《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 楔子 斗兽 红色的高台上,坐着二三十位金雁王朝的官员,官职从三品到一品,各个正襟危坐,却又面露紧张,额头的汗珠,一滴滴滚落。 初秋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新鲜浓烈的血腥味,一道尖利至极的惨叫声,划破天际,戛然而止。 有人官袍下的双腿,开始颤颤发抖,有人不断地咽口水,面色惨白,更有人目光游离,如坐针毡,不敢再往下看。 唯独有一个人,看得兴致正高。 坐在最中央的少年亲王龙厉,不过十三岁而已,这一代皇帝的子嗣稀少,只有三个皇子,而三皇子生来多病,却一身荣宠。皇子成年后才封王赐府,而他十二岁就被封亲王,是百年内仅有的特例。 可惜,这位殿下性情凉薄,更有人说,他早已被病痛折磨的早已泯灭人性。 他撑着下颚,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一抹兴味盎然,从高台上往下望,下面竟是一个圆形的斗兽场。 一头黑豹狂躁不安地来回踱步,黑色皮毛上满是鲜血,斗兽场的角落躺着三个官奴,有男有女,全都衣衫褴褛,血肉模糊,不是被咬断四肢,就是被咬断脖子,满地鲜血,死状恐怖。 斗兽在金雁王朝并不罕见,但罕见的并非两兽相争,可惜就算是强壮的男人,手无寸铁,也不会是黑豹的对手。 “就这样?”龙厉抬了抬眉,眼底的愉悦沉下,问的有些意兴阑珊。 身旁的官员显然知道怎么投其所好,谄媚地笑道。“九千岁,还有一位官奴,好戏要留在后头呢。” 见他勾了勾手指,官员随即击掌,斗兽场的铁门缓缓打开,一个罩着黑布的铁笼被推了出来。 黑布嗖一声被扯下,众官员强忍着心中的惧怕,挤出笑容伸长了脑袋观望,刚才那么强壮的男人都没撑过一炷香的功夫,这压轴的又能是什么人?真有三头六臂? 当秋日阳光照亮了铁笼中的身影时,众人不禁脸色大变,一片哗然,犹如吞了一只苍蝇。 清晨就被抓到这笼车里,四周被密不透风的厚实黑布罩着,如今再遇光明,灼热的光线万分刺眼,陆青晚眯着眼,双目一片刺痛。 一身盔甲的护卫打开铁笼的锁链,蛮横地把昏昏沉沉的她一把甩到地上,一步也不敢停留,猛地关了斗兽场大门。 她抬起眼,小脸攸地发白——十步之外的距离,竟然是一头成年的黑豹,那双金色兽瞳森森地对上她,鼻端喷出的气息,仿佛能拂上她的面颊,刚刚撕咬过人肉的利齿垂涎着血水,浑身散发着嗜血气势。 陆青晚没跑,就这么定定地跟它对视。 她知道,这种大型野兽动作敏捷,跑?她跑不过黑豹,只会加速她自取灭亡的速度。 “居然不逃?”龙厉眼眸一眯,似笑非笑。 “还是个孩子,恐怕早就吓傻了。”定国公韩印望着身旁这个红袍少年,笑眯眯地说。 龙厉没答话,态度倨傲,只是冷冷哼了声。 黑豹狺狺嘶吼,没有太大的耐心,眼前的女童才八岁,粗布衣裳下的身体瘦瘦小小,它猛地往前一扑,陆青晚一个翻身,侥幸逃开。 几次闪避,已然让她体力不支,气喘吁吁。长发上的发带散开,一头黑绸般的美丽长发在光圈下画了个漂亮的半圆,她垂眸,摸了摸自己发麻酸痛的左腿,黑发垂在小脸两侧,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没有任何的迟疑,被激怒的黑豹再度腾空而起,把她扑倒在地,张开血盆大口,尖锐的獠牙逼近她的脸。 她一手挡脸,左手腕被黑豹咬住,伤口很深,血水很快染红了她的衣领。 蓄足全身所有的力道,右腿奋力踢开黑豹,她摇晃着站起身,紧握的拳头不断溢出血流。 黑豹发出愤怒的低吼,只是还未等它出手,陆青晚已经压在黑豹身上,双掌死死地扣住它的下颚,不让它再能张嘴咬人,下一瞬,她附在黑豹脖颈上,银牙紧咬,直到咬破黑豹的黑色皮毛,满嘴都是豹血,她才无力地瘫坐在一旁。如若不是她咬碎了牙齿里藏着的那颗毒药,恐怕今天就要成为黑豹的腹中餐了。 龙厉缓缓击掌,眼底藏着几分欣赏,被野兽追击,这小丫头居然还敢咬回去?那双带笑的黑眸一沉,可惜啊,人的牙齿再利,也不可能咬死一头野兽。 诡异的是,骁勇善战的黑豹,被咬破喉咙后,开始不停翻滚抽搐,须臾之间就僵硬不动了。 眼前的画面,好似静止一般安谧无声,白衣少女身上的斑斑血迹,犹如红梅般怒放,黑发挡住小脸,然后,她抹去嘴角腥臭的血液,徐徐抬起小脸,对准看台上的那个华服少年。 两人的视线,冷不防地对上,她始终无所畏惧地瞪着他,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但那双眼却亮得惊人。 他含着笑,但笑得不达眼底,暗黑的眼瞳犹如万丈深渊,藏着嗜血的冰冷。 “呵,好强的求生欲。”龙厉起身,微风浮动,吹散他脸上所有情绪,只剩下那张病弱而俊美的面庞,看不出刚才的一丝残酷。 “千岁,黑将军死了——”负责斗兽的官员脸色挂不住了,这头黑豹可是价值千金的生猛野兽,这小丫头还不够黑豹塞牙缝的,竟然就这么被咬死了? 他偷偷觑着龙厉的神色,试探地问了句:“黑将军可是您战无不胜的斗兽,这半年所向披靡,不如让下官杀了那个死丫头,给千岁好好解气?” “罢了,她既然没死,本王就饶她一命。”龙厉没有表情,斗兽的规则是他定下的,不管是人是兽,只要能逃过一劫,没人会去找他们的麻烦。 官员想要讨好他,抓了个小官奴,无非是想让他瞧瞧孩子不同常人的垂死挣扎,哭闹撒泼,甚至是吓尿都有可能,多个新鲜感……偏偏,结果让人始料不及。 “倒是你,选人真有眼光,让本王损失了一头战兽。”他淡淡扫了一眼,语气很温和,却已有杀意。 身边的护卫对视一眼,随即将这个官员拖了下去,官员们听到不远处的惨叫声,恭恭敬敬地将龙厉送出园子,等到人看不见了,才松了口气。 龙厉坐入软轿内,抵达靖王府后,才听得手下报备消息。“主子,那个药人在押回京城的路上自尽了。” “连一个人都看不住,让他们领死谢罪吧。”一道轻描淡写的嗓音从轿子里传出,却无人看到此刻的龙厉,黑眸肃杀,怒意滚滚,一脸戾气。 他无声紧握双拳,手背上青筋毕露,等了整整三年,才找到一个可以为他续命的药人! 果然,天要亡他吗?! 001 官奴市场 金雁王朝,在六国之中,领土最为广阔,国力最为强盛,百姓已享百年太平。 如今正是暖春时节,护城河畔柳叶抽青,京城行人脚步匆匆,市场刚刚开市,各种吆喝声不绝于耳。 北方偏僻处,有一个高门大院,灰墙红瓦,一如其他官府之地,门前一棵百年老树,遮挡许多光线,一眼看上去,就觉得这里头冷冷清清,甚至有些阴森森的。 “都给我站好了!”一个黝黑的汉子打着赤膊,一对凶狠的三角眼,手持三节鞭,重重抽了空地一鞭子,凶狠的脸色令人生畏。 庭院里站着三十来个女眷,全都一身素白衣裳,低垂着眼,大多是十来岁到二十多岁的年纪,本该是女人最好的年华,但身上却没有任何生机,像是过早凋谢的残花。 站在最后一个的少女,个子最为娇小,正是陆青晚。 她虽然年幼,但看了三天,隐约看出端倪来了。 站在这里的女人,不分燕瘦环肥,全都是待价而沽的货物而已。她们,跟一头牛,一匹马,没任何区别。谁把他们买下,就能左右她们未来的人生,只因,她们没有身份,只是入了贱籍的官奴。 这儿,就是京城的官奴市场。 她,也是其中一个……身体的热度越来越高,口干舌燥,昨日刚从斗兽场经历了一场生死决斗,几乎被黑豹咬断的手腕,也只是被草草包扎一下。在这里,人命轻如草芥。 “徐老爷,眼光真不错,这个是冯家的小姐,您瞧瞧这身段。”打着赤膊的汉子领着一个一身贵气的中年男人,看主顾始终不太满意,才走到最后一排。 她的心中,咯噔一声,顾不得自己身体难受,抬了抬眼睫,偷偷觑了一眼。 身边的姑娘,是前户部侍郎的庶女冯玉萍,大约十六七岁,容貌只是称得上清秀,但胜在身材丰腴。 而那个中年男人,方脸阔唇,身躯早已发福,他那如蛇般的目光在冯玉萍身上稍作停留,汉子当即做出反应,手持马鞭碰了碰冯玉萍的饱满胸脯,毫不忌讳地赔笑。“您看,货真价实养在深闺的官家小姐呢——” 冯玉萍哪里受得了这种屈辱,当下就双手护胸,涨红了脸,止不住哭了出来。 “好,就她了。”徐老爷啧了一声,目光更为淫邪,火辣辣地锁住冯玉萍,满脑子都是把她收做通房的邪念。 等徐老爷走了,陆青晚紧张的精神一松懈,身体再度飘飘然起来,连脚步都快稳不住了。 陆陆续续选走了一半的姑娘,像她这样才八岁的女孩,在官奴市场上是不讨喜的,人矮力气小,干不了重活,谁要花银子养个孩子丫鬟? 再者,这儿冠冕堂皇是选作奴婢,实际上呢?她迷迷糊糊地胡乱想着,却又满心抗拒,并不想知道大人们的那些肮脏事。 “这位爷,是来挑人的吗?”汉子的粗嗓里满是殷勤,显然,主顾又上门了。 她低垂着小脑袋,盯着自己的绣花鞋看,鞋面脏脏的,精致的绣花也看不清了,心想已经快晌午了,官奴市场午后不做买卖,她总算可以歇一歇。 只是,这人动作极慢,每当驻足在一个女人面前,就要看上好一会儿。 她不耐地想,如花美眷早就被人挑走了,剩下的不都是一些面目平凡的吗?怎么还不走? “您要是不太满意,可以十日后再来,上头要出清一些不符合标准的乐户,姿色较好。”汉子好声好气地说。 一双黑靴,好死不死地停在她的面前。 “她——”男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居然很年轻,温润如玉。 “这丫头是里头年纪最小的,才八岁呢,带回去也做不了什么事。”汉子鄙夷地笑道,听来极为低俗粗鄙。 言下之意,别说当奴婢不够格,要想收到床上用也不能尽兴啊。 但此刻,她却很感谢这个凶狠汉子的“鄙视”,额头满是汗水,一动不动站了两个时辰了,她快不行了…… “她姓什么。”男人没理会汉子的话,继续问。 陆青晚微微一愣,微松的拳头再度无声捏紧,大多数主顾来挑人,不是看脸蛋就是看身材,她们的姓氏不过代表往日荣耀,如今罪责加身,谁还在意他们的姓名? 难道是陆家曾经得罪过的人吗? 她抬起眼来,却讶异于这个青年才十七八岁,一身玉色锦袍,银冠束发,俊朗玉面,但她对他毫无印象。 “她是陆家的……”汉子还未说完,年轻男人已然点头,淡淡一笑。 “就她了。” 她想看清这个年轻少爷的眼底是否也有跟那些男人如出一撤的猥琐目光,但突然眼前一黑,毫无预兆地软下身子,摔下去。 有人出手很快,抱住了她,他身上的华服微凉,贴着她的面颊,身上淡淡的檀香传来,她突然有些困了。 这三天三夜,她一刻也不敢睡。 待陆青晚醒来,已经是午后,一睁眼,就见马车里坐着那个贵气公子。 “丫头,你醒了。”他微笑,莞尔的容颜胜过温煦春风。 “你是我以后的主子吗?”她撑大圆圆的美眸,不敢怠慢,正因为性命捏在别人手里,更不能掉以轻心。 “我不是。”他掀开马车的帘子,嗓音平和。“我马上带你去见你的主子。” 他不是吗? 她抿了抿唇,说不清心里头是何等滋味。 “你会活下去吗?” 她触及他眼底的一抹热气,虽然转瞬即逝,但她却丝毫不排斥,反而无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我们走吧。”他率先走下马车,像是知道她会跟着,迈入门槛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头看过她。 似乎在……回避什么。 眼下的这处宅子,比将军府大上四五倍,京城最不缺的就是高门权贵,可是,什么样的人家需要买下她? 弯弯绕绕走了不少路,才到了深处的内宅,见身前的男人不再走,她乖巧地止步不前。 “跪下。”他压低声音,看着陆青晚跪了,才笑着转身,朝不远处的少年行礼。 “哪来的丫头?”发话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斜躺在花梨木榻上,一袭金边朱红华服,长发以金玉流苏冠束起。墨眉斜长入鬓,脸色苍白,俊美如斯,但脸上的一抹长年累月的病气,却难以隐藏。 002 她是药人 陆青晚垂着眼,看不到对面的少年何等模样,只是榻上垂下华袍一角,上面绣着金色麒麟,可见此人贵不可言。在金雁王朝,皇帝为真龙,而排在龙后的,就是神兽麒麟。 “不瞒王爷,她是陆家的——”温如意不疾不徐地说。 “哪个陆家?”他懒懒地问,黑眸中幽光点点,微敛的长睫在深邃黑眸地下形成一片柔和又邪气的阴影,浑身上下噙着危险而尊贵的野性。 “她父亲是前太医令陆仲,大哥是陆青峰,二哥是武探花陆青铜。” 少年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温如意,你把一个罪臣之女领到本王面前,未免胆子太大……陆家出了个罪臣贼子,本该诛九族,要不是看在陆仲治好了皇后的病份上,这一大家子可都是要斩首的。现在,是怎么判的?” “王爷还不知道吧,三天前,陆仲被软禁,其二子和幺女为官奴。” “官奴?”他啧了声,眼底晦暗不明,语气悠闲散漫。“这陆家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陆青峰通敌叛国,父皇居然还留着陆家人的性命,真是仁心仁德。若是本王,是一定要斩草除根的。” 陆青晚盯着身下的白玉石板,指甲无声地一次次划过冰冷石板,她没有接触过任何皇族,但眼前这个王爷什么的,说话就这么残忍无情吗?为什么大哥二哥还要为这些混账皇族豁出性命保江山呢? 他顿了顿,这才将目光重新转到长跪不起的女孩身上,佯装狐疑地问了句。“你把她带来干嘛?” 温如意风光霁月的脸上并无情绪,依旧温和从容:“王爷,只因无人想买一个小丫头……” 少年讪笑一声,笑容不达眼底,薄唇微启:“王府里的丫鬟虽多,可没一个白吃饭的,你怎么带来的,就怎么带回去吧。” 温如意回应地小心谨慎:“王爷,我身边的仆人,全都是质子府里的,不能留不被皇家认可的人。” 少年慵懒地支着下颚,幽深眸光淡淡扫过小丫头的身影:“可惜我没有你的好心肠啊,让我想想,京城有几家的老爷有恋童的癖好,私底下玩的很凶,要不,我报几个名字给你,你再去问问他们收不收?” 温如意呼吸一窒,这位靖亲王果然铁石心肠,才十三岁而已,竟然已经连一点善意都没了?但也是片刻功夫,他重新绽放温和明朗笑容。“我带她过来,自然是希望有罪之人反省过错,重新做人。” 少年垂睫,若有所思。“在她身上,我可看不到有利可图啊。” “若是她被其他人买走,那就是三皇子的损失了。”温如意的嗓音沉下几分:“如意略懂歧黄之术,一个偶然,知晓她的身体很不寻常,她就是您想要的人。” “堂堂将军府的小姐,居然是药人?”少年摩挲着指节上的玉扳指,轻轻哼笑一声。 “您如果不信,可以找人核实。” 他眯起眼来,每月“病发”,到了他难以忍耐的地步,不管什么珍贵药材,全都成效甚小。后来才得知这世上还有一种人,叫做药人,以药养大,血液可为药引子,然而,刚在边疆找到一个,还未来得及带到京城,在半路就咬舌自尽了。 他气的把看守药人的手下全都杀了,还不够泄恨。 谁能想到,他大费周章,恨不得翻边整个天下,药人却就藏在他的眼皮底下? 他懒散地击掌,怒气不显,那清滑的嗓音却听得人不寒而栗:“好一个太医令陆仲!明知本王的病症,他却迟迟未曾开这个口,把药人藏的这么深,居心叵测,这罪上加罪,不知该死几次?” 哪怕没有抬头,跪着的陆青晚也能察觉到对方的目光,犹如冰冷刀刃,一刀刀地刮过她的身体,用这种方式把她凌迟。 温如意并未为陆仲说情,而是话锋一转:“药人万中无一,您若是错失,不知该花多少力气才能重寻一人……” 龙厉的眼底杀意腾腾,病弱俊美的面庞上,浮现一抹诡异的红潮。“你的意思是,不但不能弄死她,还得把她当成救命菩萨一样好好供养起来?” “如果她的血能让皇子延年益寿,便是她存在的最大价值了。” 少年沉吟:“温如意,众多质子中,我最看重你,你总是这么和善,为人着想。” “王爷若可早些痊愈,便是王朝一大幸事。如意把人带来了,使命达成,就不叨扰皇子了。” “谨言,把父皇赐我的和田玉佩拿来。” 温如意面露惶然地推拒:“王爷,这礼物太贵重了,温如意只是一介小小质子,断不敢收。” “叫你收你就收吧。你不也给本王送来了无价的珍宝吗?礼尚往来,应该的。”他年纪虽轻,面对长他五岁的别国皇子,却有皇族独断霸道的气势,红袖轻挥。“本皇子就不送你了。” 温如意这才离开,没再为这个跪了许久的丫头多说一句话,走的时候也不曾多看一眼。 少年阴婺的眼,目送着温如意,他当然知道,温如意就算有怜悯之心,也不敢买下一个金雁王朝的官奴,身为质子的身份极为敏感特殊,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 他的如意算盘,不过就是让自己收留这个丫头,免掉她在别人手里颠沛流离,至少仰仗着她的血液而活,不会苛待折磨她。 温如意五岁就被南阳国送来当质子,能在京城站稳脚跟,那副春风般的温煦皮相,不过是最好的掩饰,至于这个人……没有心机,早就沦为亡魂了。 他垂眼,思忖了半响,才想起面前还跪着一个瘦小的丫头。 她没有束发,一头养的乌黑柔软的发丝散在脑后,她始终都不曾抬头,只有一身单薄的白色衣裳,衣服早已染上斑斑点点的污垢。 那一具身躯很是纤瘦,弱不禁风,一个这么小的丫头,真是经不得他玩弄折磨的。 只是…。哪怕跪了许久,她却将摇杆挺得很直,身上也不见半分颓废落魄,还能看到几分官宦之家的影子。 说是官奴,却没有半分奴性。 思及此,他的薄唇微微勾起,只是觉得有趣,甚至还有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003 是个瘸子 “慎行,你把她带去偏房,让周奉严过来。”周奉严是秘密为他诊治之人,身份是酒肆老板,实则是民间的医者。 “王爷让你起来。”慎行走到她面前,面无表情。 陆青晚抿了抿干涩的唇,并没说任何讨好的感谢,跪在地上小半天了,她强忍着右腿的酸麻起身,爬起来的动作缓慢而吃力。 龙厉饶有兴味地盯着她,既然是罪臣之女又沦为官奴,他收留了她,怎么不谢他这个主子?她是傻子还是哑巴?他就注定要用这种废物的血液来续命吗? 慎行看她身形摇晃,扶了她一把。 “谢……”她的嗓音破碎嘶哑,完全没有女童的娇软悦耳,缓缓抬起脏污的小脸来。 慎行一看到那双眼睛,不知是何等感觉,竟然心神一震,她五官还未彻底长开,却像是蒙尘明珠,再过几年,这等姿色必当会惹人觊觎。 龙厉无声冷笑。 他以为她是哑巴,才不知道开口叩谢,却当着他的面感谢扶她一把的侍卫,这小丫头就算不傻,也是给自己找死路啊。 就因为他想要她的血,她才摆这么大的架子? 他扬起俊眉,眸光大盛,看着她搭着慎行的手,一步一步走得极慢,白色裙摆下,左腿是拖行的。 “原来是个小瘸子啊。” 她听到了身后的嘲讽,背影一僵,却终究没有回头,继续缓步走着。 “周奉严,怎么说?” 偏房内,红衣少年坐在红木椅子上,端起手边的煲汤,嗅闻一下,汤自然鲜美,但一股子药味,这种味道他闻了十三年,当然腻了。他重重地将青瓷汤碗往桌上一放,眉眼处泄露一丝不快。 灰袍男人约莫有三十七八岁,身材高瘦,面目虽然平凡无奇,但有一双清明的眼睛。 以金针刺入女孩的指尖,她陷入昏迷中,连眉头都没皱。 殷红血珠滴入他手里的玉碗,原本深褐色的液体,竟然慢慢褪色,最终变成酒液般的琥珀色。 “恭喜王爷了。” 龙厉并无大喜之色,眸光转暗。“床上躺着的是陆仲的独女,你说过,药人是古书记载,就算是医者,知道的寥寥无几,况且,要能养成一个药人,选什么样的人,怎么养成,全都是不得而知的秘密。” “王爷,陆仲是为了您而把女儿养成药人的吗?”周奉严回到床畔,摸了摸少女滚烫的额头,眉头微蹙,她发热已有好几天了吧,再晚一天,脑子就要被烧坏了。 龙厉轻哼:“他要是有这个好心肠,早就把女儿献给本王了——” “王爷,药人养成,并非一朝一夕,就像普通人参跟千年人参相比,差了一大截。” 少年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俊美面皮顿时一白,拍案而起,周身气势扑面而来。“周奉严,你可知本王等了多久?” “这丫头年纪太小,哪怕如今用她的血,也无法治愈您的病体。还不如,再好好养个几年。欲速则不达,您该知道的。” 龙厉怒意不显。“知道是一回事,忍不忍得住是另一回事。” “陆家的女儿教养的不错。”周奉严一动不动地看着脏兮兮的小脸蛋,自言自语。“在官奴市场还知道在自己身上动些手脚,是个聪慧的。” 弄得灰头土脸,不过是不想被以貌取人的人买走。这点年纪就有防人之心,才让她在官奴市场待了三天还没卖出去吧。 龙厉嘲弄地勾起薄唇,脸色苍白,唇色也很浅,病气损耗了好相貌,但依旧看得出俊美的轮廓。“周奉严,她对我而言,跟人参灵芝有两样么?只不过是个活物罢了。我需要的是她的血,她是聪慧还是蠢笨,跟我有关吗?” “有句话我忘了跟王爷说,药人若心甘情愿献血,那血才是一味药,有净化的功效,若不甘不愿,甚至心有怨气,那血就——” 龙厉扬眉,俊脸上生出阴沉颜色,“说下去。” “那血就成了毒。” “她敢!”他勃然大怒,怒气将脸上的病色都击退,黑眸阴鹜至极。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龙厉和陆青晚两个人。 他当然现在就可以割肉放血,但周奉严的那句话,却让他只能生生忍住,继续等……等待的滋味,谁也不会比他更清楚!每到那个晚上,他就恨不能挖出自己的心,早点解脱,省的在这世上受苦!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床畔,满眼浓烈恨意,却见她的右手突然无声垂落,但五指还是蜷缩着,维持着小拳头的样子。 俯下身子,他毫不手软地一根根扳直了她的手指,本以为手心里握着什么东西,最后才发现其实空空如也,而她娇嫩的手心,却满是一个个半月形的血痕。 这是……双手握拳,指甲陷入皮肉,生生掐出来的痕迹。 家都被抄了,还要这些没用的傲气做什么?他冷冷一笑,扣在那纤细的手腕处的五指,无声收紧,直到昏迷着的人儿突然闷哼一声,他才拂袖而去。 翌日。 小王爷没再来过,但拨了个勤快的丫鬟过来,照顾卧床不起的陆青晚。她的身上换了干净的新衣,小脸也洗白了,周奉严这才看清她的真实面貌,肌肤细白,明眸如水,眉心有一点小小朱砂痣。 “周大夫,你有什么想问的吗?”她朝着周奉严浅浅一笑,嗓音还未恢复,依旧有些粗哑。 对于药人的养成,他的确是很感兴趣的。 “给你亲自喂药的人,是你父亲陆仲吗?” 陆青晚默默点头:“从三岁起,我爹就这么做了。” “为什么?”周奉严也有妻子儿女,他不觉得自己会让女儿当药人那么残忍,毕竟,若是喂药的过程稍有差错,年幼夭折也是可能的。 “我娘体弱,生下我之后,连床都不能下。爹说,幸好我身体很好。”她顿了顿,眸光略微湿润:“爹希望我娘可以长寿,我也是。” 周奉严讶异地开不了口,就为了让自己妻子多活几年,把亲女儿养成了药人?那个陆仲……竟也是半疯的吗?他们身为医者,见惯了生离死别,知道有的人救得了,有的人活不长,何苦为难自己的女儿? 004 同生共死 “你娘她后来……” “我娘在两年前就去了,我的血没派上用场。”她一脸平静,连悲切也藏得很深。 周奉严的心无声沉下,陆仲想要逆天而行,终究是功亏一篑,他兴许是个爱妻之人,但他何尝想过自己年幼的女儿? 可不,妻子没救到,反而便宜了小王爷。 “你可知你父亲给你喂的药是什么?” “周大夫,我知道,我写给你。”她朝他伸手,示意要拿纸笔。 见她将二十味药材慢慢写出来,周奉严不再惊讶了,将军府的小姐会认字当然不奇怪,但字迹英气洒脱,好似男子。 “你怎么记得这些药材名字?”他不着痕迹地问,生怕她包藏祸心,虽然,他不愿把一个孩子想得那么坏。 “大哥二哥全都重武轻文,只有我对学医有兴趣,四岁的时候我就跟爹去山上采药了。”她抿了抿唇,进入王府,以后就没了自由,如果不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奴才,她就要抓紧仅有的机会。 她突然掀开被子,朝着周奉严双膝跪下,眸光熠熠生辉,满是急切。“周大夫,我有几年学医的底子,不想活成一个脑袋空空的药材,您能不能收我当徒弟?” “周家行医,向来只传男不传女。再者,宫廷医学和民间医学稍有不同,先让我考考你,通过了再说吧。”周奉严起身,见丫鬟已经端来了热乎乎的药汤。“喝药吧。” 她却只是捧着药碗,迟迟不喝,周奉严顿觉有异,支开了丫鬟。 “师父。”她勾唇一笑,笑容让那张苍白的小脸愈发娇俏可爱,“像我这样的,反而不能喝药,身子会自己好起来,只是慢了些。” 周奉严顿时无地自容,他纵然有一身好本领,但对于药人这个领域,他没遇过也没研究过,容易闹出笑话。她自小就被喂药,一般的药,对她又怎么能有用呢? 几日后,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周奉严!一场小小的风寒,养了五天还没养好?你承认自己是庸医吗?”龙厉拂袖走向周奉严,嘴角嘲讽地勾起。 可不,床上躺着的少女,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若不是还有些细微的气息,他简直以为是刚咽气的尸体。 “王爷,您看。”周奉严的手伸向少女的领口,他轻轻一扯,就将少女削瘦的肩膀暴露出来。 龙厉眼底划过一抹异样的神色,怒火中烧。 他今年十三岁,皇室宗亲的男子向来通人事早,这个年纪开始尝得女人滋味的,多得是。但他却没想过,他第一眼看过女人的肩膀,是这种完全没发育的小丫头的身体!肌肤白皙细嫩,却太瘦了,一点美感都没有!粉色的兜儿包裹着前胸,一马平川,穿肚兜也是多此一举!想挡住什么?又能挡住什么! 赫然出现在她的肩头是鲜红的刺青“奴”字:国法规定,官奴者,男子的刺青在脸上,女人的刺青在身上——就算有人逃逸,一旦被抓获,刺青就能让官奴被就地处死。 而这种刺青,是用银针沾了某种草药的汁水,跟血融合后永不退色,在人的皮肤上一针一针扎出来的,一个奴字,就不知道要扎上几百针。 不止如此,肩膀上还有几道暗红抓痕,他突然想起什么,瞥了一眼她的左手腕,残留着野兽的牙印,伤口很深,足以见骨——原来,这才是她的发热昏倒的真正原因。 周奉严低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被哪家的贵族选中,估计被拖去了斗兽场,如果再耽搁两天,这手就彻底废了。” “那又如何?是谁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逼他们卖国求荣了么?沦落为奴,也是他们自找的!”龙厉的语气冷漠到骨子里,眼底却晦暗无光。 她竟然是咬死黑将军的那个死丫头?!他不无震愕,如果那日他一念之差因为黑将军之死而降罪杀了她,岂不是追悔莫及?! 周奉严面色微变,更确定自己所做的选择没错,十三岁的少年王爷就能如此阴狠,再过几年,一定是王朝的大魔头,他是该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了。 “王爷,我有一事相求。” “说。” “我想带她去我的药园住上一阵,关于药人的生活日常,我总得全部摸清了,避免任何差错。” “一阵子是多久?”他不悦。 “三年吧。”这块璞玉,如果他认真栽培,几年后就能出师…… 他无声冷笑,摸了摸腰际的玉佩,薄唇勾起。“周奉严,你怎么不说十年?到时候,本王的骨肉都烂了,你也大可不必假惺惺来救人了!”他等得起吗?! “王爷不必在意太医的危言耸听,二十岁绝不是王爷人生的关卡。”周奉严很有把握。 “一年。”他咬了咬牙,脸上的病气发青,那双形状美好的眼眸,此刻却闪耀着诡谲的光芒。“本王最多给你一年,一年到期,就算要养,也得在本王府里。” 他一点也不想承认,把这个贱丫头放在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可恨,此刻他跟她,竟然是同死同生的!她死了,他也就无望了! “爷,您真要让周奉严带人走?”谨言低声问,他跟慎行是亲兄弟,容貌有七八分相似,但比起慎行更沉默,更少几分心软。 “他的那个小药园,暂时是安全的。派几个护卫过去,挑身手好的。”少年软软地靠在斜榻上,朱红色华服鲜艳夺目,却更衬得他肌肤死白,他微微低头,就有懂事的婢女过来替他解开了束发的金冠。 他的声音过分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谨言也习惯了这样的主子,他自认为能比弟弟慎行更懂小王爷,但也只是冰山一角。或许,这世上不会有人知道王爷心里在想什么。 005 学习制毒 “爷,质子府昨晚闹出事了。” 少年一手支着下颚,寒鸦色的长发披在脑后,屋内光影纷乱,谨言无声望过去,只觉得心一跳,主人身上的邪美气质愈发逼人了。 “惹事的是谁?”他心不在焉地问。 “是小业国的小皇子,他在酒醉后辱骂皇上,被他的宠妾告发了。” “不知祸从口出已经就是蠢人一个,竟然还敢收女人,谁不知道那些女人都是探子?”他哼了声:“温如意从不碰女人,你当他是圣人?不过是比别的质子聪明点罢了。” “他怎么会把陆家的孩子献给王爷?是为了让王爷当他的靠山吗?” “温如意在本朝十多年,恐怕是归心似箭了。他洁身自好只是不想让人拿捏把柄,想要毫无罪行地回南阳,一旦我病情好转,里头自然少不了他的功劳。兴许,我还真会为他在父皇面前说两句好话,让南阳换个宗室子弟过来。”龙厉嗤笑,所有人都有私心,有用的人利用别人,没用的人被人利用,无非如此。 否则,一个别国质子,怎么可能在意他的死活? “温如意过去从未接触过陆丫头,怎么会知道她就是爷费尽心思要找的人?” 少年低垂着眼,长睫投在眼下,他苍白的薄唇抿着笑,俊美病弱的面孔看上去似笑非笑,令人不寒而栗。 徐徐地,他低声说:“你想想,他一个质子,能接触到人十分有限,什么时候学的医,这个问题很难吗?” 言下之意,温如意曾经跟太医令陆仲来往甚密,也是陆仲跟他透露这个秘密,在察觉到陆家有难之前。 上书房。 金光闪闪的龙椅上,坐着一个身着龙袍的男人,他四十出头,双鬓发白,面容及其清瘦。 “皇上,陆家的小女儿如今在靖王府内。” 高高在上的天子沉默了许久,他的子嗣稀少,只有三个皇子,那个生来就体弱多病的小儿子,反而更得他的欢心。 “皇上?”久久得不到回应的臣子,壮着胆子开了口。“靖王殿下身体金贵,身边留一个罪臣之女,可是大大的不妥啊。” “就让他留着吧。一来,有个同伴陪陪,能够解解闷,二来,犯病起来心情不好,也有个出气口。厉儿久病缠身,他生来就是这副病骨,由不得他选,难免有怨气,折磨一下身边人,能让他畅快些,那就值了。看到有人从官家子女一夜之间沦落为奴才,比他更凄惨,说不定还能让他高兴点。”皇帝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眼底晦暗无光。“就是不小心弄死了,不过是个罪臣的女儿,是绝没有人会在这上面做文章的。” 跪着的臣子听得冷汗直流,被百姓奉为明君的皇帝,居然为了自己的儿子,而不顾别人子女的死活……但这个想法,他只能烂在肚子里。 …… 不苟言笑的周奉严坐在椅上,他淡淡看向面前的小丫头。“最近书房里少了几本书,可是你拿的?” “是。” “你借的全都是跟毒物有关的书籍——”周奉严的语气不禁沉下:“那些书就是再摆上十年,你师兄也不可能去碰,你在想什么?” 她听出师父的施压,并不逃避他的视线。“我不光想学医,还想学用毒……您不必担心我走邪路,我答应爹,要用尽一切方法活下去,等着陆家团聚的那一天。我还小,总得有一技防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又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周奉严的眉头拧成一团,当八岁的孩子说出这一番道理,让他无言以对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棘手。 他利用她当自己将来隐退的棋子,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我只是不想死的太早,师父。”她垂眸,表情不太分明,淡淡的落寞却终究还是藏不住。 她并非杞人忧天,事实上,药人身份一旦被揭穿,多的是要她死的人。 这般想着,那张严肃的面孔上,愁容消失,多了几分释怀。“晚上我会拨一个时辰来教你这里面的学问,总比你囫囵吞枣的强,但你要记得今天跟我说的话,不到万不得已,别轻易用毒,也别让别人知道你会用毒。” “我答应师父!”少女喜出望外,眼底满是灿烂,朝着周奉严深深鞠躬。“谢谢师父!” “去吧。” 她缓步离开,左脚依旧拖行,只是她的裙摆很长,曳地而行,也就让人很少注意到。 他恢复了凝重的表情,任谁看,这小姑娘都是个跛子,走路形态跟常人有异……但,又怎么可能瞒得住他呢?! …。 “小师妹,我跟师父给包子铺的李老板看病,老板送了我们好几个包子,喏,刚出炉的,可香了。”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个身着蓝色布衣的少年初六,浓眉大眼。他比陆青晚年长,一张娃娃脸,因为常常在外,皮肤略黑。她这个师兄有点憨傻,没有心机,跟二哥脾气上很相似,都是少一根筋的。 “师父呢?”她接过还有一丝热气的包子,咬了一口,肉汁四溢,白面柔软。 “师父回家了,后天才回,我们可以偷懒了。” “就知道偷懒。”她忍不住笑,学医之路很辛苦,容不得半分松懈。 初六愣愣地看着,他怎么不知道女孩子可以这么漂亮?这村子上的丫头片子一个比一个难看,又粗鲁又野蛮,再看师妹,肌肤白的像雪,眼睛灵动如水,嘴角弯弯,眉心一点朱砂,跟瓷娃娃似的。 “包子好吃吗?”他挠了挠头。 “好吃。”她又是甜甜一笑,师父每天都要给她喂药,苦的连味觉都快没了。这个肉包子越吃越鲜甜,她当做宝贝了。 “剩下的两个都给你吧。”初六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了。 “师兄,你吃吧,你是男孩子,胃口大。”她并不贪心,初六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她跟他争什么? “其实我刚刚在路上偷吃一个了,我都饱了,你吃你吃。”初六笑嘻嘻地说。“你太矮了,应该多吃点的。” 她微微一愣,想着陆家被抄家的事,已经过去八个月了……她隐约觉得这一场巨变,改变了陆家所有人的命运,她始终不知道什么人才可信,而这个宁愿说谎也要把最后两个包子让给她的初六,却让她心头涌出一股异样的暖流。 “那我们一人一个,一起长大长高。” “好。”初六露出一抹傻笑,那双黑亮的俊目,灼灼如火。 006 补补身子 转眼间,就到一年。 黑夜中的靖王府,亮如白昼。 龙厉嘴里暗红色的血珠喷涌而出,很快将手里的帕子染红,他也顾不得再擦,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只是一年,一年就让他开始吐血!再过不久,他是不是就要七窍流血而死! 他磨着牙,恶狠狠地骂道:“该死的周奉严!不是说这两天就要来了吗!” “应该快到了!”慎行端着金盆,猛地一抬头,就见到主子的那张脸。 手一抖,清水溅出来,他一直觉得主子是京城最俊美的人,可是此刻少年嘴角一抹血痕拉长,苍白的脸上生出一条条暗沉的阴影,盘根错节,那双阴沉的眼隐隐泛红—— 龙厉踉跄地从床上下来,身形摇晃,慎行急忙扶住他,他却用尽力气推开,一脚踢上慎行的后背。 “让周奉严滚回来!” “是,属下马上去!”慎行刚爬起来,又被龙厉踹上一脚,他逃也似的施展轻功,夺门而出。 身体里似乎有无数虫在噬咬,书桌被他撞上,他迁怒地稀里哗啦全都扫在地上,怎么也无法消减体内那股力量对四肢百骸的折磨,砸了满屋子的东西还不解恨。 他强忍住撞墙止痛的痛楚,眯起眼,死死地瞪着那扇门。 然后,有人推门而入。 他的眼几乎裂开,嘴角的血液汩汩而出,那一抹白色身影朝他奔过来,等看到他,却又呆住了,有一刹那的失神。 “哪来的贱丫头!不懂规矩!打二十大板!”他咬牙切齿,别过脸,低吼道。 一双柔弱无骨的温暖小手,顾不得惧怕他满身狂嚣可怕的气势,飞快地绞干金盆边上的帕子,牢牢地捂住他不断吐血的嘴。 龙厉一动不动,额头的青筋跳动,眼底生出一丝杀意。 他生病的样子……没几个人见过。 温软指腹按上他的太阳穴,她小小的身子爬上他的身体,他的视力模糊,裙摆拂过他的手背,他隐约感觉到料子很粗,是很廉价的布料。 不是王府里的人吗? 他奢华惯了,就算是王府里的丫鬟,穿的料子也没这么差。 外头来的?怎么可能?他守卫森严,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气急攻心,又是吐出一口鲜血,身体更加绵软无力……他再也不想忍了! 血红的眼瞳直勾勾地锁住身上的丫头,如果,今天就是他的死期!他也要捞个垫背的,一起到地下! 满目憎恶愈发汹涌澎湃,他吃力地抬起手,五指环住那白皙纤细的脖子……她见压制穴道也毫无作用,灵机一动,用力咬破食指,见硕大血珠溢出来,想也不想塞入少年的嘴里。 “咽下去!”她轻软的嗓音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威胁。 命令?她知不知道他是谁? 血液被他口中的唾沫融化,他不想咽下去,却多多少少滑下他的喉咙,他的五感似乎更加清晰,模糊的视线也渐渐恢复清明。 然后,他看清了身上那个贱丫头的面容,一双眼瞳满是紧张,亮的惊人,眉间一点朱砂,可笑的像是街巷贩卖的泥娃娃。 他再无耐心,右手猛地收紧,只要他再多一份力道,就能折断她的脖子。 “王爷,不可!”撞门而入的是周奉严和慎行。 小王爷要杀人!杀的还是那个珍贵无价的丫头! 慎行脚步更快,一把把陆青晚从小王爷的魔爪下救了下来,周奉严则暗暗打量满屋狼藉,无言皱眉。 “师父,我喂他喝了血。”布衣凌乱不堪,胸前还有血色,有着不和年纪的从容不迫。 “还不到时候……我以为还要两年才会吐血,怎么提前了?”周奉严面色难看,全盘计划被打乱,形势不太乐观。 龙厉睁开眼,一抹微光挤入他的视线,他隔着帐幔望出去,屋子里的蜡烛还点着,看不清天亮了没有。 他没死。 屋内点了熏香,令人恶心的血腥味,终于散去了。 “慎行。”他的嗓音低哑,如鲠在喉。“把那个贱丫头给我带过来。” 他一醒来,不顾体内残留的疼痛,一心想着怎么整治她。 “你出去在门外守着,谁也不许放进来。”他靠着软垫,半撑着的身子,面无表情地对慎行发号施令。 她的困意瞬间被击退,抬眼瞧他。 “你就不怕本王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他无声冷笑,居然明目张胆地窥探他,也不想想她什么身份。 陆青晚眉头一皱,垂下眼,在药园的一年,她身边只有师父师兄两人,终日跟药材为伍,险些忘记了自己还要来伺候这么个讨人厌的男人。 现在才知道装哑巴?晚了!他的眸光冷幽,嘲弄地勾起苍白薄唇,语气突然转柔。“小瘸子,你过来。” 她老牛慢步地走过去,龙厉不着痕迹地笑了笑,不等她站稳,一只苍白手掌,猛地从金色帐幔后伸出来,把她拖到他的账内。 陆青晚没料到他还有这一招,半具身子撞上床,一张少年的面孔,就在咫尺之间。 寒鸦色的长发及腰,身着白色绸缎制成的里衣,他身段颀长,已有成年男子的体态,因为久病,身材略瘦,衣领敞开,露出一片白皙胸膛。 他的脸上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藏着三分阴毒,依稀可见将来摄人心神的惊艳绝色。 “昨晚你救了本王,本王该赏你什么呢?”白玉般修长的手指,无声地划过她的肩膀,这一年周奉严把她养的很好,总算没了孩子样,不再瘦的跟纸片一样。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他是在试探。“奴婢什么都不要。” 手指无声收紧,头皮一阵发麻,她的小脸不自觉地往后仰,他竟然揪她头发! 他看她吃痛的表情,满意地哼笑,若无其事地挑了挑墨眉,这才松了手。“你为本王献血,一片忠心,这样吧,本王给你补补身子。” 哪怕他在笑,他周身的压人气势也不曾消减,反而更加浓烈。 不多久,一碗新鲜的鹿血被端了进来。 “喝吧。”他扫过那头黑绸般的长发,眼神阴鹜。 007 五马分尸 久病的关系,让他无法养出这般乌黑光亮的头发,这个死丫头,却有着一头艳丽的黑发,是他砸了千金都得不到的。 嘴角暗暗抽动,不悦在黑瞳中翻滚,他恨极了这幅要死不活的身体! “鹿血可是大补啊,怎么,不喝?”他似笑非笑。 陆青晚眼皮一跳,她当然知道鹿血是补药,可是生饮? 她深吸一口气,不假思索,咕噜咕噜一口接着一口,直到一滴不剩。 那双灵动的眼无声望向他,她的唇上还染着鹿血的鲜红颜色,令那张孩子气的稚嫩脸庞,生出一抹鬼魅的妖艳。 “一碗鹿血,足够让你补好元气,待会儿被杖责二十大板,别太快昏过去。”他的眼底讳莫如深,不能杀她,不代表不能罚她。 “奴婢做错了什么?”她眉头深锁,这个蹙眉的动作,令眉心一颗朱砂痣也耀眼起来。 他阴着脸:“一个低贱的官奴,也敢压在本王身上?!” 他话音刚落,就听的门外一阵动静。 “爷,董太医到了。” 他的脸色未变,但动作很快,从枕下掏出一个瓷瓶,飞快地吞下什么。 陆青晚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但当他的阴沉目光投过来,她早已维持刚才低头沉默的模样。 龙厉的眸光愈发森冷,近乎嗜血般的冷酷,一旦被外人发现了她的存在,他就功亏一篑了。 后背被蛮横推了一把,她滚到大床的内侧,一阵晕头转向后,有人将锦被重重罩住她。“要敢发出半点声音,就等着被毒哑吧。” 门,就在下一刻叩响。 “王爷,是太医院的董太医。” “进来。”她隔着被子,听到他的声音,低哑而气虚,跟他原本的清滑嗓音差之甚远。 被子里异常温暖,她蜷缩着纤细身子,一动不动,口鼻都是他身上的药味。 “下官见过王爷。” “少废话,把完脉就滚。”金色帐幔后的少年不耐烦地骂道。 董祥志对他的风评早有耳闻,赶紧爬过去,从帐幔后探出一只纤长的手臂,他头也不敢抬,将手搭在对方的手腕处。 “王爷还是有些气虚,要注意静养……” “拿着朝廷俸禄,就不会说点别的?全都是废物!”他随意抓着床边茶几上的茶碗砸过去,正巧砸中额头,顿时血流不止。 董祥志动也不动,冷汗涔涔。“王爷,下官一定会尽快找出良方,您别动怒。” 龙厉无声冷笑,董祥志脑袋空空,医术也不算顶尖,但懂得钻营,这种人反而更容易控制。而陆仲医术在董祥志之上,可是他藏了个药人却不献上来,直到陆家被抄才不得不将这张王牌双手奉上——换言之,如果陆家没事,陆仲只会继续隐瞒,看他一次一次挣扎在生死边缘! 恨意怒燃,一把掀开红色锦被,阴婺黑眸对准她,五指一收,抓住她的颈皮丢下床。 颈后酸麻一片,她摸了摸自己的左腿,竟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 她羸弱无力的模样,取悦了暴怒的他,他懒懒地趴在床边,长发几乎要垂到地面,哼笑一声。“生来带病已经够痛苦的了,现下看到你这个小瘸子,颇为安慰,至少本王四肢健全。” “奴婢也是四肢健全的。” 她维持跪姿,但从他这里看过去,隐约看到她扬起的唇角。 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王爷身份尊贵,人称九千岁,即便病痛缠身,也一定活的长长久久的。” “小瘸子,你是不知道本王的忌讳吗?本王最讨厌九这个数字。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本王生来就被断定活不过二十岁?!” “王爷信吗?”她的嗓音温软,还是像个孩子。 他冷着脸,他何尝愿意相信?!这个阴霾笼罩着他的人生,别人的成长之路,在他这儿,却是通往死亡之路。 离二十岁,只有六年时间了。 明明怒火中烧,见她身上的淡然,反而压下泄恨的火气,徐徐说道。“如果过不了二十岁,本王要你陪葬。” “如果王爷活不过二十岁,我更没脸面为王爷陪葬。”她四两拨千斤。 皇陵有个位置是为他准备的,地宫内金碧辉煌,穷奢极侈,符合他活着的喜好。能跟他死后同穴,为他这个皇子陪葬,算是抬举她了。 “那就改成五马分尸吧。”他的语气软下来,好似在跟她商量最后的结局。 她露齿一笑。“二十板子后,奴婢小命难保,不用再等五马分尸了。” 龙厉眯起眼,一个黄毛丫头,竟然明目张胆地扣住他的软肋,光明正大地威胁他! 他还是很想杖责她,却又不得不收敛折磨她的念头!就怕一不小心,把她弄残了弄死了! 见他沉默,小脸只剩下孩童般的稚嫩傻气,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软软地问。“奴婢能走了吗?” “好,很好,好极了!”他脸色微愠,缓缓击掌,他没吃过任何人的闷亏,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 她不由得神游天外,想起药园子里的生活,她就是个九岁的少女,不必把自己逼成一个成人,绞尽脑汁地自保和算计。 “慎行。” “属下在。” “让她搬到隔壁,好吃好喝伺候着。”他懒散地吩咐,“伺候”两个字,咬牙加重。“还有,你不是喜欢本王的锦被吗?赏你了。” 陆青晚翻了个白眼,不过是嫌弃她钻过他的被窝,分明是有洁癖吧! 一等慎行离开,她就忍不住上床,狠狠踩踏那条不顺眼的锦被,咬牙泄恨。 “你在干什么。” 慎行突然又出现在门口,她一呆,这个护卫是个练家子的高手,走路无声,跟猫一样。 “新被子都要踩几脚,里面的棉花才会更蓬松,慎行大哥不知道吗?”她佯装一脸讶异,似乎他问的是个蠢到极点的问题。 “爷的被子里塞得是上等的鸭绒。” 陆青晚目瞪口呆。 陆家虽不是富得流油,但父兄全都是朝廷官员,她从不用吃苦,可是这才发现皇族的生活,奢侈的毫无道理。 这一条被子里,该撸了几百只鸭子的鸭毛啊? 她盘腿坐下来,小脸满是愁容,大大叹了口气。“这些鸭子真可怜。” 慎行摇了摇头,果然还是个孩子。 她还有功夫为那些鸭子抱不平?比这些拔了毛的鸭子更可怜的,是她自己啊!与其担心鸭子,还不如担心她自个儿啊! 008 病情恶化 一切都相安无事,直到那一天。 陆青晚吹灭了烛火,看了大半宿的医书,困意袭来,她阖上眼。自从陆家被抄家后,她一直睡的很浅,往往三更后才能入眠。 门,在下一刻被人推开。 她不想死,更不想成为小王爷的替死鬼!她很清楚他是恶人胚子,在外肯定有无数仇敌,可她是无辜的啊! 陆青晚抡了拳头,依旧紧闭着眼,对方随便给她一刀,她就要去见阎罗王!而这个蠢杀手,连杀错人都不知道! 她翻了个身,佯装梦呓,低低呢喃:“爹?我想吃霜糖糕。” 对方停下脚步,她心跳加快,自己的声音一听就是女孩子,绝对不可能被训练有素的杀手错杀了吧?! 那人却坐上了她的床沿,等了好一会儿,迟迟不出手,她这才嗅闻到空气里一股异样而熟悉的味道。 淡淡的药味,混合着富贵人家才能用的特色熏香,她的神智一点一滴地汇入身体,四肢僵硬起来! 是他! 她已经有半年没见过他了! 一双手,寒冷彻骨,好似是死人的手,在黑暗中摸上她的脸,摸索着她的眉眼和嘴唇,缓缓往下移动,最终,贴上她的脖子。 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终于要杀她了! 陆青晚强忍住打寒颤的身体反应,此人的杀气也强烈的不容忽视,她咬牙,无法呼救。 整个王府都是他的,他真要杀她,谁也不敢为她说情! 冷冰冰的手指扼住脖子,往中间收紧,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紧紧掐住左腿,张着嘴,空气却越来越少。 他毫无手软的意思。 冷汗沁湿了周身,疼痛让她的意识模糊,掐着左腿的手,也渐渐松开,无力地垂在身侧。 爹!大哥!二哥! 眼角无声溢出温热眼泪,顺着脸颊滑落,那双手触及到一片湿意,就在她断气的前一刻,那人松开了对她的禁锢。 她再也忍不住了,头一歪,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门没关,深秋的夜风穿堂入室,冻得她一激灵。 紧接着,外头再度传来仓促的脚步声,却是好些人出动,隔壁灯火通明,慎行端着满是血水的金盆出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满心寒凉,原来,又到了他病发的一天了吗?! 翌日。 陆青晚照了照铜镜,脖子上的掐痕很深,骇人的青紫色遍布白皙肌肤,想着昨晚的情景,她还是不寒而栗。 周奉严半夜被找来,天亮才从王爷屋子里走出来,只见陆青晚孤零零地站在晨色不明的庭院里,纱布在脖子上缠绕了两圈,脸色苍白,眼下一片青黑。 “脖子怎么回事?” “睡觉从床上摔下来了,磕着了,都怪王府的床太大了,我一时半会儿不太习惯。”她虽然笑着,嗓音却哑了,那一抹笑容像极了木偶的空洞。 周奉严岂会看不出其中的诡异,但她有心替那个人瞒过去,他又怎么会不识趣地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面露愧疚:“今天开始,要换一批能迅速提升你体力的药材,师父本想将你的底子打扎实了,固本培元,不过,眼下越来越急迫…。” 靖王的病情容不得师父给她慢慢打底子了,就算对她的身体造成伤害,师父也不得已而为之。 有舍才有取。 她注定是被舍弃的那一方。 “师父,我明白的。”那人因为病痛折磨已经要疯了,只有早日缓解他的病,她才有一线生机。 喂药,是极其痛苦的。 药材黑漆漆的,熬成胶状,飘着令人恶心欲呕的难闻气味,比隔夜的馊水好不了多少。不但如此,里头还有好几种入药的虫尸,有的只有头了,有的只有四肢了,其他都被煮烂了。 龙厉面无表情地站在远处,负手而立,繁茂的树影挡住他华丽的红色袍子,冷眼看着周奉严扎下密密麻麻的金针,促进药材吸收。 少女眉头也不皱,显然已经被喂的麻木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所谓的喂药,因为月初的大吐血,周奉严说过要下猛药。 “吃不消你就说一声,别忍着。”周奉严看着她一脸倔强隐忍,于心不忍,她是女孩子,别说身体还没长开,这么小就彻底伤了身子,以后要想调好……异想天开。 他是她的师父,却也是把她推入地狱的帮凶。 一管殷红鲜血,从鼻口淌下,她毫无自知,周奉严眼神一沉,马上抓了块帕子,紧紧捂住。 龙厉俊美的面庞浮上一片黑雾,脸色阴沉却平静,竟是邪佞之貌,搭在身后的双手,此刻却微微颤抖。 慎行面色大变,看着主子毫无反应,根本没察觉自己的手在颤抖,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症状,难道,病情又恶化了吗? 龙厉突然朝着前方走去。 他垂眼,她捂着鼻子的半块帕子全都是血——再看她脖子上缠绕的纱布,都大半个月了,那一夜,他快被逼疯了才想掐死她! 从没有怜悯之心的他,却突然开口。“小瘸子,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说出来。” 他心一顿,在阳光下的小脸纤毫毕现,肌肤白的透明,好似一个魂魄,就快在白日消失,灰飞烟灭。 陆青晚欣喜若狂地抓住他的衣袖,眸光亮的惊人,一说话,帕子又被涌出的鼻血染红。 “您能带我去见我爹吗?就一面,一面就好!” 他嫌恶地抽出她手里的金边宽袖。“明天吧。”丢下这一句,他傲然地拂袖而去。 她惊喜地从凳子上跳起来,她不敢相信那个恶魔般的王爷,竟然会答应她的请求! “师父!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周奉严笑着说,心中寒凉,刚才王爷的口气,好像是在完成一个将死之人的临终遗言。 陆青晚激动地一夜未眠。 在偌大的床上滚来滚去,爹说人要往前看,好好活着,她也是那么做的!可惜,她昏头了,应该把自己的心愿加上再见二哥一面的!唉!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王爷认定她是赤胆忠心的,往后还会有机会! 天还未亮就起身,陆青晚换上最干净的布衣夹袄,乌黑的长发梳成两条鞭子,垂在胸前。 她在笑,铜镜里的人儿也在笑。 两年了……她快两年没见过爹了。 009 陆仲自尽 龙厉懒懒地依靠在马车角落,扶着额头,那双摄人心魄的黑眸闭着,此刻的他看来,哪怕偏瘦,也是一个眉目如画的俊俏公子。 哒哒的马蹄声,一声声地踩踏在她的心上,她自始自终都含着笑,连带看着旁边这个冷血无情的家伙,也没有平日里那么讨厌了。 如果她的主子不是皇子,她怎么可能能见到天牢里的爹呢? “别笑了。”他依旧闭着眼,清瘦而俊美的面庞上,苍白中透着病相,眉峰微微蹙着。“你不知道自己长的很难看吗?笑起来尤其难看。” 还绑辫子,一副村姑相!说是他王府里的下人,无非是给他丢脸! 陆青晚撇了撇嘴角,讶异至极,他明明合着眼,也能看到她的笑脸?至于他毒辣的话语,她心情好的不跟他计较。 她偷偷掀开小帘子,清澄的眼望着远处的风景,迅速地退后。 “把帘子放下来。”他冷声说。 她又吓了一跳,这才想起他是个病鬼,一点冷风都吹不得。 下了马车,他走在前头,手长脚长,她忍不住小跑起来,没留意龙厉突然停下脚步。毫无预兆地撞上他的后背,脚步一个不稳,狼狈地跌在他的脚边。 他居高临下地瞪着她,一脸阴沉。“小瘸子,没看出来,你跑得比兔子还快。” 她快速地从地上爬起来,笑的灿烂。“主子,天牢常年阴湿,您把我领到就行,不用亲自下去,我保证说几句话就回来,不让您好等!”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瓷瓶,里头装着抵御湿气的药膏,是她要交给爹的。她握得很紧很紧,一路上都怕它掉了…… 他不冷不热地瞥了她一眼,事实上,他也很想当面质问陆仲,欣赏一下陆仲此刻的表情。 一个狱卒慌不择路地冲上来,一看龙厉,顿时面若死灰,跪倒在地。 “本王要见陆仲,带路。”这里头阴气很重,他不舒服地皱眉,脸色泛白。 “陆仲……”狱卒开始发抖。“靖王爷……陆仲自尽了!” “喊太医了吗?”他盛气凌人地逼问,总觉得此事不太寻常。 “陆仲是撞墙自尽,没多久就咽气了,正要通知上头,王爷您就来了……” 她脑海一片空白,却像是被操纵的木偶,直到看到那个仰卧着的男人——他身着灰色囚服,头发散乱,满脸胡子,整个人瘦脱了形,他睁着眼,死不瞑目。 陆青晚什么都听不到,只听得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和呼吸声,满墙的血色,染红了她的视线。 陆仲的额头破了一个血窟窿,血液还未凝固,她想伸手碰碰他,却连半点力气都没有。 她太害怕,害怕碰到的是一具冰冷僵硬的身体。 龙厉以为她会哭,会尖叫,然而却没有。她一路上的嘴角都是扬起来的,但此刻的她,小脸血色尽失,眼神定定地落在一处,失魂落魄。 现在呢?连爹也要离开她了吗? 她紧紧攥着拳头,将瓷瓶握的很牢,告诉自己,只要抓住了,就不会失去。只要她再用一些力气,再忍耐一点点,就能…。就能抓住。 一旁的龙厉眼神一凛,糟了,只是那一刹那,他听到什么碎了的细微声响,从她的指缝中,鲜血汩汩而出。而她脸上的麻木和死气……好似已经死掉的陆仲! 她居然徒手捏碎一个瓷瓶,连向来毫无波澜的他,都不免心头一震。 “慎行,动手!” 背后手刀落下,她绵软地倒在那一具还有余温的尸体上。 …… “她已经睡了一个月了。”龙厉的声音里,充斥着冰冷的不悦。 “王爷,丫头这是心病,亲眼目睹她父亲的死亡,受了刺激,光靠药材,没什么用。也许再等几天,她就会恢复清醒。” “也许?”他绽放一道毫无人情味的冷笑,每天他都来看她,可惜,看到的都是这一张毫无生机的死人脸。“滚出去!” “王爷!”周奉严语带央求。 “药石无医,那就让本王用自己的方法唤醒她。” 龙厉压下俊脸,贴在她的耳畔,用毫无情绪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陆青晚,本王要你醒来。陆家死了两个,还剩下哪个苟活着?你不醒,本王派人把你二哥陆青铜抓过来,当着你的面阉了他,把他送去皇宫当太监。这样,陆家就彻底断子绝孙了,你说,本王的想法可好?嗯?” 最后一个“嗯”字,刻意放慢拖长音调,问的友善又讽刺。 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眼珠子都不转,连气息都极其微弱。 “看来还是太便宜你们了,本王要将陆仲鞭尸三日,割下头颅,吊在城墙外,身体丢到城外的乱葬岗,让野狗争食。”他呵呵一笑,笑的极轻,眸光定在那眉间的朱砂痣上。 “还不够吗?陆青晚,最后一个,就轮到你了。你敢毁掉本王的希望,就该有胆子承担一切。知道什么叫军妓吗?本王让你时时刻刻活在地狱里,军中的男人常年开不了荤,个个跟饿狼似的,一个军妓要服侍十几个男人,你想尝尝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吗?” 她还是没反应。 龙厉却愉悦地勾起薄唇,眼底的笑藏的更深,说完,拂袖而去。“本王的话,只说一遍,明天天亮后,记得给出答复。” 她的身体无声地往下落,在深海里随波逐流,只觉得海水有点冷,除此之外,其他再无任何感觉。 手脚被水草缠住,她失去所有意识,不知时间流逝。 可是,她却不想逃离这个地方,这儿好安静,安静的容纳着一个小小的她,如果可以,那就一辈子留在这儿吧。 突然,有一个声音刺入她的耳朵。 是谁? 他说,要把二哥阉了当太监,要把爹鞭尸喂野狗,要把她送去当军妓—— 她再不醒来,他就要把陆家彻底毁灭! 她猛地睁开眼,只见周遭一派暗色,她拨了拨手掌,蹬了蹬脚,无形的水草困住她,她挣扎了许久,奋力往上游去。 就算为了唯一的亲人,她也不能让二哥当不男不女的太监,不能因为她而让陆家无后,不能! 鸡鸣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陡然间冲破最后一层灰暗,气喘吁吁地半坐起身。 010 婢女爬床 清晨,婢女碧洗正在服侍主子洗漱,他面色无异,神色慵懒地靠在床头,只着白色中衣的他,有着与他恶劣习性不符合的纯净。 “爷,陆姑娘醒了。” 他淡淡挑了挑眉,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神色难得和悦,纵然他还重病缠身,这般容貌已经让碧洗看的慌乱不已。 “奴婢给您束发。” 一道不耐烦的寒光射过来,他手一挥,面皮上满是阴寒。“不必了。” 碧洗不敢迎视,分明是让所有女儿家都动心的好容貌,但她的心,还是抖了两下。 床上的陆青晚,循着门边的声响,将目光投向来人。 龙厉眉目飞扬,眼瞳翻滚着喜色,寒鸦色的长发随意散着,金红色的华服依旧明艳,冷魅的薄唇勾着笑。 “小瘸子。”他一掀袍子下摆,就这么坐在床沿。“本王本打算让人把陆青铜接过来——” 陆青晚生生打断了他的话,她的嗓音有着少女罕见的清冷。“王爷,我醒来了。” 言下之意,那些血淋淋的威胁,大可不必再重复一遍了。 他饶有兴味地打量她,她睡了一个月,醒来却判若两人,不再藏拙,有着超龄的冷静。 “师父,继续给我喂药吧。”声音轻飘飘的,好似浮在半空。“别再浪费王爷的时间。” 她这是拐着弯骂他,这个短命鬼,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他不痛不痒地扯唇,等了那么多年的心血没有半途而废,今天他心情大好,大人有大量。 “周奉严,还愣着干嘛?”他无声冷笑。 周奉严被他眼底的冷意压住,欲言又止。 金针扎下几处穴道,她眸子一黯,一股热潮从下腹急急涌上喉咙,喷出一大口鲜血。 周奉严压低声音,安慰道。“吸气,吐气,慢,慢,慢……” 龙厉很快嗅闻到空气里的浓重血腥气,厌恶地掩鼻,没再停留。 …… 陆青晚爬到院子里最高的那棵树上,吹着凉凉的秋风,才能压抑内心迟迟无法平息的热气,喂药后她时冷时热,每天都是混混沌沌的。 最近,她才发现趴在树上能睡个好觉,便几乎天天都来。 “奴婢不敢了!真的不敢了!”一个女人拔尖了声音死命求饶。 她被吵醒了。 两个护卫一路拖行着一个青衣女子,她腿上有伤,血淋淋的,沙地上两条血痕格外明显。 她睁大眼,那个女人是碧洗?!王爷的贴身婢女,王府内的一等大丫鬟? 许管事四十来岁,面色发黑,冷声骂道。“碧洗,你蠢极了,以为能伺候王爷,就能爬上王爷的床?” 说话间,就有人把她按在长凳上,要杖刑责罚。 碧洗哭喊道:“许管事,奴婢知道错了……您去王爷面前求求情,奴婢一时猪油蒙了眼,可是伺候王爷三年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求您!” 许管事恨铁不成钢地说:“碧洗,你是我亲自招进王府的,我何尝不想为你求情?你误以为王爷会念你往日乖巧的份上将错就错收了你,却不知道王爷怎么能容忍低贱的婢女成为他的女人呢?你咎由自取,能留一条命就该心存感激了!” 碧洗愣住了,是,她知道他无血无泪,但因为他年纪尚轻,若床事上她能得一个先机,就不必再当下等人。 可惜,她目光短浅,没料到那个人挑剔苛刻,就算他想要女人,也不会想要一个婢女。 许管事的目光深沉几许,再不留情面。“动手吧,五十大板,少一板子都不行。打完了,丢出去,永不录用。” 树下凄惨的恸哭声,久久不曾停息,打到一半人就昏死过去,直到臀部皮开肉绽,长凳下一大滩血迹,才架着碧洗,把她丢出后门。 陆青晚这才松开捂住耳朵的双手,她才十二岁,本不该看到这种惨绝人寰的画面。 她不禁怀念起将军府来,陆家从没有这样浓烈恶心的血腥味,爹虽然刻板严厉,但从不动不动就惩罚下人。 只是,知道王爷绝不会碰婢女,她的心头生出从未有过的轻松。 年关将近。 周奉严领着陆青晚进了王爷的寝室,他背对他们,斜卧在榻上,朱红色的袍子披在背后,肩膀上的金色麒麟闪着耀眼光芒。 “王爷,明天起,我会在药里加入丫头的血。”周奉严拉着她一道跪下,面色凝重,五天前,小王爷差点没挺过去,他心有余悸。 那次龙厉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来,诡异的是,他一言不发,整个王府的人全都提着胆子,惶惶不可终日。 “王爷,每日一帖药,每日五滴血……” 许久之后,他嗓音干涩地说。“周奉严,本王等着。” 周奉严心一沉,他已经上了这条船,半路下船,就是死路一条。 “你出去,让她陪陪本王。” 周奉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跟她对视一眼,随即起身离开。 “小瘸子。”他对她勾了勾手指。 陆青晚这才看清他灰白的脸色,病以入骨,是个短命相。他半合着眼,长睫微微颤动,眼周尽是青黑,他瘦的厉害,宫里三天五头送过来最滋补的药,却也没让他增一两肉。 “主子还疼的睡不着觉吗?” 他不屑至极地哼了声,连镜子都被他摔了,不过一年功夫,已经损耗了他原本的俊美容貌,反反复复的呕血、昏迷,醒来时候,脑子里有一把锤子在重重地敲,他始终都在这一片钝痛之中挣扎,全身酸软无力,眼里看着的事物也渐渐模糊。 他的视力都开始被影响了。 “如果你的血没用——” 陆青晚抿唇一笑,顺着他的话说。“五马分尸。” 龙厉眼捎一动:“你不怕?” “怕,怕的要命。”将滑落的薄毯拾起,重新盖在他的腿上,刚放下,她已经跟小鹿一般敏捷地跳起来。 龙厉升起无名之火,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还能打她吗?她跑什么? “主子难道不怕死吗?” 他陡然一震,不敢置信地抬了抬眼皮,用尽力气瞪着那个该死的丫头。 如果他无欲无求,就没有这样的求生欲,漫长而痛苦地熬了十七年……甚至,还不如陆青晚,她吃得下睡得着没病没痛没灾! 011 两唇相碰 一想到已经建成的皇陵,他的痛楚深入骨髓,凭什么他带着尊贵的身份出生,什么都来不及做,就要去那个冰冷的皇陵!凭什么!他一切唾手可得,就是少了一副健康的身体!这样的尊贵对他又有何用?! 眸子幽暗,她竟然敢揣摩他的心思!皇族最忌讳这一点! 陆青晚别开眼,龙厉身上的煞气太重,哪怕他没碰到她,身体也早已被他阴冷入骨的视线缠住,令她很不自在。 “主子要歇下了吗?”她想走了。 “来扶我。”他苍白的薄唇勾起,笑的很浅很淡,一抹森冷却尽数藏在深色的眸子里。 老天真以为他会甘于任人宰割吗?他还能轻而易举地毁掉很多人,比如,她! “奴婢扶不起主子,还是让慎行哥来吧。” 低不可闻的一道嗤笑,从他的嘴角溢出。“看我快死了,连你都敢爬到我头上来了?” 她被这一眼看的毛骨悚然,只能硬着头皮凑近他,抬起他的右臂搁在肩膀上,他已经瘦的只剩下一副骨头,怎么还是这么重? 龙厉眸中却闪烁兴味,她身上没有任何香气,只有少女的纯洁无瑕。 “啊——”她左脚一扭,整个人都跌下来。 身下有个垫背的,没让他摔痛,但他还是恼怒地转过脸,干涩的唇掠过什么软软绵绵的东西,黑眸怒睁,令他刚要出口的怒骂梗在喉咙。 那是她的唇——少女的唇柔软粉嫩,带着暖意,他浑身火热烦躁,阴森的眸子敛进冷气,就这么个罪臣之女,这种低贱身份,她也敢对他耍这种小伎俩!一个碧洗还不够,都把他当死人了吗? 嘴上擦过什么,她没深想,双手圈住他的窄腰,强忍着左腿上的疼痛,再度抱着他离地。 龙厉还想看她的诡计,最终却只是摇摇晃晃地被她拖到床上,一个不留心,他的脑袋磕碰到玉枕,恨恨抓住她的发梢,让她陪他一起吃痛。 让她伺候,他迟早被她的笨拙气死! “主子,奴婢可以回去了吗?”她试探。 “你觉得呢?”他低哑的嗓音没有任何起伏。 陆青晚坐在他的床下守着,他尽管身虚体弱,但是个十足的暴君,发怒起来是惊天动地的吓人。 龙厉没再看她,摸了摸自己的唇,撇唇冷笑,没人看透他此刻在想什么。 两年后。 京城有个酒肆,卖一些寻常百姓喝的酒水,生意一般,不太起眼。陆青晚一踏入酒肆,就直接走入内室,掀开布帘,摆弄起桌上的瓶瓶罐罐起来。 不知不觉,她就能自己研制毒药了。 周奉严坐在一旁,沉默不语地看着她。 他跟陆青晚的身份,多少有些相似,可惜,他为了一己私欲,不得不把她打造成另一个周奉严,留下她,他才能走。 他教她学医,毫无保留,制毒之术,同样倾囊相授。她如今的本事,在街巷开个药铺都绰绰有余…… 而她,知道他这个师父,是在利用她吗? “师父,王爷快满二十岁了,你怕再生事端?”陆青晚头也不抬,将铁灰色的药粉,倒入养着一笼子老鼠的水杯内。 周奉严应了一声,伴君如伴虎,哪怕他伴着一个病秧子王爷,他也有这种感受。 大老鼠探头探脑地喝着水,她默不作声地等了会儿,见老鼠口吐白沫四脚朝天,笑着拍掌。“师父,你看!大老鼠死了!我的药成了!” 读着她毫不隐藏的欣喜雀跃,周奉严回以一笑,见她沉迷地再度试药,他却不着痕迹地锁住眉头。 他不无担心,小王爷嚣张阴狠,性情乖戾,满腹心机,但心态早已扭曲,让她陪着小王爷…。她纯良的本性是否也被消磨殆尽了? 当年他走的这一步险棋,果真走对了。给小王爷喂药两年多,龙厉不再呕血,奇迹般的好转起来。 “还有三个月……这阵子你千万别惹他,酒肆也别来了。” “不会被他发现的。”她粲然一笑,眸光亮的宛若星河。 “就是,我师妹的爬墙功力一流,师父你操什么心?”初六那张黝黑的娃娃脸上,满是怒气,丢下一包东西。“喏,李家铺子的包子。” “你们两个又瞒着我赌什么?”周奉严哭笑不得。 初六满脸涨红:“气死我了,师妹跟猴子一样,爬树比我还快,我输了,只能买半个月的李记包子给她。” “谁让你狗眼看人低,认定我腿脚不好就不会爬树的?”陆青晚不客气地咬了一口,舔了舔嘴角的鲜美肉汁,朝着初六眨了眨眼。 看着她挑衅的狡黠笑脸,初六鼻子喷火。“我狗眼看人低?你好好一个姑娘家,爬什么树?” 她骄傲地挑了挑眉。 “初六师兄,师父没教过你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从你轻敌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输了。” 初六无言以对,只能气呼呼地去酒肆招呼客人,师妹做的药酒卖的很好,一度供不应求,有市无价。 “丫头,这是这个月药酒的进账。”周奉严掏出两锭银子。 “这么多?”她一脸欢喜,双眼放光。 “你这个小财迷,这两年你做的药酒在酒肆贩卖,也该攒了不少银子了吧。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也没见你做一件好点的衣服。” “银子可是好东西。”少女亲了亲银子,小心翼翼地收入钱袋子里,深谙财不外露的道理。 “天快黑了,回去吧,让初六把你送到王府。” 陆青晚回眸看了眼周奉严,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容,等龙厉熬过二十岁,师父就该功成身退了。 被留下的人,只有她。 初六跟她并肩走着,除了那张浓眉大眼的娃娃脸还没怎么变,身材倒是又高又壮。几年前他们说好要一起长大,但陆青晚没长的多么强壮,只是够到他的肩膀而已。 “正门有这么多轿子?”初六探了探头。 陆青晚不觉得奇怪,自从龙厉身体康复,近几个月来,王府频频举办晚宴,夜夜笙歌。 “好了伤疤忘了疼。”她嘟囔一声,不太在意地耸耸肩。 “老规矩。” 初六老实地蹲下身子,陆青晚驾轻就熟地踩上他宽阔的肩膀,他起身撑住她,她纵身一跃,敏捷地跨坐在墙上。 “师兄,明日见!”她挥了挥手,精致五官全都鲜活起来。 遥望着远方的夕阳如血,脸上的灿烂被风吹散,她深吸一口气,虽然不情愿,却还是得准时回到这个牢笼里。 不远处伫立着一个男人,玉色云纹锦袍,面如冠玉,内敛沉稳。 两人就在此刻四目相接,陆青晚眼睛眨也不眨,平静的心情顿时不受控制地暗潮汹涌。 是他! 012 你的名字 她的眼浮现一抹热气,想将这个六年没见过的男人烙印在视线之内,却又愈发地看不清他。 温如意同样凝视着这个少年,他十四五岁,一身陈旧的布衣,跨足在围墙上,长发绑在脑后。他本不想干涉王府的家务事,也无心找茬,却又忍不住多瞧了一眼。 他唇红齿白,那张巴掌大的白皙面孔极为俊俏,眉心一点红,怎么瞧都有些眼熟。 “你是——”温如意记忆中搜寻一番,却没能想起她的名字。 “我记得你,温公子。”她不再迟疑,并拢双腿,作势就要跳下高大的围墙。 温如意眼神一沉,这围墙可不矮,她怎么爬上来的,又怎么跳下来? 她敏捷地跳上墙边的树上,一眨眼的功夫顺着树干爬下来,拍了拍双手,稳稳当当地出现在他面前。显然,这不是她头一回爬墙。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她的腿一眼,笑意加深:“是陆家丫头吧,你居然还会爬树爬墙?” 他记得她!那一刹那,心里头涌入复杂的暖意。她的腿让她走路异于常人,她常常看到讥笑、嘲弄和怜悯,但在温如意的眼里,没有那些让她不舒服的情绪。 “公子也是今晚夜宴的贵客吧?宴席还未开始吗?” “嗯,要过去了。”温如意再度将目光停在她的身上,她身形纤弱,眸子里的飞扬哪怕只是一瞬间,也吸引了他。 “温公子刚才在看什么?”她的眸光清冽,笑容友善。“南边日晒足,那里的树长的真高,对么?” 温如意眼神虽然温润,心中一跳,不敢相信埋藏的那么深的心思,居然能被一个少女轻易看透。 他刚才眺望的方向,是朝南,而他的国家南阳,就在金雁王朝的南方。但一个质子,连思乡之情也不容许流露出来,这是他的生存之道—— “公子一定是在王府里迷了路吧,我领着你去吧。”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他叫住她。 她回眸,眼神清凉如水:“我叫陆青晚。” 温如意笑着点了点头,没再停留,直接进了正厅。 宴席上,众人坐齐了,主人才姗姗来迟。九千岁的病情好转,在王府摆了晚宴,来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龙厉从内室走来,十九岁的他是最年轻的皇子,一身烫金红袍,双肩和下摆皆绣着金色麒麟的神兽图腾,一顶金冠上头镶嵌一颗硕大的海珠,贵气逼人。他并无传闻中的行将入木的可怕容貌,反而俊美无俦,唯独额头还有一抹很淡的黑色病气。两年前流传出龙厉快不行了的传闻,果然不靠谱! 众人皆垂头行礼,直到一个清滑的嗓音响起。 “免礼,坐。” 宴席进行到一半,龙厉就撑着下颚,眸子半眯,微醺犯困,由着贴身婢女扶着,提前离开。 定国公韩印一看来了机会,朝着身后的总管使了个眼色,随即疾步跟上龙厉。 慎行低语:“爷,定国公求见。” 他瞥了一眼,脸上有笑,语气却带着疏离。“定国公有事?” “再过几个月就是九千岁的弱冠之礼,老臣给九千岁提前带了礼物,也不知道您满不满意。”他拍了拍手掌,总管领着一个女子走来,十六七岁,犹如出水芙蓉,脸上几分娇羞,怯生生地朝着龙厉福身。 龙厉饶有兴味:“的确是一份贵礼。” 韩印喜不自胜,压低嗓音说:“九千岁,这份礼物可是纯净无暇的,下官知道您最爱干净。”说完,暧昧地以眼神比了比那个美貌女子的身影。 “你觉得本王还有能耐跟女人燕好吗?”龙厉的脸上荡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嗓音虽然清滑,却听着像是责难。 韩印毕竟是个混迹朝堂的老狐狸,不疾不徐道。“千岁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尝尝女人滋味有何不可?只要不纵欲就好。” 他送的女人,看似清纯内秀,实则在床上的十八般武艺全都受过严格训练,只要男人碰一次,就会沉迷温柔乡中不可自拔。 龙厉挑起美人柔弱无骨的小手,脸上缓缓升起森笑。“本王若身子好了,自然夜夜纵欲。” 这一句露骨的话,令定国公满心欢喜地离开了。 “把美人送到西苑休息。” 龙厉嘱咐一句,话音刚落,女人眼底流露的失望和懊恼,更令他冷冷一笑。 “谨言,把人看好了,问清楚定国公派她来的目的。”龙厉薄唇边的冷笑还未褪去,满目严酷,再无方才的微醺醉态。 “是,爷。”果然一听到主子病情好转,一个个都按耐不住了。 龙厉负手而立,自己寝室旁边的小院子,就是她的住所。这两年他很少找她,她安静地献血,如果不是他还不能停药,几乎会忘记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长廊口的阶梯上,坐着一个少女,她穿着半旧衣裙,水瀑般的黑发垂到腰际,看不清那张脸。 手里捧着一颗冷掉的包子,视若珍宝地咬着,脑海里还是傍晚遇到温如意的景象……她并不觉得用心惦记着他,时隔六年,她怎么会一眼就认出他来?是因为他的容貌改变不多?还是因为那么温暖的眼神? 胡乱想着,一片阴影挡住了她头上的月光,一双绣着金色云纹的黑靴子,停在她的面前。 “小瘸子。”狂傲轻慢的嗓音,汇入她的耳畔,她身子紧绷,目光顺着靴子往上爬。 龙厉眯起黑眸,这家伙什么时候长得这么快了? 落入他眼里的,分明是一张姿色不俗的面孔,他挑了挑邪魅的眼,不知是否站在月色下的关系,那一截白玉般的脖颈,让他有些手痒,很想掐着试试手感。 “奴婢见过主子。”她快速地将包子塞在纸包里,往胸口一塞,规矩地行礼。 龙厉若有若无地瞥了她胸前一眼,傲然浅笑:“藏什么?拿出来。” 013 催情药物 陆青晚懊恼至极,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包子。 “你怎么知道本王在宴席上没吃什么,现在饿着呢?”指腹下的冷意让他不快皱眉,看她吃的那么香,居然是冷的? “主子还是别吃了,免得吃坏肚子。”她的眼底绽放一道欣喜光芒。 龙厉天生反骨,他心中嫌弃地盯着这个包子,却还是咬了一口。 他一个皇子,什么时候吃过大街上的肉包子?面皮有些发硬,但肉馅夹杂着葱香,鲜美口感还在,如果热着,滋味更好。 “哪来的?” “李记包子铺。” 龙厉下颚一点:“慎行,明天让包子铺的人进来,本王要吃热的。” 她无语,包子铺生意不错,但李掌柜亲手做包子,人被请到王府来了,外面的百姓可就买不到了。他还是这么恣意妄为啊。 他饶有兴味地笑:“你每天都窝在这儿,怎么买得到外头的包子?” 她眼珠一转,面不改色心不跳。“前天师父来,顺便带给我的。” 前天?他刚才吃了一口摆了三天的隔夜包子?他眼神阴沉下来,微凉的五指在她颈子反复摩挲着,令人不寒而栗。 她身上的清新香气,突然扑面而来,他更是一阵恼火,每次见她都会坏了好心情! 是,就是迁怒又如何! 他常年吃药,他最厌恶的就是满屋子的药味,所以千金难买的各种香料遮掩身上的味道。 奇怪的是,她也是用药材喂养大的,可她没什么药味。 凭什么他要看着她活蹦乱跳地跟蚂蚱一样在他眼前招人恨!凭什么她就有一副能长命百岁的身体! 他只是拎了一下颈皮,手掌下的少女肌肤光滑细腻,更令他没来由地想靠近。 陆青晚面对他半途而废的凌虐,反而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让她搬出本王的院子。”龙厉一挥衣袍,脸色奇差。“马上。” “是。”慎行习惯了龙厉的阴晴不定。 陆青晚摸了摸鼻子,她……。她太高兴了!搬离他的院子,远离他的视线,不用再担心被他虐待!这个包子浪费地真值当! 陆青晚脸上没什么情绪,嘴角却不争气地弯着,对着马上到来的“放逐”新生活,跃跃欲试起来。 龙厉转身就走,就当没看到小脸上的诡异表情,半个时辰后,谨言慎行进了他的屋内。 刚刚沐浴更衣,寒鸦色的长发还沾着水气,俊脸上多了血色,他摸了摸指节处的玉扳指,听着这对兄弟报告详情。 “爷,问出来了,这个女人是七品官员的女儿,定国公挑选了十来个身份差不多的官宦闺秀,还让妓院的女管事来教授房中术……。只要成功让爷宠幸了,就要负责长期报信之事。” “韩印比我想象中的更愚蠢。”龙厉不耐地皱眉:“可惜了,这么出色的美人经不起刑求啊。” “人没死透,爷打算怎么办?” “先关在西苑,定国公这个试探成了,多得是各色美人进府,让我看看有多少狐狸尾巴要露出来。”龙厉不自觉地摸了摸薄唇,眸色渐深。 慎行古怪地看了一眼,主子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是哪一年开始的?但一旦主子摸着唇,下面总有人要遭殃。 “那女人身上抹了什么?”龙厉突然开口。 “属下也觉得那味道有些怪,爷闻了不舒服?” “本王怎么能跟你这种皮糙肉厚的武夫比?”他顿时变了脸,今夜满心烦躁,却又说不上为什么,估计美人身上那股子香味也是大有文章的。 “周奉严赶过来要不少功夫,远水解不了近渴,爷不适的话,不如让陆姑娘试试?” “试试?”龙厉一记冷笑丢过去。 “周奉严提起过,陆姑娘天赋过人,早就出师了。”谨言沉默半响,站在亲弟弟那边。 龙厉笑得顽劣,翻脸比翻书还快:“把人领过来吧。” 陆青晚刚躺下。 “快跟我走。”门外是慎行的声音,焦虑极了。 她抓了外袍披着就走,一进屋,王爷坐在床上,褪下了红袍的他少了盛气凌人的华丽,只着白色中衣和黑色长裤,眼半眯着,藏起摄人的眸光。 “主子怎么了?” “如果本王样样精通,还要你们干嘛?”某人的眼尾跟着徐徐挑起,笑得森森冷冷。 陆青晚仔细看了看他的面孔,双眸散漫,却又好似熠熠生辉,乍看上去精神大好,但……好似很亢奋啊。 她搭着龙厉的脉搏,他表面平静,气血却喷张,他的自制力竟然如此惊人? “陆姑娘,怎么样。”慎行催促道。 “没什么大事,如今主子不同以往,身体是经得起折腾的,弄个女人过来就成了。”陆青晚收回手,没看到谨言慎行皱眉的表情,径自说下去。“不过主子,这些催情助兴的药物,还是少用为妙,用久了容易上瘾。” “别说了!”慎行一把捂住她的嘴,恨不得叫她一声姑奶奶。 龙厉嘴角隐隐有笑,但绝不是因为陆青晚的话可笑,而是……他许久没碰到敢无视他威严的女人了。 慎行脚软了。 “本王今晚不想要女人呢?你可有别的法子?”龙厉的笑越来越冷。 “简单,洗个冷水澡,一炷香的功夫就好了。”陆青晚一脸真诚。 谨言的脸一僵,实在看不过去:“姑娘,你写个药方吧。”让爷泡在冷水里?她不想要命了? 她眉眼之间泄露一抹不耐的神色,抓药熬药没一个时辰都搞不定——舍近求远,麻烦。 “谨言,去把浴桶搬来。”陆青晚还跪在他的脚边,他居高临下,轻而易举瞧到她外袍里的肚兜。她来的匆忙,连中衣都没穿,几年前她瘦小干瘪,肚兜下一马平川,如今有着软嫩的隆起,让他想起李记的肉包子。 浴桶很快注入冷水。 “进去。”龙厉嗓音诱人而清滑,见她终于一脸愕然,笑声更沉。“你选择自己进去,还是让人把你丢进去?” 看着他愈发俊美妖娆的笑脸,她不由地头皮发麻,可是她见过他瘦骨嶙峋一只脚进了棺材板的模样,反而对如今的美色无动于衷。 “您忘了奴婢受了风寒,就不能继续喂血了吗?” “本王身子娇贵,受不了这冷水澡,左右需要一个女人,不如……”龙厉长臂一伸,从她的衣领探进去,攫住那惹眼的白嫩胸脯。 014 金镶的吗 陆青晚猛地推开他,身子往后仰,狼狈地跌在地上,胸口火热滚烫,她见鬼一样地瞪向他。 龙厉本不过是逗弄她而已,他有着自己的原则,他最反感占有身份低贱的女人。只是,手感实在美妙,是她的肌肤原本就玉石般光滑细腻,还是他急不可耐的错觉? 他兴致勃勃地望向右掌,五指一动,好似还在凭空想象她胸部的大小,嘴角一抹玩味的阴损笑意,看得她背脊发凉。 “小瘸子,你怕什么?过来。”他的声音柔软的不像话。 陆青晚美眸怒睁,傻子才过去! “奴婢马上给主子写药方!” 是她小看了他的虐人爱好。 前两年他很少对她出手,那是因为他身体奇差,自从好转后,残忍性情显露无疑。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算是权贵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别说她一个小小官奴。 龙厉体内一阵躁动,他微微蹙眉,勉强压下。 “奴婢是官奴,跟主子脚边的尘土一样低微,您千万别一时糊涂,让您尊贵的身子染了尘埃……”她在地上奋笔疾书,写下一连串的药材名。 龙厉铁色铁青,混账东西!她低贱的身子吸引不了他,用得着她提醒么?多余! 瞧她穿的什么玩意,从内而外全都是陈旧的衣物,料子很差,一身穷酸相,跟乞丐有什么差别! “下人每个季度可以领一身新衣裳,没错吧?”龙厉话锋一转,一副嗤之以鼻的傲慢姿态。 她奋笔疾书的动作,猝然一顿,手心暗暗发汗,他不该发现的啊…… “管家没给你做衣服?”他问的和悦,好似一个关心下人的好主子。 “做了。”不懂他怎么就将重点放在她身上来了。 “衣服呢?” 陆青晚知道瞒不过他,只能咬牙说道。“被奴婢典当了。” “缺钱?”他似乎并未动怒。 她点点头,“嗯。”身为官奴,没有一个铜板的进账,她穷……穷的理所应当,至于她的小金库,是无人得知的秘密。 “奴婢马上给主子熬药,行么?” “去吧。”龙厉虽然笑着,欣赏着她近乎慌忙落跑的模样,一抹毒辣在眼底转瞬即逝。 要不是碧洗的前车之鉴,年轻貌美的婢女,装扮的像朵花,个个不安于室,恨不能前仆后继爬到他的床上来……偏偏就这个死丫头,穿的这么不起眼,可他还不懂她的心思么?不就是……防着他么? 一个官奴,也敢嫌弃他?!当她是金镶的不成?他的眼,愈发晦暗。 陆青晚双臂抱胸,脑袋一点一点,突然朝前一冲,额头磕碰在冰冷地面,瞬间睡意全无。 床上没了人影,天早就亮了,她居然靠着床脚睡着了……昨晚龙厉喝下药后,他恶劣地让她留下,跪的全身发麻。 抓紧衣襟,粉唇随即抿成一线,他不是看不上身份卑贱的女人吗?怎么会朝她伸出魔爪?还是她没看出来他本性好淫? “慎行哥。” 她敲着腿,看到面前的男人,脸上有了笑,朝他挥挥手。 慎行看着她憔悴的脸,叹了口气:“还笑得出来?王爷让你当贴身婢女,往后每个晚上都要守夜。” 陆青晚的小脸顿时垮下来。 “碧洗之后,贴身婢女哪个做得长久?你跟王爷见面机会不多,才会不知轻重,昨晚你是在自寻苦吃,以后,有你受的。” 她整个人惊悚了一下,脱口而出。“还有余地吗?我不想当王爷的贴身婢女。” “你不想?怎么不问问本王想不想?” 一道清滑的嗓音飘过来,她脸色一白,本以为他出去了,一时情急才贸然说出心中想法,没想过他就在附近! 龙厉哼笑一声,最近身体大好,心情也不错,又碰到个跟他对着干的死丫头,他心痒难耐,摩拳擦掌,骨子里的劣性再度复活。 “准备一下,陪本王进宫。” 须臾之后,龙厉转过身来,眼神散漫地自上而下打量一眼。 乌黑的长发高高挽着,别着一根七彩琉璃簪,粉色的丝绸贴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材,裙摆处绣着白色的桃花,但凡一走动,好似是飞舞的花雨般清新脱俗。 他下颚轻点,这样才像话……就是那张脸的表情看不顺眼,她拧着眉头,眉心的朱砂痣也皱起来,脸色死白。 “主子,奴婢身子不适……” 龙厉古怪地瞥向她。“你的不舒服,还真会挑时间。”他多年缠绵病榻,孤僻成性,多疑入骨,凡事都不信表面,讽刺道。遇到不想去的地方,不想见的人,装病未尝不是一个好法子,他从小就用了不下百次,想骗他? “奴婢怕因为身体的关系,给主子丢脸。”陆青晚咬咬牙,额头浮现一层薄汗,按住穴道,她故意让自己软绵无力,一副病态。 爹一直耳提面命,此生绝不能进宫!她才用了苦肉计! “打狗还看主人呢。”他哼了声,随即不耐地拂袖而去。“跟上。” 陆青晚气的双耳通红,骂她是狗?!她羽翼未丰,还不是时候跟他翻脸,只能忍气吞声地追上去。 皇族的午宴,坐在主位的是当今圣上,皇子在右,公主在左,不过这一代皇嗣加起来也就十来人左右,稍显冷清。太子龙锦为林皇后所出,宁王龙奕和靖王龙厉是同胞兄弟,生母为早逝德妃。 太子看似温和有礼,又是储君,跟其他两个皇子总有一些距离感,比较太子,二皇子龙奕则对龙厉亲近多了。 “三弟,你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了,改日我让人送长白山的人参过来,替你补补元气。”他轻拍龙厉的后背,一脸欣喜,一身紫袍,容貌俊逸,但比起龙厉的俊美出色还是差了几分。 “二哥,再这么补下去,我可吃不消。”龙厉少见的神色愉悦,勾唇调笑。 太子听着这边谈笑风生,轻轻瞥过一眼,神色不变。 “楚氏据说有好消息了?”龙厉挑了挑眉,面露向往。“二哥好福气。” 楚氏虽然是龙奕的侧妃,但是最得宠的,第一胎是个女儿,时隔一年,又怀上了。 “你马上弱冠,也该想想自己的婚事了,到时候娇妻在怀,你还羡慕我么?”龙奕爽朗一笑,体贴地夹了块酱牛肉到龙厉碗内,一脸神采飞扬,瞒不住的喜色。 龙厉抚摸着光滑的下巴。 “要找一个有趣的女人,谈何容易?” 015 恃宠而骄 “你们在说什么有趣?”龙椅上的男人发问了,他头发花白,红光满面,看到小儿子恢复健康,心中大石才落了地,贪了几杯酒。 “父皇,儿臣跟老三套话呢,这小子春心萌动,想找个媳妇了。不过,他眼光高,一定要是个有趣的女子,才能勾住他的心。”龙奕风趣迷人,说的在席众人都笑了。 皇帝笑逐颜开:“厉儿要不是身体弱,是不该拖到如今,可有自己中意的对象?你的正妃,必须是你喜欢的。” 陆青晚听得莫名其妙,太子和宁王的妻子全都是权贵之女,不过是政治联姻,皇帝却让靖王挑个喜欢的女人,厚此薄彼,这心偏的太明显了。 怪不得,前头有两个健康皇子,但王朝九千岁却只有龙厉这一人,瞎子都能瞧出来皇帝最看重龙厉。如果因为他一副病骨而收获这么多宠爱,反而是因祸得福了。 “儿臣常年在王府待着,哪里见过别的女人?”龙厉散漫地一笑,这一抹笑容却透着漫长岁月孑然一身的孤独寂寥。 陆青晚眼皮一跳,好一个阴险的家伙,险些连她也被骗过去。 “等来年开春,朕为你筹办百花宴,让全京城的年轻闺秀进宫,你好好瞧瞧,总有看得入眼的。”皇帝信誓旦旦,语气豪迈,却听得太子微微变色。 这架势——可赶上皇帝选秀了,不过是为龙厉挑一个媳妇?!太子龙锦握了握酒杯,随即又很快松开,仰着脖子,一口饮尽。 “谢父皇,不过儿臣的病情反反复复,就怕……”龙厉敛去眸光,没再说下去。 皇帝龙颜大怒,一拍酒桌,威严尽显:“怕什么?谁敢嫌弃朕的儿子?只要你喜欢,女方不嫁也得嫁!” 午宴终于结束了。 她见龙厉在面前的小酒桌上也没动几筷子,甚至龙奕给他夹的酱牛肉也丝毫未动,却不巧正被起身的龙奕瞧见她暗藏狐疑的目光。 “不是碧洗?换人了?” 龙厉毫不避讳:“喜新厌旧,不是男人的通病吗?” 龙奕的目光深邃起来,压低嗓音,悠然戏谑:“好啊,比碧洗清妍,年岁也小,你果然挑的很。” “是么?我怎么觉得她难看了点?”龙厉跟龙奕并肩走着,眼底绽放冷意。 “老三,是你太刁钻。”龙奕无奈摇头。 “二哥,等楚氏生了,我亲自上府送贺礼,希望是个儿子。” “希望吧。”龙奕点头,跟亲弟弟分道扬镳。 目送着龙奕离开,龙厉停留在后花园,脸上似笑非笑,表情极为隐晦。 他若有所思,俯下俊长身子,手掌罩住牡丹怒放的花颜,然后轻轻拢紧,很快那朵紫色牡丹化为凋零碎片,从他指缝里零散落地。 “回去吧。” 不知又过了多久,这个男人摧残了多少昂贵的牡丹,她才听到他这一声。 她疲乏的身子勉强注入一丝活力,久站疼痛难忍的左腿令她走路更加晃动,突然一个石块砸上左腿,她脚一软。 她回眸,那两个嘻嘻哈哈的男孩,不过三五岁,见她皱眉怒瞪,不但不怕,还朝她吐舌做鬼脸。 “哪里来的瘸子?嘻嘻。” “是呀,走路一歪一扭,像是鸭子,丑死了!” 心一揪,这般嘲笑态度她不是没见过,只是成人很少会将心里话说的这么明白,童言无忌,她没什么可气的,只是…… 因为她的失神,额头再中了一块石头,石块的锐角划破娇嫩肌肤,血水汩汩而出,她伸手一摸,竟满手的血。 她深吸一口气,转眼间脸上恢复平静,能进皇宫的孩子,无非是皇子皇孙。 “永林,永新?没见过瘸子是吧?”龙厉大步走回来,亲切地俯下身子,捏了捏孩子的脸颊,看似很喜欢这对小兄弟。 “小皇叔……”他们弱弱喊了声,因为龙厉这一捏,脸颊瞬间红的厉害,火辣辣的痛,顿时滚出几滴眼泪。“疼……” 龙厉一手一个,拎住他们的腰带,走到湖畔,脸上笑意加深:“你们不是喜欢鸭子吗?鸭子最喜欢在湖里泅水,要玩吗?” 两个皇孙凌空挣扎着,小小的腿用力踢着,哭得一脸鼻涕眼泪,脸色惨白。“小皇叔,我们不要当鸭子,不要不要!” 陆青晚刚想出口救人,只见噗通一声,那个叫永林的孩子已经落水,奋力拍打着水面,她吼道:“主子,您这是在干什么?” 龙厉置若罔闻,右手一松,另一个年幼的永新也掉进湖里,他漠然地欣赏着硕大的水花,竟有些幸灾乐祸。“不灌两口水,小鸭子怎么学得会游水?” 她满心骇然。 两个孩子一下去就已连呛了好几口水,毕竟才三五岁年纪,个头都小,脚也勾不着地,只能挣扎着拍水,痛苦得教人不忍。 “龙厉!你想谋杀东宫的皇孙?”太子龙锦快步走来,一向温和的脸上满布怒气,刚才看顾皇孙的婢女一个不留神就找不到贪玩的皇孙,等到听到花园的动静,龙厉已经把他们丢下水了。 龙厉冷笑一声。 正在此刻,一个粉色身影纵身一跃,利落下水,须臾间的功夫,就把两个皇孙捞了出来。 龙锦的视线落在陆青晚身上,淡淡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本宫有赏。” “是本王的人。” 龙锦一愣,新仇旧恨一度涌上心头。“龙厉,本宫以为你身边全是些狗仗人势的东西,竟还有一朵出淤泥不染的白莲,可惜了。” 龙厉笑意浓浓:“你东宫的皇孙把本王的新玩物砸的头破血流,本王替她伸张正义,本想溺死这两个不成器的玩意儿,免得长大了祸害人……她感动还来不及!” “龙厉,你就不怕本宫告到父皇哪里去!如今皇孙只有东宫的这两个,你竟然起了杀心,其心可诛!”龙锦撕掉温和面皮,指着龙厉怒斥。 “去啊,我可没拦着你,只是我奉劝太子一声,别到时候父皇站在我这边,你再灰溜溜地滚回东宫。”龙厉笑得轻懒,相比龙锦的暴跳如雷,他的轻描淡写更显得已有十足把握,高下立见。 “你这是恃宠而骄!” 一抹凌厉藏在漫不经心的笑眼中,龙厉下颚一点,“我是啊。” 016 谋害皇孙 陆青晚缓步跟在龙厉身后,左脚碰了冷水,疼得厉害,男人却挥动红袖,很快没了人影。直到她出了宫门,才见到在软轿旁边等候的慎行,一脸惊愕地盯着她的满脸血污。 她尴尬地摸出一块湿漉漉的帕子,仔仔细细擦了脸,这才仰起头。 “进轿吧。”慎行同情地说。 她挤出一抹笑,那个以折磨人为乐的主子先走一步,慎行哥才敢给她行个方便。 一掀开轿帘,对上那对深邃冷魅的眼,她嘴角笑意崩落,双足不自觉想要后退,却听得他不耐烦地骂道。 “滚进来。” 轿子很大,足以容纳两人,她的身上还在滴水,识相地靠在轿子一边的角落,强忍着冷意一波波袭来。 “本王是太小瞧你了,小瘸子,你不但能爬墙,还会泅水。”龙厉凉凉地说。 “没人规定瘸子不能游水。”陆青晚揪住自己的裙踞,宫袍下摆早已撕裂,这种衣裳果然中看不中用。 龙厉讳莫如深地凝视着她,她的发髻散乱,额头一道一寸长的血痕,十分狼狈,唯独那双眼,却好似两泓清水,处乱不惊。 “本王替你教训那对皇孙,你就没话对本王说?” 陆青晚当真看不透他,只要她慢一步,那两个孩子就会溺死在湖里!他居然还有脸要她感谢他? 如果可以,她不想贸然出手,可是她始终没办法那么狠心。皇孙一旦没命,就算皇帝能饶了亲儿子龙厉,又怎么会饶了她这个卑贱官奴呢?毕竟,事情由她而起。 她淡淡一笑,暗暗摸了摸麻木的左腿:“是有话对主子说,往后,奴婢能否不进宫?” 龙厉的嘴角诡谲地勾起,黑眸中一簇火星子燃起,神色难解。 “本王要从你嘴里挖一句谢恩,比登天还难呵。”他双臂环胸,脸色发臭。 他本以为会在她身上养出满满的奴性,怎么还是这么傲?可偏偏在他身边,却找不出这样的一个硬骨头。 如果能让她彻底成为他的奴……摧毁她最后的尊严,让她的骨子里只剩下奴性而无自我,想必会异常痛快,很有成就感吧? 他,找到新的乐子了。 陆青晚一回到王府,就进了自己的屋子,走到屏风后,换下宫袍,擦干长发,突然有人破门而入,她大惊失色,抓了袍子披在身后:“谁!” “本王心情不错,特意送来李记的包子,还是热乎的。” 龙厉一掀袍子,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欣赏着纸质屏风上的俏丽剪影,粉色宫袍挂在屏风上,可见里头的人还来不及穿妥衣物。 看她一动不动,他的眼底泛起不怀好意的笑:“需要本王给你拿更换的衣物吗?” “奴婢怎么能差遣主子?”她下了逐客令,嗓音清冷。 她身子紧绷,只因听到脚步声,不是朝着门外走去,而是……朝着她这儿逼近!她快速地套上半旧的外袍,系好腰带,一转身,龙厉已经在她身后。 他失望至极:“本王还以为能窥探到几分美色呢。” 听不出他言语中的真真假假,但她还是如临大敌,外袍里面什么都没穿,袍子长度及膝,露出一截白嫩纤细的小腿。袍子实在是旧了,布料很薄,想到此,她不由地暗暗憋气,不让胸口起伏的太明显。 “来,陪本王一起尝尝刚出炉的包子,看看这李掌柜有没有偷工减料。”他佯装见不到那旧袍子挡不住的圆润胸形。 “主子真把李掌柜请到王府来蒸包子了?” “这还有假?”那双常常阴测的眸子里,翻腾着期待的火焰,盯着那一笼冒着热气的包子,白烟袅袅,他的面容有些不太分明。 “你不是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吗?吃吧,小瘸子。”他的笑,在白雾后头愈发炽热扭曲,俊脸生出一抹邪气。 陆青晚体力透支,轻轻咬了一口,只是肉馅加了切碎的干贝,又鲜又嫩,摆明了是升级版。 龙厉眯起了黑眸,自小就吃惯了药膳,食材全是大补,反而养出了他极为刁钻的胃口……眼前的死丫头却吃的这么香,那种因为食物而餍足,红润嘴角勾起的神态,仿佛那是吃过一次去死也不会后悔的珍馐佳肴…… 他抿着薄唇,俊脸上隐隐泛寒的笑意,居然也想尝尝看,这热乎的包子有那么馋人吗? 她吃饱了有些发困,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眼底浮现一片水雾,然后,她眨了眨眼。 对面的男人死死地瞪着她,置于双膝的手掌无声成拳,果不其然! 陆青晚的眼底流下两行血泪,她还未察觉什么,只觉得嘴角湿润,不会是自己馋的流口水了吧? 随手一抹,又见手背一片血色。 怎么回事? 她狐疑地看向他,白烟渐渐散尽,这才看清楚他此刻阴郁森冷的表情,五官虽俊,却是嗜血邪魅…… 她麻木地捏住第三颗包子,他却猝然起身,拍掉她手里的包子,白花花的包子在地上滚了几圈,被一只黑靴踩得尸骨不全,肉汁喷溅。 不知道睡了多久,陆青晚吃力地睁开眼,眼前还是隔着一层血色,好似蒙了一块红帕子。 体内气血逆流,四肢无力,她不太在意。 反正,不过是中毒而已。 但她感受到这次的毒药下的很凶,连她都差点七窍流血,换做一般人,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能上西天。 “小瘸子,你又为本王挡了一次劫。”清滑的嗓音就在耳畔,一抹鲜红身影,刺眼地烙入她的眼底。 “府里有专门为主子试毒的人,不是吗?”她懒懒地动了动眼珠子,喉咙干哑的不像话。 “是有,只是这次是你推荐的民间食物,本王念在你饿肚子的份上好心跟你分享,才会让人有可趁之机——”他的嗓音里满满的兴奋。 陆青晚脸上透着漠然。“主子的这份好心,险些害死了奴婢。” 她什么时候推荐他吃李记包子了?还不是他从她怀里抢过去的?这人就喜欢把白的说成黑的,天性如此吗? 017 斗智斗勇 龙厉嘴上含笑:“本王刚让人查过,这药无色无味,就算用银针都试不出来,实在是恶毒啊。” “想杀主子的人很多吗?”她气若游丝地问,恶毒?天底下恶毒之人他排第一,谁敢排第二?他摆明了知道包子有问题,却还是怂恿她先吃。 他但笑不语,漆黑的眸子里一抹毒辣转瞬即逝。 陆青晚没兴致再问下去,他的恶性根深蒂固,连太子都敢反目成仇,树敌还会少么? “李掌柜呢?”她讶异他没走,反而坐在她的床沿。 “你想见他?”他似笑非笑。 她闭了嘴,他生性多疑,她如果在意李掌柜,反而会让他以为自己跟下毒的人有牵连吧? 龙厉盯着她,原本那双眼好似清泉清冽明澈,如今却满是血丝、混沌不明,看着堵心,却又古怪地勾起薄唇。 “本王带你去见他。” 陆青晚额头包裹着纱布,身上裹着软绵的披风,即便如此,站在王府的地牢里,还是觉得阴风阵阵,入骨森冷。 红砖墙上挂着上百件大大小小的刑具,她光是看一眼就觉得头痛欲裂,汗毛树立。 “啊——”一道凄厉的吼叫,划破她的耳膜,像是鬼哭一般。 地牢里关押着几十个男人,全都蓬头垢面,她要想一个个认,有点困难。 龙厉眸子精锐,这丫头胆子不小,阴气逼人的地牢也吓不住她?他一伸手,扣住她藏在披风下的纤细手臂,脸色更差,果然,她没有发抖? “谨言,带路。”他瞬间松了手。 陆青晚走到最深处,一个男人身上满是血痕,刚刚昏死过去,显然是被鞭打过。 “你常吃李记包子,自然认得这个掌柜吧?” “他是李掌柜,但他也只是一介百姓。”她语带双关。 说完,她再看一眼,发现这不是普通的鞭子,而是皮鞭里带着锐利的铁钩,一旦鞭子挥下,铁钩会生生勾出些许碎肉……胃里翻江倒海,有些难受。 “你说,本王怎么整治他?”他愉悦地欣赏着她强忍的小脸,不满地冷嗤。“敢对本王下毒,不能死的太痛快。不如把他手脚砍了,做成人彘?还是割肉放血,让他血尽而亡?” 她心情莫名复杂,如果不是她在龙厉面前吃李记包子,李掌柜也不会受人威胁而对他下毒,非死不可。 那张俊美的面容飞扬张狂,眸光涌动发光,笑得这么欢愉……看不到一丝算计和阴沉,也没了与生俱来的邪气,简直是摄人心魂的上等男色。但是,她却移开视线,垂眸深思。 “主子不是还未尝到李记包子的味道吗?李记铺子是个百年老店,手艺一代代传承下去,李掌柜的儿女年纪还小,还没开始学做包子,如果就这么死了……”她蹙着眉,欲言又止。 他的胸口涌出许久没有过的亢奋激动,眉目飞扬,这死丫头居然知道用这种法子来求他?!果然不是个蠢的,可能吗?一个有脑子的官奴?! “京城的包子铺,难道就只有李记一家?”龙厉双眸闪动着异常的火苗,故意这么问。 “当然不止,可是李记的包子却让人印象深刻,据说是有传家的秘方。”陆青晚语气平淡,仿佛是随口一说,毫无刻意痕迹。 龙厉扯唇一笑,“那简单,让他把秘方写下再死,不就成了?” 陆青晚暗暗咬牙,这瘟神怎么不依不饶? “有了秘方也不见得能做出一个味道,不正宗的东西,主子吃了只会失望,还不如——” 她在赌。 龙厉毫无仁慈,所以她赌的不是他的善心,而是他对新鲜事物的那一丁点古怪的兴致。 “还不如直到李掌柜手把手地教出一个可以炮制李记包子的人,本王再让他死?”他笑眯眯地接话。 “这个主意好吗?”虽然只是缓兵之计,但是她能给李掌柜争取一点时间……龙厉怎么可能放虎归山?这种人,是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的。 “可是,本王身边的厨子,一个比一个愚笨,怕是学不会李掌柜的独门手艺啊。”他思忖着,有些为难。 陆青晚突然起了鸡皮疙瘩,心一晃,沉入那双笑得颠倒众生的黑眸之中,只听得他带着惊悚的温柔缠绵,一字一顿地说。 “本王看你聪慧伶俐,就你吧。” 美眸撑大:“奴婢从未下过厨——”她本想让李掌柜多活一阵子,没想过却中了龙厉的陷阱,反而作茧自缚! “这世上有什么事是用了心学不会的?”他笑着抚上她黑亮的长发,感受到她深藏内心的愤懑,这才满意地点头:“本王就给你一个月。” …… 龙厉面色甚好,有一下没一下地翻阅桌上的文册。“她怎么样?” 慎行摇头:“还是老样子,洗个碗也能摔了几十个碗碟,揉面也学不会,更别说剁肉馅了……爷,陆姑娘真不擅长下厨,更何况她身受剧毒!” 他悠悠打开面前的红色锦盒,一副昂贵的头面,黄金打造,镶嵌彩色宝石,巧夺天工,嘴角撩起一抹笑。“太子的谢礼还真送来了。” “要属下毁掉它吗?”慎行问,主子跟太子一向不合。 “拿去给她,正巧本王去看看她的进度。” 李掌柜靠着厨房坐着,面色铁青,全身都是鞭伤,嘴唇发黑。 他重重叹了口气:“丫头,你别折腾了,在一个月里学会做我家的包子,是绝不可能的。” “既然你成心想死,那本王就早早成全你吧。” 一道清滑带笑的嗓音传来,李掌柜骇然跪在地上,身子剧烈地抖着。 “您不是答应给我一个月时间吗?怎么能反悔?”她拧着眉头,走出厨房,眸光逼人。 龙厉无视她不自觉流露的怒意,胸臆间又涌出一抹诡谲的热潮,瞧瞧,她哪里有半点奴才的自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王府的主人呢! 018 教她残忍 “过来领赏。” 她低头看看贵妇才能拥有的黄金头面,华贵精美,太子果然送了谢礼? 龙厉眯起眼,好整以暇地打量她,果然,她脸上没什么喜色,他的嘴角暗暗扬起。 “奴婢真能收吗?” 龙厉立刻翻了脸,眸子几乎喷火。“你喜欢?” 陆青晚老实说。“不怎么喜欢,样式太成熟贵气,不适合我。” “本王就说,太子的眼光是很差的,能送来什么像样的礼物呢?”龙厉再看看她那身老气横秋的暗紫色衣裳,心中又是一阵嫌恶,这死丫头的眼光同样奇差无比! 几天前穿着那套宫袍,还能算个清丽小美人,谁知道她第二天就换回这些破烂衣服! “奴婢不喜欢,就不能收下吗?”陆青晚又问,眨了眨眼,表情很真诚。 龙厉微楞,突然意识到她真正的心思,是啊,黄金头面对她而言是一辈子也买不起的昂贵首饰,当然想留下了。 他笑着拍掌,笑声越来越大,简直是狂笑了。这小守财奴! “太子是送你的,当然,收下吧。” 陆青晚小心翼翼地抱过锦盒,眉头微挑,唇抿了抿。真沉呢,至少也有两三斤黄金,等她拿出去典当,少不了几百两。 小脸沾着白面粉,像是只脏兮兮的花猫,只是低垂的眉眼,长睫颤动,桃花色的粉唇一抹狡黠浅笑,点亮了整张脸,居然……活色生香,让人心头发痒。 好一个精力旺盛的新玩物!龙厉目露凶光。 “包子学会了吗?”他嗓音一柔,轻轻擦掉她眼下的面粉,在别人看来,仿佛是在亲密地耳语。 “还没。”她骤然退后一大步,碰到的地方隐隐发烫,她知道龙厉把她当成玩物,她还未找到对策,但不代表她喜欢有这种肌肤之亲。 看到主子让人毛骨悚然的亲昵动作,连慎行都抿嘴皱眉了。 龙厉露出一抹深意,他发现一个秘密,她最怕的是他的碰触—— 连看似温婉得体的碧洗忍了三年还是爬了他的床,这个官奴却视他为蛇蝎……有点意思。 陆青晚有些头疼,但试探了句:“主子,您能宽限几日吗?” 慎行搬来一张红木椅,垫上金色软垫,龙厉懒洋洋地坐着,挑了挑斜长入鬓的俊眉:笑得阴残。“他在包子里下毒,害的你七窍流血,本王以为你会知难而退,你还想为他求情?” 李掌柜听得清楚,满眼恐慌,听到真相,他简直是羞愧到死了。 “我不想此生都吃不到李记包子。”陆青晚淡淡睇着他,目光没有闪躲。 “本王看你早已被人捉住软肋,动弹不得。”龙厉瞥了一眼战战兢兢的李掌柜,倨傲的眼底只剩下冷意。“你很快就会后悔的。” 陆青晚揉着自己发烫的额头,柔软青丝披在脑后,来回地在屋子里踱步。 包子学会了,就是怎么都做不出原汁原味。 一个月的限期剩不下几天,李掌柜满心绝望,昨天甚至对她下跪乞求。 “我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了……我最小的孩子才刚学会喊爹,我是真不想死。不如我们打个商量,放些罂粟粉末,就算不如人意,但王爷也会时刻念着那味道……” 陆青晚不是不知道罂粟粉的功用,时间久了人会上瘾。 她终于停下焦躁的脚步,打开门,朝着远处亮着的主院走去。 倚靠在床头翻书的男人头也不抬,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本王教你的第一课,就是要学会残忍。你想拉李掌柜一把,他反而利用你的善良,左右让你为难,如果你一开始就袖手旁观,也不至于骑虎难下。” 陆青晚面色一白,他早就算准了他会再来找他? “本王已经连夜把他送去东宫,在太子的膳食里下同样的毒药。” 她愕然至极,嗓音有些哑然:“主子想要毒杀太子?” “堂堂王储,这么容易被毒杀吗?”龙厉凉凉一笑。 “如果李掌柜被抓个现行——” 龙厉的嘴角浅浅勾起:“被抓住就怨不得人了。他投毒后,本王可以饶了他的妻儿。李掌柜落在本王手里,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深吸一口气,在地牢里见过一百多件刑具,见过被挖眼割鼻甚至砍掉四肢的罪犯……她不想记得,却也始终忘不了。 “其实主子早就有自己的想法了,对吗?” 龙厉幽幽地问:“小瘸子,本王问你,你最爱吃的三样食物是什么?” 陆青晚眸光一闪,心里已有答案,却没有开口。她最喜欢的是四喜丸子、红烧桂鱼、霜糖糕。 金色帐幔挡住他一半的俊美面皮,浅色薄唇扬起诡谲的笑意,“本王最爱的三样食物,你说。” 一日三餐都是过她的手,按理说怎么都该有些印象,可是怎么会脑子里一片空白? 陆青晚的掌心发凉。“没有。” 一个人就算再刁钻,也不可能没有偏爱的东西,可是……他居然没有!不表示对任何一道食物的偏好,就不会被人捏住弱点!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小小的口腹之欲都容不得,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你留了弱点给李掌柜,他才会利用你,甚至让你在包子里下罂粟粉——”他撑着下颚,俊容添了一抹邪气。 “您知道?”美眸撑大,满心震荡,如果她隐瞒他,怎么洗白自己? “算了,这次的事本王不追究了。”他难得好脾气地挥挥手。 她垮下肩膀,从小到大,她喜欢的人或物都会消失……六岁的时候娘亲走了,八岁,疼爱她的大哥在战场上消失了,送回来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十岁时爹爹死在天牢——少一个喜欢了几年的包子铺,算的了什么? 龙厉冷眼一望,她脸上又浮现了那种麻木,跟他前些天在厨房见到的生机勃勃截然不同,他没来由地心生烦闷,顿时发作了。 “过来给本王揉肩!”他跋扈地扬声,锐眸一瞪。“还不上床来?” 她眉心紧锁:“奴婢记得碧洗爬了主子的床,双腿被打断了。” 龙厉一脸怒容,“那个愚蠢的女人太贪心了……你难道也跟她一样?”就算是泄欲,他也不愿找个低下的婢女。 019 任人宰割 她这才松了口气,爬到他的身后,替他揉捏双肩——两年前他要死不活的,几乎是皮包骨头了,如今却摸得到结实的肉。 “混账东西!”龙厉骂道,一拳敲在锦被上。“手这么重,当你在揉面粉呢!” 陆青晚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的确如此,她常常采药提水,手上的力道本就比一般小姑娘大。 “王爷比奴婢想象中还要细皮嫩肉。” 龙厉阴阳怪气地哼了声。 她收敛力气,随意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书册,没想到画面露骨不堪,一对男女在床上裸着身子,女上男下,用可怕的姿势纠缠着! 陆青晚的脑袋轰一声炸开来。 那是,那是春宫图! 她做错了什么要看到这种恶心东西!她还不满十五岁! 她咬牙,愤懑地暗自加大手劲,只是他许久没再嫌东嫌西,难道是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时,他攫住她的手腕,绵软的身躯朝着她压下—— 没料到却见到一张白中泛青的脸,甚至,竟然有一丝死气!不好!因为她中毒的关系,他大半个月没喝血了!终究是操之过急了! “慎行哥!”她蛮横地把他推倒,扒开他的衣袍,露出男人的胸膛,朝着门外大喊一声。 慎行推门而入,看到眼前的风景,却有半刻的愕然。 他看到什么? 陆青晚骑在主人身上,小手贴在龙厉白皙的胸膛上,一向优雅俊美却脾气暴躁的王爷却躺平了任人宰割,床头的那本书竟是火辣辣的春宫图! 慎行背过身,咽了咽口水。一旦打搅主子的好事,主子肯定要挖掉他的眼珠子! “慎行哥!把我的金针拿来!”陆青晚大眼一瞪,“快!” 她精准地刺入几个穴道,俯下身子,不顾那人带冷的凝视,手中的金针,再度扎进他的脖颈。 龙厉盯着她,神志不太清楚,她聚精会神,心无旁骛,那双眼清澄明亮,犹如上等的明珠,粉唇抿成一线,眉心那一点红碍眼至极,让他的手有点痒,很想抹去—— 只是手还没能抹掉那碍眼的朱砂痣,就忍不住脸一偏,呕出一口黑血。 意识缓缓钻入他的脑子,头脑清明,缓缓的,一抹诡异灿烂的笑意在眼里绽放。 “小瘸子,向来只有本王骑别人的份,你也敢!” 他长臂一伸,扣住她纤细冰凉的脚踝,挑了挑眉,脸上波澜不惊,俊长身子屈尊降贵地倾向她:“接下来,该本王骑你了。” 话音未落,一本厚实精装版的春宫图册,扎实地砸上龙厉刚刚恢复血色的俊脸,“啪”一声,屋子里的空气骤然成冰。 连一旁的慎行都险些大叫了。 要命啊,姑奶奶,她居然敢砸主子?! “慎行,出去,无论有什么声音,都不许进来。”没有暴怒,龙厉锐利的眸子微微敛下,下了一道恐怖的命令。 陆青晚藏在身后的手掌,不断紧握,松开,紧握,松开……做了好几遍,才强压下心头的不安。 “换做别人,你不知道死几次了……”他目光冷峻。 她窥向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主子,您还是不能擅自停药。”言下之意,她还不能死。 他面无表情地勾了勾唇,然后,手掌落在她的纤细腰肢上,依旧虚弱的体内却升腾出些许火热,他果然是该有个女人了。 “有朝一日本王离了你也能活,到时候你是什么身份?还值不值得留在这世上?”他若有所思。 她的眼底终于有了惊惶,他满意至极,一把撕开她的袍子,手掌拂过她肩膀上的红色刺青,“奴”字赫然,占据了那双暗色的眼瞳。 “这样吧,你就当本王的奴,本王一个人的奴。” …… 龙厉从阴冷的地牢走出来,嘴角泛着冷邪的笑意。 他刑求人的手段太厉害,短短一天就把常子明的嘴巴撬开来,招出幕后主使是太子。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李掌柜送去东宫,一锅鲜鸡汤,太子没喝,但毒死了最得宠的良娣。 常子明被他在地牢里用了六种刑罚的方式虐死了,太子失去左膀,甚至不敢为常子明讨一副全尸,不照样还当他的缩头乌龟吗? “她在做什么?” 龙厉将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浸在金盆的清水中,倨傲地擦拭双手,漫不经心地问。 “蒸包子。”慎行有些不安,主子什么时候对陆姑娘这么上心了?但主子一旦对人上心,往往不会有好事发生。 “爷,眼下要紧的是太子的野心吧。” 龙厉冷哼一声,“薛蓉虽不是太子妃,却是太子最爱的女人,我就是要太子明白,玩命的游戏,他想赢我,也得看看手里的筹码够不够。” 慎行虽然看惯了主子的满心算计,却还是被龙厉平静表面下的嗜血镇住了。 “李掌柜人都死了,你还蒸什么包子?”他得意地扬起笑唇,看到她的清亮水眸深受打击的模样,心情却奇怪地好起来…… 陆青晚再咬了一口包子的肉馅,目光晦暗。他让她尝到了深深的挫败感,在权力下,她太弱了,弱的很。 这一次,是她太冲动莽撞,容不容的下她的小聪明,那要看他这个主子的肚量。 靖王府今夜的晚宴,依旧热闹。 “御史大人,最近皇上频繁夸你,说不定就要高升了啊——” “哪里哪里……。”那人笑的洋洋得意。 “谢大人,下官先敬你一杯!” 她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她,那一道目光带着火热的探寻,难道是有人认出她了?她低着头,手里端着空盘,眸光沉下,快步离开主厅。 那人是御史,又姓谢,京城官员里只有一人。 这是什么孽缘? 陆家跟谢家,曾经是有婚约的。 当时谢御史之子谢庭年少聪慧,谢家和陆家走得近些,才会冒出这么一桩婚约来。只可惜,谢庭小时了了,成年后却走了歪路,跟着狐朋狗友附庸风雅,不在功名上花功夫,整天在酒楼厮混。 谢庭靠着谢御史的打点,当一个九品小官,家里却是人丁兴旺,年纪轻轻已有一妻三妾两通房…… 谢庭没看谢御史志得意满红光满面的脸色,他盯着陆青晚走路的姿态,加上她双眉之中一点红,很快让他联想到什么,浑浊的眼浮现一抹诡笑。 020 让他不举 当年陆青晚摔坏了腿后,家里立马去陆家退掉婚事。又过半年,陆家就被抄了,当时谢御史还说这婚退的好,否则,谢家就要受牵连。 他打量起她的长相来,十四岁的少女,娥眉如黛,一双清零的美眸,鼻尖小巧,嘴角抿着一抹固执。 谢庭心痒难耐地磨蹭了一下双手,就算是个跛子,拉到床上欢好也不是不行,尤其是他偏好玩弄少女,一想到能尝尝陆青晚的滋味,他就气血上涌。 他借口喝多了酒找茅厕小解,暗中尾随陆青晚,见庭院里四下无人,色心大起,从背后抱住她,把人拖到竹林。 陆青晚猛地推开他,趁着月色看清这个男人,人不丑,但玉面满是酒色带来的痕迹。 “你是陆青晚?”谢庭强压下满腹欲望,装出一副焦急神色。“你怎么会在王府?陆家出事后,我在书院准备考试,后来派人找遍京城,也没找到你。” 她眼波一沉:“你是?”在龙厉的磨练下,她的脑子没有任何风花雪月,只会分辨真伪。 谢庭抓住她的手,搁在自己胸膛上,一脸情真意切。“我是谢庭,你不要怕,我不是坏人。” 陆青晚浅浅一笑,心里却嗤之以鼻,他不是坏人,或许是吧,他不过是个色胚,严格上还搭不上“坏”的边。 “你真的找我了吗?”她抽出自己的手。 “当然,没想过是你被王府买下来了。”光滑的手感没了,他满心惋惜,她的手跟千金小姐那么细腻柔软,忙着空口承诺。“青晚妹妹,你放心,我回去就让我爹想办法,把你早日赎出来,我会对你好的,绝不让你吃苦。” 光看谢庭深情的表情,她就知道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除了这张嘴还有点用,早已没了年少的才气,想到谢家悔婚那个疙瘩,她反而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她语气渐冷:“我是官奴,王府不会轻易放人的。”当初腿伤之后,谢家只等了半个月就来退婚了,说是谢家一脉单传,不能娶一个残废当正房。 而此刻,她想为陆家,为爹,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王府这么多奴才,还少你一个吗?不如,我今天就把你带出去,把你藏在谢家……”他本想说藏在他床上,面对月色下的美人,心跳如鼓,忍不住压下脸,想要一亲芳泽。 就在他快要吻上那粉唇时,她却以小手挡住他的嘴,两指间的小药丸,投入他口,还没意识到什么,已经咽下去了。 “你给我吃的什么东西?!”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笼罩住他。 “年纪轻轻就欲火太盛,谢家引以为傲的独子,不过是个纨绔,别说考功名了,许是连书都不碰了吧。”她凉薄的目光,扫过他的那双手,冷嗤一声。“帮你消消火,三年之内,你别想碰女人了。” “你吓唬谁?”谢庭本来听的心惊肉跳,转念一想,她一个小小官奴,哪里来的药?可是,他却又真实感受到身体起了迅速的变化。 他脸上狰狞扭曲,用力一扯,撕下她衣袖,一截纤细白嫩手臂,暴露在他眼前。 “臭婊子!你让我不举?”他骂道,凶相毕露,恨不得现在就办了她。 手臂上传来一阵凉意,她再无耐心,冷若冰霜,抬起左腿,朝着他胯下用力踢去一脚。 谢庭没料到她会有这么一个回马枪,痛倒在地,脸色煞白,捂着自己的命根子,连呼吸都是痛。 “我的腿虽然残了,但还是可以踹倒你,谢庭,谁才是真正的废人?你人模狗样,满嘴荒唐,沉迷酒色,在温柔乡里洋洋自得,幸好我没嫁给你。”她退后一步,保持距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跟虫蛹一样蜷着的男人,满目鄙夷。 谢庭满头冷汗,咬牙抬眼,月色铺陈在竹林里,她不过穿着半旧的裙子,素净的脸上却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那一幕,看的他惊心动魄。 她没有任何迟疑,转身离开,只是刚走出竹林,却见龙厉站在不远处。 他淡然若素,好似根本没看到她踹人命根子的一幕。 他从不太关心身边人的变化,但有种感觉,她今晚站在月下,眼神凌厉愤怒,周身腾腾怒气,令她身上的每一条轮廓,都更加鲜明生动,那一刹那,她正邪难分。 原来,她身上竟也有这种让他移不开眼的魅力? 几天后。 陆青晚坐在小小的酒肆里,抱着一坛药酒,竖着耳朵听靠窗的客人闲聊。 他们说,谢御史的独子谢庭三日没归家,这不是什么稀奇事,他常常留恋青楼,潇洒风流,夙夜不归。 但今日清晨更夫发现谢庭的尸体,一对手被斩断,不但如此,他身边还摆放了一个木盒,打开一看,谢夫人顿时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谢庭死了。 双手被砍断。 还被断了子孙根。 谢府挂了白灯笼,只是令京城百姓觉得古怪的是,谢御史却没有把此事闹大的意思。 她深深吸了一口空气,突然不想知道是谁杀了谢庭,趴在空桌上,望着街巷里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心中却越是寒凉。 龙厉身体好转后,他的狠辣手段和阴沉心机,比少年时期的阴晴不定更加猛婺,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不,或者该说整个王朝,他又把谁放在眼里过? 留在这样的魔王身边,她这辈子还有希望吗?不是他弄死她,就是把她变成跟他一样阴邪的人。 “小二!” 来人是一个身着锦袍的男人,玉冠束发,眉目之间一派令人如沐春风的暖意,丰唇微勾,芝兰般的风雅,是骨子里透出来的。他身边跟了个小厮,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下人。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他,没想过能在市井遇到温如意。 主子不急,小厮却急了,在她眼前摆摆手,不满地把她拉回现实。“泡一壶茶,要碧螺春。” 陆青晚的脑子飞快运转,他是知道她在这里才来的,还是偶然?京城这么多酒家,如果是巧遇,那也太…… 太有缘了。 021 他的玩物 “公子,我们这儿只卖酒。”她摸了摸鼻子,说的有点气虚,这是师父的店铺,他不太花心思经营,要不是靠她的药酒口口相传,她一度怀疑师父连租金都交不起。 “我们少爷不喝酒!”小厮蛮横地瞪了她一眼,心想这个小二哥像个娘们,怪里怪气的。 来酒肆喝茶?这是京城流行的新潮么? 沦为质子,连身边的下人都能爬到他头上来么?跟那双温润的眸子一对视,她惊觉他深藏满满的无奈。 “稍等。”陆青晚快步走到内室,利落地抓了一把桑葚干,放入煮开的泉水中。 一见到温如意,她不再泄气,反而有了源源不断的体力。 温如意的指腹摩挲着白色瓷杯的边缘,粉紫色的液体极为漂亮清澈,眸光一热,温淳的嗓音从嘴角溢出。 “小哥,这是什么?” 陆青晚不介意他装作不认识,她在外女扮男装,做事方便,也不回招惹麻烦。她展唇一笑,压低嗓音。“公子,这是桑葚水。” “这玩意儿能喝吗?”小厮又一脸不高兴。 温如意抿了一口,桑葚水入口甘甜回味,唇齿留香。他脸上有笑,朝她头一点,两人四目相接。 “你才多大年纪,居然有这样的巧思?” 心中不明的思绪纷乱飞舞,她至今清晰地记得是温如意把她带出官奴市场,她曾经偷偷地想过,他会是改变她命运的贵人吗?但事实上,他是质子啊,尚且改变不了他自己的命运,又如何改变她的? 她鬼使神差地呢喃:“再过三个月,我就满十五了。” “十五了啊……”温如意端起茶杯再喝一口,眸子沉下,一转眼,他又在金雁王朝熬了七年了。 他静静喝了两杯桑葚水,看不出心情好坏,起身离开,小厮放了块碎银,追了上去。 陆青晚心情不郁,回到王府,又是一片歌舞声,她躲在暗处,扫视一眼,心中满是不为所动的漠然。 官员们没有几天前的畅快淋漓,反而个个忧心忡忡,舞娘们艳若桃李,眉目春波,舞姿撩人,却也勾不起他们的兴趣。 “什么人!大胆!”身后一人怒斥,下一刻,她已经被带到正厅,那人粗鲁地把她一推,她整个人跌在地上。 所有的舞娘全都停下动作,乐师也不再弹曲,她摔得眼冒金星,男人孔武有力,一对眉毛浓的像是毛毛虫,一身野蛮气息。 “蒙图看到这小子在门边偷偷摸摸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派来的,王爷!”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推开婢女端着凑到嘴边的玉盘,眉梢高高挑起,红袍摇曳,已然缓步走了下来。 众人不敢大声呼吸,脸色死灰,少年穿着粗布衣裳,身段纤细,根本经不起严刑拷打——又能是谁派过来的探子? “蒙图,你这个蠢货!”龙厉一巴掌挥过去。这个蒙图是关外人,有勇无谋,没半点脑子,唯一的优点是对他赤诚忠心。 “王爷……蒙图抓错人了?” 龙厉一把扯下她的发带,水瀑般的黑发在空中翻过柔软弧度,落到腰际,凌厉的眼一眯,笑道。“这是本王豢养的玩物。” 陆青晚双耳发热,双手握的很紧,他居然昭告天下她是他玩弄的对象?! 官员们屏息凝神,想瞧瞧哪个可怜虫栽在第一大魔王的手里,只见那青丝舞动,一张宜男宜女的怒容,眉峰紧蹙,瘦弱却不柔弱,双眸似火地瞪着龙厉。 众人的脸上小心翼翼地浮现出了谄媚的笑容。 “恭喜九千岁,能成为您的玩物,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身体僵硬,怒不可遏地甩开龙厉的手。“这种福气我不需要!” 龙厉脸色微沉,双臂箍住陆青晚,众目睽睽下噬咬她的脖子,直到见血才放开。“敢给本王脸色瞧?下回就没这么好运了!” 官员们不自然地低头送行,这个男宠竟敢对靖王大不敬,有一股子倔强的傲气,看上去……是有那么点特别的味道。 定国公暗自扭了一把大腿,悔不当初。他送了个娇美女人给王爷,怪不得迟迟没有消息,也不知是死是活,原来王爷喜欢的是男人!他大错特错了啊! 这一夜后,很多少年美人进了王府,通通住进西苑。下头就多的是投其所好的人,送来祭品,供奉魔王。 傍晚,陆青晚趴在树上,眸子里尽是寒光,传闻他“后宫”充盈,夜夜纵欲,她很想了解真相。 谨言耳朵动了动,知道树上有只小老鼠,但他选择视若无睹,继续站岗。 “砰——” 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拉开,再熟悉不过的嗓音满是厌恶,乍听森冷入骨。 “你用这双手碰的本王?带下去,切了十根手指。” 陆青晚突然抿着唇。 她终究是太天真了。 这就是他所谓的“侍寝”?分明就是他虐人的劣根性作祟! 第一晚,少年为他更衣,因为王爷生性有洁癖,不喜欢别人随便碰他,最后被剁手。 第二晚,又是一个少年“侍寝”,据说他的眼睛不规矩,窥探到王爷的矜贵身体,被挖出眼珠子。 第三晚,一个美人不幸被点中,还未踏进屋子,就发抖抽泣,被嫌弃哭声太烦人……被灌入一碗哑药。 第四晚,被点中的那个女子,当下就昏倒在地,被丢入结冰的湖水里清醒清醒,一个时辰后,浑身冻伤,只剩下一口气了。 李掌柜的事,是他要陆青晚学会残忍,以及绝不自不量力—— 这次,她没有贸然出手,却眼看着四人遭殃。 第五晚,冰雕一样没有表情的谨言走入西苑,正要开口,身后有人走来,“啪”一声合上他手里的名册。 陆青晚淡淡扫视一眼,半个月里,西苑就被送来了这么多人……。有男有女,都是上等姿色,可见他们背后的主人深谙此道,知道王爷最爱美好的事物。 可惜,那些美丽的面孔上,全是摇摇欲坠的绝望和恐慌,一触即碎。 好像。 这里好像官奴市场,他们想着能接近王爷才有出头之日,却没料到一旦见到他,才是最坏的下场。 那种心情……她懂得,太懂了,没人比她更能感同身受。 所以,即便知道不可以,不应该,她还是作出了决定。 “今晚,西苑没人需要去服侍王爷。” 022 人形枕头 谨言冷肃地拒绝:“爷说过,每一晚挑一个过去。” 众人刚刚松懈下来的身体,再度紧绷,冷汗淋漓,所有期待的目光,全都锁住陆青晚。 “我过去。”她压住谨言再度想翻开的名册,粉唇溢出三个字,果断决绝。 陆青晚踏着夜色,走入净房,龙厉瞥了她一眼,眸光攸地变得浓郁。“西苑今天谁侍寝?好大的胆子,竟然还要本王等他!” “今晚没人过来。” “你敢坏了本王玩乐的兴致?”他嗓音沉下,黑眸蕴含着沉沉的怒意。 “今晚奴婢来服侍您,怎么说奴婢也是您认可的贴身侍女,不是吗?”陆青晚的小手轻轻贴上他腰际的金色腰带,扬起细致小脸,眸光如水,潺潺而动。 龙厉清楚她的来意,眉目清明,俊美面皮上再无任何阴沉算计,他盯着那双手,一把抓住。 指上密密麻麻的红点,三年中每日需要她献五滴血,自然留下了无数银针刺入的痕迹。 十指连心,他擅长刑求,有一种刑具,就是用锐器刺入人的指心—— “应该不疼了吧?”龙厉笑的温和,判若两人。“你用这双手来表忠心,本王就算再不乐意被人碰,也不能治你的罪。” 她弯了弯唇角,她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解开他的腰带,一件件衣裳解下,直到只剩下一条黑色长裤。 “你要本王穿着裤子沐浴?”他的嘴角抿出一道笑痕,送来的人再美再俊,却不堪一击,都是一些玩不起来的废物。 不像她,他经常在她身上见到那股子罕见的勇气……明知道是个坑,还是要义无反顾地往下跳。 陆青晚紧紧闭上眼,扯着裤腰往下一拉,龙厉冷哼一声,竟然能被她想出这个法子!就为了保住她的一对眼珠子? “小滑头。” 耳畔很快传来他入水的声响,她这才背转身,水声时断时续,却无法搅动她内心的冷静。 “过来,给本王洗发。” 她徐徐挪动脚步,险些撞上浴桶,龙厉正欲回头瞪她,却见她还是闭着眼,他骤然笑的春暖花开。 “把眼睛张开。” 某人金口一张,她才放了心,打湿了头发,抹了皂泡。龙厉黑眸半眯着,看似眉宇之间毫无防备,但她却知道,权贵的禁忌就是背后不许有人,免得落得背后捅一刀的下场。 到底有多么大的把握,才能让她站在他身后?她看清他扭曲乖戾,却又不是无脑的草包,之前养病的时候他是在韬光养晦,如今却锋芒毕露,犹如一头凶兽,气势无能能敌。 跟着龙厉进了寝室,他坐在床上,长发上还残留着湿意,神态有几分淡淡慵懒。 “主子,您要睡了吗?” “你似乎不懂什么叫侍寝。”龙厉没看她,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投映一片阴影,沐浴过后一身清爽,那张脸皮俊美无俦,清绝无双。 他不经意抬了眼,那双眼深潭一般深不可测,看的她心头一跳。 她摸了摸衣袖暗袋的药丸,最终没动手。龙厉不是谢庭,她有一百种方法放倒他,他也有一千种方法折磨她。 “你既然顶下他们,他们的事你不做,谁做?”他似笑非笑,抿着一抹残忍。 她语气冷淡,美目倾城:“就算来的是西苑的人,主子何曾想过要他们其中一人为您暖床?您是想玩玩他们。” 一不小心,就玩出人命。 龙厉无言地把玩着指节上的玉扳指,她一套素色衣裙,发簪轻绾,说不出的灵秀出尘,淡泊清灵。 “他们跟你不一样。”他的手绕在她的腰上,犹如一条毒蛇缠住了她,她顿时呼吸困难,吐信的蛇危险至极。“他们还不配当我的玩物。” 她僵直而立,忍受着那双手从腰际攀爬到后背,还不是时候,她对自己说。 “不是想救他们逃离苦海吗?如果你霸着本王的床,就很难有人再挤进来了……”龙厉重重叹了口气,脸色不悦地松开了手,一副食之无味的嫌弃样。“算了,还是让他们来吧,在你身上本王找不到乐子。” 陆青晚忍不住又咬了咬牙,她不是不想脱身,但她一旦离开,今晚又要有一个人断送在龙厉手上。 “谨言!”他突然朝外喊了声。 她一把捂住他的唇,这人绝没有半点优柔寡断,一旦谨言出马,那就前功尽弃了。 龙厉的唇瓣上贴着她娇嫩的手心,黑眸闪出一抹只有亲近人才瞧得出的危险寒芒,她竟然要他闭嘴? 好大的狗胆。 他不怒反笑,薄唇微启,灵舌扫过她的手心,欣赏着她脸上的惊疑不定。官员们给他填补“后宫”,他打算玩出不同花样……偏偏才过了四个晚上,陆青晚看不过去,主动送上门来了。 陆青晚猛地抽离自己的手,手心一阵濡湿的感觉,让她厌恶反感,不自觉皱着眉头。 厌恶? 龙厉眉梢高高挑起,少了点睡前节目扫兴无趣,竟让他看到她真实的情绪……表面是奴,阳奉阴违,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板一眼的陆仲教养出来的女儿。 “过来。”他的语气里浸透不耐烦,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整个人拖上床,明目张胆地枕着她的手臂。 陆青晚从未跟人同床共寝过,她身旁躺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三年前,他病入膏肓,脾气再恶劣她也不怕……但如今,他好阵子没喝血,反而促成了她内心不可自主的恐慌。 他却别有深意地朝她靠近,长腿压在她的身上,大咧咧地把她当成人形枕头。 她一夜不曾闭眼,盯着头顶上的轻纱帐幔,四周的空气里充斥着男人的气息,被压制的四肢酸麻不止,熬到天亮,伤过的左腿更是连站都站不起来。 “这样就腿软了?”龙厉斜睇她,脸上升起不怀好意的笑。“没出息。” 她目送着他离开,满心狐疑,他不是最不能容忍低贱的女人爬床吗?她的身份不比碧洗高贵,为什么龙厉却为她打破了惯例?他在动什么歪脑筋? 023 以牙还牙 还未走回自己的屋子,不远处的树下,有两个青衣婢女冷眼看她,目光焦灼。 “就是她!被王爷玩腻了的贱蹄子,好几晚都看到她深更半夜从王爷屋子里里偷偷摸摸走出来,真是不要脸啊。” “她是官奴,就算王爷睡了她,也不可能落得任何名分,连侍妾都不配,她怎么还是执迷不悟?真当自己是将军府的千金小姐呢?” 她们的音量不小,陆青晚停下脚步,脑子里有个念头飞快闪过,背脊一阵刺痛。 原来,这就是他的目的。 把她逼上众矢之的的位置,别说外面,连王府里都容不下她,连她最后的一点尊严都要剥夺干净——被人戳着脊梁骨痛骂,她可以忍,但是,再多就不行了。 “你听到我们说的话了吗?”方脸婢女哼了声,看不惯陆青晚的淡然自若,把她逼到死角,啐了声。“让王爷玩了几次,就以为自己是当家主母了?” 她微微蹙眉,眉心的朱砂痣也随之亮起,那张脸明眸皓齿,眸光清冽逼人,此刻看来竟有种高贵冷艳之感。“你我同是下人,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动手?” “就凭我们是二等丫鬟,而你是最低贱的官奴!我们身家清白,你家却是乱臣贼子!”圆脸丫鬟张牙舞爪,一脸自豪。“我们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廉耻的骚蹄子,不能让你把王府搞得乌烟瘴气,主仆不分!” 陆家被抄多年,就跟她的腿伤一样,年纪小的时候还会心痛难受,如今,她已然能够很好地隐藏情绪。 粉唇轻启,她幽幽地问。“你们想教训我?” “教训你又怎么了!”方脸丫鬟的脸色涨成猪肝色,使出蛮力,不啰嗦,一个巴掌甩下去。 当场打的她头晕目眩,她眯起美眸,打量着两人行凶后兴奋又恍惚的表情,突然抓住方脸丫鬟的手腕,按捏一把。 “朱姐,怎么了?!” “没事,我们走。” 方脸丫鬟还未走到厨房,哀嚎一声,痛的倒地,连连在地上翻滚。 “我的手好痛好酸,好像有人拿着针刺我!痛死我了呀!” 陆青晚靠着墙坐着,刚才在方脸丫鬟手上的穴道重重一按,一盏茶的功夫后,右臂就会酸麻刺痛上一天一夜。只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已。 今日区区两个二等丫鬟也敢打她耳光,因为王爷迟迟不曾给她升过等。 事实上她的确不是合格的婢女,她被承认的身份,就只有一个——他的玩物。 她扬起头,不知何时晴天转阴,无尽的灰色满布眼底,混沌一片,看不到一丝阳光。 她的未来,也是如此。 或许她可以吃力地跟王爷周旋,斗智斗勇,辛苦地保住一条性命,却也只是这样……身为官奴,不可能奢望更多。 她透过面前的树影斑驳,眸子无光,漠然望向前方。 那个身着明净锦袍的男人,犹如风光霁月,温润如玉,眼角有笑痕,性子也如暖阳,很容易让人有好感。 但此刻,他脸上的笑容敛去。 她缩在树荫下,脸上有着清晰可见的通红手印,显然刚被人掌掴……他听到两个丫鬟用难堪的话语践踏她,而她成为王爷玩物的传闻,早已传遍京城。 是他带她离开官奴市场,用药人身份给她安身立命,却也草率地忽略了一点。这个王爷,绝不可能是个好主子。她跨坐在王府围墙上的潇洒身影,安抚了他多年来的负罪感,说服自己她过的不算太坏,可惜今日一看,才知道错的多离谱。 陆青晚清晰地捕捉到他的沉痛和惋惜,她本没觉得自己多可怜,却因为那一眼,呼吸一窒。 “你上次泡的桑葚水,滋味真好。”他莞尔,清明眸子里有了真实的温度。“来到金雁王朝后,我就再也没有喝过,居然还是我记忆中的味道。” 桑葚水,南阳人四季饮用,那是她翻看游记的时候偶然看到的。 她抿了抿唇,这些话他不能随意讲出来,便是把她当成是自己人。她的后背移开冰冷潮湿的墙面,矮身从树下走出来,转眼又有了明媚笑容。 “温公子,你身边的小厮真凶。”她实话实说,在他面前不用拐弯抹角。 “是啊,真凶。”他浅浅一笑,又笑得犹如春风拂面,万物复苏。“所以我也烦他。” 他身边只剩下两个南阳人,除此之外,全都是金雁王朝的人,虽然服侍他也有十多年,但是骨子里的东西不可能更改。 “您来见王爷?” 他眼里有笑:“南阳送来了一盒洛松草,我用不着,特意送给王爷。”但说起私心,还是希望在王府见她一面。 洛松草是上等的药草,能让男子恢复元气,产量太少,又只在南阳山区出产,说是千金难求也不过分。 任何人来亲近龙厉,都是有道理的。但温如意不能参政入仕途,为何要接近龙厉呢? 她的心咯噔一声,脸上没了血色,低声问。“最近有好事了吗?” 温如意眯了眼,温文无害的眼里,有一抹晦暗转瞬即逝,随即,他又好脾气地点头。“还要等个把月才知道能不能成。” 她一听就懂了。 什么事能让温如意看来神采飞扬,心情畅快呢? 他是质子,唯有能回自己的国家,才是最大的心愿。 “恭喜公子了。”陆青晚整张脸被点亮,眉目如画。 她好羡慕啊……温如意五岁就来金雁王朝做质子了,二十年后才回国,等的是漫长了点,但终究是等到了。 温如意依旧笑着,嗓音温蔼从容:“你是第一个跟我道喜的。” 陆青晚有些局促,摸索了一下,窘迫地扯下腰际的香囊,往温如意手里一塞。“温公子,给你的。” “这是什么?”温如意摊开手心,香囊很素简,是青竹色的布料做成,没有绣花,不太像是定情信物。 024 剪了舌头 “我上次在酒肆注意到你多思多虑的症状,用了十几种药材,研磨成药丸。这个香囊随时随地可以闻一闻,晚上搁在枕边,也能助你入睡。” 温如意握紧香囊,他温朗豁达,与人和善,她却一眼看穿他多思多虑,常常整夜无眠……是啊,一个质子,能不能活着回去,有不小的变数,可以说是步步惊心。 “别再说是我对你有恩了。”他脸色淡淡,胸臆中燃烧着一抹无名火,为了他离开金雁王朝的那一日,他铺垫了多少年,谁能知道?他这张温文有礼的面具,也迟早要撕掉,让她知道他不是那种大善人。 “刚到金雁王朝,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没熬过去。当时为我诊治的是你父亲,他知道质子里的明争暗斗,看我年幼,无力自保,送了我几本医术,稍加点拨,能让我防患于未然,不至于死的不明不白。我之所以会找你,也是你父亲听到你大哥打了败仗,心中不安,早就拜托我一旦陆家被连累,要用你药人身份换你平安。” 她静静听着,这样的事实却并未让她面色惨白,反而,她依旧噙着笑容。 “我把你送到王府,解了王爷的燃眉之急,更让王爷看到我的忠心和求好,你懂吗?这就是各取所需,我不但对你没有恩情,反而是利用了你。”温如意皱着眉,忍下不舒服的感觉,他不久就要离开,真相再残忍也该让她知道,知道……人心叵测。 连他,也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别感恩他。 “就算是这样,我也感谢你来官奴市场带我走。我为王爷献血,却能拜师学医,不至于成为废柴。”陆青晚胸口有些沉闷,却生生咽下。“这个香囊不值钱,若是不喜欢,随手丢了就是。” 她匆匆离去,停留太久,难免隔墙有耳。他好事将成,她不想给他添上不必要的麻烦事。 温如意凝视着她的背影,眼底的疏离被吞噬。她的左脚有缺陷,常常无力拖行,素色衣袍简直比拟出家尼姑,偏偏那一头艳丽黑发,在眼前划过半圆的弧度,竟然让他心头一暖,心情有些美丽。 在异国他乡,他聪明地不跟任何人交心,温文友善不过是一层保护色。在她知道他的城府后,她还是感谢他,还是宽待他,还是包容他。 下一瞬,眼里涌动一抹诡异的暖流,竟然鬼使神差地将香囊塞入怀中,紧贴着自己的心口。 …… “爷,人被带来了。”许管事话音未落,两个丫鬟已然被人拖行到大厅。 “许管事,本王养病期间,没心思管理内务,如今府里还有规矩吗?” 龙厉披着石榴红暗花外袍坐在中央,一对墨色深邃眼瞳,薄唇勾起,似笑非笑,朝着许管事说。 那一身煞气让许管事打了个寒颤,每次见到龙厉露出这样的笑容,就知道他的下手不会轻,他吓得浑身发抖,惊慌失措:“是小的教管不严,王爷……小的一定严加整顿,请王爷再给一次机会!”都是那两个蠢笨的丫鬟,嚼舌根也就算了,居然敢私底下非议王爷!还敢掌掴王爷的玩物! 龙厉扶着红木椅起身,面无表情地走过许管事的身边,一顿,突然抬脚在他的手上狠狠一踩,骨头碎掉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的清晰。“下不为例。” 许管事发出一声惨叫便晕过去。 他浑身寒气地走了出去,丢下一句。“把这两个丫鬟的舌头剪了。” 两个丫鬟脸色死白,哆嗦着身子,神态欲狂,瞬间瘫软在地,吓得魂飞魄散。白天,她们骂的痛快,却没想过等着她们的是这样的下场! 龙厉一进院子,就看到陆青晚坐在长廊,她不知道前厅刚闹过一场大事,抬头看着天际皎洁清冷的弦月,只有淡淡月色点缀着今晚的寂静。就如同她此刻的面色一般,眉心有股挡不住的疲惫。 他漠然地越过她:“今晚找个西苑的人来侍寝——” 谨言据实以告:“爷,他们染了风寒,一个个头痛脑热,如果把病气过给您……” 龙厉森冷目光扫过陆青晚的脸,那个巴掌印实在碍眼:“一天的功夫,全都生了风寒?” 陆青晚装作没听到。 谨言点头:“是,这场风寒来的太急,风邪入体,还是别让他们靠近爷比较好。” 龙厉哼了声,他知道是陆青晚从中捣鬼,但没再戳穿,情绪不明地回了寝室,话锋一转:“明晚宴席的帖子都发出去了?” “发出去了。” 他嘴角隐隐有笑:“董家也在名单之内吧?”很快,就有一场好戏看了。 “是,爷。” “董家有个纨绔公子董智,他还有龙阳之好……”他啧啧称奇,懒懒地坐入榻上,气定神闲地笑道。“果然这些大户之家的脏事也不少啊。” 她猛地抬头,长睫颤动,惊惧地望了他一眼。 他徐徐地看向她,带笑的眼眸覆上一层浅浅的阴森,缓缓吐出一句话。“小瘸子,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不会也感染了西苑的风寒吧?” 他都知道! 是她给西苑的人发了一副药,喝下后病发的症状跟风寒一样,笃定龙厉好不容易有了健康身体,是绝不会让病人接近他的,她这才冒险一试。 黑眸一眯,手掌贴上她右脸上的红色掌印,感受到她肌肤的冷凉,即便她内心极度不安,还是敢于直视他的眼,这样的胆量……。就是在朝臣里也难找。 “更衣吧。”他猛地松开手,脸色骤变。 她熟练地替他褪下衣裳,献出手臂,给他当枕头,她早已顾不上男女之防,满脑子都是龙厉说过的话。 董家……是那个董家吗? 靖王府门口,一顶顶各色轿子一路往北,全是京城的显赫人家。 宴席之上,所有的大人带来的家仆,全都退到厅外。陆青晚端着酒壶,脚步匆匆,低着头撞上一人,酒水洒出一些,她低呼一声,柔声道歉。 “对不住,请跟奴婢到后房换件衣裳。” 男人没说什么,跟她走到一处偏远庭院,她才搁下酒壶,急切地握住他的手,低声喊道:“二哥,真是你!” 025 再见二哥 陆青铜身材伟岸,肌肤黝黑,五官略显粗犷,一身棕色的粗布衣裳,比起陆青晚的一脸欣喜,他却显得过分冷淡。 他冷硬的线条很不讨喜,当然,更不讨喜的是他脸颊上的奴字刺青。 所以,当他站在那一堆仆人之中,她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默默睇着她,七年没见面,印象中那个俏丽可爱的小丫头,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女子。 “嗯。”喉咙有个异物,他吞不下,吐不出,只是点了头,把粗糙的手掌从她手里抽出来。 过去每次休沐回家,二哥总是一口一个“晚儿”,不吝给予灿烂笑脸,这个人……是那个直肠子傻气的二哥吗? 明显的生疏压在她的心口。“二哥,我在王府挺好的,你呢?” “我在董家。”陆青铜咬牙切齿,脸上浮现一抹狰狞,连那个刺青也皱的冷厉。 陆青晚对他的愤怒有些无措,当年被抄家,二哥刚满十八岁,是意气风发的年纪。爹爹死了,但至少死的没有痛苦,而满心想着报效朝廷,忠肝义胆的二哥,一朝为奴,才是被彻底毁了。 陆青铜没有要跟妹子寒暄的意思,他置于身侧的手掌,再度紧握成拳。“当个服侍人的奴婢,能好到哪里去?你就这么随遇而安吗?” 陆青晚眼神一黯,大哥沉默寡言,二哥脾气火爆,但两个性格南辕北辙的哥哥向来是最疼她的,什么时候开始,二哥的话里全都是是刺了? 他见她眼底藏不住的痛楚,逼自己避开视线,环顾四周,冷淡地问道。“你在哪里干活?” “我在王爷身边。”她一开口,就后悔了,只因见到陆青铜一脸的不敢置信。 “你说的是那个活不过二十岁的病秧子?” 她忙不迭抓住陆青铜的衣袖,“隔墙有耳。” 陆青铜一言不发,撒开了他的手,记忆中的女娃也常常这么对他撒娇,他刚领俸禄的时候,给她带一些好吃好玩的小礼物,就爱逗她,最喜欢让她扯着自己衣袖满屋子跑…… 她没察觉陆青铜沉浸在回忆中的冰冷神情,双眸璀璨,像是盛满了整个夜空的星星。“二哥,宴会要到深夜才结束,我留了几块糕点,你先垫垫肚子。” “你自己吃吧。”陆青铜脸色发青。 “二哥以前不是最喜欢绿豆糕了吗?一个人能吃掉一大盘呢。”她的笑容里带着讨好。“王府的糕点做的是最好吃的了……” “我说过我不要吃!”陆青铜勃然大怒,打掉已经到手边的糕点,浓眉之间满是戾气,低吼道。“以前以前!以前我是将军府的二少爷,是武探花!现在呢?现在我是什么?我只是个废物!” 她看了看地上摔得粉碎的绿豆糕,她不是不能理解二哥的壮志未酬,但心中还是被扎了一针,虽不见血,却隐隐作痛。 陆青铜握了握冰冷僵硬的拳头,在董家他是最卑微的奴才,早就磨掉了他的少爷脾气……他多久没这么大声说话,发泄怒火了?却是在他唯一的妹妹身上! 她仅仅沉默了一会儿,就再度抬起笑脸来。“二哥,后头就是王府的马厩,有很多良驹,我带你去看看,好么?” 二哥是最爱马的,他十六岁考中武探花,大哥送了他一头黑色战马,他兴奋地去城外骑了一天才回家,被爹训斥一顿,心里却着实高兴,罚跪着还偷偷跟她做鬼脸。 他尖锐地冷笑:“你肯定还恨我吧?恨我在你七岁那年,非要叫你学骑马,害你从马上摔下来,成了跛子。” 陆青晚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脸上的笑,一点一滴地流失。大哥当年已经是征北将军,一年也回不得家几次,她跟二哥的感情最好,自小就是二哥的跟屁虫,爬树摸鱼,像个皮猴子。 她好喜欢两个哥哥……从没想过,家人之间,要用到“恨”这个字? “当初骑马是我好奇心作祟,求着二哥教我的,出了事也理应我自己承担。”她顿了顿,嗓音有些低哑。“我的腿只是有些不便,不是连路都不能走,二哥何必自责?” 陆青铜胸臆中充斥着浓烈的无法化解的情绪,只能背过身去,黑着脸。“我该走了。” “二哥,我始终都相信大哥,相信陆家不是乱臣贼子,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她在身后追问。 陆青铜的眼底浮现热气,却始终没回头,这七年对他而言是度日如年,那么,对她一个柔弱女流而言,何尝又是轻松? 可是,他又忍不住心里的恨意! “二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你是有才干的人,跟大哥一样,都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她追不上脚步加快的陆青铜,气喘吁吁地捂着胸口,终于停下,遥遥望着那个魁梧却落魄的背影。 在她印象中,二哥很高大的大树,为她挡风遮雨,可是现在,这种感觉却没了。 她心头难安,不再想下去,总觉得今晚要出什么事,正看到龙厉身后跟着个小头锐面的年轻男子,两人前往偏厅。 窗户开着,她躲在窗前,仔细地听着里面的谈话。 “小民拜见王爷。”董智规矩地下跪,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父亲董祥志是太医令,但他没有官职,是个闲人,是跟着混进来的,难道被王爷发现了? 龙厉的目光深沉难测,嘴角撩起一抹笑意:“董智,本王对你早有耳闻,你在董家修理不听话的奴才很有一套,各种刑罚稀奇古怪,不比刑部审犯人的手段逊色。” 董智听得心惊肉跳,急忙磕头解释:“那是董家祖宗传下来的家法,为了教训一些顽固不化的下人……” 龙厉打断他的话,双指摩挲着光洁下巴,“本王懒得管董家的家务事,只是对天底下一切刑求的手段有点兴趣。” 董智眼珠子骨碌转了两圈,靖王爷铁血手腕,一旦得罪他,他绝不会轻饶,必定让人生不如死。原来,他跟靖王爷还有相同的癖好啊。 026 养虎为患 “听说董家多年前买了个官奴,是个硬骨头,你怎么降服他的?”龙厉气定神闲地问,俊美面庞浮现阴邪嗜血的味道,即便这般散漫,也是不怒自威。“说的好了,本王重重有赏。” “王爷,是有这么个人。”董智揣摩着,龙厉肯定也遇到了跟陆青铜一样的人,得意洋洋地说。“他皮糙肉厚,几顿鞭子都抽不死,后来,小民让人绑着他,活活割下一块肉,涂抹盐巴,痛的他昏死过去……一个月后,伤养好,衣服一裹,谁都瞧不出。” “这种皮肉之苦,不值一提,不过是开胃小菜。” 他心不在焉地冷笑,冷绝的眉眼之间一派看不上的鄙夷。 “王爷说的是,小民又想到一招,烧红的热铁烫上去,在伤疤结痂前浇上新鲜辣椒水,那滋味……啧啧,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董智津津有味地回忆,巨细无遗地阐述虐人方面的心得。“就是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不肯低头。” 龙厉面不改色,令人猜不透心思。“说下去。” 董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要驯服最烈的马,当然要花点功夫。他是个武夫,年少也算个英雄人物,斗志昂扬,您猜小民想到个什么法子?把他灌了软筋散,丢给汉子们压了几次,看着那么狂傲自负的人任人宰割的表情,太痛快了!王爷,这不,用了两年功夫就让人乖乖的了吗?小民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小民要骑马,就拿他当凳子踩,他一声也不敢吭!” “喔?他就没反抗?”龙厉终于露出兴味。 “他脾气火爆,痛到极致甚至诅咒董家永世男盗女娼,不过,他诅咒一次,就会有更多男人轮虐他,久而久之,他还能不服吗?”董智嘿嘿一笑,心中窃喜,原来靖王爷还有这么变态的一面,如能成为同道之人,他岂不是能得到靖王爷的器重? 陆青晚的耳畔嗡嗡作响。 董祥志跟爹是仇敌,陆家出事后,他就成了新的太医令。董家会把二哥买到府里,绝不会善待他。 她就算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也没料到董家敢对二哥做出这些天理难容的凌虐!心脏被大力撞击着,开始泛疼,那种疼蔓延到了全身,她恨不能冲进去将董智千刀万剐! 满是泪痕的脸默默抬起,不远处却站了一个人,她就这么对上陆青铜没有温度的眼睛。 她迎着那没有波澜的目光,几乎咬碎银牙,摸着腰带背后暗袋的毒药,毒性侵入五脏六腑,就是神仙也难救。 可是,她怎么接近董智?怎么对董智下药? 她满脑子浑浑噩噩,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再也顾不上偏厅里的对话。 陆青铜漠然地离开,仿佛没看到她的眼泪和愤怒杀意。 她不知自己何时回到屋子的,呆呆坐了一夜,直到天边浮现鱼肚白,她才撑起四肢冰冷的身体。 …… 五日后。 “主子,请喝药。”陆青晚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脸色淡淡。 龙厉没看她,继续跟谨言慎行谈话。“昨夜京城死人了?” “是董家的公子董智,半夜从酒楼回府的时候,遭人劫杀。对方用的是弩箭,董智身上共中三箭,一箭在胸口,一箭在腹部,最后一箭从额头贯穿后脑,当场毙命。两个家仆也各受一箭,但伤在四肢,只是晕过去,醒来时候发现,所有值钱财物全都不见了。” “京城的治安何时这么差劲了?”龙厉的嘴角浅浅扬起,森眸半眯:“天子脚下,竟然如此猖狂——” “爷有兴趣?” “是啊。”龙厉端起桌案上的汤药,不悦很明显,刚记事起就是药不离身,只要再撑几月,他就可以彻底摆脱药罐子的命运。这般想着,暂且收敛怒气,神色和缓下来,勾起一个异常温和的笑容。“杀人很寻常,但对方不用刀不用剑,却用弩箭,可疑。” “多半是军营里的将士,民间知道弩箭的人的确很少。” “事情变得好玩了。”龙厉将喝了几口汤药,看向在屋内等候的陆青晚,她触及到他的眼神,也不管他只是喝了一半,平静地端着药碗离开。 龙厉收回视线,他改而把玩起自己的衣褶,眉心一动。“用弩箭的除了军人,或许还有女人。” 谨言慎行相视一眼,沉默着点头,刀剑沉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拿不起,更别提需要常年练武的底子,但弩箭却轻盈许多。 “事发地段是一条暗巷,对方只发了三箭,箭无虚发,贯穿脑子的那一箭更是让他当场脑浆喷发,死状凄惨。就算让我们兄弟去,也不见得能这么精准。” 慎行附和:“女人是能用弩箭,没有武艺,五感肯定不如常年在军营中的军人强烈,近身杀人也许还有可能,这么一段射程,是做不到能在黑漆漆的暗巷射箭的。” 龙厉笑着沉默,看了两兄弟一眼,许久之后,才冷冷地说。“有没有人天生在黑暗中能视物呢?” 兄弟两个瞠目结舌,顿时对主子钦佩至极,主子是阴狠了些,但却聪颖过人,工于心计,总能另辟蹊径,这样的谋略不知甩了当今太子几条街! “爷,您想抓住凶手?” 龙厉看似头疼地揉了揉额头,俊邪面孔生出几分柔弱姿态:“之前死了个御史之子谢庭,如今又没了个太医令的儿子董智,都是在靖王府的宴席后没多久就死了,太巧了不是吗?有人要泼脏水,嫁祸本王啊。” 谨言的嘴角抽了抽,事实上,谢庭是死在王爷的授命下的啊,何必说的那么无辜? “最近她在忙什么?”龙厉话锋一转,目光望向紧闭的门口。 谨言冷声说:“属下今日特意去酒肆后屋一趟,里面的东西有些奇怪,还有一笼老鼠,带回一瓶药让太医看过,是毒药。” 此言一出,连慎行都变了脸,那个他看着长大的柔柔弱弱的姑娘家居然在学制毒?! 龙厉嗤之以鼻,白皙面庞露出讽刺的笑意:“慎行,你看走眼了。” “周奉严怎么敢隐瞒此事!”谨言愤愤不平。“那瓶毒药已经制成,可见不是一朝一夕,爷,陆姑娘留不得,我们不能养虎为患。” “医毒不分家,她会制毒,也就会解毒。”龙厉神情自然。“养虎为患?就算她是虎崽子,你认为本王容得下她有咬人的一天?” 谨言慎行都不说话了,但凡是跟王爷对着干的全都很惨……陆青晚的道行太浅,不是王爷的对手,希望她永远都不会背叛王爷。 027 剑拔弩张 身后的门打开,慎行快步走到她面前,丢下一句。“爷让你准备晚膳。” 谨言则看了她两眼,眼底藏着一些东西,却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 每到饭点,她颇为头疼,龙厉向来难伺候,尤其是一日三餐。 龙厉坐在黄花梨圆凳上,看着陆青晚恬静的侧脸,夹了一筷子爆炒羊肉,咀嚼了两下,面色一沉,重重丢下筷子。 她眼皮一跳,又来了。 “把今日的厨子砍了。”他的嗓音清滑,却没有起伏,听得人头皮发麻。 “主子,这个月第五个了。”陆青晚没忍住,轻声提醒。 “连菜都做不好,还有脸当大厨?” “您再这么下去,就算一日千金,也不会再有厨子来王府了。”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龙厉玩味地勾起薄唇,“又想做老好人了?” 她猛地一噎。 “就算这道菜做的有失水准,爷不如试试其他菜?” “行。”他一口答应,眸子有笑,脸上的那阴森寒气,瞬间消失。 这么好说话?她直觉不对劲。 果然,下一瞬,他扯过她的手腕,揽住细腰,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坐着。“那要看你怎么做了。” 她手微微一抖,终究没把那一碗鱼片羹泼上那张笑脸。 陆青晚的眼底闪过一抹气绝,如今他的手臂牢牢地箍住她的腰,让她动弹不得,她没想过挣扎,毕竟对龙厉这种有虐人倾向的魔王而言,挣扎和愤怒,只会增添他整人的乐趣。 舀了一勺鱼片,她凑到龙厉的唇边,他尝了一口,细嚼慢咽,吃相透着皇族的高贵。 “原来有人伺候着吃饭,才不至于难以下咽。”他有感而发。 “老三,怪不得宁王府的山珍海味你都不屑,非要回来吃饭。”推门而入的是一身紫色华服的宁王龙奕,他风度翩翩,面容俊逸,一副调笑表情。 陆青晚想要起身,龙厉却不让,反而将她的身子锁的更紧,在她耳畔吹了口热气。“怕什么?又不是被人撞见本王在做那等好事。” 龙奕也不客气,掀袍坐在龙厉的对面,他比龙厉年长,又是亲兄弟,说话向来直接。“你若是身体能行了,也不用忍着。听说大臣都往你府里塞美人,可有看中的?” 龙厉将脸搁在她的肩窝上,浮现不分明的笑。“美人不少,就是经不住玩几次。” 龙奕了然地看向她,能够被三弟拥抱,她非但没有流露该有的娇羞妩媚,反而眉头微蹙,像是在忍耐。 “她什么身份?你还没有正妃,下个月就是你的二十岁生辰,不如先娶个侧妃。” “冲喜啊?”龙厉语气里的亲近有些模糊,修长手指径自将她柔软的发丝缠绕着,轻叹一口气。“可惜她是官奴,她不配。” 陆青晚面无表情地听着,不做任何反应,龙厉在亲哥哥面前,总会卸下身上的尖锐和残酷,收敛阴邪气质。 但总给她一种古怪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古怪。 龙奕很不苟同。“老三,别玩得太过分。”如今王朝人人都把龙厉当成罗刹恶鬼,手段残忍极致,令那些老狐狸都闻风丧胆。但是,折磨女人就有失皇家体统了。 “哪里过分了?她跟了我好多年,身上没掉半块肉,我可疼她呢。”龙厉垂着眼,俊美面庞情绪难辨,清滑的嗓音夹杂莫名的沉闷。 “月底就是母妃的忌日,到时候,你我兄弟给母妃准备点她生前喜欢的东西吧。” “二哥,慢走。”他下颚一点,嗓音清寒。 陆青晚感受着他漫长的沉默,据说德妃是个江南美人,性子又是一等一的温柔婉约,备受皇帝宠爱,只是红颜命薄,在生下龙厉后不满一年就香消玉殒了。 她看着他漠然的侧脸,感受到腰际的双手放松了,耳畔响起周奉严曾跟她说过的秘密。 王爷不是体弱多病,而是早在娘胎中,就被慢性毒药喂养许久……他能活下来,是个天大的奇迹。 而那种诡异的毒药,却造成他五脏气虚的假象,所以太医抓错方子,却不知是受到毒害。 她眼神一凛,皇宫里的秘密还真不少,短命的德妃恐怕是被这慢性毒药害死了吧。 是她的错觉吗?龙厉就算在龙奕面前,也不想坦诚她的药人身份,为什么? 事实上龙厉对生母毫无印象,她撒手人寰的时候他还未记事,但生母的品性却是人人赞许的温柔贤淑。产下他后,德妃每日清醒的时候只有三五个时辰,却坚持抱抱羸弱的小儿子,疼惜他的痛苦,以泪洗面…… 所以,连带他听到“母妃”这两个字,冰冷的心竟也能汇入一抹温暖春水。 他一抬眼,却撞入那双过分清澈的眼瞳,犹如春风化雨,沉静又有力量,深深地盯着他,仿佛要连他心底最深处都窥探干净。那双眼里竟然还有……一点点的怜悯,萤火般星星闪烁。 “就凭你,也敢露出这副同情的表情?”他冷嗤一声,冷邪之色很快汇聚在那双墨黑眸子里,嘴角含着残忍。 猛地一推,陆青晚撞上圆桌的边缘,当场痛的直不起腰,桌上几个碗碟也摔得粉碎。 “您生来就是人上人,如今您身体康健,人生圆满。”她忍痛直起腰,脸色发白,嫣然浅笑,眸光却带些犀利。“王爷一点也不值得同情。” 当他听不出来她的拐弯骂人?! “你投胎的本事显然差了点,没过几年好日子就沦为官奴了。”他冷讥,不遗余力,字字踩上她的痛处。 她该愤怒的,但终究让自己归于平静。 “既然是奴才,就要有奴才的自觉。”龙厉哼笑,阴鹜眸光锁住她,指腹若有若无地轻擦过她腰际,轻轻一扯,腰带无声落地。“本王放养你好些年,才会让你不懂规矩,该罚。” 陆青晚的心蓦然一紧,想起他跟董智的谈话……董智用私刑折磨二哥,只为了让二哥成为唯命是从的奴才,那么,他也要无所不用其极了吗? 居高临下地俯瞅着身前的女人,她退无可退,龙厉的双手撑在桌上,读着她脸上的惨白,唇角无声勾起。“怕了?” 028 一起渡劫 “奴婢该怕吗?”她涣散的思绪被拉回来,那双倔强的眼睛里,透出浓烈的寒意。 龙厉重重哼了一声,这个女人不受教,左一个奴婢右一个奴婢,就是没让人觉得她像个畏畏缩缩胆小如鼠的奴婢。 “鞭笞、放血、割肉、烙刑,陆青铜受得了,你受得了吗?” 她猛地抬起血色尽失的小脸。 眸子里升腾起诡谲的笑意,捏住她的下巴,森眸一眯。“还是,你也要让本王用最后一种方法降服你,才能让你听话?” 最后一种方法。 被几个男人轮虐。 龙厉浅笑着,指腹反复摩挲着她的唇,感受到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僵硬冰冷。 “那夜,你偷听本王跟董智谈话?”他笑得更阴邪了。 她静默不语。 “本王可以把陆青铜从董家带出来。”手掌抚上她的肩膀,素袍滑落到她的手肘处,龙厉在她耳畔低语。 “王爷不必费心。”她咬牙拒绝,董智是该死,但眼前这个才是不择手段的魔头,她不会天真地认为王府就比董家来的安全。更别提,他显然是想用二哥牵制住她,他到底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他慵懒一笑,漫不经心地说。“行,那陆青铜只能去死了。” “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龙厉的手掌从她的衣襟中钻进去,粗布衣裳下的肌肤却是光洁细腻,一如娇养的闺秀,他的神色却不见半分迷惑。“董祥志只有董智这一个嫡子,他找了几个常年服侍董智的家仆,打算不知不觉毒死他们,让他们去地下陪伴董智。其中,就有陆青铜。” 她顾不得此刻自己衣裳凌乱,一把按住龙厉的手,他挑了挑眉,目光幽深清冷,一脸兴致被破坏的隐隐怒气。 陆青晚满心恨意,她以为董智死了,二哥能从地狱里走出来,千算万算还是要死在董家! “王爷不是不喜欢管别人的家务事吗?”她冷若冰霜,目光凌冽。 “你可不是那些闲杂人等。”他正以一副餍足、神情畅快到令人发指的神态说着这话,薄唇贴上她的脖子上,噬咬一番。那双迷人的眼陡然眯起,嘴角笑意更深,都到这份上了,她还不反抗? 他眯起眼,那鲜红痕迹是他用嘴刚刚种下的,盛开在白皙如雪的肌肤上,终于让她看来不再清水一般寡而无味。 “是啊,下个月就是王爷的生辰,奴婢要陪王爷一起渡劫呢。”她微微一笑,迎上那双笑里藏刀的眼。 他袍袖一挥,心情大好:“走吧,去董府。” 陆青晚的笑瞬间敛去,身上被他摸过的地方全都叫嚣着,犹如着火一般,她顾不得此刻狼狈模样,穿好外袍就跟了上去。 董府正在办丧事,放眼望去,一路都是白色,白绸、白花、白灯笼……正厅的哭声细长尖利,但通报的人一说靖王来了,一身素服的董祥志马上滚过来,胡乱擦了两下眼泪,露出一个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古怪表情。 “王爷,您怎么会来下官府上?” “让他们别哭了,听得本王心烦。”龙厉眉头一皱,表情多了几分阴沉。 陆青晚在心里冷笑,别人家里死了人,还不让人哭?不可理喻。 “是是是……。”董祥志即便心中不满,也只能吩咐下去,顿时,那一阵哀泣声戛然而止,周遭安静地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到。 “怎么一张张都是哭脸?”他扫了一眼,脸上的不快更明显。“让他们都给本王笑。” 董祥志张大嘴巴,脸色奇差无比。 陆青晚扬了扬眉梢,忍不住也有些想笑,这次魔头的要求更荒谬了,可是,她一点也不同情董祥志,以及躺在棺木里的董智。 谁能让办丧事的人不哭反笑? 有,她深深凝视着龙厉俊美带邪的面庞,董祥志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毕竟在龙厉眼里,一切荒诞都有道理。 又或者,他,就是道理。 “别哭了!”董祥志在一堆女眷面前低喝,众人再不愿,也只能擦干脸上泪痕,挤出尴尬难看的笑容。 龙厉这才满意了,由着董祥志在前头带路,去了偏厅。 “本王这次来,是想跟董家要一个人。” 董祥志腆着老脸问。“王爷要什么人?” 他董家儿子不多,女儿却有六七个,只是里面有姿色美艳能让王爷多看两眼的吗?他费力地去想。 “你府上有个官奴,叫陆青铜,就要他。”龙厉垂着眼,拉过陆青晚的小手,一根根把玩着,身上的森寒稍稍收敛,却更让人难以捉摸。 董祥志佯装没看到龙厉对这个女子罕见的亲密,陆青铜是陆仲的二子,当时他一气之下把他买回来,儿子董智背地里怎么残害陆青铜的,他不是没有耳闻,但始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冷汗出了一身,难道龙厉真是杀了他儿子的真凶?甚至来为陆家讨公道了? 董祥志虚与委蛇,还想再探探口风。“是否他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王爷?” “陆家人都是不识相的,把他带回王府后,至于本王要做什么,跟你无关。”龙厉不怒自威。 他本打算在今晚就动手,儿子有龙阳之好,到了地下无人照料,他想下药毒杀几个董智生前最亲近的家奴——陆青铜就是他要下手的对象。听出龙厉的不快,董祥志的心情才稍稍平复,如果栽在这位九千岁的手里,才是痛不欲生。 “下官这就让他滚出来。” 陆青晚心跳加快,手不自觉地一缩,从龙厉的手掌里抽离出来,远处传来低微的咳嗽声,在一片白茫茫的背景里,陆青铜就这么出现在她的眼前。 他面色及其憔悴,眼窝凹陷,短短几天没见,整个人瘦了不少,青髭横生,左臂绑着纱布,可见血迹,一路咳个不停。 龙厉见她看得出神,竟然抽出了手,眼神一沉,怒气又起。“还不跪下!” 029 以色侍人 陆青铜吃力地抬起眼睑,几天前他跟另一个家仆陪伴董智深夜离开酒楼,却在暗巷遭遇意外,董智死了,他的左臂也受了伤……。 面前的男人一身贵气,圆领红袍华服,一顶镂空金冠束起寒鸦色长发,眼若点漆,深不可测,而他身边站着的女子,却是她! 陆青晚的心一缩,眼底浮上一阵热气,却强忍住,不愿在此刻相认。 “董家养的下人这么弱不禁风?让本王带回去,没几天就要给他收尸了吧?”龙厉的嘴角撩起一抹笑。 “王爷您放心,这家伙常年练武的,身强体壮,休息一两日,就能恢复体力——”然后让王爷好好虐待。只是后半句,董祥志自作聪明地没说出来。 “行了。”龙厉眼色一黯,起身离开。 陆青晚伸手搀扶陆青铜,他却避开了她的手,漠然地起身,朝着前方走去。 她微微蹙眉,快步跟上去。 “你竟然能请得动他?”陆青铜面无表情,话里头有刺,但她不是第一次听到,索性耸肩微笑。 “二哥,没有人能左右王爷的心情,他突发奇想而已。” 陆青铜把未尽的话语咽了下去,京城的各种流言蜚语听了不少,谁都知道靖王爷养了个玩物,只是性别模糊不清,说男说女都有。 会是她吗?! 若不是她,靖王爷怎么可能知道有他这个存在? 心情纠结矛盾起来,目光突然定在她的脖子上,那里一个鲜红吻痕,大喇喇刺入他的眼中,他彻底呆住。 许管事见陆青铜身上有伤,暂且先把他安置在仆人房,让他歇几天再做事。 “二哥,你左臂上的伤要紧吗?这些都是最好的金创药,我来给你上药。”还没碰到陆青铜的手臂,就听得他不耐烦地说。 “我自己来。” 她侧目。“二哥伤的这么严重,是被董家所害吗?” 陆青铜身子一震,他不知道那个晚上陆青晚听到多少,但月色下的那张脸上全是泪水,眼底的痛楚和心疼到了极点……。那一幕太过震撼,直到今日,他还无法忘怀。 他不看她,语气满是嘲讽。“董智死了,董祥志当然要把火气发到我们身上,我还算好的,另一个直接就被打死了。” “二哥,陆家只剩下你我两人了。你都是我唯一的亲人。”她温声软语,真情流露。 陆青铜黝黑的眼瞳里微光一闪,死死盯着她,是啊,亲人?他们是仅存于世本该相依为命的亲人?可是!可是! 他咬紧牙关,重伤的身体突然绷紧,不去看那双春水般的眼眸。 “往后在人前,你别再喊我二哥。” 陆青晚的脸色一白,笑意崩落,心里的寂寥令她不知如何排解,她本以为有些东西不会随着时间而更改…。 以前她可以轻易地读出二哥的情绪,但如今,他的眼里一片浑浊,她看不透。 但有一件事,她却是愈发肯定了。 他恨她。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二哥看她的眼里连恨意都藏不住了? 陆青铜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猛地站起来:“我给二哥抓些止咳药来,你安心在这里养身体。” 他的眼神空洞,毫无感情地望着她。 “这里没有外人,私底下我还能喊你二哥吧?”她扬起嘴角,嗓音透着少女的轻快,却不知这一抹笑容那么沉重。 如果不是董智那么丧心病狂地折磨二哥,二哥绝不会变成这样……。只要她一如既往地对二哥好,迟早会把二哥的伤全部治愈,身上的伤也好,心里的伤也好……到时候,真正的二哥一定会回到她身边。 陆青晚的眼底再度掀起亮光,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走上行医这条路。 自从二哥到了王府,陆青晚更加忙碌,陆青铜的一日三餐和汤药,必定经过她的手亲自送去。 陆青铜大致了解她这七年的生活,比如她认得师父,妙手回春却藏于民间,对她倾囊相授,亦师亦友;比如她的初六师兄,憨头憨脑却又毫无心机。除此之外,她很少提起别人,似乎在王府里,也没有交好的朋友。 那张表情丰富的精致小脸,还是他印象中的活泼小丫头模样,跟她在外人面前的冷静截然不同,也是唯有最亲近的人才能看到她真实的一面。 他的心稍稍一软,却又马上逼自己紧握双拳,绷着脸赶人。“我已经不咳嗽了,托你的福,伤疤也结痂了,这两日就能下地干活。你别动不动往我这里跑,知道吗?” 陆青晚粲然一笑:“我在王府不需要做粗活,见二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没什么的。” 陆青铜脸色更差。一个官奴,多得是粗活累活,当牛做马,王府怎么会容忍她清闲度日?想到那个红袍王爷,他更坐实了猜想。 “爹如果知道今日的你以色侍人,只会死不瞑目。” 本以为再伤人的话语也不能搅动她内心的平静,只是这一回她又错了,她被二哥的话伤的鲜血淋漓。“外人怎么看我不要紧,二哥,我从未有过。” 他眼底晃动一番,再度抬起眼,屋内已经没了陆青晚的人影,瘦削的脸上满是悲切,他强忍住追出去的冲动,一拳击打上墙面,也没能让他止住一脸狰狞的疼痛。 …… “慎行,你去跟他过过招。”站在树荫下的龙厉,红袍翻滚,他负手而立,表情讳莫如深。 “是。”慎行身形闪动,已然冲了过去。 陆青铜还不急细想,慎行招招狠辣,逼得他不得不用心接招,彼此都没有武器,赤手空拳,比的就是纯粹的拳脚功夫。 “谨言,依你看,这家伙的武功怎么样?”他掀唇,漫不经心地观战。 “骨骼清奇,适合练武,虽然这几年荒废了,只要继续练下去,不出三年,必定在慎行之上。他这个武探花,实至名归。” 龙厉似笑非笑,堂堂一个武探花,却被折磨的体无完肤,陆家果然时运不济,命运多舛。 030 简直反了 “二哥!” 见陆青铜被慎行一掌打飞出去,撞上树干,口吐鲜血,一个素青色身影飞奔而来,她忙不迭倒出一颗止血药丸,也不顾陆青铜愿不愿意,塞到嘴里逼他咽下去。 眸子带火,她瞪着一脸无措的慎行。“慎行哥,你为什么突然对我二哥下手!你想找人练手,也不能找一个病人吧!一旦我二哥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你来负责吗?!” 慎行无奈地摇头,他也只是奉命行事啊。 龙厉最近时常有一种感觉,仿佛雾里看花,她的真性情永远是朦朦胧胧的,看到眼前这一幕,他才愉悦地勾起嘴角,面目变得深沉许多。 她竟还有这么泼辣的一面。 “本王来负责,如何?”他的唇畔绽放一抹笑,近距离看到她生机勃勃的怒容,出乎意料地让他心情大好。 她压下怒气:“是您让慎行哥出手的?” “收了一个官奴还不够,如今又多了一个,外人都以为靖王府是难民收容所呢。”龙厉眼中闪现熠光。 “奴才的伤快好了,是该找点事做。”陆青铜沉声说,抹去嘴角的血丝。他好几年没有跟人过招了,慎行的一掌打的他胸口闷疼,却把他里头的一团阴霾震碎了,畅快淋漓。 好似,有什么沉睡的东西,也渐渐活了一样。 “先到柴房砍一个月柴吧。”龙厉轻描淡写。 陆青晚垂眸沉思,虽然是最底层的粗活,却是眼下最适合二哥的地方,他变得沉默,不爱与人亲近,要等他走出那段阴暗过去,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还不跟上?本王饿了。” 龙厉斜睇她一眼,这个陆青铜命硬的很,怎么也死不了,却耗费了她不少时间偷偷前去照料。要等她忙完了才来伺候他这个正主!简直反了! 陆青铜深深皱着眉,龙厉的话模棱两可,那句“本王饿了”好像也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 只要一看到龙厉在饭桌上有发怒的征兆,她一定会巧妙地转移话题,说上几句好话,就可以让厨子多活一日。 自从厨子们发现她不知用什么办法保住他的命后,总是三番五次地给她塞点“贿赂”,比如她怀里揣着的一包霜糖糕。 “自从你二哥来了后,你精神不错。”他神色慵懒,见她动作利索地夹了菜,往他嘴里喂食。 闻言,陆青晚动作停下,双眸如秋水寒星,熠熠生辉。 “这次,奴婢真心感谢王爷出手相助。” 龙厉表情很淡,唯独眼底生出一抹兴味盎然,这死丫头从未感谢过他,如今听来,相当悦耳。 或许是因为……真心两字? 油嘴滑舌、曲意逢迎的人见多了,她却能站在他身侧却毫无惧意,泰然自处,总给他一种不合年纪的寡淡,但事实上,在陆青铜眼里,甚至在谨言慎行的眼里,她却是一抹鲜艳的色彩。 “你怀里的是什么?”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多谈陆青铜,森眸一眯,大手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探入她的衣襟。 她岿然不动,任由他的手掌在她胸前流连忘返,如今已经能够掌握此人的卑劣心态,反而不挣扎、不反抗,才能让他兴趣缺缺。 龙厉怡然自得地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叠放了五块手指粗细的糕点,上头淋了糖霜。 “这就是你给本王的谢礼?”他挑了挑眉,面露鄙夷,她就是这么穷酸,能怎么办? 陆青晚在心中哀叹,原本是打算给二哥的,谁知一看到慎行一掌拍飞二哥,慌得她早就把这一茬忘记了。 “这是糖霜糕,主子不喜欢,奴婢就收走吧。”她语气轻快,知道他不碰来路不明的东西,更不屑碰没有卖相的食物。 龙厉挑了挑眉,她一副巴不得他别吃别碰留下来的神态,好留给谁?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二哥? “罢了,拿过来尝尝。” 陆青晚发亮的眼睛黯然些许。她夹了一块糕,恭敬奉送到龙厉的唇边,他咬下,没有令人胆颤的皱眉,更没有阴沉表情,反而像是……惬意和满足? 眼看着他高雅地吃完最后一块糖霜糕,她的讶异无声扩大,他吃同一道菜不会超过三筷子,他吃的这么肆无忌惮,是把他的软肋暴露在她面前吗? 让人闻风丧胆、阴狠心肠的男人却是个爱吃甜食的? 可她一点也不想知道龙厉的任何一个秘密,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今晚不用你来服侍,西苑那些人的风寒好了,本王迟迟不宠幸他们,他们的主子该心急如焚了。” 龙厉嗓音清滑,却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冷漠和霸道,他这么说,是不容许陆青晚再横生阻隔。 她点点头,这才退了出去,回眸望向那扇窗,隐约可见他的侧脸,不知是树叶的阴影,还是光线不明的关系,他宛若夜鬼般魔魅,颠倒众生。 每个晚上给他当人形枕头,龙厉偶有触碰,却从未真正把她逼到底线过。他不会要一个低贱的奴婢,这是他身为皇族的强烈自尊,就像是他对美好事物近乎完美的苛求。 因为这一点,成了她的保护罩。 厨房外,点心厨子拦住她:“陆姑娘,今天我特意做了炸春卷,冬天吃热乎乎的,吃点吧。” 这个月大家的脑袋都好好的,他们认定她是大恩人。 “在王府里,除了王爷,谁都没有特权,你的糖霜糕做的很好,是你的本事,跟我无关。你们大家一起分着吃了吧。”可事实上,也不过是场面话,龙厉恣意妄为,他一旦发怒,管你有没有用心? 龙厉听着慎行的报备,露出一个古怪笑容。“她真这么说?”她是想避嫌? “是,属下听得没错,陆姑娘说除了王爷,谁也没有特权。”慎行点头,又说。“自从陆青铜来了,陆姑娘的心情很好——” 龙厉突然变脸。“你管她心情好不好?” 慎行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明明笨嘴拙舌,却又多话。“属下是想说,最近爷的心情也很好。” 龙厉一脚踹过去,慎行没躲,更欣喜地笑道。“爷的腿力有劲,真跟过去不同了。” 他哼了声,话锋一转。“最近东宫那儿很安静啊。” 031 她的秘密 “都说太子因为薛良娣的死而一蹶不振,闷在东宫喝的烂醉如泥,但私底下,太子跟杨家邹家都有暗中联络,属下已经派人跟紧,一有消息随时汇报。” “说什么是最爱的女人,在太子眼里,也不过如此。”龙厉看到桌上白花花的糖霜糕,阴鹜的眼底突然有了笑意。“再好的女人,也比不上江山社稷。” 这或许算是他跟太子唯一的共识。 “对了,那件案子结案了吗?”龙厉拈着一块糖霜糕,不以为意地询问。 “刑部昨日才结案,是个逃亡十多年的江洋大盗,谁也没想过他隐姓埋名在京城做杀猪的营生,身手不凡,擅长弓箭。” 龙厉低垂着眼,拍了拍手掌上残留的糖霜,目光晦暗,若有所思。 听上去很合理,却又合理的过了头。 “他跟董智怎么认识的?” “董智曾经调戏过他的媳妇,当时董智人多势众,砸了他的猪肉铺。” 他嗤笑一声,眸色更沉:“刑部办案子的手法,还是这么草率。杀人动机,有,但恐怕是屈打成招,更别提他还是个朝廷钦犯,总是难逃一死,用来顶罪再合适不过。” 刑部那么多案件,有几桩错判的,很正常。 “我之前让你散出去的消息,你办妥了吗?” “办妥了。” “我们给对方留点时间,迟早,他会咬钩的。”龙厉勾了勾唇,笑得不明显。 几日后,靖王爷的二十岁生辰,办的轰轰烈烈,风风光光,妇孺皆知。 皇帝在宫内举办盛宴,赏赐了无数珍宝到靖王府,酒过三巡,已经被太医禁酒的皇帝醉的很凶,靖王龙厉亲自搀扶皇帝走回殿前的御辇,他轻轻一笑,有些不忍。“父皇,您今晚贪杯了。” “朕高兴,实在是高兴啊……”皇帝的双颊有着醉熏潮红,紧抓着龙厉的手不放,“当年朕答应德妃,无论如何要保住你的性命,你果然熬下来了,身体也比朕想象中的更强健。” 龙厉一身紫金色宫廷华服,金冠束发,少了往日红袍的邪魅狂狷,更显贵不可言,遗世独立的风华摄人心魂。 “父皇,儿臣之所以能痊愈,全亏了一个民间奇医,他用了民间隐秘的方法替儿臣治病养身,儿臣想要为他讨一份赏赐。” “既然是大功臣,你为何不早说,让朕见见他?” “他是周氏后人,永世不能入宫,您还记得吗?”龙厉攥紧皇帝微凉的手,这些年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沉迷于丹药,精神萎靡不振。 “你说的是太宗皇帝的皇后周氏一族?”皇帝拢着眉头,艰难地思考着。 周氏的下场很惨烈,因为她“不贞”的罪名,被赐予白绫自尽,更连累周家贬为庶民,不得为官入仕,更不得回老家丰县落叶归根,哪怕死,也要死在他乡……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儿臣想为他求父皇恩准,让他们周氏可以重回故里,不再流浪在外。”龙厉的黑眸生出熠火。 “朕准了。既是人才,要不要让他入宫当太医?” “周家人远离朝堂几十年,并无任何野心,儿臣觉得能让民间医学发扬光大,造福父皇的子民,让百姓无病无痛岂不更好?” 言下之意,周氏族人是只想过平民百姓的生活了。 “朕明日就下圣旨。”皇帝的眼神迷离恍惚:“厉儿,你跟你二哥都是德妃所生,但你最像德妃,德妃产下你之后,每日念你的小名,长生,长生……” 龙厉似笑非笑,这个小名知道的人屈指可数,德妃希望他长命百岁,一生平顺,却不知他在二十年里,去了多少次鬼门关。 “父皇,您醉了,回去歇着吧。”把摇摇欲坠的皇帝扶上御辇,皇帝酒意上头,才默默闭上眼,朝着龙厉摆摆手。 龙厉在夜色中缓缓抬起头,目光犀利,太子今晚称病没来,更让人笃信两人的不合。 远处的夜空深沉的很,没有月亮,星辰寥寥无几。 陆青晚盘腿坐在床上,穿着半旧的白色薄袄,最近二哥还是不爱跟她说话,他居然开始练拳了!她偷偷站在竹林外,看着那个飒爽身姿,不知不觉的,竟然泪流满面。 想到此,她嘴角微微扬起,眸光被小小的喜悦点亮,清妍面容为之柔和,愈发娇美。 每天她给二哥送去的饮食看似简单,但总会加一道清淡的养生汤,她不由地想,若要保住陆家的子嗣,一定要保住唯一的男丁。 左腿突然一阵抽搐,痛的她倒抽一口气,她卷起裤子,露出洁白纤细的小腿,线条优美,肌肤细腻,完全不像是一条残腿。每天晚上不管多累,都要耗费半个时辰敲打按揉,才能避免肌肉萎缩。 这是她的秘密。 当初从马背上摔下,爹从宫内赶出来,没让其他大夫为她看诊,她在床上养了一个多月,虽然能下地,但还是成了个跛子。 直到两年前,她学医小有所成,才发现她的腿还有得治。 医术高超的爹为什么没有治愈她?这个问题一直占据着她的脑海,她认定爹有他的理由。 只是,人的骨骼也会有记性,一旦太久习惯于残废的状态,以后再想根治,就太难了。最晚,不得超过十八岁。 今晚王爷被召入宫内过生辰,皇亲国戚贵胄官员都去了,排场之大,让人不胜唏嘘。 那个人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盛宠而衰会是他的最终归宿。 皇帝和皇兄再怎么疼爱他偏袒他,还有个死对头太子殿下呢,长幼有序,听闻皇帝近两年的身体也不见好,沉迷丹药不可自拔,一旦新帝登基,这位不可一世的靖王爷的下场会如何? 陆青晚蹙着一对娥眉,不愿再想太多,如今她眼底只有二哥,她唯一的亲人。 吹熄了灯,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到悉悉索索的声响,她睁开眼,顿时困意全无。 一尾手臂粗的长蛇,竟然悬挂在她的蚊帐上,黑白纹路,对她吐着信子! 032 一碗蛇汤 这黒环蛇有毒! 没有任何迟疑,摸索着枕下的粉包,捂住口鼻,朝着长蛇洒下,她顾不得穿鞋袜,跑出门外。 门外空空如也,但陆青晚心中有着一种异常古怪的感觉。如今是隆冬,蛇也该冬眠啊,怎么会无缘无故爬进她的屋内? 她赤足在庭院里来回走着,不知走了多久,才发现已经走到仆人房的门口。 大家全都睡下,还能听到里头汉子累极了的打呼声,她望着屋里的一片漆黑,微微一笑,不知道二哥睡觉会不会呼声如雷? 正在她在清冷空气里吸取了不少平静,正欲转身时,却听到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二哥!”她压低的嗓音却藏不住孩子般的雀跃。“我们果然是兄妹,心有灵犀一点通!” 陆青铜拧着一对浓眉,提起门边的灯笼打量她一眼,她连外衣都没穿,更是光着一双秀足,他怒气横生,骂道。 “你要冻死你自己?” 话音未落,陆青铜已然脱下身上的袄子,蛮横地丢到她的脸上,不让自己看到那张苍白的小脸,不让自己……心软。 “穿鞋。”他又骂,一双黑色布鞋丢到她的脚边。 陆青晚一阵鼻酸,她就知道,二哥嘴坏心软,脾气火爆却最疼她这个妹子!她甜滋滋地想着,将裸足套入布鞋内,鞋底还残留余温,她仰起脸,眉眼笑得弯弯。“二哥,你脚太大。” “都这么晚了,还在王府游荡?当这里是自己家吗?”陆青铜嗓音哑的不像样子,脸又黑了,骂上瘾了。 她依旧甜美笑着,他是个真汉子,这样有血有肉的人,才有二哥的几分影子,而不是那个眼里没有感情的木头人。 “傻笑什么?回去!”陆青铜的铜铃眼一瞪,粗狂的面目又添几分面目可憎,更别提还有那个红色的刺青占据半边脸庞。 “二哥,我屋子里有……”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我做了个噩梦,才会走到这儿看看,求个安心。” 陆青铜沉默着,她来看什么?看他还活着,就能安心了吗?他眼神一沉,痛楚遍布全身,即便是苟活着,又比死去更好吗? 他早该在董智的各种凌虐中死去的,死了一了百了,可是,又是什么理由让他苟延残喘到如今……难道,他也只是为了能听到她一切安好,才不忍心去死? 陆青铜愤愤不平地走向前,连他穿着袜子都觉得寒冷的地面,不知她是怎么赤足走来的,他冷狞着脸,将手里的纸灯笼往她手里一塞,“回去,别让人发现你不正常。” …… 陆青晚直到天黑,才端着晚膳进屋。 他刚醒来,只披了件石榴红的宽袍,袒露着平坦精实的胸膛,就这么慵懒地看着她。那一刻,他脸上没有熟悉的邪佞阴沉,只剩下蛊惑人心的绝艳容貌。 “今儿个有什么新鲜菜色?”他走过去,淡淡问。 “奴婢让厨子做了几道新鲜爽口的菜肴,特别是这一道汤,可是熬了整整两个时辰。”陆青晚展唇一笑,说话间的功夫,已然被龙厉搂住细腰,跌坐在他的腿上。 她眼神一凛,但很快恢复自然,舀了一口汤,等待他喝下。 龙厉不疑有他,含下一口,里面只剩下浓白汤水,炖的连肉末都化了。味道是鲜纯,就是说不上来是什么汤。 “主子,今天奴婢运气真不错。” 龙厉享受着怀里的软玉温香,她老实安分地坐着,仿佛把他当成坐凳,连一点绮思都没有,他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说话。 “清晨醒来,发现床下有条手臂粗的长蛇,蛇肉何其鲜美,又是大补,所以奴婢把蛇逮住了……。” 龙厉散漫的表情,顿时沉下,危险地眯了眯眼,面色古怪。“这汤是?” “蛇肉汤啊,主子没尝出来蛇肉的原汁原味吗?”她懊恼地问,一脸失望。 龙厉的嘴角一扯,拉开一个阴邪的笑意。“本王从不吃蛇肉,这个煮汤的厨子该死了。” 陆青晚愕然:“您不吃蛇肉吗?无人知道您的喜恶,不知者无罪。” 一把把她推开,睇着她脸上的无畏,这种话旁人是根本不敢说的,她敢虎口拔牙,难道是有所察觉? 他冷哼:“只能怪这个厨子运气不好了。” “这道汤是奴婢亲自炖的。”陆青晚的眸光晦明晦暗,嗓音透着少有的清冷。 龙厉再无任何食欲,抿了一口茶,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碗,食指摩挲着碗的边缘,眼光并没有向她投来。“小瘸子,你知道欺骗本王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吗?” 她冷冷望向他。 龙厉蓦然起身,却是俊长身子朝前倾着,吹熄桌上烛光,整个房间骤然被黑暗吞噬。 陆青晚感受到他气息的逼近,瞠大眼,漫无边际的黑,渐渐变淡,然后,他的身影轮廓,也随之在她眼底清晰呈现。 “见到蛇都不怕?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毒蛇啊。”他的手掌探向她的肩头,一路往下,黑眸在夜色中异常闪烁,不明情绪的笑声,几乎震碎她的耳膜。 “奴婢不怕蛇,如果主子想看到奴婢痛哭流涕的样子,似乎失算了。”她很想闭上眼,这样,就不必看到他近在咫尺的得意表情。“刚才您喝的,也是货真价实的蛇汤。” 龙厉明显地一怔,脸色更臭,随即紧扣着她的手腕,两人的胸口贴到一块,他明显感受到她呼吸起伏的柔软,体内生出莫名的炽热。 “你猜的没错,是本王的命令,不逼你,怎么能让你露出马脚?” 陆青晚想要挣脱他的手掌,却不知何时起,他的力量已然超过她,钳制住她,轻而易举。 她被人抱起,像是货物般丢入榻上,一抹红色在她眼前掠过,有人压上她的身躯,他半眯的黑眸犹如猛兽,闪烁着灵光,冷笑道。“还是你喜欢这种逼问的方式?” 陆青晚骇然大惊,不是惧怕他的暴怒,而是两具截然不同的身躯毫无间隙地贴合着,让她明显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 她顿时血色全无。 “第一次杀人……手会不会抖?”冷邪的薄唇贴近她的耳畔,用低不可闻的清滑嗓音,柔声诱导。 033 守护本王 他身下的人儿,顿时美眸怒睁:“您说什么?” “否认太快,更显可疑。”龙厉捏住她的下巴,语气从未有过的和悦:“这回,你让本王绕了个圈子,比董智阔绰的公子哥多得是,为何偏偏劫他的财?只是偶然?所以,劫杀不过是个障眼法。仇杀才是真正的企图。那次宴会,你偷听了本王跟董智的谈话,董智把陆青铜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生气了,是吗?” 陆青晚沉默许久,才浅浅一笑。“奴婢不知王爷的想象力如此丰富。” “你也比本王想象的更狡猾。”他抿笑着,眼中闪着诡光。“一个小丫头,怎么能杀得了董智?你大哥陆青峰早年从军,官至将军,你跟你二哥陆青铜感情最好,你是将门女子,耳目濡染,恐怕那弩箭,也是陆青铜教你的。” 他捉住她的手,一根根把玩着,感受到她的沉默,又目光发紧。“还要本王说下去吗?你学医,医毒不分家,如果董智死在毒药下,你很难避嫌,所以你改用弩箭,在暗巷里射箭…。董智的两个仆人各受一箭,避开要害,其中一个就是你二哥,一招苦肉计把你作案的可能性洗的干干净净,虽然有漏洞,但至今只有本王发现。本王该夸你冰雪聪明吗?” “王爷要奴婢认罪,好歹也要有人证物证吧?” “刑部结案了,那个江洋大盗画押了,一切都结束了,唯独没找到那把弩箭。”龙厉呵呵一笑,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脖颈:“你明白本王的意思吗?” 他如果想揪出她,只要继续挖下去,迟早会真相大白,但他却中途放弃了?!就这么不了了之? 她满心寒凉。 “小瘸子,你让本王很惊喜啊。”他笑叹,带着几乎变态的兴奋。“你躲在暗巷的高处,射杀了董智,谁能料到你一个跛子爬墙功底深厚?谁又能知道你有在夜里能视物的天赋?如今本王靠的这么近,你也看得清本王的表情吗?” 她抿着唇,美目撑大,是的,她能够看清,龙厉那张俊美面庞几乎要贴上来,森眸闪烁着璀璨精光,凉薄的唇高高扬起,正在对她笑。 那一抹笑容却无关温暖,反而令她的背脊爬上阵阵凉意。 “王爷的一番推论太过精彩,您不去刑部任职,真是可惜,否则,民间定可以少一些冤假错案。” 听出她的嗓音都是冰冷的,龙厉的唇边漾出丝丝的笑意。“民间错判冤死多少人,本王怎么会在意?只是这个案子离奇有趣,本王才多花了点心思。” 陆青晚清楚他心思缜密,顽劣如恶魔般,总喜欢围观却不出手。 “本王一直在找你的弱点,原来你的弱点就是你的亲人,为了一个二哥,你竟然用这双手杀了人……”那双黑眸中又汇入几丝幽暗。“值得吗?” 陆青晚闭上眼,突然疲惫不堪。“王爷从来不知道想要守护一些人是什么感觉吧。”她也许用的不是最好的方法,但却不后悔。 他倏地用力捏过她的下颚,幽暗的眼睛霎时熠熠流转起来,体内气血奔流:“是什么感觉?” 她一脸吃痛表情,想来这个倨傲于世的男人不懂什么是家人,什么是亲情,她眼底一热,蒙上水雾,哑然开口。 “我要守护的,是我八岁前的世界。大哥和二哥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爹医术高明却话不多,娘温柔似水却多病,一家五口,是世间无数个平凡家庭中的一个。我跟过爹上山采药,跟二哥爬树下河……为了延续我娘亲的性命,我甘愿成为药人,可惜来不及。爹撞死在天牢墙上,我去了,也还是来不及。这回,是二哥,我想看看,我能不能拉他一把,是否来得及?” 黑暗中那张脸冷漠倨傲的,唯独那双眼,涌动着暗潮。“不过是个罪臣之女,还妄想着改变命运?” 她忽然笑了。“罪臣之女的名号,是你们给我的,我不信,也不认。” 龙厉微微怔住。终于明白为何在她身上没有一分奴性,她从未相信陆家通敌叛国!不是一朝一夕,整整七个年头,都未曾改变她的想法?该说她顽固,还是坚定? 体内的陌生欲望愈发嚣张起来,他眼眸一紧,薄唇抵上她的脖颈,甚至能够感受到她皮肤下脉搏的跳动。 身体再度兴奋紧绷起来,但他清楚这不是他整治人的激动,而是想要得到某种畅快淋漓的征兆。 他不信邪,阴着俊脸,黑暗中传来“撕拉”的声响,手掌钻入单薄里衣之内,那饱满触感令他眉头一皱,身体火热起来。 怎么可能! 龙厉当下从她身上翻下来,邪魅冷凉的面庞,挡在寒鸦色的长发下,浑身的暴怒和戾气浓重,先前也不是没戏弄过陆青晚……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他竟然想要她! 夜色成为他的唯一背景,俊脸上的表情深沉莫测。 她对陆家每个人,全是心甘情愿。 奴性算什么?他天天都在别人身上看到,但这种毫无目的的心甘情愿,死心塌地,奋不顾身,哪怕献出性命也要维护对方的特殊情感……他没看到过。 心里像堵住了颗石头,既难受也沉闷,他阴郁地沉下脸庞,一种深深的孤寂渐渐占据他的心尖,古怪的冲动和渴求,竟让他低声呢喃。 “今日起,就由你来守护本王吧。” 034 无力反抗 陆青晚再一次睁开眼,看到了朦胧的天色,仿佛昨夜肢体交缠的“审讯”方式,也只是梦一场。 “姑娘,你醒了?” 屋内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 她陡然坐起身,看着自己简陋的小屋内,站着四个丫鬟,每个人都笑盈盈的。 “谁让你们进来的?”她仓促地系紧衣襟,还是瞥到一眼泛着淤青的左胸,眸色更厉,果然,昨晚一切是真的。 “王爷让奴婢们负责姑娘以后的饮食起居,姑娘先洗漱吧,这些衣物,姑娘今天想穿哪件?” 原本空空的的衣架,上面排了二十几套颜色各异的冬装,她伸手随意摸了把衣袖,比她在陆家穿的料子好了不知多少。 “奴婢擅长梳发,京城最流行的发式也难不倒我。”又一个丫鬟笑着说。 她看到老式梳妆台上的珠宝盒,每一件首饰,美轮美奂,工艺精湛,几乎闪瞎了眼。 “你们先出去,我不需要别人服侍。”那个男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四个丫鬟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动。 “等我问清楚了再说。”她眸光清冽,脸上虽然有笑,却没有温度。 龙厉一点也不惊讶气冲冲闯入屋子的人是陆青晚,却见她依旧一身半旧衣物,好看的浓眉皱成一团。 “您想怎么处置我?”精致小脸上怒容鲜活。 龙厉心情不坏,那些恭顺贤良的女人……早就看腻了吗?反而觉得她生气的模样出奇的顺眼。 “只有你认为那些叫处置,在别人眼里,那叫宠爱。”他慢条斯理地说,昨夜的情况,的确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堂堂靖王宠爱一个官奴?”她无声冷笑,痛恨极了这种任由他摆布的生活。 “不行吗?”修长白皙的两指暗暗摩挲光洁的下巴,嘴角勾起,欣赏着她丰富的表情。 “你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陆青晚一时气结。 你?呵呵,连该有的尊称都没了,这么胆大妄为的女人!黑眸一眯,他不疾不徐地开口:“你认为有人敢耻笑本王?” 陆青晚瞪着他,强忍着想要后退的心情。“王爷不需要做这些,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无力反抗。”就算他马上把她扭送刑部大牢。 “无力反抗呵……”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薄如刀削的唇,陷入沉思,如墨般的眼瞳划过一抹幽光。 他果然想逼死她!她不愿受制,却又不得不反扑。“王爷捏着我的把柄,我也藏着王爷的秘密,您不想玉石俱焚吧?” 龙厉饶有兴味。“本王的秘密?你敢说吗?” 陆青晚回以一笑:“不到万不得已,我自然不会说。”哪怕宫里的人都不知道,龙厉并不是多病,而是中毒……。更是在德妃有孕时就被下毒,追究起来,这不是一件小事。 “小母狮,收起你的爪牙,本王没打算让你的把柄见光,你费不着玉石俱焚。”他撩起一抹笑:“既然你我都捏着对方的秘密,不就扯平了?” 闻言,陆青晚紧紧抿着唇,眼若寒星,却很难看穿他心中所想。 “你理应领情才对。”他悠然起身,走到她面前,颀长身躯生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他将脸贴到她的耳畔,眼角勾起笑痕。“再让本王看到这些陈旧难看的衣裳,就别怪本王一件件撕了当抹布用,既然是玩物,也该赏心悦目些。” 陆青晚不看他。“我不需要有人服侍。”衣物可以妥协,她更怀疑那四个婢女,是来监视她的。 “既然不得你的欢心,那就撤了吧。”他愉悦地眯眼,语气很平和。“从今日起,本王常常要见客,你也在旁边陪着吧。” ……。 两个月了,陆青铜一如既往地待在柴火房劈柴,所有下人几乎都无法跟他套上话,把他当成半个哑巴。 陆青晚没能再为他送上一日三餐,偶尔一次遇见,却是见到她华服美饰,陪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王爷,他的喉咙涌出清晰的苦涩感。 劈完一天的柴火,他走去了陆青晚的小院,直到天黑之前,他才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二哥?”一回院子就看到陆青铜,陆青晚的嗓音夹杂着欣喜和愉悦。“你怎么来了?快进屋坐。” 陆青铜沉默着打量眼前的妹子,藕色暗纹小袄,领口一圈白狐毛,石青色长裙,一拨长发垂在胸前,行走间衣带当风,竟让人不再注意她的左脚微跛,是个年华绽放的佳人了。 他一声不吭,院落偏僻冷清,屋子里的家具却是样样好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就算比不上主人房,这也绝不是一个下人该有的待遇。 她殷勤地给陆青铜倒茶:“我最近有点忙。” 他定定地盯着她灿烂笑靥,浓眉紧锁,一开口,却是冰冷嗓音。“你跟靖王到底什么关系?” 手中的茶壶一晃,一滴滚烫热水溅到手背上,她不着痕迹的移开茶壶,心也好似被烫着了。 “二哥难得来见我,就为了质问我这些?” 陆青铜黑着脸:“整个京城都知道你是靖王的爱宠,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他语气里的愤怒和不快,刺的她如鲠在喉,她一抬眼,满目的悲伤早已取代了往日的淡然。 “爹娘虽然都不在了,但我还知道顾及陆家的脸面。” 陆青铜满心懊恼,却又不得不狠下心来:“靖王怎么会让你见光?就不怕有心之人把主意打到你身上吗?” 她听出陆青铜言语中的怀疑,面色微变。“你知道我——”知道她是药人吗?可是她答应过爹,就连亲哥哥都不告诉的,爹按时喂药的时候,也从不让人看到。 陆青铜不自在地别过脸,点了头。 “王爷城府之深,谁也揣摩不到他的用意,二哥的问题我回答不了。”她意兴阑珊地说。 “对,我们是下人,他是主子,反正你别犯糊涂,自毁身价就成了!”陆青铜板着脸,突然抬高声音。 陆青晚不怒反笑,只是眼底的一抹苍凉,却愈发清晰。“你我还有身价可言吗?” 035 一时手滑 他无言以对,他被董家买回之后,每一日都过的苦不堪言,但如今面对她,他却更加烦闷焦虑。 她终究是心软了,神色一柔,碰了碰陆青铜的手背,他却反应过大,攸地打落她的手,手心顿时火辣辣的疼痛。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在王爷身上多花点心思,说不定能为我们兄妹换来平静度日的筹码。”她的眼神淡淡,二哥敌对的态度,总能把她的耐心和期待打回原形,两个多月了……二哥可以排斥所有人,为何连她都不例外?她要多久才能打开二哥的紧闭的心扉? 陆青铜听出她无力掩饰的疲惫,背过身,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她沉默了许久,胸口异常沉闷,低声问。“二哥,你还把我当妹子吗?” 陆青铜始终没给她一个回应。 不是她的错觉,二哥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 龙厉皱眉,“那个陆青铜是不是被董家打坏脑子了?” 他派人暗中观察数月,每次兄妹两个见过面后,陆青铜总去柴房后门,拳头击打大树,见血都不停,神态暴怒癫狂。难道是董智把人逼疯了? “我二哥脑子没坏。”陆青晚缓步走入其中,微抬眼眸,一派冷幽眸光,宛若山涧溪水,透着灵秀之气。 “没规矩,本王在谈事,谁准你进来的?”龙厉冷哼一声,表情倨傲,却没怒气。毕竟乖顺的女人遍地都是,敢跟他叫板甩脸的却万中无一。 “王爷是在谈正经事,还是在嚼舌根?”既然被他逼到以真性情示人,别以为她软弱可欺,她还怕什么? 慎行知趣地退了出去,陆青晚明明还是平日的模样,跟王爷的关系却又变得耐人寻味,而王爷也诸多忍让……。 “王爷,今日是百花宴,您忘了?” 因为在寝室,龙厉只穿了身朱红常服,没了华贵的金色麒麟图腾,只有领口和衣襟用银线滚了边,气质卓然。 这人好像事不关己,一点也没有要出门的意思。 皇帝授命皇后亲自操刀举办百花宴,年轻贵族男女的名单多达百余人,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全城五品官上的适婚闺秀全都被邀请了,不论嫡庶,一副撒网捞鱼的架势。 春日,一切都蓬勃生长,也是个适合怀春的季节。 连王府大门都出不来的病秧子王爷,再贵不可言,也没人上赶着当寡妇,如今他养好了病,那就今时不同往日了。 龙厉懒懒地笑:“既然本王是主角,那就让他们候着吧。” 他每夜“宠幸”一个西苑的美人或少年,西苑的存货所剩不多了,一时之间他凌虐床伴的传闻,吓得那些权贵不敢再往王府塞人。 “今日出席的都是京城贵女,王爷不会又玩性大发了吧?”陆青晚垂眸斟茶,这一句,看似问的随意。 闻言,倚靠在窗边的男人眸光大盛,这场百花宴是他开辟的新战场,他跃跃欲试,相当期待呢…… 期待——辣手摧花。 “虽然王爷身体好转了,但这两年处于恢复期,每逢季节转换,别大喜大怒。”她轻描淡写地提了句,端茶过去,剪水美眸淡泊从容。 言下之意,就是别把人整的太过分。 “要本王手下留情,也得她们安分守己,有自知之明,别来招惹本王才行。”他瞥了眼她泡的茶,冷哼一声,神色倨傲。“更衣。” 城郊的百花山庄,是林皇后娘家的产业,大片的花田姹紫嫣红,春华浪漫,华美的贵族男女比比皆是,放眼望过去,也不知道是赏花还是赏人。 “靖王还没到?”林皇后四十多岁,一套金色繁复华服,坐于华盖之下。姿容清秀,但略瘦,两颊凹陷,面相带几分严苛刻薄。 她是一国之母,龙厉竟然也敢让她久等?她儿子是太子,她怎么可能真心为龙厉选妃? “皇后娘娘,小的已经让人去催了,临行前靖王殿下身体不适,耽误了一点功夫,想必马上来了。”太监冯重赔笑。 林皇后无声冷笑,好,她就等下去,最好龙厉不来,她可以在皇帝面前埋怨一通! 两杯茶入腹,总算山庄门外有动静了。 一时间,女子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稳步踏来的红袍男人身上,宛若火焰般张狂亮眼,除了靖王九千岁,还能是谁? 陆青晚无奈摇头,这些不知厉害的无知少女,明明听到龙厉臭名昭著的风评,却还是幻想着得到他的温柔相待? “母后,区区小事怎么还惊动您呢?”龙厉意思意思行了个礼,一掀殷红华服,坐在座椅上。 “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皇帝跟本宫可都急了。”林皇后笑里藏刀,她目光一扫,瞥到龙厉身后的年轻女子,不禁好奇地问了句。“这又是谁?” “是本王的新宠,上次被永林兄弟砸破额头,险些破相,本王心疼极了……”龙厉深深叹息。 林皇后当下面色大变,就因为这个女人,她宝贵的一对皇孙险些被龙厉溺死! 她很想发作,却又只能碍于场面,冷淡回应。“孩子小还不懂事——” “是啊,永林永新一个五岁一个四岁,还没认字呢,本王怎么能跟他们一般见识?”龙厉笑得又寒又凉,眸光渐暗。 林皇后猝然五指一收,抓住花梨木座椅的扶手,气急败坏,这是骂她的孙子是扶不上墙的刘阿斗吗?! “既然因为皇孙玩闹而受了伤,喏,拿去赏她。”她傲慢地从手腕上取下翠玉手镯,递给旁边太监,急着要息事宁人。 “皇后赏赐给你的,快拿好了。下回再喊脑袋疼,本王可不管了。”龙厉接过这个手镯,直接要往陆青晚的手上套。 她什么时候喊过脑袋疼?额头是被砸破,不过是小伤,疤都没留下。他却故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只为了跟皇后叫板? 陆青晚盘算着皇后送的玉镯,怎么也能当个几百两,管他们两人狗咬狗,她渔翁得利就成。下一瞬,手镯就这么从她指尖滑落,在地上摔成几段,她美眸怒睁,他动作也太快了吧! “怎么回事?”林皇后脸色难看。 “谁准你放肆的?”龙厉嗓音一沉。 明明手滑的人是他! 036 及笄礼物 但转瞬间,他又神色缓和,不见怒气,拍拍陆青晚的手背。“本王是赏给你很多无价珍品,你眼光高了,可再怎么不愿收不合眼的东西,也不能拂了皇后的美意啊!” 她暗自咬了咬牙,瘟神显然要把她当替罪羊了! 林皇后眼神发冷,什么东西,还嫌弃她的赏赐低俗廉价?! 龙厉看也不看林皇后沉下的脸色,把她拉到怀里,她全身僵住,像是教人点了死穴,转眼只想逃,慌忙要爬出他的怀里,一只铁臂马上箝制住她的腰,轻易止住她逃跑的意图。 “待会儿皇后要责罚你,本王可怎么忍心?”声音不大,戾气颇重。 林皇后似笑非笑,这眼高于顶喜怒无常的家伙也会有如此看重的女人?她暂时按兵不动。 “罢了,谁敢罚你靖王的女人?”就连皇帝也最宠爱这个小儿子,从不拒绝他的任何要求,让她憎恨了整整二十年,但眼下,朝中重臣都要巴结这位王爷,她也不能明着结仇,只能暗着来。 “本宫以为只是个普通丫头,既然靖王这么喜爱她,刚才的玉镯是不够分量——”林皇后从手指上拔下一个宝石戒指:“冯重,拿过去,可别再摔了。” 陆青晚不想再重蹈覆辙,拨开龙厉的手,直接取了戴上,如果再摔一回,就成皇后的眼中钉了。 “谢皇后娘娘赏赐。” 林皇后心不在焉地应了声,陆青晚抿唇一笑,看向龙厉深沉莫测的眼。“王爷,我能不能去别处赏花?” 此地不宜久留,应付一个皇家人,够她心烦的了。 “去吧。”他附送一则宠溺至极的笑容。 见她走了,林皇后才摆出一副贤惠端庄的模样。“皇帝让本宫给你挑选了几个德才兼备的女子,待会儿百花宴就陪坐一桌。当然了,皇上也说过,只要是你真心喜欢,就算门第差些也无妨。” “本王听说母后的亲侄女宝琴郡主,今年也有十六岁了吧?她来了吗?”龙厉语出惊人。 林皇后微微一怔,宝琴是她原本打算塞给靖王的人选,龙厉这是早已洞穿了她的心思?她阵脚大乱,假笑道。“来是来了,这会儿也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 “本王去找找郡主,据说,她可是京城第一美人。”龙厉他眼角漾着笑。 林皇后笑着颔首,目送他离开的笑眼里满是阴冷寒意。 陆青晚着实没料到还能在这儿遇见温如意。 他独自站在桃花林里,毕竟有好奇心的男男女女全都涌到前面去了,唯独他一袭月牙色长袍,任由清风拂过,整个人犹如清风朗月,气质纯净。 她之前的坏心情,一瞬间烟消云散,走到温如意的身后,弯唇一笑。“公子,就只有你正儿八经来赏花了。” 温如意被打破了思绪,转身见她,眼底划过一抹惊艳,一套藕粉色衣裙,哪怕不够华丽,花下看美人,已经有种恍惚如梦、惊心动魄的美。 “你不也算一个?”他莞尔。 她的眼里满是真诚,毫无一分阴影,“今日见公子不再心事重重,想必那件事很顺利吧?” 温如意点头道。“两国都同意了,南阳选了个世子过来,已经在路上了。” “我看过几本游记,南阳四季如春,有大片的丘陵山林,林中有数不尽的珍贵药材,还有百鸟栖息,不光如此,南阳靠海,盛产海鲜,是吗?”陆青晚一脸真情流露的向往,眸子发亮,犹如星辰。 “南阳是个好地方,民风淳朴,美味的瓜果也不少,我记得林中的族人还喜欢吃一道竹筒饭……。”温如意的笑容愈发温柔,哪怕他离开的时候,只有五岁,记忆有限,说到自己的故国,但他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柔软。 只是南阳再好,在金雁王朝的面前,也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国。 “听上去风土人情跟这儿截然不同。”陆青晚听得神色飞扬,温如意所说的,是她在四方游记里所看不到的世界。 南阳,就这么披着一层神秘而美丽的面纱,缓缓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温如意凝视着她脸上的憧憬和迷醉,想起她一夕之间从将军府的小姐成为官奴,此生再无自由,更别提她身为药人的尴尬身份,注定不可能平顺安乐…… 他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但不起波澜的心,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微微一痛,那种身陷囹圄般的感受,谁能比他更懂? “我这儿有件东西要给你。” 她低头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素帕,帕子里包着一根银簪,簪头用米粒大的珍珠镶嵌成一朵梅花,素净秀气,典雅大方。 “这个月,你刚满十五岁,要过及笄礼的吧。”他眼神温暖,风光霁月,俊秀无双。 陆青晚哑然地抬眼,心头一热,紧紧握住那支簪子。“我都没想到……那些是贵族小姐才过的节吧。” 但凡女子,满十五岁需隆重地举办及笄礼,需有男子送发簪,预示着成人,多半是父兄或长辈,讨个好彩头。 就连二哥,也没有问过她何时及笄——温如意只因为在酒肆中她的随口一句,就送给她这么一份珍贵礼物! 他望着她的脑袋,没有任何饰物,见她难掩激动反复摩挲着簪子,心一动,脱口而出。“我来帮你插上去吧——” 此话一出,陆青晚有些震惊,一个质子必须在夹缝中生存,他又是及其谨慎入微之人,小小的体贴更让她放大了无数倍。此刻满心暖流乱窜,好似某种莫名情绪,也在暗中萌生。 “公子回了南阳,失眠症也最好让大夫看看。” 他抿着笑,将簪子轻轻插入素髻,小小贝珠闪烁着光华,好似在她的发间长出一朵小花来。“你的香囊我每夜都用着,的确好入睡了。” 她笑靥如花:“我再多做一些香囊,那里头加了特殊的香料,是只有我知道的方子。我会放到周家酒肆初六师兄那里,你随时可以去取……这是我最后的一点心意。” 温如意的眸子无声对准她,她这才看清他的瞳色有些浅,是琥珀色的,不像是墨黑的深潭要吞噬人一般。 “周家酒肆的药酒,是出自你之手吧,在京城名气不小,这阵子都卖断货了。” 陆青晚神态柔美,眼神熠熠生辉:“偶尔我也会做白日梦,哪天不再是官奴,行医经商,至少我有一技之长,绝不会饿死自己。”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回到南阳后,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了。”温如意涩声说。 037 私会男人 她听出他的愧疚悔恨,却轻笑着耸肩,“我当年误以为你是我的主人——如果公子不是质子,一定会善待我吧?” 他被她的那一抹笑而绚了眼:“会的。” 她突然充满斗志的望着他:“上路之前,把这份负罪感留在金雁王朝,你是皇子,是做大事的人,别被这些小事牵绊住。我答应过我爹,也答应过你,会努力活下去。” 温如意沉默微笑。一个念头在脑海飞逝而过,腰际轻盈的香囊无比沉重,但心中愈发坚定。 龙厉站在远处,红袍在风中舞动,将粉色桃花林的景致尽收眼底,眼神发冷,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 旁边的林宝琴嘴巴微张,心潮澎湃,一脸痴迷。 她年幼时候见过龙厉,但对他病弱模样没什么印象,时隔多年一看,才知道他是真正的权贵,那华光流转,俊美逼人,瞧得她双目微炫,光这分锐气就够教她震撼的了。 想起皇后对她提过的话,说她是当靖王妃的最好人选,再瞧瞧身旁这个人人眼红的美男,她脑子都糊成一片了。 “靖王爷,你看,那边有对男女含情脉脉,是在私定终身吧……这次皇后娘娘举办的百花宴,若能促成不少姻缘,传出去,必成一段佳话呢。” 当然,这里面最令人瞩目的,就是靖王跟她的婚事。 龙厉眼尖,早已认出桃花林里的是谁,他突然转过脸,紧紧盯着她,黑眸深处一寸寸结出霜来。 “今日的百花宴是为本王而办,竟有人不知死活地在这儿谈情说爱,岂不是喧宾夺主?” 林宝琴骇然大惊,刚才他神色和悦,堪比天神般俊美,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脸上满是阴邪,黑瞳射出可怕的杀机? 她战战兢兢的说。“王爷,要我把他们赶走吗?别让他们扫了我们的兴致。” “我们?”他深黑双瞳泛着怒意,语气满是讥讽。“郡主好大的口气,你以什么身份自居,跟本王平起平坐?” “王爷,您不是要在百花宴上选一位正妃吗?”她急忙拉住他的手。皇后有意撮合他们两个,龙厉之所以会来找她,不也是满意她的身份背景吗?在场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有她身份尊贵啊! 手里传来的无措,令他挑起剑眉,宛若碰上了不该碰的东西,迅速甩开。 “郡主跟唐凤书走得很近啊,蜜里调油,若嫁给本王,本王岂不是要戴绿帽了?” 他有很严重的洁癖,女人也一样,不得有一丝污染。 林宝琴一脸涨红,双腿发抖,纵使她骄纵跋扈惯了,也不敢惹怒这个权势滔天的男人。“唐凤书是我表哥,我们只有兄妹之情,王爷怎么能轻信那些流言蜚语!” “本王当然不愿相信,若此事当真,皇后的脸面又往哪里摆呢?”他森眸一眯,撩起一抹冷笑。 她脸色悚然一变,双腿软下,几乎瘫软在地。 “本王的正妃,绝不能是不洁的女人,否则,本王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龙厉冷笑,丢下牙关打颤的林宝琴,独自离开。 “靖王,你跟郡主相处的如何?”林皇后见缝插针。 “郡主果然是国色天香,知书达理,本王很满意。”龙厉一脸和煦。 皇后在心中冷笑,国色天香没错,但知书达理?林宝琴一旦嫁入靖王府,就是鸡犬不宁,这个侄女蛮横无理,骄奢任性,绝不会成为靖王的贤内助。 陆青晚一路上心情都不错,宝琴郡主二八年华,柳眉杏眼,粉面桃腮,身段丰腴,是个娇滴滴的美人。成亲后,他自然无暇顾及她,对她而言,是好事。 龙厉一回头,却见她神色透出难得的轻松,他向她逼近,眸色渐深。 她后退,直到后背抵着墙面,身上的披风无声掉落。 “今天遇到谁了,这么开心?”他的黑眸带着诱人的邪魅气息,就连声音也沙哑低沉。 她想逃,却被他伸长的手臂逼回原处。 那双阴婺的眼,怒火喷薄,对于她与别的男人在为他精心举办的百花宴上暗中见面仍感到源源不断的愤怒。 “你是本王的爱宠,竟敢私会男人?!” “那是你一厢情愿,我是官奴,但我的心是我自己的,不是任何人的。”陆青晚瞪着他,气血上涌:“再说,我见人也是光明正大,没你说的那么肮脏!” 他猛地攫住她的手腕。“你再说一次。” 她想把他的手甩开,但试了好几次却始终甩不掉他的钳制,他早已知晓他不再是那个病秧子,力气也远比她的大,于是聪明地不再挣扎。 “都到了交换信物的时候了,还想隐瞒?”他从她的发间扯出那根珍珠发簪,一下丢在地上,凉凉一笑。 陆青晚脸上毫无血色,却毫不畏惧。“温公子给我的簪子,是我及笄的礼物,王爷可以看轻我,却不能污蔑温公子!” 不能?他有什么不能?见她为温如意辩解的样子,他忍不住一把邪火烧上心房了! “及笄了是吗?很好!” 龙厉大力关上门,下一刻,面色骤然铁青,在回来的路上他就心神不宁,脑袋一阵熟悉的疼痛,犹如锤子将钢钉敲入他的脑骨! 怎么可能?他恢复健康了不是吗? 他脚步虚浮,挥掉桌上所有的东西,这回的病痛来的万分汹涌,须臾间的功夫,他已然全身冷汗。 异样的火热潮涌,好似乱流般在体内乱窜,踉跄地坐上床沿,手掌一抓,金色帐幔垂落,挡住他此刻的面容。 隔着帐幔都能听到里头粗重的呼吸,她心中有气,却又无法视若无睹!谁让他是尊贵的亲王!他稍有差池,所有人都得死! 悄声靠近他,手指搭上他的手腕,心中一跳,脉象怎么这么紊乱! “砰”,她被扣住手臂,甩上华丽大床。一只手掌直接探向她的胸口,粗鲁地撕扯她的衣裳,她头脑空白,身体反应更快,手掌朝他劈去—— “你居然会击杀术?”一道嗤之以鼻的哼笑,带着低声喘息,传到她的耳畔。 038 失去清白 面前的男人是龙厉,却又不是.......那张俊美阴邪的面庞上,遍布上百条青黑色的阴影,长短不一,更别提那双眼充斥着殷红血色,其中火光腾腾,势在必得的目光,紧紧锁住陆青晚。 双手被扣在背后,他加大力道,逼迫她不得不挺起胸,那双血眸近乎贪婪地逼近,打量着她......她及笄了,身体发育的很完整了。 陆青晚彻底慌了。 她没见过龙厉这般可怕的模样,身上没有人味,好似一头修炼千年的妖魔,披着人皮,一到深夜就暴露本来面目。 她身子一震,反抗地更剧烈,双腿不断踢着他,他却坚若磐石,许久才从她的胸口抬起脸,眼里再无任何感情,是冰冷的,更是火热的! “王爷!你不能碰我!我是官奴,你是尊贵龙子,不能.......” 他置若罔闻,皮肤下的阴影慢慢增生,甚至攀爬到他的脖子,一缕黑发垂在他的眼前,挡住那双鬼魅的眼睛。 她呼吸一窒,见到身上的男人有短暂的停顿,不禁喜出望外。 那双眼瞳望向她的脸,下一刻,却是将她的双手举至头顶,血般的红唇溢出一句似笑非笑的戏谑。 “晚了。” 一道剧烈刺痛从身下蔓延,脑袋轰然炸开! 她愕然、疼痛的表情,落在龙厉眼里,他在她泛出水雾的眼底看到自己鬼魅的模样,眉头一皱。 他不要她看到这样的自己! 晦暗的夜色中,被他摆弄成跪着的姿态......他滚烫如火,她却冷漠似冰。 她牙关紧咬,只觉无比屈辱难堪,令她喉咙涌上一分血腥,体温也在一分分流失干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离开她,冷漠不屑地嗤笑。 “在床上都不会叫么?无趣透顶。” 她失魂落魄地下了床,他已然冷声开口。“慎行。” 慎行直接推门而入,却撞见离门只有几步的陆青晚,长发披在脑后,还未来得及系好外衫,他就让护卫进屋,看到她衣裳凌乱的一面,摆明了是要她难堪。 脸一白,每走一步都疼得像是走在刀尖上,双腿间的不适令她步伐更艰难,就在她跨过门槛的那一步,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她稳住了身形,紧紧揪着衣袍,步伐加快,好似身后有恶鬼索命。那一头漆黑长发随风而舞,衣袍被吹得鼓起来,很快就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 “爷,有何吩咐?”慎行一走进王爷的寝室,他当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屋子里充斥着腥甜的气味......那是男女欢爱过的味道。 “让人过来整理。”他懒懒地说了句,寒鸦色的黑发垂在腰际,脸上的妖异阴影已然褪去,只剩下一抹情欲的艳色在眼梢处绽放,在光裸的身子上披了件宽大袍子,走下床来。 慎行瞥了一眼,床褥乱的不像样,床单上那一抹殷红,格外刺眼。 龙厉端起桌案上的凉茶,刚才在她身上耗费了不少体力,如今欲火消减,但口干舌燥却是真的。 “你是哪一年成亲的?” “回爷的话,三年前属下就成亲了。” “那你盯着那落红看干什么?难道你的妻子在新婚之夜给你当头一棒?”他的语气平缓,清滑的嗓音却带着一股杀人如麻的凌冽。“如果是的话,那种不贞不洁的女人不要也罢,本王再给你送个女人。” “爷,属下的妻子性子温良,新婚之夜当然也是有落红的——”慎行咬牙,摊上这么个冷血的主子,他也只能认了。“大户人家的女儿婚前失贞,要么走上自尽的路,要么家人逼得她不得不死......” “喔?是吗?”男人浅浅哼笑,修长白皙的指节摩挲着光滑的杯缘,说的不咸不淡。“本王还真不太清楚。” “爷,您真不担心陆姑娘寻死吗?” “你觉得她会寻死么?”他不怒反笑,神色异常和悦。 慎行不得不再度磨了磨牙:“陆姑娘幼年遭受了家破人亡的打击,如今失去了女儿家最重要的清白,属下怕她一时想不开。” “那就等一夜,看明日要不要为她收尸。”他抿了一口凉茶,依旧说的事不关己。 慎行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正因为幼年被抄家,她才会想着为了家人而苟活,他笃定陆青晚不可能自尽。 龙厉回头,眸光愈发深沉,盯着那床上刺眼的落红看了半天,唇边再无任何笑意。 ...... 小院子门口,有人在等她。 陆青铜不敢置信地盯着她,她长发凌乱,身上的裙子被大力撕裂,脸色白的像雪,唇上被咬破,斑斑血迹早已干涸。 明明是春夜,夜风却刺骨凛冽,只是更冷的目光,来源于她的二哥。 “你终究还是自甘堕落了。”陆青铜的表情狰狞愤怒,无声冷笑:“你让我信你?你说说看,这是第几次了?” 陆青晚头痛欲裂,失去了清白不说,还被唯一的亲人撞到这一幕——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是心痛到了极点,亦或是对于二哥的冷言冷语习以为常,她反而扯出一道笑。“二哥,我及笄了你知道吗?你不问我今夜的任何缘由,笃定我就是不懂自爱的下贱女人,你的看轻和质问,就是送我的及笄礼物?” 陆青铜一噎,她嘴角的冷笑和眼底的痛楚,好似一把剑,深深刺入他的心脏。“许管事让我去武馆,接受训练,当王府的护院。这种机会,如果是你用身体换来的,我宁可不要,当一辈子的砍柴工。” 她闻言,身体一僵,连冷笑的力气都没了。 清淡的晨色,从窗户的缝隙里透进来。 陆青晚坐在浴桶内,泡了一整夜的冷水,整个人肌肤发白,唇毫无血色,总算身上再无任何属于他的气味。 她忍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不想走到这一步吗!竟然在昨夜付之一炬! 脸上冷若冰霜,怒不可及,胸臆中炽燃着一把备受屈辱和羞耻的怒火,她眼底幽暗,猛地一拍清冷水面,溅出大量水花。 039 阴阳调和 龙厉撩开金色帐幔,正红色的锦被早已被换上新的,他起身擦脸洗漱,悠闲地问。“人死了吗?” 慎行松了一口气:“陆姑娘的院子里有口小井,还好她没跳井。” 他若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这女人从八岁就进了王府,如果真是那种蠢笨的角色,也不可能忍到今天。 很快的,龙厉目光转冷。“我要见周奉严。”昨晚身体的异样,让他化身为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他才会不顾原则占有了身份卑微的陆青晚。 他不喜欢被病痛折磨的失去理智,他习惯了一切都尽在掌握,虽然她的确让他躁动的血液平静下来,到最后,他几乎是沉沦在鱼水之欢中不能自拔,才会不顾她是处子之身,折腾了好几回才尽兴。 周奉严赶了过来,他狐疑地看向龙厉的脸色,是春风一度后的畅快潇洒。 “本王昨晚突然病发,而且来势汹汹——” “或许王爷情绪起伏太大,大喜大怒,激发了青桑毒最后一点余毒。”周奉严试探。“王爷动怒了?还气得不轻?” 龙厉不正面回答,只是重重哼了声,不想多谈。一想起在桃花林里她面对温如意那副毫无防备,笑容迷人的样子,他就心情阴沉。 “余毒全都排解出去,王爷可以高枕无忧了。” “周奉严,你对本王有所保留?药人不只是血液珍贵吧。”龙厉森眸一眯,语气不善。“阴阳调和,随气血行走,一旦跟药人翻云覆雨的话,获益良多吧?” 周奉严面露尴尬,这话说的太过露骨,但他却无法否认。“王爷说的无处考证。” “好一个无处考证。”龙厉凉凉一笑:“知情不报的下场是什么,你不该不清楚。” 这一句,犹如当头棒喝,令跪着的周奉严眉头紧锁。他曾看过一本奇书,说药人全身上下都是宝,男女交合也有解毒的功能。 但他把这个秘密藏了好多年,除了不太确定之外,他不愿看到年幼的陆青晚备受摧残。 “本王信你一回。周家全族的回乡令已经下了,另外,本王赏你五千两黄金,算是这些年你医治本王的回报。” 周奉严大喜过望,俯身磕头:“谢王爷。” “本王的事,若有走漏风声,你就等着灭族吧。”龙厉袍袖一挥。 “王爷,我想顺道去看看丫头。” 他睨视着周奉严,黑眸里有着耐人寻味的笑意。“你去了,也是吃个闭门羹而已。昨晚她累了一夜,也许还在睡。” 周奉严瞠目结舌,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没有陆青晚的血,靖王根本不可能痊愈,但靖王还是动了她! 那扇门紧闭着,他却不知该不该在这个时机去敲门。 “师父?”陆青晚打开门,唤了声。 “我们进去说话。”周奉严快步走向前,眼看着徒弟一脸憔悴,毫无血色,不由自主地心疼起来。 “我这两天就要离开京城了。” “师父一直盼着能回老家丰县,终于梦想成真了!”她挤出一丝笑意。 “你初六师兄也会一起回去,往后,京城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一定要小心行事。”周奉严无声叹了口气。 “师父不必为我担心,我就像野草,命硬得很。”瞧,就算失去女人最看重的清白,她却一点也没动寻死的念头,不是吗? 周奉严沉默许久,心情莫名复杂起来:“我跟你坦诚,当年之所以愿意收你为徒,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替代我的位置……。你会怨我吗?” “能被利用,说明我还有用处。师父,对么?”她抬起清冷眼眸,淡淡一笑,随即语气坚决。“但我不会一辈子受制于人的。” “周家酒肆的钥匙,我留给你,想出去喘口气的时候,好歹也有个容身之所。我最近为你搜罗了几本毒物志,也都留在里头。” 从他手里接过那一枚金色钥匙,心中百转千回,等她再度抬起脸时,双眸已然泛红。 相处七年时间,周奉严对她极好,怎么可能没半点感情? 压下心中失落,她恢复往日的从容不迫:“师父,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身处逆境,反而不想任人宰割,只要还有一线生机,绝不会草率地放弃生命。我早就猜到你希望全身而退,换做是我,也不想一辈子陪着那个喜怒无常生性暴戾的男人,你的选择再正确不过。” 周奉严无声地点头,眼神一暗再暗。她从小就有着超龄的聪慧,可惜身为官奴,能遇到的人和机遇都太少了,这辈子果真能有翻身之日吗? …… 这是龙厉第二次踏入陆青晚的房间。 昨夜他强要了她,他不至于愧疚难安,倒是很好奇她的反应……她不哭不闹不上吊,安静的可怕。 派去打探消息的慎行回来说,她感染风寒,卧床不起…… 床上的人睡得很沉,连他走近都没发觉,她白皙的肤色近乎透明,连皮肤下的青色脉络都看的一清二楚。 屏风后的浴桶里满是清水,长指拨过水面,没有一点温度,装着的是冷水!地上还有未干的水痕,可见她刚刚沐浴过——用冷水洗浴,能不受风寒吗?! 随后,阴鹜的眼陡然眯起,被他碰过后,她觉得脏?! “醒来!”龙厉不悦地拽住她的手腕,从锦被下拉起她,她还有惺忪睡意,但身体紧绷,右掌毫不留情地朝他劈过。 “不但会弩箭,还会击杀之术!可惜,就这么两下子,伤不了本王!”龙厉敏捷闪过,薄唇含笑,俊美面皮上隐隐含怒。 她被钳制住双手,美眸怒睁,瞪着这个不知何时闯入屋子的男人。“可惜我没有武功底子,只能以击杀术防身,否则,你又何尝是我的对手?” 终究是意识到龙厉的可怕之处,身体才会启动防御机制,要知道,这两招击杀术,还是年幼时二哥教她学着玩的,哪知道会在多年后派上用场! 040 避孕汤药 她还真敢说啊!龙厉似笑非笑地欣赏着面前含怒的小脸,手掌中传来的惊人体温,证实她没有装病,的确在发着高烧,可是哪怕病着,她还是这么精力旺盛,与他对峙。 明明是一副纤弱身体,却看不到半分软弱。就是这种矛盾,才吸引了他吗? “本王真该感谢你的爹娘,不但把你养成了药人,还给你这一具让人玩弄的好身体……”他毫不留情地踩上她的痛处。 昨夜事发突然,但得到她的滋味太过美妙,肌肤细腻,纤腰不赢一握,胸前绵软,让人流连忘返。 果然,那张苍白的小脸,更显愤怒。 “是我低估了王爷的骄傲,明明嫌弃婢女,摆出一副高姿态,却还是被情欲操纵,不知道这么打脸疼不疼?” 他深沉的黑眸睇着她,她跟其他女人不同,毫无魅惑之姿,为何又令他心痒难耐? 龙厉懒懒地开口:“本王可不是什么君子,不兴说话算话那一套,不过,身份低贱的你却能被本王宠幸,不是更该得意吗?”他朝前倾着身子,大手缠住她黑亮的发丝,眼梢微微一抬,兴味盎然。 她冷冷一笑:“王爷可知昨晚你是何等模样?似鬼似魔?若换做其他女人,早就被吓死了,就算侥幸不死,也只会落得夜夜做恶梦的下场。” 兔子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但你不怕,不是吗?”龙厉的笑意阴冷入骨。 把他跟妖魔相提并论?他的胸臆翻腾着不知名的怒火,昨晚他从背后侵占她,就是因为他不想让病发时最丑陋狰狞的模样被她看到! 比起她彻夜难眠的憔悴,他却更俊美了几分,陆青晚不由地怒火中烧。 “我有什么好怕的?比起过去每到王爷病发就会趁夜潜入屋子掐我脖子,昨夜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龙厉的目光一黯,转而讳莫如深,她年幼时明知道是他,却假装不知,不过是想要安然无恙地活下来。 手掌摩挲着她的肩膀,俊脸贴在她的耳畔,嗓音带些诡异的低哑。“可惜了,本王当年真不该那么粗鲁——” 她闻言,讶异至极,她可不信狂傲如他会承认自己做错了事。 手掌顺着白色里衣的衣襟无声滑下,钻入她的胸口,他感受着她肌肤的热度,薄唇冷傲地勾起。“怪不得连叫都不会,原来是被本王伤了嗓子。” 小脸攸地一白,如果他不是靖王,她一定会砍了他,哪怕一辈子逃亡! 陆青晚凉凉一笑。 “王爷,沉溺于情欲中的男人可是做不了大事的。” 龙厉置若罔闻,靠的更近,却见枕下有东西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仔细一看,是温如意送的那支珠簪。 原本见到那个破玩意就来火,不过想着他是陆青晚第一个男人,得了她的初夜,反而没了怒气,心情愉悦。 他撩起她的一缕发丝,神态漫不经心,笑容带邪:“之前的确没想过会碰你,不过由本王把你变成真正的女人,不才是最好的及笄礼物么?” 对于他的自负傲娇,陆青晚简直是哭笑不得,任何人的性命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更何况是女人的清白! 陆青晚拉紧微敞的衣襟,转过脸去不看他,泡在冷水里整整一夜,她浑身发烫,四肢无力,跟他对话太伤脑力,没多久就累了。 他眼底流淌出令人心悸的光泽,欣赏着她难得的低下与脆弱,这姿态,老实说,十分动人。 四下打量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一个瓷碗上,里头残留些许黑漆漆的药渣,怪不得屋内一股子药味。 她身为药人,一旦生病,只能等不药而愈,既然如此,她喝什么药? 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愉悦瞬间被阴沉冷峻替代,猛地扼住她的手腕:“谁送来的?” 难道是许管事?不是他的授命,许管事竟敢自作主张?! “我是学医的,知道如何保护自己。”陆青晚脸上的笑容被冲淡:“绝不会给王爷添麻烦,这点你放心。” 龙厉咬牙,眸子带火,这该死的女人一举一动完全是在忤逆他,厌恶身上属于他的味道,宁愿泡在冷水也要冲洗干净,事后更不忘喝下避子汤,抹杀可能在她腹中留种的一切机会!她做得干脆利落,他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小瘸子,你这么懂事,自然是极好的,本王怎么可能容许一个官奴有孕?”他讥笑,语气残忍尖锐。 听到他拂袖而去的摔门声,陆青晚闭上眼,身上的疼痛还是那么明显,特别是双腿间的不适感,她轻轻握住枕下的那支簪子,深吸了口气,好似要从上面汲取力量。 几日后,靖王府的西苑有了不小的动静,好些个美人都被送了出去。 陆青晚冷眼旁观,女人娇宠的时候是玩物,失宠的时候就是礼物。在朝野中,权贵们都心照不宣,美人转手送来送去早已经是不成文的传统,女人可以共享,毫无例外。 她哼笑一声,懒懒地依靠在树干上,任由枝繁叶茂的树冠挡住她的身影,最近龙厉常常跟宝琴郡主待在一起,美名其曰婚前增进感情——据说郡主对这个未来夫君极为满意。 人第一眼总是先看那副皮囊,却看不到里头的灵魂。龙厉是个俊美男人,让人倾心,可惜啊,他冷血残酷,性格有很严重的瑕疵。 一想到那异常冰冷的夜晚,背后就爬上阵阵凉意,脑子里还是清晰地浮现他自始至终压着她的头颅,贪婪地掠夺她的一切...... 陆青晚咬了咬牙,她显然没有取悦到他,这些天他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不远处的厨房开始忙碌起来,今晚又有客人来访,她事不关己地望着,年幼时候学医过程艰辛忙碌,被困的感觉还不明显,如今却越来越厌恶这种被束缚的苦闷感。 041 赏他一夜 想到给师父送行的那天,初六师兄硬是塞给她十两银子,那是他存了好多年的所有积蓄,希望她能够早日赎身,换来自由。 “师妹,我回到奉县,会托人寄钱给你,你总不能一辈子当丫鬟吧。”初六的娃娃脸上,一副担心不已的表情。 如果她只是一般丫鬟,一旦能赎回卖身契就能重获自由……可惜,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回她的罪责加身,但初六的这份心意,着实让她感动许久。 目送着他们在码头坐船离去,哪怕早年就知道会有这一日,她还是满心惶然,心酸不已。 晚宴上,龙厉依旧指明了要她作陪,而今晚的客人只有一个,就是温如意。 龙厉的面前摆放着十几盘精致的菜肴,他心不在焉地搂住陆青晚,敏锐地察觉温如意看她的眼神似乎太过温柔,而她的脸上瞬间亮起的光彩,却也因为看到了温如意! 陆青晚浑身不自在,想要扒开他的手,他却搂的更紧。 “南阳世子快到京城了吧?”龙厉似笑非笑,俊美的面庞上透着遗世独立的狂狷姿态。 “南阳过来路途遥远,还要半个月。”温如意笑容温和,潇洒的眉宇之间,一派意气风发。“多谢王爷为如意在圣上面前说情,此事才会进展的如此顺利。” “温如意,你在质子之中,是最洁身自好的了。”龙厉把玩着陆青晚置于膝上的小手,垂着眼:“你比本王年长几岁,早过了适婚年纪,难道就不寂寞吗?” “南阳风俗保守,必须先娶得正妻后才能收妾,我虽然自小就离开南阳,但老祖宗的规矩不能忘。” 见她不着痕迹地抽出手,一抹不快阴郁染上黑眸,龙厉笑道:“这样吧,鉴于你这些年时刻关心本王的功劳,送你一个女人如何?反正你也快离开金雁王朝了,没尝过这里女人的滋味,岂不可惜?” 一股不祥的预感,无声息地笼罩住她。她刚倒完酒,就被龙厉拉起来,推向温如意,她脚步不稳,摔入温如意的怀中。 温如意眼疾手快扶住她,龙厉的眸光加深,死死地锁住他们紧握的手,冷笑一声。“本王把她的一夜送给你,如何?” 痛,从骨髓里透出来的,手指陷进手心,一触及温如意满是不忍的眼神,她就更难自处。 “不满意?”龙厉挑起俊眉,黑眸乍现冷光,了然一笑。“也是,被用过的东西,你不喜欢吧。” 温如意的目光掠过陆青晚惨白的脸,在桃花林里她的灿烂笑容,抚平他在异国他乡常年的寂寥,他毫无芥蒂地在她面前谈论自己的国家,跟她相处是从未有过的怡然自得……靖王是要榨干她所有价值吗?她献出了宝贵的血液还不够,还要献出身体?!即便如此,靖王还是把她当成货物送来送去?! 他会拒绝,但换做别的男人呢? “陆姑娘应该找个能够疼她入骨的男人,如意并不是最佳人选。”他笑着,说的委婉。 龙厉淡淡睇着他:“你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嫌弃她并非完璧之身吧?” “只要两人内心契合,世间的那些条条框框,反而没那么重要。” 陆青晚听得出温如意在替自己解围,心中一阵暖流无声溢出,他们或许能算朋友吧? “你的胸襟宽广有如江河啊。”龙厉哼了一声。“既然你不要,那就算了。” 身体一阵虚空,从未有过的悲凉,占据了心头,在今晚,她看到自己跟西苑的美人毫无区别,官奴身份扼杀了她想要改变命运的所有可能性。 从八岁起,她就试图抓住一切机会,不想听天由命,可是,还是走到了绝路?! 温如意捕捉到她眼底的痛感,他收回目光,心中波涛汹涌,从不酗酒的他,不知是何种情绪作祟,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火辣液体,灌入喉咙,烧胃烫心。 “我送送温公子。”酒宴一结束,陆青晚不顾背后那道狠辣的目光,快步走出大厅。 温如意多喝了两杯,俊逸风雅的面庞上有着淡淡醺然,一路上彼此都静默不语。 她撩起轿帘,温如意坐了进去,目光清澈,流淌着很复杂的情绪。 “一旦有机会离开这儿,你会走吗?” 哪怕是安慰,她也听得心中快意,笑容恬淡。“如果有个地方没有官奴的存在,我会走。” 温如意跟她四目相对,眼神比往日炽热许多,有些烫人。“南阳没有官奴。” 她的心突然漏了一拍,又见那个脾气不好的小厮睡意蒙松地从树下走来,她急忙告别。“公子喝了太多酒,回去别忘了喝杯醒酒茶,免得明日头痛。” “好。”温如意疲惫至极地合上眼。 她放下帘子,转身就走。 一路回想着温如意的那些话,心始终悬在半空,那种欣喜若狂的感受恍惚又真实,回到院子,一推开门,却见龙厉坐在她的床沿。 她满是戒备地瞪着他。 “你这是一厢情愿啊,本王有心把你赏给温如意,可惜他没这个胆子接收本王睡过的女人——”龙厉嗓音微沉。 “温公子答应,我就是他的了吗?”她双眼如炬,话锋犀利。 “陆青晚,你很急着找下家吗?”他面罩寒霜的问。他是她第一个男人,但在她心中的位置,还不如一个温如意?! 就算温如意答应,他也不可能让他们共度良宵!想都别想! 陆青晚黯然浅笑:“把一个身份卑微的人逼到绝境,能让王爷获得几分高高在上的成就感?是,我是官奴,就活该被侮辱践踏?如果不用身份压人,王爷就不能成为赢家了?” “没错,在本王眼里,其他人都是随手可以捏死的蝼蚁。不过——”龙厉冷笑着起身,步步逼向她。“本王至今为止承认的玩物就你一人,所以你怎么说都有点特别,本王就给你想要的公平!” 042 上瘾了吗 靖王府东边的幽兰苑,好些个婢女来来回回打扫搬东西,陆青晚站在一旁观望,身旁的许管事笑眯眯地说。 “除了主院,这里是最好的院子,王爷说往后姑娘就住在这里,有什么吩咐,只管跟小的说就好。” “还说什么了?”她脸色淡淡。 “王爷说,小的不能怠慢,陆姑娘的一切吃穿用度比照主子。”许管事一脸殷勤。“姑娘在王爷身边好些年了吧,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小的恭喜姑娘了,王爷什么时候宠过一个女人?” 许管事一回头,就看到红袍金带的王爷缓步走来,一记眼神,他马上低头离开。 “这处院子怎么样?喜欢吗?”龙厉挑了挑好看的邪眉,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亭台楼榭巧夺天工的庭院,清滑的嗓音带着暖热气流,划过她的耳廓。 她不悦地皱眉,什么时候他已经贴到自己身后了! 他饶有兴味地读着她脸上的丰富表情,也就这个女人,敢这么毫不掩饰情绪了。 “作为一只金丝雀的牢笼,幽兰苑算是上上之选了。”她语带讽刺。 “喜欢就好。”龙厉自行解读,神色飞扬,心情不坏。“换身衣裳,本王带你去看一出表演解解闷。” 同坐一顶轿子,她始终不曾开口说话。 龙厉淡淡看向她,一袭湛青色绸衫,兰花紫长裙,清雅如百合,肤若凝脂,虽然没有多余的华贵首饰,但她胜在清冷气质,天际的明月一般遥不可及。 “你二哥武艺不弱,本王有心让他当王府护院,若他做得好,升等当本王的贴身侍卫也不是不可。” 她垂着眼,若有所思,虽然二哥不领情,但事实上,官奴的前途要靠主子提拔,二哥虽不能再进军营,但如能当上侍卫,可比平民的身份还要高上一截。 “等我劝劝我二哥,再给王爷答复。” 龙厉凉凉一笑:“你二哥的脾气又臭又硬,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多亏有个妹子替他打点,否则,他还有什么出头之日?” 前头传来一阵慌乱,轿子晃动,陆天爱险些被甩出去,身后有人长臂一伸,把她拽到自己胸前。 她就这么跨坐在他腿上,却撞入那双阴鹜的眼,眼波加深,他兴味盎然地洞察着她的反应,手掌则暧昧地游离在陆青晚的身上。 两人的面孔近在咫尺,她几乎可以数清龙厉浓密的睫毛,身上传来陌生的热度,甚至那只火热的手掌已经钻入她的裙摆,爬上她光洁的腿根。 “本王还没试过在轿子里呢。”他似笑非笑,神情异常愉悦。 察觉到他身下昂然苏醒的变化,小脸攸地发白,心乱如麻,恨意汹涌,他真把她当成随时随地都能泄欲的娼妓了吗?! “什么人?胆敢冲撞靖王的轿子!”慎行低喝一声。 轿外乱七八糟的刀剑打斗声,令她很快了解此刻的情况,竟然遇到有人行刺靖王?! 真够倒霉的。 “老老实实坐好了。”他握住她的手腕,泰然处之,长睫合上,闭目养神,仿佛外面的刀光剑影,跟他无关。 “王爷经常遇到刺客?”陆青晚眸光有笑,他都不急,可见身边带着的都是以一敌十的精锐,她操什么心? 龙厉突然睁开眼:“幸灾乐祸?” 陆青晚在心中点头,以龙厉阴邪的个性,多得是人要取他性命。 当然,如果可以,她也想把他大卸八块。 帘子被掀起,一个黑衣人蒙着面,那双眼飞快扫过轿内的人,确定是靖王没错,手持长剑晃过冰冷银光,朝他刺过去。 陆青晚眼疾手快,手中药粉挥洒在半空中,高大魁梧的刺客反应过来时,已然吸入粉末,两眼一瞪,砰然倒地。 她挑起他的兴趣了。龙厉的黑眸锁住她的身影,眸子里有一抹火热。 “爷,您没事吧!”慎行风风火火地撩开帘子,确定主子安然无恙,他身上的青衣满是鲜血。 “解决了?”龙厉懒洋洋地问。 “是。” “继续走。” 轿子再度被抬起,陆青晚这才掀开一旁的侧帘,朝着外头看了一眼,地上黑衣人的尸体,有十人开外。 “你随时都带好了毒药?” 随着清滑的嗓音响起,一双手在她的腰际摸索着,果不其然,腰带后头缝着好些个暗袋,里面全是小巧的瓷瓶。 “在王爷身边,很容易被误杀的,还是带着防身保险点。”她抓下他的手,眸光清冷,语带讽刺。 “谁能杀得了你这个毒美人?”他嗤笑,俊美脸上布满阴沉,黑眸燃烧着骇人的怒火,她的阻止让他不快。“本王已经睡过你了,还玩这种欲拒还迎的招数?” “我的衣裳各处都藏有剧毒的毒药,王爷还是别碰我的好。”她嫣然浅笑,笑容却不达眼底。 “如果本王非要碰呢?”他搂住她的腰,手臂逐渐收紧,欣赏着她吃痛的表情。 即使腰被勒的脸色发白,她也不曾流露胆怯惧怕,他浑身煞气,她也是,倔强不服输的怒容,眼底犹如明珠色泽光亮,让这一瞬的她美的惊人。 “王爷把我当成泄欲工具?”她冷冷哼笑,有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我现在就去刑部认罪,不过是一死,总比受人凌辱好得多。” 龙厉森眸眯起,邪光一闪即逝,陆青晚可比那些所谓温柔贤淑的木头美人有意思多了,本以为那一个晚上要了她不过是个错误,可是如今身体翻滚着的不明火热又是什么?一次也就算了,他居然还想占有她?真真上瘾了吗? “就算你去刑部,也不会有人理会,只会把你当成疯子。”他攫住她的下巴,凉薄的唇勾起嘲讽,她以为能够威胁他?可他最恨被人要挟。 说话间的功夫,他已然扯开她的上衣,当她试图攻他下盘,往他命根子踢过去时,龙厉彻底怒了。 “这种小伎俩,也就够对付谢庭那种蠢货!陆青晚,别以为本王不敢下狠手碰你!” 043 天造地设 陆青晚一怔:“谢庭果然是你杀的!” “怎么?你那无缘的未婚夫死了,心疼吗?”他压制住她,火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脖颈。 她脸色冷下。“心疼一个因为我跛了就骂我残废退婚的男人?” 因为一番挣扎,她正喘着气,剧烈起伏的胸口被压在他的胸膛上。 残废?龙厉危险地沉默着,突然松开手,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白皙的小腿,良久之后,唇边才溢出一句。“这么美的腿,不像是残了的。” 她一噎,瞪着那张俊中带邪的脸,怒火中烧,他果然是变态!竟然连瘸子都不放过! “王爷的兴趣还真特别。”她咬牙,那夜只有粗暴的占有,此刻他的触碰反而令她焦躁不已。 龙厉无视她眼底的怒火,得寸进尺地抚摸着她富有弹性的肌肤,她刚满十五岁,是正在盛开的花朵。“在床上,你的腿没那么重要——” 她正欲开口反击,轿子前方又传来喧嚣,听得一个娇纵的声音:“王爷,我的轿子中途坏了,竟然在这儿偶遇,我想跟王爷同坐一轿。” 话音未落,林宝琴掀开帘子,却见龙厉身旁还有个女人,女人的裙摆撩的极高,一条玉腿诱人,他的手掌正反复游走在匀称的小腿上!不但如此,女人的衣裳凌乱,衣襟微松,这一幕萎靡暧昧至极! 林宝琴笑盈盈的脸上,顿时涨的猪肝般通红,她怒不可遏地骂道:“不要脸的贱人,居然在轿子里勾引王爷!” 陆青晚拉下裙摆,淡淡瞥了龙厉一眼,见他但笑不语,已有纵容林宝琴的意思……她的心一沉,也对,林宝琴是未来的靖王妃,而她不过是个官奴。而男人向来不管内务,从不参与女人们的战争。 她矮身走出轿子,细细地打量林宝琴,五官是细细雕琢的美丽,一身珠光宝气,宛若瑰丽牡丹,只是眉宇间的一抹骄横,破坏了那张天姿国色的脸蛋。 林宝琴同样在打量陆青晚,她灵秀出尘,眼若晨星,眉若新月,肤似白玉,看不到半点媚俗,反而有种骨子里透出来的高贵。 “拿我的鞭子来!”林宝琴看清陆青晚的容貌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郡主有什么由头来惩罚我?我可不是林家的下人。”陆青晚眼神清冽,早就听闻林宝琴的性格蛮横,动不动就用鞭子教训下人。 “本郡主以后就是靖王府的主母了,难道没有管教你这种狐媚子的资格?”林宝琴哼了一声,手握软鞭,冰冷的鞭子慢慢滑过陆青晚的面颊。“就是用这张脸迷惑王爷的,是吗?” 她一把扼住林宝琴的手腕,冷然一笑。“郡主如今还不是靖王妃呢。” “放肆!”林宝琴喝道,扬起手里鞭子,朝着她就是一鞭,见她利落闪过,怒气更盛,“今天不让你吃点苦头,我就不姓林!” “放肆的人是你。”不知何时,龙厉走到陆青晚的身后,锐利的眼底略过一抹寒光。 “王爷!”林宝琴眼眶泛红,一脸委屈,手竟然一软,鞭子掉地。 他一挑眉,态度倨傲冰冷:“她可是本王的心头宠,郡主就算进了靖王府,也要讲个先来后到,你的确是没有资格教训她的。” “您居然这么护着她?!”林宝琴脸色惨白,她从小见惯了女人的勾心斗角,知道尊贵的身份,是最大的武器,龙厉居然放任一个官奴骑到她的头上?! 龙厉看着林宝琴的不甘和愤懑,一阵厌恶浮上眉眼。 “你表哥唐凤书英俊潇洒,两人花前月下了两三年,怎么就突然想嫁本王了?郡主,你真以为本王要当你的入幕之宾?” 林宝琴冷汗涔涔,当初被唐凤书追求,可惜唐凤书只是个落魄的贵族,谈情说爱可以,她最终还是选择靖亲王龙厉。 “王爷,表哥只是寄住在林家,我们没有——” 龙厉的笑容稍显残忍:“没有吗?本王还没怎么动大刑呢,唐凤书就已经招了。承认你们好几次擦枪走火,险些都做了夫妻呢。” 林宝琴一脸呆滞,一个晴天霹霹击中她,在百花宴龙厉就曾经警告过她,她一口咬定跟唐凤书是兄妹关系,但私底下还跟唐凤书有书信来往。昨日还接到他的信呢,两人在信里调情了一番……为何龙厉说表哥已经招了?难道信也是假的?那些自己写出露骨肉麻的话语,难道也被龙厉看到了? “知道了吗?本王不会娶你的。”龙厉撩起一抹诡谲的笑意。“既然你跟唐凤书有情,本王就成全你们,不过在这之前,你要因为欺骗本王而受到惩罚。” 他抽出林宝琴手里的软鞭,不等浑身发抖的她反应过来就是一鞭子,鞭尾扫过那张如花似玉的面孔,留下一条可怕的血痕,整个肩膀鲜血淋漓,不堪入目。 陆青晚眉头一皱,不远处已有不少围观百姓,竟无一人出来阻拦——宝琴郡主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扣上婚前失德的帽子,林家声誉扫地,谁敢为林宝琴说半句话? 远处跑来一个丫鬟,哭哭啼啼地跪在林宝琴身边。“郡主,唐少爷回来了,手脚都被打残,这辈子都不能下床了……” 林宝琴心里积了一肚子气,悲从心来,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还不回来?”龙厉不耐烦的嗓音,从轿子里传来,陆青晚只能钻了进去。 她满心骇然,久久无法平静。“这就是王爷想看的好戏?” “精彩吗?”他皮笑肉不笑。 林郡主暗中跟自家表哥勾勾搭搭,犯了龙厉的大忌,他这种锱铢必较的性子,怎么可能轻饶他们? 她弯唇一笑,“其实,王爷和郡主挺般配的。”一个阴沉,一个骄纵,恶男配恶女,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龙厉俊长的身子往前倾着,把她逼到无处可躲的角落,眸色渐深。“本王从皮鞭下救了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本王的?”这女人的嘴巴,可一点也不饶人啊,敢说他跟林宝琴天生一对? “她伤不了我,王爷来不来英雄救美,对我毫无区别。”她的脸上没了笑。“我给她下了软骨散,她连筷子都拿不起,还想使鞭子?” 他眼神微沉,陆青晚的动作太快,竟连他都没有注意到?她连刺客都不怕了,林宝琴怎么可能让她吃亏? 044 赠麒麟玉 腰际那双手又摸了上来,他将一枚玉佩系到她的腰间,那是他常戴的上等碧玉,中间雕有麒麟图腾,以红珊瑚坠之,贵不可言。 “这是本王的麒麟玉,往后你在京城行走,见此玉如见本王。” 陆青晚狐疑地望向那张俊邪的脸,他竟然把这么珍贵无价的东西送给她?只是因为为他除掉一个刺客? 她的满脸疑惑,古怪地取悦了她,龙厉冷哼一声,语气霸道。“哪怕是睡觉,也给本王戴着。” 她摸了摸冰凉的麒麟玉佩,不知把它典当了,能卖多少银子?几百两还是几千两? “你敢弄丢,本王就扒了你的皮。”他目光如炬,一眼看穿她的心中所想,随即眯上眼,懒懒地说。“明日本王要出京,你好好待着。” 她应了声,身体的紧绷这才松懈下来,如今龙厉野心毕露,刚才的刺客是谁派来的?是太子吗? …… 周家酒肆。 有了麒麟玉,陆青晚出入自由,至于宝琴郡主连累林家当众出丑的事,也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即便是皇后的侄女,林家还是把林宝琴赶到山上的尼姑庵去面壁思过,至于被打残的唐凤书,林家把他丢到破庙,余生以乞讨为生。 “是在等我吗?”一道温润嗓音响起,陆青晚惊喜地抬起脸。 温如意笑容清隽,凝望着她秋水寒星般的美眸,低声说。“三天后,我就要回南阳了……鉴于我这二十年对王朝的忠心耿耿,皇帝答应我能带走一个人。你想不想跟我走?” 陆青晚紧紧抿着唇,不发一语。 “到了南阳,你可以在民间开一家医馆,或者入宫当女医。”温如意目光深沉,确定在她眼底没看到一分抗拒,才随即说道。“靖王府对你来说,太小了。” 双目一热,紧紧地握住杯身,仍然无法抑制胸中那股疼痛又轻松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从未有过,甚至让她有些飘飘然…… 她可以走吗?摆脱药人身份,摆脱官奴身份,就算只是做一个平常人,一个拥有自由的人? 她知道,他是可信的。 她的转机来了。 机会转纵即逝,懂得把握的人离成功越近。 她不再迟疑,重重点了点头,嗓音透着几分低哑。“温公子,我想走。” 靖王府。 徘徊在男仆房前,她终于敲响了门,陆青铜正在换下手上的纱布,她默不作声地将一个包裹放在他的床头。 屋子里是一个大通铺,可以睡十个长工,充斥着男人阳刚的汗臭味。 陆青铜头也不抬,闷声开口。“以后别给我买衣服了,够穿。” “我提前买了两套棉袄,二哥容易流汗,这样冬天也有的替换。”她弯唇一笑,习惯了他的疏远和冷漠。 “冬天?还早着呢。”陆青铜狐疑地扫了一眼,浓密的眉毛皱成一团。 那双看不出心思的眼瞳定定注视着他,她受不了那样的压力,先回避了视线。 “别再往我这里送东西,你出卖身子得来的钱财,我受不起。” 陆青晚突然笑了,带着从未有过的轻松。“是啊,二哥说的对,我只要留在王爷身边一天,就永无翻身之日,甚至连累二哥颜面尽失。” 陆青铜的心口紧缩着,面如死灰。“你知道怎么杀死他的,对吗?” 她的笑容无声敛去。 “用你的血。”陆青铜急迫地盯着她,眼底尽是恨意炽燃。“当你心存怨恨的时候,你的血就成了毒,你可以不留痕迹地杀了他。” 她的眼神越来越严峻,还带着一抹厉色。“为什么你知道这么多?爹不可能告诉其他人。” “我也不用瞒你,是我有一天偷听到的。” “二哥,怨恨能改变什么?与其去恨一个人,还不如找别的出路。”陆青晚起身,语气坚决。“我不会杀他的。” 陆青铜一掌拍碎桌面,粗狂的面容扭曲,怒不可遏。“你到底知不知道廉耻?!他不过是玩玩你而已!” 她回眸,脸上过分平静,不见任何羞愤,陆青铜眼底的黑暗,成了他们兄妹之间最大的阻隔。“我只记得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要我好好活着,过程不重要,我看得是结果。” 见他脸色发青,矛盾又痛苦,几乎抓狂地瞪着眼,她才徐徐叹了口气。“二哥,陆家人是经得起磨炼的,对吗?” 走出仆人房的时候,她从未有过的坦然,如果她畏畏缩缩不跨出这一步,就永远只是个受制于人的官奴。 她势必要搏一次! 随意收拾了两件衣裳,没带走任何一件华服首饰,她在烛光下翻阅着一本游记,里头有好几页都在讲南阳的风土人情,她看的愈发心潮澎湃。 这一夜,她睡的很沉很安稳。 两天后的深夜,龙厉在漆黑夜色中翻身下马,红袍翻滚,疾步走入屋内。 “属下从王公公那里听到一件事。”谨言跟在后头。 “看不出来今天本王累了?”他身体是恢复了,但一连几日的骑马奔波,还是令他不太适应,俊脸发黑,挡不住的倦意。 “若是小事,属下绝不敢打扰爷休息,只是怕明日一早,质子府就要来接人了。” “质子府?”龙厉坐在床上,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南阳送来了一个年幼世子,代替温如意的质子位置。” “这事不是已经成了吗?”龙厉漫不经心地问,满是不耐烦。“温如意二十年里没闯祸,干干净净地回去,还能捞个闲王——” “温如意献出龙角草,治好了容妃娘娘的病,所以,皇上允诺他离开的时候,可以带走一个人。” “什么人。”略显烦闷,他脱了外袍就要上床,这些年温如意就算跟他示好,他要走,还指望他去给温如意践行吗?不过是个小国质子而已。 谨言毫无起伏的嗓音传来。“王公公说,温如意要的是陆姑娘。” 龙厉的眼睛已经闭上,长睫覆着,苍白的脸色上满是疲惫。 他许久没有回应。 谨言正欲转身,彻底让主子休息,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略显低哑的嗓音。 “明早进宫。” 045 竟敢私奔 龙椅上的皇帝,面露为难,嗓音一沉。“厉儿,朕已经答应温如意了。” 不过是一个官奴,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跛脚女人,送了就送了。 龙厉一身质料极佳的红色圆领袍服,俊美无俦,眉宇间始终散发着不可捉摸的深沉。“父皇,您就没想过,这个女人的命格是否有点不同,儿臣的身体才会一日日好转?换了别的女人,儿臣一定双手奉上,毕竟旧不如新嘛。可是,这个女人不行,儿臣还需要她来挡厄。” 此话一出,皇帝脸色铁青,极为护短:“你哪来的厄运!一派胡言!” “儿臣虽不信鬼神之说,但事关儿臣性命,不得不信。一旦她去了南阳,何时儿臣遇到什么意外,鞭长莫及——”他垂眼,狡猾地只说一半。“温如意想要美人,还挑不出来一个比得上儿臣身边的小瘸子?” 皇帝果然沉默了。龙厉能熬过二十岁,是很蹊跷,这些年太医束手无策,都说龙厉短命,甚至,他连儿子的墓穴都造好了。 真那么邪门? “南阳皇室动荡,温如意什么赏赐都不要,却要一个卑贱的女人,还是个戴罪之身的……他若想加入皇子的夺位战,势必凶险,才想要个防身的盾牌?只因她能挡煞?” “父皇圣明。”他抿着一抹冷笑。“这个人情,父皇还是费心想想,送得送不得。”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就不信皇帝不会收回成命。 质子府。 温如意没想过龙厉会来,心中生出诡异的不安,但仍旧笑着走近。 龙厉坐在正中的位子上,把玩着腰际的红缨碧玺,漫不经心地说。“你明天就要走了。” 温如意言笑晏晏,平易近人,眼底没有波澜。“我也是在这两天知道南阳世子到了,才进宫面见圣上,感谢多年来的照拂。” “喔?难道不是趁本王不在,意图不轨,想偷偷带人跑?”他的眸子里聚起一如既往的邪魅寒意。 “王爷,我不敢自作主张,亲自请示过圣上。”温如意顿了顿,迎上那双摄人的眼睛,神色温煦。“圣旨难违。” “好一个圣旨难违!”龙厉的笑意却冷凝成冰,不再迂回。“带一个官奴回国,对你将来会有什么助益?” “我带走她,不是为了她能给我带来任何助益。” 龙厉闻言,稍稍一愣,随即仰头大笑,笑眸更显阴邪。“你我都是出生帝王之家,你跟我说你带走她毫无目的?还不如说你们私自定情可信多了。” 温如意面不改色:“到了南阳,她可以当个普通人——” “七年前,你带她来本王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如果她只是一个官奴,你以为她可以活到今时今日?本王在你眼里,有那么仁慈吗?” 温如意脸色微愠:“她用自己的血缓解了王爷的困境,王爷还要困着她,不肯放行吗?” 龙厉挥了挥衣袖,温如意这么坚决地要讨一个人,更令他没来由地生出暴戾之心。“本王送你的时候你推脱着不要,趁着本王不在京城却想把人带去南阳……好一个君子!” “温如意,就算她给本王暖床了无数次,你还坚持要她?” “陆姑娘的价值,远不在于当一个暖床的女人。” “好。”龙厉再度上下打量他一眼,一袭圆领春杏色锦袍,一如以往,芝兰玉树,文雅清贵。回想起在桃花林里,她的笑多了份灵动与俏皮,但令他不满的是,她是对温如意笑,而不是自己! 他笑的极冷。“七年前你把她带来王府,本王就是她的主子,要生要死都在本王的一念之间。” “圣上已经答应我了,王爷——”一向温和的温如意也不免被激怒,心中的负罪感更深重,头一回那么后悔,他将一个小丫头送入虎口,却又无法救她出来。 “父皇是答应你了,不过,他是许你带走陆青晚,但没说过是活人。更何况金雁王朝从未有过官奴离开本国的先例……”龙厉的那一抹笑,愈发阴损邪气。“你一定要带她走,那就带走她的尸体吧。” “靖王爷!”温如意面色一白。本以为板上钉钉,明天就要离开,龙厉却百般阻挠! “念在你这些年对王朝的贡献和安分守己,本王可以让她保有全尸。”龙厉眉梢一动,漆黑的眼瞳中笑意残忍。“如果,你这一路不怕尸臭味的话。” 温如意从未有这般的挫败,紧握的指节发白,温煦的眼蒙上灰暗和不甘,下颚因牙咬的过于用力而颤动着,却只能目送着一身势在必得的龙厉离去。 龙厉推开幽兰苑的房门,陆青晚不在,目光扫过她藏在衣柜里的包裹,挑开,里面是几套轻便的衣装。 眼底厉光闪过,他走到书柜前,除了满满当当的医书之外,还有好些地方志和游记……可见,她早有离心。 他脸上情绪不显,一如既往的深沉莫测,圆桌上摊开了一本游记,低头一看,正是南阳部分,从头到尾讲的南阳的美,南阳的淳朴……呵。 直到夜幕降临,陆青晚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屋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正要弯腰点上蜡烛,脚步猛地一顿。 书桌后,有一个人坐着,眉眼淡淡低敛,面无表情,就连往日的狂狷气息也藏的很深。 她的心一阵激荡,喉咙紧缩着,不是说要好几天才回京吗?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点灯。”龙厉幽幽睁开眼,眸子的颜色太深,跟夜色混为一体。 陆青晚点了烛火,桌上的那本游记,竟然被撕的粉碎,她来不及讶异,已经听到他的脚步声。 “本王知道你的脑袋很聪明,竟然想趁本王不在京城的时候跟温如意私奔?”龙厉缓步走来,每一步都带着可怕的压迫感,反而令人胆颤。 “只有王爷会称之为私奔!”她眸子有火,不怕死地顶回去。 046 羞辱惩罚 龙厉睇着眼前这张怒容,危险地沉默着,恨不得掐断她的脖子! 越是亲近的人越容易背叛,越是信得过的人越容易从背后捅刀子,他深谙其道,却没想过会栽在女人手上。 只要晚回来一天,等待他的就是人去楼空! 嗓音有着克制愤怒的痕迹,他冷笑。“本王对你这么好,你还想背叛?”甚至连他最看重的麒麟玉都给了她,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她冷冷地回视着他:“在王爷眼里,这是背叛?这只是本能,没人愿意当笼中鸟。” “本能?”他森眸一眯,突然笑得狂放。“可惜你的运气差了点。” 陆青晚握着桌缘的手捏紧,在木桌上嵌下了指痕。“温公子人呢?” “没有本王的帮忙,你以为温如意可以回国?有多少质子是终其一生死在金雁王朝的?”龙厉轻笑,俊美面庞上尽是冷色。“本王可以帮他,也可以毁了他!” 美眸撑大,她低呼一声:“不要!” “容不得你说不要。到南阳,至少要走一个月,每一天都有变数。” 她默默闭上眼,她不会让温如意二十年的隐忍等待,毁于一旦。 眼前浮现一副从未见过的美景,那里四季如夏,渔船从远方归来,海水的咸味充斥在风中,喷香的竹筒饭,各色的甜蜜水果……。 一切都离得越来越远了。 心痛到极点,她再度仰起头。“您想怎么罚我都成,是我一时冲动,请您消消火,别迁怒温公子。” 他勾唇一笑:“本王是有个地方烧的厉害,既然你认错了,就乖乖过来给本王消火。” 她咬牙,跪在他的身前,他就这么坐在花梨木椅子里,高高在上,态度倨傲又冷峻。 龙厉打量着她,侧面姣好,昏黄的烛光在她清灵的脸孔上忽明忽暗,更有种飘渺的气质。此次东窗事发,更证明她的确想要远离! 他愤怒地扣住她的手腕,欣赏着她紧蹙的眉峰。“不愿意?” 这一句话,宛若尖锐银针,深深刺入她的耳膜。她定定地望向他阴邪含怒的脸,心头有着挣扎。 但她没有挣扎太久。咬紧牙关,在心中发誓,这种羞辱,有朝一日势必要向他全部讨回! 这般想着,她愤懑地加大手劲,他身躯一震,漆黑如墨的眼宛若苏醒的野兽般,痛楚与愉悦并存,似乎还在忍耐着什么。一把拎起她,鼻子埋在她纤细的颈间,薄唇摩挲着细腻光滑的肌肤,一路往下。 男人的嗓音绷得很紧:“粗手粗脚的,想让本王断子绝孙?” 她愤愤不平,眉间的朱砂痣也红的如火,身上藏着好几种毒药,可她偏偏不能用! 猛地长指挑起她的下巴,龙厉勾起薄唇,眉眼处一抹快意的艳色,笑意带邪。“第一次手法难免生嫩,往后本王再给你多加练习的机会。” 还有以后?! “您可以放过他了吗?” 深沉的欲色在黑眸中形成,他勾起殷红薄唇,难以言喻的快意在四肢百骸中游走。见到她难得的示弱,他清楚地明白她属于他一个人,这一点,冲淡心中的怒气。 “这要看你明日怎么做了。”他挑眉,轻拍她柔嫩面颊,收拾了一下凌乱华服,这才离去。 想到方才他对自己的那种“惩罚”,双手绞紧衣裳,试图要握牢什么。可是,她又抓得住什么?! 天一亮,陆青晚就来到了质子府的门口,仆人将东西搬上马车,温如意伫立在门外,目光透着一丝落寞。 “温公子。”一句一字说的缓慢,无法克制嗓音的轻颤,明明是暖春,她依旧觉得好冷,寒意就像是鬼爪般伸进她的骨头里,让她连心坎里也发冷起来,仿佛她呼出来的气,也是阵阵白烟。 温如意的眼底汇入几分意料之外的惊喜,他本以为她不会来了。 她依旧清丽素雅,小小珠钗镶嵌在青丝之中,只是那么一点光,就把她整个人都点亮了。 她会带上他送的及笄簪子,那么—— “我来,给温公子送最后一份贺礼,给你一个舒坦。”官奴的身份让她只能做这么多。 温如意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眼底的火光瞬间熄灭,温文儒雅的面貌上掠过失望。 “公子等了二十年,才等来回国的机会。之前,是我太眼浅,误以为就算当一片无根的浮萍,只要能舍弃官奴的身份,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跟着公子去南阳。”她垂眸一笑,满心苦涩。 “他——”他顿了顿,用低不可闻的嗓音问。“威胁你了?” “再这么僵持下去,说不定会让你一辈子留在王朝当质子,公子有志难伸,岂不可惜?”她静静地说,言语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要走,而且,越快越好。” 枝繁叶茂间,阳光丝丝洒落,金粉般的光芒,镶在温如意的身上、发间、脸庞,甚至连睫毛都是亮的。 她知道能让他做出带她离开的决定有多难,但人算不如天算,时机还是不对。 如此靠近,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檀香味,让她有片刻的失神。他的眼眸里好似藏着太阳,暖暖的,让人很想依赖,就这么沉浸在他的目光下,懒懒的睡一觉也好。知己也好,朋友也罢,至少有人可以陪伴倾诉。 她苦笑,原来,自己这些年竟是如此孤单。 “我相信这辈子,还会跟公子见面的,所以,道别的话就别说太多了。” “是啊,有生之年,定会相见。”温如意定定地看着她,她的决绝和隐忍,坚韧和泰然,让他向来平静无波的心隐隐作痛,却也知道,这才是她真正吸引人的地方。 “公子,一路平安,事事如意。”她嫣然浅笑,眸光似水,面庞柔软许多。 他莞尔,事事如意,巧妙地嵌入他的名字,真是最好的祝福。 可惜,他必须舍弃她,才能顺利回到南阳,重新开始。 他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胸臆中积压了很多话,但面对她的泰然,最终反而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倾尽力气凝望着她,她眉若远山,目如秋水,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娇憨纯真,却整个人要溺进他的眼睛里。 终究压下最后的不舍,温如意转过身,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047 相当勇猛 清晨的阳光落在龙厉身上,一袭朱红常服绣着云纹,不束不绑的发,瀑布般泻下他的肩颈,长睫、鼻梁、唇形,无一处不俊美。 这两日,龙厉心情大好,目光瞥向身畔依旧沉睡着的女子,就算只是个玩具,他也讶异于自己对陆青晚惊人的占有欲。 年少时,他常常想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如今心思却截然不同,也唯有她能够在激怒他之后毫发无伤…… 只因为那一夜的激烈交缠?! 他对她是有欲望,但至今没再占有她,他何其尊贵,根本不屑用强迫的手段!他要的,是她卸下心防,乖乖地爬到他脚边乞求他的宠爱! 陆青晚悠然转醒,轻轻扬眉,睫毛慢慢扬起,露出墨玉般的眼眸,看着他。 龙厉对上她的眼,一如既往的霸道。“春猎要开始了,你也跟着本王去。” “王爷要去狩猎?从京城到芙蓉山行宫至少也要十天,长途跋涉,您的身体受得了吗?” “本王的身体有那么弱吗?”他狠狠地捏住她的下巴,俊脸逼近她,“这是在挑衅?” 她撇了撇嘴,口不应心:“王爷相当勇猛,所向披靡。” 精锐的他观察入微,冷冷哼笑。 “说不定本王在狩猎中出了意外,你不就可以摆脱本王了?” 这家伙简直莫名其妙,性格扭曲变态,无药可救!陆青晚张口想再回嘴,忽然见他冷酷的眼眸漾出一丝笑意,眸中戾气全消,温柔隐现,让她话停在舌尖上,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她看错了吧?! 一定是的! “王爷是主子,就算有意外,我也不会丢下王爷的。”话音未落,没想过他猛地俯下,她悚然一惊,却强装镇定。 “既然本王是你主子,你可会乖乖躺着,好让本王享用?”他残忍说道,手掌顺着姣好的玲珑曲线,从肩背一路往下抚去,每到之处,都引起她一阵战栗。 这几日两人同床共枕,但龙厉从未碰她,她明白那是男人的通病,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得到了就厌倦了。 她不见半分慌乱,回以一笑。“我一辈子都在王爷身边,您何必急于一时?” 龙厉的眸底隐含着狩猎的光芒,笑容更深了,手臂环过她的腰际,把玩着挂在腰上的麒麟玉。“一辈子?” 这三个字,真动听。 看到他的表情,心狠狠抽紧。她起身,一件件地穿好衣裳,门外传来谨言的嗓音。 “爷,您醒了吗?” 龙厉下颚一点,她随即打开门,谨言面色稍显凝重。“宁王府出事了,楚侧妃小产了。” “我也去。”为龙厉披上精美华服,她抬眸看向他。 温如意一事后,龙厉认定她有了背叛的心思,要想打消他的多疑,她只能多多付出。 “走吧。”他同意了。 宁王府。 “老三,你来了。”宁王龙奕一袭紫袍,风雅迷人的脸上却有着一抹憔悴,语气藏不住的沉重。 陆青晚默默沉思,这两年皇帝的身体愈发虚弱,沉迷丹药不是个好现象,三个皇子里,太子和宁王明争暗斗,就连子嗣也成为了他日继承皇位的一个筹码。只可惜,太子已有两个儿子,宁王只有一个女儿,如今楚侧妃小产,宁王心情能好吗? 至于龙厉……据说他跟宁王收拢了不少武将,将王朝的四分兵权捏在手里,她至今看不出他的野心,他只想扶持亲哥哥上位,还是另有打算?!“” 龙厉冷声问:“太医怎么说?” “白霜几天前摔了一跤,当时还好好的,昨夜突然疼了一夜,到了早上就保不住了……太医说是动了胎气,加上原本保胎就很吃力。”龙奕眉头紧锁,无声叹了口气。“是个男孩。” “宁王,能让我见见侧王妃吗?” 两个男人同时回过头来,龙厉俊眸微眯:“事已至此,你去也挽回不了什么。” “老三,我不知道你竟然把麒麟玉给了小小婢女,就这么宠她?”龙奕的目光深沉几许。 “能让我宠她,是她的本事。”龙厉锐利的眼眸打量着她窈窕的曲线,薄唇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 前阵子老三和温如意为了个女人闹得很大,他不由地重新审视陆青晚粉雕玉琢的脸,能让乖戾刁钻的老三产生浓烈的兴趣,难道是在床上的本事很出众? 龙奕显然想歪了。 “既然是你的人,那就进去吧。” 床上的女人柳眉紧紧皱着,脸上的泪痕未干,残留一抹伤心欲绝的柔弱。 她搭上楚白霜的脉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沉吟许久,她才走出内室。 “宁王,这不是简单的滑胎,而是药物相克,相当于中毒。”她直接迎上宁王审视的眼神,神色清冷,细碎光芒满布眸子。 四目相接,龙奕霍地心一惊,揣摩着龙厉估计被那样晶亮的灵眸而蛊惑了。 龙厉不露声色,脸庞浮现一丝肃杀之气。“很严重?” “我看过太医的药方,药效小,恢复慢,楚侧妃很难怀孕了。”陆青晚垂眼,端坐在桌旁写方子。“按我说的去抓药,一年就能养好重创的身体。” “你的意思是,太医院的都是没用的废物?”龙奕将信将疑。 陆青晚口气瞬间冷冽。“其他人我不确定,但是刚才来的太医令董祥志,绝对是个废物。” 龙厉望着那张鲜明的怒容,饶有兴味地勾唇,气质上的坚强独立让她宛若傲霜寒梅,和其他女人的楚楚可人截然不同。 从腰际掏出一个红色瓷瓶,她放在桌上,“还有,这是解毒丸,一天一颗,连服三日就能排掉余毒。” 龙奕跟龙厉对视一眼,见三弟眼底有着欣赏,冷峻凝重的脸色缓和些许。 “只要你治好了白霜,你想要什么赏赐都可以。” 她冷若冰霜:“我要董祥志脱下官服,他不配当太医令。” “本王答应你。”龙奕点头,下颚绷紧,一个庸医没有任何价值,更别提他痛失一个儿子,董祥志这是撞枪口上了。 陆青晚脚步加快,眉目飞扬,笑的灿烂,浑身通畅。 爽快!彻底出尽了她的一口怨气! 048 他还活着! 龙厉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鲜少看到她笑的春暖花开,他阴邪的脸部轮廓,也渐渐柔和下来。 她突然止步,回眸看他,斜长的俊眉下,是带了些深沉,随时可以看透别人心思的炯黑眼眸,还有噙在唇边的那一抹弧度,看似在笑,却又像是在算计般。 “王爷,您知道何人下手?” 他没回答,头一低,坐入轿子内,她刚钻进来,就听的他冷笑道。“京城的局势瞬息万变,皇室是最不能掉以轻心的,二哥当初要娶楚白霜的时候,本王就不看好。她太单纯天真,可不,别说正妃,连侧妃的位子都坐的这般辛苦。” 他的话像针,猛然锥进她胸口,一时间,她竟无法开口。 沉默了许久,她才幽然说道。“大人间的勾心斗角,何必牵累孩子?五个月,都成形了,这一招实在阴损。” 目光不期然地和龙厉的眼神对上,不知怎地,见他两眼直勾勾的,内心充斥着一股说不上的诡异滋味。 他不禁想,如果是她,绝不会傻乎乎地任人宰割,连累腹中胎儿,她不去毒别人就不错了,谁能给她下毒? 她猛地脸一白,糟了,她怎么忘了这么一茬?龙厉也是在娘胎里就被喂了慢性毒药啊!他不会自作多情以为她是在同情他吧? 轿子里的空气,顿时热烘烘的,原本坐两个人也绰绰有余的空间,一度拥挤起来。 “皇位之争,向来会连累无辜的孩子,连生死都由不得选择。”他的眼神改变,目光陡然间变得狰狞,陆青晚被他看的满心惊悚,话卡在喉咙口,头皮一寸寸发麻。 “怪不得,帝王之家尽出些无情人。” “本王也是你眼里的无情人?”龙厉挑了挑好看的眉,问的很危险,不自觉地,他紧起双臂,箍的她有点痛。 这个男人岂止是无情?简直是比厉鬼还可怕! “我认为王爷有情或无情,重要吗?”她抬起脸,莫名地看他一眼。他依旧傲慢,不可一世,没有低头,她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只要你不得罪本王,就见识不到本王的无情。”冷酷口气中带着讥讽,他淡淡一笑,却引发她内心的颤栗。 她垂眼,握住腰际冰凉的麒麟玉——他看似对她极好,却又盼着她迟早有一日背叛他,只为了证明人性本就不可信任,证明他目光深远,能够看透她的灵魂深处。所以,在温如意一事后,他即便发怒,却没有让她受任何皮肉苦,反而留下她,因为他笃定她此生绝不可能逃出他的五指山…。他有绝对的自信看穿她的一举一动,也坚信他有最大的赢面。这种矛盾扭曲的心理,恐怕除了她,无人能够理解。 “我能在这儿下轿吗?想去书店买几本书。” “书呆子。”龙厉倨傲地哼了声,却还是放行了,她最近乖巧的很,他就适时地给点甜头。 这家书店不太起眼,名字叫“四季书铺”,陆青晚朝着中年掌柜一笑:“最近有没有新到的医书?” 龙厉放下轿帘,淡声道:“回府。” 眼角余光瞥到轿子离开了,她才敛去脸上笑容,只听得掌柜连连点头。“来了不少,姑娘请到里屋挑选。” 一到里屋,被称为“掌柜”的男人关切地问道。“这些天有事?我一直在等你来。” “抽不出身。”陆青晚一句带过,“季叔,人呢?” “在里头睡觉,三天前才回来,赶了一路,累死了两头马,我去喊他。”季雷平凡的脸上,有了温和的笑容。 她扶着桌子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眼底颜色渐深。 这家书店的真正主人,是她,两年前她用卖药酒的积蓄偷偷买下了这家铺子,季雷是她机缘巧合救了一命的病人,自此之后,他就成了书店的“掌柜”,为她经营生意。 她在周家酒肆的一举一动说不定都在监控之中,但没人知晓这个书铺是她的,她暗中前来买书,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赵哥。”循着脚步声,她抬眼,望向那个三十来岁,邋里邋遢的大胡子男人。 赵航不修边幅,脸上饱含风霜,方脸厚唇,但一双眼却极为有神。 他们在一年前认识,赵航嗜酒如命,听说周家酒肆的药酒名气,兴冲冲地过来买酒。可惜那阵子药酒卖断货,陆青晚没有空暇时间做酒,赵航脾气上来,险些砸了酒肆。 如今再看,陆青晚依旧觉得神奇,这样的人不是地痞流氓,竟然是……猎犬。 有那么一批人,被称为“猎犬”,擅长循着蛛丝马迹,行走于天下,擅长找到失踪的人。而赵航,竟然是金牌猎犬,业界翘楚。 她特意给赵航做了一缸的药酒,他喝的开心了,才点头帮她找人。 找的是……大哥。 多荒谬啊,她一直都觉得陆青峰没死,即便,她八岁那年就见到了大哥血肉模糊的尸体。 赵航话不多说,摊开一张画卷。“我在北漠呆了半年,见到一个人,跟你描述的很相似。” 陆青晚的指腹划过画中人的眉宇,突然收回了手,双眼泛红,强忍住内心的颤动,哑着嗓子问道。“你说这人在北漠?” “千真万确。”赵航头一点:“我花了点心思接近他,说有人托我找他,他话很少,但给了我一件东西。” 见到赵航从怀里掏出来的东西,她差点尖叫出声!那个红中泛白的平安符,破的不像样,可她还是一眼认出来那是他上战场前,她特意去山上庙里给他求的! 端详着身畔女子的深沉表情,赵航心照不宣,沉声道。“他是北漠的将军,名字叫秦峰,既然是亲戚,你大可前去投靠。” 秦峰? 是了,陆青晚了然地笑,心情莫名复杂,陆青峰……去了姓氏陆字,不就是化名秦峰了吗? 她欣喜若狂,满心激荡,掏出一张百两银票,放在桌上。“赵哥,一路辛苦了。” “我的酒呢?”赵航心心念念就是陆青晚允诺的药酒。“这次回来,怎么看周家酒肆都关门大吉了?” “我做了三大坛酒,足够你喝两年的了。”她俨然浅笑,话锋一转。“不过,我还要一样东西。” “什么?” 她心思飞转,眼眸波光流转,粉唇微启。“北漠的地图。” 049 她的初吻 陆青铜面无表情地砍柴,仿佛没看到身畔的女子,古铜色的肌肤在烈日下淌着汗。 “二哥还是不愿当王府的护院?王爷说,如果在护院中表现不错,可以挑你当贴身侍卫。” 他俯身,将劈成两半的柴火往身后柴火堆里一丢,脸上透着一股子漠然味道。“你如今是王爷的女人,我在后屋劈柴,让你没面子了?我当了王爷的侍卫,你就脸上有光了?” 陆青晚捏着那一个陈旧的平安符,指尖微微发抖,却还是忍住了。 她恬淡一笑,眸光明亮,没有丝毫的怒气。“二哥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我无从置喙。不管是劈柴的还是侍卫,你都是我二哥……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一家人永远都是一家人。” 她不是木头,知道陆青铜的心里也有秘密,也正是因为那些秘密,他眼底的黑暗成了她无法接近的元凶。 但陆青铜不想说,她也不会逼他。 “一家人?”他木然地看向她离去的背影,额头青筋跳动,痛苦至极地闭上眼。 …… 浩浩荡荡的人马,从京城出发,前往雁山的行宫春猎。 朱红色的马车里燃着熏香,铺着白虎皮毯子,锦缎上正半躺半坐着一个似睡非醒的男人,他身着红色金丝常服,流光溢彩,华美贵气。 清晨带着丝丝清冽气息的光洒在他的身上,烘托着他年轻俊美的容颜,以及独有的霸气。 所有人都惧怕他,他在京城一抖脚,京城就要抖三抖。女人之于他,并不重要,风花雪月也激不起他的兴致,这几年谁都知道他残暴的性子,偏偏没人能约束他。 女人?什么女人他不敢要,不能要?就是没有女人勾起他想要绑在身边的胃口。 “什么书这么好看?”龙厉的双臂环住她,走了六天的行程,她多半时候都在看书。 “反正不是王爷会感兴趣的书。”她挑了挑眉,淡淡地回,她看上去是在看书,实则满脑子都是逃跑计划。毕竟,春猎的地点在雁山行宫,而雁山快到国界线,再往北不到十里就是北漠的境内。 这个机会,她一旦错失,必定扼腕痛惜。 身后那具男性的胸膛总是让她分心,身子才移动,就又被拉着跌回他胸膛上去,长长的乌丝散落他的胸前,她朱唇微张,睁着大眼的俯视他,这姿态勾勒出一幅绝美画作,他眸色转深,眼底流露出她熟悉的欲望。 “是啊,本王感兴趣的书,就只有春宫图了。”他哼笑,撩起一缕长发,放在鼻下轻轻嗅闻。 她愤愤地抓回自己的头发,对他蛊惑人心的面容完全不动心,才想坐起身,龙厉已然双臂撑在她的身侧,把她逼到角落。 他再上前一步,近的就要贴上她,就这样困住了她。 她直觉想逃,他黑眸冷光一闪,直接将她压在车厢上,她惊讶于往日的不同,他眸子里的欲望愈发汹涌了。 龙厉悠然解开她的腰带,柔软丝绸滑落细白肩膀,他眼神一沉,他想要的东西哪样得不到?有心亵玩她,这才发现从这个角度俯视下去,沟壑一览无遗。 她这么美好,感觉明明触手可及,下一瞬却又遥不可及! “王爷想要,我帮你就是了。”陆青晚窘迫至极,他竟然想在马车里?!两相权衡,虽然不想为他疏解欲望,但她更不想他占有自己。 龙厉森眸一眯,并未因为她的妥协而缓和了眼底的欲火,反而按住准备滑入华服中的小手,陆青晚身子僵硬,美眸中闪动着不易察觉的杀气。 下一瞬,他目光深沉,潜藏的兽性高涨,力道凶猛地吮啃着她的唇瓣,掌心压上后脑勺,便于他吻得更深。 陆青晚的脑子轰然一声炸开来。 那一夜他虽然粗暴地占有她,但他从未吻过她! 一股凉意从脚底窜起,她怔了怔,当她那双眸子投到龙厉脸上时,他控制不住地兴奋起来。 当他的舌尖试图攻破她的防备,扫向更深处,她毫不犹豫地咬下,顿时,满嘴都是血腥气。 龙厉阴着脸抹掉嘴角的血迹,表情骇人。“拒绝?” 话音未落,他扣住她的手腕,再度将唇封住,吻得愈发张狂激烈,直到她的身体都忍不住绵软,舌尖传来刺痛,她再度尝到了腥甜的血味。 她咬了他,他就反咬一口。 如今,两人的舌头都伤着了。 “原来你连血都是甜的……。”龙厉伏在她的耳畔,语气轻软,有着嗜血的残忍。 陆青晚瞪着他,一双明眸因羞愤而折射出异常光亮,舌尖火辣辣的疼,她突然厌恶极了这种被他控制玩弄的感觉。 “真凶悍。”他嗤笑,看着她足以杀人的眼神,反而浑身畅快。“怪不得能咬死本王的黑将军。” 她呆住。 什么黑将军?她试图在龙厉笑意汹涌的眼底找到答案,一个画面转瞬即逝,脸色接近雪白。 她在斗兽场险些被黑豹咬死,当时她看不清高台上的那人,隐约记得对方穿着红袍,竟然是他! 什么天杀的孽缘! “你什么时候认出来我的?”她眼若寒星,嗓音冰冷。 龙厉但笑不语,只是目光落在她的左手腕的红疤上,七年前被黑豹几乎咬断。 她刚进王府,他就认出她了?她恨恨地笑。“如果黑豹杀了我——” “如果黑豹杀了你,本王就吻不到你了。”他的手却飞快地捏着她的下巴,微微用力,龙厉冷哼一声,似笑非笑地说。“这回,不准咬我,你敢咬我,本王就让你浑身上下都留下痕迹。” 她的眸子险些喷火,这话实在是狠毒,他就是有这种病态的癖好! 龙厉的指腹抚摸着她的唇瓣,再度贴上,她直觉要合上嘴巴,他急迫地攻城略地,霸道又专横,只是幽暗的眼眸中,那眼神专注地凝视着她,还带着一股莫名的情绪。 再忍忍……等春猎开始,一找到机会,她就能摆脱这个魔头了!她一遍遍地说服自己,没再进攻,只是一味地承受着。 050 一个噩耗 感受到怀中的女人被驯服了,吻得彼此气息交融,龙厉才松开了她,骄傲地俯望着陆青晚,此时粉面含春,更显得俏丽逼人。 她没来由的一阵慌乱,伸手想要抹去唇上属于他的气味,谁知手却被他握住。 他的手指修长,充满热度,她的心突地一颤。 “只有本王嫌别人的份,不许擦掉。”他挑了一下眉尾,随即笑道,却有着一贯的森冷气势。 傍晚时分,护卫们忙活着安营扎寨,陆青晚下了马车,随处走走,但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带些异样。 她坐在小河旁,清澈见底的河水照出她的倒影,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唇红肿,怪不得别人都把她当成怪物看!更别提龙厉的臭名昭彰,谁都会以为他们在马车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好事了! 明天就能到行宫了,远处依稀可见夕阳下的连绵青山。只要翻过这座山,就能到北漠……临行前,她反复研究了赵航手绘的地图,连走什么捷径都熟记于心。 待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一顶顶帐篷已经支起来,篝火点起,天色渐晚。 她走回帐篷,这几日她都是睡在龙厉的帐篷,掀开帘子,里面却空空如也。 陆青晚正欲转身离开,耳畔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听的慎行低声道。“爷,刚来的飞鸽传书,温如意——” 龙厉扬起手,眸子冷锐,目光定在面前的帐篷。看到主子的手势,慎行暂时保持缄默。 走进去,并未看到她的身影,他问了句,“她还没回来?” “刚才属下还看到她坐在河边想事情。” 他掀袍坐下,“继续说。” “温如意和他的随行,一共三十五人,昨天在孟县官道处全军覆没。” “确认了吗?”龙厉的嗓音转为令人发麻的幽然。 “我们的人已经确认了……” 慎行话音未落,就听的有人在外禀告。“王爷,宁王邀您过去。” 龙厉点头,走出帐外,许久之后,衣柜的门才轻轻推开,陆青晚的双脚踩在地面,几乎是瞬间腿软,哀伤过甚,竟然连一步都动不了。 恐惧在心中油然而生,那是一种透骨的寒意,深深侵入四肢百骸,让她没来由地瑟瑟发抖,无法自已。 她犯了什么错,老天要这么对她? 娘走了,爹走了,二哥待她像仇人,温如意说要她带走,可以给她一段新人生,结果呢,他不但带不走她,甚至死在两国交界处!只要一天,一天就能到达南阳! 为什么总是这么对她? 可是,她更恨的是龙厉!她明明低头示弱,请他放过温如意一马,他答应了,却在暗中耍这种阴谋诡计,草菅人命! 分别时,她鼓足了勇气,看着温如意,记住他,这个宛若暖阳的男人,是她十五年生命中的清流。 他说他们此生必会再相见!心中的希望,瞬间像是被水浇熄的烛火,只剩下袅袅的白烟。 浑身的力气被抽走,她从行囊里取出那一支珠簪,来回抚摸着,竟悲痛的说不出话。 心中只剩下一个声音,反复地念着。 “龙厉,你不会一直赢的,你不会一直赢的!总有一天,你会从高处摔下,摔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半个时辰后,龙厉回来了,他瞥了榻上的女人一眼,直接坐在她身畔。 “京城来报,楚侧妃的身子果然好了不少。二哥答应你的承诺已经兑现,三天前董祥志因为医治不力,被赶出了太医院。”他挑了挑俊眉,欣赏着她异常红润宛若花瓣的唇,扯唇一笑。“听了开心吗?” 陆青晚眼波冷魅,“我应该开心吗?他医术不精,就不该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太医令是那么好当的吗?”董祥志虽没有直接残害二哥,二哥却是被他买下进了董家才遭到董智的折磨,这笔账,理应算董祥志一份。 “好利的小嘴。”龙厉不怒反笑,今晚的她带些刺,想必是还在气恼清晨马车里的那三个吻……他生性洁癖成瘾,最恨别人碰他的身体,就算先前的婢女碧洗,每次服侍他更衣前都要洗好几遍手,但陆青晚是唯一不需要沐浴洗手就能睡在他身畔的女人。 强压下心中的恨意和怒火,她偏过脸,手心发烫,在龙厉身边多呆一天都不想! “用晚膳吧。”他清滑的嗓音打破她的思绪。 桌上送来的八菜一汤,在这种环境下,已经算是很奢侈了。 他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很少夹菜,几乎只是用白饭填饱肚子。眉峰蹙起,他轻轻一笑,放下筷子。“慎行,去问问,今晚谁做的菜。” 陆青晚眸光犀利,低幽地笑了笑。“王爷不满意?”还未到行宫,离城镇又远,能弄到这么多蔬菜肉类已经不易,他难道想吃满汉全席吗? “这回不是本王不满意,不满的另有其人啊。”他轻叹。 她瞪着他阴阳怪气的脸,咬了咬牙,随即绽放一道笑容。“我吃的很好。” 说完,就夹了几筷子,腮帮子塞满了食物,圆鼓鼓的。 龙厉徐缓地扬眉,为她柔顺的模样感到意外:“这么听话?” “我本就饿了。”她没好气。 他没再说什么,今晚陆青晚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看向他的时候,里头多了点不太分明的东西。 耳畔传来水声,对于龙厉每天都要沐浴穷奢极侈的习惯见怪不怪,如今不过是暖春,并不炎热,又是在路上,她也只是三日洗一次澡。 带着清新的气味,他躺了下来,帐篷明明很大,但他却只让人准备一张床,企图实在太过明显。 他的手掌钻入她的里衣,毫不介意她已经睡着,自得其乐地揉弄,造访她的细嫩肌肤——陆青晚清楚白日的吻不可能抚平他内心的欲火,事实上,自从被他强占的那一晚,至今有大半个月了。 龙厉脸色难看,她分明是装睡,但无论他怎么撩拨,她都紧紧闭着眼!顽固的家伙! 当她身上的衣裳半褪,感受到他指腹下的凉意拂过每一寸肌肤,心头充斥着厌恶和鄙夷,却明白只能醒来。 他的嗓音清滑,但带着一股子玉石俱焚的阴冷。“陆青晚,你这是欲擒故纵?再好的招数,用第二回就不灵了。” 051 将门虎女 “为什么单单是我?”陆青晚缓缓坐起身来,眸光清冷,笑意疏离:“难道王爷喜欢看女人不乐意却又勉强承欢的样子?非要强取豪夺,才能得到快感?” 龙厉森眸一眯,扼住她的脖子,他暴怒的情绪透过四肢接触,清楚地传递到她的身上,凉意从脚底攀爬到她的头顶。 他冷声说,言语藏着一丝深沉的残忍。“这些话本王不喜欢听,知道吗?”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她定定地望入那双深潭般的漆黑眼瞳,一抹沉痛无法掩饰。他处心积虑派人杀了温如意,回头就要强占她的身体,证明他才是最后的赢家是吗?他的毒辣手段,她早就见识过了,居然会天真以为他会信守承诺,不再追究?! “混账!”他骂道,眼中透着掠夺之意,一下子将她推倒,扯下了她的亵裤。 龙厉满心怒火,光是看看陆青晚的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他就恨得双手发痒,清晨的吻挑动了他内心想要她的冲动,可她还是这么不识相! 他愤懑地咬上她的唇,火热的薄唇从她的唇上滑到她的下巴和脖子,来到了她的胸前。 “放开我。”她并未挣扎,只是毫无波澜的眼满是冷光。“今日是我娘的忌日。” 龙厉从她柔软的胸前抬起脸,她果然脸色死白,浑身轻颤,透着从未有过的一丝柔弱,他竟压下体内叫嚣的欲望,面色森寒地坐着。 那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前半句指的是她早逝的母亲?还是……后半句骂的是他? 她是将门虎女,面对人人惧怕的他,她鲜少示弱,可是,今夜她实在痛苦,连手脚都是冰冷的。 第二天,陆青晚昏昏沉沉,在马车里睡了一天,到了目的地,龙厉居然亲自把她抱下,走向行宫。 红色华袍挡住她的娇躯,别人只能看到他怀里露出个小脑袋,似乎睡得很沉,揣摩着能让靖王连春猎都带在身边的女人,必定是那个宠极了的玩物。 太子龙锦远远观望着,温文俊秀的面庞上,生出一抹冷笑。 …… “今日本王收到许管事的来信,说你二哥答应当护院,已经开始训练了。”龙厉望向面前的女子,休息一天后,她的气色显然不错。 “那就好。”陆青晚淡淡一笑,点头。“二哥终于想通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龙厉将她拉到怀中,斜靠凉亭座椅,闭目小憩。 她松了一口气,看着那张俊美的脸孔,听着他胸口的心跳,心中还是忐忑起来,这两天他对她很有耐心,是真的信了她娘亲忌日的说法吗?她很清楚,一旦再被他识破逃离的想法,她的下场绝不会比温如意更好。 “今天就开始狩猎了吗?怎么王爷还不动身?”他总是形影不离,她怎么有机会逃走? “本王可不是武夫,对那些骑射不感兴趣。”龙厉懒洋洋地说,私底下他不爱束发,此刻寒鸦色的长发正在风中飞舞,令他看来愈发邪佞阴狠,肆意张扬。 “王爷不想去的话,我能去看看热闹吗?”她继续试探。 龙厉闻言,陡然睁开漆黑如墨的眼,她被他审视的目光看的心中一凉,但还是说服自己,不能慌,敌人面前,自乱阵脚是最大的忌讳。 “也对,王朝来了不少青年才俊,你想去看看,也是情理之中。”他语气戏谑,话里有话。 “王爷同意了?”她喜出望外,眸光大盛,宛若星河。 龙厉捏了捏她的精致下巴,轻哼一声。“走吧。” 陆青晚的眼神无声沉下,他居然也要去?她咬了咬牙,跟在他身后。 龙奕一身紫色骑马装,一如往常的俊逸潇洒,他打量着龙厉,笑道。“老三,你最讨厌这种粗鲁流汗的事情,难道改性了?” “人都是会变的,二哥。”龙厉的嘴角有笑,却令人感受到一种无处不在的威严和气势。 陆青晚眯了眯眼,依旧觉得这对亲兄弟之间有着难以察觉的古怪,看似亲密无间,实则……隔着一层纱。 “没想到你也要来分一杯羹,丛林凶险,本宫看就算了吧。”太子龙锦身着白色骑马装,眼底满是嘲讽。 “太子言之过早了吧?本王想做的事,向来不会输。”龙厉漫不经心地笑,眸子冷冷,笑意强势而狠毒。 没理会他们的唇枪舌战,陆青晚的目光投在远方,皇亲贵胄早已准备出发,十来位都是二三十岁的男子,个个英气勃发。 她神思恍惚,神游天外,直到看到一片漫漫荒野,荒野中站着一匹赤红马匹,马上端坐着一位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他手握银枪,眉目轩宇,目光湛亮。 她眼眶一热,急忙垂下眼睫,不让任何人发现她的异样。 狩猎时间长达两个时辰,以鼓声开始,以号角声手尾,龙厉也要参与其中,对她而言,简直就是绝佳机会! “慎行,拿来。”龙厉开口。 陆青晚望过去,慎行手里除了是男人用的弓箭和箭筒外,还有一件东西闪烁着银光。 她一愣:“弩箭?” 龙厉勾起笑:“本王让最好的工匠打造的,给你。” 她摸了摸这把银亮的弩弓,如水美眸被点亮,不禁有些怀念,总是淡漠的脸庞,线条也为之柔软。 龙厉睇着这一幕,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那样毫无防备的模样,却给他带来古怪的情绪。 “把马牵来。” 他骑上马,红衣飘扬,突然朝她伸出手,目光炯然如火。“上来。” “我不会骑马。”陆青晚心跳如鼓。 “还能让你摔着不成?”龙厉嗤笑,知道她年幼因为从马背上摔下来才会跛足,想必对于骑马还是有些畏惧胆颤。 她陷入两难,佯装害怕地后腿两步,眼神闪烁,他的眸子注入冷气,低喝一声。“抓着本王的手!” 硬着头皮抓住龙厉的手,他用力一提,揽住她的细腰,她就稳稳当当落在他身前。 “让本王见识见识你用弩箭的本事。” 陆青晚见他眉开眼笑,她的心却是沉入无底深渊。 052 谁是猎物 龙厉的双手绕过她的腰际,抓着缰绳,不发一语,下一刻,就纵容骏马快速奔跑起来。 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七岁那年缠着二哥学骑马,距今已有八年了…… 龙厉端详着怀中的女人,她半垂的墨睫掩去灵澈的眼眸,她虽然稍有不适,但很快抬眼,直视前方,带着一抹固执,那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她美的诱人。 犀利的冷眸闪着炽热火焰,连肌肉都在瞬间紧绷亢奋,全身血液莫名沸腾,他朝着身边人发号施令。 “都不许跟来!” 策马扬鞭,很快到了森林深处,“吁——”,骏马渐渐放慢速度。 他突然扳过她的脸,俊美面庞无声压下,他的情绪极为激动,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脸上,让她的心猛地一震,瞬间,她寒毛竖起。 “王爷是来狩猎的吧?如果我们空手回去,岂不是让太子看笑话?”她的语调里有着谴责和提醒的意味。 微凉的指腹摸索着她的唇,他似笑非笑。“两个时辰,时间不短,除了狩猎,还能做很多事情。” 话音未落,他已然吻上了她,直到彼此身体暖融融的,他才放开了她,还不忘邪佞地舔了舔她的唇角,很满意让她沾染上他的气味。 她没看他,移开了视线,眸光一亮。“王爷,有动静。” 他饶有兴味地看向她,挑了挑好看的眉。 陆青晚举高手里的弩箭,闭上一眼,耳畔只剩下猎物踩踏在草地上的声响,全神贯注,所有的感觉凝聚到头顶,小脸肃然,刚被滋润过的红唇抿的更紧。 龙厉迎向她清冷雅致的面庞,她眉间凝聚的英气,毫无半分脆弱,尤其是散发出来神圣不可侵犯的气息,令人望而却步。那一刹那,她双眸璀璨逼人,林间树下的光斑落在她身上,她仿佛也成了发光体一般夺目。 “嗖”,箭飞逝而过,没入矮小灌木。 一拉马头,骏马慢慢靠近,龙厉垂眸,这才看清是一头野猪,箭斜穿过野猪的脑部,草叶上一片新鲜血迹。 他缓慢击掌,笑道。“好极了。” “可惜这样的猎物,还不够分量,无法打败太子吧?”她听说太子的骑射是三个皇子里最出众的。 “你有什么主意?”他顺水推舟。 “我们沿着小溪走,能发现更多的猎物,当然,要找大型野兽才行。”陆青晚摸了摸手里冰冷的弩箭,若有所思。“太子往年最好的战果是什么?” “好像是一头獐子。” “比獐子更大的野兽不多,可遇不可求,再有野猪什么的,在数量上取胜也成。” 龙厉抿着一抹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沉思的小脸,骑着马往林中深处走去。 她警觉地留意周围,几个护卫不远不近地跟着收拾猎物,走了许久,才见远处一抹黄色,她低呼。“獐子!” 灵敏的獐子疾奔而走,他们索性下了马,追了许久,到了半山腰。 龙厉往后看,他们到了林子边缘处,后头一片清峦叠翠,他握紧手里的弓箭,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暴出,一道犀利在黑眸中一闪而逝。 “糟了!还是被它跑了!”陆青晚一脸恼怒。心中却激动难耐,老天在帮她!她假意追那头獐子而走出丛林,顺利摆脱了龙厉的随从,只剩下他们两人,她真要对龙厉下手,也没那么难了! 身后已有重物倒地的声响。 她骇然回眸,却见龙厉漠然地垂下手臂,手里的弓箭已发,红袍被山风吹的鼓涨起来,不远处的树下趴着一个黑衣男人,弓箭插在后背,一击即中。 “龙厉,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从林中四面八方,涌出更多的黑衣人,里三层外三层把他们包围。 她盯着龙厉的背影,如临大敌,来的都是高手,甚至还有弓箭手!就为了要他一条性命,出动这么多人?!要瓮中捉鳖吗?! “龙厉,别挣扎了,乖乖受死吧!” “想拿本王的命?就凭你们?不如让你们的主子来!”龙厉眸光一凛,阴狠地扫过众人的面孔。 话音未落,又有一人倒地,众人这才发现龙厉身后的女人,虽然沉默,却并未坐以待毙,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龙厉身上,她已经射出一箭! 龙厉的眼底尽是欣赏,难得在这种生死关头,她还能泰然处之,不动声色!薄唇勾起,他有着诡异的镇定。“谨言慎行,还等什么?收网了。” 两个青色身影,从树顶跃下,几乎是凭空出现,一时间,刀光剑影,电光石火,风起云涌,天地之间为之暗色。 陆青晚眸光清冽,脑子飞快运转着,龙厉早就察觉春猎会有一场厮杀等着他?他想要的猎物也远不是那些山林野兽!而是这些处心积虑的刺客! 她往后看了一眼,崖下就是奔腾的离江,想必,过不了多久,还有更多援兵,到时候,她就更难行动。 谨言慎行身手利落,但毕竟对方人多势众,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有人朝着龙厉冲来,他闪过,黑衣人恼羞成怒,再度扬起长剑。 她眯起眼,弩箭射穿对方的右臂,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慎行已然从后头砍下那人的头颅。 那颗切口完整的人头,两眼怒睁,粘着尘土滚到她的脚边,死死盯着她。 龙厉目光复杂地握住她冰凉的手腕,仿佛身后的打斗声,无法影响他丝毫。他骨子里的骄傲自负,让此刻阴暗的天色,只剩下他身上这一抹红,屹立不动,绚烂夺目。 他喉咙发紧,还未开口,却看到她的瞳孔无声放大,她用尽全力推开他,脚步一顿,弓箭手射来的那一箭,穿透过她的左胸,血花须臾染红她的上衣。 龙厉的眼骤然裂开。 “射!”不远处传来怒吼声。 更多的弓箭,雨点一般从半空中落下,即便多半被谨言慎行以剑抵挡,还是有一支箭没入她的右肩。 两个黑衣人趁乱接近龙厉,他左右不及,身为皇族总有几招自卫防身术,却防守地愈发吃力,红袍被割裂,他黑眸充血,俊美面孔邪气逼人。 “陆——”谨言反手就是一刀,杀完两人,飞奔过来护主,突然面色死白。 她被杀手逼到山崖边,浑身浴血,肩部受伤,连弩箭都抬不起。黑衣人一掌击向她,她吃力地闪过,脚下却一滑,身子往后仰。 龙厉长臂一捞,连她的衣袖都没碰着,转眼间,滚滚江水已将她吞没,娇小的身躯毫无反抗之力地在江水中载浮载沉,血色很快被冲淡。 一见她摔入江中,龙厉全身血液冻结。 001 焕然新生 “咳咳。”陆青晚蹲坐在岸边,咳出两口鲜血,从高处落下,命大没死,但还是在江水里撞到很多暗礁坚石,四肢好几处都在淌血。 左胸的箭还在,她呵呵一笑,咬牙大力拔出,血流如注,痛的眼冒金星。她不敢怠慢,从里衣的暗袋里摸出一颗药丸,揉在伤口上。 腰际的麒麟玉闪烁着碧色的幽光,紧紧纠缠着腰带,她毫无留恋地解开,将它抛入江水,多年的郁结,终于在此刻烟消云散。 脱下染血的外袍,撕烂成几块,随意往岸边丢下。 心中再无留恋,她头也不回,一瘸一拐地走入夕阳暮色。 ……。 两年后,北漠皇城。 她睁开眼,看着被月光映的发白的窗户,忍不住悄悄下床,轻轻支起了窗子,一股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冷颤,烦闷的心情倒也因此减轻了不少。 “郡主,祁门遭受重创,必定会垂死挣扎,奋力反扑。四皇子说了,这两日请您势必小心。”身后的粉衣婢女个子小小,表情木然,叫做白银。 女子面庞莹白,月色下的长发及腰,但发色并不黑亮,而是有些淡,接近琥珀色。她神色浅浅,笑道。“六皇子大逆不道,竟敢对皇帝下毒,我破了祁门的阴骨散,救了皇帝一命。六皇子被赐鸩酒,没了靠山,祁门一时间沦为丧家之犬,狗急跳墙,他们是该慌了。” “郡主千万不能大意,虽然抓住了一百多人,但还有五六十人流窜在民间,祁门门徒何其歹毒?”白银依旧面无表情。 “该来的迟早回来,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女子垂眸一笑:“当我站在四皇子身后,就已经成了祁门的眼中钉,肉中刺。祁门在北漠百余年,势力扩张的速度太快,又被无德的皇子利用,皇家早就想把祁门连根拔起了。” 白银不说话了。 “明早去军营。”年轻女子丢下一句,白银知趣地退了出去。 两年前她拖着重伤的身体,去了城外的北部大营,用那一枚陈旧泛白的平安符,顺利地得到了秦峰将军的召见。 自此之后,她在军中呆了一年,除了秘密地养伤外,还成为众人称赞的女军医。离开军营的那日,她已不再是跛足。 而后,她靠着大哥的关系,接近了四皇子,宫内的妃嫔女眷几乎都是她的病人,她悉心做事,绝妙的医术成为宫中的红人。 不但如此,她在皇城开了两家铺子,生意做得有声有色,一家听风楼,针对北漠爱美的风气,售卖女子所用的香粉膏药,全都是中药的独家配方;一家歇雨楼,是药铺兼医馆,童叟无欺,最富盛名的是各类强身健体的丸药和药酒。 三个月前,六皇子企图下毒谋害皇帝东窗事发后,她因为救驾有功,一夕之间成为骁勇大将军秦峰的义妹,还被封了郡主头衔,赏赐了一座郡主府。 就这样,陆青晚蜕变成了秦长安,抹掉了所有的痕迹,活成了另一个人。 她迅速地积累了名气和财富,成为妇孺皆知的奇女子,民间百姓甚至给她起了个响亮的名号——“北漠观音”。 翌日。 “大哥,怎么回事?”秦长安直接走入秦峰的帐篷。 面前的男人转过身来,他异常高大,铠甲下的一具精壮体格,令人生畏。五官英挺,古铜色的肌肤很有男人味,唯独一道刀疤,从左边眉峰划下到鼻梁,增添一抹煞气。 当年见到秦峰的第一面,她也为之大惊,身为医者,她知道这一道伤的多危险,就差那么一寸,大哥的左眼就势必瞎了。 他沉着脸:“是热病吧,来的又急又凶。不过两天,就有六十多人倒下了。” “我去看看。” “恐怕会传染,晚妹……”秦峰浓眉深锁,试图阻拦。 “大哥,你又忘了。”她抬眼,唇畔挂着嫣然浅笑,眼底却带着一抹固执。 “长安。”秦峰哑然改口,粗糙的手掌覆上她的肩膀,“小心些。” 秦长安抿唇一笑,白银替她掀开营帐帘子,她矮身走了出去。白银从药箱掏出特制面纱,她戴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这才跟随军医前往伤兵营。 她看了几个病患的病症,沉吟许久,才走到外头,朝着等候已久的秦峰说道。“大哥,虽然症状跟热病有七八分相似,但却不是热病,所以这两天军医开的药不奏效。” “难道?”秦峰跟她眼神交汇,黑了脸。 她点头:“是被下毒了,这些人体质较弱,才会先发作,但过不了几天,全营三千人都会浑身无力,上吐下泻,高烧不退。” “下毒?营里最近没来过新人——”秦峰面色凝重。 “我先把他们的毒解了,解药里有一位药材不好找,我让歇雨楼送来。另外,其他人必须服下我给的解毒丸,防患于未然,来历不明的东西决不能进军营。” “就按你说的去办。” 夜晚,她坐在一堆篝火旁,不远处巡视的士兵来回走动,给人一种深植入心的安全感。 “郡主,天凉了,您想回去了吗?”白银问。 “我还想坐会儿。”她双手交握着,火光在她的眸子里跳跃闪烁,将那张白雪般的脸庞暖热了几分。 “那奴婢替您取件斗篷过来。” “去吧。” 两年前,她置之死地而后生,终于摆脱了受制于人的命运。暗中跟大哥相认,无人知道她是秦峰的亲妹子,都当他们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义兄妹。 北漠多年无良将,三次战役都败在陆青峰的领兵下,北漠将领对他又嫉妒又欣赏,突围战里陆青峰后背受敌,讽刺的是,是北漠的将领把只剩下一口气的陆青峰从尸体堆里捡回来。 他重伤昏迷,醒来后,已在北漠。当初,的确成了战后俘虏,被人监视,几年后,北漠皇室才放松戒备,让他进了军营带兵操练。 北漠阻塞了任何来自金雁王朝的消息,五年后,他才知道他被扣上卖国通敌的罪名,陆家早就被抄的噩耗。 魂牵梦萦的故国,就在那一日,成了陆青峰心里的刺。 自此之后,他再没笑过。 002 中了情蛊 “姐姐,你在烤火吗?”一人凑了过来,是个小兵,看上去十四五岁,晒得黝黑,一张娃娃脸,眼睛又圆又大,笑起来一口白牙,格外灿烂。 秦长安从思绪中抽离出来,问道:“你是哪里的小兵?” “我是火头兵,在黄胖子手下干活。”小子嘿嘿一笑,盘腿坐下。“姐姐,今天黄胖子给了我两个红薯,我们偷偷烤着吃吧?” “好啊。”她心不在焉地说,见他丢了两颗红薯到火堆里,搓了搓手,一副垂涎的模样。 “我做菜虽然不行,但烤红薯是最好吃的,保证又香又嫩。”话锋一转,他又问:“姐姐,你知道好多人病了吗?” “他们不是生病,而是被下毒了。”她答的漫不经心,俏脸上看不出真正思绪。 “下毒?”小子猛地捂住嘴,一副受惊的表情。 握着树枝挑动篝火,她看似心情烦闷:“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名字,从小他们就喊我狗子。”他嘿嘿一笑,夜色中的一排白牙特别明显。 深深凝视着这张看不出真实年纪的娃娃脸,她不由地想起初六师兄,只是初六的眼神,是朝气蓬勃的。正在她分神的那一刻,她已被人挟持,一把匕首冰冷地抵住她的脖子。 “狗子,你做什么?”秦长安眸光泛冷。 “你不是挺聪明的吗?”小兵大眼中的笑意更重,嘴巴几乎咧到耳朵了。“猜猜看。” 这双眼睛即使此刻充满笑意,仍给她一种无法形容的惊悚感,好像脖子被掐住,她逐渐无法呼吸。 “我猜,你的名字不叫狗子,而叫霍恫。”秦长安双眸清澄:“祁门的左护法,据说因为年少被试毒而停止发育,面若少年,可惜你有着一双老练的眼睛,让你一靠近我就露出了马脚。你这幅样子……。你已经三十好几了吧?” 霍恫一愣,大眼汇入更多的暗色,随即哈哈大笑。“不错不错。” 她无视他手里的匕首,手里的树枝继续戳着火里的红薯,光影在她脸上飞舞,眉心之中的朱砂痣,愈发鲜艳。 “我大哥说最近没有新人入营,但三个月前招了几个火头兵,当初六皇子一出事,你就从祁门溜了,藏在城外大营,一躲就是三个月,怪不得谁也没能找到你。” 他敛去笑意,手中的匕首压得更深,在娇嫩肌肤上划开一道血痕。“秦长安,你把祁门害的这么惨,如果我连一个女人都无法摆平,传出去岂不是颜面扫地?” “技不如人就该认输,纠缠不休多难看。”她凉凉一笑,语气更是不屑。“你们为虎作伥,本就是在赌命,杀了我,也只会让祁门的罪名再多一条,祁门大势已去,何必再做困兽之斗?” “杀了你?呵呵,北漠观音是吗?”他嗤笑道,笑得前仰后合,神态癫狂:“人人把你当成高贵圣洁的女菩萨,杀了你多可惜,不如让你变成一个被欲望控制的贱货,更能解我心头之恨!” 她眼神一凛,脖子的鲜血染湿了衣领,指尖变得冰冷。难道,匕首上抹了毒药? “制度解毒是你的强项,阴骨散你都能解了,我记着前车之鉴呢。”霍恫加大手上力道,笑眼里一片浓重雾气,他的声音很柔很轻,但话中的寒意和残忍令人不寒而栗。“祁门除了擅长制毒外,还会下蛊。” 她猛然心一惊,仿佛感受到什么东西,顺着脖子的血脉,钻入骨肉更深处。 “你中了情蛊,每隔十天就会发作,必须找到同样被下了情蛊的男人,好好恩爱一番,才能无恙。如果抗拒跟他上床,那么……。蛊毒发作三次后,就是你的死期。”霍恫嗜血地舔了下匕首上的鲜血,少年的面孔却有着异常老练阴沉的眼,在火光下生出三分妖异之感。“我的门徒已经找好了另一位情蛊的寄主,哎呀,连我都好奇起来了,什么样的低贱男人,才能配得上你呢?” “你留给我的问题,我会找出答案。” 转过身,她目光冷然,眼神清明。“白银,动手。” 一把长剑,从霍恫身后穿过,他“哇”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溅上篝火。 郡主府。 “霍恫实在狠毒,大刑伺候了都不肯招出流窜在外的门徒名单……郡主,您心里有想法了吗?”白银风风火火地进门。 秦长安慢悠悠地搅动着碗里的燕窝,长睫颤动,柔声问道。“你说,什么男人被称之为低贱?” 她摇摇头。“奴婢不知道。” “反之,什么样的女人,身份低贱?” 白银脱口而出:“倚楼卖笑的妓女——” 秦长安撑着光洁额头,双目为之黯然,轻轻叹了口气。“什么地方有男娼吗?” “小倌倌里都是男娼,不过去那里寻欢的都是有断袖之癖的男人。” “我想霍恫的门徒是将情蛊下在男娼身上了,你去查查京城有几家小倌倌,明里暗里的都查一下。” 话音刚落,低吟了下,她脸色青白,额头渗着一层冷汗。 白银面色骤变:“郡主!我马上去请大夫!” “傻瓜,我就是大夫,今天第十天了吧,第一次蛊毒该来了。”她咽下未尽的话语,身上的疼痛,已经撑了半个时辰了。 说来也好笑,她是个对毒药有很大兴趣的医者,祁门的蛊,很少被记录在册,她既然中了,很想看看是不是有传说中的那么痛不欲生。 “准备笔墨……我说,你写……”她顿了顿,紧紧闭上眼,气息紊乱起来。“祁门情蛊,初次发作,体热难消,心火浮躁,胸口剧痛……” “郡主别说了!你看起来好痛!”一向表情木然的白银,看到秦长安吃痛的表情,眼眶发红,写字的手开始颤抖。 她轻笑,晶灿的眸子因为怒意熠熠生辉,意外点亮了过分苍白的脸色。“一旦祁门余党再祸害世人,好歹我也能留点东西下来。” 被祁门所害,她愤恨,却不后悔。大哥在北漠的身份尴尬又微妙,他性子耿直,不懂拉拢那一套,有些事,她不得不做,才能让大哥的未来不再灰暗无光。 她早已看穿,金雁王朝……他们回不去了,既然如此,就在北漠好好活下来吧。 003 明遥公子 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秦长安重新将目光投向眼前的水潭,心境平和,继续刚才的思考。 探出手来,熬过第一次的蛊毒后,她的手腕处出现了一条浅蓝的线条,又几天过去了,颜色渐渐深了些。 手下找了京城的三家小倌倌,调查了四十来个男娼,却还是一无所获。 她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出错,那么,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长安。” 她回头,喊她的是个十九岁的贵族青年,他身着织锦孔雀蓝长袍,银冠束发,面庞清隽俊秀,丰姿出众,鹤立鸡群,正是北漠的四皇子萧元夏。旁边站着个个头相当的青年,更挺拔壮硕,显然青色衣袍下的是一副习武的身体,则是五皇子萧涌。 “长安见过四皇子、五皇子。”她笑着起身行礼。 萧涌仔仔细细端详秦长安一番,见她眉不画而黛,唇不点儿红,真是个美人胚子,他还想再看两眼,却听有人轻咳一声,他斜眼一瞥,见萧元夏的脸色不好看。 “怎么了?又不是你媳妇,还不准别人看啊?”萧涌嘻嘻哈哈道。 “你下个月就大婚了,明目张胆地盯着长安瞧,不怕汪妍哭哭啼啼闹你?”萧元夏语气冷淡。 “哈哈,我马上就是有家室的人,不能瞧长安,你没媳妇,可以瞧,是这个意思吧?”萧涌依旧嘴贱。 萧元夏没再例会他,开门见山地问。“长安,还没找到吗?” “霍恫的门徒狡猾无比,他们肯定不想让我太快找到,想让我多受蛊毒发作之苦。”秦长安眸光清浅,抿去了笑容。 “你……如果找到,真的要接纳那个男人?”萧元夏一双眸子湛湛如星光般,仿佛能看穿她的心。 她微微一笑。“除非我想死。” 萧元夏的目光暗下来,望着她,突然一阵恐惧,伸出手。 她转向一旁看好戏的萧涌,没让萧元夏握住她的手,神色自如。“我最近研发了一款桂花皂,未来的五皇子妃不是最爱桂花吗?我送几块她,就当是小礼物。” “长安,把主意打到我媳妇头上来了?啧啧,就靠这些女儿家的小玩意,你可赚的盆钵满满吧?”萧涌挑了挑浓眉,嘴上这么说,却是毫不客气地接过锦盒。 听风楼里的东西每一样都很特别,秦长安很有巧思,比如这小小的一块药皂,晶莹剔透,里头可见金澄澄的桂花,沐浴的时候用,还能留下淡淡花香。口碑产品雪花霜,润肤淡斑,后宫妃嫔都爱用,一盒就要二十两银子。即便如此,皇城的贵妇小姐,全都是听风楼的常客,只因她的东西不但精美,持续使用,的确有良效,里头的滋补药材,可不是作假。 “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生意罢了。”她又是一笑。 “那就谢谢了,用的好了,以后再有什么牡丹花荷花杜鹃花的药皂,我全要了!我就喜欢妍儿闻起来香喷喷的。”萧涌毫不遮掩对未来媳妇的满满爱意,爽朗大笑。 等萧涌离开,萧元夏才坐在池边的石头上,跟她四目相对。“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暂且没有,祁门的毒都那么厉害,更别提它的蛊。如果不是最阴毒的招数,霍恫不可能拿来对付我。” 凝视着那清澈如镜似水的眼,萧元夏心中的意念微微被翻动,神色不忍。“霍恫想要践踏你的声誉,我想了个法子,可以把对你的伤害降到最低。” “愿闻其详。” “北漠有个古老传统,贵族女子可把身份卑微的男人收到后院,这种男人被称为后院人。不过愿意成为后院的男人实在太少,这些年很少听到了。” 她垂眸,若有所思,须臾之后,才笑着拍手。“好法子,后院人……”北漠果然民风开放,免去不少麻烦。 萧元夏的脸色一阵青白,喉咙干哑。 “多谢四皇子给我的建议。不知最近长公主跟我大哥怎么样?”她转换话题。 “你怎么不问秦将军?”他意兴阑珊,略显烦闷。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美目璀璨有光,犹如星辰闪烁:“我哥在男女之情上头,是个木头,每次只会说很好,再也问不出别的了。” 萧元夏俊秀的面孔微白,如鲠在喉,眼底掩不住的爱慕留恋,在男女之情上面,秦峰是个木头,那么她呢?她就不是了吗?一年前在军营里看到她救治伤兵,面对模糊血肉不曾皱眉的淡定女子,让他一下子就把她放在心里了。 他对她的感情,她是不知道,还是……视若无睹?! 深夜。 含无预兆的剧痛再次从胸口蔓延开来,冷汗瞬间就沁湿了她的额头,第二次发作,痛感越来越严重,也越来越让她难以忍受。 最后,忍不住翻滚在地,双手紧紧地抓住被褥,意识模糊,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忍受下一次的发作。 第三次之后……就是她的死期。 “郡主!”白银听到屋子里的动静,身子一闪,很快到了她面前,扶起她滚烫的身躯。 “带我去冷泉……”她咬牙,除了剧痛之外,还有一抹她陌生至极的感受,仿佛千百个虫子在咬噬她,体内生出从未有过的空虚感,让她很迫切,迫切地需要什么来抚慰。 身子沉浸在清冷的泉水里,她冻得浑身打颤,却也因此而强压下身体的那阵虚空,过了一夜,白银才把她送回屋子。 昏昏沉沉地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道喜极而泣的声音,把她吵醒。 “郡主,找到了,人找到了!” 她幽幽睁开眼,哭得稀里哗啦的人是婢女翡翠,是了,白银知道那人的重要性,此刻肯定守着那人。这个翡翠喜怒形于色,情绪总是外露,让她有些头疼。 “在哪儿找到的?” “还能在哪儿?郡主猜得没错,在一家偏僻的小倌倌里,名字倒是好听,叫明遥,曾是个官家子弟……可是他戴着面具,之前得罪了权贵,容貌尽毁,成了丑八怪……”翡翠嘴角垮下,又开始抹眼泪。“怎么偏偏是这种人?” “明遥。”秦长安无视翡翠的鄙夷,轻轻念着这个名字,眼神无声转沉。“扶我起来。” 穿衣梳妆后,她走到最后的院子,郡主府很大,很多房间都空着,这里也不是例外。 白银守在门外。 “郡主,人在里面。来龙去脉,我已经在路上跟他说过了。” “为什么一开始没找到人?” “他性子高傲,几个月前刚刚逃跑过一次,被抓回来后,一直被锁在屋子里。小倌倌的老鸨怕麻烦,就没报他的名字。我又折回去查第二遍的时候,才发现了漏网之鱼。” 她无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静静地推开门。 004 不是处子 守在屋里的一个小厮,五大三粗,似乎是他的人,她挥了挥手:“出去吧,我跟明公子有话要说。”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男人安静地坐在桌旁,一袭黑色绸衫加身,身形极高,以皮绳扎住黑亮长发,戴着银质面具,只露出一对眼睛,从额头遮到下巴,遮得严严实实,连一寸肌肤都不肯暴露。 虽然身着黑衣,却并不给人压抑沉闷的感觉,反而散发出来的贵气,让他看来气质出众。 秦长安低下头,抓住他的手,翻开一看,手腕处果然有一道清晰的青线,平日里是淡蓝色,但一旦颜色加深,就说明情蛊发作的日子近了。 “今日起,明公子就是我的后院人了,你可知道这其中的意义?” 他下颚一点。 “我对公子没什么别的要求,到了那一天,劳烦公子到我屋子里来,我有点认床,公子可以理解吧?”她松了手,坐在他的对面,抿唇一笑。 他似乎不想说话,但目光却又牢牢地锁在她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真想不通,这样的人在小倌倌里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寡言到这个程度,如果她是丢银子的大爷,她肯定马上甩脸走人。 “郡主,到了那天,床不是让你睡觉的。”半响之后,他才开口。他的嗓音冷淡而低哑,掺杂着不近人情的漠然。 她无言以对,也是,那个晚上是需要缠绵悱恻,必须喂饱情蛊的胃口,所以,在哪张床上都是一样的,她不会有时间睡觉,对么? 他好似很不情愿啊。 屋子里的气氛,一度尴尬。 不过,还是趁这几天培养一下感情再说吧,否则,要她对一个陌生人献身,多少有些艰难。 “公子会唱曲吗?” “不会。” “公子会媚术吗?” 他隐隐咬牙,发出压抑的嗓音。“不会。” 她聊不下去了。 她曾经去过青楼,青楼女子总有一技之长,但这个男人这个不会,那个也不会,到底会什么? “公子的恩客多吗?” 他彻底不说话了,只是沉默。 看样子,喜欢他这种不可一世的调调的人,也不会多。 “公子在小倌倌里的日子不好过?”客人越多,才会成为摇钱树,才能过好日子,他又不愿折腰,平日里少不了被教训吧。 “郡主会善待我吗?”他反问。 她听出他语气尖锐,再度确定他性子别扭,多疑又敏感。 秦长安粲然一笑,眸光熠熠:“只要公子做好分内之事,我当然会善待你。喔,对了,你的小厮我也一并赎出来了,你们两个在一起,也好有个伴。” 他的眸光突然冷下来:“姑娘看上我的小厮了?想要我们主仆一起伺候你?” 什么呀?她哭笑不得。“公子的小厮看上去虎背熊腰的,不如公子秀色可餐,况且,我想我应该没有那么多体力可以分给两个男人。” 情蛊发作,她才不得已要跟人欢好,真当她是淫娃荡妇? 他眼皮微微一抽:“我已经毁容了,哪里来的秀色可餐?”她说话这么坦率吗?坦率的接近放浪形骸了? 她笑而不语睇着他,他虽然身份低贱,却还是有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哪怕看不到他的脸。他身段颀长,长身玉立,气质清冷,无一不是证明他曾经是个俊俏公子的事实。 说几句好话讨好他,她又不吃亏。 秦长安从怀里掏出一瓶绘着梅花的膏药,放在桌上,气度从容。“我听说了公子的事,这是雪面芙蓉膏,可以去疤。如果公子在意,每日涂抹三次,坚持个一年半载,哪怕不能全部去掉,也能淡个六七成。” 他微微挑了挑眉,可惜面具挡住他的表情,雪面芙蓉膏是北漠今年进贡给金雁王朝的贡品,几个妃子才从皇帝那里分的一瓶,这种好东西……居然是出自她之手? “很贵吧。”他依旧惜字如金。 她目光凉如水:“只要公子需要,我可以不限时提供给你。” 他接过那一盒面膏,视线掠过她右手心的条条疤痕,淡淡问道。“既然有用,姑娘为何不去掉手心的疤痕?” 她一愣,这些疤痕是她在九岁时探望关押在天牢里的爹,徒手捏碎瓷瓶留下来的疤痕,伤的太深,像是一条条蜈蚣般盘踞在她的手心,不过,她的确没留意过。 “反正在手心,一般人看不到。”她懒散地笑,自如地收回了右手。 “那我也不用,反正习惯戴面具了……”他的语气平和,听不出一分自怨自艾和怨天尤人,依旧清高。 他的释怀洒脱,反而让她多看了两眼。 他接受着她的凝视,黑眸深沉,沉默了会儿,才继续问。“还是郡主介意我的丑颜?” 秦长安笑着耸肩:“公子都不介意了,我又有什么介意的?有些东西没了就没了,毁了就毁了,何必纠结一辈子?与其如此,还不如向前看,不让自己在同样的地方摔两次。” 他眸色更深:“你想对我说什么?” 她嘴角的笑容更明媚起来,他是个一点就通的聪明人,跟他说话一点也不费力。 “我也不瞒公子了,我不是处子。” 他沉默了许久。 “公子介意?”她眯起眼来,她不是在跟明遥谈婚论嫁,人人都用不堪的眼光看轻他,她另辟蹊径,不用身份压人,反而跟他平起平坐。毕竟有一段日子要依靠他这个同样中了情蛊的男人,若她轻贱他,羞辱他,就跟小倌倌折磨他的那些恩客一样可恨。 一旦他憎恶她,在床事上不愿讨好她,甚至要折腾她,那就划不来了。 “我没资格介意。”他终于从牙缝里逼出一句,垂眼,若有所思。 她并不操之过急,淡淡一笑,朝着屋外喊道。“翡翠,准备晚膳,公子邀我吃饭。” 翡翠答应了一声,马上去厨房准备主子的膳食。 他索性继续沉默,看上去像是在发呆,却是在思考,她故意说是他邀请她留下来,营造一种他在努力讨好她的假象,这样,狗眼看人低的下人将来会对他客气些。 005 傲娇男人 “公子过去跟人一起吃饭吗?”她很有耐心地套话,看着一盘盘端上来的精致饭菜,过去可以过苦日子,如今却也不拒绝锦衣玉食的权利。 “没有。”菜做的很精致,话音未落,她夹了块烤乳鸽,放在他面前的碗内。 “您怎么能给他夹菜呢?”翡翠看不过去了,嘟着嘴埋怨。 她佯装一脸茫然:“有什么忌讳吗?”她不是北漠人,就算触犯了一些风土人情,情有可原。 “在北漠,只有妻子才能给丈夫夹菜。再说了,他才是伺候人的小倌,是您把他从火坑里带出来,您是他的恩人,理应是他给郡主夹菜。”翡翠一脸藏不住的愤懑,如火的眼睛,狠狠地瞪了泰然处之的男人一眼。 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一动不动地看着碗里的那块烤的皮脆金黄的鸽肉,不发一语。 “不用这么夸张,明公子惦记着我的恩情,以后自然会在床上好好回报我。”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朝着翡翠灿烂一笑,直接露骨的话惹得还未嫁人的翡翠脸红的像是煮熟了的虾子。 “你下去吧,我们边吃边谈,晚点再喊你来收拾。” 等支开了翡翠,她一回眸,隐约觉得他在皱眉,似乎对她刚才的说话方式很不认同,可是她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他明明还戴着那个面具啊。 “哪里找的丫鬟?骑到郡主的头上了。”他说的轻描淡写,却是一语中的,带着几分盛气凌人。 他一个男娼,怎么会有这么凌驾在众人之上的眼光和见解? 这个人,深不可测啊。 他不可能看出来吧……身边的丫鬟和护卫,除了白银是她自己人,全都是塞在郡主府的,她不觉得一年相处,就能让他们将自己彻底当成是主子。他们在暗地里是否有监视她的职责,她不太在乎,只要别搀和她的事,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在我府内,这种丫鬟是要受重罚的,否则,她就不知道谁是主子,谁是奴才。”他知道她对自己起了疑心,不单不曾逃避刚才的话题,反而继续说下去。仿佛那种贵族生活,离自己很遥远,但却依旧深刻。 “翡翠是个直肠子,说话不过脑子,再说我的确不太清楚北漠的这些风俗,才会闹了笑话。”她夹了块虾仁,北漠不临海,海产很少,这种海虾都是从邻国运来的,卖的可贵了。这回,可是直接夹到自己嘴里,从容地咀嚼。 只是笑话吗?他不再看她,拨了拨那块鸽肉,却没吃。 她似笑非笑,一个小倌,竟然还有洁癖? “公子,刚才给你夹菜的时候,筷子是干净的,我还没吃东西呢。”若是换个语气,这一番话就是在责难他的不识相,但她偏偏脸上有笑,心平气和地跟他讲道理。 他瞥了一眼,那块鸽肉皮烤的香脆,这种菜,是贵族才能吃的到的。 她没再留意他在饭桌上的动作,菜色都是她喜欢的,她胃口不错,甚至吃掉了一碗饭。 后来,她才看出了名堂,他戴着面具,吃东西很麻烦。 “以后,我还是不来跟公子一起吃饭了。”她笑着起身。 她刚转身,就听到筷子落地的声响,什么意思?听到她不来打搅他的清静,高兴的这么明显?她摸摸鼻子,连菜都给他夹了,怎么就遭人不待见了?莫非她吃的太多,把他的那份也吃了? “郡主不是说要跟我培养感情?说不来又不来了。”语气还是很淡,没什么怨气,就是听的她一头雾水,更觉这个男人性子别扭极了。 想留她,又不开门见山,她还真是低估了他这个在小倌倌里待了三年之久的男人,他这一招,算不算放长线钓大鱼? 如果是,这个男人很高招啊,道行差点的,不就被他这种清高的调调勾住了心,欲罢不能? “我有一件事很好奇,公子平时是怎么吃饭的?”他戴的不是半截的面具,据说除了这双眼睛,整张脸毁的很彻底。 “当然是拿下面具吃饭。”他的眼底隐约可见戏谑和嘲弄。 “这样吧,我想个折中的法子,我去软榻上看书,公子继续吃饭——”突然想到什么,她笑着,压低嗓音,好似在同他说悄悄话:“我保证不偷看。” 他瞅了一眼地上的筷子,不愿再看到那个没大没小的铁嘴丫鬟,直接拿来她的那双筷子,以帕子擦了一下,就这么夹菜吃了。 她彻底愣住。 他既然有洁癖,大可让人再送一双筷子来,既然拿了她的筷子用,当着她的面还擦了擦,不就是嫌弃她的口水吗?如果她是小倌倌的掌柜,连她都忍不住想要教训教训这个倨傲到了骨子里的男人。 洁癖这么严重,要他在男人身下曲意承欢,不就是逼他去死? 她摇了摇头,从书架上随便拿了本书,认真翻阅,她知道容貌是他的痛处,她一旦回头看到那张跟鬼一样的脸,以后怎么面对他,怎么跟他做最亲密的事?再者,保留他的男性尊严,也是给他留有余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走到她面前来,她回头,桌上的菜吃的差不多了。 这是他来后院的第一顿晚膳,可见他这个人傲气归傲气,却还明白既来之则安之。 “郡主喜欢看游记?” 手上的书,已经翻了一半,从桌旁掉落的花瓣捡起一片莲花花瓣,随手往书页一放,充当现成的书签。 “什么都看一些,有生之年,能到四海之地走一圈的话,也不错。” 明遥的目光停留在插瓶的莲花上,贵族女子多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可是这个房间是他以后要住的,怎么会有人用莲花来插瓶?莲花象征高洁,那么,就是有人暗讽他不干不净了。 黑眸陡然眯起,一道阴沉怒气愈发明显。 她是主子,当然不可能是她来做的,那么,就是她身边的下人自作主张了。 为了给他一个下马威? 拙劣的伎俩,他冷哼一声。 秦长安懒懒地望向他,嘴角噙着笑,“不喜欢?我倒是觉得公子像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006 给的承诺 “郡主向来是跟所有男人都这么说话的吗?”一个容貌尽毁的男娼都能被她捧上天,她是要多少男人误会她心存爱慕才高兴? 即使看不到面具后的表情,也听得出来他浓烈的不满。 他不满什么?她都夸得他天上有地下无了,还不好?真难取悦。 “我怎么说话了?”她挑起漂亮的眉,双臂环胸,是个活灵活现又有骄傲脾气的美人。 明遥凝视着她,十七岁的女子,褪去了少女的稚嫩和青涩,她眼神看似明澈,却又不被人轻易看穿,是历练后沉淀下来的坚定。当年的璞玉,竟然……更加明艳动人,不可方物。 可是,她性情大变,就这么来者不拒吗? “你喜欢男人吗?”他对她的态度实在冷淡,让她不得不怀疑,他在小倌倌里呆久了,身心都有了某些不为人知的改变。 银色面具后的那双黑瞳,眸光犀利,冒着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我对男人没兴趣。” “那就好。你留在小倌倌里伺候男人,只会生不如死。我虽不是处子,但情蛊一日没解,后院就只会有明遥一个男人,这是我能给你的承诺。” 见明遥似乎又在发呆,她轻咳了声,眼神清明。“不过,你也要答应我,在我身边的时候,决不能碰其他女人。” 他沉吟许久,才说道。“很公平。” 她弯唇一笑。 一道低沉嗓音缓缓送来,带着几分难解的压抑:“如果不是我呢?” 秦长安端起茶杯,细白手指拂过茶盖边缘,没看他。“什么?” “如果不是我,情蛊下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就能得到你?”他的态度比起刚才的清高傲慢,多了些激动愤怒。 她一愣,彻底笑开来。“只是权宜之计,让彼此都别再受苦而已。这世上多得是露水情缘,得到和失去,也不过是一瞬间。” 他转过身,烛光罩住他身着黑衫的背影,再度沉默,只是这次沉默,他再也没开口。 北漠皇宫。 “长公主,长安郡主来了。” “快请。”靠在贵妃椅上的黄衣女子放下手里的刺绣,欢喜地坐正身子,她并不太美,勉强称得上清秀,一双凤眼,脸色偏黄,华服下的身子纤弱。她是长公主萧圆圆,显然不年轻了,二十有五,因为身子太弱,才深居皇宫。 但她却看上了秦峰,而且,默默喜欢了五年。 秦长安知道后,便有心撮合他们,秦峰本在金雁王朝有个未婚妻,但多年征战,对方不愿再等就嫁作他人妇。他再这么下去,可不就成老光棍了?大哥都三十一了,论年纪,两人是般配的。论性子,一刚一柔,再合适不过。 秦长安笑眯眯的行礼:“公主脸色红润,身形也没那么瘦了,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长安,我喝了你的药膳才一个多月,身体轻松多了。”萧圆圆嗓音轻柔,神色温柔。“这块帕子是给你的。” 她抚摸着绣工精湛的蝴蝶丝帕,无意间看到远处挂起来的华美嫁衣,有些错愕。“公主自己绣的嫁衣?” 萧圆圆垂眉一笑:“好几年前就绣了,我不希望别人动手,毕竟嫁娶是人生大事,一辈子只嫁一回。” “公主蕙质兰心,大哥能得到公主的青睐,是他的福气。大哥近日来见过公主吗?上回军营里的热病蔓延的厉害,他想必也很忙。” “昨日他派人送来了一瓶玫瑰花露。”萧圆圆笑道:“是你让他送的吧?” 长安说的真诚:“这花露止汗清爽,还能防蚊虫叮咬,第一瓶,我想给公主。在北漠,除了大哥,公主是我第二个家人。” “我知道他的性子,他不会花言巧语,但是个有担当能依靠的男人。他送不送我这些东西,都不会影响我对他的情意。”萧圆圆毫无皇族的跋扈,反而显得平易近人,这一番话发自肺腑。 她静静地凝视着萧圆圆,比起初次见面更神采熠熠,那就是被爱的女人才有的光彩,哪怕公主貌不惊人,但那笑容比绽放的花儿还要娇艳。 “公主越来越美了。” 萧圆圆常年在深宫,听多了恭维话,但秦长安却能把话说的如此真心,毫无虚假痕迹。她心头一暖,拉住长安的手。“长安,我不懂你明明那么出众,为何会为我和将军牵线?” 这话问的隐晦,秦长安曾经是军医,容貌明媚,清艳绝俗,一身风采飞扬,那是她这个深宫公主无法比拟的,人人都说她跟秦峰关系异常亲近,可是为何她甘于当义妹? “公主,又有人在你耳边嚼舌根了吗?我崇拜钦佩大哥,他是我眼里的英雄,仅此而已。”秦长安清楚义兄妹的关系容易产生流言蜚语,但她又不可能坦诚她的真实身份。她话锋一转,眸光大盛。“对了,我收了个后院人。” 萧圆圆心中的自卑,这才烟消云散:“怎么不早说?我让人准备一份厚礼。” “只是后院人而已,又不是明媒正娶。”她耸肩轻笑。 “虽然是后院人,但是你的第一个男人。”公主态度坚决。 她无言点头,却不禁神游天外。第一个男人?握着蝴蝶帕子的手指,默默收紧。 回到郡主府,翡翠就跑来抱怨。 “郡主,您不知道那个男人有多难伺候!才来了短短几天,就把自己当大爷了!每次奴婢去送菜,几乎原封不动退回来——” 秦长安气质淡然,徐徐一笑。“不就是挑食吗?” 翡翠绷着脸,愤愤不平,还想说什么,却见主子眸光犀利,脸上笑容全无。“翡翠,如果你连照顾人的小事都办不好,不如回四皇子身边去吧!我这儿容不下你。” 此言一出,翡翠顿时脸色煞白,她以为秦长安根本不知道她的来历! “郡主,奴婢知错了!”翡翠跪了下来。 “既然是我的后院人,不管他之前身份多么低贱,至少我能给他多一分尊重。”秦长安看也不看翡翠,脸色清冷,散发着凛然气势。 “白银,你去厨房重新准备一份饭菜。我陪明公子吃饭。” 秦长安漠然地越过跪着的翡翠,翡翠有什么小心眼瞒不过她,自从她时不时在自己面前称赞四皇子萧元夏的时候,她就有所怀疑了。 跟皇室打交道,不得已而为之,她把北漠当成是容身之所,大哥只会领兵打战,不懂经营人脉。所以,不管财势她都要一手掌控,直到在北漠的根基强大到无人可以轻易动他们。 跟皇子打情骂俏,花前月下? 最好她有这份心思。 007 你在紧张? 屋内的男子依旧一袭黑衫,不过换成了上等丝绸,长发就这么披散在脑后,柔亮的宛若水瀑,他坐在暗处,银色面具泛着光,低垂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听说,郡主府里的饭菜不合你的胃口?”秦长安走近他。 靠的这么近才发现,他虽然毁了容貌,却以气质取胜,那种明月般皎洁清淡的气息,笼罩着他,清高倨傲,却有着迷人风采。 他抬起脸,那双形状美好的眼睛,长睫浓密,眸色极深,犹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辉。 “我饿了,陪我吃。”她朝他伸出手,明日就是蛊毒发作的日子,情势逼人,容不得她矫揉造作。 明遥轻轻握住她的手,在烛光下,他的五指修长白净,肌肤细腻,这双手美的毫不逊色,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出身。 “郡主似乎很忙。”他淡淡地说,目光直直地锁住她。她从宫中回来,一身靛蓝锦绣上衣,蔷薇百褶裙,行走裙摆舞动,头上珠翠环绕,宛若高贵玫瑰。 “若不是身边有人打点,我常常忙到废寝忘食。”她到了桌边,自然地松了手,白银已经摆好一桌的菜色。有荤有素有汤还有甜点,真是不错了。 “公子有什么忌口,可以跟我说……我被封为郡主,但是平民出身,浪费粮食的行为我最反感。” 他的眼幽幽变暗,果然不同了——她已经成功改写命运,成为真正的贵族,软硬兼施,不怒自威。 她喝了口鲜美鱼汤,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正欲夹菜给他,却听得他闷声说。 “我不吃青菜。” 她又动了筷子,刚碰到红烧鹅肉,得到的回应却是:“不吃鹅肉。” 秦长安挑了挑眉,哼了声:“你在小倌倌都吃些什么?” 明遥墨色眼瞳陡然变得深邃,怒视向她,那又冷又狠的目光,虽然只是一刹那,却也让她心中微微一震。 她不怒反笑,饶有兴味地跟他对视,直到他眼底的不快褪的干净,他才重新扫视桌上的饭菜。 “这是什么糕?” “霜糖糕,是我最爱吃的甜点。” “外地小吃?”他很敏感。 “北漠的甜点不多,这是金雁王朝的——”她没再说下去,她够无情的了,生在金雁王朝,长在金雁王朝,她还是可以头也不回就走,不带丝毫留恋。反观大哥,他的感情却深埋内心,午夜梦回都想回去吧。 一抬眼,却撞入明遥的眼神,晦暗不明却又带着一抹难以看懂的炽热。 她吃完了,依旧坐在榻上看书,等到离开的时候,却见他吃的不少,没有翡翠抱怨的那么挑剔,甚至那一小碟子的霜糖糕,一块也没剩下。 “你喜欢霜糖糕?下回我让他们多做些。”秦长安粲然一笑,神色柔软,眼前的男人是有种距离感,相处下来,却没那么生人勿近。 “还不错。”他哑然开口,嗓音有些紧绷,把她送到门口。“明晚……” “明晚我来找你。”她行走在月色下,精致容颜纤毫毕现,眸光清凉如水。 或许两人走的太近,他身上莫名的那种情绪,也感染了她,她猛地停下脚步,狡黠笑道。 “你不会是在紧张吧?” 她的笑靥如花,有着少女的清纯俏皮,女子的明媚柔和,墨玉般的眼眸对他轻轻一眨,心被狠狠撞了下,喉咙却无声收紧。 下颚紧绷,她……有过很多男人?才会如此轻松,觉得不值一提?! 翌日清晨。 营内的日常操练,出了大事,在大清早闹得人仰马翻,专程请来了秦长安。 秦峰拧着眉,把她带到副将的营帐内,边走边说:“徐庆伤的太重,你看看——” 她俯下身子,徐庆赤裸着上身躺着,脸色泛青,右臂血淋淋的,血水倒出去一盆又一盆,已有大出血的症状。 “乔军医,帮我准备羊肠线,军中还有麻沸散吗?” “正巧用完了。” “那就生缝吧。”她笑的云淡风轻,拿了块帕子往徐庆嘴里一塞。“徐副将,千万忍着点,下次再逞凶斗恶,想想今天吃的苦头。” 乔军医在旁边打下手,不得不甘拜下风,在医术不甚发达的北漠,秦长安的存在,几乎被神化了。但事实上,他清楚她有骄傲的资本,军营中的很多将士,都是被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她的额头浮现一层薄汗,手中的羊肠线穿过徐庆的皮肤,血肉模糊的伤口没有震撼到她,粉唇紧紧抿成一线,光洁如玉的脸庞上只剩下专注。 一个时辰后,她结束了缝合,吩咐了乔军医几句话,才跟秦峰一道走出了营帐。 “伤口缝的真是漂亮。”秦峰毫不掩饰对她的欣赏和赞许。 “我虽然不会绣花女红,但这手绝活,可没人比得上。”她眸光熠熠,得意一亮,眼下却泛青,隐约有一丝疲倦。 “天一亮就把你喊来了,没睡好吧,回去歇歇。”秦峰怜惜地揉了揉她的长发,这才一愣,低声问道。“你的发色何时变得这么浅?你从小就是一头亮丽黑发。” “最近太忙了吧,没顾得上保养。”她无所谓地笑:“等大哥娶了长公主后,我心事一了,心情放松,头发说不定又变回原本的又黑又亮呢。” 秦峰心中不忍,他对很多事都心灰意冷,才会迟迟没成婚,更是对长公主的爱慕视若无睹。如果不是小妹在暗中推波助澜,他不会萌生成家的念头。 “我最大的心愿,就是陆家能够开枝散叶,开花结果。”她脚步轻快,眉眼弯弯,突然凑近秦峰耳畔,说着悄悄话。“长公主的身体我调养的差不多了,一定可以给大哥生个大胖小子,不对,要生一窝才热闹。” “什么一窝?你当你大哥是公猪,还是当你嫂子是母猪?”秦峰板起脸,佯装生气,但眼神却异常柔和,冷硬的嘴角挂着罕见的笑。 “大哥,你还是这么不风趣。”她摇头苦笑,却又笑眯眯地挽住秦峰的手臂,望向远处的万里无云,眼底涌入更多情绪。 一年前的伤几乎是致命的,她是药人,普通药材对她毫无用处,她只能慢慢养,元气大伤,耗费了太多体力,这头黑丝缎般的头发,就是那时候渐渐变浅的。 很多事,都无法回头。 她始终都不后悔。 008 共享一夜 翌日。 秦长安的脚步停在后院的门口,夜色微凉,看似平静的心情下,却又有一丝起伏。 门,在此刻打开。 他长发微湿,披着外袍,显然刚刚沐浴过。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他点破她在门外片刻的踌躇,带着凌人傲气,全身上下充满着来自大户人家的高贵。 她暗觉好笑,怎么好似他才是这里的主子?而她才是要给他暖床的女人? 缓步走入屋子,这儿收拾的很幽静简洁,站在那张红木雕花大床旁,她已然嗅闻到满满清新的男性气味。 “郡主喜欢亮着烛还是摸黑?”他的语气很平淡,好似这桩事对他而言,跟吃饭睡觉一样稀疏平常。 她坐在床沿,抬手拉下绑好的白色帐幔,心口微跳。“还是把烛火吹了吧。” 他没走过去给她宽衣,只因看到她褪下外袍襦裙,帐幔后的人影就只剩下肚兜和亵裤,银色面具后的黑眸骤然亮起,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吹了蜡烛,他才上了床,知道她推算出情蛊发作的时辰,特意提早赶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解开身上多余的衣物,他顺手一摸,正是女人光洁如玉的玉臂,他心一跳,隐约感受得到她在黑暗里的紧绷。 “公子,待会儿你下手可要轻一些,我怕痛。”她的嗓音有笑,时辰快到了,她不受控制的脸庞发烫,心跳如鼓。她即便不是清白之身,要跟一个陌生男人行夫妻之礼,也总归心有芥蒂。 “怕痛吗?”他低声呢喃,在黑暗中不必担心她看到他的表情,更何况哪怕在床上,他依旧带着面具。 印象中,她却是极为吃痛的女子。 还是,她故意这么说,只是让他多一些怜惜之心? 体内蠢蠢欲动的,不只是蛊虫,还是他身为男人的欲望。 他听得到她刻意压抑的气息,扯下那件柔软的兜儿,从肩膀移到胸口,指腹摸到凹凸不平的地方,他呼吸一窒,嗓音哑道。“这是什么?” “陈年旧疤而已。”她说的云淡风轻,他在黑夜里跟个瞎子一样摸来摸去,把她撩拨的险些失去理智。她只想早点熬过蛊毒发作的时刻,睡个好觉,又能有源源不断的体力应付下一个十天。 可惜,身旁的男人不是这么想的。 也对,他在小倌倌里面对的都是喜好男色的男人,在小倌倌呆了三年之久,也有三年没碰过女人了吧。 “这个伤口,像是被弓箭射中后留下的。”他的手掌依旧贴在她的胸上,再无任何动作。“当下什么感觉?” 她对他沉默寡言的性子早已习惯,想着速战速决,他却在床上跟她聊起了天? 她无声叹了口气:“痛也是一刹那,公子,你再聊下去,天都快亮了。” 她熬过两次的蛊毒发作,那是没找到明遥之前,但既然有了他,她还要忍什么?她没那么傻,更不会用妇德来压死自己,把自己逼上绝路。 能不痛吗?被弓箭射穿,更何况,箭头上还抹了剧毒的毒药。 不过,如果不是用去鬼门关走一趟的代价,怎能换来跟那个人的彻底决裂?那个多疑阴沉的男人,只相信他自己,也唯有眼睁睁看到她在他面前死去,才不会继续追究下去。 她献了三年的血,为他挡了一根毒箭,怎么看都两不相欠了,往后,她要为自己而活。 明遥果然没再开口说话,感受到身下的女人浑身都紧绷起来。 他蹙着眉,本该纵容自己不顾一切享受软玉温香,可一想到她刚才说的怕痛,不受控制地放慢速度,忍受煎熬。 她紧紧咬着唇,怎么也不愿回想两年前的那一个夜晚……他滚烫如火,她却冷若冰霜,他碰了她多久?半个时辰,亦或是一个时辰?她记不太清了,漫长的像是对峙了一整夜。其他印象都不深了,可惜,那种阴冷入骨的感觉,却永远无法磨灭。 甚至,她现在被另一个男人占据着,心情还是备受影响。 他伸手碰到她置于身侧攥着床单的手,不用看也知道她此刻是一脸强忍的表情,他一个不快,重重压上去。 身体渐渐温热起来,她知道哪怕没有感情,他们也会一起度过许多个夜晚。她本以为他是个清高文弱的贵公子,却没料到男人到了床上,都是一个样的。 蛊虫尝到了一点甜头,却不太满足,她有些飘飘然,他也有同样感受,一开始带些心不在焉,后来却愈发激烈。 各自的蛊虫找到彼此,吞噬他们作为人的理智,要在今晚把他们变成两头发情的野兽。 好渴。 秦长安懒懒地翻了个身,还未睁眼,低声嘱咐。“翡翠,水。” 等了会儿,屋内依旧很安静,可翡翠向来勤快的过头,怎么可能没给她倒水? 她狐疑地睁眼,却见身旁躺着个男人,她猝然抓起锦被裹住身体,这一拉,他身上没了锦被,就这么光裸着身子坦陈在她眼下。 009 不易有孕 长安不知该把视线放哪里好,但木已成舟,也没什么好害羞的。 她打量起他的身子来,昨晚都是他在卖力,她从未主动触碰他,自然不知道他的身段居然……这么无可挑剔。她误以为他该是文弱书生那种偏瘦无肉的单薄身材,没料到他宽肩窄腰,胸膛的肌理分明,增一分减一分则没那么完美,没有常年练武的可怕肌肉,却也不至于被风一吹就倒。 虽然毁了容,身躯却没有任何被责打过的疤痕,皮肤也比一般汉子来的细致白皙,也对,毁掉他引以为傲的俊朗面容,是为了让他对现实低头,认清身份。但如果连身上都是伤,就失去了伺候男人的本钱,谁要一个从头到尾都是丑陋疤痕的小倌啊,花钱辣眼睛吗? 她这般想着,回过神来,目光竟然落到了他的下身——脑袋哄一声炸开来,怪不得昨晚她腿间极为不适,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她不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千金小姐,她是医者,就算对床事不精通,也不可能懵懂无知。不过,她从未见过男人完整的裸身,更未曾见过男人的那活儿。练习扎针的金人上有这个部位,做得很粗糙,没有活人看着这么生动。 她皱着眉头,它偃旗息鼓的时候都这么壮观,她又是如何承受这种可怕的压迫?不禁有些好奇,他在小倌倌里,是被人压还是压人的角色? 他这么倨傲被动,理应是被人压的那个吧,所以昨晚,算是一展拳脚,一雪前耻? 目光重新回到他的脸上,他的黑发披在脑后,银质面具泛着微光,她不知怎么的突然伸出手去,但却迟迟没碰上那副面具。 她笑着收回了手,这么一看,明遥大咧咧地占据了大半张床。恐怕是因为摆脱了小倌倌那种肮脏地方,没了心事,才会睡得这么随性。 既然是第一次,那就由着他吧。 把锦被盖回他光溜溜的身体上,下了床,只是她不曾留意到,床上的男人侧过身子,脸朝内侧,那双冷然黑眸骤然睁开。 她刚才想做什么? 想要拿下他脸上的面具? 她一落地,双腿险些软下,都说女人第一次才会痛的撕心裂肺,原来不是一回生,两回熟啊。 倒了一杯凉水,她缓缓喝了几口,静默不语地穿衣,起身前往隔壁的净房洗澡。 在热水里泡了会儿,才消除身体的疲惫,她回了屋,见他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圆桌旁等她了。 翡翠贴心地端来一碗避子汤,往明遥面前一放,表情难看。 “喝吧。” 药味浓烈,他垂眸沉思,只是正襟坐着,却没动手。 她却伸了手:“我来喝吧。” 翡翠脸色通红,大呼大叫:“郡主!这是他应该喝的!哪能让郡主喝药,他却占了便宜,乐的自在?” 这个丫头是在给她树敌吗?她对明遥好,是希望明遥体会到她对他的用心,不找她的麻烦,所谓礼尚往来,各取所需。 她展露笑靥,语气暗中加重:“避子汤,男女都能喝,我没吩咐你,你却煮好了,翡翠,你真乖。” “这是奴婢应该做的。”翡翠顿时有了笑容。 她夺过这一碗汤,一口气喝完了。 “郡主!是药三分毒!” 秦长安不耐地扫过眼:“别啰嗦了,下回你再煮给明遥公子喝吧,这次我喝了,也算是跟公子患难与共,同甘共苦。” 翡翠被堵住了嘴,不懂主子为何要对一个娼妓那么好,挂着脸出去了。 她从容不迫:“公子不必头痛,我体质异于常人,这辈子都不容易有孕。” 他怔住,眼底蒙着一层深不见底的黑雾,不容易有孕是什么话? 是因为……她在年少时候没打好基础就被用最激进的方法喂药,还是因为被射中重伤,又或者是落到江里寒气入体? 秦长安眯起美眸,把玩着手腕上的金丝手环,他身上的情绪浓重的化不开来,是她的错觉吗?他似乎大为震惊。 就算她终身不孕跟他有什么关系? “以后她再送避子汤给你,你就做做样子收下,等人一走,就把汤倒了。”她说的够明白了吧? “公子不高兴?”她不了解他肚子里的弯弯绕绕,避子汤有些苦味,她顺手拈了块蜜饯,神色自如地咬了口。“缠绵悱恻的时候,不必担心会因此怀上孩子,没有后顾之忧,反而轻松。不挺好的吗?” 明遥若无其事地别开眼。 是啊,他为什么不高兴?还是……他应该高兴? 世间男子多不重情,身边女人虽多,但除了抒发欲望之外,就是为家族开枝散叶,如果只为了风流快活,没什么男人希望孩子来插一脚。 但同样矛盾的是,不孕的女子却又成为众矢之的,别说是在等级森严的贵族大户无法存活,就连在一般的家庭里,也是迟早落得个被休的结局。 “公子……”她不太在乎他的沉默寡言,广袖一挥,直接起身。“昨夜过后,我们就不是外人了。往后,我喊你阿遥。” “郡主有小名吗?”一丝淡笑掠过他的唇,面具后的脸毫无表情,但深邃的黑眸却将她黯然的思绪纳入眼底。 一抹怪异的感觉,从心头油然而生,就算他曾经是官宦子弟,罪责加身为奴为娼,他却依旧不改骄傲?后院人,地位犹如男人的侍妾,他真把自己当成是她的丈夫来了? “没人的时候,你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她的手已经搭在门上。 “长安……” 那两个字,好似在他舌尖反复咀嚼了百年般,轻声呢喃,纠缠不休,送入她的耳畔,却让她平白无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从没人把她的名字念成这样缠绵悱恻……她踏出门槛,拍拍衣袖,抖落一身寒气。 010 禽兽不如 北漠的夏日炎炎如火烧,走两步就出汗,秦长安来了两年还不能适应。 刚从商铺巡视回来,她快步走到浴池,再也忍受不了身上的黏腻。留着白银在一旁服侍,至于翡翠,她故意冷落几天,没再给好脸色看过。 他听到这儿的水声,止步不前。 砌的四四方方的水池中,波光粼粼,水面下有一抹纯白色的身影,长发起伏舞动,线条玲珑有致,她潜在水下,宛若一尾修炼成人的鱼精,悠闲自在地游来游去。 亲眼看到这幅美景,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顿时灿若星辰。 是啊,当年她救了那对讨人厌的皇孙,她会水!那么,她即使坠入江河,也有生还的可能,不是吗? 就在他正欲往前迈一步的时候,白银已然从腰际抽出一柄软剑,抵在他的胸口,常年练武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 “别再往前走了,郡主不喜欢被人打扰。” “郡主只是不喜欢被别人打扰,其中,不见得包含我。”明遥语气冷淡,浑身透着一股子的疏离,不顾胸口的剑,继续往前走。 听到不小的动静,秦长安探出水面,湿漉漉的长发垂在胸前,白色薄衫紧密贴合在身上每一寸曲线上,水纹在她周围一圈圈荡漾开来,那双晶莹剔透的美眸,仿佛也会滴出水般。 “什么事?”她的嗓音清冷。 “明公子执意要进来,郡主。”白银说。 她下颚一点,双臂搁在浴池边缘,带着三分慵懒,望向稳步走来的男人,他一袭黑衫,领口处绣着银色云纹,身影俊挺,气质脱俗。能把沉闷的黑色都穿的那么好看,如果没毁容,必定是一等一的男色。 “阿遥,有事?”她扯唇一笑,明媚的脸上生出令人目不转睛的璀璨光华。 明遥深深凝视着她,两年前她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但偶尔会流露深陷困境的萧索,但两年后她已经掌控了人生,此刻水光点点照亮她的潇洒自成的眉眼,那一刹那,她美的惊心动魄。 “我可否跟郡主共用浴池?”他嗓音好低,好似来自深幽的洞里。 秦长安挑眉,明遥看她的眼神总是隐晦复杂,相处越久,越有这种感觉。如果他安于现状,就不会来,应该乖乖待在他的后院,等待十天一次的欢愉。但他既然来了,就是有心拉近彼此的距离——他想做什么?还想得到她更多的青睐? “不行?”那眸子罩了层冰霜,让人不寒而栗。 她眉峰舒展,唇畔带着浅浅的笑意,唯一泄露她此刻心情的是隐藏在眸下,透着兴味的眸光。 “阿遥,这里可以容纳几十人,当然也可以容纳一个你。” 明遥听得出里面的话中有话,她虽然答应,却并非把他看得多么重要。他眼眸暗下几许,解开外袍,裸着上身,只着黑色长裤,跃入水中。 她没回头看他,脑袋枕在手臂上,闭目养神,柔软长发浮在水面上,宛若妖娆水草。 明遥无声游到她的身后,五指一收,握住那一缕泛着琥珀色的发尾,她跟两年前的确有了不少改变……。发色变浅了,双腿行走自如,身体也不再那么纤弱。 她的动人之处,就是她面对别人的时候,并未用美色作为武器,而是从内而外透出来的淡然自若,进退自如。 这想法蓦然成为一种强烈的渴望,令他胸口发热、血脉喷张、身体紧绷,忍得身体都痛了。 他的手掌,饱含情绪地抚上她的肩膀。 她一挥手,却被他拉到怀里,下意识想挣脱开他的怀抱,可他不放,那一双漂亮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他的注视让她心跳的激烈,但全身却是一阵冷。 秦长安轻哼一声,不疾不徐地跟他对视。“今天可还没到日子呢。” “是没到。”他目光炯炯,灼灼如火,烫着她的身体,是一种势在必得的坚定。 她轻笑出声,眸子流光溢彩:“有一次出诊,我曾在农庄看到家猪交配……禽兽发情的时间是固定的。十天还没过完,你怎么又想要了?” 一股愤怒至极的肃杀之气,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里腾腾而起,他咬牙切齿地问。“你把我当禽兽?” “我有这么说吗?阿遥,千万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他毫无赘肉的上身,听着他压抑的嗓音,柔媚地挑了挑眼梢。“我是说你禽兽不如。” “你!”他紧咬着牙关,恨不得捏死这个口无遮拦的女人。 “既然你是小倌,就该知道怎么取悦别人。”她伸出手,朝他勾了勾食指,态度有些轻佻,其实不过吓唬吓唬他罢了。“能让我在其余的日子离不开你,是你的本事,如果办不到,就别来招惹我。” 他眼底的怒气还在,却冷笑着扣住她纤细腰肢,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毫无间隙。“我可从没取悦过任何女人!”笑话,都是别人来取悦他! 秦长安勾起唇,似笑非笑,明遥的傲气太重,毕竟他曾经是官少爷,或许曾是个万人追捧的人物,女人得来太容易,反而令他不懂珍惜。 可惜,如今他已经成为罪人,更沦为最低贱的娼妓,他在人生最繁华鼎盛时期的那一套,在她这儿是行不通的。 “那就从今天开始重新学习吧。”她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紧绷的手臂。 她知道他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是她没有替他泄欲的义务。 猛地推开他的火热的胸膛,不为所动,转身要走。蓦地被他抓住手,但传来的那种温度却极冷,仿佛她的指尖也感染了冰凉,不寒而栗。 一转身,就看到他那双幽沉深邃的黑眸,不禁脱口而出。“我不想要的时候,谁也不能强迫我。阿遥,你欲火太重,继续在池子里泡着吧。什么时候消了火,什么时候再出来。” 011 阴魂不散 “郡主,马场的人来传话了,说您要的马到了。”白银端来早饭,淡淡开口。 秦长安睡了一个好觉,刚起来洗漱过,翡翠被冷落了几天,如今做事更卖力,替主子梳着长度及腰的青丝,不敢再多嘴。 “等了一个月,终于到了!翡翠,别弄发髻了。”她眸光熠熠,一脸欣喜,满心雀跃。“白银,拿我的骑马装来!” 她打算在别县再开几家商铺,以后少不了往来巡视,但马车速度太慢,她就想到了要学着骑马,一月前便让马场老板寻觅一头温顺的骏马。 当她换了平日华丽但拖沓的衣裙后,白银跟翡翠的眼神都直了。 眼前的女子用白玉环束发,高高扎了个马尾,露出那张精致冷艳的小脸,一套烟紫色骑马装,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娇躯,下半身的裤装和马靴,更让她英姿勃发,飒爽逼人,高贵绝艳。 “走吧,我等不及看我的马了。” 刚走出郡主府的正门,她正要钻入马车,听得身后一道清冷的男性嗓音传来。 “郡主要去哪儿?” 她转过头看他,脸上没有笑容,本以为昨天整治了清高自傲的男人,他会一阵子躲着不见她,没想过他又跟来了。 “阿遥,我险些要怀疑身边是不是藏着你的探子,怎么我的行迹总是瞒不过你的眼睛?”她扶额轻叹,顿觉头疼的很。“阴魂不散。” 敢说他阴魂不散?!男人的眼底再度怒火炽燃,连身体都僵硬起来,从牙缝里逼出话来。“你不想见我?才短短半个月,郡主喜新厌旧的程度,实在叹为观止。” “放肆!”白银动作太快,手中软剑已然对准明遥的脸,下一刻就能劈开面具。 “喜新厌旧是人之常情,你在生什么气?”见他若有深意地睇着她,她感觉怪异,再也说不下去。 那双形状美好的眼睛里,总是藏着太多太多她无法看透的东西,除了愤怒不悦之外,还有深入骨髓的不甘和痛楚?!甚至,还有对她的独占欲? 她会不会想太多了?希望是她多心了。 毫无预警地,他朝她靠近,她向来不喜欢跟人靠的太近,正欲推开他,他竟然抓过秦长安的手,朝那虎口处狠狠咬下去。 那一刹,她忽觉胸中一动,好似被明遥咬住的并非是手,而是她的心。 “昨晚你把我晾在浴池,算是对我的惩罚?”他扬起倨傲的眼睛,有着看似平静实则汹涌的狂放,好似身体里住了一头野兽。 她轻抚被他咬了一口的手,轻描淡写地说。“太贪心的人,我不喜欢。” “我已经要过你了,你是我的人,如今才推开我,不多余吗?”明遥的胸臆间,一派无名怒火蔓延,几乎把他的神智燃烧殆尽。他从未如此失控。 “你错了,严格来说,你是我的人。你懂后院人的意思,不是吗?”她闭上眼,不去看他:“北漠让我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女子的地位等同男人,而不是男尊女卑。” 一阵漫长的沉默,充斥在两人之间,耳畔只有马蹄的哒哒声。 他的眼神宛若万丈深渊,无法触碰,他从未听过这般跋扈的观点,跟男人平起平坐?她的心,本就是那么宽广吗? “下次别再咬我,你想当狗,我可不想当被狗啃的肉骨头。再者,被白银看到了,不拿刀砍你算不错了。” 明遥轻轻靠了过去,心想这个该死的女人还真是嘴坏,只有他骂别人是狗的份,明明窝火,却又不忍发作。待在她身边半个月的时间,让他接触到过去从未窥探到的方方面面……不知为什么,他不想打破这样的相处模式,因为这样的她,是最真实的,有温度的。 他安静地欣赏着她的容颜,今日的她,穿的飒爽潇洒,十七岁的女子是悄然绽放的花颜,她眉宇的英气和嘴角的固执,让她看来像是永不低头妥协的剑兰。 一个颠簸,娇躯微微一动,脑袋就这么靠上他的肩膀,他身子微震,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席卷全身。 侧过脸,双目明亮,再无方才的怒气,手掌贴上她的脸庞,手心只觉异常温暖。 那一刻,他似乎知道为什么他在这里了。 为什么不是他会做的事,他却义无反顾做了。 为什么他绝不可能接受的嘲讽和羞辱,他却咬着牙接受了。 小憩片刻,到了马场,秦长安直接走去马厩,映入视野的是一头浑身雪白的成年母马,只听得马场老板说道。 “郡主,这是从西泉买来的,才让您等了一个月。这马才三岁,很年轻,性子温顺。” 秦长安垂眸,抚摸白马的鬃毛,点头笑道。“不错。” 白银掏出一袋银子,递给马场老板,老板满脸堆笑。“郡主会骑马吗?我这儿有专门的驯马师,包教包会。” 明遥看向她,她若有所思,看不出情绪,似乎陷入回忆,他却抢在她点头前,冷声说。“我来教郡主。” 她狐疑地睇着他:“你?” “就是我。”他难得看到她带着困惑的小脸,嗓音有笑。“不就是骑马吗?并不难。” “如果我摔下来?” 他一如既往的自信骄傲:“我不会让郡主有摔下来的机会。” “郡主,您是不是还有些害怕?”白银轻声问,当年她寡不敌众被门派追杀,满身是血倒在军营外的山林中,是秦长安救了她一命。那时候,秦长安还是跛足的,她曾经提过一句,是幼年从马背上摔下的旧伤。 “与其说是害怕马,不如说是忌惮曾经的失败。”她浅浅一笑,笑容不达眼底。 但她没有迟疑,直接走向明遥,他已然看懂她的眼神,牵着白马走向围场。 “上来。”他翻身上马,朝她伸出手来。 这个似曾相识的动作,激的她悚然一惊,却又很快平复下来,暗笑自己最近实在敏感多疑。 牢牢抓住他的手掌,稳稳当当地坐在他的身前,他有条不紊地调整她的身姿和动作,交代几次,才下马让她独自驾驭。 “别踢马肚子,可以更快些——”他在一旁提醒。 母马一开始是小跑,渐渐的速度加快,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成就感,在心中横冲直撞,她身姿笔直,紧抓着缰绳,眉目飞扬。 “驾!” 绕着围场跑了两圈,秦长安愈发熟练,嘴角抿着一抹笑意,转头朝着白银眨了眨眼。“看你的主子骑得怎么样?” “郡主,很好。”白银话音未落,还未展开的笑脸,顿时绷紧。 不过是刹那,那母马突然越过围栏朝着远方奔驰,明遥的瞳孔一缩,拉过一旁在吃草的黑马,迅速翻身上马,甩鞭追了上去。 012 马匹发狂 明遥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看着她受惊惨白的脸,短暂地跟她四目相对。“这马发狂了。” “怎么办?”不知道为什么,一头温驯的母马就会狂奔冲撞起来。 “你别动,别再刺激它。”他几乎跟她平行,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朝她伸出。“来我这儿。” 她心跳如鼓,远方就是山坡,滚下去的话必定会受伤,她把心一横,只能相信这个男人,跟他双手紧握。 “郡主,你的手流了很多汗。”他笑,带几分恶意的调侃。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不忘看热闹!她恨恨瞪了一眼,他猛地拉过她,她的身体悬空,纤腰很快被他另一手握住,凌空转了个圈,下一瞬,已然稳稳当当坐在马背。 她不敢置信就此脱险,木然抬起脸,却沉溺在那双满是笑意的眼里。 “结束了。”他望向远方。 她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白马踉跄地摔下山坡,她突然想起什么,面无表情,身体变得僵硬。 他不知心中何等滋味,是失望还是不悦,双手早已揽住她的肩膀,即便靠的这么近,她也不曾主动投入他的怀抱。 倔强的小女人。 “我要去看看。”她压下纷乱的情绪,转眼间,脸上只剩下平静。 两人一道顺着斜坡走下,白马仰翻着,姿势怪异,四肢不停地抽搐着。 秦长安浑身冰冷,好似被人投入冰窖,过分的沉默。 明遥则俯下身子,检查一番,最终将目光锁定在马鞍下,他解开皮质马鞍,马背上一片血汗。 她如临大敌,坐实了她的猜想,双手早已紧握成拳。 “马鞍下扎入毒针,导致马儿狂乱——”他转向她,阳光无法照入如墨的眼底,“你得罪了谁,竟然用这种方法要你的命?” 忍不住地,她扯了扯嘴角,拉出一个类似笑容的表情。“还能是谁?祁门余孽。” 明遥还想说什么,她却瞬间变脸,冷若冰霜,头也不回就走回马场。 马场老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白银手里的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替我去西泉选马的人叫黄三,真的不关我的事,郡主,我哪有那个胆子害人?” “白银,这件事交给你了。”秦长安漫不经心地交代,坐上马车。 祁门的人至今还有二十多人隐藏在民间,她知道这样的意外,还会不停地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是,让她真正心惊的不是这个,而是…… 骏马因为疼痛难忍而发狂奔驰的景象,像极了她幼年那段不愉快的回忆,当年二哥没来得及追上她,她才会摔断了腿。 他看到的就是她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态,手掌却轻轻抚摸着左腿,她陷入思考的眼神太过幽暗,不若往日清明灵动,反而带些死气沉沉。 她连明遥站在马车外一动不动看着她都没发觉。心中有个大胆的想法,二哥给她找的也是一头乖巧的马,为什么会突然发狂?会不会,那是有人存心设计? 可是会是谁呢?她才七岁,谁要加害一个孩子? 她不敢深想下去。 “以后,还学骑马吗?”他打破此刻的宁静,不想看她露出那副麻木的表情。 “当然。否则,怎么把祁门余党一网打尽?” 他阴着脸:“你把自己当诱饵?”她何时如此胆大妄为?不,她从小就是这幅性子。 她无声冷笑:“如果他们想重新开始生活,怎么会打上我的主意?跟朝廷作对,那就是找死。” 到了城内,马车停在歇雨楼,她率先走了下去,随后吩咐一声。“我还有点事,阿遥,你可以先回去。” “我等你。” 话一出口,他连自己都震惊了。 秦长安脸上流露一抹烦闷:“随你吧。” 歇雨楼的所有下人偷偷望向坐在珠帘后的男人,他身材俊长,身上的黑衫是上等衣料,绣着低调又奢华的银色云纹,长发只以皮绳扎着,垂泄在脑后。只是银质面具太过抢眼,人人都知他是个毁容的丑男,但偏偏他的气质高冷又贵气,让人不敢多话,有着诡异的威严。 “这个月生意不错,五皇子妃带来家里的女眷,把新出的花香药皂一扫而空,其他几家的夫人们也订了不少货。玫瑰花露卖了大半,天一热想必会卖的更好。” 秦长安喝了一口温水,搁下手里的茶杯,听着掌柜报告买卖的情况。 明遥黑眸赫然绽出厉光,这才发现她在外都只喝水,因为无色无味,很多毒药都会无所遁形吗?之所以这么谨慎,是因为常被下毒吗? 她听完了,频频点头,从展柜手里接过装着一大叠银票的花梨木匣子,坐上了马车。 偏着脸看向天边,这一年想的都是怎么存够银子,让大哥有厚实的家底。他本是个武将,十多年时间都浪费在军营里,既不会赚银子,也不懂花银子。公主嫂子的十里红妆当然气派,但难免会让大哥心里不舒服,他直率果敢,不会迎合人,更不会讨好女人,这一点,还得她多动点脑筋。 一路上,两人一句话都没说,各怀心思。 “我今天累了,不去后院了。”一下马车,她冷淡地丢下一句,越过他的身子。 两人衣袖相碰,悉索作响,他的手背触到一片冰凉。坠马后,她的手一直这么冷? 明遥眼神沉下,暗潮汹涌,伫立在门旁,目送许久,直到她从光明下走进阴暗的屋内。 夜晚,那扇门还是未曾打开。 他刚走到门口,就被白银拦住。 “我不想做什么。”他眸光清冷又充满凌然气势。“你主子心情很坏,当下人的看不出吗?” 白银迟疑了下,最终还是放行了。 明遥走进去,看到秦长安面朝内地躺在床上,大概是睡熟了,她一动不动地,没有察觉屋子里来了不速之客。她和衣而睡,身上仍旧是那套烟灰紫的骑马装,可见是一回来倒头就睡。 如果只是单纯的坠马,为何她看来那么疲倦,甚至还有些心寒? 013 你很寂寞 她静卧的姿势如画一般,月光照映着她的身影,不仅亮的刺眼,还有种凛然难犯的庄重味道。 他不禁哑然失笑。 她总是这样……哪怕把身体交给了别人,也依旧还是她自己,她的心,从不对任何男人敞开。 下一瞬,秦长安悠然转醒,那道落在脸上的视线实在太火热,连她想继续装睡都不行。 “睡不着就别强迫自己睡。”他平静地看着她,灼热的视线中有着让她无法正视的暗流,好像已经把她深埋在心的想法看的一清二楚。 “后院人不能擅自进入女主人的屋子。”她不喜欢这种被人洞悉一切的感觉,自然没好脸色,语气很重。 “只能认命地待在后院,等待女人的临幸?”他轻啧了声,一副嗤之以鼻的态度。 “正是。”她点头。“你做不到?” “做不到,也不想做。”他懒散地瞥了她一眼,说的随心所欲。 “明遥。”她直呼其名,眼若寒星。“我希望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别来挑战我的底线。” “你看起来很寂寞。” 闻言,她心底的升起一丝动容,但很快消失无踪。 “我留下你,因为我们都中了情蛊,而不是让你来排解我的寂寞,当我的解语花。”她的眼底依旧没有多余的温度。 他保持缄默。 她无法看清面具下的表情,但从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冷冽寒意,她明白他在生气。 下一刻,就在她以为他会知趣地离开,没想过他却自顾自脱了鞋袜,上了她的大床。 “明遥!”她低喝一声,抄起手里的枕头砸向他。 他头一偏,灵巧闪过,但她动怒的模样,还是震慑住他。那双深邃黑瞳锁住她,长臂一伸,解开了她的腰带。 “你想被白银大卸八块?”她一把按住他的手掌,对他急色的本来面目,失望之极。 “郡主左右是睡不着了,不如看看我在小倌倌里学了什么技巧,能不能让你开心。”他的声音有笑,却是阴沉压抑。 “你就是这种无耻的男人?”她错看他了吗? “还有更无耻的事你没尝过。”他的唇角再度扬起一抹肆无忌惮的浅笑,连眼底都是笑,猛地撕开她的衣裳。 她不由地后退了几步。说不清为什么,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森然霸气,让他跟往日清高的明遥判若两人。 “长安。”他念着她的名字,想要她的欲望无可抑制地泛滥成灾。“你的心很冷,让我温暖你。” 静静地望着那双满是情欲的眼,直觉他收下的动作不再那么粗鲁,仿佛还有几分怜惜,心上所有疑虑全部散去,她的神色软了下来。 比起第一次的生疏和刻板,今夜的他显然带着满满的诚意,当他微凉的指腹造访过她全身,她微微颤栗,不能自已。 过去从未觉得男欢女爱有多么欢愉,可是此刻,她却隐约觉得不同,那种未知的感受……很新奇。 原来,欲仙欲死四个字,并不只是夸大其词。 哪怕,他没有真正的占有她,她竟然还是得到了愉悦和满足。 她在他身下衣裳凌乱,他却依旧穿的整齐,这般明显的差异,更为深夜的春帐内增添了诡异的暧昧气息。 “为何不喊出来?我没让你快乐?”他的指腹拂过她紧咬的唇瓣,眸光炽热,幽幽开口。 她头一偏,静默不语,被人踩到痛处,还未褪去红潮的脸上满是冷霜。 明遥坐在她身旁,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她是真的动情了,肌肤不再那么寒凉,是桃花般的艳色,如水美眸迷离荡漾,青丝微乱,香汗淋漓,看得他控制不住心神荡漾,恨不得当下就要了她。 上床的时候,她从不呢喃低吟,也不让人看穿她的真实情绪,在男欢女爱这上面自律的过了头,又不是出家的尼姑……。明遥突然一震,被冒出来的陈年往事而惊讶的久久无法平静。 难道……是因为两年前第一次被强占清白,在她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哪怕是闭着眼,也能感受到身后男人灼灼如火的目光网罗住她,只是过了许久,那一道目光冷下来,好似在压抑着什么。 “我能留下来吗?”他的嗓音轻哑。 “我不习惯跟人同床共枕,你睡地上去。”秦长安并未心软。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他取来一条薄毯子,果真就这么躺在地上,窗前月色如水,照的他心头清明,同时,回忆汹涌,犹如出闸洪水,瞬间将他侵袭。 他的眼里,漆黑胜过夜色,寒凉直逼月光,久久无法入眠。 秦峰将军与长公主的大婚,转眼在即。 秦长安送了一对夜明珠作为贺礼,在宴席上,秦峰单独敬了她三杯酒,亲兄妹想起这些年的颠沛流离,各自心头沉甸甸,百转千回。 “大哥,少喝点,别醉醺醺地去见公主。”她低声提醒,目露关怀。萧圆圆并不盛气凌人,性子是皇族少见的温婉可人,但不管萧圆圆会不会介意,等了秦峰五年之久,理应得到一个圆满的洞房花烛夜。 秦峰点头,很多话都藏在心里,宴席上人多眼杂,他不能跟妹子掏心掏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没在酒宴上多做停留,直接去了新房。 “长安。” 正在她起身离开的时候,有人喊住了她,是四皇子萧元夏。 她微笑着看向他,他十九岁,面庞俊秀,温文尔雅,有些城府却不狠毒。 “你最近的气色不错,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萧元夏一袭竹绿华服,眼神透着清隽。 “是什么事让四皇子为我担心?”她明知故问,笑吟吟的。 “那个男娼很会讨人欢心。”萧元夏带些酸气,俊脸蒙着愠色。 “翡翠跟皇子报的信?我身边发生了什么,都不能瞒过四皇子么?”她嘴角的笑意愈发冰凉。 萧元夏心中一沉,他太熟悉秦长安这样的表情,那是她发怒前的征兆。“你听我解释。” “四皇子不用跟我解释,翡翠在我身边一年,我从未罚过她,正是因为她是你的人。”她话锋一转,眼眸凉如水,嗓音清冷。“不过,我讨厌被干涉。” 014 明遥病了 他明知她是个决绝的女子,很有主见,她的傲然风华牵动着他的心,他面上划过一抹无措,紧紧地捉住她的手。 “长安,你冰雪聪明,应该明白这是关心则乱。那个男娼不会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对吗?” “我把四皇子当成我能够交心的朋友,明遥当然改变不了什么,正如四皇子府里的侍妾一样。”面对萧元夏难得的狭促,秦长安笑容凉凉,平淡的语调没有显露出一丝真实的情绪。 “你明知道我不只是把你当成红颜知己!”萧元夏握住皓腕的手掌不自觉地收紧,漆黑的眼睛露出了寒意。 她不为所动,睇着他怒气滔滔的眉目,一开始接近萧元夏,是因为他有着跟温如意相似的温润善良,但时间久了,才发现这世上很难再有第二个温如意。在她的记忆里,温如意对她毫无所图,温暖眼神绝不会变质,但萧元夏显然骨子里还遗留着皇族的霸道,更为他自己考虑,意识到这一点,这位皇子就再也不像温如意了。 想到此处,秦长安再无丝毫留恋:“情蛊无药可解,我跟明遥的关系无法改变。四皇子,你清楚你决不能接纳这样的我,何必自寻烦恼?” 萧元夏怒火凛然,拧着俊眉,手掌无声用力,她的若即若离令他手足无措,可是如今的现状又很难打破,两人陷入僵局。 “我迟早会找到情蛊的解药!”他最终愤怒地拂袖而去。 秦长安垂眸一看,手腕处一道清晰可见的红痕,这次摊牌,四皇子是气得不轻啊。 可是,就算解开情蛊,她也不愿嫁做皇家妇。 她刚收拾了复杂的心绪,走到将军府门外,见迷离夜色中的不远处,停着一座青色轿子,旁边有个不太分明的男人身影。 只听得那人重重哼了声,满是讥讽:“北漠观音,怎么仙人也有七情六欲?什么人不好收,偏要收一个男妓?北漠百年内没出过一个像样的女医,就能容忍你这些惊世骇俗的行径了?” 长安眯了眯美眸,这才看清他是当朝太傅陈子友,他一袭水青色素袍,身形偏瘦,是典型的文人模样,浓眉俊目,不苟言笑。她经常出入皇宫,两人照过几面,但没有深交。 她话锋尖锐,不留余地:“陈太傅才二十七岁,就已经是个老古董了么?若能选择,谁愿意卖笑卖身?我还以为太傅是个青年才俊,听君一席话,才知你腐朽不化。以身份的高低贵贱来评断一个人,是最大的偏见。” 陈子友没想过她反驳的如此一针见血,伶牙俐齿的着实厉害。她的笑靥在黑夜中带些迷幻的色彩,让他心绪微乱,颧骨浮现可疑的暗色,说话更不友善。“你是御封的郡主,更该注意自己的德行!” 她垂眸拨动左手腕上的金丝手环,俏脸上没有表情,漫不经心地笑道:“太傅对我的私事这么关心,该不会是对我存着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后院是卑贱的男人才能待的地方,难道太傅也想占得一席之位?你虽然年纪大些,古板一些,其他方面还不错。郡主府的后院不小,太傅若想搬进来,提前知会一声就行。” “郡主居然如此轻浮!一个后院人还不够,还想要两个?”清瘦的脸上气色极差,怒斥道。 “男人有一个女人就够了吗?还不是照样三妻四妾,妻妾成群?”长安缓步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浅浅一笑。“太傅,我不是那些年幼的皇子公主,别跟我说教。” 不受教!陈子友一时气结,脸色一沉,转头坐入自己的轿内。 等轿帘一放下,笑容就全部敛去,今日是大哥的大喜之日,她悬空多年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半路杀出来的萧元夏还是陈子友,谁也不能搅动她的满腔愉悦,她步伐轻快,走回自己的屋子,却没看到明遥的身影。 她本以为他会锲而不舍,天天来粘着她呢。 明遥曾经是男妓的身份,很容易成为别人刺激她的武器,可那是事实。她在任何人面前维护他,原因很单纯,因为她要顾着自己的颜面,如今的她,是秦长安,不是过去的陆青晚,人人都可以肆意践踏。 没再去想他,在喜宴上喝了几杯酒,心情松懈了,人就更加疲惫,一沾着枕头,就陷入了沉睡。 第二日,难得睡到午后三竿,胃口不坏,她用了午膳后,才发现翡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事?” “那位……明公子好像生病了。”翡翠小心地说,递过去干净的丝帕,比之前更恭敬。 她擦了擦嘴,若有所思,原来他不是知难而退,而是生病了啊。 “请过大夫了吗?” 翡翠摇摇头:“说是风寒,奴婢去问过他的小厮,可是他说明公子打死也不见大夫——” 她丢下丝帕,眼神一沉。“算了,我去看看。” 一到后院,明遥果然躺在床上安睡,脱下了黑衫的他,只剩下白色薄衫裹身,竟然有着一种跟他不符合的纯净高洁。 那个穿着粗布衣裳的魁梧小厮,默默守在床边,见她没有征兆地摸上明遥的脉搏,他的脸色一变。 她沉吟许久,眸子拂过一抹精光:“你家公子的身体,曾经受过重创?” 五大三粗的小厮一愣,才点头。“公子性子傲,不肯低头,在小倌倌里常常被打,他又不喜男子,身心都不痛快,才会……” “对啊,一个月前,你们打算逃跑,又被捉住了,他应该被罚的很重。”一抹狐疑浮上心头,她皱着眉问。“小倌倌的老鸨是怎么罚的?阿遥身上可没有任何疤痕。” 小厮惊雷黝黑的脸上浮现窘迫,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上什么。 她没什么耐性,正要开口逼问,却有人握住她的手,手心滚烫,她垂眸看向已经醒来的明遥,冷声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我不能知道的?” 015 逢场作戏 他的语气泛着冷幽:“我曾经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郡主关心吗?” 她哼了声:“谈不上关心,只是有些可疑。”想要把手抽出来,他却握的很紧,怎么也抽不出来,最后只能作罢。 “我这次试图逃跑,坏了小倌倌里的规矩,老鸨自然要严惩,但她知道往年的皮肉之苦无法让我彻底死心,所以,她用的是别的方法……说是打罚,其实她派人把我绑住,日夜不停地观赏各种男人间的活春宫,只有我内心真的接受了,此生才不会再想要逃离……”他轻轻一笑,黑眸深不可测,渗着苦涩。“郡主,还要我说下去吗?” 秦长安没料到他受的是这种非人的磨难,沉默着,脸上的冷色才渐渐消退。 “行了。”她多了些耐心,又问:“是因为在地上睡了一晚才受了风寒?为什么不看大夫?耍什么少爷脾气?”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身体。” 她没有遗漏他眼底中隐隐流露出来的那一抹不安,停顿了下,缓缓点头。“我不也碰了吗?” “你不一样。”他盯着她,眼神烫人。 她正欲起身,发现他还握着她的手,哭笑不得。“你不放手?我怎么写药方?” 那滚烫的手掌,才松开来,他凝视着她奋笔疾书的动作,字写的飞快,龙飞凤舞,潇洒至极。 不知看了她多久,他依旧专注,恨不能把她的身影镌刻在自己的眼里。 她一回头,迎上的就是明遥这么心无旁骛的眼神,仿佛她就是他的世界,他的唯一。 “阿遥,你不会是故意让自己得病吧?”她慧眼如炬,如今是盛夏,他又是个健康的男人,按理说不至于睡在地上就得了风寒。 他不说话,但眼神并无任何闪躲,看不出心虚与否。 “我身边多得是城府深沉的人,如果你也想跟我玩手段,我会很累。”她直言不讳,说的很明白。 “若我用尽一切方法,只是想更靠近郡主呢?” 她一怔,他的视线再度火热缠绵起来,看得她反而很不自在。“若没有情蛊,你我此生不会有任何交集。阿遥,逢场作戏而已。” 逢场作戏四个字,压在他的心头,他从未被人践踏过,被他看上谁不感恩戴德?唯独这个女人!更要命的是,他知道如今的她,说的是真心话,一点也不违心。 她,根本不在乎他,根本不喜爱他,根本不……为他动心。 秦长安一脸苦恼,被祁门陷害,是她百密一疏,她认了。必须跟一个陌生男人有肌肤之亲,她也认了。不过,他阴晴不定的态度,喜怒难辨的眼神,还真是激恼了她。 “虽然不能给你更多,但你已经是最靠近我的男人了。”言下之意,他要知趣,不该得寸进尺。 这句话,短暂安抚了他暴躁刺痛的心,他阴着脸,眼底森寒一片。 就算示弱都无法亲近她,她已经跟新身份融为一体,是北漠的尊贵郡主,恩威并施这一套,她用的炉火纯青,很会收服人心。 他不得不承认,她是个顽固又厉害的对手。 不过,就算她是千年不化的雪山之巅,他也要融化她!让她成为在他身旁流动的一汪春水! “明晚就到日子了,真想快些痊愈,别把风寒过给郡主。”他沉默许久,才主动打破这份安谧。 秦长安微微一笑,从小厮手里接过药碗,递给明遥。“喝吧,不用想太多,出了汗自然就好了。” 听起来温柔,但不过是医者的惯用话术,毕竟没有耐心的人,是当不了医术高超的医者的。 “闻起来就很苦。”他手也不抬。 “良药苦口。” “我不想喝。” 她耐着性子,似乎在哄一个任性的孩子。“我让人准备了霜糖糕,你不是爱吃吗?” 明遥闻言,心神一动,拉着她的手抚向他的胸膛。“风寒会让人心口痛吗?” 她垂眸一笑,不再计较,轻轻替他揉着。“是你体内虚火旺盛。”她清楚男人的欲望本就比女人强烈的多,最近两次他都强忍住情欲,可见他还是顾及她的,是在对她表忠心。 他舒服地黑眸半眯,面具下的嘴角隐隐含笑,宛若一头被顺毛摸着的慵懒野兽。 明遥终于把一大碗汤药喝完了。 她背着他,站在窗边,轻声说。“我要出去一趟,阿遥,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因为逆着光,他无法看清她此刻的表情,心中涌动着异样的暖流,千丝万缕,轻盈又甜蜜,这一刻,他竟不抵触秦长安这种对待孩子般的幼稚安抚方式,脱口而出。“只要你回来陪我吃晚饭就好。” 一路上,秦长安扶着额头,发现自己的思绪起伏,全都是因那个男人而起。 他真是古怪,一会儿咄咄逼人索求太多,一会儿单纯无害示弱讨好……到底那一面才是他,抑或又全部都是? 照常巡视了商铺,她难得悠闲地走在街巷,白银安静地跟在身后,马场的黄三在逃跑的途中被逮住,果然是潜伏的祁门门徒,已被收监。 过了天桥,一条小小的胡同出现在她的视野,虽有商铺,却不太热闹,藏在里头的几家小楼,统一挂着紫色灯笼。 “白银,这些挂紫灯笼的是什么地方?”她有些好奇。 “郡主,这两家是小倌倌。” 她微微一怔,转头问。“当时老鸨是不是说手续不全,要等一个月后再把明遥的贱籍整理好了送过来?” “正是。” “既然都到了,我就顺路去取吧。” 白银在前方领路,她一抬头,这家小倌倌名叫逍遥馆,如今是午后,里头没几个人影晃动,显得有些冷清。 听到消息,浓妆艳抹的老鸨披着一身花衣,欢天喜地地迎上来。“哎呀,我说怎么一大清早就听到喜鹊叫呢,什么风把长安郡主您吹来了?” 她淡淡扫了一眼,老鸨四十来岁,身体发福,一双眼睛却是藏着狠戾,想必人后凶狠如夜叉。 016 你却挺好 “我来取明遥的所有文书。” “明遥那家伙也不知道烧了什么高香,能跟着郡主享福,不过呀,三年前他进我们逍遥馆的时候,说是风华绝代也不过分,又是学富五车,不知勾走了多少大爷的魂魄呢……”老鸨笑眯眯地自卖自夸,殷勤地给秦长安斟茶倒水。 “如今他容貌已毁,还谈什么风华绝代?”她冷冷地打断老鸨。 老鸨一脸尴尬,小心翼翼地赔笑。“谁让他得罪了不能惹的人呢,我们开门做生意的,也不能因为他一个不识相的就关门大吉吧?” 她抬了抬眉,神色依旧一派清冷:“我没有来问罪的意思,事情都过去了,你把文书拿来吧。” 老鸨逃过一劫,连连称是,风风火火地往楼上走去。 秦长安环顾四周,她从未来过小倌倌,原来里头的布局陈设跟坊间青楼没什么两样,中间有个歌舞台,一楼是散座,二楼是雅座和雅间。 就在她抬头的瞬间,发觉好几人都扶着楼梯口的木栏谨慎地打量着她,都是些年轻男子,睡眼惺忪,显然是刚起。 “他们把我当怪物看了?”她勾起一抹笑。 白银低声说。“来小倌倌的多半是男人,他们很少跟女人打交道,所以才会一时半会不知该不该下楼跟郡主请安。” “郡主,让您久等了。”老鸨下楼来,见楼梯旁几人探头探脑,双眼暴突。“下面是郡主,你们杵着干嘛,还不去行礼?” “算了,我拿了就走,不用折腾他们。”秦长安接过那几本单薄的文书,翻开一看,里面正是明遥的名字。 “郡主……”老鸨见她动身要走,舔着笑脸问。“您的后院还缺人吗?我这儿有个不错的人选,保准您见了满意。” 她眼神一沉,“不必了。” 老鸨还想说什么,但看她一脸凝肃,眉眼寒冰,只能见好就收。 就在此刻,有人从楼上缓缓下楼来,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眉目如画,眼神带着一股柔媚,眸光流转之间,周遭的众人一瞬间黯然失色。 “清歌给郡主请安。”他微微压了压身子,双目却依旧盯着她,嘴角有着若隐若现的笑意,身上的香气扑鼻,宛若女子。 她一点头,没说什么,转身就走。 回到郡主府,仔仔细细翻看着所有的文书,不由地回想起小倌倌的所见所闻,如果没有比较,就不会发现明遥的与众不同。 那儿的男人常年服侍有断袖之癖的男人,言行举止不知不觉中偏向女性化,也习惯了梳妆打扮,涂脂抹粉,浑身香气……就连最后匆匆一瞥的那个叫清歌的,称得上是男人中的绝色,但那股子妖娆妩媚,粉面含春,她并不喜欢。 但明遥不一样,他一袭黑衫,身上素净,没有任何脂粉味,就算脾气清高了点,但至少是个纯粹的男人。能在三年里不受环境影响,没被潜移默化,实属难得,可见他意志坚定。 她听到帐内的动静,才走过去,明遥掀开被子,眼神清明许多。 “我刚才去了逍遥馆一趟。” 听到“逍遥馆”三个字,他的眼底一抹森冷转瞬即逝,半响才懒懒地开口。“郡主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她徐徐说道:“你的文书在我手里,明日交付官府登记在册。不过,北漠国法规定,一旦被收做贵族的后院人,想撤掉你的妓籍,要过好几道手续,至少也是一年半载后了。” 明遥听得心不在焉,仿佛这是别人的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又喝了一次药。”他突然说。 生病喝药不是理所应当?秦长安一时捏不到那个点,却又无法从那张泛着银光的面具上读取任何情绪,只能随口应了声。“嗯,很乖。”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眸子闪着熠火。 她喝了口茶,才发现他融融的目光中隐含着某种期待,这才明白他为什么急着养好病。“阿遥,只是完成任务而已,你不必太卖力。” 她说的云淡风轻,却窥见他眼底满是不悦恼意,似乎恨她不识抬举。 哪怕隔着那张银色面具,都能感受到他此刻脸色铁青,他的嗓音微微一沉。“如果不卖力,郡主很快就能找到人取代我了吧?” 一个低贱的男娼,都能被她接纳,得到她的温柔相待……这个念头,日夜折磨着他,令他又气又恨。 她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凝望着外头一池清水倒映着亭台楼阁的夜色,听着虫鸣声,这里有着足以沉静人心的寂静,像是身处与此,许多尘俗琐事都可以远离。她听出他的酸味,却又故作不知:“事实上我很庆幸,祁门挑了你种下情蛊。” 明遥喉咙一哽,他无声走到她身后,几乎贴到她的耳畔。“为什么?” “今日一见,发现小倌倌里的男人都太粉味,你却挺好。” 这样的他,居然称得上好吗?深邃的黑眸有了一抹热度,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她没甩开,任由他握着。 为何心头竟然冒出一股子罕见的餍足感?!仿佛这就是他留下来的意义? “能在逆境中坚持自我的人,都值得刮目相看。”她转过侧脸,弯唇一笑。“这三年你虽辛苦,却没有随波逐流,不是终于逃离那个水深火热之地了吗?”明遥的境遇跟曾经的她有些相似,所以很多时候,她都能感同身受。 这一眼,看的他心潮澎湃,不由地将她的小手握的更紧。这样璀璨光华的眼眸,这样清浅明媚的笑容,竟然不再是对着旁人,而是给他的! 迟早,这些全都是他的。 他一个人的。 …… “这些都是长公主送来的贺礼,请郡主收下。”来自将军府的管家笑吟吟地说,身后的家仆搬来了三箱子的礼品。 “帮我回去问候公主,就说我很感谢。”秦长安噙着笑容,朝他点了点头。 打开一看,除了绫罗绸缎,金银首饰之外,还有一对龙凤手环,一大一小。北漠人重金,各类黄金首饰花样层出不穷,手环上雕刻的龙凤图案栩栩如生,可见是精品。 “长公主出手真气派啊。”翡翠在一旁看了,不禁赞叹道。 虽然常年病弱而久居深宫,成了二十五岁的老姑娘,但这位貌不惊人的长公主,是皇后所出,对她这个小姑子,的确慷慨大方。 017 阅人无数 他站在庭院中负手而立,明亮的太阳穿透枝丫,斜斜地照在他身上,将他颀长俊挺的身影照的金亮,那一袭黑衫,也闪烁着淡淡的光泽。 她捧着珠宝盒走到后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美景,跟明遥相处久了,反而容易忽略他极度丑陋的事实。不只如此,他气质高人一截,就算是一个背影,也能透出天生的美色来。 “风寒看来已经全好了。”她快步走过去,将珠宝盒往他怀里一塞。“这是长公主给我们的贺礼。” 看到其中的龙凤手环,他的眼皮几不可察的颤动了下。如果不在乎他,她何必多此一举,远可以当作没有这回事! 他取出凤凰手环,拉过秦长安的手,轻轻套上去,心中竟异常汹涌,庄重地宛若某种意义的仪式。 “郡主承认跟我是一对?”他的嗓子有些低哑,还有些火热。 “姑且是一对苦命鸳鸯吧。”她轻轻一笑,不以为然,在他们这种扑朔迷离关系上,他有着近乎偏执的渴望。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将龙形手环放入她的手心,然后,跟她四目相对,眼神透着一抹期待。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撩起他的黑色衣袖,将手环戴上他的左腕,飞龙精美又粗犷,很配他。 秦长安反复瞧了几眼,脱口而出。“阿遥,这种黄金饰物,戴在你身上居然一点也不喧宾夺主,反而衬托了你的贵气。” 明遥垂下眼,黑眸中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冷意,沉声道。“可惜我已不再是天之骄子——” “你很怀念过去吗?” 他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才说。“能遇到你,是那些坏事里的唯一好事,不幸中的大幸。” 她对恭维话向来听听而已,只是他的这一席话,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真挚。说话间的功夫,夜色已然降临,他很快被灰暗融为一体,她看不太清他。 屋子了的烛火,提前被明遥吹灭。 比起第一次的循规蹈矩,他要的更多,情蛊让彼此宛若干柴烈火,一点就燃。 当他失去控制,犹如一头野马,她不由地双手圈在他的颈后。 她每一个战栗,都会牵动他,虽说他能选择停手,但却选择进攻地激烈。 直到深夜,他才牢牢地握住她的手腕,那对龙凤手环随着他们的碰撞而发出清脆的声响,久久不曾停息…… 也许是折腾的太累了,秦长安醒来天已大亮。身畔的男人已经起身,坐在床沿,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睡颜,幽深的黑瞳里仿佛柔和许多,不再那么冷僻孤傲。 “让翡翠准备热水,我要沐浴。”她撑起身子,丢下一句。身上的黏腻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尤其清醒后才闻到,满屋子都是让人面红耳赤的情欲气味。 明遥点头,开门交代,随后取来一件干净的外袍,披在她的身上,牢牢地包住她一丝不挂的娇躯,一俯身,把她横抱起来。 她眯了眯眼,纵容他把她抱到隔壁的净房,等翡翠放好水离开后,他才将她放入浴桶中。他望向她窈窕的曲线,北漠女子多高挑,她却身形娇小,长发垂在胸前,却挡不住那起伏的饱满。 见他还不走,她淡淡开口。“阿遥,我没把你当下人,你不必想着服侍我——” “不知昨晚的那些,算不算是服侍?”他黑眸一热,嗓音微沉,只是这么看着,想起昨夜黑暗中的软玉温香,缠绵悱恻,再度焚身似火。 “原来你是在等我的称赞。”秦长安轻哼了声,在他愈发火热的视线中毫不闪躲,之前她的确对情爱抱有偏见,明遥却带她领略了男欢女爱的不同滋味。 跟那次无法遗忘的痛苦经历相比,明遥的触碰不曾让她难堪过。 他并未回答,却是直接脱下衣裳,踏入浴桶中。 “医书上说,男人在晨间总是凶猛如虎,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她撇开视线,自顾自掬水洗掉身上的痕迹,安然若素。 “原来郡主只是通过医书来了解男人的?我还以为郡主阅人无数。”他毫无预警地向她贴近,男性气息扑面而来。 她抿唇轻笑,颇有些不以为然,手掌抵住他的胸膛,不让他再度逼近。“浴桶两人用,太过狭小。” 明知道这是对他下逐客令,他却目光炯炯,说不清为何一遇到她,想要她的欲望就那么难以控制。 微凉的银质面具贴在她的面颊旁,明遥的手掌拂过她光洁如玉的手臂,引来她不自主的轻颤—— “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想要……”他笑,极度自负。 秦长安的笑容敛去,那一瞬,面前那黑发垂曳的脸庞,竟然在那双眼里看到一丝狂佞。她还来不及想太多,已然被他的连番缠绵困住,水花一波波地喷涌飞溅,地面一片湿滑,整个净房晨光暖融,春意盎然。 直到真正占有她的那一刻,他才止不住地想要喟叹……他身边从未缺过女人,却也没有任何女人比得上她,能让他这般牵肠挂肚。 “呸,该死的男妓,就知道在床上魅惑人,也不看看这是大白天啊!”翡翠不情愿地端来了午饭,朝着后院的方向骂了句:“害的郡主出门都晚了。” 翡翠的嗓门不小,连屋子里的一主一仆也听的清楚。强壮的小厮惊雷实在听不下去,将拳头捏的咔咔作响,满身杀气汹涌而出。“爷,要不要属下把这个不知好歹的丫鬟杀了?”这跟指着女人骂对方是不要脸的狐狸精有什么区别?这种窝囊气,哪个男人能受得了? 坐在饭桌旁的男人,宽松地敞开着黑色丝袍,未干的黑发披在脑后,他神态慵懒地夹了块鱼肉,眸子里满是漠然。“给点教训就行了,别弄出人命,让人怀疑。” 特别是……不能让秦长安起了疑心。 “是。”惊雷领了命令,身影一闪,很快消失在后院。 桌上放着那张银质面具,在不明不暗的光影下,照出明遥的本来面目。 饭菜触动了两筷子,就变得索然无味,他垂下浓密长睫,幽然转动着手腕上的龙形手环,不过是个几两黄金打造的小玩意而已,竟让他爱不释手。 这种东西,在他眼里完全不稀奇。可是当他回想起秦长安亲手替她戴上手环的那一瞬,常年冰冷的胸臆却涌上一股诡谲的热潮。 特别是在昨夜,彼此手腕相贴,随着他孟浪的侵占,那对手环发出的脆响,更是罕见的悦耳动听。 那双阴婺的黑眸,无声沉下。如果只是贪恋她的身体,为何还不腻? 她就那么特别吗? 018 灭门惨案 这两日,秦长安都是到了天黑才回郡主府,休息一晚,天一亮就走。 直到第三日,她接到消息,匆匆赶赴官府,却见门外马车旁站着明遥,他眸光清冷,开门见山。 “这几天郡主在查什么?上回的坠马事件?” 她一脸冰霜之色:“我很好奇,到底祁门还有多少种报复的方法在等着我。” “既然跟祁门有关,我也一道去,毕竟我也深受其害。”他率先上了马车,不顾她答不答应,先斩后奏。 马车徐徐开动,很快到了官衙。 白大人早已在门口等候,朝廷不遗余力要抓到所有祁门余孽,如今还有二十人在逃,他这个父母官头疼得很。 “郡主。”年过四十的白玄中朝着秦长安行礼。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她的嗓音泛着冷意。 “仵作说,大概是昨夜午时。” 一走入停尸房,纵然灯火通明,还是有一股阴森寒意袭来。 她走的飞快,想快点看到尸体,明遥不动声色,缓步跟上,翡翠则面露惊惶,恨不得别进去。 地上摆放着六具用白布蒙着的尸体,她点头,命人掀开。 翡翠看了一眼,倒抽一口冷气,跑出去吐得一塌糊涂。 “确认这一家子都是黄三的妻儿老小?”秦长安莹白脸上,一派冷肃,俯下身去,细细检查众人的死状。 “狱卒刚带黄三来认过。”白玄中点头。“最可怜的是他的儿子,也就八九岁的样子——黄三见自己一家被灭门,当场昏厥。” 秦长安戴上薄纱制成的手套,解开孩子的衣裳,男孩身躯上满是深紫色的毒疮,流脓腐烂,体无完肤。 她点头:“是祁门的阴骨散,再过三日,这些尸体都会化成一摊血水,无迹可寻。” “会是谁动的手?” “也许是祁门中人自相残杀,黄三被逮住后,他们害怕黄三将其他人的名单全盘托出才杀了他的家人。”她顿了顿,为男孩蒙上白布。 “据说祁门门规森严,一旦成为其中门徒,若背叛祁门,便被喂以毒药。”白大人叹了口气,面色凝重。 她眉心微蹙,朱砂痣为之一黯:“有件事我想不通,黄三有个亲兄弟黄四,既然是灭门惨案,他怎么不在其中?” “郡主怀疑是黄四动的手?可这些人也是他的家人啊。” 她不置可否。“现在说什么都言之过早,再等等,也许会有新的线索。” 从官衙出来,她没坐马车,一个人走在热闹的街巷中,思索着这些事之间的关联。 “六皇子弑君未果一事,皇室本可以封锁全部消息,不让祁门门徒知晓是郡主解开了阴骨散——”一道冷悠的嗓音在此刻响起:“如果他们真心想保护郡主的话。” 她这才留意到明遥一直尾随着她,在停尸房他显得过分冷静沉着,而如今一开口,却是一针见血。 “祁门把我当成是复仇的第一对象,不就没时间跟皇家人找茬了?”她轻轻一笑,脸上的笑容却没有温度。 这就是她跟皇族保持适当距离的原因,所谓的亲近,所谓的赏识,脱不了互相利用的本质。 “阿遥,刚才的灭门惨案,你有什么见解?”她试探。 “有没有可能,并非被投毒,而是自杀?”明遥看向她。“祁门就是个有进无出的活地狱,门徒个个无情狠毒,知道黄三被官府捉住了,这些老弱妇孺生怕被同门找到藏身之所后遭遇迫害,惊惶度日,才会选择服毒自尽。” 她无声冷笑:“连死都敢了,为什么不敢活着?” 明遥的眸色更深,徐徐说道:“不是每个人都跟郡主这般坚忍。” 这句话听起来好似有什么深意,她望着那双情绪不太外露的漆黑眼瞳,毫无波澜的心中却被投入一颗石子。 一念闪过,她的心情变得怪异,他熟稔的语气,仿佛连她的过去都曾经参与过。 不管是年幼面对那头杀气凛冽的黑豹,还是沦为龙厉的玩物,被迫遭遇那么多生死别离,她有过悲伤欲绝,却没有一刻想过自杀。 她沉浸在遥远的思绪中,每当思考的时候就很难分心,远处奔驰而来的马蹄声竟也没听到,明遥见状不对,黑瞳一缩,须臾间的功夫,那匹马已然就在她身后! 他长臂一伸,把她紧紧护在胸口。 长安撞入一具坚实的胸膛,令她瞬间清醒,当她随着明遥望向疾驰而过的那人时,却看到他双眸一凛,射出冷芒。 明遥怎么会拥有这样阴狠的眼神? 她怔住。 “京城闹市也有人当街纵马?”他冷哼一声,不屑至极。“又是什么了不得的皇亲国戚?”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五指一收,须臾间又恢复往日平静淡然。“好像是曲国舅。” “没事吗?”他淡淡问了句,搂住她的双臂还未松开。 她一点头,心中那一抹古怪矛盾的情绪,却越缠越紧,突然心烦意乱起来。 没几日,秦长安再度去了官府。 “黄三,你看看这是谁?”白玄中身着墨蓝色官服,他冷眼看着被带进停尸房的囚犯,冷声问。 黄三失魂落魄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那个男人跟他长相相像,一剑封喉,胸口一大片干涸血色。 “是我弟弟黄四……”黄三颤抖着跪下来,几日内失去所有家人,万念俱灰。 “郡主,你随我来。” 白玄中暗中给她看了一封遗书,正是黄三妻子临终所写,藏在床板下,捕快好不容易找到的。 正如明遥所想,他们果然成了惊弓之鸟,想着早晚会被同门找到用非人手段残害,还不如服毒死得干净。 但这封书信,黄三却不知情,他只当家人都是被同门所杀,用刑都不开口的汉子,如今却把其余二十人的名单招了。 不但如此,他承认兄弟黄四受霍恫所托,在军营外接应,去小倌倌寻找合适人选,种下情蛊。 原先的疑虑尽消,但新的问题又浮出水面。既然黄家妇孺是服毒自尽,那么这个一直逃亡在外没回家的黄四呢?他又是被谁杀死的?祁门人虽然擅长用毒,多数门徒根本没有武艺,而能够一剑封喉的,必当是一等一的高手。 至此,有了黄三的那张名单,耗费半月时间,祁门所有门徒被一网打尽,但古怪的是,始终无人招认杀了黄四。 一时间,祁门门徒按罪处置,杀的杀,关的关,流放的流放。 可惜,门徒里没有任何人知道情蛊的解药,他们一口咬定情蛊是无药可解,一旦染上,终此一生不能摆脱。 019 一个拥抱 深夜,明遥低着头,专注地为她脱下身上的衣物,很快地剥光了她。 “阿遥,我不喜欢被蛊虫操控,想必你也是吧?”她站在他面前,肌肤赛雪,眼底一派清明。 “郡主的意思是,除去蛊毒发作的日子,随时亲近都成?”他故意曲解她的话。 他不喜欢别人触碰他,也不爱用婢女,然而此时此刻,她这么贴近他,她的手还在他的腰间忙碌着,这视觉上的画面,竟然带给他无限遐想。 解开了明遥的腰带,她抬起头,却跟他低下的俊脸对个正着,迎上那双深邃灼热的黑眸,他内心的火热亢奋,一瞬间传递到她这儿。 “你体内的蛊虫太兴奋了——”她横了他一眼。 明遥眼神无声沉下,兴奋的真是蛊虫吗?还是他自己? 天一亮,秦长安悠悠转醒,起身穿衣。 明遥侧身躺在床上,精壮劲瘦的上半身裸露着,锦被覆盖在他的腰间,隐约露出身体曲线,眼睛半合着,眼梢还留有激情未曾散尽时的迷醉。 她察觉到他的视线,回头望了一眼,他略带疏离的姿态和骨子里渗透出来漫不经心的清傲,就让他多了几分不容侵犯的贵气凛然。 “郡主不多睡会儿?” “今日是我进宫当值的日子。”北漠医术不如金雁王朝精湛,但求才若渴,民风也不那么保守,只要女子有才,照样可以当官。 她负责给后宫妃嫔诊治,关系亲近了,她们自然而然成为听风楼和歇雨楼最大的主顾之一,这其中的利益很是庞大,不容小觑。 秦长安一走出后院,就看到翡翠耷拉着脸候在门外,好似马上就要哭出来。 “又怎么了?”她不耐地问。 “郡主。”翡翠抬起脸,额头和双颊都擦破皮,她没了往日风风火火的气势,怯怯地压低声音,眼神闪烁。“后院好像有……” “有什么?”她蹙着眉,惊讶于翡翠脸上的伤,翡翠可不是这种毛毛躁躁的婢女,怎么会搞成这幅样子? “后院闹鬼。”翡翠挤出这一句,眼神游离,脸色惨白如雪。 “郡主府的风水还不够好?”她语气淡淡,心不在焉。 翡翠委屈地抹眼泪:“郡主,奴婢是在四皇子的府里当过两年的丫鬟,但既然四皇子把奴婢送到郡主府,您就是奴婢的主子。奴婢怎么敢骗您?说起来这个月奴婢在晚上守夜的时候遇到好几次了,鬼影飞来飞去,吓得奴婢走夜路摔跤,手脚都磕破了,也不敢跟您提起,让您忧心。昨夜奴婢像是被鬼附身,动都动不了,清醒后发现竟然坐在花园的假山石上,一头栽下来把脸都摔烂了……” 她静默不语,神鬼一说她向来不信,翡翠说她昨晚动都不能动,宛若被鬼附身,倒是让她更觉得像是隔空点穴的功夫。 “好了,我知道了,等我回宫再说。”她头一低,坐入轿内。 她相信戳穿翡翠的来历后,翡翠不会惹是生非。如果说的都是真话,那么后院闹鬼事件,就是人为的了。 后院除了明遥主仆之外,再无别人……明遥是肩不能提的贵公子出身,若不是他,难道是那个小厮惊雷?! 傍晚出宫,她决定再去后院一趟。 明遥见她主动来见他,眸光为之一亮,她身着翡翠绿的宫装,一只黄金流苏钗在发间熠熠生辉,美的不可方物。 他笑:“姑娘身上好香。” “今天陪着不少后妃们去御花园赏花,待了半天。” 他从背后轻轻抱住她。 秦长安脸上的笑容凝固,彼此之间,充斥着一种古怪的气氛。 他们向来默契,除非到日子缠绵一夜之外,平日里很少有肢体上的触碰,至多也就是牵手。 但她知道男人一旦碰过女人,在情事方面开窍后,往往食髓知味,胃口就大了,更不好打发了。 她一动不动,也没任何回应,只是任由他抱着,如果下一刻他就把她拖到床上办了,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她跟他一开始就定下约定,在找到破除情蛊的方法之前,她不会有别的男人,也不许他去碰别的女人。 他在情蛊发作的时间外有了情欲,这一点,却是她百密一疏的。 只是他的拥抱有些僵硬,双手箍在她的小腹上,力道拿捏的不好,抱得她腰疼。 “第一回抱女人?”她展唇一笑。 身后的男人,果然沉默不语。 跟他相处,还不知道他的沉默,就是默认了吗?她不会天真地认为一个高官子弟会不懂人事,事实上,十三四岁就碰女人的有的是,而明遥也有二十几岁了,就算他没娶妻,也该尝过情爱滋味了。但尝过是一回事,名门望族的男人个个眼高于顶,不见得会主动拥抱女人,所以,她猜他是第一次。 她勾起粉唇,眼神清亮宛若星辰。“怎么样?我抱起来是什么感受?” “很软。”他依旧惜字如金。 她垂眸一笑,明明都是人,但她的后背贴着他坚实的胸膛,提醒着她男女的分别。今日从那些妃嫔手里搜刮了不少银两,她心情不坏,就由着他抱着了。 “幸好你是在抱人,否则,我还以为你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折断我的腰呢。”她轻拍他的手背,调笑道:“少放些力气。” 他果然稍稍松了几分力道,这样一来,她才点了点头,感受到男性气息的暗暗逼近,他的脸停在她耳畔一指的位置,似乎在嗅闻她身上的香气,又好似在试探她被人亲近的底线。 “今天我心情好,陪我下盘棋吧。”她话锋一转,给他一个拥抱已经足够,她没打算再给更多的温柔。 腰际的双手,无声松开,他跟她一起坐在榻上,中间矮桌上摆放了棋盘和棋子。 下过一局之后,她才不得不再度对他刮目相看,他下棋的本事,证明他绝顶聪明。 “你棋艺这么高超?” “能赢过姑娘的棋艺,就算高超了么?”他淡淡地回,将白子一颗颗收回木碗内。 她讶异地看向他,平日相处,她说十句话,他回个三五句就给她面子了,在床事上却是毫不含糊。 在外人面前他更是噤若寒蝉,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如果他是蚌壳转世,他的小厮就肯定是个哑巴了,反正她从没听那个小厮说过话,见到她也只是点头行礼。 他什么时候嘴巴这么利索了? 020 砍死明遥 “赢我容易,我的棋艺不怎么样,但我看得出对手的好坏。”她撑着下巴,嘴角有笑,头上的金钗还未卸下,黄金流苏拂过她的面颊,衬托的她更加娇美高贵。 “你跟很多男人对弈过?”他一开口,就后悔了,若是平日里,他怎么可能问这种没用的废话!一点也不像他狠辣的行事作风! “跟四皇子下过两次,后来呀,他再也不喊我下棋了。”她抿了抿唇。“大哥大婚后,没时间跟我下棋,否则,他倒是有耐心的。” 耐心?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忍不住笑了。 几局下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没人愿意跟她下棋了,谁看她都是聪明伶俐,偏偏棋艺很烂,这也就算了,每一步都要想很久才下子。 下的烂又慢,试过一次,下次绝不会再陪她浪费时间。 不过,为什么他想得和做的,却又是南辕北辙?嫌弃她烂到极点的棋艺,却又不给她让一个子,就这么厚颜无耻地赢了一局又一局。 好几次她摩挲着手里的黑子,迟迟没动静,眸光平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时间久到……他以为她不是在思考,而是在发呆。 不对,不是误以为,她根本就是在发呆吧? 越接近她,却越觉得他不了解她。 明明是很熟悉的人,却又每每给他一种新鲜的陌生感。 她在思考的时候,他保持沉默,静静地凝望着她,她半垂着眼,长睫卷翘,娥眉之中一点红,肌肤若雪,哪怕不是绝色,也足以吸引男人的目光。 这样的长相,跟谁相像?陆仲和陆青铜,他都是见过的,五官端正,但绝对称不上英俊两字,至于陆青峰,他一直没机会见。 脑子里突然划过一个念头,他一把紧握手心的白子,被自己的念头镇住。 “郡主!驸马爷来了!”翡翠欢欢喜喜地跑过来,打搅他们对弈的清净。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他的眼底略过一抹锐光,对面的女子果然雀跃地站起身,正想跟着翡翠直接走,但突然想到什么,折回两步,稀里哗啦抹乱了棋局,镇定地笑。 “我要去见我大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这一盘棋要是被你做手脚,就说不清了。” 她挥了挥衣袖,从容平静地离开,明遥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她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刚才下了一个时辰的棋,她赢过一局吗?他还用得着偷偷摸摸在棋子上动手脚? 狡黠如狐,这样的她……才是她的本性吗? 花园里,一男一女并肩而行,有说有笑地散步。 秦峰如今是将军,又是驸马,一套藏青色常服,身材伟岸高大,有着沉稳气势。他二十岁就被封为将军,终年在战场上厮杀,婚事一拖再拖,桥河一站,他成了金雁王朝的死人。 “大哥,新婚的感觉的挺好吧?” “嗯。” 秦长安神采飞扬,俏脸清灵:“赶紧让公主生个胖娃娃,我都等不及要当姑姑了。” 他有点笑不出来,陆家落得这个下场,源头在他。他没有成亲的幸福感,但好在长公主贤惠温柔,善解人意。事情过了整整九年,早已物是人非。人在北漠,却又不觉得自己是个有根的北漠人。 多矛盾。 “你到北漠也有两年了,除了四皇子……有没有喜欢的人?”父亲陆仲死了,长兄如父,他跟这个小妹年纪差了不少,但十七岁的女子也理应说亲了。 明知四皇子萧元夏心仪她,但秦峰对所有的皇族都心存防备,有选择的话,他不想把唯一的妹子往虎口里送。 “长幼有序,我要等哥哥们都成了婚,再来想我的事。”她说的轻描淡写。 秦峰眉宇之间,一派凝重。“靖王认为你死了,才没有追究,但要把你二哥弄出来,怕是不简单。”偏偏陆青铜也在靖王府。 “此事不必急于一时,一旦打草惊蛇,只会让人知道陆青峰没死,陆青晚没死,反而落人口舌。王府虽然危险,但我相信不会比董家再肮脏了。” 她揉了揉眉心,她的性情跟大哥二哥截然不同,他们多少还有些愚忠,而她却毫无负担,不觉得在北漠或者其他国家度过余生,有多么不容原谅。 他们是臣子,所以想做忠臣。可惜,金雁王朝还想要他们陆家的忠心吗?就算他们铁了心回去,还有陆家人的立足之地吗? “你是怕你二哥不愿来北漠吧——”秦峰话说到一半,剑眉一皱,朝着不远处冲过去,宝剑出鞘,抵在对方的脖子上。“什么人?!” 她提着裙踞快步走过去,看到大树后的是明遥,才暗自松了口气,将手压下剑刃。“大哥,是我的人。” “你的人?”秦峰满脸不信,她来北漠短短两年,丫鬟护卫全都是皇家送来的。一旦有人在其中挑事,他们是金雁王朝的人,光是这一个身份,就足够让人随时把他们当成弃子。 “大哥一点也不关心我。”她抱怨。“我收了一个后院人,你不知道?” “知道是知道,就是——此人可信吗?”秦峰多疑地打量了几遍,总觉得明遥眼睛里藏着不少东西,他常年在军营,遇过不少细作,很会看人。怕就怕,这个男人不是善类。 “他也是受害者,阿遥,你是可信的吧?”她移开秦峰的剑,笑着问。 明遥眼神不变,毫不避讳。“我跟郡主同床共枕,身心一体,绝不会加害郡主。” 秦峰的脸色难看,情蛊的事情闹得他心神不宁,亲眼看到这个后院人,不但没有半点放心,反而更不安。 他的妹子何等玲珑聪慧,医术不凡,生财有道,在他眼里就是千好万好,怎么能让一个男娼糟蹋? “你若想留在我妹子身边,就必须得到我的信任。”他从身边武将手里拔出另一把剑,丢向明遥。“我们比试一下,看看你的身手,接招。” “大哥!”她小脸一白,怎么就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了?再说了,明遥也不会武功啊!大哥是要砍死明遥吗? 021 保护女人 明遥眼神一凛,准确地接住抛过来的长剑,秦峰猛地刺向他,招招主动进攻,明遥被动迎战,双剑击打,秦峰在上风,步步紧逼,毫不相让。 渐渐的,明遥防御地愈发吃力。 她知道大哥是在替自己试探明遥。 情蛊一事,一旦还有什么暗扣没解开,那她就已经深陷危险了。 如果明遥也是那边的一颗棋子,一个在小倌倌三年之久还能忍耐下来的高官子弟,心志坚若磐石,若他的算计对象是她,要帮着那边的人除掉她,那就糟了。 所以,当下她并未阻拦。 闪着冷光的长剑凌空斩下,电光石火之中,明遥翻身闪过,虽避开要害,但雪亮的剑刃还是切开手臂,臂上一阵微寒,剑刃扎进血肉,鲜血从割开的袍袖里瞬间染红大片衣料,右手瞬间无力,手里的长剑落了地。 秦峰紧握着染血的长剑,脸上没有表情,目光深邃。 “大哥,你怎么动真格?” “我以为他连三招都接不过,居然接了我五招,这样的人,你还说他不会武功?” “他本是官宦子弟,有点武学功底也是正常的,不过是花拳绣腿,三脚猫功夫。” 明遥眼神古怪地瞪着她,说他是花拳绣腿,三脚猫功夫? 秦峰收了剑,冷声说。“我是武将,不是文臣,男人的皮相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大丈夫的胸襟。长安既然留了你,你就该尽力保护自己的女人,改日我派手下副将张寅过来,专门教你功夫。” 秦长安脸上平静无波,大哥的这个做法,是想把明遥培养成可以保护她安危的男人,实在用心良苦。 秦峰把她拉到一边交代:“长安,你记得,出去走动带上他,遇到什么麻烦,就把明遥推出去。他虽然武艺很差,但体格差强人意,反应也快,关键时候可以挡几刀,你趁机逃跑就行。” 她的眼皮微微抽动,这是她认识的那个二十岁就当上将军的正直不阿的大哥吗? “大哥,他被砍死了,我也活不了啊。”她苦笑。 唯有两个人体内的蛊虫都活着,这是前提。 “我有说他会被砍死吗?男人不比女人,被砍几刀还是能受得住的。”秦峰哼了一声,他在乎的只是心肝妹子会不会受伤,其他人的死活,不在他的眼里。 明遥冷冷撇过一眼。他耳力向来很好,隔了这么一段距离,他也能听清陆家兄妹的对话。 从来都只有他草菅人命,牺牲别人保全自己的份,何尝想过有一天,风水轮流转,把他当人肉盾牌?他的命这么贱吗? 可是,为什么他不曾暴怒? 只是因为秦峰的那句……他应该保护自己的女人吗? 等秦峰离开后,明遥回了屋子,自顾自地脱下染血的外袍。 “翡翠,去把特制金创药拿来。”她自如走到明遥身前,替他解开中衣:“右臂伤的不轻,我来吧。” 等上半身的衣裳全都被褪下,她把他推到榻上,以干净的白巾擦拭血迹,这才看清伤痕有她整个手掌那么长。 她摇了摇头:“你在小倌倌里都没半条疤痕,一到我这儿就流血受伤了。” 他静默不语,眼底的情绪却无声翻滚起来,他的确不擅长武功,身体痊愈后,也只是学了几套防身的招数。 天底下的皇族多半不是武夫,习武太苦,他们身份尊贵,也看重自己的皮肉,练武又需要耗费大量时间,他们不屑。他们更在意的是谋略心机,而不是匹夫之勇,否则,身边养了那么多护卫是光看不用的? 但她身边的下人,就算暂时可以信赖,也保不定以后出什么幺蛾子,反戈杀主的人,他见过太多。 所以,他竟然成了她少数可以依靠的人了吗? 他的目光陡然间深沉莫测,一回神,她正将药粉撒上伤口,一阵刺痛侵入皮肤,他瞳孔微缩,却没有喊痛。 她如今靠的很近,在见秦峰之前她拆了头发上的发钗,随着她敷药的动作,一缕发丝略过她的肩膀,贴上他赤裸的胸膛,调皮地荡来荡去。 明遥咬咬牙,恨不得此刻就握住那一缕发梢,她在北漠完全是贵族女子的派头,发间淡淡清雅的馨香,也随之萦绕着他。 他不想承认,她离开他之后,活的更自在。 “他们称你为北漠观音,说你慈眉善目,连一只蚂蚁也不忍心踩死,医术高明,能够肉白骨,活死人——”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好似他说的是个笑话,她眉眼带笑,从翡翠的手里接过纱布,一圈圈包扎在他的伤口上,最后利落的打结。 “笑什么?”他的嗓音听来,带几分压抑。 “阿瑶觉得我像观音吗?”她挥挥手,让翡翠出去,随意擦了擦自己的手,挑眉看他。 明遥深深凝望着她,事实上他从不费心去记忆身边人的长相,他却轻而易举地将她从八岁到十五岁每个阶段的容貌变化全都回想出来……眉眼间带几分英气,五官精致美丽的,眉心那一点朱砂痣跟庙里的观音是唯一的相似之处。 “就这里像。”他的食指点上朱砂痣,指腹下的细腻肌肤,光滑如玉,不由得想起那几个夜晚在黑暗中触摸到的雪肤……体内升腾起一抹火热。“但离悲天悯人还有一段距离。” 明遥说的是实话,百姓们把她捧到天上当菩萨,但他却没有。该说他不懂溜须拍马,还是该夸他知道做一个截然不同的人,才能赢得她的注意?她不认为明遥的内心是喜爱她的,而此刻,她却在他眼里看到一抹类似迷恋的情绪,甚至,面具后的那张脸,应该是在笑着的。 这个男人是聪明识时务的,所以她并不愿侮辱他。难道,是最近她对明遥展露了自己真实的一面,所以才让他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她还想继续探究下去,却见明遥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平静。她认定他被人伤害至深,绝不会轻易相信人,更不会轻易爱一个人。 022 克制一点 “观音是菩萨,我是人,怎么会像呢?更何况,我没想过要当菩萨,天下苍生全都跟她有关,但跟我无关,我只关心我的亲人。”她不着痕迹地拉下他的手指,眉心隐隐发烫,她故意说的冷漠。 “郡主不是用这双手救了很多人吗?”他淡淡一笑,这一句恭维,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冷嗤,“被救的人也许还会反咬一口,所以,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救。” 明遥心口一震,无言以对。 “身份越高的人,越不能救,一旦救了,他不会念着你的恩情,反而会物尽其用。如果要救,还不如救一个平头百姓,至少他们是真心感激我。”她指了指桌上盘中的橘子,弯唇一笑,眼底的淡漠消失无踪。“喏,你瞧,我救了一个老大爷,他连诊金都拿不出来,却让孙儿去山上采了一大篮的橘子送来谢我。” 他置于膝上的手,暗暗收紧,她此刻的神色自如,眼底生出一汪水,闪的他心也跟着发光。 这种陌生的心情,从来没有过,但也正是因为从未有过,更让他觉得应该扼杀在摇篮里,而不是放纵它滋生蔓延,控制自己。 “郡主救了我,可我还未投桃报李,你想要什么?”他眼底的颜色渐浓。 她饶有兴味地瞥了一眼,那种表情似乎想说,他能给她什么回报?以他现在这个寄人篱下的身份? 明遥暗暗忍受那种被人看扁的滋味,要不是是她,他早就把对方的眼珠子挖出来了!敢用那种不屑一顾的眼神看他,找死吗? 他从盘中抓了个橘子,泄恨般地剥开金黄橘皮,一身阴沉气息。 陆青晚双手托腮,她向来觉得明遥的性格别扭,豁达的人才能活得久一些,越是喜欢钻牛角尖的,越是短命。 “回报啊……”她见他剥了橘子,自己却不吃,她索性朝他伸手,他似乎一愣,才放上她的手心。她尝了一瓣,满足地笑了:“果然没骗我,好甜又多汁。” 见她眉眼弯弯,再度心潮澎湃,他从不知她对甜食这么偏爱,只是一个不值钱的橘子,就能让她笑得如此愉悦? “我不会去山上采橘子。”他冷冰冰地丢下一句,只因察觉到自己内心的情愫,如果他因为想再看到她的笑容而仿效着去采橘子取悦她,他才是个疯子。 他被自己的想法而震慑住了。 取悦。 脑子里怎么会冒出来这个字眼? 他活了二十二年,人人都在取悦他,要他取悦一个女人? 他该不是是扮演一个低贱的男人久了,连性子也低贱起来了吧? 她慢慢地吃完了橘子,看不到明遥的脸,她只能盯着那双眼睛瞧,一会儿工夫,他的眼底就变化多端,欢喜、压抑、震惊,紧接着才是森然冷意。 他当然不是个单纯的男人,而且似乎习惯性地将事情想得复杂化,她知道这跟此人的身世背景有关,她也只能在眼底窥探到冰山一角,他的城府可见有多深。 “阿遥是该记得投桃报李,不过,我没想过要你去摘橘子,只要——”她顿了顿,直直地看向他。“你在床上克制一点。” 明遥满心震愕,她的脸上还有浅浅的笑,表情却很是认真,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心境,却又开始狂风大作。 “克制?”他的嗓音有些低哑,不敢置信。 他开始怀疑为什么要披着明遥这张皮来接近她,她居然挑剔他,要求他在床事上多加收敛?! 她!简直是不知所谓!身在福中不知福!她不稀罕的,不知有多少女人梦寐以求! “像阿遥上个月的表现,我就很满意了。我无需传宗接代,生儿育女。”她不得不说的直接点,免得他装糊涂。 头一个月还好,他在床上不算热情,只要等到蛊虫满足,就停下来,但最近两次却不太对劲,鱼水之欢中多了不少撩拨的成分,原本她三更就能沉沉睡去,最近三更的时候,他还在她身上—— 奇怪的,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那对细白的耳朵渐渐抹上了浅红色,然后……越来越红。 “你过去家里,可有女人?”她话锋一转,问的云淡风轻。 当然有。 在她走后,皇帝皇兄全都送了几个美人过来,他身体好转,收下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就在好几次美人衣衫半褪,甚至主动撩拨的他情欲来了,他却总被一股没来由的愤怒左右着,明明欲望高涨,美人在怀,可是偏偏就差最后一步!就差那个临门一脚! 于是,再美再艳的女人,也只是被暴戾的他一脚踢下床,再也不肯多看一眼。 他不觉得天底下的女人有什么不同,生在帝王之家,男人的身心必须分给许多女人,正妃,侧妃,贵妾,侍妾,甚至还有数不清的通房丫头。 床事上的不顺遂,他找不到理由,明明不是身体的问题,却又总是困扰着他,连皇帝提了好几次的赐婚,他都爱答不理,兴致缺缺。 秦长安见他不自在地转过脸,好似不想正面回答。她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阿遥不必不好意思,你年轻力壮也是正常,只是长久纵欲,对男人女人都不好。” 他抬了抬眼睫,被她狡黠灵动的笑靥吸引过去,心神微动,长臂一伸,又开始剥橘子。 “这个药丸可以补充男人精气,不至于被掏空身体,每日一颗。等你手臂上的伤好了,你可以跟着大哥的副将学武,毕竟我常常不在府里,免得你无聊。” 他看着她亲手做的药丸,心里漫出异样的热潮,下一句却又是让他去跟个武夫学武,一下就扫清那点欢喜之情。 他一眼就看透她的心思,她是想他学武累的成了一条狗,就不能在床上折腾她了! 做梦! “知道了。”他回应地很敷衍,又不自觉地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她,见她笑眯眯地接过去,面具后的嘴角也暗暗勾起。 那双常常深不见底的黑瞳里,一闪而逝的光亮,软化了他长久以来给她的清高感觉,那双眼竟然像是在笑,笑得很温暖。 温暖的阿遥,可能吗? 她扪心自问,无言地又往嘴里塞了一片甜甜的橘子。 023 身材很好 “郡主肩膀上的刺青,应该是个奴字吧,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想起方才她冷眼旁观秦峰对他刀剑相向的一幕,明遥忍不住心中窝火,眼底抹上愤愤不平。 闻言,她放慢咀嚼的动作,眼神清如水。“上个月在净房你就看到了,忍了一个月才问,耐心不错。” 明遥眼底波澜不惊:“在北漠,奴字没有任何贬义,反而名字里带奴的女人不少,有种特别让人怜惜的味道。” 她该怀疑他吗?她的心思飞快运转,最终清婉一笑。“我曾经是金雁王朝的官奴。” 他身体紧绷,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将这个秘密告诉他? “阿遥,就连我沐浴,都是不让任何丫鬟近身的。至今看过我身子的只有你一人,我既然敢告诉你,就不怕你背叛我。因为,一旦走漏风声,让我怀疑的就只剩下你了,就算我不下手,我身边人也会斩杀你的。” 她云淡风轻地说着这一番话,表情不带半分冷漠,却听的他一阵沉默,不发一语。 他将复杂难测的眼神,转向她。“所以,你才对我这么好?” 秦长安悠然浅笑:“或许吧,看着阿遥,就像是看着曾经的自己。人人都骂你低贱,但我看得出来,你家教极好,傲气很重,实在难为你在小倌倌那种地方为奴为娼——名门望族一夕之间覆灭,从云端摔下来很痛吧?” 他不置可否,目光维持着防御性的清冷。 “很大的官?”她笑着试探。 他继续沉默,已经是默认了。 她无声叹了口气:“委屈你了。坐到户部尚书这个位子,你爹却犯了贪污渎职的重罪,事实上,连坐是我最不认同的。” “如果你没被下情蛊,北漠四皇子会娶你吗?” 这句话里不对劲,他也是北漠人,何必多此一举再加“北漠”两字?不过转念一想,他被祸害成这样,难免带些排外情绪。 “阿遥,你这是在吃味吗?”她懒洋洋地笑了笑,靠在贵妃榻的软垫上,清绝脸上浮现一抹少女般的娇憨之色,看的他黑瞳一缩。 他居然觉得此刻的她有着任何女人都没有的风情。 “我暂时不想嫁人。” 明遥身子一震,嗓音嘶哑:“为什么?” “祁门的情蛊无药可解,不是么?我还在想办法,但恐怕这一两年,我们两个就要这么凑合着过了。”再宽容的男人,也不可能容忍她带着一个后院人出嫁,即便,是在民风开放的北漠。 那双冰冷又滚烫的眼,死死地锁住她,她展唇一笑,轻描淡写。“你还是贱籍,等解开情蛊的那一天,我就把你的那张纸烧了,让你清清白白地走。” 不管他陪了她多久,只要他站在她这边,总该帮他一把。 “现下,我给不了你任何名分,只能让你当一个后院人。” 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他才缓缓开口,仿佛这是他许久的心事。“我的脸毁了,你不嫌弃?” “这世上谁不喜欢美好的人和事?只是,美丽的人,往往淬着毒。你虽然没有好看的容貌,但性子温柔——”她眯了眯眼,将脸贴在丝绸靠垫上,浮现些许倦意。“阿遥的身材也很好啊。” 他没顾得上听最后那句话,整个人都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之中,不敢置信地低语。“你觉得我……温柔?” 就算是最宠爱他的父皇,也没说过他温柔,他知道他暴戾,残忍,冷血,无情,满腹算计,不择手段,就是没有……继承母妃德妃娘娘温柔的性情。 她有些发困,没听到他的低声呢喃。 明遥的心潮澎湃,暗潮汹涌,眼底浮现一片诡异的热气,手不自觉地握住她的右手,看着她右手心的十几道旧疤痕,眼神微黯。她说的美丽的人,有毒的人,又是谁?会是…… 她半睡半醒着,北漠皇子争权,她跟大哥看似身份尊贵,却早已卷入其中,唯独回到这里,她才能卸下所有的心机,吃个饭,睡个觉。 明遥的话不多,她乐得清静,如果他有话要说,她就奉陪几句。 她并不奢望两个陌生人,会因为身体的融合而产生什么真感情。 六皇子和祁门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让北漠最低贱的人来毁掉她的名誉,击溃她的尊严,她偏偏这般淡然地接受了明遥,九泉之下的六皇子知道了,是否会死不瞑目? 秦长安不太明显地扬起嘴角,置之死地而后生,未必不能翻身。 她可以真诚对待明遥,但前提是……他不会是她的敌人。 “有件事你可曾听说?后院最近闹鬼。” 他平和地望向她,没说话。 “后院阳气这么重,怎么会无缘无故闹鬼呢?”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彻底地闭上了眼,低声呢喃。 听出其中的弦外之音,他垂眸一笑,很多事聪明人之间不必挑明,点到为止就行。 阳气很重,姑且也算是对他的溢美之词? “怎么了?”他低声问,见她突然从梦境中转醒,眉头轻锁,脸色煞白。 “阿遥,明天你如果要出门,记得带好雨伞。” 他狐疑地瞪着她,她的话没头没尾。 “我的左腿受过伤,虽然治好了,但每到湿气重的时候就会痛起来,明天一定会下雨。”她粲然一笑,却又在下一瞬,痛的抽气,精致的五官挤到一块去。“而且,是很大的雨。” 没说话,他的身体却很诚实,掀开裙摆,露出那纤细白嫩的小腿,双手按揉起她的腿肚子,他转过脸看她。“力道怎么样?太重还是太轻?” “重了点。”她微微笑着。 腿肚上传来的力道稍稍减了些,她眼若寒星,静静地凝视着他。 “手下功夫不错,以前这么伺候过你的恩客?” 他果断而冷淡地说。“他们不配。” 啧啧,她不难想象他这种心高气傲的公子哥沦为娼妓,在小倌倌里面怎么求生存?不给人好脸色看,不肯低头示弱,不肯迎合奉承,怪不得有人要毁了他的好容貌,让他低到尘埃里,仰人鼻息。 “我就配吗?”她耸肩轻笑:“北漠虽然民风开放,但官宦子弟对女人的要求还是很高的,婚前失贞的女人,有人要么?” 她很坦率,两年前的那个晚上,她失去了良家女子最重要的东西,连累的她对床事也有着难以辨明的抵触,可是明遥来之后,她内心深处的阴霾在渐渐消失。 “正妻的话,是很难。”他哑然,胸臆中情绪诡谲。 024 不怕她的口水? 秦长安嘲弄地闭上眼,如果她还在那个人身边,就是侍妾也不行吧。两年前一刀两断的做法,一了百了,再无后患,实在是太对了。 小腿上的温暖手指,按揉的她很舒服,她歪着螓首,昏昏欲睡。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伺候过任何人,都是别人来伺候他。 可是,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为这个女人破例? 他找不到原因,又或许,他不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就在秦长安点头如捣蒜,往前一冲的那一刻,他双臂一张,抱住她。 她绵软的身子,就这么睡在他的怀里。 明遥垂下眼,眼神一暗,无言地收紧手臂,下颚抵在她柔软的发间,眼底深沉几许。 翌日。 翡翠来了后院,满是伤口的脸上有着勉强的笑意,语气透着不情愿的恭敬。“明公子,马上入秋了,郡主让奴婢领你去库房挑一些衣料,裁制秋装。” 明遥无言走入库房,打量其中陈列的各样珍宝,北漠虽比不上金雁王朝的国力强盛,但贵族照样过的不差。 她身上的料子全是最好的,跟真正的贵族没有两样,一样的明艳,一样的华贵。 唯独,她从不穿红色衣服。 “这些全都是宫里赏赐的的。”翡翠冷冷瞅了他一眼。“你手里摸着的猩红色云锦,很多姑娘都喜欢拿它做斗篷,但郡主从不穿红色。若将它选给郡主,公子可就太不懂分寸了。” 见他的指腹划过绸缎,仿佛无视她的警告,翡翠忍不住冷哼,语气更不客气。“就算你喜欢,给自己选的也不成,别去碍郡主的眼。” 他缓缓转过脸来,烛光在他银质面具上闪烁跳跃,光影纵横,那双黑眸平日里清高傲慢,此刻却生出无尽冷意,纵然是翡翠见了,也不由得想要后退,紧张地吞着口水。 这男人唯有跟郡主才愿意开金口,跟他们这些下人,从不多说一个字。 不过是个跟男人睡觉的男娼,在低贱的最底层,他有什么资格轻视别人? “祁门真是下三滥,逼郡主被迫跟你这种千人枕万人骑的男人行夫妻之乐,果然是来侮辱郡主,践踏郡主的!”翡翠抱了两匹蓝色和银色的布料,不屑地睇视,满面唾弃鄙夷。“连我都为姑娘不值!脏!” 视线落在手头那匹猩红色绸缎上,没再伸手触碰,明遥沉默许久,才低声自问。“被迫吗?” 每隔十天,她就要忍受他的拥抱和触碰,所以,她很厌恶,觉得他恶心吗? 想起她在床笫之间的淡漠,无疑是在心口扎了一刀。 情蛊虽不是毒性最为强烈的,却最让人羞于启齿,纵使男女双方有着血海深仇,如果不想死,就只能做尽男女情事,一旦久了,连反抗都没了。 这两年,任何女人都无法激起他想要的欲望……她们的味道不如她的清新怡人,眼神要么太过妩媚妖娆,要么太过矜持做作,不如她的灵活慧黠,甚至没有她不怕死的鲜活怒容。她们与他身子的契合度也不对,她像是为他而生,每一寸肌肤都完美地贴靠在他的身上。可是,明明在她出事前,他真正拥有她的,只是一夜而已!就那么一个晚上,却始终无法从他记忆里消退! 光这么想,一股不该起的欲火陡然升起,他眉峰隆起,眼神阴沉,他是在沦陷吗? 两人之中,就只有他在沦陷吗?! 最近,长公主送来五千两银子,说是支持长安在别县开几家听风楼的分店,她选好了地段最好的门面,连日在药房监督工人加紧备货,下个月就要开张。有了公主嫂子这个靠山,所有事都进行地异常顺利。 这一日,秦长安又到天黑才回屋,有个熟悉的身影伫立在院子长廊里,一身的黑,青丝垂泄,仿佛是画中的人物,微风徐徐吹动那墨云般的丝衫,飘逸高贵,赏心悦目。 “郡主吃了吗?”他低声问,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 “还没顾得上吃呢。”她笑道:“翡翠,去准备一点。” 明遥见她一进屋就忍不住拿桌上的霜糖糕吃,他却夺了过来,“这些糕点不能当饭菜吃。” 她瞅着他霸道的举动,这个后院人越来越喜欢渗透到她的生活中来,知道她没空去后院,无妨,他就主动出现,让她不得不面对他。 翡翠很快端了两盘小菜和一碗鸡丝面过来。 她喝了几口鲜美鸡汤,还是无法忽略凝结在自己身上的专注眼神,她终于忍不住了,放下手中的面碗。“阿遥,你这么看着我,不怕我没胃口?” “郡主的胃口向来不错。”他不冷不热地回。胸臆那股似曾相识的情绪还在蔓延,每回看她吃饭,就会又嫉妒又羡慕,连他对天下美食的挑剔,也能瞬间烟消云散。 她吃了一半就饱了,懒懒地趴在贵妃榻上休息,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她讶异之际,他竟然在吃她剩下的半碗面? 他不是有洁癖吗?不怕碰到她的口水吗? “鸡丝面味道如何?” 他身子一震,鸡汤对他而言跟清水无异,为何这么一碗普普通通的鸡丝面,却让他刁钻的舌头品尝出罕见的鲜美滋味? “不会是为了等我,你也没吃晚饭吧?”她又问,得到的是他的默认。 秦长安摇了摇头,自言自语。“既然还饿着,为何不让翡翠多端一碗?该不会你的癖好是吃人的剩菜剩饭吧?” 黑眸中一道冷光,直接射穿她的后背。 她摸了摸鼻子,嘴角弯起,忍俊不禁。偶尔逗弄一下这个后院人,也算是她的日常消遣之一了。 “为什么讨厌红色?”他的嗓音带一丝紧绷。 她这才想起自己曾经让翡翠带他去库房选料子,约莫又是翡翠大嘴巴,她不以为然地笑了:“这有什么奇怪的?每个人都有喜恶,我不喜欢吃豆子,不喜欢穿红色衣裳,不喜欢大热天……不喜欢的多的去了。” “是吗?”明遥缓步走到她的身边,手掌自然而然地搁在她的腰际,掌心的火热穿透衣料,钻到她的皮肤下。 她淡淡盯着他,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地流失。 红色。 为什么他单独对这个颜色这么敏感? 他这么问,只是好奇心作祟吗? 025 郡主,是你套牢我了(必看) 明遥的手掌反复流连在她的后背,宛若温柔安抚,直到她昏昏欲睡,突然感受到他的手灵巧地钻入她的衣襟。 她悚然一惊,睡意全无,握住他的手,眸光异常清亮。“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他的眸光专注而炽热,落在她腰际的白色香囊上,徐徐说道。“我想要郡主身上的香囊。” “这个香囊我带了大半年了,早已没什么香味了,不如等我抽了空,再给你重新做一个。”她说的滴水不漏,但他却看出她并不真心想送,一旦说到抽空,那就更是遥遥无期。 “没香味,但至少有郡主身上的气味,郡主不想给吗?”他问的隐忍,却又暗藏锋芒。 秦长安突然恼了,他一会儿说到红色,一会儿又讨要香囊……存心坏了她的好心情吗? 她笑得冷淡,眸光清浅带一丝寒凉:“阿遥,你想要我的信物,是空手来的吗?我可以给你香囊,但你也要拿东西来换。”她笃定他身无长物,给不出东西,就该知难而退,如果给得出——她就不得不怀疑他有备而来。 明遥从腰间摸出一个碧玉戒指,纹理色泽通透。她日进斗金,见过不少昂贵首饰,所以不曾有任何的错愕惊喜。 戒子虽普通,可是男人送女人戒子……他的企图太明显了。 她眯了眯眼:“你可别跟我说这是你明家传给儿媳妇的戒指,我受不起。” 他了然地跟她四目相接,没有被看破的窘迫,反而眼神透着自如。“前几天买的,用玉簪剩下来的角料做的,不值钱。但你喜欢简单的首饰,我觉得适合郡主,就买了。” “你哪来的钱?”她不客气地问。 “小倌倌里攒的。”他不急不恼地回。 “你不是没什么恩客吗?”她又问。 “没什么,却也不是一个没有。”他化解的毫无痕迹。 见她面无表情,眼神冷漠,他继续说。“这个戒子只要五两银子……郡主觉得我连五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吗?” 两人这一番对话,像是斗嘴,又像是打太极,她不由地疑心更重。 明遥的眼底藏着很多东西,可就是没有卑微和软弱——而他身上的所谓傲气,与日俱增,更显霸道,她愈发烦闷。 “阿遥,你想要用这个戒子套牢我?” 他却不怒反笑。“是郡主套牢了我。” 心中没有任何欢喜之情,盯着他手心的玉戒指,迟迟不肯伸手,索性背转身去,趴在软垫上看她的医书。“我不要。” 他清冷低沉的嗓音,从身后幽幽响起。“是郡主说的,只要我拿得出东西,就能换你的贴身香囊。” 这会儿她当做听不到,快速地翻阅医书,一副不认账的模样。 这种被忽视的感受,让他胸口窒闷,谁敢把他当空气?一个香囊而已,只要他想,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会追着送上定情信物,可惜他一个都看不上! 明遥眼底含怒,打破两人中间的死寂。“那个香囊,对姑娘这么重要?” 她再也看不进去半个字,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她被遥远的记忆困住,迟迟不曾清醒。 等到她转身,明遥早就不在了。 七日后,明遥正式跟张寅副将学武,跌破秦长安的眼镜。自从她耍赖不给香囊后,两人的关系就一度变得尴尬。 他却答应学武,更令秦长安觉得此人犹如深海,难以捉摸。 刚从郊外的药田巡视回来,她衣袂翻滚,步若流星:“怎么受伤的?” “跟张寅副将过招的时候——”翡翠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张寅守在门口,面带愧疚。“郡主,是我一时不小心,手上力道没把握好,才会……” 她淡淡一笑:“刀剑无眼,练武哪有不受伤的道理?” 说完就直接走进去,明遥坐在床沿,胸口满是鲜血,颜色有些暗了,应该受伤有一阵子了,看着他冷漠的眼睛,她扬声问道。 “翡翠,为什么不给公子处理伤口,这点小事你还做不了么?” 翡翠急忙跪下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是公子不让奴婢包扎的。” 陆青晚面无表情,他看出她的不快,却也只是平静回望着她。 “公子说,他的身体只能让郡主一个人碰,所以,除非是郡主帮他,否则,他谁也不要。”翡翠心里极为痛恨明遥,男娼的地位比丫鬟还要低下,他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简直就是可笑!他不要她碰,她还不想碰他呢!装什么冰清玉洁、守身如玉! 陆青晚揉了揉额头,神色松懈三分:“行了,你下去吧,让张副将放心,就说没大事。” 她坐在床沿,却没有马上给他敷药包扎的意思。 “血尽而亡,就是你要的结果?”她嗤笑:“伤口不算深,下回让张寅出手再狠点,你就可以得偿所愿了。” 他转过脸看她,情绪不太分明,但很明显的身体都僵硬起来。 “没有人愿意受伤吃苦头。”他终于咬着牙跟说。显然,她以为是他故意做戏。 陆青晚扬起嘴角,倾着身子,盯着他的胸膛看,语气透着不耐。“阿遥,你说你在小倌倌里没学过那些弯弯绕绕,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是我把你想得太简单了,就算你不愿意也不屑去学,但环境能潜移默化改变人的本性。你想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心疼?怜惜?还是舍不得?” 明遥的眼神瞬间阴鹜起来。 “郡主呢?情蛊发作的时候才需要我的身体,其余时间就能把我弃如敝履?对我若即若离,跟小倌倌里的恩客有什么两样,都是嫖了就走?” “你!” 她面若冰霜,眼底浸透冷色,他竟然把她比作嫖客?!她应该把他骂的狗血喷头的,可是……他说的都是实情。 若即若离是真的。 弃如敝履是真的。 “不,恩客至少是喜欢我的,否则,不必砸银子,但郡主对我可有一分喜爱?”他慢慢逼近,那种肃杀冷傲的气息,狂风般席卷了她,他眼神一凛,透着扭曲。 她拧着眉,眉心的朱砂痣也更亮了,小倌倌里的男人多是文弱的,怎么会有这么强硬的气势?不但把她比作嫖客,居然讽刺她连嫖客都不如! “得了,睡一个人就要喜欢他吗?譬如你,睡了那么多次,又能喜欢几个人?往后你富贵了,有了莺莺燕燕,那些女人都是你的,你会全都喜欢吗?” 她的话像是冰冷的刀刃,深深刺中他的心,胸前的伤口算什么,它不会让他觉得有多痛,只有那看似理智实则无情的态度,才会冻伤他,让他痛。 他无声冷笑:“我离开了小倌倌,又走入了后院,唯一的区别就是,我是这儿仅有的男娼,而你是这儿唯一的恩客?难道不是把我困在同样的死胡同里吗?”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不疾不徐地说道。“如果我说,我没再想过要给任何一个男人感情,你是否会好过一些?” “你还年轻,为什么要断言一辈子的事?”衣袖中的双手,早已捏的指节发白,他头痛欲裂,她才十七岁,就跟他说再也不会动情了?不行,他要她,要她的身体,更要她的心! “阿遥——”她瞅了一眼他胸口上再度冒出鲜血的伤痕,可见他又在暗中用力,这种性子真是不讨喜。 最终,也只能叹了口气。“躺下吧。” 他乖乖躺在床上,炽热眸光自始至终锁住她,她利落地擦拭血迹,手一抖,故意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撒了太多金创药,知道她有出气的意思,伤口刺痛,心头却暖和起来。 她压下身子,靠的很近,素白小手揪着干净的纱布,从他的后背绕到胸口,缠绕一圈又一圈,她身上的清雅香气钻进他的鼻尖,惹得他心神荡漾。 等她打了个结,包扎好了,手腕却被人抓住,往后一拉,她重重地压在他的胸前。 明遥紧紧地箍住她的身子,那双深邃的黑眸里,翻卷起一层层情欲的浪潮。 现在天还没黑呢! 她猛地推开他:“你还想白日宣淫?” “情蛊发作的日子,我跟你都是身不由己,而如今我不受蛊虫影响,我想要你,也不行吗?”他步步紧逼,把她逼到无路可退的角落,明明隔着那冰冷的面具,她却听得出他语气的极度炽热。 把她的沉默当默许,他喜不自胜,一把横抱起她,她生怕自己摔下去,双手不自觉地环住他的脖颈。 就在此刻,两人四目相对,他眼底的笑意柔化了带着银质面具的清冷,明明是没了容貌的男人,却竟然生出一种朦胧的美感。 他一手扯断帐幔上的绑绳,帐幔缓缓落下,遮住两人的身影。 把她轻放在床上,扯开她的腰带,一层一层地剥开繁复的衣裳,他有些恼,竟然把她的外袍生生撕裂。 她盯着那件藕粉色袍子,抿着唇,那是公主派人送过来的上等绸缎,穿了才一次,就这么毁在一个发情的男人手里,实在不值。 他的手掌钻入兜儿里,她不得不将目光转向身上的男人,不知何时他早已褪下长裤,身躯既不过瘦,也不过壮,足以让所有女人痴迷。 明遥注意到她的眼神,没有女人该有的羞赧,反而过分清明,他微微不悦,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不动情? “阿遥,你有一副好身体。” 他顿时停下狂热的动作,心中一派无法言说的骇然……这句话,是他曾经跟她说过的,他说,她有一副好身体供人玩弄……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在此刻提醒他过去发生的一切!为什么要抹掉他做过所有的努力!是为了报复他曾经对她所做的?! 她狐疑地看着明遥发红的眼睛,那一瞬,欢喜和情欲不复再见,竟然涌出一丝凄楚和绝望! 甚至,他那种哀切到骨子里的情绪,也侵入她的皮肤,钻到她的心里。 她不知他为何又变了心情,淡淡一笑,小手贴上他僵硬的臂膀:“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阿遥的身材比很多男人都好。” 他一愣,她居然安慰他?即便,她跟他所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你见过很多男人的身体?”他的嗓音又哑的不行。 她点头:“是啊。” 明遥紧闭着嘴,胸口中有一把火,烧的更旺了。 她见他这幅样子,忍不住笑:“我的兄长都是武将,小时候就见惯了他们打赤膊练武功的样子,如今我开了药铺,小至刚出生的男娃,老至六七十岁的老爷子,男人的各种身材,我什么没见过?” 他凝望着她的笑靥,手掌不自觉地贴上她的娇嫩脸庞,连那双微红的眼眸,都不再深沉,而是柔软如水。 他的喜悦感染到她,她嘴角松弛,脸上没了清冷,看上去更加明媚动人。 “我的身体,你喜欢吗?”低贱到什么地步,才能放任自己问出这种话来?就算他是最丑陋的男人,没有好面貌,没有好身材,女人们前仆后继,他沦落到用身体来抓住她的心了吗? 秦长安眉眼含笑,却不说话,任由着他的温热手掌贴着她的脸。 只是一抹笑,已然照亮了他的眼,他再度匍匐在她的身上,双手在她身上制造出更多羞人的火花,她眯起美眸,捧着他的那张脸。 明遥却不愿被她用这么认真的目光看着,语气带些恼怒。“别看我。” 因为这张面具,他才能抛下高贵的身段,一次又一次地退让妥协。 她挑了挑好看的眉,粉唇微启:“你不要我看你,那我该看谁好呢?” 这混账女人!他一时无语。 难道要让她去看别的男人,那个对她不怀好意的北漠四皇子?!还是其他叫不上姓名却爱慕她的张三李四? 不行! 直到感受到她身上的暖意,才能平息他躁动不安的内心……他隐约明白,为什么他收了好几个美人,明明可以夜夜欢愉,却总是被暴怒的心境毁掉所有,面对那些娇媚的美人,他反而生出杀戮之心。 原来,他要的不是她们,不是什么女人都能激起他的情欲,满足他的情欲。 身下的女人根本不懂如何取悦男人,只是承受着他的激烈,就足以让他欣喜! 青丝犹如水瀑般垂下,总是明亮的眼却带着些许迷惘,半眯着,长睫挡去她些许的眼波流转,看上去更是妩媚。 “阿遥,别……” “累了?”他的嗓音还有几分灼热,替她盖好锦被,遮住那一具美丽的身体。 “如果我说不累,你还要折腾到天亮?”她冷哼一声,粉唇努了努:“看看你胸口。” 今天才受的伤,却又那么猴急冲动,用力过猛,导致伤口再度裂开,白色纱布上染着一朵朵血花,他却还兴致勃勃,在她身上开疆扩土,乐在其中。 “你不要命了?”拆开纱布,眼神一黯,果然胸前一片血污,他却没什么反应,好似只有她大惊小怪。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瞧,讳莫如深,沉默半响之后,才闷声道。“刚才没觉得痛。” 长安没好气:“是啊,精尽而亡和血尽而亡,你选哪个?” 明遥随意地绑了几圈纱布,黑发垂在脑后,那头长发养的不错,光影在面具上泛着银光,原本高贵秀美的男人,生出另一种慵懒迷人的气质。 他喉头翻滚两下,然后低声说了句。 “总归要死的话,还是选精尽而亡吧。” 她不觉得这个话题还有继续的必要,翻过身,不再去看他,明遥没有靠过来。 他在房事上对她很是体贴,只要她喊累,他绝不会再纠缠,毕竟他为了她而克制自己的欲望,她理应给他小小嘉奖,才会默许他在情蛊没有发作的额外时间碰她。 秦长安在晚膳前醒来,明遥已经换洗过,并未束发,他低着头,正在翻阅满桌子的账册。 “刘先生送来的这个月的账册?”她淡淡问了句,没有马上起身。 “是。” “你会看账?”她理了理凌乱的长发。 “很难吗?”他的嗓音带笑,抬起头看向她,她半坐着,红色锦被挤压在胸口,那一大片白洁如玉的美背闪着光,他眼神一沉,身体居然又起了该死的反应。 她全然不知明遥此刻的难堪,伸手捞起床上散乱的衣裳,却因为那一刹那的动作,胸前春光乍泄。 明遥黑墨般的瞳孔一缩,前几回都是摸黑欢爱,全靠手感,只知道她身材玲珑,肌肤细腻,爱不释手。今天却是清清楚楚看清了,深刻烙印在脑海,令人血脉喷张。 他强压下体内的冲动,逼自己盯着那些账目看,床上不断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他不免有些分心。他的意志力什么时候差成这样?! “我睡觉的时候,你已经算了三本账了?”她自如地坐在他身边,凑了过去,嘴角泄露欣然笑意,那张娇媚容颜愈发动人心魂。 “刘先生半个月前就跟我说,他老家母亲病逝,打算前去守孝,招了几个账房,都不如我意。这样吧,我让他跟你交接一下,下月开始,听风楼的账目,全都交给你了。” 他的眼神依旧清清冷冷的,没有喜悦。“郡主是自己懒得核算吧?” 她闻言一噎,也不反驳,抿唇一笑。“我能看账,但每月清算都会耗费我一整天的时间,算的头疼,如果能有人替我分担,自然是最好的。” 明遥听着她的暗示,语气过分平静。“我也是第一次算账。” 她不敢置信,他第一次算账,居然一个多时辰能看完三本账册?该说他天资聪颖,绝顶聪明? “阿遥,听风楼的主账房先生一个月能领十两银子,你是我的人,我也信得过你,给你翻一倍,二十两怎么样?” 她眼眸发亮,不点自朱的粉唇一张一合,看得他心头发痒,恨不能丢下面具,牢牢吻住她。 可是,他不能。 二十两银子的酬劳,在一般人的眼里,已然是巨款,但对他而言,他随手打发一个太监的赏钱起码是这个数。所以,他不见得这么容易被糊弄。 但,他心情还是有些轻飘,不知道是因为那句他是她的人,还是她信得过他…… “好么?”她满眼都是期待,眼神亮的惊人。他近乎贪婪地看着,她在他身边,何曾流露过这般期待的表情? “这样,就没人说你是吃软饭的家伙了。” 可是下一句犹如一盆冷水浇下来,吃软饭的家伙?! 他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好。” “听风楼的入账比我想象的更多。” 她自顾自倒了茶:“听闻宫中妃嫔都用听风楼的东西,那些贵妇小姐自然就被吸引过来,加上那些药膏香露全是我的独门配方,物以稀为贵,贵有贵的道理。要是谁不买一两瓶,跟那些姐妹们没了谈资,不就落人后了?” 他的眼阴郁静默,脑子里在思考别的。她是个聪慧的女人,在异国他乡也不曾一筹莫展,反而走出属于自己的一条康庄大道,医术了得,还有经商头脑——她不必依靠任何男人,也能活的有声有色,如果告诉她,他的真实身份,她绝不会心甘情愿跟他回去,甚至……会再度恨上他! 他当然可以把她掳走,可是,为什么他却从未考虑过这个粗暴而简单的想法? 到底是谁改变了谁?! “郡主,四皇子来看您了。”翡翠一脸眉开眼笑,过来通报。 “好。”她试图起身,却被男人扣住手腕,身子一旋,就见到那双满是不悦的眼。 她马上意识到他不快的理由,事实上,四皇子频频表示好感,不如就快刀斩乱麻,下一剂狠药吧。 “阿遥跟我一起去吧。” 他下颚一点,算是回应,没有一字半句,却更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她心一慌,他的反应有些似曾相识,可又说不上来什么,只能强咽下突如其来的不安。 “等等,你还没梳头。”他把她拉到梳妆台前,女子唯有在内室才披发,他不愿她用刚刚被他爱过的模样去见四皇子——那个心仪她的男人。 她讶异至极地看着他拿了把玉梳,刚要问“你居然会梳头”,头皮就一阵发麻,她低呼一声,恨恨瞪着他。 明遥眼波一闪,手下动作轻柔不少,笨拙地梳发,但总算没再扯住头发,让她受苦。 “四皇子还在厅里等着呢。”她催促了一句。 “让他等着吧。”他没好气,梳顺了她的及腰长发,又开始摆弄起来。 “你这幅脾气,怪不得在小倌倌里没人看得上。”不去看他在她头发上玩什么花,她哼笑。“哪有让他等的道理?你是皇子还是他是皇子?” 身后男人手上的动作,有片刻的停滞。 “还是让丫鬟来吧,梳头可不是简单的事,更别提你是男人。” “好了。” 不想好奇也好奇了,难道明遥果真还有压箱底的本事?往铜镜里一瞧,彻底呆住,他给自己绑了两条辫子,显然是个生手,辫子不但不对称,发尾还系了粉色发带……就这种水平还抢着给她梳头? 秦长安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正想伸手拆掉,他却握住她的手,不让她毁掉他的成品。 “你存心让我在四皇子面前出丑?”她抬高音调,嗓音清冷。 “出丑?”他五指一收,将她纤细的手腕握的更紧,低沉的声音带着压抑。“你觉得丑?” 他还记得,第一次答应她的要求,就是允许她去天牢见她父亲陆仲,当时的她,就是梳着这样的两条麻花辫。 她横了他一眼:“难道我要违心地说好看?”幸好只是去见四皇子,而且是在自己的府邸。如果出门,还不知道多少人看她的笑话。 “我觉得……”他顿了顿,眼神沉下来,带一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怀念。“挺可爱的。” 可爱? 她无言以对,她是十七岁的女人,不是七岁! “郡主!”翡翠又跑来了,她都给四皇子泡了茶了,还没等到郡主,一看到秦长安的发型,翡翠的嘴张大,可以吞下一个鸡蛋。 她冷冷挥了挥手,再重新梳头也来不及了,索性厚了厚脸皮,走出屋子。 明遥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在他的印象中,她一开始就是跛子,但她没有因此而自卑颓废,而是暗暗跟随周奉严学成了医术,令人刮目相看。如今,除了雨雪天前她会吃点苦头之外,她行动自如。 她的步伐很快,辫子轻甩,发梢的粉色发带在空中跳跃,看得他眼神一柔。 “四皇子,劳烦您久等了。”她的视线扫过坐在正厅内喝茶的俊雅男人,笑着迎上去。 萧元夏一看她,嘴里的茶水险些喷出来。 她佯装没有看到他忍笑的表情,神色镇定,“您不是被皇上派去巡视洪水灾区了吗?” “有点事,提前回来了。”四皇子又古怪地瞥了一眼:“你平日在家就这幅装束?” 秦长安笑了笑,本想敷衍几句,突然心中咯噔一声,明白了明遥给她梳头的真正原因。 那个满腹心机的男人! 她抿了抿唇,索性顺水推舟,朝着慢悠悠刚走到正厅的男人指了指:“我收的后院人,他服侍人的本事太差,我最近还在调教他,这辫子是他梳的,让您见笑了。” 调教?明遥的眼神阴测测的。 “不会,你梳辫子的模样,清纯脱俗,好似山林精灵,不染俗气。” 她见他说的一脸真诚,无奈叹了口气:“四皇子能把村姑说的这么动听,真是不容易。” 四皇子被她逗笑,喉咙溢出一连串爽朗笑声,突然觉得有人在看他,他循着那一道目光,认真地留意起这个后院人。 黑色长袍衬托出他俊挺不凡的气质,一面银质面具,只露出双眼,眼睛半垂着,却没有卑微的神态。 “这位就是名动一时的明家大少爷吧。”四皇子悠悠地开口,脸上的笑被冲的很淡,他不想承认对方有着让他倍感威胁的魅力,脸都毁了,竟然气质还在。 明遥低声应了一句,反应也很冷淡。 “还没找到破解情蛊的法子吗?”他皱着眉,没再去看让他烦心厌恶的明遥:“等解决了灾情之后,我就派几个得力手下去南疆走一趟,也许会有意外发现。” 她弯唇一笑:“多谢四皇子。” “你我之间,用得着谢吗?”他的眼神又浮现热气,难掩心头激动和怜惜。“总不能让你这辈子就跟这种人绑在一起。” 这种人。 明遥暗暗紧握成拳,没人看到的黑眸冷厉,杀气尽显。 她不露痕迹地睇着明遥,他的身体看起来紧绷僵硬,不管是谁听到这种话,都不会高兴。 萧元夏不悦地咳嗽一声,拉回了她的注意力,他不是不知道她总是推拒自己的情意,但身为皇族的自负,让他笃定只要继续纠缠,她迟早会动心的。 “四皇子,您该知道,我已经——”她没再说下去,眼神透着沉稳。 “我不介意。”他将这一句话,说的极为吃力。如果不是她得了他的心,他从未想过会接纳一个婚前失贞的女人。毕竟,要男人不在意这一点,很难。“你也是被祁门害的。” 越想越呕,他一拳头击打在桌上,脸皮发青,勃然大怒:“该死的祁门!” 如果没有祁门,没有居心叵测的六皇子,她怎么可能委身于一个小倌倌! “能找到解药固然好,找不到……我也不觉得多么悲惨。事实上,有个贴心的后院人也不错。” 萧元夏闻言,本以为她在说谎,但见她一脸泰然处之的模样,犹如被晴空霹雳击中。 两个月没见,她并无憔悴消瘦,脸色白里透红,眼神也不见半分哀怨……是她胸怀宽广,还是她真的不讨厌那个男娼? 明遥听着她的这一席话,眼底冷意褪去些许,涌上莫名的触动。目光炽热地追随着她,眼底早已没了那个什么四皇子的存在,那一瞬间,他知道他留下来的原因。 不是因为情蛊。 哪怕没有情蛊,他也想陪着她,哪怕就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后院。 萧元夏脸色不好看地离开后,还不忘怨恨地瞪了他一眼,他却不太在意,箭步流星地走向若有所思的秦长安。 他握住她的手,她指尖微凉,被包裹在他火热的手心,她抬了抬眼,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看向面前的男子。 “秦长安,就算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可信,你也可以相信我。” 她皱了皱眉,他直呼其名的态度让她不快,那种好似他才是主子的压迫感又回来了,想从他手里抽出手,他却握的很牢,死也不放开。 躲不开,只能被迫盯着他的那双眼,那双黑漆漆的眼里,狂嚣飞舞的尽是热烈笃定还有……太多太多她读不懂的东西。 这样的眼神,比四皇子的还要癫狂炽热,好似是认定了某个人的那种迫切。 她的脸色漠然,是她对明遥太好,养大了他肚子里的野心和自负吗? 翡翠将四皇子萧元夏送到郡主府的门外,见身后无人,她才低声说。“有件事,奴婢要跟殿下说起。” “什么事?”萧元夏脸上还有薄怒。 “郡主跟那个男人同床之后,隔日的被褥是奴婢清理的……分明没有落红。” 萧元夏的眼神瞬间沉下来,那张常常有笑的俊雅面孔,只剩下寂寥和凄楚,以及一抹不由自主的愤恨。 她早就不是处子了吗?她之前的生活,他浑然不知,难道……她之所以拒绝他,因为早有喜欢的男人了? …… 书房内,秦长安眉心微蹙,脸上冷然。 “郡主,您打算怎么处置翡翠?”白银低着头问,她负责报备翡翠私底下跟四皇子的谈话内容。 “明日把她送去药田,就说那里缺人手。把珍珠调过来。” 翡翠跟四皇子表忠心的行径,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决不能容忍翡翠一而再再而三地泄露她的隐私。 “今晚,五皇子在万宝楼订了酒席,邀您过去,还指明要明公子一道前往,您去吗?” 她沉吟许久,含怒的眼神恢复清亮,弯唇一笑:“去,为何不去?他们又不是老虎,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来北漠两年,逃避一向不是她的作风,否则,她不能坐上如今的位子,越是风声鹤唳,越要一往直前。 明遥站在窗边,眼底一片冰凝,思绪万千。 她连一个香囊都不肯给他,甚至在他拥有过她好多次身体之后。 而那个温如意,却得到她主动奉上的香囊! 他越是沉沦,就越无法避开内心的挫败,为何他们的身体那么亲近,他却始终无法走入她的心? 温如意就那么好?不过一个质子,而且早就死了,她却还念念不忘! 他用了力气,感受到手心里的玉戒指被手汗沾湿了,却又突然松了手,不想弄碎这一枚戒指。 虽不值钱,但他在那个首饰铺里挑了半天,才选中了这一枚戒指。 他不能买里面最美丽昂贵的首饰,只因她不是没脑子的女人,这种破绽他不能有。 “阿遥,想什么呢?连我来了都不知道。”身后传来一道轻快的嗓音,恍惚之间,竟好似带着情人之间才有的亲昵。 明遥僵硬地转过身子。 她笑靥如花,眸光闪闪:“晚上有空吗?带你去吃香喝辣。” 他的嘴角暗暗一抽,脸上的阴冷还未彻底褪去。 “是什么局?” “五皇子萧涌请我们去,不过,我想他肯定是对你很好奇——”她顿了顿。“当然,你可以选择不去。” “郡主不用激将法,我也会跟你去的。”明遥不冷不热地回。人人都对他好奇吗?他难道是当街被耍的猴子?! 她勾了勾嘴角,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看破不说破,才是大智慧。” 明遥轻哼一声,不以为然。 萧涌包下了万宝楼最大的雅间,旁边坐着的是新娶入门的五皇子妃汪妍,秀气雅致。 “五皇子,五皇子妃,让你们久等了。”秦长安边说边走进来。 “我们也是刚到,长安,快坐。”汪妍热络地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 “我约了四皇子,可他却推脱不来,你们之间不会是有什么事吧?”萧涌英朗的面目上有着不怀好意地的笑。 “四皇子刚赈灾回来,舟车劳顿,不来也很正常。”她淡淡一笑,从善如流。“毕竟跟五皇子吃顿饭,需要耗费不少体力。” “长安,你又不是头一回跟我喝酒,犯不着说这些扫兴话。”萧涌性情耿直豁达,亲自给秦长安倒酒,一抬头,才发现有人将她的酒杯移开。 “看不出来,你这后院人还挺忠心护主的嘛……放心,这是万宝楼最好的桃花酿,喝不死人的。”他啧啧一声,不由地又看了明遥两眼。 “桃花酿是女人喝的酒,您一个大男人喝,不太适合吧?”秦长安幽幽问道。 萧涌豪气万丈:“我点了玉露酒,不知你的后院人有没有这个酒量陪我一醉方休?” 秦长安但笑不语,不动声色,这个萧涌总能把好好的气氛搞僵。若他不是皇子,早就不知道被多少人追着砍了。 “阿遥习武的时候胸口受了伤,滴酒沾不得,更别提是寻常人一杯就倒的玉露酒了。” 萧涌自斟自饮,调笑道:“这把年纪才练武?骨头都硬了。再说他看上去,更像个小白脸嘛。” 明遥眯起森眸,眼底尽是冷芒,这就是她的圈子?换做平日,这种头大无脑的家伙给他提鞋都不配! 萧涌悻悻然地给自己倒酒,观察着这个新奇的男人,总觉得对方的眼神透露出一股不屑疏远的意味。 “他为何戴面具?” “五皇子,阿遥曾被毁容。” 萧涌张大着嘴,半天没合上,看到秦长安依旧淡然的神色,他又感慨又佩服地说。“长安,你果然是个奇女子……” 汪妍则比萧涌会说话:“我看这位公子气度不凡,想必出身不差,不看容貌,必定有很多长处。” “哪里长?”萧涌脱口而出,眼神暧昧地上下打量散发一身冷清气息的明遥。 秦长安真想让白银把萧涌拖出去大卸八块。 “明遥曾经是官宦子弟,被连坐为奴为娼,不过这并不是他的错。” “你说他叫明遥?”萧涌顿时变色。“户部尚书明启忠的儿子?” 秦长安皱了皱眉头,正欲发话,却听得萧涌愕然的自语。 “明启忠还未落马的时候,是朝廷重臣,他五十寿辰的时候,我还去过明府。”他陡然将目光定在明遥身上:“明遥,你我曾经见过面,为何装作不认识我?” 她转向他。 明遥黑瞳一沉,语气冰冷:“过去的人和事,都跟我无关了。我只想过全新的生活。” “你真是明遥吗?”萧涌一脸怀疑:“以前的明遥开朗亲切,才华横溢,不像他这么阴沉安静。” 萧涌还想说什么,被汪妍拉住,使了个眼色。“遭此巨变,谁的性格能不改变?你就少说两句吧,没看出来长安都不高兴了吗?” 虽然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可是萧涌就是固执己见,认定是有不对劲的地方,闷闷地喝起酒来。 这一顿饭,吃的意兴阑珊。 两人走在冷清的街巷,她率先发问:“你真没认出来五皇子?” “父亲五十寿辰的时候,家中来了很多达官贵人,皇亲国戚,未必能记住来过的任何人。更何况,时隔四年之久了。” 明遥说的不无道理,她一点头,没再追问。 只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明遥的眼神犹如深潭,深不见底。 “郡主的酒量这么好?”刚才在酒席上,她喝了不少。 “还谈不上千杯不醉。”秦长安一笑置之,不以为然:“商家出来应酬的时候,难免要喝酒,酒能误事,也能成事。” 他拧着眉,想到她在一堆男人里头言笑晏晏地喝酒的情景就窝火。 “您是郡主,何必亲自出面应酬?手下不是有好几个帮你做事的掌柜吗?” “阿遥,皇城有些百年老店,根基深厚,若想跟他们合作,就该拿出诚意。”她语音无声加重:“事事拿身份压人,树大招风,反而适得其反。” 不知为何,这一席话,显然让明遥脸色不好。 她走在前头,渐渐放慢脚步。夏日的夜晚,树间草丛中一点点莹亮的光点煞是好看,她宛然一笑,伸出手去,任由流萤在她指尖飞舞。 她的笑容愈发灿烂,双眸清如星子,明遥始终无法移开眼神,心底深处隐隐有股激烈的情绪躁动着想要翻涌而出。 他无法抑制突然涌起的剧烈欲望,一步步朝她走去,就在他的手贴上她柔嫩面颊时,明遥才惊觉地回了神。 又不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他怎么会无时不刻地想要亲近她?床上对她有情欲就算了,何必做这些多余举动?! 难道只是因为……她的快乐愉悦也一并感染了他? 秦长安悄然望向他,他眼底浓烈的烈火般的情愫,几乎要焚烧她的理智。 明遥被她那双清冷柔和的眼盯着,却因为她并未挣扎和呵斥而心中狂喜,长臂一伸,把她搂在怀里,不想这么快就放开她。 抱了很久,他才松开手,冷冷地说,有点嫌弃。“一身的酒臭。” 她早已对他阴晴不定的别扭性格见怪不怪,笑着戏谑。“我可没求你抱一个酒鬼。” 明遥哼了声,偏过脸,果然不再理她。 养伤的这几日,明遥不再学武。 留意到那个铁嘴丫鬟翡翠不见人影,取而代之的是个叫做珍珠的,白白胖胖,人如其名,没有翡翠的一脸精明相。 他由珍珠领着,到了炼药房,这儿他是第一次来,自从他答应为秦长安管账后,她似乎戒心大减。 穿着白色绸袜的双足盘坐在榻上,矮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瓷瓶,秦长安的身上只着中衣,随便披了件袍子,长发以发带系在尾端,从背影看过去,仿佛还是个少女。他习惯了她的闲散,也明白她喜欢这种不受制约的惬意生活。 明遥眼神微寒,在北漠几乎人人知晓她收了个后院人,可她还是未婚女子的打扮,明明被他碰过许多次了,怎么还是没有妇人的味道? “这些药都是听风楼卖的?”他锐利眼眸一扫,柜上一本书都没有,反而是一个个方正的木盒,有些奇怪。 秦长安抬了抬眼,随即又低下头去。“那些是毒药。” 明遥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她从不是任人宰割的羊羔,当年的“死”,她分明在伺机而动!等一个天时地利与人和的良机!不惜用苦肉计!她的体质异于常人,一场风寒都能让她一两个月下不了床,更别提那一箭射穿她胸口!她轻描淡写一句带过,可他却查到她养那伤,耗尽一年时间…… 吃这么多苦,只是为了摆脱他吗? “阿遥,别碰。” 他的指尖挑起木盒的盖子,目光陡然一沉,里头一只黑背红点的东西快速攀爬着,令人不寒而栗。 那是毒蝎。 “郡主不怕这些毒物?”他的嗓音低哑而凝重。 “它们不过是活着的药材——”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的笑意,语气有些自嘲,她也曾是一味药材,跟人参灵芝之类毫无区别的药材。“有毒,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他沉默着站在她的身旁。 “郡主被下了情蛊,恐怕也跟你用毒有关。” “祁门擅长下蛊,而我一窍不通,这是我的弱点。不过,在用毒方面,我有我的长处,祁门自然也有它的弱点。”她揉了揉太阳穴,清丽绝艳的面庞上浮现些许冷漠,凉凉地开口。“祁门门主不肯说出解药的配方,无妨,让他死在我的毒药下,他号称百毒不侵的谣言,不就不攻自破了?” 她多少有些惋惜,如果祁门对她用毒,她的血可以解毒,可惜,他们用的是蛊。 “阿遥,祁门的老窝在南疆,大哥派了十几人的精锐部队,去南疆一探究竟——也许能让你我摆脱困境。” 情蛊不曾让他多受苦,每隔十日跟她耳鬓厮磨一番就够,那绝对不是什么惩罚折磨,反而令他浑身舒畅。 所以,她真正想要摆脱的……是他吧。 他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摸不透她的心思让人恼,摸清了又怒火中烧,好像始终无法掌握住她。 这种感觉很不好,让他非常在意,却又不得不更关注她。 “郡主。”白银敲了敲门。 “进来吧。” 白银望着明遥,欲言又止。 “说吧,阿遥又不是外人。”秦长安微微一笑。 他心中汹涌巨浪被瞬间安抚,就靠着她坐下,享受着她给的权利。 秦长安淡淡睇着他,只觉得他气息清新平和,一如他此刻心境,说他不是外人,他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曲国舅昨晚包下一个画舫专程为四皇子接风洗尘,谁知画舫到了湖心突然漏水,四皇子不会游水,有个护卫带他游到对岸,还是难免呛了几口水,惊魂未定。” 她满心错愕,哭笑不得:“又不是纸做的,我还没听过画舫还会漏水沉船的。” 白银问:“郡主,有人在暗中作梗,也许是四皇子的敌人?” “不见得,曲国舅恣意妄为,朝中多的是看不惯他的人,冲着曲国舅去的也不一定。”秦长安摇头。“也许四皇子只是倒霉而已,错上了一艘破船。” 一道极轻的笑声,从身旁男人身上传来。 “有什么好笑的?”她挑了挑眉,双臂环胸,不冷不热地问。 明遥眼中有着笑痕:“郡主的想法挺有趣的。”他好想敲开她的脑瓜子看看,到底里头装着什么奇思妙想,竟令她如此慧黠聪敏! 她继续拨弄手边的丸药,垂下长睫,神色淡淡。“我刚才说的只是一种可能,也许有人把曲国舅和四皇子都当成是眼中钉,恨不得处之而后快,一箭双雕。” 他静默不语,眸色变深。 “白银,有谁跟他们两个过不去吗?” “明着跟四皇子交恶的,就只有六皇子了,可是六皇子如今已死,身边的亲随也树倒猢狲散——” 一抹褶皱出现在她的眉间,秦长安没再说话,自顾自将丸药装瓶,明遥似乎很感兴趣,反复把玩着光滑瓷瓶。 “这是什么毒药?” “你不怕?”她的眼底划过一抹复杂的光芒,任何人都是闻毒色变,他却悠然自若,漫不经心。 她暗中制毒,只有少数几人知晓,更多的只知她医术不凡,善于解毒……就连大哥这种常年征战的铁血男儿,北漠人眼中的“鬼将”,第一次听说她制毒后,也是震惊了半天才接受了事实。 而明遥不过是个曾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他把玩毒药的动作,不但证明他的不惧怕不是伪装,而是本性流露……非但不怕,还深感兴趣。 “这叫断肠散,只要沾上一点,一炷香之内,就会肠穿肚烂。” “这个呢?”他又指了指绿色的瓷瓶。 “鬼见愁,专门对习武之人用的,可以毁掉对方经脉,成为一个废人。” “那这瓶又是什么?”他的眸子里聚起兴味盎然,这些毒药,在金雁王朝都是闻所未闻的……一旦成为凌虐仇家的法宝,一定很有用。 光是想,他暴戾的血液就开始沸腾,十分期待起来。 “这瓶……也称不上是什么厉害的毒药吧,是专门针对急色鬼,或是喜欢在床上玩虐女人的混蛋……服下一颗,终生不举。”她摸了摸自己光滑如玉的下巴,勾起真诚的笑容。“我还没想好叫什么,帮我想个威风八面的名字如何?” 明遥铁青着脸,怨怼地瞪着眼前这个笑靥灿烂的家伙,眼角一抽,好样的,终生不举? “你怎么知道药效这么久?”他阴着嗓子问。 “就算没有终生,至少十年吧——”她一顿,想到问题所在,笑吟吟地看向他。“我没找到试药人,阿遥?” 明遥有些手痒,恨不得掐她脖子,极度凶狠地逼近她。“让我试药?郡主想守活寡?” “说什么活寡?我又不是你妻子,你也不是我夫君啊。”她轻笑。再说了,她只是想问问有没有十恶不赦的家伙,报出来让她试一试药效,明遥若成了软脚虾,无法满足情蛊的需求,她不照样没命? 他怒不可遏,投来的目光透着一丝阴冷,却又二话不说,摔门就走。在她心里,他永远只是一个后院人!走不出后院的小天地,更走不进她的心! 回到后院,明遥胸臆间的那股暴怒再也压抑不住,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地面。 半响后,他才控制心头的躁动与不安,攸地站起身。 “惊雷。” “爷。” 那双黑眸,染上一抹诡异的阴邪气息,语气散漫,透着毒辣。“萧元夏那家伙没淹死,只是受了点惊吓,这怎么成?再给我整治整治。至于那个曲国舅,当街纵马,嚣张的很呐,我要他这辈子都无法骑马。” “属下明白了。” 他一挥手,冷冷一笑,他日子不好过,这些招惹他的混账也休想舒坦! 等明遥怒气冲冲地走了,白银才压低声音问。 “郡主,为何要让明公子知道你擅长制毒?” “既然他想要得到我的信任,那么无论多大的秘密他都该守住,否则——”她的脸上没有表情,不再说下去,清眸满是漠然。 看起来,她对他的戒心减少了,但事实上,她还未结束对他的考验。 马场。 秦长安一套宝蓝骑马装,稳稳当当坐在马鞍上,双手抓着缰绳,身下的棕色马匹疾跑着,她连着跑了一大圈,才勒住缰绳。 “怎么样?”她停在明遥的面前。 他站在马下,脸抬起,缓缓击掌,眼底划过一抹欣赏。 “看来郡主早已客服了对骑马的恐惧。” “是啊,并不可怕。”她轻描淡写地说。“难得今日我没事,阿遥,我们策马奔腾,比试一场如何?” “郡主刚学会骑马,真要比试的话,我赢得并不好看。”他语出讽刺,带着一抹嘲弄,显然看不起她青涩生嫩的骑术。 “赢得不好看?你们男人一向这么自大吗?输给我这个新手,脸上才无光吧?”她不耐烦地调转马头,背对着他招招手。“阿遥,放马过来。” “没有输赢的比试,有些乏味。”他的眸光突然放出一道熠光。“有什么奖励?” “追上来再说吧!”她洒脱一笑,说话间,已然挥动马鞭,领先在前。 明遥森眸微眯,面具后的嘴角无声扬起,她这幅生机勃勃的模样,总是让他眼前一亮,懒散的四肢也亢奋起来。 他翻身上马,紧追不放。 前方密林被晚霞笼罩着,他跳下马,跟她一样将缰绳系在大树上,驰骋许久的骏马低头吃草,稍做休息。 她头也不回地走入山洞,他趁着天色环顾一眼,奇怪的是山洞里好似有人居住般,有几件桌椅,还有蓑衣雨靴。 从地上的竹筐里取出一个陶罐,她笑眯眯的说。“这儿是我的秘密基地,林子里是个大仓库,有数不清的药草,也有数不清的毒物。” 话音刚落,手里就被塞上陶罐,他无声地望向她。 “我最近要做一种毒药,缺了原材料。” 他的黑眸冷冽如冰:“你做那么多毒药,供不应求?谁是幕后买家?可靠吗?会不会出卖你?” “这么多问题?”她摸了摸鼻子,脸上却没有笑。 “祁门被铲除了,制毒售毒的渠道被斩断,所以你……。已经彻底取代了祁门?”就凭她一个人?取代了一个将近两百人的毒门? 她轻咳了声,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今天要找的是这种白蜈蚣,它最喜欢爬在灌木丛下,不过你要小心,被这种白蜈蚣咬一口,就半条命没了。” 明遥没说话,一身淡漠自持。 她扬起脸,突然朝他灿烂微笑,眸光流转间,胜过洞外的迷人彩霞。“阿遥,你不是想更了解我吗?秦长安到底是北漠观音,还是夜叉恶鬼,不如由你自己来发现?” 他皱眉,捏住她纤细的手腕,暗中加大力道。“你不是。” “是不是,对你也许很重要,但对我不重要。”她转身走出山洞。 026 我看上的,向来喜欢独占 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秦长安轻甩着手中的树枝,一脸怡然自得。 不远处的明遥沉默了半天,终于认命地低头寻找白蜈蚣。 她抿着一抹笑,神色悠闲自若,心情不错。 她安排今日出门,正是想最后试探一下,明遥不怕毒药或毒物,是真不怕,还是装不怕。 “阿遥,我见过不少贵族大少爷,他们自持风流倜傥,学富五车,但敢碰毒物的却少之又少。” 传来的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秦长安望向溪水中的倒影,一身骑马装的自己,双目清亮透着坚定,只是发丝的颜色有些淡,一条肥美鲫鱼游到她的面前,她轻轻抚摸着手里的树枝,蓄势待发。 下一瞬,她面色一凛,眼疾手快,树枝扎入水面,很快提起。 鲫鱼已然被刺中,甩着鱼尾,垂死挣扎,溅了她一身的水。 她噙着笑,满意地拍手,眼力还是跟以前一样精准,所以就算头发无法恢复黑亮,她的身体也并无大碍吧? “你说被白蜈蚣咬到会如何?”明遥的声音在风中传来,似乎有些虚弱。 “半条命没了啊。”她眯起眼,紧抓手中的树枝,盯着又一条鱼儿的身影。 “那……还有半条命呢?”他的嗓音低哑至极。 秦长安猛地回头,见那个身着黑衣的男人脚步踉跄,身影摇晃,她扭头看看即将送上门的大肥鱼,矛盾地拧着眉头,陷入天人交战。 身后攸地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 “还有半条命,当然是抓在我手里了!”她有些气恼,背起竹筐朝着明遥倒下地方走去,打开陶罐一看,里头居然有五条白蜈蚣。 “这点量马马虎虎,就算你过关了。” 明遥的目光好似一团火焰,团团包围了她。 “麻烦,你还能自己走吗?我可背不动你。”秦长安对他眼底的不快视若无睹。 他的双臂紧紧箍住她的纤细腰肢,仿佛把她当成是最后的那根救命稻草,两人缓慢地挪着步子,走到山洞并不远,但这一段路……却走的很辛苦。 冰冷的面具贴在她的脖子上,他的大半重量全都压着她,她咬紧牙根,没注意到身畔要死不活的男人眼睛里,淡淡的笑容竟有一丝欣慰。 把他扶到竹榻上,随即到外头捡了一捆枯枝,在洞口生起火,她头也没回。“旁边放着清水和解毒丸。” 洞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明遥听到一声弱弱的叹息,心中百转千回,低声说。“我没事。” 让他抓什么见鬼白蜈蚣,见他受伤了,她为他叹气,恐怕也很自责吧? 她继续幽幽叹气:“阿遥,你如果多撑一会儿再倒地,今天的晚餐就能有两条鱼了。”好可惜。 等他看到她手里转动的是一条叉在树枝上的烤鱼,脸色阴沉,那怨怼的眼神,恨不能烧穿她的后背。 他的性命安危,竟然还不如一条烤鱼?!天杀的女人! 她耐心地烤鱼,鲫鱼被烤的金黄发亮,香气四溢,但烤着烤着,后背发热,好似她才是在火上的那条鱼。 一转身,却见他半坐在床上,不经意迎上他喷火的眼睛。 “阿遥,吃鱼吗?” 他哼了一声。 “那我自己吃了,反正也只有一人份。”秦长安不以为然,又将头转过去,熟练地撒了点盐巴和芝麻,整个山洞都被烤鱼的香气充盈着。 明遥将解毒药丸藏在袖口的暗袋,事实上,他不曾被白蜈蚣咬到,自从学武后,他能更好地控制自己的脉息和气息。不择手段,就算对女人,他也不惜用苦肉计。 她一点也不愧疚,扯下一块鱼肉,细细咀嚼。 “长安,刚才骑马比试,你输了。”他朝她伸出手,看不惯她吃独食,还吃的那么香。 她摇摇头,明遥是个胜负欲很重的男人,下棋也是,一颗子也不让,非要把她打的落花流水,让她不得不怀疑,他私底下会不会根本就是个小人。 “好,我认输。”她朝他的竹榻走去。“这鱼是你的了。” 明遥幽深似海的眼,锁住她的脸,篝火把她的常常淡漠的脸烤的粉扑扑的,咬过烤鱼的唇游亮润泽,嘴角还粘着一颗白芝麻,有着少女时代的娇俏灵动。 他不由地伸出手,指腹轻轻拂过她的唇角,抹掉那颗芝麻。 她没闪开,抿紧唇。 他的目光在她的唇上滑过,心头有些痒,樱唇粉润,让他有一亲芳泽的冲动。 “还吃不吃?”她举高手中的烤鱼。 “我要吃的,不只是烤鱼。”明遥捉住她的手,环住他的窄腰,拉近彼此的距离,炽热的呼吸透过面具拂来。 她眼皮微跳,顿时明白他说了这么多,真正的目的何在。 “现在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秦长安咬了一口香喷喷的烤鱼,无视他眼底的情欲翻腾,不冷不热地说。“要发情总该看看时辰。” “亮一点好,我想看得清楚点。” “看什么?” 他目光炯炯:“看你。” 秦长安吃饱了,才看向他:“我带你来我的秘密基地,可不是想和你彻夜玩乐的。我骑马输了,自然会给你小小奖励,但切记,不是看你想要什么,而要看我能给你什么。” 见他眼神渐渐恢复成清明,她才浅浅一笑,手掌从他的肩膀一路往下,感受到他衣料下的肌肉收紧,最后,摸到他衣袖的那颗解毒丸。 “既然没中毒,就别浪费了我的药丸,一颗五十两呢。” “你一向都这么无情吗?”他哑着嗓子,紧扣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竹榻。连苦肉计都无法打动她?她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她垂眸,沉默许久,终于眉眼轻抬。 “阿遥,我劝你一句,要想守住你自己,先要守住你的心。” 千万别对她动心,否则,她可不会负责他的后半生。 他冷笑,深如黑墨的眸子里,却有着令人畏惧的霸气与占有欲。“长安,我真喜欢你的自信,不过,由我来打破你的这份自信,想必不错。” 她坐在篝火前,脑子里反复都是明遥的话……。男人自尊心强,被激的说些重话倒没什么,可是为何她总是心神不宁? 人都有很多面,但明遥呢?最近他频频展露霸道强势的性格,表面的文弱一点一滴流失着……他犹如身处迷雾,在雾气渐渐散去的时候,这个男人又是什么模样? 她烦躁地将手中的枯枝折断,丢向火堆,篝火为之大亮,照着她星子般的眼瞳,灼灼如火。 她猛地睁开眼,眼前不再是摇晃闪烁的火堆,但身体还是暖融融的—— 什么时候睡着了,被明遥拖上床都没醒来? 她的警觉性如果这么低的话,那就……太不寻常了。 她躺在竹榻的内侧,他的双臂环着她的腰,坚实胸膛贴着她的后背,不单如此,连劲瘦长腿也缠着她的双腿,好似麻花难分难解。 苦肉计不成,就用美男计了? 秦长安苦笑,刚一偏头,却发现那张银质面具近在咫尺,他抱着她睡也就算了,连脸都贴到她脖子,她甚至能听清他均匀的呼吸声。 这些年来,还真没人跟她这么亲近过……他抱的她很紧,睡梦中还隐约会将脸磨蹭磨蹭她的脖子,好似把她当成是人形娃娃。 她这么想着,笑容却顿时敛去,为何会在此刻想起那个人?! 明明他已经彻底地走出她的人生,为什么还要冒出来影响她?!就因为他曾经夺取她的处子身,她这辈子都摆脱不了他的阴影吗?! 她不信! “怎么了?冷吗?”明遥感觉到怀里的女人身体僵硬起来,摸了摸她的手,果然一阵寒凉。 她转过身子,默默对上他的眼,幽幽说道。“做了个噩梦。” 暗自说服自己,明遥跟那个人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是被回忆左右了心,才会有那么一刹那,觉得明遥的动作像极了那个人!不过是巧合!对,只是……巧合! 在她脸上见到落寞,他的心一时之间竟感觉到让人拧住般抽紧,但下一瞬间,他立即抛开这样的感受,伸臂揽住她的腰际,把她带进怀里,让她香软的身子紧贴在他的身躯上。 “不愿意?”他直视她,露出不能理解的表情。 她一愣,对上他那双深沉的漆黑眼眸,心头居然又乱糟糟的跳起来。 “你是谁?” 明遥恨恨地瞪着她:“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梦还没醒吗?” 听着他话语里独具一格的酸味,秦长安的心才归于平静,事实上,这两年来,她很少想起过龙厉。 为什么偏偏这时候想起?!一时间,心思排山倒海。不管做什么都好,只要把龙厉从脑子里赶出去就行! 她更觉烦闷,把他推倒在竹榻上,跨坐在他身上,上身微倾,抓下束发的玉环,不自觉地尽显妩媚。他黑瞳一缩,双手却已然落在她的腰际,反复摩挲着。 “阿遥,你真是一点也激不得。”她俯下脸,长发垂到他的面具旁,搔过他细白的耳廓,她轻笑出声。 “男人原本就是猛兽。”他不认为此刻自己有压抑欲望的必要。 “如果阿遥也是猛兽的话,那我是什么?你的猎物?”她的小手轻抚他坚实的胸膛,他胸口的伤正在结痂,但他显然并没有因此而修身养性。 明遥捉住她不安分的手,黑眸一沉,身体已然有了反应,更别提此刻她跨坐在身上的姿势,多么引人想入非非。 “可我不想再当任何人的猎物,所以……”她跟他四目相对,猛地扯开他的衣领,嗓音放柔。“就当捕兽的猎人,如何?” 他低低一笑,仿佛清冷的眉眼也为之柔软:“想要在床上驾驭男人,可没那么简单。” “是吗?”她挑了挑眉,心中的不安彻底驱散,怎么会在明遥身上看到龙厉的影子?龙厉怎么可能拥有这般淡淡温柔的眼神和笑容? 她将柔若无骨的身子贴上他,在他耳畔倾吐芬芳,趁他不备,柔软舌尖轻轻扫过他的耳垂。 这一瞬,踩中他的雷区,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炸裂,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这种诱惑男人的招数,她从哪里学来的?!在床上,向来是他主动,她只管享受啊。 他猛地捏紧拳头。 “果然……”秦长安轻笑出声,看着他的细白耳朵泛红:“阿遥,这里就是你的死穴吗?” 明遥咬着牙,心中暗咒一声,耳垂犹如红宝石般鲜红欲滴,可惜这远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下一刻,把她从身上扯下,主动出击,掀起一轮大战。 昨夜的他,明明举动激烈,却又不曾真正地伤着她丝毫,仔细回想,似乎还带些不知名的小心和安抚……当她再度醒来,洞外早已是一片大亮,洞口的火堆也已经熄灭,飘着一缕青烟。 有人的手,来回游走在她的腰部,长腿还是缠着她,身上覆着黑色外袍,却挡不住山洞内的一片春色。 她再度闭上眼,一夜激战,的确没再让她想起那个人,明遥的撩拨和占有逼得她不得不专心面对,一时半刻都无法分心,忙着反击——昨晚,是他们玩的最尽兴最疯狂的一回。 试图不着痕迹地拉下他的手,却怎么也拉不开,不但如此,他贴的更近,某个地方也有逐渐苏醒的趋势。 她放弃了,就这么睡个回笼觉。 明遥在半睡半醒的时候,特别难缠,更缺少规矩。 虽然是手脚不规矩,但她倒不至于特别讨厌,毕竟是他替她驱散了心中的阴霾,索性就纵容他了。 他的神志还未完全清醒,所有的动作都是出于本能,他喜欢怀里的暖玉温香,喜欢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味,不想让她离开,便霸道地缠住她的手脚,两具身躯毫无间隙地交叠着,肌肤相亲,坦诚相见。 唯有这样亲密无间,才能让他忽略彼此心中的那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两人窝到午后才起身,明遥穿衣时,她窥到他背后不少鲜红抓痕,满目骇然。 他似乎背后长了眼睛,笑着坐到她身畔。“昨晚郡主对我又抓又咬,使劲浑身解数也要降服我这头野兽,以前郡主总是在床上坐享其成,没想过竟有这么惊人的战斗力。” 她佯装镇定,一笑置之,事实上,若不是被关于龙厉的记忆扰乱了心情,她怎么能纵容自己用这种方式发泄? 见她心不在焉,明遥刻意低了头,在她光滑的肩颈嗅闻着。 长安皱了皱眉,这突然亲密的靠近让她非常不习惯,想要闪避,却又不能真的那么做。 “郡主身上有属于我的气味。”他的语气暧昧不明,挑动着她的心,眼神里透着满满的餍足。 她想起昨夜的赤裸交缠,属于他的气息、体温和重量将她束缚,深陷浪潮,几乎喘不过气,不由地轻叹一口气。 “我家过去养了一条狗,叫做旺财,什么肉骨头、沙包、彩球之类的玩意儿,只要沾上它的口水和气味,它就以为这些都是属于它的,偷偷藏起来。”她气定神闲,边穿衣边说着故事。“不过它不懂,即便上头有它的气味,这些东西还是主人的。” 明遥眼神阴恻恻的,怒不可遏,胸口烧着一把火,这该死的女人总是这么不解风情!朽木不可雕!这么缠绵亲昵的氛围下说什么旺财的故事!骂他的举动跟一条蠢狗无异?! 穿好衣裳,系好腰带,她才拿着装着白蜈蚣的陶罐,率先走出山洞。 身子可以给他,但心绝对不行。她一定要守住这个最重要的东西,决不让他有机会得到。 鸣翠山山脚下,有百亩药田,深秋正是扶风草的收获季节,十来个年轻家仆正在太阳下采摘药材,泥土路上,有一辆黄色马车缓缓驶来。 等马车停下,白胖丫鬟珍珠掀开帘子,扶着一个年轻女子下来,每到药材丰收的时候,秦长安必定会亲自来药田巡视。 紫色金边裙子,身披披风,明艳逼人,一身贵族女子的派头,秦长安环顾一周,众人都朝着她低头行礼。 她笑着说:“大家都辛苦了,今年扶风草大丰收,你们好好干,月底我给大家发红包。” “谢郡主!”众人脸上流着汗,乐呵呵的。 “我给大家亲自煮了些解暑凉茶,珍珠,白银,给大家倒茶去。” “是,郡主。” 正在大家接过珍珠和白银端来的凉茶解渴的时候,一个绿色身影却悄悄靠近秦长安,噗通一声跪下来。 她淡漠地抬起翡翠的脸,细细观察,翡翠晒黑了,圆脸瘦出了尖下巴。 “翡翠啊,才半个月而已,你就瘦了这么多,真让我心疼。在这儿是吃不好,还是睡不好?” 翡翠红了眼眶,紧紧抓住秦长安的衣袖:“郡主,奴婢想回去照顾您……。您让我回去吧。” “我身边四婢,除了你,还有白银珍珠玛瑙,最近药田需要大量人手,我给你双倍月银,你继续待着。至于郡主府,你完全不用担心。”秦长安微微一笑,但笑容不达眼底。 翡翠知道自己被放逐了,只能啜泣着问。“郡主,奴婢何时才能回去?” “至少也要两个月吧。”她一脸云淡风轻,翡翠把她没有落红的事告诉四皇子,真把她激怒了。 她给翡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如果翡翠不认清谁才是主子,那么,就要一辈子留在药田。 翡翠异常沉默,满目绝望,她心思精明,如果还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丢在这种荒郊野外,那她实在太蠢了。 “郡主,您来啦。”一个中年男人风风火火地跑过来,他叫安顺,精神矍铄,皮肤黑的发亮,他本是民间郎中,如今帮秦长安打理药田。 “老安,你说药田有件新鲜事,是什么?”她来了兴致。 “郡主跟我来。” 来到一个竹篱笆围起来的小园子,当翡翠看到那一团白软软的东西是什么,当下脸色煞白。 秦长安却笑着打开栅门,走了进去:“哪里来的?” “前日我去山上采药,说起来也是巧,为了找人参,我看到一头陷在猎户陷阱里的母虎,可惜母虎被陷阱下的竹子刺死,只剩下身边这只幼虎。我就把它抱回来了。” “我曾在地方志里看过,北漠有白虎,没想过是真的。”秦长安一点头,看到在草堆里蜷缩着身子睡觉的小白虎,噙着一抹笑,伸出手去揉了揉虎头。 “郡主,小心!”栅栏外的翡翠双腿打颤,这一幕看的她触目惊心。 秦长安就当没听到,将软乎乎的白虎抱在怀里,白虎额头和身上有着黑纹,大小跟家猫差不多,极为漂亮。 “万物皆有灵,母虎已死,这么小的白虎是无法在野外生存的,只会沦为其他野兽的美餐。也许,这就是我们跟它的缘分。” “我就知道郡主会留下它的!放眼整个皇城,除了郡主,哪个女子敢养一头猛兽!”安顺赞赏有加,神情激动。 北漠的医术不太精进,所以民间多的是他这样只能看些头痛脑热小毛病的郎中。但自从遇到秦长安,他是真心服帖,心甘情愿跟着这个年轻又医术高超的女人。 所以,在北漠人眼里,这位长安郡主,真是半个神女的存在了。普通女人不敢做的,她一定敢做! 她垂眸,眼底生出一抹温柔的神色,轻轻抚摸家猫般的虎崽子。“老安,猛兽是凶狠,但人狠起来,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安顺点点头,总觉得这个主子对人性见识的比他还要深刻。 “给它起个名字,以后它就是郡主的了。” “就叫虎头吧。”她粲然一笑,虎头虎脑的,实在讨人喜欢。 她起身,看到栅栏外的脸色发白的翡翠,突然恶性作祟,将怀中的白虎往翡翠怀里一塞,威吓一声。 “抱好了,不许松手。” “郡主……”翡翠吓得唇发白,声音都在颤抖,一脸强忍恐惧,仿佛下一瞬就要哇一声哭出来。她最怕这种毛茸茸的小东西啊,平日里连见到猫狗都要躲着走的啊,更何况手里的是一头老虎,吃人的老虎啊! 秦长安一本正经地说,佯装没看到她浑身无法掩饰的恐惧。“翡翠,这是我交给你的新差事,虎头是我的宠物,一日三餐没个专人照顾我不放心,老安又要管理药田这么多人,不如就让你来。你做事勤快,不至于没个轻重,千万别辜负我的期望。” 翡翠闻言,仿佛是秋天里树枝上最后一片树叶,摇摇欲坠,连手指都泛白了,牙关打颤,语无伦次。“奴婢……一定……好好照顾……。” “虎头若有什么三长两短——”秦长安板起脸,眯起眼,后半句不用说,冷哼一声,已然达到最佳效果。 “郡主放心。”翡翠倒抽一口冷气,她可是郡主府的一等大丫鬟,威风凛凛,现在成什么了?一只虎崽子的贴身丫鬟?! 拍了拍翡翠的肩膀,她满意地点头,坐车离开药田。 “翡翠最怕长毛的东西,这回只能硬着头皮想清楚,以后要站哪一边了。”白胖的珍珠软软地开口。 “她迟早要选择自己的阵营,我最恨两面倒的墙头草。”秦长安闭上眼,懒懒地开口。 事实上,除了立场不分明之外,翡翠的确是个会办事的精明丫鬟,善于照顾主子的喜好,这一点毋庸置疑。 如果能收为己用,她会考虑,身边人不用多,但一定要经过严格考验和筛选。 “翡翠一直以为她是四婢中最受宠的,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不知道这都是郡主有心营造的假象。”白银表情木然,话锋犀利。“是该吃点教训。” “回去顺路经过聚宝盆,停一下。” “是,郡主。” 聚宝盆是一家售卖珍奇的古玩店,她常常来淘宝,是店里的常客。 “钱掌柜,有什么新来的玩意儿?” 掌柜是个六十岁的老人,笑容和蔼,据说过去是开当铺的朝奉,一双火眼金睛,最能识别宝物的真假。 “郡主,今天早上刚到货,有些是当铺的死当转手卖到店里,有的是在民间收到的。小的还没来得及收拾,您慢慢看,慢慢挑。” “好。” 八仙桌上摆放着许多小东西,有的是精美首饰,有的是珍贵摆件,她看了看没觉得满意,钱掌柜慧眼如炬,笑道。 “您不如看看墙上的名家字画。” 她有些动心,想买两幅名画送公主,大哥是个武夫当然不懂这些,但长公主知书达理,应该会喜欢。 挑了两幅山水画,她正欲转开视线,才发现暗处角落悬着一幅人物画。 当她站定到画前,目光再也无法从画卷里移开,男子十七八岁,身着银色长袍,袖口的花纹透着此人的尊贵身份。他身姿笔挺,身后池子里大片油绿荷叶,几朵红莲半开半合,正是盛夏美景。 年轻男子身形玉立,眉目端正,两眼清明,英俊的脸上有着温文笑意,气质高洁,宛若明月,正气盎然,不可亵渎。 画师的功力深厚,笔触极为细腻,连荷叶上的水珠都能看得到,令她身临其境,鼻尖也宛若嗅到荷香般真实。 “我很少看到这么真实的人像。” “是啊,仕女图什么的好卖多了。这幅画的价值在于画师的名气,他是有北漠画圣之名的欧阳临,最擅长人物像,能请的动他画肖像,非富即贵。在一年前,欧阳临仙逝,他生前所画几乎千金难求。” 她笑着摇头:“谁会想买这样的画挂在家里?” “郡主说的对,这幅画虽然是名家真迹,转到这儿只要二十两银子……没人会买一副陌生人的画像,又不是供奉自家祖先。只是小的很爱收集名家画作,就算是卖不掉也无妨。” “能请的动画圣动笔,怎么着也得是名门望族吧。画卷还很新,不像是前朝人物,如果此人还活着,怕是家道中落,穷困潦倒才卖掉自己的画像。” 一幅画让她看到一个从云端跌下的故事,由盛到衰,她不免被触动,百感交集。 “一年前有个小厮来卖的,说是自家主子的画像,急着用钱。当铺很少收到欧阳临的真迹,生怕来路不干净,别是什么英年早逝之人的陪葬物就不吉利了,那小厮再三保证自家主子是个名门之后,如今落难了,画像留在身边也没用……小厮痛哭流涕,当铺最终才买下来。等了一年也没人来赎,最终沦为死当,也不知那对主仆是否还在人世。” 秦长安搁下一锭黄金,买下看中的两幅画,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回眸看了眼。 那副画像隐没在暗处的阴影中,面部轮廓变得很淡,唯独年轻男子的双目有神,从容沉静,突然被赋予生命般,快要从画中走出来。 她悚然一惊,想起画龙点睛的俗话,有时候,人物像画的太真,也挺可怕的。 …… “刘先生,你今日就要走了?” “郡主,我本来不太放心,但是看明公子过目不忘,账目滴水不漏,从未出过差错,是个可信的人才。这样,我走的也就坦然了。”刘帐房一脸憔悴。 “刘先生如果守孝后还打算回来,随时都欢迎您。”秦长安使了个颜色,珍珠递给他一袋银子。“这是你的盘缠,收着吧。” 刘先生感激的很:“谢谢郡主。” 送走回老家奔丧的刘先生,秦长安一如往常检查听风楼的库存情况,最近生意蒸蒸日上,她研发的花香药皂和花露还被商人批量卖去了邻国,药房里连着几夜赶制了一批货,才能应付的下来。 “珍珠,外头怎么这么吵?”门口传来不小的喧嚣声,秦长安冷声问道。 “奴婢去瞧瞧。” 秦长安继续翻阅手下的账本,明遥是个得力助手,怪异之处是靠着心算就能核实账目,连算盘都不用,算了三十几年账的刘先生都自叹不如。 “郡主,前面来了很多客人,小红小丽不让他们进,才会产生纠纷。” “来的就是客,谁让她们自作主张的?”秦长安沉下脸,一拍桌子。 珍珠面露难色:“那些客人都是小倌倌的男妓,店里有几个夫人在挑东西,所以小红她们就……” 秦长安马上明白了,听风楼售卖的都是女人爱用的东西,很少招待过男客,更别说还是男妓。那两个看门面的小丫头,是该手足无措了。 “我去一趟。” 走到店铺里,三个金光闪闪的贵妇鄙夷又好奇地看着门外的六七个花枝招展的男人,小红小丽伸开双臂,不让他们进门,局面有些难看。 “你们郡主就是这么做生意的?”领头的男人声音有些耳熟,质问的理直气壮。 “丫头们,让客人们进来挑选。”秦长安挥了挥衣袖,直视前方,有着不怒自威的威严和气势。“只要是不找麻烦的客人,我们都接受。我这儿不讲什么三六九等,今天我说第一次,下回别再犯错了。” 小红小丽马上让道,领头的男人一袭粉衫,五官阴柔,笑起来妩媚妖娆,颠倒众生。桃花色这种适合少女穿的颜色,偏偏他能撑起来,跟他的上等姿色自然有很大关系。 秦长安想了想,上次在小倌倌里,便是此人特意下楼跟她请安,想让她记忆深刻。 可惜,一个月过去,她都没再去小倌倌,他才特意打听到她何时会来巡店,闹了这一出,买东西是幌子,真正目的是想见她? “郡主若是男人,便是真君子。”粉衣男子笑吟吟地说,随着他的靠近,桂花香扑面而来。 “君子不敢当。”她的笑容有着疏离,当她转身看到几个官夫人一脸嫌弃时,看出她们心里有疙瘩。 势利点说,出手阔绰的贵妇才是最好的客源,但她心里却不愿区分贵贱。 “几位夫人,我最近研发了一些小东西,宫里的几个娘娘都说好,但还未正式售卖,我想送给你们,不知可否赏脸到里屋来?” 官夫人一听是除了娘娘其他贵妇都没见识过的东西,自然脸色变好,笑着跟了进去。 走出里屋的时候,她们每人都笑逐颜开,眼里只有手里的美肤粉,哪里还看得到那些个男妓? “郡主,我能跟你谈谈吗?”粉衣男子很有耐心地问,笑的春暖花开。 他还没走? “进来吧。”她拨开珠帘,转身走进里屋,如果他不达目的,再领着兄弟多来几次,必定多多少少影响听风楼的生意。 “郡主贵人多忘事,必定不记得我了吧。”他的眼捎含笑,有着男子罕见的媚态,语气里有着圆融和讨好。“我是逍遥馆的夜清歌。” “我的记性没那么差,夜公子,有话直说吧。” 夜清歌并不迂回:“在小倌倌里的训练,明遥从未赢过我。无论是各种姿势技巧,或者是持久力上面,他都是我的手下败将。至于他的那张脸,没毁掉之前是称得上高贵冷艳,可惜如今毁了,就一无是处了。郡主,以您的容貌和身份,要在小倌倌里选个枕边人,怎么都该选佼佼者,而不是一个样样不如人的丑男。” 她闻言,眼神清冷。“你很自信,不过,我不喜欢你的功利心,你接近我的目的性太过强烈,让我心里不舒服。” 他并未惊慌失色,反而笑的更迷惑人心,宛若狐仙幻化成人形,语气里透着坚持。“明遥可以做的,我可以做的更好,郡主,为何不给我一个机会?” 秦长安不耐烦地挥手:“我对明遥暂时还有兴趣,等我什么时候腻了,再说吧。” 夜清歌眼底闪过一抹寒光,心中怨恨不甘,秦长安竟然视他为无物! “还有,如果你真有那么大的信心,就不该用鸳鸯香。可见你的魅力,还是差那么一点,至少明遥不会用这些下三滥的花招。” 夜清歌的小伎俩被点破,脸上笑容崩落,稍显怅然,眼神哀怨。“郡主,我没有龙阳之好,却不得不被迫跟服侍男人。我喜欢的是女人,何况郡主令我倾慕,事已至此,明人不说暗话,若郡主愿意赎了我,我定会服侍的您舒舒服服。” 她虽然让明遥做了后院人,但外人不知他们因为中了情蛊的关系,夜清歌是个美男,就是把她想成淫妇了。 “癞蛤蟆还妄想吃天鹅肉?”有人冷哼一声,拨开七彩珠帘走进来,一袭黑衣,浑身散发冷意,正是明遥。 说曹操曹操就到。 “你说谁是癞蛤蟆!”夜清歌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容貌,脸色一白,怒不可及地瞪着明遥。 “郡主有了我,每日都舒舒服服的,哪里需要一只癞蛤蟆来搅和?”明遥语气冷淡,话锋却十分犀利。 夹在两人中间的秦长安,揉着自己的眉心,很是头痛。没想过男人也能有泼妇骂街的潜质,明遥的嘴巴还真毒,时常沉默的高傲男人,竟也不曾落于下风。 “明遥,被毁容的人可是你,你那张脸我可是见过的,比鬼还丑陋可怕。见过一次,我足足做了一个月的噩梦。若我是癞蛤蟆,那你又是什么?”夜清歌愤而反击。“这辈子只能戴着这张鬼面具,见不得光,你还想霸占郡主?” “至少我从不见钱眼开,唯利是图,为了银子,可以满足客人的一切要求。跟两个男人同时翻云覆雨,你不照样乐在其中?”明遥气定神闲,依旧冷冷淡淡,但每句话都是踩着对方的痛处。 “明遥你这个该死的!”夜清歌一时气结,脸色涨红。 “如果你们还想叙叙旧,就留下来,我要先行一步了。”秦长安没兴趣再听下去。 明遥随即跟上了她,手掌揽住她的细腰,一个小动作,已经将宣誓主权的意味发挥的淋漓尽致。 夜清歌满肚子火气和怨气,看着他们的背影,怒极反笑,轻柔的嗓音带些诡谲的挑衅。“呵,明遥,你真是明遥吗?” 他森眸眯起,瞬间翻腾的杀气汹涌,只是一眼扫过,已然让夜清歌身体僵硬,仿佛被点了哑穴,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秦长安坐入马车,脸色平静,唯独夜清歌的那句话,像是千斤巨石压在心口,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觉,千丝万缕地缠绕着她的心。 “郡主去哪里?”明遥的低沉嗓音已经在车外响起。 “今日秦将军休沐,郡主要去将军府。”珍珠回答。 他没再说什么,马车徐徐开动,她在车厢里撑着额头,莹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夜清歌有心计,说的话不见得有几句是真的,不过想要攀附权贵,离开卖身的场所而已。 而她,就是夜清歌看中试图高攀的那棵树。 可惜她对男人的美色一向不太看重,换做别的贵族女子,就不见得能跟她这般心无杂念,毕竟她不得不承认,论妖娆阴柔的美感,夜清歌是其中翘楚。 说起来,还得感谢那一段从小就与魔头一道生活的过去,让她不会被男色轻易迷惑,昏头转向。 到了将军府,与大哥嫂子一道用了午饭后,她才把两幅山水画送到长公主萧圆圆手里。 “长安,你太有心了,这两幅名家画作,实在是太妙了!”萧圆圆望着桌上摊开的画轴,眼底难掩激动。 “公主喜欢就好。” “临县的分店开张了吗?” “十日前就开张了,一切都很顺利。” “长安,我们是一家人。我崇拜你大哥,除此之外,还很欣赏你。因为公主的身份不能常常在外走动,但也想跟你一样生财有道。将军府的开销是极大的,我的嫁妆再多也是死的,我有心管好内务,就势必要有一些属于将军府的产业。” 秦长安嘴角有笑,很是赞许:“公主如此贤惠,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我大哥真是娶对了媳妇。” 萧圆圆握住她的手,神色温柔。“那一笔五千两银子,不必急着还我。” “临县的两家分店,都算我跟公主一起开的,利润五五开。” 萧圆圆婉拒:“太多了。都是你在忙里忙外,我不过是出了点钱,岂能占你便宜?拿点红利就成了。” “就听公主的。” “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开张的贺礼,再过几天就能送过去了。”萧圆圆故作神秘,说完了正事,见到秦长安手腕上的凤凰金环,联想起什么,低声叹气。“我最近才知道你的后院人是明家的大少爷明遥,当年明启忠官拜尚书,结党营私,贪污腐败,但他的儿子却一身正气,被连坐为奴为娼,令人唏嘘。” 极力稳住那一瞬间兴起惊涛骇浪的心绪,她看似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公主也知道明家的事?” “皇城就这么大,哪有不透风的墙呢?明家被查的那天,还闹出人命呢。” 秦长安面色一凛:“什么人命?” “明启忠有一妻一妾,知道明启忠被判秋后问斩后,小妾一时想不开就连夜跳井了……。可惜小妾的女儿才十岁,目睹生母跳井,受了刺激,就这么疯了。” 她眉心紧蹙,心中寒凉:“那不就是明遥的同父异母的妹妹?” 萧圆圆狐疑地睇着她:“他没提?当初明遥被送入小倌倌人人皆知,那个傻妹子被送去什么地方,好像就没消息了。” 一路上秦长安都想不通此事,明遥理应知道她是他最大的靠山,如果他说了,她不会见死不救。是因为不想麻烦她,还是……。根本不想让她知道?! 事实上,他从不主动说起跟明家相关的任何事。 陷入沉思中,脚步却不自觉走到后院。 他身穿黑衫,静静地站在一株树下,衣袂被风吹得轻轻飘扬,那双浓黑的眼正深深凝视着她。 “那个夜清歌,不是好东西。”他冷声说,依旧不屑至极。 她哼笑,“没看出来你还挺会争风吃醋的。” 闻言,他心中蓦然升起一种很深的自我厌恶,那双清冷漠然的眼瞳,掀出浅浅阴森。是啊,他何等尊贵身份,何必跟一个下贱男妓争宠?! 明遥从身后抱住她,双手搁在她的腰带上,暗中把玩她挂着的香囊,好似忠犬缠人撒娇。“我看上的,向来喜欢独占,不愿跟人分享。” 语气霸道,举止却缠绵。 他的这番举动,倒是不太寻常。她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他有些炽热的眸子。“夜清歌身上用了鸳鸯香,不过用量不多,我让珍珠准备了药水,你泡上半个时辰,就能无事。” 鸳鸯香?所以此刻他想要亲近她,触碰她,也是因为那种鬼东西的关系?他顿时压抑不住周身森然气势,怒火中烧。 “你要跟我一起泡?” “区区小把戏影响不了我。”看出他不可告人的企图,因为鸳鸯香的关系再泡个鸳鸯浴?他倒是想得美。 明遥睇着那双依旧清明毫无杂念的美眸,心痒难耐,将她抱的更紧。 见她没被夜清歌所迷惑,他心中大喜,胸口激荡沸腾。也唯有她这么冰雪聪明心思机敏的女人,才配得上他! “我在你屋子里等你,等你泡好了,我有话问你。”她推了他一把,再这么磨磨蹭蹭下去,等到鸳鸯香深入血液,说不定他立马化为饿狼把她扑倒,吃干抹净。 到时候,吃亏的可就是她了。 明遥这才松开怀抱,走向净房,转眼间那双精眸深不可测,绽放出嗜血冷芒。夜清歌想用这么龌龊的花招勾引秦长安,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半个时辰后,明遥一身清新药香味,坐到她的身畔。 她淡然地转动着手中的茶杯:“阿遥,你来到郡主府快三个月了,我从未听你说起过你的亲人。” “没什么好说的。”他语气冷淡,突然变脸。 “你确定不需要我帮你一把?” “郡主在外面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 “我想听你亲口说。” 他沉默着,双眼幽暗无光,似乎并不想回忆过去。 等了许久,她终于搁下手里的茶杯,直截了当地逼问。“你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子,叫明云,她如今身在何处,是死是活?” “郡主就这么喜欢管别人的家务事吗?”他的眼底生出一抹讽笑,语气凉薄。 “该不会连你都不知道她在哪儿吧?”她顿时起了疑心,无法理解明遥在此事上的诸多抗拒和残忍无情。 就算明云是庶女,兄妹之间难道水火不容,连对方的死活都不管不问? 他偏过脸。 “好了,我不逼你。”她起身离开,凭她的人脉,要在皇城找一个人,并不是很难。 三日后,白银把真相查明了。 明云本在一家官窑里做烧火丫头,心智不全,常常闯祸,谁都不喜欢她,在三个半月前,人突然找不到了。 因为是个傻妞,众人一开始不以为然,管事的上报官府,说她是走失了。毕竟这种脑子坏掉的丫头,很难记得回来的路。 但半个月后,官窑里的荷塘突然发臭,官府来了人,挖出一具泡肿腐烂的女尸,正是失踪的明云。 一个傻妞在半夜里跌入荷塘淹死了,众人筹了一副棺木把她葬了,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秦长安陷入座椅内,心中震动,觉得惋惜,如果明云还活着,说不定她可以治好明云的疯病…… 谈及明云,明遥的态度很是冷淡,原来是因为明云已经是个死人了。 明遥跟副将张寅过完几招,一套拳法已经练得有模有样,本来极其厌恶习武,如今却发现练武是个最能发泄火气的渠道。 “爷,郡主暗中派人寻找明云的下落,如您所料,应该没有任何破绽。” 下颚一点,他面色阴凉。“只有死人才会守口如瓶。” 虽然提前做好部署,万无一失,但秦长安关注到明云这个人,还是令他心情复杂。 她如果一点也不在乎明遥这个人,又何必在乎明遥的傻妹子?!这是个好现象吗?或许她坚如磐石的心也有可能动摇?! 他的思绪飞转,一时间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她身上,炽烈的情绪几乎要涨破他的胸臆。 背光的门口,一道身影遮去半边光,半空中随风飞扬的黑亮长发,勾勒着光与影。一双眉眼淡淡低敛,银色面具隐没于阴影间,不知站在门外有多久。 “你找我?” 他终于开口。 027 后院只能有我一个 屋内的女子缓缓转过身来,她没穿要外出的明艳衣裙,身穿月牙白的上衣,粉色长裙,青丝以金边福纹的锦带随意绑在脑后,看似随性,却又有着独特的雅致。 “上回的事情,是我太贸然了,我不知道明云已经……”她蹙着眉头,眼底透着真挚,“节哀。” 明遥态度软化,嗓音还藏着一丝紧绷。“郡主特意来道歉的?” “原本就是我做错了,道歉也是应该的。”她不假思索。 他静默不语,眼神却柔和三分,跟她相处三个月,了解的她越多,就发现她深的他心。 “明云出事的时候,你还在小倌倌里,想来没有好好祭奠她。小姑娘年纪轻轻就枉死,一个人孤单上路,挺可怜的。我让人准备了点香烛纸钱祭品,也算尽尽心意,你看如何?” 不知为何,他心里陡然一动,脱口而出。“好。” 白银和珍珠在后院里布置了供桌,摆放了各种牲礼素果,满满一桌,毫不含糊。 香烛点燃,焚烧纸钱的气味熏人,只是明遥不曾在她淡然的容颜上看到一丝反感和厌烦,她的眼神清冷如雪,却又最能安抚人心,带来宁静祥和。 “阿遥,明云的最后一程,你这个兄长送送她吧。”她把最后一叠纸钱留给他,缓步离开,想着也许明遥有些心里话要说,她不适合在场。 他将纸钱掷入火盆中,火光摇曳,灰烬飘扬在半空中,他只是伫立了一会儿,眸子幽暗,什么话都没说。 下一瞬,身上焕发出来的气质,混合在浓重的夜色里,正邪难分。 长公主萧圆圆派宫里的太监总管送来一面御赐牌匾,上头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妙手仁心”为皇帝亲笔,悬在歇雨楼外,引来百姓围观,一时间再度成为皇城的头号新闻。 药田的药草丰收,秦长安将一半药材无偿提供给黄河泛滥灾区,再度赢得北漠皇帝的称赞,赐予良田百顷。 一顶宝蓝色的华丽轿子,停在花街后的逍遥馆门口。 秦长安走上二楼的一间房内,床上躺着一人,双目死气沉沉,脸上纵横交错的七八道刺痕,把五官全都破坏掉,极为恐怖。 空气里,血腥气还未褪去。 谁也认不出,这就是那个妩媚妖娆,阴柔美丽的夜清歌。 是今天才发生的事。 起因是夜清歌跟一个富商常年往来,被富商的妻子知晓,瞒着出去做生意的丈夫把夜清歌约到他们暗中幽会的院子里,几个野蛮的婆娘压着夜清歌,妒恨的正房拔下发簪刮花了他的脸。 富商回来后,碍于自己靠着妻子娘家发家,派人送了夜清歌一笔银子,彻底断了往来。 “夜清歌。”她低声开口。 他的眼神依旧空洞,嘴角轻轻一扯,却笑的犹如厉鬼狰狞。“郡主很讨厌我吧。为了离开这里,我不得不刻意接近你。如今我成了这幅德行,郡主却亲自来见我一面,是我不曾想过的。”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缓缓转过脸,眼神透着惨淡灰败。“我比明遥早来小倌倌,来的时候才十二岁,是被亲叔叔和婶婶卖到这里来的,只因为……。婶婶发现叔叔对我动手动脚,怕我勾引了她丈夫。正因为幼年穷怕了,如今才太看重钱财,可当我没了脸,有了金山银山又如何?” 她静静听着,脸上没什么怜悯,就只是倾听而已。 “明遥来的那天,我在楼上看着,只是一眼,我就知道他会是我最大的劲敌。直到他的脸被毁掉,他再也不配当我的对手,我曾经那么想过。让我始料不及的是,这样的明遥还能得到郡主的青睐,离开小倌倌——我跟他斗了三年,运气始终不如他。” “你过去总是跟明遥争斗,斗来斗去,赢了什么?” 夜清歌闻言,心中一片空虚无法填补,那双上扬的妖娆眼眸宛若一滩死水。 “有时候,明明看起来是上天给你的磨难,但并非就不是一个命运的转机。” 他的脸上流露茫然和迷惑:“郡主,你的话真是玄妙,可是我没读过书,不懂。” “你迟早会懂的。”她将两瓶药膏往他枕边一放,眼神清如水:“这两瓶雪面芙蓉膏,一日涂三次,坚持两个月,至少恢复七八成,疤痕并不明显,扑点淡粉就能遮挡。” “郡主也给明遥了?” “你是新伤,他是旧疤,恢复起来的难度不同。不过,他没要。” 夜清歌错愕至极,秦长安给他这么昂贵的药让他震惊,听到明遥曾经有去疤的机会却拒绝更让他震惊,果然,他还是比明遥的境界矮了一截吗?像他,就绝不可能拒绝恢复容貌的机会。 她淡淡一笑,一针见血。“你要的不是我,而是能站在我身边的虚荣。” 这一席话,说的夜清歌哑口无言。 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他才再度抬起眼,语气坚决。“郡主,上次跟明遥争吵过后,我一直都觉得不对劲。明遥的眼神我太熟悉了,是冷,是淡,是倨傲,但不是狠,不是毒,不是阴沉。” 她脸色一沉:“夜清歌,你是在挑拨离间吗?” “郡主认为我走到这个地步,还敢奢望得到你的垂怜吗?雪中送炭多难得,郡主的恩情,我夜清歌此生不忘。” 秦长安挑了挑眉,脸色微乎其微有了变化。虽然不喜欢夜清歌的粉气和妩媚,但他也着实算不上大奸大恶,有此飞来横祸,就够他受得了。 她还真不爱落井下石这一套。 该说的她都说了,寒暄安慰不是她的风格,不愿再多做逗留。 她并不意外夜清歌直到最后还是在挑明遥的刺,他们本就是死对头,没有和解的可能。 思绪猛地一顿,她快走到门口的脚步,又折了回来,目光如炬,熠熠生辉。 “当初明遥得罪的是皇城哪位权贵?” “是曲国舅。” 她一怔:“曲国舅好男风?”曲国舅在朝中风评很差,但就是没听过有断袖之癖啊。 “明遥曾经写过一首诗,曲国舅认为是在影射他,记恨在心。明遥进小倌倌后,曲国舅就让他去府里赴宴,要他在宴客面前裸身抚琴。,出尽洋相……明遥不懂变通,当场砸琴走人,反而将曲国舅弄得毫无脸面。就这么结下梁子后,有一回曲国舅往他脸上泼了一种水,脸就这么烂了。” “明遥会弹琴?” “他可是名震一时的明家大公子啊,郡主。”夜清歌古怪地看向她,“当年他骂对曲国舅抚琴是对牛弹琴,我还以为郡主早就听过他绝妙的琴声了。” 下楼的时候撞见几个粉面秀气的男妓,全都恭敬地侧身让行,他们身上的花香,却压不掉助兴鸳鸯香的独特味道。 她从热闹的小倌倌里走出来,北漠不禁男风,这条宁静的街唯独在夜晚才有了生命力。 站在逍遥馆的门口,远方一阵惊雷轰然作响,突然下起大雨。 那一道轰隆的雷声,却猛地打通了她内心的某一个忽略的事实。 夜清歌说男妓在小倌倌里都要接受各项蛊惑人心的训练,他们身上带香,用的多是鸳鸯香这种助兴的香粉,他们用久了会产生抗药性,但一般人嗅闻到则容易意乱情迷,定力变差。 不对。 上回在听风楼里见过夜清歌后,她百毒不侵自然无所谓,可是晚上见到明遥,他却有点反常的亲昵……她当时没多想什么,让他去泡药水,化解身上的鸳鸯香,而他的确也乖乖去了。 明遥为什么会被鸳鸯香所影响?不该啊。 远方一道惨白的闪电,再度凌空劈下来,震耳欲聋的雨声,将她跟身后的花天酒地彻底隔绝开来。 她的脸上,瞬间没了表情。 停在门口的轿子,很快被瓢泼大雨淋湿,她站了许久,手脚冰凉。 有人冒雨前来,一袭黑衫令他仿佛是黑夜之子,他撑着一把竹骨黑伞,黑靴踩踏在湿滑的青石街上,脚步坚定。 她抬起冷然的美眸,跟对方四目相对,他的眼底没有震惊,却有着一种极其复杂凝重的情绪。 明遥看到的是她一身华服,盈盈走出充斥着淫词艳语的小倌倌,她的容颜逆着光,隔着雨帘,气势不容侵犯,身上的光影交错,第一次让人有着刺骨的胆寒。 “下雨了。”他低声说,将手里的黑伞撑过她头顶,她发上的金钗流苏晃动一下,悉索作响。 她不语,熟悉的眼却透着陌生的距离感。 “我来接郡主回去。”他又说,嗓音有些冷,还有些……淡淡的温柔。 好矛盾。 秦长安抿紧唇,就在他极为自然地跟她并肩而站那一瞬,她的心仿佛被蛰了一下,整个人跳开来。 他的嗓音紧绷压抑,不悦她拉开彼此距离,大步靠近:“怎么了?” 她猛地抬起手,挥落。 “啪。” 一道银光闪过她的眼,他未曾束发的黑亮长发全都为之散开,银质面具落在他的脚边,被雨水大力冲刷着。 这一幕,连身旁的白银都不由地屏住呼吸。郡主一向对明遥诸多照顾,什么时候对他动过手?! 明遥被这一巴掌打蒙了,脸依旧偏在一侧,黑发遮住他大半张脸,他迟迟不曾转过来,黑色衣袖下的手掌,暗中用力,青筋爆出。 “明遥,大雨天真是来接我回家的么?还是想监视我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她笑得极冷,眼底寒光乍现:“怎么样,还满意你亲眼所见吗?” 他没说话,黑发在风雨中飘扬,只能依稀看到下巴的轮廓,黑伞落在地上,他很快被淋湿。 “我给你了足够的自由,但其中没有窥探我的自由,我以为你明白,原来你不够明白。”秦长安看也不看他面具下的面孔,朝着白银吩咐一句。“回去。” 白银马上打开买来的雨伞,为主子挡雨。 正在秦长安越过明遥以后背示人的身子时,他缓缓地笑,笑声竟听出几分狂妄和渗透骨髓的寂寞。 她短暂驻足,语气异常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不是询问,就只是告知而已。 “阿遥,我已经决定帮夜清歌赎身了。” 身后的诡异笑声,戛然而止。 雨越下越大,秦长安却始终不曾回头看他。 小倌倌里的众人原本就将注意力锁在秦长安的身上,门口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当然偷偷瞧着,直到她打了明遥一巴掌,留他一人在大雨中淋雨,满足了他们看好戏的好奇心。 明遥感受到身后几十双眼睛的注目,陡然回过头,黑发狂舞,那狠戾的眸,让人胆寒。 小倌倌瞬间炸裂。 “鬼呀!” “好丑的脸,妈呀,吓死人啦!” ……。 “您还不睡吗?”白银送来一盅鸡汤,见沐浴过的秦长安一袭白衣,靠着床柱,却没有上床睡觉的意思。 “想点事情。”她接过鸡汤,小口喝着,嘴里却食不知味。 从一开始,她不是没发觉明遥身上不少古怪的地方,但随着朝夕相处,这些可疑的地方总是慢慢迎刃而解……然后,她就误以为他不过是个遭受苦难后性子别扭又清高的男人。 外头的雨声渐大,北漠半年难得下一场雨,一下往往有种要把北漠淹没的强劲来势。 “郡主……。”白银指了指门外,门口有个男人的身影,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她闭上眼,明遥被她打落面具的那一刹那,一种古怪的怜惜在她心头浮动,随之而来的又是无理由的恼火。 当他那张藏在面具后的残破面孔,再度被人看到,他是否会深受打击?! 白银见主子不开口,也不敢自作主张放人进来,直到秦长安彻底压下心中的怒火,平息了心情,才淡淡睁开眼,点头示意。 她抬起长睫,懒懒地瞥向那个跟落汤鸡无异的男人,他又戴上了面具,水珠不停地从他的发梢、衣袖袍边滚落。很快的,他站立的地方,蓄起小小水洼。 她勾了勾嘴角的笑,说的讽刺。“我不想明早起来,就看到水漫金山的一幕。” 明遥毫不顾忌地往前走,直到靠近她的雕花大床,然后,当着她的面脱下外袍,中衣,里衣…… 秦长安并不震愕,相反,她的眼底有着拒绝的漠然,直到他只剩一条白色长裤,他才停下来。 “我是说过你的身材不错,不过夜清歌跟你旗鼓相当,毕竟他才是小倌倌的头号人物。”她收回目光,脸上浮现一抹意兴阑珊,好似真的对他不再有兴趣。 他恐怖地沉默着,下一刻就要爬上她的床。 她皱眉不悦。“谁许你上来的?滚下去!” 一抹浓的化不开的黑雾蒙上那双眼,他动作停顿,若有所思,却在她以为他会偃旗息鼓之时,他倾着身子,竟然把她整个人抱起来,往圆桌上一放。 秦长安就这么坐在碎玉圆桌上,双臂环胸,素净的脸上不见半分惊慌失措。 “这样就不会弄脏郡主的床了,你可以听我说话了吗?”他的双臂撑在圆桌上,面具就在咫尺之间,目光深邃,稍寒的嗓音听来有些模糊不清。 “你可以问,我也可以选择不答。” “郡主要赎夜清歌?” 闻言,她垂眸一笑,“需要我说几遍你才能认清现实?” 蓦然,一双长臂拥着她,恨不能把她揉进骨子里,跟自己融为一体,这个无语的拥抱显然充满了独占的意味。 秦长安的胸口被他奋力挤压,他身上的寒气逼人,也不知在雨里站了多久,连身陷他臂膀内的她,都忍不住冷的轻轻颤抖。 他很少抱她,三个月了,连她扳着手指头都数的清楚,只有那么两次,就两次。 而且,是从背后拥抱她而已。 如今,他竟然面对面抱她? “阿遥,你最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吃错了药?” “你要赎夜清歌,只是看他可怜——” 她笑着打断。“那你是没见过更可怜的人。” 他眸子一眯,眼底很快闪过一道阴影和森气,但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把她困住,语露霸道。“后院只能有我一个,这是你当初给我的承诺。” “我何时说过要让夜清歌搬到后院来?你们是死对头,到时候把我的郡主府闹得鸡犬不宁,头疼的还不是我?”她的小手轻抚过他线条优美的手臂,柔声说。“夜清歌说过去你跟曲国舅闹翻了?他让你裸身抚琴你不愿?可你在我面前脱衣服总是很快。” 他精锐的视线锁住她恬淡清冷的容颜,心中暗潮汹涌,幽然的话语从他口中缓慢吐出。“我想郡主分得清你我之间的是闺房情趣,当然,若郡主以后愿意为我脱衣,那当然更好。” 秦长安抿了抿唇,指腹划过他美丽的锁骨,明遥总给她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而且,他骨子里的强硬,也有冒头的趋势。那种凛然贵气和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傲慢,好似习惯了操控任何人的命运——和传闻中人淡如菊又浩然正气的明遥,不太吻合。 “你就这么笃定我不可能喜欢夜清歌?” 明遥垂下眼,她的嫩脸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明眸璀璨逼人,这个角度看下去,实在是容易令人遐想。 “你不会。”他下颚一点,毫不废话。 双手环住他的窄腰,秦长安听着他的心跳声,还算平静,也对,这男人在小倌倌就算不身经百战,也是经验丰富。 “阿遥,你好似很了解我。” “如果郡主看人的眼光那么差,也不至于轮得到我……。”他顿了顿,眼底涌入些许活力。“毕竟皇城里想娶郡主的男人可不少。” 说她眼光差? 她冷下脸,一拍桌子,她美眸怒睁,怒气冲冲。“什么叫轮得到你?”有种把后半句吐出来! “有人说过郡主生气的时候,这张脸就特别明艳动人吗?” 他前言不搭后语,她脑子飞快运转着,试图分清他是在夸人,还是在损人。明遥已然快了一步,攫住她的下巴,低笑。 “活像是一头小母狮。” 她本想扰乱军心,只要他心思一乱,肯定会露出马脚,什么时候他倒是用上了甜言蜜语的招数,试图反攻? 小手来回游离在他稍冷的胸口,她仰望着他,嘴角有笑。“狮子可是会吃人的。” “会吃人,但不会吃掉身边日夜相伴的公狮子。”他目光灼灼,握住她在他身上不断点火的小手。 “如果是一头时刻会发情又满肚子城府的公狮子,还不如不要。”她能够感受到他的小腹紧绷,下面已有反应。 “我承认,是听到郡主突然赶去小倌倌里的消息,才会前去找你。”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可惜你晚来一步,没成功捉奸。” “夜清歌的话不可信,他会利用一切机会中伤我,这一点郡主很清楚。” “你还怕他的中伤?”她的手轻柔覆在他精实的小腹,一寸寸往下移动,冷静地锁定他眼中压抑的欲火。 明遥的喉头紧了一紧,她的举动是挑衅,是逼问,对男人而言,更是一种痛苦的惩罚。 “郡主选择相信夜清歌?” “不,我谁都不信,你们喜欢狗咬狗,我不会插手。”秦长安一把推开他,从圆桌上跳下。“何时你愿意为我抚琴,你才能进我的屋子。” 他浑身燥热,胸口还残留着她抚摸过的痕迹,肌肤还有她柔软脸颊靠上来的温暖,但只是下一刻,满脸木然的白银已经把他赶出了她的闺房。 明遥冷眼望着亮着灯的门窗,一股狂狷阴沉迅速包裹他的周身,那是跟之前截然不同的气场。 她果然开始怀疑了。 将军府。 “大哥,我今天在听风楼遇到五皇子妃,她说五皇子前几日已经前往黄河泛滥区接替四皇子的任务,这是怎么一回事?” 秦峰也是一脸讶异。“我也是刚刚得知。先前,四皇子被皇上授命为赈灾的钦差,他体察民情,做的好好的……回京一趟后,也不知怎么了,他终日在皇子府内,访客统统不见。” 她沉吟:“上回画舫漏水,四皇子虽然不会游水,但不是被护卫救了吗?小小风寒竟然让他连赈灾钦差的位子都拱手于人?” 四皇子跟五皇子交好是一码事,北漠七个皇子里头,除了早年夭折的三皇子和一心礼佛的七皇子,以及半年前被赐死的六皇子之外,皇位的人选是大皇子和四皇子,这一点众人心知肚明。赈灾这种笼络民心的大好机会,怎么说让就让了?这里面必有文章。 比起善于表面功夫的大皇子,她更愿辅佐他登基称帝。她跟大哥支持四皇子,如果有朝一日大皇子坐上皇位,他们也不会有好下场。所以,她才无偿贡献大批药材运往灾区,也是想给四皇子锦上添花。 “我去见见他。” 在四皇子府的大厅坐了许久,本以为她也会被下逐客令,但最终管家还是请她去了萧元夏的主院。 管家只肯说主子病了,嘴很严实,一字也不再吐露。 萧元夏看似斯文,但不羸弱,她给他把过脉,不出意外,此人应该活的很长寿。毕竟,未来的帝王需要有一副强健身躯,她可不会选一个短命鬼尽力扶持。 到底得了什么病? 她望了一眼厚重的帐幔,萧元夏似乎感受到她的困惑和好奇,若不可闻地叹息。 “这些天,我一直在等你来探望我,却又不想你来探望我。” 秦长安只觉得他话里有话,声音也有些虚弱和沉重,难道真是大病未愈?她猛地走向床畔,却听得他隐隐压抑地阻止。 “如果你掀开帐子,以后就再也别见面。” 伸出去的手僵了僵,挣扎了须臾仍是缩回去了,她沉默了许久,才淡淡一笑。“四殿下,既然病了,那就放下心事,好好歇着吧。” “我听说你又赎了一个小倌?”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她摇头,一脸无奈的模样。 “长安——”萧元夏的嗓音猛地沉下。“你是真中了那些人的毒了吗?” 她满心无语,一种内心的隔阂,好似将两人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可是,连她一度认为是知己的萧元夏都认为她此举荒唐,为何明遥却认定她不会宠爱夜清歌? “是不是情蛊又出了什么问题?长安,你若有苦衷,一定要跟我讲。”他的情绪夹杂了一丝激烈,细听之下,仿佛还带了歉意。 “殿下,我的事没那么重要……。记得吗?你说过北漠百年来都无法成为中原大陆的强国,若你握有至高无上的权柄,会终其一生治国平天下,让北漠减少战乱、百姓安居乐业?” “我记得。”他如鲠在喉。那一晚,星河璀璨,他说他的雄心壮志,她时不时发表自己的见解,两人一见甚欢。也就是那时候开始,他把秦长安装入了心里。 “画舫无故漏水的原因,至今还没调查出来吗?”她皱了皱眉:“曲国舅可有嫌疑?别是贼喊捉贼。” 他沉默许久,身为骄傲的皇子,落水实在是狼狈的话题,幸好当时秦长安不在场。 “船底被凿穿,但画舫停在湖边的时候还没事,我怀疑是有擅长水性的人潜伏在水里——” “在短时间内将厚实的船底凿破,以一人之力不可为,这是团伙作案?”她眉心微蹙,更觉事情不简单。 “我不认为是曲国舅做的,他跟我一样不会游水,在水里鬼哭狼嚎,折腾了半条命。” 萧元夏又静默了良久,才说:“我跟父皇提过,赈灾之后,必须着手重建灾区……。河道修整和堤坝加高加固,一旦做好了,至少十年内免受洪灾。” 她听得神色飞扬:“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殿下尽管提,治水工程利国利民,我第一个支持你!” 他淡淡一笑,虽然心中还有无法抹去的阴郁和颓然,但光是听到她的嗓音,仿佛身体里就汇入了力量。“长安,有你的支持就够了。” 秦长安几句话问下来,萧元夏哪怕在病中,也从未放弃过民生问题,这一点让她扫清所有困惑和疑虑,更坚信自己没有选错边,看错人。 离开皇子府,当轿子抬到天桥附近却停了下来,白银掀开帘子,轻声解释。 “前面好多人,把路堵着了。” “去看看怎么回事?” 白银很快回来,在她耳畔低语,她当下面色一变,下了轿子,走入围观人群。 天桥下的街巷,这两天路面破损,本在整修,旁边堆了不少石块。 一个华袍男人以诡异的姿势卧在石块上,脖子微微抬起,脸朝下,一动不动,旁边不远处,还有一匹马,貌似不安地来回踱步。 衙门的人很快把围观群众驱散,唯独不敢挡开秦长安,她稍稍俯下身子,搭了一下此人的脉搏。 “郡主?”总捕快问道。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个男人,他四十开外的年纪,个子不高,最喜欢穿金戴银,一身浮夸的华丽……他正是臭名昭著恣意妄为的曲国舅。 但此刻,他再也嚣张不起来,石块尖锐的棱角刺入他的脖子,染上大片新鲜血花。不难想象当时他从马上被摔下,由于巨大惯性往前冲,栽在石块上,脖子上的脉搏被刺穿,来不及挣扎就死了。 他那双常常瞪人的眼睛,此刻也暴突着,好似对这一笔飞来横祸满心怨恨。 “死绝了,搬回去吧。”她直起腰,掏出丝帕擦了擦手。 曲国舅有个皇后姐姐,目中无人,常常当街纵马,惊扰百姓,朝中也有不少人看不惯他的野蛮。 谁能想过他竟然就死在纵马上?也算死得其所? 只是这样一来,画舫沉水一案,就更难找出背后的主使者了。 秦长安的眼底染上一抹凝重,走过那头骏马的时候,却嗅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她狐疑地望了一眼,天桥下没有花草,更没有往来女子,只有几个威武的捕快在办事,哪来的花香? 她驻足,骏马依旧不安地踏着步,喘着粗气,好似很亢奋…… 想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她随即转身上了轿子,突然天色转暗,她摸着自己的左腿,冷声说。 “白银,让轿夫快点,又要下雨了。” 一场雨后,想必天桥下的那些血迹,也会被彻底冲刷干净。 曲国舅一死,大快人心。 秦长安前脚刚走入屋子,雷声哄哄,狂风大作,两天连着下两场大雨,在北漠简直是太稀奇了。 天亮后,雨势渐渐小了。 明遥望向面前那紧闭的房门,如今已经是晌午,秦长安向来勤勉,很少散漫懒怠,她也会赖床吗? 床上的女子依旧睡着,只是脸色憔悴,她在梦中烤着火,暖烘烘的火焰让她心生惬意,嘴角漾起一抹笑弧。 张开双臂,她贴着那暖意的来源,小脸蹭了蹭,舒服地叹了口气。 明遥垂眼,望着怀里的女人,抱到她的那一瞬间,让他怀疑他抱到的是个冰块……白银说她每到来月潮的时候就不能出门,整日窝在床上,不许有人打扰。 当她冰凉的秀足贴上他的小腿时候,他不禁下颚绷紧,压下那阵钻入肌肤的寒意,把她抱得更紧。 他的手掌从她微敞的里衣下摆探进,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从手心衍生出来的温暖,化解了她小腹绞痛的不适感。 她睡得更沉了。 明遥眸色渐深。她从来都活力满满,毫不娇弱,充满斗志。 他喜欢的是她一贯生机盎然的模样,宛若剑兰,有着尖锐而耀眼的光芒,就连生气的怒颜也美的惊人。 可是此刻的她,却宛若猫儿窝在他的怀里,绵软无力……似乎连身上的芒刺也全都拔除,就只是一个……。一个女人而已。 他不喜欢一切柔弱的东西,太弱的话,会让他视作废物。 明遥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奇怪的是,正因为她此刻的柔弱和毫不设防,他才能感受到自己是真切被她需要的。 即便,他给的只是男人暖阳般的体温而已。 “郡主可真能睡呵。”当她悠然转醒,已经是傍晚时分,耳畔一道带笑的男性嗓音,似真似幻地飘来。 她眨了眨几下美眸,终于恢复了清醒,也看清了床上多了个男人。他只着里衣,衣裳略微凌乱,两人贴的密不可分。 “谁让你进来的?白银呢?”她已有发怒的趋势,火气不小。 “来月潮的时候,女人脾气都这么差?”他眉头微蹙,眼底一片讽笑。“过河拆桥。” 秦长安这才察觉小腹上贴着他的手掌,她一整晚没睡好,方才四肢暖融融的,难得让她睡得天昏地暗,醒来腹内的疼痛缓解不少。 “这么生气?因为我撞见了郡主最不堪一击的一面?”他见她横眉冷对,又要发火,嘴角的笑意更深,指腹轻轻滑过她眼下的微青,嗓音低哑。“我从未见你这么累过。” 她哼了一声,明遥很聪明,他倒是深谙其道,硬的不行来软的。 两天前不欢而散,他估计猜到她不喜欢他的强势和霸道,转而用温柔一面来攻破她的心防。 毕竟天底下,没有女人会讨厌一个温柔体贴的男人。 “你很适合暖床。”她挑了挑眉,拉下他的手指,眼神漠然。“阿遥,一码归一码,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我说过不许你再进我的房。” “郡主的话我怎么敢忘?”明遥又在笑了。 她懒洋洋地顺着他的手望过去,碎玉圆桌上竟然摆放着一把琴?她坐起身来。 “哪里来的琴?” “在库房里,不知是谁送给郡主的,是一把好琴。” 她的眼底闪过狐疑。“你真要抚琴?” 他轻笑:“在曲国舅的生辰上,我砸琴之后,就再也没为任何人抚琴过了。” “言下之意,就算搞砸了我也不能怪你咯?”她眯起美眸,这男人,城府真深。 “搞砸了不至于,至多是手生疏了。”他轻描淡写,一身云淡风轻,似乎很有自信。 她挥挥手:“快去吧,我可等不及了。” 明遥下了床,坐在桌旁,白皙修长的手指拂过琴弦,察觉到某人的眼神过分专注,一抹笑意在黑眸中无声绽放。 秦长安锦被下的拳头无声收紧,她倒要看看,明遥还能耍什么幺蛾子! 他一袭白衣,黑发垂腰,两种最素净的色彩在他身上交织着,他垂眸抚琴,眼眸温润,盛满月光,一时间宛若谪仙。 曲子不是没听过的,是流传百年之久的《凤求凰》,琴音绕梁的瞬间,她眼中的明遥,跟众人口中的明遥,竟然惊人的吻合起来。 是她多心了吗?是她怀疑错了? “如何?”一曲完毕,他淡淡睇着她。 “所谓北漠一绝的琴音,也就这样嘛,马马虎虎。”秦长安故意这么说。 明遥不急不恼,放下古琴:“郡主懂音律吗?” “一窍不通。” 他点头,悠然自若。“那就怪不得了。” 她顿时沉下脸。“说我不识货?” “不管郡主是否满意,当初你说只要我愿意在你面前抚琴,就可以进屋。” 秦长安别过脸,听着明遥的声音,就无法抑制内心的那股烦闷。 “郡主,你一天没吃东西了。”珍珠端来了晚饭。 “这里有我就行了。”明遥说。 他看了看都是清粥小菜,他向来高高在上,从未关注过每月有那么几天,是女人的小小劫难。想必,她窝在屋子里闭门不出,身体不适,手脚寒凉,小腹胀痛,而且……食欲不振。 在她接过他手里的一碗粥时,她徐徐问道,眼神有着不明的情绪。 “面对曲国舅是对牛弹琴,那对我呢?” 身体不舒服,还不忘试探他?防心真重。明遥微敛森眸,他轻笑。“我不会对曲国舅弹<凤求凰>。” 这算什么?告白?谄媚?她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别光吃粥。”他给她拨了点清爽可口的菜肴。 低敛的眸光有着浅浅笑意,毫不设防,仿佛他的这些动作和情意,全都是发自肺腑,心甘情愿,死心塌地…… 看着他宛若一头温顺野兽的模样,心中深处不由地为之一动,没来由地冒出恼火。 “曲国舅死了,就在今天。”她当着他的面说,笑也不笑,声音冷极。 “死的好。”他头也不抬,给她夹了一筷子香喷喷的炒蛋。 她没再说什么,静静地喝粥咀嚼,若有所思。吃完了,又如冬眠的动物,懒懒地躺回被窝。 明遥随意吃了些,很快躺在他原来的位置,见她不再驱赶他,心中欢喜,双臂无声圈住她。 抬起下巴,她眸子清冷,有着威慑,他却还不松手,还很理直气壮。“明明刚才郡主抱得我很紧。” 蹬鼻子上脸吗?! 明遥唇角含笑,当她清冷的眸子专注地投在他身上时,她的眼里只有他的影子,他就会控制不住地兴奋起来。 他想要她! 想抓住她凝视的眼神,抓住这个原本犹如天际明月般遥不可及的女人,让她软化在他的怀里,为他燃烧。 “这么喜欢暖床,我就成全你。”她恶性作祟,冷冰冰的裸足钻入他的里衣内,胡乱磨蹭一番,直到脚心有了淡淡暖意,她才满意了。 正在她要把秀足抽回来,他却突然扼住她纤细脚踝,将那柔嫩足心贴着他的小腹,顺着他毫无赘肉的身材,缓缓往下拉—— 秦长安陡然撑大美眸,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想推开他,他却将她压制的更亲密。 “郡主难道不知道,女人的玉足也能让男人快慰?” 她彻底呆住,这些淫靡的花招,可不就是小倌倌才会教的杀手锏吗?这家伙男女通吃? “若还怀疑我,等你过来月信,我们再试试别的招数。”他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将惊惶灌入了秦长安的身子。 “还不放开我!”她低喝道。 明遥最终还是没有松开。 她嫌恶地反复擦拭自己的足心,气的胸口起伏不平,顺便把他踹下床。 他浑身畅快,说着风凉话。“原来郡主也会脸红。” “滚出去!”她将枕头砸向他。 他闪开了,眼梢抬笑:“不要我为郡主暖床了?” 她咬牙冷笑:“如果你想试试我新研发的毒药,大可留下来。” 明遥没再拔虎须,一路憋笑,走出房间的时候,才抑制不住轻轻耸动的双肩,这丫头……也该让她吃一次亏了,几度让他在关键关头禁欲,只给看不给吃,他自制力再好,也不想再这么忍下去。 只可惜,还是轻饶了她。 虽然今夜的体验很新奇,但他还是不太满足,只是宣泄了一回,体内还有残余的燥热情欲。 一回,怎么够? 他迟早要在她身上多讨回来。 028 谁叫郡主太美味? 第二天,白白胖胖的婢女珍珠就跑来,说郡主邀他一起吃午饭。 明遥跟了过去,一桌好菜,秦长安的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不如昨日那么憔悴,显然是好多了。 他眼波一闪,平和地坐在桌旁,很清楚依秦长安的性子,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呵,这可是鸿门宴啊。 “阿遥,怎么不吃?”她抿出一道笑痕,神色柔美,极为动人。 “郡主在菜里下药了?”明遥抬了抬眼皮。 昨晚吃了闷亏的她,怎么可能轻饶明遥这个得寸进尺的混蛋!秦长安嗤笑,拿起手边的筷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她吃了一口,抬起清明的眼眸看他,挑了挑眉,动作挑衅。 明遥这才夹了一筷子她碰过的蔬菜,放入面前的空碗内。 等她吃完了,她照样转身看书,耳畔传来细微的动静,他开始吃了! 他突然皱眉,丢下手里的筷子,隐约觉得不对劲,拿起桌边面具罩住自己的脸。 她笑眯眯地靠近他。 “谁说我会在菜里下药的?我把药抹在你的碗上,放心,只是小小惩戒。”她俯下身,跟明遥那双幽深无底的眼瞳对望,一脸灿烂笑靥。“三日内皮肤奇痒无比,不过可不能用手抓,三日后药性随体液排除,自然就好了。” 明遥咬牙忍耐,周身紧绷肃杀。 就在他恨不能掐住某人白玉般的脖子时,果然手背上浮现细小的红疹,他一拍桌案,愤而离场。 秦长安依旧稳坐在饭桌旁,瞧了瞧一桌残羹冷炙,无奈摇头。“吃的还不少,昨晚招惹了我,竟然没半点防心?” 她可不是金雁王朝的官奴陆青晚……。在北漠,谁敢把她当成蝼蚁践踏,她可是要双倍奉还的! 体内的恶劣分子得意地跳跃叫嚣,总算出了这口鸟气! 她双目明亮如星辰,苍白的小脸因为兴奋如同染上胭脂,她扶着桌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可惜明遥有自知之明,早就一溜烟跑了,不然,她还能看看他用何等办法止痒? 不等她走去后院看好戏,白银却出现了。 “郡主,有消息了。” 秦长安点点头:“说吧。” “四皇子得的是花柳病。” 她就那么静幽幽地坐在那儿,手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神色透着茫然。 怪不得以大局为重的萧元夏不得不放弃赈灾钦差的头衔,怪不得他将消息封的密不透风瞒了她这么久,怪不得他说一直在等她来探望,却又不想她来探望他!怪不得! 原来竟是得了花柳病…… “郡主?”白银见她脸色奇差,担忧地询问。 “没什么,给我泡杯茶吧。”她的手心发冷,眼神都结了冰,捧着热茶许久,指尖才有了微弱的体温。 也许四皇子是喜欢她的,但皇族的所谓喜欢,可以分给很多人,随着时间的变迁,这份喜欢也迟早会被取代。她永远不是那个唯一被他喜欢的人。 他还没有娶妻,十九岁年轻气盛的皇子,身边向来是有一两个侍妾的。 正是因为很早就看清这一点,她宁可当萧元夏如今的朋友,当他以后的臣子,也不去触碰那条不该碰的线。 …… 明遥快步走到后院,砰然一声巨响,他火气腾腾地摔门。 小厮惊雷见主子面色不对,手背上冒出无数可怕的红疹,赶紧从床下拉出一个抽屉,其中摆满了各色各样的解毒丸。 他取下面具,服下解毒丸,眼神阴鹜森冷。 身边的是个毒娘子,还好他早有准备,否则,他不就是阴沟里翻船? 他的脸僵的不能再僵。 一盏茶的功夫后,身上的红疹渐渐消失,奇痒无比的感觉,也变得微乎其微。 心中有一抹烦躁,他不自觉地勾起手指置于薄唇上,挑起邪魅的眉,她没对他下狠手,顶多是捉弄而已,只是……这痒痒散三天后才能自行解除,不就是意味着这三日,他都不能去见她?一旦被她发觉他身边有解药,只会更怀疑他。 最毒妇人心。 他不信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蠢话,又无法否认对秦长安与日俱增的强烈占有欲,甚至原本打算不多久就结束这一场可笑的伪装,却不知不觉延续了一百多天。 所以,决定了在他还未得到她的身心之前,他不打算拿下脸上的面具,否则,就是前功尽弃。 …… 夜灯初上。 秦长安从轿子里走出来,快步走入醉仙楼,昨日她用一点小伎俩困住了明遥,正因为这两日有贵客来访。 推开楼上雅间的门,白银等主子进入,很快关上门,守在门外。 里面坐着的男人依旧不修边幅,留着络腮胡,头发乱糟糟地绑在脑后,朝着她拱了拱手,意思意思打了个招呼。 “赵哥。”她粲然一笑,望了眼桌上已经动过的菜肴:“这几道菜够吗?” “够了够了,别浪费。”这人正是“金牌猎犬”赵航,也是因为他,秦长安才确定大哥还活着,一路设计到了北漠。 “最近很忙?”她亲自给他倒酒,眉眼淡淡。 “还是老样子,我到四季书店的时候,才看到你给我的信,正巧有个寻人的案子,也在北漠,这就赶来了。” “我们上回见面的时候,是一年前了吧?” “这一年里,可发生了不少事。”赵航将杯中酒豪爽地一饮而尽,随意擦了擦胡子上的酒液,“还是你这独门药酒好,滋补又好喝。”可惜在金雁王朝就喝不到了。 “这世上没有任何有益无害的东西,药酒也是酒,喝多了都伤身。”她勾了勾唇角的笑,话锋一转,“北漠消息闭塞,而传闻多半不太真实,我没怎么打听过。” “郡主。”赵航放下筷子,那双炯亮的眼看透世间沧桑,满满都是历练。“半年前,金雁王朝的皇帝驾崩了。” “皇帝沉迷丹药,有这个结果,也不太意外。”她若有所思,她是医者,明白真正的养身之道。 “郡主猜猜看,如今谁坐上了皇位?” 秦长安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难道不是太子?” “是宁王。” “宁王……”她幽幽呢喃,在她离开的时候,隐约察觉京城风声鹤唳,似乎马上要风云变色。但太子是长子,长幼有序,风头怎么就到宁王龙奕那边了? “太子在春猎后,就被皇帝禁足,那时起,太子的势力大减,在最后的皇位之争输得一塌糊涂。” “是我离开那年的春猎吗?”她眸光大盛。 “据说那次春猎,太子选了十九位精锐杀手,就为了埋伏铲除靖王,但明明靖王单身迎战,最后却来了大批救兵……在清算猎物的时候,太子以为靖王迟迟不回,必定遭遇伏击,谁知姗姗来迟的靖王却带回来一大箱子的猎物。靖王要太子亲自打开,一较高下,谁知里面装着十九颗人头,就是太子派去的杀手,无一生还。” 她冷冷地听着。 割下十九颗人头送给太子,还炫耀是他狩猎的战利品,这种残暴血腥的作风,不是龙厉又能是谁? “皇帝知道此事后,为之大怒,不顾百官反对,勒令太子半年不得离开东宫。也就是这半年功夫,宁王和靖王两兄弟联手,铲除异己,手握大半兵权,削弱皇后娘家势力……” “太子试图刺杀靖王,也不是头一回了,被禁足也不见得就彻底翻不了身啊。”她还是有些想不通。 “我听到一个说法,据说靖王调查出来,那个炼丹师是太子找来的,丹药里有慢性毒药。” 秦长安面色一凛,是了,如果加上这个罪名,太子跟皇位失之交臂才更加合理。 “宁王登基后,勤政爱民,太子被贬去了偏远的封地,剥夺一切实权,永不回京。如今也算是尘埃落定。”赵航又喝了一大口酒,胡吃海塞起来。 直到送走了赵航,她还是独自坐在桌旁,脑子里思绪汹涌澎湃。 十九颗人头。 光是听,她就觉得不寒而栗。 还有,那个炼丹师真是太子的人吗?丹药里真的有久而久之会致命的慢性毒药? 白嫩手指揉了揉眉心,她不禁又浮想联翩,靖王生母德妃怀孕期间中的慢性毒药,当然不会跟太子有关,如果不是太子,那就是林皇后? 所以,龙厉的一身病体,也是拜林皇后所赐?太子永不能回京,林皇后被赐白绫,除掉宿敌的龙厉此刻应该身心通畅吧? 她身子一颤,恍惚地笑了。 如今听到龙厉的名字,竟然远的好似上辈子的人事……金雁王朝还藏了多少秘密,她都不再想要知晓,反正都与她无关。 彻底无关了。 …… 情蛊这事,有时候是挺烦的。 冷战了好几天,两人脸色都不好,却偏偏今晚就是那个重要的日子,只能待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明遥终于忍不住了,率先打破这份尴尬的沉默。“我给你梳头。” 秦长安看也不看他一眼,依旧翻看医书,男人在她身后将她的发髻解开,一下一下轻轻梳着她的发丝。 哀兵战略?懒得理他。她几乎要翻白眼。 “今天我跟夜清歌去看了个院子,还挺清净的。”她此话一出,果然男人梳头的动作停下。 “郡主打算金屋藏娇?”他的嗓音冷下。 “我帮他赎身了,他离开小倌倌后,总不能露宿街头吧。”是健忘还是觉得如此反复无常很好玩?这个话题不是前阵子刚谈过? “郡主的烂桃花还真多,需要有个人在旁边驱散这些妖魔鬼怪,免得他们以为郡主来者不拒。” 闻言,她转身看他,心里一怔,不明所以。这人话虽然不太多,但从不在言语上吃亏。 “夜清歌有一项特殊才能,你知道吗?”她的眼微微有笑。 “我不关心。”他语气依旧冷淡,还带着排外情绪。 “吹箫。”她漫不经心地回。 明遥突然死死地瞪着她,下巴收紧,手里的梳子被捏的咔擦作响。 “胡思乱想什么?就是纯粹的吹箫!”她的双眉几乎倒竖,气的不轻,指着他鼻子骂道。“你从小倌倌里出来三个多月了,脑子里能不能装点正经东西!” 气氛,一瞬间冻结成冰。无形的尴尬,比起一开始更要人命。 他突然轻轻笑了,到最后怎么也忍不住,双肩暗暗耸动,喉咙溢出一连串笑声。 “在小倌倌里我就是太正经了,到你这儿却被嫌不正经——” 秦长安不客气地给他脸色看。 明遥总算将她的青丝梳理顺滑,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身上坐着,无言地打量她。她不施粉黛,肌肤白皙,一袭立领青衣,胸口花团锦绣,令人移不开视线。 对于明遥毫不遮掩的热烈眼神,她又瞪他一眼,只是心照不宣,时辰快到了。 “你这个账房先生做的很好,去账房领银子了吗?”她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领了。”他点头,摸出两锭银子,放上她的手心。 “给我做什么?” “我的就是你的。” 她烦闷的心情,却因为这一句话,终于烟消云散。她忍俊不禁,轻笑出声。“你的就是我的,不过,我的还是我的。” 明遥下颚一点,算是默认,她在少女时期就是个财迷,如今也不过是从小财迷长成大财迷了。 她摆摆手,将银子放回桌上。“得了,这二十两,是你一个月的薪酬。就算外人说你是吃软饭的小白脸,你也不必全部拿出来孝敬我。” 他一挑浓眉,只见她美丽的脸上抹上一层红润,在灯火下更添三分诱人。 “外人说什么,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郡主怎么看我?”他垂下眼,浓密睫毛让他此刻的眼神不太分明,语气似乎柔软许多。 他不知自己这么喜欢两人这个时间的独处,甚至是期待的,即使他跟她直接藏着不能对彼此坦诚的太多秘密。 “阿遥,我一直都明白人是会变的,朋友也是,亲人也是,就连口口声声说喜欢你的人也是……但我最痛恨这种改变,这让我觉得一切都不能相信。”她的眼底宛若被清水洗净,脸上却没有笑容。 明遥突然握住她微凉的小手,紧紧攥在手里,跟她四目相对,眼神无声交集。 “你也会改变吧。” 他怔住。 “阿遥,你必须知道一点,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她轻轻环住他的脖颈,在他耳畔低语,字字清冷。 “我不会。”他的嗓音瞬间紧绷,一如他僵硬的发疼的身躯,坚硬如铁。 她只是笑,带些心不在焉,他的手掌开始不老实,探入她的衣襟内,蓝紫色百褶裙被推到腰际—— 秦长安趴在他的肩头轻喘,食髓知味的男人,实在是狂猛可怕。她从未料到,明遥的各种压箱底的招数这么多,两人就这么坐在红木椅上,面对面紧紧拥抱着共度一夜春宵。甚至,两人的衣裳还未褪尽……蛊虫一搅和,哪还有几分理智? 充斥在四肢百骸的酥麻感还未散去,她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情欲,她恨恨地捏了他臂膀一把,咬牙切齿地说。“你的胃口实在太大。” 他的心有些激荡,却又噙着一丝邪气,贴近她的耳朵,低哑地说。“谁叫郡主太美味?” 她不由地眯起美眸,眼前的男人戴着面具,一双形状美好的黑眸幽深似海,此刻慵懒迷人,只因刚在她身上发泄过一回。 这张脸,她看了岂止几百次? 但是她心头一股隐隐的熟悉感又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又觉得不对劲,她确信自己跟明遥是两国人,相隔岂止千里,又怎么会似曾相识? 明遥的手反复在她的背上游走,隐约有些燥火,像是要不够她。语气带些询问。“在这个时候,还分心?” 秦长安从不安的思绪中抽离出来,身体再度被他撩拨的绵软无力,她说服自己,是她太杯弓蛇影了。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她再一次被卷入他带来的狂潮里。 明遥抱起挂在自己身上的女人,把她轻轻放上大床,而他则躺在外侧,将她柔软的身体环抱着。 这个动作实在自然,甚至不用思考,他突然想到什么,整个身体再度僵硬如石块。 皇族的男子,就算跟女人同寝,也是女人睡在外侧,方便在半夜照料男人……这个习俗早已延续几百年。 因为她,他到底做了多少不像自己的事?! 他的情绪,竟然影响到了旁边的秦长安,她睁开眼,脸上有着激情还未彻底褪去的妩媚。 “我要睡了,你别来烦我。” 明遥喉咙一紧,竟然因为她嗓音中的浓浓疲惫而挂不住脸,今晚他是一时情意勃发,要了她好几次。 可他本不该愧疚的,男欢女爱,天经地义,能被他宠爱更是无上荣耀,有什么好小心翼翼,畏首畏尾,不能彻底尽兴的? 但还是诡异地放软了姿态,压低声音说。“睡吧。” 秦长安心生古怪,发现他看似冷傲别扭,但对她有着不小的耐心,冷然的黑眸中宛若盛满了温柔月光,让人想要融入其中。这种感觉有些恍惚,却又分明没了之前那种似曾相识的憋闷感。 也许他还有一些未曾解开的疑点,但怎么可能是她认识的人? 她这般想着,终究不敌体力用尽的倦意,沉沉睡去。 秦长安醒来的时候,明遥已经不在屋内,唯独桌上的两锭银子,他不曾拿走。 “阿遥什么时候走的?”她询问帮她宽衣的珍珠。 “天一亮就走了,今天是出账日,也许回后院算账去了吧。” 他把自己的薪酬留给她做什么?他既然看到了听风楼的账面,就该知道她一年的进账有万两之多,这还不算歇雨楼的……她还在乎他的区区二十两吗? 她笑着摇头。 …… 皇城的一处二进院子,建在闹中取静的地段,半旧的门被刷过朱红新漆,花圃也修建过,有三三两两的奴仆往里头搬家具。 秦长安走入其中,环顾四周,夜清歌坐在凉亭内,萧声悠扬,只是他依旧带着一顶锥帽,黑纱覆面。 “郡主,尝尝我给你泡的花茶。”他声音平和,少了几分往日故作的娇柔,反而顺耳多了。 “我在外不喝茶,只喝水。”她笑着婉拒,杯中的粉色玫瑰花在水中绽放,光是看着都赏心悦目。 夜清歌凤眼微抬,却没多话,他向来善于察言观色,审时度势。也不问缘由,转过脸,吩咐下人准备煮开的热水送来。 “你的赎金不低。”她微微一笑:“百花楼的花魁天娇姑娘,当年的赎金也只要五千两,你却跟她等价。” “我进小倌倌这八年里,鸨娘视我为摇钱树,若不是看我脸被划破了,我可不止这个价。”夜清歌端起花茶,笑得犹如玫瑰花般骄傲自信。 “小倌倌里的水可真深。” “明遥的赎金有多少?能及我十分之一吗?” 秦长安但笑不语,都到了这时候,夜清歌还想着死对头明遥,真是感情深厚。“差不多。” 面前的女子淡然若素,素雅中透着高贵,他喉咙滚了滚,心中的倾慕更加澎湃,低声说。“我终于明白了郡主那夜跟我说的话,我的脸毁的这么惨,这才能让鸨娘轻松放行,否则,就算有一万两银子,她也不会让我走,除非我死。”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为夜清歌赎身的五千两银子,是他多年积蓄,不过请她出面,这样鸨娘也不敢阻拦,与其养一个无法恢复往日美貌的小倌,还不如拿现成银子,再去买几个俊秀男孩重新栽培。 “我们该谈谈以后的合作了。”她抿唇一笑,眉如远山,眸光清浅摄人。 “清歌对郡主而言,还有什么价值?”他摸了摸桌上的萧,语气迟疑。“要我当乐户吗?” “我不是土生土长的北漠人,我希望身边有几个帮我做事的亲信,夜清歌,你在小倌倌里许多年,很擅长跟人打交道,应该也擅长打听消息和过滤其中的真伪。” 夜清歌静静听着,她明明表情从容,情绪不显,却听得他满手的汗。 这些,的确是他除了这张容貌之外的少数优点,他们才见过三面而已!她居然已经看透他! 秦长安从怀里掏出两张纸,往他面前一推:“这个院子的地契和房契,上面的名字是你,就算是我雇你的定金。好不容易离开牢笼的人,最想要有个家。” “郡主接下来有什么计划?”被戳中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夜清歌难掩心中激动,嗓音也有了不小的起伏。 “我打算把你推荐到那里去当掌柜。” “醉仙楼?”他凤眼撑大,醉仙楼虽然才开了一年,却已经跻身成为皇城数一数二的酒家。 “你只需要点头或摇头。” 夜清歌缓缓点了下头,撩开面前的黑纱,就这么跟她对视。疤痕依旧恐怖,可见那个悍妇下手多狠,现在正在结痂,原本精致妩媚的脸上,宛若攀爬着五六条巨型蜈蚣。 “我这张脸,还能招呼客人吗?” “你不信我的医术?”她轻哼一声,不客气地调笑道。“反正你这辈子就喜欢跟明遥比,要不也学他戴个面具,当一对难兄难弟得了。” 他瞬间被激活了斗志,停止了腰杆,双目炯炯。“他破罐子破摔,我可不学他。” “他可不是破罐子破摔,只是——”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明遥给郡主抚琴了?”他好奇追问,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什么。 “弹了一首<凤求凰>。” 夜清歌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全身戒备到不敢置信,声音不自觉拔尖。“他弹了?” 秦长安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双臂环胸,眸光微沉。 他眼神游离,目光闪烁,连唇都白了,慌乱扯下黑纱挡脸,好似白日里见鬼一样。 “按时服药和涂抹雪面芙蓉霜,养伤期间,我让人来教你怎么当掌柜。”她佯装没见到他的失态,交代一番,起身离开。 “我一定不会辜负郡主的期望。” 夜清歌虽然还有些气虚,但恭恭敬敬鞠躬行大礼,把她送到门外。 她自己挑的人,谈什么辜负不辜负?醉仙楼这个酒家是她的产业,知道的人很少,她暂时不想让自己的身份曝光,所以藏得很深。 明遥的眼神晦暗无光,手指微微一用力,咔擦一声,折断满枝桂花。 她连着好几天都去偷偷见夜清歌,甚至为夜清歌买了个院子,她还真是说到做到,明目张胆在外头养男人! 好样的! “这一棵金桂树是我高价从别处移栽来的,哪里碍着你眼了?”秦长安清冷的嗓音飘来,她的声音不高,偏偏没有女子的柔媚感,总是显得万分理智。 他绷着脸,将那一支凌虐的差不多的桂花枝往她手里一塞。 她忍不住笑了,普通桂花是金色的,但金桂却是红色的花朵,所以才显得珍奇,深秋桂花开了两三次,听风楼的桂花药皂和桂花香露也都是很抢手的时令新品。 “哪有你这么送花的?不情不愿。”她啧了声,明知他在生气,却恶意捉弄这个男人。相处数月,她已然能够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分辨他的喜怒哀乐。 “你喜欢什么花?”他脱口而出。 “正好,上回那个一心礼佛的七皇子萧楼送了我几个牡丹花花根,说什么有缘人才能盼得花开,不如索性你帮我种下,看看能不能开花,开的是什么花。” 明遥冷冷盯着她,没好气地嗤笑:“郡主分明没那种闲情雅致,就别附庸风雅了!”如今他知道真实的她,有懒散的一面,那什么牡丹花,她根本就没心思去种,所以就推给他? 这种责怪人的口吻,听来极为特别,好似她也曾经被什么这么训斥过,是谁呢,到底是谁呢? 她蹙着眉头,背脊爬上阵阵寒意,特别不喜欢这种不清不楚难以捉摸的感受! 明遥知道她必定是察觉了什么,表面平静,却心跳如鼓,秦长安此刻那模样竟让他不忍多看。 他一把扣住她的腰,将她锁在怀里,目光汹涌如涛。“天下有几个牡丹花的品种,不宜活,对气候土壤的要求极高,花匠必须耗费大量心血栽培,一旦开花,一株就是千金。” 秦长安没拒绝他,顺势搂住他纤长柔韧的腰,倾听他有力的心跳声,寥寥一笑。“阿遥懂得真多。” 毕竟,他爹是户部尚书,正二品官,户部又是油水最多的地方,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对于雅俗的赏识,全是她所没有的。 明遥短暂沉默,心中却笃定,就算这些花根开了千金难求的牡丹花,这女人也不懂得欣赏。一股没来由的怒气又在胸臆间翻滚,她就是眼光奇差!从小到大都是这个德行!他为什么会看上她! “我算算,七皇子送了我十个花根,如果全都重活,岂不是至少万金?!”秦长安笑着拍手,美眸闪闪发光。“阿遥,你有用武之地了!” 他无声冷笑,有种气绝的无奈。“让我为郡主当账房先生还不算,又要我当花匠?” 秦长安毫不心虚,理直气壮:“能者多劳,这样就没人说你是吃软饭的小白脸啦,你可要争气,来年春天让我看看天下无双的牡丹花吧!” 明遥咬牙压下不快的情绪,才确定不会被她气的呕血,到底是谁说他是吃软饭的?三番两头挂在嘴边刺激他,倒是只有她一个。 “我答应的话,郡主就没有表示?” “可以,到时候我开个花展,凭票入场,所得给你抽一成,怎么样?”她朝他比了比一个青葱玉指。 她真是个经商的奇才!才一点拨,牡丹花还没影子呢,就已经想好了赚钱的法子。偏偏那一抹小狐狸般的慧黠笑容,勾住他的心,令他心痒难耐。 明遥握住那一根食指,眸色更深。“我一文钱也不要,全给郡主。” 她挑了挑眉,眉心的朱砂痣极为耀眼,她将手指捕捉痕迹地抽出,无视肌肤残留的惊人热度。“那你要什么?” “我要郡主陪我七天,这七天,全凭我安排。”他知道药田收获了药草,听风楼的货品也补齐了,冬季是所有生意的淡季,也就是秦长安最能抽空的时段。他的自信,从来就不是毫无理由的。 果不其然,秦长安认真思考起来,要能培育绝佳品种的牡丹花,这样的花匠可不好找,就算找得到,要价也不少。有个白白干活不要工钱的长工毛遂自荐,她理应不该拒绝无本生意。 可是,这个家伙居然要她陪他整整七天?还得听他的安排? 她努力衡量其中得失的神态,却看得明遥目光深邃,他最喜欢她的斗志昂扬,勇敢过头,从不自怨自艾。就连这副小奸商模样,也一并接纳。 哪个不长眼的说她是什么北漠观音?她分明就是一头聪颖狡诈的狐狸!他抿着薄唇边的笑,已经看到答案。 “七天就七天,成交。”她爽快地跟他击掌。 两人掌心相贴,他却手快地跟她十指相扣,嗓音透露着轻松愉悦。“我去看看牡丹花根吧。” 她垂眼看了看彼此紧握的手,有肌肤相亲,并不意味着他们是情人或夫妻,任何人中了情蛊,都会做出跟她一样的选择。 很显然,明遥想要的更多。 但转念一想,知道他有所图,总比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的好。 整整七天的相处,说不定还能让她发现某人百密一疏的马脚—— 一个人什么时候最容易松懈?在他认为终于得到求而不得的东西之后。她笑容浅淡,眉眼柔和,任由明遥握着她的手。 等把牡丹花根交到明遥手里,他前脚刚走,后脚白银就进来了。 明遥的脚步放慢,停驻在长廊里,眼底闪过一抹了然的笑,但很快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白银俯身给秦长安倒茶:“四皇子回京后,就只接触过一个叫做沈湘的姑娘,沈家是文官,沈湘是京城有名的才女。” 她静静地坐着品茶。萧元夏不是狂放不羁之徒,就算真看中了沈家的女儿,收做小妾也不是不可。 花柳病,可是皇家闻风色变的毛病,皇族风流,但特别忌讳染上这种毛病,毕竟脸上无光。 这种官家闺秀,教养极好,还是才女,又不是青楼名妓,为何她成了四皇子的女人,四皇子就会染上花柳病的呢? “四皇子昨日暗中见了沈大荣密谈,沈大荣出来的时候,面如死灰,今日天亮后就把沈湘送去水秀庵,削发为尼。” “什么?!” 她瞬间明白,萧元夏这是中了暗算了。如今他在百姓眼中的名誉极其重要,这种丑闻万万不能泄露,否则,对他多年来的努力是沉重一击。沈湘身上带病,说明早已跟其他男人有过关系,就算沈家原本不知情,现在如想自保不被判罪,只能牺牲这个女儿,安抚四皇子的怒气。 “明日起,一切邀约都替我推了。” “郡主真答应明公子了?” “我忙了大半年了,也该歇几天。反正入冬后,事情就少了。”她搁下茶杯,话锋一转。“白银,说说你对明遥的观感。” 为了报答救命之恩,白银自愿当她的丫鬟,她曾在江湖走动十多年,秦长安看中的是白银有别于普通婢女的眼界和历练。 “明公子身上有一股霸气,哪怕他自如收放,我还是感觉得到。就像是行走江湖的时候,我必须看穿别人隐藏的杀气,是一个道理。” 秦长安悠然把玩着手腕上的凤凰金环,语气不疾不徐。“你也不认为,一个落魄的罪臣之子,应该有这种高高在上的霸气对吗?” 白银点了头。 “那你在他身上感受到杀气了?”笑意在那双寒星般的眼眸中闪闪发亮。“对我?” “不,明公子的杀气,从未冲着郡主来。” 她陷入思考,如果明遥是一颗棋子,他理应想方设法杀了她为幕后主子尽忠才对,可是他却没有?为什么迟迟不动手?因为他忌惮身手不凡的白银才不敢贸然出手? “这七天里,你别跟着我,让我跟他单独相处。” “郡主,您太冒险了。” 她满目坚定不移:“就按我说的做。” …… 骑着骏马的一对年轻男女,一路都引人注目,女子身着骑马装,身后的绛蓝色披风滚着一周灰鼠毛,明媚飒爽,贵气逼人。男人则一袭黑衫,银色面具在阳光下更显冷冽,单手握着缰绳,身姿笔挺颀长。 “我昨晚才想起两个月前在郊外买了一座别苑,不如去散散心?就我们两个。”她朝他微笑。 就他们两个。 多么诱人的饵。 明遥下颚一点,黑眸中有些许软化,等到了城门,她掏出怀中玉牌,守卫随即放行。 “郡主。” 在别院门口清扫落叶的一个老婆子,见到策马而来的女子,一脸讶异,急忙俯身行礼。 “柳妈,我要在这儿住几天,清两间屋子出来。” “一间就成。”明遥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柳妈看了看自己的主子,再看看那个颀长俊挺的陌生男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她爽快地挥挥手:“一间就一间吧。”昨天说好的,由他做主。 稍作休息后,秦长安带着明遥到后山走走,远处有零零散散的村落,当初正是看中这儿山水环绕的幽静,她一时冲动买了下来。 “什么时候我厌倦了皇城的热闹,我就搬到这儿来。”她在泛黄的草皮上席地而坐,伸了个懒腰。 她孩子气的举动,却软化了他心底的寒冰,明遥眼神一柔,靠着她坐下。 “郡主的生意越做越大,只会越来越忙,能有那一天吗?”他总是跟她意见不合。 她侧过脸:“有的人不停地走,不停地跑,就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停下来。” 她过分平静的话语,却刺中了他的心,他只觉得那双眼暗暗发亮,最美最珍贵的宝石也无法比拟。 “到时候,你可以放弃一切?”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是一无所有的。”她坦然。 029 你敢用,我就让你不举! 明遥将她的小手搁在膝盖上,指腹若有若无地摩挲着她的指节,不明情绪地问。“长安,你不停地走,想要看遍整个天下?还是害怕被困住?” 秦长安犹如被晴空霹雳劈中,小脸僵硬的厉害。 他继续问:“你没想过有朝一日,情爱滋味会让你心甘情愿留在一个人的身边,不再奔波?” 她的心从未跳的那么快,沉闷的情绪压得她几乎无法喘气。那些她以为已经被埋葬遗忘的过去,突然间鲜明地好似就在眼前。 以前,也曾有个人,喜欢这样把玩她的手,仿佛那也是玩具的一部分! “我可不是相夫教子的料,别指望我跟那些女人一样!”她全身发麻,却还是奋力反驳。 “是不敢指望。”他的眼底有笑,戏谑道:“下厨女红,郡主恐怕一样都不会,担当不起贤妻良母四个字。” 秦长安的头脑昏昏沉沉,用力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脑子清醒一点。 “长安,别逃了。”看着她发白的脸和紧紧攥住他肩膀不放的小手,他毫不迟疑地将她拥入怀里。 她虚软地在他怀里喘气,解读着他的每一个字,露在她眼底的是明遥因呼吸而滚动的喉结,他的颈子弧线优美,没入衣领的锁骨若隐若现,即便看不到脸,竟然也有了勾人的本钱。她想也不想,小手覆上明遥的脖子。 “你在做什么?”他的嗓音陡然沙哑,锁住她的手劲不由自主地用力。 她佯装虚弱的眯起美眸:“逃?我还需要逃吗?”这里是荒郊野地,身边没有半个随从,真是最佳杀人抛尸的场地,他要出手了?大鱼终于咬钩了? 她太想知道了,明遥到底是什么人派来的细作!会让她大吃一惊吗?! 明遥身子一震,心头闪过恍惚,秦长安在女子中是不折不扣的强者,外柔内刚,不爱示弱,但他此刻却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她脆弱的时候,只能让他一人看到,只能被他拥有!其他人想也别想! “你肩膀上的那个字,真的只有我见过?”他话锋一转,这七天里,他率先要解决的就是此事。 秦长安不悦地看向他突如其来的问题,这男人不是要杀她了吗?他明明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让她别逃了,反正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乖乖受死不是吗? 她静观其变:“连我大哥也没见过。” “你大哥凭什么看你的身子?”他又怒了。 如今到底是什么鬼情况?她打草惊蛇了吗? 她不动声色地问:“只有你一人。” “那就好办了。”他垂下眼,发现她的小手还贴着他的脖子,他轻轻松松地拉下,环在自己腰间。 是啊,在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山野之地把她杀了,太好办了!她暗暗冷笑。 明遥感觉到她的光滑面颊贴上他的脖颈,那片温润宛若一根轻盈的羽毛,挠进他的心扉,让他的心情大好。 两人虽然拥抱着,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心思。 有点不对劲……。到底是不是男人,杀个人还拖拖拉拉,磨磨蹭蹭的?!如果是她的手下,哼,直接让他卷铺盖滚蛋! 那双垂着长睫的眼底,满是不耐和怒气。 明遥却自得其乐,他越来越喜欢抱着她,她的身体宛若云彩般柔软轻盈,今日的秦长安难得的柔顺安静,甚至流露出少见的小女人姿态,他心神俱动,手掌已然下意识地扯开了她的腰带。 “明遥!你——”她恨不得跳起来指着他鼻子,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了,他却不动手杀人,反而就想着那些风花雪月的混账事! 他了然地把她横抱起来:“还是回屋吧。”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办?”她都忍不住提醒他了,他难道是第一次出任务的杀手?有妇人之仁还是天然的蠢呆? “回去就办。”他下颚一点,黑眸中浮动着星星点点的笑。这是头一回,他们对那档子事心有灵犀一点通啊,总是要等这个女人开金口才能碰她,太憋屈了! 等到了收拾干净的屋子,秦长安才明白,明遥所谓要办的事,纯粹就是那件事而已! 一波爱潮刚刚平息,她暗中捏紧身下的锦被,背过身去,越气越是想不通。他却又从背后抵住她,温热的手掌揉着她的纤细肩膀,揉着揉着,又揉出火。 直到她彻底在他身下融化成一汪春水,明遥才放过她,起身喊来丫鬟送热水进来。 她撑着下颚,侧躺着看他,明明他长发微乱,随意披一件袍子,却风华毕露。在无人的野外他没动手,在两人赤诚相见的时候也没动手,为什么? “阿遥,夜清歌说在小倌倌的训练里,你是他的手下败将,在我看来却不像。耳鬓厮磨的时候,一般人很容易溃不成军,但你肯定不会吧。”她笑着试探,娇颜上有一抹迷人的慵懒。 一个受过专门训练的男人,不知还有多少看家本领,对付一个不看重情爱的她,绰绰有余。 “小倌倌跟青楼一样,要想赚皮肉钱,就要硬着头皮去学。在任何一个行业,唯独身经百战,才能占有一席之地。”他冷冷淡淡地说,仿佛在谈别人的事。 她语气坚定,没得商量。“我不喜欢你把那些招数用在我身上。”显得她太弱。 明遥坐在床畔,深邃的眼底有了笑意,满满当当尽是令人目眩神驰的光芒。“我还没开始用呢——” “你敢用,我就让你不举!”她美眸怒睁,柳眉几乎倒竖。 他只是笑,不说话。在他面前还凶如野兽的女人,除了她还能有谁?但想想刚才的欲仙欲死,血脉喷张,倒是将这一口气压了下来。毕竟,再脾气不好的男人,喂饱后的情绪还是很稳定的。 “我从未容忍一个女人,到这种地步。” 第二日,明遥大清早就出门,领回了一个瞎眼婆子。她年纪很大了,看着至少有六十岁,一身粗布衣裳,灰白的头发挽在脑后。 “到了。”他眼神清冷。 “老奴给小姐请安。”婆子的眼珠是浑浊的灰色,眼底无光,只有死气,却很有礼貌,笑脸相迎。 不过,喊她小姐?为什么隐瞒她的真实身份? “带好你的东西,进屋。”明遥开口,看也不看秦长安的一脸困惑。 她一把拉住他,压低嗓音:“什么人?” “我花了几个月时间才找来的,能帮你解决后顾之忧。”他捏紧她的小手,依旧惜字如金,却有着独断的魄力。 婆子打开身旁的木盒,拿出不少稀奇古怪的工具,她虽然看不到,但无妨动作熟稔。 “小姐喜欢什么花样?” 明遥依旧代为回答:“你最擅长什么?” “很多姑娘家都喜欢牡丹莲花之类的,我可以先画个样子,小姐看看满意不满意。” 他眼波一沉:“凤凰如何?” 对于明遥的存心刁难,婆子有些为难。“凤凰可是慢工出细活。” “我只问你做不做得出来。”明遥面对瞎眼婆子的强势逼迫,连一旁的秦长安都听得皱眉,他对外人的态度着实恶劣,太过不好相处。 果真如他所言,他只对她一人百般忍耐?其他人完全不在他的眼里? 婆子狠了狠心,豁出去了。“能做,但至少要五天。” “把样子画出来。”他站在桌旁,负手而立,身上不自觉散发出来傲然冷意,秦长安靠近一看,更觉惊奇。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瞎眼的婆子笔下,居然绘出了一只在火中展翅飞舞的凤凰,羽翅丰美,栩栩如生,艳而不俗。 她隐约明白,明遥为何费心找这个婆子来,她曾在一些艳压群芳的名妓身上见过各种花样的刺青,在北漠,有的富家小姐也沉迷此道,毕竟北漠人的爱美到了极致。所以,市井中当然有为人以制作刺青为工作。 “老奴要开始了。” 秦长安躺在贵妃榻上,默默望向明遥,他俯身,解开她的外袍,露出她白玉般的肩膀,她的上身只剩一件单薄的肚兜。 “待会儿呀,会有点疼,小姐如果忍不住,就让老奴停下休息会。” 她耸肩轻笑,说的轻松。“为了好看,这点痛还是能忍的。” 瞎眼婆子皮包骨头的手,摸到她的肩膀,指腹下传来略微的不平,她随口说道。“原来这个不满意吗?” 闻言,那杀伐之气,从明遥眼底一闪而逝。 长安依旧平静。“婆婆摸不出来吗?是写了字的。” “字啊……”瞎眼婆子摇摇头,无奈地说。“我们穷苦出身的女人,哪里认字啊,都是白丁。” 她了然地看向明遥,好家伙,找个不认字的瞎眼婆子过来,完全不怕泄露她背负这么久的秘密,他果然是个极度谨慎小心的男人。 他眼神清浅又深沉,根本看不透此刻的情绪。 说不痛是假的,她满头冒出晶莹汗珠,这个男人还是跟一座山似的一动不动,身子紧绷的连她都能察觉。 “你杵在这儿干嘛?!”她又想骂人。 他不说话,却是坐在塌边,让她的脑袋歪靠在身前,他攥着她的手,始终不放。她向他出气,捏了他好几把,他也无动于衷,好似不曾察觉。 秦长安终于妥协了,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直到两个时辰后,肩膀上的凤凰初具雏形,将那个奴字掩盖了几分,等过几天上色之后,想必就看不出了。 她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不知晓,只知道一醒来,天都黑了。 “一箭穿透之痛和刺身之痛相比,哪个更严重?”明遥凉凉一笑,给她盖上柔软的狐毛毯子。 “有机会你亲自体会一下不就知道了?”她没好气地回。 “我体会过的疼痛,必定胜过这两种的千百倍。”他定定地望入她略显疲惫的眼。 对她,一开始有恨,是她让他领略过从未有过的愤懑哀绝和无能为力,但如今,他尝过她的美好之后,就不再恨她了。 这段对话无疾而终。 整夜,秦长安都睡得很不踏实,梦中,她又成了那个八岁的小女孩,被人按住,在肩膀上刺字……一开始她曾经挣扎,但挣扎无用,最后不知昏倒了几次,直到醒来,那个赫然的“奴”字,已经霸占了她的身体。 肩膀上血色一片,分不清是特殊的染料,还是她的血。 明遥烦躁地起身,亮了烛火,才发现床上的女人在梦呓,却又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她的拳头紧握,牙关紧咬,脸上毫无血色,早已浑身冷汗。 他心情极差,掉到谷底,好不容易才习惯床上有个人,她这么一折腾,害他整个人躁动难安。 不耐烦地走向门口,却又中途折了回来,见鬼一般回了床上,把她拥入怀里。 她却无意识地回抱住他。 只是那么一刹那,表情阴沉难看的明遥目光灼灼,仿佛他梦寐以求许多年的东西,终于填补了他内心某一处空洞,言语都无法形容的喜悦和餍足,来源于她。 这一晚,秦长安睡得很累,她梦到自己还在官奴市场,但后来,噩梦却渐渐消散。一股温润的暖意沁入她的心坎,驱走了一直覆盖在她心中说不出的荒凉。 直到第六日,瞎眼婆子才完成了凤凰的作品,至于上色的过程,全程还是依赖明遥的提点,当她站在铜镜前,看着那美艳无双精致绝伦的凤凰,每一片羽毛的色彩鲜亮,堪称万中无一的佳品。 “婆婆,我很满意。”她微笑着将一包银子递到她手里。“这是一百两,这几日你辛苦了。” “一百两这么多?”婆子笑得合不拢嘴,一百两足够贫苦人家生活十几年了,看来是遇到个大富人家的闺女了。 “应该的,我让人送你回去。” 明遥走到婆子的身旁,低声说。“走吧。” “谢谢这位少爷,你给我找了这门活,我可以好好过个年了。”婆子笑逐颜开,不停地道谢。 他沉默着离开,婆子紧紧搂着一包银子,高高兴兴地跟在后头。 秦长安本想躺下歇会儿,突然想起什么,顾不得穿外袍,夺门而出,将身子掩在正门后,望向前方。 “少爷,您不必专程送我回去,要不您帮我找个牛车,我自己回刘家村就行了。”婆子跟不上明遥的步子,气喘吁吁。 明遥环顾四周,这里方圆五里没有任何人家,他的眼突然沉下,只剩下阴狠,猝然抬起手,作势要朝着婆子脑后劈下。 “阿遥!”秦长安喝道,却不愿让婆子感受到异样,“让柳妈送人,你给我滚回来!” 明遥一动不动,甚至手掌还在半空,那双黑眸里没有半点感情,冷得像冰,杀气汹涌。 察觉到他异常的坚决,她满心震愕,仓促地跑出门去,恶狠狠地拉过他:“陪我吃饭!” 婆子讨好地笑,“这位爷,小姐的脾气不小啊,你是上门女婿吧?” 上门女婿?明遥的眼梢几不可察的抽动。 柳妈闻声而来,领着婆子走了,秦长安见他还是默然不语,一时气结。 “你竟然想杀人灭口?” 他说的理所应当。“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是吗?”她无声冷笑,眸光似火。“你看过我身上的刺青,难道有朝一日我杀了你,也是应该?!” 他森眸一眯,锁住瞎眼婆子的遥远背影,嗓音里藏着嗜血。 “除了杀人灭口,还有个法子,就是把人关起来。” “她又不是犯人,更别提她的手艺精湛,帮我化解了困境,你却想着囚禁她?!”她脸色冷若冰霜,咄咄逼人。 “一旦此事泄露,你身为逃奴,被抓回去后,就地正法,等着你的就是一死。”他的语气冰冷又麻木,阴鹜的眼依旧追着婆子的方向。 “明遥,失去自由的感觉,难道你不懂?” 他缓缓回过头来,迎上那双盛满月光般清冷的眼,内心躁动的杀伐之气,却被奇异地安抚了。 “人心难测。”他几乎从牙缝里逼出这一句。 “是啊,人心难测。”她笑着点头:“我既然相信阿遥可以替我保守秘密,也能相信那个婆婆,放过她吧。” 以往的他,绝不可能放虎归山,即便那个瞎眼婆子说自己不认字,但人心隔肚皮,他更赞成先下手为强,斩草除根,不留任何后患。 他深深凝望着她,她没有穿外衣,上身只裹着白色绣花肚兜,下身绛紫色金边宽裙,阳光下的她染上一层金粉,纤细的肩膀上一只七彩凤凰,美的令人窒息。 “浴火重生,适合你。”他的指腹拂过凤凰的宝石般美丽的羽翼,一团赤红火焰,将那个奴字彻底掩盖。 她细微瑟缩一下,眉头紧蹙,不满地抱怨。“别碰,还在痛。” “回屋。”入了秋的天气,寒气逐渐浓重,他第一时间想起她的特殊体质,不禁低声催促。 “你答应我,不能暗中杀她。”她再三强调。 他下颚一点,把她抓回屋子,没再废话。等秦长安睡了午觉,他才踏出她的房门,走着走着,他不时地抬起手心看,都走的这么远了,那柔嫩软馥的触感还留在手心,而且她的触感和清香,全都在鼻尖缭绕不散…… 她对他的影响,越来越重大。 床上的秦长安,同样辗转难眠,白银的话再三浮现在耳畔,明遥是有杀气,而且,她亲眼目睹。 一个浩然正气的贵公子,当真会因为家族的覆灭,小倌倌的屈身,就成为一个浑身杀意的人吗? 她无法一口断定。 但他的行事作风,着实成了她越来越不安的源头。 夜晚,明遥突然转身压住她。 她皱了皱眉头,他的双臂横在她的胸口,胸脯都被压得变形了,用这么多蛮力,她是不是不该默许他去练武的?臂力这么强。 他的嗓音很沉闷:“解除情蛊之后,你打算怎么打发我?” 秦长安瞅着他暗潮汹涌的黑瞳,徐徐说道。“你若想留下,听风楼主账房的位子,还是你的。你若不想,不管是金银还是经商需要的人脉,力所能及的,我自然助你一臂之力。”自己做事一向恩怨分明。 明遥的嘴角嘲讽地勾起。 他在乎一个账房先生的位子?经商发家?她到底有多么小瞧他,这些东西他根本从来就不放在眼里。 两个选择两条路,就是没有一个选择是要他继续留在她的后院。 她的心,从未改变过,即便他让自己卑微到不能忍受的地步,即便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从未做过的事……。 他不再说话,只用行动表示,长安的衣裳被他飞快扯下,很快身下只有一具玲珑剔透的娇躯。 “明遥!”她一脸鲜活怒气,宛若困兽般,一脚踢开他。 他扣住她的脚踝,饶有兴味地觑着她的怒容,这死丫头凶狠地只差没扑过来咬他,不过,他很想被她咬怎么办? 这一晚,消耗了两人所有的体力。 一开始宛若打仗,到后来却又沦陷在明遥的挑逗和撩拨中,她又咬又捏,却完全抵挡不了他汹涌的进攻。 被吃干抹净后,她气急地一掌拍在他胸膛,他却拉过她泛红的手,轻柔揉捏,这才起身沐浴,刚才的意乱情迷早已完美地掩饰干净。 她在他身后眯起眼,这个男人,处处矛盾,有时候透着强势作风,但他似乎很清楚她的底线,很少真的把她逼急了。 晌午醒来,她懒懒地舀了一勺咸豆花,在乡野之地,却因为柳妈的好手艺,反而能尝到皇城脚下罕见的美食。 明遥一大清早就不见人影,只怪快天亮他们才停战,她一沾枕头就昏昏睡去,连噩梦都无法近身。 一晚上不停地让下人准备热水,哪有这么勤快办事的?又不是有生儿育女的压力。 她的心绪有些乱。 明明有动手的绝佳机会,他却没有,相反,还在几月前就为她寻觅一个可靠的刺画师傅——是否足够洗清他所有嫌疑?证明他绝没有是心怀不轨? 如果明遥是她的敌人,她不会客气,如果他不是,她会给他应有的尊重。 想到此处,她轻轻晃动一头青丝。 门口的马蹄声,把她拉回现实,马背上的男人黑云般的绸衫宛若行云流水,纵身一跃,就这么进入她的视线。 “公子,稍等,我给你准备早膳。”柳妈转身回了厨房。 “一大清早去了哪里?”她挑了挑眉,见他不说话,哼了声。“去了刘家村?看那个婆婆有没有到官府告发我?” 明遥的声音有点软化,但隐约还有怒气。“你就这么信得过一个陌生人?这种穷人越容易为了一笔赏金就出卖别人。” “但她还没有出卖我吧?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测。”她的轻软嗓音打破他的浑身寒意:“阿遥,你这种赶尽杀绝的态度让我很不苟同。这些平民百姓犯不着你用到这么狠的手段,我听说你曾经正气浩然,平易近人,可如今呢?” 他分明是为了她的安危!一条人命根本不在他眼里,不管任何人挡他的道,处之而后快,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从不认为有什么不对! 明遥脸色阴沉,嗓子眼发紧,气到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她感受到他凌冽压抑的气息却视而不见,她从柳妈手里接过一碗咸豆花,摆放在他面前,从容地微笑。“但我相信自己的运气没这么差。” 明遥眼底寒光闪动,见她神色和悦地喝豆花,她没有梳发髻,一头青丝绵软地拂过肩膀,在他心头骚动着什么,犹如吐死的蚕,把他整颗心密密麻麻地缠绕起来。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她已经是个女人了,但常常还有未婚少女的姿态——只因她的心思完全不在男女私情上头,也就没了那些妩媚妖娆。 “就算你被抓回去,我也不会不管你。”他的手正欲抚上她明媚的侧脸。 秦长安一歪头躲开他的手,眉头微蹙,因为那一句话而心悸不已。 一个逃奴,当然最怕被人揭穿往日身份,不过她坚信这两年多的努力没有白费,她是北漠郡主,就算行迹败露,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砍她的头那么简单。 他不会不管她?他一个没有任何势力的官家子弟,怎么管她? 正在此时,柳妈带着犹豫的嗓音打破此刻的安谧。 “郡主,四皇子在门外——” 她随即起身。 背后一束火热的目光,几乎将她的后背灼烧了一个洞,她突然停下脚步,美目一瞪。 他喜怒不形于色,目光依旧火辣辣地跟她交缠,却因为她这个动作,心口浮现微微的甜。 门口停着一辆华丽的蓝色马车,萧元夏坐在车内,车夫和侍从全都退到远处,门帘纹丝不动,她依旧无法看到他。 “四殿下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她轻声问。 “我就不能来找你吗?”他温润的嗓音满是不平和愤慨。 秦长安抿紧唇,萧元夏既然惩治了沈家,这件事就该翻页了才对。 门帘后传出他满是痛楚的声音:“长安,在秦峰的军营里,为伤兵治疗的你,在星河下畅谈的你,早就在我心里挥之不去。如果没得这场病,我就不会发现你在我心中有多重要,我见不到你,但每日都对你心存愧疚……我应该早点让父皇赐婚才对。” “殿下,我不想嫁入皇家。”她把话说开了,没有任何迟疑不决。 车厢内显然传出不小动静,门帘晃动,下一刻,他猛地掀开,跟她对望。 一个多月不见,萧元夏的俊脸清瘦许多,眼下一团多日没睡好的青黑,眼底尽是挣扎,他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臂,内心生出莫名的苦涩。 眼前的女子,长发只以锦绣发带扎着,眉目清明,面容姣好,有着一般女子没有的坚定果断,甚至那几分英气也着实吸引人。 她似乎更美了。 萧元夏于心不忍:“你在怪我?” 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臂上隐隐传来的痛感,仿佛没有感觉般地承受着。 许久,她才幽幽说道:“我认识殿下的时候,就清楚地知道你的身份。你是皇子,就算喜欢一个女人,也不可能只娶一个女人,你本性并不风流,可这就是现实……无法改变的现实。” 渐渐地,他松了手,面色略显颓然,一抹无力爬上那张憔悴的俊脸。“我喜欢你,北漠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让我这么喜欢你。”放弃她,他怎么舍得? 纵然秦长安对萧元夏没什么想法,但听到这么直接的告白,还是双眼蒙上一层热气。“殿下,你好好养病。” 见她那双眸子宛若被雨水清洗过一般,映照着他憔悴的容颜,他反而内心动摇,不能自已。 “长安,等我,有朝一日我必定能追上你。” 她垂眸一笑,长睫挡住所有过往带来的恍惚,再度抬眼的时候,眼里已经风平浪静,任凭天崩地裂也不改颜色。 “知音难觅,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铭记在心。” 萧元夏得不到她的承诺,目光透过她的身子,落在门后的庭院,眸色黯然。“你说实话,不会真的心仪他吧?他背负着奴籍,跟你怎么般配?” 她沉吟许久,才说。“我会给他抬籍的。” 闻言,萧元夏沉默了许久,漫长的宛若过了一个春秋。他的手一抖,垂下了青色帘子,淡淡地说。 “我明白你的心意了。” 秦长安目送着马车离开,心情有些怅然若失,两年前,彼此都还年轻,也许真有那么一瞬间心弦拨动,但她很快压制住了,没再继续沉迷。 她不认为萧元夏能让她等到那一天,一生一世一双人,没有女人会对一个皇子提出这么苛刻的要求,所以她没说。 明遥站在树下,仰起脸,马蹄声已经远的听不到了,她却坐在树上,花团簇拥的裙摆随风摇曳,飘然若仙。 他耳力向来就好,隔着个院子还是听清了他们的对话,同为男人,萧元夏对秦长安有情,他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秦长安说要给他抬籍,令他心魂俱动,那种占据内心深处的满足和骄傲,与床底上的水乳交融截然不同。 可是一转念,却又怒气增生。就凭一个小倌倌里的男娼也能得到她的温柔相待,同床共寝?他还不如一个服侍男人的低贱男娼? 她是瞎了吗? 秦长安完全不知道树下的男人矛盾又复杂的心态,她抱着树干,眺望着远方村落的袅袅村烟。她在军营养病的一年,极为虚弱,萧元夏专门为她送来不少北漠的稀奇玩意儿讨她开心。 重温旧梦是人人都难免的情绪。 他对她的好,她必会回报,只是她不会放弃自己的坚持,成为萧元夏的妻妾之一。宫里的崔公公早就暗示过她,皇帝有意把伯安候的女儿指给四皇子。 “下来。”树下有人开口。 她双手撑在树干上,垂眼看他,长发徐徐飘动,眉眼淡淡,看不出喜怒。 “走吧。” “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他故作神秘,姿态倨傲:“这七天不是我说了算吗?” 明遥带她去的,是骑马还花了一个时辰的“鬼市”。 北漠有个习俗,每一年入冬前会举行一年一度的鬼市,不同于一般的市场,售卖的都是奇形怪状的东西,但有个规矩,在鬼市上贩卖的东西,买主不问来处,卖要看卖主的心情,甚至有地方是以物易物,除非拿出卖主想要的东西来换,否则千金不换。 “你一开始就想带我来鬼市?”她眸子发亮,神采飞扬。 “郡主很喜欢新奇的玩意吧。”他说的轻描淡写,但眼神却无法从那张恢复了风华的小脸移开,果然,她从不会让负面情绪影响自己太久。 她皱了皱眉,为什么明遥明明才跟她相处不久,他却好似认识她许多年,能够挖出她隐藏的喜好? “阿遥,你——”她想要询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真巧,已经开市了。鬼市只开两个时辰,以三声锣声结束。”他嫌她太啰嗦慢吞,一把握住她的手臂,见她的眼神几不可察的变化,他黑瞳陡然沉下,不顾旁人在场,撸起她的宽袖,见她玉臂上一圈淡淡红痕。 “萧元夏那个混账弄的?”他的嗓音生出强烈的压迫感,令人不寒而栗。 秦长安拉下衣袖,忙不迭看看周遭的行人,不悦地挑眉。“他可是你们的皇子,注意你的口气。” 他阴测测的,嘴角抽动,终于压下所有的怒气,他就是不喜欢她身上留下别人的痕迹!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头发丝,全都不容亵渎! “老板,这是什么?”不停地走走看看,秦长安突然被一个不起眼的铺子吸引,说是铺子还称不上,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木桌。老板其貌不扬,懒散地坐在地上,翘着二郎腿,悠哉抽着水烟。 她指着的,是一颗蛋,一颗铁灰色的拳头大小的蛋。 “孵出来不就知道了?”老板挖挖耳朵,爱理不理。 明遥看了想揍人。 她笑着又问:“不知老板开价多少?” “一锭金子。”他头也不抬,啪嗒啪嗒吸着水烟,吐出一口白烟,脸上有些迷醉般的醺然。 “就这破东西?”明遥冷哼一声。 秦长安回头瞪他,从怀里掏出钱袋子,正欲付钱,却见那个男人臭着脸说。“老子不卖了!” “不是说好一锭金子吗?”秦长安耐着性子。 “你男人不懂规矩,我不卖你。” “要不我让他给你赔罪?”她推了明遥一把,凶神恶煞地说。“他不是我男人,是我下人,反正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要打要骂随你的便。” “好啊,你这小娘子说的话还有几分人味。这个蛋归你了!”男人终于站起来,拍了拍明遥坚实的后背,满意地点头。“让他帮我干一个月的活,不错不错!” “那这金子?”她笑眯眯的。 “不要了!” “爽快!” 秦长安将这颗蛋包裹在丝帕里,往怀中一塞,朝着老板挥手。 明遥不敢置信,这个女人看也不看他一眼,欢欢喜喜地走了! 他冷眸里是无尽的黑,幽灵般的眼神,转向了身旁的男人。 就为了一颗蛋,把他卖了?而他只值一锭金子? “你真要我留下来?”他拔出一把匕首,往木桌上一插,阴狠的眼神好似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 老板手里的水烟摔在地上,一脸愕然。 “这把匕首拿去卖,至少值五十两黄金,够塞你的嘴吗?”他取下面具,将脸对着老板,扯出鬼一般的可怕冷笑。 “够够够……”老板脸色煞白,被吓得魂飞魄散。 秦长安正在另外一个摊子上挑选东西,突然被人拦腰一捞,下一刻已经被他扣住纤腰,他手劲加大,似乎在宣泄心中的怒气。 “这么快就脱身了?” “你玩的很大。”他在磨牙。 “在鬼市就要玩的大,才能吃得开。”她毫无愧疚感,朝他粲然一笑,小手正欲拍拍他胸膛,他却嫌恶地闪开。 她的手落了空,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继续蹲下去,选了一个玉扳指,痛快地付了银子。 这一看就是男人的物件,玉石不算上等,但纹理极为漂亮,翠绿剔透。 “喏。” 她朝他摊开手心的玉扳指,说的高深莫测。“这个玉大有来头,是北漠才有的柱石——” 他冷漠地打断她沾沾自喜的吹嘘和自夸:“柱石是没错,充其量也就是二流货,你买贵了。” 为什么她的眼光从小到大就不能长进一点?这世上真是有一种人,生来就没有好品味的吗? 秦长安沉下脸。“你不要就算了。”他眼底的不屑和轻蔑算什么? 姑且不去看那个成色一般的扳指,明遥鲜少动情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波涛万顷旷荡。“给我的?” “二流货可配不上你明家大少爷,我回去送阿猫阿狗也成。”她继续走。 明遥猛地拉住她,眼底火样的光芒照的人眼睛生疼,仿佛连冰冷的银质面具也温暖起来。 “拿来。”他伸出手,不自觉流露盛气凌人。 她没好气地白了一眼。 坏脾气的丫头!他主动靠近她,从她握的很紧的拳头里,掏出那一枚玉扳指。 一抬头,秦长安已经走的很远。 他送她玉戒,她不收,她送他扳指,他却要了。 不知不觉,他竟然弥足深陷了吗? 030 你以为郡主府的软饭这么好吃? 秦长安一早就被召入宫。 眼前的金色大床,四角雕着龙头图案,床上的中年男人头发黑白参半,身着金色宽袍,圆润的脸,圆润的身体,正是北漠皇帝萧儒。 萧儒的目光温和中有精锐:“长安,朕找了几个太医,全都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你可别学他们啊!” 她微微一笑,气度从容。“皇上,您背上的瘤子不能留,但我知道北漠贵族不喜见血,太医们一开始想用药剂缓解,做法没错。” “依你看怎么样?” “汤药无用,就只能动刀了。”她回答的果断。 萧儒沉吟许久,才问。“你有几分把握?”如果不是每日躺着疼痛难忍,无法入睡,他也不想做北漠历位皇帝第一个开刀流血的。 “六分。” 面对这些惜命的皇族,太医全都采取保守治疗,生怕在动刀的时候出了差错,而且,没有丰富的经验,是不敢拿刀的。但她不一样,她在伤兵营习惯了用最快的方法救人,别说流血,就是断肢残骸也看的麻木了。 北漠皇帝的那颗瘤子长在背上,在她看来有完全的把握,但凡事谦逊一些最好,话说得太满反而容易遭遇飞来横祸。 萧儒摸着胡子,目光落在被赐座的绿衣女子身上,她年纪轻轻,却淡然若素,果断干脆的性子令人印象深刻。 半年前,如果不是她解开了他身上的阴骨散,他早就归西了。 “你要准备多久?” 秦长安本想说不用准备,但还是一点头。“五日即可,到时皇上还需安排两个御医给我当助手,还有一朵天山雪莲,作为药引子。” “这有什么问题!”萧儒豪爽地大笑,眼睛眯成一条缝,见她始终自如神色,不禁感慨万千。“秦峰带兵打仗有如神助,你医术超群胆识惊人,一文一武,都是人才,却都是来自金雁王朝……” 秦长安眼皮微跳,北漠正因为不是个强国,才格外惜才,但对于他们这些异国人,也不见得能做到毫无芥蒂。 “皇上,一个人在何地出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何处落地生根,开花结果。”她以不变应万变。 “也对,你收了个后院人,小两口感情可好?” 她噙着一抹甜美笑意,脸庞也柔软了几分。“除了脾气有些别扭之外,别的还行。” 萧儒难得看到秦长安流露出来的女子娇态,却不知这是障眼法而已,他意味深长地说道。“等你有了子嗣,他们就是道道地地的北漠人了。” 她眸光闪过一抹熠火:“但愿我的子女争气,能为北漠出一份力。” 她的话中肯又诚挚,萧儒听的窝心,心情大好,笑着击掌:“让你那位后院人加把劲,朕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秦长安从皇帝寝宫退了出来,暗自啼笑皆非,虽然北漠人性子耿直,但无论哪国的天子,全都不是省油的灯。 萧儒表面上赞成她跟明遥的结合,实际上旁敲侧击,是在探虚实,想见她是否对四皇子存着不该有的心思。 越想越觉得情蛊这事,看似让她陷入困境,实则为她开辟了一片新天地。 一切尽在掌握,她不必卷入皇家的浑水,反而乐得轻松。她一想那个从鬼市上买来的怪蛋,脚步不自觉又到了常去淘宝的古玩店。 古玩店后面有个书楼,里面全是市面上难找的孤本,当然,不只是医术,农务、建筑、水利甚至小说杂册都有。 在满是灰尘的书柜最上层,她看到一本插画图,翻看着,尽是她这辈子从未见过的奇珍异兽……只是,插画旁边的文字却是她不认得的。 果不其然,她在最后一页,看到一种鸟,铁灰羽毛,一对鹰眼,体形如鹏,在高山悬崖边徘徊,悬崖上有硕大的鸟窝,窝里的鸟蛋也是铁灰色的。 不就是她家里的那颗?! 她眼睛一亮,询问钱掌柜。“这是哪国文字?” 钱掌柜看了看,不太确定地说。“我年轻时候去蒙沽的时候,好像看到当地族人是这样的文字。” 蒙沽文字?她抿了抿唇,那可是北漠更北的地方啊,据说那里连片草原,风吹草低见牛羊。 “钱掌柜,这本书我要了,还有,你替我关注一下可否有能翻译蒙沽文的人,我给高价。” “我一定帮郡主留心。” 将书册包好了,揣在怀里,她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在里屋墙上看了眼。 “那幅画呢?” 钱掌柜一脸茫然。“郡主要什么画?” “一月前,你这儿不是有一幅欧阳临画的肖像吗?是个年轻的男人。” “喔,您说那个啊,前几天那对主仆来了,又把它买回去了。”钱掌柜滔滔不绝:“那个小厮说,他们已经渡过难关,他家少爷想把这幅画放在家里,留给自己的子孙供奉。我一文钱都没加,二十两卖给他们,也算成全他们一桩心愿。” “你瞧见真人了?”她好奇地问。 “那位少爷虽然没站到我跟前,但他就在对面,身形气质跟画里的一模一样,绝对错不了。” “钱掌柜,你怎么用身形气质来分辨?”她无语。 “他戴着蓑帽,看不清脸那。” 她哑然失笑,什么时候起,皇城多了这么多“没脸见人”的男人了? …… “还守着那颗蛋呢?”不知何时,明遥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 屋子里特意空出来,放了个孩儿床,只是小床里的不是婴孩,而是一颗铁灰色的蛋。蛋被棉被包裹,周围一排蜡烛,一天十二个时辰烛光不灭。 “光照、温度缺一不可,你说还要不要抓只母鸡或大鹅来孵着?” 他关上门,榻上倚着的女子,赤着雪白的玉足,长裙因为她双膝曲起而露出一截小腿,长发垂泻。 唯有在内室,他才能看到她娇柔的一面,心情不免有些曼妙,他不想破坏这一抹绮丽风情。 “这是什么书?” “说是蒙沽文,不过蒙沽在关外啊,能找到语言相通的翻译可不容易。”她叹了口气,抬起美眸,幽然望向他。 明遥很少看到她这么犯愁的模样,不知为何竟然牵动心弦,他低声说。“的确是蒙沽文。” “你认识?”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眸子放光。 他移开视线,不去看那双美的惊人的眼,刻意忽略她的期待。“只是见过,还谈不上能翻译。” 那双琉璃般的眸子,瞬间黯然失色,说不上来怎么有些失望。 明遥若有所思,不自觉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看似跟平日一样默不作声,眼神却深不可测。 秦长安只是随意瞥了一眼,突然坐不住,脚底一股凉意直直地窜上来,心里隐约恐惧着,却又说不清自己在抗拒什么。 记忆深处,好似也有个人会有这样的小动作,尤其是……他在算计什么的时候。 “你很喜欢这个玉扳指?”她强装镇定。 “郡主凡事能想着我,我当然欢喜。”他很冷静。 “几日后,我进宫给皇上看病,如果一切顺利,我会请皇上给你撤销奴籍。”她强压下心中的骇然,看向那双闪耀着清冷光辉的黑眸。 他不说话,紧紧握着她的手,却察觉她手心一片寒凉。他本以为她说的为他抬籍多少带点缓兵之计和安抚人心的意思,可她的坦率,却令那异样的情绪再度蠢蠢欲动。 “如果你感激我,就替我看着这颗蛋吧,我回去睡觉了。”她将手抽出,不甚优雅地打了个哈欠。 明遥的脸上,终于有了几不可察的笑,也对,就算如今是北漠郡主,她骨子里就从来不是个大家闺秀!但那又怎么样?那些胆小如鼠的闺秀没一个不怕他的,都是些废物!但秦长安不一样。 对,她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蒙沽文,他当然是看得懂的,只是——他不得不藏拙。 想到此处,他眼底的笑意摇曳晃动,喉咙溢出一连串的沉笑,这丫头可不是个吃素的纸老虎,精得很,他还不想太早暴露。 或许,他可以换个法子来帮她。 五日后。 皇帝寝宫内,皇帝服下了麻沸散,陷入昏睡,吴公公将他翻过身来,背上果然有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瘤子。 半年前她为皇帝解毒的时候,瘤子只有黄豆大小,虽然解了阴骨散,但毒性却催发了瘤子的生长速度,还让皇帝痛的辗转难眠。 对她而言,只要救了皇帝,又能为她记上一笔功劳,有底气跟皇家人谈条件。 皇宫,也是她的战场。 秦长安脸上系着白面纱,打开药箱,取出以酒锦袍的利刃,素手压下,准确地切下第一刀。 旁边两个三十来岁的御医,眼看着她的面纱上溅上几滴鲜血,不由地面色微变。 枉费他们学了三十年医术,还不如一个女人! 她面无表情,神情专注,面纱外露出的眸子冷光流离,毫不迟疑地又下一刀。 “止血。”她嗓音清冷。 御医急忙抹去从背上淌下的大片鲜血,一脸紧张,额头已有冷汗。 “金盘。”她又说。 另一个御医捧着金盘,见到一颗血肉模糊的瘤子滚进来,忍不住想吐。 她无心顾及旁人的脸色,拿起羊肠线和金针,马不停蹄地开始缝合,半个时辰后,她才转身,仔细洗手擦净。 两个御医一道看向皇帝的后背,如今只有一条新鲜疤痕,切口整齐,他们面面相觑,难掩心中激动。 给皇帝动刀,考验的不只是手法经验,更多的是处乱不惊的胆量啊!亲眼一见,才对这个平民郡主佩服的五体投地! 她细心地嘱咐:“吴公公,皇上会在半个时辰后醒来,一定要喝止疼补血的汤药,千万不能忘记。” “小的都记得。”吴公公将一个镶着宝石的木匣递给她,恭敬的很。“这是您要的天山雪莲。” 她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没错。”其实皇帝的毛病并不棘手,根本用不到雪莲,一朵雪莲不过是她的出诊金,给真龙天子动刀,怎么着也值这个数吧,不算狮子大开口吧? “小的派人送您出宫。” “劳烦公公了。” 回到郡主府,已是深夜,耗费太多心力,累的她倒在床上就睡。 隐约有人在替她脱衣服,胸前的一颗颗盘扣耐心地解了,她警戒心很重,一向不会放任自己谁的太死。 “珍珠?”她闷哼一声。 没人回应。 那人的手继续在她腰间,解开了裙子,她攸地睁开眼,给她宽衣解带的人不是明遥还能是谁?! 她由着他把她剥的只剩下里衣,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更懒得把不请自来自动爬床的明遥踢下床去。 他眼捎微掀,替她拆了发拆,解放一头青丝……只是,他眸子一暗再暗,撩起一缕变淡的发丝靠近他的鼻尖,不悦至极。 谁把那黑亮美丽的头发毁成这样?! 他整夜坐在她身畔,在他稀薄的感情里,或许连什么叫真心对待都不会。他的僻性是骨子里带出来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铸就了他无血无泪的格调,但是为何遇到她,那种不能随心所欲的挣扎就出现了?连她发色的变化都耿耿于怀,这不是病入膏肓是什么?! 他的脾气一向坏,无心改也不想改,但如今却为了不想吓着她已经是忍气吞声到了极点——吓着她? 心中再度传来阵阵寒意,他料事如神,行事狠辣,竟也没料到有朝一日会担心一个女人知道他的本来面目? 可笑,多可笑。 半个月后,钱掌柜派人送来消息,说是找到了一个来北漠做生意的蒙沽人,可以代为翻译,但那人不肯见权贵,只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好。”她点头,微微一笑。“钱掌柜我信得过,就麻烦他了。” 将奇书用蓝布包了,传话的小厮笑嘻嘻地收了跑路费,回古玩店去了。 钱掌柜做事果然可靠,两天后就把翻译好的书页送来,秦长安直接翻到最后一页,这才知道这种鸟叫灵隼,是一类罕见的猛禽,但生性警觉机灵,饲养驯熟后,可以帮助打猎。但这里的打猎却不同一般的含义,它对珍贵药材的嗅觉极为惊人,就算耸入云端的高山之巅,它也可衔来。关键的一点是,它忠诚度很高,到死只会忠于自己第一眼看到的主人。 原来是一颗宝贝蛋啊。 她丢下书,摸了摸那颗铁灰色的蛋,不知是否是错觉,蛋壳好似有了从未有过的温度。 书上说,用主人的鲜血,就能孵化隼蛋。 银亮的匕首当下就在指腹上割下一道,鲜血顺着指头,滴落在铁灰色的蛋壳。 歪着螓首,她睁着发亮的美眸等了许久,也不见这颗蛋有任何动静。 就在这时,珍珠的声音在外传来。 “郡主,歇雨楼的药酒出了点问题——” “我这就来。” 她出了门。 三个月前做的同批药酒,五十坛子全都发出诡异的酸味,歇雨楼的仆人们全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这么多药酒泡汤了,这一笔损失的可不少啊。 “是谁看守酒窖的?” “回郡主的话,是赵钱和孙李。”管理酒坊的老马据实以告。 “郡主,小的冤枉啊。”两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吓得脸色惨白。 “老孙,把他们赶出去。”她丢下一句,看也不看他们,独自走出歇雨楼,思绪飞快运转。 虽然药酒不需要她亲自酿造,但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 五十坛酒全都坏了,要么是见鬼了,要么是人为的毁坏。 她相信后者。 她或许成为有些商户的眼中钉,但郡主的身份,什么商家敢在她的铺子里动手脚? 她看出那两个年轻人不会动手,故意错判此事,就为了引出藏身在酒坊里真正的大老鼠。 街巷新开了一家烤鸭店,香味勾人,排了长长的队,等待的客人们中有个大高个,刚硬的头发编着细辫,一对毛毛虫般浓密的眉毛,古铜肌肤。 如今是初冬,他还穿着露膀子的短打布衣,一身惊人的肌肉,被烤鸭勾去了魂魄,目不斜视,眼睛暴突,一边等一边擦口水。 北漠民风开放,经常看到不同打扮的人,有的是偏远的民族,有的是异国人,这个男人是关外人吧。看他那副馋样,肯定这辈子没吃过烤鸭。 她笑着走过那条排队的队伍,偶尔有认得的民众对她行礼问候,脑子里飞快闪过的什么,她最终没有抓住。 入夜。 明遥懒散地在烛下翻着书,梁上有了动静,一个黑衣人好似瞬间出现在他床畔。 他挑了挑眉,毫无惧色,将瓷枕丢过去。 剑气扑面而来,把他丢过去的瓷枕震碎,明遥黑眸一沉,这杀手是顶尖中的顶尖。 他拂去床边的碎片,幽幽地说。“我不问你是谁派来的,我只问对方出了多少赏金请得动你,我出双倍。” 杀手哈哈大笑:“就凭你?一个倚靠女人的后院人?” 话音未落,杀手提剑刺去,清楚这一剑过去,立马能取了眼前男人的小命。 明遥灵敏闪过,看清杀手眼底的一丝错愕,显然,他会武功出乎对方意料。 凭空出现的魁梧汉子,生生握住那一把剑,然后,用力一折,剑身居然断成两截。 就在杀手虎口震裂,心神大乱的下一刻,汉子已经将对方飞踢,身形鬼般移动,手里断掉的剑端,拂过对方喉咙。 血花喷溅上雪白墙面,见血封喉。 明遥嫌恶地看着全过程,黑眸中满是阴森,是个高手,可惜,不能被他所用的,就只能是一具死尸。 他不自觉地掩鼻,泄漏对血腥味的极度厌恶,冷声说。“惊雷,谁让你把这里弄得一塌糊涂?” “对不住,爷。”这汉字就是小厮惊雷,他懊恼地看着满面鲜红的墙壁,一脸面壁思过的表情。 “明早我回来,别让我闻出一丝血味。”这个屋子不能睡了,他毫不迟疑地迈出门槛,走向秦长安的院子。 秦长安衣服脱到一半,就看到明遥推门而入,她清丽的脸上没有表情,轻轻冷冷地说。“门在那里,就是需要敲门才能进的。” “后院来了刺客。”他沉声说,明目张胆地欣赏着那一片雪白的美背。 “刺客?”她转过头来,“杀你?” “也可能是冲着你来的,杀了我,你也活不了。”他挑明了。 “解决了?”她又问,眼前的男人不见半分狼狈,身上连一滴血都没有,显然没受伤。 他徐徐一笑,连眼底都染上一抹轻狂,朝她伸出双臂,动作依旧透着高贵优雅。“郡主要不要仔细检查一下?” 她转过脸不看他,气定神闲。“刺客显然不够强,否则,你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 “没人告诉我,当郡主的男人也会面临层层杀机。”他突然变脸,满目倨傲森冷。 “现在知道还不算晚。”她回眸,拍拍他的胸膛。“你以为郡主府的软饭这么好吃?” 明遥的脸微微僵硬起来,一开始有气,但突然又想笑。 这女人……他看上的女人果然有趣极了! “白银,让护卫队打起精神来,别让外头的刺客以为郡主府是狗洞,想钻就钻。”她朝着门外吩咐。 “是,郡主。”白银马上离开。 “这么早就睡?”他留意到屋内有了暖炉。 “北漠的冬天太冷了。”她迅速地钻入被窝,只露出一个脑袋。 他的眼底有了星星点点的笑,软化了身上的清冷孤傲,他从容不迫地宽衣解带,上了床。 “我已经让护卫去了后院,回你屋睡去。”她一脚抵住他的胸膛,不让他躺下。 明遥身子岿然不动,视线落在胸前的秀足上,眸色渐渐晦暗起来。 向来只有他征服别人的份,让人毕恭毕敬跪着舔他的脚趾头! 偏偏肌肤下的血液,却为之沸腾,滚烫翻涌,就因为天底下只有她敢这么对他! 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亢奋毫不掩饰,她想起以前那吃过亏的一幕,猛地缩回了脚,心跳如鼓,怒气染红了那张芙蓉美貌。 明明对他没有好脸色,他还兴致盎然,难道是受虐狂? “长安,你的脚好冷。”他察觉到她的体温带些寒凉,过去也是这样吗?他怎么没留意? “我生来如此。”她轻描淡写,其实不然,是这两年随着她发色变淡,四肢也失去了往日的暖意。 他淡淡叹了口气,轻柔地拥住她的肩膀,她一开始想推开他,却又惊讶于男人极为温暖的身躯,光他一个人,就抵过好几个暖炉。 “平日看你奔走东西,还以为你身体强壮,原来就是只纸老虎。” 她的粉唇抿成一线,看似戏谑的语气,细听之下,仿佛还带着别的情绪。 这张常常带着固执的脸,跟印象中的少女完全一样,他嘴角含笑,眼底一派春色荡漾的暖融。 她微微一怔,只因为他温暖的身体而没把他赶走,实在不像她,可是为什么对他诸多宽容?难道就因为他们有着类似的境遇?她曾是罪臣之女,而他是罪臣之子? “酒坊出了奸细,五十坛子的药酒全都报废了——”她适时地转移话题。 “只是不能喝,还称不上是报废。”他安分守己地抱着她,没有其他动作。 秦长安眸光一亮。“怎么说?” “酒池肉林,你可知道?”他和颜悦色。 她面色微变,突然想通了。“你是要我把那些发酸的药酒当成滋补的药浴,稀释后,卖给需要的人?” “不可行?” “可以试试看。”她点头,药酒是货真价实的药材浸泡酿造,只要降低价格,药效也在,不愁没人来买。 既能降低她的损失,又能方便别人,是一举两得的好法子。 “阿遥,你很聪明。”她笑了。“若你以后走商道,我跟你当对手,也许未必斗得过你。” “那我答应你,将来不做你的对手,我们两个不必斗来斗去。” 她一愣,本以为他就是随口敷衍,却见面具露出来的那双眼,好亮好亮。 “我突然很好奇,阿遥你以前长什么样。”她心中一动,脱口而出。 他眼底的光虽然闪烁,却不曾熄灭,嗓音异常平静。“姑且当作是天下无双的美男子吧。” 闻言,她噗嗤一声笑出来。“老鸨也夸你风华绝艳,看来是没差。” 她的笑声穿透他的胸膛,那一刹那,他的心都热了。他不由自主地将她拥的更紧,将脸贴在她的耳畔,摸了摸她小巧的耳垂。 一个高贵冷艳的男人,就着明遥如今的身材轮廓,慢慢在脑海里勾勒出来雏形,他总是眼神淡淡,难得一笑。 然,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她被自己的想法震慑住,摇了摇头,拍掉他的手,一个正气浩然的男人怎么会对她动手动脚的?刚才的所有幻想,瞬间磨灭。 “夜清歌说你以前可是清心寡欲的,他果然不了解你。”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森眸半眯,宛若一头慵懒野兽。他从不避讳对女人的欲望,不就是跟吃饭睡觉一样,食色性也,他对人的控制欲和独占欲向来强烈。清心寡欲……多让人嗤之以鼻。 美眸流转间,心思渐渐沉淀,她许久沉默着。 “怎么?”他不喜欢看她沉寂在过往中的表情,那让他觉得无法看透她,更觉她离自己遥不可及。 “如果有人跟你一样,不沉湎过去,一切往前看,明白放过别人,其实就是放过自己……那该多好。”才几个月,明遥就能振作起来,后院人的身份不曾让他自怨自艾,不照样生龙活虎的? 他知道她指的是陆青铜。 陆家兄妹,真是连他都颇为费解的关系,在他从春猎回京,陆青铜已经是王府护院。 但一空下来,他还是在劈柴。 “陆青晚死了。”他无情告知。 “死了,终于死了,死了才好。”陆青铜手里的斧子一滑,落在离他布鞋旁,险些斩断脚趾头,他失魂落魄,呢喃自语。 “她是不是你的亲妹妹?”就连性子如厉鬼般残忍的他,都听不下去,她是怎么对陆青铜,恨不能把心掏出来!他想把陆青铜也拉出去砍了! “总比活着,却要被你践踏蹂躏的好。早点去投胎,选一户好人家,下辈子活的轻松点,嫁人生子。”陆青铜挤出一个落寞至极的笑,那张有刺青的脸几乎不能看了,然后,抓起斧子,啪一声,木桩砍成两半。 从思绪中抽离,明遥看向已经在他怀里睡着的女人,摊上那么个狼心狗肺的二哥,是不值。 更别提,在他见过秦峰后,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 陆青峰、陆青铜跟陆青晚的长相,怎么都不像是亲兄妹……那么,陆青晚的身世必当有猫腻。 指腹拂过她挡住眉眼的刘海,眼底溢出连他都不曾发现的淡淡温情,从何时起,自己被他不齿不屑的儿女情长绊住了? …… “郡主,您想的法子真有用,老孙用了那些药酒泡了两次,老寒腿都好很多了。”老孙满脸堆笑,精神矍铄。 “酒里还有酸味吗?” “您放了银桑花,果然把酸气都驱除了,只剩下花香,这一招真是妙啊。” “明天运到歇雨楼售卖,以小坛子盛好,前一百位免费赠一小坛。”她嘴角含笑,神色平和。 “这么多?银桑花的成本可不便宜啊。”虽然是稀释过的药酒,但后来又添了不少药材,这些都是银子。 “药酒坏了,这个法子是应急的,但如今我改主意了。以后,我打算把药浴开发出来,不管养肌美肤,还是安神助眠或者是缓解老寒腿都成,所以,要靠百姓们的口口相传,这一百份当作是试用,很值当。”秦长安柔声说,商场上,另辟蹊径才能闯出属于自己的新天地。 老孙听的连连点头,他三代经商,但还是被秦长安经商的独特手法所吸引。 “你出去吧,把玛瑙喊进来。”她挥挥手。 进来的是个十六岁的年轻女子,穿着酒坊工人的衣裳,头上扎着蓝色头巾,清秀的脸上朴实无华,属于在人海中不会多看一眼的平凡长相。 “有怀疑的对象吗?”她挑了挑眉。 “有一个。”玛瑙一开口,却是黄莺般悦耳动听的嗓音。“在赵钱孙李被赶走后,他没几天就借口回家探亲,一走了之。” 赵钱孙李当了替罪羊被赶走,是秦长安的一场戏,演给有人之人看而已。他们两个小伙子,如今正在药田干活。 “我想他还会回来的,如果药浴卖的红火,他的主子肯定会派他继续暗中破坏。”她眸子清冽如水,思绪分明。“这次,我们等着瓮中捉鳖。” “是。”玛瑙恭顺地回答。 她浅浅微笑:“玛瑙,你在酒坊待了一年,等抓到这只臭老鼠,就该回到我身边来,我提你做一等大丫鬟,否则,都快没人记得你是我的四婢之一了。” 玛瑙呆住,两眼泛红。“奴婢还以为郡主不喜欢奴婢……” 四个贴身婢女,只有她是进了郡主府没多久就被送到酒坊里来的,翡翠还冷眼嘲笑,她曾经伤心了好一阵子。 “你祖父是酿酒的,当初酒坊缺人,我把你丢在这里,就是想看看你能不能胜任。” 玛瑙抹了一把眼泪,依稀记起来,她好像真是在郡主询问家世后,才到了酒坊,不禁破涕为笑。 “是奴婢不懂郡主的良苦用心,奴婢太笨了。” “你呀,笨的可爱。”她无奈摇头,哭笑不得。玛瑙是宫里的宫女,她以为宫女个个都是人精,一点就通,当初才没有多做解释,结果却成了冷酷无情的主子。 “郡主,奴婢一定竭尽全力逮住这个酒窖里的臭老鼠。”玛瑙捏紧小拳头,一脸誓死效忠。 “凡事小心些。”秦长安点头。 “五皇子送来的拜帖,郡主。”老孙敲了敲门,玛瑙低着头退出去。 她翻开看了下,接过下人递来的马鞭,随即骑马前往皇子府。 萧涌已在正厅等她,他刚从灾区赈灾回来,人晒黑不少。“长安,我在灾区大半个月,鸟不拉屎的地方果真无聊透顶,赶紧陪我找乐子。” “什么乐子?”她脸上有笑,自从发现她胆子大过男人后,这个毫无野心的五皇子就把她当成狐朋狗友了。 “摔跤,没见过吧?”萧涌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还真没见过。” 说着话的功夫,两人就来到了院子里,用碳粉画了个方方正正的框,铺满细沙,两个魁梧高大的汉子只着长裤,光着脚丫子,虎目腾腾,架势很足。 “开始吧。”萧涌跟秦长安一道坐下。 汉子们拽着对方的裤腰带,互不相让,厚实的脚板子重重一踩,扬起金色细沙。赤手空拳的搏斗,竟然也不全凭蛮力,细细一看,其中不乏技巧。 秦长安按住椅子的扶手,看的聚精会神。 蓝裤的汉子被人摔出黑线,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激发了斗志,在第二轮轻巧闪过对方的攻击,抓住红裤汉子的脚踝,重重一甩,膝盖钳制住敌手的后背,总算打成平手。 “怎么样?”萧涌嘴角扬起沾沾自喜的笑。 “精彩。”她慢慢击掌,转过脸。“摔跤也讲究巧劲,让人大开眼界。” “算你识货!长安,你实在是跟一般女人不同,女人们对赤膊的汉子摔来摔去可没兴趣。”萧涌一掌拍上她的肩膀,却被她灵敏避开,他悻悻然地扯唇一笑,夸夸其谈。 “他们都是关外人,从小练习摔跤,每年草原上会有摔跤比赛,拔得头筹的勇士就是全族膜拜的英雄。” 漫长的沉默,充斥在两人中间,过分安静的秦长安,让萧涌顿觉陌生。“发什么呆啊你?” 秦长安心头微震,眼前依旧是汉子们摔跤的画面,但脑海里却飞快闪过什么……回到半月前她在街巷烤鸭店前看过的那个异常高大却一脸馋相的男人。 她虽然称不上过目不忘,但记性素来不差,只是有什么梗在脑子里,她不由地将食指搁在唇上,要旁边的男人噤声。 他太吵了。 萧涌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老实巴交地把嘴巴闭上了,他可是名副其实的北漠皇子啊!他老子是皇帝啊! 耳边终于清净了。她痛苦地皱着眉头,眉心的红痣好似在白玉的肌肤上镶嵌着一颗红宝石,唇中溢出一个字。“蒙……” 萧涌古怪地盯着她的异样,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她依旧在回忆,心神回到靖王府的晚宴,她只是偷偷看了一眼,就被一个大块头当成探子拎到宴会厅,也就是那一晚,龙厉当着众位官员的面,宣告她是他的玩物。 眼前的蓝裤大汉凌空翻身,抓住红裤汉子的裤腰带,往背一推,将将近两百斤的汉子摔过脑后,刹那间,满地黄沙飞扬迷了眼。 “好!”秦长安一拍扶手,攸地站起来,眸光犀利如刀。 她想起来了。 那个大块头叫蒙图,关外人,力大如牛,一身愚忠,正是龙厉的属下! 他怎么会出现在北漠?! 她端着茶杯的手,指节发白。 匆匆告别了萧涌,她直接去了将军府,在书房见了秦峰。 “大哥,你不觉得这两个月,京城出了很多事吗?”她眼神一凛,开门见山。 秦峰放下手里的军事地图,跟她对视。“怎么说?” “画舫沉湖,曲国舅纵马摔死,四皇子得了花柳病,夜清歌被划花了脸,明遥遭遇刺杀……我甚至在街巷看到了龙厉的属下!我有种不详的预感,这些事看似独立,实则还有暗中的联系。”她深吸一口气,脸色发白,才徐徐将心中的不安吐出。 “你怀疑靖王的眼线来了北漠?!”秦峰肃然的面孔沉下,刀疤也微微扭曲。 她忧心忡忡地点头。 031 面具下是怎样的一张脸? “他怎么还不死心!都把你逼死一回,还想怎么着!”秦峰作势就要拔剑,毕竟是少年将军,常年征战沙场,雷霆大怒下,满身煞气尽显。 在秦峰狮子般的咆哮下,秦长安反而静下心来,把玩着手上的黄金手环,一脸沉思,脸色恬淡如菊。 “我在明,他在暗,我在下风,于我不利。”她忽然绽放一道笑容,眼神重回清明。“急中生乱是兵家大忌,他是派人来北漠,但他下一步棋会怎么走,谁也不知道。” “我派一百精兵,为你郡主府层层把守,就是蟑螂也进不去!”秦峰行事果断,马上有了对策。 秦长安哑然失笑,把蟑螂比作那个人的话,他不在北漠掀起一阵血雨腥风才怪。 如今本就是多事之秋,她不希望火上浇油,但如果真是冲着她来的,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一只白鸽,穿透浓浓暮色,最终落在秦长安的窗边。 纤纤素手从信鸽的爪子上解开信条,打开,上面空无一字,她娴熟地将信条放在烛光上反复炙烤,几行字跃然纸上。 这是赵航的字迹。 信上说,龙厉一月前就去江南游山玩水,带走不少护卫,陆青铜也在其中。 不过,随从里为什么偏偏要有二哥?否则,想带走二哥,趁着王府没有主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可惜! 她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再松开了拳头,才算平息了心中的烦闷。 那个老奸巨猾的男人! 为什么明明隔了千里远,她还是觉得没能逃开他的算计?她“死了”两年多,他理应找到新的玩物,为何还阴魂不散?难道是她的身份太耀眼,树大招风? 在一旁等候许久的白银,一脸呆板地说。 “郡主,要不我去一趟江南吧,靖王私底下出巡,是个好下手的机会,我带师兄弟们一起去,他们都是利落好手,要劫一个人出来,问题不大。” “白银,你本是江湖人……”秦长安垂着长睫,眼底的烛光摇曳,眼看着信纸被烛火吞噬,眉眼一片漠然。 “郡主不救我,我只是一堆白骨。”白银感慨万千:“不过,我们都不认识靖王,有一张画像,能省不少功夫。” 她几乎被信纸的火苗烫到指尖,一松手,燃着火焰的纸片徐徐落下。 这个要求让她心生抗拒,但为了早日找到二哥,她不得不点头。 “你先去休息吧,画像明天给你。” 明遥悄声进来,只见秦长安正在窗前的书桌旁作画。 他难得见她有雅兴提笔作画,好奇她在画什么,那么专注,刻意没闹出任何动静。 一幅画画的那么纠结? 她离开的时候他二十岁,是个成年男人,两年多的变化不会太大。 手里握着的毛笔,因为出了手汗而微微滑下,双眸泛着冷光,姣好的容颜却满覆寒意,紧紧抿着唇,沾了墨汁的毛笔绘出男人颀长身形。 她的眼底浮现莫名恨意。 斜长入鬓的俊眉,深邃逼人的黑瞳跃然纸上,鼻子高挺微勾,红润薄唇上扬,总是似笑非笑,一副奸佞不善的神态。 寒鸦色的长发披在脑后,一顶金冠彰显此人的不凡身份,红色华服贵气艳丽,金线绣着麒麟,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龙子。 她需要积聚起全神贯注的力气,才能不去想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到最后,情绪还是占了上风,她气恼地丢下毛笔,不再将他的下袍填满刺眼的红。 “他是谁?” 明遥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她讶异地看向他,身子一软,就这么陷入椅子内。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极为不悦,想把画像收起来,但一旦草草收起,模糊了这人的五官,还不得连累她再重画一张? 明遥没搭话,暗中将目光锁住画像里的男人……她的画功不错。 可是,她作画的表情冷凝又充斥着厌恶,却又不得不为之,画到最后,她的手都在发抖。 他当然不可能自欺欺人,她是因为想念他而把他入画。 他深受撼动,一点也不想看到她回忆的时候,是用这般咬牙切齿的表情。 “明遥!”她眼神犀利,瞪他一眼,心情极差,他装什么哑巴? 他却将双手搭上她的肩膀,感受着她依旧气得不轻,嗓音放得很低。“叫我阿遥。” 她在外人面前,会客客气气地喊他明遥公子,私底下心情好,则会唤他“阿遥”,连名带姓只喊他“明遥”,是在她动怒的时候。 秦长安紧紧抿着唇,沉着小脸。 “这个男人的长相,在你们女人眼里算是俊美出众的吧。”他轻描淡写地说。“是在哪里见过的?你对他……” “你少胡说八道!”她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清澈的眸子烧起火。 明遥的心,微微一跳。 他知道事情不简单,可是,任何想象都不及亲眼所见来的铭心刻骨。 “这也算俊美出众?你瞎了?”她面若寒色,语气加重。 “你把这画卷拿出去,一个个问过来此人是俊是丑,我相信所有人都是你口中的瞎子。”他的俊美无俦,是因为继承母妃德妃的美貌,但哪怕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也不如他。这本是事实,他虽然不太看重,但也知道很多女人垂涎他的容貌,唯有她,无动于衷,更视为蛇蝎。 真要算起来,她才是那个瞎子。 她气的张牙舞爪,口不择言:“那又如何?你看不到他嘴角的邪气,眼底的阴沉算计吗?这种人的心都是黑的,不过是有一张脸!一副好皮囊!” 明遥沉默了半响,才说道。“原来他嘴角带邪气,眼睛里装的全是阴沉算计……郡主的画功有待加强,我只看到他的上等皮相。” 原来,这才是她对他的真实观感。 没什么好反驳,他从小就心机重,步步为谋,也没打算当什么正人君子。 望向她气愤灼热的眸子,他的嗓音清凉如水:“为什么生气?” “我在生气?”她冷笑,内心的波涛汹涌始终无法平息,一看到这个人的脸,她就不可抑制地想起那个夜晚……他像是火球般烫的惊人,而她却只觉得彻骨冰冷,他的手掌按住她的后脑,连她的脸都不想看到,却又一次次无情地占据她—— 她痛恨的不只是他强要了她。 他夺取她的清白,不过让她看清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 她恨的,是他用一个夜晚摧毁了她的骄傲,她的尊严,仿佛她不过是个用来泄欲都不够格的女人,那种血淋淋的羞辱,才是最痛的。 明遥看着她愈发惨白的脸色,她陷入回忆的时候,眼底分明藏不住惊惧——是他错估了那件事对她的伤害,两年多了,她还是没走出阴影吗? “你回去吧,我累了。”整个人都好似被瞬间掏空,她转过身,看也不看他送来的燕窝粥,下了逐客令。 她的冷漠让他难以忍受,伸手攫住她的手腕,她扭动着手腕试图挣脱,但他的圈握只是变得更牢。 “郡主不是说人应该向前看,而不是活在过去吗?为何不看看你身边的人?”他的情绪矛盾至极,当年的他不认为强要陆青晚有什么十恶不赦,却也因此受到报应,如今卑躬屈膝掩藏身份的人,成了自己。 或许,这就是一报还一报。 她眼眶微热,面无表情,任由他把她拉到桌边坐着,他这才松了手,打开汤盅的盖子,燕窝粥依旧温热。 “为了那幅画,你晚膳都没吃。”要他说不值得吗?可他说不出口。 “我不饿,拿走。”她的脸上,那一抹麻木还未褪去,想到那个人对她做的事,她不吐都算好了,还有什么胃口吃东西? 他看着她的麻木表情,心如刀割,他为什么会想要得到她?要说美,他生来就在不缺美人的皇宫,燕瘦环肥的美人见得多了,不至于被这么一点美色蛊惑。要说身份,就算陆家没有破败,也远远比不上名门贵胄,他更不可能从她的身上获得任何利益。要说性子,她阳奉阴违,狡猾如狐,更别提什么体贴入微、温柔似水—— 可就是这么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无利可图的女人! “郡主不吃,我就在这儿留一晚。”他存心跟她耗下去。 看似要她妥协,实则不愿她饿坏身子,这女人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 果不其然,她恨恨斜睇一眼,这才接过那一碗燕窝粥,胡乱吃了几口,怒气才烟消云散。 明遥掩上门,幽深似海的黑眸中,没了往日的淡淡笑意。 只听得里头,她对着画卷愤愤不平地喊道:“龙厉,我告诉你,我已不再是你的玩物!” 他伫立在门外,细白的耳朵微微一动,如今却嫌自己耳力太好,听的太清。 后院的灯,迟迟不灭。 惊雷不放心地看向卸下面具的主子,还是往日的黑衣,却生出一股阴冷气息。 “郡主府外头有了精兵把守,约莫百人,爷。” “她有所察觉了。”明遥轻抚着手指上的扳指,黑夜般深邃的眼瞳,衬得他的肌肤好似失了血色。 是哪里打草惊蛇的?明明滴水不漏,毫无破绽啊!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他攸地一拍大腿,脸色奇差无比,骂道。“一定是蒙图那个蠢货!赶紧让他消失!立刻!” 郡主府最近的气氛异常低迷,郡主也不知关在书房里忙什么,轻易不见客。 直到三日后,她才去了药田,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团白绒绒的东西。 原本一脸精明相的丫鬟翡翠,战战兢兢跟在后面,短短一个多月,白虎养的胖胖呼呼,她却瘦的不成人形。 “虎头,今晚想跟谁一起睡?”秦长安轻抚白虎的皮毛,虎子靠着羊奶活了下来,原本跟小猫一般的体形,如今已有成犬大小。 翡翠双脚不停地打摆子,伺候老虎一日三餐已经够可怕的,千万不要啊! “郡主,奴婢再也不敢了!”她惨白着脸,跪在地上,牢牢抓住秦长安的裙摆。 她微微一笑,却没开口,只是将白虎举高,跟虎眼对看,透露着对宠物的亲昵。 见状,翡翠的小身板抖阿抖的,含着一泡眼泪,胆战心惊地求饶。“奴婢是郡主的人,只要不再伺候老虎,奴婢什么都愿意做——” “如果你想回皇子府,我可以帮你说话。”秦长安俯视着她的头顶。 “不……郡主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翡翠吃了血淋淋的教训,不敢再造次。 “从今日开始,你降为三等丫鬟。至于你说的话,我听着——”她缓缓俯下身,嗓音透着清冷。“虎头也听着呢。” 翡翠骇然,连连点头,忍不住地咽口水,难掩紧张。 秦长安直起身子,下一瞬,透过淡淡的夜色,看到在长廊中玉身长立的黑衣男子。 她在长廊的石板上坐下,松了手,白虎敏捷好动地四下冲撞,最终绕上了明遥的脚尖。 在宫灯的淡淡光芒下,明遥看清脚边的玩意,居然是罕见的白虎! 抓着他黑靴使坏的白虎,龇牙咧嘴,出于兽性,朝着头回认识的陌生男人发出低低呜鸣。 对于幼虎的狐假虎威,他森眸一眯,小白虎似乎也感受到此人的凶神恶煞有过之而无不及,逃也似的跳上了石板,窝在秦长安的怀里,爪子拨动着她披风上的红穗子,自得其乐。 站在她身后的明遥,并不讶异区区一个女人却豢养了一头白虎的事实,她八岁就咬死黑豹,比凶狠……她不见得会输啊。 只是,他不喜欢看到一头畜生占据她怀中位置。 “下来。”他低喝一声。 白虎毫不理会的下场,就是被某人拎着颈皮,不留情面地丢到花坛里去。 秦长安这才抬了抬眼睫,只是一瞬间,明遥身上的狂狷野性,宛若一团黑雾,将他紧紧包围……有点邪门。 被人从主人怀里驱逐,虎头又跑回来,张大嘴,露出尖牙,全身白毛竖立,朝着明遥哈气,这是野兽即将发动攻击的警示。 他眸子射出一道冷芒,小小畜生也敢跟他耍心眼?!一脚踢过去,白虎在草地里滚了几个滚,终于认清自己处于劣势,钻入秦长安的裙摆下。 不悦聚起,他一把掀起她的长裙,女人纤细均匀的双腿宛若白玉,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还不等他揪住那只色眯眯的老虎让它吃点苦头,已有人一掌击打在他额头。 “你干什么!”秦长安扯下被撩高的裙子,略显狼狈。 明遥看着她冷若冰霜的脸,二十几年来从未碰一鼻子灰,却只能压下心中的无名火,冷声说。“别跟畜生太亲近。” 没再说什么,她远远靠着柱子而坐,拉开彼此的距离,头顶的五彩宫灯在风中摇晃,将光洒在她身上。水绿色银花斗篷,周边滚着一圈茸毛,将她衬的愈发娇美贵气。 “长安,你有心事。” 她置若罔闻,垂着眼,一遍遍轻柔抚着虎头的皮毛,它舒服极了,大咧咧摊开肚皮,像一只毫无攻击性的家猫。 精锐的黑眸,再度深沉几分。“你在逃避什么人?” 此话一出,抑郁的反而是他,他不清楚过去的自己,在秦长安的心里到底是何等的存在。她会怎么说? 他简直就是自掘坟墓! “一个自认为我合该是他的男人。”她嘲讽地笑。 他喉咙紧锁,双目灼灼,眼底已经是一片狂风暴雨。 “身为官奴,寄人篱下,仰人鼻息,那些年我忍得很辛苦,还好已有出头之日。只是那人向来霸道专制,他完全没想过,我欠他的债,早就还清了。”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淡色发尾,长睫挡去那双清澈眼底所有的情绪,此刻的她,令人看不太透。 明遥的手覆在她的脸上,她感受到他手心的温热,回过神来,会以一笑。“前几天,我不该迁怒于你……。那人最爱迁怒,反复无常,我不能变成跟他一样的人。” 他怔住,犹如有人趁他不备,在他心坎上揍了一拳。 下一刻,说不清是什么情愫作祟,他已然抽出了手,手掌好似有无数尖刺,只是一个握紧拳头的动作,也疼痛难忍。 秦长安明显感觉到他连黑衫都无法挡住的身躯紧绷僵硬。 大哥暗中派人在皇城寻找蒙图,明明要找一个体形巨大的关外人不难,但他好似凭空消失,让一切的推测变得更加棘手。 “进屋吧。”她起身,推门而入,胸口痒痒的,那是情蛊发作的征兆。 房间内只剩下细碎的声响,各自沉默着脱衣,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见面的夜晚。 帐幔后的两个人影,紧紧叠在一起,她望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那双黑眸满是情欲,那一层情欲后……却是浓烈的矛盾。 因为练武的关系,颀长的身材更是精瘦结实,每一道阴影和线条,都宛若上天恩赐的完美,手臂上和胸前的剑伤颜色很淡,却不曾彻底消失,宛若男人的勋章,令他本该斯文的外表增添了些许致命的男人味。 今夜的男人,心思很重。 她微微蹙眉,在床上他很少这么心不在焉,多半是热情的让人吃不消。 直到一股暖流充斥在两人体内,身体得到了充分的宣泄,他才翻了个身,一动不动地躺在她的身旁。 “阿遥,你搬来跟我合住吧。”她轻揉着有些酸疼的腿根,毫无困意。 明遥侧过脸:“为什么?” “下次再有刺客来暗杀你,我想探探对方底细。”秦长安的嘴角勾起柔美弧度:“否则,你要心神不宁到什么时候?” 他面如火烧,眼神一凛。“你以为我怕那些废物?” 他这般暴怒的口吻,令那一股不该有的似曾相似,又在胸臆间生乱。那种凌驾于万人之上的自负和倨傲,目空一切,也是明遥性格里的残缺吗? 见她面露困惑,明遥再度覆上她,完全不给她喘息机会—— “怎么这么粗鲁?”她好不容易才平复,美眸一眯,开始问罪。“吃相这么差!”她有点不舒服。 过去在床第间,她总是享受的那一方。这一点,她向来是认可明遥的。 明遥背过身去,线条微微发硬。 她心中愈发清明,虽然此人性格别扭,但自始至终从未害过她,她的疑虑也在一分分的消减。 “我已经猜到刺客是谁派来的,那人心狠手辣,什么都做得出来。” 沉默了半响,直到他攸地转身,丝绸般的黑发垂了一肩,诱人至极的胸膛近在咫尺,眸子闪过一道晦暗。 “你认为我保护不了你?” “仔细算来,那个人也是我招惹来的,跟你无关。” 她的美眸氤氲着他看不懂的东西,轻柔的似乎要缠绕住他的心,他垂着脸,银色面具在她面前无声放大。 “我的性命,你在乎吗?”他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一时语塞,心口发紧,半响,才寥寥一笑。“任何人的性命,都不该被轻贱。” 谁也没再说话。 寂静中,只听见双方清浅的呼吸,明遥比秦长安重了那么一分。 …… 小院子的萧声,带着些许怨念。 那双镶着珍珠的绣鞋才一踏入花园,夜清歌马上丢下手里的玉萧,欣喜若狂地朝着来人飞奔而去。 秦长安停下脚步,但笑不语,还以为是一只花蝴蝶飞过来呢。 “郡主怎么有空来看我?”他撩起锥帽下的黑纱,笑意盎然的眼梢上扬,下一瞬却又流露哀怨寂寞。“您找的老夫子刻板的很,都快把人逼疯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外面藏了个深闺怨妇。”她摇头,话锋一转:“我有事问你。” “什么事?”夜清歌笑得乖巧。 “刘哲举家离开皇城,对此事你有什么看法?” 他脸上的笑瞬间沉下,刘哲正是那个跟他往来几年的富商,刘夫人则是毁了他容貌的悍妇。 “刘家几代都是皇城人,商铺也在这儿,没道理离开发家的地方。” “还有一事很可疑,你跟刘哲在别院相处向来无人知晓,你虽爱财,却不愿被刘夫人知晓,可见你还不想彻底地坏人家庭——” 面上的痛意令他神色发狠,夜清歌双拳紧握,被人用金簪划破整张脸的不堪回忆席卷而来,几乎抹杀掉他最后的一点善意。 凤眸满是红血丝,他凄楚地望向她,她清澈如水的眼神,轻易地平复了他的痛。 “既然这几年此事保密的很好,刘夫人又是从何得知你们见面的地方?毁了你,让你在小倌倌失去立足之地,她得偿所愿了,却仓促地收拾细软离开皇城?我让人查过,包括刘家大院,都是低价贩卖出去的。” 她沉吟许久,刘夫人不过是惩治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夜清歌,怎么她反而才像是得罪人溜之大吉的那一方? “难道刘夫人只是帮凶?”夜清歌脸色一白。 “曲国舅的死,同样可疑。”她恢复了默然,那匹骏马身上的淡淡花香……是浮沉花的气味,她隔了许久才想起。浮沉花是毒花,牛马一旦误吃下去,毒性入血,导致发狂。 曲国舅、四皇子萧元夏、小倌倌的夜清歌……三个身份截然不同的男人,却有着某种联系。 她扶着凉亭的栏杆,看着结冰的湖面,只觉得背脊上一阵恶寒。 那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好似一张硕大的蜘蛛网,而她,也在其中。 “郡主终于怀疑那个人了吗?”夜清歌笑得花枝乱颤。 秦长安鬓角发丝微乱,回以一抹清冷的眼神。 “我迟迟不说,是知道郡主不喜欢我编排明遥,我说的多了,只会让你更加讨厌我,觉得我是在挑拨离间。” 她冷冷打断:“从什么时候开始?” 夜清歌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从他给你弹了<凤求凰>那日起,他就不是我所知道的明遥了。明遥有个青梅竹马,他入了小倌倌,明家翻身无望后,小姐才被父母逼着另嫁他人……他的琴技高超,却从未弹过这首,只因那是他跟那位官家小姐的定情曲子。” 听到这里,秦长安脸色沉静,但紧握着栏杆的手,不由地加大力道。 “我夜清歌是真小人,却也最恨伪君子——”他默默靠近她,凉凉地说,大手却温柔地帮她拨开散乱贴在脸颊旁的发丝。“若你们是两情相悦,我无话可说,但如果他把郡主当成是跳板,郡主何必把他当成香馍馍?” 她置若罔闻,揉了揉眉心,粉唇抿成一线,思绪愈发清明。 曲国舅曾经百般羞辱明遥,毁掉他的脸,夜清歌是他的死对头,这是旧恨。 曲国舅当街纵马的时候险些撞上她,四皇子萧元夏心仪她,夜清歌想取代明遥成为她的枕边人,这是新仇。 这些人死的死,病的病,伤的伤……。 若都是明遥的报复,她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对吗? 接下来的几天,秦长安没再去过后院,也没再兑现邀他合住的诺言。 明遥让惊雷去打听过,她隔三差五去见夜清歌,回来后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心生烦闷,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也无法压下内心深处的不安。 他要她! 他要得到她!但他不屑用强取豪夺的方式。 自从沾上她,事态就一发不可收拾,以为她跳江而死后,他醉心权力的争夺,将太子拉下马,偶尔,心的角落有一处不时会想到她,就够惊天动地了。 他从不认为此生会放不下一个女人! 秦长安坐在轿内,撑着额头,打起盹来。 天色渐晚,隆冬的街上行人稀少,恍惚觉得回家的路走了太久太久,等她撩起帘子,头顶已挂着一轮明月。 不远处,有人朝着轿子走来。 月光把来人的容貌照耀的非常清楚,月牙色的锦袍,面如冠玉的脸微微带笑,举手投足尽是风雅之姿。 她震惊地微微瞪大眼,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嗓音,长睫颤动,眼底蓄起泪光。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无法动弹的。 她是无根的人,不想谈及感情,是因为找不到一个对她无所图、给她归属感的男人。 如今,她已不再是甘于被利用的药人了,要想利用她,也得看看她愿不愿意。 她含泪望着,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个身着雅致锦袍的男人,面目已改,就只是一个并不认识的陌生人—— “郡主,怎么了?”轿外的珍珠察觉了什么。 “我累了,快些回去。”她垂下了手,轿帘无声垂落,将满地月光隔离在外。 屋内,一盏烛火,桌上放着酒菜,秦长安斜靠在桌旁,形单影只。 这是明遥推门而入看到的所有场景。 “郡主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他低声问,手不受控制地顺着她的手臂游走。 好不容易压下的狂怒,再次窜烧。 “明遥!这里不是小倌倌,别拿你伺候那些恩客的手段用在我身上!”她一脸烦乱,眼底一派寒色。 “啪”一下,重重拍落他的手掌。 她用的力道不小,连自己的手心都火辣辣的疼起来。 不想再看他寒凉的目光,她是说的过分,但此刻心烦意乱,懒得说些软话。今晚,她却只想一个人待着。 她仰头,又喝了一杯酒,摸了摸微微发热的额头,冷淡地说。“我是需要你,但也不是日日都需要你。你别被有心之人怂恿了,玩什么来取悦我的小伎俩,真有时间,不如为自己的将来想想。” 这世上的女人以夫为天,满脑子都是如何把男人的心绑在自己身上,这种想法就足够让她厌恶的了,如果一个男人没有志向,反而只想绕着女人转,她更是唾弃。那他永远不可能走出后院,永远只是一个被折了腰的男人。 他既然是个官宦子弟,就该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见他依旧沉默,怒气不显,反而周身散发出一种莫名令人心惊胆战的气势,她搁下手里的酒杯,垂下眼,低声道。“你走吧,这两天,就暂时别过来了。” 他有他的傲气,她这么明示暗示后,他怎么可能还用热脸来贴她的冷屁股? 不管多久,她跟明遥总有一别,到时候念着彼此漫长的陪伴,她愿意念个旧情。 近水楼台、日久生情的道理她都懂。 万一……她防的就是那个万一。 所以,她一开始就说明白了,别让他误会什么。 是,她不想付出多余的感情,所以不给明遥香囊,不给他不切实际的奢望。 一开始,她就把明遥当成是错误的过客,仅此而已。 秦长安漫不经心的笑语像一把刀在心上狠狠剜着,明遥夺过她手里的酒杯,满目阴沉,将酒水往地上一洒。 她抬起长睫,眼底光影摇晃,似笑非笑。一个人的气势怎么能说变就变,刚刚只觉得他清高傲慢,下一瞬,靠近他都觉得满心胆寒。 “你不走?”她朝他伸出玉臂,勾起他的下巴,似醉非醒地问,嗓音带着三分迷离。 “我不走。”他强势地坚持。 “很多人心里都有一段求而不得的遗憾……阿遥,你从未跟我提及你的那位青梅竹马,却对我深情地弹奏<凤求凰>,你曾发过毒誓,这辈子除了她,你不会再弹第二遍。”她的双目犹如被清洗过冷冽,语气冷下来。“不如你跟我说说,谁是凤,谁是凰?” 明遥的眼底,飞快划过更多的阴暗。 她的脸几乎贴上去,细细打量,他勃然大怒的时候会让人畏惧,凝视的时候会让人脸红心跳,他的眼神会勾人魂魄。 怀中的娇软身躯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宛若迷药般迷住他的心魂,飘然感觉瞬间涌上,他不由自主地利眸半掩。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她撩起笑,她本不想太快揭穿,但他不知死活地撞上她的枪口,就别指望能全身而退了。 他直视着她的笑靥,不知为何,她明明笑着,寂寥却直达他的内心。 声音淡到极点,听着的人却是寒毛直竖。“显然我的解释,你并不想听。” 她坦然。“明知道是谎言,何必再听呢?” 如果此人并非是真正的明遥,一切就昭然若揭了。 “阿遥。”白皙手掌轻轻碰上那张冰冷的面具,嗓音温柔至极。 感觉到男人的身体紧绷,她的嘴角笑容荡漾,美的不可方物。“我真想瞧瞧,这张面具下是怎样的一张脸——” 男人冷艳的眼瞳瞬间划过一抹厉色,下颚绷紧,牙关暗暗紧咬。她终究还是发现了吗?发现了这个让他低到尘埃里的秘密? 她无声轻笑,如果这个男人是她怀疑的对象,他是最高傲的皇子,不可一世,吃人不吐骨头,怎么可能为了接近她而甘于当一个男娼,陪吃陪喝陪睡觉? 更别提,他应该知道她比任何人更想要杀他! 他是疯了吧? 032 你不能吻我! “揭开,你会后悔的。”他微微咬牙,黑眸宛若深潭般不可探视。 心中一把火烧也不是,不烧,闷得自己痛苦难当。 对于向来孤傲的他而言,有人不买账相当于自杀行为,他想告诉自己不必在乎一个女人,可就是……简直是犯贱! 他找不到第二个更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如今的可笑行为。 显然她不领情。 秦长安跟他眼神交缠,四目相对。“我从不后悔。” 话音未落,银质面具已然在她手下除去,她沉默了许久,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他的这张脸。 她对夜清歌的脸没有任何感觉,同样是被毁容,尖锐的簪子划破皮肤,但至少还有几块完整肌肤,阴柔魅惑的五官也不曾被破坏。 但明遥的脸,是被腐蚀性的药物抹灭了一切,甚至眼角和嘴唇,全都被波及……本该白皙的肌肤,满眼尽是肉红色凹凸不平的肉疤。 说丑,还算客气的。 这样的一张脸,足够吓哭小孩子,说他是鬼,还是鬼中厉鬼才对。 “看够了吗?”他语气凉薄。 她忽略他呛人的口吻,这才释然,他再怎么可疑,也不会跟龙厉扯上关系……。她心中的龙厉,不是能用常理来判断的男人,他的人生没有正邪观念,没有道德礼教,是非对错对他而言一文不值,他看似闲散,却不折不扣是一头攻击性的野兽,性格残酷,一意孤行,横行独断。 一旦龙厉找到她,知道当年她用跳江瞒天过海,甚至瞒过了他……他不问青红皂白,会直接杀了她。 他骨子里的骄傲和残暴,注定他只享受宰割别人的快感。 建筑牢笼的人,不会容忍想要自由的金丝雀。 没有抽气声,没有脸色惨白,她平静地将面具罩住他的脸,看不出此刻心中情绪波动。 “那个人对郡主的影响不小,你这是草木皆兵?怀疑自己的枕边人?”他转过脸,嗅闻着酒壶里浓郁醇厚的香气,这是烈酒,她遭遇了什么,会想到借酒浇愁? “怀疑只是为了不怀疑。” 他眸子里一寸寸借出霜来:“你的城府很深。” 她一笑置之:“我必须这样。” “如果我想害郡主,这半年来多得是机会。”他斜眼看她,今晚她眼底深处藏着的脆弱,却触动他的心。 隐约觉得,她在怀念一个人,一个短暂参与他们共同过去的男人——温如意! 她对他送来的热茶无动于衷,其实这一壶酒怎么能灌醉她?酒不醉人人自醉,居然连这也是奢望? 她背对着他挥挥手:“我醉了,你回吧。” 他双目欲裂,再也无法忍耐这种被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卑微感,猛地攫住她的腰肢,扯下面具丢在地上,就这么吻上她。 那张可怕的丑脸就在咫尺之间,他的唇微凉,没有属于人的温度,好似枯木的微皱皮肤也是冷淡的,唯独……他的舌尖是火热的,与她的气息交融,不分彼此分享着酒水的苦涩,到最终,又有了回甘。 她被吻的气喘吁吁,正在他抽离出来的那一瞬,那双形状美好的眼瞳,好似倾落了一地星光般灿亮,竟让人忽略了他不堪入目的面孔。 一股酒意上涌的热气,从耳根子发烫到脖子,他轻柔地搂住她,又在她的唇角碰了碰,手掌已然钻入她的衣裳。 他很早就想要吻她了! 他毫不迟疑地剥下了她的外衣,一件洁白的绸缎里衣,锁骨春光乍泄,原本清冷理智的女人,却令他欲罢不能。 “长安……” 唇若有似无地摩挲过她的眉梢,他眼下的女子微微一颤,说不出有多动人。 从不知自己的名字,能念的如此魅惑动容,她两耳作响,一下子整个人更加清醒。 “你不能吻我!”她拉住他的手腕。 “为什么不?”他眼底有深不见底的黑,反手一握,再度俯身下去,此刻只字片语全是多余,没有温度的唇顺势而下,直到她的眼睫、鼻尖、锁骨。 酒,在她的胸口蔓延翻滚,他身上的滚烫和唇上的凉意形成两种矛盾至极的感觉,一瞬间将她的理智彻底卷走。 第二天醒来,明遥早已离开。 她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下床,坐在梳妆镜前,眼神凝住。 镜中人儿多了几分陌生,唇瓣微肿,艳红如血,面色却很好,往日看不出情绪的清妍眼睛突然多了很多说不出的味道,让她觉得镜子里的不再是自己。里衣领口敞开着,待到胸口数不清的红色印记露出来,她才皱起眉。 昨晚的明遥有多热情激烈,是她所无法忘记的,他用唇吻遍了她的全身,没有任何侵略性的强势霸道,带给她一种错觉,好似他期待了极为漫长的岁月,只为了这一夜。 怎么可能? 他对她的情愫,诡异的真实又浓烈,可严格算起来,他们相处也就短短的半年而已。 “郡主,您醒来了吗?宫里来人了,要您进宫一趟。”珍珠在门外询问。 秦长安压下碍眼的铜镜,揪住衣领,语气重回往日的平和。“进来。” …… 一对主仆一前一后地走在街巷上,虎背熊腰的小厮惊雷平日像个哑巴,突然开了口。 “爷,身后有人跟着。” “知道了。”明遥停下脚步,随手拿起小摊贩上的玩意儿看了两眼,眼角余光却瞥过不远处的男人。 只是一眼,就心中有数,丢下碎银,随意抓了几个东西,往惊雷怀里塞。 “怎么会是府里的人?郡主她……”惊雷抱着这些乱七八糟都是女人用的东西,却又不敢撒手,只见主子悠闲地逛了不少铺子,很快他怀里就摆不下了。 明遥的眸色更深,的确是府里的护卫,但秦长安不是北漠人,在北漠没有根基,这些人到底效忠于谁还不能断言,所以他并不会马上就怀疑是她让人监视他。 他们去了酒楼,熟门熟路地朝着二楼的雅间走去,这里人多,是个办事的好地方。 屋内等着的,正是谨言。 谨言慎行这对兄弟是他最能信任的,但她认识他们,所以他让慎行留在王府,谨言则在暗处等候跟他汇合。惊雷是他的暗卫,从未见过光,他才把惊雷带在身边。 “那边有什么动静?”明遥直接走到桌旁,他晃动了一下水酒,没喝一口。 北漠的物资跟金雁王朝相比,略有不足,就连这酒,也差了很多。 “江南那群人出事了。”谨言浓眉微蹙:“领头的是个年轻女子,全是江湖中人,武功不弱,一场血战,差点被他们得手。” “白银?”明遥的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已有怀疑对象。 “属下怀疑他们是来找陆青铜的,幸好爷早有准备,才让那个女人扑了个空。”谨言继续说:“慎行没有爷的命令,不敢将此事闹得太大。” “查查这个白银。”她身边的婢女名字一个比一个怪,翡翠珍珠珊瑚白银,她已经富得流油了,还想着富可敌国吗?想到此,他的眼底不禁浮现淡淡笑意。 谨言看到明遥眼底的风云变化,问道。“爷心情不错,把陆姑娘拿下了?” 明遥端着脸,冷冷瞥了一眼,手里的茶杯掷向谨言,砸中他的额头,他毫不闪躲,一手接住落下的茶杯,将茶杯恭恭敬敬地送回明遥手边。 谨言随手摸了摸发红的额面。“谢爷手下留情。” “把陆青铜看好了,他是我手里最后一颗棋子。至于那批江湖人,猫捉耗子,多逗几回,别搞出人命。等大家都累了,再让他们得到机会,把陆青铜带走。” 家人……自始至终都是她的软肋,两年前是,两年后,依旧还是。 “爷真打算给陆家翻案?”谨言话锋一转。 明遥转动手上的玉扳指,语气平平。“此事牵涉甚广,还得慢慢谋划。” “爷是想有朝一日,让陆姑娘能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回京?” 他沉默,谨言慎行跟着自己十几年,但即便如此,他从小就习惯不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全部心思。 “总不能,让她当一辈子的罪臣之女吧。” 既然陆青峰没死在桥河一战,那么,为什么传到京城的却是他冒险带人伏击北漠,被北漠识破之后却缴械投降,北漠将军逼迫他劝服不甘心的手下,有几个忠心耿耿不肯投降的手下反而联手杀了陆青峰。 身为武将,打败仗已经是不小的罪了,更别说他还临阵倒戈,背叛金雁王朝,没有身为将士的骨气,不但连累陆家被抄家,更让陆家所有人变成耻辱。 这其中,肯定还有不少秘辛。 直到午后,秦长安才离开皇宫,吩咐下人收拾行李。 一杯茶的功夫,秦峰得到消息,风风火火地赶来郡主府。 兄妹两一碰头,他直截了当地问。“你怎么答应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山体滑落,又是暴雪,已经毁掉两个村子了!” “大哥,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她俏皮一笑。 “你当然不是小孩子了,否则,我的话,你会听。”秦峰沉下脸。“你拒绝,朝廷自然会派其他人去。” “黑风山前线传来的消息,已有一百多人伤亡……今年天灾人祸接踵而至,又是黄河泛滥,又是山区受灾,如今还有暴雪,山民哪怕逃过一劫,没了村子,迟早被冻死在深山老林里。”她吹凉手里的茶水,泰然处之。“北漠的医术太保守,我必须去。” 秦峰脸色依旧凝重:“黑风山这两年还有流寇,我不放心。” “我去黑风山,除了救人之外,还有我自己的用意。”她瞥了一眼窗外,神色自然地搁下茶杯。 “我反复琢磨,龙厉是亲王,手里还捏着兵权,想必不会亲自来异国。” “白银离开这么久,还没传来消息,不管能否顺利救出二哥,我这边另有计划。” “你担心所谓的民间巡游,不过是龙厉掩人耳目的计策?” “他远比我们想象的狡猾多端……如果在江南游玩的人不是龙厉,我想他已经在我们周围了。”她神色一正。“我去黑风山,就为了引蛇出洞,荒山野地有荒山野地的好处,至少不像皇城,处处都是眼睛。” “好,那我们就做好两手准备。我在皇城,白银那边一有消息就通知你。”秦峰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再婆妈,粗糙的手掌覆上她的肩膀。“千万要小心。” 她点头,回以他一抹清绝笑容。 “郡主,玛瑙送来口信,酒窖老鼠果然又回去了。”珍珠送走了秦峰,在她耳畔低语一句。 “对方肯定是看不过我坏了五十坛药酒,非但没赔本,还发明了药浴这个新玩意,歇雨楼的生意反而还多了两成收益。”秦长安笑着摇头:“下次,他们会耍什么坏?我挺好奇。” “郡主,玛瑙问下一步怎么做?” “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一些跳梁小丑,我还不放在眼里。”她喝了口热茶,眼若寒星。“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至于他们……。秋后的蚂蚱,跳不了几下了。” “郡主……。”颤抖的声音,源自门外。 秦长安跟珍珠使了个眼色,不再说话,翡翠端来一碗红豆汤,眼神满是讨好。“天冷的时候,郡主不是最爱红豆汤吗?” 自从被降为三等丫鬟后,翡翠就终日在厨房帮忙,连看到主子的时候也少了很多。她心有余悸,生怕永远都无法得宠,只能主动出现在秦长安面前。 “放着吧。”她笑容淡淡,有种说不出来的疏远。 “郡主要去黑风山吗?可有人一路服侍您?” 就在她开口的时候,在不远处打盹的白虎一跃,来到翡翠面前,毛茸茸的前掌压住她的绣鞋。 “你走了,谁来照顾虎头?”秦长安恶意地朝她眨眼。 翡翠脚下一软,哪怕在药田照顾白虎一日三餐,可是这头老虎就是喜欢欺负她,她手上全是深深浅浅的抓痕和咬痕…… 白虎好似也听懂了人话,扬起头颅,虎嘴里的利齿闪烁着凌厉的晶光。 “这回我谁也不带,去通知明遥,让他跟我一起走。”秦长安懒得逗弄她,言归正传。 “明公子一大早就出去,这会儿还没回来。”珍珠说。 她朝着膝盖拍了下,白虎随即跳入她的怀里,秦长安微笑着揉揉白虎的耳朵:“虎头,我们去看看那颗怪蛋。” 一打开屋子,孩儿床上却只剩下铁灰色的蛋壳,她一怔,马上喊道。“关门关窗!” 白虎耸动着鼻子,爬上爬下嗅闻着什么,突然定在木柜面前,转头看了看秦长安。 “跟我躲猫猫?”她笑,趴在地上,朝着木柜下的缝隙望过去。 一双黑豆般大小的眼睛,跟她四目相对,幼隼背上灰毛,腹部白色,胖乎乎的像个球。 这模样……有点呆蠢啊。 她很难相信眼前的灵隼可以不远万里为主子衔来药草,它看起来连飞翔都很难。 好似感应到主人内心的不满和看轻,幼隼一摇一摆地走出来,看到秦长安身畔的那头白虎,却毫无反应,而是发出“咕咕”的声响。 “你该不会是一只鸽子吧?” 幼隼黑豆的眼珠子,瞪着她,一脸不高兴,未丰羽翼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等待秦长安的反应。 “饿了?”她打开一盒子的各色药材,灵隼以药草为食物,从小训练,尝百草,才能培养它对药材敏锐的嗅觉。 白虎突然扑过去,幼隼被扑倒,肚皮朝天,怎么都无法翻身,谁知它却完全不惧虎威,扑闪着翅膀飞起来,朝着白虎就是一阵不怕死的啄咬。 直到亲眼看到,秦长安才确定灵隼性子凶猛,面对白虎这种百兽之王丝毫不怵,这才像是她的爱宠! 她理智地拦住白虎,避免两败俱伤,手心手背都是肉。 灵隼埋下头,在一堆药材里咬着煌璃草,其他看也不看。 她眼底有笑。“看不出来,小家伙还挺挑食啊。” 光挑最贵的药草吃,看着呆萌,实际上精得很。 “虎头,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它,可不能把它吃了——”她拍拍白虎的额头,沉声嘱咐。 白虎蹭了蹭她的手掌,表情乖巧,金黄色的虎目,看上去不再杀气腾腾。 她垂眸一笑:“给你起个什么名字才好呢?” 幼隼还在吃药草,津津有味,头也不抬,见状,她嗤笑一声。“就叫你饭桶吧。” 不管灵隼鼓着圆圆的腮帮子,用黑豆大的眼瞪着她,表达自己对这个名字的不满,一挥衣袖,她潇洒离开。 她是主子,她最大! 一回到院子,就跟明遥不期而遇,她随口一提。“明天我们要去黑风山。” 倒不是她多想带他同行,而是……此去至少数月,她离不开明遥,或者该说,情蛊离不开他。 “我们”两字,再度取悦了明遥,他下颚一点,黑眸中少了往日的清高。 她走入屋子,桌上一堆女人用的东西,一转头,明遥正在对她笑。 “出门一趟,花了这么多不该花的钱?”她挑了挑眉,脸上没有喜怒。 对她的冷淡态度见怪不怪,他径自打开一个锦盒,里头一对珍珠耳环,洁白无瑕,圆润秀气。 不等她开口,他已经为她戴上那对耳环,眸光炯炯,眼底的情意汹涌热烈。 这也太明显了吧? “阿遥,如今翅膀硬了,跟我玩先斩后奏这一招?” 话音未落,某人的唇已然落在她的耳廓上,慢慢顺延,直到她戴着耳环的耳垂上。 她一把抓紧他的手臂,狠狠掐了一把,他非但没喊痛,反而得寸进尺地圈住她,双手搁在她的小腹上。 “没人见过我的脸不害怕的。”转眼间,他已经再度戴好面具,嗓音莫名低沉,藏着万千情绪。 “我对美丑本来就不太看重。”她摸了摸那对珍珠耳环,女为悦己者容的心情,她活了十七年也未曾有过。 明遥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想看出她的犹豫和失望,但看到的只有坚定和明亮。那张连他都嫌恶的不行的脸,对她却毫无影响,果然不是个普通女子! “这次护送我们去的是大内侍卫,虽然天气恶劣,一路上肯定安全无虞。”她神色自如,貌似给他吃一颗定心丸。 “我回去收拾行李。”他转身就走。 站在他背后的秦长安,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因为着急赶路,所有人都骑马,连走了五天的路程,才赶到黑风山附近。 “郡主,我们稍做休息,吃个午饭再走。”领头的大内侍卫谢琦掉转马头,朝着秦长安说。 她下了马,一进山区明显就觉得天寒地冻,哪怕身上穿着袄子,还披着滚着狐狸毛的斗篷。 一路以来,众人吃的很随便,在山区里生火喝个热汤就算奢侈。 明遥解开身后的大麾,盖在她身上,坐在她身畔的枯木上,旁边的侍卫已经架起铁架,煮起菜汤。 男人的大麾把她整个人都裹住,还带着男人的气味和温度,她转过脸。“给了我,你自己呢?” “我不怕冷。”他环顾一圈,远处的黑风山白雪皑皑,几日前的暴雪还未融化,寒意浓重。 她没拒绝,就算她是不认输的性子,但也不得不承认男女的体魄差距很大。拉拢厚实的大麾,瞥了一眼躲得远远的几个御医,这次她被皇帝册封为宫廷首席御医,这些三四十岁的御医来当她的助手,有的人女儿都快跟她一般大了,又怎么会甘心被她差遣? 年纪大,资历深,不服气是人之常情。 但北漠太医院的弊病就在其中,御医医术保守,但倚老卖老的不少。 “成天都吃这些跟石头一样的冷馒头,还有咬都咬不动的肉干——”有个御医开始抱怨。 “是啊,早知就不来了。”有人附和。“走了两天,这鬼地方连饭馆都看不到。” 侍卫将热汤端到御医面前,他们刚接过,就被人踢翻,热汤烫到他们手上身上,痛的他们当场跳起来。 明遥眼神透着森然,无声冷笑。“嫌东嫌西就别喝了!” “你怎么敢对我们这么说话?” 暴跳如雷的声音,传到秦长安的耳畔,她拿着冷硬的馒头,就着热汤,默不作声地吃着。 明遥不屑地冷哼。“郡主千金之躯,尚且没有半分埋怨,你们还算男人吗?” 秦长安撩起一抹笑,明遥果然高招,竟是个毒舌男。 御医们一个个脸色涨红犹如猪肝,无言以对,瞬间鸦雀无声。 她啃完了这个冷馒头,才转身看向他们:“你们之中有任何人想回去,我绝不会阻拦。” 他们面面相觑,面露难色,没人敢有动作。 “一旦决定留下来,就别再让我听到一句抱怨,否则——”她笑的很淡,不达眼底。“我不介意亲自把你们变成哑巴。” 年纪最大的沈常兴气不过众人被一个十七岁的丫头片子压得话不敢说,一拍大腿,双眼喷火。 “算起来,我们都是你的前辈,你居然威胁我们?” 一颗药丸准确地丢入他的大嘴,秦长安以干净的丝帕擦拭双手,眸光清澄。 沈常兴指着她的鼻子,想大骂一顿,却惊讶自己怎么都发不出声音,直到此刻,脸上才有了惶恐。 “现在,不是威胁了吧?”秦长安缓缓扫视一圈,嗓音不高,却很有气势。“你们身上养尊处优的毛病,一定要改。” 众人垂下了脸,这才明白这位郡主言出必行,不敢再看她犀利的眼神。 她走到一脸气愤难平的沈常兴面前:“沈御医,你年纪最长,我理应敬重你。不过,光长年纪却不长脑子的人,我最看不起。” 这一番话,说的沈常兴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气的吹胡子瞪眼。 “若当我是郡主,你们大不敬的态度,该处以鞭刑。若当我是首席御医,你们口无遮拦,以下犯上,理应掌嘴。”她挑了挑眉,清丽面孔上满是决绝。“选一个吧。” 闻言,众人的脸色从原本的羞愧转为惊惶失色。 “谢琦,动手。” 她转身,身后的掌掴声此起彼伏,这是自然,跟血肉模糊的鞭刑相比,傻子都会选后者。 明遥倚在枯树旁,双臂环胸,眼底流露几分饶有兴味。 记得她年少时候,太子说她是白莲花,实则不然,她就是一朵玫瑰,瑰丽明艳又带刺的玫瑰。 她也真够聪明坚强,不管面对何等的质疑和难关,短短时间就能重振精神,真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 只是……凭什么他要惦记两年,她却能云淡风轻,说走就走,甚至不惜用跳江这么决绝的方式? “阿遥。”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拍了拍自己身畔的位置。 他眼神一凛,冷光掠过被打完二十个巴掌的御医,一个个活似猪头,如果是他,这些人早该丢去喂狗。 “谁让你为我出头的?”她轻笑,“你不怕被他们当成是我的走狗?” “我只做我想做的事。”他懒得解释,更显孤僻。 秦长安嘴角轻抿着,若有所思,其实明遥这个人,身上是有破绽的,但他对她的百般维护,却不像作假。 “郡主的毕生心愿就是成为一代女医?”他心不在焉地开口。 “我只救我想救的人。”她模仿他的语气,粲然一笑。 他静默不语,他面前的秦长安,明明笑着,却犹如雪山之巅般遥远而冰冷。 黄昏,在山脚下安营扎寨,一批侍卫被安排值夜,看守十辆马车满载的药材。这两天尤其艰难,住不了驿站,方圆百里也没有客栈,只能睡帐篷。 她裹着大麾,看着明遥矮身进了她的帐内,第一天那些御医还在暗自揣摩明遥的身份,直到他们共用一个帐篷,才让他后院人的身份见了光。 连外出救人都不忘带着男人,就算嘴巴不说,那些人的腹诽有多难听,她不难想象。 他半坐着,却迟迟不曾躺下,突然冒出一句。“郡主当年是怎么从金雁王朝来到北漠的?” “当年赶上一批难民进关,我混在其中,年纪小,被当成乞儿。”她避重就轻,神色慵懒地闭上眼。 他眉峰紧蹙,脸色阴沉。她当时还拖着重伤,跟随难民颠沛流离到北漠,亲耳听到,心中反而更加沉闷。 耳畔传来她均匀的气息,他才躺下,仔细地看着把自己裹得像是蚕蛹的女人,深不见底的黑眸,才有了浅浅笑意。 第二日大清早,山中又开始飘雪。 昨晚又有一头马累倒下,秦长安便跟明遥同骑一马,刚走入林中半个时辰,就一阵地动山摇。 前面烟尘迷漫,受惊的马儿再也不肯往前走,敏锐的感受到什么不详征兆,她身后的男人双臂夹紧,把她牢牢地困在自己胸前。 “难道又是山体滑落?”她皱眉,自语。 话音未落,大大小小的碎石已经从坡上滚落,顷刻间就闹得人仰马翻,明遥捞起她的腰,离开骏马,落在平地上。 转眼间,几人被落石砸伤,她顾不得看他们的伤势,扬声喝道:“撤!往后撤退!” 数不清的巨石往下掉,幸好敏捷的大内侍卫早已护送幸免于难的一行人推离此地,明遥自始自终都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是人为。”他森眸一眯,眯出几分凌厉冷意。 “谢琦!已有几位御医受伤?”她问。 “回郡主,有三人。” 她从腰际掏出一个瓷瓶,疾步走向被抬到树荫下的御医面前,其中正有年纪最长的沈常兴,倒出一颗白色药丸,每人一粒。 “止血丹,吃下去。” 沈常兴老脸难看,动也不动,巨石砸伤了他的脚,伤势最为严重,大腿根部一派血红。 “连自己性命都不珍惜的人,不配当医者。”她将那颗止血丸倒回瓷瓶,冷若冰霜。“你真以为此行折损区区一个御医,皇上会放在眼里?” “郡主,沈御医估计是因为说不出话,才会冒犯您。不如给我止血丹,我盯着他服下。”旁边人为他说话。 沈常兴头也不敢抬。 留下止血丹,她没再浪费时间,随即折回前方,但为时已晚,巨石堆砌在山路上,足有两人高,彻底阻断他们的前路。 随着一阵厮杀声,近百人从坡上冲下来,身穿兽皮所制的劲装,她悚然一惊,看来是黑风山的流寇。 “我们走。”明遥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拉住她就走。 “他们寡不敌众,你要我眼睁睁看他们送死?”她不悦地撒开他的手。 “侍卫理应保护你的安危,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就算死,死得其所。”他说的轻松自在,其中的狠毒却在那一刹那表露无遗。 被他眼底的毒辣吓了一跳,她不由地强装镇定,这种自私而冷漠的论调……太熟悉了。 很快,两个汉子缠上明遥,他没有兵器,只能赤手空拳,见招拆招。不过学了几个月的武功,他竟已有掌风,不是点到为止,而是出手恨绝。 就在她专注旁观的时候,一把冰冷的匕首,已然贴近她的脖子。 “老大说,这次派来赈灾救人的是什么郡主,就是你?” 她闭上眼,眼看多一分力道,匕首就要没入她的颈子。 “这么乖顺?不挣扎?”后面一阵嗤笑。 “下手利落点,太痛我受不了。”她再度睁开眼,眼底已然一派清明,焕发着震慑人心的光芒。 背后的男人一愣,就在此刻,她短暂地对上明遥的眼,他刚杀了一人,却被更多的人缠住,没有分身之力。 他的眼底,满是痛楚和即将迸发的癫狂……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抹脖子,血珠落在雪白的皮毛围脖上,那么刺眼。 “杀你?老子看把你先给老大当压寨夫人不错。”汉子笃定这个弱质女流毫无威胁力,松懈了心防。 “喔?现在不杀我,就让我杀你吧。”她的嘴角抿着笑,猛地旋身,抓住他的右臂,用巧劲挣脱,一把紫色粉末扑上他的脸,顿时倒地抽搐。 捡起地上的匕首,朝着他心脏刺下,血花喷溅,汉子的眼珠子滚了滚,没了气息。 她笑盈盈地问:“没办法,我是学医的,对心脏的位置太熟悉了,刺得太准了吧?” 就在此时,明遥已经突破重围,来到她的面前,他的眼神有着她无法看破的复杂情绪,他抚摸着她的脸,迟迟不语。 “怎么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她摇头,他浑身挂彩,虽没有致命的伤痕,但小伤不少。 “现在可以走了吗?”他咬牙,当断不断,不是他的行事风格。否则,他可以带她早一步离开这场浴血战。至于那几十个侍卫?管他们死活? “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走。”她微微一笑,这一笑,璀璨如星子,流光溢彩,藏着一抹动人的春意。 话音刚落,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他们两人网罗其中。 明遥抢过她手里的匕首,正欲割开,却发现这是特殊材质的网线,犹如铁丝,根本无法割断。 “阿遥,别浪费体力。”她远远扫了一眼,侍卫都被困住了,远水救不了近火,十几把大刀逼近他们,他们成了瓮中之鳖。 “你要我坐以待毙?”他红了眼。 “人家摆这么大阵仗欢迎我们去做客,总要给点面子吧。”她轻描淡写,哪怕素净小脸上沾着血污,也不曾有半点慌乱。 明明不是倾国倾城的绝色,偏偏有那么一瞬间,令他心都热了,他以拇指擦拭她眼窝下的血迹,动作异常轻柔,好似她是个易碎的瓷娃娃。 “不是我的血,我没受伤。”她低声解释。 他不说话,只是执拗地替她擦干净整张脸,脸色缓和,眸子渐渐褪去血红,恢复成墨玉般的深邃。 “把人押上去!” 绳索套上他们之前,他回以杀气腾腾的一眼,看的那个汉子不由地退后半步。 这回,秦长安彻底相信白银的话,眼前这个男人,能够自如收放身上的气息,一旦他迸发杀意,比这些个山贼流寇可怕多了。 两人被带到山上的寨子里,已经天黑了,众人打开马车,看到都是一箱箱的药材,没有一块金银,气的连连咒骂。 “娘的!什么玩意!这么穷酸?!”那个坐在虎皮椅上的,就是黑龙寨的寨主,他约莫三十来岁,个子不高,身材结实魁梧,络腮胡,一字眉,是少见的凶残长相。 “难道是消息有误?”他朝着一旁的小喽喽横了一眼:“公主郡主啥的,不该很有钱吗?” “这些药材很值钱,你可以卖了。”沉默许久的她,终于开了口。 “又不是人参灵芝,你诓老子?”他一脸不信。 这才将注意力拉回,看着这一对被绑住的男女。 端详了一会儿,黝黑的脸上流露出垂涎的表情,他嘿嘿一笑。“皇城来的女人,果然细皮嫩肉的,水灵啊。” “是啊,老大,跟那个红叶比,她可漂亮多了。小的们就是把她带给您,做压寨夫人的。” “行,女的留下,男的杀了!”寨主黑炭般的手指,就要捏上秦长安的下巴,满意地打量着她的长相。 明遥眼神森冷,身形突如闪电地掠向他,下一瞬,大手突然狠狠抓住他的脖颈。 “你!”寨主悚然一惊。 秦长安面色微变,身畔的明遥一直没说话,是何时解开身上的麻绳? 大堂里的气氛,冻结成冰。 她顺势扯下松开的麻绳,淡淡一笑。“压寨夫人就免了吧,我不缺男人。” 033 他的体力真的很强? “还挺呛啊,不过有个性,老子喜欢!”寨主哪怕被明遥掐住脖子,还是不改好色,鼻子出气:“这就是你男人?也不咋样嘛,哪里有老子孔武有力?” 嘴巴臭的结果,就是被明遥加大手劲,脖子明显出现紫色掐痕,脑袋险些充血窒息。 “寨主,别看我男人不够魁梧,但他在床上很持久。”她气定神闲,拍了拍明遥的后背,语出惊人。 明遥的身躯显然僵硬不少,面具下的那张脸,有着难以形容的表情。这女人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可是……。他为何很想在这么险象环生的关头狂肆大笑?!他本来就不受礼教束缚,持久两个字,对于男人而言,不就是最大的称赞? “就算杀了老子,你以为你们能活着走出黑龙寨?”寨主吃力地挤出气音。 “不过是一些臭虫,还敢称龙?”黑眸闪动着冷冽的嗜血之光,明遥冷笑。 她摇头:“寨主,我们没想杀了你。既来之,则安之。不过,既然要钱,就该好好招待我们。” “招待?”寨主咽了咽口水,想想大把金银,只能生生忍下腹内欲望。 “我跟他要一间干净的屋子,摆四个暖盆,再来些热饭热菜,休息好了,我们再谈正事。” “好,小娘子果然干脆!老三,去准备!”寨主挤出一丝笑:“其他人都把手里的兵器放下!” 明遥这才松了手,他看得出寨主那双浑浊的眼里闪过的算计,对方显然是钱财美人都想要。 他们只是暂时安全。 走过荒芜的院子,杂草丛生,才到最后的一排屋子。被称为老三的男人推开门,面无表情地说。 “就这里。” 她点了桌子上的蜡烛,这儿实在穷酸破败,只有一床一桌一椅,推开窗,山里湿气很重的寒风袭来,冻得她肩膀一耸,“砰”一声关了窗。 “那个贼寇看上你这块肥肉了。”明遥鬼魅般的嗓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你在担心我吗?”她深深凝望着他,眉间一抹罕见的愁绪。 他的心攸地一揪,愤懑地咬牙。“救兵什么时候到?” “这个寨子有百余人,我们侍卫才五十人,况且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流寇,如果他们要到最近的府衙搬救兵,一来一回至少要四天。”她算的头头是道。 明遥冷笑,知道还心甘情愿被绑来山寨?她脑子里装着什么,又是以身为饵? “阿遥,我养你半年了,到你英勇献身的时候了。”那双晶莹美目对着他,说的极为动容。 明遥听了想骂人。 “与其山寨头子用尽手段把我吃干抹净,不如你替我去服侍他?”她慧黠地眨了眨眼。 “秦长安!”他强忍住掐她脖子的冲动,低喝一声。 老三陆陆续续送来了饭菜和暖盆,这个破旧的屋子才有了暖意,她解开身上的大麾,看了看桌上的菜色。 一道白菜,一道青菜,一大碗萝卜肉汤,一盘红烧鸡肉,她扬起笑容,眸子有光。“这年头当山贼的吃的也不差嘛。” 明遥眼皮微跳,取下脸上的面具,这种破地方他实在无法忍受,偏偏她却欣然接受,甘之如饴。 “有毒吗?” 她以银针刺入,没有变黑的迹象,她弯唇。“没毒。” 夹了一块鸡肉,送到明遥的嘴边,他讶异于她这么亲昵的动作,却还是张嘴咬了口。鸡肉煮的很老,味道太重,无一可取之处。 她漫不经心地说:“但也许下了春药。” 这句话说的太晚,那口鸡肉,早已被他咽下肚。他眼神阴沉,那张遍布肉疤的丑脸更加可怖。 这女人真是上天派来的克星吗?! 他下颚抽紧,额头的太阳穴隐约跳动,青筋爆出,这是他暴怒前的征兆。 “阿遥,你真无趣,我说笑而已。毒药这种东西可是极其稀缺的,我看他们买不起。”她不看他的脸,将唯一的鸡腿放入自己碗内,吃的津津有味。 “你就不担心里面有春药?” 她斜了一眼。“不是还有你吗?”情蛊和春药,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他沉默着看她喝汤,不知为何,多年前的记忆再度汹涌出闸,总是这样……哪怕是粗茶淡饭,她会让他觉得那是一桌珍馐美食。 “在床上,我的体力真的很强?” 秦长安毫不客气地喷了他一脸的肉汤。 黑衣下的男性身躯,满是即将喷发的怒火,早已绷紧了每一条线条。 她讪笑地拿起丝帕给他擦拭脸孔,那双犹如上等墨玉的眼瞳几乎要把她灼烧,他真是气得不轻。 “不说则以,一鸣惊人,阿遥,你还是少说话为妙。” 他气急,愤懑地走到一旁洗脸,这混帐女人!一脸油腻肉香味,对于洁癖的他而言,一刻都难以忍受! “男人都很在意这种问题吗?”她望着他愤怒的背影,无奈至极。“在这方面,夜清歌说你是他的手下败将,不过我想你就算当不了佼佼者,至少也是中上水准。” 有人心情阴郁地甩了擦脸的白布,很显然,这话不中听。 “夜清歌这种也算男人?不知被多少男人压过。”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脾气真坏。” 他眼底飞快地闪过什么,很快归于平静,脱下残破的外衣,上身不少刀剑弄出来的新鲜伤痕。 “受了这么多罪?”她从腰际掏出金创药。 明遥不语,他的身体何其尊贵,却因为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伤挂彩,他想要一个女人,就跟权势一般胜券在握,唾手可得,何必把自己搞的从未有过的狼狈?! 只是当她垂着眼,替他抹药的时候,那脸上一抹淡淡的温柔,令愤慨顿时烟消云散,反而觉得承受这些全是心之所向。 这女人……根本就是一朵淬了毒的花,把他堂堂亲王糟蹋成什么样了! “好了,早点歇息吧。” 他的手轻轻地触碰着她的脸,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眼睑,细细地描绘着,望着她因为他的戏弄而微颤的睫毛,手指继续滑动下去,短暂停留在她的软嫩粉唇上,一只手指竟然不餍足地伸了进去。 最令人无语的就是这一点,明知道她有毒,他还是认作此生最大的挑战! 在他的黑眸中看到一抹情难自已的火热,明知还在四面楚歌的山贼寨子里,心里淌出几分莫名的动容。她轻声说:“阿遥,这里不会是你我的终点。” 骨子里的一股冲动,驾驭情欲之上,他长臂一伸,将她拥住,恨不能揉入自己体内。 等她入睡,他才打开房门,门口把守着的汉子早已倒在地上,一抹黑影飞快闪现到他面前。 “爷,属下来迟了。”来的正是惊雷。 “暂时别轻举妄动。”他负手而立,瞥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惊雷一直跟在队伍后,在危难时刻并未现身,也是他的授命。 百余人的寨子,就算血洗,也用不了一个晚上,只是如今顾及到秦长安,他有了别的考量。 “这家寨子什么来头?”他走向荒草丛生的深处,月光洒落他周身,却无法融化那股邪佞之气。 “黑龙寨的头子叫章弋,本是个流放边疆的囚徒,霸山为王后,在此地杀人越货,奸淫妇女,无恶不作。” 他挑起斜长的眉,沉吟不语。若是剿匪,北漠也该派军队来,何必用什么赈灾救人的幌子让秦长安插手?他们被抓,说纯粹是意外,也太巧了点。 翌日,黑龙寨的大厅,秦长安气定神闲地坐着,好似她才是寨子的主人。 “寨主,我就不罗嗦了。黑龙山上太冷,不适合常住。我要命,你要钱,开个价吧。”她双臂环胸,眉眼间一派淡然。 “怪不得是皇城来的,爽快!你是郡主,那些大内侍卫伤了老子不少兄弟,问你拿一万两银子,怎么样?”头子章弋转动着手里的两颗铁球,满手的粗茧,青筋喷起,淫邪的眼看向秦长安。 “很合理。”她微微一笑,“不过,此次我们是为了救出山中被困的村民,身边没带太多银两,寨主要麻烦手下去皇城郡主府走一趟。” “去了皇城,老子的兄弟还能活着回来吗?”章弋心怀鬼胎地问。 她当真垂眼,思考起这个问题来,好似压根没发现在一旁垂涎三尺的色目。 身侧的明遥眼底却有了不小的波动,章弋显然动机不纯,更别提那贱胚用下流的眼神反复打量秦长安!他的心中再度萌生杀机。 她抬起清亮的眼:“送上我的亲笔书信,寨主的兄弟当然能平安归来,而且,能带回一万两的银票。” 章弋一拍扶手,面容狰狞:“老子不放心,不如让你男人回去一趟,还有,我们不要银票,要银子!” “寨主,我跟阿遥绝不会分开的。”她嗓音清冷,已有不悦。 她的回答让明遥太满意了。 “小娘们,你真以为老子这么好商量?”章弋的目光更加猥琐,大步走到她面前:“你也不去问问,这条道上老子玩过多少良家妇女?” 明遥挡住她的身子,冷锐黑眸扫过一脸色欲的山寨头子:“你最好不要对她有不该有的心思。” “你们真以为山下的大内侍卫能拉来救兵?”章弋仰头大笑,姿态狂放。“白日做梦吧!” 秦长安眼神一沉,不动声色,并未受到惊吓。 “你不想要银子了?” “老子有了你,还怕没有银子吗?听说你这双手点石成金啊,人养在我黑龙寨,白天给老子赚钱,晚上伺候老子,让你这辈子都离不开老子!”他猛地抓住秦长安的手,感受着那柔若无骨的软嫩,言语更加露骨。 只是不等他回味这种滋味,明遥早一步把她拉到身后,一派捍卫女人的姿势。他眸子阴沉无光,冷声说。“你真该死了。” 她眉头微蹙,早就知道章弋是个有前科的逃犯,他的残暴不仁可不是说说而已。她拉了下明遥的衣袖,不想看他硬碰硬,坏了她的全盘计划。 “老子好怕啊哈哈哈哈——”章弋完全不把明遥的威胁放在眼里。 张狂的笑声还未持续,却见明遥身影闪过,骤然把一个山贼踹一脚,抽出对方腰际的长剑,转身朝着喜形于色的章弋挥去。 血色飞溅,一双粗壮的手臂,落了地。 这回,连秦长安都坐不住了,心头霍然一惊,站了起来。 “啊!老子的手啊!”章弋痛喊,脸扭曲变形,两截切口平整的手肘不断喷出猩红血液。 一时间,所有人都震愕不已,整个大厅死一般的寂静。 “快走!”她抓住明遥的手,冲向前方。 “走什么?”他又砍倒追来的两人。 “你想被当成肉靶,我可不想!”她一脸恼怒,眸子喷火。“我让你砍人了吗?” 黑眸一暗再暗,任由她在前头疾步奔跑,他尽力断后,这一路跑来,他从未有过的情绪在血脉中游走喷薄。 手腕处被她紧握着,身后追来的越来越多,不远处的寨门已经慢慢合拢,远方的青色山峦愈发朦胧起来。 身后冲出来一大群山贼,他看向她,不自觉挡在她面前,明知单凭两人的力量,无法闯出黑龙寨。 “给老子捉活的!老子要折磨死他们!”章弋发出痛极的怒吼。 “滚进去!” 被重重一推,她一个踉跄,却落在明遥的怀里。身后的门甩上,还传来锁链摩擦的声响,可见是被锁住了。 “这下我们插翅也难飞了,都是你干的好事。”她摇头,无奈地说。 “他碰你,就该死。”明遥的嗓音没有起伏,听来有种杀人如麻的残忍。 他的女人,就算是被别的男人窥探都让他反感至极,更别提山贼头还敢碰她的手!’ 秦长安抬了抬眉,在地窖里转了一圈,堆着女儿红和一些杂物,墙面有一扇小窗,可惜成人是无法爬出去的。 她敲了敲石墙,全都是扎实的石块堆砌而成,这才寒声说。“这个地窖相当于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就算是喊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我们。”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打算告诉我你的计划?”他靠在墙上,双臂环胸,冷幽地问。 秦长安笑了。“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想逃离山贼窝。”他眼神一凌。“而且,要去救灾民,据我所知还能走另一条路,你到黑龙寨,必有其他目的。” “既然你猜出来,我就直说吧。黑龙寨不是寻常的山贼窝,这里也是一个制毒销毒的窝点。这里偏远闭塞,或许官匪还暗中勾结,这两年不断有高官被毒害,死于一种无名毒药。这件事,朝廷很看重。” “北漠是没人能用了吗?让你一个女人独身涉险?”他嗤之以鼻地冷讽。 “错了,霸山为王没什么,真要剿匪,出动一个军队就能让这里血流成河。麻烦的是,这种毒不止能杀人,还能操控人,一旦被投毒,每个月都要依赖对方给的毒药,染毒之人跟平常人平日看来没有异样,却不得不暗中为虎作伥。” “朝廷想要的,其实是被这种毒控制的名单吧?染病的野兽,就算再强壮,也要割掉身上的腐肉,否则,迟早会死。是什么让他们不得不肃清朝堂?难道是——被投毒的涉及到皇族了?” 秦长安但笑不语,心中却毛骨悚然,此事相当隐秘,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明遥却轻而易举地推敲出来,一个落马高管的子弟,为何对皇室的顾虑这么精通? 皇室派她来,一来可以松懈对方的防备,二来正巧她有赈灾的名头,经过黑风山的时候被掳获,三来她是制毒用毒的行家……这一切看似意外,实则都是精密的安排。 “我要摸清无名毒药的制度过程,才能找到一劳永逸的解毒法子。”她展唇一笑。“也许,我们要在这儿住一段日子。” 他眼神暗下,地窖怎么能住人?他明白她的决心和固执,但夜间的寒凉,本就是最能折磨人的,更别提他们在山上的地窖。 果然,山贼的阴狠不是谣传,一日一夜没人来,无水无米,阴冷的地窖让人浑身冰冷。 淡淡的月辉从狭小的窗户中穿透进来,秦长安盘腿而坐,闭目养神,长发如美丽的水藻披在身后,月光映在她的五官上,使她的脸看来分外柔美动人。 “还受得了吗?”他抚上她的肩,低声问。 她没睁眼,淡淡一笑。“没事。” 明遥从背后环住她,她懒懒地靠在他胸膛上,汲取从他身上传来的温暖,继续说。“你砍掉山贼头子的一对手臂,紧急关头,他们却没让我去医治他,可见黑龙寨里藏着一个不露相的真人。” 他下颚一点,黑眸厉光乍现。“能制毒的人,肯定不是我们所见的那些山贼。” “此人藏得很深,谁也不知他的长相和名字,我想,他远比山贼阴险。” 明遥将她圈的更紧:“皇室真正惧怕的是这个人,一旦这种毒药深入皇宫,这人相当于成了人人震慑的地下皇帝,的确不得不除。” “有人来了。”她猛地睁开眼。 铁锁被打开,两个山贼恶狠狠地朝着里头看了一眼,在外看守,一个妇人提着竹篮缓步进来送饭。 秦长安眯起眼,妇人约莫二十四五岁,容貌美艳,只是神情哀切,更让她震惊的是,妇人大腹便便,已有身孕。 从竹篮里取出一盘馒头和一大碗米粥,她突然抓住少妇的手,沉吟许久,才说。“九个月,快生了吧。” 少妇闻言,非但没有任何动容,反而如临大敌,脸色煞白,双眼泛红,眼底藏不住的嫌恶和反感。 秦长安隐约察觉到什么,凑到她耳畔:“这位姐姐,如果你知道制毒窝点,告诉我,我能保证带你离开黑风山,让你下半辈子安安稳稳过日子。” 少妇头也不抬,将筷子摆放整齐,佯装听不到,挺着大肚子蹒跚离开。 “派来的估计是个哑巴聋子——”明遥用筷子挑开白馒头,没有要吃的意思。 “她或许就是被强掳上山的无辜女子,还记得吗,山贼提过一个叫红叶的女人?”她以空碗倒了一点米粥,投入一颗药丸,颜色未变,才放心喝下。 “是章弋的女人?不怕她告密?” “你太小瞧女人了。”她冷冷一笑。“如果她心甘情愿当压寨夫人,就不会被喂毒了……她被章弋强迫才有了身孕,你以为她想要这个孩子?不过是想用这个借口不再被人蹂躏。她是我们的机会,同样,我们也是她逃脱生天的机会。” 身后的男人身子猛地紧绷,他的冷眸汇入更多暗色,一瞬间深不可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回眸,粲然一笑:“她会告诉我们的。” 一丝措不及防的痛感,袭击了他,明遥深陷在她眼底的明亮中无法自拔,连她的轮廓都模糊起来。 依旧只有那个大着肚子的少妇来送饭菜,但她的眼神落在馒头上,眼底泛着泪光,好似作出了重大的决定。 等她一走,秦长安立即拆开每一个馒头,果然找出信条。 “她说制毒的原料就是山上的金梅果,沿着后山的石阶走到山顶,那里有个山洞,里面全是制成的毒药。毒药必须用酒喂服,而制毒的人叫罗象……” “罗象。”明遥念着这个名字,眼底闪过一抹冷意。“既然套出话来了,我们也该走了。”他握住她冰冷的手腕。 “怎么走?”她笑。 “到晚上再说。” 他目光如炬,直视前方,大门就被人用力踹开,久违的月光涌入其中,外面一个异常魁梧的身影,看来有些眼熟。 “是我的小厮,放心吧。”他揽住她的腰际,大步流星朝前走。 她低头看向两个被扭断脖子的山贼,再看看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小厮惊雷,跟着这对主仆行走一路,才看到在后门守着的少妇。 “那混蛋命硬得很,断臂还没死,你们从这里下山,千万要小心!”少妇虽然愤怒,但眼里却燃起异常期待的火光。 秦长安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我带你一起走。” “不,我要亲眼看这个寨子怎么毁灭,才能消我心头之恨。”她牵扯出一抹绝望又凄楚的笑容。“你们快去抓罗象,他狡猾的很,别被他溜了!” 秦长安没有迟疑,直接离开,在山中溪谷旁遇到带兵而来的谢琦,他带着五百精兵而来,一半去往山洞搜查罗象,一半赶赴山寨。 紧接着,是一场厮杀。 “罗象正在洞内炼药,我们已经生擒他,郡主。”谢琦报备。 她扬起脸,一大片的树上挂着金澄澄的果子,这些就是金梅果,看似寻常,实则害人不浅。 秦长安眸子泛冷。“把这片金梅烧了。” 谢琦领了命令,手下举着火炬,不多久,这片山头都被火光覆灭。 她走回黑龙寨,寨子满地狼藉,威风凛凛的黑色旗帜迎风飘扬,但安静的可怕。官兵正在清点尸首,拖行着一具具尸体,地上血流成河。 “谢琦,帮我找一个孕妇。” “郡主,她……”谢琦欲言又止,一脸为难。 “说。” “我们冲进去抓章弋的时候,发现章弋已经被人用剪刀扎了十几道,那个女人倒在一旁,手握染血剪刀,脸色青白,快不行了。” 秦长安不等谢琦说完,冲入屋子,果然看到少妇闭着眼,脸上一团死气,动了胎气加上毒发,命不久矣。 她搭了下脉搏,心情一派颓然,拿起金针刺入少妇的穴道,对方才缓缓睁开眼。 “还有什么话交代,我一定替你完成。” 少妇苦苦一笑,用尽力道抓住秦长安的手腕。“亲手杀了这个禽兽,我死而无憾。当年我跟夫君经过此地,虽然夫君被杀,但我生是公孙家的人,死是公孙家的鬼,夫君的骨灰都在我床底下,等我死了,请您把我们一道送回卞州公孙家。我的夫君叫公孙旭,我叫红叶。” 她点头:“我答应你。” “还有……我虽恨这个孩子,死到临头,还是不舍,毕竟他也是我的骨肉。您是我的贵人,也是孩子的贵人,如果他命不该绝,往后就让孩子跟着您,一辈子服侍您吧,千万让他走上正道。” “好,只要他活下来,我会为他解毒。” 此言一出,她感受到少妇的手指渐渐松开,脸上遍布死气,嘴角却抿着淡淡的笑。 秦长安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把我的药箱拿来,我要剖腹取子。” 屋内的烛光,一直亮到天亮。 明遥倚靠着长廊,长身玉立,身后的黑色大麾随风飞舞,满身肃杀之气。墨色眼瞳翻滚着不明的情绪,直到屋子里传来婴孩的啼哭声,他才归于平静,推门而入。 地上的孕妇已经被盖上白布,秦长安走到一旁洗净双手,襁褓里的孩子瘦小干瘪,皮肤皱巴巴,整张脸都是紫色的,若不是还有微弱的气息,险些让人以为是死婴。 “一看就是短命相。”他冷淡地开口。 “只要我想救,就有一线生机。”她略显疲惫,抱起婴孩,仔细打量,眉眼染上几分柔软。“是个小子呢,往后就叫如意吧,生来带毒够可怜的了,希望他往后能事事如意。” 明遥近乎凶狠地瞪着她,目光灼灼,几乎把她烫伤。 “怎么?”她抬眼。 他蛮横地从她怀里夺过婴孩,嗓音透着别扭。“这小子真难看。” “在娘胎里中了毒,能好看到哪里去?孩子他娘都死了,能保住这小子,已经极为不易。”她微微一笑。“我想好了,收他为义子。” 明遥的眼底险些喷火。 “说定了,往后你就跟我姓,叫秦如意吧。”她弯唇一笑,朝着孩子低声呢喃。 孩子那张不好看的脸上,唯独那双眼睛清澈明亮,毫无阴影,宛若一滩清泉,见她垂眸微笑,他也咯咯地笑。 明遥实在看不惯这幅慈爱场面,不悦地将手里的烫手山芋丢给秦长安,胸臆中一股无名之火,烧的很旺。 众人在一日后回到黑风山下临时建立的灾区,秦长安带着一干御医,留下半月,治愈了不少冻伤的村民,御医们亲眼见识了她的高超医术,态度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秦长安特意找了个刚生过孩子的村妇,给如意哺乳,她亲自调制了解毒的药汤,在如意身上花了不少心力。 渐渐的,有人看不下去了。 “到了皇城,一定给小子找个奶妈。”明遥不冷不热地说,语气不容置疑。 她挑了挑眉,将如意抱给村妇,这才回了屋子。 门关上的一刹那,明遥在身后抱住她,双手不停在她娇柔身躯上游离,下颚抵住她的肩窝,两人紧密贴合。 “阿遥,你怎么跟狗似的,总是喜欢蹭人?”她忍俊不禁,轻轻推开他。 不跟她计较,明遥重新把她揽入怀里,接触的刹那,奔腾的骚动也随之在体内涌起。 这回,她没再推开,窥见明遥幽暗不明的目光,感觉到他勃发的情感。今晚到日子了,蛊虫早已在血脉中蠢蠢欲动,她任由他解开绸缎小袄,只剩下一身素白里衣,他压低身子,将她抱上大床。 当他的大手贴上她的胸口,她感受到比往日更强烈的温热,她眯起美眸,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摸,泰然自若地问。“你的小厮是个高手吧。” “保护主子,是他应尽的责任。”明遥轻描淡写,一句带过,黑眸中情欲纠缠,生出一抹艳色。 “可我看他的招数有点狠啊。”她不让最后的理智涣散,紧抓不放。她曾经亲眼看过惊雷杀人的样子,没有多年训练,是做不到的。 “长安,你话太多了。”他捏住她的下巴,刻意纵容自己恣意占据她。“就算你好奇,在床上也不是个问话的好时机。” 034 除了恨,就没有别的? 她直勾勾地望向这个男人,那双深邃而高冷的黑眸里,散发出些许揶揄的笑意,这种眼神……突然让她的心跳紊乱。 猝然翻了个身,让他成为被压的那个,秦长安以手肘支在他光裸的胸膛上,俯下小脸,逼近那张面具。 他……在任何危难时刻都陪伴她左右,在血雨腥风中护她周全,在冰冷地窖中给她温暖,她理应全身心信任他,只是,那一抹不安,不知为何还根深蒂固。 明明看过他鬼魅般的丑陋容颜,为何还是会被他眼底的霸道所吸引,甚至隔着面具,几乎隐约看到他此刻嘴角的轻笑,宛若一道阳光,让身处夜深人静的自己,感到分外刺眼! “阿遥,你想永远留在我身边?”她美眸轻瞥,双颊宛若桃花色,却没有一丝意乱情迷。 “想把我赶走的人,一直都是你。”他的嗓音带着压抑的哑然,扣住她的纤腰,让彼此更加密不可分。 “如果你留下,就不能背叛我,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她的手拂过他臂膀上的伤痕,垂眼的姿态柔美,动人的很。 明遥喉咙紧缩,欲望本就蓬勃汹涌,更别提难得见到她这般柔媚神情,他身躯一震,抓起朱红锦被,彻底将两人覆盖。 锦被下,两具滚烫身躯抵死缠绵,这一夜,很漫长。 明遥一夜没睡。 今夜的他,情绪波动很大,明知她已经开始起疑,却又不得不把戏演到最后。 这半年,他最不屑的儿女情长,却让他甘之如饴。 他们的身心,从未如此靠近,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抱她,占有她,在情欲的热潮中分享那种极致的愉悦。 在他的生命里,他从不缺少女人,但也从未在意过任何一个女人。 事实上,所有女人面对他时,不是惶恐不安,唯唯诺诺,就是趋之若鹜,刻意讨好。 再美的女人,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一碗乏味的水酒。 只有秦长安这个女人……不管他尝过几次,想要她的欲望依旧在体内狂妄叫嚣,得到她的一刹那,足以令他忘却所有的卑微隐忍,那种说不出来的快意餍足,在心中久久挥之不去。 这条路,再艰辛,也是他选的。 对她,他志在必得! 天亮前,他起身穿衣,轻轻带上了门,没有吵醒太过疲惫还在安睡的女人。 绕过主屋,明遥快步走向东边的竹林,那里,惊雷早早地候着。 “爷,这是圣上的密旨。” 拆开一看,他不耐地揉成一团,语气低沉的令人毛骨悚然。“催我回京,这都第三道圣旨了吧?满朝文武全都是废人吗?缺了我一人,天就要塌下来了?” “还有一事,那批江湖人成功带走了陆青铜——按照爷的吩咐,一切做的很自然,对方没怀疑。” 明遥扬起手掌,嘴角扬起一抹轻笑,这种感觉真奇怪,他从未想过会跟一个女人成为对手。但此刻,他的确是跟秦长安在见招拆招。 推波助澜,他成全她所有的心愿,她要陆青铜,他就让他们一家团圆。 “这两日,郡主就能得知江南的消息。” 他冷声说,眼里乍现残酷的光芒。“皇帝那里,就说我还未得到心之夙愿,等我周游列国,至少还有一年半载。” 就算对皇兄龙奕,他也不曾告知自己真正的行踪。 他不悦拂袖,朝政大事,去他的吧! 将近黄昏时分,秦长安收到了将军府下人送来的信。 上头是秦峰的笔迹,寥寥数字,却看的她异常安心。 二哥被秘密接回来了! 不但如此,大哥说在打斗中,伤到了靖王龙厉……他的手下慌忙护驾,才让白银有机可乘,带走了陆青铜。 揉碎了信纸,她缓缓坐在暖炉旁,将信纸丢入火焰中,眼波平静。 明遥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一身素丽,长发垂泻,暖融融的火光宛若生成一个迷离光圈,将她笼罩其中。 “我们明日就启程回京。”她不曾看向他,表情镇定。 他坐在她身畔,近距离地审视着她的表情,炉火中还残留一角信纸,他黑眸一闪。 “发生什么事了?”半响之后,他才开口。 “好事。”她粲然一笑,跟他四目相对,那双眉目灵动似水,看不到一丝阴霾。 他突然如鲠在喉。 知道“他”受伤,她就这么欢喜? 她对“他”……难道除了恨,除了厌恶,就没有别的? 她垂眸烤火,脸上没了往日的固执,也没了距离感,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掠过她额前的碎发。 两年前,他哪怕眼睁睁看着她死,还无法深刻了解心里对她的那股纠结和不舍是什么,如今,答案再明显不过。 “地方上送来了个铜锅,待会儿我们围炉看雪。”她笑着拍掌,眉目飞扬,有着寻常女子罕见的潇洒。 他心微微一动,本是孤傲难以取悦的性子,却总是因为她一道灿烂笑靥而心神摇曳,握住她的手,反复摩挲着她的指节。 日子久了,就会发现明遥的一举一动仿佛具有天生的威慑力,让人不敢去反对抵抗。想必,他也不会甘于臣服一个女人,情感是一码事,男人的尊严和出生以来就被灌输的观念往往根深蒂固,坚若磐石,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走吧。”他捞起一件柳绿狐狸毛披风,顺手披在她背后,走到凉亭内,下人已经准备好了铜锅和满桌的菜肉。 这里是当地首富的庄子,官员特意把她的住所安排在这儿,便是顾及她的身份。 “北漠最流行冬日吃烫锅,这里盛产牛羊肉,有大片的牧区,肉质鲜美。不过,蔬菜的品种就很不足——”她夹了一筷子羊肉片进去,突然意识到什么,笑着摇头。“我忘了,你才是土生土长的北漠人。” “我从未跟别人一起吃烫锅。”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笑,看着白烟袅袅,亭子外的飞雪飘舞,“这是第一次。” “阿遥,你以前可真喜欢摆谱,少爷架子该多大,才不懂跟人分享?”她的嘴角勾起狡黠笑容。 他的脸沉下来,气的牙痒痒,恨不能咬她一口。这牙尖嘴利的女人,无时不刻给他泼冷水。 她浑然不觉尴尬气氛,怡然自得地舀汤吃肉,眉梢微抬,眸子宛若晶亮宝石,一抹笑花镶嵌在她唇角,相当迷人。 他盛怒的眉眼顿时柔和三分,行医的秦长安认真严谨,胆大心细;生活中的秦长安却是个松散爱享受的女子,自由舒适,性情如风;在感情上,又是爱恨分明,宛若一头烈马。 “郡主,刘富贵求见。” 刘富贵正是当地首富,也是这个庄子的主人,她顺着声音望过去,一个圆滚滚的男人身穿华裘,捧着一坛酒紧张地站在不远处。 “让他过来。” 她搁下手里的筷子。 “刘庄主,这些天住在你的庄子,多有叨扰。”她微微一笑,气度从容。 “郡主下榻,蓬荜生辉,是小的全家族的荣耀。小的听说郡主喜欢烫锅,特意送来碧雪烧,吃烫锅怎么能没有好酒呢?”刘富贵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恭维道。 “碧雪烧可是北漠十大名酒之一,我就却之不恭了。”她双臂环胸,笑容可掬,看着刘富贵给自己倒酒,酒液清澈,香气怡人。 “这酒喝多了不上头,是用山泉水酿造而成。”刘富贵倒酒的手有些发抖。 明遥的眼闪过厉光,话锋凌厉:“手这么抖,酒都撒了,还敬什么酒?” 刘富贵肥硕的身子抖了抖,这才注意到秦长安身畔的男人浑身的盛气凌人,那张面具下的精锐双眼,好似能吃人般阴冷。一时间,他竟连话都不会说,磕磕巴巴,满脸涨红。 她不太苟同。“天冷,手抖是正常,刘庄主,下雪天你特意来送酒,辛苦了,请坐。” 刘富贵表情尴尬地坐了下来,被明遥利眸一扫,又开始发抖。 秦长安故作不知,微微一笑,举高酒壶倒了一杯。“我在刘庄主的庄子里一住就是半月,明日我们就离开了,按理说,这杯酒,应该我敬你。” “使不得啊,郡主,小的只是一个商户……小的不敢。”刘富贵的额头开始冒汗,胖乎乎的双手竟然端不住一杯酒。 “我看你的胆子没那么小。”她缓缓转动杯中酒,轻轻嗅闻一下,愉悦地半眯着眼。“酒是好酒,不过,里面还多了一味料。” 刘富贵顿时面如死灰。 话音刚落,明遥已有动作,一把掐住刘富贵的脖子,很快他的胖脸就发紫发青。 “阿遥,松手。”秦长安俨然浅笑。“刘庄主也是不得已的,他也被下毒了。” 明遥这才松了手,险些窒息的刘富贵瘫坐在地上,一脸颓然,等他清醒,已经控制不住地朝着秦长安磕头谢罪。 “求郡主饶命啊!” “谁让你这么做的?” “是罗象——他在一月前说京城长安郡主会来这儿,要我想方设法接近,否则,我们一家老小全都得不到下个月的解药,只能等死……郡主,小的说的句句属实啊,绝不敢欺瞒您!” “你在当地已是首富,却也被牵涉其中,以你的地位,应该知道一批名单。”她将毒酒撒在地上,冰雪消融,雪水瞬间化为紫色。“把你知道的全都写出来,改日我见到圣上,可以让你戴罪立功。” “我写……”刘富贵将额头磕出血来,老泪纵横。 “还不快滚!”明遥低喝一声,只觉得他的存在太过碍眼扫兴。 刘富贵大松一口气,不停地谢恩,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她却不被影响,继续将肉片在滚水中烫过,沾了酱料,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这个罗象显然操控了一些皇室中人,才会提前知道我要来的消息。” 明遥不动声色,她这般的淡然超脱,泰然自若,如果不是经历了太多事,是无法练就的。 “你此次为皇室立了这么一个大功,就没有什么想要的?” 她咀嚼着嘴里的菜:“双方都是有所求,才能做交易,这跟经商是一个道理。” 他没再往下问。 “没想过会在外面过年,今年还多了个阿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她举起茶杯,脸上一派恬静。 那一刻,他不得不说,他从未有过的动容。哪怕那种感觉微妙而短暂,也让他眼神一柔。 他高高在上的身份,不屑与人亲近的性情,全都让他孤立地存活于世间。 陪伴? 他没想过要任何人的陪伴,也不想要任何人的陪伴。 他却唯独不反感她的陪伴。 两人茶杯相碰,眼神交汇,电光石火,惊涛骇浪,直到重新归于平静,尽在不言中。 吃完烫锅,她懒懒依靠在柱子上,伸出手,任由细碎的雪花飘落在自己的手心。 “往年,你都一个人?”他问。 “我跟大哥一起吃年夜饭,不过如今他跟长公主成婚了,自然有他的生活。” “如今,你也是两个人了,不用羡慕他们。”他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坐着,清冷的语气却好似带一抹诡异的温暖。 秦长安扬唇一笑,顺势环住他的窄腰,周遭安谧无声,她知道明遥身上还有不少谜团,但此刻却不愿再想。 年关是一年最该放松懒惰的时候,白银成功接回二哥,他们陆家三兄妹马上就要团圆……不管金雁王朝给陆家带来多么毁灭性的打击,他们都像是顽强的野草可以在北漠重新扎根而活,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他垂着眼,静静欣赏着怀中的女人,她的眼里是远处庭院的雪景,而他的眼里只有她。白雪飘絮,每一口空气都是冰冷的,但她靠在他的胸膛上,他的心脏火热跳动着。 直到她在他怀里睡着,夜晚愈发寒凉,他才抱起她,往屋内走去。 好景不长,明遥是被踢醒的。 他敏捷地抓住床沿,才免于被踢下床的狼狈结果,坐起身,窥见秦长安睡的正香,行凶的小腿绸裤翻卷,匀称细嫩。 不知为何,眼前却浮现出她年少跛足的身影,心中情绪翻滚,愈演愈烈,手掌无声滑落,摩挲着她的小腿,只因记得她雨雪天都会隐隐作痛。 沉睡的秦长安眉头微蹙,她早已悠然转醒,小腿被搁在他的身上,轻轻揉捏,酸痛感渐渐消失。 他不经意流露的狂肆和狠辣,跟此刻的一抹温柔,水火不容。 …… 北漠皇宫。 “长安拜见圣上。”秦长安朝着皇帝屈身行礼。 “免礼,赐坐!”皇帝一脸笑意。“长安,你成功铲除了民间制毒的窝点,把那些刁民一网打尽,真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有你这般的人才,朕甚是欣慰。” “圣上,请您给我一些时间,我必当找出解毒方法,把那些受制于人的百姓解救出来。”她垂眸一笑,聪明地没有提及其中也有皇族遭殃的事,毕竟,皇族最爱面子,家丑不可外扬。 “朕相信你,此次路程凶险,你可受伤?” “我没什么大碍,不过我的后院人为了保护我,受了伤。” 皇帝爽快地一拍龙椅扶手:“朕还能不明白吗?此次他也是功臣,朕这就给他抬籍,明日起他就不再是贱奴娼妓。不用再走官府的流程” “多谢圣上。”她眸光清明。“罗象已经移交官府,我这儿还有黑风山镇首富刘富贵所写的一部分名单,至于其他染毒的名字,只能从罗象嘴里得知了。” 她将手里的名单递给旁边的太监,再呈上给皇帝,他低头看了上头的人名,思忖半响,脸上的笑纹展开。“长安,你办事可靠,朕要重重赏你!” 秦长安缓缓抬起眼,徐徐说道。“圣上,我想要一面免死金牌。” 皇帝意味深长地笑了。“你为北漠做了这么多事,还怕下半辈子落不到一个好下场?” “长安是医者,总是要惜命些。”她的嗓音依旧透着镇定。 “好,朕一言九鼎,岂会说话不算话?”皇帝转过脸:“去拿金牌来。” 走出皇宫,她才仔细抚摸这金光闪闪的牌子,这些年她习惯了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一时荣宠不代表能得到一世荣光,小心驶得万年船。 若龙厉当真已经追踪她,他绝不会容忍她的欺骗伎俩,可惜如今她不再是金丝雀,绝不会乖乖束手就擒。 哪怕被揭发她是逃奴的事实,她身上已经没了官奴刺青,又有免死金牌,她就不信龙厉还能从中作梗! 一出宫,她就直奔将军府。 “长安,你没能在京里过年,快过来,这是我给你的压岁钱。”长公主萧圆圆笑吟吟的说,把她拉到一旁,往她手里塞了什么。 “公主嫂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有脸要什么压岁钱?”她轻笑出声。 “你在我跟你大哥的眼里,就是个孩子。你也是,去黑风山那么凶险的地方,也不提前跟我提一句,你是女子,何必那么拼命?” “嫂子,你瞧,我运气太好,遇到山贼也毫发无损。” 萧圆圆无奈地摇头,眼前的秦长安光彩照人,飞扬潇洒的姿态,远不是一般的美人可以比拟,可偏偏这般智勇双全的女子,却没有一桩好姻缘。 “我听大哥说,他收了个义弟,到底怎么一回事?”秦长安故作好奇地问。 “你大哥在民间认识的,据说对方侠义心肠,又有一身好武功,两人相见欢,就以兄弟相称。” “这么说来,我又多了一个武功高强的二哥了?”秦长安一脸欣喜。“嫂子见过他了吗?怎么样?” “见过了,就是沉默寡言,比你大哥还不爱说话。人嘛,看上去是个老实本分的,至于武功那些,我可是门外汉了。” 秦长安脸上笑着,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却紧握成拳。“我这就去会会这位二哥!” “他们在书房呢。” 她快速离开了公主的寝室,疾步走向秦峰的书房,她叩响了门,还未推开,就有人打开了。 “进来吧。”秦峰朝她一笑,冷酷刚硬的脸上有了温和的笑容。 她喉咙发紧,点了点头。 原本坐着的男人,僵硬地转过身来,青色布衣,黑长裤,武夫装扮,头戴皮毛帽子,散乱的头发挡住半张脸。 即便如此,只是一眼,她还是认出陆青铜来。 “二哥。”她的嗓音发哑。 陆青铜有那么一刹那,不敢看她的脸,死寂般的沉默,压得三人喘不过气来。 “我把我们的事说了,这些年大家各有各的难处,往后,我想推荐二弟进军营,以后他就叫秦铜……他爱舞刀弄枪,军营里最合适不过。”秦峰定定地凝视着她,言语有着镇定人心的作用。 “到了军营,岂不是很难见面?”她眉头微蹙,心有不舍。 “青铜二十七了,以他的武功,在军营待几年,怎么说也能当个副将,再拖下去,可就一事无成了。”秦峰说的有理有据。 她无言地望向陆青铜,视线锁住那被杂乱头发挡住的半边脸,轻声问。“可二哥的脸……” “长安,我给你看个好东西。”秦峰走到书柜前,打开一个木匣子。 眸光一沉,她亲手触碰那软绵的物件。“这是……人皮面具?” “正是。” “大哥哪里找来的能工巧匠?可信吗?”她粉唇轻抿,眼底闪过犀利光芒,手下的面具轻巧单薄,手艺精湛。 “当然可信,是你手下白银的师兄。” 她坐下喝茶,说起黑龙寨的事,秦峰一脸紧张,但陆青铜却面无表情,眼底宛若死水。 “明遥总算有点用处,没让你受伤。”秦峰感慨有加。 “明遥是谁?”沉默半天的陆青铜总算开口了。 秦峰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解释。 秦长安却一笑置之。“明遥是我的后院人,至于什么叫后院人,就是比丈夫地位低一等的男人。” 陆青铜眼神大变,愕然地说不出话来,再看面前的秦长安,姿态高贵,随性而活,是跟两年前大为不同了。 她已经很难再被陆青铜的反应影响了,将手中的茶杯一搁,笑靥如花。“二哥,你这一路还顺利吗?” “知道你们好好的就行了,靖王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你我都很清楚……”陆青铜欲言又止。 “如今,我可不怕他。他再有能耐,也不见得能在北漠掀风作浪。”她冷冷一笑,面若寒霜。 陆青铜摇头,面如土色。“这两年多,他更加喜怒无常,朝廷高官见到他,没一个不忌惮他的。一旦发现我在北漠,牵累大哥,不划算。”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如今才把你救出来,我跟晚妹好歹也是在北漠有头有脸的人物,现在是最好的时机。”秦峰拍拍陆青铜的肩膀,掷地有声。“晚妹当初吃了不少苦才能见到我,你千万不能怪她。” 秦长安笑了笑。“以前的事就别提了,大哥。” 陆青铜下颚绷紧,她的云淡风轻,反而衬托出他的狭促不安。 “我还得回去找出金梅的解药,过几天再来见大哥二哥。” 秦峰亲自把她送出书房。 她垂眸一笑,二哥的态度还是很伤人,却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内。 “陆青铜!我真没想过你现在是这幅德行!你还有兄长的样子吗?你在金雁王朝也是这么对自己的妹子吗?”秦峰关上门就开始骂人,愤怒地宛若被激怒的雄狮,脸色铁青。“晚妹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么多,你有什么本事,对她摆谱?!” 秦长安没想继续听下去,提起裙裾,正欲继续朝前走,却听到陆青铜压抑颤抖的嗓音,划破她的耳际。 “大哥,这个秘密都快把我憋疯了……你不知道,她不是我们的亲妹妹,不是娘的孩子,不是!统统不是!” 她的心一跳,脸上血色尽失,怀里好似揣着什么东西,却在一瞬间摔得粉碎。 这就是二哥藏了近十年的秘密吗?因此,他多了些原本不该属于他的特质,那是一种她没有勇气去触碰的黑暗。 她毫不迟疑地快步离开,身后再无任何声音,安静的可怕。 坐在铜镜前整整一个时辰,她望向镜子里那张明媚清绝、艳若桃李的脸,再想想大哥二哥的平凡长相……苦苦一笑,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的,她却到今日才看破,还自诩什么聪明人?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查,娘亲在生下二哥后身体越来越差,怎么可能十年后再生她这个女儿?而她长大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容貌跟清秀的娘一点也不像。 可是,她以陆家子孙自居,不想让陆家就这么没落,到头来,她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 怪不得,二哥看她的眼神藏不住的恨意——说不定她不过是外面女人生的孩子,又怎么能把她看作亲妹妹? 这些年的汲汲营营,劳心劳力,竟然在一瞬间恍如隔世。 明遥进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木然呆坐,眼角含泪的模样,一时间无法压制满心的动荡震愕,薄唇抿成一线。 这女人什么时候掉过一滴眼泪? “长安。”他低低唤道。 端坐在铜镜前的女子没有反应,她吃力地回想,却也想不起来自己生母的样子,生母会是什么样的女子,是善是恶,又怎么会把女儿交给陆家? “长安!”他扬声喊,紧紧捏住她纤弱的双肩,要她很快清醒。 谁是长安? 她微弱地笑了,是了,她早已不再是陆青晚了,她可是北漠御封的长安郡主啊!哪怕不是陆家人,她还能一蹶不振吗? 明遥扳过她的身子,二话不说,近乎蛮横地把她涌入怀里,她此刻浑身冰冷,太不对劲了! 想来,是他曾经担心的事成真了。陆家男人的长相,跟她差之甚远,只是陆仲素有爱妻美名,看起来刻板老实,不曾纳妾,那么她的身份……就很值得推敲了。 “阿遥,皇上给你抬籍了,往后,你就不再是罪臣之子,是个普通人了。”她抬起下巴,眼波流转,幽幽地问。“高兴吗?” 他随意地一点头,眼神里看不到半分笑意。 “虎头呢?”她踉踉跄跄地推开他,没了笑容。“我要抱虎头,你好冷。” 明遥闻言,眼神一沉,难道他轻易被她的情绪左右,她藏匿内心的悲痛也传递到他这里来了? “不管郡主遇到了什么事,都能顺利化解。”他一把拉住她,不让她去找那头白虎,银质面具几乎贴到她的耳畔,低声细语。“我会陪你走到最后。” 她心中一动,定定地看着那双深邃的黑眸,这些年支撑着她的唯一信念,就是因为她是陆家人……如今这个信念,却岌岌可危,摇摇欲坠。 这一晚,只有明遥服侍她,她浑身乏力懒怠,不想动弹,他就让翡翠把饭菜端到屋子里,亲自一勺一勺喂她。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他却诡异地全都理解。 算心有灵犀一点通吗? “阿遥,能让我再看看你的脸吗?”她低声问。 明遥没拒绝,取下脸上的面具,将那张不堪入目的脸孔对向她。 她探出手去,微凉的指腹触碰过他的眉眼,他的心中隐约压抑着什么,一般人见到这张脸不是尖叫就是害怕,她能直视已经是胆识过人,更别提还亲手触摸! “如果我能长一张平凡的脸,那该多好。”她寥寥一笑,收回了手。 平凡一些,就可以跟大哥二哥相像些,就可以继续当亲兄妹。 只是骨子里的血液,又如何作假? 转过脸,没再理会明遥的表情。那一夜,她什么都没想,就这么浑浑噩噩睡过去。 035 让他做小? 清晨,明遥过来的时候,她已梳妆打扮,一身清爽,眉眼之间是他熟悉的从容淡然。 果然,他看上的女人绝不会一蹶不振!他的眼底隐去一丝骄傲的笑。 “阿遥,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处理呢。”她不会让自己的伤心过夜。 他走到她身畔,扶着她上马,遥遥望向她,鲜衣怒马,背影挺拔,有着男子不及的潇洒做派。 “从哪里开始?”他嗓音有笑。 “先去瞧瞧歇雨楼酒窖的贼老鼠,听说被逮住了。”秦长安扬起马鞭,朝他回眸一笑,眉如远山,眉心一点红,英气勃发,明艳姣好。 他利落地牵过另一头皮毛锃亮的黑马,翻身上马,追上了她。 歇雨楼内,秦长安从玛瑙手里接过一盏热茶,看也不看地上被五花大绑的男人一眼。 “你是谁家的家仆?”她冷淡发问。 “小的不是谁家的,哪里有零活就来帮佣,不知怎么得罪了郡主,还望郡主告知。”男人个子瘦小,面目端正,二十出头,一脸怯生生的表情。 她气定神闲地打开茶盖:“演的不错,可见不是生手,上回你害我酸了五十坛子药酒,可惜我误打误撞做了药浴。如今药酒药浴两不误,全都卖的很好,歇雨楼的生意更上一层楼,你家主子又看不过去了吧?” “郡主,这次是人赃并获。”玛瑙呈上一包药粉,“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三天前,他偷偷摸摸溜进酒窖,还来不及动手,就被大家擒住了。” 秦长安瞥了一眼,冷冷一笑。“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这木根粉一旦撒进去,就会让人上吐下泻,昏昏欲睡,你这是想砸了我的金字招牌啊!” “那是什么东西,小的不知道……是小的在街上捡到的,郡主明察!”年轻男人开始叫冤。 “歇雨楼的招牌是皇帝御赐,我看你不太明白,一旦我的药酒出了问题,岂不是打圣上的脸面?”她傲然微笑,冷眼旁观男人的面色煞白:“你招不招,我无所谓。北漠有私刑,你家主人差使你来送死,我就成全你!等把你打到半死,再移交官府,我看你年纪轻轻,可惜要做一辈子的牢,不但如此,你全家全要因你受辱。” 此话一出,男人的脸色已经不能看了,他不是头一回见秦长安,本以为女人心软,却也忽略了她的背后靠山是整个皇室!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啊!小的该死!” 她的俏脸划过一抹厌烦。“吵什么?你当你的忠仆,我可没逼你招供。” 好戏看到这里,明遥无声笑了,枉费他这个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冷血修罗,也不得不对她唬人的手段另眼相看,女人狠起来,也是不容小觑的。 她作势要起身离开。 男人一把抱住秦长安的脚踝,哭丧着脸:“郡主,小的都说!” 明遥阴沉地一脚踹过去,揣在男人的肚子上,当场让他痛的话都说不出来,眼泪鼻涕一把。 “你——”她讶异地扫了明遥一眼。 眸子生出更多的幽暗,他冷静地跟她对视,好似在等她的下半句。 一抹笑容绽放,她眸子清澈,熠熠发光,语气满满当当的赞许。“踹的好。” 她的善良,也是分人的,所谓的妇人之仁,她可没有。 “郡主……小的是梁家大小姐的奴才……” 她若有所思,突然笑了。“是那个梁家啊,怪不得。” 明遥语气冰冷。“把他拖走,先打五十大板。”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个后院人何时成为男主人了,却又不敢造次,小心翼翼等着秦长安的反应。 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是该打,反正也不是我的奴才,五十大板后送回梁家,看他们敢不敢收。” 到了晌午,她例行去两条街外的听风楼巡视,一个女子从一顶鹅黄子的轿子内莲步轻摇走出来,两人撞个正着。 冤家路窄,分外眼红,这话不假。 此人正是礼部尚书梁让的嫡女梁雪,也是四皇子萧元夏的未婚妻,十八岁,人如其名,容貌透着妖媚,眉眼细致,珠光宝气,虽不是大美人,却又独具风味。 “这位可不就是长安郡主吗?”梁雪掩唇而笑,眼底却毫无亲切。 她但笑不语,梁家的药铺开了好些年了,生意一直不咸不淡,再加上店大欺客,去的只有一些富贵人家。而她歇雨楼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不到一年就成为皇城最大的药铺。 这仇家,是早就结下了。她跟萧元夏是朋友,来往甚密,萧元夏对这位未婚妻不太上心,不就让她成为对方的眼中钉了? 想到这个梁小姐暗中派人在她的药酒里打主意,她突然笑容敛去,正色道。“梁大小姐,按照皇朝律法,你我没有深交,初次见面,你理应向我行礼才对。” 梁雪脸色大变,咬着唇,没料到秦长安会给一个下马威,但追究起来,她的身份的确矮人一截,只能硬着头皮曲腿行礼。 “大小姐来我听风楼,想买什么?” “过了秋分,就是四殿下跟我的大婚,听闻这里的小玩意儿都很新奇,就来转转,若是婚礼上能用的就买回去。”梁雪的脸上挂着骄傲和挑衅的得意。 “尚书家的千金,还要自己负责采买,梁大小姐真是亲力亲为啊。”秦长安不客气地说道,要说话语带刺,也不是什么难事。 明遥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小妮子本就古灵精怪,不是个好惹的茬,真要把她激怒了,这些庸脂俗粉哪里是她的对手?简直是送上门来自取其辱。 梁雪嘴皮上没占便宜,看到秦长安身后身段颀长的明遥,计上心来。她假笑着靠近,玉手已经朝他伸出,戏谑道。“这后院人看起来清瘦,体格不错,不知这布料下的身材是否货真价实?” 手还没碰到明遥的胸口,已然被他擒住,往后一折,清晰地听到脱臼的脆响。 “啊——”梁雪痛的花容失色,五官拧成一团,哪里还有刚才的娇贵跋扈。 “阿遥,你下手真重,怎么不懂怜香惜玉?梁大小姐可是将来的四皇子妃,她若真看上你,可是你的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就是不知当街调戏我的后院人,这件事传到四皇子的耳朵里,他该不该吃醋?”秦长安眯起美眸,一本正经地问。 “我……我可没调戏他!”梁雪又急又气,眼神闪烁。“他不就是个男妓!只有你把他当宝!” 秦长安不怒反笑。“这可怎么办才好?昨日皇上刚为他抬籍,他已经恢复清白之身,梁大小姐一口一个男妓,难道连圣旨都不放在眼里?” “我怎么知道他被抬籍?”梁雪垂着无力的左臂,有些心虚,但嘴还是很硬。隆冬的天,额头一片冷汗,连妆容都花了。 “你想说不知者不罪?马上就是皇家的儿媳妇了,你的消息这么不灵通,往后很容易得罪人的。”她轻轻抚上梁雪的胳膊,眸光一扫,笑意冷却。“既然你是来买东西的,这一次就算了。” 她转身就要走。 梁雪的丫鬟嘴快喊道。“我们大小姐的手都脱臼了!” 秦长安笑着看向自己的婢女翡翠,以她的身份,她可不必放低身段跟对方的婢女对话。 翡翠是个精明的,她走上前朝着小丫鬟就是一巴掌,此举干脆利落,看的连梁雪都傻眼了。“毛还没长齐整的丫头片子,你也敢对我们郡主大呼小叫的,尚书府都没教你规矩吗?!” 秦长安微微含笑,要比凶悍,翡翠的铁嘴可名不虚传,耍狠的时候,气势挺足。 “郡主,你不是妙手仁心吗?你难道要袖手旁观?”梁雪看着脸被打肿的丫鬟,臭着脸问。 见主子懒得回答,翡翠满脸自豪地挺身而出。“要我们郡主出诊,起价是一千两。” “一千两?抢钱吗?”梁雪咬牙切齿地说,她是个不事生产的千金小姐,一千两可不是她随手拿得出来的数目。 翡翠重重哼了声,一脸不屑。“梁小姐,您不知道我们郡主如今是宫廷首席御医吗?就算您拿得出来一千两,这种脱臼的小毛病,还是在浪费郡主的宝贵时间呢!我们可不见得接!”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一时间,高下立分,秦长安本不喜欢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但遇着没事找事的也绝不轻饶,真把她当软柿子? “这种小事,不用我亲自出马。明遥,你来吧。” “我来的话,可就掌握不好力道了。”他无声冷笑,气质逼人。 梁雪看了看一袭黑衣的明遥,却不由地屏住呼吸,望而退步。 “明遥?”梁雪眼神转幽,瞳孔放大,双耳发红,表情极为微妙。 “怎么,老相识?”秦长安洞察入微,唇角微扬,双臂环胸,来了兴趣。 “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梁雪委屈地问,甚至还把她手臂折了? “我本来就不认识你,我的眼里只有郡主一个女人。”明遥不理会她,好似一座冰山,抓着秦长安就往听风楼里走。 秦长安回眸,高傲的梁雪还痴痴地望着,许久才离开,再看旁边的男人好似事不关己。 “你们两个有什么故事?”她挑高眉梢。 “没故事。”他嘴巴很紧。 “否认的还真快。”她似笑非笑,端起茶杯。“我像是耿耿于怀的人吗?又不是不知道你过去有个红颜知己。” 他从容地卸下面具,就着她喝了两口的茶杯,沉默着品茶,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秦长安的脑子飞快运转着,他暧昧不明的态度,让她不得不起疑心,夜清歌说过明遥的心上人在明家没落后仓促嫁人了,那就不可能是梁雪。 他是装作不认识梁雪,还是真的没认出梁雪? 她继续添油加醋。“一个是户部尚书的公子,一个是礼部尚书的千金,挺门当户对的。” 明遥目光冷幽,依旧冷静。“她现在可是你的情敌。” “情敌?”秦长安抓了块糕点,一脸云淡风轻。“我要有当四皇子妃的野心,还真就没梁雪什么事了。” 她的自信傲然,浑然天成的潇洒,是那些只懂深宅争斗眼界狭小的女人远远不及的。 他这般想着,黑眸微微眯起,爱极了她这股傲劲,心口又蠢蠢欲动起来。 “梁家做的恶心事,就这么算了?”他嗓音一紧,听来有股残忍的味道。 “当然是以后慢慢算,不过我不喜欢跟女人纠缠不休,直接找梁大人,看他怎么为女儿做的蠢事买单。” 他再也无法克制心中勃发的情感,伸手将她拽到怀里,紧接着头就压下来,寻到她的唇瓣,张嘴咬住,吻得很深。一双大手从她宽大的下摆处伸进去,探索地有些急切。 好不容易离开他的唇,她美眸怒瞪,骂道。“明遥,你发什么疯!” 他非但不停下,反而将唇贴上她的耳后,舌尖扫过她细嫩白雪般的肌肤,慢慢往下,吻过她的脖子和锁骨。 她一脚踢向他的腹下,他却眼疾手快地捞过,顺势勾住他的腰,两人的姿势更是火辣。 她喘着气,定神看向这张丑陋的脸,惊讶地发现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一双眼却氤氲着情欲,愈发深沉迷人。 他的脸和唇微凉,缺乏温度,但舌尖却滚烫热情……他的身上,一切都那么矛盾。 “郡主,这个月的账目小的拿来了,请您和明公子过目。”珠帘外传来说话声。 明遥这才收敛眼底的欲望,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她气的牙痒痒,一掌击打上他的胸膛,他纹丝不动,嘴角隐约有笑。 这天底下,他只会容许她对他这么放肆。 “你看吧。”她对于明遥清算账目的能力,从不怀疑。 “郡主又想偷懒?”他带好面具,毫不留情地看破她的心思。 “有你这个账房先生,我当主子的还不能歇歇吗?”她抓住他的领口,几乎欺到他脸上,跟他四目相对,宛若悍妇。 “我可不是你的账房先生。”他揽住她的腰肢,眼神更晦暗汹涌。“我是你的男人。” 她哼了声,扒下他在她腰际摩挲的手,没好气地丢下一句。“阿遥,别太得瑟,你可不是我的郡马。” 明遥怒气毕露,一拍桌子,险些把账本撕碎。 不过秦长安早已悠闲地扬长而去。 …… “梁大人,前两天我给你送的薄礼,您还满意吗?”秦长安稳稳当当坐在客人的席位上,悠然浅笑。 “敢问郡主是什么礼物?许是管家暗中收下,还未来的及跟我报备。”梁让精于世故,很懂得看脸色。 “喔,就是一个叫吴从的下人,在我酒窖中频繁破坏,打听了是梁府的人。本想移交官府,不过我想梁家往后是跟皇家结亲的,若是把此事闹大……”她顿了顿,欲言又止。“这才看在梁大人的面子上,只要了他半条命。” “郡主宽仁。”梁让脸色一白,强颜欢笑。“下官管教不力,给郡主赔罪,不知让郡主损失多少?” “谈钱,就伤感情了。”她徐徐地说,眼波一闪,身上的自如气质不输真正的贵族。“只是梁大小姐当街调戏我的后院人,言谈举止好似还对他诸多怀念,不知梁大人对此事怎么想?” 梁让脸一沉,嘴角的纹路颇显严肃。“郡主不必多心,当年小女年纪小,不过是仰慕明遥的才华而已,说起来,他风华正茂时,可是皇城不少待嫁闺秀的目光追逐的对象。小女也许见过明遥,但当年明遥已有心上人,哪怕有过几面之缘,或许如今明遥都不记得小女了吧。” 秦长安淡淡一笑,目光清明,梁雪投了个好胎,凡事有这么圆融的老爹打点着,才能为她谋得皇子妃的位置,否则,哪里轮得到梁雪这么沉不住气的女人? “小女多有得罪,还请郡主大人有大量。”梁让见她不说话,只能把心一横,转头对管家发号施令。“传我的话,大婚之前,不许大小姐再出门半步!” “梁大人,罚的太重了吧。” “小女若不把心静下来,指不定婚后还要闹什么乱子,这也是为她好,皇家的儿媳妇可不是这么好当的。”梁让陪笑道,话说的极为得体。 “梁大人以前跟明家关系如何?”她话锋一转,信手拈来。 此话一出,梁让却心中咯噔一声,明家因贪污渎职而没落,他自然不能沾上关系,但择的太干净又显得虚假。这女人可是皇帝器重的人物,一旦明遥他日翻身,他可不能把话说的太死。 “同朝为官,该有的应酬也不少,至于明遥,也算是看着长大的。” “梁大人看,明遥还能走上仕途吗?”她拨弄着手腕上的黄金手环,发间的簪子以粉色水晶而制,身上未穿宫装,却又处处可见身份显贵奢华。 梁让倒抽一口冷气,她果然想扶持明遥东山再起,幸好自己不曾鲁莽回应! 思忖半响,他才保守地开口。“若说才能,那是没问题的。仔细说来,明遥获罪也是他爹触犯法律,如果明遥需要保荐人,下官可以帮上一帮。” 她抬眸看向他,眼底有着超龄的冷冽决绝,抿唇一笑。“真有那一天,我必定谢过梁大人卖的人情。” 梁让亲自将秦长安送到正门外,她挥挥手。“大人请回吧。” “郡主慢走。” 她矮身坐入轿子,出了一口恶气,心情自然舒坦,嘴角无声上扬。“翡翠,去醉仙楼吃饭。” 正在醉仙楼里忙活的夜清歌无意间看到门外停下一顶浅青色轿子,轿徽再熟悉不过,他赶紧到门外迎接,笑容绚烂。 “郡主可终于被我盼到了!” “新掌柜当着如何?”她挑眉,打量着,他依旧一袭花衣,但少了脂粉气,那张脸妩媚阴柔,疤痕褪的很浅,依旧是个拥有难得一见美色的男子。 “郡主这是来查岗了?”他抱怨一句,却又殷勤地扶她上楼。 “你可是醉仙楼的门面,也是我亲自挑选的,别给我丢脸。”她直言不讳,有着自成一格的洒脱。 “清歌把郡主当成再生恩人,到老死的那一天,都会回报郡主的恩情。”夜清歌语气透着诚恳。 她笑笑,不吝赞许。“夜清歌,你是个现实精明的人,你说这辈子报答我,我就信你一回,你要说下辈子,我就嫌你油嘴滑舌了。” 夜清歌眉眼一弯,更显妖娆,要比现实精明,哪里比得上她?以前讨好主顾是迫于生计,但如今却是讨好心仪的女子,他心情畅快愉悦,满脸挡不住的喜色。 “醉仙楼台面上的东西,你做的很好。至于台面下的,可别辜负我的期望啊。”她转动着手里的茶杯,如今她已经不缺财富权力,更需要小心经营。 醉仙楼看起来是一般酒楼,暗中却是她的消息库,皇城的线索情报,经商的也好,朝政大小事也好,她全都想要一手掌握。 “上黄金鱼,这两天厨子刚研究的菜色,给郡主尝尝鲜。”夜清歌招呼下去。 明遥出现在雅间,秦长安已经见怪不怪了。 “去了一趟听风楼,把分店的账也结了,回来的路上瞧见郡主的轿子——”他的嗓音清冷。 “不用解释,过来吃饭吧,菜刚上。”她盈盈一笑。 夜清歌本来好不容易能伺候秦长安吃顿饭,看到几个月没见的死对头明遥,满目怨怼,挂着脸下去了。 明遥不客气地坐下。“郡主的心思实在活络,就连我这个枕边人也不知道醉仙楼是你名下的产业,更不知夜清歌成了你的心腹。” “难道我需要事事跟你报备?”她似笑非笑,眼神却有些冷漠。只是看到她在醉仙楼吃饭,他就能猜出这么多。对于明遥这抽丝剥茧一点就通的脑子,她还是有些忌惮。 聪明是好事,但太聪明如有神助的话,可就容易令人防备了。 她分明还笑着,但笑容没了温度,宛若天际一轮明月,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那一刻,明遥不无恼怒,都半年过去了,她还是顽石一般不肯交心! “郡主给我的牡丹花根成活了,开春就能开花。” “真的?”她眸子一亮:“阿遥你果然有两把刷子。” 明遥定定地凝视着她,这般灵动这般鲜活的表情,眸子清灵,红润的嘴角挂着笑,一时间早已胜过天底下的绝色丽人。 “我这就让工匠在别庄建个琉璃花房,把那些牡丹花放进去,再过几个月,想必北漠的权贵都要来赏花。”她笑着拍掌。“就叫牡丹坊吧,你看如何?” 他笑着点头,“郡主要赚多少银子才满足?”想起她年少时就是个守财奴,不禁暗自好笑。 “我如今拥有的银子,别说这辈子,就算下辈子也用不完。不过一切胜在有趣好玩,跟缺不缺银子没啥关系。” 他突然没了笑。她喜欢新奇,崇拜自由,是性子烈的野马,是山间的野花,唯有天地精华才能把她浇灌的快意逍遥、绝艳美丽,一旦画地为牢,她只会拼命反抗和默默枯萎。 他过去总认为是她不识抬举,他那么宠她,皇子的麒麟玉都赠予她一个女人,她为何还满脑子要逃离? 原来,这才是夏虫不可语冰! “我刚去见过梁大人,他说曾经看着你长大,念着往日情分,若你有心归于仕途,他可以提拔你。”她没留意明遥的心思,自顾自地说。 明遥沉默许久,沉声问。“你挑选郡马的标准是什么?非要为官?” 秦长安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个性子别扭的男人倒是把她看的很重,什么事都要往她身上兜。 前两天她就提了一句郡马,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就不知北漠皇室容不容得下我一女占两夫了。”她一笑置之。“到时候有了郡马,阿遥你能甘心做小么?” 面对这么赤裸裸的话题,他不再怀疑还有什么话她不敢说的了,他做小?他做什么小?! 036 只有你敢说我自作多情 感受到明遥身上散发浓烈的怒气和不悦,她笑容更加灿烂,直觉想要捉弄他。“你这坏脾气可要改一改,别到时候因为争宠而打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将阴沉之气强压下,哭笑不得,心中千百种滋味,瞬间涌上来。 “这世上不见得能再找到一个男人,能有我这般的耐心,郡主岂会轻易跟人掏心掏肺,交托一生?” “是是是,阿遥,你这样的,打着灯笼也难找。”她漫不经心地附和。 明遥的视线依旧锁住她,她眼底摇曳的光芒,双颊粉嫩宛若珠光,一身豁达从容,自在的那股味道,是任何女人都无法模仿的。 “别对我太着迷,否则,失了心,我可不负责。”她宛若看穿他炙热的情感,朝他眨了眨眼,戏谑道。 因为她这个俏皮慧黠的动作,明遥没来由地下腹一紧。 只是对她着迷吗?简直是中了她的邪! 回到郡主府,秦长安一会儿逗逗白虎,一会儿喂喂灵隼,乐不可支。 明遥倚靠在一旁看着,她的勇敢令人印象深刻,哪怕知道身世后,也不曾自怨自艾,伤心苦恼。 圆滚滚的灵隼如今已有手肘长短,身上的毛色也跟幼鸟的灰白不同,翅膀窄而尖,上嘴呈钩曲状,背青黑色,尾尖白色,腹部黄色。 虎头每天吃肉,自然长的更快,皮毛光滑柔软,一双吊睛霸气冷傲,金铜瞳孔威风凛凛。 吃完晚膳,她又把自己关在屋子,寻找金梅的解毒办法。 深冬时节,夜风拂过,沙沙作响,她的剪影映在窗户纸上,她低着头在看书,随着灯火摇曳,整个气氛显得很温暖。 白虎卧在她的脚边,睡得正香,尾巴惬意地一下一下打着地面。灵隼则单脚站在笔架上,歪着头,看着主人合上药书,开始研磨药粉。 “都半夜了还不睡。”明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以为解毒这么容易?越是阴狠的毒药越是难解,少的要试十几次,多则三五十次。” 一双温热的手掌覆上她僵硬的肩膀,他轻柔的按着,实则有着舒服的力道,她眼神软下来,回眸看他。 “也许到天亮就能有结果,你要陪我吗?” “我还以为郡主眼里只有这两个畜生呢。” 她笑了笑,脸上的疲倦有些消退。明遥的性子矛盾扭曲,可不知不觉,她居然也有了一套相处之道。 “阿遥,你呀,这么别扭,又有点可爱。” 姑且不去听她乱七八糟的话,什么别扭什么可爱?是用来形容他的吗?可是偏偏此刻室内气氛平静暖融,他又笑了,像是逗弄她般,捏着她的面颊肉,语气饶有兴味。 “那要考虑把我提为郡马吗?” 她微微一愣,两人虽有男女的缠绵,却没有这种亲昵的动作,好似他们相恋数年,培养出恋人的默契和眷恋,一个眼神,一个触碰,全都是饱含情意的。 怎么会呢?她触及他那双眼,眼里的一丝宠溺,飞快闪过,却被她成功捕捉。 他轻轻摸着她的青丝,发色虽淡,不再是印象中的黑丝绸缎,但柔软的触感好似美丽海藻,摸的顺手。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问,他对郡马这事念念不忘,可见不是一时所想。 “我向来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怕郡主总是跟我装傻。”他目光灼灼,眼角掠过笑意,语气却有些强硬。 郡马是她的正夫,后院人地位卑微,就像是男人的小妾,一个不喜欢就可以被送出去,但是郡马则不同,可以说是正儿八经的地位,被世人认同。 “我要跟郡主当真正的夫妻,当然,外人怎么看我我不介意,我想知道郡主怎么看我。” 她皱了皱眉,向来内敛清高的男人,何时如此张扬外放了? “如果没有情蛊,你我或许此生不会相遇。我没有选择,你同样没有,一时的迷恋说穿了不过是顺从命运的安排——”她双目好似一泓清水,徐徐地说。“但夫妻就不一样了,顺应的是彼此的心。” “郡主心里有人了?” 忍到今时今日,明遥终究不忍了,问的咄咄逼人。 这件事,他从两年前就耿耿于怀,无法容忍自己一心想要霸占的女人眼睛看着别人,心里想着别人,这无疑是在狠狠践踏他的自尊。 在她跳江后,他一度怀疑她是否是用这种决绝的方式玉石俱焚,跟温如意殉情。 “是不是非得满脑子风花雪月才像个女人?”她笑着摇头,“你看我每天忙碌成这副样子,能跟谁谈情说爱?” 明遥一开始有些不信,但看她目光清澈分明,语气真挚自然,想到她就算对温如意有过爱恋,也早已随着温如意的死而灰飞烟灭。 心中大喜,她没有任何心仪的男人,上苍安排他出现在她身边,不就是为了让一切还有扭转的机会! 喉咙一阵紧缩,喉结上下滑动,心跳如鼓,这样的认知让他猛地收紧双臂,将她紧紧箍在自己怀里。 她轻轻咳嗽一声,白了他一眼。“阿遥,你可别自作多情啊。” 他的激动热烈透过肢体的交缠,感染到她,她知道他的狂喜不是伪装,却也不知男人的情感能猛烈到这般程度。 他没说话,内心千言万语全是不能说的秘密,垂眼瞧着怀里的女人,指尖缠绕着她的发梢,思绪纷乱。 烛光下看美人,骄傲的秦长安浑身有一种淡淡的亲切,光晕流动温暖舒服,周身镀上金光,明艳绝伦,宛若深夜绽放的一株昙花。 自己看上的女人,真是百看不厌,越看越高贵剔透。 “只有你敢说我自作多情。”他在她耳畔低语,言谈中满是自负骄傲。 她懒懒地抬了抬眼皮,从矮桌上抓了个柑橘,他却中途接过来,替她剥开橘皮,一瓣一瓣整齐放在玉碟里。 这样霸道的口吻,怎么听都有些似曾相识……她没多想,尝了一口橘子,脸上没什么喜怒。 “你是才华横溢的明大少爷怎么了?我还是才貌双全的御封郡主呢!” 明遥自觉好笑,他目空一切,她性情洒脱,倒是谁也不示弱。他恨不能马上说出自己身份,不做她的郡马也好,让她当他的王妃更省力。 只是一想,说不得,如今不算最好的契机。 因为是她,所以他必须百般顾虑,精密谋划,就怕吓走了心头肉。 就算在国家大事和权力争夺上,他何曾这么上心过? 温暖的手指勾勒着她的脸颊,她美眸半合着,长睫微微颤动,脸颊有肉,反而看起来跟少女般不显真实年纪,躺在他身前小憩会儿,安详的时光虽然短暂,却足以令他餍足地快要叹息。 这一陪,就是三天三夜,直到秦长安终于找到金梅的解药,走出院子,发觉府内的下人来回走动,好似在过节。 “今天是什么日子?”她问,自从玛瑙帮忙找出歇雨楼的内鬼,她把玛瑙重新调回到郡主府,四婢各有所长,如今才算齐心。 “郡主做事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奴婢才没说,今天已经是元宵节啦。”白胖胖的珍珠一脸纯真笑容。 “是啊,郡主,外面的街道全都布置好了,灯会可热闹呢——”翡翠说着,脸上不自觉发光。 “行了,待会儿你们四婢一道出去逛逛灯会。”她心情好,大方地颁布福利。 “太好了!”翡翠喜形于色。 白银则最稳重。“郡主不去?” “我陪郡主就成了。”一道清高的嗓音从身后响起,婢女们这才留意到这个男人,炼药房是她们都不能闯入的地方,但明遥却在里头待了三天三夜,可见此人有一套。 “难得给你们放一天假,不要?那我可要收回了啊。”秦长安故意板着脸。 “要!谢过郡主!”大胆活泼的翡翠领头谢恩,拉着姐妹一溜烟就走了。 白银不太放心地看向秦长安,她会意一笑。“跟你家人见个面吧。”她知道白银有几个要好的师兄弟,如同家人。 天一黑,秦长安就跟明遥出了门。 她一袭水绿色织锦裙袍,背后披着一件滚着白狐毛的鹅黄色斗篷,只是梳着一个素髻,柔顺青丝拨到胸前。 他望着,不由得想起她在王府,常常是寡淡的装束,穿着半旧不新的衣服,连发上的簪子都是木制的…… 他的心猛地一紧,原来她一直都在防着他,不,或许是防着任何男人,任何会觊觎她美色的男人。 而如今,她更合适这般的华贵,将她天生丽质的容貌衬托的愈发娇艳。 “那边是什么?这么热闹?”她伸长脖子,无奈里里外外围了好多人,以她的个子,根本看不到前面的风景。 话音未落,一双手臂已然抱住她,她低呼一声,双脚凌空,整个人的后背都靠在他的胸膛,他的双臂箍在她的腰上,她比任何人都高了一头。 “看得到吗?”他低声问。 她顺着方向望过去,中央的台子上有人点燃一个火把,张大嘴,生生地将火把塞入口中,火光很快熄灭,汉子吞火的样子,看得众人目瞪口呆,一回过神来全都拍手叫好。 “看得到,是杂耍呢。”她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她当然知道这里头有玄机,不过是骗骗众人的眼睛,但她第一次亲眼所见杂耍,觉得精彩好玩。 明遥的目光却始终都落在她的脸上。 “现在是吞剑……”她撑大美眸,看得格外认真,随即笑靥灿烂,眼眸发亮,跟着百姓一起喊道。“好!再来!” 抱着她的男人微微一笑,笑容涌入那双常年冷幽难懂的眼底,不入流的杂耍也能让她笑靥如花,可见还是有些孩子气。 “阿遥,胸口碎大石,人是真的,石头也是真的,你说是什么道理?你也在学武,你行吗?”她笑问。 他的眼皮微微一抽。 “石头一定动过手脚。”明遥冷嗤,他活在深宫,虽然没见过外头的杂耍,但去伪辨真是他必须掌握的能力,否则,一个蠢货被人害死还不知道怎么死的。 至于他是跟着张寅学武,这已经是他疯狂的第一步,他不想回答他能不能胸口碎大石的蠢问题。 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看完了杂耍人都散开来,她被他的臂弯抱在胸前,练武果然让手臂强壮不少,隔着布料她都能感受到他胳膊暗藏的力量。 人流朝着四面八方散去,有个粗壮的汉子急匆匆地往前跑去,就要在撞到她的瞬间,他眼疾手快,把她凌空转个身子,她下意识地抱住什么。 周遭的喧闹,好似突然静止。 她低头一看,呆愣住,无意间,手猝不及防地环住他的后脑,柔软胸脯全都压上他的脸—— 明遥扣在她娇臀上的手臂无声收紧,刚才为了不让任何人碰到她,他才临时把她转过方向,没想过造成如今的尴尬局面。那绵软的丰盈贴在面具上,他清晰地嗅闻到女子身上的馨香,她的心跳的很快,导致那脸上的柔软也明显地起伏着…… 他的眼前只剩下淡淡的光,什么都能看不到,反而全身的感官都聚在某一处,炽热坚硬起来。 秦长安脸色微变,身子朝后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我下来吧。” 他慢慢地把她放下来,彼此的衣料擦碰,他长袍下的那家伙不太安分,幸好是在夜晚,否则,他的颜面何在? 他眼神压抑冷冽,拒绝回想放她下来的时候,她有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北漠的灯会,比我想象中热闹。”她淡淡睇着身旁的男人,银质面具总让他生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只是那黑发旁的细白耳廓,却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他耳朵红什么? “阿遥过去也常来灯会吧?”她走走停停,护城河畔的树上都挂满了各种颜色的彩灯,灯光落在河里,好似河水也变成五光十色的琉璃般美丽。 “没有。”他常年病弱,顶多能在王府里走动,何况他向来不爱热闹,这种人挤人的场面,是他的忌讳。 越是人多的地方,危险就就容易潜伏。 她举起小摊子上的一盏花灯,眼底似乎有些起伏。 明遥突然背脊发凉,他刚才回答的太快,说的是真话没错,可是一个真正的明遥是官宦子弟,又不是一个连门都出不了的病秧子,怎么可能一次也没逛过灯会? 她……怀疑了吗? 明遥负在背后的双手,不由得紧握。 她放下花灯,继续往前走,脚步停留在一个专卖面具的摊贩面前,素白小手挑了个木刻粗犷的面具,对着他晃了晃。 “我戴这个面具好看吗?” 明遥摇了摇头,挑了一个白色的狐狸面具,狐狸脸用粉色彩绘,带些可爱娇媚,朝着她的脸比了比。“你适合这个。” 她对着摊贩手里的镜子照了照,不太满意,总觉得像是孩子戴的,不料明遥却已经掏出一个碎银子。 两指拈起那块碎银子,古怪地瞥了他一眼,他明家家大业大都是过去了,沦落风尘三年还不知银子的轻重? 她直接抢过他手里的钱袋,倒出几枚铜钱,丢给小贩,这才把装着碎银子的钱袋塞在他的手里。“大少爷,一个面具就丢一两银子,这么大手大脚的账房先生,我以后可雇不起了。” 明遥听得出她的讽刺调笑,听风楼的账目他可以算的一文钱不多不少,可是对花钱还是没什么概念。他接触的向来只有整锭金银,碎银子对他而言很罕见,更别说铜钱了。 “你在我身边,自然会替我省钱。” 她听出他言语中的主动亲近,像是寻常的夫妻,男主外,女主内,女人必须管着男人的钱袋子。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探了过来,给她戴上面具,她的脸上顿时只露出一双波光粼粼的眼睛。 他的心微微发烫,每天她看着的自己,也是这样的么? 夜风轻浮,她的黑发无声舞动,美眸定定地看向他,那张狐狸脸却让她瞧起来有种鬼魅般的妖冶美感……心一跳,她竟然像是个狐狸幻化出来的女人,那些愚蠢的百姓把这样的女人当成是观音菩萨? “如今我们一样了呢。”她的嗓音有些缥缈。 明遥一转脸,却见到不少人异样好奇的目光,他本以为她只是随手买个面具戴着玩,难道是因为一路上只有他戴着面具,她留意到众人对他的过分关注,索性也买了个面具,免得让他一个人成为异类? 他暗暗咬牙,不让情绪外露,这样的温柔体贴……为什么这些全都是给那个明遥的,却不是给他的!为什么一个低贱的男娼却可以得到他求而不得的关怀! 刚才戴着面具说话的一刹那,脑海有个念头闪过。原来有面具阻挡,她的声音听上去跟平日的不太一样,好似成了另一种声音。 那么明遥呢?也许取下面具后,声音也不会这么清冷低沉?她怎么没有留意过他真实的嗓音?为何他在取下面具后,很少开口说话? 她转身,见到明遥拎着一盏粉色莲花灯走向她,她挑了挑眉:“你买的?” “北漠的灯会上,男人给女人买了花灯,便是寓意要成为她此生的明灯,照亮她前行的道路。”他语气里没有起伏,目光幽暗。 她刚才还怀疑他这种久居北漠皇城的富贵子弟,怎么可能一次都没来过灯会,可他平静地说出北漠灯会的习俗时,稍稍打消了她的疑心。 接过莲花灯,最近明遥总是以她的男人自居,她扬起莲花灯,照亮她的脸。 “照亮我的路……”她轻轻呢喃,她不知道这辈子是否就会在北漠再也不走了,如果出了事,她可以毫不留恋就走,去别的国家生存,这就是她跟大哥二哥性格里最大的不同。 她在哪儿都不至于饿死,而且有信心过的风生水起。 可是她没想过人生里除了家人,还要多一个人,一个人走不寂寞,两个人走反而只会麻烦。 可是,他却想成为她的明灯?想陪她走到生命尽头? “让开,让开!”一行人全身青衫,行色匆匆,全都是没有表情的冷酷面孔,朝着他们快步走来,甚至蛮横地冲撞行人。 明遥一把扯过她,两人站在路旁,把她挡在自己身后,隐身于黑暗的夜色中。只是在他拉过她的时候,莲花灯从手里滑出去,摔在一旁,里头的蜡烛断了半截,火星子点燃易燃那层单薄的纸张,很快将灯纸燃烧殆尽。 她站在明遥的身后,目睹着莲花灯被火焰吞噬的场面,原来她根本不必纠结,上天早就给她做出了选择。 等这十来个男人来势汹汹地走去,他才把她拉出来,只见她眸光微沉,手里空空如也,顺着她脚边的方向看过去,花灯被烧得只剩下竹条的支架。 他第一次送女人花灯,就是这种结果?他不信什么预兆不预兆的鬼话,这么想着,眼底再度浮现一抹恨意。 他握着她的手腕,面不改色地继续往前走,执迷不悟。“我再给你买一盏。” “那些好像是四皇子的护卫。”她没回答他的话,若有所思,摸了摸自己的脸,却只摸到光滑的狐狸面具。四皇子答应派人去南疆寻找情蛊的解药,这些人又风风火火地回京,难不成是解药找到了? 明遥闻言,心突突地跳,他的人也在找,但至今没有解药,换做平日,他要想得到的东西,一定要手下用最快的方式找到,可见他内心也并未太期待找到解药么? 找到了解药,她一定会赶他走,他很清楚。 找不到,他才可以继续留在她的身边。 向来不可一世的他,居然也有一天会用这么卑劣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前面有家万宝楼,做的汤圆是京城最好的,看完了灯会,都喜欢去那儿吃一碗汤圆。”他自如地说,她最近越来越多心了,这不是个好现象。 “你以前的生活过的肯定很逍遥吧?”她的笑声隔着面具,有点飘飘然。 他没回答,又停留在一个卖花灯的摊子前,指了指一盏兔子灯,嗓音有些哑然。“喜欢吗?”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她笑道,却在心里想,这男人实在固执,莲花灯被人撞倒烧了,他还心心念念再买一个。 再买一个又如何? 她不觉得一盏纸灯对她有什么意义。 他却还是默不作声地买下来了。 秦长安自顾自进了富丽堂皇的万宝楼,里头人满为患,一楼的散座全都坐满了,果然人人面前全是热乎乎的汤圆。 “小姐,今儿个只有二楼还剩几间雅间了,您看——”小二看她身上的衣料全都是上等货,那件狐毛斗篷更是富贵人家才穿得起的,他赶紧笑着招呼。 “雅间就雅间吧。” 她跟着小二走入雅间,倒了茶水喝了口,才发现明遥提着白色兔子灯走进来,他一袭黑亮锦袍,哪怕没有繁复的花纹,也能让人在人海中多看两眼,若说俊美的皮相早已融入他的骨子里,这话不错。 可惜,现在看着,她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这兔子灯跟他的清贵气势,实在不配。 “小姐公子要来点什么?” “你点吧。”她托着腮,懒得动脑筋。 明遥很平静:“一碗红豆汤圆,一碗花生汤圆,一道黄金酥饼。” “公子是我们的常客啊,黄金酥饼可不在我们的单子上,知道的人不多。”小二眼底放光。 看上去,他还没踏入小倌倌里头,也是常来的客人,甚至还点得出不在单子上的菜品。 她笑着地戳着兔子耳朵,小倌倌在一月前被人放了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老鸨被救出来的时候,重伤未愈,不治而亡。 就算她想知道这个明遥的过去,也无从了解。 又是巧合,只是意外? “长安,不介意我跟你坐一桌吧。”就在汤圆刚端上桌的时候,门外有人不请自来。 来人身着精美锦袍,身形偏瘦,眉目细长,五官俊秀,但眼神语气带着几分轻佻。 他正是大皇子萧元晨,生母是宫女,被一个妃子养大,工于心计,两面三刀。 “大皇子,您对吃穿颇为讲究,也会来民间的酒楼?”秦长安笑着说,话里有话。她可不信什么偶遇,一切都是精心的安排。 “元宵佳节,能偶遇佳人,何其荣幸?”萧元晨的眼底满是垂涎之色,殊不知秦长安对这种附庸风雅的男人最厌恶。 明遥的眼底迸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光,在桌下紧握秦长安的手,嗓音宛若寒冰。“大皇子既然来了,怎么不尝尝这里最有名的汤圆?” 萧元晨不屑地哼笑:“行啊,什么汤圆都成,不过,要你亲手去端。” 秦长安淡然自如,在桌子下轻拍他的手背。“阿遥,去吧。” 见她出奇的配合,萧元晨更是自满,不等明遥走到门口就冷讽道。“我以为你拒绝我的善意而去了四皇弟那里,你们会终成好事,没想到你居然选择了这个下等人……长安,你果然是个特别的女子。” “在我眼里,人不分等级,出身高贵的也会是衣冠禽兽,出身卑微的也会是品行高洁,没什么一定。” 一瞬间觉得秦长安身上有许多自己不能平视的光彩,璀璨而耀眼,萧元晨心痒难耐,不由自主地摸了一把她的小手。 一抹火光,在她眼底几不可查地闪过,她不动声色地抽离。“大皇子,我浑身带毒,您忘了?” 萧元晨嬉皮笑脸:“怎么可能……” 才说了几个字,他的整个手掌好似被灼烧般,他看着秦长安笑着的眼,心头大惊,几乎是跳了起来。 明遥就在此刻进门来,将一碗汤圆重重搁在桌上,眼底的冰封骇人之极。 他在心中无声冷笑,能劳烦他端来的,当然是好东西,就怕萧元晨无福享受。 “洗把手就好了。”她笑吟吟地说,主动将帕子递给受惊的大皇子。 他死要面子活受罪,急急忙忙擦了擦手,才缓解了手上的灼烧感,佯装无事发生,埋头吃起汤圆。 “我们要回去了,告辞。”她吃完一碗汤圆,话不投机半句多,起身离开。 明遥适时地站在她身后,挡住萧元晨不怀好意的目光,面具后的薄唇微微勾起,带着一抹近乎残忍的笑。 “擦手。” 一回到房间,他就俯下身,二话不说,把她的双手反复擦洗。 “萧元晨有色心没色胆,就那么点小把戏就把他吓得脸色难看——”她眉目染笑,笑的直不起腰。 “你还算女人吗?就这么任由他占你便宜?”明遥冷冰冰地问,将她的每根手指头都擦得干干净净,动作透着罕见的温柔。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下回再想毛手毛脚,也得先想想能不能承担后果。”她骄傲地抬起下巴,毒药从不离身,一旦情况不对,哭的人肯定不是她。 “以后,别私下见他。”男人才了解男人,像萧元晨这种见到美色就走不动路的,反而更容易使出下三滥的花招。 “怕我阴沟里翻船?” 他的眼底归于平静,没再看她灿烂的笑脸,心中早有决定。一切对她不利的阻碍,他都会暗中除掉。 037 光暖床怎么够 秦长安望着桌上的兔子灯,百感交集,明遥对她的占有欲似乎越来越强烈……就算别的男人多看她一眼,他都恨不得把对方的眼珠子挖出来一样才能泄恨。 那种盘旋在心头朦朦胧胧的熟悉感,又开始扰乱她的心。 明遥无言地走了出去。 她歪着头在榻上看书,不久,开门声再度打断她看书的思绪,她一抬头,明遥已然全身沐浴过,神清气爽地站在她面前。 他顺手熄了蜡烛,屋内只剩下兔子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朦胧中感觉来人一对深邃明亮的黑眸,如同一潭湖水吸引自己坠入其中难以自拔,她还没反应过来,明遥已经在黑暗中褪下她的衣裳。 “做什么?” 他压抑的嗓音传来。“受不了你身上有别人的气味。” “我怎么闻不出来?你属狗的呀?” 他没心情再跟她吵嘴,大手钻入衣襟,直到感受到怀里的女人没有推拒,动作更是大胆激烈。 “阿遥,明天才是蛊毒发作的日子,你少算了一天。” 他烦闷地撤下面具,牢牢地封住温软的唇,不让她再有任何古灵精怪的念头……这个吻,吻得火辣,吻得她宛若一汪春水,彻底放弃去计较那少算的一天。 反正,男人为了上床,什么都是借口。 元宵节的夜晚,就在榻上,秦长安被折腾了一整夜,她自认身体强健,也不得不在第二天感受腰酸腿疼不想起床的苦闷。 至于元凶明遥,他倒是非常尽兴。 到最后,连帮她清理身体这种事,他也默默做了,不愿假手于人。 “我看你体内欲火太盛,给你开一帖药,免得把我的腰折断了。” 明遥冷冷瞪她一眼,险些把手里的燕窝粥砸了。 手指轻点他坚实的胸膛,她狐疑地问。“夜清歌说你在小倌倌里可是清心寡欲的啊,怎么到了我这里就不对了?” 按照情蛊的日子亲密,一月三次,她觉得不少了,可明遥显然还不知足。 “开过荤了,谁愿意吃素?” “你又不是毛头小伙子,还能没尝过女人的味道?” 他的脸色奇差,浑身阴沉。“郡主是嫌我不知节制?”秦长安的身体,柔若无骨,肌肤细腻光滑,即便体温有些凉,也足以令他一触即发,魂牵梦绕。 七个月过去,他对她的欲望不曾变淡,反而更深…… 她偏过脸去,衣领还未拉上,露出一小片细致肌肤,生出一种若有若无的魅惑,明遥的眸光没来由地一沉。 “不然?我难道要自诩魅力超凡?”她可完全没有诱惑他的举动啊,昨晚他怎么就突然饿狼扑食,在这榻上花样百出,换了好几个姿势撩拨她,她至今想不通。 他沉默许久,才继续追问。“你真不会怀上孩子?” 她笑着耸肩,伸个懒腰:“我不是说过我体质不一般吗?不容易怀孕,目前看来如此,否则,以你这么卖力耕耘,早该有了。” 那张面具后的到底是什么表情她无法看透,只隐约感受到他的心情低落,她无所谓地笑笑,开解他。“阿遥,如今我们也不适合有孩子。” “我本来要跟你说件事,等过了春天就把庄子里的如意带回来,到时候,对外说是我跟你的儿子。” 明遥的黑眸中闪过一簇火焰:“你这么做,想要谁放心?” 她的笑容变淡,侧脸恬静。“我有了男人,还有了儿子,势必是在北漠开枝散叶。届时,我的身份来历,才会彻底被洗白,往后也没人会再追究。” “有时候,你不必把事情想的太坏。”他的眸子出现一抹奇异的激动神色,像是正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不,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她莞尔。 不经意的话语突然深入他心中某一处脆弱隐秘的地方,让他措不及防地震撼一下,嗓音显得有些狼狈。 “你想过没有,人心是会变的……” “掌握一件事也许不难,但要掌控一个人的心,一个人的命运,绝对没那么简单。”她目光清澄,毫无阴影,字字清冷。“呕心沥血也好,机关算尽也罢,我不会让自己重新回到牢笼里去。至于有的人,他把禁锢人当成乐趣,我看这辈子改不了了!” 这一番话,好似一记重锤,打在心上,他面具后的薄唇紧紧抿成一线,放下燕窝粥就走。 秦长安没追上去,搞不懂怎么说着说着他就不耐烦了,无奈一笑,正想下床,双脚一着地,一阵酸麻酥软从脚心涌上。 她无声叹了口气,在黑夜中,她以为不会随着明遥起舞,但每当触及那双亮的惊人的眸子,仿佛他是真的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她一人身上,那种孤注一掷的孤寂……对她有片刻的吸引。 只是片刻而已。 …… 大营的操场上,三千将士正在操练,秦峰身披盔甲,手握银枪,目光如炬,如松柏般笔直地坐在马背上,一身不容侵犯的威严。 一个时辰后,操练结束,秦峰喊来秦铜,一道去了远处的溪边。 秦铜做小兵装扮,他刚进军营,秦峰要他从头开始,多些磨练,才能更快适应军旅生活。 只是那张脸,平淡无奇,没有表情,不容易惹人注意,也成功掩盖了他脸上的奴字刺青。 自从几天前在书房内不欢而散,兄弟两个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青铜,我早年离家,不曾在爹娘面前尽孝,这是我一辈子的遗憾。我知道你重感情,尤其对娘,你是个大孝子。可我始终都记得,当年妹妹出生的时候,你抱着她怎么都舍不得放下,一脸的笑……”秦峰负手而立,望向远处,严酷的脸上有一丝细微的柔软。 “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真相。”秦铜笑的苦涩潦倒。 “我也跟你犯过一样的错,桥河一战后我心灰意冷了好几年,真相?我一度认为找出真相才是最重要的。谁知那时候,陆家早就分崩离析,家破人亡。就算找出真相又如何?不过是人心险恶而已,爹又能重新活过来吗?”一向寡言的秦峰敞开心扉,一股脑地将这些年的沉闷倾倒出来。 秦铜绷着脸,眼底依旧有一片浓的化不开的阴霾。 “就算晚妹是外室所出,我们跟她一起长大,难道就因为你无意间偷听到这个秘密,她就成了我们的仇人了?”秦峰眼神透着犀利冷锐,话锋一转。“她的性子你还不明白吗?她把家人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重!我要你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绝不再提!” “大哥——” “就算你不说,以晚妹的聪慧,恐怕也瞒不住几年。在北漠,我跟她是义兄妹,从未引起别人怀疑,你知道为什么?就因为我们看起来完全不像。小时候,这个妹妹就是人见人爱,如今长大了,那张脸更是不同了。” “娘当年体弱多病,爹怎么可能养外室?肯定是那个女人贪恋主母位置,勾引了爹!”秦铜满目怒气,红着眼低吼。 “爹娘都不在了,估计那个女人也已经不在世,这些只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 “不!爹肯定也恨那个女人,恨她的出现破坏爹娘的感情,才会让她的女儿当药人,只为了救娘一命!” 秦峰的心中悚然一惊,还没反应的时候,已经重重甩了秦铜一个巴掌。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大哥你什么都不知道!她是药人,是爹养出来的药人!她的血,可解百毒,可延年益寿,可惜来不及救娘!你以为她为什么会被靖王看中?如果没有她,那病鬼怎么可能活的过二十岁!” 秦峰额头青筋凸起,他下颚肌肉忍不住地抽动,冷厉的眼里喷着火。“这些话,我不想再听!你简直不可理喻!你恨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恨她!爹一时糊涂,她小小年纪就被家人利用,但她从未抱怨!” “那也要怪她娘!” 秦峰异常的沉默,眼前的兄弟情绪异常激动,双眼满是血丝,愤懑的情绪几乎要从人皮面具里喷薄而出。 “二弟,你变了。在我看来,晚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如果你过不了那道坎,我不逼你。”他越过秦铜的身子,态度决绝。“你不认她,我认,我永远都是她大哥。” 潺潺流动的小溪边,只剩下秦铜一人,他浑身的力气好似被瞬间抽走,低头望向水中那张陌生的面孔,不由的,眼睛红似火。 …… 过完年的这阵子,难得秦长安不再忙碌,朝廷从罗象嘴里挖出染毒名单,而她不负重托找出解药。 而她也顺势告诉皇帝,她已经怀有身孕,由于冬日衣裳穿的厚重,不显出肚子。 皇帝龙颜大悦,要她在郡主府安心养胎,一并赏赐了很多滋补药材。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朕?这都五个多月了?”皇帝狐疑地看向她的肚子,没料到她这么快就怀上后院人的子嗣。四皇子萧元夏跟她的纠缠一直让他挂心,似乎是他多虑了。 她脸上从容有笑,说的诚恳。“长安常常在外奔波,太过劳心劳力,又经过黑风寨一场厮杀,险些没保住头胎。没告诉任何人,是免得让人失望。不过,如今看来这个孩子跟我有缘,这才第一个告诉皇上。” 皇帝哈哈大笑:“那是当然!北漠男人个个跟大树一般强壮,你的孩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皇上,您言之过早吧。” 皇帝信誓旦旦。“你很出色,虽然孩子他爹家世有些瑕疵,但好歹也是个满腹才华的。你若还能遇到动心的,朕一定给你赐婚,赏你一个门当户对的郡马。” 秦长安但笑不语,北漠皇帝本来最宠小儿子,可惜七皇子不爱权力争夺,一心向佛,之后,就很难看出皇帝是偏向大皇子还是四皇子了。 帝王之术,不见得会将皇位传给自己喜爱的儿子,要看这个皇帝有没有大智慧,是否为黎民百姓和社稷江山着想。 等皇帝给她找郡马?她傻了吗?如果皇帝为了制衡两个皇子的势力,给她找个敌方阵营的家伙,岂不是后院起火,鸡犬不宁? “郡马的事,还是晚些再说吧,我家那个很是清高,心眼太小了。”她哭兮兮地笑,挂着一张苦瓜脸。 皇帝一听,却是乐不可支,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她暗想,皇帝也不过是个凡人,听到别人家里的糟心事,也不一样幸灾乐祸吗?! “长安,朕额外给你一个赏赐。唯有后宫妃嫔怀有皇嗣后才能进观星殿,让神官看看这个孩子的天分,你也去,看看北漠能不能再出一个人才。” 她心中咯噔一声,没料到皇帝来这么一出,的确是莫大的器重,不过她肚子里空空如也,怎么能见神官?!去了,不就全都败露了吗? 但她如果拒绝,不单是不识好歹,更容易让皇帝起疑心。 “谢圣上恩典,不过,我的后院人在宫门外等我,可否让他陪我一道前往观星殿?”找个借口,不单可以拖延时间,还能跟明遥商量一下对策。 “你还说他心眼小,朕看可是个会疼人的呢!”皇帝笑道,大手一挥。“朕准了,你们一起去吧!” 一见到在明遥,她就把他拉到马车里。 “什么事这么急?”他低声笑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坏消息。” “搞不好,我有孕的事要败露了。” “好消息呢?” “北漠神官的大名,我早就听说了,一直想见,看看是否有那么大的神通。这次,机会送上门来了。” 明遥眸光一沉,很快明白了其中的联系,下颚一点。“是很棘手,不过所谓神官,说不准就是危言耸听,跟街巷上的算命术士没什么两样。我们不必自乱阵脚,眼见为实,神官还是神棍,见了再说。” “一旦犯了欺君之罪,可是要掉脑袋的——”她故意这么说。 “我的命很硬,绝不会栽在这里。”他率先下了马车,朝她伸出手。 秦长安微微一愣,没犹豫太久,抓住他的手掌,小心翼翼下了马车。两人并肩缓步走着,前面有太监领路,到了观星殿,太监知趣地退出去。 “北漠神官我也有耳闻,徐家和许家两个家族,几百年来是神官世家。神官的人选从这两家的子弟开始培养,必定是天生盲者,既然如此,一个瞎子何以为惧?”明遥贴在她的耳畔,语气里带些不屑。 她刚想说话,眼看着一个书童扶着一个白袍青年出来,青年十七八岁,身形文弱,只可惜一双眼没有神采。 当看清青年的脸,那一刹那,她不无惊讶。“你是——” 青年淡淡一笑。“长安郡主,我们又见面了。” 明遥的眼神一凛,他们居然认识? 秦长安讶异地问。“你是一年前在醉仙楼的那位公子吧。” 青年清瘦俊秀的脸上,依旧有笑。“正是。” 一年前,她的醉仙楼刚开张不久,楼下来了个醉汉,当时客满,他见邻桌有个瞎眼青年独自坐着,纠缠不休,要上去撵人。就在醉汉要动手的时候,秦长安制止了他,把人赶了出去,不单如此,她还亲自给青年赔罪。 当时她看瞎眼青年一身普通衣料,也并未看轻他,等他吃完饭,还亲自把他送出酒楼。 她难掩激动好奇:“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下官虽然看不到,但听声辩位是本能。郡主的声音很好记,柔而不弱,在女子中,很有力量。”他有礼地拱手。“下官徐睿。” 明遥冷静地打断。“神官,郡主身怀六甲,很容易疲累,不如现在就开始吧。” 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只是此言一出,徐睿的脸色却微微一变,似有隐情。 “下官只能跟郡主亲自谈。” “阿遥,你出去等我。”她笑着,既然自己跟徐睿有过一面之缘,也给徐睿留下个好印象,也许此事还有转机。 徐睿垂着眼睫,嗓音清润:“郡主把手给我。” 她刚要伸出手,却被明遥出手挡住,徐睿的手毫无预期地触碰到他的手腕,那双灰色的眼猛地紧闭,脸色大变。 “阿遥。”她拧着眉头,对明遥使了个眼色。 他反扣住徐睿的手,嗓音转冷。“有劳神官了。”字面客气,但语气强硬,满是威胁。 殿内只有两人,焚香铜炉内香烟袅袅升起,她率先打破沉默,弯唇一笑。 “神官,圣上下达旨意,请您为我瞧瞧这个孩子的将来。” 徐睿的手离开了她的手腕。“郡主这不是为难下官吗?无中生有,下官做不到。” 她面无表情。“从有到无太容易,从无到有才是真本事。” “下官有话要对郡主说。”徐睿神情凝重:“您的命格很不一般,凤凰天女,遗世独立……” “慢着。”她决绝地打断,轻笑出声,眼底已有冷色。“这些话太高深,我可听不懂。” 徐睿了然地看向她的方向,没有焦距的眼里只剩下诡异的灰色,他悠悠转动手中的檀木佛珠,话锋一转。 “不知郡主身边的男人是谁?” “他?是我的后院人明遥,曾经是户部尚书之子,因为连坐入罪。” 他突然紧握佛珠:“他的命盘明明是真龙化身,帝王之相——” 秦长安难掩内心的失望。“神官,我跟阿遥只是凡人,被你说成一个凤凰一个真龙,是要折煞我吗?”一旦传出去,不知多少有心之人要她的命?! 徐睿听出她的不信,却并无激动,嗓音一如既往的平和。“郡主腹内的秘密,绝不会从下官口中泄漏出去。” “好,多谢。若有机会在宫外见面,我请你闻香喝茶。”她果断地告别。 就在她已经要走到门口的那一刻,徐睿再度开口。“最近,郡主还是小心些好。” 她不以为然,在殿外回眸一眼,徐睿依旧一身白袍,全身素净,他目送着她离开,嘴角隐隐有笑,眼神好似能看到她骨子里的东西一般锐利。 “他说什么了?”明遥第一时间迎上来,确定周围没人后,才问道。 她笑着摇头。“他会替我搪塞过去。” 看出秦长安表情的不自然,他握住她的肩膀。“在想什么?” “我想我也许把神官想的太虚无缥缈,神乎其神了。”她勾起嘴角,没把徐睿的话放在心上。“也不过如此。” 她可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凤凰,若真要选一种鸟比拟的话,她更想做大鹏,穷极一生,展翅高飞,自在逍遥。 秦长安奉旨“养胎”的清闲日子正式拉开帷幕,由于她宫廷御医的身份,没有人怀疑她有孕的真实性。她虽没有亲口听到神官徐睿到底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结论,宫里的赏赐从未断过,她暗中腹诽,这年轻神官显然技术不过关,但还是挺讲信用的,至少没在背后捅她一刀。 就连身边四婢,也只有白银知道真相,实在需要外出应酬,她就在腰上系一个圆滚滚的软垫,再穿上里里外外三五层衣裳,步伐放慢,没有任何破绽。 夜清歌为人圆融精明,会交际,嘴巴甜,很快成为替她掌管醉仙楼的得力助手。而在她深居简出的时候,听风楼和歇雨楼的几家门店,全都交给明遥去巡视,毕竟要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出去奔波,怎么看都奇怪。 他人一走,有时候到外县分店来回要几天,秦长安本以为对她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但还是发现些许异样。 在隆冬的夜晚,跟明遥同床共枕,他的身体犹如暖炉,总能让她一夜好眠。在雨雪天,他不忘按揉她的小腿。在她小日子的时候,他总会将手掌贴在她的小腹,缓解她的胀痛。 她撑着下颚,披着厚实斗篷,垫了垫手里的绣球,一努嘴。 “虎头,去!” 话音一落,绣球被抛到远处,一头白虎急冲过去,纵身一跃,在半空中咬住绣球,身子稳稳当当落于地面。 虎头的尾巴一摇一晃,已有分量的身躯一步步而来,百兽之王的气势盛气凌人,只是当人看清它龇牙咧嘴地衔着一个七彩斑斓的绣球,又有一种古怪的逗趣。 “好样的,过来。”她朝白虎拍拍手,笑靥如花。 虎头鼻子喷着气,摇头晃脑地靠近主人,将绣球吐出,放在秦长安的脚边,虎眼炯炯发亮,在等待主人的称赞。 “乖!”她揉了揉虎头,好似把它当成一只大猫,虎头一起身,厚实的虎爪搭在她的肩头,蹭了蹭她的脸颊,她被这毛茸茸的家伙逗得开心。 正端着午饭过来的翡翠远远瞧见了,还是不自觉冒出冷汗,吓得不敢再往前挪动一步。 “郡主,您这都七个月身孕了,可千万别再跟虎头打成一片,若是伤着小主子就不好了。”翡翠汗涔涔地劝道。 “不管像谁,孩子都不能那么娇贵,别大惊小怪的。”她一脸从容,郑重其事。 她相信一切都有缘由,哪怕她生不出孩子,不代表她就不能培养出出众的后代,也不意味着她就会孤苦一生,孑然独活。 换做寻常女人,不育的确是天大的罪名,不过她身份显贵,更不屑依附男人而活,无子又如何? 就在说话间的功夫,空中传来灵隼的鸣叫声,她仰头,灵隼在她头顶飞旋了两圈才俯冲下来。 她伸出手臂,灵隼精准地站在她的手肘上,黑亮的眼珠子虽小却很有光,铁钩般的喙里叼着一株蓝紫色的药草。 她闲来无事,开始训练灵隼找寻药材的天性,她挑选在深山老林中很难采摘的药材,分成不同等级,每日试验。 转眼两个月过去,灵隼凭借着惊人的嗅觉,即便她故意用容易混淆的药材,灵隼从未上过当,出过错。 “饭桶,连紫须都能找到,真有你的。”她眸子湛亮,以手指轻戳灵隼的脖子,脸上神采飞扬。 灵隼骄傲地鸣叫一声,好似在回应主子,完成任务后,又去啄咬昏昏欲睡的白虎,一鸟一兽满院子乱跑。 光是一株紫须,采药人进山一年都遇不着这么好的运气,拿到药铺,动辄也是跟百年人参相等的高价。 “明公子不是今天回来吗?天都快黑了。”白胖胖的珍珠抬眼瞧了瞧天色,正门外却还没有动静。 “珍珠,你想他了?”她恶性上来,朝着珍珠眨了眨眼睛。 珍珠脾气好,胆子小,霎时脸红到脖子,嘟囔一声。“郡主才想念明公子吧。”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想他了?我吃得下睡得着。”秦长安白了珍珠一眼,很显然,久而久之,她们已经把明遥当成是郡主府的男主人了。 仗着自己是“孕妇”,她理所应当地变相磨练明遥,没想过他冷面手腕,到哪里都很压得住场面。 直到入了夜,明遥还是没赶回郡主府。 秦长安心不在焉地翻看着药典,始终都没有困意,倒不是因为明遥头一回没有如期赶回,而是有种不详的预感,似乎今晚要发生点什么事。 三更后,她吹熄烛火,刚躺上床,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她惊坐起身。 “白银,什么事?” “郡主,放心,很快就解决了。” 等到院子重新归于平静,她才打开门,没想过在星光下,一人伫立在她的门外,风尘仆仆,眼底幽深莫测。 “没事了。”他说,用从来没有过的温柔口气,那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也会拥有的语调。 她点头,倒不是吓得说不出半句话,而是目不转睛,把眼光放在地上的尸首分离。这一次,居然来了三名刺客。 “难道跟上次到后院行刺你的刺客是一起的?” 明遥冷哼一声:“会是大皇子派来的吗?” 她摇头:“我不这么认为。大皇子虽然一肚子坏水,但好歹也是储君的人选,手法不至于这么粗糙。再说,我跟他还没有这么深的仇恨,让他非要杀死我。” “这么说来,你在北漠的仇敌不少。”他调侃道,搂着她的腰,进了屋子。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她耸肩一笑:“不过,当我郡主府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话,他们也太低估我了,我这些护卫又不是白吃饭的。” 他突然停下脚步,炽热的眸子对着她,她并不逃避,抬了抬眉。 他们互视对方,闪烁的烛火在她的眉眼带出金亮光芒,那一刻,她美的让所有男人动心,尤其是那双无所畏惧的灿烂眼睛。 “这么一想,神官说的话也不是句句不着调,他让我最近小心,果然差点有血光之灾。” 明遥眼底深沉莫测,神官跟她说了什么,他至今一无所知。 她本来怀疑是龙厉派来的人手,但自从她得知他在江南受伤后,探子送来的消息也是他打道回府,在靖王府内养伤。 就在她沉寂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时,有人一双手臂搁在她的臀上,把她抱上碎玉圆桌。 她没有半分惊慌失措,唇边撩起一抹笑:“床上有点冷,你替我暖暖?” “郡主还真善于榨干一个人最后的血汗。”他一身浓重寒意,但眼底却闪烁着斑驳星光,双手游离至上,在她后背反复摩挲。 他站在她面前,顺了顺她的发丝,只觉得秀发映着俏颜,长睫眨动时,好似有火星子跃入他的心里,胸口发热。 “你不愿意?那就回你的后院吧。”她轻哼一声。 他没来由地把她的脸压上自己肩膀,这几日在外面,有生以来头一回感受到那么真实炽热的想念……但同时,皇帝身边派来的人也跟他暗中见过面,他势必要回去,可是一想到跟秦长安的至今还扑朔迷离的关系,他就不忍告知真相。 更别提今晚一回来,就是她再度遇袭的场面,寒冷如冰的身体,直到感受到她的完好无损,才恢复了原本的体温。 “光暖床怎么够?顺便给你暖暖身子。”他的黑眸中闪烁流光,言语之中多了几分勾人的暧昧之意。 她靠在明遥的肩膀上,一时异常的安静,转眼他们相处快满一年,从一开始的敌意到如今的相安无事,甚至还衍生出情人般的默契,是她始料未及的。 见她没拒绝,他心一动,抱着她一道跌入大床。 明遥自发地抓起她的手,直接滑入他的衣襟,贴在他刀凿般的胸膛上。 掌心下的胸膛火热发烫,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她埋着脸,鼻息间嗅到的都是他身上的气味,竟不知该说什么,放纵思绪犹如奔腾野马,胡思乱想起来。 三年前,她被人利用,如今,她的身份财势足以利用很多人,同样的,也会吸引很多人来抱她大腿,目的是出人头地,飞黄腾达。 而明遥呢?他是否把她当成是改变多舛命运的跳板?!商道也好,仕途也罢,她提供便利,一旦成就了他,他是心甘情愿当她的左膀右臂呢,还是会头也不回地选择另一块更高的跳板? 若明遥真要脱离她,她有些不舍,毕竟他拥有一个好头脑,做事果断,透着霸道——培养一个好用的心腹,是需要时间筛选和磨练的。 他好不容易脱下自己的衣裳,回头一看,她却睡着了,气息平和,微微松开的衣领下不难窥见三分诱人春色,随着她的呼吸,圆润的胸线若隐若现……简直挑战身为男人的最后一道底线! 他喉咙一紧,眼底露出一抹无奈至极的笑,换做过往,绝不会有这么不识相的女人。但正因为如今的身份悬殊,才能让他看到她的真性情。 天还未亮,秦长安就醒了。 屋内的烛光依旧亮着,她转过身,才发现身后的男人同样睁开了眼。 那双黑眸在烛光摇曳下,不邪不恶,反倒灼热真挚,流光四窜,俊魅诱人。 “睡得好吗?”他的嗓音有些哑,替她拨开几根沾上面颊的青丝。 “还好,如果没什么东西顶着我的话,我应该会睡的更好。”她淡淡一笑。 他眼底的笑意微敛,心事更让他烦闷,一旦揭开事实,他还能拥有这样的秦长安吗?三年前她跳江的决绝固执,他又能一手扭转吗?就算要说,他又该怎么好好说,才能化解两人中间火药般一点就燃的矛盾呢? 038 郡主怀的是我的种 他的双眸明明像是清澈的湖水,却又幽深的令人看不清。这种矛盾感让她看得出神,明遥虽丑陋,这双眼睛却是唯一没被破坏的珍宝,她见过许多好看俊秀的男人,却没有一个男人有这么美丽的眼睛……她每每解读他的情绪,就会盯着他的眼睛,一百种情绪里,这双眼就有一百种风情…… 她正欲起身,却被他扣住手腕:“时辰还早,不陪我再躺会儿?” 见她不说话,他又笑。“我当牛做马两个多月,郡主连这点小小要求都不成全我?” 心中浮现诡异的寒气,她不甚了解他如同孩童般的纯真期待有何而来,瞧他笑的如此开心,她竟然不忍拒绝,就随便他了。 在他取下面具的那一刻,她隐约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他瞅着她的侧脸,突然吻上她的唇,秦长安没有抗拒,只是当他吻得越来越浓烈,她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快一步反应,猛地将他推开。 见状,她随即跳下床。 “长安!”他在她身后喊。 她不知为何会推开他,刚才在他的眼底看到炙热的火焰,烫着她的心,心中滋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竟有几分抗拒。 “你继续睡吧,别整天想这些事。”她语气虽软,却嗓音极冷。 明遥冷眼目送着她走出屋子,他的目光冷若冰霜,仿佛初见面时候的疏离,心底一阵发凉。 走到这一步,居然让他也有骑虎难下之感。 他已经绝无可能纵容两人回到原来的位置! …… 一个高头大马的男人,像一座石像般站在花园,他目光如炬,安在腰间长剑上的手青筋颤动着。 “这都第二批刺客了!还是不肯招?” “不是不招,而是在抓获的时候,他们就咬了藏在牙齿里的毒药。”秦长安站在湖畔,揉碎手里的馒头,抛向湖面,金红色的锦鲤陆陆续续地游来,她脸色恬淡,配着湖光水色的风景,好似是画中人一般。 “死士?”秦峰冷硬的线条更加紧绷。“这事麻烦了。” 她垂着螓首,看向锦鲤争先恐后抢食的画面,若有所思。四月的微风拂面,已有暖意,唯独她的眸子里依旧清冷。 “是龙厉派来的?既然他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秦峰的眼底杀气腾腾,脸上的刀疤更是凶狠狰狞。“他马上要随皇帝春猎,到时候,也杀他个措手不及,落花流水!” “大哥,以前我的确怀疑是龙厉,但恐怕不是他。” “怎么说?” “大哥,你不如我了解他,如果他知道我还活着,只会想方设法揭穿我的身份,用逃奴的罪名把我抓回去,再看我重新沦为他的掌中玩物。”她顿了顿,眼神微微暗沉。“杀了我,他就体会不到折磨人的快感了,更别提他刑求的本事,我亲眼见过——” 秦峰咬牙,眸子威厉:“就算两国交战,我们也不必怕他。” “时隔三年,他想必性子更加扭曲可憎,最近我总有一种感觉,我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好像对弈一般,我不知他下一步会怎么走。”她眉头微蹙,眉心的朱砂痣隐隐有光。“来自金雁王朝的信息很匮乏,这对我们是不利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你不是派人留守在靖王府附近吗?” “奇怪的是,他一养伤,就几乎闭门不出。可是白银说伤的不是很严重,他堂堂一国亲王,还手握兵权,他们当初就不可能对他下死手……太古怪了。” “难道他洗心革面了?” “除非伤到脑子了,否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嗤之以鼻。 秦峰本来一脸愁云,听她这么说,突然一拍大腿。“对啊,不能杀他,我们还不能对他下毒吗?手脚干净点,把他弄成个痴傻的,还怕他来翻旧帐?” 她微微抿着唇,当真开始考虑此事的可行性,把那个冰冷嗜血的人变成痴傻的家伙,也算是造福世间。 当年,她牺牲了三年的血,才把龙厉从鬼门关拉回来。可他是怎么对她的?他只想折断她的翅膀! “你对龙厉已经够仁慈的了,这公道自然该由我这个当大哥的来讨。”秦峰悄悄磨牙,说的正义凛然:“给我毒药,让我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回了炼药房,她满脑子都是大哥的话,手边的瓷罐一打开,正是一对红顶毒蛾,她静静看着,身后来人了都没发觉。 明遥眼看着秦峰一脸怒气地离开,隐约猜到兄妹俩谈及的必定是十分沉重的话题,兴许与他有关。 如今眼里又是她专注面对毒物的一幕,他不难联想到什么,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刺痛,很难接受。 她还是想对千里之外的那个“靖王”下毒? 她还是那么恨他? 任时光飞逝,唯独她心里的仇恨,是永远都不能被冲淡的? “这是什么。”他眸色中的暴戾一闪即逝。 “打打杀杀多闹腾,多的是一劳永逸的法子。”她脸上有着一抹决绝的冷傲,宛若冰山之巅的雪莲。 明遥头一回开始质疑自己的存在,他用这样的身份接近了秦长安,却也把自己放在最难堪的位置——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敌意勃发,绞尽脑汁要对付他! 就算跟全天下为敌,他也无所谓,可是她的对峙和报复,却像是在他的要害上扎下一刀,哪怕不死,也能让他痛到极致。 何时起,他竟只在意她一人! 绝不能再这样下去! “长安,出来,我们谈一谈。”他伸出手去,正欲扣住她的手腕,她却灵巧闪过,将瓷罐盖好。 “这毒蛾翅膀上的粉末是致命的,我可不想花时间给你解毒。”她仔细地擦了擦手,没好气地说。 “你怎么碰了没事?”他直截了当地问。 她一愣,上下打量着他,总觉得今天的明遥不太对劲,他身上的气息冷入骨髓,甚至有些令人不适。 “我百毒不侵,你行吗?”她哼了声,正在两人谁也不让谁的时候,门外却传来翡翠的嗓音。 “郡主,四皇子殿下来了。” 秦长安看也不看明遥,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正厅的萧元夏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坐立不安起来,他刚完成黄河下游的治水工程,一回来连皇子府都过门不入,直接到了郡主府。 几个月不见,她依旧让他惊艳。她身着金黄色短上衣,下身银丝葱绿长裙,典型的北漠孕妇装扮,宽松的裙子都无法遮挡她浑圆的腹部。但她气色极好,面若芙蓉眉似柳,眼神慧黠肤如雪,美的无暇,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萧元夏双手交握着,俊逸的面孔上满是矛盾的表情,只是四目相接的一眼,就让他忍不住站起来,走向她。 “你这是——”嗓音也无法跟往日一般平静。 “殿下,不是很明显了吗?”她依旧俨然浅笑。“又何必明知故问?” 萧元夏顿时变脸。“不是说好了只是权宜之计吗?后院人不过是个幌子,你怎么能为那么低贱的男人生孩子!” 她冷眼看着萧元夏的怒不可遏,脸上的笑容依旧淡淡的,却有种疏远的意思。 见状,他胸口好似被重锤一击,闷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在她被种下情蛊的时候,他就害怕她的心会放在别人身上,这种预感如今已经成真了吗?! “四皇子,请喝茶……”翡翠一看正厅的气氛,给萧元夏倒茶的手轻轻颤抖着,声音越压越低,几乎只剩下气音。 “喝什么茶!”萧元夏一脸难看,手一挥将茶杯挥落。 秦长安眼神一凌,眼疾手快地拉过被迁怒的翡翠,茶杯落地,一半滚烫茶水却是泼到她的手背上。 他赶紧抓着她的手,看着泛红的关节,心疼地问。“长安,你怎么样?” 转眼又是对翡翠怒喝。“不长眼的丫头,还不去拿药?” 翡翠如蒙大赦,连连点头称是,飞也似的逃离现场。 秦长安下意识要挥开萧元夏的手,但看到他不是装出来的急切担忧,只好说道。“你不用迁怒翡翠,你交代她的事她全都做了,我跟明遥的第一夜,她就送来了避子汤——” 这下,满心难堪的人成了萧元夏,他知道秦长安性情潇洒,只是这回把话说的这么开,仿佛有种要跟自己彻底撕破脸皮的征兆。 没错,翡翠原本是他皇子府的丫鬟,也是他刻意送到郡主府,成为秦长安的贴身四婢之一。他要翡翠积极送上避孕药汤,就是不想让秦长安跟明遥之间再多个麻烦。 “既然如此,为何你还会……”萧元夏满是不忍。 “我不想做的事,暂时还无人可以勉强我。四殿下,既然我有了孩子,自然会把孩子生下来,况且,往后也不会再有人对我们的关系指指点点了。” 他嘴角抽动,眼神蒙上莫名的哀切。“长安,你可知南疆有消息了?你是我回皇城想见到的第一个人,你却想跟我划清界限?!”这让他情何以堪? “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就算找不到解药,也不影响什么。” 他一噎,俊秀脸皮青红交织,这一年发生太多事,他被一个沈家害的染上花柳病,总觉得在秦长安面前气势矮了一头。本以为两人分开数月,回来就能恢复如初,谁知又被父皇塞了一个尚书小姐梁雪,他对这个未婚妻没有任何感觉,如今看到秦长安挺着个大肚子,满腹愤懑阴郁一时间全都涌上来。 秦长安目光透着漠然,萧元夏表情复杂,有不舍,有眷恋,有心痛,又难过,也有……内疚。 他一咬牙,承诺。“我不会娶梁家的女儿。” 她笑了。“没有梁家的女儿,也会有别人家的女儿,四殿下,你难道还能一而再再而三忤逆皇上的旨意?” “长安,你难道不知道我迟迟不娶正妃的原因?”事到如此,萧元夏索性捅破最后一张纸。 “我知道的,是大业为重。” 她的凛然气势,决绝冷艳,让他生出几分惊艳。 “长安,我如果就这么隐瞒南疆来的消息,反而是我胸襟狭隘,还不如你一个女人了!”萧元夏苦苦一笑。“我的手下在祁连山下找到一个隐秘的部落,当地人叫他们巫族,据说族内的大长老能操控百蛊。” 秦长安沉默了半响,了然一笑。“巫族……连地方志里都没有记载,可见其神秘莫测,不足为外人道。” “那些侍卫第二回再去找,却在丛林深处转了三天三夜,始终没找到。” “实在不行,还得我亲自去一趟。” “长安,我陪你去。” “你是皇子,怎么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再说南疆偏远,来回动辄就是一年半载,你走了,大皇子势必要有动作。” 萧元夏的眼底挡不住忧心忡忡。 “这件事就先这样吧。对了,我的牡丹坊下月初八开门迎客,殿下若有时间,不如来赏花。” “牡丹坊是什么?” “还记得七皇子先前送我的牡丹花根吗?多亏了阿遥,牡丹花如今含苞待放,再过几天就能怒放。” “又是他!”萧元夏目光一沉,语气很酸。“牡丹花在北漠何其罕见,居然能被他摆弄成活,还能开花,此人真不简单!” 七皇帝无心争夺皇位,从小就喜欢跟花花草草打交道,萧元夏也收到过牡丹花根,只是花钱请了有名的花匠,也只是活了两三株而已!更别提要它们开花!但区区一个明遥,就能让他的颜面无存! “是不简单,当初七皇子跟我说,若能让我的牡丹花开,便是我的有缘人——” “什么有缘无缘的?七皇弟一心礼佛,你若能跟他说到一块去,难道还要学他看破红尘不成?”萧元夏泼了盆冷水,只因她说起明遥的表情令他不喜。 她摇头笑道。“那就算了,我还是当我的俗人吧。” 明遥刚踏入正厅,看到的就是萧元夏抓着秦长安的手,两人交谈甚欢,言笑晏晏的一幕,不由地怒火中烧。 “郡主,说了这么多话,你该乏了,回去休息,小心肚子里的胎儿。”他冷冰冰地说,目光锐利如剑,刺得萧元夏隐隐有种生疼之感。 萧元夏摆出皇子的气势,正襟危坐,一脸肃然:“明遥,你太放肆了!这里是郡主府,当家的是长安,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郡主怀的是我的种,谁能比我更关心她跟孩子的安全?”明遥眼底笑意还在,瞪着他的眸光却是冰冷刺骨。 “你少洋洋得意,这孩子不过就是个错误。”萧元夏脸色铁青。 明遥无声冷笑,他自命不凡,原本就没把萧元夏看在眼里,这个皇子年纪轻,城府不足,更显得沉不住气。 只是一转眼,就只有两个对峙的男人,秦长安早已无声离开。 萧元夏临走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中却早有决定,等情蛊解开,光是他皇子的身份就足以将明遥压得一辈子不能喘气!现在不治明遥,是顾及被情蛊牵连的秦长安,但以后就不一定了! 明遥快步走回屋子,一开门,一个圆滚滚的软垫就朝他的脸上砸过来。 这个软垫,正是秦长安系在腰上的“工具”。 “郡主怀的是我的种——”秦长安学他说话,美眸含着怒火,嘴角勾起。“这就是你的种?” 明遥看着她这张熟悉的怒颜,反而心情舒畅,低笑出声。 “还笑!”这男人实在胆量惊人,面对四皇子也没看到他有半点低头的意思,不,或许该说她从未看到过明遥对任何人产生过一丝的恭敬。如今,他志得意满的眼神让她不由自主地皱眉,想挫挫他的锐气。 “跟我争,他是争不过的。”明遥稳步走向她,将软垫重新塞到她怀里,眼底满是轻蔑。“这家伙还算有点眼力。” 他反感萧元夏,只因萧元夏的眼底有一种男人对女人势在必得的灼热光芒,虽然很隐晦,但他自信不会看错。 秦长安哼了声,不以为然。“四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了解他。他不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但是皇子中最有可能上位的一个,等他成为北漠的新皇,面对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这点点小情愫,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明遥嗓音很冷。“知人知面不知心。” “说起来,我跟阿遥认识也不过一年,我又了解你多少?”她似笑非笑。 他眯起黑眸,抹杀几分凌厉和阴狠,耐着性子拉住她的手,跟她一道坐在床畔。 “萧元夏是赢不了你的心的。” 又来了,他是傲气凌人,可是就算明遥还是高官子弟,也不见得可以不把皇子当一回事。好似,他自认比萧元夏还高高在上,不可冒犯。 她挑了挑眉。“阿遥,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虫,话可别说太满。” “长安,你聪明、勇敢,让你跟其他女人一同服侍丈夫,无疑是让你去死。”他说的一针见血,言语中透出的霸道再度令人心头微微一颤。 这种熟稔的口吻,好似他们已经相处多年,他对她心中唯一的坚持洞察入心。 拍下他的手,她冷若冰霜,美眸怒睁。“对,我就是喜欢吃独食。” 她本可以不用依赖男人,但如果真能找到一个互相看的对眼的也不错,只是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坦率真诚,跟后宅的一堆女人勾心斗角,她不屑也不想。 明遥毫不介意她的凶悍,反而满心激荡,只因太久没接收到这般杀气腾腾的倨傲目光,才会引发他如此渴望悸动。 “吃独食?”他的喉咙溢出一连串的笑声,天底下怎么有这么狂傲不羁的女人?不过,就是这样的她,才让他无法割舍。 她低呼一声,已然被他推倒,双手抵在她头两旁,身体悬在她上方,嘴角微勾,挑眉一笑。 “正巧,我看上的东西,同样不喜欢别人觊觎。”他沉迷地抚上她的面颊,另一手已然灵活解开她的衣裳。“我也喜欢吃独食,真巧。” “你忘记我都怀胎八月了?”她不客气地在他的手臂上掐了一把,眸子里火光摇曳,躺在大红色的锦被上,衬得那张脸更是活色生香。 明遥俯下脸,幽深的眸子竟生出邪魅之色,贴到她耳畔低语。“就算真是怀胎八月,也没什么不可以。” 她无言以对,耳畔送来的气息让她脸庞有些发热,有孕的女子重在头三个月的养胎,只要身体不弱,之后便可有正常的房事。 这男人懂得倒是不少! 他正欲扯下她的抹胸,却被她一脚踢倒,他被激起极大的兴致,两人就这么在床上过起招来。 只是她会的,就只有几招擒拿术,但明遥却是学了半年的武功,没多久就牢牢地压制住她。 “别动。”他的眸子里一派亢奋光芒,这女人……还是这么不乖巧不老实! “学武,可不是让你恃强凌弱,欺负女人的!”她咬牙切齿,挣扎了几次,都没从他的身躯下逃开。 “你哪里弱小了?”他嗤之以鼻,打量一番,最终将火热目光锁在她的胸口。 “混蛋!”她脸在烧,抽出手掌,朝他的脸劈下,却被他钳制住,反手压在背后。 明遥盯着那双满是不甘的眸子,笑道。“怪不得那头白虎听你的话。” 她一抬眼,语气不善。“什么意思。” “你的凶悍,堪比母老虎。”他又笑,连黑眸中常年的倨傲冷意也全都被笑意驱散,本以为还要跟她相持不下,没想过她却主动搂住他的脖子。 明遥有些出神,不得不说,驯服烈马才是男人最大的自豪,女人也是……骄傲凶悍的秦长安,绽放难得的柔弱姿态,简直是魅惑人心的毒药,连从不把女人当回事的他都不能幸免。 时机,秦长安向来善于把握。 就那么一瞬间,她已然翻身在上,俯下脸,柔软双唇贴上他的脖子,感受到他的皮肤下血脉喷张。 她笑的很坏。 雪白贝齿咬的很重,很快就见血,脖子上的刺痛让他愈发清醒,却又愈发迷恋。 一旦他的身份见了光,他还能这么抱她吗? 他故意停住动作,和她额抵着额,折磨着她,同样折磨到自己。 “长安,记得我今晚说过的话,你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可以给。” 她恍恍惚惚地听着,明遥的声音异常紧绷炽热,听的不太分明。 原本沉静下来的激情以最快速度重新燃起,帐内浓烈的欢爱气息迷漫,久久不散。 天还未亮,明遥起身,没惊醒床上的女人,昨晚几乎耗尽了两人所有的体力,虽然战况惨淡,但好歹收获颇丰。 到隔壁的净房冲洗身体,温水划过身体,他只觉得脖子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在水面上一照,发现喉结下竟然留下个血红色的伤口。 他倒抽一口冷气,却又忍不住低笑一声,那丫头的脾气坏的透顶,要想在床上征服她,实在不容易。 回到后院,小厮惊雷迎了上来,一看明遥脖子上的伤痕,不由地身体紧绷,如临大敌。 “爷,谁咬伤您的矜贵身子?” 他冷冷瞥了一眼,皮笑肉不笑。“还能有谁?闭上你的嘴,别多问。” 在无人看到的现在,他依靠在树干,昨晚她贝齿深陷骨肉的疼痛历历在目,反而刺激了他身体的野兽,让他不知要了她多少回才偃旗息鼓。 他不会有被虐的癖好吧? 想到此处,深幽的眸子里反而潜藏了一抹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 秦长安来到自己在京城的别院,牡丹坊已经建成,所有含苞待放的牡丹花全都陈列在琥珀色的琉璃花房内。 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话在金雁王朝还是北漠,又或是其他小国,全都是奢想。但凡有点身份财富的,哪个男人不想三妻四妾? 就算是萧元夏,她相信他是喜欢自己的,但年纪轻轻的他也有了侍妾。 明遥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提这句话?北漠的人都以为她豪放,即便如此,她拥有的财富和身份也足以让很多男人趋之若鹜,毕竟如能娶到她,相当于娶到金山银山。 039 秦长安,你对我下毒? “这些牡丹真漂亮,奴婢这辈子没见过呢。”翡翠欢天喜地地说,打破了她的思绪。 “奴婢也没见过。”白银点头。 “别说你们,我都没见过。”她浅浅一笑。“赏花帖都发出去了吗?” “都发出去了,一百封,一封不少。”翡翠回答。光是赏花,一次就要一百两,这价格简直要上天。 只是,听到消息闻风而来的贵族,或是好奇心作祟的商贾,想要来赏花的远远不止一百人。 “郡主为什么不多发一些帖子?” “牡丹在别的地方,或许还没这么稀奇,但在北漠却不同,想看的不知有多少人。不过,我只开放牡丹坊给这一百人,才能让我的牡丹坊名声大噪,炙手可热。”她俯下身,专注地凝视着一朵还未盛开的墨紫色牡丹,徐徐说道。 “没想过明公子还挺厉害的。”翡翠扭捏地说。 “翡翠,我渴了。” 等翡翠一走,白银才低声说。“明遥公子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我知道。”秦长安轻轻触碰牡丹花,眸子凉如水。“不是没有破绽,可他始终都没对我出手,也不像是有所图,甚至帮了我这么多事。” “依我看,他一向很维护郡主,该不会真是喜欢郡主吧?” 她沉默,如果身边所有人都看不出他的真正用心,那么,他一定是个高深莫测的男人。 他们一开始,就是在床上熟悉彼此,就算有片刻迷恋,也不过是一时性急。 但最近明遥的反常,她还是敏感地察觉到。 一改往日的高傲,一旦上了床,一次比一次来的激烈,恨不得整夜办事。有那么一丁点的压抑急躁,还有那么一丁点的放纵狂肆,好似他是没有明天的人…… 这样想想,男人的精力果然旺盛,怪不得妻妾成群才能应付。 “明公子或许想永远跟随郡主。”白银继续推测。 “哪有什么永远?”她嗤笑,俏脸上满是漫不经心。“等我卸下肚子,我就去南疆一趟。” 回到郡主府,明遥却不在后院。 “他常常出去吗?”她转头看向珍珠。 “明公子不喜欢别人跟着,问他去哪里,他也从不回答。”珍珠一脸委屈,进郡主府都快一年了,这个明遥除了郡主,其他人完全不放在眼里。 “我刚去歇雨楼和听风楼清点库存,明公子不在任何一家店铺。”玛瑙温顺地补上一句。 奇了怪了,他又能去哪儿? 秦长安独自走到后院,最近几个月,明遥常常留宿在她的院子里,她有阵子没到后院来了。 这个地方,依旧静寂无声,没什么人气。 推开房门,屋内的摆设不多,像是一般厢房,属于明遥的东西不多,不少衣物不自觉出现在她的屋子里,好似他已经彻底摆脱后院人的明云。 枕边有个小锦囊,她倒出来一看,却是那一个碧玉戒指。 他还留着。 当时他就想成为她的夫君?这就是他身为男人的野心? 她垂眸一笑,把锦囊放回原处。 她拒绝接受这个戒指,对高傲的明遥而言,本该是最大的挫败,但他非但没把这抹杀他男性尊严的玩意儿丢了,还留在枕边。难道是借此激励他,早晚都要把她拿下,才能一雪前耻?! 正在她起身的时候,耳朵上的珍珠耳环掉在床下,她低头去捡,却发现床板有一道缝。 她眼神一沉,敲了敲木板,发现是空心的。 从底下轻推,一个小小的抽屉出现在她的眼前,里头摆放着十几个瓷瓶,她打开嗅了嗅,全都是各种解毒的药粉。 为什么明遥身边会有这些东西? 他为什么会防着她?难道他背着自己做了什么事,生怕哪一天东窗事发,迟早会被她毒倒? 就在此刻,背后的门,轻轻推开。 她偏过脸,脸上的表情莫测,淡淡睇着止步不前的明遥,问道。“阿遥,你不解释清楚吗?” “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他的眼底幽然一片,嗓音好似来自深深的地洞里。 “说说看,是什么万一?”她似笑非笑。 “我女人是个毒娘子,我在身边留点解毒的药,免得殃及池鱼。” “解释的很合理,不过——”秦长安的唇角抿着一分残忍。“我问你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北漠无人可以制造出这些解毒药,尤其这里面还有七星解毒丸,就算千金都难买。” 明遥眯了眯黑眸,隐去几分肃杀,他刚走向她,刚触碰到她的衣袖,她已然愤怒地甩开。 “你跟什么人暗中往来?”她咄咄逼问。 他满心烦闷,所有的平静被瞬间破坏,再度掀起不小的风浪。 “一个小小的后院人,能跟什么人往来?”他寒声反问,试图捉住她的手,却只碰到一片寒凉。 她锁着眉头,看到他眼底幽深似海,稍显阴冷,那种神态……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仿佛在她动摇的心里丢下一个火折子,瞬间的功夫,火势就蔓延起来。 与其让她继续怀疑,不如说出真实身份。他把她禁锢在胸前,就算今天不是个坦诚的好时机,他也认了。 她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明遥陌生起来,但喉咙却发紧,在明遥的怀里微动了下,他极具占有性地将她搂的更紧。 什么东西钻入他的衣袖,一阵细微的刺痛,令他很快变脸,一把扣紧秦长安的手,甚至翻开宽袖,却压根不见任何凶器。 “秦长安,你对我下毒?!”他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这一句,就算隔着面具,他一身狂嚣之气,再也无法压抑下去。 这样对她直呼其名的明遥,非但不卑贱,反而有着凌驾于世人的桀骜不驯……突然跟印象中的一人做了连结。 她面无表情地退后两步,冷眼看着他脱下衣袍,手臂上没有任何痕迹,只有一个细微至极的红点。 “阿遥,是你逼我的。”她取出一个手指长的竹管,俯下身,地上一只绿豆般大小的蓝色蜘蛛循着气味飞快爬回来。 只是可惜,蓝蜘蛛还未钻进竹管,就被一只黑靴果断踩死。 她扬起脸,狠狠地瞪着他,嗓音没有任何起伏。“你可知道你踩死的是我的宝贝?” “留着它,后患无穷,我不想再被你毒第二次。”说完,那一阵刺痛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迅速地游走全身,明遥黑眸一紧,屏息凝神,赶紧护住自己的心脉。 秦长安睇着他,眼底依旧漠然如雪,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还是准备的不够周全。如果你真惹恼了我,即便用了你身边的所有解毒药,也于事无补。” 这突发的状况太令人措手不及,他连咒骂都来不及,反观她,一身素衣,仿佛在夜间绽放的琼花,清丽绝艳,哪怕浑身散发这喧腾杀气,依旧美的令人窒息。 “我告诉你,你中的是蓝玲珑的毒,三天之后毒性攻心,神仙也难救。这三天内,如果不想死,让我见见你的幕后主使,或者,你也可以尝试着自己解毒。” 他哪有什么幕后主使!只是他还未开口,一阵酸麻牵动身上每一处神经,让他瞬间就冷汗淋漓。 “阿遥,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更应该明白一个道理。”她勾起一抹笑,悠悠地摸上他的面具,眸光闪耀:“识时务者为俊杰。” 说完这一番话,她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决绝转身离去。 她一出门,小厮惊雷黑着脸迎上来,里头的争执声太大,他显然已经知情。 秦长安打量着他,却是一阵冷笑。“你家主子败露了,下一个遭罪的就轮到你了,好生照料着吧!” 惊雷慌忙进屋,却见明遥扶着门,眼底遍布红血丝,直勾勾地盯着秦长安的背影。 “爷,您这是——” 他明白秦长安这回是动真格的,他无法说话,是因为连舌尖都早已麻痹,就连现在只是维持站姿,都让他消耗大量体力。 是他低估了她的铁石心肠,而从年少就培养她学会残忍的人……是他自己。 郡主府的气氛很古怪。 贴身四婢无论是谁,都不知道秦长安跟明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秦长安虽然依旧好心情地逗弄一虎一鸟,但别说跟明遥同寝,就连饭也是各自分开吃。 至于后院,谁也不知明遥到底出了什么事,连影子都瞧不见。 “郡主,您还在生气?千万别气坏了身体。”白银端着甜汤,压低声音说。 “今天是第二天了,他真是个能忍的家伙,让我不得不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主子,才能养出来这么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棋子。”她徐徐一笑,接过甜汤喝着,笑容却不达眼底。 “如果明公子背后真有主人,那人让明公子在郡主身边潜伏一年之久还没有动作,这一点不让人好奇吗?” “那要看对方想下一盘多大的棋。”她喝了几口甜汤,却觉得食之无味,往旁边一放,又说。“我让你查查那个小厮,他那身武功可不像寻常人家出来的。” “惊雷的身份,我至今查不到。小倌倌的几个公子都说,明公子的小厮沉默寡言,平凡无奇,看样子,谁也不知惊雷有那么高的武功。” “白银,该不会是我引狼入室了吧。”她揉了揉眉心,沉下脸。 “还有一事也很可疑,靖王身体有恙,没有出席春猎。” “若我明日听到他的死讯,我也不会惊讶,当初你们师兄弟是把他往死里打吗?”她哭笑不得。 “郡主说笑了,朝廷跟江湖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靖王是金雁王朝最尊贵的王爷,传言他行事狠辣,我们虽然动了手,但他受的只是皮肉伤。” “他不出门,靖王府守卫森严,我们的人恐怕进不去。”她突然眸光一闪,计上心来。“美人计如何?找个女人塞进去,势必要接近龙厉。” 白银呐呐道:“靖王府的女人有二十多个……美人计真能派上用场吗?” 秦长安扶着额头,嘴角撩起一抹冷笑,算算龙厉二十有三,府内有这么多美人,却至今不曾有一个女人得到名分,哪怕是侍妾。 她不认为龙厉会被任何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对于那么个性子扭曲变态的男人而言,女人不过是发泄的渠道。 “总要试试看。”她作出了决定。“从青楼里找,精通十八般武艺的才能用。” 白银一脸愕然。 “傻白银,你们江湖儿女不是不拘小节吗?连我的话都听不懂?”原本心情极差的她,难得笑出声来。 “懂了。”白银耳根子红了。 “找到人之后,把药给她。”她将一个红色瓷瓶掏出,摆放在白银的手心,神色漠然。“里头的粉末撒在龙厉的枕边即可。” 白银领了命令,很快走开。秦长安趴下,将冷艳的小脸贴在白虎的耳畔,眼底没有一分波澜。 不管龙厉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一次,她要先下手为强。 …… 惊雷将在院子里听到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达,帐幔内的男人没有任何动静,整个屋子死寂的很。 献美人,继而用毒…… 他的胸臆中,一瞬间,麻木的疼痛开始翻腾了起来,痛的张狂,痛的狰狞,痛的鲜血淋漓,不忍目睹。 秦长安,真要我如你所愿吗? 明遥闭上了眼,周身麻痹不能动,时不时被撕心裂肺的痛楚袭击,身上的衣裳不知湿了多少次。 这是此生最狼狈的时刻,偏偏也是他最铭心刻骨的时刻。 “爷,属下去找解药!”惊雷实在看不下去了。 “你敢。”明遥发出低不可闻的气音,却依旧满是威严,足以震慑人心。若是以往,他早该让人费尽心机找到解药,但这次,更像是自我惩罚。 他在赌,赌这个明遥对于秦长安的意义……朝夕相对一年,难道毒死他就跟毒死一条狗没有任何区别? 他在赌,赌秦长安最后的于心不忍,赌她内心对他的一丝丝留恋。 五月十八,牡丹坊低调开门迎客。 但前来赏花的人,全是北漠的权贵名流,光是那一封金光闪闪的赏花帖,一掏出来,就足以在人前威风八面,脸上有光。 北漠的富豪,哪怕能在府上供养一株牡丹,也需要耗费不少财力。更别提这些展出的牡丹全是名贵品种,姹紫嫣红,国色天香,琉璃花房在阳光下闪耀着一层金色光辉,更为此等美景增添了几分如梦似幻。 只是赏花的头一天,就出了大事。 “郡主,听说这些牡丹花全是你那位后院人的功劳,怎么今日不见他的人?”五皇子妃汪妍左顾右盼,一脸好奇。 “弟媳,你这是来赏花还是赏人啊?”长公主萧圆圆柔声说笑,一脸皇族少见的平易近人。 “我是来赏花,顺便来赏人。”汪妍看向秦长安,挤眉弄眼:“把人看的这么紧,还能让人心甘情愿地给你卖命做事,长安,你可是驯夫有道啊,不如我们切磋一下?” 秦长安言笑晏晏:“五皇子看起来孔武有力,却是出了名的妻奴,我可比不上五皇子妃的雷霆手段……最近明遥犯了错,在郡主府关禁闭呢。” 说到此,她眼神微微一沉,这都第三天了,明遥还不屈服,她恨得牙痒痒。 不过蓝玲珑的毒性很是强烈,三天毒发身亡不是她吓吓人而已,今日明遥不只是全身麻痹,甚至呼吸困难,她就不信明遥能视死如归! 对明遥,如果她不能降服他,收为己用,那就只能把他变成一颗弃子。 她突然眉心紧锁,脸色死白,气息不稳,萧圆圆见状不对劲,急忙伸手扶住秦长安。 “怎么了?” “我……”她疼得直不起腰,一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肚子,抓着萧圆圆的另一手已然湿润一片。 “糟了!该不会是孩子!”萧圆圆转身高呼。“请太医来!” 汪妍同样慌了,只见秦长安的裙摆下一滴滴血花顺延着腿,落在地上,颤着声音说道。“长安!忍住啊!” 在琉璃花房赏花的众人全都让开一条道,秦长安迅速被转移到别院的厢房,唯独地上的一摊血迹,看的人心神不宁。 此事连夜闹到宫中。 秦峰跪在殿内,冷酷刚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底满是沉痛。 “皇上,长安这次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就是一尸两命!” “派去的御医怎么说?” “长安哪怕痛的死去活来也不肯让御医进屋,她说在牡丹坊看到她流血的全是皇城有头有脸的人物,稍有懈怠,此事就会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全程皆知。望皇上体谅长安冒着性命交关的风险,维护皇室脸面的良苦用心!”说到动容之处,秦峰刚毅的线条也为之柔软。 “老大这回简直是不知悔改!”皇帝一脸冷峻。 秦长安之所以险些小产,正因为萧元晨送过去的血燕用利于滑胎的药水浸透,在郡主府和大皇子的宫里全都搜到了一模一样的血燕……皇帝本不想太早立储君,所以对于大皇子跟四皇子的争夺,他从不纵容任何一方。 但这次,众目睽睽,悠悠之口,他只能惩戒大皇子失德的行为。 “传朕的旨意,大皇子没有仁德之心,禁足一年!” 秦峰伏地不语。 “朕知道你心疼长安,朕又何尝不是?幸好这孩子跟她的缘分深,长安又是医术厉害的,必能逢凶化吉。” 秦峰心不在焉,有些失魂落魄。“医者难自医,这是长安十八岁的头胎,都快生了却中了毒,就怕她以后很难有孕……就算这个孩子,也不知生下来后能不能顺利长大。” 皇帝一拍龙椅,眼神森森:“朕让整个御医院负责,势必拿出最珍贵的药材,如果保不住这个孩子,朕要他们人头落地!” …… 郡主府忙活到深夜,才算平息了纷乱。 御医来了一批又一批,屋内血腥味迷漫,紧闭房门,直到三更天才稳下来。 领头的御医回去跟皇帝复命,只说长安郡主的孩子好不容易保住了,只是体内余毒未清,要细心静养,但只怕生下来的孩子生来就带毒,不太好养活。 躺在床上的秦长安枕着软垫,并没有外头传闻的九死一生,反而脸色红润,眼神清明。 “白银,宫里怎么样了?” “秦将军办妥了,大皇子害人,罪有应得,皇帝罚他禁足一年,大皇子成年后,从未受过这般的重罚。” 她摇了摇头:“如果大皇子只是送来淬毒的血燕,皇上不会如此震怒,一切都没有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公公跟我传话,元宵晚上,大皇子不知为何迷了路,去了敏贵人的清和宫——此事虽然被压下来,两人也都说没有私下往来,但还是让皇帝心中不快,毕竟敏贵人可是这几年最得宠的妃嫔,只是跟皇帝差了二十岁,却跟大皇子年纪相仿……你想想,一旦有心之人想在里面做文章,这故事可万分精彩那。” 而她被大皇子所害,险些小产,不过是火上浇油,推波助澜。 今天的事,不过是做戏,不过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但对她而言,演一出好戏,能将她将来路上的阻碍都除去,一劳永逸。 有了这一遭,往后她就算没有子嗣,也是合理:如意生来带毒,模样异于常人,也是合理;她远走南疆可以说是为子寻觅良药,更是合理。 “大皇子禁足一年,这就是四皇子一展身手的时机了,等把如意接回来,我也能安心上路去南疆了。” “郡主,刚才院子里太乱了,我仿佛看到后院的惊雷一动不动跪在门口,不知现在还在不在!”白银突然脸色一白。 “无妨,还差半个时辰。”秦长安淡淡一笑,眼神黯然。“明遥比我想象中还要硬气,死到临头还不肯低头,是啊,我暂时还不能要他的命,毕竟我们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郡主息怒。” “三天过去了,我哪里还有气呢?他命悬一线,也只是吊着一口气,我气也该消了。”她闭上眼,脸上有些倦意。“白银,去后院送解药。” 后院里,明遥一阵清醒一阵恍惚,双耳轰隆作响,来自外界的任何声响,都无法影响到他。 敢对他下毒的,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但他唯独不能对秦长安下手,才会容忍自己如此狼狈地被毒倒,这三天他滴水不进,神智不清,甚至……在三年前的噩梦中反复沉沦,始终无法走出来。 他的梦境,停留在三年前的春猎。 在马车内,他跟秦长安的三个吻,在营帐内她在他怀里泪眼婆娑,是因为她说是她娘亲忌日,他没强要她。最后一幕,是她浑身浴血,落入奔腾不息的江水中,他甚至来不及伸手,就这么眼睁睁地,眼睁睁地—— “郡主,请您去看看爷吧,药服下去了,爷还是没醒。”小厮惊雷的话,被翡翠传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病的那么厉害。”翡翠嘟囔一句:“那个小厮倒是很忠心,天亮了就过来跪着,都一个时辰了。” 秦长安若有所思,不应该啊,解药服下都一个晚上了,怎么可能出这种纰漏? 但惊雷实在不像是说谎的人。 难道是……中了蓝玲珑的毒液,到了后期,可能会产生幻觉?没有心结的人还好,一旦心中有什么念念不忘或遗憾终生的事,很可能沉迷其中,无法转醒。 “扶我去后院。”秦长安冷声说。 “郡主,您不能下床啊。”翡翠很是坚持。“御医说过您至少要休息一个月的。” 御医? 秦长安冷冷一笑,她故意让自己呈现出一刹那的虚弱,一切不过是障眼法,却也再度证明她手下这群御医技不如人。 翡翠见她脸上流露不快,心中一惊,哪里还敢废话,赶紧为主子穿好衣服,扶着秦长安去了后院。 撩开帐幔,明遥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好似只是跟寻常一样睡着。 小厮惊雷虽然不开口,但眼里难掩激动,毕竟谁都以为秦长安是险遭小产,她愿意下床来看爷,可见不是真心要爷死。 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040 我要死了,你就这么激动? “你们这对主仆,我还真拿你们没办法了?你主子一心想死,还想拉我当垫背?”她不冷不热地问,眸光清凉如水,扫了小厮一眼。 “爷不想死……请郡主一定要救救他!”小厮又噗通一声跪下来,这一跪,让整个屋子的气氛更加安谧寂静。 她垂下眼,取下明遥脸上的面具,小厮眼神一沉,她却没看到。 撑开他的眼皮,再看看他的气色,跟往日没什么两样,她的手指掠过他的脸庞,发现他的脸还是凉凉的,没什么属于人的温度。 这一幕,惊雷看的心跳如鼓,就算面对一大群高手,也从未如此紧张急迫。 翡翠却是惨白着脸,捂住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因头一回见到明遥那张惨不忍睹的脸——郡主怎么能平心静气地面对那张脸啊! “你家主子有什么心结吗?”她凉凉地问。 “心结?”惊雷又是悚然一惊的表情。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她不耐烦地挥挥手,这个小厮也就一副高大结实的身材能看,怕是没什么脑子。 惊雷对于主子三年前的事有所耳闻,但这种内情根本就不能在当下说出口!他满心矛盾,很快满头大汗。 “你们两个先出去,要唤醒病人,需要绝对的安静。”她下了逐客令。 等惊雷和翡翠退到门外,秦长安却是沉默了许久,很好奇明遥如今陷在何等的困境之中? 先来软的。 她俯下身,嗓音温柔。“阿遥,醒来吧,你的事我可以暂时不追究。” 明遥依旧毫无反应。 软的不行来硬的。 她重重哼了一声:“明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要是再不醒,我就把你的小厮打的皮开肉绽,让他先去地府伺候你!” 很显然,小厮的死活对明遥而言,没什么分量。 那么,在他心目中最在意的又是什么人? 她神游天外,想到他在北漠已经没有任何亲人,唯一的妹子都死了,那么,他最亲近的岂不就是自己?! 这样的猜测,令她面色一凛,一阵恶寒从脚底升起,以往明遥的示好,她听听而已,不太放在心上。 她深吸一口气,心中惴惴不安,趁人昏迷不醒而做出这样的试探,感觉实在新奇! 勾起一抹狡黠笑意,她再度趴到他的胸膛上,直勾勾地盯着那张脸,嗓音清冷,带着几分急促。 “明遥,你的女主人秦长安受伤了!你再不睁眼,她就要死了!你就不想见她最后一面?!” 下的当然是猛药。 等了会儿,床上的男人还是没一丝一毫的动静,秦长安无奈摇头,可见男人的话也是不靠谱,他们两个不过是露水情缘而已。 正在她起身要走的时候,手腕处突然传来一阵力道,她波澜不兴的心猛地起了涟漪,转头一看,正巧对上明遥没有情绪的眼睛。 或许是刚从梦境中醒来的关系,他的眼不如往日深沉莫测,犹如深潭,而是过分清澈平静,目光锁定在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好似中邪一般。 “一听到我要死了,你就这么激动?”她好笑地勾起嘴角。 他还是直勾勾地瞪着她。 秦长安脸上没了笑。“你该不会真的在心里咒我死吧?” 话音未落,她已经跌入某人的怀里。 刚恢复知觉的人能有这身力气,她险些要怀疑他是不是在装睡了。他的双臂蛊在她的腰际,逼得她只能趴在他胸口,动弹不得。 两人谁也不说话,事实上,秦长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耳畔,唯独传来明遥心脏跳动的声响,砰,砰,砰,稳而不乱,很有力量。 她抬起长睫,柔和的脸庞泄漏几分难得的祥和,这般的独处,甚至能感觉到男人身体呼吸的起伏,他的眼神里有危险的光芒,表情带些异样。 “什么死不死的,你存心让我……”后半句,他没说下去,薄唇紧紧抿着,再没一个字。 她沉默半响,徐徐说道。“明遥,很少有人在生死攸关面前,还是选择保自己的主子。我虽气你背叛,但你很有骨气,我愿意留你一条命,等你我去南疆一趟,解了情蛊,你就走吧。” 这些话明明用的是温和的嗓音,却犹如利剑般射进他的心脏,他浑身绷紧,被一种无形的恐惧感所笼罩! 活了二十三年,他从不惧怕任何人,任何事,唯独她……让他品尝到这种令自己反感的滋味!他最痛恨错过和失去! 只因为她那么若无其事地吐出四个字——“你就走吧。” “秦长安,你听好了,我不是任何人派来的,我背后没有任何幕后主使。”他咬牙切齿,嗓音压得极低,却磨灭不了他心中的愤懑和激狂。 她幽然浅叹,无奈地摇了摇头,紧密的睫毛轻轻颤动,虽然这样的结果,她不是没想过,但她到头来,还是分不清该对明遥的食古不化而恨极,抑或对他的一心为主而添几分敬重。 冰凉的掌心贴上明遥的唇,她微弱的嗓音在空中飘荡。 “好了,别说了。你该累了,我也累了。” “长安,其实我是——”他的声音来不及追上离开的秦长安,刚挣扎起身,却是滚下床去。 他绷着脸,脸色奇差无比,浑身没有半点力气,到底还要他多么狼狈才好!她一心想着结束这种关系,还不如他索性告知她全部事实! 身后传出的摔倒声,没让秦长安回过头去,解药也给了,人也醒了,话也说明白了,什么多余的关心都是不必要的。 “郡主,有个自称秦铜的人想见您,好像是军营的将士,您见吗?”翡翠贴心地给她系上披风。 一听到是二哥来了,秦长安不由地喜上眉梢,脚步加快。“快请!” 秦长安在偏厅召见秦铜,秦铜一身小兵打扮,头扎红色布条,贴了人皮面具后,那张脸跟陆青铜的完全不一样,看起来就是个老实木纳的男人。 秦铜看着长安的脸色,她的脸有些苍白,但除此之外,没有传闻中的憔悴。他双手交握着,好似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很难自处。 秦长安的蜕变是他没料到的,用两年时间成为一国郡主,谁能想到她曾经是个官奴?! “二哥,坐啊。”她弯唇一笑。 “我来看看你。”秦铜的眼神有些闪烁。 她看得出秦铜的言不由衷,但还是微笑着点头,柔声说。“多谢二哥。” “孩子没事?”他的目光短暂落在秦长安鼓起的肚子上,这阵子他在军中就算跟秦峰见面,两个兄弟常常无话可谈。 “孩子像我,命大。” 秦铜听了,如鲠在喉,表情不太自在,从胸口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桌上。“也不知是男是女,给。” 她低头一瞧,红布里包着个很小的金花生,用红线穿着,虽不昂贵,却令人心中发暖。 自从二哥到靖王府后,二哥跟她的关系一向不冷不热,没想过有了个孩子,反而缓解了矛盾。 至于她的身世……如果谁都不提,那她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天黑前,我就要回军营里,该走了。”秦铜僵硬地站起身,秦峰把他安置在军营对大家都好,他至今放不下对秦长安的介怀,但他明白,那都是对秦长安生母的恨意。 她讶异地问。“这么快?不留下来吃个饭?” 秦铜摇头。 秦长安微微一笑,没再勉强他。 秦铜能来看她,兄妹的关系就有重归于好的可能,她不急于一时。 翡翠送秦铜出门,只是刚走出偏厅,却看到一个男人由小厮扶着,急匆匆地赶赴另一个方向的主屋。 那个男人身着黑衫,领口绣着银纹,似乎是个显贵的身份,只是脸上戴着银质面具,看不清长相。 他好似大病初愈,又或是身体极为虚弱,但却急着去哪里,脚底虚浮,踉踉跄跄,连小厮都快赶不上他的脚步。 明明不认识这人,但秦铜还是多看了两眼,只是对方目不斜视,完全没留意到秦铜站在角落。 但秦铜越看越不对劲,突然想到什么,他攸地面如死灰。 “这位大哥,怎么不走了?您跟我走就成。”翡翠笑着说,不懂秦铜为什么突然站在路上止步不前。 “我想问问,那个人是谁啊?”秦铜指着明遥走远的背影。 “他啊,就是我们郡主的后院人明遥公子。”翡翠一句带过,但吃过几次教训,不敢再口无遮拦。 “明遥?他就是明遥?”秦铜瞪大眼,背脊上爬上阵阵凉意,他猛地抓住翡翠的手臂,惶然地问。 翡翠点点头,难掩惊恐,只觉得他的手劲大的惊人。 “听着,我有一句话忘了跟郡主说,我要回去。”秦铜丢下这句话,不顾翡翠的劝说,再度闯入偏厅。 “郡主,我突然有些口渴。”秦铜的眼神不停地闪烁着冷光。 秦长安了然地一点头。“翡翠,再去泡一壶上等的铁观音来。” “是。”翡翠虽然不解,但还是顺从地离开。 “二哥,怎么又折回来了?”她正色道。 秦铜反复平稳着自己的呼吸,只因心中的那个念头实在太可怕,他根本不敢往深处想下去,但即便他对秦长安心存嫌隙,他也不能就这么回军营去。 “我下面要说的话也许很荒谬,不过,我还是要说。”他眉头紧锁,一脸忧心忡忡。“在陆青晚死后,我当了靖王府的护院,一年后,成为靖王的侍卫。” “这些我都知道。” “宁王登基后,靖王成了新皇最信任的人,连兵权都交托给他。新皇扮白脸,靖王扮黑脸,金雁王朝才能稳定时局。靖王在半年前下江南,不知为什么,他有那么多侍卫,却偏偏把我选进去。” “二哥,长话短说吧。” “在江南的靖王,成天游山玩水,看似游戏人间,但我常伴他左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秦铜抿了抿厚实的唇,顿时口干舌燥起来,他死死地盯着秦长安的脸,常年冷硬麻木的心满是纠痛。“因为当他的护卫,不得不时常留意靖王的身形和神情,长年累月站在他身后,所以对他的背影和步伐熟记于心——” 秦长安听到这里,心跳无声加快,至于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我刚才,在你的府上看到一个跟靖王身形步伐极其相似之人,你的贴身丫鬟告诉我,他就是明遥。” 她眸子一沉,笑道。“二哥你开什么玩笑?” 秦铜不说话了,只是那目光看的她毛骨悚然,只因她知道陆家没出事前,二哥喜欢逗她,出事后,别说说笑了,要他多说几个字都难。 “如果不是最好。”他站起来,显得心事重重,秦长安离开龙厉两年多,但他却一直在靖王府,领教过龙厉的阴狠手段。 秦长安沉吟许久,精凛的眼中不禁闪出柔意。“二哥,你绝对是看错了,阿遥是个落魄的官宦子弟,脸都毁了,我待他不薄,他绝不会是你想的那个人。” “这样吗?那我走了,你……凡事小心。” 等秦铜一走,她的笑容猛地沉下,二哥说的在理,她对龙厉的印象停格在三年前,但二哥却是龙厉的贴身侍卫,他看人的眼光不会错。 只是此刻,她却多希望二哥错了,错的离谱。 “郡主,明公子想见您。”翡翠端着热茶进来,却只看到秦长安面无表情,眼神清冷地独自坐着。 “不见。” 翡翠不无错愕,以往郡主从未对明遥这么严厉过,不过她家主子平日里总是笑吟吟的,但一旦沉下脸来,却是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愿被翡翠发现异样,她话锋一转,又说。“就说我身体不适,想一个人睡会儿,明公子也是刚生完病,你吩咐厨房煮点热粥过去。” 翡翠应了声。这番话里没什么奇怪的,似乎也对明遥心存关切,但郡主一口一个明公子,透着疏远。 明遥没能见到秦长安一面。 “公子,这是郡主让奴婢准备的清粥小菜,说您大病初愈,只能吃些暖胃的。” 他坐在桌边,眼神冷淡地扫了一眼,一言不发。 秦长安不愿见他,是情理之中的事,她理应生气,却还交代丫鬟送来热粥。 他的体内还残留着中毒后的虚软无力,是该吃点东西,但却毫无胃口。 本想今日找秦长安说个清楚,但她身体不舒服,拒绝的不留余地,他显然不能把她逼得太紧。 昨日牡丹坊里闹得人仰马翻,都说她险些小产,之后就传出大皇子被禁足的消息。 他是少数的知情人,秦长安肚子空空如也,又怎么会小产?不过是她的计谋而已。 而另一头,秦长安则在午后让珍珠玛瑙收拾了轻便的衣物,没有通知任何人,直接去了自己的庄子。 “郡主,您脸色不好,要让马车停下来休息会儿吗?”玛瑙感觉到车厢内的气氛,实在沉重。 “没事,到了庄子再说。”她闭着眼,眉眼之间一派沉静。 她独自坐在屋内,从黄昏到黎明,逼自己从明遥出现的第一天,一直回想到现在。 奇怪的是,之前被掩埋的破绽,如今一桩桩全都浮出水面。 他性子里本不该有的狂妄和霸道,一贯盛气凌人的桀骜气势,他那永远捉摸不透的复杂眼神,他总是能看透她的心中所想,似乎两人拥有多年默契。 他第一次碰她的时候刻意问她胸口的伤痛不痛,他听到她或许终生不孕的错愕,他手下明明是个小厮却拥有绝顶高强的武艺,他面对昔日的追求者梁雪全然陌生的反应,夜清歌说他自从入了小倌倌后再也不弹《凤求凰》,他那张丑陋的脸孔永远都是缺少温度的,他的唇也是微凉的,但身体其他地方却是火热温暖的—— 呵,她无声笑着,解下腰际的香囊,怪不得他一心想要她的香囊,原来,原来…… 她沉痛至极地抓紧身下的被褥,明明已经是五月底,晚上也不再寒凉,她一个人这么多年,从来不习惯跟人同睡,却让那个人给自己暖了那么多次床。 她觉得龙厉不简单,以为是引狼入室,如今想想……自己引来的岂止是一头狼?分明是个阴魂不散的恶鬼! 她掀开被子,走到桌旁,倒了一杯热茶,眼神冷幽。如今抽丝剥茧,回忆全成了把人扎的鲜血淋漓的荆棘,她反复质问自己,为何会被明遥蒙蔽? 她对龙厉印象止于他那张俊邪的脸,原来她对龙厉了解的还是不够,他换了一张脸,就能把她耍的团团转?! 一手扶几,缓缓坐回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 外头突然风云变色,接着“轰隆”一声,下起雨来。 …… 三天后,明遥意识到一点,秦长安根本就不在郡主府内。 “我只问一遍,郡主在哪里?”他冷冰冰地逼近翡翠,见她稍有迟疑,长臂一伸,锁住翡翠的脖子。 “郡主在休息,任何人不能打扰。”翡翠咬着牙,身体不自觉发抖。 “你想死,我可以成全你。”他加大力道,这三天他碰了无数次软钉子,但他不会被继续瞒下去。 翡翠的脚开始离地,她的脸涨红转紫,双手不断扑腾着,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清高,不讨人喜欢,可什么时候这么杀气腾腾? “松手。”白银的软剑抵住明遥的后背。 明遥冷冷一笑,黑眸半眯着转过身,手一松,失魂落魄的翡翠重重摔在地面上,吓得手做脚用,爬到角落去。 “问你,你应该清楚。”他步步紧逼,一手握住那把软剑。 白银比起翡翠,显然镇定许多,但还是被明遥浑身的杀气笼罩住。“郡主交代过,要在别庄生下孩子,这其中的道理,明公子应该明白。” 郡主府人多眼杂,到时候想做什么手脚,就怕一个万一走漏风声。但若在僻远的庄子上分娩,到时候再把养在外头的如意带回郡主府,谁也不会怀疑。 “郡主什么时候走的。”道理他都懂,但秦长安怎么会一声不吭离开?显然其中还有隐情。 “今天走的。”白银眼波不闪。 “也是她让你们瞒着我?”他语气森森。 “郡主暂时不想见公子,毕竟在生产前,女人的心情很重要。”白银言有所指。 明遥烦闷地走开,却在一个转身,走向马厩,牵着马翻身坐上,直奔别庄。 秦长安悠然自得地坐在青草依依的山坡上,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灵隼从天际俯冲下来,精准地站在她的肩膀上。 “饭桶,让我瞧瞧,这回你找到了什么?”她眉眼带笑。 灵隼一张嘴,一颗红澄澄的果子掉入她的手心,她扬起漂亮的眉,啧啧称奇。 “红梓。比上回的紫须还罕见,这可是五年才结一次果,饭桶,我真没白养你。” 只是这一只灵隼,再度勾起她不愿回想的记忆,这是他们在鬼市买的—— “你让我找的好苦。” 男人冷漠的嗓音,从山风中飘来,她循着声音望过去,那人一袭黑衣,坐在高头大马上,一张银面具,气势凛然难犯。 她知道该来的,迟早要来。以他的性子,能在三天后才来,算是有耐心了。 当然,她也没有奢想躲一辈子。 041 配不配得上,本王说了算必看 “你来做什么?”她转动手中的狗尾巴草,不正眼看他。 “找你谈谈。”明遥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她面前。灵隼一看他,浑身的羽毛炸开来,明遥视若无睹,俯下俊长身子,扶住她的肩膀。 灵隼迅速地飞开,歪着脖子,站在树头观望着这对男女。 她轻柔地趴在他的肩膀上,两人的青丝纠缠,她美眸半眯,神态慵懒,悠然浅笑。 “以前,有个人跟我说过,要想无敌,就不能让人轻易抓住弱点。” 身下的男人身子微微一震。 她幽幽一叹:“阿遥,什么时候开始,你已经成为我的弱点了?不想被人卡住喉咙的话,就只能亲手除掉这个弱点。” 他感受到圈在他脖子上的那双手,暗暗锁紧,呼吸愈发困难,喉咙干涩。 他明明意识到什么,却还是鬼迷心窍地把她的头压在自己怀中。 怀里的女人恭顺地抬起脸,她勾唇一笑,笑靥如花,令人动心。一手却是掀开他那张银色面具,睇着他那张找不到一块好肉的面孔,手指拂过他稀疏的眉,好看的眼,继而是他伤疤遍布的唇。 他控制不住满心的激荡。 她的眸子依旧清亮:“阿遥,有的人入戏太深,很容易把自己都骗了。” 下一瞬,她攀着他的身子,温热的气息喷薄在他的耳后,看着他细白耳廓再度泛红,还是觉得诡异至极。 明遥虽然满腹心事,却还是被她难得的柔情迷惑了,视若珍宝地搂住她。 就在她的唇快贴上他耳朵的那一刻,她摸索到一条细微的裂缝,哗啦撕开,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从她手上落下,无声掉在青葱草坡上。 那张脸,她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斜长入鬓的浓眉,眼如点漆,深不可测,脸皮白皙,鼻子高挺微勾,薄唇殷红,唇形美好,好似开了一朵花。 这般的长相,光说是俊美实在用词贫乏,简直犹如妖孽,光是匆匆一瞥,就足以让人心神颠倒。 “长安。”他的嗓音虽低,却掩藏不住天生的轻滑,这才是他原本的声音。 “在靖王面前,我还是秦长安吗?”她垂眸一笑,笑的很淡,再度抬眼的时候,眸子汇入满满当当的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 “事已至此,我就直说了,跟我回金雁王朝。”已离开明遥的那张脸,他也懒得伪装,唇边有笑,那笑中饱含了很多复杂情绪。 “回去?”她无声冷笑:“我早就回不去了。” “过去的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他握住她的手,眼神已经重回往日的稳操胜券,傲慢张狂。 她反感至极地甩开他的手掌。“我已是北漠郡主,你想追究?怎么追究?” 那种遥不可及的感觉又回来了!明遥气的下颚绷紧,一把扯开她的衣裳,眸光带锐,眼神森然。 她的肩膀顿时暴露在外,纤细肩头上的彩凤展翅高飞,栩栩如生,好似要从她身子里腾飞而出一般!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阴沉:“本王若是想追究,还用跟你耗上一年的功夫?” 秦长安咬紧牙根,压在心头深处的那些心思,犹如洪水野兽,瞬间席卷了她。 过去,她偷偷注意到他心情好的时候,不会自称本王,一旦他一口一个本王,就是心情不爽,以身份压人,如果聪明的,就不该继续招惹他,听话才是上上策。 可惜,她察言观色的本事,几乎全都花在解读这个暴戾古怪的王爷身上,她一点也不想要了解他,但又不得不了解他的喜好。只因,她不想给自己找不自在,圆滑和识相能让自己少吃点苦,那为何不? 当她沉溺在过往的回忆中,她脸上的一抹痛意早已刺伤了他,他俊眉紧蹙,替她拉上了衣裳。 “靖王好计谋,还知道在京城找个人假扮你,做你的替身。”她目光凌厉,再无方才的柔美妩媚。 “我无意让你成为惊弓之鸟。”他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却又暗中减轻了几分力道,紧绷的俊脸上有了些许情绪的泄漏。 “可惜你的替身恐怕已经惨遭不测了。”她别开眼,袖子里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别怪我痛下杀手。” 他淡淡睇着她,面对一个想杀她的女人,纵然是无心无泪的他也难免心情沉重。眼底有些落寞稍纵即逝,莞尔一笑。 “无妨,不过是个贱民。” 秦长安眸光一扫,眼捎微抬,明明已经在脑子里想过跟他相持不下的场面,但真到了这个关头,龙厉的狂嚣气焰,还是多少感染到她的心境。 有人天生就是个王者,可想而知,在她身边当一个明遥,他掩饰身上的那些凛冽气势,多么不容易。 她没来由地想起神官的话,他说明遥是真龙化身,帝王之相……算是应验了一半吗? 那么,她呢?神官为何说她是什么凤凰天女? 漫长的沉默后,龙厉终于开了口。“你难道不想替陆家洗清冤屈?秦峰就是陆青峰,对吗?” 秦长安粉唇抿成一线,嘴角噙着固执,说服自己不要慌,一旦牵扯到大哥,事情就不再单纯。 察觉到她浑身防备,他的手掌在她纤细的背脊上来回游走,试图安抚她。 她刹那间有些恍惚,明知道他是龙厉,但他的一言一行却又还是那个明遥,让人混淆……更别提他提出来给陆家恢复名誉的诱饵那么诱人。 的确,这是她心中唯一的遗憾,虽然可以离开金雁王朝,也可以在北漠重生为人,但她始终都介怀当年目睹爹在天牢里撞墙自尽的一幕。 如能让陆家不再背负罪臣贼子的罪名,放眼整个金雁王朝,只有权倾朝野的靖亲王龙厉有底气做得到。 “长安,我至今没有正妃。” 他执意要一个答案。 见她表情透着冷淡,他的心一阵抽痛,皱着眉忍下不舒服的感觉。他知道她是真心不喜欢,更不稀罕他正妃的位置。 但是,他却硬要把王妃的位置,留给她。 明明他生在帝王之家,知道利益才是首位的,如果让他用婚姻来谋取利益,他不但不厌恶,反而会好好算计一番。娶她,对他毫无裨益,只会让他得到一片反对声……但他一旦决定了,就不会后悔。 一年,他的想法也有了不小的改变。若在过去,他会拘着她的身体,让她只能活在王府,一辈子也见不到别的男人,就算她恨他,那又怎么样?谁让天下女子,偏偏她入了他的眼。 可惜如今,他却愿意奉上靖王妃的位子。 秦长安眸光流转,最终停在那张脸上,嘴角的笑意一分分扩大,险些狂笑出声。 她果然还是不懂他的企图! 呵呵,她早知道他是个疯子,俊美无俦的皮囊下是一颗癫狂的心,可惜,他这个千年祸害终究是无药可救,死到临头了吗? “我可配不上靖王。”她的语气要多嘲讽,就有多嘲讽。 “配不配得上,本王说了算。”他黑玉般的眸子亮的惊人,诡谲的光芒乍现,似乎隐约还有某种期待。 “你要一个玩物当你的王妃?”她忍不住笑了,温柔的嗓音却尖锐如刀。 她的一笑,令他暗暗心惊。龙厉将她的小手紧抓不放,直直地望入她的眼底,那种眼神是她久违三年的噩梦,他像一匹饿极了的狼,而她稍有松懈就会被他啃食的骨头都不剩。 但很快的,他与生俱来的暴戾却转瞬即逝,这样微妙的变化是基于何等的心情,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只是沉声说。“本王甘于被你放毒蜘蛛咬了,难道还不够有诚意?” 即便清楚龙厉很放下架子,是最大的让步,秦长安还是冷言冷语。“都走到这一步了,你还来和我道歉,不觉得惺惺作态?你以为真能逼我就范?” 他戴着面具,用另一个陌生身份接近她,不就是想看她在他身下承欢吗?!这还不算最恶劣的玩弄?! 想到两人共度的无数个夜晚,她的理智再度被怒火吞噬。 龙厉一愣,恨不得咬她一口,他这么平心静气地跟她交谈,怎么又剑拔弩张了?! “要你就范?就范的人是我。当我得到你在北漠的消息,你已被祁门种下情蛊,我的人一路跟随黄四,才知他要在小倌倌里找个最劣等的男人……秦长安,你中情蛊是迫不得已,我中情蛊却是主动为之,心甘情愿。是我亲自割开皮肉,将蛊虫放入体内,即便那时我已从黄四的口中得知此事无法回头,蛊毒无药可解。” 他阴狠的眼中升起暴怒的情绪,但说出的话语却依旧让人觉得,这是一次很平和的对话。 “如果只是一个玩物,不值得我做这么多。” 换做是其他女人,就算死,也跟死一条狗没两样,当时他在小倌倌是瞬间就做出决定……荒唐,却又从未后悔! 她似乎不被动容,眸光清如水。“你应该明白,我不再是你的奴隶。”她努力了这些年,不就是为了爬出地狱? “当然,你在别人眼里,还是长安郡主。”他的黑眸中闪烁着熠光,愈发火热。若他想要翻旧帐,何必等到今天? 说了这么多,秦长安还是无法压下心中满满当当的悚然,她一直防着这一天,担心的就是被龙厉抓回去羞辱玩弄,谁能知道不过短短两年,他的想法就变得这么不可理喻!不是要把她这个逃奴杀了,也不是要虐待她,却是要替她保守秘密,给她王妃的名分,甚至为陆家翻案?! 这一切,会不会只是龙厉精心复仇之中的一环? 看着她依旧震惊怀疑的眼神,龙厉扯唇一笑,浑身亢奋的因子被瞬间激活,俊脸贴近,几乎跟她面贴面。 “我就是无法无天,越是违反常理的事越是要做。小瘸子,早知道你会让我受这么多磨难,我不会让你活在现在。” 心潮澎湃,她眉心紧蹙,这一番话也就他能说出来,简直莫名其妙! “谨言说得对,我还真是养虎为患。” 这句话,换来秦长安的狠狠一瞪眼。 看着她鲜活带怒的目光,他的心狠狠跳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反应很不正常,女人他见的多了,但一个眼神就能让他有这么大反应的,她是唯一一个。 他竟然被一个女人轻而易举地牵动情绪,更糟的是,他似乎乐在其中,也不想改变这种情况。 秦长安没有挣扎太久,抬起下巴:“既然靖王愿意替我保守秘密,这段时日,也许我们可以和平共处。”她清楚,此时此刻,切忌感情用事。 她这么疏远冷静的口吻,却惹来龙厉的不悦,兴许任何人看来,他的行径无法解释,但他还是因为秦长安的保持距离和戒心,脸色阴沉下来。 不理会龙厉难看的神色,她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吹了记响彻云际的口哨,灵隼再度盘旋在她的头顶。 她负手而立,脚下的青草随风飘扬,脸庞逆着光,无人能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宽阔的天地间,好似只有她一人,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寂寥,却跟他的心境叠合在一起,他猛地心头发闷。 他不快地伸出手来,稍稍用力,她的广袖就传出“撕拉”一声,她愕然回眸,不懂他为何撕破她的衣袖。 龙厉眸光熠熠,这样的心思无人得知,他因为中了蓝玲珑的毒液,到最后被困幻境无法醒来。 在山崖边,他没抓住她,这次,他不会重蹈覆辙。 他抓住了。 见他的薄唇微勾,一抹诡谲妖娆的笑意缓慢绽放,秦长安更是浑身发毛,索性将扯断的一截袖子丢给他。 “你喜欢,就留着吧。” 一天过去,别庄里秦长安跟龙厉一人一个屋子,互不干扰,她故作镇定,却暗自揣摩龙厉的真实企图。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简直是……疯子!她在心中不知骂了多少遍! 她恨不能把龙厉的脑袋敲破,看看他是不是天生的异于常人! 她控制不住满心怨气。 不知为何,一碰到龙厉,她的理智就崩断了……从年少开始,她的生存就以救活龙厉为条件,她不是没怨过,更不是没恨过,但她强迫自己把时间花在别的地方,试图抓住任何一个机会,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她始终不愿相信龙厉会转了性子,人也许是会变的,但她所认识的靖王……不会。 “柳妈,你怎么躲在这儿哭?” 秦长安一走出院子,就看到柳妈仓促地以衣袖抹了抹泛红的眼睛,深深叹了口气。 “郡主不知,我那个儿媳妇怀上了。” 她笑道:“那不是好事吗?哭什么?” “这个儿媳妇娶了都五年了,本以为她生不出孩子,这个春天常常干呕,后来才知道有了。养了三个多月,肚子却没大多少,又找了大夫,大夫却说孩子没活,儿媳妇伤心极了,一头昏倒,就再也没醒过来……这都第七天了。” “孩子还在肚子里?”她沉声问,心中已有几分明白。 “还在呢,儿媳妇昏睡着,我儿子也不敢随便给媳妇灌药……”柳妈老泪纵横。 “领我去你家。”她当下做了决定。 “郡主,您如今身体不便,怎么能去呢?我家在牧场边,离这里要坐一整天的马车呢。”柳妈担心地看了看秦长安圆滚滚的肚子,这都要九个月了吧,若是在路上出了三长两短,她哪里担当地起? “我心中有数,走吧。”她扬起嘴角,一可以救人命,二可以摆脱庄子里的龙厉,一天到达的路程,她还嫌不够远呢!眼不见为净! 天黑的时候,才到达牧场,草原上只有三个灰色的帐篷,听到马车的声响,有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走出帐篷,前来观望。 “儿子,这是郡主,还不跪下?”柳妈第一个下了马车。 “柳途叩见郡主。”男人下跪行礼。 “直接带我去看你媳妇吧。”秦长安毫不赘言。 躺在木床上的女人脸色灰暗,好似蒙了一层灰尘,她搭了脉搏,又听了听孕妇的心跳。 “郡主?”柳妈见秦长安久久不语,声音都发抖了。 “今晚,我先给你儿媳妇放血。” “郡主,何为放血啊?”壮实的男人脸都白了。 “能保住你的妻儿,你一个大男人,如果不敢看就出去。”她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再这么下去,孩子哪怕能长大,等他出世之日,就是母体消亡的时候。” 柳妈则准备了秦长安要的一切东西,秦长安打开药箱,手持小巧的金刀,在女人的手肘上切开。 微暗的血液流出来,柳妈眼眶泛红,但还是稳当地端着水盆,反观儿子柳途看着媳妇被放了那么多血,高大的身子几乎摇摇欲坠。 将止血的药粉涂抹上孕妇伤口,她眼角余光瞥到柳途勉强地瞪大铜铃眼,脸上看似没有表情,嘴都白了,不禁笑着摇头。 不过也是,在民间普通老百姓遇到的所谓大夫,很多都是懂个皮毛,遇到怪疾就束手无策。像眼前这个,若是真给孕妇灌药,大的小的都要死。 “这就好了?”柳妈讶异地看着孕妇死气沉沉的脸色,果真要缓和不少。 “按我写的药方去抓药,你儿媳妇年纪大了,心情郁结,才会多年没孩子……至于饮食,你们住在牧场旁,注意荤素搭配,别光吃牛羊肉。”她交代了一堆话,将双手彻底洗净,反复擦拭,朝着柳妈粲然一笑,眸子晶灿灿,话锋一转。“晚上吃什么?听说这里的烤全羊不错。” “儿子,快跟你阿爹去杀头羊!烤的香喷喷的,你媳妇和孩子的命可都是郡主救的!” 柳途木头一般,似乎还未反应过来,愣呆一点头,走去杀羊。 柳妈收拾了一个干净的小帐篷,让给秦长安过夜,跟他们的帐篷有些距离,毕竟她是金枝玉叶,她知道主子私底下喜欢清净。 架子上挂着还未吃完的烤全羊,柳途用小刀飞快地在羊腿上割下一片片薄肉片,搁在盆子里。 她将肉片沾了些辣椒末子,入口,果然滋味不同凡响,虽然在郡主府里她向来锦衣玉食,但就住在牧场上,坐在草原上,吹着风,吃着最纯正新鲜的羊肉,那番风味是无法形容的。 这也是她近几天来,心情最好的一瞬间。 “柳途,你跟柳大叔倒是学了烤全羊的好本事,这片羊肉的功夫也不错。”她懒洋洋地笑,笑容在嘴角绽放。 柳途点点头没说什么,满脑子都是她给媳妇切开手臂放血的一幕……奇了怪了,他是牧民出身,杀羊杀牛是家常便饭,却不能正视给人放血,但眼前这个什么郡主,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却有着他这个大男人都比不上的惊人胆量。 不但如此,这女人放完那么多血后,居然转头就说要吃烤全羊。 “柳大叔刚才搬出来的是什么酒?”那双眸子在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中,显得尤为明亮。 “喔,郡主,这是我们牧场自家产的马奶酒。” “我是客人不是吗?怎么不倒点我尝尝?”她挑了挑眉。 柳途彻底呆住。“我妈说,郡主怀着娃娃呢。” 秦长安噗嗤一声笑出来。“这还用柳妈说?你自己没眼睛吗?”她故意挺了挺自己的肚子,多亏白银,又把软垫塞了更多棉花,让她看起来活像是一个蜘蛛,四肢细小,光有一个可怕的大肚子。 柳途这个大块头,脸色更加难看,一双眼睛规矩的很,完全不敢看她。但在心里更坚持,她是个奇怪的女人。 “我想喝,去拿来。”她一脸严肃,说话不留余地,有着主子的气势。 柳途挠了挠脑袋,也说不清为什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去拿了一小坛马奶酒过来。 双手撑在草皮上,她仰着脖子,牧场上方的天空,是她从未见过的宽广无边。 看着看着,原本狭隘的情绪一瞬间被打开,她索性不顾形象地躺在草原上,双臂枕在脑后,凝望着墨蓝色的星空,漫天星子犹如大大小小的璀璨宝石,亮的惊人。 就在思绪越飞越远的时候,耳畔又有似真似幻的马蹄声,哒哒,每一步都好似踩在她的心上。 她远远地一望,眯起眼来,分不清是那人的衣裳被夜色染透,还是他的身影从漆黑一片中脱颖而出。 对方一路狂奔到她面前才勒马,马蹄险些踢翻她挂着烤全羊的架子,她撑大眼睛,脸上没有错愕惊惶,只有一丝不耐烦。 龙厉翻身下马,阴狠的黑眸中闪过无比狂喜,有股如获至宝的酣畅在胸臆中翻滚奔腾,弯下俊长的身子,跟她四目交汇。 “郡主好兴致,我找了一大圈,你却在牧场上吃着烤肉——”他一瞥,看到她身旁的马奶酒,哼笑。“还喝酒了?” “找我做什么?我还能丢了不成。”她神色松散,漫不经心地问。 “是怕丢了。”他目光炯炯,秦长安是他二十三年来最大的挑战,嗓音也不像往日那么生人勿近。 他眼底的灼热,却让她有些恍惚,甚至分辨不清那是龙厉看她的眼神,还是……明遥的。 “这里有什么好的,一股羊粪味。”他有些嫌弃。 “是啊,那你快快回去吧。”她挥挥手,好似驱赶讨厌的苍蝇。 龙厉下颚紧绷,眼底浮现她不陌生的暴戾,她视若不见,偏过脸端起马奶酒,仰着脖子喝了一大口酒。 青丝半遮的容颜,犹如破运而出的半月,眼神犹如月华般清冷,带着冷艳的孤傲,毫不屈服的倔强,坐在草原上好似一幅画。她衣领微松,纯白的马奶酒有几滴从嘴角溢出,顺着美丽的脖子,滚入衣领内,让他觉得那一刹那的秦长安,狂放不羁,那种美……不止于皮肉,而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他伸手,温热指腹擦去她嘴角的湿润,她眯起眸子,一把抓住他的手,清冷的眼底满是拒绝。 “秦长安,你说本王是不是鬼迷心窍?”他轻笑,并未震怒,清滑的嗓音钻入她的耳畔。 她一撩披散在肩的青丝,扫了他一眼,只觉得他阴阳怪气的举止在这三年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042 抽他两鞭子(必看) “靖王在我身边,暗中做了不少事。”她避而不谈他的问题,有些话,不得不说。 龙厉但笑不语,正想伸手去碟子里拿一块切好的羊腿肉,却被她一拍手背,他眉头不皱,反而觉得有趣。 她果然是个喜欢吃独食的。 “曲国舅是你杀的。”她面无表情。 他还是笑着。 “四皇子得了花柳病,也是你的安排。”她继续说。 他笑容不变,黑眸深不可测。 “或者……夜清歌被划花了脸,也是因为你?”她嗓音又沉了几分。 龙厉故意顿了下,目露思索,借着薄唇撩起一抹笑。他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那张十分俊美的脸庞,幽深的眼眸居然瞬间闪现一种妖美的气韵,抿着的薄唇,颜色宛若春天艳美的桃花。 她垂着眼,事实上只从龙厉的表情,就能得知答案,事实上她也不必惊讶,龙厉铲除对手的作风向来出其不意,不留后患。只怪她身在局中,怀疑来怀疑去,也没怀疑枕边人就是那个混世魔王,没料到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应该知道,我做事不喜欢解释。”他就是看不惯任何对她不利的人,当然,更看不惯的是觊觎她的男人。 秦长安仰头,再喝一口马奶酒,月光下青丝飞舞,玉面如月,风华自成。到现在,还有什么算账的必要? 龙厉静静望着,她果然是与众不同,哪怕在知道他的身份后,还能泰然处之,不乱阵脚。多少人见他一面,就要吓得屁滚尿流!不亏是他看上的女人!但他还是多少有些介怀,因为他是龙厉,反而连明遥能够享受的权利都失去了。 明遥至少还能跟她同桌吃饭,她甚至会夹菜给他……而即便还剩下半只烤全羊,她也不愿跟他分享。 她一眼就看穿他的不快。“这是我的羊,我的酒。” “分的这么清?厚此薄彼。”他寥寥一笑,火光中,他的睫毛在眼下映着两扇阴影,让秦长安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她迎向他阴暗沉郁的脸庞。“你已经不是阿遥了。揭下面具的那一刻,就不能再得到阿遥拥有的待遇。” “只要你想,我永远都是你的阿遥。”他的这一句,震动了秦长安的心口。 早已入腹的马奶酒,却再度发酵翻腾,酒劲上头,让她的眼前出现虚影。 她闭了闭眼。 龙厉明明内心渴望至极,却又反复说服自己不能操之过急,用明遥那个低微身份可以得到的,他就不信用靖王的身份得不到! “你原本就很喜欢看星星。”他的声音刻意放低,带着诱惑的味道,让秦长安只觉得心神一荡,心底像是起了波浪。 她从不认为自己的内心世界,自己的喜好,是被龙厉窥探过的。 她在靖王府的时候,常常喜欢爬到树上最高处,看天空,看白云,看月亮,看星星……只因那时,她像是一只鸟,迫切想要拥有一方天地。 他怎么知道?! “同样的风景,在同一个人的眼睛里,也会改变。”她感受到朦胧醉意,神志却依旧清晰。“那时候,它们看起来都很高,只因当年的我太低了。如今,天在我看来,却没那么高了。” 他以前怎么没在意过她位于世界底层痛苦的挣扎? 长臂一伸,将她搂入怀里,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耳垂,他微哑的声音带着难以言说的蛊惑,一如既往的骄傲自负。“我会给你想要的世界,不会太久了。” 她在彻底阖上眼的时候,唯一的念头就是推开那张讨人厌的俊脸,她想要的世界?可笑,她想要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他! 第二天唤醒秦长安的,是牧场上的羊群咩咩叫,她揉了揉还在痛的太阳穴,从帐篷内走出来。 远处青山羊群,蓝天上朵朵白云,压得很低,一只长毛大黄狗追着牛羊跑来跑去。 显然,时辰不早了,隔壁的帐篷里,已有淡淡的香气飘过来。 她睡了这么久吗?! 从隔壁走来的人,却是龙厉,他已经重新戴上银质面具,端着一叠烤面饼过来。 “刚才柳妈教训了她儿子,马奶酒虽然是家常酒,但也是烈酒。”他的眼神平和,甚至带着罕见的淡淡温柔。 “我很少喝醉。”秦长安沉下脸,接过烤面饼,夹着昨晚的羊肉,吃了两口。 “但还是喝醉了。”他强调这一点。 她的确想不起昨晚最后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记得看了很长时间的星空,她觉得饿了,又喝了一小碗的鲜奶。 龙厉将面具丢在桌上,托着下巴,薄唇咧出一抹笑容。他眉目如画,五官怎么看都是精致雕琢的,眸光流转顾盼间,隐隐透着一抹勾人的魅惑之姿。男色如此,连妖娆阴柔的夜清歌在他面前,也是高下立现。 这样的龙厉,让她突生一种错觉,仿佛整个世间,只有她才能见到他颠倒众生的模样。 “就算喝醉了,也不会发酒疯。”她淡淡睇着他,不喜不怒,不受诱导。 “你确定?”他轻扯自己的墨色衣领,露出脖子上的一个红色印记,小小的,却很难忽略。 她见状,眉心紧蹙,心境虽然有刹那间的波澜,但脸上还是风轻云淡。“靖王走夜路怎么不小心点,这是磕着还是碰着了?” 龙厉连连低笑,没有半分恼怒,这女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实在一流。 “死不认账也没事——” 一阵烦闷,随着他气定神闲,好似早已掌控一切的嚣张态度,再度占据了她的心。她直接越过他,独自走向羊群,果不其然,龙厉也跟了上来。 她低头看到什么,突然一抹笑意在眸子里亮起,恶性萌生,很快隐去嘴角的弧度,转身看他。 “阿遥,你走的太慢了。快过来,看看那是什么!” 那一抹笑,带着好奇惊喜,点亮了那张明艳的脸,虽然是喊着别人的名字,但她是冲着他笑…… 他不疑有他走向前,刚跟她并肩而站的那一步,黑靴下却传来一阵诡异的黏腻,缓缓送来被踩烂的独特气味。 龙厉动也不动,面具后的脸色难看到凶神恶煞,犹如恶鬼附身。 始作俑者就是她! 她用灵动的笑容当作诱饵,让他放下惯有的戒心,他才会掉入她的陷阱—— “哈哈哈!”秦长安不客气地大笑,不但如此,她双手拍掌,明明是幸灾乐祸,乐不可支。 好蠢。 谁能看到大名鼎鼎的靖王踩到牛屎的场面?简直是千年一遇! 龙厉眼捎微抬,冷眸里眯成一分阴狠,脑子里的一根筋清晰地断裂。 狼狈倒是其次,她明知他有洁癖,在一尘不染的环境里才能平心静气,偏偏这死丫头不怕死地捋虎须。 可是,在她知道他是龙厉后,他就没见过她这般从心而发,开怀大笑的模样! 他的心情,从愤怒到了喜怒参半,复杂交织。 他沉默着,身上缓缓溢出近乎危险的冷厉,移开黑靴,果不其然,草皮上一大摊新鲜软乎乎的牛粪……他压下心中狂啸的怒气,无声冷笑,下一刻,把她拉向自己怀里。 她踉跄了一步,整张脸贴上他坚实胸膛,更惨的是,她的绣鞋同样陷入还热乎的软糯之中。 眼皮微跳,她的笑僵在嘴角,清亮的眸子几乎喷出火来。 “郡主不是说过,要跟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他笑着提醒她过去说过的场面话。 “翻脸不认人,我也不是不会。”她险些将银牙咬碎,不过她的性子向来是遇强则强,一念闪过,她突然又有了笑。 看到此刻她的笑容,龙厉头一回有了不祥的预感。 她早已抬起遭殃的一只绣鞋,不留余地地踢上龙厉的黑袍,不但如此,还将绣鞋踩踏上他黑靴的靴面,把干净的靴子变得斑斑点点。 龙厉的那双黑眸,彻底没了光,阴暗的犹如万丈深渊。 “秦长安。”他念着她的名字,平和的不像话。 她的心,没来由地一跳。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然把她整个人拦腰抱起,扛在肩膀上,飞快地朝着坡下的小河走去。 在帐篷内那个妖孽般精美的男人,好似瞬间幻灭,秦长安不得不怀疑是不是遇到山贼头子了!居然把她当成沙袋一样扛在身上,她脑袋朝下,双腿搁在他胸前,不停地挣扎,还恶意地想把绣鞋踢上他的心口。 “把我放下来!”他走的很快,她的身子晃来晃去,很不舒服,她又急又气,不停地捏着他的腰肉。 他不发一语,踩到牛粪就算了,她还把他袍子上都弄得一塌糊涂,他源源不断的怒气怎么能消? 因此,不顾那在腰际不断掐捏又叫又骂的女人,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河边,才像卸货般把肩膀上的秦长安丢下。 平静下来,看着龙厉把黑靴丢入河里冲洗,继而脱下黑袍,他越是沉默,越显得厚积薄发。 这么一看,龙厉对她的忍耐,却是远超她的认知。 他蹲下颀长身子,看到顽固的牛粪粘在黑袍上不被流水冲散,眉头一拧,阴狠的眼神朝着她射来。 他在忍,需要忍很久,才能忍住不去掐死她。 秦长安回以他一记淡淡的眼神,淡然自若地脱下绣鞋,好似没感受到他浑身杀气。 是了,他骨子里的暴戾,怎么可能消减? “你闯的祸,你负责。”他走向她。 “没人让你来这个满地黄金的地方,我出诊,你凑什么热闹?”她没好气地回。 他很确定从来没有这样的女人,能挑战他的极限,独自面对盛怒之下的他,没有眼泪,没有发抖,没有下跪求饶……这般的想法,却又轻易地抚平了他的万丈巨浪。 黑靴和绣鞋从河里捞出来,晾在一旁,两人短暂休战。 今晚,好死不死正是情蛊发作的日子。 她并不怕龙厉,但她知道面具后的人后,身心都产生了对他的排斥。那些夜晚的交缠,面对一张丑脸反而不会激发过往的不愉快甚至难受的记忆,但最后的一张纸既然捅破了,又如何假装不知? 殊不知,她若有所思的神态,清澈的眼瞳被阴影吞噬,全都落在龙厉的眼里。哪怕不用只字片语,她的情绪不如刚才外放轻松,除了些许紧张,还带着不该出现的……厌恶和反感,甚至还有从过往滋生的一抹恨意。 他不由地想起得到她的那一夜,她刚过十五岁,温如意跟她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激怒了他,如今回想,那不是个最好的时机,但他死也不会承认。 哪怕没有温如意,当年的他,也不会放过她,势必会把她变成自己的女人。 他就是这样,看中了就一定要得到,就算强取豪夺又怎么样?想让他给人做嫁衣,想都别想! “回去吧。”他嗓音透着冷淡,却在她回过神来之前,取过她的绣鞋,往她的玉足上套。 秦长安默默睇着他,没有闪开,任由他给自己穿鞋。 他的表情被面具挡的严严实实,唯独那双眼满目清辉,即便此事是头一回做,他也没让她察觉到半分不舒服。 她不由地把粉唇抿成一线,刻意忽略他温热手指摩擦过娇嫩足心的感觉,就算是普通男人,也不见得会给女人穿鞋。而他是谁?他还是那个目空一切的靖王吗? 可他又没有任何一丝像是调情的意思,转眼间回去穿好靴子,独自走在前头。 一回到帐篷,柳妈火急火燎地冲出来。 “郡主,我家媳妇醒了!刚才还喝了一大碗羊奶呢……” 她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却见龙厉一个人抚着唇,神情是若有所思。但很快,他矮身钻入帐篷,退入烛光照不到的地方,最后连衣角都隐没不见。 整整半天,她没在见到龙厉,不知他何时出去。 只是情蛊依旧准时发作,一豆烛火下,她抬起手腕,那条线已经呈现深蓝色,趴倒在柔软被褥上,体内的深处好似有个洞,不断传来某种空虚的需求,她忍了又忍,直到单薄的里衣全被汗水湿透。 门口传出有人掀开帘子的声响,深夜的风声也一度消失在她耳畔,她抬起眼,吃力地坐起身子,不想被他看到此刻的虚弱和狼狈。 她没有回头路,蛊毒已经发作两次,再有一次,就是死。 但当她看清龙厉手中的东西,却好似当头一棒,不受控制地从床上弹跳起来,指着他破口大骂。 “你混蛋,简直丧心病狂!” 她怎么可能奢望这个瘟神会有哪怕一丁点的改变?! 他手里一捆麻绳,一条黑亮皮鞭,不得不让人做出最直接的联想。 狐狸尾巴果然露出来了!她就知道,他哪有什么真心,不过是享受虐待人的快感而已! 龙厉往前走了两步,没有直接解释,却是把手里的东西全都塞进她的怀里。 她强忍着心中的厌恶,对上他的眼,心中悚然一惊。 他的眼神深处有某种凝刻的伤痕。 秦长安没再盛怒,而是继续凝视着他的脸,他眼中的那些轻浮和戏谑不见了,眼神变得深沉,整个人宛如经过了某种脱胎换骨似的积淀,变成厚重沉稳起来。 “三年前那一夜,是你的心结,今晚就解开它。下面的话,我只对你说一遍。你是我势在必得的女人,床第之间本该让两个人痛快,如果只让你痛,以后我也别想在床上舒坦,既然如此,就当是我欠你的。”一字一字,仿佛钝刀割肉,却又只能生生受着,他俯身捡起从她手里掉落的马鞭。 她恍惚地听着,心情莫名寒凉,好似长在身上好些年的恶疮,就这么被细针挑破,发出腐败的气息。 “今晚,你想怎么发泄都行。”他用力扳开她紧握的手指,将马鞭塞进去。“一鞭不够就两鞭,直到你消气。” 她美眸撑大,脸色微变,虽然握着马鞭,却少了平日决绝的神态,好似在犹豫。 他居然要她鞭打他?! “绳子也给你,不管你做什么,我不会还手。”他见她动也不动,反而自己将麻绳捆住交叠的手腕,语气决绝。 他绑着的双手垂在身前,他垂着眼,长长的羽睫在半空中颤抖着,好看的薄唇此时抿着,散发着蛊惑的气息。 这样逆来顺受的神情让坐在一旁的秦长安背脊没来由地发凉,眼眸不禁冷敛。这分明是属于那个明遥的表情,她怎么下手?可是……体内愈发汹涌的空虚感操控着她,她心跳加快,浑身发烫,不由自主地想靠近身边唯一的这个男人,好似吞食了几人份的春药。 “动手。”他浑身散发出来一股微凛的霸气,尤其那双墨黑眼瞳看着人时,会让人有股压迫感,不敢直视。 她紧握着的马鞭,微微颤抖,当想起那个晚上非人的压迫,所有尊严被践踏的粉粹,她就止不住地恨他! “一旦这次蛊毒发作,我们就没有将来了。秦长安,给个痛快,快动手!”龙厉的语气异常的轻柔,却有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她用力闭上眼,再度睁开的时候,却是满眼冷冽光芒,猛地抬手,手起鞭落,空气里传出衣料被撕裂和击打在皮肉的闷声。 那一鞭,打在龙厉的肩上,鲜血淋漓,鲜血汩汩而出,他却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下颚抽紧,身体任何一处线条全都是绷紧的。 画面里的女子被龙厉压制住,她的脸看不到身后男人的狰狞表情,却只能沦为他宣泄欲望的对象…… 秦长安的胃里翻江倒海,一时怒急攻心,手臂扬起,又是一鞭挥落。 那一幕回忆的画面,被鞭子抽的粉碎。 “还不够吧。”龙厉好似感受不到身上被鞭打的剧痛,扯唇一笑,问的云淡风轻。 她好似被冷水从头浇到脚,瞬间清醒过来,而面前的男人身上则出现了第二鞭的痕迹,这一鞭毫不留情,皮肉翻卷,很快染红了身上的纯白里衣。 “别停,等你出完气就要让我好好抱抱你,我体内的蛊虫太兴奋了,比任何一次都要更兴奋……”他笑,黑眸却闪现游离的微怔,连调笑的口吻都显得力不从心。 “杀千刀的混蛋!你马上要死了!还想这些?”她看到马鞭上的血珠子,一连串地滑落,她的手指好似被火烧着,越来越炽热,烫的她五指一松,马鞭落了地。 她永远都忘不了他此刻的模样,白衣染血,双手依旧被麻绳绑住,身上两道鞭痕惨不忍睹,但他那张俊中带邪的脸,带着一层薄汗,那花瓣般殷红的薄唇却依旧高扬。那双黑眸,有着狂乱、痛楚、还有她所不陌生的情欲。 她一个转身,却被他喊住。“回来。” 他压抑疼痛的嗓音,少了往日轻狂和目空一切,她的双脚好似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而后一股恶寒从体内窜出,一阵刺痛从太阳穴开始,越来越剧烈、越来越迅猛,痛到整个头都要炸开似的,痛的她视线开始模糊。 不只是头痛,她的全身开始莫名剧烈抖颤、冷汗直流,胃部更是不明缘由地涌出一股酸液。 从小,她就讨厌龙厉,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不能被他的那张脸迷惑,他的心都是黑的。每一次都提醒自己他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他生在帝王家,却更像是活在黑暗里的恶魔,因他而死的人不知有多少。 他从身后拥住她,说拥抱也不太符合,毕竟他的手还绑在一起,无法环着她。她背后一阵濡湿,分不清是他胸前的血,还是她身上的冷汗。 “我们不该死在这里。”话还没说完,他俊脸陡然绷紧,浓眉一皱,就从嘴里吐出一口鲜血。 她血色尽失,一把捂住他的唇。 龙厉的眼底却生出更多的笑意,那残狞的性子也能绽放诡异的温柔,任由她捂着他的嘴,但更多的鲜血却从她的指缝溢出,一发不可收拾。 她疯狂地撕扯着他残破的衣裳,近乎蛮横地推倒他,气息紊乱,脑子几乎炸开来,但那一瞬间,她清楚蛊虫虽然在作祟,但她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躺在她身下的男人,有一种不符合他身份的柔软,他嘴角微勾,却不是平日里她所反感的邪佞之相,他还在不停地流血,却丝毫不见嗜血的残酷。 她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双手撑在他不停起伏的胸口上,明明蛊虫应该吃饱了,但她体内的空虚好似一个无底洞,怎么都无法填补完整。 他的目光不曾从她的脸上移开过,今晚的她好似英勇就义的勇士,眉目之间的英气尤为耀眼动人,即便她满身是血,也无法抹杀她在他眼里的惊艳。 短暂的僵持后,她冷艳的小脸往后仰,一头青丝早已披散开来,哪怕龙厉要的愈发狠了,她也不曾推开。 第二天,她在龙厉的怀里醒来。 两个人经历了一场从未有过的浩劫,她浑身是血,他伤痕累累,就像是一对死到临头同归于尽的冤家。 她起来的时候,龙厉还未睁开眼,她突然想到什么,心急地解开他手上的麻绳,绳子松开的一瞬间,他的双手却是无力地垂在身侧。 一探他的额头,果然烫的吓人,她木然地盯着他身上的两道鞭痕看,陷入天人交战。 她没给他处理伤口。 “柳妈,有马奶酒吗?”她笑着问。 “郡主,您还是别喝酒了,明公子还没起身吗?”柳妈无奈地叹了口气:“饭菜都凉了,这都过了晌午了。” 已经过了晌午了吗?她抬起脸,望向远处的蓝天白云,有一刻间的失神。 在草原上,她连时辰都感受不到。 “郡主?郡主,要不要我去喊公子起身?”柳妈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给我一碗酒。”秦长安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偏白的唇边撩起一抹笑,嗓音飘渺。“就一碗。” 043 一种闺房之乐 醒来的时候没看到她,是在意料之内的,但身上的鞭痕全都被细心地处理过,抹上了带着清凉香气的药草,一圈圈干净纱布隔绝了伤口。 帐篷内到处都没有留下昨夜的痕迹,连一滴干涸的血迹都看不到。 她又走了,就像是草原上的风,来去都没有理由。 龙厉一手枕在脑后,她在他伤的这么重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离开,是笃定不要他再追了。 直到天色暗下,帐篷前又升起篝火,才有人伴随着掺杂着奶味的酒气而来。 龙厉抬了抬眼皮,却是满心震愕。 她居然没离开。 她还是私底下那么松散自然的模样,长发只以一条金色锦带系着,一套宽松的孔雀蓝常服,裙摆上镶嵌着小小的贝珠,看似简单,却又透着贵气。 坐上床沿,她的眼底闪烁着微光,像是泪光,却又不太像。 “真正的明遥死了吗?是你杀了他?”眼睛里的那层水汽后,是她一如既往的镇定自如,甚至稍显漠然。 龙厉死死地盯着她,或许是她喝了酒,整个人都有些不太一样,她身上的那层硬壳,好似被剥开。 他没说话,昨夜虽然过的很特别,但一见她,心再度躁动起来。只是她一开口,竟然是问这么扫兴的话题,他眸子一沉。 “他没死。”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惜字如金,却又满心不快。 秦长安抿了抿唇,却笑不出来,她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的话,但此刻她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人命,对于龙厉而言,不值一文。 “为什么没杀?”她又问,面露困惑。 一阵史无前例的暴躁卷入内心,他猛地加大手劲,甚至一心就想要她痛。他直直地望进她的眼,感受到她眼里有东西,那是多年来她从未忘记的一根刺,但谁也不知道,那根刺刺在她的心里,成了他们之间的鸿沟。 “当年,温如意不是我杀的。”他咬牙,俊美的面孔上浮现暴戾之气。 她骇然地看向他,眼底的水光反射着光。 “果然,你一直是这么想的。”龙厉冷笑。“我要杀他,易如反掌,但没必要。春猎的时候,我已经得到你,他的存在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威胁。” 她淡淡一笑,别开脸,却被他攫住下巴,只能跟他四目相对,接收他眼底传来的炽热情绪。 “你不是向来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她粉唇微启,嗓音过分平静。“因你而死的人不少,多一个温如意不多。” 龙厉脸色微变,眼捎绽放危险的冷光,他向来孤僻,就算天下所有人把他当恶鬼又如何?他们怕他,他就享受这种令人惧怕的痛快,但再擅长察言观色的人,也无法明白他扭曲性格里的真性情。 “我不能让你把温如意的这条命一辈子记在我头上,你再这么喜欢他,他也已经死了三年——” 喜欢?她对于温如意,是谈不上什么男女之情的,那时候年纪小,但她这一点是分得清的。但她并不愿跟龙厉解释,而他的话却始终压得她喘不过气。 如果他在昨晚解释温如意的死跟他无关,也许只是想让她心软,逃开那两鞭子。 但如今他受了两鞭子,才说这些陈年旧事,似乎没有任何企图,只是要坦诚真相。 “是,再怎么样,他都死了三年。”她静静地说。 感觉到秦长安的话语仿佛利剑般射进他的心,强烈震撼着他,教他情不自禁地吻上她的唇。 温如意的死活,对他有什么重要的?她是他的,这一点,无从改变。 他的吻缠绵如雨,万般怜惜,在静寂的帐篷内,那缠吻的声响让人意乱情迷,想要索求更多。 龙厉的手从她宽大的裙摆里钻进去,扯了好几下,才把腰际的软垫抽出来,摔在床下。 他好似一头精力旺盛的野兽,再度爬到她身上,一颗颗解开她衣襟上的盘扣,她对上他的眼,却发现他有着一脸不该有的急迫躁动。 孔雀蓝的衣裳被从肩膀上拉至手肘,龙厉情欲勃发的眼锁定她,撩起她的裙摆,手掌反复摩挲着她纤细光滑的玉腿,此刻的秦长安很不一样,好似兔子一样绵软,不单是身体,就连心也一样。 不是浑身带刺的刺猬,也不会一碰就会让人满手流血的玫瑰……竟然是兔子般的无害温暖,甚至让他冷硬的心也生出类似怜惜的情愫来。 他满心狂喜,竟能让他看到她也有这样的一面! 龙厉倾身上前,手掌拂过她的脸,顺延着白皙的脖子,在往胸口掠去,哪怕秦长安眼底流露的脆弱只是一瞬间,也足以让他反复品味其中滋味。 拉高她的手,灼热的呼吸落在她手腕内侧,他的眼神不羁又邪佞,见她好似没那么恨他,龙厉的心就热了,身体的某部分也热了。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处,昨晚绑了一夜,粗劣的麻绳在他手上留下一道红色痕迹,甚至磨破皮,她有些微怔。 “绑着也算是一种闺房之乐,你说呢?”他愉悦地低笑着,彻底把她压倒。 “病态。”她回应地简单明了。 龙厉笑了笑,病态就病态吧,他享受着两人之间的温存,比起昨晚的乌云压顶,今晚的气氛显然轻松多了。 一番翻云覆雨后,龙厉的纱布上再度染血,他满足地环住她,其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半合着眼,还记得龙厉第一次抱人的僵硬姿态,过分用力,抱的人很不舒服,有种要跟人同归于尽的错觉……她无奈一笑,此刻陷在熟悉的怀抱中,头顶的一声微微叹息,让她有些恍然若失,第一次见到“明遥”的场景再度重现。 龙厉会对自己这么纠缠不休,所有事情都像是梦境一般,夸张而荒唐,让人不敢置信。 床上的男人靠在床头,被子早已落在床脚,黑瀑般的长发披散在脑后,身上没有任何遮蔽,只有从肩膀缠绕到胸腹的几条纱布,但他显然不在意。 哪怕受伤,也要不管死活地享受男欢女爱,哪怕受伤,也依旧高贵,不见半分狼狈失态。 这就是他,一贯的他。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情欲后的迷蒙还未褪去,反而在眼捎之间染上惊人的艳色,从脸上无可挑剔的五官,直到脖子到锁骨的线条,全都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力。身心的舒畅,抒发后的快意,全让他看来不像是人,更像是夜间的妖孽。 秦长安终于明白,为何他即便不需要靠脸,也总让人能多看一眼。 “元宵节晚上,你给大皇子端了一碗汤圆,里面放了什么?”她知道萧元晨是有些好色,但还不至于做出冒犯皇帝妃嫔的蠢事。 全身每条线条都慵懒着的龙厉微微皱眉,长臂横在她的胸口,故意用了很大的力道,揉的她有些疼。 “就知道在床上扫兴。”他不悦道,这时候问什么大皇子? 她挑了挑眉,拉下他作乱的手。“能劳烦靖王端汤圆,才是他不幸的开始。你能吃亏吗?”就算萧元晨是大皇子,但北漠不是金雁王朝的对手,龙厉若到了北漠,哪怕皇帝都要敬畏他三分。 “不过是下点让他糊涂的玩意儿,要是他平日里对那个贵人没存贼心,谁能抓到他的把柄?”他几不可察地勾了勾薄唇,她或许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是,他是不吃亏,但也不是什么便宜都占。 秦长安又看了他一眼,还是被那张遍布情欲的俊脸悚然一惊,摄人心魂,怎么看怎么不舒坦。 “端汤圆算什么?我还给某人穿鞋,你怎么不说?”他冷哼一声,一个转身,把她禁锢在身下。 说着,大手从她的腰际滑下,抬起她的腿,勾住他的窄腰。 “靖王在王府里虎鞭鹿鞭吃多了,全补到那里去了?”她眉心紧蹙,话锋犀利。 “这可是女人梦寐以求的,芙蓉帐暖度春宵。”他的嗓音越压越低,若无其事地跟她耳语,刚才的销魂滋味远胜之前任何一次,他承认,是食髓知味了。 他的手掌反复游走在她纤细的背脊上,两人手上的黄金手环因为碰击而发出清脆声响,他黑眸一眯,愉悦极了。 帐篷外的天色,渐渐亮起来。 秦长安似睡非睡时,有一只手摸上了她的脸,轻柔又小心,她睁开眼,映入眼帘是一张很俊的脸,但那张脸极度熟悉下看来,反而有些陌生,没了往日令人丧胆的阴沉和狂狷。 但当“龙厉”这两个字跃入脑海时,她无法抑制心中的厌恶,登时沉下脸色。 见她瞬间变脸,他却心情极好,手指用力地在她的下巴上一捏。“不会醒来就不认账吧?说好了不提过去的那些遭心事。” 她目光微妙地看着他。 他忍不住掐了掐她的脸颊,挑眉问。“想说什么?” “我想起来了。” “还早呢,再陪我躺会儿,昨晚太卖力了。”他笑,笑的春暖花开,却又不见邪恶。话音未落,就把她又拉了回来,光搂着还不够,长腿也紧缠不放。 “你还知道自己是个伤患?”她拧着眉头。“我以为你打算死这张床上。” “你要这么说也没错,昨晚……死过几回?”龙厉惩罚性地咬了咬她的耳垂,感受到她身子一紧,暧昧地低语。“两回,还是三回?嗯?” 她脸都快绿了。“能不能让我起来沐浴?身上都是汗,不舒服。” 龙厉这个时候却很惬意,闭着眼,不疾不徐地说。“可我觉得这姿势挺好,不想动。” 她的脸有些僵,年少时候就知道此人起床时候脾气最大,当初明遥在她身边,一开始也有类似举动,后来他似乎意识到这个破绽,往往在她醒来前就离开……她怎么就没早点想到? 她沉默了片刻。 “半个月后我们就出发,去南疆。” 他没睁眼,理直气壮地将俊脸埋在她的肩窝,嗅闻着她身上的淡淡药草味道。“孩子怎么办?” “既然要演戏,就要演全套。我被大皇子陷害,吃了淬毒的血燕,好不容易保住孩子,但这孩子势必不能足月生,胎儿早产,才更令人信服。”她冷静地说下去。“这样,就没有怀疑如意的真实身份。” 龙厉的眼神透着古怪,瞥了她一眼。他没让手下杀温如意,就没什么心虚的,但听到这个名字,多多少少心中别扭。 “真打算叫他如意?” “不过是个名字罢了。”她转过身,还是不太习惯和这张脸贴的这么近。 龙厉没再紧抓不放,抚摸她光滑的手臂。“倒是你,谁给你起的名字?” 她没避讳:“我自己。” “长安,长安……”龙厉一手横亘在她的胸前,唇舌反复呢喃着她的名字,身边那么多想让他记住名字的人,他从不在意,唯独她的名字,他怎么念怎么喜欢。 她没理他,管他在发疯,他这种新奇的叫法好似刚得到一只宠物,叫着玩呢。 她要是应了,她就成了他的宠物了。 背后的暖意包围着她,反而是真有些困了,她很快陷入一片黑暗。 “长安,我定能许你一世长安。”有人在她耳畔柔声说,但她却没听到。 在北漠的这一年,龙厉就没这么身心畅快过,在牧场的这几天,虽说身上受了两鞭子,但自己女人是谁?他真不担心会死在她手上。 让她抽了两鞭子,她心中的陈年阴霾似乎被冲淡,虽然对他还是很冷淡,但至少不再回避他。 龙厉自认为很值得。 秦长安坐在羊毛地毯上,揉了揉太阳穴,神态慵懒,阳光洒落她一身,哪怕她没有任何动作,也足以吸引龙厉的目光。 “头痛?”他倚在她身畔,嘴角撩起一抹笑。 她点点头。 “看你以后还喝不喝了。”他嗤了声,像是落井下石,却又在下一瞬把她放倒在怀里,替她轻按太阳穴。 她白了一眼,没说什么,喝点酒有什么问题?她酒量没那么差,身体这么累,全是因为被折腾了一晚上。反观龙厉这个始作俑者,却是春风一度,好似比往日更加俊美,精神奕奕。 他虽然是龙厉,做的却是明遥会做的事。她再怎么嘴硬,也不得不说要么就是她不够了解龙厉,要么就是他对自己真有那么一点点的……特别。 柳妈远远望着,朝着儿子儿媳妇嘱咐。“你们瞧瞧,郡主两口子感情多好。” 高大的儿媳妇已经能下床干活,脸上两朵红云,三十岁才怀上孩子,她也是不太敢想啊。“郡主的心地好,我们怎么报答啊?” “我答应到郡主的酒楼里去烤全羊。”魁梧的儿子柳途丢出一句。 “那你一定要好好干。”淳朴的媳妇笑着说。 柳途抓了抓后脑勺,憨厚的面孔上冒出尴尬的表情,他还是觉得那个郡主怪怪的。 五日后,秦长安跟龙厉返回别庄上,在第二天的夜里,庄子里灯火通明,一个时辰后,郡主府就添了个小主子,是个带把的男孩,取名为“如意”。 只可惜,孩子因为在母体受了毒性影响,早产一月,身子极为瘦小,脸色蜡黄,嘴唇泛着紫,是中毒后的结果。 所以,爱子心切的长安郡主派人到处寻找珍贵药草,能对儿子对症下药,生怕儿子早早夭折,连月子都不做了,休息几天就离开了皇城。 …… 出城后,秦长安故意不选官道,走的是捷径,有的地方根本没有驿站,客栈也很狭小。 她跟龙厉一道出来,只带了一只灵隼,反正鸟儿在天上飞着,也不需要耗费人力照顾。至于其他护卫,甚至连白银,她都没让他们跟着。毕竟去南疆解蛊,拼的是运气,带再多的人也是枉然,比如四皇子跟大哥,两批人马在南疆险些把地皮翻过来,还不是照样没戏?! 何况,她做事向来喜欢低调,人多反而容易坏事。 “两位客官,要几间房?”小镇上的客栈生意不好,在黄昏十分看到两个客人骑马而来,小二赶紧出门迎客。 “一间。”黑衣男子率先下马,脸上带着面具,看起来不太好惹。 小二倒是将注意力放在第二匹骏马上,一个紫衣青年,长发以玉簪束起,眉目如画,眉心一点红痣,身上有贵气,却又看不到什么特别名贵的物件。至于年纪,也看不太清,好似才十五六岁。 “小公子,想吃什么?” 秦长安淡淡一笑。“你们这里的招牌菜就行,有热水吗?赶路辛苦,想洗个澡。” “有的有的,公子稍等片刻,马上送到客房来。”小二哥痴迷地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她一笑,好似脸上就开了花一样,好看极了。不由自主地跟上去,又殷勤地问道。“小公子是外地来的?” 她但笑不语,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你们可赶巧了,明天是我们洪县花神坐镇清台寺的日子,若是没急事的话,在这儿多呆一天再走。” 秦长安一挑眉,来了兴趣。“什么是花神?” “百花仙子转世为人,降临在洪县,哪个生了难治的毛病,只要能让花神瞧一瞧,毛病就不治而愈啦。所以,每半年花神会到清台寺,求着她看病的人都是多得不得了,即便会耗损真气,花神还是会耐心地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小二哥稚嫩的脸上满是崇拜。 她忍住嗤之以鼻的轻笑,果然是到了偏远的乡镇,怎么这里的人这么好骗?她还以为这是什么戏本呢,写的如此天花乱坠。 “从这里到清台寺,远吗?” “不远的,从这里往北走,小公子骑马的话,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 说完话,秦长安才走到二楼房间,还来不及打量一下,就被人捉住双手,牢牢地按在门上。 她一瞪眼,压低嗓音:“做什么?” “跟个乡野村夫有什么好聊的?这么久。”龙厉一脸不悦,卸下面具的俊脸逼近。 “再怎么赶路,人是铁饭是钢,能不填饱肚子吗?再说,走了三天才到镇子上,总算能洗澡了。”她挣扎了下,却没从他手里挣脱开,带火的眸子对准他。 龙厉饶有兴味地睇着她,如今她女扮男装,一身干净飒爽的男子装束,跟明媚的女装截然不同,是两种不一样的风情,看起来就是个年纪轻轻的公子哥,模样俊俏。眉眼间的英气勃发,衬着这张唇红齿白的脸,纤细挺拔的身姿,让人很难移开目光。 “一起洗?”他的手掌贴在她的腰后,把她压向自己,眼波有光。 她对他炽热的眼神并不陌生,知道他满脑子在想什么,哼了声。“别忘了现在我们是两个男人。” “你算什么男人?”龙厉的手探入她的衣襟内,黑眸熠熠生辉:“也就那些没长眼的,才把你当男人。” 对他的毒辣早已见怪不怪,她丝毫不被影响,她虽然个子不算高挑,但这张脸宜男宜女,身上也没什么柔媚气质,自信没人看穿她的乔装。 感受到他眼底深处的一抹亢奋,有愈演愈烈的征兆,她不咸不淡地问了句。“王爷该不会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吧?” “见你穿男装,本王有些心痒难耐罢了。”他将她的身子彻底压在门背后,低声耳语,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耳后。 “这简单,我给王爷找两个男人来发泄发泄?”她凉凉地回,竟然开始怀念他多年前病怏怏的模样,也总比现在好,赶了好几天的路,他还能有体力来花在她身上。 龙厉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过去的陆青晚总被打压,过的并不快活,就算他得到她,导致他也跟着没办法快活,但如今的秦长安不一样了,这种不怕死的性格还挺讨他喜欢的。 “隔墙有耳,喊什么王爷?叫爷得了。”他轻扯开她的腰带,清滑嗓音透着些许暧昧不明。 秦长安的唇边挂着笑,不以为然地说。“我看起来可不像小厮。” 知道他的心思,想让她喊他爷,门都没有。 “难不成要我当你的小厮?”他冷哼了声。 “谁能差使你呀?在外人面前,就说是兄弟……”她顿了顿,看着那张过分俊美的面孔,又补上一句。“表兄弟。” “坏脾气的丫头。”他低笑,才把手从她衣襟里拿出来,她胸前绑着束胸的布条,摸来摸去触感不满意,她穿男装就这么一点不好……不方便。 是让他很不方便。 她终于离开某人的禁锢,坐在桌旁,随口一问。“你那个叫惊雷的小厮,如果我没猜错,是你的暗卫?” 龙厉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极薄的唇让人觉得有些清冷,但一旦生出笑,总有种不怀好意的邪佞之感。 “他本名叫孙武。” “这次出行,你带了多少暗卫?” “不多,二十人。”龙厉站在她身后,指尖纠缠着她琥珀色的发尾,气定神闲。 果然。 她很清楚龙厉是个极为谨慎的男人,或许是在娘胎就中了毒的关系,他绝不会以身犯险,身边除了明的护卫,还养着一批藏在暗处的暗卫。 “我怎么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二十人可不少,但她一路走来,哪怕有心留意,也感觉不到身后有人跟着。 “这么轻易被发现,他们就不配当暗卫。”他撩起一抹发丝,举高至到自己的鼻尖,嗅闻到淡淡的发香,倨傲的脸部线条变得柔软。 她静默不语,任由他玩弄着她的头发,龙厉的这场戏做的很真,想必明遥跟小厮惊雷确有其人,她迟迟没有想到明遥就是龙厉,只因……她怎么都无法相信他这个高高在上的亲王,能放下身份的架子,甘心扮演一个小倌倌的男妓。 他的癫狂,不按常理出牌,相信这世上很难找到第二人。 她迟迟没查出明遥的底细,只因龙厉做事滴水不漏,他戴上面具后,竟跟真正的明遥相差无几,甚至身边的小厮不论在外形还是行事方面都没让别人起过疑心……只是一场戏,他却做的太逼真。 “我在调查当年陆家的事,有点意外。”龙厉脸上笑吟吟,眸子却寒光闪动。 听到这个消息她怔了下,心头莫名的隐隐有些不舒坦。 “能让你觉得意外,可见其中有不少秘密。”她故作冷静,内心却波澜万丈。 “你哪里像陆青峰和陆青铜的亲妹子?”他嗤笑,“两个都是糙汉,连眉眼都不是很相似。” 044 体会真正的销魂滋味 她大哥二哥都是单眼皮,人高马大,线条粗犷,唇略厚,虽称不上英俊,但全是给人安全感的类型。 虽然她知道,但一个外人对他们兄妹的长相评头论足,又是另一回事。 “你幸灾乐祸什么?!”附送一个冷冰冰的眼神。 “我这是高兴,你要是长的跟他们两个差不多,吃不下去啊。”他笑的恶劣,双臂一寸寸地收紧,将她圈住。 这是拐着弯嫌弃她兄长们的长相?! 见她脸色奇差无比,知道她最维护自己的家人,但当他知道真相后,再想想陆青铜对她的态度,连他都想为她抱不平。 “陆仲跟妻子梅滢十八岁定亲,二十岁成亲,他也是朝中少数只娶一个女人的官员。但梅滢体弱,据说在出嫁前就不被看好,但或许真是陆仲有一手,能让梅滢生下两个儿子。好景不长,数年后,梅滢的身体一年比一年差,当陆青铜九岁的时候,他在外头一个小院子养了一个年轻的美貌女人。” 秦长安惊惧地回头。 “那个女人是陆仲的外室,但没人清楚她的籍贯家境,甚至多年邻居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有人依稀记得陆仲喊她小福。”他顿了顿,眸色深沉几许。“奇怪的是,有人见过她身怀六甲的模样,但一年后,那个院子就空了。” 她听着自己有些发颤的嗓音。“人还在这世上吗?” “只要她还活着,在金雁王朝的地盘上,迟早能找到。”龙厉一贯的自信。 “我不明白,就算我娘是爹的外室,她怎么会无缘无故消失?”果真是爹一点也不待见她,心里只有妻子梅滢?那又何必去招惹她的生母,要她生下孩子? 龙厉发现她的眼神有些放空,一个冲动,手指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秦长安闻言,眉头再度皱起来,好似被整个人丢入冰湖里,很是寒心。 三岁的孩子懂什么?又能做什么? 两岁开心智,三岁她懵懵懂懂地被喂药,怪不得……梅滢看她的眼神那么复杂,或许即便她再不想自己的丈夫去触碰另一个女人,但看到陆仲宁可冒着折损一条孩子的性命也非要把自己养成药人,只为了救梅滢,她也忍不住同情那个抱回来当作亲生的女儿吧。 “药人的体质,万中无一,就算我爹是太医令,也无法控制喂药的风险性。那么,先天条件一定要是最佳的——”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很浅很淡。“我的生母,很有可能在这方面得天独厚。” 龙厉的视线扫过她眼底一闪即逝的伤心,她再冷静,知道这样的身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他轻揉她的肩膀,黑眸阴婺起来。 枉费那个陆仲看起来是个正人君子,娶了一个女人,只为了生下适合被他利用的孩子,对他妻子是痴情,可是对秦长安母女又是何等无情? 秦长安无言地陷入儿时回忆。 事实上,她爹从未对她疾言厉色过,连大声一点说话也不曾,二哥被爹训斥的次数却不少,她并不惧怕爹,但他身上清冷刻板的气质让她有疏离感,所以她自小就习惯了把爹交代的事情做的更好。爹要她一天练一页字,她就练五页字,要她用一个月时间分辨十种药材,她用半个月时间就完成—— 可是,只是换来爹的一个冷淡点头,吩咐下一个学习任务,甚至没有一道鼓励的笑容。 为什么?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小时候没曾想过,以为严父都是如此,但如今,她却突然不敢往下想。 记忆中那个色彩很鲜明的男人,不知何时起,颜色轮廓越来越淡,好像跟路人一般陌生了。 但在陆家出事后,当官兵把宅子包围的水泄不通那个晚上,陆仲却紧紧抓住她的肩膀,一脸凝重的要她活下去。 那句话,居然成了爹跟自己说的最后一句。 “两位公子,热水来了。”小二哥活力十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不是要洗澡吗?”龙厉的嗓音在此刻听来,竟然带着些许的轻柔。 她点点头,默不作声地走向屏风后,顾不得背后那一道一直追随着的眼神。 他死死地盯着屏风后的剪影,看着她褪下外衣,一圈圈解开缠胸布,女子凹凸有致的身材足以令人血脉喷张,但他内心却没了先前的滚烫,而是被一种陌生的沉闷所束缚。 洗掉浑身的尘土和疲惫,秦长安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时候,眉眼之间已经看不到黯然。 在这世上,谁没有几件伤心事?但她不会让自己伤心太久。 “我出去走走。” “去哪里?” 秦长安浅浅一笑,斩钉截铁打断他未竟的话,一点转圜余地也没有。“我想一个人静静。” 走到外面的巷子里,小镇上还很热闹,路边的摊贩吆喝着,卖各类廉价小吃。 鼻尖嗅到一缕奇特的气味,她皱了皱眉,当她走近看到卖的是什么,突然眸子一亮,嘴角扬起狡猾的笑。 她正巧心情不好,一想到龙厉在客栈里势在必得的眼神,就知道今晚他想要什么。但她还真不像其他女人,恨不得只要龙厉一个眼神,就马上把自己洗白白擦香香主动爬到他床上去给他享用。 不单要用血液来喂养他,还要用身体喂养他,她可不会让自己沦落到这样毫无自我的境地。 “老板,来一份,不,来两份。”她豪爽地一掀袍摆,坐在树荫下的简陋木桌旁。 龙厉听到窗外传出两声敲窗的声响,打开窗,一个黑衣人从窗外跃入。 “爷。” 来人正是伪装成小厮惊雷的暗卫孙武。 龙厉端起茶杯,晃动了下,俊眉微蹙,这种劣等的茶叶渣子,能喝吗?他不由地嗓音加重。 “叫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果然有人跟着郡主……是北漠宰相上官德的手下。” 他幽然地转动手上的玉扳指,若无其事地抬了抬浓眉。“来了多少人?” “没我们的人多,只有五人,但身手如何,还未正面交锋,属下不敢断言。” “才走了五天,他们没有轻举妄动,肯定是得了授命,等到了荒山野岭才下手。”龙厉的嘴角奸佞翘起。“上官德老奸巨猾,却还是犯了轻敌的错,就算来五个高手,也不见得能把事办好。” 秦长安看来不过是个女人,上官德知道她这次没带任何护卫出行,指派五个高手来要秦长安的性命,本以为是稳妥极了,却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郡主府的两次刺杀就算了,上官德表面没有参与任何党派之争,但就冲着他一而再再而三派刺客来的险恶用心,想必早已在暗中对大皇子投诚。而秦长安用血燕一事重挫大皇子,恐怕是彻底激怒了跟随大皇子的官员,当然,必当以宰相上官德为首。 “爷,属下该怎么做?”孙武除了人皮面具后的脸,有着一派凛然。 想杀他的女人?! 龙厉眼神蓦地一冷,一股肃杀之气从身上散发而出,声音也失去了原本的清滑而变得冷冽骇人:“要逼本王大开杀戒吗?正好,陪他们玩玩。” 楼梯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孙武再度从西窗跃出,当秦长安推门而入的时候,只见窗户开着,夜风将素色帘子吹的瑟瑟作响。 桌旁的男人只着白色里衣,衣领微开,微笑着看她,虽未说话,但眼神流转间的诱惑气息,却让她心头一沉。 “还不睡?”她回以一笑,眼中的得意无法收敛。 龙厉等她走近,脸上的笑意崩落,一抹厌恶油然而生,不快地问。“这什么味道?” 秦长安见他果然变脸,觉得好笑,却又佯装镇定。“走的饿了,吃了点东西。” 她的心眼有些坏,把一个有洁癖的人弄得又脏又臭,无疑跟把正常人逼疯是一个道理。 上回她喝了酒,龙厉就嫌她抱起来满身酒臭,今日对于他而言,她就是个无间地狱。 这么想着,心情实在痛快酣畅,不由地在心里哼起轻快小调。 他脸色奇差无比,见过的女人全都喜欢在身上花心思,一个比一个香气逼人,他就没闻过一个女人这么臭!甚至比起在草原上踩到新鲜牛粪更不如! “我不但喝了酒,还吃了臭豆腐。两种臭味混合在一起,很是销魂吧?”秦长安轻描淡写地问,晶亮的眼底有一抹不服输的坚决。 臭豆腐。 龙厉强忍着,但额头隐隐跳动的青筋早已出卖了他的情绪,他一伸手,扣住她的手腕。“销魂是吗?你很快会体会到什么才是真正的销魂!” 她眼神一凛,反折他手臂,矮身脱开,满心恼怒。怎么跟自己所想的不一样?她臭的都快把自己熏死过去了,还能整不到他?! “水还热着。”他皮笑肉不笑。 “我累了,不想洗了。”她沉下脸。 “累了是吗?本王不介意帮你洗干净。”龙厉的手这就要碰到她的衣袖,薄唇勾起诡谲的笑意,眼看着她脚步很快,一溜烟地闪过身。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龙厉已经到了她的面前,她狐疑地睁大眼,早知道,她干嘛答应大哥让他学武? 他将她一个牢牢地熊抱。 “你算什么男人?有本事别对我用武!”她气得不轻,拳头重重捶打他坚硬的胸膛。 “本王是不是男人,你应该最清楚。”龙厉冷哼一声,钳制住她的双手,只是俊脸压下,一闻到她浑身散发的怪味,又是眉头一皱,忍无可忍。 他这个微妙的表情,却让秦长安心花怒发,她就不信他能治得了她这个杀手锏! 这么一闹,龙厉再大的兴致也没了,索性只是把她拖上床,什么也不做。 秦长安见目的达成,连日奔波,一阖上眼,就睡着了。 龙厉一拍床沿,阴着脸扪心自问,到底为什么他对秦长安诸多容忍?明知道秦长安急着要解开两人的情蛊的真实原因,她心里没有他,身体的亲近也不过是缓兵之计。 朝野的官员,拿美人当礼物,可以赠送,可以共享,美丽的女人在床上可以勾人心魄,也可以让男人沉迷忘情——他对这一点,颇为不以为然,也不是没有对那些处置而后快的敌手用过美人计,特别是送出去的几个扬州瘦马,男人一旦沾上,这辈子就摆脱不了了。 秦长安看似纤瘦,衣裳下的身体却极为神奇,那吹弹击破的雪白肌肤,匀称光洁的双腿,再者就是……她的腰极软,适合各种姿势。 三更半夜,龙厉睡不着,反而满脑子旖旎艳情,一转头,她眉头舒展,睡颜极为平和,只是那一瞬间,他什么火气都没了。 她常常说她浑身带毒,是啊,她是有毒,而他快到无药可解的地步了。 龙厉稍稍靠近了一些,她身上还是有味道,没把她剥光了丢进浴桶已经是他的极限。他的脸有些软化,将俊脸贴上她的,呆久了,甚至难闻的气味也习惯了。 他生来就带一身病骨,还有一颗冷情残暴的心。 有人碰了碰他的衣裳,他就能把那人拖出去砍了,有人爬上他的床,不但把人腿打断,连床都重新换了一张。 他眼底的复杂缓缓地化为一声温柔的叹息,想他什么女人碰不得,竟还要禁欲? 秦长安睡的很好,换了身水青色男装,束发的玉冠中央镶嵌一颗红宝石,眉宇之间一派笔墨难以形容的潇洒做派,身上没了臭豆腐臭中带香的气味,悠闲地吃着早饭。 龙厉那双阴沉带狠的眼,冷冷扫过她怡然自得的表情,嗓音低的好似从地洞里传出。“你这磨人的妖精——” “表哥,晚上没睡好?”楼下还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她弯唇一笑,殷勤地给他夹菜。 这一声“表哥”,就算出自男儿装的秦长安之口,但还是喊得他骨头都酥了,明知秦长安狡猾如狐,昨晚是故意臭气熏天地回来,他又是极度爱洁的,能睡的好才怪。 一低头,她给自己夹的却是颜色古怪的酱瓜,被泡肿了,草绿色,有着酸涩的气味。 在看桌上只是白粥和馒头,他连筷子都不抬,双目满是阴霾,浑身散发这杀气,好似要把这家小小的客栈放火烧了。 “表哥,出门在外,你可得改改这矜贵的少爷脾气。”她咬了一口松软的馒头,含糊不清地说。“又不是在家,还想吃山珍海味啊。” 龙厉哼笑一声,她倒是不挑食,清粥小菜也能吃得香,更是看的他很不愉快。一把扣住她的手臂,沉着脸回了楼上的屋子。 把她往里头一推,她心头一惊,不会是他吃不到合胃口的膳食,就想把她吃了吧? 刚踏入屋子,灵敏的鼻子就嗅闻到让人食指大动的味道,不知何时,圆桌上已经放置着七八道饭菜,从糕点到粥品,光看摆盘就是来自一流的大酒楼,更难能可贵的,这些东西居然还热着。 “你让暗卫跑腿外卖?”对他的穷奢极侈的追求,她除了目瞪口呆之外,就是无法认同。“大材小用。” 龙厉没说什么,直接坐了下来,身边的侍卫全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善于察言观色。跟了他这么多年,就算一个眼神,他们也能明白其中含义。 昨晚他嫌弃这里的破茶叶,赵武看在眼里,早上就来了这么一出,很符合他的喜好。 “不吃?”他挑了挑眉。 “不吃白不吃。”在这种偏远的小镇子,离最近的城池至少有半天的行程,不过那些轻功了得的暗卫胜过千里马,大费周章买来了,何必浪费。 龙厉薄唇一抿,装模做样的女人见多了,反而觉得秦长安这股子飒爽坦率,一点也不矫情,进退得体,难能可贵。 正在他维持着高贵皇族的吃相那一刻,秦长安毫不心虚地又说。“反正你平日里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我吃回来也是应该的。” “本王跟你计较这些了吗?”他冷淡地问,心里又有些可气。这女人总是跟他算的这么清,一点也不可爱。 “我们在这里多呆两天,这里出了个花神,我想去瞧瞧。”她正色道。 “穷山恶水出刁民,那种鬼话你也信?”龙厉一脸的嗤之以鼻。 秦长安笑了笑,露出兴味盎然的表情,眸子依旧清凉如水。“去不去随你。” 龙厉沉默了片刻,她的过分沉着,让他怀疑是否她对宰相上官德的狼子野心早已洞察入心。 不多久,两人骑马到了清台寺。 清幽古寺的后院,排队的人约莫有五六十个,个个一脸虔诚,犹如善男信女,屋子外还有专人看守,无法窥探里头的花神是何等尊容。 秦长安悠然地挥着画着山水的纸扇,宛若一个离家出走的富贵小公子,扇来徐徐凉风,很热情地跟排在自己身前的大娘套近乎。 “大娘,我是外地来的,这花神真有那么灵?” “那当然啦,我们隔壁村的老孙头,本来病的连路都不能走,花神握住他的手,将他的病气吸收过来,老孙头现在都能下地干活了!”大娘故作神秘地说。 “花神一次性吸附了这么多病人的病气,怎么受得了?”她诧异地眨了眨眸子。 “花神是仙女下凡,菩萨心肠,她虽然身体虚弱,但还是坚持半年一次的看诊,每次回去就要大病一场,这世上哪里找得出像她那么大公无私的好人?”大娘说着说着,眼底闪动泪光,神情不似作假。 龙厉面无表情地听着她们交谈,等轮到这个大娘进门,他才把秦长安拉到自己胸前,俊长身子压下,在她耳畔低语。“这位花神像一个人。” “像谁?” “像你。” 这个花神形象的塑造,跟秦长安很是相似。 因为眉间的观音痣和超凡医术,秦长安这个“北漠观音”的美名,被传的北漠皆晓,妇孺皆知。同样的,这位花神号称是仙女转世,拥有神乎其神的医术,不就是另一个秦长安? 而且这个花神凭空出世的时间,推算一下也就一年半前,正是秦长安在皇城建立名气的时间,难道也是巧合?“那就更来对了,如果她真有传闻中的这么强倒好,如果没有……”秦长安眼底的笑沉下,嗓音一紧。“就不能让她打着旗号害人。” 天底下庸医那么多,技艺不精,那跟天赋有关,但没有金刚钻,还要揽瓷器活,再加上刻意愚民给人洗脑的罪名,那就不能原谅了。 “下一位。”大门打开,刚才那位大娘却没出来。 秦长安笑着问。“敢问大哥,大娘人呢?” “看完病的人一律从后门走。”男人没什么耐心,但看两人衣料上乘,收敛了点不友善的口吻。“到你们了。” 当见到花神的时候,秦长安眼睛一亮,房内的桌上供奉着鲜花和佛像,而一个女子,正静静坐在蒲团上。 在这种地方见到美人,秦长安忍不住多瞧了对方两眼,连自己此刻是假扮的男子都抛之脑后了。 女子十八九岁,一袭白衣白裙,芙蓉脸,柳眉之下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眉眼之间透着一抹我见犹怜的柔弱,令人想疼惜呵护。 不只是姿色上等,更奇妙的是女子看人的眼神,过分通透,甚至带着一股子悲悯的味道。 秦长安轻轻咳了声,一下一下摇着手里的纸扇,笑着问。“久闻花神大名,但还不知道您的闺名,不知在下可有这个荣幸?” 龙厉淡淡看着,不知道这女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女子笑不露齿,很有大家风范,但看向秦长安的眼神依旧过分平静。眼前的公子哥虽然面目俊俏,但个子略矮,一看就是个成熟的男人。 “我叫赵灵娃。” 秦长安目露兴味,不单是人美,连名字都这么特别,名副其实,看上去一身仙气,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若真要追究起来,这个赵灵娃身上凛然难犯的气质,比自己更高一截,好似一个看破红尘的俗家弟子。 她不得不怀疑,看上去不像是赵灵娃在刻意模仿追随她,而更像是她在东施效颦了。 045 他还不如那个丑八怪?必看 赵灵娃望向秦长安身后的男人,这个男人身形颀长,一套黑衣包裹着精干身躯,清贵气息扑面而来,只可惜,对方脸上戴着银质面具。 她见了这么多病人,还没一个有这么贵气的气质,她浅浅一笑,问道。“这位公子为何戴面具?” “我们为了治病,可是偷偷离家的,请赵姑娘一定要帮帮我表哥啊。”秦长安一脸忧心忡忡,说的煞有其事。 “看病讲究望闻问切,不知公子可否取下面具,让我看看你的气色?” 龙厉还没开口,秦长安已经快一步地揭开他的面具,当龙厉那张俊美冷漠的面孔一见光,他就没忽略一直都端着架子的赵灵娃,却在悄悄打量他的眉眼、高挺鼻梁,然后短暂停留在他的薄唇上。 那个赵灵娃看他的眼神……很让人不舒服,但旁边的秦长安似乎没察觉,依旧热情过了头,拉过他就跪在赵灵娃面前的蒲团上,压低嗓音说。 “我表哥从小身体就不好,都二十几岁了,还不能娶亲,赵姑娘,只要能治好我表哥,多少钱都无妨,也好了了我们的心愿。” 龙厉黑眸一冷,好样的,就算是说谎,别的病不说,污蔑他不举? 对于秦长安的靠近,赵灵娃不动声色地退后些许,有意无意地跟人保持距离,更显清冷。 只听得秦长安唯恐天下不乱,朝着赵灵娃挤眉弄眼:“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治不好,这才带表哥来了清台寺。我表哥家也是大户人家,那地方不好使,是很伤及面子的。” 赵灵娃只觉得这个小少爷絮絮叨叨,不太正经,倒是那个俊美无俦却又沉默寡言的龙厉,浑身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力。 这样的男人堪称绝品,居然不举?可惜了。她在心中叹了口气,秀美的眉眼染上一抹惋惜。 龙厉再也不想听秦长安的天花乱坠,惹是生非,刚要抓秦长安的手,她早已甩开,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急迫。 “我表哥什么都好,就是一身富贵病,我们从外地赶来这里,那些小客栈实在不能入眼,不知赵姑娘能不能尽快治好我表哥,让我们早些回乡?” 赵灵娃眼波一闪,随即温和说道。“今日人太多,医治五十余人已经是我的极限,你们来的太晚了……不过若你们不急着回去,不如到赵家做客,等我休整数日,养回真气,再给公子调养身子。” “那就再好不过了!”秦长安一脸欢喜:“表哥,你终于有救了!” 龙厉几不可察地眼皮一跳,满眼寒气逼人,这如临大赦的口气——他要死了吗?! 不过无妨,今晚再跟她好好算这笔账! 不顾龙厉要杀人抛尸的阴森眼神,秦长安一路都跟着赵灵娃问东问西,很是殷勤。“赵姑娘,住在您府上,多有不便,不过该付的银子,我们一分都不会少。” 赵灵娃脸上依旧淡淡的,在古寺中行走,衣袂飘飘,好似一朵行走的白莲花。“无妨。” 半个时辰后,到了赵家宅子。 据说赵灵娃的父亲是当地的秀才,虽不是大门大户,这个三进院子透着古色古香,看上去还算家底殷实。 “大姑娘,您累了,早些休息吧。”管家迎上来,关切道。 “这两位是我带回来的贵客,管家,好生照顾着。”赵灵娃交代了一句,这才离去。 到了厢房,果然比起客栈,房间布置的文雅多了。 “这个赵灵娃有问题。”龙厉徐徐开口。 “赵姑娘的姿色,就算是在宫里选秀,至少也是个妃子级别的。”秦长安却顾左右而言其他。 他抬了抬眼皮,阴沉的眼锁住她。 夜风将他的发丝吹得凌乱,身畔的烛光忽明忽暗地映在那张恍若寒冰雕出的俊美脸皮上,让他浑身散发出一股异样的诡谲。 “就算是我看了,也觉得惊为天人,你怎么看?”秦长安摆弄着桌上的茶具,就算客人的厢房里,东西不多,但茶具上有画有诗句,从细节上说明赵家是个书香门第。 他能怎么看?龙厉一阵恼怒,压了下来。“你心里有什么盘算,现在能说了吧?” 如果只是要拆穿赵灵娃的谎言,赵灵娃没看出他健康无病的时候,还顺着秦长安的话把他们留下来“治病”,这所谓花神的谣言,早就不攻自破。 “在这里,秀才的女儿等同于名门闺秀,赵灵娃的家教甚好,又有了不得的美名,在乡下这个年纪还未嫁人,倒是有些奇怪了。”秦长安不顾他冷漠的反应,继续说道。 “那又如何?”龙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身为男人,一想到赵灵娃在古寺看他的那一个眼神,就不认为她有那么清纯自持。 “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赵灵娃虽然是乡下姑娘,但这个年纪哪有少女不怀春?一旦遇上让她动心的男人,就算是蚌壳也会吐实。” 话说到这份上,龙厉再听不出秦长安的弦外之音,就是傻子一个了。 居然敢有把他推给别的女人的心思? “你怎么不去?”他拉过她,鼻息喷在她的耳际。 赵灵娃是有那么点像秦长安,但秦长安的漠然高冷是一视同仁的,也不会在见到皮相好看的男人的第一眼就乱了心神。而且,秦长安也不是只有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她的高贵发自内心,深入骨髓,眉眼鲜活灵动,那才是真正的活色生香。 “没看到无论我怎么献殷勤,她都对我不上心吗?显然,本公子虽然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但她就喜欢别类的男人。”她白了一眼。 龙厉似笑非笑,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眼神阴恻恻的:“你就没想过没人可以在侮辱本王之后安然无恙的?” 秦长安见他神色阴沉地笑了,马上想到在赵灵娃前的那一番话,轻描淡写的说。“这么经不起玩笑?” “谁敢开本王的玩笑?更何况——”他眸色深沉,把玩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说本王不能人道,你皮是痒了。” “等哪天赵灵娃给你看诊,为了把戏演的更逼真,我这儿有药,可以让男人暂时雄风不振。”她掏出一个瓷瓶,不理会他的威胁,眉眼的镇定自如,恬淡婉约。 他冷冷一笑,从她手里夺过这个瓷瓶,指腹轻轻地抚着瓶身,身上的煞气更重。 “你确定是暂时?” 好似被他看透心思,她讪笑着,没说明其实一颗药下去,至少七天别想碰女人了。 “要本王配合,也不是不行。”昨晚被臭豆腐气味熏得一夜没睡好,今晚龙厉根本没想再忍,眼捎春意滚动,已有暗示。 秦长安很清楚,龙厉想得到什么,绝不会轻易放弃,昨晚是个特例,她是死活逃不了这一劫了。 “我今天不方便。” “什么不方便?”某人不依不饶。 “小日子。”她理直气壮。 “那倒真是不方便了——”龙厉这么说,手却突然探向她的身下。 秦长安瞠目结舌,这才想到面前这个不是一般男人,可是金雁王朝一等一的大恶人,她这点小伎俩怎么瞒得过他?他什么事干不出来? 她忍不住磨牙,脸色一阵难看,才见他抽出手来,薄唇撩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幽幽地说道。 “好像记错了吧。” 看到他故作不知的狡诈模样,她更是心中有气,沉默了片刻,龙厉自顾自开始脱衣,慢条斯理地扯开衣裳。 他半敞着衣襟,胸口一片若隐若现的肌肤,可比脱得精光更引人遐思,他长睫半掩,夜星般的眼轻轻睇着她,长指摩挲着下颚,眸中心思流转,勾人心魄。 明知道他在刻意诱惑她,她的眸光却不受控制地盯着他,当他深处长指划过她的耳垂,她身子敏感地为之一颤,没来由地冒出一身恶寒。 龙厉看她这幅模样,既没有女子的娇羞,也没有热切渴望,俊邪的脸攸地一沉,分外不快。 这女人的心简直就是石头做的! 这么想着,长身压上她,大手猛力一扯,她身上的男士长袍被撕成两半,只觉得今晚的龙厉尤为凶猛,恨不能把她连皮带骨吞了。 也不知他为何突然发疯,他存心在她身上烙下属于他的痕迹,动作近乎粗暴。 她拧着眉头,一声不吭的吃痛表情,却诡异地取悦了他,他的气息愈发浑浊起来。 身上的男人面容俊美,眉目之间却又有一股子的邪佞狂狷,阴婺的黑眸里映着她一丝不挂的身影,他的双手撑在她的头顶,精干身躯曝露在空气中,宛若一头健美却又凶残的猎豹。而不论过了多久,她还是他爪子下的那头猎物。 这样的感觉,不舒服更甚于欢愉,她心中不喜,把枕边的银质面具丢向他。“把面具戴上,我不想看到你的脸。” 伏在她胸口的龙厉犹如被万箭穿心,他的眸光瞬间转为森冷,之前就算面对明遥那张鬼一样扭曲可怖的脸,她也不曾抗拒。 他还不如那个丑八怪?!龙厉怒到极点,甚至忽略了陪伴她一年的明遥,正是他自己,而并非另一个男人。 手扶着她的后脑勺,龙厉阴着脸吻上她的唇,他灵活地入侵,她根本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一瞬间就被他拖入欲念洪流。 这个吻一结束,她气喘吁吁地瞪着他,嘴唇火辣辣的,就是不照镜子也知道她的嘴被吻肿了。 “这你就别想了,看着本王的脸,看好了!”龙厉周身仿佛生出一层黑雾,阴气沉沉,犹如鬼魅。 一回还不够,还来第二回?! 冷厉的黑眸中闪过难以察觉的痛楚,令他很快恢复,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无畏迎视自己的明眸。 在他这双冷峻黑眸注视下,都会忍不住紧绷颤栗,但她却不同。 第二回激战后,两人各躺一边,谁也不说话。 秦长安彻底被激怒了,不能容忍自己好似破败的玩具般在他身下任她摆布,一咬牙,从内袋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往他胸膛上一拍。 激情还未从那张满满邪气的脸上褪去,胸口的一簇火苗再度被点燃,他的眸子闪过一丝阴狠。 “这么卖力,不给你一点赏金,怎么也说不过去吧。”她冷冷一笑。 龙厉双指夹着那张银票,危险地沉默着,这辈子男性尊严被践踏的所有经历,全跟这个女人有关,那种低贱卑微到尘埃里的糟糕感觉,令他的身子再度愤怒炽燃。 “郡主这么大方?既然拿了赏金,光做刚才那些怎么也受之有愧,怎么也得包你满意吧。” 他一个翻身,再次吻住了她的唇,辗转厮磨了一阵后,撞开她紧闭的牙关,如同霸王一样在她嘴里仔细巡视着,引导着她的丁香小舌,跟他唇舌交缠。 见她心不在焉,他刚从心头浮现的一抹温柔瞬间消失,气恼又发狠,带着惩罚性的味道吻得越来越粗暴,不时地重重啃咬着她的舌与她的唇。 她被他咬的发疼,一双英气的眉紧蹙着,半响后,他才放开了她。 龙厉看着她的唇瓣被他蹂躏得又红又肿,宛若鲜红欲滴的玫瑰,还能清晰看到咬痕,心中的不平才被安抚些许,那股恼怒也奇异地消失,一开口,嗓音发紧,又充斥着迷人的低沉。 “你就不能别惹本王生气?” 这一句话里,仔细分辨,还有淡淡的无奈和宠溺。 秦长安紧闭着眼,长睫微微颤动,脸上残留着红潮,龙厉是个喜欢掌控一切的男人,包括在床第之间,他也要得到全身心的回应。 即便没了温如意那件事,她还是没把心交出去,毕竟这是她最后一道防线。 她不说话,这下子换龙厉不快活了。 “本王答应配合你揪出这个赵灵娃的狐狸尾巴,你可要记住为了你,本王才做这么大的牺牲。” 她随意点了点头,不再那么淡漠,惺忪嗓音宛若柔软的猫叫,好似在龙厉的心上挠了一下。 “嗯。” 他骨子里依旧奔腾的血液,再度复活,龙厉把她抱在怀里,两人面对面,她衣衫不整,青色的男式袍子挂在身上,肌肤盛雪,乏力地靠在他的胸前,呈现出一种淫靡的艳色。 本以为他要给她清理身体,没想过下一瞬,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第二天醒来,秦长安好似身体被掏空,瘫软在大床上,就连转个身都疼。 身为医者,她自然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龙厉已经洗漱好,披上袍子,散漫地坐上床沿,脸上闪过一丝于心不忍。 只因眼下的女人身上不少淤青,尤其是胸口和腰部……这些,都是他的粗暴造成的痕迹。 他矛盾极了,明明不想伤她,但更无法接受她对自己那种无所谓的态度。 龙厉心情复杂地抱着秦长安,久久不发一语,将下颚抵住她光洁的额头。 “今天你就别出门了,我去见见赵秀才,探探虚实。” 她无言点了点头。 “穿衣吗?”他嗓音一柔,征询着她的意见。 她再度点头,不然一丝不挂地瘫着,这画面能看吗? “我帮你更衣。”龙厉打开她的包裹,拿了一套干净的男装,又抽出一长条的裹胸布。 秦长安懒懒抬了抬眼,对他用靖王身份伺候女人穿衣的行径一点也不能理解,不过反正他在她心目中就是个疯子,阴晴不定,诡谲莫测。 给她一圈圈缠上柔软胸脯,龙厉的温热指腹是不是扫过她的肌肤,他眸子发亮,神色愉悦,不由得怀疑这人打着给她穿衣的幌子占她便宜。 “你在摸哪里?”她凉凉质问。 龙厉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打结后才给她穿好里衣,轻轻咳嗽一声,揉了揉她肩膀。“待着,我走了。” 等他一走,她却没发现自己的嘴角微微挽起,毕竟整个天下能遇到这么性格别扭的人也是不容易。 赵家大宅的正厅,坐着一个身着土色长袍的中年老爷,清瘦儒雅,留着八字胡,正是赵秀才赵平。 只是赵老爷身上的文人气息已经很弱,第一眼看过去,就像是一个商贾,简单明了,就是挡不住的铜臭味。 双目犀利的龙厉心中已有几分明白,扯唇一笑,语气极为平静。“在下龙某,皇城人士,一个偶然听到花神的美名,便与自家表弟一起来试试运气。” 赵平见龙厉掏出一叠银票,极为大气,心中狂喜,但还是假模假样地说。“小女心肠软,看到天下苍生受病痛折磨,就算身体吃不消也要去看诊。龙公子能从皇城赶来,绝不会白走一趟。” 龙厉下颚一点,周身霸气尽显。“多有打扰,赵老爷。” “不知龙公子家里做什么生意?”赵平笑眯眯地问。 “家里产业杂,什么都沾一点。”龙厉避重就轻,但也不算说谎,他是皇子,皇家可不就是富可敌国,连江山都是龙家的,他这么说,果然看到赵平眼神不可抑止地发亮。 “龙公子到我们这种乡下地方,委屈你了,样样比不上皇城,如果缺什么,直接跟我说就好。”赵平文绉绉地说,语气却热络多了,怎么看龙厉都是十万个满意。 龙厉将阴狠藏的很深,从头到尾都表现出自持从容的一面,而他身上那股无人能够取代的贵气是天生的,就算赵平也没看出任何异样,对龙厉的身份深信不疑。 “龙公子的表弟呢?” 他的眼神放柔:“小表弟贪玩贪睡,还未起床。” 两人寒暄了一盏茶的功夫,赵平才借口有事离开,龙厉由赵家的管家带着,在赵家大宅转了圈。 “赵姑娘身体很虚弱?”龙厉看似随口一问。 “龙公子,我们大姑娘将那么多病人的秽气过到自己身上,每次回来都要生一场大病。公子别急,你再住上几天,等大姑娘好了,就能给你看病了。”管家的这一套说辞,没有半点破绽。 “当然是姑娘养好身体更重要。”他冷峻的脸上难得浮现了笑容。 赵灵娃这一病,整整十天没有踏出闺房一步,秦长安好几次想去探病,都被赵灵娃的丫鬟小红挡在门外。 秦长安坐在花园的凉亭内,打量着赵家虽小但布置的精致的花园,悠闲地说。“赵秀才在几年前涉足经商,做米粮生意,但买粮的时机把握的不好,几乎将祖传家业赔的血本无归。现在一看,能支撑起这个宅子的家用,赵秀才肯定找到新的生财之道了。” 龙厉的长指犹如白玉雕刻,修长好看,他一下一下地叩击着石桌,似乎没听到秦长安的话。 赵灵娃所谓的大病一场,在他看来,只是欲擒故纵,故作姿态。 但继续这么等下去,剩下她跟龙厉大眼瞪小眼,秦长安快没耐心了。她嗅着花园里的花香,瞥见不远处的女子白裙,眸光一闪,计上心来。 看来,不想苦等的人,也不是只有她一个。 她快步走到花圃里,采了一束洁白的栀子花,往若有所思的龙厉手里一塞。“给。” 纵使龙厉这个暴戾的魔王,一看到秦长安手捧香气扑鼻的花朵,哪怕她此刻身着男装,捧花姿态却没有半点违和感,反而明媚璀璨,令他眼前一亮,心瞬间就化成一潭水。 女人送上门他见多了,但女人送他花,却是头一个。 “我不喜欢花。”俊脸依旧倨傲凉薄,但薄唇却掩饰不了笑意,一股莫名其妙的甜味,胜过上等蜂蜜,就这么丝丝缠绕上心头。 “我管你喜不喜欢?又不是送你的。”她没好气地哼了声,努努嘴。“赵灵娃来了,你送她。” 龙厉刚扬起的笑容,瞬间敛去,眼神阴恻恻的,抓着栀子花的手掌无声收紧,差点把花茎折成两段。 秦长安悠闲地摇着手上的纸扇,故作招摇地扬声喊道,笑靥如花。“赵姑娘,你的身子可是养好了?” 赵灵娃脸色不变,这小公子长的是俊俏,唇红齿白的,嘴巴甜,对她又殷勤,可惜连喉结都没长,没什么男人样,看起来年纪比自己还小,她注定要辜负他了。 “龙公子,秦公子,你们在这儿还习惯吗?”赵灵娃一说话,依旧是清冷的范儿,芙蓉脸上没什么笑容。 “这儿挺好的。”她回头,以手肘轻撞龙厉,抬眉轻笑。“你说呢,表哥?” “赵姑娘,我看园子里的栀子花开了,洁白无瑕,高洁如玉,很适合你。” 秦长安忍俊不禁,龙厉这么深情脉脉地凝视着赵灵娃,但眼神依旧坚定不移,很有魄力,显然,她花蝴蝶般的追逐,反而衬托了龙厉撩动女人心的手腕。 赵灵娃沉住气,虽然心花怒发,却也是浅浅勾了勾嘴角。“小红,收下。” 丫鬟小红将这一束栀子花收下了,赵灵娃又吩咐。“如今天热了,去拿些解暑的来。” “是,大姑娘。” 小红很快端来,秦长安眸光亮起:“冰镇杨梅汤?” 盛汤的碗是透明的冰块,里头一汪清水,几颗红艳艳的杨梅起起伏伏,白气袅袅升起,添了几分诗情画意。光看颜色,就很是赏心悦目,还未喝下,已然能感受到丝丝清凉。 “这是我闲来无事想出来的。”赵灵娃这么说。 大言不惭。 她想出来的? “赵姑娘有一颗七巧玲珑心啊。”秦长安以汤匙搅动着冰碗里的杨梅,自如地笑道。 赵灵娃的眼神小心地飘向龙厉,看着他依旧清冷的侧脸,心跳如鼓,只希望得到更多的溢美之词。 秦长安话锋一转,却是语出惊人。“在京城有一家醉仙楼,里面的甜品是一绝,我在那里喝过一回。” 笑话,冰镇杨梅汤是她创出来的,只因她喜欢吃杨梅,又讨厌北漠的夏日炎炎,这才想到做这么一道甜品。 本来就在郡主府自己喝着好玩,后来醉仙楼开张,她就让厨子把这道菜加上菜单,没想过就这么误打误撞,成了北漠贵族最爱来吃的一道甜品。 后来,她还加以改良,在其中放了中草药,不单解暑还养身润喉,这当然是后话了。 赵灵娃献宝没献成,脸色一白,但依旧有着嫣然笑意。“秦公子是行家啊。可惜我从未去过皇城,不知还有这么巧的事。” 秦长安喝了一口,果然这是最初版本,味道很简单,只有冰糖和杨梅的味道,但能在这个时候喝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她万分满足。 她很快喝完一碗,脑子飞快运转着,在乡下很少有人家可以用得起冰块,就在皇城,也多半是皇家和高官才用的起。 这么一想,赵家的钱财来源,更是可疑。 046 我垂涎你? “龙公子怎么不喝?”赵灵娃转向龙厉。 “表弟喜欢,我这碗给你喝。”他将自己那一碗杨梅汤推到秦长安的手边,黑眸眯起三分下意识的宠溺。 “你们的手足情,真让我羡慕。”赵灵娃言不由衷,自从她在古寺见到龙厉的长相,那是她终其一生都无法形容的俊美无俦,人中龙凤。知道龙厉家大业大,出手大方,她更认为这是上天赐给她的良机。 “我们是兄弟,当然感情好了。不过,我真担心表哥的病情,要是他一辈子好不了,可怎么实现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梦?”秦长安拧着眉头,推了龙厉一把。“表哥,不如你先让赵姑娘瞧瞧,好歹知道我们要在这儿留多久,我好给家里的长辈写封家书报平安。” 龙厉一回眸,那种寒气逼人的眼神,几乎把她溺毙。一碗冰镇杨梅汤就被收买了?他在她眼里到底有多么不值钱? 赵灵娃那双透着悲悯的水盈盈大眼,若有似无地瞥过他,微微一笑。“龙公子,借一步说话。” 等两人离开,秦长安漫不经心地喝着杨梅汤,却暗中观察着不远处的那对男女。 赵灵娃把手轻放在龙厉的手心,双眸紧闭,没过多久,她突然身子一晃,就这么倒了下来。 龙厉眼神一凛,察觉到身后的那道目光,敏捷地扶住赵灵娃,冷声说。“小心。” “龙公子,你的病不太好治……”赵灵娃流露出楚楚可人的姿态,欲言又止。 “是吗?”龙厉在心中冷笑,薄唇却依旧上扬,那双深潭般的黑眸,好似要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龙公子可是对女人不感兴趣?那是公子的七情六欲未开,你要多多接近有慧根佛缘的人才行。” 倚靠在龙厉的胸前,感受到此人布料下精干的身躯,她不由地心猿意马起来,却还是稳住心神,把这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 言下之意,就是要多亲近赵灵娃了。 龙厉没点破,挑眉:“赵姑娘,让你费心了。既然我来了,自然对你的本事深信不疑。” 赵灵娃笑了笑,那股子仙气飘飘却没了,她的手几不可察地拂过他的衣袖,两人指尖相碰,她好似要确定什么,再度抬眸看他,果然在龙厉脸上见到灼灼如火的眼神。 她的眼神隐约有种暗示,刻意抿了抿自己的红唇,让人有种口干舌燥之感。 凉亭内,秦长安看着他们四目相对,电光石火一刹那的情景,摇晃着手中纸扇,笑着自语。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呵。” 两碗杨梅汤入腹,六月的炎热被驱散大半,秦长安率先回了屋子,没多久,龙厉就推门而入。 重重甩上门,不过是一刹那,那张俊脸已然犹如恶鬼般阴森森,脱下外袍,泄恨般地往她身上丢。 然后,气冲冲地去了屏风后泡凉水澡。 “不过是摸了一把美人的小手,这就按耐不住了?”秦长安探出脑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无奈地叹口气。“表哥,你的虚火真的很旺啊。” “混帐东西!”他咬牙切齿,暗咒一声,浑身暴躁杀戮的因子在血液中奔腾,他一直在忍……但忍的不是对赵灵娃的欲望,而是想杀了赵灵娃的念头! 不过是个村姑,还用那种恨不得把他衣服剥光的暧昧眼神看他!更别提两人的手碰到两次,她还轻靠在他胸口!他洁癖成瘾,如果在金雁王朝,他早把这痴心妄想的女人折磨地生不如死! 她站在屏风外,心中万分震惊,从小就知道龙厉这个怪人最喜欢干净,也最厌恶别人触碰……一旦有人随随便便碰他,哪怕只是衣角,他动辄就是雷霆大怒。 这样病态的男人,居然能跟女人滚床单,还能面不改色地吃女人吃过的饭菜,简直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女人就是她。 从屏风后走出来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男人,长发披散在脑后,身上不着寸缕,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走到她面前,他压下脸,那双黑眸中杀气腾腾,火光乍现。 “表哥,要不要喝茶?我亲手泡的碧螺春。”她笑的春暖花开,毫不惧怕他焚身怒火。 他眸子一眯,眯起几分凌厉和凶恶,水珠不停地从他身上坠落,很快地上集聚起一摊水迹。 “你有没有想过,过分爱洁也是病,得治?”秦长安转念一想,这养尊处优的男人岂止这一种病?他的缺点,就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一滴晶莹水珠从他额头的碎发滚落,划过他的脸庞,顺延着他性感的喉结,继而往胸膛滑下…… 秦长安没理由地咽了咽口水。 龙厉那双犀利的眼,当然没漏掉她这么一个小动作,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软嫩脸颊,心头的暴怒果然平息不少。 太诡异了。 “为什么赵灵娃对我抿了抿唇我都无法忍受,你对我垂涎地吞口水我反而觉得有趣可爱?”他问的异常的认真,甚至那表情有种古怪的真挚。 “垂涎你?”秦长安强忍住笑,“我那是杨梅吃多了,生津开胃。” 拿起干净的布巾,往他怀里一塞,她真没意思跟一个裸男谈心,就算此人长的妖孽般勾人也是。 他的眼神依旧讳莫如深,缓缓擦拭着湿发,他的喜欢厌恶全屏第一感受,不用找什么理由,这二十三年来,他狂妄又孤僻地站在高处,睥睨天下。 感情什么的对他很多余,最初来北漠,也只是想得到秦长安——他一直认为是横亘在心的遗憾在作祟。 披上了宽袍,他才坐下,端起温热的茶水,品了一口,却露出极为难解的表情。 “怎么了?” “你泡的茶,真难喝。”他皱眉,不客气地说。 秦长安的脸垮下来,哪来那么多讲究?能喝就行。 “不过,往后只能泡给我一人喝。”龙厉霸道地说,眼神复杂地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她摇了摇头,懒得猜透他扭曲成麻花的心态,生怕自己也被他污染了,变成那副阴阳怪气的死德性。 为什么上天要用她的血,救活这么个家伙?! 北漠皇城,将军府。 秦铜刚从军营休沐,练了一套拳法,大汗淋漓地进了秦峰的书房。 “大哥,你找我?” “今天,我收到晚妹的信。”秦峰刚毅的面孔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们现在在洪县。” 秦铜面红耳赤,一脸恼怒。“都知道明遥就是靖王,为什么她还要一意孤行?单独跟他去南疆?” “明遥就是靖王……谁能想到呢?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他顿了顿,觉得这句话是贬低了自家的宝贝妹子,马上改口,脸色更肃然。“不对,是一物降一物。” 秦铜发觉了什么,不敢置信地追问。“大哥,你为什么不反对?” 秦峰意味深长地望向他。“靖王陪着她,我反而放心,靖王虽然性情暴虐,但训练的暗卫天下闻名,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只要靖王是安全的,晚妹必定毫发无损。” 这一句话,让秦铜无法否认,他不想泄漏内心对秦长安的真实关怀,神情很不自在。“靖王是敌是友,尚不确定。” “眼下最大的敌人不是他,而是宰相上官德。”秦峰目光炯然,“上官德那人城府很深,看上去哪边都不站,但我跟晚妹都怀疑他是大皇子的人。” 秦铜脾气火爆,额头青筋暴起,已有发怒征兆。“你不是护着她吗?怎么会让她卷进来?” “她跟我一起支持四皇子的那天起,就已经卷入这场皇位争夺的风波中了。”秦峰正色道。“我虽是驸马,但也只是一个正三品的将军。人脉什么的,更多是晚妹为我打点,为了生存,除了往上爬,没有更好的办法。这是我花了几年时间才想通的,但我直接告诉你,是不想你多走弯路。” 秦铜异常的沉默。 秦峰摸了摸脸上的刀疤,表情愈发凝重,继续说。“当年,看到她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了她是我们的小妹。哪怕我这个常年在军营的大哥都那么喜欢她,更别说你了,你小子比我还疼她……就算是庶女,我也会成为她的后盾。” 低下头,秦铜麻木的脸上掠过一丝痛楚,感受到秦峰搭在他肩膀上那双有力的手掌,一分分收紧。 “大哥,我会好好干的。” “你能想通再好不过,北漠重武,这儿会有你大展拳脚的一席之地。”秦峰冷酷的嘴角有了弧度。 “每年六月底,皇帝跟皇子都会到营内来,军中会挑选一批将士比试武艺,一旦脱颖而出,能让皇帝另眼相看,会是升官的最快方法。据我所知,曾经有人拔得头筹,一次性升了两个品级。” “把我的名字的报上去。” 秦峰对秦铜的反应并不意外,他了然地拍了拍秦铜肩膀。“已经报上去了。” 秦铜没说话,迎上秦峰跟自己相似的眼睛,身子里这些年一直蛰伏着的东西,早已按耐不住,那样的势在必得,信心百倍,是他再也不想多等的抱负。 …… 洪县赵家。 赵灵娃主动提起带他们去湖边赏荷,说是要尽地主之谊,秦长安愉快地答应。 当然,她很清楚赵灵娃醉翁之意不在酒。 湖不大,湖光山色也没什么特别,湖边大片绿油油的莲叶,白色的、红色的莲花悄然绽放,还有小姑娘坐着小船,灵活地穿梭在荷塘中。 秦长安一向能够入乡随俗。 岸上就有稚嫩孩童在卖莲蓬,一个才一文钱,秦长安笑眯眯地买了几个,剥开翠绿的莲蓬,里头包着一颗颗翠玉般圆润的新鲜莲子,她边走边吃,十分惬意。 刚成熟的莲子吃起来味道清香,很好上口,她咀嚼着,脚步放慢,刻意让赵灵娃和龙厉走在前头。 “湖心的这座桥叫望归桥,五十年前,湖边居住着一户寒门,学子苦读十余载,终于考上秀才。妻子没日没夜地织布做绣活,三年后送秀才去了皇城,成功考上了举人,在皇城谋了官职,举人老爷荣归故里,把妻子接回皇城,并在湖心建了一座桥,纪念妻子的多年来的无私付出——”赵灵娃如花似玉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说到最后,还有意无意地看了龙厉一眼。 “望归两字,可谓是这个寒门妻子多年等候和陪伴心情的真实写照啊。”秦长安漫不经心地说,脸上却掠过一抹不以为然和嗤之以鼻。 “想什么?”龙厉看穿她眼底的轻蔑,明明是一段佳话,她眼底的鄙夷和不屑却犹如冬月飞雪,寒心彻骨。 “我是为这个妻子不值,她养活了一个不事生产只懂得埋头苦读的读书人,供他去皇城的路费,还得天天在湖边望着,生怕夫君在京城飞黄腾达了就当那抛妻弃子的陈世美,不就考了个举人,在皇城至多当个九品芝麻官,回乡归家不是理所应当吗?如果这举人有良心,就该一辈子对妻子好,只可惜,就算把妻子带回皇城,多的是为了升官而另娶,甚至宠妾灭妻的。不知道这个故事的后续,是否也有不一样的结局。”话说完,秦长安又剥了一颗莲子,往空中一抛,仰头接住,眉眼间一派潇洒自如。 赵灵娃那张仙气十足的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她就算是秀才的女儿,比一般的姑娘认得字,能背几首诗,但比不上秦长安那么巧言善辩。 龙厉却无声冷笑,不过半个月而已,他早就看穿赵灵娃的伪装。在朝中狡猾的狐狸见多了,那些都是有几十年深厚功底的,赵灵娃才多大,二十岁的村姑,表面功夫太浅薄,没多久就露陷了,想必秦长安的那一套大胆的令人咂舌的说辞,赵灵娃根本就听不懂。 果然,赵灵娃装腔作势地说。“秦公子的见解好奇特,不过这个故事是多年流传下来的,我想他们应该是合家团圆。” “我这个表弟就是天生反骨,总喜欢唱反调。”龙厉勾唇一笑,眸子里没有冷冽,笑出些许罕见的柔和温煦。 秦长安的眼皮微微一跳,说她反骨?这世上最反骨的人不就是他吗? 龙厉自然地接过她手心里的莲子,往嘴里塞去,说实话,莲子没什么好滋味,有点甜而已,但这种抢食的感觉让这一丁点的甜味迷漫开来,看她唇儿微张,一脸愣呆的样子,他很享受。 而秦长安此刻的真实想法却是,这瘟神连莲子都没吃过?一个权倾朝野的亲王跟她抢食,能看吗? 龙厉心情不坏,朝她一挑浓眉,有种坏坏的挑逗意味,那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邪佞浑然天成,令让赵灵娃春心荡漾,不能自已。 赵灵娃的心思活络,龙公子什么都好,就是对她太过守礼,人也有些冷峻自持……可他对自家表弟的眼神却多了些温度,谈笑风生起来,有着她这个外人无法融入的亲近感。 “表哥,都给你,我怎么忘了,你就该多吃点。”秦长安将一把莲子放入龙厉的手心,笑容敛去,转为忧心忡忡。 “龙公子为何要多吃莲子?”赵灵娃还真问了。 “补肾。”她轻佻一笑,朝着赵灵娃眨了眨眼,看的那对主仆瞬间脸色羞红。 龙厉一把扼住秦长安的手腕,眸光泛着无穷的冷意,长指摩挲过她的虎口,在她耳畔咬牙切齿地低语。“你不满足?” 虽然他的声音低不可闻,但秦长安还是眸子冒火,不客气地瞪了过去,但却在他们剑拔弩张的时候,赵灵娃跟丫鬟小红使了个眼色,就听的耳畔传来“噗通”一声巨响。 小红拔尖了嗓子大叫:“大姑娘落水啦!大姑娘!救命啊!龙公子快救人啊!” 秦长安一回头,就看到赵灵娃已经从桥上摔下去,只剩下一双手在水面上不停扑腾挣扎。 她跟龙厉对上眼,两人已经默契地明白所谓游湖是个幌子,坠湖才是精心安排的计划。不然,这里有两个公子,何必只喊龙厉救人呢? 上回赵灵娃装模做样地给龙厉看病却连把脉都不会,更别提莲子的功能她也浑然不知,秦长安笃定她根本不是学医的料。但一个未出阁的闺女,突然因为花神名号声名大噪,背后肯定有推手。 赵灵娃这一落水,一旦龙厉跳下去救她,必定免不了身体的触碰,湖边里里外外都是人,救出来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别说在乡野小镇,就算是在皇城,这种不入流的伎俩是冒着毁掉自己清誉的风险,想让对方男人负责的下下策。 果然,龙厉只是冷眼看着,黑袍随着微风徐徐飘动,遗世独立的冷傲和漠然,更显残忍。就算赵灵娃就这么死在他眼前,跟街边死了一条狗没什么两样。 他是绝对不可能下去救赵灵娃的。 “龙公子,求求您!大姑娘要淹死了!”小红跪了下来,哭丧着脸,吓得六神无主。眼看着赵灵娃整个人都沉了下去,白裙浮在水面上,场面格外骇人。 秦长安冷冷一笑,用自己的性命来算计一场婚事,这是真急了。这种粗劣的手法,皇城的大家闺秀早就不用了,只能说这里的确民风淳朴。 但事情还没彻底查清楚,赵灵娃现在还不能死。 湖畔的人们早已聚集起来,围成一圈,个个面露紧张地呼救,指指点点。 只听得又一声,湖面溅起巨大的水花,秦长安跳入湖水,幸好水下清澈,很快找到不断下沉的赵灵娃,她一袭白衣白裙格外明显。 秦长安把人救上来,放在桥上,小红哭哭啼啼地喊了半天,人还未醒来。 她俯下身,探了探赵灵娃的鼻息,还有微弱的呼吸,掐了掐赵灵娃的人中,小红却尖声阻拦。 “秦公子,大姑娘还没嫁人,男女有别!” 秦长安觉得好笑,刚才她下水救人这丫鬟怎么不说男女有别?她摸了摸脸上的水珠,似笑非笑地说。“你来吧。” 小红一愣,看着面如白雪毫无血色的赵灵娃,支支吾吾地摇头。“可我不会啊……” “你不会,那废什么话?”秦长安依旧笑吟吟的,但却生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人就是要有比较,她的贴身四婢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甩这些没调教过的丫鬟几条大街。 “我……”小红语塞。 “对了,你家大姑娘是花神转世,区区落水肯定能大难不死,我们就这么等着吧。”她言笑晏晏。 此言一出,小红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小红”,从脸红到脖子,扁着嘴跪在一旁,只会抹眼泪。 秦长安不说话,两指在赵灵娃的手臂穴道上用巧劲一推,再用藏在指尖的金针刺入她的皮下,没多久,赵灵娃就吐出几口水,恍恍惚惚地醒过来。 她第一眼就想看龙厉,但看到龙厉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浑身干爽,再看秦长安却是浑身湿透,顿时心死如灰。 救她的居然是秦公子,这样一来,她怎么赖上龙厉?赵灵娃怎么想都不甘心。愤懑的目光落在秦长安的身上,见那杏色袍子包裹下的身子过分纤弱,只是还不等她细看第二眼,身畔的龙厉已经脱下黑袍,沉着脸朝着她们走来。 龙厉虽没在第一时间救她,但好歹还知道体贴她——她穿的是白裙,夏天的料子又单薄,湿淋淋贴着身子,连里头的粉色抹胸都遮不住,一时间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遮羞。 她赶紧使出浑身解数,朝着蹲下身子的龙厉露出一个虚弱又动人的笑容。 龙厉却是目不斜视,将长袍披在秦长安身上,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即便她女扮男装,他也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这幅模样。 赵灵娃再度目瞪口呆,这时候的她,长发散乱,惊魂未定,身上还挂着几根水草,哪里还有平日里装出来的圣洁气质? 她由小红扶着,狼狈地跟在后头,看着龙厉跟秦长安并肩走着,从未回头,心中又酸又涩,很不是滋味。 “赵姑娘,我表哥是个旱鸭子,刚才没能伸出援手,你可别怪他呀。”秦长安雇了一辆马车,让这对主仆坐进去,毕竟一路上那么多人看着赵灵娃,她再不管,真怕赵灵娃今晚回家就投井。 赵灵娃低着头,失魂落魄地靠着车厢,那股子令人怜惜的风情,宛若枝头上一朵在风中颤抖的梨花。 秦长安放下布帘,跟龙厉一道坐在车外,看着他置身事外的表情,心中始终很平静。 “明知道她在想什么,为什么还要跳下去?”龙厉低声问,俊美的脸上却很是阴沉。 她垂眸一笑,听着自己清冷的嗓音。“你无时无刻都能不被任何人、任何事影响,而改变自己的决定,怪不得没人能要挟你、设计你,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他转过脸,墨黑的眸子里浮动这很多东西,或许,如果没有秦长安的存在,他是这样,论阴狠,论残暴,他不遑多让,所以才能坐得稳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才能帮龙奕得到皇位。 但有一点,秦长安说错了。 他正在被她影响着,而且这种影响,随着时间的增长,渐渐深入内心。 赵灵娃安分了一天,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亲自端着姜汤,来到厢房门口,说起来是特意感谢秦长安的救命之恩,但事实上她对龙厉越来越上心,怎么想都不能就此作罢。 正想敲响门,但她侧耳倾听,觉得屋内异常安静,一时被心中的好奇怂恿,将眼睛凑到门缝里望进去。 龙厉走到床畔坐下,秦长安正在午睡,只穿了里衣,睡脸清恬,难得卸下平日里的防备。 他嘴角弯了弯,怪不得一大早非要把他赶出去找赵灵娃,原来是想要一个人清净。 没良心的女人。 平日里一点也不娇柔的秦长安,在睡着的时候却有着兔子般的绵软、家猫般的慵懒……这些不自觉流露出来的特质,反而比那些精心伪装的女人更能让他多看两眼。 他俯下身,毫不压抑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情不自禁地将花瓣色的薄唇贴上她的。 047 本王要吻你,随时随地都可以 赵灵娃手里的姜汤一晃,烫热了她的手背,她瞳孔一缩,不敢置信自己亲眼看到的。 她总觉得这对表兄弟的关系太过亲密,甚至能感受到龙厉看秦公子的眼神掺杂着别的情绪,就是没想到,龙厉竟然有断袖之癖!甚至是对自家表弟!这不是乱伦又是什么! 但她没有马上落荒而逃,继续看下去。 只见龙厉吻着还不满足,大手缓缓从秦长安的胸襟探进去,异常温柔地轻抚。 微开的胸襟下,并非是男子一马平川的平坦的胸膛,而是裹着布条,仔细看来,还有细微的起伏……纵然赵灵娃不算聪明,但也不是傻的,好似被雷击中两次,木然地睁大眼,脸上浮现出一大片红潮。 原来是不是表弟,而是表妹啊。她本想继续吊着龙厉的胃口,但这么一看,他们大家族哥哥妹妹郎情妾意的,到时候还有她什么事? 她得马上把计划的最后一步提上日程,只要造成事实,就算能当个小妾,也是一辈子衣食无忧! 秦长安是被憋醒的。 她一睁眼,头上的黑影罩着自己,一张沉迷的俊脸看的她眉眼直跳。 他的舌尖恶劣地逗弄着她还未苏醒的丁香小舌,愈发用力,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好似要将他所有的狂狷和热情都灌注到这个吻里。 几乎无法承受这么强烈的索吻,她下意识地眯起眼,无奈半睡半醒的身体还是懒懒的,根本不想挣扎。 一个吻,就能把人吻得浑身发毛,也只有龙厉有这种本事。 龙厉则一手按着她的胸口,脸上露出餍足的表情,薄唇鲜红欲滴,生出一种虚实难辨的艳丽。 “这样都能有感觉?”她古怪地盯着他,他好似一只刚偷腥的猫。 “如果没有人在外头偷看,感觉会更妙。”他贴近她的耳朵,望着她细小的耳洞,忍不住以手指轻揉。 她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斜了他一眼,龙厉面色一沉。“不解风情的女人。” “怪不得人说偷情会上瘾,原来就是享受这种偷偷摸摸怕被人发现的滋味,刺激吗?”她嘟囔一句,明知道外面有人在看,还非要吻她,龙厉果然是疯魔的吗? “本王想吻你,随时随地都可以。”他的手如同铁钳一样紧抓不放,他身上的温度毫无保留地透过两人相触的肌肤穿了过来,他的话霸道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 “行,那就等我睡着再说。”秦长安很坦率,翻个身,继续睡午觉。他一个亲王以恶名传天下,趁她睡着毛手毛脚算什么? 龙厉脸上一片阴婺,眼里跳动着狠戾的火焰,胸口一股恶气自始自终压不下去。 他直直地望着她,手心拂过她的脸,掌心下感受到的细腻,让他有抚摸她全身的冲动,甚至想不顾一切地将她搂紧怀里,让她因为他而颤栗忘情。 但他最终没有。 “上官德派来了五个高手,本王杀了四个,留了一个活口继续跟上官德保持通信……” 虽然闭着眼,但他说的话一字不漏地钻入她的耳朵,她没了睡意,坐了起来。 龙厉显然手法纯熟,在对付对手上面,她没什么好质疑的。一路上,也正是有他暗中排兵布阵,她才能享受几天好吃懒做的悠闲日子。 “果然是他。”她眼神一沉:“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等我们离开了洪县,再把假消息传去上官德身边,就说我们上了官道,从陆路去南疆,他一定会信。” “言下之意,我们不走陆路?”她挑了眉。“走水路,不是绕远路吗?” “从洪县的码头坐船到卞州,再从卞州转道去珍珠泉,并不会更远。” “声东击西?”秦长安笑了。 “天底下的奸臣大多是一个德行,既然上官德要在这趟南疆之行上要你的性命,他就会不断地派杀手来,确保万无一失。”他的眼也在笑,但笑意里的阴暗让人瞧着,心也跟着沉下去。 她觉得有趣,龙厉此人正邪难分,真要分,还是邪气多了些,从他嘴里说奸臣两个字,她怎么就不太适应?如果他不是皇子,他身上的标签又是什么?无非是权臣、弄臣之类。 “本王知道你在想什么。奸臣在本王眼里,不过是一只臭虫。”他攫住她的下巴,坦然地跟她四目相对,看清她眼底的一丝嘲讽。 “这些事本王会为你摆平。” “你可不像是做事不求回报的人——”她顿了顿,漂亮的眼清凉如水,嗓音为之一柔。“表哥。” “那就让本王成为你的男人、你的丈夫,这样,你脚边任何的障碍本王都会为你扫清。”龙厉说完这一句,就收回了他的手,优雅地拂袖,动作怡然自得,但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阴沉。 这不是他第一回提到两人的名分,也知道他在北漠逗留的时间够久了,势必要在她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为什么是我?”秦长安淡淡地问,她向来拿得起放得下,一个靖王妃的位置不会让她患得患失,但她也不是会主动跳进火坑里的蠢蛋。 “你适合靖王府。”龙厉声音微沉,她的话无意间直戳他的心口,这也是龙厉心里的隐痛,用明遥的身份看到了真正的她,他知道不让她回到过去,就必须给她更有分量更显赫的地位。 秦长安若有所思,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金凤手环,没来由地想起神官说的话,她曾经觉得荒谬至极,但如今……难道真有注定一说?! “更重要的是,你适合本王。”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她猛地抬起脸,直勾勾地盯着他,想在那张邪美的脸上找出些许调笑的痕迹,但却见到他眼底罕见的认真。 “赵灵娃马上会有动作,你要小心。”龙厉说完这一句,打开门走了出去。 果然,赵灵娃让小红来传话,三天后的午后,就要为龙厉治病。 深夜,赵灵娃的屋子依旧亮着光。 她盘腿端坐在床上,隔着轻纱,对着跪着的人说。“听清楚了吗?” 回她话的人是个十五岁的小伙,穿着褐色的短打布衣,面目端正,但眼神里透着与生俱来的怯懦。 “大姑娘,那个院子里住着的秦公子,小的也是见过的,男人和男人怎么……”他舌头打结,红了脸,再也说不下去了。 “秦公子是个女人,上回就看你偷偷瞧着人家,眼睛都不带眨的,现在我给你这个好机会,你是捡到大便宜了,懂么?”赵灵娃虽然还是一套白色衣裙,但跟往日那副仙气逼人清冷孤绝的模样截然不同,脸还是那张脸,是美丽娇艳的,却也只是如此,甚至那双眼滚着不该有的浑浊。 小伙子听懂了赵灵娃的暗示,年轻气盛的年纪,光是想想就气血翻涌,满身躁火。“可是那个龙公子看起来挺厉害的——” “你怕什么?我很快就是龙公子的人,当然会保你无事。”赵灵娃嫣然一笑,嗓音带着几分安抚。 看主子答应地这么爽快,没头脑的小伙子得到了赵灵娃的承诺,满心欢喜,笑眯眯地离开了。 小红苦着脸问:“姑娘,老爷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 赵灵娃瞪了她一眼。“那就别让他知道!” 小红抿了抿嘴,很显然自己主子要趁赵老爷出去收租的时候动手,她没有选择主子的权利,却也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这一年半来,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也算对得起他了。可你看我被拖到快二十岁了,他还不让我嫁人……我总不能当一辈子的花神吧。这回,他要钱,我要人。”赵灵娃的面孔微微狰狞,心中极为愤懑,自从在门外窥探到龙厉亲吻秦长安的一幕,嫉妒宛若一团火焰,不分白天黑夜炙烤着她。 赵平曾经吩咐过,要她尽量拖延两个公子哥在赵家治病的时间,毕竟像他们这样的肥羊不好找。 可是赵灵娃等不及了,她早就有了自己的心思。 她要龙厉用对待秦长安的态度对她,用看着秦长安的眼神看她,只要她豁出去,让龙厉碰了她,她就再也不用当这什么花神! 这么想着,赵灵娃姣好的面庞上闪过一丝怨毒,几乎绞碎了手里的帕子。 …… 秦长安翻了个身,有人偷偷潜入她的屋内,但龙厉已经出去单独见赵灵娃,况且光听脚步声也知道不是他。 来人故意蹑手蹑脚,来到她的床畔,气息声听来充斥着狂喜和激动。 一双炽热的手掌,因为紧张而冒出惊人手汗,颤抖地摸上她的头发,她没说话,却暗中摸索到压在枕下的匕首。 那把匕首是大哥送她的,寒铁所制,削铁如泥。 男人悄悄摸上床,手掌从她的发梢,落到她的肩膀,颤颤巍巍地想要拉开她的腰带。就在下一刻,她按住那双不规矩的手,寒星般的眸子,瞬间睁开。 将男人的手臂反折过自己头顶,她旋过半圈,身后响起一阵闷哼。她没有一瞬间的迟疑,手腕划过,耳畔听到利刃砍入骨肉的声音。 “啊——” 那人抱着头,发出凄厉的喊叫。 门外顿时有人冲了进来,由管家领着几个粗鲁的长工,个个板着脸,凶神恶煞,这架势……是来抓奸?! 当她站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的血迹和那个满脸是血的男人,才发现男子年纪很轻,约莫才十五六岁。他蜷缩着身子,在血泊中滚来滚去,疼痛难忍,状若发狂。 而一滩血迹之中,静静躺着一只人耳。 秦长安手握匕首,血滴溅在白色里衣上,血水顺着银亮的匕首一滴滴落在地上,她长发披散,那双眼清冷沉寂,冷冷扫过在场的五六个男人。 满身横肉的几个长工见了,不懂对方很明显是个娇小的女人,但他们摆出来的气势全都瞬间消失,甚至没人敢再往前一步。 管家年纪大,假惺惺地说。 “秦公子,不,秦姑娘,你怎么跟赵家的长工厮混在一起?” “管家,您这是来问罪来了?”她双臂环胸,一副看好戏的态度。 “你们都是大姑娘请回来的贵客,秦姑娘想必是大户出身,也该知道这种丑事一旦被闹大了,谁也落不着好看。” 她了然一笑,从腰际掏出一大叠银票,笑吟吟地在管家面前晃了晃。“这里是一千两,不知道管家喜欢吗?” 管家本来就是听了赵灵娃的唆使,想敲一笔竹杠,没想把事情闹大,看到秦长安主动拿钱出来,顿时笑出满脸褶子,语气谄媚。 “喜欢。” “是吗?我也挺喜欢的。”她笑靥如花,在管家伸手的那一刻,却将银票重新塞回了自己身上。 “秦姑娘,你耍我?”管家脸绿了,猛地抬高声音:“我们老爷是有功名的读书人,要是收租回来,看到你把人伤了,可不能这么简单就息事宁人的。” “当然,我也不想就这么饶了这个居心叵测的长工。”她俯下身,拎起小长工的衣领,以匕首轻指他的胸膛,“告诉他们,你是哪里来的?” 小长工怕的要死,但还是不敢说真话,抖抖索索,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不是秦姑娘让我来的吗?姑娘说……你喜欢我,想跟我睡觉……” 对于小长工的死不认账,秦长安并不意外,她徐徐将匕首沿着他的胸膛滑到小腹,他剧烈地发抖,眼神尽是惶恐。 管家不冷不热地挥挥手,一副局势已定的模样。“秦姑娘,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你年纪轻轻,怎么就想不开,要惹自己惹不起的人?”她无奈摇头,匕首猛地刺下,那刺破他裤裆牢牢钉在地上的匕首,在烛光下闪过锋利的光芒。 一阵骚味,渐渐充斥在整个屋内。 小长工吓尿了,黑色长裤下一滩水迹,他牙关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还不说实话?我看上去挺有耐心的吧?但是下一次,也许就没这么准了。”秦长安拔出匕首,对上对方恐惧至极的眼神,下一瞬,再度刺下。 “我说!是……是大姑娘让我来的……”小长工发疯般的喊叫,他已经被割掉一只耳朵,再怎么样也不能被切断命根子。死到临头,他再也顾不得保全赵灵娃了。 匕首停在离裤裆一寸的地方,没再往下,秦长安抬了抬眼皮,看着各人精彩的脸色,嘴角有笑。 “小山!你身为赵家的奴才,跟人苟且,被我们发现了,还敢污蔑大姑娘!”管家铁青着脸,喝道。“来人,把小山拖下去!” “慢着!”秦长安站出来,眼神犀利:“把他带下去,今天的事还说得清吗?就在我这里问,问清楚了再处置他!” 管家脸一白,好似被人打了个耳光,嘴巴张开,却说不出话,再看身后几个长工,也都脸色难看,心中刹那间没了底气。 “你们这些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她拿起干净的丝帕,擦拭染血的匕首,恬淡的侧脸上犹如冰霜之色。 “不管了!老爷不在,我做主!你们把小山绑了,还有这个女人,一并绑了!”管家狗急跳墙,恶狠狠地说道。 她话不多说,直接走到他们面前,衣袖一挥,一片浅白色的粉尘掠过他们的脸,刹那间,他们手脚无力,瘫软在地。 “这下安静了。”她扯开染血的床单,浅浅坐在床沿,脸朝着这个被称为小山的长工。“说吧,你跟大姑娘什么关系?” 小山惊惧不已,一手捂着仅存的右耳:“是大姑娘……晚上让我到柴房去,脱了我的裤子,我不敢……可她说我如果是个男人迟早要学会,我就……” 秦长安叹了口气:“在皇城里,你这种以下犯上,甚至打起小姐主意的下人,爱慕小姐不成,反而诬陷小姐名声,至少要打一百板子。你们大姑娘天生丽质,又有能耐,她会看上你?” 为了取信于她,小山马上跪了下来。“小的没有胡说,小的有证据——” 她似笑非笑。“有什么证据?” 众人面色大变,想拦着他,但浑身乏力,连手都伸不出,眼睁睁看着小山嘴巴一张一合,已经来不及。 “大姑娘大腿上有块黑色的胎记,拳头大小……” 管家脸上的血色,像是潮水般褪下,连唇都发白了。“小山,你想死吗?!” “管家,你一开始说的没错,果然是赵家的丑事啊。”秦长安收起匕首,泰然处之,言语之中满是惋惜。 屋子里几个男人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再加一个尿湿了裤子的一只耳长工,这都什么玩意儿? 几乎就在同时,赵家的另一处,同样发生了大事。 赵灵娃请龙厉去治病的地方,在赵宅的一个小阁楼里,龙厉单独走入其中,小红恭恭敬敬地说。 “大姑娘马上就到。” 龙厉一点头,小红退出门外,等了会儿,赵灵娃缓缓走了下来。 薄如蝉翼的白纱下,一件杜鹃色抹胸若隐若现,原本清高冷艳的脸上有着勾人的眼波,妩媚的笑容。薄纱下的手臂能看出凝脂般的肌肤,垂在胸口的发丝随着走动而摇曳。 “龙公子,我们开始吧。” 赵灵娃见他表情不变,没有在他脸上看到别的男人会有的惊艳和狂喜,但他似乎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一咬牙,将身体贴上他的胸膛。 他一动不动,黑眸却猛地眯起,体内暴戾狂躁的血液再度沸腾,耳后传来细微的动静,是小红在门外紧张踱步,想必这种粗劣的戏码,已经上演过许多次。 那些中招的男人是该有多蠢,才能上钩? “公子怎么会不举呢?”赵灵娃没感受到这个男人已经涌现杀意,将脸颊贴在他的心口,感受着他成熟的男人身躯下暗藏的魅力,早就脑袋空空。 龙厉缓缓抬起手,眼底染上夜色般的深邃无光,他嘲弄地勾唇,额头青筋无声突起。 赵灵娃轻柔的嗓音在此刻听来,竟然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龙公子不是家里没有妻妾吗?秦姑娘是你表妹,对吧?” 龙厉的眼底生出凌冽杀气,不用想,赵灵娃这个蠢女人用的是相似的龌龊手法,想要算计他跟秦长安两人! 不安分的手缓缓往下移,这就要摸上他的下身,她抬起眸子,粉面含春,嗓音软糯,含羞带怯地说。“公子这里好……” 最后一个大字没能说出口,龙厉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手刀劈下,赵灵娃眼睛一翻,软趴趴地摔了个狗吃屎。 听到里头的动静,小红破门而入,但还没开口,已有一把长剑抵住她的后背,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夜晚,赵老爷一回来,就看到赵灵娃和小山被绑在一起,一个衣衫不整,一个满身血污,而管家和一干长工,乌龟一般趴在地上。 坐在檀木椅上的秦长安和龙厉,却是气定神闲,有着相似的镇定和从容。 “赵老爷,我们等你好久了。”秦长安轻笑。 赵平看到大厅这幅场面,儒雅的脸瞬间沉下,恨恨地瞪了赵灵娃一眼:“你坏事了!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赵灵娃刚醒来,颈后一阵剧痛,如今耷拉着脑袋,如花似玉的姑娘,身上却有着一股跟年纪不符合的颓败和绝望。 “你都不为自己女儿打算,我还不能为自己打算?” 赵平气得不轻,但看龙厉一身尊贵气息,哪怕只是坐着,不说一个字,一句话,也让他心虚的不敢正视。 “两个公子,我女儿是花神转世,在洪县地位颇高,你们趁主人不在,把人绑了,这是要做什么?是要兴师问罪啊,还是要动私刑?!”赵平毕竟是读书人,头脑清楚,说话文绉绉,一拍桌子,有几分威严。 “花神?赵姑娘给我表哥治病,穿的如此清凉,哪里像是从天上下凡的仙子?我在青楼看到不少姑娘,穿的跟你女儿一模一样。”秦长安噗嗤一声笑出来。 赵平气的吹胡子瞪眼:“秦公子,注意你的言辞!你把小女说成是倚楼卖笑的妓女?!” “赵老爷,你可知赵姑娘跟赵家的长工有一腿?”她哼笑。 “什么?你又!”赵平不敢置信地看着跟赵灵娃背靠背绑在一起的少年,这个叫小山的长工到赵家才一年,两人就勾搭上了? “又?”秦长安对龙厉眨了眨眼,心照不宣。 龙厉在底下捉住她的手,轻轻一捏,转而对赵平说。“要动私刑,也不是不可。” 在所有人诧异而惶恐的目光中,他走到赵灵娃的面前,嗓音很轻,却藏着不寒而栗的阴冷。 “动刑也是有技巧的,说话不老实,掰断这只手的手骨,发现第二句谎话,就轮到第二只手。如果骨头太硬还不肯说实话,那就打断全身的骨节——” 秦长安无奈摇头,龙厉的残暴不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做得出来,而且……乐在其中,看到别人在他手下越痛苦,他就越满足。 赵灵娃再也不敢沉默,流着眼泪,求救地看向赵平。 不过一个晚上,所谓“花神”的谎言,就被戳破。 赵家的女儿生的美丽,因为父亲是秀才,一直养在宅子,没出去抛头露面。 直到她十岁的时候,不小心撞见赵秀才和年轻貌美的小妾在屋内欢好,年纪小小就春心浮动。 但赵平重利,祖产也不过是几亩田地,想靠女儿出嫁发财,提出要令人咂舌的聘礼,但小地方的人多半拿不出来,就这么拖了几年,赵灵娃过了适合婚嫁的最好年纪。 赵灵娃十七岁那年,赵平开始常年在外,学人做生意。该嫁人的女儿不嫁人,大宅子里没有主人,她跟长工眉来眼去,日久生情,被赵老爷发现,长工被打的半死赶了出去。 赵老爷无意间跟一个同窗见到面,那人已经当了七品京官,两人有意一起做米粮生意,半年后,投出去的银子却没有任何消息。 他赶紧专程去了皇城,谁知道对方的官职和住宅全是捏造,早已人去楼空。 赵老爷从京城回来,非但没有讨回余款,反而多年积蓄全都砸了水花。就在他灰头土脸,心灰意冷的时候,在茶楼的说书人那里听闻北漠观音的传奇,到了乡下,看看自己亭亭玉立,沉鱼落雁的女儿,就这么灵光一现,想到了敛财的好主意。 病急乱投医的人,掏银子的动作最快。 普通的病人,赵平随便拿几幅不伤身的药方应付,反正吃不死人。但他在暗中观察,一旦是家境富裕的男人,就让赵灵娃骗到赵家宅子,在阁楼里“治病”,只要对方被赵灵娃迷惑,就会有人冲进来咒骂对方对花神不敬,企图侮辱仙子,甚至威胁对方要去官府…… 对方往往花钱消灾,也不敢把事情闹大,这一年多,赵秀才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他暗中雇了不少人把花神的名气传扬出去,银子拿到手软,心中的贪欲更是覆水难收。 赵平瘫软在椅子里,没想到这两个出手大方的公子哥,却是自己招来的瘟神。 秦长安端着茶杯,手里的茶水早已凉透,目光瞥过赵灵娃,那还有什么仙风灵气?除了长的好些,没别的了。 这一出假仙姑真敛财的招数,居然也能蒙蔽这么多人的眼睛。 “我这儿还有一笔帐,没跟赵老爷清算。”秦长安手里的扇子指向自始自终没敢开口的长工小山,“赵姑娘支使他来爬我的床,赵老爷知情还是不知?” 赵平气急败坏:“不过是个下人,交给你们处置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秦长安踢了踢小山,小山一想到自己的那只耳朵,立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的一字不漏。 赵灵娃表面是圣洁烈女,骨子里却是淫娃荡妇,引诱一个十五岁的长工小山,很快用对他而言陌生新奇的男欢女爱,控制了他,要他言听计从。 “赵老爷,还有一事,我想你也应该知道。赵姑娘喝了太多次红花,身子彻底毁了。” 秦长安此言一出,顿时众人变色,赵平作势要去操家伙家法伺候,就在此刻,龙厉站了起来。 “我们走。” 赵平一愣,这是唱的那一出,但不得不承认,心中又有一丝侥幸。 “官兵马上来,到时候闹得鸡飞狗跳的,麻烦。”龙厉一双冷如腊月寒霜的眼静静扫过大厅所有人,嗓音透着不耐和厌烦。 身后有人从檀木椅子上摔下来,秦长安回头看了一眼,赵平满脸狼狈,恼羞成怒,乱七八糟地从地上起来。 “我去房里拿包袱,待会儿门口见。”她对龙厉说。 龙厉下颚一点,等秦长安的背影彻底被夜色吞噬,暗卫孙武才从树上跃下,单膝跪下。 “男的女的都不能放过,等我们离开洪县再动手,做的要干净。”他的薄唇撩起一抹笑,半边脸被黑暗吞噬,诡谲邪美。 “属下明白。” 孙武点头,再度隐没在黑暗中。 龙厉快步走出赵家大门,赵灵娃那个蠢货不得不死,不单算计他,还敢算计他的女人,他会成全她,让她痛不欲生的。当然,还有那个长工,绝不能留活口。 秦长安背着轻便的包袱,站在马车外,就是没掀开帘子,也没上车。 “杵着干嘛?”龙厉清滑的嗓音从车内溢出。 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再度回眸,赵家宅子在青黑色的雾气中,连围墙都越来越模糊,给她一种感觉——好似再过不久,洪县就再也不会有这个赵家。 她耸耸肩,灵活地钻入车内,却见龙厉闭目养神,周身散发出来的阴冷煞气与尊贵气息揉碎了,与那套黑袍融为一体,平静的脸上却有着一抹嗜血的残忍。 “怎么不等天亮再走?”她随口一问。 “脏。”他睁开眼,只说了一个字。 048 这才叫投怀送抱? 见她还是远远地堵在门口,龙厉一个不悦,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过来。” “赵灵娃对你投怀送抱,美人在怀的滋味不错吧?”秦长安笑道。 龙厉从她手里抽过那把纸扇,敛下眼,纸扇轻轻敲了敲手掌,明明没什么可怕的动作,可是那浑身气势的改变,还是让人心头悚然一惊,想着她刚才那句话犯了什么错误,惹得他大爷变脸? “不过是个村姑,也能让你吃醋?” 她哼了声,绵里藏针地打回去:“你跟我这么久,见过我吃醋吗?” “你真不想知道我跟她在小阁楼做了多少?”龙厉一眯眼,以折扇挑起她的下巴,黑眸里熠火煽动,另一手则猛地探向她的肩膀。 “你要能随便跟个女人胡搞,我倒也省心了。”不是认为龙厉有多洁身自好,只是他那爱洁又病态的毛病太多。 她趁着这个机会转身一闪,他猛地回过神来,伸手一抓,只抓住她裤脚一角,但那片衣料顺着她的动作快速地从他手心滑过。 龙厉一拍车厢:“赶路!” 骏马飞驰,马车在小路上颠簸,几个弯道,把她颠的差点打人,谁知一个刹车,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张开双臂朝他扑过去。 男人坚实的胸膛,宛若一面墙,把她的鼻子撞的生疼。还不等开口,龙厉就懒洋洋地抱住她,漫不经心地调侃。 “你这才叫投怀送抱吧?” “还不让你手下好好赶车!”她捂着胸口,冷冷瞪他一眼。“不会挑好路走吗?!” 她发怒的时候总是表情鲜活,那骨子里透出来的风情,还真不是什么美人都能效仿的。比如那个赵灵娃,画虎不成反类犬。 怀里这个人实在让他又气又爱。总是能轻易让他行走在失控边缘,每一次照样把他气的七窍生烟,但他却舍不得治她。 龙厉在心里叹了口气,栽了,真的是栽了。 “你也可以开口,他们不是聋子。” 眼底的那张脸愈发不分明,但唯独那双眼,却蕴藏着勃发的力量和情感。 她哼笑,语气凉凉。“我又不是傻的,谁不知道暗卫一生只效忠他们的主子,只听他们主子的话,其他人说话就等于是放屁?” 龙厉的薄唇勾了勾,手中的扇柄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挑开衣领,看到被束胸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一片白色,略显不满地皱眉。“你知道的还不少。” “那是当然。”她素净的脸上满是不快。 “但你说的话,不等于是放屁。”龙厉的指尖勾起打结的布条,自得其乐地解开,黑眸里情欲浮现。 “为什么?”她咄咄逼问。 “等你成了我的王妃,他们也会为你效忠,替你办事。”龙厉的笑意在暗色中闪动,猛地抽掉她胸口的布条,薄唇贴上她的耳垂,低声道。 “我可不需要他们替我办事。”她脱口而出。 “不需要吗?我以为你费那么大劲弄了个醉仙楼,就是想造一个属于你的情报网,你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龙厉笑的很阴沉。“而我的暗卫,是从小就训练出来的,不但能用,而且好用。” 秦长安一噎,胸口腾出诡异莫辩的情绪,不得不说龙厉就是龙厉,她脑子里成形的念头,正在部署的计划,就连大哥都不知道,甚至没几个人知道醉仙楼是她的。但龙厉却早已暗查于心,一语中的,让她无法反驳。 暗卫一事,她是很感兴趣的。 “十一,跳车。” 她拉下他在腰际摩挲的大手:“跳车?” “十三,避。” 她狐疑地反问:“避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暗卫的底细?”他的嗓音带笑,话音未落,搂着她,把她压倒在身下,幸好马车里铺着上等的丝绸软垫,又凉爽又柔软,不至于让人磕着碰着。 马车外悬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车厢,龙厉仔细打量身下的她,杏色袍子,白色衣领敞开着,梳着男人的发髻,更衬托那张小脸有着别致的美感。 不柔弱,不娇媚,偏偏符合他的胃口。 马车徐徐停在罕无人烟的野林子里,两个暗卫早已离开马车,一前一后守着,保护主子的安全。 没多久,车厢内传出秦长安气恼至极的声音。 “这是在马车里,你敢!” “本王敢不敢,试试就知道了。”龙厉将她的袍子向两边扯开,俊脸就在她的头顶,笑着的眼里有着一丝迷乱:“为了帮你揪出这个假花神,陪你演了这么久的戏,讨点甜头也是应该的吧?” “是应该。不过我跟你想的甜头,好像不是一回事。”她双手护胸,美眸中没有任何惊惶惧怕。 “你想给我什么甜头?”龙厉轻抚着她光洁的肩膀,体内的血液愈发亢奋起来,好似身体里藏着一头渐渐苏醒的野兽。 秦长安真没想过在这荒郊野外的马车里被他吃干抹净,只能硬着头皮,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在他的面颊上飞快地留下一吻。 “就这样?”他挑高一边眉毛,似乎很不满足。 “就这样。”她跟他四目相对,回的理直气壮。 “暗卫的事呢?你想知道,本王可以告诉你。”龙厉没追究下去,虽然是个蜻蜓点水的吻,多少有些敷衍的意味,但能让她主动,意义就不同了。 “不说暗卫都是秘密训练出来的?”秦长安有些心动,防备的心思卸下,多问了句。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里头的门道比你想的更深。”龙厉的手暗暗解开她的裤腰带,眼神带着一丝探寻的意味。“不过是你的话,本王可以告诉你,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 身子突然被填充,她紧紧抓着龙厉的手臂,心底深处却越来越热。 他俯身,看到她眼底有东西起起伏伏,想起上一回两人的亲热不太顺遂,不由地嗓音一柔。 “长安,这回不会弄疼你了……” 她一愣,这话可以从任何人的嘴里说出来,就是不可能是龙厉。他为人高傲,残暴无情,性格也有很大的缺陷,她不认为他会把床事放在眼里,更不会把她在床上的任何不适放在心上。 “什么?”那双清凉如水的美眸中,难得有一抹茫然。 “你跟阿遥说,你怕痛。”他将绷紧的滚烫身子贴上她,两人毫无间隙地搂抱着,他徐徐侵占,感受到她气息愈发紊乱,脸上虽然还有淡漠,但不由得心中大喜。 秦长安眼睛眨都不眨,深深凝望着他,眼前的景象默默有了变化。身上的男人重新戴上了面具,而此刻也不再是在马车内,仿佛只是他们日常朝夕相处的某一个平凡的晚上。 “阿遥。”她的声音有些哑,这些天她刻意保持距离,但很多事都不是她可以装作没有发生过的。 那个为她学武受伤的男人、那个为她砍掉黑龙寨寨主一条手臂的男人、那个跟她一起在地窖熬过不见日月的男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太多,在共渡难关那一刻产生出来的默契和信任,也是无法一笔勾销的。 那些事明明不像是龙厉会做的,但偏偏是龙厉做的。 只因为那一句呼唤,龙厉内心的尖锐就化为春水,他知道自己在她身上彻底败下阵来,却又不愿承认这是自己的妥协和失败,他只能牢牢地封住她的唇,吞灭她炽热的气息。 缠绵之后,龙厉把她抱在怀里,替她拢了拢身上凌乱的衣袍,近乎贪婪地锁住她美眸半合的姿态。 “还能看得清我吗?”他的嗓音残留激情退后的沙哑和迷离,听来很是动心。 “要看的那么清干嘛?” 感受到他又摸上她的脸,似乎有些心事,她疲惫地抬了抬眼睫,却看到那张妖孽般的脸上,有着不该有的隐隐担心。 “秦长安,你现在看看我的脸,还是似鬼似魔么?” 话一说出来,龙厉都想掐死自己,销魂过后这么好的氛围,说什么不好,说那件让两个人都不痛快的事。 倒是秦长安,往事历历在目,那是三年前他强要她后,事情发生了,她说他似鬼似魔,本是刺激他,她的清白被毁,自然说出来的没一句好话。 不过,她倒是想起一个细节,那天是百花宴回来,龙厉原本身体差不多痊愈了,那晚却突然发病……不,应该是毒性发作。 那双阴婺的眸子充血,脸上遍布青黑色的长长短短的阴影,几乎是瞬间浮现在她眼前,好似就发生在昨日。 她的脑袋,轰然一声炸开。 有什么东西浮出水面,突破了浓烈迷雾,让她看清了这三年耿耿于怀的真相。 她心里不太舒坦,却还是问了。“那次你毒发?” 龙厉不言语,脸色稍微沉下。 以前就知道龙厉在娘胎就被喂毒,但那时候她没想追究,但如今,她想要知道的更清楚。 “什么毒?” 他沉默了许久,才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臂。“青桑毒。” 秦长安瞬间清醒。 龙厉明白她隐晦表情的意思,没有追问。 “你这命真够硬的。”她淡淡一笑,“青桑毒我虽然没遇到过,但也知道那是会把人折磨致死的慢性毒药,一旦中毒,多半是活不过十年的。” “这不是遇到你了吗?”龙厉虽然笑着,但嘴角噙着一抹残忍。 “林皇后被赐了白绫,难道是她?” “她错在不该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下手。”他冷笑。“如果德妃死在勾心斗角中,那我没什么可说的,后宫本就是女人的战场,弱肉强食。但对一个无心争斗,甚至不愿进宫的女人下毒,还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她就该想到她这辈子会不得善终。” 秦长安敏锐地感觉到什么,抬眼看他。“林皇后一人做的?” “当然还有几个为虎作伥的奴才,一并赐死了。”龙厉偏过脸,表情无法看清。 她总觉得这事没完,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她虽然同情德妃,却也仅限于此。 德妃原本不想进宫,但既然让皇帝看中了,进宫当了妃子,就该学会在这个吃人的地方生存。她善良,但其他人可都是虎视眈眈恨不得她死呢……德妃生下一个皇子后,不但没失宠,反而更得宠,劲头太盛,容不下她的岂止是林皇后? “杀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轻叹一声,再度闭上眼,心情没了波动。 “皇家多的是豺狼虎豹——”他顿了顿,这才贴上她的耳朵,低声道。“所以我才说你适合。” “恶鬼我都不怕,还能怕什么豺狼虎豹?”秦长安言有所指。 龙厉的眼闪过冷厉,嘲弄地冷冷一笑,这丫头从小就牙尖嘴利,拐弯骂人,是真损。 “三年前的事,以后谁都别提了,不舒服。”她歪过头,态度决绝,不留余地。 感受到龙厉将下颚抵住她的肩窝,就这么抱着她一同睡下,呼吸平稳均匀。 她却辗转难眠。 他们的第一夜,她一直认为是他压着她的脸,从身后占有她,是因为不想也不屑看到她的脸,把她这个小小官奴当成是泄欲的对象罢了。 那种轻贱至极的侮辱,才是她最难以忘怀的。 她却没反过来想,其实是龙厉不想被她看到他那时候的脸,因为他比任何人更清楚,他毒发起来的面貌狰狞可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为什么不想被她看到?!怕吓着她?为什么?吓着她,让她更恐惧惊悚,不才是龙厉的行事作风吗? 难道——她被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镇住了,心跳如鼓,不会这个瘟神那时候就在乎她了吧?! 那种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的感受,更加明显了,她拼命地回想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打消这种诡异的猜测。 百花宴上,她跟温如意不期而遇,在桃花林里,温如意还送了她一根发簪当作及笄礼物。 莫非那一幕被龙厉看到了?而之后温如意要带她走,龙厉反应那么大,她迟迟想不明白那时候他已经不需要她的血,为什么还百般阻扰? 她以为是龙厉的残忍和霸道作祟,一直都是这么想的,这么恨的。 浑浑噩噩想了这么多过去的事,秦长安反而累了,马车何时到了码头,她浑然不知。 “爷,船来了。” 龙厉横抱着秦长安,用披风把她裹起来,连她的脑袋都面朝他的胸口,那种窝心的滋味,让他的眼神情不自禁地有着淡淡的温柔。 秦长安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船上了。 她走出船舱,太阳下山,满眼红色晚霞,船到了卢江中心,洪县早已看不见。 甲板上布置着桌椅,方桌上已有饭菜,她嗅了嗅,眸子瞬间亮起。 “起来了?”龙厉从另一个方向走来。 她点头,他们所在的可不是一般的小船,她躺着的房间精美绝伦,来到船板上看清这艘船比游湖的画舫还大些,连座椅都是红木的。 弯了弯嘴角,语气很平静:“论享受,没人比得上你。” 龙厉不怒反笑,挽着她的手,把她带到饭桌旁。“又不是出来逃难,何必搞的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况且,你应该很想到各地游历。” 她不想承认龙厉太了解她的喜好,但……事实上的确如此,在北漠用两年时间巩固地位和积累财富,她根本没有时间游山玩水。 龙厉眼底笑意加深,她从小就喜欢看游记和地方志,很显然,她憧憬自由随性的生活。 桌上放的是新鲜的江鲜,鲜鱼活虾,还有鱼羹,吃的是刚捕捞上来最鲜美的滋味,眼里看的是水天一色的美景,秦长安心中很是惬意。 “刀鱼可是好东西,北漠只有这一条产刀鱼的大江,这鱼要是运到醉仙楼,这一盘没有一百两,连味道都别想闻。” 龙厉挑了挑眉,眼捎蕴含着一抹笑意,这等男色落在别的女人眼里,就是致命的蛊惑,但秦长安的眼睛却始终都盯着一桌菜肴。 “你爱吃鱼眼睛?” 她头也不抬:“嗯。” 龙厉垂眼,没人看的清楚他此刻的眼神,却是将一个玉碟子推到她的面前。 这一碗鱼里的所有鱼眼睛,都被他挑出来,一颗颗好似白色珍珠,静静地躺在碧绿色的碟子里。 秦长安微微一愣,那种在郡主府同桌吃饭的感觉又回来了,但有所不同的是,他有着跟身份不符的细心,纵使她嘴巴再毒,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恶语相向。 有人对她好,一分的好,她就会还以十分—— 可是龙厉在她生命中的时间太长,印象太差,这也不是一碗鱼眼睛能够改变的事实。 龙厉见她没拒绝吃他挑出来的鱼眼睛,却也没再多的反应,心里颇有些不得章法的挫败感,他就没见过这么顽固的女人。 虽然这么想,但当秦长安不偏不倚的眼神落在他的手上,他才发现自己在做什么。 他竟然在替她剥虾壳?! 他一个亲王给女人挑鱼眼睛就算了,还剥虾壳?! 从未有过的震惊,犹如晴空霹雳,毫无征兆地击中了他。 不是已经摆脱了明遥的身份吗?他现在是龙厉,是靖亲王,短短一年时间就把他变成低贱的软骨头了?! 暮色降临,龙厉转过脸去,逆着光,看不到他的表情,黑发旁一双白玉般的耳朵,却透着诡异的红色。 秦长安轻咳两声,试图化解此刻无话可说的尴尬,明白他是从没做过这种体贴入微的小事,但她却没什么负担感。 她夹了块虾肉,白灼而已,肉质鲜美,富有弹性,带着葱花的香气,唇齿留香。 不但如此,嘴里竟然化出了淡淡的甜味。 她没去追究这甜味的来由,抿唇一笑,龙厉这怪人是越来越古怪,浑身上下透着无人能理解的矛盾和阴晴不定。 既然无人能理解,她也不打算费心去了解,有现成的虾肉吃,为什么不吃?! 再说,放眼天下,谁能让传说中残暴不仁的靖王剥虾壳?! 见秦长安心安理得地吃虾肉,龙厉才偏过俊脸,静静地凝望着她,月色落在他身上,吞噬了冷厉的气质,反而柔和了他的线条。 “船上的船夫都是你的暗卫吧?”她主动打破沉默。 他下颚一点:“掌舵的是十八、十九,他们出生在渔村,水性最好。” 她笑出来:“编号就是他们的名字?” 孙武她揣摩着一直跟在龙厉身边扮演小厮惊雷,恐怕是暗卫中身手最好、地位最高的一个,除此之外,其他人根本没有名字,连姓氏都没有,只剩下一个编号。 “省事。”龙厉俊脸微僵,吐出两个字,就算回答。 她挑眉:“是你根本记不住他们的名字吧?” 龙厉淡淡一瞥,没否认,他向来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暗卫有那么多人,不见得他必须记住那些张三李四。 她起身,朝着船尾喊了声。“十八、十九,你们过来。”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征询的目光最终看向自己的主子,见龙厉默许了,才走到秦长安面前。 “你们叫什么名字?”她弯唇一笑。 向来面无表情的暗卫脸上,浮现一派不该有的茫然,他们五岁开始习武,从几百个孩子了脱颖而出,七岁起看到自己终生要效忠的主子,从那时候起,他们就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一转眼都快二十年了,他们也习惯了这个加注在身上的编号,突然有人问名字,他们一头雾水,头脑一片空白。 十八吃力地回想,涨的一脸通红:“我姓马,叫马超。” “十九,你呢?”她转向那个眉头皱的可以夹死苍蝇的男人,他一脸纠结,显然情况更糟糕。 “我姓李,李……”他李了半天,才挤出下一句。“我想起来了!我叫李闯!” 就当李闯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时,突然感受到从主子龙厉身上射出的怒气,他赶紧敛去笑容,恢复原本的冷酷。 秦长安忍住笑:“你们是人,就算阿猫阿狗都有名字,用编号来喊人实在说不过去。” 马超和李闯不禁在心中倒抽一口冷气,虽然知道这位长安郡主是王爷的女人,但敢当着王爷的面打脸,挑王爷毛病的人……居然还能活到现在,换做别人,不是早该被一根根地拆掉骨头了吗?! “以后,王爷会喊你们名字的。”她挑眉,语气坚决。 两个暗卫不敢答应。 “不过是两个人名而已,王爷这么聪明的人,不会记不住吧?”她双手撑在方桌两侧,身子朝他倾着,那双寒星般的眼瞳,淡淡睇着他。 小小的激将法。 龙厉的表情愈发冷淡,眼底闪过一丝阴郁,随即隐匿。 “你可知道暗卫有多少人?总共一百九十二人,他们两个的名字我记了,其他人怎么办?” “他们为了主子的安危,随时可以豁出性命。我认为忠心护主,至少能让主子记住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她停下,沉默地等待着。 “秦长安。”他冷冷地咬牙,顿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火药味。 马超李闯心中紧张,但却又抱着一丝不该有的期待——更要命的是,这个郡主可真敢说啊!每句话都戳心,让他们两个在刀尖上活着的男人几乎要感动地掩面而泣! “王爷是做大事的,精力有限,什么事都让你费心,一定是吃不消的。”她话锋一转,嘴角得意的勾起。 龙厉对她的这幅表情并不陌生,冷哼一声。“你知道最好。” “若一时半会记不住的话,我可以在旁边提醒王爷。”她不卑不亢,四两拨千斤。“总有一天能记住所有名字。” 他的目光扫过两个难掩喜色的暗卫,正想训斥一顿,却又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猛地将目光拉回她的脸上。 清俊的脸上有莫名情绪闪动,嗓音带哑:“如果本王要花三五年时间才能记住,你还会在本王身边吗?” 胸臆间跃动着一把火焰,把他的身体烧的很烫,他试探着,是否她言下之意是另一种陪伴。 “三五年?”秦长安自觉好笑,他有这么笨吗?又在他眼里见到难以忽略的光芒,不知为何有些心软,才闷闷地开口。“只要你让我知道训练暗卫的内情,我当然会记住自己所说的话。” “好。”龙厉按住她的手,薄唇边撩起一抹笑,看的她不寒而栗。 049 色不迷人人自迷 在卢江这一路,龙厉过的异常身心通畅。 无人打扰,耳根清净,在她的眼里,除了他,没有任何人。 这种无可取代的感觉,满足了他骨子里的骄傲自负。 秦长安懒懒地依靠在榻上,身上穿着男装,却是龙厉的衣服,过分宽大,青丝垂在胸前,不带任何首饰,却透着一股动人的明艳。 她悠闲惬意地翻着书,有人的手掌暗暗摸上来,沿着纤细白嫩的小腿攀爬着。 老实说,她此刻这幅模样,落在世人眼里,就是不男不女,不合礼教,却不知为何迎合了龙厉的眼光。 秦长安没看他,脸色淡然,青葱手指翻过一页:“阿遥,一道菜天天吃还不腻?” 龙厉从身后抱住她,手臂在她腰际一寸寸收紧,他明白自己不是女人眼中的良人,但照样多的是女人想要他,毕竟,他的权势财富如日中天,他的长相也是万里挑一。也就秦长安一个,哪一样都打动不了她,近在眉睫,却又远若天边。 “本王可是很挑食的。”他捏住她的下巴,扳过她的脸来,两人唇瓣相贴。 她没推开,他的唇殷红如花,唇形虽单薄,吻人的时候却很温暖。 不过,简单的唇碰唇显然无法满足龙厉。 他的舌撬开她的牙关,急切又霸道地探索着她的美好,他甚至将她横抱了起来,搂在怀里。 她不是没被他吻过,但一个吻能让人这么意乱情迷,却是效果惊人。 渐渐察觉到体内苏醒的欲望,不让自己继续冲动下去,龙厉适时地抽离出来,将脸贴在她的耳畔,再也没有别的动作。 “明天就到卞州了吧。”秦长安捡起掉下的书,继续翻看,好似刚才那个小插曲影响不到她。 龙厉下颚一点,揉着她的青丝,冷厉的眼底划过一抹留恋。这二十天,他们在船上过的日子,好似神仙眷侣,他明明不甘于平淡,却也不否认这样的日子,有着别样滋味。 “既然到了卞州,我想去见见长孙家。”她微微一笑。“如意娘就是长孙家的儿媳妇,离开黑龙寨后,我派人把他们夫妻的骨灰坛送回了夫家。” 他静默不语,把玩着她手上的凤凰手环,垂着眼,脸上没了阴邪之气。 每回说到如意,龙厉就是一脸不喜的样子,毕竟如意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体内还有一半山贼的血液。 “你剿了整个黑龙寨,把山贼的儿子留在身边,我不明白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我更相信有红叶那么坚忍的娘,生出来的孩子不会差。” 他短暂沉默着,这就是两个人看人做事的最大差别,他不轻易相信人,总习惯预想到事情的最坏一面,他看到的是如意身体内山贼的一半血液。 秦长安虽不是天真的女人,年幼家逢巨变,但她还是保留最后一分善意,所以她看到的是如意身体内属于良家妇人的另一半血液。 “当然,我更相信在我的教养之下,他不能成为作奸犯科、杀人放火的混蛋。”秦长安很是笃定。 “他真要走上邪路,我亲自送他下黄泉。”龙厉俊美面皮上,一抹狞色转瞬即逝,嗓音虽轻,却字字阴狠。 秦长安不苟同地皱眉,他这幅狠辣的心肠,连一个孩子都防的死死的,有朝一日他做了爹,孩子见他恐怕也跟见鬼似的。 不,龙厉这个男人,根本不适合当爹。 卞州公孙府。 “两位公子,你们是?”门仆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门口,不敢大意,迎上去问道。 秦长安男装打扮,身畔的龙厉依旧戴着面具,但两人的衣料上用的是昂贵的金银线,一看就是贵少爷。 她晃动着手中的折扇,风度翩翩的姿态,眉眼含笑。“我们是你们府上大少爷的朋友。” 仆人面色攸地沉下。“大少爷?你们找错了吧。” “你们大少爷可是叫公孙旭?大少奶奶可是闺名红叶?”她笑意不改。 “是没错,可是——”仆人面露难色。“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已经不在了。” “你尽管通报一声,公孙家的老爷还在吧。” 仆人见他们身份显贵,最终点头。“好,请两位公子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禀明老爷。” 没多久,仆人便领着秦长安和龙厉进了公孙府。 正厅内坐着公孙典,他六十岁左右,身穿暗色长衫,绣着福字图纹,蓄着长须,拄着龙头拐杖,看上去是个德高望重的老人。 他打量着眼前的两个贵公子,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神色有些激动。 “老朽听说两位是旭儿的朋友?” 秦长安瞥了一眼旁边伺候的两个丫鬟,并未太快接话,公孙老爷毕竟精于世道,一眼就明白了。 “你们先下去。” 等人一走,她才开门见山。“公孙老爷,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的骨灰坛可曾下葬了?” 公孙典一听,脸色微变,公孙家是秘密下葬的,这年轻公子怎么知道其中详情? “从黑风山到卞州,路上就需要一个月吧。” “你难道是——”公孙典年纪虽大,但一点就通。 她浅浅一笑。“秦长安。” “长安郡主?”公孙典拄着拐杖,再度站起来,作势就要朝她下跪。 她伸手将他扶起:“不必多礼,我来卞州也是顺路,还请您老替我保密。” 公孙典谈及往事,历历在目,不禁老泪纵横:“五年前犬子旭儿带着媳妇红叶去皇城开拓家族的生意,一走就再也没回来……这几年陆陆续续派了很多人去找,就是杳无音信。老朽猜到他们在外头肯定是遭遇不测,凶多吉少,没别的想法,只想早些把他们接回来。郡主在黑风山剿了那些无恶不作的山贼,免得他们在外做孤魂野鬼,老朽就算做牛做马,也要报答这笔恩情。” “您还是节哀吧。” “郡主,老朽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他们夫妻死在黑风山的山贼手里,这都五年了,您是怎么找到他们的骨灰?” 秦长安跟龙厉对视一眼,看公孙典对黑风山的山贼恨之入骨的样子,想必是绝对接受不了儿媳妇被山贼头子奸污还生了个孽种的事实。 沉默半天的龙厉总算开口了。“山贼头子杀人有两套规矩,穷人的尸体往山里丢,被野兽分食,劫到富贵人家则把人火化装在骨灰坛里,装在后山的山洞。” 公孙典心情沉痛,听龙厉说的巨细无遗,哪里还会深究? 秦长安眯起眼,没了笑容,这些残忍的手法从龙厉嘴里说出来……很真实,想必得罪他的人,下场会更惨烈。 “公孙家是做什么生意的?”她话锋一转。 “回郡主,公孙家是经营药材的,在卞州有一家回春堂。”公孙典老实说。 “这么说来,我们可是同行了。” “不敢……郡主圣手医学,任何疑难杂症都难不倒郡主,是北漠之光。” 秦长安就这么住下来,公孙典甚至亲自替她安排厢房,一看寸步不离的面具男,笑着询问。 “郡主,不知这位公子是何人?” “是我的后院人明遥。” 公孙典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个俊挺颀长的男人,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清贵气质,不敢怠慢。“明公子就是将来的郡马爷了吧。” 龙厉无声笑了下,这老爷子还算会说话,郡马爷三个字听来,很顺耳。 “晚上请郡主和明公子赏脸,到花厅吃全鹿宴,这是卞州的特色,给郡主接风洗尘。” “好。”秦长安顺口答应。 站在院子里,她吹了一道清亮的口哨,灵隼从远处飞来,她笑着伸出手,任由灵隼站在她的手臂上。 “饭桶,这一天野到哪里去了?吃饭时间你倒是准时的很,从不错过。”从随身的锦囊里掏出一把青豆,喂食着胖嘟嘟的鸟儿,她调侃道。 灵隼以药材为主食,但秦长安常常喂它一些小零食,它喜欢的很,很快从小胖鸟变成了大胖鸟。 “给你起了个饭桶的名字,还真没让我失望啊。”她无奈摇头。 灵隼歪着脖子,黑豆般的眼睛泛着冷光,对主子的嫌弃很有意见,但吃东西的速度却很快,囫囵吞枣,脖子一缩一缩的,煞是可爱。那表情好像在说,谁让你给我起这个鬼名字! 龙厉不近不远地观望着,眼底的清冷被驱散,秦长安有着常人没有的天赋,她身上的灵气连鸟兽都喜欢亲近,注定是一颗璀璨的明珠。 但此刻在别处望着这一幕的人,除了他,还有一个。 龙厉的过分关注,让他错过了在拱形院门口匆匆消失的衣角。 秦长安是头一回看到所谓的全鹿宴,在卞州,富贵人家宴客的顶级酒席就是全鹿宴,顾名思义,桌上的十八道菜,全是用鹿身上的部位制成,用了炖、焖、煨、焐、蒸、烧、炒、烹、炸、焗、卤、熏等方式,每一道都不重样而闻名。 卞州有一座鹿山,秦长安之所以会知道,因为野鹿浑身上下全是宝,跟鹿有关的药材产地就在卞州,连她的歇雨楼也正是从卞州进货。 龙厉走到花厅的第一步,就看到一个男人,二十四五岁,身着黛色常服,胸襟的盘扣上挂着一枚黄色琥珀,眉目俊秀,那双狭长的眼很有特色。 公孙典笑着介绍:“郡主,明公子,这是老朽的二子公孙晔,这两年,他替公孙家打理回春堂,是公孙家的以后的主人。老朽年纪大了,行走不便,就让他替老朽尽地主之谊。” “大家都坐吧。”她朝着公孙晔一点头,没摆任何架子。 公孙晔暗中打量这个女人,今日得知公孙府来了贵客,甚至住进杏园,杏园可是不对外人开放的,他好奇心作祟,才偷偷去院门口看了一眼。 当时看不清秦长安的长相,只是她给灵隼喂食的模样透着一股随性率真,潇洒风流的气质犹如清风拂面,让人印象深刻。 如今近距离见到了,更是眼前一亮,秦长安虽做男子装扮,但眉若远山,不化而黛,涟水美眸,目光坚定,朱唇莹润,抿着一抹女子少见的坚决和固执,当那粉唇微掀,荡起迷人笑容,更让他神魂颠倒,有一刻间的失神。 龙厉见状,眼神愈发阴沉,怒气直冲脑门,公孙晔正想坐在秦长安身边的位子,他伸手一推,佯装看不到他的存在,自顾自地靠着秦长安而坐。 场面一度尴尬。 “郡主,久仰大名,北漠百年内没出过有名气的女医,身为医者能见到北漠观音,真是公孙晔的荣幸。”公孙晔不理会那一道不友善的目光,挑了个秦长安对面的座位,狭长的眼里笑意煽动。 花言巧语。 龙厉在心中想,公孙晔不就是在套近乎? “公孙公子是该觉得荣幸至极,毕竟北漠学医的不知有多少人,你这是走了狗屎运。”他寒声说,嗓音透着不客气的嘲讽。 公孙晔但笑不语,目光直直地落在秦长安的脸上,见她完全没有插手调解的意思,看向龙厉的时候,自然带了些许看轻的意味。 秦长安不是没听出两人的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的对话,龙厉的世界里没有礼教、不懂谦卑是正常,向来只有别人对他卑躬屈膝的份。 她此刻的心思,全放在面前这一桌全鹿宴上头。 “郡主,这道是红烧鹿肉,用的是鹿腿肉最嫩的那块。”公孙晔夹了一块鹿肉到秦长安的空碗内。 她刚要夹起来品尝,却被龙厉的筷子打落,她恼怒地瞪他一眼,却看他重新夹了鹿肉过来。 公孙晔冷眼旁观,同样是男人,当然知道这是宣示主权的霸道行径。 “好吃。”她吃的津津有味。 “明公子为何不吃?”公孙晔脸上虽有笑,但实则挑起矛盾。 “阿遥不习惯在外人面前吃饭,到时候送一份到屋内。”她头也不抬,见桌上摆放着一壶酒,刚想端起,却被公孙晔用手拦下。 “这酒……不适合郡主喝,不如给明公子吧。” 龙厉眸光清冷,目光如炬,一眼就看透公孙晔眼里的不怀好意。 秦长安晃动手中的酒壶,嗅闻了下,笑容透着古怪,幽幽地说道。“上等的鹿鞭酒。” “郡主有眼光。”公孙晔又笑。 龙里森眸一眯,实在看不过公孙晔这头笑面虎,挑起浓眉,自如反击:“公孙公子还是留着自己喝吧,你看起来身子很虚,少了点男子气概。” 秦长安强忍住笑,公孙晔长相却是不错,肤白纤瘦,在长袍衬托下有着卓然不凡的气息,举手投足风雅迷人。 这话还真是毒,果然公孙晔闻言,笑脸沉下。 “郡主,不如你跟他说说看,到底我需不需要喝鹿鞭酒?嗯?”龙厉打击了公孙晔还不够,一转脸,皮笑肉不笑地逼问,非要她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让公孙晔死心。 她轻咳了声,被龙厉那么露骨的眼神包围着,心头一热,只能笑道。“鹿鞭酒就算了,阿遥要是变得更生猛了,我怕我无福消受。” 公孙晔的眼神骤然深奥下去,这些话要是寻常女子说出来,那是轻佻放荡,但怎么到了秦长安这儿,却只让人觉得她不拘小节,随性如风,坦率桀骜,胜过那些扭捏小家子气的女人不知多少。 “虽然阿遥用不着,但我对卞州四绝之一的鹿鞭酒很感兴趣。” “郡主在皇城有一家歇雨楼,名气很大,据说也涉及药酒——”公孙晔双目熠熠生辉,语气真诚。“大哥大嫂的事多亏了郡主相助,郡主还把黑龙寨灭了,造福百姓,为我们出了一口气。我跟家父谈过,实在不知如何报答郡主,公孙家有一个全卞州最大的鹿场,不限量地给郡主提供跟鹿有关的药材。” 秦长安也不矫情,挑了挑眉。“直接从鹿场收购药材,免去不少人力物力,当然,我也不会让你们吃亏,价格你们提,公道就好。” “往后,我们就是生意上的伙伴了。”公孙晔一笑,跟秦长安的视线纠缠了下。 我们! 不过卖点药材,也敢恬不知耻地说什么“我们”!真当他死了?!龙厉勃然大怒,看着两人谈笑风生的模样,险些当场掀了桌子。 “阿遥。”秦长安在桌下按住他青筋毕露的手,以眼神安抚他胸臆滚动的怒气,他冷漠地抬起眼,迎上她带笑的温暖眼神,心头狠狠一震,才强压下要玩死这个不知趣的公孙晔的念头。 他冷着脸,回到屋内,见秦长安还在反复端详手里的鹿鞭酒,心情更是抑郁。 “不许你在背后动公孙晔。”她突然开口,她自己也做药酒,是知道公孙家的药酒非常正宗地道,而公孙晔提出合作的想法,跟她一拍即合。 她太清楚龙厉的作风,凡是跟她关系亲近的男人,一个个全都栽在他手里,就连四皇子萧元夏都不能幸免。 要论手段,是没人玩的过龙厉的。 “你在意了?”他哼了一声,傲慢地取下面具,妖孽般俊美无俦的面孔上,浮现隐隐怒气。 “有些话我再不说,就来不及了。”秦长安面若寒霜,嗓音清冷。“我不喜欢你暗中对我身边的人出手,这让我没办法专心做我想做的事。” “你喜欢公孙晔这样的?之前不论是萧元夏还是夜清歌,可没见到你这么大反应。”他的嘴角撩起一抹讽笑,眼神透着凉薄和冷情。 公孙晔在龙厉眼里,当然没什么特别,论身份,比不上四皇子萧元夏的尊贵,论长相,不如夜清歌的妖娆阴柔——唯独让人介意的,就是他同样是学医出身,跟秦长安好似有说不完的话。 “我可不想被认作是瘟神,只要是男人近我的身,就会倒霉透顶。”她没好气地回。 “谁敢说你是瘟神!”他的眼神突然狰狞。 秦长安无言以对,这男人的狠辣手段她是见识过的,但哪怕他与全世界为敌,却是想也不想就会维护她。 为什么这辈子要招惹这么大的麻烦人物?! 该不会……她此生的使命,就是来压制这个混世魔王的吧? 她试探地拉了下龙厉的黑色衣袖,触碰他的手背,见他紧绷的下颚果然放松几许。 她不信邪,继而轻轻圈住他的腰际,柔软的身躯贴着他寒铁般愤怒僵硬的胸膛,果然,这下子连那双眼也不再阴气森森了。 她似乎找到跟盛怒中的龙厉谈话的最佳方式。 “我想跟公孙家联手,恰好公孙晔学过医,又有生意头脑,合作起来两方都能获利,没什么不妥的。” 龙厉虽然脸色和缓下来,但还是心中不舒坦,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他是生性残暴,也要绝对的掌控权。没有任何人能改变他的决定,除了……秦长安。 “你要看上公孙晔,就是你的眼光太差!”他依旧神色倨傲,心软的同时,还不忘踩公孙晔一脚。 秦长安哭笑不得,却能感受到他抚摸着自己的动作,没了火气,反而蕴藏着淡淡的宠溺和温柔。 “我眼光很差吗?” “奇差无比。”龙厉下颚一点,还不忘补刀。“你从小就没什么好眼光。” 温如意的簪子不好看不昂贵,在他的麒麟玉面前就是九牛一毛,但她却视若珍宝。 明遥的身份低贱的犹如一颗尘埃,在他靖王面前就是云泥之别,但她却温柔相待。 这还不是眼光奇差无比吗?! “眼光这么好的靖王为什么看上一个眼光这么差的女人?你是瞎眼了吗?”秦长安嗤之以鼻。 要说在人心口上扎刀子,她这门功夫也不赖。 龙厉意味深长地望向她,眼底犹如看不透的深潭,他把她的身子抱进怀里时,感觉到自己的心似乎在此刻完整了。 他很清楚,这种陌生奇异的心情,是很危险的,却又无法抗拒,想要从秦长安这里得到更多的肯定和柔情。 “谈完了生意,就离开卞州?”龙厉的嗓音轻柔下来,把她整个人凌空抱起,她只能马上抱住他的脖子,双腿夹住他的腰际。 “我没忘记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在南疆。”她点头说。 “等回了金雁王朝,本王就是你最好的靠山,你坚持要做生意的话,收益至少是在北漠的十倍。”龙厉这么说,俊脸一寸寸地逼近,丢出甜美的饵。 秦长安急急闪躲,另他的唇在眨眼间已经贴近她的耳,后颈瞬间跟着发麻,随即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在她耳畔吹拂。 她愤怒地用袖子擦了擦颈子和耳朵,恶狠狠地瞪着他。“就不能好好说话么?!非要用美男计?” 龙厉跟她四目相对,直直地对视着,眸光点燃一团炽热的火焰,嗓音微微发哑。“谁让你迟迟不给本王一个答案?” 她捧着那张俊脸,不让他再度逼近,只觉得此刻他的眼底情欲汹涌,烫着她的心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这便是色不迷人人自迷么?! 奇了怪了,她认识龙厉的时候,两人年纪都不大,她八岁,他十三岁,不过是个俊秀却有着病态和暴烈脾气的少年。现在他早已摆脱病体,健康强壮,还有一张俊邪的容貌……但她一直都对他的脸麻木不仁,甚至还有些讨厌,完全不受男色蛊惑。 她对美丑向来不看重,就算看到明遥那张鬼脸也不曾有过惊慌失措…… 但此刻,为什么她竟真看出来龙厉的俊美不凡,风华自成?! 她的心悚然一惊。 “怎么不说话?”龙厉见她眼波闪烁,粉唇微启,却沉默寡言的模样,隐约察觉到什么。 就在他还要更靠近,几乎两人嘴唇贴上的那一刻,她突然推开他。 “解蛊后,我会给你答案的。” 龙厉摸了摸她的面颊,感受到有着平日没有的温度,他却没说破,把她抱上床。 秦长安无言地看着他更衣,胸口的鞭痕呈现暗红色,霸占着原本精实的身躯,跟那张俊的好似天人的面孔不太相配,细细看来,身上还有好几处未曾褪去的疤痕。 这具身躯,一点也不像是那个尊贵王爷矜贵,反而像个武夫。 “你再这么摸下去,我可不保证能让你安心睡个好觉。”龙厉眼捎有笑,撑着下颚,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小手轻抚着他从肩膀蔓延到小腹的鞭痕,正在神游天外。 她恼怒地白了一眼,连日奔波,从船上上了陆,吃饱了就犯困,他还真当她有心诱惑他?! 龙厉见她很快就睡着,冷抿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疼宠的笑,然后也闭上眼睛,睡了。 050 谁也不能染指本王的女人 女人就是不能宠的太过分! 几天后,龙厉的脸色愈发阴沉,说是谈生意,公孙晔总是把秦长安拐到外面,天黑才回来。 他笃定不久后就会离开卞州,秦长安不愿他凡事做的太绝,他才没对公孙晔那家伙出手,谁知道公孙晔竟然变本加厉! 孙武从屋檐上落下,隐秘地藏于不容易被人发现的暗处,低声道。“爷,一切如您所料,上官德又派了一批杀手过来,直接去了西北官道,看样子是要埋伏在附近的驿站。” “处理干净。”龙厉站在桂花树下,早桂开了,浓郁的芳香飘散在空气中,金灿灿的桂花在绿叶中闪闪发光,树影在他脸上摇曳,一刹那生出冷狞之感,哪怕满园沁人香气,也无法化解他身上浓重的杀气。 “还有,她在哪里?” 孙武一脸为难。 “还不快说?!”龙厉的眼底只剩下凛色。 “在春满园。”孙武只能说出详情。 龙厉的脸色沉下,极为难看,光是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是妓院! 半个时辰后,春满园的一家雅间门外,有人阴气森森地走近,推开们来。 偌大的房间里,有一道七彩珠帘,珠帘后是一张贵妇榻,里头的景象暧昧极了。 一个妙龄女子一身轻纱,红色的抹胸若隐若现,薄纱下的身段更惹人遐思,轻跪在地毯上,万般风情地将手中的葡萄递给躺在躺椅上的男人嘴边。 “巧巧,你剥的葡萄怎么这么甜?”男人挑眉,白嫩的手指刮了一下女子的下巴,极为轻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经常来青楼寻花问柳的纨绔公子。 “秦公子,你可别逗奴家了。”巧巧眉目含春,笑声犹如银铃般,柔若无骨的身板往男子怀里一靠。“葡萄再甜,也甜不过公子的嘴。” “是吗?我的嘴巴甜吗?你要不要尝尝?”年轻公子捏着巧巧的脸,嘴角挂着恶劣的笑容,狂浪不羁,另一手掐了掐巧巧丰腴的腰肉,这一套调戏的手法,完全不像是生手。 就在年轻男子快要吻上花娘的时候,突然眼神发直,像是见鬼一样把花娘推开,拍了拍双手,弯唇一笑。 “阿遥,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这里就你能来,我不能来?”龙厉皮笑肉不笑,亲眼看到秦长安拈花弄草的神态,他强忍着想杀人的冲动。 秦长安有种错觉,好似他是来逛窑子的员外,而龙厉是来抓奸的正室夫人。 “秦公子,他是谁啊?对你这么凶。”巧巧面色一白,主动抱着秦长安的手臂,将丰满的胸脯往上靠,嗲声嗲气地撒娇。 “滚出去。”龙厉面具后的脸虽然无人可以窥探,但他说话的嗓音却有着杀人如麻的平和。 掏出一锭银两,急急塞在巧巧的手心,秦长安朝她眨了眨眼。“下回再找你。” “秦公子可不许找别人,一定要找我啊。”巧巧还不忘给她抛个媚眼,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龙厉一掀袍子下摆,一身凛然气势地坐在椅子上,冷笑道。“还有下回?” 不理会他质问的空气恶劣,她盘腿坐下,继续吃葡萄,悠闲自在地说。“找我有事?” “你在这里乐不思蜀了吧?真把自己当男人?” “我在别人眼里,的确是男人。再说了,女人就不能逛青楼?”她话锋一转,凉凉地笑。“难道你没来过青楼?” 此言一出,空气也为之冻结。 看不出来他到底有什么想法,不过莫名的,在他眼中,感觉到一种类似尴尬的情绪。 龙厉寥寥一笑。“是来过,但不如你玩的快活。” 哪个官员不知道他最爱干净,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又有哪个不怕死地给他献上妓女?! “我哪里是来玩的?青楼最适合谈生意,当然,我在这里有正事要办。”她一本正经地说,俊俏的脸上没了轻佻笑容。 “公孙晔呢?!把你一个人丢在青楼,像话吗?!”龙厉依旧怒火滔滔,没有息怒的意思,见她云淡风轻的样子,更是来火。“带你一起来妓院,怎么,难不成他办事的时候,你还在一旁观赏?” “嘘。”她以食指搁在唇上,眸光清亮璀璨。“我们在试药,别声张。” “什么药要在青楼试?”龙厉直觉不太对劲,大步走向她,一把扣住她纤细的肩膀。 “公孙家的鹿鞭酒虽有名,但药酒很难随身携带,而且要经常服用才能见效,既然如此,我就跟公孙晔商量了用鹿鞭和其他药材,研制一种丸药,可以单独服用,当然,配合药酒效果更佳。不过,要找人试药,青楼是最适合的。这里的客人不就希望能在床上所向披靡,无往不利?可以让男人更加持久,又能滋补身体,这两天就卖出不少。” “胡闹!”龙厉额头的青筋隐隐跳动,一拍贵妃榻的扶手,眸子异常冷厉,恨不能掐死这个离经叛道的女人。 “名字都起好了,就叫威力无穷大补丸,怎么样?”她丝毫不被他的怒气震慑住,眸子犹如上等宝石,熠熠生辉,让那张小脸更加迷人自信。 龙厉的眼几乎射出杀人的利剑来,他下颚绷紧,喉结上下滑动,正是暴怒的征兆。 先别提她起名字的水准太差,一个女人扮作男人来青楼玩乐,还研制了什么大补丸?! “来青楼的人三教九流,一旦被人发现你是女人,你想过后果吗?!不把你生吞活剥,就算好的!”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渐渐放松紧抿着的唇,低哑的骂道。 秦长安的手被他握的有些疼,不过她忍着,依旧定定地瞅着他,即使心中对于他的不请自来有些疙瘩,听了这么多话,虽然口气很差,但句句都是关心,她的心软了很多。 “这种事会发生吗?你的暗卫无处不在,更不是摆设。” “明天就走。”他的话没有转圜余地。 有一个满脑子奇思妙想的秦长安,再加一个火上浇油的公孙晔,再多呆几天,他们岂不是要闹得翻天覆地?! “这么急?”她瞪大眼。 “急?那就今天下午就走。”龙厉的眼底浮现诡谲的笑意,令人胆寒。 “不过是个后院人,轮得到你干涉郡主的自由?”一道不赞同的男性嗓音,在门边响起,正是公孙晔。 “聪明的话,你最好马上闭嘴。”他暴虐戾气,甚至懒得遮掩,任由狂妄阴沉散发迷漫于一身。 公孙晔面色微变,但还是走到她的面前,低声道。“丸药的效果很好,客人赞不绝口,这几天多做些,下月就能在回春堂大量出售。” 她不疾不徐地道:“公孙晔,我给你最多两个月的时间,除了准备好半年量的丸药之外,鹿场的药材你也要一并打理好,我让歇雨楼的掌柜直接跟你对接结账。” “这两个月,我就算整夜不睡,也会给郡主办好。”他那双狭长的眼里再度盈满笑意,一口答应。 “哎呀,公孙二少!二少爷!救命啊,出人命了!” 就在此刻,惊慌失措的老鸨跑来,因为跑得太急,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 秦长安跟公孙晔是同时站起来的。 龙厉依旧坐在原地,心口有些刺痛,好似在摘下玫瑰的时候,只顾着欣赏花开的美态,却忽略了指尖被花刺划伤,眼神愈发阴婺。 “城东的姚掌柜跟我家小桃红办事的时候……哎呀,两个都昏过去啦,眼睛都翻白了!”老鸨心急如焚地抓住公孙晔的手,谁不知道他是回春堂的少爷,是学医的,现在去找大夫远水救不了近火,更怕一耽误就闹出人命。 “锁阳?”秦长安跟公孙晔对看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 “是啊,以前不是没碰过这种倒霉事,可是老娘把老办法都试过了,人就是不睁眼啊!”老鸨脚步很快,风风火火在前头领路。 秦长安迈出屋子,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突然一回眸,却看到龙厉牢牢地盯着她的背影,目光冷幽。 她心口没来由地一缩。“阿遥,你先回去吧,我去去就回。” 龙厉没点头,也没说话,只是犹如一尊雕像一动不动,那张脸上覆着面具,遮掩住他该有的表情。 老鸨中气十足地推门。“姑娘们,都给我出去!二少爷来了!” 秦长安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床上的两个男女一丝不挂,男人趴在花娘的背上,公孙晔弯下腰细细查看,说道。 “按虎穴和唁穴了吗?” “按了,没用啊。”老鸨两手一摊。 沉默许久的秦长安开了口,嗓音清冷。“这种情况很少见,如果强行把两个人拉开,气血逆行,不死也是落个半残。用金针吧。” 公孙晔目光复杂地看向她:“卞州全城敢下金针的人,不会超过五人,都是年纪大的大夫——” 言下之意,他虽然掌管一个药铺,但医术并没有精湛到能独自运用金针的地步。 秦长安朝他伸出手:“金针拿来。” 老鸨把脖子伸长,这个俊俏公子哥是公孙二少的朋友,这几天常来春满园,二少都不敢轻易下针,他? “我这位小兄弟下针如有神助,不过喜欢安静,刘娘,你出去候着吧。”公孙晔下了逐客令。 “桌上有酒,先把金针过酒。” “好。” 公孙晔照着秦长安的话准备好一切,看着她两指捻着金针,刺入男人满是肥肉的腹下,轻轻转刺,继而又在他腰际扎了两针,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下针时毫不迟疑,极为精准。 哪怕从小学医,能做简单的针灸,但公孙晔眼睛一眨不眨,聚精会神地俯身观望,目光追随着她眉眼的专注,眼神一热。 在民间,四十多岁的大夫才能有拿得出手的金针术,秦长安显然是天赋异禀。 臃肿的男人额头冒汗,突然闷哼了一声,头一偏,吐出一口浊气。 秦长安看也不看,快速地在小桃红身上下了几针,再往她后腰用巧劲一压,缠的犹如麻花般的两人瞬间往后一倒,终于分开了。 公孙晔将被子往他们不着一缕的身上一丢,免得污染了秦长安的眼睛,赶紧把老鸨喊进来,离开了那间房间。 “郡主愿意出手救他们一命,让我很意外。” 秦长安一挑眉:“他们又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我为何要见死不救?” “亲眼所见,才知郡主令人折服的并非只是高明的医术,还有难得的仁心。”公孙晔脸上的爱慕愈发明显,毕竟像秦长安这样位居高位的贵族,大可袖手旁观。 她但笑不语,一推门,却见雅间空空荡荡,龙厉早已离去。 “这个后院人还真会给人看脸色。”公孙晔语气有些酸,愤愤不平,不禁想,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得了都恨不得捧在手心,百依百顺,明遥摆什么臭架子?! 秦长安若有所思,一路上都没再说话,直到走回公孙府上的杏园,房门紧闭,过分安谧。 “阿遥?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人?”她笑。 龙厉靠着床,偏头送来一记冷淡的视线,淡漠地低应了一声。“你还知道回来。” 她对龙厉阴阳怪气的置若罔闻,垫了垫手里的钱袋,笑靥如花。“春满园的老鸨一出手就是一百两,晚上我请客,去卞州最大的酒楼吃饭。” “秦长安,到底是你缺钱,还是我缺钱?”他冷笑。 “我不缺,当然,你更不缺。不过顺手救了两个人,我不知道你在气什么。”她见他脸色冷淡,笑容敛去。 他气什么?她还有脸问他气什么?! “什么是锁阳?”他闷声问,在医术面前,他是个门外汉,才能让公孙晔有可乘之机。 “男女结合的时候,因为太紧张或太激烈而身体锁死,无法分开,是性命攸关的事。” 她不以为然地说,一脸坦荡。 “那种场面能看吗?”当然,他更介意的是旁边还有个公孙晔,虽说是打着治病救人的名号,但孤男寡女研究一对正在办事的人,难保公孙晔不生邪念。 “姚掌柜年纪大了,身材臃肿,全是横肉,是不怎么好看。”秦长安的嘴角一勾,生出慧黠狡猾的笑容:“论身材,谁也比不过阿遥。” 龙厉没有半点愉悦之情,反而一股怒气直冲脑门,斜眼睇着她。“你把调戏青楼女人的一套用在我身上?” 她眯眼一笑,以手指勾起他的下巴:“就你不吃这一套,我在青楼可是很受欢迎的。” 龙厉的眼底结着一层冰霜:“还没玩够?” “阿遥,你火气这么大,很容易短命的。”她悻悻然地抽回手,轻描淡写,继续火上浇油。 “只要你不到处招惹烂桃花,别再给我添乱就好!”他重重哼了声,眉宇之间一派傲娇,依旧是压抑着怒气。 秦长安见他怒气冲冲,反而乐不可支,这男人过去捉弄自己多少回,也该以牙还牙了。 她主动抱住他,在他胸膛上蹭了蹭,龙厉眉头一皱,很想抱她,但还是推开她,一脸嫌弃。 “浑身的脂粉味!还是最廉价的那种!” 她拍掌大笑:“狗鼻子吗?真灵。”花娘身上用的脂粉是好是坏,他都能闻出来,果然是世间最刁钻的人。 “花娘用的东西能好到哪里去?熏得人脑袋疼!”他冷瞪着她,好一会儿,突然嘴角一勾。“洗干净了再来跟我谈。” 想他狂妄一世,就因为这个女人,英明毁于一旦。 屏风后传来泼水声,她透过屏风上的山水画,看着龙厉模糊的身形轮廓,随口一问。“阿遥,你是不是看公孙晔不顺眼?” 龙厉不置可否,只是俊邪脸上的杀气褪去大半,垂着眼,长睫宛若扇子,遮挡住阴狠的眼神。 “不但如此,你看夜清歌、萧元夏全都不顺眼吧?”秦长安又问。 龙厉猛地抬眼,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期待。 “是不是一切接近我的男人,你都恨不得他们马上消失?”她以双掌掬水,看着晶莹水流从指缝中滴落,笑意不及眼底。 他缓步走向屏风,双掌搭在浴桶边缘,从上往下俯视着水中的美景,嗓音带些压抑。“谁也不能染指本王的女人。”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眼底波光潋滟。“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看上我哪里了?” 他的手掌顺着她光滑的肩膀往下移动,俊长身躯压得很低,心猛地一跳:“你真想知道?”看来,她还算有点良心。 “真想知道你看上我哪一点。”秦长安真诚地点头:“我现在改,还来得及吧。” 刚要贴上她的俊脸面色大变,龙厉的声音如冰,肝火大旺。“你从小就这幅德行,想改也改不了了!” 她垂眸,轻轻笑着,这人心黑又嘴毒,口是心非,把她嫌弃的一文不值,却又见不得她靠近别的男人。 嫌货就是买货人的道理,她懂。 “这话的意思,难道我年少的时候,你就对我目的不纯了?”她主动抓住他的手掌。 “谁能看得上?”话这么说,被那柔软的小手握着,指尖却隐隐发烫,龙厉的薄唇有了一道弧度。 秦长安将龙厉阴晴不定的表情全都看在眼里,彼此四目相对,犹如擦出电光石火,他从水面下撩起一抹青丝,幽幽地询问。 “头发怎么变淡了?” 她将螓首靠在玉臂上,神态慵懒地闭上美眸,她知道龙厉从来都是个多疑喜欢猜忌的男人,她能一句话搪塞瞒过大哥,却瞒不了城府深沉的他。 “三年前胸口的那一支箭上,抹了毒。”她的情绪极为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有那么一瞬间,龙厉是无法动弹的。 “秦长安,谁让你以身挡箭?你以为你是谁?当年春猎,太子那个蠢货以为可以除掉我,谁知他才是我的猎物!你不是一心想离开我吗?犯得着不顾自己安危来救我?”龙厉宛若被激怒的野兽,低吼道,双目变得猩红,使劲摇晃着她的肩膀,俊脸微狞。 他一把按住她的后脑,跟她额头相碰,充血的眼底除了暴怒之外,还有一丝无人能懂的痛楚,他仿佛用尽最后一丝理智,嗓音破碎在空气中。“你不是不在乎我吗?!” 秦长安有些心虚,但见到他这般癫狂模样,却又心头一震,迟迟无法说话。 “不过无妨,我把太子拉下马,让他当一个不毛之地的小小封王,永远不能回京,永远受制于人,担心有今日没明天,战战兢兢地活着……春猎时候我献给他的厚礼,是那十九个刺客的人头,见到自己人,他却吐得一塌糊涂,你是没看到他的窝囊样和狼狈相,一整年不敢吃肉……你知道吗?”他的眼捎扬起狂烈的笑。 他介怀的是秦长安的有心逃脱,却不知道她当年受了一支抹了剧毒的箭! 那他还介怀什么?还气什么?还恨什么?! 她淡淡一笑,撇得干净:“如果我知道那一支箭上有毒药,怎么都不会为你挡的。” 他无言地扣住她的手腕,手劲一会儿加重,一会儿放松,一如他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情绪起伏。 秦长安的思绪分明,果不其然,登上皇位的人虽然是龙奕,但实则掌握很大实权的人却是龙厉,甚至,他很大程度上可以左右皇帝的决定——这不就是地下皇帝吗?! 表面上是留着太子龙锦的命,但跟随太子的官员都被肃清,龙锦这辈子都无法翻身……皇子争权夺位本是如此艰险,不成功,则成仁。 “你老实说,是因为那根毒箭,才不能怀孕?”他敏感地想到什么,眼底霎时阴沉,气息一颤,胸臆中犹如万马奔腾。 她眸光清澈见底,脸上的笑容被冲淡。 “快说!”他别过眸,不耐烦地催促,心惊急躁地怒吼。 他为何如此激动?秦长安在心中苦笑,怔住了。 瞥见她此刻的表情,龙厉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过于激昂,但满腔莫名的恼怒却怎么也压不下来。 “如果我说是,你算不算自作自受?”她神色自若,挑了挑眉。 他如鲠在喉,因为为他挡了一根毒箭,她无法为他孕育一个子嗣,这可不就是自作自受吗?! 秦长安粲然一笑,手心贴上他犹如寒铁般坚硬紧绷的手臂,低声道。“关于药人日常生活的记载很少,药人能否跟平常人一样怀胎生子,谁也不知道。也许是我喂药的过程中太急功近利,但结果已经注定,你要是在意——” “我不在意。”他的沉嗓拂过耳际,语气里一贯的讥诮味淡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藏也藏不住的坚定和温柔。 她笑笑不说话。 “我说了我不在意!”他掐握掌心,眼眸泛开血丝,一字一字从嘴里溢出。 她这才敛去笑意,正因为他极度暴戾,孤僻任性,才会觉得子嗣一点也不重要……换做是同样心仪她的四皇子萧元夏,她相信萧元夏绝不会在这上头毫不迟疑。 “此事到此为止。”龙厉神色难看。 “好,靖王殿下。”她讽刺似的唤他一声。“我浑身都泡肿了,能起来跟您说话了吗?” 怒火再度焚上他的黑眸,他狠狠地磨牙,气的头脑昏烧,转头要走。 秦长安以为他离开了,只是没料到他没走两步,又折了回来,手里多了一条宽大的毛巾。 替她擦拭湿漉漉的长发,嗅闻到她身上清新的气味,没了刚才讨厌的脂粉味,龙厉只觉得都是自找的,还未给她擦完身体,下腹已然紧绷疼痛。 “我不喜欢回头,如果你要的是一个对你事事妥协,低头顺从的陆青晚,在解蛊后就分道扬镳吧。”她按住看似在给她更衣,实则覆上她胸口的大手,把话挑明了。 龙厉那双深沉的眼逐渐堆积风暴,薄唇抿成一线,更显冷峭。 “如果你要我留在你身边,就不能事事拘着我。”她瞧出他的不快,两个人都是决绝的性子,一旦她退让一次,以后就无法翻身了。 跟男人相处,也是要在一开始就立规矩的,约法三章,好聚好散。 051 阿遥,你反了吗? “行了,以后你要救死扶伤还是见死不救,随你的便。”龙厉别过头,胸膛里的心脏猛烈跳动,但口气还是很差。“就是别有事没事逛窑子!” 她嫣然一笑:“下次要逛,带你一起就是了。” 龙厉不屑地冷嗤,一道锐利冰冷的目光扫过来,扫过之处,寸草不生,满眼荒芜。 “喜欢逛窑子是吗?里面肯定有很多新鲜的姿势?不如试试?”他扫了一眼天色:“反正,我们有一整晚的时间。” 她惊惧地看向他,明眸掠过怒意,果然,在床下他可以做出让步,但在床上……他势在必得。 “不行,我要在上面!” “你能使的上力吗?”他冷哼一声,压上她柔软温暖的身躯。紧要关头,还跟他讨价还价? “阿遥,后院人就该对主子惟命是从,你反了吗?”她怒视着他,双腿夹住他不安分的手掌,眸子流淌着惊人的亮光。 龙厉教她看的心一揪,胸口窒闷,俊脸隐约发热,这女人够嚣张,这世道男尊女卑多少年了?男人被女人压在身下,岂不是威严扫地?! “不情愿就算了,洗洗睡吧。”她挑衅地说。 他面对那鲜活的表情和灵动的眼波,更是欲火翻涌,翻了个身,体内的蛊虫蠢蠢欲动,更加剧了他的亢奋,宛若一大群野马在心中奔驰而过。 青葱玉指托起他的下巴,轻轻抚摸,光滑的手感教她微微讶异,不自觉多摸了两下:“阿遥,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皮肤摸起来比巧巧还细腻?”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饱含怒气,眉头一蹙。 她牢牢锁住他的眼睛,丝毫不让,“男人像你这么小肚鸡肠,真的好吗?” “没错,我很会记仇。”他再也不压抑想要她的欲望,长臂一伸,奋力扯下帐幔,将帐幔把两人纠缠的身影隔绝在内。 朦胧间,天色放亮。 他察觉到怀里女人的扭动,拥着她的臂膀下意识地紧了紧,她只能乖乖躺在他的胸口,低不可闻地抱怨一句。 “这情蛊再不解,真要闹出人命……” 龙厉虽然闭着眼,但薄唇撩起一抹餍足的笑,想他堂堂靖王什么时候跟人低过头,让过一步?他既然让步了,是肯定要在床上得到点补偿的。 情欲褪去,他浑身上下任何一个毛孔都淋漓通畅,来回轻抚着她光滑的背脊,心瞬间化成水。 一整个晚上,他情欲勃发,没有任何克制地多要了她几次,一并享受了欲仙欲死的巅峰极致。 不过,他已经成功甩锅给情蛊了。 在无人发现的暗处,他脸上的奸佞转瞬即逝,很快恢复了沉睡的平和。 第二天,公孙晔早早地让下人前来敲门,邀请秦长安巡视公孙家圈养起来的鹿场。 龙厉已经起床,悠然自如地系好衣带,看来神采奕奕,狂野又潇洒,那张脸更是俊美不凡,颠倒众生。 “转告你家二少爷,大清早别来扰人清梦,我们还没起床。” 下人唯唯诺诺,不敢多问,应了声就走了。 秦长安就算想装睡,听到龙厉这满是挑衅的话,瞬间清醒了。 “干嘛把人赶走?好歹我们也是在公孙家做客,我这就下床。” 他坐在床沿,看着单薄的锦被从她身上滑落,露出美丽的身体,眼底生出一抹熠火。 “真的不睡了?” 她摇头:“不睡了,我要去看鹿场。” 龙厉突然把她抱住,低笑道。“我不认为你今天能下得了床。” 言下之意,她如果不想睡觉,就是要在床上消磨时间,做些有的没的。 她反应更快,把他推开,瞬间躺下:“我还是养精蓄锐吧。” 龙厉摸了摸她柔软的长发,昨晚说的那些话,依旧在耳边回响,三年前她身负重伤,养了一年的伤。她看上去活力满满,但难免身体有了不小的损伤,她习惯了奔波东西,事事操劳,他在心中发誓,势必要花心思调养,给她养出一头过去般的黑亮长发! 没睡一两个时辰,还陪公孙晔逛什么鹿场? 她一沾枕头,沉沉睡着了,连龙厉神色一柔地给她盖上薄被,也没看到。 他一走出屋子,就见公孙晔笑眯眯地站在院子里,面具后的脸色一沉,冷淡地开口。“二少爷还在呢?” “郡主没起?” “下人没传话到二少爷面前?郡主今日休息,不去鹿场了,二少爷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吧。”龙厉语气凉薄,针锋相对。 “明公子怨气不小啊?冲着我来的?”公孙晔眯起狭长的眼,温文尔雅的脸上有了真实的不快。 他冷嗤:“二少爷看出来了?原来还没蠢到那种无药可救的地步。” 公孙晔脸色绿了,就是看不过去这个后院人嚣张无礼的做派,在龙厉反身要回屋的时候,一把擒住龙厉的手臂。 不过是让明遥也吃点亏,谁知对方不但迅疾闪过,反而一两招就化解他的攻势,一个不留神,颈子就被紧紧地攥住,喉头咯咯作响,脸色涨的青紫,怎么还能说话? “偷袭?二少爷不太上道啊。”龙厉的眸子迸射出精光。 公孙晔太后悔了,后悔不该在没探过明遥的底子就贸然出手,却落得被人奚落的地步!但眼下他甚至无法呼吸!那股杀气来势汹汹,这个明遥是真的想杀他! “阿遥,放手。” 门,在此刻被打开,秦长安披着宽大的袍子,长发披在脑后,脸上残留淡淡的倦意。 龙厉这才松开手,朝着公孙晔击出一掌,就看到公孙晔不停地往后翻飞,撞到围墙上,狼狈地滚落在地。 听到公孙晔顾不得形象的惨叫声,龙厉倨傲一笑,拍了拍双手,落井下石。“这下子,二少爷今天也去不了鹿场了。” 秦长安默默地看着他,再望向捧着小腹一瘸一拐离开的公孙晔,在心中叹了口气。 还不等她发难,龙厉已然抓住她的双肩:“替你赶走了烦人的苍蝇,继续睡吧。” 这些天秦长安在外都是男装,虽然公孙晔知道她是女儿身,但他还是自私地不想她女子姿态十足的模样,被别的男人撞见。 “公孙家就只剩下一位少爷了,你对他出手?伤了人家一根独苗,你让我拿什么陪?”她眉心紧皱着,有着一抹恼怒。这男人隔阵子不玩死个人,是不是手痒啊? 他的眼神攸地残狞:“暗算皇族,光是这一条罪名,就是九族诛杀,幸好我学了点功夫,否则,有半点差池,你让公孙家拿多少人命来陪?” 秦长安无言以对,他的。 “偷袭我,我没要他的命,已经仁至义尽。”龙厉关上门,薄唇边溢出冰冷的一句。 “他不过是开玩笑——”她负气转身,不想再看他那张杀意凛然的俊容。“你是靖王的时候,格格不入,遗世独立,睢眦必报,杀死一人就跟碾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但你如今是明遥!王爷的那套做派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两人这一吵,就是一天一夜没再说话。 到了晚上,秦长安独自去见公孙晔,把脉过后,才放下心来。 “还好没有伤筋动骨,不过,我还是要替他向你致歉。” “郡主的后院人挺粗暴啊……”当秦长安按到他肩膀上的穴道,公孙晔还是猛地倒抽一口冷气,随即脸上荡起一抹苦笑。“是我不好,毕竟是我先出手,想挫挫他的锐气。” “我已经跟公孙老爷说过,明早派管家带我去鹿场转一圈,吃过饭后,我们就要上路。” 公孙晔一惊,猛地撑起身子坐起来。“这么快?” “我本来就只是因为你大哥大嫂的事来卞州这个地方中转,还有别的事要办,不能停留太久。” “因为他?” 她笑笑,并没有马上回答。 “我无心挑拨离间,就算明遥不是后院人,是郡主的郡马,这些话我也不得不说。你是我此生见过最有才的女子,站在你身边的应该是一个最懂你的人,悬壶济世,妇唱夫随,岂不更好?”公孙晔狭长微翘的眼里,爱慕和留恋清晰可见,他说的极其认真。 有些话,秦长安不能直接说,龙厉的狠辣和残忍,已经有所收敛,如果在金雁王朝,公孙晔这种人,等他们一走,活不过半天。 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她尽早离开。 公孙晔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公孙家几代都是开药堂的,但医术,从来都不是我想学的。如果不是大哥去皇城的路上出了意外,回春堂也是要交给大哥的。我没想过有一天,回春堂会成为压在我身上的责任,更没想过生在卞州的我能结识你……而这一切,竟是我大哥的死换来的。” “有时候,命运就是如此奇妙。”她弯唇一笑,眉眼有着淡然风华。“也许你的医术不如你大哥公孙旭,但谁也没有重来的机会,公孙家的责任交给你,你就必须扛起来,在我看来,你有天分,也能胜任这个位置。” “郡主,其实我——”公孙晔欲言又止,心中的情愫早已在这些天的相处中,让他无法忽略。 “我不至于看错人。还有,明天我走的时候,不用送我了。”她依旧有笑,但笑容不达眼底,阵脚不乱,目光清澄。 到这个时候,他反而平息了心中的澎湃,略微沉迷地迎视着她。 “好,郡主路上小心。” “好好休息,有缘再会。” 公孙晔只是久久地目送着她的背影,乃至她走出自己的房间,他还是目不斜视地凝视着。 短短十天,他竟能见到北漠传奇一般的女子,简直梦一般。 对她的倾慕似乎没必要再说,相信这么聪慧的女子,势必已经洞察于心。 揉了揉虽然酸痛但已经被她揉开淤血的肩膀,他反而释怀许多,梦想成真已经是很多人都撞不到的好运气,被明遥这么一摔,反而认清自己的地位。 他爱慕秦长安,却也只是仰视的角度,但明遥虽是后院人,却能跟秦长安平起平坐,他们的关系,是任何人都无法插足的固若金汤。 那就……有缘再会吧。 翌日晌午,秦长安从鹿场回来,在正厅见了送行的公孙老爷。 “郡主,您真打算跟公孙家做生意?晔儿说起的时候,老朽还不相信。”公孙典喜出望外,神色激动。 “公孙老爷是不相信我会看中您家的鹿场,还是不相信公孙晔一直是您不看好的儿子,却能交托重任?”她一语道破天机。 公孙典目光中闪过惭愧内疚:“那小子从小就不喜欢学医,跟他大哥一起学,却学的乱七八糟,没想过他大哥走了,他反而做事认真多了。” “每个人都有注定的位置,一开始就安排好了,开始的晚,但不见得就不能有所成就。” 公孙典点头沉思,半响后,突然拄着拐杖,朝着秦长安走来。 一个精巧的檀木盒,摆放在她手边的桌上,她看了看,打开一瞧,是两颗有着清凉香气的药丸。 “虽不知郡主确切要去那里,但如果往西北方走,那边崇山峻岭,瘴气重,外地人很容易中招。这是公孙家用仅有的两朵朱姬花,研磨成药丸,含在口中,能助郡主安全穿越丛林。” “多谢,这些年大小药铺都收不到一朵朱姬花,您这是用心了。” “郡主,话不多说,无论您有什么夙愿,老朽祝您马到成功,凯旋而归。”公孙典老态的脸上,笑意盈盈,目光炯然。 秦长安收下了两颗药丸,公孙典亲自把她送到大门外,她接过马鞭,翻身上马,跟在外等候的龙厉对视一眼。 “走了。” 从卞州往西边走,骑马半个多月,总算看到远处的珍珠泉。 这里的风景俨然跟卞州大为不同,一路上看到的便是稀稀拉拉的草原,越往里面赶路,多半是大片的戈壁滩,水源稀少,这才让珍珠泉声名大噪。 珍珠泉为一个浑圆形状的湖泊,水质清澈见底,从高处望下去,好似一颗硕大美丽的珍珠,在荒漠中点缀着黄沙风情。 据说,珍珠泉附近连驿站都没有,泉边缘分布着小片的绿洲,以村庄为主,酒楼和商家都很少。 离开卞州后,他们跟着一个赶往北疆的商队,一路做伴,他们一年要来一到两回,经验丰富。 领队的人姓封,他扬起手中的旗帜,十几头骆驼缓缓地跪下,他走到最后,拱手一笑。 “两位,天马上黑了,我们没办法赶到前面的小镇,只能就地凑合着过一晚了。” 秦长安抬了抬眉,环顾荒凉的四周:“在这里过夜,不危险吗?” “天黑赶路,比住在荒漠更危险,我们几十个人,但凡少一人,在荒漠里都是无法活着走出来的。” “我跟着大家,封大哥,没问题。”她从骆驼上爬下来,有人伸出手,她想也不想,抓住了对方的手,一转身才看到是龙厉。 那双深沉莫测的黑眸,看似平静,却又飞快地闪过些什么。 封项对着众人说,面色凛然。“晚上大家轮流睡,两人一批值夜,一次半个时辰,到时候了叫醒下一批。遇事别慌,要有什么野兽进攻,别怕,我们带刀了。” 秦长安主动走向前:“封队长,我跟阿遥也轮一次吧,一路上都是你们照顾我们,多不好意思。” 封项一点头:“也行。” 众人有序地把骆驼身上的一箱箱货物拆下,他们带着瓷器和丝绸而来,以物易物,换取珍珠泉此地特有的一种宝石,叫做萤石。 秦长安抱来一堆柴火,生了火,汉子们赶路一天,全都累了,随便在地上铺了张毯子就睡下。 龙厉坐在她的对面,眼神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脸上,她依旧是男装打扮,脸上多了一条青色蒙面巾防风沙,露出来只有那双眉眼。 她佯装没感受到他的视线,从行囊里取出一个牛肉饼,这是昨日在镇子上多买的,热着吃很美味,如今早已风干,有些硬。 咬了一口饼,却几乎吸干口中多余唾液,她往腰际一摸,摇了摇水壶,里头却空了。 “喝我的。”龙厉把自己的水壶递给她。 秦长安向来能屈能伸,虽然这一路上彼此话都很少,最亲密的不过是情蛊发作的日子,但她渴的厉害,何必委屈自己? 她接了过来,喝了几口,看他坐在篝火旁,也不吃东西,也不想睡,周身散发出孤傲不羁的气息。 “要吗?” 她淡然的嗓音,从风中飘过来,他缓缓地抬起眼。 秦长安懒得去猜他藏的那么深的心思,掰开半个牛肉饼,蛮横地塞在他手心。“吃了快睡,半夜还得起来值夜呢。” 这种颐指气使不耐烦的语气……为什么他没有半点怒气,反而觉得她此刻柳眉倒竖的模样,专横的眼神,决绝的动作,那么吸引人?! 她扯下一条毛毯,铺在地上,和衣而睡,刚闭上眼睛,就感觉到有人朝她走过来,睡在她的背后。 就在半睡半醒的时候,值夜的两个男人转了一圈,见到眼前这幅景象,不由地嗤笑起来。 “唉,你说这两人什么关系啊?” “不说是表兄弟吗?” “我看不像吧,这高个子一路上没跟我们讲过话,该不会是哑巴吧?” “什么哑巴啊?他是不跟我们说话,跟小个子才开金口呢。” “小个子那张脸是真漂亮,我见过一回……两个男人这么亲,形影不离的,莫不是兔儿爷吧……” “要是兔儿倒也好了,我们两个月没碰女人了,有个漂亮的男人也成啊哈哈哈!” “想得美喔,人家兔儿爷才看不上你呢!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我再不济,也比丑的只能用面具挡脸的好吧!” 两人谈的兴起,又是一阵哄然大笑。 身后的胸膛紧绷炽热,那份灼人的体温从布料传过来,秦长安感受到龙厉勃发的怒火,暗中将手伸到背后,攥住他的指尖,暗示他别轻举妄动。 龙厉的脸色愈发阴沉,听从秦长安的建议,跟这一支商队走,是因为哪怕他的暗卫也是头一回到北漠,对于当地复杂的地形并不熟悉,更适合暗中保护。 可这些汉子言行举止怎一个粗鄙就能形容!满脑子下流想法! 秦长安翻了个身,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急促的心跳声,用低不可闻的嗓音安抚。 “他们只是口头说几句混帐话,找个乐子,别当真。”世上的底层百姓,什么样的都有,只是嘴上逞能,要说有多恶毒也不见得,简单而言,罪不至死。 如果她不开口,估计龙厉不会放过他们。 他咬了咬牙,只要一声令下,杀两个平民算什么?!感觉到怀里的人儿气息平稳,毫无火气,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回握住她的手指,侧脸一片寒凉。 篝火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同时传来无法驱散入骨的冷意,在荒漠行走就是如此,白日太阳正大,仿佛盛夏,到晚上却犹如到了初冬。 龙厉在这沙地上根本无法合眼,虽然身下垫着一层毯子,但一阵风沙迷漫,他猛地睁开凌厉的眼,抓起披风一挡,将两人身躯彻底覆盖。不但将寒意隔绝在外,还能抵挡恼人的风沙,他深深凝视着秦长安那张恬静的睡脸,披风下两人的脸越靠越近,近的他能听清楚她每一次呼吸。 外头呼啸的风声,还是柴火吻火的声响,甚至是隔壁那群汉子们此起彼伏的鼾声,全都听不到了。 他拨开她额头的碎发,两人鼻尖相碰,此刻她就近在咫尺,他一时情难自已,将薄唇贴上她柔软干涩的唇瓣,缓慢地以舌尖勾绘她的唇形。 他生来就是过的世间最优渥奢侈的生活,这一晚注定是难以入眠了,谁知一碰到她的唇,勉强压下的疲倦却从心底深处席卷而来,很快陷入沉睡。 到了半夜,两个值夜的男人把秦长安推醒,给了他们一把长刀。 “到你们了。” 秦长安默不作声地起身,望向远处的星空,抖落身上的披风,掉出不少沙子,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怎么双唇不再干涩,而是带着些许湿意? 她狐疑地看向龙厉,他不会趁她睡着就吃她的嫩豆腐吧? 龙厉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长刀,没察觉秦长安的审视,两人并肩走着,不远处的珍珠泉在星空下,好似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夜明珠。 站在大漠的天空下,更觉人的渺小,天地之间再无其他,好似连人心也为之空旷萧索。 “这里真有野兽吗?”她呢喃道。 “大漠多的是野狼出没。”龙厉握紧手中长刀,眼神冷肃,戒备地左右观望。 她弯腰,从羊皮软靴里拔出匕首,略显疲惫的眼睛生出些许凌厉。 “坐会儿。”他找了一段横在地上的枯树,按下她的肩膀,她再强壮,终究不过是个女人,她原本也是浅眠的人,但方才连他偷吻她都没醒来,可见是体力不支了。 秦长安没拒绝,坐在枯树上,她瞥过一眼,只见他手上的长刀上刻着一个“凌”字,虽然有些磨损,但还是能够辨认出来。 她若有所思,问道。 “如果我没记错,他们是说自己是曹家庄的人吧?曹家庄有织布坊,还有民间小有名气的私窑……” “这些箱子里若装的不是丝绸布匹和瓷器,他们的身份就很可疑了。”龙厉冷冷扫了一眼不远处睡的横七倒八的汉子们,森眸一眯,眯出凛冽。 “我去看看。” 龙厉一把抓住她的手,不发一语,独自走向堆砌的整齐的一堆木箱,以长刀撬开箱盖。 映入视线的是一些不算上乘的缎子,他却并未马上合上箱子,而是将缎子搬开,以手在下面摸索。 见他眼神微变,秦长安马上凑过去,只见在好几层缎子下面,还有一个暗层,全都是狭长的木盒。 当她打开木盒一看,是黑色的膏体,把它凑到鼻尖嗅闻,她顿时黯然不语。 “这些是什么?”龙厉低声问。 052 嫌脱裤子麻烦 “神仙膏。”她皱眉,脸色凝重不堪。 “从枇杷树提取,原本是治咳嗽头痛等小毛病,但我听说这几年有人将纯度提升,又放了空竹、黄麻子等药材辅佐,在熏炉中使用,能让人轻易获得神仙般的痛快飘渺,因此被人称为神仙膏。而且,在边关地区售以高价,一开始能止痛,但用上一年半载,依赖性极强,这辈子就离不了了。” “没想过,遇到个行家啊。”有人在身后击掌,低沉的声音听来极为熟悉。 两人同时回头,在火光的照耀下看清那人的面孔,却是挂着一抹残狞笑容的封项,他笑着逼近,手里的大刀银晃晃的,令人望之生畏。 “你们不是曹家庄的商队,到底是什么身份?”她眉头一皱。 “这话应该我来问吧?你们两个什么来头?跟了我们一路了,明天散伙了,总算忍不住了?”封项低着头,以刀锋刮过地上一簇枯草,声音掺杂了很多冷意。 “你觉得我们是什么人,我们就是什么人。”龙厉挡在秦长安的面前,将计就计。 封项仰头大笑:“果然是曹家庄曹密派来的!曹密偷了我们炼药的方子还不够,还想撬墙脚?痴人说梦!” 秦长安跟龙厉短暂对视一眼,她不疾不徐地试探:“珍珠泉有不少买家,怎么光想着你们发大财,挡人财路?” “珍珠泉?真够蠢的……”封项陡然沉下脸。“就凭你们两个人?” 龙厉隐约察觉到什么,能够一年走两回商队,这个领队的封项不见得这么好糊弄,他眼神阴婺,麻木地抚摸着手中长刀。“凌家堡暗中贩卖神仙膏,还冒充是曹家庄的商队,曹家庄能让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嫁祸?” 封项闻言,面色大变,一股明显的压力攸地笼罩在他们四周,龙厉身上的阴森残狞,让他的心中飞快闪过恐惧。 “既然让你们发现了,也不用说什么了,我亲自送你们上路!” 秦长安猛地想起在卞州,公孙晔曾经提过,曹家庄和凌家堡是世仇,也唯有他们有能直接去西北的长途商队。 封项口口声声是曹家庄的人,但这些日常不离身的刀上却是刻着“凌”字,才被龙厉察觉到他们一直费心隐藏的真实身份。 她不过是随随便便找个商队带路,这又是无心卷入了什么样的一场风波之中?! “封项,你不出手,我能留你个全尸。”龙厉面色阴沉。 封项虽然心中不安,但还是相信人多势众,大吼一声:“兄弟们,都给我出来动动拳脚!” 她下意识地摸上自己腰际的匕首,那些平日里粗俗的随地小解打嗝、睡觉鼾声如雷的汉子们,只因为一声呼喊而瞬间爬起来,操起身边的长刀,那一幕对她而言,哪怕没有马上退缩,还是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她更加确认,这不是普通的商队,而是常年做着几年见不得人的勾当,训练出惊人的应对能力。 “他们死定了。”龙厉字字狠绝不耐,话音未落,已然扬起手里的长刀,朝着封项砍下。 封项以刀刃一挡,往下盘扫去,招招是最狠毒的,秦长安步步后退,冷眼旁观,就算她不懂武学,也能看出封项是个练家子,而且不按常理出牌,是野路子。 很快,孑然一身的龙厉已经被人包围,情势不容乐观。 她踢开一块炽热带火的木柴,木箱很快被点燃,围攻龙厉的汉子们突然被转移了视线,有人凶狠地骂道。 “娘的!他要烧货!” “把小个子给我抓了!快灭火!这批货丢了,我们也别想活了!”封项怒吼,面容更加狰狞阴狠。 秦长安已经被四五个汉子包围,刚才值夜的时候查看过当地的地形,周遭没有任何遮蔽物,要通知暗卫,用烟是最快的。 掏出一个瓷瓶,往篝火中一丢,瓷片飞散的刹那间,火苗猛地窜起一人高,随之而来的一股紫色的浓烟迷漫,把他们困住。 她一手捂着口鼻,转身,却突然感觉背后衣裳被人抓住,她一跑,“嘶”一声,身上的男装应声被撕裂,一大片雪白光滑的美背袒露在那人眼中。 她冷冷回眸,将手中的匕首用力刺下,那人的手背被划开,血脉模糊。 他没再追赶,大声痛叫:“小个子是女人——” 不等他说完这句话,就因为吸入过多的紫烟而撑大双眸,身子一软,摇摇晃晃地倒下。 那股紫烟在黑夜之中,直冲天际,形成一小片紫色云彩。 陆陆续续有人倒下,龙厉知道这烟有古怪,但封项也不是吃素的,他哪怕涨的脸色通红,也不曾喘气,反而一招比一招杀气更重,显然是想同归于尽、玉石俱焚。 久久弥漫不散的紫烟中,突然跃入数个黑色身影,那是及时赶来的暗卫。 龙厉不再恋战,走出烟雾的时候,看到不远处秦长安的身影,他双目被刺激的猩红,浑身杀气还未收敛,黑发凌乱飞舞,无尽的黑夜仿佛不能吞噬他,却被他反噬。 他的目光锁住她的后背,下颚紧绷抽动,不敢想象若她身上没有那些古怪的药粉,无力自保,那些饥渴的汉子看到她这个唯一的女人,会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龌龊事。 身后的利刃刺入皮肉的闷响,不绝于耳,龙厉却只是看着她,专注的可怕,默不作声地将手上披风裹住她,那眼神好似要把她吞了。 方才身临险境,顾不得想太多,也不觉得心跳加快,反而来了援助脱险后,心脏好似跳到嗓子眼。 马超拎着封项的身体,往龙厉面前一丢,他浑身都是血窟窿,四肢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着,连爬都爬不了分毫。 “封项,这些神仙膏不是运去珍珠泉的,对吗?”龙厉将黑靴准确踩上封项的脖子,稍稍用力,封项就不停地喷出血泉,血液倒灌在口鼻,神情极为痛苦。 秦长安猛地眼皮一跳,难道这里头还有隐情?! “不是……不是!”当被龙厉两道寒芒扫到,封项立即恐惧地喊着,之前狰狞的霸气消失无踪,此时只恳求龙厉能够饶他一命。 “说。”龙厉从薄唇中逼出一个字。 封项清楚大势已去,惶恐至极不忘给自己讨一个机会。“我说了,可以让我走吗?货也烧了,手下也死绝了,我绝不会回凌家堡自讨苦吃,这点你们尽管放心!” 龙厉面具后的薄唇无声扬起:“好。” “这批货,台面上是送到珍珠泉的镇上,实则是送到守护玄武关的军营里。” 秦长安的心悚然一惊:“神仙膏这种东西怎么会运到军营里去?” “我不过是个走货的,东西到了就成,到底是谁要这批货,只有我们凌家堡的堡主才知道。”封项的脸色死气沉沉,又喷出一口血。 “一问三不知,留你何用?”龙厉斜眼,冷笑在眼底绽开。“马超,善后。” “是,爷。” 封项撕心裂肺的喊声,几乎震破耳膜。“你答应不杀我——” 最后一个字还未彻底吼出来,就在此刻,龙厉扳过她的身子,不让她看到残忍的画面。“李闯,找个地方过夜。” 李闯领着几个暗卫,手举火炬,在沙漠中照亮前路,走到一处背风坡,暗卫们很快地安营扎寨,搭建了一个帐篷。 她站在帐篷外,双臂环胸,望向北方,紫烟早已散去,唯独那几十箱神仙膏烧的很旺,火光冲天,黑烟滚滚,好似一尘不染的星空也染上一片阴霾。 一盒神仙膏,约莫是半年的分量,要价至少十两银子,这么多神仙膏,至少几千盒……这笔帐不小,但让她忧心震愕的是,荒凉的边疆怎么有这么多人用神仙膏?封项说是运到军营里,但背后是谁要接手这批货?一般小兵和等级低的武将,是没有这么大的胃口吃的下来的,如果是军医用来治疗伤患,用作止痛药,这么庞大的数量是无法让人信服的。 玄武关的守将是谁?是怀化大将军何毅,官阶跟大哥一样,都是正三品,她从未见过这位常年镇守边关的将军,但此人风评极好,都说是忠心爱国的将士。 马超走到秦长安面前,恭恭敬敬地开口。“郡主,刚才让您受惊了。” “马超,你把整个商队的人都杀了?我是不是错过了血流成河的场面?”她淡淡地问。 “郡主不必多心,一滴血都没流。”马超表情透着古怪。 她的嘴角荡出一抹漠然的冷笑:“你们爷下手多狠,我还不清楚吗?别把我当没见识的妇人。” 马超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黑漆漆的帐篷,多亏了秦长安,王爷才能记得他们的名字,他早已认定她是王爷最宠爱的女人,两方都不想得罪。 “放心,你们爷躺下了。”她看透马超的担心,一针见血。“告诉我,怎么善后的?” “属下只是把那些昏死过去的人断筋挫骨,看不出皮肉外伤,但会持续地痛上十二个时辰,时辰到了就死,但如果中途痛的受不了就惨了,就算想咬舌自尽都动不了……” 断筋挫骨?! 秦长安揉了揉眉心,再看马超很不自在的表情,急忙挥挥手。“走吧。” 马超一溜烟就走了,她无奈地苦笑,怪不得轻功了得,这比鬼跑得还快。 吹了会儿冷风,脑袋里满是关于神仙膏千丝万缕的疑惑,却又迟迟无法理清。她心事重重地钻入帐篷,才发现龙厉枕着手臂,并未睡着。 “神仙膏这件事继续挖下去的话,牵连甚多吧。”他懒散地询问,好似刚才经历的,并不是一场厮杀。 她沉默地望向他,寒星般的美眸在黑夜中熠熠发光,处乱不惊。 “别人家的孩子死不完。”他一脸不耐,长臂一伸,把她拉到身畔躺着,另一手则灵活地解开她身上披风的系带。 秦长安无语地瞪着他:“脱什么衣服?晚上这么冷。” 他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抽,脸色难看,冷哼一声。“想什么呢?看看你的背。” 当披风从肩膀上滑落,露出被撕毁的衣裳,后背上还留下几个淡红色的指甲痕,龙厉的怒气犹如干柴,一点就燃。 温热手掌贴上她的背脊骨,她猫着腰,暴露在清冷空气里的身体不由地轻轻一颤,仍然维持着嗓音的平静。“你受伤了?” 身后的男人一言不发。 “想问我为什么知道?帐篷一支起来你就说要休息,是瞒着我处理伤口吧。不管多累,你从不比我早睡。再者,你身上的血腥味还没散。”她挑了挑眉:“男人都好面子,但你也不是铜皮铁骨,犯得着这么藏着掖着吗?” 龙厉阴恻恻地凝视着她云淡风轻的小脸:“我说我受伤了吗?” 秦长安白了一眼:“没受伤就好,睡吧。” 死不认账没关系,到时候痛的死去活来的人又不是她! 这男人简直别扭的要人命! 天还未亮,她躺下才一个多时辰,听到身畔有人沉重的呼吸声,好似还在隐隐压抑着痛楚。 “你很难受?”她坐起身,轻摇他的手臂,这才发现他的体温很低。 “滚出去!”他意识不清地骂道,紧握的拳头挥舞过她的眼前,若不是她闪得快,早就被击中一拳。 她没再迟疑,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把着他的脉搏,惊觉他的脉象紊乱,心浮气躁。 扯开他的衣领,她耐心地检查他的胸口和双臂,并无任何伤口——反复打量着被她脱得只剩黑色长裤的男人身躯,她双眉紧蹙,有一瞬间的挣扎。 把心一横,咬紧牙根,她用力扯下他的长裤,难掩满心愕然。 一道很深的刀痕,砍在他的右大腿根部,再偏一些,恐怕连那男人的那活儿都保不住。 他只是草草绑着几圈布条,撒了点金创药,但显然毫无作用,鲜血还在汩汩而出。 刚才这一路走过来,她怎么没发现他走路的异样?这男人对别人狠毒,连带对自己都这么狠吗?! 解开早已被鲜血浸透的布条,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漠里,就算出动暗卫,要找到她想要的药材和用具都很难,更别提她不认为龙厉能等到那时候。 她没惊动任何人,以水壶里剩余的清水洗净他腿根的鲜血,直到那刀痕清晰地映入眼底,才俯下身,把一颗药丸塞入他口中,在他耳畔低语。“把药咽下去。” 他缓缓睁开眼,浓密的长睫微微颤动,知道眼前的倩影是谁,却又无法把她看的分明,俊脸苍白如雪,眼下一片青黑。 “荒郊野外的肯定没有麻沸散。” 他抬了抬指尖,嗓音犹如火烧般,四肢百骸都麻木起来。 “待会儿会很痛,忍着。” 她没看他,直接跪坐在他身畔,将手里的金针穿刺过他的皮肤。 他的脑子里传来一阵钝痛,自始自终从未喊过一声,年少时忍痛的画面飞快地划过眼前,有那么一瞬间,他无法分清现实和虚幻。 但唯一不变的是,身边总是有那么个存在,她的面目看不清,一会儿是少女装扮,一会儿是女人……她的眼神很专注,她的眉眼很动人…… “都是你自找的,也不知道你发什么疯,瞒着我伤口会自动愈合吗?”耳畔传来女子的冷冷的叹气声,似乎还在咬牙切齿。 他嘴里尝到了血腥味,是他厌恶的气味,但此刻,这味道似乎能缓解他的疼痛,安抚他某一根异常紧绷的神经。 “好了。”秦长安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在缝合的伤口上倒下止血的药粉,这才将视线转向他。 她以为他早已痛的昏死过去,没想到他竟还能睁着眼,目光迷离恍惚,眉头深深锁着,浑身上下每一条线条都是紧绷到了极致。 他浑身大汗淋漓,一手早已在沙地上耙下几寸深的痕迹,右手则紧握成拳,紧的好像抓着什么东西,死也不肯松开。 她不是没给别人生缝过伤口,但即便是武将,也很少有能熬到最后的,铁铮铮的汉子,多半是熬到一半就晕过去的。 他在挣扎什么?两眼一翻,反而不必忍受这么清晰的痛感,不好吗?为什么连自己都不放过? 秦长安面露困惑,好奇地抚上他紧握的右拳,他似乎反应很大,下意识地想要护住手里的东西,不单没松开,反而握的更紧。 虎口处,露出一条金红两色的系绳,她眯起眼,越看越眼熟。 一个令人镇住的念头,油然而生,犹如在她脑后重重一击。 她不敢置信地用尽力气,一根根地掰开他蜷缩的手指,往日白皙漂亮的五指此刻却红的充血,她废了很大劲,最终才看清他满是手汗的手心里握着的东西。 是香囊。 是她随身携带的香囊。 是刚才她给他缝合伤口的时候太过专注,才没留意到他扯下她腰际的香囊,一直攥在手里?! 一股从未有过的酸涩感,击碎了她长久以来的漠然和无谓,秦长安脸色一白再白,抽出他手心的香囊,仓促地以手背擦拭自己额头的汗水,匆匆走出了帐篷。 守在不远处的李闯见她脸上血色尽失,紧忙问道。“郡主,您不舒服吗?” “我没事。”她偏过脸,深吸一口气,只是心中犹如掀起万丈巨浪,迟迟无法平息。“你们爷受伤了,暂时没有大碍,但必须静养一段日子。我们明日必须赶到珍珠泉外最近的镇子上,此事不能耽搁。” “属下马上去办!”李闯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她静默不语地伸出手,手里的香囊颜色不鲜艳,用了一年多了,女红的针脚不太整齐,唯独里头的香料和药材是她独家配方,散发着她喜爱的清香。 香囊所用的绸缎上面,居然出现一个手指大小的洞口,一阵风吹来,里头的细碎香料好似沙土般从她的指缝中流逝飘散。 他该用多大的力气,才能把香囊穿透一个洞? 一想到他几近病态的偏执和霸道,她心头满是沉重,一松手,香囊被风吹走,很快消失在脚下的大漠黄沙里,连影子都看不见。 三日后。 秦长安让李闯找了一处当地人闲置的院子,没住在当地的客栈,是觉得客栈里并不安全。 龙厉躺在床上,身上没穿衣服,他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大腿上整齐的缝合肯定出自秦长安之手。 “怎么不找件衣服我穿?”他的嗓音有些哑,望着端着药进来的女人。 “这几天给你上药的人是我,嫌来来回回脱裤子麻烦。”她眼睛都不抬,神色淡淡,拆开纱布,拿起温热的毛巾给他擦拭腿根渗出的新鲜血珠,耐心地清理干净,继而以指腹涂抹能让伤疤快速愈合的伤药。 他至于身侧的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她就这么低垂着螓首,长发高高挽着一个男子的发髻,在弯腰的时候,露出一截美丽的白皙脖子……她做事的时候太过认真,毫不分心地看着那一处,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的小脸险些贴上他的胯下,甚至她平静的呼吸都隐约拂过…… 秦长安涂抹伤药的动作突然停下,眼神透着古怪,死死地盯着某人逐渐苏醒强大的那活儿。 龙厉因为她的察觉,整个身子都热了,倨傲的脸上闪过不容忽略的清冷,佯装自若地说。“你是女医,应当知道男人有时候控制不了。”都怪伤的不是地方! “在你睡着的时候,我每次给你上药都看到这么神奇的一幕了,反正过会儿,它自己就消停了。”她点点头,不以为然,比他还淡然超脱。 他又握了握拳,男人好面子,他更是心高气傲,下颚紧绷,眼神骤然阴狠。“不喜欢就别来给我上药。” “你想让你手下给你抹药?两个男人面对面的,不也尴尬吗?”秦长安嗤笑,抽回了手,走到水盆边洗净双手。“当然,你要坚持的话,我无所谓。要马超还是李闯?你挑一个。” 龙厉的表情划过一抹残狞,他冷笑道。“你给我过来。” 她转头,却动也不动。 “秦长安,为什么我会昏迷到现在才醒?”他记得就算在她生缝伤口的时候,自己还是有三分神志的,他厌恶示弱,反感受伤,更不相信自己会沦落到跟弱鸡一样动弹不得的地步。 “我给你喝了安神药。”她的唇边荡起一抹鲜活笑容,眼神愈发清晰。“你睡死了,就不会痛的大呼小叫了。” 痛的大呼小叫?她说的那个人不管是谁,绝对不可能是他!他恨恨地想,目露凶光。 眼看着龙厉的脸上阴晴不定,喜怒难辩,她又轻笑着摇头,语气认真。“阿遥,你忍痛的功力一流,这点我挺佩服你的。”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封项的刀法厉害,就差那么一分一毫,一旦割断你腿根的脉,你这条腿就彻底废了。”她走到床畔,眼底水光荡漾,粉唇一扯,扯出一道嘲弄的笑意。“到时候,你就成了自己最讨厌的瘸子了。” 他眼皮一掀,俊脸有些许消瘦的痕迹,但那双黑眸依旧炯炯如火,好似有穿透人心的本事。 皱着眉,他把她的手拉到怀里,反复抚摸,眼底神色极为复杂。“过去我总喊你小瘸子,你这是气我来了?” 她垂着眼,看着他白皙犹如上等玉器般漂亮的五指,想着上苍果然是公平的,给他滔天权势、上品面容,却给了他很不讨喜的性格和残忍无情的心肠。 “你不告诉我伤在腿根,故意要吃那么大的苦头,想让自己成为废人?还是只是苦肉计博同情的一环?” “你知道我被封项伤到腿的那一刻想的是什么?如果我真瘸了,我能在你眼里看到什么……会让我们的心拉得更近吗?”他的双眸深幽,嗓音不若往日清滑,而是低沉的好似从山洞里传来。 秦长安微微怔住,他的想法果然太极端,但为何这种偏执的念头就像是一根针,恶狠狠地刺入她的心间,一股钻心蚀骨的痛快速地在她四肢百骸漫开。 见她不说话,连眼底都无法掩藏满满当当的错愕惊悚,龙厉垂眸一笑,用完好的双臂环住她,继续说。 “你错了。我此生最讨厌的是蠢人,而不是瘸子。也许你不信,就算你如今腿还是跛的,我还是会来北漠找你。” 趴伏在他胸口的小脸抬起,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眸子,里头却没有任何狠辣决绝,相反,有一丝悲戚。 “我若成了瘸子,是否就能切身体会你当年的悲愤和苦楚?我若成了瘸子,你会待我如你拼命守护的亲人么?我若成了瘸子,换你到我身上为所欲为,是否就能把当年的账一笔勾销?” 她猛地偏过脸去,紧紧咬着唇,不去看那双形状美好的眼睛,不被他言语中的诚挚吸引,更不会被他不该有的温情打动迷惑! 053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你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起,你年幼时坠马的事有蹊跷吧?”感受到她刻意的拉开距离,他一个不喜,手臂拢了拢,将清瘦几分的脸颊贴上她的头顶,用连自己都不曾发现的平和语气低声细语。 她悚然一惊,抬起脸来,眼底的慌乱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还是被龙厉捕捉到了。“你怎么知道?!” “你至今不怀疑是你的两个兄长?”他轻捏她的手骨,好似在安抚她,她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开口,只是静静地靠在他怀里,没有离开。 “大哥跟我年纪差得多,成年后就一直在军营,他没时间对我动手。” 他挑起漂亮的眉:“那你二哥陆青铜呢?” 秦长安反应不小,不假思索。“我二哥不是那种人!那时候他在准备考武举,一心要当武状元,为国效力。而且他性子火爆,没有心机,怎么会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老是护着你二哥,要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爱慕你二哥了。”他眉心蹙起,紧握她的手,将她纤细的指骨都捏的生疼。 她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连我二哥的醋都吃?想当初,我跟二哥走的最近,如今却最生疏,但尽管如此,我不会怀疑他。” 他被她安抚了句句,紧绷的神情又松弛下来,将她揽在怀中,轻柔一笑。“既然两个兄长没嫌疑,那么,就只剩下你爹娘了。” 她一噎,越深想,心绪越乱,心一乱,越难以理清其中的利害关系。 “陆府的那个女人,不是你的生母,虽然体弱,但难保心思不单纯。”他脸色一凛,又说。“大户人家的后宅里,深不可测的女人可不少,嫡庶之分,是能压死人的。” 她的肩膀无声垮下,清冷的嗓音从他的胸口穿透而来。“我知道。如果我的生母生活在陆家,如果我是摆在台面上的庶女,那么,你说的确有可能。不过,若我二哥没有偷听到我的身世,很显然我爹从未想过要让我的身世见光……那还有什么嫡庶之分?我娘……姑且喊她大娘吧,她是个很好的女人,温柔贤淑,通情达理,她知道我是为了给她续命而存在这个世上的药人,又何必置我于死地?坠马落地,稍有差池,就是性命攸关,什么都可以计算,但意外无法算的那么精准。” “这么说来,你们陆家一家子都是大好人,你选择相信那就是个意外?”龙厉轻哼。 她抬了抬眼睫,瞅见他拧着眉头,一副又气又拿她没辙的表情,原来横亘在她胸口的怨气,刹那间消散一空,她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其实我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只是还找不到真正的原因。” “你是指——”龙厉眯起凌厉的眼,话锋一转:“陆仲?” “陆家的家人里,我最看不透的人就是我爹……如果真是他,他一定有他的理由。”她若有所思,短暂地陷入回忆,那一刻,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龙厉的眼神冷的像是千年寒冰。“你的腿本可以治好,但经手的人是你爹,谁也不会怀疑他从中作梗,你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成了瘸子!” 所以,这才是为什么她到了北漠后,利用自己多年所学的医术,完成了这个像是奇迹般的蜕变。 她微微一笑,眼神里光彩照人,没有任何的自怨自艾、颓废潦倒,只听得她处乱不惊地说道。“阿遥,怎么比我还生气?” 她的淡然和超脱,激怒了他体内的野兽,对,他就是生气!气那些所谓的家人看不出她是蒙尘明珠,气他们没有把年幼的她保护得当! “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再被任何人这样愚弄和欺骗。”他紧紧握住她的双肩,那种坚定和温暖,突然让她很想迫切地去抓住,想依靠。 再度扳过她的身子,俊脸压下,指腹摩挲着她下唇的细小伤口,那里因为她咬唇太重而沁出一颗血珠。 他没再忍耐,彻底将薄唇压上去,温热灵活的软舌小心翼翼地舔去她唇上的血渍。 伤口被他的唇舌舔吻的又麻又热,又湿又疼,随着他不合常理的动作,她耳中嗡嗡作响,脑中一片空白。 这种近乎野兽般处理伤口的方式让她无言以对,全身颤栗。 当龙厉身心舒畅,心中还牵扯这一抹对别人从未有过的怜惜,吻得越来越深入的时候,门外突然传出马超不合时宜的声音。 “爷,您让我吩咐的衣裳买来了。” 秦长安瞪大眸子看向他,他好似置若罔闻,眉眼之间染上一层氤氲之色,冲淡了冷峭阴沉,她刚想把他推开,他却抢先一步,手掌牢牢地压住她的后脑勺,直到吻得两人的眼神相似的滚烫炽热,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进来。”他拉上薄被盖上自己的身子,嗓音很快恢复了冷静,虽然面上不显,但心花朵朵开是真的。 马超目不斜视,并没有看向一旁脸上浮现出好气色的秦长安,只是朝着龙厉行礼,继而开口。“孙武传来消息,说是上官德派的人已经在来往珍珠泉的路上,爷,要杀了他们吗?” 龙厉瞥了她一眼,她太过沉默安静,显然是有自己的想法。 “知道了,我想想。” 等马超离开,秦长安突然问。“上官德三番五次派人来杀我,这次阵仗未免太大了些……就算他跟我各为其主,看我不顺眼,为什么一定要我的性命?” 他觉得她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她是极为聪慧的女子,但女子在朝政大事上面,总要矮男人一截,他满心属于年轻男子的骄傲,薄唇微勾。 “把桌上的衣裳换上,我就跟你说说这里头的文章。” 她这才留意到马超送来的行囊,打开一看,是一套蓝色衣裙,犹如大漠夜晚的星空,面料里掺杂着银丝,在烛光下闪烁着极为璀璨的碎光。窄袖收腰,裙摆却是百褶的样式,她觉得眼熟,这不可就是当地人女子的装束吗?! “你要我重拾红妆?” “此一时,彼一时,在行路的时候你女扮男装图个方便,但现在我们要在珍珠泉附近的镇子上逗留一阵。这地方小,人口不多,哪里来了一伙外乡人,一问就知道,容易惹来风波。你又是个不喜欢闷在屋里的,出门行走太招摇。”龙厉眼神傲然,语气不容置疑。“穿吧。” 她的掌心拂过冰凉的丝绸,知道这是上等的冰丝,衣裳上还搁着一套当地女子惯用的头饰,可以说是非常用心了。 当她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时候,龙厉忍不住半坐起身,情不自禁地想要靠得更近,把她看的更清楚。 红色宝石的璎珞交错缠在发丝内,光芒若隐若现,而那套湛蓝色冰丝衣裙极为合身,把她不算丰腴却玲珑有致的身躯衬得诱人,走路时裙摆有风,好似一朵蓝莲花怒放开来,整个人都像是被淡淡星光包裹住,风华自成,明艳无双。 龙厉心中一跳,呼吸陡紧,朝她伸出手。“脱了吧。” 她沉下脸:“不是让我扮作当地女子?不好看?” “我改变主意了,你穿这身出去,更加招眼。”他冷哼一声。 对于他的突然发难,秦长安反而习惯了,攥着裙摆在他面前落落大方地转了个圈,美眸透着坚定不移。“我就穿这套了,你要是不喜欢,可以别看。” 龙厉五指往前一抓,却没抓住她的裙角,只抓住一团空气,俊脸消沉,“非要跟我做对?” “是你太难伺候。”她眉眼有笑,相处这么久,她已经很能把握龙厉藏在深处真正的喜怒,这也得归功于他们年少就相识,一个人的性情喜恶,往往很早就看得出端倪了。 “你快跟我说上官德到底为什么这么紧抓不放。”她语气有些急切,往床沿上一坐。 “如你所说,上官德是大皇子的人,而你们陆家兄妹全是支持四皇子的,这是表面上的矛盾,但他为何没对你大哥动手?反而先对一个女人下手?”龙厉说起来一套一套,对于朝堂上那些明争暗斗,数不清的害人手法,问他,真就是问对了。 他熟谙此道,眼神孤傲不逊,字字清冷。“上官德最在意的是把大皇子拱上皇位,大皇子是未来北漠的天子,这是他深信不疑的结局。他对你的怨恨,倒是不少。首先,你救了皇帝萧儒,一个服下阴骨散合该丧命的人,虽说这是六皇子的阴谋,但难保大皇子一党没把你当成碍事的眼中钉,没有你,大皇子就可以不必继续苦等,也好过快三十岁还眼巴巴等着皇帝咽气的好。” 她不快地怒瞪了他一眼,他说话的口吻实在令人讨厌,但他反而勾唇一笑,露出一个邪魅至极的表情来。 “还没完呢,继续听好了!其次,皇帝背上生瘤,皇族不喜见血,那些御医没什么用,皇帝多日难以入眠,疼痛入骨,这又是大皇子一党喜闻乐见的好消息。可是偏偏又是你,割除了皇帝的肉瘤,皇帝继续活的好好的,你当然就成了他们的肉中刺。” 秦长安的脸色垮下,眉心紧蹙,反复琢磨着龙厉的话,冷幽地询问。“就这样?我是挡了他们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所以郡主府的刺客也是他们派来的?” “有点耐心,你以为就这么简单?”龙厉垂着眼,眼神深沉莫测,习惯性地把玩着她柔软的小手,嘴角邪佞勾起。“上官德知道你我一体的关系,只要行刺一人,另一人也就完了。两次行刺一次针对你,一次针对我,你我安然无恙不说,他还陪了几个身手不弱的死士……我想上官德那时候就已经阵脚大乱了,之后,当他听到另一个消息后,才决定倾尽全力也要取了你的性命。” 她咬了咬牙,凉凉一笑。“这满朝文武,上官德在我一个人身上花这么多心思,难为他了。” 他冷透的嗓音带笑,好似随口一问:“神官跟你见面说了什么?会是上官德不得不除你的理由吗?” 她的心口一沉,下意识地收拢五指,如临大敌的眼神射向面前的龙厉。 龙厉能把这么多事的关联找出来,实在是个可怕的男人,也怪不得他年纪轻轻,在权术上头从未是任何人的手下败将,文武百官听到他的名字就闻风丧胆,屁滚尿流。 见她抿着唇,迟迟不开口,他不怒反笑,嗓音轻柔许多,指腹在她柔嫩的手心上轻轻划着。 “你不肯说也无妨,要我继续猜下去么?长安?” 她气笑了:“神官的话能信吗?不过是危言耸听!” “北漠皇室对神官有多敬重,我想你心里很明白,我同样不信怪力乱神的东西,但在他们君臣眼里,却是天机,是神旨,不得不信,不得不从。”俊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执起她的手,在微凉薄唇上缓缓一吻,阴婺的眼底再度掀起幽深气焰。“难道你的命格,跟皇子夺嫡有关?” 秦长安只是淡淡睇着他,静默的眼神却异常清澈,如明珠晨露般,半响之后才说。“神官在神殿所说的话,在北漠相当于一等机密,又怎么会传到上官德的耳朵里?难道在神殿里都安插了他的眼线?为了能让大皇子登基称帝,他可真是煞费苦心了!” “北漠神官可以预言皇族的将来,几个皇子从小就被神官摸过手骨,但那些话全都封存着,唯有北漠天子才能看。你来到北漠才短短三年,就能让皇帝极为器重,甚至中途让神官为你开天眼,上官德能不紧张吗?” “疑心生暗鬼。”她冷嗤,面若寒霜,但那股子清冷在眉眼之间迷漫开来,却看的龙厉心神荡漾。“神官的话,我根本就没让他说完,上官德却自行解读起来了?!” 龙厉眼波一闪,似笑非笑:“为什么不让神官说完?” “因为荒谬。”她眼底含着一丝冷冽。 “怎么个荒谬法?”他出奇的有耐心,眉眼含笑,轻声问,循循善诱。 她适时地闭上嘴,粉唇抿成往日果断固执的模样,想必以龙厉的脑子,早已猜出七八分,装什么糊涂? 凤凰天女,遗世独立。 不过区区八个字,就能让上官德一心要她死?! “大皇子最大的劲敌是四皇子,四皇子对你有意,上官德不能直接冲着四皇子去,先铲除你,就是认定你跟四皇子有着密切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你,四皇子的命途就大为不同,甚至如今皇权争夺的格局也会被顷刻间颠覆。” 她眸光微寒:“我一回去马上见神官,他给我可惹了不小的麻烦——” 龙厉望着那张如栀子花般素净的脸,眼内仿佛划过一丝笑意,低垂眼睑摩挲着玉扳指,一言不发。 “难道……你是天生皇后命?!” 就在秦长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突然被龙厉的这一句话拉回现实,她瞪大美眸,眼底的错愕和讶异虽然只是一闪即逝,但他已经心中了然。 “你可真沉得住气。”他又笑,遇到别的女人,一旦从北漠神官的嘴里听到这些预言,要么就是心有不平,要么就是沾沾自喜,亏得她当作没事发生,内心如此平静。 “我如今的生活随心所欲,却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她全身一僵,把手从他手心里抽了出来。“纵使神官是铁齿铜牙金口,我也不会把预言当成现实,我的命运,是我自己创造的。” 好一个命运是自己创造的! 龙厉简直爱极了她这股子的倔强和自信骄傲! 俊长身躯几乎全都贴到她身上,手掌拉过她的小手包覆住,似乎激起她一阵微妙的颤栗,他可以感受到她小手微微的颤抖,他冷硬的胸口融化了一大块。 “我在两岁启蒙起,就知道自己跟其他皇子不一样。太医院有经验的太医一个换一个来给我把脉,全都说我活不过二十岁。但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英年早逝,不想躺在那个奢侈却冰冷的地宫。人算不如天算,谁让我遇着了你?所以,不管神官断定你的命格是贵是贱,你就是个很特别的女子,这一点,你毋庸怀疑。” 秦长安心中翻江倒海般涌动,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就算目光再远,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对自己说这一番话的人会是龙厉。 其实,神官说出来的八个字,当真可以理解为她将来能成为最尊贵的女子。 天子为龙,皇后为凤,这是世间亘古不变的认知。 大皇子一党认定了将来是四皇子萧元夏的天下,而她也会斩荆披棘最终成为萧元夏的皇后,等她一死,北漠转动的命盘少了一环,风云为之变色,那么萧元夏身上的帝王之气,在还未聚起之前就彻底消散。 所幸如今知情的只有上官德,如果萧元夏也知道会怎样?会因为一句命理之说非要娶她成正妃,把此事闹大吗?! 她眼波静静煽动,心里清楚会的。 “假以时日,四皇子称帝,把皇后的宝座赠予你,你就不动心?”龙厉撑着下颚,俊脸上带着几分病弱和慵懒,非但不憔悴,反而更有了蛊惑人心的魅力。 “女人非要靠男人才能出头吗?后宅争斗我都不想搀和了,还后宫?!”她白了一眼,把话说的狠绝,言下之意,就是有这一天,她也不会欢天喜地的答应。 “这样看来,四皇子真不是你的良配。”他笑的很隐晦,神情愉悦至极。“就算他当了天子,也不会为了一个骄傲的女人,违背祖宗家训,顶着臣子的压力,撤掉三宫六院。萧元夏没这副魄力。” 她拧着眉头,这人就喜欢落井下石!可是她不得不承认,龙厉的那双眼睛真是毒,他看人,总能透过皮囊,看到骨子里去。 萧元夏对她是有好感和情意,但年纪尚轻的他,做事循规蹈矩,也许将来是一个仁君,但缺点是手段不够狠、魄力不够强,要有很大的建树作为,流芳百世,是不可能的。 “本王可是上上之选啊,从不看人脸色,不爱按规矩办事,可以给你随心所欲的生活。”龙厉不忘夸夸自己,他的确有骄傲的资本。 “我谁都不选。”她咬牙切齿,脸色晶莹如雪。 “没良心的女人!本王给你梳头,还给你穿鞋,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你都说我没良心了,当然不会痛。” 龙厉一噎,俊美面皮透着青白之色,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妮子!这世上的女人面对他,不是谄媚就是惧怕,没一个人跟她一样,不扭捏做作,她这是真跟他吵嘴啊! 几年前他还想培养她的奴性,如今一看甚是可笑,别到头来,被牵着鼻子走的人成了他自己! 但转念一想,幸好她没有半点奴性,否则,他如何能体会这般乐趣?什么举案齐眉、红袖添香,全都不是他要的。 温柔怯懦的小白花,也不是他想要的,那样的女人无法吸引他,更无法驾驭他。 他要的,是屹立在枝头上,面对暴风雪都能勇敢开花的寒梅,天气越是恶劣,它越能吐露满园芬芳。 054 不要让我感觉你遥不可及 “就算你是麻雀命,本王也能让你飞上枝头变凤凰。” 又是凤凰! 她别过脸,意兴阑珊。“这种话骗骗养在深闺的天真女子还行,天下麻雀何其多,为何非要上赶着变凤凰?” 龙厉暗中从背后圈住她,俊脸歪着,敛去眉眼之处的凌厉阴邪,瞬间蜕变成一个眉目如画且慵懒迷人的贵公子。 “你若嫁给我,我可不会像萧元夏那种养着一群莺莺燕燕还不知足,还在外头沾惹了花柳病——”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此事,她端着清冷脸色,质问道。“四皇子得了脏病,你敢说不是你设计的?” “美人在怀,他如果忍得住,定力强,谁又能强迫他?”龙厉死不悔改,一脸自负倨傲。 她要的男人,绝不会跟其他女人分享。而这种想法,又有几个能理解?只会认为是奢求,毕竟现实不允许。 这个世道,男人的心太宽广,就算没有感情,也不会拒绝跟美人一夜春宵。 她这般想着,将目光转向身畔的男人,虽然没有开口,但龙厉已然读懂她探究的眼神。 “秦长安,你还要这么不待见本王吗?!”他的眼捎染上微薄的怒气。“随随便便一个女人就能爬本王的床?” “靖王府不是养着一大群美人吗?你光养着却不用,摆着看么?” “等你回到靖王府,就知道她们有什么用途了。”龙厉的薄唇边撩起一抹诡异的笑,故意吊着秦长安的胃口,总不能事事都让这女人占了上风。 她的脸上依旧淡漠,也知道龙厉对于想要的东西绝不会拱手于人,他愿意这么磨着她,缠着她,是因为还未得到她的心,还未让她对他死心塌地,奋不顾身。 “好了,你都磨了我这么久,不就是要我跟你回金雁王朝吗?”她一松口,就见龙厉的眸子熠熠生辉,灼灼如火,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答应了?”龙厉心中大喜,捧着她的脸,亲吻她的唇,继而热情地啄吻着她的眉眼,那一瞬间透露出来的表情,却是毫无心机,只剩下单纯的愉悦。 她不由地也笑了:“陆家受了这么多冤屈,我的确应该搞清楚。不过,我如今是北漠郡主,这一去时间不短,更何况我在宫中还有职务。怎么让我正大光明地去邻国,又不扯出我过去的身份,那是你要动的脑筋,我就不管了。” 龙厉在心中想,她要不管那最好!他早就有计划,先下手为强,是他一贯的作风。 秦长安直觉龙厉的笑不单纯,好似有满肚子的坏水,不由地掐了掐他的腰肉,狐疑地问道。“你笑什么?” “本王想念靖王府的那张床了——”他话只说一半,那双漂亮的眼里,却荡漾着一抹春情。 她当然记得龙厉穷奢极侈的生活习性,他屋子里的那张床,可不一般,而是金玉制成,造价高昂的令人咂舌,宽大的三五个人一起躺下都成,连带枕头被褥全都是最好的。 她佯装听不出龙厉的险恶用心,眉眼不动,静静听他说话。 “以前犯病,一年有大半年缠绵病榻,本王最厌恶连床都下不来的日子。不过如今想想,有那么好的床,滚来滚去也是挺有意思的,赖上个几天也不坏。”他故意贴着秦长安的耳垂说话,将暧昧不明的炽热气息,喷薄在她耳旁细腻的肌肤。 秦长安听的心头一热,却终究没理会他,她太冷静,知道男人的话听听就好,越是皇亲贵胄,越是翻脸无情。 两人温存了会儿,龙厉没有难为她,毕竟她愿意答应跟他回去,是这段日子最好的事了。 龙厉在僻静的院子里老老实实养了几天伤,秦长安去镇子上买回药材,一边给他熬药,一边重新制作一些容易携带的药粉药膏,最后一站就是祁连山下的密林,是极其凶险的地方,有备无患,小心为妙。 这几日,气氛难得的融洽祥和。 她端坐在圆桌旁,将手里的药材研磨成粉末,感受到背后那一道迟迟不移开的视线,不冷不热地问。 “看够了吗?” 龙厉勾了勾花瓣色的薄唇,绽放一抹邪佞俊美的笑意。“睡不着。” “待会儿我在药汤里多加点安神药,保证你能睡一天一夜。”秦长安粉唇轻启,没停下手中的动作,一句话就让龙厉心情不爽。 这女人就会给他泼冷水! “这伤还有多久才能好?”他不耐烦地问,秦长安亲自熬药喂药是好,但日子一长,他就心烦气躁。 “至少半个月。” 他沉下俊脸,虽然伤的很重,但那一刀哪里不能砍,偏偏砍到大腿根! 龙厉闷声说:“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记得吗?” 秦长安这才抬眼,回头看他。“本来不记得,你记性真好。” 又到了情蛊发作的时候,怪不得他的眼神透着发情前的火热,看的她汗毛竖立,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听都觉得她是在暗中讽刺,但龙厉扯唇一笑,笑的春暖花开。“我要沐浴,再这么躺下去,身子都臭了。” “伤口不能碰水。”她身为医者,在原则上面,没有多余的让步。 他脸色更臭:“那就给我擦身。” “我是王爷的婢女吗?”她挑了挑眉,不卑不亢地瞥了一眼,他天生爱干净,偷偷趁她不在每日擦身,她就当不知道。如今怎么还理直气壮地差遣她了? “你是我的女人。”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 “男人就能理所应当地差使女人了么?” 龙厉磨了磨牙,笑意不减:“你差使本王也不少,又是帐房、花匠、做生意,物尽其用啊。” 这男人的心眼真的很小,秦长安在心中又强调了一遍,她取了帕子,一下罩上龙厉的脸,毫不温柔地替他擦脸。 “就你这粗手粗脚的,哪里能伺候人?”龙厉嗤之以鼻。 她在心中冷冷一笑,这就算粗手粗脚的了?敢情还真指望她为奴为婢,把他伺候的舒舒服服,从内到外爽爽快快?! 那是他还没见识到她真正的“粗手粗脚”,就怕他这副矜贵身体无福消受! 龙厉看着她跪坐在身畔,拿着湿漉漉的帕子擦拭他的胸膛,一开始难免心生骄傲,黑眸半眯,自得其乐地享受她少有的乖巧,一脸的闲散狂狷。 渐渐的,有些不太对劲。 原本白皙的胸膛早已红了一片,她暗自加大手劲,是很卖力,卖力过了头! “你当本王是洗衣板吗?” “痛了?”她笑靥如花,好似没有任何恶意,但却刺中龙厉的死穴,他是个好面子的傲娇男人,怎么可能亲口承认受不了这一点点的折磨? “继续。”他哼了声,就要看看秦长安还能在他眼皮底下耍什么花招。 搓红了上身,她转战到下身,嘴角的笑意很快消失,龙厉若想看她跟一般没见识的女人含羞害臊的一面,还真是小看她了。 两人都过了一年名副其实的夫妻生活,但这么近距离地从头到脚地不遗漏他身上的任何一处线条,却是头一回。 这男人长得好,身材好,有一个好皮囊,她是知道的。但连脚趾头都是干净莹白,犹如细细雕琢出来的物件般,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贵族,高贵优雅,浑身上下找不到半点汉子该有的粗野。 龙厉深吸一口气,脸皮上镇定自如,暗暗咬了几次牙,看不到秦长安脸红耳热的娇态,倒是她好似跟他有着深仇大恨,一定要把他搓一层皮下来才罢休。 “行了。”被搓红的胸口一阵阵火辣,他轻描淡写地说道,露骨地威胁。“晚上有你累的,留点体力。” 秦长安面上掠过一丝淡淡笑意:“你不是爱干净吗?明天开始我帮你多擦几回。” 龙厉满满的怒气无处发泄,好好的一出闺房之乐,演变成最毒妇人心。 秦长安小小惩罚了一下龙厉,浑身清爽,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屋子。 把院子租给他们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叫古娜,正站在门口探头探脑。 她本来用这个院子做吃食的生意,得病后一直空着,秦长安给了一笔不小的银子,妇人一口答应。 “姑娘,你家夫君身子骨好些了没?” 她说的煞有其事:“还得修养一阵子,他本来就身子弱,受不了长途跋涉。” “我看也是。”古娜直率地点头,看向面前的年轻女子却是眉目有神,气色很好,一副活力满满的样子,有些同情。“你怎么就摊上个病秧子丈夫呢?” 秦长安垂眸一笑,大漠当地人说话就是直接,都不带转弯的。 古娜爽朗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怪我多嘴了吧……不说了,这是我去市场上买的老母鸡,你看多肥,用来熬鸡汤是最好的,给你。” 她还来不及回答,手里就被塞上了一只绑着爪子的母鸡,脸色顿时大变。“给我?” “对呀,你男人太瘦了,你只给他熬药是不行的,鸡汤多滋补啊。不用谢我,趁着时辰早,杀鸡炖汤吧,我先回去啦。” 热情的古娜大婶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也不顾秦长安愣呆的表情,风风火火地挥了挥手,赶紧回家干活去了。 她提起手中沉甸甸的花母鸡,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才无声叹了口气,走回院子。 龙厉本想小憩会儿,但有人就是让他不得安生。 他一瘸一拐地下了床,打开房门一看,这是什么热闹的场面? 一只花母鸡高高地站在院子里的枣树上,站在树下的女子仰头望着花母鸡,一脸怒容,嘴巴一张一合,嗓音清亮。 “乖乖的给我下来!” 花母鸡动也不动,高高昂着头,好似自己是家禽界内的风云人物。 “不下来是吧?好,我上来,有你好果子吃的!” 下一刻,她嘿嘿一笑,撩起宽大的裙摆,往自己的腰带一塞,一双只着白色罗袜和蓝色绣鞋的纤细美腿,就这么暴露在龙厉的眼前。 不过三两下功夫,她就上了枣树,顺延着枝头爬上去,右手伸向前一抓,花母鸡受了惊吓,扑腾着双翅,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 “混蛋!”她气急了,眼神随意扫了一圈,却发现房间门口倚着一人,神色悠闲,脸上有笑,好似在看好戏。 “混蛋。”秦长安又骂了句,这回不是骂那只不识相的花母鸡,而是这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男人。 “还不快捉住它!”她不自觉拔高音量,心急如焚地指向那只在院子里气定神闲踱步的老母鸡,发号施令。 龙厉微微瘸着,跨出门槛,脸上的笑没了温度,凉薄地调侃。“闹得鸡飞狗跳,就为了一只鸡?” “你行,你上。”她坐在枣树上指手画脚:“快吧它逮住!别让它飞出矮墙!” 他拖行着还不太能用力的右腿,躺床上七八天了,走路当然很慢,还没走到一半,花母鸡又抄着小碎步去了相反的方向。 “阿遥,快,往左!” “阿遥,它现在在你的前面,小心点,别打草惊蛇!” “阿遥,你还是不是男人,跑得还没老母鸡快呢!” “阿遥……” 龙厉突然停下步子,掀了掀眼皮,冷冷看向在枣树上晃荡着双腿的秦长安,她的青葱玉指一会儿指向这边,一会儿指向那边,只是动动嘴皮子,来回奔走的人却是他。 他的眼神满是寒意,绕了院子几圈,汗水早已将身上单薄的袍子浸湿了,他靠上枣树,暗暗平息自己的呼吸。 “这样就累了?”她倒挂在枝桠上,白雪般晶莹无暇的在他面前一前一后晃着,眼睛里的水光流动着,极为清灵明艳。 “这么大阵仗,是要抓鸡,还是耍人?”他眼捎一勾,不喜欢这种被人耍的团团转的感觉,这种感觉简直前所未有的糟糕。 “一开始是抓鸡,谁让你下床了,顺便让你活动活动,免得你忘记怎么走路,真成了跛子。”她粲然一笑,青丝随风飞舞,明眸如水,红唇微扬,毫无一丝一毫的内疚。 龙厉只是淡淡睇着她,一言不发,危险地沉默着。 “一般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没有个把月是没办法下床的,没想到你痊愈的速度这么快。”她敛去笑意,说的认真。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龙厉早已恢复了健康体魄,甚至,比一般人还要更强悍。 这些,都是因为她献出了自己珍贵血液的结果吗? 他傲然地眯起眼,眼底的灼热愈发明显,极为专注地盯着她看,薄唇不怀好意地生出邪气的笑意。 她敏捷地倒挂在树上,就在他眼前一摇一晃,等她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却见龙厉死死地盯着自己,那种眼神……有点魅惑,有点恶劣。 “看什么?又不是头一回看我爬树。”她不喜欢他此刻的眼神,好似光是用眼睛,就能把她剥的一丝不挂。 “你的亵裤见光了。”龙厉笑的春风般温煦,嗓音玉石般清滑,一字一字地说。 脑子轰然一声炸开。 秦长安低咒了两句,脚背一滑,就这么摔了下来,虽然枣树不高,但她早已做好准备摔上一跤。 奇怪的是,摔下来,一点也不疼。 龙厉及时展开双臂接住了她,两人一道倒在地上,一阵低不可闻的闷哼从他喉咙溢出,她猛地抬起眼,却迎上那双形状美好的眼睛。 她迅速从他身上爬起来,这才发现臀部正巧压在他的伤腿上,不单如此,两人的一缕发丝还紧密地缠绕在一起,怎么都解不开,小脸上难得流露困窘之色。 他眉头微蹙,看着她跟头发较劲,脸色一阵青白,笑的极为苦涩。“这下子,你真要给我把老母鸡抓住,给我好好补补了。” 老神在在地坐在院子里的竹凳上,暗自抚摸着隐隐作痛的右腿,这点疼痛无法把他击倒,他所有的注意力全在面前这个不停跑来跑去的女人身上。 纵使是个滑溜的跟泥鳅般的女人,还是拿一只鸡毫无办法,好不容易抓住母鸡,到了杀鸡的时候,又没了章法。 那把菜刀在鸡脖子上抹了三五次,溅了她一身血,结果母鸡又从她手里逃脱,活蹦乱跳地上窜下跳。 想喝她煮的鸡汤?下辈子吧。 龙厉摇了摇头,拖着伤腿再度走到她身边,朝她伸出白皙漂亮的五指。“拿来。” 她气急败坏地瞪着他,头发微乱,那双眼是倔强明亮的,脸颊上还有几滴未干的鸡血。 从她手里夺过那把菜刀,另一手拎起半死不活的母鸡,他不冷不热地说。“你就不能给它一个痛快?你的心肠也挺黑啊。” 话音未落,他拧住母鸡的鸡脖子,菜刀往下一压,一道血泉喷涌而出,动作干脆利落,鸡血毫无点滴沾上他身。 他眼神一凛,连眼睛都没眨,冷峭的俊脸上尽是麻木不仁,嗜血般的残忍也只是一刹那的功夫,就结束了这只战斗力不凡的花母鸡的性命。 她抿着唇,美眸染上一抹疑虑,有人杀只鸡都能杀的这么高雅冷酷? “这不是你该做的事。”龙厉说,反正靖王府也不缺婢女和厨娘。 “你恢复的很快,但还不能长途跋涉,而且我在外头听到风声,镇子上有人在暗中打听外地人的下落。在这里,我们就是一对平常夫妻,女人下厨不是应该的吗?”她正色道,演戏就要演全套,敌不动,我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两个时辰后,龙厉端起面前那一碗颜色过深的酱油色汤汁,反复端详之后,出乎意料的平静。 女人下厨是……应该的吗? 他脑海里第一个冒出来的问题,就是这个。 “喝吧,我没在鸡汤里下毒。”秦长安笑盈盈地坐下。 他看上去是在担心鸡汤里有没有毒药的样子吗?他明明是在担心这是不是鸡汤,以及这古怪的鸡汤能不能喝的问题。 “喝了这碗鸡汤,会死吗?” 秦长安满腔热情被一盆冷水浇熄,沉下脸,眉眼一冷。“会不会死,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不等她说完,端起手里的汤碗,一口气喝光。 这下,被动的人换成了微微愕然,措不及防的秦长安。 “味道可好?” “不太好。”龙厉尽量不让自己说出太毒辣的话,他刁钻的舌头从来不喜欢将就,更别提这味道奇怪媲美猪食的鸡汤。 这么好说话?她一时半会儿不太习惯这个一脸温和,和颜悦色的男人,多疑地打量他两眼。 “你不喝?”他脸色没有异样,又问。 她直觉摇了摇头。 “有点苦,有些腥,还很咸。”他作势又要舀一碗鸡汤。 “算了。”秦长安没了笑,按住他的手,“我本来就没有下厨的天分。” 他眼底的笑意加深,看来这女人还不是真正的铁石心肠,还算有一点在乎他。 “这些鸡汤倒掉,太可惜了。” “待会儿李闯要来串门子,给他带回去让兄弟们分了吧。”秦长安淡然地说,语气平静的好似在闲话家常。 “好主意。”龙厉没心没肺地轻笑,反正他当主子的都遭殃了,那些暗卫也该替他分担一点甜蜜的负担。 夜晚,龙厉早早就把秦长安拉到床上去。 “我的腿伤了,只能靠你了。”他的目光好似烫热的铁,贴上她的肌肤,侵入她的血肉,手掌一下下轻抚着她光滑的手臂。 秦长安跨坐在他精实的腰际,双手抵住他的胸膛,宽大的蓝色裙摆遮住两人连接的部分,有一种朦胧旖旎的美感。 他抬起下巴,坐在他身上的女人衣裳半褪,哪怕眼底有着淡淡的迷离,她依旧清冷高贵如女王。 秦长安说服情蛊不过是例行公事,只是伤了腿的龙厉跟往日有些不同,没了暴戾冷傲,反而眉眼之间残存一丝不该有的温柔。 “平日里教了你这么多,还是没多少长进。”龙厉半坐起身,她给的不过是开胃小菜,根本吃不饱。 她眉心微蹙,朱砂痣犹如红宝石镶嵌在眉间,满心的不认同。世间寻常夫妻之间,多为传宗接代才亲近彼此,房事上哪里有那么多花招?但龙厉显然不是一个普通男人,他要的是畅快淋漓,耳鬓厮磨,还有……欲仙欲死。 他扯出一道笑,犹如偷腥后还不曾餍足的猫,拉过她的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将被动化为主动。 她整个人跟他紧密贴合着,衣领敞开着,露出一截美丽的脖子和锁骨,哪怕只是一角春色,冰山一角,也已然令龙厉的血液亢奋起来,情不自禁地想起衣料下的玲珑曲线。 果然不能多想,整整十天没碰她,哪怕自己如今的状况还不适合剧烈劳作,他还是无法控制想要她在自己身下彻底臣服的欲望。 龙厉的发丝凌乱,却无损于他的俊美,想把她占为己有的念头犹如野马奔腾,那双幽深的眼瞳熏染着情爱的光芒,像是万丈深渊,深不见底。 秦长安垂着眼,望入那双眸子里,一旦沾上了欲望,这个男人的容颜更是俊中带邪,一个眼波流转,一个轻扯薄唇,就是挡也挡不住的妖孽气息,汹涌而来。仿佛不只是要得到她的身体,连她的心也要瓜分,想用这种身处云端般的玄妙滋味,束缚住她,令她沉迷其中。 那种不想被他再度操控的心思再度活络,她闭上眼,不去看他欲望勃发的眼神,不容许自己有片刻的动摇。 见她紧闭双眼,好似把刚冲上云霄的男人直接拽入地狱,龙厉紧紧扣住她纤细的手腕,难以自拔地深深吻她,满是痛楚压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秦长安,不要再让我感觉你遥不可及。” 这一句话,太过沉重,藏着满满当当的不甘心,还有势在必得的决心,好似有人大力揉捏着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来。 吻上她的脖子,欣赏着她长睫犹如羽扇般轻轻颤抖的模样,龙厉放肆决绝地进攻,放纵彼此一次又一次地沉沦。 055 会让你好好活着的 躺在龙厉的怀里,她睁着眼,望着头顶上的房梁,身畔的男人已有轻微的呼吸声传来,她知道他已经睡了。 年幼沦为官奴后,她就被囚禁在靖王府,一直渴望着能摆脱那个魔鬼般的男人。来到北漠后,面对男人的爱慕,她却总能拿捏得当,冷静处理,从不让自己的心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为什么非要是龙厉呢?! 像他那样冷酷乖戾的男人,把心剖开来,恐怕也是黑的。他向来无法无天,作恶多端,肆无忌惮,狂的无人能够左右控制……被他看上的女人,很不幸吧。 但更不幸的是,他们的重遇是从各自被种上情蛊后展开的,不可避免地用男女之间最亲近的方式感受对方真实的存在……甚至,久而久之,会产生一种错觉,好似彼此也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无法分割。 她时不时地刻意挑衅他的底线,本以为他吹毛求疵的挑剔性格,会让两人日渐疏远,却没料到,他的独占欲和忍耐力超出常人,这不是偏执是什么?! 他索求的太多,爱欲太重,浅尝辄止满足不了他心中的无底洞。 …… 龙厉醒来的时候,手往身畔一捞,身边的位置却是空空如也,没有想象中的软玉温香。 他不悦地睁眼,秦长安不在,他也懒得在床上腻歪,穿了墨色袍子,拖行着右腿缓步走到门口。 古娜大婶正拉着秦长安说话,一副古道热肠的热情笑脸。“姑娘,我知道这会儿我说这话不太合适,不过你那男人是不是不行啊?” 他的脸顿时阴下。说他不行?对于男人而言,这就是个最大的忌讳! 秦长安笑了笑,不置可否:“大婶,你想问什么,就直说吧。” “我说的是他的身子骨,人好看有什么用啊,这连床都下不来,里里外外靠你一个女人张罗着,多辛苦。” 她抿了抿唇,双眸清亮,俯下身子,打开火上的砂锅,一股浓重的药味迎面扑来。 古娜捂着鼻子咳嗽:“每天都喝药?” “再喝几天就行了。”秦长安说的是实话,但在别人眼里,这就是心有苦衷,打肿脸充胖子。 “你每回都说再喝几天……”古娜把秦长安当成是委屈可怜的小媳妇,凑到她耳畔,神秘兮兮地说。“前几天你去镇子上的药铺抓药,里头的阿曼大夫瞧见你,觉得你一个妇道人家嫁给一个药罐子,实在让人心疼,打算亲自给你男人看看病,这不让我来传话了吗?” 秦长安强忍住想笑的冲动,原来有人把她当成是年纪轻轻马上要守寡的女人了?不过就算是这样,屋子里的男人还没咽气,就找上新欢,大漠的风气就这么开明吗? 她乖巧地回应,眼神却异常坚定。“大婶,我男人只是生病而已,不是绝症,我手里有以前大夫开的的药方,就不劳烦别人来特意走一遭了。” 对于秦长安的反应,龙厉很满意,薄唇无声勾起一道弧度,兴致高昂地继续看戏。 “傻姑娘,在大婶面前有什么好逞强的?实话说了吧,阿曼大夫是我们镇子上财力丰厚的男人,又生的魁梧强壮,跟你那个被吹一吹就倒的男人可不能比——”古娜大婶越说越离谱了,口沫横飞,恨不能把阿曼大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她冷淡地打断了大婶的话:“您该不会是媒婆吧?” 古娜大婶一愣,很快眼神再度迸射出熠熠的光彩。“我是觉得你这么好,不能一辈子守着个病秧子,女人呀,要找一个能够依靠的男人。就算你暂时没这个心思,让阿曼大夫来诊治,你也没吃亏啊。” “大婶收了他的钱?”她彻底没了笑脸,嗓音透着清冷。 “你这话说的!大婶虽然是说媒的,但也不是钻在钱眼里的!”古娜大婶挺起丰满胸脯,一脸不容诋毁的表情。 “我知道了。我男人该喝药了,就不送您了。”她浅浅一笑,下了逐客令。 “好好好……你有空再考虑考虑。” 秦长安刚走到门口,就发现龙厉半个身子隐没在门边,他面沉如水,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你都听到了?” “听的很清楚。”那个租了院子给他们的大婶是本地人,出奇的大嗓门,哪怕她故意压低,一字一句都逃不过他惊人的耳力。 她面无惧色,恢复原有的笑脸:“你在想什么?可是跟我想的一样?” 龙厉伸手,轻佻地刮了刮她的下巴:“谁让你出去对别人笑,一天到晚招惹些烂桃花。” 她瞪了一眼。“说正经的。” “正经话就是……”他抓过她的手臂,环顾院子一圈,嗓音低沉下来。“进屋再说。” 看他一瘸一拐地走路,落在别人头上必是狼狈之际,可是他周身的尊贵气势,不容任何人取笑。 他一回头,就迎上秦长安沉寂的眼神,他异样的走路姿态在被她视若无物,心中微微一动,揽紧了她,这女人他就是不想放手! “我去药铺买药的时候,能有多低调就有多低调,至于那个什么阿曼大夫,我没有任何印象。”她静静地说,头脑里思绪分明。 他低低一笑。 “神仙膏被毁,凌家堡肯定会怀疑是曹家庄使坏,恐怕如今正在狗咬狗,斗的你死我活,而我们做的很干净,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头上。这个凭空冒出来的阿曼大夫,要么真是对你一见钟情的,要么就该是上官德的手下了。” 搅动着手里的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她若有所思,低声道。“如果他知道我的长相,那么在看到我的时候,就已经认出我的身份了,何必多此一举?所以,我的猜测没错,我根本没在药铺见过他,他要求上门看病,是居心叵测。” 龙厉掀唇冷笑,语气是一贯的轻蔑。“既然这么好奇,为什么要拒绝那个好心办坏事的乡下婆娘?” “你以为拒绝了他就不会不请自来了?” 他勾了勾唇,一个想来试探的探子不至于让他心神不宁,二十个暗卫全都是身手不凡的,但是这么快就来搅合他的清净,那就是找死了。 一个小小的院子,萧索的环境,乏味的饮食,甚至睡起来咯着骨头的木床,却是他从未体会过的单纯生活。 不是这种日子本身有什么妙不可言的滋味,而是这种生活里,有跟她的朝夕相对。 “喝药。”她看向手边的药。 目光一触及碗里那黑漆漆的药汤,脸色就变了,龙厉一挑眉:“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苦到极点的药?” “怕苦?”她哭笑不得,这男人暴戾之外,其实藏着孩子心性。就是因为极度任性才会显得残暴无道,但恐怕这一点,除了她之外,没人会有机会发现。 他没说话。 从一出生,他就是皇子,众星拱月,残酷和冷漠都是与生俱来的,谁也不能相信,谁也不能依赖。 忍受将近二十年的病痛折磨,不知多少回挣扎在生死边缘,喝下各种恶心欲呕的苦涩药汁,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活下去。 但人生来就是有喜好的,他怕苦,嗜甜。 他将任何喜恶都隐藏起来,只因不能被任何人抓住软肋,但这么多年……就是没有一个人发现。 这让他怎么能放过秦长安?!只因这天地间只有她,只有她一个最懂他啊! 他算计着这所有的一切,在小倌倌里成功取代了明遥,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态已经从单纯地想要得到秦长安的心,到想把她永远地留在自己身边,最好能让她心里眼里只能有他一个人。 “这里有柿饼,甜到掉牙。”她淡淡一笑。 龙厉将药汤喝的一口不剩,这种能将自己最真实的面貌坦诚在人面前的感觉,是头一回……但他没有后顾之忧,不必担心后患无穷。他优雅地细细咬着柿饼,化解口中的苦涩,突然搂住她,毫无理由地吻上她。 口中的滋味很复杂,有苦有甜,正如她此刻的心境,他们的亲密不是作假,他的眼神有着笑容,不是温煦无害的春风,而是坚定炽热的烈阳,炙烤着她的心。 “陪我在院子里走走,我不想总是这幅跛足模样。”他挽住她的手,是要求,但不容商量。“喝了你的药,好了很多。” 她目不斜视,任由他把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她一手环住他的窄腰,陪他绕着不大的院子来回地走动。 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棵光秃秃的枣树,走路的时候甚至不能欣赏风景。 每一天,他们都会抽出一个时辰,龙厉走的很专注,两人很少说话。 他的侧脸上散发着一抹罕见的平和,光线从他的长睫落下,让那张阴沉奸佞的脸有了人味,他的右腿渐渐恢复了力道,不再累赘般地被拖行。 他突然开口。“我不会变成跛子的。” 她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有我在,当然不能让你变成跛子。” 倒不是她多在乎他日后的生活,就算他不良于行,也多的是人伺候。只是想到一旦他变成残废,恐怕脾气会更阴沉残暴,到时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 “你的男人,只能给你带来骄傲和荣光,绝不能是个跛子。”龙厉倨傲地摸上她的脸,有着他固执的坚持。 就在他说完这一番话,胸臆中情愫蠢蠢欲动,俊脸越靠越近,快要贴上她的唇,门口传出一阵急促有力的敲门声。 “不长眼的东西!”他肝火很旺,暴躁地低喝一声,偏偏这时候有人来不识相的扰人清静。 她很不客气地笑出声来,自如地走到门口开门,古娜大婶满脸堆笑,二话不说直接闯入院子。 龙厉攸地黑眸一眯,脸上很是不悦,几乎能刮下一层寒霜。 古娜笑眯眯地说:“今天你男人终于能下床了?腿脚不便啊,是天生的吗?” “只是受伤了。”秦长安意兴阑珊,当然不想透露更多。 不过,古娜大婶显然认为她不好意思说出实情,笃定龙厉不但是个药罐子,还是个跛子,而也认定了这桩婚事让秦长安吃尽了苦头,还不能跟外人说……多苦命的丫头啊! 古娜苦口婆心地说。“你上回不答应,不就是怕别人说闲话吗?我在这里,你不就能避嫌了?再说,阿曼大夫是真心想帮帮你们,人都来了,你瞧,人家多好心啊。” 秦长安果不其然在门口瞥见一角暗灰色衣袍,心中想鱼儿上钩了,回头跟龙厉对视一眼,他下颚一点,她才开口。 “请进吧。” 阿曼是当地人典型的男人长相,身材高大壮实,五官深邃立体,蜜色肌肤,不算年轻,有着一股彪悍的男人味。 秦长安并未直接跟阿曼说话,而是扶着龙厉在院子里坐下,能感受到阿曼的眼神火辣辣的,一直跟随着他们。 她佯装不知,自若一笑。“我本来都拒绝大婶的好意了。” 阿曼不太爱笑,面色肃然。“公子切忌操之过急,我看你脸色发白,额头冒汗,走路这事只能慢慢来。” 秦长安站在一旁,冷眼旁观阿曼给龙厉把脉,每个地方的医术都有很大差别,民间的医学也有不少派别。 一等把完脉,龙厉就抽回了手,掏出干净的帕子反复擦拭手腕处,她适时地站在他面前,跟阿曼对视。 “要紧吗?” “需要静养,当地有很适合养伤的药材,你可以去拿着我的药方去抓药。” “多谢阿曼大夫。” 龙厉冷淡的嗓音从她身后传来:“我累了。” “大婶,我就不留你们了。”秦长安把人送出门,回到屋内,细细查看阿曼写出来的药方。 “药方是假的?” “几味药是药性相冲的,要么他只懂个皮毛,要么就是临时背默出来的。”她将药方揉作一团,放在烛火上炙烤。 “他今天来探门,确定你是长安郡主,想必不会蛰伏太久,很快就会动手。”龙厉沉吟。“你到李闯他们住下的地方敲三下门,他们会伺机而动的。” 她点头。 睡到三更半夜,远处的犬吠声,由远及近,愈发清晰。 龙厉抱了抱幽然转醒来的秦长安,坐起身,点亮了烛火。“我去看看。” 外头刚结束一场厮杀,十几个暗卫把五六个男人制服了,五花大绑,全都点了哑穴,而领头的正是白天才见过的阿曼大夫。 秦长安很快穿了外衣,提着灯笼走出去,只见龙厉一脚揣在阿曼小腹,阿曼痛的面色发白,但嘴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曼?上官德的爪牙?”龙厉冷冷一笑。 阿曼的嘴里淌出血水,马超给他解了哑穴,但他却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凶悍地瞪着对自己施暴的男人。他满心震动,白日里看到的男人右脚微跛,虽然气质高傲,但跟此刻看到的截然不同。 此刻的龙厉,哪怕嘴角有笑,也是吃人不吐骨头般的残狞,那是强者才有的毒辣暴戾,睥睨俯望的姿态,无不证明他们惹上了不该惹的角色。 龙厉对于这种硬骨头见多不怪,无视那些死士一道道垂死挣扎好似利剑般要吃人的目光,他轻拍着自己缓缓收回的右腿,面无表情地又问一次。 “上官德给了你多少好处?自己的命可以不要,你家里不是还有两个弟妹吗?他们的命也不要了?” 阿曼被戳中软肋,顿时不肯降服的眼神里多了动摇,隐隐闪烁着。 龙厉一脚踩在阿曼的脸上,加大力道,俊邪的脸上阴恻恻的,仿佛所有的黑暗,全都是从他背后散发出来的。 阿曼的整张脸几乎都陷入沙地,鲜血合着沙土,涌入口鼻中,四肢不停地颤抖抽搐,却依旧没有开口说哪怕一个字。 “我的耐心是很好,不急。”龙厉呵呵一笑,眸子有熠火,偏着轮廓不分明的俊脸,寒着嗓子下令。“把这些人全都杀了。” 阿曼吃力地抬起头,眼底尽是杀意,眼睁睁看着暗卫扬起手中的兵器,手起刀落,血泉喷溅,几个同伴全都一命归西。 “敢用这样的眼神看我?马超,把他眼珠子挖出来。”龙厉抬眼望向黑暗中依旧明显的血泊,他眼底的神情无比淡漠。 马超很快动手,阿曼再度被锁住穴道,只能不停地大口喘气,被生生地剜了眼,一对血淋淋的眼珠子落在地上,脸上全是血污,不堪入目。 院子里依旧很安静,甚至连远处的狗吠声都归于平静,那些人死的时候,连一声哀鸣都不曾发出。 “阿曼,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免得你有侥幸心。你的大妹小弟住在隔壁巷子,把他们抓来,花不了多少时间。让他们看着你这个大哥是怎么误入歧途,又是怎么被折磨致死的,你觉得如何?”龙厉压下颀长的身躯,冷眼盯着地上的眼珠,笑着的语气麻木不仁:“还是,你把实情都招了,一个人干干净净无牵无挂地走?” “我……我说,放过我的弟妹……”阿曼无力匍匐在沙地上,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不再选择负隅顽抗。 龙厉一转身,却见秦长安已经提着灯笼回屋去,他脸色一沉,嘱咐道。“把他的话原原本本记下来,给他一刀痛快。” “是,爷。” “这些人埋了。”他丢下最后一句,缓步回了房。 桌上一盏烛火,微弱的光亮点亮并不宽敞的房间,秦长安趴在桌上,美眸半合,好似已经睡着。 他绕过她的身后,径直去了摆放水盆的地方,仔仔细细用皂豆洗手,擦身,继而换了干净的袍子。 门外,是马超的声音。 “爷,我们在阿曼身上搜到一封文书。” 龙厉瞥了一眼动也不动的秦长安,开门,接了过来。倚靠在门后看完,幽冷的眼神深不可测。 “什么东西?”她的嗓音飘了过来,情绪不太分明。 “珍珠泉这里有个萤石旷,阿曼是上官德的亲信,常年守在这里,是矿场的管事。他亲口招认,每年都有一批上等萤石,他经手用此等萤石的价格,流通到上官德手里。” “上官德好大的胆子!在北漠,任何珠宝矿石全都是官家开采,私人不得过手,他却敢打矿场的主意,果然该死了。”她冷冷一笑,烛光也无法温暖那双寒霜般的眼瞳。 他无声走到她的背后,双手轻轻握住她纤细僵硬的肩膀,看到刚才他在院子里所做的,他却无法猜透她此刻的心情。 “不要怪我出手太重。” 秦长安转过脸,幽幽地望向他稍显清瘦的俊脸,心中感慨万千。“我怪你做什么?你习惯了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要怪,也是怪上官德欺人太甚,咬的太紧。” 龙厉轻轻吐出一口气,将下颚抵住她的发间,她没闪躲,他心一动,双臂将她圈住。“这些都是死士,不用最狠的法子,是什么话都套不出来的……猫捉老鼠这些天了,我无心恋战,是时候揪出上官德的小辫子了,否则,我们就无法彻底绊倒他这只老狐狸。” 素来知道他的作风阴狠,但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但她没有妇人之仁,清楚这个关键时刻,容不得她仁慈。 她默默点头。 “暗卫可有受伤?” 龙厉回的轻描淡写:“来的不是省心货,皮肉伤是难免的。” “等埋好了尸首,让我瞧瞧他们的伤,不能拖,毕竟他们还要护送我们去祁连山。” 他俊眉微蹙:“对他们这么好?” 她回的理所应当:“折腾一晚上,反正也睡不着了。” 在龙厉看来,暗卫也不过是高一级的下人,死了伤了从不放在心上,反正每年都会替补一批新鲜血液进来。但他看出秦长安的态度不同,一路上她对这些暗卫很尊重,分寸拿捏的刚刚好,他能看出马超李闯他们对她极为敬重……当然,这是好事,以后她成为王府的当家主母,就需要这份威严和信服。 “好,依你。”他轻抚着她的长发,眼波一闪。“一看就没花心思保养这头青丝。” 她只觉得他神来一笔,怎么突然就提起头发来了?是要缓解她心中的紧绷感吗? 秦长安哭笑不得,说道。“这些全都是婢女要做的,我从不花心思。” 说完了,瞥了龙厉垂在自己面颊旁的一缕黑发,眼底流光闪烁,低声呢喃。“倒是你,以前有这么黑亮美丽的头发吗?” 记忆中,他是寒鸦色的长发,并不是此刻黑色绸缎般的上等质感,也没有这么好的光泽,足以让女子望尘莫及。 龙厉垂着眼,没让秦长安看到自己的表情,心中很是沉闷,连俊眉都紧紧皱着。 是,他曾经一度很羡慕她那一头墨黑艳丽的长发,厌恨自己花上千金都无法养出那种丝。 如今,算是如他所愿吗? 他身体康健,连伤口愈合的能力都比一般人更快,发色也是他日益强壮的最好证明! 但她呢?! 她献出三年的鲜血为药引子,发色渐渐变淡,身子无法受孕生子…… 他们好像已经无声息地交换了人生。 记忆很鲜明的话,对他就很残忍了。 他无言地紧紧搂住她,将唇贴在她柔软的发丝上,胸臆间波涛汹涌,肆意掀风作浪,久久不能平息。 感受到身后男人突然变得紧窒的拥抱,她不明所以,他的情绪太过猛烈,甚至不用只字片言就感染到她。 “长安,本王会让你好好活着的。” 她有些微怔,龙厉很少说承诺,因为他生在长在帝王家,清楚太轻易的许诺都是空头话。不管是宠臣也好,宠妃也罢,能给一时的承诺,但能一辈子护住的却寥寥无几。 他给她的承诺也不多,但势必都会做到,这或许是他性格中唯一可取之处。他认定了,就不放手,要么宠极,要么抛弃,在感情上头他不屑也懒得吊着任何人,至少不来虚的。 就算她认定他是个病态又极端扭曲的男人,但现在看来,他的感情反而有一丝别人没有的纯粹。 056 你把本王踩得太低了(今天有二更) “你这是在愧疚?”她当作没看到他的表情,自若一笑。 “本王从不内疚——”他又是一咬牙,将正邪难辨的脸庞贴上她的,目光灼灼,微凉的肌肤迟迟不曾褪去寒意。“你记住本王的话就行了!” 他不能后悔,就算重新活一遭,他还是会牺牲年幼的秦长安,利用她珍贵的血液。 但既然他对她有了别的情感,就会帮助她披荆斩棘,完成她每一个心愿! 等脑海里的回忆彻底消散,龙厉才低吐一句,坚定有力。“没用的男人才会在意女人的命格,就算你是克夫克子的天煞孤星,本王也要定了。” 她一时气结。“你才是扫把星转世!” 他心中爽快,没跟她计较,难得看到她脸上恢复了往日神采,唇边有笑。“屋里有文房四宝吗?” “你要跟谁写信?”她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笔墨。 “前几天皇兄又让人送来了密旨,总得回几句话。” “要你回去?这都第几回了?” “第四次。” 她面色一沉,“催了这么多次?” 就算龙奕是龙厉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他不再是宁王,而是金雁王朝的皇帝,龙厉是皇弟更是臣子……皇帝的密旨一道道地下,他却在北漠怡然自得地过了一年多,若不是她拆穿了他的真面目,他还想继续这么不明不白地缠着她?一旦让皇帝心存芥蒂,就算亲兄弟照样能不得善终! “怎么?担心我们兄弟反目成仇?”龙厉手执着白瓷杯盏,嘴角微扬。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此刻的他,神色淡漠,笑容没有温度,轻描淡写的语气也不太上心。 “他是你的兄长,一母所生,你们应该从小就亲近吧。”她试探地问。 “德妃死后,父皇体恤我们兄弟年幼,无人照料,让两个妃子照顾我们,他在容妃的宫里,我则被淑妃养大。”他扯唇一笑。“见面的机会不太多。” 再后来,皇帝对这个病弱皇子越来越宠爱,年纪很小就给他造了靖王府,还未成年就搬出皇宫,这种荣宠也是百年内极为罕见的。 她心中一跳,他此刻的眼神过分遥远,好似无法触碰。寥寥数字就把这段兄弟情说完了,她却听不出有什么特别深厚的感情,还是龙厉原本就孤僻无情? 她不清楚龙厉对政权有无野心,但的确是他精于谋略权术,扳倒了太子龙锦,成为辅佐龙奕上位最大的功臣。 “给先皇炼丹药的药师,真是太子的人吗?”她问出了长久以来深藏内心的疑惑。 “他是不是太子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先皇认为他是不是——”他凉凉一笑,清明的目光犹如冰冷月光,扫过她的脸。 秦长安悚然一惊。言下之意,可不就是这些全是栽赃太子的阴谋?! “该出手的时候,一旦犹豫,时局会被彻底改变。”他又笑,笑的她不寒而栗。“如果今日是太子登基,你觉得本王会在哪里?” 她的唇抿成一线,如果是太子称帝,那么龙厉会因为他往日的嚣张行事,而生不如死。 扫清了上官德派来的杀手,一时半会儿宰相的势力无法伸到珍珠泉,龙厉却突然提出来在某日清晨要出门。 “你不怕成为别人的焦点?” 她偏过头,他虽然可以行走了,但看上去还是一跛一跛的,本以为他在彻底恢复行走自如前不可能出门见人,绝不会沦为别人指指点点的对象。 “谁敢嘲笑本王,就剪了他的舌头。”这般残忍的话,龙厉却是和颜悦色说出口的。 “我陪你。”秦长安不得不看着他,免得他嗜血的因子再度爆发,牵累无辜。 他薄唇微微勾了勾,得偿所愿,心情大好。 镇子上的商铺并不多,远不如皇城来的热闹,但胜在独具一格的风土人情。因为盛产萤石,连小摊贩的手里都是各种萤石所做的物件和首饰,不过都是下等货。 就在她驻足观看的时候,龙厉已然走入了一家首饰铺。 “公子想瞧什么?”头戴小帽的掌柜笑容可掬。 “把你们铺子里最好的萤石拿出来。” “好,公子要买萤石,这是来对了!”掌柜开了柜子,取出一盒以红色绒布铺着的首饰,秦长安一看,才知道上等和下等的区别,这里的萤石色彩明艳,胜在通透无暇。 龙厉一言不发,只是自顾自地扫视着手边的首饰,冷淡地一挥手。 “公子不满意?”掌柜很会察言观色,又看旁边还站着个年轻明艳的女子,顿时心中多了几分明白。“是要买给姑娘的?我这儿有一件,不过可不便宜,既然公子眼光这么高,我就拿出来,给公子过目。” 秦长安不以为然,她也是经商的,知道商人的那张嘴,可是有门道的。一来二回,不单讨得客人的欢心,还能把二流的东西卖出一等的高价。 掌柜走到内室,特意捧着一个银质盒子出来,献宝似的在龙厉面前打开。 那是一根萤石制成的流云簪,不是时下贵族女子最爱的蝴蝶、花朵之类,尾端是一朵飘逸云彩,这块萤石料子是少见的莹白无暇,没有一丝杂质,宛若上等的羊脂玉。 龙厉的眼波一闪,俊美的脸庞依旧没太多喜怒,漂亮的手指无声拂过这一根簪子。 “公子,在我们这儿,男女之间的定情物都是用萤石的,你看上了我们本地的姑娘,何不入乡随俗呢?”掌柜直觉把穿着当地人服饰的秦长安当成是本地人,更加卖力地吹嘘。 定情物? 她脸一僵,死死地盯着似乎对这一支发簪很感兴趣的男人,滚烫的目光几乎把他的背影烧出一个大洞。 “是吗?”龙厉挑眉一笑,那道摄人心魂的笑容,将年纪一大把的掌柜都镇住。 掌柜心想,他活了五十年,见过的本地人和外地人都不少,却没见过一个这样的绝品男人! “是!萤石有不少等级,若是穷人家的,哪怕是送个质地不纯的萤石,也能得到姑娘家的心。要是手头宽裕的,那就一定会选上等萤石,您送出手,姑娘家戴着也有面子啊,您说对吧?” “多少?”龙厉直接问。 “公子爽快!这流云簪在铺子里大半年了,不过看中的人都嫌贵,既然跟公子有缘,我也就不二价了。这本来是三百两的价格,少您五十两如何?” 秦长安变了脸,柳眉倒竖:“掌柜的,二百五这个数,实在是太吉利了!” 掌柜尴尬一笑。“那依姑娘呢?” “一百八十两,要发,掌柜能发财,我们也讨个好彩头。”她下意识地说。 “姑娘可真是……”下手狠啊,掌柜揣摩着这年纪轻的小姑娘却很识货,伶牙俐齿,只能咬牙一点头。“一百八就一百八吧,托你吉言,大家都发财。” 她却没伸手接过去,眉头微蹙,好似还不满意。 掌柜不快了:“姑娘,你再还价,我可不做赔本生意啊。” 秦长安白了一眼,她清楚龙厉是买来送她的,她没想要,但看不过掌柜认定龙厉是外地人就坐地起价,才会嘴快还价……这下子价也还了,不买不上道。 她也是经商的,讨价还价获取最佳利益是本能,更是赚钱的手法,这下怎么办? 龙厉不让她再说话,直截了当地掏出银票,往桌面上一推。 “公子识货!这萤石绝对是附近几个镇子都搜罗不到的一等好货!”掌柜继续吹捧。 “谅你也不敢卖二流货。”龙厉似笑非笑地说,好似不经意地环顾一周,却带着阴沉不善的威胁。 “您多虑了呵呵。”掌柜赔笑,这簪子的料是一等,可是再好的东西没有买家,还不是砸在自己手里?所以,纵使被砍了价,赚的不多,他还是出手了。 流云簪握在手里,带着沁人的凉意,萤石白雪般通透,曲线优美,用刻刀雕琢的每一笔,都是无可挑剔的。 龙厉一看就知道是上品,就算掌柜开三百两,也不心黑。 他抬起手腕,朝她说。“低头。” 她没低头,却是跟他四目相对,淡淡地说。“我不缺首饰。”事实上也是如此,郡主府里的金银珠玉,各种精美首饰,她根本戴不了那么多。 他脸上的和悦,瞬间敛去,心中一股怒火油然而生,更别提此刻还有个好事的掌柜不知死活地盯着他们看好戏! “我送你的。”龙厉此刻的嗓音带些许的冷意,字字决然。 秦长安无意让矛盾激化,朝他伸手,想要接过来,他却紧握着簪子,手背上青筋毕露,好似要把簪子生生折断。 圆滚滚的掌柜瞪大眼睛,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搞不清楚这又是演的哪一出啊? 她垂下眼睑,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龙厉脸上的森然怒气才缓和几分,将流云簪轻轻插进她的发丝内。 当年……在桃花林里,温如意就是看到的这幅场景吗?少女的娇俏、羞赧、柔美,或许还有一颗心,她何时给过他?! 他垂下的双手,再无僵硬发紧,随即紧握成拳。 她直觉不对劲,抬眼瞥向他,龙厉平静的脸上满是漠然神情,那眼神如同冷血的毒舌望着自己的猎物。 他举步走出首饰铺,即便步伐还带着异样,不太稳当,但显然他被激怒,越走越快,害的她只能小跑着跟在他后头。 “阿宝,你看,那有个瘸子!” “是哟,他跑得这么快,不怕摔跤吗?” 龙厉陡然停下脚步,阴森的眸子逼近坐在路面石板上的两个幼童,骇人的气势瞬间迸发,一个梳着牛角辫的男孩子率先哇一声哭出来。 “你这是干嘛?”秦长安扯出他的衣袖,跑得气喘吁吁,凝眉瞪着他。“不过是两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阴着脸,置若罔闻,又恶狠狠地走前两步,另一个女孩子也被吓得不停后退,眼眶发红,小身板瑟瑟发抖。 她一把抱住他的腰,用尽浑身力气把他拖走:“好了!我们回去!”他跟孩子一般见识做什么? 回到院子里后,两人各做各的事,谁也不说话,一阵漫长的沉默,梗在中间。 “再过几天,你的腿就会彻底好了。”她端来药汤,神色淡然。“童言无忌,你气成这样,犯不着。” 不过是大半月,他就受不了,若成了一辈子的跛子,他还不变着法子折磨旁人,以此泄恨? 龙厉垂下眼睑,没人瞧见他一双眼睛幽幽的,好似古井,冰冷的无一丝暖意,冻人心肺。 他气成这样? 他是在生气,但远远不止是气那两个没家教的毛孩子! 他被孩子嘲笑的时候,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在秦长安的小时候,她从马背上摔下来成了跛子后,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你幼年没有玩伴吗?” 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陆家在梧桐巷里,邻居好几家都是当官的,每家每户也都有孩子,我怎么会没有玩伴?” “我说的是你摔坏腿之后——” 秦长安的脸上没了笑,那是被人踩中痛处的表情。 龙厉没再追问,并不是一定要得到她亲口承认,才能明白当年她曾经受过的耻笑和奚落,不单被曾经有意定亲的谢家退了亲,想必也没有什么官员之后愿意跟她一起玩耍。 他不由地想起第一回见到秦长安的场景,当时她从铁牢里放出来,面对黑豹的凶猛残酷,她有着成人没有的勇敢灵活,甚至让人忽略了她的跛足。 她沉默了许久,才说。“如果你是因为我的成长经历而生气,大可不必,在生死面前,孤独算不得什么。” 龙厉深深地凝视着她,眼神有些冷,又带着思考,但秦长安总觉得他在不满。 最近,或许是环境更改,两人同在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相处的时间也更多。当龙厉问及她年幼的遭遇,她不只是受宠若惊,更多的是有种预感,他似乎对她投入更多关注。 “秦长安,你是习惯了一个人,还是心里藏了一个人,你很清楚。”他的薄唇扬起一抹讽笑。 对于龙厉阴阳怪气的口气,她十分厌烦,忍不住面色沉敛。“一根簪子,就值得你小题大做?” “小题大做?”他的笑容渗透着尖锐和犀利,看上去令人不寒而栗,眉眼闪过不容错辩的暴怒。“温如意送你发簪,你就欣然接受,本王送你,你却当作是垃圾?” “我们之间没你想的那么暧昧!”秦长安脸色微变,心中一股无名火,不知为何在龙厉面前,总是愤愤不平,他暴君般的专制和不可理喻,逼得她不得不反扑。“那是及笄礼,随你信不信!” “是啊,他给你的是及笄美好的回忆,本王却在你及笄的年纪强要了你,所以你至今还怨恨本王!不管本王为你做什么,做多少,就是比不上一个温如意!”龙厉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冰珠子。 没有男人能不在意女人心里藏了一个死人,更不愿承认自己比不过一个死人。 龙厉本以为在营帐内的那两鞭子可以打破两人之间的嫌隙,但今日在首饰铺里她深藏内心的拒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击中了他,瞬间把他打回地狱,看清自己这一年多的所有努力和让步,都像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意义。 这不只是对他所做一切的否认,更是对他男性尊严和骄傲贬低到极致的羞辱! 秦长安呼吸一窒,从来都是冷静过人的她,好似被人生生掀开一道早已愈合的旧疤痕,温如意三个字,很长一段时间内,是她生命中的一股清流,而他的死,的确也成了深埋在心的那根刺。 “你非要旧事重提?温如意也许不是你授命去杀的,但却是因你而死!”她淡淡一笑,笑容却像是让她的脸庞蒙上一层纱,看不清她此刻的心绪。 “这句话,你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龙厉的声音很轻,却很危险,他控制不住她只字片语犹如利刃般捅进胸口的疼痛感,正如他控制不了他此刻的口不择言。 她让他这么痛,这么恨,凭什么他就不能让她品尝同样的滋味! “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陪伴你,哪怕是小倌倌出身的明遥也可以,唯独一个人不可以,就是本王。”他瞥向秦长安时,深不可测的眼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秦长安无法否认,自从知道龙厉就是明遥后,她从未想过要陪龙厉过完此生,更没回应过他要当靖王妃的提议。 她的默然,令暴怒之下的龙厉更寒心。 他轻笑:“秦长安,你未免把本王踩的太低了……”他果然是疯魔了才会纵容她爬到他头上随心所欲地践踏他! “我从未比较过你跟温如意,你们从来不是一类人。”她深吸一口气,缓慢地吐出唇边,眼底盈盈如水。“你如果真心想对一个人好,就绝不会图那人的回报。你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温如意让我感动吗?那双因为他对我好,没有任何目的,毫无所图。” 屋内,安静的连彼此的呼吸都听得清楚,空气好似一瞬间冻结成冰。 她望着拒绝面对她的颀长背影,他负手而立,两手用力握着,泛白的指节说明他的压抑,他的愤懑。 他就是做不到毫无所图!他想要从她身上得到更多,得到全部!他想要她满腔热情地回应他付出的所有!难道他有错吗?!就因为可笑的这一点,他在秦长安的眼里永远都矮人一截?! “找什么毫无所图的借口?你早就有打算了,把本王当傻子?本王问你,你的香囊呢?”他笑的冷狞扭曲,指尖因为过分愤怒而不受抑制地微微颤抖,几天前,他就留意到她一直戴着的香囊不见了。 猜忌,就是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毁灭一切美好的火药。 而如今,火药点燃了,炸掉他最后一丝希冀。 “香囊破了。”她一句带过,不愿详谈。 “破了?”他的手指变得冰冷,低低笑着,不屑讽刺。“宁愿丢了也不肯送本王是吧?只有温如意值得你真心的关怀?只有他值得你亲手做的香囊?” 龙厉的多疑,堵住了她已经到嘴边的所有解释,在气头上,她一字也不想多说。 她置于身侧的拳头,无声收紧,继而无声松开……一遍又一遍,直到她再度恢复了平静,桌上的药汤也早已凉透。 她还有必要说吗?她给温如意的香囊并非男女之间的定情之物,而是为了缓解他失眠症…… 她用笨拙的针脚,把对温如意不吝给与一个小小卑贱官奴的所有善意的感激,缝入了那些个不起眼的香囊里。 这些已经被封入逝去记忆中的细微心情,也需要跟人分享吗? 龙厉双目赤红,气的狠了,摔门而出。 等了许久终究没等到秦长安的半句解释,这让他一刻也不想在这个让人窒息的屋子里多呆片刻!否则,他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滔天怒火掐死这个女人! 那一声摔门声,听的人心惊胆战,他的力道太强劲猛烈,脆弱的木门甚至反弹过来,从一道门缝中,她窥到他一瘸一拐却又走的极快的背影。 她知道自己跟龙厉是截然相反的人,他太偏执,太偏执的人更容易走入死胡同,但为何她此刻很难做到冷眼旁观,甚至是嗤之以鼻? 真是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连她都被他污染了吗? 一团杂乱的线球,在身体里滚来滚去,却又始终无法找到那个线头,那种迷惘又怀疑自我的感受,是她最厌恶的。 ------题外话------ 亲耐的小宝贝们,经过我的不懈努力,在工作忙的要死的情况下存了一点稿子,手指头快断了!终于又可以给亲们连续几天的万更好消息啦,激不激动,兴不兴奋,意不意外?今天开始万更啦,至少一万,多则一万二,请亲们多多支持,准时来看书,用肉票、花花和钻石来砸我!我需要被激励哈哈!尽情砸我!敬请期待吼吼! 057 这是报复吗 从自己世界里抽离出来的时候,外面太阳早已下山。 她竟然一坐,就是一整天! 她面无表情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站起身来,出门买吃食,在一家小酒馆点菜,一荤两素一碗面,填饱了一整天没有进食而空空如也的胃。 本以为吃饱了就有力气,但双手一握,还是觉得掌心冰凉。 “小二,来一壶酒——”秦长安招招手,眉眼之间有着胜过男子的一抹潇洒清绝。“要你们店里最好的酒。” 在北漠,她并非平步青云,树立所谓一代女医的传奇,也曾经面对很多人的质疑和反对声。她向来拿得起,放得下,不奢望任何人的理解,有人能陪着走一段路,有人中途要分道扬镳,何必强求? 反正她原本就这么打算的,从南疆回来,解除这该死的情蛊,他们就可以……好聚好散。 至于陆家被扣上罪名的真正原因,有龙厉相助当然最好,但如果没有,她也不是无计可施。 一旦撕破脸,龙厉是绝不会再助一臂之力,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不给她添乱或是百般阻扰就谢天谢地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转眼间已经几杯酒下肚,胃里烧的厉害,却也给冰冷麻木的身体带来了火辣的温度。 抬眸看向临街的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飘起毛毛雨。 “老天爷啊,三个月没下雨,这回总算开眼啦!” “可不吗?这个夏天可是热的要人命了,雨再大点,最好连下三天三夜啊!” 小酒馆里几个喝酒的男人神情激动,在大漠边疆,往往一年也下不来几场雨,每一张泛红的醺然面孔上,全是清一色的兴奋。 他们在大声交谈着什么,全然没有影响到她,她久久沉陷在自己的情绪里,眸子染上静默的孤寂,眉眼间藏了许多心事,没了往日的明润活泼。 …… 龙厉坐在屋内的的椅子上,马超和李闯在门口站的笔直,犹如两尊门神,时间一点一滴逝去,他们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处大院,是他们暗卫换班下来有个歇脚的地方,外面看着不起眼,里面更是陈旧,完全供不起这菩萨啊。 但两人哪怕心中疑惑,也不敢轻易开口,只怕惹怒了主子。 毕竟,龙厉此刻的俊容上,乌云罩顶,死气沉沉,阴森的宛若恶鬼修罗。 更可怕的是一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男人,这么动也不动地一坐就是大半日,眼看着外头天色渐渐沉下,年纪较长的马超终于忍不住了,低声提醒。 “爷,您今夜要在属下这里下榻?需要属下去跟郡主说一声吗?” 闻言,龙厉攸地抿紧双唇,脸色更阴沉了。 李闯则试探地问了句。“爷,不如属下准备晚膳吧,时辰不早了。” 他置若罔闻,冷冷地瞪向窗外,这两处院子隔得不远,只有一条街,如果她追来,用不了喝一杯茶的功夫。 马超无声地退出门外,趁着渐黑的天色,一跃而上屋檐,身影利落移动,很快到了秦长安的院子。 只是,屋子内却没有光。 龙厉抬了抬眼睫,马超这一来一回是去做什么,他不是不清楚,不冷不热地问道。 “人呢。” 马超低下头:“郡主在馆子……吃晚饭。” 一阵死寂,充斥在整个屋子里。 龙厉嘴角微抽,笑意愈发狰狞。“好一个秦长安!” 他甚至无法影响她吃饭睡觉?!如今想到这一年多两人经历的那么多事,更好似是一场梦,就只有他还在梦里,她早就醒了! 他是自负的,认定不会输的这么惨烈。秦长安有阴霾,他递给她鞭子,让她亲自下手;她有心结,他可以承诺为陆家平反……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年她在自己面前坠江的那一幕,改变了什么。 人生很短,永远不会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那些在眼前的人,会不会一眨眼就彻底消失在自己眼前? 那是在她消失后,他才有的体悟。 仿佛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他派人不断地寻找,五湖四海,甚至到了邻国打听消息,他一得到消息就亲自来北漠,只因为,他认定这是上苍给他从未放弃的奖励! 这回,他再度得到了一次机会。虽然他没了可以让她惟命是从的悬殊身份,但他有把握让她爱上他。 唯独错估了一件事,那就是温如意这个死了三年的男人,他顽固地霸占着秦长安的心,兴许温如意对她是好,但自己难道就不宠爱她吗?为何她可以这么心无旁骛的怀念一个生死相隔的人,无视另一个就在眼前身边的人?! 心中一痛,龙厉轻拍扶手,猛地站起身来,眼神透着冷峻疏离,打开门走了出去。 “爷,下雨了。”李闯眼疾手快地为他撑伞。 他接了过来,看也不看李闯。“不用跟来。” 虽然满心困惑,但常年的训练让他们毫无条件地遵从主人的命令,李闯应道。“是,爷路上小心,地面湿滑。” 雨,还在下。 秦长安从腰际掏出一个碎银子,放在杯盘狼藉的桌上,胃袋里很撑很满,她眯了眯眼,走向门旁。 “小二,这场雨你看还要下多久?” “姑娘,别看这雨势不大,但一般秋雨绵绵,好不容易下一场,往往要下个大半夜呢。”小二嘿嘿一笑:“姑娘刚才给的银子多了,这把伞给姑娘吧。” 她弯了弯唇,撑起半旧不新的伞,走入雨帘之中。 推开没上锁的门,她刚踏入一步,就留意到院子里站着一人,但因为里里外外都没掌灯,那人又是穿着深色衣裳,几乎跟黑夜融为一体。 要不是她生来眼力高人一等,她差点以为撞见鬼了。 她敏锐地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不善阴森的气息,明哲保身,没有再往前一步。 他手中的伞早已不知丢在何处,就这么徒步走回来,全身上下都被雨淋得湿透,雨浇湿了他的身,却无法熄灭此刻盘踞在他胸口灼痛他的滚滚怒焰。 他还是不愿承认他的失败!他的自尊从未受过这么沉重的打击,还是因为一个女人! 斜飞的雨丝打湿了她的眼睫,他们望进彼此的眸底,他用视线锁住她,而她也同时锁住了他。 无声的情感在他们的视线之间交流,仿佛就这样望进对方无论多久都不会厌倦,她不知是否因为喝酒的关系,她脑子里沉甸甸的,不知该想些什么,更不知该做些什么。 雨丝从天际洒落,一男一女对峙着,他们却没有移动进屋躲雨的打算。 她的心里有一种被打动的感觉,那是一种仿佛遇到了对手,却又像是得到知己的新奇感觉……她更无法形容看到龙厉淋得一身湿回来,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比外头的暴风雨还要阴沉晦暗,自己却同样很不好受。 “阿遥,你回来啦。”她挤出一抹笑容。 在回来的路上,龙厉不是没想过她会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也许是不低头的毅然决然,也许是无动于衷,但却不是这么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一句话。 好像是一个寻常的妻子在家里等候迟迟未归的丈夫,那里面藏着太多太多用言语无法说明的情绪,一瞬间就刺痛了他的心。 “秦长安,我因为明遥这个身份,做尽了此生最卑微低贱的事,我打算收回之前所说的话。”他下颚绷紧,喉结上下滑动,面色依旧阴冷无情。“从今日起,我不再是那个明遥,不是你可以用来躲避的盾牌,你我都必须认识到这一点。” 这一席话,让她哑口无言,那些苦涩火辣的酒水明明都已经灌入胃里,此刻却翻江倒海,将喉咙灼烧的异常疼痛。 不舒服,不再是从心里漫出来的,整个身体的每一处角落,全都不对劲。 龙厉没有秦长安那么惊人的眼力,无法看清她此刻刷白的小脸,更无法看清那双眼睛有一抹拼命压抑的动摇。 “好,我不会再喊你阿遥。”她顿了顿,嘴角的弧度拉的更高。“靖王爷。” 他阴郁地盯着她,哪怕看不清她的表情,也能想象出她一脸的倔强和嘲弄。 撑着伞,走向他,直接面对那张脸,龙厉的视线中夹杂了许多她辨不清的复杂情绪,而其中一种最强烈赤裸裸将她望穿的诡异情绪,好似隐隐还有期待。 她的嗓音很快恢复了理性的清冷。“靖王爷若是不嫌弃的话,不用站在门口,到里头避避雨,换件衣裳。” 龙厉横了她一眼,眼底迸射出怒火,她就知道跟他对着干!即便闹的不欢而散,她还在火上浇油!不遗余力地让他难堪! 但他还是跟随着她走到屋内,秦长安拎着一包用牛皮纸包着的外食,手里还有一个小酒坛子,满载而归的惬意模样更令他看的不爽! 他索性别开眼,脸上结了一寸寸的冰霜,眼不见为净。 他走了,遂了她的心愿,她一个人悠然自得的下馆子,不但如此,吃不了兜着走,是吗?! 无声陷入了窘境,她自顾自打开纸包,里头是她未曾吃完的大盘鸡和红烧羊肉,大漠的菜看似粗糙简单,但量多又入味,很快满屋子都飘满了肉香味。 一阵轻微的声响,打破了此刻的僵局,秦长安狐疑地想,这听着怎么像是腹内传出的叫唤啊,谁还饿着肚子吗? 她吃的撑的难受,自然不能是她,她缓缓将眸子对准旁边的男人,他一直都端着养尊处优的架子,会是他?! 龙厉被她那种探究的眼神看的面色难看,正愁一肚子火没地方撒呢,语气更加尖酸。 “都过亥时了,不是只有你饿,我也是人。”好笑吗?还不是因为她,害的他胃口全无?! 他的话是冲到了极点,但黑发旁那双细白的耳朵,却红的要滴出血一般。秦长安不免想,他至于气成这样吗?她生气归生气,却不会跟孩子一样连饭都不吃,这都多久了?他们吃完早饭出了门,如今已经是夜深人静的深夜,两顿不吃,是想惩罚谁?还不是惩罚自己? 这么想,她却是脱口而出。“你也是人啊?” “秦长安!”他一拍桌子,勃然大怒。 “这些菜凉着也好吃,我很有眼力,全都带回来了。” “你有眼力?”龙厉沉寂了半响,微微蹙眉。“我看你一点也没有。” “我的确没想到你至今都没吃,你身边那么多护卫,怎么还能饿着自己的主子?”她的嗓音很轻,这么晚了,争执只会徒费力气。 龙厉眼神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认定感情也是要趁胜追击,趁热打铁的,一旦谁低头示弱了第一次,往后就会经常处于下风。 只要他一句令下,当然能有满桌的山珍海味,但那有什么意思?什么时候他习惯了她在身边的陪伴,只是缺席一天都不成?只要跟她同席而坐,即便是看不上眼的粗茶淡饭都能够容忍?! 她倒了一杯凉茶,放在桌上,他眼睫低垂,两人眼神没有交集,淡定地端着茶水抿了一口,不冷不热地说道。 “你泡的茶,热着的时候就难喝,冷了更是难以下咽!”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清晰的闹肚声打破了龙厉维持起来的优雅形象,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吃点吧。” 他把空茶碗推向她,言下之意是要她倒茶,她又抬起手,刚端起茶壶,却被他窥见过长的衣袖露出一截手腕上的白色纱布。 “这是什么?”他眼睛很尖,试图捉住她的手,却被她下意识地避开,他一咬牙,阴着脸:“不许躲!” 她全身僵硬,抵抗的情绪再度燃起,好似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受伤了?什么时候?为什么受的伤?”他依旧握着她的手腕,一连数个疑惑,他质问道,愈发咄咄逼人。 秦长安淡淡一笑,“只是皮肉伤。” 他不是好骗的主,殷红色的唇边溢出没有温度的笑。“皮肉伤吗?给我看看。” 她用左手覆住他试图解开纱布的手,面色深沉几许,久久静默不语。 他怒不可及,暴跳如雷:“谁让你用你的血?”自作主张的女人! 她轻声说。“你也说了,这是我的血液,我想怎么用都可以,你没有权利干涉。” 龙厉额头青筋微凸,深邃的眸子透着一股子嗜血般的凶狠:“你已经不需要这么做了!我也不再需要你这么做了!” “我们不能无限度地浪费时间,大漠的药材非常不足,就算用药也见效很慢,这是最快最有效的法子。” “几天了?”他的嗓音毫无起伏的冰冷入骨。 她再度抿着唇,不说话。 怪不得他觉得前几天的药汤味道有些怪,她语气平淡地说换了一个药方,他居然信了! 割在手腕,这么大的伤口,很显然他每天需要的血液不少。 明明厌恶当药人,为什么又一声不响地给他献血! “这就是你的毫无所图?果然,你跟温如意才是一路人,一对傻子!蠢货!蠢的无可救药!”他甩开她的手,好似被火舌烫着一般,他打开门,冲入雨帘之中。 秦长安波澜不惊地目视着他的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那张令她难受又狂怒的脸孔,她才垂眸望向手腕上的伤。 被他这么用力一握,刀割的伤口有些疼,这事本来是打算瞒到最后的,初衷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龙厉这些天也勤于练习走路,没几天就能成功了,谁知道功亏一篑?!再者,那个瘟神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激烈反应?! 一回眸,有人踩着凌乱的步伐,再度来到她的身后。他紧握着拳头,握的那么紧,掌心都痛了。 下一刻,他握住她的手,动作异常轻柔,但眉眼的怒气还未褪去,有着一种癫狂而不真实的感觉。 “如果你暂时还忘不了温如意,本王可以等,但不能太久。”他咬牙,森眸一眯。“这是本王最后的底线。” 秦长安无力地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人自命不凡,谁都不信,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再做任何解释都是多余。 冷到极点的声音僵硬的响起。“我饿了。” 她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无言地吃起凉透的菜肴,心中的震惊无法形容。 龙厉一筷子一筷子地吃着,脸色淡淡,看不出真实的喜怒,这辈子,他何尝吃过冷菜冷饭?但旁边有个女人坐着,就让他心中平静,即便吃一点粗糙的饭菜,也让他甘之如饴,心甘情愿。 一抬头,却看到秦长安托着腮,双眸半合着,他不由地眼神一暖,扶着她的双肩。“去睡吧。” 她仰着头,眼神略带一丝迷茫,眉头紧蹙,好似在忍耐着什么。 他细看下,才发觉她的脸色若雪,紧紧抿着泛白的唇,双颊缓缓鼓起,好似一只林间的松鼠。 她吃力地用尽力气,推开他的手,只是无奈说不出半个字。 见她支支吾吾,眸子里腾起一阵水光,龙厉冷硬的嘴角缓和下来,低声道。“别闹,有力气明天再折腾。” 这家伙怎么回事?秦长安无法推开他双手的纠缠,实在忍不住了,脚一软,搂住他的腰际,吐了他一身。 那一瞬间,两个人都像是被凌空点穴一般。 她原本就胃里不舒服,又是空腹喝酒,不等龙厉开口,喉咙一阵翻涌—— 这下,不单是吐了他袍子一身,连靴子都难以幸免。 龙厉强忍住要杀人的冲动,眉头紧的好似能夹死一群苍蝇,他冷着脸,却没有马上整理自己的衣裳,反而是从一旁取来一块干净的帕子,为她擦嘴。 “为了吐本王一塌糊涂,才故意吃那么多的?这是报复?!”他凉凉开口,又言不由衷地倒了一杯茶水,给她漱口。 “为什么?”她幽幽地问,心中从未如此挣扎过。“为什么你能忍?” “本王也不想忍!就该把你丢到雨里去洗个干净!”他不耐地低斥,泄恨般撕扯着身上脏污的黑袍,继而脱下靴子。 她抱着被子,身体的疲乏和虚软越来越严重,等到眼前一黑,软软倒下,龙厉不快至极的斥责声,却让她心中异常安稳。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客栈的上房内,龙厉斜斜地依靠在一张榻上。披散在脑后的长发略显凌乱,却又不损他的慵懒清贵,身上的袍子是干净的,但看上去有些发皱,不像是那个过度挑剔、吹毛求疵的男人会呈现出的一面。 她无心情爱,但如果非要找一个可以陪伴一生,携手白首的人,龙厉不是个好选择。 但就在昨晚,有那么一瞬间,她是动摇的。 果然人在脆弱的时候,才是最容易被攻下的吗? 秦长安这么想着,却突然看到龙厉长睫颤动,下一刻就要睁开眼来,她马上转过身,闭上眼继续睡。 058 没人要的男人才看春宫图 龙厉下了榻,脚步有力地走向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的背影,沉默了片刻,才说道。 “既然醒了,可以把床让给我了?” 事已至此,她也不好意思继续赖着,撑起身子,毫不迟疑下床去,却被他一手拦住,薄唇边浮现难懂的笑。“我从来没照顾过一个女人。” 她眉眼淡淡,表情平静。“不会的就要学,生命不息,学无止境。” 他轻哼一声:“好了就又伶牙俐齿了,是吧?” 秦长安突然不知该说什么,无法自欺欺人的是,她在这一年多所认识的龙厉,是跟靖王府那个恶名远播的靖王有很大的不同,虽然他性子还是有着难以取悦的扭曲和病态,但……正如他所说,他一个亲王,不必亲自照顾女人,不必放下身段,不必忍受伺候人的卑微感。 他侧身躺在床上,细细研究她此刻的表情,想不通为何她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不需要多余的言语和动作,他就能情不自禁地心平气和,甚至赶到惬意舒心。 “昨晚你是不是故意的?”他又问。毕竟她有前科,上回的臭豆腐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下,换她有些发窘了,不管面对的是不是龙厉,她也不想落得那么狼狈,更别提,胃里至今还不太舒服。 “只能怪你又回来了,否则,也吐不到你一身。”吃到吐容易吗? 他哼了声,但是不禁又想,如果他没回来,她还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凄惨惨的熬过漫长一夜?这么想,感觉到他被需要着,心情又好了不少。 她古怪地睇着眼前这张俊脸的风云变化,瞬息万变,刚才还郁郁不快,如今脾气消了一点点,眉毛弯了一点点,唇边浮现微微的笑,就让那张好看的脸皮更加夺人魂魄,脸红心跳。 “我该起来了。”不想再被龙厉这么情绪不明的目光包围着,她坐在床沿,低头穿鞋。 龙厉没再拦着她,他晚上在榻上将就了两个时辰,哪里睡得着?不过,让她一人独占着大床,是想让她睡的更舒坦一些,这样的心情,他丝毫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劲。 她洗漱后,披了件外袍,坐在桌旁研墨。 她身子端着,一手写字,侧脸细致又美好,几缕发丝垂悬而下,荡在半空。 他瞧着她,目光从笔尖滑到她的脸颊,仿佛整个世界都宁静下来。她虽然是将门虎女,却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那一手的好字,有着其他闺秀写不出来的豪迈潇洒。 龙厉不知道,自己不只是越陷越深,他已经走入了沼泽地的中心,就算他想要抽身离开,也是妄想。 他托着下巴,微微扬起薄唇。以前看着她怎么都不顺眼,如今却是怎么看怎么舒服,怎么满足。 “给谁写信?” “我答应大哥,至少一个月一封信。”她垂眸,并没有看向他。“至少报个平安,另外,怀化将军的为人,我想托他调查。” “你们陆家三兄妹,到底是怎么盘算的?真打算给北漠当忠臣?”他气定神闲地问,语气有些散漫。 “在哪里当臣子,还不是一样?北漠皇族明知我大哥是别国将领,还给他官职,如今他当了驸马,每一步都该走的更小心。” “神仙膏的证据分明指向边关军营,我看你有些为难,才会拖了这么久。” 她面露难色:“其实,怀化将军就是那个授命把我大哥救回来的将领……我虽然没见过他,但听大哥说起过。边关将士是守卫领土的有力防线,用了神仙膏,一旦突然打仗,在战场上肯定是溃不成军的。就算他这些年对北漠的功劳再大,最轻也是掉官帽,严重的话,是抄家灭门的罪名。” “难得你为北漠考虑这么多。”他不冷不热地说。 她搁下毛笔,清凉如水的眸子打量了他一番,确定这只是他一贯的口吻,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想有人含冤入狱,更不想有另一个家庭,跟陆家一样。” “这世上不公平的事不计其数,你觉得你能管得了几件?” 她异常坚定:“遇不到就管不着,既然遇着了,又是对我大哥有恩的,这件事一定要查出真相。既不放过一个恶人,也不能连累一个好人。” 龙厉很欣赏她的坚持,但却又有一丝隐隐不安徘徊在心底,对他而言,他肆意而活,他从不是把人分成好人恶人两种,脑子里也没有正邪之分。 但她不同,她爱憎分明,楚河汉界分的清楚,没有灰色地带。 恐怕在她心目中,他才是最大的恶人。 他瞬间变了脸,翻个身,他的脸隐藏在阴影里,教人看不清表情。 秦长安只当他是睡着了,没再吵他,想了会儿,又继续写了几行字,收了尾,才把信纸小心翼翼地卷起,以一段丝线卷起,推开房间一侧的小窗,吹了一声口哨。 灵隼几乎是转眼间就准确无误地飞入窗内,她将丝线系上灵隼的脖子,抚摸了它两下,低声呢喃,犹如自言自语。 “饭桶,把信送到将军府,辛苦了。” 灵隼左右摆动着脖子,轻轻啄着她娇嫩手心,她噙着一抹笑意,从小兜里倒出一把炒得喷香的青豆子,很有耐心地看着灵隼吃食。 自己的小宠物不是一般的禽鸟,从大漠到北漠皇城,派个人回去报信,不眠不休地骑马,也要半个月,飞鸽传书更是不靠谱。幸好她把富有灵性的灵隼带了出门,它飞的高远,又不会迷路,是送信的上乘之选。 “乖。”她的嗓音极度温柔,藏着一抹宠溺。 背对着秦长安的龙厉却突然睁开了眼,幽黑的眼眸泛着冷光,死一般的寒寂。心中很是不平,她对个畜牲都能这么温柔似水,跟他倒是说翻脸就翻脸,一点也不客气!绝情透顶! 吃的肚子都鼓起来的灵隼扑腾了两下,站在秦长安的头顶,看到那一支白雪无暇般的萤石簪子,好奇地啄了啄,灵隼有个毛病,遇到新鲜玩意儿,它就喜欢用喙啄一下碰一下,就连郡主府的那头白虎,也没有幸免于难。 她抬起双臂,把灵隼抱在怀里,淡淡一笑。“别啄,这簪子可是某人的命根子,你要碰坏了,小心他跟你拼命,把你拔了毛,烫开水,用两个时辰熬成一锅肉汤。” 灵隼好似听懂了,不开心地鸣叫,似乎在说,什么人这么狠毒,要把饭桶变成鸟肉汤?比天敌老鹰更残忍! 龙厉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这妮子还是没半句好话,当他睡死了,还在背后啰嗦。不过,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心底油然而生,暖暖的,又算算胀胀,填满了他的心。 虽然她不想因为一根簪子就承受上头沉重的负担,但至少还愿意戴在头上,如今更不许灵隼啄咬……可不就是她其实心里是有他的?迟早,他能把那个死人温如意从她心坎里赶出去,迟早的事! 自负再度缓解了这两日的所有烦闷,人一轻松,自然就睡得着了。 秦长安放飞了灵隼,给龙厉放下了帐子,这才独自下楼,这里是镇子上最大的客栈,但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还是不多。 她随意点了几道大漠的家常菜,但再三嘱咐小二,一定要弄得干干净净,她可不想再吐得乱七八糟了。 “对了,你们这里有炉子吗?能帮我熬点药吗?” “能的,不知要熬多久?” 秦长安将一包药材放到小二哥手里:“一个时辰即可,不过要注意点火候,别把水煮干了。” “行,姑娘就放心吧。” 她掏出十文钱,丢给小二,又问。“这里附近可有成衣铺子?” 喜滋滋地收了打赏,小二更是殷勤:“姑娘,您出门往左拐,紧靠着蜜饯点心铺的那家就是成衣铺,也是镇子上最大的一家。” 她点点头,走了出去,大漠物产不算丰富,但由于昼夜温差大,容易积累糖分,水果却是比任何地方都要更甜。 瓜果一旦丰收,新鲜的吃不完,当地人就习惯让瓜果风干,制成蜜饯果脯当零嘴小食,像是什么葡萄干、苹果脯、杏脯、梨脯等。 她在香喷喷的蜜饯铺子门口站了会儿,走进去的时候两手空空,出来的时候却有点后悔,低头看看大一袋子的零嘴,她买这些做什么?自己又不爱吃。 去了成衣铺,这里的成衣全都是当地人的款式,她看了一圈,不太满意。 “掌柜,你这里能做出外地男子的衣裳吗?” “可以是可以,就是镇子上外地人不多,最近没出样。”掌柜一脸憨厚。 “现在量体裁衣的话,要多久能穿?” “至少也要五天。” 她抿了抿唇,她算的没错的话,五天后他们就要动身离开这里了,时间有些仓促。 “姑娘,我这里有一件成衣,是之前有人定下的,不过只付了订金,过了约定的日子还没来取,要不拿出来给姑娘瞧瞧?合适的话,你直接付料子的钱就成了。” 她一点头,在这方面并不挑剔,等掌柜取出来了,她不由地眼前一亮。 本来没存多大的希望,但这件袍子的确不差,用的是银色绸缎,料子很软,领口还有金线绣着的云纹,而且,最重要的是袍子的尺寸也差不多,适合高个子穿。 “姑娘手里如果有尺寸的话,我马上就可以给你稍作修改,让衣裳穿起来更合身。” 秦长安的手掌轻拂过袍子的领口,直至腰际,继而是衣袖,就是不说话,她也有不擅长的领域,比如……寻常姑娘都该会一点的女红裁衣,她几乎一窍不通。 掌柜笑了。“姑娘,你这么摸来摸去,一看就是外行。” 她尴尬地一笑,双手圈住袍子的腰部,再望向一脸讶异的掌柜。“他的腰比这件的细点,大概要收一个手掌这么多。”她哪里给人量过尺寸啊?本以为对龙厉的身材很了解,如今却是脑海一片空白,唯独记得抱过他的腰,看得出这件是腰部偏大的。 掌柜拿着袍子就去改,边走边嘟囔。“那么细,还是男人的腰吗?” 她别过脸,不自在地回想起龙厉的身材,既不过瘦,又不过于魁梧粗壮……北漠男人大多都是高头大马,彪悍强壮,那是跟龙厉截然不同的类别。而龙厉但就算不露脸,那副身材也是令人垂涎的,至于他的腰在男人中算窄的,但却蕴藏着令人想不到的力量……简而言之,龙厉就是一头野兽,说什么披着人皮的狼,还不足以形容他在房事上的贪心和霸道。 不让自己继续想那些画面,转念一想,她本是个很能经营人脉的料,礼尚往来这一套她用的向来很好,只是什么事遇到龙厉,就总是脱轨。 不过,怎么说也是她吐了他一身,报废了他一套衣袍,如今还他一件,免得心生愧疚,再加上他送他发簪,暂且不回应他已经让龙厉耿耿于怀,暂时稳住此刻两人的关系,过几天太平日子才是最好。 她不喜欢欠着谁,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那一套,也对她不起作用。 龙厉醒来,半睡半醒的时候,脾气本来就差,一睁眼看到屋子里空落落的,秦长安又不知去了哪里,整个人顿时不好了。 狼心狗肺的白眼狼!亏得他昨晚抱着一个浑身酸臭的女人来了镇上的客栈,还给她换了衣服,伺候的她清清爽爽,他才在榻上眯了会儿。 如今他困了,她就不能陪着他,等着他睡醒吗?这一丁点温情也吝啬给他,什么东西!良心被狗吃了吗? 越想越气,他紧抿着阴郁的薄唇,朝着大床狠狠地踹去一脚。 “怎么回事?你睡的不舒坦,要把床拆了?”好死不死,秦长安在此刻推门进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满载而归。 他横了她一眼,黑瞳中的温度太过灼人,像是永远都不会熄灭的气焰,尖锐刺眼,让人忍不住浑身发烫。 昨天吵了一顿后,针锋相对的时候,她去酒馆吃肉喝酒也就算了,今天又去逛街采买?她倒是怎么都不会让自己伤心啊,很会给自己找乐子,好大的兴致。 她不在意他的目光,只是递给他一个不小的包袱,他接了过来,三两下就拆了开来,怎么想都想不到里面是一件男人的袍子。 刺猬般早已竖起在背脊的尖刺,却奇异的瞬间收敛,他一抖,袍子的银色衣料在眼底划过一抹惊艳的光芒。 即便料子不是上等,但针脚绣工都是很严整,刚才还怨她是白眼狼,丢下自己去逛大街,却是给他带了如此顺眼的礼物,龙厉如今哪里还有半口怨气?! “衣服还能入你的眼么?”她笑了笑。 龙厉的唇角勾了勾,却冷着嗓子,装的勉为其难。“凑合吧。” 谁说女人才口是心非?男人不也是这幅德行?秦长安见他不多挑剔,就是默许的,给他脱了身上皱巴巴的袍子,换上新衣。 他有点飘飘然,过去不爱婢女触碰他,但秦长安给他更衣的时候,却是说不出的舒爽。那种从心中迅速迷漫喷涌的快意,就算是龙袍加身也敌不过。 至少,他得到温如意没得到的衣服,香囊可以被理解为男女之间情窦初开的交换信物,但这世上只有过了门的妻子才有权利给丈夫裁制新衣的!即便这不是秦长安亲手缝制,但他已经参透了里头的用意,满心欢喜起来。 “我们不久就要翻过祁连山,去最后一站密林,这个料子很厚实,摸着又软,适合在湿气重的地方穿,耐用还御寒。”她的语气依旧冷静,波澜不惊,替他系上纹路精致的腰带。 他的眼底划过一抹精光,心中的欢喜好似下一瞬就要从眉眼里溢出来,垂着眼,一把握住她搁在他腰际上的小手。 那双握住她的手是滚烫的,她抬起头,他的眼神亦是如此。谁都说他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性子乖戾,为何她却能轻而易举地看破他的情绪?他很喜欢,即便这只是一件料子中等的袍子,他还是很喜欢,她从他滚烫的眼神中探知到一二! “姑娘,药和饭菜都好了。”小二在外面敲门。 龙厉动也不动,指腹来回地摩挲着她的指节,他开心过了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理会什么小鬼在乱喊乱叫?! 秦长安则回过头:“拿进来吧。”说完就拉开他的手,判若无事地去开门。 小二把一盘盘菜放上桌,总觉得屋内有一道阴冷的目光,在后面瞪着自己,好似催命符……他不由地手心冒汗,险些碰倒了一碗滚烫的药汤,一放完就走,一步也不敢留。 “药得准时喝。”她不容拒绝,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他盯着她的手腕瞧,眼神带着一丝探寻。 “没用我的血,本来也只打算给你喝几天而已,让你的伤好的更快些而已。”她淡淡地说,“你喝的完,我还供不起呢。” 龙厉这才坐下。 “还有,不管以后要踹人还是踹家具,小心力道,别把另一只腿踹断了。” 他眼冒火星,但看了看身上的袍子,还是压下怒气,一口气把苦涩的药汤全部灌下。 喝完了,他的脸都能刮下一层寒霜。“你是不是又偷加了什么苦药?” 这男人怎么毛病这么多?! 不过幸好她已有准备,往纸袋子里一伸手,随便抓了块果脯塞到他嘴里,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犹豫。 龙厉的舌尖不经意地掠过她的青葱玉指,她抽离的很快,毫不分心地吃着桌上的饭菜,他嘴里的那块果脯,甜过蜂蜜,好似还有果香,在口舌中迟迟不散。 “以后喝药别再跟个孩子似的抱怨,我给你买了五六种果脯蜜饯,够你当饭吃的了。”她边吃边说。 说他像个孩子?所以这买蜜饯的手法也是哄孩子吗?他脸色冷峻,却毫无暴戾之气,心想着,可笑至极,谁会吃她这一套啊? 白皙漂亮的手指却暗暗挑开纸袋子,窥探一眼,还有哪些果脯蜜饯。 眼角余光瞥到龙厉漫不经心的小动作,她哭笑不得,自己也是一时兴起买的,竟然真误打误撞,对了他刁钻的胃口! 秦长安瞬间有股无力的感觉,明明一点也不想了解他,却又无法否认地一天比一天更了解这个魔头。 吃完了饭,她将行囊中的羊皮卷翻开,又细细将要走的路径看了一遍,之前的长途跋涉在最后一关的面前,显得格外平顺。 “从这里出去至少有三天的路程,我们只能骑骆驼,三天后到了高地上,就能换成马了。”她以筷子指了指地图上的驿站,眸子迥然有光。“在经过这个驿站后,我们恐怕都要以天为盖地为庐,一路上都会物资吃紧,所以在临行前要做好充足准备。” “全都听你的。”龙厉的薄唇凑近,暧昧热烫的呼吸令她很是不安,这过分顺从的态度也让人怀疑他是否别有用心。 “你手下只能护送到密林边缘,我们两个人进去。” 他挑了挑眉,没太快打断,她的胆识过人,又有缜密心思,光看她能一个人来到北漠,穿过山林河流,没被野兽叼走,没有迷失方向,可见她不光有脑子,还有不弱的生存技能。 “密林中会很危险?”他刻意这么说。 “是危险重重。”她噙着浅浅笑花,继续低头看着地图线路:“到了林子里,时常会饿肚子,甚至连口干净的水都找不到,我是无所谓,就怕你受不了。” 龙厉下颚微抬,眼底生出一抹欣赏,秦长安这幅荣辱不惊、淡然自若的气概,简直把那些不成器的百官活生生压到黄土里,一想到金雁王朝的那些官员,更觉那些全都是丢人现眼的货色。 要说是文官,一个个口若悬河,舌灿莲花,只会纸上谈兵。在朝堂上人模人样,一旦去了实地,什么人文地理,天时地利,全都排不上用场了。 要说是武官,一个个俗不可耐,粗鲁野蛮,只会一味蛮干。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私底下却又连脸色都不会看,更有的大字不识,洋相百出。 “你受得了,我就受得了。”他还能不如她? 她笑而不语,密林地形复杂,她继续专注查看地图,却没留意一旁的男人开始把身上的崭新袍子脱了下来,挂在一旁的架子上。 “新衣裳多穿穿才会服帖,脱下来做什么?”她的脸上有一抹疑惑。 “待会儿要做的事,不适合穿着新衣服。”龙厉的眼中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她背后一凉,他的话反复地在脑中盘旋,她索性无视,撑着螓首,懒懒地回了一句。“是不适合穿着新衣服,还是不适合穿任何衣服?” 他从她背后绕过,身上只剩下白色里衣,长臂一伸,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 她不满沉思被打断,清澈的眼底满是倔强,衬着她的红唇有着一种令人惊艳的韵致。 龙厉却管不了那么多,心情好了,兴致就来了,一把把她搂到怀里,凑上去亲吻她的唇,他的吻来的非常突然而且霸道,秦长安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就被他吻得气喘吁吁。 “唔——”她被吻的险些喘不过气,双拳用力捶打着他的胸膛,心中恨恨地想,早知道他是龙厉,还让他去学什么武艺?!还嫌这人不够麻烦吗? 他深深地从她口中索取甜蜜津液,双手用力扣住她的纤细腰际,自然而然地把她逼到床柱面前,轻轻一推,就把她扑倒了。 她看着他的窄腰,突然笑了。 龙厉却脸色一沉。“笑什么?” “裁衣师傅说你的腰太细,不像个男人——” “北漠男人长的跟熊一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惯有的轻蔑,不屑至极地嗤之以鼻。 感受到秦长安的沉默,他突然拉过她的手覆上他坚实的胸口,语气及其自负。“过去不是说我身材好吗?” 真是哪壶不提开哪壶。她忍住。 他勾唇,来到她的耳畔。“我对你百依百顺,要知道,皇族男人是不能被女人骑的,这是最大的忌讳。但我不介意被你压着,今晚,就让你在上,我在下。” 秦长安耳根一热,瞬间浑身汗毛竖立:“谁喜欢骑你?”她的确不是那些羞赧内敛的闺秀,但他居然当着她的面,肆无忌惮地说这些荤话!要不要脸啊! “不喜欢这种姿势的话,还有很多我们没试过……”他一路吻下去,在她温暖的脖子流连,语气霸道依然。“奉陪到底。” 他的大手轻松地解开她的腰带,那双墨玉般的眸熠熠生辉,渐渐灼热起来,秦长安猛地捉住他试图更深入的手掌,扬唇一笑。 “你懂得还挺多啊?既然没在小倌倌待过,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春宫画。”他眼波流转,一寸寸地从她身下抽出柔软腰带,清滑的嗓音飘过她的耳畔,故意说的暧昧刺激。“没看过?” “该有多寂寞无聊的男人才需要看春宫画?”她哼了声,不以为然,反唇相讥。 他寂寞?他无聊? “你说,是不是没人要的男人才会收藏那种东西,以此慰藉饥渴的心灵?”佯装没看到他不太好看的脸色,她继续挖个坑,就看龙厉跳不跳。 说他没人要?!饥渴?! “这是闺房乐趣,你这个不解风情的木头!”他咬牙切齿,俊脸铁青。 她粲然一笑,全然不在意他的愠色,把腰带重新捞回手里,绕上他的手掌,徐徐开口。“我绑着你,你会不会生气?” 不是朽木不可雕吗?铁木也会开花,犹如秦长安也会在房事上开窍!他眯了眯眼,轻描淡写地说,试图诱她上钩。“不会。” 不但不会,肌肤下开始蠢蠢欲动的血液,很显然比先前更加亢奋。 她继续绑,把他的双手绑在床头,更是俏皮地对着他眨了眨眼,眉眼含春,令龙厉体内那股被压下的热潮再度燃起来。 “就这样?”他嘴上这么说,心情却是极为复杂。 “这才刚刚开始。”把龙厉扑倒,秦长安声音哑的惊人,将唇靠近他的脸,近到两人温热的气息交缠。 半响之后…… 拍了拍双手,她利落地钻出将床上光景挡的严严实实的帐幔,嘴角勾起一抹慧黠狡猾的笑意。 龙厉吃了一鳖。 他是真的被绑在床上……而已。 秦长安那个混账女人居然给他用了药,动作迅速,深陷情欲的他根本没有察觉! 一醒来,已经天色大亮,白白地浪费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秦长安卷着被子躺在榻上,犹如一条胖乎乎的蚕,听到屋内的动静,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看到男人阴沉着脸,压下颀长身躯,正垂眸盯着手腕处的红色擦痕,眼神不善。 睡意顿时全部被浇熄。 “你怎么解开的?”她撑大美眸,身形一晃,险些连人带被滚到地上。 这么想来,那次在黑龙寨也是,明明两人都被五花大绑,他却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开了麻绳!亏她昨晚还在打结上头花了一阵功夫,差点没编出一朵花来。 “多亏了你,我不但学了擒拿术、击杀术,还学了解脱术。”他凉凉一笑,她这幅受到惊吓的模样,还不够消除他的心头之恨。 “不叫的狗会咬人。”她痛心疾首,咬牙切齿。大半年学武的经历,却是让一个娇生惯养的皇族有了绝地反击的本事,更别提龙厉又是绝顶聪明之人,有了武艺,他岂不是如虎添翼? 龙厉在盛怒之下,反而出乎意料的平静,他扶正那个摇摇欲坠的女人,唇边有笑。“你怎么知道我想咬人?” 她脸色突变,犹如被冷水从头浇到脚,依照龙厉不敢恭维的坏脾气,他早该翻脸了。但他却言笑晏晏,肯定有蹊跷! “那你快下楼吧,街上多的是人,随便咬。”她试图掀开身上的被子,却被龙厉一把按住不安分的小手。 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眼前的女人,大漠晚上寒凉,她总是要裹紧了被子才能睡的踏实,如今也是,从肩膀到脚丫子,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颗小脑袋。 “本王不仅想咬人,还想……”他在她耳畔倾吐一口热气,奸佞的表情再度令人不寒而栗。“吃人呢。” 都到这个时候了,秦长安自然明白龙厉绝不是虚张声势。她神色镇定,微微一笑:“我们要养精蓄锐,你的伤还没好彻底,不适合过度操劳。我可是为你好,你可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对她狡猾如狐的性子太了解,龙厉的眸子里划过一缕暗光,难得耐着性子多说了一句。“秦长安,狼烟一起,你是选速战速决,还是拖泥带水?” 她又狠狠咬了咬牙,好家伙,他居然把情事比作一触即发的战争?他果然一点也不肯吃亏,给她这么两个选项,傻子都知道一旦选了后者,那就是一场漫长而难以忍受的折磨,他必定会把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我选速战速决,你最好快点。”她傲然地抬起下巴,晶灿灿的眸子对准他讳莫如深的视线。 他哼笑:“快?我想没有女人会喜欢快的男人。” 她又是耳根一热,脸色都绿了。 龙厉把包的跟粽子一样的女人抱上床,却没有急着把人扑倒,而是优雅地剥开了被子,继而是她身上的外衣、裙子、里衣,很有耐心地将这些衣物全都丢到床下。 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她眯了眯眼,白嫩的身躯只剩下单薄的肚兜和亵裤,他的眼好似用小火熬着,温度节节高升,打量了一下她,才露出玩味的表情。 “这算什么?”她狐疑地质问。 “例行检查。”他丢出四个字,大手扯下她的肚兜,继续往身后一抛。 她双手护胸,恨不得把龙厉一脚踢下床,怒火点亮那双眸子,好似要杀人般。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龙厉挑高一边眉毛,好整以暇地将手掌探向她的亵裤,“你这家伙身上都能藏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不好好检查,还等着再被你放倒?” 她一把抓住他朝自己下身伸过来的手掌,恶狠狠地咬了一口:“你见过把药藏在亵裤里的吗?” 被她这么一咬,却是身体都热起来,他佯装不受影响,唯独眼神愈发幽深,不疾不徐地回应。“常理在你身上不适用,我只相信我的眼睛。” 这一次他铁了心要让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吃点苦头,她敢对他下药,以后就会变本加厉……他什么都能宠,就是不能失了床上的主动权,否则,他身为男人的颜面何在? 至少也该让她知道,以后在下药前,想想他会做出何等的惩罚。 “我自己脱!”她的眸子险些喷火,五官鲜活明艳,那一刻光彩照人,宛若被激怒的小兽。 龙厉下颚一点,目光锁住面前一丝不挂的娇躯,勾唇微笑。 正在秦长安认命地别过脸时,手腕却被他压住,一条柔软的绸带很快系在她的腕部,她瞪大眼,“你不要太过分!” “昨晚不是你的提议吗?我还以为你很有兴趣……”他俯下俊长身子,压住她柔软的胸脯,眸底划过一抹暗色。 秦长安一噎,暗暗转动手腕,试图挣脱开来,龙厉也不阻止她,五指一收,将腰带的另一头缠绕上自己的手腕。 她怔住。 “绑了你的手,免得你半途而废,当落跑的士兵。”他扬起手臂,她的手腕也随之被带动,秦长安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被人将双手绑在床头,任人宰割! 龙厉眯起森眸,把她的手举高头顶,在她肩头一咬。 “下次再敢下药,本王一定把你绑在床上,三天三夜别指望下床了!” 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轻轻一颤,他还真是要咬人啊,他全都不放过,犹如一头饿极了的野兽,尖锐的利牙穿透皮肤,有些疼,还有些酥麻。 为何已经过了一年,他还是有本事让她觉得男欢女爱,是一种很玄妙的体验?!明明还是同一个男人,第一次痛苦不堪的感受,却随着时间被冲的越来越淡。 他明明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却又很难再让她觉得他粗暴冷酷,反而,他的占有蕴藏着浓烈的感情和独占欲。 一看身下的女人又在分心,龙厉的声音有点沉,情绪有些不耐烦,透着暴怒前的征兆。“秦长安,抱紧我!” 她从思绪中抽离出来,鬼使神差地抱住他的腰,脸颊贴上他的心口,听着他加快的心跳声,强忍住笑。 “心跳的这么快?” 他臭着脸斥道:“心不跳还行?当我是死人?” 龙厉避重就轻,身体火热又亢奋是真的,心跳自然加速,可是他不愿意承认那是渴望拥有她的冲动。 她挑了挑眉:“就这样?” 他皮笑肉不笑,捏着她的下巴,恶狠狠地说。“这才刚刚开始。” 两人休战,已是晌午。 龙厉餍足地凝视着怀里的女人,食指卷着她的一缕发丝,心情大好地把玩着,语气透着从未有过的认真。 “以后别再让本王憋着。” 秦长安当作没听到。 他眼底滚着火花,俊脸凑近,贴着她的唇说。“你懂的,这样对男人不好。” 亏他有脸说! 她瞧着那俊美面皮上的笑容有些刺眼,不冷不热地道。“你不憋着,对我才是不好。” 开玩笑!他有所克制她尚且应付吃力,勉强打个平手,他要是随心所欲,毫无顾忌,她岂不是被攻的片甲不留?! “等解了情蛊,你想怎么玩都可以,堂堂靖亲王,还能缺女人吗?”她意兴阑珊地说,虽没有睡意,但体内的阵阵酥麻还未彻底褪去,眼神迷离,也没了往日的精明模样。 龙厉眼神一凛,停下手中把玩的动作,默不作声地看向她。 她知道在揭开明遥真实面容的那一刻,一切都已经颠覆。先前,两人相处的方式,她求之不得,想见他就见他,不想就让他吃个闭门羹。毕竟,她无心让明遥恃宠而骄,爬到她头上来作威作福,但龙厉却截然不同,他不容许她忽视他,当他不存在,他的好,他的坏,她全都得一并接受。 “我缺的是什么,你很清楚。”他的嗓音不如往日清滑,黑眸没了要把人吞吃入腹的狠辣,反而明亮剔透。 “王爷既然坚持你有最大的赢面,要跟我耗着,我又能说什么?”秦长安嫣然一笑,一脸云淡风轻。“到时见真章。” 龙厉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是,他要定她了,他就不信这么久的纠缠,磨不了她这块石头。 细碎的吻,在她的颈间反复流连,他沉沉一笑,忍不住封上她的红唇。 没多久,他再度翻上了她的身。 还来!无数咒骂和指控的话语滚在她的喉间,可是最终却化作了一丝冷笑,反过来想想,不知有多少女人想使劲浑身解数来取悦龙厉,得到他的宠爱,而她却只需享受他的满腔热情即可,谁在取悦谁,谁的地位更高,一切都很明了。 半个多月后。 祁连山山下最大的一片密林,被云雾勾勒出浅浅淡淡的光影轮廓,秦长安和龙厉已经在里面走了三天了。 幸运的是,两人并未遇到传闻中可怕的瘴气,但不幸的是,至今也没看到所谓巫族的领地。 林子里什么都多,蛇虫鼠蚁、各种飞禽走兽,却罕无人烟,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界。 “就凭萧元夏一句话,你就认定这里肯定有那个部落?”龙厉背着弓箭,身上穿着秦长安买的银色袍子,在他们穿进林子的时候起,只带了对生存有用的东西,一切从简,连马匹都留在外头了。 见她不说话,他继续说。“也许他是在说谎。” “我比你更了解他。”秦长安同样身着利落的男装,肩膀上挂着一把弩箭,长发高高扎在头顶,额头已有一层薄汗。 “得不到你,难道他就不会狠心毁掉你?用一个什么巫族的幌子,谁也没见过,谁也没听过,就把你骗来了。不管是精疲力竭沦为野兽的食物,还是在无边际的林子里弹尽粮绝,这种鬼地方随时都能成为你的墓地。”龙厉拉住她的手腕,唇边一抹嘲弄的笑意,黑眸里却是深沉一片。 059 我不会丢下你 “得不到的,宁可毁掉也不能拱手于人,是你吧。”秦长安被他看的别扭,不由地移开了目光,唇边的笑容彻底消失。 龙厉满心不快,脸阴的可以滴出水来。“是又如何?”有错吗?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打算理会他,反正他这颗偏执的脑袋,生来如此,她又不是出家弟子,懒得度化世间恶魔。 他眼神一沉,这女人摇头是什么意思?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为了这见鬼的情蛊,他才陪着秦长安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这都第三天了,别说是巫族,就是寻常猎户都没见到。 “多久很难说,我打算在这里伐木,建造一个小木屋。”青葱玉指朝着前方一指,她粲然一笑。 他哼了声,这是要在这里过一辈子吗?为了轻便行走,他们只有匕首防身,还伐木?! “我没想要老死在这里,最多半个月,到时候一定要出去。” 秦长安突然面色一白,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竖起耳朵,倾听着由远及近的细微声响。 龙厉同样蓄势待发,昨天也遇到了一头野猪,他们一道射杀了野猪,吃了一顿烤野猪肉,至少这几天可以不用打猎。 难道,又来了什么野兽? 他拉起弓箭,目光凌厉地看向周边,只是并未见到任何大型野兽出没。 一眨眼的功夫,秦长安已经俯下身,蹲在地上,将手里的小瓷瓶倒出,绕着两人撒上一圈。 他不由地眯起冷眸,不懂她这么孩子气的动作,好似在地上作画,那古怪的窸窸窣窣的声响穿过野草丛,越来越近,不知为何,那种声音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他无法瞄准,更古怪的事是,动静不是从一个方向过来的,而是……四面八方。 这林子里有什么东西,可以营造出这种四面楚歌的惊悚感觉? “搞定。”秦长安低声自语,唇边漾出一抹快意的笑,将瓷瓶藏入衣裳的内袋里。“乖乖,来了这么多?集体出动?” 什么东西这么多? 龙厉很少有这么好奇的时候,随着她低头细看,阴郁地抿着唇。 打算攻击他们的是……蛇群。 粗粗一算,至少有五六十条,大的足有手臂粗,一手长度,小的也有两个手掌的长度,颜色是竹叶青,但背上有红点。 他们脚边有一圈白色粉末,屡屡有蛇爬过来,但一碰到粉末,瞬间就动弹不得。很快,就堆积成一座尸山。 秦长安脸上并无惧色,反而眸子发亮:“这是五步蛇,据说被咬后走五步就死。” “实际上呢?” “五步蛇的牙齿里有剧毒的毒液,一盏茶的功夫不解毒,就要上西天。” “如今已经是深秋,在林子里怎么可能遇得到蛇群?” “是有点邪门。”她的狐疑并未持续太久,弯腰拾起一条最大的蛇,朝他晃了晃,很是得意。“五步蛇虽有毒牙,但蛇肉可以吃,它们自己送上门来,我就不客气了。” 龙厉打量着附近的动静,如果旁边有人,哪怕是埋伏,也不至于隐藏的这么无迹可寻。 “就算是毒蛇,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攻击人。” “可见人比毒物更可怕,我们在这里什么都没做,就已经让有些人眼红,起了杀心了?”她自如地走到小溪边,拿出匕首处理蛇肉,心里已有几分盘算。 天色渐渐暗了,天黑后的林子,才是危机四伏的。 这是短短三天两人就迅速建立起来的默契。 龙厉驾轻就熟地生了火,把蛇肉架在火上烤,但还是保留着警惕,目光戒备地留意哪怕一丁点动静。 秦长安则并不紧张,怡然自得地盘腿坐在火堆前,蛇肉烤的金黄发亮,香气扑鼻。 她乐滋滋地撒了点磨碎的盐巴粉末在上面,令人色变的五步蛇在她眼里,就只是一顿山林野味而已。 龙厉则不碰蛇肉,取了一点昨日的野猪肉烤热了,慢慢咀嚼,吃相透着皇室惯有的优雅。 远处传来风吹过落叶的声响,她跟他对视一眼,笑道。“今晚又发大风了。” “小心烫。”他将蛇肉从火上取下,将木棍上的蛇肉递给她。 她吹了口气,忍不住咬了下去,蛇肉的鲜美滋补,烤的酥脆,入口即化,她抓的是蛇群中最大的那条,就是看中它肉多。 “你真不吃?蛇肉可是精品,像这种毒蛇,卖给贵族可不便宜。”她瞧着他,极为惋惜。 “我不像你,什么都不挑。”他淡淡扯唇。 秦长安眼珠子一转,一个念头很快闪过脑海,她扑哧一笑。“你是不是不喜欢烤蛇肉,更喜欢炖蛇汤?” 他面无表情,那张小脸在火光中摇曳,她斜着眼,眼尾上扬,竟显得多了几分妩媚。 但那也只是瞬间的错觉而已,很快,那双眸子灼人依旧,眼波深处,好奇中夹杂着恶劣的快意。 在此刻想起过去的事,冷清的气氛仿佛变得温暖,他当年用一条毒蛇考验秦长安,她就回报他一锅蛇肉汤作为回敬…… 龙厉冷淡的脸上终于有了暖色。看起来,他们之间的回忆,也不尽数都是坏的。 “这辈子别想让我碰蛇肉。”他明明该是凶神恶煞说出这句话的,但却控制不了唇角的隐隐笑意。 “好东西我自己吃都不够,还给你?”她嗤之以鼻,故作挑衅地将蛇肉咬的咔嚓作响。 “毯子铺好了,吃完了你先睡。” 龙厉抬头看着被高大树冠挡住的夜空,想来他们已经往密林深处走了不少路,这样的黑夜,黑漆漆的,连一颗星辰都看不到,更奇怪的是,远处开始起雾了。 秦长安察觉出他漫长的沉默,山中起雾很容易让人成为惊弓之鸟,越是玄虚诡谲,越是让人心惊肉跳。 起雾没什么大不了。 她咬了两口蛇肉,突然眯起眼,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这双眼睛,不远处的迷雾中,一个瘦小的身形却渐渐清晰起来。 秦长安攸地拔出藏在软靴内的匕首,揣在怀里,精致冷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似乎只是寻常的雾气,空气愈发湿润,他驻足许久,也没看出任何名堂,一转身,却看到她眯着眼,眼神直直地望着前方。 她有着在黑暗中能视物的天分,每当她眯眼看东西的时候,就代表——迷雾里有东西? “是人是兽。”他压着嗓子,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询问。 “是个小孩子,不过……”秦长安欲言又止,在深山老林的夜里出现的孩子,可就不太单纯了。 龙厉下意识地拔箭,不带半分犹豫,目光隐去一抹狠辣。 “慢着。”她笑着起身。 她眼睛里的身影,足够清晰,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紫衣紫裤,赤着脚,头发很短,只到肩膀。 让她记忆深刻的,是少年的一双眼。 他的眼瞳,是双色的,一只幽黑,一只是碧色。 双瞳人?! 秦长安眉头一拧,自认看过不少疑难杂症,也见过好多异国部族的人,但双瞳人却是第一次见。 “小兄弟,来都来了,不如现身吧。说说看,你想要什么东西,也许我能给你。”她抽出龙厉手里的箭,丢入一旁的箭筒,这个动作,就是让对方放下戒心。 龙厉直到此刻,才看清缓步从雾气里走出来的少年,但看到少年的脸,他下颚绷紧,直觉来者不善。 “小子,说话。” “把我的蛇王还给我。”少年朝着他们摊出手掌,眉毛很淡,双眸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年纪小小,不单不怕生人,还很蛮横。 “谁是蛇王?我们到林子里三天了,别说是人,就连半条鬼影都没看到。”她话锋一转,将藏于背后的左手朝他晃了晃,而手里握着的木棍上,正是吃了一半的蛇肉。 “蛇王!你吃了我的蛇王!”少年瞪大眼,眼底泛出泪光。 她诧异地问。“剥了皮,你还能认出来?” 少年碧色的眼瞳顿时充血泛红,他气的狠了,双肩用力耸动。“我就是认得出来!” “小弟弟,放蛇是你们本地人的待客之道吗?”她扑哧一笑,说的理直气壮。“我以为是你们送来的礼,好好地享受了一顿美味晚餐,要还给你也不是不行,不过只剩半条了。你要吗?” 她这是什么运气?随手挑了条,就是这孩子口里的蛇王? 少年的脸色刷白了,伸手握住了什么,放入口中,但龙厉动作很快,短刃已经横在少年的喉咙口。 “吃了蛇王的肉,我不会要升天吧?”她捂住心口,佯装悲戚恐慌。 虽知道她是说笑,但站在少年身畔的龙厉还是忍不住心中一跳。 “小弟弟,蛇死不能复生。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了,为什么要放出蛇群?”她走近少年,嗓音很轻,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这里是禁地,闯入禁地的人,都得死。”少年挑起很淡的眉,那张本是很淡漠的脸孔上,邪气增生。 “你是巫族人?”龙厉将匕首逼近一寸,深陷到少年蜜色肌肤里,可以看清皮肤下的青色脉络。 少年冷冷盯着龙厉,突然扯开一道诡异的笑容,那只碧色眼瞳迸发出深邃的光彩,龙厉有那么一瞬间,好似神魂全被吸入。 匕首,无声落地,他想抓紧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糟了!”秦长安一惊,立即朝着少年的肩膀一抓,少年却泥鳅般从她手心里溜走,她一眼都不看旁边很不对劲的龙厉,在草丛里穿行,追逐着少年。 少年咬了咬牙,怎么都没想过她不依不饶地跟她跑了这么久,直到他彻底跑不动了,他才猛地转身瞪着她。 “解药!”她目光阴寒。 少年身子微微一抖,但仍咬牙笑了。“我养了蛇王五年,我为它报仇,你能奈我何?” 她看出少年想要逃走的想法,本来不想跟一个孩子动手,但没想过他却率先出手,秦长安一眯眼,手中的匕首顿时飞了出去。 少年动作利落灵活,一手抓住匕首,不屑至极地冷笑。“没中。” “本来就不需要刺中你,不过,匕首上抹了我独创的毒药,你摸了,不是吗?”她淡淡一笑,笑容却不达眼底。 少年不敢置信地丢了匕首,望向自己的右手心,手心上有一片红色粉末,很快渗入皮肤,他看的瞠目结舌。 “给我解药,否则——”她面若寒霜,再度逼近。“我要你跟他一起死!” 少年瞬间露出凶狠的表情,龇牙咧嘴,朝她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我们还在那个地方,我劝你在明天天黑前来找我,记住,带着你的解药。”秦长安眉眼寒凉如水,转身走回去。 “站住!”少年吼道。 她置若罔闻,原路返回,少年在身后如何暴跳如雷她不管,周遭没有任何光亮,如果她继续跟着少年走,才是愚蠢的决定。 秦长安跑着回到他们的营地,龙厉依靠着树干,站姿过分笔直,他眉头紧蹙着,气息显然很浮躁。 “躺下来,让我瞧瞧哪里受了伤……那孩子是个狠角色,我甚至没看清楚是什么招数,你就中招了。” 她扶住龙厉的手,脱了他的袍子,细细摸索着他的身体,但他身上干干净净,连一滴血都没有,这又是什么情况? 龙厉许久才睁开眼,那双眼眸却满是血丝,有些骇人,脸色发白,透着些许憔悴。 “那小子的眼睛有问题,你别对着他看。”刚才少年的碧色眼珠子只是对他一瞬间,就让他失去了杀人的最好时机,反而被个毛孩子暗算,是他太大意了。 她点了点头,坐在他的身后,上前查看,才发现一根没入颈部的毒针。 “他嘴里应该是藏着吹箭之类的玩意儿,藏在舌头下——”龙厉的嗓音转为干涩。 “不要说话!”秦长安冷声命令。 龙厉的脸色转为发紫,由着她给他把脉,又见她没多久就来回地踱步,可见非常棘手。 “别走了,看的我头昏。”他低声说,他从小就常常在鬼门关徘徊,有几次一只脚都踏进去了,还是被拉了回来,他不相信自己会葬身此地。 “我没见过这种毒。”秦长安沉吟许久,才坦白。“倒是有几种症状相似,却又不尽相同。在确定毒药的名字前,我不能胡乱用药。” 他闭了闭眼,眼捎的血色被长睫遮掩。 秦长安坐在他身畔,默然不语地凝视着,自从他身体痊愈后,她就再也没见到龙厉有如此疲惫憔悴的面容,不知为何,有一种恐慌,从身体里某个角落窜出来,迅速占据了她的身体。 唇边碰到一颗凉凉的东西,他连眼皮都懒得掀开,秦长安温暖的手指搁在他的唇上,他的心微微一动。 “是红梓,五年才结果,性温和,可解百毒。”她清润的声音随风飘来。 他吞咽了下去,手掌轻轻摸索,握住她的指尖,缓缓地说。“陪我躺会儿。” “好。”她窝在他的怀里:“但你别让自己睡着。” 有的毒药,就是在无形之中取人性命,很多人在昏昏欲睡之中,就走向了死亡。 他吃力地勾了勾薄唇,却很清楚脑子里的很多思绪,飞速地消失。 见状,她更是身子紧绷,龙厉的自制力很强大,但她都能看出他体内的力气在渐渐被抽离,可见这种毒药来势汹汹。 但毒针就算取出来,也没什么用,毒药早已侵入他的皮肉。 如今,贸然用药有很大的风险,她不得不用保守的方法,只有在原地等待那个孩子回来。 匕首上的毒药,是她提前抹上去的,的确没有诓骗他,如果他不想死,就该乖乖把解药送来,换取她手上的解药。 还未到天亮,龙厉就开始神智不清,秦长安不停地跟他说话,但他很长时间才能回以几个字,如果不是用了一颗红梓,龙厉早该变成一个吊着一口气的活死人。 打开水壶,倒了点清水到他唇中,水却顺着他的唇滑下喉结,湿了衣领。 他连主动咽东西的感知都没了吗? 秦长安眉心一动,朱砂痣愈发明艳,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来密林不见得能解开情蛊,但如果在这里丢了性命,才是得不偿失。 她扬起脖子,吞了一口水,继而扒开龙厉的唇,小脸贴上去,嘴对嘴地将清水灌进去。 舌尖触碰到他的舌头,但他毫无反应,不由得让她回想起往日他吻她的模样,总是激烈而过分热情,从来就不喜欢浅尝辄止的他,如今却连她碰他的唇,都没有一点即燃的反扑过来。 莫名其妙的酸涩,充斥在胸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喂了两次,才作罢。以手背替他抹去嘴角的水滴,她静静地坐着,眉目淡然,好似一尊石像。 若是龙厉死了……她也不能活那是自然,不过,他可否觉得遗憾和不值?任何人都会有心愿,他最厌恶的就是一身病骨和短暂性命,二十三岁就死,是英年早逝吧。 她身为医者,见惯人的生死别离,龙厉实在称不上是什么好人,死在他手里的人太多。但想到他就快死了,照理说她应该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到她的心却沉甸甸的,没有丝毫的喜悦或是释怀。 在沉默中,她摸上他搁在小腹的手,却惊觉他的手背过分冰凉,她眼神一暗再暗,赶紧碰了碰他的脸,低于常人的体温,已经给她敲响了警钟。 而一旁的火堆,还在摇曳着红色火焰,给她捎来阵阵暖意。 没有任何的迟疑,拉开他的双手,她贴着他的身子,将毯子紧紧裹住两人毫无间隙的身躯。 “听得到我的话吗?”她在他耳畔轻声说。“解药会有的。” 除此之外,龙厉再也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他身体的任何地方都很冷,唯独心口是热的…… 脑海里,是杂乱无章的画面。 幼年,他深的皇帝宠爱,他是唯一一个可以进入上书房的皇子,皇帝经常把他抱在膝盖上看奏折。 他多病却又乖戾,在宫里就是小霸王,人人都让着他,不管是奴才还是妃嫔,到处横着走。 他摔碎了林皇后最爱的一个花瓶,只是为了出一口气,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生母德妃是因为慢性毒药而死。那时,他才十岁而已。 之后,他的性子更是暴虐。 出宫的那日,被册封为亲王,他仰望着深宫的一角,天空有些发蓝,有些发灰,是一种混沌不明的色彩。 一路成长,这些场景他以为早已忘怀,其实却记得那么清晰。再度思绪翻转,心底有着形容不出的感受。 没撑过两个时辰,她睡的不好也不坏,照看了他一整个晚上,是真的累了,但他的手脚还是微凉,连带着把刚刚陷入梦乡的她也拽回到现实上来。 从龙厉身上爬起来,离开的时候,她总觉得他应该会拉住她,但没有,他的脸色虽然因为红梓而褪去了毒发的紫色,但还是异常苍白。 头一次,她觉得龙厉一贯的不择手段、先发制人的行事作风,是她这样的人无法轻易指责的。他的显贵地位,让他遭遇太多明里暗里的危险,一旦犹豫,输赢会瞬间颠倒。 昨晚,他本来要对那个不明来历的少年动手,把他当成人质,他们就能逼迫对方带他们去找巫族的阵地。 是她阻止了龙厉,才让少年有了攻击龙厉的时间。 善恶只在一瞬间,她如今才真正地想通这句话。 折断一截树枝,朝着火里丢去,听着火舌舔吻树枝的声响,她从小铁盒里取出切好的野猪肉,重新烤热,面无表情地吃着。 味同嚼蜡,但她还是逼着自己多吃了几块,两个人倒下了一个,她不留点力气,怎么救龙厉?怎么迎接这个林子深处更多未知的危险? 耳畔突然划过一阵尖锐的声响,她无法分辨,是什么乐器?但她听的很不舒服,心跳突然加快。 然后,她的眸子撑大,不敢置信已经躺了很久的龙厉却利落地半坐起身,掀开身上的毯子。 “你怎么起来了?”她扑到他的面前,伸手朝他额头一叹,不对啊,体温还是太低,并无任何的好转。 她的视线惊惧地落在他的脸上,他的双目已经睁开,目视前方,但他的瞳孔里却无法映入她的身影。 古怪的乐声再度划过她的耳畔,她觉得难听,急忙捂住耳朵。 但就在此刻,龙厉身姿僵硬地站直了,连她被他突然起身的动作撞到跌在一旁,他也没有半点反应,甚至连一眼都没瞥向她。 她的脸色极为难看,思绪虽乱,但有什么飞速划过,她灵光一闪。 “你要去哪里?”她目光清冷,语气很淡。 他的薄唇阴郁地抿着,手臂上沾着一片落叶都没察觉到,身上的每一条曲线好似都是僵硬的。 果然,龙厉听不到她的声音。 乐声再起,龙厉朝前迈步,秦长安尾随其后。只是这乐声根本就不成调,她听了一段就手心发汗,浑身疲惫。 龙厉却不知疲倦地走着,渐渐的,他的流行大步,很快将秦长安甩在身后。 她的脚步无声慢下来。 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虚感,正在剥夺她理智思考的能力,不知何时她已有这样的念头,她也被自己震慑住。 只是因为他不停地走,一步不停留,甚至头也不回的决绝,好似一把利刃,一寸寸地穿透她的心。 眼前不远处的那个男人,却好似感应到她难以言喻的心情,停下脚步。 她抹了抹脸,心中一喜,积蓄最后的体力,快步跑过去。 但当她跑到他的身边,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眼底闪着寒冰般的光耀。 龙厉的面前,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为了狩猎大型猎物而在地面挖下大坑,足有两个成年男人叠加起来的高度,而里面……是几十根削尖的木棍,插入土中,一旦野兽失足滚下,必当血溅当场。 她一把扣住龙厉的手腕,他动也不动,那双墨玉般的眼瞳,还是望着远方。 极为短促的一声,从远处飘来,划破此刻的宁静。 攸地,被一种无形的恐惧感所笼罩,让她顿时浑身僵硬,冷汗直流。她眼睁睁看着龙厉朝前迈了一步,因为右手被她紧紧地拉住,他行走的姿态透着一丝不寻常。 只要再一步,再一步就要坠入陷阱! “够了!想要把人玩死还是玩残?”她朝着天空扬声大吼,精致的小脸上一抹愤怒和坚毅,生出绚烂。 她气坏了,咬牙把龙厉推到地上,用全身重量压制着他,继而拔出怀里的匕首,朝着他的手心狠狠划下一道。 手上突然有种被尖物划过的刺痛感,他心一惊,似真似幻的场景更快地包围着他,他好似做了个噩梦,拼命想醒来,却怎么也醒不来。 秦长安皱着眉,观察他的反应,他不像刚才一样表情是麻木的,眉峰眼捎都在挣扎,显然已经恢复了些许神志! 就趁现在!否则,等那乐声一起,他会再度被吞噬理智! “你还不肯醒?还妄想当我的男人?你会保护女人吗?轻而易举就被操纵了,定力这么差!索性,我们也别在这里折腾了,连陷阱你都敢跳,马上他们就要怂恿你杀我了!” 一把冰冷的匕首,还在滴着鲜血,被人蛮横地塞入他的手里,他不由自主,却又握不住匕首,有人逼着他收拢五指,气急的嗓音又骂。 “杀了我,之后不管他们让你去跳河跳江跳悬崖,你就去跳吧!” 尖锐的匕首,好似抵住某人柔软的胸口,点点滴滴失去的知觉,从尾指的一端密密麻麻袭来,继而,是手掌下隐约的心跳。 这个女人是谁…… 她是…… 他瞳孔一缩,眼神重回清明,梦境结束了,但现实是胸口好痛,有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跪坐在他的胸膛上,还拉着他的手,鲜血淋漓还握着匕首的手,不断地往她心口送去。 龙厉看清女人的面孔那一刻,心中的那一根弦刹那间崩断,眼捎险些裂开。 后脑一阵钝痛,他眉头一蹙,顾不上一切,马上扯开她的衣领,一个字不说,但不断滚动的喉结早已泄漏他过度焦虑和震惊的情绪。 秦长安彻底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焦灼瞬间化开,握住他的手,轻声说。“都是你的血,我不会让自己轻易流血受伤的。” 龙厉这才卸下浑身的紧张,他的呼吸过分粗重,知觉彻底恢复的同时,才感觉到自己身上有好几处都在剧烈叫嚣着。 她扯下袍子的下摆,随手帮他在染血的手心上包扎了几圈,用低不可闻的嗓音说。“你刚才是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很奇怪的声音,是笛声吗?”他眯了眯黑眸,又是一脸忍耐的表情,虽然回到现实,但他依旧有种虚无乏力的迷失感。 “在我们巫族里,这叫摄魂笛。”一道苍老的声音,带着冷笑,由远及近地传来。 龙厉身子一震,想马上爬起身,她却朝他摇头,早已看出他的勉强。 “你别动,我去会会她。” “凡是听到摄魂笛的人,还没有可以靠着自己的意志力中途清醒的呢,外地人,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来这里又是有什么企图?” 一个老妪,约莫六旬出头的年纪,身披绛紫色斗篷,垮下的脸上纹路很多,嗓音极为沙哑,还透着鬼魅阴森的气息。 “我们的目的很单纯,想来找巫族的大长老,有事相求。” 老妪板着脸,不善地逼问。“有事相求?给一个十岁的孩子下毒药,这就是你们外地人有事相求该有的诚意和态度?” 秦长安的唇边漾出一抹笑,脸上依旧淡然自如,不疾不徐地道来。“您说的是昨天那个……不过,他召唤蛇群出来攻击我们在先,用毒针攻击人在后,这样的孩子,您可得好好教养,免得他日后走上邪路。” 老婆子横了她一眼,啐了句:“就算他走上邪路,也是我们巫族的事,跟你们外地人无关!” “您若坚持是无关,好,我们马上就走,不碍您的眼了。”她作势要去扶龙厉,毫不留恋。 “放肆!”老妪喝道。 秦长安偏过脸,静静等待着老婆子的下文,老妪精明的目光划过龙厉血迹斑斑的手掌,沙哑的嗓音满是不近人情。 “能不受摄魂笛的男人,难道跟平常人有何不同?” “他就是个一般人,没有第三只眼,也没有第二颗心脏,就是这里跟别人——”秦长安指了指龙厉的后脑勺,笑的灿烂。“不太一样。” “是个傻子?原来摄魂笛影响不了天生心智不全的人,是啊,我就说,怎么可能会有例外。”老妪点头,眼底迸射出异样的光芒,自言自语。 龙厉满心无奈,凑到秦长安耳边低语:“都一把年纪了,随便说说的话,她还真信。” 至于秦长安污蔑他脑子不正常的事,他先记在心里,暂时不跟她算账,毕竟如果不是她奋力一搏,他也许早就被钉死在那个野兽的陷阱里。 “老人家,时辰不早了,摄魂笛用在我们家阿遥身上也没有用,再不带我们去见那个孩子的话,恐怕先去见阎王爷的人是他。”她正色道,泰然处之,风华自成,仿佛她没有位于下风,而是稳操胜券。 “几个月前,我听族人说,也是在林子里的这块地方发现了一群外地人,也是你们的人?” “老人家请放心,只有我们两个进了林子。虽然是有事相求,但并不想惊扰你们部族的安宁。” 老妪短暂地沉默着,满是风霜的眼来回审视着眼前的两人,垂下的嘴角这才扬起。“好,我带你去见小夕。” “他叫小夕呀?怎么听起来像个女孩子的名字?” “小夕是男孩子。”老妪板着脸,满满的不悦。 秦长安在她转身的时候,吐了吐舌头,原本想象中的巫族长老该是个白眉白须仙风道骨的老人,没想过是个阴气森森难以相处的老妪。 龙厉虚弱的眉眼之间,这才有了些许笑意涌动,他紧紧握着秦长安的手,那一刻,虚无的恍惚感再也无法左右他。 她笑问:“老人家,我们的地方还剩下半头野猪,顺便让人带回巫族,就当是我们准备的薄礼,您看如何?” 老妪转头看了她一眼,巫族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如今正是要打量囤积冬日备粮的时候,半头野猪……很有分量了。 她又是冷笑一声。“野猪?就凭你们两个?巫族的勇士几个月才能猎一头。” “凭我们两个,就绰绰有余了,老人家,别看我家阿遥脑子不行,人倒是长的又高又壮的,而且从小就是我们那里的捕猎高手,百步穿杨,一头野猪算什么?小菜一碟!”秦长安脸不红心不跳。 龙厉没有任何该有的怒气,对于她信手拈来的那些鬼话,却说的跟真的似的,但他清楚从小夕还是这个老妪的身上都瞧得出来,巫族人很是排外,戒心这么重,难保下回还给他们下绊子。 更别提,他们只有区区两个人。 秦长安这一路都缠着老婆子闲话家常,她提也不提守在林子外的二十个暗卫,反而过早地泄底,显得他们人单力薄,她在打什么算盘? “好了,别左一个老人家,右一个老人家,族里的人都叫我鄂婆婆。”老妪不耐烦地丢下一句。 秦长安笑着点头,心中却想,鄂婆婆?恶婆婆?人如其名,鄂婆婆不笑的时候就很是可怕了,她笑着的时候就更是令人胆寒。 “到了。” 他们走了半个多时辰,走到林子的一处谷底,一道瀑布宛若银色绸缎就在头顶,从山上流淌下来的河流蜿蜒流淌,沿河而建的就是一个村落,约莫有三四十家木屋。 “鄂婆婆,您回来了?” 一个打着赤膊的汉子笑着迎上来,一看后面跟着的两个陌生人,笑脸顿时转为一脸凶神恶煞。 “您怎么带回来两个男人?” “阿鲁,你这个没长眼睛的,男人女人都分不清。”鄂婆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还是一贯的恶毒尖酸。 “外面的女人都长她这样吗?”阿鲁挠了挠头上的短发,好奇地上下打量着秦长安,一脸新奇。 “陷阱附近有个地方,你去一趟,把他们的东西搬回来,顺便还有半头野猪。”鄂婆婆交代完了,径自往前走。 鄂婆婆的住所,里外都很寻常,像是寻常的独居老人的屋子,几乎找不出多余累赘的物件。 床上躺着一人,正是那个男孩子,没了昨晚的嚣张气焰,睡着的时候,乖巧多了。 鄂婆婆从内室端出一碗东西,往桌上一放。“喝吧,这就是解药。” 龙厉只是看了一眼,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身体,再度冒出杀人的冲动。 碗里不是汤药,也不是药粉,更不是膏药,而是——一只油绿色的癞蛤蟆,似乎感应到龙厉的不快,还鼓起暴突的眼珠子,瞪向没有好脸色的龙厉。 “九重蛙?”秦长安扶着桌子坐下,颇感兴趣地挑了挑眉。 “好眼力,不过在我们这里,我们喊它神蛙。”鄂婆婆皮笑肉不笑。“你很识货,姑娘,那你应该知道怎么用。” “知道知道,就不麻烦鄂婆婆了。”秦长安很爽快地掏出一个粉色瓷瓶,递给她。“这里面有三颗药丸,每日一颗,三天就能把体内毒素清除。” 鄂婆婆没多说什么,收下了,给小夕服下一颗。 “隔壁就是厨房,你们尽管用,我要打坐。” 秦长安端着九重蛙就出去了,龙厉心事重重,脸上几乎要刮下一层霜。 “这鬼东西怎么用?”他语气不善,耐心所剩无几。 “你想吃红烧还是清蒸?”秦长安笑眯眯地问。 他面凉如水。 “你还信不过我么?处理的过程是很残忍的,你还是在厨房外等着吧。”她挥挥手。 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身畔,俊眉紧蹙着。“再残忍我还能受不了?” 性命攸关,就算他再挑剔,还能不要命? 秦长安又看了他一眼,脸部的线条才柔软下来,以匕首切开九重蛙的头部,继而小心翼翼地割除一张完整的蛙皮。 “你不会要我生吃蛙皮吧?”龙厉的嘴角微微抽动。 “如果我说,不是生吃蛙皮,而是生吃蛙肉呢?”她的眸子晶亮,宛若上等的宝石,狡黠地朝他眨眨眼。 但龙厉已经体力透支,再无多余的力气跟她争吵,否则……他肯定要把她拖到床上去……打屁股! “把衣裳解了。”她这么说着,将蛙皮塞入灶火里,烧成灰烬后再取出,抹在龙厉的颈后。 不过半天功夫,从毒针旁蔓延出来的毒气,让他的后背都泛着铁灰色。 灰烬的温度还很烫人,但龙厉的身体不单虚弱,而且麻痹,他趴在桌上,秦长安左右环视过后,才靠着他坐下。 “拔毒的时间不短,你可以安心睡会儿。” 龙厉忽而抬眼,俊脸贴近她,纤长的睫毛自她眼下拂过,惹得她又是一阵轻痒。 “人生地不熟,你一个人别乱走。”他哑声说。 “我没打算丢下你走。九重蛙很罕见的,浑身都是宝,趁着你睡觉,把蛙肉炖汤,你身子这么虚,拔毒之后至少有几天是个什么都不能干的废人。这一碗汤,你绝对不能浪费,我手头没有任何现成药材能胜过九重蛙的药效。” 秦长安在他耳畔说了这么多话,但什么都没有那句“我没打算丢下你走”来的更悦耳动听,他的眉眼渐渐温柔,以唇贴上她喋喋不休的小嘴。他一点也不在乎那只丑陋的癞蛤蟆会变成什么样的“美餐”,只是满心欣慰和骄傲。 这个吻,犹如蜻蜓点水,只持续了一瞬间,下一刻,龙厉的下巴就磕着了桌面,失去了所有意识。 她沉静地起身,唇上还残留着属于他的男性气息,不由地思绪翻滚,虽然解开了龙厉的毒,但该怎么提起解开情蛊的请求?鄂婆婆看来不像是个心慈的大善人。 鄂婆婆身为巫族长老,他们已经见识了她摄魂笛的可怕之处,既然不能来硬的,就只能来软的。 但一个在巫族里德高望重有着强大威慑力的独居老人,能被她抓到什么软肋,加以利用?! ------题外话------ 字数多不多?这一章我可要写两天呢…哭唧唧,亲们继续给我砸肉票花花和钻石啊! 060 还好有个你 秦长安借口龙厉还未恢复力气,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在鄂婆婆旁边的小木屋住了下来,她不用多少功夫,就跟那个叫做阿鲁的汉子套了不少交情。 阿鲁正在磨手里的猎刀,一看身着男装的她又来了,咧开大嘴,笑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叫弩箭,是我打猎的工具。”她将手里的一只山鸡丢向他,骄傲地抬了抬眉毛。“你家阿妹不是年纪小吗?给她补补身子。” “谢了。你那男人还没好吗?都躺了三天了。”阿鲁直率地问。 “他中了小夕的毒针,又听了鄂婆婆的摄魂笛,元气大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痊愈。”她佯装苦恼的很,眉眼的悲伤不像是伪装。 阿鲁手里的猎刀掉在地上,他好像是白天见了鬼,一时半会儿没有回过神。 “听到鄂婆婆的摄魂笛,他还能活下来?” 秦长安话锋一转,“小夕怎么会放蛇咬人?这是你们巫族的传统吗?” 阿鲁把头摇的好似拨浪鼓。“我们才不敢,小夕他跟族里的孩子很不一样,五岁的时候我家阿妹还在玩泥巴呢,他就开始养蛇了……鄂婆婆也是惯着,说要小夕继承她的衣钵,可是他不爱养蛊,除了学会用摄魂针之外,到现在也看不出他在这方面有什么天分。” “一般人可不能驾驭蛇群,小夕很特别。” 阿鲁黝黑的脸上挂着不自在的表情。“你说,他养的不是一条蛇,而是一群?” “你们不知道?” 阿鲁一副无法忍受的模样,眼底竟然闪过厌恶。“这孩子越长大越邪门,当年就不该——” “不该什么?”一道苍老的嗓音,突然从后方传来,阿鲁收起磨好的猎刀,畏畏缩缩地抓起山鸡溜之大吉。 秦长安则无害地微笑着,看不出半分心虚。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观察我,我也在留意你。说实话,你们想要从我们族里得到什么?” “鄂婆婆,您擅长养蛊,自然也会解蛊。” “你中了蛊?” 她卷起衣袖,将手腕处的青线露出来,云淡风轻地笑道。“您认得出来吗?” “想考我?你还不够格。”鄂婆婆鼻子出气,哼了声。“不就是情蛊吗?” 她笑的柔软,恭恭敬敬地说。“您肯定不愿随便理会外界的事,但我们也是别无他法,才会跋山涉水来到密林寻找您。” “种下去多久了?” “一年又四个月。” “时间可不短了。”鄂婆婆哼了声,“我看你是个心思通透的,你说你男人是个傻子,跟傻子成了夫妻,恐怕是被人陷害,心有不甘,所以才想来解蛊?” 她直觉鄂婆婆的目光太毒辣,她轻轻咳嗽两声,委婉一笑。“鄂婆婆,阿遥最讨厌人说他傻,您千万别在他面前说,他听了可是要打人的。” 见鄂婆婆神色依旧透着疑惑,她又补了一句:“不论什么人,男女老少都被他打过。” 鄂婆婆挥挥手,满脸嫌弃,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自从小夕醒了,就一直没精神,念叨着什么蛇王的,你可知道怎么一回事?” “我去见他。” 小夕盘腿坐在床上,依旧是一身紫衣紫裤,脖子上挂着一串饰物,她细细一看,好似是用毒蛇的毒牙穿出来的项链。 秦长安也不兜圈子,朝他伸出手:“你想要的是蛇王,还是蛇王腹内的这颗东西?” 小夕的目光发直了。 秦长安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眼,荒野之地的孩子没教养也就算了,这个少年给她的感觉却不是这么简单,他就像是……被野兽养大的,野性连这副皮囊都束缚不住。 手心里的,是一颗乳白色的小珠子,她杀蛇的时候,就发现了。一开始她没想过这东西有什么意义,但看小夕耿耿于怀,似乎不只是怀念一条蛇这么简单。 鄂婆婆在旁边看着,极度的惊骇取代了她脸上的阴沉,不敢置信地直勾勾瞪着小夕。“你……不怕死吗?” 小夕却朝着秦长安扑过去,五指犹如小兽伸出的爪子,飞快抢过那颗珠子,秦长安马上收回了手,但手心还是留下几道淡红色的抓痕。 秦长安冷眼旁观,屋子里小夕和鄂婆婆开始老鹰抓小鸡的戏码,可是小夕显然精力旺盛,很快就把一个老婆子收拾的再也追不上。 小夕目光森寒地跨坐在打开的小窗上,好似是要证明什么,将那颗珠子往嘴巴里一塞,仰头,咽了下去。 “你!你!”鄂婆婆气的扶着桌子,双腿却缓缓软下,要不是秦长安及时地扶住她,她就要倒地不起。 当她再度抬眼,窗口哪里还有小夕的影子?他早已不见踪影。 “气死我了!”鄂婆婆狠狠地骂着,拳头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膝盖。 秦长安脸色平静,难得能看出鄂婆婆也有这么气急败坏跳脚的样子,小夕如此冥顽不灵,她一族长老何必管他?除非—— “您这是恨铁不成钢吧?小夕不肯走您为他安排的路,让您煞费苦心了。”她倒了一杯水,淡淡地说。 鄂婆婆的怒气还未平息,沉着脸不说话,满脸的纹路好似木桩上的年轮。 “小夕都十岁了,若您还不能收服他,您这一身养蛊的绝学,恐怕是要后继无人了。” “我若是指望他,还能做巫族的大长老吗?族里有几个小姑娘,我早就收为弟子,这些事都不用你们外地人惦记了。” 秦长安若有所思,就凭这两天从几个族人那里了解到的情况,再看小夕总是形单影只一个人出没,更证实了她的猜测。 “他吞下去的是什么?会危及性命吗?” “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鄂婆婆幽暗的眼底划过一抹难以启齿的意味。“要解情蛊,等我这里消停了再说,这几天别来烦我。” 她端着族人送来的饭菜,去了龙厉的身边,他趴在床上,背上的青黑色毒气已经被九重蛙的蛙皮吸附干净。 她心中一喜,将那片灰烬擦除,颈后的毒针也已经冒出一个头,她小心翼翼地挑出,彻底拔去。 摄魂针落在小碟子里,发出低微的声响。 龙厉却在此刻悠然转醒,轻轻握住她的手,半响无语,唯独清瘦的俊脸上,有着不该属于他的淡淡温情。 “据说鄂婆婆对付外地人都是用摄魂笛这一套,那些人都被摄住魂魄,多半是死了,我想这才是为何近百年来没有任何人知道巫族的真正原因。” “那么多人都死了,可见她最后还是会除掉我们。”龙厉扯出一道冷漠至极的笑容。 “但那些人来找巫族,似乎是为了这里的什么东西而来,跟我们的目的不同。” 他静静听着,没打断,脸上的寒色更重。这里能有什么东西?他亲眼看到这些族人一穷二白,除了那个鄂婆婆有点邪门歪道之外,巫族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中了摄魂针的人,听到摄魂笛,就会被人操控,虽然我帮你驱除了摄魂针的毒性,但难保摄魂笛对你没有产生影响。”她顿了顿:“毕竟,你是唯一一个中途清醒的,连鄂婆婆都很震惊。” “你以死相逼,我能不醒吗?”他垂下眼,长睫挡住他此刻的眼神,唯独苍白的病容上挂着笑容,说不出的迷人,尤其是那语气里还带了不容错辨的宠溺。 “那不过是权宜之计。”秦长安寥寥一笑,说的云淡风轻,转过身去。“没什么后遗症?” “听到摄魂笛的一瞬间,脑子是一片空白,中途清醒后,钝痛此起彼伏,除此之外,却是没什么了。” 她骇然不语,难道是因为强行冲破摄魂笛对他神志的控制,才让他脑子钝痛吗?如果是暂时的还好,要是永久的,头痛也能要人命。 “如果鄂婆婆不肯给我们解开情蛊,就让暗卫进来,这些全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足为惧——”他的嗓音过分的平和,却又掺杂着惯有的麻木不仁。“我在一路上做了标记,他们不用两天就能找到我们如今的位置。” 她惊惧地看向他,一脸不赞成。“不行。如你所说,都是一些平民百姓,没有兵器,没有武功,没必要兵戎相见。鄂婆婆虽然没有一口答应,但也没有马上拒绝,左右你也要养好伤,我们再等等。” “那个叫小夕的臭小子,年纪小小就心肠狠毒,你认为鄂婆婆会比他更有人情味?”他冷嗤:“都是一丘之貉!” “也许最后的希望就在小夕身上。”她低声呢喃。 他眉头一拧,钝痛再度袭来,让他连一个字都无法开口,只能翻过身,佯装睡觉。 只是秦长安并不是毫无察觉,越看他这样,越是隐隐升起一股不敢被忽视的情绪,步伐就更离不开了。 迷糊之中,有人上了床,一双柔若无骨带些凉意的小手,在他的头部不轻不重地按着,钝痛渐渐缓解。 他猛地翻身,双臂牢牢地箍住她的腰,将俊脸埋在她柔软温暖的胸口。然后,再无别的动作。 来自她身上淡淡的清香,有着一种莫名能够安抚人心的力量,头部被她的巧劲按的舒适,紧绷的身体才一丝一毫地松懈下来。 “中了摄魂针后,我的意识里只有过去的自己,从出生以来每一个画面,全都看的清楚。”他的薄唇贴着她胸口的衣料,明明说的很轻,却令她心头一震。 像走马灯一般的画面,历历在目,可不就是人死前的征兆吗?! 能把他从摄魂笛的蛊惑中拉出来,她想想还是觉得后怕,这世上诡异的事不少,有的不容易找出所谓的原因,只是……她用自己的死来要挟他,好似不是头一回,次次见效。他真的就这么在乎她的死活? “幸好巫族是藏在这种地方,否则,一旦这种巫术流传出去,你说有多少人要家破人亡?”他又笑。 “我们从不害人。你们这些外地人才想要害人。”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龙厉平静的眼底,再度燃起杀意,只因有个身影趴在他们的窗口,除了是小夕那个狗崽子还能是谁? 虽然两个人是和衣而睡,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龙厉可受不了这种被窥视打搅的感觉,特别是两人温存的时候。 更别提这个暗中使诈的小混蛋,他早就想出手教训教训了! “小小年纪就偷鸡摸狗,长大还能好?”他冷笑,大步朝着小夕走去,一把拎起小夕的衣领。 “你不是傻子!”小夕指着他,大吼大叫。 “是不是,都跟你这个小混蛋没关系。”龙厉冷唇展开,把他的身子提到半空中,手一松,小夕屁股着地,痛的满地打滚。 “你是自己爬窗的时候不小心摔得,明白吗?”他一步一步地逼近,踩上小夕的脚踝,暗中用了几分力道,当下就看到小夕疼得五官扭曲。“还有,管好你的嘴巴,别说不该说的话。” 小夕的眼底蓄满泪水,但痛的龇牙咧嘴,甚至喉咙发出低低的咆哮,搁在地上的手一探,又在腰间摸什么。 秦长安眼疾手快,喝道。“小心!” 龙厉当机立断,一脚踹开小夕,小夕好似一个沙袋被抛到半空,又重重撞到了墙面,腰际的小玩意儿也摔了出来。 她弯腰拾起那个小物件,是个用木头做成的吹箭,她是听白银说起过有些江湖人会用吹箭当作伤人暗器,但眼前这个更简单原始,精致的可以藏于口中。只有手指长短,细小的管子里可以藏一根毒针。 小夕捂着小腹,好似被激怒的野兽,瞪大眼,积蓄着力道,试图朝着秦长安扑上去。 “小夕,我也有毒针,你喜欢玩这种游戏,不如我们比试一下?”她佯装看不出小夕的动作,淡淡一笑,自如地将一枚银针送入管子,将小型吹箭放在自己嘴边。 当秦长安把吹箭对准了她那一刻,小夕攸地刷白了脸,脸上飞快闪过一抹惧怕。 “还不滚?!”龙厉不悦地喝道。 小夕几乎是用一眨眼的功夫就夺门而出,消失在他们的视线。 “穷山恶水出刁民!连孩子都成了皮猴!”他眼神阴寒,怒气不浅。 “这小东西做的还挺精巧的——”她自顾自地说,把玩着这个吹箭一样的玩意儿,嘴角微微翘起。 “上面都是臭小子的口水,你不嫌脏?”龙厉没好气地问。 “你吃我的口水,不也没嫌脏吗?”她白了一眼。 龙厉神色一动,垂下眼没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默中,她反而有些不自在了,年少的经历让她总是喜欢跟龙厉对着干,就连嘴皮子上也不愿吃亏,不可否认她对龙厉就是抱着一身怨气,就是做不到温柔似水。 多年前,她不愿亲手杀他,多年后,就算他不是死在她手里,她也并不因此而痛快,难道……他的存在多少腐蚀了她的坚持? 她一开始就决定将心锁住,还好她对感情比任何事更谨慎,虽然不至于没有一星半点的触动,但还不到一辈子不离不弃的地步。 背后那一束目光越来越炽热沉重,令她无法负担,只能抬起眼来,幽幽地望向龙厉。 “为何不说话?” “你总想在话语权上胜我一筹,既然如此,我就让让你。”他徐徐说道,坐在桌旁夹起菜,即便身体虚弱,还是有着贵族的高贵雅致。 “谁稀罕你让啊?”她别过眼,突然意识到他难得先行吃饭,她还没吃呢,待会儿岂不是吃他的剩菜剩饭,吃他的口水? 龙厉瞥了一眼她渐渐变得微妙的脸色,薄唇含笑,秦长安的性子不见得是男人最想拥有的,但他坐在高位,习惯了危险重重的生活,她遇到任何险境都不轻易放弃的果敢顽强,才是最适合他的。 秦长安马上收回了目光,暗恼,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无缘无故笑着春情满满做什么?更奇怪的是,那一抹笑容好似暖流,在心间淌过,居然让她的心都热了。 “这次,你救了我的命。”龙厉的嗓音平和,细听之下,却又暗潮汹涌。 “你难道想以身相许?”她不以为然,在密林中生存,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她就算想折磨龙厉,也不会选这么危机四伏的地方。 “我们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龙厉嘴角笑意暗暗加深。 “以身相许的话,还不如允我别的要求。”她轻哼,一脸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龙厉朝她走近,步步紧逼,不给她一丝分神的机会,接着倾身俯在她耳际低声道。“那行,我们到床上慢慢聊。” 她清亮的眸子对准他,没有半点闪躲,即便那张俊脸一寸寸在眼前放大,她也还是稳如泰山。“你有什么能给我这个救命恩人的?” 他但笑不语,鼻尖碰到她的脸,却没有吻她,跟她四目相接,心中的冰山一角仿佛被融化成一潭春水。 长指轻弹在她的额头,她恼怒地瞪着他,还来不及开口,就听着他说。“你娘有消息了。” 一时间,额头的痛她也顾不得了,满心都是他说的话,一把抓住他的手。“快说!” “谨言慎行两兄弟找到了一个妇人,我让他们把人安顿在靖王府,到底是不是,等你回去亲自问。” 她点点头,纵然满心汹涌澎湃,最终还是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句。“她……过的好吗?” “据说不太好。”他低头,看向那紧攥着他衣袖的手,指节都发白了,可见她的心情远比脸上的镇定要更复杂不安。 “不管她是不是我的生母,我都要谢谢你。”她的嗓音有点哑,目光中泄漏一丝落寞。 “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么多年,哪怕一次她都没来见你?” 龙厉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与其自己胡思乱想,还不如以后当面对质。”她的心头有些苦涩。 他很是欣赏她的直率利落,话锋一转:“即使她不是,继续找就是了。” 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所以龙厉把她拉到床上坐着的时候,她也不曾拒绝,两人难得享受了这几天来短暂的一段温情。 龙厉枕着她的双腿,俊目半开,自从他解毒之后,秦长安多了不少温和安宁,好似一颗温玉,人生地不熟,这种只有彼此可以倚靠的感觉实在不坏。 他低声喟叹:“这个鬼地方什么都不好,还好有个你。” 明明是一副傲娇的挑剔口吻,却又让秦长安无法忽视他异样的宠溺和钟情,或许是有过好几次共渡难关的经历,能让他们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持临危不乱的心境。 多可笑,她跟龙厉居然有着别人都难以超越的默契。 “要睡快睡。”她佯装不耐烦。 他几不可察地勾了勾薄唇,昨晚毒性被吸附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尤其乏力,仿佛又变成了那个终年缠绵病榻的少年……他很喜欢抱着她睡,因为他体弱,她也不曾拒绝,抱着她宛若抱着一个小小的暖炉。 此刻,他也暗暗地拥着她,静静地凝视着她若有所思的眉眼,哪怕什么都不说,胸口仿佛被一片温暖包覆着,驱散了他心中霸占多年的阴戾恨意。 “你这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当然是从我娘肚子里出来的,难道还能是跟孙悟空一样石头里蹦出来的吗?”她愤愤不平地反驳,低头一看,他已经陷入梦乡。 她哑然失笑。 但很快,另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在心中生根发芽。她从未任由一个男人这么肆无忌惮地靠近她,更别提这么理所应当地躺在她的腿上睡觉! 可是他呢?多疑成性的魔王,能卸下所有的防心,这么毫无保留地面对一个女人吗?! 她无声捏紧拳头,她厌恶他的过度自负,好似她这辈子永远都逃不出他的魔爪,永远也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把人搬到床上,她打开小木屋的门,走了出去,却不知外面何时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紫衣少年并未走远,而是一个人站在树下,望着雨雾,难掩失落。 一听到接近的脚步声,他戒备地转身,脸上极为狼狈,眼角还有泪光闪过。 刚才她没有制止龙厉教训小夕,因为她也认为小夕太过恣意妄为,如果换成了别的人,早就在被蛇群的攻击下惨死,在第一个难关就全军覆没,连鄂婆婆的面都见不着。 熊孩子,如果没人打压,长大了还得了?更别提像小夕这样还有一手绝活的危险分子,一旦混迹于世,还不就是个大魔头? 毕竟,她身边就有个最鲜活的例子。龙厉不就是从小魔王长成了大魔王么?就因为皇宫没有任何压制他嚣张气焰的人。 小夕狠狠地抹掉眼泪,怒气冲冲地瞪着她,杀气腾腾,好似她是他的杀父仇人。 “你的蛇群呢?我记得我只是下了大剂量的麻药而已,不致命。”她抿唇一笑,态度温和从容。 “蛇王都死了,你知道要重新找一条新蛇王有多难吗?”小夕依旧很不客气,但一开口却后悔了,他跟这个外地人说这么多干嘛?但事实上,整个巫族都没人喜欢他的蛇群,知道他驯养蛇群的人,只有鄂婆婆一个人而已,但鄂婆婆也很讨厌他驯蛇。 “放蛇咬人的确很威风,不过,你不该对任何人都使这一招。难道走入林子的人全都是该死的?” 小夕的眉毛很淡,衬着那双异色的双瞳更是与众不同,他冷着脸,不服气地问。“婆婆说外面来的全都是想对巫族不利的人。” “也许过去有,但我不是。”她直视着那双眼睛,正色道。 小夕的心情顿时翩然翻转,就算在巫族,那些族人看到他也是匆匆擦身而过,同龄的孩子也不跟他一起玩耍,只因这双眼睛!没有任何人敢直视他的眼睛! 但她居然敢?没有察觉的,心对这个外地人多了一丝不该有的倾斜。 “我来找鄂婆婆,是为了解蛊。”她见小夕安静许多,没刚才那么暴躁了,才委婉地说道。 “婆婆不随便帮人。”小夕嘟囔一句。 “所以,我们还得在族里多住几天。”秦长安并不气馁,云淡风轻,脸上依旧挂着镇定自如的笑容。“直到鄂婆婆答应为止。” 小夕的目光落在她的腰背后,那把银亮色精巧打造的弩箭,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秦长安佯装没看到,继续问。“你是怎么操控蛇王的?” 小夕满心专注都在弩箭上,小手快摸到弩箭,但因为秦长安一个侧身,她吓了一跳,干净缩回了手,眼神却还是忍不住地往那边飘。 “你猜。” 坏小孩!秦长安在心中笑骂,拔出插在背后的弩箭,轻轻抚摸了两下,长睫垂着,笑意藏在眼底至深处。“我猜跟那颗珠子有关,那本是你的东西,你喂养了蛇王,让它吞了,用此物来控制它,而它也因此而奉你为主人。” 闻言,小夕的眸子里顿时添了一抹浓浓的警戒,他来气了,腮帮子也有些鼓着。 秦长安轻笑:“显然,我猜对了。”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秦长安长睫颤动,嗓音有笑。“看看你的肩膀。” 小夕转过脸,只见肩膀上不知何时趴着一只小小的蓝紫色蜘蛛,那种花纹是他没见过的,异常陌生,也正因为陌生,他升起来从未有过的惧意。 “打个招呼吧,这是小蓝。”她冷眼看着小夕僵硬如石块的身影,眼底没有任何波动。 “你也养毒物?”小夕虽然害怕的很,但却没有放声大哭,也没有瑟瑟发抖,秦长安到此刻,反而有些欣赏这孩子的胆识。 她笑了笑,朝着小夕伸出纤纤素手,那只蜘蛛随即飞快地爬入她手里的小盒子。 有些话,不必说的太明白,她很清楚小夕是个伶俐的孩子,但再聪明的人,不加以引导,都有可能走上邪道。 “收了你的玩具,怕你无聊,这把弩箭借你玩几天。”她挑了挑眉。 小夕一把把弩箭抢过去,抱在怀里,眸子被点亮,宛若两颗彩色宝石,在灰暗的雨雾中尤其绚烂出彩。 “不过,玩玩可以,打猎也可以,就是不能伤人。”她沉下脸,嗓音很轻柔,但却不乏让人铭记于心的力量。“答应吗?” “我答应。”小夕欢欣鼓舞地点头。 秦长安的眼神也柔和几许,此刻看来,小夕才有几分孩子的心性和模样。 “还不走?”她讶异于小夕能跟她谈这么久的话,拿到了新玩具还没有马上走人,似乎有话要对她说。 “你……叫什么名字?” “长安。” 小夕小声地念了几遍,然后一遍比一遍更大声,欢呼雀跃地在雨中奔走,跑了好几圈,又像是一只小鸟跑到她面前,气喘吁吁地跟她对视。 “长安!长安!你不怕我吗?” “你想要我怕你吗?”她反问。 小夕脸上的笑,无声敛去,他无力地垮下肩膀,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不再嚣张跋扈,而是垂头丧气。 沉默了许久,他才低声呢喃。“在外面,你见过跟我一样的人吗?” 秦长安很清楚小夕指的是他的眼睛,她又笑了。“人没见过,但我见过一种异国的猫儿,通体雪白长毛,眼睛却是一个蓝色一个绿色,好似一对宝石。在鬼市,能卖到高价,很珍贵。” 小夕的心情万分复杂,只是只字片言,秦长安勾勒出来的外部世界,却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海市蜃楼。 鄂婆婆不许他们跟外地人有过多的接触,但眼前的女子却不同。她不怕他,还对他笑,甚至敢面对他的眼睛,而他……也渴望起她所说的那个世界,好想去见见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如果到了外头,是不是就没人用那么古怪的眼神看他了? 长安就像是春日暖阳,他能够感受到她散发出来的浓浓暖意,如同细雨润无声,无声无息,浸润着他孑然孤寂的心。 秦长安跟小夕打成一片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鄂婆婆的耳朵里,三日后,她把秦长安喊到自己屋里。 “你挺有本事的,短短几天就能让小夕对你言听计从。”鄂婆婆端着一张冷漠苛刻的脸,一开口,就带着质问口吻。 “小夕在族里总是独来独往,他缺个朋友或是玩伴,恰巧我也知道孩子喜欢玩些什么。” 说来惭愧,她用来对付小夕的那一套,就是当年二哥带她长大的那一套,她始终相信,就算小夕是头小兽,野性难驯,也只是因为没遇到有手段的驯兽师。 鄂婆婆端着木质茶碗,尖锐的目光来来回回地扫过秦长安那张淡然若素的小脸,沉默过后,又是冷冷一笑。 “你们不是要解情蛊吗?我身为巫族长老,管的就是百蛊之事,如果你们是我族中人,事情就简单了。但你们不是——” 她平静地接话:“鄂婆婆如有什么要求,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我肯定会解决起来。” “我已经是一个快进棺材的老婆子,还能要什么?只是如果我随意为外地人解蛊,不单违背族规,想必族人也会不服。” 她眼眸沉静:“您不妨有话直说。” “你看到山上有个大瀑布吧,在我们的族里,那是最高最圣洁的地方。人到了那里,就可驱散身上的浊气,也是我们历届勇士用来验证勇气的圣地。” 她表情坚毅地看向鄂婆婆,话已至此,她心里已有几分明白。 “如果你们两个人敢从大瀑布上跳下去,还能双双活下来的话,我就力排众议,为你们解蛊。” “好。”她点头答允。 鄂婆婆那双凌厉的眼闪过错愕,语气不善。“你说好?别说我没提醒你,今年我们族内的小伙子为了争当勇士,跳下去十个,被激流冲走的有三人,两人被石块砸伤脑袋,幸存下来的只有五人。” “至少还有一半的机会。”秦长安静静地说,不容置疑。“但情蛊在身,蛊毒发作,我们两个谁也活不了。鄂婆婆,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能见到您,这就是上苍给我们的一线生机,我们有幸活下来的话,您千万要记得今日说过的话。” 061 看你能往哪里逃 不过一天,整个巫族全都知道新来的一对外地人马上要去跳大瀑布,一时间议论纷纷,原本有些排斥,如今那一张张朴实无华的脸上,满满当当全是同情。 “这些家伙看人的眼神真讨厌。”龙厉一记冰冷眼神丢过去,顿时几个小姑娘就害怕地低下头,不但如此,从脸红到脖子。 这几天一直被巫族人当成怪物看着也就算了,这些村姑给他脸红什么?! 她笑着摇摇头,原来这世上的人都是一样的,龙厉有着老天爷恩赐的上好皮囊,哪怕他终日阴沉着脸,也能让这些巫族的姑娘家心生爱慕。只是巫族人深居丛林,没有城府,可见爱美是人之常情,她们不知道的是,一旦龙厉心狠手辣起来,谁还顾得上看他那张俊美的脸?! “他们心里想,哪里来的傻瓜,当我们去跳瀑布,是去刑场呢。” “老太婆这是在刁难我们。”他脸色铁青,自然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我倒是没觉得这么惨,没让我们去跳火海就不错了。”她云淡风轻地笑,转向他,“我泅水没问题,你呢?” 龙厉阴恻恻的眼神,不偏不倚地对向她。“我还能拖你的后腿?”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瀑布下,她仰头望着,远处的瀑布看着虽然壮观,近看更显气势磅礴,高耸入云端,湿冷的水气迎面吹来,很快将他们的头发染湿了。 秦长安刻意拖延了两天,就是想先把当地的地形考察一下,鄂婆婆的话是警告,同时也是事实,当地族人都有可能受伤或溺毙,可见大瀑布危险不可低估。 他暗暗眯了眯眼,她的身影很快被瀑布下的水雾吞噬,越来越模糊,仿佛置身于瑶池险境,他飞快地寻着她。 她弯下腰,不顾浑身的湿意摸索水下,她并不惧高,但瀑布下面的水潭里却尽是大小不一的石块,一旦入水不小心,就容易砸的头破血流。 龙厉无声地蹲下身,她的发丝上满是晶莹水汽,微微闪着细小的光芒,却比任何珠翠环绕的女人更令人移不开视线。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水潭,长睫上挂着水珠,氤氲水气宛若白色轻纱隔在他的眼前,有种惊为天人的美丽。 他情不自禁地挥了挥手,试图拨开眼前的水雾,想把她看的更清楚。明日,两人心照不宣,从那么高的瀑布跳下来,稍有差池,那是谁也无法抵御的意外。 说不定,那就是他们的最后一天。 秦长安好似也感染到他心中未曾表明的担忧,扬唇一笑:“如果明天我出事了,你要让鄂婆婆快点动手替你解蛊,哪怕宿主已死,蛊虫能在人体内多活两个时辰。” 面色一沉,他俊眉紧蹙,黑眸中掠过一抹愠色,她眼底的光彩,让他深觉刺眼。 “你这在交代遗言?” “当然,如果你被激流冲走或是脑浆崩裂而死,我也会趁你尸骨未寒的时候,处理我体内的蛊虫。”她的双眼依旧发亮。 龙厉忍住被她气的七窍生烟的冲动,忿怒交加,恨不得当场拂袖离去。 她却悠然自得地掬水,气定神闲地轻笑。“这水真凉。” 他俊脸阴沉,一股闷气盘踞在他胸口,却见她睁大双眼,突然靠近他,她柔软的唇瓣近到几乎擦过他的嘴角。 面对龙厉的一脸郁气,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要难过,人终有一死。” 他冷眉竖起,眼神更是阴森如寒露。 她笑着叹气。“你肯定不想死吧?像你这样坐拥锦绣富贵的,怎么舍得死?” “秦长安,你肯定又把我说过的话抛在脑后。我说过会陪你到最后,但我不认为我们的命运会在这里终结。” 说完,他还不屑至极地环顾周围一圈。 她笑而不语,这个自命不凡的王爷啊,怎么可能会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埋骨于不知名的山头呢?但正是因为他的这股子要冲破天际的狂傲气势,反而给她一种牢不可破的信心。 说也奇怪,信任是一种最难建立也是最容易打破的东西,在拆穿他明遥的身份之后,她已经不知道他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但到了今天,她跟龙厉都没了退路,她反而不必去想太多,不知不觉中,他对她私底下早已坦诚了真心吗? “来都来了,玩会儿吧。”她朝着他粲然一笑,好似在迷蒙水汽中,一道璀璨的笑靥震慑住他。 噗通一声,身畔的倩影已然消失不见,她跃入水中,好似跃入了他心中的冰湖。 他的心微微一动。 刚才还阴沉沉的天气,渐渐因为太阳出来,眼前的美景又幻化成另一幅模样。被太阳照的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名女子从不远处的水中浮出,她甩甩头,将一头长发甩到脑后,在半空中溅出一串冰洁水珠。 龙厉满目惊艳之色,凝视着她,冷冰冰的嘴角无声勾起。“好玩吗?” “水底有东西。”秦长安游到他的脚边,仰着头,故作玄虚地眨眨眼。 龙厉俯下俊长身躯,手摸了摸她水光洌滟的脸庞,神色一柔。“又想耍什么把戏?” 秦长安笑脸一僵,耍坏的心思顿时成了意兴阑珊,顾不得被人看破心中所想,一把用力抓住他的手,往下一拽,龙厉没有任何挣扎,就被她拽入水潭中。 “你就下来吧!” 谁知龙厉却也不是个好惹的,对于敢算计他的人向来毫不手软,四肢紧紧缠绕着她,她一时半会儿在水下施展不开,本来灵活的身段好似被水草紧紧缠着,眼看着嘴里的气息马上要用尽,双拳不停地敲打着他的胸膛,又急又气。 他再不放开,她直接就在瀑布下气绝身亡了!明天还用得着去跳大瀑布吗?! 终于在她忍得头昏脑胀的那一刻,龙厉扣住她的手腕,欺身封住她的唇,将多余的空气哺入她的口中。 她的神志恢复清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手脚终于得了空,不客气地揣在他的下盘,随即宛若一尾鱼儿从他身畔溜开,浮出水面喘气。 龙厉紧随其后,手掌刚碰到她的肩膀,就听的她气愤至极地骂道。“你要闷死我?” “我把最后一口气传给你,对你还不好?”他似笑非笑,眼神极为深沉。 古怪地察觉到什么端倪,她压下怒气,话锋一转。“你在水中憋气的功夫倒是不差,我一直认为你不会泅水。” 几年前,在皇宫他把两个皇孙丢入湖中他却袖手旁观,几个月前赵灵娃刻意落水想逼龙厉下水他也冷眼旁观,所以,她真没料到龙厉这么深藏不露。 “以前的确不会。”龙厉扯唇,双掌轻轻贴在她的腰际,眼神转为讳莫如深。 “我想也是。”他那副病秧子身体,皇家人又是众星拱月,怎么会让他学泅水呢?不怕他游着游着就断了气? 见到秦长安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古怪又得意的表情,龙厉眼神一黯,拿她没什么办法,反正这女人离经叛道也不是头一天了。 “为什么后来去学了泅水?”她暗自判断,在她离开金雁王朝的时候,龙厉的确是不会游水的,是什么理由驱使他堂堂亲王到二十岁的时候,还想到学一技之长?真那么怕死吗?担心有朝一日被人推到水里,还是怕自己会有众叛亲离的那一刻,连护卫都不救他? “因为你。”他深深望了她一眼,见她那双明亮的眼睛被抽走了往日的精明,而是有着少见的呆萌,一瞬间他的心情大好。 因为她?! 揉了揉她散乱在肩头湿漉漉的长发,身着男装的她一身飒爽风姿,被柔美明媚的风情取代,哪怕水温还有点冷,龙厉的心却异常温热。 这回,就让他丢下个谜题,让她慢慢猜吧。 不理会龙厉故作深奥的话,她继续往水下潜,她虽然很想让龙厉当场出个洋相,但刚才并未说谎,她当真看到水下有东西。 当初还以为是阳光的关系,水底下好似浮着一片淡淡金光,她被好奇心驱使着,游到深处,想要一探究竟。 龙厉不紧不慢地游在她身后,来到她驻足停留的地方,她对他指手画脚,一脸欣悦,好像是地下有宝贝似的。 等他顺着她的手指,将那块沉重的石块搬出,她眸子大放光彩,连龙厉也眯起眼来,有些不敢置信。 他一边提气,一边把那块矿石举高头顶,两人坐在岸边,对视一眼,沉默半响,她才开口询问。 “这是金矿?” “是。”他点头,在阳光下审视这矿石的色彩,有一半隐没在石体内,一半曝露了黄金的本色,表面的水光浮动,有着浑然天成最原始的美感。 “我想,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巫族对外地人那么敌视了——”她面色带着些许凝重。 龙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真看不出来,这鬼地方还能是个藏宝地。” 她将这块矿石往水潭中一丢,眉心紧锁,直直地望着石块坠入时溅起的那一朵硕大的水花。 “北漠人重金,一旦这里见了光,巫族人肯定会被驱逐,甚至被杀戮。” 龙厉事不关己,脸色淡漠,只因北漠不是他的国家,就算搁在金雁王朝,此事处理的情况也没有太大差别。 “一个山里发现藏有金矿,当地的官员一旦得知消息,会为了加官进爵而上报。国家势必会马上派大量的将士驻扎在此地,金银玉石的矿场地,本就会属于国家所有。像巫族这种顽固落后又闭塞的部族,一旦为了守护家园而负隅顽抗,男女老少加起来也就百人左右,不堪一击,就算是灭族,也用不了几天功夫。” 她一脸不悦,龙厉这幅冷冰冰的无情口吻实在讨人厌。 “你不用这么看我。”他了然一笑,言辞依旧霸道专制。“一个国家想要强盛,靠的就是金银之物,换做人也是一样的,就算是每个皇子,你以为争权夺势不要用钱?北漠皇帝野心是有的,就是国力不行,有了黄金就能大量造兵器,充斥国库,一个小小的部落,一群羸弱的百姓,你觉得他会看重?” 秦长安顿时被不祥的预感包围,她不想把这些老幼妇孺想的那么恶毒,但若是被他们知晓他们得知了这座山藏着金矿,他们还会放任他们活着走出去吗? 她烦闷地摘下水潭旁的红色浆果,泄恨般往嘴里塞,浆汁很快染红了她的唇瓣,好似涂抹了胭脂一般鲜红欲滴。 龙厉见状,眸色更深,摘下一小串枸杞般的浆果,尝了两颗,味道酸酸甜甜,新奇又清新。 她停下思考,直勾勾地盯着他。“谁让你吃的?” “这东西天生天养,只准你吃,不许我碰?”他不高兴了,这女人实在是脾气见长,脸色愈发不好看了。 “这叫珊瑚珠,多是女人吃的,男人吃壮阳。”她白了他一眼。 龙厉冷着俊脸,将所剩的浆果塞在她手心,尴尬的气氛充斥在两人之中,却听的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更得意洋洋地咀嚼着酸甜浆果,好似一种挑衅。 他沉住气,又问一遍。“你在骗我?” “大家能不能见到后天的太阳还不一定呢,我何必跟你开玩笑?” 秦长安不疾不徐,云淡风轻地说,心中却是有阵心虚,她的确是随口一说,珊瑚珠不假,有壮阳功效也不假,不过至少要定期大量服用,像龙厉这么吃几颗当零嘴,根本没什么影响。 可是,在医术方面,他从来不怀疑她,就算她吹的天花乱坠,外行人肯定会被蒙在鼓里。 “拿来吧。”他笑的温和又危险。 “什么?” “珊瑚珠。” 她挑了挑眉,“你葫芦里卖什么药?” “既然明天是至关重要的一天,今晚我一定要给你留下最美好的记忆,所以,吃点也无所谓。”他神色自若地从她手里摘了几颗浆果,薄唇一抿,抿出淡淡的花瓣色。 “最美好的记忆?”她重复这这一句话。 他一手搂住她的脖子,两人缓缓靠近,他的额头靠着她光洁如玉的额面,两人的眼神再无任何阻隔,彼此望入对方的内心深处。 那种震撼……仿佛真的感染到至真至诚的一面,让她连调侃他看他吃瘪的想法也瞬间遗忘。 他猛地俯下俊脸,牢牢地吻住她的唇,连口中还未彻底咀嚼的浆果和果汁也混合着彼此的津液,这个吻,他吻得热烈激狂,却又瞬间转为缠绵悱恻……这个吻,将酸酸甜甜的滋味揉碎了,掺杂在彼此的气息中。 她有一种幻觉,龙厉真的把明天当成是末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还深沉地注视着她,还不肯结束这个吻。 “龙厉,你——”为何她觉得他的情绪,跟往日有所不同? “很好,终于喊了我的名字。”虽然多半听到的是“阿遥”这个称谓,但能听到她直呼其名,那是他一直在等待的。 那幽暗的眸海里隐含着深情,他吻一次还不够,心底深处的火山爆发,源源不断的热情随之涌出,要将目光所及之处夷为平地。 攫住她的下巴,他再度吻上,舌尖勾勒着她唇瓣的线条,另一只手掌在她的背脊来回摩挲,不温不火地在她身上点火。 一连两个吻,当他抽离出来的时候,两人的唇色都异样红润,宛若绽放的鲜花,他满意地替她擦拭嘴角的濡湿,将她的小手紧握在手心。 “长安,等明天一切都结束了,我有话要对你说。” “难道现在不能说?” “说好了,明天说。”他自然而然地拥住她,脸上的表情很淡,没有阴邪,没有冷狞,贴着她的耳畔低语。 她的五指,忍不住攥紧了他的衣袍,不满他这种吊胃口的伎俩,却又感受到他好似有着很难开解的心事,压得他们各自沉默。 这一晚,是秦长安自认最疯狂的一次。 龙厉是个疯子她一向清楚,但他更疯的是,把她也变成了一头野兽。 她咬着他的肩膀,力道不小,毫不客气,正如他此刻的攻城略地,试图让她屈服低头,她却跟他僵持,好似战场上两方对阵,谁也不肯先提休战。 “这是最后一次……明天之后,就让这该死的情蛊见鬼去吧。”龙厉浑身血液亢奋,宛若雄狮,嗓音带哑,黑眸中好似闪过一道金光,如画眉目风华绝代,艳丽卓绝。 “解开情蛊后,你就会老实了?”她笑问,气息不稳,这样的嗓音落在他耳畔,胜过天籁。 “秦长安,本王要一个人,不需要用情蛊的借口。”双臂撑在她的身侧,他俯望向身下桃花般娇美的女人,语音暗自加重。 她闭了闭眼,嘴角染上浅浅的笑,承受着他的激烈。没有剑拔弩张,没有针锋相对,今晚的欢爱,闻不到一丝硝烟味。 此时此刻,心里也没了怨气。 秦长安顿时按住他压在胸前的手掌,龙厉却好似勾人的妖精,在她耳畔吹着热气:“乖,这蛊虫真是个祸害——” 到底谁才是祸害? 怒火还来不及烧,她哼了声。“都是一样的蛊虫,为何每回发作,吃不饱的都是你身体里那条?你就不会找找自己的原因?” 她听过最混的话也不过如此了,明明是他索求无度,却能厚颜无耻地让蛊虫背黑锅……这世上还有比他更不要脸的人吗? 龙厉就如一串坏了心的糖葫芦,外表精美可口,里面却烂的黑了。 他心情愉悦,眉梢微抬,侧着头吻上了她温暖却又倔强的唇,夹带着春风般的温柔,细细地吻着她,一边低语。“都这时候了,还找什么原因?” 他这一生太过随性,也太过顺遂,除了身子向来不好,他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他不要的休想逼他要。 秦长安,大概是他这一生唯一的失算。 她的笑容不达眼底:“是啊,就当今晚是庆祝了!这该死的情蛊,你我终于能摆脱了。” 修长的手指狠狠地捏着她的下巴,逼退了她眼前的阴暗,他望着她,眼神摄人心魄,仿佛这样就能看到她的心底深处。 “怎么个庆祝法子?是——”他的眼神幽幽,低喘着气,再度开战,两人很快被新一轮的战火充斥包围。“这样吗?” 这个吻,吻得她几乎快要窒息,但等他一松开,却又被一种无法形容的愉悦充盈着。 他一抬手,指腹轻轻地擦拭她唇角的银丝,他舔舐着自己薄唇上的痕迹,眼神露骨又火辣,仿佛她仍然被他亲吻着。 “差不多得了吧?”她阻止他的进攻。 龙厉缓缓地弯下身,黑亮发丝顺着他的动作,从他的肩膀处倾泻而下,眯起眸子。“哪里累了?是嘴,还是……” 她瞪着他,一把捂住他那张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嘴巴,他炙热的气息依旧喷薄在她的手心,几乎要融化她的血肉。 龙厉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他的性子注定了以自己为主,兴致上来,折腾的别人累不累,舒不舒服,本不该是他的顾虑。但如今每次在床上,他鲜少难为她,心总是为她软了几分,真是见鬼了。 “睡吧。”他往床头一抓,拿起一块干净帕子,替两人都擦了擦流汗的身体。 她应了声,迷迷糊糊地闭上眼,本来没把这个小细节放在心上,毕竟龙厉有了不得的洁癖,爱洁如命,她虽然也不喜欢办完事后黏糊糊地睡觉,但有时候却也是贪懒方便,就这么闷头睡觉。 跟龙厉在一起的好处,便是无论这家伙是折腾到半夜还是折腾到天亮,是吃个半饱还是怎么都吃不饱,他定会替她擦洗身体,再给她换上干净的里衣。本来在郡主府的时候,屋外有婢女整夜守着,但她一来不喜欢麻烦小丫鬟来回地送几次热水,而来也不喜欢这种私密的事情有外人在场,龙厉在这事上不假手于人,反而成全了她。 如此矜贵的亲王抢着要做伺候她,从他还是明遥的时候起,似乎他都伺候习惯了——但他愿意给她当下人,她又有什么不愿意的。 拨开她压在面颊上的一缕发丝,龙厉手里的帕子拂过她的粉嫩脖颈,继而停留在肩头上的凤凰飞天,看着她长睫轻微地颤动了下,他的心一热,再也无法压抑地封住她微张的小嘴。 明知道她是毫无意识的,他却还是恶劣地迫不及待地含住她的舌尖,舌尖交缠之际,亲昵的气氛烘的她脸颊一阵阵的热,她忍不住在他胸前发热、发软。 他顺势将她捞进怀里,直到她的唇里完完全全地沾满了他的气息,他才放开她,餍足地笑。 “看你能往哪里逃。” 062 我的感情很珍贵 第二天,族人们早早地就伸长了脖子,守在大瀑布下。 鄂婆婆生怕他们不认路,特意让阿鲁给他们带路,在山间哪怕是选了捷径,也要走大半个时辰,外人很容易走冤枉路。 “你们真要跳啊?”阿鲁闷声问,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只有跳了大瀑布,你们族人才能接纳我们,解了蛊,我们才能活命。既然如此,就由不得我们不跳。”秦长安淡淡一笑。 阿鲁重重叹了口气,知道阻拦不了,笨嘴拙舌的他也不再多话。 “还不出来?偷偷摸摸的!”龙厉却在此刻怒斥一声。“捣什么乱!” 秦长安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刚才她只顾着跟阿鲁说话,没留意树林里有个小小的人儿跟着,但龙厉这么阴沉的训斥了一顿,一身紫色衣裤的少年才默默从树干后隐现。 小夕沉默寡言,没人看得出他的来意。 “背后藏什么?拿出来。”龙厉眸子一沉,脸上的阴森煞气油然而生。 小夕虽然是个野蛮的孩子,但脑子却很聪明,短短七八日的功夫,就足以让他看清楚,这两人中龙厉才是真正可怕的那个。 他静静地将背后的弩箭,坦承在众人眼下,言下之意不用多问。 龙厉啐了声,“晦气。”急着还东西,是认定他们前去赴死?! 秦长安则不像龙厉总是把事情想的太复杂,弯唇一笑,气定神闲。“小夕,你不用急着还我,我还没教你怎么射箭呢。” 小夕隐约感受到今日不同以往的凝重气氛,将弩箭往怀里一塞,扭头就走,一路上再也没回头。 “不用跟那小混蛋套近乎,鄂婆婆心里是怎么算计的,还不一定呢。”龙厉压低嗓音,跟她并肩走着,目光带着防范,落在在前头带路的阿鲁身上。 “他们终年生活在山野之中,没见过世面,论算计,还能算计的过你么?”她凉凉一笑,颇为不以为然。 鄂婆婆即使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目前他们姑且各让一步,但一旦鄂婆婆想要除掉他们,他们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龙厉的心里升腾起一种古怪的感觉,秦长安的语气有点酸,他却挺受用的,倨傲地扯了扯唇,斜了她一眼。“说的也对。” 秦长安恨不得一巴掌打碎他脸上的洋洋得意,瀑布的水声震耳欲聋,越传越近。 两人的衣袖摩擦着,龙厉的手打到她的指节,她一愣,看向身畔的他。 他却没理她,好似只是不小心的动作。 阿鲁突然说。“这里要小心,有一道沟。” 龙厉率先走在前面,长腿跨过那道土沟,却是朝她转身,伸出了手。 她没拒绝,握住他的手,奋力一跨,整个人的重心全都压在他身上,他的脚步连连后退两步,感受到她宛若八爪鱼般挂着,柔软温暖的身躯毫无间隙地贴合着,仿佛他们本就是一体的。 他的嘴角浮现这若隐若现的笑容,随即抿了一下唇,怪自己何时开始,这么容易被女人迷惑了? 她心神一跳,很快松了手,刻意忽略在龙厉脸上看到那一闪即逝的迷人笑容。 “你不怕?”她挑了挑眉,目光可及之处,已经触到一大片水光山色,故意这么问。 “听天由命。”他惜字如金。 阿鲁回头来,交代了一声。“到了。” 还附送一则极为同情的眼神,虽然是外地人,但族人都对秦长安的观感不错,就这么看到一条年轻生命葬送在大瀑布里,谁能狠心呢? “只剩下我们两个了,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龙厉俯视着那一条汹涌奔腾的银带,山头上的风很大,吹的他一身银袍瑟瑟作响。 她有一刹那的失神,她曾经那么恨他、怨他,恨不得要他死,但是人到了生死的关头,反而没时间去在意过去那些年的纠缠。 谁能笃定从高处跳入大瀑布,就一定能安然无恙? 如果真有那个万一,就趁现在,多说些开心的、美好的事吧。 “你怎么还是穿着这件袍子——”她难得主动靠近他,眉头一皱,这才发现他这几天很少再穿黑衣。 因为赶路的关系,加厚的袍子如今也有些薄了,还有好几处的金线都散了,这样的一件衣服,他却坚持今日穿在身上。 “虽然料子一般,做工一般,剪裁一般,但穿着还挺舒服的。”龙厉轻哼一声,口头不想承认,他经常穿这件衣袍的真正原因。 她垂眸一笑,这件袍子其实是别人定了不要的,心里居然有些愧疚。但挣扎了下,还是没说出口,算了,这么小的事,就别说了。 “如果我们能活着走出密林,找一家铺子,给你量身定做一件新袍子。” 龙厉的黑眸瞬间被点亮,一下子火光摇曳,心也被捂热了。 他明白秦长安在感情上极为清冷,也不喜欢给什么承诺,一个香囊,他迟迟得不到。但至少,她愿意给他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东西,那些是别人都羡慕不来的。 “说定了。”他抓住她的手,蛮横地挤入她的指缝,跟她十指相扣,眼神熠熠生辉,炯然有光。 “我答应的事,自然不会食言而肥。”她目光坚毅,回握住他的手,好似是一种仪式。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阴影,唯独双手依旧紧握着,渐渐的,也不知道是谁手心先出了汗,但谁也没有先松手。 “大瀑布比我想象中还要高,一抬头,就是天空,好像伸手就能碰到。”她深吸一口气,湿气很重的清新空气在鼻腔内,令人神清气爽。“你说,这会不会是我们这辈子站的最高处?” 龙厉但笑不语,那张常常阴邪难分的俊美面皮,此刻却只剩下对她才有的宠溺笑容。 “我说,不会。” “你说不会就不会。” “这么听我的话?”他唇旁的笑意加深,神色一柔,更显翩然风采,卓绝不凡,喜上眉梢,俊美面容简直要把人的眼睛晃花了。 秦长安坚持不受男色蛊惑,冷静回应。“跳吗?” “跳。”他的那双眸子仿佛要将她的三魂七魄吸进去,手掌捏的她的手指生疼,但好似只有让她痛,才能让人将此刻的瞬间,铭记于心,终生不忘。 话音未落,两人已经纵身一跃,双双落入激流之中。 在大瀑布下的几十个族人,男男女女,伸长了脖子,无奈大瀑布的水汽飞溅,水声巨大,青天白日下,他们既看不到有人跳下来,也看不到有任何一声尖叫声。 最终有人眼尖,激动地指着上方,大喊大叫。“看!人!” 鄂婆婆依旧披着斗篷,一脸嘲弄不屑的表情,不冷不热地说。“废话,不是人,难道是鬼吗?” 众人顿时紧闭了嘴巴,只是心思浮动,眼神里满是焦虑紧张。毕竟大瀑布从来都是族内勇士证明勇敢的圣地,几百年来,可没有一对情人跳过,这让向来与世无争、淡泊宁静的巫族人,急的团团转,真怕今天又是目睹一桩惨剧。 “砰”,秦长安隐约听到再度扎入水潭中的声响,刚才从半空中跃下的感觉,好似只是一瞬间,却又极其漫长难熬。 龙厉坠落的速度稍快于她,但他自始自终从未松开紧握着的手,她想要睁开眼,但瀑布的水流实在太大,她无法看到他,但从手指上传来的温度即便越来越凉,还是能让彼此感受到对方的存在,让她安心。 她伸手,划开面前的清水,在水潭深处往上游着,身体极为舒展自由,如鱼得水,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立即停下动作。 右手,是空的。 什么时候松开的? 她眉心紧蹙,掉转头,重新往下游,四处张望,水潭很大,深处金光迷漫,却始终看不到那个一袭银色锦袍的男人。 她的心,咯噔一声。 越往深处,越是心跳如鼓,她知道凡事都有个万一,刚才跳下来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但真到这份上,却难免阵脚大乱。 不会吧,枉费他是个皇子,那么尊贵的命格,原来也敌不过老天爷的意思。 老天要他死,他就得死,这一点,终究跟贫头百姓也没什么两样。 思绪胡乱纷飞,甚至一时间忘了呼吸,胸口发闷,脑袋发胀,眼角湿湿的,分不清那是什么。 正在此刻,她的腰被人从身后环抱住,脑袋里轰隆一声,好似天气突然打雷下雨,挡也挡不住。 刚才看到她游到深处,很明显是在找他……她突然不再继续找,怔住半响,脸上麻木的表情,更掺杂着一抹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感。 他一手抱住她的腰,一手划拉着清水,拼命往上游。 两人从水下破面而出的时候,仿佛身上披着一层散碎金光,那一幕犹如神迹,有着深深震撼人的力量。 水气在他们周围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光彩,像是一道彩虹,让雾海更像仙境,美丽的无法用笔墨形容。 所有巫族人的眼睛一亮,紧张的表情褪去,阿鲁和他阿妹忍不住欢呼一声,被鄂婆婆瞪了一眼,他们随即低下头。 龙厉贴着她的耳畔,低声说。“刚才在水下怎么在发呆?不要命了?” 她摇摇头,不想说是在找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直到清新的空气彻底填满了肺叶,才转身面对背后的男人。 “没受伤?”她一开口,嗓音有些哑。 “没受伤。”他下颚一点,却没有拉着秦长安出水,如今衣料全都贴在她的身段线条,他不愿让任何人看到她芙蓉出水的模样。 她笑着问。“鄂婆婆,行了吗?” 龙厉拉过秦长安,挡在她的面前,只让她露出一颗脑袋,他直面不远处的巫族人,对着为首的鄂婆婆面色极冷。 “他们虽是外地人,但深受情蛊所害。既然他们敢跳大瀑布,大家有目共睹,我就成全他们,不过,解蛊之后,你们就要离开。” 鄂婆婆说完这一番话,才面无表情地走开,众人也渐渐散开,去做各自的事,可见在巫族内,大长老的话,等同于圣旨。但鄂婆婆虽有威信,却又不独断横行,所以族人对她更敬重。 秦长安无声垮下肩膀,鄂婆婆在所有人面前许下承诺,她就不怕白费工夫了。 半年来悬在心头的心事,终于落了地。 她微微放松的表情,没有逃过龙厉的眼,看着她身心愉悦,他阴沉的脸色也和缓不少。 他的手掌伸了过来,摁住她的后颈,将她拉到了他的眼前。 她看到他鬓角有一丝凌乱,不知是混着汗水还是瀑布的水气,张扬地贴在脸颊上,眼神凌厉深沉,整个人狂野不羁。 她晶亮的眼一眨不眨,眼看着他花瓣色的薄唇在快要碰到她的唇时停了下来,他轻轻地吐字。 “我们两个的命都很硬。”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弯唇一笑,只觉得这样的距离太过亲昵,把他推开。“水下不能多待,寒气太重。” 龙厉把她抱到岸上,走到一旁的树下,扯下一个包裹,里头有一条柔软毛毯,正是他们一路上睡觉用的。 不由分说,他用毛毯从头到脚裹住她,毛毯吸收了她身上所有的寒意和水分,山风吹来,她感受不到丝毫的冰冷。 她发现空气中漂流着一股奇怪的气息,她抬头一看,他的黑眸正盯着她,里头黑压压的一片,看的她莫名胆战心惊。 “刚才找不到我,你可有难过?”他的嗓音有着隐隐的压抑。 她径自往前走,嗓音平静许多。“如果你被激流冲走了,我也休想解蛊了,当然会失望和难过。” 听到她这么说,龙厉一路上再也没说话,两人默不作声地到了小木屋,沐浴更衣后,她瑟瑟发抖地裹着被子,屋内只有个很小的暖炉,散发出来的热量不足以温暖她。 龙厉穿着纯白里衣,却没有很快躺上床去,而是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她把自己包裹成一个粽子的场面。 两人四目相接,她才猛然想起他昨日说,只要活下来,他有话要对她说。 但他眼里的幽深,宛若深渊,她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 “你说,在水里找不到我,只有一点失望和难过是吗?三年前,我眼睁睁看着你坠江,那种肝胆欲裂的心情,是你始终无法体会的。”龙厉将她的手贴在嘴巴,凉凉的薄唇贴着她的手指缓缓地移动着,微凉的唇令她的睫毛颤了颤,她心中一紧,猛地抬头望着他。 “在你心里,我不过是个卑贱的官奴,说什么肝胆欲裂?”她眼波一闪,并未流露动容之色,身上的棉被滑落些许,露出白皙的脖子,青丝垂在胸口。 龙厉对她的偏执,她一向认定是此人惊人的占有欲作祟,她想要摆脱他的操控激怒了他,寡情的他才会误以为那是什么了不得的感情,非要揪住她不放——但,肝胆欲裂四个字,太重了,压得她心头生生的疼。 像龙厉这样疯魔的人,哪有什么正常人的七情六欲? 他闻言,俊美的面孔上又有了怒气,抓着她的手指狠狠咬了一口,看她皱眉吃痛的表情,这才舒展开了眉头,继续说。 “对,你不过是个官奴,我不屑一顾,也没料到你这个丫头让我念念不忘至今。春猎的厮杀,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太子何尝会是我的对手?可惜,我百密一疏,漏算了一环,那就是你。当那份困惑和遗憾像酒发酵几年之后,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要过你一回,就那么一回,却无法控制回忆你和思念你……在你看来,是不是很病态的一件事?” 秦长安听的面色愈发苍白,但无奈堵不住耳朵,他这一番常人无法理解的话,就这样好似异常风暴,毫无阻挡地钻入心里。 “秦长安,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为什么只是那么一次,我就要对你这么上心?为什么我会去学泅水?” 她心中咯噔一声,难道因为亲眼看到她坠入奔腾江水的画面,他不想有朝一日重蹈覆辙,再面临那种痛苦,才会学了泅水? “强要一个女人,在你眼里,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她沉默许久,才静静开口,莹白的脸上有着一抹固执。“不是。对你而言,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要一个女人?所以,你所说的回忆和思念,的确是不可理喻的事。” 他冷冷笑着,森眸一眯,清滑的嗓音在她耳畔扬起。“不可理喻?呵。何时起你也需要在我面前装傻充愣?” 话音刚落,他嫌咬她的手指无法泄恨,直接搂住她白皙的脖子,利齿压入皮肉,力道一会儿加重,一会儿放轻,好一阵子才松口。 秦长安柳眉倒竖,抚着自己脖子上的咬痕,冷淡地说。“若是一般人,我想我也许知道理由——” 龙厉逼近她,浓密的长睫几乎扫过她的面颊,眼神突然炽热起来。“说。” “难不成你喜欢我?”她哼笑,眸若寒星,闪烁着点点微光,不以为然,只当是开玩笑。 但诡异的是,闻到此处,龙厉的眼底却多了很多东西,薄唇含笑,一脸情绪勃发,脉脉含春的姿态。 秦长安强忍住抖落一身寒气的冲动,龙厉这么不可一世自命不凡的男人,虽然纠缠她一年多,但她从未想过他对她,是有喜爱之情的! 见她非但没有任何喜色和娇羞,反而一脸抗拒地望向他,龙厉心中怒火冲天,咬牙切齿地逼问。“你这是什么眼神?本王就不能喜欢一个女人?”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告诉我的秘密,那真的出人意料。”她将双手缩回了棉被之中,淡淡一笑。 好歹她见多识广,不至于阵脚大乱,被他的话吓得魂不附体。 “被本王喜欢上的,你是头一个。”他的眼波若有若无地扫过她脖子上的咬痕,心中的快意涌出几分,他乐于在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不让任何人觊觎她。 “头一个是挺不幸的,但我不该是最后一个吧?”秦长安懒懒地问。如果龙厉自认为喜欢她是屈尊降贵的事,那就得了,她不用他放下身段,这一番表白也毫无意义。 龙厉果然阴沉地瞪着她,眼神再也没了热火和温情,只有满满当当的戾气。 “秦长安,你别不知好歹!你就是最后一个又怎么了!如果喜欢一个人这么费劲,我也不想再重新来一回!” 他等到两人一起跳下大瀑布幸运生还后,才决心把自己之所以会到北漠找她的理由告诉她,就是要揭开最后一层纸,让她心中有数,可她偏偏不领情! 换做其他女人,就算不哭得梨花带雨,也该面露动容,可她呢! “龙厉,这世上并没有一道规矩,是你喜欢我,我就必须喜欢你吧。”她清灵的眼神略过他冰冷阴沉的俊脸,徐徐地说。 “既然你坦诚了你的心事,我也听明白了,能让我睡了吗?” 他压下隐隐发怒的征兆,俊眉紧蹙,脸上能够刮下一层冰霜来,嗓音为之沉下几分。“为什么不行?” “你可以控制一个人的命运,甚至是他的生死,却不能控制他的心,左右他的感情。”她正视着他,却没有因为他的怒气而退缩,也没有因为被他告白而春心荡漾,只有一贯的淡定自如,宛若在夜间开放的一朵昙花,冷静又脱俗。 这一席话,犹如锤击在他的胸口,令他痛不能言。她依旧如往常一样,神色平静,仿佛什么也影响不了她。 她对他,是真的无心。 即便,他们有过肉体的欢愉。 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此,他这个高傲的要命的男人,头一回跟一个女人倾诉他的喜爱,但是,她却不屑一顾,弃如敝屣。 “我们之间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像别的女人一样……。”他忍住蚀骨的疼,抑制着心底深处的痛,凶狠地睇着她,黑眸泛着火光。 “像别的女人一样什么?认命吗?”她笑着摇头,风华自成,眉目如画。“我的贞洁是没了,你也的确是我第一个男人,但我不见得一定要把余生交付给你。世俗的那些观念,把女人压得喘不过气,而把男人抬得过高了。” “不交给我?!你还想交给谁?!”被踩着痛处的龙厉目光更显深沉。 “没了情蛊后,如果你还能让我喜欢你,我会考虑站在你身旁,共度余生。”秦长安话一说出口,就皱了皱眉,还是觉得这样的念头实在是自虐。 他的双手撑在她的身侧,颀长身子不断往前靠,好似再度亢奋起来。“共度余生……这四个字听起来挺不错。” “是吗?我怎么觉得毛骨悚然呢?” “秦长安!” “真要有那么一天,你让我动心了,我就认了。” 龙厉的脸色顿时又难看起来,他为何要忍受秦长安对自己的种种贬低和侮辱?!可是一听她说到时候她就认了,他却又控制不住地想要挑战?! 他下颚绷紧,俊脸森然。“我只给你半年时间。” “速战速决,绝不恋战,是你的风格。”她点头,当然,她也会在半年内解决陆家的事,到时候,也该跟龙厉有个彻底的了结。要么,彻底摆脱他,要么,一辈子都摆脱不了。 这个赌约,玩得很大。 龙厉的心此起彼伏,千百种滋味在心头,他向来不迁就任何人,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他注定可以为所欲为,他连婉转的话都不屑说一句,都是别人来讨好他,取悦他。 到北漠成为秦长安的后院人,他才明白自己居然喜欢上了这个女人,甚至,喜欢到了愿意牺牲自己成为情蛊的宿主。 “丑话说在前头,我不会随随便便就喜欢一个人。我的情感很珍贵,不是随便就能给的,我要看那人值不值得。” 龙厉脸色阴沉如水,恨恨地说。“我的感情就不珍贵?” 秦长安轻轻耸肩,感情两个字,对龙厉而言,实在是太奢侈了。那么邪恶阴沉的人,说是臭名昭著也不过分,他应该是生来就无心无情的魔头才对,怎么配拥有常人至真至纯的情感?! 063 说喜欢你,你还不信 “你输了,就得乖乖当本王的王妃。”他牢牢地锁住那双倔强的眼睛,一想到可以一辈子拥有她,名正言顺地当一对夫妻,他的目光就愈发炽热明亮。 秦长安的神色一点点的淡去:“若是你输了,可就连后院人都当不成了。” “我不会输。”龙厉攫住她的下巴,一字一字地吐出。“本王绝不会输。” “输了可别哭啊。”她丢下一句,拉下他的手,自顾自地往床头一倒,她的轻描淡写,云淡风轻,好似她也笃定了自己稳操胜券。 龙厉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不多久,就传来她均匀平稳的呼吸。 从枕边取来那支萤石流云簪,他心如潮涌,两厢情愿,这簪子才是送情信物,一厢情愿,她连根簪子都不肯收,更别提靖王妃的名分。 将流云簪凑到鼻下轻轻地嗅着,上头还残留着她发丝的馨香,黑玉般的眼珠闪过微光,他几不可闻地低声呢喃。“说喜欢你,你还不信。” 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人……想起此事就烦躁,她的脾气是少见的倔强,好似一批烈马,但若是能彻底征服她,让她的一颦一笑皆为他,也让她尝尝他如今所受的一切滋味,岂不是扳回一局?! 薄怒后的情绪再度被轻易抚平,他俯下身子,定定地看着她平静的睡脸,也不知为何心里有一处微微融化,他的吻轻轻地落在她眼上。 他靠着她的身体躺下,闭上眼,没发觉此刻秦长安的睫毛动了动。 …… “小夕,鄂婆婆在屋里吗?”秦长安拍了拍坐在老树下的少年,他正在把玩手里的弩箭,表情专注。 “你们要走了吗?”他扬起蜜色的脸庞,双瞳中闪烁着不舍,那张向来桀骜不驯的脸,居然看来有些愁苦。 “解了情蛊后就要走,我们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她浅浅一笑,直言不讳。 小夕的眼黯然失神,将弩箭对准树枝上一只鸟雀,射出一箭,金色鸟雀扑翅飞走,落下几片落叶。 “进去吧。”龙厉冷冷开口,扯住她的手臂。 她点了头,看了看仰头直勾勾盯着天空的小夕,那只鸟雀早已飞的不见踪影,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 那一瞬间,她似乎能感同身受小夕的孤寂和渴望。 推门而入,鄂婆婆已经严阵以待,她脱了宽大的斗篷,只着一袭绛紫色的衣裤,灰白长发以粗长的辫子缠在额头,一脸肃穆。 她面前的矮桌上,摆放着一把匕首和一个金铜色的小瓮,屋内有一股苦涩带腥的气味。 秦长安和龙厉面不改色地在矮桌前盘腿坐下。 “小夕最近很不开心。”鄂婆婆没提正文,却是将话题绕到小夕身上。 “鄂婆婆,小夕这个孩子……很特别,尤其是他驭蛇的本事,只是他习惯与野兽为伍,身边没有一起玩耍的同伴,他会很孤独。” 鄂婆婆幽幽地叹了口气:“小夕的那双眼,是不详的,他长大的过程注定孤独。” “这世上本就有天赋异禀的人才,拥有异能,只是,能不能物尽其用,还是被人当成是怪物,这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鄂婆婆的目光深深锁住秦长安的脸,目光中有着探究和考量,突然丢下一句。“这些年,若没有我护着小夕,恐怕他活不到现在。只是,我来日无多了,马上要去见天神,你们在这时候来,或许就是天神的旨意。” 她静静听着,并未搭话,第一次见面,她就看出鄂婆婆的脸色奇差,患有宿疾,所以并不大惊小怪。 “小夕是我唯一的外孙,他母亲本该是继承我的衣钵,生下小夕,看到小夕的那双眼睛后,她无法接受,三日后就吞了绝命蛊。我万万想不到教她学养蛊,终有一日她会用到自己身上。”鄂婆婆幽暗浑浊的眼里,谈起早逝的女儿,有那么一丝沉痛,已经被漫长的时光所填平。 “族人看到小夕,即便嘴上不说,也难保背后指指点点,更别提他对养蛊之术没有任何兴趣,反而总是有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如果他能学会摄魂笛,或许能保住他在巫族的一席之地,但他总是让我失望……” 秦长安隐约感觉到鄂婆婆的用意,低声问。“难道你要让我们带走小夕?” “我能保住他活十年,却不能继续保他再一个十年了——与其他在我走后被人当成不祥之物,还不如趁我还有一口气,替他谋个出路。” 龙厉冷漠至极地打断鄂婆婆的话,不留情面地拒绝。“我们没必要多带一个累赘。” 鄂婆婆的脸沉下来,好似乌云密布,更显苍老。 她在矮桌下掐了掐他的手,他心一紧,抬头望进她潋滟的双眸,嘴里未竟的话,居然没再说出来。 “您把小夕交给我们,就不怕我们苛待他?”秦长安神色淡淡,嗓音没有任何起伏。 “你刚才说小夕是拥有异能的人,可见你不怕小夕,人不被恐惧操控,就不会随便杀人。”鄂婆婆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 她笑道。“在我看来,他的将来有很多种可能。他可为人,也可成魔,善恶不过一念之间……您该清楚,他那双眼的魔力,可丝毫不亚于您的摄魂笛。” 鄂婆婆突然倒抽一口冷气,愕然询问。“你们看到了?” 她但笑不语。 一阵漫长的沉默,充斥在他们之间,久到龙厉没了耐心的时候,鄂婆婆突然将匕首推到他们面前。 “沿着你们手腕处的青线割开,让血流入百蛊瓮。” “这么简单?”秦长安抬了抬眉。 “情蛊种下去一年多了,蛊虫已经寄住在你们的心窝,要把蛊虫引出来,你们两人中,必须有一人献出一块心头肉当诱饵。” 秦长安脸色一白,在心口挖一块肉,稍有偏差,就是九死一生。 “我来。”龙厉清冷的嗓音传入她的耳畔。 “你想死吗?”她气的七窍生烟,瞪着他脱口骂道。 那怒火挑亮了那一双清澈眸子,晶亮闪烁的模样,显得极为鲜艳。 “以你的医术,就算我想死在你手里,也不容易吧。”他扯了扯薄唇,到了这一步,就算解蛊的方法再刁钻,他们也不能望而却步。 她猛地噎住,心头有一团火,烧的越来越旺。 龙厉旁若无人地解开银色锦袍,敞开衣襟,露出精实的胸膛,见她迟迟不动手,索性自己取了小刀,往胸口比划。 “我来!”秦长安抢过来,拧着眉瞪他,当看到他身上浅浅淡淡的疤痕,学武受的伤,还有她的鞭痕时,更是心头火起。 匕首抵在他的心口,却迟迟没刺下,龙厉不由地问。“怎么?不忍心下手?” 她咬了咬牙根:“这里没有麻沸散。” 他笑:“我知道。” 她握着匕首的指节渐渐发白:“如果不是你当初自作主张在小倌倌顶替明遥,也不用受今日挖肉之苦,这是你自作自受。” 他唇畔的笑意更深,眼底有一片深渊般的幽暗:“我知道。”哪怕重新有选择的机会,他也不会放任其他男人种上情蛊,跟秦长安做尽亲密之事。 一连两个“我知道”,反而让秦长安的心口古怪地闷痛着,但她同样无路可退,至少她下刀的时候能把握分寸,但总觉得在他身上挖掉一块肉,她这辈子都要亏欠他。 她烦闷地从随身的囊袋里取出两片叶子,递到他的嘴边。“咬着吧,我在林子里采的古钱子,能阵痛,只是不如麻沸散。” 他张开嘴,眸色深沉几许,欣然接受她的好意,虽然她表情抗拒又不自在,却是心疼他的表现吧。薄唇在触碰到药叶的时候,舌尖顺便轻扫过她的指尖,她好似被火苗舔噬,心一烫,飞快地缩回了手。 泛着冷光的刃,压入白皙胸膛,精确地往深处切割,血花翻腾,她看着,瞳孔一缩,但依旧抿着唇,动作没有丝毫的迟疑。 嘴里能阵痛的叶子,早已被嚼烂,只是半边身子是麻的,心口处被挖开的任何一道痛楚,都是愈发清晰的。 这般的场景,连鄂婆婆都不忍看,偏过头去,满屋子都是血腥味,矮桌上的百蛊瓮感应到血气,隐隐摇动起来。 他闷哼一声,眉峰拧成一团,眼前闪过一道黑影,活生生地被挖掉一块肉,那种痛不是轻易能忍能漠视的。 秦长安顾不上看他吃痛的表情,脑子里只有唯一的念头,就是快些!再快些!赶紧结束这一切! 她捧着那一小块血肉,嗓音发哑,“鄂婆婆,好了。” 鄂婆婆捧着一盏锈迹斑斑的莲花灯,将那一小块心头肉置于莲花上,而秦长安则飞快地用金针缝补他的心口,看着那里有个小小的血窟窿,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很残忍。 “你的脸色……真差。”他吃力地挤出几个字,花瓣色的薄唇早已透着死白。 “身上又多一道疤,本来就够丑了——”秦长安眉心紧蹙,那一点朱砂痣,早就没了往日明艳的光彩。 丑?谁夸他身材好,体格好的?他天生一副好皮囊,身体也养的极好,说他丑?丑字怎么写他都不知道! 只可惜,这回龙厉张张合合的唇,却是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眼神除了疼痛之外,还有一抹不甘心。 “这道疤就算我的,我会想尽办法让它消失,还你一片光滑好看的胸膛。”她低垂着眼,手里的金针穿着羊肠线,满手的鲜血,正在缝合他的心口,但是,在龙厉看来,她却好似在做绣活女红……。专注而优雅,不血腥,不狼狈。 “无所谓,反正我的身体,只有你能看。”他积聚起所剩不多的力气,轻轻地说,嗓音无力地飘在半空。 “混蛋!”她低声咒骂:“你就是不想要我好过是不是?!以后每每看到这个疤痕,非要人内疚自责?!” 龙厉勾了勾唇角,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无法看清秦长安此刻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纤长的睫毛隐隐颤抖着,还有她抿成一线的粉唇,竟也有了一抹苍白之色。 “放血吧,百蛊瓮不再晃动的时候,时机就到了。”鄂婆婆及时提醒。 秦长安掏出腰际的素帕,擦拭了他心口的血污,这才匆匆一瞥这个男人。他满头冷汗,黑发略显凌乱,脸色白的骇人,眼下一团青黑色,但及时在这时候,那双古井般幽深不见底的黑瞳,还是能够震慑住人心的。 她赶紧移开视线,在龙厉的手上划开一道,随即在自己手腕处划下一道,鲜血汩汩而出的时候,她主动握紧他的手,一起伸入百蛊瓮。 血液顺着那条青线,点点滴滴地溢出,落入百蛊瓮,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体内好似有什么东西,被拼命地撕扯着。 莲花灯上的那块血肉,正在以缓慢的速度消融,好似被什么吞噬着,秦长安看得满心震愕。 从大瀑布上跳下来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想,好似风筝般从高处坠落,脑子宛若一张白纸,一片空白。 但如今不同,她眼前划过一幅幅画面,全是这几个月他们在路上发生的事,历历在目,什么时候这些琐事,早已深植入心? “别分心。”鄂婆婆低喝一声。 秦长安猛地回过神,往百蛊瓮里一看,她手腕处的那道血淋淋的伤口里,居然真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她一回头,莲花灯上的血肉,早已化为一滩血水。 一条青灰色的蛊虫,慢吞吞地从她的手腕处爬出来,继而,是龙厉手腕处,只是那条蛊虫要更大些。它们很快没入百蛊瓮的血水中,再也看不到。 “鄂婆婆?”她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抬了抬眼皮。 “离开宿主的蛊虫,已经不能再用。”鄂婆婆苍老的嗓音划过空气,她点燃一片奇形怪状的木片,丢入百蛊瓮,随即盖上盖子。摇了摇百蛊瓮,等再度倒出来的时候,只剩下腥臭难闻的血水。 “多谢鄂婆婆。”秦长安虚弱地说。 “包扎一下,刚才蛊虫带出来的是毒血,再流下去,你们就要成干尸了。” 她垂眸一笑,鄂婆婆虽然说话刻薄,却没有坏心眼。 “我有话要对你说。”鄂婆婆扫了一眼依旧躺在地上的龙厉,却是对秦长安所说,率先走了出去。 “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龙厉冷声问,生怕鄂婆婆对她不利。 鄂婆婆面无表情:“我活了六十年,没见过他这样的傻子,你们把我这个老婆子当傻瓜,我却不跟你们年轻人计较,一直没戳穿你们的谎言。” 她这么一说,换成秦长安不好意思了,当初鄂婆婆好奇为何龙厉能不受摄魂笛操控,她随口说他的脑子异于常人,如今鄂婆婆已经替他们解开情蛊,无论如何,她都没道理继续多疑猜忌。 “如果你还想说服我们带走那小子,不用多说,我们不会答应的。” 她没有抽回自己的手,看到他面色苍白地倒在那里,这样恶狠狠的胁迫她也根本没有听进去,眼中心中都是那张明明很痛,还要撑起残忍冷笑的男人脸孔。 “你非要忤逆我吗?”龙厉的脸色更白一分。 “小夕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身怀异能的孩子,与其让他在这里被埋没放逐,还不如跟着我,至于你,我答应你,他不会影响你的生活。”秦长安掏出两颗红色药丸,送到龙厉的唇边,两人四目相接,他没拒绝,张嘴咽下。 “我去去就回。”她朝他一笑,随即转身离开。 鄂婆婆站在屋外,听到后面的脚步声,直截了当地问。“一个药人,在外头生活,难道不战战兢兢吗?” 秦长安失血过多的脸色依旧苍白,脸上波澜不兴,但眸子里闪过一抹厉光。“您不必跟我兜圈子。” “刚才我闻到你的血味,就知道你是药人……这世上的药人很稀少,一旦被人揭穿身份,几乎全被权贵藏起来了吧。你却能自由行走,可见你身份不低,我把小夕交给你,你能让他顺利长大成人吗?” “鄂婆婆年纪虽大,脑子却很清楚。”她一点头,泰然处之。“因为知道我同样异于常人,才会比一般人更理解小夕的难处,说不定,会多多照顾他,您的算盘打的没错。” “我虽然一辈子都在深山老林里,但不见得不懂做人的道理,小夕不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野性难驯,要一个外人包容他,并不容易。你有同情心最好,如果没有,不如我们谈一笔交易。”鄂婆婆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一本手掌大的书册,递给她。 “这是什么?” “巫族流传下来的医书,你是学医之人,应该知道它的价值。” 秦长安垂下眼,随意翻看几页,虽然用的是很中原医道相差甚远的偏方,但不少都是针对世间疑难杂症,合上册子,她的眸子异常火亮。 “我身边有一样东西,也是你正需要的。”鄂婆婆摊开手心,乍眼看上去,是一颗其貌不扬的松果,表壳棕色,在阳光下泛着紫光,通体散发出一种清凉的香气。 她眯了眯眼,不假思索地说。“长生果?我以为世上早已没有这种东西。” “说是长生果,其实一旦误食,很容易气血逆行,留在我身边也没用,对你却大有用处。你应该清楚,药人都是短命鬼,能活过四十岁的少之又少。”鄂婆婆将这个果子放入她的手心,眼底依旧幽暗无光。 沉默了半响,她才渐渐握紧这颗果子,笑意绽放出一抹苦涩。 是,药人多短寿,她怎么会不知呢? “不管是能为你增寿五年还是十年,收下吧。”鄂婆婆动容地说。 “你要我把小夕带走,恐怕不只因为他那双眼睛的缘故吧?”秦长安顿了顿,才决定把那个秘密全盘托出。“这里其实是个聚宝盆,对吗?” 鄂婆婆并不惊讶,好似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巫族世世代代被山神保护,同样的,巫族的每一代子孙,都在用尽全力捍卫这座大山……巫族人几百年都在这儿,生在这儿,死在这儿,巫族本来叫乌族,我们跟巫术毫不相关,传说是后羿射日的金乌落在这里,才有了我们的祖先。” “所以,你们宁可过着贫困的生活,也要捍卫自己祖先选的风水宝地?” “你们知道了这个秘密,我理应不让你们活着踏出密林的。我们可以甘于贫困,可是外面的那些人——”鄂婆婆重重叹了口气,嘴角的纹路更深刻了。“他们必定会毁掉这里。但是,为了小夕,我选择相信你。” 她一脸坚毅。“鄂婆婆,我们绝不会觊觎地底下的东西,更不会泄露有关巫族的任何消息。” 鄂婆婆的脸色凝重:“可是那个男人……你能做他的主吗?” “我完全有能力收留小夕,他们两个不对盘,但看在我的面子上,他绝不会难为小夕,这一点,您大可放心。” “三日后,你们就要离开。”鄂婆婆丢下这句,径自往前走。 “你手里的是什么东西?”龙厉被秦长安扶着回了单独的小木屋,看到她将一颗松果般的玩意儿放在手心,一动不动地看了半天,实在受不了被她忽略的事实,才沉着脸开口。 “长生果。”她头也不回,嗅闻着果子独特的香气。 “吃了长生果,就能长生不老?”他冷哼,一脸的不屑一顾,真不明白这世上总有人以讹传讹,费尽心机找一些名不副实的东西。 “买了老婆饼,就能有老婆暖床?”她轻而易举地反驳,小心翼翼地将长生果放入暗袋中,视若珍宝。 064 我有你,就足矣 “老太婆已经说服你了?” 秦长安实在听不下去了,转头面对他,不悦地反问。“你就这么不待见小夕?” 他的眸光阴鹜,不悦尽显。“一个义子还不够,又多一个混小子,秦长安,就算你这辈子都不能生,也犯不着把这么多外人当成儿子来养!” 她被踩到了痛处,脸色瞬间刷白。“我能不能生跟你无关,我要收留多少人,更不关你的事。” 那一瞬间,龙厉眉头紧锁,眼前的她,被黑色的发丝微微遮盖了她的脸颊,使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费力地从床上起身,他说话向来狂狷刻薄,但此言一出,他从未那么慌过。心口已经被缝合了,却好似还是空落落的,一阵从未有过的慌乱和空虚,干扰着他。 “长安,你给我过来!”龙厉胸口剧烈起伏,这一激动,牵动到他胸前的伤势,痛的他眉眼扭曲。 她充耳不闻,神色凝重地往外走,直到走到林子里,才随意爬上一棵秃树,仰头望着天边的皎洁的明月。 虽然性情淡然,但身为女人,不能怀孕生子的确是个无法忽略的遗憾。龙厉一开始就知道了,却从未在这上面挑过她的毛病,还口口声声要她做靖王妃——她也曾有过一时的念头,龙厉太傲太狂,太自以为是,才不至于跟世俗男人一样,但凡女子无出,就把对方看得一文不值。 但他刚才的一句话,把她的这一份小小庆幸,击的粉碎。 原来,他也并非无所谓。 在靖王府年少被喂药的时候,她就隐约有种感觉,这会毁损她的身子,跟龙厉一起一年多,她还跟未嫁女子一般,从不必担心突然哪一天,肚子就大起来。 果然,人生哪有什么圆满? 秦长安在树上呆了多久,龙厉就在树下等了多久。 没有打破她的沉思,只因他感受到她身上的情绪,沉默许久,他才开口。“我并不是嫌弃你无法生育,而是不喜欢你总是把心思花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她没回答,只是双臂桓在胸前,依旧盯着那一轮明月,眉眼染上几不可察的落寞。 “我在意的,从头到尾就只有秦长安你一人,而不是你那颗肚子。”他的手心贴上粗糙不平的树干,冷厉黑眸浮现出一道柔光,用低不可闻的嗓音说。 按理说,他绝不会让步,但时间久了,“秦长安”三个字就成了他心中的魔,衍生出一种诡异的执着,就连她无法怀孕,他也从不挑刺,只因他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她的身上。 她居高临下地看向他的眼,“你知道我为什么厌恶皇族吗?皇室男子总把女人当成繁衍子嗣的工具,却又从不将一颗真心奉上,不知切割成多少份,那些女人也是傻,还能心甘情愿为这些男人生儿育女。” 龙厉听到这里,只觉得心一冷。 “以前我总是想,如果要嫁人,一定要嫁我爹那样的。满腹才学,家里一点不复杂,没有三妻四妾,只认准了一个妻子。生下来的孩子没有嫡庶之分,不像其他官宦之家,总是后院起火,鸡犬不宁。如今才知道,我爹对大娘而言,是个不折不扣的良人,但对我生母而言,他却是残忍的刽子手——小门小户尚且藏着这么多龃龉,你却跟我说靖王府需要一个不能生育的靖王妃?” 她觉得可笑,青丝被风扬起的那一瞬,月色下的小脸上却满是悲恸,那双眼眸水光浮动,冷艳肃穆。 龙厉自认不是没见过那些贵如初雪、精致柔美的女人,但他们却没有让他生出心疼的感觉,而面对坚韧冷静的秦长安,他却好似面对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小心翼翼,生怕一碰就碎。 “秦长安,我做事向来不顾伦常,没有子嗣又如何?你在一年多前就已经告诉我,我若是有一丁点后悔,何必陪你走到这里?”他伸手,抓住她的脚踝,五指一收,眸光愈发坚定冷厉。“我有你,就足矣。” “这世上会有不在意子嗣的男人?”她恍惚地问,解蛊后的身体虚弱而冰凉,唯独脚踝上的手掌,传来些许热度,居然有着安心的力量。 “别拿我跟那些没用的废物相提并论!”他臭着脸骂道。“除非不想保,否则,哪有男人保不住一个女人的?” 她讶异地看向树下勃然大怒的男人,他没什么变化,俊美的面孔依旧浮动着阴沉的黑雾,口吻也很恶劣,可是为何,他的话却让她的心情莫名转好? 是啊,那些指责女人无出的男人,纵容女人背负上骂名,不顾往日情分,眼睁睁看着女人被驱逐——不过是没那么在乎而已,真是个专情的男人,怎能因为这个原因就放开深爱的人?! 见她默然不语,龙厉又说。“能像本王这样毫不在乎此事的,你打着灯笼也难找。” 明明刚才还怒气滔滔,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又开始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秦长安忍俊不禁,不再郁郁寡欢,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谁能有本王这么宽广的胸襟,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一旦错过,你肯定会抱憾终身。”他轻轻咳嗽了声,面凉如水。 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翘起,眸子里的阴霾渐渐褪去,恢复了往日的明亮。“嗯。” “上面没有麻烦的公婆,下面没有恼人的弟妹,你嫁过来,没人会跟你作对,耳根清净,自由自在……”那语气隐隐流露一抹纵容。 龙厉突然停下,刚才,他说一旦错过,她肯定会抱憾终身,她说什么?不是跟平日牙尖嘴利地反驳,而是答了个“嗯”? 一个字而已,却是肯定的语气,她终于看到他对她的好了?!他所做的一切,终于不再是徒劳无功了?! 两人在清冷的月色下,四目相接,电光石火中,他空洞的心口好似萦绕着一股温暖,看到她脸上恢复了明媚的笑靥,忽然有种真实的满足感。隐藏在他眉宇之间的戾气,不知不觉化开几分,更是俊美无双,充满阴郁的美感。 “下来,回屋休息。”他朝她伸出手。 “我还不困。”解蛊后的两个人都很虚弱,但她脑子清醒,并无任何睡意。 “本王说你困了就困了。”龙厉语气强势,玉器般好看的手并未收回。 秦长安缓缓地下了树,一挑眉。“我虽然经手很多病人,却是第一次挖掉一人的心头肉,本该要多修养的,但鄂婆婆只给我们三天时间,赶路奔波,你能受得了吗?” “这鬼地方我也不想多待,三天就三天。”他握住她的手,压在他的心口处,望进她的眼眸,低声道。“是你动的手,你必须负责。” “我怎么负责?”她哭笑不得,皮肉会重新长出来,只是恢复的慢些。 “往后,你就是我的心头肉。”笑意在阴郁的薄唇边展开,他压下无可挑剔的俊脸,斜长入鬓的浓眉之下,那双深邃的眼,好似要把人的灵魂也吞噬。 就因为这一句话,秦长安又失眠了一整夜。让一个杀人如麻残暴狠戾的男人说出这一番话,她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头的错愕和不寒而栗,完全没有任何被告白的甜蜜和飘飘然。 她身旁的男人却是睡得安稳又踏实,好似感觉不到一整夜他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脸上,龙厉抓着她的手掌,贴在胸口,这个姿势维持了很久。 即便是他睡着了,她试了好几次,始终无法将手抽出来,索性作罢。 “对准,射!”秦长安站在小夕背后,众人眼中不受教的怪小孩,但她却只是用一把弩箭,就收服了他的心。 箭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抹银光,最终擦过树上的一颗干枯果实,斜斜地落入枯草丛中。 而那颗长着黑点的皱巴巴的果子,气人地挂在枝头,在风中摇晃了两下,就是不落地。 小夕叹了口气。“阿姐,我是不是太笨?” 秦长安不无意外,小夕在族内据说也只听鄂婆婆一人的话,他喊她姐姐,显然半个月的相处,就已经让她奠定了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我当初学着用弩箭,一年后才射中箭靶,你才学几天?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弯唇一笑,拍了拍小夕的肩膀。 “婆婆让我跟着你,可是……”小夕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弩箭,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你不想跟我走?”离开家乡难免会有不舍,更何况他不过才十岁。 小夕抬起蜜色的脸庞,细看之下,他的五官端正,还有三分秀气,只是那双眼睛太过惹眼。他天不怕地不怕,此刻这般踌躇犹豫的表情,却是她没见过的。 “阿木和勒塔都说,我是不详人,我出生后,害死了阿娘,现在婆婆也要死了,为什么你要把我带走?” “阿木和勒塔是谁?你的小伙伴?” 小夕点点头,但又很快愤懑地摇头,“他们从不把我当成伙伴。” 她了然地微笑:“他们肯定很怕你。” 闻言,少年骄傲地停止了腰杆:“他们见到一条毛毛虫都能哭哭啼啼,有一天,我召唤了小蛇出来,他们就再也不敢说我的坏话了!” 秦长安沉默了良久,这才轻声说。“这世上没有不详人,你的亲人要离开你,就是时候到了,该去见天神了。” 小夕露出一脸的迷惘,所幸他是深山里长大的孩子,没什么心机城府,这种话,他听得半信半疑。 “我带你走,是想给你更好的生活,但这只是一个机会。想抓住这个机会,就要付出努力来争取。” “努力?”他低声呢喃,似懂非懂。 她正色道:“我不会像鄂婆婆一样,无条件地包容你。以后,你做错了事,会受到惩罚,比如,你不能随随便便召唤蛇群,造成恐慌。还有,当你生气的时候,不能盯着别人看。除非,情况紧急,我允许你这么做。” 她的语气坚决,表情同样坚毅,不容他拒绝,这些话也许小夕不能马上领会,但她必须在一开始就立下规矩。 “继续练习吧。”她的嘴角浮现几分柔软,转身离开。 小木屋的门前,只有一片泛黄的草地,马上就要入冬,连一朵小野花都找不到,山里头只有满眼的青色,再无其他。 午后的阳光和煦轻柔,他站在树下,双眼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阴影,负手而立, 静谧无声地站在树荫下。 秦长安由远及近地走来,走到一半,终于停下脚步,紧盯着他看,真是妖孽,这人无论走到哪里,哪里便是一道风景。 她没想过要跟他搭话,从他身后走过,只见他细白的双耳微微一动,薄唇轻启。“回来了。” 眉头一拧,秦长安只能回道。“你脑袋后面也长眼睛了?” “我用的是耳朵,你的脚步声我还能听不出?”他嗤笑,转过身来,皮肤还有些苍白,但和颜悦色,精神好些了。 “你不会是在等我吧?”她挑了挑漂亮的娥眉。“怎么不继续躺着?” “今天有好菜好汤,揣摩着到了饭点,你也该回来了。”龙厉回答的自然而然,跟她并肩走着,推开门,一股肉香味就扑鼻而来。 “今天有肉?”她眸光大亮,这个巫族真是够穷的,自从他们在林子里吃了一顿野猪肉之后,这些天吃的全是素菜,连肉末都没见着。 “你我解蛊后,身体都有损伤,老太婆这一点倒是拎的清。”龙厉不冷不热地说。 她舀了一碗山鸡汤,汤水是纯天然的鲜香,一口下去,让吃了好几天素菜的秦长安险些掉了舌头。 龙厉看她喝着鸡汤,双眉扬起,眼神有光,红唇翘起的模样,好似一只误入油缸的小老鼠,不过是一碗汤,也能让她这么满足。 他的黑眸绽放熠光,不由地想,这辈子,他都不会再让她过苦日子。 “快吃啊。”她努努嘴。“你不尽快把身体养好,到时候拖累赶路行程,我可背不动你。” 龙厉刚刚柔和的眼神,再度冷了三分,在她眼里,他就这么虚吗?! “要是把你丢在难民里,你肯定会饿死。”她不满地夹了一筷子鸡肉给他,但也不指望他能改掉矜贵的王爷脾气。 他猛地想起,她从金雁王朝的边界来到北漠,是伪装成乞儿,跟随难民过了城门。 “你跟难民生活在一起,很辛苦吧。” 秦长安自顾自地夹菜,斜了他一眼。“你信吗?跟难民在一起好几天,我却没让自己饿过肚子。北漠朝廷发放的赈灾,即便只是白粥,若像你这样傻等——”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附送一则“你懂的”的慧黠笑容。 跟难民抢食?哪怕只是想象,都让龙厉的心情陡然之间跌入低谷,他沉着脸,眼神转为阴郁。 当初他们之间的芥蒂到底有多大?为何她选择了不顾生死、毫不后悔的离开他?!她说的那么轻描淡写,甚至是说笑的口吻,他却无法抑制心被掏空的乏力和苦涩。 龙厉突然握住她同样裹着纱布的手腕,低声说。“你跟了我,我会让你过人上人的生活。” 闻言,秦长安扑哧一声笑出来,险些喷了龙厉一身的米粒。“我已经在过人上人的日子了。” 他眼神一黯,却没有半分嫌恶,反而掏出素帕擦拭她的嘴角,冷声道。“北漠郡主算什么?北漠自己不过是个小国,但几国之中,金雁王朝才是最大最强的,更别提靖王妃是亲王妃。这两者的分量,谁轻谁重,我想你明白。” “我明白,但不见得我会吃你这一套。”她笑着耸肩。 他刚才给她擦拭嘴角饭粒的模样,跟先入为主的阴狠形象差距甚远,只不过这温柔转瞬即逝,再定睛看去,他依旧神色如冰。 她抿了抿唇,哼了一声。“就算是当上靖王妃又如何?我若真有野心的话,高瞻远瞩,盯着的也该是皇后的位置。亲王妃,不照样要对皇帝皇后下跪?” “你想当皇后?”龙厉当真似乎考虑其可能性,面凉如水,若有所思。 她险些白他一眼:“我的意思是,我这个郡主当得很舒心,有身份,有地位,有银子,不比你那靖王妃差一星半点。你的诱饵很肥美,可惜对我没诱惑力。” 身份地位对她不奏效?龙厉有些坐不住了,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他骄傲地问:“你可知我手里有多少财产,京城多少家店铺?以后,全都交给你管。” 秦长安的筷子停顿了下,眼珠一转,心想,秀家财,死得快。 她心不在焉地回以一笑:“我名下有四家铺子,一个酒楼,已经够我忙的了,你兴许是家财万贯,可我不稀罕。” 龙厉俊眉一皱,面色难看,搁在膝盖处的拳头紧了紧,心口抽痛,令他顿时白了脸。 什么都无法迷惑她! 他好似握着一朵带刺的玫瑰,玫瑰的骄傲和艳丽令他驻足观望,心生迷恋,可是,玫瑰的尖刺却刺入他的手心。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肯放手,反而握的越来越紧,那些尖刺早已刺的他满手鲜血。 “还有半年时间,你急什么?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怎么强求都没用——”她佯装看不到龙厉的表情,淡然地在鸡汤里夹了块肉给他,粲然一笑。“多吃点,别浪费。” “这块……好像是鸡屁股?”他面色更沉一分,目光带着古怪的探寻,希望她不是故意搞鬼。 “像你这种生来就锦衣玉食的人懂什么?这个部位很多人爱吃的。”她一本正经地说道,面不改色。 “既然这么美味,我省给你吃。”他抬起手。 “我吃饱了。”她站起身,飞快地离开饭桌,却被龙厉长臂一捞,硬生生地被他搂住腰,跌坐在他的腿上。 “还记得以前在靖王府怎么伺候我吃饭的吗?”他环住她的纤腰,俊脸贴上她柔软的胸脯,似笑非笑地问。 “忘了。”她知道是坑,选择不跳。 “你的记性没这么差——”龙厉垂着眼,把玩着她的腰带,虽然清瘦了些,但依旧不减俊美,他的嗓音压得很低,听上去很是迷人。 “我早就不是你的婢女了。”她眉头紧锁,从他手里抽出腰带,不让他从正经吃饭的念头,跳到别的不该有的想法上去。 “但你是女医,不是吗?而我,是病人。”他抓住她的小手,从他的衣襟钻进去,贴上他胸口上缠绕的纱布,眼神隐隐有光。“这里的心跳的是不是很快?你把我气得不轻,喂顿饭都不该么?” 去他的病人! 秦长安心中沸腾,脸上却有着一贯的嫣然浅笑,从容地说。“是很快,不过,不是病人才会心跳加快,说谎的人也会。” 龙厉睇着她,眼梢微抬,那眼神看来的确疲倦乏累,连带着手指也有凉意。 她急忙扣住他的手腕,笑容敛去,眼神一凛。“我让你好好躺着,非要到屋外走动,你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清楚吗?!” 他却只是勾了勾唇,那一丝笑意,好似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秦长安暗暗咬了咬牙,知道此人阴险歹毒,本来不打算顺他的意,可是他的脉象说明他的确因为挖掉一块肉而虚弱不已,她又怎么视而不见,袖手旁观? 所以,哪怕知道他要她喂食这个要求很离谱,她还是端起了碗筷。 舀了一勺山鸡汤到他的唇边,他薄唇微张,抿了一口,果不其然,好似不满意那味道,皱了皱眉。 “喝下去!”她气急败坏地说。 龙厉却幽然一笑。“你这么凶悍,除了本王,应该是没人敢娶的。” 她瞪了他一眼,说也奇怪,她对任何人都不曾如此任性冲动,但跟他私下相处,却常常流露出真性情。 谁让这个男人就是有惹怒她的本事? 又是一筷子的拌野菜,送到他面前,龙厉却不再挑剔,安安静静地吃起来。 桌上的菜肴,渐渐被清空,今日他吃的比平时都多。但光是看他的表情,已经不再能揣摩到底是他胃口好,还是强逼自己吃下。 他拿出一块帕子擦了擦唇瓣,侧着头看向她的神情,他轻扯了一下唇,讽笑道。 “只是让你喂我吃饭,你就这么生气——在靖王府的那些年,对你而言,就只让你如芒在背?果然应了一句话,吾之蜜糖,彼之砒霜。” 他的手掌轻轻摸着秦长安的发丝,话音刚落,攸地,她的笑容隐没。 “好了,不难为你了,我的确有点累。”他收回手,静静地起身。 明知道龙厉演戏的本领一绝,否则,也不能用一个明遥的新身份接近她,可是,她为何还是心口紧缩,隐隐作痛? 是否,此刻的病弱姿态,也完全是演出来的? 她双手交握着,站在床畔一动不动,心思却混乱起来。一路上,龙厉在珍珠泉受伤,伤及腿根,到了密林解蛊,却又被生生剜了一块肉……对他来说,这一次行程,是多灾多难的。 若是换做是其他人,她会给的关心是不是更多?她从未真正原谅龙厉,才始终无法真正地敞开心扉。 但事实上,纵使他再嚣张跋扈、心狠手辣,流血受伤也会痛,她怎么能怀疑他又是在博同情?! 她何时变得如此多疑猜忌?!如此吝啬小器?! 他背对着她宽衣解带,额角上爆出青筋,默不作声地地解衣扣,泄漏了他此刻已经烦躁到了极限。 自尊受损,骄傲被人踩在地上,他自认为当年靖王府的情意萌动,却成了她心中的欺凌恶霸,那种感觉很差劲,差到他快要发狂。 “靖王府的回忆,也不尽然都是我的噩梦。”身后传来她低柔的嗓音,不疾不徐,字字清晰。 他转过脸来,神色更显淡漠,就像覆了层冰雾似的,让人捉摸不透。 065 信不信我捏爆它 秦长安默默迎上他的目光:“有两件事,我迟迟没有忘记。第一件,你带我去天牢见我爹,第二件,你把二哥从董家带出来。” 龙厉显然并不满意。 他虽然带她去天牢,却让那么小的孩子亲眼目睹撞墙自尽的父亲咽了气,他把陆青铜从董家弄出来,但之后陆青铜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看,总是让她伤心——这两件,能算的上是他做的好事吗?又能算的上是他带给她没那么惨不忍睹的回忆吗? “就这些?” “就这些。”她直截了当,并不避讳。 龙厉的脸色阴沉,遍布寒霜,脱了外袍坐在床沿,近乎危险的沉默着。 “若是过去的靖王,我绝不会有半分留恋,分别两年,这也是我即便午夜梦回也很少想到你的原因。”她并未被他惊人的气势镇住,眉眼间一派浑然天成的冷静,徐徐说道。“但若是如今的你——” 他掀起眼皮,沉闷的心情居然好似被柳枝划过,漫开阵阵涟漪,好似有了一份期待。 “说下去。” “若是如今的你,半年之约,鹿死谁手,我也无法断定。” 喜悦在心头翻滚,化为点点精光落入眼底,点亮了龙厉原本阴沉森然的眼眸。 言下之意,她并没有因为过去的那些恩怨,而一笔否定他在这一年半里付出的所有心血和放低的身段。 眼看着盛怒的男人,听了这一番话,表情情不自禁地柔软起来,秦长安没好气地嗤笑道。“这会儿可以安分了吧?” 谁能想到这么个残暴没人性的男人,骨子里却还有极端任性的一面?手段狠辣不留情,她却可以轻易安抚他的愤怒和不快,好似在哄骗一个孩子。 “你陪我躺会儿。”他充满期待地看向她。 她摇头。“我在旁边守着,到时辰得喊你起来吃药。我一旦睡了,容易误了时辰。” 龙厉靠在床头,没再强求,只是半眯着眼,神色慵懒。 她坐在床沿,翻看着鄂婆婆给她的那本医书,眸子清亮逼人,长发利落地扎了个马尾,发梢是淡淡的金色,身上只是一套不起眼的青色小袄。她撑着下颚,低垂着眼,露出一截白皙脖颈,因为缠着束胸布的关系,瞧不出女子凹凸有致的身材,看着纤瘦,只有他清楚她衣料下的皮肤细腻光洁,虽不丰满,却是跟他的身体极为契合,只要一沾上,他就不想草率结束,欲罢不能。 即便,她在床上依旧不喜欢开口,听不到她的声音,但他却知道属于女子的欢愉,他没少给。 盖在被下的某一处,竟然只因为这些思绪,而真实地有了动静。 秦长安无意间瞥了一眼,满脸都是错愕,瞠大眼瞪着他:“你在想什么龌龊的事?它居然……” “你大惊小怪什么?男人时不时就会这样,还说你医术高明,我看也就这样!”他虽是骂,但语气却不显怒气。 她不吭声,但那质疑的眼神,分明是不信他,但却看到他洁白的耳廓微微泛红,显然是真的动了欲念。 双方对峙许久,还是看着那东西屹立不动,迟迟不倒,她才提醒道。“你现在少想那事,至少得修养一个月,你得听我的。” 他霸道地捉住她的手,钻入棉被之下,黑眸闪耀着动情的火光。 “好,听你的,我不碰你。” 秦长安的脸色都绿了。“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不能碰你,所以你该帮我解决。”龙厉笑得邪恶,清瘦俊美的面庞上情丝浮动,那一抹艳色点缀在眉峰眼尾,更显颠倒众生,魅惑人心。 “你老实待着就行了!过会儿它自然就偃旗息鼓了——”她气急败坏,想要抽出手,却被他牢牢地按住,手心烫的好似要烧起来。 “你知道怎么做的,不是吗?” 那双黑眸越靠越近,薄唇溢出的气息喷薄在她耳畔,他吻上她小巧的耳垂,感受到她身子明显的僵硬,唇角的笑意更深。“我还病着呢,得不到抒发的话,只会让身子更糟糕。” 清晰地感受到手下的膨胀感,纵然她对龙厉那活儿毫不陌生,还是浑身不自在,更别提他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在她身上点起一簇簇的火苗。 “信不信我捏爆它?”她咬紧牙关,从牙缝里逼出一句,这男人怎么敢差使她做这种事?! “我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你了,你怎么舍得这么对我?”他目露哀怨,那副指责的口吻,竟让她一时半会儿卸下了怒气,他贴近她的脸,啄吻着她的唇,似咬非咬,含糊不清地问。“一个男人对女人有源源不断的欲望,这是好事。” “用我的血救活了你,你反而变着法子折磨我,你懂不懂知恩图报?!”她气结。 “知恩图报,本王是不懂的,本王只知道,如何让我们两人同时得到快慰和愉悦。”他的嗓音陡然紧绷,听来带些沙哑的磁性,他的薄唇一路往下,在她的脖颈上烙下一个个的烙印。 她几乎是被一丝丝地抽走了力气,只能依靠在他的胸前,龙厉让她知道,男女之间可以做的新奇事,实在太多太多了…… 一波激情褪去,龙厉从被子下拉出她的手,给她仔仔细细地擦拭青葱玉指,两人四目相接,他姿态慵懒迷魅,看人的眼神依旧灼热烫人。 “它也很中意你。” 秦长安的脑袋几乎瞬间炸开。“你别得寸进尺!” 龙厉没再调侃她,欲望得到发泄后,浑身舒爽惬意,眼神勾人地缠住她,把她拉到自己怀里躺着,胸臆溢出一道满足的叹息。 “养病的这些日子,就只能尝点开胃小菜,长安,你要对我好些。男人年纪轻轻就禁欲,很不容易的。” 她连瞪他一眼都懒得,不知为何,右手居然有些发抖,指尖的滚烫温度,久久不曾降下,他的男性气息猛烈地包围住她,她放弃了挣扎。 “我对你还不够好?”她无声收拢了不受控制的右手。 他将脸贴上她的脖颈,喉咙溢出低不可闻的嗓音,她听来却是振聋发聩。“手抖吗?我揉揉。” 她只觉得那张俊美宛若妖孽的脸太过碍眼,一把推开那张脸。“猫哭耗子。” “下回改用嘴得了,免得你手酸。”他故意说的暧昧火热。 “滚!”她终于炸了。“哪里还有下回?我直接给你扎一针得了,保证你那小兄弟软趴趴地给我低头,服服帖帖的!” 这番威胁是听得人为之色变,但龙厉却不放心上,毕竟她嘴硬心软,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很享受这种调戏秦长安的乐趣。 他连连低笑,不怀好意地说。“我倒是很少看到你害羞的样子,其实没什么好恼的,等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我再教你一些别的招数,保证有趣。”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黑心肠坏到彻头彻尾的混蛋?! 她凉凉一笑。“这些招数你还是留着压箱底吧,我可没兴趣。” “秦长安,你可知你这幅冷淡模样,反而动人?” “病态。” 龙厉的唇角阴冷地一勾,这女人明明如此不驯,可他就是对她上了心。 搁在她小腹的双手无声收紧,将俊脸搁在她的肩窝,享受着这一份激情后的平静,如今想想,他当初会对秦长安下手,本就是心里有了情愫,只是他没察觉而已。 他傲慢寡情,比起风花雪月,他更爱玩弄权术,送上门的女人实在太多,却没人让他有过欲念。 或许,在斗兽场的高台上看到她跟黑豹殊死一战的那日起,他们之间就有了一生一世的纠缠。 “秦长安,本王的身体很金贵,不是真正在意的人,一滴血也不肯为她流的……。你自个儿算算,自从本王来了北漠,因你受了多少大大小小的伤?”他贴着她的耳朵,低声细语,流露出难得的亲近姿态,用温柔的眼神描画着她的眉眼。 她半合着眼,看似心不在焉,但龙厉的每一个字都钻入了她的耳朵,轻易拔除不掉。 两日后,秦长安和龙厉带着小夕,离开了巫族的大本营,鄂婆婆领着族人出来目送,依旧寡言少语,就连对小夕,也并无多余的交代。 鄂婆婆面无表情地说。“真是不巧,今日山里有瘴气,我们巫族人习惯了,也不会受到最大的伤害,你们要留心了。” 秦长安一点头。“多谢鄂婆婆提醒,我们这就走了。” 来的时候没遇到可怕的瘴气,走的时候还是赶上了,不过,还好早有准备,在卞州公孙家得到的两颗丸药,正好用来抵御瘴气。而小夕在山里生长,不必担心,她把丸药给了龙厉,两人含在口中,带着轻便的包袱,即刻启程。 小夕在前面领路,这两天他虽然变得沉默,临走的时候对鄂婆婆磕了头,头也不回就走。 秦长安看到了小夕转过脸时,眼角挂着的泪水,同时,也看到巫族人有不少人卸下戒备的轻松神情,不详人小夕的离开,果然是他们乐见的结果。 小夕虽然年纪小,但想必心思敏感,正因为他抓住了这个机会,才能有可能改变自己的人生。 当口中的丸药最终融化,只剩下满嘴的清香,他们也已经走出丛林深处,龙厉找了一个空旷之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火药点燃,这是主子用来跟暗卫传递信号的东西。银光带着白烟直冲天际,在天上绽放一朵硕大的银花,看来跟烟火无异。 不到半个时辰,暗卫就成功找到他们,密林外早已准备好马车和食物,他们连夜赶到最近的驿站。 一路上,龙厉还未彻底痊愈,自然不能骑马,只能在马车内休养。 这辆马车在外看似寻常,并不奢华贵气,车内却是布置的穷奢极侈,用最好的丝绸做成软垫和床褥,还有花梨木制成的矮桌,可以在车内用饭喝茶,甚至还摆放着两个小巧的暖炉,一钻进去就觉得暖融融的,让秦长安心情大好。 “论享受,这世上真没什么人能跟你比。”她瞥了一眼靠着软垫的男人,他神色慵懒,黑亮的长发懒得束发,而是随意垂下,眼若点漆,唇色虽白,却独添了一股子阴郁的风情。 “没良心的家伙。”龙厉眼波一闪,冷哼道。“回去这两个月正赶上冬天,要不是惦记着某人怕冷,这马车也用不着花我这么多心思。还真有人不念我的好,当我这是一个人在享受?” 秦长安一噎,无言以对。“既然你也知道车内温暖,怎么让小夕跟暗卫们一起上路?” 他的眼底,尽是嗤之以鼻。“带了拖油瓶还不够——李闯给他添了衣物,不至于冻着他。他既然要跟你,一点点苦头都吃不得?他可不是什么纯真无害的小白兔,熊孩子就得管,这路上正好帮你收收他的骨头,免得日后不服管教。”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不是他看不惯小夕,一个十岁的男孩,就算有再大的本事,龙厉也是不会放在眼里的。真正的理由是……马车内是他们两个的私密空间,他不容许任何人来添乱打搅,坏了他的好事。 “瞧瞧桌上摆着什么,你会喜欢的。” 她打开盖子,先是一怔,一盘点心碟子里,居然是她最喜欢的糖霜糕。 龙厉仔细留意她脸上的风云变化,云淡风轻地说。“光吃糕点太甜腻,记得泡一壶茶。” 一看准备的是上等的碧螺春,她嗔怪地扫了他一眼。“用这么好的茶叶,就不怕我毁了?” “你泡的茶是很难喝没错,不过再好再贵的茶叶,毁在你手里,我也不会有半点心疼。”说到底,他还是想喝她亲手泡制的茶水,即便她不擅于茶道,泡不出靖王府他喝惯的上等滋味,但他却能不嫌弃,实在是连他自己都想不通的怪事。 她抿了抿唇,虽然过了几年贵族生活,但她不如龙厉这般刁钻挑剔,却又不得不承认,这厮实在太会过日子,一句锦衣玉食都无法形容他奢华的毛病。 在她泡茶的功夫,龙厉已在不知不觉中贴近她的后背,拈了一条糖霜糕,咬了一半,另一半则送到秦长安的嘴边。 这一切,都自然的好似没有任何不良用心。 她迟疑了下,咬了一口,糖霜糕的味道很正宗,也不知龙厉让手下从哪里送来的,香甜糯软的口感在嘴里蔓延,她的眉眼也为之柔和。 “进密林之前,我就吩咐马超,找一个厨子做出糖霜糕,我们一出来就能吃到。味道怎么样?” “好吃。”她微微一笑,点点头。 他私底下做了这么多筹备,早已预见他们在密林中会受到诸多磨难,眼前这一车奢华的摆设,也不再让她那么反感。其实,龙厉的心思缜密,做事很细,若是他愿意放下架子照顾人,绝不会让对方吃苦受累。 龙厉的俊脸突然靠近,她笑的发自内心,没了往日的骄傲自持,眉眼弯弯,眼神也不再犀利,看上去就是个软乎乎的小女人。 他的薄唇贴上她嘴角沾上的白糖,温热舌尖轻轻扫过,勾勒着她的唇线,好似诱哄地让她张开唇儿,一找到空隙就长驱直入,越吻越深。 “你放手,外面有人……”她拍着他的手挣扎,但所有的声音都被他吞没,只剩下两人唇齿交缠的羞人声响。 “就当他们都死了,没点眼力的人当不了暗卫。”龙厉短暂地从她口中抽离,捧起她的脸,看着她宛若桃花盛开般迷人,他也说不出为什么,这般调戏她,总能教他心情格外舒爽。 她睨了他一眼,她的复原能力本就强,没再说什么,自顾自地泡茶。这两天龙厉还算知趣,既然要她照料他这个病人,就不能想什么男欢女爱的事,否则,她这一路上绝不会再给他哪怕一丝一毫的关心。 只是要一个吻,她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跟他计较。 “这茶可不是这么泡的——”龙厉的胸膛牢牢地贴着她的背,手绕过她的身子,包覆在她握着茶壶的手上。 她侧过脸,挑了挑眉:“不是说随便我怎么糟蹋这些茶叶都不心疼吗?” 他轻咳了声,面不改色,淡然自如地说。“难得本王有兴致教你茶道,你还不知感激。” 秦长安想了想,她十八年的人生路上,就没碰到龙厉这样凶狠如狼、狡猾如狐的男人,这不,说着是教她茶道,实则整个人都恨不得跟她融为一体了。 她不露声色,有时候龙厉要吃点她的嫩豆腐,她佯装不知,反正是一些开胃小菜。 倒出一杯茶水,她转向他:“怎么样?” 龙厉姿态优雅地品茶:“若是用山泉水,茶水里会增加甘甜,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水准。” “你就知足吧。我们还在赶路,这里连河水都难找,哪里还有山泉水?”她无奈摇头,他这一身王爷的品味,在常人看来,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他又抿了一口茶水,情绪转眼又转为高昂,墨玉般深不可测的眸子对她充满了兴味。“我们是在赶路,但并非在逃难,一路上若有值得一看的风景,也没理由错过。” “你是金雁王朝的王爷,又是手握兵权的,在别人的地盘上看得这么仔细做什么?”她一眯眼,言辞犀利直接。 “北漠一半领土都是苦寒之地,就算我想吞下,还怕难消化呢。”他冷嗤一声,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她没答话,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段白玉般的手腕,几天过去,手腕上的伤慢慢开始结痂,原本划得也不深,却是终于看不到那条青线了。 “你皇兄那里还没传来新的口谕?”她随口一问,虽说是亲兄弟,但龙厉若是个闲王倒还好,出来游山玩水也不见得有什么,但一旦他手里有兵权,这事就不好说了。更别提她在意的是,皇帝龙奕一道道的密旨催他,他却无动于衷,真是兄弟感情深,一切都无所谓? “怕是在路上了。”他扯唇一笑,无意多说。“你不如关心一下皇城最近发生的大事。” “什么事?” “萧元晨私藏龙袍,被府里的侍妾告发,这算不算是大事?” 秦长安的脸色大变,大皇子年纪不轻,想当皇帝想疯了吗?私自做了龙袍也就算了,枕边人嘴巴这么不严实,原本皇上还在重新考察大皇子,又闹出这种丑事,怎么可能不了了之?! 大皇子虽然不聪明,却也不至于那么蠢笨,都被皇帝禁足了,还穿着龙袍被侍妾看到……她的脑海有一念闪过,突然眉头紧蹙,死死地盯着他风轻云淡的脸。“又是你?” 他但笑不语,悠闲地吃着糖霜糕,品着碧螺春。 她面色凝重。“怪不得我们回来的路上能这么清净,宰相没再派杀手来,皇城肯定乱成一团,他自顾不暇,暂时不能再对我们动手,惹来更多嫌疑。” “上官德想保的人已经成了废棋,到时候再想削弱他的权力,就简单多了。”他不疾不徐地说。 “你别再插手北漠的国事了。”虽然清楚龙厉是因为她的关系而对萧元晨和上官德下套,但看到他在北漠都能游刃有余地玩弄权术,颠倒黑白,她的心情变得古怪。 龙厉阴阳怪气地扫了她一眼:“以后若真是萧元夏当了储君,你可别忘了这其中还有我的功劳,是我推了他一把,让他能离那把龙椅更近些。他若是不识好歹,妄想他得不到的东西,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萧元晨的前车之鉴,哼,让他好好看看。” 她的脸色更差。 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他继续喝茶,看来好像恢复正常,不过平和中隐隐透着一股阴晦的气息。 马车顶上,突然传出啄咬和碰撞的声响,秦长安顾不得穿上斗篷,掀开加厚不透风的帘子,喜出望外地望向随着马车转圈的灵隼。 “饭桶,定!”她伸出手臂,嗓音不自觉扬起,眸子明灿灿的,好似在发光的宝石。 灵隼斜着身子俯冲下来,最终稳稳当当地立在她的手腕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她笑道。“你又饿了?” 重新钻入车内,龙厉瞧了一眼,不冷不热地调侃。“你起的名字挺有意思,每次看到都又胖一圈的胖鸟,居然能飞这么远的路。” 灵隼好似能听懂他的嘲笑,黑豆般的眼珠子牢牢地盯着他,翅膀上的羽毛一根根竖起,表达自己的不满。 “人不可貌相,鸟不论胖瘦。再说了,成年的灵隼本来就很大,饭桶还得长呢。”她斜了他一眼,利落地在它的爪子上解开信条。 闻言,灵隼扭动着脖子,得意洋洋地在秦长安的手背上蹭了蹭,好像在跟主人撒娇,果然,还是主人懂鸟。 “信条上说什么。” 她一目十行地扫过,脸色淡淡,没什么喜怒。“大哥暗中调查下来,神仙膏的确是由怀化将军的亲信接手的,此前买进的量少,只有三箱。但这次——” “边疆的将士有多少人?至少一万人吧,我们上回烧掉的那些神仙膏,只是冰山一角。不管是曹家庄还是凌家堡,他们炼制出神仙膏这种毁人的东西,势必已经跟军队的高层” “我大哥很为难。” 龙厉的嘴角浮现一贯的轻蔑。“陆青峰可是少年将军,传闻中在战场上以一敌百也不露怯,怎么,在北漠几年,就养出了这种优柔寡断当断不断的性子?就因为对方曾经救了他一命,他就放不下了?” 她不悦地反击:“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没人性,大哥会有顾虑,这是人之常情。” “我没人性?别人说这话就算了,就你不行。我所有的人性,全都耗在你身上了!”他阴狠的表情,显然恨不得一把掐死她,可是一眨眼的功夫又收起凶狠残暴的目光,像是安抚喜爱的宠物似的,摸了摸她的头。 066 你才是最懂我的人 “你再说我大哥二哥的坏话,我就出去骑马,你一个人在马车内养病吧。”她恶狠狠地丢下一句。 “坏脾气的丫头,就这么护短吗?也没见你护着我。”他不满地说,也不知为何,那副受伤表情,竟真能惹人心软。 “你又不是陆家人,我护你做什么?再说了,你养了那么多侍卫下人,护你的人多的去了,不缺我一个。” “如果我说,就缺你一个呢?” 秦长安心微微一动,但还是镇定地回应。“你若有本事成为我的家人,我自当一视同仁,在大哥和二哥上花的心思,也会有你的份。” 龙厉一听,阴冷的目光跳动着一股异样的兴奋,嗓音很轻,却无法让人忽略。“这可不够,你在我身上花的心思,一定要比他们两个加起来还多。” 她头也不抬,手里的毛笔沾了沾墨,若有所思,貌似在想如何回信。但实际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突然回想起在靖王府里,他曾经说过的那句——“今日起,就由你来守护本王吧。” 一个众星拱月荣宠不断的亲王,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屑,他为何就认定要她来守护?! 难道,因为她把家人放在第一位,能为家人舍弃一切的态度,反而是他心中求之不得的?! 他渴望有人可以捍卫他,维护他,即便……。他已经强大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地步了。那么,那种无人能够理解的心情,恐怕是从他年幼时就深植入心的。 两月后,他们回到北漠皇城的那天,正遇到连着下了三天的冬雨。 四婢撑着伞,早早地在郡主府正门外候着,直到一辆藏青色的马车徐徐驶来,眼尖的翡翠率先开口。 “郡主回来了!” 马车停在门口,白银在帘子外沉稳地问。“郡主,是您吗?” “白银,是我。” 白银这才替主子卷起帘子,翡翠则知趣地为秦长安撑伞,无意间瞥到里头的男人,他却不再是一身黑衣,只是脸上依旧带着银色面具,不知为何,半年没见到明遥,翡翠心一抖,不敢再看第二眼。 “翡翠,把伞给阿遥吧。”她淡淡一笑。 龙厉从翡翠手里取过伞,撑在两人头顶,目中无人地搂着秦长安的腰际,大步走向正院。 “我要问白银一些事,你先回后院吧。”当双脚踏上长廊,她侧过脸,眸子如水,没什么温度。 “一回郡主府,我又得当你的后院人了?”他咬牙切齿地逼近,口吻咄咄逼人,那双形状美好的眼,却是深沉冷然。 这种被赶到后院的滋味,实在难受至极,好似这半年的发生的所有事,一瞬间化为泡沫,不被承认,两人的身份关系全都归到原位。 “一路风尘仆仆,你不是爱洁如命吗?我让人伺候你沐浴更衣,再好好歇一歇。” 一听到“沐浴更衣”四个字,龙厉的唇角邪恶地上扬,眼底也不再冷冰冰的,而是泛着火光。 在路上他没难为她,一开始身体虚浮,有心无力,后来则觉得先拉近彼此的距离也不差,每天抱一抱偷个吻,也是一种情趣。 “好,我等你。”他捏了捏她的指尖,嗓音有笑,此举是一种暗示。 “等我做什么?”秦长安一触及他贪婪又期待的眼神,骤然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只是交代他修整一下,可没要他洗白白之后等待侍寝啊! 龙厉的伤养了两个月,她一直在路上不停地给他进补,身子骨早就调养好了。在赶路的时候总有不便,她又不喜欢在马车里颠鸾倒凤,翻云覆雨,更不喜欢外面有人,表演活春宫给暗卫听墙角。好在他还算尊重她,好几次擦枪走火,差点就成了,但还是没要她。 原本就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男人,饿了足足两个月,她几乎可以想象晚上的战况有多么惨烈—— “这半年积压的事情太多,也许回处理的很晚。”她给自己台阶下,脸上盈盈有笑,神色很是自然。 “不管多晚都等你。”他的目光更是炽热,露骨的刮过她的身影,好似一张口,就能把她吞吃入腹。“你天亮之后来也无妨,我就等你一整夜。” 无形的压力,笼罩住她,她深吸一口气,笑靥愈发灿烂明艳。“知道了,不会太晚回来的。” 这男人的心眼有多小,她还没领教过吗?她若真的让他等一整夜,他势必会纠缠她更长的时间,到时候,他们一直窝在房里不出门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她的脸面往哪里搁?还要不要出去见人? 龙厉面具后的俊脸皮笑肉不笑,轻轻抚着她的肩膀,抛出一枚勾人的眼波。 可惜,她无福消受,身子抖了抖,试图抖落一身寒气,目送着他撑伞走向后院,她才无声叹了口气。 “白银!”她朝着身后扬声喊道,脚步加快,进了屋子,顾不得脱下身上御寒的斗篷,冷然问道。“先说大事。” “大皇子被收押,对私藏龙袍一事死不承认,但那位侍妾一口咬定大皇子在酒醉后辱骂皇上,还穿上龙袍仿效皇帝……皇上龙颜大怒,赐了大皇子一杯毒酒。”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回郡主,是三日前的事了。” 她目光一沉,皇帝终于不愿继续容忍大皇子了,事已至此,皇位的最佳继承人,就只剩下四皇子萧元夏了。 皇位争夺本就是一场残酷的战斗,要么就是流血,要么就是沾上一手的血,能有几个是双手干净的?大皇子德行才能都很中庸,耳根子又软,一旦他上位,只怕是促成上官德的野心,成为上官德手里操控的傀儡皇帝罢了。同样的,北漠的将来落在上官德这样的奸臣手里,还能有什么将来? “龙袍一事,牵连甚多,满朝文武但凡跟大皇子有过来往的,全都惶惶不可终日。大皇子心有不甘,他等了几天,宰相答应救他却未曾伸出援手,没等到宰相来探监,却等到了皇帝御赐的毒酒。大皇子在喝下毒酒前,把跟宰相私自往来的事都招了。皇上震怒,索性也罢了上官德的官职,把他压入大牢,让刑部审问查案。” 秦长安的指节轻轻叩击在桌面上,灵隼从窗户外飞了进来,她拿起素帕给灵隼擦了擦湿漉漉的羽毛,不疾不徐地说。“没别的事了?” “郡主可知您的义兄升官了?就是来过郡主府的那位。” 她眼睛一亮,很是意外:“怎么回事?我大哥没在信里说。” “六月底,军中大营举办了一场比武,皇上亲临,您义兄在五十个人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皇上一听又是将军慧眼识珠认的兄弟,当场就把他提为副指挥使。” “我二哥的身手俊,只要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得出,是金子迟早会发光。不过用一场比试,一下子连升好几级,恐怕不会是我二哥想出来的念头。” “是将军?” “应该是。” 白银帮秦长安脱下斗篷,沉默了良久,才再度开口。“还有一事,一个月后,就是四皇子成亲的日子。” 她一点头,没多说什么,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给灵隼擦好了羽毛上的雨水,抖落一包青豆,她看着灵隼每吃一颗青豆就伸一下脖子,实在憨态可掬,不由得弯了嘴角,浅浅一笑。 “白银,你让管家去选一份新婚礼物,改日送去皇子府。” 白银见主子脸上很是平静,低声问。“可是那位梁小姐实在是——” 她骄傲地哼了声:“我送礼,是看在四皇子跟我的交情上,跟梁雪没什么关系。再者,你主子像是那种揪着人家小辫子不放,在别人的大喜之日上触霉头的吗?” 白银笑道。“郡主绝不是那等小家子气的。” 她凉凉一笑:“说得好,台面上我给梁雪做的漂漂亮亮,希望她领情,别再犯傻。她还未成为皇子妃的时候,做那些蠢事,丢的是尚书府的脸面,不过,她嫁人后,丢的就是皇家的脸面。她若再敢跟我过不去,我决计也不会让她好过。” 这一番话,白银听得五体投地,她是个江湖人,江湖人多半用武艺解决一切问题。但郡主没有绝佳武艺,却有一颗聪慧剔透的心,跟那个没脑子的准皇子妃一比,顿时高下立现。 她很暗自庆幸自己没跟错主子。 “生意上的事,明天我再听你禀明。如意那孩子怎么样?” “郡主交代的,每日准时喂一顿药,气色好多了,我这就让奶娘抱过来?” “好,去吧。” 胖乎乎的奶娘把孩子抱过来,秦长安接了过来,男孩还在熟睡,她垂眼看着如意的面貌,有感而发。 “半年没见,都觉得不像了。” 头发密了,脸色不再跟以往那么蜡黄难看,原本皱巴巴的小脸长开了,或许长的像他的生母红叶,五官端正,没有继承山贼头子的凶残和丑陋。只是因为中毒的关系,黑紫的唇还是没变,身体也稍显瘦小,除此之外,跟寻常孩子没什么两样。 奶娘陪着笑,说着讨喜的话。“郡主一走就是半年多,少爷长得快,自然陌生了。不过如意少爷脾气好,很少哭闹,是奴婢带过最乖巧的一个了。” 秦长安听得顺耳,抿唇一笑,赏了奶娘两锭银两。“你把孩子带的不错,这是你应得的。把如意抱回去,别惊扰了他。” “谢郡主赏,奴婢先退下了。”奶娘双手接过银两,继而小心翼翼地抱过如意,顺从地离开。 一时之间接收了不少讯息,秦长安托腮,陷入冥想,耳畔传来轻微的推门声,还有人在门口倒抽一口冷气。 她懒得睁眼,揉了揉眉心。“谁在门外?也不敲门?” “是奴婢翡翠。”说完,就没有任何动静了。 她一睁开眼,才发现门外并非有人在推门,而是虎头用肥厚的爪子在挠门,竟然真被它挠开一道门缝,他用爪子一推,摇头晃脑地登堂入室。 半年的功夫,那大猫般的白虎早已长成真正的百兽之王,虎威凛然,不若小时候可爱。那一头庞然大物,一步步朝她走来,白色皮毛养的油光发亮,脸上的灰色斑纹清晰可见,纵然虎尾在屁股后一摇一晃,还是挡不住浑身的猛兽气息。 “虎头,这么一看,你比饭桶长的还胖啊。”她笑着俯下身子,美眸半眯,“可见翡翠没克扣你的伙食,我们要不要赏她什么?” 翡翠弱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奴婢不需要赏赐,只求郡主能不让奴婢再给虎头喂食了。” 白虎鼻子出气,好似对翡翠的窝囊样很是鄙夷,它围着秦长安转了两圈,直立起来,跟幼虎时候一样,将双爪搭在秦长安的膝盖上,歪着头,等待主人的抚摸。 这一幕,翡翠看得脸色死白,牙关打颤,要知道,这白虎可是大半年没见过郡主了。谁知道这种猛兽会不会攻击主人呢?! 翡翠强压下心头的惧怕,故作镇定地劝说。“郡主,您还是离它远些吧……平日里郡主府的人见了它,全都是绕道走的。它若是不记得您,伤害您,该怎么办呢?” 秦长安揉着虎头的皮毛,气定神闲地说。“翡翠,虎头认人用的可不是眼睛,而是鼻子。它刚刚就在嗅闻我身上的气味,很显然,它认出我了,记性没你说的那么差。” 翡翠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只见秦长安不但没有警惕,反而跟虎头蹭了蹭脸,搔着它的脖子,虎头则十分受用,惬意地趴在地上,闭上了那对金灿灿的虎目。 逗弄了一会儿虎头,秦长安突然抬起脸,随口一问。“四皇子马上要大婚了,或许皇子府会缺人手,不如你去帮帮忙?好歹也是你的前主子。” 翡翠把头摇的像是拨浪鼓。“奴婢是郡主的人,您别不要奴婢——” “皇子府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奴婢听说……那个梁大小姐私底下脾气不好,对下人动辄打骂,并不如表面那么贤淑端庄。” 秦长安没再试探翡翠,翡翠刚开始帮萧元夏做事,兴许是存了表现良好后还能回皇子府的念头,但如今知晓未来的当家主母并不贤惠,自然就没回去的心思了。 翡翠乖巧地准备了热水,秦长安一边沐浴,一边回想最近发生的那些事,很快,温热的水没了温度,而窗外的天色也已经成为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翡翠替她仔细地擦拭湿漉漉的长发,再用名贵的发膏涂抹,再为她换上新做的冬衣,笑着说。 “郡主的身段还是这么好,说出去谁也不信您已经有了孩子。” 好话谁都愿意听,秦长安淡淡一笑,捏了捏翡翠的脸颊。“嘴巴这么甜?” “奴婢都是真心话。” “你们四婢恪尽职守,把药田和其他店铺看管的很好,假以时日,都是我的得力助手,都有赏。”她打开身边的首饰盒,挑了四个小金猪,递给翡翠。“每人一个,给白银和玛瑙也带去,拿着吧。” “多谢郡主!”翡翠和珍珠脸上喜滋滋的,拿着红布包了小金猪,退了出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拢了拢自己的衣领,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回皇城的时候,直接派人把小夕暗中送到钟山书院旁的院子暂住,拨了一个管事和嬷嬷照料他的饮食起居。 钟山书院是北漠最好的一家书院,院长叫许辉,曾经考取过榜眼,但淡泊名利,当了两年小官后就辞官了,不屑与官场上的人打交道。他开了这家书院,二十年的功夫,名气渐渐响了,为朝廷培养了不少人才。而且许辉不攀附权贵,只要能通过初试,就算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也能进书院读书,书院的风气很正,管束严格,因材施教,这是她最终选择钟山书院的原因。 小夕不认字,十岁的孩子重新认字读书是太晚了,但秦长安还是想试一试,心里明白,像小夕这样拥有异能的孩子,将来不是大好就是大坏。他的野性不见得是缺点,胆她却不能跟鄂婆婆一样放养他,他必须很快适应外面世界的规则,才能出人头地,有所作为。 当她写好了推荐信之后,一抬头,外面更黑了,也不知是什么时辰。 她这才独自走向后院,天际一弯新月,后院里的腊梅含苞待放,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花香,房间点着烛火,将坐在桌旁的男人身影映在窗户纸上,一时间,她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夜深人静的夜里,隐约传来琴声,长廊上缀着几盏彩灯,随风摇曳,光影闪烁。 推门而入,屋内生着暖炉,暖烘烘的,热香四散,令人心脾陶醉。她看清桌旁抚琴的人,并未跟他说话,而是侧身躺在铺着毛毯的贵妃榻上,神态慵懒,琥珀色的长发披散着,她星眸如水,龙厉只是余光轻扫,就不自觉动情。 一首曲毕,她缓缓击掌:“我不知道你还会抚琴。”也正是因为龙厉弹了一首《凤求凰》,当下才打消了她的疑虑,毕竟在靖王府那么多年,她从未听到王府里有过琴声。 “身在帝王之家,什么都得学一点,什么都得会一点。”他哼了一声,眉梢挑起浓浓的不满之情。“你把本王当草包?” 秦长安不以为然,龙厉本就是个脾气不佳的男人,相处久了,早就对他随时随地发怒习以为常。 “以你过去的身子,能弹出这样的琴声,实在不易。” 她不是不知道皇孙贵族从小就受到最好的教育,不论男女,狩猎很广,可以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是,龙厉从小就是个病秧子,病发起来,连久坐都是问题,更别提抚琴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来练习,可不是随便拨弄几回就能奏出美妙动听的曲子。 他一脸倨傲,黑眸如墨玉般熠熠生辉:“本王天赋过人,别的皇子用三天时间才能记住的东西,本王一天就足够。被封亲王之后,就不再需要太傅教授功课。抚琴这种事,本就是看心情,被病痛折磨,能有什么心思抚琴?” “今晚怎么想着抚琴了?刚才那首曲子很好听,有什么说法?”她支起了身子,眸子闪现笑意。 龙厉忍不住笑了,原本阴沉清冷的五官刹那间变得耀眼。“就只是好听?不识货。” 她没好气地回。“你有天赋是一回事,但多年疏于练习,手早就生了,我说好听,已经给你面子了。你真当我在北漠皇宫没听过乐师表演?” 他把古琴抱起,淡淡睨了她一眼,那通身的气质,说是清贵逼人毫不过分。“这首曲子没有名字。” “为什么?”她脱口而出。 “我母妃德妃生前最爱抚琴,这首曲子是她谱写的,先帝听过几回,很是喜欢,便让宫里的琴师记录下来。本想等母妃身体转好,再一道为这曲子起个名字,只是这个心愿没达成,母妃就走了。”他黑幽幽的眸子流光转动,里头多了不少难以分辨的情绪。 “你……怨恨先帝?”她的心陡然一跳。 龙厉缓缓转过脸来,将古琴放上靠窗的长台,白皙漂亮的五指轻柔地挑了挑一根琴弦,发出低微的声响,他那种眼神,好似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森冷至极。 “是啊,没办法保护自己最爱的女人,甚至让她在怀胎十月中被人喂毒,竟然无人得知,只当母妃体质虚弱……这样的男人,不是很没用,很可笑吗?” 那幽幽的目光望得她心上一阵窒痛,可她很快收回目光不再多看,在心中腹诽,该死,她又知道一个无人得知的秘密!谁能想到对他盛宠不断的先帝,居然在儿子的心目中,是个无法保护自己妻儿的废物! 龙厉的想法的确偏激,但秦长安设想,一个人出生后,从娘胎里带出来一身病骨,不断地游走在生死边缘,这才养成了他阴沉暴戾的性子,会怨恨先帝,只是因为少了一个发泄的出口。 他缓步走到秦长安的面前,执起她的手,跟她四目相对,眸色幽暗许多。“没想到,你才是这世上最懂我的人。” 她的脸顿时垮下来。“你没想到,我更没想到。”谁想懂他啊?他根本就不是正常人! 龙厉却笑了。“你没花心思就能想到其他人费尽心思都想不通的事,我该夸你冰雪聪明?!还是你我本就是天生一对?” 秦长安仿佛活生生吞了一只苍蝇,冰雪聪明她受得起,但跟龙厉天生一对……还是算了吧。 见她脸色僵凝,他则并未太在意,俯下俊长的身子,静静打量眼前的女子。她终于恢复了女装,上身一件蔷薇紫的小袄,领口和衣袖镶嵌着一圈白狐狸毛,下身金黄色百褶宽裙,裙摆处绣着活灵活现的彩蝶,高贵华丽,明媚娇俏。 心一痒起来,他的眼神控制不住地锁住她,一双黑眸如火般烧的艳丽。他的长指撩起一缕滑落在她胸前的青丝,勾到鼻尖嗅闻,发膏的香气很是清雅,若有若无,骚动着人心。 谈到帝王家的糟心事,他心情郁郁不明,但此刻,一肚子的火气消了七八分,欣赏够了身边的女人,才轻咳一声。 “今晚,是我们解开情蛊之后睡的第一夜,期待吗?” “有什么好期待的——”她看着他的露骨目光,好似缓慢地一件件剥开她的衣裳,她刻意说的冷淡,不懂他的亢奋从何而来。 “没了蛊虫作祟,水乳交融的滋味,也会有所不同。”他语不惊人死不休。 俊脸一寸寸地在她眼前放大,他的双手贴在她的腰际,把她从贵妃榻上抱起来,大步朝着床边走去,把她端端正正地搁在床沿上。 蜡烛依旧在桌上大放光彩,她本想自己宽衣,却被他阻拦,龙厉好似对为她脱衣有着极高的兴致,长指勾起她衣襟上的系带,慢悠悠地拉开,先是脱下蔷薇紫的绸面小袄。 他逆着光,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光影闪动,她无法看清他的眼神,唯独薄唇抿着的笑意,有着不小的弧度。 067 嘴上说不要 外衣上从衣领到胸口,有着一连串麻烦的珍珠盘扣,他倾着颀长身躯,很有耐心地一颗颗解开,极有耐心。 他乐在其中,但秦长安却只觉得坐立不安,是一种漫长的煎熬。直到他褪下她下身的金色宽裙,她被剥的只剩下一套纯白色里衣,他才暂时停下,突然吻住她。 这个吻来的太快太莫名其妙,难道只是脱了几件衣服,就让他兽性大发了?! 她被吻的无法说话,被迫与他的灵舌起舞,好不容易他抽离开来,突然胸前一凉,她气喘吁吁地瞪着他,才发现他居然在吻她的时候,中途扯掉她的肚兜! 那件桃花色的兜儿,出现在那只玉器般白皙好看的男人手掌里,却是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花瓣色的薄唇高高勾起,他挑眉锁定她脸上的表情,却是将手里的肚兜凑到鼻尖,嗅闻着上头属于女子的馨香,俊邪的脸庞上生出一抹深深的迷恋。 这种邪气又病态的动作,也只是龙厉才做得出来,而且毫不违和,简直就是他本性流露! 秦长安本不觉得跟他上床有什么特别的,两人在这一年多,因为情蛊该做的也都做了,没什么好扭扭捏捏的,可就是没料到他总能想方设法变出花样来折腾她! “这件肚兜挺好看的,不过……我只想尽快脱掉它。”话音未落,他将肚兜丢下床,宛若灵活优雅地猎豹一般,把她整个人扑倒在柔软的被褥上,垂着眼,眸色更深几许。 她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胸前看,这才想起自己穿的是单薄的半透明的里衣,刚才肚兜被他扯下来了,里头可是一丝不挂。 他还能看什么?! “以后别再女扮男装了。”龙厉拉住她想护在胸口的手,邪佞一笑,正大光明地欣赏着眼下若隐若现的春光美景。 这一句话,却是没头没尾,她狐疑地问。“什么意思?” “束胸缠久了,对你能好吗?到时候一马平川,真就不男不女了。”他轻哼一声,皮笑肉不笑。 秦长安暗中磨了磨牙,灵动的眸子闪过狡猾的光芒,反驳道。“一马平川有什么不好?以后连束胸布也不用缠了。这是我的身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又不是天生用来取悦你的。” “秦长安,铁杵和银针有何不同?”他俯望着她,眸子熠熠有光,情欲勃发。“我的身体不是不照样在取悦你?” 她以为她在女人中已经是离经叛道,也鲜少有什么话题能让她脸红心跳的,毕竟在军营里,跟将士待了一整年,有些女人不该听的荤话她也听了不少,早该麻木不仁了。 可是,听到铁杵银针这一套言论,她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耳朵,只希望长发遮挡着,不让这个恶劣男人发现,否则,他还真以为她是没见过世面的女人! 龙厉病弱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好似多走两步路就要咽气,可是一转眼,他竟成了个货真价实的男人,甚至在床事上异常凶猛善战,贪婪无度,若是早几年她能预见此刻此景,她会不会直接把他阉了? “你不喜欢,大可去找别的女人,燕瘦环肥,莺莺燕燕,我乐的轻松。” 他眼神一沉,手掌沿着她的小腹,徐徐撩拨。“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你错了,我的身体和我的嘴一样诚实。” “是吗?让我尝尝。”他邪气一笑,压在她的身上,再度牢牢地封住她的唇,两手也没闲着,很快地褪下两人的衣裳,毫无间隙地贴合着,肌肤上的淡淡凉意,渐渐因为四肢交缠而变得火热。 秦长安主动勾住他的脖子,这男人的美色实在可怕,幸好他的身份尊贵,不需以色侍人,否则,他的这一具皮囊,将是最好的武器。 身体不再被情蛊操控,而是发自欲望,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她没有过其他男人,初夜也不是什么美好回忆,但如今她已经长成成熟的女子,知道他的确带给她许多愉悦。 他紧紧搂住她,很难描述这种滋味,但他清楚若换做其他女人,她们决不能跟秦长安一样在床上跟他并驾齐驱,身体的契合本就是可遇不可求。她并未学过魅惑男人的手段,但他却频频陷入疯狂,这副被衣料包裹的纤细身体看着没什么特别,在他身下却成了天生尤物。 一个时辰后,她娇软无力地趴在被褥上,闭目养神,即便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龙厉那家伙实在是……把她当成肉骨头一样啃了不知多少回,这会儿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好似废人一样。 身旁的男人侧躺在她身旁,欢爱过后的他,面容跟往日的阴邪乖戾有很大的不同,少了阴沉,好似一头饱食过的野兽,收敛了打猎的杀气,疏懒的眉眼之间,只剩下满满当当的惬意和欢喜。 龙厉毫不收敛地从头到脚打量着她,长指穿过她柔软的发丝,顺着她的背脊骨无声滑下,逗留在她凹陷的腰肢上那两个迷人的小涡上,果然是自己看中的女人,非但不腻,反而越看越喜爱。 “再来一回,嗯?”他的嗓音清滑中带些沙哑,令她心头一颤,顿时换来她一记要杀人的眼神。 “我的药呢?”她摸索着身旁凌乱的衣裳。 “什么药?”龙厉难得贴心地替她抓过一件上衣,差点打算帮她一起找东西。 “让男人一辈子不举的药。” 龙厉眼神转为阴沉,将手里的衣裳丢到床下去,手掌反复流连在她白玉般的后颈上,他太喜欢她美丽的脖子,但此刻他恨不得扭断它,他才能长命百岁——但转念一想,不行,没有她,就算长命百岁也太无趣了。 更何况,他是个男人,是个爱欲很重的男人,他可舍不得放弃鱼水之欢的销魂滋味。 “我就你一个女人,你还不在床上满足我,像话吗?”他的利齿轻轻咬着她后颈上的嫩肉,含糊不清地说,好似满腹委屈。“也不知我为谁禁欲了整整两个月。” “纵欲的男人一个个都活不长,禁欲才是养生之道。”她推开他,眼角上扬。“你真不是属狗的?咬的我浑身都是。” “本王属龙!”他的眼底再度浮现一丝怒气,凶狠道。“本王年轻力壮,好好的禁什么欲?要出家当和尚吗?” 秦长安一听他又冒出“本王”的自称,就知这男人是气坏了,她却不以为然,眸子波光盈盈,轻描淡写地说。“你若是吃不饱,也不是没其他的办法。” “什么办法?” “家花哪有野花香?”她拍了拍他的胸膛,却在看到他心口上的新鲜疤痕时,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你懂的。” “你以为我找不到女人?”他自负地冷笑。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你想说这个?”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 她半眯着美眸,懒洋洋地问。“靖王爷,你为何非要在我这棵树上吊死?就不能去别的歪脖子树上试试吗?” 这女人的乖张程度,简直天理难容!龙厉嘴角高高地掀起,藏着令人胆战心惊的狠戾。他承认,自己遇到了一个强劲的敌手,她就是不喜欢对他百依百顺,就连房事也总是吊着他,按理说,他早该骄傲地拂袖而去,管她死活,可是,他就是走不了。 因为,有挑战的日子,很有趣,而且,会上瘾。 他岂会不知道秦长安想做什么?她一旦确定了心意,必当会用自己的手段改造他,就如同她收了野性难驯的小夕。 他攫住她的下巴,薄唇贴着她的唇,低不可闻地笑道。“秦长安,你若不是想要调教本王吧?” 她眼瞳一缩,但很快维持了淡淡的笑容,“若我说是呢?” 他不屑至极:“所谓驭夫有道的女人,无非是把男人变成软骨头,本王又不是要入赘的废物。” 秦长安的确有这样的打算,他们的半年之约,在路上就耗费了两个月,若是她真的好死不死地栽在龙厉手上,面对这么邪佞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她当然要力所能及地改变他。 怕就怕,人算不如天算,她现在给自己留一条退路,龙厉要是能让她动心,她就认了。 “靖王爷当然吃香的很,不过,你若不接受驭夫,大有男人愿意当你口中的软骨头。至于你说的入赘?”她顿了顿,赞赏地点头。“是个好想法。” 闻言,黑眸里瞬间绽放了几丝光芒,随即又像是烟花般淡淡隐去,龙厉双手缓缓紧握成拳,他似笑非笑地问。“尝过我的滋味,这世上什么男人还能入你的眼?” 秦长安脸色不变,若无其事,心中却是波涛汹涌,他说的出口,她岂能听不下去? “你什么滋味?我口味可没那么重。” 他的眼神转为阴冷而张扬,恶狠狠地提起她的手腕,把她抱坐在自己身上,索性话不多说。 “不清楚什么滋味是吗?什么叫欲仙欲死,本王再让你体验一回。” ……。 第二日清晨,秦长安睡得很沉。 屋外的翡翠等了会儿,见后院的屋子里没有任何动静,却又不敢拖延时间,只能小声提醒。 “郡主,您起了吗?宫里派人来请您入宫。” 她掀开沉重的眼皮,搂着她入睡的男人也在此刻悠悠转醒,她一看到龙厉的好气色,又给他一记冷刀子。 “萧儒那个老皇帝真是活腻了,扰人清梦……直接灭了北漠得了……。”他神色慵懒,对秦长安这么早就被召入宫的事极为不满,薄唇微启,却是没一句好话。 “得了,要进宫的人是我,又不是你。”她半坐起身,锦被从身上滑落,这才看到满身的吻痕,她怒急攻心,将枕头砸向龙厉,见他看似不尚清醒,却一偏头就闪过,更是气的牙痒痒。 “你让我怎么见人!” “那就别见了。”他环住她的腰,将脸枕在她的腿上,懒洋洋地说。“我们昨天才回皇城,一大早他就要你进宫,非奸即盗,这种老皇帝你最该防着——” 她硬生生地推开他的脸,捡起散落在床上各个角落的衣裳套在身上,眼若寒星。“胡说八道,我看你还没醒,皇帝若对我有什么心思,还封我为郡主做什么?直接封为后宫妃嫔得了。” “他敢!”身后传来一道男人暴怒的低喝。 秦长安自如地穿好鞋袜,真不知这男人每天都发怒,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不过验证了她的猜测,他起床前的脾气宛若恶鬼,谁伺候他,一定是上辈子跟他有血海深仇,这辈子才要百般受气。 “早点回来。”他从背后抱住她,这一句,说的异常轻柔。 她偏过脸,心情莫名其妙地变得奇怪,领教了他变化无常的情绪和阴晴不定的脸色后,反而不习惯他唯独给她的那么一丁点温存。 阴狠无情的靖王,恶名昭彰,擅长用无数种残酷的方式刑求对手,从不仁慈,但此刻,却无关他是否残暴不仁,他像极了一个坏脾气又孩子气的男人。 “这要看皇上何时放我回家,我可做不了主。”她没再跟他针锋相对,平静地起身,又想到什么不太放心,低声道。“你如果要出门,别忘记戴面具。” 皇宫。 “长安,你这一路去南疆,走的实在太久了,朕很是想念你。”萧儒笑呵呵的说,但脸上的风霜却挡不住,毕竟之前刚失去一个儿子,就算是九五之尊,心情肯定沉重。 “皇上,虽然花了七个月的时间,但总算得偿所愿,而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身着素雅宫装,身姿挺拔,风华自成。 “情蛊既然解开了,你那个后院人也算是功德圆满了,想怎么处置他?” 秦长安长了个心眼,煞有其事地回应:“明遥对经商很有兴趣,或许我会让他帮着一起接管生意。” “那是再好不过。他能从风尘之地走出来,恢复了平民身份,还能得到你的器重,以后就算是重生了,他理应对你感恩戴德。这后院人虽然是北漠贵族女子才有的权利,不过说起来你们也是被情势所逼。” 皇帝的言下之意,她听的出来,却满心错愕,眉头微蹙,问道。“皇上,人非草木,岂能无情?明遥对我忠心不二,我利用完了就过河拆桥,这不太妥当吧?” 萧儒正色道:“你们两个,原本就是门不当户不对,他一个罪臣之子,又是入了娼门的戴罪之身,岂能高攀你?” 她面色微变,实在搞不清楚皇帝在打什么主意,只能噙着笑意继续问。“虽然是不太匹配,但明遥毕竟是如意的亲生父亲。” “孩子不是问题,在于你是否懂得变通。”萧儒那双笑眯眯的眼里,多了一些她无法看透的深沉,他却没继续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你刚才说上官德的罪状,你手里也有一份?” 秦长安将珍珠泉的事娓娓道来,包括上官德再三派遣杀手来要他们的性命,以及他们误打误撞揪出上官德在萤石的矿地安插自己的心腹,这些年里获取大量利益,中饱私囊的所有细节。 “怪不得宰相府抄家的时候,抄出来那么多黄白之物,朕以为他只是收了下面官员的好处,没想到他把手伸到萤石的矿地,朕看在他曾经辅佐的份上,本打算留他一命。现在看来,上官德留不得啊。” “皇上英明,上官德已经成为北漠的蛀虫,连国家的矿产都敢动歪脑筋,恐怕此人的野心不止如此。” “你说的很好,长安,你又立了一功,于情于理朕都该赏你。不过,至于赏你什么,要让朕好好想想。” 走出殿内,秦长安满脑子都是皇帝萧儒的话,神仙膏的事情,她暂时没走漏风声,毕竟现在把上官德和他的势力连根拔除,才是首当其冲的重点。 “郡主,虞妃娘娘请您过去。”身后追来一个宫女,朝她行了礼。 她头一点,跟着宫女去了后花园。 虞妃正站在梅树前赏花,她三十岁,雍容华贵,身材丰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才盈盈转身,笑道。 “长安,什么时候回来的?” “娘娘,我昨天傍晚才回郡主府。” 虞妃娘娘寒暄了几句,吩咐道。“你们两个先退下,本宫跟长安郡主逛逛后花园。” 秦长安眼波一闪。“娘娘,听说我不在的这半年里,皇城可发生不少事情。” 这个虞妃娘娘跟她交好,性子脾气在妃嫔中没什么架子,是跟随先帝多年的妃子之一,膝下有两个公主,其中一个公主患有咳嗽病,也是她治好的。 虞妃叹了口气,神色凝重:“谁说不是呢?太子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皇上该多伤心失望……他虽是宫女所生,但皇上还是给了他大皇子的名分,他却等不及要当新皇,还被自己的侍妾告发,成了皇家的丑闻。” 她若有所思,没说什么。 “两位公主的身体无恙吧。” “好得很,个子也抽高了不少。” “娘娘,这两个小玩意,送给公主玩吧。” 秦长安早已养成习惯,每次入宫都会随身携带一些小巧的物件,在皇宫里行走,免不了要跟后宫妃嫔打交道,这些东西兴许不值钱,却是笼络人心必不可少的。 虞妃把玩着手里的两块药皂,眉开眼笑,爱不释手。“你上回做的鲜花药皂她们看着喜欢,不过琳儿不能闻花香,哭闹了好几天呢。” “鲜花药皂的确比较适合成年女子。这个药皂功效跟鲜花皂差不多,但里头没有鲜花,只用温和的药草,做成小动物的形状,大人小孩都能用。” “是啊,这个是小猫,这个是小狗,不错不错,连本宫都觉得可爱。” “刚做出一批,打算开春才在听风楼正式售出,娘娘若是喜欢,下回我再让做些其他的小动物。” 虞妃一听这些东西还没开始卖,两个公主还能出去炫耀一番,心情更好,拉着秦长安,低声说。 “昨晚我从皇上那里听到个消息,跟你的婚事有关。” 秦长安脸上有笑,却不达眼底。“我的婚事?”她把儿子当挡箭牌,竟然还挡不住来势汹汹的有心算计? “后院人可不算什么正经名分,本宫说的是你的郡马,皇上心里有人选了。” 她心中烦闷,却还是噙着笑意问道:“娘娘可知是什么人?” 虞妃圆润的脸上满是笑,故作神秘地说。“那人你也是见过的,身家背景是十分干净,长相人品也是没的说,更别提才高八斗,满腹经纶——” 她无奈地摇头:“娘娘,您说的这人,可不像是凡夫俗子啊,该不会是天上文曲星吧。” “皇上是有给你们指婚的意思,不过,男方是什么想法,本宫倒也没听说。” 秦长安这才松了一口气,粲然一笑,轻描淡写地道。“是啊,此事还没敲定,也许就不了了之了吧。皇上该不会是忘了,我已经有个儿子了吧。” “长安,若是对方不在乎你有儿子了呢?” 被虞妃这么一问,她的心无声沉下,难道北漠民风如此开放,真有男人可以不在乎她带个拖油瓶?再想想皇帝的确在暗示她要跟明遥桥归桥路归路,却不曾提到如意,这种做法,其实在大户之家并不罕见,男主人碰了低贱的女子,一旦对方怀孕,家族往往用一招去母留子。 而明遥的情况极为类似,他只是后院人,地位不高,虽然外人以为如意是他的种,但只要儿子不要老子,极适用于她这种女尊男卑的例子。 她见过的人?才高八斗,满腹经纶?虽然她严重怀疑虞妃娘娘的眼光,但怎么想她在宫里接触最多的就是手下那些御医,里头的确有几个长相清秀的,不过医术平平,再者,他们只是她的属下,她可没觉得有任何人对她抱有思慕之心啊。 只是,虞妃虽然暗中跟她透了底,但目前皇帝还未跟她提及婚事,她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暂时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她在后花园绕了两圈,看上去是在赏风景,实则却能便于自己思考,藏在宽袖里的一封信在走动的时候飘了出来,落在地面上,她也浑然不知。 “郡主,请留步。” 秦长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依旧往前走,身后的男子不得不加快脚步,连喊了两三遍之后,她才回头。 这人是——她眯了眯美眸,身材高瘦,终日穿着青色袍子,脸有些瘦削,五官清隽,摇杆挺得很直。虽不至于说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但这幅典型文人的斯文模样能这么深入人心的,这宫里似乎只有一个。 他是太傅陈子友,陈家三代为官,不巧的是,其父是前几年才辞官的老太傅,父子出了两代太傅,说起来,也是北漠的一桩美谈。 “原来是陈太傅,我们好久没见了吧?”她淡淡一笑,跟此人没什么交集,她自然也没有随意树敌的习惯。 陈子友依旧不苟言笑:“郡主贵人多忘事,我们上一回见面,是在长公主和秦将军的婚宴上。” 这人倒是正直的过了头,一点官场上的弯弯绕绕都不懂!给他个台阶下,他还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眼珠一转,脸色微变。“是吗?我想起来了。那晚陈太傅把我骂的狗血喷头,我却忘得一干二净,显然是不记仇。” 陈子友闻言,颧骨上浮现可疑的暗红,他压低嗓音解释。“狗血喷头不至于——” 秦长安没料到这个在官场上以正直不阿闻名的太傅居然会不认账,只觉得有趣极了,恶劣地勾起嘴角笑意:“太傅不是说我收纳后院人的举动惊世骇俗吗?对了,貌似还说我轻浮?” 此言一出,陈子友少有表情的脸上更是化开了颜色,他在皇宫各色美人见多了,就是没见过比秦长安还要明亮的眸子,光是跟她对视,就让不近女色的他慌了阵脚。 068 我们很快就是一家人 “那是以前……。”他咳了声,浑身都不自在,枉费他读了那么多书,却不知该如何跟眼前的女子相处。 “喔?陈太傅已经对我有所改观了?”她挑了挑眉,往前踏上两步,果然见陈子友后退维持男女之间的距离,她强忍着想笑的冲动,否则真怕自己笑得直不起腰来。 陈子友浓眉下的那双眼生出熠火:“郡主剿灭了为非作歹的黑龙寨,解救上千被金梅毒操控的无辜百姓,可说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我可不敢当,陈太傅把我夸的快上天了,不如有话直说,是否有事要麻烦我?”文人就是麻烦,不喜欢开门见山,有的没的说一大堆,她至今不知道陈子友的真正目的。 “陈某只是表达对郡主的崇敬之意,并无所求。”陈子友负在背后的右手伸出,脸上浮现很细微的笑容。“这封信是郡主的吧?” 她低头一看,果然是她亲自写的信,信封上还写着钟山书院院长的头衔。她打算出宫后直接去钟山书院,随身携带了推荐信,文人就喜欢用书信这一套,她也不能免俗,谁知道刚才想事情太过专注,连信什么时候掉了都没发觉,才会被陈子友捡去。 “正是。” “不知是何人要去钟山书院念书?” “是我领养的一个男孩,他不识字,年纪也有些大了,所以我亲自写一封推荐信,希望院长能收下他。”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会儿,陈子友浑身的不自在似乎驱散了,他凝视着秦长安淡然自若的眉眼,总算恢复以往的镇静,不疾不徐地问道。 “郡主仁慈,像你这样的年纪,愿意领养孩子的不多。” 俏脸上满是漫不经心:“领养一个孩子,不过是饿了添口饭,冷了加件衣,这有何难?” 陈子友的目光露出激赏,这才觉得先前对秦长安的误会至深,自己看人的眼光太过片面,她分明是个有胆识又不失仁心的好女人。 从他的手里取过这封信,突然又听他平静的声音。“据我所知,钟山书院在两月前,刚收满一百位学子,而钟山书院一年只有两次考录新生的时间,分别是每年的五月和十月。” 陈子友说的这么巨细无遗,秦长安把推荐信塞入衣袖,不免多说了句。“我让人打听过了,的确是错过了时间,不过许院长也许能考虑到我的原因,所以才要亲自去拜会。” 顿了一下,他婉转地说。“这事很难说。” 她嗅到些许不寻常的气味,目光带着探究。“陈太傅似乎比我知道更多内情?甚至知道即便我亲自去,许院长也不见得会收下我这边的孩子?” 陈子友又沉吟许久,眉头紧皱,那副老成思虑的表情看得秦长安很快没了耐心。这男人不过二十七八岁,怎么一副老年人的性子? “如果郡主真心想让那个孩子进钟山书院,把信交给我,我替你传达。” “你?” “许院长曾为我开智。” 她了然一笑,笑靥灿烂明媚,令那张精致小脸更是宛若一朵在清晨盛开的鲜花,朝气蓬勃。 “有劳陈太傅了。” 陈子友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眼前的笑容宛若春水暖阳,那双眼自信坚毅,眉目漂亮还带两分英气,眉心那一点红,不偏不倚,更是将这张容颜锦上添花。 最终,那些说不出来的话语,只能在舌尖堆积,他把推荐信揣入怀中,承诺道。“一有消息,我会马上派人通知郡主。” 她毫不吝啬笑容,言辞举止带着几分爽朗:“若此事成了,我再请陈太傅到醉仙楼吃顿酒席,以示感谢。” 他清俊的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看人的眼神却没了以往的清高,久久目送着她的倩影,直到她已经消失在视线内,他才离开。 白银在宫门外等候,见秦长安走路还不忘思考的模样,扶着她上了马车,低声问。“郡主有心事?” 她不在意地挥挥手:“哈,没什么事,只是遇见个老古董,我还当他只会板着脸教训人,终日端着一副一本正经的圣人模样,原来不是,也会好好说话。” 白银放下帘子,没插嘴,秦长安休息了会儿,自言自语道。“说也奇怪,我以为老古董跟我不对盘,他居然愿意主动帮去许院长面前开这个口,我们甚至称不上是点头之交,何时关系好到愿意伸出援手了?” 在秦长安身边待的久了,白银也知道了朝廷不少官员,她试探地问。“郡主口中的老古董,可是当朝太傅陈大人?” “就是他。” “郡主不知道吗?钟山书院的院长许辉,是陈大人的亲舅舅。” “什么?”秦长安险些被这一口茶水呛到。“陈子友跟我磨磨唧唧说了那么多话,还说什么是许院长给他开智的人,就是不说许院长是他舅舅?!” 跟文人打交道就是麻烦,总是喜欢把事情搞得太复杂,不过这么一想,传闻许辉也是个不向权贵低头的文官,跟陈子友的形象倒是不谋而合。 她又端起茶杯喝了两口。“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说的没错。有许辉这样的舅舅,就有陈子友这样的外甥。” “郡主,陈大人是怎样的?”一连两个“这样”,白银一头雾水。 秦长安有耐心地点拨:“年纪轻轻就从少傅爬到太傅的位子,他当然是个聪明人。不过,读书读多了,就容易养成一板一眼的性格,人跟人的相处之道,书中也许有一部分,但更多的浸透在日常相处和交际中。” 白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样的人,我们江湖上称为书虫、书呆子。”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不自觉想起陈子友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拍着双手,乐不可支。“对对对!就是书虫,书呆子!” 正在马车里的主仆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的时候,外面的车夫突然大喝一声:“快走!还不快让路!” 车夫没想到挡在路中央的人动也不动,当他赶紧勒住缰绳的时候,马车险些撞上人,车厢内的矮桌茶杯往前冲,落得满地狼藉。 白银眼疾手快,很快做出反应,一手牢牢地攀附在马车上,另一手扶住秦长安,免得被马车的惯性甩出去。 马车终于停下来。 “郡主,您可曾受伤?”马夫白了脸,小心翼翼地说。“都怪那丫头突然冲出来,占着道不走——” “人呢?撞着她了吗?” “就差一点,不过她还是一动不动地杵着。” “我下去看看。”秦长安虽然过得是贵族的生活,却最看不惯那些贵族不把平头百姓当人看的傲慢态度,白银给她掀了帘子,她下了车。 一个少女低着头,跌坐在地上,身穿蓝布花棉袄,梳着两条辫子,看不出真实年纪。 她紧张地扣着手指甲,秦长安站着无法看清她此刻的表情,但从僵硬的动作看来,应该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马夫说的并不夸张,只要慢一些勒马,说不定这人就被撞飞出去,不死也会受重伤。 秦长安俯下身子,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柔声安抚道。“没事吗?” 少女抬起头,圆脸上镶嵌着一双略圆的眼,皮肤略黑,但细看之下五官透着娇憨可爱,年纪有些难猜,大概十三四岁。 她迟迟没开口,只是一张嘴,连连打了好几个嗝,偷偷看着秦长安的神色也有些异样,好似不敢正眼看人似的。 “郡主,她这是怎么了?”白银讶异极了。 “有人受到惊吓后,就会不停地打嗝。”秦长安检查了一下少女的头部和手臂,看到的确没有伤口,才放下心,轻轻拍着少女的后背。“小姑娘,你住在哪里?不如我们带你一程,送你回家?” 少女一边打嗝,一边瞪着圆圆的眼瞅着面前的人,煞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但还是一字不说。 白银问:“难道是哑巴吗?” “你不觉得,她有点异于常人吗?”秦长安环顾四周,有几家街巷旁的铺子开了,有人伸长了脖子看热闹,却无人为少女说话。 “郡主,她不能说出家里的住址,我们又怎么送她回去?” “的确有些棘手,反正今日不必赶着去钟山书院见院长,不如我们就到旁边的茶铺坐会儿,也许她的家人会来找她。” 坐到茶铺靠窗的位子,秦长安点了一壶茶,几样点心,少女眼巴巴地瞅着,不停地吞咽着口水,双手紧紧抓住桌缘,好似小狗讨食的姿态。 她弯唇一笑,把点心推到她面前。“吃吧。” 少女怯生生地瞥了秦长安一眼,想要伸手,却又无比怯懦,直到见秦长安始终都是笑脸,她才伸出双手,胡乱抓了几块桂花糕,拼命往嘴巴里塞。 秦长安见状,静静地吃了口糕点,十来岁的小姑娘绝不该是这种狼吞虎咽的吃法,更别提,旁边放着筷子,她却视而不见,吃相还不如三岁小儿。 掏出一块帕子,给少女擦了擦满嘴的糕点碎屑,她不经意地迎上少女的眼神,那双眼睛虽不是特别美丽,却是清澈如水,没有一丝阴霾,纯洁天真的宛若幼童。 这少女脑子有问题?! 她并不闪躲,也没了方才怯弱防备的神色,任由秦长安给她仔细地擦了脸,娇憨的五官也渐渐放松下来,高高抬起下巴,眸子半眯,很是享受秦长安轻柔细致的照顾。 “白银你瞧,她的表情跟虎头好像。”秦长安的笑容绽放几分柔和。 若是正常人,都十三四岁,有的都嫁人生子了,怎么会连自己都不能照料?还露出这般幼嫩孩子的神情? 少女歪着脑袋打量她头上的发饰,看到一只彩金蝴蝶,眸子里大放光彩,死死地盯着,一脸的艳羡。 “你要这个?好,给你。” 秦长安慧眼如炬,摘下那只彩金蝴蝶,揉了揉少女的头顶,将发饰轻轻放在少女的手心。 “蝴蝶……飞飞……”少女视若珍宝地捧着,嘴巴一张一合,发出低微的声音。 她挑了挑眉,原来小姑娘并非哑巴,但一开口,更坐实了秦长安的猜测,显然对方心智未开,脑子不太灵光。 少女小心地把玩了会儿,出乎意料的,她还是把彩金蝴蝶放回桌上,一双无辜清澈的眼,巴巴地望着秦长安。 秦长安以前出诊的时候,不是没见过天生失智的人,大多行为举止野蛮粗暴,让人哭笑不得,甚至还有常常攻击别人的行径。这个小姑娘并未抢夺她看上的东西,把玩了还知道将东西还回,看起来是贫苦出身,但显然家教却极好。 “我说给你,就是你的了。只是以后,看到马车要记得靠边走,明白吗?”她交代了一句。 “姐姐,你叫俊猪吗?”少女语出惊人。 什么俊猪?秦长安忍俊不禁,这世上猪还分美丑吗?果然是童言无忌啊,只是身体跟心智却相差甚远,这么想着,她反而对这个少女多了一分怜惜。 不过,她没打算跟少女多做解释,患有这种病症的,大多记性不好,一句话交代一百遍也不见得能让人记住。 “我叫云儿……”她自顾自地说,指了指头顶。“天上的云儿。” “好名字。” 秦长安话音未落,便见白银跑进来说。“外头好像有人找她,郡主。” “哥哥!”云儿从窗外窥见一人身影,连桌上的彩金蝴蝶都忘了拿,一阵风般跑出茶铺。 秦长安缓步跟在后面,茶铺门口的街上站着一个男人,一袭黑色布衣,身形很高,头戴锥帽,连声喊道,很是焦急。 “云儿!云儿!” “哥哥,云儿在这里!”少女用力地挥着双手,生怕兄长看不到她。 “谁让你出来乱跑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到少女面前,低喝一声,但看似生气,怒气却不显。 少女顿时没了声音,低垂着脑袋,露出一截后颈,那里有着火纹的痕迹,从耳朵蔓延到脖子。 秦长安见了,不由得眼神沉下,很明显,那是被火烫伤的痕迹。 “下次你再出门,我不会再来找你!”男人愤懑地说。 委屈巴巴的少女依旧没搭腔,只是牵着男人的衣袖,盯着自己的布鞋,好似恨不得有一道地洞钻进去,免得被兄长数落。 “白银,把这个给她。”秦长安吩咐一句。 白银接过彩金蝴蝶,拦住那个黑衣男人,将少女险些被车撞的事简单描述一下,随即把发饰递给男人。 “这是我们郡主给小姑娘的,毕竟让她受了惊吓,小姑娘也很喜欢。下回,你可得好好看顾,换了撞上别人的马车,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黑衣男人突然愣住,“郡主?敢问是哪位郡主?” “长安郡主。”白银没再多说,把东西交给他,就转身离开。 皇城皇亲国戚很多,公主郡主也有好几个,但平民郡主却只有自己主子一人。 男人握住彩金蝴蝶的手一缩,锥帽后的黑眸透出寒光,他的视线追逐着站在茶铺下的那个女子,她身着宫装,披着百花团簇的粉紫色斗篷,光洁素净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只是一瞬间,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高贵淡然,竟让他移不开眼。 秦长安正欲跟白银重新坐上马车,但一道火热的目光看得她很难忽略,她转头,迎上那个黑衣男人的目光。 因为他戴着锥帽的关系,帽檐压得很低,还有黑纱遮挡,她无法看清此人的真实容貌。 她没有继续逗留,钻入车内,白银放下帘子,马车徐徐驶离。 “长安……郡主。”男人破碎的笑声从喉咙溢出,手里的彩金蝴蝶突然变得扎手,他幽幽地叹了声。“原来你就是长安郡主。” “哥哥,你认识那个俊猪姐姐吗?”云儿憨傻地问,试图掰开他紧握的拳头,细长的柳眉紧紧皱着,好似要哭出来。“哥哥,轻一点,我的蝴蝶……” 云儿的哭腔把他拉回了现实,男人点了点头,松开手掌,把那一只彩金蝴蝶戴上云儿的发间。 “好看吗?” “好看。”男人的手掌抚上云儿的脸颊,笑着挤出两个字。 明知道这个发饰精致华美,一看就是富贵女子才能拥有的,此刻眼前的云儿穿着花棉袄,即便没有补丁,也是个贫家女子的装扮,一点也配不上这只金蝴蝶。 “我们快回家。”他攥住云儿的手,脚步不由地加快。 “云儿还能见到俊猪姐姐吗?” “她不是你姐姐。” “可是……她对云儿很好……云儿还想跟俊猪姐姐玩……”云儿不依不饶地说着,小嘴喋喋不休。 “玩玩玩!就知道玩!云儿,你已经十四岁了!是大姑娘了!”男人突然停下脚步,低吼道。 这一声怒吼,震住了一脸欢喜的云儿,她抖了抖小身板,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惹恼了相依为命的兄长,眼眶瞬间泛红,小声地啜泣。 他跟云儿发什么火?男人后悔至极地弯下腰,满心的疲惫不堪,如果云儿没有经历那些事,早该到了定亲准备嫁人的年纪,而不是这样跟个孩子一般哭闹纠缠他——他累了,身体的疲惫比不上心中无力的万分之一。 有时候,他也会想,索性他跟云儿一样,痴傻天真,眼睛睁开就是新的一天,该哭就哭该笑就笑,是否就能好些? 只是,一家子有两个痴儿,谁去养家糊口?! 被自己这个软弱逃避的念头震慑住,男人重重叹了口气,随即直起腰,重新握住云儿的手,往远离闹市的方向走去。 郡主府。 这是什么气氛? 秦长安伸手,示意白银别说话,主仆两人停在正厅前的门旁,探出头来,倾听里头的动静。 正厅里坐着的那个人是戴着面具的龙厉,站着的男人是一身铠甲的秦峰,显然他是从军营里直接赶来的。 秦峰冷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对又浓又粗的眉简直要拧成一团,脸色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至于龙厉,他则是坐在花梨木雕花椅子上,端着描金茶盏,垂眼看着茶盏里旋转着的青翠茶叶,悠然自在的气势反而凌驾在秦峰之上—— 终于,秦峰忍不住了,一拍桌案,粗声粗气地道。“说吧,你到底想把我妹子怎么样?” 秦长安摸了把脸,无奈地摇头,虽说大哥年少就上战场,杀敌无数,用兵如神,一身戾气,却也无法匹敌龙厉稳如泰山的气场,更别提其他人了。 说来也怪,龙厉年纪轻轻,那种睥睨天下,栾傲狂肆的调调,总能轻而易举镇住全场,威慑众人。 “秦将军认为,我能把长安怎么样?”他的指腹摩挲过茶盏的边缘,幽幽瞥了秦峰一眼,阴邪难分的清滑嗓音透着诡异的笑。 谁准他把秦长安的名字喊得这么亲昵?!秦峰双眼隐隐有暴突的趋势,嗓音不自觉扬起,“既然南疆的事很顺利,没让你们白走一趟,事情解决了,你为何还赖在郡主府不走?” 堂堂金雁王朝的靖王爷,死皮白赖在邻国呆了一年半,像话吗?! “秦将军,我住的是郡主府,又不是将军府,你对我下逐客令,是没用的。”龙厉一派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冷淡模样。 “我劝你别跟我耍心眼,这里是北漠,你若是轻举妄动,等你的只有死路一条。” “死路一条?好大的口气。”他垂眸一笑,即便面上还戴着银制面具,那种骨子里的邪气和霸道专制,无声流露出来,令人不寒而栗。“秦将军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可我不愿跟你玉石俱焚。” 几番对话下来,秦峰觉得非但没有看清眼前这个男人,反而无法猜透对方的心思,他不禁恼怒地低喝。“你想伤害长安?!” 龙厉几不可察地嘴角一抽,陆家人还真的都是一根筋,他言语之中的示好意味难道还不明显吗?还是这个只会领兵打仗的秦峰听不懂人话? “男人说话不用兜兜转转!” 龙厉搁下茶盏,虽然认定秦峰勇气可嘉,但不过是愚勇而已。这种谋略不足的武夫,才是最容易被设计的棋子。 “秦将军,你听好了。我之所以在秦长安身边留了这么久,势必要把她带回去的,我跟她有些事要处理,你最好别插手。” “我是不会让你把她带走的——” “大舅子。”龙厉锐眼一眯,即使声不扬、气不怒,已让人感受到十足的杀气。 若不是因为秦长安太过在乎两个兄长,他看看秦峰这幅只长年岁不长头脑的样子,实在难以想象要跟他当亲戚,幸好,秦长安跟兄长们不太相像,她聪慧理智,也是很少能理解他心中所想的人。 只要一想到秦长安在回程两个月照顾他的温柔神态,就觉得浑身发热,恨不得秦长安此刻就出现在自己眼前,那个老皇帝怎么还不放行?她出去都大半天了! “谁是你大舅子!你叫谁呢?!”秦峰好似踩到了陷阱,黝黑的脸上面色难看,哇哇大喊。 他知道龙厉的真实身份,自然对龙厉满满当当都是戒心,本来是抱着最坏的打算来跟龙厉谈判,甚至想到如果龙厉不识相,他就派几百精兵暗中灭了龙厉,谁知道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大舅子”的称谓?!不按常理出牌,这就是龙厉一贯的行事风格?! 在门外的秦长安再度无力地叹了口气,龙厉可以逼疯许多人,包括她的大哥,而她也不由地跺了跺脚,抖落一身寒意。都怪龙厉,没事找事,喊什么大舅子?! “我们很快就会成为一家人。”听力极好的他,听见外头传来的脚步,他知道是她。他眼波一闪,望着门外那一角裙摆,面具后的薄唇无声勾起。“出来吧,你真打算看到我们大打出手也不拉架?” 069 喊谁大舅子呢? “跟我大哥动手,什么下场你心里清楚,你又不是他的对手。”秦长安哼笑一声,这才缓步踏入正厅,朝着愤懑不平的秦峰一点头。“大哥。” 龙厉不需要学武,就已经恶名昭彰。他真正让人可怕的是,杀人不见血的权术和计谋,她一点也不担心他会冲动至极地跟秦峰比划拳脚。 “我不是他的对手?”他转向秦长安,眯起了眼,意味深长地轻声问。 秦长安则不如秦峰那么容易被挑怒,龙厉的恶形恶状,她还能不习以为常吗?她走到两人中间,神色淡然,温文一笑。“大哥,我本来就要找你。” “他是不是暗中威胁你,让你不得不跟他回去?”秦峰压低声音,一把拉过秦长安,面色依旧凝重。 龙厉不屑一顾地瞥了一眼,看样子像是窃窃私语,实际上秦峰的声音他这边都听得清楚,是故意的? “他没有威胁我,大哥,你多虑了。”她正色道。“是陆家的事,到底是朝中谁在作祟,我想调查清楚,还有一事,就是他帮我找到了一个肖似我娘的女人,养在靖王府,我想亲自回去看看是不是。” “你娘?”秦峰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意外极了。 “大哥你也不知情,过去的事,没必要分什么对错。至于你和二哥,我永远都把你们当做我的亲哥哥,只要你们肯认我,不在乎我是庶女——” 秦峰没沉默太久,牢牢抓住她的手,“爹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我们陆家没什么嫡庶之分,不搞别人家里那一套!” 在一旁看戏的龙厉总算挑了挑眉,秦长安对陆家的掏心掏肺,百般维护,如果秦峰也是个不知好歹的,连他都看不过去了。不过,好在秦峰虽是个武夫,却是有一颗忠肝义胆和热忱心肠的好兄长。 “所以,我必须回去,不过没那么快。”她浅浅一笑,“不管是宫里的职务还是商铺的杂事,都不是一两天就能交接的,也不是我想放就能放的。” 秦峰将她的手握的更紧,刀刻的冷硬面庞上浮现些许硬汉柔情:“如果找到你母亲,我也该跟你一道去认认,再说当年陆家的败落也是因我而起,我没道理当个缩头乌龟,却把所有危险推到你身上。” “有我在,她怎么会遇到危险?大舅子,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就在此刻,龙厉终于离开了花梨木椅子,缓缓走到秦长安身旁,冷哼一声,随即抽出她被秦峰紧紧拉握着的手,改而跟他十指相扣。 虽然是兄妹,但拉拉扯扯这么久,当他是死人?要不是秦峰是她崇拜的大哥,是个毫无关系的外人,他早该把那双爪子剁了。 这个宣誓自己独占主权的动作,令秦峰无比震愕,更别提那一句“大舅子”,第二次给他带来的巨大冲击,他胸口气血翻涌,怎么看都觉得龙厉不是合适的人选。 秦长安不无埋怨地瞪了他一眼,谁能受得了龙厉阴阳怪气的习性?她看大哥显然已经快到崩溃边缘。 果不其然,秦峰恶声恶气地指着他:“你的舅子,我可不敢当!我不管你打什么主意,趁早死了这条心,我要不起你这个妹婿,我们也无意高攀你这样的贵人!” 闻言,龙厉眸子里闪过一丝寒芒,跟方才的气定神闲截然不同,周身焕发出来的气息,宛若乌云压顶,笼罩着所有人。 面具下的嗓音带三分冷厉阴沉:“我喊你一声大舅子,已是给了你十足的面子,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秦峰急不可耐地问:“长安,你怎么说?去南疆前不是答应我,只要成功,就跟他分道扬镳的吗?” 此言一出,秦长安跟龙厉全都愣住了。 秦长安没想过大哥想也不想就把这个秘密抖落出来,而龙厉则因为他们早有驱逐他的想法而感到气愤。 “是真的?”他的眼神冷若冰霜,嫌恶般的甩开了她的手。 “是。”她点头,没有否认。“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 龙厉冷冷地睇着她,但在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看不出其他情绪,胸口有些发闷,最终拂袖而去,没丢下一个字。 “长安,他不是我们能招惹的人,大哥不是看重门户之见,但就是觉得你们不适合。”秦峰皱着眉,扶着桌子坐了下来,这一番话,发自肺腑,毫无虚假。 “若这么一闹,他被气走了,我就省心了。”她寥寥一笑,垂下的手却触及到一片微凉的虚空,说不清此刻自己是何等心情。 “据说他一旦发怒,动辄要以杀人取乐,残虐犯人起来,也是毫不心软……大哥身为武将,在战场上杀人,那是没有办法,即便如此,我还是担心自己身上多年的戾气会祸及家人。他这样的魔头,走了最好,否则,你该多辛苦。” 秦长安说的十分中肯。“辛苦倒不至于,我从小就知道他性子恶劣,不是个好相处的主,反而比别人更清楚如何应付他的脾气。更何况,这一路在南疆,他对我并不差。” 秦峰一脸同情,涩然道。“长安,你不用在大哥面前强颜欢笑,我都明白——” 秦长安哭笑不得,满心无奈,大哥明白什么? “实在不行,我跟他走一趟。”秦峰轮紧了拳头,挺直厚实胸膛,一副英勇就义的傲然姿态。 “大哥,相信我,我们已经达成协议,他不会在这上面给我使绊子。我一个女流之辈,要想离开还得费心想想理由,更何况你?你在北漠多年,好不容易赢得皇室器重和信任,更不能被人抓住把柄。” “你已经决定了?” “决定了。” “他会不会给气你受?我看他架子大得很。”秦峰不是头一回见龙厉,但之前龙厉多少还因为明遥的身份而有所收敛。可是如今,那与生俱来的王者霸气,狂嚣不羁的言行举止,跟传闻中的形象不遑多让,又是个控制欲极强的家伙,说到底,他怎么能放心把唯一的宝贝妹子交给龙厉?! 就算是最尊贵的亲王又如何?在秦峰眼里,龙厉根本就配不上自己才貌双全的妹妹。 “男人嘛,哄哄就好了。”秦长安不以为然地一笑。 秦峰彻底呆住,那一身威风凛凛的铠甲装束跟粗狂坚毅的脸上的呆滞表情,实在是不相符合。 他最疼爱的妹子,是不是也被龙厉那混蛋给污染了? “我名下有一处三进宅子,就在西边学士街上,二哥既然升了官,好歹也是副指挥使了,休沐的时候留在将军府不太方便。大哥,不如就让二哥搬到那栋宅子里去吧,再过个两年,他总是要成家生子的。” 秦峰听得连连点头,心潮澎湃,明明是最年幼的小妹,但却总是照拂他们两个兄长,他虚长她十来岁,就是二弟也比她大了整整十岁,反而她更像是长姐似的,操办一切。 “这事不但你烦心,你大嫂也替他张罗着呢,先前说起几个温柔贤惠的官家小姐,不过青铜从来没正眼看过女人。哎,皇帝不急太监急,转眼他就要三十岁了,我们又不能随便给他塞个老婆。” 眉头微蹙,她知道为何二哥待人冷淡、不近女色的真正原因,可是让她怎么开口跟大哥坦诚?曾经被董家凌辱成人不像人的样子,恐怕二哥恢复如初十分艰难,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不用急,先让二哥在军中站稳脚跟更重要。” “说的是,只希望他不要太晚开窍,否则,黄花菜都凉了。”秦峰说的无可奈何,他三十出头才成亲,已经是很晚了,他可不希望弟弟步他后尘。 她笑了笑,刚才沉重的气氛终于有所缓解,坐下来喝了口茶,才继续问。“神仙膏的事,大哥查到哪里了?” “怀化将军何毅这个人,常年镇守边关,生活并不奢侈,风评也不坏。我是怎么都不信他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毁掉一国根基的事。” “大哥,很多事不能看表面,还是得有证据说话。” “曹家庄和凌家堡是北漠民间最大的两个商队,也是唯一得到朝廷允许能往西北那条商道上运送货物的对手,私底下一直不和,明里暗里使坏的勾当做了不少。这回一旦查出两家私底下在炼制神仙膏,虽然民间的商队受到重创,但对那些对神仙膏上瘾的无辜百姓而言,却是拍手称快的幸事。” “大哥,这事自然是你在办,你务必办的漂漂亮亮。曹家庄和凌家堡这两个商队在民间刮了不少油水,一旦铲除,不但杀鸡儆猴,让民间大大小小的商队不敢触犯国法,而且自有一大笔民脂民膏缴入国库。我想,到时候皇上一定会给大哥加官进爵。” 秦峰静默不语,神仙膏一事,是长安发现的,但功劳却都归了他,这个妹子总是无时不刻地为家人着想……这么想着,刚毅的脸上浮现了怜惜之意。 “至于怀化大将军,我相信大哥可以查出真相,反正那个接货的副将已经抓住了,从他身上下手,别太手软,总能让人说实话。” 他刻意放松僵硬的脸部肌肉,抿出一抹笑:“放心,你大哥真要狠起来,也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 兄妹两个又闲聊了几句,秦长安才把公务缠身的秦峰送走,她神色淡淡,独自走在长廊上,脑子里还挂念着神仙膏一案。 即便军营里的幕后黑手被揪出来了,想必也有不少人已经对神仙膏产生依赖,最棘手的就是神仙膏不算毒药,可以研制出解药。要想摆脱对药物的上瘾,没有强大的意志力,几乎是空谈。 “郡主,年关将至,几家商铺的账目繁冗,三个账房先生忙的不可开交。”玛瑙细声细气的嗓音,把她拉回了现实。 “贴一张榜出去,再招两个账房,每月十两银,若是做的好了,过年还能领一份年货。” 坐在正房内的龙厉,早已取下面具,一身清冷地端坐着,静待着她与守在屋外的婢女交代了几句,又听着她朝内室走来的脚步声,他的心情有了细微的变化,期待她为了刚才的事儿说些讨人喜欢的话,降降他的火气。 但随着她进门,屋子里却仿佛跟着刮入一阵寒风,他瞧着秦长安比隆冬腊月天还要冷的脸色,不由地眯起森眸。 这女人给他摆什么谱? 她一开口,语气不咸不淡:“我们的事你不必急于一时,你也看到了,我大哥二哥都不喜欢你。” 他冷冷一笑,光滑白皙的脸庞上,一派倨傲神色:“呵,秦长安,我要娶的又不是那两个糙汉,用得着他们喜欢吗?要不是因为你,你那两个有勇无谋的武夫兄长,倒也不在我眼里。” 这一番话里满满当当都是看不起她两个哥哥的意思,她听得心中不悦,没好气地回嘴。“是啊,靖王爷眼高于顶,什么人能入得了你的眼?” “有没有这样的人,你心里清楚。”他的语气轻飘飘的,但听得秦长安心头发毛。 两人面对面地坐着,谁也不再说话,秦长安翻看着刚送来的手底下的账目,揉了揉眉心,虽说有算账的先生,但年关的清账必须她亲自来审核。况且,别县今年新开的两家铺子,关系着公主嫂子的红利,她可不能马虎。 “惊雷怎么还不回来?你让他回金雁王朝了?”她随口一问,手里的毛笔沾了墨水,飞快在账目下写下审核后的数目。 “让他去取些东西。”龙厉惜字如金,并未将心中计划全盘托出。他的确拥有一身狠辣手段,但也从来不是个冲动无脑的莽夫,怎么让秦长安乖乖跟他回国,他早有滴水不漏的打算,不过,却不愿太早告诉她。 秦长安没再问,两人早已养成默契,她有些贪懒,不见得所有心思都愿意花在男人身上,索性由着他,只要他不踩上她的底线,这种相安无事的日子过着也省力。 “怎么一回来不让我算账了?”他语气还是有几分淡漠,视线缓缓扫过面前这个女人,她左手拨弄算盘,右手握着毛笔写字,神色专注。 一个不喜欢依赖男人的女人,一个不想做只懂得招蜂引蝶的鲜花,坚韧地长成一棵树的女人,或许正因为她跟他看到的那些大家闺秀太过不同,他总是能够轻易被她眉眼之间的认真神色所吸引。 “先前是不知道,现在既然知道了,你能甘愿替我打下手吗?”她认定他为了不太早被揭开明遥的身份,不得已地做了许多事,当她的账房先生,当栽培牡丹的花匠,甚至替她管理商铺……都是不情不愿的。 “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不愿意?”龙厉傲娇地反问。 “我问了,你就愿意了?”她哼了声,头也不抬。 “这要看你求人的姿态是否放得够软。”他抬起下巴,看她的眼神透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高傲清贵。 秦长安瞅了一眼桌上厚实的四本账册,以她的速度,至少清算到天亮——但龙厉在算术方面的天赋她早已见识过,但她实在不想求他,毕竟这男人从不肯吃亏,绝不会是无条件地为她分担重担。 她继续低下头,淡淡一笑,说的轻描淡写。“过去没有你,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本以为这世间已经在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惊讶了,可是她这么轻软的一句话,他脸上笑容骤然退散,他手下也有不少铺子,支撑着靖王府的奢侈生活,却从不亲自打理。在他眼里,经商多少带些铜臭味,更别提女子经商的更是凤毛麟角。 可是,偏偏她的聪慧和独立,独当一面,在他眼里勾勒出美妙的身影,他从未在她身上嗅闻到一丝丝的铜臭味,反而只有与众不同的清香,而她投入生意时的精明和自如,也早已一点一滴地渗入了他的心。 她就是不想求他,可是,他却又完全拿她没办法,在知道她如今的身体因为年少喂药献血而有了不小的损伤,他就是不能控制地心疼她! “拿来。”他长臂一伸,面无表情地取过她翻看了一半的账本。 秦长安无声地看向他,眼神异常平静无波。 “当年谨言跟我说,你常常溜出靖王府,我对你放任自流,没想过你小小年纪就开了个四季书屋。” 她瞳孔一缩,四季书屋他也知道吗?! 龙厉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冷淡地撩起嘴角的笑。“可惜我没当一回事,否则,也不至于时隔几年才查出你其实早已跟赏金猎人有来往,当时我还想,那么爱看书,不过是个小书袋。” “我本来就喜欢看书。”说的她像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白丁,只是她还是无法从震惊中走出来,这男人清楚很多事,只是没放在心上,她的小心谨慎不就成了无用之举吗?这种感觉,实在挫败。 龙厉很满意她的错愕震惊,一改方才的阴沉,语气异常柔和。“否则,你真以为靖王府是你爬墙就能来去自如的地方?” 她不认为龙厉是个喜欢沉湎过去的男人,但他有意无意地提起以前的琐碎细节,反而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她不由地扪心自问,是否靖王府当真只是最痛苦压抑的回忆? 心中的滋味难以言说,有些沉重,有些酸涩,还有些……释然。 “那是你骄傲自持,认定我在你的手掌心,绝不可能有出头之日。所以,你不刻意打压,说到底,是不看好我能成大气候。” 他墨玉般深沉幽暗的眸子,对准她的眼,嗓音压低三分。“我承认,我也有错看人的时候。”可不,如今的秦长安,早已长成艳惊四座的样子。 能吸引他的女人,绝不是什么庸脂俗粉。 秦长安微怔了一下,心中有一瞬间的悚然一惊,这还是那个傲的无法无天的瘟神吗?他也有承认自己会犯错的时候? “今日你吃错药了?”她狐疑地问,摸了摸腰际的几个暗袋,里头的瓷瓶都在原位啊。 “难得跟你说些贴己的话,你还不领情。”龙厉忍不住失笑,拿毛笔的笔杆敲了敲她的额头。 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是表情声音,全都透着亲昵,那是她从未在他对待其他人时候见过的柔情万丈,也正因为太过诡异,她迟迟无法习惯,好似最后一根心弦也要随之崩落,阵脚大乱。 “秦长安,我们之间的约定,说好了不能在意他人的看法,就算是你最敬重的两个兄长,也不能改变你对我的观感。否则,我在北漠留了这么久,前功尽弃,说不定迁怒到谁头上去。” 秦长安再度瞠大清亮逼人的美眸,刚才还觉得他和悦,一眨眼的功夫,又理直气壮地放狠话了。 他还当真配得上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这八个字! 她美眸流转之间,一派似笑非笑的神色。“刚才不是喊他舅子了吗?我大哥十几岁就去军队,奋勇杀敌,几次险些战死沙场,我可没见他因为一句称谓而这么慌过。” 龙厉的俊脸一沉,秦长安显然踩到他的痛楚,气的牙痒痒的,恨不得掐着她的脖子。“能让本王喊他一声舅子,他还敢挑三拣四!” 不过,能让一个铁铮铮的将军跳脚的感觉,也很可笑,这种莫不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他不太喜欢跟武将废话,总觉得那些人粗鲁没脑子,冲动蛮横,但秦峰对妹子的疼爱和看重,让他印象深刻,至少比她的二哥陆青铜强多了。 或许,因为认清了自己对秦长安的喜爱之情,所以对她在乎的人也愿意多加包容,没有计较秦峰顶撞他的大逆不道。 她但笑不语,唇边镶嵌着一朵小小的笑花,眉目柔和,自信又从容,这般的气质毫不逊色任何一个名门贵女。 心念一动,他细细地轻抚着那精致动人的眉眼和粉唇,一种眷恋窜入他的心房,对她也愈发缱绻难舍,无法放手。 “如果你真想早日成为我的家人,那么,陆家的事你是不是应该鼎力相助?”秦长安深深的凝视着眼前那张好似被上天细细雕琢过的俊美面庞,嗓音一柔,轻声询问。 “你这是利用本王吗?”龙厉捏住她的下巴,两人只剩下咫尺之间的距离,连温热的气息都能共享。 “不被利用,靠的是你的自制力,能不能让你被我所用,靠的就是我的魅力了,不是吗?”她并未因为突然拉近的距离而后退,反而缓缓凑向前,好似一种挑衅。 他的唇角撩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下一刻,他的唇边就被什么温软的东西擦过。 秦长安的这个吻原意只是想捉弄一下龙厉,可是当她的唇碰到了他的柔软时,他却双臂牢牢地箍住她的身子,不让她太快抽离,满腔的怒火在转瞬之间消失无踪。 龙厉内心深处不禁溢出一声叹息,这样的亲近,他已经等了许久,也渴望了许久。 能让她主动吻他,就算她的目的不纯,他也懒得追究。 “既然是你挑起的,待会儿可别当逃兵——”他的嗓音熨烫着太多火热,两人鼻尖相贴着,不敢想象体内飞快涌起的欲望,让他浑身紧绷的疼痛起来。 她低呼一声,竟被龙厉抱上看账的碎玉圆桌,桌面的寒凉让她愈发清醒,跟他眼底的滚烫形成鲜明对比。 “就算在暗中算计陆家,对陆家落井下石泼脏水的是朝廷的重臣,你也会站在我这边吗?”她抓下他置于她胸前的手,牢牢地锁住他的视线,问的异常认真。 龙厉不得不对她精锐的直觉刮目相看。 070 刚到兴头上! 他突然伸手往她的额头弹了下,轻斥一句。“你胆子可越来越大,知道男人在这时候是最经不得激的,往往对女人的要求予取予求。” 她弯唇一笑,小手慢悠悠地解开他用金线缝制的腰带,并未看他,好似这一切都不是有所企图。 “朝廷的奸臣往往都是人精,比那些自诩正直不阿的忠臣更得我心,秦长安,你可得多拿点诚意出来,我才能下定决心铲除奸臣啊。”谁知龙厉反而退后两步,自如地拍了拍干净的一尘不染的衣袖,眉眼间染着一丝笑意。 “你说话不算话?”她愤愤地指责,手里的动作加快,又将他的腰带系了个死结。 他眸光闪过熠火,剑眉蓦然紧皱,脸色更多了一抹不善,他抿唇不语,打量着她,瞧着那眉如远山,粉唇饱满,更重要的是那双清亮的双眸。 “今日本王在你大哥那里碰到的钉子,你打算怎么做?就凭这一个吻,怕是太敷衍了吧。更何况,陆家的事本王查了这么久,发现并不简单……” “你已经有了怀疑对象?”她就知道此人绝不可能一无所知。 “此事跟外戚有关。”龙厉点到为止。“其他的,等我们回去了,我再跟你细细说来。” 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紧紧扣住她的腰际,俊脸无声压下,当他那轻柔的宛若蝴蝶飞过花丛的轻吻落在她的脸上、眼上、双颊和唇上的时候,她一开始有种微微的抗拒,可是转瞬之间就不再挣扎。 那是……一种最高级的迷惑手段。 龙厉的黑眸愈发幽深,不给她任何退缩的机会,手下巧劲一施,秦长安已经在他的身下,他一手搂着贴在身上的腰肢,另一手则顺着她的曲线往下滑落,隔着裙子摸上她的腿。 秦长安的上衣早就被敞开,裙摆也被撩到腰际,说不出此时此刻的旖旎风光有多么不妥当,她被压在算账的圆桌上,旁边堆放着账本、笔墨和算盘—— 更要命的是,从她床下爬出一只白色的庞然大物,踩踏着厚实的脚步过来,一双金灿灿的眸子好似闪过些许困惑,停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不太明白自己的主人怎么会被龙厉像是猎物般压着把玩,难道跟它追着活鸡满院子跑是一个意思?都是捕获猎物的方式? 她猛地清醒,一把推开在她胸口吮咬的男人,龙厉不满至极地逼近,俊眉紧蹙。“刚到兴头上!” “虎头,你怎么在这里?”秦长安拉好自己的衣裳,跳下桌子,脸上划过一抹囧然,怕是以后不能正视这张桌子了。 龙厉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森眸一眯,咄咄逼人地走近那头白虎。就是因为这头畜生,打断了他的好事?! 整个郡主府都能横着走,人人看了都躲得它远远的,白虎颇具灵性,更何况主人对它宠爱有加。 不过,野兽最能感受到对方的杀气,比如主人身边的这个男人,从小就不待见它,不但不怕它,好几次把它从主人身上拎起来丢到一旁……对于虎头而言,这就是它根深蒂固的阴影,它知道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惹不得。 “听说郡主府天天提供你活鸡和猪肉,果然长的皮毛锃亮,漂亮威风啊。”龙厉的语气突然一转,看着白虎的目光变得阴凉狠戾。“我正缺一张虎皮,迟迟没找到令我满意的,我看你不错。” 虎头那双透着兽性的金黄色虎目,突然暗下些许,活生生有了人一般的沮丧表情,它远远绕开了心狠手辣的男人,默不作声地躲到秦长安的身后,爪子一缩,乖巧地窝在她的脚边,委屈极了。 “连我的宠物你都欺负?打狗还看主人呢。”秦长安怨怼地斜了龙厉一眼,俯下身子,轻轻抚摸着虎头的皮毛,它俨然已经是一头成年白虎了,遇到不喜欢的人也会咆哮一声,务必把人吓得屁滚尿流。谁曾想,到了龙厉面前,老虎就成了病猫? 或许,这世上就有一种人,只要一出现,就能赢得众人瞩目,他就是这样一个极具王者之姿的男人。因此,白虎也清楚不能跟龙厉硬碰硬,折服于他的一身霸气。 他牢牢地盯着她那段白皙脖颈,嗓音还带着未曾褪去的炽热:“把这头畜生赶走,我们再继续。”他清楚虎头是很有灵性的白虎,秦长安把还是跟小猫一样的白虎养到成年,但不见得他能够纵容白虎在旁边妨碍他们亲热。 “继续什么?还有这么多账目没算,明日就是发薪饷的日子了。”她早就被这个小插曲闹得没了兴致,果然,龙厉体内这么高昂持久的欲望,是她无法理解的。 一抹浓重的惋惜,在他的眼底一闪即逝,看得秦长安目瞪口呆,他可惜什么呀?她刚才也是昏了头,纵容这个邪恶的男人在桌上跟她亲近,如今怎么可能再陪他一起疯狂下去? 看得到吃不到,这就是龙厉此刻的最大感受。明明刚才他的手探索着她丝缎般光滑的雪肤,满脑子都是如何在桌上把她吃的连骨头都不剩,感慨于竟然能找到一个女人跟自己在情爱上如此契合,就这么被一头白虎打乱全盘计划! 他阴测测地瞪着她,笑容令人从骨子里生出寒意。“本王真想瞧瞧,有朝一日你坠入情网是何等模样。” “慢慢等,运气好的话,你会等到那一天的。”她暗觉好笑,扫了一眼他袍子下还迟迟不倒的那一处,小手在他的胸膛上轻拍两下。“我带虎头出去散步,你把这几本账目都算清了吧。” 龙厉重重地哼了一声,脸色铁青,之前答应给她看账是不想她过度操劳,也并不排斥两人窝在房里共度时光,可惜秦长安显然是那个过河拆桥的。她把账目丢给他处理,自个儿却自得其乐地领着爱宠闲逛,不就是把他当下人差使了? “气色怎么这么差?血气不顺?”她觑着他愈发阴沉的俊脸,好似还未意识到是谁惹怒了他,嘴角噙着一抹笑,看上去像是幸灾乐祸。 见他臭着脸不说话,她又说。“我让下人准备南瓜粥,有助气血,又甜又糯,待会儿我陪你一道吃。” 龙厉这才掀起眼皮,傲慢地看了她两眼,自从知晓他偏好甜食后,这个软肋她就拿捏的很稳当,或许……这也算是一种小小的讨好和关心? 又甜又糯,这四个字,听上去不赖。 我陪你一道吃,这一句话,更是轻易在他冷硬的心里灌入一碗热汤,整个人顿时热起来。 龙厉的表情柔软了几分,目送着她打开门,跟着白虎走向花园的方向。 秦长安一关上门,就朝着白虎挑了挑眉,一路都憋着笑,直到走入无人花园,实在忍不住了,才放声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 能看到龙厉吃瘪的模样,肚子里什么气都消了,毕竟,她知道让来了兴致的男人半途而废,欲望无法抒发,就是一种最残酷的刑罚。 心情大好的秦长安,漫步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身上的斗篷随风飘舞,灰斑白虎跟随着主子,目不斜视。一人一兽,一柔一刚,构成了一幅奇异的画面。 “虎头,这回你干得不错,不枉费我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她见四下无人,才揉了揉虎头的毛茸茸的大脸,亲昵跟白虎磨了磨鼻子。“你的鼻子好冰喔——” 白虎蹭着秦长安,在主人面前无所畏惧,很快就玩到一块去。 她折了几支绽放白梅的花枝,正打算带回去插瓶用,见白虎仰着头观望,她笑着将花枝凑到它的面前。 “看不出虎头你虽然是一头公老虎,还挺懂得赏花弄月的嘛。” 对于主人的调侃,白虎不以为然,鼻子出气,哼哧两声,眼神又恢复了百兽之王的骄傲,它皱了皱鼻子,表情专注,好似真是在嗅闻白梅的气味。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她眸子一亮,弯唇微笑,有感而发。 站在抄手走廊的俊逸男人凝望着花园里的画面,身后站着翡翠,一脸为难地询问。“四殿下,不如奴婢去通报郡主一声?” “我把你送到长安身边,早该料到你终有一天会忘记谁才是你本来的主子,你要忠心护主可以,居然连我都想拦?”萧元夏平日里是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形象,此刻却俊脸冷淡,带着几分刻意的疏远。 这半年里皇城局势动荡,大皇子萧元晨和上官德一党已经不成气候,但他的心情郁郁不明,始终都心不在焉,并无太多快意。 翡翠红着脸低下头:“郡主说不见客,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萧元夏冷淡一笑,看也不看她:“翡翠,你的卖身契捏在谁的手里,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想被暗中发卖到苦寒之地,大可继续拦我。” 话音刚落,他就不再顾及这个丫鬟,往前走了几步,远望过去,秦长安站在梅花树下,一袭素净宫装,黑发上的一支萤石流云簪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并不比任何一个贵族女子更雍容华贵、珠翠环绕,但她挺立的姿态,却又透着无法忽略的高贵。 事实上,她虽然是平民出身,却比他打小见过的几个公主更气质卓然,更别提她不是只有美色没有脑子的女人,她毒医双修,又有做生意的手腕。难能可贵的是她从不颐指气使,傲慢无礼,骨子里带出来的自信,不是因为依靠父母给予的良好家境,而是她拥有的一身本事。 这样美好的秦长安,怎么可能宁愿选一个男娼? 萧元夏紧握的手,终于慢慢松开。 有些事情,他的确做不到。 他并不好色,但皇子身边需要有女人服侍,这是他出生以来就清楚的处事规则。皇子府里的两个侍妾,他自认为没给予她们多余的热情,答应皇帝迎娶梁雪,也是因为他需要得到梁雪娘家的势力支持他成为皇储。 这半年里,他时不时地想起最初遇到秦长安的场景,他们在军营里那惊艳的一瞥,在星空下高昂的对谈……他最近总有这样的感觉,仿佛还未得到她,已经错过千百回。 而她,从南疆回到皇城,竟然隐瞒归来的消息,并放话下去不见客,连他都包括其中?! 当萧元夏走到秦长安的面前,她刚才灿烂自如的笑靥却微微收敛,虽然还是笑着的,却显然拉开了几分距离。 她往萧元夏背后瞥了一眼,果然看到翡翠一脸愧疚地止步不前,但她没放在心上,她看得出来翡翠的想法已有改变,只可惜换了别人,也不见得敢拦着四皇子。 “如今我要见你一面,就这么难了?”萧元夏的嗓音听似很平和,却隐隐压抑着怒气。 近距离一看,才发觉萧元夏不如往日风采俊秀,虽然还是一身华服,但气色并不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带些憔悴。 反观萧元夏,他也在痴痴打量着秦长安,眼神无声沉下。半年没见,秦长安从荒野之地会来,非但没有任何的憔悴消瘦,反而像是一朵时刻都被雨露浇灌的鲜花,幽然绽放,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白虎见来了个从未见过的外人,虎目怒瞪,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攻击姿态,它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牙齿,下一刻就要朝着萧元夏扑上去。 “虎头,不得无礼。”她朝着白虎拍了拍双手,虎头这才收敛浑身气势,虽然还是在喉咙口发出低微的声响,但显然温顺许多,寸步不离地守着主子,迟迟不曾离开。 对于那头白虎,萧元夏初见有些惧怕,因为男性尊严才牢牢地站在原地,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手心冒汗。虽然早已听说秦长安养了一头白虎为爱宠,他实在没想过是这么一大头庞然大物,而她区区一个女子,却能跟白虎打成一片,而白虎也居然能听懂她的话对她言听计从……不由自主的,一丝不该有的不甘和自我厌弃,裹住了他的心。 “昨日才刚到皇城,手边压着太多事,我是吩咐下去,最近不见客。不知殿下会来,所为何事?” 萧元夏嘴角冷冷地一勾:“既然从南疆回来,把情蛊解了,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这么生分吗?” 秦长安淡淡睇着眼前的男人,他二十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而且一个月后就要大婚,但是在他身上完全感觉不出新郎官的喜气和愉悦,反而,他看上去比任何一次还要忧心忡忡。她不得不在心中叹了口气,人,终究是要变的,自从她觉得萧元夏跟温如意不再相似的时候,他们之间就有了一道裂痕,而如今,这道裂痕越来越大,越来越深,连带着她对萧元夏真是一丁点悸动都没了。 “能顺利解除情蛊,多亏了殿下派人去南疆带回来可靠消息。”她微微一笑,眉眼柔和,但眼神依旧充满自信。“殿下跟我哪里来的生分一说?您马上要娶皇妃了,我正在为你们精心准备贺礼。” 闻言,萧元夏注视的眸光热切起来。“说到底,你终究还是在意我要成亲了是吗?长安,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答应父皇娶梁雪,更应该理解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没有一个男人会对政治婚姻抱有希望——” 她沉凝着脸,幽幽地说道。“我的确能够理解。” “你真能理解?”他喜出望外。 秦长安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转动着手里握着的花枝,不疾不徐地说。“要想得到某些东西,必须舍弃一些其他的,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好事,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来,萧元夏挡不住内心的情感泛滥,心中的苦涩渐渐蔓延开来。看到她这般的疏离,冷淡的眉眼,一时把控不住,捉住她的手,紧紧捏着。 “长安,我对梁雪没有半点感情,她根本无法跟你相比。” 从手指上传来的温度火热,正如同萧元夏那张略显清瘦俊脸上的真挚表情,她心里清楚,这些都不是虚情假意,却又不可能再给任何模棱两可的回应。 这般想着,她用力将手抽了出来,眼如寒星秋水,嗓音平静的毫无起伏。“这些话,殿下说不得,一旦落人口舌,那就麻烦了。” 右手一阵虚空,见她隐隐拒绝的冷漠脸色,萧元夏心中一冷,原本盘旋在脑子里的那个念头,终于再也无法压抑,他眼底满是激动:“长安,这些天我翻来覆去地想,我可以跟父皇恳求娶你为平妻,你进了皇子府之后,不必看梁雪的脸色,跟她平起平坐。” 她笑得很淡,若她是个普通女子,应该特别感激萧元夏处处为她着想的做法。纵然她有着郡主的身份,但毕竟带个儿子,即便在民风开发的北漠,萧元夏能为她争取一个平妻的身份,算是待她不薄了。 她更有理由相信,只要她一点头,萧元夏就会付诸行动,但至于皇帝会不会理会这种荒唐的要求,那就是后话了。 “四殿下,我曾经认为你我至少能当知己。不过,显然你还不够了解我。”她骄傲地抬起下巴,唇边含笑,淡然若素地说。“我这个人没什么耐性处理后宅的烦心事,所以,此生若是嫁人,绝不会跟任何女人分享我的丈夫。我要做,就做唯一的正妻。” 萧元夏喉咙一紧,秦长安会拒绝,似乎并不让他倍感意外,仿佛她理应如此不低头不妥协,但内心还是充斥着失望。 不等他开口,秦长安又说。 “再者,皇上刚刚痛失一个皇子,自然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您身上,您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激怒皇上。就算殿下进宫提起此事,只会无功而返,又何必前去自讨苦吃?” 一阵漫长的沉默,游走在两人中间,萧元夏只觉得在她的眼里,自己无所遁形,心里的热度一点一滴地褪去,渐渐被隆冬的冷意包围。 平妻已经是他能够给出最大的诚意,却还是无法赢回她的心,他就只能这样错过她了吗?! “长安,你老实告诉我,你对那个明遥是真的动心了,还是……”萧元夏顿了顿,咽下些许苦涩,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只是因为孩子的关系,才不愿跟他分开?” “时间能改变很多事,我现在没对阿遥动心,不见得以后也不会。不过,他是如意的爹,我当然不会把他赶出郡主府。” “你别对他动心,他不值得拥有你!”萧元夏一改往日的温煦,沉着脸,声音不自觉拔高,“长安,你再等一段时间,五年,不,三年之内,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言下之意,三年内他就想坐上皇位?秦长安不想泼冷水,虽然皇位最佳人选的确是萧元夏,但皇帝身体还算健朗,三年就献出皇位,这话可不好说。 就算萧元夏做了北漠的新皇,他当真会给她想要的一切?即便他会休了梁雪,难道还能坚持不选妃,让后宫虚空? 她定定地望向萧元夏眼中的挣扎,可惜她不是怀春少女,三言两语就能骗的团团转,萧元夏是有心,但他短期之内绝对无法兑现这种承诺。 与其让萧元夏继续抱有幻想,还不如快刀斩乱麻。 “等什么?”她的语调跟夜色一样寒凉,冷的没了颜色。“殿下,我不是个喜欢枯等的人,以前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 他的脸色难看起来,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他并不愚钝,亲眼看到秦长安毫不迟疑的拒绝,绝不可能是对他身旁的位子有所企图。但她如此毅然决然,一身清姿傲骨,更令他不想放弃,在他看到她的特别之后,怎么还甘心将她拱手于人? 都是那个明遥! 是他先认识长安的,他们当年言之有物,相处融洽,她绝不该对他如此冷淡!论先来后到,论门当户对,论情投意合,哪里还有那个从肮脏不堪小倌倌出身的明遥什么事?! “殿下,成大事者无所依恋。更何况,长安并不是你命中之人。” 听着她言语之中的云淡风轻,他涩然地问。“如果你不是,还有谁是?” 她却只是目光清明地睇着他,静默不语,一字不说。 今日,他兴匆匆来,却败兴而归,让萧元夏离开的时候,脸上没了笑容,先前因知道她解开情蛊的愉快情绪也早已一扫而空。 跨出郡主府的大门,萧元夏怒气腾腾地坐入轿内,回去的路上,将这些事一桩桩地从头想过,脸上渐渐结出霜花,眼神变得极为冷淡。 真正令人难受的是,秦长安不但拒绝了他,反而她的心已经偏向了明遥,这是他不曾料到的结果。 即便没了情蛊的束缚,她还是不愿割断两人的关系,不就是对明遥也有好感吗?明遥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迷惑那么果断清冷的女人? 萧元夏涩然而笑,他何必想得那么清楚,越清楚,越清醒,就越心痛。 许久之后,绣着皇室轿徽的墨绿色轿子停在皇子府的门口,他在轿子里坐着,迟迟不曾踏出一步。 “四殿下,到了。”侍从在轿子外等了半天,轿子里没有任何动静,只能再度提醒。 这一回,萧元夏才从轿子里矮身走出来,一脸严峻地站在门外打量眼前这座府邸,从宫里派来的管事总管几乎隔三差五就来报道,宫里准备了一应俱全的迎亲所用的繁文缛节,也增加了不少人手,这一个月来,每日皇子府里都有东西抬进抬出,人来人往,看起来,十分热闹。 他迈步走了进去,放眼望去,目光可及之处全都被下人布置的美轮美奂,喜气洋洋,出了大皇子那件事,大皇子被赐毒酒,但好歹生前也是皇子,即便没资格葬入皇陵,至少也不能随便处置萧元晨的尸骨。 大皇子尸骨未寒,他本以为自己的婚事会被拖延,却没料到皇帝坚持如期举行他的大婚……或许,皇宫闹出这么大的丑闻,皇帝也迫不及待用他的婚事来冲淡那沉重压抑的气氛,希望带来一些喜气吧。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中却毫无波动,甚至满心落寞?这就是他走上通往皇权那条路必须经历的难关? 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夕阳西下,皓月升起,他才像是从梦中醒来一般,眼光里透着难于形容的伤怀。 071 求亲对象是他? 接下来的几天,宫里没再传来皇帝为她谋划婚事的消息,秦长安想,约莫皇帝只是一时兴起,又或是对方被她吓跑了,毕竟她的郡主府有个后院人,还带个“儿子”,谁那么想不开,要当她的郡马?若是对方真跟虞妃娘娘说的那么出众,何必挑上她? 她这么想着,坐在鹅黄色的轻轿内,扶着光洁的额头,有些昏昏欲睡。都怪龙厉一连几天晚上变着法子磨着她,折腾她,白天她还要忙着巡视各家商铺,睡眠不足,自然是容易犯困。 轿子停在醉仙楼的门口,她是醉仙楼幕后的老板,这一点很少有人知晓,她刚踏入酒楼,就看到有人好似一只蓝紫色的花蝴蝶,翩然而至。 “郡主,您可到了,早就给您空出了二楼的翡翠阁,您请。”夜清歌媚眼如丝,悦耳的嗓音之内隐约还有兴奋之情,他快步在前头领路,把她带上二楼的雅间。 门一关上,秦长安便解开身上的斗篷,递给夜清歌,上下打量这个男人,他五官阴柔貌美,脸上被发簪划伤的疤痕几乎看不出了,唇红齿白,依旧是勾人的容貌。至于身上穿的虽然还是偏华丽,但至少不再跟以前那么粉味重了,嘴角挂着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几乎是用生命在招揽生意了。 “郡主,您怎么一去就杳无音信?您不知道清歌有多惦念——”男人哀怨地看向她,露出小狗般可怜兮兮的表情。 “担心什么?我若是一去不回,这座醉仙楼就留给你了。”她淡淡一笑,说的轻描淡写,但是眉眼之间的那份岿然不动的淡定,总是能让人多看几眼。 “我担心的是明遥那个家伙……在南疆路上,他真的没露出马脚吗?”夜清歌眉头微蹙,自言自语。“不应该啊。” 秦长安没有继续谈论这个问题,她话锋一转,眼波清明,语气调侃。“皇城各大酒楼的掌柜,就没你这么花枝招展,招蜂引蝶的。” 夜清歌阴柔妩媚的脸上再度有了明艳的光芒,他亲自给她倒茶,动作娴熟,显然学过茶道。 “食色性也,客人们喜欢看我,还有不少姑娘家偷偷来看我每天都来醉仙楼喝茶吃点心的呢……不过,这有什么用?郡主还不是觉得我跟明遥比,就是比他逊色么?” “你都离开小倌倌这么久了,还是改不掉处处挤兑明遥的习惯?”她眯了眯黑眸。 “您未免也太偏心了,处处袒护明遥。”夜清歌嘟囔一声,俊脸上那副我见犹怜的楚楚可人模样,竟比女子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端起一只青瓷描金瓷杯,凑到自己鼻尖,夜清歌伺候人的功夫显然不弱,泡出来的茶水香味浓郁,还带着一丝清甜。她垂着长睫,嘴角微微翘起。 “夜清歌,你在小倌倌里需要出风头,需要争宠,这是你的生存手段。不过到了我的醉仙楼,你已经是最受瞩目的大掌柜,平日里跟明遥也见不着面,就别紧咬不放了。我看你脸上的伤疤好的差不多了,不如想想怎么怎么过好从良后的新生活。” 这一番话,犹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洒落在夜清歌枯寂的内心中,虽然他总是笑脸迎人,但是在年少时候就被自己的亲叔叔婶婶卖到小倌倌,无从选择地学习那些迷惑人伺候人的手段,只知道逢场作戏,从来没人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关心他提点他。 他的笑容变得僵硬,柔润的嗓音压得很低,好似如鲠在喉。“一开始,我的确是因为虚荣而想赢得郡主的注意,经过这么多事后,我很庆幸自己能遇到的人是郡主,否则,或许我一辈子都在小倌倌里熬着。” “那么多小姑娘来瞧你,怪不得这半年醉仙楼的盈利这么漂亮,我问你,在她们里头,你就没看上个顺眼的?”她笑着打趣,夹了块核桃糕,慢慢咀嚼。 夜清歌的脸瞬间被刷白,他呆愣了半天,没了往日八面玲珑的精明相,好似被人刺中要害,眼神透着一抹难以言说的痛楚。 她没再多问,不想咄咄逼人,若他想说,她就听。 沉默了许久,夜清歌才垮下肩膀,眼睫半垂,嘴角溢出满满的苦涩笑意。“郡主知道小倌倌里的规矩吗?跟青楼的花娘一样,一旦年老色衰,能存够赎身银两的即便走出了小倌倌,也很难继续娶妻生子。一方面,因为常年服下那些五花八门能增进情趣的药物,身体过早地被掏空;另一方面,常年跟男人同床共寝,连自己原本喜欢什么样的女子都忘得一干二净,更不知该如何跟女人相处生活……民间还有一种说法,把那些小倌倌里从良的男人称作假太监,他们就算有妻子,往往也只能过貌合神离的日子。” 秦长安听得心中一冷,想起自己那个变得沉默寡言异常孤僻的二哥,他们的情况十分相似,她不由自主地拉过夜清歌的手,把上一脉。 夜清歌只是伫立在她的身旁,一动不动,好似一尊精美的雕像。 “是有些虚,不过你还年轻,慢慢调养两年就能好了。”她静静地说,松开了手:“照着方子去歇雨楼取药,至于你说对女人没兴趣,难道真就没法子了?” 见她一脸认真的询问,并没有任何不屑和轻视的神色,夜清歌才沉吟道。“也许有吧,但毕竟是少数,像我这样能跟女人日常相处的已经算好了,小倌倌有几个小兄弟一碰到女人就吐——” “这是病,得治。不过是病在心里,不如你好好想想,在去往小倌倌之前,你就没想过将来要娶的妻子是什么样的?” 夜清歌瞳孔一缩,继而生出很不自在的表情,脸上泛起古怪的笑容。“在村子上的确有个邻家妹妹,我们总是一起玩家家,她总是缠着我,说要长大了嫁给我……” 他一抬眼,本以为这些话很是无趣,却发现秦长安托腮听得眼睛不眨一眨,不由地心头一热,幽幽叹了口气。“到小倌倌的头两年,我还是经常会想起那个妹妹,但后来,就不想了,现在就算她站在我面前,怕是也认不出了。” 脑子飞快运转着,她本以为二哥的心病随着时间的流逝,自然会慢慢痊愈,但她小看了他的心结,对他的消极闭塞的态度,颇为有心无力。 她是医者,能治好那么多疑难杂症,难道就不能治好人心里头的疾病吗?眼前的夜清歌跟二哥虽然有着不同的故事,但症状极其相似,只是二哥比夜清歌严重多了。 夜清歌所说的这一席话,不只是没用的回忆,小倌倌的经历让他变得复杂圆滑,但他内心始终还有一小片净土。正如他提及年幼的玩伴,语气和神色都带着一分不加修饰的柔软和温暖,可见他还是憧憬年幼的纯净时光。 那么二哥呢?她揉着眉心,使劲回想,当年她年纪太小,二哥十八岁考中武探花,因为他性子火爆直来直往,陆家并未太早给他定亲,也并不知晓二哥那时候是否有什么爱慕的姑娘…… 但直觉告诉她,二哥对人的戒心太重,什么样的女人才能走入他的内心?温柔体贴的,还是英姿飒爽,亦或是古灵精怪的? 二哥已经升为副指挥使,忙碌的连她都轻易无法见一面,往二哥身边塞女人,似乎是个不错的法子。近水楼台先得月,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听上去有谱多了。 有了!她给二哥一处宅子,但宅子里还没安排下人,空荡荡的,如果只有二哥一人,那跟鬼屋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冷冷清清没一丝人味?不如她安排一个婢女,打着照顾二哥饮食起居的幌子,实则是让他多跟女子相处,即便是多说说话也好,说不定能让两人看对眼呢? “夜清歌,帮我到人牙子那里买几个二十岁左右的丫鬟,长相端正,做事利落,你做主挑一挑,到时候安排在醉仙楼,我亲自来看。” “我的眼光,郡主就放心吧,一定找到水灵娇美的小姑娘。” 她摇头。“不用太美太艳丽,我自有用处,但绝不是要找以色侍人的,你看着办。” 二哥虽然孤僻了些,但并不是傻的,当他看到满屋子的漂亮丫鬟时,要是牛脾气一犯,连那所宅子都不肯回,她不就亏大了? 更何况,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要是二哥看中的,就算是无颜女当她的嫂子,她也会打从心里地尊重对方。 解决了一桩心事,秦长安心情大好,吩咐夜清歌准备几道招牌菜,已经到了晌午,她的确饿了。 陆陆续续上了一桌菜,夜清歌亲自端着热好的马奶酒过来,伏低身子,笑道。“郡主还记得您找来的那个烤全羊的厨子吗?知道郡主回来,他特意杀了一头羊,还再三交代我要给你端来马奶酒,连我都不知道,郡主何时无酒不欢了?” “你说的是柳妈的儿子吧,我是看中他烤全羊的功夫,他的刀工也不差,他在醉仙楼做得还行吗?” “皇城的几个大酒楼,烤全羊不是什么特色菜,不过郡主让人在羊肚子里塞满了养身药材,不但吃起来更香,而且在冬日还能滋补身体。柳大厨的手法好,我听郡主的交代,他每烤一头羊就给他一成的提成,而且这些羊都是从柳家牧场直接运过来的,这半年柳家发了一笔小财,他不知多感激您呢。” 她连连点头,粲然一笑。“既然如此,还不快把我的羊腿端过来?” 夜清歌走了没多久,又中途折了回来,只是手上没有任何菜肴,他面色微凝,跟秦长安耳语。 “楼下有人想见郡主,说他姓陈,我虽没在醉仙楼见过这个客人,书生气很重,像是个当官的。” 姓陈? 难道是……陈子友? “你领他上来。”她下颚一点,一脸镇定自如。 门边的清瘦男子,脱下了官服,一袭铁青常服,身上极为素简,连一枚玉佩都没有,但还是比起一般的文人多了稳重的气质。毕竟陈子友也当了好几年的太傅,即便满腹才华,也早已在宫中沉淀下来,并无半分张狂。要说有什么不讨喜的,就是此人眼光很高,骨子里多多少少残留才子的清高,如今二十八岁了,在北漠还是个未曾娶妻的光棍。 “陈太傅怎么想着到醉仙楼来找我?”她笑着起身,以示尊敬,上回在皇宫后花园聊过一次后,她对这人有所改观。 “方才在书店里挑了几本书,正巧见到郡主的轿子停在醉仙楼,就想跟郡主亲自谈谈那个孩子要入学的事。”陈子友依旧给人一种肃穆正经的感觉,他掀了衣袍,正襟危坐在她的对面。 “许院长同意了?”秦长安试探。 陈子友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郡主这么有自信?” “错了,我不是自信,而是信任陈太傅。”心中则想,许院长明明是你亲舅舅,却藏着掖着不说,既然你想当刚正不阿的君子,我就装作不知道吧。 他从衣袖里掏出一封帖子,不禁凝视着她,黑眸中有股微妙的情意在流转。“院长听闻是郡主收养的孩子,虽然错过了时间,还是愿意给那孩子一个机会。不过院长近日身子抱恙,何时身体好些,郡主再带那个孩子前去拜访吧。” “许院长生了什么病?” “只是风寒而已,不碍事。” 说话的功夫,热气腾腾烤的酥香娇嫩的羊腿端了上来,她笑吟吟地问。“陈太傅替我解决了一个难题,说好我来请个席面,这些都是醉仙楼最有口碑的菜色。但我听说陈太傅在生活上极为节俭,从不吃这些酒楼的堂食,不知你是否吃得惯这儿的口味。” 此话一出,陈子友对上秦长安忽显炽热关心的目光,他双颊瞬间发热。“陈家的祖宗家训是无论官职几品,都不得铺张浪费,必须谨记开源节流。再者,主子常常外出吃饭,家里的厨子也会无用武之地,日渐懒散。” 秦长安虽是笑着,但心中诧异至极,陈子友跟她又不熟,怎么一开口就滔滔不绝说这么多? “的确不该浪费,所以,今日我点的这一桌,陈太傅一定要多吃点。” 陈子友的颧骨上浮现着淡淡的囧然,喉结上下滑动,却又不知为何在意她的看法,他只是想说,他并非小气抠门的男人啊。 “陈太傅除了进宫教授那些年幼的皇子公主,就是回到府里读书,你这么清简平和心无旁骛的日子,不是一般人能守得住的。陈太傅必当是在某些事上,拥有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坚持和毅力,为人师表,严以律己,从不放浪形骸,太傅之位,舍你其谁?” 这世间自有声音悦耳动听犹如黄莺的娇媚女子,也有玲珑精明善于察言观色的聪慧女子,陈子友刚入仕途那两年也不是没跟其他同仁出来应酬过,不是毫无见识的傻书生,但他从未对任何女人动过心。而眼前,秦长安的眉眼浸透自信的姿态,宛如冰雪中的一株傲梅,眼神犀利,一语中的,更别提那句“太傅之位,舍你其谁”的褒奖,令他好似春风拂面,就算是当年十六岁就考中状元,也不曾有过这般的飘飘然。 察觉到自己的心思不对劲,他马上归于平静,清隽的脸上只剩下肃然表情,他扫了一眼桌上打开的酒壶,一进屋子的酒香扑鼻,这屋里又没有别人,他不难揣摩这酒是谁要喝的。 她粲然一笑,青葱玉手举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陈太傅是滴酒不沾的吧?” 陈子友点头。 秦长安丝毫不认为意外,陈子友平日里不苟言笑,时时刻刻板着一张脸,就算追溯到年轻时候,估计也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 “可惜陈太傅没有口福了,这是牧场上酿造的马奶酒,冬日喝两杯最是暖胃。”话音刚落,她就抬起手腕,一口饮尽杯中酒,一派女子鲜少有的洒脱豪迈。 仔细算来,跟这位名满北漠的女御医在宫里见过几次,知道她医术高明外,却对私底下的她并不了解。她收了个男娼到郡主府,在北漠一举激起千层浪,同样的,向来谨守礼教的他也是那时候对她有了不佳的看法,在秦峰将军大婚那晚,向来温和严谨的他居然疾言厉色地数落了秦长安一通,她伶牙俐齿地回击,更令他恼羞成怒,认定她性子轻浮……随后,她却在黑风山雪灾时主动提出前去给灾民看诊治病,还带着大内侍卫将黑龙寨的恶贼一网打尽,那时,他对她的看法又有了不小的改变。 而如今,她美目鲜活,眼神澄净自然,毫不拘束扭捏地喝酒吃肉,却看得他迟迟舍不得移开眼睛。 感受到陈子友的目光,秦长安误以为自己一杯一杯喝酒的样子吓坏了这个严守礼教的男人,晃动着手里的酒壶,笑得灿烂。“陈太傅,其实偶尔喝一杯也无妨,人活一世,草活一秋,不过就是图个痛快?用你们文人的话来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潇洒。 陈子友此刻的脑子里,千百句诗词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这个辞藻在心中根深蒂固。是的,秦长安的潇洒,既不轻佻放浪,又不刻意挑逗,那股子浑然天成、自然流露的风情,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急忙收回了视线,陈子友又恢复了沉默。 她撇嘴笑了笑,自顾自地又斟酒,陈子友将空酒杯推到她的面前,她反而骇然一惊。 但她并无惊讶太久,自如地给他倒了一杯,这么看来,陈子友并不如传闻中的固守自封,极度古板,这不也开窍了吗? “陈太傅第一回喝酒,还是拘着些,一杯就好。” 陈子友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心中火热,有着不小的波动,面前的女子丽影,更是督促着他紧握酒杯。 仰头,一杯酒下肚,热辣呛人,顿时他就捂住嘴不住地咳嗽起来,咳的耳朵发红。 秦长安一抬眉毛,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何必喝的这么急?你这是品酒啊,还是牛饮?” 面对那张灿烂明艳的笑靥,那双动人的剪水美眸,陈子友肚子里的那杯酒反反复复地汹涌澎湃,突然有些飘飘然,眼前好似浮现满片星光,在她身畔闪闪发光,如梦似幻,活色生香。 “砰”! 下一刻,陈子友的额头就重重撞上桌面,秦长安一口烤羊肉还未入口,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杯就倒。 “这么弱啊?知道自己不能喝,还逞什么能?”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朝着门外喊了声。“清歌,准备一顶轿子,把这位爷送回陈府。” 夜清歌带来两个孔武有力的伙计,一左一右扶着酒醉无力的陈子友,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临走前,夜清歌啧了声。“这位居然是太傅?我还以为宫里头的太傅都是老头子呢,居然这么年轻。” “多话,他是个洁身自好的主,或许只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呢。”她嗔怒地瞪了八卦的夜清歌一眼。 “是吗?郡主,我这十多年还没见过这么正的人,连酒都不喝,坏不到哪里去——” “去小倌倌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人?” 夜清歌一噎,眼底划过一抹精光,埋怨道。“人性之恶,我是见了各色各样,但正人君子什么的,我是一个没瞧见过。” “现在你见过了。”她调笑着:“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既然有伪君子,还不能有真君子吗?” 好似在空气里嗅闻道一丝古怪的气息,夜清歌凑到秦长安身畔,媚眼一勾,暧昧地追问。“太傅对郡主有心啊,您终于想明白了?” “跟我同席而坐喝酒的男人至少也有一打,难不成每个人都对我有情意?你的眼睛是被纸糊了?” 被秦长安数落一番,夜清歌适可而止,不想惹恼她,细心地替她斟酒夹菜。 她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现灵光,好似被人打通了全身穴道,酒杯握在手里,停在半空,却迟迟再无动作。 耳畔尽是前几天虞妃跟她说过的话——“那人你也是见过的,身家背景是十分干净,长相人品也是没的说,更别提才高八斗,满腹经纶。” 三代为官,父子两朝太傅,却又从不参与皇子之间的争斗,陈家的身家背景不干净谁干净? 除了年纪大点,不苟言笑,总给人一种老夫子的严厉感之外,陈子友的长相清俊,真不算难看。 至于人品,正如夜清歌所言,他一身正气,是个罕见的君子。 最后,才高八斗和满腹经纶,她是没看出来,不过陈子友十六岁就中状元,她听说了,不但如此,那人还写了一手好字,也是名满全城的。 不会真是陈子友吧?! 头痛欲裂,她顿时连半壶马奶酒都不想继续喝了,胃口全失,只是推想陈子友这两回不但没给她脸色看,反而主动帮她给小夕办妥了去书院读书的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朝中不管什么官员看中她,到皇帝面前开口她都不会太意外,但这个陈子友,都二十八岁了还没娶妻,眼高于顶要找个天仙美人还是大才女,不才是故事正确的走向吗?真是读书读傻了吗? 她深吸了口气,才平复了内心的波动,不过她没继续多想,毕竟宫里还没有传来新的消息,没必要成为惊弓之鸟。 072 你会带孩子吗? 听风楼的门口,一块板子上贴着聘请帐房先生的红榜,如今正是午后,行人匆匆忙忙,板子前的人不多,只站着两人。 只是……她眯了眯美眸,那一高一矮两人的身影,实在眼熟。 男人身着黑色布袍,头戴锥帽,平民打扮,看不出真实年纪,更看不清真实容貌。他的身姿俊挺,久久地盯着那张榜,看的时间实在是太久,好似要把榜单看穿一个洞来。 久而久之,身畔矮了他一个半头的小姑娘显然站不住了。 “哥哥,我想吃糖葫芦——”她左顾右盼,一个扛着满满当当糖葫芦的小贩从面前经过,她眸子放光,就像是看到猎物的小狼。 对于旁边的撒娇,男人置若罔闻,依旧岿然不动,显然是看的出神了。 小姑娘的目光全然被小贩吸引,一眨眼的功夫,就跟在小贩的后头,秦长安皱了皱眉,脸上划过一抹细微的不悦。 男人还是没发现,他到底在想什么?想的连自己的妹妹跟人跑了都未曾发觉? 一股无名火,从心头窜起,她抬脚跟上去。 没走多远,小贩就察觉到身后有个少女眼巴巴地跟着,以为生意上门,他笑眯眯地转身。“小姑娘,买糖葫芦吗?一根一文钱。” 云儿扳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才抬起怯生生的小脸,支支吾吾地说。“一文钱是多少?” “去去去,哪里来的傻妞?别耽误我做买卖!”小贩顿时脸色大变,眼前这姑娘看上去都要及笄了,居然连钱都不懂,他还跟她废什么话? “我真的很喜欢糖葫芦……”云儿咽了咽口水,抓着小贩的衣袖,低低地问。“我不知道一文钱是多少,不过我有这个。” 她从衣领里掏出一条红绳,红绳下坠着一枚玉佩,翠绿欲滴,成色上乘,当下看的小贩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起不好的念头来。 小贩一脸陈恳地弯下腰,见两旁路人不多,才压低嗓音,轻声诱哄。“小妹妹,你把这个玉佩给我,我可以给你换五根糖葫芦,怎么样?” “五根糖葫芦?真的吗?”云儿紧握着脖子里的红绳,清澈纯净的眼里满是纠结,却又难掩心头一涌而来的欢喜。 小贩满脸堆笑,笑的和蔼可亲。“小妹妹,你这个玉佩本来就是劣等货,说不定还是普通的石头,不值钱的,不过我看小妹妹这么想吃糖葫芦,可以多给你一些。五根糖葫芦,你可以吃上一整天呢。” “你没有骗我?”云儿的大眼睛一眨不眨,显然心动了。 “当然没骗你——”小贩嘿嘿一笑,见云儿有些迟疑,他主动地伸出手,看到她笑起来甜甜的模样,心里痒痒的。“要不我帮你取下来吧?这红绳系的很紧呢。” 话音未落,那长长的狗爪子就要往云儿的脖子里伸去。 “当个老实本分的买卖人不好吗?一个男人,居然在大庭广众下欺负痴儿,我看你是活腻了,想进大牢吃牢饭?”秦长安冷幽幽地笑,从巷子的角落缓步走出。 小贩走街串巷许多年,当然有看人的眼光,这个女子虽然年轻,但一身华服,光是那件挡风的披风,就是大富大贵人家才用得起的。更别提她穿戴的珠宝虽然不多,但每一件都是精品,价值不菲。像他这样的贫民百姓,绝不能得罪大户人家,否则,别说是去吃牢饭,就是把牢底坐穿都有可能。 他马上缩回了手,挤出一抹憨厚的笑容,否认道。“这位小姐,哪里的话,小的只是跟小姑娘聊聊天,她想买糖葫芦,可又没钱,才想到用一块不值钱的玉佩换东西。误会,都是误会。” 说完,他再度扛起一大棒子的糖葫芦,脚底抹油,恨不得马上逃之夭夭。 “慢着!”她轻声低喝。 “小姐,小的只是跟她开玩笑啊,要不,我送一串糖葫芦给她,就当是赔罪了,这事就过去了好吗?”小贩苦着脸问。 “糖葫芦!”云儿伸手就要去接,小脸笑开了花,不用拿玉佩来换就有的吃,太好了。“俊猪姐姐!糖葫芦!” 小贩听的一头雾水,俊猪?但毕竟是行走多年的贩子,脑瓜子活络,马上联想到郡主两个字,苦瓜脸更是刷上了白漆般苦不堪言。 不会吧,他得罪了一个郡主?!不过一个傻妞怎么会认识什么郡主? “我也要一串,不过,给我包起来。”秦长安抬起下巴,言语之中充斥着骄傲和不容置疑。 他惊疑不定地来回打量两人,不得已,继续取下一串糖葫芦,递给秦长安。“小姐,我能走了吗?”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李思。” “好,李思,我记住你了。”秦长安朝着云儿伸出手,云儿雀跃地一蹦一跳过来,亲昵地牵住她的手。 她对着小贩李思又说。“只要我想对付你,别说你住在哪家哪户,妻儿老小有几人,家里有多少余粮,我要摸清楚也是轻而易举。云儿,你记住他了吗?” 云儿极为听话地瞪大了圆圆的眼睛,仰着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这个小贩看的通透,半响之后,才软软地回。“俊猪姐姐,我记住了。” 她还嫌不够泄恨,挑了挑眉,笃定地说。“行,以后什么时候在街上看到他,你就找他要糖葫芦,想吃几串就拿几串,不用付钱。” “啊?”云儿犹豫地看向一脸死白的李思,并不懂此刻发生了什么。 “我的菩萨啊,小姐,您这是要坑死小的吗?我刚才是做错了,我给您磕头还不行吗?”李思作势就要下跪,皇城贵人多,他惹不起,但是他一时鬼迷心窍看小姑娘是个傻子才动了歪心思,谁知道人家背后有这么一个大靠山?!早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就不该多事! “咦?为啥要给俊猪姐姐磕头?姐姐是菩萨吗?”云儿眸子蓦然睁大,傻傻的有样学样,也要跟李思一道跪下。 秦长安一时忍俊不禁,想板着脸生出几分威严把这个小贩吓得屁滚尿流,却又被云儿傻气的模样挑起几分愉悦。嘴角一撇,她继续对李思说。“依照北漠律法,你做生意欺骗客人,还有调戏民间女子的嫌疑,让我想想,不知要关一年还是两年?” 李思的脸已经皱的像是揉成一团的纸片。“好好,只要我再遇到这个小姑娘,不管她要吃多少糖葫芦,我一定分文不取!一定把她当我亲人一样对待,不,当成我亲娘供着!” “云儿你看,以后你可不愁没有糖葫芦吃了。”她笑着说,完全不理会李思那哭丧着的脸。 “那我要给哥哥也带一串。”云儿拍掌,笑逐颜开,走到稻草棒子前,挑选一串更大更圆更红亮的糖葫芦。 看着其乐融融的情景,跪在地上的李思却是快哭出来。“小姐,我这也是小本生意啊,一天也赚不了几十文钱的……您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这回就饶过我吧……” “云儿,吃吧。”秦长安拍了拍云儿的脸颊,看着她心满意足地舔着糖葫芦,这才缓步踏向李思,丢了一块碎银给他。 她俯下身子,用低不可闻的嗓音说。“你若没做坏事,我本想多给你一点。不过这三两银子给你,以后见到这个小姑娘,罩子放亮点,这可不是什么赔本生意,别说我以身份压人。” 李思唯唯诺诺地磕头道谢,将碎银子揣入袖子里,一时之间悲喜交加,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我们走吧。” 秦长安牵着云儿的小手,一道返回原路,果不其然,那男子已经风风火火地在附近寻找起来,锥帽下的黑纱随着他的疾步而微微飘起,隐约可见遍布伤痕的下巴。 “哥哥!” 云儿像是个失散的孩子见到久别重逢的家人,一手将糖葫芦串举得高高的,一手撒开秦长安的手,张开双臂往前跑过去。 男人循着声音望过来,在看到云儿身畔的秦长安后,目光迥然无声沉下,仿佛不敢正眼瞧她。 他气愤难当地扯过云儿的手,动作不免带些粗鲁,一股脑地将怒火发泄出来:“我就不应该带你出门!你说说,这都是这个月第几回了?!你想被关在屋子里吗?以后别再总嚷着要出来!” 云儿被训斥的狠了,“哇”一声哭出来,那是三四岁孩子的苦法,嚎嚎大哭,跟楚楚动人和梨花带泪毫无关系,哭声响彻,惹得几个店铺里的客人也回头观望。 秦长安实在看不过去,大步流星地走到男人面前,横眉冷对,冷若冰霜地质问。 “你这个大哥怎么当的?上回在街上把妹妹弄丢了也就算了,这回又是如此,要不是我今日跟着云儿,她早就吃了大亏了。云儿这种情况,更要家人付出大量心力,她不懂事,难道你一个大男人也不懂事?出了事不在自己身上找理由,光知道训人,像话吗?真要等什么时候妹妹被人贩子拐走了你才满意吗?” 男人显然没料到会被秦长安一阵炮轰,他置于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握的紧了,指节都发白了。 她粗鲁地拉过云儿的小手,往男人的手掌内塞,恶狠狠地说道。“要上街就要牵着人,这种小事还用得着外人来教吗?你会带孩子吗?” 男人一愣,锥帽低下了几分,好似黑纱后的脸也低下来,他沉默着,不发一语。事实上,他自己都没娶妻生子,这辈子……兴许也不会实现了吧,又怎么会带孩子呢? 只是秦长安的话,令他醍醐灌顶,他的脸偏向身畔梳着两条黑亮辫子的丫头,在她如雨后天空般无垢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心中那无时无刻存在的怨气,突然消失殆尽。他的自我、不耐,全都成了血淋淋的指控,将他的心穿刺的千疮百孔。 是了,全天下,他只有云儿一个亲人了……如果他都无法用真心待她,那么,还有谁会在乎她的死活,在意她的眼泪呢? 这一年多,他活的浑浑噩噩,好似灵魂出窍,始终找不到重新开始要走的道路。连带着云儿也被他影响,一听到他声音大一点就敏感大哭,他也不懂如何安抚一个跟稚嫩孩童般的少女,往往就这么不了了之。幸好云儿不懂什么是隔夜仇,哭闹过后还是缠着他,多可笑……他从未想过要如何拉近跟云儿之间的关系,虽是她的兄长,但纵容造成今时今日这种不冷不热不亲不近的关系,始作俑者是谁?当然就是他自己。 这般想着,他不由得将那软乎乎的小手握的更紧,直到云儿眼睫上挂着眼泪,小猫般可怜兮兮地说。 “哥哥,手好痛——” 他赶紧松了几分力道,一抬头,才发现秦长安一脸不快地瞪着他,双臂环胸,好似很不满意他。 不知哪里涌出的勇气,他暗自深吸一口气,朝着她说道。“方才我在看招人的红榜,才没留意到云儿走了,是我的疏忽,我没什么好推脱的。以后,我肯定会小心看护云儿,不会给任何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这一番话说的认真又陈恳,反而像是太极般成功化解了秦长安张牙舞爪的攻击,她淡淡睇着他,一针见血地问。 “你家里就没人能够陪伴云儿吗?皇城的治安可没那么无可挑剔,总是让她一个小姑娘在街上闲逛,你也是心大。” 男人的声音厚实温润,又有略微的磁性,听来异常的顺耳。“我们两个相依为命,的确没人带着云儿,不过,今日的事是最后一次。” 她却没有轻易被他的承诺安抚,挑出他言语里的毛病,嗓音清冷。“既然你在留意招人的信息,可见养家的重担由你挑起,你要找工作,又如何时时刻刻地把云儿带在身边?” 锥帽后的脸,微微抬起,显然讶异于她慧眼如炬,反应迅疾,一下子就能看透他的矛盾。他经常听到有关长安郡主的传闻,本以为传闻总是夸大,但此刻,纵使万千言语,都无法形容他内心的复杂。 “哥哥,这串糖葫芦给你吃。”云儿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沉思中的男人,她脸上泪痕未干,却已经绽放天真无邪的笑容。 “嗯。”他压着嗓子,僵硬地接了过来。“以后想吃,跟我说,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说话,更不能追着陌生人跑,明白吗?” “明白了。”云儿笑的眉眼弯弯。 秦长安无奈地摇头,云儿是个小麻烦,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只适合脑子正常的人,对于她这样的痴儿来说,一件小小的事情,有时候就需要花费数年来教导。 她刚才是把这个不称职的哥哥训斥了一顿,但她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心里明白这里头应该有些隐情,她沉声道。 “既然想要找一份工作谋生,为何光在门口看了半天不进去?” 男人无言以对。 “是拉不下那个脸,还是担心自己无法胜任?”她淡然自如地逼问。 男人锥帽后的脸,依旧无法看清,只是看得到他好看的喉结无声滑动,好似如鲠在喉,不由地令她好奇起来,是否他也曾是个受到巨大变故的人,也有着他不能为外人道的心酸故事。 但这回,他没有沉默太长时间,不疾不徐地说道。“我读过书,也认字,会算数,应该可以。” 不知为何,秦长安认定这是他的自谦,此人虽然穿的普通,但身上的气质却跟那些市井小民格格不入,而且如果生来就是寒门,真没钱供他读书认字的。 “还愣着干嘛?进去啊,一个月十两银子的薪金,是普通商家的两倍,不低了。” 男人依旧有些踌躇,黑纱后一束目光,短暂停留在她的脸上,但又很快移开,似乎不敢跟她对视。 有些可疑。 但她确定并不认识这个男人。 难道因为她的缘故,他才不敢贸然去听风楼应聘? “花好,月圆!”秦长安朝着听风楼的大门喊了声,闻风而来的两个双胞胎姐妹,马上盈盈走来。 “花好,这位是来应聘账房先生的,你带他进去,让周叔考考他。月圆,看好这个叫云儿的小姑娘,带她去里面休息休息,吃点东西。” “是,郡主。”两姐妹异口同声。 “这恐怕不妥——”男人看不过去了。 她斜了他一眼,终于耐心用尽,没好气地说。“有什么不妥?听风楼我说了算。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家里困难是你的事,我们做生意,不是做善事的,若是你的功夫不到家,没人会因为同情而给你一份工作。” 她的决绝态度,总能让人难以忽略她的一身气势,在他看来是有些霸道,却并不尖酸刻薄,光看她对云儿的做法就知这个女人内心极为善良柔软。 他总得迈出第一步,否则,以后更难面对一事无成的自己。 “这位公子,请吧。”花好一摊手,示意他随她进去。 男人回头,看了看咬着糖葫芦甜笑着的那张俏黑小脸,眼神不自觉一黯,把心一横,迈步往前走去。 秦长安冷冷淡淡地看着,还好这男人有点男人的担当,否则,优柔寡断,是她最反感的性格。人是要有骨气,但能屈能伸更是难能可贵,平民的生活本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眼高手低只会不断碰壁,不停吃亏。 月圆把云儿带到里堂,伺候云儿吃着茶点,秦长安则懒散地坐在软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 “云儿,你哥哥对你不好吧。” “哥哥好。”云儿一口咬定,晒黑的小脸上没有任何委屈的表情。 “没看出来你倒是个护短的,这点跟我很像。”她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也不管云儿听不听的懂。 别人说什么都无所谓,根本无法影响她对家人的维护和关切,毕竟,她心如明镜,坚若磐石,不会被轻易影响。 “上回送你的蝴蝶怎么不戴?” “哥哥说怕丢了,要我收起来,每天睡觉前,我就把蝴蝶放在旁边,好多天都没做不好的梦了呢。” “你常常做梦吗?” 云儿的眼神透着天真无害,好似一张洁白的纸张,咀嚼着糕点,含糊不清地说。“是啊,哥哥说那叫饿梦,是很饿很饿的梦吗?” 秦长安在哭笑不得的同时,更觉不可思议,一个痴儿,怎么会经常做噩梦呢? “你梦到什么了?” “梦到井里面有个人,有张脸,很白很白的脸,她一直看着我……云儿好怕,好怕,跑啊跑啊,不停地往前跑……”她说着说着,眼眶再度泛红,身子瑟瑟发抖,牙关打颤的声音大的令人不忍继续问出详情。 井里面怎么会有人脸?难道是有人跳江自杀? “云儿,别怕,梦都是假的。”她柔声说。 “哥哥也是这么说的。”云儿点头如捣蒜,悲伤的情绪并未持续太久,痴儿的喜怒哀乐,比正常人还快,这点在秦长安看来,反而心存侥幸。 “吃饱了吗?” “好饱啊,郡主姐姐,这个好好吃。”云儿指了指桃仁酥,又马上摸了摸微凸的小腹,嘴角漾出十分知足的笑容。 秦长安拿起帕子,给云儿擦了擦满是糕点碎屑的小手,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她突然搭上云儿的手腕,沉凝着脸,感受云儿的脉象。 眉头一皱,她按着云儿的后脑勺,低声问。“哪里觉得痛,就说一声。” 云儿点点头,非常听话。 秦长安按到第三处,云儿“啊”一声地叫出来,当下细细的柳眉皱成一团,小黑脸都白了。 这一声,唤来了风风火火的男人,他激动地一把抱住云儿,火急火燎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月圆,照顾好她。”秦长安话锋一转,转向那个即便是室内也不曾摘下帽子的黑衣男人,冷静地开口,语气没有转圜余地。 “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073 跟本王相配就行 男人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黑纱后的目光顿时犀利几分,他静默不语地跟在秦长安后面,直到他们走到后门。 “想问什么?” 秦长安直言不讳,开门见山。“你老实回答我,云儿不是天生痴傻?” 他闻言,周身线条都为之紧绷,那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无言抗拒,看的她都不自在起来。 她冷冷一笑:“看来你并非蒙在鼓里。我刚才探了她的脉象,她应该是脑后受到重击,脑子里积压了一个血块,无法祛瘀排散,才会变成这副异于常人的模样。” 男人的眼,一抹惊艳转瞬即逝,又很快沉寂下去,他的嗓音归于平静。“没错,云儿在几年前摔了一跤,后脑着地,昏睡了半个月才恢复神志,后来就……” “没看过大夫吗?” “去年看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无法医治,只能等待奇迹的降临,久了我也没再抱希望。虽然如今像个孩子,但至少没什么烦恼,凡事必有利弊。” “这话怎么说?难道她一旦恢复清醒的头脑,就会想起过往的不愉快?” “这是我们的家事。”言下之意,她就别再穷追不舍了。 美眸一瞪,怒气染上眉梢:“你!”不识好歹四个字就要到舌尖,秦长安生生咽下,跟云儿不过两面之缘,插足别人的家务事,似乎还不够格。再说,毕竟她还有个兄长,并非孑然一身的孤儿。 但云儿的现状堪忧,也不知是哪里戳中秦长安内心最柔软的那一块,此时的她认定无计可施不是她做事的风格。 “我已经见过周叔了,他让我明日再来。”男人这么说,已有告辞的意思。 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稳如泰山,隐隐看来,稳操胜券,秦长安亦能预见周叔要告诉她的答案。 周叔只是管事,就算要招人,也要问过她的意见,不过,此事不知为何变得棘手起来。 她该不该要这个账房先生?若是为了云儿,而这个男人也能胜任,她应该点头。但直觉让她面对他的时候,心头浮现难以分辨的排斥感,似乎不太想让他走入她的世界。这么一想,又有摇头拒绝他的倾向。 “云儿,走了。”他站在珠帘前,低声喊了句。 “如果我说,她的病症是有机会治愈的呢?”秦长安凝视着男人的背影,嘴角勾起很淡的笑容,眼神变得深邃。 好似一道晴空霹雳,击中了黑衣男子,他挺拔的身形绷得紧张至极,他不敢置信地转过身来,以正面对着她。 “你说什么?”他的嗓音破碎,干哑的厉害,甚至有着剧烈的起伏。 “以云儿的情况,必须动刀开颅。” “何为开颅?”他往后退了几步,似乎不愿两人的对话被其他人听到。 他的不慌不忙、冷静自如,却让秦长安多看了两眼,一般人听到开颅这么血腥的字眼,早就脸色大变,不会继续打破沙锅问到底。 越看越觉得,他的气度实在不像是一般百姓,虽然看不清容貌表情,但人一旦遇到问题,如今思考和解决问题,往往是靠多年的经历决定的,此人应该学识丰富、目光长远。 秦长安正色道,脸上没了一丝笑容。“简单而言,就是把脑袋打开一个口子,将里头的淤血取出,再进行缝合,当然,后面还需要漫长又小心的调养。” “就算找了行医几十年的老大夫,我也没听过有这样的治疗法子。” “中原医学的确没有,但这是一个部落隐秘的医术,我敢说,就算你找御医,他们也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敢轻易提出。”鄂婆婆给她的那本药典,正是记录了这些很不常见听上去天马行空的医术,但上头写了,过去的确有人靠着这个开颅的法子活了下来,而且还活到六十岁,可以说是等同奇迹了。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没有选择打断,显然她还是想听下去。 对于他的胆识,秦长安再度认定此人不简单,她勾唇浅笑,说的云淡风轻。“别说是北漠,或许放眼周围几国,都无人敢轻易动刀。” “有可能会恢复成正常人,也有可能会死?”他的声音除了低哑,更多了寒意,那种寒意,是由内而外的。 “没错。”她点头,毫不隐瞒里头的风险。“有可能当场就死,也有可能在养病期间没熬过去。”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只是想给你多一个选择的机会,至于要不要,你是云儿唯一的亲人,你有权利决定是让她当一辈子的无知孩童,还是奋力一搏,为她争取一个将来?” “一个将来。”他百感交集,反复重复着这四个字,整个人看起来极为落寞寂寥。 她望向他,静静地说。“过去已经过去了,将来我们可以重新决定。” “你本可以不管不问。”黑纱后的那双眼,写满了困惑。 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况且要他做出选择,等同于背负一条至亲的性命在身上,而到时她身为医者,压力沉重,同样不会轻松,她根本没必要开这个口,把自己比如困境。在北漠,年老的大夫绝不敢轻易冒险,年轻的大夫更不愿开拓新的领域,宁可让云儿保持痴傻的现状,别说做了,估计这种荒唐的念头想都不敢想。 秦长安垂眸一笑,但嘴角的弧度显得固执。“除了我之外,在北漠知晓开颅的人寥寥无几。若我知道这种玄妙的医术,依旧不能改变一些人事,那么,岂不是暴殄天物?否则,为何我一回来就遇见云儿,而她正巧脑中有淤血?我相信,这是我的责任,有怎么样的能力就该承担怎么样的事。” 他喉咙干渴,听的热血沸腾,是啊,本想着很多人,错过就是错过了,他没想过上苍还有如此特别的安排。 或许,正如她所言,这就是缘分,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这次,他们之间的因缘际会,却因云儿而起,也因云儿而加深了缘分的纠缠。 “我回去好好想想。”黑纱后的眼,模模糊糊看得到轮廓,但比起一开始,热切许多。 “慢走,不送。”她挥挥手,依旧一脸云淡风轻。 兄妹俩一离开听风楼,周敬就来同秦长安商量,她端坐在桌旁,从周敬手里接过昨日的账目,粗粗地翻看。 “郡主,依我看,他当个账房先生绰绰有余,虽然是新手,但我只教了他一遍,他就把昨日的账目算的清清楚楚,没出任何差错。熟悉了之后,应该做的更好。” “周叔,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看法?” “人呢,挺稳重谦逊的,也不滑头多话,我认为,郡主可以信赖他。”周敬说的极为中肯。“他做事很有分寸,有自己的主见,但不轻易说出来,不像前天来的几个毛头小伙,心思太过活络,反而不好掌控。” “您认为他不单能做账房先生,以后管教好了,更能委以重任?”她徐徐笑道。 周敬和蔼地说。“郡主您慧眼如炬,心思清明,想必心中也有计较。” “但你没说,他是个复杂的人,心里很藏事是优点,但藏的事太多未免是好事。” “郡主,您是听风楼的主子,权衡取舍,也在你的一念之间。”他当下人的,知道什么是本份,什么是逾矩。 秦长安的指节轻轻叩击在桌面上,方便她思考,周敬就在旁边等候着,并未打破这一片沉默。 “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吴鸣。” “无名?”她皱着眉,啼笑皆非,怎么这名字像是随口起的,还真是无名氏啊?他爹娘给孩子起名字的时候,是不是心情不好?见过敷衍的,没见过这么敷衍的。 周敬脸上带笑,有耐心地解释。“回郡主,是口天吴,一鸣惊人的鸣。” “行,这人暂时收了吧,他是个新手,周叔记得多多提点他。” 周敬连连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郡主,吴鸣在听风楼做事,总是戴着帽子遮着脸,这以前可没有先例啊。” “当账房先生,在里头算账就成,不用出去招呼客人,要是他那张脸惨不忍睹,我非要他拿下帽子,恐怕他连专心做事都难。算了,我这里是听风楼,又不是青楼,不靠脸吃饭。” “郡主说的是。”周敬退了出去。 天色渐暗,一顶轻轿才抬到郡主府门前。 秦长安一踏入房间,就感受到某人的存在,她刚关上门,他就从背后环住她。 他低头,鼻子在她耳后磨蹭着。秦长安的耳后迅速泛起一阵麻痒感,那感觉一丝一缕晕染开来,挑动着体内每一条神经,她不由地缩了缩肩膀。 “怎么又喝酒了?”龙厉不悦地问了句。 “醉仙楼是我开的,喝点酒而已,大惊小怪。”她轻轻一笑,不着痕迹地拉下他的手,将手里的纸包往他胸口一拍。 “给你的。” “什么好东西?”龙厉挑起斜长入鬓的眉,眼角余光瞥到她脱下了外袍,继而转到这个纸包上。 他缓缓拆开那张油纸,却发现里头是一串糖葫芦,六颗硕大的圆滚滚山楂果,外头裹着一层金黄色的糖衣,是满街巷子里能看到的小玩意,但他从未这么近距离地细看过。 他抬起手,将那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凑到鼻尖,那股子甜香也是从未闻过的。 秦长安挂好了外袍和披风,一走出来,就是看到龙厉拿着糖葫芦嗅闻的模样,俊美的容颜上没有阴沉邪气,反而有一抹不该在他身上出现的……平静和单纯。 她笑着调侃。“糖葫芦又不是用来闻的,是用来吃的。” 他脸色微变,好似有意把脸沉下,冷哼一声。“哪里来的糊弄黄毛小儿的东西?” 他一个成年男人,又是身份尊贵的,啃一根糖葫芦,那画面能看吗? “你不是爱吃甜食吗?”秦长安随口一说,清妍的脸上并无太多喜怒。 龙厉哑口无言,但很快脸部线条变得柔软和缓,双眸炯然,她能够在外头还想着他,哪怕是带回来一串不值钱不稀奇的糖葫芦,这不是证明她是在意他的? 冷硬的心,被小小的举动、小小的礼物而取悦。 他身在帝王家,就算后来住在宫外,去的也都是大酒楼,哪里吃过这种走街串巷贩卖的零食? 咬下一颗糖葫芦,那是他从未品尝过的滋味,糖衣慢慢融化,花瓣色的薄唇与金澄澄糖衣相映成辉,更别提糖衣后若隐若现的红艳果子,那一瞬间,他品尝的仿佛并非是满山可见的山楂果,而是什么稀奇难得一见的果子。 糖衣的甜,胜过蜂蜜,与山楂的酸味融为一体,酸酸甜甜,碰撞出奇特的滋味。 他尝了,比他预想中的味道更好,见秦长安坐在榻上翻阅一本医书,他静静地看了半响,又咬了一颗糖葫芦,倾长了身子,一掌压下她的书,将薄唇送了上去。 她看的正专注,书被人丢到榻下,然后,她看到了什么场面?龙厉含着一颗山楂果,灼灼热火的眼神锁住她,一分分地靠近她的脸。 他捏住她的下巴,让她微微张开嘴,彼此的四唇相贴,山楂果碰到她的牙关,她不得不跟他一道分享那颗酸酸甜甜的果子。 口中的滋味顿时变得复杂,淡淡的马奶酒,也传递到他的唇中,比起往日的亲吻,唇舌交缠,此刻的共食新奇又荒谬。 她还不知道糖葫芦能这么吃! 这算不算自作自受? 等到终于吞咽下半颗山楂,龙厉却恋恋不舍,没马上抽离,火热的黑眸凝视着她,俊脸布满邪佞之气,舌尖轻轻扫过她嘴角的甜沫。然后,大手压住她的后脑勺,吻得深入,那个吻焕发着香甜的气息,温热缠绵,抵消他与生俱来的霸道专制,甚至感受到他舌尖的诱哄,令她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随他起舞。 “谁教你这么吃的?不正经。”她还未彻底离开他的唇,嗓音含糊不清,带些平日没有的糯软。“春宫图吗?” “反正我是头一回吃,想怎么吃怎么吃。”将她纤细的身子搂紧了些,他的眸光愈发热切。“爷就爱这么吃。” 话音刚落,他还为了强调自己的喜欢,咬了咬她的下唇,看着她皱眉的表情,心中舒畅至极。 “你自己吃就好,我在醉仙楼吃饱了,我看会儿书。”她拾起那本被龙厉丢开的小册子,那本正是从巫族鄂婆婆手里得来的宝贝,依靠在软垫上。 身畔有人靠了过来,大手横在她的腰际,连长腿都跨在她的身上,他自如地吃着糖葫芦,但目光却总是在她身上打转。 “你又接手了新病人?” “还不一定,病患的家人没决定是否把她交给我。” “不愿意最好,别拖延了我们的行程,下个月我们一定要出发,不能再拖了。”龙厉语气漠然,凉薄无情,对于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倍感不悦。“天底下的病人那么多,你管得了那么多吗?” “我在医术上有所长,遇到想救的人,是一定要救的。”她顿了顿,继续说。“若这次能成,也是挑战我自己,意义重大。” 这是她的成就感,她无法舍弃,也不愿舍弃。 龙厉虽然满心不情愿,却又不得不说,秦长安若只是一个寻常的闺秀,他根本不会产生有如今浓烈的感情。她长相清灵明艳,却也不是绝色,就算陆家不出事,家世也只配得上当他的小妾。 而她专注的时候,最是动人惊艳,那双眼里有东西,而不是只有空洞的美貌,不可方物。 他的控制欲依旧根深蒂固,却又因为知道她内心想要的,是一片真正自由自主的天空,他一旦打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和默契,两人的关系就会重回原点。 “如果你打算治愈这个病人,回去的事怎么说?”他耐下性子追问。 “就算我要对病人动刀,现在是不行的,她年纪小,身体太弱,得先把她的身子养的健康。调养身子的事不难,我可以写了药方,交给歇雨楼的几个年轻大夫,至少也是一年半载后,才能动刀。”她微微一笑,风轻云淡地说。“这跟我人在不在北漠并不冲突。” 龙厉却没料到她早就有了这样的打算,刹那间薄唇勾起,笑容为那张俊美的天理难容的脸庞添色不少,定定地跟她四目交接。 “坏丫头,你也学会吊人胃口了?” 他笑的宛若春临大地,双臂紧紧扣住她的腰际,身子有一半压上了她,侵略的意味十分明显。 当秦长安强烈感受到他炽热男性气息的环绕,迎视着那双充满浓烈渴望的黑眸,她的心魂瞬间沉沦其间,此刻,她的眼中只有他,耳边只听得到他略显出众急促的呼吸声。 “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北漠的事情虽然繁琐,但一个多月的时间差不多,只要别再生枝节就行了。”她将小册子挡住他那张妖孽般的脸,只是却无法再看进去哪怕一行字,即将重回金雁王朝,她竟然心中也存几分期待。 “能有什么枝节?”他的眼角眉梢流露几分傲慢和自负。 “那可不一定。”她没打算说陈子友的事,毕竟八字没一撇,不必太早杞人忧天。 龙厉以长指挑起她的下巴,定定地凝视着她,扬起的薄唇透露他此刻的好心情。随着这次的谈话,他十分舒爽。 “大爷您开心了?可以放开我了吧?”秦长安抬起一手抵着他的胸膛,想推开他。 龙厉却两手圈抱着她,她的面容宛若冷玉雕成,那眉那眼那鼻那唇无一处不细致柔美,教他怎么看怎么心头喜爱,想到她是心甘情愿跟他会金雁王朝,那一刻藏在胸腔里的那股情意汹涌而出,他情难自禁地捧住她的脸,连番啄吻了好几下。 “就算是给北漠皇帝切除背上的肉瘤,你也没这么认真过——”他贴着她的耳畔,低声细语。 她眉眼冷淡,正色道:“这回动刀是个很慎重的决定,难度很高,巫族的这本医书给了我精神上的支持,我知道也许成功,但一旦失败,就是一条年轻性命的陨落。这是唯一的一次,我没有任何把握,既然没底气,就要不停地学习和练手,否则,我不是在救人,而是在害人。” “你想做什么?” “开颅。”她脸上波澜不兴,用清冷的嗓音淡淡说道,青葱玉指指了指她的脑袋。 他闻言,俊眉紧蹙,俊脸为之沉重,他对刑求的手段很有一套,明白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式要人生不如死。当然,他也清楚将脑壳打开,这人多半就没用了,但秦长安却说这种法子是用来治人的。 他不至于感觉到惊骇,但还是捏了捏她的指尖,问道。“在医术保守的北漠,连见血他们都不敢了,更别提把脑袋打开来,你不怕有心人把你当成是邪医绑起来烧了?” “你别担心,我应付得来的。”她虽然只活了十八年,但经历了不少事,已经没什么事能够困住她。 龙厉沉默了许久,摸着她的手骨,垂着眼,表情透着一抹平静的阴沉。“我相信你能应付,就怕世人跟不上你的步伐,无法理解你如今做出的努力,反而视你为洪水猛兽、妖魔鬼怪。你已经在北漠收获了不小的名气,做得好了是锦上添花,做坏了,一条人命就能把你打入地狱,全盘崩溃。这些,你都想过吗?” 秦长安的心情复杂,但一股细微的暖流还是淌过她的心底,龙厉的性子偏邪气,所以不管她提出多么骇人听闻的念头,都不可能震慑住他。因此,他反而能在她遇到重大难题的时候,跟她分析其中的利弊,换做别人……惊悚之余,早就无法思考,更无法提出对她有利的建议。 况且,她没料到的是,高高在上的龙厉素来极度自我,就算他喜欢一个女人,也不见得愿意放低身段搀和到她的世界里。一直以来,在医术的领域,她习惯了一个人,看书思考、制药制毒、动刀下针,外行往往不能让她掏心掏肺,但如今却多了个龙厉。他是不懂医术,但他能站在人性的高度来评断,这么推心置腹,显然是对她上心了。 “我想过,这些全都想过。”她轻点螓首,双眼毫无阴影。 “你还有一年半载的功夫可以改变主意,到时候,如果你真要救人,我们可以跟病患家属商量,在私密的地方动刀开颅,将消息封锁的滴水不漏,以免外界大众的看法影响到你。” 这厮阴沉归阴沉,但脑子真是高人一等,总是能另辟蹊径,在这个复杂的世间,他的存在,对她而言,已经不再是可有可无的了。 她缓缓搁下手里的册子,美目一眨不眨,目光朦胧地凝视着他,别有一种柔情之美,让他的心一阵激动。 龙厉跟她额头抵着额头,薄唇一勾,邪佞狂狷的气息再度蔓延开来。“最坏的打算,就是你搞出了人命,从北漠观音到妖医魔医,名气大毁,谁也不想要你,也不敢要你,只能跟本王凑一对了。不管名声有多臭,本王不嫌弃,跟本王相配就行了。” 感动和温暖也只是一瞬间,秦长安满目怨怼,没好气地骂,恨不得把他从软塌上踢下去。“我听你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就算她坏了自己的名气,世人不再把她当成悲天悯人的观音菩萨盲目崇拜,甚至对她不认同、不谅解,跟这个年少就恶名昭彰的九千岁靖王爷一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074 是不是有被虐的癖好 “谈完了是吗?该做正事了。”龙厉被刚才她那么迷离的眼神扫过,心里早就起了火,衣袍下也有了反应。 秦长安当然明白他所谓的“正事”是什么,指尖轻点他的胸口,漫不经心地哼笑一声。“你这个后院人放着自己的后院不待,总是留在女主人的屋子里,像话吗?” “女主人?”龙厉扯唇一笑,一手将她的双手反折在背后,逼得她不得不挺胸,薄唇若有若无地擦过柔软冰凉的丝绸,用低不可闻的嗓音问道。“想当我的主人,你的技术得再多多磨练才成,总是溃不成军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溃不成军?”她美眸半眯,一把推倒他,近乎粗鲁地扯开他的衣襟,“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了。” “今晚,你可以再多给一两分颜色,也让本王见识见识你的厉害。”龙厉的嘴角撩起一抹笑。 “就怕你无福消受啊,阿遥。”她挑衅地轻轻拍了拍龙厉的脸颊,一副情场老手的高姿态,利落地抽出他腰际的黑色腰带。 “放马过来。”他爱极了秦长安此刻的英勇,手掌在她的背脊上来来回回游走,笑的不怀好意。“本王的心脏很强壮,受得了刺激。” “好啊,既然你口味这么重,就玩个新鲜的。”她一点也不怵,伏低娇躯,将黑色的腰带蒙上龙厉的双眼,在他脑后飞快地打了个结。 眼前好似蒙上了一张黑漆漆的帘子,什么都无法看清,但正因为失去了视觉感受,反而其他的感觉更加犀利敏感。 身下的男人没有半点诧异错愕,不自觉嘴角斜勾,好整以暇地说。“这一招不像是你那颗脑瓜子里想得出来的。” 她嘿嘿一笑:“春满园的巧巧跟我说的。” 龙厉的脸色一黯,显然不太好看,那不就是在卞州的时候,公孙晔带着秦长安去青楼卖什么男人的补药闹出来的笑话吗? “你这是把我当嫖客,还是把你自己当花娘?”他的语气极为冷淡不悦。 这话怎么怪怪的?听上去不都是她才是被嫖的那个角色吗? 秦长安顿时不爽了,分明巧巧那时候跟她分享了不少相好的特殊癖好,还说什么有时候男人也是很敏感的,这一招百试百灵。 身为医者,试药和制作各种跟中药有关的产品,比起一般人,她是喜欢尝试的,也不会觉得过程枯燥。 小手抚上他光洁的胸膛,他的双眼蒙着黑布,看不到他魅惑人心的眼睛,对她而言,果然轻松多了。 她低着头,目光锁住他心口的那两道疤痕上头,因为她看着碍眼,三令五申要他涂抹去疤的膏药,如今看,果然没那么狰狞恐怖了。 秦长安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将小手搁在他的胸前,眼前一片黑暗,却连她温热的目光都能感受到,胸膛的起伏稍稍剧烈。 微凉的指腹划过他心口上的淡淡疤痕,他感觉到她依旧沉默着,随即有什么温暖湿润的东西,在疤痕处轻轻擦碰,他的心顿时跳得厉害,那是……她在吻他当初挖掉心口肉的地方吗? 他的身体紧绷而疼痛,再也不愿忍受,即便她没多做撩拨,他也不愿再忍受,将她的手腕用力抓住。“别玩了。” 她撑大了眼睛,盯着他的那活儿迅速有了反应:“阿遥,你是不是有被虐的癖好?” 龙厉咬牙:“你再说一遍。” 蒙着眼睛的男人,威力却大减,毕竟看不到那双常常阴狠凌厉的黑眸,很难再让人被他时不时闪现的杀气和戾气悚然一惊。 秦长安坐正了身子,双手抚上了他的俊脸,轻咳了两声,才不疾不徐地说。“刺不刺激,意不意外?” 他哼了声,却不排斥两人玩这样有趣的游戏,只是到后来,他实在受不了秦长安的磨蹭,直接把她压在身下,一手不耐烦地想扯下眼睛上的黑布。 “今天得按我的规则来,不许扯下来。”她义正严词。 龙厉动作一顿,俊脸遍布情欲,却又无法看清怀里这个可人儿的表情,但管不了太多,早已到了临界点,用双手代替眼睛,将她的身体摸了个遍。 “摸够了没?又不是盲人摸象。” “你还不耐烦了?”他的喉咙溢出一连串的低笑,“不是你要玩的吗?本王奉陪到底。” 这一句奉陪到底,听的秦长安精神大振,她扬起下巴,主动吻上他花瓣色的薄唇,他微微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搂住她的身体加深了这个吻。 秦长安极为满意,他脸上一丝一毫哪怕最微妙的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但他却看不到她,她得意地勾起粉唇,很享受这种恶意的捉弄。 兴许是陆家养成的方式跟其他人家不同,她从小就没有被太严厉的礼教毒害,如今没了情蛊,男欢女爱给她带来的只是最原始的愉悦,她也不得不承认,第一次的人生阴影正在因为龙厉的努力而渐渐消散冲淡。 他宛若一头优雅的猎豹,身体的每一道线条都极为漂亮,眼上蒙着泛着光泽的黑色丝绸腰带,黑亮的长发披在肩上,薄唇微张,气息紊乱,却更显勾人,俊美有余,却不阴柔,果然是一等一的男色没错。 “阿遥,这么看,你也没那么面目可憎嘛。”她笑。 “还能说风凉话,看来本王还不够卖力——”龙厉刻意加大力道,顿时听不到秦长安的嗓音,只是他的手臂却被她狠狠地掐了两把才作罢。 这男人从温柔到残暴,只是一瞬间的功夫,本以为他遮住了眼睛,必定会诸事不顺,却是没料到他只是摸索了两把,上手很快,炉火纯青,又把她吃的一干二净。 想看这男人出糗的计划,瞬间泡汤。 “秦长安,如果你敢玩弄我的感情,就要付出代价。”激情褪去后,龙厉却是从后面抱住她,在她耳边吐出这么一句。 秦长安的脸都绿了。 有他这样的男人吗?缠绵后没一两句温柔安抚的甜言蜜语也就算了,这算什么,赤裸裸的威胁?到底谁才是不解风情不懂情趣的那个? 付出代价?说的煞有其事,是担心他给她留下的印象还不够坏吗? 她白了他一眼,身体娇软无力,但是嘴皮子却不肯服软。“我好怕。” 龙厉扯下眼前的黑布,因为系的太紧,那双眼带些赤红,为此刻的容颜增添了几分妖异和诡谲。“对于你我势在必得,在所不惜。最好你只是感情迟钝了点,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她失笑:“我若是喜欢上别的男人,你能把我怎么样?” 这个假设,哪怕只是玩笑,也令龙厉胸闷气短,脸色着实难看。他恶狠狠地咬了咬她的耳垂,胸口有一把无名火烧着。“你就不怕我再强要你?” “你疯了吧!”秦长安笃定这男人脑子坏了,口不择言,刚才水乳交融的感觉也顿时烟消云散了。 “至少你的身体可以记住我。”他的唇映上她肩头的凤凰刺青,情不自禁地呢喃,这一句,却虚实难辨,听不出是真心话,还是危言耸听,虚张声势。 秦长安听了不知是什么滋味,百感交集,真不知道招惹上龙厉这么极端的男人,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言下之意,她若是单纯对他无感也就算了,要是舍弃了他,却转而跟别人共结连理,这男人绝对是要狠狠的报复,斩尽杀绝的。 “睡吧,不是累了吗?”龙厉抚摸着她光洁的肩膀,嗓音一柔。“要是还不累,那就再来一次。” “我在外忙活了一整天,不像你在郡主府无所事事,结果倒好,你把花不光的精力都花到我身上来了?”她重重哼了声,坏坏地一笑。“小白脸就是好,吃软饭不用愁,可怜我还要在外赚钱养你。” 龙厉在她腰际不停徘徊的手,顿时停下,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抽。 “既然郡主养活了我,那我更要在床上回报你的恩情了。”他的长腿再度缠上她,脸不红心不跳。 之后,秦长安再无机会开口说话,只能沉溺在他给的霸道和温情里,双手攀附着他精实的腰际,清明的眼底再度变得迷离如雾。 天终于亮了。 床榻上的男女,四肢交缠着,睡得依旧很沉。 直到日上三竿,天色大亮,龙厉才睁开眼,侧着脸望向躺在身旁的女子,浓密的睫毛覆盖住她的眼,鼻尖秀挺,唇瓣粉红圆润,仿佛是一颗娇艳欲滴的樱桃。他恢复平静的心弦仿佛被什么狗洞,隐隐荡起一抹骚动。 在靖王府那些年,每一日的清晨,他总是最为烦闷暴怒,因为多活一日就等同于在病痛难熬的火坑里多煎熬一日,连带着来伺候他的下人也瑟瑟发抖,犹如见了暴君,再后来,他就不愿让任何人在起床的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免得自己看谁都不顺眼。 何时起,这段暴躁不安的时间,他的内心竟然能拥有这般的宁静? 白皙好看的修长手指,饱含着感情地拂过她酣睡着的眉眼,再看看她称得上是毫不收敛的睡姿,他的嘴角竟不自觉勾起,眼神带笑。 一起睡了一年多,总算能够适应一张床两个人来分享的事实,也习惯了用手脚缠绕的方式来压制她不老实的睡相,也避免了被她在沉睡中踢下床的悲剧。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相处之道。 当他毫不迟疑地融入她的生活,连她的烦恼都能一并倾听的那一刻,或许就注定了他在这场纠缠中付出的更多。 心头奇异地变得柔软,俊脸上的邪佞之色消失无踪,反而双眸春意满满,掀开锦被看着她白玉无瑕的娇躯,将她的每一处都看的仔细。 微凉的感觉,让睡梦中的秦长安迷迷糊糊地抱怨:“好冷。” “冷吗?这样就不冷了。”他压上她的身子,紧密无间地贴合着。 她并未太快清醒,只觉得身上压着重物,隐约猜到是谁,皱着眉头试图推开他。“一大早你就……。” “你继续睡,我来就行。”他再也不愿忍耐,抬起她的玉腿,勾住他的腰际,嗓音透着淡淡的压抑。 什么叫他来就行?秦长安一开始的确索性继续睡,可是到了后来,这男人越来越凶猛,越来越激烈,容不得她不醒来。 一轮激战停息后,龙厉才径自去了净房,梳洗一番,清爽宜人地来到她的床畔。 “这一身肉是嫩豆腐做的吗?轻轻一碰就不得了。”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胸前和脖颈上的一块块的青红色,挑了挑邪气的眉,不怀好意地笑道。 “你就不知道下手轻一些?”她恨恨斜了他一眼,在床上,龙厉花样百出,就喜欢绝对的占有。 龙厉没搭腔,抚着她的长发,这丫头,总说的他跟恶魔一样可恶,其实这些痕迹的制造过程相当美妙,她同样乐在其中,只是现在看来青一块紫一块有点骇人罢了。 “今天又要出门?” “午后去一趟歇雨楼,是我义诊的日子。” “义诊?” “每三个月我会在歇雨楼义诊半日,来的大多是贫苦百姓,只收他们药材的费用,诊金分文不收。” 见龙厉的脸上并无任何的不耐烦,反而和颜悦色地倾听着,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占据了她的心头。 她先发制人,不认为这是他感兴趣的范畴。“待会儿我看诊的时候,可顾不上你,你去了也是无聊透顶。” 龙厉慢悠悠瞥了她一眼,目光如炬:“本王想知道你的一切,是想拥有完整的你。” 秦长安握着茶杯的手震了下,些许茶水洒了出来,她“砰”一声搁下茶杯,瞪视着他。“吃饭的时候说这种话,存心要我消化不良?” “这话本王从不跟其他女人说。”就她不识抬举!龙厉暗暗磨了磨牙。 “她们真幸运。”她不冷不热地说。 龙厉铁青着脸,他身份尊贵,不屑说什么甜言蜜语,更不屑放低身段取悦任何人,难得说两句贴己的话,她还不领情,简直可恨极了! “既然你想跟,就跟吧。”她无所谓地耸肩。 一到歇雨楼,就能看到排队的病人已有三四十位,已经从歇雨楼的里头排到外面的巷子,轿子无法停到最近的地方,两人只能下来走了一段路。 “郡主,您来了。” 歇雨楼如今有五位三十岁左右的大夫看诊,清一色都是男子,更可见女医无论在哪里看来,都是百里挑一的稀缺人才。 “开始吧。”她一点头,走到最中央的诊室,龙厉跟进去,环顾一周,这里东西很少,一套桌椅、一套茶具、文房四宝之外,再无其他。 因为是在民间就诊,所以病患和医者之间,没有帘子相隔。 “义诊的时候,加上我一共有六位大夫,不过往往陆陆续续能来个两百号人,每个大夫半天要诊治三四十人,是很辛苦的。”她静静地说,脸上一派从容镇定。 龙厉坐在靠墙的椅子上,银色面具遮挡了他的真实表情,他很清楚,秦长安比他更了解民间疾苦,她这一番话并非要他心疼她,而是要他拉近跟百姓之间的距离。 “当然,更辛苦的是那些生了病没钱医治的平头百姓,甚至有人带病继续工作,我看到太多从小毛病拖到几乎无力回天的病人——”秦长安顿了顿,纤纤素手倒了一杯温热的清水,抿了抿唇。“阿遥,你认为你跟我看到的,是一个同样的世界吗?” “以前或许不是,但以后,一定会是的。”龙厉的嗓音很低沉,好似从山洞里传来,冷幽却又坚决不已。 她垂眸一笑,喝了几口水,这时候已有病人进了诊室,是个妇人,二十多岁,头上绑着青色泛白的布巾,面色发黄,穿着宽松的棉袄棉裤,眼神闪烁,有些胆怯。 “大姐,坐。”秦长安绽放平和的笑容,既不过分热情,也不过分冷淡。 妇人见果然是个女大夫,这才松了一口气,扶着椅子坐下来。“好,好。” “先说说你的毛病。” 妇人抬起眼,正想开口,突然看到墙边坐着个男人,好不容易压下的胆怯和畏惧,顿时又冒了出来,支支吾吾半天也挤不出几个字。 “大姐,不用多心,这是我身边的下人,又聋又哑,绝不会把你的话传出去的。”秦长安了然于胸,笑着解释。 闻言,龙厉置于扶手上的手,无声收紧,黑漆漆的眼顿时怒气翻滚,好一个秦长安,难道不懂老虎屁股摸不得的道理?!总是编排他,恃宠而骄,有恃无恐,就不怕他有朝一日翻脸不认人?! “哎,女大夫,我已经成亲八年了,就是没能给夫家生下一个孩子……在村子里几十家农户,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家里已有三四个娃娃,就只有我……幸好我男人是个好的,可是婆母难免不满意,说我是不下蛋的母鸡,甚至想给我男人重新找个小姑娘。我实在没有办法,可这肚子就是不争气……听说皇城有个很出名的女大夫,我才趁着大清早把菜拖来市场的功夫,在这里等了半天,女大夫,你也是女人,肯定能够帮我的。”妇人面露囧色,但眉眼之间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的凄凉,不胜唏嘘。 “我先把个脉。”秦长安让妇人将手腕搁在软垫上,她摸了会儿,随即说道。“你的身体没什么毛病。” “真的吗?”妇人眼睛一亮,但很快眼神又变得黯然。“那怎么会——” “你们的夫妻生活怎么样?” 妇人羞红了脸,以眼角余光瞥向龙厉,见他果然维持着刚才的坐姿,眼睛半垂着,好似在闭目养神,这才相信这人是个聋哑人,卸下了心防。 “挺……挺好的。” “能告诉我,一月大概几次?” 妇人脸红的宛若熟透的西瓜,嗓音越压越低。“有时候五六次,有时候有八九次……”毕竟是乡下的农妇,这种关起门来才能做的私密事,自然难以启齿,这也是她从未找过男大夫的原因。 秦长安但笑不语,成亲八年了,也是老夫老妻了,在伦敦之乐上面算是互动多的了。 “一晚上几回呢?”她又问。 妇人结巴起来,很想找个地缝钻了。“一、一两回吧。” 转动手里的毛笔,她挑起漂亮的眉:“你男人身体很强壮吗?” 妇人点头如捣蒜:“我们种的三亩田,全都是我男人一个人挑起来的担子,几乎从不生病,身体可好了。” 秦长安定定地瞅着这个言辞之中溢满自豪之情的女人,沉吟许久,才正色道。 “大姐,生不出孩子,别总是拿女人当挡箭牌,很大程度上都是男人自个儿的问题。在床上凶猛如虎,辛勤耕耘,并不一定会有孩子,而是要看男人的精元是否强壮有活力——” 这一番言论,则是令妇人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而一旁静坐着的龙厉脸阴沉下来,如鲠在喉。 秦长安虽然是药人的体质,但比起一般女子元气满满,并非弱不禁风,虽然她说怀孕较难,却不是毫无机会。 会不会……是他的问题? 075 冲冠一怒为红颜 “你应该再让你男人来看看,如果是可以调养好的,趁你们还年轻,调养个一两年,三十岁前还能抱上孩子,不算太晚。” 妇人低着头,眼底有光,却迟迟不说话。 “如果是调养不好的情况,至少你回去也不会再被婆母刁难,可以抬起头来挺胸做人,这不是你的错,不必忍受那些骂名。” “好,我明白了,谢谢女大夫。”妇人起身,缓慢地挪动脚步,但脸色却比刚进来的时候更晦暗。 等人一走,秦长安才转向龙厉的方向,摇头苦笑。“她肯定不会说出实情。” 龙厉的嗓音没有起伏:“为何?” “光看她的眼神和表情,就知道她很爱她男人,所以才会在家中忍气吞声,忍辱负重,即便被婆婆骂的狗血喷头,还是把问题的根源都揽在自己身上。她认定自家男人孔武有力,一旦泄了秘密,能想得通的还好,想不通的男人只会觉得颜面尽失,面子不保……她一方面庆幸自己的身体健康,另一方面则为男人的心情而烦恼,以她这样胆怯退让的性子,我才这么猜测。” 他的目光深沉几许:“如果换做是你呢?” 她轻哼一声,脸上挂着不以为然:“要是男人不行,就要大大方方的承认和治疗,否则,一个人辛苦地守着秘密,一个人蒙在鼓里,猴年马月才能有孩子?” 龙厉没再说话,而是直接走了出去。 “你去哪里?” “随便走走。” 秦长安没放在心上,早就跟他说过就诊在外人看来是极端无趣的事,他偏要跟来,果然连一盏茶的功夫都待不了。 龙厉离开了歇雨楼,漫步行走在喧闹的街巷中,只是他无心看两旁铺子里售卖的任何东西,眼神幽暗无光。 他在娘胎里就中了毒,几乎是在小心翼翼的百般呵护中捡回了一条性命,虽说后来因为秦长安而日益恢复健康,跟常人无异,但很难说是否被伤及了根本。 太阳下山的时候,他已经走到偏僻的巷子里,远离喧嚣,但心中的烦闷还是无法宣泄,久久挥之不去。 抬起阴沉的眼,他望向不远处竟然是一座寺庙,心中暗暗冷笑,在这样的偏远之处也有寺庙,能有多少善男信女前来交香火钱? 正在此刻,一道阴风从而后闪过,龙厉从思绪中抽离,但避让不及,他伸手一摸,耳廓上湿润的鲜血染上他白玉般的手指。 那一支箭,从身后射来,擦过他的耳朵,稍有差池,就该射穿他的喉咙。 他眼神冷峻,缓缓地转过戴着面具的脸,并无任何慌乱,反而从身上拿出一块帕子,缓慢地擦着手上的血迹。 原本隐藏至深的森冷和戾气,瞬间从骨子里涌出来,他不逃不躲,浑身只有从容,甚至头也不抬,只是关心有没有将血迹擦拭干净。 “你们好好找人练练手。”他无声冷笑。 话音未落,他一抬手,从四面八方跃动好几个黑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几个黑衣人就从屋檐上跌落地面。 “这么差的身手?你们主子也敢派你们来?”龙厉的黑靴踩上其中一人的脸,辗轧了两下,无动于衷地看着对方口吐血沫,笑得很轻,却又字字狠毒。“丢人现眼。” 龙厉又面无表情地踩了一记,听到对方下巴断裂的声响,这才抬起黑靴,走到一旁,交给自己的手下盘问这些人的底细。 马超朝他走来,低语一句。“爷,是四皇子的人。” 龙厉眼中闪过一丝阴狠:“都快大婚了,还敢来?找死。” “这个四皇子一向跟爷不合,可从未对爷动过手,怎么这回……”很显然,对方是冲着主子的性命来的。 他清冷地扫了一眼,马超顿时闭了嘴,不再暗自揣摩。 龙厉负手而立,远方的黑夜吞噬了彩霞,同时吞噬了他眼底的笑意。他下颚绷紧,嗓音冷到令人不寒而栗。“他想必很早就想除掉我,不过碍于情蛊的关系,明白我跟秦长安是同生共死的关系,牵一发则动全身。如今没了情蛊,他没了顾忌,终于暴露真面目了——” 当初秦长安为何跟萧元夏走的那么近?是认为萧元夏善良宽仁?呵,身在帝王之家的,能有几个纯良无害? 只是萧元夏的这些小伎俩,根本就不在他的眼里,跟他比阴谋算计?纵然萧元夏跟他差不了几岁,但他在这方面的悟性,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匹敌的。 “爷,是埋了吗?”李闯的声音徐徐飘过来。 面对不远处的那一座观音庙,他眯了眯阴鹜的眼,嘴角撩起一抹残忍至极的笑。“埋了多浪费,四皇子大婚前还惦记着我,我们呢,总不能太小气,不如给他这个新郎官送点贺礼。这就叫,礼尚往来。” 秦长安狐疑地在歇雨楼的门口扫视一圈,天都黑了,他们的义诊也结束了,龙厉怎么还没回来?难道是直接回了郡主府?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了? 这样的想法,让她心里多少不太高兴,不过他向来阴晴不定,独来独往也不奇怪。 “郡主,还要等明公子吗?”白银问。 “不等了,他多大的人了,肯定会自己回去的。”她弯下腰,矮身钻入轿子。 到了郡主府,匆匆吃了点她就到炼药房思考云儿的病症,亲手研磨药材,制作方便实用的丸药,打算先给云儿吃个几天看看药效。 “白银,什么时辰了?”等把手边的事情做完,秦长安才离开椅子,伸了个懒腰。 “快午时了,郡主该歇息了。” “明遥睡了吧?” “明公子还未回来——” 秦长安眉头一皱,顷刻间把门打开,看向守在门外的白银,眼神凌厉。“到现在还没人影?” “是。”白银点头:“要我去找人吗?” 她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凶险的南疆都走下来了,她不担心龙厉会遭遇不测。他有防身武艺,警觉性高,更别提身边那么多身手不凡的暗卫,他绝不会阴沟里翻船。 这似乎是他头一次晚归? 这一年多来,他几乎夜夜都拥着她入睡,刚开始她还不太习惯,然后一旦习惯了他的怀抱,此刻他不在身旁,大床显得空落落的,她可也翻过来滚过去,反而有种孤枕难眠的感觉。 她索性起身看书,看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有了睡衣,再躺会床上,一合上眼睛,就睡着了。 秦长安睡下没多久,房门就被人悄悄地推开,一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来到床畔,掀起床幔,静静地坐在床沿,守望着她。 但龙厉并未马上睡下,而是马上去了隔壁净房,彻彻底底洗净了身子,免得让她察觉自己身上的淡淡血腥味。 第二天,全城都听到那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四皇子府的门口,一字摆放着五口黑漆漆的檀木棺材,清晨路上已有人走动,亲眼所见,但很快这些棺材被人移走,无人知道那是空棺材,还是真棺材。 但不管真假,这都是极为忌讳的事,更别提还是放在皇子府门外,而这个皇子不日后就要大婚,明明马上办喜事了,谁能料到有这么一出? 萧元夏一袭金色锦袍,面色铁青地坐在书房,面前跪着两个侍卫统领,房内的空气一瞬间冻结成冰,令人大气都不敢出。 “棺材里看了吗?”他冷声问。 “殿下,里面是我们的人,不过——”左边的男子只能硬着头皮交代。 “不过什么?” “五个人的首级被砍了,棺材里只剩下身体。” “什么?!”萧元夏一拍桌子,俊逸的面容只剩下浓重的怒气。 “殿下,五人无一人生还,属下也不知昨日发生了何事,才让兄弟们遇到这么残暴的敌人!”右边的男子愤慨地说,“杀人就算了,那五颗人头该去哪里找?以属下的直觉,这些人绝不会就此作罢。” 萧元夏也是这么想的,他马上要迎娶皇子妃,北漠谁不知道皇子府如今满是喜气?可五口棺材往门口一堵,哪里还有什么喜气,只剩下晦气! 派去的五个侍卫全军覆没,足以让他坐立难安。更别说这么沉重的檀木棺材,在深更半夜运到皇子府门口,甚至没惊动一个半个值夜的侍卫,这是常人能够办到的吗?而且还被割了头颅,那五颗人头会出现在何时何地?会是他大婚那日吗? 这等行事作风,简直不是区区残酷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最可怕的,就是让人生活在未知的恐惧之中。 “侯宇,加派人手,这半个月内你捉拿不到人,你主子就成北漠的笑话了。”他面无表情地说,双拳紧握,给属下施压。 两人领了命令,脸色同样难看地走了出去,萧元夏依旧动也不动地坐着,满目尽是阴霾,再无往日的一丝温煦和善。 他的确是嫉妒明遥,嫉妒一个从小倌倌里出来的丑陋男人能留在秦长安的身旁,而他,即便是再三挽留,也无法让秦长安相信他们是有将来的! 他派人去刺杀明遥,只要这个男人一死,长安就不会继续执迷不悟,她也不会再用那么疏离的眼神看他……他们,就能继续回到之前的时光。 长痛不如短痛,这是他这两年在皇位争夺中深谙的道理,所以,这次他没有犹豫,果断出手。 但是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他知道明遥学过武艺,但远远称不上是什么高手,派五个人去,已经是绰绰有余的打算了。 难道明遥身边有帮手?萧元夏断定明遥不过是一个家道中落的罪臣之子,明家出事后,在朝中的人脉关系早已全部断裂,已经沦为一般的庶民,才会对他痛下杀手。 显然,他低估明遥了。 会是郡主府的护卫吗? 萧元夏越往下深想,脸色越凝重,但很快又否决了这个想法。如果是郡主府的护卫为了保护明遥而杀了这五人,不会想出把棺材放在皇子府门口这种阴邪手段;如果是明遥的点子,他称不上是郡主府的男主人,那些侍卫只会听命于秦长安,而并非为明遥做事,明遥没那么大的能耐。 明遥背后会有他没察觉的势力吗?!一个男娼,怎么可能?! 就算有人为他所用,明遥哪里来的胆子跟他这个皇子杠上?! 原本这桩婚事他就诸多不满意,梁雪他见过,跟北漠其他的闺秀没什么不同,他就是喜欢不上,连一分多余的心思都懒得花在这个准皇妃身上。这阵子官员们见到他就跟他道喜,他烦不胜烦,心情郁闷之极,这番没除掉最大的情敌,反而遇到了这种晦气的烂摊子,他更觉胸口一口气咽不下。 他虽然不喜欢要娶的妻子,但不代表他不看重这场婚事,大皇子被赐毒酒后,皇帝对他的态度也时常不太分明。在众人眼里,他几乎坐定了储君的位子,但萧元夏清楚没走到最后,一切都不一定。皇帝最宠爱的皇子,并非是他,他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违逆圣意,很可能让局势再度颠覆。 有人在婚事前给他难看,泼他脏水,即便亲眼目睹棺材的民众不多,但已经落人口舌,此事迟早会传到宫里去。 怒气无法发泄,但他还是得压下火,先好好想想怎么在皇帝面前解释,才能化解眼前的祸事。 …… 郡主府。 “此话当真?”秦长安搁下手里的筷子,脸色一沉,顿时没了胃口。 “千真万确,郡主。”白银点头。 “谁会干这么缺德的事?还有半个月就要成亲了,这不是存心去恶心四皇子吗?” 白银表情木然,但思绪分明。“大皇子已死,上官德也倒了,四皇子最大的敌人已经肃清,喜事临门,本该意气风发。可我觉得,这回四皇子的敌人实在太过凶残,远在上官德之上,想必跟四皇子有着血海深仇,不知郡主怎么想?对这种阴毒的作案手法,可有怀疑的人选?” 秦长安如鲠在喉,怀疑的人选?是,她手边还真有一个。 龙厉安静地看着桌上的燕窝粥,他听说这两天秦长安吃的不多,意兴阑珊,几乎终日把自己关在炼药房,直到晚上他才能见她。 第三日,他实在忍不住了,端着宵夜过来,但她只是淡淡瞅了他一眼,依旧无动于衷地研磨药粉。 他抚着下颚,打量着她低垂的侧脸,低声说。“不吃就凉了。” 她头也没抬:“你自己吃吧,我不饿。” 敏锐地感觉到她的神色有一丝冷淡,他微蹙了下眉,走到桌前坐下。 两人就这么坐了半响,即便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炽热目光,她依然不怎么搭理他,他便将手上拿着的一本书册搁在桌面。 “啪”,声音不大,但在安谧的环境里,却听得格外清楚。 秦长安这才放下手里的东西,一双清冷如寒星的眸子对向他,知道他的耐心早已用尽,能在深夜为一个女人送夜宵,她不吃也就算了,更没有半句温言软语,当然会觉得没面子。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她一开口,就是质问的口吻。 “你指的是什么事?”龙厉气定神闲地问,但眼底已经结了一寸寸的冰霜。 “你心里清楚!” “我每天要处理的事都不计其数,我还真不太清楚。” 她气的脸色发白,恨不得抓起手边的药粉往他脸上抹去,免得他时不时让她这么闹心。 “四皇子府门口的棺材,是你做的?” 龙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滞,眼神熠熠生辉,虽然光看行事风格她就能猜测到是他的成果,代表她越来越了解他,但她询问的语气疏远而气结,让他老大不爽,很不痛快。 “不过是送点新婚礼物罢了,每一口都是最上等的檀木棺材,价格可不便宜,不过碍于四皇子大婚是大喜事,怎么样,这份厚礼他还喜欢吗?” 她几乎柳眉倒竖,看着他漫不经心地解释,压下心头的无名火。“厚礼?别人娶妻,你送什么棺材?”他说的是人话吗? 龙厉的嘴角撩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升官发财,多好的寓意……他娶了皇子妃,光有女人还不够,财富和势力也是缺一不可,他已经是皇子,再往上升一级,不就是北漠皇帝?你认为我选的礼物不适合?”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秦长安灵光一现,反而双臂环胸,凉凉一笑。“你认为这份礼物选的特别好?他日你要娶亲大婚,若有人也在你的靖王府门前放置棺材,你必定是满心欢喜,深得你心吧?” 被她的牙尖嘴利给堵得说不出话来,龙厉有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气急败坏,俊美的面孔愈发阴郁。他日他成亲,还能跟谁?不就是跟她吗?她这是为了捍卫萧元夏,口不择言,连自己的婚事都诅咒上了? “秦长安,你犯得着因为一个不足挂齿的北漠皇子而让我不痛快吗?!” “我们马上就要走了,在这个关键时候你给我惹什么事?再说了,郡主府出面送贺礼,由得你自作主张吗?” 龙厉的双眼冒火,被她激怒,俊容微微扭曲。“萧元夏要成亲了,跟你再无关系,你还为他说话?他就这么重要?在你眼里,他就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好男人,本王就一无是处?” 她气的胸口不停起伏,他的独占欲太过沉重,压得她无法喘息,那一瞬间,心弦断裂,再无理智,她扬起手,重重挥落。 龙厉没有躲开,生生地承受了这一巴掌,清晰的耳光声回响在两人耳畔,好似时间静止。 唯有手掌心传来的炽热温度和明显的痛感,才让秦长安马上回过神来,明白她刚才做了什么! “龙厉……你为什么永远都是按自己的想法做事?我从未希望彻底改变你,但这里是北漠,并非金雁王朝,你随心所欲也要有个度。” 她的咄咄逼人,好似一把利剑,戳中了他的内心,他强势地扣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仰着脸直视着他。 “这辈子,从来没有人敢打我,你说,我该怎么惩治你的胆大包天?” 他的嗓音很轻,但语气里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鹜,注视着她的目光犹如吞噬人的火焰,灼灼地睇着她。 秦长安被他那么诡异炽热的眸光看得心中一冷,凛然一窒,不由地屏住了呼吸,所有的声音都好似被锁在咽喉,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龙厉的脸颊连着下颚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可见秦长安毫无收敛力道,也不是做做样子,是真的对他下狠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半垂着眼,终于能重新开口,她听得到自己的嗓音比任何一次还要冷静。“萧元夏来找过我,他说可以为了我,去求皇帝把我跟梁雪封为平妻,我拒绝了。他说只要我再等几年,就能坐上最尊贵的位子,我也拒绝了。他要大婚了,我衷心希望能办的圆满,哪怕那个梁雪我看着并不顺眼。毕竟在北漠的这几年,他从未亏待过我,在军营的时候,或许也曾有那么一瞬间,让我曾经对他生过好感。但重温旧梦,不是人人都可以,而且我很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男人——” 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深邃不见底,好似万丈深渊,深深地锁住她,却不发一语。心中暗潮汹涌,龙厉没料到看来儒雅温和的萧元夏,竟然会在暗中使出这些拉拢人心的招数,不过,纵使萧元夏能让秦长安当平妻,她也没有动摇,这一点,让他心中顿时舒坦多了。 “即便往后萧元夏真的当了北漠新皇,我也绝不后悔。如果这样还不能打消你的嫉妒,我也无话可说。”她偏过脸,精致的眉眼冷若冰霜,粉唇紧紧抿着,心里百转千回。 遇到这么个俊到天理难容却坏到惨绝人寰的魔头,她这会儿才领悟什么叫身心俱疲。 龙厉的眼神褪去些许阴沉,她的这些话在心头反复沉浮,虽然并不温软,却听得他越来越激动,越来越亢奋。她连萧元夏许诺的皇后位子都不要,不就是想跟他继续走下去吗?再想想,对她心仪的男人是有几个,但秦长安却从未给过多余的暧昧,落落大方,没给过别人亲近的机会。 在漫长的沉默之中,他的怒气消失,脸上的疼痛也为之消散,若他再不坦诚,纵容秦长安误会他小肚鸡肠,两人的关系一旦出现裂缝,很难修复。 “萧元夏若是安安分分的,你以为我想跟他一般见识?”他哼了声,一脸惯有的不屑轻蔑。 秦长安狐疑地瞪着他。 “那五口棺材并非空的,里面躺着五个侍卫,全是萧元夏派来刺杀我的。” 龙厉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欣赏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错愕和惊讶,他心情好了不少,才握住她的手,俯下俊长身躯:“我当然可以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不过,你肯定不会赞同我要他的性命。否则,我早就下了格杀勿论的命令。” “他为何突然要刺杀你?调查清楚了吗?”秦长安一时不能找到重点,将信将疑。 “还能为什么?”他用力捏了捏她的指节,目光透着露骨的光芒:“当然是为了你。冲冠一怒为红颜,是老戏码了。” “别把我说的跟红颜祸水似的——”她没理会他的戏谑,但明知道明遥是她的后院人,甚至两人还有个“儿子”如意,萧元夏就算不甘心,也该认了,怎么会动了杀人的念头?! “他自认百般退让,抛出那么诱人的条件,你却毫不动容,他恼羞成怒,只能把求而不得的火气发泄到我身上了……。可惜,萧元夏终究还是太弱了,他笃定我不过是个毫无势力无法自保的庶民,却没预料到派来的侍卫全军覆没,还被我触了霉头。”他残狞一笑,俊美的面庞凑过去,跟她咬耳朵。“这叫赔了夫人又折兵,想跟我玩阴谋诡计,他还太嫩了点。” 秦长安听的哭笑不得,其实龙厉跟萧元夏的年纪和身份相仿,但人的性子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或许跟国力有关,龙厉狂傲暴戾,而萧元夏则温和内敛。他的城府远远不如龙厉,但他先下手为强,派人暗杀龙厉,激怒了他,才有了这么一桩送棺材的闹剧。 说到这里,她的心情也有了不小的转变,若是明遥这个身份真是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那么,她今日看到的,只能是明遥的尸体。 甚至,连谁杀了明遥,她也很难查出,因为她是绝不会轻易怀疑到萧元夏的身上去的。 076 主动吻上龙厉 龙厉看着她眼底的光芒暗下来,眼睛定在某一处,没了刚才的张牙舞爪、伶牙俐齿,反而像是将她的活力全部抽离,整个人变得柔软又无力。 “只要他不来招惹我,我可以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既然他痛下杀手,我就绝不可能不反击。”他扣住她的双肩,跟她直视着,眼底冷峻,霸气汹涌。“这是我的底线。” “我明白。”她轻声说,幽幽叹了口气,无声地闭上眼。 那一瞬间,她不经历流露出来的憔悴,却刺痛了他的心,他不由地把她拥入怀中,不想看她对萧元夏失望透顶的表情。那双眼睛,他最爱的那双眼睛,可以是自信骄傲的,也可以是嗔怒冷漠的,就是不该这么苦涩。他想安慰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只能任由她无所掩饰地沉默着。 脸颊贴在他的锦袍上,脑子里满满当当全是刚到北漠的情景,跟萧元夏认识的场面……那时他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年轻皇子,平易近人,温文儒雅,有抱负,有智慧,对百姓也很友好。或许,他也是她在北漠认定要交的第一个朋友。直到后来,两人的关系里掺杂了一丝复杂的意思,萧元夏对她很是照顾,才好像是变了味道。 其实,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跟萧元夏决裂。扶持他,是因为他是众皇子中最能成为任君的那个,可以说是北漠的希望。可他暗中对她的身边人下手,瞒过了她,越俎代庖,换做任何人都会勃然大怒。 秦长安想到这儿,便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但她依旧不容自己伤感太久,很快恢复了内心的平静,幽幽地抬起脸来。 目光将龙厉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遍,这才发现他的左耳处有着浅红色结痂的地方,眉头紧皱,捧起他的脸,撩开遮挡的一拨黑发,脸色一分分地沉下来。 “你受伤了。” 他嗤笑,漫不经心地回。“皇子府的侍卫都是废物,在暗处射箭的功力,比你差多了。” “抹药了吗?”她低声问,嗓音中多了几分柔软。 龙厉徐徐一笑。“我在想,什么时候你才能发现我的伤处,看来你并没有把我漠视到底。” “是啊,如果没有护卫打偏这一支箭,说不定你已经死在北漠了。”她没好气地说,却是掏出自创的膏药,放入他的手里。 “没良心的,你也不想想我是因为谁的缘故才要遭受这些。”他哼了声,坐在椅子上,把瓷瓶放在桌上,显然要她亲自照料他。 她淡淡睇着他,他说的没错,是她决绝了萧元夏的美意,萧元夏舍不得动她,但龙厉却成了众矢之的、替罪羔羊。打开瓷瓶,她的指腹划过乳白色的药膏,静静地涂抹在他的伤口,龙厉久久不曾说话,感受着她表面的漠然,但却异常小心翼翼的擦拭动作,刚才被她打了一耳光而冷却的心,却又渐渐回温了。 他突然长臂一伸,把她拉向自己,她措不及防,又或许也是懒得反抗,跌坐在他的腿上,迎上了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 只听得他说,“这种小伤,我根本不觉得疼,早已习惯了。” 秦长安抿了抿唇,移开视线,身子微微向前倾,继续给他涂抹耳背后的伤口。“我还不知道疼痛也是可以习惯的。” 他傲然一笑,说的轻描淡写。“第一次会觉得痛,但到了第一百次,就麻木了。” 见她似乎不相信,龙厉垂眼,手掌轻抚过她裙子上的鲜艳花纹,嗓音压得极轻。“我可以忍耐,也善于忍耐,但却不是为了任何人都可以忍耐。” 她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你如果一开始就跟我说清楚那件事,我自然不会误会你,更不会出手打你。但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不必再找什么借口,我打你一巴掌,也能受得起你的一巴掌。” 话音未落,她就扬起小脸,眸子清冷如水,眼神凛然,已然做好了被他还手的准备。 “打了你,我就能痛快了?”龙厉一脸不快,身上阴沉的气息再度急剧聚起,将两人层层笼罩。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因此而痛快,但至少很公平。” 龙厉闻到此处,更觉这女人不愧是自己看上的,敢作敢当,不像那些弱柳扶风的女人,一出事就哭哭啼啼,只会让男人心烦。在她的眼里,男人女人都是平等的,即便他是高高在上的亲王,她也绝不会俯首称臣,失去自我。 秦长安甚至闭上了眼,一副英勇模样,感受到一阵掌风而来,突然袭来,她的双眉动也不动,生生承受着。 见状,他嘴角邪佞一勾,手掌在贴近她面颊的时候突然收回力道,滑下她光滑细腻的脸颊,转而捏住她的下巴,碰了碰她的唇。 感受到唇上温凉的熟悉触感,她攸地睁开眼,眼底满满当当都是迷惑,龙厉在外风评很差,虽然对她已有难能可贵的耐心,但她怎么都没想过她在冲动之下动了手,他却没有打回来—— 龙厉恰好这时候把手递了过来,两人肌肤相贴的一瞬间,彼此都感受到了那种仿佛有什么在心头萌生开来的细微麻痒。他下意识地握紧手里的柔弱无骨的小手,而秦长安也并未挣扎拒绝。 目光落在他脸颊与下颚脸颊处的那块通红痕迹,这跟他的俊邪面容实在太过违和,有种奇怪的狼狈,也不知是心中的愧疚还是其他情绪作祟,她不由地凑近他,主动吻上他。 有别于刚才那个蜻蜓点水的触碰,她整个人都贴上他的胸膛,脑袋里情绪纷乱,却激发了她身体里所有的热情,面对她的进犯,龙厉却转为被动,十分惬意地接受着她,想来秦长安的这种主动热烈,跟技巧无关,但鲜少能够被挑动情欲的她,能往前迈这么一大步,已经足够让龙厉眼界大开了。 直到两人吻的气喘吁吁,她娇软无力地靠在他身上,龙厉餍足地环抱着她,锁住那因为亲吻而异常红艳的双唇,低声笑道。 “秦长安,你这是打了一巴掌再给一颗枣吃?” 她没说话,有些失神,神色之间早已没了之前的神采飞扬。她今日才彻底感觉到,富贵权势也是能压人的,而且,往往能压死人。 她如今的地位不低了,比一般的北漠贵族还要高人一等,宫里有官职职位,宫外有御赐的府邸名号,但一旦陷入纠葛,萧元夏这样的皇亲贵胄还是能够轻易越过她而要她身边人的性命。 萧元夏娶的不是自己喜欢的女人,但这也是他自己想要在朝中笼络势力的选择,何必迁怒于他们?! “我给他在大婚前闹上一闹,让他暂时别再轻举妄动,否则,他就会收到第二份贵礼。”他笑得残忍。 秦长安已经全然没有力气再去追问,到底他还留了哪一手,不管他多么收敛,都能做出惊世骇俗的举动。 她伸手,触碰他的面颊,若有所思,很多事她迟迟想不通,比如萧元夏突然的转变,比如龙厉本性残暴,却能咽下这口气,甚至没有跟她追究……这是包容吗?这是宠爱吗?甚至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妥协? 龙厉读着她清冷的眼神,微微一怔,本是麻木冷硬的心,又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绵绵密密的疼了起来。 他以前从不相信什么感同身受的蠢话,也不屑去站在任何人的角度体会别人的难处,他的自我孤僻,也只是因为自小就受到身体上的痛苦,他认定疼痛加注在自己身上,其他人再怎么在意关心又如何呢?他们永远都体会不到自己的感觉。 因此,他也毫不关心别人的体会,遇到任何事,都能用冷淡的表情掩盖一切。 但此时此刻,看着秦长安无言的落寞和感慨,他却无法袖手旁观,过去,他以为自己只想要得到她,得到她的身心,得到她的全部,原来,他已经这么在乎她了?! 他眼神沉敛:“事已至此,我相信如果萧元夏是个聪明人的话,不会继续掀风作浪,而他因为心虚,暂时也不会来见你。今日风和日丽,我们出门走走——” 秦长安淡淡一笑,从他胸口传过来的温度,居然有一种安心的意味。“行啊,好些天没看小夕了,我们一道去。” 龙厉面色微变,很是不屑凉薄:“好吃好喝地供着,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的脸上再无萧索寂寥,粲然一笑,瞬间神采飞扬:“我要去跟小夕切磋功夫,前几天忙的忘了。” “什么功夫?” “你去了就知道。” 钟山书院的附近,有个不太起眼的小院子,白墙黑瓦,很是素净,秦长安敲了敲门,有个年长的仆人前来开门,见到是她,马上低头行礼。 “小夕在哪里?” “回郡主的话,夕少爷在书房。” 秦长安瞥了身旁的龙厉一眼,双目有着明艳的光彩,笑着说。“走吧。” “别高兴的太早,皮猴子是养不老实的。”龙厉轻哼一声。 “有教无类,你可别把人看扁了。难道你身边就没有一两个奇人异士?他们往往能在关键时刻派到用场,再说了,小夕虽然野了点,但有灵性,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奇人异士若只有异能,却没有自保的能力,那么,终此一生不过是当别人的棋子,被人利用。” 她埋怨地瞪了他一眼,说话间的功夫,已经到了书房的门外,门窗紧闭,正在她刚要推门的时候,门却好似被风吹开一般,一道细微的门缝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龙厉森眸一眯,一手拦住正想往前走的秦长安,压低嗓音说。“慢着。” “怎么了?你怕有埋伏?”她笑问,不以为然。 他拉着她往后退了两步,捡起地上一颗石子,往门面上一砸,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从半开的门缝后钻出十来条青灰色的小蛇,朝着他们的方向急速爬来。 眉头紧蹙,他看着眼前这幅场景,薄唇抿成一线,这幅无声的场景若是别人看了,必然觉得惊悚万分,不寒而栗。 只是他没看到,站在他身后的秦长安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我就说他死性不改!”他气急地怒喝,他头也不回,朝着秦长安伸手。“你的药粉呢?拿来。” “出门太急了,我没带。”她的嗓音里透着无可奈何。 眼看着蛇群马上就要围攻他们,龙厉当机立断,从一旁的花圃篱笆里拔出一根竹条,底端被削的锋利,用力劈下,正中一蛇七寸。 正在他试图大肆屠杀蛇群的时候,秦长安笑盈盈地走到他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这些蛇没毒。” 他攸地转过俊邪却遍布杀气的脸,一双眼睛好似要喷火,已然隐隐带怒,她不早说! “我表演个节目给你看。”她抿唇一笑,从袖口里掏出什么,塞入口中,双唇有着细微的颤动,好似在吹奏某种乐器,但发出的声响却并不洪亮,轻柔却不悦耳,甚至听不出任何节奏。 但古怪的事情发生了,这些小蛇迅速地退散,朝着四面八方爬走,很快消失在他们的目光所及之处。 “这是——”龙厉的脸色愈发难看阴沉。 “这是我教阿姐的驭蛇之术!”小夕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他早已换了装扮,穿着秦长安让人准备的紫色常服,上身罩着一件银灰色素面小袄,衣料虽不是最上等的,却也处处透着精致的做工。除了一头黑发过短之外,乍眼看上去,没人会觉得他跟其他同龄少年有何不同。 从嘴里取出物件,她眼神灵动流转,笑眯眯地说。“挺好玩的。” 小夕听了,一脸骄傲,抬着下巴。“那当然。” 一大一小两人洋洋得意,还击了个掌,可见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龙厉则依旧面色冷淡,不冷不热地说。“我听说你要去北漠最好的书院读书了,见过院长了吗?” 小夕一看到他,笑容瞬间敛去,整个人都僵硬起来,显然跟对秦长安的态度截然不同。还在密林的时候,他用摄魂针暗算了龙厉,但越是熟悉,就越是畏惧他。龙厉因为出身的关系,身上自然带着贵气威仪,特别是在如今他已经不再需要多做掩饰,寻常人在他面前,总能感受到无形的压力,是没办法做到秦长安这么坦荡自然的。 他不想被龙厉看扁,停止了腰杆,说的理直气壮。“见过了,院长答应我可以在年后入学,这事阿姐也知道。” “十岁还没学字,你要用点心,钟山书院进去后,半年就被踢出来的学生不少。”龙厉一心一意地泼冷水。 “为什么被踢出来?”小夕一时之间不能领会。 “因为太差劲。”他冷哼了一声,言辞犀利,看着小夕的脸色发白,气呼呼的,反而有种油然而生的快意。 “我对小夕的要求不高,能认字,会看书就成。”秦长安适时地参与到两人火药味浓重的对话之中,语气平和,替小夕解围。 “阿姐,今天我们玩什么?”小夕刻意忽略龙厉的存在,迫不及待地问,显然跟秦长安更为亲近。 龙厉一路上有意用气势压制这个野性难驯的巫族少年,小夕敏感地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敌意,心里也很清楚,龙厉并不怎么会喜欢自己。 但他知道若不是秦长安坚持把他带出来,他绝不可能见识到这样五彩缤纷的世界,走出了那个密林,好似人生的大门在他眼前重新被打开。别人初次见面,是会被他的异色双瞳所吸引,所诧异,但也就是一刹那的事,毕竟这世间具有诱惑力的人事太多太多,根本没人把那么多心思放在他的身上。 头一回,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心里的怨恨也几乎全部被冲淡。秦长安派人教他规矩,还送他去读书求学,他在钟山书院看到了许多同龄少年,更渴望成为他们其中一员。 她微微一笑,却是委婉拒绝。“先让我看看你的字,距离开学的时候,还有三个月时间,别总是想着玩。到了书院,除了学习,同伴们也会陪你一道游玩,岂不有趣?” 第一眼就看中了这个男孩,因为男孩够聪明,小小年纪竟看得懂大人的心思。秦长安走入他的书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的聪颖是福是祸。 龙厉完全不打算看第二眼。 桌上的几张宣纸上,写着最简单的“一、二、三……”的数字,粗细不一,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几百字。 “这是练字?鬼画符都比这个好看。”他的薄唇勾起一抹讽笑,言语刻薄到让等待秦长安夸赞的小夕再度涨红了脸。 “第一次写,不算太差,只要你每日坚持练字两个时辰,迟早会写出一手漂亮的好字。”她对龙厉的阴阳怪气早已见怪不怪,拍了拍小夕的肩膀,正色道。 龙厉看不过去了,径自走到书桌前,稳稳当当地坐下,挑了一支狼毫,沾了沾墨汁,龙飞凤舞地写起来。 秦长安不自觉地靠近他,压低身子,龙厉写的还是一连串的数字,但笔锋强劲有力,写的字出乎意料的好看,而且,从字迹上看,此人就是个个性张狂、肆意妄为的。 午后的阳光从窗口透出来,照在龙厉的身上,他那双玉器般好似被精心雕琢的手,一手握笔,一手压在宣纸一角,整个人身姿潇洒从容,竟然让她看得移不开视线。 她认真地说:“都说字如其人,你的字迹比我想象中的好太多了。” 龙厉以为她是说笑,但看到她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才知道这女人是说真话!炫耀不成反而又怒气翻涌,恨不得当场把那张宣纸给撕了。 “来,小夕,你把这张字帖当范本,照着这上面练习。”她拉过小夕,握住他的双肩,透着姐弟般的亲昵。 小夕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宣纸看,没想过那么讨人厌的男人,竟然能写出来这么好的字! “还不谢谢你阿遥大哥?”她弯唇一笑,循循善诱。 双唇一张一合,但还是很难开口,他挣扎了半响,才纠结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龙厉则没有太多表示,神色依旧淡漠,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就算是回答了。 “你继续练,待会儿我们再来看你。” 话音刚落,她就拉着龙厉走出了书房。 觉得被秦长安算计了一回,他徐徐冷笑。“能让本王给这个熊孩子写字帖,算你有本事。” 她轻笑着耸肩:“你还不是想在我面前出风头吗?不过,以前看过你经手的账本,却没仔细留意过你的字迹,果然是皇家出身,几乎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了。” 龙厉听得十分受用,神色当然就和缓下来,她那张嘴巴是厉害的,但多半是话里带刺,很少会这么纯粹的夸人。 被喜欢的女人夸赞,这番滋味倒是格外的愉悦,他挑了挑俊眉,自然而然地拥着她的肩膀,在院子里毫无目的地散步。 有那么一个念头,飞快地闪过秦长安的脑海,龙厉此人的脑子是极好的,只可惜生来就是那么一副病秧子的身体,幼年的功课自然比别人少花了很多时间,多半时间是花在养病身上的。即便如此,他还能在如今的位子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唯恐天下不乱……她真不敢想象,若他生来就拥有健康体魄,样样不曾落下,那么在几个皇子里头,他会成为哪一号人物?! 会是……一朝君王吗?! 想到此处,她的心悚然一惊。 077 我得到了就不想再失去了 “臭小子总是阿姐阿姐的喊你,你也不厌烦?”龙厉没察觉她的异样,随口一提。 她的眼神瞬间柔软下来,浅浅一笑,语气极为自如。“我跟你不一样,你孤僻惯了,我一向喜欢大家族,人多热闹,特别是马上过年了。今年跟往年比大不同,可以有好多人一起吃团圆饭,大哥,大嫂,二哥,小夕,如意——” 龙厉死死地盯着她,她突然知道他为何目光炯炯发亮,心中咯噔一声,但还是没有任何躲避,默默地回望着他。 嗓音很轻,却很坚定。 “嗯,还有你。” 自小到大是过着众星拱月的日子,听得恭维话也不少了,但龙厉的内心却鲜少有过波动,他原本就极其自负,不管别人做什么说什么,他心中自有一番计较。更别提口蜜腹剑的官员见多了,连从小成长的后宫也是一处复杂的泥淖,那些吹捧和逢迎的手段,他看得腻了,也烦了。 就只有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还有你”,就让他好似初次动了情爱的少年,脸上虽然没什么变化,但却是喜不自胜,飘飘欲仙起来。 “你真想让我跟他们一起吃团圆饭?”他问的有些傲慢,看上去有些不情愿。 “其实我很怕大哥和二哥联手砍了你。” “他们敢?!”龙厉目露阴狠,却又瞬间变了脸,笑得邪佞,环住她的细腰,脸就快贴上去。“难道不怕你年纪轻轻就当寡妇?” 秦长安依旧不咸不淡地回:“我跟你之间可没有任何名分,你死了,就是我们此生无缘无分,我当什么寡妇?” 他几不可察地咬了咬牙根,又恢复成刚才的傲娇模样,在她耳畔低语。“秦长安,你迟早是本王的人!本王既然认定了你,就算摊上那么两个不体面的舅子,也就一并认了他们,还怕凑到一起吃顿年夜饭?” “大哥的破军枪法最是厉害,至于我二哥,他擅长刀法和拳法——”她慧黠地一笑,对他挑衅似的眨了眨眼。 “本王又不是武夫,跟他们比什么蛮力?靠的是智取,是脑子!”龙厉的长指轻弹上她光洁的额头,见她吃痛地皱眉,薄唇更是愉悦地勾起:“他们肯定是本王的手下败将,等着看吧。” “比心眼多,我两个哥哥哪里是你的对手?”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客气地白了一眼。 “你知道就好。”他将俊脸贴上她的鬓角,眼神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爱之情,眉梢的自满流于言表。 这几天来,两人难得获得这般的闲适和平静,说也奇怪,每到过年前,她总是心情低落,说来那也是简单的思乡之情,但就是有种难以排解的愁闷。 或许,那就是寂寞。 但这回,大大小小都能凑一桌了,不管她的真正身份怎么样,她至少让陆家完好无损地存活下来,也算是对得起陆家夫妇对她的养育之恩。 “郊外有一处观音庙,离这里不远。” “你可不像是喜欢烧香拜佛的虔诚信徒。”她嗤之以鼻,龙厉的双手不干净,好端端地提什么寺庙? “就是在观音庙不远处的巷子里,我遭到了萧元夏手下的埋伏。”他不着痕迹地望向远方,眼神异常的平静深远。 “观音庙在哪里?走一趟。”她眼神一凛,当机立断。 龙厉但笑不语,抬起下颚,两人结伴同行,很快骑马到了观音庙。 偶尔能让他骗到秦长安一回,这感觉不坏,其实他哪里想要秦长安去查看什么被埋伏的地方,不就是想跟她安安静静地逛逛那里。 “这里闹中取静,前头虽然有观音庙,但主路在北方,反倒很少有人经过这条巷子。”她分析地头头是道,却见龙厉轻笑一声,拉着她就直接去了观音庙。 “那日我看这个庙虽小,但修缮的不错,就进来转了转。” 她眉头紧皱,应付了一场刺杀,又让自己的暗卫处置了那些侍卫,他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到附近的寺庙一游?果然,魔头的世界她不懂。 “天底下的寺庙都是差不多的,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我没瞧出来。”她环顾一圈,观音庙里面供着观音像,是铜制的,若是大庙往往贴上金箔,但这郊外的小庙香客不多,细节处粗糙不少。 观音庙旁边就是月老庙,要更小一些,月老像甚至不是铜制的,而是泥塑。身上的彩纹也变得很浅淡,一旁的树上挂着不少红绸带,但颜色多为老旧,上头写着的人名都看不清了。 她狐疑地绕着那棵树走了一圈,北漠有这样的风俗,在月老庙的姻缘树上系着红绸带,写上男女的名字,比拟月老手中的红线,一旦系上姻缘树,就能拥有长长久久圆圆满满的感情。 月老庙里有一处摆放着一束红绸带,搁着一只半旧的毛笔,有个祈愿的女子神情凝重地在绸带写上了名字,继而将绸带挂在姻缘树上,再三拜了拜,嘴中念念有词,极为虔诚,这才离开。 龙厉显然是对此有了兴趣,他将一块银子丢入功德箱,选了一条绸带,飞快地写了几个字。 上面是龙厉和陆青晚的名字,他写的潦草,但她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说不清心头是何等的情绪作祟,看着他把绸带系在树干上的时候,她不曾开口拒绝。 “你还能信这些?”她淡淡一笑,想来民间的不少风俗,对于龙厉这个高高在上的尊贵皇子而言,都是新鲜玩意儿。 龙厉漫不经心地笑:“特意去寺庙,我多半没这个心思,既然遇到了,不妨就试试。” “都用到求神拜佛的手段了,你就这么怕输么?”秦长安仰着头,伸手拨了拨那条绸带,混迹在千百条红绸带里,的确不太显眼。“你若觉得没把握,输不起,那就算了。” “本王输不起?”他抓住她的手腕,深如黑墨的眸子里,却有着令人畏惧的霸气与占有欲。“本王只是觉得有趣,倒是你,反应这么大,难道生怕这座月老庙显灵了,怕跟我一辈子绑在一起?” 定定地瞅着这个性子千变万化的男人,她粉唇翘起,眼神灵动狡黠。“心诚所致,金石为开。若是真心的,自然能得到想要的——” 龙厉的薄唇微微抿着,手掌贴在她的腰窝上,把她往自己的胸前推了推,他压下俊长身子,额头抵着她,嘴里喃喃自语。 “本王向来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就你这个女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麻烦中的麻烦。” “你才该好好想想要不要赌上一辈子,什么温柔贤淑、委曲求全,我可做不到。”她感受到从他额头传来的淡淡暖意,心中一动,不由地敞开心扉,静静说来。 “温柔贤淑的女人一大堆,本王若是看得上,还用得着跟你耗着?”他低不可闻地吐出一句,这女人就是一头小狮子,勇敢凶悍,甚至还打过他,换做别人,早就被他五马分尸,剁成肉酱了。 秦长安的双手搁在他的后背,不知彼此的这一番话一点也不动听,甚至有种剑拔弩张的感觉,但为何她却觉得这是他们站在姻缘树下自然而然的真情流露? 她的视线越过他,沉默半响,才幽幽地开口。“这棵树年纪很大了吧,不知姻缘树上的这些人是否都已得偿所愿,修成正果?” 换做平日,秦长安必定是不太在意这些小事的,但她既然问了,就说明她心中有这般的困惑和担忧。龙厉隐约察觉到什么,俊眉微蹙,没来由地将她紧紧搂住,臂膀因为使力而撑得死紧。 “秦长安,我得到了,就不想再失去了。” 她微微一笑,脸色柔和,没再说什么。 黄昏时分,远处漫天红霞,姻缘树上数以千计的红绸随风飘舞,后方是观音庙和月老庙,香烟萦绕,龙厉跟秦长安紧紧相拥,好似时间在此刻早已静止。 “俊猪姐姐。” 一道透着惊喜的甜甜嗓音,打破了两人难得的宁静时光,龙厉的脸顿时阴沉下来,循着声音望过去,眼神愈发狠戾。 秦长安松开了圈着他的手,只见观音庙前有个娇小的身影,身穿花棉袄,扎着两条辫子,她快步往前走,心中的怒气再度翻涌,怎么那男人又把自家妹子丢了? 小姑娘手里提着一盏灯笼,但灯笼里的烛火早已熄灭,但她仍直接盯着那灯笼发愣。 “云儿,你在发什么呆?” 云儿慢悠悠地抬起脸,眼睛有些空洞,五官都下垂着,就是一张苦瓜脸。 “哥哥给我买了个灯笼,本来是很亮的,突然就不亮了……” “我有办法,看着啊。”她取出灯笼里的一截蜡烛,以香炉里的佛香点燃,蜡烛生出小小的火焰,她摆放入灯笼,登时光芒大亮。 “好厉害!俊猪姐姐好厉害!”云儿欢呼雀跃着,脸上飞上兴奋的红晕,那张晒黑的小脸看来也生动可爱起来。 “怎么今天又是你一个人?” “哥哥去上工啦。” 在秦长安点头后,云儿的兄长吴鸣就当上了听风楼的一名账房先生,这事她当然知道,可是没料到吴鸣却是这么草率的处理家事,云儿这样的,怎么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 “你哥哥就没给你找个陪你的人?” “有啊,隔壁路大娘,不过她说忙着做晚饭,让我自己玩,我就到这儿来啦,这里有个神仙,跟俊猪姐姐好像呢。”云儿粗短的手指指了指秦长安的眉间朱砂痣,笑得甜美无邪,眼睛眯成一条缝。“俊猪姐姐也是仙女吗?” 秦长安不禁失笑,看来这回是错怪了吴鸣,但他找了个不负责任的看护,云儿本性活泼,溜出来稍有不慎,就要出意外。 “哪里来的傻妞?”龙厉不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姑娘从外表看,十三四岁了,但说话的稚嫩,却好似才三四岁的样子,给人一种极为别扭的感觉。 她不想他再说多少刻薄难听的话,一把捂住他的唇,对他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说。“她就是我说的那个病人。” 龙厉任由她就这么捂住他的嘴,从她掌心传来的暖意,他垂下眼,深深地注视着她。 她清丽的面容神色坚定,水眸璀璨,好似两颗混天然成的宝石,他的心湖好似隐隐被触动,掀起微微波澜。他从来不懂什么叫恻隐之心,但秦长安不一样,她是医者,她会抚慰人,也会治愈人,总能照顾病患的心情。 即便两人的性子相差甚远,他居然能够激赏,而不是想霸道地把她变成跟他一模一样的人,这一点他也着实错愕。 “我们送你回家,好吗?”秦长安有耐心地问。 “俊猪姐姐,你怎么跟这个人抱在一起啊?他是你哥哥吗?”云儿牵着她的手,抬起秀气的小黑脸,一脸无害。 “不是。”她笑了笑,一抬头,却看见他假装云淡风轻的表情,但眼里却流露一抹冀盼之色,不知怎地,竟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一低头,云儿也是同样期待的表情,正在等待她给出的答案。 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啊。 她轻咳了声,只能硬着头皮说。“他不是我哥哥,不过也算是我的家里人。” 龙厉似乎还不太满意,好看的眉微蹙,神色中又透露出几分与生俱来的傲慢。 “刚才你们抱得好紧——”云儿嘟囔一句,似懂非懂地点头,闷闷不乐地抱怨。“哥哥从来不抱我。” 秦长安的心一颤,停下脚步,抱了抱她的身子,认真地说。“你哥要赚钱养家,这样云儿才有好吃的,好穿的,他都是为了你好呢。” 这一番刻意说的通俗易懂的话语,果然被云儿听进去了,心智不过是几岁,很快又恢复了天真烂漫的笑脸。 “嗯,哥哥说等领了钱,要给云儿买礼物。” 不多久,三人就来到云儿的家里,这座院子跟村落上其他人家并无太多不同,只是看上去比较新。有一个空落落的庭院,两个房间,一个小厨房,比起最贫困潦倒的人家,有这么一处可以挡风遮雨的地方已经不是最坏的选择了,最大的败笔就在于,这里少了点人气,似乎并不打算在这里常住,也就没有在细节之处多花心思。 若是秦长安,绝不会放任农家庭院里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到了冬日,一派萧条景象,看得人都没精打采的。 “俊猪姐姐,我饿了。”云儿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扁着嘴苦兮兮地看着她。 “午饭没吃吗?那个路大娘给你吃什么了?”秦长安觉得不太对劲,一针见血地问。 “大娘给我吃了一小碗菜粥,我说我还要,她就骂我,说我吃的比猪还多,又说姑娘家吃的太多,以后没人要——” 秦长安的火气“噌”的一下子窜上来,她就知道!一把攥紧云儿的手,冷着脸说道。“那个路大娘住在哪里?” 云儿圆圆的眼睛撑得很大,原来俊猪姐姐也会变脸,平时都是笑得比花还好看呢,怎么如今好凶喔。 龙厉凉凉一笑:“一个傻妞,值得你发这么大火吗?你去了又能做什么?想把对方的屋顶掀了不成?” “我能做的事可多了,一定要教训教训这种泼妇!”秦长安差点就要撸起衣袖,一副大干一架的阵仗。 “泼妇?”龙厉饶有兴味地念着这两个字,替她拉下宽袖,眉头一皱,嫌弃道:“我看你也快成泼妇了,真是粗鲁。” 她横眉竖眼,怒瞪着这个始终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男人,毫不收敛地抛下一句话。“我还可以更粗鲁!” 说完,就拉着云儿风风火火地朝着门外走去。 龙厉无奈至极地摇头,抚着自己的下颚,眼神深幽几许。秦长安是长着一副花容月貌,但性情自在洒脱,甚至说是有点泼辣也不为过。想来跟他记忆中在靖王府的那个内敛自持的小丫头多少有些不同,可见这才是她的本性。 她能毫无顾忌地把最真实的一面袒露在他面前,是否意味着,她已经下意识地把他当成是可以信赖的自己人了?! 他这般想着,心情愈发愉悦起来,花瓣色的薄唇暗暗勾起,忍不住地弯了弯,双手背负在身后,悠闲地踏着大步跟在她们身后。 路大娘的院子不如云儿兄妹住的那么新,但显然是多年久居在这里的农户,一推开门,院子里满是圈养的鸡鸭,一旁还有小片的菜地,种着萝卜青菜。 “谁呀?”路大娘听到门外的声响,仓促地将湿漉漉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从一边的小厨房里钻出来。“是小远吗?奶奶刚做好南瓜羹,你来的正是时候。” 但路大娘端着一碗南瓜羹出来,却没瞧见自己的宝贝孙子,反而见云儿木呆呆地站在院子里,不由地老脸一沉,不客气地教训起来。“不是让你自己去玩吗?我的菜还没烧好呢,待会儿一家子回来吃什么?去去去,别耽误我做事!” “路大娘,我饿了。”云儿一路上被秦长安教导,理直气壮地开了口。 路大娘看着云儿眼巴巴地盯着手里的热腾腾的南瓜羹,虽然南瓜不是什么新奇昂贵的东西,但她是专门做给家里人吃的,没想过要让云儿分一杯羹。她不耐烦地挥挥手,眼神难以亲近:“怎么一见我就讨吃的?午饭不是吃了吗?看你的身板这么小,却是个能吃的,还好你不是我家姑娘,否则呀,吃这么多,又不下田干活,谁家养得活你哟!” 秦长安在门后冷眼看着,事已至此,终于不再打算看下去了,她唇边噙着一抹讥笑,眼神泛着寒意,不疾不徐地问道。“就算云儿吃的再多,跟你有什么关系?吃你家大米了?” “你是谁?”路大娘微微一愣,但很快刻薄地哼笑着:“当然了,她吃的可不就是我家的米粮吗?” 她冷冷一笑,挑了挑漂亮的眉:“云儿吃的是你做的饭没错,不过,难道她在你家白吃白喝了?她大哥没给你银子吗?” “就那么一点银子,还不够她吃的呢!”路大娘目光凶恶,语气极为嫌恶,但显然被秦长安的气势震慑住,难免暗自心虚起来。前几天吴鸣专门找上门,说是他在皇城里谋了一份差事,白天无法照顾妹子,拜托她看顾着云儿,以及照顾一日两餐,每个月给一两银子。 她当下见财眼开,笑眯眯地答应了下来,他们祖祖辈辈都是农户,一年辛辛苦苦种地才能有三两银子,到了年关,能余下一两银子都是好的。 这个叫吴鸣的年轻人是一年前才搬到这里来的外乡人,估计长相丑陋,每天都戴着锥帽,还带一个傻姑娘,平日里不跟其他人家走动,他们几个婆娘偶尔也好奇他们兄妹的身份。没想到他一出手就是一两银子这么大方,一年下来,岂不是能赚十二两银子?这钱来的可不比种田轻松多了? “路大娘,你可别把什么人都当成傻子。我问过云儿了,这两天她吃的不是菜粥就是面疙瘩,别说没尝过鱼肉,就连一个鸡蛋也没尝过,你给的分量还少,她能不饿吗?我倒是很好奇,到底是她哥哥给你的钱太少,还是你小气克扣?” 路大娘被问倒了,打量了面前的女子,秦长安一袭华服,围着一件滚着狐狸毛白边的披风,一看就是来自富贵之家的,不由地弱了气势。 “我……我们一般人家,哪里能天天吃鱼肉?能吃得饱就不错了!” 见她还是试图说一套歪理糊弄人,秦长安也没了耐心,脸色沉凝:“你既没让云儿吃饱,也没让她吃好,你更不想花时间照顾云儿,总是让她一个人在外游荡,真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担当的起吗?” 路大娘一脸无所谓:“她能出什么事?” 秦长安双臂环胸,摆出几分贵族的架子,清冷的眼睛迅速一扫:“呵,这里有河,能淹死人,旁边有山,会迷路,会摔跤,甚至还有野兽攻击……路大娘你觉得,云儿这样的小姑娘,是你可以放任自流的吗?” 路大娘哑口无言,虽然是村子里的悍妇,但毕竟活了大半辈子,很少有机会跟富贵人家打交道,一定要万分小心。纵容她心里不服气,但的确是她握着吴鸣给的那一两银子,却丝毫不肯在云儿身上花心思。 “好香啊——”云儿突然皱了皱鼻子,眼睛大放光彩,一脸馋相。“是红烧肉!” 秦长安推了她一把:“你路大娘知道午饭少了,给你做了红烧肉,去吃吧,小心烫。” “你到底是谁?何必管我们小老百姓的事?”那红烧肉是她偷偷做给儿子孙子吃的,看着云儿端着一大碗刚炖好的红烧肉,吧唧吧唧坐在小厨房门口吃,路大娘心中怒火难消。 “云儿的哥哥吴鸣在我手下做事,既然他的薪金是我发的,我有必要知道他的每一文钱都花到哪里去了。如果你拿人钱财却不会替人消灾,那就算了,我替吴鸣做主,以后这份照顾云儿的活儿,我会另找别人。”她面无表情,毅然决然地说。“路大娘你不想做,百般敷衍,我想,这个村子里多得是想要接活的人。” 此言一出,路大娘的那张发福的老脸一阵白,一阵红,眼看着周围几个婆子听到争吵的声响,已经探头张望,她心一急,真怕这么好的活计被人中途截胡了。一个月一两的好事,一旦说出去,绝对会抢破头。 她厚着脸皮,腆着老脸朝着秦长安深深鞠了一躬,装的毕恭毕敬。“哎呀,这位大小姐,您说的这是哪门子的话呀?我看着云儿这姑娘就喜欢,怎么会对她不好呢?她年纪还小,我没料到她胃口这么大,不想让她吃了发胖,都是为她着想。” 秦长安并非真正的养在深闺人未识的贵族小姐,她在市井里混久了,路大娘这种人也间的不少,摆明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今天,我把话撂这儿,路大娘,云儿这么瘦,我看着很不顺眼。你就给我尽心尽力地照顾,每日至少有鱼或肉,她想吃多少,就给她吃多少。这一年内,如果能把她养胖十斤肉,白白胖胖,活蹦乱跳的,除了吴鸣给你的照顾费,你还能额外得到五两银子的赏金,这是我给你的。” 路大娘没说什么,但精明的脑子飞快运转着,即便每日让云儿吃到荤腥,一个月也花不了半两,她怎么都能克扣一点,这生意绝不会吃亏。把傻丫头养的不白白胖胖,还能赢得一笔赏金,五两银子是纯碎进了她一个人的手里,她要不是跟云儿一样都是傻子,哪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路大娘喜上眉梢:“哎呦喂,您是哪里来的贵人呀,难得您也喜欢这傻丫头,这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我路大娘别的不敢说,做菜的手艺在村子里是数一数二的,别说一年,就是半年呀,我就能把丫头养出肉来。” “好。”秦长安没再跟路大娘废话。 目光转向小厨房门口的云儿,说话的功夫,云儿已经把一碗红烧肉吃的底朝天,还津津有味地吮吸着手指头上的酱油,可见真是饿极了。 “吃饱了吗?” 云儿用力地点头,一脸乖巧,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双眼清澄透亮。 “走吧。”她朝云儿伸出手。 乡间小路上,云儿一蹦一跳地在前面领路,秦长安跟龙厉则并肩走在后面。 “不错,很有女主人的气势。”龙厉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秦长安的与众不同就在于,她可以有良好的教养,在贵气凛然的贵族中也不见得矮人一截,但她见识甚广,就算跟那种蛮横无理的刁民对峙,也绝不会被压过一头。 如果她只是一个摆着好看却没能耐的花瓶,他即便一时迷恋,也很快就会腻了,而不会像现在一样,越来越觉得有意思。 她神色淡淡,不以为然。“我本来就是郡主府的女主人。” 龙厉扯唇一笑:“既然能当郡主府的女主人,也能当我靖王府的女主人,只是,靖王府可比你的郡主府大多了,对于你而言,会是一项全新的挑战。” “你就别给我灌迷魂汤了,这碗汤你自己留着喝吧。”她气定神闲地说,“我就是看不惯别人欺负一个痴傻的小姑娘,这算什么本事?” “那你还让那个刁妇照看这个傻妞。”他不是看不透其中的门道,就是想听听她怎么说。 “那个路大娘一看就知道是个贪财的,所以才会克扣着吴鸣给的银两,但对付贪财的人,自有一套办法。放心,她看在那五两银子的份上,绝不再会刁难云儿,除非,她存心跟银子过不去。我提的要求不算刁钻,她早就算好了自己能得多少利益,知道这是大好的买卖,再者,我走后,也会派人时不时地去看看云儿,以防万一。” 听到这儿,龙厉终于笑了,意味深长地望向她。“就喜欢你这股子聪明劲。” 她眉头一皱,虽然习惯了跟他在床上亲密无间,但每当他说这些让人寒毛直竖的情话,还是让她直犯恶心。 078 你爱要不要 话锋一转,她定定地望着蹲在路边采摘野花的云儿,目光幽然,情绪不太分明。“我以为吴鸣会很快来找我,给我一个答复,没想到我一等就是好几天,他也没出现。我知道他会矛盾,会犹豫,但与其让云儿一辈子当一个人尽可欺的傻姑娘,为何不考虑一下我的意见?”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龙厉难得有闲心开导一个人,不想看到她有半点烦恼。“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些事,你还真管不了。” 她没再跟他吵嘴,虽然他说的很冰冷,也没什么人情味,但还是触动到她的内心。 三人刚到云儿家门前的时候,吴鸣还未归家,天色渐晚,马上就要天黑。 “还不走?” “至少等吴鸣踏进家门再走,你也饿了吧,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 龙厉依靠在小厨房的门边,见秦长安翻找了一遍,找了一颗白菜,几颗鸡蛋,一碗猪油,还有一包面条。 “这家里真是够穷酸的。”他冷言冷语。 “我倒不这么认为,与其说是穷酸,我反而觉得是云儿他哥一个大男人,不懂得怎么过日子。”她转向在门口把玩手里泥娃娃的云儿:“云儿,你哥做的菜好吃吗?” 云儿顿时变了脸,吐了吐舌头:“难吃,还是路大娘的饭菜香,特别是今天吃的红烧肉,太好吃啦。” 秦长安努努嘴,跟龙厉交换了一个眼色,表情在说,你看,我猜得没错,果然如此吧。 “连块肉都没有,这么清苦的日子,就算他想过,也得问问自己的妹妹啊。”她叹了口气,把菜利落地切好。 龙厉的嘴角溢出一抹兴味,缓缓地问了句。“你会下厨吗?”他唯一有印象的是,当年她学做李记包子的那件事,不过到头来,包子也是做得马马虎虎,十分勉强。 “能下厨,也能保证不把人家的厨房烧了,至于烧的好不好吃,能不能吃,那就难说了。”她眼梢一勾,不冷不热地说。“我已经一年多没下厨了,你如果挑我的刺,别怪我翻脸。” “吃你一碗面,可不容易,你这脾气比宫里的御厨还臭。” 她头也不抬,烧水煮面。“我生来就这脾气,你爱要不要。” 龙厉沉默了半响,俊美的面容变得柔软平和,薄唇微启,眼神竟生出几分撩人的春意来。“……要。” 秦长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里好似被滚水烫过,烫伤后有一段时间,又痒又麻,那麻痒的地方,却又伸手不及,无法挠到,这种复杂的情绪,正是她此刻的心情。 这人真是——怎么就这么邪门呢? 龙厉懒洋洋地靠着门,淡淡睇着她,看到她难得一见的柔顺模样,不知为何,噎在他心口里的那股子怒气爷慢慢消散了,脸色缓了缓。“以后别总威胁本王,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秦长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专心地下面,在另一口烧热的锅里翻炒白菜和鸡蛋,两边都不耽误。 “光看你下厨的动作,倒不像是个生手。”某人笑着说风凉话,显然心情大好。 “你的嘴巴多刁钻啊。”她捞了面,又舀了一勺面汤,不疾不徐地说。“凡是别看表面,待会儿就难以下咽了。” 龙厉走到她的身后,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双手轻轻搂住她的腰际,嗓音带笑。“闻着却很香。” “给。”她转过身,把手里的面碗抬高。 他这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把这一碗面接了过去,坐在厨房的桌子旁,面是一碗很寻常的面,细长蜿蜒的面条,加了一勺猪油的面汤香喷喷的,面上浮着白菜炒鸡蛋,白菜的白,金黄的鸡蛋,颜色素净又漂亮。 秦长安又捞了一碗,喊道:“云儿,过来吃面。” 安顿好一大一小吃着面,她才盛了剩下来的一碗,云儿不太会用筷子,勺子用的吃力,但还是吃的很香,小脸几乎都要埋进了碗里。 “云儿,好吃吗?”她问。 “好吃。”云儿点头。 果然是个傻妞,吃到正常的东西都说好吃,可见她那个笨手笨脚的哥哥做出来的菜有多么惨不忍睹。 “阿遥,你呢?”她又问。 龙厉的筷子停在半空,正要吃第二口,被她问的动作一顿。 其实在靖王府的膳食里,白菜这种家常菜出现的次数很少,他吃惯了山珍海味,鲍鱼鱼翅,什么都不觉得稀奇了,只因他喝了太多进补和治病的药,味觉变得极为敏感,动辄就在饮食上不顺心。而此刻,竟然会因为秦长安的一碗素面,而想着多吃两口。 “恐怕是真饿了,居然跟这个傻妞一样,也觉得好吃。”他的语气还是一贯的凉薄,但在秦长安听来,却又多了一丁点的柔情。 她摇摇头,并不放在心上,龙厉此人不爱说人话,这张嘴毒的很,这就叫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这么一想,她的嘴角绽放笑容,毫不讲究地吃起面来。 面吃到一半,云儿的汤匙掉在地上,她想也不想就钻到桌下去捡起来,但瓷匙早已摔碎,她一不小心就划破了手指。 “吃顿饭都不省心。”龙厉的脸色微沉,也就秦长安有耐心对付一个傻妞。 秦长安默默地想,他也就适合孤家寡人,他不是良人,也不会是慈父,妻子孩子什么的,对他而言都是累赘吧? “我给她去找点包扎的纱布。”她起身,先跟着云儿到房间里找了一通,什么都没找到,这才想起隔壁就是吴鸣的屋子。 一推开门,她点了蜡烛,环顾一周,还没顾得上找纱布,目光就被墙上的东西所吸引。 她的双脚似乎被钉在地上,一步也挪不开,屏息凝神,甚至一丝丝的凉意从脚底窜上来,很快占据了她的四肢百骸、 挂在墙上的,是一副画像——人物像。 虽然时隔一年,但她还是第一眼就想起,她是何时何地看过这幅画。 在那家她常去的聚宝盆古玩店里,钱掌柜说过,这幅画卷出自名家欧阳临之手,想必里面也是个出身不一般的贵公子。因为欧阳临的画法实在精湛,将人像画的过分精细真实,当时她看了,印象深刻,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感觉,这画中人仿佛是活生生的。 等她再去的时候,古玩店里已经没了这幅画,据说是被这个落难公子又赎回去了,她也觉得是圆满的好事,便不再在意。 难道……吴鸣就是画中的男人?画中人玉树临风,风姿天成,极为英俊,而且还有一身浩然正气,他的俊,跟龙厉截然不同,很能给予人稳重踏实之感。 若是这么好的容貌,他何必每天都戴着锥帽?若是出自富贵之家,他们兄妹又是为何而落难到了这般境地? 也不知自己胡思乱想了多久,她才回想起到屋子里是来找纱布的,随意找了点干净的布条,一转身,却看到门口站着面色阴沉的一人。 正是龙厉。 “吓我一跳,走路也不出声。”她没好气地说。 龙厉深邃幽暗的眼眸里起起伏伏,有着不少东西,他冷邪地看向她,目光却穿透过她的身体,直直地落在墙面上的画像上。 “是你看的太入迷了。” 他的语气乍听上去有点酸味,却又不只是吃醋的意思,每一个字都好似透着逼人的寒气,已经证明他不悦到了极点。 “出来吧。”他径自转身,态度很是冷淡。“你的面快糊了。” 秦长安不解地盯着他僵硬紧绷的背影,想来是他的独占欲又开始闹腾,就因为她多看了一会儿别的男人,哪怕只是一张画卷。 吹灭桌上的蜡烛,她走到厨房,帮云儿处理了手上的伤口,她随口问道:“你哥哥屋子里的那张画,你见过吗?” 云儿不假思索:“见过啊,那就是哥哥呀。” 果然是吴鸣,她眼神一沉,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跟这对兄妹的缘分不浅。 “你哥哥为什么总是戴着帽子?” “因为——”云儿刚吐出两个字,就被一人厚重的嗓音生生打断。 “郡主怎么会来我们这种乡下地方?你要问什么话,何必问懵懂无知的云儿,不如直接问我。”吴鸣依旧是那身打扮,黑衣棉袍,头戴锥帽,身形俊挺,站在小厨房的门口,披星戴月,风尘仆仆。 秦长安突然没有追根究底的兴致了,站起来,朝着他淡淡一笑。“今天,我也是偶然碰到云儿,才发现你找的那个路大娘没给你妹妹好好吃东西,我教训了她一番,以后应该不会了。你每日早出晚归,为我的听风楼做事,我当然高兴。不过,怎么说云儿也是你唯一的亲人,下回早点回家吧。” 她越过吴鸣的身子,画卷中的男人过于真实的感觉,在他的身上叠合在一起,光与影在瞬间变幻莫测,当她靠的足够近的时候,甚至能够看到被风吹动黑纱后隐隐露出的男人下巴,跟画像里一样线条清晰优美,但是……下巴上的肌肤上疤痕明显,陈年的肉疤凹凹凸凸,很不平整,甚至连唇角的弧度看来都有些诡谲。 有那么一瞬间,她头脑空白,彻底呆住,惊诧错愕甚至许许多多无法形容的情绪,包围着她,让她定定地锁住他。 吴鸣站在没有任何光亮的院子里,笃定秦长安走的这么近也不会看到他的脸,身上多了往日没有的自在和闲适,却没想过她却在暗中观察自己,不由地心一沉,万千情绪涌上心头。 “上回我跟你说的,你还在考虑吗?”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水,没有起伏。“不,我已经考虑好了,与其让云儿恢复成本来的样子,倒还不如让她当一个无忧无虑天真可爱的傻姑娘。” 问到此处,秦长安眉头紧蹙,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才发现此人身量很高,约莫跟龙厉差不多,她甚至必须微仰着头,时间一久,脖子就酸了。 但龙厉往往会压低身段,跟她对话,但眼前这个男人总是把摇杆直的宛若不倒松柏,骨子里焕发出来的气质卓然,让人很难忽略。 “吴鸣!你说什么傻话!当一个正常人,怎么还不如做个傻妞了?!”秦长安本想冷静的解决问题,但吴鸣三番两次让云儿受委屈,不是在大街上走散就是被外人欺侮,她提出一个开颅的建议,他却一口拒绝了! 胸口憋着的那股怒火,快把秦长安的心肝脾肺肾都烤焦了。 吴鸣依旧平静,波澜不惊。“郡主对云儿无微不至,吴鸣心领了,不过,这也是我思前想后的结论,还请郡主体谅。” 她的眼神凉如水:“我体谅你才有鬼!我怀疑,你是云儿的亲哥哥吗?” 吴鸣抬了抬眼皮,黑纱后的眼睫看不太分明,但眼神却是异常的清澈,好似泛着水光。“即便我跟云儿不是亲兄妹,似乎也跟郡主没什么关系。您贵人多事,这么晚了,我这里家徒四壁,实在不适合招待郡主。” 秦长安气得不行,这家伙不是在下逐客令吗?她多次替云儿解围,但也清楚远水解不了近渴,别人怎么对待云儿她不可能次次都能插手,但吴鸣对云儿显然还不够用心,这才是她最气愤的地方。 “得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也懒得管你家的闲事!”她不耐烦地丢下一句,朝前走了两步,却没看到龙厉,扬高声音。“阿遥!你人呢!” 吴鸣依旧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好似一尊石雕,黑纱后的面庞上没有任何表情,眼底却酸涩难当。 秦长安不明白怎么一眨眼的功夫,龙厉就消失不见,她气急地吼道:“明遥!回去了!” 吴鸣迟迟没有回头,只是身上每一处都宛若石化,连他的眼神都死死地定在某一处,无人看到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连骨节都崩的发白。 在门外瞥见锦袍一角,她才气呼呼地走向前,瞪了龙厉一眼:“走啦。” 龙厉没开口,只是目光无声扫过庭院里伫立不动的男人背影,那双形状美好的眼睛里染上一抹肃杀和阴狠。 直到他们早已走远,吴鸣才提起沉重而颓废的脚步,走向自己的屋子,瘫坐在椅子里,唯独胸口的心脏,还是跳的厉害,迟迟不肯平静。 他的无力,流于言表,没有点蜡烛的屋子,已经被黑暗全部吞噬。 一个人不知坐了多久,他才缓缓取下头上的锥帽,扶着桌子站起来,面对着墙上的那幅画卷,静默不语地屹立着。 画卷里的男人,风姿玉立,目不斜视,眼光直视着吴鸣,双目熠熠有光,有着坚定的力量。 而吴鸣同样望向他,目光深远,却又透着无人能看到的哀戚。 …… 龙厉独自坐在后院的屋子里,这一日秦长安累了,已经睡着,他才可以出来解决事情。 桌上银色烛台上半截蜡烛被点亮,照亮着他稍显阴沉的侧脸,他半垂着眼,沉默了半响,等他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抬起眼皮,面前已经站着一个黑衣人。 “李闯。” “属下在。” “那个吴鸣……是故意接近郡主的吗?”他的嗓音冷幽,透着不近人情的肃杀。 这段日子他跟秦长安过着平静祥和、蜜里调油的生活,心情大好,神清气爽,果然人不能大意,不过几天的功夫,居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属下刚查清楚,郡主几次偶遇吴鸣的妹妹云儿,才会跟吴鸣见面,并非他有意接近。” 龙厉的脸色并未和缓些许,他慢慢转动着手中的杯盏,那薄冰微微起伏,华彩变幻,映衬的他那双黑眸更加深不可测。 “你的意思是,郡主还不知道吴鸣的真实身份。” “应是不知。”李闯想了想,又说:“麻烦的是,吴鸣当上了听风楼的账房先生,爷,要不要属下去会会吴鸣?让他明日一大早就离开皇城?” “原本郡主没多心,对那个傻妞又诸多照顾,暂时相安无事。一旦兄妹俩突然不见了,你以为她不会怀疑里头有鬼?”龙厉哼了声,嘴角挂着惯有的不屑冷笑,紧要关头,反而不能操之过急,否则,这事情必定搞的万分难看。 李闯低下头,不再开口,心想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谁能料到都过去一年半了,还能出这种幺蛾子? 龙厉搁下手上的瓷杯,眼底一寸寸地结了冰霜,徐徐地说。“当初没杀他,就想着也许将来还有什么用处,希望他不会让本王后悔。” 否则,一念之间的怜悯,就是妇人之仁。 “先不要轻举妄动,静观其变。”他若有所思,垂下的浓密长睫挡住那双犀利狠辣的眼,薄唇无声勾起,带着几分邪佞味道。“如果他安于现状,不痴心妄想还好,如果他硬要出头,那就——”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他比了比抹脖子的动作。 “属下遵命。” 他下颚一点,继续喝茶,眉头一皱,脸色难看无比。“什么茶,这么难喝。” 而此刻,屋内再无别人身影,只有他一人,暗卫李闯好似是瞬间消失一般。 “就不能让本王过几天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他低声呢喃,宛若自言自语,眉目之间敛去杀气,如刀雕般的俊美面庞上不见喜怒。 今晚,当他站在秦长安的身后,目睹她定定地看着墙上那幅画卷的时候,几乎瞬间血液冻结。 狭路相逢,勇者胜,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他不择手段也要捍卫如今两人的关系,绝不能让任何不知死活的家伙出来做妖,毁掉他所有心血,篡夺他的成果。 为他人做嫁衣裳,他以前不会,如今更不会。 这两天,秦长安说不出为何,总觉得龙厉有些古怪。哪怕在无人的深夜,他在床上也有些心不在焉,不像往日那么索求无度,喜欢把她翻来覆去地折腾。 她撑着下颚,看似在欣赏窗外的风景,眼前再度浮现出那张人物画像,说到底,是她从未看过欧阳临画人物的精湛手法,花鸟鱼虫画的活灵活现倒是不错,但人画的栩栩如生好似要从画卷里走出来一般,确实让人悚然一惊,记忆深刻。 但当年钱掌柜说,这个落难公子是过不下日子了,才会让小厮把自己的肖像画拿出去典当,而富贵人家往往会请画师给家里的少爷小姐画一幅画像,往往把这种画像看的很重要,轻易不出卖,可见此人是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之后呢?这位公子和小厮找到了钱掌柜的聚宝盆古玩店,似乎生活好转,柳暗花明,将画像买回去了。 钱掌柜嘴里说的那个头戴锥帽的男人,正是吴鸣,所以他即便百般掩饰,还是不像个普通百姓。 吴鸣说他认字,还会算数,但很显然不只如此,这叫藏拙,但她没点破。 一个落魄的少爷,一个呆傻的妹妹,隐忍地在市井生活……他们身上到底背负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为何隐隐感觉,她好像在哪里听过极为相似的故事?可是她想了好几天,一直戳不中某个重点,好似雾里看花,越看越糊涂。 079 不在乎你有儿子 “郡主,小少爷醒了。”门口的奶娘抱着孩子,笑眯眯地走进来。 “嗯,让我抱抱。”她弯唇一笑,从奶娘手里接过来,如意穿着的衣裤并不十分华丽簇新,反而是素净的棉袄。她跟那些不事生产的贵族小姐不同,她是医者,知道婴儿的皮肤最为娇嫩,不适合穿太新的衣服,反而半旧的衣裳变得柔软贴合,孩子才会舒服。 一忙起来就顾不上照顾如意,但只要手边的事空下来,她必会看看这个孩子。说来他命运极为坎坷,身份极为尴尬,但她二话不说就剖腹取子,强硬地把如意留在这个世间。 有些事,她撞上了,就认定了是自己的责任。 怀里的孩子,降临在这世上快一年了。她调制了去毒的药汤,那些药材不含大火大燥大寒的成分,性温和,效果平和。虽然用时漫长,但考虑到生怕伤到如意的身体,就这么日复一日地喂着药。 孩子原本蜡黄的皮肤渐渐白皙起来,五官生的秀气端正,比出生时实在好看太多,或许像他娘红叶吧,底子是不错的。只是因为还有些许毒性留在体内不曾拔除,唇瓣还是泛着暗紫色。 此刻,如意睁着一双清澈水灵宛若黑葡萄般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小小的手掌在半空中抓着空气,她将自己的手指凑过去,果然,他新奇地抓住了手指,嘴角咧开,咯咯地小声笑着。 见如意笑了,秦长安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龙厉一走到屋子门口,就看到了这样的情景,屋内的两个暖炉里,烧着银丝炭,连空气都是暖融融的。秦长安怀抱着如意,垂眸微笑,粉唇上扬,眼神溢满柔情,一袭鹅黄色锦袄,里头是同色的立领上衣,宝蓝色百褶宽裙,脖子上一串珠链,梳着素髻,发上除了一支莹白透明的流云簪之外,别其他物。 他没有迈步进去,只是在门口静静观望着,那双墨玉般的眼瞳,深不可测。 一缕黑发从耳后滑落到胸前,如意伸手抓着,她的眉眼愈发温柔,好似能滴出水来。她一时之间被什么触动,突然想到如意像极了幼年的龙厉,他也是在娘胎里就被喂毒,而先帝宠爱德妃,自然在德妃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后,移情到这个最小的儿子身上。 可惜,众星拱月的生活,所有人小心翼翼地捧着,还是让龙厉成为一个心中无情的男人,兴许他认定无人能够真正理解他为了生存而咬牙熬过痛苦的每一天、每一个日夜,才会更加变本加厉,更加残暴狠毒。 “如意,你一定会成长为一个好孩子,我从不相信一个人的血液里注定有善恶之分。”她的心中百转千回,用低不可闻的嗓音说,轻轻拨了拨如意额头上的柔软发丝,俯下脸,在如意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除了她跟龙厉知道如意的真实身份,其他人一概不知,就连白银也只知道这是她在路上买回来的婴孩。 一个十恶不赦的山贼头子,截获了一个良家妇人后奸淫生下的孩子,甚至为了控制红叶,山贼头子还逼着红叶服下了金梅毒。世人眼里,这孩子必当是个恶魔之子,绝不能走上正道。 不,她相信只要给与良好的教养和引导,身份和血缘,不是罪。 只是她从未想过,当初把如意收为义子,是否也曾有一丝丝因为龙厉的关系?一个生来含毒的男孩,被她拯救……只是出于医者的悲悯之心吗?! 龙厉置于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动,秦长安脸上的柔情似水,是他鲜少看到的,或许,那是每一个女子骨子里都有的慈母光辉。 秦长安说她是药人体质,此生很难怀孕生子,他不疑有他,反正他从来不是什么感情充沛的男人,也没耐心教养子女。没有就没有,他并不在乎。 只是前几天跟她出去义诊的时候,她跟那个农妇说的话,早已在他心中扎下了怀疑的根源。 年少时候,他缠绵病榻,虽说后来因为她供奉了三年的血液而奇迹般的痊愈,可以跟正常人一样生活,身体强健,甚至在床事上也凶猛如虎,是个货真价实的额男人。但他最近开始怀疑,秦长安肚子迟迟没消息,是否也有他的原因? 若她也同他一样凉薄无情,甚至对孩子没有任何喜爱之情也就算了,他可以说服自己一辈子只要两人携手而活,就是圆满。但此刻,他动摇了,在秦长安眉眼之处泄漏的柔情和怜爱,不是虚假,是否在内心深处,她也认定这是一个遗憾? “来了也不说话?”秦长安一抬头,就看到龙厉的身影,白虎坐卧在他的脚边,同样没发出声响,不知来了多久了。 他依旧带着银质面具,毕竟郡主府人多眼杂,只有等到了两人独处的房间,他才会取下面具,只是,秦长安已经能够透过他的眼睛,察觉到他的几分情绪。 “不过来看看如意吗?这孩子长的挺可爱的。”她朝他找了招手,神色一柔。 “只是个丑孩子罢了,这也叫可爱?”龙厉大步走过来,随意瞥了一眼,语气依旧刻薄。“那你是没见过真正可爱的。” 她眉眼带笑地睇着他,她不太欣赏他别扭的个性,还要花心思去哄他,她觉得很麻烦。 “知道吗?如意的命是我救的,所以我怎么看他怎么可爱,这种心情想必你不能理解。” “你打算把他一同带去金雁王朝?”他皱了皱眉,其实心里是希望秦长安回去了就再也不用跟北漠有任何关系,他认定自己的权势足以在她的头顶上撑起一把巨大的保护伞,北漠这种国力平平的小国,不该霸占着这么美好聪慧的她。 以前他不知自己对秦长安的心思,更不懂感情是那么复杂的东西,才会把她当成是可以豢养在身边的玩物,如今知晓她要的是广阔的天地,他自然不会再把她养在金丝笼里。 “说起来,他也算是你的儿子,带走他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她笑眯眯地说,绕到他的身前,把如意往他手里一塞。 他措不及防,却又不得不下意识马上收拢手臂的力量,紧紧抓住这个孩子,咬牙切齿地瞪着这个女人。“你就不怕我摔死他?” “身为后院人,养儿育女也有你的一半责任,凭什么都赖在女人身上?”她的嘴角扬起一抹恶劣的笑容,看着他眼神阴沉,愤懑厌烦透顶,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心中实在是爽快极了。 “他不是我儿子。”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每一字都冷的像冰,手臂上传来的分量是真实的,他却不屑低头去看如意此刻的表情。 手里有个烫手山芋,沉甸甸的,烫着他的手,却又丢不掉,真把他当老妈子?! “可是在外人看来,如意就是你我的儿子。”秦长安正色道,低声提醒。“我把怀胎十月的戏演的那么好,你可别给我捣乱,真出了什么岔子,那就是欺君大罪,还想不想安然无事地回金雁王朝了?” 龙厉冷冷一笑,轻蔑地讽刺。“就算此事败露,北漠皇帝想降罪,也得先过了本王这一关,如果不是金雁王朝懒得对北漠动手,他们早该是对金雁王朝俯首称臣的小小属国了。想要边关无战事,老皇帝还真不敢对本王下手,毕竟,高枕无忧的日子谁舍得丢下?” 此人自负归自负,但总是把事情分析到丝丝入扣,让人毫无辩解的余地。 “每当我抱着如意的时候,总能获得前所未有的平静,或许这就是婴孩的力量,它们纯真无垢,清澈如水。”她眉心微动,软嫩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调整如意在龙厉臂弯中的角度,知道这是他第一回抱孩子,势必十分不习惯。同时,如意也一脸的不自在,好在他没有马上就哭出来。 “我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孩子。”龙厉眉头微蹙,胸臆之中翻腾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过了年,秦长安就十九岁了,这个年纪的皇室女子多半都有一两个孩子了。 “我也不过是个平常人。”她瞥了龙厉一眼,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一抹亮光起起伏伏,避重就轻地说。“一来我认定跟如意有点缘分,剖腹取子后,他生命力顽强,求生欲很大,才能熬过这么些日子,我怎么能放弃他?二来我既然不能孕育亲生的子女,收几个孩子在身边也是不坏的打算,大哥二哥迟早会有各自的家庭,我迟早该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他的眼神黯下几许,但还是霸道地一手握住她的手腕,清滑的嗓音变得冷然。“长安,那是世俗观念,没有孩子不见得就不能把日子过的风生水起。” “阿遥,我从未标榜过自己不是个俗人。人本来就在俗世里打滚摸爬,像你这么高高在上,不屑于任何人同道为伍的,又能有几个?”俏丽的脸上,浮现一抹漫不经心,她徐徐地问,依旧逗弄着如意,把孩子惹得直笑。 他一噎,好似生生吞下什么,喉咙充斥着难过的异物感。垂眼,终于肯好好地看看如意,果然跟刚出生的时候,长相大为不同,小脸不再皱巴巴的,五官长开了,皮肤也白皙粉嫩起来,说实话,真不算丑。 可是,每当看到这个婴孩,就会对秦长安的遗憾无比介怀,想到她必须退而求其次地对别人的孩子疼爱有加,就让他始终对如意不喜。 秦长安没察觉龙厉的心思,不知这个看似平静的男人实在暗潮汹涌,为她不值,只是自顾自地跟婴孩玩耍,小脸几次擦过他耳后的肌肤,他身子一震,不由地将如意抱的更紧。 “你要勒死他吗?”她急忙拉开他的手,实在看不下去,把如意抱过来。 “这些事本来就不适合本王做。”他的语气僵硬。姑且不论他的性子脾气如何,皇室贵族的男人,并不会对孩子太过亲昵,就算见了面,也只是让孩子请安问候,随口问几句话得了。 见孩子渐渐流露疲惫之色,开始不住地打哈欠,秦长安才把奶娘喊来,将如意抱走。 关上门,给龙厉倒了一杯茶,他却还是没有解下脸上的面具,眼神幽幽,宛若万丈深渊,她无法看透。 “你最近有心事?”她问道。 “我能有什么心事?”他傲慢地回应,气定神闲地望着手里的茶杯,这一套茶具上分别画着梅兰竹菊,泡的是今年的冬茶,茶叶在水中绽开,轻舞飞扬,从她手里传来,似乎多了几分别致的味道。 “没有就好。”秦长安想,总不能因为他在房事上比较克制,不如往日那么激烈,就非要判断他心中有烦恼吧。 “最近没再见吴家兄妹?”他不着痕迹地试探,问的不咸不淡。 一说到吴鸣她就脸色难看,没耐心地拂了拂手:“许是我跟吴鸣那人犯冲吧,他都说了,不想让云儿恢复成原来的模样,我再咄咄相逼,岂不是多此一举?可能是我追得太紧了,不如给他点时间,时间会让他想清楚的。” 龙厉垂下长睫,低声道。“有些人就是这样,做事总是犹犹豫豫,优柔寡断,生怕别人害他。这就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秦长安抿了抿唇,虽然没说什么,但粉唇还是不自觉地扬起,浑身通畅许多。龙厉的嘴巴里冒不出什么好话,但她这回跟吴鸣结下了梁子,龙厉站在她这边骂人,还真让她解气。 “罢了,反正就算他答应开颅,我也要准备一年时间。姑且我先准备着,何时云儿的身体也调养好了,也许吴鸣也就想通了。”她哼了一声,“不过短时间内,我暂时不想见到他。” 眼底隐着笑意,他默不作声地倾听着,突然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畅快感,终究是他太小心了,或许即便吴鸣的身份见了光,也不能改变什么。毕竟,陪伴秦长安一路经历大大小小这么多事的人,是他。 “我听你的婢女说,明日就是你的生辰,是真的吗?还是诓人的?”他话锋一转。 “生辰还有作假?”她斜了他一眼,一副看傻瓜的眼神。 “那可不一定。”龙厉言有所指。 那年春猎的某个夜晚,他本想跟她欢爱,但她抵死不从,还说是她母亲的忌日。纵然他认定要做的事,从不半途而废,但还是难得体恤她的心情,没有勉强她。后来陆青晚坠江后,他陆陆续续查了很多事,也知道了所谓母亲忌日,那也是假的,根本就不是那一日,想必肯定是在她知晓温如意遇害抗拒抵触,不愿他碰她一根手指头。 秦长安的心情瞬间有些复杂,温如意此事过了这么久,她也该放下了。当时情急之下撒了个谎,只因对他心存恨意,既然温如意并非他所杀,她没必要继续迁怒龙厉。 “十一月初七,是我的生辰。北漠有个习俗,过生辰要穿新衣,想必她们替我裁制新衣,才会被你知晓。至于我,倒是没什么讲究。” 自从知晓自己身世后,很多东西都无法跟原本一样,更经不起推敲。谁知道她的生辰会不会也是错的呢? 他握住她的手,眸色深沉几许,从她来到靖王府后,就是官奴身份,哪能过什么生辰?年幼家族遭遇巨大变故,反而让她养成了不拘小节的习性。 算了算,他在暗中谋划的事也差不多该到北漠了。 正在他薄唇微启,刚想开口提这事的时候,门外却突然响起白银的声音。“郡主,宫里的齐公公来了,请您即刻进宫。” 秦长安跟龙厉对视一眼,马上说道。“你让翡翠进来给我梳头,交代珍珠给齐公公奉茶,有劳他等我一会儿。” “是。” “我陪你一道去。”龙厉说。 “跟皇家人打交道,我自有一套方法,再说,我救了皇帝两次,倒不怕他暗中算计我。”她微微一笑,见他的眼神犹如磁石般牢牢地吸住她,才补了一句。“实在不行,你就在宫门外等我。” 他下颚一点,或许是出于直觉,总觉得事情不能这么顺利,只剩下半个月就要启程,皇帝频频召她入宫,却顾左右而言其他,不暴露真实目的。他怎么想,怎么都不对劲,还好他已经有所防备,就算对方釜底抽薪,也不能改变局势。 太监领着秦长安到了高大的殿堂内,她正要屈膝行礼,皇帝萧儒笑着开口。“长安,不必多礼,来,赐坐。” 她淡淡一笑,这才抬起脸来,却见殿下还坐着一人,正是身着墨蓝色官服的陈子友,他目不斜视,依旧是一派文人的正派清高姿态。 “陈太傅也在呢?” 陈子友应了一声,惜字如金,没有多余的寒暄。 “皇上,您最近身体是否康健?” “很好,有你在,朕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后宫妃嫔都说,朕这两年是越活越年轻,越来越精神。”萧儒爽朗大笑,满面红光,已经看不出前阵子失去儿子的憔悴和灰心。 秦长安只是笑笑,没多说什么,看似谦卑,实则内心却多了个心眼。天底下的皇帝不管贤明还是昏庸,几乎个个都有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那就是长命百岁。比如金雁王朝的先帝,因为跳入了丹药的坑,非但没有实现长寿的目的,反而折损了自己的寿命。 该不会,萧儒也想挖坑给她跳吧,她虽然是医者,但不是神仙,知道尽人事听天命的道理。 “今天,朕找你们两个人来,也是想撮合一桩好事。你们两人应该平日里也见过,陈太傅是老太傅陈柏的长子,什么都好,就是迟迟不曾婚配。一转眼,过了年关,就要二十九了吧——”萧儒笑呵呵地转向陈子友,看似是闲话家常,语带戏谑。“朕三十而立的时候,后宫已有一堆皇子公主了。” “陈家子孙向来晚婚,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了。” 陈子友进退有度地说,官服下清瘦的身子笔直如松,正襟危坐,清俊略显瘦削的脸上却浮现很淡的红色。 “朕记得,你爹再怎么晚婚,也不过二十六岁而已。”萧儒记性很好。 秦长安心如明镜,脸上有笑,镇定自如,不着痕迹地打太极。“皇上,长安认为陈太傅是朝中才华横溢的青年才俊,若他想娶,皇城的大家闺秀可不是大排长龙吗?” 陈子友这才将眸光看向她,但只是一瞬间,很快又维持了原本的坐姿。 “长安,朕早先说过,一旦有合适的人选,必当要给你选一个可靠的郡马。就连公主找驸马,朕都没这么上心。而且,朕把情蛊的事跟陈太傅说过了,当初你突然找了个后院人,也是别无选择。陈太傅宰相肚里能撑船,完全不若那些凡夫俗子目光短浅,他慧眼如炬,颇为欣赏长安你——”皇帝有意无意地多看了秦长安两眼,发现她并无任何娇羞之色,也并无任何慌乱眼神,泰然处之,淡然自如,但说真的,自如的过了头。 他丢出一大堆话,都觉得秦长安像是个在听别人的事,置身事外,连他都说的意兴阑珊,说不下去了。 “能得到陈太傅的欣赏,与有荣焉。”她依旧四两拨千斤,就是不上皇帝的船,眼底的笑容不达眼底。“说到底,我们都在宫里任职,各司其责,相处融洽,我早就把太傅当成同仁看待。” 这话说的再委婉,在场的皇帝萧儒和陈子友全都听明白了,陈子友眼神黯然几分,但脸上并无太多风云变化,只是刚才颧骨上的那片红晕,渐渐消退,最终无迹可寻。 “长安,朕上回的确不应该把话说得太绝,如果你因为孩子的关系,而不忍驱赶你的后院人,无妨,朕替你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梁尚书跟朕提过一回,虽然明遥曾是罪臣之子,但明家的事过去这么久,他既然又是个饱读诗书的,梁尚书愿意当他的保人,恳请朕给明遥一次机会。朕求才若渴,可以网开一面,让他入朝当官。只要他不学他那个贪污渎职的爹,自然可以拥有一片大好前程,这样,你也不必对他太过愧疚。” “皇上为长安想的实在周全。”她浅浅一笑,眼底却幽暗无光,姑且不论明遥的真实身份是龙厉,她想怎么处置明遥,也是她的私事,她不喜欢任何人从中作梗,即便此人是北漠皇帝。 “朕为你招揽了一个出众的郡马,陈太傅不在意你的孩子,以他的才学人品,将来也能把孩子教养的很好。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秦长安默默望向对面的陈子友,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皇帝这边已有定论,她直接推拒是让皇帝没面子,她只能抱希望于这个陈子友,考验一下陈子友是否会为她解围,给皇帝台阶下。 陈子友感受到一道炽热的目光带着质疑落在自己身上,他终于抬起眼,跟她四目相接,心中悚然一惊。 他并非每日都能见到秦长安,也是在知道这些事后对她大为改观,他满是内疚,当初误会她轻佻浪荡,好好的男人不找,找一个小倌倌的男娼……但没料到她是被情蛊压迫,才不得已接纳一个完全陌生不匹配的男人。听了皇帝的这一番话之后,他心中就颇不宁静,对于皇帝的有心指婚,他自然更加难以自控。甚至这两日明明在看书的时候,也会攸地想起她来。 他不知如何形容对秦长安的感受,只知道即便两人见不到面,那双他以为早已淡去的眼睛,又重新在脑海里浮现,栩栩如生,顾盼生辉。 陈子友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迫切地需要从秦长安这里得到一个答案,但殿堂上秦长安的反应,已经毁掉了他最后一丝希冀。 他是终日都在书堆里,对其他人和其他事都没有太多感觉,在太傅的位子上中规中矩,走的也是陈家早已给他铺好的路。认字、读书、科举、入仕、升官……每一步都很稳当,每一步都在意料之中,对于女人,他从年少起家里就陆陆续续给他挑选满意的人选,但在女人方面就是少一根筋,说来也奇怪,就在这短短半年,他突然对秦长安动了心。 只是情窦初开,难得欣赏一个女人,却被生生掐断了一切可能。 他明白秦长安在想什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是男人,理应站出来,化解此刻的危机。而不是顺水推舟,等皇帝圣旨一下,就再无转圜余地。 080 眼睁睁看你上花轿? 蓦然,陈子友笔直地站起,颔首,涩声道:“圣上,微臣改变心意了。” “你说什么?!”皇帝脸色一沉,险些拍案而起。 “微臣后悔了,微臣是欣赏长安郡主,但想来要能成为夫妻,成为一家人,还是欠缺了一些缘分。微臣虽然不再是适婚年纪,长了郡主整整十岁,而郡主已有孩子,微臣扪心自问,要把一个毫无血缘的孩子视如己出,并不容易。而陈家更青睐温文内秀的女子,郡主常常在外走动,还要抛头露面做生意,怕是长辈们不能接受。”陈子友目光炯然,清矍的脸上一派正气凛然,有理有据,字字坚决。 秦长安暗自松了一口气,拒绝的话由她来说不好,但由陈子友来说,却是让她的处境安全了。他看似是在处处挑剔她不适合当陈家的长媳,她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心存感激。 “陈子友,朕没看出来你读了这么多书,脑子也被堵了!你马上就三十岁了,还以为自己是黄花闺女挑三拣四呢?”皇帝气呼呼地吹胡子瞪眼,铁青着脸,身为天子的威严,顿时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见皇帝龙颜大怒,秦长安不能眼睁睁看着陈子友被迁怒,只能徐徐笑道。“皇上,长安虽然并非生在北漠,长在北漠,但是您慧眼识珠,甚至御封我为郡主,当御医。不管您帮不帮我挑选郡马,我都感激在心。长安认为,家里的平静才是最重要的,陈太傅是陈家长子,一表人才,学富五车,陈家对于长媳的要求自然很高,长安并非最合适的对象。若是以后嫁过去,家里风波不断,到时候陈太傅身为人子,恐怕更加为难。” 萧儒冷冷地说。“长安,你是个有才干的女子,只要你想,还能当不好区区一个长媳?再说,陈家都被你们形容成什么虎穴龙潭了?!陈家个个都是通情达理的,你也不是懦弱没用的小媳妇,你们两个都有缺点,一个年纪大些,一个带个儿子,只要互相包容,此事不就成了?” 她眉心微蹙,一点朱砂痣愈发清晰,清姿玉肌,粉唇微抿,觉得万分棘手。她跟陈子友全都否决这场婚事,怎么皇帝还是如此执着,偏要乱点鸳鸯谱?! “圣上,请您收回成命,微臣是年纪大了点,但并不希望找个过分强势,不懂以夫为天的女人当妻子,微臣向往的是举案齐眉、红袖添香,想必郡主是无法为微臣实现的。”陈子友脸色沉凝,不惧龙威,继续一板一眼地说。“欣赏是一回事,娶回家里过日子是另一回事,微臣在这些原则方面,不想有所妥协。” 此言一出,是把皇帝气得不轻,撮合这对男女频频碰壁,他身为一国天子的脸面往哪里放? “朕说合适就合适!你们哪来这么多的废话?是不是要朕马上写圣旨赐婚?!” 气氛一度冻结成冰。 正在一阵漫长的沉默之中,皇帝近身的公公疾步走来,在萧儒耳畔低语几句。 闻言,萧儒面色微变:“此话当真?” 公公点头,又说了什么,皇帝再也坐不住了,直接一挥手。“你们回去给朕好好想想,想清楚再来见朕。朕还有事,不留你们了!” 说完,萧儒便扬长而去。 什么事这么急? 秦长安悄悄拉住那位公公,素来跟他关系不差,他压低声音,仓促间说了句。“金雁王朝来使者了。” 她一愣,不曾等她开口,殿里一干随从全都跟着皇帝,风风火火去了议事厅。 “郡主,此事因我而起,不过,我不喜欢强人所难,若不是两厢情愿,最终只能成为一对怨偶。这世上,这种例子比比皆是。” 陈子友平静的嗓音,把她拉回现实,她点点头,正色道。“多谢陈太傅出手相助。” “上次郡主的席面甚好,只可惜我不胜酒力,喝了一杯就醉,说来惭愧。您让人暗中把我送回陈府,我不至于当众出丑,郡主处事小心,做事周全,我理应帮你,而不是害你。”陈子友忧心忡忡,本该是一件喜事,但闹得彼此都不痛快,他心情愈发不好受。 秦长安更是内疚,摇头苦笑。“你这么说,我才成了罪人。太傅你是个正人君子,我也不妨直说了,如你所见,我在外经商,少不了跟男人应酬,但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却很少遇到太傅你这样的男人。若是朋友,我是乐得交你这个朋友的——” “郡主,恐怕这件事完了后,朝中对你我的流言蜚语势必不会少,你应付的了吗?” “人言可畏,你是这个意思吧?但如果我避你如蛇蝎,反而会让人认定我们之间有什么,陈太傅,清者自清。” “清者自清,郡主的坦然和直率,我望尘莫及。”他若有所思,清明的眼神毫无一分阴影。 “得了,陈太傅,皇上都走了这么一会儿了,我们两个各自吹捧做什么?我们如今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蹦达。”她笑着打趣,眉眼之处再度恢复了鲜活的颜色,深思熟虑之后,她又补上一句。“等这波风头过去了,太傅还想来醉仙楼的话,我再请你吃顿饭,而且,绝不让你碰酒。” 陈子友暗色的唇有了细微的弧度,他目送着秦长安离开,心中的波澜却无声荡漾开来。 他的人生太过顺遂,也没有什么变化,好似一个灰色素净的世界,而秦长安却是从窗口探进来的一朵红花,为这个世界增添了一抹美丽的色彩,总是让他惊喜激赏。 只是他在官场的时间,比秦长安更久,他不爱随波逐流,但并非他不懂在宫里的生存之道。她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他不能不在乎她一个女人的清誉。 秦长安告别了陈子友后,并没有直接出宫,而是站在议事厅的外头,可惜自从人进去后,就再也没人出来。 她没有等太久,只是一进了马车,她就对神色怡然的龙厉说道。“金雁王朝怎么来了个使者?你知情吗?” “自从你大哥跟北漠在多年前打过桥河一战后,两国暂时平息战事,北漠每年都送一千头良驹,表面上是维持太平盛世的假象,其实就是对金雁王朝示好。向来只有北漠派使者去金雁王朝套近乎,就没有金雁王朝的使者来北漠晃悠的。”他不冷不热地说,嘴角依旧挂着轻蔑的笑容。 事实的确是如此,金雁王朝地大物博,国力强盛,是几国之中最强的一国,进贡的事也完全用不着金雁王朝来操心,如今都快年关了,到底是什么特别紧要的大事,才会派遣使者到北漠来? “回去。”龙厉朝着马车外低喊了声,马蹄踩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两人默不作声地坐着,直到马车在郡主府门口停下,才听到秦长安的说话声。 “皇上有意要为我找一个郡马。” 闻言,充斥在龙厉眼睛里的并非是惊讶,而是隐隐怒气,他冷哼一声。“是谁?” “反正不是你。”她抬眼看他。“但是,为了让我点头,皇上答应让你入仕当官,想让我们分道扬镳,绝无藕断丝连的可能。” 他还是没放在眼里:“很一般的手段。” “皇上跟我熟归熟,但君臣有别,硬碰硬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谁说不能硬碰硬的?”龙厉拉过她的手,把玩着她的青葱玉指,一脸悠闲自在,稳操胜券。 她双眼一亮:“你有办法?” 他意味深长地扫过一眼,眼底有一簇火光灼灼发热。“本王没有办法,难道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上花轿?” “我不怕上花轿,就怕有人中途劫花轿。” “这种山贼的野蛮做派,本王不屑。能用脑子的,就尽量别动手,弄得那么难看干嘛?”他倨傲地扯唇一笑,笑意瞬间变得阴郁霸气。 秦长安垂眸看着他紧握着她的手,在这一刻,她心头忽然有种莫名的踏实感,身在北漠偶尔浮现的失根浮萍般的孤单惶然,全都被驱散。内心深处有一丝丝的情愫,悄然滋生,转化成了信赖。 靠着他的肩膀,待心头的烦闷不安终于归于一如既往的平静,她的面色清冷,但眉眼有一抹细微的柔和。 “若只是单纯的赐婚,我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但自从南疆回来后,几次见到皇上,我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他好像在盘算什么。而且,在他的局里,我也是其中的一环。” 黑眸中闪过一道寒光。“不管他想玩多大的局,本王都可以奉陪。” …… 观星殿。 一身纹龙华服的萧元夏缓步走入殿内,他挥挥手,身后的侍从全部退了出去,并把门牢牢地关上。 殿内很安静,安静到萧元夏一度认为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人。 但并非如此。 长桌后的软垫上,一个绿袍青年盘腿坐着,桌上的九宫鸟熏香炉里,一缕细细的白烟袅袅升起,时不时飘到他的身上脸上,好似给这个眉清目秀的青年添了不少飘逸的气质,他睁着眼,但眼珠的颜色却很灰暗,宛若两颗灰色珍珠,因为蒙尘而没了眼波的流光。 萧元夏虽然身着华服,气宇轩昂,但眉宇之处的凝重很明显,前几天门口出了一桩“棺材悬案”,让他心烦意乱,焦头烂额,当然看起来有点焦躁。 “徐神官,你可真沉得住气,不知你是否算到我会不请自来?” 徐睿浅浅一笑,熏香白烟淡化了他的眉眼,让他的五官看来有些淡漠,待人有礼,却又从不过分热情。 “殿下,天机不可泄露。” 知道皇子来了,却没有仓促地起身迎接,并不是徐睿为人傲慢,而是神官在北漠人人敬畏,甚至还有一项特权,在观星殿里,除了见到天子必须行礼之外,见过任何皇亲贵胄都不必下跪。 萧元夏依旧伫立在徐睿的面前,眼神沉下几分,但嗓音依旧温润,不显怒气。“我已经帮徐神官揪出了你身边的仆人,他叫徐立,是徐家人,在你身边十年了,但他还是成为了上官德的探子。” 徐睿的淡眉下,灰暗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听到“徐立”那两个字,他平静的脸上还是有了微妙的变色。 “你以为你不告诉我,天机就没有泄露吗?因为那小子的泄密,上官德派人在长安去往南疆的路上安排了多次狙杀,就为了要她一条性命,我想,神官有必要给一个交代吧?”萧元夏文雅的面皮上,渐渐浮现一抹不耐,嗓音紧绷压抑。“为何上官德一定要杀了秦长安?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 “殿下,您何必苦苦相逼?徐立是我家生仆人,从小陪伴我,但他既然犯了错,徐家家法饶不过他,观星殿的规矩也饶不了他,您放心,我不会为他求情。” 徐睿缓缓抬起眼,那双灰色的眼瞳里没有任何眼神,深深望进去,仿佛被一波灰暗的漩涡吸入,神魂都快要为之覆灭。“但观星殿里说的每一个字,是下官作为神官的职责,必须保守秘密,您还是别继续为难下官的好。” 萧元夏的脸色愈发苍白,徐睿年纪尚轻,但身为神官散发出来的气势,也让他不会轻而易举被人牵着鼻子走。虽然徐睿是盲眼人,可是他仿佛自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徐睿的观察,那种感觉令他很不舒服,好似被人监视,心中积压了好多天的烦闷,更是犹如干柴,一点就燃。 “徐神官,每个皇子出生后满月时,就要被抱入观星殿,被神官评断将来的命运,封纸入箱,除了天子能看之外,其他人都没有这个权利。可以说,这是一家之言。” “殿下要这么说也可以。”徐睿轻轻点头。 萧元夏一掀袍子下摆,坐在徐睿对面的软垫上,有着某种不肯放弃的坚持。“我记得,前两代神官都是出自许家许鼎和许瑜,神官向来只在徐家和许家两家里挑选人选,而近年来,徐家渐渐有虚弱之势,你就没想过要为你徐家的父兄在官场上争得一席之地吗?” 徐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伸手碰了碰桌上的沙盘,指腹随意地划过细小金黄的沙砾,依旧保持缄默。 “长安的孩子将来怎么样,我不关心,我关心的是,神官肯定知道长安郡主的命格——徐睿,只要你回答我这个问题,他日我坐上皇位,必当保你徐家神官之位在百年内不可动摇,许家再也无法威胁到徐家。” “殿下!”徐睿在沙盘上不知画了什么,他突然变色大变,怒目斥道,神色慌乱地站起身,甚至一个踉跄,险些撞翻长桌。 萧元夏的脸色奇差无比,紧握的拳头险些砸坏桌子,同样怒气相向。 徐睿的眉头缓缓地舒展开来,好似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抓了一把细沙,汲取着力量,半响后,手里的金沙才从指缝里无声流失。他的声音很轻,透着一抹苍白和无力。“殿下,我不能直接透露长安郡主的命格,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忠告。” “什么忠告?” “郡主的命途,有贵人相助,有神兽护航,她要去的地方在九霄云上,你们两人的缘分源于北漠,止于北漠。” 九霄云上?岂不是这世上最高的位子?一切正如他所怀疑的,果然秦长安的命格是关键所在!但萧元夏还来不及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很快就被那句“源于北漠,止于北漠”震慑住了。 “徐睿,这是危言耸听吗?说的好像是我要跟长安永别一样。”他气急败坏地问。 “为神官者,每一个字,都需要斟酌再三。”徐睿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恕我直言,殿下,命格是不能擅自更改的东西。” 这盲眼神官居然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萧元夏的心中悚然一惊,压下一丝不快,佯装镇定。“既然在徐神官这里问不出什么,我就只能寄希望于神官继续为北漠的大好江山献计献策了。” 说完这一句,他就沉着脸,拂袖而去。 徐睿没起身送行,双手在沙盘里小心翼翼地探索着,眉头紧紧锁住,愁眉不展,脸色沉重,低声呢喃。“怎么可能?四皇子并不是……” 后半句话,隐没在空气之中,他满心错愕,一口熏香的气味吸入喉咙,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极为不适。 “神官,您又开天眼了吗?”矮小的侍从听到里头的咳嗽声,紧忙来到徐睿身边伺候,不忍心地劝道。“年关前的这些天正是您最虚弱的时候,您千万别再跟自己较劲,就算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也要等过了年关啊。” 徐睿拨开侍从的手,摇了摇头,清俊的眉眼处竟是不可阻挡的颓然。“不应该,万万不应该……是什么时候出了差错?又是在哪里出了差错?” 翌日。 “今天是郡主的生辰,郡主想梳个什么样的发式?”翡翠手持一个玉梳,替她梳理及腰长发,嗓音娇软甜蜜。 “随便吧,跟平常一样就好。”她不以为然,看着铜镜里自己的那张脸,五官精致,眉目飞扬,是一张花容月貌,长发垂在背后,身上只着白色里衣,极为素净。 “怎么能随便呢?”翡翠嘟囔一句,替她不值。“郡主生得好,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只要让奴婢花点心思打扮打扮,保证郡主比后宫的那些个娘娘还要沉鱼落雁。” “长得再好,也迟早会有美人迟暮的那一天,后宫的娘娘们深谙此道,才更想要抓住流失的时间,否则,后宫会不停地涌入新人,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长安把玩着首饰盒里一支金钗,漫不经心地说。“我跟她们不同,不需要依附男人,想不想装扮也是全凭我的心情,犯不着讨好任何人。” “郡主心情不好吗?”翡翠又问,一脸狐疑。 “马马虎虎。”她终于受不了翡翠的坚持,任由她兴致勃勃地摆弄自己的长发,扫过一眼珍珠挂在木架上的一套套簇新衣物,眉头微蹙,说道。“给阿遥也裁制新衣了吗?特别是我交代的披风。” “郡主亲口交代,奴婢哪敢大意忘记啊?”翡翠笑盈盈地说:“一大早就送去后院了,不过明公子不在,他那个回老家探亲的小厮却是回来了,替他主子收下了。” 惊雷?不,该说是暗卫孙武,他没有跟他们一道会北漠皇城,龙厉说是派孙武去金雁王朝取东西,这么快又回来了? 龙厉虽然嘴巴上说不清楚金雁王朝使者到北漠来的目的,但她半信半疑,毕竟这男人城府太深,心眼那么多,可不,使者昨天才到,今天他人影都不见了,这里头的水实在太深。 “翡翠,你不是很讨厌阿遥吗?”她挑了挑眉,故意这么说。 “跟明公子过日子的是郡主,您喜欢就成,何况他虽然身份不太够格,但对郡主左右还是挺好的。” 秦长安听了,但笑不语,梳好了头,挑了一套明亮但不过分花哨的衣裙,穿着整齐,正打算照常出去巡视几家店铺,管家风风火火地走过来。 “郡主,要送去四皇子府的贺礼选好了,您把个关,如果可以,我马上就亲自送去。” “好。” 大红色的锦盒里铺着金色的绸缎,极为喜气大方,打开锦盒的一瞬间,一道柔和的光亮闪过秦长安的双眸,她轻点螓首,唇角含笑。“就这个吧。” “好嘞。”管家合上红色锦盒,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 “对了,管家,你留意一下皇子府的气氛,回来跟我细说。” 管家应了声,这才离开了秦长安的视线。 巡查了别县的铺子,秦长安翻身上马,白银同样骑着马,陪伴在她的身侧,感受到白银满肚子的疑惑,她终于笑着问道。 “白银,这商场上的门道,你看不明白?” 白银因为常年习武而冷然的脸上,有了细微的变化。“郡主一刹那就能想清楚的东西,我往往要琢磨好几天才能明白。比如这两家铺子地段不如皇城,所以更新贩卖的东西也有差别,价格也更加廉价些。” 秦长安点点头:“卞州公孙家运来的鹿茸、鹿角、鹿鞭、鹿尾、鹿胎,品质优良,供货的数量也非常稳定,我跟公孙家合作制作的威力无穷大补丸,在全国各地卖的比我想象的还好。” 白银哑口无言,就在不久前,她才知道那所谓的“威力无穷大补丸”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她一度认为北漠男子普遍高大强壮,却不知男人在这方面的自尊心强大的可怕。 “白银,你在想什么?” “我从小就跟师父一道住在山上门派里,三四岁的时候就开始学武,直到十四岁下山才看到下山的世界,跟着师兄们游历山水,那时候才知道之前过的日子多么简单。跟了郡主后,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求大富大贵,但求跟一个平常人一样,酸甜苦辣个中滋味都能尝一下。” “我很少问你,你的师门能让你彻底脱离,当一个普通人吗?” “师父跟我说,我是在尼姑庵的门口被捡到的,他正巧路过,看我骨骼还算不错,就跟老尼姑要下了我,到齐华山上当他的徒弟。我虽然不是门派里武艺最好的那个,但师父还是很器重我,只不过师父有点异能,他说出来的话,往往会在不久之后成真。他在我十岁的时候,就说我此生没有好姻缘,独来独往反而能活的长久,最好的结局不过是相忘于江湖。” 秦长安手持缰绳,放慢速度,眸子发亮:“喔?挺有趣的,我还没遇到过可以预见将来的能人呢。” 081 这就算勾引了? “可是我们跟其他门派的对立,因此而更不可缓和,师父的那张嘴,总是招来灾祸——”白银若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你也别怪他,守住太多秘密,对于一个人而言,往往是很痛苦的。他能感应到将来的风云变化,有好事,也有坏事,是说还是不说,他必定内心有一番不小的波动。甚至,就算他说了,又有多少人相信?若不信,那些人没有防范,坏事还是会发生,若信了,恐怕你师父也就成为众人眼中的妖魔了。” “郡主,您怎么知道?!”白银悚然一惊,秦长安没问过她门派的事,几年下来,对她是绝对的信任,但她清楚师父的名号一旦报出来,任何人都会把她也当成是怪物看,绝不可能跟郡主一样平心静气地善待她。 “我对江湖事没太大兴趣,否则,单凭你的两句话,就能猜出你的师父是谁了。”她微微一笑,俏脸上满是漫不经心。“不管江湖把他形容的多么可怕,其实真正让人畏惧的并非是你师父的异能,而是人对未知本来就极为恐惧。而我相信你说的,他能把一个孤儿抚养长大,就不能是大奸大恶之人。” “郡主,可惜不是谁都能跟您一样,把事情想得这么通透的。否则,我们当年也不会被几个门派联合起来追杀,险些被灭了门派。”白银回忆往事的时候,那张平淡无奇的素净脸上,还是浮现了习武之人与生俱来的杀气。 “你师父一定预见了会有这一天,他做了什么?” “我真不知道师父做了什么,但我只知道那一个晚上折损了三十多个师兄弟,他如今很少说话了,元宵夜我回去的时候,他不知何时开始闭关修炼了,谁也不见。” “这样也好。”秦长安点头,没再穷追不舍。 翻身下马,她正要跨入郡主府的门槛,听到远处疾驰而来的马蹄声,转身一看,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正是龙厉。 他骑在马背上,垂眸斜睨着她,薄唇似笑非笑地挽起。“回来的正好,生辰礼物准备好了。” 她凝眉嗔目,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哪天你能让我省点心,我就高兴地睡不着觉了,还要什么生辰礼物?” 龙厉邪佞一笑,上前两步,握住她的下颚,薄唇几乎贴上去。“打情骂俏,我更喜欢关上门。” 秦长安愣住,在看旁边几个低眉顺眼却又神情怪异的下人,就连一贯表情麻木的白银,也避开了视线,眼睛望向别处。 是了,在别人眼里,他们是名副其实的夫妻,她跟龙厉的剑拔弩张是真的,却被误解为夫妻之间的打情骂俏了吗?实在很想翻白眼。 “看什么看,还不去干活?”她低喝一声。 旁边几个仆人面面相觑一眼,好似得到了某种共识,很快各自去做事了。但是,他们嘴角挂着的那一抹笑容,秦长安却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诡异。 “饿了,吃晚饭。”龙厉自然地环住她的腰,却被秦长安一手拍下,他眉头一皱,压下俊长身躯,在她耳畔低语。“知道你出去巡视店铺,肯定是随便吃点东西了事,今晚有好吃的。” 真被他说中了,她每次去店铺巡视,一旦忙起来,往往就在店里吃饱了就算。但对于龙厉越来越了解自己的生活习性,她反而不太能接受,不耐烦地哼笑。 “好歹我也是一国郡主,能有什么我没吃过的?我今天想吃什么,你怎么知道?真是我肚子里的虫吗?” “进去。”龙厉暂且压下发怒的情绪,今日秦长安生辰,她最大。把他贬低为虫的言论,这笔账,他先记着。 才走到吃饭的花厅,一阵浓郁的香味就成了一条绳索,在无行中牵引着她的嗅觉,她不敢置信,裙摆下的双足走的越来越快,眉梢不自觉地上扬。 这是? 龙厉跟在长安的后头,关上门的那一瞬间,才取下脸上的面具。如今,他已经足够了解这个女人,她嘴上说山珍海味都吃腻了,还不是被眼前的酒席所迷惑了? “哪里来的蟹?”她迫不及待地坐在桌旁,刚端上来的几道菜,全都是蟹的不同做法。清蒸螃蟹、蟹黄豆腐、面酱烧螃蟹、姜葱炒螃蟹、香辣螃蟹—— 龙厉确定没看错,秦长安的双眼在反光,他薄唇撩起迷人的笑意。“有钱能使鬼推磨,弄出这么一桌菜,很难吗?” 她看也不看说话的男人,鼻尖的鲜香味,让她不由地咽了咽口水:“北漠不靠海,湖泊河流都不多,这里连鱼虾全是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的,更别提秋冬的螃蟹了,有市无价。” 他说的头头是道:“从小周国运来,半个月就能送到。蟹这种东西,不吃不喝也能比鱼虾好存活,但如果就这么运过来,就算没死,也会饿瘦了,容易失去原本的鲜味和肥美。” “咔擦”一声,打断了龙厉的话,她抓了一只清蒸螃蟹,折断蟹腿,美滋滋地品味着雪白的蟹肉,笑得春暖花开。“你怎么做的?这些蟹像是刚刚抓来的,蟹腿里的肉扎实绵密,还有一股自然的清甜,味道好极了!” 龙厉的黑眸熠熠有光:“让捕蟹人同行,他提出一个方法,蟹装在装有水和泥的箱子里,它们能在泥土里打洞爬行,也能找到自己的食物,自然就不会瘦了。” 秦长没再开口,掰开蟹壳,里面满满当当的金红色蟹黄,油水顺着她的手指淌下来,一切都美好的过了头,她突然有些失神。 蟹的滋味是好,但谁也无法体会这种被人捧在手心里宠爱的感觉,胜过她在北漠吃到珍馐佳肴欣喜之情的千倍百倍。 只是一桌螃蟹,可是为了让她尝到螃蟹的原汁原味,他却大费周章,花了这么多心思。 她是喜欢螃蟹,也不缺钱,却从未绞尽脑汁去寻找过能吃到最鲜美螃蟹的方法。但龙厉这么做,为了讨她的欢心,能做到这个地步,连她都难以不动容。 “这就是你给我的生辰礼物?”她抬起眼,不再吝啬笑容,眸光柔美。“我很喜欢。” “你喜欢的是北漠市场上难以见到的螃蟹,还是喜欢本王的用心?”他的眸子里涌出更多的火热,抓过她的手,望着手指上沾到的金色蟹油,喉结滑动了一下,嗓音愈发低哑暧昧。 她挑眉一笑:“都喜欢,这世上谁会讨厌一个用尽心机取悦自己的人呢?” 龙厉半垂着眼,眼底的亢奋和邪气被浓密的睫毛挡住,唯独花瓣色的薄唇上扬的弧度迟迟不灭。 只是下一瞬,他的舌尖却轻轻扫过她指尖的蟹油,那濡湿软嫩触碰到的时候,秦长安宛若被晴空霹雳击中。她瞪大美眸,不敢置信他不但开始舔食她的手指,甚至轻微地含住指节—— “你就不能好好吃东西吗?”她挣扎了一下,把手指抽出来,愤愤不平地用帕子擦了擦,无法面对龙厉那双野兽般强烈炽热的眼。 他说的风凉:“秦长安,能让你脸红可不容易啊。” “谁说我脸红?我是被你气的!” “你不是对我这张脸毫不动心的吗?”他的手压上她的胸口,黑眸牢牢地锁住她,悠悠地吐出一句。“可你现在心跳的厉害。”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中的烦躁和一股异常的火热,但无奈脸上果然越来越烫,心里也像是点燃了一把火。 “没用,跳的更快了。”他笑得更加不怀好意,非但没有把手从她柔软的胸口移开,还顺便感受了一下那令人怀念的美好触感。 “还不是你故意勾引我?”她忍耐的很辛苦,终于发现某人的不规矩,她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但龙厉却面不改色。 “这种小招数,就算勾引了吗?”他的喉咙溢出一连串低沉的笑声,撑着下颚,眸色深沉几许。“你还没见识过真正的媚术呢。” 龙厉所了解的秦长安,好似一颗包裹在冰层里的火种,让他感觉不到任何的热度,而他却清楚她骨子里是个刚烈决绝的女人,一旦动了真情,绝不该是这样的。 所以,在他撩拨她的情绪,见到她真实的反应时,总是大喜过望。 “不管你脑子里在想什么龌龊的念头,都跟我无关,千万别说,免得坏了我的好胃口。”她难以想象如果这辈子都要面对这个男人,是一种对她逍遥人生多大的惩罚,刚才吃蟹的感动和满足,瞬间烟消云散,一点不剩。 他没再逗她,浑身舒畅,一脸的神清气爽,莞尔道。“现在看看,你不见得是天生无心无情的木头,只要本王有点耐心,未必就不能让你开窍。” 她是木头?他才是一块孤僻傲慢残酷邪恶的石头吧?正常人有的七情六欲,他缺了不少吧,却认为自己金尊玉贵,只有他不要别人,哪有旁人嫌弃他的道理。他病的那些年已经不像个正常人,更别说痊愈后,更加无法无天。 秦长安一边吃蟹,一边心中陡然一惊。龙厉显然异于常人,那阴阳怪气的恶劣脾气,时不时就够她喝一壶的,可是,为什么她反而能理直气壮地享受他的“进贡”? “知道什么是人生四大喜事吗?” 她当然知道,却很想看穿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美眸不经意地在他脸上停顿一会儿,只听得他笑着说。“你猜猜,本王唯一盼着的是哪件?” 四大喜事,无非就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隐隐猜出答案,她却不着龙厉的道,还是抓着面酱螃蟹吃的正欢,甚至故意让自己吃相难看,丝毫比不上他的高贵雅致。 跟秦长安比起来,他手边有一套吃蟹的工具,能够很方便地剔除蟹壳里的蟹肉和蟹膏,动作优雅,甚至双手都是干净的,并未染上任何汤汁。 但秦长安却用不屑的眼神看向他,吃个螃蟹都这么有条不紊,还有什么乐趣? “慢点吃,这一桌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她充耳不闻,甚至刻意忽略他言语之中已经很明显的宠溺之情,擦了擦嘴角的面酱,好整以暇地转向他。 “你不会以为,用一顿螃蟹就能收买我的心吧?洞房花烛夜?你有这么执着吗?”她不认为名分是最重要的,如果人心都变了,名分就成了可笑的枷锁,一文不值了。 更何况,她又不是纯洁还保有童贞的女人,十五岁就失贞于他,他还对见鬼的洞房花烛夜期待什么? “寻常夫妻能有的,本王不希望漏掉任何一桩。”他俊美阴邪的脸上,浮现了不容置疑的自信和狂狷,这种势在必得的气势,甚至比任何一日还要强烈。 她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古怪,脑子里一个念头闪过,自然而然地把他的执着跟使者一事联系起来。 “胜负未分,你怎么知道我会嫁给你?” 他将一盘碟子推向她,里面摆满了剥好的蟹肉和蟹膏,雪白晶莹,煞是好看。然后,他徐徐地开口。“因为,你已经别无选择了。” 秦长安还想追问下去,龙厉却径自起身,不悦地朝外喊了句。“面怎么还不端来?” “这么多就够我吃的了。” 他似乎很不满:“长寿面你不吃了?” 她笑着摇头。“我不像你这么讲究。” “这不是讲究。”龙厉将一碗长寿面端到桌上,用从未有过的认真表情,说道。“我的生辰,十之八九都在病中,即便身虚体弱,什么都吃不下,宫里的御厨还是会做一小碗长寿面来。而我,无论多么食不下咽,多么烦躁愤怒,多么味同嚼蜡,也会把这碗面吃下去。” 问到此处,也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些酸涩,其实她很清楚龙厉多年的病情,加剧了他性格的扭曲程度。他对吃食极为挑剔,或许是因为多年服药毁了他该有的胃口和味觉,他吃的不多,吃的很慢,甚至一怒之下,动辄就拿厨子开刀,也正是因为他从没有享受过大快朵颐的滋味。 “宫里的老人知道,我的小名叫长生……”他的嗓音不如往日清滑,嘴角的讽笑靥实在刺眼。“每一年,我都吃光一碗长寿面,什么都不求,只求就这么一年又一年地熬下去。直到,我在机缘巧合下遇到了周奉严,又直到,他告诉我药人的奥秘。” “你不信我的医术?你年轻力壮的,又是肆意妄为的性子,想来能活很久。”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语气硬邦邦的,但心中的苦涩却越来越沉重。 “所以你也要长命百岁。”他眼神深幽,讳莫如深地说。“不管你以前怎么样,以后的每一年生辰,都必须吃长寿面。” 她抿了抿唇,置于膝盖上的双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但最终还是没跟他说药人多短寿的秘密。 微凉的手指握住筷子,她难得恭顺地如他所言,慢慢地吃起这一碗面来。吃过了美味的螃蟹,再吃这一碗素面真是不觉得有多诱人,但他的视线里透着顽固和坚持,非要眼睁睁看着她吃完最后一根面条。 吃面的时候,她几次都想说这不过是个风俗而已,当不了真。 后来想想,这些想说的话,还是胎死腹中。 龙厉又怎么能不明白生辰吃长寿面,只是讨个吉利好听的说法而已?但他把陈年往事都摊开来,就是为了让她感受到他想跟她纠缠一辈子的决心,他那么狡猾多端,跟狐狸一样,想必已经从她变淡的发色和难以有孕的身子联想到很多东西,才会这么隐晦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却又不至于粗暴地点燃了她心中的火药,把她尽力维持的平静景象炸的支离破碎。 原来此人,除了暴怒下的嗜血和杀戮之外,竟也有能护着一个人的柔软心情。 每次看秦长安吃东西,总能把龙厉的眼睛点亮,他不着痕迹地贪看了一会儿,直到心满意足,这才开口询问。“长寿面是什么味道?” 她如鲠在喉,龙厉的坏,坏的很彻底,让人绝不会想要花心思去找出他造成扭曲病态性格的复杂原因,也不会愿意花时间去了解他是否还有那么一两个可圈可点的可取之处。可是,他把长寿面视作求生欲念,每年生辰都逼自己吃一碗,实际上却根本尝不出其中的滋味吗?他终日喝药,怕是吃什么都觉得苦不堪言,才会导致这个阴狠毒辣的男人养成了嗜甜的癖好? “厨子肯定知道我今天肯定贪吃很多螃蟹,面就不能再油腻了,所以里面没放鸡汤,就是一碗清爽的阳春面而已。” 龙厉的眉眼生笑,柔化了那张原本透着骇人阴沉的俊美容颜,秦长安还是心软了吧。他一向不喜欢示弱,但有时候示弱反而是男女之间拉近距离的一种手段。 “你那两个哥哥干什么吃的,唯一的妹妹生辰,也没有任何表示?” “你就不能不挑拨离间吗?大哥几天前就给我买了礼物——” 某人的脸色不好看了。“是什么?”难道比他的螃蟹宴还更深得她心吗? “是一套首饰,就在我桌上。”秦长安一句带过,轻描淡写。大哥怕是也不知她喜欢些什么,礼物不重要,她看重的是心意。 “也难为你那个号称战神的大哥了。”龙厉的脸色瞬间和缓许多,薄唇翘起,甚至有一抹洋洋得意。“那些首饰我看了,本以为你眼光越来越差了,原来这世上眼光更差的大有人在,难道你们陆家人全都这样?” 秦长安选择不反驳,置若罔闻,反正此人傲慢到了极点,说她眼光差也不是头一回了,兴许这就是他捉弄她的乐趣。 “金光闪闪,全是金手镯、金发钗、金耳环,金店掌柜真是不遗余力地在你大哥身上重重宰了一把。”他的眼神透着玩味,好整以暇地观望着秦长安,见她安静吃着他剥好的蟹肉,心中更是溢出满足。 她横眉竖目:“北漠本来就重金,一盒子金首饰,至少花了我大哥小半年的俸禄。” 他言笑晏晏,继续落井下石。“只选贵的,不选对的,好样的!你大哥幸好只是一介将军,如果是一国天子,肯定是个败家皇帝。” 秦长安强压下心中的怒气,恨不得把手上的蟹壳砸他一脸,脸色一沉,擦擦手不动了。 “怎么不吃了?再不吃,少不得我要亲自照顾你一番了。”他的关怀,听上去却更像是威胁。 她的美目攸地圆睁。“这一桌的螃蟹我都吃了一半了,你把我当猪养吗?” “你真要养成猪,本王也就认了。”他下颚一点,邪邪一笑。“圆滚滚的,抱起来舒服。” 这男人满脑子邪念是好不了了! 秦长安把剩下的螃蟹赏给贴身四婢,趁着新鲜,也让她们尝尝,几人喜不自胜。 “明公子真有办法,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螃蟹呢。”胖乎乎的珍珠笑吟吟地说,别说她们是婢女,就算投胎为大家闺秀,也不见得能有这种天下掉馅饼的好事。 “明公子对郡主真好,我们是托了郡主过寿的福,才有机会吃这种好东西。”内敛的玛瑙也如是说。 “郡主,什么时候我们能改口,称呼明公子为郡马爷?”翡翠最为精明圆滑,看到明遥为了给郡主过寿,花了这么多心思,两人之间的氛围又总是带着某种情愫,她认定明遥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郡主府的男主人。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算是看出来了,几只螃蟹就能让你们都站到他那边去了。”她嗔怒,眼底却还有星星点点的笑意,心情不坏地跟她们打趣。 难得气氛和乐地跟四婢闹了一阵子,秦长安才走向浴池,想着好好泡泡身子舒缓一下神经,毕竟这阵子也是多事之秋。 砌的四四方方的白色浴池里,准备好了温热的清水,旁边摆放着一盆盆水仙花,洁白高雅,秀气婉约,白雾缭绕,水汽湿润,空气里流淌着好闻的花香。 她刚扯开腰带,就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头也没回,那人便贴在她的身后,双手置于她的腹部,自如地将绸袄和外衣脱下。 “不过是过个生辰而已,能劳驾您堂堂靖王爷来服侍我,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她缓缓转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下巴微抬,明亮璀璨的眸不偏不倚地对准他。 他扯唇一笑,眼若点漆,好似深幽的古井,深不见底。“长安,我做的任何事,对得住你,更对得住我们的将来。北漠人想玩阴招,把你也算进去,可惜我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手上的力道渐渐变小,跟他四目相对,眼底一片清澄。“这算什么阴招?至多是政治婚姻而已。你身在皇家,这种事应该见得不少。” “陈子友这种迂腐古板的读书人,如若把你娶回家,一定压不住你。”龙厉的俊脸一分分靠近,吐出炽热的言语。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的脸沉下,他从她这里得不到指婚对象的消息,又是从何而知? “过程不重要,结果是我已经知道了。”龙厉的长指徘徊在她的里衣边缘处,慢慢往下滑动,里面的白皙肌肤若隐若现,看得他眼神为之一热。 “说好了,不许你胡乱插手。”她的态度很坚决。 “你确定不需要我为你斩断那些没有自知之明的烂桃花?嗯?”他花瓣色的唇,极为单薄,但每当他扯动的时候,总能让人为之惊艳。 “陈子友是正人君子,知道我对他并无男女之间的情意后,我们已经把话说开,他绝不会对我死缠烂打。”话说完了,还清冷的瞥了龙厉一眼,言下之意,某人才是死缠烂打的那个。 他的眉眼之处,隐隐有怒,但那分暴戾之色,却又让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宛若妖孽,他的手掌从里衣内探了进去,一字一顿地说:“别给我在外招惹别的男人,更别在我面前轻易称赞别的男人,否则,我可说不准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你的心眼够小的。”秦长安试图拉开他的手,他却把她搂的更紧,三番两下就剥除了她的衣物,她缓步走入浴池中,对背后那道炽热的目光视而不见。 将身子沉入水中,只露出一颗脑袋,身后龙厉脱衣的悉悉索索声响,以及他踏水而来的声音,却在她的耳畔愈发清晰。 082 天上掉下来的和亲 “秦长安,还记得你在这个地方怎么羞辱本王的吗?”他站在她的背后,神色淡淡地撩起一缕发丝,从一旁取来润发的香膏,小心翼翼地涂抹着。 她当然记得,一年前,明遥对她而言是个陌生的后院人,为了让他对自己服服帖帖,在浴池里面对他的情欲,她不但说他是禽兽不如,还说,他既然出身小倌倌,就该知道怎么取悦女人,把他气的够呛。只是那时候他还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自然是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你这是秋后算账,想要一雪前耻?”她半眯着美眸,不以为然地哼笑道。 龙厉但笑不语,眼神却讳莫如深起来,替她轻揉着发丝,窥探着她脸上的表情,果然,她红润的脸上浮现着愉悦的神色,粉唇微张,吐气如兰。 他猛地下腹一紧。 “今晚你对我百依百顺,居然还肯放下身段伺候我?你不是从不伺候任何人的吗?” “本王不认为这是伺候。”龙厉吻了吻她的耳垂:“这叫享受,本王乐在其中。” 也对,若他无法从中挖掘出任何一丝乐趣,绝不会让自己这么低声下气的服侍她,但龙厉异于常人的癖好,她不想理解。 等洗净了长发,秦长安有些疲乏,趴在浴池边缘,长发宛若水草在漂浮在水面,螓首枕在一对光洁如玉的手臂上,露出一大片白皙美背。 龙厉则姿态慵懒地坐在她的身旁,随手摘了一朵绽放的水仙花在手中把玩,眼神不时地玩味地瞟向秦长安。 此刻的她,也像是一朵刚绽放的花朵,白色的水汽萦绕翻腾,而水中的女子身上的灵气和冷艳,浑然天成,飘逸出尘,娇美迷人,令人移不开视线。 她一抬头,正好对上龙厉的眼,那双深远的黑眸之中,闪烁着一抹不容错认的惊艳光芒。 两人眼神交汇的那一瞬间,电光石火油然而生,秦长安甚至觉得在身边流淌的清水也更滚烫了。 龙厉跃入水中,披散在脑后的黑发湿漉漉的,却更加彰显他的俊美狂狷。他悄无声息地逼近秦长安的身体,手中的水仙花娇嫩无比,轻轻拂过她白玉般的肩膀,一路往下……。 花瓣好似在她的肌肤上颤动着,原本昏昏欲睡的秦长安不得不恢复清醒,这种滋味好似隔靴挠痒,她不得不转身,正想数落这男人一番,却猛地被他扣住双手,压制在浴池边缘。 水仙花从手里落下,漂浮在水面上,白玉无瑕,却又透着一股羸弱的娇气。 “龙厉!”她压低嗓音,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骂道:“你做什么?” “做能取悦你,也能取悦我的事。”他蛮横地压下颀长身躯,吻上她被水汽湿润的唇,毫不客气地攻城略地,这个吻迅速在彼此的身上燃起一簇簇火苗,她来不及抗拒,已然被龙厉深深地占据了。 被扣压着的双手,这才得了自由,龙厉抓着她的手,绕上他的脖子,当她抱住他的时候,他顺势将彼此身体彻底合二为一。 这阵子,他对床事的兴致不大,就算想要她,也带些心不在焉。秦长安认定他有心事,但此刻再度面临他强大猛烈的攻势,似乎那些担忧全是多余的,这男人……难道是真的在暗中办了什么事,如今事成了,心愿已了,所以才重新恢复往日的狂妄面目? “其实,真感到了愉悦,你可以发出声音。”他低声诱哄,水面下此起彼伏。 “我不想。” “我想听。” 她气愤难当地在他后背上抓了一条,他吃痛地皱眉,嗓音压抑着即将爆发的力量。“你!” 秦长安脸上的娇媚还未褪去,双眸却还留有一抹清冷之色,不冷不热地说。“你想听,买只鹦鹉去,天天听它给你叫唤,别来刁难我。” 龙厉的眼神转为幽深莫测:“该不会你是因为第一次——” 撇去第一回强要了她就算了,事后他还嫌弃她在床上叫都不会叫……真是报应吗?! “你再说,我现在就回去睡觉!”她脸色微变,眸子险些喷火。 “恼羞成怒了?”他则淡然许多,嘴角勾着笑,神色和悦地抱紧她。“不叫就不叫吧,今天是个好日子,这么早睡什么觉?要睡觉,也是我跟你一起睡。” 她气红了眼。“有本事你别上我的床!” 龙厉突然安静下来,只是双手依旧固定住她的腰际,一动不动,那双阴鹜的眼锁住她,脸上看不出喜怒,但不久后,就听到水花再度翻腾起来的声响。 “不知好歹的女人,娶回来也是添堵!”他低声说,心中尽是不满,两人还没有成为名副其实的夫妻,她就敢要挟他别上她的床,成亲后,秦长安岂不是动辄就不让他进房?他不能助长这种苗头! 她的双手抵住他坚实优美的胸膛,眉目清淡,徐徐丢出一句。“谢过王爷不娶之恩。” 这女人太过分! 龙厉暗暗咬牙,动作不免狂烈粗暴起来,直到一番云雨渐渐平息,他才径自穿戴整齐,把秦长安抱在怀里,披着月光,走在庭院里。 偶尔遇到一两个值夜的下人,看到这一幕,全都识相地远远停下脚步,低下头,等待他们回了主院。 白虎趴睡在门边的软垫上,秦长安派人缝制了一个足有两人长、一人宽的软垫,里面装满了棉花,当成是白虎过冬的窝,它特别喜欢,往往在上面一趴就是半天。 听到开门声,它睁开虎目,炯炯地看向门边,但嗅闻到龙厉和秦长安熟悉的气味时,又懒洋洋地闭上了虎目,调转个身子,宛若巨大的猫儿打盹起来。 龙厉弯下腰,把秦长安轻放在床上,谁知她却伸出玉腿,朝着龙厉狠狠踢了一下:“你,给我下去!” 他一手扣住她行凶未果的脚踝,冷着俊脸:“屋里只有一张床。” “今日不是我过生辰吗?既然我最大,你给我装什么糊涂?随你去榻上睡,还是去地上打地铺,实在不行,跟虎头挤一挤也可以。” 似乎听到两人争吵的话语里莫名其妙地冒出自己的名字,白虎睁开眼,再低头看看自己柔软舒适的窝,不满地站起来,一副誓死捍卫领地的模样。 “瞧,虎头都嫌弃跟你睡,可见你这人多讨厌。”秦长安凉凉一笑,总算除了一口恶气。 一头畜生也敢嫌弃他?不过,当他那两道狠戾的视线穿透白虎的庞大身躯时,虎头的气势瞬间消失,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再度趴下去睡大头觉,只是这回是以屁股对人,丝毫不想管闲事的窝囊样。 “本王可以不与你计较。”他清冷的说,神色上也真没怒气。在案前坐下,洁净无垢的长指掀开茶碗盖,闻着扑鼻而来的茶香。“人到了气头上,总会口不择言。” “我还没跟你回金雁王朝呢!这里是郡主府,是我家,是我的院子,是我的房间!” 他不跟她计较?怎么不问问她要不要跟他计较? 龙厉定定地凝视着她,嗓音很轻,却有着不容置疑的气势。“以后回去了靖王府,难道我也能让你睡地上,睡榻上,只因为靖王府是我的地盘?” 闻言,她一噎,怒气难消地瞪视着他。 “说不出话来了?你不是最崇尚公平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抬起眼睫,有意无意地瞥了她一眼,却看得她心头一热。 “即便回去了,我也没想过要住在靖王府,我就不能回陆家吗?” 他眼神一沉:“陆家那座宅子,几度被人经手买卖,如今是一个翰林院的学士携家眷住着。” “我不缺银子,大可以寻找一个别苑。” “秦长安,你现在才跟我分的这么清楚,这么见外,还来得及吗?”他这回真有点发怒的趋向,不久前她才倒在他怀里,被他的爱意滋润抚慰着,两人那么密不可分,水乳交融,她居然不打算住在靖王府?像话吗? 沉默了一会儿,秦长安才淡淡睇着他染上薄怒的眉眼。“回到靖王府后,那个阿遥还会存在吗?还是,你会彻底变回原本靖王爷的样子?” “我不能告诉你答案,不如你亲自去找。”龙厉搁下手里的茶杯,垂下眼,烛光温暖地照亮他的侧脸,看上去竟有几分不真实的温柔。 她抓紧身上的锦被,若有所思。他们朝夕相处,剑拔弩张、一言不合就争吵是常有的事,偶尔心平气和想想,为何面对龙厉的时候,她才像是一只刺猬,浑身是刺?为何不愿让他跨过她心里的那条楚河汉界,不愿让自己迷失在他给的温存中,其实……她纠结什么?阿遥或许是龙厉的另一面,除去少许演戏的成分,还是那个他呀,细枝末节是根本演不出来的。 龙厉的视线掠过她的背影,她裹着锦被,动也不动,好似是真的睡着了。他没太快起身,眼底生出浅浅的阴郁之色,静静地喝了几杯茶,才走向床畔。 手指滑过她的眉眼,心中的怒气彻底烟消云散,他的薄唇不自觉上扬着,她似乎觉得痒,微微皱眉,神情好似还未成长的少女不加修饰,他更觉有趣,心头也好似洒下一片种子,有什么东西在破壳萌生。 修长的食指轻点上她眉心处的朱砂痣,内心深处溢出更多不由自主的古怪情绪,好似易怒的性格被压制,他被这种变化彻底震慑住,久久不能平复。 秦长安是药人,她的血救活了他的命,而她的人同样成了一味药,治愈着他不曾察觉的病入膏肓般的空虚和孤独。 失去了她,他还能在别的女人身上找到这种轻松和释怀吗? 他很清楚,绝无可能。 所以,这次他做出的回击,是必要的,势在必行,不管秦长安到时候会不会跟他跳出来急眼,他都不可能收手。 …… 被立领掩住的纤细脖颈,还有一块一块引人遐想的青紫,这些全是在浴池里激情后又无法消退的印记。 秦长安无奈地摇摇头,在脖子上套了个灰色狐狸毛的围脖,看上去素净又高贵,同时可以挡住那些容易惹人遐思的痕迹。 “郡主!宫里的公公又来了,说要您即刻进宫!”翡翠疾步走来,跟主子禀明。 “难道是哪位妃子得了急病?这么火烧眉毛?”她眉头微微一皱,自从她当了首席御医后,手下那些御医倚老卖老、技艺不精的涣散风气整顿了不少,今天不是她当值,难道宫里就没有能派上用场的御医了? “奴婢也是这么想的,不过那位公公脸色不太好看,连奴婢说给郡主装扮的时间也不给。” 她沉吟许久,才一点头:“别准备宫装了,拿件披风,我这就走。” 跪在金碧辉煌的殿堂内,秦长安等待了许久,膝盖处的酸疼,清晰地叫嚣着。 从一进来就感觉到皇帝萧儒的神色凝重,往日她来这里,他必定会赐座,而今天,皇帝看她跪了这么久,也没有喊她起身的意思。 脑子飞快运转着,究竟出了什么事?难道又是因为她跟陈子友不可能的婚事,才给她一个下马威,好让她服软妥协? “长安,你是一个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孤女,阴差阳错之下,秦将军救了你,你们结拜为义兄妹。朕从元夏那里听说军营里有个医术高明的军医,亲自召见你,你应该知道军中不是你一个女人可以待的地方,但你还是待了足足一年。当初你就没想过,朕可以治你的罪吗?” “我想过。” “但你还是进宫了——”萧儒摸了一把胡须,徐徐说道。“朕看到了你的胆识过人,也见识到了你的不凡医术,赐你郡主名号,你自己说,朕对你如何?” “皇上器重长安,长安心中有数。”她的心情愈发不安,但脸上依旧波澜不兴,不愿被人抓住把柄。 “朕知道你是个知分寸的,否则,也不会让你的名气在民间大肆宣扬起来,甚至称你为北漠观音,是啊,北漠的医术落后,朕又岂会不知呢?你随着一帮难民来到北漠,朕常常想,会不会这就是上苍给北漠的希望?” 秦长安听得眉头紧锁,皇帝为何突然开始扯那些陈年旧事?难道还在怀疑她对北漠的忠诚? “皇上,我跟陈太傅就只是同朝为官而已,您还想撮合我们?我把北漠当成是要在这里生根发芽的地方,莫非只因为我违背了皇上指婚的意愿,就非要接受一个我并无情意的男人?” 萧儒笑了。“朕不会把你指给陈太傅了,说到底,他没这个命,抱得美人归。那件事就算了。” 奇怪,她听着这一番话,反而觉得皇帝的语气酸溜溜的,心中警铃大作,猛地抬起脸来。 “天赐,读圣旨吧。”萧儒扶着龙椅站起身来,龙袍下圆润的身子来回走动了几步,身旁的太监打开一卷金色卷轴,宣读起来。 皇帝似笑非笑:“还没听清楚吗?要不要再读一遍?” 秦长安整个身体好似被点穴般僵硬,宫人尖细的声音却让她有种震耳欲聋的恍惚感,她听到了什么? 两国和亲?而她要嫁的人是……金雁王朝唯一一位年轻尊贵的亲王靖王?! “长安郡主,您该接旨谢恩了。”公公低声提醒,把高举过她头顶的圣旨收起来,递给她。 她的脸上尽是不解。 “金雁王朝的使者突然来北漠,这桩婚事是对方皇帝亲自提起的,指名道姓要的就是你,你可知道朕昨晚一整夜难以入眠?如果他只是要一个和亲的女子,朕可以挑选一个适龄娇美的公主去金雁王朝,可是他们不要公主,也不要其他郡主,偏偏就要你。朕想来想去,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不如你替朕答疑解惑?” 眸光流转,她佯装冷静地询问。“皇上怀疑金雁王朝想要的不只是一个有利于两国和平相处的女人,而是看中了我的医术?” “有道理,但朕还是觉得理由不够充分。那个靖王爷是什么来头?几年前还病的在鬼门关徘徊,如今早就痊愈了,再说了,金雁王朝的医术走在北漠的前头,想必不缺名医神医,只因为你的名气而要把你娶进门,是不是太牵强了?” “长安猜不出来,但听闻那位靖王爷,是个狠角色,残暴易怒、邪气入骨,皇上为何会答应?” 萧儒的眼眯成一条缝:“长安啊长安,你认为,朕有选择的权利吗?近十年来,两国边境从无一场战事,得利的就是两国的黎民百姓。朕如果不答应,硝烟再起,北漠能有几成胜算?” 秦长安跪在地上,身姿挺得笔直,面无表情,双目清明:“皇上最终还是决定把我推出去了。” 皇帝幽幽叹了口气:“朕说过,朕别无选择,你同样别无选择。那位年纪轻轻的亲王,跟金雁王朝的天子是同胞兄弟,可是风评太差,如若是别的宗亲闺秀嫁过去,朕的确不看好,但长安你不一样,你胆大心细,有才有貌,说不定你可以驾驭这桩婚事。” 她无言以对,皇帝的意思,是她跟野草一般顽强,可以在夹缝中生存,但换做其他娇滴滴的温室花朵,是注定要在异国他乡凋败枯萎的。 萧儒扫过一眼,秦长安的眉眼冷淡,冷若冰霜,除此之外,并无遭遇晴空霹雳的绝望和落寞,更没有感怀流泪,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大为释然。 “金雁王朝的天子给朕出了一道难题,你觉得为难,朕何尝不是?你在北漠三年,正是开花结果的时候,朕也越来越看重你,谁知道——” 秦长安无声地垂下了眉眼,粉唇抿成一线,心中恨恨的想,这事恐怕跟龙厉脱不了干系!什么使者来访,就是龙厉暗中摆了她一道! “朕知道你一时之间很难接受……。” 她生生打断了皇帝的话,眉头紧蹙,眉眼含怒。“的确很难接受。” 萧儒一愣,秦长安向来进退有度,知书达理,虽然是平民出身,但显然也受到很好的教养,在皇宫里行走,没有一人指责过她没规矩。久而久之,任何人都把她当成是真正的贵族,像是刚才这样打断他说话的情况,还真是头一回。 在宫里,这是大不敬,足够拖出去打几十板子的了,但萧儒认定是她受了不小的刺激,一时之间情难自控,才会如此冒失。再想想,北漠跟金雁王朝的国力差之甚远,她却愤怒至极,没有流露一分喜色,相反,一脸不快,不就是对北漠感情深厚,完全不想要攀高枝吗?这一点,反而让萧儒更安心,觉得自己没看错人。 “朕让使者在北漠多留几日,但最久不过十日,朕会派人给你准备丰厚的嫁妆,让齐国公收你做义女,你的身份自当能匹配的上金雁王朝的靖王。你的心里装着北漠,远赴金雁王朝,也是为了北漠百姓做出的牺牲,你出嫁和亲,朕答应你,一定比公主出嫁还要风光,十里红妆,这是朕赐你的。” 牺牲?她的嘴角几不可察的一抽,揉了揉自己酸痛难忍的膝盖,就听得萧儒马上说。 “起来吧,赐座。” 秦长安坐在椅子内,揣摩着此时此刻北漠皇帝的想法,金雁王朝的天子会为了自己的亲弟弟提出和亲,这事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在周边几国里选了北漠,而又在北漠里数不清的贵女里选了一个平民出身的郡主,论相貌,她绝非国色天香,绝美妖艳,论身份,她没有强大的背景,这一桩平白无故的和亲,破绽不少。 想到此处,她心中压下的怒气再度喷薄而出,从天而降的和亲,是让皇帝想撮合她跟陈子友的计划落了空,可是龙厉做事这么不计后果,就不怕她遭来北漠皇帝的重重怀疑吗?如果说她真是因为名气太大而传到了金雁王朝,所谓功高盖主,皇帝难保心中没顾虑。 “另外,金雁王朝的使者说了,想要亲自看看你。” “看我?为何?” “也许担心北漠不愿把你拱手于人,挑个替身上花轿,等到了金雁王朝,拜堂洞房后,这事就难办了吧。”萧儒随口一提,悻悻然地说。 “北漠怎么可能做出这种狸猫换太子、李代桃僵的下三滥?”她不屑地冷哼。 这么一来,萧儒脑子里想的念头,也只能胎死腹中,是啊,连找个替身代替秦长安出嫁都不成,否则,在金雁王朝看来,就是狸猫换太子、李代桃僵,是下三滥。一旦被误解成是挑衅,这十年来的太平日子恐怕瞬间就能分崩瓦解。 “罢了,朕几日后在宫里安排一场晚宴,届时,你们也可打个照面。”萧儒顿了顿,又说。“回去吧,回去再好好想想。” 她眼神一黯,想想?想清楚了又如何,想不明白又能如何?如果今日她跟龙厉毫无交集,还不一样要妥协点头? 漫无目的地走在宫廷长廊上,让陪同的太监离开,她独自思考着,突然从转角处伸出一只手臂,拉着她的手腕,两人顺势闪到了一个暗处。 她骤然抬起脸,竟然是萧元夏! 萧元夏的身子紧紧挨着她,几乎包覆着她娇小的身躯,令他浑身发热,相识三年,他对秦长安向来发乎情止于礼,没有任何逾矩的举动,但此刻,他隐约知道是不对的,但还是不想拉开彼此的距离。 “殿下,请您放手。”她的嗓音清清冷冷的,听不出半分情绪。 他心中一痛,但还是不曾松开握着她的手,双目深沉了几分,压低声问道。“长安,郡主府的管家来送的贺礼,是他自作主张,还是你选的?” “是管家挑的。”她佯装没看到此话一出,萧元夏紧绷的脸色缓和大半,又说。“但是我点了头,他才送过去的。” “我宁愿你不送任何贺礼,也比送这个强!”他暗暗咬牙,气的不轻。“送子观音!你就这么希望我跟梁雪生儿育女吗?” 她的眼若寒星,本来心情就奇差无比,还遇到萧元夏来挑刺,她自然口气很差。“梁雪是你的准皇子妃,虽然皇子府上还有两个侍妾,但按照规矩,庶子不该早于嫡子出生。进了皇子府的门,生儿育女当然就是她这位嫡妻的责任。我送送子观音,讨个吉利的好彩头,还望殿下告知,有什么不妥?” 一番话,咄咄逼人,有理有据,尤其犀利尖锐,逼问的萧元夏那张脸上更是郁郁不明。 083 想要你真心出嫁 萧元夏深吸了一口气,将她的手掌轻轻贴到自己的脸上,神色一柔,发自肺腑地说道。“长安,我曾经以为我可以为了心中的执念而放弃一些东西,甚至,这里面也包括了你。有些事无需争在一时,来日方长,我一直都是这么告诉自己的。直到你找了个后院人,直到你拒绝了我,直到你连等我都不愿——” “殿下,时间在流逝,并不是人人都愿意止下脚步,停滞不前的。”心中不是没有动容,但也仅限于动容而已,她凝视着萧元夏的那张俊逸面庞,这些天他憔悴的厉害,原本的翩翩风采折损了大半,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潇洒自如。 “好,长安,你说得对,我已经决定了,一定来得及抓住你。”他朝着她笑,笑得深情脉脉,却让秦长安不由地心头一颤。 “殿下,事已至此,尘埃落定,一切都来不及了。你还是好好准备即将到来的大婚,别再中途生出枝节,比较妥当。” “顾全大局,顾全大局……”他低声呢喃,反复念了几遍。“这回,我顾不得太多了。” 她的手,无声落下,再无那温热禁锢的力道,秦长安眼看着他越过自己的身子,直挺挺地朝着上书房走去。 这阵仗,不就是要去找皇帝坦白心迹吗?!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再加一个马上要娶亲的皇子,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慢着!”她低喝一声,拉着萧元夏的衣袖,回到那个角落。 他喜出望外,憔悴俊脸上的眼为之一亮:“长安,你要跟我一起去,请父皇成全我们?” 若不是顾及两人还算是谈得来的朋友,秦长安很想翻个白眼,她心平气和,淡然一笑。“殿下,我不会跟你一起去说服皇上,更不建议你去见皇上。我并没有想过要成为你的女人,如今你我的距离,是恰好不过的。” 萧元夏好似被狠狠甩了一个耳光,当下懵了。 为大局着想,想要坐上皇位势必要有所割舍,甚至当她被祁门所害,种下情蛊,而另一个情蛊的宿主是一个低贱的男娼,他就百般煎熬。为了她一个云英未嫁的闺秀名誉被毁,他提出后院人这个古老风俗,但当他看到秦长安跟明遥不像预料之中的感情冷淡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在内心无形生成。他认定她会比任何人更明白他的婚事不过是一种利益交换和权势巩固,她能理解他的苦衷,娶一个完全无感的妻子,他浑然感受不到半点欢喜。 终于,他想明白了,不能把自己心仪的女人让给明遥,他无法忍受明遥占据着他心目中最美好的事物——真的晚了吗?她竟然连一点机会都不肯给他? 心瞬间让人掐紧一般,一股窒息感伴随而来,萧元夏的脸色白了白,眼底的女子似乎越来越模糊,最终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那种遥不可及的感受,压制着他本来的理智,脑海里的清醒瞬间被吞噬,他在众人眼里,向来是一个懂礼谦逊的皇子,但从未有一刻那么疯狂地想把秦长安留住!留在他自己身边,别说是区区一个明遥,就是任何男子都不能觊觎! “殿下,你曾经让人去取明遥的性命对吗?”她捅破了最后一层纸。 看来秦长安这回是真动了怒,她平日里脸上总是有笑,如今眼中却迸发着闪亮冰冷的光芒,昭示着情绪的起伏。 听到这里,萧元夏只觉得心里一冷。“又是明遥!” “你该庆幸明遥活的好好的,否则,你我之间连朋友都难做。”有那么一瞬,她心力交瘁,嘴角的笑意极为冰冷麻木。“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殿下吗?你让我觉得好陌生。站在权力的高地上,只因一己私欲,动辄就操弄生杀大权,我以为那些贵族的劣根性,在殿下身上少之又少,原来我错了。” 这场感情里,谁又比谁好一点?他步步为营,离储君只有一步之遥,但结果呢?他从未想过会永远地失去秦长安!他得不到她的人,更得不到她的心,让他自己肝胆俱裂。 正因为秦长安说的那一套他再明白不过,他才不愿意去相信。太痛了,他没办法去想第二遍,没办法再去听她亲口说出的答案。 她早已放手了,从何时起呢?是因为他没有撵走皇子府里伺候他的两个侍妾,还是因为他因为误中圈套被沈家女传染上花柳病,还是因为他马上就要娶礼部尚书嫡女为妻? 秦长安佯装没看到他愈发灰败颓然的神色,逼自己漠然转身:“皇上已经赐婚了,十天后,我就要去金雁王朝和亲。念着过去的情分,我劝你别再去找皇上,此事已经定下,再无转圜余地。” “长安,怎么可能?去金雁王朝和亲?为什么是你?”萧元夏不敢置信,华服下袍剧烈摆动,仓促地追上她,双臂展开,拦住她的去路。 “殿下,你别再执迷不悟了,皇上那边同样焦头烂额,不想撞在枪口上的话,你还是出宫吧。这几日,暂时都别进宫了。”她摇摇头,眼底再无一丝一毫的笑容和暖意。 没再跟萧元夏继续纠缠,她赶着出宫,回去质问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瘟神。 不知在皇宫的围墙下站了多久,秦长安早已消失在漫长的道路,但萧元夏还是定定地望向她走去的方向,双手无力地垂下,眉头紧锁,眼底一派晦暗。 他突然想起,在军营操场旁的稻草堆上,他们曾经坐在上头,仰望着星空,偶尔说到有趣的事儿,她总是不吝笑容。 看着她轻柔地笑起来,好像一朵花在她心里盛放,那愉悦之情一直达到她眼中。 零星的记忆片段仿佛刀片般划过脑海,割得他更痛。 一旦秦长安去了金雁王朝,他们此生再无相见的可能! 他不信神官那句所谓什么源于北漠,止于北漠的谬论! 他甚至受不了她在北漠嫁给其他男人,更何况一夜之间,她就成了远嫁别国的和亲郡主?! 暗暗握了握拳头,他无法再冷静下来,终究只剩下一条路了,那好,他怎么也要闯一闯,否则,这将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 郡主府。 午后的天,渐渐变得阴沉,悄无声息地开始飘起了冬雨。 龙厉反手将门关上,终于开始移动脚步,从他进来到现在,她不言不笑不喜不怒,那双黑幽幽的眼里仿佛看不到任何人,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权力是个好东西。”她突然开口,语气波澜不兴,甚至藏着深深的冷意。 他停下脚步,看向她的侧脸,她没皱眉,没叹气,但他就是知道她此刻火气不小。 “我一直在等你主动跟我坦诚,不过,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自以为是,恣意妄为。”秦长安掀了掀眼睫,淡淡望向他:“昨天是我生辰,所以变着法子讨好我,让我开心。今天呢?只过了一天,就让我的心情跌倒谷底。和亲是吗?赐婚是吗?既然你可以轻而易举就把我变成属于你的东西,何必还跟我玩什么动真心的游戏?” “如若不是北漠最近这么多糟心事缠着你不放,我不想也不屑用这种方法。你知道如果不是金雁王朝的使者及时赶到北漠,会发生什么事吗?撇去那个迂腐的太傅陈子友不说,萧元夏开始对你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这回,他可不再是只说不做了。” “别再绕弯子了。”她意兴阑珊地说。 “我们原本就要离开北漠,被他们这些人一掺和,岂不是拖后腿?姑且不说北漠皇帝是否会真的给你指婚,一旦萧元夏泄露了秘密,就算你想走,北漠皇帝也不会让你离开北漠一步。”龙厉冷声说,眼底闪过一抹深沉的阴狠。“至少,你活着的时候,是绝无可能。” 他的这些话,好似平地一声雷,炸的她双耳嗡嗡直响。 “萧元夏暗中见过徐神官,这在北漠是严禁发生的事,他关心的是你的命格——” “徐神官不会说的,这是要砍头的大事。” “他也许不会说,但架不住萧元夏不会旁敲侧击,自行解读。” 她深觉恍然,最近萧元夏的积极狂热,的确是过了头。他提出平妻的想法时已经让她大为惊讶,今天他甚至不顾就在眼前的大婚想要直接请皇帝做主,完全不计后果的冲动做法,连她看了都皱眉。 没几天就要大婚了,皇帝又不是个昏庸的,怎么可能答应儿子的请求,管你是不是真心,皇家的面子才是最重要的。再说,如果这婚事黄了,梁尚书绝不会甘心成为萧元夏的左右臂,梁雪没能顺顺利利嫁人,也不会善罢甘休……这些,萧元夏当真全都弃之不理了么? 她不认为萧元夏是一个脑子里只有风花雪月的皇子,否则,他无法走到今时今日,他对自己的情感,也不至于让他理智尽失。 难道真如龙厉所言,因为萧元夏知道了她特别的命格,才要竭尽所能费尽心思地留下她?! 她的心如寒冰,反而将真实的情绪掩藏起来,嗓音清冷。“所以,和亲只是一种金蝉脱壳的方式?只要我配合你演一出戏,一到金雁王朝,就可以不作数了?” 被她触怒,龙厉的俊脸微微扭曲,下颚绷紧,双眸幽暗森冷。或许是一个计谋,能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地离开,但没有哪个男人会希望听到喜欢的女人说这只是一场戏!她就这么不想嫁给他?! 耳畔传来他平稳的声音:“本王想娶,还真的没有女人是娶不到的。”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她眉头紧蹙,言语之中尽是抗拒。 为时已晚,他的手突然伸过来,狠狠地捧住她的脸,染上风暴的黑瞳狂乱地望着她。 她抿了一下唇。 “虽然是赐婚,但我想要你真心出嫁,而不是迫于无奈。”他越靠越近,薄唇几乎是贴上她的唇瓣,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唇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说着,听上去竟有些温情。 “这都先斩后奏了,我还能拒绝吗?” 原本就有重回金雁王朝的打算,赐婚不过是让她走的更顺利,无人敢用乱七八糟的理由阻拦她,但她气的不是赐婚本身这件事,而是龙厉这种不需要问过她、征求她的意见就自作主张的霸道做派。 “当然不能拒绝,除非你想脑袋不保。”他的心情瞬间转好,薄唇欺上她的粉唇,感受到她默默无言的凝视,神色和缓不少。“这是一劳永逸的办法,你不能否认。” “你以为金雁王朝突然提出和亲,北漠天子不会怀疑?” “就算金雁王朝让他嫁女儿,他也不敢多话。放心,他绝不会调查到你原本的身份,更无法捏住你的把柄。”龙厉说的尤其自负。 她垂着眉眼,眼神幽幽地定在手腕上,那里戴着一只黄金凤形手环,还未曾等她再度开口,龙厉已然握住她微凉的指尖。他的衣袖晃动的一刹那,露出同样是黄金所制的龙形手环,她怔怔地看着,仿佛有种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恶寒感。 “你想好怎么处理这个明遥的身份了?” 他莞尔:“让这个明遥意外致死,轻而易举。至于我,当然有的是办法随着送亲队伍一道赶回王朝。” 心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微微沉下,她眉心一动,轻声说。“这法子有什么好的?难道说明遥跟我伉俪情深,一时想不开而殉情?这事情传出去怎么都不好听。” “好,你说。” “还不如说我想让明遥当我的陪嫁——” “哪有男人当陪嫁的?北漠皇帝能答应么?”他嘴角的笑意撩起,知道这是说笑,秦长安不至于这么傻,既然她有心情开玩笑,这事也就快过去了。 她拨开他的手,提起裙踞,一声不响就往外走。 “外面在下雨,还去哪里?” “炼药。” 龙厉快步跟了上去,邪肆一笑:“不是毒药吧?” 她突然在门外定住脚步,冷冷扫了他一眼:“你总是欺负我,设计我,不怕哪一天我真的不愿忍辱负重,下药毒死你吗?” 他漫不经心地拿起伞,轻轻搂住她的腰际,贴在她耳畔低语。“那可不成,谋杀亲夫的罪名在任何地方都很重。杀人偿命,还是……生来你要跟我在一起,死了也要跟我共赴黄泉路?秦长安,你就这么依赖我吗?” 她懒得搭理他的一番阴阳怪气的言论,望着阴沉的天空,这雨下的不算大,却也不算小。身旁有个帮着撑伞的人,她为何不用? 他撑着伞,一路无言,陪她去了炼药房。收起伞,他却拦着她,没让她点亮桌上的蜡烛。 两人相顾无言,屋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秦长安面无表情,冷淡疏离,她清楚龙厉是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不同。 她看得到他那双墨玉般阴沉深邃的眼,里头有着细微的光亮浮动,好似某种情感爆发;她看得到他一边的肩膀已有一大片暗色,那是被雨水淋湿的痕迹,但她的衣裙却完好如初;她看得到他紧紧抿着的薄唇,却欲言又止,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同她说…… 沉默了半响,龙厉才开口。“在外人看来,和亲后,你我已有婚约,是不争的事实。这是计谋,也是夙愿,如果赌约那日到来,你还是不想跟着我,我答应你,跟你和离。” 这段感情,他已经投入太多太多的时间和心血,但他向来不喜欢对一个女人死缠烂打,他不是一个无权无势活在最底层的男人,他有身份,有势力,有财富……他生来就是骄傲的,更何况,他不认为这种感情在一厢情愿的情况下永远都不会磨损。一旦秦长安还是不肯点头,他继续磨着一头热也没什么意思。 和离?并非是休了她,那么,她就算顶着外人看不懂的靖王妃名号,到时候也不至于背负什么七初罪名,沦为被人戳脊梁骨的可怜角色。和离,是夫妻两个没有感情,日子过不下去了,分开生活最和平的方式。 残暴无情的男人怎么会提出这种听上去对她益处多多的建议?是为了保护她的声誉不受侵害,是他骨子里最后的一分柔情吗? 她的脑子里是满满当当的困惑,当然,最困惑的是一个性格扭曲残缺的男人,他的一举一动,为何总是能让她消耗这么多心思?如果她真的不在乎,如果她真的不在乎…… 果然,她对他还是有一点点在意的吗?! “这是你说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传出她依旧平静的声音。 “有了本王的保证,你可以安心出嫁了吧?”他的声音里似乎隐隐压抑着某种东西。 “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将错就错了。” 她俯下身子,点燃了蜡烛,再一回头,龙厉已经走出了炼药房。唯独,那把伞还搁在门边,没拿。 咬紧牙关,不去想他如何淋雨回去,重重关上了门,研究手边的毒药,直到天蒙蒙亮,雨声渐小,她才不敌困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 夜雨中的皇宫,萧儒缓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发现茶水已经凉透,目光扫过桌上无心批阅的一大叠奏章,神色透着无法排解的沉闷。 “人还没走呢?” “圣上,这么大的雨,四殿下跪在外面已经半个时辰了,再这样下去,殿下的身体肯定是熬不住啊。”宫人把热茶端来,于心不忍地劝说。 “他说的那些叫什么话!朕虽然不是最宠爱这个皇子,但一直以来,都觉得他为人温和谦逊,是个不错的好孩子。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敢要挟朕?说什么如果不答应他娶秦长安,那他也顾不得皇家的脸面,这就去尚书府退婚?!他是脑袋烧坏了吗?”萧儒勃然大怒,气的面红耳赤,脖子上的青筋暴起,险些炸裂开来。 “圣上,四殿下在雨中跪着,若真是脑袋烧坏了,淋雨后,不就更加好不了?” 萧儒烦闷地翻开一本奏折,但什么都看不进去,气的把一大叠的奏折往前一推,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人家要去和亲的还没跟我一哭二闹三上吊呢,他来凑什么热闹,还嫌朕不够烦心的?他若是个好的,就该体谅朕的苦衷,至少管好他自己,安安分分成了亲,让朕看看他能不能坐稳这个位子,而不是来胡闹!” “四殿下也是个情种,这一点,还不是像您吗?”宫人陪着笑。 “天赐,朕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有心情听你这些马屁吗?”萧儒冷冷一笑,拳头用力一锤桌案,殿堂内又是一记不小的声响,在空荡荡的殿堂里反复回响。 叫天赐的公公马上噤若寒蝉,不想再惹怒已经龙颜大怒的皇帝,只能低着头,静静候着。 “再过一个时辰,你看他能不能坚持……年轻气盛,一时冲动,为情所困,朕不是不明白,但想着他年纪还轻,只要把苗子掐了就好。”他看出儿子是喜欢秦长安的,秦长安有才干,是个可用的人才,但平心而论,他宁可器重秦长安,把她当成是一个臣子,也不想接纳她这个儿媳妇。 千防万防,甚至亲自给萧元夏找了个正妃人选,一开始萧元夏没有半点拒绝不喜的意思,他多多少少是庆幸的。专情,对于一个帝王而言,是多余的。 谁能料到大婚在即,却突然发狂一般,跑到宫里来让他百般为难!真是逆子啊逆子! 宫人端来了夜宵,见皇帝已然昏昏欲睡,不停地打瞌睡,低声细语。“圣上,子时了,一个时辰又过去了。殿下他……要不奴才把他请过来吧?父子哪有隔夜仇啊?” 萧儒许是眯了一会眼,怒气消散了些许,虽然脸色还是沉凝,不耐地挥挥手。“带过来,让朕听听,他都反省了什么!” 萧元夏被两个宫人一左一右扶着走过来,他浑身湿透,绣龙华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下摆不停地滴水。 他脚步踉跄地走了两步,发狠般地把宫人推开:“我自己走!” 萧儒冷眼旁观,一个眼神示意,宫人们全都低着头退下。“如果不是不想被上早朝的文武百官看到你这幅德行,朕就该让你跪个一天一夜。” “父皇,您已经答应金雁王朝了?”萧元夏略显狼狈地抬头,隆冬的夜雨透着寒气,他全身湿透,忍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金雁王朝的靖王龙厉,自小就是病秧子,太医笃定他活不过二十岁,只能用补药续命……但是有人发现他身边多了个女孩,从小养到大,也不知怎么的,靖王十七八岁的时候身体开始好转,二十岁本该是他的死劫,他却在那时彻底痊愈,宛若常人,甚至可以骑马狩猎。” “这些儿臣也有所耳闻,父皇想说什么?” “也正是在那一年,那个女孩消失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曾经目睹,龙厉在众目睽睽之下称之为玩物,他私底下也有玩虐人的癖好,久而久之,官员们为了讨好他而送去的俊男少女,一个个全都死在了床上。最近,朕听说了一个传闻,却不知是真是假。说龙厉以重金请来了一个江湖术士,此人擅长以命抵命的邪门歪道,把那个女孩的寿命,转移到本是短命相的龙厉身上,在他安然度过劫数的那年,那个女孩暴毙而亡,被偷偷地处理掉了。” 萧元夏依旧大为不解,同时心中涌入更多寒意,愤愤不平地说。“这个靖王恶名在外,连这种逆天而行的法术都敢做,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报应?可惜如今他贵不可言,运道权势财富全然没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萧儒无声冷笑:“这就是命,谁让那个女孩没有高贵的身份呢?否则,也不至于沦为靖王的祭品。” “可是这些陈年旧事,又跟秦长安有什么关系?” “据说龙厉拿了别人的命,整夜不能安睡,噩梦缠身,性子愈发暴躁残忍,因此种下了病根。在暗中找了不少名医,就是治不了他那古怪的毛病,而长安的名气很大,传到金雁王朝,所以他才会对她上了心。” 萧元夏皱着眉,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疑惑地追问。“要长安为他治病?把人请过去就成,我们北漠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何必大费周章搞什么和亲?” “治身体上的病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是要治他的心病。朕怀疑,是否那个死去女孩的容貌,跟长安极为相似?” 萧元夏脸色一白再白,分不清是寒气入体,还是心灰意冷,他无法控制要给秦长安抱不平的念头,极为不快地开口。“人都死了,还找什么替身?就算他娶了秦长安,那个女孩也不可能死而复生,毁掉了一个女子还不够,还想毁掉第二个吗?” “这些话,朕从未跟长安提起,不管是真是假,怕也是空穴来风,绝非无稽之谈。若是她知道了,以她的倔脾气,肯定不愿安心出嫁。索性,还不如让她一无所知的好。” “既然瞒着她,父皇为何要告诉儿臣?您明知道儿臣喜欢长安——”他颓然地抬起眼,无力地问道。“是要儿臣更心痛吗?” “你的心,如果只是因为一个女人而长的,那你就不适合坐一国天子这个位子。”萧儒的语气严厉,原本的笑脸只剩下怒气。 之前,正因为察觉到儿子的心思,他才要把两人拆开,秦长安那边并无不该有的反应,反而是自己这个儿子,一时之间突然就犯傻了。他也不想想,就算他跪一整个月,一整年,北漠还能为了一个女人跟兵强马壮的金雁王朝起正面冲突吗?再者,秦长安是个未嫁女子,又不是皇子妃,他们有什么理由把人强留下来?! “父皇,儿臣要把长安留在北漠,她应该是儿臣的妻子。”漫长的沉默后,萧元夏却突然丢下这么一句。 萧儒本以为跟萧元夏分析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后,他能够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没料到他却更加顽固。 他气的胡子都险些竖起来,瞪着萧元夏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却实在让人有力无处使,他愈发恨铁不成钢。 萧儒脸沉,喝道:“她嫁去金雁王朝又如何?难不成你要为了她出家?”有一个终年礼佛的小儿子还不够,一个个都要出家当和尚吗? “出家倒不至于,因为儿臣不会让她走的,父皇也不会让她走的,北漠就是她的归宿。”萧元夏神色骤变,笑得儒雅,好似有十足的信心,不疾不徐地说。“天命不可违,就连父皇也不该违背。” 萧儒被气的说不出话,几个儿子里,还没有人敢这么大喇喇地威胁他。从头到尾,这儿子到底是吃定了自己不敢惩治他,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否则,他这些话,足以自毁前程,萧儒大可再挑一个储君人选,不见得非要看准萧元夏。 “父皇也不想改变北漠的运势吧。”萧元夏再也感受不到身上的湿意和寒意,心里的火热无声地窜入四肢百骸,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只听得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和。 “在我说了以下这些话后,如果父皇还是一意孤行,那儿臣无话可说,也绝不会再提要娶秦长安。” 眉头皱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萧儒扶着龙椅缓缓起身,眼神藏着宝风雨欲来的雷厉,他死死地睇着儿子萧元夏,近乎危险地沉默着。 就在此刻,外头一道金色雷电劈下,风雨交加,雨势更大了。 084 舍不得你? 郡主府。 “大哥,二哥,你们都来了?今日休沐是吧。”秦长安弯唇一笑,朝着翡翠嘱咐。“今晚两个义兄在这里吃饭,你去准备一桌席面。” “是,郡主。”翡翠勤快地离去。 两个男人,身高马大,身材壮实际魁梧,全都穿着铠甲,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一股无形的压力,从他们周围弥漫开来。一个是最近因为查出上官德在萤石矿场里秘密窃取上等萤石中饱私囊的案子而又升了一级的正二品大将军秦峰,一个是从三品副指挥使秦铜,两人的脸色难看至极。 “我本想让管家通知你们,除夕夜的年夜饭我订好了,就在醉仙楼,我们一家子吃个团圆饭。回想一下,我们快十年没一起过年了。”她感受到两个兄长的来势汹汹,但佯装不知,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 但显然,柔情攻势对他们而言,不起什么作用。 秦峰脸上的刀疤都快挤成一堆,显得煞气很重,他低吼道:“什么和亲,又是他搞的鬼?” “我跟大哥都不赞成你嫁他。”秦铜沉默了半响,也选择了站队,虽然话不多,但好歹也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秦长安诧异地瞥了一眼秦铜,隔着那张平平无奇的人皮面具,还是能看到秦铜的双眼里不再一片死寂麻木,而是闪烁着细微的光亮。整个人孔武有力,虽然称不上意气风发,但往日那种生人勿近难以触及的灰暗感,却是改变了很多。 甚至,他不再那么厌恶自己,愿意以一个兄长的身份来管事,她心情大好,终于有了盼头,几乎嘴角都要裂开来了。 “大哥,二哥,你们坐,喝茶,这是上等的冬茶,前几天刚到的。”她热情地招呼,一左一右傍着两人的手臂,把他们塞入花梨木椅子。 秦峰跟秦铜对视一眼,明明是商量好了要来悔婚的,本以为会看到心情不佳的妹子,却没曾想她笑容灿烂,眼神清透,没有半点阴霾,一点也不像是被赐婚出去和亲的苦主嘛。 毕竟他们可不是外人,知道那什么劳什子靖王爷并非远在天边,而是近在眼前。甚至来的路上还说好了,要是那家伙非要用这种手段强迫妹子嫁他,他们一定把他揍得连回去金雁王朝的路都不认得! “我们不是来喝茶的。”秦峰粗哑着喉咙说。“把他喊出来。” “对,这里不是金雁王朝,他不能用身份压人。”秦铜沉吟许久,又吐出一句,宽慰秦长安。“你放心。” “我们是你大哥二哥,还能不帮你讨个公道吗?女人出嫁是一辈子的事,一旦错嫁,这辈子就毁了。” 秦铜不住地点头附和:“大哥说的没错。” 自从他升官后,看待人生的态度也截然不同,终日忙碌,但脚踏实地的一天天过去了,一直耿耿于怀的阴影也被封锁起来。他没有拒绝秦长安对他的好,住在她买下来的宅子,毕竟他已经是北漠武官,年纪老大不小,应该有独立的府邸生活和应酬,不过,他还是不喜欢外出跟人交际。 有时候他跟秦长安几个月才能见一次面,他就想,以前他怎么会把所有不甘命运的怨气发泄到她身上去?他就算被折磨致死,恨得也该是董家人,怎么也不该是自家人啊!所幸的是,大哥秦峰常常开导他,当然其中不乏威胁,这才让他彻底看清自己过去错的有多么离谱。 面对两人极为相似的义愤填膺,她实在想笑,想想还是不太合适,只能继续维持脸上的平静,不疾不徐地说。 “我一起来就没看到他,反正马上到饭点了,该回来的总归会回来。” 秦峰敏锐地皱起眉头:“你们吵架了?” 秦铜说的更直接。“吵得好。” “我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是心里不舒坦,但这人做事就是这么霸道。不过,除此之外,这个方法的确免去我的后顾之忧,不失为一个良计。” 秦峰一脸不信:“你相信他吗?到了金雁王朝,难道这桩婚事还能不作数?北漠这边呢,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怎么可能不听到风言风语?” 她抿唇一笑:“当然是作数的。在别人眼里,我是货真价实的靖王妃,这个身份可以保护我查明一些悬案,但不见得我一辈子都离不开他了。” “你们私底下谈好了?事情办好了,一定要马上离开他。”秦峰牢牢地握住秦长安的手,手劲很大,险些捏断她的指骨。“我去跟皇上说,亲自给你送亲,好歹能把你送入金雁王朝的城门,但到了金雁王朝,没有我们,你要学会保护你自己。” 对于秦峰骨子里强大的保护欲,她心中发暖,笑得更甜美,难得撒娇道。“大哥,我如果不会保护我自己,能活到今天吗?” 秦铜还是沉默寡言地坐着,一声不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哥,你当官的时间还不长,官场上的门道还是要多多熟悉,如果皇上答应大哥护送,这一路上势必是风平浪静,绝不会出岔子的。” 她说这一番话,就是为了让秦铜安心,虽然是别离,但她不喜欢太过感怀,以平常心看待即可,又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了。 闻言,秦铜才抬眼看着她。“你把白银带上,好歹她武功不弱。” “会的。”她微微一笑,耳畔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抬起下巴,望向正厅的窗外。 “说曹操曹操就到,大哥,你们谈,我去看看菜是不是差不多了。”她神色自如,云淡风轻地说。“不过,就算一言不合要打起来,说好了,打架要去院子里打。这儿好多珍奇古玩,都是孤品,打碎一个我可再也买不到了。” 秦铜的眼底几不可察地略过一丝笑意,心里百转千回,是啊,这个妹子从小就聪颖可人,妙语连珠,长大了也是个古灵精怪的,他陪伴秦长安的时间远超于大哥,其实反而没那么担心龙厉跟长安的相处。毕竟,要想让长安吃瘪,也得看看对方有没有这个本事,搞不好,被长安气的不轻、一败涂地的大有人在。 龙厉看着朝自己盈盈走来的女子,她从兄长们说笑的时候,眉目弯弯,他心弦一紧,眸光陡然深亮,却是直直地盯着她,久久不发一语。 秦长安被她幽深莫测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略微忐忑地睇着他。“你看我也没用,你惹出来的祸端,自然该你去摆平。” 说完这句,她就越过他的身子,直接走出来正厅,顺便把门带上。 秦峰和秦铜一左一右坐在椅子上,彼此都是一身炫黑,外面套着铠甲,肩系披风,身姿昂扬英挺。秦峰剑眉星目,五官如刀削,浑身肃煞,脸上那一道几乎斜劈过半张脸的刀疤让他看来更是煞气深重,很不好惹。秦铜则是用了人皮面具,掩盖脸上的“奴”字刺青,看上去面容平凡,身上武将的气势不如秦峰那么外放,内敛不少,也是因为他初入官场不久的缘故。 龙厉在心中冷冷一笑,突然想起秦长安对他这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始终无动于衷,不像其他那些大家闺秀看了一眼就变成轻骨头了,原因或许很简单,她这两个兄长的长相都偏粗犷,称不上英俊帅气,但因为她实在太看重家人,反而养成了不太寻常的品味。所以,才会根本不在意人的美丑外在。 这么一想,哪里是她天生眼光奇差呢?分明是因为她把家人看得太重。 他不由地目光转冷,又嫉妒起这两个高大威武的武夫来,就因为他们是兄长,秦长安护短成什么样了? 但如若不是因为她并不在乎美丑,又怎么能接纳一个其丑无比的小倌倌明遥? 不过是一瞬间,他的思绪反反复复,已有不少转变,秦峰跟秦铜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冷着脸站起身。 “我们有事要跟你说。” 龙厉的视线扫了一眼,最终落在秦铜的身上,虽然无法看清人皮面具后他的真正表情,但那双眼里的灰暗特质,却分明被冲淡了不少。 “陆青铜,见到本王还不行礼?”他似笑非笑地问,“难道因为当了小小的副指挥使,就不认过去的主子了?” 秦铜的眼神骤变,仍是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的视线朝自己沉沉压下来,墨眸透着严寒冷酷,不带丝毫感情。 两人此刻都并非以真面目示人,秦铜的脸上有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而龙厉则是一张银制面具,挡住所有肌肤,此刻,彼此的眼神却是尖锐逼人,毫不退让。 在靖王府的两年多时间里,秦铜一开始在柴房呆了大半年时间,直到秦长安跟他提起要他当王府的护院,当得好了,还能成为靖王的侍卫。当初妹妹陪着龙厉出去春猎,回来的却只是龙厉一人,以及传回来秦长安的死讯。再后来,他自然而然地成了龙厉的侍卫,日子过得不好不坏,但他跟这个名义上的主子几乎从不讲话。妹子死了后,他虽然脸上没有流露悲恸,但却心死如灰,好似被拔出了主心骨,孑然一人地工作、吃饭、睡觉,好似行尸走肉。 “不跟主子行礼也可以,等本王跟长安成亲后,你不就成了本王的二舅子?本王非但不能刁难你,还得对你多几分尊重。”龙厉一掀锦袍下摆,气定神闲地坐下,随手取过茶杯,斜眼看着两人,扯唇一笑。“坐。” 秦铜皱了皱眉,虽然他不再是效命于龙厉的侍卫了,如今他是北漠武官,按理说也不需要对龙厉俯首称臣。但龙厉身上天生王者的姿态,却是无法磨灭的,还是有种威慑人的力量。 “别上他的当。”秦峰拍了拍秦铜的肩膀,深有体会,以过来人的姿态劝说:“你愿意有这个妹夫喊你舅子吗?我可不行,回去将军府连觉都睡不着了。” “大哥,他从未折磨过我,我跟他之间也没有任何恩怨。”秦铜说的实际,但在见到龙厉那一脸势在必得的闲适表情,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也不想要一个皇家人当妹夫。” 龙厉的脸瞬间沉下来,发现自己对于这两人不配合的态度,颇有些介意。他一凛,眼睫微敛,掩去眸中精光,冷哼一声。“一家子不识好歹的。” 他是最尊贵的亲王,身在帝王家,势必学会满心城府,不择手段,不过,他手上的权势滔天,陆家人一个个全都是瞎子吗?他可以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献给自己喜欢的女人,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陆青峰,你以为本王为何要查清十年前的那堆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还不是为了无辜蒙冤的陆家?为了被扣上通敌卖国的你?呵,如果本王不是皇家出身,未必可以掌握最隐秘的一手消息,你这辈子就只能当一个名声极臭的死人。” 秦峰攸地掐握了下手掌,脸庞紧绷,无法解释为何胸臆间会一阵剧烈的翻腾。 秦铜看他背脊僵硬,直挺挺地站着不动,实在猜不透大哥的心思。 “大哥?长安去金雁王朝,居然是为了这桩事?”秦铜试探地问。 秦峰蓦地一震,仿佛这才猛然回神。“长安坚持要查明。” “大哥还想着有朝一日要回去?” 秦峰摇头。“这么久了,我已经习惯在北漠生活了,更别提如今公主刚有一月身孕……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回金雁王朝了,但我还是不想陆青峰三个字,成为众人口中的乱臣贼子,只要能洗清身上的罪名,我就心满意足了。” “一旦此事了结,你们都欠本王一个人情。往后,本王与秦长安的事,你们无需胡乱插足。”龙厉脸色阴沉如水地说。 两兄弟一脸不善地瞪着他,即便他能帮陆家翻案,还是改变不了此人阴狠手辣的性格先入为主,更别提一上来就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他们能对他有什么好印象? 怎么想,都是一朵鲜花插在……哎。 当然后面几个字,就不说了吧,收获一个这样跟正人君子一点边都沾不到的妹夫,想想都糟心。 “怎么两个舅子的脸色这么差?实在不舒服,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龙厉云淡风轻地说道,把手里的茶杯往台面上一隔,这送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这里是我妹子的郡主府,你凭什么赶人?”秦峰横眉冷目,看看,那么阴阳怪气的一个人,到底有哪一点讨人喜欢的? “本王只是担心,你们继续留下来的话,只会让你们自己胃口尽失,心情糟糕。”龙厉耸肩轻笑,嘴角挂着惯有的轻蔑笑意。 “哼,你也知道我们一桌吃饭会倒胃口。”秦峰还是没好脸色。 “所以,慢走,不送。”他笑的更深,面具后的眼微微一眯,眯起几分凌厉。 “大哥,莫生气。”秦铜拉住突然往前迈动一步的秦峰,生怕秦峰的拳头揍上龙厉的那张脸,压低声音,好言相劝。“长安刚说过,这里有不少她喜欢的古董,打坏了就不值得了。” 言下之意,打坏古董使不得,打坏他就无所谓了?在这对兄弟的眼里,他还不如那些古玩珍贵? “你说的有道理。”秦峰气冲冲地推开正厅的大门,走了两三步,突然转过头来,指着龙厉发话了。“出来,我们过两招!” 龙厉凉凉一笑,果然是武夫的逻辑,说不过就要动手,谁跟他过两招啊?! “本王最讨厌把自己弄得浑身汗臭,既然大舅子手痒,本王肯定是要给你这个面子的。” “少废话!”秦峰中气十足地吼道:“你该庆幸今天我没带银枪!” 龙厉并未踏出门槛,反而是轻轻地击掌,神色怡然自得,极为自如。 站在他身后的秦铜,却突然皱起眉头,眼神闪过一丝紧张。毕竟,他当了一年多的贴身侍卫,龙厉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身为侍卫如果没有半点眼力价,那么,一旦错失最好的时机,主子的性命就堪忧了。 果不其然,从正厅的屋檐上落下两人,全是一袭素色劲装,但并不蒙面,一左一右落在秦峰的身畔。 不过,这两个练家子却并无动作,而是木塑石雕一般动弹不得,而后,龙厉凉薄清滑的嗓音徐徐飘来。 “挑吧,不管哪一个,至少能跟你过一两百招。” 秦峰气不过:“你还算不算男人?让你的手下出马,还有什么意思?!” “我是不是男人,不如去问问你妹子。”龙厉依旧气定神闲,慢悠悠地抚摸着自己的下颚,用的还是怼死人不偿命的讨厌口吻。 “你想要练手,我给你找了两个合适的陪练对象,毕竟,功夫太差的不行,你练得不痛快,不尽兴。或者,你们两兄弟一起上也成。” 龙厉甚至还搬了椅子坐在门口,打算好整以暇地观看这场打斗,横竖秦峰秦铜这两个家伙他都不是很喜欢,就让他们慢慢打吧。 秦峰挑高一边眉毛:“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了?”笑话,他纯粹想把龙厉这个碍眼的男人暴揍一顿出出气罢了,跟别人打个你死我活算什么?! 龙厉负手而立,一身泰然处之的超脱气质:“不必太客气,反正一家人。” “谁跟你一家人?长安认了吗?” 他霸道又坚决地说:“她会认的。” “大哥,这两人我没见过,应该是他的暗卫,暗卫一旦见光,以后就只能当普通侍卫。一个暗卫需要训练十余年,他却让他们来陪大哥练手,还算有点诚意。但暗卫的身手往往深不可测,你还是别冲动了——”秦铜大步流星地走到秦峰面前,在他耳边低声耳语。 “你怕我打不过?” “大哥,你不说长公主刚刚怀上吗?你一旦身上挂了彩,长公主自然会担心。”秦铜按住秦峰的手,四目相对,冷声说。“算了。” “算了算了!以你那两下子,还不够我热身的!不过龙……明遥,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一定会把长安亲自送过去,以后她哪怕少了一根头发,我一定会从你身上讨回来!”秦峰的目光凛冽,将双手的指节握的咔咔作响,很是骇人。 “我的女人,自然由我来保护。”龙厉下颚一点,面具后的表情无人能看到,唯独这句话,字字决绝笃定,掷地有声。 “好,我姑且信你一回。”秦峰的眼神沉下,总算开了口。 “你们可以走了。”秦铜朝着两个暗卫说,他们却闻所未闻,目光依旧直直地看向一身散漫的龙厉。 龙厉下颚一点,两人才纵身跃起,“嗖”一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好轻功。”秦峰重重地哼了一声,心中浮想联翩,如果不是这些武功奇高又忠心耿耿的暗卫护送着秦长安跟龙厉前去南疆,他们未必能逃过上官德的层层追杀,能够活着回来。 难道这男人也有真心吗?秦峰还是抱着怀疑态度,将信将疑地上下反复打量,同样身为男人,他知道此人非同一般,宛若一头林中野兽,看似优雅闲散,一旦看准了猎物,就会暴露嗜血残忍的本性。 “秦铜,我们走!” “大哥,你这一走,长安不但没面子,而且,岂不是中了他的激将法?我们应该留下来才对,这样,他才知道长安不是孤苦无依的一个人,她背后也是有我们作为后盾的。” 龙厉眼神不变,看起来依旧从容不迫,反而有着反噬的惊人气势,他懒懒地拍了拍衣袖上的褶皱,眼底的笑意压得很深。这对兄弟还不算太蠢,居然识破了他赶人的计谋,可惜,他们留下来对他也没多大的影响,反正眼不见为净,他的眼里只有秦长安。 花厅里,丫鬟们端着菜陆陆续续地走进走出,秦长安站在一旁,亲自指挥,很有女主人的架势。 等丫鬟们摆好了一桌菜,龙厉突然靠近她,冰凉的面具凑近她的面颊,低声说。“你大哥真想动手,啧啧,果然是武夫。” “大哥想动手,也得有人心甘情愿被他打啊,你身骄肉贵的,肯定最为惜命。”她不冷不热地说,把他推开。 “你早知道我们打不起来?”他觉得有趣,眯起了黑眸。 “不管你们谁受了伤,还不是麻烦我给你们包扎伤口?再说了,能让暗卫出马的时候,你绝不会让自己当肉盾,我还不明白你?”她没看他,轻描淡写地说,眉眼淡淡,却宛若一株寒梅,高贵冷艳的味道,让龙厉心痒痒的。 “我以为你会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谁受伤了你都会舍不得。”他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际,低声耳语,姿态亲密无间,宛若一对深情眷侣。 “舍不得你?你做事从不吃亏,至于我大哥,他就是想在你身上出出气,你不动手,他觉得扫兴,这事就不了了之了。”她正欲拍下他的手,他却在无声无息中收紧了这个怀抱,箍的她腰疼。 “他们一辈子不同意也无关紧要,每次能看到他们气的要杀人的样子,却又无可奈何,也挺不赖的。” “幸灾乐祸。”她摇了摇头,对他这种与生俱来的恶劣脾气见怪不怪,话锋一转,继续问。“怎么不见我大哥二哥?不会你把他们气走了吧!说起来,他们两个还没在郡主府吃过一顿饭,显得我这个当妹妹的很不周到。” 龙厉眼神一沉,嗓音里透着满满当当的不悦。“你要等的人是我,要盼的人也是我,你大哥二哥他们顶多是顺便……连顺便也免了。嫁出去的妹子泼出去的水,见他们做什么?!” “人还没嫁出去呢,就算嫁了,也永远都是我们的妹妹!你是在挑拨离间?”秦峰臭着脸,步步生风,看着龙厉抱着秦长安的姿势,想也不想就上前拉开两人。“大庭广众,卿卿我我,像什么样子?!” 秦铜虽然没说什么,但还是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气氛一度尴尬。 085 在床上,万事好商量 秦长安瞪了龙厉一眼,当转向两个兄长的下一瞬,脸上就有了璀璨柔美的笑容:“大哥,二哥,坐吧。” “长安,你坐我这里。”秦峰拉过她的手,按下她的肩膀,紧接着对秦铜使了个眼色,秦铜也识相地坐下了。 她看看左边是大哥,右边是二哥,龙厉反而被隔除在外,这幅情景让她不免也有种出口恶气的错觉,一脸笑盈盈,并未拒绝。 一桌的珍馐佳肴,但龙厉完全食不知味,如若不是体谅这对兄弟马上就要跟唯一的妹子分离,他完全不必看这两个武夫的脸色。 一顿饭虽然暗藏杀机,秦长安却吃的很欢快,毕竟,盼着能跟二哥重归于好,她不知盼了多久,总算在离别前,看到一丝希望了。 “二哥,这是我特意让厨子做的酱蹄子,你不是最喜欢吗?”她欣喜雀跃地给秦铜夹了一整只炖的软乎乎香喷喷的猪蹄。 秦铜感受到秦峰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这几年,把自己锁在黑暗的世界里,迟迟走不出来,痛苦的回忆把他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低垂着眼睛,无言地盯着碗里的酱蹄子,思绪飞快地回到过去。 他从小就读不进书,偏爱习武,舞刀弄枪,一心想跟大哥一样考个武状元,当个少年将军,疾驰沙场,奋勇杀敌,为国争光。小妹却担负了家里所有的期望,小小的年纪辨药材,背药典,每件事都做出了超脱年纪的认真。他这才毫不分心去追逐自己的梦想,但这几天午夜梦回时,他突然有了这样的一个困惑。她学医,是真的因为自己想学,还是……只是因为兄长全是爱武不爱文的,她担心陆家的医学根底在这一代就要断绝,才会主动提出要学医,把爹的一身本领继承下去。 想到此处,他就生生地冒出一身冷汗。小妹扛下了这么重的担子,学医不易,她自小就吃了不少苦头,那就是她与生俱来对家人的守护。而他,如果没有她,他也许还在董家不死不活地做一个没灵魂的下人,此生绝不会迎来第二次重生的机会。可他在靖王府对她做了什么? 他虽然还是无法跟很多年前一样亲昵地呵护小妹,但如今他已顿悟,如大哥所言,他如果没听到那天爹跟管家于叔的对话,也不会知晓她并非是自己的嫡亲妹妹。他明明可以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却把它当成是伤害她的利刃——他干了多么蠢的事!多么不可原谅! “你也吃。”他挤出一丝很僵硬的笑,内心落入点点滴滴的苦,双手有些颤抖,几乎握不住筷子。 秦长安咬了咬唇,嘴角绽放笑容,虽然隔着那张人皮面具,看不到秦铜的表情,但他的眼神却已然跟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就知道照顾你二哥,也没见你给大哥我夹菜,怕是我喜欢吃什么,你一点也不知道。”秦峰不满地抱怨。 “大哥,你离家的时候,她才多大?压根不懂事呢。你就别鸡蛋里挑骨头了。”秦铜平复了内心的起伏,夹了一筷子菜给秦峰。“这是你爱吃的,没错吧?” “你小子,记性还不错,知道我最爱吃这红烧猪大肠。”他一改往日坚毅冷酷的一面,朝着秦长安眨眨眼:“你公主嫂子最讨厌这股味道,平时家里都不做,幸好能在你这里吃一点,馋死我了。” 秦长安听的忍俊不禁,笑的直不起腰来。“大哥,嫂子怀胎三月内,最容易情绪波动,你千万别因为这点小事就惹她生气。” 龙厉眼神讳莫如深,听的眉头直皱,一个爱吃猪蹄子,一个爱吃猪大肠,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怎么想,怎么都觉得神奇,居然他也会跟这么两个武夫坐在一桌吃饭,换做过去,他一定会嫌弃这些人粗鄙低俗,不懂品味的。 气氛虽然算不上极为融洽,但无疑是化解了秦长安跟秦铜之间的坚冰,有好几回,龙厉都见到秦长安眼中泛光,看的他心中一揪,不无动容。 欢喜,释然,轻松……这些情愫交织着,在他胸臆间游走,他只得承认,这就是感同身受,这就是爱屋及乌,这就是——沉沦,该死的无可救药的沉沦。 翌日。 “宫里来传人了,金雁王朝的使者要见我。”秦长安听到门边的熟悉步伐,眼神沉寂,望向铜镜里的自己,翡翠替她梳好了发髻,正在挑选点缀的饰品。 龙厉挥挥手,示意翡翠下去,翡翠见秦长安也首肯了,这才退了出去。 “何必多此一举?我还得给他们验明正身不成?”她淡淡地问,没有转身回头,目光依旧锁住铜镜,看着龙厉越走越近。 他压下颀长身子,长臂一伸,迅疾地扫了眼,挑了一支鎏金白玉发钗,对着镜子比照了下,觉得满意了,才替她插入发簪内。 “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如若不这么严谨复杂,摆出大国的架势,北漠人肯定会试着钻空子。” 她还是心情不好,微微蹙眉,见他神色不变,兴致盎然地给她挑耳坠子,闷闷地问。“既然只是走个过场,何必打扮的明艳照人?” “你不是很好奇,北漠皇帝一定会怀疑为何是你中选了对吗?反正本王的名声不怎么样,故事编的越离奇,他们越会深信不疑。” “什么故事?我该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 “北漠皇帝见了你却只字不提,可见他不想动摇你,免得你寻死觅活,不肯出嫁。” 她斜了他一眼:“还不跟我说实话!” 龙厉似笑非笑地说:“我让其中一个使者在觐见北漠皇帝后,故意被灌醉,在回去的路上假装醉酒,抱怨此次的差事,顺便自然而然地透露本王的一些事。果然,服侍他的宫女是北漠皇帝派来的,她再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传过去,不就成了?” 秦长安紧追不舍,龙厉才道出真相——靖王用妖法取了一个命格奇特的少女性命,终日被梦魇所困,听闻秦长安的医术高明的名气之后,就起了心思派人调查她,再后来,当靖王见到描绘着她容貌的画像后,惊觉她跟死去的少女长相如出一辙,好似死人复生。靖王当下认定此女跟他有未尽的姻缘,是一世纠缠的宿命,于是有了娶她的意思。 “编瞎话这方面,你是一流。”她凉凉一笑,故事听上去真是一点也不美妙,又是以命抵命,又是恶鬼缠身,却又非常符合世人对靖王混世魔王的认知,这事真的不能再真。毕竟当初龙厉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的确是极其古怪,而民间确有不少人猜测他是否用了什么阴损的法子才能借寿续命。 “以讹传讹,传的人多了,自然真伪难辨。北漠皇帝念着你救过他两次性命,你又是个可怜兮兮即将送过去当成替身的新娘子,势必会再给你更多荣光。” “是啊,齐国公义女的身份,以及不亚于公主嫁人的十里红妆。”她回答的意兴阑珊。 “虽然是和亲,但出嫁的排场比照公主,又让北漠名声最好的齐国公收你为义女,如今你早已不再是平民郡主,而是货真价实的贵族闺秀。”龙厉意味深长地笑,眼神转为讳莫如深,又挑了一串成色上等的玉链子,挂在她的脖子上,这才满意地颔首。 她挑了挑眉:“两国都多少年没有和亲了?再怎么不情愿,排场上还是要做足,否则,岂不是让金雁王朝看笑话了?” 龙厉但笑不语,双手覆在她的肩膀上,俊脸靠在她的螓首旁,跟她一道看着铜镜中鸳鸯交颈般亲昵的影子,嗓音带笑。“未来的靖王妃,你给使者留下的初次印象越深刻,往后就越不会有人把你跟官奴陆青晚联想到一起,不是很好吗?” 她抿了抿唇,镜子里的那张花容月貌,在精美首饰和名贵华服的衬托下,是跟过去那个装扮素净的小官奴有了云泥之别。即便有人曾经见过她,先不说已经过去三年,她已经变成另一人,抹掉了所有痕迹,这就是新生。 “好,我这就去会会他们。” 宫廷宴席,秦长安出席了不少次,但不得不说,今晚的气氛有些古怪。 三个使者都是金雁王朝的礼官,至少都是正三品到二品的官员,还派来了一个天子极为器重的管事公公,秦长安一一见过他们,不卑不亢。 “老奴见过郡主,郡主果然是国色天香,窈窕玉立,一代佳人。”管事公公笑着恭维,眼底不无惊艳。 “您见过我?”她眼神清明,没有女子的娇羞,反而看起来盛气凌人。 “哪里的话,当然是头一回——”管事公公眼底的闪烁其词,却被北漠皇帝全都看在眼底,更加坐实了他的推测。 “公公姓什么?” “老奴姓朱。” 秦长安跟其他几个礼官寒暄了几句,才入了宴席,坐上了自己的位子,她的身畔是齐国公,他已有五旬年纪,在皇族之中是德高望重的一位。 她朝着齐国公行礼,还未弯腰,就被齐国公双手扶起来。 “往后都是一家人,好孩子,这是你母亲给你的见面礼。”齐国公笑眯眯地说,给了一个沉甸甸的大红包。 “谢谢父亲。”她没推拒,安安静静地接了过来。齐国公夫人很多年不出门应付一切应酬,据说是个喜欢清净生活的女人,但齐国公夫妻膝下没有子女,齐国公一辈子也没娶过一个小妾繁衍子嗣,在北漠的贵族中,几乎是个异类。 但位高权重的男人,还能如此深情,更是难得。因此,秦长安对于认这对夫妻当义父义母,心中并无一丝反感。 “朕跟朱公公商量过了,十天后是个黄道吉日,就在那一日启程。走的更晚,恐怕一旦下雪,路就更难走了。长安,你大哥秦将军主动请缨,要当迎亲队伍的统领,到金雁王朝路途遥远,有他在,朕也比较放心。” “皇上对长安关怀备至,长安感激在心。” 宴席上,风平浪静,底下却是暗潮汹涌,秦长安感觉到礼官的目光还在她身上转悠,好似要看穿一个洞,她佯装不知,脸上并无灿烂笑靥,清冷高贵。 既然是走个过场,她就没必要表现太多,端着几分架子,不显露自己真实性情,绝不能被他们一眼看透,才是上上策。 当她离开的时候,以眼角余光还能看出几个礼官交换了眼神,窃窃私语,她扶着齐国公缓步走着,直到宫门之外,才听到齐国公说。 “孩子,我跟你母亲婚后三十年,无子无女,但并不觉得比别人少了什么。虽然这桩婚事非常临时,我也不理政事多年,一夜之间,老来得女,我跟你母亲都很高兴。” 她没料到齐国公会说出一番感人肺腑的话,皇帝为了给她的身份贴金,也是给北漠做足面子,齐国公本可做好表面功夫就行,她十天后就要出嫁,齐国公大可不必跟她掏心掏肺。 她垂眸一笑,轻声说。“您是个好人,对母亲而言,也是个好夫君。终此一生,只有正妻,我想每个女人都想遇到您这样的良人。” “很多事,不是做给别人看的,日子好与坏,自己肚里明白就成了。”齐国公笑的温和,眼底起起伏伏。“多,未必就是好,少,未必就不是圆满。” 秦长安心思反转,齐国公锋芒不露,实际上却是个看透世事的智者。妻妾成群,儿女成堆,也许是天伦之乐,也许是后宅起火、鸡犬不宁。除了齐国公夫人之外,不管他在漫长的岁月里是否也曾对别人动过心,但他一只坚守着最后一道底线,从未把任何女人收入府。没有子女,没有继承人,即便收一个没有血缘的义子,这齐国公的位子也得降一级,不过,他显然没那么在乎。 “父亲的教导,长安醍醐灌顶,一定会铭记于心。” “虽然皇上已经让礼官为你准备风风光光的嫁妆,不过来的路上你母亲百般叮咛,说她给你留了五箱子的嫁妆,是她的一片心意,为你添妆。你远嫁他国,又是当靖王爷的正妃,嫁妆丰厚,说话也有底气,即便差使王府的下人,也是少不了银子来打点的。” 她微微一怔,心中一动,不免真情流露。“怎么说来也是长安沾了你们的光,怎么好意思母亲给我添妆?” “夫人虽然没有子女,外人总说她性子冷僻,不好相处,但这些并非实情。她只是喜欢种花弄草,话少了点。” “母亲喜欢花花草草?如若母亲不觉得麻烦的话,我名下有一座牡丹坊,是七皇子送我的牡丹花根,皆为名贵牡丹。北漠的气候实在不太适合牡丹的生长,我为此建了个琉璃花房,走后不管交给谁,我都不太放心。”秦长安朝着齐国公粲然一笑,说道。“若是母亲不嫌弃,能否替我打理牡丹坊?” 闻言,齐国公的脸色更加和悦:“说来也巧,你母亲常年不出门,唯独你那回弄了个牡丹坊,全城皆知。她居然也瞒着我,拿上赏花的票就去看了,回头同我说了四个字:北漠奇观。” 她诧异至极:“那天母亲也来了?” “夫人跟我说起,其实那天就远远地看过你一眼,当时你已经怀有身孕,不过夫人说,你能让这些名贵牡丹在北漠开花,可见你是睿智聪明,是个妙人。” 他宛若一个年长的长辈,没有太多的客套话,也不随便给人挖坑,真如闲话家常,和蔼可亲。 齐国公夸得秦长安特别不好意思,她俏脸一红:“不敢当,牡丹会开花,多亏了我身边那个后院人。” 他着实好奇:“你走后,为何不把牡丹坊交给那位?” 秦长安在心中喊了一声“不好”,险些露馅了!还好她机灵,灵光一闪,幽幽地叹了口气,神色透着一股怅然。 “我那个后院人脾气不好,颇为清高,听说我和亲的消息,我自然说了些狠话,他马上就要走了。想必牡丹坊留给他,也不过是一片伤心地,索性罢了。” “这么说来,你们两人多少也是有点感情的。事已至此,怎么整理自己的心境,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他往后需要什么帮助,你可以让他来找我——” “只是他是个骄傲要面子的,我想他不喜欢任何方式的恩惠和提携,您的好意我替他谢过。” “有道理,男人一定要有自食其力的骨气,他不想成为软骨头,我们是不该好心办坏事。” 也许这就是一见如故,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送别了齐国公,秦长安才坐着轿子回到郡主府。 到了屋子,将怀里的大红包倒出来,不由地呆坐在原地,本来想着她跟初次见面有着义父身份的齐国公无非是跟一般长辈给点金叶子什么的就算了,却是倒出来八块方方正正的小金砖,她无语失笑,怪不得一路上她都觉得这个红包揣着很重。 是了,传闻是不能尽信,虽然是阴差阳错有了一对义父义母,但她有种直觉,他们是贵族中难得心境通透的人,齐国公夫人也是如此,能让一个身份显赫的男人爱了三十年,即便没有子女也没有纳一个小妾的女人,定然是与众不同的奇女子。 龙厉刚从净房沐浴回来,一看到她的屋子亮起了亮光,直接就走了进来,看到的就是一桌上放了不少婴儿掌心大小的金块,而秦长安正托腮,一双眸子好似反射着金光,一脸感慨万千的模样。 “哪里来的金砖?”他的嘴角撩起一抹笑,黑眸一眯,好整以暇地问。“小金库?” “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她瞪了他一眼,将散乱的金砖一块块地叠起来,神色一柔。“这是齐国公给我的见面礼。” 他正欲伸手抓过一块金砖细细查看,却被秦长安用力拍落,她横眉冷对,一脸不快。“给我的。” “小财迷。”龙厉觉得好笑,并未生气,揉了揉她的肩膀。“还记得吗?你在靖王府的时候,也藏过自己的私房钱,太子龙锦因为你救了皇子而赠了你一副黄金头面,你不也偷偷卖了吗?” 一语道破天机,秦长安的脸色凉如水,骇然大惊。“你怎么知道我有私房钱?” 身为官奴,理应是没有任何进账的,因为是罪人的身份,还不如一般的丫鬟,但她的确是用自己的办法偷偷地攒了几百两,后来才能买下四季书店,才能出得起赏金让赵航去周边寻找大哥。 “靖王府里,还有什么本王不能知道,不该知道的?”他的语气自负倨傲。 秦长安的目光转为防备,推了他一把,面无表情地说。“你转过身去,别觊觎我的金砖。” “就这么几块金砖,也值得本王觊觎?” 龙厉虽然这么说,但还是背过身,他见识过她年少就爱财的模样,知道那是因为她身份的关系,她毫无安全感,迫切地需要钱财来完成她的心中夙愿。 说也奇怪,她爱财,却没有铜臭味,至于长大了还是喜欢藏私房钱小金库,随她吧,就当是她的乐趣所在。 想到此处,他的嘴角的弧度愈发加深,扬声问道。“藏好了吗?” 秦长安轻咳了声:“好了,你回过身来吧。” 龙厉环顾一周,眨眼的功夫,桌上一块金砖都不剩,收拾的干干净净,甚至他都听不到金砖碰撞的声响,这小财迷……藏金子银子的本事不可估量啊。 她的脸上生出一丝挑衅的笑容,抬起下巴,端正地坐在床沿。“你真有能耐的话,不如猜猜我把金砖藏在哪里了。猜对了,我分你一半。” 几块金砖在龙厉眼里算什么?他一掷千金,出手豪爽,名下的财富数不胜数,但她提出来的赏金,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分我一半,不心痛吗?”他不去屋内任何一个角落,直直地往她走来,往她身畔一坐。 “你一定能猜对吗?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虫。”秦长安不屑一顾。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龙厉的指节轻轻叩击着床沿上的木板,正欲掀开床单,眼睛还留意着她脸上的风云变化。 她眼神一凌,久久不发一语。 “想必你还不知道,靖王府有好几处机关,都是我亲自设计的。你藏小金库的地方,再明显不过——”话音刚落,他就要动手摸索床板下的缝隙,却被秦长安一把抓住手腕,不容许他窥探自己的禁地。 “愿赌服输,我会分给你四块金砖。”她哼了声。“但不是今天,明天再说。” 他双臂环胸,饶有兴味地打量这张大床:“你这里头到底装了多少黄白之物?给我瞧一眼都得藏着掖着?” 她白了一眼:“都说是私房钱了,就是以防不备之需,救急用的。谁来了我都给他看一眼,还算什么私房钱?” 龙厉闲闲一笑。“在靖王府也是这样,小金库搁在床板下,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方面你还是没多大长进。” “床板下有什么不好?每晚都睡在上头,安心踏实。” “先前你一个人睡当然无所谓,如今不一样了,这床上可是有两个人了。”他顿了顿,颀长身子朝她倾着,暧昧地压低嗓音。“这张床一旦摇起来,总有些晃动,压垮了你的小金库怎么成?” “压垮什么都不能压垮我的私房钱!”她眸子喷火。 “既然不能压垮你的私房钱,那就——”他捏住她的下巴,眸子里炙热如火,眉目染上一抹欲色。“压垮你吧。” “凭什么我总被你压?”一开口,秦长安就后悔了,但显然,龙厉不给她后悔的机会,已然扑倒了她。 “待会儿你压本王也行,在床上,万事好商量。” 086 真是个怪胎 他长臂一伸,帐幔被扯下,很快的,一件件明媚的华服被扯下,丢了出去。 “撕拉”一声,绣着出水芙蓉的粉色肚兜也被撕成两半。 “混蛋!这件是新的,锦绣坊的货,你给我撕了?!” 他笑的阴狠:“再骂一遍试试。”不就是一件肚兜吗?这女人真是越宠越任性了! 秦长安果真没有再骂出来的机会,只因唇被他牢牢封住,双手被他按在头顶两侧,他不停地进攻,不知疲倦,愈战愈勇。 她深吸一口气,体内那种酥麻的感觉实在澎湃汹涌,仿佛瞬间把她送入云霄之间,身上的男人压着她,动作看似粗暴,却一点也没弄疼她。 似乎,解开情蛊之后,女人心底最深处的那么一点感受,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实在无法说,此刻的欢爱纠缠,拥抱颤抖,是一厢情愿的,他对她有欲望,有渴望,而她呢?如果她不想被他碰,是无法纵容他这么摆布占有的。 得到了最爽快的抒发和宣泄,龙厉终于从她身上退开,躺在她身侧,俊美的面庞上犹如春临大地,生出魅惑人心,颠倒众生的笑意。 “还生气呢?”他收紧了手,在她颈侧惩罚性地咬了一口,轻笑一声,声音恢复如初,云淡风轻道:“什么锦绣坊的货,再好能比得过金雁王朝的彩凤馆?等回去了,本王带你去彩凤馆好好挑选,据说那个掌柜与众不同,特别是女子穿在贴身的这些东西,用的是特制的丝绸,薄如蝉翼,花样若隐若现——” “薄如蝉翼?若隐若现?”她笑的极冷。“我就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他将薄唇贴在她的耳垂上,眼神愈发露骨,嗓音宛若陈酒,缓缓流淌过她的心间。“那本是好东西,穿着跟不穿一样,特别舒适,小小的一件肚兜和亵裤,就要卖到五十两银子,你真不想试试?” 秦长安是有几分心动,但从龙厉笑意闪烁的眼神里,读出他更多的不怀好意,她哼了声。“这彩凤馆的老板也是坐地起价啊,两块布就能卖出天价,也没人管管?” 他的笑意更深不可测,幽幽地说道。“你错了,那两块布,可不是一般的布,否则,彩凤馆也不可能在京城立足几十年。” 她拨开他又开始不规矩的手掌,眉目淡淡。“说的好听,是女子的福音,还不是想要取悦你们男人?” “本王取悦了你这么久,偶尔也该你取悦取悦本王了,如何?”他嗓音清滑,没几个字就啄吻一下她小巧的耳垂,双手在她身上各处肆意游离,直到她彻底在他胸前瘫软如水,他才心满意足。 她懒懒地别过脸去,一旦招惹上这个邪恶的男人,她这辈子别想尝到什么相敬如宾的滋味,他从不在意什么礼教规矩,恣意妄为。不敢想象,如果嫁给他的是一个知书达理、内秀害羞的闺秀,光是听听这些露骨暧昧的话,都足够对方想要上吊好几次的了。 “你怎么这么清楚彩凤馆?难不成你见过那些特别的衣物?” “当然见过。”龙厉突然一停顿,脸上生出讳莫如深的表情来,好家伙,他险些入了秦长安的坑。 “在什么人身上见过?”她问的清清冷冷。“在那些试图爬上你的床,主动在你面前宽衣解带,自荐枕席的女人身上吗?” “冰雪聪明。”他下颚一点,并不扯谎:“有一回本王看到那女人身上竟有如此惊艳美丽的衣物,就多问了句,才知道是出自彩凤馆的好东西。” “后来呢?”她虽没有见过彩凤馆的实物,但她去过青楼,可以从青楼女子的装扮上想象把贴身衣物做的如何清凉勾人,男人一旦看了,还不是马上化身为禽兽,马上扑过去把人吞了? “后来,这女人就送进了妓院,本王觉得那地方应该最适合她,能让她大放异彩,就成全她了。”他一句带过,清楚秦长安不太喜欢他折磨人的手段,说的轻描淡写,避重就轻。 秦长安哭笑不得,不知该为那些苦命的女人抱不平,还是该觉得她们咎由自取。跟这个男人相处久了,知道他骨子里藏着一头野兽,并非清心寡欲的主,但他残暴易怒的性子,往往压过对女人的欲望。若在别处勾引他也就算了,偏偏他爱洁如命,他的房间自然更是他心目中无人可以擅闯的禁地,那张床更是无人可碰的净土,只要有人心怀叵测地进来了,他绝不会轻易饶过他们。 “女人在你面前脱光衣服,你却只关心那些贴身衣物与众不同?” 他关心的地方,不该是女人的冰肌雪骨、妖娆身段吗?!他的脑子真是坏了吗?! 真是个怪胎! “秦长安,如果你真死了,本王该怎么过?” “这世上无论少了谁,别人还不是照常过日子?”她从不认为龙厉会那么专情,只认定她一人的。 “本王会找一个跟你容貌肖像的女人,然后——”他将激情渐渐褪去眉眼的俊脸对准她,说的格外认真,目光深沉。“把她打磨成你。” 秦长安听的直皱眉,心中悚然一惊,龙厉实在病态,居然想过要找一个长相相似的女人,彻底变成她的替身?只为了弥补他自认为的遗憾吗?只因为他不容许他的失去? “胡说什么?快睡吧。”她催促一句。 一旦龙厉没找到北漠来,这世上恐怕又会多一个满心怨恨悲切的女人,成为龙厉操控的傀儡,即便……他以所谓爱的名义,做的也是天理难容,人神共愤的坏事。 “你知道本王不是胡说。”他的嗓音极轻,却又烫着她的心。 桌上的蜡烛,渐渐流光了最后一滴烛泪,整个屋子彻底包覆在黑暗中,许久之后,她终于听到龙厉平静的呼吸声。 有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她的脑海,是不是他们注定了必须在一起,互相克制,若是让他落单一个人,指不定祸害多少人呢。 但是下一瞬间,她就被这个想法惊的浑身汗毛竖立,他要作恶的时候,谁说话都没用,他向来独来独往,特立独行,但她的话,他却多少会听一点。 想把他彻底调教成陈子友那种心中没有一丝一毫恶念的正直男人,实在是不可能了,但是否因为她的努力,可以把控他的方向,至少不让他最终走向十恶不赦那条万劫不复之路?! 听风楼。 “郡主,这是最近半个月的账本。” 秦长安缓慢地翻阅账册:“周叔,后天开始店铺就关门休息了,所有伙计一律放假七日,让他们回家好好过个年。每人发一份年货,别忘了。” “好,我替大家谢谢郡主。” “我走后,这几家店铺暂且不卖,届时会有长公主的手下来替我打点,你们不必烦忧生计问题,还是一如往常。只要店铺还在,就有你们一口饭吃。” 周叔心中有些不解,明明郡主都要嫁到金雁王朝了,就算是邻国,这怎么也得走上一个多月吧?听郡主的语气,好像是出去游玩一阵子,马上就会回来。 秦长安弯唇一笑,看透了周易的想法,无所谓地耸肩。“怎么?周叔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不敢……”周叔笑的比哭还难看:“我们当然希望郡主能常回来看看,但不切实际啊,再者,郡主嫁的这么远,回来并不方便。”周易没说出口的是,出嫁的女人一般不回娘家,除了被休或是和离,但这些对于女人而言,是最差的结局。 “周叔,我跟你说笑的。这些铺子全是我的心血,我即便离开了,也不希望心血付诸一炬。您是铺子里的老人了,帮我看着点,别让它们毁了。等我到了金雁王朝,一旦出什么问题,您一定要想方设法跟我通信。” “郡主,您放心吧。” 看完账本,她查看了店铺里的存货,足以应付两三个月,赚了一大圈,才发现没见到某个人的影子。 “吴鸣呢?不会偷懒了吧。” “刚才忘了跟您说了,昨天他在后头算着账目呢,到吃饭的时间也没出来,后来派人进去一看,人浑身发热,昏在地上。” “什么病?” 周易直言不讳:“就是风寒,这吴鸣也是,想必病了好几天了,还是闷声不吭来赶工。他一直戴着帽子,我们也看不到他脸色不好,才会拖到如今……我让他在家休息,过完年再来。” “没看出来,他这么看重这份工作?”秦长安心中存疑。 “是啊,我也没见过干活累到昏过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压榨伙计呢。” “周叔,你看了这么多天,吴鸣这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人是个好的,忠厚可靠,就是吧……” 她美眸一眯,眼底精光乍现。“您怎么还跟我支支吾吾的?” 周易压低嗓音:“他那天不是昏倒了吗?送饭的小王心来不久,做不了主意,第一时间就把我喊来了。我给吴鸣找了个大夫,大夫要望闻问切,查验他的脸色,所以揭开了他的帽子——” “你们看到了他的脸?” 周易深深地叹了口气,极为同情地开口。“吴鸣那小子的脸,唉,也不知是糟了多大的变故和磨难,才会这么可怜,容貌尽毁。” 秦长安的心中微微一跳。“他的脸被毁了?” “被毁的很彻底,几乎没一块好皮了,我活了好几十年,就没见过这么惨的。怪不得他每天都要戴帽子,如不是郡主好心收留他在听风楼做事,估计他在外面想找个活计也是频频碰壁的,他不是还有个傻妹子要养活吗?在我们这里好好干也是应该的。” 秦长安几乎没听进去,脸色一白,也不知到底是哪一句话,触动了她的内心。 “吴鸣的年货还没拿吧。”她径自说着:“我送过去吧。” “什么?郡主您要亲自给伙计送年货?这吴鸣的面子未免太大了。”周易言语之中不无惶恐。 “我去看看才放心,您下去准备。”秦长安挥挥手,脑子里满是纷乱的情绪,心事重重地坐上了马车。 白银也随即进了车厢,讶异地问。“郡主不是还要去将军府见长公主吗?” “明天再去吧,别多问了,快走。”她忧心忡忡地闭上眼,脸上看来依旧淡然平静,但心中却是一团糟。 有一股无形的东西,驱使着她不惜推掉本来的行程,也要迫不及待地去往郊外吴家。 白银靠在车厢上,一路上观察着主子的脸色,虽然秦长安看似小憩着,但她还是嗅到一丝不对劲的气氛。 到了吴家那个小院子门口不远处,秦长安幽然睁开眼,冷声道。“就停这儿。” 扶着秦长安下了马车,白银提着一大包年货,一对主仆去了吴家,刚走两步,就看到云儿一蹦一跳地过来,依旧是一身花棉袄,两条辫子在半空中晃悠着,有着真实年纪没有的天真无邪。 “俊猪姐姐!你来找云儿吗?” “给云儿送年货来了,你大哥呢?”她牵起云儿的手,细细打量,云儿的脸色不错,小脸也变得圆乎乎的,看来那个路大娘果真把她养胖了不少。 “大哥困,睡觉觉。云儿就自己跟自己玩啦。”云儿突然想到什么,笑嘻嘻地说。“大哥好几天一直在家里,就是不太说话,总是喝臭烘烘的药。” 秦长安无奈摇摇头,天真无害不假,但傻姑娘连亲人的病痛都看不出来,吴鸣要她这么懵懂无知一辈子,怎么可能是正确的选择呢?! “你出来的时候,跟你大哥说过了吗?”她耐心地询问。 云儿眼底一派纯净,有点懵了,但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缓缓地摇了摇头。 从不远处传来一个男人沙哑的嗓音,声音很急,还带着剧烈的咳嗽,似乎藏着很多躁火。 “云儿?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跑出去!云儿?你在哪里?” “听见没?你大哥在找你。” 云儿不肯走了,秦长安露出一丝苦笑,这傻姑娘总算还知道她大哥生气了,可惜云儿还比她胖点,力气也不小,她用了吃奶的劲,才把云儿拉到自家门口。 门里的男人气得不轻,直呼其名。“明云!你再不回家,是想要被我打手心吗?” 此话一出,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几乎把肺都要咳出来了。 吴鸣好不容易不再咳嗽了,一开门,却险些撞上秦长安,他生生止住脚步,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惊惧和错愕。 下意识地一摸头,头上的锥帽还在,他还暗自松了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哑着嗓子问。“郡主,您这是——” 他看到白银手里的一大包年货,有鱼有肉,有鸡鸭,还有一包红色鞭炮,马上明白了,这是送年货来了。 但秦长安堂堂一个郡主,怎么亲自送来了?在外人眼里,这实在太不寻常。 他的心的咯噔一沉。 “白银,把东西拿进去。”她面无表情地发号施令。 明云?这个名字……她到底在哪里听过呢?云儿姓明吗?但她记得,在北漠姓明的人不多,算是个罕见的姓氏。 脑子里有什么,一触即发。 明云,官窑的一个烧火丫头,脑子坏了,经常闯祸,有一天失踪了,众人发现后报了官府,找了好多天没找到,最后在荷塘里找出了一具泡的发肿的尸体。 明云,是明遥的同父异母的妹妹。 秦长安的双足定在原地,深深地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她问过龙厉真正的明遥是不是死了,龙厉说他没杀明遥,难道他给了这对兄妹全身而退的良机?!摆脱为奴为娼的命运,小隐隐于世,甘于当两个普通人。 吴鸣双手无声握紧,感受到秦长安愈发深沉的目光,宛若绳索般捆绑住他,他的内心越是挣扎,绳索越是勒紧的令人窒息。 他从不希望任何人发现那个秘密,但为何此时此刻,却有一点点希望她能察觉到些许端倪? 他的心从未有过的混乱和矛盾。 “你病了,穿的这么单薄就出来,不是找死吗?”她冷着脸问,不等他开口,一把抓住他的手,径自往前走。 跟在身后的白银突然面色一变,眼神略微往上移,随即麻木的面孔又没了任何波澜。 云儿屁颠屁颠地跟在白银身后,那一串大红色的鞭炮,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秦长安把吴鸣往床上一推,重重地关上门,最后的一幕就是白银守在门外,几不可察地转了一下脖子的情景。 她顾不得太多,冷眼旁观着即便因为走路太快咳个不停,伏在床上一时之间都无法起身的那个高瘦身影,沉默了许久,总算压下心中的起伏。 “我问你,你的小厮惊雷在何处?” 吴鸣隐约做好了心理准备,便是她已经对他的身份起疑了,但没料到她问的第一句话并非是他或是云儿,而是惊雷。 他捂着唇,缓缓地转过身来,眼底一派惊惧之色,连锥帽都无法挡住。 “死了。” “怎么死的?” “我们不停地换地方,路途奔波,惊雷是最辛苦的,去年入冬的时候就染了病,我给他请了村子里最好的大夫,但还是没熬过三个月。他跟随我十多年,走的时候才刚满二十岁,是我欠他的。我怎么也没想过,小时候总被人说壮的好似一头牛的惊雷,倒下了就再也起不来了。”吴鸣的嗓音依旧很哑,好似尖锐的砂砾一点点摩擦着她的心,她听得心中烦闷,酸酸涩涩的,很不好受。 她抿了抿唇,轻轻叹了口气,冷若冰霜的脸上多了几分柔软。“吴鸣……或许我可以称你为明遥了?” 吴鸣沉默了许久,久到秦长安认定他不会亲口承认,锥帽在他头顶有些歪斜,黑纱已然挡不住所有的脸,下颚一道道纵横交错、起伏不平的旧疤,甚至连唇角的线条都模糊了,不用想,这张脸就是龙厉那张人皮面具仿效的真身。 他涩然说道。“郡主,这个名字,在你心里早就是属于另一个人了吧。” “虽然是他先入为主,但这个名字还是你的,至于他……马上就要离开北漠了,我正在想是否要安排他消失在众人视线中,既然在最后的时间里找到你,不如就把你的名字还给你。” 吴鸣的心微微颤抖着,不敢置信。“还给我?” 她直视着他的眼:“你跟他身形极像,换上一袭黑衣,戴上一张面具,一般人不会发现其中的秘密。如果你愿意入仕当官,我未尝不能为你开一条路。” “不瞒郡主,明家还未出事前,我的确一心想当官。但这几年发生这么多事,我已经不适合走仕途了。” 秦长安没勉强他,无声点点头。想必明家出事后,多半官场上的朋友全都避之不及,甚至落井下石,让明遥看清了官场险恶,人心难测,难免心灰意冷。 “你头脑清楚,算术也不错,如果你想拿回明遥的身份,我可以提拔你为听风楼的管事,你意下如何?” 吴鸣沉吟许久,才道。“郡主的好意我心领了,别人怎么喊我的名字我已经无所谓,我还是我,吴是我母亲的姓,逸鸣是我的字,其实吴鸣就是明遥,我并未改变。” “你能这么说,便是真的放下了。明遥这个身份没有吴鸣纯粹,势必会有不少麻烦,更何况云儿在官窑里已经是个死人,若是被人发现你身边有她,难免又是一场风波。吴鸣就吴鸣吧,不过我正是用人的时候,什么时候周叔觉得你把事情做熟练了,就提你做管事,一来你能自食其力,给云儿更好的生活,二来你就当是帮我打理听风楼吧。” 秦长安把话说到这份上,自然是不再希望吴鸣拒绝,这样的安排,才能让她不至于觉得对吴鸣太亏欠,能够走得安心。 “郡主,那个人的身份不一般吧。”吴鸣的嘴角浮现莫名复杂的笑意。 “为什么这么说?” “那人身上有杀气,我本以为自己过不了那夜,当他的侍卫把我跟惊雷带出小倌倌的时候,我认定他是要杀人灭口。只是他为何要取代我这个卑微的身份,留在小倌倌里,是我当时始终不能想清楚的。我们被绑在马上,蒙住了双眼,不知自己要去往何方,直到走到远离喧嚣的地方,才被解开了双眼,黑暗中有人问我,必须连夜离开皇城,从今往后,不能再用明遥的身份和名字。” “你答应了。” 吴鸣的喉咙溢出苦笑:“我此生最想离开的地方,就是小倌倌,即便用抛去明遥这个名字的代价,我也认为是值得的。直到我跟惊雷到了一个偏远的村落,过了几天安稳日子,我才想起在官窑做奴婢的云儿,正愁无法把她带出苦海,他的手下又找到了我。问了我不少平日的喜好,家中的关系,巨细无遗,我恳请他替我带话给那个男人,想把云儿接到我身边来——半个月后,我见到了云儿,但一切来得太容易,我反而非常不安,于是几个月就开始搬一次家,不等当地人熟悉我们兄妹的来历,又开始寻觅另一个住所。其实,这些在那个人眼里,都是多余的吧,如果他要我死,随时下手都是易如反掌。” 秦长安垂下眼,静静地倾听着,转动着手上的凤凰手环,没错,龙厉会放过吴鸣,甚至答应吴鸣的请求把明云也救了出来,实在不像他平日里心狠手辣不留后患的举动。但她马上想通了,龙厉知道明遥的身份要演绎的滴水不漏,就不能杀了真正的明遥,所以才留他一命,以防不备。要稳住吴鸣,顺便用一具溺死荷塘的女尸让明云成为众人眼中的死人,这对兄妹才能得以团圆重聚,不见得是龙厉有多么仁慈怜悯,他全盘在握,有时候丢下一点点赏赐,也是因为他极度自负,享受这种操纵生杀大权的自由和快感。 “你放心,你们兄妹可以安然无恙地活着,他不会跟你们过不去。”她承诺。 “因为他已经得到了郡主,是吗?”吴鸣的眼神深幽了几许。 087 无条件地信你 秦长安睇着他,没有回答,话锋一转,又问。“明云的病,你真的不再考虑了?” “郡主觉得我这个兄长很不负责?明明云儿可以有当个正常人的机会,我却蛮横无理地让她一辈子当个疯疯癫癫的傻姑娘,你是这么想的吧。”他越说越急,别人怎么误解他都可以视而不见,但这次,他不想自己给她留下一个那么恶劣可恨的印象。 她静默不语,已然默认。 吴鸣又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秦长安起身倒了一杯茶,才发现茶壶里的水早已凉透。 “喝吧,虽然凉了,至少润润嗓子。” 吴鸣接过茶杯,喝了两口,好不容易平息了气息,目光为之一黯,徐徐道来。 “明家被抄家的那个晚上,跳井的是宋姨娘,一个擅长吹枕头风又贪婪好利的姨娘。如果不是她的骄奢成性,我爹不会在贪污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无奈美色当前,男人就成了没脑子的废人,明知不可却仍然心存侥幸,只为了取悦年轻貌美的宋姨娘。我母亲病逝后,放眼整个明家,她俨然成了当家主母,掌控中馈,趾高气扬,目中无人。而听到明家被抄家,所有成年女眷都要被罚发配边疆后,那个自私自利的姨娘竟然连夜跳了井。明云亲眼看到自己亲娘在井里挣扎,急着去喊人,却在长满苔藓的井边摔了一跤,被找到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醒来后,就成了一个傻姑娘,加上她年纪又小,未满十二岁,不用发配边疆,被派到一家官窑当婢女,可惜很快发现她什么都不会,就把她降为烧火丫头。” 言语之中,秦长安听到的是吴鸣虽然沙哑却异常平静的口吻,甚至带些冰冷不屑,她眉头紧蹙,有种直觉,这个害人不浅的宋姨娘跟这个嫡子的关系并不好,明遥憎恶宋姨娘的所作所为,而明云是宋姨娘的女儿,这对兄妹果然是没什么感情的吗?! 除此之外,一个自私贪财又觊觎主母位子的姨娘,教养出来的女儿会是什么样子?秦长安在北漠见了不少皇亲贵胄,后宅里的龌龊事也听了不少,会不会明云跟宋姨娘如出一辙,小小年纪却被养废了,仗着宋姨娘在明家的位子作威作福,她耳濡目染,任性妄为,根本就是个骄纵无礼的丫头呢?! 想到此处,秦长安更是寒心,眼前再度浮现出明云天真烂漫的无害笑容,心头百转千回。 “明云过去从来不把你这个嫡兄放在眼里,你们兄妹走的并不亲近,甚至,她还是个让人讨厌的小姐?”她试探地问。 吴鸣的眼底闪过一道细微的光芒,他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身子,缓缓地搁下手里的茶杯,眼神如水,安静地望向面前的女子。 “是我太武断了。宋姨娘让明家家破人亡,明云变傻了,你既往不咎,跟她相依为命,没有撇下她,让她自生自灭,已经是仁至义尽。我却总是责怪你照顾她不用心,从未想过真相是这样的可怕。与其她变成本来骄纵刻薄的模样,长成第二个宋姨娘,还不如她这么单纯无垢地活着,你的想法无可置喙。” “不,郡主的话,我思前想后,还是自己的目光太短浅。明云的命运不该掌握在我手里,而应该交给她自己做主。如果她有幸能挺过这一关,也许遭遇这么多事后,她不会再跟过去一样无法无天,骄纵自私。”吴鸣有感而发,字字真挚。 “一切都不急于一时,这一年时间,你先给明云养好身子,等她身体恢复健康强壮,到时候我们再商量不迟。” 吴鸣无声点了点头:“这一年多,惊雷病逝,我不得不单独面对明云,其实郡主你目光如炬,句句在理。以前在明家,我身为嫡子,跟身为庶女的明云本就不亲近,再加上他们母女的性格实在让人不厌其烦,我甚至有意无意地避开明云——你说我不会带孩子,是真的,我没料到那么蛮横的丫头会有朝一日变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孩子,惊雷走后,我的心总是静不下来,根本无心放在明云身上……” 吴鸣越是这么说,秦长安却越是心中内疚。家逢变故,从一个天之骄子沦为小倌倌的男娼,唯一忠心耿耿的小厮又死了,他一个满心抱负的官家大少爷,对未来的人生感到迷惘也是人之常情。 可她每次见到他,不是训斥就是教训,从来不给好脸色。 漫长的沉默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吴鸣突然又咳起来,秦长安二话不说,拉过他的手,搭了一会儿脉。 她扫过一眼吴鸣的手,肤色较白皙,手指修长,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但手腕处寒凉,身上的单衣贴在后背,也有些许汗湿的痕迹。 “郡主府的丫鬟都是调教过的,懂事听话,我派两个过来,一个照顾你,一个带着云儿。” 吴鸣下意识地婉拒,但手腕处那块肌肤,生出微热的感觉,他缩回了手,用衣袖遮挡,好似在隐藏什么见不得光的感情。“不用这么麻烦。” 秦长安没留意他眼底的闪烁,神色自如,思绪清明。“吴鸣,你就听我的吧。你郁结在心,这场病看似是一般的风寒,实际上你积累了病根,一时之间心力交瘁,才会来的这么快。你桌上的药材,治标不治本,我重新给你写一个方子,你按时喝药。恐怕过年这阵子,这病都得慢慢调养,你才搬来这里不久,又不爱跟街坊邻居打交道,谁能尽心帮你们一把?再者,一旦遇到居心叵测的,反而对你们不利,还不如用我手下的丫鬟。如果你还是不习惯她们的伺候,等病好了就让她们回郡主府,如何?” 面对如此贴心之至的安排,吴鸣心中沉甸甸的,百感交集,已然不知该如何拒绝。 又是一阵猝不及防的咳嗽,他虽然家道中落,还是有着极好的教养,背过身去,从枕头下掏出一块帕子,紧紧捂住嘴,闷闷地咳着。 眼尖的秦长安却见到这块素白的帕子,实在是很旧了,但角落却绣着一株翠竹,绣工似乎很好。 吴鸣转过身的时候,秦长安嘴角噙着一抹了然的笑,看得他心中的情绪此起彼伏,不知该如何平复。 想必那就是明遥心仪女子送给他的帕子吧,那女子早已成为人妇,他却还是留着定情信物,又怎么不是一个情根深种的男人呢? “好好休息,静心养病,别再跟刚才一样,连外衣都不穿就出门了。如果你真想英年早逝,不喝药就成了。”她站起身来,语气依旧波澜不兴,并无更多热情。 “我送送郡主。”吴鸣勉强地撑起自己身子。 “别送了,我不讲究这些。”她挥挥手。 绛蓝色的衣裙在他眼前一晃而过,吴鸣缓缓放下捂着唇的帕子,突然手一松,帕子落了地。 他定定地望着那块帕子,想到这块帕子跟了他五年多了,就算再苦再难的时候,他也没舍得丢下。 无声地取下锥帽,目光浸透着浓重的悲切和落寞,紧紧抿着干裂的唇,却没再去捡帕子,而是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茶杯,茶水虽凉,但似乎还残留着秦长安指尖的温度,他一口气喝下大半,冷冰冰的茶水竟然如山泉般甘甜,萧索的心中生出阵阵暖意。 他静静地笑了,却无关苦涩和苍白,笑的快慰之极,甚至连那张没有遮挡的丑脸,也不再那么可怖骇人了。 秦长安轻轻掩上了院子的木门,跟白银对视一眼,她突然抬起下巴,朝着前方扬声说。“不管你们主子下了什么命令,我走后,不许对吴鸣兄妹下手。有什么问题,我自当出面。” 说完,她径自上了马车,脸色凝重,白银马上跟上去。 “来了几个人?”秦长安直接问道。 “三个。”白银斩钉截铁地回答。 她的面色一白,眼底尽是愤懑:“来一个就可以把他们兄妹解决了,派三个人来,他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啊。一旦我认出他才是真正的明遥,他想怎么着?把人大卸八块还是剁成肉泥?” “郡主别生气,您真介意的话,不如回去当面对质。至少,不会有更多的误解。” “白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苦苦一笑。“你已经感受到那些暗卫身上的杀气了不是吗?我很了解他,比很多人都更了解他做事的那一套——” 白银眉头一皱,出于本能地握住秦长安的手,只是她是习武的女子,不善言辞,更不会安慰人。 但此刻,她只觉得郡主没了往日的潇洒明媚,秦长安脸上的皱眉,不悦,甚至还有失望,都那么真实,感染到她身上来。 以往,她从来都是冷眼旁观郡主跟那位明公子的感情,觉得跟寻常情人或夫妻太不一样,但如今看来,不知何时起,或许是在去往南疆的路上,他们两人的感情越来越深。若不是真的在意一个人,那人即便十恶不赦,罪孽滔天,她家郡主也是一贯的云淡风轻,绝不必露出如此失望的表情。 一到郡主府,秦长安就在自己的门口见到龙厉,他披着一件黑狐狸毛滚边的大麾,斜着身子依靠在长廊的圆柱上,他黑绸般的长发用一只玉环竖起来,在阳光的照射下,他的侧脸线条更显迷人,神色优雅宁静,俊美的宛若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很容易令人忍不住驻足多看几眼。 即便,他还是戴着银色的面具,卸下了身上的戾气,他还是可以伪装成毫无杀伤力、毫无攻击力的模样,好似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上佳的风景。 秦长安同样也停下脚步来了,但她只是想远远地观望,到底这男人,还有多少面不同的姿态。 龙厉似是有所察觉,回头一看是她,问道。“今天回来的这么早?” “我有事跟你商量。”她伸出手,想要拉着他进屋详谈,但这回手却只是碰到他的衣袖,跟他的手掌擦肩而过,只是一刹那的功夫,她感受到他的淡淡厌恶。 龙厉径自往前走,推开门,却没坐下,而是等她也走进来之后,关上了门。随即,他掏出自己常用的素帕,沾水之后,递给她。 她柳眉几乎倒竖,什么意思,嫌她脏吗?他接近病态的洁癖何时变成她也必须遵守的规矩了?! 在军营的时候,她常常给人动刀缝针,拼接残肢,双手满是鲜血,也顾不得什么干净不干净。 她努力回想,今天去了吴鸣的家里,若是暗卫早已回来通风报信,必然说过她把吴鸣拉进屋子,约莫呆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出来,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还是房门紧闭的。 因为她的这双手碰过吴鸣,所以这男人又开始阴阳怪气地发疯了?! 碰也不碰他递过来的帕子,她冷声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不赘述了,吴鸣就是明遥,真正的明遥。” 龙厉近乎危险地沉默着,取下脸上的面具,丢在桌上,随即把手上的帕子也摔在桌面。 “说话,你不是有很多话想问我吗?比如,我在吴鸣的房间里做了什么?遇到真正的明遥,你就不好奇我心中有何等的震惊?或许,除了震惊之外,还有别的不该有的情愫?”她冷嘲热讽,语气跟她的心情一样差。 “够了。”他阴寒着一张俊脸,很是不耐。 “你对暗卫下了什么命令?只要明遥的身份被我所知,你就要让他们痛下杀手?” “是又如何?你要为他讨公道?” 她拧着眉头,眸若寒星,针锋相对:“你留下他的性命,是为了什么?你知道我迟早会发现你身上的破绽,为了不被我太快发现,你必须让他活着。这样,你这个明遥才会这么真实甚至骗了我这么久,你不是已经达到你的目的了吗?” “他如今还有可以被利用的价值吗?你告诉我。”他笑的极冷。“没有价值的东西,还有留在这世上徒增麻烦的必要吗?” “你想说服我,明遥命中注定,难逃一死?他多活的日子,全是你给的恩赐?”秦长安猛地站起身来,心中窝了一团无名火,这一团火,从回来的路上就憋到现在,快把她的心肝脾肺肾全都烤焦了。 他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眼神汇入一丝丝陌生的冷意,那种眼神,锁住她,让她愈发烦闷。“我可以让他活着,也可以救出她妹妹,但同样的,要他们两个死,易如反掌,犹如碾死一对蚂蚁。秦长安,你在意的是什么?只是单纯怜悯他跟你极为相似的遭遇,还是这种同情心也能转换为某种亲近的感情?还是,你更在乎拥有明遥这个名字的男人,还不在乎谁才是陪在你身边的那个阿遥?” “你就不能完完全全地相信一个人吗?你要我看到的你,就只是一个滥杀无辜的恶魔吗?”她咬紧牙关,脸色苍白如雪,字字冷绝。“如若我今日没发现,是否等我一转身,我背上又要添上两条性命?是不是只要我不知道,你就可以随意处理任何人的性命?你让我如何说服自己,要我努力去喜欢上你?” 话音刚落,“啪”一声,他手掌内的描金瓷杯,生生被握碎,几片染血的碎片落在红木桌上,他冷冷抬起眼,眼底早已一寸寸结了冰霜,眼神阴鹜森冷。 “吴鸣说了,他可以不再做明遥,你可以不再咄咄逼人了吗?至于你,我知道帝王之家的男人,没几个是双手干净的,但杀人,不是唯一的手段。你就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吗?”她的眼底已有水光泛滥,却还是维持一脸倔强的表情,说到最后,几乎是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自己在说什么,更不知此刻的自己的举动看来,是否更像是一种楚楚可人的要挟。 龙厉绷着俊美阴邪的脸,右手无声收紧,手掌心的尖锐瓷片在掌心里刺的更深,汩汩而出的鲜血,从指缝中不停地溢出,很快就在桌面上积聚出一小片血泉。 “你做什么?放手!”她低呼一声,不敢置信地撑大眸子,眼底的水光宛若波光粼粼的湖面,映在他的眼底,他动也不动,直直地望入她的眼神深处,好似要看透她的内心。 “该死的!我让你放手,你想毁掉你的手吗!”秦长安只觉得他的动作接近残暴的自残,他的疯狂似乎又在血液中复活,她不停地拍打着他的手臂,用力掰开他紧握的五指,但他还是握着右拳,面无表情,唯有痛感让他的脖颈上的青筋,一根根地凸显。 那一瞬,她再无理智,整个人阵脚大乱,彻底慌了,彻底懵了。 她顾不得再想什么,俯下脸,朝着他的手指狠狠咬下去,咬的十足吃力,好似在咬着一块铁石,但她还是死也不松开,直到他满手的鲜血染红了她的唇齿,她含糊不清却又极度坚持地怒吼:“松手,听见没有!” 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直到她浑身的力气被掏空,她才感受到牙下的指缝有了微微松动的征兆,她喜出望外,猛地扒开他的五指,当看到他血肉模糊的掌心,七八片瓷片,不,或许更多瓷片,几乎全部没入皮肉之下,可见他刚才握的有多紧,有多狠。 血,还在不停地流出来。 她的眉头皱成一团,血色几乎将她的眼也染红,脸颊白的毫无血色,直到他用干净的左手捧起她冰凉的脸,要她跟他四目相接,他才看到她唇上和下颚全是鲜血,此刻的她,跟美艳妖娆无关,只是狼狈。 他还是不说话,不开口,只是径自以手指擦掉她脸上的血迹,她眼波一闪,眼底的湿润掩去,别过脸去,一开口,嗓音已有难以自持的颤抖。 “你真是个十足的疯子!疯子!” 龙厉扯唇,牵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他在笑,不在意激怒这个快要暴跳如雷的小女人。 她咬紧银牙,深吸一口气,蓄足了力道,又气又恨。“以后你再发疯,离我远点,别到我面前做这种混账事!” 他几乎将自己受伤而血流不止的右手恭顺地摊在她眼下,用意很明显,他在赌,赌她不会放弃他。 不知在心里骂了几百遍“疯子”,她才找来伤药和纱布,以及细小的钳子,怒气冲冲地重新坐下。 钳子夹在瓷片的边缘处,一开始她小心翼翼,刻意温柔的动作,看得龙厉心中发暖,他不得不承认在感情方面,他的确是病态的。他喜欢秦长安生活中凶悍勇敢的一面,也喜欢她身为医者独具柔情的一面,看到她照料他,能让他感受到她心中从不提及的一点点在意,也能成为他骄傲自满愉悦快意的来源。 烛光照亮她的侧脸,因为刚才一番挣扎发狠,她鬓角的发丝有些凌乱,挺翘的琼鼻上甚至冒着一层薄汗,他久久也不眨一下眼,深深地睇着她。烛光下,她纤毫毕现,身上每一条曲线,不只是映入他的眼帘,早已烙印入心。 前前后后,取出来九块大大小小的瓷片,直到最后一块落入金盘中,她才彻底垮下肩膀,淡淡地问。 “你握一下,看看还有没有更小的瓷片扎在里面。” 五指蜷曲,然后缓慢地松开,他浅浅一笑。“没了。” 她故意不看他的眼,却还是听得出嗓音中有笑,此人真是无可救药,病入膏肓!在替他擦拭鲜血、包裹纱布的过程中,她不知有多少次想甩脸走人,但还是生生地熬到了最后。 “如果这是你用来逃避争吵的方式,那我只能说,你赢了,今天我也没多余的力气再来跟你争论谁对说错。不过,我劝你一句,这一招你用不了几次,一旦割破手上最重要的脉络手筋,你这只手就彻底废了。” “你不会让它变成废物的——”他森眸一眯。 “你知道我什么人最不愿意救吗?就是你这种拿生命开玩笑,耍心机的!”她愤愤不平地站起身,以背影对着他,嗓音冰冷如寒风。“再有下次,我不会管你。” “秦长安,你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若你的后院人是真正的明遥,你也对向对待我一样对待他吗?抑或是更好更温柔?” “我不知道,假设的事,谁也说不准。”她意兴阑珊地说,背影透着一股无法驱散无法排解的无力感。 他喉咙一紧。 “你必须知道!难道我走到这一步,都只是因为披着明遥这层皮的缘故?” 秦长安迟迟没有转身,指尖有些发颤,但她很快用左手握住不自主颤抖的右手,压下心中愈发古怪的情绪。 “龙厉,喜欢一个人,不是只有喜欢就够了。我若喜欢上了你,自当忠于你,你有洁癖,我对感情同样有洁癖。就算他才是真正的明遥,但当初走入我后院的人并非是他,跟我共同尝尽蛊毒痛苦的人也不是他,在黑龙寨的地窖里同我一起熬过看不到日月的日子的人不是他,在珍珠泉为了保护我而被重伤险些成为跛子的人更不是他——”她幽幽地问。“你认为,你的问题,我还要回答吗?” 身后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她咽下满满当当的苦涩,徐徐吐出一句。“不论是真的明遥,还是假的明遥,我只认跟我同甘共苦的那个阿遥。” 话音刚落,她就被一双手臂紧紧拥在怀中,他的双臂强而有力地横亘在她的胸口,一分分地收紧,宛若多年生的藤蔓。 这种拥抱的方法,在秦长安看来,更像是一种同归于尽。 但是她没有挣扎,只是任由他用这种独特而强烈的方式抱着她,直到感受到他的愤怒平息不少,她才再度开口。 “你不能给我足够的信任,同样的,我也不可能给你更多的喜欢。” 公平,是她最后的底线。 她不想以后对龙厉的表现,越来越感到失望,一旦发现他还是那么自我,连一丁点改变都没有,她会立刻快刀斩乱麻。 “我从不完全地相信一个人,你可以成为第一个,若是你有朝一日背叛我,那种后果绝不是你可以承受的。” 她不知他此刻何等的表情,但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极力压抑的不甘和愤怒。 她想也不想就扒下他的手,急着想摆脱男人的怀抱,一时站不稳,只能用手抓住他臂膀找回重心,待她好不容易退开,已经鬓发泌汗。 他冷冷淡淡地看着她这一番挣扎,心中虽然是异常灼热,但她要的东西,是他从未想过要给的。他自认已经从未对一个女人如此喜爱,怜惜她、心疼她、宠爱她,可就是不知如何将所有的信任感交托在一个人身上。 以他所有的过往和经历而言,他知道所谓的信任,往往是铸成大错的恶源,皇帝太过信任宠妃,结果后宫起火;皇帝太过信任近臣,结果朝纲大乱;将军太过信任心腹,结果临阵反戈…… 无条件的信任吗?听上去就很蠢,而且多半不得善终,绝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龙厉朝她步步逼近,抬起她的脸,眼神过分的安静,反而令他看来深不可测,难以揣摩真正的心思。 “我信你。”他低不可闻的嗓音,飘入她的耳畔。 秦长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美目,浮光掠影,飞快地在眼中一闪即逝。 “我可以信你,那么,你也能完完全全地信任我吗?”他又问。 “当然。”她不假思索。 “我放过吴鸣兄妹,也会撤去监视他们的暗卫。” 她点头:“好,即便我们离开北漠,也不许反攻倒算。” 龙厉的嘴角撩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神柔软许多,再无方才的阴狠和怒焰,朝她伸出右手,轻声说。“这会儿才觉得疼得厉害。” 气到极点,秦长安反而使不出力道,板着脸:“你还知道疼吗?我的血是可以救你,但你别妄想自己从此往后就可以无坚不摧、刀枪不入——” “你刚才险些哭了。”他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眼神灼灼如火。 “你看错了。” 他精光毕露:“我看得很清楚,你眼睛里有泪光。” 她反唇相讥:“你看我为谁流过眼泪?” “正因为你不爱哭,如果你为我流泪,便是心疼我,我很高兴。” “就算我有眼泪,那也是被你气的!”她还是不解恨,又骂了句。“疯子!” 龙厉的俊脸愈发逼近,薄唇几乎碰到她的,嗓音软下些许。“承认你心里有我,只有我一个男人,就这么难吗?非要嘴硬?” “我嘴硬还是嘴软,跟你有什么关系?”她还没有彻底消气,不想太快被他蛊惑,心里那股子被针扎般的痛感还在,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 “还是嘴软一点更可爱,尝起来也更美味。” 他碰撞上她的唇,她心里还有没有彻底熄灭的怒火,一把推开他,却被他再度拉回怀里,她不停地以拳锤击他的胸膛,他却用坚实的胸膛挤压着她,直到她的双手再无力气,只能抵在他胸口,他才深深地吻下去,撬开她紧闭的牙关,将这个吻变得更深入、更缠绵。 秦长安真的很想敲开他的脑壳,看看他的脑子到底跟正常人有何等的不同,是少了一点东西,还是多了一些东西? 明明刚才两人险些一拍两散,他却用了自残的方法逼得她不得不缴械投降,他又瞬间吻的轰轰烈烈,简直不可理喻! “我打算把消息放出去,制造出明遥离开皇城重新生活的假象。郡主府人多眼杂,你还是消失几天吧,别出现了,免得再生是非。” 他漫不经心地挑了下俊眉:“白天不出现,晚上我总能来吧。” 她气不打一处来。“夜探香闺?你知道这是什么人的行径吗?采花大盗。” “没有我,你能睡得着吗?” “没有你,我能睡得更好。” “没有你,我怕我睡不好。” “就你矜贵!” 龙厉没再争辩,而是拉过秦长安,轻轻搂抱着她,一开始她的身体极为僵硬,但渐渐的,她倾听着他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强而有力,仿佛有人在她耳畔鸣钟,她浑身竖起来的刺,这才又隐没下来。 088 喝醉反而不好办事 和亲远嫁前的几天,秦长安完全不如世间的新娘子,整日闭门不出,做着新婚前的准备,反而异常忙碌地来回奔走。 至于她的后院人明遥,有人目睹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郡主府,出了城门,谁也不知他去往何方。再过了几日,天桥下茶馆的说书人有了新故事,讲的就是这个长安郡主和后院人明遥,没想到座无虚席,场场爆满。 秦长安将几家商铺交给可信的亲信,也跟长公主萧圆圆见了面,萧圆圆因为秦长安帮她调理好了身子,才能这么快就怀上了孩子,对秦长安更觉心理上的亲近,所以一口应允下来,她会请身边的管事一道照看秦长安的产业,绝不会让秦长安生财门路被堵死。有了长公主的允诺,加上别县的两家铺子也有长公主陆陆续续投入的一万两银子,秦长安很是放心。 至于醉仙楼,门面上的生意做得有声有色,蒸蒸日上,门面下的情报网也在逐日完善之中,秦长安跟夜清歌秘密商谈了几次,定好了如何互通消息的方法。这样一来,她在金雁王朝也能掌握北漠的重大事件,随时都可以掌控事态发展。 一切都井井有条地办妥了,唯一有件头疼事,是小夕。 “阿姐,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小夕沉凝着脸,一脸闷闷不乐,连手里把玩的弩箭,也变得沉重不堪。 “开春后,你就要到书院读书学习,你不是也很向往?”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神色一柔。 小夕静默不语,他是很渴望去钟山书院开展新生活,但秦长安是把他从深山老林里领出来的人,他叫她阿姐,是真心把她当成是鄂婆婆之外的唯一可亲之人。他对将来抱着很大的希冀,在这儿,没有人因为他的这双眼睛而把他视作怪物,他从未感受过这种坦然和从容。 可是,秦长安一旦离开,他好似又只剩下自己孑然一人,这种孤独落单的滋味……很不好受。 “你的所有事,我都安排好了,只要你好好读书,学到一些东西,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时间过得很快,等你长大,我们一定可以见面。”她把他手里的弩箭接过来,动作利落,射出一箭,直中靶心。 “什么时候?”小夕扬起蜜色的脸庞。 “也许是半年,也许是一年。”她粲然一笑。 “不会更久?” “不会更久。如果一年还见不到小夕,你就放蛇群来咬我得了。”冬日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连她的笑容都变得柔软温暖。 他怔怔地望着她柔美的面庞,低声呢喃:“你去的地方,很危险吗?” 她坦然地回应。“不一定,小夕,人多的地方,就有危险。” 小夕若有所思地摸着手里的银色弩箭,抬起手臂,箭离弦而去,却没有射中靶心。 她看出小夕的分心,拍拍他的肩膀,正色道。“放心,你的驭蛇之术,我已经学会了。真要遇到危险,我也能让敌人吓得屁滚尿流。” 小夕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突然转身回了屋子,秦长安站在门外,见他很快走了出来,朝她伸出一个拳头。 她摊开手心,从他松开的拳头里,落下一颗乳白色的小珠子,黄豆大小,乍眼看上去,跟一般的珍珠没什么两样,但它的纹路和光芒比珍珠稍差一截。 “这是你喂给蛇王的那颗珠子?” “这叫驭灵珠,可以守护一个人。”小夕无比认真地说。 “珠子从何处而来?” “我出生的时候就含在嘴里,婆婆说巫族每十年内,就有一个新生婴儿会带着驭灵珠降生。就算遇到最危险的时刻,驭灵珠也能保护主人不受半点伤害——”一瞬间,小夕向来明净的眸中华彩四射,一只碧眼,一只墨瞳,紧紧地锁住她,一字一顿地说。“送给你。” “这么珍贵的东西,理应保护你。” 小夕摇了摇头。“我可以训练新的蛇王,我谁也不怕,谁也不可能欺负我。阿姐,他们说你要嫁给一个作恶多端的男人,你比我更需要驭灵珠的保护。” 作恶多端?形容的还真是恰到好处。 秦长安笑了笑,又见小夕一脸真诚,她更确定把小夕带到这里,不是一个会后悔的决定。 “在我们族里,出嫁的姐姐会带着家人最珍贵的礼物离开,这颗珠子就是我最看重的东西,但它跟阿姐比起来,还是你更重要。”小夕轻轻握住她的手,用她的五指包覆住驭灵珠,异色双瞳里只剩下本性的纯净。 沉吟许久,她最终没推三阻四,直率地答应。“好,我收下。” “婆婆还说了,驭灵珠有很大的力量,可谁也不知道如何运用它的力量。蛇王是因为驭灵珠,而听从我的命令,阿姐,你没有驭灵珠,身边却跟着白虎和灵隼,我从小就长在山林里,知道若不是你身上有灵气,飞禽走兽是不会跟随你的。也许,驭灵珠的力量,你能比我挖掘更多。” “驭灵珠是你送给我的礼物,我当然会好好收着,只不过,一旦驭灵珠破损了,我担心你也会受到不小的影响。”她跟他并肩坐在庭院里,拉过他微凉的小手,静静地说。 “阿姐,族里有人叫我什么,你知道吗?”因为两人马上要离别,小夕极为不舍,这才道出心中的秘密。 秦长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张蜜色的小脸,其实小夕的五官深邃,是异族人的标准长相,虽然跟中原人的容貌有些差别,但不可否认,等小夕长大后,他必定是个英姿勃发的男子。 “叫什么?该不会是美少年吧?”她笑着搭上他的肩膀,宛若亲姐弟一样亲密无间。 “他们叫我恶灵,阿姐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似懂非懂地追问。 此言一出,秦长安心中咯噔一声,想起鄂婆婆说过,巫族人认定小夕是个不祥之人,因为他异于常人可怕的异色双瞳,更因为他一出生就逼死了自己的母亲。所以,即便他是含着驭灵珠出生的婴孩,也不曾得到巫族人的看重和膜拜,反而,把他成为是藏着恐怖力量的恶灵。 她握紧了他的小手,正色道。“你当然不是恶灵。” 小夕的目光中残存一丝疑惑:“我生气的时候,很吓人。” 秦长安曾经目睹过那一幕,在密林中,小夕发狠起来,那双眼睛焕发出古怪的能量,威力丝毫不输鄂婆婆的摄魂笛,让龙厉失去知觉…… 她再度嘱咐:“只要你不随便用摄魂针,把脾气收敛一点,你就是个好孩子。” “任何时候都不能吗?如果有人打我呢?” “那就打回去,但不能擅自召唤蛇群和用摄魂针,否则,你会被赶出书院的。” 小夕抿紧了唇,秦长安一句“那就打回去”实在霸气外露,他的嘴角渐渐有了弧度,他明白,秦长安是他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后盾。她支持他,信任他,也能包容跟其他人都不一样的他。 幼小稚嫩的心里,萌发出一株小小的幼苗,他跟秦长安并肩坐着,久久望向远处的夕阳,突然冒出一句。 “阿姐,我姓阴,我的名字叫阴夕,你回来的时候,千万不能忘记。” 她笑着点头,“好好认字,好好读书,别辜负我的期望。” 醉仙楼。 一顿年夜饭,秦峰、秦铜、秦长安兄妹三人以及刚怀孕一个多月的长公主萧圆圆,各自心中百种滋味,这顿席面既是团圆饭,又是为秦长安远嫁金雁王朝的践行饭。 “你真打算把如意也带过去?携子出嫁,怎么解释都不好听。”秦峰几杯酒下肚,脸色愈发凝重。 这世上,只有丧夫的寡妇改嫁,才会把孩子带到新的夫家。 “就算不好听,他也不会在乎的。”秦长安神色淡淡,这事已经跟龙厉谈过,即便龙厉不喜欢如意这个男孩,到时候养在靖王府,多半时间也是丢给奶娘照料。倒不是秦长安多么放不下如意,只是他体质特殊,体内还有一些余毒微清,药方一直都是她开的,解毒到一半,中途交给任何一个大夫,一旦有任何差错,对于这么脆弱的孩子而言,都是致命性的重击。 她不愿半途而废,冒着毁掉一个年幼生命的风险,所以,宁可背负着巨大的质疑,也要带着如意上路。 这个“他”,秦峰和秦铜听得心知肚明,心想那男人居然不在乎?倒是出人意料。 不过这句话落在萧圆圆的耳朵里,却成了另一种解读,她讶异地问。“本宫听说靖王风评极差,他真能不在乎吗?到时候见到新娘子还带了个孩子,一个不喜,对你百般刁难,你以后的日子一个人怎么熬?依本宫说,不管这位靖王的风评如何,也许真人没那么差劲,你不能把事情想得最坏,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你把如意带过去,就算是普通的男人,也会认定这是你的故意挑衅和表态,怎么可能再真心待你?长安,如若你实在不放心,可以把如意交给本宫,等本宫临盆后,府里有两个孩子也挺热闹的。过阵子,若是靖王真的表示他不在乎,到时候你再派人来北漠,岂不是更好?” 这一番话,更让秦长安心中发暖,她的眼光没错,长公主虽然相貌平平,没有上佳姿色,但在公主中的贤能必定是首屈一指的,娶妻当娶贤,他大哥是捡到宝了。 “传闻很差劲,真人更差劲。”秦峰没好气地哼了声,一仰头,又是将一杯酒喝的干干净净。 “你妹妹总是要嫁人的,你这个当大哥的,喝了多少酒了?想让马上要出嫁的长安看你醉酒出丑吗?”萧圆圆无奈地笑,神色一柔,劝道。“少喝几杯。” “我在军中,号称千杯不醉,区区几杯酒,怎么会喝醉?”秦峰嘟囔一声,但显然浑身的冷酷煞气,收敛不少。 秦长安乐不可支地看过了这对夫妻的热闹,最终还是笑着婉拒。“怎么说如意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若把他就这么丢在北漠,才会被人当成是无情人。难免有人会想,连对儿子都可以不管不问,能是什么贤良淑德的女人?公主嫂子,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堵住悠悠之口,既然如此,我只求无愧于心。” 萧圆圆想了想,觉得秦长安说的也有道理,再者,让母子分离,也是一件作孽的事。 气氛稍稍凝重,就连沉默寡言的秦铜,也不由地多看了秦长安两眼。 “大哥,什么时候公主嫂子生了,一定要传信给我。”她微微一笑,极为羡慕大哥大嫂的恩爱,心底钻入一丝酸涩。 “一定。”秦峰的目光深沉几许,突然顿感烦躁十足,重重叹了口气。“皇上不肯再拖延几日,走的这么急。” “大哥,金雁王朝派了多少人过来接人?”秦铜若有所思。 “三十来人,我见过他们的统领,虽然年轻,但是个高手。北漠也派出差不多的人手,免得被金雁王朝看扁了,这一路少不了要走一个月,一旦下起雪来,时间就更不够了。” “说来也巧,长安走的那一天,正是四皇子大婚的日子。公主,你说皇上怎么想的?一天之中有两场婚礼,一个迎亲一个送亲,不太妥当吧?”秦铜眉头紧锁,总觉得不太对劲。 长公主萧圆圆轻摇螓首:“或许是因为这个月里,最好的良辰吉日就只有这一天吧,再说,金雁王朝那边不也不肯久等吗?本宫听宫里的老人说,他们派来的礼官催促了好几回,否则,是要定在下个月的。父皇应该也有他的考量,将皇子婚礼和和亲排在同一天,以示对这次两国和亲的尊重……” 秦峰心事重重地又倒了一杯酒,他听闻几天前的那个雨夜,四皇子在皇帝的殿外跪了两个时辰,也不知所为何事。再后来,上早朝的时候,准皇子妃的老子梁尚书告假不来,而他在宫外遇到四皇子萧元夏的时候,总觉得萧元夏容貌憔悴,但眼神却熠熠有光,好似透着一种异常的偏执,跟平日里儒雅温润的样子判若两人。 “长安,四皇子最近没见你吧?” “没有。”秦长安直言不讳,感觉到萧圆圆的视线投了过来,欲言又止。 “公主嫂子有话要同我说?”她盈盈一笑,并不拖泥带水。 “四皇弟是个好的,只是,人和人之间,看得是缘分。”萧圆圆点到为止。 “嫂子说的没错。”她笑得愈发明媚灿烂,举起手中的酒杯,举手投足透着女子罕见的潇洒做派。“我先说,大哥,大嫂,二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来年,大家发大财,事事顺心!” 白银扶着秦长安回到屋子里,轻声说。“郡主今晚喝了多少?” “不多,这个数。”她笑眯了眼,朝白银伸出三根青葱玉指,洋洋得意地摇了摇。“年夜饭,大家都高兴嘛。” 白银脸色顿时变了。“三壶?将军公主怎么也不劝劝你?” “我喝的不多,不算多……我大哥二哥的酒量都比我好,他们一人喝了五壶,上好的梨花醉,嘿嘿。” 白银的眉头皱起来,都嘿嘿了,一看就是离烂醉如泥远不了。但郡主不管喝多少酒,脸都不红,所以有时候,真的很难判断她是真醉还是只不过熏熏然而已。 再说梨花醉名字听起来风雅清淡,却是十足的烈酒,将军跟指挥使都是男人,尚且只能喝五壶,郡主一个女人,却喝了三壶?这还叫不多? “郡主是真的高兴吗?”白银把她扶到床上坐着,替她解开身上的斗篷,屋子里的银丝炭才刚刚加热,空气仍旧带着一丝深夜的寒意。 “为什么不?高兴也是一天,痛苦也是一天,所以我选择及时行乐,痛快。”她朝后一倒,躺在柔软的锦被上,美眸半合着,纤长睫毛掩盖了眼底的情绪。 “我替郡主泡杯解酒茶来。”白银说。 屋子极为安谧,酒喝多了,困意很快袭来,时隔三年之久,马上就要回到那个地方,故地重游,会是何等心情?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之中,有人解开了她上衣的盘扣,很有耐心地替她宽衣。 她含糊不清地说:“白银,我要睡了,你陪了我一天,今天是除夕,早点休息,别守夜了……” 为她脱衣的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但很快,她的床畔又传来细微的动静,身侧的位置似乎因为重量而微微下陷。 她陡然睁开眼。 “谁!” 她几乎马上就出手,却来不及摸到枕头下的匕首,就被一人牢牢地压住双手,甚至另一手死死地捂住她的嘴。 慌乱之中,她猛地瞠大眼,在看清他那张脸的时候,熟悉的嗓音已然压低了传过来。 “别喊,除非你想被人发现我们的奸情。” 奸情?!她松散的理智瞬间回笼,恨不得打他一耳光,感受到他的手渐渐从唇上移开,她恶狠狠地说道。“也不看看今天什么日子,当什么采花贼?!” “我们几天没见面了?今天除夕夜,你倒是过的痛快,一家子人吃了团圆饭,还喝的醉醺醺的,留我一个孤家寡人过年吗?!”龙厉在心里顺便骂了句“小没良心的”。 几天没见面?她浑浑噩噩地算了算,不就五天而已吗?她每天都很忙碌,不觉得身边少了一个人有多么难熬,到了晚上,一个人霸占一张大床,睡得颠三倒四,乐得逍遥。 “明遥已经离开皇城了,再说我跟家人吃团圆饭,多了一个不明身份的男人,一旦传到宫里头,不就多个变数吗?再者,我也不认为你很想跟我两个兄长吃饭,你们向来不对盘,你不来,我们耳根清净。” 龙厉一手扣住她的手腕,身子压了上去,嗓音里多了咬牙切齿的气音。“你就不能多想想我?”一想到那两个武夫总在秦长安面前说他的坏话,他心里就很不舒服,顿时不高兴了。 “我想还是不想,你都会不请自来。”她略微动了动身子,他一个大男人的重量,对于她而言还是很难负荷,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你别压着我。” 他扯唇一笑,从她身上下来,双手撑在她的身侧,居高临下地睇着她,目光满是不怀好意。 “喝了三壶?” 她眉头皱了皱,很显然,他连她跟白银的对话都偷听了,是早就埋伏在这儿等她回来。 “你的酒量不差——” “当然不差。”她脱口而出,迎着他的目光,却又总觉得好似成了他眼中的一头羔羊。 “喝醉的话,反而不好办事。” 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强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大婚前,男女不得见面,你这人讲不讲规矩?” “本王从来不讲规矩,谁敢说本王的不是?”他哼了声,嘴角挂着不屑一顾的轻蔑笑意,突然攫住她的下巴,俯身下去。 两人唇瓣相贴,她口中还弥漫着淡淡酒气,但他尝着却觉得好似藏着蜜糖,他忘情地吸吮着,意犹未尽。 秦长安整个人绵软的宛若一团云,任龙厉予取予求。 他看她,昏暗的灯光下,她双颊浮着一层粉色的珠光,娇喘微微,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水汪汪的,好似宝石浸在温泉中,氤氲似雾,莹润生光。 “秦长安,你这半醉半醒的模样,实在是让本王舍不得碰你。” 他一时心动,轻轻吻上她的双眼,感受着眼皮下她的眼睛的微动,她纤长浓密的睫毛颤动,仿佛是一只蝴蝶,在他的唇上煽动着翅膀。 刹那间而已,满腔的热情和欲望操控了他所有感知,他紧紧地搂着她,撕裂她身上单薄的里衣。 她的脑子里混沌纷乱,酒劲上头,不太清醒,偏又被龙厉的一个缠绵至极的吻吻的飘飘欲仙。 用尽全力敲打在他的胸膛,但无奈双手没了力气,根本不能制止这个无法无天的男人,反而这种抗拒有一种说不出的姿态,像是某一种情人之间才有的撒娇和欲拒还迎。 她的衣领敞开着,落在龙厉眼里,更是一派上好春光。 他磨蹭着她柔嫩光滑的面颊,因为喝了酒,她的脸有些烧,也因为喝了酒,她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感受和身体的反应,小小的亲密,就足以让她变得敏感脆弱。 秦长安想打人。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双手早已被龙厉擒住,甚至他正大光明地跟她十指交缠,那双黑夜般深沉莫测的眸子染着火光,霸道地锁住她脸上的风云变化,薄唇勾起,笑得俊美又邪恶。 “喝了酒后,感觉好么?”他露骨地逼问。 她已经到了醉和醒的边缘,即将崩溃,顾不得在她身上死命折腾的男人,好似整个人坠入了新世界。 龙厉的声音在她听来,已然万分遥远,虚实难辨,她朦朦胧胧地睁眼、闭眼,跟他交缠着的双手早已沁出汗来,力气一点一滴在体内流逝,她唯有听从内心的声音,感受着此刻被抛入云端的美妙。 实在被他撩拨的失去了最后的理智,龙厉低头俯视着她脸上愈发涣散的愉悦,黑眸陡然眯起,他突然停下所有动作,直到她终于无法忍耐,眼底有一抹无法忽略的渴望,燃烧着他,他再度俯下身,不再折磨她,亦不再折磨自己。 耳畔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声响,好似猫儿叫般的呢喃,龙厉猛地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身下的女子。 她粉唇微启,虽然美眸半合着,一举一动已经多多少少不由自主,但那轻微的气息伴随着喉咙溢出的那些娇软声音,却成了刺激男人越战越勇的一剂猛药! 龙厉心中一阵狂喜。 只剩下一分理智的秦长安恨自己为何不再多喝两杯酒,醉死过去了,也好过残留几分知觉,隐隐约约感受着这厮发狂般地摆弄着她,却又连咬他一口也无力做到!龙厉比刚刚识的情爱滋味的男人还要凶猛如虎,也不知多少回之后,他才趴在她身上,再也不动了。 但她来不及跟他算账,困意和疲惫就交织着成为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网罗其中,她很快陷入一片黑暗,沉沉睡去。 089 你想被人捉奸在床? 白银望了一眼面前的屋子,房门紧闭,她走的时候还是灯火通明的,但如今只剩下一盏烛火,有些昏暗。她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再看看自己手里端着的醒酒茶,想必这会儿功夫郡主也不再需要了—— 郡主虽不曾提起那个男人的真实身份,但白银隐约感觉到,此人并非是明遥,他的骨子里透着狂妄和杀伐之气,像个天生的霸者。 容忍他在这种紧要关头还偷摸着进了郡主的屋子,郡主是怎么想的?若是他一直跟到金雁王朝,被靖王发现,郡主会落得何等的下场? 这些连她一个小小婢女都能想到,白银不信郡主心里没底,但为何郡主能如此地纵容这个身份不明的男人胡作非为?连那位名义上的靖王都不顾忌了吗? 郡主不是不顾大局的女人,更不会被一时的感情蒙蔽了双眼,犯下这种在世人眼里不可饶恕的大罪。 除非…… 白银脸色大变。 除非,这个男人的身份大过靖王,抑或是,此人就是靖王。 天渐渐放亮,清晨生出一层雾气,把整个皇城都笼罩在迷雾之中,郡主府主屋门口的两个婢女珍珠和翡翠,面面相觑,时辰到了,但显然里面还是很安静。 “郡主昨晚喝了酒,要不,我们晚些再喊她起来吧。”珍珠问。 “宫里把嫁衣都送来了,说等着我们伺候郡主试一下是否合适,若有不妥的地方,马上要改好呢。这婚期定的这么仓促,我们要忙的事可多了,再说宫里来的公公还在外等——”翡翠小声说,脸上满是为难。 两人又小等片刻,才异口同声地唤道。“郡主?您该起了,今日要试穿嫁衣。” “真吵。” 床上的男人一脸不耐烦,一身的惺忪睡意,那一对斜长入鬓的浓眉紧皱着,嘟囔一句,嗓音透着冷厉,彰显此人不善的脾性。 “郡主!您醒了吗?奴婢们准备好了热水和早膳……。”门外翡翠的声音继续响起,浑然不知已经惹怒一头暴躁的雄狮。 “找死吗?把那两个不长眼的东西拖出去斩了!”他咬了咬牙,还是不肯睁眼,手臂下意识地一捞,捞到锦被下一具光洁如玉的女子娇躯,想也不想将俊脸深深埋入她柔软的胸前。 后面还有什么话,估计也好听不到哪里去,秦长安只是依稀听到什么“剥皮、鞭刑”之类含糊不清却让人悚然大惊的字眼,再怎么困倦,也只能悠悠转醒。 一看到身旁的龙厉,而门外传来的催促声提醒了她已经是清晨,她匆匆瞥了一眼外头雾蒙蒙的天色,坐起身来,却发觉自己的腰背和下身酸疼的厉害。 她半坐起身,暗暗抽气,昨夜他接近疯狂的索求,一页页画面飞快闪过她的脑海,她不由地浑身发热起来。 “你怎么还没走?”她推了推他,他却还是抱着她的腰肢,睡得很死,完全不肯掀开眼皮。“都什么时辰了?你想被人捉奸在床?!快起来穿衣。” “不起。”双臂宛若藤蔓般交缠在她的腰际,因为她坐起身来,那张俊脸也慢悠悠地往下滑动,已然贴上她平坦的小腹,闷闷的声音震动着她白玉般的肌肤。 “不起是吧?正巧她们要来伺候我,也一并伺候你洗漱吧。”她利落地掀开锦被,露出一具肌理优美的男性躯体,她清了清嗓子,朝外喊道。“珍珠,你们进来吧,我醒了。” 还睡得朦朦胧胧的男人不得不忍着巨大的困意,半眯着那双墨黑的眼,狠戾之色一点一滴地汇入。“你可真够狠的。”明知道他最讨厌别人碰他的身体,还让婢女过来! 她神色自如地穿好里衣,捡起床上散落的衣裳丢给他,眉目之间透着冷淡,低声道。“昨晚对喝醉的人还有那么大的兴致,你还是不是人?” 龙厉的俊脸一沉,迅速地穿衣,心中一团无名火,这女人抛下他跟家人过年也就算了,还说他不是人? 但他很快找到制服秦长安的方法,他邪气地勾唇一笑,揽住她的肩膀,在她耳畔低语一句。“忘了吗?昨晚你在本王身下是怎么叫的?” 她猛地垮下脸,手掌已经扬起在半空,但还没打上他的身体,从外室已经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龙厉趁其不备,捧起她的脸,飞快地在她唇上映上一吻,下一瞬,满脸骄纵得意地朝她一笑。 她美眸怒睁,但因为他那么一个笑容,心却好似被重重撞了下。 “郡主,您刚才说什么?奴婢没听清楚。” 她心一跳,真像是私自跟人幽会般,怕被人撞个正着,一转身,翡翠已经走到内室了。 “我这是没睡醒呢,自言自语。”秦长安一开口就后悔了,自己向来随性潇洒,何时也撒这种心虚的谎言了? 翡翠跟珍珠却没有任何疑心,熟练地服侍主子洗漱,秦长安试穿着宫里送来的嫁衣,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飘,生怕在整理床铺的珍珠发现什么痕迹。 其实,若是这些婢女都嫁过人,眼尖精明的怕是一进屋就能知道昨晚这床上发生了什么,但幸好,她身边的婢女全是待嫁闺女。 “郡主,这是明公子的发簪吗?”珍珠突然问了句。 她眉头微蹙,眉心的朱砂痣也亮起来,只听得翡翠反应更快,朝着珍珠说。“肯定是明公子舍不得我们郡主,留下一件贴身之物,给郡主作为留念。” 秦长安也懒得再解释什么,淡淡地说。“把发簪放好。” 床上出现了男人的束发的发簪,却完全没有人想到那男人是在她床上过夜的,只是见翡翠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忍不住了,冷声问。“想问什么?” “明公子离开好几天了,您还留着他的发簪,是否心中想念他?” “你错了,我一点也不想他。” 翡翠却觉得主子冷静的过了头,生怕秦长安憋出内伤,不放心地又说。“明公子对郡主的确出自真心,奴婢们全都看在眼里,只是,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也许那位靖王爷也会对郡主百般宠爱,也许靖王爷才是您的真命天子。郡主,您得往好的地方去想,决不能想不开啊。” 秦长安顿时焉了,留着枕边人的物件,保不齐她们全往信物上去想,睹物思人,情根深种,说不定还以为她深夜对着这一根发簪流泪到天明呢! 该死的龙厉,人都走了,还给她留下一堆烂摊子! “翡翠,以后少看几本小说杂册,你主子都变成里头的苦情女主角了。”她没好气地说,手指点了点翡翠的额头,虽是训斥,却并没什么怒气。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奴婢不是担心郡主因为这一桩婚事伤心感怀吗?毕竟那个靖王爷我们谁也没见过——” “刚才不是还说靖王爷也许才是我的真命天子吗?你呀,自相矛盾。” 沉默半响的珍珠收拾好了床褥,来到翡翠身边,帮着秦长安套上里里外外好几层的华丽嫁衣。“奴婢认为郡主是个有福之人,那位靖王爷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看到郡主的好,对郡主好。” 白白胖胖的珍珠虽然不如翡翠那么活络精明,说的话也很朴实,但朴实的东西,往往最实在。 “若是他对我不好呢?”秦长安挑了挑眉,故意逗她。 “靖王爷若对郡主不好,还有奴婢们呢,奴婢们会加倍对郡主好的。”珍珠不假思索。 “你们都是忠心的。”她弯唇一笑,眸光宛若宝石般熠熠生辉,明艳逼人。“女子若是依附男人而活,活的太小心翼翼,太没有自我了。就算他对我不好,我对自己好不就成了?我最看不惯那些个深闺怨妇,一旦失去男人的宠爱,整天自怨自艾,日子都不过了。” 翡翠也连连点头。“对呀,郡主,最坏的情况不过是靖王爷不识货,到时候郡主在金雁王朝找几家旺铺,奴婢们再帮你打下手,不就跟北漠的生活没什么两样吗?” 秦长安但笑不语,若是成为皇家妇之后,要想踏入商场,是需要得到皇家恩准的,不如她当郡主的时候自在。只是这些都是后话,她去金雁王朝,头等重要的事并非众人以为的新婚,更不是要博取丈夫的注意和喜爱,而是要为陆家翻案。 “如何?”她敷衍地转了个圈,身上的嫁衣极尽奢华,光是绣花用的金线都不知道有多少,北漠如此看重,正因为她代表的是和亲,跟两国政治和和平相关,是要进宫觐见金雁王朝天子的。只不过,国家的面子穿在她身上,未免太沉重,头顶凤冠,压得人好似喘不过气来,她急着要脱下这些烦人的累赘。 “美若天仙。”翡翠眼睛一亮,大放光彩。 “奴婢没见过这么美的新娘子。”珍珠坦然。 “嫁衣挺合适的,没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脱了吧。”她毫无留恋,已经自己动手取下沉甸甸的黄金和无数宝石珍珠所打造的凤冠,北漠重金,有钱有势的人家嫁闺女,最大的气派就在这一顶黄金凤冠上,恨不能把所有嫁妆都融成黄金宝石,为凤冠再添几分分量。 “你们说,凤冠这么重,会不会折了新娘子的脖颈?” “郡主怎么能这么说?出嫁是大喜事,在北漠,新娘子只能说吉利话。”翡翠白了白脸,低声提醒。 “嫁个人,繁文缛节让人头疼,麻烦。”她摇了摇头,张开双臂,任由婢女为她一件件脱下嫁衣。 “郡主,您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吧?只有嫁给身份显赫的男人,婚事才会这么繁复,寻常百姓娶亲嫁人,不都是走个过场而已吗?”翡翠笑眯眯地说,取来了常服,为秦长安更换。 “你们两个要记得,嫁给权势远不如嫁对了人。”她静静地说,直到如今,她也是看一步走一步,并不认定自己就非要一辈子被皇家牵绊。 龙厉对她的喜爱能持续多久?若只有三五年,难道她就要认命,守着这一点点感情吗?她绝不,到时候,她一定会主动提和离。若是他能永远待她好,那么,她尚可再观察观察他能否当一个一往情深的人。 几天的时间,过的很快,秦长安已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好了,临行前没有任何负担。 随行的人除了她要的贴身四婢之外,还有如意和奶娘,宫里还派来几个可以使唤的宫女,方便到时候教导秦长安一些宫廷礼仪。 秦长安匆匆扫过一眼,宫里选出来的,全都是年轻貌美的宫女,至于这层上还有没有上位者其他的心思,她佯装不知。 “你们几个到了靖王府再做安置,路上我身边人手充足,不用你们伺候我。” “是,郡主。”几位宫女恭恭敬敬地行礼回应。 秦长安挥了挥手,宫女们离开后,她才重新望入铜镜中的自己,刚刚上完妆,峨眉宛若远山,红唇娇艳欲滴,青鬓雪肤,可以说的上是花容月貌,娇艳动人。 刚过年关,她又长一岁,如今是十九岁的女子了。 她跟龙厉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一出生之后,就有数不清的医者铁齿断下他的将来,全都说他活不过二十岁。而她,因为年幼就被喂药成了药人,虽然长相跟常人无异,几乎无人知道她的秘密,但她却知晓药人多半不长命……这些全都是从久远珍贵的药典里看到的只字片语,没有人断定到底药人能活多久,是三十岁,还是四十?! 这才是真正折磨人的地方。 若是知晓自己的终点,她可以把想做的事安排好,生命虽然短暂,但她不认为不能让其绚烂多彩。 “你们都出去。”她的嗓音清冷,刚给她梳了繁复花样发簪的婆子被她身上的气势震慑住,连着两个婢女,全都低着头出了门。 从最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瓷瓶,从巫族回来,她把鄂婆婆答谢她照顾小夕赠与的那颗长生果磨成药粉,以清水服下,一颗长生果的量,约莫要连服七天。 她目光幽幽婉转,抚摸着光滑的瓷身,心微微抽疼,起身,倒了一杯温热的清水,打开瓷瓶倒出些许肉粉色药粉。 长生果有延年益寿的效用,她何曾想过,还不满二十岁的她,就要动续命的念头了?! 瓷杯抵在红唇上,她清楚她需要的是时间,更多的时间,哪怕长生果只能再多续一两年的寿命,对她而言,亦是多了好几百日。 仰头,她将无味的水全部咽下,眼底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光彩,宛若一对上等黑曜石,看似平静,却又有着源源不断的力量。 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谁?” “奴婢婉容。” 她皱了皱眉,在脑海里搜寻一番,才想起这个名字似乎是几个宫女里其中一个,她不是已经让她们下去了吗? “奴婢有话要对郡主说,是十分要紧的话。” 秦长安直觉不太对劲,但想着婉容是宫女,难道是皇帝让她私底下来传话? 她打开了门,婉容垂下眼,又是毕恭毕敬行礼,看起来很是规矩温顺。 “说吧,何事。” “奴婢是来送口信的。” “谁让你来的?皇上?” “是四皇子殿下。” 秦长安脸色一沉:“不用说了,今天是我出嫁的日子,也是四皇子迎亲之日,吉时快到,我没工夫听你来传什么话。你虽然是下人,但也得分得清好歹,算了,你走吧——” 她虽然心情不好,但也不想旁生枝节,毕竟婉容只不过是个传话的,她再多刁难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婉容原本低垂的脸,缓缓抬起来,那双晶莹剔透的眸子,此刻却划过些许幽光。 毫无征兆,突然噗通一声跪下来。 一丝不悦浮现在秦长安的脸上,她眯了眯眼,颇有些不耐烦。“你这是做什么?耽误了我出嫁的吉时,你担待的起吗?” 婉容的嗓音哽咽起来:“奴婢只需传了话就好,郡主连听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吗?一旦皇子殿下震怒,奴婢同样性命不保。” “楚楚可怜在我这里没用,你既然是我的陪嫁宫女,离开北漠后,四皇子难道还能派人追杀你吗?”她冷冷一笑,伸手拎起婉容的手臂,坚决不给婉容开口传话的机会。“出去。” 她是还有一点时间,也可以听上一两句话,但秦长安知道一时的同情怜悯,只会带来大祸。 若只是一般的话,四皇子在她出嫁前任何一日都能找个机会说个清楚,但这些天两人没再见过面,他何必偏偏赶在她出发前的时间让人传话?这件事有不小的破绽,这个婉容也很有问题,寻常的宫女听从天子和后妃的命令,怎么会给皇子做事? “殿下太了解郡主了。”婉容已然止住了哭声,嗓音中好似还有清幽的叹息,纤细羸弱的身影在秦长安面前一闪,猝然到了她的面前。 秦长安甚至来不及皱眉。 此刻的她,肩胛骨旁被婉容轻轻一点,整个人却顿时定定地站在原地,除了能够眨动双眼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这是——点穴?! “你到底是谁?” “对不住了,郡主。”婉容的食指再度点上她的脖颈,这下子,秦长安连一个字都无法说出来了。 秦长安死死地瞪着她,一时之间,那股英气迫人的目光也让婉容无言以对,如鲠在喉。她只能绕到秦长安的背后,在她后颈一点,脸上的柔弱之色瞬间崩塌瓦解,取而代之的只有精干漠然。 一阵疼痛敲击了她,秦长安眼前一黑,身子软了下来,婉容顺势抱住她。 北漠和亲嫁郡主,排场实在不小,真应了皇帝所说的一切比照公主出嫁,十里红妆,更别提前是金雁王朝的护卫队,后面是北漠的送亲队伍压阵,黑压压出动了几十辆马车,近千号人。 “走了大半天了,要停下来休息吗?你去问问郡主。”秦峰穿着日常的铠甲,脖颈露出里面的红色内袍,手持红缨银枪,魁梧壮硕的身子端坐在黑色骏马上,望着前面悠长的队伍,整个人心情有些说不出来的焦躁。 他一转头,对着身边的副将丢下一句,副将领了命令,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副将靠近秦长安的马车,白银跟马夫坐在车外,听了副将的问话,白银才朝着车厢问道。“郡主,您累吗?将军问要不要停下片刻。” 因为是隆冬,马车口不再是挂着一张单薄的帘子,而是用了厚实的两道门帘,里面缝进很多棉花,起到最好的保暖效果。 北漠有规矩,新娘子要坐的马车,必须是她独身一人,避免喜气被人冲撞,所以即便白银也只能坐在马车外。 “不用了,我只是坐在马车里,有什么累的?若每日都为了我而停下,何时才能到金雁王朝?”秦长安的嗓音从里头传来,依旧清冷平和。 白银不疑有他,朝着武将摇了摇头,对方领会了意思,马头一转,往后方奔驰而去。 “郡主说她不累。”武将老实说。 秦峰刻刀般的浓眉拧了一下,很快恢复成往日的冷酷神色,暗自松了一口气。“继续走。” 一路上,秦峰都没见到可疑的人,难道龙厉先一步回去了? 但怎么想,他都不认为龙厉是那么安分守己的男人,或许,龙厉就藏在那三十多个护卫队的队伍中,伺机而动,势必是熬不住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偷偷摸摸跟长安见面的。 就为了防着狡猾如狐的男人,秦峰才要求亲自护送秦长安出嫁,心底有个想法,是要杀杀龙厉的锐气。 扬起棱角分明的下颚,他骄傲地望向远处的天空,身为主帅的气势磅礴如云。“通知前面的蔡统领,两个时辰后停下来,就地安营扎寨,冬日天黑得快,宁可少走一段路,也不能误了扎营的时辰。” “是,将军。” …… 痛。 头痛的很,除了头痛,身体四肢也有不同程度的酸痛传来。 床上被锦被包裹着的女子嘤咛一声,眼皮下的眼珠转了转,及其吃力地掀开眼皮来,但眼神却极为涣散。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能定神看清这间屋子,光看摆设物件,就知道是富贵人家,但对她而言却极为陌生。 无数个疑问,渐渐在她脑海里积聚起来,她不是已经出嫁了吗?怎么还在府里? 但很快,她马上意识到,这不是她的郡主府。 身体好似被掏空,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她绵软无力地又躺了会儿,突然听到远处传来的喧嚣声,人声鼎沸,欢声笑语。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又不受控制地发了会儿呆,昏昏沉沉地躺着,不免再度不敌困意,想要闭眼睡觉。 远处的喧闹透着喜气,但很快被冲散,她歪着脑袋,意识频频被吞噬,她觉得不对劲,却又无力抗拒。 颈后的酸楚,让她睡得很不舒心,她伸出手摸了摸,锦被下的手臂露在空气里,很快沾染上些许寒意。 她陡然睁开眼,牢牢地锁住那一只光洁毫无遮蔽的玉臂,只剩下手腕处的黄金手环,这个凤形手环有个特别的开关,外人不知如何解开,只有她才明白。除此之外,临行前被戴上的那些玉镯戒指什么的,全都消失无踪。 理智一点一滴地汇入脑海,她想起自己最后见到的是那个不明来路的婉容宫女,然后就是一片空白。 那个婉容不是宫女,她的点穴功夫,绝不是一两日能练成的! 秦长安很生气,这几年来,她还没被人暗算过呢,即便自己没有武艺,但一般人想拿捏她,轻易无法得手。 她吃力地掀开锦被,想要下床,这里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她必须探个究竟,才能找到离开的出路。 掀开来的时候,她却是瞪大了眼,彻底怔住了。 锦被下的身体,是光溜溜的,非但没有嫁衣,连肚兜和亵裤都不翼而飞—— 她的脑袋轰一声炸开来。 090 圆什么房? 就在此刻,门口有着很低微的说话声,她马上重新躺下去,不让自己多余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之中。 那人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秦长安暗中咬了咬牙,可惜防身的毒药和匕首全都不在身边,而她也失去了平日的活力,难保是在她被点穴昏迷了太久身体一度难以恢复,她该怎么自保,又该怎么让这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来的人,是个男人,她细心分辨,放松身体,让自己看来依旧在沉睡。 男人在她床畔前止步,缓缓俯下身子来,凝望着她平静的睡脸许久,才难以抑制心中的澎湃,手掌贴上她的面颊。 对方身上有着浓重的酒气,不但如此,还混合着沉香气味…… 等等,她身边有谁是嗜好用沉香的吗?! 灵光一闪,三个字猛地跃入脑海,秦长安整个人僵住。 他痴痴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冰肌玉骨,青丝垂泄,发梢闪烁着琥珀色的光芒,细长的脖颈白皙美好,那一瞬,他不知怎么想的,手掌沿着她的脸慢慢往下移动,已然触到她的锁骨。 秦长安只觉不能再忍下去了。 就在此刻,床上熟睡着的女子蓦然睁开眼,伸出手一把扯掉她头上的簪子,直接刺向他的手。 男人一痛,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挺直了身子。 “果然是你。”秦长安恨恨地说,一手横亘在胸前,以锦被盖住春光,眼神几乎要把对方烧出一个洞来。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正是萧元夏,他一身大红色吉服,俊脸一扫多日前的憔悴愁闷,有着一种异常的精神风发。 “长安,你醒了。”萧元夏的手背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被刺了一道口子,此刻正在流血,但他顾不得,欣喜若狂地扶着床沿,想要靠近她。 “婉容是你派来的刺客?萧元夏,今天是你的大婚之日,把我强掳到这里来,你想做什么?”气急之下,她对他直呼其名,不愿再虚与委蛇。 “我想做什么?长安,你还能不懂吗?”萧元夏突然伸手抚上锦被,低声说。“你醒的早了点,不过不碍事,我已经全部准备好了。” 听他的言下之意,她之所以会这么乏力混沌,难道被下了迷药?只是她体质特殊,迷药对她的作用很小,所以她才能这么快醒来?! 秦长安险些炸毛。 萧元夏定定地看着手背上的伤口,眼底有锋华闪过。“我一定要娶你。” 她蹙眉:“这话从你口里说出来,才让我失望,堂堂一个皇子,竟然做出土匪的行径。” 那双宝石般的眼眸中闪烁着坚定和偏执,明亮又灼热,刺的萧元夏心口一痛。 “是啊,堂堂一个皇子,竟然做出土匪的行径……长安,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他悠悠地说,表情透着一种莫名的温柔。 可惜,就算萧元夏此刻再柔情脉脉,也无法感动秦长安一丝一毫。 “把我的衣服拿来,趁你还未铸成大错之前,一切还来得及。” “已经来不及了。”他目光炯炯。“今天是我的大婚之日,同样,也是你的,是我们俩的。” 这一席话,颠三倒四,乱七八糟,听得秦长安一头雾水,她是在今日出嫁,但至少也要过一个月才能到金雁王朝举行正式的婚礼,怎么会是今日?! 她眸光一沉,再度看向萧元夏一身新郎官的装扮,窗外的天色已经是漆黑一片,既然是他的大好日子,离开酒宴后,不该是去新房跟新娘子洞房吗? 怎么会来找她? “你把我掳来,就是为了刺激梁雪?甚至连两国和亲的大事,你也不放在眼里?你可知你得罪了多少人?”秦长安冷着脸质问。 萧元夏趁着屋内明亮的珠光,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脸,她的肌肤宛若上等的白瓷,虽然脸上的妆容比平日明艳,稍稍浓了点,但仍旧是格外漂亮。他见过她在军营里素面朝天的模样,身上溅到血迹都不掩天资,更何况如今……新娘的妆面美丽动人,而锦被上露出的脖颈和光洁肩膀,几乎让他不得不浮想联翩,想着锦被下的娇躯有多美妙…… “长安,你可知,我们能够顺利成亲,才是北漠最大的事。”他微微一笑,俊脸依旧儒雅温和,没有任何猥琐讨厌的神色,但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锤子大力敲击在她的心脏上面。 “我们顺利成亲?” “这里就是皇子府的新房,是专门为你临时布置起来的,之前的那间我怕你不喜欢,就撤掉了。” 秦长安头一回觉得跟萧元夏鸡同鸭讲,他说的话表面上没什么特别,但她却是罕见的无法思考,这种无力懵懂的感受,让她极为难受。 之前的那间新房,可不就是为了梁雪而布置的吗?新房撤下了,新娘子梁雪的人呢?! 如若皇子府没有新娘子,那么—— 她除了满心愕然之外,顿觉那股火气一路烧到脑子里去。怎么可能?她成了萧元夏的皇子妃?! “萧元夏,你的意思是,今天是你跟我成亲的日子?你已经娶了我?” 他笑着,年轻而俊朗,喜悦油然而生。“今晚还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不过,你若是心里有疙瘩,我不会强迫你。等日子一长,你能接受我,我们再圆房。” 她反唇相讥,目光犀利:“圆什么房?萧元夏,你到底怎么了?是魔障了吗?你忘了,我是要远嫁金雁王朝,我要嫁的人是靖王龙厉!而你要娶的尚书府的梁雪,并非是我!” “我娶的人是你,长安,天命难违,你应该顺应天命,跟我在一起。” “什么天命?你莫不是被人坑了吧?一晚上说的尽是些我听不懂的胡话!” “神官的话还有假吗?”他又笑。 秦长安顿时沉默了,果然,萧元夏是因为她特殊的命格,才这么积极甚至疯狂地想要娶她。 她的眼,那双聪慧逼人的眼,此刻却生出一丝丝的憎恶。 萧元夏一触及她的眼神,那股奇异的感觉又袭上心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渐渐流逝。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却被她冷冷挥开,甚至那一瞬间,她胸前的雪白之色在他眼底一闪而逝,亮的刺眼。 “徐神官能说什么?怕只是一句无心之说,也足够让你在上面大做文章。”到了此刻,秦长安还是一脸泰然,不曾露出半点慌乱神色,只是语气愈发漠然。 她始终不认为徐睿会将她的命格透露给任何人,上官德也是,萧元夏也是。身为神官者,肩负使命,虽是盲者,但有着强大的内心,若是随随便便就能被笼络,口无遮拦,迟早会自取灭亡。 此话一出,萧元夏的声音紧了紧。“长安,不会有错,绝不会出错!如果你知道你的命数,你恐怕绝不会轻易相信!上官德费尽心机想要除掉你,只因为你是凤凰,是未来的一国之母!他明知你我之间的情分,百般阻拦,甚至在父皇面前提及梁尚书之女适合当皇子妃,就是不想让我们成亲,不想让命运推进,你懂吗?!左右了我的婚事后,知道你去了南疆,没带多余的侍卫,他才会多次追杀你,你懂吗?!” 秦长安笑了,唇边的笑容很淡很淡,没有一丝温度。“命?如果所谓的凤凰,就是被人掳来,不清不楚地关在皇子府里,我绝不认命。” 巨大的失望将萧元夏眼底的光芒淹没,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嗓音哑了。“我不能让你被金雁王朝的人带走,一旦你走了,北漠的将来也就毁了。你看,我没有娶梁雪,没有让你受委屈当侧妃或是平妻,你是我唯一的妻子,他日我坐上皇位,你就是皇后。” “皇后?这世上有皇后这么狼狈吗?”她不屑地冷笑。“你当北漠百姓全都是瞎子还是傻子?还是我跟梁雪长的一模一样?又或是你打算在你登上皇位之前,都要把我关在皇子府里,见不得光?否则,今日之事,就是北漠皇族最大的丑闻。” 萧元夏无言地站在她面前,眼渐渐红了,但他还是强压下心中的百转千回,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 “还有,代替我上路的女人,不管是谁,都会很快被发现。” “那位靖王从未见过你,他不会认出来的,就算过阵子暴露了,木已成舟,男人是绝不会为难一个美人的——” 秦长安摇摇头,眼底的笑意尽失。“你不知道那位是什么样的男人,美人,他收了不少,却也杀了不少。木已成舟又如何?你以为他会把一个替身当宝贝?萧元夏,你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是把那个女人往火坑里推,她能求得一死已经是她最好的结果,就怕她会被折磨地声不日死。我一直认为你比其他皇子更适合当北漠天子,但如今你的那一分善意呢?在哪里?” 萧元夏听得眉心颤抖,眼底似有不舍划过。“要成为帝王,只能割舍无用的善心。” “错了,君王需要强权、谋略、心机,但更不能少了一分仁心。否则,那只是暴君而已。”秦长安无声叹气。“你的命运,全都在你手里,如何会跟我息息相关?” 只可惜,萧元夏已经铸成大错。 更别提,她不但被掳来,还被剥光了衣服丢在新房里,萧元夏并非想要侵犯她,却想用这个法子困住她,逼迫她只能留在这里。 这是最糟糕的方式。 她静静地说,眼底一派黯然。“殿下,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喊你。你可以利用我,但不能剥除我的尊严,今日你的所作所为,已经斩断了我们最后一丝情分。” 萧元夏脸色煞白,猛地心一惊,想抓住她,却又不敢贸然出手,将她逼得太紧。 “长安,我对你的感情从来就不是假的,这只是权宜之计,为何你就不能体谅我?这些天来,我每夜辗转反侧,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的全是我们最初相见的画面……那时候的我们,多好。” “回不去了。”秦长安语带双关地淡笑,眉眼涌上一抹浓浓的疏离。“你若愿意回头,送我连夜出去,我可以保证只字不提今日之事,把人换过来,这是我能为你唯一做的事了。” “你要走?” “我是肯定要走的,唯一的区别,是你放我走,还是我自己走。”她坚定不移地回答。 萧元夏一脸烦闷不快,他没料到都到了这个地步,秦长安还是不肯当他的皇子妃,一股从未有过的愤怒炙烤着他,让他再也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她。 “长安,你可知你我的婚事是我在雨中跪了整整两个时辰才求来的?!或许你会怨我,但我以后会更珍惜你。” 珍惜?秦长安的双眼如寒星,没有一丁点暖意。“你该珍惜的是你的皇子妃——” “长安!我们已经行过大礼了,我们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伸手紧握住她的肩膀,手掌下的细腻微凉,宛若上等美玉,心中被勾起的一丝欲望,来的猝不及防。 “比起那个恶名在外的靖王,难道我不是更好的选择吗?你怨我娶你的目的不单纯,但我喜爱你绝无虚假,难道那个靖王娶你就没有目的吗?他不过是要一个跟昔日残害过女人长相相似的替身,当他的定心丸,安神药!难道你嫁过去,就会得到更多的宠爱吗?就会比在我身边更幸福吗?” 他越说越气,甚至没来由地冒出一股愤怒的蛮力,将秦长安按在床上,迎上那双令人魂牵梦萦的美目。 “萧元夏,若我没有你所在意的命格,你会娶我吗?你我心知肚明,不会。若你对我还有一点点的喜欢,就该尊重我,而不是断了我所有后路,让我不得不对你唯命是从,卑躬屈膝。一旦我开始恨你,我又如何甘心成为你的助力?”被萧元夏压在身下的秦长安并没有反抗,毕竟她已经经过人事,知晓在这种情况下,拼命挣扎只会让事态更加严重,虽然萧元夏温润如玉,但他是皇族男子,从小就被教导的是对想要的东西毫不手软。 “你刚才问我,是否还记得军营里我们最初见面的时光,我记得,是你忘了,否则,你不能对我做出这种事——” 她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睇着他,他的脸上没有光,即便一袭喜气的红衣,也不能让她冰冷的心为之融化。反观她,衣不蔽体,仿佛她是一个被他狎玩的妓女,根本感受不到萧元夏所承诺的珍惜怜爱。 他的喉结不停地上下滑动,即便喜爱的女人已经在自己身下,他却还有最后一丝理智,今天是他的新婚之夜,对秦长安生出的欲望,让他忍得身体都痛了。 铁青着俊脸,他定定地望着她肩膀上的一点红,心中狐疑,以锦被裹住她,扶着她坐起。在她坐起身来的时候,锦被稍稍滑下几寸,她肩头的凤凰刺青栩栩如生,好似要从她的身体里腾云驾雾展翅高飞一般活灵活现,当下镇住他,让他喉咙紧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长安一直都是支持他的,但何时起,一切都变了?但他对秦长安的命格深信不疑,即便她怨恨他,不理解他,他也不可能放她走了。 他的脸色沉的可怕。“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 萧元夏一走,偌大的屋子才恢复了最初的安谧,她仔细地环顾一周,虽说是新房,但并未布置特别喜气,古雅中透着素净,只是房间里什么都不少,目光所及之处,找不到一件女子穿的衣裳。 她裹着锦被下床,打开衣柜看到里头空空如也,哭笑不得的同时,更为萧元夏觉得悲哀。 他们曾经无话不谈,可以说是知己,但萧元夏为了困住她,无所不用其极,抹杀了他们仅有的情分。 她好似一只被扒光羽毛的金丝雀,丢在这个金丝笼里,想来萧元夏还需把她藏一阵子,等到北漠的送亲队伍到达金雁王朝,她的身份才会重新见光?这件事若只是萧元夏一个人执意为之也就算了,但听他的口气,皇帝萧儒也是知晓的,他们父子到底是怎么达成共识的?萧儒从来没有撮合自己跟萧元夏的意思,难道他也相信萧元夏所推测的一切?认定如果让她这只凤凰飞走了,北漠将来的命运就会彻底被颠覆,成为一团乱? 摇了摇头,她若有所思地坐在桌旁,而被送上马车扮演秦长安的那个女人又是何等身份?只是一个眉眼跟她相似的普通百姓,还是同样有着贵族身份的女子?若是后者,这件事的确就更复杂了,一旦那个女人跟靖王有了夫妻之实,生米煮成熟饭,北漠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要求金雁王朝必须给她一个名分。 光是想想,秦长安就头疼极了。北漠的这一招狸猫换太子实在拙劣,可见是没有法子的法子,这对父子两为了守住北漠的将来,却不惜为眼下的北漠招来一场史无前例的灾祸……可惜,他们还不知道自己惹上的何等样的瘟神,若她不出面,北漠绝对难逃战火,再无太平。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 漫天遍野的枯黄草原上,安营扎寨的将士们动作熟练,一顶顶帐篷支起来,篝火升起,巡查的护卫井然有序地穿行其中。 白银从秦长安的帐篷内走出来,翡翠端着刚烧好的饭菜过来,两人照了面。 “郡主说有些头疼,想要睡会儿,这些菜你先热着,过半个时辰再送进去。” 翡翠不疑有他,转身原路返回。“好。” 营帐内的女人,身着层层繁复华丽的嫁衣,坐在屏风后的榻上一动不动,她头覆红色喜帕,双手交握。 有人悄无声息地掀开帘子,带来些许寒风,他身影一闪,衣袍很快隐没在屏风后。 “北漠什么规矩?你这一套难道连睡觉都要穿着?”赏心悦目是一回事,但光是看着,龙厉都觉得分量太重。 女人没说话。 龙厉扯唇一笑,拉过她的手,但感觉她有些推拒,心里更是不高兴了。“这两天我有事要办,你出嫁前没去见你,今天特意赶过来,骑了一天的马,还给我看脸色?” 他不等秦长安开口,自顾自地把玩着她的指节,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极为古怪,好似这双手的触感不如先前。 低头一看,她手腕处除了一些新添的玉镯金镯之外,看上去眼花缭乱,实在富贵逼人,却少了跟他一对的那个凤形黄金手环。 黑眸陡然一眯,就在他浑身散发出来强大的杀气的那一瞬,他已然松开手,嗓音有笑。“手怎么这么冷?营帐里都添了三个暖炉了,还不够?” “天寒地冻,自然有些冷。”沉默许久的秦长安总算说话了。 龙厉的眉心一蹙,若是不太相熟的人听了,兴许会被这么相近的嗓音蒙骗了,他的怒气澎湃汹涌,再也无法忍耐,猛地伸出手,手掌牢牢地掐住她的脖子。 另一手,则用力扯下覆在她头上的红色喜帕,当那张俊美阴邪的面孔冷冰冰地靠近她的时候,女子的眼睛陡然撑大,悚然大惊。 “说,你是谁?!”龙厉质问,眼底尽是嗜血和杀戮。 091 本王要你难逃一死 眼前的女子,容貌居然跟秦长安有五六分相似,加上画了新娘的浓妆,第一眼看过去,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连他看了都满心震愕。 但无论像不像,有多像,她都不是秦长安。 不过,是个替身。 好啊,北漠居然还能掉包他的新娘子,显然……是活腻了,太平日子过够了! 他的手掌暗暗收紧,脸上的杀伐之气掩盖了原本的好容貌,发上的黄金凤冠实在太过沉重,女子的脖子不停地往后仰。 因为被掐住了脖子,再也无法顺利呼吸,她很快陷入窒息,双手不停地挥舞,却无法回击,显然她没有武功。 他冷冷一笑,极为残忍。“能找到一个脸跟声音都这么相似的,可以说是百里挑一,可惜,你站错了对,又激怒了我,我绝不能留你。” 龙厉没什么顾忌,只要站在他的对立面,不管男女老少,他只有一条原则,就是杀无赦。 身穿嫁衣的美丽女子,已经控制不住地开始抽搐,眼珠往上翻,渐渐的眼白多于眼球,只剩下一派死气。 “住手!”白银惊惧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两个人影倒影在屏风上,她几乎心跳出来。哪里来的贼人?居然在外面的重重包围下,还能前来刺杀郡主?! “连我都认不出了?”龙厉冷冷哼了一声,撒开了手,那个女人绵软无力地倒在榻上,白皙的手腕垂在地上,动也不动。 白银一愣,抽出腰际软剑的手陡然停下,脸色大变,这声音是—— “明公子?” “还不算太蠢。你一个贴身侍卫,连自己主子都认不出,被人蒙混过关,这笔帐,我晚点再跟你算。” 男人的嗓音乍听清滑,但清滑里头却浸透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胁,他缓步从屏风后走出来,一袭圆领红袍衬托起挺拔身形,配上那正邪难分的气势,一出现,一股骇人的慑人气势就笼罩室内,让人不寒而栗。 就连来自江湖的白银,也不由地按住腰际的软剑,止步不前。这男人的脸上,没有面具的遮掩,全部暴露在外。 那张脸,并不是想象中骇人的丑陋恐怖,相反,那是白银此生见过最为俊美的男人,斜眉入鬓,眼如点漆,唇极薄,宛若刀刻,却难得不显阴柔女气。 “怎么可能不是郡主?”白银跑到屏风后,看着那张惨白的脸,细细观察,此女果然不是秦长安。 她心一沉,再看这个女人的眼往上翻,脖子上一圈红紫色的可怕掐痕,白银不由地俯下身,叹了对方的鼻息。 “她没气了。”白银心灵上的震撼,用言语无法形容,这个明公子平白无故地冒出来,而远嫁的郡主又被移花接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还有心情关心这个该死的女人?眼下最重要的,是你的主子到底在何处!”龙厉阴着脸骂道,那张俊美如妖孽的脸,下颚紧绷,满满当当尽是杀气。 他完全不在乎杀了个女人,反而觉得脏了自己的手,拿出帕子反复擦拭自己看上去依旧干净白皙的双手。 白银眼神一黯,即便在关键时刻,还是无法彻底相信眼前男人的身份。 既然新娘子的声音可以让她误以为是郡主,那么,光凭听声音,也无法确定此人就是真正的明公子。 再者,明遥几年前不是已经被毁容了吗? 想到此处,白银的动作更快,已然在他背后抽出软剑,直直地刺向他。 龙厉感受到身后的剑气,身子一闪,视线怒不可遏地设想白银。“你找死?”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明公子?说不定你只是贼喊捉贼而已。” “这个东西,你总认识吧。”龙厉拉开衣袖,左手腕挂着一个龙形手环,黄金打造,粗狂中透着精美,连龙身上的鳞片也清晰可见。 白银点头,这是长公主赠予郡主跟明遥的礼物,他们两人虽然没有举办婚礼,但这份礼物却是一直戴在身上的。有一次,郡主还提过一句,说这对手环是宫里的能工巧匠打造,开关跟一般的首饰不同,极为隐秘,戴上去容易,脱下来却很难,只因里面暗藏玄机。 “你们离开郡主府的时候,就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龙厉逼问。 “我们几个给郡主穿好了嫁衣,婆子给郡主梳好了发簪,并没有任何异样。除了……”白银顿了顿,陷入沉思。“宫里头派来了七八个随行的宫女,她们也来拜见郡主,但郡主把她们打发了,说和亲路上不需要她们贴身伺候,她们就出去了。” “这些宫女都跟来了?” “我知道她们的营帐在哪里,我马上去!” 很快查出了少掉的那人,叫做婉容。 一排粉衣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白银手里的软剑指向她们,又问。“婉容本来是哪个宫里的?” 宫女们的回答如出一辙。 “奴婢不认识。” “奴婢在宫里没见过她。” “她说她是新来的。” …… “我知道。” 一道弱弱的女子嗓音,从帐外传来,一人矮身走了进来,白银眼神骤变。 “翡翠?你怎么来了?” “我刚才去给郡主送晚饭,却发现床上的那个女人不是郡主……我不敢声张,想着先来找你。”翡翠的脸色煞白,眼神漂移,显然是看到死人后,吓得失魂落魄,步伐虚浮,好似马上就要倒下去。 白银伸手扶住她:“你说你认识婉容?” “我认识一个叫婉容的,陶婉容,她是四皇子府里的一等大丫鬟,而且,她会点穴。”翡翠颤颤巍巍地说,还是一副受惊的表情。 “果然是他。” 一道阴沉森冷的嗓音飘来。 白银跟翡翠瞬间转头,龙厉冷峻的黑眸掠过一道阴婺之光,他高坐在黑色骏马上,身上披着一袭黑色大氅,将他整个人衬托得更为俊雅出色。 翡翠在白银的身后,被那股阴森森的杀气镇住,抖得不行。“他是——” “翡翠,郡主不见了,兹事体大,我没太多时间跟你解释。你留在这儿,任何人想见郡主,你都要拦着,我一定要把郡主接回来!” “晚上还好,白银,天亮后,大部队如果要走,我可怎么挡着啊?”翡翠眼巴巴地扯着白银的衣袖,急红了眼。 “不是还有珍珠和玛瑙吗?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白银拍了拍翡翠的肩膀,大步朝前走,找来一匹马,飞快地翻身上马。 翡翠追了几步,脸色终于不再那么惨白胆怯:“白银,你说的没错,郡主平日里对我们这么好,她出了事,我们更要团结一心,不能乱!” “回去吧,暂时别惊动任何人。”白银头也不回,快马扬鞭,企图追上前头的男人,但只是几句话的功夫,龙厉已然消失在漫无天际的黑夜之中。 皇城城门上,守夜的士兵站在城墙上,身后铜炉中的火炬在风中被吹的呼呼作响,城门早已关上,里里外外一派漆黑。 马蹄践踏在黄泥上,尘土飞扬,一人由远及近地策马奔腾而来。 有个眼尖的看守察觉到不对劲,马上挪动脚步,想要叫醒今夜值夜的统领,可惜统领晚上又沾了酒,怎么也叫不醒。 “来者何人?!” 其他几个看守也隐约见到城门下有一人,身姿俊挺地坐在高头大马上,但装束和面容却看不太清楚。 城门一旦关上,除非是握有皇帝信物的人,才能自由来去。 马背上的男人几不可查地抬了抬下巴,却没有开口,他身上没带任何兵器,但却萦绕着一种强大凶猛无法忽略的气场。 “城门下到底何人?再不说,夜闯城门,是要治罪的!”看守心中忐忑,再问了一遍,不敢贸然下去抓人,毕竟皇城多的是皇亲贵胄,一旦得罪大有来头的贵族,他们这些虾兵蟹将,吃不了兜着走。 话音未落,城墙下便跃下五六个黑衣人,站在每个看守后,“咔嚓”一声,脖子被大力扭转,全都没了气息。 城门缓缓被打开,在黑夜之中,发出沉闷绵长的声响。 龙厉勒紧缰绳,脸色阴沉地几乎可以滴出水来,冷声道。“带路。” “是。”黑暗中一个声音飘过来,黑影迅速地吹了口哨,一瞬间,几匹骏马从远处疾驰而来,众人坐上各自的坐骑,训练有素地围在龙厉的身边,形成一种众星拱月的攻无不破的格局。 白银不停地挥鞭,原路返回,一整天走了这么多路,却用这两个多时辰赶回,即便她是练家子,也不免累的骨架都快散去。咬牙跟随,才能勉强追到城门,她讶异地抬头看向城墙,城墙上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巡逻的看守,只剩下火光摇曳煽动,在夜色朦胧中,宛若一座死城。 城门已然大开,前面的马蹄声离自己愈发遥远。 她不由地皱紧眉头,到底这个“明公子”,拥有何等强势的身份权位?居然敢夜闯皇城? 但容不得她多想,她马上抽回思绪,在黑夜中听声辩位,朝着四皇子府的方向,加快了脚程。 天蒙蒙亮起来。 城墙上的一个男人,在此时醒来,他摸了一把自己的络腮胡,似醉非醒地睁开眼,没好气地咒骂一声。“刚才是哪个不开眼的小兔崽子,敢吵老子睡觉?他娘的给老子滚过来!” 回应这个看守头子的,却是城墙上呼呼的风声,他裹了裹身上盖着的大棉袄,从挡风口吃力地走出来,满肚子积压的怒气,正想朝着手下一肚子发泄出来,但他看到的是什么?是城墙上一具具倒下的尸体,脖子被扭断,死状凄惨。 “娘的。”大胡子统领呆住,站在黎明的晨风中,许久才回过神来,大步地往城墙下跑去。 当敞开的城门映入他的视野,他脸上的惊惧更重,身上的大棉袄也无声滑落。 “城门怎么开了?这才什么时辰?”重重地掐了一把大腿,疼痛让他最后一丝醉意烟消云散,他猛地想到什么,往后踉跄跑去,好几回都险些摔倒在地,花了一番力气才找到自己的马,狼狈起骑上马背。“娘的,难道是流寇?糟了糟了,喝酒误事,误事啊!” 皇子府。 “外面有人吗?”秦长安的嗓音夹杂些许柔软和倦意,从新房里传来。 一个梳着双髻穿着绿袄的丫鬟应了声,走进来,看着床上裹着锦被的女子已经醒来,她不敢抬眼,低低地问。“皇子妃有什么吩咐?” 秦长安揣摩了半天,外头肯定有侍卫把守,萧元夏才这么放心地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但他的目的不过是要把她藏起来。她其他的需求,他不至于狠心拒绝,肯定留了伺候她的人。 只要有人能进这个新房,她就能找到时机,萧元夏低估了她,一旦被激怒,她也绝非良善的小白兔,更不甘心坐以待毙。 “我饿了。”她高傲地说。 “奴婢马上就去准备早膳。”小丫鬟脆生生地回,有些心急,想要马上就掉头离开,显然已经被暗中嘱咐过,不能太多话,也不能在新房多做逗留。 “我有些胃疼,熬一点清淡的粥就行了。”秦长安喊住她,话锋一转,问道。“你是派来伺候我的丫头?” “是,皇子妃。” “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绿柳。” “皇子府的丫鬟,名字都起的这么诗情画意么?”她抿唇一笑,突然笑意冷下来。“过来。” 绿柳深吸一口气,管家耳提面命过,只要照顾皇子妃的饮食起居就好,不需要跟皇子妃过分亲近,所以此时此刻,她犹豫不决。 “你怕我害你不成?我要你倒杯热茶给我暖胃。”秦长安的语气颇为不耐烦,对方已有防备,她是温柔还是娇纵,影响不了最终的结果。 “奴婢马上就倒。”绿柳倒了一杯热茶,送到她的床畔,从锦被里伸出一只光洁如玉的玉臂,小丫鬟脸一红,更不敢多看。 秦长安接了过来,喝了两口就不喝了,绿柳有眼色地接了过去,怯怯地问道。“皇子妃,奴婢能出去了吗?” “出去吧。”她微微一笑,在绿柳转身的那一刹那,骤然神色一柔。“对不住了,绿柳。” 皇子妃怎么会对她一个小丫鬟说对不住?可惜绿柳还未想通这句话藏着什么深意,背后一人手刀扬起,已然朝她后颈用力劈下。 三千青丝随着她不小的动作而漫天飞扬,然后,缓缓地垂落,挡住她的雪胸。 秦长安赤足走下床,身上没有任何衣物遮蔽,她却坦然自如地走来,仿佛是干净无暇的初生婴孩。 弯下腰,她的手伸向昏厥过去的丫鬟,眉目之间只剩下一派冷冽。 端着茶壶,绿袄女子从新房内走出来,她半垂着脑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步伐惶恐仓促。 “站住。” 一个男人喊住她。 绿袄女子脚步顿了顿,怯生生地回过头来,但因为院子里还未彻底放亮,她又有一缕发丝落下来,不偏不倚挡住她的眼睛。 她蓦然一凛:“有……有事吗?” “你要去哪里?小丫头。”男子嗓音浑厚,讲话粗声粗气,眼角余光瞥过灰暗,穿的青色衣服,应该是皇子府的侍卫。 “皇子妃说她胃疼,奴婢要去厨房熬粥——” 男人嘲讽地笑了:“怎么了?不过是见了皇子妃一面,你就吓得魂不守舍了?厨房在你左手边出去啊,你怎么连路都认不得了?” 糟糕!差点露陷了! “皇子妃……跟奴婢想的不一样,脾气也很大,奴婢是吓着了。”女子越说越怕,连纤弱的双肩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好了好了,殿下交代,不管皇子妃有什么异样,我们当下人的都不能多话。赶紧去熬粥吧。”男人不耐烦,挥了挥手:“到时候饿着皇子妃,就是你的罪过了。” 女子点头如捣蒜,提起裙裾,飞也似的跑起来。 直到将身子隐藏在一个隐秘的角落,女子心中的巨石才落了地,当她抬起脸的时候,那双眉目清亮动人,哪里是什么丫鬟? 她是秦长安。 刚才差点被新房外的护卫发现,她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她虽然来过皇子府,但去的也是萧元夏的书房和寝室,这个陌生的院子里,她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又哪里知道怎么去厨房? 幸好,那个护卫头脑不太精明,又或许该说,她把一个胆怯懦弱的丫鬟演绎的以假乱真,才能从那座牢笼里逃出来。 如今的时辰还早,天还未彻底大亮,主子还未起身,下人们各司其职,正是忙的团团转的时候,无暇顾及其他事,是她逃出生天最好的时间。 果然,她低着头,端着手里的茶壶,宛若一个不起眼的丫鬟,匆匆忙忙穿过大半个院子,也没人拦住她。 幸好,她拥有在夜间视物的能力,不用借光,也能照常穿行。很快,她就窥到萧元夏的寝室,心中清明,往前走,往右转弯,就能看到正厅,离正门就近了。 秦长安高兴的太早了。 很快,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她耳畔划过,她按耐住忐忑心情,马上往墙角一窝。 一双双黑靴,从她面前踏过,侍卫们一脸凝重,个个眉头紧锁,还时不时地听到“快!”的催促声。 出什么乱子了?如果中途有变,她此时不逃,才是个傻子。 眼珠一转,她目光恢复了清明冷静,虽然很想留下来看戏,但最终还是决定趁乱找到出路。 萧元夏的门,猛地打开。 “谁来了?” 他一夜心神不宁,刚刚有点困意,却被吵醒,披上袍子,对于下人的回答,完全不敢置信。 “回殿下,他是金雁王朝靖王爷。”回答的声音控制不了颤抖。 “靖王?”萧元夏俊脸一沉,心中无声息地汇入更多不安,怒斥道。“胡说八道!金雁王朝的靖王怎么可能出现在北漠?再说,就算他到了北漠境内,我还能不知道?” 他一仰头,天还未放亮,离城门打开的时间,至少还有半个时辰。 这么想着,萧元夏眉头舒展,更笃定地发号施令。“大胆狂徒,居然敢冒充金雁王朝的靖王?把人给我拿下!” 此言一出,正门却已经被人攻破,一人在夜色和黎明的混沌中,大步流星地走来,那一抹红,过分鲜明狂嚣,身后黑影耸动,一时之间竟也不知来了多少人,那种气势,磅礴傲然,杀气腾腾,令萧元夏额头的青筋跳了几跳。 皇子府的侍卫,一左一右整整齐齐地站在萧元夏的身畔,个个面色凝重如霜雪积压,筋肉嘭起,面对这一批不请自来的客人,大战一触即发。 “放肆!擅闯皇子府,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马超李闯让开一条道,红袍男子才缓缓往前走了几步,他气定神闲地扫了萧元夏一眼,很显然,萧元夏衣衫不整,是刚从床上起来的。 他森眸陡然眯起,却也压抑不了满心杀意,抬起手,一字不发,马超李闯已经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 几个侍卫马上拔出剑,兵器一亮,摆出挡人的气势,但马超李闯却视若无物,一个腾飞,掌风凌厉,招招凶狠,很快众人就打成一团。 “萧元夏,如果不想皇子府血流成河的话,本王劝你把郡主交出来。” “冒充皇族,你好大的胆子,还敢到皇子府上作乱,满口胡话——”萧元夏怒斥:“到我这里来找郡主,你做戏也做不像吗?郡主早就在路上了。” “无妨,本王让人把整个皇子府都拆了,还能找不到秦长安?对了,若此事都是你一手策划,本王先告诉你一个坏消息,那个假冒郡主的女人,已经被我亲手杀了。” “什么?”萧元夏脸色微变。 本来是不相信这人的身份,毕竟自顾自来的和亲,除非是把宗室女子送去偏远穷困的野蛮之地,像是把女子嫁去国力昌盛的大国的,那些贵族男子根本不会出现,全都是到了地方,才举行婚礼。 金雁王朝的靖王居然亲自来北漠接新娘子?这是萧元夏无论都猜不到的意外。 龙厉眼中的嗜血光芒并未散去:“本王一心一意求得的姻缘,怎么能被人随随便便就毁了?萧元夏,纵使你是北漠皇子,本王也要你难逃一死!” 身后不停地传出重物倒地的声响,想着怎么都是皇子府人多势众,心情稍稍被安抚,萧元夏佯装镇定:“你若是靖王,来到北漠怎可不派人去皇宫通传?” 他冷笑一声,嘴角挂着不屑至极的笑意。“通传?北漠担当得起吗?今夜也是你的新婚夜,本王倒是要看看,你娶的皇子妃是谁!” “爷,里面没有。”马超摇头,搜查了萧元夏的寝室,床上干干净净,没有女人的痕迹。 冷眼看着渐渐放亮的天,一天一夜不曾休息,龙厉自然难免疲惫,但及时再疲倦,找不到秦长安的下落,他于心难安,更加烦躁易怒。 “继续找,把皇子府给本王翻个遍!” 萧元夏的太阳穴隐隐作痛,眉头紧皱着,语气不善。“就算你是靖王,你把我皇子府当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还敢随意搜查?” 龙厉愤怒地一拂红色广袖,眼底的戾气浓的化不开来。“此事闹得越大越好,本王很好奇,对于本王的新娘子突然被掉包失踪一事,北漠能拿出什么样的一套糊弄人的说辞出来。北漠把本王当傻子耍是吗?既然如此,发兵北漠又有何难?” 萧元夏直到此刻,才有些信了,这男人极为张狂,气质出众,行事狠辣,是与生俱来的霸者,而他身畔的那些侍卫全是一等一的好手,人虽然不多,但以一敌十完全不在话下,否则,皇子府的侍卫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倒了一批,丢了他的脸面。 回头一看,二十个侍卫全在地上痛的倒地不起,不少看起来伤势严重,萧元夏不由地咬了咬牙跟,他当然可以调来更多人马对付这个自称是靖王的狂妄男人,但龙厉的话也提醒了他,他可不是不理政事的闲王,据说龙厉掌握三十万兵力,一旦把此事闹大,北漠能安然无恙吗?!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他本来想算计一把靖王,怎么能料到靖王不按常理出牌,并没有在金雁王朝等着新娘子被送来,而是主动来接人了? 092 若我被他碰过 萧元夏铁青着脸,想抑下胸臆之间烧灼的怒焰,但还是极为担心,眼下最重要的不是那个已经死去的假郡主,而是不能让他们在皇子府里找到真正的长安郡主,否则,他跳进黄河洗不清。 “今日在喜宴上喝了太多酒,我直接到了自己的屋内歇下。你们若是不放心,认定是我私藏了你的新娘子,为了洗清我和北漠的嫌疑,好,我带你去新房。不过,皇子妃是皇家媳妇,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拉出来见人已经极为不妥,更别提靖王还是陌生男人。” 这一番话,龙厉听的皮笑肉不笑,萧元夏还算是北漠几个皇子里有点头脑的,没有自乱阵脚,反而在慌乱之中另辟蹊径,找到一个为自己开脱罪名的理由。 “好。” 皇子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下人们全都严阵以待,龙厉一袭红袍,行路带风,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森冷无情,走到哪里,好似就有阴冷刺骨的寒风带到哪里。 新房已经近在咫尺。 龙厉负手而立,红袍被大风吹的鼓胀起来,原本的狂狷阴邪性子,又多了一丝睥睨天下的高贵和傲慢,他还没走近,身上那黑压压的气势就翻涌过来,令人的一颗心情不自禁地提了起来。 “这就是新房?皇子府的新房布置得一点喜气都敲不出来呢。”他冷嘲热讽,说话带刺。 察觉到龙厉的怀疑,萧元夏脸色不变,眼神深沉几许。“娶一个不喜欢的皇子妃,自然是不用太上心,更不用太高调。” 此言一出,龙厉却是冷笑几声,这种话犯不着跟他这个外人来说,萧元夏这么愤愤不平地倒出实情,不过是为了取信于人。否则,一般拙劣的借口,是无法瞒过去的。 “殿下。”守在新房外的侍卫朝着萧元夏一点,行了礼。 “新房外还有人把守,呵,北漠的风土人情,真让人刮目相看啊。”龙厉阴恻恻地说。 “大婚前,总有人对皇子府捣乱生事,加派点人手保护皇子妃,是我授意的,有问题吗?” “不是不喜欢这个皇子妃吗?她出了事,你岂不是可以另娶新欢?” 萧元夏的脸色变得难看,跟龙厉一番对话下来,更加坚信他就是臭名昭彰的靖王,此人的心都是黑的,能说出这种毫无人性的话来。很多人就算有这种心思,也只是藏在肚子里,想想而已。 他不理会龙厉的话,敲了敲新房的门,温声说。“皇子妃,你身边可有丫鬟伺候?如有的话,皇子府来了个客人,你起身吧,陪我见见人。” 龙厉却在此刻,朝着身后的马超使了个眼色,马超领会了主子的意思,一点头,无声离开,去往别地寻找。 “知道了,殿下,不过请给妾身一点洗漱穿衣的时间。”里头传出女子的声音,带着惺忪睡意,还没彻底清醒。 这声音自然不是秦长安,龙厉也不认为萧元夏会把他领到一个窝藏秦长安的地方,等着被人抓个现行。 龙厉双臂环胸,看似是萧元夏牵制住了他,实际上,是他拖住了萧元夏,让他无暇命人把秦长安转移到皇子府外去。而马超可以暗中搜寻偌大的皇子府,是否还有什么地方守卫森严,秦长安一定是被困在里头,他必须及时找到她,否则,难保萧元夏下一步会对她做什么。 “稍等片刻吧,女人家要出来见人,不是一时半刻的事。”萧元夏的语气颇为冷淡,已有侍从为他披上御寒的披风,他打量眼前的红袍男子,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但不知为何,他内心深处总有一种古怪的熟稔感,好似两人在何处见过。 过了会儿,门打开来了,出来一个丫鬟,她笑着说。“殿下,皇子妃准备好了。” “到底是什么客人,今天不是还要去宫里吗?”盈盈走出来的女子十八九岁,肤如凝脂,螓首蛾眉,桃腮杏眼,带着一丝妩媚感,虽然称不上美若天仙,但姿色也在中上,身着梅红色绸缎小袄,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的确是娇滴滴的贵家女。 龙厉一眼就认出她就是萧元夏的皇子妃梁雪,梁尚书的嫡女,当初他还在大街上为了秦长安而教训过梁雪。 此事倒是越来越蹊跷了,有点意思。 皇子府里居然藏了两个新娘子?一个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妃,另一个是本该嫁作人妇的秦长安。 萧元夏刚才的惊诧反应,他是看在眼里的,也确定萧元夏没料到他会到北漠来,既然如此,他怎么能想到这个金屋藏娇的计谋?一藏还是双娇?只是想享受齐人之美? 梁雪察觉到一束冷冰冰的目光带着探寻,落在自己的脸上,她一抬眼,不由地被震慑住了。 她对萧元夏虽然没太多感情,但萧元夏温润俊逸,又是皇子中最有前途的一个,她跟梁家全都面子有光,说出去她是梁家百年内唯一的一位皇妃,那些赋予她的荣光,本来让她走路都能趾高气扬,甚至想着嫁过去后再见死对头秦长安,就能让秦长安给她下跪行礼! 到时候,她想看看秦长安还有什么本事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她才是皇子妃,才是跟萧元夏匹配的女人!但梁雪没想到就在自己马上要出一口恶气的时候,居然天上掉了馅饼,而且重重砸在秦长安的头上,居然把秦长安变成了金雁王朝的靖王妃! 她生气极了,想着若是以后两人再见面,她一个小国的皇子妃,肯定要被一个泱泱大国的亲王妃压过一头,说不定还得倒过来给秦长安下跪行李呢! 出嫁前,梁雪在梁家闹了好几天别扭,若不是梁尚书梁让百般劝阻,分析了其中利害关系,劝说宝贝女儿,秦长安这是和亲,出嫁后便是要老死在金雁王朝,她跟秦长安较什么劲?她这才平息了火气,安安分分等着出嫁,秦长安嫁到金雁王朝,不就不必担心萧元夏再被动摇了吗?不就能独占萧元夏了吗? 但是,但是……为什么她就是比不过秦长安!为什么萧元夏就是放不下秦长安!这是她的大喜之日啊,却被萧元夏这么冷落,甚至父亲梁让进过一次宫后,回来什么话都不说。凭什么!凭什么皇家可以这么欺负她,践踏她! 她再也无法掩饰心中的愤怒和不甘,那双杏眼中再无任何笑意,全然不该是新娘子该有的表情,龙厉心中已有盘算,这个梁雪爱慕虚荣,绝不会平白无故表露出如此凄然的模样。 “皇子妃,既然见过客人了,你还是进屋歇息一下,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萧元夏及时地开口,不愿再看梁雪一眼,语气看似关切,却没有真实的温度。 “是,殿下。”她眼神哀怨,心灰意冷,毫无皇子妃的骄傲,转身进屋。 龙厉饶有兴味地审视这这一幕,轻轻击掌。“这个皇子妃跟传闻中的大不一样啊,温柔似水,你说东,她不敢往西,原来人还能性情大变,本王还以为狗改不了吃屎。” “即便你是靖王,也请注意你的言辞!”萧元夏气得不轻,他不喜欢梁雪是一回事,但打狗还得看主人,龙厉骂梁雪是狗,那他是什么? “本王向来如此。话说得难听,总比某人做事难看好。” “靖王远道而来,事情没有调查清楚,还是不要太早下定论吧。” “哼。”龙厉极为轻蔑。 就在此刻,马超快步走来,在龙厉耳畔低语几句。 萧元夏眼神骤然沉下,心中七上八下。 龙厉阴森地扫过一眼,随即转身,萧元夏不甘人后,也跟了上去。“你把皇子府当成什么地方?!我带你来新房,已经是最大的忍让,姑且不提你的身份是真是假还没有个说法——” “萧元夏,应该是我问你,你把皇子府当成什么地方?窝藏本王的王妃,你跟北漠负的起这个责任吗?” “你血口喷人,有证据吗?!” “证据,本王很快就会丢在你面前。”龙厉阴寒着脸,已然快用尽了耐心。 “请止步。”萧元夏如临大敌,看到他带着一行侍卫直接往东边的院子走去,低喝一声。“那里是皇子府的禁地,擅闯者,死!” 龙厉很清楚萧元夏如此紧张,那个院子一定不寻常,管他禁地不禁地,他一挥手,侍卫已然将东苑团团包围。 “动手!”萧元夏到了这时候,哪里还肯让步?!一旦从院子里发现秦长安,一切都来不及了。 两批人马厮杀起来,但龙厉俨然像个没事人一样,在马超的护送下,依旧往院子里走去,推开门,看到床上的大红锦被下明显有着凸起的弧度,黑眸一缩。 “不许进!”萧元夏一把擒住龙厉的手臂。 他却轻轻松松就甩开了萧元夏的禁锢,不但如此,一拳毫不留情地击打上萧元夏的俊脸,力道之大,直接把人击打在地。 这会儿,心中总算出了口恶气,他在还是明遥的时候,即便见到萧元夏满心不痛快的时候,碍于秦长安在场,也无法把萧元夏暴打一顿。但这个想法在心里根深蒂固,这么看来,学武也未免没有半点好处,揍人这种事,原来亲自做,才有满满当当的成就感。 “殿下!”两个侍卫从一团乱糟糟的院子里冲出重围,忠心护主,扶起萧元夏,但为时已晚,他们的主子已经被打了一拳,嘴角撕裂,满口的血。 “殿下,要不要通知禁卫军——” “放肆!谁敢自作主张!”萧元夏以衣袖擦拭嘴角鲜血,咬牙切齿地说。他从未如此狼狈过,但他不可否认,在这个靖王从天而降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计划全都开始脱序。他想要稳住龙厉,但此人诡计多端,多疑狡猾,不是个好惹的家伙。 龙厉的脚步已然停在床畔,他对着马超发号施令。“把他们看住,谁也不准到内室来。” 马超领了命令,挡在内室的门口,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俯下颀长身子,龙厉望向锦被之外露出的些许青丝,眉头一皱,嗓音压得很轻。“长安?” 没人回应他。 不太对劲,他不再迟疑,一下子掀开锦被,里面卧着一个女人,浑身一丝不挂,但梳着双髻,模样只能说是清秀,她一动不动,好似昏过去一般。 “马超!”龙厉怒不可及。“把四皇子带过来——” “你怎么解释?” 萧元夏强撑着身体,龙厉的那一拳不是开玩笑的,如今他整张脸都肿起来,一半牙关更是疼得厉害,只是当他见到床上的女人并非秦长安时,脸上的惊惧之色更重。 “我早就说过,秦长安不会在皇子府。” 龙厉似笑非笑地看向依旧嘴硬的萧元夏,眼中隐隐有冷意闪过,但是定睛细瞧却是了无痕迹。 “马超,把人弄醒。”萧元夏真以为区区几句话就能蒙蔽他? 马超面无表情地取过一盆冷水,朝着这个浑身光溜溜的女人泼下,刺骨的寒意,瞬间让昏厥的女子浑身颤抖,尖叫了一声,悠悠睁开了双眼。 “殿下?”绿柳搞不清楚此刻的状况,不明白怎么几个男人围住她,她奴性作祟,正想下跪行礼,没料到一低头,见到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件衣物,刚才被水淋了之后,整个人披头散发,湿漉漉的,不由地又大声尖叫起来,瘦小的身子几乎要全部缩进锦被,当她的缩头乌龟。 “你怎么会在这张床上?”龙厉开门见山地逼问。 “奴婢也不知道,奴婢是来……”绿柳吓得语无伦次,脸色泛白。 “够了!”萧元夏喝住她,拉下帐幔,挡住绿柳的身躯,铁青着脸径自往前走,说道。“围着一个女人,你们是存心要让她自尽,再多一条无辜的性命吗?” 龙厉看出绿柳此刻精神崩溃,颤颤巍巍的模样,心中已有几分大概。他若有所思地抿唇思忖了一会,嘴角微勾。 这里本来就是窝藏秦长安的老窝,想到秦长安已经逃出去了,他反而没那么担心了。秦长安在外面,总比在皇子府来的安全,不过,萧元夏算计他的这一笔账,他还是得跟萧元夏好好算算。 “说吧,床上的女人是谁?” 萧元夏的脑子飞快运转,语气不客气起来。“这是我皇子府的家务事。” 龙厉黑眸里一闪而逝的讽刺微笑,令萧元夏胃底一冷。 “都是男人,本王还能不清楚?那个丫头是皇子府的丫鬟,你大婚之夜喝多了酒,又没去跟皇子妃共度花烛夜,还口口声声这里是禁地,此事已经水落石出了。你不喜欢娶来的皇子妃,在喜宴上喝醉后,稀里糊涂的,就把服侍你的小丫鬟给办了,是这么一回事吧?” 萧元夏听了,气不打一处来,闷声不响。 沉默许久之后,才挤出一句话。“我没必要事事跟你交代。”避重就轻,暂时按兵不动,不能让此事闹出更大的风波。 “本王虽然远在金雁王朝,但听说郡主跟四皇子走的最近,难保本王会认为是你把本王的王妃掉包了,既然皇子府里没找到人,此事先告一段落。”龙厉突然变了脸,和颜悦色地笑着说,一挥衣袖,潇洒地转身离去。 “殿下,要追吗?”几个侍卫还是一头雾水,不知这位来去自如的大爷到底是谁,皇子府几乎乱成鸡窝了,他却拍拍屁股就这么走了,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不用。”萧元夏愁容满面。“多少侍卫受伤?” “回殿下,总共二十七人。” “他们那边呢?” 手下支支吾吾的,很不好意思地说。“好像……只有一两人。” 萧元夏的脸都绿了,送走了这个瘟神,他顾不得皇子府的侍卫损伤大半,心思全在失踪的秦长安身上。真正的新房里只有一个丫鬟,可见秦长安已经逃出去了。至于人还在不在皇子府里,谁也不清楚。 他压低嗓音,冷声道。“封锁皇子府,马上把里里外外都给我找一遍,一定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龙厉翻身上马的时候,已经看到白银策马而来,她没开口,但眼神里藏着很多东西,她没做停留,扬鞭急驰而去。 黑眸一眯,已然从白银的眼底接收到不少信息,他了然地跟上去。 直到一家不起眼的客栈面前,白银守在房间外,龙厉推门而入,窗前站着一个绿衣女子,那背影万分熟悉。 他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看到她安然无恙、毫发无损的那一瞬间,奔波一整天的劳累和疲倦,全部涌上来。 听到后面的开门声,她转过身来,梳着双髻,穿着半旧的绿袄,眼眸晶亮灿烂,一如往昔。 他定定地看着秦长安,她的衣裳真算不上好看精美,但颇有一股自然、飘逸的风流味道,垂在脑袋两侧的双髻,就是寻常丫鬟的样子,挺翘的鼻尖发红,双颊也是绯红,嘴角微扬,宛若是个还未出嫁的小姑娘。 龙厉大步流星地走向她,她的心一抖,同样没料到龙厉竟然是这一身装束,好似时光回到了过去的那些岁月。但不得不承认,印象中的那个红袍青年,已经长成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这一袭圆领红袍,肩膀处以金线绣着神兽麒麟的图腾,墨黑头发以金冠束起,俊美非凡,傲慢奸诈。龙厉这副张狂尊贵的模样,她都三年多没见着了……可惜,有人就是浓墨重彩,一旦入驻了内心,就很难抹去所有的痕迹。 但她也认定,龙厉穿成这样,便是打算让靖王的身份见光了。 “怎么?不认识本王了?”他的脚步停在她的面前,一把搂住她,贴着她耳畔问道。 “你啊,化成灰我都认得。”她淡淡一笑。 虽然不悦她的淡然,但龙厉的眼底还是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你这模样,跟个小丫鬟似的,可是把皇子府的那个丫鬟剥光了?” 她用陌生的眼光看着他,看出了他眼底的打趣意味,那神情、那说话的语调,真是跟过去的靖王太不同了。 温柔。 她看出了不该属于龙厉的一点点温柔。 若是以前,他突如其来的示好,她一定会满心防备,甚至感受到无形的压迫和恐惧。 “你就不想问,为何我会把丫鬟剥光了才能逃出来?” 秦长安攸地抬起头,来睇着龙厉,她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冰寒,让人不敢直视。 龙厉是何等的聪明,一点就通,那个丫鬟就是秦长安的真实写照,显然,她被困在那个屋子里的时候,也是跟丫鬟一样光溜溜的,只能躺在锦被下?! 他的脸阴寒如冰,该死的萧元夏! 他越搂越紧,最终情不自禁地直接把秦长安抱了起来,脚尖离地,秦长安竟然比龙厉还高了一点。 她的玉臂搭着他的肩膀,螓首低垂,双髻垮下一些,有几缕零散的发丝飘然而落,自龙厉的的颊边拂过。 他没让自己爆发,秦长安出嫁前,他才答应过她,要完完全全地信任她。所以,他不问。 仰面吻着她,一面腾出手来,利落地拆下她的双髻,下一瞬,三千青丝悉数飘下,帘幕般遮挡住两人紧紧贴着的脸面。 头上一松,眼前突然暗下来,她没有抗拒他的索吻,反而自然地环住他的脖子。 一个绵长的吻终于结束。 “你心里是不是在想,我在皇子府待了一晚上,是不是被萧元夏……”她气喘吁吁地问,他却不想再听,忍不住又封住了她红润的唇。 龙厉只是这么抱着她,往前走动,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墨玉般的眼瞳炯然发亮,隐藏着怒气,还带着一分温存。 “你这人最爱干净,若我被别人碰过,你肯定是不会再要我了吧。”她这么问。 他收拢浓眉,怒斥一声。“胡说什么?!” 在龙厉错愕的目光中,她难得主动地献上了红唇,贴上他微凉的薄唇。 按在秦长安腰间的大手不禁收紧,他眼底的不快很快化作了一簇火焰,给刚才那个轻柔绵长的吻烧出几分火热的味道。他的手伸向她的脖子,却是小心翼翼地解开那件半旧的绿袄,这种丫鬟穿的衣服,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将所有不属于她的衣服一件件脱下,他覆身压了下去,久违的亲昵很快就勾出了彼此体内蠢蠢欲动的渴望,他们越吻越深,唇齿之间溢出的气息一声紧过一声。 就在他拨开她的腿,急躁地想要得到宣泄的时候,秦长安却狠狠在他腰际掐了一把。 他痛的眼角几不可查地一抽。 感受到他的动作虽然停下来,但看向她的眼神里尽数是不开心和困惑,她突然用双腿夹住他劲瘦的腰际,脚踝交叠着搁在他的臀后,逼得两人用更亲密无间的姿势待在床上。 “有话要说?”虽然,龙厉一点也不想忍,但还是生生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欲望。看得到,吃不着,这算对男人最大的折磨。 “没有。”她摸上他那张俊美却又阴沉的脸,低声呢喃。 龙厉的眼底有锐光闪过,双手撑在她的身侧,他再度把她压下,狂喜瞬间像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风暴,卷住了他,包围住他。 他的眼亮的惊人。“没有?”她是指…… 她无奈地摇摇头:“你的心眼有多大,我还能不清楚吗?你饶是不问,难保心里胡思乱想。” “说本王小心眼?”腰际被狠狠拧过的地方还有些疼,他本想发火的,却又不知该如何发作,这女人未免胆子太大,可是后来想想,若她成了胆小如鼠的懦弱没用的小女人,他才不会在她身上花费这么多心思。 093 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萧元夏想要娶我,如你所说,是因为我特殊的命格,但念在以往的情分上,他的教养好,做不出强要女人的事。”她语气淡淡,好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双手抱在他的腰际,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火热的温度,享受着那种从未有过的安心。 龙厉一噎,恶狠狠地瞪着她,本来听到萧元夏没碰她的确是好事,悬着的心刚松了松,听到最后一句,满腹好心情化为乌有。不是应该骂的是萧元夏那个有胆做没胆认的家伙吗,怎么她一转头,又开始指桑骂槐了?! “他做不出来?那是他还没有充分的时间做!”他俊脸一沉,阴恻恻地冷哼一声。 “只是对不住那个过来伺候我的小丫头了,她还真是无辜遭殃了。” “你非但不用觉得亏欠她,相反,她还得谢谢你。” 什么意思?当她探索的目光再度落在龙厉脸上的时候,他却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重重地在她脸上亲了口。 这下子,换成秦长安懵了。 “本王一天一夜没休息了,能不能让本王好好睡一觉?”他用力按住秦长安的纤腰,凑到她耳边低声说。 “正巧,我也困了,我们难得想到一块儿去了。”她扯过被子,两眼一闭,说清楚了最重要的那件事,几个吻已经耗费了她所剩不多的体力。 龙厉却不乐意了:“竟敢掐本王,看本王怎么收拾你。” 他的睡觉,哪里是单纯睡觉的意思?!这女人装傻还挺有一套,他疯了一般找了她这么久,刚才又被撩拨出了满满当当的欲望,竟然让他偃旗息鼓?! 面对他的耳鬓厮磨,大手游离在她的身上,秦长安知晓龙厉的性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床事上也是如此。 她没法子,只能松了口。“就一回。” 话音刚落,男人就缠上她,一手攫住她的下巴,吻得缠绵悱恻,直到吻得她意乱情迷,小脸浮出桃花般好看的气色,他蓄势待发,下腹一紧,身体已经绷得宛若石块。 一遇到她,他的威风都到哪里去了?龙厉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栽了。 门外突然一阵闹腾,秦长安睁开眼,双手抵住他的胸膛,还未探头看看,就被龙厉扶正脸,不让她分心。 “外面是不是有什么事?” “不会有事的,马超李闯他们守着。” “这么多人守在门外,你还非要做这档子事!”她咬牙切齿地说,但脸上怒气不显。 他完全无视外头的聒噪,抱起秦长安,把她贴向自己的身体,偏头去咬秦长安的耳朵。“继续没做完的事,本王最反感半途而废。” 没多久,秦长安不满的声音从帐幔后头传来。“不是说好了就一回?怎么还来?” “本王可没答应,那是你说的。”龙厉的嗓音很低,还有隐隐的压抑,狡猾如他,一回怎么喂的饱他?不过磨着缠着,他早有对付秦长安的一套,也算是一种别致的乐趣。 秦长安收紧抱着他的手臂,发现他因为这个动作而薄唇微扬,情欲勃发的俊脸极为魅惑人心。烛光在他脸上摇曳闪烁,不太分明,偏偏那双黑眸里流光溢彩,形状美好,好似里头有个漩涡,把她所有的神魂都吸进去。 她青丝里溢出的淡淡香气令他最后的那份愤怒稍减,短短几天没见到她,又发现她无缘无故失踪了,才让龙厉看清自己对她的思念早已浮上心头,他更笃定一定要把秦长安绑在自己身边! 龙厉按住她手腕的大手沿着她的玉臂,一路滑下,动作轻如羽毛,撩的秦长安心弦颤动,连同她的娇躯也开始发抖。那感觉她很清楚是什么,一旦他的手离开了,她又觉得空落落的难受。 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喉结一滚,直到再度覆在她柔若无骨的娇躯上,她情不自禁地弓起身子。 看清她眉眼处的倦色,这才放过她,只是把她抱在怀里,直到滚烫的火焰渐渐冷却,他才问道。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还不是你来的巧?皇子府里到处都一团乱了,谁也没留意有个小丫鬟溜出正门,所有的侍卫全都被调到萧元夏身边去了。” 他抬了抬眉:“明知道是本王找上门了,你可以不用走,为什么不留下来跟他对质?”一旦秦长安出现,萧元夏百口莫辩,这是最好的人证。 “我知道一旦你以靖王的身份来了北漠,你不把北漠闹个天翻地覆,肯定是不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汹涌着愤怒的黑眸锁住她的脸,他极为不快。“他们算计本王的女人,还弄了个假货待嫁,想怎么着?” “他们找了个跟我相似的女子,因为相信你并未见过我,只凭画像很难发现其中的一样,就算发现了,新婚夜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看在对方也是个美人的份上,也许你不见得会翻脸。” “北漠人的脑子,实在简单。”他嗤之以鼻,这世上多的是这些半吊子,自以为是地居心叵测,机关算尽,但在他眼里,就是一个笑话。 “你见过替我出嫁的那个女人了?”她眯了眯美眸,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见了。” “真的像我?” “最多五六分,况且,声音的底子也有几分相像,本王怀疑她是乐户之类的出身,擅长模仿人声,居然就被她蒙混过关。” “你怀疑?怎么不仔细审审?” 龙厉的脸色微变,俊脸转过些许,挤出两个字。“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秦长安猛地坐起身子,被子从她凹凸有致的身段上滑下来,即便感受到龙厉的眼神骤然一沉,她还是要问个究竟。 他不吭声了。 秦长安看出来了,问题出在他身上,她柳眉倒竖,用力地扳过他的身子,逼得他不得不跟她四目相对。 “你杀了她?” “正在气头上,就杀了。”他闷着嗓子回了句,古怪的情绪在心中游走,居然有些心虚。 心虚?他什么时候心虚过?但秦长安不喜欢他随便杀人,这一点,他是心中有数的。 她是有些生气,可是又不能抱怨什么,龙厉的性情本来就如此,他从不知善良宽仁为何物,再说光看他不顾一切带人毁了皇子府正门的大阵仗,她不难揣摩当时他的心境,难得这么个老奸巨猾的男人能流露出一丝真性情,她还能怨他什么? 她没再刨根问底,话锋一转。“我们先把这件事理清楚,你可曾在皇子府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本王告诉你一件事,一定在你的意料之外。” “什么事?” “梁雪也在皇子府。” 秦长安面色一白,眉心微蹙,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这阵子,梁让告假不上朝,实在蹊跷,直到看到皇子府里的梁雪,本王才想通了里头的联系。恐怕在你出嫁前,萧元夏已经成功说服了皇帝,但碍于萧元夏跟梁家有婚约,大婚在即,就这么退婚,梁家不见得会吃这个闷亏。更别提萧元夏想娶你的理由,极为玄虚,不能轻易告诉外人,恐怕跟梁家也说的不清不楚。” “昨日皇子府迎来的花轿里,坐着的是梁雪?” 龙厉深不可测地摇了摇头。“错了,花轿里坐的是你。” “那梁雪怎么出现在皇子府里?就算要做戏,你突然杀过来,谁也不知道,难道萧元夏还能未卜先知?!” “有没有可能,昨日进了皇子府的,有两顶花轿?”他捏了捏她的手指,眉宇之间一派讳莫如深。 “两顶?” “既然萧家父子相信你是凤凰的命格,你昨日坐的肯定是进正门的花轿,至于梁雪——”他顿了顿。“应是偏门进来的,梁雪本是皇子妃,短短几日,从正妃降为妾室,萧元夏又没在她的新房里过夜,所以本王见她的时候,她一脸愤懑不甘,心灰意冷,活像是打了霜的茄子,况且,她穿的并非大代表正妻的大红色衣裳,而是梅红色,那是侧室穿的,没错吧。” 龙厉的推测滴水不漏,不无道理,但落入秦长安的耳朵里,她还是满心震惊。但喉咙好似梗着一个异物,她听了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本王已经让人去查了,即便梁雪是从偏门进来的,那么一顶轿子,再怎么低调,难保没人撞见,想查明白,一点不难。” 她默默点了点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梁家怎么会答应?” “自古以来,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萧儒一定许下了承诺,以后扶持萧元夏为皇位继承人。如今梁雪是当了侧室,但以后能在后宫当个地位颇高的妃子,照样能为梁家光耀门楣,为梁家拉拢势力。” “梁雪此番定是气得够呛,她本来就看我不顺眼,本想着当了皇子妃,以后的身份就高人一等。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居然成了妾室,怕是在心里不知扎了我多少回小人。” “还不都是你那命格招来的祸端?”龙厉拨过她柔软的发丝,薄唇压在她的额头,没好气地问。 “什么时候,我还是得见见徐神官,他给我挖了这么大个坑,可把我害惨了。”她心情依旧烦躁,但因为他宠溺温柔的小动作,却稍稍松懈下来。 他下颚一点,神色倨傲坚决。“本王同你一起见他,看他一个瞎子能耍什么花招。” “还有一个人,你帮我找一下,她叫婉容。” “不用查,她叫陶婉容,善于点穴,是四皇子府的一等大丫鬟,你身边那个叫翡翠的,没有隐瞒,还算忠心。” “想个法子,我要见她。” 龙厉阴郁地抿了抿唇,饶有兴味地以手指卷起她的发丝,“秋后算账?”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愿他们够聪明。”她的脸色冷下来,宛若结了一层冰霜。“这回被人利用的滋味,实在不好。陷害我的人,我会让他全家上下都鸡犬不宁。” “招惹本王的女人,不就是招惹本王?他们一个都逃不了。”这一句,听似玩笑话,但因为他紧咬牙关,也带出几分狠厉的味道。 说完,下颚抵住她的额头,抱的更亲密起来。 “郡主,我端来了午饭。”白银在门外敲了敲门。 “我还真饿了。” 龙厉比她先一步起身,穿了里衣,再将他的红色外袍套在她的身上,才开门接了过来。 秦长安心安理得地喝着温热的鸡粥,胃里暖暖的,连带着身子也舒适起来,身旁的男人一手撑着下巴,眼神总是若有若无地飘向她,她也佯装看不见。 龙厉的圆领红袍穿在秦长安身上,过分宽大,当她抬起手臂夹菜的时候,广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玉般的藕臂,青丝垂在腰际,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舞动。 他的眼神微微暗下,原本褪去的激情,再度在心中蠢蠢欲动,心痒难耐,好似有一只大手,用力揉捏着他的心脏。 即便在他的眼神里感受到跳跃的期待和亢奋,秦长安还是胃口挺好地喝了两碗粥,而龙厉却心不在焉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咀嚼,姿态透露着皇族的高雅。直到她餍足地放下碗筷,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打算回床上继续躺会儿补个眠的时候,某人终于按耐不住,长臂一伸,把她拉过来,跨坐在他的腿上。 “你吃饱了,也该喂饱本王了吧?”他骄傲地扬起下巴,手掌来回地摩挲着她因为外袍松开而袒露在外的双腿,言语之中已有暧昧的暗示。 她淡淡睇着他,双手搭在他的肩膀,眉眼没有一分妩媚,但这一件男子的外袍宽松地套在她玲珑有致的娇躯上,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别样风情,让龙厉隔着一层丝绸感受到红袍下一丝不挂的身子就在咫尺之间的距离,他还是情不自禁地起了欲望。 “你怎么都喂不饱,我还是别自不量力了。”她轻哼了声。 “秦长安,这算不算是失而复得?”他扯开她的衣襟,让这件红袍摇摇欲坠地挂在她的身上,好似一片火般的枫叶,衬托着白雪般的肌肤,更是美到了极致,不可方物。 她没说话,感受到他的俊脸贴在她的胸前,她的心潮澎湃,最终只能牢牢地抱住他的脖颈,任由他胡作非为。 失而复得吗? 失去她,他真会濒临崩溃吗?! 只是她无法感受失而复得的滋味,是何等的喜出望外,但看到龙厉的时候,她真是松了一口气,心里也没了先前的排斥感。 她认定自己可以不用依赖任何人,更不屑依附男人而活,但他的出现,把她的孤军奋战变成了两人的并肩作战…… 她曾经以为,和亲出嫁后,萧元夏就可以断了所有不该有的念想,他们的情分始终都差那么一点,根本无法当夫妻。 为什么萧元夏迟迟想不通呢?甚至不惜一切手段,也要把她强留在北漠?就因为那些不可靠的虚无的命理之说? 想到此处,她的心不停地紧缩着,龙厉似乎被她的情绪感染,不停地啄吻上她的唇,低哑道。“在本王的怀里,不许想别的男人。” 她鬼使神差地点头,难得顺从地仰起脸,接受他的亲吻,许久之后,两人才在椅子上迎来了一波深至内心的颤抖。 脑袋搁在他的肩头,她轻垂着眼睫,心中的震撼宛若涟漪般一圈圈无声荡开,她是比一般的女子胆量大,却也没料到会跟龙厉在椅子上欢爱。 真是他狂狷不羁的性子污染了她,还是……一时情动,犹如火山喷发,理智早已被抛到脑后,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感受那种被需要被宠爱的温暖?! “今日,萧家父子肯定忙着找对策应付本王,你安心睡,明日,本王带你进宫看一出好戏。”他把娇软无力地女人横抱起来,轻放在床上,替她清理了身子,才将被子覆盖住她,用低不可闻的嗓音说道。 “唯恐天下不乱。”她无奈地牵扯一道笑容,但语气里却没有往日的针锋相对,似乎还藏着一丝隐隐的纵容。 她脸上的笑容敲击着他的心,龙厉忍不住伸出手轻揉她细腻的脸颊,随即躺在她的身旁位置,搂着她低声说。“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微微一笑,她闭上眼,整个身体松弛下来,很快就陷入沉睡。 这一觉,或许是因为欢爱过的关系,又或许是一天一夜都不曾好好休息过的关系,总之秦长安睡得很沉。 冬夜的寒凉,她完全感受不到,龙厉身上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好似一个大暖炉,她睡着睡着,整个人都贴上去,不但如此,四肢宛若缠着大树的藤蔓,越缠越紧。 龙厉的嘴角不自觉上扬,黑眸中涌入些许的温存,方才明知她累极,他还是缠着她要了三次,不只是一时之间难以自控,而是,唯有当她融入他体内的那一刻,他才能说服自己,秦长安这个女人依旧真实存在。 他历经千辛万苦才能抱得美人归,好不容易用和亲赐婚这一招把秦长安变成他名正言顺的王妃,怎容许有人半路拦胡?! 翌日,北漠皇宫。 殿内的空气一度凝结成冰,萧儒反复打量着眼前的年轻男子,他二十来岁,一袭圆领红袍,双肩绣着金色麒麟,脖子围着黑色狐毛围脖,贵不可言。眼若鹰隼,挺鼻略勾,唇薄似翼,一对斜长入鬓凌厉如刃的剑眉,锐气十足,在他俊美的脸上划出了一抹轻狂。 “你就是靖亲王?”萧儒笑着问。 “如若不信,直接把金雁王朝的礼官和朱齐富拉过来认一下不就成了?”龙厉问的漫不经心,也不行礼,往旁边的红木椅上一坐,态度跟恭敬谦卑完全扯不上关系。 萧儒的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抽,传闻中的靖王龙厉目空一切,眼高于顶,心狠手辣,无视礼教,虽然年轻,却是个十足的霸王,跟眼前这人极为相似。金雁王朝派来的管事公公叫朱齐富,此人也知晓,更是坐实了萧儒的猜测。 “靖王来北漠做客,怎么也不让人提前通报一声?”萧儒问的客气,但心底却是一片寒意,这个靖王来到北漠境内却无人发现,不正是说明北漠在这方面大有漏洞?一个别国王爷,还是握有兵权的,从天而降,萧儒能不如芒在背吗? “本王急着来看郡主,那些繁文缛节,能免则免。”龙厉说到这句,才偏过俊脸,望向身侧的秦长安。 秦长安眉目淡淡,没有多余的喜怒,在外人面前,他们就是一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决不能流露半点熟稔的神情。 094 形同陌路 “听闻靖王昨日在四皇子府闹了一通,长安,你到底是从何处脱险?”萧儒一脸关切。 她缓缓抬起脸,正视着她救了两次的皇帝,嗓音清冷。“长安是被一个叫做婉容的宫女掳走,之后的事,长安毫无印象,昨日是我的婢女把我救出来,据她所说,长安的确是在四皇子府里。之后,在街上巧遇了靖王,我才知晓有人代替我出嫁一事。” 萧儒圆滚滚的身子一震,眼底闪过一道利光,本以为秦长安绝不会当众打他的脸,他却是低估了她吗?只是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秦长安的话里留有余地,他怎么会听不出来? 秦长安看似是全盘托出,毫无保留,实际上对昨日逃出生天的事情经过,稍作保留和修饰。今日本就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戏,谁都在演戏,玩心计,看最终此事如何收尾。 北漠势必要给她一个交代,否则,她绝不会就这么委曲求全灰溜溜地离开。 “一个叫婉容的宫女?”萧儒招招手,喊来身旁的公公。“天赐,去查一下,这个宫女的底细。” 等待的时候,萧儒还是打量着龙厉跟秦长安,他们两人偶然相遇,似乎龙厉也极为满意这个未来的妻子,他不由地皱了皱眉,事情越来越难办了。 龙厉挑了挑好看的眉:“本王在送亲队伍里见到了另一位郡主,想问问皇上,北漠到底给本王准备了几个新娘子?” “当然只有一个……。”萧儒咳嗽了一声。“金雁王朝的天子指定是要长安郡主,朕虽然不舍,但还是让长安风风光光地出嫁,出嫁的一切规格比照和亲公主。靖王这是在怀疑朕,怀疑北漠,岂不是抹杀了朕的一片良苦用心?” “本王进了那位郡主的帐内,她受了不小的惊吓,就算本王想要审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不如当面对质。”龙厉皮笑肉不笑,冷声说。“她已经在外面了。” “什么?”萧儒心中一惊,但惊惧之余,毕竟是在皇位上坐了二十多年的天子,任何人要进宫,都不可能没有通传就这么畅通无阻在殿外等候的。宫里一道道关卡,要想见皇帝一面,没这么容易。 “您年纪大了,莫不是耳背吧?”龙厉不以为然地冷笑。“打开殿门瞧瞧不就成了?” 萧儒面子挂不住了,他是北漠天子,身边多得是甜言蜜语的,龙厉言语不逊,尖酸刻薄,换做平日,早就该拉出去斩了。虽然又气又恨,但他若是此刻反对,难免被龙厉误认为心虚作祟,于是乎,他点头。 “好,让她进来。” 殿门一开,几个吓得脸色惨白的小太监颤颤巍巍地抬着一个竹床进来,上面覆着白布,一掀开,里面正是一具身着嫁衣的女尸。 秦长安亲眼见了,此女的五官果然跟她有些相似,只是这女子眉心没有她的朱砂痣,那一点是画上去的,如今早已变得模糊。 女尸的衣裳完好齐整,但双目暴突,几乎眼珠的黑都看不到,由于已经死了一天,肢体僵硬,苍白的脖子里,残留着五指的掐痕,如今已呈现出黑紫色。可见当时,龙厉是在盛怒之下,完全没有收敛力道。 她移开视线,眼神愈发清冷,望向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萧儒,波澜不兴地问。“皇上,她是谁?” “朕如何知道?一定是有人不怀好意,耍了阴谋诡计,想要从中挑拨北漠与金雁王朝两国的关系!一旦朕找出幕后主使,定要将此人千刀万剐,杀鸡儆猴,以儆效尤!”萧儒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他没料到龙厉年纪轻轻,却如此歹毒。说什么当面对质,其实却已经将人处死!也不知道这具尸体是怎么越过层层关卡,凭空出现在殿外的,他心中涌入更多未知的不安,可见龙厉如此气定神闲地单刀赴会,身后却有着不少高手包围。 可惜了,他的金銮宝殿,天龙威仪,却因为这一具女尸而沾了晦气! 龙厉修长白皙的手指,摩挲着光滑的下巴,轻轻一笑。“是啊,一定是有人心怀鬼胎。再者,本王进了这女人的帐内,她身份败露之际,甚至敢对本王动手。本王不得不怀疑,她的真实身份是披着一层美人骨的刺客,一旦本王跟她行了周公之礼,牡丹花下死,怎么做了风流鬼都不知道——” 萧儒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既然这女人已经死了,如今只剩下一条路,就是把所有的脏水都往死人身上泼,反正,死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开口说话的。 “查,翻天覆地地给朕查清楚!不得有一丝遗漏!到底这女人是什么来头,又是谁派来的刺客!朕倒要看看,谁敢在两国和亲的大事上动歪脑筋!” 对于萧儒的装腔作势,龙厉的薄唇始终都勾着嘲弄的笑意,这些话权当玩笑听着,不往心里去。听腻了,他朝着秦长安邪佞一笑,但她还是冷若冰霜,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模样,让他激恼。这女人!说好了演戏,她还演上瘾了! “本王不知这种勾当,在北漠需要多少日才能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再者,本王瞧着郡主受了不少委屈,北漠若不能给本王和郡主一个交代,这页就翻不了。”龙厉笑着说,但其中的威胁意味,极为浓重。 “查清不难,约莫要半个月——” “半个月这么久?本王手握兵权,留在北漠这么久,若是害的北漠人心惶惶,可不是本王的初衷啊。” “那就十日。” 他若有所思,依旧阴阳怪气地冷笑。“十天时间,本王手下的将军足以攻下一座城池…。” “五日,靖王,兹事体大,最少要用五日时间。”萧儒恨不得马上就召集几个亲信,将这件事的利害关系林林总总分析一遍,找出最好的解决方案,当然,更重要是找到最好的冤大头,推出去当替罪羔羊,保住北漠的名声。 “三天。”龙厉抬起下巴,蓦地,双眸一利,迸出厉光。“本王只能给北漠三天时间,这是本王最大的耐心。” 正在气氛极为尴尬,空气好似要冻结的时候,名叫天赐的宫人疾步走来,面色透着惶恐。 “皇上,四皇子殿下在外等候。” 萧儒脸僵了,这时候萧元夏应该避避风头,枪打出头鸟,他怎么自己送上门来了?! 可是,宣还是不宣? 看萧儒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龙厉幽深的黑眸更加深沉,染上难洗的浓墨。“本王跟四皇子不打不相识,正想见见他,他这就来了,巧得很。” 见这个瘟神都发话了,萧儒不能再被抓住把柄,只能镇定地开口,随意一挥手。“宣。” 萧元夏跟往日无异,身着华服,只是脸上被打了一拳,嘴角的青紫色,并未消退。 龙厉不着痕迹地观察秦长安的神色,她虽然看到了,眉头微微一皱之外,再无别的表情,淡然的脸上依旧没有喜怒。 下一瞬,她就将双眼转向龙厉,横眉冷对,眼波闪烁,似乎在质问,这是他打的? 龙厉轻哼了声,无所谓地耸耸肩,已然默认,昨日没跟秦长安说揍了萧元夏这个情敌一拳,是觉得没必要,但如今看着萧元夏的狼狈相,他依旧心情大好。 两人这番细微的交流做的自然而然,双方都没感觉到什么,但一旁走来的萧元夏却尽数看在眼里,内心讶异不已,心底的阴霾更是沉重。 他派人在皇城搜了个遍,也没能发现秦长安的踪迹,为什么偏偏是靖王找到秦长安?难道他们才是天生一对,天赐佳缘?! 他不甘心地暗暗咬了咬牙,但牙齿传来的酸痛,让他眉头紧皱,整个人看来愈发憔悴。 当秦长安的目光横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望向她,眼神浮动着光芒,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 但她只是冷淡地一瞥,随即收回目光,没有对萧元夏流露出半点不忍和心疼,只是一刹那,这样的反应,已然像是一把尖锐的利刃,深深扎入他的要害。 秦长安看向萧元夏的眼神,已经跟以前不同了。 形同陌路。 当下在萧元夏脑海里,跳出来的就是这么四个字,他心中苦涩至极。本来可以用一些手段娶到秦长安,他是真的欢喜,可是短短一天而已,这点欢喜已经被连绵不绝的苦意压过,只觉得心口仿佛被重重锤了一下,眼前一阵发黑,身子一软,险些靠在椅子上。 萧儒见萧元夏骤然脸色发白,脸上还有受伤痕迹,吓了一跳,连忙扬声喝道。“元夏,怎么回事?来人,去请御医来!” “不用,小伤而已。”萧元夏的眼飘向一身悠闲自在的龙厉。“靖王居然能误打误撞遇到郡主,我该恭喜一声。” 龙厉也不客气。“是该恭喜,若不是本王找到郡主,四皇子身上的嫌疑可不能这么快洗清。” 萧元夏强压下心中怒气,不疾不徐地说。“但是贼人把郡主窝藏在皇子府里,这是不争的事实,我难辞其咎。” 秦长安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直到看得萧元夏心中发虚,不得不避开她犀利的目光,藏在衣袖中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 他不能认罪,一旦承认是他派人把秦长安软禁在皇子府里,那么,他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这一步,就全都白费了。 所以,他只能说谎。 在皇子府的新房里,他单独见过秦长安,此事只有他们彼此知晓,若是秦长安想把他揪出来,也不用等到现在。 “当然,本王也要恭喜四皇子,你在新婚之夜宠幸了一个丫鬟,皇子妃大度,想必不会心生嫉妒吧。” 龙厉此言一出,秦长安的心陡然一沉,怪不得他说绿柳那个丫鬟不但不会遭殃,反而要谢谢她……这个狡诈的男人,早已算计了萧元夏一把,存心让人膈应。 可不是吗?萧元夏没能留住秦长安,梁雪又是个不得他欢心的,更别提他碰都没碰那个丫鬟,却飞来横祸,被扣上了跟丫鬟有染的帽子。 若是别的男人,妻妾成群也就算了,萧元夏是皇子之中较为洁身自好的,就算是侍妾,也都是大家闺秀,皇帝的儿子是不屑要一个没有身份也带不来任何助益的丫鬟。更别提绿柳姿色平平,浑身上下挑不出半点吸引男人的地方。 萧儒听不下去了,脸色铁青,恨不得胡子都竖起来。“什么丫鬟?” 大皇子一死,萧儒百般后悔,当年年轻气盛的时候不该要了一个宫女,否则,也不至于生出这么个满脑子想着篡位的大皇子!之后,看重萧元夏也是因为他行为举止不失分寸,在女人方面也从不胡闹,新婚之夜没去新房也就算了,还被外人知晓他跟丫鬟厮混的丑事?皇族的脸面,岂不是都被他丢到金雁王朝去了! “父皇,儿臣是对一个丫鬟心生怜惜,想把她提为通房丫鬟……”萧元夏骑虎难下,只能忍下来。 “混账东西!”萧儒怒不可遏。“你要几个通房朕不想管,但你就是不能在大婚做出这种事,你把梁让的女儿当成什么了?一个名媛贵女,还不如一个干粗活的丫鬟?你那么多书都读到脚后跟去了?!你太让朕失望了!” 龙厉深感看热闹是他最大的乐趣之一,最好这对父子反目成仇,他血液喷张,目露得意。 秦长安却是心如止水,当一个安安静静的看客,心中愈发清明。 萧儒骂的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喝了两口茶水,指着萧元夏又是一顿训斥,龙颜大怒。“滚回你的皇子府去!朕要你面壁思过,不得出门,罚抄五百遍心经!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朕!” 这不就是对四皇子禁足了吗?她心中悚然一惊,却也知晓萧儒护子心切,面对不好惹的龙厉,他罚的越重,反而是救了萧元夏一把,至少萧元夏不必再卷入这场深不可测的风波里来。 龙厉听了半响,才勾唇一笑,嗓音清滑,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感觉,让人不寒而栗。“不过是宠幸了一个丫鬟,皇上何必罚的这么重?本王倒是觉得,身为皇子,非但没有自持尊贵,反而对一个丫鬟怜香惜玉,可见四皇子是个有情郎,皇上何不撮合他们,何苦让劳燕分飞?” 听到这儿,秦长安都受不了了,这男人到底还要把水搅的多浑?! “四皇子若是不能给小丫鬟一个身份,反而会让人笑话,再说了,吃都吃了,还不给人一个名分吗?”龙厉的言语更加露骨。 萧元夏恨恨地看向龙厉,心中有气,却又无法发作,忍了又忍,被泼了脏水已经够倒霉的了,更何况从头到尾秦长安都在场,他不敢想她是如何看他的,又不敢奢望她再多给一分信任。他羞愧至极,却又无可奈何。 “靖王,郡主如何被掉包一事,朕既然答应你,就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至于其他事,你还是高抬贵手,别再介入了。”萧儒脸色不佳,说尽好话,瞥向异常沉默的秦长安,又说:“长安,靖王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对北漠不甚熟悉。但你应该明白,此事只是个意外,朕是如何推进这桩对两国有利的婚事的,你不如私底下跟靖王好好说说。” 秦长安浅浅一笑,笑容却不达眼底。“该说的,我当然会跟靖王解释,不过三日后,长安也希望从皇上这里得到真相。” 这话绵里藏针,看起来极为恭顺,实则也有着不屈服的决心。 萧儒太阳穴隐隐作痛,觉得棘手极了,只能随便说了几句场面话,打发他们走了。 为了息事宁人,自然又是给秦长安送了不少昂贵不菲的好东西,出宫的那辆马车,几乎都塞不下了。 当龙厉扶着秦长安上马车的时候,她余光扫过,看到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衣袍一角略过她眼底,但她没有回头,只是攥紧了龙厉的手,钻进了马车。 龙厉自然感觉到身后的那道目光羞愤交加,但他选择视而不见,黑眸一闪,不明的幽光暗暗浮动。 昨夜……他们共度一夜,已然是真正的夫妻了。 萧元夏身子绷紧,以男人的直觉,他不认为龙厉会放过亲近美人的机会,更别提龙厉本就是秦长安名义上的丈夫,即便他要对长安做什么,也是理直气壮。 但,这一口气,他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被龙厉编排好色的罪名,在长安和父皇面前出了丑,有苦说不出,说不定还要做足面子把那个他没见过几面的丫鬟收下来……为何事态会发展的一发不可收拾?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马车已然徐徐开动,好似他跟秦长安的距离,也越来越远,遥不可及。 秦长安的命格对他有利,又是他喜爱欣赏的女人,他本以为鱼和熊掌可以兼得——但如今却必须目睹她成为其他人的囊中物!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压错宝了,神色略显焦虑,一种从未有过的寒凉,从心中窜出,嘴角的抽痛,渐渐变得麻木。 郡主府的书房。 “本王怎么想,还是太轻饶他们了……以萧儒老皇帝的性子,他肯定会推别人出来背锅。”龙厉率先打破沉默。 “我是看走眼了,我以为一度隐忍,审时度势就够了。”她轻轻一叹。“不论哪个皇宫,都是吃人的地方,皇族里出来的男人,一个个全都不是吃素的善茬,我这几年步步为营,走的小心翼翼,没料到离开的时候,还是一不小心就成了人家的盘中餐。” “秦长安,一棍子打死所有人,你可真够狠的。你对萧家父子有多失望本王管不了,就是不能把本王也跟他们算作一堆。”他不满地说。 “谨遵教诲,靖王爷。”她放下茶盏,低眉敛眸,一副温顺恭谨的姿态。 “起身吧。”他高傲地说。 秦长安盈盈起身,心思飞转。其实龙厉的心机比萧家父子更重,有时候她偶尔也会搞不清楚他心里头的那些算计,但至少有一点她很清楚,即便藏着他的私心,他不会把她推到火坑里去。 “本王带你见一人。”龙厉把她拉到身旁,径自往前走去。 她有些疑惑不解,不过很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没有拒绝,当她见到柴房里被五花大绑的那个女子时,所有的回忆全部翻卷而来。 此人正是婉容,她面容姣好,有着端庄得体的气质,所以她冒充是宫女的时候,秦长安并没有怀疑她的身份。 但此刻,婉容不但被绑着倒在柴木上,嘴里还塞着布条,脸上肿的厉害,一看到他们走近,身子不停地往后缩,眼神里满是惊恐。 “你在哪里找到她的?”她有着不详的预感,皇帝是势必会把婉容推出去当挡箭牌的,但婉容早先一步被龙厉神不知鬼不觉地囚禁在郡主府里,皇帝岂不是少了一个替罪羔羊? “她只是一枚棋子,不管能不能把你掳走,她的下场都是一样的。” 龙厉丢了个眼神给身后的马超,马超将婉容嘴里的布条取出,她惊惶不定,又是一阵瑟瑟发抖。 秦长安再赞成不过,她被掉包是不能见光的,所以,一切经手此事的人,都不该被留在世上,免得有朝一日反咬主子一口。 “如果本王的人晚了一步,她如今已是一具不能说话的死尸。”他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超搬来的椅子上,拍了拍红色华袍上的灰尘,意味深长地笑望着她。 言下之意很明显,他就是要把萧元夏的真面目暴露给她仔细瞧瞧,要她明白,什么温润如玉、什么良善君子,全都是浮云。每个人,都会有丑陋黑暗的一面。 “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一遍,也许我能保你一命,否则,等待你的就是痛不欲生。”她俯下身子,一把攫住婉容的下巴。 婉容的眼睛里浮现出一层水雾,失魂落魄地呢喃:“不会的,殿下不会杀我的,他答应过我,只要此事一成,就……就……” 095 当我是青楼卖笑的? 秦长安一看不对,马上扼住她的牙关,不让她有咬舌自尽的机会,见她还是死不悔改,执迷不悟,她一个不耐和厌恶,扬起手就是一巴掌。 “你还在做什么不切实际的美梦?难道要我提醒你,你只是一个洗衣妇的女儿,从小就被卖到皇子府里,不过是有点小聪明,学了点穴的功夫,能让萧元夏在需要用人的关键时刻才想起你来。否则,你也不想想,他曾几何时给过你任何情意和承诺?一切不过都是你少女怀春、自作多情罢了!”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婉容犹如被拔出体内的主心骨,风中残烛一般,清丽的脸上滑落两行清泪,只是她的眼底突然生出一丝玉石俱焚的偏执,挺身而出,朝着一旁的墙壁狠狠撞上去。 秦长安眉头一拧,眼睁睁看着婉容撞过去,但有人动作更快,犹如一阵风挡在她的面前,她撞上男人坚硬如铁的胸膛,一个踉跄,跌坐在地,受到重击的额头瞬间红了。 “马超,做得好。”她看向那个不动如山、动作迅猛的暗卫,眼神余光撇过龙厉,某人面对婉容试图自尽的做法,依旧云淡风轻,神色闲适,甚至连慵懒的坐姿都没有改变一丝一毫,可以说是真的无心冷情。 “本王最擅长刑求,再牢的嘴,本王都能不择一切手段撬开来。”龙厉的双目闪闪发亮,宛若星辰,嗓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滑,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亢奋。 跟秦长安一年多,他险些把原本的乐趣也全部忘了。 婉容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不经意一抬头,望向龙厉那张俊美的面庞,足以让任何女子都心神荡漾的那张脸,此刻却宛若恶魔般邪佞残酷,花瓣色的薄唇上扬,脸色明暗交错,容貌多了阴影。 她顿时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越抖越厉害,好似在风中瑟瑟发抖的落叶。 “需不需要本王把她的皮剥下来,做一盏人皮灯笼?”他似笑非笑,睇着秦长安的背影,见她一身绷紧僵硬,如临大敌的模样,嗓音放的很轻,听来却更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催命符一般可怖。“这女人皮肤还挺白的,做出来的灯笼肯定也好看。” 秦长安脸色冷凝,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女人,嘴角有笑,却冷若冰霜。 “陶婉容,你给我听好了,这位就是靖王,你把我掳走,是不可饶恕的大罪。靖王盛怒之下,已经杀了那个替身新娘,当然,如果你一心求死,也要保住你心中的那个人,我无话可说。不过你别忘了,死,有千百种法子,是一刀下去毫无痛苦,还是千刀万剐凌迟处死,这就不能由你说了算,全屏靖王处置。” 龙厉了然地瞥向她,眼底露出一丝兴味盎然,不免想起她年少时,就已经见识过他折磨罪犯的地牢,该狠心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有妇人之仁。 “死,是最容易的事,但你当洗衣妇的老母亲总是无辜的吧。”她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地踩上婉容的痛处。 婉容的眼神涣散,一双大眼睛极为空洞,披头散发地坐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四皇子到底允诺了你什么?当他的侍妾吗?”秦长安凉凉一笑,事已至此,她对萧元夏失望透顶,如果他用这种不入流的方法利用一个暗中爱慕他多年的丫鬟,她就更瞧不起他了。 她的声音传出哽咽。“别胡说……我跟殿下之间……是清白的……是我偷偷地喜欢他,从小到大都喜欢他,我没有别的要求,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低贱,究连当他的侍妾也是不够格的……我只想一辈子留在皇子府,等卖身契上的时间到了,也不会被赶出去,能永远地看着殿下就好。” 秦长安的神色不变:“你倒是深情。” 龙厉忍着内心的残暴,面上一片平和。“别急,本王对付不肯说实话的人,很有一套。她既然学过武,难免多几分没用的骨气——不如让她浑身筋骨尽碎,除了脑袋能动之外,就是一个废人,你说这法子如何?” 婉容本以为落在他们手里,纵然逃不过一死,心里早有准备,谁知撞墙自尽被拦下来,还听到这种骇人听闻令人发指的极刑……她虽比一般女子要坚韧些,可是筋骨断裂,成为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活着还不如死了! 秦长安脸色不变,略显清冷,婉容这么顽固不化的痴情女子,显然是不会出卖珍藏在心尖上的男人。龙厉的威胁,真能奏效吗? 她转过身,丢下一句。“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 龙厉缓步跟在她的身后,秦长安几乎把整个郡主府都走了一遍,才在长廊停下,她斜斜地靠坐在雕花木栏上,曲着双膝,望着远方的晚霞,异常的沉默。 “生气了?” 他坐在秦长安的身旁,拉过她的手,刚才她怒急攻心,打了婉容一巴掌,龙厉当然不在乎别人的死活,只管她的手疼不疼。 果不其然,手心一片红艳艳的,他拉到自己的嘴边,薄唇贴上去,轻轻吻了下。 “以后这种教训下人的活儿,犯不着自己动手。” 她这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怔怔地凝视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眉目染上一丝诡异的温存,很难把他跟热衷做什么人皮灯笼的大魔王联想到一块儿去。 他折磨人的手段不计其数,把婉容交到龙厉手里,是最快的法子,但也是最坏的法子。 “不过就是个爱慕主子的蠢女人,她迟早会招的。”龙厉嗤之以鼻,说的笃定。像婉容这种无权无势一根筋的小虾米,还不够他折磨几天,要捏死她,也是分分钟的事。 看出秦长安还沉浸在思绪之中,他不喜欢她面对他还是分心,自有心思,扳过了她的脸,就这么吻上去。 这一吻也逐渐加深,搂抱在她腰间的有力胳膊轻松地将她纤弱的身子钳制在他的怀中。直到吻的她气喘吁吁,双颊绯红,他才满意地松开手。 “没瞧出来,像萧元夏这样的,还能有女人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龙厉冷哼了一声,一副嗤之以鼻的态度,眼神若有似无地飘到她的脸上,话里藏话。 “你羡慕了?”她美眸轻抬,眼波闪动,虽然脸上一派清冷,却是别有风情。 “若是本王一朝有难,你会如何?”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她不假思索。 龙厉死死地盯着怀里的女子,眉眼之间酝酿着风云,脸色沉的可怕,他的手掌罩住她的胸口,猛地用力一抓,并没有收敛力道,疼得她红了眼。 “说实话!”他的眼底染上薄怒。 她略微挣扎了下,这男人在屋子里关起门来折腾她也就算了,如今可是在院子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下人经过,而他此刻顶着的身份可不是明遥,而是一国亲王,在别人眼里,他们不过是刚认识的关系,却在外面露骨地调情,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别这样——”眉头紧锁,眉心的朱砂痣略过他的眼底,却在龙厉的心底生出一种别样的悸动,他双手按住她的手腕,颀长身子欺上去,俊脸就在咫尺之间,纤长的睫毛几乎扫过她细嫩的脸颊。 “臭名昭著的靖王,即便不合礼教,也无人敢说三道四。再说了,你我已是夫妻,本王就算对你为所欲为,也是合情合理,名正言顺。”他这么说,温热的气息一开口,便散成一团白气,笼罩在两人的面庞上,让他俊俏至极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妖异莫测的美感。 “说起来,你我可没拜堂成亲,算哪门子的名正言顺?”她又推了几把,但龙厉早已不再是印象中羸弱的少年,因为练过武的关系,胸膛坚实,有了男人的厚度。她突然有些气恼,眼神横了过去,语气很冲。 “本王最擅长对付不乖的人,秦长安,你想在这里试试?”他黑眸一眯,眯出几分凌厉和森冷,两个人的身躯贴在一起,空气依旧寒凉,但源源不断的火热,却从龙厉的身上沁入她的体内。 “婉容是个傻的,我可不傻,况且,你跟萧元夏也不是一类人,何必混为一谈?”她没有避讳,眼神直直地落在他的脸上,双目清明,毫无一丝阴影。 说不出来,她这种不清不楚的态度让他心中激恼,把她按在正红色圆柱上,化身为凶猛野兽,一口咬向雪嫩脖子,鲜红的红痕立现,他舔了舔唇后又攻向耳后。 “哐当。” 不远处一个花匠手里的铁铲落了地,显然是看到不该看到的,缩着脑袋,站着也不是,离开也不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走,你给我进屋来。”秦长安眼神一沉,一把拉住龙厉的手,白皙小脸上冷凝着,气冲冲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秦长安,你这么心急地把本王拉到闺房里来,所为何事?”龙厉一等她关上门,双臂一伸,拦住她的去路,把她困在身前。 她退无可退,后背已经贴上门板,他个子高出她太多,要想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只能仰着脖子。 “你就没想过在外面下人们看到的是本王调戏你,但你这么心急火燎地拉男人进屋,我们在屋子里做了什么,可就说不清楚了——”他啧了一声,徐徐地笑道。“这不是个掩人耳目的好法子。” “这不就是你的目的?不用几日,整个北漠早已传的沸沸扬扬,说我跟你这个异国王爷一拍即合,臭味相投。就算他日和离,什么男人还敢要我?” 龙厉的脸沉下来。“你的目光可真长远。”这女人心心念念就是和离吗?难道就没想过她也会输,输的一败涂地,只能一辈子当他的王妃? 她不怕死地回了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沉吟许久,龙厉才勾起她的下巴,眼神深不可测,极为晦暗,连嗓音也沉了几分。“陶婉容不过是一个牺牲品,萧家父子绝不会站出来保她,你何必这么生气?” 她一噎,本以为她的心思不会被任何人看透,但他却问的入木三分,不留余地。 心思偏转,秦长安不太自然地别过脸,她看着婉容偏执地守护着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连喜欢一个人都不敢奢求什么,只求远远地守望着就心满意足的时候……。她其实是有些困惑的。 她的少女时代是在靖王府度过的,她不懂少女情怀是何等样的,但想必那种心情必定是甜蜜美好的。 “你刚才问我,若你有难,我会不会跟陶婉容一样挺身而出,可是,她护着的是心上人,哪怕萧元夏没有回应,这份感情足以感动她自己——”她顿了顿,直白地开口。“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到这种程度,会变的如此盲目短视,果真坠入爱河的人全是傻子吗?” 说到底,她还是不认为自己喜欢龙厉,没有深厚的感情作为基础,没有人会一头热地冲向刀山火海的。 “秦长安,要你喜欢本王,就这么难?”龙厉难免气急败坏,阴寒着俊脸。 “不如你同我说说,你喜欢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她淡淡一笑,明知道他心情极差,反而心神愉悦起来。 这下子,龙厉的脸色更难看了,双手紧扣在她纤细的腰肢上,恨不能把她的腰都折了才能泄气。 “本王不知猴年马月迷了你的道,喜欢你这么个冤家,到头来,要你说几句好话都不肯。” “我可不会跟陶婉容一样,也许萧元夏一个笑容,就足以融化她的心,她所谓的这种感情更像是愚忠,根本经不起推敲。喜欢一个人,不该因为对方而善待自己吗?难道被当成一个人肉盾牌推出去,牺牲小我,这就是喜欢了吗?” 龙厉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只能嘲弄地掀唇。“牙尖嘴利。” “除了震惊之外,我对陶婉容的所作所为,更多的是觉得她可悲。”她认真地说。“这种感情非但不让人愉悦,反而凄凉至极,令人叹息。” “你怎么不想想得不到回应的人不只是一个陶婉容?”龙厉哼了声。 她无言以对,一双清澈晶莹的美目对准他,心中有什么蠢蠢欲动,她突然拉下他的脖子,唇贴上他微凉的薄唇。 龙厉喜出望外,挑了下眉,感受到她柔软的娇躯贴上他,淡淡馨香萦绕在他的鼻尖,虽然情事方面多是他强悍主动出击,但还是无法否认此刻的滋味美妙极了。 心中源源不断冒出来的愉悦,让那双幽深莫测的黑眸亮的惊人,他不由分说,利落地解开她的腰带,整个人压上去。 他火热的吻一路往下,停留在她美玉般的脖颈上,反复流连,大手更放肆地往下面探去…… 秦长安不知此刻的情况,是怎么在一眨眼的功夫发生的,她明明只是给他一个吻,免得他成为怨夫,但没过多久,她就被压在门背后,衣裳凌乱不堪,甚至他自顾自褪下外袍来—— “天还没黑呢,你猴急什么?”她低呼一声,对于龙厉的肆无忌惮放浪形骸,有了更深的了解。 “这档子事随时都可以做,何必等什么天黑?”他不满地问,大手一扬,红袍被抛掷在半空中,缓缓落在地面。“你刚才不是同意了吗?” “我何时点头同意?”她是个性潇洒,又不是真的豪放女! “你主动吻了本王,不是吗?”他的双眼宛若璀璨星辰,闪闪发光。 秦长安一时气结,但身上一阵寒意,她一低头,几句话的功夫,龙厉几乎把她剥干净了,上身只剩下一件湖绿色的兜儿,要遮也实在遮不住什么。 “郡主,是否现在就准备晚膳?”翡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想到门外的丫鬟跟自己只隔着一张门板,而她被龙厉衣衫不整地压在门上,纵然自认为胆识过人的秦长安还是红了耳根。 “是,马上准备晚膳,端到花厅,我陪靖王爷用膳。”她脸上一阵热,但还是佯装无事发生,冷静从容地吩咐。 龙厉却恶劣至极,知道外面有人,反而大手探入衣裳,撩拨着正在交代事宜的秦长安,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却埋下俊脸,继续吻咬着她的锁骨,兴致大起。 “靖王爷来了,是否要摆个席面?”翡翠继续问,浑然不知就在十步之内的距离,自家主子忍受着不能发作的煎熬。 秦长安愤愤不平,本想对他动手,可是一旦下了狠手,这男人装模作样的功夫一流,把动静闹得更大,她在郡主府还能管教下人吗?怕是身为主子的威严都毁的一塌糊涂了! “不用了,反正就两个人吃饭,三菜一汤就成了。”她瞪视着在自己身上为非作歹的男人,没好气地说。“反正靖王爷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吃点清粥小菜就成了。” “是,郡主。”翡翠耷拉着一张脸,转身离开,突然听到门板后有不小的声响,停下脚步问道。“郡主,有什么事吗?” “没事。”秦长安的声音听来有些沉,不若往日自如轻扬。“你快去准备。” “好。”翡翠这才走出了院子。 屋内只剩下两人,她不再忍耐,绣鞋用力踩踏在他的黑靴上,双耳红的要滴出血来。“都说了要用膳了!” “反正本王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吃点清粥小菜就成了。长安,郡主府里准备晚膳到开席要多久?怎么着也要半个时辰吧。”他意犹未尽的盯着她脖子上吻咬出来的红色痕迹,满意地贴上她的怒容,压低嗓音笑道。“来得及。” “做什么来得及?你的话可信吗?”她一把按住他的大手,一阵酥麻侵袭了四肢百骸,突然娇软无力地依靠在他的胸前,这男人实在是坏到骨子里了,他居然就在门上把她撩拨的动情了……。 “时间是短了点,不过无妨,就当成是开胃小菜。至于宵夜,我们晚点继续。”他一把横抱起她,大步走向内室,两人一道跌上大床。 结果,当天的晚膳比平日还晚了一盏茶的功夫,直到翡翠在门外三请四请,门才打开,但秦长安径自走在前头,看也不看身后的龙厉一眼。 他嘴角含笑,俊美的面庞上是春风一度后的畅快淋漓,疾步追上,两人衣袖擦碰之间,他已经牢牢地握住她的手。 秦长安眉心微动,却是没再撒开,龙厉余光瞥了她一眼,见她这般的乖巧,心中的阴郁也散了不少,大手自然而然地一揽,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身后的水貂披风严严实实地裹住两人。 被披风包住身子,隆冬的寒气隔绝在外,倒是不觉得冷了,只是他的身子隔着衣裳还散发着热气,熨的她一片炙热,她只能开口。“你松手。” “怎么了?” “有些热。”她的手心都湿了,双脚有些乏力,只是眉眼柔和,像是刚被雨露滋润过的玫瑰,极为动人。 “本王不牵着你,你肯定要腿软的。”某人霸道地回,得意忘形。“到时候被下人看出端倪,你可别怪本王。” 一记冷冰冰的眼神丢过去,不怪他怪谁?白日宣淫的人难道是她吗? “丫头,我们越是恩爱,北漠就越是没人再敢作妖生乱,你可知有多少双眼睛盼着你跟我貌合神离,甚至同床异梦?过不了几日,整个北漠都知道你我一见如故,你深得我心,在我们离开北漠后,皇帝会念着你在我身边受尽宠爱的份上,凡事三思后行,即便这次待嫁风波他很不顺心,没达到目的,但不能随便发作,这样一来,你的两个兄长才能保住地位不被动摇,能够安安稳稳地当官——” 说到这里,秦长安不免也有些动容了,她盈盈望向他,嗓音轻柔。“我想让他们受点教训,知道他们虽然是上位者,但也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不过,我最终不想见到两国交战……” “两国交战,不过是本王吓唬吓唬老皇帝的。回到金雁王朝后,本王享受如胶似漆的新婚还来不及呢,哪有闲工夫管这些破事?” 秦长安有些气恼,却又觉得好笑,小脸线条柔化不少,嘴角也勾起了笑意。 他一把握住她的肩膀,竟然不知她低眉顺眼温柔的模样如此好看,刚走入花厅,就把她搂在怀里,下巴抵在她光滑的额面,嗓音一哑。“笑起来真好看,再笑一个给本王瞧瞧。” “你当我是青楼卖笑的不成?” 她嗔怒地一拳击打在他的胸膛,却也没放多少力道,被龙厉的大掌包覆着小拳头,两人对视了一眼,才发现彼此都是笑着的,没了针锋相对、没了剑拔弩张,好似此刻的空气里也生出一丝甜蜜的滋味来。 菜肴一道道上来,翡翠做事很圆滑周到,的确是按照秦长安的吩咐做的三菜一汤,但都是耗尽厨子心思的大菜,摆在桌上丝毫不显得小器寒酸,更谈不上是什么清粥小菜。 光是开胃的甜点,摆盘精致,颜色清新怡人,看上去味道很好,还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翡翠,你下去吧,这里不用留人。” 翡翠退了下去,只是有种莫名古怪的感觉,这个靖王爷怎么一见到郡主就这么亲近?虽然是夫妻了,但他缠着郡主缠的这么紧,实属罕见,也不知郡主用了什么法子才把传闻中恶鬼转世的靖王压得服服帖帖。 等人一走,龙厉就朝她扯唇一笑,笑得春临大地,颠倒众生,她鬼使神差地捏了一块糕点凑到他嘴边。 他眉一扬,神色喜悦地吃了下去。 “真甜。”他唇齿留香,还不忘靠近她的脸,这两个字说的暧昧,好似还有别的含义。 “你自己吃。”她有点后悔,自己怎么忘了给他几分颜色,他就要开染坊的坏毛病? “本王身边没一个贴身丫鬟,以后等你进了王府,本王的饮食起居可都一并交给你了。” “靖王府这么缺人吗?我是去当靖王妃,还是当管事嬷嬷来了?”她不以为然地哼笑,美目流转之间,一派清灵光彩。“王爷身边是该多些人照料,我一个人难免照顾不周,不如我先给靖王爷物色起来?” 龙厉嘴里的糕点顿时没了甜味,俊眉一拧,这就把筷子往她手心里一塞。“吃饭。” “王爷想收几个丫鬟?四个还是六个?”她笑眯眯地给他夹菜。 “王妃,你给本王找几个丫鬟,本王就在床上折腾你几回,你自己看着办吧。”龙厉的嘴角撩起一抹笑,俊脸更显邪佞。 096 你心里有病! “王妃,你给本王找几个丫鬟,本王就在床上折腾你几回,你自己看着办吧。”龙厉的嘴角撩起一抹笑,俊脸更显邪佞。 他还有什么不敢说的!秦长安俏脸一红,龙厉的厚脸皮她是见识过的,可惜她还没到没皮没脸的地步,就在她要低头吃饭的时候,他长臂伸过来,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粉嫩的香腮。 “喜欢本王喊你为王妃吗?”他罕见的神色和悦,语气温柔。 她不知该说什么,但着实没有半点抗拒,好似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垂眸一笑,这种滋味实在奇妙,难以描述。 谁能想到她一个小小官奴,八岁的时候家里遭遇巨变,这世上的官奴多半难以翻身,一辈子为奴为婢,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而她如今刚满十九岁,就成了金雁王朝的靖王妃,命运就在她的手里,甚至,她还能掌控别人的命运。 “原来你爱听这个。”龙厉露出一脸的兴味盎然,没有奚落的意思,好整以暇地打量她脸上的风云变化。 这是个好兆头。 秦长安既然能接受王妃这个头衔,迟早也能接受他,让兄长龙奕下了和亲的圣旨,除了想把秦长安早日带离北漠这个是非之地外,他当然有他的私心私欲。他们之间的赌约,已经不剩几个月了,有了夫妻的身份联系,说不定更能促成两人感情的发展。 “头一回听,新奇罢了,哪有什么爱听不爱听的?”她笑着摇头。 “口是心非的女人。”龙厉眉开眼笑,两人说话的功夫,就将桌上的三菜一汤吃的干净,都吃完了。 她极为讶异。“你的嘴不是很刁钻的吗?到了北漠倒是吃的不少。” “以前怎么都觉得没胃口,如今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力气,不多吃点怎么行?”其实,龙厉也发觉了自己的变化,他性子残暴,不懂仁慈为何物,却舍不得秦长安受半点委屈,添一丝烦忧。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没羞没躁的。”她横了他一眼。“我看是你这些年的体质渐渐恢复正常,年少时因为常年喝药而对吃食产生反感和排斥,这在医学上来讲,叫厌食症。” “厌食症?”他重复着这三个字,脸上的笑容并未褪去。 “这些年我接触了不少病人,我时常在想,有些人身体有病,有些人则是——”她将手掌心贴在他的胸口,一字一顿地说。“心里有病。” 龙厉的脸上一凝,这种说法是头一回听到,但听上去极为古怪,心还能生病吗?还是她在拐着弯骂人? 眉峰挑的更高了。“你骂我。” “不信就算了。”她一愣,明眸发亮。这是她身为医者的想法,门外汉不见得能够理解,她说了也是白说。 龙厉那双锐利的眸子似乎比刚才更明亮了,炯炯有神地盯着她,“若是本王有病,你就是本王的解药,自从来了北漠之后,本王的精力胜过以往,胃口好了不说,就算在床榻上跟你恶战三天三夜也没问题。” “沉迷女色很骄傲吗?”她暗暗悔恼,耳根再度郝然发热,什么她是他的解药,这个没人性的男人从哪里学来说情话的本事?可别告诉她,这也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 “错了,能让本王沉迷女色,骄傲的人该是你。”他轻轻捏了捏她粉嫩的面颊,十九岁的女子,似乎变得更美了,犹如水中绽放的莲花,娇柔欲滴,清新可人。 “你说我以美色侍人?” “有容貌,有脑子,还有胆识——”他气定神闲地说,握住她搁在桌缘的小手,嗓音有笑。 这还差不多。 但突然心中警铃大作,她不是软硬不吃吗?为何此刻分不出这是甜言蜜语,还是肺腑之言? 坐在花厅一起吃饭,空气里似乎还浮动着暧昧的情意,旁边的花架上摆放着的鲜花香气萦绕,鲜美的鱼汤入喉回甘,她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两人俨然是一对新婚夫妻,过起了新婚生活。 她的心悚然一惊,马上收回了落在他脸上的视线,起身道。“我去院子里走走,消消食。” 说完,就一个人走出花厅了。 龙厉的眼神胶结在她身上,他身着红袍,头戴镶玉嵌翡的金冠,清贵非凡中带着一点邪气,披着俊美无俦的外表,表情略有一丝无可奈何的轻恼。他暗示明示到这个份上了,秦长安还给他装傻?把她的一颗心奉上,他可不会践踏蹂躏,相反还会视若珍宝,他活了二十四年,就没有对什么人这么上心过! …… 醉仙楼。 身着藕色锦缎的男子身形高瘦,五官阴柔,脸上有着很浅的疤痕,但依旧是令人驻足观望的好相貌,身上少了原本的脂粉气。 一见到从轿子里出来的女子,原本端着架子,跟伙计交代事宜的男人瞬间表情鲜活,脚步轻盈,朝着门外飞了过去。 “您怎么来了?不是已经在路上了吗?” 秦长安的脸上蒙着浅紫色的轻纱,待嫁一事民间还不知道,皇帝当然把消息封锁的严严实实,否则,民心惶惶,皇族的脸面难保。她直接往楼上的雅间走,一路上没再说话,夜清歌察觉到气氛不对,瞬间敛去笑容,小跟班一般地跟在后头。 “郡主,出什么事了?”关上门,夜清歌就按耐不住,一脸紧张凝重。 “别问太多,知道的越多,越危险。”她提起裙踞,往桌旁的雕花椅子上一坐,神态自如地问。“我让你查的人,查到了吗?” 昨日送来一张画像,里面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令夜清歌错愕的是,此女长的跟秦长安有五六分相像,但眉心没有红痣,眉毛略细,唇瓣略丰,仔细分辨,还是能瞧出不同之处。 “查到了,她叫郑菲儿,她的生母柳芳仪是四大名妓之首,后来从良,嫁给了一位郑姓侍郎做妾室,但好景不长,郑侍郎中途落马,在官场党派之争中被推了出去当替罪羔羊。这个郑菲儿便跟着生母重新进了烟花之地,但因为年纪小,加上她生母说话也有分量,没人敢让她太早接客。这些年还在学习技艺,并未正式挂牌,知道她名号的人并不多……”夜清歌瞧着秦长安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心中咯噔一声:“郡主为何会问起她?” 她垂下眼,揉了揉太阳穴,庆幸郑菲儿的真实身份,只有她暗中调查。若是龙厉知道待嫁新娘是个风尘女的女儿,而且不久之后也打算成为烟花巷子里的头牌,他盛怒之下,肯定要闹得人仰马翻呢。 自己不是没有揣测过待嫁新娘的身份,龙厉提过,对方的声音跟她也很相像,或许还会模仿人声,她以为是乐户,没料到是这种尴尬的身份。 再者,郑菲儿人都死了,说起来她也是个倒霉的,因为这等罕见的本事而飞来横祸,小命不保。 “我让你送的拜帖,你也送出去了?” “是,昨晚我亲自去了一趟徐家,不过并未亲眼看到徐神官,他的贴身小厮收下了,说会转达给自家主子。” 她望了一眼窗外,低声呢喃。“还未到时辰,我再等等,我相信他会来的。” 夜清歌应了一声,见秦长安的脸色始终郁郁不明,笑盈盈地俯下身子,献宝似的说。“郡主,您吃过了吗?醉仙楼里最近新出了一道糕点,叫做梅花酥,每日出一百盘,天天供不应求,我让厨子给您做一盘出来尝尝鲜如何?” 秦长安这才有了笑容。“梅花酥,听着就很雅致,是你的心思?” “郡主把醉仙楼交到我手里,我日日夜夜想着要让它如何蒸蒸日上,越做越好呢。用不了多久,就能成为北漠第一号酒楼。”夜清歌笑靥灿烂,阴柔妖娆的脸上满满当当的自豪和欢喜。 她点头:“有这种雄心壮志是好的,我果然没看错人,你能胜任这个位置。” “我这就去让厨子现做,郡主稍等。”夜清歌被秦长安一夸就飘飘然起来。 没多久,一盘梅花酥端到她的面前,红玉般莹润光滑的碟子,盛放着白梅般洁白无瑕的酥点,厨子的巧手将酥点制成五朵梅花状,花心以金色槐花蜜点缀,个个只有手指大小,但很符合贵族讲究精美的习惯,一口下去,绵密化开,有着奶香味和蜂蜜的甜美,让人食指大动,回味无穷。 “怎么样?”夜清歌眼巴巴地盯着。 她挑了挑眉,嘴角无声上扬。“不错。” 夜清歌闻言,顿时笑得春光灿烂,秦长安又夹了一块,刚想放入口中,便听到门外有动静。 “难道人来了?去看看。”她努了努嘴,使了个眼色。 夜清歌走出门,见一个青衣小厮扶着一位穿着杏色袍子的青年,青年身形清瘦,更显得袍子宽大,脸色惨白,接近病态,他动作迟缓,双目直直地定在一处,眼瞳呈现异常的灰色,并无任何光彩。 “我是醉仙楼的夜大掌柜,这位就是徐公子?”夜清歌有礼地询问。 “正是,我受邀而来。”徐睿说。 “快请。” 人一坐下,秦长安不由地眯起美眸,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遍,直到徐睿笑着开口。“郡主莫不是不认识下官了?” 她讶异地问:“这才多久不见,徐神官竟然瘦了这么多?”以前的徐睿是清瘦,但脸上还能看到肉,精神也不坏,如今她怀疑面前坐着的是一具行尸走肉,双颊凹陷,形容枯槁,说他是皮包骨头也不为过。 “口出祸言,北漠最近的局势一团糟糕,死了不少人,全都是我的错。”徐睿垂着眼,眼周一圈青黑,显然是多日不曾睡个踏实觉,他语气沉重,心事重重。 徐睿如此坦诚,却是在秦长安的意料之外,但她同样心情复杂,幽幽地说道。“自从北漠建国以来,就对观星殿极为看重,每一代的神官备受尊崇,我相信并非是徐神官有意泄露天机,而是四皇子自己揣摩出来的——” 他苦笑着摇头,不疾不徐地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是我的罪孽。” “是啊,徐神官,他日在观星殿,连我本人都未曾听完你所批出来的命格,先是上官德在上面做文章,派了一大堆的杀手到南疆路上要把我挫骨扬灰,如今又是宫里想把我强留在北漠,所作所为已经触怒提出和亲的金雁王朝……徐神官,这些所谓不能见光的秘密,我却是最后一个知晓的,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郡主是个不信命理之说的女子,对吧。”徐睿苍白的唇畔勾起了一抹很淡的笑容,声音有气无力,却又极为清澈,徐徐飘在半空。“所以当日你才会打算下官的话,觉得荒谬至极。” “若我说,今时今日我想听了呢?明知躲不过,那就正面迎敌吧,我得知道我身上到底藏着什么了不得的暗门。” 听着这波澜不兴的语气,徐睿的手这才从宽大的皮毛暖筒里拿出来,在桌上细细摸索,秦长安眼波一闪,轻声问。“徐神官,我这里有宁神的花茶,给你倒一杯。” “有劳郡主了。”徐睿没有拒绝,摸到面前的温热茶杯,暖了暖手,端起来小口地品着,感叹道。“这花茶好香。” “徐神官把小厮都赶出去了,你我单独说话,你就不怕我在茶水里下毒吗?” 徐睿说的云淡风轻:“郡主是这样的人吗?如果是,识人不清,我就该受到应有的教训。” “徐神官,你看,这世上还是有公平的。你不怕我暗中算计,我自然也是以诚相待。我邀你来醉仙楼,并非想追究你身上有几分过错,只是想知道我为何突然成为他们摆布的一颗棋子,而我,最厌恶成为任何人手里的棋子。” 沉吟许久,徐睿品完了一杯花茶,脸上憔悴凝重的神色也好看了些。 他搁下描金茶碗,抬起那张过分清瘦的面孔,瘦骨嶙峋的手臂上浮现了狰狞的青色血管。 “郡主,你本来就不属于北漠,此次和亲去往金雁王朝,也是你的宿命,前因后果,早有注定。” 秦长安置于膝盖上的双手,突然攥紧了蔷薇色百褶裙,但很快又松了开来,泰然微笑。“我同样不信宿命。” 徐睿笑了笑,没说什么。 “当时,我记得你说了八个字,凤凰天女,遗世独立——”她眼神一沉,又给他倒了一杯花茶,嗓音清冷许多。“光是凤凰两字,就足以让人胡思乱想,小题大做了。以后再有人问神官我的命格如何,不如你说我是飞不上枝头的麻雀得了,省了麻烦。” “麻雀就是麻雀,凤凰就是凤凰,再者,神官者不能妄言,否则,下辈子还是盲眼。”他一脸认真,不苟言笑。 秦长安发现这小神官,对于宿命论深信不疑,况且他生来就是瞎子,自然深受其苦,为了下辈子能成为一个正常人,绝不会昧着良心胡言乱语。 她微微敛去笑容:“徐神官帮我掩盖我儿子如意一事,难道就不是妄言了吗?” “下官对圣上说,这个孩子是北漠的子民,不管何时,他都会对北漠从一而终,永不离心。”徐睿那双灰暗的眼瞳依旧没有光彩,但他过分清瘦的面庞,却变得柔软而坚定。 如意的生父是山贼头子,但的确是北漠人,更别提生母红叶是北漠卞州的富家商妇,如意的骨血就是根深蒂固的北漠血统,这话还真挑不出毛病来。 想必皇帝并未听出其中的弦外之音……她端起描金茶碗,纤细手指抚摸着上头的百花图,严格意义上来说,徐睿不算说谎,只是暗自用了点话术。 “郡主跟靖王的缘分之深,本就是三生三世的纠缠,无论郡主心中是否接受这次的婚事,你在金雁王朝的地位上苍早有安排。” 秦长安静静听着,这话听的她似懂非懂,什么三生三世的纠缠?这一辈子遇到龙厉,还不够她上火的?她如今对龙厉的态度,的确是在动摇,但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鹿死谁手,她不愿太早认输。 “金雁王朝的天地比北漠更加辽阔,不管郡主想当凤凰,还是大鹏,那里更适合你。” 她眸子略暗,面色微变。“你会读心术?”否则,他怎么知道她的真正想法,根本不屑当什么凤凰,而是想成为一只翱翔天际、无人能够管束的大鹏鸟? “郡主不信宿命,不信前世今生,虽然是个聪明人,却也极为顽固。”徐睿虚弱一笑。 “神官难道就不会出错?要我相信你所说的凤凰命格,还要我信我跟靖王的三世纠缠,岂不是前后矛盾?难道要我一女侍二夫不成?” 徐睿笑了笑,没回答。 一股寒意,就在下一瞬,从内心油然而生,宛若毒蛇爬上她的背脊,朝着她的脸吐着信子。 她不禁悚然大惊,手心发汗,声音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难道你指的不是北漠,而是金雁王朝的——”凤凰吗? 徐睿的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但确实掀了掀眼皮,那一刻,那双灰暗浑浊的眼瞳,似乎恢复了焦距,紧紧锁住秦长安,她一时之间无法动弹。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郡主的责任,似乎越来越大了。” “若当真是属于我的责任,我必当不会推诿——”她顿了顿,眉头一皱,“神官还有没有话要对我说?” “北漠的局势,因为郡主的到来而有了不小的更改,下官进入观星殿的那一日起,就知道自己要等一个人,等一个能把北漠变得更好的人……”徐睿神色一柔,垂眸而笑。“直到四皇子来问下官要答案,下管不得不开了天眼,才发现那人就是郡主你。” 北漠的局势已被改变?她跟大哥最支持萧元夏,难道其中有了差错? “皇子们出生后,满月的那日会被送到观星殿,上一代神官为他们一一卜算过各自的命途,当然,这些被封箱的秘密,只有历代神官和天子才有资格知道。” “我听说过此事。” “北漠理应由他来接替皇位,若是他,北漠休矣!” 眸子撑大,她浑身发凉,眼珠子动也不动,而徐睿的手指探入花茶中,沾了一点茶水后,在桌上迅速写了一个“大”字。 大皇子?皇帝萧儒心中的继承人,北漠下一代天子,居然是大皇子萧元晨?! 可是如今,大皇子已经死了数月了啊。 有什么穴道被打通,她突然吐出一口气,满心清明。 追溯着几月前的事,小脸莹白如雪,其实,若不是龙厉用暗藏龙袍一事栽赃陷害萧元晨,让大皇子跟皇帝萧儒彻底反目成仇,父子离心,大皇子一党绝不会这么快被铲除。而若不是来北漠找她,龙厉根本不可能跟北漠皇族产生这么多纠葛…… 她的存在,反而把萧元夏朝着储君的位置推了一把? “四皇子是个有才能的皇子,对北漠而言,已经是最好的选择。”她佯装镇定,但心跳如鼓:“就算不是一位明君,至少不会是一个昏君。” “郡主,你且听下官一句话,宿命有时候,不见得是一件坏事。你知晓了命运的走向,反而可以提早部署许多事,做好万全准备,不被奸人所害。” 秦长安久久沉默不语,良久之后,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我看你的脸色极差,已是摧枯拉朽之症,堂堂神官的身边,还没有能照顾你身子的人?” “郡主有所不知,开天眼后,必当减寿耗力,任何一位神官,在位时都必须严格控制开天眼的次数。一次耗损,需要用三五年的功夫才能恢复,下官的这条命,因为还未尽责,老天不会这么快收走。”他依旧笑着,但却生出几分无人能理解的苦涩,双手却极为灵活地剥着碟子里的瓜子,一点也不像盲眼人。 瞧着这一幕,她哭笑不得,这一场无妄之灾,归根结底也怨不得徐睿,心中对他的怨气渐渐消散无疑。 “下官自小就学习卜算之道,实际上,最向往平民百姓的生活。在茶馆喝茶,在天桥下听说书,在酒楼小酌,皆为世间最惬意的滋味……郡主,醉仙楼的菜色上佳,特别是那几道药膳,药材从不以次充好,色香味俱全,要价也并不高昂,一般人都能吃得起。下官想点一道黄启炖鸡,可好?” “你舌苔发黄,体温偏高,脸上泛白,精神不济,这是外寒内热之症,反而不能喝大热的鸡汤,喝多了,耗费元气,我不能害你。” 徐睿抹了一把脸,有些无奈。“郡主约在醉仙楼,让下官空着肚子回去,实在是心狠。” “药膳虽好,却不能乱吃。这样吧,我给你选几道适合你的清淡药膳,能缓解你虚不受补的情况——”她扫了一眼他已经剥好的瓜子,抓了一把到自己手里,不苟言笑。“瓜子也好吃,吃多了上火。” 话音未落,手心里的那一把瓜子肉,已经进了她的口里。 “郡主真是个有趣的人物,若是你能继续留在北漠,兴许下官能在观星殿外结交到一位新朋友。”徐睿有感而发。 “君子之交淡如水。”当初她跟萧元夏几乎无话不谈,但现在呢?离彻底撕破脸,也只有一步之遥。 她盈盈起身,对着夜清歌吩咐了几句,等到三道药膳端上桌了,才转身离开,并未陪同徐睿进食。 今晚,她确定了自己的命格是与众不同,万里挑一的,可是,这意味着什么?龙厉的身份,又会在不久的将来被颠覆? 想了许久,她最终还是决定将此事掩埋在心底,不告诉任何人。 命运到底是如何转动的,她想要亲眼看看,并不想沦为命运的奴隶。 097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陶婉容招了。 不知是秦长安的那一巴掌扇醒了她,抑或是心中老母亲的重量险胜那个高高在上风度不凡的四皇子,她最终坦诚,冒充宫女进了郡主府,是受萧元夏的指示。 “那日你真有口信要传给我吗?还是只是障眼法?”秦长安目光犀利,冷幽地逼问。 陶婉容缓缓摇了摇头。“口信没有实质内容,殿下或许早已预料到郡主不会在出嫁前再生是非,所以跟奴婢说,郡主一旦严词拒绝,就是奴婢不得不使出点穴本事的时候……” 萧元夏的想法,秦长安一点就通,她若是顾着以前的情分,出嫁前难免心思动摇,那么陶婉容就会说服她,放弃这一段天降姻缘,指望她主动配合萧元夏的计划;若是她心无旁骛,不想回头,连听陶婉容的“口信”都不愿意,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所以,才会把她掳走,闹出这么一套乌龙事件。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道气定神闲的清滑嗓音,从门口传来。 一见到那红色衣袍,陶婉容就开始瑟瑟发抖,不停地缩着双足,明明那个男人非但不凶恶丑陋,甚至比她心里的四皇子还要俊美,但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阴冷无情,好似一座巨山,压得人粉身碎骨。 龙厉的声音飘到空中,传到陶婉容的耳朵里,宛若一道催命符,令她很快想起他说过的筋骨尽碎的惨烈刑罚,万念俱灰之际,她仓皇失措地爬到秦长安的脚边,她仰着灰扑扑的脸蛋,大眼内溢出泪光。 “郡主,您行行好,您也知道奴婢还有个年迈的娘亲——” “这会儿才想起你的老母了?一厢情愿,以为什么人都能风花雪月,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你不是乐在其中吗?怎么不想想怎么保住你的心上人了?”龙厉冷哼一声,抢在秦长安表态前开口,话音刚落,身后的护卫已经搬来了两把雕花红木椅子,上头还摆着软垫,想得极为周到。 “审犯人哪里用得着这么辛苦,坐。”他一把拉过站着的秦长安,把她按在位子上,一言一行全都昭示着皇族的霸道专制。 “她已经招了,审问结束。”秦长安转过脸,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 “审问非但没有结束,才刚刚开始。”龙厉挑起一边眉毛,黑眸里黑压压的,令人胆寒心冷。 她眉心微蹙,正想开口,龙厉却按住她的手,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下子,换他逼问。 “你招了,本王和王妃能够放你一条生路,等我们一走,你认为他们会放过一个招供主子全盘计划的叛徒吗?” 陶婉容张了张干裂的嘴,眼神游离,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话说的没错,可是她死了,就算不孝,活着,就是不忠,她能怎么办? “本王这里,倒是有个法子,对你最是有利。”龙厉轻轻握着秦长安的小手,殷红薄唇略微勾起弧度,眼神泛起幽光。 秦长安越听越是脸色凝重,明明这种要求,是把陶婉容推出去当人肉靶子,对陶婉容哪里有利了? 获利最大的人,明明是龙厉,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陶婉容这种不起眼的小棋子,哪里能让他费心保住她的性命? “我答应。”陶婉容没有思考太久。 “你要想清楚。”秦长安冷冷说道。 “我想得再清楚,又有什么用?”她苦笑。“若是亲眼看到殿下想让我死,我死不足惜,断了最后一丝念想,我没什么好执着的了。” 皇子府。 萧元夏刚走出寝室,寒风袭来,他身旁的侍从急忙为他披上厚实柔软的披风,正在此刻,一支箭朝着他直直地射来,他始料不及,还未做出任何反应,那支箭就牢牢地扎入他身后的门框上。 “殿下,您没事吧!”侍从惨白着脸询问。“刺客,这是刺客!” “别声张。”萧元夏转过头,箭身上绑着一条纸条,他拆了下来,匆匆扫了一眼。 越看,他越是脸色沉敛。 “殿下,您今日有空吗?”一个娇柔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正是梁雪,她里里外外全是簇新华服,画着精致妆容的容貌透着妖媚,那双眼欲说还休。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萧元夏丝毫没有给梁雪任何机会。“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梁雪咬了咬唇,她嫁到皇子府才两天,萧元夏连正眼都没看过她一眼,甚至新婚夜把她一个人丢在新房,这会儿连皇子府的下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堂堂尚书府的大小姐,无论嫁给任何一个青年才俊,都该是被捧在手心里宠爱的正妻,但嫁给萧元夏,如今身份却是不清不楚的,甚至连父亲梁让也不许她声张,要她多等等。 等?她到底要等什么? “殿下,不管我是正妃还是侧妃,出嫁的女儿没有夫君陪着回门,以后不管在夫家还是娘家,一辈子就抬不起头了。”她骄傲地抬着下巴,挤出一丝笑意。“不管您今日有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也该顾忌一下妾身的感受吧。” 萧元夏听得直皱眉头,梁雪这一番话,根本没有放低身段,甚至还带着一股子要挟的意味,听起来酸溜溜的,任何男人听了都不喜,更别提他是皇帝的儿子。 “你一个人回门吧,回不回皇子府你自己看着办!梁让教出来的女儿也不过如此,不懂规矩,没上没下!” 梁雪抹着粉的艳丽脸上顿时难看起来,她身旁还有个陪嫁丫头,她只觉得自己的颜面尽失,又急又气,但她终究压下愤懑之情,没有马上转头就走。 她在皇子府还没有立足之地,一旦走了,岂不是沦为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所以她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一个人离开! “殿下,若是妾身不懂规矩,昨日就该来找您,我又白白地多等了一天,生怕您贵人多忘事,今日才会一大清早地来提醒您。”她强忍住冷笑的冲动,努力维持着大家闺秀的镇定从容,但终究是功力不到家,还是泄露了几分不满。 萧元夏攥紧手里的信条,事情有变,他无心听梁雪诉苦,望着她踩着小碎步款款靠近自己,身上一股浓郁的香气袭来,他眉头皱的更深,脸上跟着也浮现了一丝嫌恶。 “下去!皇子府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梁雪身上的浓香让他觉得不适,却也下意识地想起秦长安身上若有若无的药香味,不知怎么的,自从新娘调包一事东窗事发,他满心满脑就只想着秦长安,一心盘算着怎么化解两人之间的僵局。隐约有种感觉,一旦靖王带走她,这辈子自己跟秦长安的缘分就尽了,这种永别的滋味光是想想,就足以令他悔恨不已,心宛若在火上炙烤,疼得厉害。 他很清楚,秦长安虽然身子纤细,但性格极为坚毅,不是个容易被左右的女人,但如今他却闹出了跟府里丫鬟的丑闻,一旦陶婉容的事也见了光,他就会彻底错过秦长安! 这么想着,他俊朗的面庞上更是多了一层阴郁,看也不看梁雪强忍而微微扭曲的脸,快步越过她,风风火火地要出门解决此事,把梁雪当做是无形的空气。 “殿下!妾身的话在您面前,就没有一点分量吗?”向来备受宠爱养尊处优的梁雪哪里受得了这种被人忽视的挫败感?她终于忍不住了,追了上去,一把抓住萧元夏的衣袖,眼底闪动着委屈的泪光,那张妩媚的脸更是楚楚可怜,梨花带雨。 本以为嫁到皇子府,她就是皇子妃了,萧元夏又是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一个月前她还在做皇后的美梦,谁曾想出嫁前几天,一切都天翻地覆,杀她个措手不及?新婚被抬到侧门进也就算了,新房布置的极为简单也就算了,无法穿上代表整妻的正红色华服也就算了,只要萧元夏对她温柔相待,她不至于满腹怨气! “让开。”萧元夏俊脸一沉,浑身僵硬,见她这么纠缠不休,反而没了耐心,一把推开她,用力之大,竟然让娇气的梁雪脚下一滑,跌坐在地上。 “就算是皇子府的侍妾,也比你知书达理,分得清轻重缓急!”盛怒之下,再温润的男人,也不免说了重话。 梁雪的脚踝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她小声啜泣,哭得双目发红,脚崴的痛楚加上看清了自己丈夫对自己没有一点疼惜,她一个娇娇女,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垮下来了。 “我是来当皇子妃的!你把我跟那些个家世薄弱的侍妾相比!”她口不择言,愤恨地瞪着萧元夏,心中最后的一丝希冀,也彻底被撕成粉碎。 想到自己初次见他,他站在湖心的画舫上,一身素锦衣裳,湖蓝色,整个人修长挺拔,气质出众,年轻英俊,脸上常常有笑,对待女子温柔宠溺—— 她就这么瞪着他,知道脖子眼睛都有些发酸,她才缓缓抬起头,扭了扭脖子,举目望向萧元夏的背影。 “你这是赶着去见谁?又是秦长安那个贱人?!” 萧元夏的脚步一顿,拳头紧紧攥着,额头青筋暴起,这就是梁雪的真面目?本来没指望她有多么贤良,但住进皇子府这才几天,就一口一个贱人,更别提她骂的还是他最看重的女人! “你给我嘴巴放干净!”他低喝一声:“管家,把她送回梁府,就说学好了女德规矩再回来!我皇子府里不收泼妇!” “我是泼妇?她就是千好万好?如果我是你,绝不会此刻去见她,如今秦长安有靖王保着,两人怕是早就有了夫妻之实,你还往上凑什么?一个泱泱大国的亲王妃,怎么也比皇子妃更威风更尊贵,靖王打了你一拳,连皇上都不敢把他怎么样,还不是得忍气吞声?!”一股火气直冲脑门,她再也无法强装温柔贤淑,拔高嗓子喊道。 梁雪终究是低估了萧元夏,更不懂他们已经是夫妻的关系,而并非毫无关系可以随意指指点点的路人,更不是反目成仇的敌人,这一番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平日里温煦亲切的男人,不见得就是没有脾气,更不见得就不会翻脸。没有一个男人愿意被人压过一头,承认自己在感情上的失利,男人的尊严不可践踏,这些本就极为敏感,萧元夏听着耳根发烫,嘴角被龙厉揍过的地方,伤口还未彻底愈合,连累他这两天食不下咽。 他咬牙切齿地掉头走来,剜了梁雪一眼,嗓音冷的像冰:“我不如龙厉?”凭什么那个金雁王朝的男人突然闯出来,把他欣赏倾慕的女人抢走,轻而易举毁掉他静心布置的一切? 气急败坏的梁雪吓得花容失色,她曾经引以为傲自己嫁了个温和谦卑的皇子,却从未料到萧元夏也有这么暴跳如雷的一面。 她屏住呼吸,如临大敌,乌云罩顶,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此刻的气氛实在糟糕,连带身边的丫鬟也噗通一声跪下来。 萧元夏强忍住起手教训她的冲动,脸色铁青,不耐烦地说。“管家,马上把她带走送去尚书府!谁也不能私自把她接回来,否则,你们也一起给我滚。以后,没有我的允许,她不得踏入这里一步!” “是,殿下。”管家送走了怒气冲冲又风风火火离开的萧元夏,这才转过来看向梁雪,无奈地叹了口气。 “夫人,您还能走吗?” 梁雪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丫鬟过来搀扶她,她一把推开,不敢相信这就是她嫁过来要过的日子……这算什么?才两天啊,就算他们没有感情,萧元夏连给她做足面子陪她回娘家都不肯,非但如此,他还把她赶回了娘家!而且还放了狠话,他不想看到她,她就不能私自回皇子府,这跟放逐有什么两样?! “这些委屈,我跟梁家绝不会白白承受——”她眼神一凛,毕竟她不是孤苦无依的孤女,萧元夏想把她搓圆捏扁,当她没靠山的吗?忽而觉得自己可悲到了极点,心中生出一股玉石俱焚的恨意。 “我们走,回梁家。”她一瘸一拐地走出院子,满脑子是怎么让萧元夏吃瘪,他不是想要去见秦长安吗?行,她让他去见,而且,还要让皇帝也知道他的好儿子觊觎有夫之妇! 萧元夏骑着马,急匆匆赶到皇城郊外东北方的一片树林里,果然见到一棵树上绑着一人,正是失踪几天的陶婉容,她低着头,发丝散乱,挡住那张脸,看不清此刻是清醒还是昏迷。 “慢着!别再往前走了,否则,我马上杀了她。”一道男性嗓音,透着陌生,从树林中穿透而来。 “我是一个人来的,可以把人放了吧。” “堂堂四皇子会一个人来?让你后面跟着的四个侍卫退到五里之外,快!”那人的声音急不可耐,更显粗暴凶狠。 萧元夏面色微变,听出这人不是个好惹的茬,陶婉容不过是个跟了他多年的丫鬟,但他接了信条,马不停蹄地赶来,只因不愿陶婉容沦为别人手里操纵的傀儡,反咬他一口。毕竟把秦长安掉包成自己的新娘,陶婉容是一个最重要的人证,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是运气不好,这次失了先机,也无法跟龙厉继续对战下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此事彻底掩埋,一旦此事败露,传到民间,他不单会失去皇帝的信任和看重,还会失去民心。 “听到了?退!我不想说第二遍!” 等了一会儿功夫,林中才再度传来男人的笑声:“这女人看来对四皇子很重要啊!” “我已经单刀赴会,你也该把人交出来了吧。”萧元夏面露不耐。 “错了,我们还未开始谈条件呢。” “你想要什么?金银珠宝?” “这女人值多少?不过是个丫鬟——” “你尽管开口。”萧元夏带着一抹自负,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只要把陶婉容带到皇子府,确定她依旧忠心耿耿就好。 “那就一万两……” “好,一万两就一万两。” “急什么?我还未说完呢,一万两黄金。” 萧元夏脸色刷白,他是皇子没错,但皇子府开支颇大,他个人对生财也没什么兴趣,一万两白银他勉强还拿得出来,但是换成了黄金,纵然是皇帝老子也得皱一下眉头。 “你到我这里来敲竹杠?” “要想守住秘密,总得付出一点点代价吧。”男人意味深长地笑道。 冷风在耳畔不停地呼啸而过,萧元夏的心好似被石磨碾压而过,越来越冷,明知道这是一个圈套,但他已经没有了拒绝的资格。 “什么时候给你?” “明日这个时候,记住,还是你一个人来。” “你若是不来,我去哪里找你?” “你要人,我要财,其他的我不在乎。” “她怎么了?” “饿昏了吧。”男人不怀好意地笑道:“四皇子,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管她的死活?明日如果这个时辰我见不到黄金,我可不能保证把她交给谁了,听说,靖王的手下也在全城找一个可疑的女人……” “明日我会来的,希望你也来。”萧元夏确定陶婉容还有一丝气息,这才转身,正欲离去,就在此刻,一道阴风从身后袭来,等他意识到什么不对劲的时候,他已经动弹不得,双脚好似被钉在地面。 “你做什么!放肆!已经如你所愿,你还暗算我?” 没人回应他,回应他的,只有呼呼的风声。 就在他昏迷前的那一瞬,有个女子身影在他眼前晃动了下,他还没看清楚是谁,身子就软了下去。 皇宫。 萧儒这一日过的是焦头烂额,找了两个亲信大臣,还未商量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天赐公公就在他耳畔低语。 “皇上,梁尚书进宫了。” “他怎么来了?”萧儒面色微沉,梁让告了一个月的病假,突然出现,无事不登三宝殿。但沉吟许久,他还是起身,走出了议事厅,梁让已经在殿外等候。 “皇上,小女嫁入皇子府不过两日而已,就被四皇子赶出来了,非但如此,皇上命四皇子面壁思过,在皇子府内抄写佛经,他却不顾皇命,又出门了!眼里完全没有皇上啊!微臣为了皇上的大计,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小女受尽委屈,可是四皇子实在是太过分了!”梁让一脸不平。 “你挑这么关键的时候进宫,就是为了跟朕吐苦水?还嫌朕不够头疼的?朕的儿子是什么心性,朕足够了解,但你女儿是否娴雅体贴,你恐怕也心知肚明。” “四皇子神色慌忙地出门,皇上就不怕他又去见长安郡主了?今时不同往日,靖王都来了北漠了,四皇子还不跟郡主保持距离,就不怕激怒靖王,为北漠惹祸吗?” 萧儒知道梁让是自己倚重的臣子,两个子女联姻,本也是借助梁让的势力,再给老四一份助益。谁料到这桩婚事如此不顺遂? “就你梁家失了面子?朕脸上难道有光?”萧儒怒斥一声,君臣的相处之道,本就是恩威并济,但梁让隐忍许久,难免以后生出异心。 “朕这就派人去找,但朕相信他不至于这么糊涂,他们小儿女的家务事,你也不要过多介入,不如给他们一段时间慢慢培养感情。” 梁让抿了抿嘴,即便心有不甘,但见皇帝都发话了,自然不能继续纠缠下去。 “微臣一并跟着去。” 萧儒的眼底闪过一道厉光,摸了把胡子,不满地哼了声。一把年纪的臣子,就是老奸巨猾,一点也不好糊弄。 两个时辰后,天色渐晚,床上的男子幽幽醒来,好似经过一场恶斗,浑身的骨头都散架了。 一睁眼,却是瞧见一个女人的身影,无声地站在床畔。 萧元夏脸上浮现惊惧。“婉容?” “殿下。”她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无法动弹的模样,脸色苍白如纸。“您能来救奴婢,我很感动,死而无憾。” “快,给我解穴!”萧元夏心急如焚,窗外的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他居然已经在外度过一日,如今他正被禁足,必须事事小心。 婉容目光悲戚地凝视着,却并没有动作,她深吸了一口气,双唇颤抖,轻声说。“殿下,郡主被掉包的事,您打算让奴婢一人承担,奴婢并不会有怨言。” 萧元夏的脸色沉下来。“让你一人承担?”并非他多么舍不得陶婉容这个棋子,但很多人注定就只是小兵小将,不是关键的大角色,如果能把陶婉容推出去就能解决他的燃眉之急,当然再好不过。可惜秦长安跟龙厉都不是蠢货,不会这么轻易相信,毕竟如此精密的一大盘局,不是一个丫鬟能够操纵的。 “殿下,若您需要,奴婢愿意为您做一切。只是有一件事,殿下可否告诉奴婢,您今日赶来,是想救奴婢,还是不想让奴婢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婉容,你真没有背叛我?我让你事情办完就马上回皇子府,但你却在外游荡至今,你在动摇是吗?!”萧元夏变了脸。 背叛。 他在乎的只是她会不会背叛,或许是这两日清醒许多,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她没有在萧元夏的眼底看到哪怕是一丝对她的怜爱和心疼。 他不喜爱她,从来就不曾喜爱过她。 秦长安说得对,若不是因为她会点穴,有一技之长,萧元夏绝不会在皇子府几十个丫鬟里挑出她来,并非因为她在萧元夏的心里,有那么一丁点的特别和分量。 “是,奴婢在动摇。在奴婢听说靖王来了北漠,找到了郡主后,奴婢时常在想,是否奴婢一旦回去了,殿下就会杀了奴婢——” 萧元夏被戳中心事,眼神迸发出不善的气息,又见陶婉容迟迟不给自己点穴,显然已有异心,这样会咬手的棋子,的确不能留了。 “你不就是想离开皇子府吗?” 他眉眼之处的不耐和厌烦,深深扎入婉容的心,无力感深植内心。 她终于发现,她真是个傻瓜,甘心被利用的傻瓜。 “奴婢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奴婢的娘亲,她身体不好,一年有半年的时间卧床不起……” “够了。”萧元夏冷冷打断。“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你先给我解穴。” “点穴的功夫,奴婢已经打算废了。” 萧元夏彻底愣住,就在此刻,窗外人影闪过,他的心口紧缩着,脱口而出。“你串通外人算计我?!” 婉容闻言,脸上血色尽失,不停地摇着头,但一切已然来不及。 098 尝尝你嘴上的胭脂 闯入房间的人,是皇帝萧儒跟梁让,梁让见到屋内有个女人,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想法便是秦长安,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皇上,微臣说四皇子果然跟长安郡主私自幽会,这实在是不成体统!” 梁让的话戛然而止。 只因他们看到女子转身的那一瞬,那张脸并非是秦长安,而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她面色惨白,神情慌乱哀切,一身脏污泛白的衣裳,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大户人家的闺女。 但无论如何,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即便没有发生任何事,这女子的清白早已名存实亡。 面对躺在床上的儿子,萧儒龙颜大怒:“老四,你何时开始风流到了这个地步?!朕让你在皇子府好好反省,你却出来玩女人?朕原本不信靖王所说你跟皇子府里丫鬟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如今眼见为实,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这个女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萧元夏气急攻心:“父皇,儿臣是被栽赃陷害的!” “起来,你一直打算躺着跟朕回话?是几个女人让你变成了软骨头了吗?”碍于梁让在场,萧儒根本无心倾听萧元夏的解释,梁让不是一般的臣子,这桩婚事中途有变,梁家已经觉得很不公平,不过是忍辱负重,但刚才这一幕,跟当场抓奸没有任何两样。 “儿臣被贼人点了穴……”萧元夏心中不安忐忑,七上八下,默默垂下眼,无法再看一脸失望的皇帝,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好似被人从湖里捞出来。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这么狼狈不堪过! “梁爱卿,你还认为他们是私自幽会吗?你在朝堂上几十年了,还看不出来此事是有人暗中操控,想抹黑老四罢了!” “皇上说的是,不过,微臣还是想问问她是谁,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四皇子的身边。”梁让紧咬不放。 “你是谁?” “奴婢就是你们要找的陶婉容。”婉容跪了下来,眼睛定定地落在地上某一处,彻底放弃了挣扎反抗。“奴婢完成四皇子交代的事后,本想返回老家跟母亲见一面,却见到了到处搜寻奴婢下落的大内侍卫,才知道事情已经败露。” 萧儒的眼神一黯,凉凉一笑。“来人,把她抓回去!原来就是你,朕总算能给他们一个交代了!” 婉容并无更剧烈的反应,被闯入屋内的侍卫架着离开的时候,也只是淡淡睇着萧元夏,眼角无声滑落眼泪。 这一些,都是她猜到的结果,所以,她可以说服自己不必意外。 而直到最后,萧元夏也不曾为她求情,这也是……不意外的事,但她无法控制满心的酸楚和痛苦。 “看到了吧,死心了?”院子里,一人从黑暗中走来,嗓音清滑,语气戏谑。 “死心了。”婉容笑的苦涩至极,她可以顶罪,可以保全萧元夏,但她多希望他可以为她说一句话,一句话就够了。 回到宫里,等待她的是除了严刑逼供,就是把所有罪名压在她身上,她犯下大错,还想奢望活着,已经是痴人说梦。 “什么人!”侍卫低喝一声,下一瞬,院子里涌入更多的人马,十来个火炬,把这个偏远的小院子照亮宛若白昼。 “不好了,皇上!靖王来了!”一个侍卫慌慌张张地跟萧儒禀明。 “他怎么来了?谁通知他的?”一波不平,一波又起。萧儒阴寒着脸,转过身,突然对梁让生起疑心。 察觉到皇帝多疑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梁让反应很快:“皇上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怀疑微臣?我们前脚刚到,靖王后脚就来了,他一旦见到陶婉容,可就覆水难收了!” 萧儒气愤地拂袖而去,只留一个侍卫留在屋子里给萧元夏解开封了的穴道,萧元夏不顾浑身的酸痛,脚步踉跄地跟了上去。 院子里站着的除了靖王龙厉之外,还有一个女子,天际的明月洒下皎洁光辉,也让众人看清楚她的冰肌雪骨,清冷容颜。 “长安?这是你跟靖王布的局?”萧儒脸色难看。 “皇上一直都无法捉拿陶婉容归案,我们等不及了,便用了一点特殊的方法,以四皇子为诱饵,果然,陶婉容就出现了。”秦长安的这一番话里,虚虚实实,极为圆滑。 而真相是,用陶婉容做饵,引来萧元夏,这个小院子看似普通,但暗藏玄机,她跟龙厉刚才已经在墙后的暗室里听到了陶婉容跟萧元夏的所有对话。 “长安,你为何要这么对我?”萧元夏由侍卫扶着,不敢置信地撑大眼,面前的这对男女男俊女俏,该死的赏心悦目,极为登对,可是他心中的不甘和嫉妒,几乎把他焚烧殆尽,他痛的俊容扭曲。 “这句话,该由我说吧。”秦长安微微一笑,笑容不达眼底。“殿下,你为何要这么对我?封了穴道,受制于人,任人摆布,你亦能感同身受,那种滋味如何?” 萧元夏的脸色青白交加,直到此刻,他才有一种真实的感觉,一切都无法跟过去一样,重温旧梦,是他一厢情愿。 “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四皇子觊觎本王的王妃,想要占为己有,送上一个长相肖似长安的女人,就以为滴水不漏了?可笑。”龙厉徐徐地勾起薄唇,红色华服在黑夜中更显诡谲妖异,语气嗤之以鼻,不屑至极。“本王想要的女人,就凭你?” 这下子,连萧儒都无法忍耐了,但心中还是暗自庆幸,龙厉不知道秦长安的命格奇特一事,否则,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靖王,这里终究不是金雁王朝,说话还是不要太放肆的好。” “呵,这里的确不是金雁王朝,但要攻破北漠,最多耗费一年时间,到时候,这里就是金雁王朝的一部分了。”龙厉笑的极冷,带着一丝嗜血的残酷。 萧儒的太阳穴隐隐作痛,这个靖王,是金雁王朝天子的同胞兄弟,年纪轻轻深得赏识,自然不是省油的灯。 “凡事好商量,也许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鼓吹之下,老四才会一时糊涂。左右还是靖王你抱得美人归,这事就这么算了吧,朕会严厉责罚他的。” “就这么算了?本王看起来这么好说话?”龙厉修长白皙的手指,抚摸着光滑的下巴,黑眸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眼前一张张面孔,笑的阴冷。 “朕可以补偿长安,再添一倍的和亲嫁妆。”这下子,萧儒不得不慷慨解囊,出钱消灾,但是话一出口,就忍不住肉痛起来。 秦长安知道皇室给她的嫁妆,少不了有几万白银,再加一倍,那是一辈子都花不了的巨大财富,但即便如此,她的脸上依旧没有喜怒。 龙厉微侧过脸,与她对上目光,但在那双清澈决绝的美眸里,没有半分似是而非的阴影,他已然看不到她对萧元夏的任何情分。 他心中狂喜,他喜欢她的这份漠然,特别是对待其他男人的时候,这能让他觉得秦长安是他一个人的,他龙厉不能跟任何男人分享自己的至爱,这是他的底线。 这么一想,他对北漠的厌恶层层加重,恨不能连夜就离开,马上开始让人期待不已的新婚。 这点小伎俩,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何必在这里跟他们浪费时间?什么东西?还不如抱着秦长安到床上睡个舒服的觉。 “长安,你不肯?”萧儒有些急了,迟迟没等到秦长安开口,她的冷眼旁观,好似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这让他心中失了准。 他本以为,无论靖王如何难搞,秦长安对北漠总有依恋和忠心,她应该见好就收。 “我已经是嫁作人妇了,既然出嫁后,尊夫为天,当然是靖王说了算。”这些烂摊子,她一点也不想管了,既然横竖都要离开北漠,不如让龙厉当这个恶人,她当白脸得了。 龙厉那双深沉的黑眸一亮,下颚一点,霸道地搂住她的肩膀。“很好,本王就是你的天。这些嫁妆是给你的,本王一分都不会动,但本王还有一个要求。” “靖王直说。”处在下风,萧儒不得已软了口气,必须看龙厉的脸色。 “本王要他亲自来送亲,直到金雁王朝跟北漠的边境。”龙厉气定神闲地笑道:“长安的面子,本王给她做全,由北漠最年轻有为的皇子送亲,也能彰显北漠对这次和亲的重视。” “若朕答应,靖王可以不再追究了?” “当然,长安的两个义兄还在北漠,说到底她还是不忍心跟北漠撕破脸的。”龙厉说的云淡风轻,但言下之意是他会留意萧儒是否会撼动秦峰跟秦铜在北漠的地位,秦长安不会跟北漠撕破脸,但他却不会纵容北漠肆意妄为。 但萧儒只看重眼前,能把这桩丑事压得严严实实,两国的关系不受任何影响,是他这个当天子的必须放在第一位的。就算萧元夏一百个一千个不情愿,也必须去送亲,这也是他身为皇子的责任。 纵然这个女人有着与众不同的命格,但神官所说的并未兑现,更别提他今日一早暗中召见徐睿,试探过此事。但徐睿却说秦长安该往西南方去,她的命格特殊,必须找到一个贵不可言的男人才能分享她命里的福分,否则,其他人非但无法享福,还会生祸。 西南方,可不就是金雁王朝?神官的话向来说的虚实难分,但俨然跟萧元夏所说的有了很大的出入。 萧儒耿耿于怀,秦长安若真有凤凰的命格,却并非在北漠显贵,那么,他跟儿子所做的是大错特错。他若是还不放行,激怒了喜怒无常的靖王,北漠绝对吃不了好果子。若是今日他放低姿态,对靖王有求必应,他日秦长安真能成为金雁王朝最尊贵的女人,念着当年的风光出嫁,应该也不会跟北漠过不去…… “父皇,儿臣不去。”萧元夏留有最后的坚持,他跟秦长安彻底没希望了,龙厉还要他去送亲,这一个月的路程,每一天都能折磨他的心,提醒他是怎么错过这么好的女子,这已然是对他最残酷的刑罚。 “容不得你不去,你闯出来的祸端,你来收拾。”萧儒这么说,一言九鼎,再无转圜余地。 梁让见天子走了,也急急忙忙地跟着。 “今天跟过来几个侍卫?”萧儒转头问天赐公公。 “因为圣上说阵仗不必太大,所以只来了五人。” “全都解决了吧。”萧儒没有一丝迟疑。 “是,奴才这就去办。” 梁让看的心头一惊,皇帝这是打算杀人灭口,今日的事情绝不能流露出去,这些侍卫只能去黄泉了。 “梁爱卿。” “微臣在。” 萧儒背着手站在黑暗里,鬓角的发丝黑白参半,他看得出来龙厉很在意秦长安,否则,他就不只是再出一份嫁妆就能息事宁人。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两日的焦虑上火,整个人好似又老了好几岁。 “你看,老四这回长了个教训,长安跟着靖王走了,彻底断了他的念想。一个月后,等老四回来了,你再把你的女儿领到皇子府。放心,这一回,她是真正的皇子妃,至于他们小两口的感情好不好,朕就管不了了。只要你女儿修身养性,别闹出人命,朕就认她这个儿媳。” 这话已然是很大的退让了。梁让惶恐不已,低头答允。“皇上圣明,微臣回家后,会严厉教导小女——” 萧儒随意地挥了挥手,显然没耐心听下去,梁让顿时闭了嘴。 “回宫,朕累了。” 众人瞬间作鸟兽散。 一日后的清晨,几辆马车重新从皇城出发,极为隐秘,在黄昏时分,追上了在城外安营扎寨的大部队。 “长安,一切可好?”秦峰忧心忡忡地看着马车里的女子,虽然才过了短短五日,但对他而言,漫长的等待是最焦灼的。 “我没事。”她抿唇一笑,以眼神无声安慰自己的兄长,她端坐在马车里,身上穿着的嫁衣是簇新的,先前的那件被孙菲儿穿过,孙菲儿又死了,龙厉觉得晦气,让手下又搜罗了一套嫁衣过来,虽然不如之前的那套繁复华丽,但工序毫不逊色,更加轻便好穿。 先前皇室花了大功夫打造的嫁衣,自然是好,但要她穿着那套嫁衣跟着大部队走一个月,实在是很不方便。换了这身嫁衣则舒适许多,用龙厉的话来说,反正她穿什么样的嫁衣也是给她一个人看的,他不挑,谁也没权利说三道四。 想到此处,她的眼神微微一柔,这些天的烦闷心情也变得轻松几分,实在想不通,龙厉这样残暴不仁的男人,私底下还有这么细心的一面。 “没事就好,但四皇子怎么会来?”秦峰跟着大部队驻扎在原地,是皇帝的命令,否则,一大批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返回皇城,肯定会闹得百姓人心惶惶。 “他来送亲。”秦长安一句带过,不愿再提。“靖王已经现身,大哥,你多多留意他那边的动静,别让他们私自见面。” 秦峰应了一声,放下了马车的帘子,回头一看,骑在马上的萧元夏眼神飘向这边,他虽然不知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事,但妹妹心情似乎不好,他下意识地觉得跟萧元夏脱不了干系。 一边是北漠的四皇子,另一边是金雁王朝的靖王,都是皇帝儿子,按理说,他不想让自家小妹嫁给任何一个当皇家媳妇。 唉,真是头疼。 送亲队伍相安无事地走了大半个月,秦长安日复一日见到北漠边境的高山草原,荒无人烟的风景透着毫无修饰的粗犷,渐渐的,临走前的闷闷不乐,终于消散开来。 这一日,秦长安在马车内打着盹儿,突然有人进了车厢,她懒懒地抬了抬眼皮,见来人是龙厉,再度合上了眼。 “钻马车,你还钻出瘾头了。” 龙厉对她言语中的指责置若罔闻,这一走就是二十天,平日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们只有一日三餐的时候才能见面。 “北漠什么破规矩,一套一套的,那些礼官非说婚前不得同车,啰嗦。”他哼了声,挤到她身畔坐着,大手往她腰际一搂,仔细打量着秦长安。 她一袭红衣,胸前悬着七彩流苏,头上梳着妇人发髻,虽然没戴那顶沉甸甸的黄金凤冠,但依旧俏丽娇美。 “不得同车,也是为你好,一个人待着不好吗?清静。”她波澜不兴地说。 龙厉但笑不语,见她的小手掀开侧窗的布帘,日暮的斜阳透过小窗闪落在她的侧脸上,像是星星点点的金光,晃得人心里痒痒的,他不得不多看了几眼。 “本王如今可不是孤家寡人了,要什么清静?”他忍不住伸出了拇指,在她红润的樱唇上轻轻一揉,看着指腹的红色,表情高深莫测地说。“这个胭脂的颜色很配你,瞧着气色不错。” “你到我的马车里来,就为了看看我今日涂的是什么颜色的胭脂?”秦长安嗤之以鼻,龙厉的心思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清楚吗?不就是为了刺激刺激在前面领路的萧元夏吗? “当然不只是看看你的胭脂颜色这么简单。”话音未落,回应她的却是一个紧密的拥抱,赫然拥着佳人入怀,他的俊脸猛地逼近,嗓音一沉。“本王还想尝尝你的胭脂是什么味道。” 他急切地攫住她柔润的唇瓣,紧贴着的身体一起往后仰,直到把她抵在车厢边缘无路可逃才停住。 发狂了一般,他抱紧了怀里的娇躯,亲吻的动作甚至带有几分粗鲁,像是要把眼前女人吞吃入腹,融入自己的骨血,再也不分开。 身体倚靠在车厢上,她微微颤栗着,心里却又被点燃了一把火焰,说不出的闷热喷涌而出,她急切地攀着龙厉的肩膀,仰着脖子,任由他吻得越来越深。 马车外风很大,迎亲队伍扛着的旗帜被风吹的呼呼作响,但马车内的暖炉却烤热了车内的空气,因为这一个吻,两人的身体越来越火热,龙厉大半月没碰过她了,男人的情欲总是来的又快又猛,他一个饿虎扑食,就把她压在马车内的柔软垫子上。 大手利落地扯开她外袍的腰带,俊脸上一派紧绷的压抑,过去,他常有发怒的冲动,不过平时泄漏出的一丝半点戾气,也够旁人忌惮胆寒了。唯独面对秦长安,他的心情平和不少,她总能轻而易举地化解他易怒的毛病。 “别在马车里。”秦长安瞪了他一眼,那双眉目怒气鲜活,活色生香。 “又不是头一次。”龙厉打算打蛇随棍上,恶劣地凑近她,嗅闻着她身上的淡淡馨香。 “一个月都忍不住吗?”她嗔怒地推开他,坐正身子,拢了拢自己敞开的红艳外袍。 龙厉抬起下巴,倨傲地凝望着她脸上的神情,知道她前阵子心情阴郁,他没来缠着她,但今日一看,她已经想开了。 他喜欢的女人,是不会一蹶不振的,果然,她很快振作起来,没再被萧家父子影响。 “好。”他没再为难她,外面约莫还有百来号人,虽然他忍得有些辛苦,但既然在心底里把她当成是自己的王妃,他想给她一个最火辣难忘的新婚夜,而不是仓促地在马车上发泄欲望。 “这个胭脂的味道,本王再尝一遍。”龙厉扣住她的肩膀,再度俯下身去。 秦长安觉得好笑,忍不住噗嗤一笑,小手一抬,捂住他又要落下来的唇。 她用手挡住他的嘴,弯月般的眸子里漾着笑,她的双眼跟他的黑眸对上,被那双锐利深沉的眸子吸引,那犹如深潭般的黑色吸引,攫住了她,仿佛车厢内只剩下她和他两人对峙。 一时之间,一股古怪的悸动在心里油然而生,突然外头有人大声吼道。 “时辰不早了,大家停下来,安营扎寨!” 她猛地从呆愣中醒来,这算什么?她被龙厉迷惑了吗? 扭过头,从一旁的小柜子里取出一个青花瓷的胭脂盒,往他怀里一塞。“喏,不是喜欢我的胭脂吗?送你了,回你的马车慢慢尝去。” 龙厉挑了挑好看的眉毛,虽然接了过来,却顺势捏着她的小手,他定定地看着她,不依不饶。“本王只想尝你嘴上的。” “快走吧。”她抚平他胸前红袍上的几道褶皱,不想让人误会他们在马车里急不可耐地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好事,龙厉静静地享受着她难得的温柔体贴,身体热了,心也热了。 这就是有妻子的感受吗? 他对自己的婚事从未有多余的想法,总觉得不过是个女人,很显然,妻子不只是一个可以暖床的女人,更是让他心生呵护和怜惜的女人。 等马车徐徐停下,他才掀开帘子,跳下马车,但并没有急着转身离去,而是若有所思地望着车厢内娇小窈窕的身影。 曾经她那么厌恶的红色,此刻却为她的美貌添光加彩,他勾唇一笑,在心里深深刻下她刚才宜喜宜嗔的俏脸,俊美容颜上露出一抹飞扬自如的神采。 这一幕,全都落在萧元夏的眼里,他坐在高头大马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眼睁睁瞧着龙厉在秦长安的马车里自由出入,出来的时候,神色透着洋洋得意,好似一头吃饱了的饿狼,十足的邪气,他心中很不是滋味。 但不是滋味又能如何?他们已经到了金雁王朝境内,再过十天左右,就能抵达金雁王朝的京都,就算他再惦念,秦长安也不是他可以拥有的女人了。 想到此处,好似最珍爱的东西被人半路抢走,萧元夏的脸色暗淡下去,有些挫败失落。 099 我不讨厌你 营帐支起来,四婢将秦长安团团围住,谁都看得出来主子先前抑郁寡欢,讨论了好几天,总算想到了一个法子,讨好自家主子。 “哪来的烫锅?”秦长安被玛瑙和珍珠一人拉着,走入帐篷,只见屏风前放着一张矮桌,桌上中央搁着一个烧热的锅子,下面搁着几块银丝炭,旁边是好些新鲜的肉片蔬菜。 “奴婢先想到的。”翡翠笑嘻嘻地说。 “你呀,就知道邀功。”珍珠无奈地笑道。 “你们都很乖,有心了。”秦长安抿唇一笑,闲适地盘腿而坐,突然想起什么,脱口而出。“把靖王也喊来吧,这么多我一人也吃不完,反而浪费了。” “郡主对王爷可真好。”翡翠殷勤地布置了两副碗筷,语气俨然跟一开始对待明遥,有着云泥之别。 秦长安并未放在心上,人无完人,翡翠头脑灵活,是个精明伶俐的丫鬟,但豪门里养出来的丫鬟,多半都有世故的小毛病。毕竟接触的多是权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们必须有一把衡量的标尺,才能不得罪人。 所以,翡翠打心眼里是瞧不起明遥的,但后来才有了转变,对于这个强国的亲王,她却是认定是自家主子最好的归宿。 “到人家的地盘上了,我要是对他不好,马上就能迎来现世报。”她神色自如,俏丽的脸上一派平静。“再者,这大半月大家为了赶路,吃食很随意,难得你们花了心思弄了个烫锅,就当是跟他示好了。” “郡主说的有道理。”玛瑙轻轻地开了口,只有靖王善待郡主,主子的日子好过,她们这些下人才能在异国他乡安身立命。 “我去吧。”白银主动地走出帐外,不多久,就领着龙厉来了秦长安的营帐。 一走大半月,今日午后去马车内偷了个吻,没想到晚上她就开窍了,把他请了过来,说也奇怪,难得她主动邀约,他心中已然接近狂喜。 走到帐外,龙厉就闻到火辣辣的香味,一掀开厚实的帘子,矮身走进去,脸上还是端着倨傲的表情。 “你们出去吃晚饭吧,这里不需要伺候了。”秦长安发了话,四婢都乖乖地离开。 烫了块羊肉片,沾了沾辣油,她吃了一口,一抬眼,发现龙厉坐在对面瞅着她,也不说话,薄唇挂着深沉的笑意。 “怎么不吃?” “本王喜欢看你吃饭。”他一手支着下颚,双目熠熠生辉,故意说的暧昧。 烫锅这种东西,对于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他而言,还真不具什么特别的吸引力,但每回跟她一道吃饭,她的好胃口也能让刁钻的他多吃两口。 “那你且看着吧,待会儿被我全吃光了可别后悔。”她没好气地说,却是极为窝心。 如今已经在金雁王朝的境内,不可否认,在放松和解脱的同时,她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再度变得复杂起来。但或许因为这一路上,龙厉一直默默地陪在她的左右,让她对于未知的生活多了自信。 “我已收到皇兄的口谕,我们到靖王府后,休整一日,第二天就要进宫。”龙厉欣赏了她吃饭的姿态许久,这才慢悠悠地倒了一盘青翠的青菜进去,稍等片刻,就夹起来到她的碗里。 “这么急?”她眉心微蹙,一个月的路程,纵然是男人都觉得疲惫,长途奔波,跋山涉水,很容易体力不支。 “出来都快两年时间了,再不出现,怕是有人断定我心怀不轨了。”龙厉漫不经心地说,咬了一口白嫩嫩的萝卜,平淡无奇的菜色因为浸透在肉汤里,变得有滋有味。 秦长安听出其中的不对劲,龙厉手握兵权,就算离开京城,也容易惹来有心人的揣测,更别提身处在别的国家。但他离开金雁王朝五百多日,天子龙奕对这个弟弟的包容,反而让她觉得很有负担。 “你喝点汤吧,是提神补气的。”她舀了一勺汤,龙厉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汤里有枸杞等药材,这看起来是寻常的烫锅,实则是改良的药膳。 “提神补气?”龙厉将这四个字反复念着,双目灼灼如火,一把握住她搁在桌上的左手,“今晚我留这里过夜?” 她白了他一眼,但还是认真地解释道。“瞎想什么呢?这是我给你量身定做的药膳,马车里只带了一些常备的药材,做法也很简单。等到了靖王府,药材齐全,我再改一下方子,在你一日三餐里下功夫。一年半载后,食欲就能好上许多,到时候,别光瞧着我吃饭,你也能吃的津津有味。” 龙厉心中发暖,眉目带笑,更显俊美无俦,清滑的嗓音生出些许温存。“有劳王妃了。” 她没回应,继续埋头吃菜,却也没缩回手,任由他温热的指腹在她手背上作画。 “总是坐在马车里,该闷了吧。”这阵子,秦长安安静的不像话,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她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停下手里的动作,不疾不徐地说。“我偶尔在想,我从金雁王朝逃到北漠的时候,看到这些高山草甸,觉得风景雄浑壮丽,心情也豁然开朗。时隔数年,再从北漠赶赴金雁王朝,眼睛里瞧着的是一模一样的风景,却总是无法感受到当初的壮阔之美,黯然失色许多。” “可别憋出病来。”他虽是笑着,但语气却没有嘲弄,见她的目光触及他,他指了指她的心窝。“你的心不舒坦。” “你哪里看出来我不舒坦?一路上除了吃就是睡,逍遥似神仙。”她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但却讶异他总是最清楚她的心情变化,真是宿命吗?他竟然比很多人更懂她。 龙厉直言不讳:“本王最见不得你强颜欢笑。今晚早点睡,明天带你去骑马。” 她看似平静的心湖,却像是丢入了一颗小石子,荡漾着一圈圈的涟漪。 “嗯。”她应了声。 “长安,你有没有发现,你并不是那么讨厌我。”龙厉说着这句话,靠到她的身边来,突然俊脸一凑,从侧边亲上了她的唇角。 秦长安美目撑大,看着他吻在她的唇角,继而缓缓地移动,将她的唇堵了个严严实实。 她满脑子都是进宫和跟生母见面的事,思绪纷乱,有一瞬间她没有反应过来唇上那柔软的触感是什么。 直到他的舌尖轻轻松松撬开她的唇,缓缓地探入,她攸地反应过来,脑子顿时炸开,用力地往他胸前一推。许是龙厉吻得太投入专注,没想过她会推他,一时不察,被她成功地推开,跌坐在羊毛地毯上。 被推开的人不是她,但秦长安马上觉得此刻又狼狈又诡异,她见到龙厉愈发阴沉的脸色,看着他几乎整个人仰躺在羊毛地毯上,双目迸射出不善的目光,她的心猛地一紧。 “秦长安。”他咬牙切齿地逼出三个字。 “我正在想事情,你别总是搞偷袭。”她朝他走近几步,示好地弯下腰,伸出手欲拉他一把。“起来吧。” 他的眼神依旧阴恻恻的,看的秦长安不寒而栗,但她却不会真正的惧怕他,在两人手掌交握的下一瞬,他的薄唇无声勾起,笑的极为邪恶。 整个身子被一股强悍的力道拉过去,她始料未及,低呼一声,就这么压在龙厉的身上,磕着她的下巴,她疼得皱起眉头。 “你还没有回答我。”他依旧很固执,双目亮的惊人,口吻很坚决,不容她避重就轻。 她的双手撑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居高临下地俯望着他,心竟然有些慌。能让她慌张不已的时候不多,这样的慌乱令她有些后怕,想来在靖王府的经历看似已经消弭无踪,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是人之常情。再面对龙厉这个男人,她甚至无法看清自己真正的心意,但讨厌?若是她依旧憎恶他,岂会容许他频频亲近她? “我不讨厌你,龙厉。”她并未迟疑太久,此话一出,阴森气息很快从那张俊脸上散开,好似雨过天晴,实在奇妙。 “那……你对本王就没有别的感情?嗯?”他一手压在她的脑后,下巴抬起,两人靠的很近,几乎可以分享呼吸。 她静默不语,咫尺之间的距离,能让她看清龙厉的这张脸,事实上,二十四岁的龙厉跟二十岁的时候没有太大的改变,但在她心目中,却又真的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存在。他性格脾气还是有着不容忽视的缺陷,人品也称不上是正人君子,但她无法否认,他对她好,这份好,没有任何女人可以从他这儿分的另外一份。 “我不知道。”她静静地说。 龙厉贴上她的唇,哺喂着温热的气息,黑眸中厉光闪现。“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你对我好,只是贪图一时的新鲜吗?”她避而不谈,话锋一转,幽幽地开口。 “本王有多喜欢你,你不清楚?”他的嗓音带着罕见的低哑,极为不悦,到这时候还在怀疑他的用心,这女人! 见她粉唇抿成一线,他沉下了脸,翻了个身,两人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滚了一圈,彻底调换了位置。 现在,秦长安在下,龙厉在上。 愤怒再度点燃了他的情欲,他暴虐地含住她的唇,不再怜香惜玉,反而抱着想弄痛她的恶劣心思,强悍地逼迫她张嘴,重重地咬着她的唇瓣,听她发出呜咽的挣扎,他的大手死死地掐着她的腰,让她怎么都逃不开。 “你疯了——”唇上传来真实的刺痛感,她避之不及,话音未落,他又开始啃她的脖子,含糊不清地咒骂了一声。 “郡主,您怎么了?”帐外传来翡翠的询问,里头动静不小,她有些心惊肉跳。 “滚!”龙厉暴躁地怒吼,大手扯开她的裙子,正欲用一场激烈的欢爱逼她不得不说真话,但却在看到此刻她的表情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脸上没有笑,淡淡地睇着他。“你喜欢我,所以这么对我?龙厉,喜欢不只是欲望——” “若不喜欢你,又哪来的欲望?”他气的胸口起伏,眼神阴婺。“若不喜欢你,又何必禁欲到现在?” 他是无法无天,天理难容,但也知道他是要把她娶回去当正妃的,而并非什么身份卑贱的女人,他忍着不要她,就是给她最大的尊重。 她在他心中早已占有很大的分量,所以,从来不在乎礼教的魔王,居然也开始顾虑她的颜面,他的想法已经跟最初来北漠的念头,有了根本的改变。 四目相对,光是瞪视这么久,也渐渐消磨了彼此的不满和怨气。许久之后,秦长安才拉下他的脖子,压低嗓音,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询问。 “如果我永远都不喜欢你,怎么办?” 他的脸色阴沉地快滴出水来,眼底尽是残暴。“话不要说的太早。” 她的心情突然开朗许多,眉眼为之一柔,嘴角噙着一抹笑。“我还是得好好考虑,怎么都觉得一旦喜欢上你,就是我命中最大的劫数。” 秦长安一笑,龙厉阴暗的内心仿佛瞬间阳光普照,春临大地,但还是佯装凉薄,冷哼一声。“错过了本王,定叫你余生难安,悔恨莫及。” 又来了。 这么别扭的个性,这么扭曲的脾气,天底下怕是只能找出龙厉这一个奇葩,她这么想着,眉目含笑,眼神温柔似水,试图拉开他的手,他却还是动也不动,岿然如山。 “地上好凉。”她说。 龙厉马上就把她抱起,动作之快,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想清楚,显然,身体比脑子更先走一步。 一丝囧郝,飞快闪过他的眼底,但秦长安还是捕捉到了。 “这阵子你晚上睡得不好?”她拉过他,随口问道。 “入眠很难,往往需要花上一两个时辰。”龙厉也不隐瞒,她是医者,这些小毛病怎么会逃得过她的火眼金睛? 她垂着眼,若有所思,他们总是同床共枕,如今非但不能同车,还不能同床,习惯作祟,需要重新适应。 “算了,反正十天后就能到京城。”他抿了抿薄唇,似笑非笑。“怀里空空如也,浑身的精力又无处宣泄,睡的能好吗?” “开过荤的男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回头吃素,这话不假。” 他的食指戳了戳秦长安软嫩的脸颊,“本王年纪轻轻,吃什么素?你可别忘了,忍了一个月,等到你我的新婚之夜,你还得多担待一点……” 她面无波澜,心中却像是被烫着了,何时起,他的调情功力也这么高了?果然是妖孽啊,他用这张脸说着这种面红耳赤的露骨情话,还好她不是什么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否则,岂不是被骗的团团转? 龙厉笑的很邪气,那双眼升起的亢奋,不难想象他脑子里又在想什么厚颜无耻的想法,她顿时无语,想必新婚之夜,他必定在床上花样百出。 这样的人,绝对称不上是良人。 但如果他能一辈子都一心一意宠着她,喜爱她的话……她动摇了。 “以后不许再说不喜欢本王的话,听多了,闹心。”他的手指触碰到她细腻柔滑的手背,转过脸,在她耳畔低声细语。 “以后别对我的丫鬟颐指气使,凶神恶煞的。”她同样提出了条件。 “好,你带来的丫鬟,到了靖王府谁敢给她们受气?本王就让他们人头落地。” “我说别人了吗?我说你呢。”她气不过他这幅打太极的态度,小手在他腰际捏了一把,怒颜明艳。 龙厉没有说话,秦长安真是跟温柔贤淑的标准差很远,但这世上也只有她敢对他下狠手,是个凶悍的主。但他眼眶微热,胸臆间被餍足填充满,不由地闭了闭眼,他突然笑了,将脸埋进她的发丝内。 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史无前例的亲昵,他低声问。“掐的倒是顺手,也不问问本王疼不疼。” “自打你练武之后,浑身都是硬肉,我哪回掐的动了?你装什么可怜呢?”她哭笑不得。 “谁说浑身都是硬肉,有一处肯定不是,不信,你摸摸。”某人拉过她的小手,往他的袍子里钻进去。 秦长安的身体再度变得僵硬。 “不能碰你,你总该帮本王缓缓吧。”他任性地搂着她。 “色胚。”她忍不住念叨。 “快些。”他看着她为难却又明显有了松动的神色,更是肆无忌惮起来。 “就这一回。”她皱着眉头,还是妥协了。 一轮疯狂之后,龙厉顺手抓了块帕子,给秦长安反反复复擦了下手,一时情动,朝着她的面颊又是亲了几口。 “舒坦了,可以走了吧。”她下了逐客令,略显疲惫。 “本王明晚再来。”龙厉精神奕奕,心似乎被灌入一湖春水,又充满活力地翻腾了起来,胸口被眼前的女子填满,甜蜜蜜的。 她恶狠狠地说。“不许再来。”他当她的营帐是什么地方?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他尝到甜头。 “等我。”他朝她粲然一笑,笑的春暖花开,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因为染上笑意而愈发魅惑,长睫浓密,却挡不住那种满满的期待。 她的心陡然一跳。 怎么回事?她已经“名正言顺”地嫁给龙厉了,还搞的好似偷情做什么? 目送着龙厉意气风发地离开,其实喜不喜欢他,已经不是最大的问题,她已经无法继续对他的仇恨怨怼,而他对她的宠爱,也在消融她身上扎人的尖刺。 “郡主,奴婢能进来了吗?”翡翠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 “进来吧。” 她扫了一眼,翡翠脸上的惊惧之色还未消退,可见是被龙厉的怒气吓得不轻,不过也怪不得翡翠,龙厉在还是明遥的时候,对人冷清,但从未在下人面前发这么大火。 “郡主要歇下了吗?” “时辰还早。”她洗净了双手,吩咐一句。“把我的药盒取来,再找一小块绸缎和针线。” 翡翠没有多问,转头就去找寻这些东西。 “放下吧。” 翡翠一头雾水,郡主才华横溢不假,还有一手超绝医术,可就是没见过她拿起绣花针过,金针银针倒是不离手。 “郡主要绣花吗?” 她笑着挥挥手:“你去休息吧,我缝点小东西。” 支开了翡翠后,她才打开药盒,里面有个九宫格,每个格子里放置着不同的药材,她选了几种,研磨成碎屑之后,才端起针线盒细看。 “唉,真是头疼。”她无奈地苦笑,虽然是一时兴起,但她想做的事一旦开了头,就不会半途而废。 矮桌上的红烛静静地燃烧着,烛光在她的脸上闪烁着,柔和了眉间的那一抹英气。她眉心微蹙,眉心一点红痣宛若鲜花的红艳,点缀着微侧的脸,她略显笨拙地穿针引线,剪裁绸缎,完全遗忘了流逝的时间。 100 龙厉美梦成真 清晨,晨光照耀在草地上,秦长安从床上醒来,头一件事就是往枕头下一摸,看着手心里的小玩意,嘴角荡漾起一抹很浅很柔的笑容。 “靖王在外头等郡主,大将军说一个时辰后再走。” 她一点头,换下了嫁衣,穿了骑马装,不再梳妇人发髻,神清气爽地走出帐外。 “上马。” 话音刚落,秦长安愣了愣,回过神来,他已经策马奔驰,疾如闪电,下一瞬就要消失在她的眼帘。 但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死灰复燃,她深吸一口气,接过旁边侍从递过来的马鞭,麻利地翻身上马,追赶而去。 “驾!”她扬声喝道,冷冽的寒风在颊畔掠过,刮得她小脸泛红,耳朵发麻,但她只觉得痛快。 不过就算痛也是一种甜,因为她已经太久太久不曾这样放纵自己了—— “我就快要追上你了!你千万不要轻敌!”嗓音听上去跟温柔无关,相反的,注入了新的力量和活力。 龙厉转头,凝望着那道飞扬的身影,邪魅一笑。“追得上再说吧。” 她双目为之一亮,宛若璀璨的星辰,享受着奔驰的快感,在人烟罕至的草地上渐渐拉近了距离,几乎跟他并进。 不知过了多久,龙厉才调转马头,勒住缰绳,大风将他的红袍吹的肆意翻滚,好似掀起血色浪花。 “长安,你看。” 她顺着他的方向,扬起下巴,从灰蓝色的天空下飘扬着许多闪闪发亮的飞沫,晶莹无暇,她不由地伸出手,碎花亲吻着她的手心,很快融化成水滴,带着淡淡的冰冷。 “下雪了。”她眯起美眸,倾吐出一口浊气。 “是啊,下雪了。”他清滑的嗓音随着冷风飘送,他伸手接住一朵雪花,小巧细致的雪花在他的掌心里显得格外娇弱,下一瞬,手掌一扬,任由白色的雪花被风吹走,继续飘荡。 “我一直担心在北漠就会迎来大雪,没想到到了这儿才下了今年冬天第一场雪,真让人意外。”她浅浅一笑,心情彻底好了。 “这是上苍在迎接你回来么?”龙厉说的煞有其事。 金雁王朝对她来说,给了她生命和欢笑,也给了她伤痛和磨难,故地重游,近乡情怯,但她坐在骏马身上,任由一场小雪营造出一个飘渺洒脱的仙境,竟是说不出的感慨万千。 “北漠有个风俗,若是在冬日的初雪许愿的话,往往会美梦成真。” 龙厉饶有兴味地问。“这世上的愚民还真多,怪不得老皇帝可以稳坐北漠的皇位——” 她生生打断了他的话,果断地发号施令。“把眼睛闭上。” 他想到了什么,装模作样地环顾一周,悠悠地笑。“虽说四周无人,但你确定要这么主动?” 他以为自己要献吻?想得美! 她不客气地瞪了一眼。“别磨磨蹭蹭的。” “本王当然会成全你,猴急什么?”他薄唇边的弧度更加放肆,闭上眼,浓密的长睫贴在眼睑肌肤上,红袍鲜亮张狂,一如他的性情,背后的大麾飘扬在半空,不停地抖动。 她的面色微变,这人浑身散发出来的狂狷邪肆,在浩然天地之间竟然不被撼动,反而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身上的每一条线条,就像是用浓墨重彩勾勒而出的,她久久无言,仿佛也走入了一张画,而他,正是画中人。 “如今才害羞,是不是晚了点?”龙厉哼了声,迟迟没等到她吻上来,语气略带不快。 话音一落,手就被她拉了过去,他等了半天,却只听到她带笑的嗓音。 “把手心打开。” 这又是玩哪一招?龙厉被勾的心痒难耐,却鬼使神差地摊开了手掌,很快,手心里被塞了个微凉的玩意,光滑柔软,但一捏下去,却又很饱满,有点分量。 “睁开眼。” 黑眸张开,那双深沉的眼紧紧锁住手心里的东西,是一个用墨蓝色绸缎缝制的香囊,用金红双股绳收紧,走线和做工称不上无可挑剔,看上去方方正正。但对于一出生就用惯了最上等物品的龙厉而言,一眼就能挑出不少毛病,比如—— “这上面为何绣了一条蛇?” “那是龙。”她嘴角几不可查地一抽。 “原来是龙啊。”龙厉拖长了音调,眼光还轻轻瞥过她咬紧牙根的小脸,佯装平静地问。“我说这蛇怎么还有爪子,还以为是画蛇添足呢。” 她的脸都绿了,她从未夸耀过自己的女红了得,了解她的人都知晓她没有那份闲工夫,连她的嫁衣她都没想过要缝上几针,他却不留情面地调侃她,她美目一凛,伸手就要抢过来。 “还给我。” 龙厉眼疾手快,长臂猛地收回,紧攥着手里的墨蓝色香囊。“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 “我小气,不成吗?” “不成,本王看上的,不管是人还是物,都没有拱手于人的习惯。这个香囊是难看了点,但难得本王喜欢……”他顿了顿,纵然心花怒放,但眉眼处还是一派倨傲。“这里头装了什么?” “你不是不容易入眠吗?里面塞了助眠的药材,放在枕头下,或者是悬在床头,久而久之,就能起效。” 他笑吟吟地瞅着她,极有耐心地听着,她说的一本正经,一副医者的严谨态度,但架不住他心潮澎湃,嘴角越扬越高。 “你笑什么?就是一个香囊而已,你别多心。”她就是看不得龙厉的笑靥,没了邪气、没了阴沉,就只是纯粹的笑容,看的她心中警铃大作。 香囊曾经是他们心中的一根刺,龙厉认为这是男女之间定情的信物,非要问她讨要,这其中还牵扯到跟温如意的往事,她心中不喜,一直没答应。 他的眸色深沉几许,薄唇轻启:“原来在初雪这一日,人果真可以心想事成。” 他念念不忘一个香囊,不是真就缺它不可,而是想彻底取代一个死人在秦长安心中的位置,但他们一度为了小小的香囊而闹得不欢而散。虽然后来谁也没再提,日子照常过,但那一道裂缝早已存在,不可忽视。 而如今,秦长安愿意给他亲手做一个香囊,岂不是证明她的心里也有他? “有件事我本该跟你说的,当年我给温如意做的香囊,正是缓解他多年的失眠症——” 他阴恻恻地问。“我们的香囊一样?” “当然不一样,里面的药材不同,更何况……”她淡淡睇着他,云淡风轻地说。“我没在他的香囊上绣花。” 说的够清楚了吧?只有他这种多疑成性、小肚鸡肠的男人才会认为那是互诉衷肠的定情信物! 龙厉抬高手腕,将手心里的香囊凑近鼻尖,深深嗅闻了一口,没有任何令他反感的熏香,只有清新自然的药味,但不知是否心情作祟,这种药味出奇的好闻。 那双眸子划过异样的光彩,那种难以形容的喜悦,来源于她。 然后,他抬起了俊脸,眼神不偏不倚地对准了她,将香囊揣入华服的胸口,好似有着暗示什么的意味。 看到他隐藏在深眸之下跃跃欲试的深沉,眉头微微一皱,她嗓音清冷,并无太多喜怒。“回去吧,雪马上要下大了。” “等等,本王也有东西要给你,有来有往。”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彼此身下的两匹骏马低头啃着野草,连并他们的身子靠的很近,她的手心擦过什么微凉的物件,垂眸一瞧,怎么都觉得眼熟。 刹那间,脑后被重击,过往的画面迅速地闪过眼前,她心中悚然一惊。“这是——” 这不就是她在几年前坠江后,丢掉的那个麒麟玉吗?怎么又回到她手上来了?阴魂不散吗? “在岸边找到的。”龙厉已然看透她心中所想。 见她默然不语,仿佛还沉寂在遥远的记忆中,这才笑道。“怎么?怕本王再度对外诏告,你是本王的玩物?” 她不入圈套:“这块玉有什么讲究?” “本王出生后不久,东台国进贡了一块上等的美玉,被父皇赏赐给本王,的确是万里挑一的好东西,可惜你不识货,往江里丢。” 她面露郝然,死不认账。“你有证据吗?我坠江遇到激流,难免被冲走一些随身物品。” 龙厉觉得有趣,也不说信,更不说不信,挑着眉,带着一股邪佞的笑。“呵,秦长安,不管如何,这麒麟玉原本就是给你的,如今也只是物归原主,收着。” 任由他的双手在她腰际飞转,将这一枚麒麟玉佩戴上她的腰带,垂眸盯着他那双形状美好的眼睛,一时之间,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当初龙厉把麒麟玉给她,她满心厌恶,觉得自己宛若一头宠物,被高傲的主人佩戴上一条狗链子般无地自处。但如今,这种感觉却没有了,或许,还是个少女的她,不知麒麟玉的贵重稀有,更不知麒麟玉在龙厉眼中的地位,丢掉麒麟玉的那一刻,她只觉得自由了,释放了,获得重生了。 若只是把她当成爱宠,他不必把仅此一块的麒麟玉赠予她,大可送其他的珍奇宝贝。 “如今不对我说,就算是睡觉也不许取下来了?”她横了他一眼,以前的龙厉,就是个霸道独裁的魔王,恶形恶状,罄竹难书。 他的双手依旧扶着她的腰带,扬起脸,唇划过她丝绸般光滑的面颊,温热的气息喷薄过去。 “睡觉的时候,还是取下来的好,免得硌着本王。” 今日对他来说,简直是惊喜重重,不单解开了两人视为禁忌的心结,得到了秦长安亲手做的香囊,还知道过去的自己在她心里,同样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她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出来,当她整个人都松懈下来,终于可以正对他和所有过去的时候,却感受到腰际有细微的动静。 “你做什么?”什么时候他的手已经顺着腰带,钻入衣襟了? “真想快马加鞭,连夜把你带回靖王府……”他直直地盯着她的眼,几乎要望入她的内心深处去,语气愈发露骨。“的床上。” 他的双目炽热发光,眉梢上扬,眼角生出一抹狡黠的颜色,金冠之下的黑发狂野地舞动,这样的他,像是被妖精附身了。 秦长安没有回避他要吃人的眼神,但心头滚烫,嗔怒地斥道。“去你的。” 他笑而不语,被骂了都没有反唇相讥,却是极为反常。 说话间的功夫,雪果然越下越大,龙厉突然长臂一伸,给她兜上披风后的风帽,一圈白色狐狸毛毛茸茸的,笼住她的晶莹小脸。她柔顺地听从,纤长的睫毛半垂着,肤白如雪,巴掌脸清美柔婉,肌骨莹润,无声无息之中,有一抹娇媚的气息流动。 龙厉对她有着说不出来的怜惜和心疼,否则,光是她丢掉他送她的麒麟玉一项罪名,就足以他想想怎么把她折磨的死去活来,但如今俨然心境大为不同。他的指腹轻柔地拂过她微凉的面颊,神色一柔,眼底生出外人根本看不到的宠溺。 “陆青晚,本王真高兴你还活在世上。”他牵住她的小手,留恋不舍。 她心中咯噔一声,他平日里不爱唤她这个名字,而她同样不认为名字代表一切,陆青晚已死,秦长安活着;陆青晚是过去,秦长安是现在和将来,但无论如何,都是她。 很久没有人喊这个名字了,好似她被掩埋尘封的往事,她心跳如鼓,感受到肩膀上搭上一只手掌,他在她耳畔低语。“以后在私底下,本王喊你青青,还是晚晚好?” 她用力拐了他一记,“我一个都听不习惯。” “有什么不习惯的?多听几遍就习惯了。”他还笑。 …… 萧元夏的目光死死地锁住从远处一起骑马而来的那对男女,他们策马奔腾,两人身上有着相似的潇洒率性,仿佛连焕发出来的气质也是极为契合的。 龙厉率先跳下马,伸出手,扶着秦长安下马,等她双脚落地,他替她的肩头拂去积雪,动作熟稔,仿佛是相处多年的恋人。 萧元夏看着这一幕,即便无法看清被龙厉挡住的秦长安的表情,还是咬的牙疼,他其实可以在两日前就离开大部队,返回北漠。毕竟龙厉当初的要求,是他领着送亲队伍到北漠跟金雁王朝的边境就算使命达成,他该扭头就走,不是吗? 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只要龙厉去跟秦长安见面,他就忍不住想瞧瞧她的反应,只要她有一丝的不情愿,他就可以说服自己还有一丝机会。 但是,当龙厉往前走了几步,光线落在秦长安的脸上,风帽白绒绒的软毛在风中飞舞,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非但没有委屈厌烦,相反,她眉眼带笑,即便笑容很淡,却有着真实的温度,是温暖的,是流动的。 刹那间,他的心口就像是中了箭一般,锦袍下的身体一分分地变冷。 “长安,为何你会……”萧元夏幽幽呢喃,后半句却被风吹散,他英俊儒雅的面容上再无光彩,眼神黯然失色。 为什么她会跟靖王龙厉那么亲近?他们才见了几面啊,难道长安就芳心暗许,坠入爱河了? 他站在树下,整个人被掏空一般,失魂落魄地追寻着他们的身影。只见秦长安主动贴近龙厉的身子,衣袖下的双手十指相扣,不但如此,她还将螓首靠在他的肩膀,一副小鸟依人的娇态。 他再也无法说服自己继续下去,一路上他的心思不停地转变,他很后悔把秦长安当成是一颗棋子,也能理解为何她在彼此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鸿沟,他认为迟早会有转机,但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他怎么还能继续自欺欺人?! 梦醒了,不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只留下一个浑身伤痕累累的自己。他果真不该继续留下来了吗?他昨日才收到消息,陶婉容在天牢里自废武功,还折断了自己的十根手指,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却也把无尽的愧疚加注在他的身上。 果然,一步错,步步皆错。 秦峰大步流星地走向萧元夏的身后,他嘟囔一句:“怎么就下雪了?还嫌我们走的不够慢?” 萧元夏没有转过头,冷声说,嗓音没有任何起伏。“秦将军,我该回去了。” 前两天他还想不通四皇子为何只字不提回北漠的事,他也不好意思提,但眼看着萧元夏一天比一天的气色差,连他都觉得这迎亲队伍里最垂头丧气跟这喜事格格不入的,就是四皇子了。 “殿下何时回去?明日吗?我为你挑选几个护卫,护送你安全回国。”秦峰说的太快,不假思索。 萧元夏沉寂在自己失落的情绪里,无暇顾及秦峰异常的反应,意兴阑珊地开口。“不,今日就走,准备好了就走。我已经把长安送如金雁王朝的境内,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冷酷的脸上浮现忧心忡忡的表情,秦峰不再打扰萧元夏的清静,他隐隐觉得妹子跟四皇子之间有一些很难打破的隔阂,却又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另一方,龙厉跟秦长安走到远处,他才哼笑一声,压下俊脸看她。“做戏给谁看呢?” 秦长安的眼角余光早已看到树下的萧元夏,她才主动接近龙厉,演了一出浓情蜜意的好戏,其实她心知肚明,萧元夏见了必定满心不好受。 但是不好受又能如何?她可以理解萧元夏对她所做的一切,但不见得能够原谅他,因此,这一路上她跟他没有任何交流,一个字都不曾说过。 “他死心了,自然就不会继续跟着了。”她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龙厉森眸一眯,眯出几分凌厉来,心想着绝不能激怒秦长安,这女人生起气来可不是开玩笑的,这种冷战,简直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走了最好,免得本王见了不爽。”他搂着她的细腰,堂而皇之地想跟着她走入帐篷内,脸上一派愉悦,心花怒放。 “戏演完了,你别得寸进尺。”她一把推开他的胸膛,把他拦在帘外。 “秦长安,这是过河拆桥?” “拆了又如何?你自个儿最擅长搭桥铺路。” 这话堵得龙厉死死的,但他今日心情实在太好,见她整个人宣泄过后,脸上浮现些许倦色,而眼周也有一圈淡淡的青色,很显然,昨晚没睡好,不由地嗓音放柔。 “昨晚为了做这个香囊,花了多久时间?” “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着。”她直言不讳。 “这么久啊?”他笑着贴近她的脸。 “我又不是绣娘,一年难得几回拿绣花针,还被你取笑把龙绣成虫,真是不值当,早知如此,我还不如美美睡一觉。”她的怨气很深。 “本王何时说你把龙绣成虫了?本王明明说的是蛇。”他故意逗弄她,说也古怪,仿佛时间倒流到几年前,他这才惊然觉悟,原来他那时候特别喜欢捉弄陆青晚,也是对她存了一点别样的心思啊。 她剜了龙厉一眼:“放心,这是头一个给你做的香囊,也会是最后一个,反正王爷你想要绣工精湛的香囊,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龙厉抿了抿花瓣色的薄唇,有些牙痒痒的,秦长安只要摆出波澜不兴的模样,总能毁掉他的好心情。 但纵然他不屑去了解女人的心思,但对于她,他自认把她摸得通透的。她可不就是耍小女人心性了吗? 他捏了捏她的手腕,黑眸一凛:“那可不成,以后本王用的香囊,必须是出自你手。” 她不怒反笑:“王爷戴着我的香囊出门,不怕别人笑话?” 他顿时阴沉许多,咧嘴一笑,露出森然白牙。“谁敢笑话你的手艺,本王就撕了他的嘴,打断他的腿,看他还笑不笑的出来。” 说实话,自己花了大半夜功夫绣出来的香囊,她清楚称不上多好看,但好在龙厉当成宝贝一样收在胸口,满足了她的自尊心。 “好了,我真困了。”她推了推他,但没用什么力气。 “睡吧,入夜了我再来。”他朝她一笑,丢下这句话,这才志在必得地离开了。 秦长安还来不及说什么,只能目送着他,天边阴沉沉的,指甲大小的雪花宛若棉花絮不停地飘落,但她此刻的心情却很美丽。 ------题外话------ 好消息好消息!用连日熬夜的心血,终于存了一点存稿,周一就给大家万更啦!高不高兴,激不激动!亲们多多地砸票票和钻石还有花花喔!不然我就把我的黑眼圈给你们看! 001 洞房花烛夜 这一场雪连连下了三天三夜才停下,但所幸并非是势不可挡的暴风雨,送亲队伍才能继续前行。还在城外的时候,已有五百将士前来,他们身着清一色的金色铠甲,内着黑袍,壮大了本来就浩浩荡荡的人马。 秦长安坐在马车里,无声地望向前头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心中几分清明,这是龙厉手下的黑衫军。自从他掌握三十万兵权后,挑选了一部分的精干队伍,他们训练有素,可以说是另一批能见光的暗卫。 他倒是说到做到,不单逼得北漠皇帝大出血送了两倍的嫁妆,还让令人闻风色变的黑衫军给他们开路,是做足了她的面子,也不怕折煞她吗?就算是公主和亲远嫁,也不见得能有这么威风凛凛的派头。 这男人……还是改不了高调嚣张的性格,娶亲恨不得搞的天翻地覆,震惊天下。 日子还是一天天地翻过,大队人马及时入了金雁王朝的城门,那时秦长安本在马车里翻看医书,却听着外头好似有不小的喧嚣。 掀开帘子一瞧,两旁都是王朝百姓,他们喜滋滋地观望着,当她刷着朱漆的马车经过他们的时候,他们通通跪倒在地,行了跪礼。 她没有探出头去,今日脑袋上戴着凤冠,沉甸甸的,每一个动作都必须格外小心。当然,这也是北漠皇室派能干的工匠赶制的,只因龙厉坚持不许她再戴之前那顶,说是晦气。 原来,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她竟然也可以如此平静,而不是不安忐忑。不得不说拜龙厉所赐,她已经不再患得患失,被近乡情怯所困扰。 他们欢迎的是来自北漠的长安郡主,齐国公的义女,大将军和指挥使的妹妹,而不是一个小小的官奴。 没有出嫁新娘的娇羞和未知的惶恐,她很清楚自己要嫁的对象是谁,更清楚他的秉性,当马车把她栽到龙厉名下的一个别院,稍事休息、沐浴更衣,卸下一身风尘仆仆后,丫鬟和嬷嬷顷刻之间鱼贯而入,整个屋子都显得格外拥挤。 将北漠的嫁衣换下,送来的一套簇新嫁衣更是无以伦比的美丽奢华,见她轻轻抚摸着不说话,一个五十来岁的嬷嬷笑着解释。“王妃,这是王爷早就命人备下的嫁衣,吩咐老奴,一定要请王妃换上。” 贴身四婢面面相觑,有点看不懂这位靖王的所作所为,最大的感想就是他实在是霸道,连这种小事还要插手。按理来说,郡主是北漠的新娘子,虽然到了异国他乡,怎么也该是穿着北漠的嫁衣入新房的。 但秦长安却一点就通,说到底,她在北漠抹去了陆青晚的痕迹,但事实上她还是金雁王朝的人,龙厉认为她里里外外都是属于金雁王朝的,如今嫁给他,还是得穿金雁王朝的嫁衣。在来的路上不过是走个形式,给北漠几分面子,一到金雁王朝的京城,他自然按着自己的喜好来。 “知道了。”她淡淡一笑,北漠跟金雁王朝的嫁衣都很美丽,却各有千秋。 北漠的嫁衣样式繁复的很,主色为正红,花纹多为金色银色,显得华贵。但金雁王朝的不同,更为细致柔美,柔软的丝绸贴身,勾勒出女子妖娆的曲线,霞帔五彩,镶嵌着东海明珠,衣袖胸口和裙摆处全都绣着金绣云霞,整套嫁衣为金红两色,霞帔下垂着两条五寸长的彩色长带。 穿戴整齐,秦长安才被扶着上了别院门口候着的花轿,进了靖王府的新房,悄然等待。 白银体贴地守在门外,当初陶婉容偷袭了主子一事,令她极为自责,这回,她发誓不会让闹剧重演。 喜帕覆在秦长安的头上,她看不清新房的景象,只能看到自己的一双红色绣鞋,轻声说。“翡翠,你不是属麻雀的吗?平日里叽叽喳喳的,这会儿怎么漏气了?” “郡主,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奴婢可不敢多嘴,怕坏了您的心情。”翡翠难得怯生生地回答。 “还得等到晚上呢,你说说话,给我解解闷。” 翡翠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小嘴一张一合,滔滔不绝起来。“郡主,刚才奴婢见到靖王府,好惊讶呢,王府可比皇子府大多了,一直往里走好像都没有尽头。往后郡主就是王府的当家主母了,奴婢为郡主感到高兴。” “地方越大,事情越多,靖王府的主母,可不是这么好当的。”她嘴角含笑,但思绪清明,并没有被冲昏头脑。 “郡主说的是。”翡翠恭恭敬敬地应了声,脸上还是笑眯眯的,主子嫁的好,下人也能沾点福气,这本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我饿了,你们看看新房里可有准备食物。”秦长安心情平和,但此话一出,却是让婢女们面露难色。 珍珠认真地说。“郡主,这新房里的规矩,方才奴婢问过那位春华嬷嬷,跟北漠大抵相同,新娘子是不能先吃东西的。桌上是有几道菜和糕点,但要等到晚上新郎官进屋后,才能吃的——” 玛瑙细声补充。“而且春华嬷嬷说,新婚夜新娘子也不宜吃的太饱……” 秦长安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上的黄金手环,左耳进右耳出,故作好奇地问道。“喔?为何不能吃太多?” 玛瑙秀丽的小脸,顿时充血,好似一把火烧起来。“那个……” 纵使翡翠平日里伶牙俐齿,此刻也害羞地垂下脸,春华嬷嬷是金雁王朝宫里派来的老人,将这新婚夜必须怎么服侍主子的琐碎细节说的巨细无遗,好好给她们上了一课,可是她们四个全都是未嫁的女子啊,虽然隐约明白圆房是夫妻之间最为亲密的一件事,但谁也不清楚到底是如何个亲密法,春华嬷嬷反复交代她们当婢女的,必须让夜晚劳累的主子得到最及时最体贴的照料。 秦长安即便没看到她们的表情,也不由地心情高涨,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看来再过个一年半载的,我也得给你们相一门婚事了。” “郡主,我们要一辈子伺候您。”珍珠说的极为真诚,她心思单纯,小时候被刁钻蛮横的主子打过骂过,她认命地承受着,直到后来被转手送到郡主府,才知晓天底下的主子,并非是一个样的,后来就认定了秦长安,从未生出异心。 “我若是一辈子把你们几个留在身边,才是最自私的主子。”她一句带过,并未多说,话锋一转,又勾起戏谑的笑容。“你们真打算让我饿着肚子圆房?就不怕我在靖王面前闹笑话吗?” “郡主……”婢女们脸红到脖子,软声撒娇,实在是拿这个主子没半点法子。 最后,还是翡翠出了主意。“要不吃两块糕点垫垫肚吧,郡主?” “好。” 翡翠夹了两块糕点,以描金小碗装着,送到秦长安的手边,嘟囔一声。“郡主,没想到还有糖霜糕呢。” 她垂下双眸,端着小碗,一看,果然是糖霜糕,还未入口,喉咙已然泛出淡淡的甜味。 没想过,他居然如此细心,知道她最爱的糕点便是糖霜糕,这是她从小就爱的口味,便让人准备在新房内,化解这几年来她对金雁王朝的陌生感。 “还有吗?”她慢吞吞地咀嚼吞咽,吃了两块糕点,这一整日只喝了两口茶水,肚内空空,如今胃口一开,更觉饿了。 “郡主,您别再吃了,若是被王爷发现新娘子一个人自顾自地吃东西,不太好吧。”翡翠哭丧着脸,想到那夜自己险些撞见主子在帐篷内的好事,而被靖王怒吼一声滚后,对靖王这号人物更是忌惮,生怕一个不小心,再度惹恼他。 秦长安没再坚持,她们没有一个人知道龙厉跟自己的过往和纠缠,更不知道明遥就是龙厉,她若是对这个丈夫太随性,反而容易引起怀疑。 纵然是演戏,也得摆出几分精湛演技。 她恋恋不舍地搁下碗筷,双手置于膝盖,两块糕点下肚,虽只能垫饥,但从早到晚被人摆布的倦意涌上,她坐的久了,又开始犯困。 “郡主,外面的宴席快要结束了,您可千万打起精神来啊。”翡翠见秦长安的螓首朝前一点,喜帕都快飘起来,她心惊肉跳地提醒。 “这么快就结束了?这才什么时辰。”秦长安的嗓音透着无法遮掩的困意,强撑着精神说。 “是啊,是早了点。”翡翠连连点头,狐疑地走向门边,朝着外面问了句。“白银,喜宴的客人都走了吗?” “王爷这就在过来的路上了。”白银毕竟是练武的江湖人,视力一流,早已听到那人的脚步声,但总有种熟悉的感觉,仿佛龙厉的步伐跟记忆中的一人极为相似。但今日是主子的大喜之日,她还是把这份疑惑压在心里,当她的守门神。 “来了来了——” 耳畔传来翡翠的低呼声,她们小心翼翼地把桌上的糕点恢复成没动过的样子,稍稍整理了秦长安的仪容,这才各自站在原本的位置上,等候男主人的到来。 门被人推开,龙厉扫视一眼,屋内的三个婢女朝着他敛身行礼,姿态犹如行云流水般的高雅,低眉顺眼,一派恭谨顺服,一看就是被悉心教导过的。 “你们出去,到傅总管那边领赏钱。” “谢过王爷,不过郡主还未吃过东西,不如再让奴婢留下来伺候?”翡翠微微一愣,但还是不失礼仪地问。 “行了。”他挥挥手,很快就要没耐心,下了逐客令。“都出去。” 三个婢女这才低着头离开,顺便把当门神的白银也拖了出去,新房内只剩下两人,安静的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 秦长安知道他在朝她走来,一双纹着金龙的黑靴停在她的面前,喜帕随着她螓首的转动而微微侧过,她率先开口,嗓音清冷。 “堂堂靖王府的新房里,怎么连个喜婆都没有?” 龙厉扯唇一笑,负手在背后,俊美无双的脸上是满满当当的倨傲。“本王最厌烦那些繁文缛节,能简则简。” 他向来是霸道的,他跟秦长安的大婚,她穿的吃的,全都是他吩咐下去的,至于屋里留多少人,也是他做主。 “反正都折腾了一整天了,到最后怎么就把该有的规矩简化了?”她不以为然地问。 龙厉没有马上回答,只是走的更近,他身上的酒气就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喝酒了?” “喝了一点。” “喝醉了?” “没醉。” 她柳眉倒竖,十足不信。“喝醉的人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醉了。” 龙厉轻忽一笑。“很多官员想给本王敬酒,不过,谅他们也没有这个狗胆。” 话里话外,都流露出他急不可耐的意思,秦长安总算明白了,理应再过一个多时辰的喜宴,为何很不对劲地提前结束了。 这男人向来随心所欲,他出现在喜宴上,不过是让朝廷百官瞧瞧他对这场婚事的重视,他日那些见风使舵的家伙自然会万分迎合他从北漠迎娶的妻子。至于在宴席上耗费太多时间听众人奉承恭维抑或喝个烂醉如泥,都是他极为不屑去做的,他是高人一等的亲王,当然可以甩脸色给大臣们看,这就是权势的作用。 “你回来的太早了。”她眉心微蹙,却没有怒气。 “是啊,本王回来的太早了,在喜宴上,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有个人让本王实在挂心不已,生怕晚点回来,又被人掉包了。” 他俯下俊长身躯,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看着她搁在膝盖上的白嫩小手,手不自觉地握了握,手心好似还残留着她身上异常柔软的触感。 他的目光实在炽热,连隔了喜帕的秦长安都觉得不自在起来,明明身上的嫁衣还穿的好好的,却仿佛已经被他脱的一丝不挂。 “我饿了,你饿不饿?”她随意问了句。 “原来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本王当然饿了,很饿。”他暗示性地抚摸上她的肩膀,黑眸熠熠生辉,灼灼如火。 “我一整天没进食,早知道当新娘子这么折腾女人,不嫁人果然是最正确的决定。”她轻哼一声,拉下他的手。“下次再也不上当了。” “哪里还有什么下次?你这辈子就嫁一回。”他面色一沉,长臂一伸,握住喜秤挑起大红色的喜帕,眯起眼觑着那张一寸寸暴露在眼下的光洁肌肤。“你都嫁给我了,还想跟别人?” 她有一种终于重见天日的幻觉,眼前的光线亮了许多,抬起眼皮,迎上龙厉的眼神。 那一刹那,他好像是野兽幻化为人形的妖精,虽然披着完美无可挑剔的人皮,俊美不似凡人,但眼神里却脱不了野兽的灵魂,满满当当尽是兽性。 不由分说,他已然攫住她的下巴,看着这张化了妆的巴掌脸,新娘的妆容浓了些,换在别的女人脸上他必然是不喜,但他只觉得那精致的五官更加明艳动人,宛若春日牡丹,国色天香,天生丽质。 “准备点吃的。”他朝着门外吩咐一句,没多久,就有人送来了热乎乎的饭菜和鸡汤面,分量不多,不符合龙厉平日娇生惯养刁钻奢侈的个性。 看来,新婚之夜连厨房都不愿意多煮菜,认定那是浪费。 秦长安吃了一小碗面,就见到龙厉搁下了筷子,眼神之中已有东西不停起伏,看的她也不好意思继续吃下去。 “接下来要做什么?”他问的不怀好意。 她一脸波澜不兴:“净面,这张浓妆的脸非要你见过后才能卸干净。”她明知道他给自己挖了个坑,但就是不如他意,不肯往下跳。 龙厉也不心急,反正他们还有整夜的时间可以消磨,往床畔一坐,等着秦长安卸掉脸上的妆容,小脸素面朝天,宛若夜间才悄然开放的昙花,只有他才能见到她的清美芳华。 他很满意,朝着她伸出手掌,她将小手放在他的手心,他往自己身边猛地一拉,她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顺势倚靠在他的胸前。凤冠下的金珠流苏拂过她的面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眼看着要撞到她的眼睛,他手快地挡住,金珠流苏击打在他的手背上,传来细微的疼痛,但同时,产生了一种真实感。 “别动,本王给你拆下凤冠。”他贴近她的耳畔,嘴角含笑,一抹连他都未曾意识到的宠溺油然而生。 她却听出几分明堂,他并非真心喜欢伺候女人,身为帝王之子,皇族的男人从来都不必亲力亲为,但他却很有耐心地做这些小事,是他的兴趣所在。 让传闻中杀人不眨眼,残暴嗜血的靖王给她打下手,她何乐不为? 拆下沉甸甸的黄金所制的凤冠,放在一旁的矮柜上,他的双手落在她梳的精美复杂的发髻上,拆下固定头发的十来件发饰,长发失去束缚,柔软地披在她的脑后,在烛光下散发着黑中带金的光泽。 发丝掠过她的耳畔,她突然见龙厉站了起来,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当年她能感受到他浑身愉悦至极的快意。 他走到桌旁,提起酒壶,倒了两杯酒,柔和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的另一边俊脸隐没在黑暗中,透着一股阴邪,烛光在另一边的脸上跳跃摇曳,投射出他异常好看的五官。 当他大步走来的时候,脸上的阴森冷意已然褪的一干二净,殷红色的薄唇宛若刀刻,无声扬起,笑的极为暧昧。 “喝一杯合卺酒,我知道你酒量不差,特意用了皇家才喝的到的玉轩酒。” 她接了过来,两人相顾无言,扬起下巴,一口饮尽。 一滴琥珀色的酒液挂在她的唇上,他的眸色更深几许,食指抵在她的红唇,此刻,他的眼里有了很不一样的东西,好似猛虎初榨般跃跃欲试。 他沉默地将酒杯随手一放,大手摸上她光洁如玉的小脸,又恋恋不舍地摸了摸她眉心的红痣,这才往下滑动,解开她立领上的盘扣。 耳畔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她唯一能够真切感受到的就是他的手顺着柔软的嫁衣一寸寸地往下,慢条斯理地一颗颗解开盘扣,直到只剩下洁白的绸缎里衣,这才拉下艳红的帐幔,把她压在身下。 他深深凝望着身下的女子,挑起斜长浓眉,一把撕开她的里衣,嘴角扬起意味深长的笑容。“新婚花烛夜乃人生一大乐事,今晚本王也想试试,是否真能乐不思蜀。” “想的太多,往往容易失望透顶。”什么乐不思蜀?她实在无法理解龙厉异于常人的想法,新婚夜要做的事,他平日里就没少做,虽然是在路上禁欲了一个月,也不至于露出一副如此垂涎的模样来吧。 “让你吊了一个月胃口,欠了这么久的账,我们今晚仔细算算。”他话音未落,已然封住她柔嫩的红唇,他身上的气势依旧高高在上,带着一股藏也藏不住的狂妄气势。他甚至来不及脱下身上的红色喜服,就在她身上放肆地点火,这个吻看似温和,实则蕴藏着惊人的力量,吻得她双目含春,紧紧攥紧他的腰带,手劲一大,竟然把他的腰带活生生扯了下来。 “王妃要给本王宽衣解带?如此贤惠温柔,看来本王没娶错人。”他笑言,将错就错,将她的小手拉到腰际。 秦长安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就是见不得他这幅阴阳怪气的样子,明明无人在场,还要把戏演完全套。 她干脆利落地解开他身上的华服,他突然发问:“今日看本王,有什么不同?” “名义上,今日起,你我就是夫妻了。”她解开他的束发的金冠,垂眸一笑,五指爬过他黑绸般的亮丽发丝,出乎意料的好摸,她不由地多摸了两把。 “身为女人,我都不得不嫉妒起来了,你到底是怎么养出这么好的头发的?有什么私家秘方?” “长安,往后我会请专人给你调养身体发肤,三年之内,一定把你原来的长发养回来。”他搂紧了她,说的坚定又霸道。 “我这是内里的毛病——”她想说,他一个门外汉,连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会发生何等的变化,又怎么能把她的头发恢复成少年时候的样子? 但后半句话,她还是没说出口,怎么说今天都不太适合说这些沉重的话题。 龙厉感受到她内心的情绪,却是将唇贴在她的鬓发上,他知道秦长安现在不信,但有朝一日,他会让她相信的。 “我并不看重那些。” “但我很看重,你身上细小如一根毫毛,我都舍不得有所毁损。” 秦长安红唇微张,却是无言以对,她只知道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深埋在内心多年的孤寂感被驱散大半,浑身都暖烘烘的。 她心神一动,说不清何等情愫作祟,只觉得双目濡湿,眼眶一热,龙厉的面容在她眼底愈发模糊起来。 “长安,今晚你只能由着我。”他俯视这那双晶莹湿润的眼眸,除了霸道的口吻之外,细听之下,还带些恳求。 “嗯。”她轻轻应了声,双手软绵绵地环住他的脖颈,拉近那张俊的天理难容的脸。“明早可要进宫?” “不用,新婚三日内,天皇老子都不得打扰本王。”他蹭了蹭她的脸,大手往更禁忌的地方伸去。“你要好好补偿我,长安,三日内,你是走不出新房的——” 她心头一惊,美目陡然放大。“你要我三天三夜都待在床上?” 他笑的更是隐晦:“不见得非要在床上,其他地方也可以,别有一番乐趣。这儿很宽敞,不管你想怎么玩,本王都奉陪到底。” 话音一落,门口就传出稀里哗啦的声响,她惊惧地看向他,气的拐了他一记。“你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门外是什么动静?” “本王让人上了锁。”他攫住她的手腕,全然没意识自己笑的眉眼春怀荡漾,偏偏还假装云淡风轻正经八百地说,仿佛早已心生邪念的人不是他。 “上锁?你真是疯了!”她气不打一处来,气的双腮酡红,宛若上了好看的胭脂。“快让人解了!” “本王早就下了命令,必须到第三日的这个时辰才能解,放心,一日三餐都会有人送过来。” 秦长安嘴角抽搐了一下,这还是考虑一日三餐的问题吗?也只有他这种混蛋才能想出把新房锁住的奸计,想让她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吗?! 他的眼神无声沉下:“这是本王应得的,你想不认账?” 她哑口无言,纵然他在大婚前忍着没对她下手是做到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可是,她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龙厉居然要把她困在新房内三日三夜这般邪恶! “你想把我榨干?”她不假思索地开了口。 闻言,龙厉的眉眼欢欣舒展,笑的邪且魅,嗓音柔和下来。“丫头,这话是男人说的。” 不知为何,那一刻她心下悸动,知道今夜他绝不可能再多任何让步,若不是认定这是两人正式结为夫妻最重要的一晚,他也不可能足足禁欲一个月,只为了这一天的到来。 “等等!”就在他再度覆下身子的时候,她突然扬起声音。 “不能再等了。”他捧住她的脸,黑眸深邃的宛若深渊,喉咙干涩发紧。“你自己瞧瞧,本王还能等吗?” 她的脑袋轰然一声炸开,明明彼此都很熟悉对方的身体,今晚却又有了一种格外奇特的感觉,仿佛,这是他们漫长人生中不能被遗忘的一天。 他们之所以会成亲,会成为夫妻,掺杂几分算计,几分计划,根本就不是纯粹的呀。 但是这一夜,她注定在龙厉的进攻下而随之起舞…… 夜,安谧而漆黑,靖王府的新房内终于平息下来,只听得安静中一声男人的嗓音低沉紧绷。 “用水。” “是,王爷。”门口的守夜侍从打开了一个手掌大的铁锁,把热水送了进来,但全程都低着头,不敢抬眼。 贴身四婢被安置在隔壁的院子,明令禁止今晚不需要她们伺候,加上她们一路过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每人还被赏了个大大的红包,喜悦夹杂着疲惫,几人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当然,白银还是最为机警的一个,偷偷在暗处观察了很久。虽然不苟同靖王让人锁住新房大门的诡异举动,但一个晚上三番五次要用水,可见新婚夫妻有多恩爱,看的她那张常年没表情的脸上都浮现了羞赧的绯红,只能识时务地退到房间,不再守在新房外。 等侍从一离开,龙厉披了件袍子下了床,亲自给半睡半醒的秦长安清理了身子,看着她半露在红色锦被外的纤瘦美背,不由地贴了上去。 “睡吧。”他用低不可闻的音量说着,还未彻底褪去情欲的俊脸贴上她白玉般的后颈,吻了吻她的耳廓。 这两个字仿佛一下子关闭了她所有感知的开关,她长睫轻轻颤动,终于陷入一片黑暗,身体疲惫瘫软之余,心底却是一派平静。 …… “殿下,山上风雪大,您身子要紧,别走了吧。”侍从低声说,总觉得在送亲路上的四皇子抑郁寡欢沉默寡言,跟往日平易近人的形象差距甚远。 风雪在今日突然变得来势汹汹,他们没有继续前行,侍卫们早早地安营扎寨,等候明天能不能放晴了再赶路。 萧元夏置若罔闻,他知道今日就是秦长安的新婚之夜,今日来到了北漠的连天山面前,他仰着脖子看着那座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山脉,更觉得那就像是秦长安,曾经伸手可及,如今却远在天边。 他的喉咙滚了滚,脸色凝重阴郁,不顾侍从好言相劝,骨子里有着一股拗劲,不停地往上爬,山中没有现成的台阶,全是无人走过的野路。带刺的灌木丛将他的华服下摆划的破破烂烂,甚至刮破他的小腿,他也不曾察觉,脑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要登上这座遥不可及的山峰! 终于爬到了山顶,他深深吸了口气,那夹着雪花的凉气,顿时让他冷彻心扉。风很大,雪片狂乱废物,窜进他的衣下、发间,渐渐的,他整个人都冰起来,却又凝然不动。他希望,越冷越好,这样,才可以让他忽略心里彻底的冰凉。 临行前,父皇对他说,在旁敲侧击下,徐神官当日对萧元夏所说的话,并非是他想象的那般……明知道是托辞,他不得不当成是事实。 眼下,是一派被冰雪覆盖的土地,这就是他一心想得到的东西吗?曾经的热血沸腾,曾经的壮志凌云,却飘渺的宛若天边那些抓不住摸不到的云彩一般可笑。 此刻,他居然不在意北漠的将来,他自己的将来都可以不管不顾,多年后哪怕能站在北漠的最高处,就算是不虚此生,对得起萧家祖宗了吗? 他冷冷地笑,笑的没有温度,没有畅快,只有凄冷伤怀。 他是北漠皇子,身边却连一个知心的女人都没有,一想到梁雪那个无才无德的女人,他更是不可控制地想念起秦长安的一颦一笑,她的洒脱,她的镇定,她的聪敏,她的从容,她的一切……竟在北漠再也无法挑出一人,赶得及她这般的与众不同。 侍从在不远处冻得瑟瑟发抖,四肢渐渐麻木,面前的萧元夏俯瞰着北漠的江山,他动也不动,身上很快积压了一层薄雪,仿佛是山神般威严凛冽,不可侵犯。 “四殿下?天马上就要黑了,您该下山了,否则,在山里夜路难行。” 萧元夏动作僵硬地抹了一把脸,脑子里空白一片,只剩下几年前的那个夜晚,他跟秦长安在军营里抬头眺望的星河,曾经那么绚烂多彩。 源于北漠,止于北漠。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已经冻得僵硬,连紧握成拳都做不到,他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将这一两个月的烦闷暴躁全都倾吐出来,温暖的白气从嘴里吐出,很快飘散在寒冷的空气之中,等他想要迈动脚步,心中一惊,发现自己寸步难行! “殿下,您走不动路了吗?来人,快来人呐!” 被侍卫背回去的萧元夏在营帐内歇下,连夜发起高烧,索性跟着迎亲队伍有两个宫里派来的御医,没想过是防着出嫁的郡主有点头疼脑热的,但郡主曾经是宫里的首席御医,更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他们跟着大部队,从来就没有派上过用场。谁曾想过,他们总算有了用武之地,却是用在四皇子身上。 “你们怎么回事?殿下想去爬山,你们就不会劝着点吗?下这么大的雪,山上比山脚下冷多了,这是在山上站了多久啊,殿下都冻伤了!” “沈御医,小的自知有罪,但眼下最紧急的是给殿下疗伤。”侍从哭丧着脸,垂着头认错,他怎么没劝过?但恣意妄为,向来都是当主子的权利,他们这些下人哪有给主子做决定的道理? 沈御医面色沉重:“暂时我们不能继续往回走了,我们身边有些药材,可以应应急,但有几味药需要去最近的镇子上采买。这里一定要添几个暖炉,用温热清水给殿下擦洗暴露在外的地方,等殿下醒来,冻伤之处也许会发痒,千万不能用手抓,一旦伤处严重,就更不能恢复了。” 一行人约莫三十,就在山脚下停了下来,整晚萧元夏都睡的极为痛苦,但身畔人更不好过,个个提心吊胆,连眯眼的功夫都没有。 这场病来的又急又凶,病中人不管身心,都格外虚弱,直到三天后他总算可以坐起身来,双手贴近暖炉,面如土色,却是幽幽地道。“金雁王朝不如北漠这么天寒地冻,也许她会喜欢吧,谁让她那么怕冷呢……” 靖王府。 龙厉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他习惯性地手臂一搂,身畔的位置不再是空落落的,而是有个真实而娇柔的女子存在。 秦长安虽然有些清醒,但还是不愿张开眼,直到感觉龙厉的唇再度在她身上烙下一个个属于他的痕迹,她的长睫才微微颤动,继而睁开那双黑玉般的眼。 他在锦被下圈住她柔嫩如软豆腐般的娇躯,定定地凝视着她,她的青丝披散着,带着三分女子特有的妩媚和慵懒,美的不只是那头浓密有光泽的头发,还有她眼波流转之间活泼的生气,那是他见过太多女子所没有的东西,安静回望着他的那双剪水美眸,此时此刻竟有些许柔弱和温暖。 “醒了?昨晚睡的可好?”他笑的春临大地,那双形状美好的眼睛,却是暗藏不良用心。 “好什么?我怀疑昨晚你是否被人下了媚药,就是十个女人也满足不了你。”她推了他一把,两个人总是贴的这么紧,黏糊糊的,更利于他一逞兽欲。 “对付你,本王还需要吃什么媚药?没办法,本王龙精虎猛,年轻力壮。”他见她醒了,蛰伏一晚上的欲望再度蠢蠢欲动,光是秦长安这幅海棠春睡的模样,已然让他又想把她吞吃入腹了。 “王爷,请自重。”她眉心微蹙,这男人平日里对她虽好,就是在床上总是太得寸进尺,不知疲惫,实在是放纵不羁。 “你是本王的王妃,十六抬大轿明媒正娶抬进靖王府的,你让本王如何自重?”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求欢被拒是常有的事,但他总是胜人一筹,就喜欢把秦长安这个硬骨头磨下来。 002 这几个姿势用过吗 秦长安没心思跟他绕圈子,直接道。“真不知你这么多躁火哪里来的,皇家男儿多风流,许是遗传的。” “秦长安,你说本王风流?!”他咬牙切齿,脸色有隐隐发怒的征兆,他们的眼神交织在一起,纠缠出复杂又难解的情愫。“能真正爬上这张床的就你一人!” 小手揽住他的脖子,她无言地睇着他眼底的风暴,无奈地在心中叹了口气,这才抚上他略显阴沉的脸颊。 龙厉又顿住了。 “我说话自然是算数的,新婚期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你不能总在床上折腾我吧,你瞧瞧我的身子——”她掀开锦被,白皙如玉的娇躯上数不清的红色印迹,以她腰际的淤红最为明显,隐约还能瞧出男人的指印,可想而知昨夜某人情动之下,有多么癫狂骇人,索求无度。 他于心不忍地抱住她,手掌不再用力,而是轻柔地勾勒着她身上任何一处线条,真实软嫩的触觉让他确认这不是他的幻觉。他惊喜地抛开了所有理智,好似在那一瞬间又变成了二十岁的青年,他总是被对陆青晚的那些古怪心思搞的烦不胜烦,却又一心想要急切地得到她,让她成为自己的所有物。 他清滑的嗓音不再跟往日那么漠然,而是透着一股子古怪的热忱。“本王给你抹药。” 如远山般的眉挑了起来,她目光清冷,轻哼了声。“连药都准备好了,你还真是想的周到,这个洞房花烛夜,可算是费尽心机,蓄谋已久呵。” 瞧着秦长安一脸不为所动,龙厉反而薄唇勾起,黑眸中煽动熠火。“谁让你是本王一心一意想要的女人?” 她懒懒地从他手里取过药膏,低头闻了闻,的确是宫廷里出来的好东西。 “我自己涂。” 龙厉虽然没说什么,却也不曾转身走开,而是撑着下颚,瞧着她在身体上涂抹白色乳膏,黑亮长发垂在背后,毫不在意锦被无声滑落,暴露着他宽肩窄腰的好身材。 “做什么?”她掀了掀眼皮,却见他的修长手指缠绕着她一缕长发,跟他的发尾打了个结,他忽地一笑,刹那间像是百花开了,美的炫目耀眼。 “结发夫妻可是这么个意思?” 她懒得回答,屋外依旧阴沉沉的,寒气逼人,似乎又开始飘雪了。在这个暖烘烘万物俱备的新房内,很容易就忘掉外头的喧嚣,甚至连什么时辰都不晓得。 “你堂堂靖王,怎么这么闲?没有别的事可做吗?”她漫不经心地问了句,现在的靖王跟以前不同,应该是皇帝最看重的弟弟跟臣子,但龙厉的行径实在太过离谱,回到金雁王朝不去拜见皇帝也就算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赖在她的新房内,满脑子都是不正经的念头。 “事情多着呢,堆积如山,不过,这几日,本王一点也不想分心。”他扬唇一笑,长臂一伸取过她手里的瓷瓶。“别忘了腿。” 她耳根子一阵热,她浑身光溜溜的,什么都没穿,怎么可能把腿伸出来?他就是存心见不得她好!活生生的坏胚子! 龙厉对她气恼的表情视而不见,霸道地掀开锦被,将她白嫩玉腿搁在他的膝盖上,在那几处吻痕上细细涂抹。 “今日又下雪了,左腿的老毛病可好些了?是否还在痛?”他问的随意。 她一愣,原来他残暴的性子下,果然还能拨出一些细心对待她,知晓她但凡是下雨下雪的日子,左腿势必会发疼的。 “好多了。”自从她吃下长生果的粉末后,细细想来,身体的确是有了不小的变化,她没再感受到左腿的疼痛,被龙厉一问,她才意识到长生果已经在起了作用。 他给她抹了腿上的药,没再纠缠她,从新房里找了套正红常服给她,上头绣着娇美的牡丹,两人用了午膳后,龙厉才拉着她去了隔壁打通的房间。里面满满当当尽是红色的嫁妆,她一个个打开,尽是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珍藏古玩,险些晃花了眼。 “这些都是齐国公夫妻给你的添妆。” “对于那个素未谋面的齐国公夫人,我还是挺好奇的,能让一个皇亲贵胄一辈子只看她一人,只守着她一人,不能不说是很有本事的女人。”她俯下身,眼前一亮,惊奇地低呼一声。“这个箱子里都是药典!好多都是千金难求的孤本。” 龙厉淡淡一笑,眼瞅着她捧着一本厚厚的药典去榻上坐着,他百无聊赖地翻着箱子里的嫁妆,即便东西再好,也在他看来平淡无奇,直到见到一本压箱底的手札,他才挑了挑眉,拿起来翻了下。 翻开首页,上面是齐国公夫人写给秦长安的短信,他递给她。“这是你义母给你的压箱底,你看看。” 她垂下眼,信里齐国公夫人对她说,这份手札是贵妇流传的法宝,讲了一些女子如何保养身子的方法,她虽然还年轻,但嫁给了皇族男子,必须未雨绸缪。这倒也不难理解,大户人家的女人到了一定年纪自然要注重保养,据说齐国公夫人看起来年轻宛若三十妇人,她虽没有眼见为实,但想上去能被丈夫独宠着的女人不能是一脸老态。没想到齐国公夫人会将养身的秘方心得给她当压箱底,她感受到夫人对她的一片厚爱,难免心中落入感动。 “本王也看看。”他穿着宽松的外袍,随意地坐上了暖榻上,一手搂着她的腰,下巴顶在她的肩窝上。 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只觉得这么看书实在有点负担,但放在她腰上的手掌微微加大力道,她只能乖乖不动,任由他一起看这女人养身的手札。 只是翻到中间,有几页却是讲述婚后的房事,简明而言,就是什么样的姿势更容易怀孕生子,以及女子如何维持男人对她身体的兴致,毕竟在贵胄之家,能让丈夫多来几次自己的房内,就是得到盛宠的前提。 感受到背后的炽热胸膛,又是翻看着这种东西,她若是一人看还好,可是后面那双眼睛也瞧的兴致盎然,她故意很快翻过一页,某人却长臂一伸,执拗地掀回来。“本王还没看完,刚才那几个姿势我们用过吗?没用过的话,今晚试试看。” 秦长安的脸都绿了。“这里讲的是如何才能尽快怀孕,我何必以身试法?” 龙厉攥紧了这本手札,目光灼灼如火,沉吟许久,才说。“也许有用呢。” 他的口气极度平静,甚至有些说笑的意思,但秦长安的指尖却硬生生地掐住掌心,不知该如何迎合他的视线。 “不能怀孕,也许有些惋惜遗憾,但也没什么。小时候经历了那么多事,我生死都不放在眼里,此生就要个痛快,你若还是耿耿于怀放不下,真想要个孩子的话,可以借腹生子。” 这时,一双大手陡然袭来,扼住她的皓腕,紧接着是一阵天旋地转,她感觉到有人用力咬着她的唇,胸口被人狠狠一压,似乎把她胸臆间的空气悉数挤走,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倚在龙厉的怀中,下一瞬,他清凛的鹰眸震慑住她闪烁不明的目光。 她在看到龙厉此刻表情的瞬间就愣住了,更多言不由衷的话,只能烂在肚子里。 他冷冷笑着,捏着她的下巴:“你这话是真心的?!嗯?借腹生子,呵,亏你说的出来。” 她一瞬间再也顾不得一切,对他又抓又咬了起来,直到力气全部用尽,她才无力地垂下长睫。 一点也不想要继续这个话题,唯有她自己清楚,她心里还是有些介怀的。 龙厉也有些累,但还是紧扣着她的双肩,迟迟不说话。 她有一刹那地恍惚,嫁给龙厉,成为他的王妃,都不是她计划中想要的生活,心下有些刺痛……不该浮现的心绪溢出脑海,她淡淡一笑。“你真想试试?死马当作活马医?”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本王原本不信缘分之说,但这本手札是经验之谈,又是齐国公夫人为你真心准备的,我们不用,不就辜负了你义母的一片好心?” 她笑着摇头:“你忘了,齐国公夫妇并无一儿半女,可见不是人人有用。再说了,我的身体,我还能不清楚吗?” “你的身体,本王更清楚,生孩子的事先放一放,本王只是气不过你非要说什么借腹生子的混帐话。”他的唇角勾起漠然笑意,眼底一眼望去皆为冰冷。 他这么骄傲的男人,哪里能容得下自己喜欢的女人把他推向别人的举动? “反正生不出孩子的人是我,你若是在这一代断子绝孙,我的罪过就大的去了。再说,我们之间也没什么海誓山盟,坚贞不渝的约定,你何必把话说的那么绝?” 此言一出,秦长安不知道龙厉在笑什么,这一番话又有什么好笑的,她不过是点出最深刻的问题罢了。 他面色冷凝,嗤之以鼻地哼笑。“本王可不是那些肤浅的男人,齐国公一生无子无女又如何?不照样只有一个齐国公夫人吗?难道你心里料定本王还不如他,他能做得到的,本王就做不到?” 她的心口像是堵上了什么东西,郁结的难受,到头来,她也只能承认自己不过是个普通女人,连怀孕生子这等大事他都能包容成这样,对她的心思昭然若揭。在自己的沉默中渐渐崩溃,到后面已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将额头抵在龙厉的手背上。 那一瞬,她是动容的。 龙厉感觉到手上一热,他眉头紧蹙,那是秦长安的眼泪落了下来吗?! 一时之间,他的心好似被隔开,鲜血淋漓。 但他更清楚她的性子骄傲,流泪的时候,是不想被任何人看到的,那温热的液体自他的手背上淌下缓缓渗入指缝。 “算了,你不愿做就不做!本王还能强迫你不成?”他满心烦闷,喉咙一紧,把她整个人环住。 话音未落,怀里的女人却用力把他压倒,居高临下地睇着他。她已经抹去眼角泪痕,浑然不像是刚刚落泪过,但那双眼底还有水光洌滟,衬托的她有种往日少有的柔美动人。 “色字头上一把刀,你不怕有朝一日,栽在我手里么?” 龙厉眼睛微微眯起,横扫她一眼。“本王何时怕过?” 事实上,他早就栽了,栽的彻底。 他刚才忍着的情绪已经轻易崩塌,他凝望着秦长安眼中透着一点泪光的娇俏模样,不由地又激发了想尝点甜头的念头。 “本王得罪的人不知有多少,若是哪一日被人算计,不再得势,你会嫌弃本王吗?” 她一皱眉头,咬牙切齿,恨恨地说。“会。” 龙厉哭笑不得,但又没办法真的生气,捏了捏她的面颊,佯装沉下脸来。“想过再说!” 秦长安没回答,却是眼珠子一转,礼尚往来。“若是我没了这张脸,手断了、脚残了,你还会要我吗?” 他的脸色难看,一个不喜:“咒自己也忒狠了!” 但心中闪过的念头,是瞬间形成的,不用多思多虑,那就是——会,他会的,一定会要她的。 面对着他阴郁的表情,她反而嘴角柔和,勾起浅笑嫣然的弧度。“会么?” “脸毁了,本王找遍奇人异士为你恢复容貌,手脚断了为你接好,就算只能恢复个五六成,你还是本王想要的女人。” 她闭了闭眼,不知为何双目有些濡湿,这些年见过那么多贵族公子哥或是商场上大门大户的少爷,她从未对任何一个敞开心扉。明明龙厉最不屑跟女人说什么誓言,心肠是黑的,嘴巴是刻薄的,可她却听了心花怒发。 “然后呢?” “然后?”他的眉目再度浮现阴森毒辣:“哼哼,那就要看谁敢这么糟践本王的女人,本王一定将最狠毒的手段报复在他的身上,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定后悔此生为人,只想下辈子当牲畜!” 她无奈地抬起小脸,本来说的好好的,后面的话怎么又变味了?!听的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什么浓情蜜意,什么心生触动,见鬼去吧。 龙厉的性格虽然有很大的缺陷,不是良人之选,但有一点却是好的,就是此人认定了,就爱一人霸占,同时眼里也容不得其他人。对于女人而言,小门小户尚且还有一妻一妾,更别提皇亲贵胄之家,就算是品性为人称道的男人,谁身边不是一堆妻妾?若是男人本就心志不坚,就更是妻妾成群了。 可是她却不爱跟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这是她最后的底限,这般想着,也不再觉得这瘟神对她所做的一切太过分了。这人啊,还是得货比三家才能看出好坏优劣,不是吗? “你要试,也不是不可。不过仅限于新婚的这三天,以后在床上,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她眸光清冽,宛若天际的明月,轻声说道。 龙厉大喜过望,倒不是真的美色攻心,而是长安有所退让,必定是察觉了他对她的好,他行事乖张又如何?她能纵容他,就抵过天下人的理解。 他心痒难耐,摊开手札,随意往上头一指。“是老汉推车,还是观音坐莲?!” 她柳眉倒竖,怒容鲜活。“你平日里到底是看了多少艳情画册?这么荤素不忌!” 龙厉笑着搂住她,秦长安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挑战,不停地啄吻着她,自然而然地倒在暖榻上,欲望升腾,绷得他整个人急需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的温存,没了昨晚的激烈和粗暴,一丝丝地融化了她眼底的嗔怒,到最后,她也忘了一切,仿佛所有事对于他们而言,都不再重要。 新房内,锁住了日月,锁住了他们,没有时辰,没有清晨和黄昏,她不断地从他火热的身躯上汲取着唯一的宠爱,不断的力量,直到将身心都填充的满满当当,才累的又闭上了眼。 龙厉依旧清醒着,他依靠在榻上的软垫上,怀里抱着秦长安,将上等的羊毛毯盖在她身上,将赤裸如婴孩般的女子裹得严丝合缝。她蜷缩着四肢,在他怀里安稳地睡着,宛若乖巧懒怠的家猫,侧脸贴着他白皙坚实的坚硬胸膛,三千青丝泛着琥珀色,仿佛绸缎一样披散在他的胸口,随着他呼吸而起伏。 窗外的天再度黑了下去,原本撒在地上的日光,变成了胶结的月色,院子前的树枝光影攸地映在屋内的窗户上。 他打了会儿盹,眉心一颤,缓缓转醒,这两日他太过餍足,长安也对他百依百顺,甚至任由他这样那样……一切都恍若梦境般美好。 他在等,名分也有了,只需几个月后赌约一到,秦长安亲口承认喜欢上他,她就彻底是他的人了。 完完全全,从身体到内心,原本他从不觉得娶个女人对他的生活有何等特别的意义,娶了就娶了,不过是靖王府多个漂亮的花瓶,但不见得能得到他的重视和宠爱。但因为是秦长安,他对将来的夫妻生活抱着很大的期望和……乐趣,特别是这关起门来的闺房之乐,他升格为丈夫,丈夫便有权利履行夫妻之间的义务。 在朝野上,他城府很深,在感情上,他同样很有野心。 他不但要把秦长安的身体养好,还希望两人之间能多个孩子,这样一来,不单能弥补她身为药人而难以怀孕的遗憾,他更希望长安将错就错,这次和亲虽然多多少少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但他们就这么在一起多好…… 纵然这世上很多事都会有变数,但龙厉不想这个变数,横亘在他们之间。 新婚三日,秦长安极为纵容这个名义上的夫君,直到第三日的的夜晚,门外的大锁才打开来。 秦长安揉了揉自己发酸的小腰,埋怨地扫了在桌旁幽然品茶的男人,他果然说的没错,三天满了,门自然就开了。 不过,这三日三夜,他们除了彼此之外,几乎再也没有跟外人相处过。一日三餐有专人送来,夜晚欢爱过后她已经昏昏欲睡,下人把热水送进来她都没察觉,好似与世隔绝。也唯有龙厉这么邪门的男人,才能想出这一招,也不知两人大眼瞪小眼有何等意义,但每个夜晚都过的火热而漫长,身体亲密无间,心也好似离得近了。 “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了,我一定饶不了你。”她不是没看到刚才送晚膳的婆子年纪一把,虽然低着头,但一进来就脸色怪异,她马上想到什么,心中咯噔一声,心跳加快。 他们在新房察觉不到,但外人推门而入,自然马上嗅到满屋子腥甜的欢爱味道,这下子可好,谁不知他们锁上了门,腻歪在新房里三天三夜,做的是那档子事?! 她不像那些守旧内敛的大家闺秀,否则在此刻,早就恨不得钻个地洞下去,以后就别见人了。 婆子利索地放下了饭菜,仍旧低眉敛目,丝毫没有流露任何好奇之意,也没有偷看未来女主人的一丝,将碗筷搁好,便手脚麻利地关上了门。 她狐疑地问。“怎么会用一个婆子?”那婆子快有五十岁了吧。 龙厉不以为然,身上一袭朱红色常服,衣襟敞开,有着别样的潇洒和魅惑,长发只用一个玉环束起,俊美之余,更是高贵冷艳。 “老人做事干脆,不会冒冒失失的,让本王心烦。” “以前靖王府不是有很多年轻貌美的丫鬟吗?”她心生疑窦。 他轻忽地一笑:“你说的人是你自己么?”年轻貌美的少女,他的印象中就只有那个小官奴,可惜她有心遮掩自己的美貌,寡淡的可以。 她眉头一皱。“我可不像你那么厚脸皮。我除了嫁妆外,还带来了十个丫鬟,除掉贴身四婢之外,其他六个去了哪里?” “被本王安排到别的院子做事,不过这是暂时的——”他顿了顿,黑眸幽深莫测。“不久后,都会被发卖出去。” 秦长安素净的脸上,一派冷凝。“你怀疑她们是北漠的探子,来监视我们的?” 龙厉讳莫如深地扯唇一笑,已然默认。 沉吟许久,秦长安一点头:“到时候,就找个理由,把人送出去。但都是一些受过调教的宫女,虽然年轻,但做事很有分寸,况且人刚到一个陌生环境,更是警惕小心,她们会露出狐狸尾巴吗?” 龙厉下巴微抬,眸子里闪过一道精光,说的很是霸道。“她们即便没有犯错,但你是主母,你说她们做错事,她们就一定做了错事。家务事,很多都是说不清楚的,就看哪一方更得人心,人总会更相信他愿意相信的人。” 她抿了抿红唇,他实在深谙人性这一套东西,才会年纪轻轻却获得高不可攀的地位,说到底,这家伙阴沉又腹黑,只要被他算计上,通通不会有好下场。 “这个院子叫什么?” “芙蓉园。” “你给我配了多少伺候的人?” “四个婆子,再加上你的贴身婢女,一共八人,可是不够用?本王认为你喜欢清静,做事的时候不爱被打扰,人太多反而会让你无法专心做事。” 凡事以她为先,她很满意,刚才的疑惑也渐渐豁然开朗。“你为了防着那些年轻丫鬟背着主母勾引男主人,而把下人换成了上了年纪的婆子,可真是让我眼前干净,耳根清静的好方法。” 龙厉双目一亮,露出激赏,俊脸上的光彩更是迷人。虽然靖王府跟郡主府实在不太一样,这里的水更深,她也是头一回当主母,需要一阵子的学习和适应,但显然她冰雪聪明,连他的良苦用心都瞧出来了,王妃的位置可不就属于她么? “你果然是靖王妃的最佳人选,遇强则强。” 她的小手被他牵过,两人并肩走出院子:“本王带你在芙蓉园里转转。” 芙蓉园是靖王府里王妃的院子,勋贵之家本就如此,男主人跟女主人的院子各据一方,平日里彼此各有自己的生活空间,但秦长安眼尖地发现,芙蓉园离龙厉的院子却是不远,方便他在两地往来。 这也是他的私心么? “西边这间屋子,是你的炼药房。” 她不由地多看了龙厉两眼,推开门一看,炼药房里整齐摆放着各种制药的工具,屋子宽敞古雅,又在幽静的角落,很适合她在里头待个半天一天的。 “喜欢吗?”龙厉的嗓音一柔。 “喜欢。”她回答的直接,眼神发亮。“比郡主府的炼药房还大——” 她一转身,龙厉已然用双臂揽住她,俯下颀长身躯,笑道。“大就好么?那本王岂不是上上之选?” 她闻言,一噎,佯装听不懂他那些个荤段子,拨开他的手,正儿八经地问。“这三天我也由着你任性妄为了,可以让我见她了吗?” “急什么?好吃好喝在靖王府待着,还能跑了不成?”他垂着眼,无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指腹拂过她光滑的手背。“若她真是你要找的人,不就是本王的岳母?余生自然是被当成菩萨一般在此地供着,安享晚年的,你们母女有的是时候陪伴左右。” “不成,今晚我就要见她。”她不愿再等,语气坚决。 “本王若不让你马上就见着,你岂不是要跟本王翻脸?”他挑了挑眉。 “谁知道你这只狐狸肚子里藏的什么坏心眼?只因为你找到了她,我才毫不犹豫地跟你回了金雁王朝,但事实上全是你口说无凭。若这也是你诱我回来的饵,我一定不放过你。”她生怕龙厉给她的不过是一个空头支票,迟迟无法兑现,到时候她可得不偿失了。 “好,今晚就去见,免得你把本王想成不重承诺的。”他朝着暗处招招手,一人快步走来。 秦长安目光扫过,美目撑大,此人身形高瘦,约莫三十岁,一袭青色劲装,面目端正,腰际挂着一把长剑。 他……不就是慎行吗? 他低头行了跪礼:“属下见过王妃。” “怎么?哑巴了?”龙厉似笑非笑,看着她脸上细微的变化。 “慎行哥。”她一开口,才发现嗓音有些哑。 慎行这才抬起脸,眼前这位王妃身着绣着银色幽兰的大红绯色华服,青丝梳堆如云,朱唇翘鼻,眉如远山,眼若青泓,但是怎么看怎么眼熟,她不就是……不就是……那个小官奴青晚丫头吗?! 但跟印象中的小丫头,却又有了不小的变化,不但是更加美貌如花,眉眼之间的自信和坚定,浑身焕发出来的贵族气息,以及新婚期间备受滋润,而滋生出属于成年女子的妩媚,都让他觉得她判若两人。 慎行一时之间,不敢确定,将眼光望向身畔的主子:“爷,这是?” 秦长安有些气恼:“难道我改头换面了?慎行哥都认不出我来了?还是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 这嘴皮子,这伶牙俐齿,这生气时候的灵动表情……可不就是他记忆中的陆丫头吗?原来自家主子在外两年,不是去游山玩水去了,而是暗搓搓去找陆丫头了?可是为何陆丫头非但没死,怎么还摇身一晃成了北漠的郡主?可恨,连自家大哥谨言都瞒着他!亲兄弟都不可信啊! 慎行心思翻涌,惊喜之余,也顾不得被她劈头盖脸数落了一番,扬起笑意,喜出望外,咧开嘴正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龙厉凉凉打断。 “有的是叙旧的机会,慎行,你带路,去那位客人的厢房。” 慎行的笑脸顿时垮下来。“是,爷。” 来到西边的厢房,秦长安看着屋内的灯火通明,深吸一口气,没再迟疑,缓步走了进去。 门外两个丫鬟,恭恭敬敬地行礼,龙厉大手一挥。“下去。” 她刻意放轻脚步,眉心微蹙,屋内的外室果然坐着一个妇人,身着紫色银花的常服,梳着妇人发髻,带着一对银饰耳环,肩膀圆润,正在专心致志地绣花,没有意识到屋内多了两人。 秦长安越是走近,越能看清妇人的侧脸,但即便靠的这么近了,妇人还是沉寂在自己的世界内,完全没有半点被惊动的后知后觉。 敏感如她,自然已经发现不太对劲,直接饶了一圈,站在妇人的对面,直到此刻,妇人的眼角余光才瞥到一角红色华服,微愣地放下了手中的绣花样子,抬起脸来。 见着妇人的那一刹那,秦长安的心跳如鼓,不由地紧握双拳。明明四十岁左右了,白玉的肌肤资质天成,几乎没有岁月刻下的风霜和纹路,那双眼眸纯美温婉,脸略微圆润,即便不施脂粉,却还是地地道道的美人,但这种美,极为自然,没有矫揉造作,清新淳朴,也不到惊天动地的地步,美的很温柔,很安静。 更难能可贵的是,在那双有点年纪的眼睛里,秦长安却瞧不出她的真实年纪,也看不到她的历练。宛若深山中的一条溪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静静流淌,不畏惧人言,不改初衷。 她不是没见过这个年纪的女人,但若是官宦之家的妇人,一个个全是人精,即便脸上有笑,眼底全是凌厉的狠劲。要是市井中的妇人,多半风霜尽显,因为岁月流逝而老的很厉害。 眼前的女人,不在这两者之中。 她是漂亮,浑身上下却嗅不到一丝半点的贵气,宛若纯净温暖的春风拂面,这种美没有攻击性,好似她也全然没察觉到自己是美丽娇艳的,有一种莫名教人安心的力量。 “您叫什么名字?籍贯何处?”秦长安忍不住开口,事实上,她跟这个女人不是特别相像,若是妇人在她这个年纪,必当胜过自己如今的容貌。她们最相像的,是那双眼睛,但眼睛里的神采气质,又卓然不同。 她不敢大意,不让自己过分激动,免得又是一场空。 妇人这才站起身,红唇微张,却是发出异样的咿咿呀呀的气音,不但如此,她的双手还不停地比划着,略显激动。 秦长安一愣,脸色发白,直勾勾地盯着龙厉,眼神已然是在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如你所见,她不会说话。”龙厉异常地冷静,显然他是早已知情的。 她的心无声沉下。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不想让你太过担心,一路心中难安。” 她抿了抿唇,喉咙十分干涩,不由地又朝着妇人走了两步,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放慢语速,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你也听不到我的声音吗?” 妇人读着她的唇语,脸上浮现一抹抱歉的微笑,无奈至极地点点头。 这个妇人当真是她的生母吗?一个又聋又哑的女子?上苍给了她这么好的容貌,却又残忍地收走了她说话和倾听的能力,这就是所谓的公平? 在漫长的沉默中,感受到什么不太对劲,紫衣妇人也开始偷偷打量眼前的年轻女子,她一身清贵,显然是有着不寻常的尊贵身份。只是这张脸,对她而言极为陌生,直至她看到秦长安眉心中的朱砂痣时,猝然联想起多年前的往事,骤然眼眶一热,抓住秦长安的手腕,张着嘴,却又发不出什么声音,激动不已。 即便没听到一个字一句话,秦长安却发现,这个妇人面露悲伤哀切的时候,已然牵动了她的心……这就是所谓的母女连心吗? 妇人的手,抓的很紧,她的手掌心略微粗糙,可见是做过粗活的。 “您想跟我说什么?”秦长安神色一柔,耐心地问道,轻轻回握住妇人颤抖的厉害的双手。 妇人啊了一声,仓促地松开了手,朝着龙厉的身后走去,转眼间的功夫,她取来了纸笔,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秦长安,双眼已有泪光。 “您会写字?”秦长安惊诧至极。 妇人点了点头,以毛笔沾了墨汁,坐的端端正正,但是执笔的姿态极为生疏,可见她并非经常写字。 扶着桌缘,她一并坐下,只见妇人一笔一划地写了“庄福”两个字,然后,搁下了手里的毛笔。 龙厉走到秦长安的身后,低声说。“她叫庄福,而你爹外室的名字的确叫小福。” 不敢停留太久,她又沾了沾墨汁,在宣纸上写下一句。“你是我的女儿吗?” 秦长安又问。“你的丈夫姓甚名谁?是什么身份?” 妇人垂眸一笑,好似再度沉寂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去了,外界的纷纷扰扰都无法把她拉回现实,秦长安总算清楚,为何她有着这么一种异于常人的特质,只因她听不到,也说不出,反而可以在这个年纪保留不该有的清澈宁静,眼神不曾被肮脏的世事污染过一丝一毫。 纸上慢慢又多了一行字:“他叫陆仲,是一个大夫,他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心一痛,秦长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刺痛地蔓延开来,好半天才遏制了压回去,再抬眼,目光已经恢复清明平和。 “他真的对你好吗?”她搁在双膝上的手,已然紧握起来。 妇人在秦长安的脸上窥探出一抹淡淡的不甘和质疑,但她依旧脸上有笑,眼神温暖,摇了摇头,又低垂着眼,缓缓写下来。“我知道他已有妻儿。” 003 她被认出来了 妇人在秦长安的脸上窥探出一抹淡淡的不甘和质疑,但她依旧脸上有笑,眼神温暖,摇了摇头,又低垂着眼,缓缓写下来。“我知道他已有妻儿。” 感受到秦长安的身子僵硬,龙厉不由地将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按揉了两下,试图要她放松些。 知道男人有了妻儿还当他的外室?连一个名分都要不到,还死心塌地地为他生下女儿?秦长安的心,已然有一角开始崩塌,她并不能理解这样的想法,连带不能理解眼前妇人。 “阿仲对我很好,他把我从人牙子手里买下来,不让我吃苦受累,就连这写字,也是他教我的。” 字里行间,浸透着妇人的倾慕和爱恋,以及……深深的思念之情。 秦长安不是没半点动容,但显然妇人作出了一个世间女人都避之不及的举动,外室,是见不得光的存在,说难听点,还不如小妾,至少能光明正大地入驻陆家。 “我虽然认不得你,但认得你眉心的痣——”妇人眼神闪烁,伸出手想要触碰秦长安的眉心,但她却偏过脸,不让她碰。 妇人难掩失望落寞,悻悻然地收回了手,眼底微光煽动,又在纸上写下。“阿仲的妻子身体很弱,恐怕不长命,我不喜欢看他总是叹气,为他生个孩子,是我能给他最大的回报。” 此言一出,秦长安不敢置信,这就是事实?把她交给陆家,只是因为报答? 妇人看着秦长安愈发苍白的脸色,她心一急,双手又开始比划起来,但秦长安的眼神带着几分冷意,瞧的她终于缓缓垂下了手,难以自处,眼角微现泪光,连忙拭去。 “我知道你肯定受了很多苦,别怪阿仲,都是我的错……”她吃力地握着毛笔,艰难地又写下去。 “我受的苦,你确定你能感同身受?”秦长安眼若寒星,问的咄咄逼人。 妇人垂下眼睑,无声地点了点头,毛笔颤抖地划过宣纸,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可以,因为我也曾是药人。” 秦长安心弦剧震,霎时间无法呼吸。 她的意思是……脑中的理智敲响警钟,她心情沉重地开了口,听着自己哽咽的嗓音,已然不能自已。“你知道我要被养成一个药人,这些都是你的主意?” 那么,她居然错怪了爹?这一切不是他一个人自私至极的有心利用,而是她的生母主动提出来的建议? 龙厉黑眸一眯,眼看着秦长安知晓真相后陷入漫长沉默,木然的眼神有一丝柔弱。他揉了揉她愈发僵硬的肩膀,说道。“还要听下去吗?不如改日再来?” “我受得了,都等了这么久了,没道理当缩头乌龟。”她咬了咬牙,嗓音清冷。“说起来,我也是自愿的,我想救娘,没人强逼我舍身成仁。” 想到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怀胎十月掉下来的那块肉,妇人眼神灿烂明亮了一瞬间,随即又僵住,一点一点地暗淡了下去。 妇人略显颓然沮丧,心中已经确定眼前的女子是谁,却又无法相认,看秦长安眉目中的英气和决绝,那种气质跟自己截然不同,仿佛也在彼此之间早已画了一道鸿沟,无法逾越。 而女儿口中的那个“娘”,是陆仲的结发妻子,并非是她。 秦长安死死地盯着桌上的绣花样子,绣的是百花浪漫,争奇斗艳,绣工一绝,跟她那两下子简直是云泥之别,她扯了扯嘴角,笑道。“既然是你跟爹商量后的决定,把我送入陆家后,你又为何突然消失了?难道爹把你赶走了?” “是我自己不告而别的。”她的眼底藏着千言万语,却不能句句写在纸上,只能挑一些简明扼要的告知秦长安。“那些人来找我,我不想害阿仲,不能让他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心里闪过一丝警觉,秦长安眼神一凛。“谁?” 妇人一声不响,这回连手里的毛笔也不愿抬起,似乎不想谈那些陈年往事。 “你可知陆家这些年的变化?爹死了,陆家没了。” 妇人一脸震惊,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但最终颤颤巍巍地继续写了几行字。“我一直逃亡在外,逃的累了,常常想起阿仲,本以为何时风声小了,我就可以到京城再见他一面——” 到最后,她再也无法写下去,她一直活在最底层,不敢冒头,不敢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却不知她这双听不到任何声音的耳朵,也把陆家的所有消息隔绝在外。 陆家没了?陆仲也没了?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活着的唯一一个小小心愿被残忍地踩碎,她痛苦地捂住脸,泣不成声,但连痛到极致的时候,也无法发出宣泄的声音。 秦长安动也不动地看着,眼眶一热,心也好似被人大力地揉捏着,很不好受。 气氛一度沉入低谷,空气冻结成冰,在一旁观望至今的龙厉终于看不下去,眼皮微微一跳,暗暗瞥了看似镇定从容的秦长安一眼,黑眸里有着隐约的忧心。 “今晚就问到这儿吧,既然确定了她的身份,以后多的是问清楚的机会。”他扶起秦长安,触到她已然冰冷的小手,脸上阴郁几分。 有些恍惚如梦,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离开了西厢房,听的龙厉朝着身后交代一句。“看着点,别让人做傻事。” 她幽幽地回过头去,那个屋子就在不远处,依旧灯火通明,耳畔却还是传来妇人如猫般呜咽的哭声。 坐在新房的床沿,她双手抱膝,歪着脑袋,渐渐地想清楚了很多事,之前的推敲,也渐渐成形,有了清晰的轮廓。 她的生母叫庄福,是一个药人,当然……是一个失败的药人。药人本就是万中无一的存在,哪怕生来体质特殊,但十个药人之中,能顺利通过喂药过程而被主子所用的,至多一两人。 庄福便是那差了一点就成为药人的可怜人,喂药过程中一定出了差错,反而被药性毁掉了正常人的感官,成了又聋又哑的女人。 豪门贵族豢养药人,都是见不得光的勾当,一旦被世人知晓,大门户的名声被抹黑,草菅人命可是一顶沉甸甸的大帽子,动辄就能让它风光不在,半途没落。 于是,那些失败的药人,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 但不知为何,庄福逃了出来,兴许又遇到了人牙子,机缘巧合下陆仲买下她,她便死心塌地地跟随着陆仲,甚至生出了爱慕之心。 秦长安摇了摇头,对于他们之间的感情,她无权指点,毕竟爱上了就是爱上了。 但在庄福无欲无求,安心住在陆仲的那个小别院里过了数年时光,却没料到她逃出来的那个地方生怕私自养成药人的罪名东窗事发,从未放弃在全国寻找那个该死却没死的漏网之鱼。庄福纵然才生下女儿不久,对陆仲也余情未了,却还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生怕牵累了他们。 多傻的女人。 龙厉坐在床沿,眼底掠过一抹复杂幽光。“很失望?” “先前只想着人还活着就好,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多文章——”她顿了顿,有些疲惫,靠在他的肩膀上,心中情绪异常糟糕。“她居然也是药人,那么,她吃得苦绝不会比我少,这么想,我还能迁怒她吗?她怎么说都是我的生母,虽然没有养育我,但她是个可怜人。” 身躯被软香的身子这么揽着,不由地震了震,有种熟悉的酥麻热感迅速浮上胸口,然后他再也生不了气了。见到秦长安的生母,连他都庆幸她是在陆家长大,否则,她的生母会把她养成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家碧玉。而听到庄福坦诚是她主动把亲女儿交给陆仲,他几度都在压抑心中怒气,可是转念一想,若是秦长安不被喂养成小药人,他们此生就没有机会遇到,说不定她早已不在这个世上。 “一开始没跟你讲太多,正是由于其中牵扯太多,你可知你生母虽然无权无势,却依旧成了某个大家族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她静默不语,唯有长睫无声颤动,嗅闻着从龙厉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檀香味,若有所思起来。 危险的人,除了她的生母,还有她。 如果她药人的身份被揭穿,危险性毫不低于她在逃官奴的罪名…。这世上多得是怕死的皇亲国戚,他们怕被下毒怕枉死怕短寿,能藏一个药人在身边,轻则解毒,重则延年益寿……试问谁不想呢? 到时候,她还能拥有这么惬意自由的生活吗? 看看生母庄福,她不就是那么仓皇恐惧地活了前半生吗?一旦被人拿捏着这个把柄,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一个喂药失败的药人尚且值得被大家族追杀多年,只因这种隐晦的秘密绝对不能见光,一旦那边知晓这世上还有一个药人的女儿好好活着,岂会善罢甘休?就像是好不容易追到一根千年人参,是掘地三尺无论如何也要挖出来的。 秦长安心里一阵浮躁。 “你可知道是谁追着不放?” 脸上虽然冷峻了些,但心软的一塌糊涂。“对方很狡猾,还要再过些日子。不过老鼠就是老鼠,再聪明也当不了猫。” 她眼捎轻轻一抬,静静地说道。“这世上的名门大户,多的是从根基就早已腐朽发臭的,为了自己的性命,就可以践踏别人的命,这么理所应当吗?不过是欺侮这些人没背景,没权势,无法报复他们的歹毒手段而已。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为她讨一个公道。以前她孑然一身,颠沛流离,无依无靠,既然我找到了她,就该让她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不必躲避任何人的追捕。” “本王以为你还要一阵子才能想通。” “她是我的家人,即便曾经被人摆布利用,吃尽苦头,也没有变成尖酸刻薄愤世嫉俗的样子,还是这么善良,这一点,我自叹不如……是一家人,就没有谁嫌弃谁,没有谁比谁高贵,她的过去、身份、阶级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至亲。” “虽然她心地善良,温良如水,但本王庆幸你不像她,缺少了最致命的精明和狠劲,是无法跟本王并肩而战的。” 小老百姓也许平庸敦厚是福气,但在皇族之中,善良往往可欺,即便一时得宠,也很容易成为昨日黄花。 她离开了他的肩膀,转过脸,正色道。“她在靖王府,安危不用我操心,倒是陆家的事你查的怎么样了?” 龙厉摸了摸她微凉的脸庞,俊美的脸皮上露出一抹令人寒毛直竖的微笑来。“本王答应过你,一个也少不了。今晚你已经累了,早些歇下,明日带你进宫。” 她心知肚明,一旦牵扯到外戚的事,她就不得不重新了解金雁王朝皇亲国戚犹如一张硕大蜘蛛网的关系,但这几年她人在北漠,心思也花在北漠,对金雁王朝已然有些陌生了。在少女时代除了靖王府,就是在师父周奉严身边学着做事,关于那座皇宫里数以千计的人和事,她几乎是浑然不知,必须重头开始做功课。 就算龙厉全盘托出,她也不见得可以马上消化,既然是一等一的大事,牵连甚广,她这边也不能操之过急。 她点了点头,脱下华服,洗漱过后,满腹心思地躺下。 皇宫。 雕工精湛的龙椅金光闪闪,金雁王朝的天子龙奕坐在其上,一袭绣着双龙戏珠的金色龙袍,把这个男人衬托的更是气度不凡,儒雅英俊。 “老三啊老三,你说是在江南游玩,怎么一转眼又去了北漠?不但如此,还在北漠邂逅佳人,非要朕为你指婚,这一来一往,可是折腾了近两年的时光啊。”他问的风趣,眼神却深沉几许。“朕手边的国事无人分忧,你倒是乐的逍遥,还有没有半点良心?” “皇兄这把龙椅坐的很牢,身边卖命的忠臣也不少,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人不少。”龙厉云淡风轻地笑道。 一旁的秦长安并未听的心惊肉跳,若不是她知道这对亲兄弟惯有的说话方式,对于龙厉这种漫不经心不以为然的敷衍口吻,她也有把握不至于激怒皇帝。 “朕给你送了几个国色天香的美人你一个都不中意,却是喜欢上了北漠女子,实在是稀奇。” 话音未落,龙奕已然上下打量龙厉身边的女子,那个女子自始自终都不曾流露出半点惶恐和不安,也并未把头低的看不见,因为是新妇,穿着皇家合意的正红色华服,梳着满月髻,发上一支流云簪之外,就再无其他缀饰,华服下的纤细身形却没有传闻中北漠女人的高挑,肤色也偏白。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朕这辈子还未去过邻国,怎么觉得弟妹如此眼熟?像是在何处见过,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 秦长安心一突,今日她特意盛装打扮,没料到龙奕一眼就能认出她来,他们几年前是见过,但不过几面之缘,而且极为仓促,敢情这个天子的记性这么好? 但龙厉的态度并不分明,她来的路上不是没问过他,只是他故作神秘,说话隐晦,令他不清楚他心中到底在盘算什么。若是现下不说实话,以后被戳穿身份就更难圆谎,更有欺君之罪的嫌疑;若是现在就一股脑地说出实情,又难免惹得皇帝心中不喜。 “皇兄,你这一套就算在民间都已经行不通了。”龙厉修长指尖轻轻摩挲着性感的下唇,笑意更深,笑的更加碜人了。 “朕不过是跟她开个玩笑,她头一回进宫,难免有些拘束。” “可是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啊,皇兄。” 龙奕话锋一转,随即正了脸色。“你是一国亲王,以前身子不好还能拖着不理政事,眼下你身体痊愈了,又有了王妃,玩够了该收心了。朕能看着你成亲,颇为欣慰,你的性子也该收敛收敛了,你知道朕为了顶住百官压力,又为了你长了多少白头发?” “皇兄可是忘了我已经二十有四的年纪了?”龙厉不吃这一套,凉凉一笑。 龙奕笑而不语,将近两年时间没见到这个同胞兄弟,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龙厉哪里不太一样了。之前的幺弟是个手段狠辣的人,心中没有半点仁慈,甚至癖好也有点异于常人,自小在宫里就是横着走的,先帝在位时,给他无限恩宠,连他这个亲哥哥都望尘莫及……想到此处,他的眼神暗了暗。 眼前的龙厉,虽然身上的贵气和戾气依旧并存,但嘴角勾起的笑容却似乎柔和些许,不再总是那么刺眼而凉薄。 被皇帝赐了座,秦长安只觉得龙奕的目光比几年前锐利不少,不断地在自己身上芒刺般扫过,四年前她对龙奕的印象不深,只觉得他在太子的打压下还能临危不乱,为人处事又比龙厉低调不少,谈话风趣,长相俊秀,对女人深情,对弟弟包容,似乎样样都不错,却又想不起此人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心中悚然一惊,她眼神沉下,想来那也是龙奕的伪装,这世上没有人是完美的,太过完美,反而才是最可怕的。 看来,龙奕此人,她还是得防着点。在金雁王朝,除了自己,她似乎只能相信龙厉,皇族内的亲情,或许比瓷器还易碎。 龙奕神色和悦地问。“靖王妃,你可曾听说朕跟靖王的关系?” 秦长安弯唇一笑,镇定自若地回应。“妾身听王爷说起过,皇上跟王爷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皇上从小就对王爷多加照拂,手足情深。” 龙奕听的舒心,语气里有一抹隐晦的愉悦,无奈笑叹道。“好一个手足情深!平日里没觉得老三把朕放在眼里,他在北漠到底被什么勾住魂魄了,朕几道密令都拉不回他,可见靖王妃的魅力远胜朕这个兄长啊。” 她闻言,荣宠不惊,抬了抬眼睫,跟对面的龙厉交换了个眼神,随即婉约一笑。“皇上既然是王爷的亲兄弟,就该知晓他的性子,妾身的话,王爷又怎么会听呢?” 言下之意,龙厉愿不愿意回来,可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龙厉扯唇一笑,眯了眯黑眸,笑的带些阴邪和纵容。这女人,倒是择的干净,把责任都往他身上推。 龙奕看似闲适地打量眼前这一幕,不禁有些好奇,老三身体痊愈的年纪,已经是弱冠,靖王府的美人和少年送进去的不少,活着出来的却不少。坊间关于这个靖王的传闻却是极为可怖,都说龙厉喜欢在床上折磨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阴毒癖好,整死了很多人,等他玩腻了,就会充斥王府的“后宫”,不少官员明着暗着给他塞人,其实王府这些年是不缺床伴的。 但能见光的女人,这些年似乎真没有,龙厉突然要娶秦长安为妻,当时他也是极为诧异的。 他不管龙厉私下玩的多大,若没有龙厉的雷霆手段和阴狠作风,他们不会那么快扳倒林皇后,更不会将当年德妃的真正死因公布于众,先帝对林皇后失望又愤恨,才会纵容他们兄弟彻底收拾林家势力,而到了最后,先帝连带着对林皇后所出的太子也不待见了……他之所以能登基为皇,不得不说,里头大有龙厉的功劳。 在金雁王朝,放眼看去,皇子皇孙二十岁左右就成亲了,龙厉迟迟不愿娶妻,甚至有人揣测他是否不爱美人爱男人—— 但龙厉突然就想讨老婆了,不古怪吗?但这个弟弟的性情本就喜怒无常,无人可以揣摩的透彻,当他收到龙厉派人送来的书信后,即便疑云重重,还是不得不下了和亲的圣旨和派去了使者。 “新妇入宫,本该是大婚第二日的,不过朕知道你们长途跋涉,舟车劳顿,所以允了老三的假。今日,你们可不许太早走,几位太妃难得能见见你们,朕早就答应了,就在拈花殿用午宴。” 秦长安想起龙厉说起的,他们两个兄弟小时候是被两个妃子分开养大的,一个是容妃娘娘,一个是淑妃娘娘。如今太子已经成了不毛之地的小小封王,这辈子没有翻身之日,这两个太妃恐怕才是宫里地位最高的老人。 “妾身遵旨。”她轻点螓首,明眸晶光流转,笑靥不减。 她没想过自己会嫁入皇家,光是想想跟一大堆各怀鬼胎的后宫妃嫔相处就足够她头疼的了,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躲躲闪闪反而是小家子气,该见的人,她迟早要见。躲得了初一,还能躲得了十五吗? 龙厉满意地笑,眼前的秦长安已经彻底变了一个人,她大方得体,进退有度,从头到尾都镇定自如,没人会怀疑她不是家教良好的大家闺秀,名门淑女。 谁说他才会演戏,他的女人才是拥有高杆演技的人物啊,他怎么觉得他们越来越臭味相投了呢。 在晌午的宴席开始前,龙厉被皇帝留下来,而秦长安被带到怡宁宫面见一众女眷。 坐在主位上的两个太妃,近五十岁,左边那个身着松花色华服,面若满月,细眉凤眼,体态丰腴,是容太妃;右边那位一袭赤金华服,鹅蛋脸,一双透着风情的眼睛,身形纤细,为淑太妃。但两人的气质昭昭,珠光宝气,雍容华贵,皆为上等。 而一旁围着坐的,则是天子龙奕的后宫中较有地位的妃嫔,虽说龙奕并不好色,但后宫也有四五十个女子,今日来的只有六七位,领头的便是原本的宁王妃直接晋升为一国国母的蒋思荷。 先前秦长安虽然去过宁王府一趟,却从未见过这个正妃,据说宁王跟她相敬如宾,但所谓的相敬如宾,往往是貌合神离的意思。婚姻也是一场比赛,对于皇孙贵族而言,娶的女人身后的背景越是强硬,越是有利。即便没有真感情,只要维持表面那一套相濡以沫,便能得到女人娘家的助力。 而不只是这个女人性子孤傲还是其他,关于宁王妃的传闻却是少之又少,坊间流传更多的,是宁王跟侧妃楚白霜一见钟情再见深情的故事。 但传闻往往不可信,如今已经是皇后的蒋思荷身着茶色华服,黑亮的长发高高挽起,犹如黑云,她底子尚可,即便称不上两人眼前一亮的美人,却是端庄得体压得住场面的长相,若真要挑点毛病,便是她面色略黄,即便略施脂粉,也瞒不过秦长安的火眼金睛。 而靠着蒋思荷的女人,却是秦长安数年前见过的,当时的宁王侧妃楚白霜,她是龙奕最疼宠的女人,怀上了孩子,却在五个月的时候滑胎。秦长安曾经给楚白霜诊治过,自然有些印象,当年在床上凄绝柔美的病美人,倒是变化不多。不过,她俨然已被封为惜贵妃,除却皇后,她就是后妃第一人。一套银红小袄配着水红色华服,骨子里透出来的纤弱,更让她看起来楚楚动人,弱柳扶风。不过细细看来,她的脸色极好,白里透红,眉眼之间也并无愁苦郁色,想必日子过的比皇后还要舒心。 “妾身见过容太妃、淑太妃,皇后娘娘及各位娘娘,问各位安。”打量一番后,秦长安有条不紊地行了大礼。 龙厉专门请了春华嬷嬷教导她宫中的礼仪,在这上面,她不能出错,否则,只会让人怀疑她的身份。 容太妃跟淑太妃异口同声。“来,坐到我们身边来。” 秦长安这才起身,缓步慢行,伫立在两位太妃面前,抿唇一笑,通身上下尽是说不出的风流意态。“谢太妃。” 拉过她的手,容太妃仔仔细细起瞧了几眼,宫里的美人见得不少,但却稍有这样既有已婚妇人的万千风韵,又带着少女般的几分甜美,但却又不过分娇媚清高,这般的人儿,纵然是出现在后宫里,也是个出众的。 容太妃笑眯眯地朝着淑太妃道。“淑美,你瞧,我就说靖王眼光颇高,迟迟不娶妻是因为看不上,这可不,被我说准了吧。” 说话间的功夫,几位年轻的妃嫔也明目张胆地打量这个靖王妃,庆幸这般明艳夺目的女人是北漠人,没有机会进宫选秀,否则,可是很强的敌人啊。 淑太妃嘴角上扬,有说不出的美丽,眼底却隐隐有水光,好似彻底松了一口气。“先前听到皇上突然下了和亲的圣旨,我还在担心北漠女子是否比我们高大强势,不过想着只要靖王喜欢,我们也都乐见其成。可见还是我们市面间的不多,北漠女子跟金雁王朝的女子,完全没什么两样,靖王妃容貌妍丽,跟枝头上的蔷薇花般娇艳可人,一定能得靖王的欢心,把你当成是心肝宝贝疼着。” 对于众人的热络,秦长安却是有些意外,本来不觉得龙厉这种阴阳怪气的性子,能有什么为他说话的人?她到后宫走一趟,也是走个过场,形式主义罢了。不过他如今权势夺人,如日中天,太子被废,又只剩下他一个可以辅佐皇帝左右的皇子,自然是众星拱月的存在。 说到底,她之前虽然常常出入北漠皇宫,但多半是跟妃嫔看病或是售卖听风楼的新鲜物件,这种冗长的闲话家常,还真让她有点招架不来。 “两位太妃娘娘,妾身本就是出生在金雁王朝的,所以身高体态并不像北漠人。”她浅浅一笑,不疾不徐地说道。 关于她身世的这些皮毛,在北漠本就有一套说法,所以她在金雁王朝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再说她看着这些脸上堆笑的妃嫔,心里却不曾相信亲近任何人。 “喔?不是说是齐国公的女儿吗?”容太妃狐疑不解。 “妾身是齐国公的义女。”她直言不讳。 淑太妃一脸兴味地看向她坦率的脸,却不曾点破,语带温柔地说道。“在何处出生,在何地长大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嫁到了金雁王朝,往后,金雁王朝就是你的家。” 秦长安笑着点头。但淑太妃的这一番话看似没什么陷阱,可她从北漠来,人的心理便是对一切外来物都会心怀警惕,也可以理解淑太妃是提前敲打她,让她学会对金雁王朝彻底的忠心不二,至于北漠,则不必放在心上。 “本宫听闻靖王妃是北漠名医,更在皇宫担当首席御医,掌管整个御医院,此事可当真?”蒋思荷端着笑,但眉眼之间有着大族士女惯有的骄傲风姿,总让人觉得她心地清冷,不好亲近。 对于她们而言,自己果然是稀奇品种啊,她这般想着,心中更觉可笑。 几个年轻的妃嫔更是眼睛睁的又圆又大,也怪不得她们,这些都是贵胄之家养出来的娇娇女,别说是北漠,多的是一辈子只在京城里兜兜转转的。 实在怪不得她们,金雁王朝虽然强盛,但这两朝都没有过宫廷女医,她活生生地坐在她们面前,可不就成了新奇的怪物了吗? “回皇后娘娘的话,妾身的确是医者,至于在宫中当首席御医一职,也是北漠的圣上看重妾身,想让妾身改变北漠御医院的不足现状。” 此言一出,刚才还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年轻妃嫔面面相觑,她们本是看不起小国送来的女人,哪怕说是郡主,也各自把持着高高在上的位子,但听秦长安一人就能掌控整个御医院,把男子踩在脚下,不由地对她刮目相看起来。 “容姐姐,我们靖王瞧上的,可是个有本事的呢。”淑太妃言笑晏晏。 “我们怎么光顾着说话了?凤溪,把东西拿来。”容太妃开了口,嬷嬷取来一个珍宝盒,打开,是一对和田玉镯,她亲自给秦长安套上。 而淑太妃也不甘人后,赠予她一串玛瑙绿石项链,满意地笑道。“今日配着你这身新妇的红衣,才是亮眼,可惜我们年纪大了,新人辈出,只能瞧你们一个个花团锦簇,争芳斗艳了。” 接下来,皇后蒋思荷也送了礼,自然不能夺了两个太妃的风头,所以准备的是一条海珠手串。 其他极为妃嫔自然不能空手而来,不过她们的礼物则只是意思意思,点到为止,多半是黄金耳环或宝石戒指之类的小物件。 身边的白银替秦长安将这些见面礼一一收起,到了秦长安该回礼的时候,但这回礼也有讲究,身为皇家新妇,若是她回的都是一些价格不菲的礼物,一掷千金,反而压了她们一头,只会遭来她们的不满和轻视,觉得她不懂礼数,枪打出头鸟,以后她在宫里的人缘可就一言难尽了;若是她回的东西太过廉价,则会被误会不把她们放在眼里,敷衍了事,会说到底是小国来的,眼皮子浅,拿不出手的东西只会遭人反感厌恶。 “妾身初来乍到,也不知金雁王朝的女子喜欢些什么样式的,不过这位首饰匠在北漠宫廷很有名气,很多娘娘都喜欢他设计出来的首饰,妾身选了一些,从北漠带了过来,就当是给各位娘娘的小礼物。” 众人拿到的全是金蚕丝的锦盒,里头装的是首饰,用料除了黄金,就是北漠特有的萤石,但赠予太妃的金步摇古典之余,还透着成熟妇人最爱的贵气,但其余年轻妃嫔的样式则轻便许多,是细细的发钗,顶头是精美的花朵样子,但每人得到的都是不重样的,有的是莲花,有的是梅花,有的是兰花,而皇后蒋思荷的则是牡丹。 容太妃笑着合上了锦盒,拍了拍秦长安的手背,脸色和悦。“我虽然久居深宫,却也听说北漠的萤石晶莹璀璨,宛若星子,如今看了,着实喜欢。你选了这么特别的礼物,可见是有心了。” 淑太妃则留意到秦长安发间的那支流云簪,没有黄金铸造,一整只全是萤石打造,纹理通透,洁白无瑕,为整身红艳大气的她增添了一抹清新。 “你这支簪子,乍看简朴,实则很有韵味,可见你的眼光不错。” 秦长安垂眸一笑,不卑不亢地道。“回太妃,这支流云簪是靖王爷买的,若说眼光,自然妾身不如王爷。” 淑太妃心中一惊,如今龙厉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她刚才嫌弃秦长安就戴了一支簪子就出门小家子气,岂不是得罪了龙厉?虽说那人是她从小带在身边好几年的,但怎么都觉得养不亲,若不是她膝下只有公主没有皇子,也不必对德妃的儿子那么用心。 淑太妃眼角余光瞥到秦长安腰际的麒麟玉,庆幸自己眼尖,比众人都更明白龙厉若不是极其看重秦长安,不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她,思及此,马上笑了出来,语气透着一种亲昵。“当然,靖王向来挑剔的很,那双眼睛可是厉害,从小就只用好东西,他选得果然很适合你。” 初次见面,可以说是皆大欢喜,秦长安送的东西大家都很满意,精明的人更能窥探出她的嫁妆丰厚,又不是拘着小气的,谁不爱亲近?言辞之中又透露出靖王对她的青睐有加,一时之间,自然没人不识相地给她下绊子,人人都捧着笑脸,气氛融洽,怡宁宫内一派其乐融融,欢声笑语。 很快就到了午宴的时辰,秦长安抽空出来,站在长廊下,身后的丁香色披风滚着灰鼠毛,在风中微微飘舞。 有人踏着莲步而来,走到她的身畔,试探地问了句。“妹妹,你可认识一人,姓陆,也是个女医——” 秦长安转过脸来,对向楚白霜那双透着怯弱之姿却风情无限的眼睛,确定她只是起了疑心而并非十分肯定,笑了笑。“惜贵妃问的那女子,可有闺名?妾身的确见过不少医者,也许可以帮您找找。” 楚白霜皱起了柳眉,似乎极为困恼,迟疑地说。“当时她给我诊治过身子,没来得及问她的姓名,后来问起皇上,只知道她姓陆。” 004 这世上的女人都不如她 说完了,楚白霜又探寻地看了她几眼,欲说还休。秦长安明白了,自己是小瞧了这个病美人,当时她痛失爱子,悲痛欲绝的时候,还有心思留意外人。她不过是给楚白霜把了个脉,写了个药方,用宁王的手毁掉了董祥志,借刀杀人很痛快,却没料到这么个看似柔弱的小女人,居然还记得她的容貌! 本以为这些深宫女人不足为虑,倒是她大意了,这个宛若小白花般的纤弱女子,难道也不是这么单纯的么? 她没有回避,反而大大方方地开口,眼神清明如水。“没有名字的话,天底下学医的女子其实不少,找一人犹如大海捞针,是有些困难。” 楚白霜不说她的长相,那么她就不提,留个心眼,再看后续。 沉吟许久,楚白霜才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个女子倒是在我危难之际出现的贵人,若不是她,我许是这辈子都难以为皇上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她的药方很有效,我心里感激,却不知如何才能找到她,否则,必定重重赏赐她。” 言语之间,字字透着真诚,只是秦长安并未太快心软,事实上她也不太在意这个贵妃能给的赏赐,但是一旦陆青晚的身份太早见了光,反而牵一发动全身。 秦长安认真地替她分析起来:“这位女医难道是毛遂自荐而来?要想找她可不容易,若是有人引荐的话,则是简单不少。” 此言一出,楚白霜的眼底有了光彩,握住秦长安的手,娇媚的脸上尽是激动。“说得对,只是那推荐她来的人是——” 后面半句话,她迟迟不说,仿佛反复斟酌其中厉害。 见楚白霜这么纠结,秦长安反而在心中笑了,想着这个楚白霜的真面目是小白兔还是大灰狼,她不如一试。 当年带她进宁王府的人是龙厉,但她现在对于楚白霜是个陌生的北漠女子,还是个刚嫁过来才三天的新妇,若是楚白霜故意说出引荐的人是靖王,难免会让她当妻子的怀疑那位陆姓女医跟靖王的“关系”,则有挑拨他们夫妻感情的嫌疑,更能瞧出楚白霜的心思复杂,必须一防。 “是谁?”秦长安一脸好奇。 楚白霜笑着摇了摇头,失望至极地抱怨了句。“都说生完孩子女人的记性就更差了,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来当年引荐她进宁王府的人是谁,脑袋倒是要炸开了。” 秦长安抿了抿唇。“贵妃娘娘若是记性差,若是不嫌弃的话,我这儿有北漠的方子,可以一用。” “好啊,有时间你进宫来,我们姐妹好好聊聊。”楚白霜完全没有贵妃的架子,这么一比较,更是显得蒋思荷这位皇后娘娘威严有余,亲近不足。 这个话题,就这么不了了之。 而另一边,龙家兄弟则坐在后花园,龙厉坐在石桌旁,黑色貂毛围脖和身后的黑色披风,配着里头红色袍子,竟有说不出的风流潇洒,风华绝代。 “北漠的女子,就这么合你的胃口?”龙奕气定神闲地问。 “皇兄不是一直都希望我早些成亲么?”龙奕轻轻扫过一眼,眼底却依旧留有厉光,即便他浑身松懈,身上的戾气也总是阴魂不散。 “成亲当然是好事,只是朕想不通你何必千里迢迢去娶一个异国女子,难道京城的贵族女子不够美,不够娇?” 他嗤笑:“可惜我最受不了那些惺惺作态、矫揉造作的蠢物,跟蠢人相处,许是要折寿的,更别提娶回来当妻子。” “靖王妃就如此冰雪聪明吗?听你的口气,这世上的女人尽然不如她。” 龙厉没有回答,只是目光迷离地望向远处的宫殿,这几天连着下雪,铺天盖地一片白茫茫大地,那么安静干净,像是要掩埋一切,抹去一切。 “老三?!”龙奕的拳头搁在唇上,咳嗽了声,提醒他不要这么放肆地神游天外。 “二哥,你可是觉得王妃的身份尚显不足?” “你知道就好,即便她聪颖过人,但她不是北漠真正的贵族,就算是,小国郡主,顶多也就能坐稳靖王府的侧妃交椅。若不是里面的详情只有朕知道,朝廷百官一概不晓,否则,还不知闹出多大的动静来。你让朕下圣旨和亲,自己倒是无事一身轻,高高兴兴地当新郎官去了。” 龙厉殷红的薄唇勾起,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一手捧着淡黄色琉璃茶盏,另一只手掌放在膝上,白皙的手指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当新郎官自然是高兴的,否则,还娶什么老婆?”想到这三天三夜关在新房里,把秦长安连皮带骨全都吞入腹内的那种满足感,他就忍不住神色变柔,戾气倒是驱散不少,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无法言语的邪佞之气。 龙奕刚入口的茶水,险些喷了出来,瞅着龙厉这一脸春情荡漾的模样,连男人都自叹不如,简直就是个妖孽啊。 “别跟朕顾左右而言其他。”他重重哼了声,俊朗的面孔佯装不快。“说正经的,靖王妃本该是挑一个娘家有势力的,可以权衡朝廷,你这么随随便便就给了人,难保以后不后悔。” “我做的事,不管是为皇兄,还是为自己,从不后悔。”龙厉的眸色深沉几许。 龙奕突然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当初为了登基称帝,这个亲弟弟为他办了不少事,铲除异己,难免见血,死在他手上的人命不只有几百条…… 印象中那个年幼孱弱的男孩,骄纵跋扈,性子坏的要命,但岁月荏苒,已然长成比他还要高的挺拔男儿,不由地他心中悚然一惊,这个弟弟深不可测,城府心机,玩的是一套一套,加上他手段毒辣,更令朝中百官畏惧震慑。 弟弟强过哥哥,也不是人人都乐见其成的。 他无奈地沉下脸来。“蔡将军的女儿怎么办?你打算收了当侧妃还是贵妾?蔡将军跟了你这么久,总要给人家一个说法吧,吊着算哪门子事?” “蔡敢家里的野蛮丫头?”龙厉啧了声,一脸的不屑一顾。“他们倒是胆子肥了,这种只懂舞刀弄剑的蛮子也敢奢想进靖王府?我看起来这么不挑吗?是个女人就要?” 龙奕笑的勉强,喝了两口茶水,才耐心劝道。“你若不要就算了,跟蔡将军说个明白,但记住了,好好说,你这张嘴可是别处处不饶人。你不娶她,她往后还是得嫁人的。” “皇兄何时变得这么啰嗦?”他轻忽一笑,眼底却深邃的宛若万丈深渊。“蔡敢也就是敢在我不在朝中的时候跟你嚼舌根,我既然回来了,就由不得他心怀鬼胎,大放厥词。” 他堂堂靖王,可不是需要那么一丁点势力就娶这家那家的娇娇女,笑话!是他睡女人,还是女人睡他?! 龙奕见他如此坚决,显然这事不需要他烦恼,眼光轻垂,落在龙奕腰际的那个墨蓝色香囊上,极为诧异。他这个弟弟,向来只佩戴麒麟玉,讲究奢华做派,其他的东西完全看不入眼,什么时候附庸风雅带起文人用的香囊来了? “老三,你这香囊有何明堂?上头绣着的是什么?弯弯曲曲的,看不出样子。” 龙厉的嘴角抽了抽。“绣的是龙,皇兄忘了我的生肖了?” “当然记得,可是这要说是龙,实在太勉强了吧,哪个绣娘手这么笨拙,说是百足虫还可信些……”龙奕兴致勃勃地调侃,但话说到一半,却发现龙厉的脸色愈发阴沉。他眉头一周,却是咧嘴笑开来,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该不会是靖王妃的杰作吧?” 面对兄长的笑逐颜开,龙厉冷冷哼了声,却并没有将香囊藏起来的意思,的确,他过去是从不会戴一个香囊,但今时不同往日,香囊虽小,却装着长安对他的心意,他舍不得卸下。 龙奕见状,更是笑的合不拢嘴,前仰后合地击掌。“朕多少年没见过这么拙劣的绣工了……哈哈哈,偏偏你这家伙还当成宝,你这个靖王妃到底是个多有趣的人儿,能让你跟失了魂般认定她?” “皇兄,是谁在春猎的时候特意捉了只小白兔送到楚家献殷勤?又是谁称病把楚白霜那么怯懦单薄的女子骗到宁王府去的?”龙厉皮笑肉不笑,这种谈资他手里有的是,谁还没有一两件黑历史? 龙奕的俊脸垮下,彻底笑不出来了,大手一挥,正色道。“算了,你想娶也娶了,怎么还来笑话朕过去的情史了?” “惜贵妃给皇兄生了个公主,可曾起了名字?”楚白霜进宫就被封为妃子,一年后生下一个女儿,虽然不是期待的儿子,但也因此而成了贵妃。惜贵妃,惜字上面,就可见龙奕对她的万千宠爱,格外珍惜。 谈到这个女儿,龙奕不免神色温柔,得意洋洋地说。“叫做嫣儿,小丫头胖乎乎的,人见人爱,什么时候你这个当叔叔的去抱抱。对了,带上靖王妃,老话说的好,多跟小孩子接触,以后怀的容易些。” 龙厉若有所思,皇兄虽然坐上了皇位,事事顺心,但唯一不顺遂的就是楚白霜的肚子,虽然几年前秦长安留下了方子,一年多后楚白霜调养好了,再度有孕。但三年生了两个,两个都是女儿,怎么都没办法争气怀个儿子。偏偏皇兄对楚白霜情有独钟,总要分掉大半宠爱,因此,至今后宫只有几个公主,他明白皇兄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想要长子从楚白霜的肚子里钻出来,这样的话,以后嫡长子肯定会被封为太子,楚白霜就能母凭子贵,届时,蒋思荷这个皇后也无法撼动楚白霜的地位。 “好。”他轻轻松松答应了。 宫里就是麻烦,一顿宴席几十道珍馐,一道道上,宴席结束,居然过了两个时辰。 走出宫门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秦长安不是没想过宫廷的应酬累人,却没料到区区一顿饭都能用掉半日时光,实在无趣。 刚坐入轿内,她撑着额头,闭目养神起来,谁知有人掀开帘子,光明正大地挤进来,轿子顿时拥挤不少。 “可曾有人刁难你?”龙厉搂住她的细腰,此话居然透着一丝担忧,他不得不把秦长安推出去,那是因为他的女人不可能是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她迟早要适应崭新的身份,崭新的生活。 “虽然说宫里是吃人的地方,可我也不是吃素的。”她横了他一眼,随即又闭上了眼,轿子被抬起来,平稳地往前走。 “见了那么多后妃,就没有什么想问本王的?”他将她的脑袋搁在肩膀上,让她能休息的舒服些,秦长安没有抗拒,脸上一派宁静祥和。 “容太妃是个好相处的,但是淑太妃……我总觉得她城府很深,一眼不能看透。至于皇上的妃嫔们,蒋皇后有些清高傲慢,不苟言笑,怕是还有不近人情的恶名,但我还不能断定她真正的性子如何,也许反而她并不是个难缠的主,倒是那个楚白霜,她单独跟我说话,提起过去的陆青晚,好像是还记得我的容貌,但在最后却又收手了,我在想,小白花般的柔弱动人,会不会是她的面具而已?” “难为你了,不过第一次见面,却已经将人性揣摩的七七八八。”龙厉握住她的小手,黑眸一黯再黯。“楚白霜是楚家嫡女,十来岁的时候就才气满满,据说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过目不忘?”秦长安眉心微蹙,但还是未曾睁开眼,“你是说她真就认出我了?还未拆穿我,不过是还没部署好心中计划,暂时静观其变,按兵不动?” “本王不认为有那么玄乎,宗亲女子为了抬高身价,不都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真正才情横溢名副其实的又能有几人?” 听出他的嗤之以鼻,她不免被逗笑了,整个紧绷僵硬的身子才松懈下来。“皇上那边你怎么看?” 他说的云淡风轻:“他应该没认出你来,不过随口一说,就算是后宫的妃嫔,全数站在他面前,他也记不得的。” 她勉强撑开眼皮,翻了翻白眼:“有你这么说亲哥的吗?” 龙厉没回答,只是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光洁如玉的手背,沉默了半响,才听的他徐徐说了句。“按理来说,楚白霜能生下两个公主,都是你的功劳,她若是以后算计你,真就不是个东西了。” 他可是知晓楚白霜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他垂着眼,长长的羽睫在半空中颤抖着,好看的薄唇此时抿着,散发着蛊惑的气息,这种奸佞阴森的神情让坐在一旁的秦长安背脊没来由地发凉,眼眸不禁冷敛。 “长安,在这里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成为打猎的猎人,要么成为猎人的猎物。” 一时之间,她的心瞬间让人掐紧一般,一股窒息感伴随而来,她十九岁才必须面对这种生活,但他却是生来如此,由不得他选择。他是在什么年纪产生这种觉悟的?会是在别人还在捏泥巴过家家不知愁滋味的年龄吗? 她突然浮现出一抹自我厌弃,怎么回事,她居然同情起他来了?他哪里需要别人的同情,他可从来都不是弱者啊!那些被他踩在脚底下的,生死不由天,由着他慢慢折磨,才真的应该被同情吧。 “容太妃的娘家是吕侯府,可是早在十年前,侯府就已经有没落之势,但淑太妃不同,她背后是康伯府,兄长是先帝身边的一品大臣康达,是从先帝还在太子的时候就在一旁辅佐的,弟弟是兵部尚书康建,就算是如今,康伯府还是真正的勋贵。”她琢磨着,心中悚然一惊,该不会龙厉所说陆家之所以会出事,全是外戚作祟,那个外戚……是淑太妃背后的娘家势力吗?! “你这些情报哪里来的?”龙厉阴恻恻地笑,“刚踏上金雁王朝,就知道了这么多?” “从南疆回来,我就让夜清歌帮我做了一点功课。”果不其然,一提到夜清歌,龙厉的脸色又变了。 她可顾不得他那点小肚鸡肠,继续说道。“可是,淑太妃跟陆家又有什么来往?我爹只是太医令,淑太妃又不是体弱多病的主,想必我爹一年到头都见不得她几面,得罪她的机率少之又少。” “说的没错,回去了,本王就给你看一件东西。”他点头,依旧惜字如金,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虽然在轿子里相当私密,但依旧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她闭上了嘴,宫里的女人来头都不小,但若是因为爹得罪了一个女人而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那也太不值当了。 “明日起,本王要恢复上早朝了,那些老家伙一个个蠢蠢欲动,该收收他们的骨头了。” 秦长安暗暗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却落在龙厉的眼里,他气的捏了捏她的手肘,不过才新婚几天,她就巴不得他不要出现在她的眼前了?这还有为人妻子的样子吗? “捏我做什么?你一个王爷,上早朝不是天经地义的责任吗?”她瞪着他,揉了揉发疼的手肘。 龙厉哼了声,“本王去早朝,靖王府的内务可就交给你了。” 她懒得理会他,往金丝软垫上一靠,全程都不说话了,有龙厉这么个恶主子,靖王府真是闹不出什么乱子,她何必操心? 踏入王府之后,两人一道进了芙蓉园,谨言已经守在门口,一等主子们进了书房,他也跟在身后。 秦长安还是细心地瞧出谨言的表情有些不自在,虽然不明显,许是见到她的关系。 “谨言哥。”她淡淡一笑。 “王妃,属下不敢当。”谨言面无表情地回答,一身僵硬,以前陆青晚是官奴,他好歹是王爷的一等侍卫,怎么都承的起这声谨言哥,但如今,她是王妃,他不过是个侍卫,主仆之分,他怎么敢逾矩? “你还是这么古板,一点也没变,倒是脸上的皱纹多了,我说呀,你还是该多笑笑。”她丢下这一句,才扶着桌子坐下,将目光望向笑而不语的龙厉。 “王妃给你的建议,听着点,别总是板着一张死人脸,本王也看腻了。”他说着风凉话,话锋一转。“东西呢?” “爷,给您。”谨言呈了上来。 这是一封奏折,但是暗红色的封面已经泛黄破损,可见是陈年的折子,她摊开来一看,里面洋洋洒洒几百字,无非是呈报军营内务,但看到是谁写了这张奏折的时候,她的眼神凝滞起来。 是陆青峰,是她大哥在军营里写的奏折,当年在跟小周国打仗,正值深秋,气候异变,提前降雪,扎营的士兵被冻得受不了,所以身为将军的陆青峰派人把奏折送去先帝手边,要朝廷为在边疆的将士们准备御寒冬衣。 折子里的内容很寻常,秦长安一时之间不能联想到什么,又见手边多了一份名单,里面就是各种粮草后备。 她错愕地看向他:“朝廷批下来了?” 他下颚一点:“你再看看。” 秦长安继续盯着这份朝廷下达的物品清单,果然上头有冬衣两万五千件以及棉被的字样,跟小周国一站奠定了大哥在军中的地位,才有了后来好几次大战都由他带领的后话。那时候她年纪还小,隐约记得是有一年还不到冬天,就下了好几天的大雪,冻得她连去山上采药都不行。 可是这里头又有什么玄机呢?军中物资缺乏,大哥向上禀明,东西也从朝廷发放下来了,一切都很顺利,滴水不漏啊。 难道—— 她猛地转向龙厉,眸子中满是狐疑,语气冷幽。“难道问题出在冬衣上面?” 龙厉露出讳莫如深的笑意,拍了拍双掌,才见谨言捧着一套衣物过来,是灰色的棉衣,她伸手一碰,棉布已然极为单薄,有好几处都破了洞,露出其中的棉絮。 秦长安虽然做的不是布匹生意,但料子的好坏还能瞧出来,都是高大汉子穿的棉衣,居然没什么分量,垫在手里轻飘飘的。将棉衣摊在桌上,她撕开棉布一角,摸了摸里面的棉花,却是极为稀薄,甚至不能连片。而这些棉花,陈旧破烂,颜色呈现出偏深棕色,显然是陈年的。 就算是一般坊间卖的普通棉衣,里面的棉花至少是这件的三至四倍,她的手指无声抚向棉衣手臂上绣着的徽标,眼神骤然一沉,这是……军中的标记啊,这些棉衣也并非贫民所穿,而是给军营的士兵穿着御寒的冬衣,可是穿着这种冬衣,如何能奋勇杀敌,突出重围?! “若我没记错,当年大哥并未输了这场战争。”她眉心一皱,面色冷凝。 “没输,是因为你大哥领兵如有神,再加上一点运气,可你不知道的是,小周国在那次战役中死一万二千余人,伤五千四百人,但金雁王朝的死伤同样过万。”龙厉大手修长如玉,端起茶盏时举止优雅,却又难以掩饰周身凌厉外露的霸气夺人。“也就是说,这是险胜。” 她心弦剧烈一震,龙厉能偷偷取出十多年前的奏折以及战场上的冬衣,自然是有他的本事,可是,她已然有了不祥的预感,一件小小冬衣就能牵扯出很大的麻烦来。 “若是士兵们穿着保暖厚实的棉衣上战场,死伤绝对不会到达这个数目,对吗?” “兴许一半都不到,毕竟小周国不足为惧。” 秦长安陷入沉默。冬衣到达的时候,将士们满怀希望,但是穿着这样单薄劣质的冬衣,原本就冻伤的士兵的病况只会愈来愈严重,而大哥当年年轻气盛,才二十岁而已,他又最为体恤手下,眼里是绝对容不下沙子的。 更别提,有一有二就有三,冬衣可以做手脚,棉被也可以,粮草药材哪个不行?数量上记得明明白白,可每样东西都有良莠之分,本该用一等的,最后用了三等的次品,但在清单上是瞧不出文章的,但在账目上,却能有很大的来去。一般的棉衣,再好的也不过一两银子,但若是用劣等品,一两银子可以买个六七件……一次战役派去两万多将士还是少的,若是每次战役几万的军中补给全都这么以次充好,那可是一大笔庞大的利益啊。 而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在军中补给上动歪念?军中为国家根基,小官当然是不敢的,一旦被查处,可是要杀头的。 心思飞转,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她不敢置信地脱口而出。“莫非是兵部尚书康建做的手脚?”而康建可是淑太妃的弟弟,出自实力雄厚的康伯府,而且,他至今还在兵部尚书的位子上,已经稳稳当当坐了二十多年了。 可见不是容易扳倒的家伙。 若是没有淑太妃,秦长安不会满心繁杂,但淑太妃是什么人?几乎是龙厉还在襁褓中就在她的宫里养大的,可以说是他的养母,即便龙厉此人无视礼教,他还能跟养母反目成仇吗?毕竟淑太妃可不是林皇后,不曾设计陷害他的生母德妃,他能不记得这份恩情吗? 如果真是淑太妃娘家做的,那么淑太妃是早已知情,还是蒙在鼓里?又或者,淑太妃在宫里牢不可破的地位,本就是娘家的昌盛为基础,而这份光鲜亮丽,却是染上无数无辜死去将士的鲜血,而焕发着妖艳的光彩。 你……会觉得为难吧。 话已经到了喉间,终又消失无踪。她长长的睫毛无声轻垂,随即状若无事地扬起,眉眼间已经恢复一片清明。 “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要找到当事人也不容易,更别提康家树大根深,当年跟小周国一战幸存的将士也早已分派到不同阵营,就算此事当真,又有几个愿意站出来跟康家对峙,得罪这么个士族大家?” “本王手里的证据全都指向康建,康家在金雁王朝这二三十年内,已然从一般的望族成为首屈一指的显贵,光靠他们几个当官的俸禄,是远远达不到这种程度的。”龙厉言有所指,并不避讳。 “事情过了这么久,要想翻案,让真相重见天日,少不了精心谋划,你可有对策了?”她有些心急。 龙厉斜长入鬓的眉舒展开来,阴邪俊美的面庞也微微柔和了,隐约有笑,低声安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对付老狐狸,可得慢慢来。一旦打草惊蛇,他会把过去参与此事的人证全都灭口,到时候反而得不偿失。” 秦长安是个聪慧的女子,但商场跟官场又不能相提并论,更何况官场上的人往往两面三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每个人背后都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除掉一个官员可以,但要揪出背后的主使者,才是关键。 更别提她才刚回金雁王朝没几日,若是放任她在其中闯荡沉浮,也不知几个奸计下就被谁陷害了去,他觉得还是将她纳入自己羽翼下安全些。 她低下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个康家到底是什么样的,我想见识下。” “康家这对兄弟,跟淑太妃的关系极为深厚——” 她明白了,龙厉这是要她跟淑太妃套近乎,淑太妃这里是一个突破口。 “淑太妃……”她幽幽念着这个名字,原来这就是龙厉在北漠不肯全盘托出的真正理由,这一次,硝烟还未燃起,她已能预见这是一场恶战。 她静下心来,写了一封信,交给白银,在离开北漠之前,她就已经开始筹划在金雁王朝埋下了五个属于自己的钉子。 “交给甲,让他带给我大哥,记住,这封信决不能落入别人手中。” 白银点头。“我这就去。” “路上小心。”她亲自送白银出了靖王府正门,还未走回自己的院子,就见到玛瑙快步迎来。 “郡主,有一个叫慎行的王府侍卫等着见您,您见吗?” “叫他过来。”她回到芙蓉园坐着,一坐下,翡翠就勤快地端来了一盅雪燕,她喝了两口,却没什么胃口。 “王妃。”慎行朝着她行礼。 “慎行哥,可是西厢有什么事?”秦长安有所预感,白雪般的脸上神色淡淡,但唯有熟悉之人,才能看到她眼底的一丝担忧。 “昨夜庄夫人一夜未睡,写了这么厚厚一沓,让属下亲手送来给王妃。” “她还说什么了?”她看着慎行手里的一叠宣纸,足足有三十来张,每张上至少数百字,她不由地想起那个妇人在烛光下坐的笔挺,握笔的姿势有些笨拙,但还是一笔一划写下每一个字,鼻尖不由地一酸。 “没说什么。”慎行老实回答。 “她来靖王府也有两个多月了吧,都在西厢做什么?” “庄夫人很安静,从不踏出西厢一步,多半是在房间里刺绣,抑或是在院子里种花种草……”慎行顿了顿,又说:“属下不敢说阅人无数,但也看得出来,夫人是个心慈人善的。” 她寥寥一笑,眼底没了温度。“心慈人善,是啊,可是在这个世上,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无言以对,慎行不再开口。 “你们是在哪里找到她的?她当时在做什么营生?” “夫人当时在闾城乡下的一个小绣房做绣娘,绣一些女子的丝帕之类的小物件,日子过得很是清苦。” “她一直在逃亡,已经是惊弓之鸟,怎么愿意跟你们这些陌生人回来?” “爷英明神武,早就料到,所以吩咐属下,带上您父亲的画卷,属下把画卷拿给她看后,她就笑了。但爷叮嘱必须极为小心,属下在闾城不曾多做解释。或许,在王妃跟她见面之前,夫人都一直以为能见到陆大人,这两个月来,她的心里抱有一线希望,是靠着最后的希望而等到今日的。” 秦长安粉唇抿成一线,也就是说,在见到她的时候,她却告诉庄夫人陆仲已死的噩耗,无异是把她这将近二十年的希望彻底击碎。 人若是没有念想,往往就活不下去了。 庄福过的穷困潦倒,完全没有多余的银子来保养,但她看上去依旧美丽,一如往昔,比有些豪门贵族的夫人们还要年轻,脸上没有岁月的痕迹。这二十年,对她而言,是幸福的,她认为自己保全了一心爱着的男人,还保全了男人心里的爱人。她没有老去,不觉悲苦,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有朝一日还能跟陆仲相见? 她的世界,是封闭的,但那么几年的时光,就足够她珍藏在心里,每天拿出来反刍咀嚼,品味到那么一点点甜味,就能继续迎接下一个明日了吗? 即便,她明知爹放在第一位的人,永远都不会是她?可是却没有半点嫉妒、愤恨、不甘? “慎行哥,谢谢了,下去吧。” 慎行无言转身。 秦长安突然喊住了他:“替我转达一句,让她别再没日没夜地绣花了,别伤了眼睛。” 慎行笑着转头,好似庆幸她终于想通了,有着一丝格外的激动。 她烦躁的心情顿时平息下来,把一盅雪燕全都吃完了,这才心平气和地翻阅那一大叠厚厚的宣纸。 看完这些东西,她花了半个时辰,那个女人几乎写完了她的大半生,巨细无遗,语调平静祥和,丝毫看不出半点怨气。 庄福是个孤女,从她三四岁记事起,她就住在一个热闹的院子里,一个全都是大大小小孩子的院子。 但他们长大的过程,是衣食无忧,却不是无忧无虑。他们什么都不用学,一日三餐都有专人送来,他们不会饿肚子,也不会受冻,但他们有个最怕的人,他们都叫他罗爷爷。 只要是不乖的孩子,就会被罗爷爷关进小黑屋,之后,她就再也见不到那个小伙伴。 每个孩子在过完四岁生日后,就开始被喂药,但年幼的庄福不懂,她以为这就是正常人的生活,以为药就是食物的一部分。 等她长到十五岁的时候,院子里出现了问题,不少孩子开始生病,连日高烧、咳嗽、上吐下泻,再后来,很多孩子会被连夜送走,她身边的伙伴一个又一个地消失。 罗爷爷对他们更加苛刻,但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们每天都喝药,每天都针灸,却还是不停有人生病,病的那么严重。 直到半年后,庄福也开始生病,但她病的不太一样,她是在睡了一觉后,突然就不能说话,也不能再听到任何声音。 从那时候起,她开始惶恐,想要在一堆人中消失匿迹,但好景不长,没几天,罗爷爷就发现了她。 她毫无异常,却一直在掩饰自己聋哑的事实,当她见到罗爷爷看她的眼神时,她害怕了。 005 你比剧毒还厉害 她知道,自己也会从这个院子里消失,成为这些年来消失几十个孩子里的其中一个,所以,她连夜逃了。 她的运气并不那么好,她没有被罗爷爷抓回那个院子,而是在逃亡的路上遇到了人牙子。 但她的运气也不是一直都坏,就在陆家要买进两个新丫鬟的时候,她遇到了陆仲,陆仲发现她是黑户,在买下她后多了个心眼,把她安置在别院。 陆仲当年已有寻找药人的念头,但三五年下来,都没有任何结果,庄福被教会写字认字后,无声的世界里才有了第一人进驻。 她喜欢陆仲,很单纯,没有太多理由,只因他给过她在这世上从未有过的关心。她无从比较,这些关怀是多是少,是好是坏。 因为妻子的病弱,陆仲心事重重,但庄福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不知不觉中,他对她透露了自己的心事。 庄福不是没有过挣扎和纠结,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告诉陆仲,她在那个宅子里的遭遇。 也是那一刻,她从陆仲嘴里知道了自己是何等的存在,这种人,叫做药人。 陆仲眼底的狂喜,同样温暖了她,她觉得能为陆仲做点事,就是他们在这一世遇到的所有意义。 可惜,她是个半途而废的药人,但她相信自己的身子比其他消失的伙伴更加健康,若是由她来孕育孩子,生下的孩子或许会是一个能够成功养大的药人。 “我不能这么利用你。”陆仲在某一天,面露痛苦地说。 “不是利用。”庄福在沙地上用花枝写下这四个字,朝他粲然一笑,真的,在她心里,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利用两个字,抹杀了她真挚的感情,也玷污了他们几年的相处。 在庄福十八岁那年,她开始忙碌起来,陆仲一有空就到她的院子来,教她分辨药材,他没想过庄福虽然没受到良好的教养,却有着惊人的记性。 只用了一年时间,她回忆起来罗爷爷给她用的十八味药材,还将喂药的过程巨细无遗地写下,连扎针的穴道也跟陆仲反复确认,确保万无一失。 她唯一的私心,就是给陆仲留下一个孩子,属于他们的孩子,只因那时起,她就隐约不安起来,觉得自己不能一辈子伴随他,她想留下点能让他记起她的东西…… 就在她生下一个女儿,做完月子后偶尔到街上采买针线的时候,却见到那位五年没见的罗爷爷,他已然老的厉害,但脸上的阴沉从未改变。 她成了受惊的鸟雀,回到院子仍然不能平息,她害怕再被抓回那个地方,因为她已然知道,一个逃亡的药人,一个失败的药人,一旦被抓回去,等待她的就只是死亡。 与其如此,她还不如马上离开,只要活着,就还能盼着跟陆仲和女儿相见的一天,只要活着,她就可以保住他们…… 秦长安心情沉重地推开这一大叠宣纸,其中几张轻轻落在地上,她也顾不上去捡起来。闭上了眼,她不由地想起年幼时候被爹喂药的情景,陆仲当年的眼神里藏着很多东西,似不忍,似悲伤,还有——如今她才能理解的那一抹愧疚。 她依旧无法理解生母庄福的做法,只因她们成长的环境截然不同,也唯有一个被像是动物般圈养从未接触世事的女人,心思才能如此简单和明澈,当然,落在很多人眼里,甚至是傻子般的举动。 她同样无法理解爹的做法,为了自己心爱的妻子,就能接受这么一个纯净无垢的女人的无私奉献。还是,他在跟庄福相处的那五年里,在教她写字认药的无数个日夜里,他也曾对庄福动过那么一刻的心悦之情? 夜深人静,明月当空,芙蓉园里灯火莹然。翡翠在外间犯瞌睡,几度差点倒在榻上,直到听到秦长安的声音从寝室传来。 “翡翠,你去睡吧。” “是,郡主。”翡翠小心翼翼地把门带上。 秦长安披着一件雪青色的外衣,一头美好如瀑的青丝披散在腰际,脸庞雪白如玉,比起往日的明艳飒爽,更多了几分娴静柔美。 她推开窗户,仰头望着夜空,眼神平静深邃,浑然没有察觉夜晚侵入骨髓的冷意。 龙厉的脚步声已然在她身后,见她独自一人在赏月的画面,虽然勾人心魄,宛若画中人,实在美妙。但冷风吹得她青丝舞动,衣袂飘飘,好似下一瞬就要跟嫦娥般飞天奔月去了,他的心猛地一紧,大步走过去,“砰”一声关了窗户,把她拉到床沿坐下。 “本王不回来,你就这么糟蹋自己身体?头发可擦干了?也不多加几件衣裳,存心让本王心里不爽?” 她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我就算糟蹋你的身体,也不会糟蹋我自己的身体。”她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寿命有多长,但就眼前来说,自己的身体比一般女子还要强壮,身体纤弱只是表象,她跟那个病美人楚白霜,可不是一类人。 龙厉看着她活力满满的怒容,顿时轻忽笑开了,扯开自己的衣襟,笑得邪魅。“那好,本王尽管让你糟蹋。” 她重重拐了他一记,随即问道。“我得到了一点线索,就是怕你不好查。” 龙厉一如既往的倨傲不凡:“在金雁王朝,若是要情报,你找本王就找对了。” “我生母在滁州逃出来的,虽然她不知道是哪家哪户,但据说那个院子里同时豢养四五十个孩子,只为了练就一个药人。光是花在这么多孩子身上的药材费用,就不是一笔小数目,我想……这家至少在滁州是大富大贵的家族。还有,当年给他们喂药的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姓罗,不对,若是他如今还活着,该有七八十岁了。” “滁州?”龙厉眯起黑眸,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眸子里的冷厉一闪即逝。 “京城之外,滁州便是王朝最大的城池,人口至少有五六万,我知道是需要花上不少功夫——”她深深地望向他,不再说下去。 “何时变得这么乖巧?”他攫住她的下巴,俊脸一分分靠近,薄唇勾笑。“我当然会帮你。” 她无声地抿了抿唇,如今压在心头的两件事,一个是陆家的无辜蒙冤,一个是生母悲惨身世的幕后主使,她全都不想放过。以她一人之力,自然比不上靖王出动手下精锐能人,这一点,她不得不承认。 龙厉从背后环住她,俊脸抵在她的肩窝,神色一柔。“其实,有一点你有没有想过,药人不见得皆短命,你看你生母,安然无恙地活了四十年。还有,药人也可孕育子女,你可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 “她跟我还是有些不同,她算是功亏一篑,连带毁了自己的听觉和声音,而我已经是真正的药人了。”她的后背紧贴着他,清楚感觉到他随着呼吸而起伏的坚实胸膛,心下不禁一阵恍惚,有种软软的,暖暖的温柔自胸臆间荡漾开来,蔓延着一丝丝的甜味,好似吞下了一个糖霜糕。 他这是在安慰她吗?那可都是她从来不提的心思啊,可是他却懂。 察觉到龙厉的不快和沉默,她的手搭在他紧攥成拳的手背上,轻轻低语。“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这一声“谢谢”,却是让龙厉飘飘然起来,双臂收紧,觉得怀中的人儿虽然轻如羽毛,自己却像是已经拥有了整个天下。 终于,他做的事,不会再让她厌恶反感,终于能得到她的正视! 某人上早朝,实在是一大折磨。 马超苦着一张脸,自从他在北漠见光后,从暗卫成了“明卫”,如今主子要上早朝,天蒙蒙亮他就在门外守候,但屋子里半点动静都没有,只能小声提醒。 “王爷,该起了,今日您要去宫里。” 翡翠从不远处走来,她瞧着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压扁了声音在外头喊门,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别笑!”马超一把捂住翡翠的嘴,瞪大了眼,恶狠狠地说。“王爷起床的时候脾气最不好,你给我悠着点。” 翡翠从未跟年轻男人有过接触,心跳如鼓,一把拍下马超的手,小脸通红,不满地说。“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就你这么蚊子大的声音,能喊得起王爷吗?别说是早朝,我看就是午朝都起不来吧。” 这牙尖嘴利的丫鬟长着一张瓜子脸,眼睛是丹凤眼,倒是一脸精明相,马超对她并不陌生,毕竟在北漠,他就常常躲在暗处,保卫自家主子的同时,也对郡主府所有人了如指掌。比如眼前这个叫翡翠的,因为一开始对爷不恭敬,而在孙武手下吃了点苦头。 “那就再等等?”马超一脸苦恼,还不如当暗卫呢,至少不用做这种苦差事。 “要不,我来?”翡翠实在瞧不起一个大男人耷拉着八字眉苦兮兮的神情,话音未落,她就转身,扬声说道。“王爷,您该上朝了。” 马超的心顿时七上八下的,妈呀,就算他杀一百人,也从未这么忐忑不安过。 屋内,依旧是一派死寂。 床上的男人懒懒地掀开眼皮,心情有些烦闷,外头是什么麻雀叽叽喳喳叫?他恨不得那只麻雀的毛都拔的一干二净! 但一看到身旁的女子,一头青丝散在枕头上,面向他侧身躺着,柔软的白绸里衣胸下系带早已松开,以他的角度,正能瞧着里头一抹粉色兜儿,雪肤丰盈,随着呼吸起起伏伏,看着看着,他不禁下腹一紧,一点也不想隐忍,身子重重压了下去。 秦长安只觉得胸前一凉,被迫转醒,却之瞧见那双对着自己已然情欲勃发的眼,目光往下移动,眼眶发热起来。 锤击在他胸口的拳头,最终没了力气,只能攀附在龙厉线条优美的后背,泄恨般地抓住几条红痕。 晨间的男人当然是凶猛如虎狼的,她深有体会,但龙厉的兽性却有着高贵和狂野的两面,甚至令她有那么一瞬间,无法正视他那张妖孽般的春意荡漾的面孔。 兴致上来,他甚至还抱她压到墙上做了一回。 他心满意足地喘息着,慵懒愉悦地笑了起来,语气里难掩遗憾。“本王还得去早朝,只能草草结束,王妃可别放在心上。” 话音一落,他把瘫软成水的秦长安轻轻放在锦被上,取过她身上的肚兜擦了擦他的身下,这个邪气的动作惹得秦长安心中一跳。 原来他还记得早朝这回事?明明天都亮了,还把她往死里弄是想怎么着? 她气的俏眼一记横扫。“要去早朝的人是你不是我,自己不能睡也看不惯我睡吗?明天起分房得了,谁也不碍着谁。” 龙厉眼睫轻抬,眸光幽然深邃,嗓音还未褪去暗哑。“新婚才五天就要分房?” 当他是傻子吗?自从大婚后,他几乎夜夜都是洞房花烛夜,有了夫妻名分后,他更是不需要任何节制,可以将满腔热爱全都洒在她的身上。 分房?她倒是想得美。 “以后你天天都要早朝,我可不想天天都被你用这种方式唤醒,还让不让我睡觉了?”她不快地别过脸,看也不看他。 她的小模样儿却逗乐了龙厉,他只觉得心酥麻之外还有点痒,都是被这女人给撩拨的。面对一大早离开软玉温香要去面对那堆臣子的老脸的不爽情绪,彻底被驱散,他的长腿压在床沿,俊脸凑到她的面前,深沉的黑眸盛满了浓浓笑意。 “本王不把这把火泄掉,难保不去找别人的麻烦,如今通体舒畅,神清气爽,才有精力应付那群蠢货。” 秦长安笑眯眯地转过脸来,问的极为谄媚。“王爷年纪轻轻,火气这么盛,不如我帮你彻底地消消火?” 几颗药丸,就足够让他安分一个月,一点也不麻烦。 龙厉俊眉一凛:“本王走后,你睡到日上三竿也无妨,谁敢找茬?倒是你,动不动就威胁本王,果然是被宠的脾气越来越坏了。” 她的嘴角勾起慧黠的笑,语气凉凉。“王爷还是别太纵欲的好,免得哪天真把我惹急了,到时候,可就不是威胁而已了。” “来给本王伺候更衣。” 伺候更衣个鬼啊! 回应他的,却是一个从半空中飞来的玉枕,龙厉长臂一伸,牢牢接住,更是哭笑不得。“在宫里倒是一副温柔娴静样——” “恭送王爷,慢走。”她背过身去,丢下一句,裹住身上的锦被,已然下了逐客令。 屋外的翡翠和马超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终于在翡翠又想开口的时候,门被打开了,龙厉身着华美红袍,俊美面庞上笑意荡漾,如沐春风。 翡翠看呆了,马超也看傻了。 不该啊,自家主子起床起来的情绪最为无常恶劣,往往要整治个几人才能平息,今日怎么笑得跟恶鬼,不,笑得跟菩萨一样? “别扰了王妃睡觉。”龙厉挥挥手,不满马超还愣在原地。“还不走?” 翡翠这才回过神来,清了清喉咙,规规矩矩地回应。“是,王爷。” 本想再睡个回笼觉的秦长安,却发现被龙厉这么折腾了两回后,虽然身体累极了,却也无法继续沉睡,只能朝外喊道。“翡翠,我要起了。” 翡翠应了声,马上端着热水进来,瞧见床上那块湿漉漉的女子绣花肚兜,小脸更红了。不由地在心中腹诽,原来王爷顺顺利利地上早朝,是因为郡主的关系啊,还是郡主有本事,能压得住王爷这头喜怒无常的猛兽。 就在秦长安沐浴更衣后,床上沾了春露的被褥绸单也早已被婆子换下,她留意了两天,这些婆子处理主子的私密事,果然是做事干净利落,话也不多,各个谨守本分,的确比让那些动不动就面红耳赤的年轻丫鬟更适合。 “今日我们到外面转转,见识一下金雁王朝的风土人情,你们几个想必也闷坏了。” 翡翠玛瑙和珍珠对看一眼,脸上虽然没有大喜过望的表情,但还是嘴角扬起,异口同声道。“谢郡主。” 秦长安坐在轿子内,撩开侧边的小窗户,一路观赏着京城热闹的风景,时隔数年,似乎一切都没有太大变化。 领着三个从未离开过北漠的丫鬟,一家家地逛店铺,买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秦长安发现自己也有挥霍的本钱,反正花的是龙厉的银子,她倒是一点也不心疼。 至于她的嫁妆,清点一遍才骇然大惊,原来两倍的嫁妆,远超她的想象。黄金六万六千两,白银八万八千两,再加上无数的首饰珠宝,为了能够把狸猫换太子一事息事宁人,皇帝萧儒真是大出血了,就算嫁公主都不见得赶上这么庞大的数目。 但龙厉说过,她的嫁妆都是她的,他绝不会觊觎一分一毫,既然她是靖王妃,就理应花他这个丈夫的银子。 她乐的欣然接受。 “郡主,这是什么呀?”珍珠吞了吞口水,指了指不远处树荫下的一个小摊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熬糖水,以金黄色香喷喷的糖水作画,旁边的棒子上插了好些个糖画,有动物的,有人物的,每一个都栩栩如生。 “这叫糖画。”秦长安笑道。“看你们这一个个的馋相,去吧,每人选一支,尝尝味道,可别多吃,小心掉牙。” 没了老成的白银在场,几个婢女毕竟才十六七岁的年纪,见到满街新鲜的玩意儿就忍不住好奇心泛滥,拿着主子给的碎银子兴高采烈地去买糖画甜嘴了。 只是有人在暗处瞧着这一幕,当看清秦长安的面容时候,脸色骤然大变,忙不迭地往巷子深处跑去。 逛了半日,一主三仆才回了靖王府,她问了管家如意被安排在哪个院子,一听到是幽兰苑,不禁陷入沉思。 四年前当龙厉宣布她是他的玩物后,官奴一个翻身,就住进了幽兰苑,当时她并不半点欣喜,只觉被束缚和压制的困扰和烦闷。 龙厉虽能容忍如意住在靖王府内,但处理的极为低调,并不想让别人在她的儿子身上做文章,她当然清楚他对如意还是不喜,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诸多退让了。 “王妃,您来了。”奶娘战战兢兢地跪下。 “小少爷近日身体如何?可有常常哭闹?”秦长安裙摆旋转,气度逼人,虽然脸上有笑,但俨然已有主母做派。 如意是她的儿子,自然只能被称为少爷,但她无所谓,不管龙厉认不认,都不会妨碍如意顺遂成长。 “回王妃,小少爷的脸色好多了,胃口也一天天大了,这两日奴婢喂了碎面条和肉糜粥,小少爷能吃一小碗呢。” 她望着小床里的睡得很死的男婴,他穿着她交代的用半旧棉衣所缝制的小袄和棉裤,两个小拳头搁在脑袋旁,果然渐渐被养胖了,再也瞧不见一年前出生时候的面黄肌瘦,小不隆冬的可怜样。 小脸白胖粉嫩,粉唇微张,还在流口水,像是鱼儿般吐着泡泡,疏眉大眼,轮廓分明不少。 她的手搭在孩子的脉搏上,沉默许久,才交代奶娘。“小少爷身体转好,我要为他再换个药方,每日自有我身边的玛瑙端来,记得,午膳后服用,一日一次即可。” “奴婢记住了。” 秦长安朝着翡翠点了点头,翡翠掏出一片金叶子,递给跪着的奶娘。“你切记小心服侍小少爷,何日小少爷彻底痊愈,少不了你的好处。” 奶娘受宠若惊地将金叶子收在怀里,喜出望外,连连叩谢。 “但你若是在我们眼皮底下偷懒,苛待小少爷,就算王妃心慈放过你,靖王爷也绝不会轻饶你。你可记住了?”翡翠扬声问道。 “记住了记住了……。”奶娘不停地磕头。 秦长安离开了幽兰苑,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但笑不语看着身旁的翡翠。 翡翠被看得心中发毛:“郡主,怎么了?” “越来越有大丫鬟的风范了。” “郡主夸得奴婢都不好意思了——” “行了,如今不是在郡主府,上回你指认陶婉容是四皇子里的人,本该记你一功。不过当时事情太多,我心思太乱,没想到怎么赏你。今天起,我把你提为一等大丫鬟。” “郡主对奴婢太好了!” 翡翠喜极而泣,登时跪了下来。 先前一进郡主府就是一等大丫鬟,但她并未对郡主全心全意,另一头还顾着四皇子的交代,是没把这个主子放在眼里。但后来,她被郡主降为三等丫鬟,经历了这么多事,才发现自己真心想跟随的主子还是郡主,而并非四皇子,如今重新归于原位,失而复得,才是忠心耿耿,毫无二心。 “你先前是犯过错,错了不要紧,就看你愿不愿改。” “奴婢什么都愿意为郡主做——”顿了顿,翡翠抬起那双泪光盈盈的眼,苦笑兮兮。“只要郡主不让奴婢去照顾虎子就好。” 她嗤笑一声:“你怕什么?浑身上下没四两肉,给我的虎子塞牙缝还不够呢。话说,他们也该到了吧,把虎子留在北漠,我不放心。” 翡翠脸色发白:“郡主把虎子接过来了?”她很想解释自己并非四两肉的平板身材,在她这个年纪,她算是婢女中发育不错的了,可惜,她一点也不想成为虎子嘴里的美食。 “怎么?不妥?”秦长安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婢女惨兮兮的表情。 “王爷那里……” “靖王爷最喜欢看猛兽恶斗,可见,他对这些野兽是很有感情的。”秦长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虎子来了,他也会跟我一样喜欢它的。” 翡翠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哪里是对野兽有感情啊,分明是残酷不仁嗜血黑心的暴君啊……原来这才是靖王爷真正的面目?! 秦长安眼底的笑意闪烁,嘴角恶劣地上扬,有时候捉弄捉弄小丫头们,还是挺有意思的。 没再惊吓翡翠,她继续逛着花园,前两日下的雪已经开始消融,湖面结了冰,各色锦鲤在冰下缓慢地游着。 她看了会儿,心中有种古怪的感觉,明明靖王府还是之前那个靖王府,可是却有些不一样了。 过去,在这里的花开花谢、绿草茵茵、花团锦簇,从未惹起她的注意,她真正在意地只有那一堵围墙,对于幼小的她而言,围墙很高很大,隔绝开了外面的世界。 仰着下巴,她抬头看向旁边一角,朱红的围墙,远处的天空湛蓝湛蓝,万里无云,好似一匹纯净素锦。 “郡主,您在瞧什么呀?”翡翠循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只是天空上一只飞鸟都没有,啥也没有。 她笑了笑,唯有自己明白内心深处的心思。“没什么。” 另一边,刚下早朝,他一走出大殿,守在殿外的谨言就给他披上御寒的黑色大麾,他面色一凛,率先走下白玉石雕龙台阶,他未曾穿朝服,依旧一袭红袍,灼灼如火,张狂肆意,浑身散发着霸气。“靖王请留步!” 几个臣子也不顾四五十岁的腿脚,风风火火地往前跑着,偏偏前头的贵人当做什么都听不到,他们只能一口气跑了几百级的台阶,这幅场景是在是可笑。 龙厉愿意上早朝就已经给皇兄和臣子很大的面子了,他最反感什么以国为家、呕心沥血,但他是亲王,如今身体痊愈,反而没有理由托词成为皇兄的左右臂。至于下了朝,那就各回各家,他还想着早些回去跟秦长安窝在一起,就算什么都不做,只要身边有她,他的心情就不坏。 “靖王爷!靖王爷!您请留步啊——”身后的声音气喘如牛,众人跑的面红耳赤,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还有几个落在后头的官员,脚步踉跄,险些从台阶上滚下来。 龙厉突然停下脚步,眉头一皱,冷冷扫过身后的七八个臣子,嘴角绽放一抹诡谲的笑意。 “何事?” “靖王爷去江南暗访民间,这一去就是一年多,下官们特意在一品楼准备了一桌酒席,欲邀您接风洗尘,并贺喜王爷抱得美人归。” 龙厉哼了声,脸上只有淡淡的扫兴和鄙夷,他的王妃到底美不美,关、他、们、这、些、老、东、西、屁、事啊! “本王没空。”他一脸傲娇,再加上那么一点点的不耐烦,足以看得各位老臣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王爷既然今日没空,不如明日?”领头的是方脸宽唇的刑部侍郎,他赔笑谄媚地问道。 龙厉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他顿时脸僵硬了,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再不行就后天?下官几个准备了一份贺礼……” 他不耐地举起手,这些臣子都算半个人精,能够看明白他的这些手势,这是要他们噤声的意思。 顿时鸦雀无声。 “什么贺礼能让本王开眼?若是些俗气的黄白之物,可别怪本王往后给你们穿小鞋。”他皮笑肉不笑,眼神阴测测地说。 众人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背后早已沁出大片冷汗,他们是想巴结朝中最有权势的靖王,但更怕拍马屁拍在马腿上,这傲视天下的靖王一个不喜,就能把他们玩弄于鼓掌,玩到残、玩到死…… 一年多,京城没有靖王,他们的日子好过许多,毕竟圣上的想法虽然难测,但却没有靖王的阴狠手段和残暴癖好。一听到靖王不但从江南回京,甚至还跟北漠送来的和亲郡主大婚,反而让他们措手不及,一个个在家里吃不下饭,喝不下茶,叫苦不迭,心想着这个混世魔王怎么就回来了呢?要是不会来该多好。 所有人都在说,这次的主意肯定能投其所好,可是他们怎么觉得成亲后的靖王脾气还是那么阴沉古怪呢? “这份礼物是下官们的心意所在,足足找寻了好几个月,听闻靖王妃是北漠神医,素有北漠观音之名,靖王妃必定会喜欢。”一个三品官员笑着说,看似坦然,这一番话不知在肚子里腹诽过几十遍,如今面对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王爷,才能压下内心的恐惧,壮着胆子开口。 龙厉摸了摸下巴,不是看不出这个官员在耍小聪明,但明里暗里都在夸他的女人,看似恭维,实则是在试探他们夫妻的感情如何。 有时候,他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所以他就给众人留了一条路。 “你们口口声声说是给本王的贺礼,怎么又故意讨王妃的喜欢了,敢情你们认为靖王府本王已经做不了主了?”他把玩着手腕处的龙形手环,眉宇之间,隐隐有薄怒,一派邪魅奸佞之色,看得众人心惊肉跳。 众人闻风色变,顿时一致改了口。“下官们并非是这个意思,靖王妃是王爷的妻子,是王爷的解语花,王爷若能跟王妃琴瑟和谐,便是我朝之幸——” 这群蠢货,还是这么愚不可及,还不如他家王妃一根手指头,他开始怀疑自己何必浪费大好辰光在他们身上?还不如早些回府跟长安玩一点闺房游戏来的值当。 一想起今天早上仓促结束的那场云雨,龙厉不免又下腹一紧,纵然此刻是隆冬,心脏和身体都热起来。 “啧。”他阴邪地摇摇手指,只是一个字,就足以让他们脸上的笑容再度变得僵硬,额头落下豆大的汗珠,实在心中苦涩,到底这个菩萨在想什么? “礼物送到靖王府就成了,酒席则免了。”他丢下一句,嗓音很轻,却透着一种沁骨的寒意,红色广袖用力一挥,随即傲慢地延长而去。 众人并未散去,依旧伫立在原地,目送着龙厉走向宫门,良久,从殿内走出一人,正是兵部尚书康建。 “康大人。”众人颔首示意。 康建身材并不魁梧,约莫六尺,身着墨蓝色朝服,但康家子女的一双眼却生的极好,跟淑太妃有那么几分神似,但那双眼里的历练和肃严,让人敬畏。 “你们送了什么东西过去?难道不知道靖王爷极为挑剔,送去一般的世俗之物,只会碍他的眼吗?”康建笑着说,但笑意却冷冰冰的,只是场面话。 众人听了,极为不自在。 “康大人,您为下官们指一条明路吧,您看,靖王和靖王妃之间的感情如何?” “本官看,靖王不会被区区一个女人就迷得神魂颠倒。”康建敛去几分笑意,讳莫如深地说。 说完这句,康建摇了摇头,随即离开。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禁犯了难,皱着眉头,低声嘟囔。“咱们准备的贺礼到底是送好,还是不送好?” 康建走出宫门,坐上宝蓝色的轿子,等帘子垂下,他才露出阴险的冷笑。 以前的靖王,无心无情,所以没有弱点,刀枪不入。 若是如今靖王心里多了个女人,那么……那个弱点,是许多人都喜闻乐见的。 靖王府。 龙厉的黑靴踏入正门,管家在前面领路,他问了句。“王妃人呢?” “回王爷,王妃早就回来了,在芙蓉园。” “王妃出门了?” “是,去了东街,不过就逛了一个多时辰。” 推开房门,龙厉的目光在屋子里转了圈,却并未见着秦长安的影子,他刚转身走出来,想到什么,嘴角自信满满地勾起,大步流星地走向炼药房。 果不其然,门口有珍珠和玛瑙两人守着,见到他正要开口,他却摇摇手,径自走了进去。 一抹纤瘦的蓝色背影,落在龙厉的眼里,他轻轻反手关上门,止步于她的身后。 她的脸上蒙着一张白纱,双手戴着特别的棉布手套,双目专注,手里捏着褐色的药丸,虽然没有回头,但已然知道闯入者是何许人也。 “门放在那里,是为了让你敲门的。”她的嗓音清冷,侧脸极为冷静,但在龙厉眼里,却是上好的风景。 龙厉微微一笑,双手搭上她的肩膀,她却回头瞪了他一眼,露在白纱外的那双美目晶莹逼人,宛若寒星。 “炼药房是我的禁地,以后尽量别来,耽误我做事。” “整个靖王府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哪里还有什么禁地?”他俯下俊长身子,看着桌上的瓶瓶罐罐,突然眸色深沉几许,手掌探向她。“若说真有什么禁地,我也得闯一闯。” “我是说真的,我手里的是毒药,剧毒,你离我远点。”她话音未落,却被龙厉猛地抱在胸前,她突然脑袋一片空白,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对我而言,可比剧毒厉害多了。”他面不改色,完全不惧怕劳什子毒药,不但不怕,反而把她抱得更紧。 瞧他说的什么话?是夸她还是损她呢? 006 房事不宜太频繁 秦长安的心里有点痒,好似小虫不停地爬过,很想甩脸走人,但某人却将那张俊邪的脸不停地磨蹭着她的脖子。 堂堂靖王爷怎么跟虎头一样是磨人? 龙厉把她抱紧,往一旁的空榻上走去,一道顺势倒了下去,她温热的气息透衣而入,仿佛直接钻入他的胸臆,撩拨的他愈发硬了。 他的眼一弯,嘴角愉悦地扬起,索性抱着秦长安躺在这儿不动了。 “放开。” “陪我躺会儿,可用午饭了?” “在街边的酒楼吃了点。” “那就陪我再吃点。” 她终于忍不住了,很想一拳揍上那张俊的天理难容的脸。“你当我是猪吗?” 他的双臂轻轻松松地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坐着,好看的俊眉一皱,恶劣地上下掂了掂,“啧,有这么轻如鸿毛的猪吗?还是偏瘦了些,多点肉才好。” “好什么好?” “能让我吃的更饱,更尽兴。” 佯装听不懂他这些露骨的荤话,秦长安眉眼淡淡,扯下脸上的白纱,静静地说道。“今早我跟你说的分房睡,可不是开玩笑,除了新婚夜男人理应住在新房内之外,别的日子你都应该回你的寝室去。” “秦长安,你是天底下第一个撵本王走的女人。”他浓眉斜挑,面上看不出喜怒。 “我是为王爷着想,免得你年纪轻轻就被掏空了身体,无暇顾及正事。” “好一个贤惠的妻子!”他笑着击掌,眼角的一抹笑痕,却看起来惊心动魄。 她没再开口,一阵漫长的沉默充斥在两人之中,秦长安的眼底闪过一道阴影,新婚后的生活,已经渐渐有不对的苗头出现。 她还未彻底想明白,也未曾对他投降,一个喜怒无常的男人,一个暴虐无心的男人,真能跟她白头到老吗?他对她的信任,又能够支撑多久? 她不确定。 没人能确定。 至少此刻,龙厉还不能让她心无旁骛地押下自己的身心,跟他玩最后一场豪赌。 “齐国公夫人给我的手札上也写了,房事不宜太频繁,你龙精虎猛也不是这个用法——”她又说,这一番话落在不快的龙厉耳朵里,却没了刚才的冷硬,更像是耐心解释。 “本王让你受不住了?”他怎么没想过自己贪图一时痛快,而她是否也乐在其中?抑或是……逼上梁山,不得不配合他的索求? 听他问的如此急切,她的耳垂漫出淡淡的红色,但脸上依旧没太多表情。“反正你明白就好。” 龙厉把怀中的人儿扶正,嘴角扬起笑,牵着她的双手,她眉头一皱,又想闪躲。“别碰,手上都是药粉。” “就依你。” 他答应的这么爽快,实在出人意料,她不由地怔住。 “以后,我会克制一些,不让你难受。” 她更觉诧异,美目撑大,眼底倒映着他那张笑得狂狷的面孔。 “谁让你是本王的妻子呢?本王可舍不得弄坏你。” 秦长安的脑袋轰然一声炸开,一掌甩过去,却被他牢牢地扣住,他愉悦地站起身,拉着她出了炼药房。 “走吧,陪本王吃饭。” 坐在供着暖炉的花厅里,秦长安端详着一个个婢女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过来,她没有忽略一旁的龙厉表情一分分地沉下,清点了一回,说道。“王爷平日一餐饭就是动辄十几二十道菜,实在奢侈,今天起,我写下一个月的食谱,午膳八道菜或十道菜,晚膳六道菜即可。这些菜哪怕只要吃掉一半,就能保证王爷一日所需,也不至于跟以往那般浪费。” 他的邪眉高高扬起,拿着筷子敲了敲上好的瓷碗,哼了声。“菜色缩减一大半也就算了,这些菜都是什么玩意儿?你跟了本王这么久,还不知道本王的口味吗?” 秦长安不动声色:“妾身是不知道。”这家伙从来不在人前展示出他嗜好的口味,在北漠这近两年时间,她倒是知道他嗜甜,但甜食却不能当饭吃。 “都撤下去。”龙厉傲慢地发话。 几个婢女吓了一跳,赶紧低着头,动作熟练想把一桌的菜肴端下去。 “慢着!”秦长安抬高了声音。 婢女们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王爷,再看了看这个才进府五六天的王妃,实在是两相为难,已经端在手里的盘子,好似千斤重。 “你们先下去。”她眼神一亮,嗓音加重,气势更加明显。 婢女们没料到这个王妃并不是温柔贤惠的,居然敢跟王爷对着干,但身为下人,更怕这对新婚夫妻大吵一架,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恨不能脚下抹油。 龙厉也来了兴致,佯装不快地拍了拍桌子。“你们敢违逆本王?一个个都反了不成?想被发卖出去吃苦头是吗?” “奴婢不敢,王爷请息怒。”一干婢女顿时跪了下来,下跪的时候还不敢放下手里端着的菜肴,一滴油水都没有溅出来,虽然惶恐,但并未失去王府婢女该有的仪态。 秦长安看得明白,这家伙在靖王府随心所欲,作威作福可不是一两回了,靖王府的下人也不好当啊,一个不留神运气不好就被发卖出府,这还是没犯错的,若是犯错激恼了龙厉,动辄小命不保。 “再添一副碗筷,我陪王爷用膳。”见婢女们依旧瑟瑟发抖,不敢应声,佯装怒气相向。“还不快去!” “是,王妃,奴婢马上就去。”众人将菜肴一放,在心中喊了声“王妃威武”,怀着激动庆幸的心情,飞也似的地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戏演完了吧,可以吃饭了?”美目横了他一眼。 玉器般雕琢而成的手扶着额头,他眉宇之间的煞气被清贵取代,一声低微的叹息渐渐消逝。 “你这可是在拉拢人心啊,着实犯规了。以后本王的话,他们不放在心上,本王如何立威?” 她假装听不到他的无病呻吟,这厮真是演戏演上瘾了,不过这出戏对她而言,倒是没有什么坏处,便于她在王府站稳脚跟,下人们终究会领会一件事,这个王爷不是个正常的王爷,但这位王妃不是个动辄就喊打喊杀的。 垂下浓密长睫,她取了筷子,神色自如地给龙厉布菜。“王府的厨子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一个时辰前才拿到食谱,这会儿就能给你做出一大桌的菜来。也许在你眼里不算什么,但在我看来,都是做的一流的药膳了。” 龙厉突然低下头,英挺鼻尖离得她小巧翘鼻近的就要碰到,呼吸间尽是属于他的男性狂狷气息,她心一颤,却没有想躲开。 “药膳?你专门给本王量身定做的药膳吗?” 她看着那双冒出亢奋亮光宛若饿狼的眼,突然觉得喉咙干得很,继续给他夹菜,直到碗内堆成一座小山。“你胃口太差,对吃食太过刁钻,若能缓解这种厌食症,对你好,对这些动不动就被你的坏脾气遭殃的下人们更好。” “对本王好就成了,这些奴才奴婢就算了,他们什么身份?!”他骤然勾唇一笑,笑得好温柔又好邪恶。“王妃实在是心疼本王,本王又该如何回报呢?” 若不是体谅她还需要不少体力应付王妃这个位置,在外人面前还需要执掌中馈,跟形形色色的皇亲贵族打交道,他其实可以更荒淫给她看。 “若想回报我的良苦用心,你就把药膳都吃了吧。”她生生打断他的话,免得这个男人又说什么要在床上回报她的疯言疯语,粉唇一努,示意他把那一碗菜肴解决的干干净净。 他心中泛着甜,虽说这桩婚事秦长安一开始是不情不愿答应的,但他有信心可以在朝夕相处中无中生有、假戏真做,瞧,若对他没半点在意,何必研究了一套药膳食谱? 龙厉吃的高贵优雅,一边细细地打量她,她脱下了皇家新妇的红衣装扮,一套青色小袄,里头是同色系绣着银色梨花的常服,小袄上一圈灰鼠毛,梳着优雅贵气的发髻,巴掌大的脸蛋细致白皙,仿若凝脂,眉目精致,还有一丝英气,樱唇娇软丰润欲滴。 空着的左手毫不迟疑地握住她的小手,一并搁在她的膝盖上,他咀嚼着嘴里的东西,突然面色微变,眼底闪过阴鹜。“这什么东西!滋味甚是古怪!” 秦长安有些想笑,但还是沉静如水地说。“这是拌野菜,这种菜叫角黄……” 他俊脸一沉,老大不爽。“你让本王吃野菜?!传出去像话吗?” “这世间的野菜有几十种,但角黄除了可以开胃明目之外,味道也是清新自然,更别提——”她顿了顿,瞧着面前摆着的这一碟切得粉碎,拌了碎牛肉,甚至浇上鸡汁而呈现出一共毫不简单穷奢极侈的菜肴,冷静地说下去。“在民间,角黄是一道美味佳肴,百姓们争相挖掘,去的晚了,想吃都吃不到呢。” 一种古怪的情绪,在龙厉的心中蔓延开来,一个念头在脑海中转瞬即逝,他捏了捏她的手骨,声音带些沉闷。“该不会你在去北漠的路上,也吃过野菜?” 她定定地看着他,没说什么。既然她是随着难民入了北漠皇城的,天天吃香喝辣倒是怪了,好的时候能吃到朝廷发放的馒头和稀粥,但是那是在城门前了,一路上,她不想被人看出自己身份的可疑,难民在挖野菜吃的时候,她也从不落人后,渴的不像样子的时候,甚至曾经喝过雪水。 龙厉凝视着她沉默的表情,不知怎么的心也有些闷闷的,为她的沉郁感到一丝心疼,将手默默地搭在她柔弱无骨的手背上,像是安慰又像是给予支持的力量。 “若不是为了逃离本王,逃离靖王府,你也不用吃那些苦头……” “就算没有你,我也会去北漠的,毕竟,大哥在那里。”她的心下微震,心口里涌出一波暖流,下意识地反手握住了他指节分明的大手。 龙厉再也不觉得角黄的滋味怪异,难以下咽了,甚至觉得如她所言,虽然是贱民所吃的充饥野菜,但入口回甘,口中的甜滋滋,顺延到胃里去。 他俊美无俦的脸柔化了几分,洁白如玉的双耳宛若桃花般绯红了起来,他的大手被她握着,手烫的厉害,心也一并火烧般炙热。 秦长安察觉到龙厉暗暗加大了手劲,不由地想抽回,但被他握的更紧。 “王妃。” “嗯?” “青青。” “……”谁让他自作主张给她起了个这样的小名,别说大哥二哥没这么唤过她,就连爹娘也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喊“卿卿”这种腻人要命的情话呢。 “你到底要干什么?” “就是想唤唤你。”他笑了,宛若霞光乍现,瑰丽缤纷如春色万丈。 秦长安彻底无语了,“你是脑子坏了不成?我又不是三岁小儿,跟你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 “过家家是怎么玩的?听上去很有趣,什么时候我们关起门来玩一次?”他的眼神出奇的澄澈,透着一种不属于他的明净,把玩着她的腰带,言语看似无辜,却藏着暗示性的暧昧。 妖孽啊。 她的心跳有些加快,但不想自乱阵脚,让他看笑话,依旧瞪着他脸上那明艳不可方物的迷人笑容,不耐烦地说。“快吃!” 话音未落,龙厉舀了一勺鲜美刀鱼汤,这鱼汤的滋味倒是很好,里头的药材早已融入汤汁,很是肥美。 他又喝了一口,垂下长长睫毛,身着红袍的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散发着蛊惑的味道,正在秦长安在饭桌上翻开药册无心顾及他的时候,手上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力道,将她整个人拽向他。 她粉唇微张,还未质问出声,就被龙厉嘴对嘴哺喂一口温热鲜浓的鱼汤,她咽的太快,险些被呛着。 龙厉则笑眯眯地看着她发红的脸,舌尖跟她的丁香小舌肆意纠缠,吻的彼此身体发热,才总算放开了她。 “好喝吗?”他还问。 好喝个屁! 她索性离开饭桌,往墙边的榻上盘腿一坐,低头翻看药册,免得这一顿饭,他把她当成了正餐,搞错了重点。 “王妃,往后别总是自顾自地用饭,你已经嫁人了——” “嫁人又怎么着?难道我就不会饿,不会渴了?” “往后,你我都该习惯两人同食。”他的眸光熠熠如火,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吃饭,宫里的规矩繁复多重,简直可以压死人。 她感受到这句话里他不同以往的心情,仿佛有一丝无人看透的落寞,随即又被自己的想法震慑住了,怎么可能? “王爷,众位大人送来了一份贺礼,您要见他们吗?”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响起。 “不见。”他继续慢条斯理,高贵优雅地品着一桌的药膳。 王朝的靖王在二十有四的年纪总算大婚娶妻了,多半臣子早就在婚前送来了满满当当一屋子的贺礼,送礼本该早上几日,他们这么晚送礼,反而更像是要在龙厉面前邀功,显得心思不纯了。 积聚在靖王府的官员们一个个重新坐上了轿子,揉着伸了脖子等了半天而发酸的脖子,一个个像是霜打了的茄子。 他们万不得已只能把贵礼留下,只是,还是没能见到靖王一面,哎…… 他们打着如意算盘,只要靖王对他们准备的礼物有了好印象,以后在仕途上能站到靖王的身后,还怕升不了官,发不了财吗? 龙厉的一顿饭,足足吃了快半个时辰,秦长安则在一旁喝了一壶茶,才开口问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们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非要亲眼看到你拆开他们送的贵礼?” 他吃饱喝足,俊脸上一派餍足,眸光却闪过一丝不屑的冷幽。“他们虽然是些蠢货,但至少明白一点,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说他们想要什么?当然是俗人最在乎的荣华富贵了。” 就在此刻,管家亲自把礼物送到花厅,锦盒一打开,龙厉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风云变化,但秦长安却是眼前一亮,心中突突跳。 “管家,拿来给我瞧瞧。” 锦盒里是一个檀木所制的九宫格,每一个格子里,皆为一味药材:圣女草、居巧子、鸟菊……甚至,最后一格里,竟然是一颗完好无损的长生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修长手指摩挲着光滑的下巴,龙厉把秦长安脸上的激动神情全都看在眼里,每每看到一种药材,那双美眸就更是明艳,看得他也心痒难耐起来。 何时她看着他,也能露出这种欢愉表情,那该多好……但这个念头仅仅是一瞬间而已,他一个活生生的尊贵亲王,何时沦为跟这些药材死物相提并论? “这份礼,我可以收下吗?”她用那双晶晶亮的眼眸对准他,征询着他的意见,每一味药材,都是极为罕见稀有,更显珍贵,更是在民间各大药铺早已灭绝踪迹的宝贝。 有的具有止血奇效,有的能阵痛,还有的更可以续命…… 难得她能看上他的东西,龙厉本该一口答应,但想到这些东西却是那些愚不可及的官员们送的,却能得了她的青眼,他喉咙梗着,有些闷闷不快。 “当然是给你的,难道本王留着有用?” “谢谢王爷。”她展唇一笑。 这一笑,犹如晨露沾梨花,冰雪消融春色来,龙厉一下子看怔了,呼吸几不可察地停顿。 那群蠢货原来还有点用处,想到讨好不了他,却能从秦长安身上下手……果然被他整治多了,也长点脑子了? “长安,高兴吗?” 她脸上的笑容敛去几分,见他和颜悦色,心中自然多了几分戒备,合上锦盒,直直地睇着他。 “你瞧,当本王的王妃,下面人自然会孝敬你,这桩生意不吃亏吧。”他笑得不怀好意,却又胜过春临大地。 怎么不吃亏?光是要应付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就够她头疼烦恼的了。 “马马虎虎。”她波澜不兴地说。 “本王还有一份礼物,正在过来的路上,一定会让你更开心。”他揽住她的细腰,薄唇险些贴上她的耳廓,用及其暧昧亲昵的姿势跟她说着悄悄话。 她的心猛地漏了一拍,他对她好时,不惜想尽一切办法讨她欢心,他的付出完全不计后果,猛烈而热情,可若是她最终还是选择离开他,后果是她可以承受的吗? 她的心思隐藏的极好,龙厉沉浸在这种平静的甜蜜中,依靠在榻上的金丝暗花靠垫上,将她稳稳当当地抱在怀里,他的笑令人迷醉。 秦长安咬了咬牙,谁说女人才能祸国殃民,拥有上等男色的男人同样是美人祸水啊…… 若她跟世间的其他女人一样肤浅,龙厉手指一勾就爬了过去,想必他也绝不会在她身上花这么多心思,正因为她迟迟不承认自己动心,他才认定得不到的是最好的,这么殚精竭虑、全心全意地只看她一人。 …… 嫁给龙厉为妃,其实在某些方面,还不算太坏。 上没有难缠刻薄的婆母公爹,下没有刁钻蛮横的年幼姑子,至于何时去宫里给后宫妃嫔们请安,也有严格的规定,加上龙厉这幅冷僻的性子,连带着宫中长辈也必须看他几分脸面,而不至于频频召见她。进宫,往往要等人通传,不必像是普通家族每日都跟婆母请安,大小事宜都要被婆母指点教导。 她这个王妃,拥有大把大把宝贵的时间,这一日,她照例去了西厢,生母庄福坐在院子里绣花,旁边的小柜上放着宣纸和笔墨,似乎是在等着谁。 在院门外见到庄福的那一刻,她不由地眉心紧蹙,怎么才两天过去,那个看起来格外年轻端丽的妇人,却活生生老了好几岁? 那双清澈的异于常人的眼,有着跟她相似的形状,但此刻却幽暗沉郁,甚至做着娴熟的绣工,却常常中途停下,看着手指被绣花针刺穿的地方,冒出点点血珠,她却丝毫感受不到痛楚,整个人都显得浑浑噩噩,魂不守舍,仿佛三魂七魄都已经随着陆仲的死讯而一道去了黄泉地府。 庄福眼前一晃,一个人影风风火火走到她的面前,掏出怀里的素净丝帕,不由分说拉过庄福的手,正欲给她绑上正在流血的伤口。 但秦长安一看到那双手,却是彻底怔住,纤细白皙的十根手指上,几乎都是被绣花针扎过的细微孔洞,密密麻麻,有的是鲜红色,有的是暗红色,约莫有几百点…… 她心中微痛。 触及到秦长安的目光时,庄福却露出了然的笑容,缓慢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你真傻,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傻……”秦长安咬了咬牙根,恨恨地说,怪不得慎行哥说她在乡下过着极为清苦的生活,在小小的绣房里终日绣着这些帕子,消磨着日复一日的时光,简直比苦行僧还要孤单。 话音未落,她已然用帕子给庄福包扎了流血的食指,再度抬起眼的时候,已经是一派清明。 “别再绣了,以后由我给你养老送终,你没日没夜地绣花,也没人会拿出靖王府去卖。”她的语气清冷。 庄福摇了摇头,从座椅上离开,进了屋子,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个雕花的首饰盒。 她将方方正正的首饰盒递给秦长安,接过来,秦长安却讶异,这个盒子比自己想象中的沉重。 打开一看,里面尽是大大小小的碎银子,还有一两个小巧的金饺子,甚至还有好几串铜钱,装的满满当当,几乎要从盒子里溢出来。 “这是?” 庄福已经蹲在矮桌前,写了一句,刚才晦暗不明的眼终于亮了些,秦长安扫了一眼,上面写着的是…… “我给你准备的嫁妆,只是不多——”字里行间,满满的愧疚感。 一个一年都赚不得三五两银子的绣娘,除了自己的开支外,还能剩下几文钱?她就这么安于寡淡的生活,在离开陆家后又熬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除了记忆里矢志不渝装着那个不嫌她聋哑短暂地融入她生命五年的男人陆仲之外,也有一个小小的角落,一直是装着她这个一出生就被抱到陆家养的女儿吗? 她把爹对她的那份关心无限地放大,庄福就好似是一棵在情感上细瘦干枯的树,陆仲对她的好,便是她多年来不曾感受过的能量,她不断地汲取,认定为此生能遇到的最大幸福。 而她,也的确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自己喜爱的男人。 秦长安一直认为这个妇人眼里只有陆仲,从来没有她,感情之于她,胜过于母女亲情,但在看到她用那双满是针眼的手捧着这个珠宝盒过来,眼底闪烁着孩童般的欣喜和脆弱时,她没办法再对生母怒气相向,甚至冷若冰霜。 进驻过她人生的人太少了,不,该说是抱着善意的好人太少了,或许她也明白陆仲在知道她药人身份后的动摇和挣扎,但她还是贪恋着那份善意。 但一个人的母性,不曾因为她特别的人生经历和黑暗过往而泯灭,在遥远偏僻的地方,她怀揣着漫长而沉重的希望,渴望着一场再度相见,其中,也包括她这个不曾亲自喂养过的女儿。 “上次就该给你了,可是我不知道你已经嫁人了……”她艰难地握着毛笔,一字一字写在宣纸上,庄福每每写下一句话,就不忘回头看秦长安,似乎生怕长安一个不高兴,扭头就走。 心中的那根刺好似被醋泡了许久,终于软化许多,秦长安无声地俯下身子,望入庄福的那双清澈的好似没有年纪的眼睛。 庄福心中有太多疑惑,但不知该从何问起,她几乎从不离开西厢,但身边有两个丫鬟服侍,她看得到她们给秦长安行礼,唤长安为“靖王妃”。 她好似一睁眼,这世间的二十年就无声流逝,但同时,京城的风云变化,已经迅不可及,她完全不知陆家为何覆灭,更不知为何女儿成了北漠的和亲郡主,成了王朝的亲王妃。 但陆仲已经死去,她悲痛欲绝,却不能私心地伴随陆仲而去。她亏欠了这个女儿十九年,好不容易相认,她想再尽点母亲的责任。 “他……对你好吗?”庄福又写。这无疑是她眼下最关心的事,女儿嫁给了靖王爷,那个俊美无匹却又深沉莫测的男人,她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并非是良人,不知女儿私底下可曾受苦?更不知,有她这么个毫无背景甚至不如常人的岳母,那个贵不可言的王爷可有将满腹愤懑发泄到女儿身上? 想到此处,她包扎着丝帕的手,牢牢地拉着秦长安,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地等候着沉默的长安开口。 秦长安点点头。“好。” 她跟龙厉的那点事,又岂会是只字片语寥寥数字可以说得清的?生母刚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再让人操心了。 见女儿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脸色没有半分晦暗惨淡,身着华服,小脸白里透红,气色极好,看来真是养尊处优,并未被人苛待,这才松了一口气。 长安怀里的首饰盒沉的好似有百斤,这是生母二十年的积蓄,她不得不收下这份心意,垂眸一笑,说的极为坚决。“他对我很好,就算不好,我绝对不会让人欺到我头上来,纵然那人有着夫君的名号,也不行。” 庄福娴静的侧脸覆盖着一层午后的阳光,她心中藏着千言万语,却又不知如何倾诉,一时之间,喉咙紧涩。 她不该再有更多的奢望了,此生虽然见不到陆仲,却能见到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真的不该再有任何奢望了…… 这个女儿跟自己截然不同,是陆仲一手养大的,没有继承她的软弱,眉宇之间一抹坚韧和英气并存,风华悦茂,飒爽从容,已然在她终其一生都无法仰望的高度。 “陆家对我一贯很好,大娘也把我当成是亲生女儿,可惜我终究没能给她续命,也没能完成你的初衷。” 秦长安替她收拾着针线盒,眉眼扫过那绣了一半的帕子,却是眼前一亮,这么精湛的绣工,那莲叶下的红色锦鲤每一片鱼鳞都清晰可见,但她翻过一面,却发现背后却是截然不同的雨中芭蕉图案,她心下一跳,本以为生母只是以刺绣为生的普通绣娘,这可不就是最高级别的双面绣法吗?! 敢情她在避难的时候,什么都不愿出头,即便有着惊人的手艺,也收敛了五六分,否则,以这种程度的绣工而言,她很快就能在界内闯出名气。 “你做的很好了,活着就比什么都好。”庄福那一抹平静的笑,缓解了秦长安心中的酸涩,她忍不住想打手势,却又意识到什么,拘谨地收回了手。 “这些年,你过的很苦吧,总是一个人,也没人跟你说说话。” “不苦。”这两字,在她的笔下飞快写出,一如庄福此刻激动难安的心情,女儿这是打算冰释前嫌,不再埋怨她了吗? 拍了拍秦长安的手背,她垂下眼,静静地又写了一句。“这辈子,我对得起每个人,就是对不住你。” 秦长安沉默良久,也没再说话。 从西厢出来,长安本来拥堵的心房,好似卸下了大半的担子,虽然还不能跟生母交心,但生母的纯良,却也比她所猜测的好上许多。 她以为会看到一个寡廉鲜耻的女人,不惜跟人共享一夫,甘愿当人见不得光的外室,若是这等人,她兴许不会跟生母相认。 虽然她们的关系不能浮出水面,但她却渐渐地接受了这个生母的存在,她的嫁妆就算三辈子都花不完,完全不缺这几十两的添妆——但,这个小小的首饰盒,一直贴在她的胸口,暖着她的心坎。 京城西边的水月庵,是城里有名的尼姑庵,养着七八十个年龄不等的尼姑,小的只有七八岁,老的已然在此度过一生。众人皆为身穿灰袍,头戴灰帽,一清早起就开始焚香诵读,做早课,山腰上渐渐升起一股白烟袅袅,将同样是灰沉沉的水月庵笼罩的似真似幻。 菩提树后的一个单间门口,有个穿着灰袍却梳着双髻的丫鬟神色慌张,东西张望两眼后,才推开门,偷偷摸摸地进去。 “小姐,您怎么还不起?姑子们都在做早课了——” 单薄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个年轻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黑发虽然很长,几乎糊了一脸,看不清原本的面貌,裹着棉被缩成一团,不耐烦地骂了句。“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早课晚课,焚香念佛,真当百年后能成仙不成?” 丫鬟急的双眼发红,压低声音说道。“小姐,您小声点,可别让慧明师父听到……” “哼,我还怕她吗?不过是个大龄尼姑,要在以前,给我提鞋都不够,什么东西!”一想到这几年不断被慧明师父罚跪抄经的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她猛地坐起身,披头散发下的那张脸虽然极为清瘦,但还是隐约能瞧出本来的美貌,那双被怒气包裹着的眼阴森怨毒,看得丫鬟心悚然一惊,头皮发麻。 “还有,你是不是去了山下吗?我让你买的东西呢?” “小姐,这是我们最后的三十文,买了两盒油酥卷,除此之外,我们就一文钱都没了……上回慧明师父说,看到小姐吃荤食,再也不会轻饶的……” 床上的女子跋扈的表情顿时沉下,她完全听不进丫鬟苦口婆心的劝说,满脑子都只听到那么一句最重要的,险些从床上弹跳起来:“一文钱都没了?好啊,我说怎么一个个丫鬟都偷偷跑了,就留了你一个呢,都是你这个贱人贪了我的银子!” “天可怜见,奴婢没有啊,小姐。”丫鬟瑟瑟发抖,若是她可选择,她也宁可自己跟着那三个丫鬟姐姐一道离开水月庵,只因这几年来,小姐的脾气越来越坏,下手也越来越重。 可是她能怎么办?小姐捏着她的卖身契,若是她逃,小姐就要告官,到时候,等着她的就是被看押在大牢里。 女子神态疯狂地翻找着单门衣柜下的檀木盒子,果然看到里面空空如也,她气急败坏地摔了盒子,一巴掌甩上去,赤足用力地踩踏在丫鬟的腹部,恶狠狠地瞪着她。“没有?你敢说当初我被赶到这个鬼地方思过反省的时候,是空手而来的吗?别说我拿了五百两银子,还有我那些个随便典当一件就是百两的首饰,不过才四年时间,就全被你挥霍光了?” 007 南阳人名字都这么温柔吗 小肚子上被毫不留情地踩了几脚,丫鬟痛的尖叫,满脸是泪:“不是奴婢……啊,小姐,奴婢待您忠心耿耿,日月可鉴,那五百两银子早就被周嬷嬷偷走了,您忘了吗?您的首饰是有好几件,可是您让奴婢下山采买绸缎衣裳,买那些糕点荤食,样样都要银子的啊。那些首饰买来的时候兴许是要百两银子,可是一旦去了典当铺,最多只能折算一半价钱——” 这些过日子的细节,当然只有她这个丫鬟知晓,可惜这个小姐,还真以为自己是不愁吃穿的大家闺秀。隔三差五就要买些在佛门净地根本不需要的绫罗绸缎,吃不了素食,一个月至少要让她买几次外食,一旦被发现就全都推到她身上来,一开始她是为主子扛下罪名,挨了几顿打,但幸好慧明师父不是个蠢的,几次之后就看明白是自家小姐过不惯这清苦日子,改而对小姐三令五申。 “还敢还嘴?!”女子怒急攻心,对着丫鬟就是左右开弓,银子花完了的恐慌,已然让她身不由己,脑袋混乱如浆糊,只顾得上拿丫鬟出气,发泄怒火。 是啊,她被林家送到水月庵,已有四年。 她自小就是林家最看重的嫡女,养的娇滴滴的,更有郡主的名号,母亲抹着眼泪把她送上来水月庵的马车上,还拉着她的手反复说过。“不要担心,等风头过了,你就能回林家。” 可是,后来呢? 短短几个月,林家就变得七零八碎,再后来……家大业大的林家,在金雁王朝伫立百年有余的林家……毁了,毁的很彻底。 树倒猢狲散,古话没有错。 她还是宝琴郡主的时候,谁都捧着她,就算年少气盛的时候打罚死了一个丫鬟,这事也被林家彻底地掩埋了过去。那时候,谁都说她是林皇后的亲侄女,可不是一般的宗室贵女,甚至皇后娘娘也给了她一句承诺,允诺在百花宴后,会有心撮合她跟龙厉,早日让她当上靖王妃,一并帮衬林家,将林家的血统传承下去。 然而,一年不到,林皇后被赐了一条白绫,化为一缕幽魂。 若不是当初被林家狠心送上山上的水月庵,那么,在林家倒下的时候,一百多条人命下,还要再添上一条。 庆幸的是,似乎并没有人留意到当初艳若牡丹轿如芍药的宝琴郡主不在其中,杀令下的又快又急,就连年幼的庶弟庶妹,也一并发配边疆,谁也没逃过一劫。 她就这么孤零零一个人地被留在了山里的尼姑庵,唐凤书表哥被龙厉的手下打成了四肢尽断的残废,丢到乞丐窝里,那么一个能说会道、风度翩翩、满腹诗书的公子哥,甚至没熬过那年的冬天。 她呢?她不敢逃,生怕宝琴郡主的身份被人看穿,才不得已藏匿在这个水月庵,可是她还年轻,才二十二岁,如何让她认命地跟一堆没有喜怒没有温度的尼姑们一道过这种清淡到要命的生活? 光是四年时间,就已经把她逼到了绝路,她再也不想忍了! 一触及主子那怨怼阴狠的目光,那张原本如花般的面容早已扭曲变形,在地上不断哀嚎讨饶的丫鬟的肚子阵阵绞痛,让她不痛的打滚。 但即便如此,红了眼的林宝琴早已失去了理智,从云端坠入泥淖的生活磨着她愈发尖锐,心中的那股怨气始终无法完完全全地发泄出来,终于……她看向一旁床上的瓷枕,高高举起,这就要往丫鬟的脸上砸。“贱婢!左右留着你也无用,把我的银子全都掏光了,还不如去死!” 丫鬟骇然大惊,这样下去,她今晚就要死在这个毫无人性的主人手里! 心一横,她顾不得太多,双手抱头,用尽力气扬声喊道。“奴婢今日见到一个人,小姐今日会落到这般田地,全都怪她!” 林宝琴手里的瓷枕没有落下,她浑身僵硬的犹如石雕,只着白色里衣,赤脚站在冷冰冰连一个暖炉都没有的单间里,长发凌乱披散,却完全没有光泽,好似顶着一头稻草。 她颤抖着声音,怒火已然被推到喉咙口,听起来暗哑难听。“你说什么?!你见到谁了?” “把小姐害的这么惨的,不就是那个女子吗?奴婢在买糕点的时候,见到她从有靖王府的轿徽的轿子里出来,她……”一口腥甜的鲜血滚在喉咙,丫鬟眼前一黑,但还是撑着说道。“她如今是靖王妃了。” 瓷枕从那双养尊无忧的手里滑落,但偏了几分,没砸中丫鬟的脸,在地上摔得粉碎,几片飞溅的瓷片刮花了丫鬟的脸,她痛的哎哎叫,但林宝琴好似没有听到,只是无声瘫软,坐在木板床上。 “那个女人……你可曾看走眼?她已经死了!”林宝琴的双手发颤,当初靖王身边有个“玩物”,甚至当街跟龙厉同坐一轿,她本以为自己稳坐靖王妃的位子,自然想在出嫁前就提前立规矩,不愿自己的丈夫被那些低贱的阿猫阿狗霸占着,夺了属于她这个正妻的威风。 所以,她颐指气使,威风凛凛地让下人送来了她惯用的软鞭,想教训教训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但她没曾想过,那一次,是她此生最屈辱的时候。 先是被龙厉拆穿了她跟唐凤书表哥的眉来眼去和花前月下,甚至打残了唐凤书,而她,也被龙厉的一鞭子抽到了整个肩膀。 过去的事,一想起来,就好似被生生地撕开了早已痊愈的疤痕,林宝琴失神地摸着自己的肩膀,她浑身是血地被送回林家。林家用了最好的药,好在疤痕在肩膀上,不至于破相,但林家最金贵的女儿被如此地羞辱,却不敢跟龙厉讨一个公道。 是啊,在林家短暂养病的半个月,她派身边的下人调查了那个玩物的身份,才知道既不是小门小户的贱妇,也不是花街巷子里的清倌,只是一个官奴啊! 她堂堂郡主,皇后的亲侄女,竟然还不如一个下三滥的官奴?! 不但羞辱,更觉得从未有过的挫败和可笑,但她没来得及有所报复的动作,就被林家连夜之间送去了水月庵,只因不愿靖王因为此事而一手捣毁林家,跟林家作对……一年内,她最信任的周嬷嬷卷走了她的五百两银票,而其余三个丫鬟受了周嬷嬷的唆使,一起逃走了,只剩下一个被她捏着卖身契而走不了的丫鬟,服侍她左右。 这四年里唯一的一个好消息,就是她听说那个官奴随着靖王去了春猎,却没有活着回来,往后,靖王的身边也再无那个女人的身影。 那一日,她让丫鬟买了丰盛的鱼肉,甚至还在屋子里喝了不少酒,又哭又笑,神色癫狂。“比我脚底下的烂泥还不如的娼妇!贱人!总算死了!你以为你能霸着靖王一辈子吗?死的好,死的好!” 但是,怎么可能陆青晚又回来了?她后背阵阵冷汗,宛若窗户里不断送来阴风,眼底炽热火焰不停地摇曳晃动,让她的脸色闪过一丝诡谲的青白。 甚至,坐上了靖王妃的位置? 那个她曾经心心念念想要的位置? 她怎么甘心啊?! 丫鬟在冰冷的地面上,见她再也没有痛下杀手,不由地松了一口气,看来主子有了迁怒的新对象,她抱着绞痛的肚子,看着那个动也不动的林宝琴,强忍着痛楚,低声唤道。 “小姐?您还好吧。”但经过这次,丫鬟再也不想继续留下来了,就算是被当成逃奴关在牢里,也好过现在就死在这个恶毒而疯狂的女人手里!但此刻,她还是不得不做做样子,说点场面话,要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桂花,你很好。”林宝琴轻忽一笑,那一抹娇艳的笑容,却看得桂花身体抽搐。 “别怕,我不会再打你,你送来这么个有用的消息,总算让我能把这四年受的苦全部还给那个贱人,只要你替我再办几件事,我就重重有赏。” 桂花看着这么个主子,虽然挤出一丝苦笑,但早已心死如灰。 重重有赏,她以为自己还是林家的郡主吗?一呼百应,千金散尽还复来?他们连最后一文钱都花光了,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她还怕林宝琴做什么?!大不了鱼死网破! “小姐要做什么?”桂花佯装初一副胆战心惊的怯弱相。 林宝琴垂着眼,低声呢喃:“若没有那个贱人,我跟林家都不会如此落魄,若说我为何还能熬到现在,以前我没想通,原来,是为了有朝一日把她也拉到尘埃里……这就是兴许上天就是看不惯,要给贱人一个报应。”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徐徐地笑了,拢了拢散乱的长发,优雅地望向嘴角满是血污的丫鬟:“若能把她推到地狱里,毁掉这位靖王妃,不知道靖王会有何等的反应?” 桂花匍匐着爬过来,一把抱住林宝琴的脚,颤颤巍巍地说。“小姐,您可千万别做傻事啊,靖王的手段,难道您还没见识过吗?” 林家,甚至林皇后,可不就是栽在靖王手里的?连她一个丫鬟都看得懂如今靖王的声势逼人,而这用金山银山养出来的郡主,却是个这么蠢的废物?这般想着,更坚定了离开林宝琴的想法。 “是见识过。但也应当让那个小贱人见识一下了,这皇家男儿的恩宠,也是能压死人的,你说,靖王再宠她,还能留一个失去清白的女人戳心窝子吗?!” 桂花的脸上,瞬间血色尽失,但疼痛难忍的身躯里,却又古怪的生出一种兴奋感。 只要林宝琴的伎俩被拆穿,就是鱼死网破的时候,而她,摆脱林宝琴的日子快了…… “小姐说的是,不过,慧明师父不许小姐下山——” “蠢货!”林宝琴轻轻斥责一声:“我不能下山,但她可以上山啊,你的脑子就不能拐弯吗?!” 面对林宝琴那副摆弄心计洋洋自得的自大模样,桂花憨厚傻愣的笑着,心中却想,脑子不会拐弯找死的人,分明是你林宝琴啊。 …… 一顶海棠红的轿子,从靖王府抬到了街东,上头以金色和黑色的彩线绣着王府的轿徽,格外惹人注目。珍珠和玛瑙一左一右地跟随着,直到看到不远处的招牌,才朝着轿子说了句。 “前面就是来风馆,郡主。” 郡主如今亲自负责王爷的饮食,最近正在研究什么药膳食谱,因为缺了一两味药材,甚至亲自出来采买。 “好。” 来风馆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药铺,很多小药店里买不到的药材,在这里都能买到,她挑选了一些,正要重新坐上轿子,旁边的巷子口却传来击打在皮肉上的闷响。 有人在这儿打架? 秦长安眼神一沉,直接往前走去,见三四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着华服,不停地踢打着地上的一个少年,脸上挂着得意的笑。 “什么狗屁世子!在诗会上装模作样,以为会几首诗词就了不起了,一副讨打的小样!” “你也别不服气,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哈哈哈!” 眸子一眯,她已经无法看清地上的少年被打成什么模样,只见他身上的月白色衣袍满是尘土,头上的银冠岌岌可危地挂在发上,狼狈不已。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停地用拳头击打着打人者的小腿,却只是换来一阵更加无情猛烈的踢打。 “住手!”一道清脆的女子嗓音,打破了巷子深处的喧闹,喜形于色的少年们顿时面色一变,齐刷刷地望向不远处走来的女子。 几个都是富家子弟,看人的眼光是从小就养成的,只见秦长安身上的衣料首饰皆为上等,训斥人的表情也是富有威严,心下一紧,但领头那个身材魁梧的黑脸少年,还是站了出来。 “你想多管闲事?” 好傲的语气啊,一看就是没用的后宅里养出来的大少爷,秦长安不动声色,冷声道。“怎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不能管么?” “自然是不能,这小子偷了我的玉佩,拿去典当的时候被我们抓个现行,我们光是揍他一顿已经是轻的,要是把他送到官府,按照王朝律法,小偷是要被砍掉一只手的!” 地上传来一道极其轻微的辩解:“我没偷他的东西!谁稀罕!” 秦长安却置若罔闻,转而夸赞黑脸少年:“说的没错,小少爷言之凿凿,将王朝律法熟记于心,将来必有一番成就。” 黑脸少年抬高下巴,一副趾高气扬的表情,不用正眼看人。“还用你说?”等等,怎么好像不对劲?这个女人不是来救地上这小子的吗?怎么拍他的马屁来了? 她眉头一拧,脸上流露几分嫌恶。“若他是手脚不干净的小偷,不如现在就把他移交官府,你们就怎么踢上几脚,实在太便宜他了。” “不必麻烦了,若有下回再犯,我们必当不饶他——”黑脸少年又踢了一脚,从少年的攥的死紧的手里抢过一件东西,果然是一枚翠绿油亮的玉佩,上头雕刻一朵莲花,大咧咧地往腰际一系。“东西拿回来了,我们都是有身份的少爷,岂能跟他一个窃贼一般见识?” 秦长安弯唇一笑,笑靥如花,眼神瞬间柔和下来:“这位少爷通晓律法,还有仁心风度,不知道是哪家的?” 一个少年抢先说道:“哼,无知妇人,我们臧大哥可是刑部文宙的儿子!” 她一愣,错愕地看向这几个傲慢的小霸王,讶异迟缓地开了口。“文宙这个官位,可不在刑部,而是在礼部。这位少爷,爹可不能乱认啊。” 此言一出,无疑是给他们当头一棒,原本一张张嚣张跋扈的脸,顿时面色惨白晦暗,而领头的那位黑脸少年,则是脸红的如同猪肝色。 谎言戳破,秦长安却没有痛打落水狗的意思,毕竟不过是几个不成气候的纨绔子弟,她嘴角的笑意冷却,眼神充满警戒。 “还不走?” “臧大哥——”众人没了主见。 “走就走,反正东西也拿回来了。”黑脸少年作势就要走,却怎么也迈不懂脚步,低头一看,那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少年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腿,一道嘶哑破碎的声音从喉咙挤出来。 “还给我……把我的玉佩还给我!” “本想既往不咎,你反而贼喊捉贼?真要把你的骨头都打断吗?”黑脸少年彻底怒了,但也正因为他的怒意,而泄漏了他身上的破绽。 “我看,贼喊捉贼的人是你们,不管你们是什么世家子弟,一旦进了官府,惊动了你们的父母……”她顿了顿,威胁的意思很明显,不等她说完,四个少年灰溜溜地跑向了巷尾,临走前,黑脸少年泄恨地将手中玉佩重重砸向地面。 眼看着玉佩落地,便要被摔碎,秦长安眼疾手快,伸手一捞,握着那一枚翠色玉佩,此时,地面上的少年吃力地翻了个身,闷哼了一声。 “给我!” “为了一枚玉佩,被人当成沙包暴打,值得吗?”她淡淡地问,像极了一个冷眼旁观的路人。 “你懂什么!”少年因为抽动了嘴角,痛的龇牙咧嘴,眼眶泛红。“这是我母亲给我的遗物!” 她缓缓俯下身,把玉佩塞到他的手里,朝着身后唤道。“珍珠,把这位小少爷扶起来。” “我不用……”少年依旧很是嘴硬。 “逞强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秦长安看着他脸上的青青紫紫,眉头挑起,镇定自如地说。“如果你想要怕回去,被人看笑话,我不拦着你。” 少年没再说话,只是蜷缩着手指,将那翠玉腰佩握的很紧。 “你家在何处?”秦长安瞧着被珍珠扶起来的少年,他大概十一二岁,一身牙白锦袍,只可惜看来有些泛黄,而袍子下摆处还有几个破洞,那张脸上,若是没有受伤,看得出是个眉清目秀的公子哥,虽然带些落魄,但他的那双眼睛却不曾蒙尘,依旧很是清亮骄傲。 就在少年犹犹豫豫不知该怎么说的时候,不远处有人风风火火地跑来,但走路姿态有些难看,好似是夹着腿……有点娘气。 来人探头东张西望,似乎认不出来被珍珠扶着那个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小主子,少年吃力地掀起沉重红肿的眼皮,咳嗽了几声,一抹难堪和羞赧划过眼角。 “别看了,是我。” “哎哟喂,我的好少爷,你还真的在街上啊,累死小的了,小的也不知上辈子欠了你什么,这辈子要给你当牛做马。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地待在青枫苑,别给小的惹麻烦吗?小的还想多活两年呢。”男子一路走来,一路抱怨,声音尖细,没有男人的刚正低沉,虽然看似仓促,但言语之中完全没有对主子的关怀和担忧。 秦长安并未移步,嘴角的笑容若隐若现,男子微微一愣,这才留意到旁边还有人,马上敛去呼之欲出的怨怼。 “这位是……”男子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试探地问了句。“夫人可是认得我们家少爷?” “萍水相逢,算不得认识。”她看了一眼正在擦脸的少年,擦得太快,碰到脸上的伤处,更是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不由地笑出来。 “既然你的人来了,就早些归家吧。” 没再提及他跟那些小恶霸的争执,秦长安转过身来,走向街口停着的轿子。 男子扶着少年缓步跟上,世故的眼睛一扫,清晰地看到轿子前方的轿徽,猝然眼神一闪,扬声喊道。 “小的恭送靖王妃。” 玛瑙撩开了轿帘,秦长安本要矮身钻进去,但听到身后的声音,微微转过脸去。 男子见秦长安听到了,不顾小主子半点力气没有,任由他快步拖行,心想着这个机会不能错失,心中满满当当尽是惊喜,但脸上还是压下了喜色。 “唉,少爷您怎么了?难道是脚崴了还是脚断了?”他故意惊呼一声,想要引起秦长安的注意,据说这个来自北漠的王妃,是一名神医。 “这种小伤,随意去请个大夫就能看好,放心吧,他的脚没断,至多有几处淤青。”她再度将目光转向沉默不语的少年,见他果然只能依赖着这个男子,一张清秀的小脸眉头紧蹙,正是忍痛的表情。 “靖王妃有所不知,小的是质子府的人,这主子们生病的时候,往往是请不来宫里的太医,但这外头的草包大夫又学艺不精,这其中的门道,王妃想来不知……”男子低眉顺眼地说,面露难色。 “你是质子府的?”她心中一跳,目光紧紧锁住少年,不知为何,竟有种诡异的感觉,将她的心牢牢绑缚住,连呼吸都困难许多。“那他是谁?” “少爷是南阳送来的侯府世子,转眼间在金雁王朝,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 “南阳国?”她恍如隔世,低声呢喃,不知不觉意识有些飘远。 “是啊,小少爷来的时候,才刚满七岁,被安置在质子府的青枫苑。” 一瞬间,所有已经被掩埋的回忆再度浮出水面,狂风乱作,巨浪滔天,原来他就是来代替温如意的那个质子。 而他,正在过着温如意曾经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的生活。 这都是什么样的缘分?! 她沉吟许久,才开了口,眼神轻轻冷冷,实则闪过一抹复杂的阴影。“给世子备轿,送回质子府。” 少年怔住了,一方面是因为救下自己女人的身份,连他这个异国世子都如雷贯耳,另一方面,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不是鄙夷、不是轻视、更不是他最厌恶的同情,而是一种好似见到熟人的和悦和感慨。 她眼睁睁看着男子把少年塞到轿子里,淡淡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袁凯。” “袁公公,可是早年在宫里做事?” 袁凯一脸惶恐,心中却激动不已,跟着一个质子算不上什么好出路,一眼可以望到头,这辈子是跟荣华富贵无关了,但在宫里就不一样了,若是跟着个受宠的妃嫔,底下多的是宫女太监“进贡”,二十几岁就当上管事公公的大有人在。不像他……马上就快而立之年,还在给这个不长记性的南阳质子收拾烂摊子,把屎把尿…… “回靖王妃,小的曾经在尚衣局呆过五年。” 说白了,尚衣局就是个为宫里各位主子量身裁衣的地方,但皇宫的水太深了,光是穿衣这一项,就分了个岂止三六九等。不得天子宠爱的秀女也可能被克扣份例,穿不上新衣,但受宠的妃嫔则往往穿尽绫罗绸缎,珠光宝气,总之,这个袁凯也是个圆滑世故的太监,被发派到质子府,还是改不了狗眼看人低的习惯。 她了然于心,或许每个质子来到强国,都必须忍辱负重,连一个伺候人的太监都敢不把主子放在眼里,可想而知平日里他该有多孤单。 很快就到了质子府,袁凯涎着脸再三要求秦长安留下来,说是她救了少爷,到了质子府内而过门不入,显得他当下人的不会做人,不懂规矩,秦长安假装犹豫了会儿,才答应了。 正是午膳的时间,桌上端来五盘菜,她正欲坐下,却见少年洗净了脸和手,但没来得及换下身上的锦袍,又在外套了件青色的小袄。脸上抹药的手法很是仓促,白乎乎的药粉沾了眼眶一大圈,看起来着实很是可笑。 她的眼几不可查地一抽。 少年年纪不大,眼睛肿的厉害,但眼神却不差。“你笑了。” “我没笑啊,你看错了。”秦长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维持着端庄优雅的动作,而少年则皱了皱眉头,不苟同地说。 “男女七岁不同席,靖王妃是客人,就留在这儿用膳吧,把我的那份端到书房即可。” 秦长安看到他刚才冲动的一面,此刻却又一板一眼好似教书先生,被激起一丝兴致,跟他杠上了。 “还有点读过书的样子,不过你今年几岁?” “本少爷十一岁了。” 她随意地挥了挥手:“那好,你十一岁,我十九岁,没有人七岁,放心吧,可以同席。” 温品言微微张大了嘴,哑口无言,这……什么歪理啊,他看起来跟那几个纨绔子弟一样蠢如猪吗? “你的名字?”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温,叫品言。” 他理直气壮地丢下一句,但迟迟没等到秦长安的回应,相反,她扶着桌面,气定神闲地坐下来,然后,理直气壮地发呆?! 少年脸上的骄傲并未褪去,没有任何隐忍,眉目清秀好看,却没有半点属于温如意的轮廓。 “你们南阳人的名字,都是这么温柔的吗?”她似笑非笑地问。 见到那一抹笑意,温品言的心头被重重一撞,那句话几乎已经涌到喉咙,恨不得脱口而出。“你认识其他南阳人吗?” 但终究,他没有问,微张的嘴唇马上紧紧地抿着,只听得她不疾不徐,红唇轻启。“你在质子府就吃这些?” 感受到门边袁凯紧张忐忑地探头探脑,温品言不敢说出实情,事实上,因为靖王妃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手下的厨子也不敢把东西做的太难看。平日里,他一个人吃饭,虽然不至于饿着,但一荤一素一汤实在敷衍,味道也不好,他来金雁王朝的头两年还不觉得什么,这两年,吃的就更差了。 “在质子府,四个质子的饮食起居,吃穿用度,全都是一个水准的。”他回答的很是保守。 是了,其他国家也不比南阳大多少,全是些附属于金雁王朝而活的小国,不管是出自何等勋贵的家族,到了这个质子府内,大家都是一样的。 袁凯小心翼翼地问了句。“靖王妃,可是您觉得菜色不合胃口?无妨,小的这就去让出自重新做一份。” “好啊,那就重新做一份。”秦长安顺水推舟,没跟他客气。 温品言和袁凯都是一愣,温品言心想,果然是高高在上的靖王妃,本以为她在街边见义勇为救人,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但现在,她摆出这么大的架子,动辄就让手下人奔波忙碌,一开始对她的那点惊艳和崇敬,顺便被冲的烟消云散。 而袁凯则在惊讶之余,马上平静下来,他是当下人的,早已见怪不怪,靖王妃理应有点王妃的派头,若是没有,过于亲民,反而容易被人爬到头上。 秦长安就这么坐在桌旁,端起茶杯,瞥了一眼,嘴角含笑,有种不容侵犯的气势。“这茶水我也喝不惯,袁公公,天寒地冻,我向来喜欢喝一点红枣茶,不知质子府可有?” “有有,当然有。小的这就去办!”若是连几颗枣子都拿不出来,岂不是成了别人的笑柄? “珍珠,你陪袁公公去一趟厨房,让厨子做些清爽的菜色即可。”秦长安交代一句,珍珠看似圆滚滚的,但人不可貌相,很会吃,更懂吃,那一手做菜的厨艺,可是随便丢到一个酒楼都能活下来的。 “袁公公,走吧。”珍珠跟袁凯一走,秦长安马上离开了饭桌,朝着温品言眨了眨眼睛,随即一招手。神态跟方才的端庄文雅截然不同,好似注入了一股清灵狡黠,眉眼都闪亮起来。 “跟我来。” 须臾之后,温品言扬起脖子,毫无意识到自己张大了嘴巴,到底这个女人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一面? 找准了围墙边的一颗三人高的桂花树,她轻拍了一下结实的树干,三两下就爬上了树,踩在最高处的枝桠上,身子一转,已然坐上了质子府的围墙。 温品言脸色一白:“你还会爬墙?” “这有什么难的。”她朝着站在桂花树下的温品言伸出手,笑靥如花:“你敢上来吗?” 十来岁的少年,有的是冲动,激将法百试百灵。 果然,温品言纵然不久之前刚被人暴揍了一顿,但骨子里的血气方刚却不容忽略,他咬紧牙根,吃力地抱着成年人腰粗般壮实的树干,吃力地往上爬,但没爬到枝桠处,双手传来刺痛,靴子下一滑,转眼间天旋地转,屁股着地,险些摔成两半。 坐在墙上的女子,看到少年摔的这么惨,反而哈哈大笑,笑的直不起腰来。 “温品言,你刚才爬树的样子,好像一只猴崽子。” 你才是猴呢,爬树爬的那么溜!温品言面对这赤裸裸毫不修饰的耻笑,脸涨的通红,甚至好似手指头都泛红了。 少年脸红耳赤了半天,总算找回了自己的舌头,牙尖嘴利地反驳。“堂堂王妃爬树,一点也不淑女。”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淑女?”她居高临下地俯瞰,红唇扬起,绽放一抹靓丽的笑容。“堂堂世子连爬墙都不会,倒是真君子。” 温品言脸上的绯红,顿时成了夺目的晚霞,心中生出一种又酸又涩的滋味。其实,他虽然是南阳世子,但被皇室推出来当质子,可见侯府已经没落,就算在南阳也多的是假恭敬真无视的小人,这个世子就只是一个毫无分量的世袭名号罢了,更别提如今在异国他乡,谁还会在意一个小小质子是何等出身?又有谁会真心地称呼他一声“世子”?连袁凯这些下人,也只会敷衍喊一句“少爷”罢了。 “你等着!不就是爬树吗?”心情还未平复,但温品言已经更快地振作起来,屏息凝神,掌握了几分巧劲,缓缓地沿着树干往上爬。 清亮的笑声再度从头顶上传来,毫不矫揉造作,但下一句一出口,温品言差点前功尽弃,从树上滚下去。 “哈,你瞧你,不像是猴崽子了,更像是一条毛毛虫!世子,爬树不用翘屁股啦!”她很想忍住不笑,但是头一回看到有人爬树如此生疏而笨拙的样子,不笑怎么对得起自己?! 一路忍受着某人的嗤笑和幸灾乐祸,温品言就仗着一股骨气,脑子一片空白,一往直前地攀登上了最后那一根树杈,但一阵畏高,身子微微一斜,却被秦长安眼疾手快地拉过一把,她的手异常的温热,柔若无骨,却又比一般女子更有力量。 他狼狈之际地跨坐在围墙上,额头尽是豆大的喊住,脸上也微微有汗,模糊了眼角的药粉。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单独说?”他气喘如牛,但没忘记正题。他出生在南阳侯府,即便是个没有实权的侯府,也是世家子弟,岂会看不出秦长安用她吃不惯准备的午饭这个借口,还派去自己贴身丫鬟看着袁凯,是想他们的这一番对话,没有任何人听墙角? ------题外话------ 心塞塞,为啥没有盆友给我送小花花和钻石呢?已经万更一个礼拜啦!想哭… 008 保他一命可好 “任何质子到了金雁王朝,进了质子府,就只是一位少爷。你跟那些纨绔子弟不该起这么大的冲突,更不该跟他们当家动手,我想,源头不只是你在诗会上抢了他们的风头,而是你已经让很多人看不惯了,若你还是不改变行事作风,以后迟早还会再闯祸。” “我只是抢回我母亲给我的遗物,那是属于我的东西,你怪我是在闯祸?!”他的心寒了。“他们觊觎别人财物,软硬兼施后就做起强盗,难道错的不是他们?!” “来这里已经第四年了,你还是没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她读着他脸上的失望落寞,心中叹了口气,看着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但内心却还是个孩子。 “不用你教训我!”他实在受不了她能把他的心思全都看透的眼神,那双眼睛很漂亮,但又不只是漂亮而已,里头看似清澈,实则暗潮汹涌。 温品言修炼不够,火候不够,所以他恼羞成怒,气急败坏了。他又急又气,若不是围墙太高,就这么跳下去肯定要摔断腿脚,他早就不跟这个不分是非曲直的女人多说一个字! 他是质子,是没有让人敬畏的身份背景,但这世上就没公道了吗?难道古话公道自在人心,不过是哄骗孩子的鬼话吗? “温品言,你可知这几十年来,在金雁王朝的质子们最终都是什么下场?”她话锋一转,嗓音沉下几分。 他原本愤愤不平的心,却突然不再跳的飞快,而是奇异地平稳下来,脑筋一转,却变得更加沉默。 “有的人英年早逝,有的人狼狈收场,还有的人——”秦长安垂下眼,长睫微微颤动,掩去真实情绪,嗓音犹如玉珠落地般字字清晰。“熬了许多年,得以回归母国。” 很难形容此刻的感觉,仿佛是有人把他的心脏当成是箭靶,百步穿杨,正中靶心。 她在窥探他的心事!就是这样!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么坦率地谈论母国的事,若是被外人听到,在皇帝面前参一本的话,他绝对吃不到好果子。 “靖王妃说的深奥,母国把我送过来,只要这些年我能不辱使命,为南阳安定民心,为两国维系交谊,所谓质子,便是如此。” 秦长安弯唇一笑:“我并非在跟你套话,你且放心,我跟你无冤无仇,犯不上跟你过不去。更别若我有心对你不利,多的是别的法子,何必跟你在墙头上浪费时间?” 这么一说,温品言更是羞愧地无地自容,显然,他对任何人都抱有敌意和戒备,反而看起来是他过度紧张忌惮了。 “在异国他乡,若无法自保,无法养精蓄锐,纵然你再才华横溢,也不可能有出头的一天。”她笑望着他,眸中精光微闪,似乎能看穿什么。“你必须学会一件事,叫做藏拙。” 温品言心中一惊,面色依然不改,但心中的忐忑和慌乱,却反而无法抵过莫名其妙的惊喜和意外。 “你这是在提点我吗?”他吞了吞口水,强抑胸口砰然狂跳,不安地问道。“我们不过初次见面。” “我跟你的确初次见面,萍水相逢,一开始,我不知你的身份,把你救了下来。你可知我为何要跟你一起回质子府?因为一个下人的竭力邀请和挽留?我大可不必在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上花心思,这一点,你都明白,不是吗?” “那为什么……”温品言好似一个在迷宫里找不到出路的孩童,面露迷惘,后面的几个字,已然被不断溢出的唾沫吞灭。 “为了——”秦长安顿了顿,将目光移开,望向天际的朵朵白云,眼神几不可查地黯然。“一个朋友吧,我想他会希望看到我做这些的。” 袁凯跟珍珠重新回到青枫苑的偏厅时候,在不远处就听到里头两个声音充满争执,袁凯顿时竖起耳朵。 “说起来,你可以喊我一声姐姐。” 温品言的声音依旧固执:“我才不要。” 袁凯双眼冒火,在心中骂了句“愣头青”!谁不知道靖王的权力滔天,如今新娶了王妃,也是众人要捧着的对象,这南阳世子也不知道抱大腿吗?!也不知靖王妃看上他哪一点! 秦长安嗓音有笑,极为平和,似乎并未被激怒。“那就喊我姑姑吧。” 这时候,袁凯亲自端着热菜走近,满脸堆笑,一副用心良苦的神色。“少爷,靖王妃屈尊降贵,您该受着才是,怎么能让王妃失望呢?” 袁凯尖细的声音压抑着满满当当的不满,即便不喜欢伺候质子,但人都是自私的,一旦靖王妃多加照拂自己的主子,说不定自己也能有个盼头,能结交一些达官贵人,往后能够重回皇宫也不赖。 她端着笑,但笑容不达眼底,早已看透袁凯的算盘。“无妨,我跟他说笑的。” 袁凯不敢再多言,手脚俐落地摆盘,反复擦拭了筷子,小心翼翼地搁在她的手边,极为殷勤。 “袁公公,我跟温少爷一见如故,小小年纪不容易,背井离乡,没有家人照应,你既然是宫里派来伺候质子的,恐怕这些年费了不少心。那些官宦子弟跟质子有个磕磕碰碰,都是孩子性情,这也难免,不必小题大做。但有一点,温少爷做事冲动了些,但心地纯良,你说是吧。” 袁凯自然笑着附和,说尽好话。“靖王妃目光如炬,慧眼识珠,温少爷常常意气用事,若是能多多忍耐,小的认定他是个可造之材。” 秦长安朝着身后的珍珠递了一眼,珍珠很快掏出一袋金叶子,递给袁凯,袁凯老练又不着痕迹地在手里掂量,听到其中金叶子碰撞的清脆声响,显然里头至少有二三十片金叶子,这可胜过他两年的例钱,不由地笑开了花。 “靖王妃,这怎么使得呢?” “当然使得。温少爷刚才跟人打架的时候,身上的袍子破了几个洞,麻烦袁公公给他回去后换下,以后要出门前,也得检查一下他的仪容装束。好歹也是金雁王朝的客人,他的体面,就是王朝的待客之道。” 她没说温品言穿的有补丁的袍子是因为袁凯克扣给质子的月例,假装不知内情,但言之凿凿,袁凯后背冷汗涔涔,想着这个靖王妃眼睛这么尖,是个不好瞒的主子,自然不敢怠慢。 “靖王妃不必担心,小的马上就给少爷多做两套冬衣,小的也知道南阳四季如春,少爷必定最习惯不了这儿的寒冬,一直都想,就是上头发下来的银子太少,实在不经花。王妃给了这么些,小的必定让少爷穿的体体面面——” 秦长安轻点螓首,目光扫了一眼桌上重新送来的饭菜,显然厨子不是没本事,而是不把这些个质子放在眼里,草草了事。 “温少爷正在长身体,个子还是偏瘦小了些,再过两年,就更瞒不住别人的眼睛了。袁公公,何时他哪天进宫面圣,瘦弱成这副样子,你当下人的,不也脸上无光吗?说的严重些,若是皇上追究下去,可不就拿你这些贴身服侍质子的下人开刀?你可别糊涂啊。” 袁凯脸上的笑容一僵,惊惧地抬起头,却见此刻看似温婉美丽的王妃,眼神如刀,双目宛若深邃的黑洞,要把人的心神都卷进去。 “当然,小的一定谨遵王妃教诲!” 温品言从头到尾看着这一幕,袁凯伺候他的时候,话里话外常常透着一股子酸味,明着虽然不至于给他使绊子,但暗里到底有没有克扣上面发下来的银子,这就难说了。 但他不善结交金雁王朝的权贵,也看不惯他们的浪荡不羁,同龄的朋友都是些纨绔子弟,多的是不爱读书,十来岁就喜欢拈花弄月的……这四年来,他的所有朋友,就是这质子府的其他三个质子而已,可是,这样的亲近却不是出于内心,只能说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但今天,却有个地位尊贵的靖王妃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不但替他要回了母亲的遗物,更是单独地对他耳提面命一番,甚至软硬兼施地整治了他旁边这个对主子不敬的太监。 温品言心思复杂地目送着秦长安离开,他不禁有点好奇,她所说的那位朋友,是什么人呢。 等人一走,袁凯就笑眯眯地说。“小的当初就觉得少爷面相好,可不,您今天是遇到了大大的贵人了,这位靖王妃是北漠跟王朝和亲的郡主,兴许她体谅少爷自小离家,往后,你不如多多跟靖王妃走近——” “我是男子汉,该亲近的也是巍巍男儿,袁公公,你说的是什么话!”温品言负手而立,不顾脸上肿胀的伤处,刻意板起脸,不屑至极地说。 “我的好少爷,你真是一根筋啊,你也不想想你表面上亲近的是靖王妃,实际上亲近的是靖王爷啊……小的不怕跟你直说,上一位南阳质子在金雁王朝整整二十年,若不是他跟靖王爷交好,王爷在先帝面前为他说话,说不准他要在金雁王朝待到猴年马月呢。”袁凯意味深长地道:“这里面的文章,你难道还看不懂吗?” 温品言无言地望向质子府内的围墙,仿佛那个女子还坐在墙头,一身宝气流动,衣袂飘飘,说不出的潇洒风流,格外的惊艳。 …… “王爷已经回来了?”秦长安裙裾翻滚,快步走在抄手走廊,明明他说今天有应酬,不用等他吃晚膳,如今才是黄昏时分,他怎么提前回来了。 “是啊,奴婢刚才问过,王爷也不知为何发了一通火,官员们吓得跪了一地,王爷就这么回了王府。”玛瑙小声地回。 “翡翠,珍珠,你们去厨房准备晚膳。” 交代完了,她才走进了龙厉的寝室,敲了敲门,里头一道饱含怒气的声音,几乎要炸裂门板。 “滚!” “你让我滚的,我这就滚了啊。”秦长安也不迟疑,凉凉一笑,这就转身往回走。 还未走上两步,身后的门就轰然一声打开了,某人长臂一伸,扣住她的手腕,把她生生拖入了房内。 “不是让我滚吗?”她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向眼前的男人,果然是气氛不对劲:“那些臣子又说什么你不爱听的?” “他们邀请,本王难道非要去?本王就这么廉价吗?”他哼了一声,俊美的面庞上满是倨傲。 秦长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从容地问道。“听说皇上要你去军营练兵,你还没答应吗?” “小道消息来的挺快啊。”龙厉反复摩挲着她的手指,黑眸生出熠火:“你做了万全准备,早早就在京城安排了几个钉子,什么都瞒不住你。” “不过是几个钉子而已,怎么比得上你的暗卫?”她眼神一凛。 龙厉轻轻咳了声,眼神透着傲娇和欣喜,颇为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我让李闯跟着你,一是他已经见了光,不再适合当本王的暗卫,你身边的白银还未赶回来,你身边需要一个高手保护你。” “二是,我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李闯自会第一时间跟你禀告,是吗?你以为他躲在暗处,我就会被蒙在鼓里了?”恐怕今天在巷子里遇到的几个小霸王,回家的时候是带了一身伤,躺在床上一两个月不能下床,再也无法出来作恶。 龙厉的俊脸微微一沉,眼神变得高深莫测,但仔细分辨下,并未察觉她有丝毫的厌恶。“王妃这是跟本王置气了?” “我跟你生什么气,犯得着吗?知道我今日见了谁,暗中生气的人可不是你吗?”她轻忽一笑,宛若千树万树梨花开,清纯妩媚,灵动秀敏,好似有着少女和少妇的万千风情,看的龙厉心头一荡,忍不住把她抱个满怀。 此时此刻,他也不用隐瞒了。心里的疙瘩,因为她如此坦诚,反而清如明镜。 “温品言是南阳送来的小世子,说来也巧,我没想过还能见着他。”她一句带过,说的轻描淡写。 “南阳的皇室乱的一塌糊涂,接连几代的君王都是不问政事只顾享乐的软骨头,芙蓉帐暖度春宵,后宫养的妃子多如鸡鸭,脑子早就空了……”他正色道。“就算给他们百年时间,南阳都不可能翻身了。” 她抿了抿唇,无声地点点头。 “南阳皇室和贵胄全都腐朽,好似烂根的大树,的确很难卷土而来,南阳君王不思进取,沉迷在温柔乡,南阳估计无望了。不过,送来的却都是正气的好孩子。” 龙厉的眼皮,几不可查地一抽,几年前的片段不断地在他眼前飞晃而过,挥之不去。 “不论他在金雁王朝待多少年,你保他一条命可好?”她神情黯然,咬牙道。 他深深地注视着她,眼底透着复杂的阴影。“好。” “谢了。”她紧紧握着他的手。 他当然知道秦长安对温品言的看重,少不了对温如意的一番感激和怀念,但她毫不避讳的态度,反而显得他实在小心眼。 “但愿他值得你为他这番筹划。”他反手将她柔软微凉的小手攥紧手心里,胸口又止不住地有些泛酸。 她话锋一转,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清楚温如意至今还是能让这个男人耿耿于怀。 “你若是因为我而不愿进军营练兵,不如把我也带进去,让我见识见识金雁王朝的国富民强,兵强马壮。” “这里可不是北漠,军营里严谨女子入内——” “这简单,我女扮男装不就得了?”她心生古怪,龙厉手中握着兵权,进军营本是他的职责所在,他却似乎不愿意让她跟随? 新婚期间,他不是天天都要缠着她吗?虽说好不容易说服他愿意分房睡,但总觉得他似乎有事瞒着她。 “军营里都是粗野的汉子,满身臭汗,有什么好玩的?本王也就去个三无日,马上回来,你若是闲来无事,不如替本王管理王府的内务。”龙厉拍了拍双掌,朝外喊了句。“让风离马上滚过来。” 不多见,一辆镶着银边的马车,缓缓停在靖王府的门口,布帘一掀,走出一道挺拔伟岸的身影。 来人三十来岁,身着墨蓝色缎袍,手执折扇,俊雅的脸孔蓄着胡子,扬起一贯温和无害的笑容。 秦长安警觉地瞥向走来的这个笑容深沉,面容素正的中年美大叔,她有着商人的直觉,此人虽然意态风雅如仙,但那双笑眼看不到底,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靖王爷,靖王妃,风某求见,给王爷王妃请安了。”风离身形微微一动,倾身向前,一气呵成地行了礼。 “别整那装模作样的一套,看着恶心。”龙厉冷哼一声,当转向长安的时候,不屑一顾的面孔已然换上了笑脸。“长安,这是风离,可以说是靖王府的地下大总管,替本王管理名下的那些旺铺产业,你既然已经是主母了,风离理应退位让贤——” 秦长安横了他一眼,她嫁过来还没几天,还没过上王妃作威作福清闲度日的好日子,那管家的重担,怎么就落到她肩膀上了呢? “靖王妃,风某总算等到这一日了……”风离一脸狂喜,怎么都隐藏不住,甚至几乎要抹下激动的眼泪。 她一愣。“风总管是个能干的人才,这些年做的好好的,总不能因为我一来就卸任,王爷,我没必要跟风总管抢饭碗。” “不,王妃绝对不要这么说!风某盼着这一天,足足盼了七八年了,最近拙荆有喜,风某早就想回家照料妻子,把靖王府的这些事务交给王妃,风某简直是求之不得啊。”风离说的眼角泛光,但余光瞥到脸色阴恻恻的龙厉,马上笑着改口。“风某内心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但王府的产业,交给王妃想必王爷也最为安心。” 秦长安不顾这风离夸张的表情,沉吟许久,才淡淡笑道。“原来是老年得子啊。” 风离的嘴角一抽,那副飘然若仙的神情扭曲了一瞬间,这才压着嗓子,强颜欢笑。“风某今年刚满三十九。” 老年得子?他看起来有那么老吗?若不是年轻的时候当了这个破总管,忙起来连饭都没时间吃,想他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也不至于这两年才娶了个小娇妻,都怪那位始作俑者靖王爷!榨干他的青春和血汗,逼得他当牛做马,如今还要被始作俑者的老婆嗤笑什么老年得子! 龙厉乐得看戏,不疾不徐地道。“本王去军营的这几日,风离正好可以辅佐你左右,你有什么不清楚不懂得,就问风离。” 风离笑的无害。“靖王妃,这是京城的地图,您瞧,这上头用红色标记画的全是王爷的铺子……” 每个皇子手下都会有几家铺子,皇子的权力争夺,就是一场无烟的战争,考验的都是各人的财力和势力。 秦长安不以为然地看着风离在桌上摊开来的羊皮卷,讶异于不少铺子她都见过,却不知道是属于龙厉的财产。 这些店铺,可是远远大过她的想象啊。 “东街九家铺子,西街六家,一共十五家。最近三个月内,还要多一家银楼,听闻王妃在北漠也曾是经商中的奇才,想必这些铺子在您手中更能化腐朽为神奇,焕发出源源不断经久不衰的活力——”风离言词锋芒暗藏,并非泛泛之辈。 她忍住发酸的牙疼,嫣然一笑。“你们这对主仆,还真是看得起我啊。” 在北漠她一共五家店面就忙的累死累活,如今却有十五家旺铺,龙厉还想把这些都交到她一人手里,想看她焦头烂额吗?! “不急,慢慢来。”龙厉唇角有笑,但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语气毫无转圜余地。 秦长安眸子喷火,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在桌子下重重地掐了他一把大腿,他却敏捷地抓住她的小手,往袍子下钻去。 风离巨细无遗地交代注意事项,并未发现桌子下的动静,将十五家铺子在何处位置、经营的范围、每年约莫进账多少,一口气倒了出来,可见经商经验丰富,游刃有余。 “你放开。”秦长安压低嗓音,一只耳朵接收着风离的话,眼神却锁住气定神闲的让人牙痒痒的龙厉,实在气不过她才掐了他一把,如今还有外人在场,他却做出这种尺度大开的恶劣行径! 龙厉森眸一眯,贴近秦长安的耳畔,半调笑半威胁的清滑嗓音灌入她的耳中。“王妃,当家主母的重担,只有你担得起,有风离给你打下手,本王很安心。”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财产全都败光?”她挑衅地问。 “无妨,你真能败光,也算是你的本事。”他的舌尖扫过她小巧的耳垂,嗓音更加暗哑。“败光后,本王要你肉偿。” 呸!什么肉偿啊!她趁他不备,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动静不小,甚至惊到了正在详细解说的风离。 “王妃,您可是有什么要问的?” 她根本连他说到哪家铺子都忘了啊!她只能稳住心神,泰然处之地说。“风总管,今天就先说到这里吧,我做生意向来有自己的一套规则方法。你别太心急,你家夫人是有喜了,但孩子不是一眨眼就能呱呱落地,这不还有怀胎十月吗?” 风离那张优雅俊逸的脸,顿时沉下几分,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明明以为自己就要摆脱那位狡猾暴怒的主子非人的摧残,可以跟家里的小娇妻和和美美一家团圆享受从未有过的安逸生活,谁想到这个王妃也不是吃素的女人啊。 不是只要在几天内交代完了就可以卸下这副担子了吗?敢情靖王妃也会给他挖坑?难道他要继续干活,直到妻子临盆的那一日?! “王妃,风某还把十五家店面这一年来的账本都送来了,请您过目。” 秦长安脸上的笑意转冷。“风总管来的这么临时,还能不忘给我准备这么多厚礼,实在是难为你了。” 话语带刺,听的人心肝发抖,王妃看上去是开始记仇了啊!风离蓄着的美髯猛地一颤,嘴都快歪了,他怎么会天真地以为靖王妃就比靖王爷好应付?!野狼一样的主子的眼光,绝不会看上一只羸弱可怜的小白兔。 “风总管,我看账的时候,习惯及时地解决问题,每次麻烦人去请你实在麻烦,不如你就住在靖王府的厢房,方便我随时跟你取经。”她恶意地调侃,果然看着风离的脸都绿了,她这才有了出了一口恶气的真实感。 “王爷……”风离佯装瑟缩了下,神色难看,想到龙厉那边搬救兵,谁知却在他冰冷危险的警告目光中不敢再多言,只能认命地低下头。“风某领命。” 秦长安无声地绽放笑靥,打开门,看着十来个下人将一摞摞的账册搬到隔壁的书房,一家铺子一年就是十二本账册,十五家则是一百八十本,想来风离大叔也是被龙厉压迫了许多年,梦里都想着早点有一日可以找到个接班人吧。 “风总管,丑话说在前头,我看账看的很慢,还请你多担待啊。”她对着风离又是一笑。 风离掉了满地的鸡皮疙瘩,他好歹也是京城商场上人称笑面虎的大总管啊,这位年轻王妃的气势却丝毫不输他,说话一针见血,看起来温柔和煦,实则呢?莫不是跟靖王一般的黑心肠吧。 “是自家奴才,何必吓着人家。”龙厉跟秦长安并肩站在抄手走廊里,大手自然而然地揽住她,却被她无情地拍下。 “你名下这么多产业,除了这些铺子,还有不少良田房产,你坑我倒是没商量!”她没好气地说,如今周围没有旁人,她将所有怒气都宣泄出来,那双眼因为怒火的点缀而闪闪发亮,好似纯净无暇的矿石。 “本王怎么舍得坑你?这些事迟早都是你管的,早点接触有何不妥?” “难道在你眼里,我是财迷吗?” “喔?不是?” 她一时半会儿气结,拐了他一记,他却灵活地闪开,反而把她的手紧紧攥在手心,她只觉一阵烦躁,脱口而出。 “等我何时真正认下靖王妃这个名号,你再差遣我不迟!” 龙厉手中一阵虚空,眼看着她气冲冲地越过他,直接走出了他的院子,显然气得不轻。 当下,他并没有马上追上去,只是黑眸眯起,其中的晦暗一闪即逝。 龙厉去了军营的第一天。 秦长安百无聊赖地翻阅着手下的账册,桌上堆了厚厚一摞,不但如此,窗边的长台上井井有条地摆放着一百多本账册,每当她抬眼看到这一幕,就更是心中怨恨。 “郡主,您休息会儿吧,珍珠端来了燕窝粥,奴婢给您揉揉肩。”翡翠轻声打断秦长安的沉思。 她一点头,虽然答应了,但看着那一盅热气腾腾的燕窝粥,并没有太大的胃口。 僵硬发酸的肩膀被心灵手巧的翡翠按揉着,却是卸下不少疲惫,她不由地撑着自己的下颚,闭上了眼。 “郡主,外面有人想见您——”玛瑙推门而入,秀气的小脸上却有着一抹迟疑,似乎不确定是否应该替主子做了决定。 “什么人?”她今天没请风离过来,龙厉又不在王府,又能什么客人要专程来见她的? “是……清心苑的一位叶姑娘。” 翡翠脑子转的最快,她们当下人的,早就知道清心苑里还留着不少女人,前些天看王爷跟郡主浓情蜜意的,她也不好意思让郡主扫兴。 她气愤难当地说。“王爷不在府内,这些个狐狸精就一个个不安分了,就凭她们,也想见我们郡主?郡主,奴婢替您把人撵走,打发的干净!” 秦长安面色不变,但心中还是微微一沉,王府太大,她刚嫁过来,总有顾及不到的角落。但她的确没有想到,那一个安置各位官员给龙厉献上的美人少年的地方,并未彻底清除,不但如此,还有胆大妄想的女人敢出现在她的面前—— 是谁给她的勇气?是因为龙厉的不管不问吗? 她当然可以不见,但事实上,她却很好奇,很想见一见跟她一起生活在靖王府的那些女人们,到底是何等的国色天香,沉鱼落雁? “站住!”她低喝一声,“翡翠,你又沉不住气了。玛瑙,你把人带过来。” 玛瑙很快把人带到了书房,秦长安依旧维持着原本的慵懒坐姿,即便她见过不少美丽的女子,但在第一次见到叶枫的时候,还是小小的惊艳了下。 叶枫肤若凝脂,眉若柳叶,眼若秋水,唇瓣丰美饱满,小嘴好似嫣红欲滴的樱桃,散发着香甜的诱惑。小小的巴掌脸精致无暇,艳冠群芳,虽然叶枫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纤细,胸部却很丰满。莲步轻摇的时候摇曳生姿,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举手抬足间尽是魅惑风情,这样的女子,称为尤物不过分,若是男人瞧了,定会把持不住。 原来靖王府的院子里,还藏着这么多人间尤物?! 秦长安在心中冷冷一笑,龙厉不是希望她担当起主母的权利吗?好,那她必定不辱使命。 叶枫只是做做样子给秦长安行礼,但是却发现跪了好一阵子,秦长安也没喊她起来,渐渐的,娇贵的双膝传来麻木感,为了保持良好的教养,她迟迟不曾抬头,更不知此刻的靖王妃是何等的表情。 秦长安并没有再看跪着的叶枫,她当然知道龙厉那等冷僻又病态的性子,就算想要夜夜做新郎也是不能,但那些女人搁在王府,不是个个都安分守己当米虫的……比如,眼前这个叶枫。 “叶姑娘是吧,枪打出头鸟这句话,我相信你一定听过。”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就凭一股大无畏的勇气,趁着龙厉不在的时候做妖,说实话,秦长安还不得不高看叶枫两眼。 听着对方波澜不兴的语气,叶枫心中咯噔一声,这话听上去就是让人心生戒备,若她功力不够,自乱阵脚,就是送来被王妃杀鸡儆猴的祭品。 她的目的,是探探这位大名鼎鼎的北漠郡主,到底有多深。 “民女不认为王妃是是非不分的女子,会为难给王妃请安的民女——” 秦长安笑着打断。“叶姑娘,你可知这一句里有多少破绽?” 叶枫看似恭敬的身影,微微一震,但不甘心地抬起那双莹莹大眼,一脸无辜。“王妃,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我不会。”她低下眉,以手中的精美银勺缓缓搅动着燕窝粥,笑意在唇边隐约荡漾,伸出青葱玉指。“三个原因。” 即便心中一惊,叶枫也不曾花容失色,柳叶眉挑高,静待下文。“民女愿闻其详。” 狐狸尾巴藏的这么好?秦长安却见怪不怪,若叶枫是个与世无争的女人,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其一,你在靖王府是什么身份?是王爷的侍妾吗?如若不是,那就是婢女吗?只有能上皇家玉蝶的女人,才能到我面前来请安。其二,就算你是王爷的女人,也有资格来请安,若你有心,在我新婚的第二日起,就该过来,一天都不能断,风雨无阻,方显你的诚心,而不是无缘无故地在今日出现。其三嘛……。”她晶亮的眸光直直地注视着叶枫,甜美笑容里藏着一丝残忍。“若你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轻举妄动比按兵不动更容易坏事。我本来不知道清心苑都是些不安分的人,如今王爷一走,你就冒出头了,王爷跟我新婚燕尔,大婚不过才十天而已,正是我要在王府立规矩的时候。你说我不拿你开刀,是不是挺可惜的?” 叶枫精美衣袍下的身子瑟瑟发抖,可是她在清心苑已经整整一年了,一天天望着靖王府而生的希望,被秦长安这么滴水不漏的一番话打散,仿佛转眼间成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绝望。 她怀揣的希望,就是这位靖王妃即便不是真的贤良淑德,但刚嫁入王府,也得戴着贤良淑德的面具,不会对她太过狠心。但她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吗? 只听得秦长安笑了笑,又说。“你打的主意,应该是宽容主母为了体现自己温良大度的一面,而会从清心苑选一个既能服侍王爷,又能成为自己的亲信心腹,才更能巩固我在靖王府的位置永远不被撼动。” 强忍住内心的惊惧,她眼眶泛红,梨花带泪,嗓音哽咽。“王妃多心了。” 这幅楚楚动人的模样,若是男人见了,必当万分怜惜,可惜叶枫还是不太了解女人,女人是最见不得情敌装作柔弱不堪一击的模样。 009 长安再次遇袭 “若是一般女人,的确会动摇,但就算要选,也不会选你。你拥有美貌为利器,绝不会安分守己的,你能在我这里争着出头,自然也会在王爷那边故技重施。更何况,我不是一般女人,绝不会容忍靖王府里还有其他女人公然分享我的丈夫。”秦长安随手一挥,不耐烦很是明显:“叶姑娘,你打错算盘了。错了,就该认输受罚。” 叶枫顿时伏倒在地,脸色一阵苍白,怎么可能?她真的输了? 可是眼前怎么瞧的都是一个死局,她又如何能为自己挣出一条生路来呢?她还有机会反败为胜吗? 叶枫深吸了一口气,仔仔细细回想着当初皇帝在选中她送给靖王之后说的话—— “只要照顾好靖王,朕许你争宠,能为自己争得什么样的地位都行,全看你的本事了。” 她已经在靖王府蛰伏一整年了,但连靖王一面也不曾见得,既然如此,她再不动手,迟早会被靖王妃打压到泥土里去。 想到这里,心中原本还有的犹豫顿时一扫而空,想要成大事者,如何能畏首畏尾?若是就这么被拖出去了,不但生死难说,更不可能继续留在靖王府等待更好时机。 几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滚落,叶枫一时情难自控,小声地哭泣。“靖王妃,民女的确前几日就想来见您,说穿了,是为了一己私欲,却并非是王妃所想的借您之手亲近王爷……。民女是听从了皇上之命而被送到靖王府的,只是一年春秋匆匆而过,王爷从未召见我跟其他姐妹,而民女亦不能回去见见爹娘,日益念家。如今王妃受宠于前,民女是想请王妃能在王爷面前说上一两句话,可允我们回家探亲一趟……。” 手里的银勺“噹”一声落在盅内,秦长安的嘴角无声勾起笑容,她不会因为叶枫流几滴眼泪就相信对方真是无辜的,事实上,越是美丽的女人,越是擅长说谎。 无论叶枫在打什么主意,但有一点是绝无虚假的,就是她暂时还不能对叶枫喊打喊杀。叶枫情急之下,搬出自己的身份,不就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换言之,即便她是靖王妃,可以随便处置清心苑的人,但皇帝送的女人,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的指节轻轻叩击在桌上,似笑非笑,叶枫这女人是在挑衅她吗?但她若是太冲动,不管是打了还是杀了叶枫,想必消息马上就会传到宫里,还在新婚期间,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若是皇家妇出了个妒妇,那躲在暗处看热闹的人就太高兴了。 “虽然是皇上送来照顾靖王爷的,但我刚说过,你们未曾真正的侍寝,名分上也是不清不楚的。若是降一等,承认自己是靖王府的奴婢,我倒是可以用王妃的身份给你们通融一下,安排一两日假期,回家探亲。”秦长安轻描淡写地说,犀利的目光却不放过叶枫那张绝美的脸上一丝一毫的风云变化。 叶枫骇然大惊,她怎能承认自己是一个婢女?她跟清心苑的其他低贱女人根本就不一样!一旦她说了,靖王妃就会把她变为一个真正的下贱婢女,那么,她在京城贵女的圈子里,不就沦为一个大笑话了吗? “民女出身叶家,双亲健在,自甘为奴恐怕引起父母的震怒……” 秦长安见她不肯答应,冷冷一笑,“既然如此,那你就继续待在清心苑吧,等何时王爷想起你们,自然会给你们最好的安排。” 她端起茶杯,碰了碰茶盖,下逐客令的意思很明显。 “不过,你虽然是皇上的人,但没有通传,莽莽撞撞,打扰我做事,实在不合规矩,翡翠,带叶姑娘去管家那里领罚。” 叶枫恨恨咬了咬牙,但脸上不曾流露愤懑的表情,佯装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这才摇摇晃晃地起身,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但秦长安却面无表情,甚至连手都不曾伸出来,心中无缘无故地涌出不少烦闷情绪,等叶枫被翡翠拉着离开,才将手边的账本砸了出去。 “果然王妃不是份闲差!” 玛瑙跟珍珠对视一眼,极为忌惮,鲜少见到主子雷霆大怒的模样,想来主子在郡主府是当家女主人,任何事都是自己做主,不曾看过别人的脸色,何时受过这些冤枉气? “郡主,您千万别跟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置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珍珠劝道。 “你们觉得,我是在生气吗?”秦长安皮笑肉不笑,嗓音异常温柔,眼神却极为危险。 珍珠跟玛瑙顿时不敢说话了,主子哪里是生气啊,简直快气炸了吧!偏偏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 “玛瑙,去管家那里拿一份清心苑的名单过来。” “郡主,您这是要——” “刚才你们难道没听出来,叶枫强调她出身叶家,又是皇帝选出来的人,必当不是平民百姓,我倒是要看看,清心苑里是不是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否则,这些龙啊虎的娘家就足够碾碎我的了!”秦长安重重哼了声,环顾一周,看着桌上堆得小山般的账本,气不打一处来。 龙厉个瘟神,走的那么痛快,把她一个人留在王府里,这也就算了,还把靖王府的生意全都交给她,如今连后宅都开始不安生了。 她本是不爱管后宅那些乌烟瘴气的大小事务,陆家清清白白,一干二净,她自小是没见过后宅里的血雨腥风,但在北漠这几年,接触的全是皇亲国戚,后宫后宅的刀光剑影,也是听了不少。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只是让她愤愤不平的是,在大婚后,靖王府的清心苑还未解散,是因为龙厉从未把这些人放在心上,不当一回事而疏忽了,还是……。赌约并未揭晓答案,他不如大大方方养着这些美人,毕竟都是各方官员甚至是皇帝的好意,何必太早散了这座“后宫”? 她摇了摇头,脸色更加雪白,突然往前走去,冷冰冰地丢下一句。“看了一天账本,头昏眼花,我要出去散散步。” “是,郡主。”两婢这就要迎头跟上。 “谁也不许跟着我!天黑前我自然会回来。”她头也不回,甩门而去。 正厅之外,管家忧心忡忡地看了眼叶枫,轻声叹了口气。“叶姑娘,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主母可不是你能随随便便见得,希望你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学的懂事些。按例,你必须在此跪上三天,除了喝水之外,不得进食。” 叶枫顿时血色尽失,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纵然她穿着绵软加厚的袄子,还是忍不住地发抖,这一回……是真的。刺骨的寒意随着冷风钻入她的脖子、袖口,对于养尊处优的娇小姐而言,无疑是非人的磨难。 是她猜错了,这位王妃根本没有容人之心,那么,她不信这一招苦肉计无法为她带来一星半点的好结果。 她可是皇上送来的女人,靖王妃把她打罚了,岂不是打了皇上的脸面?更别提她跪在正厅前,来来往往总有人见到,消息不胫而走,那是必然。 “我会做给他看,我会让他知道,能拥有我是三生有幸。”她握紧拳头,在无人的黄昏,苍白而艳丽的脸上满是坚决。“他一定会爱上我的。” ……。 从马厩里随便拉了一匹骏马出去,秦长安一直往北走,直到来到山脚下的树林,在林子里策马狂奔了一番,出了一身汗,好似才把这两日受的鸟气全部发泄出来。 若龙厉是个中规中矩的男人,那么他拒绝带她去军营是情理之中,但他这位亲王从不在意别人目光,习惯了为所欲为,任性放肆的生活,他居然跟她说什么军营重地除了军妓之外,就没有别的女人了? 以往在北漠,不管她要去哪里,见什么人,他都习惯了跟随其后,来了金雁王朝之后,果然是开始防着她了吗? 思绪漫无目的地在脑中蔓延,她的心里生出一股酸溜溜的滋味,却又不知为何,到了金雁王朝似乎没有一件事是十分顺遂的,陆家的陈年旧案、生母的背后身世以及那清心苑的存在。 “嗖。” 左臂传来真实的刺痛感,她低头一看,衣袖已经被刺破,而那枚箭斜斜地射在前方的草丛里。 “王妃小心!”从半空中送来的声音,不算陌生,正是王府的暗卫李闯。 一道飞箭从另一个方向急射而来,一个身影凌空而来,他虽挡在她的身前,可也只来得及以身体为她挡箭,飞箭没入他的右肩,伤口处所涌现的鲜血立即染湿了他身上的黑衣。 见状,她倒抽口凉气,顾不得想再多,一把扯住李闯的手。“李闯,如今天已经暗了,我们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反而不该轻举妄动。” 就算李闯可以以一敌百,但如今他为了救她已经受伤,一个暗卫是无法对抗对方的人海战术的。 而她仓促之间离开王府,身边没有任何武器,腰间倒是有几瓶毒药,但除非敌人近身搏击,她才能有机会对对方用毒,但同样有个纰漏,就是能对付的人一次至多两三人,无法大面积地使用。 “王妃,属下哪怕死,也会保护您。”李闯咬牙说道。 “不行,不管是我还是你,都不该死在这里。”她用低不可闻的嗓音说,随即保持沉默,两人藏在半人高的灌木丛后,静静等着黑暗袭来。 头顶上有声音——那是许多人施展轻功,脚踏在树叶上发出来的声响,秦长安没有学过精深的武艺,无法听声辨位,更不知为了取她的性命,派来了多少个杀手。 猛地一转脸,却发现李闯的脸色发黑,嘴唇发紫,眼神也不再冷静如初,有些涣散,她心中喊了声不好,显然这箭上抹了毒药,还是……剧毒。 但对于百毒不侵的她而言,再剧烈的毒药,毒性来得慢,一般人半个时辰就要咽气,而她一个时辰后才会发作,这就往往给她许多时间制造出解药。 即便像李闯这样的一流高手,没有她这样的特殊体质,遇到致命的毒药,还是一个字,死!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一颗解毒丸,递给李闯,他马上咽了下去,不疑有他。 身边的毒药不多,就得省着点用。她抬起头看着今日的夜晚,没有月亮,极为阴沉,在脚边摸了一颗石子,朝着西方丢去。 石子刚落地,便有三五个黑影落下,但发现不过是声东击西之后,其中一人击掌,低声道。“兄弟们,大人交代,一定要抓活的!” 大人? 秦长安微微蹙眉,或许因为黑暗降临,那些杀手开始放松警惕,认为她逃不了他们的追捕,她眯了眯黑眸,在心中暗暗轻点人头。 十一人。 为了捉她一个女人,居然用了这么大的阵仗? 她处乱不惊,更担心的是身边暗卫李闯的安危,毕竟那颗解毒丸可以对付一般毒性的九九八十一种毒药,但毒性更强的毒药却无法攻克,只能起到一个保护心脉不损,延迟毒发的作用。 摸着手里的瓷瓶,她估摸了一下今晚的风向,正在这些杀手手持刀剑,丧心病狂地砍倒能遮蔽视线的灌木和矮树时,她捂住口鼻,双耳竖起,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树叶沙沙作响,这些杀手目光凶狠,扫向每一处有可能成为秦长安藏身之所的角落。 就是此刻! 黑色的粉末随风而逝,无声息地飘向人群,杀手们不停地挥舞着手里的刀剑,各个大汗淋漓,泛着冷光的刀剑无情地刺穿灌木后,不带半点犹豫。 正因为他们干的热火朝天,心跳加速,此时嗅闻到一点点她的毒药,药粉会贴在皮肤上,随着汗水飞快地渗入血液—— “谁让你们非要撞到我的枪口上来?这一味毒药叫焚身似火,正巧刚制出来不多久,还未找到合适的人选试药,便宜你们了!”秦长安愤懑地想着,红唇无声扬起。 但就在她耐心等待,见到这些彪悍魁梧的杀手动作愈发迟缓,已然是毒药在发作时,她的耳畔同时传来愈发粗哑的喘气声。 她惊惧地转向李闯的方向,只见他虽然脸上的黑气褪去一些,但唇却由紫转为青,更严重的是,他的嘴角已有隐约的白沫,双手也有着轻微的颤抖。 “王妃,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是信号,只要其他暗卫见到,马上就会赶来,属下会为您争取时间的!”他颤抖着双手,强忍着意志力不被毒发的疼痛掩盖驱散,从怀里掏出一个宛若炮仗的东西以及打火石。 “你——”秦长安正想说,这些人早就是纸老虎了,他们马上就能离开,不必他放什么信号的烟火,但说话间的功夫,李闯已经闪过她的眼帘。 他忍住肩膀的痛楚,用身影将她护在身后,很快他的出现,好似成为饿狼群眼中的一块肥肉,刹那间,就冲来两人,将他左右夹击。李闯击出一掌,将其中一人击倒在地,却无法抵挡背后另一剑,那一剑再度插向他的腰腹,顿时鲜血淋漓。 后面的人陆陆续续已经开始毒发,三三两两脚步踉跄,犹如酒鬼般一个个倒下,还有几个在冲过来支援的时候,在半路就跌了个狗吃屎。 秦长安实在看不下去了,拍了拍双手,从灌木丛后现身,朝着单膝跪地满身血汗的李闯骂道。 “你这家伙,我刚要说我已经下了毒药,你不用出去拼命,怎么就不听呢?敢情我这个主子的话,在关键时刻还是派不上用场。” “属下保护不力,罪该万死……。”李闯低声呢喃。 她哼了声,这才以打火石点燃了烟火,只见一束蓝色的烟火直冲云霄,绽放出硕大的火花,她等待其他暗卫来支援,倒是不慌不忙地给连跪都跪不动,倒在地上的李闯把脉。 眼神一凛,这种毒药倒是极为罕见,能让人的脉象如此平和,看不出半点异样,若是寻常的大夫过来,势必束手无策。 但看李闯,他纵然是身强力壮的高手,但四肢抑制不住地抽搐,眼圈发黑,虽然强撑着,但眼神空洞…… 她研究的毒药至少有两百多种,光凭把脉和看病人的气色症状,并不能马上确定一种毒药。反复查看他的病症,专注至极,甚至没留意到不远处有个黑衣人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操了一把银闪闪的大刀,悄无声息地向她逼近。 “有点意思。”秦长安撕开李闯肩膀上的黑衣,审视着他发黑的伤口,脑子飞快运转,面无表情地自言自语,那位大人能搜罗到如此罕见的毒药,倒是激发她的战斗欲了。 就在此刻,黑衣人扬起手里的大刀,正欲架在她的脖子上,逼她就范。 阴风阵阵,树叶狂舞,黑衣人身形摇摆,毒性发作让他连刀柄都握不住,但一想到若他独自活着回去也是死,不由地恶向胆边生,再往前一步。 就在风声大作的时候,一道白影从远处闪过,当看清面前的那头庞然大物时候,惊得黑衣人手一抖,大刀落地。 妈呀,这又不是什么深山老林,怎么会有……会有老虎啊! “吼——”白虎咆哮,那激烈的炽热气息喷在杀手脸上,他登时白眼一翻,昏了。 秦长安眼睛眨也不眨,全程目睹这么神来一笔的一幕,就在白虎咬着那人的脖子,把他如小鸡崽子般拎起来的时候,她抓起地上的那把大刀,猛地刺入杀手的腹内。 鲜血,瞬间汩汩而出。 “这一刀,是你们欠李闯的。”她不顾鲜血喷溅,溅到她的眼内,好像是火星子烫着她的眼珠,黑夜之内,她的容颜轮廓不太分明,唯独那双眼,灼灼如火。 手里沉甸甸的大刀,再度扎入对方的心脏,血泉喷涌,致命一击,他也仅仅是抽动了一下,当下就咽了气。 “这一刀,是你们欠我的。”她只觉得脸颊上有不少湿漉漉的液体淌下来,伸手摸了下,只看到满手的血,伫立在风中,无动于衷。 白虎这才张开了血盆大口,杀手的尸体软绵绵地落了地,那两刀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她身形一晃,却还是勉强站定。 “虎头,你来的可真及时。”她的嘴角绽放一抹苍白虚弱的笑意,话音未落,白虎就扑了过来,正好被她张开双臂,搂个正着。 磨蹭了下它柔软厚实的皮毛,她轻抚着它的脖颈,感受它意外热情的温度,低声问。“我记得前几天刚收到消息,说你才刚到边境附近,本想着至少十天才能跟你见面,你怎么就出现了呢?” 白虎自然不会说话,但它那双虎目炯炯,在黑夜中宛若一对黄金打造成的珠子,闪烁着幽光,嗅闻着主人身上的血腥味,它毫不客气地晃动了下毛茸茸的大脑袋,不客气地连打了两个喷嚏。 秦长安不快地拍了拍它的脑袋,忍俊不禁。“哈,好的不学学坏的,跟那人一样爱洁成癖了?虎头,你可是嫌弃我满身恶臭?!” 白虎窝在秦长安的身旁,似乎看出主人的身心俱疲,她什么都没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着,而将自己的外袍裹住神志不清的李闯,这一场厮杀,已然耗尽了他们所有的力气,还有……运气。 有一种诡异的感觉,似乎白虎和灵隼日益通人性起来,不但能领会她的命令,甚至连她的心情也能洞察于心。她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探向自己的胸口,里衣的暗袋里有一颗黄豆般大小的凸起,那是小夕给她的驭灵珠。 理应跟着郡主府派来的人马的白虎,绝不可能就这么走来,理应是被关在笼子里,至少保证人畜安全,但它却提前几天出现在她的面前,甚至好似天降神兵般神奇,在她危难之际解了围。 难道……。驭灵珠能让她跟自己的爱宠心有灵犀,否则,怎么解释它理应在百里之外,却循着什么气息来到了城外的树林?! 被自己的想法震慑住,她压着心口的那颗驭灵珠,满心激荡,迟迟不能自己。 一批暗卫约莫五六十人,很快赶赴到林子里,他们手持火把,当找到秦长安的时候,不免眼底闪过一丝惶恐和惊愕。 他们的王妃,正躺在一头庞大的白虎胸口,脑袋枕着它的前肢,脸上有着早已干透的血痕,不但如此,白虎的其中一只厚实的前掌,搁在她的肩膀上,它虎目半眯着,好似在打盹,一条纯白色的虎尾一摇一晃,似乎惬意十足,守着自己的猎物,极为餍足。 “王妃!”领头的人正是曾经的“惊雷”——孙武低声喊道,面色煞白,一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 每个人的脑海里都是同样的想法,糟了,王妃被老虎袭击了! 但孙武提心吊胆地走近,白虎却睁开其中一只虎目,危险地发出警告的呜鸣声,尾巴虎虎生风,好似在说,“谁要过来,老子就一尾巴甩死他!” “不对啊,孙武哥,什么时候京城周围有老虎了?” “我们都没见过成年的老虎,更别提是白虎,不知该如何擒拿而不伤了王妃,孙武哥,是用弓箭,还是刀剑?” 但事实上,他们没办法靠近白虎,更不知这个躺在白虎怀里的王妃,只是吓昏了,睡着了,抑或是……已经香消玉殒了。 “白虎不是一般的猛兽,你们都别给我轻举妄动!眼下最重要的,是让它离开王妃!”孙武顿了顿,毫不迟疑地说。“不如我以身诱敌!” 秦长安终于被吵醒了。 虎头的怀里很温暖,丝毫不逊龙厉,厚实的皮毛胜过上等的毛毯,替她挡风御寒,她眯了会儿眼,但这群暗卫的交谈,却让她没办法继续睡了。 “诱什么敌?孙武,就你这身皮糙肉厚的腱子肉,我家虎头咬下去都嫌咯牙,你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还有,刚才谁说要用弓箭还是刀剑的?”她黑眸一眯,血色残留的小脸上闪过一分冷笑,环视着这一群黑压压的大男人。 孙武马上意识到这头白虎就是郡主府的那一头!都怪情况太紧急,他一时乱了阵脚,他马上单膝跪下,随着他的动作,后面几排男人全都动作一致地跪下。 众人惊悚之余,更是欣喜若狂,激动自豪。 幸好王妃还活着!否则,他们就是全部给王妃陪葬都无话可说! “属下没认出它就是王妃的宠物,实在该死,属下来迟了,让王妃受了惊吓,又是罪加一等。” 秦长安挥了挥手:“别急着领死,先把你们的好兄弟李闯送回靖王府。剩下一半人,看看里面有没有活口,带回去先关着;至于熬不住死了的,如何做的干净,不留痕迹,总不用我教你们了吧?” “是,属下领命。”众人异口同声。 孙武利落地吩咐了几句,便领着两人打算去林子外牵骏马过来,当他们看到空空如也的地面时,地上马蹄痕迹纷乱,却连一匹马都没剩下。 “骑什么马?再好的马,听到了我家虎头的动静,早就被吓跑了。算了,我就骑它回去。”秦长安幽幽地说,双手撑在白虎的脖子上,稳稳当当坐在它的后背上,白虎这才站起身子,稳步往前走。 纵然是见过不少生死大场面的暗卫们,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个羡慕的表情来,心中想到,王妃果然是个世间罕见的奇女子啊! 一回到靖王府,在灯火通明的院子里,孙武这才发现秦长安左臂上的血迹,并非是染上别人的血,衣袖被利器穿透,撕扯了一块,里面的衣料也是红彤彤的…… 孙武喉咙一紧。“王妃,您受伤了?” 她不以为然地回道:“不过是皮肉小伤。你们先把人抬到我的炼药房去,用烈酒擦拭李闯的身体,我换件衣裳,马上过来。” “是。”孙武快步离去。 三婢得到消息,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秦长安却懒得再把方才的遭遇再说一遍,毕竟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解毒的办法。 她率先开口,干脆利落地发号施令。“替我更衣,要快。” 秦长安给自己抹上了祛毒的膏药,手臂上只是擦伤,但她清楚,厉害的毒药即便只是沾一下,就能让人去见阎王爷。纵然是她这么特殊的身子,伤口处还是蔓延了一小圈青黑色痕迹,她套上干净的棉袍,散乱的长发只是简单地束在头顶,这就风风火火去了炼药房。 炼药房临时摆放了一张单人木床,孙武为了不让秦长安分心,支开了大半暗卫,只留几人在暗处蹲守,以防再生枝节。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别进来,我需要绝对的安静。”她面色冷然。 “属下在门外等候,任凭王妃调遣。”孙武说。 秦长安只带了个话少的玛瑙进去,孙武刚被烈酒抹过身子,一开门,里头一股浓烈呛鼻的酒味迎面而来,她一眼就看到躺在木床上裸着上身的李闯。 玛瑙虽然头一回看到不穿衣裳的男子有些害羞,但很快维持了平静,替秦长安打开药箱,取来一包用羊皮包裹好的金针。 一个时辰后。 眉头依旧紧缩着,秦长安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脸上一派阴郁,实在头疼。 她把刚才怀疑的五种毒药全都试了一遍,但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这些毒药虽然跟李闯身上的极为相似,却又不是。 李闯从面上到身上,已经被金针封住了影响心脉最重要的几十个穴道,但这只能为李闯拖延两三天时间,没有解药,李闯最终还是得死。 而且,更奇怪的一点是,她发现自己左臂上的毒药,跟李闯身上的也并非是同一种。 看上去很相似,但她左臂上的青黑色在祛毒膏药的作用下,已经渐渐变淡,也就是说,那支朝她射过来的箭伤抹着的毒药,没有那么剧烈致命。 关键的地方,是在李闯背上的那一处刀砍下的地方……。她蓦然眼睛一亮,也就是说,对方只是想杀死她身边的护卫,却没想过要杀死她,所以箭上的毒药,并不致命。 李闯受的是两种毒药!刀面上抹了另一种毒药! 毒药的程度截然不同,所用的药材和毒物也不同,有的可以和平相处,毫不冲突,但有的一旦两相交融,会在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可怕杀伤力。 “李闯,看在你忠心耿耿的份上,我就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吧。”她静静地吐出一句,缓步走向靠墙的柜子,从中取出一个蓝黑色的小盒子。 盒子打开,玛瑙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东西,说是蜈蚣不太像,说是蝎子也不太像……约莫有半个手掌大小,甲虫般的身体上是自然的金色花纹,好似是用金粉描画上去的一样。 “小金,靠你了。”秦长安将盒子一倒,顿时那只金色的甲虫顺着李闯的脸爬向他的脖颈,然后,举起两只骇人的大钳,耀武扬威地朝着李闯的脖子就是一夹。 玛瑙捂住嘴巴,不让自己惊惧地发出声音,小脸一白再白。 原来自家主子,是这样救人的? “他体内的两种毒药相克相冲,而在短时间内找出可以同时应付这两味毒药的解药是不可能的,最好的法子,就是以毒攻毒。”秦长安没有回头,但仿佛早已知晓玛瑙内心的恐惧和不解,嗓音清冷,轻描淡写地说。 半个时辰后,秦长安以双指拎起趴在李闯肩膀上一动不动已然僵化的金色甲虫,无声地叹了口气,养了大半年的小金,也算是英勇就义,完成了它的使命。 “玛瑙,你在这里看着他,若他能在天亮前醒来,至少要给他灌下三壶水,能助他尽快排毒。屋内的暖炉不能熄灭,必须保证一夜温暖——”她已然朝着门口走去。 “郡主,若这位护卫不能在天亮前醒来,奴婢该怎么做?”玛瑙很是细心。 秦长安的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 “若还是醒不来,那是他命该如此。你什么都不用做,让管家准备一副厚棺就行。” …… 五十里之外的军营内。 “靖王,当年末将在九死一生的时候,拜托您为末将照顾家中女儿,这事难道您忘了吗?”苦着脸跪在龙厉面前的正是蔡敢,当朝大将军,一把络腮胡,有着人见人怕的一身神力。据说,此人曾经在发怒的时候,力拔山兮气盖世,徒手抱树,撞开别国的城门。 “本王当然没忘。”龙厉慵懒地靠在矮桌前,桌上的酒菜几乎没怎么动,但他的神态看上去却宛若喝了不少酒般醺然,拥有蛊惑人心的味道。 “既然没忘记,那您什么时候娶她?”蔡敢喝了几口酒,一听龙厉说没忘记当年的承诺,心情格外复杂激动,压了很久的心事,这才蠢蠢欲动,壮着胆子不吐不快。 他撑着下颚,虽然摇晃着手里的夜光杯,但俊美无匹的面容上多少带些心不在焉,很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当年只是受了重伤,不是挺过来了吗?既然你没死,临终遗言还算吗?再者,本王可以让你的女儿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这便是本王所说的照顾,何时提起要娶她了?” “可是——末将说的照顾那就是娶了她啊!王爷,我家小蛮身段好,饭量大,好生养,最适合给您生儿育女,肯定三年抱两,五年抱三!不像那些个吃饭比猫吃的还少,走几步路就气喘如牛的千金小姐,还有还有,小蛮长的漂亮,跟您站在一起,肯定特别般配!那什么来着,叫天作之合,嗯,天作之合!” 呵,这个大老粗蔡敢,一番话里简直有几处都是不想活地踩了他的大忌,龙厉的嘴角撩起一抹不屑至极的笑意。那个又黑又健美的蔡小蛮跟他般配?也只有蔡敢才说得出来。 “蔡敢,你这是要挟本王吗?”他的嗓音很轻,但听来让人毛骨悚然。 “王爷,我蔡敢也不是糊涂的人,知道蔡家的身份还不够,就是当个妾也是可以的,只要能让小蛮伴随王爷左右——” 龙厉手里的夜光杯猛地坠落,“啪”一声,摔得粉碎,蔡敢瞪大了眼,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顿时噤若寒蝉。 据说这是边国送来的贡品,一对在皇帝宫里,一对在靖王身边,是无价珍宝,居然就这么摔在他的面前了? 龙厉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发现自己身边养的都是一群脑子不灵光的废物。 若非蔡敢忠心不二,是他的死忠属下,不断地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否则那一刹那他还真有依了自己一贯的脾气,索性砍了了事,省得看了心烦。 “当个妾?本王看起来这么好拿捏吗?这桩事最好别再让本王听到,否则,本王亲自替你蔡家找个如意郎君,在西北的纯皇叔如何?他年逾五十还体力旺盛,养了百来个小妾,说不定你家小蛮可以得到他的万千宠爱。” 蔡敢的黑脸沉了下来,龙纯那家伙的恶名在外,因为封地在西北,只要他对皇权毫无野心,不管怎么花天酒地,皇家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近两年,龙纯甚至接连几夜都玩死了侍寝的小妾,那才是真正的辣手摧花。 就算自家女儿嫁不出去,一旦被送到龙纯的封地,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010 我已经成为你的弱点了? 看着蔡敢的脸上变得五颜六色,龙厉却冷冷一笑,该说这个大老粗脑子里是一团浆糊吗?别看纯皇叔年纪大了,但最爱美人,蔡小蛮那种颜色,送给他皇叔都不会要。蔡敢居然还给他认真起来了? 真是蠢极了,蠢的他都不想废话。 “反正,本王给你两条路,要么,本王把她送到西北纯皇叔那里,要么,本王就杀了她,再把她的名字写上皇家玉碟,让她成为本王的贵妾。选一个吧,蔡敢。”他似笑非笑。 蔡敢好似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呆若木鸡,哑口无言。 半响之后,他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王爷,没有第三条路吗?” 龙厉抬了抬眼波流转的眼,凝视着拇指上的扳指,斜长入鬓的眉极为好看,脸上的阴邪却反而让他宛若夜间才出现的妖魔。 “第三条路,就是你马上滚。”他瞥了一眼桌脚下的碎片,眼底的冷意无声汇集,邪魅一笑:“本王损失了一只夜光杯,这笔账是跟你算,还是跟你女儿算?” 蔡敢一咬牙根:“跟我算跟我算!”总不能祸害自己的女儿吧,嫁不出去总比送掉性命好多了! “军营的事,再有任何差池,本王要你的脑袋。”他红色广袖一挥,眼底尽是厉色。“在你找到另一个夜光杯之前,本王不想见到你。” 蔡敢嘴巴大张,眼巴巴地目送着他大步离开,靖王这才在军营里留了一天而已啊,这就要走了?! 更要命的是,他一介武将,又不是山贼劫匪,到底去哪里给王爷弄来另一个夜光杯负荆请罪啊? “王府出事了。”还未等龙厉从营帐内走出,马超脚下生风,快步走来。 他眼神一沉,听着马超的禀报,眼神骤然变成凶恶残狞。“杀了!统统给本王杀了!” “王爷,您先消消火气,已有几个杀手死在王妃的毒药上。至于另外几个活口,已被孙武押到地牢,任凭王爷发落。” “光是杀了他们,的确太便宜了,既然是棋子,就该物尽其用……”一道清滑的嗓音响起,隐隐带着刻意压抑过的愠怒和急切。“本王有阵子没亲自审问犯人了,他们才认为本王性子软了,好欺负了?” 马超闻言,面色一变,纵然是他,头一次见识主子刑求的那一套残忍至极的手段,一个从小练武的大男人,还是回去吐了好几天。光是想想,还是毛骨悚然,汗毛树立。 “备马。”龙厉的眼神沉下,宛若万丈深渊。 赶回靖王府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见到风尘仆仆的主子,守在院子外的慎行随即上前开口。 “王爷,王妃已经在书房睡下。” 龙厉斜了他一眼。“多嘴,我有说要找她吗?” 红色锦袍一扬,话虽说的倨傲,但还是打不走出院子的洞门,朝着秦长安的书房而去。 跟在主子身后的慎行,虽然嘴上不敢抱怨,心里则想,王爷明明就是为了王妃的安危而连夜从军营赶回来,还嘴硬什么。 龙厉轻轻推门而入,书房的最里面搁置了一张翡翠屏风,后面摆放着花梨木贵妃榻,透过通透的屏风隐约可见后面的身影,他大手一挥,示意在外面守门的翡翠离开。 贵妃榻脚下依旧是两个金铜色双龙戏珠的暖炉,里面烧着银丝炭,热的空气暖烘烘的。榻上的人儿和衣而睡,紧紧裹着大红色百花锦被,背对着他,一头青丝蓬松垂下,静静地闪烁着柔和的光泽。 他无声地坐在榻边,披星戴月而来,甚至黑色狐毛大麾不曾卸下,如此厚重的装扮却掩不住他身上不断汹涌而来的煞气。 黑色大麾罩住了血一般的红色华袍,将他整个人都衬的格外阴沉幽暗,俊脸上同样乌云密布,浓眉紧拧,黑眸中的愤怒和想要摧毁一切的力量满的就要溢出来。 “你回来的真不是时候,总是扰人清梦。”秦长安从他一进来的时候就醒了,本以为他会上榻搂着她安睡,却没料到他一声不响地坐在旁边,看了她半天,沉默的龙厉,尤其危险。 她幽幽地说道,随即那双墨玉般冷静沉敛的眼微微张开,心中一动,今晚龙厉给她的感觉有些不一样,好似是从战场上凯旋而归的将领,原本的狂狷邪魅之中,更多了一丝睥睨天下的高贵和傲慢,身后那黑压压的气势足以震慑住所有人。 她总算明白,他年纪轻轻,是如何压得住那些浴血凶煞的武将的…… “我不是让慎行哥拦住你了吗?”她抱怨道,龙厉很快就会得到消息,那是必然的,所以她才让慎行在他的院子门外等候,请他回自己的屋子睡,免得打搅她休息。 似乎慎行哥派不上什么用场啊。 “秦长安。”他却只是唤了句,屏风后的烛光很弱,她甚至一度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跟你说过,我这身子百毒不侵吧……”她笑了笑,将小脸埋进软乎乎的棉花枕头里,眉目之间泄露几分疲惫。“但所谓的百毒不侵,是很大的误解。我自小就被喂药,身体机能都跟普通人有了很大的不同,所以寻常毒药的确无法影响我,但若是换做致命的毒药,那就难说了……。” 龙厉的心,好似被人重重撞了一下,他隐约感受到她还要说什么,却又不想听下去。 她看透他心中所想,扑哧一声笑出来,嗓音难得绵软许多。“放心,我不是在交代遗言。” “你这张嘴!”他怒极了,撂下一句,一看到锦被下她左臂上的伤,脸色愈发铁青。 “一旦中了厉害的解药,该痛还是会痛,只是毒发的时间要慢上许多——”她慢悠悠地说,嘴角的笑意很浅很淡,好似一阵风就足以吹散。 他说服自己,她的运气向来很好,多次逢凶化吉,说不定真跟那什么见鬼的凤凰命格有关,但在他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时候,好似摸到一块寒冰,龙厉骤然面如死灰。 “长安,你怎么这么冷?!” 她强忍着四肢百骸不断涌来的寒意,轻笑一声,淡然自若。“待会儿会更煎熬。我真搞不懂那位大人,明明要抓活的,却又在箭上抹了毒药。我到底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他非得这么折磨我?!” 龙厉心如刀割,紧紧抿着薄唇,想要一把拥着她,但最终理智胜过情感,替她把身上锦被牢牢地压住。 “该不会我因为你,而成了别人的箭靶子了吧。”她笑着叹了口气,说真的,在金雁王朝,她不记得有谁跟自己埋着深仇大恨,龙厉树敌更多,说不定他盛怒之下害的不少人家破人亡,各个卧薪尝胆,等待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虽是说笑,但这一句话,胜过磨好的刀刃,准确地刺中龙厉内心唯一的柔软角落。 “看来本王还是不能太宠你。”他无声冷笑,取下身上的大麾,盖在她的身上,动作渗透着温柔。 “呵,在你敌人的眼里,我已然成了你的弱点了?”她并未因为龙厉的那句话而痛苦难堪,反而懒懒地掀了掀愈发沉重的眼皮,脸上的倦色更是明显,她强撑着,越想越气,咬紧牙,逼出一句。“到底是哪个天杀的,你一定得把他给我揪出来!” “当然。”龙厉的眼,无声无息地垂下,长睫在眼睑下投映一片小小的阴影,他的视线尽数锁住她无比疲倦的脸。 “你不回军营了?”她彻底闭上眼,感觉到身体的力气一丝丝地游走,很想跟他翻旧账说说清心苑的事,但显然已经力不从心。 “不回了。”今晚,他尤其惜字如金。 “你还记得清心苑的叶枫吗?”她听到自己的嗓音,轻忽破碎,然后,她没了知觉,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了。 “慎行,把始元丹取来。”龙厉眉头紧锁,丢下一句。那是大内最好的药丸,就算是他,也只得到三颗,药性温和,可以固本培元。即便秦长安的身体可以慢慢消磨体内的毒性,但他就是不忍心看着她多吃几天苦头,价格万金的药丸,在她面前,若能缓解她一丝丝的苦痛,就已经万分值得。 等亲自服侍着昏迷的女子含着始元丹,他才想起她昏迷前问的最后一句话,一手握着她冷冰冰的小手,扭头转向在门边伫立的慎行。 “谁是叶枫?” 慎行脸都绿了。果然自家主子对清心苑那些美的惊心动魄的美人没有半点印象吗?! “爷,叶美人是一年前皇上送来的三位美人之一,其父是是山东巡抚叶尤,在宫中宴席上爷见过叶美人跳舞……” 大手一扬,龙厉没耐心再听下去,这世上的美人俊少,他真是看得腻了,更知送来靖王府的女人,美则美矣,没几个是心思单纯的。以前偶尔拿他们来练练手,玩残一个是一个,让众位官员见识了他的残忍手段和狠辣心肠,这些女人在他眼里,真真就是玩物,但即便是玩物,他也不曾要过任何一个的身体。 之前的新婚过的有声有色,他居然还忘了靖王府有个不小的后宫——清心苑! 俊美的面孔渐渐扭曲起来。“清心苑还未解散吗?” 慎行的脸再度变黑了。“清心苑的美人们向来识趣,没闹出什么事来,爷没有吩咐过,所以……”就是没有解散的意思。 “全都发卖出去!” “皇上送来的美人也要发卖吗?” 龙厉想到什么,突然扯唇一笑,但笑得极为阴沉。“皇兄送来的人,随便打发了,他的面子上肯定不好看。” 慎行连连点头。 “那个叶枫还跪着吗?” “回爷,还跪着呢,按照王府的规矩,激恼了当家主母,本该打上二十板子的,但念在她是皇上送来的人,所以管家罚她跪上三日,不得进食。” 听上去轻描淡写,但熟知内情的人都明白,那些大户人家的女子身体最为娇弱,不吃不喝跪上三天至少要了半条命,更别提还是在这未曾转暖的冬日,就算侥幸不死,也很容易落下病根。 “留她一命,她还有用处。”龙厉下颚一点,眸色更深几许。心中已有想法初步生成,这个叶枫想要出风头,赢得他的注意,好,就如她所愿,多放点“心思”在她身上,只希望她往后别悔不当初。 “王妃她……不会有事吧?”慎行于心不忍地问,隔着一道翡翠屏风,无法看清榻上的女子是何等的模样。 “希望始元丹有用。”他面无表情地说,正因为想保护她药人身份不被任何人发现,他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喊来任何一位太医,纵然他可以控制所有太医的说辞,但,这么重要的事,他还是不愿相信任何人。 “他们还有几天到达京城?”龙厉沉默了半响,突然开口。 只能寄希望于那个人了。 “前日的飞鸽传书上说,还需两三日,就在这两天了。” 他无言地收回目光,一缕黑发落在侧脸,眼底的戾气暂时压下些许,但那双形状美好的眼依旧黑漆漆的,俊美的眉眼若妖似魔。 “李闯若是这回没熬过去,把他的骨灰送回李家,再给一笔银子。” 慎行连忙应了声,这话谁说他都不至于大惊小怪,但这个主子的眼里从未有过这些小事,前些年根本就不屑记得暗卫的名字,全是以数字代替。暗卫本就是主人的挡箭牌,就算是英年早逝也没什么,这回主子居然却还想到了体恤金的问题,让他都不免眼眶发酸,心中发闷起来。 走出去掩上门的那一刻,慎行心想,主子从北漠回来,好似有些本质上的东西,正在悄悄地改变,而改变他的人,必定是王妃了。 秦长安并未睡着太久,天蒙蒙亮的时候,院子里似乎特别吵,喧嚣就在耳畔。 她勉强抬头往外看去,杂沓的脚步纷纷进了屋子,人影幢幢,身体越来越冷,眼一黑,她再度晕了过去。 龙厉彻夜未眠,在地牢里用了五六种骇人听闻的刑罚,还是觉得棘手,并非是他刑求的本事无法撬开他们的嘴,而是他们之间传话下令的人并非是幕后主使,显然对手是个老奸巨猾的,从不亲自出面,而这些杀手也并不是家里豢养的,用的是江湖上卖命的人。这些人往往独来独往,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认钱不认人,无牵无挂,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任何的麻烦。而江湖中有着联系双方的中间人,中间人给他们送来定金的时候,便是称呼对方为“大人”,所以,即便杀了他们,也是没用。 “派人继续严刑逼供,一定把中间人的相貌逼问出来,有了那家伙的长相,本王就能把他掘地三尺。”他交代一句,眼神阴测测的,总算在天亮后,从阴冷潮湿的地牢里走出来。 “是,爷放心吧,交给属下了。” “王妃醒了吗?”龙厉快步穿行在半昏半暗的黎明中,清晨的寒气十分冻人,衬的他那张俊美阴邪的脸毫无血色,过分白皙。 “属下来的时候,还不曾——”慎行直言不讳。“爷,您要不要回屋歇会儿?” “不用。”他回答的斩钉截铁。 刚走入书房里,就听到榻上的女子发出低微的呻吟,往日镇定肃杀的男人顿时面色大变,他疾步奔向翡翠屏风后,见她虽然不曾醒来,但脸色苍白胜雪,眉心紧紧蹙着,连往日娇嫩粉色如桃花的双唇也是青中泛白。 痛像钻子般钻醒了她的神智,那疼痛太强烈,比蛊毒发作还要痛,她忍不住,低声呻吟起来。 “怎么还这么痛?不是百毒不侵吗?”那声音带着急躁和压抑不住的暴怒。 秦长安被他抱起,被那么强劲有力的双臂搂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并无任何责怪,事到如今,她已经懒得解释早已被世人神化的“百毒不侵”了。 其实她很想说,药人也会死,甚至比很多恶人还要短命,但一看清龙厉此刻的阴郁表情,以及眉宇之间风雨欲来的狂暴和愤怒,那些说出来痛快却难听的话,只能生生地咽下去。 “炼药房怎么样了?李闯……还活着吗?”她艰难地问道。 “有关心别人的闲心,还不如省点力气!”他低喝一声,将下颚抵住她冰冷的额面,咬牙切齿地说。“先管好你自己!” 在他的怀里,那么紧窒不舒服的拥抱里,她却微微弯了弯嘴角,又是口不择言地问道,好似还嫌看他不够痛苦。 “刚才我睡着的时候,你去哪里了?是不是去看那个被我罚跪的可人儿了?” 果然,龙厉的眼神一凛,扭曲的俊脸又是阴下来几分:“是不是本王把她毁了,你就可以安心了?” 她缓缓合上眼皮,掩去了他的身影,同时也掩去了眸心浅浅的拨动。发觉把他激怒也不过如此,并未因为愉悦而缓解体内的痛楚,这又是怎么了?她越来越相信他了吗,相信他能给自己完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 “刚才,我半睡半醒的时候在想,何以皇帝会一口答应你娶一个北漠郡主?明知我的身份只是加持过的平民而已,并无显赫的背景,他答应的异常爽快,真的只是因为你们手足情深吗?还是——”她顿了顿,将脸贴上他的手背,缓缓地开口。“你在助他一臂之力,把他送上皇位之后,你的势力反而不能再扩张。娶一个来自小国的女人,背后没有真正的皇室支持,看似华丽实则空洞的背景,根本无法给你更多的助益……而这一点,却是身为君王的他,最乐见的一幕。” 希望,不是她想得那么坏。 “看来脑子还没烧坏,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龙厉的嗓音很轻,却异常平静,平静的……让她的心中一阵恐慌,没有理由。 好似,她真的猜对了。 “所以,会是他派来的人吗?”秦长安无力地问,她宁愿对方是任何一个曾经跟龙厉交恶过的敌人对她下此狠手,也不愿意对方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兄长。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龙厉眉头舒展开来,静静地说。“不是他。” 即便他没有给出任何证据和理由,但听他说不是,她久久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心思松懈下来,痛楚似乎也渐渐消散。 “我希望你不要隐瞒我任何事。” “本王最近在查一件事,楚白霜也许真的对你起疑心了。” 脸上血色攸地褪去,她的身子一软,若非是龙厉还抓着她,只怕她便要从贵妃榻上摔到地上。她的双手恨极的紧握成拳,力气质大,竟连自己的指甲刺破了手心也不自觉。 楚白霜?楚白霜终究还是把她认出来了? 昔日她救了的人,都会幻化为吐着信子的毒蛇,把她这个恩人反咬一口吗?! 龙厉眼底精光一闪,见状不对,伸手想要撬开她的手,却又不敢使出太大的力道,就怕板痛了她的手,于是张口说道。“即便认出来,你已经是秦长安的身份了,我们越是不露痕迹,她到底是恶意还是善意,我们很快会看到的。”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没说什么,愤怒过后,一切未知的疲惫,重重地包裹着她病弱的身体。 其实,就算看到又怎么样呢?她跟楚白霜不是一类人,她无法欣赏全身心依赖男人活成娇弱小白花的女人,楚白霜若是认出了她,而念着曾经的恩情对她释放善意,她们也当不了朋友。但,若是楚白霜想要拿捏她的把柄,揭开那张柔美无辜的假面,会是她的乐趣吗?! 她不需要假惺惺的朋友,同样,一旦确定是自己的敌人,一场大战在即,她同样不会手软。 她已经不再只是北漠来和亲的郡主而已,在金雁王朝,她必须让靖王妃的新身份,更快地在这里立足。 “十天后是淑太妃的五十寿辰,她平生最爱牡丹。”他突然说。 秦长安明白他的意思,她对皇室成员的喜恶还不甚了解,但他不一样,他从小是被淑太妃养在她的宫里的,淑太妃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他的眼里。 “你给我指了条明路,免得我浪费时间——”她虽然觉得疲惫,但却更想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说话。身为皇家新妇,她的确该在淑太妃的寿辰上送出一份亮眼的礼物。 “她喜欢牡丹,可是人人皆知的秘密?” “若是如此,就不值得本王开这个金口了。”他温柔地抚摸着她依旧微凉的小脸,他给的,自然是最有价值的情报。 她的嘴角镶嵌着一朵笑花,难能可贵地显露一丝柔弱:“怪不得你在北漠能种活那些珍贵的牡丹花根,让牡丹开花,原来一切并非偶然。” 龙厉索性脱了靴子,坐上贵妃榻,整个人把她圈住,让她靠在她的手肘上,她歪着脑袋,青丝柔软,模样极为惬意。 “喜欢牡丹花的女人……”她呢喃低语,一个念头飞快闪过,她牢牢地抓住了。 牡丹,不只是荣华富贵的象征,若用百花来形容后宫妃嫔,牡丹是国母,一国之后。 谁不想活着的时候享受万丈荣光? 谁不想从太妃的位置再上一层楼,成为万人敬仰的皇太后呢?! 淑太妃就只差了那么一步而已。 可惜,她最大的遗憾,便是抚养的并非当今天子龙奕,对龙奕有着照料之恩的,另有其人,正是容太妃。 “林皇后身负数条罪名被赐死,德妃早逝,虽然被追封为仁仪皇太后,但至今后宫里皇太后的位子就这么悬空着,皇帝的想法是什么?” “本王误以为你对后宫的事不感兴趣,如今看来,你一夕之间能够想通的地方,是那些人花上个三五年都想不明白的。”他看向她的目光,是毫不掩饰的激赏。 “我已经在局里了,不是吗?消极应战,只会输。”她轻摇螓首,字字坚定。“我不喜欢输。” …… 011 是本王的遗憾 直到两天后,秦长安体内的毒性全都排除体内,但龙厉却寸步不离,连早朝都不去了,一门心思地在她的芙蓉园处理事务。 “李闯总算捡回一条命,为什么不让我去看他?”她披着水青色的袍子,百无聊赖地搅动着手里的乌鸡汤。 “无论你怎么说,本王今日都不会让你出这道门。”龙厉依靠在榻上,翻看手里的文书,毫无商量余地。 “我有脚,我自己能走,我已经好了!”她不满地抱怨。 “李闯那里自有大夫为他治疗,他舍身救了你,虽说是他身为暗卫的职责所在,但看在你的面子上,本王自然会格外看重他。”他气定神闲地说,放下手里的文书,眼神幽深地瞥了她一眼。 她脚下传来一阵温暖,正是白虎慢悠悠地从门口走来,往她脚边卧倒,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龙厉嘲弄地勾唇。“说它是畜生,却比人还忠心,危难关头能给主子效劳,本王也不得不对它刮目相看。” “我想把虎头养在芙蓉园里。”她挑了挑漂亮的眉,小脸又清瘦了几分,更显得那双眼大了许多。 “它会吓到本王给你请的客人。”龙厉云淡风轻地说。 “什么客人?” “替你调养身体的大夫。”龙厉朝着虎头一拂手,白虎不情愿地哼哧两声,悻悻然地躲到床底下睡觉去了。 她满心困惑不解,眉头一皱,实在搞不清楚龙厉心里在想什么。 “爷,人到了。”就在此刻,门外传来谨言冷沉的嗓音。 “进。” 秦长安有些好奇,抬起了眼,一开始只觉得进来的两人有些面熟,但当他们越走越近,她看清走在前面那男人的面孔时,脑子轰然一声炸开。 她顾不得身上披着的袍子滑落肩膀,怔怔地站起身来,死死地锁住那个四十来岁的男人。 “师父?” 来人,正是周奉严。 周奉严同样望向屋内的女人,他们分别的时候,她才十五岁而已,虽然脑袋精明,但还是不曾脱去骨子里的一点青涩。而如今的她,鬓发如云,明珠动人,即便略微清瘦,但看上去风姿天成,透着高贵优雅。 他不曾多看,很快视线转向另一边,四年不见,那张脸更胜以往,漂亮的让人窒息,邪飞的浓眉宛若刀剑般挑起,紧抿着的薄唇殷红如花。但更大的改变,并非是在容颜和气质上,而是那种病态的瘦弱早已被一具高大颀长的男人身躯所取代,谁又能相信这样的人,四五年前还一度徘徊在死亡边缘,岌岌可危? 虽然是四年来第一次见到龙厉,彼此之间再无联络整整三年,他习惯了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村落里尽是周家的老幼妇孺,周奉严也安于当一个乡下的郎中,偶尔采药,偶尔出诊,甚至无人知晓周家能回到老家,都是拜他所赐——对于当年那件事,他一向是愧疚的,愧疚在心里扎了根,好似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所以,他惩罚自己过着依旧清苦的生活,宛若一个毫无特色的平民百姓。 直到半年前,龙厉再度派人找到了他,他一直在做着充分的准备,想为当年的徒儿再做些什么……但来之前,他极为忐忑,或许徒弟并不想见他,更不想得到他的补偿? 但那一声“师父”,已然震碎了他心里所有的不安,他连连点头,却又如鲠在喉,不知该说什么。 站在他身后的年轻男子,二十来岁,一套灰白色的棉袍,一张娃娃脸,火热的眼神好似胶结在秦长安身上,怎么也看不够她。 就在此刻,秦长安也注意到了他。 男人高了,黑了,也壮了,她仍能认出他来。 她喜出望外,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四年前,柔声喊道。“初六师兄!你也来了?” 初六往前走了几步,正想握住秦长安的手,身后有人低沉地咳嗽一声,好似某种警告,让他不得不压抑下满心震荡,意兴阑珊地缩回了伸到一般的手掌。 “小师妹,你这些年过的可好?我托人每年都送一笔银子过来,但他进不来王府,只能我暂时收着,这回可以一并交给你——” 秦长安脸上有笑,美目慧黠灵动。“这几年你攒了不少吧?” “不多,但也有三十两呢,就是不知道要凑到多少才够给你赎身……”初六挠了挠后脑勺,显然愣头青的个性并未随着年纪增长而变化,虽然当下有些怀疑,小师妹穿的料子看上去一匹都不止三十两,但还是心心念念地想着要给小师妹赎身。 龙厉不客气地嗤笑一声,哪里来的乡下人,但凡有点眼力见的,就该看得出来这四年内,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这个宝贝师兄,还以为她在靖王府是当奴才? “初六,别犯傻了,如今你的师妹是靖王妃,往后私底下说话,不能这么没规矩。”周奉严平静地说,当初在路上没跟初六说,正是因为她的往日身份不能见光,他不想途中生变。 “靖王妃?靖王妃不是什么北漠郡主吗?怎么会是小师妹?”初六讶异不已。 “说来话长,以后有空再跟师兄说。”她抿唇一笑:“不过,在外人面前,你可别喊我小师妹,叫我长安就好,免得露陷。” 初六“喔”了一声,还是一如既往地听小师妹的话,虽然小师妹长的比印象中的还要明艳逼人,他几度都不好意思盯着她看,但心中莫名生出些许陌生的自卑……小师妹当了王妃,他们怕是不能跟以前那么亲密无间了吧。 “本王让周奉严过来,就是为了一门心思地帮你调养身体——”龙厉那双墨玉般深沉的眼,锁住秦长安欢欣的小脸,看了她清瘦许多,一抹怜惜再度左右着他的情绪。 “我的身体很好,哪里用得着兴师动众地调养?”她脱口而出,但当看着他阴郁地抿了抿唇的神色,似笑非笑的目光令她狡辩的话全部卡死在喉咙。 “你真把本王当傻子?本王是不懂医,但想知晓长生果是什么东西,难道还问不出来?” 言语之中已然有质问的意思。 她脸色骤变,在场四人,周奉严眉头微蹙,看她的眼神尤其不忍,初六师兄则是唯一一个状况外懵懵懂懂的……原来,龙厉早就知道她的后顾之忧了,才会把师父请来。 “你还肯叫我一声师父,那么,师父就一定会为你找到续命的法子。”周奉严清瘦的脸上,并无太多表情,但就是让人觉得可信安全。“这几年,虽然你我相隔两地,但师父一直在寻找关于药人记载的古老药册,总算小有所成。” “周奉严,你自己的徒弟几日前中过毒,你替她瞧瞧。”龙厉冷声说。 秦长安瞪了他一眼,心中有几分不快。“你这是不相信我吗?我也是医者,我说没事就是没事!” “本王也想信你,一直在隐瞒的人是你。”他吃一堑长一智,不能因为他不懂医学就被蒙在鼓里,当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就算秦长安只有两三十岁的寿命,他也会竭尽全力,向天借寿,要她长命百岁。 周奉严神色沉静,替闷闷不乐生着气的秦长安把了脉:“每每中毒一次,她的身子就会损耗一次,定要好好休养,才能延长寿命。否则,若是身子多折腾几次,必定是短命之兆。” 闻言,她的脸垮下来:“师父,你就不能说的婉转点吗?” 龙厉冷哼一声,深邃黑眸略过一抹思忖,好看的薄唇微微上勾。什么都不怕的丫头,却对这个师父着实敬重。 “你也是学医之人,师父说的再动听,却跟事实不符的话,又有何用?既然问题出现了,我们就该好好商量一下如何解决问题,这才是最重要的。”周奉严说的一板一眼。 秦长安无声叹了口气,从南疆起,她就一直隐瞒着龙厉自己的真实情况,一来是因为她的确还不知道准确无误的寿命期限,二来……心中某个地方认为,就算说了,也是于事无补,这世上的药人能有几人,他们的血液可以成为千金无价的救人法宝,但是他们的命呢?又该又谁来延续? “你们就在靖王府住下,周奉严,当年你既然可以让本王痊愈,本王相信你的医术,不但如此,更相信你还有比一般医者更好的运气。这回也是一样,本王要你全心全力地照顾你的徒弟,就算古人没有法子,你也得闯出一条路来。” 他不怒反笑,口吻平和,但越是如此风平浪静,越是令人霎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 周奉严却毫无被压迫的沉重感,反而有种感觉,这是他早该为她付出的,他嗓音沉下,说道。“王爷,我会尽力的。” “不是尽力就行了,本王要看到切切实实的成效。”他手掌一挥,没有转圜的余地:“下去吧。” 秦长安正襟危坐,目送着师父跟师兄离开,见到故人的激动澎湃还未彻底熄灭,继而眼神一转,落在朝着她走来的龙厉身上。 “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她挑了挑眉,却任由着他弯下腰,长臂一伸,将柔软的棉袍轻轻地披在她的肩膀上。 “难道你见了他们不欢喜?既然如此,不如就杀了吧。”他说的云淡风轻,眉眼带笑。 明知他是说笑,她还是稍稍沉吟了下,只听得他无声息地靠着她坐下来,用低不可闻的嗓音说道。 “本王找遍了整个金雁王朝,周奉严对于药人的了解,首屈一指,你无心打理自己的身体,就由本王来上心。” 她脸色淡淡。“我不是很想跟你谈这件事,活的多久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遗憾。” 龙厉轻忽一笑,那一笑,好似春暖花开,那荒凉枯寂的漫山遍野,瞬间开出五颜六色的小花来。 “你笑什么?”她横眉冷对,没好气地问。 “不能跟本王白头偕老,难道就不是你的遗憾吗?”俊脸往她面前凑近,凝视着她的眼光闪耀如星子,温柔地浑然不似自己。 “那是你的遗憾,不是我的遗憾。”她正欲转头不看他,不让自己心软的好似一汪春水,下一瞬间她又被拉回了他的怀里,被他揽的牢牢的,紧到连骨头都生疼了。 龙厉并不在意她的死鸭子嘴硬,下颚靠在她的肩膀上,神色涌动着无法察觉的宠溺,清滑的嗓音宛若柔顺绸缎飘过她的耳畔,让她心神一动。 “是,当然是本王的遗憾,所以本王绝对不能让这一切发生,更不会甘于活在遗憾里。” 她的心好似被人大力地揉捏着,让她有些酸涩疼痛,正要开口说什么,腰肢攸地一紧,就见他低头对着自己笑着,俊脸上连一星半点的困扰也没有。 他向来都是狂傲自负的,所以他认定想要的,绝不会松手。 来自他体内的那股子坚决,好似也感染了她,她不知为何竟有些冲动,突然攀附着他的双肩,将粉唇送上,映上他凉薄的唇。 “这件事只许你知道,别告诉她。”她不想让生母庄福在知道倾慕的男人死去之后,再遭受一个不小的打击。 “好。”他牢牢地按住她的腰,轻柔地将她压倒在床上,径自加深了这个吻,知道因为她养病的关系,彼此好几日不曾同床。 一个吻,早已让男人的身心都变得滚烫,好似每一处都被点上了火焰,他近乎狂暴地撕扯着她的衣裳。 “不行。”她在晕头转向的亲吻中恢复了神志,身上已然像是被扒光毛的鸟雀,浑身光溜溜的,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肚兜,她一把推开他,拒绝他的索爱。 “清心苑的事,你还在生本王的气?”他好整以暇地看向她,但实在不想再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静默不语,十来岁的时候就知道他收过不少美人少年,只是他的“用途”,跟别的男人不太一样,她不至于怀疑龙厉到处留情。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龙厉虽然打发了大半美人,但皇帝送来的三位,还在清心苑待着,虽说她坚信她们不至于能撼动她的位置,也无法得到龙厉的宠爱,但只是她们悄无声息地存在于靖王府的那一个角落,就足够让人闹心的了。 可是偏偏她很理智,既然龙奕不想看到亲弟弟的势力再度扩大,已经有了控制龙厉的心思,若是龙厉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龙奕的“好意”,势必会让龙奕加重多疑的心病。 自古以来,那些辅佐新帝上位的忠臣或者皇家兄弟,不都是在帝王巩固权力和地位后,杀的杀,驱逐的驱逐? “就让她们三个待着吧,反正已经教训了想要出头的叶枫,其余两人不至于再敢到我面前来找不自在。”她抬起下巴,清瘦的小脸上满是骄傲。“眼不见为净。” 龙厉嗤笑一声,捏着秦长安的下巴,花瓣色的薄唇几乎贴上去。“王妃肚里能撑船啊——” “你必须答应我一点,我是靖王妃的时候,你不能再给任何女人名分,就算是妾也不行。”小手揪住他的衣领,跟他四目相对,目光迥然。“我不管阴谋阳谋,这一点,我绝不退让。” “就算你想退让,本王也不允。”他的喉咙溢出一连串低沉笑声,显得开怀至极,一个个温热的吻不停地落在她的眉眼处。 她躲闪不及,硬是被他吻了个措手不及,她说什么了,他高兴成这样?! “你没听清楚我的意思,我是说若我以后离开了,你怎么娶妻纳妾我都管不着,你大可随心所欲了来……” 这样的解释,却让她很快尝到了苦头,白玉般的脖子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她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气,美目撑的滚圆滚圆的。 “坏丫头,这回刚让本王提心吊胆、担惊受怕还不够,真是没良心,良心都被狗吃了!”他一脸愠怒,毫不客气地在她脖子上又咬了一口。 “你也会怕吗?”她幽幽地问了句,趴在她身上的男人这才缓缓抬起脸来,那双眼里冷光闪耀,深不见底,他少有的凝重和认真,让她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在爱上你之前,本王从不知何为惧怕。” 每一个字,都带着无比的热度,好似烙铁贴上她的身体,带来的震撼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你不用怕,你很强,但我也不弱,我绝不会成为你的弱点。”她捧着那张清贵俊美的脸庞,目光不偏不倚,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红唇。“不能让我成为别人要挟你的软肋。” 龙厉将俊脸贴上她的,飞快地扯下身上的衣裳,用温热的身体把她紧紧包裹住,想要她的欲望依旧那么炽热狂烈,在听到这一番对白之后,他更觉爱的狂热,不受控制。 …… 淑湘宫。 “长安,听说你前几日刚刚大病一场,身子可好些了?” 淑太妃穿着一整套的海棠红华服,因为她保养得宜,这般华美的宫装衬的她气色极好,至于浑身上下的首饰,每一件都是精心挑选,有金有玉,雍容华贵之余,却又不显俗气。 此刻,她正拉着秦长安一道坐在红桧所制的榻上,脸上隐约可见几分毫不掩饰的担忧之色。 “谢太妃娘娘关心,不过是有些水土不服,并不碍事。”秦长安微微一笑,明知道她在靖王府养病了几天,却又迫不及待地把刚刚大病初愈的病人宣到宫中……这种表面的关怀,一点也经不起推敲。 想来,她最厌恶的倒不只是宫里是个人吃人的地方,更厌恶的是人心隔肚皮,一切善意和美好,全都是雾里看花,每个人口吐莲花,明明对你笑着,心里却是恨不得要你死……在这种地方,她如何能觉得潇洒痛快? 这位深藏不露的淑太妃,也会是那种人吗?! “不碍事就好。”淑太妃一句带过,也并没有深究下去的意思。她松开了握着秦长安的手,垂眸从嬷嬷手里接过一杯暖茶,红唇有笑,看似问的很不经意。 “孩子,你进了皇家之后,本该有个婆母提点你,如何管理下人,执掌中馈。不过可怜我那德妃妹妹早逝,靖王自小就由先帝托到我手边带着,我虽不是你嫡亲的婆母,但为了你好,有些事,也是不能看着你犯糊涂的。” 秦长安听得到这里面话中有话,可见无论在哪里,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位高贵美丽的淑太妃,是想敲打敲打她这位皇家儿媳妇了。 她脸上一派恬静,并未流露出心中的质疑,不疾不徐地问道。“不知太妃娘娘有什么要问妾身的?” “你嫁到靖王府也有半个月了,上上下下可都做了大致的了解了?”淑太妃柔声问,明丽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眼神里藏着笑,却又让人看得不太分明。 秦长安心中一沉,面不改色,却已经猜到淑太妃是要拿清心苑一事来说项了。 “了解了七八分吧,妾身不敢说巨细无遗。”她同样回的绵软,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避重就轻,就是不先抱怨清心苑的存在和叶枫的冲撞。 一旦她跟个没见过世面的新妇,因为淑太妃的一两句看似贴心的话而把淑太妃当成是自己的婆婆,一股脑地把叶枫的事抖落出来,那么,她受到的不但是淑太妃的指责,更多的……会是淑太妃的看轻。 毕竟,龙厉是自己有御赐王府的亲王,她在名义上也是亲王妃,一点小事都无法自己拿捏主意,没有主见的话,岂不是也抹黑了龙厉看人的眼光? 淑太妃挑了挑描画的弯弯的柳眉,眼底的精光刹那间就消失无踪,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靖王妃看似端庄得体,进退有度,但她没有彻底摸清对方的性子。刚才的那一番对话,秦长安并未掏心掏肺,只有两个可能,要么,秦长安是个不精明的,要么,她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但她不想再等下去,开门见山地问道。“我们都不是外人,不如直说了吧。先前皇上见靖王迟迟不肯娶妻,就给他指了几个美人,送到了靖王府内。不过一年多时间过去了,靖王去了江南游玩就没了个踪影,几乎没有怎么正眼瞧过她们。但那几个都是好人家的嫡女,并非什么没身份没血统的,靖王娶了你,自然一颗心都挂在你身上,可是就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吊着这些名门淑女,说起来,也是我们皇家不厚道了。” 若是说到这里,淑太妃的弦外之音,她还没办法听明白的话,那就实在是太蠢了。 淑太妃的话很漂亮,似乎是为了三个美人讨一点该有的重视,但秦长安心中有数,淑太妃绝对是有了想要暗中扶持的人,三个美人中,又会是哪一个呢?而她话里的那句没身份、没血统,可是针对自己?只因她不过是个平民郡主?! 秦长安并不心急,又听得淑太妃话锋一转,指了指搁在四角矮桌上的茶杯,说道。“这是刚送来的新茶,你尝尝,味道很是清新。” 她端了过来,茶味的确芬芳,好似在雨中竹林里惬意漫步,但她并未放下最后一份心防,只是以唇沾了沾杯。 “太妃娘娘,起初妾身并不知晓她们的存在,当年从宫里把人送过来,不知皇上用的是何等的名义?恕妾身对王朝的嫁娶礼仪知道的不多,但妾身知道的,王孙贵族娶侧妃、甚至是贵妾都是有着极为严格的规矩,这种稀里糊涂就把人塞到王府,怕只是要她们当王爷的侍妾或通房吧。娘娘刚才说她们都是有身份的闺秀,做通房自然是委屈了,至于侍妾……”秦长安顿了顿,垂眸一笑,眼底闪过一道厉色:“太宗皇帝在世时,曾经三令五申,皇子在娶正妻之前,不得有妾。而她们在我进门的一年前就在王府了,如此推敲下来,她们的身份也不是侍妾……哎,这里面的关系,太过错综复杂,正如娘娘所说,还真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 本以为秦长安好说话的淑太妃骤然眼神微变,好一张伶牙俐齿!好一个聪慧绝伦的脑子!不但搬出了太宗皇帝对皇家子孙的遗命,让她无法反驳,更把那三个美人的身份贬到连低贱的侍妾都不如!还谦虚地说什么对金雁王朝的规矩不无所知,简直荒唐! 北漠的女人,果然狡黠如狐,是她低估秦长安了。 012 当成是生病的畜生治了 她稍稍沉下几分脸色:“当皇家媳妇的,必当是大肚能容的贤惠女子。” 言下之意,便是指责秦长安这一番狡辩,是因为她太过小心眼,不能同时包容其他女人的存在。 “妾身再同意不过。” 淑太妃以为秦长安示软了,刹那间又骄傲起来,一本正经地说道。“她们现在是没有身份,但一个个性情温柔如水,善解人意,必定对你也尊敬礼让。我打听过了,你从北漠带来的几个陪嫁丫头,可是让靖王全都发卖出去了?你身为靖王府的正妃,更该因为王爷对你有情有意而多多关心自己的丈夫,如今就开始挑选听话乖顺的妹妹,往后你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也能有人替你照顾靖王,一家子和和美美,岂不是更好?” 和和美美?和在哪,美又在哪? 若眼前的不是高贵的太妃,秦长安恨不得把手里的茶水泼到她的脸上去,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她最反感的便是一夫多妻的腐朽制度,简直是烂到根里去了,臭不可闻! 当然,此趟回到金雁王朝,见到了自己的生母,兴许更加触发了她对这一点的坚持,她不想让生母见到她跟其他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当然,她更想证明这世上不是任何女人都会对这条完全不平等规则屈服低头的。 每个地方的送嫁都大同小异,新娘子还在娘家的时候,家里就已经准备好了媵妾,是让新娘子以后不方便照料男主人的时候,媵妾就能成为她的替身跟男主人行周公之礼…。而那些特殊的不方便的时候,便是女子来月事或怀孕期间。 多可笑啊!这还是女子娘家准备的,更别说嫁过去之后,男人提出要纳妾,女人不得拒绝,不但如此,还要大方明理地接受,否则,就是善妒。 见秦长安漫长的沉默着,淑太妃渐渐地失去了耐心,虽然是笑着,但显然笑容被冲淡不少,不再那么亲切和蔼。 “太妃娘娘,这事我不能替王爷做主,他是您养大的,您最该清楚他的秉性。他生气起来,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平息的——”秦长安眉头微蹙,眉心的朱砂痣更显得别有风情,一脸为难。“不过,身为人妇,就该豁达明朗的道理,妾身还是懂的。不管王爷何时跟妾身开纳妾的口,妾身都会一口答应,绝不有半句说嘴。” 淑太妃在心中冷冷一笑,这是两个人踢蹴鞠呢,她把球踢给秦长安,秦长安又踢给靖王,但龙厉那里谁能有办法?就连她这个养母,也是束手无策的,说穿了,除了当今皇帝在龙厉眼底有那么点分量之外,后宫的妃嫔,他几乎视而不见。 养不亲的白眼狼,无非是说龙厉这样的人。 想到此处,淑太妃懒懒地挥了挥手,眼神恢复了方才的毫无波动。“算了,既然靖王把人留着,必当是有他自己的想法。你们新婚蜜月的,如胶似漆,他自然不好跟你开口,我只是早点给你提个醒,让你心里有点数。那几位美人,迟早会有名分的,你是当家主母,万事不能跟她们一般计较,免得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秦长安在心中好笑至极,淑太妃的话前后矛盾之余,无非是几层意思。其一,让她别高兴的太早,龙厉迟早会见异思迁,再纳新人;其二,美人们做错了事,她还要百般包容;其三,若是跟美人们较真,便是她自降身份。 “太妃娘娘,若是有朝一日,她们想爬到我头上来呢?”她佯装担心,一脸挡不住的忧心忡忡。 淑太妃端着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意味深长道。“你怕什么?她们生的不过是庶子,从你肚子里出来的才是嫡子。更何况,主母未曾生下嫡子之前,她们就算伺候了靖王,也只是一夜承恩而已,并不能怀上子嗣。而你,永远是当家主母,她们谁也不能跟你平起平坐,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嘴角一弯,她眼神宛若秋水般潺潺而动,更清楚淑太妃并非在安慰自己,而是在麻痹自己的防备心理。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一旦那些女人可以亲近男主人,一碗避子汤上面可做的手脚,那就多的去了。这世上侧室爬到正室头上的例子还少吗?并非是她觉得自己压制不住那些女人,而是她不愿管后宅的糟心事,可淑太妃却说得理所应当,让她不能苟同。 “太妃娘娘说的,妾身都懂了,一旦王爷说起,妾身自会得体回应。”她半虚半实地应了下来,把烂摊子丢给龙厉,嫁祸于人,她是一点也不会愧疚的。 淑太妃也不好逼得太紧,佯装和颜悦色地笑道。“你们成亲才半月,可别因此而心里不舒服……对了,听说你有个儿子?”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秦长安脸不红,心不跳,也不曾言辞闪烁,气定神闲地点头。“的确有个儿子。” “这靖王的眼光实在是——”淑太妃不着痕迹地打量秦长安一眼,笑靥无懈可击。“实在是独特,能够不在乎你有儿子,硬要娶你当正妃,着实对你情深一片啊。” 后宫里的女人,都喜欢拐着弯骂人吗?! 龙厉看上她就是眼光独特?她还没挑他的毛病呢! 秦长安悠闲地似笑非笑道。 “妾身也不知王爷的眼光为何如此独特,想来是太妃娘娘当年教养的好,他看人看物太过挑剔。不过金雁王朝这么多名门贵女,燕瘦环肥,百花争艳,就没一个让他动心的,这才是真正的奇怪呢!” 淑太妃的太阳穴隐隐作痛起来。这女人到底要不要脸啊?这是光明正大地自夸即便带了个孩子,条件还是远远胜过那些个不曾嫁人的黄花闺女? 她对秦长安的印象,瞬间跌入谷底,心想,即便秦长安有点小聪明,但跟那些自小就受过正规女子教育的大家闺秀来比,多少差了那么一点火候。 不过,这一点对于她而言,也不尽都是坏事。秦长安有缺点,更容易被她控制,如今还早,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一切都要慢慢来。 淑太妃十六岁进宫,至今已有二十多年,而她悟出来的一件事就是:这宫里谁能一时得宠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谁能熬的最久,谁能笑到最后。 虽然她看其他女子也总是不顺眼,但秦长安却几乎跻身到了让她讨厌的程度,淑太妃百思不得其解,几天之后才算想通,因为,她在秦长安身上感觉到了一丝狂傲不逊的气息,那种气质跟那个靖王惊人的相似。 希望是她的错觉,皇家里出了一个让人头痛的龙厉就足够了,若是真有了臭味相投的一对,岂不是要把皇家搅的天翻地覆? 目送着秦长安离开了淑湘宫,五大三粗的嬷嬷才俯下身子,在淑太妃身旁低声道。“娘娘,您最近又常常做恶梦了?水月庵的慧明师太名气在外,但凡能跟她一道礼佛,内心最能获得平静,不少王公大臣的命妇都去过,您不如……” 淑太妃冷冷一笑,一脸不屑一顾。“水月庵不过是个小小的尼姑庙,能有什么大来头?”皇亲贵族常去拜佛烧香的地方,是最负盛名的万佛寺,在名气上,水月庵还真不能比。 “娘娘有所不知,慧明师太是佛学大师空明的关门弟子,但她为人低调,淡泊名利,三十岁之前一直在水月庵中撰写佛本,十年内已经著有十八本,其在佛学上的成就,是空明大师认定自己两百女弟子中最有慧根的一人。”嬷嬷有耐心地解释:“况且,慧明师太是女子,她的那一套跟师父们又有出入,水月庵虽不如万佛寺宏伟华丽,但胜在清幽安宁。” 嬷嬷这一番话,却让淑太妃有些心动了,自从林皇后死后,她就一直夙夜难安,每晚都需要点燃助眠的熏香,才能短短地睡上两个时辰。 不但如此,梦里总会出现过去的人或事,好几回她都生生地惊醒,身上的衣裳全被冷汗浸透,又得借助安神的焚香才能稳住受惊的心神。 找来太医,却全都束手无策,要么就开些静气凝神的滋补方子,但这一年过去了,她的情况还是没有任何好转。 “那位慧明师太真是个奇人?”她低声呢喃,戴着红宝石的柔嫩手掌轻轻地撑着额头,真心开始打算要不要去水月庵找慧明师太排解一下心中的阴霾,药石无医的心病,只能不走寻常路了。 “娘娘,您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用呢?”嬷嬷又说。 “水月庵……。”淑太妃重复着这三个字,终于下了决心。“好,在宫里着实也觉得闷了,不如去外面转转,换换心境。” 嬷嬷一脸堆笑,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替自家主子揉捏肩膀,见她惬意地闭上眼,才问道。“娘娘,您可是看靖王妃不顺眼?” “是靖王讨的老婆,我这个老太婆看了觉得好还是不好,谁在乎呢?”淑太妃轻哼了一声,语气已然跟人前大不一样,极为漠然刻薄。 “娘娘哪里老了?分明还是小的眼里刚进宫的模样,花容月貌,那是嫦娥仙子也羞愧不如的国色天香。”齐嬷嬷说道。 因为齐嬷嬷是自己从康伯侯府里带出来的家生仆人,二十多年来在宫里帮自己做了不少事,淑太妃自然对她信任有加,她摇了摇头,苦笑道。“可惜红颜易逝,花无百日红,再这么被梦魇纠缠下去,我不老也得老了。” 齐嬷嬷又是好生安抚了一阵子,淑太妃才拂了一下华服上因为久坐而形成的褶皱,轻描淡写地开口。“我一个人去水月庵,别人还以为我做了什么亏心事呢,你想想有什么名头,能不让宫里那些贱人嚼舌根?” “小的早就想好了,娘娘寿辰在即,不如请几个妃嫔陪娘娘一道去水月庵,说是娘娘不喜万佛寺的热闹喧嚣、兴师动众,请其他人在水月庵抄写佛经,为娘娘请福,这本是她们当小辈的该孝敬娘娘,为娘娘做的,想必不会有人心存异议。那时,娘娘就可跟慧明师太在禅室谈谈心,小的都会为娘娘安排妥当的,您看这法子行吗?” 淑太妃听得窝心,脸上总算有了满意的笑容,称赞了几句。“齐心,还是你最明白我,你去通知皇后,让她准备一份名单,人不用太多,十人左右就成。” “是,小的这就去办。” 淑太妃突然想到什么,扬声道。“除了宫里的妃嫔,还要加一个靖王妃,她是远道而来的新妇,不能漏了她。” 齐嬷嬷应了声,心里清楚,主子是惦记上靖王妃了,也是,靖王的女人地位尤其特殊,光是瞧刚才那一番四两拨千斤的对话,就知道秦长安并非是没脑子的女人。 …… 坐着轿子回到王府,正巧见到送信回来的白银,白银一连走了十天,把信送到秦长安安插在两国边界处小镇子上的钉子甲手里,再由他快马加鞭送到秦峰的将军府上。 “郡主,您从宫里来,怎么脸色不太好?”白银观察的细致入微。 她一笑而过:“没什么事,你一路上辛苦了,去休息吧,我身边有他们三个就够了。” 在靖王府绕了一大圈,心中的火气才算烟消云散,想想后宫里的女人也不过如此,用的得心应手的就是捧高踩低那一套。她嫁过来只是半个月而已啊,那所谓的婆母就趾高气扬地要求她宽宏大量地说服龙厉纳妾,多么令人恶心欲呕的做派!甚至见她不愿妥协,就讽刺她带着儿子出嫁,并非是最合适的人选,暗示她若还不贤惠大度,就更配不上堂堂一国亲王了。 脚步,最终停留在西厢的院门外。 她只是不远不近地往里面看过去,那一抹瘦弱却温柔的背影,依旧背对着她。庄福一如既往地坐在树下,还是专心致志地绣着花,这回不再是绣着小小的丝帕,而是在一件女子披风背后绣着花样。 她的生母实在是个很简单的女人,生性温柔单纯,宛若一张不曾被世间的肮脏污染的白纸,她的感情和付出都很纯粹,或者该说过于纯粹,那是跟她从小的经历有关,并不能怨她。 秦长安最终没有踏进这个院子。 光是望着庄福的背影,隐约看到她身子微微往前倾,绣花针在她的指尖来回穿梭,秦长安几乎可以想象,那件披风上绣着的花朵,是多么的美丽绝艳。 奇怪的是,久而久之,连庄福的身影,都浸透着无比的温柔,只因她的平静和娴静,不是工于心计下的伪装,而是她生来如此。 秦长安转身离开的时候,嘴角已有浅淡的笑容,或许她不该继续执着于生母跟爹的情事,她此生没被人爱过,而她也只爱过爹一人,就这么而已。 哪怕她一无所有,也可以用二十年的逃亡来换取爱人一家子的平安顺遂,她从来就不是什么特别的女人,但,因为她可也无畏无惧地守护自己认定的东西,这一点让她变得格外特别。 这,就是她的娘。 一个在被利用养大的牺牲品,却最终没有被驯养成带有一丝人性丑陋的女子,此刻在秦长安的心里,她看似渺小而微不足道,其实已经足够伟大。 途径花园,路上瞧见几个眼生的丫鬟,个个胆战心惊地给她请安,她一问,才知道是清心苑的人。 她们脸上的惊惧之色很明显,似乎在叶枫之事后,每人都成了惊弓之鸟,生怕因为清心苑的头衔,让她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你们每个人说说,都是谁身边的丫鬟?” “奴婢是王莹王美人身边的。” “奴婢是孙诗绮孙美人身边的。” 最后一个满脸雀斑的丫鬟支支吾吾地说,脸色白的像纸。“奴婢是……叶美人身边的。” 看看,怕的这么厉害,真把她当成是吃人的母老虎了。 “你们的主子都是皇上精心挑选出来的,虽然王爷至今没有说法,但切忌不可浮躁,若是在靖王府当真闲的没事做,可以跟我说一声。我给各位美人找点事,打发时间,不至于胡思乱想。” “王妃教训的是。”其中一个丫鬟抢先说。 “你们都是靖王府的丫鬟,应该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毕竟,你们的卖身契,是捏在我手里的。”秦长安微微一笑,脸上极为平静淡然。 言下之意,要她们别被一点好处就迷得昏头转向,不记得谁才是她们的真正主人了。只要她管着她们的卖身契,她们若是陪着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美人胡闹,一旦被发卖出去,那就不由人了。 此言一出,“噗通”一声,三个丫鬟顿时跪了下来,头也不敢抬。“奴婢谨遵娘娘教诲。” “你们两个先走吧。”秦长安懒懒地挥挥手。 “是。”两个丫鬟头也不敢回,快步离去了,只剩下那位叶枫的贴身丫鬟跪在原地瑟瑟发抖。 “叶美人的身体如何?” “回王妃的话,叶美人染了很重的风寒,卧床不起,这两天好不容易才能下床——”丫鬟字字斟酌,不敢大意。 “好,带我去看看。”秦长安轻松地说。 丫鬟心中胆寒,但还是不敢婉拒,将秦长安领到了清心苑。 一路上她都在想,淑太妃看似一碗水端得很平,但事实上是很想提拔某个美人出来平分秋色,会是她所怀疑的叶枫吗? 她不紧不慢地跟着丫鬟,维持十步距离,刚走到清心苑的洞门口,就见一个圆润的丫鬟风风火火地冲过来,抓着前头的雀斑丫鬟,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不好了,紫娟姐,我家小姐昏倒了!王爷回来了吗,我这就去请王爷过来!” 雀斑丫头不敢多说,但眼神还是不停地往后飘,可惜这个圆胖的丫鬟却一时半会儿没有领会,直到身后一道清缓带笑的女子嗓音传来,她才瞠目结舌地看向紫娟的身后。 “怎么会昏倒呢?这么虚弱的身体往后如何服侍王爷?再说了,叶美人昏倒了你不通知管家,不去找大夫,找王爷有什么用?” 圆胖的丫鬟愣了愣,只能低下头,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改口道。“奴婢是太害怕了,想得不周到……” 秦长安眯了眯美眸,自从她的身体彻底好了,这两日龙厉又开始入宫上早朝了,但有时候皇帝要留他商量国事,所以约莫晌午的时候,他会离宫回到靖王府。 早不昏倒,晚不昏倒,偏偏在这个时候昏倒,怎么能让人不怀疑这么巧的事,不是有心谋划?!若不是她一时突发奇想,想到来清心苑探个究竟,岂不是任由叶枫演一出好戏? “既然我都到这儿了,算了算了,去请大夫还要不少时候,把人抬到我的炼药房,我知道怎么治她。” 圆胖丫鬟的眼神闪了一下,“我知道怎么治她”这句话,怎么听上去让人心里发毛?! 但她一个低贱下人,哪里敢说不? “慎行哥,动手吧,别耽误了我治病救人的时间,免得让一位大美人受苦。” 秦长安转过身,双手负在身后,若叶枫是真的昏倒还好,若她是装出来的……落在她的手里,绝对是叶枫最大的幸运,毕竟她是新来的,还没见识过得罪龙厉的下场有多么血腥惨烈,当然,叶枫是绝不会想要知道的。 慎行做事,虽然利落,但不太好看。只用被子把人一裹,丢到炼药房的木板床上,力道不小,摔下去的时候,叶枫很显然地瑟缩了一下,慎行虽不懂医术,但也看懂了,好气又好笑地看向秦长安。 “王妃赶紧为叶美人看病吧,决不能让她死在靖王府,危急时刻,不管王妃是什么法子救人,都是可以的。” 秦长安掀开叶枫身上的紫色锦被,几天的折腾,叶枫果然是吃了不少苦头,又饿又冻地跪在原地三天,回去必定受了一场风寒,那张花容月貌因为过分清瘦的关系,反而没了往日的风华神采,看上去病恹恹的。 她拉过叶枫无力软绵手腕,静静地搭脉,云淡风轻地笑道。“救人有什么难?我在北漠的时候,几次出诊去了农庄,那些小狗小猫啊,猪啊羊啊我也能救。”秦长安一点也没有说谎,甚至还帮马接产过。 言下之意,就算有人做的事畜生不如,她也不会斤斤计较,暗中捅一刀,只会把对方当成是生病的畜生治了。 听到此处,圆润丫鬟缩在一旁,脸色越来越难看,厚唇开始打颤。 秦长安不着痕迹地搁下叶枫的手,问道。“刚才叶美人可是昏倒在地?后脑着地,我担心脑袋摔坏了,要不我给她剃了头发,仔细检查一下?” 倒是慎行差点笑出来,这么损的话,也只有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这丫头说的如此无所谓了,要知道女人的头发可是命根子,剃光了头发,可不就成了尼姑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美目轻垂,扫过一眼叶枫的脸色,不由地在心中凉凉一笑,果然啊,叶枫是个有点耐心的,她替叶枫把脉过,脉象的确是呈现出不足之症。但事实上,一场风寒精心细养了几天,也该有所好转,但叶枫却并非如此,难道她故意不喝药,不配合,拖了这么久,让这场病迟迟不好,就为了设计昏倒这场戏码,吸引龙厉的注意,想让他对她心生同情?! 美丽的女人,对男人用上苦肉计,往往会有回报。 叶枫想必也深谙此道。 “还愣着干嘛?没听说王妃的话,快,去拿剪子来!你还想不想你家美人安然无恙了?”慎行故意大声喝道。 圆润的丫鬟心中百般为难,叫苦不迭,险些哭了出来,若是小姐醒来后发现头发被剪光了,她怎么交代?!拿什么交代? 秦长安坐在一旁看好戏,慎行哥演戏起来,真是有一套,若是以后不当侍卫了,去戏班子里唱戏想必也能养活一家子。 正在一阵漫长的沉默中,木板床上的女子的口中突然溢出一声轻微至极的呻吟,气若游丝的较弱模样,实在是我见犹怜。 一说要绞头发就醒了?秦长安可没那么好骗,她佯装没听到叶枫的小声呻吟,从丫鬟手里接过一把金剪子,又发话了。 “来,替你主子把发髻解开——” 013 剪了情敌的头发 明明是在屋内养病的病人,却还梳着秀气的发髻,真把每个人当成傻子,还是她叶枫也就是个只会小打小闹的女人,上不来台面? 丫鬟双手不停地颤抖,拆了几根精美的发簪,因为心中十分慌乱,甚至还好几回扯到了叶枫的头发,叶枫的眼皮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下,这般的好戏,看得秦长安十分痛快。 剪子在手,秦长安知道叶枫肯定马上就要悠然转醒,但她还是干脆利落地抓了一缕头发,眼睛眨都不眨,就这么剪去一大半,手臂长短的青丝,无声落在木板床下。 当她还想剪下第二次,丫鬟已经开始掉泪,她视若无睹,正要使力的时候,却见叶枫睁开了一双迷惘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秦长安微微一笑,“叶美人醒了啊。”话虽然这么说,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从剪刀下传来,又是一大把的黑亮头发,被齐刷刷地剪了下来。 丫鬟见状,张大的嘴巴,几乎可以塞入一个鸡蛋。如今小姐的头发一边长过腰部,一边却刚刚及肩而已,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毫无愧疚之心,秦长安幽然放下手里的剪子,拍了拍双手上的碎发,轻描淡写地说。“对不住了,刚才手滑,又多剪了一把。” 手滑?这种鬼借口,亏她说的出来! 叶枫猛地瞪大了眼,心中的愤懑和恨意满满当当,但却没有表现在脸上,她宛若受惊的小鹿,半坐起身,畏畏缩缩地靠在墙上,抓紧了身上的锦被,惶恐不安地问。“王妃,您怎么在这儿?” “叶美人,你昏倒了,若不是我正巧想去你的院子看看你,你这条命也许就不保了。” “多谢王妃相助。”叶枫深吸了口气,但言不由衷,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了锦被。 秦长安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叶枫是在病中,身上却有很多破绽,在闺房内穿着一件单薄的绸缎里衣,却并未披头散发,而是梳着婉约秀气的发髻很显然,她是为了谁而精心装扮,等待一场看似无意的邂逅,不就是想见龙厉一面吗? 她是良家闺秀,一旦龙厉进了她的房间,而她却只穿着一套里衣的模样被他看到了,等同于清白尽毁—— 可惜,一个从小就养在深闺的女子,终究只能相处这种不入流的方法,去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叶枫终究是低估了龙厉,他是男人,但绝不是寻常的男人,这种小伎俩,龙厉一眼就能看透。别说会因为看到一个只穿着里衣的女人就负起责任,就算今日没有她把那个通风报信的丫鬟拦下,丫鬟得以告诉龙厉叶枫昏倒,他也不可能踏入清心苑去探望,更别说中计了。 秦长安眼波一闪,淑太妃想要扶持的对象,就只有这点手段,就这么目光短浅,头脑天真吗?! “叶美人,刚才情况危急,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人可以搬动你,所以我找了慎行侍卫帮你。你放心,他把你用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什么都没看到。若是你还不放心,可问问他是否有心纳妾,毕竟他是有家室的男人” “王妃,我相信您说的话!”叶枫生生打断了秦长安还未说完的话,一脸恳切,眼神中透出满满当当的哀求,只能息事宁人。 慎行眉头一皱,即便叶枫是个道地的美人,但用苦肉计来算计王爷,真是在自寻死路。这样的美人蛇,别说王爷看不上,连他都知道敬而远之,叶枫又哪里比得上他家那位直率又体贴的娘子呢?! “你不想把此事闹大,我就做主替你压下来吧。”秦长安浅笑嫣然,替叶枫拢了拢身上的锦被,但她越是和颜悦色,叶枫心中就越是寒意增生。 一旦秦长安把事情全都隐瞒了,她不就白白地昏倒了一回?说是苦肉计,昏倒却不是作假,大夫送来的药,她全都倒了,丫鬟端来的饭菜,她一点都不碰,这才终于在眼冒金星的情况下,失去了神志。 没有取得靖王的一点注意,她便是前功尽弃,半途而废。 她不甘心! 但是,比起白做了这么多戏,她更不能让龙厉听到一丝半点的风言风语,说她是被一个侍卫扛到炼药房来的,即便隔了一床被子,但她还是待嫁闺女,清誉最是值钱。 而她也打听到了可靠的消息,靖王有很严重的洁癖,女人更是如此,一旦让龙厉心中不舒坦了,她就等同于被打入冷宫,再无翻身之日。 “我给你写了药方,你这么弱的身体,一定要记得好好喝药,才能尽快康复。”秦长安挑了挑漂亮英气的眉,抬起下巴,朝着门外喊了声。“翡翠,一日三餐准时给叶美人送药,三天内叶美人若是没有好转,我唯你是问。” 翡翠嗓音清亮地答应了。 “王妃对枫儿关心备至,既往不咎,枫儿缠绵病榻,却连一个人都没来看我,就只有王妃了”叶枫哭得胸脯上下起伏,秦长安看不下去了,移开了视线。 她嘴角冷冷的轻扯,总是这样适合的娇弱,叶枫真的觉得自己演的毫无破绽吗? 过了会儿,精神恢复了几分,叶枫由两个丫鬟扶着,裹着锦被,却在离开炼药房的时候,感受到油然心生的一抹森寒。 一个时辰后,翡翠趾高气扬地端着一碗热乎乎的药汤,走进了清心苑。 “翡翠姐。”满脸雀斑的紫娟朝着翡翠点了下头,谁不知道翡翠是王妃从北漠带来的贴身四婢,一等大丫鬟,在下人们眼里,同样是等级森严,不可逾越。 “我们郡主亲自给叶美人配了药,我亲自给叶美人煎了药,紫娟,你可别犯傻,淌什么浑水。”翡翠提点了一句,见紫娟低眉顺眼地给她开了门,这才骄傲地走入内室。 “多谢翡翠姐亲自送药。”圆润的丫鬟叫小米,她从翡翠手里接过了药,笑眯眯地拉着翡翠走到一旁,顺势往她手里塞了一只金戒指。“麻烦你多走一趟,这是我家小姐给翡翠姐的小小薄礼,给翡翠姐买点糕点。” 一出手就是一只金戒指,可见这个叶美人绝不是从小门小户里出来的,阔绰的很。翡翠精明地看了小米一眼,却是不为所动,又把金戒指还给了小米,皮笑肉不笑地说。 “多走几趟算什么?这都是我该做的。还是请叶美人把药都喝了吧——” 依靠在床头的叶枫脸色一白再白,藏在被下的双手紧握,紧紧抿着唇,连一个丫鬟都敢对她大呼小叫的?! 翡翠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犹如双脚钉在地上,在她不肯放松的注视下,小米只能把药端到叶枫面前,压低声音。“小姐。” 叶枫习惯性地将一缕长发撩到而后,这才发现五指空空,左侧的长发长度勉强到了肩膀,她却无法发作,只能忍着一口气,接了过来。 一碗黑漆漆的浓稠药汤,好似是夺命毒药,不但难看,而且还散发着极为难闻刺鼻的气味,她光是闻了一下,就忍不住皱眉,想把药汤打翻。 “明知道你家小姐没力气,你怎么能让她端药,若是打翻了,我不是还要重新熬一碗?”翡翠没好气地推了小米一把,努了努嘴。“长点眼力见。” 叶枫不愿承认连秦长安身边的丫鬟都有这么多心眼,好似能够看透自己的心中想法,她心中气急,仰着脖子喝了口,却险些吐了出来! 什么该死的药,真苦!不但苦,而且腥,那股子怪异的味道一直在喉咙,怎么也下不去,恶心极了! 翡翠笑得很和善。“叶美人,病绝不会无缘无故好的,良药苦口,若是再拖下去,寒气入体,留下什么难治的病根子就不好了。我家郡主医术高超,三日之内,你必能下床走动。” 叶枫恨极了,说的好听是派人给她送药,实际上就是来监视她的!一个念头飞快地闪过,她恍恍惚惚地想,该不会秦长安觉得她的存在威胁到她正妃的位置,所以在里面加了不该有的药吧? 她生在后宅,见过自己母亲整治姨娘们的手段,有几个年轻小妾进来之后,从来没有怀上过孩子,正因为她们的饮食里多了红花和麝香。 “叶美人,你快些喝药,奴婢还等着回去交差呢。”翡翠漫不经心地提醒了一句,心中则抱怨,喝个药都磨磨蹭蹭的,真以为我家郡主要害你呢? 叶枫只能苦着脸喝下一整碗药,但她知道这只是个开头,一日三次,一连三天,漫长的折磨还在后面。 翡翠欢欢喜喜地回了秦长安身边,将叶枫不情不愿喝药的模样描述了一遍,秦长安正在翻阅厚厚的账册,冷冷一笑。 “她这是怕我下毒害她呢。” “叶美人就是个小家子气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翡翠嗤笑了声,给秦长安泡了一壶花茶。 “我倒也不是十足的好人,我的确在药里加了一些东西,是苦草,味道发腥发臭,苦不堪言。她觉得苦,觉得难喝,是正常的。”打开茶盖,望着金银花在水中无声绽放,她抿了抿唇,神色怡然自得。 “郡主,刚才叶美人身边的丫鬟还想用一枚金戒指贿赂奴婢呢。” “你就不动心?”秦长安品了一口温热的花茶,头也没抬,纤纤素手继续打着算盘。心中一沉,叶枫此举,是想收买自己身旁的丫头,可以得到更多她在清心苑所不知道的情报。 “奴婢又不傻。”翡翠有些不开心,嘟囔了一声,如今心思已然跟几年前的截然不同,她当然知道一枚金戒指的价值,但正因为她脑袋精明,所以更清楚这些小玩意儿无法敌得过秦长安这个主人在她心中的位置。 人可以现实一些,但决不能太贪心。只要她好好服侍秦长安,以后她出嫁,郡主会为她添妆,那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你是不傻,但还不够聪明,下次若再有这种好处,你便收下,我绝不会刁难你,就当是给你的零花钱。” 翡翠愣了一会儿,才领会到秦长安的意思:“郡主是要奴婢假装被她们收买?” “是。” 翡翠有点小情绪了:“为什么不找白银、玛瑙或珍珠?奴婢看起来像墙头草吗?” 秦长安这才抬起笑脸:“四人之中,你最适合。白银古板老成、珍珠乐天淳朴、玛瑙太过内敛,而你,八面玲珑、精明能干,更符合她们的需要,不至于演砸了这出好戏。” 翡翠垮下脸,心情怪怪的,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伤心。 “郡主要奴婢传什么消息给她?” “那要看她们想知道什么。你是我的一等大丫鬟,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我相信你有。”秦长安说的讳莫如深,垂眸一笑,眼神愈发深幽起来。“这一招,叫做打入敌人内部。” 翡翠眼神里尽是膜拜:“郡主好厉害,好像打仗一样。 搁下手里的上等白瓷茶杯,她气定神闲地站起来,缓缓伸了个懒腰。“傻瓜,女人跟女人之间的战争,才是最可怕的。更何况,这一场,我们不打不行。” 皇家女眷一个个从马车里下来,三月初,吹来的风依旧带着满满的寒意,她们不由地裹紧了身上的皮毛披风,一张张娇嫩金贵的面孔望向半山腰上的水月庵,虽然没说什么,却是各个心中犯难。 淑太妃的寿辰在即,往年也只是去万佛寺,不但没有水月庵这么遥远,更不是在山腰上,可怜她们全是养在深宫缺乏锻炼的娇娇,一看到那隐没在山上雾气中的水月庵,那小腿肚就不免开始打颤。 “各位娘娘们,太妃娘娘说了,大家都坐了许久的马车,也该下车动动筋骨。佛在山中坐,自是等我们这些有缘人,若是没有诚心,又怎能感动菩萨,达成心中夙愿?”齐嬷嬷端着一张老练的脸,说的煞有其事,各位年轻的妃嫔听得连连点头,目光情不自禁地看向皇后蒋思荷,皇后并无任何反应,依旧表情清冷。 “妹妹们,我们难得出宫一趟,为太妃娘娘请愿,可不能跟平日里一般贪懒。水月庵坐落在这等山清水秀的地方,一路上还能看看周边美景,感受一下钟灵毓秀,岂不甚好?” “姐姐说的是,在宫里往往走动的少,山里面的空气清新,走走正好。”楚白霜穿着桃红色的柔软坎肩,翩然走过来,声音娇脆婉转,如黄莺出谷。 楚白霜一开口,众人不觉望向她,只见她眉目清丽,身姿娇柔,她生产不过第三个月,却也毫不皱眉地答应一口气爬上水月庵,自然吸引了众位妃嫔的注意。刚生完孩子不久的惜贵妃都发话了,她们还有什么借口推脱? 蒋思荷瞥了一眼楚白霜,脸上的神色仍然是淡淡的,“妹妹们快走吧。” 各位美人闻言,身子暗暗一僵,却是不动声色地应道。“是。” 秦长安抿唇一笑,对于这些娇滴滴的贵女而言,要她们爬个山,简直是要了她们半条命,嘴上不说委屈,心里还不知道将淑太妃骂成什么样呢。 是了,当昨日宫里的太监来到靖王府特意通传要她也一道来水月庵的时候,她虽然有些意外,但觉得这是跟众人走近的最好时机,所以她来了。 她并不出头,安静地跟在后排,偶尔跟几个年轻的妃嫔聊上几句,但视线一直锁在前方,静静地观察起来。 皇后蒋思荷陪淑太妃走在最前面,楚白霜跟其他几个妃子走在其后,一路上蒋思荷都不曾回头看楚白霜哪怕一眼,因为蒋思荷看上去有些清冷,不善跟人亲近,这一幕倒也很是寻常。 走了小半个时辰,到了一个转弯处,众人暂时歇了会儿,比起娇贵的主子们,这些妃嫔身边的宫女才是最最受累,各个背上绑着厚重的包袱,等主子们一停下,就马上打开包袱,拿出十八门武艺,在石块上铺上厚实的垫子、送来温热的茶水,甚至还有替主子掐捏发酸的小腿肉的 秦长安看得十分好笑,她意思意思让白银跟在身边,但什么累赘的东西都没多带,真不知道这些娘娘们是来水月庵祈福的,还是来山里郊游踏春的? “靖王妃,你怎么也不带些茶水之类的?我们这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你不口渴吗?”楚白霜盈盈走向秦长安,打量两眼,见白银身上的包袱扁扁的,一看就只是带了几件换洗衣物,再无其他。 “还好。”秦长安浅浅一笑,自己还是高估了这些不事生产的美人们的脚程,这点路,她全部走完用不了半个时辰,可是她们走的那么慢,还得停下来歇息这么久,果然都是娇气的很。 “雨儿,倒一杯茶过来给靖王妃。”楚白霜转头吩咐一句。 秦长安面不改色,不着痕迹地接过来,明明她已经十分低调,但楚白霜还是主动找上自己,甚至频频示好,释放善意,到底为了什么? “谢谢惜贵妃。” “都是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楚白霜捧着温热的茶杯,喝了一口,眼神带笑。“我一看到妹妹,就觉得心中亲近。” 心中咯噔一声,但脸上还是云淡风轻,她故作讶异地追问道。“为何?” “不瞒妹妹,你跟我的一位故人长的有几分相像虽然我跟她是萍水相逢,也只有一面之缘,但她为我做的事,却是至关重要,影响了我许多。”楚白霜陷入遥远的回忆,鹅蛋脸上镶嵌着一双剪水美眸,虽不是绝色美人,却也有着她独特的魅力。 在还不知道楚白霜是敌是友之前,秦长安暂时按兵不动,跟她打哈哈。“是吗?王爷最初见我的时候,也说我跟一人长相相似,只是不管我怎么追问,他都不肯再说。” 楚白霜眼底的笑意薄了几分。“靖王当真跟你这么说?他呀,还是这么不懂女人心,咱们女人谁想听这些啊?不就希望自己在男人心目中是唯一的那人吗?” 她的语气虽然还是温温柔柔,却好似是用棉花裹着的刀刃,在嗔怒怨叹之中,轻而易举地就在秦长安的心里埋下了易燃易爆的火药。 楚白霜看似是在安慰她,对龙厉的言行觉得不满,但实际上,一般的女人听了,必当万分好奇,想要问下去,那个所谓的故人是谁,会不是是龙厉的旧情人如此一来,怀疑就落地生根了。 “只是长相相似,我不放在心上,王爷就算有什么情史,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喜欢往后看,人能把握现在,才不会后悔。”秦长安自嘲一笑:“更何况我在北漠收了个后院人,还有个儿子,王爷也不曾在此事上为难我,一切都很公平,我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听秦长安说的如此坦率从容,毫不在意,楚白霜的目光不由地暗了暗,动作秀气优雅地又喝了两口茶水,这才不疾不徐地说道。“没想到你是个难得的明白人,能把事情看得如此通透。” 她转动着手里变凉的茶水,若有所思:“或许是北漠的风土人情影响了我,不至于在小事上面紧咬不放,会让自己活得轻松些。” 楚白霜瞅着秦长安的表情,不由地开始动摇了,她跟印象中的那个女人真的很像,甚至眉心的一点朱砂痣也是一模一样,但说起过去的事,即便自己已经透露出想要报恩的意思,若她就是陆青晚,何不打蛇随棍上,顺水推舟地认了?! 前几日,她曾经旁敲侧击,询问皇帝龙奕,当初是谁治好了她小产重创的身子,才让她恢复的很快,能给皇帝前前后后生了两个公主。龙奕谈及此事,还有些印象,只说是龙厉养在身边的丫鬟,但她还是满心狐疑。 一个丫鬟,往往大字都不识一个,怎么可能还拥有精湛的医术?! “你从北漠而来,除了靖王,在金雁王朝也没半个亲人,有时候难免会觉得孤立无援。我跟你极为投缘,往后若有什么,你尽管来找我,能帮的,我一定竭力相助。”楚白霜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流泻出一派怜悯,这一番话,说的极为动容,发自肺腑,真诚感人。 秦长安回以一笑。 蒋思荷陪着淑太妃坐在一起,偶尔看向一旁三三两两围坐着的妃嫔,当看到楚白霜跟秦长安有说有笑的那一幕,脸上的些许笑意无声沉下。 “皇后,你是一国之母,也是后宫妃嫔们学习的楷模,有时候,人不能站的太高,跟她们的距离也不宜太远,才能防止后宫的人心不会成为一盘散沙。”淑太妃似乎感受到蒋思荷的不快心思,拍了拍皇后的手背,言有所指。 “太妃也认为本宫在为人处世的方面,终究不如惜贵妃会笼络人心吗?”蒋思荷冷冷一问,语气有些承受不住了。 “我已经老了,管不了你们后宫的是是非非。皇后,人要学会放下身段,否则,别人跟你越走越远,你难道就不孤独吗?后宫里的女子,身边还是得有一两个可以说话的姐妹,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人都是需要陪伴的。”淑太妃对这位皇后还是提点了几句,蒋思荷在宁王府的时候,就不受龙奕喜欢,但确实是个贤内助,将后宫事务打点的一目了然。但也不知蒋家怎么教养的,蒋思荷的性子有点冷,好似怎么都捂不热。 说穿了,淑太妃也更喜欢惜贵妃楚白霜的性子,该温柔的时候温柔似水,也有几分讨喜的活泼样子,跟所有人都和和气气的,下面的妃嫔跟楚白霜走得近,常常出入她的宫殿。而皇帝龙奕也最为宠爱她,除了名分上矮了皇后一小截,其他方面样样都胜过这个不冷不热的蒋皇后。“” 014 蜡烛里的媚药 蒋思荷在心中愤懑地哼了声,在她嫁入宁王府当宁王妃之前,龙奕跟楚白霜的情事就已经在京城贵族圈子里闹得沸沸扬扬,她身为蒋家长女,当时不以为然,认为楚白霜怎么也不会威胁到自己正妃的位子。 果然,她嫁入宁王府两个月后,楚白霜以侧妃的名分进了王府,但从那一日起,她几乎再也感受不到龙奕对自己的一丝情意,除了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龙奕必须住在她这儿,其余的大半时间,龙奕全都分给了楚白霜……即便在登基之后,龙奕后宫多了不少年轻的美人,楚白霜一个人能分的的时间,也有足足的半个月。 虽然在子嗣上面,蒋思荷跟楚白霜生下的都是公主,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还在持续,但楚白霜早已得了先机……她能见到皇帝的日子少得可怜,而楚白霜却更容易再次怀上皇嗣,楚白霜已经生了两个女儿,下一次,会是皇子吗?!若楚白霜生下大皇子,那么,贵妃的位置再往上抬一抬,她这个皇后岂不是要给楚白霜让位! 她酸涩地闭了闭眼,她可以被楚白霜抢了自己的丈夫,但绝不能再被楚白霜取而代之,连皇后的位置都拱手于人!这是她蒋家长女最后的尊严和底线! 楚白霜啊楚白霜,你身边已有太多太多捧着你的人,你还觉得不够?如今跟靖王妃走的这么近,是想连靖王的势力也想一并收入囊中?! 淑太妃的话点醒了她,她不能总是眼睁睁地看着楚白霜用一副温柔无害的模样对本该属于她的一切蚕食鲸吞,靖王妃是楚白霜的妯娌,难道就不是自己的妯娌吗?她这个正牌皇后还没有出马,轮得到楚白霜吗?不管是宁王的侧妃,还是如今的贵妃,她跟自己比起来,就是一个不值一提的侧室! 水月庵。 慧明师太是个身材高挑的中年女人,长相平淡,头戴灰色毡帽,身穿宽大的灰色布袍,脖子上挂着一串檀木佛珠,毡帽下露出一小片光滑的头皮,可以想象毡帽下并无一根青丝。 “贫尼叩见太妃娘娘——”师太正欲屈膝下跪。 淑太妃一抬手,雍容华贵,气度从容。“师太免礼,说起来也是我们到水月庵来叨扰两日,你就把我们当成是寻常的信女香客,一切都照常,别让外人说我们皇家的女人,一点苦都吃不了。” 慧明师太脸上生出淡淡的笑容,无声瞥向一群花枝招展的后宫妃嫔,好似提前到了山里的五月天,姹紫嫣红,都是各有特色的美人,一时之间不知自己的目光该放在何处。 她喊来几位年轻的徒弟,吩咐道。“净语、净莲、净欢,各位香客为显诚意,亲自从山脚下走到山门,想必也累了。你们先领大家去客房,小庵空房有限,勉强能让各位下榻休息。半个时辰后,小庵准备了斋菜,请各位赏脸。” 各人都被分了一间小小的客房,秦长安搬进去,环顾一周,她是头一次进尼姑庵,厢房里的摆设很简约,桌上摆放着一本佛书,一张木板床,一个单门柜子,最为雅致的地方,便是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 画有些年头了,也不是什么名家画作,她不由地走近,抬起下巴,细细观望。是山里的清晨,红日初升,从葱郁的山林中飞出一只七彩斑斓的鸟雀,极为娇小轻盈,但浑身的羽毛都沐浴在金色的温暖阳光下,好似染了一层金光。 看了下面的落款,居然发现是慧明师太的名字,她垂眸一笑,果然这世间,有才之人遍地都是啊。 用完了斋菜,淑太妃动作优雅地搁下了筷子,见她不吃了,各位妃嫔也不再动筷。 “各位请随小尼过来抄写经书。” 秦长安不动声色地汇入人群,却留意到淑太妃跟着慧明师太去了后头的禅室内,当时他并未多想。 抄经是一件想当乏味无聊的事。 当然,必定不只是秦长安一人这么想,但为了给淑太妃贺寿,显出大家身为皇家儿媳妇的孝心和诚心,大家全都盘坐在蒲团上,就着身前的矮桌抄写,一时之间,庵堂内只听得到毛笔划过宣纸的细微声响。 到底是犯下了何等的罪孽,需要这么多人给她抄经念佛?秦长安不由地神游天外,却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惹笑,其实后宫之中的女人,特别是身居高位的,能有几个是双手干净的?!只是要看多年以后,是否真的能挺过自己那一关,能否解得开那个心结。 几个小尼姑约莫才十五六岁,一并站在一旁,手里握着一串佛珠,眼神平和,无欲无求,嘴巴一张一合,不停地念着佛经。 桌案上的焚香是檀香的味道,为了不让这些娇气的后妃们熬不住山上的寒意,殿内的四角全都点着暖炉。但即便水月庵已经拿出最大的诚意招待各位后妃,过了一个多时辰,就有妃嫔陆陆续续用头疼或是眼花的借口,陆陆续续离开,说是去短暂歇会儿,但这一歇下,直到用晚膳的时候也没看到人影,就连素食也是请宫女端回屋子里去。 在山中的时光,仿佛也因为毫无杂念,不问世事的关系,而变得缓慢许多。 吃了晚饭后,秦长安由白银陪同,随意在水月庵内散步,其他妃嫔显然累坏了,个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间间厢房里亮着烛火,但庵内走了许久,也不曾见到一人。 在来之前,秦长安便将淑太妃的秘密调查的一清二楚,当然是先从靖王府清心苑里的三个美人身份下手,这才发现这三个美人都是前年被送入宫内的秀女。王朝有规定,但凡选不上的秀女,可由皇帝赠予给王孙贵族,而这位叶枫,虽然叶家的官不是很大,但胜在她跟康伯府有点亲戚关系,不过这层关系,藏的极为隐秘,并未大张旗鼓地宣扬。 所以对外人而言,几乎无人知道叶枫背后还有康伯府这个大靠山。 她不禁想,会不会当初叶枫进宫当秀女,也是淑太妃指点的呢?但古怪的是,有这么一层关系,怎么还会落选?照理来说,叶枫的姿色上乘,不管模样还是身段都是百里挑一的,皇帝龙奕却没有挑上,反而转手送给了自己的弟弟,这里头,真就全是巧合,没有一点人为的设计? 若说是巧合,进宫入选的秀女五六十人,前年却只选中了六人,余下的秀女这么多,为何又只是挑中了叶枫等三人? 正在秦长安想的入神时候,白银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用低不可闻的嗓音说道。 “郡主,背后有人。” “无妨。”秦长安并不诧异,上次被偷袭的事,她怎么都觉得还会有后续,龙厉虽然查出了那个联系江湖杀手的中间人李鬼,但李鬼行踪不定,至今还未抓到他。 一波不平,一波又起? 她微微一笑,那位“大人”到底是多想抓住她,用她来要挟龙厉?! 秦长安看向白银,眼神一沉再沉:“迟早会等不及的。” 天色渐晚,所有的厢房都熄灭了烛火,山间的水月庵,除了偶尔走动的几位巡逻的大内侍卫之外,再无其他动静。 “吱呀”一声,丫鬟桂花蹑手蹑脚地走入了一个狭窄的单间,她脸色青白,走上几步路就不停地咳嗽,正是因为前阵子被主子林宝琴虐打的厉害,又无钱治病。光是看身上迟迟不肯好反而转为黑色的淤青,以及时常阵阵腹痛的肚子,她隐约知晓自己病得很重,差点去西天极乐世界,可是她就是撑着一口气,就算自己要死,也不能让这个内心歹毒的林宝琴祸害人间。 “看清楚了吗?”林宝琴坐在桌旁,正在喝茶,问的很是平淡,但眉眼之间的那一抹恨意,却是扭曲了她那张还剩下几分姿色的面孔,令人生厌。 “看清楚了,小姐。客房外的侍卫一共八人,四人为伍,两个时辰换一批,至于山门之外,还有十六人守着,但他们应该不会到庵内来。”桂花低眉顺眼,好似一个被操控的傀儡,眼神都是空洞的。 林宝琴在心中算计了一下,顿时,那张脸上生出一抹愉悦的笑容。“我等了这么多年,总算让我等到了一个最佳的时机,说起来,多亏了慧明那个死尼姑,若不是她闯出了点名气,这些后妃又怎么会想到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尼姑庵来?!” 听着林宝琴哈哈大笑的声音,桂花的心中却更是胆寒,自从林宝琴从郡主沦为一个在水月庵内面壁思过的俗家子弟,她就见过林宝琴笑的这么痛快的模样,但她偷偷地抬了抬眼皮,心中悚然一惊。曾经一个众星拱月的美人,怎么就成了这幅鬼样子?按理来说,林宝琴也就二十出头啊,竟然脸上有了深刻的纹路,在她笑的前仰后合的时候,全都暴露出来,那张红唇也好似血盆大口,仿佛能把人一口吞了。 “小姐,您还有什么吩咐?”桂花继续问,把头低下去。 “再过一个时辰,等人彻底睡熟了,就可以行动了。你在她的门前守着,一有风吹草动就学鸡叫,明白了吗?”林宝琴颐指气使地交代。 “明白了。”桂花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心中却更觉屈辱,她是一个丫鬟,当初在一堆八面玲珑的丫鬟堆里吸引林宝琴的注意,她只能扮丑扮怪,甚至还学过鸡叫狗叫,博得林宝琴一笑……可是,她也是人啊,何尝喜欢被人践踏自己最后一点尊严?! “小姐,此事真的妥当吗?要不要再等等?”桂花在看到林宝琴走向门口的时候,心中一念触发,终究还是幽幽地问了句。 “迟疑不决,是做不成大事的。所以,你就注定只能当人下人。”林宝琴嗤之以鼻,翻了个白眼。 等?她可再也不想等了。如今,她要人脉没人脉,要银子没银子,一旦错失这个机会,就算想再见到那个女人都不可能,有怎么可能实行她的复仇大计?! 只是她没看到桂花的脸上一阵青白交加,随后,桂花朝着她的背影,勾勒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林宝琴跟桂花算好了侍卫交接的那个空档,两人趁夜潜入后妃们所住的厢房,找到西边第三间,她回过头来,问。“是这里吗?” “是。”桂花用力点了点头。“奴婢亲眼看到她们进去的。” “好,我先进去,你去把后院的门打开,再过来这里守着。”林宝琴丢下一句,马上推门而入,随即把桂花关在门外。 桂花并未马上回应,那双因为疲惫病痛而充血的双眼,迷惘地望向面前紧闭的双门,随即轻轻地说了句。“是,我马上就去。” 林宝琴掏出手里的一截蜡烛,以打火石点亮,照亮了屋子一角,她随即警觉地张望,但屋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她快步走入内室,心情既紧张又激动,甚至夹杂着一丝狂喜,待会儿看到陆青晚,对方会对她说什么,又是否会痛哭流涕,对她跪地求饶?! 她真的真的好期待啊! 床上的女子,果然裹着被子睡着,气息平稳,连有人偷偷潜入都察觉不到。 怀揣着莫名的好奇和诡异的嫉妒心,林宝琴并未太快下手,而是仔细打量着秦长安的长相……果真跟几年前见到的女人极为相似,特别让人忘不了是为她容颜增色的眉间一点红,但不得不说,秦长安比印象中的更漂亮,更让人眼前一亮了,甚至连周身的气质都不同以往,哪里像是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奴才?! 心中愈发不甘愤懑,她一把掀开秦长安身上的被子,低喝一声:“给我醒来!”凭什么她睡的这么香甜,毫无压力,而自己却必须担忧每一个太阳升起的明日,在水月庵里的待遇甚至还不如那些尼姑! 秦长安眉头微微一皱,看着眼前的女人,女子二十一二岁,脸色白皙,但眼角已有细纹,容颜姣好,只是盛怒之下,表情实在不算好看。再看她的装束,留着长发,挽着发髻,却是未婚女子的发式,身上却穿着跟其他尼姑一样的宽大灰袍,但若是看的再细心一些,会发现宽袍下却露出一角蓝色银丝的料子,虽不是上等货,至少也是普通百姓穿不起的料子。 她绝不是寻常的尼姑。 “你是——” 她居然认不出自己了?林宝琴大为受挫,面目狰狞,根本不愿承认,两人站在一起,已然高下立现。 恨意充斥着她的身体,她性子发狂,一把抓紧秦长安的里衣衣领,得意洋洋,势在必得地说。“陆青晚,你毁了我,我也要毁了你!你不记得我了是吗?我却一辈子记得你!要我提醒你吗?你是如何当街在轿子上跟本属于我的男人打情骂俏,甚至还让我当众出丑!如果不是你,我怎么可能从郡主沦为平民百姓,又怎么会被林家赶到这山上的尼姑庵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沉吟许久,秦长安才淡然地开了口。“你是林宝琴。” 林宝琴冷冷一笑。“你果然是她,我就说,这世上任何人都会被你这个狐媚子蒙蔽了眼睛,但我不会,就算你烧成灰,我都能认出你来。” 秦长安眼波一闪,推开林宝琴的手,看着那只瘦骨嶙峋白的血管爆出的手,她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林宝琴,害你的人不是我,也不是靖王,而是你自作自受。你既然心仪表兄唐凤书,就不该还想着招惹靖王,这世上没有男人可以接受脚踏两只船的女人。”为什么林宝琴就这么执迷不悟,觉得自己的悲剧都是别人造成的,四年来从未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反思一下? 这一番话,好似在事过境迁的时候,还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更是毫不留情地撕开了她的旧疤,她心中刺痛,凶神恶煞地瞪着秦长安。 “就是你!你这个灾星!贱人!狐媚子!” 回应她的狂怒的,却是一阵漫长的沉默,秦长安依旧镇定自如,淡然如水地说。“我劝你小声点,否则,隔壁的人就要被你吵醒了。” 林宝琴愣了愣,为什么她才像是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而在知道来了个仇人后,陆青晚居然还能泰然处之,不懂如山?!真是自己不如她吗?!为什么从头到尾,好似这就是一场无伤大雅的闹剧,不但没有痛哭流涕,更没有跪地求饶!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镇定,但是你难道没觉得自己四肢无力,头昏眼花,小腹发热吗?!”林宝琴笑的阴恻恻的,指了指桌子上的蜡烛,挑起嘴角。 “你在蜡烛里动了手脚?” “听说,你不是学医的,怎么,技艺不精?蜡烛是空心的,里面是合欢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吗?”林宝琴幸灾乐祸地大笑。 秦长安皱了皱眉。“是媚药。” 林宝琴吊着一双媚眼,似笑非笑,她这才从鼻子里取出两团棉絮,得意地说道。“我偷偷换掉了你屋子里的蜡烛,你至少闻了两个时辰的媚药了,也该发作了。” 门外传来三声很小的敲门声,林宝琴知道时机到了,眼神透露出古怪的暧昧和火热。“进来吧。” 走进来的一个男人,却是个贼眉鼠目、黑瘦邋遢的中年人,身着短打,腰际挂着一条灰色的布巾,看上去就是个习惯干粗活的。 秦长安已然知道林宝琴的狠毒心思,她依旧维持着靠在床头的动作,看上去浑身软绵绵的,一副娇软无力的模样,她的嗓音虽轻,却字字清晰。“在佛门净地你居然敢找个男人来,果然是不思悔改。” “错了,不是我的男人,他很快就是你的男人了……”林宝琴飞快地把门关上。 瘦小的男人痴迷地打量着眼前穿着尼姑袍子的林宝琴,但很快将目光转移到床上帐幔后的女子身影,那副若隐若现、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感,更令他血脉喷张,很快面红耳赤起来。 “老光棍,还愣着干啥?打了三十几年的光棍还嫌不够?我给你找个小美人,给你一夜新郎官的滋味……”她鄙夷地扫了两眼:“当然,如果你那家伙能用这么久的话。” 男人还是有点不敢置信,紧张又兴奋地搓着又粗又黑的双手,笑的猥琐。“嘿嘿,小尼姑,你还挺上道啊,不过,这么好的女人,真的只要五两银子?比逛窑子还便宜啊。” “划算就行了,哪来这么多废话?你要是拿得出更多,我也收的下。”林宝琴朝他摊开手,她在水月庵几年,但慧明师太极为严苛,除了这个常年挑菜到山上来的卖菜佬之外,就没再见过其他的男人。但银两已然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可以用五两银子,给陆青晚一个致命的重击,可以把陆青晚的贞洁和尊严,一并击碎。 爽,实在是爽快! “啧啧,怎么看你都不像个出家人,喏,五两银子,快走吧,别耽误老子享乐快活。要是被那个凶巴巴的慧明师太知道了,老子可就连送菜的营生都做不了了。”男人在塞银子的时候,还色迷迷地抠了下林宝琴的手心,前几天在厨房送菜的时候,这个小尼姑把他喊了出去,他还以为小尼姑春心萌动了,没想过还能天上掉下个大馅饼。 林宝琴啐了声:“还不快上!动静小点,否则,搞砸了就等着收尸吧!”说完,嫌恶地擦了擦自己的手,但若不是这个买菜的老光棍快四十岁了还娶不到老婆,又是色心大起,怎么可能答应到逆光偷人?! 她突然心情大好,脚步轻盈,莲步轻摇,解开外袍,凝望着里面的华丽衣料,飘飘然起来,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华贵的上等生活。 靖王啊靖王,我倒要看看,被人玩过脏了的女人,你还是不是当成宝贝? 我失去了一切,但你只是失去一个女人,终究,你还是不会感受到我的痛苦。 当她打开门,正欲大摇大摆地离开,却见门外站着一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动也不动,而那身上的红袍,宛若是被鲜血染红,而那人周身散发出来的阴森气势,好似直接掐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连呼吸都不能。 那满身的红,妖异的色,竟令林宝琴迫于那黑压压的恐怖的气息,一步一步往后退。 好似将隆冬的阴冷刺骨的寒风一瞬间捎入小小的房间,龙厉只是面目森然地走入,双手按住还想退到墙壁的林宝琴,用力往下一卸。 龙厉根本连看都懒得看林宝琴一眼,秦长安却眼尖地发现林宝琴的双手,全都脱臼了。 残狞的眼神攸地射向林宝琴,林宝琴如今是真觉得后怕了,恐惧地惊叫一声,不停地往后退,躲到门背后,试图挡住龙厉的视线,把自己的身影藏匿起来,就可以免于被继续迫害。 “我没事。”秦长安低声说,非但没有任何四肢无力的症状,反而神态自如,捞起搭在床沿的外袍披上单薄的身子。 他寒声道:“她是谁?” 林宝琴的瞳孔无声放大,脸色灰败,多么可笑啊,把她的人生践踏的支离破碎之后,龙厉跟秦长安在初次看到自己的时候,竟然全都不记得她! 好像,她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龙厉大步走向她的面前,眼角余光瞥向跪在床脚的黑瘦男人,他呈现出诡异的姿态,而脖子上正插着一根细小银针,那是让人全身发麻的穴道,他此刻正是动弹不得。 “林宝琴。”秦长安吐出三个字,生怕龙厉的记性还是不好,继续解释。“林皇后的亲侄女,曾经的宝琴郡主。” 话音未落,龙厉斜长入鬓的浓眉再度紧锁,他猛地回头,暴怒道,“这些人都该死。” “龙厉,你害的我还不够惨吗?你竟然要杀我?!” 龙厉下颚一点,林宝琴的穴道已经被暗卫封住,她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听得龙厉冷冷一笑。 “本王怎么忘了还有一条漏网之鱼呢?” 015 你可以忍受本王纳妾? 林宝琴陡然间,脸上血色尽失,那一刹那,她的头脑空白,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邪气所深深震慑住,她内心深处的恐惧作祟,她不由地想要伸手抚摸肩膀,但脱臼的双臂好似悬空挂在身上一样,毫无知觉。 当年他朝她挥下的一鞭子,就是如此的毫不留情。 伤已经好了,但一看到龙厉,整个肩膀又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 她怎么可能奢望被他抓个现行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绣着金色云纹的黑靴,一步步稳健地踩踏在地上,他每一步的逼近,就像是恶鬼妖魔发出的狞笑。 他俯下俊长的身躯,微微挑了挑邪魅的眉,每一个字,都好似透着催命的冷窒。“林家死的差不多了,你是时候到地府去陪陪家人了——” 林宝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拼命地摇头,脑子突然炸裂,桂花呢?为什么被逮住的人就只有她?!为什么秦长安并没有吸入媚药,在那么猥琐的男人身下发浪?!为什么一切都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王爷,且慢。”一道清冷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似乎有阻拦之意。 “今晚的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龙厉霸道地说,不许秦长安为林宝琴这个贱妇求情,他是一定要林宝琴的性命。林宝琴想让那种猥琐下贱的男人侮辱秦长安,便是死不足惜,更别提她还知道了秦长安的本来身份,就更不能留她苟延残喘。 对女人手软?那怎么行?他的眼中没有妥协,反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敢对本王的女人下手,下场绝不只是偿命这么简单。” “我不是要为她求情,若她能安静地在水月庵度日,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林宝琴,她本可以活下去的。一切,全都是她咎由自取。”她的眸光冷淡至极:“只是在她死前,我有话要说,好歹让她死个明白。” 龙厉盛满怒火的眼睛,稍稍平息些许,双臂环胸,饶有兴味地看向她的一脸决然。配得上他的女人,的确不该有妇人之仁。 “林宝琴,你以为你可以报复我,报复靖王,实际上,今晚不过是你一个人的垂死挣扎而已。”秦长安将桌上的蜡烛从烛台上拔下,往她脚边一丢,冷若冰霜地说。“你看看,这才是我屋内用的蜡烛。” 一颗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住了一般,林宝琴望着在自己脚边断成两段的蜡烛,呆如木鸡——蜡烛居然是实心的,这是普通的蜡烛,而非她灌入合欢散的那支! 她的眼底,尽是疑惑和挣扎,秦长安看着她,神色冷凝,语气生硬。“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此刻在怀疑什么,那就是真相。” 此刻,门外才走来一个女子,正是林宝琴身边的丫鬟桂花,她在惊惧之余,全身发抖,但那双充血的眼睛却不曾闪烁。 面对着林宝琴几乎要杀人的眼神,桂花却反而勾了勾嘴角,略微发肿的脸上挂着一抹古怪的笑容。“是,小姐,我出卖了你,今晚,我把你的阴谋全都告诉了靖王妃,刚才,只是陪你演一出戏而已……” 行动开始的时候,她曾经喊住林宝琴,若林宝琴还有一丝动摇,就该回头是岸。 但林宝琴没有。 所以,桂花最后的一分主仆之情,在那一刹那彻底为之覆灭。 林宝琴脸色惨白,神情恍惚,一言不发地透着那双愤懑的眼看着桂花。 曾几何时,那个俗不可耐的丫鬟,居然能这么镇定地说出一大段话?! “小姐,我虽是下人,是卖身为奴的奴婢,但这四年来,我受的足够多了……你从不想想,为何到头来只有我一个留在你身边,更不曾想过,其实,你我已经成了一样的人了,你用打骂来回报我的忠心和陪伴,你何曾把我当人看?在你眼里,我跟牛马又有什么两样?这回,你想死,我却想活着,我们注定不能同行了。” “把他们处理掉。”龙厉大手一挥,发号施令。 门外,闪过两道黑影,利落地将林宝琴跟卖菜小贩带了出去。 桂花朝着龙厉跟秦长安跪了下来,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让她彻底放弃了挣扎。“桂花,不……桂花只是林宝琴给我起的名字,她一直只把我当成是个俗不可耐的乡下丫头,连起名字也是找最最俗气能衬托她的……跟林宝琴离心,我出卖了她,我知道自己同样有罪,不敢为自己求饶。若是生,我愿意留在水月庵,落发为尼,这里的清静日子,林宝琴过不惯,我却是真心喜欢,就让我伴随青灯古佛,就此一生吧。若是你们要我死,我同样没有任何怨言,能摆脱林宝琴的话,死有何惧?能给我一刀的痛快,便是我的福分了。” 秦长安的心情极为复杂,一个看似粗俗的丫鬟,却比林宝琴这个堂堂贵女还要分得清是非,看得懂世情,但又不得不感受到从桂花身上溢出的浓烈的绝望和解脱。 朝着龙厉对视一眼,率先说道。“将功抵罪,我让你生,你既然愿意在水月庵清修,慧明师太是个有悟性的师父,或许能开解你,让你把前尘之事彻底忘怀。” 桂花缓缓扬起脸来,干裂的嘴角轻轻扯出一道笑,那一抹笑容,苍白却又平和。 等人一走,龙厉眉头舒展,问道。“你真相信她不会告密?用告发你的身份,换取荣华富贵?” “她还不至于坏到这个程度。再者,她常年被林宝琴打骂,前阵子似乎又惨遭毒手,身上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已经是最坏的地步了。或许她曾经为虎作伥,但多半身不由己,林宝琴死后,就无人可以虐待她,我想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秦长安垂眸一笑,轻轻叹了口气。 “一个活不了一年的人,就算有再多的金银,又能有什么用呢?所以她刚才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话,她怕是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只想在山上度过此生不再被胁迫、不再被践踏的最后一段平静日子罢了。” 龙厉没再说话,她的判断自然没有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不过,他不是不能看穿人性,而是身居高位,往往让他不愿冒险,更习惯一网打尽,不留后患的狠绝做法。 “你怎么会来?”她狐疑地问,其实发现桂花跟踪她们,被白银揪出来后,桂花全部坦诚的时间,距今只有两三个时辰,他会突然出现在半山腰的水月庵,的确是出人意料之外。更别提不管是马车还是骑马,都只能到山脚下,拾阶而上的山路,是需要人一步步走上来的。 “说也奇怪,今日回到王府,见到你的白虎跟往日很是两样,丢给它活鸡不吃,焦躁地来回转圈,还咬着本王的袍子,似乎有话要对本王说。后来,想起你说的心有灵犀,就连夜赶到水月庵上来确保你安然无事,果然,这里出了事。”龙厉的双掌搁在秦长安的腰上,低头看着她娇美的脸,满盈一室的迫人寒气瞬间缓解许多。 “我想,虎头跟我愈来愈亲近,是有原因的。”秦长安解开外袍的腰带,看的龙厉黑眸一热,森冷的薄唇弧度和缓许多。 “不要多想,我是想让你瞧个东西。”她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怎么,他还满心期待她在佛门净地对他宽衣解带,主动求爱?! 龙厉的笑意敛去几分,见她从里衣的暗袋里取出一颗珠子,跟深海明珠有些不同。 “这是小夕给我的,叫做驭灵珠,是他出生的时候含在嘴里的巫族宝物。我从离开北漠时就一直贴身带着,久而久之,有些事情很让人意外。比如虎头在众人看护的过程中咬断了牢笼的木栅,而赶赴到京城外的林子来救我,今日又有你说的那件事,好似我们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了,甚至它能感应到主人的危险——” 听到此处,龙厉若有所思,下颚一点。“这驭灵珠真有这么大的神通?” 她微微一笑:“总不可能每次都是巧合吧,可惜虎头不会说话,否则,我就能问问它了。” 龙厉眯起森眸:“实在邪门,你确定你还要戴着?巫族的东西,说不定是一把双刃剑,那小子说是宝物,就怕同样的,它也是魔物。” 眼看着他要伸过手来,她猝然五指一收,将驭灵珠重新塞回内袋。“不能交给你,我自然要为他好好保管,等他长大后再还给他。” 龙厉骄傲地扬起眉毛,好整以暇地凝视着她,自觉有些好笑,这女人,还信不过他?怕他贪了这颗鬼珠子不成?! “你带着暗卫过来,没有惊动山门外的大内侍卫吧。旁边住的都是后妃,一旦把此事闹大,就不好收场了。”她压低嗓音,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这事,你不希望本王处理?” “你们皇家的男人,向来是纵容女人们斗得你死我活也不会轻易插手的。要把今晚的事情抹去痕迹,一点也不难,不劳烦你脏了手,就让我来做。”她递给他一杯温热的茶水,看着他眼底隐约闪现的笑意,心中又暖了几分。“来水月庵的都是女人,你一个大男人深更半夜出现在这里,一旦被她们看到了,我可怎么都说不清了。” 她才不想因为林宝琴闹出的这桩破事,而让自己的清誉也陷入危机,所以,当然要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本王来的这么匆忙,还未坐下歇会喘口气,你就要撵人了?”他坐下,老大不爽地问。 “不然呢?你还想在尼姑庵里过夜?”她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大手拉过她,双臂环住秦长安的腰际,龙厉将脸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沉默不语。 她垂下眼,看向他,一时之间竟有些心软,五指轻轻拂过他未曾束发的黑亮长发,以手为梳,爬过他柔顺的发梢。“你若是累了,想过夜也可,但一定要在天亮前离开。” 龙厉幽幽地抬起俊脸,那双眼宛若黑夜,看不到底,秦长安的性子虽然称不上温柔贤淑,但却唯有她才能安抚他易怒的性子,每说出一个字,他森冷的神色就转为和缓。 说完这话,为了证明她不会反悔,她快步走向床畔,整理稍显凌乱的床铺。 身后那一道目光依旧火热,不过才一日没见,他又在看什么?!秦长安不免在心中嘟囔一句,但身为女人,在危难之际能见到男人挺身而出,英雄救美,即便这路数再老套,也不可能不觉动容。 一回眸,无意间看到龙厉深邃的眼眸含情带笑,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真是见了鬼了。秦长安心微微一动,暗恼:“还不过来睡?” 龙厉朝她大步走来,突然从背后把她抱起,重重压在她的身后,他炙热的呼吸喷洒在秦长安的脖颈后,她有点措手不及,瑟缩地抖了一下,感觉到他的力道似乎轻了一些,她才正色道。 “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别胡来。” “什么叫胡来?”长指划过她细嫩素净的脸颊,他贴着她的耳畔说话,清滑嗓音极为蛊惑人心。 “就是你此刻脑子里想的那档子事。”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急匆匆地扯开他的手,她刚被林宝琴恶心了一把,没有半点兴致跟他欢好,再说了,一般人怎么可能在佛门净地卿卿我我的? “待在这儿,还需几日?”龙厉没有勉强她,脱下外袍,掀开被子,跟她躺在一块儿,问了句。 “第三天就回去了。”她随口一说,缓缓合上了眼,她倒是没什么,可其他那些娇生惯养的后妃,恐怕一天下来,就已经在心里叫苦不迭了。 “本王很想你,长安。”他的嗓音好似飘在空气里,异常的轻柔,顺耳。 她没睁眼,声音里透着几分疲惫:“接下来,不会想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吧?”老掉牙了呢,再说,他也不是什么文人雅士,别装那副温文无害的样子,她可不上当。 “你走后,本王偶尔会想,怎么靖王府这么大,显得空荡荡的。”话音未落,他瞧出她的倦色,情不自禁地吻了吻她的嘴唇。 她有些困了,却还是静静地听着,龙厉所说的那种心情,便是……孤独吗?一天见不到她,他就觉得孤单了? 她心中一震,心窝暖洋洋地荡漾成一片,红唇微启:“你看起来真像是个情场老手,知道什么话能让女人举手投降,臣服在你的脚下,还浑然不知。” “可却降服不了你这头小母狮。”他的眉眼有笑,哀怨地叹了口气。“本王跟别人从不说这些。” 她不是毫无动容,却也只是笑了笑,轻声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若是说了违心的话,就不怕老天收你?” “秦长安,在这里,绝不能打诳语。”他气定神闲地笑,话锋一转,竟然是给她挖了个坑,那副含春脉脉的眼神,居然让闭着眼的秦长安都无法继续装睡了。 “说实话,刚才你就一点也不期待我能出现?” 她一噎,很想说没有,但却不知为何迟疑了。 一切都没有任何变数,桂花早就背叛了林宝琴,所以她不过是在请君入瓮而已,没想过自己还会陷入危险。 就算桂花没有告诉她林宝琴的狠毒用心,她也不至于被林宝琴这种下三滥的伎俩算计到,她一走入屋子,就留意到蜡烛的古怪,事实上,合欢散的味道很香,香的有些难以忽略,所以,她当时就怀疑了。 再者,白银这个武艺高强的婢女,也不是摆着好看的,若不是她故意把白银支开,白银必当是睡在外屋的,别说是林宝琴跟那个菜贩子想入夜摸进来,就算是一只苍蝇,白银都不可能放进来的。 纵然林宝琴想看到的那一幕根本不会出现,但当门打开的那一瞬间,看到门外的杀气腾腾的男人时,她的胸口像是有什么瞬间塌了,随之而起的是又热又暖的一阵激荡,犹如春水般肆意奔流,管都管不住。 “你能来,很好。”睁开眼,看着他眉目带笑的模样,她悠悠地吐出一句。“说到底,林宝琴也是当年你招惹出来的,理应你来收拾烂摊子。” “怎么是本王招惹出来的?”他轻捏秦长安的下巴,薄唇无声靠近,好似下一瞬,就要贴上去。 “若不是林宝琴跟她表哥唐凤书有一腿,眉来眼去有段时日,她本该是你的靖王妃。”她直直地望入那双漆黑的眼瞳里去。 “错了,当年本王绝不可能娶她,林皇后想塞给本王的女人,你认为本王会留着祸害自己?若是本王要利用她,即便她跟唐凤书有一腿,本王也可视而不见,而不是让林家颜面尽失,再也抬不起头来。”他的眼神变得幽暗,隐隐透着灼热。 这个男人,真是个狠角色,四年前的他,并非对感情和婚姻有任何的要求,只要能达成目的,一切都可牺牲,一切都可算计。 她垂下眼,不再看那双熠熠如星的黑眸,不再是往日傲慢自负又睥睨天下的冷凝模样,而是涌动着丝丝情意,让那双形状美好的眼散发出无穷的魅力,他只是那么轻忽一笑,就能让满园春色都流动起来。 “秦长安,你听好了,就算在佛门净地,本王可负责任地说,你才是本王想要的妻子,本王想要的靖王妃,跟权势、利益没有任何关系,本王想要的,便是单纯的一个人,你。”他的指尖轻轻点上她的眉心,那一丁点的暖意,从眉心的朱砂痣开始,缓缓地烧红了她的脸。 “我想佛祖并不想听你这些腻人的情话。”她推开他,翻了个身,不再面对那张含情脉脉的妖孽面孔,摸了摸自己的双臂,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 他邪魅一笑,打算用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这一套,坚实的胸膛隔着一层衣料,紧紧地贴在她的美背上,握住她的小手,抱着她入睡。 本来有些僵硬的娇躯,渐渐地松懈下来,这么大胆敢潜入庵堂到女子香客房内睡觉的男人,眼底根本没有礼教,简直是狂的过了头。 但无奈,那一席话他敢说,便是不怕往后背弃誓言遭到报应,的确是让她心中最后的一根刺扎的没那么深了……她可以放心,纵然龙厉这个不好那个不好,但有一点好,就是他永远都不会在外拈花惹草,永远不会见异思迁,永远不会让她必须面对鸡飞狗跳乱七八糟的后宅?! 兴许这世上的女人早已习惯了男人的三心两意,妻妾成群,反而只想着如何在女人堆里熬出头,勾心斗角,机关算尽……她们从来都不认为一个男人拥有许多女人是一个问题,只顾着争宠,其实最关键的地方,还是在男人身上。只要男人的心意足够坚决,不管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便不会再去招惹其他女人惹爱人伤心,根本没什么迫不得已的借口。 那一瞬间,秦长安是有些心动的。 “若是往后别人给我施加压力,要我这个贤惠的王妃给你纳妾怎么办?” 她等了会儿,也没听到他对于纳妾这件事情如何想的,半响,她的心头有些酸涩,怎么一说到正题,就给她装睡? 她突然有些不依不饶起来,再度开口。“你觉得如何?” “你觉得呢?”龙厉笑着反问,眼神不带任何情感地看着她。 她的身体一阵冰冷,此刻,她看得出他是很不愉快,眼神就如二月的大雪,冷的令人哆嗦而说不出一句话。 “秦长安。”他轻柔地喊着她的名字:“不管是谁的授命你都不必管,休想随便找一个女人搪塞给我——” “靖王爷的妾,自然不会随便,你们皇家挑人的眼光可是极高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她故意这么说,毫不在意很可能再度激怒这个男人。 龙厉的脸色本来沉下了几分,但脑子里的一念如同花火般一闪即逝,又让他的薄唇诡异地扬起,俊脸磨蹭着她的肩膀。 “你告诉我,难道你就可以忍受本王纳妾?” 他近乎求她,眼神里布满了渴望,完全看不到一点阴狠毒辣,那种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渴望,竟让他看来摆脱了往日强悍霸道一面。 秦长安被他可怜的模样弄得于心不忍,此刻看来,他是真心爱他,爱到了骨子里,将他身为帝王之子的傲骨丢尽了尘土里。 否则,他大可不必这么执着,只为了要一个答案。 秦长安突然转过身来,伸手轻抚他的脸,笑道。“当然无法忍受,我可不像那些脑子坏掉的女人,认为男人三妻四妾才是正常,还姐姐长、妹妹短的,简直都是有病!若是我爱的男人想要妻妾成群,左拥右抱,我一定会……” “一定会怎么样?”他的眸子微微一闪。 “亲手阉了他。”她的声音很轻,但掷地有声,万分坚决。 龙厉的喉咙口溢出一连串低沉的笑声,他似乎觉得万分有趣,越笑越大声,她眉头一皱,不想被人发现她的床上还藏了个男人,急忙一把捂住他的唇,咬牙切齿道。 “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你是认真的,所以,不会拿我的子孙根开玩笑。”他轻柔地移开她的手掌,黑眸熠熠生辉,灼灼如火,好似要把她的心神都吸入其中。 他的女人性格里的确藏着一抹强势和霸道,不是小鸟依人,楚楚可怜的小白花,她爱恨分明,能很快地从纠结和迟疑中选出自己要走的路,若是他在感情方面让她失望,她一定不会妥协低头。 秦长安是让龙厉明白,有些心思不能有,有些主意也不可以打。 否则,他们之间,一切就完了。 “如若你真可以一辈子不碰别的女人,一辈子不纳妾,我倒真是可以考虑多喜欢你一点点。”她清浅一笑,笑意在眉目之间流动,难得主动勾住他的脖子,窝在他的胸膛上,神色一柔。“我的生母是这样特别的身份,更何况她一辈子都没得到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我要让她看到,一夫一妻并非是痴人说梦,北漠能有齐国公夫妇,为什么金雁王朝就不行?” 那一瞬间,向来心狠手辣的龙厉简直是心软成一滩水,秦长安不用示弱就已经得到他的欢心了,更别说她提出来的那个要求,根本不算什么,但她终于松口,愿意爱他。 “你想做金雁王朝的齐国公夫人,又有何难?”他话音未落,就捧着她的脸,动情地吻了上去。 秦长安陷入这个濡湿火热的亲吻的时候,有了跟往日不同的心情体会,诸多感慨涌上心头。她的心似乎也很想去接近他,去相信他,或许她不会看错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会真的实现在她的身上。 016 求神不如求己 结束了这个吻,龙厉才在她耳畔喘着粗气,虽然身体已然有了反应,但他还是紧守承诺,最终压抑着自己的欲望,只是紧紧地抱着她,没有碰她。 那一刻,他觉得他终于触碰到了秦长安的真心,她不再是若即若离,忽冷忽热的,而是就在她的咫尺之间,就在他的怀抱之内。 心里得到了足够的愉悦和满足,他极为珍惜地拥着怀里的娇躯,跟她一道跌入黑暗中,沉沉睡过去。 天,渐渐亮了。 秦长安虽然只是睡了两个时辰,但一醒来,却觉得身体好似涌入十足的力量,朝气满满,再看身边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也不知道龙厉何时离开的,除了身畔的位置上还留有些许的体温,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是她的一场梦。 休息够了,她也该上路了,林宝琴一事,总得有个说法。 她喊来白银,主仆之间细细交谈了一番,白银才趁着还未彻底放亮的天色,办妥主子交代的所有事。 而秦长安而神色淡淡,从容地梳洗换衣,直到小尼姑来一间间地敲门,请她们去吃早饭,白银才回来,她们相视一眼,白银点了头,暗示一切都没问题。 果不其然,早饭用到一半,院子后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声,所有在优雅咀嚼的后妃们全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花容失色。 “怎么回事?”淑太妃也皱了眉头,威严尽显,她最讨厌吃饭的时候不安静,怎么到了山上的尼姑庵还能这么喧闹? 慧明师太面色微变,看到桂花惊慌失措地跑来,她看着脸部发肿的桂花,压低声音,拉住桂花。“不是说你家小姐染病了吗?怎么如此慌张?” “慧明师父,我家小姐……小姐她……”桂花说不完一句话,突然掩面而泣,身子软下来,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各位,稍安勿躁,贫尼去去就来。”慧明话不多说,步伐匆匆地离开水月庵,往后面的单间走去。 但人往往是好奇心作祟,三两个妃嫔跟着慧明师太,瞥了两眼,小声地交头接耳,这次皇后蒋思荷并未严词训斥,秦长安便也不动声色地跟了过去。 小小的单间里,弥漫着一股异常浓郁的香味,因为桂花的仓皇失措,连门都半掩着没关好,慧明一看到里面的光景,脸色都绿了。 床上躺着的是这个单间的主人林宝琴,却又不只是林宝琴一人,还有一个浑身干瘦赤裸的中年男人,她一眼就认出那是挑菜送到水月庵的菜贩老莫。 床帐都没拉,老莫就这么压在林宝琴的身上,一件灰色的尼姑袍被撕的破破烂烂,挂在床沿上,林宝琴同样一丝不挂,长发散乱,遮住了那张脸,身上青青红红,满是被老莫毫不怜香惜玉过后留下的骇人痕迹。 两人似乎是奋战了一夜,如今还睡的如死猪,慧明虽然是四十岁的女人,可是她从小就遁入空门,从未见过男人的裸身,更未曾见过这么肆无忌惮的男女交合场面! 她的脸好似被火烧着,但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一回头,却见门外不远处站着几个后妃,已然快要到门前了。 “净语!净莲!关门!”慧明快步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冷然地站在门外,将门锁上,心中的愤怒已经在冒头,让她突然心生警备,急忙拨了拨脖子上的念珠,垂下眼,默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净语净莲两个小尼姑见状,也一道双手合十,轻声念叨。“阿弥陀佛。” 慧明仰着头,望向天际的蔚蓝天空,心情却是一阵复杂,但此事显然已经瞒不住了,还不如跟淑太妃说个明白。 “妹妹们,我们不是来看热闹的,时辰到了,该去抄经了。” 沉默许久的蒋思荷好似一点也不在乎外面的风波,拿起丝帕压了压自己的嘴角,高贵而清冷地丢下一句话。 后妃们虽然很想看个究竟,但看到慧明师太不单把人锁上了,还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往日那个看不出真实喜怒的师太,便是一目了然,怕是闹出了很大的丑事。她们只能点头答应,悻悻然地去佛堂抄写无聊的经书。 淑太妃把慧明师太喊到自己的屋内,正襟危坐,摆出一副质问的姿态。“说吧,刚才怎么了,一个本该最清净的地方,却让你都心神不宁起来。” “回太妃娘娘,贫尼从智雅师太手下结下维护水月庵的责任,是在十五年前,兹事体大,贫尼不敢有所隐瞒。”慧明师太紧紧攥着佛珠,严厉的脸上一阵青白,更觉得羞于启齿。“四年前,林家把一个小姐送到这儿来,说是要她在此地面壁思过,这事本来寻常,水月庵也不是没有过先例,但凡大户人家的小姐,即便犯了再大的过错,往往待个一年半载就会被领回去了。可是,林家再也没有派人来过,贫尼后来让人下山打听,才知林家已经家破人亡,若是把她赶出去,实在不符我们出家人的宽仁和善心,所以贫尼就由着她在水月庵住下来了……” 淑太妃嘴角的笑意转冷。“林家小姐……莫不是曾经的林宝琴郡主吧?” “正是。” “真被林家钻了个空子。”淑太妃凉凉一笑,取下手上的宝石戒指,如今林皇后已经死了,她自然说话不用顾忌任何人。“她若在此地安分守己,出家人慈悲为怀,自然不会跟她计较,这里的确是她余生最佳归宿。” “只是昨晚,她竟然跟送菜的贩子……”慧明师太的嘴角僵硬了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试图说的没那么严重。“行了敦伦之礼。” 此言一出,连端着茶杯优雅品茗的淑太妃也怒了,她重重地将茶杯搁下,脸上笑容瞬间消失。“慧明师父,这个林宝琴实在太不像话了!我看你把手下的弟子都管的服服帖帖的,每一个都很懂规矩,都是老实本分的出家人,林家人把这么个娇纵的小姐送上山,几年后竟然成了水月庵的一颗毒瘤了!无妨,你是出家人,不能杀生,不能行恶,才无法压制她,她才会不把你们放在眼里,简直反了,还当她是林皇后的侄女,可以无法无天吗?!但我此次在这里做客,眼里是揉不得沙子的,岂容她在这般神圣的地方做这种不要脸的丑事!” 慧明师太眉头紧皱,在淑太妃勃然大怒下,还是稳住心绪,继续说道。“当然要处置她,不过,娘娘,是否要等他们醒来,当面对质了再……” 淑太妃收回了在慧明师太身上的目光,那股冷意也悄然褪去,她哼了声:“如若你没办法快刀斩乱麻,以后下面年纪轻轻的小尼姑,一旦学坏了,这水月庵的好名声还能传出去吗?她就是料定你们出家人心软心善,才会这么放肆,如今捉奸在床,还要什么证据,还要对质什么?真是说有多丢人,就有多丢人!” 闻言,慧明师太尴尬地神色一僵,的确不能让昨晚的事搞得人尽皆知,立即低下了头,缓慢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又念了句。“佛祖慈悲。” 淑太妃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手下七八十个尼姑,有的才十五六岁,正是很容易春心大动的时候。但因为她们常年在山上,从来见不到外界的男人,更不知道男女情事是怎么一回事,一旦被她们知道今日这件事,难保不会出现动凡心的,更令她烦恼的是,佛门一旦成了别人眼中的娼门,只会为水月庵招来大祸。 到时候,世人怎么看她,怎么看水月庵,怎么看这世间所有的出家人?! 这样的后果,不是她一人可以担当的起的。 她权衡了一下,最终有了取舍。“娘娘说得对,这四年来,贫尼始终无法说服林小姐皈依佛门,看破红尘,可见她没有慧根,终究只能沉浮于俗世,跟水月庵没有缘分。她太不受教,小错不断,不单私自吃荤食,还涂脂抹粉,身穿华服,完全没有俗家子弟的模样,今日她既然已经铸成大错,贫尼为了水月庵所有人着想,不能再留她。至于如何管教林小姐,贫尼请娘娘做主。” 淑太妃连连点头:“今日就让她下山,别把好好的佛门弄脏了,至于那个菜贩子,不管是否林宝琴勾引在先,若他不死,怎么震慑天底下其他的好色之徒?把念头动到出家人头上,简直是天理难容,好,我做主了,杀了他,以儆效尤。” 慧明师太默许了。 林宝琴被裹上了衣服,那一日就被赶下了山,但几乎没有人留意到她宽大的衣袖内,双臂摆动的弧度怪异,好似是双手被折断一般。 当她醒来看到压在自己身上的是睡死了的老光棍,当下脑子炸开来,这才回想起,她被龙厉卸了双手,还被侍卫点了她的哑穴,丢回她的屋内,而再后来—— 零碎的画面极为不堪,飞快地划过她的脑海,她想起了桌上那只香气逼人的蜡烛,想起了菜贩被丢入她的屋内,想起了老光棍发狂般地撕开她的衣裳,而她身体发热,神智不清,双臂脱臼根本无法阻拦反抗,喉咙发不出声音更无法呼救喊人…… 这才是对她的终极惩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二十多年来的贞洁,就被一个猥琐难看的卖菜贩子给夺取了,而此刻,她连水月庵这个容身之所也失去了。 走在无人的山路上,她不停地往后看,总觉得后面有人在看她,有人在跟着她。 老光棍死了,就死在她的面前,是淑太妃命令大内侍卫一刀毙命。 然后,她就被赶出来,连慧明师太都发话了,以后不许她再踏入水月庵一步,否则,就要把此事公布于众。 她只剩下一个人了,在被推出山门的时候,她曾经回过头,看到桂花的身影。 桂花已经自己剪了头发,露出一颗光秃秃的脑袋,披着一件灰白的袍子,面无表情地目送着她,眼神陌生又冷漠,已然跟水月庵众多的尼姑完全一样了。 那一刻,林宝琴知道一切都结束了,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但为何她还是心跳如鼓,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淑太妃能留下她的命,把她当成是丧家犬一般撵出去,更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宽仁。 可是有一个人,是没有一点仁慈的,他……会放过她吗? 不会。 所以她屋里点燃了她给秦长安准备的那只蜡烛,所以她床上多了个粗俗不堪的男人,所以她就在屈辱之中失去了清白—— 这些,全都是她想要秦长安品尝的滋味,却全数加注在自己身上。 她也许并不了解龙厉这个人,但唯一一点,是众口铄金的事实,那便是他绝不会对激怒他的人心慈手软,只会让对方生不如死。 想到此处,林宝琴的背脊好似爬上了一条条毒蛇,将她的身躯紧紧缠绕,冲着她的脸吐着血红的信子,她眼前一黑,这才恍恍惚惚地从现实中醒来。 有一把刀,从她背后刺入,有人稍稍用力,刀尖瞬间透过肌肤穿过身躯,她痛的闷哼一声,感觉腰后剧痛处有滚烫的液体汩汩而出。 她疼到颤抖,但知道自己要受到的不只是这一下而已,很快地,从不同方向而来的黑影飞快闪过她的视线,刹那间,她的手臂、胸口、大腿……全都被一把把的锐利刀刃划过,直到最后,双膝上被割断筋肉,她噗通一声跪在台阶上,已然痛到了麻木的地步。 脑袋无力地垂下,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身上十几道不停在流血的伤口,死到临头,才明白这才是龙厉一贯的行事作风。 十几处伤口,却是没一处致命的,想必是要她不停地流血,直到血液枯竭而死。 好狠的心。 她不禁回想,其实这样的男人,她并未真正爱上,兴许几年前在百花宴上的那一次见面,就是被龙厉俊美容貌和非凡气质所迷惑了心智,但她从未停止过内心对此人的惧怕。 一步错,步步错。 她就不该答应林皇后,更不该接近龙厉这样的男人,他根本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魔啊……可明明是个魔鬼,却又对那个女人那么在乎,那么看重,而她连嫉妒的资格也没有。 她疼到颤抖,但还有最后一丝希冀,她在等,等有人一刀了结她。 终于,有人一步步走向她,林宝琴抬起脸,瞪着眼,没有焦距地望着他,不出片刻,她呼吸急促地喘气,咳出大口鲜血,柔软的身子挂在他手里的刀上。 鲜红的血,满满地漫出来。 那痛,在魂魄俱灭之前,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痛的她想哭,想叫,想挣扎、想求饶。可这些渴求到头来不过是空想,她身子一晃,失去平衡,从山上的台阶滚落下去,干裂的唇中终于溢出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 …… 进山的第二日,水月庵内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秦长安明白林宝琴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丫鬟桂花的确是恳求慧明师太让她留下,慧明师太看她也是个在主子手下多年受苦的可怜人,便允了她。 秦长安坐在庵堂内,抬头望向那金光灿灿的金佛,心中毫无波动,早已明白了一点,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是难以保持双手的干净。 有时候,往往不是你想杀人,却是敌人要你的命,一场厮杀在所难免。 就像是这回,她完全不记得还有一个林宝琴的存在,更没料到在一座山间尼姑庵内还能藏着阴谋诡计,若是林宝琴认出她来也不曾揭穿,那么,还能保住一命。 她不再多想,而是深吸了一口气,虔诚地闭上眼,俯下身子,深深地叩拜了三次。 “妹妹在求什么愿?”楚白霜盈盈走来,在秦长安的身旁蒲团上跪下,笑吟吟地转向她。“莫不是求夫妻恩爱,比翼双飞,白头到老吧?” 秦长安面不改色,嫣然一笑。“惜贵妃当初是怎么跟皇上认识的?” 闻言,楚白霜的脸上浮现些许娇羞之色:“当年皇上还是宁王的时候,我还只是楚家的小女儿,我大哥跟他走得近,一来二去自然而然就认识了。只是我当时性子绵软胆怯,楚家的门户也不足以匹配他,所以一直都躲着他,直到他在春猎后给我送了一只白兔,对我表达了轻易,我才知道他的心里同样有我——” 楚家,秦长安也是调查了一下的,楚白霜的父亲只是个四品侍郎,长子楚阳是禁军统领,更是龙奕年轻时候就结交的好友。这样的地位,的确是够不到宁王妃的高度,楚白霜并未撒谎。 可惜,就算皇后蒋思荷的身份更高,蒋家是正儿八经的士族,龙奕能娶到蒋思荷,恐怕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但坐在正妃的位置又如何,坐上皇后的位子又如何,蒋思荷还不是要忍受龙奕将大半的宠爱都花在楚白霜的身上?向来那个出身高贵的女子,因为心中的骄傲,更加过不去这一道坎。 她淡淡一笑:“一见钟情,天作之合,果然是一段佳话。更何况,皇上与惜贵妃成婚之后已有好几年了吧,但皇上还是对您宠爱有加,让人不得不羡慕。” “我什么都不求,只求能就这样陪伴皇上到老,多给他生几个子女,为皇家开枝散叶。”楚白霜双手合十,对着金佛柔声呢喃,眉眼之间的波光流动,让她那张娇弱的面孔看上去更多了几分已婚女子的柔美平和。 秦长安眼波一闪,凑到楚白霜的耳畔,笑着问道。“惜贵妃可是要跟菩萨求子?” 她并不点破楚白霜如今最大的遗憾,就该是不曾生下一个儿子,几年前楚白霜怀了五个月却小产的那个孩子,却是个得来不易的儿子,而后,楚白霜如今只有两个女儿傍身。在深宫里的女子,无论能赢得多少年的恩宠,要想在众位后妃中脱颖而出,巩固地位,就只剩下一条路,母凭子贵。 “菩萨若是知道我的诚心,一定会给我送个儿子的吧,这些年来,我们楚家一直供奉着京城好几家佛庙的香火,我也是个信佛之人,相信只要到了正确的时间,就能有好消息。” 楚白霜的这一番话,听上去就是个柔弱温良的女人,好似一颗温润的珍珠,浑身上下找不到半点棱角。 秦长安但笑不语,只是起身,点燃了一把香,不去看跪着的楚白霜,沉默许久之后,才说道。 “惜贵妃,有时候,求神不如求己。” 专心叩拜行礼的楚白霜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等她再度抬起那张鹅蛋脸的时候,已经是双目中满满当当的困惑。 “妹妹是什么意思?” “菩萨每天都要听上千上万人的心愿,总不能兼顾所有人,让每个人都得偿所愿,心想事成。”将手里的佛香小心翼翼地插进香炉,她挑了挑漂亮的眉,转身一笑。“金雁王朝坊间难道没有一举得男的秘方吗?为何娘娘不试试看呢?” 楚白霜当真考虑起来,但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少许黯然神伤。“我的身子不好,能为皇上生下两位公主已经不容易了,那些民间秘方往往不可信,一旦搞坏了身子,反而后患无穷。就算我肯,皇上也是不肯的。” 言辞之中,把一个受尽男人宠爱的女子形象宣扬的很是隐晦,但却又不难听出来,幸好秦长安不是龙奕后宫之中的一位,否则,怕是得嫉妒生恨,气个不轻。 她没再提出建议,拜佛之后,跟楚白霜一道徘徊在种着菩提树的冷清院子里,远处有一个小尼姑在轻扫落叶,山中的清宁,让人心醉。 楚白霜随口一问:“听说妹妹在北漠有个儿子?多大了?” “生下来才一年,王爷宽宏大量,许我把他带入王府,平日里让奶娘带着照看。” 一抹艳羡在楚白霜眼里一闪即逝,她跟秦长安走得很近,她已经马上就要二十五岁了,虽说的确是看着年轻娇美,但时间不等人,每当她怀上皇嗣最终却生下女儿的时候,哪怕龙奕不曾流露半点失望,还是对她一如既往的体贴和包容,可是哪个女人不想给丈夫生个儿子,更别提她的丈夫不是一般男人,是一国之君! “妹妹可是有什么养身之道?你的身子看来很是健康,爬山的时候就能瞧出来,脸不红气不喘,精神奕奕,很有活力。”楚白霜试探了句。 “养身之道倒是没什么,我生下来就很强健,就算有心事也不过夜,人事事都看的淡一点,反而会轻松自如许多。”秦长安侃侃而谈,故意避重就轻。 心事。 楚白霜心中一沉,她的确有心事,每次看着自己两个年幼的女儿,她就无法真心地绽放笑靥,并非是她不稀罕她们,而是她希望能有一个新的生命出现。 一个男孩。 “我义母齐国公夫人给我出嫁添妆的时候,有一本女子养身的手札作为压箱底,里面倒是讲述了北漠贵族女子如何保养的很多方法……。”她顿了顿,不再说下去,朝着迎面而来的女子微微颔首行礼。“皇后娘娘。” 秦长安的那一番话,自然吊足了楚白霜的胃口,她正想竖起耳朵仔细听下去,一抬眼,却发现蒋思荷已经在不远处了。 虽然隔着十步左右的距离,但蒋思荷同样听到了秦长安的话语,她将一贯高傲清冷的面容转向她们,嗓音平和。 “靖王妃,本宫昨日不知是否受了寒气,今日有些头疼,不如你到本宫的屋子来,给本宫瞧瞧。” 楚白霜闻言,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正对秦长安所说的那本手札特别感兴趣,蒋思荷就把人带走了,该不会也是想冲着那本手札去的吧?! 蒋思荷虽然不得皇帝的欢心,但蒋家终究还是个不可轻视的世家大族,如今受宠的妃嫔并不多,谁能先怀上龙子,那是宫里上千双眼睛一道盯着的大事。 秦长安佯装不知两个女人的心怀鬼胎,抿唇一笑,大大方方地答应了。“惜贵妃,我们下回再谈。” 楚白霜浅浅一笑,并未说什么,但在目送着她们离开的背影时,已然眉头深锁,心事重重。 纤纤素手搭上蒋思荷的脉搏,秦长安垂着眼,静默了许久,才抽出了手。 见秦长安不开口说话,蒋思荷担忧地问道。“可是风寒?” 秦长安摇了摇头。 017 什么舞?脱衣舞? 蒋思荷眼神微变。“靖王妃,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 “皇后的眼白浑浊,肌肤暗沉泛黄,这是肝症的前兆,并非是风寒。不知您最近是否常常觉得乏累,四肢无力,食欲不振?这病可是拖不起的,您为了后宫的事务,太过劳心劳累了。” 蒋思荷眼皮一跳,但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冷淡表情,挥了挥手,说道。“靖王妃,一个月前,太医也是这么说的。” 她扬起脸来,跟蒋思荷对视一眼:“皇后想要试探妾身?” “说不上是试探,本宫觉得,你在北漠神医的美名传的那么远,谁逮着一个机会,都想见识一下女神医的本事,是否名副其实。” 嘴角撩起一抹笑,秦长安眼神清明:“皇后有结论了吗?” “本宫觉得你是个聪明人,你的聪明并不只在于脑子,还有这双手,本宫最欣赏实干型的人才,更相信你不会随意站队——” 秦长安眼神一凛,蒋思荷的确比楚白霜直率许多,毕竟是掌管一国风印的六宫之首,魄力和气度都是不错的,只是她为人的确给人一种不易亲近之感。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皇后不一定想听。”她嘴角的笑意无声敛去。 “说来听听,本宫不是会随意迁怒的人,想必你也曾经打探过了。” “皇后难道不想问问,为何这几年你都不容易怀上孩子吗?” 此话一出,自然戳中蒋思荷心中最为脆弱的那一处,她咬了咬牙根,佯装气定神闲地说。“本宫劝说皇上要雨露均沾,决不能独宠一人……” 秦长安在心中直摇头,女人都是爱面子的,谁能承认自己的丈夫所爱另有其人呢,虽然皇后这个位子高高在上,万丈荣光,一年却又能跟皇帝共处几个朝夕? “皇后中宫浮寒,是因为中宫曾伤,污血淤积,导致着胎不易。”秦长安话音未落,已然见蒋思荷脸色沉凝,眸中冷厉已现,充满杀气。 “看来你的医术果然了得。” “太医不敢跟皇后说的,未必我就不敢,我想皇后想听的是真话,而不是一些虚头巴脑不着边际的大道理。” 蒋思荷眼底的杀气渐渐逝去,她有一刹那的时间,有些恍惚,仿佛自己还置身于宁王府,而那一个无缘的孩子,是她第二次怀胎怀上的…… “靖王妃,很多人都以为自己双眼看到的,就是真相,你似乎有些不同。”蒋思荷凝望着那张明媚中犹存几分英气的面容,虽然没有妩媚美艳,但还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容貌,言语之中,已有几分缓和。 秦长安依旧容颜带笑,那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从容风华,让人自叹不如。“皇后,有些人并不是被双眼蒙蔽,而是他选择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告诉自己的心,那才是真相。” 一时之间,蒋思荷很难形容此刻心中的情绪,自从嫁给龙奕后,她样样都用贤妻的标准要求自己,管理后宅内务、跟其他女子和平相处,但却无法虚与委蛇地把这些女人当成是自己的挚友,宁王妃的位置便是孤独的,更别提如今皇后的位子,更是高处不胜寒。 她跟龙奕的感情,头一两年还是很好的,即便无法成为龙奕心尖尖上的那个人,但龙奕心中清楚,她是个合格的当家主母。身份、才学、气度,每一样都能匹配的上他,对他也是关怀有加,所以他哪怕不爱蒋思荷,但却极为敬重她,直到——那件事发生后,他们的感情一瞬间跌入谷底,龙奕虽然没有说破,但已然对她信任破裂,再后来,他虽然给了她皇后的名分,实际上两人已经貌合神离,甚至哪怕每月留在她宫内的夜晚,他们也只是同床而睡,再无夫妻之间的亲密之举。 秦长安说的太对了,那件事,若是别的男人看不出来也就算了,可是她相信龙奕是瞧得出其中的名堂的,可惜,龙奕最终选择相信的人是楚白霜,而不是自己。 这是她心中的秘密,见不得光的秘密,让人心寒的秘密。因为她是蒋家长女,从小就被教导成良家闺秀的骄傲女子,她有她必须守住的那份骄傲,所以她没说,自始至终都没说,即便是身边跟了许多年的嬷嬷、丫鬟,甚至回娘家面对自己的母亲和姐妹,她一句不曾提及,因为她从来不是容易对人打开心扉和擅长哭诉的那一类……女人。 而她很清楚,她不擅长的,却是楚白霜的长项。 秘密被一个还不知底细的陌生女人说穿,是一件值得防备的事,所以蒋思荷的确把秦长安当成了可疑的对象,难道她是楚白霜派来的探子?还是只是楚白霜想让她再来刺激伤害自己一回? “靖王妃,本宫能信得过你吗?”蒋思荷眯了眯细长的眼。 “皇后还是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的好。” “哪怕这个人是你?”蒋思荷的嗓音有些飘忽。 “哪怕那个人是我。”她粲然一笑:“妾身来自北漠,应该更难取信于皇后吧。” 蒋思荷嘴角变得僵硬,宫里的任何人只要有机会接近她,就会千方百计地使劲浑身解数,也要在她的面前留下可信的印象。 但秦长安却是另辟蹊径,她并不要自己的信任,这一点,让蒋思荷更觉她与众不同。 “我的肝症若在你手里,能治好吗?”蒋思荷缓慢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她知道自己长相清秀,远远称不上是美人,可是当初年轻的时候就没在乎过的东西,也不可能在二十五岁的年纪还在乎与生俱来就没有的美貌,但她尚且记得在生病之前,她那一身雪白肌肤,是龙奕很是喜欢的,新婚那一年,她尚且还能体会到何为浓情蜜意,脉脉含情的滋味…… “至少需要半年时间。”她静静地看着蒋思荷的那张脸,毫不避讳。 “比太医说的时间足足短上一年,靖王妃,你就这么想要在本宫面前出头吗?” “妾身只是回答皇后的问话而已,并未曾打算要为皇后治病。” “你说什么?”蒋思荷极为错愕。 她轻轻耸肩:“妾身在北漠有御医的职务,给皇族治病本是职责所在,但在金雁王朝,已经嫁做人妇,就该专心打理靖王府的内务,说实话,靖王爷的家当不少,足够妾身忙的团团转的了。有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妾身不想沾得一身腥。” “靖王妃,注意你说话的口气!”蒋思荷一拍桌案,桌上的茶碗发出清脆的声响,绷着脸,怒气不小。 什么吃力不讨好,什么沾的一身腥?! 难道要她给自己看病,她还要端着架子,让自己求她不成? 秦长安不怒反笑,眉梢微微一挑,若无其事地说。“更何况,王爷也不喜欢我什么事都管,当一个清闲的王妃,是他当初允诺我的。” 蒋思荷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来,脸上重回了清冷。“那我们来说说你压箱底的那份手札吧,里面讲的是什么?” “女子的养身之道,还有……闺中房事,跟怀孕有关。”秦长安并无任何隐瞒,她早已读完了那本小小的手札,内容熟记于心,所以那本手札对她而言,没有别的用处。 但是对她没用,对别人而言,却是一块香喷喷的肥肉,不管是给蒋思荷还是楚白霜,都是给对方欠了自己一笔人情的机会。 “本宫想,你不会轻易拿出来送人的,齐国公夫人给你的嫁妆,很珍贵吧。” “当然珍贵,而且意义重大。”秦长安并未太快松口,如今蒋思荷跟楚白霜都想要这份手札,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想看看到底她们会拿出多大的诚意来。 “齐国公夫人……听说是个奇女子,虽然不能生育,但齐国公只有她一个女人,她是你的义母,你必定相当尊重她。” “说句皇后不爱听的,妾身想当第二个齐国公夫人,妾身没有那么广阔的胸怀,可以容纳那么多女人。在心目中,妾身不但尊重齐国公夫人,更钦佩她。” “若是本宫能为你扫除一点障碍,是否就能得到你的信任?” 秦长安垂眸一笑,当她再度抬起眼的时候,眉若远山,眼如寒星。“皇后所指的障碍又是谁?” “叶枫。”蒋思荷吐出两个字,露出了然的笑容。 在水月庵抄经拜佛,修身养性的三天,转眼就过去了。 回去之后,蒋思荷并未把她招入皇宫,好似她们在水月庵谈的那么多话,也只是某种寒暄而已。 眼前最大的事,便是淑太妃的寿辰。 秦长安早已准备好了贺礼,除此之外,她依旧过她的日子,叶枫被她整治了一顿,还剪了一大把头发后,果然三天内疚养好了原本怎么都好不了的“风寒”,但因为头发实在难看,再也不敢踏出房间一步。 靖王府顿时清净许多。 周奉严还是在配药方,他想配出一种特别的方子,用最珍贵稀有的药材,提炼出药效惊人的丸药,有时候,秦长安看着他日益增多的白发,很想劝他罢手吧,何必做无用功? 但师父就是很执着,而且,一天比一天更执着。他认定他对她有所亏欠,所以需要在有生之年加倍偿还。 “初六师兄,你们这些年是怎么过的?”秦长安跟初六一道走在靖王府的花园里,唯有跟初六相处的时候,她能找回过去的轻松烂漫。 “还是老样子,师傅出诊的时候,我给他当下手。这些年过去了,我的医术还是没什么长进,充其量就是抄个药方称个药材。”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娃娃脸上挂着一抹囧然。“其余时候,我还种了两亩药田,不敢说过的多滋润,至少养家糊口没问题。” “师兄成家了?”她笑着问道。 “嗯,女儿都三岁了。” “你把妻女都留在老家了吗?怎么放心的下?”她刻意板着脸,训起人来。 初六黝黑的脸上透着一抹诡异的红色:“秀娘是个特别能干的,把家里照顾的井井有条,对孩子也好,对……我也好,我没什么放心不下的。” 她的嘴角扬起,他的幸福甜蜜也似乎感染了她,她拍了拍初六的肩膀,语气爽朗。“师兄,等过阵子,把她们接到京城来吧,我想看看她们。” 愣头青师兄也有人愿意接收,实在是值得高兴的事,但或许心里还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该让师父师兄为了她而丢下原本的生活。 至少,如今她还活着,活的很好。 但当她望向初六脸上那一抹沉浸在温柔甜蜜中的憨厚笑容时,她的心神不免有些恍惚,或许这世上的情爱,本质都是一样的。只要觉得爱对了人,不管是粗茶淡饭、食不果腹,还是血雨腥风、刀光剑影的生活,都不可能磨灭心中最初的那一丝美好。 告别了初六,秦长安又下意识地到了西厢,还是不曾踏入院门,远远地凝视着庄福的身影。 她似乎很能习惯这种一成不变而乏味单调的生活,却又能一个人把这种生活过出一种独特的调调来,秦长安不由地这么想。 庄福一针针地在绢布上绣出栩栩如生的花样,红的花、绿的叶,衬托的恰到好处。她的眼里,都是美景,她的手下,全是风景,好似她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一丝半点的污垢。 树荫为她遮挡阳光,让她所坐的角落凉爽宜人,既能清楚地刺绣,又不会晒得过热。 她衣衫雅致,不显奢华,肌肤柔润如玉,柳眉弯弯,双眸像最美的梦,发间的白银簪子下的流苏轻轻晃动,让人不敢惊扰她的专注。 秦长安不过是神游天外了一会儿,却见着庄福不经意之间抬起头,看到了她,她突然很想背过身子,假装自己不存在,却又被这个孩子气的念头惹得轻笑出声。 或许,她跟生母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但只要对方好好的,那就够了。 庄福的手里抓了一件东西,用红布包着,她虽然瘦了些,但气色不错,缓步朝着站在院门外的秦长安走来。 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脸红地指了指红布包里的物件,不由分说就塞给了一脸无措的秦长安。 “给我的?” 庄福点了点头,却又马上摇了摇头,搞得秦长安一头雾水,到底是给她的,还是给别人的啊? 直到她回了自己的屋子,打开一看,这才露出淡淡的笑容。 里头是一双虎头鞋,不知是否秦长安第一天见到这种孩子的小玩意儿,拿在手里觉得可爱至极,爱不释手。用金黄色的软缎子做鞋面,上面的虎头栩栩如生,一双虎目炯炯有神,翘着几条白色胡须,甚至还有两颗不太凶神恶煞的虎牙。至于鞋子里将许多棉花压得扁实,想必孩子穿着最为舒适,可见庄福不但手巧,还心细。 龙厉刚踏入内室,就撞见了这样的一幕,秦长安身着湛青色常服,发髻上缀着一朵珠花,这是她不出门的日常装束,珠宝首饰越精简越好,方便她做事或制药。不过,烛光在她面前摇曳,将那张明艳动人的小脸照的又明亮几分,她脑袋微侧,眼神专注,让本该是少妇的她有着少女般的纯真,不禁让他也好奇起来,除了对那些深奥至极的药典药册,她还能看什么看得如此专注? 当他走近的时候,才发现她的手掌心正托着一对金灿灿的虎头鞋,她的眼神里闪烁着异常温柔的光芒,嘴角微微上扬,噙着一朵笑花,一缕发丝无声垂下,浑身上下好似都变得跟往日不同……那是她面对如意才有的表情,是一种慈母光辉包裹着她,那骨子里的一抹纯净,好似是一汪温泉,不再那么沁人肌肤的寒凉,而是有着真实的温度。 龙厉近乎贪婪地盯着她,他喜欢秦长安的每一面,他从未如此忍耐和包容过一个人,想来此生也只能有这一个破例。 “哪来的虎头鞋?”他扯唇一笑,红袍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已然坐在她的身旁。 “她做的,你看,是不是可爱的要紧?”她朝他微笑,将虎头鞋在他眼前晃了晃,随即又珍惜地收回手心。 “就冲着绣工上来看,真难想象她跟你是至亲母女。”他调侃了句,在她翻脸之前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在他的腿上。 秦长安不难看到他腰际系着的那个香囊,实在难为他了,一个凶狠狠毒的男人常常在外跟官员应酬,大庭广众下戴着这么个绣的乱七八糟的香囊,实在有损他靖王爷震慑王朝的威名。 “术业有专攻,我绣花不行,但缝合伤口不比谁都做的漂亮?”她哼了声,喜滋滋地将软绵绵的虎头鞋摆放在桌上,眼波依旧隐藏不住的欢喜。 “这阵子,本王已经在康伯府安插了一个探子,既然要翻案,在康伯府风光大盛的时候,本王要再挖一点东西出来。” 她按住他的手掌,低声问。“我查过康建,他之所以能在官场上这么久而不被揭发,此人必定深不可测,身后结党营私的党羽众多。当然还有那个已经辞官的康达,他虽然已经不在朝野,但他的人脉还在,你安插的探子是否牢靠?” “还是老法子,找他的弱点。他是老谋深算,但他养出来一个风流纨绔的儿子,本王挑了一个瘦马,光是跳了一支舞,就把那家伙迷得昏头转向。一旦他见识过她的床上功夫,以后就离不了她了,到时候就任由本王拿捏。”唯有面对秦长安,他才愿意耐心讲解自己整人的可怕手段,似乎唯有她,才不会露出恐惧又胆颤的表情,能让他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异于常人的“癖好”。 “什么舞?脱衣舞么?你是不是也见识过?”秦长安美眸半眯,说实话,美色往往是男人的弱点,此人真是了解太多让人坠入深渊的魔道,如此危险,她本不该跟他有多纠缠,可是…… “本王亲自训练的瘦马,你说见没见过?”他朝她邪魅一笑,以前两人针锋相对的时候往往不欢而散,如今却更像是打情骂俏,增加情趣。“光是一支舞,就要练上个大半年,每一个动作都能勾引魅惑到极致,你想看吗?” “我可没这个闲工夫。”她横了一眼,正欲推开他,他却伸出修长手指,按在她因为心慌意乱而喋喋不休的小嘴上,指腹下丰润柔软的似掐的出手来的触感,令他眸色变得幽深,莫名呼吸顿了顿,而后才竭力不动声色地道。 “只是让本王想扒光衣服的女子,就只有那么一个。” 她对上他那双黑夜般深不可测的眼,心情居然有些得意,挑了挑眉,佯装随口问道。“那个女人可否需要练上一年半载举手投足都能勾人的舞蹈?” “不需。” “那个女人可是需要学习在床上诱惑男人的十八般武艺?” “唔……”龙厉却在这个关键时刻,有些动摇了,见某人就要翻脸,他展唇一笑,抬起下巴。“那十八般武艺,本王来就好。” 她笑着在他胸口打了一拳,其实在上回他把周奉严和初六找回来,只为了给她找一条长命百岁的方法的时候,她的心就有些变了。她知道自己不需要被当成是病人或是柔弱女子来百般呵护,但孤独坚强的时间久了,反而不知这种被疼爱呵护的滋味有多么美好。 试问,这世上又有哪个女人不想要被人捧在手心里呢? 这一点,跟女子的软弱或是刚强,并没有太多的关联。 牢牢地捉住她的拳头,龙厉那双黑亮的眼直直地瞅着她,止不住嘴角荡漾开来的笑意。 秦长安很明白此刻他的眼神代表着什么,这男人体内困这一头狂野嗜血的兽,一旦挣脱礼教理智,就算不惜崩天塌地,玉石俱焚,也会将他想得到的一切掠夺到手。 他的吻如烈日灼身般深深烙印在她的唇上,一如往昔,窜升燃烧的火焰威胁着她仅剩的理智,将无力的抗拒焚烧成灰,甚至娇臀被他轻轻一抬,就稳稳当当地坐在桌上。 龙厉扣住她的细腰,俊脸越压越下,不多久,她的后背就贴上了微凉的桌面,她猝然从这个天昏地转的热吻中清醒过来,见他已然撩开她的裙摆,长腿已然有往前挤动的趋势,她气急败坏地踢了他一脚。 “不能在桌上!我又不是一盘菜!” 他黑眸一紧,握住她纤细的脚踝,白色罗袜和宝蓝色绣鞋匹配的极为美丽,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让他忍不住地俯下身子,薄唇贴上她的小腿,一路往下地啄吻着。 “不是吗?”他的嗓音有些浑浊不清,听来更是让人面红耳赤,好似带着某种暗示。“本王打算在桌上开动了。” 她瞪了他一眼,抽回了玉腿,用宽大的裙摆遮挡的严严实实,他们之间的步调太不一致,有时候她只是想要一个吻罢了,他却恨不得把她折腾到死。 “那就到床上。”龙厉一把把她横抱起来,箭步跨到床畔,一把把被子掀了,直接扔到了地上,高大的身影往她身上压过去。 他两手撑在她的耳边,一双黑眸炯炯有光地看着她,无视她眼神的闪烁,薄唇微启。“听说你不但给叶枫治病,还把她头发剪了,为什么?” “纯粹看不顺眼,怎么,你心疼了?”她不喜欢在床上被质问的方式,更别提他一开口,就是问了叶枫此人,这事都过去好几天了,他这么后知后觉,是来跟她翻旧账的吗? “为什么看不顺眼?你明知道本王跟她没什么。”他修长的手指滑过她光洁如玉的面颊,面对她脸上一闪即逝的气恼,心中的欢喜无声扩大。 “看不顺眼还需要理由吗?说好了靖王府的内务交给我全权管理,如今才后悔了,想要过问了?”她的语气有些冲,一把推开他,他轻轻松松就让她推开了,不像往日,胸膛好似一睹厚实围墙,怎么都逃不开,只顾着把她禁锢在他的怀抱里,死也不放。 她不免有些迷惘,看不清他的真正想法。 018 想要个孩子 “你明知道叶枫是淑太妃的人,为何这么沉不住气?”龙厉故意这么说,似笑非笑。 秦长安的心里,一股火气直冲脑门:“这回叶枫昏倒的戏码实在是太拙劣,我看不下去,她被我指点过后,以后再想用美人计也好苦肉计也罢,演技精湛,才能包君满意。我可是为了王爷你着想啊。” 连王爷两个字都冒出来了,可见小丫头气的不轻,龙厉却没有太多的心慈手软情绪牵绊,能看到她为了自己而吃味,他一点也不想要草草收尾,心中已然陷入狂喜。 “为了本王着想?果然本王娶到了一个贤妻。” 他阴阳怪气的德性,更是火上浇油,她本以为无论她怎么做,龙厉都是袖手旁观无动于衷的,可是没想过叶枫的那张美人皮,终究还是能派上点用场的。 “我当然是贤妻,在靖王府,就需要有个人唱黑脸,善妒的罪名也由我来担。”她毫不退让,眼底闪烁着怒火,盛怒之下,她反而思绪分明,咄咄逼人。 “喔,你承认自己嫉妒了?”龙厉靠的更近,把她逼到退无可退的角落,攫住她的下巴,眼眸微挑,有一种风华绝代的妖娆阴邪的美感。 “嫉妒两个字怎么写的,我还不知道——”她冷哼了一声,话音未落,就见龙厉头也不回就下了床。 心在一瞬之间,跌入谷底。 滚蛋!滚得越远越好! 果然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她气呼呼地翻了个身,面朝墙壁,闭上眼睛,明明今日去巡视了几家店面有些累了,但经过刚才那一个小插曲,反而毫无睡意。 当初可是龙厉厚着脸皮想娶她的,她自认还未对他彻底地交心,若是真的他对别的美人有了心思,她自然不会对他再有任何留恋。 想着左拥右抱,享受齐人之福的男人,这世上还少吗?! 不管龙厉会不会变,她还是那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秦长安,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让她成为一个畏缩不前、患得患失的废物! 她这么想着,紧绷的身子终于松懈了几分,耳畔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的心中却没有任何波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 他又折回来了? 他还知道回来? 旁边的位置,多了一个男人的重量,龙厉哭笑不得地望着她,果然是气坏了,此刻用后背对着他,甚至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难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就睡着了? 明明谈到叶枫,她的反应不小,他不认为自己错看她的心情,更清楚若她一点点都不在乎他,不喜欢他,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吃什么干醋?! 她依旧不曾转身,即便听得到他的动静,却只想装睡算了,免得他再提叶枫,她不过是剪了叶枫的头发而已,免得叶枫隔三差五在她面前跟蚂蚱一样不停地蹦跶……她错了吗?而他不是从来不管不问女人们的较量的吗,这回怎么又想插手了? 一时之间,已经归于平静的心境,再度泛起阵阵涟漪。 把她从沉思之中拉回现实来的,是一双在她身上褪下衣裳的手掌,直到她的上身被剥的只剩下一件湖绿色绣着白莲的单薄肚兜,她终于忍不住了,一双怒气腾腾的美眸猛然睁开。 实在搞不懂这个男人,他们之前不是在争吵吗,怎么又发情了? 龙厉火热的眼神,从她的发顶往下蔓延,即便只是一抹背影,那白皙如玉的脖颈,那吹弹可破的美背,那不赢一握的细腰,都让他的身体瞬间热起来。 她此刻只着湖绿色肚兜,手指粗的细带系在腰际,下身蓝色裙子上星光璀璨,隐约闪烁着银光,暴露在空气内的肌肤细腻柔软,美的好似一幅画。 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子。 背后好似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扫过,仿佛是毛毛虫在肌肤上爬过,她一个激灵,转过头看他在搞什么名堂,却猛地愣住。 龙厉手持上等狼毫,柔软的笔锋沾着上等的兆阳墨,淡雅的清香四溢,正气定神闲地在她背上写字,转眼间,一个“嫉”字已然龙飞凤舞地赫然印在她的玉背上。 无奈她不管怎么低头,都无法看清那个字,龙厉佯装什么都没发生,轻轻松松把她翻面。 微凉的狼毫这回落在她漂亮的锁骨上,还不等她开口,一个大大的“妒”字在她身上显现,字写在她的正面,一半比划是落在她的肌肤上,带着细微的痒和麻,另一半则是写在肚兜上,隔着那柔软布料,更是惹来一阵让人难以抗拒的颤栗。 “你这是做什么?”她柳眉倒竖,别告诉她,这家伙现在有了练习书法的雅兴,把她当白纸描画。 “嫉妒两个字,你不是不知道怎么写吗?本王教你。”他以狼毫轻点她的胸口,眼底划过一抹邪佞之色,幽幽地说。“这个字叫妒,至于背后这个字——” 温热的手掌若有若无地拂过她光洁的后背,他的殷红薄唇无声勾起,不怀好意。“这个字念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置于被褥上的双手紧握成拳,怒气将那张精致面容照映的更是光彩夺目,她咬牙切齿地冷笑,跟他这个瘟神杠上了。“写在身上还不够明显,你怎么不写在我脸上?” 修长白皙宛若玉器般精工雕琢的手指,摩挲着他的下巴,龙厉当真认真考虑起来,下颚一点。“这主意不错。” “混——”混蛋的蛋字还未开口,就被他长臂一伸,牢牢地捏住下巴,他一脸倨傲地抬起手上的狼毫,俊脸逼近,然后……湿润的笔锋再度扫过那张怒容鲜活的小脸,一笔一划划过她远山般的眉、挺翘的琼鼻、最后一勾,落在那张粉嫩的厉害小嘴上。 他的动作之快,不带一丝一毫的迟疑,竟让秦长安一时之间忘了要挣脱反抗,就这么眼睁睁地被他在脸上写了个字。 怒气好似喷发的火山,怎么都压不住,他又在她脸上写了什么字?!气急败坏之余,竟然还有些不该有的好奇心。 龙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秦长安总觉得他笑得很不对劲,却又察觉不出任何异样,见他取过铜镜,放在她面前,一脸傲娇。“看看满不满意。” 满意你个祖宗十八代! 秦长安本来不觉得自己修养差,至少在人前,她进退有度、落落大方,往往能给人留下个好印象,但私底下跟龙厉相处的时候,时不时就会变成一个悍妇。 看,她脸上被写了什么?! 一个笔触有力、潇洒大气的“厉”字! 他捏着她的下巴,一会儿往左转了转,过会儿又往右转了转,好似正在欣赏一幅名家墨宝,越看越顺眼。 那股审视的意味很是浓烈,半响之后,他才凑近她,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脸上。 “不如往后就这么出门吧,本王在你脸上落了款,你就是本王的人了。别的女人看了你,就不敢明目张胆地打本王的主意了,你说可好?” “好……”她“啪”一下丢下手里的铜镜,挤出的笑容很快消失,一把把他推倒在床,跨座在他的身上,恨不能掐死他。“好个鬼!” 龙厉躺在柔软被褥上,完全不想着推开她,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身上的女子,她难道不知她此刻虽不是一丝不挂,但上身只有肚兜遮身,下身裙子未褪的模样,同样能让男人血脉喷张,想入非非? 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狼毫,那张脸上明明有个大字,却不曾遮挡她的天生丽质,反而看起来还有一股子少女般的俏皮。 “就你会写字吗?不如我也在你脸上落个款,盖个章,以后你就是我的所有物了?一辈子给我当牛做马?” “你试试,说不定会应验。”他皮笑肉不笑,却还是散发着一种妖异的蛊惑气质。 秦长安面色微僵,顿时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何等滋味,若是在他那张阴邪俊美的脸上也写下她的名字,岂不是落了他的圈套,等于承认自己想得到他这个人了?! “当牛做马,不是没当过,也不知有多少个夜晚,本王当了你的牛马……”嗯,被骑。 后面的话,当然没有机会说出来。秦长安一把捂住龙厉的薄唇,一脸不快,此人到底节操何在?! 他的嘴角来不及上扬,已然感受到随着她不小的动作,身体已然有了最真实的反应。 逗弄她的确是闺房情趣,不过,光有情趣,是满足不了他的胃口的。 他要更多,更多……要从头到脚的她,要从内而外的她,要她的身体和心,全都属于他一人。 “今晚,你想都别想。”真当她是软柿子吗?把她气的够呛,还把她身上和脸上写的乱七八糟,她感受到身下的异动,小脸冷若冰霜,丢下一句话,直接让他死了这条心。 利索地从他身上翻下,秦长安这就打算下床,清洗掉身上的墨迹。 “去哪里?” “不说我嫉妒吗?我这就去抹掉嫉妒的罪名——” 殊不知身后的男人黑眸一沉,一道厉光闪过,那圆润的肩头、美背细腰,此刻都好似成了一种致命的毒花,惹得他口干舌燥,宛若火烧。 他从背后一把抱住她,好似蛰伏了一个寒冬,初春时节出来捕猎的野兽,他的手臂强而有力,把还未来得及穿鞋的秦长安再度拖回床上。 “本王替你抹去嫉妒的痕迹,只要你乖乖的——” 被压在身下,她的宽裙被撩到腰际,美眸猛地撑大,已然感受到身后的猛烈进攻…… 就算并非第一回失身于他,秦长安还是不免被他此番毫无预兆的求欢,震慑地说不出话来。 “齐国公夫人的那本手札上写了,从后面……比较容易怀孕,你信吗?”紧绷压抑的嗓音,带着狂野的喘息,在她身后响起。 “我不信。”她用力拍打着他撑在身侧的手臂,却无法制止已经尝到甜头的猛兽,两具身体好似点燃的炭火,烫的惊人。 “本王半信半疑,所以不如试试。”他顺着她的玉臂,手掌包覆住她紧攥成拳的小手,黑眸浸透几分迷醉,咬了她小巧的耳垂。 她顿时浑身僵硬,这么多回以来,他虽然花样百出,却没有在后面占有过她,只因为那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一个禁忌…… 当初十五岁在靖王府被他掠夺身子的那个晚上,他就是用这般的姿势,给她留下一个难堪至极的回忆,所以即便她不说,他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两年的欢爱,他也喜欢面对面的亲近……为何,今晚他却破了这个心照不宣的规矩? 感受到秦长安的满心困惑,他的喉咙溢出低沉的安抚,徐徐飘入她的耳畔。“给本王怀个孩子吧,嗯?” 脑子轰然一声炸开,她猛地扭过脸,跟那双幽深似海的眼眸对个正着,紧攥着的手微微一松开,就被他趁机跟她十指紧扣,一股莫名其妙的滋味,好似酸,好似甜,好似未曾成熟的梅子滋味,在心中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想要孩子,不如换个人来的比较快。”她一开口,连自己都听得出满满的酸味,垂下眼。 “本王决定的事情,永远不会改变。”他覆在她的背上,两人身体的每一处都贴合着,亲密无间,他的嗓音渐渐地低了。“想来想去,许是姿势不对。” 她没好气地说:“你怎么就不想想也许是你的问题?” 他的眼神好像是吹灭了的烛火,瞬间暗下来,他咬了咬牙,似乎是不屑地说。“本王若是床事不行,其他的事情怕是也不行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自负,他就笃定了只要他勤奋耕耘,她就终有能怀上他的种的那一天吗?! 他的冷言冷语让她有些不安,仔细想了想,又不觉得是话里有话,该不会他曾经有一度当真怀疑她无法怀孕,也有他的关系?!想起他在北漠,的确有阵子有点异常,在床上不再如狼似虎,常常心不在焉,数月之后才恢复正常。 想到此处,她反而无话可说了。毕竟他是个骄傲狂妄的男人,若因为她而不得不怀疑自己那方面行不行,总是有损男人颜面。 但男人即便能够行房事,龙精能否跟女子很快融合而让女子怀孕,的确是说不准的疑难杂症,似乎察觉她陷入思考,身后的男人动作愈发激烈狂躁起来。 纵然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但她还是想不通他为何想要一个孩子。 他这样不在意亲情的男人,根本不可能喜爱孩子,更不适合当一个父亲。 只是因为面子问题,又或是得不到的才更想要吗?如果是这样,这个男人还是太过任性了。 “光是看你对如意和小夕的态度,就知道你不爱小孩,何必自寻烦恼?”她的嗓音一开口,就被撞得支离破碎,她拧着眉头,不知他今日为何突发奇想,想要一个孩子。 “他们又不是本王的种,本王何须给好脸色他们看?但若是你我的孩子,那就不同了……”他气喘吁吁地抱住她,眼梢浮现妖异的艳色,此刻的龙厉看上去宛若被妖孽附身,眼若点漆,唇鲜红欲滴,却又不显阴柔娘气。 能有什么不同? 秦长安无声地叹了口气,等一波激情褪去,才转身看向他,低声道。“要知道,孩子可不是你的玩具,觉得有趣就喜欢,觉得无趣就丢弃,一旦生下来,可就塞不回去了。” 龙厉的脸色阴沉了三分。什么玩具?就算他把天下人都视作玩物,虎毒不食子,更何况是从他心爱女人肚皮里钻出来的,他能把它当成是玩物吗? “这点道理,本王岂会不知?”他不以为然地哼了声,又开始在她身上卖力耕耘,说不出来的一股怒气和怨气,让他的动作近乎粗暴也不自知。 她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牢牢地抓住身下的被褥,还是无法缓解忐忑的心跳。 就算她真能有怀孕的转机,他们这种古怪的纠缠,当真应该再多一个孩子,让这种关系更加复杂难解吗? “龙厉,就算你我都没问题,也可以要个孩子,但你明知道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一股猝不及防的冷意,从四肢百骸涌上心头,他好似身体被埋入冰雪之中,满腔热情,瞬间冷下来。 他骤然停下所有动作。 “你就这么不想要跟本王的孩子?”他的黑眸中卷起几分危险的残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几乎把她整个人都提到自己面前。 果然,她还是下意识地想为将来留一条退路吗?她还是不认为他们的感情可以长久,所以也不愿多出一个孩子牵绊她的脚步,更不愿落得一个软肋在他手里,就怕他会用孩子来控制她的去留?! 一看他就是多心了。 他马上就抽身出来,再无继续鱼水之欢的任何兴致,抓了外袍随意披上,便怒气冲冲去了隔壁的净房。 秦长安安静地坐在床上,龙厉性子残暴易怒,别人见了他会怕的瑟瑟发抖,但她不会,她反而更在意他的心中想法。 半响之后,她拾起了散落一地的衣裳,地上的铜镜照映出她刚被男人宠爱过的身躯。 脸上和身上的墨汁却是糊成一团,当她看着依稀可见的那个“厉”字,想着他这种霸道又可笑的做法,实在像极了年幼孩童的做法。以为自己喜欢什么东西,在上头刻下自己的名字,留下了印记,就再也不会被旁人抢走…… 凶残可怕的男人,内心却还是有一个地方,极端任性,极其霸道。 她走入净房,龙厉一人沉浸在浴桶的温水之中,柔亮的黑发披散在脑后,那双黑眸依旧恢复了往日的高傲和冷漠,但看着她走近,他依旧不曾开口拒绝。 她掬起一捧清水,她好似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对着水面清洗脸上的墨迹,直到恢复了脸上的素净,才幽幽地望向他。 取了柔软的白巾,替他擦拭胸前染上的些许黑墨,方才动情的时候,他从她身上也擦到些许墨汁,但向来爱洁如命的他,泡在水里却忘记洗净身上脏污,已经很不对劲。 “为何突然想要一个孩子?有人跟你说什么了?”她淡淡开口,柔软小手拂过他坚实的胸膛,眼神清明,没有一丝阴影。 他却只是抬了抬眼睫,目光冷幽,浑身散发出来不容侵犯的气质,拒人于千里之外,好似方才跟她燕好的男人,是另外一人。 “若是你的身体可以,你愿意生下我们的孩子吗?”他始终平静,眸子里找不到任何浓烈的爱恨,此刻,他的平静比起怨怪更伤人。 仿佛,他早已知道答案,不过是要一个痛快。 感情里,他同样是有不小的野心,蛮横无理地夺取她的身心,不但如此,还要她心甘情愿为他孕育他的子女。 她若有所思,沉默了许久,都不曾告知他一个答案。 但对于龙厉而言,这已经是她默认了。 她不想,不要,不愿意。 他们可以在床上大汗淋漓地欢爱,他可以独享她的每一寸肌肤,甚至可以在激情褪去后相拥而睡,他们亲密无间,却又少了点什么。 她终究还是没有把自己当成是他的妻子。 “龙厉,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件事。”她的眼底,波澜不兴,最终还是开了口。“再过阵子吧。” 有那么一刹那,龙厉觉得眼前的女人好陌生,为什么她永远都可以飞快地抽离转身,为什么她永远都是那个保持清醒从不意乱情迷的那个,为什么她永远都不会被他打动扑进他的怀抱? 他面无表情地目送她走出去的背影,心中无法发泄的痛,令他气愤难当地重重在水面上一锤。溅起的水花湿透了他的发丝,黑漆漆的长发顺着水滴粘在他的脸上,宛若黑暗阴森的纹路,他就这么杀气腾腾地伫立在浴桶之中,久久无法平息。 019 你我之间,不分彼此 自那日开始,两人就正式分房,龙厉住在他原本的院子,而她则在芙蓉园,接连几日,他都不曾再到她的房里过夜。 秦长安在淑太妃的寿辰那天,送的是一面绢丝屏风,正面看上去是百花争艳,背面看过去,却不见百花,只看得到一朵傲然绽放的硕大牡丹。这本是她看到生母庄福所用的双面绣,而想到的念头,若是她单单送一盆名贵牡丹或是用牡丹形状制成的首饰,用意太过明显,反而没有什么新意,不容易脱颖而出。但江南的双面绣绣娘总共就那么几人,一条小小的帕子都能卖上几十两银子,这一面屏风,需要五人不分日夜花上六天的时间,自然无比珍贵罕见。 淑太妃自然极为满意,当下就命人将这面屏风搬到自己的内室去,对秦长安自然刮目相看,认为她是个有眼力见的,跟那个远房亲戚叶枫比起来,真是多了几分灵秀。 但她还是不肯放弃心中的盘算,若能把叶枫送到龙厉的身边,哪怕是当一个贵妾,对她也是百利而无一害,所以她一边收着秦长安的礼,一边还不肯放弃叶枫这颗棋子。毕竟叶枫的那张脸,那副容貌,还是很好的武器。 半个月后,周奉严为秦长安准备了养身的规则,三令五申,小到什么时辰前就寝,每日都需要用他的药水沐浴,甚至还不许她过度操劳…… “师父年纪大了,怎么反而啰嗦了?”她苦笑着问。 “你知道的,对你而言,坚持每日的药浴,几年如一日,至少能有一点成效。”周奉严依旧神色凝重,清瘦的脸上颧骨突出,几乎没有一丝笑容。 “我当然知道,所以能体谅师父想挽救我的决心,其实您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天还没塌下来呢。” 周奉严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皇帝不急太监急——” 言下之意,靖王都开始未雨绸缪了,她这个当事人却反而不以为然,实在是看得人心焦。 “师父,你怎么能说他是太监呢?”秦长安一本正经地问。“要是被他知道,难保不修理你。” “你呀,还是跟以前一样。”周奉严摇摇头,无可奈何。“谁也不信,哪怕是他。” 脸上的笑容无声垮下:“师父,你也还是跟以前一样,总能看透我的心。” “过去,我可没想过你们两个还能有这样的缘分。”他感慨万千。 “不知是否我上辈子欠了他多少,这辈子才合该跟他绑在一块儿。”她耸耸肩,俏脸上一派漫不经心。 “他对你很好,比对任何人都好。” “此刻我相信他,却又怕错信了他,师父,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我再也没有输的本钱了。若是我没有动心还好,一拍两散,但如今……”她不愿再说了。 周奉严闻言也沉默了,半响后,才静静地说。“可是,能像你这样活下来的万中无一,你为何不相信老天对你是厚待的,也会给你一个可以全心依赖的男人?” 她笑了笑,却不做声,面色苍白地望向围墙外广阔无边的天空。“他跟我说,想要一个孩子,他这样的男人,居然会想要一个孩子。” 周奉严顿时明白其中的难处,药人多短命,他们珍贵的血液可以救人,却无法自保,延续是别人的生命,却无法让自己长命百岁。 他如鲠在喉,关于药人的记载本就稀少,更没有一本曾经提过,药人这等特殊的存在,是可以孕育子嗣的。 “他跟我不一样,我可以把如意看做亲生,甚至可以收养更多的孩子,我喜欢一家子热热闹闹的。而他,是很自傲孤僻的,如意已经落地一年了,他尚且跟如意不亲,更别提别人了。他想要的,是一个能延续他骄傲血统的孩子,不是随便抱来一个都可以。”她苦笑着摇头。“师父,他不是在为难我吗?”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她心中不满,语气也多了怨怼:“先前是他说的,哪怕我一生无子,他也无所谓。才多久,就改口了?他总是这么神来一笔,任性妄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我可伺候不来。” “可是,你的宫寒之症并不严重,况且,你服下两颗长生果后,身体只会越来越好。要想孕育一个孩子,不见得就是没可能的,为何不跟王爷说真话,给他一线希望?” 秦长安看了看周奉严,抿紧了唇,没再说话。给他一线希望?再后来呢,身体即便有了好转,也不一定可以生儿育女,再者,有了希望之后再遭遇绝望,对所有人而言,更是一种伤害。 周奉严言尽于此,看来这对冤家,是有的磨了。 月初,白银送来了秦峰将军的回信,秦长安读完之后,彻夜未眠。 他在信中说,当年他是少年将军,在军中跟兄弟们出生入死好几回,好不容易跟将士们打成一片,但在朝廷中却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角色,那些老辣精明的官员,并不把他这个常年镇守在外的年轻将军放在眼里。 他为了建立起自己的威信,对于几次大小战役的军中补给格外上心,毕竟粮草后备若是充足,将士们吃得饱,穿得暖,才有力气冲锋陷阵,奋勇杀敌。 直到跟小周国一战后,他损伤太多将士,在发现冬衣的问题后,他送了奏折上京,但是几个月后,还是迟迟没有消息。 当他在年关得以回京城,才知道先帝并不知道冬衣以次充好一事,他愤愤不平地找上兵部尚书康建理论,但康建拿出来的清单上极为干净,完全没有可疑之处。 当年的秦峰年轻气盛,领兵打仗是一把好手,但终究在朝堂上欠缺火候和经验,他怀疑康建和其手下,却在短短的休沐期间无法查明真相,此事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然而,半年之后,金雁王朝跟北漠的桥河一战打响了,他被皇帝授命,派去前线,殊不知这一次,他浴血而战,却被自己人陷害偷袭,成了众人眼中的通敌叛国的逆臣贼子,甚至连累陆家被抄,陆仲在天牢中自尽,一对弟妹沦为官奴。 秦长安眼波一闪,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眉眼淡淡地看着火苗瞬间吞噬了这张信纸。 果然没错,想来是大哥的莽撞让康建视作眼中钉,更怕这个年轻将领平步青云、加官进爵后会成为自己的死对头,将他中饱私囊、贪污枉法的证据呈到先帝面前,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给陆青峰扣上了一项压死人的罪名,要彻底断送陆青峰的前程。 只是可笑的是,其实大哥根本来不及搜查到什么可靠的证据,但康建一定是疑心生暗鬼,才会等不及要铲除。 “郡主,李闯在外求见。” 她看了一眼落在脚边的灰烬,红唇轻启。“进来吧。” 十来天的养伤,让差点丢了性命的李闯终于可以恢复行动,但虽然捡回一条性命,毒药对他的伤害不小,武艺只有原本的六七成。所以,龙厉派了其他暗卫来顶替李闯,在秦长安出门时紧跟其后。 “王妃,滁州有消息了。” 端到唇边的茶杯紧握在手,她碰都没碰一口,眼波一闪,问道。“查到什么了?” “四十年前,康伯爷康达曾经告病离开京城,在滁州的葫芦山下的别苑里养身,两年后,才回归朝堂。还有便是,滁州也是康家的老家,康家至今在滁州还有一些良田和产业。” 又是康伯府,又是康家!这么巧合吗? “康家有个退下来的老管家,曾经找了一个自己的老乡到别苑里照顾康伯爷,此人姓罗,叫罗同。” 秦长安眼神大亮:“真的姓罗?他还活着吗?” 李闯老实回应:“十五年前便已经入土,不过他有好几个儿子,早就各自分家——若他活着,便该有八十多岁了。” 姓氏、年纪全都相符,不由地让秦长安坐立难安起来,她眉心紧蹙,沉声问道。“这个罗同,到底是什么来头?” “人死了许多年,调查取信也有不小的难度,目前有两个说法,有人说他是江湖郎中,还有人说他行事诡异,是江湖术士,深谙邪魔外道……” 心,瞬间跌入谷底。 饲养药人,以血续命,若在外人看来,根本不能理解,更不可在外宣扬,本身不就是一桩很邪门的事吗? 外人不懂,不明白罗同所做的事,把他误以为是江湖术士也有可能,但事实上,罗同却是个邪医。 “李闯,继续找,罗同不在了,但他的子孙肯定存活于世间,就算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挖出来。”她眯了眯眼,掩去一抹深沉的厉光。 “属下遵命。” 见李闯行礼后就要离开,她思绪飞转,朝他喊道。“李闯,你家主子最近在忙些什么?” 李闯一愣,想了想,说道。“前些天,王爷答应了赴宴,是康伯爷的六十大寿。” 秦长安挥了挥手,让李闯离开了,龙厉在官场上是个人见人怕的角色,他不爱应酬,但不等于他从不应酬。康伯爷康达已经不是朝廷官员,辞官多年,但康伯府的风头正劲,想必京城有头有脸的都会前往。 龙厉要去康伯府给康达祝寿,实在不符他平日的喜好,可是他既然答应了,就该带她去,为何没跟她提起?真是还在生气吗?是他前后矛盾,该生气的人明明是她吧! 找来翡翠,她问了句话。“最近厨房做的药膳,王爷可有吃下?” 翡翠面露难色:“王爷吃了一点……” 她不耐地打断:“是吃了一点,还是碰都没碰?翡翠,你用得着在我面前打马虎眼吗?” “郡主别生气,奴婢都是准时端过去的,一开始王爷还愿意动两筷子,这两日也不知怎么了,不但不肯吃药膳,还把东西都砸了——”翡翠一想到那个场面,就心中发怵,觉得这个端膳食过去伺候的差事,比伺候那头白虎差不多,不管是人还是兽,全是可怕的。 她虽然不意外龙厉的这种狂肆行为,但眼神还是冷下几分。“我若不问,你打算何时再说?” 翡翠一下子跪下来,苦着小脸。“奴婢不说,是不想郡主认为奴婢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不想辜负郡主把奴婢提为一等大丫鬟的苦心。” 她垂下眼,脸色恢复了平静。“算了,今日的午膳早些准备好,我去见见王爷。” 书房内。 “王爷,该去偏厅用午膳了。”门外慎行提了一声醒。 里头没有任何动静。 龙厉依靠在红木雕花椅背上,脸色阴测测的,嘴角嫌弃一抹嘲弄的冷笑。 两人自从那夜之后,一连冷战十天,他不去跟她同房过夜,甚至不跟她一道用膳,秦长安却是个沉得住气的。他去北漠那日到如今,已经两年了,但是他等了两年,还是没等来她一句喜欢。 是他做得不够,还是她的心太硬、太冷,连他都没办法走进去吗? 他的黑眸危险地闪烁着。呵呵,不管如何,秦长安这个人是他的,他总会走进她的心里去,生生世世都是他的人,最后想来想去,原因还是在于他对她太好,太宠了,让她连坐妻子的自觉都没了,就该冷冷她。 只是他没料到的是他晾着她,她反而过的更好,他虽然不再跟她每天见面,但每天都有人跟他报备秦长安的消息。 这十天里,她不但不曾自怨自艾、失魂落魄,反而每天都享受着忙碌充实的日子,甚至将他名下的店铺也管理的井井有条。风离那家伙将她夸上了天,甚至打算将几千亩良田也在近日交给秦长安过目,等着这个精明贤惠的王妃把所有事情接过手,就可以如愿以偿回家陪伴小娇妻了。 “王爷?”慎行又问了句,这种头疼欲裂的感觉又来了,想来陪伴这个难伺候的主子也有些年头了,为什么自己还是无法适应? 秦长安领着翡翠快步走来,慎行见了她,顿时脸色一亮,正欲跟龙厉报告王妃来了,她却以食指搁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她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翡翠利落地将饭菜摆放在中央的圆桌上,恨不能马上就溜。 听到有人走进来的步伐,他本想开口训斥,但没料到进入自己视线的人,会是秦长安。 龙厉不冷不热地看着,俊美邪气的脸上没有半分笑容,好似秦长安的出现,对他而言,无关紧要。 “王爷忙什么呢?连饭都没时间吃。”她一挥手,翡翠就抱着漆盘逃之夭夭。 他哼了声,佯装翻阅公事的文册,却是头一回不待见她。“把东西放下,你就可以走了。” 秦长安也不是好打发的主,她既然来了,就不会不达目的灰溜溜地走。 她佯装听不出他的怒气和不快,打开白瓷盅盖,舀了一碗枸杞猪骨汤,屋内没有旁人,所以她也顾不得给外人看的温良贤淑一面,而是开门见山地说。 “我以为你也想治好你的厌食症,其实不过是我大惊小怪,多管闲事。忙东忙西编写食谱的心血,在你眼里也算不得什么,既然这些精心烹调的药膳你看不上,一盘一盘全都砸了,还不如去喂猪。你只需说一声,厨房从今日起,就不会给你再做药膳,往后你想吃什么,不想吃什么,没人会管你。” 还不如去喂猪?!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秦长安。” 阴冷的声音欢呼了秦长安的理智,她身体里生出一股冷,看着俨然如阎罗的龙厉,她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什么事?” 他阴森地看着她:“你就这么跟本王说话?本王真把你惯坏了?!” 她脸色刷白,他说话的语气很重,也很生疏冷漠,一时之间,她重重地搁下手里的汤碗,温热的汤汁溅出几滴,烫着她的手背,她也毫无自知。 “你不想要的东西,没有人可以强迫你,不必在下人面前耍威风——”她顿了顿,垂眸看向桌上的饭菜,嗓音清冷。“今天还是不想吃吗?我让翡翠撤下去。” 龙厉的眼睛一冷,想到这些天他虽然刻意晾着秦长安,但这个没良心的女人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心情一点也不受影响,还有精力到他面前来闹这么一出,简直混账! 他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噌地一声窜到眼里,黑眸中闪烁着危险的火焰,张牙舞爪,好似要将秦长安活活吞掉。 秦长安见他瞪着眼不说话,周身阴沉气息扑面而来,也没了耐心,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却在下一瞬,龙厉猛地离开了座椅,大步走向她,她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狠狠地摁在了桌子上。 她的脑袋往后一仰,看到了头顶上雕工细致的木梁,她转了转眼珠子,便对上了龙厉那双仿佛被暴风雨洗刷过的眸子,不由地心中一动。 “都过了十天了,你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龙厉愤怒地瞪着她,他冷着她,她没有惊慌失措,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甚至脸色更好了,果然是没了他,她心里更加舒坦吗? 该死,他最讨厌的就是她这幅样子! 身为他的女人,她最起码也要表露出焦虑和烦心才是,怎么能安之若素,好似比起他的亲近,她更爱他的冷漠? “你到底是心血来潮,还是说真的?先前你说有没有子嗣对你而言可有可无,这些也只是哄骗我甘心入局的谎言吗?”她静静地看向他,并未挣扎,但眼底尽是困惑不解。 有错的人是她吗? 此言一出,更是火上浇油,龙厉几乎整个人都压上她,暴怒的眼底尽是呼之欲出的风暴。 她浑身一僵,感觉到他的手掌就搁在她细长脆弱的脖子上,攸地张开、收拢,将她的呼吸控制在他的掌心里,她并不觉得难受,也不认为盛怒之下的他会错手杀了她,毕竟,他看似掐着脖子的手没有用上几分力道。 “是,就算考虑到继承人,大可以过继一个孩子,靖王府并不会倒。”咬着牙,忍着盘旋在心头的那股疼,他作势收紧了五指,修长的手指下的凉意,贴在她的脖子上,让她有些恍惚。 “但是,本王气的不是你生不生得出,而是,你从来就没想过要给本王生个孩子!”真要他说的这么明白,她非要端着明白装糊涂?! 秦长安复杂地看向他。“为什么?” 若是在几年前,她从未想过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可笑的是,她已经走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了。 “你不知道?”他的手指贴着她的脖颈,顺着那滑嫩的肌肤上下移动,感受到她的青色脉络剧烈地跳动着,他的嗓音愈发低沉。“本王想让你从心里承认你就是靖王妃,是本王的正妻,而不是把如今的日子当成迟早要昙花一现的梦境。” 她眉心一皱,那颗朱砂痣也为之皱起来,还未等她想好要说什么,龙厉已然气息危险地靠近她,那双凶狠的眼,制止住了她差点要脱口而出的话。 这人实在是……莫名其妙,无理取闹! “秦长安,我问你,我们的赌约,你可晓得还有多久?” “我没忘,还有半个月。” “很好。”他深深地凝视着她,“半个月后,你跟我之间,永远不分彼此。” 说的如此狂傲自负,他几乎是笃定她一定会亲口承认自己喜欢他,也会心甘情愿假戏真做,继续当他的王妃。 她深吸一口气,从南疆开始她答应豪赌一场,居然转眼间半年期限就要到了,事实上,龙厉自然对她是百般的好,至少是用他的方式对她好,可是真要赔上自己的余生,这里头牵扯到的问题可就多的去了。 把话说开了,龙厉显然怒气消散不少,他俯身看着被他压在桌上的秦长安,又瞥了一眼她身旁的几道菜,冷冷笑了一声。 “这么多道菜,本王从哪一道下手好呢?” 很显然,她才是他最想开动的那一道珍馐佳肴。 他的笑声宛若地狱传来的寒风一般,冷飕飕的,她已然感受到他的手在她身上一颗颗地解开珍珠盘扣,她狠狠地踢了她一脚,起身的时候,外袍已然松开。 龙厉放下手,黑色的长发束在脑后,俊美的脸庞上布满无情。“秦长安,当初我们就说好的,凡事要公平。本王对你的好,你就要受着……既然你还在乎本王吃不吃这些药膳,周奉严给你开的补身药方,你也没道理拒绝。半个月过后,我们再来谈孩子的事。” 她一边重新穿好外袍,一边错愕地看向他,谁要跟他继续谈生孩子的事?他真是脑袋坏了吗? 为何她跟他相处这么多年,偶尔还是无法看清此人的真正想法,好似他被浓雾笼罩,总是高深莫测? 今日的一番对谈,实在是糟糕透了,她不想继续留在这个是非之地,还未转身,又听得龙厉不疾不徐道。 “抓到李鬼了。” 她的脚步停下,细白的双耳顿时竖了起来,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 龙厉望了一眼她的背影,气定神闲地坐在桌旁,挑起斜长入鬓的眉,懒洋洋地说。 “若想知道,就坐过来。” 在大事面前,秦长安向来不是那种薄脸皮的小女人,她分得清轻重缓急,更迫切地想要知道到底是谁想要杀她。 她马上就回过身子,坐在他对面,一双眼睛清明发亮,脸上挂着一丝不耐烦,意思是要他快说,别吊人胃口。 “本王说的坐,是坐这里——”他似笑非笑地拍了拍自己华服下的双腿,高傲至极。 若是平时,她可能顺了他的心思,只是他总是喜欢逗弄人的恶劣习性不改,让她心情极坏,却又不得不坐上他的腿,听他的下文。 只是一坐上,龙厉的双手就大力地箍住她的细腰,随即吻住她的耳根,在她的耳后留下了一串湿润痕迹,她毫不留情地掐了他一把。“轻些。” “轻不了。”他霸道地说,很快又将战场转移到她雪白的颈后。 秦长安的眼睛闪了闪,突然将小手伸到了他的后颈,猛地扯动他的发丝,见他吃痛地怒睁双目,她反而笑笑地说。“我也轻不了。” 龙厉眼里划过一抹笑意,捏了捏她的脸颊。“是啊,敢出手动本王的人,也就你一个。” 不但敢掐她,捏他,他还吃过她不少拳头,如今好了,还敢扯他头发—— 020 到时候,任君处置 “这些药膳你还吃不吃?”她横了他一眼。 “难吃。”他老大不高兴地说。 “不好吃,你也得吃。”她比他更蛮横,这人挑三拣四的毛病简直要上天啊! “哈哈!”她绷着脸的模样引得他大笑,双臂拥着她,笑得双肩耸动。 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那张脸阴沉的都快滴出水来,如今又笑得无比畅快,她不是没见过他高兴的样子,但此刻他的眼底没了阴暗邪气,也没了讳莫如深的算计,只剩下清朗的愉悦之情,反而让她愣住。 秦长安动作飞快地捏了一块山药糕,往正笑着的龙厉嘴里一塞,粗鲁地说。“吃。” 龙厉张嘴吃了下去,笑容敛去,面无表情地咀嚼了几口,便吞了下去。 她又很快地将汤勺送到他嘴边,连喂了好几口猪骨汤,她才将筷子往他手里一放:“像个孩子一样,你就不能自己好好吃饭?” “你说本王像个孩子?”他眯起了森眸。 “不,我说错了,你这幅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我四岁后就不过了。”她差点翻个白眼。“你还不如一个孩子。” 龙厉这才说了实话:“没有你在一旁吃饭,本王的胃口就减半了,再看到这些滋味清淡的药膳,自然提不起兴致。” 她抿了抿唇,双手却已然又给他夹了一碗菜,他笑眯眯地看着她,摸摸她柔软的头发,唯有在她面前,他的开心,是真的,而不是怀揣着阴谋诡计,以毫无温度的微笑掩饰一切即将开始的血雨腥风。 “你四岁的时候,长成什么样子?成天做什么事,本王很好奇。” 脑子里马上浮现出一个矮小的女娃身影,梳着双髻,白白嫩嫩,眉心一点红,宛若街上到处可见的那种泥娃娃。 她一句带过:“我从来就这幅样子,能做什么事?每个月都会去山上采药,回来背药名药性之类的——” 龙厉脑海里的娃娃身影,又在背上多了一个装药的小竹筐,她一步步朝着山路上迈着小短腿,背影极为可爱讨喜。 想到此处,龙厉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突然将俊脸贴上她的,在她脸颊上亲了口,没头没尾地吐出两个字。“可爱。” 他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态度把秦长安搞混了,一时之间不知该是笑是苦,是喜还是怒,但他眉目含春、和颜悦色的脸的确是让她有些心跳如鼓,只能又在他腰际的硬肉上用力捏了一下,板着脸问。“这样还可爱吗?!” 龙厉不说话了。心里的念头则带些甜蜜的憧憬,以前他从未想过有个孩子是什么滋味,毕竟他也不认为自己是个温情的男人,但一想到若有个跟秦长安小时候那么可爱的女儿,反而多了几分期待。 饭也喂了,两人吵闹了会儿,秦长安总算等到他讲正事了。 “李鬼是江湖里联络杀手跟雇主的中间人,此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只认银子不认人,所以在这一行当上闯出了点名气。有些雇主是大门大户的贵族,一旦想铲除异己,往往不用自己的护卫,用江湖人的话,不必担心刺杀不成反而被供出来,一切肮脏事,都能做的干净。而这些亡命徒没见过雇主,只见过李鬼,就算严刑逼问,也无法背叛雇主。” 她点点头:“李鬼招了?” “在本王亲自伺候下,能有人不招吗?”他轻轻嗤笑了声,垂着长睫,把玩着她柔弱无骨的小手,这个私底下的小习惯,却是真真上瘾了。 语气中的狠劲,却不让她害怕,她似乎已经坦然接受龙厉这异于常人的癖好……谁让他从来就不是个善良温和的男人?谁让她从小就见识过他嗜血的残忍性情? “猜猜看,是谁想要杀了你?”他的语气异常温柔,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敏感的耳垂上,惹得她身子微微瑟缩了下。 “康伯府。”她红唇微启,吐出三个字。 龙厉黑眸一沉。“猜得真准。” “我不认为他们是来杀我的,我想那位大人的最初想法,是把我掳走。杀手弓箭上的毒药并不致命,只是让我吃了点苦头。至于把我成功带走后,下一步就是要冲着你来了,你在朝堂上的敌人不少,但一般人不敢轻易惹你,毕竟权势压人,很少有蠢的不自量力的,所以——”她顿了顿,抬起那双如夜星般清冷闪烁的眼,不再兜兜转转。“你可以告诉我,猴年马月跟康伯府结上梁子了吗?” 他再度露出那副激赏的表情,她冰雪聪明,心思缜密,总能推敲的丝丝入扣。 “康建跟前太子龙锦的关系……匪浅,不过这家伙终究是站错队了,他没想到这皇位还能易主,更没想过太子会落得那么一蹶不振的下场。” 她沉默了会儿,最近又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据说被赶到不毛之地的太子龙锦在几年内很快地堕落下去,自暴自弃,花天酒地,醉卧美人膝,甚至连身边的丫鬟都被搞大了肚子……但传闻就是传闻,不见得可以全信。 “龙锦会不会效仿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若是如此,就不得不防。 “当初皇兄跟我之所以没动康伯府,一是因为康建跟太子之间走动的并不频繁,而且此人做事很少留下痕迹,再者,康伯府曾经辅佐先帝登基,若在改朝换代之后马上就灭掉一个望族,难免撼动民心,所以我们商量好了,等几年再看看。不过康建是个有野心的老狐狸,太子一日未死,他绝不会这么快死心——” 一个念头飞快闪过,她及时抓住了,大惊失色:“他难道还想扶持太子,东山再起,卷土重来,夺取皇位?” 龙厉笑而不语,但眼底的笑,却凉了三分。 如果康建当真存着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那么,他蛰伏低调的原因只是为了养精蓄锐,要将龙奕从皇位上拉下来,首当其冲要对付的就是龙厉,毕竟,龙厉是龙奕的坚实后盾,更是他有力的左膀右臂。 朝堂的水,果然是深不可测啊,稍不留意,就会溺毙而亡。 那么,把太子扶持上位后,康建就是得力功臣,而他之所以选上资质一般的龙锦,怕也不只是因为什么长幼有序这种幌子,而是因为他的一己私欲。 康建的欲望,想必不只是想做一个劳苦功高的辅佐大臣这么简单……莫非,是想在性子柔弱的龙锦背后,垂帘听政,当一个摄政王,把龙锦当成是傀儡皇帝操控在手,而他才是金雁王朝真正把握江山社稷至高无上的王者?! “哎,本王就是爱极了你这幅聪明样。”他若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形状美好的眼睛里却是满满当当的阴沉之色。 “康建迟早会对你不利,他大哥的寿辰你还要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说不定那就是一场鸿门宴呢!” 他的嘴角撩起一抹惯有的轻蔑和不屑:“有一点你说错了,康建那老东西算什么老虎?顶多算一只臭虫,一只自以为是的臭虫,本王迟迟不踩死他,是怕脏了自己的脚。” 她有些不安。“那天,我也要去。” “秦长安,这可不像你,你要当本王身后的跟屁虫?”知道她心里关心和担忧,他心情大好,语气戏谑,不太正经。 “我是你的王妃,这种场合,夫妻一道出席,才是合情合理的。怎么,你不愿意?”这下子,皱眉的人换成了她,她很想知道他到底在秘密谋划着什么,在清楚康建的野心勃勃后,龙厉就不可能心慈手软。 “还真是不愿意。”他依旧笑着。 她的脸都要绿了。 “你想在康建寿宴上做什么?” “本王是去给他祝寿的,又不是去闹事的。”他笑得很是无害,咧着一口白牙,更显得薄唇殷红似血。 她咬了咬牙,脸上一派恨意:“滁州的那所宅子,很可能是康达的授意,让罗同这个邪医圈养了那么多无辜的孩子来炼成药人,一旦证实,我娘的仇,我要亲自来报!上次康建派杀手来擒我,让我深受毒药折磨,这一笔账,我也要跟他算!” “算账,不急……”龙厉的指甲轻轻刮过她光洁柔嫩的手心,嗓音一柔,听来仿佛带着无尽的宠溺。 “我一定要见见那对康家兄弟。”她坚决地说。 龙厉思忖了半响,才下颚一点,故作高深地开口。“你执意要去,那就去吧。” 话音未落,秦长安便从他的腿上起身,吩咐翡翠把桌上的残羹冷炙收拾了,正欲离开,却听得他低低地骂了句。 “过河拆桥的东西。” 她骤然回头,冷眼看他。“你说什么?” “敢情你来见本王一面,就是为了套话的?”他傲慢地哼了声。 “就算是来套话的,至少我也付出了辛勤的劳动,这些消息是我应得的。”她斜睨了一眼,理直气壮,指的是伺候最善于从鸡蛋里挑骨头的挑剔男人吃饭一事。 “本王认为,你付出的辛勤的劳动,还是少了那么一点诚意……”他的眼神骤然变得火热,在她的胸口流连忘返,言有所指。 “半个月后,若我输了,我的身心全是王爷一个人的,到时候,任君处置。” “任君处置……”他兴致盎然地勾唇一笑,默念着这四个字,笑意再度染上一片邪佞和春色。 他要的就是秦长安亲口承认她喜爱他,他要她心甘情愿的成为他的妻子,而不是跟任何人、任何事有所关联,想到短短半月之后就能用靖王妃的身份困住秦长安,她哪里都去不了,只能跟他耗完这辈子,心里的激动就极为难耐,那双眼宛若饿狼见了肥肉,饥饿又兴奋。 不用想也知道此人脑子里又全是一些不堪入目的想法,她索性眼不见为净,推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三月初一,康伯府中,异常热闹。康伯爷康达六十大寿,着实办的气派,虽说他已经不在朝廷为官多年,但大部分的官员还是来为他贺寿,当然,其中万众瞩目的那人,当属靖王龙厉了。 宴席开始,秦长安坐在一堆女眷之中,都是朝廷命妇,大抵都比她年纪大上许多。即便初次见面,但她们知道秦长安的身份高人一等,态度恭敬谨慎,倒也没发生什么不愉快。 而另一桌,则有一道打量的目光,时不时地飘过来,她佯装不知,任由那人肆无忌惮地看她。 吃的差不多了,众人被请到了花园,唱戏台子早已搭好,据说康伯爷最大的兴致就是看戏,所以请来了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唱上两段。 听戏的位子,也是由东家事先安排好的,男人们在前面两排,女眷则在后头两排。 什么样的身份坐什么样的位置,全都打点的细致,由康伯府的丫鬟一个个领到位子前,井然有序,几十人却完全不见半点杂乱,可见大家风范。 自己右手边的位子,在还未开始唱戏之前,始终都是空着的。 直到夜幕降临,锣声响起,才有一个年轻女子走了过来,奇怪的是她身边没有领路的丫鬟,她直直地走到自己的椅子面前,然后,坐下。 此女年纪尚轻,约莫才十六七岁,身着柳绿绫罗衫,石榴裙,长发挽成团花髻,柔嫩的脖子上带着一圈金灿灿的黄金项圈,发髻上簪着一朵珠花,通身上下一派雍容婉约大方的世家女风范。 秦长安在心中暗暗一叹。 “靖王妃?”美人转过脸来,一开口,却是将秦长安对她的好印象毁的彻底,他们初次见面,显然对方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但问题就在这儿,能这么随便地跟她打招呼,似乎家教还不够好。 她傲,秦长安比她更傲,只是笑了笑,却连一个字都懒得回应。 毕竟,在京城,她身上这个靖王妃的名号,是很好用的。就算在这种场合,都是别人恭维讨好她,不用对任何人点头哈腰,而龙厉性子张狂,有他在,就算她在京城横着走也没问题,丝毫不介意树大招风。 这姑娘果真美的宝光流转,令人情不自禁怦然心动,只可惜锋芒太露,难免令其他女子不太自在。 用傲慢来凸显自己的存在感,这种手段却挺小家子气的。 当秦长安视若无物地继续回头看戏,姑娘脸上的笑容顿时沉下来,秦长安居然不理她?她那张无懈可击的脸有些端不住了。 “靖王妃,那位是康大人的四千金,如月小姐。”左边的一位夫人笑容可掬地提醒,不想看情况变得更坏,一个是从北漠而来的王妃,一个是京城骄傲的千金小姐,她两方都不想得罪,不如出面当个和事老。 既然说是康大人,那就是康建的女儿了,康建有四个女儿,但最宠爱的便是最小的这个女儿。当秦长安看到康如月的姿色时,似乎能够明白为何她能独得康建的宠爱了。 “原来是康四小姐,果然人如其名,美如皎月。”秦长安浅浅一笑,但笑容不达眼底。 溢美之词人人都爱听,康如月长得美,这些话从小听到大,听了足足十七年,早已没什么感觉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爱听。 但秦长安的夸赞,似乎太流于表面,显得有些敷衍。 但身为大家闺秀,当然也要回敬两句,礼尚往来。 康如月嫣然笑道:“靖王妃,您比如月想象中年轻多了,我还以为北漠那么蛮荒的地方,养不出水灵灵的女儿家呢。” 短短几句话,就让秦长安在心里冷冷一笑,女人最大的顾忌就是年纪,虽然她不在乎,但不代表康如月可以大咧咧地拿此事来衬托自己。她是比康如月稍长个一两岁,可是知道自己脸面嫩,就算站在康如月旁边,也是年纪相仿,却活脱脱的被说的好似跟她足有十年二十年的差距似的。 美则美矣,但除了美貌之外,暂时瞧不出别的长处了。 她略微有些失望,又听得康如月问道。“靖王妃,可知今晚唱的什么戏?” “不就是白蛇传吗?” “是啊,许仙被白蛇迷得团团转,今晚可是一处好戏,法海要来收了白蛇呢。”她瞥了秦长安一眼,媚眼闪闪发光,语气之中有着义愤填膺。“人妖殊途,就算感情再好,终究是一时的光景,绝不会长久。” 秦长安扶着额头,撇了撇嘴,无声叹了口气,这康小姐能把话说的再明白些吗?真是把她当成是死人了? 康如月的指桑骂槐,并非无中生有,只是秦长安想不通,她又怎么让这位康如月惦记上的,又是何时开始碍了康如月的眼?竟然恨不能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妖精? 那个倒霉的许仙,该不会是康如月眼里的龙厉吧。 白蛇传的故事,秦长安早有耳闻,看戏自然不太专心,看似正襟危坐,但目光始终停留在第一排中央的位置。 龙厉今日会来,让众人都跌破眼镜,连寿星康伯爷康达亲眼见了龙厉,都极为惊讶,惊讶之余,又甚是自豪,觉得向来目中无人的靖王都来了,可见康伯府在朝中地位依旧。 看戏的时候,把最中间的位置让给龙厉,而康家兄弟康达和康建,则陪在左右,可见靖王位置之高。 秦长安暗自审视这位寿星康达,他已有六十岁,身材中等,并不高大,略微发福,穿着一套栗色福字常服,脸上挂着面团子般和气的笑容。跟传闻中的形象没什么太大出入,看起来是个虽在高位却很和蔼的人。老伯爷已经没有实权,长子也接下了康伯府的世袭爵位,他面目红润,似乎只需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 至于旁边康达的弟弟康建,他四十八九岁,身量跟康达差不多,略瘦一些,一袭墨蓝色常服,同为兄弟,他的脸上却凝重许多,一双三角眼,眼皮有些耷拉,或许因为是常年担任兵部尚书的官职,萦绕着一股子不太容易亲近的气势,简单而言,是很有官威的一人。 看戏的时候,三人交谈不多,康达摇头晃脑地看着戏,左手转动着两颗磨得发亮的核桃,右手跟着丝竹声的节奏,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大腿,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似乎真是一个痴迷看戏的老人。 康建则端着茶杯,看了会儿就没了耐心,但碍于龙厉还在场,只能再度抬起脸来看向戏台,过了不久之后,又转头剥起了一旁的花生,闲不下来。 这两人看起来都不是会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的,一个慢性子、一个急性子,一个和气、一个严肃,不知真是他们习惯把残忍的一面隐藏的极好,一个个全都是深藏不露的,宛若一般人,甚至连眼神里都看不出半点杀气。 她收回了视线,觉得有些口渴,正欲转头端起茶几上的茶水,却瞧见诡异的一幕——康如月那张端庄俏丽的脸,一半隐没在光影之中,但那双眼睛却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嘴角还有一抹抿着的笑意,细看下去,还有些娇羞之色。 秦长安顺着康如月的视线望过去,恍然大悟,原来康如月正在偷看龙厉,因为她的位子不在中央,想必还能窥探到龙厉的侧脸…… 女子的心思,自然是不难猜的。 一般女人见了龙厉,总是被他那张妖孽般俊美的面孔迷惑,但一旦接触几回下来,见识过他真正的性子,就该把他认作是阎王爷,别说跟他讲话亲近了,纵然是多看几眼都要吓得瑟瑟发抖,回去了难免要做噩梦。 可见,康如月还在第一阶段——少女怀春。 不过,她这个正妃就坐在康如月的身边,康如月还敢明目张胆地觊觎一个有夫之妇,果然是康伯府里出来的千金小姐,心思不但活络,而且足够贪心。 她不由地想起四年前的林宝琴,林宝琴的姿色也不错,但比起康如月还是逊色几分,但两人的家世、身份,几乎可以并肩。林宝琴骄纵跋扈,眼高于顶,但康如月性子里有着世家女子的骄傲,少了点规矩,但不如林宝琴那么泼辣。 可是有什么好比较的?林宝琴敢算计她,自然不可能存活于世间,但龙厉是怎么派人折磨林宝琴的细节,她没有问,也不想知道。 当她托着下巴,浮想联翩的时候,戏台子上已经谢幕。一片红色衣袍闪过她的眼前,龙厉已然朝着她走来。 旁边的康如月不免歪了歪身子,那双媚眼更是犹如黑葡萄一般,在不明浮动的明暗光影中熠熠生辉,亮的惊人,甚至还伸手正了正脖子上的黄金项圈。 然而龙厉却是目不斜视,箭步走到秦长安面前,朝她伸出手来:“回去了。” 康如月脸上端着的笑容,不再无懈可击,好似山洪袭来,瞬间崩塌,她这般的绝色姿容,怎么可能有男人走过却不曾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的眸子撑大,一脸不敢置信,但不管怎么不愿意相信,龙厉都是直接从过道上越过她,目光所及之处,也只是锁住了旁边的秦长安。 秦长安从思绪中抽离,没多想什么,将手搭上他的手心,被那只大手牢牢地握着,就在还未散去的众宴客眼里,扬长而去。 一道嫉妒怨恨的目光,始终落在秦长安的后背,好似要将她灼烧出一个大洞。 走出了挂着大红灯笼的康伯府,上了轿子,秦长安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怎么?无聊了?”龙厉随即钻进了轿子,跟她并肩坐着,似笑非笑地勾起薄唇。“我就说你无需来赴宴。” “看完戏了,我见康家兄弟围着你,你们说了什么话?”她始终不信龙厉今晚是来单纯赴宴的,此人心机深沉,腹黑的很,岂会把时间花在这种无趣的宴会上? “当然是好事了。”龙厉一副趾高气扬、如沐春风的模样,他正欲勾住秦长安的肩膀,把她搂在怀里,却被秦长安拍下了手,他“啧”了一声,审视地看着她那张怒容鲜活的脸。 “我今天是看了一出好戏呢,康家特意把康如月安排在我身边,不就是为了让我们彼此认识认识?以后好做一对虚情假意的姐妹?”她凉凉一笑,说的很不客气。“你说的好事,不就是康家想把康如月塞给你?” 来之前,她还担心是鸿门宴,却没料到康家早有安排,准备的不是杀气四伏,而是软玉温香啊。 021 你想本王去碰睡 “生气了?”他攫住秦长安的下巴,左右看了两眼,但在轿子里没什么光,看不透她眼睛里的水光浮现,是何等的情绪。 “我只是暂时帮你担着靖王妃的名号而已,还轮不到我来生气。”她面无表情,冷若冰霜。想来当初他不愿意她跟来,怕是龙厉早已听到风声,知道康家有意要联姻,不想她知晓此事。 这话是真的,她没有龙厉所以为的那么嫉妒不安,还未到赌约兑现的时候,她并不想绑住自己的身心,只是这些达官贵人使劲想往靖王府塞人的举动,她烦不胜烦罢了。 “康建的确提了一句,也提到了自家的四小姐,不过本王说了,靖王府不缺人。”龙厉的眼神,瞬间变得高深莫测,抓住她的小手,反复把玩着。 “你这么说,他能相信吗?他可是在朝廷的官场上摸爬滚打二十多年的人。”不缺人?靖王府不就她一个女人吗?以龙厉的身份,三妻四妾还是少了点。 “嗯,本王跟他说,王妃善妒。”他气定神闲地靠了过来,在昏暗不明的光线下,指腹却准确地擦过她丰润双唇上的红色胭脂,继而满意地点头,随口一说。“这胭脂哪家的?还有茉莉花的味道。” “少给我顾左右而言他!说我善妒,拂了康建给你送美人的好意,你就不怕康建再派人来杀我第二次?!”她气的狠了,一把推开他,不愿看他那张蛊惑人心的俊脸。“王爷,你这是真心疼我,还是真心害我?!” “本王自然是真心疼你,不信,你摸——”他一把拉过她的手,按住他下身的衣袍,那双墨玉般的眼瞳,在黑夜中熠熠生辉。“它只喜欢你一个。” “龙厉!”她咬牙切齿,却又不想抬高声音,毕竟轿子已经在街上走动,如今这个时辰,巷子里已经相当冷清,几乎无人走动,但就是受不了他这副不管何时何地都能发情挑逗她的死样! “说说看,康如月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他却死死地按住她的手,就是不让她有挣脱开来的机会,时间一长,她也不再反抗,他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一刹那,秦长安反而露出轻松的神情,眼底染上淡淡的讽刺。“王爷请放心,康如月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怎么说呢,若是跟靖王府的那位叶枫比,叶枫风情万种、仪态万千,而康如月则雍容宝气、貌若天仙。” 见龙厉沉默不语,她又补了一句,火上浇油。“反正,不管要了哪一位,都不会吃亏。” 一个是淑太妃的远房亲戚,想要安插在靖王府的暗棋,一个是出身康伯府的贵族小姐,叶枫跟康如月全是跟康家脱不了干系的,但凡只要龙厉选了任何一个,都是康家乐见其成的。 事到如今,康家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一点也不难以揣摩了。 森眸眯了眯,敛去几分阴狠毒辣,却还是没瞧见秦长安此刻的表情,他徐徐笑道:“听上去不错。” “是啊,难得康家如此热衷,不如王爷就从了他们吧。”她笑颜明媚,宛若一朵纯净无暇的昙花,悄然在夜间开放。 对康家而言,龙厉是一块不可多得的肥肉,当然,他们想要攀上龙厉,却不只是想要沾一沾靖王的威风权势,目的自然不单纯。 但既然他们已经看破了康家的目的,康家就不足为惧,以龙厉惯有的性子来说,他没有什么真正惧怕的东西,若是他针对这两个女人哪怕有一点点的欲望,他也会先要了她们,然后,再毁掉她们。 “嗯,是该从了……。”他话音未落,俊脸突然逼近她,对于在黑夜中能视物的秦长安而言,她自然将他那张邪魅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除了以往的邪气,那双眼里充斥着的,还有一抹异常的火热和情欲,当她意识到什么不对劲的时候,他的大手已然撩起她的裙摆,按住了她的身子。 “你疯了吗?也不看看这是在什么地方!”她怒不可遏地说,在他胸前拼命挣扎,他们分房睡已有半个月,晚上她一个人睡得安稳香甜,甚至还庆幸他没有消气,她才能免于受难。毕竟他在床上是很勇猛,但有时候往往太过勇猛,让她极为头疼。 谁能想到他会在轿子里暴露本性,就算街上无人,还有四个轿夫以及不知几个守在黑夜的暗卫! 秦长安真想敲开龙厉的脑袋,好好看看,这个满腹心机的男人在感情这方面,到底是怎么想的? “停轿。”殷红薄唇里溢出两个字,他放浪不羁的脸,有着一抹诡谲的妖异,缓缓凑近秦长安,她竖起耳朵,似乎能听到轿夫们的脚步越离越远,最终,他们好似落在一个无人经过的死角。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心生。 “秦长安,你说今晚是本王从了你好,还是你从了本王好?”他的手掌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后背,嗓音轻柔的不像话,却不难听出他的势在必得。 不管是叶枫还是康如月,这女人想把他推给任何一个,也得看看他允不允许。 秦长安的这张嘴是够硬的,但处了两年,龙厉知道唯有被他压在身下的时候,她才能稍稍松松口,偶尔袒露一下真实的女儿心。 她眉心紧蹙,靖王府的轿子是大,可惜他就跟自己挤在一个狭小的角落,男人的重量几乎全都压在她的身上,她就算想躲,也无处可躲。 “本王原本还想多忍几天,等你何时亲口承认的那一天,再把你好好吃个饱,不过如今想想,多一次少一次也没什么区别,谁让你总喜欢惹本王生气?本王若不教训教训你,你还真要爬到本王头上来?”他哼了声,已然不想废话,毕竟情欲上来,这回也不愿再忍了。 他已经半个月不曾碰她,但在无人的深夜,却又睡得很不好,无时不刻想念那一具能让自己陷入癫狂的娇躯。 不想还好,一想到这里,龙厉近乎粗蛮地抬起她的腿,挂在自己腰际,牢牢地掐住她的腰际,宛若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失去了往日的高贵优雅,此刻他的眼底冒着绿光,一心想要将眼前的猎物扑在脚下。 秦长安这才意识到,他不是说说而已,或许这世上真找不到他龙厉不敢做的事,这么荒唐放肆的举动,也只有他敢做! 语气顿时软下,她心跳如鼓,但佯装镇定。“王爷,马上就到靖王府了,不如我们回去了再……” “缓兵之计,以为本王会上当?”他的嗓音紧绷压抑,想到刚才秦长安说的那些话,他还忍什么? 他狂野地吻住她的唇,垂眸看着秦长安,笑得眼睛一派湿润,好似大片春色藏在她的眼里,即便还有那么一丝不情愿和怒气,却更显得娇媚动人。 他的眼微沉,含住她的唇角,诱惑地说。“四年前本王就说没试过在轿子里,四年后还是你把本王惹急了……嗯,看来老天还是要成全本王这个心愿。” 她的脑袋轰然一声炸开,用力咬了一下在自己口中的灵舌,知道若是现在制止不了来势汹汹的龙厉,今晚她便彻底逃不掉了。 龙厉吃痛地退出她的口中,舌尖上传来真实的刺痛感,血腥味很快弥漫出来,他不悦地睇着她,但身体已然紧绷如铁,根本就无法松懈。 “龙厉,你可别乱来。” “晚了。”龙厉在她耳畔轻轻地说,下一瞬,再度牢牢地封住她的唇,将她吻的气喘吁吁,无法承受。 龙厉霸道起来,简直要人命,即便被她咬伤了舌头,他还是席卷了怒气滔滔和无法阻挡的热情而来,直到两人的嘴里全都是浓重的血腥味,秦长安实在是受不了那股味道,只能在眼神里恳求他。 瞧出她眼里的不喜和忍耐,还有那么一丁点的示弱和求饶,他心中大喜,想要他手下留情? 当然,不行。 指腹替她的嘴角抹去一丝湿润的血色,黑眸闪动着狂嚣气焰,他将秦长安压在轿子里无情地要了三回才算作罢,直到他暂时偃旗息鼓,才命轿夫重新上路。 他替衣衫不整的秦长安整理好半褪的衣裳,才将她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她美目半合着,一点也不想再跟龙厉多说一句话。 感受到怀里的娇躯还未停止轻微的颤栗,心中的激动还未彻底消失,他脸上一笑。“不好,这样看不清你欢爱时的表情。” 她当做听不到。 “还是王妃喜欢在轿子里这样?”他眼睛发亮地问道。 她有点累,昏昏欲睡,但话锋依旧锐利。“我劝王爷平日里有这个空时间,还不如多看几本公文,办几件正事,少看各种春宫图。” 嘴巴里的血腥气渐渐散去了,她好过一些,才闭上眼,彻底睡着了。 靖王府。 “王爷,到了。”轿子外传出管家的声音。 龙厉从轿子里抓了一件披风,把秦长安密不透风地裹起来,这才抱着她走出了轿子,靖王府的大门开着,门外候着好几个下人,众人不敢抬头,一路恭送靖王,直到他消失在长廊里,大步走入芙蓉园。 当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己床上,身下是松软的被褥,再度闭上眼,半个月没跟龙厉欢爱,真是生疏了,浑身都好似要散架一般。 “水。”她轻轻喊了一声。 有人扶着她的身段,将温热的茶杯抵在她的唇边,她眼睛还是懒得睁开,但却顺从地张开嘴,喝了几口,喉咙不再干渴。 秦长安渐渐觉得不太对劲,不管今夜伺候的是四个婢女中的哪一个,都不会如此沉默。而且,搁在自己腰际的手,似乎大了点,这是,男人的手! 那双美眸,攸地睁开,见龙厉悠闲地就着她喝过的茶杯,将剩下的两口温水喝下,才顺手往床畔的矮柜上一搁。 然后,他理所应当地上了床。 她这才看清他此刻的装束,已然是洗漱过后的模样,换上了白色的寝衣,黑发披在脑后,衣襟未曾拉拢,而是自然而然地露出一小片白皙肌肤。 她的眼神未曾生出一丝迷乱,反而很快恢复了清明,犹如夜空中的星辰,明亮又清冷。 “你怎么在我的房内?” “夫妻之间同房,有什么奇怪的?”他故作讶异地问。 秦长安懒得跟他废话,推了他一下,淡淡地说。“你回去吧,把外面守夜的丫鬟喊进来,我要沐浴。” 身上黏腻的很,既然她醒来了,就要洗个干净清爽。 “本王帮你。”他一把抱起她,也不问她要不要,想不想,直奔隔壁的净房。 热水很快送来,龙厉把她身上的里衣脱的一干二净,连一件肚兜都没给她留,她无言地踏入温热的浴桶之内,将身子沉了下去。 他的心思很明显,就是要专门伺候她。 别说皇族男人,就是一般的权贵,男人也从不做这种事,否则,府上养了几十个下人,是干什么吃的? 但龙厉显然愿意屈尊降贵地伺候她,而且,他乐在其中。 她若是拒绝他为自己沐浴,他肯定会生气,所以,她乖乖地任他折腾,他的心情就会好很多。 “怎么不说话?水温正好吗?”他轻柔地握住她光洁的肩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肩头上的凤凰刺青,继而目光不露痕迹地划过她胸前的沟壑。 “王爷,你这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性子,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的。”她清冷地点破,若她是个保守害羞的女人,刚才在轿子里的那一番恶斗,就足够让人找个歪脖子树上吊的了。 就算他们真的成了一对,若是以后事情不顺他的心思,难保他不会气的杀了她。 “口是心非的女人……明明本王是在取悦你。”他俯下身子,薄唇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细白的耳廓,若他连女人是否请愿、是否被满足、是否感受到情爱愉悦都看不出来,怕也是成了睁眼瞎。 “王爷何时能学会清心寡欲?”她哼笑了一声,转过脸来,正好不偏不倚对上他热烫的眼神。 “休想。”他咬了咬牙,舌尖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此时此刻,见她一身浸透在水中的细致雪肤,肚子里的一股邪火,再度汹涌炽燃。“本王就喜欢跟你一起沉沦爱欲、欲仙欲死,光是在轿子里那点招数,本王还嫌不够。” 秦长安一脸愕然,这半个月两人没同床,他该不会想一次发泄在她身上吧? “欠了本王半个月,今晚就还清吧。”他一把扯开身上的寝衣,长腿迈入浴桶,黑眸幽深几许。 当他们离开净房,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但当秦长安刚躺上床,迷迷糊糊就要睡着的时候,再次感受到某人的手掌抚上她的曲线,她顿时炸毛了。 “龙厉,你还是不是人?禽兽也没有你这么放纵!” “长安,你是本王的妻子,你不让本王碰,希望本王去碰谁?”他清滑的嗓音带些低沉,听着有种蛊惑的味道,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撒娇。 “我管你去碰谁?!清心苑还剩三个女人,够你尝尝鲜的了!”她没好气地说,却又很快在他老练的动作下,瘫软成一滩水。 …… 秦长安后悔说了那句话,因为直到半个时辰后,龙厉还未放开她,她剧烈地喘着气,看着他不停地吻着她的脸颊、她的脖颈,她仿佛被放在火上烤着一样。 在一片迷乱中睁开水眸,在她上方的男人青丝散乱,黏在被汗沾湿的脖子上,脖颈上青筋暴突,让他看来邪魅放肆,好似一头精怪。 他终于停下动作,邪恶一笑,带着满足的声音沉沉地响起。“秦长安,今晚暂时就告一段落。” 告一段落?这都是第六回,还是第七回了? 她已然记不清楚了,疲惫地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夜色,证明如今至少是在三更左右了。 她只能慢悠悠地转个身,忽略早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的身体,以前总觉得自己比一般女子健康强壮,但跟了龙厉才短短两年,她便觉得精力大不如前。 “以后再说那些气话之前,先想想后果,否则,不乖,该罚。”他附在她的耳畔,说完这一句,才爱怜地贴上她的脸颊,她的脸色有些红,好似熟透的蜜桃,他很喜欢,而且,百看不厌。 所以,被他压,就是她必须承担的后果?什么歪理? 见她不吭声,龙厉一把环抱着她,朝着外面说了声。“用水。” 等婆子放下水出去,他拿起帕子给她擦身,看着他身下痕迹浓重的被褥,眼神闪了闪,把她抱到榻上。 这回没有假手于人,龙厉把被褥换掉,又把秦长安从榻上抱上了床,指尖划过他用力留下的痕迹,他的眼里闪过一抹笑意,这样的她看着很顺眼。 就算给她套上柔软丝绸所制的里衣,一番折腾,她也没有醒过来。 秦长安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是一片干净,被褥里暖烘烘的,很是舒服,她慢慢眨了眨眼,床边的熏炉正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她失神地看着那一缕缕袅袅升起的白烟,以缓慢妖娆的形态缭绕着。 龙厉披上了外袍,一杯清水洒了下来,浇灭了熏炉,她抬眸对上一双黑眸,龙厉笑眯眯地看着他。 “屋子里味道太重,怕你嫌弃,开了窗户,又怕你冷。” 秦长安听得面红耳赤,但终于还是平复下来,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他优雅地到了一杯热茶,缓步地朝她走了过来。“渴吗?” “今日不要上早朝?” 龙厉笑笑没说话,早朝这种东西,向来是看他心情的,他虽然在朝廷上挂了官职,但还没人敢用规矩压他,毕竟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人又有什么资格刁难他?! 秦长安接过了那一杯热茶,依靠在床头,几个时辰前的旖旎场景还在脑子里一晃而过,身体上的酸麻也不是幻觉。 他在她有些怨怼的目光中从容自如地坐下来,黑眸直直地望向她,不疾不徐地说。“本王打算纳妾。” 手里的热茶不受控制地一晃,滚烫的茶水险些泼到她的手背上来,但他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她的手,溅出来的几滴热水全部落在他的手背上,他的眉头皱也不皱,那双眼依旧直勾勾的。 她顿时心乱如麻,但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本能地想问他是开玩笑吗?但又想到他从不开玩笑,至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就在他们欢爱了一整夜之后,他险些把她往死里整,甚至把她变得跟他如出一撤的贪欢之后,他跟她说什么? 说他要纳妾? 022 是死心塌地吗 “你是在跟我商量,又或是告知一下而已?”她终究还是冷静下来,眸子清冷如水,任由他的手掌紧紧包裹着她握着茶杯的手,那一刹那,她只觉得茶杯外缘烫的惊人,她好似是徒手握着一块炭火,连手心都要烫坏烫烂了。 “美色当前,是个男人都该动心的,是吗?”他幽深的眼,宛若万丈深渊,陡然之间仿佛把她推到悬崖边缘,她甚至能感受到从底下吹来的寒风凛冽。 她沉默了会儿,努力不去看他的眼神,不去看他的脸,不让胸口隐隐作痛的感觉逐渐失控扩大开来,危急她向来引以为傲的平静从容。 “说吧,你想要什么?”她淡淡地开口。 这个男人状似慵懒无德,实则杀伐决断,她不相信他会纳妾,只是出于男人的风流和喜新厌旧的劣根性,除非其中还有更多隐情。 她嘲讽地轻扬柳眉:“你想对她们用美男计?” 他邪气一笑:“依王妃看,本王的美色,是否能让鱼儿咬钩?” 他见她最终还是没上当,欣赏之余,却有些莫名的骄傲,正是自己看上的女人,才会有洞察人心和明辨是非的能力,不至于被人牵着鼻子走。 秦长安抿着唇,迟迟不曾说话,他今日在她醒来后就开了这个口,想来是昨晚在康伯府的时候就下了决定。 所以,他故意在康如月面前经过却一眼都不看,就为了让骄傲的康如月对他留下深刻印象,这一招算什么?欲擒故纵? 可是他已经想好了要做什么,为何昨晚还疯了般地招惹她?只是担心她听到这个决定后雷霆大怒,他就无法再上她的床了吗? 她的脸色,一点一滴地沉了下来。 如今不管是生母的事,还是她的事,甚至是陆家的事,全都指向那个狡诈阴毒的康伯府,但不论叶枫还是康如月,这两颗棋子全都是康家抛出来的,而康家兄弟似乎都是小心行事,不至于冲动莽撞,很快就露出马脚的,更别提他们对龙厉始终抱有戒心。 一旦他成了康伯府的乘龙快婿,康家兄弟误以为可以控制他,放松了警惕,是否会加快手里正在策划的阴谋诡计,也能加速露出狐狸尾巴的一日,这样,他们才能将野心勃勃的康伯府一网打尽?! 沉吟许久,她终于开口,嗓音有些低哑。“如果是康如月,妾这个位置是低了点,以她的身份,怎么都该是侧妃。” 龙厉的手却猛地收紧,捏的她生生的疼,甚至她手里的茶水再度剧烈地波动起来。“长安,本王只是要你陪着演一出戏,你知道的。” “就算是演戏,也得演个全套,康伯府的都是人精,更别说那位老伯爷,你瞧他最大的兴致就是看戏,那双眼睛老练凶狠。”她顿了顿,轻忽一笑,又说。“好戏还是烂戏,他一看便知。” “所以本王才需要你。” “需要我?” 他笑得极冷:“若我们不曾失和在先,本王又如何会答应纳妾?” “龙厉,夫妻离心的戏码,难不倒我。而对外人而言,你恶名在外,若说是个情种,怕也没几个人会相信,即便娶了个正妃,新鲜感一过,就该跟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她拍了拍他的胸膛:“反正你的名声也不怎么好,多一个薄情郎风流王爷的名号,也没什么影响。” 他察觉到她内心的不喜,嗓音沉下:“秦长安,我说了,这只是计谋。” 若是龙厉发自内心想要纳妾,那么,她一定毫不犹豫就跟他和离,就当自己是瞎了眼,看错了人。但如今纳妾是一种手段,康家看似把棋子安插到了靖王府,但凡事都有两面,他也可能就此加快了自我毁灭的速度。 她拉下他的手,镇定自如地将那杯热茶喝下,朝他粲然一笑。“你帮我这么多,我该谢谢你。虽然我不爱管理后宅的糟心事,但只要能把康伯府拉下水,我愿意配合你。” 他不满她疏远有礼的语气,阴测测地瞪着她,高挺微勾的鼻尖几乎碰到她的,压低嗓音威胁道。“本王不爱听违心话。”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秦长安心里的最后一丝怒气无声消逝,她的眼底不见一丝阴霾,她真诚地握住他的手。“若我连这点都承受不住,又怎么能为陆家翻案?” 那双黑眸熠熠生辉:“就算她们能进靖王府,只是过客而已,你要记得,在本王心里,任何女人,连你的一根头发也比不上。”他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迟疑不决,唯独这次,他必须再三跟她确认,才能安心实施计划。 她再度笑着点头。“知道了,大事要紧,我没那么小家子气。” 昨晚他肆无忌惮的索爱让她身体疲惫不堪,想来他走这一步险棋,就是想先发制人,却又担心未知的变化改变了她的心意,才会那么一次又一次地蛮横占有她……谁能想到残暴无情、天理难容的靖王,也有害怕的时候呢? 只要无情就没有弱点,这个道理,想来龙厉也很清楚。 只可惜,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法做回原本那个无心无情的靖王了。 感受到秦长安主动张开双臂,环住他的腰际,将小脸贴上他胸膛的那一瞬,龙厉微微一震,却已然不发一语。 “我答应你,事成之后,靖王府一定干干净净,再也不会让你烦心。” 她愣住了,这算是对她的承诺吗?他虽然很少说这些,但向来言出必行。若说是把叶枫和康如月赶出去了也是应当,只要康伯府一倒,这些依靠娘家势力而活的女人自然就没了活路。但清心苑还有两个女人,跟康伯府无关,她调查过,都是官宦之女,背景一般,这两个女人也是皇帝送来的,难道到时候他打算跟皇帝也撕破脸吗? “你想把清心苑的人都撵出去?不会触怒皇上吗?”她扬起小脸,深深地凝视着他。 “这几年来,本王替他做了不少事,当然,更多的是脏事。”他箍住了她的腰,把她整个人往上提了提,让她得以盘坐在他的腿上,他毫无隐瞒地说。“本王除掉的,也是他想要除掉的,但是他端着天子仁德的名声,不好被扣上登基不久就清算臣子的帽子。但如今已经是第四年了,时机差不多成熟了。” 秦长安的心中咯噔一声,垂眸望向他双手交握,紧紧箍在她腰际的那双手,那真是一双极为好看的男性手掌,是从未做过粗活的手,养尊处优,白皙细致,十指修长,跟她两个哥哥武夫的手截然不同。只是他即便不是武夫,即便不屑亲手杀人,但他当初为了辅佐兄长上位,也是杀了不少人的。 “你的意思是,皇上看康伯府也不顺眼?”她压低嗓音问道,能否顺利铲除树大根深的康伯府,不是只要找到证据就可以,最后一道关卡还是在皇帝手里。 若是皇帝需要康伯府的支持,就算是重罪轻判也有可能,那么他们的处心积虑就彻底成了笑话,若是康伯府没有彻底被打倒,一旦还有东山再起的时机,第一个要报复的就是龙厉跟她。 但若是皇帝也想毁掉康伯府,那么不管龙厉怎么做,都相当于为皇帝办事,皇帝允了他放开手去做,就不会在意其中的不择手段。 他下颚一点,不曾多说什么,已然默认了。 “皇上坐上龙椅四年了,也该培养对自己忠心的亲信了……”她低声呢喃,若有所思,在众人眼里,龙厉是龙奕最得力的帮手,是他的左膀右臂,但事实上呢?她总觉得看不透他们这对亲兄弟扑朔迷离的关系。 她眉眼之间的那一抹担忧,落在龙厉的眼里,两人心照不宣,他摸了摸她的小手,云淡风轻地说。“但凡是一国之君,能有几个不多心的?” 秦长安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你可是他亲弟弟,难道也——” 后半句话,她不用说,他也懂了。 “如今还好,但以后就难说了。”他讳莫如深地一笑,其中的道理不难捉摸,是兄弟,却也有君臣之分。外人怎么看,都是皇帝对他极为放纵器重,无论他做什么放浪之举,皇帝都不会惩治他,但他不能让自己的女人也这么想,他要她明白这世上没有长久的平和,哪怕是兄弟之间,也是一样。 她张了张嘴,却又发现胸臆间藏了千言万语,像是随意缠绕的藤蔓,毫无头绪,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也有兄长,即便他们知道她是另外一个女人生下的孩子,他们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但她可以全身心地依赖他们,相信他们,不用担心有朝一日大哥二哥会翻脸不认人,设计陷害她,甚至把她推到火坑里去。 这,才是真正的家人。 一时之间,她有些同情龙厉……纵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除了那个生前对他宠的无法无天的先帝之外,竟没有一人能这么对他了吗? “呵,秦长安,谁准你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我的?”他故意捏了捏她的手骨,捏的她生疼,皮笑肉不笑,却已然有了威胁的意思。他是什么人,哪里需要她的同情? “我在想,你这辈子注定是个要孤独终老的人——”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所说的孤独,不只是身体上的,或许他能有很多女人,但不见得会对任何人动心动情。 龙厉的俊脸阴沉了下来,但并未马上发作,仔细想想,他的确是不爱跟人过分亲近,除了秦长安能走入他的世界之外,再也找不出一个特例。 “幸好你遇到了我。”她含糊不清地丢下一句,缓缓闭上眼睛,不在说话,他的怀里异常温暖,但兴许不久之后,他们之间就再也不能有这种亲密的举动。 他的眼神一滞,黑沉的眼珠子一闪一闪,下颚抵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地说。“幸好遇到了你。” 这女人跟温柔贤淑四个字没多大的关系,但是,他喜欢的人,不容任何人诋毁,即便她常常气的他不轻,在床上又一点也不乖巧,宛若一头母狮子不爱示弱,时不时还要挠他一爪子,但,他就是喜欢。 去北漠的时候,是为了把她抓回来,当时他还不太清楚为何要在一个逃奴上化这么多心思,他以为是想要征服的心念作祟,直到化身为明遥跟她朝夕相处之后,他的心就愈发沉沦,不能自拔。 他不后悔,所做的一切,全都不后悔。 生气归生气,但秦长安带给他的,远远不止这么多,他头一回品尝到思念的滋味,喜欢一个人,还要处处为她着想,真是一件麻烦事。 但即便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还是会远赴北漠,只为了证明那个长安郡主,是否自己一心一意要抓回来的女人。 这……是死心塌地吗?! 他猛地身子僵住,双手无声捏成拳头,但紧绷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了紧握的十指。 一抹苦笑染上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他笑得有几分苍凉。他本想要秦长安对他死心塌地,怎么到头来,还是他先输了?! 他低头在她的脖颈上轻咬了一口,咬的不重,反而弄得她无法在他怀里装睡。 她躲了一下,不觉得疼,只听得他幽幽地问了句。“秦长安,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吗?” 脑子里有个遥远的画面,一闪即逝,红衣少年坐在观赏的看台上,而她被从铁笼里大力地拉出来,若不是因为她那时候虽然只有八岁,但已经学过四年医学,熟知命脉在何处,绝不可能咬死那头伤了好几条人命的黑豹。 突然她的眼睫被人用手盖住了,那双手很大很宽也很温暖,很像她记忆中的某一个人,那是她的父亲陆仲。 房里很安静,除了彼此的呼吸,好像没有其他的了。 他沉默不语,秦长安想抓下他的手看看此刻的他,但他却不许,她也就放弃了。 秦长安有些懵了,不了解这个男人为何行径又如此古怪,她的眼睛一直被遮着,很难受,心急地用力扯下他的手,却见他的眼有些红。 这下子,换成她满心动荡不安,被吓了一跳,连带着她说话也断断续续。 “龙厉,你、你干什么?你是不是又要捉弄人了?” “秦长安,你很好。”他却只是这么说,不但是她被吓得不轻,连他自己都错愕于那一瞬间的异常情绪,他很快压下眼底的酸涩,拒绝让这种感情再度扩大。 她从没看过说话这么没头没尾的龙厉,此人心思缜密,最讨厌说废话了。 她挑了挑眉毛,淡淡一笑。“不用你夸,我也知道我很好。” 龙厉轻忽一笑,整张俊脸都柔化了,看起来,果然像是一个俊美不凡的好郎君,当然,这样的错觉,只是维持了一瞬间而已。 她是自信的,而不是骄傲的,他见识过太多的千金小姐,个性骄傲,却又没什么真本事,看着就让人反胃,失了兴趣。 但她不同,她聪慧,医术高超,不是单纯无害的小白兔,她自信却不自负自大,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有多少能力,能做多少事。 “等陆家的事完了,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你是不是去过了江南?” “是。” “江南是不是风景独好,小桥流水人家?”水亮的眸子望向他,那个纳妾的话题没什么好谈的,不如说些开心的。“听说江南多美女,你看到了吗?” 他扯唇一笑,秦长安是女医,看得最多的就是医书,但不是因为她多喜欢,而是因为那是她的职责所在。但在私底下,他知道她最爱看地方志和各种游记,最想把整个天下的土地都踏遍。 “看到了。”他故意这么说。 “美吗?”她眨了眨美眸,挑衅地追问。 “自古温柔乡,英雄冢。”他冷冷一笑,俊脸倨傲:“美人本王还见得少吗?” “见了这么多美人,还能看上我,王爷的品味真是高。” 他的喉咙溢出一连串的笑声,是了,能让他笑得如此开怀,无关阴谋诡计、尔虞我诈,就只有她啊。 不但夸了他一把,还给自己脸上贴了金,这女人,这女人啊! “长安,想去江南玩的话,等这些事情解决完了,本王就带你去。” 她的眼神一亮:“此话当真?” 他嗤笑:“何必哄骗你?” 她无声地点点头,又放纵自己在他怀里窝了一会儿,惊觉自己居然并不反感他给她一个将来的承诺。 难道,只要他能一如既往地只要她一人,她就不再想要离开他了吗? 垂下长长的睫毛,她的粉唇抿成一线,嘴角的固执消失了几许。 …… 康伯府。 康建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看着手下的文书,肃然的脸上有着一抹心不在焉,门外有人脚步仓促,推开书房,快步走了进来。 “老爷!” 抬了抬眼皮,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语气很是冷淡。“夫人,什么事?” “如月谁都看不上,唯独那个靖王,她第一眼就喜欢的,您一定要帮帮我们女儿啊。”夫人使劲晃了晃康建的手臂。 “昨晚我就跟靖王提了,不过,他说要问过王妃的意思——” “老爷,靖王没有拒绝,这事不就有戏吗?” 康建看着夫人脸上殷切的表情,却是冷哼一声:“你一介妇人懂什么?这里头的事情可是你看得明白的?” “老爷,如月是你最看重的女儿,我们怎么也得帮她找一户好人家吧。若她能坐上靖王侧妃的位子,我们走出去也威风啊。” “好人家?靖王府算什么好人家?靖王爷在暗地里弄死了多少人,曾经有人被他的手下活生生地扒下一张皮,你觉得他是个好人?”康建不屑至极地啐了声,看着夫人那张保养的白嫩的脸庞,只能说,康如月像这个母亲,继承了上佳容貌,可惜,跟这样百里挑一的美貌相比,脑袋和才学却是显得中庸了。 “这——”康夫人踟蹰不前,吞吞吐吐,不再说话,但心里还有一股子执念,龙厉手段狠辣是一回事,但对待女人,尤其是康如月这样美丽娇贵的女人时,肯定是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 康建一眼就看穿夫人的想法,不耐烦地挥挥手,“此事我自有主张,若是能成,当然是落在如月头上,不必心急。” 自己四个女儿三个都出嫁了,只剩下这个么娇滴滴美艳艳的康如月,除非他再从外面找一个棋子,但不如亲女儿能让龙厉放下戒心。更何况,如月对龙厉心仪神往,那么,替他办事起来也会主动听话一些。 “那就谢过老爷了。”康夫人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蠢妇。”康建吐出两个字,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啪”一声合上了文册,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走了几圈,猝然想到什么,打开门来,朝着等候的侍从说道。“去大院。” 大院是老伯爷康达的院子,长子康继轩已经继承爵位多年,康伯府三代同堂,大房二房全都没有分房,源于这对康家兄弟的感情至深。 康建坐在康达的屋子里,看着康达懒洋洋地躺在榻上,丫鬟送上一个黄金所制成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里头是深灰的粉末。康达轻轻一闻,露出迷幻又沉醉的表情,看似温和的眼里,却烧起一抹火热的癫狂。 “大哥,这东西你还是少碰为妙。”康建的声音冷沉。 “呵呵,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发病起来痛的要死要活的时候,你那是没看见,如若不是靠着这些丹药,我五年前就死了。”康达的笑意一敛,“你明知道我想要什么,可是老天爷就是跟我作对……本来老罗那家伙是有点能耐的,只要他还活着,说不定真能炼成一个药人。” 康建没说话,当初在滁州的大宅院里,康达养了几十个孤儿,只为了他一人的痴心妄想——长命百岁。 可惜,大半孤儿都在喂药的时候,死的死,病的病,残的残……最终活下来的几人,也变得疯疯癫癫,终究没一个是如了康达的心愿。 “大哥,二十五年前,不是说有个丫头逃了出来,好像逃到了京城吗?算下来,若她还活着,就该有四十岁了。” 康达不满地哼哼:“那个贱丫头?是让人花了一番功夫,可惜不知道她是不是老鼠转世,能遁地打洞还是怎么着,找了好些个地方,还是没能找到,说不定,早就死了吧。” 康建意味深长地笑道:“最近,我这边有个消息,不知是真是假,是否可靠。靖王府藏了一个妇人,年纪差不多,而且,又聋又哑……” “什么?!”康达极为激动,猛地坐起身,差点打翻了丫鬟手里的小金盒,他朝着康建一瞪眼,咄咄逼问。“靖王怎么会跟这个贱丫头有关联?难道他想对我下手?” “大哥,稍安勿躁。我在想,会不会靖王也想要炼成一个药人?最近,还有一个姓周的大夫也住进了靖王府,此事没那么简单。” 闻到此处,康达发福的身子才松懈下来,他离开了软塌,从桌上取过一对核桃,在手心里灵活地转动起来,一道精光从那双和蔼的眼底幽然划过。 “若是如此,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跟靖王也算是同道中人了。他是皇家人,得罪的人也不少,想有一个药人留在身边,以防不备,这种想法很能理解。” “可惜,药人岂会那么容易炼成?靖王注定要失望了。”康建想起那几十条性命,虽说都是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孤儿,但死的时候,都没超过二十岁,这些人命似乎没有算在康达的头上,而且让抱有怪疾的康达平平安安活到了一般人活不到的六十岁。 康达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不疾不徐地开口。“别把话说的太满。不管靖王有没有炼成,对我们而言,都是一桩好事。炼成了,我千方百计不择手段要抢过来,炼不成,我们手里也能多一个靖王的把柄,他若想翻我的旧账,我也能留一手。” “大哥说的是。” 023 其中有鬼 “如月的事,我再推进一下,昨晚靖王虽然推拒了,但那位来自北漠的王妃心里可没那么宽容大度,善妒的女人是最惹人烦的,纵然现在得宠,也不会长久。等如月进了靖王府,我们就该好好找找密诏的下落了。” 康建面色微变,压低声音问道。“大哥至今还是认为是他们兄弟篡改了先帝遗诏?” 康达勾起一抹寒冷的笑容:“我太了解先帝了,若皇位不是太子的,那么,就该是靖王的,怎么会无端端落在中间的宁王头上?论长幼有序,他不如太子,论得先帝宠爱,他不如靖王,你难道就不觉得其中有鬼?” 康建的眼神冷冰冰的,盯着康达手里转动的核桃,耳畔只剩下轻微的碰撞声:“大哥,要瞒天过海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今天你的废话怎么这么多?敢情是不舍得你那个如花似月的女儿?”康达的眼睛有笑,却是深不见底,他轻轻拍了一下桌子,看起来不是盛怒,但却已经敲响了警钟。 “为了大业,没什么舍不得的,正因为她是我最宠爱的女儿,才能分散靖王的防备,怕只怕,靖王身边的那个女人不同意。” “我已经听说了,是个凶悍的,否则,叶枫也不会被她剪了头发。”康达高深莫测地瞥了康建一眼,说的胜券在握。“但靖王没有遣散叶枫等人,便是因为顾及皇帝脸面,好说也是皇帝送来的,纵然那个北漠女人心有不甘,也只能继续留着。等如月进了靖王府,让叶枫协助她,只要她们为我们康伯府同心协力、一致对外,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明白了,大哥。” 两个兄弟谈妥了此事,这才分道扬镳,康达继续躺回软塌上心不在焉地嗅闻那古怪的药粉,而康建则大步走回自己的院子。 …… 对于突然被皇后传唤,秦长安有些意外,本以为上回在水月庵内的谈话,只是皇后做做样子流于表面的说辞,没想过她还惦记在心上。 谁能想到如意是她的义子,是她收养的孩子,而不是她真正的儿子?但她只是随口一提那本妇人养身的秘密手札,就已然吊足了皇后的胃口。 毕竟,在不明真相的外人们面前,她的确是一举得男的最好例子。 而说来皇帝的后宫,如今的情况有些尴尬,虽然有了三五个公主的降生,但还是没有一个皇子,而且几个受过临幸的妃嫔皆是如此,似乎子嗣艰难。 眼下,就是众人暗中较劲的时刻。 谁能为皇帝生下大皇子,哪怕之前的地位不高,以后便能扳回一局。 “妾身见过皇后娘娘。”秦长安正想屈膝下跪,却听蒋思荷早早开了口,道:“免了,靖王妃,往后来本宫这里,无需多礼。” 当她重新抬起脸的时候,嘴角已有浅淡笑容,眉眼之间一派温和从容,宛若一朵不带刺的玫瑰。 蒋思荷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秦长安一眼,明明是来自北漠那种小国,秦长安无论容貌还是气质,跟大家闺秀相比毫不逊色,但她却又多了一股子深闺千金没有的洒脱和英气,好似她的那双眼睛里,装着的才是大千世界,并非女人之间的那么一小片争来夺去的方寸之地。 今日的她,一袭翠绿色宫装,犹如已经是四月,天气转暖,不再穿着坎肩或是小袄的她,身段越是玲珑有致,只是她看似身子纤瘦,却毫无一丝柔弱气质。她梳着的发式并不繁复,不像那些个年轻妃嫔花样百出,珠翠环绕,只是以大方得体的几件发饰作为点缀,但每一件都瞧的出来,是上等的好东西。 她依旧不爱浓妆艳抹,仿佛给人一种清新扑面的感觉,没有矫揉造作,却又没来由地让人难以忽略她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别致美丽。 “你们都下去吧。”蒋思荷把身边的下人全都支开。 秦长安心中有数,这是要跟她摊开了有话直说,可见此事不小,蒋思荷到底想跟自己说什么?是想讨那本手札吗? “自从水月庵回来,已有半个月,本宫的肝症还是老样子,这是太医院的方子,你看看如何?”蒋思荷将矮桌上的几张药方,递给秦长安。 她接过来一看,知道蒋思荷心里有些疑虑,其实身在吃人的皇宫,谁都不是省油的灯,即便是一国之后,也得防范着身边小人作恶,只要是到嘴里的东西,不管是膳食还是药材,全都可以动手脚。 若是草率大意的,哪怕是死了,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又是死在何人手里的。 “药方本身没问题,只是这几个方子,药性和缓,太过保守。用他们的法子,没个两三年,皇后的病症是除不了根的。”她看完一遍,将方子重新放回矮桌上,跟蒋思荷对视一眼。 蒋思荷细眉微蹙,这一眼,她看出秦长安的胆识过人和直率坦诚,虽然还不敢彻底相信秦长安,但对方的眼神太过明净,反而没有半点隐晦,比起那些满脸堆笑却喜欢玩弄心机的后妃,秦长安更容易得到她的几分好感。 “保守的治疗方法,你不喜欢?”蒋思荷试探道。 “这得看人得了什么病症,有些病的确需要慢慢养,细水长流,急不得,但有些病则没那么危险,可以速战速决的话,又何必让病患多吃苦头,被病所扰?”秦长安悠悠说道,一脸气定神闲,但她明白,蒋思荷不想继续耗下去。 蒋思荷双手交握着,她若有所思,那张脸似乎更加发黄,连脂粉都无法彻底遮挡,她还未满三十岁,却连自己丈夫的心都抓不住,这一点,让她耿耿于怀。 她可以宽宏大量地容忍其他后妃争宠,但她是蒋家的长女,是曾经的宁王妃,更是如今的国母,她不以美色侍人,却也容不得那些年轻貌美的女人在背后嚼舌根,说她美名其曰是皇后,实则早已被被皇帝打入冷宫的弃妇、黄脸婆。 “靖王妃,本宫要你施展身手,本宫愿意尝试其他的法子——” 如今皇宫的太医院没用,她只能另辟蹊径,若要她再等个两三年才能恢复健康,恢复原本的白皙肌肤和清丽容貌,她等不了,也不愿等。 两三年,太久了,后宫风云变化,瞬息万变,更别提若她的肝症好不了,这幅容貌是无法得到皇帝的宠爱,那她又如何有机会再度怀上皇嗣?楚白霜那边已经霸占皇帝太多时间了,难道她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大皇子从楚白霜的肚子里蹦出来,才要采取非常手段吗? 不行,她现在就要改变。 见秦长安嘴角一勾,蒋思荷生怕她又要拒绝,冷冷地丢下一句。“本宫知道已经不是北漠郡主,也不怎么想管后宫之事,靖王跟你如今还在新婚期间,他许你由着自己的心情来。但,靖王妃,你得为自己考虑考虑,若你能帮本宫一把,你在金雁王朝也能多一个后盾,这笔交易,你不算吃亏。” 她明媚一笑:“今日皇后要我进宫,难道只是为了说服我为您治病?”妾身的称呼也丢了,她泰然自如,就算在皇后面前,她的气势依旧相当,丝毫不曾矮人一头。 “看病是其一,其二,本宫想问问,在靖王妃眼里,本宫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秦长安不上当,似是而非地说。“皇后跟我,今日才是见过第三面而已,太早对一个人的品性下定论,在我而言,是武断,更是莽撞。” 这一番话听来绵软,却又暗藏力量,蒋思荷的脸僵了一下,下一瞬,心中却是豁然开朗,容颜带笑,比往日亲近几分。 “靖王妃,你也是这么圆融对待惜贵妃的吗?在本宫召见你之前,惜贵妃已经见过你两面了,本宫没说错吧?” “在这后宫里,什么都逃不过皇后的眼睛。”秦长安并不否认。 看她承认的这么干脆痛快,反而驱散了盘踞在蒋思荷心中的怀疑,她故意板着脸,笑意敛去,那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威严,的确跟她的身份匹配,相得益彰。 “既然如此,本宫也就懒得拐弯抹角,索性直言。在水月庵,你既然知晓如今本宫再想怀孕,已经不如那些个年轻女人,而中宫所伤,也是陈年往事。一旦这个消息走漏,本宫将来的地位很难巩固,下场也不见得好看,而你已经知道这个秘密,本宫自然应该想法子钳制你,好让你不敢多言。” “皇后,皇宫里的秘密实在太多,我在北漠便是皇家御医,若是靠走漏消息而得罪后宫妃嫔,如今不知已经被暗杀过多少次了。这些秘密,我实在是一点也不想知道,一点也不感兴趣,不过若真要交换,我想我这儿有个秘密,皇后您会想听的。” “说说看。” “上次在水月庵,皇后虽然是私自见我,但人多眼杂,当时有些话,我没有吐实。” 蒋思荷面色微变,马上就想到自己的身体,她脸色难看,嗓音也有些低沉。 “娘娘早年曾经小产过吧。” “这一点,你已经说过了。” “是,小产的原因为何?” “自然是本宫的身体太弱——”蒋思荷顿了顿,见秦长安弯唇一笑,似乎有些嘲讽的意味,不由地抬高声音,语露不快。“难道不是?” 秦长安笑吟吟地问:“您就没想过是别的原因,比方说……中毒?” 皇后脸色死白,怒气在眼底翻滚,竟然是忍不住拍案而起:“靖王妃,你这是巴不得毁掉谁的声誉?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当年在宁王府的那些妹妹,岂不是都落下了谋害皇嗣的罪名?” “若不是因为皇后的诚意打动了我,这个秘密,我大可烂在肚子里。显然,您并不想知道,无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她抬了抬漂亮的眉,一副不想惹祸上身的态度,言下之意,若是蒋思荷可以不介意那个曾经下毒祸害她的罪魁祸首存在,她也没必要当个恶人。 “靖王妃,当初本宫小产,请的是钟太医,他在家道中落的时候,曾经被蒋家资助,后来才成为宫中太医。但当下无人说过本宫被下了毒,如今过去已有好些年,你怎么能断定本宫曾经中过毒?” “这种毒一般的大夫看不出来,至于我为何时隔多年还能这么有把握,那是因为,您体内还有毒性残留,若我没想错,便是您肝症的来由。” “难道不是因为本宫太过费心耗力,才得了肝症?”蒋思荷苍白了脸,无法想象皇帝的身边,藏着一个害了她失去孩子的恶毒女人。 “您在宁王府便是当家主母,王妃这个位子,可不是好当的,我深有感触。想必当年您就已经万分忙碌,难道只因为如今成了皇后,小小的疲惫就能把您击倒了?若您还不信,我可以告诉您这种毒药的名字,叫做百日红。” “这是什么毒?” “有一句话叫做,花无百日红,字面上的意思,是对付女人的毒药。” 花无百日红……她不由地想起自己最怀念的那一年时光,那是她刚刚嫁入宁王府的时候,她也曾得到龙奕的喜爱和敬重,她一度认为不管龙奕心里有什么人,但他能够把她摆在正确的位子上,不至于冷落她这个正妻,而她得到的尊重,是她引以为傲的。 到底是谁,是谁见不得她好,才对她下了毒?! “这药发作极其缓慢,在不知不觉中损毁人的肝脏,而您那时候胎位不正,又是最虚弱的时候,所以,您之所以小产,是被体内的毒性冲撞了导致的。” 蒋思荷不由地握紧双手,指腹下的寒意一片,大户之间的女人怀孕往往有个好歹,当初她怀上才一个多月,刚被诊断出来,正欢欢喜喜地派人去告诉龙奕,谁知不到十天,就滑胎了…… 当时,龙奕难掩失望的表情,落在她眼里,如今想来,依旧历历在目,痛不能忍。 “对方是个耐心极好的,若是她加大剂量,这毒性积累到一定的程度,娘娘就不只是如今的病症了。皮肤上会生出暗斑,皱纹增多,食欲不振,迅速消瘦,简单来说,便是比同龄人更加衰老,所以起了个百日红的名字,暗示一旦沾了这种毒,红颜不再,青春易逝——唯一的优点,便是这毒不会夺取人的性命。” 说到这里,蒋思荷对秦长安的话,已然信了个七八分,她气的浑身颤抖,愤怒、悲伤、绝望的情绪犹如浪花一般席卷而来,但她又不得不强压下去,维持一贯的良好教养。 到底是什么人要对她这么狠? 哪怕这不是马上要人命的剧毒,但日子一久,她便无声无息地提前老去,当她成为一个连站在皇帝身畔都会自惭形秽的丑陋模样时,哪里还需要皇帝刻意冷落她,她自己就会心灰意冷了,无心再去亲近皇帝了。 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对于要面对每年不断入宫眼看着那些更年轻的后妃在她面前晃悠的皇后而言,这种毒,已经极为歹毒。 让她不知不觉地老去,别人只当她是为六宫的杂事操碎了心,患上了肝症的关系;让她越来越难以怀孕,到最后,皇帝移情别恋、宠爱他人也是她活该,毕竟是她的错,是她难以生育,不用众人唾弃,光是那些自责,就够她寝食难安的。 秦长安的手,被蒋思荷紧紧握住,她头一回看到冷静自持的皇后流露出这般压抑着内心痛苦的表情,而她的手冷的像冰块,她很想撒开手,但最终没有。 “本宫还有救吗?” “娘娘可曾记得在水月庵的承诺?” “本宫不是说话不算话的。”她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本册子,放到秦长安眼下,直截了当地说。“这里头有你想要知道的东西,关于叶家,关于叶枫……” 她垂眸一笑,没有伸出手触碰,只是轻描淡写问了句。“选秀的时候,皇后也在场吧,同为女人,我实在想不通以叶枫那等的妖娆姿色、仪态万千,何以会落选呢?” 蒋思荷笑的有些苦涩:“自然是皇上不爱这种风情万种的,皇上爱的是何等模样的女子,难道你不清楚?”话里话外,便是说的惜贵妃楚白霜。 再怎么大度的女人,又怎么可能一点都不介意呢? 秦长安揉了揉太阳穴,眉头微蹙,只觉得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不过不急,皇后都已经站在她这边了,迟早会查出真相的。 “今日回去后,我便给您写一份药方,除了服药之外,还需每日药浴,您不如找个可靠的人,来回送东西,免得我频繁进宫,遭人猜忌。您如今还不知道伤人者是谁,她在暗,您在明,您该更加小心才是。” “好,本宫身边的蓝心姑姑,是蒋家的家生子,她最为可信,就让她去靖王府取药。” “这样再好不过。” 蒋思荷顿了顿,又问。“不过,你为何不选如日中天的惜贵妃,却为本宫做事?” “实不相瞒,我还没想过要站队,直到如今,不过是皇后跟我的一笔交易。”她重申,将那本小册子揣入怀中。 她可不是什么棋子或下人,是为了皇后做事的低贱奴仆,各取所需罢了。 蒋思荷的眼神转为平静,高深莫测,淡淡一笑。“本宫似乎多事了,叶枫不会是你的对手。” 秦长安笑了笑,“皇后有这份心,就够了。” 一来二回,还不必对任何人表忠心,秦长安时刻记得,她是亲王妃,不必把身段放的太低,更不必低三下四地跟任何人摇尾巴。 “你且安心帮本宫,前两日本宫去给淑太妃请安,当时兵部尚书康大人的夫人也在场,谈的正欢,康夫人身边还有个美貌的女子……”蒋思荷点到即止。“最近,你要小心了。” 小心什么?小心淑太妃要出面,见她容不下叶枫,反而要派正宗娘家的千金小姐康如月出来了吗? 她谢了皇后,刚走出皇宫的锦绣宫,不远处便疾步匆匆跑来一个小太监,细眉细眼,看着眼熟。 “靖王妃,小的是未央宫的小金子啊。” 她眯了眯美眸,点点头。“小金子是吧,我记得你。”是楚白霜身边的太监,加上名字实在讨喜,试问这世上几个人会讨厌金子呢,而小太监又是个会看人眼色的,所以她有些印象。 小金子脸上一派何乐,笑眯眯地说。“我家贵妃娘娘得了皇上赏赐的春茶,想邀靖王妃过去品茶呢。” 秦长安弯了弯嘴角,未央宫和锦绣宫之间的距离,至少走上一盏茶的功夫,想来楚白霜早早地得到了蒋思荷传唤自己的消息,才会派人在这儿守株待兔。 不过,越是这样,她越是不能让楚白霜太容易见到自己,明白这两个女人都要千方百计地争着给皇帝先孕育第一个皇子的机会,她的存在,以及她手里的那本手札,变成了她们争先恐后要抢夺的香馍馍。 “这可怎么是好?刚才在皇后那儿喝了太多茶水,如今正饱着呢,实在灌不下哪怕一口茶水了。”秦长安美目莹莹,眉心微蹙,一脸抱歉地说。“小金子公公,麻烦你跟贵妃娘娘说一声,过几天有空,我一定主动求见,多谢贵妃的美意。” 说完,她就领着身后的白银,一道转身离开。 小金子嘴巴大张,但很快回过神来,自家主子是后宫最得宠的贵妃,不管他去传唤哪位后妃,全都是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就屁颠屁颠地跟过来了,但谁也不像这个靖王妃,三番五次地去靖王府传唤,才能让她进宫见贵妃一面。今天就更是过分,见过皇后之后,连顺便去未央宫拜见一下贵妃都不肯,但他身为下人,不敢多想,只能快步赶回未央宫,给主子报信。 楚白霜听了小金子的一番话,白玉般的鹅蛋脸上生出一抹淡淡的担心,心中思绪翻滚,难道是皇后许了秦长安什么好处,所以秦长安才这么有恃无恐? 可是,她还未从秦长安手里得到那本北漠的手札,不管那本手札有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神奇玄妙,有一点是肯定的,她绝不想看到皇后蒋思荷拿到那本手札。 她跟蒋思荷年纪相当,时间不等人,不容她们任何人蹉跎,否则,等女人过了三十岁后,怀孕生子就更难了。 “蒋思荷,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想争呢……”她绞着手里的丝帕,微微咬紧牙根,眼神一暗再暗。 自从她们两个一前一后嫁入了宁王府,一个为正妃,一个为侧妃,在外人眼里,她们向来是以和为贵,一个主外,一个主内,让宁王一时之间,成为天底下男人膜拜嫉妒的对象。 甚至,在楚白霜怀胎五月,在院子里滑了一跤,蒋思荷知道了大发雷霆,查出来是一个侍妾派丫鬟在楚白霜常常行走的路上泼了混了油的清水,以为地上一干,看不到水迹后,就可以瞒天过海。 查出来后,蒋思荷罚了侍妾几十大板,喂下了绝嗣药,再毫不留情地发卖出去,就是为了以儆效尤,杀鸡儆猴。 而那个为虎作伥害死了宁王的子嗣的丫鬟,则是被生生地打死,丢到了乱葬岗。 蒋思荷从未跟楚白霜争斗过,事实上,因为龙奕宠爱归宠爱,但分得清两个女人的身份,该给正妻蒋思荷的,一样也少不了,但更多的关心呵护,则给了心上人楚白霜。蒋思荷认清了事实,身为名门大户的长女,她并不是只看重感情的小女人,心甘情愿地为宁王府主持大小事务。 在蒋思荷严惩侍妾之后,维护皇家颜面,铁面无私,干脆果断,更让她赢得了龙奕的器重和信任,所以,在龙奕登基后,蒋思荷毫无悬念、理所应当地成了一国之后。 而反观自己,她跟龙奕情投意合,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女,便对大哥身畔的这位风度翩翩的王爷上了心,喜爱的人同样喜欢着自己,两厢情愿,比翼双飞,无疑是女人一生之中最大的梦想。 但是,看中龙奕此人的,不只是她一人。 024 那人是他! 蒋家跟先帝过往甚密,先帝多年前就答应过蒋家的老太爷,要让两家结亲,而先帝曾经见过一次蒋家老太爷的孙女,觉得此女小小年纪就少年老成,压得住人,端庄贤惠,是个当儿媳妇的料子,就允了龙奕跟蒋思荷的亲事。 虽然大婚之前,龙奕没把蒋思荷放在心上,但蒋家的亲事,即便在蒋家老太爷去世之后,也不曾有过任何改变。 蒋家跟楚家的分量,一个天,一个地,哪怕楚白霜是龙奕心尖尖上的爱人,在先帝面前争取了一番,也最多能给楚白霜一个侧妃的位子。 但让龙奕意外的是,蒋家长女看似不好亲近,但内心确实极为细腻,对他这个丈夫也很是包容,更何况她果然是个适合当主母的人选,娶进王府后,她把所有事都管理的井井有条,没让他费心过。 “无妨,等何时靖王妃有空,我们再一起聊聊天。”楚白霜慢悠悠地吐出一句,心中的纠结已然消失无踪,她的眉眼之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娇柔无害。“小金子,你下去吧。” “是,贵妃娘娘。”小金子在心中有些不安,一时不察,脱口而出。“娘娘,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皇上只有靖王这么一个亲弟弟,靖王是皇上最信任的人,靖王妃能站在谁的一边,是尤其关键的一票啊。” “小金子,我只是本能地想跟靖王妃亲近,她既然是皇上的弟妹,又从北漠远嫁而来,我当然应该给她一些关心和照顾。不过,想必她有了皇后的照拂之后,也会慢慢疏远我。”楚白霜的笑容有些苦涩,无奈地轻摇螓首。 小金子眼睛一眨一眨,眼底一派精明的光耀,怂恿道:“主子,您是个心善仁慈的,可是,不能总是退让啊……” “唉,以后再说吧,至少如今皇后娘娘不曾把我逼到绝地。”楚白霜楚楚可怜的说,等小金子和其他宫女退了下去,她脸上的热度才一点一点地褪去,那双眼不再怯弱可人。 …… “郡主,您拒绝了惜贵妃的好意,难保她不会把你记恨上。”白银在马车里小声说道。 “若是不逼她一逼,我怎么能看到楚白霜的真面目呢?若她是表里如一的,我自然不会跟她做对,若她是口是心非的,就算我不去招惹她,她也会想要控制我。”秦长安倚靠在马车车厢内,不疾不徐地开口。“蒋皇后跟惜贵妃,到底谁才是厉害的角色,我倒要领教一番。” 白银闻到此处,有些不安,面色为之沉下,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听着。 “最近我先不出面,坐山观虎斗,否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就是那条鱼。”她轻松地露齿一笑,拍拍白银的手臂,“今天不是王爷新开的银楼开张之日吗?先别回靖王府,去店里转转,也给你们四个每人挑一个簪子。” “郡主,不用破费了。”白银是江湖儿女,自然一根肠子通到底,直来直去。郡主是个难得的好主人,她们吃穿用度在靖王府已然是婢女中的最好的,虽然远离北漠,但一切跟北漠相比,生活是更上一层楼。可是最近她们也没做什么,怎么能让主子时不时地就赏赐东西呢? 她漫不经心地嗤笑:“傻白银,破费的又不是我,反正是他的钱,不用白不用。”她替龙厉打理这么多家店铺,拿几根不值钱的银簪算什么大事?就算搬空整座银楼,龙厉也不会说什么。 白银愣了会儿,面露尴尬。“郡主,您嫁给王爷之后,似乎挺乐在其中的,难道……” 秦长安很清楚白银已然洞察一切,她朝着白银下颚一点,以食指搁在自己唇上。“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白银,不管他的身份是什么,只要他对你家主子我好,一如既往的好,那就行了。” 言下之意,已然默认了龙厉就是曾经的明遥,白银眼神一凌,想起江湖上还有人皮面具那样东西,也就不足为怪了。 “王爷欠了您很多?” “欠了我一条命,你说,是多还是少?”她款款一笑,说话间的功夫,已经到了银楼的门外。 “排了这么长的队伍?”白银替她撩起帘子,两层楼的店铺里人头攒动,外面也排着二十多人,大半都是各种年纪的女人,还有男人来为女人采买首饰的。 “既然如此,我们也别去凑这个热闹了,先去找家酒楼,填饱肚子,到了午后再来。”她当下改了主意。 “要去王爷名下的迎客楼吗?” 她眼神放亮,说的理所应当。“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到了迎客楼,掌柜知道这是自家女主子,笑着问道:“王妃,正巧还有一间雅间,您楼上请。” 雅间里头布置的很是别致,也不知这家酒楼是风离还是龙厉的想法,每一间屋子是用一种鲜花来布置的,总共十二种花卉,十二间上等雅间。即便是朝廷权贵,有时候都不见得可以订到这里的一间雅间,往往要提前半月,交了订金,才能订到。 秦长安明白,这是掌柜特意为她留得,她时不时要到这些店面来巡视,风离这些天彻底不管事,请假陪大腹便便的小娇妻。龙厉自然是无所谓,但她的确是体恤风离给龙厉当牛做马许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家庭,总不能阻碍别人甜甜蜜蜜的,她可不愿当那么刻薄的主母。 打开窗户,位于二楼的雅间几乎可以看到整个京城东街的风景,一道道菜肴端上桌,秦长安却还是倚靠在窗边,支着下颚,看着外面人来人往的风景发呆。 白银等了会儿,看着菜色渐渐变冷,才开口提醒。“郡主,先吃点垫垫肚子,别饿坏了。” 秦长安放了一阵空,脸色的神色才趋于和缓,四月底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她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卸下浑身的松懈。 “白银,最近街上的商队似乎比以往更多啊。”今年年景不错,各行各业都比往年繁荣,看来朝廷的银库又可以丰盈许多,有钱能使鬼推磨,金雁王朝就是这么一年比一年更加巩固强国之位的。所以,周边几个国家,自然难以高枕无忧。 “开春,本就是欣欣向荣的时候,在江湖上,也往往挑在这几个月里比试武艺,一较高下。”白银亲手替秦长安放好碗筷,头也不抬地说。 “有道理。”她话音刚落,一辆青色的朴实无华的马车,徐徐停在斜对面的一家客栈面前,本来没什么寻常的,也不足以吸引她的视线。只是马车旁边站着四个彪形大汉,皮肤黝黑粗糙,却诡异地都身着白衣,好似丧服一般怪异,黑白衬托下,反而显得那辆低调朴实的马车更加神秘兮兮。 “大当家,到了。” 帘子被一只温润白皙的男性手掌拨开,一个男人动作优雅而缓慢,下了马车。他一袭白色锦袍,却穿出来截然不同的感觉,不再像是丧服般沉重,反而气质昭昭,宛若明月。 一看到他从车帘后出现的熟悉面容,心瞬间漏了一拍,以为自己是不是又在梦中,要不怎么还看到一模一样的男人? 他在客栈面前停顿了下,阳光笼罩着那人,从戴着银冠的头顶,到穿着黑色素靴的脚底,把他照的那么清晰。 那一瞬间,秦长安什么都听不到了,即便楼下的商铺充斥着商贩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或是稚嫩孩童的吵闹声,唯独,她听的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越跳越快,仿佛跳到了嗓子眼。 她看错了吧! 但即便把眼睛睁大,面对着暖热的阳光,热辣光线穿透在眼中,让她控制不住地浮现一片水雾,反而无法把那人看的更清楚。 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就已经消失在客栈面前,白银在她身后说什么,她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就在白银错愕的神色之中,秦长安已经大力打开雅间房门,匆匆跑下楼梯。 白银顾不上太多,把手里的筷子一放,紧随其后,赶紧冲了下去。 当秦长安走到客栈的门前,看着四个彪形大汉正在把马车上的行李搬下来,她躁动不安的心,这才渐渐平息下来,脸色看来平静多了。 但她若是这么唐突地去问,他们的主子姓甚名谁,恐怕会引起别人的不快和疑心,更别提若那人真的是他……他是怎么侥幸活下来的,又为何还在金雁王朝出现,都是一连串的问题,她不能莽撞行事,坏了他此刻的平静度日。 想到此处,她更觉自己突然冲上去太不妥当,在衣袖中的双手紧捏成拳,又很快松了开来,她转向身后一脸紧张的白银,笑道。 “白银,我突然想起那家宋记糕点很有名,特别是他家的桃花酥,桃花刚开过,我很想尝尝鲜。” “好,郡主,我这就去买。” “多买几盒。”她浅浅微笑,一手习惯性地放在腹间,身姿犹如青松般笔直,一如往昔。 白银确定秦长安没有任何异样,再看看客栈旁边就是那家宋记糕点铺,这才放下心来,快步跑去买糕点。 就算在排队,白银还是不停地转头去看站在客栈面前的秦长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有说不出那是什么。 汉子们已经搬走了行李,客栈的小二哥把马车牵到后院,街道上人流拥挤,似乎跟平时的任何一天,没有什么两样。 匆匆回酒楼吃了几口饭,秦长安回了靖王府,坐在芙蓉园的长廊上,白银花了时间买来的几盒桃花酥,她却只是吃了一块,就留给几个婢女当零嘴了。 此刻,她的心思全部集中在今日匆匆一瞥的男人身上,不管吃什么东西,全都品不出任何滋味来。 从午后坐到黄昏,猛地想起什么,对白银说道。“我刚才怎么忘了去银楼了?本打算给你们选个簪子的。” 白银摇摇头,并不在意。“郡主,我们没什么的,倒是您,是有什么心事吗?” “白银,你附耳过来,我有一件事托你去办,记得,要暗中去查。”她在白银耳畔,交代了一番话。 白银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却闪烁发亮,但她习惯了不去追问缘由,头一点,听的秦长安又说。 “明天再去吧。” 她不心急,想来一时半会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翡翠苦着一张脸,心事重重地走过来,过来的时候,甚至不敢正眼看秦长安。 “翡翠,你怎么回事?我让你去药铺买的药材,没买到吗?” “买是买到了,就是……”翡翠结结巴巴起来,没了平日里的一副精明样。 “什么时候这么扭捏了?有话快说。”秦长安瞪了她一眼,怒气却不显。 “奴婢在外看到王爷了,他带了一个女子去游船——” “翡翠,你肯定是看错了!胡说什么呢!”胖乎乎的珍珠把翡翠往后一拉,板着脸,很不高兴。 玛瑙却眼眸撑大,心细的她却不敢多言,毕竟此事非同小可,王爷跟郡主成婚还不满一个月啊,就算要游船,怎么可能不带王妃避嫌? 翡翠一脸委屈。“我没看错,我吃的是靖王府的大米,若是连自己的男主人都认不出来,不如死了算了,还当什么下人啊。”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好似空气也冻结起来,四个婢女四双眼睛齐齐地看向秦长安,但她脸上没有愤怒和不忿,只有淡淡的笑,但那笑容,不达眼底。 “不过是在众目睽睽游船而已,被你们说的好似大庭广众下偷情一样,要说是女人也有可能,说不定是哪位公主呢。难道连王爷妹妹的干醋,我也要吃吗?” 翡翠马上低下了头,“郡主说得对,一定是公主。” 秦长安抿了抿唇,这才起身回屋,走入屋内的那一刻,眼神漆黑如墨,心中一派死寂。 一切,都已经开始了。 只要等龙厉频繁跟康如月见面,到时候自有人要跟她说这件事,只是没想过康家见龙厉没有拒绝的那么强硬,这么快就有了新动作。 坐在床上,她放下帐幔,翻看着皇后蒋思荷给自己的那本册子,上面记载着叶家的底细,甚至连叶家的弱点也写的明明白白。 去年山东水患,叶枫之父叶启田贪污了朝廷批下来的赈灾银两,但在平日,他却小心地将自己罪行掩盖起来,拿出一些小钱来造桥铺路,这些小恩小惠让老百姓争先歌颂叶启田是个大清官,为百姓着想谋福的大善人、大好官。正是这样,十年内,他便从小小的知府一路爬到巡抚的位子。 当然,只要秦长安想查,王府的暗卫自然也能查到这些东西,但既然蒋思荷出手帮她,她何必客气? 连赈灾的银子都敢收入囊中,这个叶启田真不是东西,但不只是叶枫的父亲有问题,这个叶枫同样不可小觑。她是姨娘所生的女儿,也就是叶家的庶女,但她一个小小庶女,却能在叶家七八个女儿里脱颖而出,在三年前,叶家到康伯府探亲,探亲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康伯府居然就把她留了下来做客。留了整整一年,叶枫才重新回了山东,但没过多久,朝廷的甄选秀女就开始了,而叶启田也把叶枫的名字从地方上推了上去,果然,叶枫经过层层筛选,如愿以偿进了皇宫。 叶枫进宫后,在一大堆秀女里并不算起眼,为人很是低调,但三轮选拔下来,直到最后见到了皇帝,皇帝却没有选上她,而是留在宫里被年老的嬷嬷调教一番,转手送去了靖王府。 秦长安半眯着美眸,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说不出来哪里不太对劲,但就是不太对劲。 高傲的蒋思荷认为皇帝钟爱楚白霜那一类楚楚可怜的类型,所以对风情万千的叶枫没那么喜欢,才没有选中她为后妃,但碍于叶枫容貌出众,才送给了亲弟弟。 可她见过皇帝的后妃,百花争艳,姹紫嫣红,各有各的特色,也不尽然都是楚白霜那样的……或者该说,因为皇帝独宠一人的心思太过隐晦,反而不可能再选神态面容肖像楚白霜的,以免有替代品的嫌疑,能让人一眼看过去,绝对没有跟楚白霜这般的小白花娇柔柔美、摇曳生姿的风华,才会显得楚白霜尤为特别。 既然如此,何以见得叶枫就非要被淘汰,没有得到皇帝的青睐? 有的理由,听上去太理所应当,反而值得怀疑,破绽百出。 “给我留意叶枫,她的一举一动,只要有可疑的,马上通报。”秦长安朝着暗处说道,嗓音清冷,掷地有声。 “属下遵命。”低沉醇厚的嗓音响起,一片树叶从树上落下,秦长安知晓,新暗卫已经离开了。 她很想知道,到底叶枫背后的靠山是谁,是那么明显的康伯府、淑太妃,还是另有其人?! 李闯虽然受了重伤,武功只有原本的六七成,龙厉毫不迟疑地换掉了他,重新分了两个暗卫给她,一个叫张天,一个叫张地,是一对双生子兄弟。 她已经可以预见,只要龙厉费心演戏,就没有人不会上当的,不久之后,怕是靖王府又要迎接一个新人来了。 试问,光是看龙厉那张俊美无俦的好皮囊,就多的是女人为之心动,更何况龙厉再对康如月多花一点心思,难保养在深闺的康如月不会一头栽进去,欢喜的找不到北,不管前面是龙潭虎穴,都会不顾一切地跳进去。 只是,不知为何,到底龙厉对付康如月这种不懂情事的小丫头片子,用了何种手段让小丫头折服不已,秦长安一点也不想让人去查,与其说是不感兴趣,还不如说是…… 她垂眸一笑,双手枕在脑后,龙厉算不算情场老手,她不知道,但对付未曾出嫁的千金小姐,想来那些招数都够用了,绰绰有余了。 闭上眼,最近这么多事,全都挤在一块,让人疲于应付。她的身体有些累了,心也有些累了,但她不能在此刻倒下,陆家的事等着她,生母的事等着她,她必须给所有人一个公道,一个交代。 珍珠跟玛瑙送来晚膳的时候,见秦长安已经和衣而睡,脸上挂着一抹很淡很淡的疲倦,她们不敢惊扰,便让她继续睡下。 端着凉了的晚膳,刚踏出院子,就见龙厉身着红袍,披星挂月,大步走过来。 龙厉脸上的冷色,跟那张俊美阴邪的五官揉在一起,融合为一种独属于他的气质,正邪难分,却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王妃呢?”他瞥了一眼珍珠手上的晚膳,里面的几道菜,似乎是一动未动过,眉头微蹙,心里却划过一抹不该有的期待。 “回王爷,王妃歇下了。”玛瑙细声细气地回答,今天翡翠的话,多多少少还在她们心头徘徊,让她们当下人的心情深受影响。 “这么早就睡了?今日发生什么事了吗?”他又问,刚要上游船的时候,可是瞧见翡翠那个丫头不敢置信地沿着岸边走了不少路,一脸惊讶的模样。 那个大嘴巴却又忠心的翡翠,肯定一回来就跟秦长安传达了在岸边看到的一幕,既然如此,难道秦长安是因为生气还是嫉妒,这才连晚膳都不吃就躺下了? 心情万分矛盾,好似两条绳索拉锯着,一边是对秦长安的怜惜和心疼,想把她唤醒,不让她饿肚子睡觉,另一边则是一抹小小的欢喜,她既然生气,便是对他有感觉,也不枉费他去接近康如月那种货色。 “没,没发生什么……王妃今日去了宫里,见了皇后娘娘,许是累了。”玛瑙谨慎地回答。 “行了,把菜热着,半个时辰后送进来。” 龙厉丢下一句,马上推开房门,快步走了进去。 掀开红色帐幔,秦长安果然睡着了,只是她和衣而睡,身上还穿着进宫穿的宫装,他坐在床沿,拉过她的小手,紧紧地攥在手里,就这么默默无言地凝望着她。 看了一会儿,他开始为她脱衣服,等到脱得只剩下白色里衣的时候,秦长安已经睁开眼睛,淡淡睇着他的举动。 眼神里,似乎是在控诉某人的不知节制,她都睡着了,还想拉她翻云覆雨,享受鱼水之欢吗?! “本王是为了你睡的更舒服些,瞧你,想到哪里去了。”他扯唇一笑,但他若是小,便是有所阴谋,笑容当面具,时常嵌在那张漂亮的脸皮子上,教人见了心下森寒。 贼喊捉贼。秦长安在心中凉凉一笑,此人劣迹斑斑,曾经趁她酒醉也能吃得下去,可见寻常的礼教对他而言,就是空气,他想要,就一定得得到,他的骨子里就是有着帝王之子生来的蛮横。 025 你把本王逼疯了 “我想再睡会儿。”她垂下长长的睫毛,目光略是迷离,似乎还未彻底清醒,但话音未落,龙厉突然箍住她的腰,猝不及防地吻上她的嘴。 舌尖上的甜,一路透进了心底,良久,两人的呼吸彻底纠缠的难分难舍后,他才抬起如两泓清泉的黑眸,对秦长安微微一笑,温声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犯困了?” 他很想知道,秦长安是否真的耿耿于怀,如果是,他花在那个康如月身上的时间,也就没那么不值得了。 “跟女人们斗心计,能不累吗?明明是我最讨厌的一桩事,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她一句带过,轻描淡写,但心中依旧挂念着在酒楼窗边不经意看到的那个人。只是,在没有摸清事实之前,她不想在龙厉面前提及此人名字,免得他为之震怒,迁怒他人。 等不到秦长安说实话,龙厉面色阴沉三分,阴恻恻地打量着她被吻的通红的唇瓣,心想,这女人怎么嘴巴还是这么硬?他都已经撬开了,还是不老实。 “本王今日见了康如月。”他故意用了激将法。 “嗯。”她点头,就算是知道了。 就只是这样?!难道料下的还不够猛? “本王带她游船去了,康伯府怎么说也是大门大户,怎么养出来这种见了男人就轻骨头的女人?”一想到康如月的娇羞神色,却又时不时地瞥他几眼的模样,他就心里来火,恨不能把康如月的眼珠子挖出来。 “她心中爱慕你,自然就从眼里流露出来,等以后,她知道你是什么样的男人之后,就算你再想看到这种倾慕的眼神,怕也是难了。”她哼了一声,颇有些不以为然,传闻非虚,龙厉某些虐待人折磨人的癖好和手段,是真的惨不忍睹,她相信康如月不会想看到龙厉那一面的。 “王妃倒是说说看,本王是什么样的男人?嗯?” 她能感觉到他的紧绷,胸膛的温度灼热,拂过她面颊和鼻端的呼吸浓浊粗重,再次言明了他的渴望。 可是他的双手却安分地轻按她的小手,只是危险地跟她对视,并没有更加露骨孟浪的举动。 “你身上有花香。”秦长安面无表情地说。 “这就去沐浴,等着本王。”他心情大好,不是秦长安被他感染上了洁癖症,就是她身为女人,直觉最为敏感,康如月身上的花香太过浓烈,即便两人并无肢体接触,但还是不免沾上些许气味。 秦长安不单闻出来了,还说出来了,便是大大的在乎。 很快,龙厉再度回来的时候,已是黑发披散在脑后,发梢有些湿漉漉的,披着宽大的袍子,俊脸上的那双墨玉般的眼瞳,亮的惊人。 只是上了床,才发现秦长安已经闭上了眼,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她又睡了过去! 龙厉阴着脸,明明让她等他回来,他刻意洗净了身子,确保身上再无半点关于康如月的气味,她却没有关于妻子的自觉,又抛下他一个去见周公了! 如今天刚黑,说秦长安是真的犯困,他是一点都不信的。 滚烫的手掌从锦被下钻了进去,抚上她的细腰,来回抚摸,撩拨的昏昏欲睡的秦长安再度被迫醒来,她意兴阑珊地掰开他的手,恹恹地说。“在这节骨眼上,我没心情。” “秦长安,本王让你等着的!”他眸子森然,愤愤不平地说,宛若撒泼的顽童,再度压上她娇软无力的身躯。 “是,但我可没答应。”她淡淡瞥了他一眼,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自说自话,她何时答应他的求欢了? 龙厉拉起她的身子,膝盖挤入她的腿间,坐在床上,就这么没有情绪地看着她,那件宽大的袍子几乎只是勉勉强强地挂在身上,露出一大片白皙坚实的胸膛,有一种慵懒的杀伤力。 “今日半天跟皇兄议事,半日应付康家跟康如月游船,好不容易回来了,你还给本王脸色看?”这一番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既然要演戏,就要认真演,外界刚有些风吹草动,你回了靖王府却还是日日到我这里来,一旦传出去,谁会相信你我夫妻失和,才能给康家一个可趁之机?”她彻底清醒了,明知道这些他都心知肚明,但还是再一次点醒这个无理取闹的男人。 “你真以为靖王府的下人有这么大胆子?外面听得到的风声,全都是本王故意放出去的,靖王府的人若是敢串通外人走漏消息,本王不介意割了他们的舌头。”他的脸色阴沉,攫住秦长安的下巴,见她眼神莹亮,却又仿佛藏着什么情绪,为了证明他的猜想,他将薄唇贴上去,她却不曾主动迎上来,相反,轻轻推开了他。 “你要那么多人的舌头做什么?”她浅浅一笑,却有种心不在焉的神态。“我让她们准备晚膳。” 龙厉的眼神一冷,不等她穿鞋下床,从背后把她紧紧抱着,下一瞬,毫不留情地扑倒了她。 “吃什么晚膳?本王更想吃你。” 他的双臂撑在她的腰旁,俯视着身下的女人,今天在外面一天都不痛快,繁琐的国事、那个号称大家闺秀实则怀春少女的康如月,全都让他心情暴躁,易怒的他为了大事才全都压了下来,但一回来,那些不快急需在秦长安这儿得到安抚快慰,可惜这女人还敢拒绝她,也不想想他做了这么不符合他行事风格的事,都是为了谁! “你疯了吗?她们马上就要来送饭了。”她胸前的衣襟已经被他扯开,她这才意识到他是动真格的,肌肤上一片寒凉,当她要阻止他的进攻,已然来不及了。 “本王确实是疯了,你将本王逼疯了……。”是秦长安给了他欲望和情感,他变得贪心,变得丑陋,他变得什么都想要,要她的身,还要她的心,甚至要她心甘情愿给她生儿育女! 当她触及到龙厉眉宇之间的邪佞之色,便在心中大喊一声不好,他再度俯下身子,牢牢地封住她的唇,他吻的极为激烈,仿佛风卷残云般吞噬了她所有的气息,舌头似乎要堵住她的喉咙,一直到肺部传来剧烈的疼痛感,他才松开了她的嘴唇,一点一点地将她唇上的湿意舔去,那种史无前例的耐心,反而让秦长安的心控制不住的颤栗。 这种暴风雨般的暴戾和雨后阳光般的温柔,居然能在一个人身上共存,细想之下,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但秦长安是真的没有任何兴致跟他欢爱,她半趴在龙厉的腿上,轻声唤他。“龙厉,今天只是第一回,以后你少不了还要面对康如月无数回,你就不能收敛一下脾气?” 他突然笑了,一把拎起她,将她压在被褥上,他身上的狂嚣气息若有若无地围绕在她身边,那股炽烈的气息令她整个人呼吸都困难,身体竟然主动发热,眼角含春地望向他。 他嘴角撩起一抹笑,“可以收敛,但是不想。” 龙厉的任性妄为,是没有章法可言的,他低低地笑着,双眸迷离地看着她,胸臆之间关于康如月的怒火全都瞬间消失,此刻涌动的便只剩下野兽般的情欲。 下一瞬,在她的眼睛里似乎看到了一团火花,真是奇了怪了,燃着火焰的她竟然美的惊艳,他伸手牵起她的手,在唇边吻了一下,心头有一股悸动。“今晚的晚膳,改成宵夜吧。” 在他的大手牵住她小手的那一刻,她的怒火微微弱了一些,可是一听到他要把晚膳挪到夜宵,便知她的示弱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脸色顿时大变。 她才刚张嘴,想要奋力反驳,他忽地欺上来,薄唇便好似无意之间地对上了她的唇,跟上一个狂风暴雨般的吻截然不同,他故意放慢动作,吻的极为细致,吻的她渐渐没了反抗的力气,眼神也变得黯然。 最终,秦长安还是沦陷了,直到二更天,丫鬟们送来了温热的宵夜,她披了件袍子,懒洋洋地半坐在床上,任由龙厉一勺一勺地喂她云腿鸡丝粥,她还有种恍如梦中的虚无感。 反观龙厉,他却是神清气爽,毫无一丝一毫的倦怠,激情之后的那张脸,更是俊美的天理难容。 “吃饱了。”她没什么胃口,吃了半碗就摇摇头。 龙厉倒也不强迫她,直接就着她吃剩下的半碗粥吃了起来,看着桌上的一盒粉红色的酥点,上面三个字“桃花酥”赫然映入眼中,他嘴角微微扬起。 难得秦长安去巡视他名下的店铺,还有心买了糕点,这世上唯有她一人知道他嗜甜,所以这般的用心,更显得难能可贵。 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整盒的桃花酥,才心满意足地坐上了床,长臂一伸,撩起她的一缕发丝,愉悦地把玩着。 “桃花酥真甜。”他低不可闻的清滑嗓音,传入了秦长安的耳朵,她感受到身后被人轻柔的拥抱住,她无奈地笑。 “你喜欢就好。” “你买的,本王当然喜欢。”身后的男人,再度蹭了蹭她圆润的肩膀,嘴里喷薄出来的气息,带些桃花酥的香甜气味,他诱惑地问。“想不想尝尝?” 她一眼就看穿龙厉的不怀好意,紧紧闭着眼,拒绝道。“我之前吃过了。” “说不定本王嘴里的桃花酥,滋味更好呢……”他磨蹭了下,将俊脸贴上她的,像是哄骗孩童一般,逼她红唇微启,好似分享他嘴里的甜美味道,又是纠缠了她好一会儿,知道看到她真是被折腾的累了,才餍足地抱着她睡着。 第二天,龙厉照常上了早朝之后,秦长安才起床。她安静地坐在炼药房写方子,亲自将药材打包好,等到皇后身边的蓝心姑姑到了靖王府,她亲自将药材交给蓝心姑姑,交代了服药的事宜。 忙到晌午,面对一桌的饭菜,她还是没有胃口,派出去做事的白银一回来,就看到秦长安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不由地心头一惊,自家主子何时这么暴躁了? “郡主。” 一听到白银的声音,秦长安顿时转身回头,正想开口,但突然想到暗卫无处不在,她敛去了脸上的急迫,抓住白银的手臂,直直地往屋子里走。 暗卫不能进她的屋子,这是当初她三令五申的规矩,至于他们要埋伏在院子里其他的任意角落,她就管不着了。 “人还没离开客栈吧。”把门关上的那一刻,她就忍不住满心的好奇,直截了当地追问。 “没有。” 白银被秦长安按住肩膀,坐在桌旁的红木圆凳上,她沉默了会儿,才看向满心期待的秦长安,静静地说道。 “郡主,那位是一个商队的头头,似乎是来京城做生意的,他们喊他大当家……” 商人吗?秦长安抿了抿唇,心跳如鼓,喉咙异常干涩,忍不住倒了一杯茶,自斟自饮。 “问了他的名字了吗?可是姓温?” 白银讶异地望向将茶水一饮而尽的主子,当茶杯轻轻搁在桌上的时候,她皱着眉头,正色道。 “不是,那位公子姓凌,叫凌云。” “凌云。”她念着这个名字,姓氏陌生,名字陌生,这两个字都很陌生。 可是那人明明就是温如意啊!人有相似,但不可能相似成那样吧!甚至四年的的时光,并未在温如意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他只是从四年前消失,如今又突然出现一样。 “还有其他的消息吗?”秦长安压下心中汹涌的思绪,有种汗毛树立的感觉。 “暂时还未查到,对方似乎不是独门独户的商人,家里有丧事,气氛很低迷,我一时之间只能打听到这些。若要细细地差,需要一些时间,还是让王府的暗卫去查,才不会有任何遗漏?” 秦长安挥了挥手,直接拒绝了。“我不想让暗卫掺和此事,对了,知道他们大概在京城逗留多久?” “听说是来交货的,只要钱货两清就要回去了,快则半个月,最多也就一个月。”白银据实以告。 眉头深深锁住,只在京城留这么几天?那么,她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正在她陷入思索的时候,翡翠推门而入。“郡主,外面来了个客人,是质子府的温少爷,不知您想不想见他?” 温品言? “让他去正厅,我马上就去。”要去南阳打听消息实在太慢,眼前倒是有个同样是来自南阳皇室的温家子弟,她是该见见他。 温品言穿着一套月牙白锦袍,腰际挂着那一枚翠玉腰佩,头发梳的一丝不乱,正襟危坐,即便是旁边有下人给他倒茶,那双清澈的眼还是目视前方,看上去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小公子。 “王妃来了。”袁凯依旧站在温品言的身后,他一看到秦长安走入正厅,马上低声提醒自己的小主人,脸上也迅速地堆砌了讨好的笑容。 “温少爷来了啊,看茶。”秦长安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着今天的温品言,一阵子没见,温品言上回被几个纨绔子弟打肿的脸已经恢复如初,气色不错,果然是一张眉清目秀的俊脸,不难推测,再过几年,便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好儿郎。 不但脸上的伤好了,身上的锦袍也是簇新的,虽然料子算不上最上等,但看着比之前那件破洞还嫌小的旧衣服好上太多,而他脚上穿的靴子,也是新的,而不是先前她见到的底子都磨平的那双。 “品言见过靖王妃。”温品言忙不迭起身,恭敬有礼地做了个揖,神色从容,一派世家子弟的有礼貌。 “不用这么见外,我说过的,何时你想来找我,尽管来就是。”她抿唇一笑,朝着袁凯说道。“袁公公,最近你把温少爷照顾的极好,翡翠,去招待一下袁公公,让我跟温少爷说些贴己的话。” 袁凯一听,当然眉开眼笑,心想着他对温品言好,果然是有所回报的,便高高兴兴地跟着翡翠出去领赏了。 等袁凯一走,秦长安的眼神清冷,双手搭在温品言的肩膀上。“别太相信他,一听到有好处就头也不回把主子丢下的,可以同甘,不见得可以共苦,如今你跟我亲近,他自然会对你好,但切忌,他并非是毫无理由地对你好。这种人,不得不防。” 这一番话,简直是说到温品言的心坎里去了,袁凯对于他,好似是一个后母,刚开始还会尽心地关照他,但一两年后,就越来越敷衍了。不但一年做不了几件新衣,就连吃食也是极其简单,但他心里清楚,这儿是金雁王朝,不是南阳国,他也不再是南阳世子。 本以为要这么一天天地熬到长大成人,却没料到枯燥乏味的生活里,还能出现一个救星。 “谢谢王妃,我会记得的。”他回以一笑,清秀的脸上隐约可见一分稚气未脱。 “不过,只要我还是靖王妃一日,他就不敢再克扣属于你的东西,放心吧。”她拍拍他的肩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端起描金白瓷茶杯,气度雍容。 “今天我来,是想给王妃一样东西。”温品言从胸口掏出一个荷包,小心翼翼地递给秦长安,眼神充满着期待。 她不以为然地打开了,里面是一颗蓝紫色的果实,泛着冷幽的光芒,被两片枯黄色的树叶包裹着,可见是摘下来有一段时日了,但还不曾腐烂,透着一股子的古怪。 但在别人眼里看来是古怪,在秦长安眼里,却成了稀世珍宝。 “蓝玺啊。”她似笑非笑地斜眼看他,故作好奇地问。“只要把它卖到药铺,至少是一千两黄金起跳,何必穿着有洞的衣裳,吃着那些粗茶淡饭?” “南阳的山上,有很多珍宝,说的就是那些在别的地方无法生长的珍贵药材,我不懂药,但这是我奶娘在送我离开南阳的时候偷偷给我的,她说到了紧要关头,可以保命。” “这东西的确是可以保命的,而且在南阳才有,不管我在北漠还是金雁王朝,全都没见过。” “王妃喜欢就好,在我身边没用,而且我才十一岁,还没到需要保命的时候。” “温品言,世事无常,你听说过这句话吧。” “王妃要我防患于未然吗?”他的心里暖烘烘的,在金雁王朝,让他有这种温暖的感觉,这是头一回。 “但还是——” “等我危难之时,王妃不是还在吗?你能保我的,不是吗?” 她无声地微笑着,她果然没看错人,温品言是个聪颖出众的少年,虽说孤僻了些,但因为他从小就远离家庭,缺乏温情所致。 “品言,你跟我一样,真的,跟我很相似……”只要有人待他一分好,他就愿意还以十分。 “您就收下吧,我是小小的质子,无权无势无钱,年纪又小,不会有人跟我过不去的。但您不同,我希望您有备无患,更希望你永远用不到它。”温品言说的极为诚恳。 秦长安又是默默喝了一口茶,话锋一转,“你来金雁王朝才四年,可知上一个质子是谁?” 温品言一愣,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清秀俊雅的脸上,有着一片迷茫。 她垂眸一笑,将糕点盘子推到他的面前:“问的太过唐突了?你当时年纪太小,自然是不知道。” “我知道。”温品言却抢着说,但那双眼却是透着几分孤单寂寥,染上些许愁滋味。“是一位皇子,真正的皇子,我没见过他,而南阳的皇子也有十几个,据说他是因为生母地位卑贱,没有靠山,才被推出来当了质子。但是在他等了二十年之后,好不容易能回南阳了,却被流寇袭击,死在了异国他乡。” 秦长安的手,搁在双膝上,紧握了握拳,眼底闪闪发光。“就这些吗?” “南阳的皇室在我走之前,还是一片混乱,我想,或许一个皇子的生死,对那些人而言,并不太重要。就像我一样,从侯府出来,连送行的人也没几个,他们在把人送出来的时候,恐怕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些质子还会回来。”温品言低下头,来回抚摸着腰际挂着的玉佩,声音越说越轻,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让他获得更多的力量。 无法在任何人面前坦诚自己跟温如意的关系,哪怕是眼前的温品言,对于这个少年来说,他知道的越少,越是安全。 温如意当时出事的时候,温品言才是个七岁的孩童,她怎么能指望他无心的话语里给她一星半点的线索? “国将不国,家又何为?”一声低微的叹息在温品言嘴边渐渐消逝。 她的眼神和缓软化下来,啼笑皆非地揉了揉眉心,就在此刻,已然听到正厅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王爷,您回来了。” 看到自家主子停下脚步,谨言慎行也随之跟着止步,沉默的宛若黑影。 龙厉只是不远不近地望向正厅,负手而立,黑眸中燃着怒火,汹汹的硝烟缭绕在那张俊美阴沉的面庞上,烧出一片阴霾。 不知道过了多久,龙厉才阴测测地开口。“王妃在会客,会的是哪门子的客人?” 慎行摸了摸鼻子:“爷,是质子府的温少爷,来自南阳的……”想来质子府的质子,根本就不在王爷的眼里,但看着面色难辨喜怒的龙厉,他又补了一句。“南阳跟我们王府还真是有缘,过去也有一个质子,也叫温少爷,不是常常来见您的吗?” 沉默寡言的谨言冷冷瞪了亲弟弟一眼,一副怒其不争的无奈模样,如今,是他多话的时候吗?也不会看看主子的脸色。 龙厉缓缓转过了脸,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慎行,直到那目光好似会吃人般,让慎行毛骨悚然,这才低下头。“属下该死。” “既然该死,就去死一死。”龙厉不耐烦地骂了句。 慎行的脸色奇差无比,若不是他跟了龙厉许多年,他真的有可能因为一句话惹怒主子,而去地下找阎王爷喝茶了。 “爷,您若是不想看到这位温少爷,以后他无法踏入靖王府一步。”谨言则瞬间猜到了龙厉的意图,面无表情地说。 “是,这事就交给属下去办,爷,您看怎么样?”慎行陪笑道。 “不怎么样。”龙厉凉凉剜了他一眼,“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也值得本王大惊小怪?” 026 一起看春宫图 话音未落,就直接走向正厅,秦长安以微笑安抚急着想起身的温品言,脸庞在透窗而入的阳光照映下,透着一抹皎洁之光,纤细的身躯带着一股典雅华贵的气势。 “王爷。”温品言还是被面前这个男人震慑住了,只是说了两个字,就不知该说什么,龙厉全身发出来的阴沉之气,让他恨不能吞回自己的话。 “你就是南阳质子温品言?”龙厉黑眸半眯,这个少年早就送来金雁王朝了,但这几年他从未仔细看过,如今一看,跟温如意虽然不像,但却又有种骨子里的东西,似乎是早就刻在里面的。 “呵,南阳的男人全都是一副样子,跟瘦竹竿般弱不禁风,比女人还娇弱。” 闻言,温品言心中咯噔一沉,不知道为何靖王对他一个小小质子,居然有这么大的敌意,甚至一杆子打死所有南阳的男人,他还想争辩什么,却被一道带笑的嗓音制止。 秦长安对他的阴阳怪气的论调,早已习惯的不能再习惯,只是挑了挑眉,盈盈一笑。“品言,回去吧,你不是还有很多功课没做吗?少时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切记。” “是,品言会认真学习的,拜别靖王爷、靖王妃。”温品言听的出来秦长安为自己解围,心中感激,又是深深鞠了一躬,这才转身离去。 走出了靖王府的正门,温品言才回头,眉头紧皱,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靖王妃这么好的女子,却嫁了个靖王呢? 秦长安目送温品言离开,不再理会龙厉,直接打道回府。 她在前头走,龙厉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直到走了大半个靖王府,秦长安才回过身子,一脸讶异地问道。 “王爷怎么跟着我?我刚才吃了不少糕点,想要消消食多走走,你也吃多了吗?” “吃的不多,但气饱了。”龙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然白牙,仿佛是变成了一头危险野兽。 秦长安莹白小脸上,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喔,什么人胆大包天,敢触怒王爷?”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朝她迈出一步。 “原来是慎行哥又多嘴了,快点自行请罪吧。”她不冷不热地瞥向龙厉身后的慎行,哼了一声。 慎行实在没办法,只能自打两个巴掌,怪他说什么不好,偏要提起那个死了的南阳质子?! 龙厉则一把扣住秦长安的皓腕,把她直接拖行到屋子里,“砰”一声关了门,这才似笑非笑地睇着她。 “秦长安,又给我装糊涂呢?” 她挣脱了开来,揉了揉自己发烫的手腕,浅笑道。“只是一个质子而已,何时还能威胁到你了吗?” “若是温品言那小子,自然不会,若是温如意呢?” 她一愣,难道他知道了?可是她确实不想再次冒险,四年前的龙厉还未曾把整颗心放在她心上,就对温如意起了杀心,若是知晓温如意还在世上,甚至就在他眼皮底下的京城里,又会如何? 龙厉认定温如意死了,误会一个死人还霸占着她的心,这个心结他们用了很长时间才能解开,而如今那个跟温如意一模一样的男人突然出现,她实在不敢笃定龙厉是否真的会手下留情。 他不会给敌人任何的机会来反扑,这素来就是他的行事风格。 龙厉瞅着那张目瞪口呆的脸,有着往日没有的娇憨模样,他被小小地取悦了下,怒气奇异地压下胸臆,这才捏了捏她的脸颊。“行了,既然本王答应你不会让他死在金雁王朝,就不可能食言。但你如今是靖王妃,不宜跟这些别国质子走的太近,以免遭人非议。” 她咽了咽口水,喉咙异常干渴难耐,但还是很快回以一笑。“知道了,以后我尽量少见他。” 她爽快的答案,却让他挑了挑眉,又细细地看了她一眼。“今天怎么如此乖巧?做了什么对不起本王的事?” 秦长安的确有些心虚,但在事情还未查明之前,她不想太早泄密。 “顺着你也不好,违逆你更不好,你这人怎么这么难伺候?”她嗔怒地推了他一把,继而走入内室,心头却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你又不知道本王在外头受了什么冤枉气——”他埋怨道,跟往日毒辣阴狠的样子相差甚远,判若两人。 她顿时头痛起来,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抽,这男人真是上天派来折磨她的魔王吗? “帮本王更衣吧。” 她不曾拒绝,但已经再熟悉不过他的癖好,他很少亲手杀人,但他的毒舌俨然也是杀人利器,只要他一句命令,对方就可能身首异处。 只要再朝堂上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死了人后,他回来必先要洗漱之后,再做其他事。 待梳洗过后,他大方地展开双臂,坚实的胸膛往她跟前愈发靠近,她佯装看不到他被服侍之后满满当当的欢喜,那一抹喜色在他脸上实在太过违和,默不作声地给他穿上寝衣,再披上石榴红的袍子。 龙厉俯下俊长身躯,好整以暇地环住她的腰际,把她搂住,贴着她的耳朵说话。“本王的香囊旧了,不如给本王再做一个?” 她掀起眼皮,淡淡睇着他,圈着他的脖颈,轻声说。“最近忙着呢,王府会女红的绣娘不少,让她们做得了。” 他咬了咬牙,黑眸闪过一道厉光:“她们做的本王看不上。” “王爷不介意等的话,那就候着吧,兴许我什么时候有空了,心血来潮,就给你做了。”她气定神闲地说,他是个易怒的人,一天十二个时辰动不动就要发怒,但她却一点也不畏惧。 “本王能等,但别让本王等太久。”他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亲了亲她的额头,把她抱起来,放在贵妃榻上。 她的身体微僵,自然逃不过他的法眼,他眯着眼睛打量她。“有心事?” “今日我月信来了,不方便。”秦长安委婉地说。 “嗯,是不方便,不过——”他顿了顿,猛地凑到她的面前,嘴角邪佞勾起。“也不是不能做。” “想得美。”她断然拒绝。 “真是来了吗?本王怎么记得还要再过两天?” “你堂堂一个王爷,总是记挂着我的小日子,像话吗?就不怕被人嘲笑?”她是有些心虚,月信的确没来,但这两天她心神不宁,真是没有跟他欢爱的心思,所以就找了个借口。 小手被他的手掌握着,她耳根发烫,没好气地瞪着他,默然转身,懒得理这疯疯癫癫的龙厉,四年前她没机会见识到他这么无赖的模样,现在见识到了只觉得烦人,可是又有些温馨,越亲近的人才会展露出真实的性情吧。 他又搂着他亲了一下才作罢,秦长安安然地把蓝玺放入保藏珍贵药材的盒子内,静静地说,“蓝玺跟长生果的药效差不多,都是可以续命的药物,是温品言献给我的,以后你我一定要保他。哪怕他一辈子都回不去了,至少不必卷入南阳皇室争夺的风波中,也能在金雁王朝好好的。” 龙厉听着,没说什么,秦长安知道他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便不再多说,头一低,自顾自地拿了本医书看起来。 屋内很是安静,两人依靠在贵妃榻上,都在翻看书册,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情。 看了好一会儿,秦长安不免有些好奇起来,他多半是在书房处理公务,闲暇时候还真不爱看书。 许是十多年都被困在室内,病的连房间都走不出去,当时解闷的时候唯有看书,到了如今身体痊愈后,书本对他而言,就没有任何的吸引力了。 他到底在看什么? 秦长安有些好奇,转头一看,龙厉面色平静,殷红薄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黑眸里有着一抹流光璀璨,身上石榴红的常服微微敞开,一种若有若无的魅惑,几乎让人移不开视线。 莫名其妙的,秦长安的脑海里,浮现出斯文败类这四个大字。 书册是宝蓝色的封面,里面掺了金粉,在烛光下闪闪发光,看起来极为大气奢华,不像是寻常的文书或是奏折。 她好奇地凑过去,龙厉自然而然地以手臂圈住她,让她可以将书里面的东西看的仔细。 不一会儿,秦长安的脸就绿了。 “你当着我的面看这种书?” “本王不该这么自私,应该两个人一道分享其中滋味。”他下颚一点,又翻了一页,一本正经地说。“这本是春宫大师刚出的本子,坊间只有五十本,一般人就算花了高价也要不着,你瞧,光是书页用的是上好的洛阳纸,封面用金宣,当然最精妙的是其中的画,画法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就连男人女人的发丝都能看的清楚,可是精品中的精品。” “精品中的精品……看来你过去就专精此道啊。”她凉凉一笑,画上面的确是景色宜人,在漫山遍野的花海里,虽然男女交缠,却并非一丝不挂,要露不露的,相当勾人,却又多了几分情调,跟坊间的春宫画俗不可耐,画质模糊,的确不能比。 他买了多少本,还能知道什么春宫大师限量的精品,看出门道来了? “这张不错,不知躺在花海里的感觉如何——”他言有所指,眼神之中点燃了一簇火星子,抚上她光洁的手背。 秦长安附送了两声冷笑,便从他怀里毫不迟疑地起来,缓步走了出去,让翡翠准备晚膳。 等她一走,怀里的暖意似乎也被带走大半,龙厉懒洋洋地翻阅着手里的春宫图,眼神却黯然不少,甚至藏了一抹冷意。 ……。 早朝之上。 群臣之首,站着一个男人,身着艳丽红袍,身子颀长,头戴金冠,并未穿着官服,正是靖王龙厉。他神色冷淡,器宇轩昂,可怪异的是这男子又生的极其好看,俊脸犹如白玉做的瓷器,那眼、那鼻、那薄唇皆出自名家之手,独具匠心,雕刻的极为精细深邃,所以一看便觉得这人好看,忍不住想亲近,但那阴暗的气质却又令人打断了想法,止住了脚步。 “王朝跟其他周边国家互通有无,加强贸易,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怎么在有些人的眼里,就成了祸国殃民的坏事了?只要把来经商的商队记录在案,若是有人在王朝犯案,直接就地正法,还怕他们为非作歹?” 他扫视群臣,不假辞色,看大家噤若寒蝉的模样,半响,他闭了闭锐利的眸子。 “靖王英明,只是今年来的商队人数太多——” “多?本王查了,不过五百多人罢了,在其位,谋其职,你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想把京城治安推到这些往来经商的商队上头,不更显得你无能吗?朝廷的俸禄难道给的少了,你才有心无力?”他冷冷一笑,话里带刺,咄咄逼人,让那位官员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只能低着头,一个字也不敢争辩。 “此事就依靖王所说去办,若爱卿无事,那便退朝吧。”龙椅上的天子气度从容,儒雅英俊的脸上满是温煦春风,大手一挥。 众人一听,都悄悄松了口气,快速退出殿外,不敢稍作停留。 龙厉冷哼一声,望向雕龙玉柱上栩栩如生的漫天飞龙:“这些老家伙骨头都散了,要他们做点事,简直是要他们的命!” “老三,说话不必总是这么不留情面,不近人情。”龙奕从金色台阶上缓步走下,笑着说道。“最近脾气愈发差了,靖王妃可受得了?” “受不了也得受着。”龙厉不冷不热地说,言谈之中,却没了往日的热络。 一眼瞧出了端倪,龙奕的笑容敛去几分,正色道。“怎么了?这才成婚多久,就闹矛盾了?” “不过就是个女人,你若对她百依百顺,她还以为能上天?”龙厉满目不快,凉凉一笑。“自从在康伯府给老伯爷拜寿之后,就总是找茬,以前觉得女人有点性子还不坏,见多了也就腻了。” 龙奕察觉出了端倪,拍拍龙厉的肩膀,有种幸灾乐祸的意思。“朕听说了,康建的小女儿生的花容月貌,你可是想纳入身边?靖王妃不肯?” “本王管她肯不肯?!”龙厉眯起森眸,但掩饰不住内心的烦躁和一丝冒头的……厌弃。 龙厉的反应落在龙奕眼里,真假不明,可又让人信服,他的眼底一闪,温和地劝道。“你们成亲才一个月,你就想着要纳妾,换做你是女人,想必也是心中不快。但靖王妃看着像是个知书达理的,想必也不会总是在上面做文章,不过再过阵子,等女人气消了,她就主动给你纳妾了。” “二哥说的有道理,不过女人越是骄纵跋扈,就越是不能宠着,不如晾着她,等她知道在金雁王朝还是只能依靠本王一人,自然会乖乖地爬过来,对本王摇尾乞怜——”龙厉的嘴角挂着一抹残狞的笑意,让那张俊美的面庞满布森然,那种绝对的霸道和蛮横,却是令人胆战心惊。 龙奕的语气里透着一股不苟同:“凡事不能太过,一开始闹着非要她当你的正妃,大张旗鼓千里迢迢娶回来了,闹得两国皆知,非她不可。不过一个月就冷落她要娶新人,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呵,什么非她不可?不就是因为她的那张脸……”龙厉话说到一半,脸色愈发阴沉易怒,不耐烦地挥挥手,咬牙切齿地说。“算了,不说了。” “成亲头一个月,本该是如胶似漆,看看你,怎么反而成了冤家?老三,你对女人还是没什么耐性。”龙奕刻意忽略刚才龙厉透露的破绽,笑着打趣,但很快又说了一句。“当然,你是出身帝王之家,又是亲王,若是靖王妃实在不贤惠,的确没理由一直纵容下去,皇家的男人绝不可能就她一个女人,她如果不能接受,便是跟自己过不去。” “我对女人是没什么耐心,哪里比得上二哥?你对女人那么温柔,任何一个后妃都对你言听计从、心仪景从。”龙厉要笑不笑,但脸色奇差无比,熟悉他的人一看便知,这是他大怒之前的征兆。 龙奕笑而不语,沉吟许久,才说。“康如月没什么问题,只是……你跟康伯府何时走的这么近了?” 这么快就开始怀疑了? 龙厉扯唇一笑,黑眸熠熠生辉,指腹划过光滑的下巴,“皇兄看我跟朝廷里什么臣子走得近?多半都是些废物,我可瞧不上眼。当日在康伯府晚上没看清康家小女儿的长相,只是前两日淑太妃又跟我提了一句,这才留意到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美人,性子娇羞温顺,至少在我面前,比王府那个听话多了,仔细想想,娶一个也是娶,娶两个也是凑成双,没什么大不了。” “婚姻大事,你就这么草率?”龙奕沉下俊逸的面庞,似乎有些看不过去了,摆出了兄长的架子,想要训斥几句。 “喜新厌旧,不就是男人的通病?”龙厉说的残忍又无情。 龙奕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朕也管不了你了,只要你别闹出大事就成,你是皇家子孙,本就该为龙家繁衍子孙、开枝散叶,身边多两个女人照顾你,的确不是件坏事。” 这一番话听着,是很好听的,没有任何问题,但落在龙厉的耳朵里,却又成了另一种味道。 两兄弟又说了一些朝政上的事,龙奕留了龙厉用了午膳,但看他面前的二十几道菜肴几乎没动几筷子,依旧极为挑剔,便是传闻中那个难伺候的大魔王。 “混账东西!”一个宫女在给龙厉倒酒的时候,手抖了一下,一不小心溅出来两滴酒水,落在龙厉的衣袍上,他顿时勃然大怒,大手一挥,将宫女推倒在地,脸色森寒。 儒雅俊逸的皇帝龙奕手上握着黄金酒樽,若有所思地盯着殿下瑟瑟发抖的宫女,正色道。“毛手毛脚的,看来是规矩还没学好,拉下去让总管调教一下。” 龙厉则厌烦地以丝帕擦拭袍子上的酒水,眉宇之间的愤怒浓烈的化不开,擦干了还觉不够,丢下手里的帕子,拿着手里的酒壶,就这么倾泻而下,将跪倒的宫女从头浇到脚,宫女的发髻也歪了,头发散乱,贴着脸颊,好不狼狈,却又不敢发出一个声音。 “你该庆幸你在宫里做事,若在靖王府,你这双手可就保不住了——”他阴测测地瞥了宫女一眼,走上前,一脚踹在她的胸口。“还不滚?!” “靖王息怒……”一旁的太监总管连连劝道,也被他迁怒着踢了几脚,这才算是息事宁人。 龙奕自始至终看着这一幕,眼底波澜不兴,好似已经见怪不怪,毕竟这位弟弟,从小就是在宫里横着走的,他是体虚病弱,怒气却不小,伺候他的下人,若没有一点本事,连几个月都呆不久。 须臾之后,他才喝了一口美酒,温吞地出面说道。“都下去吧,别再惹靖王生气了。” 总管拖着笨手笨脚的宫女就走,一副感激的模样,心存侥幸,每个人都想着,幸好这对亲兄弟的性情截然不同,有着云泥之别,皇帝龙奕的性情温和,待人和善,不会苛待下人,大肚能容,不像这个靖王,稍有不慎,就要脑袋落地,光是看着那张阴邪的脸,就让人手脚冰冷。 果然,还是皇上仁德啊! “臣弟先回去了,袍子脏了,没胃口。”他冷淡地说,看也不看满桌子几乎没吃的山珍海味。 “老三,你那些毛病也是时候改改了,免得别人总说你穷奢极侈。”龙奕点到为止。 “可惜有人投胎的时候没睁眼,如今才会只能酸溜溜地说闲话,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这种废物,皇兄理他作甚?”他丢下这一句,广袖一挥,这就阴着脸出了宫。 龙奕若有所思地目送着龙厉的背影,朝着身边的太监招了招手,太监跪倒在他的脚边,他问道。 “去查查靖王妃的长相跟何人相似——” 刚才听龙厉的抱怨,怎么好像龙厉之所以会娶秦长安,并不是什么一见钟情的俗烂戏码,而是另有隐情?! 吩咐下去,龙奕突然一念闪过,说道。“摆驾未央宫。” 楚白霜笑吟吟地迎了上来,一到宫内,就自然而然地挽住龙奕的右臂,笑容甜美。“奕哥,今日是否国事繁忙,脸色这么不好看?” 在私底下,敢这么喊皇上的人,后宫妃嫔里头,楚白霜是唯一的一人,却也更突显出她跟皇帝的感情深厚,宛若寻常的夫妻一般亲近。 “国事还好,就是朕那个好弟弟,总是让人不省心。”龙奕面色微凝,一掀黄色龙袍,稳如泰山地坐在榻上。 “出什么事了?不如说出来,霜儿也能给你出出主意。”楚白霜一边帮龙奕按揉着肩膀,一边温柔似水地开解。 “成亲才一个月,两人这就杠上了,说来也是,他的脾气本就不是一般女人能承受的,源头怕是在康家的女儿身上。” “是啊,新婚燕尔的,靖王妃想必心里也不好过呢,可是靖王跟康如月私自出去游船的消息,宫里都传的沸沸扬扬了。当初靖王非要跟你讨一封圣旨,甚至瞒着众人亲自去北漠接亲,谁都认定靖王是对她一心一意,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又看上了别的女人,而且是更年轻貌美的……岂不是让人看靖王妃的笑话吗?换做任何女子,都是要生气的。”楚白霜轻摇螓首,徐徐叹气,似乎为靖王妃不值。 “朕这个弟弟,什么时候跟人低过头?就算在先帝面前,也只有先帝宠着他的份,他可从不跟人伏低做小,更别说是对女人了……而且,刚才他还透露了一句话,说什么若不是看着靖王妃那张脸,他才不会娶她,听得朕满心不安,生怕他又闹得鸡飞狗跳的。” 楚白霜问到此处,却是脸色一白,给龙奕揉捏肩膀的动作也停了下来,龙奕按住她的小手,轻声问。“在想什么?” “霜儿想到一件事,刚见到靖王妃的时候,我就觉得她很面熟。” 027 你真的惹火本王了 龙奕微微一笑,容貌清雅俊逸,看得楚白霜又是面红耳赤的,明明已经是很快要到而立之年的男人了,却还是跟她多年前看到的时候,一样的英俊非凡,一样的风度翩翩,一样的让人心动。 “怎么个面熟法?她让你想起谁了?” “奕哥可记得当初我小产的那次,我伤心欲绝,靖王带了一位少女到宁王府,你还让她给我诊治,后来,我果然比太医说的还要更快痊愈。靖王妃的面容,跟那位少女很是相似呢。” “我怎么忘记霜儿还有惊人的好记性这一茬了?”龙奕笑了笑,却是陷入深思。“那个少女,是靖王身边的丫鬟,那一段时间,他对那个丫鬟的确很是上心,甚至有人看到他把她带去了春猎。可惜,在春猎中,却是因为太子的伏击,而连累了无辜——” “她死了?” 龙奕点头,脸色凝重。 楚白霜眉头轻锁,眼神黯然下来,同情地说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话果然没错,怪不得靖王妃有了一个后院人,还带着儿子,靖王还非要娶她,原来是因为这样……靖王妃若是知道了真正的内情,该有多心灰意冷啊,当个替身也就算了,这么快就失宠,不见旧人哭,只闻新人笑。” “这么多感慨?”龙奕温柔地把她拉到身边坐着,亲昵地搂住她的肩膀。“你这是跟我抱怨,后宫的人太多了是吗?” 楚白霜的莹莹大眼里,有着些许泪光,但却又不见悲伤,这幅笑中带泪的模样,更让男人认定她是委曲求全、强装坚韧,更让人心疼了。 “跟几代君王相比,奕哥的后宫不算充盈,你也不是贪恋美色之徒,不管有多少新人进宫,你一直对霜儿这么好,是霜儿的福气。” “身为帝王,独宠一人是很难,但我会尽力为你争取到最好的。”龙奕有感而发,将楚白霜温柔地拥入怀中。 “霜儿知道,一直都知道。”楚白霜温顺乖巧地点头,将面颊紧紧贴上他的胸膛,抚摸着他胸口的祥龙图腾。 …… 宫门之外。 龙厉目光深邃地回眸看着不远处的宫殿,嘴角挂着一抹惯有的轻蔑笑意,但那笑意很快敛去,又恢复成往日倨傲的姿态,一挥袍袖,便坐入轿内。 不过短短几日,整个朝廷全都知道靖王跟靖王妃闹得很凶,一个月的浓情蜜意,就转为两相厌恶,甚至两人不再同房,而这些日子,靖王却跟康伯府走的很近,谁都认为康伯府的康如月迟早要嫁给靖王,所以未婚之前,他们暗中来往也没什么不对的。 看戏的人们,无非是两种态度,一种是怜悯这位从北漠和亲嫁过来的王妃,一个月就被打入冷宫,靖王另有新欢,遭到靖王的厌弃,岂不可怜?另一种是觉得理所应当,普通男人尚且三妻四妾,更别提靖王是堂堂亲王,早年有传闻说他好男色,迟迟不婚也就算了,既然他喜爱的是女子,更不可能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一个女人身上。靖王妃嫁过来会失宠,靖王会纳妾,本就是人之常情、理所应当,又有什么奇怪的?只不过是时间比想象中的短了一些罢了,不足为奇。 秦长安还是一如既往的过日子,丝毫没有因为外面的传闻而影响了自己的心情,她继续替靖王府打理事务,外人看到她时,还会小声议论,靖王妃可这不是一般人,新婚期间遇到这种事,还能跟没事人一样。 白银走入屋子,秦长安正在查账,一脸专注,她悄声在主子耳畔说道。“郡主,听说我们要跟他们做生意,凌公子派人传来消息,说答应在酒楼见一面。” “是拜帖上的时辰吗?”秦长安头也不抬,但手执的毛笔却微微一顿,没有继续写下一个字。 “是。” “好。” 她立马站起身来,时辰还早,龙厉刚去上早朝,只要她回来的快些就行了。 那个谜团困住她好几天了,她已经做下决定,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否则,等人一走,徒留遗憾,只会追悔莫及。 “郡主,您就这么去吗?”白银指了指自己的脸。 她是靖王妃,虽然打着做生意的幌子才得以见到那人一面,但她的确应该掩饰一下自己的身份。 她微微一笑,静默不语地取出一条素净的面纱,围在自己脸上,只露出一双眉眼。 约着见面的并非是京城几家有名的大酒家,而是一家寻常的饭馆,所谓寻常,名字寻常,地段一般,就连里面招待生意的,也只有掌柜一人,他身兼数职,又当跑堂,又当厨子,还当算账先生。 这个地方是凌云约的,但也很符合秦长安的心意,不管是谈生意还是其他,那些人来人往的旺铺,人多眼杂,很容易泄露她的行踪。 秦长安吩咐轿子停在对面街上,而她则带着白银一人,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巷,找到那家不起眼的饭馆,上了二楼的包厢。 白银敲了敲门,里头传来一人温润平和的声音,秦长安握了握手,心中一片激动,是他,真的是他!她还认得他的声音! “进来。” “白银,你在门外等着。”丢下这一句,她推门而入,当那屋内的烛光闪过她的眼里,她有种恍若隔世的恍惚感。 她站在门背后,反手关上门,暂时停下脚步。 有个男子坐在桌旁,他依旧一袭白衣,是纯白无暇的白衣,除了上面低调的银线绣着的云纹,看上去好似谪仙般俊秀非凡,黑发以银冠束起,眉目温润…… 但是,当她看到他的眼神时,却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不同,他跟她记忆中的那男人,有些不同。 他的眼神向来是温暖的,好似五月天,能够融化她内心的冰雪,但此刻,他虽然眼角有笑,但那双眼睛里,却是透着陌生和漠然,仿佛他是雪山之巅的神,跟那终年积雪的巅峰一般,始终不化。 他微微蹙眉,经商多年,不是没接触过对他有好感的女子,不管是商家女也好,官家女也罢,只是这个女人的眼神,实在太过……炽热,那种热度,跟痴迷或是眷恋不同,更像是——怀念。 索性,他也放下君子的风范,大大方方打量起眼前这个女子,当她扯下身上的斗篷,露出那张脸的时候,他才彻底看清楚那双美丽却又通透的眼,看似清澈,却又暗潮汹涌,里头万千情绪,看得人心中一揪。 但她的容貌,他其实看不太分明,只因她蒙着粉色面纱,让面部轮廓若隐若现,但是习惯了走南闯北的他而言,是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明艳的女子,姿色不俗。 “凌公子好。”面纱后的粉唇微扬,勾起一个温婉的笑容。 “还不知夫人如何称呼?”凌云起身,脸上挂着不失礼仪的笑,却又透着几分疏离,很显然,这些都是场面话。 但他是知道的,那个来传话的丫鬟说过,主子是个嫁人的少妇,商场上经商的女子较少,但也不是没有,所以他不曾放在心上。本来到了金雁王朝,商队里还有一批滞销的货物,若能全数卖光,轻身回去,何乐不为,所以他约了这个妇人见面。 可是,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的更要年轻,看上去才是十七八岁的样子,许是刚嫁人不久,像是一朵刚刚绽放的鲜花,哪怕她打扮的并不珠光宝气,也足够惹人注目。 “我姓……陆。”秦长安坐在他的对面,慢悠悠地取下了脸上的面纱,一双美目直直地望向他。 若他看到她的这张脸,知道她就是陆青晚,是否就会放下戒心,告诉她这些年来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但凌云的眼底划过了一抹惊艳,却也只是一瞬间而已,秦长安的容貌似乎比他预料的还要好些,但既然是已婚妇人,他就不可能再多想什么。 “陆夫人,在商言商,在下还不知你手下经营的是何等买卖?又想进些什么货物?”他很快开了口,神色平静,淡淡笑道,俨然是一副生意人的口吻。 他喊她陆夫人?!她握紧手里的面纱,就算在她面前,他也要装作不认识?还是……他当真是把她忘记了?! “药材。”她心不在焉地回道。 凌云闻言,面露为难:“在下手里是还剩下一些药材,但数量不多,也不知是否是陆夫人想要的,不如你给出一张单子,上面标好药名和数量,在下先回去核实一下。” 秦长安抿了抿唇,喉咙干涩火热,心跳如鼓,但她怎么都觉得凌云的神色从容,反应平静,不像是伪装,更不像是演戏,一切都那么自然,自然的好似本该如此。 “凌公子——” “陆夫人请说。”他温文一笑,笑容却不达眼底。 她的脸上彻底没了笑意,今时今日的温如意,把她当成是一个陌生人,同样的,他对她来说,也成了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平息了内心的烦躁,她话锋一转,再度开口。“做生意的,都要了解一下进货方的底细,若凌公子不介意,可否简单地说明一下?你从何地来,货品的质量如何,我都想知道。” “当然,买卖不成仁义在,进货原本就要货比三家,更重要的是,若是进货渠道不干净,容易惹上麻烦。”他应对自如,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十足的商人,唯独他的身上依旧没有半点铜臭味。 “在下是从北漠凌家堡而来,凌家堡是个民间商队,只是前几个月惹上了点麻烦,商队面临解散的危险。在下的大哥是凌家堡的主人,深受打击,卧床不起,一时之间全都乱了套。在下看还有几百口人要活命,便又领着一些弟兄把货物运到周边的国家,赚一些银两,回去了也有个交代,至于他们要走要留,在下便让他们随意了。” 秦长安听得满心震愕,凌家堡?他居然是从凌家堡出来的人?! 她自然知道凌家堡惹上了什么麻烦,此事也是她让大哥奏上朝廷的,因为凌家堡跟曹家庄私自炼制神仙膏,荼毒北漠百姓,甚至将神仙膏偷偷地运往边关军营,这些全都是要杀头的大罪! 因此,凌家堡和曹家庄两个民间商队,全都受到重创,据说曹家堡的堡主被押入大牢,而凌家堡的堡主…… 她的视线落在凌云身上的白衣上,已然明白了,她压着嗓音问道。“凌家堡的堡主已经病逝了?” 他沉重地点头。“在下刚走到边境的时候,就传来消息,走到一半,又是押送了十几箱子的货物,兄弟们都经不起再三折腾,无功而返,只能在路上换了孝服,聊表心意。” “这么说来,你是凌家堡的二当家?是堡主的亲兄弟?”她试探道。 “姑且可以这么说,只是前几年在下无心经商,在商场上也没什么名气,不过若是陆夫人怀疑在下的身份和货物的来源,可以派人去打听一下。在下敢说,北漠凌家堡的名气,还是不小的。” 他说的诚意满满,可见他很想做成这笔生意,凌家堡马上就要没了,他急需要一笔银两回去遣散众人,所以,他放低身段,想要得到她的信任。 是了,温如意这般的性子,应该不会喜欢纵横商场吧,在她的心里,他更适合看书练字,抑或是……如他的心愿,当一位运筹帷幄却满心清明的皇子,或许只有他,才能击退乌烟瘴气的南阳国头顶上的厚重乌云。 她嘴角再度勾起了浅浅的笑,好似那一瞬,她所熟悉的那个温公子又回来了。 见她毫无理由地笑了,凌云微微一怔,她的笑容温和璀璨,宛若星辰闪烁,又好似皎洁明月,让他一向毫无波澜的心湖,也泛起了一阵阵涟漪。 她的笑容,很温暖,好似是他的亲人,好似是一个认识了多年的朋友。 “凌公子,我相信你,相信你所说的话。这样,我回去之后就拟写一份药材的名单,只要你手里有的,我全都要了。” 第一次见面,不适合问太多,一旦让凌云起了疑心,反而更难办了。 秦长安的爽快直率,彻底打消了凌云内心最后一分多疑,他起身恭送:“好,我还是住在客栈,随时等候夫人的消息。” 送走了秦长安,凌云重新回到位子上,这才发现桌上的茶水糕点,她一样都没碰,果然是专门来谈生意的。 他经手的生意虽然不算多,但也见识了不少商户,但今日这种陌生的感受,却是新奇又……。让他不安的。 出了王府一趟,秦长安坐上轿子,又去了新开几天的银楼,给贴身四婢全都挑了一支银簪,银楼的客人不少,因为龙厉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个从宫里出来的老工匠,设计的花样全都是宫廷后妃最爱的,更别说是外面的女人进来看了,不买的荷包空空,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买完了簪子,她马上回到了靖王府,还在路上停下来,让白银买了一盒桃花酥,带回去。 做完所有事,才花了半个时辰多而已。 她不知自己为何如此仓促地赶回了院子,明明已经平息下来的心,却又鼓噪地跳了起来,她写了一张清单,转手交给白银,让她明日就送到凌云下榻的客栈去。 至于温如意,不,凌云的身份,既然这些年他都在北漠的民间,要查出一切,就容易许多。 想到此处,她不由地吐出积压在心底的一口浊气,肩膀也垮了下来,垂眸一笑,有些苦涩,有些惆怅。 她怎么可能想到,温如意就跟她活在同样的天地之间呢?明明两人都在北漠活着,却连一次偶遇的机会都没有,让她每每想到这个名字就心酸不已。 终究是,造化弄人。 珍珠跟玛瑙面面相觑,却又不好打扰正在看书的主子,但一看连医书都拿反了的姿势,便知郡主此刻在发呆。 “白银回来了吗?”她冷不防地开口。 “郡主,白银才出去没多久,还没回府呢。”珍珠低声说。 “贱婢!混账!” 随着一道勃然大怒的骂声,一道大红身影从门口一闪,快步来到秦长安的面前,那张脸阴森可怖,竟然连秦长安见了都为之一颤。 珍珠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而龙厉已然勃然大怒地扬起手掌,正要挥下去掌掴的时候,却被秦长安牢牢地抱住那只手臂。 一道冷到极点的眸光,毫不留情地扫了过来,所及之处,似乎全都在瞬间化为焦土。 “王爷,你做什么?”她也被突然发狂的龙厉吓了一跳。 “你嫁入靖王府一整个月了,身边的奴才还不知道怎么喊人?若是个蠢货,也不必继续在靖王府待着了!”他的唇角扬起一抹阴邪的笑容,如阵阵阴风般冷透了她的身子。 珍珠震撼地不能开口言语,但马上明白了,她出错了,错在那一声“郡主”上面。郡主是秦长安未曾出嫁的称谓,但如今郡主嫁做人妇,就该被称为“王妃”。 玛瑙跟着珍珠跪了一地,胆怯却又小声地说。“王爷,奴婢们知错了。” “拉出去掌嘴!”龙厉低喝一声,对她们的求饶置若罔闻,对秦长安的皱眉不快也视而不见。 一旦他亲自开口要罚下人,管家下手绝不会手软,秦长安当下想到的便是当年那个爬床的碧洗,纵然是服侍他好几年的婢女,也被打的半死。龙厉可从来不是怜香惜玉的主! 秦长安看向已然开始落泪的珍珠和玛瑙,门外已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旦等人进来拖走了她们,自然就来不及了。 “王爷,她们跟在我身边三年了,一时忘记改口,也是情有可原的。以后,她们自会记得,不如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她挤出一抹笑意,依旧紧紧抓着龙厉的手臂,感受到手掌下他胀起的肌肉,心下一派骇然,他这是真的生气,而且气的不轻啊。 就因为一句“郡主”的称谓?她没有要求她们一定要喊自己为王妃,有时候就算在龙厉面前,她们也是这么喊得,为何今天他突然就炸毛了? 两个侍卫,已然站在了门口,龙厉却扬起手掌,他们没有主子的命令,便停下脚步,不曾迈步进来。 他似笑非笑地转向她,脸上升起的笑容有一丝残忍:“刚才你不是说看在你的面子上饶过她们,你可准备好代她们受罚了?” 她喉头一哽,硬是从齿缝里将话挤出来,“你打算怎么罚?” 这是在人前演戏,坐实他们夫妻不和的传闻,还是……他真要对付她,整治她? 那一瞬间,她居然无法确定。 “把人带出去。”他没有正面回答,然后,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 门,被侍卫关上了,两个婢女含泪被拖出去的景象,她们眼中满满当当的担忧不安,秦长安佯装没看到。 屋内,特别安静,她却有些恍惚,好似是一个人走在街上,夜色越来越深,行人也越来越少,直到最后,熙熙攘攘的人群终于散去,留在她心里的那一股落寞,却宛若夜色般凝重。 他默不作声地走到桌前,“啪”的一声,他一手毁了桌案的一角,梨花木瞬间碎落一地,他冷清地看了一眼,不顾木屑刺入手掌,不顾鲜血溢出,随意地拍了拍手。 若是演戏到了这种地步,那就太不对极了,更何况,如今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在场,门也紧闭着,他没有演戏的必要。 站在一边的秦长安,气度从容,眉目平和,却真是颇有王妃的气势,龙厉的心中,更是涌起一股被背叛的痛恨。 “秦长安,这一次,你真的惹火我了。” 这一句,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字字浸透着不可忽略的痛楚。 她虽然依旧镇定自如,但藏在衣袖中的双手,却渐渐沁出了一手的汗,脸色愈发苍白。 他的长腿突然越过书桌,快步朝她走来,一把揪住她的衣襟,险些把她整个人都从地上拎起来,源源不断的怒气,从他身上宛若黑雾般扑面而来,让她一时之间无法看清他眼底闪烁的是何等情绪。 五指扣上她美丽的脖子,他低头在她耳畔说。“秦长安,在你眼里本王算什么人?我们只是有需要的时候上上床,享受一下鱼水之欢吗?” 一边说,他一边在她细嫩的耳后亲昵地细啄,但这种亲近的方式,却透着一股不寒而栗的森然,仿佛下一瞬,他就会幻化为一头凶残之极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断她的脖子。 她还是不说话,事实上,她不知是否全盘托出,就能缓解此刻的困境。 “怎么样?你也是这么认为的?现在要不要享受一下?你虽然不喜欢本王,但本王的床上功夫,还挺能满足你的吧。”轻佻又残酷的话语在秦长安耳畔响起,一只不安分的手也已经从她上衣的下摆钻了进去。 她心绪大乱,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炸开,心好似被利剑穿了一个大窟窿,鲜血直流,让她发不出声音。 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狠劲,一把推开他,竟然一下把他推到桌缘,腰际重重撞上桌角。 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腰后袭来,痛的龙厉眼前一黑,但他却眉头都不皱一下,不怒反笑。“呵,如今连演戏都不愿了?居然推开本王?不愿被本王碰了?为何?找到下家了?” 她忍住愤怒和愧疚,咬牙切齿地说。“如果你不是喝醉了胡言乱语的话,你这些话,不但是在侮辱我,更是在侮辱你自己!” “侮辱?”他垂下眼,低低地笑,笑的秦长安愈发毛骨悚然,直到须臾之后,他再度箭步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抱起她,走向床畔。 “你要不要试试看,怎么来侮辱一个人,本王还挺擅长的!” 028 呵,女人 “你要不要试试看,怎么来侮辱一个人,本王还挺擅长的!” 话音未落,她已然被抛上大床,即便背后是铺着的被褥,但暖春的锦被很单薄,摔下去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很痛。 不等她起身,龙厉紧跟其后上了床,他大手一扯,她的裙子便被撕成两半。 她身下一凉,好似心也被浸透在冰水里,迅速地失去原本的温度。 “想把本王当成傻子,耍玩到哪一日为止?嗯?”他的手掌不带感情地抚上她光滑的腿,她的避而不言,更加剧了他心中的怀疑。 她眉心紧蹙:“龙厉,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不如直说。”她不喜欢他这种毫无温度的触碰,有一种轻贱的味道,仿佛她不是他的王妃,只是一个随时随地都可以拿来泄欲的妓女罢了。 “本王为了你,做了这么多事,但你的心里,还是只有那个温如意?!”他狠狠地攫住她的下巴,明白只要他一用力,就能掰碎她脆弱的下巴,那双眼透着恨意,笑声渐冷。“非要本王一桩桩地提醒你,你才肯说实话?这几日你真是小日子来了吗?” 她哑口无言,感受到他的手指滑下,似乎为了证明什么,她一把按住。“对,这几日我是骗了你,我没来月信。” 她承认了,不需要他亲自用手来试探,得到真相,否则,太过难堪。 “你要本王全身心地信任你,你却可以随口扯谎?这就是你所谓的公平?!” “我只是没什么心思做那件事,你不必小题大做。” “你在福来客栈门前看到了他,从那一个晚上开始,你就拒绝跟本王燕好,到今天为止,已经是第五日。不但如此,你刚才出去见了谁,在哪里见的,还需要本王提醒你吗?!” 她的眼神清冷无比,哪怕她日防夜防,但还是防不住他多年培养出来训练有素的暗卫,将她的行程报备给龙厉。 他终究还是知道了。 一看到那双欲说还休的眼,他喉咙涌出一阵腥甜,但还是生生它咽了下去,此刻,他才发现她影响他至深,光想象她的欺骗和背叛,就让他浑身气血汹涌翻腾,几乎快走火入魔。 “秦长安,你怎敢!”他怒吼着,大手一挥,将桌上的桃花酥挥落一地,黑靴毫不留情地踩上去,将那些香甜入口的酥点踩得稀碎。 “桃花酥是吗?我还以为你特意为本王买的,其实不过是障眼法,对么?!” 从龙厉口中说出的话,犹如利刃插入了她的心窝,剜心裂肺。 她知道此刻,无论她说什么,都解释不清楚了。 同时,她终于明白,从一开始见到温如意的那股子不安,一直环绕着她,她在不安什么,害怕什么,无非就是此刻的情景。 她介意,非常介意龙厉知道温如意的存在,但不只是想要保住温如意的性命,还有一点不可否认,她不想看到龙厉再度盛怒的样子。 “桃花酥是真的买给你的——”她不想争辩,却更不想纵容他已然控制不了的多疑。 那双阴鹜的眼,死死地锁住她,他笑得邪佞,但眼底却流露出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一抹荒凉。明明是他的人了,怎么敢红杏出墙!怎么敢背叛他,私自见温如意!还要他答应保住同样是南阳质子的温品言!一想到这里,他就愤怒地无法控制。 “秦长安,我给了你时间好好想想,是希望你自己想通了最好,但没说这事就全由你做主了。既然你没有想通,那么我也不会再多给你时间。” 她的喉咙猛地紧缩着,但即便在这么危险的时刻,脑子里飞快闪过的也并非是当初跟温如意相见别离的场景,而是两人在北漠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一刹那,她似乎听到心中有个声音,低声呢喃,却又无法听清楚再说什么。 “四年前本王放了温如意一马,是你求本王的,你忘了吗?四年后,你还是这么执迷不悟,一往情深吗?!一见到温如意,你就马上要抛弃本王,还是已经打算好了要跟他走?”他根本听不进去她的一句话一个字,危险又沉默地扯开她的衣裳,目光落在她白嫩无暇的玲珑娇躯,比起在夜里烛火照耀下的昏暗不清,在日光下的她,美的惊人! 可是,她满脑子就只有一个温如意,从头到尾都是如此! 明知道温如意是龙厉心里的一根刺,她以为上回两人和解,那根刺已经拔出来了,但是却忽略了一点,那一根刺只是磨平了,但深入皮肉的那一半,还是深深地存在于看不到的皮肉之内。只要他一动,那根刺还是能让他痛的发疯,痛的发狂,痛的失去理智。 他的手掌不受控制地抚上她光滑肌肤,感受到她身上的阵阵颤栗,一股邪火上身,让他的身体紧绷僵硬。 他冷笑,更是矛盾,哪怕在盛怒之下,他却还是想要占有她!他正被他最不屑的儿女情长左右着,操控着! 坐在她的身侧,他冷幽地问道。“这一回,难道你就不怕本王杀了他,或是在床上弄死你?!” 她不由地低呼一声,身上的疼痛,是因为他用了不小的力道,手腕仿佛要被生生折断,但如今在龙厉的眼里,却看不到往日的些许疼惜和宠溺,那双阴沉的眼角,还带着一抹猩红,俊色狂野,透着嗜血和强悍。 她急切地开口,反握住他透着凉意的手掌:“龙厉,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我们好好说,行不行?” “说什么?说你根本就对本王无心无情?”他忽而一笑:“怎么?温如意的性命,可以让你改变主意,不再隐瞒了?嗯?” 他是什么意思?听到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字句,句句带刺,字字尖锐,让她一下子愣住了。 “本王现在只想知道,他的性命,可不可以让你心甘情愿地被本王睡?可不可以?”低低的询问,如同深夜里有人心魂的恶魔般,让人心醉,更让人心悸。 可惜,说出来的话,却是这么残酷无情。 龙厉同样心痛不已,这个女人最终还是隐瞒了她跟温如意的私自见面,他这么骄傲的男人,怎么能容忍有人看轻自己?若说四年前的自己比不上温如意在她心里的位置也就算了,如今他们相处了两年时间,她竟然还是选择了温如意!秦长安触了他的逆鳞,他就算是怒急之下杀了她也有可能,但为何他居然对她的身体还有兴趣?! 读着秦长安脸上的震撼和不信,他不禁冷嘲自己,他还是以前让人闻风丧胆的靖王吗?!难道连一个背叛他的女人都无法狠心动手?! 这一具凌乱衣裳下的娇躯正在强烈地诱惑着他,她此时透出的一丝不安和脆弱,也勾起了他心里想狂暴占有她的念头。 “龙厉,我是见了温如意,但他根本就不认识我——”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那张一张一合的小嘴,却是视若无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既然无法不受她吸引,那么现在,他就要彻底占有她,让她只是他一个人的,她只能是他的! 想起这些天她欺骗自己,故意不让他碰她,他居然傻的信了。可是,想起她身体美妙的滋味,他的眼神愈发幽深骇人,他一把抓住她的双手,举高头顶,欺身上前。 秦长安知道他什么都听不进去,若是再不阻拦他,今日她真会被他弄死在床上,她只能奋力反抗,只是不知这男人发狂起来力气更加大的惊人,完全不如平日里看起来的那般文弱。不管她怎么扭动身子,抓咬他的手臂,他却宛若巨石般岿然不动,似乎连疼痛都察觉不到,只是阴沉着脸。 身体根本没有准备好,她生生忍着那种无法忍受的疼痛,而龙厉那张阴狠暴戾的扭曲面容,落在她的眼里,她虽然气愤他用这种不堪的方式来惩罚她,但不知为何,看到他因为误会而如此怒不可遏的时候,却有些莫名的心疼。 龙厉一手扼住她的脖子,他被背叛,被抛弃更被无视,他此刻的厌恶也觉得自己像是被利用的棋子,达到目的就被丢到一旁。 她怔怔然,渐渐地,忘记了要反抗,无言地凝视着他,心底如翻江倒海,似酸似甜似苦似伤。 随他摆布,四肢百骸都传来酸疼的滋味,跟平日里抵死缠绵的滋味相差甚远,他真是气的要命,一轮之后,又把她提起来半坐着。 他的神态狂嚣又残酷,黑眸中藏在深处的阴郁和癫狂,却又让他同样痛到极点,丝毫没有欲望发泄过的飘飘欲仙,醉生梦死。 从午后到黄昏,从黄昏到天黑,龙厉停下来的时候,屋内和屋外已然一片漆黑。 秦长安从头到尾不曾发出任何声音。 他在黑暗中坐起身来,缓慢地穿衣,但始终都是背对着她,即便那一道目光,一直都锁在他的后背,他也视而不见。 “你还想听我的解释吗?”她的嗓音有些低哑,从空气里飘来。 “秦长安,纵然你是本王第一个喜欢的女人,但一次不忠,百次不容。本王再怎么喜欢,也不会稀罕一个心里藏了别人的女人,你,也不会是例外。”他的表情在黑暗中,晦暗不明,但嗓音却是冷得像冰。 “你对我的信任,就只有这么一点吗?”她咬了咬唇,浑身都没有半点力气,只觉得疼……但是听到他冷漠无情的结论,她却无法保持缄默。 “正因为本王太相信你,才导致今日的下场……”他冷冷一笑,弯腰穿靴:“呵,女人。” 她如同遭遇雷击一般,全身的血液在瞬间被抽干一样,浑身冰凉。 她听到自己不再平静淡然的嗓音:“还有三天,就是我们赌约揭晓答案的时候了。” 龙厉已经走到了内室门口,他脚步停顿了下,牵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原来,你打算用这个方式给本王一个答案,好让本王死心,毕竟本王可不能容忍戴绿帽,长安啊长安,你可是怪本王提前破了你的局,坏了你的好事?” “你真的不在乎三天后我给你什么答案吗?”她紧紧攥住身下满是痕迹的被子,静静地逼问,那一瞬间,心有些慌了。 原本,他一直是自负又充满希冀的,只为了等那一天,她能亲口承认自己喜爱他,难道连这个半年的豪赌,他都不在意了吗?那岂不是代表他连她都可以不要了? “不在乎,就算你说心悦本王,也不过是谎言,谎言……本王听得多了。难道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就分外值钱?”他刻薄地笑道。 他说不在乎了。 三天之后不管谁输谁赢,他都无所谓了。秦长安木然地坐在床上,耳畔传来巨大的摔门声,她的神志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些什么,但当她彻底清醒的时候,屋内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她一人。 “王妃?您还好吗?”白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刚才王爷在屋子里发了一通火后,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面色阴沉,浑身一股煞气,连她看了都觉得很不对劲。 平日里两口子哪怕是拌嘴斗气,也从未闹过这么大的动静,更别提就连隔着一道门都听得到里面的声音,就知道这半天王爷是用何等方式来惩治秦长安的。 “我没事。”她扯下身上跟碎布一般的衣裳,淡淡地回道。“我累了,想睡了。” 翌日。 秦长安让白银把那堆被龙厉撕烂的衣裳暗中烧了,昨天被那么粗暴地掠夺之后,一向自诩强健的她竟然疼得下不了床,几个婢女都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气势,谁也没睡好,肿着两颗眼睛,敏感又不安地陪在旁边。 “王爷呢?”她低声问,昨天他在气头上,根本不肯听她解释,无论如何,今天她一定要见到龙厉,免得他对凌云下手。 这是他们之间的纠葛,本不该牵累其他人,当初温如意是一国皇子,尚且不在龙厉眼中,如今他已经是一个没有过去身份的普通人,龙厉要想除去他,真是易如反掌。 “王爷出门了。”连叽叽喳喳的翡翠都没了往日的精神,一张脸发白,还有些浮肿。 “一个个都怎么了?我还没死呢。”她无奈地苦笑,轻扫一眼。 “王妃,王爷会不会把奴婢们赶回北漠?”秀气的玛瑙细声问道,一副忐忑不安的神态,犹如惊弓之鸟。 “不会的,当初我跟王爷说好,只要我在靖王府一日,就不会用别的贴身婢女,就算要走,也是我跟你们一起走。”她浅浅一笑,说的极为自然。 众人竟然全都静默不语了。 秦长安佯装自如地翻阅手边的医书,半躺着靠在床头,双腿之间依旧一片痛楚,哪怕是新婚跟龙厉被锁在新房在床上玩乐了三天的惊世骇俗,他也没让她疼得这么羞于启齿。 当初来金雁王朝前,她是想过两人若是不合,那就一拍两散,何必痛苦地绑在一起?可是如今真的面临这样的选择,她才明白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姑且别说很多事都没办妥,康伯府也没有被扳倒,她最介意的便是心中已有了答案,两天后就要告诉龙厉,希望趁着他心情好的时候跟他商量温如意的事,但还是…… 此刻的他是抱着何等的想法?或许也想过把她赶出去,眼不见为净,或许更极端的是,他无法容忍她的欺骗,正在谋划报复她的手段。 她咽下满满当当的苦涩,沉吟许久,才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何时王爷回来了,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四个婢女各有心事地离开了。 她找出自己配制的药膏,是缓解欢爱过的酸痛之用,说也好笑,那个男人虽然不知节制,往往在床上极为勇猛,但看似粗暴激烈的动作,却很少伤到她。 她不否认,男欢女爱,鱼水之欢,不是只有他才享受到其中的美妙滋味。 这一盒药膏,她几乎没用过,可见温如意三个字,就能把他自持的冷静毁于一旦,只因对于感情,他是绝对的霸道,还有,惊人的占有欲。 太阳下山,漫天彩霞,秦长安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天际,却无心欣赏美景。 翡翠提着裙踞,脸上有光,小跑步进了屋子。“王爷回来了——” “在哪?是书房还是寝室?”秦长安直接走了出去。 只是刚走到龙厉的院子门口,却见他阴着脸疾步穿过抄手长廊,薄唇紧紧抿成一线,浑身散发着“别惹我”的气焰,让人难以亲近。 秦长安的步伐渐渐放慢下来,只因为她跟随了一路,却目送着龙厉走入了清心苑的洞门。 翡翠气喘吁吁地跟在她的身后,却不明白为何主子突然停下来,不走了,她顺着秦长安的目光望过去,顿时面如死灰。 她不知道这位王爷先前是否宠爱过清心苑的女人,但据说是没有过,可惜郡主嫁过来才一个月而已,当初的浓情蜜意,如今却烟消云散,王爷这么快就有了新欢,不要郡主了吗?!她们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吗? 她默默望了一会儿,缓缓转身,面无表情地走回自己的芙蓉园。 有些东西,她以为永远不会改变,是她太过自大了吗? 她认定龙厉的性格上有很大的残缺,才让他不如世间男人见一个爱一个,他要的就是绝对的占有,更别提他那多年根深蒂固的洁癖症,所以他见过那么多美人,可以铁石心肠地弄残弄死,不带半点感情。 是她,给了龙厉感情和欲望,所以,也是她医治好了他内心不会爱人的绝症,他如今开窍了,食髓知味了,终于也能跟其他男人一样左拥右抱,享受齐人之福了吗? 她是不是该恭喜他?! 一路走得太快,双腿间哪怕抹了药,还是隐隐作痛,但她已然不在乎了,此刻最难受的便是她的心,好似被人大力揉捏着,她甚至有种喘不过气来的幻觉。 几天前,他还说要纳妾,那是因为诱敌深入的计谋而已,她从未当真,也明白龙厉对康如月不但没有任何一丝好感,反而只有厌恶。 所以,她从未以女人的角度看待此事,说实话,是没上过心。 但看到龙厉主动走入了清心苑的那一刻,她的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子怨气来,她扪心自问,为什么?! 她把自己关在屋内,连蜡烛也不点,就这么从黄昏迎来黑暗,夜幕降临的时候,她的那双眼在黑暗中依旧隐隐有光,仿佛水波涟漪,动荡不已,久久不曾平息。 “小姐,小姐,王爷来了!”圆润的丫鬟小米喜出望外地跑进来。 叶枫这些天都在养病,说是养病,但只是因为没有脸面出去见人,连清心苑其他两个美人要来串门子,她都让丫鬟挡了。 可惜闭门不出,短短十天,也不可能让她被剪掉的头发这么快长出来,她一听到龙厉来了,惊喜之余,赶紧冲到铜镜面前看了看自己。 因为生病而清瘦的身子养出了肉,气色也不差,唯独她的头发,一边长,一边短,连梳起发髻都不容易,只能编了发辫,勉强用布巾扎起,但这样一来,她看起来就像是个寒门的小家碧玉,完全没了官宦千金的华丽美艳。 但无论如何,她也要抓住这次绝无仅有的机会。 对着铜镜中的女子抿唇一笑,她心想,传闻果然不是虚假,那个靖王妃架子不小,不过是仗着被靖王宠爱,可靖王还不是这么快就腻烦了她? 她轻哼一声,听到门外的脚步声,马上站直了身子。 直到龙厉站在她的面前几步之外,叶枫还有种不敢置信的感觉,但眼前这个红袍男子,一身清贵气势,虽然俊脸阴沉了些,但那种邪气好似有一种不同的魔力。 “妾身见过王爷,王爷,您用过晚膳了吗?”她笑盈盈地福了个身,看似不敢抬起头来看他,但弯弯的眉毛下眸光不停流转闪烁着,还不时地偷偷往上瞄一眼。 “你就是叶枫?”龙厉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话锋一转,冷眼看她。 她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偷窥小动作,却统统落入龙厉的眼里,这个女人斜眼看人时,眼角总会微微挑起,让那晶莹的眼瞳更显得水润诱人,而且她的神态里带着一丝天生的惑人妖娆。 他在心中冷冷一笑,这女人长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天生的狐媚子。 “王爷,一年前皇上把妾身和其他两个姐妹送到靖王府的那天,您就见过妾身了——”对于自己的容貌并未让龙厉留下印象,叶枫自然心中不甘,便稍稍提了一句。 龙厉似笑非笑,“是吗?” 可惜一年多前,那时他人在北漠,在靖王府偶尔出面一下,让人认为靖王还在京城的,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叶枫咽了咽口水,龙厉迟迟没有让自己起身,自己的腰酸的厉害,可还是维持着行礼的动作,轻声问道。“不知王爷今日来清心苑,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妾身吗?” “你到靖王府一年多了,难道就没想过服侍本王?”他的语气尖锐又凉薄,但一语中的。 “妾身本来就是皇上送来服侍王爷的,只是……”她柳眉微微一皱,好似有许多委屈,欲说还休。 “只是王妃百般阻扰?”他长臂一伸,拉下她头发上的布巾,她参差不齐的头发披散了下来,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和狼狈。 叶枫好似吓了一跳,捂住嘴,眼底水光闪烁,像是猫儿般呜呜地啜泣起来。 “别哭了!”他没耐心地低喝一声,吓得叶枫马上止住了哭泣,一脸无措地望向他。“若想本王留在你这儿,就拿出你的看家本领来。” 叶枫壮着胆子靠近龙厉,替他扯动腰带,他低头看向她的头顶,本来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证明他堂堂亲王,不是只能有秦长安一个女人,不是非她不可。想要爬上他的床的女人,不计其数,他何必对一个心里没她的女人念念不忘?! 他不容许秦长安践踏他到这般的程度。 叶枫的手轻轻抚上他坚实的胸膛,这一切宛若做梦般,但她还是使出浑身解数,既要含羞带涩,又要勾人迷魅。 他的思绪一时间走的有些远,直到叶枫扭动着水蛇腰,默默蹲了下去。 他瞥了叶枫一眼,见她抬起粉色的脸庞看着他,那脸上都是风情,他忽然想,如果是秦长安的话,她会这么看着他吗? 她不会。 她鲜少主动迷惑他,可就是她不主动,他在她身上也能感受到那淋漓尽致的快感。 ------题外话------ 好消息好消息,最近有存了点干货,明天开始三天万更啦!有没有亲奖励我哈哈哈。 029 只有我能收了你 想到秦长安,他终于有了些欲望,可当他正准备把叶枫压在桌上的时候,自己的那双手却好似不受控制,怎么也不肯伸出去。 为什么?!为什么已经知道秦长安不可能回应他的感情,就算她回应了,他也不屑,难道他一辈子就要栽在一个这样没良心的女人手里?他要她知道,这世上眼巴巴等着他临幸的女人多得是,比她美、比她俏、比她年轻的多得是,他龙厉根本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传出去,他岂不是成了朝堂上最大的笑话! 叶枫的心扑通扑通乱跳,她没料到,就在她一筹莫展、毫无方向的时候,竟然龙厉自己会送上门来,而且还要她亲自服侍他! 她心情荡漾,正准备将学的那一套用到龙厉身上,小嘴刚要靠过去,龙厉就在这一瞬间,黑瞳一缩,心脏像是被针尖扎了一下,瞬间抵触到不行,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他一把将含情脉脉的叶枫推开了。 “啊——”叶枫尖叫一声,狼狈不堪地跌坐在地上,呆愣地看向突然变卦的龙厉。 他却没有理会叶枫,只是垂着眼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地上的金丝腰带,说不出为什么,心里空旷无比,浮躁的很。 他突然有一瞬间的自嘲,他凭什么就不能睡别的女人?他堂堂的靖王还需要为秦长安这个白眼狼守节? 可是真当叶枫娇弱地爬过来,小心翼翼抱住他的腿,却又将丰满的胸脯不断磨蹭着他小腿的时候,他还是想都不想就一脚踹了上去。 “滚!” 叶枫被这一声怒吼,吓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清心苑不是她的屋子吗?他要她滚,滚去哪里?! “王爷,妾身服侍的不好吗?您别生气,妾身还会抚琴,不如您坐下来听首曲子?”叶枫反应很快,没有愣住太久,显然是有所准备。 龙厉的身子变得僵硬,那一处的确有了欲望,但他却就是不想碰眼前的女人,哪怕只是她碰他,也不行。 他以为几年前,是因为他的固执和遗憾作祟,因为没有彻底得到陆青晚,让她就这么一句话都没有死在了自己眼前,所以心里认准了只要她。可惜如今得到了,为什么还是满脑子只有她一个,以他的身份来说什么感情,真是很可笑的事,他不适合当这样专情的角色,可是,就算没有感情,纯粹在别的女人身上发泄欲望都不成,他还能不明白问题有多严重吗?! 那一双阴狠的眼,冷冷扫过叶枫的双手,仿佛光是用眼神,就能折断她那十根白嫩却又不怀好意的手指。 可惜,她暂时还有用,否则,他肯定让她死的很难看。 “算了,看着你这鸡窝头,本王没兴致了。” 他臭着脸转身,心情异常烦乱,就这么走出了清心苑。 只剩下叶枫一人,她死死地盯着地面,不停地抓着自己长短不一的头发,那双风情万种的眼底染上一抹深沉的怨毒。 都是秦长安!都是她害的! 明明她可以诱惑靖王,只差那么临门一脚,她就可以成为靖王的女人,就可以顺利地实施计划! 龙厉一人站在花园里,吹了许久的夜风,等身体终于恢复成原本的状态,他才举步走向前方。 抓过叶枫的双手已经被帕子擦了无数回,直到玉器般的修长手指擦的泛红,他才觉得干净了,丢下帕子,好似将身上被触碰的肮脏感也丢开了。 说是气她、怨她、恨她,可是,他应该毫不迟疑地做出反击,免得秦长安真把他当成是因为感情就成为无脑废物了! 可是杀了她,他昨晚试了,就是下不了手,若是让侍卫下手,眼不见为净,但……他却没能下一道追杀令。 可是放了她,他更是不肯,放开对她的固执,让她跟温如意远走高飞,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他办不到,他没那么大的气量。 所以,他只能暂时拘着她,却又丝毫没有处置她的办法。 脚步最终还是停在了芙蓉园的门口,他眯了眯黑眸,却看到隐约有一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她正是秦长安。 她披着一件宽大的雪青色袍子,青丝垂泄在脑后,一身素净,连那张白玉般的小脸也是脂粉未施,她仰着头,正在望天。 他突然想起,好几年前,当她还是个少女的时候,也曾被他撞见这样的一幕。 他这才发现,她到底是在看月亮,还是在看星星,他一无所知,又或者,她是在思念…… 哪怕清心苑的叶枫仪态万千,还带着一股魅惑的气质,身段丰满,是个尤物,但她脸上抹着脂粉,身上香气浓重,不如秦长安的清新怡人,就算秦长安不画眉、不点唇,在他眼里,也是美丽的。 他的眼神无声黯然,怒气再度翻涌上喉咙,让他苦不堪言,过去的他意气风发,手段残忍,没有遇过什么让他为难的人,为难的事,所以他不知这世上还有一个女人能如此难搞,就算他花了这么多心思,如此宠爱她,她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心一意想着自己年少就心仪的男人。 他烦躁地想转身,却是踩上一片落叶,发出低微的声响,随即,秦长安循声问道。 “谁在那里?” 龙厉的面子挂不住,想要扭头就走,免得这女人误以为他来是低三下气地求和的,他还没那么卑贱! 可是当秦长安抬起眼眸,朝他走来,将在暗处的他看得清清楚楚的时候,他反而不想仓促离去,像个不战而败的逃兵。 她无声地抿着红唇,看到龙厉眼中闪过的震惊和隐藏在其后的荒凉和幽暗后,她竟然无法马上开口。 目光锁住龙厉微微敞开的外袍,他的腰际没了腰带,更显狂放不羁,俊美风流……可是,这是他在离开清心苑的时候,难道他已经在叶枫那里得到了爽快? 这也就算了,他还要在完事后出现在她的面前,想要欣赏一下她吃瘪的表情? “原来你的洁癖症,也不是不能治好。”她淡淡一笑,所以她以为他是不能碰其他女人的,一切都只是她的自以为? “秦长安,你不必在这里假惺惺,本王的心还在你身上的时候,自然专宠你一人,怎么,就算你要背弃本王了,本王还是只能为你守身如玉?你想得是不是太天真了?”他露出狠绝的表情,冷声逼出难听的话语。 “康如月还未迎娶进门,你要先临幸一个还没身份的侍妾,恐怕于理不合。”她的脸上看不出更多的表情,仿佛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但一开口,却是极其冷静。 “你凭什么管?好大的口气。”他俯下脸,树下枝丫的阴影划过那张阴邪的脸庞,让他看来喜怒无常。 她紧咬了下唇,龙厉的阴阳怪气她是见怪不怪的,但怎么都不比今晚,他的眼里还是有她的影子,却又冷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强忍着一拳锤上去的冲动,她实在反感他这种说话带刺的态度,恨恨地喊道。“就凭我是你的王妃!是你的正妻!” “是啊,你是本王的王妃,是本王的正妻……本王没忘,从来都没忘,哪怕你一开始嫁过来是不太情愿的,本王以为时间久了,你就能爱上本王……秦长安,忘的人是你。”他凉凉一笑,嘴里好似吞下黄连般的苦涩,但还是故意说的轻描淡写。“不要本王的人也是你。” 秦长安无言地看向他,双手沁出了湿热的汗水,眼看着他言尽于此,一脸不耐地又要转身离开,似乎他已经达到了刺激和炫耀的目的。 许久之后,她才咄咄逼人地追问:“所以,你就不顾之前的承诺,顺水推舟地要了叶枫?” 他不置可否,俊脸阴沉地要滴出水来,一点也不像是刚刚宣泄过后的表情,跟秦长安欢爱过后,他每回都是春临大地的模样,好似嘴角要开出花来。 “反正是皇兄送来的礼物,迟早都要拆开的,放在那里当摆设,多可惜啊。”他勾唇一笑,言不由衷,口是心非,看着秦长安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地褪去,白的好似冰雪,他心中却没有半点痛快,突然一阵烦闷扰乱心境,他不想再待在这儿了,一刻都不愿了。 秦长安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龙厉就站在那里,看着她毫无知觉地走过来,直到她一头撞进他的胸膛,仿佛也撞进了他的心里。 他眼神一黯,却是往后退了一步,心头说不上来的难受和揪疼,但令他更加讶异的是,一双手臂紧紧地搂住他的腰际,不让他退后,更不让他转身离去。 “虽然还有两天才到我们的半年之约,但是这两天我不想等了,龙厉,你若想调查,就索性查个清楚,看我有没有瞒着你跟温如意私相授受,做对不住你的事,若是有,别说是死在你手里,就是你将我千刀万剐,也是我活该。”她不顾他想后退的动作,双手死死地抱着他的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不看他,能让自己将这一天一夜没能说出来的话,一次性说个畅快淋漓。 “我是在福来客栈门口无意间看到他,但昨日见面,才发现他已经不认识我,别说他是故意,我想是当年他被埋伏,多少受了伤,兴许伤到脑子也不一定,才会失忆,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和过往。” 他不想再听她的解释,可是即便如此,细白的双耳却是不自觉地竖起,不想遗漏她吐出来的任何一个字眼。 “见到温如意的时候,我有些不安,我明白一旦他还活着被你知晓,你自然会很不高兴……可是我不能当做没见过他,我想知道他发生了什么,想知道当年的真相,更想帮他一把,正如当初他毫无目的、毫无企图地帮我一样。” 又是毫无企图!龙厉表面看来是一脸的云淡风轻,其实心里有一把闷火快要将他燃烧殆尽。 “温如意对你这么好,有这么大的意义,所以不管本王怎么做,都还是于事无补,对吗?”他的嗓音冷的像是冰块,听着让人心寒。 他的黑眸根本没有任何情绪,那高高在上睥睨她的模样,冷到到了极致。 “阿遥。”她的嘴边突然冒出这么一声,就在月光照映下的树下,她扬起了素面朝天的小脸,简简单单的一句呼唤,却制止住他所有不甘心的质问。 她多久没这么喊过他了?以前在北漠郡主府的时候,他常常会因为这两个字,而觉得那才是真正的自己,可以真心去呵护和疼爱她的一道影子,属于龙厉的影子。 “别这么唤我。”他的脸色和缓几分,终于不再口口声声左一个“本王”,又一个“本王”了。 “那我该唤你什么?”她微微一笑,神色柔和许多。 龙厉因为她嘴角那一朵小小的笑花,居然当真鬼迷心窍地深想,到底两人私底下该让她唤自己什么才好? 下一瞬,俊脸再度紧绷起来,阴测测地睇着她,没吭声。 “遇到你之前,我似乎很少这么患得患失,拖泥带水,不过,今天,无论如何,你都要把我的话听完。” “秦长安,本王不想听成不成?这世上很多事,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他用力扒下她箍在自己腰际上的小手,丝毫不在意弄疼她,只因她下面要说的话,令他没来由地一阵不安。 “是,但很多事,也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她不甘示弱地反驳,语气很霸道。 龙厉似笑非笑地回望着她,月光下的女子,虽然比起印象中的少女多了几分成熟和历练机敏,但她跟前几日相比,那些他最爱的生机勃勃又回来了,特别是那双美目,没有故意演绎的风情万种,只有泉水般的清冽动人。 “这是我的王府,怎么不是我说了算?” “既然跟你打赌了,不管谁输谁赢,愿赌服输。我输得起,难道你输不起?”她故意用激将法,抬了抬漂亮的眉毛:“你想当缩头乌龟?” 乌龟?她居然骂他是乌龟?!不但是缩头乌龟,还是绿毛龟吗?!他头上难道顶着一片草原?这是他的底线,最大的禁忌! 果不其然,激不得的龙厉脸色奇差无比。“好,你说,这两天本王也没什么心情等了,不如来个痛快了结!” “龙厉,听好了,你这种人,也只有我能收了你。”她抬高声音,嗓音清亮有力,谈不上温柔,谈不上娇弱,但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龙厉神色平静,阴晴不辨地伫立在原地,负手在身后,一派傲然贵气无双,令人心折不已。 “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还怕你不成!”她的那双眼,在黑夜中亮得惊人,好似是天际坠落的星辰,璀璨无比。“我输了,也认输。” 他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波动,唯独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冷冰冰地又说。“你再说一遍。” “也许你就是我此生的劫数,就算我一开始不想承认,也不想就这么认命,但你还是让我动心了……”她仰着脸,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幽幽地说道。“我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但既然我心里有你,我就应该让你知道,而不是放任你百般猜忌,误会我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龙厉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向她,时间突然好似静止,两人都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站着,宛若木雕石像。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心悦你。” 此言一出,他脸上没有任何喜色,相反,他阴狠地瞪着她,眸子里满是要吞噬人的疯狂怒焰。 秦长安的心瞬间跌入谷底,她不懂为何他会有这种反应,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用错字眼,她从没有被他这种充满敌意,甚至是恨意的态度对待过,心不受控制的震了震,但还是一脸坚持,不肯放弃。 “我说,我喜欢你。” 他俊眉紧蹙:“这次,你又想保住谁,为了你心目中所谓的守护,连这种瞎话都说得出口?” 温如意一出现,她就忍不住说了他一心想要的答案,他本该高兴的,没错。可是,这个时机不对,他无法不怀疑此话的真假。 他可以玩弄别人,可以把别人当成是有趣的玩物,但不意味着他可以容忍别人来耍玩他。 那是一种本能,他怀疑的同时,居然还有一丝不该有的期待。 “四年前,你说过,让我来守护你。”她正色道,脸上没有笑容,说的认真。“此刻我回答你,若你还想我当你的王妃,你便是我的家人,是我的丈夫。或许你并不需要,但我可以竭尽全力地守护你。” 龙厉负在身后的右手,在无人看到的角落,轻微地颤抖着,时间变得漫长,漫长的仿佛过了一整年。 如果只是为了取信于他,她说一句心悦他就已经足够,何必再把陈年往事搬出来?!他的心剧烈的动摇起来,那是一种他都陌生到不确定的情绪,好似他已经站在阴暗的孤岛上过了半辈子,终于看到一艘靠近的渔船,那种狂喜和感动……叫做希望。 又过了一会儿,他冷哼一声,才缓缓地掀唇。“你终于承认我是你的丈夫了?” 她不自觉地勾出一抹轻松的浅笑,然后,点了点头。 他一言不发,只是扣住她的手腕,把她带回了屋子,此时,房里陷入一片静谧。 他悠然转动她的身体,让她面对他,那双眼眸无比认真地盯着她,之前的狂暴和消沉似乎全都褪去了。 她只是迎着他的目光,晶亮眸子里一片坦然澄澈,仿佛在对他诉说,她刚才的一字一句,全都发自肺腑,出自真心,毫无虚假。 就在这一片沉默中,龙厉突然禁锢着她的腰际,把她整个人抱起来,压上床去。 这个吻,实在不算温柔,满满的侵略性,他有力的舌尖不断挑拨着她的小舌,她试图说话,可刚开口,他的吻更是猛烈,她的呼吸都因他的动作而停滞了。 略微离开了她的唇,他的手指代替他的唇,在她的唇上摩挲着,双眼里的深沉如一口井一般,深邃不见底。 “从今往后,唤我三郎……”阿遥已经是过去了,更别提北漠还有一个真正的明遥,他不想跟别人混为一谈,他要成为她心里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今日之后,既然他们都有情意,便是最亲的人。 秦长安想起他在皇家排行老三,这个称呼倒像是自家人才能喊得那么亲昵,还带着一股子宠溺,不由地红唇轻启,低微地念着。 “三郎。” 那两字,在她的舌尖打转,好似玉珠落在地上,听得人心神愉悦,浑身酥麻。 “你信我了吗?”她跟他四目相对,看到他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悬在嗓子眼的心,也渐渐地没那么紧绷了。 她的身躯猛然一颤,被他紧紧地揽在怀里,感觉到他身上传来压抑不住的颤抖,她的心底某处不禁软化下来,那微微的濡湿在她的脸颊上游离着,带着怜惜和不舍。 刹那间,她无法抵抗,却也不想抵抗,只能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他像是对待最娇柔的花朵,温柔地攫住她娇嫩的唇瓣,轻轻地啄吻着,柔和地吮吸着她的唇瓣,一下又一下,那微微的瘙痒带着湿润的火热,让她溢出勾人的叹息……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里有他,秦长安便认了,她不看将来,只想把握现在。 “长安。”他仿佛压抑着什么,深沉的出声。 他的吻越来越重,烫人的舌头探入她芬芳的口中,忘情地撩拨、交缠着,直到他的手掌钻入她的裙摆,顺延着光滑的小腿摸上去,秦长安的那双水盈盈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感受到他火热的欲望,却还是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句。“过两天吧,我还疼着。” 他审视地打量她一眼,她被他露骨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想要在他怀里移动身躯,却发现自己被禁锢不能动。 龙厉抱了她很久,虽然将她浑身摸了个遍,但最终还是没有占有她,关于昨晚的事他不想道歉,却也明白对她做的太粗暴。 “长安,我要沐浴。”他磨蹭了一下她的小脸。 此话提醒了秦长安,刚才他是从清心苑出来的…… 感受到怀里的女人身子一僵,不等她开口,龙厉又说。“我没碰她。” “为什么没碰?” “好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他捏了捏她吹弹可破的脸颊,心里痒痒的,如今两人心迹明了,反而任何事都不必再藏着掖着。“就是做不到最后,还没去北漠之前就这样,也不知是中邪了,还是怎么的。” 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是中邪了?不如改日我替你找个道士。”果然是喜欢上这个祸害了,否则,也不至于听到他没碰叶枫的时候,心中一喜,拦也拦不住的甜,涌上喉咙。 他故意收紧双臂,抱得她身子发疼,这才恶狠狠地瞪着她。“虽然没碰,但至少也是去过清心苑一趟,叶枫肯定会把握这个机会,借此到你面前来招摇,而她背后的主子,也会认定她还有利用的价值,许是最近几日就会给她下达命令……” “三郎说的有道理。” “你没想透这一层?”他不信,他的女人可不是个蠢笨的。 “叶枫的确在暗中见过宫里的一个姑姑,只是这两天我还没工夫去管。”她随口一说。 龙厉没有继续问下去,如今夜深了,前几日疑神疑鬼,彼此都冷着对方,他着实觉得累了,刚才又去清心苑折腾了一出,他如今一点也不想知道周围那些人肚子里的小九九,只想洗个热水澡,抱着心爱的女人睡个觉。 两人一道去了净房,等婆子送来了几桶热水,她给龙厉宽衣后,他坐入热水中,她才拿着布巾走到他的身后。 “长安,你这是要给我退一层皮?” 她停下了用力在他后背上揉搓的动作,他的后背是红了一片,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想报仇,报昨晚被他那么粗暴对待的仇。 明明站在他的身后,他却好似后脑勺上还长着眼睛,她偷偷地瞅了闭目养神的俊美男人,觉得他这个人异常的敏感,仿佛是她肚子里虫一般。她若有些不对劲,他便能瞧出来,她不说话,他也能猜出几分。 这辈子摊上一个这样的夫君,着实有些可怕,但她还是放轻了力道,转而擦拭上他的胸膛。 “从小到大还是没变,一点也不会伺候人。”他轻轻嗤笑,没来由地想起有一回他病的厉害,连站都站不稳,她把她拖回了床上,还害的他撞到了头,气的他想杀人。 “我又不是生来伺候你的。”她哼了声,在北漠郡主府,她也是主子,多得是下人伺候她,他还真把她当成贴身丫鬟了? “我是你的夫君,为人妻子的理应照顾好丈夫。” “靖王府的丫鬟都死绝了吗?” “我不要别人伺候,只要你。” 她嘟囔了一句,“麻烦鬼。” 将他的上身擦洗好了,龙厉觉得舒适,眉宇之间的狠戾和阴霾也为之消散,整个人慵懒地依靠在浴桶上,双臂搭在边缘,一副享受的大爷模样。 “长安,下面也要洗干净,别忘了。” 他闭着眼,懒洋洋地说了句。 她无言以对,忍住将手里的帕子甩在那张舒爽的男性脸庞上,若是十五岁的时候,他是可以用这一招震慑住她,毕竟她还没经历过人事,可是如今两人已经这般熟悉了,她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故意将手顺着他的小腹滑下,果不其然,他幽幽地睁开眼,一把抓过她,几乎把她整个人拖进了浴桶。 靠近她耳根的呼吸变得浑浊,她快速地扫了他一眼,不期然地对上那双黑到不见底的眼瞳,那眼底深处满满都是情欲。 她抿着笑,好整以暇地观赏着他脸上的风云变化。 反正他盖棺定论,她不会伺候人,所以也没必要做的太好,不是吗? 当她幸灾乐祸的时候,却没料到某人的大手突然抓住她的小手,不放她离开,他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脸上,明明她衣裳整齐,却好似两人正在抵死缠绵。 兴许是净房的气温太高,她的耳根发热,隔着湿漉漉的水汽氤氲,让人脸红心跳,直到良久之后,他才松开了她的手。 “今晚姑且放你一马,明晚再好好治你。”他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这才起身,任由她给他擦拭身体。 等穿好了寝衣,静静地等着她的回应,却没想到她居然如一只狡猾的小狐狸般绕开了。他终究舍不得,手掌搂住她的腰际,将她轻盈地抱在怀里,低头对上她的眸子。“我抱你回去。” 她的腿间是还有些疼,但毕竟涂过药了,不至于连几步路都不能走,只是被他这么这么抱着,从他滚烫的胸膛上传来的热度,侵入她的肌肤之内。 她主动搂住了他的脖颈,感受着这种被宠溺的滋味,彼此身上都有着沐浴过后的清新气味,让她不再联想到他刚去了清心苑,畅所欲言后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反而就困了。 当龙厉把她放上大床,还想跟秦长安秉烛夜谈的时候,怀里的女人却早已陷入沉睡,呼吸声均匀平稳,不像是装睡。 他的嘴角勾起,把锦被盖上她的身子,折腾了这么久,悬在心头的心事也如愿以偿了,反而觉得累了,就算秦长安如今还醒着,他也是有心无力,没办法对她做些什么。 大手搭在她的腰际,帐内两人相拥而眠,即便没有鱼水之欢,也渐渐地生出了许多浓情蜜意。 一夜好眠。 芙蓉园门外,站着三人,一边是服侍秦长安起身洗漱的婢女翡翠和玛瑙,一边是最近被摊派上请靖王起床上早朝的侍卫马超。 三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 马超看了看快升到头顶上的太阳,无声叹了口气,如今都快日上三竿了,早朝都快结束了吧。 “王爷昨晚不是去了清心苑吗?怎么又来了芙蓉园?”翡翠嘴快,拉过马超,低声问道。 “你们不是王妃的贴身婢女吗?怎么问我?”马超不甘示弱地反驳。 “昨晚王妃心情不好,让奴婢们都退下了,没让任何人守夜。”玛瑙细声细气地回。 “算了,别说了,好在王爷还是想到了王妃,两人和好就比什么都好,我们还是别吵醒他们了,让主子们多睡会儿吧。” “可是王爷的早朝——”马超脸一僵。 “难道我们王妃没来的时候,王爷就天天准时去宫里吗?”翡翠立场很分明。 “是呀。”玛瑙附和道,给翡翠一个壮胆的眼神。 “也不是天天去,但是……”算了,马超词穷了,无言以对。 其实成为靖王的暗卫已经十年了,即便这些年不能见光,但还是对靖王此人有些了解,虽然在众人眼里,靖王是个杀伐决断的残暴主子,但私底下,他却是个习惯慵懒生活的男人。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因为贪懒,每天起床的时候都要发一通脾气,因为最怕麻烦,才有了满腹心机,能动脑子解决的,绝不动手。 所以,他很心虚,主子在身体痊愈后,虽然愿意上早朝当一个手握实权的重臣,但早朝这种东西,一个月能去半个月就已经很给面子了,这还得是趁着靖王心情好,若是心情不好,整个月也去不了两回。 自从王妃嫁过来了,王爷一个月能去个二十天左右,怎么说呢,已经算很是勤勉了吧。 “别说了,我们再等等吧。”玛瑙说了最后一句话,三人恢复了沉默,只是在门外静静等候。 床上的秦长安悠然转醒,这或许是她近些日子睡得最踏实的一晚,自从见到那个失忆的温如意后,她的心里从未卸下过不安,隐瞒龙厉的滋味并不好受,所以当她跟他摊牌之后,获得了史无前例的平静。 想想昨夜她亲口承认喜欢龙厉,还会把他当成是自己的家人,只要他需要,她也可以守护他……她无奈地笑了笑,她是怎么一股脑地说出这些话来的? 忽然意识到自己被一具男性的身子牢牢地搂抱在怀里,后背敏感地肌肤感受到那种坚实的力量,而男人的手掌,竟然还过分地压在她的身前,即使是睡着了,还表现出一种绝对的占有。 她刚想爬下床,但那双手臂好似沉重的铁石般压在她的身上,她搬开他的手,爬过他的身子,但还未爬到床沿,突然有人扣住她的腰,她身子一晃,微微往后一仰,跌坐在他的腿上。 “娘子,你就是这么叫醒为夫的?”某人笑得邪恶。 什么娘子?什么为夫?听上去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都快晌午了,你又不去早朝吗?”她哼了声,他看起来神清气爽,没有阴沉和暴戾,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就更让人怦然心动了。 “怎么?我非要天天去卖命?”他漫不经心地冷笑。 她饶有兴味地看向他,却没有任何反驳,那双眼睛清澈明亮,青丝垂泄,让他觉得心情大好。 “睡了一晚,不会就此变卦了吧。”龙厉扯唇一笑。“秦长安,你真的很喜欢我?” 这男人! 明明昨天她说的够清楚,他也听得够明白了! 她的眼神一闪,唇边挂起一抹恶意的笑容,她索性跨坐在他的腿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春笋般的指尖轻轻刮着他的脸部轮廓,眼神充满挑衅。 龙厉瞬间清醒了,当然,苏醒的不只是他的意识,还有他全部的身体,以及属于男人的骄傲。 他黑眸深沉几许,他的回应则是握住她的手指,缓缓地拉到他的唇边,然后一口含住她纤细的手指,他火热的舌尖在她的指腹上来回舔着,眼眸流露出侵略的光芒和满满的邪气。 一大早就这么不要脸,这世上还能找到第二个吗?! 她的挑衅落在龙厉的眼里,是不是太弱了点?! 受到刺激,加上指腹不停地传来奇异的瘙痒感,她睨了他一眼,小脸忍不住爆红,没好气地说。“还能后悔吗?” 一旦要跟他耗上一辈子,便要忍受此人一辈子这种邪气如恶魔的举动,怎么想都有点不划算。 “你敢后悔试试看!”他的双手托在她的后背上,脸色顿时阴测测的,满是警告的意味。“难道你喜欢一个人,就这么随便吗?!” 谁说女人的脸才像是六月的天?这男人变脸,才是瞬息万变啊。 她哭笑不得地坐在他的身上,但不久之后,当她对上那双情欲炽燃的眼,她只能说。“不想让我后悔喜欢上你的话,就别总是这样。” 他的眼眸再度闪现笑意,脸色灿烂许多,她不禁多看了两眼,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能高兴成这样。 这个男人哪怕是刚睡醒的惺忪慵懒,依然不减强大的魅力,比起平日俊美瑰丽的模样,他现在反倒增添了几分邪气和魔性,显得更危险,也更加吸引人。 030 说他是渣王? 发现自己心思纷乱,她连忙别开头,口气有些严厉。“快起床,别拉着我。” 他又瞪着她,好半响才开口。“嘴硬的女人,要你说第二遍,就这么难?” 二十四岁的男人还如此任性,实在不能忍……但她深吸一口气,最终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从他身上翻下,利落地穿衣之后,又从衣柜里取出一套他的衣裳,虽然他们分房睡了一阵子,但好在丫鬟们细心,备下一些属于他的男性用品,以防他何时心血来潮,想到她这儿过夜。 “我帮你更衣。” 她知道他喜欢他当他的丫鬟,饮食起居全都由她来处理,虽然在外人看来是个养尊处优的王妃,丫鬟们来伺候她,他却厌烦别人触碰他,伺候他,只要她一人的照料,简直就是个怪胎。 既然如此,靖王府还养几十个婢女做什么?银子太多,没地方使吗? 果不其然,懒洋洋的男人下了床,张开双臂,任由她给他换下寝衣,再换上红色华服,从头到尾,对于他身体上某一处的变化,她视而不见,神色淡淡,最后,给他系好腰带。 龙厉一脸享受,不管她再怎么不擅长伺候人,反正以后她只会服侍他一人,将来的日子长着呢。 “昨日你去了清心苑,想必各方都会很快得到消息,以后我们在人前,还是要维持貌合神离的距离,别演砸了。”她故意不看他的一脸春情,嗓音清冷地开口。 他下颚一点,转身就走。 秦长安忽然说道。“等一下。” 龙厉停顿脚步,背着她的脸上,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是当他转身过来后,又换上了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表情。 她垂下头,小手在他的腰际打了个结,再轻轻抚平了下,他低头一看,正是一个香囊,却又不是之前那个。 是一个全新的香囊,用的是金色绢丝布,里头有点分量,带着一股子清新的药香味。 他眸子一亮,好似在黑夜里点亮的烛火,瞬间让他整个人都更加精神奕奕。 感受到那一道火热的视线包围自己,她缓缓地抬起脸来,目光清澈,毫无阴影,正色道。“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一个新的香囊吗?” 他将香囊垫在手里,审视的目光落在香囊的正面,有些不满地问。“怎么这回没有绣龙?” “我的绣工还是算了吧,还不如光面呢。”她摆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绣了龙也是被他嘲笑像一条虫,她还浪费什么时间? “你身边不就有个做女红的师傅吗?你是她的女儿,想必在这上头也不会太差。”手掌贴上她柔嫩面颊,笑得勾人。“何时给我绣个双面绣的香囊,如何?” “双面绣……”她的脸垮下来,果然靖王府的大小事务都瞒不过他的眼,连她生母庄福深藏不露,并非一般的绣娘,有一手双面绣的绝活都知道。 “王爷,你慢慢等,说不定下辈子能等到。”她粲然一笑,把他推向门边。 龙厉本来放松的神情随着她的话再一次绷紧,最后双手握拳,但阴邪的面容再度绽放惹人心动的迷人笑靥,他拉住她的手,留恋不舍地说道。 “你这是邀请本王下辈子再跟你做一世夫妻的意思?” 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抽,此人把黑的说成白的,歪曲事实的能力一流。 见她又快要生气了,他才俯下倨傲的面庞,不疾不徐道。“也罢,看你这么主动热情,本王就姑且考虑考虑。” 他傲个什么劲?真把他当成是香馍馍,还是把她当成是粘人的牛皮糖? 果然是披着人皮的恶魔啊,但猛地想起北漠徐神官提了一句什么,她跟龙厉是三世夫妻? 这辈子她认了,可是下辈子,下下辈子? 老天爷,还不如杀了她得了。 秦长安在顺利把他推出门外的时候,拍了拍双手,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 马超见龙厉总算出来了,快步跟了上去,一脸如沐春风,却又觉得气氛有些古怪,若是跟王妃和好了,为何不一起用午膳? 只是当主子走出芙蓉园的时候,脸上春临大地般的笑容就变了,成了平日那一贯轻蔑的冷笑。 翌日,秦长安就被淑太妃请到了宫里。 淑湘宫。 淑太妃对秦长安,依旧保持着观望的态度,秦长安看起来是温婉得体的大家闺秀,但脑子里却想着要除掉有可能蛊惑靖王的所有女人,在靖王府对待叶枫也是,在康伯府对康如月的冷淡也是,无不证明她的气量很小,是个容易嫉妒的女人。 这样的性情,便是最大的忌讳,在寻常人家况且不受待见,更别提身为皇家新妇,嫁过来一个月就要出手整治情敌的,不知该夸她特立独行、与众不同,还是在自寻死路、自取灭亡? 所以,淑太妃暂时还是需要秦长安的,一个因为善妒而很快就被丈夫晾在一旁的靖王妃,反而能给她手下的棋子让出一条路来。 同样,因为秦长安的善妒,靖王才更会发现其他女人有多么温柔可人,善解人意。 人,是经不起比较的。 秦长安端坐在花梨木雕花椅子上,手里捧着温热的茶水,这位淑太妃把她请来,却迟迟不开口说话,让她很难猜透对方的心思。 “长安。” “妾身在。”怎么今日喊她如此亲昵?明知道叶枫在靖王府被她打压,这位淑太妃还是这么沉得住气? 淑太妃嘴角含笑,慈爱地看向她。“最近靖王跟康家的小女儿走得近,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所以把你喊进宫里来,陪我说说话,顺便开解开解你,免得你钻进了死胡同。” 明明康如月是淑太妃弟弟的女儿,是她的亲侄女,她话里话外却并没有跟自己扯上太大的关系,听上去没有包庇护短的意思,反而像是在谈别人的事情一样。 这是为了避嫌吗? 秦长安泰然处之,脸上镇定自如,浅浅一笑。“太妃娘娘,妾身并没有想不通,只是当初嫁过来的时候,王爷给过妾身承诺,妾身只是想要王爷兑现承诺。” “承诺?你竟然要靖王给你一个承诺?你可知你嫁的人是亲王,而不是什么一般的男人。”淑太妃脸上的笑容隐去几分,秦长安虽然表面不显,可是字里行间藏着怨怼,想来为了靖王府要迎新人一事,果真跟龙厉较上劲了。 “若是一般男人都能做得到,为何堂堂亲王反而做不到了呢?”她四两拨千斤。 淑太妃一噎,秦长安丢了个烫手山芋给她,若是她执意要说靖王应该三妻四妾,便是说靖王在这方面还不如世间一般男人,不就落下了一个话柄? “女子嫁人之后,就该以夫为天,难道你在北漠,连这点女德都没被教过?” “这天底下谨遵女德的大家闺秀那么多,可是王爷都不喜欢,偏偏中意妾身一人,想来王爷随心而为,并不看重世人看重的那些条条框框。”秦长安口吐莲花,从容应对,面对年长自己三十岁的淑太妃,她却毫无半点胆怯惧怕,而是目光清明,头脑清楚,不慌不忙,俨然已有王妃的气势。 淑太妃这一拳,好似打在了棉花上面,她不得劲,脸色也就沉下来了。“虽说女人任性一些,能够得到男人的疼爱,但是在纳妾一事上头,你的确太执拗了。” “妾身从北漠远嫁,不只是嫁给靖王,更是两国和亲,短短一个月王爷就对别人有了心思,这口气,妾身忍不了。” 淑太妃在心中冷冷一笑,这是拿北漠来压人了,既然是两国和亲,哪怕秦长安善妒,靖王也不能休了她,不能伤了两国的和气。可是事实上,北漠远远不如兵强马壮、国力昌盛的金雁王朝,不过是个小国罢了,她端的架子未免大了点。 但她还是温蔼地笑道。“将心比心,若是我年轻时候,恐怕也会受不了……靖王也真是的,一个月还在新婚燕尔,卿卿我我的时候,他就……哎,可靖王本就是随心所欲的性子,你们做夫妻的,要好好商量,仔细说话,哪能一个两个都这么倔强呢?!” 这一番劝说,绵软慈爱,可是却藏着不少尖刺,淑太妃看似无意,实则故意强调了一个月就失去丈夫宠爱的事实,更是在秦长安的伤疤上撒盐。 这哪里是劝说,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秦长安垂下眼,不说话了。 淑太妃认定是她内心动摇了,心中洋洋得意,言语柔软下来。“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其实男人嘛,得不到的是最好的,得到之后,也就这样了。你越是跟靖王僵持,就越是让他想要亲近其他女人,到头来,还不是你自己把靖王推得越来越远?不如你就让他称心如意,不但能在外面博个贤惠大度的美名,靖王心里欢喜了,也会重新来亲近你的……” 说到这儿,总算露出马脚了,秦长安在心中笑了笑,抬起脸的时候,眼底闪过迟疑和不忿。“太妃言之有理。” 淑太妃露出了然会意的笑容,端起茶盏,又是一副雍容华贵的高贵模样。 秦长安走之前,淑太妃又送了一堆赏赐,美名其曰是上回秦长安选了令人满意的贺礼,深得她心,实则是认定秦长安不会再愚笨地揪着纳妾一事不放,给一点小恩小惠罢了。 一回到宫门之外的马车,秦长安马上转向白银,问道。“看清楚了吗?” 白银摇了摇头。“我刚才在淑湘宫转了一圈,但并未看到上次跟叶枫私底下见面的那个姑姑。” “难道是别的宫里的?”她眉头微蹙,本以为叶枫背后的那人是淑太妃,毕竟叶枫跟康家有那么一层远亲关系的,可是那个姑姑不是淑湘宫的,又是谁派来的? “宫里的人多关系杂乱,若是郡主要查此人的底细,不如跟王爷说一声。” 她虽然点了点头,但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今日她算是在淑太妃面前放下了架子,那么,该来的人,马上就要出现了。 刚回到芙蓉园,就看到一对主仆站在庭院里,翡翠把人拦在门外,一脸的不欢迎。 秦长安远远一看,已经认出叶枫来了,一切都跟自己预料的没有任何出入,昨夜龙厉去了清心苑一趟,叶枫就上门示威来了。 “妾身给王妃请安了。” 她含笑打量着叶枫,那张妩媚的脸上有了鲜活的笑容,见她青丝如墨眉如黛,身材上佳,细腰丰胸,身着孔雀蓝繁绣上衣和雪色丝绸罗裙,发间簪了一只黄金蝴蝶钗,散发着妖娆的美丽。若要刻意挑一些毛病,便是那一半齐肩的头发用细小的夹子夹在脑后,破坏了些许整体的美感。 风寒好了没几日,又开始精力旺盛地到她面前来蹦跶了? “若我没记错,你在靖王府还没个像样的名分,妾身这两个字,你还用不着吧。”秦长安脸上有笑,笑容却不达眼底。 叶枫闻言,脸色死白,她本以为只要能被送入靖王府,就能很快得到靖王的宠爱,至少也是贵妾的名分起跳,若她再能用些手段,就算是侧妃的位子,也可以纳入囊中。 谁能想过一年多的时间,她好似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角落,被靖王当成空气,但是当她看到清心苑其他的美人也是如此,只能安慰自己要忍耐,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既然秦长安往她的痛处狠狠踩上一脚,那么也别怪她,马上就要回击了! 她很快恢复了笑容,装模作样地给秦长安行了个礼。“王妃,昨夜枫儿多谢您了,今日起,枫儿会跟王妃一道服侍王爷。” “谢我?谢什么?” 叶枫错愕道。“若不是有了王妃的点头,王爷昨晚怎么会愿意到清心苑来呢?妾身当然要谢谢王妃的大度和照顾,否则,妾身就算老死在靖王府,王爷也不会多看妾身一眼的。” 面对叶枫感恩戴德的捧吹口吻,秦长安脸上依旧是一派风轻云淡的微笑,一点都看不出来怒气,正如她跟龙厉的猜测,叶枫急不可耐地出来炫耀,所以她毫不意外。 见秦长安不怒反笑,还笑的这么和颜悦色,叶枫反而心中咯噔一声,心绪大乱。 “你错了,王爷到你那里去,是王爷的意思,跟我无关。你若想谢,应该去的是王爷的松香院。”她越过叶枫的身子,举步要进自己的屋内,一副下逐客令的意思。 叶枫震愕不已,怎么这女人没有大发雷霆?秦长安不生气的话,下面又怎么演下去?! 她当然不只是为了来感激秦长安,才走这么一趟的。 谁不知道这阵子龙厉跟秦长安因为康如月的事而渐行渐远,昨夜龙厉来的时候面色阴沉,想必也是一气之下才想来清心苑找个人服侍,趁机可以打秦长安的脸,好让秦长安认识一下女人得不得宠,全在靖王手里吧。 两人过了浓情蜜意的时候,一旦有了裂痕,往往难以弥补。 眼角余光,瞥过一抹红色身影,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果然是龙厉已经走到了芙蓉园的洞门口。 她眼底闪过一道精光,朝着秦长安扑过去,一把抱住她的腿,哭兮兮地求饶道。 “王妃,妾身知道您不喜欢妾身,但妾身留在靖王府,不求名分,并没有痴心妄想……王妃,您别不待见妾身,妾身会把您当成是亲姐姐一般对您好的……妾身是真心来给您请安的,若是惹恼了您,脏了您的眼睛,是妾身的错,您千万别生气。” 话还未说完,她就重重打了自己两巴掌,白皙的脸上留下两个通红的手印子,那两只妩媚的眼饱含热泪,我见犹怜。 秦长安满心不耐烦,叶枫的力气不小,死死地抱着她的腿,让她举步维艰。耳畔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叶枫突然自行请罪,不惜用了苦肉计,那两个巴掌甩在脸上的声响清晰响彻,可见用了很大的力气,她便知道叶枫为何突然开始唱戏,原来是看戏的看客来了。 她狠狠地瞪了叶枫一眼,怒不可遏地说道。“谁稀罕当你的姐姐?王爷去了你那里,你无非是心里得意,你以为你能从无名无份爬到什么位子上?还想到我面前来做戏!哭什么!” 眼前的秦长安,被逼急了而流露出怒气腾腾的一面,叶枫有些胆颤,但一切都朝着计划走,又像是在她心上烤着火,让她浑身滚烫,还抑制不住成功前的狂喜。 话音刚落,龙厉清滑又冷漠的嗓音传来。 “王妃,本王是让你管理内务,但你是不是手段太过了点。” 掀了掀眼皮,秦长安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语气更加呛人。“王爷,她频频不经通传就擅闯我的地方,是谁给了她这么大的胆子,是她自己不懂规矩,还是王爷私底下允许她这么做的?” “放肆!”龙厉脸色阴沉的要滴出水来。“你就这么跟本王说话的?你连这点容人之心都没有,怎么当好靖王妃?” 秦长安不依不饶,冷若冰霜地回应。“王爷未免太小题大做了,我可有苛待虐打她?何以见得我没有容人之心?”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若不是本王正巧来了,你会不会苛待虐打她,还没个一定呢!” 她眉眼淡淡,无动于衷,并不示弱。“王爷,你若是这么想的,我也无话可说。” 一抹狠辣闪过那双眼,龙厉暴烈地吼道。“好,不就是无名无份?过几日本王就进宫,把她的名字写上玉碟,让她做贵妾,以后她就有名分和资格来给你请安了吧。” 再也不看秦长安哪怕一眼,他拂袖而去,啐了声:“不受教的女人!” 跪坐在地上的叶枫当然是看了一出好戏,虽然她还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但实际上却是满心欢欣和惊喜。从头到尾,她没有坦诚昨夜龙厉虽然进了自己屋子,却根本没有要她,但这样的误会,更能让龙厉跟秦长安感情破裂,心生不睦。 显然,龙厉并非是为了维护自己而大发雷霆,而是因为不想纵容秦长安气焰嚣张,才抬了自己的身份。 但即便是因为两人怄气互不妥协,两方相斗,让她捡了个大便宜,居然能让一向把清心苑女人当成空气的龙厉开了金口,让她当贵妾,岂不是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 叶枫暗搓搓地想,虽然她马上就要成为靖王的贵妾,但她野心勃勃,绝不止于贵妾之位。 秦长安冷幽幽地扫了她一眼,怒斥一声。“叶枫,你终于如愿以偿了!不过,你的这些小伎俩可以瞒过王爷,却瞒不过我。你以为王爷宠幸你一次之后,你就能鸡犬升天?” 叶枫连忙摇头,惶恐至极地说:“王妃,妾身没有……妾身只想要有一个容身之所,一旦再被送出去,妾身再想嫁人都难,绝没有半点跟王妃较量争宠的心思,您一定要相信妾身啊!” “相信你?好。”秦长安凉凉一笑,拍了拍双手,不远处疾步走来翡翠,而且,翡翠手里还端着一碗东西。 叶枫这才发现,刚才正在旁边的翡翠不知何时突然离开了,而她手里此刻端着的白瓷碗,却散发出来一股子浓烈的气味。 她的脸色一白,嗓音传出很难控制的颤抖和不安。 “王妃,这是什么?” “这是避子汤,别说你如今还不是贵妾,就算你真成了靖王府的贵妾,你也该明白伺候王爷之后的早上,你必须喝下一碗。”秦长安抿唇一笑,缓缓俯下身,那一抹笑容恰到好处,既不显冷感苛刻,又不觉得有意刁难,好似一切都是很寻常普遍的。 叶枫彻底呆住,她怎么千算万算,少算了这一环?!落了个这么大的漏洞,给秦长安抓住了对付自己! 她根本无法反驳,皇族之家不比一般人家,若是正妃还在,小小的贵妾根本不可能在正妃之前怀孕,所以为了以绝后患,在伺候男主人过夜之后,的确要喝下避子汤。 可惜,她昨晚根本就没有跟龙厉发生关系,龙厉方才怒气冲冲就走了,自然不可能说出真相,而她呢?她为了给秦长安一个好看,当然死都不能说龙厉没碰她,否则,岂不是证明自己毫无魅力可言?! 但一旦她默认她已经跟龙厉过了夜,这一大碗避子汤,她只能喝下去。若是真正的避子汤,她倒是不怕,顶多当喝了一碗苦药,可就怕不是…… 秦长安是什么人?她可是北漠女神医啊,但凡秦长安动一下手指,这一碗避子汤,就能成为杀人于无形的毒药! 略带疏远的清绝面庞此刻正板了起来,眼角带勾的美目隐约带着怒气,抿了抿红唇,用拷问般的语气开口。“现在,让我重复一次,喝了这碗避子汤。” 叶枫的心一抖,不等她开口还想为自己求情,自己已经被珍珠和白银一人一边扣住肩膀,而翡翠则笑眯眯地走来,说道。 “叶美人,请吧。” 翡翠心里腹诽,这叶枫还是个糊涂女人,靖王都走远了,她还以为可以躲得了避子汤吗?既然有规矩可循,她就应该乖乖主动喝下,磨磨蹭蹭的,不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翡翠见叶枫不停地摇头,把嘴巴紧闭,吓得六神无主的模样,更是心中气愤。 手下力道加大,一把捏住叶枫脆弱精致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张开嘴巴,而同时,那一大碗气味独特的避子汤,源源不断地灌了下去。 因为灌的太快太急,叶枫来不及全部咽下,在挣扎的过程中,不断有黑灰色的汤药从嘴里溢出,污染了整个脸庞,甚至到最后,呛了一口气,呼吸急促,脸色发紫。 翡翠端走了药碗,一滴不剩,白银跟珍珠才松开手,叶枫好似经历了一场浩劫,体力不支地趴在地上,不停地干呕着。疑心生暗鬼,她已经笃定秦长安准备的一定不是一碗单纯的避子汤,秦长安一定是想害她,说不定这是绝嗣汤,喝下去之后,这辈子都不能生育了! 可是无论她的脑子里有多么纷乱的想法,都无法说出来,她不能继续激怒秦长安,只能等成为贵妾之后,一步步爬上去,等到有朝一日,一定要把秦长安从王妃的位子上拉下来! 秦长安打量着叶枫脸上精彩的风云变化,她眼底无法隐藏的恨意和恐惧,都证明她心中有着阴暗的想法,只是叶枫还真是错怪她了,这一碗,真就是普通的避子汤。 “小米,把你家主子赶紧扶起来,别吐脏了地面。”翡翠笑着说风凉话。 全程吓得不轻的胖丫头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地拉起了干呕着的叶枫,硬是凭着一股子蛮劲,把人拖了回去。 等人走了,秦长安才慢悠悠地吐出一句。“翡翠,假以时日,你以后一定胜任一个恶嬷嬷。” 翡翠的脸色挂下来,巴巴地问道。“奴婢还不是想为您出一口恶气?这个叶枫什么东西,在清心苑待着就算了,还敢来触您的霉头!” 秦长安激赏地瞟了翡翠一眼,拍拍她的肩膀。“好样的,话粗理不粗。” 翡翠嘿嘿一笑,得到主子的夸赞,眉飞色舞地朝着旁边的白银跟珍珠对视,直到秦长安推门走了进去,她才意识到什么不太对劲,小声问道。“主子是真的高兴吧?” 白银静默不语。 门在此刻关上,只听得秦长安的嗓音透着一股冷静平和,从里面传来。“我想休息一会儿,你们谁也别进来。” 婢女们只能应了一声,忧心忡忡地退了下去。 压在门板上的双手,在此刻松开,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瞧着正坐在碎玉圆桌旁的男人,他正在给自己倒茶,红衣金冠,醒目的让人无法忽略。 龙厉身上的这股子悠闲镇定的气势,从他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起,就没有改变过,如今他成为王朝年轻的亲王,多智近妖已经无法说明此人的才智跟聪慧,在把握人心和玩弄权势的能力,更是百年难出一位。 因此,他只是二十四岁,就已经坐稳了亲王的位置,一句话就可以动摇朝廷根本,只要他想,就算挑起两国战乱,也不是不可能。 他本没有太强烈的是非观念,礼教伦常也不在他眼里,就这么一个人,却在她双眼中占据了满满当当的位置,而且,属于他的那一抹色彩,也愈发深刻鲜明。 她抬了抬眉毛,对他凭空出现的本事,表示小小的惊讶。“你从哪里冒出来的?”跟鬼一样阴魂不散。 明明刚才,他就已经扬长而去,回了他的松香院了,就算他中途折回来,也一定要穿过芙蓉园的洞门,才能走入她的院子。 这事,真有些奇怪。 “你猜。”他故作神秘,薄唇微掀。 秦长安的裙裾摇曳,缓步走到他的身边,坐了下来,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上次提过,靖王府下面有地道,该不会你就是从下面钻出来的吧。” 龙厉的眼底闪过一道幽光,但随即又狠狠睇着她。“说什么从地下钻出来,本王又不是耗子。” 她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笑的春暖花开,那张明媚的笑靥看的龙厉也不自觉地神色一柔,心里都化成一滩水来。 似乎有好一阵子,他没看到秦长安笑的这么开心,那种愉悦,是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让她看来容光焕发,更加明艳动人。 “怎么会有地道?”佯装看不到龙厉愈发幽深的眼神,她话锋一转,低声问道。 龙厉并不隐瞒:“一开始,是因为觉得有趣。当年想想靖王府在地面上占地广阔,若能再建个地下迷宫,会是个不错的想法,于是便找了人,暗中施工,陆陆续续花了大半年时间,才初具雏形。” “地道的源头在你的松香院?” 他下颚一点。 秦长安接下他未竟的话题:“一开始是因为有趣,但如今,是以防不备之需?” 龙厉黑眸半眯着,似乎在考虑她的话,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不置可否。 她突然搁下手里的茶杯,在整个屋子里都转了一遍,衣柜、桌椅,全都仔仔细细找了一番。 薄唇勾起,他依旧垂着眼,不疾不徐地品茗,送到秦长安院子里的都是最好的东西,如今喝的雪尖茶,全国每年的产量也只有上百斤,民间能喝到这种茶叶的人几乎没有。 “机关到底在哪里?”她转过头。 龙厉走到她的内室,窗边有一个花架子,上头摆放着一只上好的青瓷花瓶,他微微一转,两个大柜子就朝着左右分开,里面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盖子,她快步走上去,一拉起盖子,便看到下面的台阶,里头黑暗一片,她不由地心中称奇。 “从你的松香院,既然可以走到芙蓉园来,也肯定可以通往别的地方——”她顿了顿,哼笑一声。“该不会还能偷偷摸摸去清心苑吧。” 他似笑非笑,却是下意识地握住她的小手,她挣脱了一下,就由着他了。既然刚才他从地道里过来,早就在屋内,一定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也知道她是怎么小惩叶枫的了。 “刚才本王演的戏怎么样?” “演的真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本性如此。”她才不冷不热地开口。“说真的,你挺适合渣王的角色,好像是跟你量身定做一般。” 渣王?! 他捏了她的手骨,这女人就是不能宠她,时不时就要反咬他一口。 “叶枫私底下见得那个姑姑,并非是淑太妃身边的人,白银描述过那人的身量、年纪、胖瘦和容貌,说是个三十多岁的高瘦的嘴边有一颗痣的女人,你宫里的人脉想必不少,不如你去差个清楚。” “不用查了,我已经知道此人是谁了。” “是谁?” “永宁宫的荭良姑姑。” “永宁宫不就是容太妃的宫里吗?叶枫怎么又跟容太妃扯上关系了?”难道一切都是他们猜错了?错怪了跟叶枫有着远亲关系的淑太妃,她们之间的联系太过明显,反而不是她要找寻的真相,不是那个幕后主使? “这件事你暂时别管了,不管是叶枫还是康如月,她们好好的不来招惹本王,自然能留一条小命。既然她们想从本王身上算计一些东西,就该做好心理准备,她们的下场绝不会太好看。” 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他头上爬。 他的黑眸里一望无际,秦长安不经意地被他此刻的眼神吸引,眼神迷离地望着他,好一会儿,她才找回了自己。 “我希望靖王府的地道永远只是你玩乐的地方,永远不要派上真正的用场。” 月色朦胧,美色撩人,更别提这一番话,说到了龙厉的心坎上,一针见血,隐隐作痛。 他深吸一口气,随即一把抱住她,嗓音透着些许哑然。“只有你是真正对本王好,秦长安,你要一直保持下去,不能半途而废。” “这是命令还是请求?”她笑着反问,却并不排斥这个拥抱,如果他能抱的轻一些,松一些,别这么紧,这么用力,那就更好了。 “我带去地道走走。”他牵住她的手,往下走去。 台阶很窄,但好在他一直都紧握着她的手,走在前面,她的心里没有半点害怕,相反,还有些好奇和期待。 地道足够两人并排走,下面的光芒并非是火炬,而是每走上几百步,便会发现在墙上嵌了一颗夜明珠,难以想象在这么冗长的地道里,需要摆放上近百颗夜明珠吧。 不知道是走了多少遍,才能让龙厉不必借助地图,在很容易迷失方向的地下,看不到太阳,无法辨别方向,却能如有神助,思绪清明地往前走。 他指了指岔路口的左边,道:“往这里一直走,通往靖王府的后门五里处,是一个杂货铺。” 她默默无言地看着他。 “这条路,你一定要记住。”他随即继续往前走,她很快看不清那张俊脸上的表情。 她的心无声沉下,这里头至少有七八条路,但他却只要记住这一条路,为什么?是想要真有那么一日,他要她能够迅速逃生?! 但愿,这些都只是她多心了。 打开盖子,她眼前一亮,忍不住想要眯起眼睛,但某人动作更快,已然用手掌遮住她的双目,另一手则小心翼翼地牵着她走上一级级台阶。 她的心,无声地融化成水。 等到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她才悠悠睁开眼,睇着他转动墙上的机关,眼前的墙壁中间的裂缝渐渐扩大,她跟着龙厉继续往前走,这才发现这个关口是布置在在他院子里的书房。 她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在地道里从松香院到芙蓉园,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还是刚才不断走走停停,跟她指明各条通道的总共时间。 怪不得龙厉熟门熟路后,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就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的屋内。 “这条地道,可有外人知晓?”她低声问。 “没有。”他扯唇一笑。包括当时施工的人,全都下了地府,秦长安是除了他之外,第二个知晓靖王府下有地道的人,只因她是靖王府的女主人,更是他心尖尖上的女人。 她的心中藏了万千感叹,据说这个地道是龙厉亲自设计,画了图纸,照着挖出来的,当年他才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刚刚被封为亲王,能够独自享有一座宫外的府邸。 “以后在人前,我们当然要维持剑拔弩张的关系,等到了晚上,本王就通过地道到你的屋子来,可以做到不留痕迹。”他的眼睛亮的惊人,说的极为魅惑人心。 从地道里出入,的确是不会被任何眼线发现,神不知鬼不觉,只是秦长安的心情有些古怪,斜着眼睨他。 “说的好似幽会偷情一样。” “偷情?”他故意笑的邪恶:“会让你觉得更刺激的话,那也不坏。” 她的脸都绿了。“这种话你有脸说,我还没脸听呢。” 龙厉把她拉到怀里,又是耳鬓厮磨了一阵子,薄唇贴上她细腻的脸颊,低声道。“以后无论多晚,都要等本王过来……” 秦长安心不在焉地点头,却在想,龙厉要过来她拦不住,但只要她把那个出口的盖子锁死,纵然他能到了她的房间,却又出不来,光是想想,那幅画面就足够滑稽了。 一道冷沉的嗓音划过她的耳畔,带着满满当当的警告。“你若是把出口封死了,那就两天的账一起算,本王是无所谓,就不知道王妃的身子有没有这么强健,经得起多番折腾了。” 她惊惧地看了他一眼,想把龙厉拒之门外的念头,瞬间胎死腹中。 “话说回来,今日宫里来了不少赏赐,好像还有不少药材,给你的?”他话锋一转。 她尴尬地说。“是淑太妃赏的,那些药材全是给女人补身体用的。” 龙厉一想,便想到了生孩子的事情上,冷冷地说了句。“咸吃萝卜淡操心。” 她凉凉一笑。“换在别人头上,便是多管闲事,上回你自己不也咄咄相逼,拿孩子的事大做文章?” 他阴恻恻地问。“那能一样吗?” 他想要个孩子,是因为当时还不确定秦长安对自己的心思,若能有个孩子绑住她的心,秦长安一定舍不得离开他。不过如今好了,秦长安承认喜欢自己,她愿意跟他当一对真夫妻,他就没再提过孩子的事,反正他想要的结果已经实现,孩子的事,他早就抛之脑后了。 她若有所思,知道感受到龙厉修长的指尖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秦长安眨着一双秋水般的眼眸,思忖片刻,缓缓问道。“你当真要我给你生孩子?” “你不给我生,给谁生?”他冷冰冰地盯着她,好似她敢说错一个字,他就冲上去要把她撕裂了。 031 本王要你长命百岁 “你不给我生,给谁生?”他冷冰冰地盯着她,好似她敢说错一个字,他就冲上去要把她撕裂了。 这人还是这么易怒暴戾,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急忙澄清道。“我当然不会给别人生孩子,只是这事不太容易,虽然师父在帮我补身体,但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见效。” 他这才卸下脸上的冷霜之色,又抱了抱她。“生孩子的事慢慢来,免得到时候有了孩子,忘了丈夫。” 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转过身子,轻柔地回抱了一下他。 果然,当初他非要问她肯不肯为他孕育子女,真不是有多喜欢孩子,而是想用这种手段束缚她的身心,免得她何时毫无负担,拍拍屁股就走人。 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男人呀。 “齐国公夫人送你的那本手札上也写了,年纪太轻的女子生孩子往往有风险,本王不介意再多等一两年,眼下最要紧的是,让周奉严把你的身体调养好。”他顿了顿,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紧紧锁住她,字字强硬。“本王要你长命百岁。” 她白了一眼。“你为了让我服软,都把师父搬出来了,我还能怎么办?” 周奉严本就是个有能力又严谨的男人,一旦跟他较上劲,结果很明显,不管是药浴还是针灸,只要周奉严一开口,她就没有办法拒绝。 “你就不怕我这辈子都无法带给你一个孩子?这事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我问你,你在意吗?” 她一噎,半响没说出话来,但她的迟疑落在龙厉眼里,则像是在他本来就干燥温热的心里,随意丢下了一个危险的火星,刹那间就燃烧成一大片的火海,势不可挡。 他一阵狂喜,将她整个人都抱在腿上,四肢交缠。“周奉严说你并没有严重的宫寒症,只要养好身子,一切皆有可能。长安,你要把眼光放长远些,再长远些,本王的子女,只能从你一个人的肚子里出来。” 龙厉璀璨地笑着,总有一日,她也会如他在乎她那般在乎他,如他所想霸占她那样地想霸占他,如他深爱她那样深爱着他。 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眼底的笑意联翩,她的心中涌上一阵阵的热潮,不由地脱口而出。“你不用担心,我若能怀上,自然不会不要它。既然我心里有你,当然会好好地做你的妻子,不过,你休想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 龙厉唇角弯弯,唇碰了碰她的耳垂,用低不可闻的嗓音说道。“只要本王在床上再努力一点,迟早把孩子做出来。” 秦长安突然有股冲动,想拿抹布塞住他的嘴。 他哈哈大笑,不停地啄吻着她的脸颊和眉眼,那种亲吻的方法,好像在亲一只宠物……她躲闪不及,却又推不开他,反而一个力道没用好,自己倒在榻上。 龙厉颀长的身子顿时压了下来,他笑的邪魅,好似一只准备偷腥的坏猫,唇舌不依不饶地欺过来,攻其不备地亲了她的唇一下。“今日怎么盛情相邀,这么主动?” “滚。”她怒了。 “长安,不管往后你如何对付叶枫跟康如月,我都不会有半点意见,只要暂时别把人玩死了就成。”他撩起秦长安散落在耳畔的一缕发丝,黑眸闪烁着一股异常亢奋的熠火,意味深长地说。“不管发生什么,只要你相信一点,你才是我的心头肉、骨中血,是我不能少的软肋。” 她气急败坏地抓回了自己的发丝,只要他流露出这般疼宠的表情,心中就有个地方蠢蠢欲动,明明这种宠溺都不该是从龙厉身上出现的特质,可若说是演戏,他又透着一股子的真诚,撼动着她,让她动容。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在金雁王朝大展拳脚了?不用再戴那张温柔贤淑的面具了?” “没错。”他的指腹饱含欲望地拂过她的锁骨,眼神炽热,好似要把她一口吞了。 她眼波一闪。“好,你说的,我若是闯出什么大祸,你来给我收拾烂摊子。” 他又笑,笑的颠倒众生。“你只要做你自己就行了,越凶悍蛮横越好。” 对龙厉实在熟悉,明白他这是胸有成竹、稳操胜券的表现,也就不再打破沙锅问到底。 或许要得到一个人的欣赏喜欢并不难,但要让一个男人说出,只要她保持原本的模样,不需要假装温柔贤淑、大度婉约,还跟未出嫁之前一样,不做任何改变,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这么一想,她这个男人还算不是一无是处,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柔和起来。 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他的俊脸主动俯视着她,奇怪的是,明明见识过那么多风情万种的女人,却就只想对她为所欲为。 他口气轻忽地说。“今日我进宫跟皇兄提了一句,把如意收为靖王府的义子,等以后我们的嫡子出生后,喊他一声大哥。” 身下的女人美目撑大,一脸的不敢置信,跟往日精明模样差之甚远,他不由地捏了捏她的脸颊,不冷不热地哼了声。“不满意?” 她忙不迭地搂住他,眼眸大亮,欢喜地喊道:“满意满意,太满意了!” 龙厉的眼底满是得意洋洋,倨傲地封住她的唇,虽说他一向不太喜欢亲近如意那个孩子,但不得不承认若不是在黑龙寨里的同甘共苦,他们的感情不会突飞猛进,如意这个孩子,是跟他们有些缘分。既然活生生的温如意也不是秦长安的心上人,他何必对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耿耿于怀? 一场淋漓尽致的欢爱过后,秦长安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腰际,有点后悔当初这么容易就让龙厉吞吃入腹。 而身后那人则慢条斯理地套了黑色长裤,裸着上身,霸道地一手从她肩膀旁绕过去,把她的脸直直地扳过来,逼着她再度跟他唇舌交缠了一阵子,这才松开她。 “知道了你的心意后,连这上床的滋味都大不一样了……” 她剜了他一眼,任由他给自己穿上衣裳,他却笑着又逼近她:“还有几个姿势没试过,长安,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教你。” 最后那个“你”字轻若羽毛,轻轻地划过秦长安的心尖,让她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哈哈,有趣,长安的腰越来越软了,怎么折都折不断。”他轻笑着,大手开始在她腰间来回摸索着,先是沿着她的腰身,然后慢慢地往上,一边摸还一边在她耳畔吹气。 “嘶——”她倒抽一口冷气,拍下他的手,没好气地说。“三天内,你别再上我的床。” “那就上榻,本王倒是没什么,就怕舒展不开,让你不舒服。”他貌似玩世不恭地蹭了蹭她。 她给他三分颜色,他就开起染坊来了! “慎行,准备晚膳。”龙厉朝着门外说了句。 正在系腰带的秦长安耳根一热,她怎么忘记了,松香院外面肯定有人守门呢?这还是明着的,看不到的阴暗角落还有暗卫蹲着! 他们在书房里颠鸾倒凤,殊不知外面还有不少人,她心中咯噔一声,还好他们没闹出太大的动静,否则,她以后出去怎么直视这些侍卫? 一盘棋局摆在桌上,龙厉清滑舒畅的嗓音悠悠传来。“过来,我们很久没下棋了。” “你要同我下棋?”她拢了拢衣裳,低笑一声。 在北漠,几乎无人愿意跟她下棋,倒不是因为她的棋艺多烂,而是在下棋的时候,她常常会分心到别的事情上去,就算龙厉,也只是跟她下过一两回,以后就再也没提起了。 “你那么烂的棋艺,除了本王,谁还能受得了?”他将一个翡翠小碗递给她,里面是白子,漫不经心地笑道。 “我的棋艺烂?”她沉下小脸。 “有本事让本王输一局吧。”他的嘴角挂着一抹惯有的轻蔑笑意,慢悠悠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挑衅地瞥了她一眼。 秦长安看了牙痒痒:“下棋而已,何必搞的跟赌博一样,输赢很重要吗?” “难道你不想赢一回?”他似笑非笑。 “是不怎么想。”她老实说道。 龙厉险些岔气呛住,俊美脸庞晦暗不明,最后脸都黑了。 “怎么,跟本王下棋的不是先帝就是皇兄,你可是唯一的女人,本王这样的对手,难道还配不上你?” 他皎皎如月华的俊脸状若冷静,实则暗暗磨牙。 “一局定输赢?”她懒懒地卸下发髻上的发钗,让满头青丝无声垂下,披散在脑后,有一种欢爱过后的妩媚风情。 “赢了的话,本王能得到什么?” “你想要什么?” “本王想要一件新袍子。”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她忍俊不禁,觉得此人真是心机深沉,腹黑的很,想要什么往往不肯直说,偏要拐个山路十八弯。 他玩味地下了一步棋,头也不抬:“输了的话,本王陪你下一整个月的棋。” 她哼了声。“跟我下棋是一种折磨,还是一种刑罚?”听听他的语气,真是一天就没有彻底心平气和的时候,可也怪了,他们就这么吵吵闹闹的,居然还能当夫妻。 “两者都算。”他火上浇油,却又在秦长安就要翻脸之前,按住她抓起翡翠小碗就要扔过来的手,抛了个春意满满的眼波。 秦长安咬牙切齿地想,一定要给自己挣回一点面子,她忍住把装满棋子的小碗砸在那张俊美无俦脸上的冲动,一局下来,果然险胜龙厉。 “为了不给本王做袍子,你也是用心了。”他嘲弄一笑。 她笑而不语,却是得意洋洋地收了棋子:“小试牛刀而已,你没放水吧。” 他眯了眯黑眸,为了让秦长安给他做一件新袍子,他真没打算动手脚,无所不用其极,向来是他惯用的手段。 秦长安赢得理直气壮,光明正大。 三天后,笃定不轻易拿绣花针做女工的秦长安却发现了一件事,她没答应龙厉做袍子,倒是有人殷勤地做好了,派下人送到了松香院。 “慎行哥,你手里的就是从康伯府送来的袍子?” 慎行抹了一把汗。“是啊。” 她随手一翻,正是一套朱红色的圆领袍子,指腹划过的地方,柔软微凉,正是最上等的衣料,而胸前的金色麒麟图腾,全用金线一针一针地勾勒出来,华丽雄浑,还透着一股子的霸气和贵气。 她眼神一再暗,抖落开来,轻描淡写地笑道。“料子上等,绣工一流,没想过康四小姐女红做的这么出色——” 慎行嘿嘿一笑,趁着此刻无人经过,才大着胆子问道。“反正王爷也不知道,要不,我把它给暗中处理掉?” “不过就是一件袍子,难得康四小姐有心,这一针一线不知道缝了多少天,拿进去吧。”她越过慎行,淡淡一笑,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平静无波。 “康四小姐不停地送拜帖来,奴婢替您回了三次了,今天一大清早,又送来了,真是不知疲倦啊。”翡翠扶着秦长安逛着花园,如今已经是五月天,万物生长,满园茂盛,花圃里飘来一阵阵的花香,沁人心脾。 “事不过三,我若再拒绝,就是给人难看了。翡翠,先收下来,就说若是能抽空,我自会赴约。” 虽然收下了,但不能给康如月一个确定的答复,就是要让康如月积累怨气,把自己早早地记恨上。康如月哪里是想亲近自己?正是笃定了稳坐侧妃的位子,在婚事定下来之前,必须跟正妃照个面,摸清彼此的底细罢了。 康如月急着想见她,她却不必上赶着给康如月造势,这样一来,自己的推脱,便会变成了康家人眼中的恶意刁难。 康伯府。 “靖王府消息来了吗?” “小姐,靖王妃事务繁忙,还没有明确回复,只说若是后天有空,再派人来通知。”丫鬟小声地回应。 她顿时花容失色,涂着桃红色蔻丹的指尖颤抖地触碰桌上的白玉茶盏,猛地抓起狠狠地丢在地上,摔个粉粹! “四小姐——”旁边的许妈妈大惊失色,砰地跪下,重重磕了个响头。“您别气坏了身子,有话好好说啊!” 装扮的艳丽夺目的康如月紧紧咬着唇,这些天几乎天天都派人上靖王府的大门送拜帖,可是频频碰壁,本来心情就抑郁不快,今天更是怒气冲天。 虽然她自认以自己的容貌和家世,足够当靖王的正妻,可惜早已被秦长安捷足先登,可她自从在大伯父的寿宴上见过那个俊美又高傲的男人之后,更觉被他深深吸引,似乎满城的贵族少爷搁在龙厉面前,全都黯然失色。 而无论是大伯父还是父亲,都有撮合她跟龙厉的意思,她心里美滋滋的,一切都很顺遂,唯独那个华丽漂亮的男人,她尚未摸清他的心思。 但龙厉邀她去游船,船上只有他们两人,龙厉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眼神也并未透露出更多的炽热,可她还是一门心思地陷入情网。 那是一股子飞蛾扑火的情意萌动,那些个倾慕她的男人她不爱,反而觉得傲慢清冷的龙厉与众不同,所以连同他的漠然也成了优点,觉得他位居高位,理应如此。 她认定龙厉就是自己的真命天子,跟之前踏破康家门槛来提亲的那些公子哥截然不同,他是真正的贵族,是皇子出身,更是金雁王朝唯一的亲王。他在朝廷所向披靡,就算是朝中重臣也不敢对他不敬,更何况他是皇帝的亲弟弟,还手握实权。 四年前的百花宴,她因为年纪太小没有被邀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三个姐姐去参加,三个姐姐们回来就说靖王是金雁王朝最俊美好看的男人,风华绝代,气质傲然。 她当时还懵懂好奇,又听姐姐们说其实靖王的人选林皇后早已确定了,是宝琴郡主,她们各自扼腕叹息了一阵子,此事也就随着她们陆陆续续嫁人,彻底烟消云散。 因此,对于龙厉的出现,无人知道康如月内心是怎么想的,她认定这就是老天爷对她的弥补,也庆幸自己向来眼光高,又是最得宠的小女儿,康家这才没有在她一及笄就把她许了人,否则,这事还轮不到她头上来。 在康如月看来,这就是天赐良缘,这就是她四年前错过了百花宴,柳暗花明又一村,即便,她能坐上的只有侧妃的位子。 龙厉阴狠毒辣的行事作风,对于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而言,自然知道的只有十之二三,冰山一角,她隐约能感受到他不是个如清风般温润平和的男人,但那骨子里焕发出来的邪气,却让康如月觉得身为亲王理应如此。至于他私底下对女人怎么样,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年方十七并自诩生的花容月貌的康如月,对将来的生活有着不切实际的自负。 就算龙厉不会怜香惜玉,她笃定她会得到龙厉的耐心和宠爱,所以……以前最大的目标,就只剩下那个碍眼的靖王妃秦长安了! “许妈妈,她这是在打我的脸,更是在打康伯府的脸面……我想着以后进了靖王府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必跟她交恶,和和气气的就成了。你看她!”康如月说的万分委曲求全,砸了一个白玉杯还不够,稀里哗啦把桌子上的糕点水果全都推了一地,因为愤怒,肩膀不停地起伏着。 “小姐,别担心,这不是还有老奴在吗?”许妈妈一个眼神丢过去,两个丫鬟利落地收拾了满地狼藉,识相地离开了屋子。 康如月对许妈妈的感情深厚,她从小是喝着许妈妈的奶水长大,许妈妈是她的乳娘,也是康伯府的老仆人,从小时候就带着自己,生母康夫人很放心,这些年就留着许妈妈照顾康如月。 许妈妈笑得脸上满是褶子:“小姐,您是出身在康伯府的千金小姐,后宅之事您听了不少,也见了不少,何必大动肝火呢?这个北漠远嫁过来的王妃,能让靖王主动求娶,迷恋了一阵子,这背后的原因老奴不知道,或许她媚骨天成,自有一番勾人手段。老奴听说呀,她在北漠早就招了个后院人,嫁过来的时候别说不是处子之身,还带了个一岁的儿子呢!您跟靖王妃比起来,可是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只要是男人,向来就爱更加娇嫩的花朵,这是您手里的筹码。” 在许妈妈宽慰的目光下,听着这些抬高自己贬低对方的溢美之词,苍白了脸的康如月勉强吞下尖酸刻薄的厌恶之词,深吸一口气,挤出笑道。“是啊,论姿色轮年纪,我必定在她之上。可是还未进门,我难道就要对她忍气吞声?以后进了门后,她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小姐,男主外,女主内,靖王妃如今是靖王府的当家主母,嫁过来才一个月,她若是不趁机打压打压你,她又如何在孤立无援的王朝立足?只是虚张声势罢了,最要紧的是您先忍耐一口气,等嫁入王府后,再把靖王的心抢过来,才是最要紧的。” 康如月心有不快,冷冷说道。“许妈妈,我明白了,到时候,就算她还坐在正妃的位子行又如何?那个空架子,她要就给她。” 她身在后宅,长在后宅,对于妻妾成群一事想的很开,自己的母亲是正妻,父亲是兵部尚书,家里也有一堆姨娘,只要用些手段,就能把这些姨娘治的服服帖帖。即便今日她嫁过去是侧室,秦长安是正室,一旦靖王迷恋上自己,她还愁以后没有机会扳回一局? “那套袍子送过去了吧。”她话锋一转。 “是。” “不知靖王是否会喜欢呢?”不沾阳春水的十指,拂过另一匹料子,那双眼眸中春情流淌。 许妈妈虽然脸上笑着,心中却是一惊,靖王是个难以捉摸的男人,小姐太快把心交了出去,反而断了自己的后路。 “当然会喜欢了,不管是料子、还是绣花的图样,全是四小姐亲自挑选的,华丽高贵,又符合靖王一向的喜好,像您这么温柔贤淑的妻子,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康如月笑得见牙不见眼,双颊一派绯红,她自然会做女红,但生下来便是养尊处优的她,怎么可能做的出那么华丽精美? 为了给龙厉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那件袍子是让康伯府里两个上了年纪的绣娘连夜赶制的,并非出自她的手。 “过几天,再送一套去,不如连靴子也做两双吧?”康如月抿唇一笑,春心荡漾。 另一端,靖王府。 龙厉一走进屋子,视线就锁住桌上的一堆衣物上,康如月隔三差五就派人送衣袍来,这下子倒好,连靴子都有了。 他的脸色一分分地沉下,眼底涌入几分残狞的风暴,骂道。“见鬼的康家,把本王的靖王府当成什么地方了?这种东西还需要她来送?靖王府看上去这么寒酸吗?” 慎行皱了皱眉。“爷不喜欢?” “不喜欢!马上把这堆东西丢出去烧了!还有这张桌子,房里但凡是被从康伯府东西碰过的地方,全都给我拆了丢了!” 龙厉咬牙切齿地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书房走去。 慎行摇了摇头,但好在见多不怪,拍了下双掌,已然有两道黑影从天而降,将寝室的桌椅全都搬了出去,用不了半个时辰,里面的家具就换成全新的一套。 这阵子,向来慵懒成性的主子却是频频往书房跑,有时候直到清晨才离开,何时起这么勤政了? 仰着脖子,他狐疑地仰望着那湛蓝色的天空,天要下红雨了吗? …… 叶枫遮着脸,此刻她正坐在一个药铺里,对面的大夫慈眉善目,见她半天不说话,又重复了一句。 “这位小姐,你的身体无恙。” 无恙?秦长安灌下的那一碗就真的只是避子汤?而不是让她这辈子都怀不上子嗣的毒药吗?! 她大喜过望,满心庆幸,又想起今天是初六,便又去了一趟城西的天桥,见过宫里来的姑姑后,才心情不坏地回了王府。 当她刚踏入清心苑的时候,一走入洞门,看到眼前的场景,双腿打颤,就这么活生生地软了下来。 那、那是什么玩意儿! 是她看花了眼吗?!光天化日的,靖王府又不是深山老林,居然出现了一头白色的老虎! 虎头肆意地在清心苑的花圃里奔跑,嗅闻到陌生人的气味,陡然之间转过脸,正巧跟叶枫的眼睛四目相对,它一步步地逼近,肥厚的大爪子只要一掌拍下去,就够叶枫受的。 更别提它还张开了血盆大口,獠牙闪烁着白光,就在她咫尺之间,近的甚至她能够嗅闻到虎头刚饱餐过的满嘴血腥味,那一股味道,她光是闻着就要作呕。 一阵恶心从胃里翻腾,可是恐惧早已死死地钉住了她的手脚,她一动不敢动,一股寒意从脚尖不停地升腾到头顶,那一刻,叶枫的脑袋一片空白,好似灵魂出窍。 秦长安轻轻一笑,从花圃里走过来,把玩着手里的一个七彩绣球,既然龙厉说要她放开了玩,她就不客气了。 “叶美人,今日出去怎么也不带个丫鬟?一旦把王爷的贵妾弄丢了,我可担当不来这份责任啊。” 叶枫愣了好一会儿,虎头把她用力一推,她整个人都跌倒在鹅卵石铺成的路上,春日薄衫本就轻盈,顿时身上无一处不是酸痛的,顿时清醒了。 “虎头,来这里。”秦长安抛开手里的绣球,那一头白雪般的庞然大物,便从半空跃起,大嘴一张,利落地衔住。 叶枫看得瞠目结舌。 就差那么一点,白虎的后肢就要踩上她的头,她惊魂未定,却见那头凶猛的白虎叼着绣球过来,懒洋洋地卧在地上。秦长安摸了摸虎头的皮毛,气定神闲地看向叶枫,懒洋洋地问。“叶美人,忘了跟你介绍,这是我的宠物,叫做虎头。” 宠物?贵族女人养的宠物,无非是小猫小狗小鸟之类的,居然有人养老虎? 叶枫长这么大,是头一眼看到真正的老虎,她丛刻最关心的是,老虎难道不是吃人的吗? “你还未曾回我的话呢。” “王妃,妾身只是出去买点绣线,不过小米那丫头总是买错颜色,我才独自去采买,若是有考虑不周的地方,还请王妃恕罪……”惊吓之余,叶枫总算捡回了自己的舌头,但还是有些结结巴巴的,眼神也时不时地飘到那头白虎身上,心还是跳得厉害,早已到了嗓子眼。 对于叶枫的不老实,都在意料之中,秦长安索性坐在虎头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搔搔虎头的脖子,惹得它舒适地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 “叶美人,天气暖和了,虎头有时候会独自在靖王府转悠,今日我来清心苑,本就是跟你们几个说一声,免得你们逛花园的时候,被吓得魂飞魄散。” “多谢王妃替妾身着想——” “我为你们着想?”秦长安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嘲弄的笑容,她垂下长睫,幽幽地说道。“我是为了虎头着想,它最讨厌听到女人的尖叫声,就怕你们把它激恼了,它本来不饿的,也要再吃点宵夜。若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不好消化的东西,反而遭罪。” 叶枫小脸惨白,听到自己颤抖的厉害的声音:“王妃,它……不吃人吧。” “都说野性难驯,过去咬过几个人,别怕,它不太喜欢人肉的味道,更喜欢吃活鸡。”她笑得无害,仿佛在说着天气真好之类无关紧要的话。 那一刹那,从秦长安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桀骜不驯,还有正邪难分的深沉。 叶枫花容失色,牙关忍不住发出“咔咔”的声响,浑身抖得好似一片深秋的落叶,难道,这才是秦长安的真面目吗?她真的要跟这样不好惹的女人为敌? “我见虎头很喜欢你门口的花圃,我们玩了一会儿,踩坏了你的花,你不会介意吧。”秦长安俯下身子,坐在白虎背上的她更显娇小玲珑,但一身蓝色华服被白虎的皮毛衬的更加宝气流转,贵不可言。 “王妃的宠物贪玩,不碍事的,不过是些花花草草罢了……” “我没看出来,叶美人还喜欢跟花草打交道。” 叶枫的那双大眼,再度升腾起一片水雾,笑容满是委屈。“妾身住进靖王府一年多了,只在刚进府的时候不远不近见了王爷一面,闲暇时候,便给自己找了点乐子,打发一下时间。” 又来了,秦长安在心中冷冷一笑,装可怜这招,对男人来说是百试百灵,对她就…。不但没有半点用处,反而只会让她更觉憎恶叶枫。 打发一下时间? 可惜只有她这种常年跟药材打交道的医者,才能一眼认出来花圃里种的花是六星花,红色的六瓣小花,五月夜间开花,花期足足有大半个月,有异香。 问题就出在这股子异香上面,这种香味闻的多了,能让刚怀胎的女人小产滑胎…… “这花叫宝石花,在市面上不太常见,是关外的品种,但开花的时候有花无叶,煞是好看。”叶枫看着被白虎糟蹋的一片狼藉的花圃,心中哀叹一声,却不敢流于表面,带着几分讨好,问道。“王妃若是喜欢,不如从这里移栽几株?很好养的。” 六星花的确又被称为宝石花,也确实是关外的花卉品种,可惜看叶枫的样子,倒是不知道这种花是有问题的。 虽然叶枫擅长演戏,也喜欢装无辜,但她却在自己的门外种了这么多六星花,若是为了有朝一日陷害自己,大可不必这么招摇,这种拙劣的手段,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光是上回让翡翠强行灌下避子汤,叶枫就那么惧怕,可见她很担心会被害无法生育,又怎么可能明知这花有害还种在自己屋子前?岂不是两相矛盾? 秦长安的脑海里有什么飞快闪过,但来不及抓住,她眯了眯美眸,她真是越来越好奇叶枫背后的主人是谁了。 她身为女人,自然不会忽略叶枫看向被毁掉大半的六星花时,一脸的惋惜错愕,在说起宝石花的时候,叶枫的眼底却闪过一丝不容错辩的……柔情? 难道有人欺骗了叶枫,把稀少的关外花种赠予她,她当成宝贝种了一大片,却不知道这花是有毒的? 叶枫是一颗被操控的棋子毋庸置疑,但棋子的主人为何要送六星花给她,叶枫若能得到龙厉的宠爱,甚至怀上孩子,母凭子贵,不更能成为一张有利的王牌吗? 对方不希望叶枫在有机会接近龙厉之后,有任何怀孕的机会?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想到此处,她暂时不想打草惊蛇,挥了挥手。“回去歇着吧。” 叶枫受了不小的惊吓,也没有更多的力气作妖,难得安分守己地行了礼。“妾身恭送王妃姐姐。” 她揉了揉眉心,索性趴在白虎身上,任由虎头在靖王府里漫步,低声呢喃。“饭桶什么时候才回来?我让它再去找长生果,果然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三颗了吗?” 虎头好似听懂了她的自言自语,发出大猫般“呜呜”的声响,回应着。 “是啦,你想它,我也想它,明明跟它说过,找不到就回来,怎么一去就不回来了?” 她晶亮的眸子对上白虎滚圆金灿的虎目,无奈地道。 “以前觉得活一天就要痛快一天,原来真的遇到这么多事后,人的想法也会改变。”她变得想要活,多活一年两年也好,所以,她才会让灵隼暗中去寻找长生果。 她服下了两颗长生果,身子在发生细微的变化,她已经许久没感觉到阴雨天气会带来的膝盖酸疼,就算在宫里常常要行跪礼,回来的时候双腿也是安然无恙。连这个顽疾都能治愈,况且,手脚冰冷的症状也在渐渐改善,长生果给她带来了一个希望,一个能活更久的希望。 自嘲地牵扯嘴角,璀璨一笑,挠了挠它脖颈里的皮毛,继续说道。“算啦,患得患失多愁善感那一套真的不适合我,虎头,不知你们老虎的寿命有多久?何时你不想跟我玩了,就回野外吧,找一头母老虎,说不定还能生一窝虎崽子。” 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真的如此,听到“母老虎”三个字,那双威风凛凛的金色眼瞳,似乎亮的更加惊人,那种眼神,比看见它最爱吃的活鸡还高兴。 怪哉,连公老虎都要发情啦?果然春天来了,万物的心都躁动起来了。 白银在花园找到了在虎背上打盹的主子,向她禀明:“王妃,我回来的时候在正门口遇到康伯府派来的下人,说是四小姐请您去踏春——” 她浅浅一笑,俏脸上满是漫不经心。“我倒是小瞧了康如月的耐心,行,这回就允了她。” 近日来王爷王妃的相处模式,连白银都看不太懂,两人这下子是彻底分居,王爷睡在他的松香院,王妃歇在她的芙蓉园,看似井水不犯河水,但下人们却连大气都不敢出。事情的起源很简单,无非就是王爷对康家的小女儿上了心,想娶进王府当侧妃,而宫里似乎也正有此意,跟康家一拍即合,唯独就是这位来自北漠的和亲王妃对此事反应不小,甚至跟王爷频频争吵,两人陷入冷战,毫无新婚的缠绵悱恻,而这一个月来王妃得宠的美好景象,好似昙花一现,令人唏嘘。 王爷每日都在忙,但忙些什么,白银并不清楚,只知道他往往在天黑前才回来,却连一顿晚膳都不愿再跟王妃一起共食,看来王妃是受了不小的冷落。更有严重的说法,是王妃彻底被王爷厌弃了,成了不讨喜的弃妇,很快就会被新欢取代。 可是奇怪的是,王妃就像是没事人一样,没有弃妇的黯然神伤和闷闷不快,反而该吃吃该喝喝,该去巡查店铺或者跟初六师兄去民间偷偷喝酒,一样没拉下。更何况…… 白银偷偷瞥了一眼秦长安的气色,这哪里是弃妇该有的神色,那张明艳的脸细致光滑,眉若远山,肌肤白里透红,好似被晨露湿润着的娇媚花朵,正是绽放的好时候,容光焕发。比起在北漠,更能看出郡主的身上透着新婚少妇的迷人气息,好似还被自己的丈夫百般宠溺着,根本没有半点要凋谢枯萎的征兆。 “您真的没事吗?”白银终于问出了口。 “我能有什么事?”秦长安不怒反笑。 “当初这一桩婚事也是王爷主动提出来的,否则,您也不必远嫁到金雁王朝来。我师父说,天下男子多薄幸,可是,王爷既然是‘他’,就应该对您——” “对我什么?对我有始有终,而并非见异思迁?”她笑眼觑着脸上始终没表情的白银,只有白银才猜出来龙厉跟明遥的有何关系。 “是。”白银点点头,毕竟郡主和“明遥”在北漠同甘共苦,同仇敌忾,经历了很多事,她认定两人应该有个皆大欢喜的好结局。 “白银,我跟你一样,也希望这回自己没有看错人。”她半眯着美眸,那股子看人的神态带着些许的慵懒美感,风华自成,但被长睫掩去的眼神,却透着洞察人心的清冷。 言下之意是——白银从秦长安的眼神中读出了答案,看似麻木漠然的脸上,终于扬起了很淡的笑容。 还好,王爷并不是真正的负心汉。 “你先去回复康伯府的人,就说明日我会去的,在清风亭等她。”她并不多说,白银领了命令,随即低头退下。 032 不许我男人抱别的女人! 话音未落,她便看到了初六的身影,笑容灿烂地朝他挥挥手。“师兄,我在这儿!” “小师妹,师父又让我送丸药来了。”初六的娃娃脸垮着,将一个银制的药盒递给她,面有不忍。“你是没瞧见师父的眼睛,熬了半个月的夜,里面全是红血丝,见他那么认真严谨,我也不能劝劝他,哎……还有你,这些药吃下去有用吗?” 初六也是重新回了京城,周奉严才对他坦诚秦长安的药人身份,初六是他从小带大的徒弟,虽然在医术上没有很大的造诣,这一点跟秦长安不能比,但处理琐碎的炼药事务以及当他的助手,初六却是能够胜任的。更关键的一点,周奉严相信初六跟秦长安的感情,在这么紧要的事情上,初六毫无心机,绝对可信。 “师父的心意自然是好的。”秦长安笑笑,把药盒收入怀中,她不是不知道,龙厉在五湖四海暗中高价收一些珍贵罕见的药材,而列出单子的人,正是师父周奉严。 他们两个都不想她被药人的短命诅咒应验,所以竭尽全力想要给她一个长久的将来,就算这些丸药没用,她也会吃下去,权当是强身健体了。 更别提,龙厉的那一句“本王要你长命百岁”,当下听着并无多大感触,却好似滚烫的烙铁,早已在她的心上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师父不会走火入魔吧?”初六朝她眨眨眼,明明是成年男子,还有着少年时候的调皮和开朗。 “我就怕,走火入魔的另有其人。”秦长安眼神一沉。 这世上很多事都由不得人,身为医者,她见多了生离死别,再医术高明的大夫,也有救不了的病患,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越是身居高位、手握重权的人,往往越是无法对生死抱有豁达态度,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帝王,都想要找到长生不老的方子呢? 若是她没对龙厉坦诚自己心里也有他还好,哪一天她不在了,龙厉应该还能好好活下去,可是如今他认定这段感情是两厢情愿,想跟她白头到老的执念却只增不减。 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她讶异地低呼一声:“师兄脸上怎么了?谁打了你?” 初六闷闷地回,不敢正眼看她。“师父打的,他知道我带你出去喝酒了……怪我糊涂,有的药跟酒相冲,一不小心就会把补药变成毒药,我着实该打。” “初六师兄也是想让我开心嘛,没想到遭罪的人成了你。” 她的心中有一处软软的,初六是个没心机的男人,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当年他可以为了她而省下自己的包子,只为了看她吃的满足,自己却只吃个半饱……有些事可以忘,但有些事她永远记在心里。 “这没什么,师父在我眼里,就像是我爹,打是亲,骂是爱嘛。”初六一看到秦长安眼底的雾气,即便被周奉严打了一耳光的脸颊还隐隐作痛,语气也故作轻松,不愿令秦长安伤心。 “喝酒的事,哪能罚你一人?更何况师兄都是当爹的人了,师父还以为你是那个十来岁的小徒弟呢?这打的也太重了。”她于心不忍,初六那张总是跟阳光般明朗的脸,几乎不曾改变,此刻强颜欢笑,实在明显。 说话间的功夫,她已经利落地取出祛瘀的药膏,往初六的脸上涂抹着,初六也不拒绝,嘻嘻哈哈地看着她,眼底熠熠生辉,仿佛两人又回到了少年时代。 当初他就隐约觉得小师妹是很厉害的,师父教给他们的东西,她一学就会,一点就通,而他的资质就要差了许多,就算到了如今,也只能看看头疼脑热那些常见的病症。 而北漠女神医的那个传闻,他即便在金雁王朝,也有所耳闻,年纪轻轻能被封为首席御医,更是绝无仅有的。 小师妹还真的是……比他所想的还要厉害啊! “师父向来是偏心的——”初六嘟囔了一句,秦长安的手劲一时没把握好,疼得他龇牙咧嘴。 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无言地望向初六,如鲠在喉,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反驳,或许,初六师兄说的的确是事实。 初六见她神色大变,马上拉住她的手,也顾不得她手指上还有药膏,慌慌张张地说道。“你别多想,我不是你想得那个意思。师父是偏心的,其实我也是偏心的,我们都乐于对你偏心,对你好,是因为我们想这么做。即便帮不到你太多地方,只要你哪一天还是需要我们,不管是师父还是我,全都会豁出去的。” 秦长安眼神充斥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是啊,这世上固然会有敌人,但也会有亲人朋友,正因为人有了感情,才有了软肋。 但她还是不排斥当一个有软肋的俗人。 眼底的酸涩一闪即逝,如花似玉的那张脸又恢复了往日的笑靥,轻拍初六宽厚的肩膀,她刻意压低嗓音,低声问道。“初六师兄,如果往后我还想去小巷子里喝酒,还能找你吗?” “找!”初六顿了顿,嘿嘿一笑。“不过要等你身子恢复了,这段时间,我陪你一起戒酒。” 她垂头丧气地叹了一声,眼底讳莫如深。“是啊,从今日起,要戒酒了。” 初六煞有其事地追问。“不过小师妹,你以前的酒量就这么惊人吗?” “今朝有酒今朝醉。”秦长安耸耸肩,无所谓地笑道。 “小师妹,当年我跟随师父回了他的老家,建了个小村落,多半都是姓周的人家,不管男女老幼,他们对师父都很尊重,是打心里的那种敬重。其实我也知道,师父有秘密,你也有秘密,我心里没有秘密,你们何时愿意说了,我可以为你们保守这个秘密。” 秦长安哑口无言,初六虽然淳朴单纯,但并非是个傻子,只是当她触及他的眼神时,发现他一如既往的清澈。 “渐渐的,村子里也来了好些外地人,热闹起来了,不如一开始的冷清。我们给那个地方起了个名字,叫做芦花村。村子旁有一条河,一处很大的芦苇荡,你看过成片的芦苇花吗?起风的时候,芦苇花随风摇摆,实在好看极了。” 她被初六握住的手,隐隐发烫,听着初六的朴实无华的词句,却让她的心平静的宛若羽毛,无声落地,那种感觉,叫安心。 “当初建房子的时候,我在我家附近建了个小屋子,我想着哪一年你能不当靖王府的丫鬟了,你会愿意到芦花村来,到时候,我们在一起,能有个照应……”初六醇厚的嗓音,越说越低,到最后,他红了眼眶。 “初六师兄,总有那么一天,我要去看看你给我搭的房子,要去看看那一大片随风起舞的芦苇花。”她同样动容不已,她清楚自己已经无法回头,既然要扳倒康家,就势必要走入那一场恶斗之中,但最后,谁能全身而退,无人能够预见。 “我就是个普通人,医术也学成了半吊子,没有太大的能耐,但只要你不嫌弃,我永远都是你的师兄。” “当然,我这辈子都只有你一个师兄。”她下颚一点,跟他对视一笑。 松香院的书房内。 龙厉斜斜地依靠在椅背上,面前坐着一个穿着素色布衣的男子,约莫三十岁,要说面目,就是一个平淡无奇的长相,就算见过好几次,也无法让人留下印象。 他正是龙厉暗中豢养的门客之一,祁俊,虽然这个名字,让当初龙厉看到他的时候,大大方方地嘲笑了一番。祁俊音同奇俊,只是此人貌不惊人,而龙厉的眼光比一般人高了不少,说他是丑也可以,还不如索性改名叫祁丑的好,祁丑祁丑,其丑无比嘛,更加人如其名。 祁俊是毛遂自荐,主动来当靖王的幕僚,事实上,他认为这是他的使命,所以这辈子只能认定龙厉一个主子,即便这个主子脾气坏,易怒、残暴,但臭名昭著的皮囊下,却是一颗多智近妖的心。 以往一年也见不了龙厉几次,最近,龙厉却是召见了他好几回,祁俊清楚这底下有事,还是非同小可的大事。 “您真是打算跟康伯府成就喜事了?”祁俊的声音有些粗哑,是生来如此。 龙厉似笑非笑地瞥了祁俊一眼,自己手下的幕僚有五六百人,不过他的原则是不养废物,所以陆陆续续的筛选下来,成了如今的一百多人。而眼前毫不起眼的男人,八年前就来了靖王府,奇怪的是,八年后,他还在龙厉手下,可见祁俊是真有本事的。祁俊的话不多,平日里完全会忘记还有这一号人物存在,但遇到了多事之秋,冒出来的第一个名字,却又是祁俊。 就像此刻,幕僚中少数几个可以推心置腹的亲信,祁俊首当其冲。 他垂下眼,不置可否,只是殷红薄唇若有似无地勾起一个弧度。 “您这是动真格了?”耳畔再度传来祁俊的粗哑声音,满满当当的错愕。 龙厉的眼底,迸射出一道厉光,额头落下一缕碎发,挡住左眼,他玩味地挑眉,那张白皙面庞上更是不容错辨的阴邪之色。 “若论要让皇上捏着您的弱点,那也不一定要是王妃秦长安,所以,您刻意让康家攀上您,默许了这桩婚事。等到康家小姐嫁过来之后,所有人都误以为她才是最得宠的女人,康家会松懈而露出马脚,而皇上那边,也不会再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王妃身上,您是这样谋划的?!” 这种一箭双雕,一举两得的法子,却将康如月一个女人当成是筹码,虽说不太人道,但的确是只有龙厉才能想出来的法子,剑走偏锋,便是如此。 历朝历代的皇帝,是不喜欢一个没有弱点的臣子的,无论是贪财、好色、喜权势,只要有一个弱点能捏在皇上的手里,这样的臣子皇帝用起来才会放心。 即便,这个臣子是自己的亲弟弟。 “祁俊啊祁俊,你的舌头留着,貌似挺有用处的,能说出这么多大逆不道的话来,真是——”龙厉利眸一眯,笑得阴测测的。“深得我心啊。” 祁俊不由自主地避开那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跟在龙厉身边的幕僚越来越少,用龙厉的话来说,便是适者生存。 其他被筛选下来的人,是生是死,他从不过问,当一个幕僚没有任何才能,只有被驱逐一条路可走。 他能够感觉得到龙厉想对付康伯府,所以如今康如月承受着众人的艳羡目光,她如何自我膨胀和虚荣傲慢,往后等康伯府一倒,她就有多么惨烈凄凉。 这是不容置疑的结果。 “康如月不是新欢,而是牺牲品。”祁俊正色道。 “别说的这么可怜,本王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康家何尝不是把她当成棋子来摆布?”他冷冷一笑,这个康建也是狠心,连亲生女儿都推了出来。要说牺牲,是康家先决定要牺牲康如月,而并非他。 祁俊抿了抿嘴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自己的心声,在心狠手辣方面来说,的确康家不容小觑,可是世家大族本来就人丁兴旺,嫡庶子女一大堆,女儿多半是用来得到利益的工具而已。康建兴许对康如月是有那么一点宠爱,但正是他把最宠爱的女儿嫁到靖王府,才能洗清身上的嫌疑,好似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露出来,给一头野兽看,只求那头野兽放下戒心,沉迷在温柔乡中,更方便康家得到想要的东西。 “您部署了这么多,只是为了维护王妃?” “你说的没错,本王需要有一个软肋,一个弱点,才显得像是这芸芸众生里其中一个。既然有人想要拿捏我的软肋,就如他所愿,不过是一根没用的肋骨罢了,他想要,拿去便是。” 祁俊的声音,干巴巴地传来,没有任何起伏。“王妃在您眼里,似乎不只是一根无用的肋骨。” 龙厉无声微笑,眼底波涛汹涌,犹如万丈深渊,无法看透。 许久之后,他才望向自己腰际的那个素面香囊,撩起来深深嗅闻一口气,徐徐说道。“当然不是,她就是本王的血,就是本王的肉,是本王的心脏,早已跟本王融为一体。若是她被人盯上,出个好歹,你说,本王还能活的了吗?” 祁俊无言地望向那双形状美好的黑瞳,偏偏不受控制地被其中的漩涡吸引,头皮发麻,手指冰冷,他承认了!承认他如今的最致命的弱点,就是靖王妃! 所以,一切夫妻不睦,喜新厌旧,全都是龙厉刻意放出来的幌子,是迷惑敌人的烟雾弹! 他要把虚情假意当做恩赐赏给别的女人,只为了让别人替代秦长安,让人误以为秦长安已经失宠了,被冷落了,却不知康如月只是一个替身。 若有人想要用一个女人来要挟龙厉,康如月是死了还是残了,龙厉绝不会有任何的悲伤痛苦,但若是有朝一日这些落在秦长安身上,龙厉势必要发狂的。 这样残忍无情的男人,却偏偏是他自己认定的主子,祁俊哭笑不得地想。 想来除了秦长安的性命是无价的,其他女人的命,是一文不值的,就跟街边的野猫野狗一般无异。 无情到了某个天理难容的地步,从另一个角度看,反而是另一种深情。 深情?! 谁能想过残暴不仁的靖王是一个专情的男人?!就算他有胆子说出去,怕也没几人相信。 “话说回来,龙锦那里还是格外安静,依你看他还能装死多久?”他薄唇微掀,随口一提。 龙锦便是先前被驱逐到西部封地的太子,挂了个“寿王”的名号,这几年他过着荒唐潦倒的生活,在外人看来,他已经是一堆废柴,不必记挂在心。 “当初王爷本可以不留活口的,为何没有——”痛下杀手呢? 而是把太子押送到西部的不毛之地,继续留着他的性命,这种程度的错误,不是龙厉会犯下的,毕竟,后患无忧、斩草除根才是他一贯的手法。 “康家跟太子接近的证据,在当时并不充分,所以本王没有杀了他,不过他若是还留着野心,迟早还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康家若还是站在龙锦那边,就是谋反的死罪,就算他家里留着太宗皇帝赏赐的御封宝剑,本王照样要康家人头落地!”他的眼底染上一抹嗜血的残忍,眼神忽明忽暗,轻忽的语气却暗藏杀机。 祁俊眉头紧蹙,的确,康伯府能屹立百年不倒,根基深厚,一般的小罪名对康家的影响不大。要想砍伐这棵大树,就要用最锋利的砍刀,要用罪无可赦的大罪,而这天底下最大的罪名,无非是……谋反了。 康伯府仗着有太宗皇帝赏赐的那把宝剑,才能在风云瞬息万变的京城岿然不动,康家这么大的家族,若真想查,谁能保证查不出几桩丑事来?! 可是从太宗皇帝开始,再到先帝,两朝皇帝在位的时候,康伯府却在暗中扩大声势,除了康家做事比较谨慎之外,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皇帝即便听到了一些风声,最终还是把康家的问题压了下来。 皇家需要有人扶持,跟世家大族暗中交易的也屡见不鲜,世家大族给皇家办事,皇家自然也要给一点小小的甜头,所以,康伯府身上的烂疮,皇帝并非看不到,而是视而不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祁俊眼波一闪,慢条斯理地说,“王爷似乎没有非要跟康伯府为敌的理由,这些年来,康伯府并不敢招惹您。” 康伯府两兄弟都不是蠢的,老伯爷康达看似慈善温和,实际上大风大浪见了不少,并非表面温蔼的人,内心就同样干净。而至于康建,最能审时度势,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他的嘴角掀起讥讽:“他们不敢来招惹本王,可是他们招惹了本王的女人,也就等同于招惹了本王。这笔账,原本在四年前就该跟他们算的,时隔四年,本王不但要把账算的清清楚楚,还要康伯府吐出利息来。” 祁俊心中一沉,原来康伯府是跟王妃有宿仇,只是王妃一个北漠郡主,怎么会跟金雁王朝的大家族扯上关系?能把靖王激的哪怕康伯府有御赐宝剑都要连根拔起彻底毁灭的决心,一看就不是一般的仇恨啊。 该不会是跟说书常用的俗烂戏码,康家是王妃的杀父仇人吧。 祁俊激动不已地联想着,谁会知道,他的猜想却跟真相已经离的很近了。 “康伯府的野心,远远不止于你所看到的。”龙厉笑得极冷。 祁俊自从进了书房后,不知是出了第几身的冷汗了,要当靖王的幕僚不容易,这胆子就是活生生吓大的。 “难道连康家都相信那些毫无根据的传闻?”当年太子被废,突然就让先帝改了主意,诏书上写下了要宁王登基的旨意,当初还有人怀疑是宁王篡改诏书,不过就像是一阵风,吹过就散了。 但是康家显然认为这是空穴来风,想找出真正的先帝遗诏,这便是他们阴谋至关重要的一环。 康如月嫁过来是起什么作用的,龙厉不用想都知道,就算他身边没有秦长安,也不会容忍自己栽在这么卑劣的手段上。 “就当是逗这两条老狗玩玩吧,本王这两年很少费这么多心思了。”他嗤之以鼻道,一脸的轻蔑不屑。 祁俊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双膝,安安静静地问了句。“王爷下一招想用什么?” “无中生有。”白皙的指节叩击在红木桌上,龙厉沉吟许久,才幽幽地吐出四个字。 在他的新婚期间,康家就想往他身边塞人,这事闹的满城皆知,他们错在不该把主意动到他一心想纳入羽翼下保护的人。 终有一日,他会让他们知道他们犯的错有多么不可饶恕。 祁俊久久不发一语,眼前的男人狂的骇人,只因为想要护住一个女人,就要把金雁王朝搞得翻天覆地,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这种狂烈自负的霸气,比起当今的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这种势在必得的霸气,是一代强君与生俱来的。 祁俊走出书房的时候,下意识地望了望头顶那方天空,仓促的脚步放慢了许多,看来,不久之后,京城又要变天了。 他依旧从王府的后门离开,穿过两条小巷子,汇入闹市中的人群,依旧是穿着素色的衣袍,一双布鞋,毫无特色的那张脸,平淡无奇,很快就消失了。 芙蓉园。 “翡翠,把热水送到净房就行了,不用伺候。”秦长安丢下一句话,进了自己的房间。 刚把门合上的那一瞬间,眼帘内就闪过一抹红色,对于某人几乎夜夜来访,幽灵般的鬼祟,她已经练就眼睛眨都不眨,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喝茶的本事。 他脸上笑眯眯的,看上去心情不坏,和颜悦色:“做什么去了?” “这几天白银教我一套拳法,我学会了,刚才打了一遍,正要去沐浴。” “好好的,打什么拳?”他嗤笑一声,觉得有趣,玩味地睇着她。 她喝了两口茶水,云淡风轻地说。“靖王府的事务繁多,我为了你的家业,这么呕心沥血,很容易积劳成疾,这一套拳法可以舒缓筋骨,还能延年益寿呢。” 龙厉似笑非笑地问:“听上去不赖,往后本王也要一起练拳。” “千年王八万年龟,民间的俗话说得好,人活一世,短短数十载,像你,不用练拳也可以。一定会活的长长久久,凑什么热闹?”她气笑道。把将近二十家店铺都交给她,他倒是乐得轻松。 这回他没生气,只是搂住她的肩膀,这就要往她的脸上靠过去,她推了他一把,虽然嗔怒,嘴角却还是上扬的。 “别靠过来了,我一身的汗——” 龙厉却侧抱着她,双臂无声收紧,在秦长安主动对他告白之前,他对她是有迷恋,也有想彻底拥有的决心,但她说出喜欢他那句话之后,心情也有了更改。 他依旧喜爱她,却又不只是喜爱她,更多的是信任和尊重,无论在外面发了多少火气,只要一回到这儿,他暴躁易怒的心,就能瞬间平息下来。 仿佛他走了许久,跋山涉水,只为了见她一面。一见到她,他才可以放下满腹的阴谋诡计,只需要当她的丈夫即可。 那种感受,很难形容,他宛若是一艘在风暴中幸存的渔船,经历了千辛万苦,最终回到了出发的宁静港口,只是静静地停泊在原地,就足以让他欣慰宽心。 而这种感觉,便是安全感,只是当下的龙厉,还不太清楚。 鼻尖只嗅闻到她身上混着汗水的幽幽女儿香气,如置繁花盛开,暖风袭来,空荡荡的胸口顿时温暖充盈,格外踏实。 他清滑的嗓音若有若无地划过秦长安的耳畔:“以前总有人说香汗,本王还不信,不过你的汗果然是香的。” 秦长安睨了他一眼。“油嘴滑舌的本事见长。”这天底下再金贵的人也是个凡人而已,高贵的权贵也会摆脱不了吃喝拉撒这些俗事,汗就是汗,汗水就本该有汗水的味道,哪里能有香味呢? “是真的,有一股子淡淡的药香味。”他不依不饶,说到最后,秦长安都分不清是真是假,是恭维还是调情了。 “我不跟你争论这些无关紧要的,明日我要去见康如月,今晚你得让我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再去对付她。”她板着脸说,佯装要干一架的气势,所幸龙厉没说什么,松开了手,任由她去净房洗浴。 等她洗好澡回来,他已经在床上了,那双墨玉般的眼瞳死死地盯着她,看得她心中发毛。 “可别被康如月欺负了。”他轻轻地说,握住她软嫩的小手,嗓音里有太多的东西,眼神坚决又温柔,听得她胸口胀满了酸酸甜甜的情愫。 那一瞬间,秦长安豁然开朗,他们在感情上面的磕磕碰碰,龙厉让人想要后退逃避的占有欲,其实根源在她这儿。 一直,都在她这儿。 不是温如意,不是萧元夏,不是其他任何人,是她自己啊。 是她不愿承认,不愿正视自己的心,不愿全心地信任他,甚至不曾跟上他的脚步,才会让他心中埋藏着不安的火药,时不时就会被点燃爆炸,烫伤了她,也撕裂了他。 是她,放纵他们互相伤害。 龙厉对她的占有欲,她认定是束缚,是禁锢,其实,若是爱上,便想占有,若无爱上,占有欲才成了一种罪。 是她开窍的太晚了。 秦长安深吸一口气,难得坚定地露出一抹浅笑,抽回手,抚上龙厉那张俊美的脸,霸气地说。“我可不准我的男人抱另外一个女人,明天当然要给她准备一份永世难忘的厚礼。” 龙厉这般骄傲的男人,原本是不喜欢任何女人把他当做物品般宣誓主权,只是到了秦长安这儿,不但没有丝毫的不快,反而心里有一颗种子,飞快地破土而出,张开叶片,开出一朵娇嫩的小花来。 原来女人这么霸道凶悍,还挺迷人的嘛。 他不禁这般想着,修长如玉的手指拂过她的下巴,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脖颈,那双眼睛即便不看她,也有着勾人的风情。 “到底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千金小姐,对她下手,你千万别——”他顿了顿,幽幽地将薄唇贴上她的,含糊不清地说道。“千万别下手太轻。” 她忍俊不禁,这男人,果然是个黑心的家伙。 “既然选择了跟你一道走下去,我就要做些惊天动地离经叛道骇人听闻的大事件,才能跟你的名声并驾齐驱。” “喔?”他好整以暇地笑着,大手却暗暗拂过她单薄的里衣,眼底升腾着热气。 那双星辰般的眼瞳里闪过一道精光,她主动搂住他的脖颈,凉凉一笑,“温柔娴淑的良妃我是当不了了,不如就做奸妃如何?把这世上女人不敢做的,全都一并做了,跟你一样,唯恐天下不乱。” “佞王配奸妃,正好。”他将薄唇压上她的唇,滚烫的热吻里肆意纠缠,许久之后,他才抬起那张情欲满满的脸。“真好。” 只是等龙厉还想做些什么,却听着自己面前的女人窝在他的怀里,红唇微启,双目紧闭,已然发出轻微的呼吸声,她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纵然身体还有危险的信号,但内心涌着更多的是情感,不再是迫切的霸占,而是珍惜的怜爱之情。 他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跟自己并肩作战的女人。 这种心情,是他二十多年来从未体会过的。 …… “四小姐,马上就要到清风亭了。”许妈妈在马车里低声提醒。 原本在打盹的康如月马上坐正身子,如临大敌,拿起随身携带的铜镜反复地照着自己的那张娇美脸蛋,还有些紧张地询问。“我怎么样?看起来是否能压过她的风头?” “四小姐的容貌,那当然是没得挑的。”许妈妈恭维道。 话音未落,马车却颠簸了一下,康如月一个不稳,若不是许妈妈眼疾手快地抓住她,她险些磕碰上车厢的门框。 马车徐徐停了下来,有什么断裂的声响,充斥在空气里。 许妈妈喝道。“车夫,你怎么赶路的!” “许妈妈,车轱辘断开了!”车夫纳闷地跳下车,检查了一番,只能苦着脸说道。“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不知为何好好的车轱辘坏了,不过幸好清风亭就在眼前了。四小姐,要不奴才这就骑马回去再驾一辆马车来,不过这一段路,只能麻烦您走过去了。” 许妈妈虎着脸,掀开帘子下了马车,走过去一看,果然是一边的车轱辘坏的不成样子,但是抬头一望,约莫只有四五百步路,就能到清风亭,也就不再多话。 “赶紧回去,路上可别再出岔子了!” 马夫唯唯诺诺地卸下了一匹马,赶回去救急了。 康如月由着丫鬟扶着走下来,清风亭就在山脚下,可是路上不少石头砂砾,让身娇肉贵的千金小姐踩着精致绣鞋走上这么一段路,她哪里受得了? 才走了一半路程,便直呼累了,中途歇了下来。 丫鬟识相地站在一旁,缓缓摇着手里的仕女画团扇,给康如月带来徐徐清风和凉意,许妈妈则老练地打量着周遭的风景,休息了会儿,主仆三人继续往前走,清风亭里却空无一人。 “她还没到?”康如月等的有些不耐烦了,眼梢微勾,语气更差。 今日并非是单纯邀请秦长安来看山脚下的春花浪漫,她跟许妈妈商量了一计,既然靖王已经对靖王妃有所不满,不如她们趁热打铁,把那个女人彻底变成一个男人看不上眼的弃妇。 所以,在她还未曾进门之前,就要有所行动,不能失了先机。 康如月三番五次地送来拜帖,秦长安一次次地回绝了,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不更是坐实了靖王妃气量狭小,太过嫉妒吗? 她打算在赏花的过程中,假意摔坏了脚,那么,最大的嫌疑人除了秦长安,再无其他人选。 不但为自己婚前博得了有教养、有耐心、委曲求全的好形象,更要让秦长安善妒的一面被世人所知,同样在靖王的心里埋下一根刺,对秦长安更加疏远,那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微风徐徐,一辆大红色的华丽马车从不远处驶来,马车的正面帘子上,用金黑两种绣线绣着靖王府的徽记,看得康如月瞳孔一缩。 秦长安下了马车,康如月已经笑盈盈地走过来,比起在康伯府那晚,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康如月怎么看都是个美人,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更别提此女精通装扮之道,哪怕身上珠玉环绕还能不让人觉得繁复和累赘,会觉得宝气流转,毫无庸俗之感,今日一瞧,又是精心打扮过的。 真搞不懂,今天她来,到底是赏花的,还是赏人呢? 但今日的康如月,收敛了几分性子里的骄傲,十足的温婉迷人,巧笑倩兮,看上去极为讨喜。 当然,只是看上去而已。 “如月给靖王妃请安。”康如月垂下眼,给她行礼,姿态端正优雅,挑不出半点毛病。 康如月在她面前如此乖巧可人,正是因为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她先把姿态放低了,秦长安还能怎么刁难她? “在外面就不用这么客套了。”秦长安淡淡一笑,比起康如月的打扮,她则随意多了。一套海棠红常服,墨云般堆积在脑后的发髻隐隐可见一只金步摇,身上的坠饰很少,腰际挂着一块翠绿色的玉佩,看得出来上等碧玉,中间雕有麒麟图腾,以红珊瑚坠之,贵不可言。 康如月见秦长安悠然坐下,她才笑着坐在秦长安的旁边,牙根隐隐作痛,明眼人一看她便是盛装出席,而秦长安却好似只是穿的出来散步一般随性,简直就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一时间,高下立见。 033 我就是善妒,如何? “康四小姐来了有一会儿了?” “也是刚刚到。”康如月浅笑嫣然,为了避免尴尬,眼神一扫,讨好地问道。“王妃的这块腰佩好是特别,比和田玉还罕见,上头雕刻的图案也是精美绝伦,是什么来的?” “这块玉叫麒麟玉,是靖王赠与我的,因为我是他的正妻,明媒正娶抬进靖王府的……先帝赏赐给他这块玉,他随身携带多年,再转送到我手里。”秦长安顿了顿,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云淡风轻地说。“靖王的麒麟玉据说在京城妇孺皆知,见此玉如见靖王。四小姐果然是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这般纯真,两耳不闻窗外事,怪不得靖王会留意你。” 康如月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几乎瞬间分崩瓦解。 麒麟玉的确是靖王的标志,她一时之间没有想到,反而被秦长安指桑骂槐,说她是一只目光短浅井底之蛙吗?! 更别提秦长安的字字句句,有意无意地强调她才是正妻,靖王能把麒麟玉交给她,就证明了她跟其他女人永远不可能平起平坐! 她的目光绕着那块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麒麟玉打转,心中的贪婪无声扩大,她从小就锦衣玉食,见过不少好东西。可是麒麟玉却是无价珍宝,是多少银子都买不到的,更代表了在靖王心中的分量。 她想要麒麟玉!一定要得到麒麟玉!有朝一日她一定要夺取靖王的宠爱,名正言顺地成为麒麟玉的女主人,再狠狠地羞辱秦长安一番! 佯装看不到康如月眼底的起起伏伏,秦长安在心中冷笑,她只是不喜欢女人之间的争斗,但不意味着她不擅长,要用三寸不烂之舌拐着弯骂人让人堵心的小把戏,岂能难道她? “四小姐怎么会想到要来这里踏春?” “王妃,如月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京城四季有哪几处好景色,说到五月,便当属这漫天花海的景致,最为浪漫。” “既然是踏春,何不多请几个康伯府家的女眷一道前来?” 康如月不紧不慢地回应。“如月觉得王妃不像是个喜好热闹的女子,而且无人打扰的美景,才能长留心中。” 这话说得漂亮,又不留痕迹,但难保康如月没有算计她的意思,人多眼杂,容易坏事,可见康如月是有备而来。 “就站在此处观赏吗?” 见秦长安的神色和缓许多,以为对方放下戒备,康如月的语气透着一股子的亲昵。“如月知道一个观景的好地方,王妃请跟我来。” 两人穿过一条小径,才来到一个观景台,能将山脚下漫无边际的花海尽收眼底,各种红的、蓝的、黄的野花成片,好似织造了一条巨大的五彩斑斓的地毯,让人眼前一亮,不由地想要赞叹出声。 “四小姐,如此美景,你能想到我,真是有心了。”秦长安眼眸一闪,那张明艳的脸上有笑容,却又总像是隔着一层纱,看不分明。 康如月垂着眼,恭顺地开口。“如月自知第一回见面,没把握好分寸,激恼了王妃,不过难得我们两人此生有缘,将来是要做姐妹的,您千万别往心里去。等进了靖王府,如月一定尽心侍奉王爷王妃,若是如月有哪里考虑不周的地方,还望王妃费心提点。” 此话一出,秦长安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她笑意斑斓。“这话是没错,不过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儿,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姐姐妹妹。” 所以,康如月何必跟她套近乎?她最烦的便是这种虚假到骨子里的姐妹之情。 康如月的脸僵了僵,她已经再三示好,只为了讨好这个名义上的王妃,秦长安还摆什么谱?难道还没看清楚自己马上就要失宠的情势? 她不看旁边那张精心装扮过的面孔,目视前方,眼底只有随风摇曳的彩色花海,漫不经心地道出一句。“再说了,宫里面好像还没有传来消息吧,何时等这一件婚事定下了,你再说这些不迟。”这康如月未免太心急了,可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 康如月紧紧咬着下唇,心中怨念增生,不禁暗中骂道,秦长安,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竟然这么难讨好! “我父亲说,也就在这一两日了,王妃不如早做好心理准备,此事本就是板上钉钉,王妃您一人再如何反对,也是没有用的——” 秦长安冷冷打断了康如月,凉凉一笑,精锐的目光犹如刀刃刮过康如月的脸颊,字字清冷。“原来不只是四小姐心急,整个康家都心急如焚,所以你邀我来赏花,是打着什么主意?” “如月不敢奢求什么,只是希望王妃别对如月抱有偏见,你我和平共处即可。”康如月骨子里的骄傲,再度渗透出来,话语里的卑躬屈膝听上去没有半点诚意和真心。 她挑了挑漂亮的眉:“和平共处?” 康如月理直气壮地说。“是,王妃难道认为靖王府只会有一个女人吗?如今靖王如日中天,权势浩大,又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以后是迟早要有三妻四妾的。” 她哼了一声,广袖一挥,高贵不容侵犯的气势扑面而来,睇着身旁的康如月:“康如月,你是否忘记了本王妃的身份?本王妃是北漠御封的郡主,是齐国公之女,义兄为一品大将军,嫂子为长公主。本王妃嫁到金雁王朝来,是打着和亲的名号,跟靖王的亲事上有两国帝王的两道圣旨,岂是一般嫁娶的小打小闹?康伯府把你推到王爷面前,是存心要本王妃好看吗?你居然还敢说这些都是偏见!” 康如月心头一颤,在那一个晚上,她只是觉得秦长安态度高傲,不太理人,其他没什么特别之处。今日被她这么一数落,她双膝打颤,那种气势咄咄逼人,风华自成一派,还透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杀气,竟然让她有了惧怕之情。 也不知怎么的,她脑子一片空白,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靖王妃,是你抓不住靖王的心,何必怪到康伯府的头上?!” 一阵漫长的死寂,充斥在两人之中,康如月强忍住心中的骇然,鼓足勇气望向面前的女人,却见她毫无怒容,反而波澜不兴。 “我抓不住靖王的心,又何以见得,我会纵容你在我面前扬眉吐气,张牙舞爪?”秦长安一步步地逼近她,两人带来的几个下人全都在不远处听候差遣,所以此处只有她们两人。 康如月毕竟道行不深,无法压过秦长安的气势,已经沦为下风,只能被动地往后退。 每退一步,她的心就失控地狂跳,几乎要跳出她的嗓子眼。 她本打算故意摔倒,再嫁祸栽赃到秦长安的头上,就算秦长安死不承认,但靖王一定会对秦长安产生先入为主的成见。 “王妃,你这是善妒!你可知这是七出之罪!” “我就是善妒,你能奈我何?”秦长安一把揪住康如月精致的衣领,泰然处之地微笑,那双美眸闪烁着绚烂的光彩。“康如月,你胆子不小啊,你就不怕在这种荒郊野外出了点事,到时候,可怎么收场呢?” 出事?收场? 康如月血色尽失,来的时候还是一朵娇美的花朵,此刻,却好似被打过霜后的惶惶不安。更别提那股恐惧感从四肢百骸传来,真实地冲向她的喉咙,她被秦长安那么可怕的眼神盯着,更是毛骨悚然。 “王妃,你这话什么意思。”她故作镇定地问,压抑的面孔气色难看,灰败紧张。 “我在想,若是把你从观景台上推下去,让你摔断了手脚,是否就让你称心如意了?”她饶有兴味地靠近康如月的脸,从远处看,她们贴的很近,但秦长安的背影挡住了她紧紧揪着康如月的动作,看不出半点异样。 康如月受了不小的惊吓,她不知自己的心思是如何被秦长安看破的,但若是做戏,她自然不会让自己摔得太惨,可若是被秦长安戳破心机,当真推她一把的话,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下回再找我看风景,我建议你找个悬崖峭壁,最好的风景,往往在绝地之处。”她松开了手,转身离开,只是走到一半,朝着大惊失色还未彻底清醒的康如月微微一笑,丢下一句话。 “四小姐,就算我犯了七出之罪,这王妃的位子还是我一人的,想看到我被休的那一日,你恐怕要失望了。” 给康如月下了点猛料,秦长安才扬长而去,许妈妈跟丫鬟一看不对劲,怎么四小姐没有假装摔倒,就让王妃安然无恙地离开了? 好戏还未上演,就结束了? 跟白银对视一眼,秦长安泰然处之地坐上了红色的马车,帘子垂下的那一刻,她从怀里掏出一件小东西,飞快地含在嘴里。 细微的声响,掺杂在风声之中,不太惹人注意,更别提康如月主仆阵脚大乱,丝毫没发觉其中的诡异之处。 许妈妈扶着脸色死白的康如月,连忙追问。“四小姐,您刚才跟靖王妃说什么了?怎么没有按照我们在家里说好的行事?” 康如月恍恍惚惚地回道。“许妈妈,她看出来了,全都看出来了,那女人着实可怕!” “小姐,靖王妃怎么可能看出来?人心隔肚皮,她又不会读心术。”许妈妈安抚着,摸到康如月一手的冷汗,心中一沉。 懵了会儿的康如月,想到已然错失了嫁祸秦长安害人的良机,那张美丽的面孔满是愤怒不甘。“我永远也忘不了今日她对我的羞辱!” 许妈妈心中咯噔一声,康如月是众星捧月中长大的,性子难免骄纵了些,可是她眼高于顶,对于一般人她不屑一顾,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这下子,是真的跟靖王妃较上劲了。 “可惜靖王妃同您说的那些话,没有人证物证,早知道,老奴就跟着您了,至少不让您一个人受委屈。” 康如月的眼波闪烁,稍稍动容,但很快沉下脸来。“也许是我们太心急了,秦长安不是个好对付的女人,就算今日的计策成功了,也无法撼动她王妃的地位。” “四小姐说得对,此事应该从长计议。”许妈妈附和道。 就在两人对话的时候,给康如月扇风的丫鬟听到什么东西,沙沙作响,她不经意地回头,吓得丢开手里的团扇,嗓子拔尖喊道。“蛇!好多蛇!” 许妈妈老脸一板,正要训斥这个大呼小叫的丫头,但当她顺着那方向看过去的时候,整个人都仿佛被钉在原地,一步都挪不动了。 从绚烂的花海里,不停地朝他们迅速爬行的几百条蛇,组成了一个蛇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四面八方包围住她们。 康如月是千金小姐,从小到大不曾见过蛇,更别提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她看得头皮发麻,不停地尖叫跳脚,以免有蛇爬上她的脚尖。可这么一跳,却不小心踩上了蛇的后背,那软软滑腻的感觉令她一阵恶心,整个人都不好了。 “许妈妈,许妈妈!” 可惜纵然是一把年纪的许妈妈,但毕竟是个女人,活了大半辈子从未在野外见过一个蛇群,她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工夫管吓得魂不附体的康如月? 就在兵荒马乱的时候,那辆红色马车驶离了道路前方的凉亭,车速渐渐慢下来,就停在一旁。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掀开帘子,正巧能听到三个女人的喊叫声,实在难听,好似杀猪般刺耳。 “有条蛇爬上我的腿了,许妈妈,你还愣着干嘛,快帮我啊!” “小姐,老奴被蛇咬了一口,哎呦喂,疼啊——” 坐在马车里的女子眼也不抬,只是专注地温杯泡茶,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目光落在腰际的麒麟玉上。 在马车内的光影晦暗晦明之间,麒麟玉看起来不再如往日那么通透翠绿,反而隐约可见一丝类似血色的杂质。 秦长安有些错愕,小心翼翼地放在眼下,细细观察,麒麟玉的中央果然是有了一道红色的痕迹,只是若是不细看,并不会留意到。 原本就是这样的吗? 她记得本来的麒麟玉可是没有半点杂质的上等好玉啊。 她突然想起在北漠的聚宝盆古玩铺子里,钱掌柜无意中提及的一句话,他说这世上的玉,分三六九等,玩玉的老道之人流传一个说法,有一种玉叫活玉,跟着佩戴之人,暗中吸收天地精华,久而久之,甚至可以改变一人的命脉运势。但也有人说,这种东西极其罕见,还有些邪门。 无心留在这儿继续看戏,眼神一凛,清冷的嗓音从红唇里溢出。“马上回府。” 马夫驾着新马车赶到清风亭的时候,才发现大事不妙。 康如月已经吓得半死,双目空洞,衣衫凌乱,脸上的脂粉一片一片地贴在皮肤上,一双眼睛肿的厉害,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哪里还看得出来原本惊人的美貌?就跟村姑没两样。 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发不出来,尖叫哭泣了大半个时辰,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直到她最后彻底放弃挣扎了,蛇群才缓缓散开。 许妈妈同样狼狈,她好几次被康如月拉过去当挡箭牌,手上脚上被蛇咬了七八口,老脸发黑,披头散发,活像个疯婆子。 一回到康伯府,康如月就昏了过去,康夫人从没看到娇滴滴的女儿变成这幅样子,赶紧请来了大夫,本想抓过许妈妈问个清楚,但许妈妈两眼一翻,就这么倒在地上,仿佛是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只是抢在第一个把秦长安招入皇宫的人,却不是康如月的亲姑姑淑太妃,也不是跟秦长安有暗中往来的皇后蒋思荷,而是惜贵妃楚白霜。 “到底怎么回事?昨天康伯府可是闹得鸡飞狗跳的,都说康四小姐在野外被蛇咬了,还是在跟你见面之后发生的……。”楚白霜一脸忧心忡忡,一等秦长安进了自己的未央宫,就焦虑地抓过她的手,很是关心。 秦长安并未撒开她的手,神色依旧自如。“惜贵妃,妾身听说了。不过,野外有蛇,不是很寻常吗?” “那哪里是一条蛇?是好几百条!想想都是可怕。”楚白霜脸一白。“你没看到什么征兆?” 秦长安淡淡一笑,笑容不达眼底。“妾身跟康四小姐话不投机半句多,没说上几句话就走了,原本也不打算答应她的邀约,只是给她个脸面,没想过答应了她,这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来了。” 楚白霜细细分辨,这一番话却是听着不假,秦长安是不喜欢康如月,几次三番地推了康如月的拜帖,已经不是京城的新鲜事了。 她面露迟疑,问的隐晦:“康四小姐我也是见过的,不像是那么心机深沉的女子,难道是她的苦肉计?若是苦肉计,也不必这么大动干戈吧。” 秦长安冷笑道。“惜贵妃,若不是苦肉计,那就只能是巧合了。” 楚白霜脸色微变,沉默不语。“昨日我见皇上心事重重,问了才知道,康伯府对此事反应不小,康伯府那边的意思,似乎不想闹大。” 话音未落,便听到殿外传来太监的细长声音。“皇后娘娘驾到!” 蒋思荷走进来,楚白霜跟秦长安都起身行礼,她笑了笑,直言不讳。 “惜贵妃,你就是耳根子软,这事摆明了就是意外,外人喜欢捕风捉影也就算了,你也——” 楚白霜柳眉紧蹙,那副我见犹怜的柔弱姿态,在眉眼之处绽放,她无辜地问道。“姐姐向来比妹妹聪慧,不知有何高见?” 蒋思荷习惯性地坐上主位,她从容地说。“据说那种蛇叫做三寸黄,无毒,最爱野花的浓郁香气,该不会那日康小姐身上的香味太过特殊,而引来了不速之客来围观吧。姑娘家见了蛇,惊吓之余踩踏上去,蛇才会反咬一口,这种小事还能被宣扬的这么荒唐,本宫实在不解。” 这话不是拐着弯说康如月冶艳如野花,上不了台面吗? 秦长安嘴角嫌弃几不可察的笑意,但是堂堂皇后为她说话,她很是受用,免去她不少口舌。 后宫的消息来得快,去的也快,楚白霜对于皇后也听说此事并不惊讶,惊讶的是,为了这一件皇后口中的“小事”,却能惊动这个高冷的皇后到她的宫殿来,可见这就不是区区小事了。 自从她们进宫,被封为天子的后妃之后,只有楚白霜去皇后那里的份,四年里,皇后从未来过未央宫。 如今,为了靖王妃的事,蒋思荷却出现在她的未央宫,说明了什么? 在皇后的眼里,何时起,秦长安的分量已经比自己这个贵妃还要重了吗?她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 “姐姐,话不能这么说,这件婚事让皇上也颇为头疼,可是靖王都同意了,此事迟早能成,就是个早晚的问题罢了。”楚白霜淡淡地说,言辞温和,更显得那张脸柔美,宛若一颗珍珠,圆润饱满,没有棱角。 蒋思荷脸上清冷,话锋犀利。“既然婚事还没定下,说不定还有变数,好人家的女儿尚且知道婚前要避嫌,可是康家的姑娘却跟着靖王游船,还在私底下约见靖王妃,竟是这么等不及了吗?!并非本宫有门户之见,怎么康伯府能任由她这么胡闹呢?若是婚事不成,康家还想不想把这个女儿嫁出去了?” 跟楚白霜相比,蒋思荷的确是从小就被教养成要当名门贵妇,她心思敏锐,条理清楚,是个急性子的女人,做事风风火火,而且,有自己的主见。 这样的女人,更像是一颗宝石的原石,看上去也有几分与众不同的色彩,但包裹在矿石中,摸上去冰冷,还有棱角,若是紧握在手里,还带些不舒服的手感。 所以,男人愿意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指的是楚白霜这种,而并非蒋思荷这种。 身为旁观者,秦长安看得特别清楚,论才干,蒋思荷在楚白霜之上,论人缘,楚白霜就胜过蒋思荷太多了。 蒋思荷话锋一转:“靖王妃,本宫跟惜贵妃争论了这么久,你却跟没事人一样,什么话都不说,可是有自己的想法了?” “妾身在想,此事最终只会不了了之,所以,并没有争论的必要。”秦长安掀了掀眼皮,安静地开口。 蒋思荷无奈地摇头:“近几年来,康伯府兴许是人丁兴旺,很多细节都顾不周全,都说康大人教出来一个纨绔子弟,不学无术,整日沉迷女色,二房的名声不怎么好。可是几个女儿都是大方得体,知书达理的。这位四小姐也算是京城名媛中有点名气的,如今看来,传闻总是夸大呢。” 楚白霜听得心惊肉跳,她跟蒋思荷年纪相仿的时候就嫁给龙奕,转眼已有七八年,就是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她也渐渐摸清蒋思荷的性子。蒋思荷对人的态度冷淡,话也不多,有一种距离感,她还没看到蒋思荷愿意为了谁,如此热络地掏心掏肺,义正言辞。 而此刻,却又是为了秦长安而义愤填膺地站了出来。 果然如她所料,两人已经是统一战线的了吗?秦长安把那本手札给了皇后了? 她端着春花秋月的精美茶盏,明明茶水是温热的,但手心却渗出一片凉意。 “不但皇后姐姐觉得此事古怪,就连我也想不通,靖王妃怎么可能引来一大群野蛇?纵然是男人,也不见得可以做到这么荒唐的事。”楚白霜沉吟许久,才搁下茶杯,笑吟吟地说。 “惜贵妃,这世上看似荒唐实则有可能的事,还算不少。说不定,真就是我惹来的蛇群。”秦长安回以一笑,双目灿然。“因为我善妒。” 楚白霜吃了一瘪,只能笑笑不说话。 “靖王妃,就算皇上怪罪下来,本宫也会站在你这边,你可是北漠送来的和亲王妃,哪里容得有些人随意嫁祸?若真是因为你善妒,要把四小姐置身于蛇群中,为何来的不是毒蛇,而是无毒的三寸黄?”蒋思荷下了定论,起身离开,朝着楚白霜看了一眼。 那句“就算皇上怪罪下来,本宫也会站在你这边”根本就是说给楚白霜听得,这下可是示威了! 闻言,楚白霜的身影又是微微一僵,那一刹那,犹如四面楚歌,坐立难安。 “靖王妃,跟本宫走吧,本宫还有些事要跟你讲。” 秦长安微微一笑,跟楚白霜辞别,看着楚白霜那张强颜欢笑的柔美面孔,心中却没什么特别感受。 一踏入皇后的宫殿,秦长安便率先开口。“皇后,您这是打算跟惜贵妃开战了?” 蒋思荷从近身宫女手里接过湿了水的帕子,对着铜镜,将脸上的脂粉一点一滴地抹去,只是奇怪的是,跟之前的脸色发黄相比,此刻露出来的肌肤却白皙许多,也更加光洁。 等到她将整张脸和露出的脖颈全都擦拭干净,整个人都显得面容清丽,气色也更好了,有种容光焕发的改变。 她如今用的特殊脂粉,并不是寻常可见的,反而是让皮肤发黄,正是出自秦长安之手。 这种膏状物,全是用中药制成,因里头加了一种黄色的药粉,所以一可以让皇后继续以这张病恹恹谈不上姿色的面容示人,不引起敌人的注意,二则这种药膏在白日涂抹,还能起到养颜的效果。 短短半个月,就让蒋思荷真切地看到自己身上的改变,她自然对秦长安的医术深信不疑,认定秦长安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当然更想收拢人心。 她虽然是一国之母,但比起楚白霜,她不愿花心思在笼络后宫妃嫔上,以至于楚白霜的人缘向来胜她一筹。 想到楚白霜那张柔弱圆润的脸,她眼底的笑意就薄了几分,置于身侧的双拳紧握,冷冷一笑。“本宫一直认为从嫁入宁王府的那一日开始,就不曾亏待过这些女人,只因本宫自小学的就是如何当好一个贤内助。当初楚白霜怀胎五月却不慎小产,整个宁王府气氛低迷压抑,皇上心中痛苦,但本宫可曾幸灾乐祸过?是本宫严惩了那个心怀不轨的侍妾,替楚白霜主持公道,可本宫怎么想都想不到,竟然本宫滑胎,是楚白霜那个贱人一手策划的阴谋!” 出身名门望族的蒋思荷,教养极好,外冷内热的性子让她看来不招人喜欢,而且常常被人误解是狠毒之人,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能让她气的脱口而出“贱人”这种字眼,实属罕见。 秦长安并未露出丝毫的错愕,面对蒋思荷痛恨到两眼闪烁着泪光的一幕,心想,这皇后是做的有多寂寞啊,身边连个说真心话的朋友也没有,也挺可怜的。 她此刻的寂寥落寞,对楚白霜的恨之入骨,一点也不像是伪装。 “皇后是何时查清楚的?” “在你跟本宫说,本宫其实是被下了百日红的毒药后,就开始调查了。一想到那人很可能还藏在后宫,本宫怎么可能放任不管?难道还等着她来祸害本宫第二次、第三次吗?幸好,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做过,迟早会留下蛛丝马迹。本宫查明,当初下毒的人是叫舒燕的丫鬟——” “难道是惜贵妃的人?” 034 温如意的梦中人 蒋思荷摇摇头,但过了会儿,却又无声地点点头。“本宫是在一次回娘家的路上,遇见了这个卖身葬父的少女,见她被地痞混子看上,在街巷上闹得无比凄惨,本宫才给了她赎身的银子,本没有要她卖身当奴婢的意思,毕竟蒋家不缺丫鬟。只是这丫头很是死心眼,追着本宫的马车跑了几里路,追到蒋家门口,还当众跪求,要当牛做马来报恩。本宫一时心软,再说她已经被当地地痞盯上,本宫能救得了她一时,却救不了她一世,还不如让她成为蒋家的丫鬟,那些地痞虽然混账,但没人敢惹上蒋家。” “所以您就让她成为您的贴身丫鬟了?” “不是。本宫本来就有用了多年的丫鬟,她一开始只是在蒋家当刚粗活的丫鬟,半年下来,管事对她赞不绝口,便升为了二等丫鬟。又过了些日子,本宫身边有个丫鬟年纪大了,向来忠心耿耿,就把她嫁出去了。正需要人顶替,蒋家的管事便推荐了做事勤快的舒燕,让本宫先用着看,若是不喜欢再换人。说来也巧,相处下来,本宫发现舒燕居然还认字,心思细腻,也懂一些女儿家的小趣味,就把她留下来了。知道下毒的人必定是万分亲近的身边人,但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是舒燕动的手,本宫还是万分心寒。” “我明白这种感受,您是她的恩人,她却恩将仇报,甚至下了这么歹毒的药。” “本宫滑胎之后,心中难受,却又不想在宁王面前示弱,想表现的跟那些经不起打击的柔弱女人不一样。是舒燕绞尽脑汁搜罗民间的笑花,在彻夜难眠的时候讲给本宫听,就为了本宫一展愁容,是她陪本宫度过那段难过的日子。本宫记在心里,在她二十岁的那年,为她找了一户好人家,还给了不薄的嫁妆。”蒋思荷咬紧牙关地说,脸色愈发惨白。“这几年,本宫自认从未苛待过舒燕,她当然没有背叛本宫的理由,除了一条……” “舒燕其实是楚白霜的人?” 蒋思荷十分懊悔:“没错,本宫也是几天前才知道,舒燕根本就不是什么下等人家的女儿,而是楚白霜落魄的远方表妹。先前一直寄养在楚家,跟楚白霜交好,从小就伺候楚白霜这位表姐,但很少出门,所以不为人知。” “您已经跟舒燕对质过了?” “本宫做事向来公私分明,没有证据的话,从不乱说,更不爱造谣。” 秦长安浅浅一笑,神态透着潇洒。“我信。” 蒋思荷心中一热,眼神黯然几许,连自己都觉得诧异,从小到大,她过分老成古板的性子,就不得家人喜爱,被长辈看重是一回事,但兄弟姐妹全都跟她不亲。甚至,连闺中密友都找不到一人,她在记事起就被灌输了一个观念,那便是她不必亲近温和,只要做好她该做的事就行。 朋友……她从未奢望过,也不觉得自己需要一个朋友。 但其实,只是她自以为的,人,是需要有朋友的。 “本宫的病,还要多久?”她轻轻抚上自己的脸,有些怀念原本的容貌,即便她不看重美色,也知道不是凭借美貌才坐上皇后的位子,但哪个女人能容忍自己被对手恶意摧毁? “顺利的话,半年就足够。”秦长安据实以告。 “本宫要谢谢你。” 秦长安无言地望向她,虽然蒋思荷的脸上没有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还是表情冷淡,反而显得真诚。 “本宫对你刮目相看,你居然敢说出你就是善妒这句话,口是心非的人太多了,你真是一股清流。” “我跟皇后不同,您是谨守女德的大家闺秀,我不一样,我是平民出身,自然没那么多顾忌……嫉妒是人之常情,是跟七情六欲一样再正常不过的情绪,特别是在夫妻之间,感情之间,本就不容别人插足。” 这一番理论,是蒋思荷头一回听人说起,毕竟她从小接触的就是名门望族,出嫁后又是面对的那些后宫妃嫔和王府的后院,清冷的面孔上闪过一道迷惘。 “若没有被楚白霜如此伤害,本宫或许一辈子都会认为这是滑天下之大稽的谬论,是最可笑的笑话,如今听着,反而让心情好上许多。” 蒋思荷难得绽放一抹平静的笑容,亲自送了秦长安几步,直到宫殿的门口,她才说道。“今日之后,楚白霜势必要记恨上你,你难道不担心?” “皇后不是说要谢谢我吗?”秦长安眼若寒星,轻忽一笑。 蒋思荷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下巴轻轻一点,转过头,“送送靖王妃。” 坐在回去的轿子里,秦长安扶着额头,闭着眼,若有所思。 蒋思荷跟楚白霜,若她要选择一方,她宁可选择铁面无私看似清高的蒋思荷,至少,她不会两面三刀,虚情假意作为玩弄人的手段。 但想到自己曾经救过一次的楚白霜是那种女人,她的心中居然生出一股怅然。 白银掀开帘子,问道。“主子,去哪里?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在城内兜了一圈了。” “去飞鸿场。”她眼也不睁。 飞鸿场,是京城最大供贵族的少爷小姐来学骑射的场地,一边是跑马场,养着几十匹上等骏马,贵族们闲暇时候,来这里骑马解闷。而另一边则是射箭的地方,在金雁王朝,骑射在大户之家颇为流行,不论男女。 “哎呦,您是靖王妃吧,贵人来访,有失远迎,您的光临,蓬荜生辉啊……”飞鸿场的老板急匆匆地跑过来,恭维地溜须拍马。 “老板,我们王妃只想安静的射箭。” “是,今日本来射箭场的客人也不多,小的给您安排一个特别清净的位子,不知您善用什么分量的弓箭,不如跟随小的来挑选一下?” 须臾之后,秦长安来到了空旷的射箭场,她挑了一把男子用的弓箭,她虽然纤瘦,但力气却不小,所以能用弩箭,但不只是能用弩箭而已。 身边的白银也选了一把,当秦长安让她也挑选的时候,她的确是大吃一惊的。 “主子,您真的要跟我比试一场?” “对于你而言,不就是小试牛刀?” 白银笑了。“您夸奖了,我是习武之人,但江湖人练武,俗话说,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那是绝无仅有的。练武,是一件漫长又枯燥的事情,往往要学个好些年才有小有所成,擅长一件兵器就算不错了。向我,从小练得就是软剑,这是最拿得出手的,其次是暗器,最差的就是赤手空拳的拳脚功夫。至于这射箭,充其量也就是会而已,不见得是您的对手。” “可是跟你比软剑,可不铁定输了?我来飞鸿场,就是想赢的。”她朝着白银眨了眨眼睛,定下了位置,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白银见状,也不再推脱,站在秦长安身侧,望向前方的箭靶。 “先来个十局。”秦长安已然握紧了手里的弓,准确地架上箭,话音未落,箭已离弦而去。 正中红心。 白银不慌不忙地跟上,箭朝着前方而去,虽然不到红心,但也只是稍稍偏了一分而已。 秦长安的唇角无声勾起,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向白银。“也不赖嘛,再来。” “跟您比,还是差了些。”白银老实地说。“不过,我还是第一回亲眼看您射箭,竟然是百步穿杨。” “年幼学医,必须静下心来,背诵记忆几百种药材,冗长的药理更是极为无聊,毕竟是小孩子,谁不贪玩?幸好我二哥把我当成是弟弟一样带着,摸鱼捉虾、上墙爬树,甚至还教我擒拿和射箭。在这些上面花光了顽劣和力气,才能安静地投入到学医的枯燥时光里去。”秦长安从脚边的箭筒里取出一箭,五月的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柔化了她精致的眉眼,眉心处那一点红,熠熠生辉,犹如红玉。 下一箭,又是不偏不倚,射中了箭靶中心。 白银眼波一闪,没说什么,身为习武之人,每个人都有胜负心,她倒是不懂迎合拍马那一套,全力以赴,并不会放水。 十局下来,秦长安九中,白银六中。 “还说不擅长,幸好我长了个心眼,才没输给你。”秦长安笑眯眯地说。 “您是有心事吗?才想要用射箭来发泄。”白银洞察敏锐。 “宫里那些个女人,实在烦人,勾心斗角也就算了,算计到孩子头上去,每每听到这种事,我就不能忍。”她眼神微微黯然,提起空了的箭筒:“我可不想走她们的老路,成为她们一样的人,这不是迁怒又是什么?” 白银无言地望向她,沉默了许久,才问了句。“您自然不会,可是王爷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吗?” 秦长安不耐烦地挥挥手。“不谈他。”一副还在气头上的样子。 白银误以为他们还在冷战中,可是又不知该劝什么,只能跟在秦长安身后,往外面走去。 迎面走来一人,白色锦袍,头戴银冠,宛若清风朗月般,玉树临风,气质从容,只是比起以往,那双温暖的眼睛里却带着三分漠然和疏离。 凌云在不远处看到了秦长安,本来不打算跟一个已婚少妇有过多的往来,但只不过匆匆瞥了一眼,目光就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她身着华丽典雅的衣裙,并未穿专门利于射箭的利落劲装,长裙广袖,出现在射箭场上,多少有些违和,好似是贵族夫人前来玩乐解闷,打发时间而已。 但没想到她射箭的结果,却是一支接连一支准确无误地射中红心,凌云心中震愕,本打算离开的脚步,牢牢地钉在地上。 不但是结果惊人,而且她拉弓射箭的姿势透着一种男子都望尘莫及的潇洒和从容,哪怕头上珠玉环绕,也不再像是那些奢华腐朽的贵族女子,仿佛让凌云瞬间置身于苍茫的战场,而眼前的也不再是个贵夫人,而是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女将军。 当他的眼神定在秦长安的脸上,疏离褪下,闪过一丝激赏,他唇边生笑,原本稍显清冷的俊脸上,一刹那春临大地,犹如温煦春风拂面而来。 “陆夫人,真巧。” 生生咽下“温公子”三个字,秦长安将手里的箭筒递给白银,示意她拿过去,她打量一眼今日的凌云,虽然还是身着白衣,是个翩翩公子,但眼下有一团青黑,带些憔悴。 “凌当家,你脸色不好,可是晚上难以入眠?” 一道深沉自眼底一闪即逝,他脸上笑意不改,依旧是温声问道。“陆夫人的这双眼睛,可谓是火眼金睛,凌某这几日的确太过劳累,睡得不好。” “你向来被失眠症所扰?” 凌云却摇了摇头,自如回应。“并非如此,只是事务繁忙的时候,才会如此。” 秦长安沉默了,看来他的确该是因为失去记忆,改变了他身为质子多思多虑的习惯,连带着缓解了他较为严重的失眠症。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没了那尴尬的南阳皇子身份,不必参与到诡谲多变的皇权争斗之中,反而能让他睡个好觉,也不会再让他时时刻刻身处险境。 可是,当一个商人,真就是温如意想要的人生吗? 凌云静静地望向眼前若有所思的女子,她看上去极为年轻,许是还不满二十岁,但那双眼犹如一泓清泉,明亮的时候让人心悸,绚烂的时候令人飞扬,黯然的时候又要人神伤……甚至,就这么默然凝望的时刻,他的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他们曾经见过面,有些遥远…… “陆夫人买下了凌某手下的几百斤药材,若是今日有空,凌某想答谢您,在酒楼摆一桌酒席——” “凌当家,今日我没空。”秦长安却淡淡一笑,打断了他的话,若是被龙厉知道他们私下一起同桌吃饭,那人的脾气上来,足够她头疼的了。 凌云心中溢出一股失望:“那实在是不凑巧,凌某五天后就要离开,若您在这五日里有空,随时都可以派人通知我,凌某只是想聊表谢意。” 秦长安默默地想,眼前的男人明明是温如意的身体,但给她的感觉却不太一样了,他虽然初入商场,但客套的语气,很难再让自己想起曾经被自己视为世间一股清流的温如意。 “凌当家是地道的北漠人吗?似乎跟我见过的北漠人不太相似。” “实不相瞒,我也不太清楚。” “不清楚?” “在外游历的时候,常常有人说我像是小周国的人,只是我连自己是哪国的国人都想不起来。在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获救,在大哥的凌家堡里养伤——”他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坦然一笑。“大夫说我这儿受伤了,所以也许一辈子都想不起过去的事了,一转眼四年过去,偶尔也曾有一些片段犹如水中月、梦中花在脑海中一闪即逝,却也仅限于此。” “那些是什么片段呢?” “有阳光,有花香,还有渔船从远处的海边驶来……”他莞尔,俊颜愉悦许多。“还有一双手。” 她的眼神温柔,只有她清楚,那是南阳国的景象,是他二十年里梦寐以求的故乡啊。但听到后半句,她却一头雾水。 “手?”她愣住。 “一双女子的手,替我泡了一杯桑葚水,每次我想看,到底她是谁,却从来都无法看清她的容颜。”他的眼底起起伏伏,藏着很多情绪。“她给我带来的感觉很奇妙,但每次做完这个梦,我便很安心——” 秦长安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说的人是她吗?!她不就是给他泡过桑葚水的吗?因为南阳人平日喜爱以桑葚泡水,她在游记上看到的,每次他来周家酒肆,她就专门用晒干的桑葚给他冲泡,她记得每次他都很高兴。 “没有其他的了?”他所记挂着的皇权呢?他韬光养晦打算的复仇大计呢?全都在记忆最深处被隐藏了吗?连一个片段都没再浮现了吗? “没有了,我甚至不知自己是否还有亲人,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喜欢的女子,或者有没有成亲了,可有妻子孩子……但大哥悬赏了一年,无人前来跟我相认,后来也就这么算了。” 秦长安无奈地想,凌家堡堡主在北漠悬赏有什么用?还不如在金雁王朝,至少能有几个人认得温如意呢!到了北漠,温如意不就是个谁也不认识的陌生人吗? 她脸上的一抹了然和懊恼并存,却尽数落在凌云的眼里,心中那一抹复杂古怪的情绪,再度无声荡漾开来。 他脱口而出:“陆夫人认识凌某?” 秦长安不敢置信地撑大眼眸,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被他一句话击打中心坎,脑袋轰然一声炸开。 她很想告诉他,告诉他过去的一切,关于他的种种,可是……运筹帷幄,如履薄冰,重新投身到混乱不堪的南阳皇室,会比他如今当一个走南闯北的商人,率性而活更好吗?他明明快要回到南阳境内,却被伏击,身边的随从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既然不是龙厉下的毒手,又能是谁,对一个质子起了这么重的杀心?她怀疑正是南阳皇族派来的,若对方知道温如意没死,想必不会善罢甘休。 南阳皇室各位皇子,都是荒唐而狠毒的,她寻思着,兴许这些年大大小小的狙杀没停过,但因为温如意要回国了,是最能撼动时局的一人,像这样倾巢而出直接杀掉所有人的举动,倒是罕见。 这么急进,不管不顾在金雁王朝的境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难道他们就不怕王朝追究? 可是四年来,此事终究是没能给个说法,抓到了服罪的,据说只是劫财杀人的江湖惯犯,而这样的结果,传到南阳去,竟然石沉大海,根本无人在意。 她的心紧缩着,脸色一白,但还是低声说。“不认识,只是有些好奇。凌当家,就算你回去凌家堡,也只是遣散众人,凌家堡不复存在,你这个大当家名存实亡,何不在金雁王朝另起炉灶?” 凌云怔怔地望向她,一言不发。 “我没别的意思。”她笑着解释。 他急忙说道。“陆夫人说到凌某心里去了,其实我也觉得在北漠,自己没什么归属感,恐怕真的不是北漠人。这次来金雁王朝交接货物,在这儿生活了一个月,反而看着京城的繁华景象,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更适合这儿的生活。” 当然,你可是在这里生活了整整二十年啊,哪怕记忆遗失了,习惯是深入骨髓的,一时之间改不了。 她又问:“若是有朝一日你知道自己是哪国人,而你并非是普通百姓,身上有很多麻烦事,甚至还有敌手想要取你性命,你会回去吗?” 从来没人问的这么具体,这么有指向性,凌云心中咯噔一声,但面不改色,徐徐笑道。“即便如此,也好过做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吧。就算回去了是九死一生,但若那就是我的使命,是我的责任,我就没理由当一个逃兵。” 那一瞬间,秦长安犹如当头一棒,若他说不想,她必定会竭尽全力帮温如意获得富足安宁的生活,只求一个圆满,帮他没有太多理由,正如当年他也这么对她。可是,他偏偏说了相反的答案。 但震惊之余,她却又难掩欣慰之情,似乎温如意会这么说,本该如此。 家国天下,使命责任,若他可以轻易抛下,就不会在金雁王朝蛰伏了二十年之久,还是心心念念动用各方力量,一定要回去。 那个腐朽而混乱的南阳国,是他心中无可取代的故乡啊,他身为皇子,即便是年幼就被抛弃,却还是想要改变南阳的现状。 秦长安这么想着,心中无比动容,却又交织着复杂的矛盾心情,久久地凝望着眼前似陌生又熟悉的温如意,无声地绽放唇边的笑容。“你是个有担当的男子,这样,很好。” 这几年来,虽然凌云试图按照收留他的凌家堡堡主的意愿,帮忙打理凌家堡的事,而在堡主死后,他继承了大当家的位子,想为在风雨中岌岌可危的凌家堡再做一些事,好将堡主救他一命的恩情偿还。但这种商人的生活,即便万分忙碌,也无法填补内心深处无法言喻的空虚,甚至,他极为迷惘,不知在凌家堡彻底成为过去之后,他又该何去何从。 他没想过会看到这样的笑容,宛若拨开乌云之后的那一缕阳光,将他在堡主死后惨淡无比的道路照亮,他心中一动,星星点点的暖意,侵入他的肌肤,他不由自主地想要追随那双带笑的美丽眼睛,再多看几眼,再看久一些…… 下一刻,耳畔警钟长鸣,他猛地收回了胶着的视线,不想被当成是贪图美色的登徒子,可是对此刻的反应极为震惊。 他根本就从未对任何姑娘家动过心,不是他有多么清心寡欲,而是在未曾弄清身份之前,他不想在甚至不知自己名字年纪的情况下,仓促成婚,害了人家。 而眼前的女人,不过见了两次而已,不过是生意上的主顾罢了,他们之间并无可能,更别说她还是有夫之妇。 绝不能再错下去。 “凌当家,你也知道我是做药材生意的,我认识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也许能治好你的失忆症。”她指的是师父周奉严,毕竟此事她要避嫌。 “凌某看过好几个大夫了,但结论都是一样的,更何况凌某几天后就要走了……”他温文有礼地婉拒。“不过还是多谢陆夫人的心意。” 秦长安的脸上浮现失望,同时清楚如果她过度热情,不单会让他怀疑,更会遭来厌恶反感,便浅浅一笑,点头道。“如果你在走之前改变想法,随时可以派人通知一声,我很乐意为你牵线搭桥。” 说完,她便跟凌云辞别。 凌云站在一旁,彬彬有礼地目送着她离开射箭场,来到金雁王朝,他险些怀疑前生是否便是在金雁王朝开始的,看着本该觉得陌生新奇的风土人情,却是一派平静,毫无波澜。 一阵清风,将些许奇异的气味吹到他的面前,那是很清淡的药香味,而且——他似乎在何处,曾经闻到过这种味道。 他久久地伫立在风中,在脑海中搜罗,到底是在何时何地他嗅闻过?又为何单独对这种气味记忆深刻? 他默默地闭上眼,清风吹起银冠束起的长发,那张温润如玉、俊秀疏离的脸上,突然因为想起什么,而陷入挣扎,双眉紧锁。 那股味道……似乎是他曾经在梦中感受到的,是那双替他斟泡桑葚水的纤纤玉手的主人!是那个女子身上的气味! 若是脂粉或是熏香,富贵女子身上几乎个个都有,但是药香味却不常见。出现在经营药材生意的陆夫人身上,的确是理所应当的,可是药材的气味也分千百种,为何唯独跟他梦中的那个看不到容貌年纪的女子相同? 一个大胆而荒谬的想法,飞快闪过脑海,他终于再也沉不住气,转身快步追过去,只是秦长安已然坐上马车,离他有一段距离了。 马车远离的画面,烙印在自己眼里,一种这几年始终都压抑在心底的渴望,再也压不住了,蠢蠢欲动起来。 他到底是谁?哪国人士?多大年纪?何种身份?在这世上可有家人抑或孑然一身? 还有……是否那位陆夫人,当真是自己的故人?若是,为何她不跟他坦承真相?若不是,为何一个陌生人能让他的心里产生轩然大波? 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 飞鸿场的老板正在门外收拾刚运来的马草,看到凌云目视远方的身影,笑着打趣道。 “凌当家,你送来的两匹马不错,北漠的品种就是优良,可惜数量太少。若是以后你还来金雁王朝,我一定跟你继续合作。” 凌云闻所未闻,还陷入在自己的思考之中,直到老板走到他的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调侃道。 “你看京城的达官贵人、贵族男女,多的是来光顾我这里,你是北漠远道而来的客人,能在这儿见到同乡,也算是缘分了。刚才见你们在说话,我不好前去打扰,如今人走了,凌当家,跟我说说吧,你是怎么认识靖王妃的?难道你也跟她做过生意?据说那位在北漠也是点石成金的,经商很有手腕。” “靖王妃?”凌云不敢置信,一把抓住他,非要问个清楚。 “你难道在外面待得久了,还不知道呢?你这可不行啊,我们当商人的,就要眼看四方,耳听八方,消息一定要灵通啊。你们北漠的长安郡主,嫁到金雁王朝来当和亲王妃,嫁给了我们的靖王爷,这可是一个半月前的事了。” 她是长安郡主?凌云满心混乱,既然她是秦长安,又是嫁给靖王龙厉为妻,为何偏偏在他面前,她却说她姓陆?! 既然是靖王妃,就算替靖王爷打理名下的产业,多的是上等的进货渠道,怎么可能找上自己?虽然他对凌家堡的货品有信心,但毕竟凌家堡在北漠的名誉毁损,靖王妃怎么会突然找上自己进货? 除非一个答案,她果然是认识他,而且关系匪浅! 035 磨人的小妖精 屋内的蜡烛无声地滴下烛泪,柜子无声往两边打开,红袍男人宛若夜间出没的幽灵般,缓步走出来。 红帐内的女人半坐在床上,她身着白色寝衣,青丝垂在脑后,美目半合着,看不出是睡着还是醒着。 龙厉坐在床畔,还未开始脱衣,已经看到她幽然睁开眼,静静地望向他。 “你来了。” “今天有点晚。”他慢条斯理地扯下腰带,却见她跪坐在他面前,主动替他解开外袍,整整齐齐地折叠起来,放在床侧的矮柜上。 “今日,我遇见了凌云。”她垂着眼,顺手给他拆下脑袋上的流苏金冠,此言一出,果然感觉到他身子变得紧绷。 “那个叫凌云的,就是温如意?”他挑了挑眉,问的心不在焉。 “你不知道?身边的暗卫没跟你报备我每日行程吗?”她浅浅一笑,直接戳破了某人装模作样的一套,笑意透着满满当当的慧黠。“我还以为你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全都查清楚了呢。” “是查了一点,你想知道当年是谁埋伏在边境处,让他带回的所有人全军覆没?”他轻哼一声,俊脸依旧倨傲,懒洋洋地靠在床边的软垫上,睨了她的笑靥一眼。 他当然是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暗卫的通报,虽然内心不喜她跟温如意见面,即便是毫无安排的偶遇,也够他心情不好的了。可是秦长安主动提及此事,毫不遮掩,光明磊落的行径,由不得他在多心生疑。 毕竟,他已经得到秦长安的心,温如意就不再是他忌惮的情敌了。 秦长安若有所思。“应该是南阳的皇族。” 他拉过她的小手,搁在腹间把玩着,神态慵懒,卸下了在外的阴狠气势,不疾不徐地开口。“不止一人,南阳是个崇尚多子多福的国家,宫里的皇子历朝历代至少有十来个,虽说皇子里头多半是没用的废柴,但总归也有一些对皇位虎视眈眈的。温如意被送出去当质子的时候,那些兄弟就没想过他有朝一日能回来,二十年后,温如意居然凭着自己的本事让金雁王朝开了个先例,让正值壮年的质子重获自由,就足够那些家伙担惊受怕,辗转难眠的了。” 因此,才会对温如意痛下杀手。 她的眸光闪烁,紧紧地锁住龙厉的神情,紧追不舍。“当今的南阳国君,是以前的十一皇子,此人荒淫无度,酒池肉林,对南阳毫无贡献。真是可惜了,若能让温如意回去,才是南阳的希望,他绝不会把南阳百姓当成是鱼肉来宰割。” “王妃,你这么晚还不睡,就是专门要说这些话给本王听的?本王看上去像是耳根子软的男人么?”他似笑非笑地转向她,那双幽深的黑眸闪耀着冷厉的光芒。“休想让本王管南阳的那些破事,当初温如意接近本王,百般献殷勤,无非是要本王给他在父皇面前说些好话。既然他得以有了重归故里的机会,本王就跟他两不相欠了,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看着龙厉躺下,已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沉住气,嘴角绽放一道清丽的笑容,主动趴在他的胸膛上,倾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看着一颗小脑袋枕着他的胸口,青丝在微弱的烛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龙厉那双幽深似海的黑眸之中,闪过一道几不可查的惊诧。 难得她这么主动恭顺,乖巧听话,他身为男人自然受用,但一想到她不过是要他帮落魄的温如意一把,却又高兴不起来。 他话锋一转,不再谈温如意,修长手指撩起她的一缕发丝,缠绕在指尖。 “你放蛇把康如月吓得魂飞魄散,康建非但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反而对这件婚事更加上心,据我所知,他已经跟皇兄谈过了。而且声称这是意外,并没有把过错推到你身上,果然老奸巨猾。” 她抬起小脸,直直地望向他,冷声道。“若他真心宠爱这个女儿,就该为康如月的将来着想,可是为了康家的利益,不管康如月受到何等惊吓,他都不会改变决定。其实他心里也清楚此事跟我脱不了干系,偏偏捉不到我的把柄,更何况约我出来是康如月的想法,不如说此事是意外,给康家一个台阶下,他倒是心意已决,势在必行。” “康建胃口不小,竟然想让本王当他的女婿,也不怕折煞他。”他傲慢自负地哼了声。 秦长安一手搁在他的心口,一手撑着下颚,素净的脸上五官精致,眉眼动人,红唇边笑意浮动,却什么话都不说。 “笑什么?”他长臂一伸,捏住她的下巴,黑眸半眯,俊美无俦的脸上邪佞增生。 “什么人才配当你的岳父?” 她清浅的笑容,将他的心一下一下地挠着,他无法控制心痒难耐,手掌抚摸上她的脸颊,嗓音微沉。 “陆家固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你父亲陆仲医术高明,为人正直,比那些成天不择手段只知道往上爬的官员倒是强上不少。只是他明明知道本王在娘胎里就被下了毒却一声不吭,选择自保,这笔帐,本王还没来得及跟他算,他就在天牢里自尽了。” 温情的瞬间,在他们两人之间,总是稍纵即逝。 气氛瞬间就变了。 她听的不快,板着脸,捏了他的腰肉一把:“有人对怀孕的后妃下毒,这本就是你们皇家的丑事,一旦见光,牵连甚广。我爹小小的太医令,他若开了口,恐怕早就被林皇后害死了。” “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龙厉不忍见她生气,笑着环住她的腰,将俊脸埋在她的肩窝处。“一码归一码,到头来,你父亲还是把你留给了本王,这笔帐就算了,本王承认,他当得起本王的泰山。” 虽然暂缓了心中怒气,但她还是变脸了。“你别自以为是,我爹若还在人世,想必不喜欢你当他的女婿。” 龙厉此人太奸诈、太阴沉,又是个腹黑狠毒的家伙,那些大户人家不过是贪慕他的身份,但她爹却并不爱攀附权贵,即便龙厉身居高位,也不会是他必须接受龙厉的理由。 “你这女人!”他眉头一皱,环住她细腰的双手也被她用力扒开,他不免有些气恼,但气恼之余,却并不想离开她,反而想更靠近她。 他果然被套牢了吧。 “本王告诉你一件事,当初陆家因为被扣上的是通敌叛国的罪名,所以陆仲即便在天牢撞墙而亡,也被认作是畏罪自杀,在这种敏感的情况下,他的遗体是无法葬入陆家祖坟的。不过,当年本王动了点手脚,用另一个死囚替代了他,被丢到乱葬岗埋了——” 果不其然,原本气的装睡的秦长安顿时爬起来,用力摇晃着他的手臂,眼眶微红。“我爹如今葬在何处?” “在本王一个别院地下室的冰棺内。” 她美目撑大,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力道渐渐加大,心中的震惊久久不曾平息。当年父亲出事,她才刚满九岁,实在无力做什么,更没想过父亲的遗体会被安放何处。 龙厉无声叹了口气,把她整个人抱到自己身上,两人的面孔就在咫尺之间,他贴在她的耳畔,低声说道。 “当初本王也搞不清为何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或许是因为他把亲生女儿这个送到本王身边,解决了本王的难题,本王就大发慈悲,让他死后落个清静。不过如今看来,一时冲动,反而是做对了。” 他闭了闭眼,多年前的那个景象,居然再度清晰浮现在他眼前。陆青晚那个小丫头,趴在撞墙死去的冰凉尸体旁,她脸上的苍白震惊、慌乱惶恐,无处可藏,而她绷得僵硬的小身板,却透着一种诡异的感觉。 当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双手上,才发现她双肩控制不住地耸动,右手紧握着什么,五指里渗出鲜血,一滴一滴,无声滴落在天牢的冰冷地面。 松开。 松开手啊,蠢丫头!蠢货! 他听到十四岁的自己,心中满是不快的谩骂,但最终她昏倒那一瞬,伸手接住她虚弱绵软的身体的,却也是言不由衷的自己。 在她昏迷不醒的时候,他就已经下了命令,让人把陆仲的尸体暗中送到一处偏僻的别府地下室,并用冰棺保护尸体不腐烂。 但此事,他很快就抛在脑后,毕竟他贵人多事,直到陆青晚的贞洁被他毁掉之后,他才偶尔有个念头,想让她知道陆仲的尸体在他手里,便是想要她彻底臣服。 可是最终,他还是没能说出口,只因他有着不同寻常男人的怪癖,越是刁钻的女人,他越感兴趣,她一次次激怒了他,他非要用自己的手段来把她驯服。 时光流逝,直到她在他面前坠江,他也没告诉她。 如今,说出真相,龙厉从未有过的轻松,不知何时起,这件事也成了一块悬在半空的石头,直到此刻才落了地。 “搞定了康家之后,本王陪你一道把你父亲送回陆家祖坟,让他风光下葬,如何?”他忍不住怜惜之情,那是他对别人从未有过的心慈手软,不吝再给承诺。 秦长安有些不敢相信地凝视着他,两手捏着他的俊脸,哑声道。“真的?” 龙厉再度点了点头。 “真的。” “三郎,你真好。”她沉默了半响,终于松开捏着他脸的双手,心情复杂,极为窝心。 “本王对你是最好的,这一点毋庸置疑。”私底下,一声“三郎”就足以挑起他心中所有的柔情,龙厉将她紧抱在怀里,他本以为能给她一分喜爱,便是最多。 没想过秦长安却给自己带来了更多的滋味,原本靖王府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遮风避雨的住宅罢了,即便华丽辉煌,却从未让他觉得温暖。 不过,有了秦长安的靖王府,意义早已截然不同。 让他在外跟官员周旋的不耐烦或是恼火之后,回来的路上只要想到她,就能迅速灭火。一旦解决了手边的事情,无论多晚,他都会从书房下的地道通往芙蓉园,哪怕在床上不做什么,也要跟她同床而眠。 而此刻,他那颗冷硬无情、甚至不屑世俗感情的心,好似被春水包融,那种暖意令人沉迷,一发不可收拾。 “既然本王这么好,能不能当你们陆家的乘龙快婿,嗯?”他俯下俊脸,跟她鼻尖相碰,嗓音带些低沉的鼻音,听来好似来自一把古老的乐器。 “你我不已经是夫妻了吗?”她笑着退后,他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脸上,有些痒。 龙厉的那双眼黑幽幽的,好似一口深不可测的古井,能让秦长安亲口承认他才是她喜欢的男人,极大地满足了男性的尊严。而如今,她的笑容是透彻心灵的,是由内而外的,是真正愉悦,是一个正在爱人和被爱的女人焕发的光彩,甚至还有女子的娇俏,而不再是过去那副麻木冷淡的样子。 他的眼神一热,心里热了,身体也迅速热起来,双手紧紧箍住她的手腕,整个人把她压倒在柔软的锦被上。 光是看到他那双情欲满满的黑眸,秦长安就知道龙厉想要做什么,她却曲着腿,不让他继续逼近,白皙娇嫩的那张脸上,一双眼忽闪忽闪,慧黠灵动,好似藏着千言万语。 “既然是夫妻,怎么能丈夫看得到却吃不着?”他的长指点上她的眉心,指腹按住那一颗朱砂痣,他的嗓音里已然蕴满欲望。 “你马上要纳妾的消息,确保没有传到西厢?我不想让她难过,却又不能太早告知真相,免得她以为我遭遇冷落,我只希望她可以安安静静不被打扰地过日子。” 白嫩赤足抵住他的胸膛,柔软富有光泽的长发披散在脑后,宛若美丽绸缎,身上只着宽大洁白寝衣的秦长安,不知道在龙厉的眼里,自己是多么不加修饰却又美的惊人。 他的手掌轻轻地扣住她纤细的脚踝,从脚踝缓缓向上,抚摸这她如今已经可以健步如飞完好无损的左腿,这种温柔至极的抚摸,好似在她平静的新湖内丢下一块巨石,溅起巨大的水花。 闻言,他气定神闲地说。“当然,西厢服侍的丫鬟,本就是拔了舌头的。” 秦长安一怔,怪不得她几次去西厢,都觉得那些丫鬟不怎么说话,其实不是她们惜字如金,而是根本不能说话! 感受到她炽热的瞪视,他抓住她的左腿,勾住他的腰际,俊长的身躯往前一倾,龙厉懒得在节骨眼上跟她聊天。 两人身体毫无间隙地贴合着,触碰着,她眉头紧蹙,任由他饱含感情地轻抚着,知道此刻已经不容她拒绝。 “我有话要说——” “做完了再说。” 她很坚决。“不行,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割了她们的舌头。” “为什么?”他皮笑肉不笑,停下手里的动作,因为压抑而微微扭曲的嘴角,扯出一道诡谲的笑意。“因为在高价的诱惑下,有人出卖了你母亲的下落,而将消息卖给的那方,正是康家。你说这样的下人,该不该剪掉舌头?” 秦长安哑然无语,但源源而来的没有惊诧,只有寒意冷绝,她幽幽地说。“没错,果然是康伯府,将那些孤儿养在一个见不得光的宅子里,牺牲几十条性命,只为了炼成一个药人。让自己多活几年,这种混账,一定不能让他死的太痛快。” “康达早年被政敌暗算,喝下了一种毒药,虽然很快解了体内的毒性,但还是留下了后遗症。因此,他不断地搜罗民间偏方,但非但没有缓解他的痛苦,反而不可避免地伤害了他的身体,折腾了一两年,直到他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世上有一种存在,叫药人。而他身边亲信,知道他的想法,介绍了他的一个老乡,正是邪医罗同,但是此事可大可小,一旦被人知晓,他身为伯爷,皇亲贵胄,却草菅人命,自然不能把人养在京城。于是,他就在滁州暗中委托罗同,并派人从全国各地的人牙子手里买来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豢养在偏僻的院子里。” “罗同的来头,我刚刚查明,你还记得黑龙寨的那个从山上金梅果提炼毒物制毒的男人吗?他也姓罗,叫罗象。” 龙厉下颚一点,对于此人,他有点印象。毕竟这世上的医者不少,但精通毒药的人却很少,而秦长安也在这方面颇有造诣,所以他当时的确多看了罗象两眼。 “罗同是罗象的老子?”他记得罗象其貌不扬,但那双眼睛却极为阴郁,看似平静,实则透着一股子的疯狂。 而罗同已经入土,很少有人记得他的长相,但豢养众多孤儿只为了炼出一个罕见珍贵的药人的,必定不是什么充满正气的大夫,一定有一颗疯狂的心。 这一点,罗同跟罗象很是相似,若是一家人,有着相通的血液,那就能够解释一切了。 秦长安的眼神沉下:“罗象有五个儿子,罗象是唯一能够继承罗同衣钵的,他年少轻狂,跟罗同争吵之后一气之下在外游荡。后来转战到了黑风山,跟黑龙寨的寨主一拍即合,他制毒,黑龙寨贩毒,他尝到了其中的利益甜头,就留在了北漠。” 真是孽缘,她带领官兵把黑龙寨的老巢剿了,当场死了一半,而藏身山洞的罗象被逮住了,抓回去秋后问斩,严格来说,罗象也是死在她手里的。 真没想到,罗象的老子罗同把她生母庄福囚禁压迫了十几年,把人当成是牲畜,把人的性命当成是草芥,他的儿子的性命,由她来终结。 这就是所谓的一报还一报,因果报应吗? “康达知道了当初有个少女逃出来,生怕自己的罪行暴露,这二十年一直在派人追捕,不得不说你生母的运气很好,好几次都生生躲过了。” 她无言以对,生母庄福用的是接近孤僻闭塞不跟外人交流的二十年生活,才得以在金雁王朝的最底层活了下来,这样的代价,可不是一般人能付出的。 “可是你说,如今康伯府知道我生母就在靖王府,难道不会怀疑吗?”怀疑她跟生母庄福的关系,只要顺藤摸瓜,就能查出她是真正的药人。 “当然会怀疑,但怀疑的是我,而不是你。”他的指腹带着微凉,暗示性地拂过她柔嫩的唇瓣,那双黑漆漆的眼瞳,眸色幽深几许。“他怀疑本王跟他一样,也是因为想要百毒不侵,想要长生不老,才把你生母困在靖王府,试图找到把她炼成药人的法子。” “他已经怀疑,却按兵不动,真沉得住气。”她嗤之以鼻,一脸满是嘲弄。 “他暂时不动手,并认为本王跟他是一丘之貉,所以更放心地在皇兄面前推进康家跟本王的婚事,想看看本王是否能跟他同流合污。”龙厉的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大手从寝衣下摆钻了进去,面不改色地问。“纳妾没那么多讲究,康家势必要把康如月送进来的,过不了多久,靖王府就热闹了,到时候,你可不许冷落本王,知道吗?” 怎么反而倒过来了? 明明纳妾的人是他,她该担心的是他移情别恋吧,怎么反而他还担心她不待见他? 她故意轻咬下唇,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娶不娶妾室也不是我说了算,王爷想在康如月那里当一回新郎官,尝尝娇美鲜花的滋味,我难道还能阻拦?” 看着秦长安口是心非,有话难言的表情,他心里一片明了,心情大好,难得秦长安还知道跟他撒撒娇,他仿佛瞬间飘飘然,置身于云雾中,腾云驾雾。 “等除掉了康伯府,靖王府以后绝不会再进一个新人,本王今生只娶一妻。” 只娶一妻? 这话不是头一回从龙厉嘴里说出来,可见在感情上头,他虽然霸道专制,但却并不朝三暮四。 心灵深处鼓噪了起来,一根轻轻的羽毛,不重不轻地划过她的心坎,升起一股莫名的骚动。 她又问。“是吗?” “是,你居然怀疑本王?”他很坚持,也很坚定,眼神幽然炽热,坏坏地扯唇一笑。“看本王怎么让你口服心服。” 她的胸前一凉,寝衣已经被他拉开,她却没有拒绝,心口暖热膨胀,仿佛有什么东西满的要溢出来。 龙厉是爱屋及乌的,正因为喜爱她,才会对她爹、她生母如此照顾,不让爹死后不得安宁,不让生母颠沛流离…… 眼前的一幕,实在让人脸红心跳,龙厉埋在她的胸前,压着她的身体,她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如瀑般的黑亮长发,映衬着她如雪的肌肤,黑白分明,相映成辉。 他滚烫的唇,从她的脖颈处缓缓往下,撩拨着她,她的理智紧绷着,突然那根弦崩落,整个人烫的宛若一个火球。 她的嗓音带些压抑:“不要。” “真的不要?”他抬起了俊中带邪的脸,嘴角生出勾人的笑意,眼神暧昧多情。“还是不要停?” 秦长安双耳红的要滴出血来。 龙厉得意一笑,再度埋下俊脸,一路往下。直到她控制不住身心的荡漾和酥麻的感觉,重重地按住他的后脑,身体在他唇舌的撩拨下无声颤抖,他才停下来,将她紧紧抱住,宛若一头大猫,亲密无间地蹭了蹭她滚烫的小脸。 “这个姿势,本王一直想试试,就怕你不肯。” 她闭上眼,不看他,只是他露骨火热的话,还是让她难以走出动情的境地。 她实在低估了在床第之间花样百出的他!他到底是看了多少春宫图,才能对这种害羞的技巧沉迷其中,不能自拔!连自诩大胆的自己都觉得不忍直视,可偏偏跟他配合的对象是自己,秦长安有那么一瞬间,不敢回想刚才他对她的所作所为,若是寻常的大家闺秀,兴许早就找个房梁羞耻地自我了结了。 “夫妻之间,有什么害羞的?”一连串低沉的笑声,从他的喉咙溢出,他自负地打量着秦长安脸上未曾退却的红潮,只觉得在欢爱中的她,格外妩媚迷人。一想到她是为他而动情,他整个人又再度僵硬起来。 “你对我做的这些招数,是寻常夫妻会用的吗?”她总算压下心头的澎湃激荡,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可是想到刚才那种古怪奇异的技巧,却当真让她犹如置身于醉生梦死的幻境,她就不免惭愧起来。 龙厉丝毫不觉得做错,一脸洋洋得意,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本王只想对你一个人这样那样,只想跟你一起享受闺房之乐,尝尝这灵肉合一的销魂滋味,难道你不觉得高兴?” 小脸冷若冰霜:“你以后少看那些春宫画,你再这样折腾下去,我可保不准哪天要翻脸。” 听到这不快的警告,他却颇为不以为然,但看着她双目含春的神态,他再度心中一动,未曾得到宣泄的身体不自觉地贴近她玲珑的曲线,低声诱哄道。“我的好王妃,床笫之间本就讲究痛快淋漓才好,何须条条框框?” 瞧着他缠人的姿态,那么紧绷火热的男性身躯磨蹭着她的柔软娇躯,她有些哭笑不得,自打她坦诚心中有他之后,心情果然有了很大的转变。 以前他若是不知疲倦地欢爱,她总会激恼不快,如今却很难拒绝他的求欢,毕竟要让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禁欲,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小手主动掀开他的寝衣,双掌轻柔抚过他腰腹间清晰坚实的纹理,顿时见他眸色深沉如黑夜,薄唇上扬,似笑非笑地睇着她。 她双眸一热,刚才他所做的撩拨,有别于往日,她不禁有些好奇,男人对女人那么做,能让她感受到新奇又飘然的滋味,如果倒过来,女人对男人做,是否也会产生剧烈不凡的反应? 白雪般的娇躯覆在他的身上,她的唇轻微地贴在他的喉结上,感受着肌肤下脉搏的跳动,果不其然,龙厉的口中溢出一道低不可闻的叹息,身体也瞬间绷的宛若拉紧的琴弦。 抱着新奇的态度,她的吻密密麻麻地落下,从他的脖颈到好看的锁骨,再到他的胸前,缓缓悠悠地往下移动……直到他的腰际。 就在此刻,她突然感受到一个很大的力道,从双臂中传来,把她瞬间压在身下,只见他的脸上荡漾着狂野魔魅的光彩,薄唇殷红似血,那种要吃人的眼神透着满满当当的欲望,看得她心跳加速,喉咙干渴。 “你这磨人的小妖精……”他彻底化被动为主动,对她耳鬓厮磨,没料到他常常嘲笑不懂情趣的木头,不过是现学现卖,却能令人刮目相看。 036 不许对她笑 血脉喷张,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龙厉再也顾不得其他,只想狠狠占有眼前这个娇美明艳的女人,将她彻底融为他的血肉。 “叫我。”那双贪婪邪肆的眼,紧紧锁住她,不想遗漏她脸上因为动情而发生的任何变化。 “三郎——”秦长安有种恍惚的感觉,仿佛他并非她所认识了十年的那个靖王,而只是一个喜爱她无法自拔的普通男人,忘记了他杀人如麻的冷漠、阴沉似海的心机、正邪难分的立场…… 他深深地吻住她,从她嘴里掠夺着甘甜和芬芳,霸道中带着一丝缠绵,双手探索到她的小手,跟她十指紧扣,吻的彼此昏头转向,气息混乱,分不清谁比谁更火热,谁灼伤了谁的身心。 帐子上投映着男女交叠的身影,细听之下,还有男人的粗喘和女人的低吟…… 直到过了一个多时辰,龙厉才停下猛烈的进攻,拉起红色百花锦被,盖住两人交缠的四肢,他的眉眼染上情欲,眼梢的艳色逼人,黑瞳如夜,未曾平息的气息传到秦长安耳畔,她又是一阵脸红心跳。 她实在听不下去,一把捂住他的唇,恶狠狠地威胁。“你想让别人发现?”这男人,那一声声的,简直比女人还要诱惑勾人。 龙厉慵懒地拉下她的小手,邪气一笑。“让我舒服快活到了极致,果然娘子在这方面还有很大潜力,朽木也会开花。” 秦长安不再看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翻个身,这几天她拒绝婢女在外室守夜,否则,被别人听到,岂不是要误会她的清白? 这瘟神,也不知道收敛收敛,在房事上简直是放浪形骸,对她的折磨也是罄竹难书。 正在她闭上眼,疲惫的快要睡着,龙厉却在身后抱住她,没头没尾地低声说道。“青青,你刚才的声音很好听,为夫很喜欢。” 心底深处早已熄灭的火焰,却再度无声燃起,她抿了抿唇,想骂他几句,但最终还是淡淡丢下一句。“我累了,快睡吧。” 他笑着,胸膛贴上她白玉般的美背,让她柔嫩的娇躯得以嵌合在他的身体,心中一片快意,毕竟当初是他的蛮横伤害了还不懂人事的少女,让她在房事上总是保持安静。他明白那是她心里的一道坎,急不得,这两年自然也多了很多耐心,毕竟是他造的孽,就算秦长安一辈子都这样,他也理应承受。 但能听到她发声,对于男人而言,无疑是激动兴奋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究等到她恢复如初的这一日了,他是正常的男人,当然更爱心爱的女人在他身下曲意承欢。 “温如意的事,本王若有机会再帮他打听一下。” 就在她快要陷入黑暗的那一刻,身后的男人抚摸着她的肩膀,神色一柔,说道。 心弦被轻轻拨动,好似听到悦耳动听的琴声,她微微抿着的红唇,无声勾起,绽放一道小小的笑花。 哎,这个嘴硬心软的男人。 …… 几日后的深夜。 靖王府的西厢房。 一把长剑穿过门缝,将门栓挑开,双门缓缓向里面推开,一道暗影闪进门,再轻轻地将门合上。 来人紧握手里的长剑,呼吸几不可闻,他隐藏在屋内的屏风后,等床边的月光被云层遮蔽,隐约的光线消失,他屏住呼吸,悄悄地往床铺靠近。 来到床边,他举高手中的长剑,口中泄出低语。“别怪我,我也是奉命行事。” 下一瞬间,长剑毫不留情地刺入被褥,连连刺了几刀,他才转身打开门。 “把人拿下。” 黑暗中,一道低沉浑厚的嗓音传来。 院子里,刹那间灯火通明,伫立在黑夜里的只有三个男人,谨言领头,而一左一右皆为身手一流的暗卫。 黑衣男人瞬间慌了,身为武者,太习惯仅凭着对方身上的气息和气势,就能判断是强是弱,而他很清楚,他不是他们的对手。来一个尚且吃力,更别提来了三人,他毫无胜算的可能。 一炷香的功夫后,胜负已分。 “先把人带到地牢,等天亮后,请示王爷再做处理。”谨言绷着脸,面无表情地下达命令。 他疾步走入西厢房主屋隔壁的房间,打开门,朝着里头的漆黑一片,低声道。“掌灯。” 屋子亮了起来。 小丫鬟扶着庄福,一站一坐,目光惊惶地望向谨言,但她却并未开口说话。 “没事了,今晚你陪老夫人在这儿歇下,明日再将屋子打理收拾一下。” 丫鬟点了点头,一身的严阵以待,这才松懈下来,今日就被告知消息,请老夫人到了隔壁休息,没想过王爷果然料事如神,今夜果然来了不速之客。 庄福无声地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谨言朝她一拱手,恭敬地回应。“老夫人,靖王府这么大,难免有一两个毛贼刺客,您没受惊吧。” 庄福温和一笑,摇了摇头,眼神无言地回应,谢谢了。 谨言一板一眼地回答。“老夫人,您是靖王府的贵客,保护您是属下的职责,若您要谢,也理应谢我们王爷。时辰不早了,属下就不打扰了。” 话音刚落,朝着丫鬟又是吩咐一句:“照顾好老夫人。”,随即风风火火地离去。 庄福目送着谨言离去,秀美的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忧愁,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总有种若有若无的顾虑纠缠着她,在靖王府的日子,衣食无忧,她甚至不知该做些什么,但好在找到亲生女儿,完成了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 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转眼即逝,而占据她生命更多的,则是分离、流浪、躲藏和贫穷,正如她遇到陆仲的那段日子,点点滴滴的美好,成了她二十年内反刍的甜蜜。 他是如何不厌其烦手把手教她写字,是如何教她分辨百草,是如何不吝给她无微不至的关心。 而唯一一次带她看过元宵节的花灯,陆仲为了她不被人海冲散,紧紧抓住她的手,他看她的眼底闪闪发光的那一幕,让她终生难忘,午夜梦回,亦不能忘怀。 她失去了此生挚爱,但能跟女儿相认,即便无法天天跟女儿相见,但偶尔给秦长安绣些披风丝帕,甚至给自己的外孙做些孩子的衣帽鞋袜,也足以让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幸福。 难道,她的好日子又到头了吗? 那些可怕的人,终究还是不肯放过她吗?她分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何要面临被软禁、喂药、甚至追杀的命运?为什么人的性命,就有高低贵贱之分? 这般想着,置于双膝的手,不由地紧握成拳,向来那么与世无争的淡然面孔上,终于浮现了一抹愤恨。 翌日。 “西厢来了刺客?快带我去看。”秦长安从慎行那里得到消息,马不停蹄地直奔龙厉的书房,一进去就开门见山地说。 “正在受刑,难看的很,你确定要看?”龙厉掀了掀眼皮,嘴角勾着一抹惯有的不屑轻蔑。 “血流成河的画面我看得还少吗?”她直接走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拽起他的手臂,面色冷凝。“快走。” 龙厉勾唇一笑,没说什么,两人走过漫长的地道,才来到最角落的院子。 从台阶下了地牢,里面常年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多年前她也曾经来到这里,见识过龙厉折磨犯人的十八般武艺,她眼神一凛,想要走在前头。 他却长臂一伸,把她拉到自己身后,这个细微的动作,已然代表他跟过去的靖王截然不同,保护欲满满。 她有些触动,但无心去想更多,目光透过他的身影,见到不远处的牢里,有一个男人,正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凄惨难听,令人毛骨悚然。 那个男人坐在一把椅子上,被五花大绑着,眼睛惊恐地圆睁着,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绑在木椅上的右手从手腕处整齐地断开,端口正汩汩涌着鲜血,那只断手掉在地上,满是血污。 “爷。”谨言在阴影中出声道,眼角余光瞥到龙厉身后的女人,错愕地道。“王妃,您怎么来了?” 秦长安朝前走了两步,跟龙厉并肩而站,循声望去,只见那男人的左手看似完整,但已经被生生掰断了两根手指,十指连心,那种痛楚自然是无法用表明的。 “还没招供?”龙厉的嗓音清滑,听不出该有的情绪。 “爷,快了。”谨言下颚一点。 “算了,招不出来的话,就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左右是一个失败的杀手,就算把他丢出去,康老伯爷也不会让他苟活于世的——”龙厉挥挥手,笑出一抹残狞。 断手的男人听得额头青筋暴突,的确是如此没错,他若是死活不开口,这个地牢就是他的坟墓,若是他被丢出去,康伯府又会放过一个行刺失败的人吗? “康老伯爷怎么会派来一个蠢货来送死呢?明明只是一个二流的杀手,却挑中了你,你就一点也不觉得奇怪?”龙厉似笑非笑。 男人双目欲裂,剧痛让人痛苦,同样让人清醒,在生死关头,人的脑子里反而积聚了所有敏感的神经,飞快地运转起来。 他觉得龙厉说的每一个字,他不想相信,毕竟他还未坦白是康伯府高价雇佣他来办事的,所以龙厉只是想听他招供罢了。但是,这些话,还是灌入他的耳朵,让他无言以对,哑口无言,无力反驳。 他的确不是一流的杀手,这些年在江湖刀口舔血,也没什么名气,康伯府找上他,说要他潜入靖王府,刺杀一个女人,给出了五百两银子的高价。他当时吓了一跳,毕竟这是他五年能赚到的财富,可以说是天上掉馅饼了。他担心因为靖王府而惹上麻烦,还曾犹豫了会儿,但康伯府的官家再三申明,要去刺杀的并非靖王妃,而是一个住在靖王府的中年妇人,而此人没有任何身家背景,所以即便杀了,也不会有任何下文。 他这几年本来就过的很不顺,因为五百两银子,一下子红了眼,才好迫不及待接下了这份活儿。 仔细一想,里头的确有不少疑点,譬如靖王府守卫森严,真的想要那个妇人的性命,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怎么也该多派几人一道同行,怎么会单单派他一人来? 死到临头,他不得不开始怀疑康伯府的用心,那五百两银子,果然是送他上黄泉路的下葬费吗? 龙厉漫不经心地扫了这个脸色透着颓废死气的男人,冷哼一声。“康伯府不过是要你当个投石问路的石子,只要你没有安然无恙的回去,不管你是半残还是死了,他至少明白一件事,便是这个院子本王派了不少人手守护,既然如此,这里面的客人当然尊贵无比,对本王有着不小的用处,也能坐实他的猜测。” 男人听得胆颤心寒,因为嚎叫而干哑的喉咙,反而发出颤抖的声音。“你……您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对一个将死之人说出被隐瞒的真相,至少你也可以好好上路,别有任何怨恨。”龙厉的眼神,转为高深莫测。 话音未落,他便拉着秦长安转身离去,男人见他要走,从未有过的恐惧紧紧包围着他,仿佛他听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滴地流逝干净。 “我招!都是康伯府的管家找我的,说要用五百两雇我,只要我杀了那个中年女人就好——靖王爷,您大发慈悲,小的一手已断,一手也废了,把小的放了吧……求求您…。” 龙厉置若罔闻,走了几步,回头一笑,然后用杀人如麻的平滑嗓音说道。“既然招了,就别让人死的太难受了,谨言。” 谨言点头,依旧面无表情。“遵命。” 下一瞬,一把长剑直直地刺入男人的新房,男人还来不及反应,便咽了气,甚至没有一声凄厉的呼救。 秦长安在走出地牢的那一刻,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迅速驱散了地牢里的阴寒森冷,她垂下眼,视线落在龙厉跟她紧握的双手,奇怪的是他虽然跟她一样刚刚出入地牢,但手心依旧温暖如初。 “你怎么知道康伯府会派人来刺杀我娘?” 龙厉揉了揉她僵硬的肩膀,笑道。“不是刺杀,如果真是刺杀,他会派训练有素的一流高手来。再者,康达怀疑你娘是否还能被炼成真正的药人,所以就算你娘如今在靖王府,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一个药人的念头,已经折磨了他将近半辈子,你认为他可能轻易毁掉哪怕一星半点的可能吗?” 秦长安无声冷笑:“他脑子里那个长生不老的执念,可真是害人不浅啊。” “人的欲望无非是那几种,权势、美色、财富、寿命,对于康达而言,他生来就是继承爵位的贵族,财富权势全都不缺,家里妻妾成群,美色也看得多了,除此之外,就只有一样东西,是他无法做主的,那就是他的寿命。他在这几十年里忍着病痛活下来,当然更想活的无病无痛,长长久久,甚至想要活到一百岁,所以,对于他而言,药人已经成为他想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以他的性子,还会再派人来刺探的吧。我娘这辈子吃了这么多苦,没过几天安生日子,我不想她整日活在不安中,不如把消息放出去,就说我才是药人……” 龙厉面色微变,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低吼道。“不行!怎么能让你冒险?你根本就不知道康达是什么人,为了长生不老能做出什么!” “能做什么?他需要一个药人,而我正是他梦寐以求的药人,不过是跟曾经的你一样,想得到我的血液罢了。”她不以为然。 他的眉宇之间,满是阴郁和怒气:“你的血可是无价之宝,怎么能随随便便救人?更别提是康达那种老混蛋!” 她仰头看着远处蔚蓝色的天空,心中思绪起伏,没有说话。 “你的血,只能救本王一人,所以本王会一辈子对你好,明白吗?以后不许再说把消息放出去,把康达的注意引到你身上来的话,否则,本王就生气了。”他捏了下她的手骨,怒气还未彻底消散的俊脸上,却又闪烁着些许宠溺,但两者融为一体,毫无违和感。 她微微一笑,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明亮。“知道了。” “本王如果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和岳母,还算什么男人?”他搂住她,吻了吻她的额头,神色一柔。 她点点头。 黑眸一沉,龙厉不悦地反问:“还有,怎么能把本王跟康达那种人混为一谈?本王想要活下去的理由,跟他不同。而且,我们是夫妻,不是一般的夫妻,本王的血液里也有你的一部分,因此我们比任何人还要亲近,绝不会让你身处险境。” “所以,你之所以会喜欢我,也是因为身体里有我的血吗?”她慧黠地朝他眨眼,活色生香的小脸,再度容光焕发。 “谁知道?说不定喝了药人的血,果真能让人中邪——”他故意这么说。 她笑眯眯地挽住他的手臂,扬起下巴,原本不快的心情一扫而空,在这么诡谲多变的世道里,一个人战斗跟两个人战斗,滋味是截然不同的。 那种伴随自己许多年的孤独感,竟然被成功治愈了,而且对象是龙厉,那个从小就成为她噩梦的男人,她至今想着,都觉得不可思议。 原来感情,比这世上的一切良药更加有效。 “不是说今日要去跟康如月见面吗?”她问,果然看到他的那张笑脸阴沉下来。 “不过是娶个侧妃,所以不想把婚事搞得太复杂,康建那家伙急不可耐,什么条件都不提,只说调好了良辰吉日,就在一月后。” “一月后?就这么等不及吗?康伯府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只是要康如月当一个探子的话,是不是有点兴师动众了?”她狐疑地追问,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龙厉眉头微蹙,但并未说太多。“自然是靖王府有康伯府想要的东西,才会派自己的亲女儿前来,势必是想成就大事。” 她心口一缩,知道龙厉暗中有些事没办法跟她说的太清楚,有关朝政皇权,全都是敏感的话题。看似荒唐生活的废太子龙锦,野心勃勃却做事谨慎的康家,甚至还有龙厉的亲哥哥皇帝,全都是她担心的源头。 “哪怕是暂时容忍康如月和康伯府,只要让康伯府放松警惕,露出狐狸尾巴的那一日,本王就能把他们一网打尽。”他牢牢地握住她的手,黑眸熠熠如火。 “到我房里来,既然是去见我的情敌,当然要让我这个当妻子的为丈夫好好打理一番。”她笑得灿烂,笑靥明媚如花。 龙厉端坐在椅子上,望向桌上的一套银色袍子,上头没有任何绣花,但料子却是上等的,低调奢华。 他拿起来,瞧见袖子一边长一边短,但没说什么,马上脱下自己身上的圆领红袍,笑着俯首望着她:“不帮本王更衣吗?” 秦长安总觉得他看透了她的心思似的,略微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催促道。“快点。” 他扯唇一笑,没再纠缠她,而是自己换上了这件银色锦袍,对着铜镜照了照,得意洋洋地说。 “很贴身。”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满道。“这衣衫不好看,换掉。” 他却没有动作,慢条斯理地问。“怎么不好看?你不是讨厌红衣吗?偶尔换个颜色穿穿,挺好。” 蛮横地解开腰带,把簇新的银色锦袍拉下来,她没忘记龙厉穿着红衣的妖娆张扬,却也忘不了方才那惊艳的一眼,银色的衣袍将他的俊美无俦、高冷气质全都衬托出来,即便那件衣裳的肩线没做好,两只袖子参差不齐,缝合处的针脚也经不得挑剔,不算整齐。 “我说不好看就是不好看。” 他忙不迭地她已经将衣裳折叠好的小手,拉到自己的眼下,细细观察,她感受到他探寻的目光,想要收回手去,却已然来不及。 龙厉喜怒参半:“这是你给我做的袍子?”看她手上,有好几个针孔,那是被绣花针刺到的痕迹,看得他多心疼,这女人知不知道?! “我娘教我的,好不容易才做出个样子,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做一件衣裳给你吗?”她也搞不懂明明不想当温柔贤淑的女人,却会偷偷地给龙厉裁制新衣,而且,没有任何目的,就只是想给他做一件自己不擅长的事而已。 “这么好的衣裳,你能眼睁睁看着我穿了去见别的女人吗?”他咄咄逼人地反问。 她怔怔地望向他,轻声说道。“这是我做的衣裳,你只能穿给我看。” 似乎没料到会得到这么坦率的答案,龙厉一时之间,也愣住了,但他很快涌现得意洋洋的笑,一把熊抱住她。 “好一个善妒的靖王妃,真是深得我心。” “待会儿见了康如月,别动不动就对她笑。”她气呼呼地说。 “好。”他很想忍住笑,但还是没忍住,毕竟这两年他为了秦长安吃了几大缸的陈醋,往往为了一个对她图谋不轨的男人就能大动肝火,能看到她这么介意,这么吃味,实属难得。 “去吧。”她挥挥手,装作不太在意。 满心欢快地离开靖王府的时候,龙厉心想,有个妻子,实在是一件太好的事。 他一走,蓝心姑姑便来了靖王府。 “蓝心姑姑,这是新的一帖药,还是老样子,吃上七天。”秦长安眉眼淡淡,面前的女子身着蓝色宫装,三十多岁,脸上常年没有表情,气质跟她的主子皇后蒋思荷如出一辙,清高冷傲。 “皇后娘娘让我带来了一个消息,靖王妃,惜贵妃马上要有动作了。” “此话怎讲?” “皇后娘娘说,她最近在查已故太医令陆仲,似乎怀疑王妃跟陆家的女儿有关,娘娘让王妃多少小心些。” “我知道了。”她转头看向身后,吩咐道。“把手札拿来。” 蓝心姑姑那双老练深沉的眼,微微一闪,她不露声色地接过方形蓝色锦盒,打开一看,随即合上。“王妃有心了。” “翡翠,送送蓝姑姑。” 目送蓝心姑姑离开,秦长安脸上的笑容彻底敛去,冷若冰霜,楚白霜还是怀疑她的身份,只是她既然抹去了所有的痕迹,就不担心楚白霜能那么容易查出她的真实身份。 但,楚白霜看似文弱,实则满腹心机,她一旦激怒自己,就没想过自己的真面目也会有被揭开的那一天吗?! 所以,既然在这一场战斗中,她一定要保持立场,将手札交给蒋皇后,便是主动点燃硝烟。 她冷冷一笑,在心里说道,楚白霜,别让我后悔曾经救你一次。 楚白霜当真忘记她是医术高凡的女医了吗?四年前就见识过自己的医术,四年后的自己更不容小觑。 她能救楚白霜,也能毁掉楚白霜。 037 学着怎么当爹 皇宫内。 蒋思荷从蓝心姑姑的手里,接过手札,翻阅了一下,脸上和缓几分。 “既然跟靖王妃统一战线,本宫倒要看看,楚白霜打算怎么污蔑靖王妃,楚白霜那里的人,让她继续留意,小心行事。” “是,娘娘。” 蒋思荷搁下手札,原本浑浊的眼清明许多,秦长安给她的药方,的确给她的身体带来了不小的变化。 若不是秦长安,她或许到老也不知道自己的滑胎,不是意外,甚至还在自责和歉疚中过活,觉得是自己的身体不争气,才无法好好地抱住皇嗣。 “楚白霜,你在本宫身边安插一个舒燕,害死了本宫的孩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本宫这回就让你尝尝什么才是背叛的滋味,你受宠将近十年,也快到头了。” 她握紧了拳头,直到指节发白,下定了决心,这回,打定主意要绝地反击,即便她再也得不到皇帝的宠爱,她也不能让楚白霜继续蛊惑君心。 这世上,不是只有你楚白霜才会安插暗棋,她也会。 …… “皇上,皇后送宵夜来了——”宫人在龙奕的身边禀明,语气里带些迟疑。“您见吗?” 后妃来皇帝面前献殷勤本是常事,但皇后却很少来,也不知是心高气傲,还是当真跟皇帝的感情日益浅淡,贴心的机会,几乎全让给了惜贵妃。 “宣。”龙奕抬了抬头,合上了手边的奏折,三十而立的年纪,却依旧儒雅英俊,一袭金色龙袍,高不可攀的身份,足以让后宫的女人们趋之若鹜。 蒋思荷能来他的上书房,还真是稀客,他笑了笑,严阵以待,这个正妻该不会是在这么多年后,才想起要尽一个妻子的责任吧。 见到蒋思荷的时候,龙奕的眼神却闪过一丝惊讶,他的确有些日子没见过皇后了,却觉得今夜的皇后有些不同。 她的身上不再是明艳的凤凰华服,而是一套雪青色衣裙,墨玉般的黑发中,只点缀着两支金钗,那张脸画着很淡的妆容,气色似乎比先前好上太多。这大半年来,他虽然没有在蒋思荷身上花费太多心思,但一个月至少初一和十五是在皇后身边过夜,总觉得她的脸色发黄,似有病症。 后宫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所以一脸病容的蒋思荷,更无法吸引男人的视线。 但今夜的她,仿佛又让他想起了当初见到她的第一面,并非是在新婚夜,而是在一场诗会上。 蒋思荷容貌清丽,个子高挑,尤其是士族嫡女的骄傲和高贵风范,再加上她不俗的才情,的确能弥补她尚可姿色带来的缺憾。 她不懂如何取悦男人,因此显得清冷孤傲,不近人情,却在龙奕的眼里与众不同,当他知道蒋家老太爷有意把她这个长孙女撮合给他,他的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抗拒。 他想,蒋思荷不需要有楚楚可人的气质,也不需要有美艳过人的姿色,她的一切都很符合他对正妻的设想,身份、背景、家世、才学,没什么可挑剔的。这几年,她掌管六宫,大方得体,没有出过任何差错,所以他不曾有过其他的念头,哪怕他真正心爱的女人不是她,他也念着她将近十年的陪伴和支持,至少给她正妻的所有荣光和应有的尊重。 今夜的蒋思荷,虽然不曾完全褪去病容,但那双清澈的眼里透着聪慧,清丽的五官仿佛并未烙印上时光的痕迹,不免让龙奕想起那个在洞房花烛夜还一本正经的妻子,就连娇羞,都那么青涩。 青涩的感情,最为动人真挚,他的心微微一动。 “皇后怎么会想起到朕这儿来?夜深了,为何不早早歇下,朕不是让你好好休养身体,切勿过分劳累?”他对她,不吝温和儒雅的微笑。 “蒋家送来了上好的百合,臣妾熬了一点红豆百合汤,给皇上暖暖胃。”蒋思荷亲自端来一盅甜汤,脸上挂着很淡的笑容,却又不显疏离。 “比起担心朕,还不如担心你自己,不过朕看你的脸色,似乎比前阵子好上许多。”龙奕自然而然地握住蒋思荷的手,温情地询问:“是哪位太医,缓解了皇后的劳心劳力?朕要赏他。” “并非是宫中太医,而是靖王妃,皇上若要赏,就请赏赐靖王妃吧。” 龙奕错愕道:“靖王妃?” “皇上忘了,弟妹是北漠女神医,名副其实,医术高超,她又是女子,能用更适合女人的药方来给臣妾调养身子。” “皇后深夜前来,是专程为靖王妃讨赏来了?”龙奕笑着打趣。 蒋思荷感受到他眼底的狭促,还来不及想什么,好似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碰了一下,她尴尬地说。“皇上这是埋怨臣妾不关心您?这些贴心的小事,想必妹妹们全都做了,皇上国事繁忙,臣妾不想打扰您……” “皇后还是这么善解人意,温柔懂事,事事都为朕考虑。”龙奕的眼底划过一抹深沉,此话说的虚实难分。 “嫁给皇上的那一夜,臣妾就说过,这辈子都会以夫为先,永远把皇上放在第一位。” “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后还是这么想的?” 那双冷静聪慧的眼里,闪闪发光,她无比坚决地说。“臣妾是个死心眼的,如今想法依旧不曾改变,只要皇上认定臣妾是您的妻子,您就是臣妾的丈夫。” 她不提过去,却提当下,仿佛在这些年里,她不曾受到任何委屈,就算受了,也打算自行承担,绝不轻易说出来要他烦心。 龙奕打量了她几分,嘴角一勾,拉她在身旁坐下,在她的鼻子上轻滑了一下。“皇后,只要你的心意不变,朕永远不会剥夺你该有的身份和荣耀。” 蒋思荷怔怔地望着他,目光中蕴藏着惊讶、狂喜、委屈……各种情绪纠结在心头,绕的她心软如麻。 一时之间,向来高傲老成的她,竟然也有了女子的敏感脆弱,眼眶发红,心中百转千回。 就是这一刹那的脆弱,情不自禁的真情流露,打动了龙奕,他叹了口气,手掌搭在她的肩膀上。“你可是责怪朕这几年疏远了你?” 蒋思荷彻底怔住,嫁给龙奕将近十年,却从未听到他这么问,而她也不禁反问自己,她可是责怪丈夫专宠楚白霜,而忽略了他跟她同样是一对夫妻,却很少给予她女人想要的关心和疼宠? 这么一想,她反而不能开口否认,不想显得自己言不由衷,口不应心。 是人就有感情,她时时刻刻都以贤妻良母的标准来严格自律,可是换来了什么?她从不苛待手下的妃嫔,可是她们却更亲近楚白霜;她对楚白霜专宠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希望她将皇帝照顾好,可是楚白霜却主谋害了她的孩子;她对皇帝一心一意,日月可鉴,可是皇帝却只是把她当成是一个高级别的管家,尊重她,却不爱她,就连到她的宫里过夜,也只是例行公事,同床共枕,却又同床异梦。 她怎么可能一点都不觉得委屈,一点也不埋怨? 但良好的家教,沉稳的性情,让她选择了闭上嘴,全部吞下。 多久了?龙奕多久没有这么跟她说话了?时光仿佛回溯到多年前,他们也曾新婚燕尔,宛若世间一对寻常的夫妻,甚至,她看到龙奕的眼神时,会感受到其中是有温度的,而并非冷淡无情的。 沉默许久,龙奕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手背:“朕很感谢蒋家老太爷选的人是朕,而并非太子龙锦,你是一个好妻子,朕娶了你之后,从没有后悔过。” 蒋思荷含泪凝望着他,这些话听来足够动容,可是在这些年的寂寞生活里,一句感谢,是无法弥补她正在消失的青春年华的。 她兴许是一个好妻子,可是龙奕呢,他又是一个好丈夫吗? 即便他从未有过宠妾灭妻的想法,即便他比某些彻底冷落皇后专宠后妃的皇帝做的更好些,却也仅限于此。 “皇上,您有多久没去见过我们的媛儿了?臣妾自知不是您心中的那颗朱砂痣,此生不敢贪求些别的,只希望您能偶尔去见见媛儿,别让她连父皇的模样都不记得了……”蒋思荷端详着龙奕的表情,见他并未勃然大怒,这才继续说道。“臣妾不能给皇上生下一个儿子,是臣妾的过错,但媛儿是长公主,她理应得到应有的重视。” 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龙奕才轻轻松开了握着她的手,依旧和颜悦色道。“皇后这是心灰意冷了?你还年轻,何以见得不能再给朕生下儿女?” 蒋思荷如鲠在喉,犹如当头一棒,曾经龙奕对她的确是温柔有加的,她身为正妻,自然想有个儿子傍身,但皇帝不肯碰她的话,她堂堂皇后又如何放得下身段,学那些以色侍人的女人们施展浑身解数,妩媚勾人?夫妻之间以礼相待,夫妻关系名存实亡,又怎么可能让她再度怀孕? 但他能对她说这些,哪怕只有几分是真,至少比那些无动于衷的男人强,蒋思荷心想,她原本就没有对一国之君能给的感情放太多的希望,身为皇后,必须容忍无数后妃分享同一个帝王,不是吗? 至少龙奕不曾露出半点不耐烦和怒火,能从头到尾听完她的心声,这就够了。 “皇上,臣妾明白,雨露均沾是能让皇家尽快开枝散叶的最好方法,佳妃淳嫔她们还都年轻,皇上若是有空,不如每月拨个几日到她们的院子里坐坐吧。”她归于冷静,楚白霜每月分的时间太多了,长此以往,皇家的子嗣就更为艰难。 龙奕双臂环胸,不冷不热地看向她,原本认为私底下蒋思荷会跟自己倾诉苦衷,争取一些属于她正妻的关怀,没想到她最终却为其他年轻后妃说话,这位铁面无私的皇后,还真是让他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他该满意的,不是吗? 所有女人全在他面前费尽心机,要他多分一点宠爱,但她却只担心公主缺失父爱,妃嫔备受冷落,那么她自己呢? “皇后,还不到十年,你就对朕失望了?” 他的嗓音透着罕见的冷意,手里的汤匙搅动着温热的红豆莲子汤,俊逸的脸上浮现几丝不满之情。 “臣妾不敢。”蒋思荷脸色一白,严阵以待,站起身来。 她很少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就算有,如今二十六岁的自己也早就过了那种年纪,既然她无法让皇帝喜爱她,她只想抱住自己皇位的位置和长公主该有的待遇,不让楚白霜夺取她的一切,不让她沦为一无所有的弃后。 “明日朕会抽空去看看媛儿的。”龙奕正色道。 “臣妾谢过皇上。”蒋思荷的唇边有了笑意,神色一松的表情,却看得龙奕眼神一沉再沉。 他板着脸:“谢什么?媛儿难道不是朕的公主吗?难道在你眼里,朕对媛儿和惜贵妃产下的沁儿嫣儿,就有厚此薄彼之分?” 她只是谢谢他愿意花时间陪伴女儿罢了,何故发这么大的火气?蒋思荷抬眼看了龙奕一眼,话锋一转。 “在皇上眼里,难道臣妾就是不通情理之人吗?” 这下子,换成龙奕无话可说了,蒋思荷虽没有惊人美貌和柔情似水,但她做事顾全大局,想得周到,亲力亲为,很少流传出任何怨言,这就是她性情上吸引人的最大优点。 “话说回来,靖王妃帮你养身有功,你想为她讨什么赏?”他摆出公事公办的姿态。“还有半个多月,就是康家四小姐进靖王府的日子。因为康四小姐婚前主动约见靖王妃,又无缘无故地被蛇群攻击,听着也不详。这事影响不好,所以康伯府自知理亏,自降身价,一月内出嫁,如此仓促,这哪里是娶侧妃的架势?分明是贵妾的标准,若你还想为靖王妃说话,大可不必。只要靖王妃不犯下大错,她是北漠和亲送来的郡主,不管靖王府纳入多少新人,也不管对方娘家势力有多大,都不会动摇靖王妃的地位。” 蒋思荷从容不迫地听完,才露出浅淡平和的笑容:“臣妾知道靖王妃是平民郡主,即便她在北漠受到器重,但金雁王朝却对她而言,是个陌生的国度。康家在新婚蜜月期间就忙着给靖王身边塞人,这事根本就不像是世家大族做的,实在是小家子气,就算臣妾,也是站在靖王妃这边的。” “皇后就这么喜欢靖王妃?” 蒋思荷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容。“靖王妃是皇上的弟妹,也是臣妾的弟妹,在臣妾看来,她还不错。” 龙奕眼神微沉,蒋思荷是个性子老成稳重的女人,从他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少女便是如此,所以他很少关怀她,认定不管多大的风暴,她都能一人承担。 她是有这个能力,之后就证明他没有看错人,把正妻之位交给蒋思荷,没有做错。 但他不禁扪心自问,到底是多久了,没看过她这么真心的笑靥?果然是这一场政治联姻,毁掉了她作为一个寻常女人该收获的幸福吗? 除了一个正妻的位子之外,他没有给她更多。 他轻描淡写地开口。“朕很少听到你夸一个女子。” “皇上,臣妾只想为靖王妃讨一句承诺,他日无论她在金雁王朝犯了什么错,请看在臣妾的面子上,千万别责罚她。” “哪怕她杀人放火?”龙奕不知为何,心中烧起一把火,平日也没见这位皇后多在意他这个丈夫,却是这么在意一个女人。 “皇上多虑了,靖王妃的出身虽然不足,但论能力、论聪慧,的确称得上是北漠奇女子,臣妾不忍看她备受埋没。但要当皇家的媳妇,可不是这么简单的,臣妾担心她一旦因为一念之差,犯下过错,皇室规矩太多,倒是拘着她这个像风一样崇尚自由的女子了。皇上,您能答应吗?”蒋思荷问的极为真挚,不容拒绝。 龙奕的脸色一变再变,目光如炬,神色凛然。“像风一样自由……皇后,这难道也是你想要的生活?” 蒋思荷却被问住了,她深吸一口气,从小就被教导要成为令人骄傲的才女,长大后就要当一个贤妻良母、男人的贤内助,她生在规矩里,长在规矩里,说来是名门贵女,实则在她了解秦长安在北漠的生活后,她是有一丝丝的羡慕的。 但即便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她一国之母,什么得不到,居然会羡慕别人的生活? “臣妾跟靖王妃是不一样的。”所以,就算羡慕,她也不可能跟秦长安一样随性而活。 “好,朕答应你,就算以后靖王妃犯了过错,不会是朕出面重罚她。她是北漠郡主,代表两国之间的契约,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朕不会追究。” “多谢皇上。”蒋思荷欠了欠身,随即转身离开。 “不过,虽说是靖王的妻子,但你也不必跟她太过亲近,免得遭人非议——” 蒋思荷停下脚步,回首睇着他,心中诧异,这是皇帝教导她怎么为人处世吗?真是奇怪,他向来信任自己的,也很少过问六宫之事。 虽然错愕,但为了皇帝的面子,她还是规矩地点了头。“臣妾心中有数,会跟靖王妃保持距离的。” 龙奕张了张嘴,还来不及说什么,只能目送着蒋思荷迅速地离去,他头一回有这种挫败的感觉。 在宁王的那些岁月,他虽然不是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但因为他的翩翩风采和风趣俊秀的外表,在京城暗中倾慕他的闺秀比比皆是。如今当了皇帝,后宫美人不少,但他本来就不算特别重色,常去的也就只有三四个后妃那里。但每个妃嫔一看到他,哪个不是费尽心机来讨好取悦他?打扮的花枝招展,说着讨人喜欢的话,做着善解人意的举动,至于私底下她们在玩弄什么小心思,他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毕竟一旦揭开了她们的真面目,一个比一个丑陋,一个比一个刻薄,只会让他倒胃口。 似乎只有蒋思荷,她在这么多年里,几乎从未改变过。 还是一样的老成,一样的端庄,一样的冷静,一样的不懂如何争取更多的机会,讨他的欢心。 但她真是个聪明的女人,不争不抢,其实心中跟明镜似的,明白的很,只是不说而已。 在女人中,能有这样的智慧,已然很不一般了。 他觉得啼笑皆非,手边的这一盅红豆百合汤,早已凉透。 一股莫名的酸味,缠绕心头,他搁下了汤匙,后宫佳丽个个都需要他,但他的皇后却不需要他。 …… 龙厉转述了手下巨细无遗的禀告,扯唇一笑,眼底幽深似海。 “本王的女人果然有能耐,这么快就让蒋皇后站在你这边了。” 今日她没什么事,正好让奶娘把如意抱来了,没想到天黑前龙厉就偷偷摸摸出现了。 此刻,她正懒洋洋地坐在榻上,怀里抱着如意,如意刚从午觉里醒来,两颗黑葡萄一般的眼珠子提溜提溜地转动着,无牙的小嘴半张着,极为讨喜。 秦长安挑了挑眉,“在你看来,一切不过是利益罢了。在蒋思荷和楚白霜之间,如果一定要选个盟友,我觉得蒋思荷比楚白霜更好。” 他喝完了手边的一杯茶,转动着手里的空茶杯,若有所思。“当年的楚白霜,真是个单纯无害的女人,时间真是可怕,能让人彻底脱胎换骨。” 秦长安垂着眼,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如意,他穿着生母庄福做的翠色衣裤,裤子上还绣着一对圆滚滚胖乎乎的白兔,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因为一年的调养,身子渐入佳境,养胖了也养白了,五官清秀,着实可爱。 “对女人而言,柔弱也是一件武器,但我很怀疑,难道跟楚白霜当了那么多年夫妻的皇帝,就一点也没有察觉吗?抑或说楚白霜实在精通做戏,因为被感情蒙蔽了双眼,男人都成了睁眼瞎?” 龙厉轻哼了声,往她身边一坐,见她大半的心思全都花在这个小不点上头,心中不太高兴,却又不能发作。 “皇兄知道多少,没人知道。有人喜欢演戏,自然有人乐于看戏,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秦长安古怪地瞥了他两眼。“皇帝对惜贵妃到底有多深情,真知道她已经变了,还能这么包庇她?这是爱她吗?这明明是害她。” 龙厉似笑非笑地睇着她的侧脸,当她不说话,看向怀里如意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从愤懑转为柔和,甚至身上好似焕发出一种母性的光辉,亮的刺眼。 “你已经抱了小半个时辰了,还没看够?这小子有本王好看吗?”他一手挡住如意的小脸,挑衅地问道。 她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像话吗?你一个大男人跟小屁孩比什么?” 他指了指如意的鼻子,语气带着满满当当的嫌恶。“本王记得他刚出生的时候,小小的,丑丑的,那张脸皱巴巴的,就是个小丑八怪,当然不能跟本王比。不过,幸好他如今看来顺眼多了。” “孩子一天一个变化,你看到如意的次数,前前后后加起来还没有一个手掌多,当然会觉得他的长相有了很大的不同。”她笑眯眯地说,最近没什么烦心事,她心情大好。 “啊,啊……”如意仿佛同意她的话,张嘴发出欢喜的声音,黑亮的眼珠子闪烁着灵动的光芒。 “你来的正巧,听奶娘说,这几日如意正在牙牙学语,说不定能听到他开口叫人呢。”红唇边的笑意更加璀璨,她突然看向他,那副欢欣鼓舞的表情,为那张清绝的小脸增添了一抹娇俏灵动。 “这么小就会叫人?”龙厉捏了捏如意胖嘟嘟的脸颊,手劲不小,如意痛的皱着眉头,如临大敌地牢牢盯着这个恶作剧的男人,水汪汪的大眼睛已然蓄足泪水,下一瞬就要“哇”一声哭出来。 本来是想捏疼这个小鬼头,但却被手下奇异滑腻肌肤的触感所吸引,还不等他发表感想,两双眼睛都瞪着他。 一个是如意小屁孩的,另一个则是秦长安。 “孩子就跟嫩豆腐一样,你怎么下这种狠手,存心要捏碎他吗?” 话音未落,他的手腕就被她狠狠捏了一把,以示惩戒。 秦长安侧过身子,不再让他触碰如意,却对如意绽放笑靥,惹得原本要哭的孩子再度笑弯了眉眼,发出“咯咯”的笑声。 龙厉不满被忽略,这种滋味不好受,但说到孩子这事,他总觉得一口气堵在心里。虽然他不在乎什么子嗣传承,贵族中若是没有子嗣,大不了找个旁支的男孩过继,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真正在意的是,周奉严说秦长安宫寒的毛病很轻微,在她吃下长生果之后,身体更比一般柔弱女子强健,他们在床上淋漓畅快的欢爱,一切都不该有问题。但两年了还没有怀上,难道真的是他身患隐疾?像是他这么骄傲自负的男人,面子很重要,更别提床事,有关一个男人最根本的尊严和颜面。 胸臆有些沉闷,他一声不吭地看着秦长安自得其乐逗弄婴孩的画面,头一回有了力不从心的感受。 “如意,我是你娘亲,娘,跟我念……”她循循善诱,不耐其烦,反复说着这一句话。 如意还是不说话,好像觉得有趣,依旧天真地笑着,看看秦长安,又看看旁边脸色阴沉难看的男人。 “他不是你爹,他是坏人——”秦长安又说,嘴角扬起一抹慧黠的恶劣笑意。 龙厉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真是不知该笑还是该气好,不过还是自动服软了。“有你这么教坏小孩子的吗?” “坏人,如意,他就是坏人,以后长大了,只能孝敬你娘我,不能孝敬他喔。”她把如意抱得跟自己的脸齐平,凑近他的小脸,眉飞色舞地说,表情鲜活,透着十足生气。 龙厉看不过去,敲了她后脑一记,却又舍不得下重手。 她抱着被敲了一记的脑袋瓜,美目怒睁,哀怨地瞥了他一眼。“如意你看,打人的坏人。” 他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眉宇之间一派意气风发,张扬跋扈。 “我手酸了,你抱会儿。”秦长安一时被他那张带笑的俊脸迷惑了,心中一动,将手里的男孩塞到他的怀里。 这个烫手山芋,正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他不是一个死物,是一团有呼吸的鲜肉,他原本收拢的双臂,却又渐渐缓和了力道。 “你不是想要一个孩子吗?先学着怎么当爹吧,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秦长安对他眨了眨眼睛,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靥如花。 他别扭地回答:“这种事,交给奶娘即可。” 大户人家都是如此,男人的责任就是让女人怀孕,生下孩子之后,贵族女子很少有自己带孩子的,多半都是交给嬷嬷或是奶娘。而帝王之家更甚,后妃们都是娇滴滴的花朵,最擅长的就是把自己装扮的花枝招展以及在皇帝面前争夺宠爱,在女人堆里机关算尽,至于子女,只是她们巩固地位的工具。从真心去疼爱孩子,甚至能在日常生活中将孩子照顾的无微不至的,他还没见过。 而男人,更是不会理会这种琐碎小事。 所以,他很不习惯,更不适应。 038 她怀孕了 “不行,你早晚要当我孩子的亲爹,我希望它可以得到你的关爱。”她语气坚决,双目发亮。 他一时半会不知如何拒绝,虽然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有孩子,但秦长安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只是,他自小就没有得到父母的多少关爱,先帝对他的所谓宠爱,也只是放纵他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他并不认为那就是父亲该有的疼爱。 “以后,你我都是头一回当爹娘,我不会,你也不擅长,不如我们一起学习,就从带如意开始吧。”她粲然一笑,安抚着他的情绪。 知道他残暴无情的个性绝不是天生如此,德妃早逝,淑太妃不见得会把他当成亲生儿子来教导,往往放任自流。而先帝因为把对德妃的感情过多地放在这个生来就体弱多病的小儿子身上,更是纵容了他的无法无天,那些……全都是把龙厉变成一个魔头的原因。 可是,她知道龙厉遗传了德妃的温柔,哪怕只是一星半点,她也要掘地三尺,至少让他可以成为一个称职的父亲。 “带孩子这么麻烦,还不如不要。”男人抱了一会儿,手臂发酸,觉得此事颇为乏味无聊,自然没了好脸色。 秦长安只觉得此人任性至极,变脸比变天还快,但是见一个平日习惯叱咤风云、睥睨天下、狂傲的不行的男人在孩子身上吃瘪,也挺有趣。 心里有些得意,却又有些不舍,她替他揉捏着肩膀,柔声劝道。“我从不认为生孩子是女人一个人的事,男人多得是只知道贪图一时床上欢快的,可女人却要忍受怀胎十月和临盆的痛苦,我见过太多死在怀孕和生子这件事上的女人。男人呢?就算妻子因为怀孕生子而死,就算伤心一时,迟早会再娶,这便是这个世道又一桩不公平的事。” 龙厉“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但若不是遇到了秦长安这个特别的女人,他恐怕也不把女人生子当一回事,认为理应如此。 她的特别,在于她的脑子里装的全是男女公平,跟这个男尊女卑的世道背驰,若不是他随性而活,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早就把秦长安当成是异类了。 “你嫁过来的时候,也有好几个宫女当陪嫁吧?” “是北漠皇室给你准备的通房丫鬟,哪一个新娘子身边不准备的?还不是你们男人坏毛病给惯的。”她差点翻了个白眼。 “说好听点,通房丫鬟是在女主人不方便的时候伺候男人的,可是女子月信也不过六七天罢了,难道区区几天男人就忍不住了?又不是发情的野兽。再者,女子怀胎十月的确没办法照顾男人需求,但她们是为了谁生儿育女,繁衍后代?为什么女人辛苦生孩子,男人却要在一旁享受别的女人的伺候?世上的女人若是死了丈夫,却要为男人守寡,难道女人就能忍受得住漫长的寂寞,男人就可光明正大地风流?” 龙厉手里抱着如意,双手都不空着,不能拥抱她,反而静下心来。 头一回听到她发这么多牢骚,可是他却一字一句全都听进去了,没有只字片语的遗漏。 他神色沉凝:“生孩子有这么大的风险,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别要了。你这么喜欢如意这个小子,就当他是上辈子烧了高香,能成为我们的义子,本王以后会对他多加照顾的。” “是有风险,但不是人人都有风险……”她还想解释下去,却见龙厉毫无转圜余地地坚持。 “不行,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能让你陪本王白头到老,为了避免万中无一的危险,以后本王在完事后,替你喝下避子汤。” 她愣住了,没想到他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他堂堂亲王,何苦要喝什么避子汤啊? 就因为她说怀孕生子有风险? 皇族男人,不都是把子嗣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吗?甚至有时候,比女人还重要。 凝望着她一脸呆萌的样子,没了往日的精明果敢,他吻了吻她的面颊,嗓音哑然。“本王会尽量把他视如己出,尽量。” “三郎,你不用喝避子汤……” “本王决定了,不用劝了。” “我其实——” 她还有些迟疑,可惜最终,没能说出口,只因有个小小软软的声音,含糊不清地从他的怀里传来。 “娘……” 两人的目光,交汇了一刹那,齐刷刷地望向如意,他粉嫩的唇瓣一张一合,笑呵呵地看着面前的男女,又奶声奶气地唤道。 “娘。” 秦长安大喜过望,她一把从龙厉的怀里夺过如意,兴高采烈地转了一圈,“如意,你果然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教了几遍就会喊娘了!” 龙厉不冷不热地应了声,实在不想夸赞这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小屁孩,但是看到秦长安如此欢欣的模样,他却被她的情绪感染,竟然也不自觉地勾起薄唇,笑得很淡。 “娘身边的这个,可不是坏人,而是你的义父,是你爹呢。”她哄了半日,却也没再听到如意喊一声“爹”,转头一看,龙厉的眼底却浮动着诡异的柔和。 “我再教他几遍,迟早学得会。” 龙厉虽然还是有些不快,但这个小不点能让秦长安如此高兴,想来她的心里不再排斥为他生孩子了,也就多少释怀了。 “十日后便是康如月要进来的日子,王府还没开始布置,下人都在议论呢。洞房花烛夜,你打算怎么过?”她佯装随口一提。 “如果不碰康如月,自然不能取信康伯府,他们原本对本王还有些怀疑,康家那对兄弟可不是容易信人的家伙。只有让他们认定康如月深受本王宠爱,才能知道他们派康如月来的真正目的。”龙厉不疾不徐地说,双目却是灼灼如火,紧紧地锁住秦长安的脸。 她的心刹那间被刺痛,但还是笑着抬起下巴:“你能碰她吗?”她指的是龙厉的洁癖症,他每回出去见康如月回来必当发火,哪怕康如月连他的衣袖都没碰到,他也必定要把全身行头丢掉,要他跟康如月享受鱼水之欢,发生最亲密无间的关系,想来没有那么简单。 “本王为了你,可是吃了不少苦头,你不该补偿一下?”他暗示性地将双掌扣住她的纤腰,眼底升腾着一抹情欲。 秦长安彻底怔住,心里好似有无数蚂蚁在爬,很是不舒服。 虽然他演了这么一出戏,只是为了解开康伯府的真面目,康伯府倒下,陆家才能沉冤得雪。 但想到十天后,就算是假戏真做,他还是避免不了要跟康如月欢爱,她的心就难以恢复往日的平静淡然。 她怎么可能不在意?若是她还未明白自己的心,那么也许可以装作无所谓。 但如今她认定了要跟龙厉携手同行,即便明白康如月或是叶枫都不可能成为他们之间的障碍,扣在她们头上的名分迟早会收回来,她终究无法那么大度。 龙厉见她眼神黯然,脸色大变,眉心紧蹙,是一副无精打采惆怅满怀的模样,自然无法继续逗弄她,双手张开,将她搂在怀里,低声道。“本王绝不会碰她,否则,她就成了你心里的那根刺。” 那一刹那,欢喜之情好似一波波涟漪,无声地在心湖里荡漾开来。 她感受到他无声收紧了双臂,如意在两人中不断地扭动着胖乎乎的身子,发出低微的声音,她这才反应过来,推开她,笑道。“你不碰她,我们这大半个月的戏,不是白演了么?” 将如意轻放在床上,她垂下长睫,见如意又开始打了几个哈欠,她轻拍着如意的胸口,嘴角抿着一抹纤柔的笑意,这一幕,看得龙厉身体紧绷,下腹微热。 “本王至今跟康如月不过见了三面罢了,你认为若是在洞房花烛夜熄灭了烛火,她能分得清自己的丈夫是谁吗?”他站在她的身后,俯下俊长身躯,笑着低头在她耳畔,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她惊诧地转过脸,粉唇就这么擦过他的下巴,她的眼底闪过一道不敢置信。“你是说,你让替身替你去跟康如月圆房?!” “那家伙曾经替本王挡掉不少麻烦,至今无人发现,就当是给他一个小小的奖励,就算要夜夜宠爱康如月,康如月也不会发现。” 话语中的热气洒在她的耳后,让人的心里像是被羽毛轻擦而过,耳根有些微的热意,她的身子朝前倾着,离他远些。 “你这一招有些阴损了。” 他的眼波一闪,眸色更深几许。“阴损吗?康如月只是康家的一颗棋子,她在谁的身下承欢,都改变不了她终究成为一个弃子的命运。本王就是要看看,在她自以为得到了本王的疼爱之后,还会不会为康家做事。如果她做了,有朝一日必定要承担背叛本王的后果;如果她没做,本王可以大发善心地留她一命,左右跟她上床的男人不是本王,她的存在都不会造成我们的龃龉。” 的确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秦长安这么想,却没有说出来,但眼下她也没有比这个更周到而不会打草惊蛇却又能维护他们夫妻关系的更好方法。 “只要你明白一点,本王这辈子想吃的人只有你一个就足矣……”他从身后抱住她,渐渐的手掌不规矩起来,对她上下其手。 “当着孩子的面,你就不能老实点?”她横了他一眼,把他的大手从自己的海蓝上衣扯出来,纵然她习惯了跟他的亲密,但床上还放着一个没睡着的婴孩,那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亲热,她怎么能拉下这张脸跟他嬉闹?可他却视而不见,就这么肆无忌惮地调情,实在是不忍直视。 “孩子还小,他又不懂——”龙厉的黑眸一缩,她这么望着他,那双眼却娇媚的水灵灵,被她这么一看,饶是见惯了世间美人的他,猛地一个激灵,控制不住地一把将她半抱起来,低头吻住她。 她纤长的腿妖娆地缠在他的窄腰后,手臂搂紧了他的脖子,回应着他湿热黏腻的吻,辗转反侧。 龙厉是个很重情欲的男人,吻起来从不懂什么叫浅尝辄止,他极为精通此道,每次被他吻着,她的身子都会发热发抖,小腹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软。 在北漠的时候,秦长安在亲热的时候往往是高傲的,有时候他贪婪无度起来,她总是不让他满足,在床上有几次就跟刺猬一般难搞,恨不能打一架,让他颇觉得好笑,认为她是一颗又臭又硬的顽石,可他偏偏就喜欢征服这颗顽石。 但如今,他想怎么吻她,想怎么撩拨她,她都会回应,那便是真情流露,总能让他欲罢不能,不能自已。 吻着吻着,男人那火就被撩了起来,他将她抵在墙上,两人身躯毫无间隙地契合,他在激吻的空隙喃喃地低语。“长安,你要对本王好一点……” 她的眼神浮现一抹水雾,迷离妩媚:“我对你还不好吗?”就连在床上他总是突发奇想,用那些个在春宫图上搜罗到的古怪技巧姿势,花样百出,她都只是在嘴上数落一下,从未当真跟他翻脸。 “还不够,要对我更好,要给我更多……” 话停入耳内,她的耳根宛若红云,半响,才抬起湿漉漉的眸子。“你这男人,怎么跟孩子一样撒泼呢?” 他的眼眸深沉似海,一眼看不到底,暗潮汹涌,情绪勃发,两人四目相对,眼神纠缠胶结,仿佛牵扯出千丝万缕的情意。 好似鬼使神差一般,她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他脑后的黑绸般的如瀑长发,神色温柔如水。 她虽然在八岁遭遇抄家,但好在过了七年的好日子,爹娘兄长对她都极好,可他几乎一出生就没了生母,帝王之家虽然什么都不缺,但情感方面却最为缺失单薄。 真要论起来,他的童年,是没有温度的,因此,他的心才那么冷硬无情。 “你要答应本王,无论何时,都不会离开本王。”他不依不饶,双目灼灼,有着烫人的火焰。 “你在担心什么?你以为我是因为陆家的事而利用你吗?”她很轻很慢地问,脸上没有一丝怒气,很有耐心,湿润的红唇几乎要贴上他的。 他但笑不语,但那种吃人的眼神,却颇为恐怖,藏着无言的危险。 秦长安勾住他的脖子,主动封住他的唇,丁香小舌跟他的灵舌肆意纠缠,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她才捧起龙厉那张俊邪的面容,气息不稳地说。“这一阵子势必会发生很多事,人心也会变得敏感,可我不知道原来堂堂靖王,也会害怕被人抛弃。” 她主动送给他的这一个亲吻,安抚了他的心,让此刻的龙厉心情大好,他挑了挑斜长入鬓的眉毛。 他会害怕被抛弃吗?会害怕被所爱之人当成是利用的踏板,利用完了就过河拆桥,再也不需要他了吗? 若是几年前,他对人从未付出感情,也不知感情如此复杂难言,再冷静果断的人,也会有被感情所困的境地。 “还记得在康伯府看过的白蛇传吗?你可记得里面的桥段?” “你想说,本王是许仙,你是白娘子?我们是命定情缘,就连老天都无法让我们分开?” 她扬起一抹恶意的笑,眼珠子一转,得意洋洋地睇着他:“错,你才是白娘子,我是法海,只有我才能收了你这个妖孽,不让你为祸人间——” “喔?你打算用什么手段收服本王?本王不愿扫你的兴致,可惜这几次累的求饶的,似乎是你呵。”箍在她腰际的大手,若有若无地轻抚着,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撩拨,他的嗓音依旧清滑,神态慵懒悠闲,唯独华袍下那一处,让秦长安真实地感受到了他体内的亢奋和对她的渴望。 她好笑地瞥了他一眼,面对她的时候,龙厉动情的速度总是这么快,有时候她常常想,这么重欲的男人怎么会满足拥有一个女人就好,但事实上,他从未流露过对其他女人的兴趣,这一点,已经胜过其他男人太多太多。 “我会留在你的身边,至少有我看着,你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我不想看你走上毁天灭地的一天。” 其实,丈夫也是可以调教的,自从她跟了龙厉,虽然有时他处置犯人的手段还是很狠毒,但除掉的那些人并非无辜,所以她也就由着他去了,他虽然正邪难分,也擅长玩弄权术,但幸好没有在大是大非上头出现太大的弊病。 如果有她在,龙厉多少就能收敛一些,一旦他又想伸出魔爪,她会追着他,劝诫他,而他也因为她而发生着小小的改变,这一点,她感受颇深。 即便如今的龙厉,还称不上完完全全的好人,名副其实的良人,但在感情上,因为顾及对方,所以有了束缚,不会再像之前一样既无忌惮,不留余地。 “秦长安,若你想度化我的话,一定要跟我走完这辈子,才能看到你的成果。”他说完这一句话,情绪浓烈的快要从眼里溢出来,他再也无法忍耐,抱着秦长安大步走到床上,两人一道倒在床上。 他激烈而粗狂地撕扯着她身上的衣裳,她很惋惜地看着精美的海蓝花枝上衣被撕成几块碎步,实在搞不懂明明已经有过许多次的亲密,他还是常常这么猴急,似乎她是有时限的精怪,一旦他下手慢一点,她就会幻化为无法捉摸的泡沫。 “我的衣裳——”才穿过两次,她挺喜欢那件衣裳的,可惜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不担心本王的身体,反而担心一件衣服?”他闷声哼道,嗓音之中满是紧绷和压抑。“本王会送你更多更美的华服。” “然后一件件撕成破布?”她挑衅地睨着他情欲满布的那双眼,她的吃穿用度真的是不一般,当她进宫,那些年轻后妃往往在背后讨论她的衣着首饰。 她原本对这些不太上心,送来什么就穿什么,也避免太过华丽惹人艳羡,后来才知道龙厉让人给她准备的衣料首饰,是很多后妃一辈子都用不上的好东西。 光是一件衣裳,往往就是一般人家几年的进账还不够,他却因为一时兴起,就把衣裳撕坏了,到底是有多猴急? “虽然这些衣裳你穿的都很漂亮,但本王还是要说,在床上不穿衣服最好看。”他暧昧地吻着她的耳垂,炽热的气息喷薄出来,大手已然从后背绕到她的胸前。 “如意还在……”她一转过脸,就看到身旁不远处的男孩,而龙厉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压在她的身上。 “小子已经睡着了,孩子本来就贪睡,无论周围闹出多大的动静,他都不会醒的。”他低声诱哄着,身体早已烫的像火,一把按住她的手腕,激进地占有了她。 如意秀气的小脸,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映出淡淡的阴影,粉红的小嘴半张着,酣睡中流出些许晶亮的唾沫。 而就在同一张床上,哪怕地动山摇,宛若成了一张巨大的摇篮,如意非但没有醒来,反而睡得更香。 许久之后,门外传来翡翠的询问声。“主子,晚膳准备好了,您现在就用,还是过会儿?” 昏昏欲睡的秦长安瞬间转醒,床上床下的衣裳没一件能穿的,她用锦被遮住白玉般的身躯,随手拾起一件他的红色圆领外袍,仓促地往身上一裹,朝着门外的方向说道。 “翡翠,如意刚睡着,半个时辰后你再送晚膳过来,记得准备两人份的。” 翡翠觉得奇怪:“两人份的?” 秦长安冷静的嗓音从屋内传出。“难得有空,我来喂如意吃点东西,等晚膳后,再把奶娘找来。”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翡翠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帐幔后的秦长安这才松了一口气,幸好如意还在睡,闭着眼睛,什么都没看到,一想到刚才她跟龙厉就在如意面前……她就很不好意思,即便如他所说,出生一年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但她还是羞愧极了。 “害羞了?” 他左手托颊,微笑地望着她,整个人看起来无比魅惑。 “都怪你,非要在孩子面前乱来。”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却发现龙厉还未褪去激情的那张脸上,再度闪过一丝惊艳。 龙厉的手掌搁在她的腿上,眸色更深了,不疾不徐地说道。“长安,你知不知道你这幅模样有多美?本王真舍不得让你下床。” 她的衣服被他撕坏了,自然不能再穿,她只是随手捡了他的外袍套在一丝不挂的身上,衣领微微松开,腰际没系腰带,露出一片雪白肌肤,春光乍泄,若隐若现。长发如瀑,脖子和锁骨上还残留着他刚才刻意在她身上留下的红色吻痕,长袍下一双纤细均匀的美腿,犹如精致雕琢的小巧玉足,再加上那件正红色松松垮垮套着的袍子,简直是将她成熟女子的气韵发挥的淋漓尽致。 他有些心痒难耐,虽然刚刚拥抱她,身体上还留着彼此的气味和体温,但他就像一头不知餍足的野兽,稍稍一点诱惑,就足以让他的理智全部崩溃。 她穿了绣鞋,自如地在衣柜里翻找了一套衣裳,隔着屏风,一件件穿上,毫不在意身后那一道火热的视线。 “待会儿,我们一家三口吃个饭吧。这些天你总是晚上才来,也不能陪你一起用晚膳,让人操心。” “厨房里做的药膳,本王没浪费。”他的语气带些沾沾自喜和自夸,好似吃下她精心准备的药膳,就是一件特别厉害的大事。 “你的厌食症根深蒂固,很难调养,若想以后一辈子都能有我这样的好胃口,就要好好吃饭。”她耐心地说,从屏风后出来,已然穿的整齐,将床上床下的破碎衣裳收拾好了,她才看向但笑不语的龙厉,他的眼神浸透了惋惜,好似她刚才光穿着一件男子衣袍的模样,他怎么都看不够。 “别光说我,周奉严的话,你可有好好听?”他话锋一转,大咧咧地在她面前穿衣,毫不吝啬展示他的好身段。 “嗯。” 她给他系好腰带,仰起脸深深望向他,他本是个挑剔刁钻的男人,喝了将近二十年的苦药,自然是连任何跟药有关的东西都不想碰。但因为他知道她的用心,特意为他准备了几分食谱,所以即便他心中不喜,还是没有拂她的意。 “在想什么?”他握住她的小手,低声道。“除了药膳,我说了完事后会喝避子汤,你不用担心。” 他这么一说,秦长安连忙摇头。“你误会了,我没在想这件事。” 她整理了凌乱的床褥,打开窗户,屋内旖旎的气味渐渐消散,她这才正襟危坐地桌旁,安静地给他倒了一杯茶。 “我有话要对你说。” 龙厉不置可否,从她手里接过茶水,气定神闲地抿了一口,那一只玉器般透着高贵的手,极为好看。 “三郎……”她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终于开了口。“我好像怀孕了。” 039 秦长安被认出来了 “三郎……”她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终于开了口。“我好像怀孕了。” “咳咳——”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那个高贵优雅品茶的男人形象顿时摧毁,他被一口温凉茶水呛到了,咳个不停,从未如此狼狈。 但满心的震愕,让他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可是他一向耳力不错,他猛地站起来,头一回这么坐立难安。 “你说什么?怀孕了?又说什么好像?到底是怀上还是没怀上?” 一连几个追问,把秦长安问的哑口无言,心中却暗觉好笑,这男人总是口是心非,虽然不想她因为怀孕而有任何危险,但两人迟迟怀不上,身为男人,怎么可能不介意? “我的月信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了,但算算日子,怀孕一个月的话,脉象还不太明显,所以才说好像。” “一个月之前?”龙厉脑子飞快运转着,脱口而出。“不就是那个本王用了那个姿势的晚上吗?就是从后面……” 秦长安一把捂住他的嘴,不想让他说出床笫之间那种私密的小事,贴着他薄唇的手心已然发烫,清亮的眼底满是嗔怒。“别说了,我们心知肚明就行了。” 龙厉喜出望外,眼神转为幽深,惊喜之余,把她整个人抱上桌坐着,他的双手撑在她的身侧,自负地说道。“你看,还不是本王的功劳?本王怎么可能不行?” 她嗤笑一声,他的欢喜让她很难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其实她发现的也有些晚了,最近是多事之秋,往往没有心情去注意月信有没有来,粗心大意,才会酿成大祸。 从一知道自己怀孕,她的心情就复杂地难以形容,她跟龙厉的纠缠,已经闹得不可收拾的地步,接下来又是彼此都需要谨慎行事的时候,孩子在这个时候来,不算是好的时机。 可是上天似乎嫌她还不够焦头烂额,偏偏丢了一个难题给她。 其实,怀疑自己有孕的那一日,她曾有过那么脆弱的一瞬间,一度患得患失,但直到龙厉坚持自己喝下避子汤,也不愿她孤身涉险的时候,她是真的被感动了。 长生果给自己带来的改变,再加上周奉严给她精心地调养身子,或许她之所以会意外地怀上孩子,本就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惊喜。 龙厉的那双黑眸,亮的惊人,他心情极好,一连在她脸颊上吻了两三下。“本王马上去请太医来……不对,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怀孕了,还是请周奉严过来,给你仔仔细细把个脉,看看是否真的有了。” “你还不信我的医术?十天前的确脉象不稳定,但如今是八九不离十了。” “本王把周奉严请过来,本就是让他来照料你的身子,你此刻要做的,就是保养自己和孩子,不许再多动脑筋。” 秦长安觉得他实在是大惊小怪,但矛盾的心情彻底化解开来,言笑晏晏,享受着他这种兵荒马乱的反应,毕竟唯有跟她有关的事,才能让一个冰冷麻木的男人慌乱成这幅样子。 龙厉猛地想到什么,直勾勾地盯着她,嗓音听得出有一丝的紧张。“明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怀上你,刚才你怎么不制止本王?”他霸着她,缠着她,整整要了两回才结束,不但是刚才,之前几乎两三天就控制不住跟秦长安翻云覆雨,颠鸾倒凤,她怎么能任由他胡作非为,一宿贪欢?! “我没事。”她浅浅一笑,握住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指尖已经发凉。“这些天我吃好喝好睡好,也没有害喜的症状,想来这个孩子性子乖巧,并不想折磨自己的娘亲。” 即便听的出来她在安抚自己焦躁不安的心,但龙厉的脸色还是奇差无比。“本王也不知怀胎时候要注意些什么,明日让周奉严给你看看,有什么要交代本王的,让他跟本王直说,千万别委屈你自己,难道本王连区区几个月都忍不住吗?” 秦长安勾起红唇,嘴边溢出一句话来。“师父知道了,一定会很惊讶,毕竟那些古书上,从未记载过药人还能成功受孕生子的……” 他眉头微蹙,虽然能有个孩子是好事,但因为秦长安的特殊体质,他还是没办法高兴的太早,多多少少有些不安忐忑。 留意到龙厉眉宇之间的阴郁,她迟疑地问道。“怎么?我有孩子,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希望这孩子是个安分的。”他阴沉的脸色稍稍缓和,将她搂抱在怀里,沉吟许久,才道,“如果他不安分,害了你,不要也罢。” “不行。”她低呼一声,一把推开他,如临大敌地睇着他。“也许我这辈子就只能怀上一次,不光是为了你,就算是为了我自己,我也要留下它。” “好。”他最终还是点头了,目光落在她依旧平坦如初的小腹上,回想着方才孟浪不算温柔的占有,如鲠在喉。 当秦长安从屋外端来晚膳,将翡翠打发走了,回到内室,却瞧见龙厉脸色青白,直直地看着床榻边,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那笑容看着艳丽却带着晦暗的光线,但愉悦却着实无法隐藏。 “没想到你这小子还有点用处,能给本王带来一个娃娃。” 她久久悬着的心事,这才彻底落了地,朝着龙厉粲然一笑。“吃饭了。” …… 翌日。 “周奉严,怎么说?”龙厉坐在书桌后,昨晚彻夜难眠,今天一大清早把周奉严请到芙蓉园,简直好笑,他活了二十四年,从没有一件事能把他这么挂心。 结果,不是因为什么难缠的敌手,而是因为一个还未成形的稚嫩孩子?说不定此刻在秦长安肚子里,只是一团血肉罢了。 “王妃跟王爷是怎么说的?”周奉严却没有马上坦诚事实。 龙厉脸色一沉,十分不快:“都这会儿了,你还跟本王打马虎眼?王妃说是有了,十之八九。” “王妃的医术,一半是她父亲陆仲太医令教的,一半才是从我这里学的,但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不可多得的女医。给孕妇把脉这种小事,不值一提,王爷理应信得过王妃才对。” “本王当然信得过她的医术,只是不想她劳心劳力,堂堂靖王妃,身边还能没有一个大夫?” “回王爷,王妃是有了一个月的身孕没错。”周奉严这才吐实。 “周奉严,你那是什么奔丧的表情?本王后继有人,你很快就有徒孙了,还不给本王高兴点?”某人霸道的很。 周奉严那张严肃的脸上,终于有了一抹哭笑不得的神色。“王爷,我相信您跟我一样担心,毕竟药人怀孕,没有任何史料可鉴,还是必须小心些。” “会有风险吗?如果有,几成?” “王妃的身体并不虚弱,胎位很正,脉象平和,而且她不曾害喜,一切都很正常。” 龙厉扬起薄唇,“一切都很好?” “是,王爷。”周奉严无所隐瞒。 龙厉这才笑逐颜开,彻底松懈下来,黑眸中闪烁着熠火。“如此甚好,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衣食住行的方面,相信靖王府绝不会缺什么,若真要跟王爷嘱咐一些,无非是房事的问题。”周奉严抬起眼,看向一身红衣张扬不羁的男人,无比严肃地说。“头三个月,需要节制,王爷若能忍着,那是最好。三月后胎儿渐渐成形,那时候才可以——” 生生打断了一本正经的周奉严,心中有些不满,他的确不是个好人,但绝不会不顾一大一小两人的安危,非要蛮横行事,只为了泄欲。他龙厉,没那么混账。 握了握拳头,满脑子的旖旎场景都散了,他眼神阴测测的,咬了咬牙;“知道了。” “我会给王妃调一些安胎的补药,只要按时喝下,保胎不成问题。此事包在我身上了,王妃是我的徒弟,就算费尽心思,我也会帮她保住头一胎。” “周奉严,本王信你。”他下颚一点。 “王爷,王妃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你们两个能走到一起,也算是天公作美。说句您不爱听的,女人在怀胎期间,最为敏感脆弱,即便王妃坚韧勇敢,一旦心绪波动,很容易波及腹内胎儿。就算您真要纳妾,千万别让那些女人来刺激王妃,以免铸成大错。” 龙厉眉头一皱,但他心中的算计和谋略,的确除了秦长安之外,没人知道其中内情。就算是周奉严,也只当传闻就是真相,以为他跟秦长安闹了不和,一气之下才答应康家的婚事。 “行了,下去吧。”他大手一挥,无意解释。 周奉严无声叹了口气,话他都说清楚了,可是这男人自小就有主见,龙厉认定的事,不管别人怎么劝说,都不可能听进去的。无论两人感情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他只希望秦长安可以顺利保住这个孩子,能让他这个师父减少一些心头的愧疚,能看到秦长安拥有一个正常女人的幸福。 “长安,我答应你,很快就会结束的。”直到屋内只剩下他一人,他沉浸在思绪之中,他向来自负,从不认为有什么事难得倒他,这次也是一样。 只是说来不巧,就在康如月马上要进门的时候,秦长安发现自己怀孕了。虽然是喜事,但如今只能压下来,他知道康伯府还在虎视眈眈,如果被外人知道靖王妃有孕,那些人绝不会消停。 他是出身帝王之家,即便男人不管后宫内宅,但他知道怀着皇嗣的女人,往往在怀胎的时候最容易遭人暗算,各种名目简直防不胜防。 他相信秦长安不是一个轻易容许别人算计到他头上来的聪慧女子,但不见得他会纵容此事发生,他必须确保风声不被走漏,才能在把康伯府扳倒的同时,不让秦长安受到任何伤害。 沉默了许久,他才唤道。“谨言,慎行。” 兄弟俩应了一声,推门而入。 “康伯府结党营私的证据找好了吗?” “是。” “太子被送到西边的不毛之地,还能想到找纯皇叔来翻盘,本王当真是小看他了。”他神态讳莫如深,嘴角撩起一抹诡谲笑意,看来令人不寒而栗。 “太子在暗中两根雷忠明将军走的很近。”谨言一语中的。 龙厉哼了声:“西边的雷忠明也是个蠢的,不知龙锦给他吃了什么失心疯的药,他居然暗中投诚,区区五万将士,跟着他算是祸害了。难道他不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光是本王手里就有三十万兵权,更别提京内还有六万禁卫军,这么小家子气,还想学别人造反?” “那位封地在西北干城的老王爷,远离京城多年,虽然行事狠辣,做派风评都是臭名昭著,他当真会站在废太子那方?”慎行问道。 “龙家偶尔会出那么一两个败类,这位纯皇叔都年过半百了,还能在床上虐死女人,这辈子算是栽在女人手里了……不过,你们可千万不要因此而小看了他,他若是分不清轻重缓急,成天只知道玩女人,早在几十年前的皇权争斗中就死无葬身之地。但他非但活了下来,还能从先帝手里讨的干城那块封地,继续他放浪形骸荒诞不羁的生活,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了他。你们认为这样的人,龙锦要许给他什么样的一块肥肉,才能请的动他这尊菩萨?” 谨言慎行相互看了一眼,没再说话,彼此心中咯噔一声,龙锦东山再起,京城有康伯府作为内应,边关有龙纯暗中助他一臂之力,即便他能够梦寐以求得到了金雁王朝的江山,光是应付承诺给这两派的甜头,至少瓜分掉皇帝一大半的江山和势力。 到时候,龙锦最多也只是当一个傀儡皇帝罢了。 可惜,龙锦顾不得那么多了。 “准备一下,本王要进宫。”他一掀红袍,眉眼一派冷意。 …… 未央宫。 “惜贵妃,今日您要妾身进宫,所为何事?”秦长安淡淡一笑,笑容不达眼底。 “长安,你最终还是妥协了吗?我以为皇后会为你在皇上面前说几句好话,即便无法将这件婚事取消,至少让康家四小姐晚一些进门。”楚白霜一袭朱红色华服,裙摆处绣着白梅,很是典雅秀美,她眼神黯然,仿佛很是惋惜。 但秦长安却是瞬间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毕竟楚白霜认定她跟皇后蒋思荷交好,一定会要求蒋思荷替她主持公道,全力拒绝康如月进府。 可惜,楚白霜还是想错了,她跟蒋思荷,全都不是眼皮子浅的女人。 “康伯府自降身价,匆匆忙忙将四小姐嫁过来,他们都不觉得颜面无光,我又有什么好说的?”秦长安语气张狂,落落大方地说。“至于康四小姐进了靖王府之后,能不能让男人真正宠到了心窝,爱到了心尖尖上,那就要看个人本事了。” 话音未落,还言有所指地多看了柔美的楚白霜两眼,毕竟这个女人,是最有发言权的,她能在皇帝面前专宠近十年,不管刚开始楚白霜是不是如此善于做戏之人,她如今却是放眼六宫,从皇帝那里得到最多的女人,除了皇后的位子她碰不到之外,她应该毫无遗憾了。 楚白霜无声微笑,面前摆放着一盘剥好的新鲜荔枝,这是百里加急送进皇宫的水果,皇帝赐给了皇后跟她两个女人而已,但她却有些厌倦因为蒋思荷端着皇后的名分,而公然跟她平分一切皇帝赏赐的生活。 每一颗荔枝饱满充盈,好似大颗的白色珍珠,她笑吟吟地说。“靖王妃尝尝,这南陵的荔枝是最好的。” 秦长安笑笑,“好,不过惜贵妃,荔枝虽好,但吃多了容易上火。”其实在靖王府,三天前龙厉就送来了荔枝,个头比楚白霜这里的还要大上一些,只是这种话,一旦说出来,就是炫耀了。 楚白霜正吃得津津有味,被她这么一说,无端端胃口受了影响。她用柔软的帕子擦了擦自己保养得宜的双手,端详着眼前女子的气色,心中无不诧异,明明是一个跟丈夫闹得感情破裂的女人,却没有任何一抹颓败颜色,反而精神头相当好,看来仿佛还在新婚燕尔中,备受滋润,明艳动人。 “上回你在水月庵似乎说起了你母亲赠与了一本北漠贵族女人所用的养身手札,我无意中想起,最近似乎皇后的病色好了不少,可是你将手札献给了她?”楚白霜笑靥如花,旁敲侧击。 楚白霜果然还惦记着那本手札,毕竟里面有关于怀孕生子的一些秘方…… 毫不虚与委蛇,秦长安回应地利落。“的确是给了皇后娘娘,妾身见她气色很差,连妃嫔都不如,她本是一国之母,为了六宫之事而伤了元气,自然应该注意补身。” 这一番话,自然让楚白霜心中记恨,眼底的笑意也凉了几分。秦长安强调的“一国之母”,还说什么“皇后气色不如妃嫔”,难道不是冲着她来的?!可是秦长安又极为刁钻机敏,嘴上从不提手札里有利于怀胎的方法,口口声声只是补身养气血罢了,让她无法挖出一些她想听的东西,实在可气。 好啊,秦长安,你还是选了跟皇后站在一起,那么,接下来,也怪不得人了。 楚白霜柳眉轻锁,愁容惨淡:“当然,皇后姐姐能者多劳,后宫之事她管的井井有条,这两年的身体才会越来越差,甚至初见衰老之症……你能为她着想,那是再好不过。” 衰老之症……这是暗示蒋思荷的容颜老去,半点吸引不来皇帝了吗? 秦长安却故作好奇地问道。“妾身听闻前几日,皇上去了皇后娘娘那儿过夜,一连便是三天,这是这四年都绝无仅有的好消息。可见无论皇后娘娘对皇家做出的贡献,皇上全都点点滴滴记在心里头呢,老夫老妻能有这么深厚的感情,怎能让人不羡慕呢?您说对吗?” 楚白霜暗中在心中骂了一句,秦长安,好样的,你这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 面色微微泛白,看似平静的心情还是有了不小的波动,楚白霜的确想不明白,皇帝每个月只有初一十五两日,是按照老祖宗定下的规矩,留在皇后宫里过夜的。但说是过夜,已经两年不曾有过夫妻之实了,不过是给皇后一个面子罢了,不至于让新来得宠的年轻后妃欺负到皇后头上去。 而前几天,宫里的确传出了这样匪夷所思的消息,皇帝龙奕一连三天晚上都在皇后身边过夜,让她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若是皇帝去了其他年轻后妃那里,她不会大惊小怪,毕竟大半月的时间,龙奕是花在她身上的,那是她能在他人面前高人一等的筹码。可是,皇帝居然是去跟蒋思荷过夜,她怎么想都觉得古怪。 皇帝在女人这方面,从来都是很有分寸的,只有固定两三个后妃受到宠幸,每人分得一月一两日至多了,一连三天都宿在一个女人那里,这些年来就只有楚白霜一人。 蒋思荷在十年前,也只是个容貌清丽的士族闺秀,容貌并不特别出挑,但如今在美女如云的后宫里,一衬托,活活成了衬托红花的绿叶。更别提女子的年纪在了,二十五六岁的容颜如何比得上那些个十七八岁的娇女? 皇帝虽然一向承认蒋思荷的正妻位置,但给她的宠爱不多不少,看似一切合理,而蒋思荷这些年也不争不抢,安分守己地守着自己的位子,跟那些后妃和平共处,相安无事。 蒋思荷到底是给皇帝吃了什么迷魂药?!一把年纪了,还能让皇帝回心转意不成? 疑心生暗鬼,她左右辗转难眠了三个晚上,最终将原因放在那本北漠手札上头,如今一问,秦长安果然是把手札送给了蒋思荷,而蒋思荷也正是最近才受到皇帝看重,若说是巧合,谁能相信?! 她怎么能不担心? 皇帝给蒋思荷的机会一旦多了,对楚白霜而言便是最大的麻烦,一旦蒋思荷再度怀孕,她又如何自处?! 这么想着,手心已然沁出汗来。 当然,她更怀疑的一点,不只是那本手札的问题,靖王妃的身份敏感,在于她身上北漠观音的称号。此人精通医道,她无法确认在私底下,秦长安有没有为蒋思荷看过病……若是秦长安知道蒋思荷的毛病不寻常,那个秘密一旦说出来,那就坏了事了。 “今日天气好,后花园的百花全都开了,我们一起去赏花,如何?”楚白霜敛去眼底的一丝恨意,那张俏丽温柔的面庞,依旧令人心悦。 秦长安答应了。 后花园的景致,当然没得挑,百花争艳,彩蝶飞舞,楚白霜走在前头,秦长安不疾不徐跟在身后。 在她看来,很多事都不是无缘无故的,正如这赏花,楚白霜人缘好,宫里多得是愿意蜂拥而上拍这位贵妃娘娘马屁的妃嫔,楚白霜委实不需要把住在宫外的自己抓过来,只为了赏赏花看看美景,实在太大动干戈了。 “贵妃娘娘,这蔷薇花开的真好,不如奴婢剪几支,拿到未央宫里插瓶,摆放在桌上,定是好看。” 伴随楚白霜一左一右的是她的两个近身侍女,年纪大的那个叫月满,年纪小的那个叫月牙,笑眯眯说话的正是月牙。 楚白霜的笑容透着一股怯弱之姿,她伸手触碰着粉紫色的蔷薇花,眼神微微一柔,轻声道。“你们以为花草就没有感觉吗?你们剪下它的花枝,它也会痛,摘下鲜花搁在屋里,没两日就凋零衰败,我们因为一时冲动摘了花,却又不能长久留住这番美景花颜。还不如让它开在枝头,让更多人看看它绽放的美丽。” 秦长安听着这一番言论,道理是没错,就是太过矫情,听得她一身鸡皮疙瘩掉满地。没来由地想起,当初龙奕年轻时候,在春猎狩的白兔,故意拿给楚白霜,她心疼白兔受伤,而龙奕也是那时候跟楚白霜表达了情意,想必女人这番柔弱善良的模样,是最能打动男人的。 善良自然没有错,但要分人分场合。 楚白霜看着弱不禁风,却是个会做戏的,她知道她长的秀美,又懂得展现我见犹怜的一面,秦长安无声扫过两个侍女的面孔,每个人的脸上全都是一副敬仰的表情,仿佛把楚白霜当成了心慈的菩萨一般膜拜。 在后宫,楚白霜的美名是流传的很广,说她人美心善,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如今看她在后花园连一朵花都不愿摘下,还挺符合多年来处心积虑塑造出来完美无缺的形象的。 当然,若楚白霜能做到里外如一,心里想的、嘴上说的、手里做的能如出一辙的话,秦长安会更加敬佩她。 但楚白霜用这样的一张柔弱的皮囊,却对向来跟她井水不犯河水甚至一度帮她解决仇敌的皇后蒋思荷下了那么狠的毒药,而且如今还想着法子来对付曾经救过她的自己,楚白霜的美好形象,便是毁的惨不忍睹了。 “哎呀,娘娘您的裙子!”月牙低呼一声,把正陷入思绪的秦长安拉回现实。 花圃旁跪了一个年纪大的男人,他身着墨蓝色短打,头发有一半发白,正在为满园子的鲜花浇水,似乎是因为太过专注,或者一时没看到楚白霜转弯走过来,些许水花泼了出去,沾湿了楚白霜的裙摆。 看样子,这男人应该是宫里的花匠,他跪在地上,仿佛受了很大的惊吓,满是沧桑的声音,浸透了惧怕。 “奴才有罪,奴才知错!” “年纪一大把,眼力这么差吗?木事房的总管也不知怎么招人的,粗手粗脚的,把后花园的这些娇贵花朵交到这样的人手里,能好的了吗?”月满一副斥责的口气,拿着手里的帕子,蹲下身子替楚白霜擦拭裙角上的湿漉。 “算了,他也是不小心的,何必为难他一个下人——”楚白霜的笑容没有一丝分裂,眉眼间柔和婉约,挥挥手。“无妨,你别跪着了,先下去吧。” “多谢娘娘开恩!”男人慌慌忙忙地起身,有些踉跄,但明明他在经过楚白霜的时候不敢抬头,但走到后面的秦长安面前,却抬起了头。 秦长安跟他打了个照面,说不上为何,她却觉得这个男人有些眼熟,不由地多看了两眼。此人年纪不小,至少五十岁了,身材并不高大,一脸风霜痕迹,眼角和唇边的纹路很深,眉头有一个“川”字痕迹,应该是日子过得并不好,一身颓废愁云。但是,令人记忆深刻的,是他脸上一片片的白斑,看着颇为骇人。 男人怔怔地盯着秦长安,那种目光看得人很不舒服,甚至连身边的白银都发觉不对劲,很想开口训斥,但男人却抢先开了口,满目泪光,情绪十分激动。 “小姐?是你吗?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方叔啊……真好啊,你居然还活着,我还以为……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 040 绝不放过一个恶人 秦长安眼角余光撇过楚白霜主仆三人脸上相似的惊诧错愕,想着原来楚白霜带她来花园赏花,是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心底一寒,嘴角讽刺地微微勾了下。 跟楚白霜不一样,她的确心善,却并非愚善。 “小姐,你不记得了?我是陆家的花匠方叔啊,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有一年你过生辰,我还送了你一盆茉莉花,你可开心了……”男人情绪真切,抹了眼角的眼泪,极为动容,语无伦次,不像是伪装。“可惜,陆老爷他…。真好,小姐还跟方叔记忆中一模一样,您这些年都在哪里啊,可有受委屈吃苦?” 白银板着脸,实在看不下去了。“哪里来的糊涂大叔?刚才浇花的时候眼神不好冲撞了贵妃娘娘,如今又在王妃面前胡言乱语,存心给谁添堵呢?!” 楚白霜不置可否,始终不曾说话,那一刹那,眼神有些冷漠。 月牙却不识好歹地追问。“什么陆家?你认错人了吧,这位可是靖王妃,从北漠远嫁过来的和亲王妃,你这老货神神道道,嘴上没牢靠,真是找打了不成!” “不可能!”男人拼命摇头,老眼充斥着一股疯狂的坚持,一口咬定。“陆小姐是奴才从小看到大的,若不是当年奴才去老家给母亲奔丧,辞了陆家的工作,陆家那件事也会牵连到奴才……奴才绝对没有认错人,小姐的眉心有一颗观音痣,模样也没怎么变。陆小姐,您为奴才说句话吧,奴才可不是疯子。” 男人再度跪了下去。 楚白霜眉头紧蹙,却见秦长安没有任何表情,眉眼淡淡,仿佛是看着一个陌生人。她这才慢悠悠开了口,依然是一派温柔和善好说话的样子。“人有相似,但你这么不依不饶,让我跟靖王妃都不喜,不如出宫吧,宫里不能留下你。” 一听到要赶他出宫,这个自称为“方叔”的男人更是耷拉着脸,朝着秦长安跟楚白霜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小姐,您当真不记得奴才了?您千万要为奴才说句话啊。” 楚白霜落在秦长安身上的视线,突然炽热了几分,她似乎在等,等秦长安如何回应。 秦长安从容不迫地扯唇一笑:“你叫方叔是吧?” 楚白霜闻言,眼皮几不可察地一跳,身侧的双手无声收紧,心中满是激荡和跃跃欲试。果然,一切如她所料。 男人大喜过望:“是啊,奴才叫方腾,您小时候都叫奴才方叔的……您终于想起来了,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话音未落,秦长安便生生打断了这句话,脸上依旧有笑。“好什么?” 这话里的冷淡,却是让楚白霜的笑容敛去几分,心底深处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无声弥漫起来。 男人张了张嘴,只觉得秦长安的笑意极冷,完全没有想象中的热情相认,他如鲠在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您说的陆小姐可是你的主子?她犯了什么错,陆家又遇到了什么事?”秦长安抿唇一笑,循循善诱。“本王妃还挺好奇的,对了,本王妃当真跟那位小姐长的很像吗?” 楚白霜在心中冷哼了一声。 男人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低声呢喃,脱口而出。“像……像极了……” 此言一出,楚白霜身边的两个侍女面色大变。秦长安看似随口一问,实则是有一套话术,这样一来,这男人也亲口承认是相像,相像却不代表是一个人,无疑是自打巴掌。 白银适时地附和。“只是相像罢了,是谁容许你在这儿大做文章,宫里当真没有半点规矩,让一个疯疯癫癫的下人在这里闹事?” 秦长安却扬起手掌,制止白银继续说话,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本王妃看你误以为见到曾经的主子,如此惊慌失措?惊吓大过惊喜,这似乎不应该啊,难道你有什么把柄落在这位主子的手里?” 楚白霜眼波一闪,明明一切都安排的毫无破绽,事情进行的也很顺利,为何突然就被秦长安扭转了? 男人的眼角斜了楚白霜那里的方向,但还是心慌地摇头。“没有,奴才没有把柄……” 楚白霜实在听不下去了,这老货实在是太过蠢笨,跳入秦长安的陷阱尚且不知,再这么下去,秦长安便能歪曲事实,扭转局势。 那么,一切都白费功夫了。 男人横着胆子,继续说道。“是奴才认错了,陆家抄家后,奴才听说小姐成了官奴,后来就不知所踪了,也不知是生是死,奴才太过想念小姐,才会……。” “官奴。”秦长安幽幽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垂眸一笑,嘲弄的意味很足。“本王妃听说,金雁王朝对待官奴向来严惩不贷,男人在脸上刺字,女人则将奴字刻在身上,难道本王妃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你嘴里的那位小姐,还要把衣裳脱了,让人验明正身,才能绝了你的猜测?” 方腾无缘无故地打了个冷战。 楚白霜这才不冷不热地说道,敲着边鼓。“靖王妃,您别生气,这话岂能随随便便说呢?事关你女子的清白,一时冲动总是不好。” 秦长安心想,敢情你看了这么久的好戏,非要她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才知道跳出来当和事老了,早干嘛去了?楚白霜若真想处理此事,绝不会袖手旁观,任由方腾没头没尾地讲述那些陈年旧事,别说是宫里,就算在一般的大户人家,哪个主子有闲情逸致听一个奴才多嘴? 她面不改色,眼神清澈灵动,毫无阴影,轻描淡写地说道。“若是在靖王府,早在他莽撞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被拖下去刑罚了。若不是贵妃娘娘仁慈心软,也容不得他在这里说这么多无根无据的故事,既然贵妃娘娘都不想跟他计较,妾身似乎也没理由生气。”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楚白霜心里很不得劲,秦长安可不就是暗示说她心软的过了头,已经开始怀疑方腾的出现了吗? 见楚白霜皱着眉头,沉默不语的柔弱模样,秦长安趁热打铁,又问。“不知污蔑本王妃为官奴,在金雁王朝是多大的罪?罪可致死?还是惜贵妃觉得,此事就这么算了,一个小小下人都能爬到本王妃的头上来,果然本王妃已经成为人人可欺的对象了?” 楚白霜咬了咬唇,既然秦长安已经怀疑,又把话说的那么斩钉截铁,一口咬定她身上没有官奴留下的刺青。如果此事当真,今日之事,可就对她不利了。更别提她对方腾还是不放心,当真担心他被陆家抓住什么把柄才会离开陆家,若真是这种背叛主家的卑贱下人,那么,难保他日有人给他更大利益,他会把自己也一并招了出来,只求自己发达。 怎么想,这个方腾都留不得。 “弟妹,你言重了。”楚白霜眼神微凉。“你一个匠人,如此不懂规矩,以下犯上,宫里的管事没教过规矩吗?” 方腾虽然迟钝,但当了大半辈子的奴才,却也不傻,听得出楚白霜这是要拿他开刀了。他犹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秦长安不认他也就算了,连这个贵妃娘娘也想跟他撇清关系,事情不成就把他推出去以儆效尤,他岂不完了! “贵妃娘娘,您不是说,只要奴才……” 月满眼疾手快,一巴掌重重甩上去,横眉冷对,骂道。“狗奴才!冲撞了两位娘娘,你还不知悔改!” 月牙面无表情地附和。“按照规矩,掌嘴五十。” 方腾还来不及招供,就被月满左右开弓,噼里啪啦掌掴起来。 秦长安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双臂环胸,唇边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这个月满看着个子矮小,但手里的力气不小,这掌掴人的手法也不像是新手。 五十个耳光,可不是说说而已,她是医者,知道其中的厉害。看似是寻常的惩罚,但一旦力道和姿势不对,打到脸上或是耳周的穴道,轻则嘴歪眼斜,重则两耳失聪。 月满打完了,方腾早已歪倒在地上,脸肿的犹如猪头,满嘴的鲜血,甚至还吐出两颗被打断的牙齿。 楚白霜早已背过身去,不愿看惩罚的场面,脸色发白,于心不忍。 但她瞥到秦长安从头到尾看完方腾受罚,心中不免也生出怀疑,若她就是陆家小姐,眼睁睁看着曾经的仆人被打的半死,非但不为他求情,也丝毫不避嫌,看得这么津津有味,可能吗?还是这个女人当真铁石心肠? “行了,罚也罚过了,让木事房的公公把人带走,马上赶出宫去吧。”楚白霜恹恹地挥了挥手,心情大为受损,转身走向未央宫的方向。 “贵妃娘娘,慢着,妾身还有话要说。”秦长安却不想让楚白霜这么快就摘个干净,快步追上去。 “什么事?”楚白霜心中一跳。 秦长安娓娓道来,镇定自如:“怎么想,都觉得此人不是无缘无故守在后花园,跟我们照面指认妾身为官奴更不是巧合,恐怕是有人刻意安排,污蔑妾身。妾身觉得把他赶出皇宫,只会放过背后主使者,纵容宫里的不正之风。” “你想如何?” “此事可大可小,妾身看,需要好好审审,把此事查个明白。” “靖王妃,没必要这么咄咄逼人,把人往死里逼吧,身为主子,跟下人斤斤计较,这就过了。”楚白霜一脸的不苟同,眼神满是不快:“得饶人处且饶人。” 秦长安直直地凝视着楚白霜,眼若寒星,掷地有声。“但妾身的原则是,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不放过一个恶人。” 一时间,楚白霜哑口无言,双手再度紧握成拳,本来打算把人赶出去解决了,不留后患,至于以后再怎么试探,那是以后的事。 可是,秦长安却跟她对峙,紧咬不放,完全没有松口的意思,一旦把人送去审问,难保方腾不会把自己招供出来……就算她可派人疏通关系,可是知情者一多,就会落下把柄,还不如此刻息事宁人,彻底打消秦长安的想法。 “靖王妃,你太多心了——” 就在楚白霜黔驴技穷的那一瞬间,救星来了,一道有气势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秦长安循声而去,最终将目光停驻在身形娇小的中年美妇人身上,对方身上有种在日积月累下,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散发出来的贵气,自然给人高不可攀的感觉。 面对那一道挑剔的眼神,她心中一派平静,朝着淑太妃行了礼,把要说的话说完。“太妃娘娘,妾身平生最厌恶反感的,便是无中生有。是不是有人派这个下人过来污蔑,说了一通不着边际的废话,一查即可。俗话说得好,清者自清,否则,大卿寺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淑太妃眼神一转,落在秦长安身边的楚白霜身上,漫不经心道。“此事就交给大卿寺吧,无非就是个不合规矩嘴上没把关的下人,怎么能让你们妯娌伤了和气?” 楚白霜低垂着眼,没想过秦长安能说服淑太妃,最后一线希望瞬间被打碎,她好似吞下黄连,苦不堪言。 这实在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妾身本以为在金雁王朝已经没人愿意说一句公道话了,才能让区区下人冲撞妾身,太妃娘娘,实在感激您的秉持公道。”秦长安动容地说,眼底隐约已有泪光。 “何必草木皆兵?你是靖王妃的当家主母,可别因为最近情绪不稳定,而变得心神不宁,虽说如月是我康家的人,但进了王府,还要称你一声姐姐,她从小养的娇了点,若有什么差错,你大可敲打她。”淑太妃握住她的手,依旧说的漂亮,话里话外,并未袒护康如月,反而把一碗水端得很平。 但秦长安知道,一切不过是假象。三天后便是康如月嫁过来的大喜日子,淑太妃这么说,是不想落人口舌,所以难得的站在秦长安这边,让人把方腾拖了下去。 不管怎么样,淑太妃的出现,的确是阴差阳错推了楚白霜一把,如今楚白霜的心境必当万分矛盾,骑虎难下吧。 就算她有本事把方腾灭口,要做的毫无痕迹,也得让她头痛好一阵子了。 心里出了一口气,秦长安眼睛一亮,唇边露出一抹嗜血愉悦的粲笑。 敢算计她? 方腾此人说的,句句是真。 她在看到方腾脸上的一块块白斑的瞬间,就想起了他,他是陆家的花匠,平时休憩花圃,还干些杂活,在她记事起,方腾就在陆家当奴仆了。 因为大娘陆夫人体弱多病,常年缠绵病榻,无法频繁出门,所以爹体恤她想念外面的风景,便让方腾在自己妻子的院子里打造了一大片的花圃,种了各种各样的花苗,保证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 陆夫人只要推开窗户,就能看到院里的美景,就能感受到隔绝在外的春夏秋冬,所以方腾因为将花圃打理的很好,曾经被陆仲夸赞过好几次。 秦长安每次去给陆夫人请安的时候,见到在修剪枝叶的方腾,他每回都会跟她说说话,送点不值钱的小玩意,而她的确喊他一声“方叔”。在她的生辰,方腾送给她一盆茉莉花,也确有此事。 只是他并非因为奔丧而辞去了差事,而是被发现他偷窃了陆家的钱财,只为了去给烂赌成性的儿子还债,加加减减偷了五六次,金额约莫有三百两。 陆家不是大富之家,爹陆仲只是太医令,一年的俸禄加上打赏至多二百两,他刚正清廉,不懂利用职务敛财,更别提陆夫人常年患病,家里开源节流,还需在外当将军的大哥寄回大半俸禄,才能维持正常开销。若不是陆夫人善于理财,好不容易存下一些积蓄,陆家很难运转下去。 所以,陆仲无法留下这个手脚不干净的仆人,即便方腾在陆家已经待了十年,还是把他打了一顿,赶了出去。 但说来好笑,方腾被赶出去的一年后,陆家就被抄了,他反而不曾受到牵连,逃过一劫。 若方腾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忠实仆人,就算见到了自己,相信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跟自己相认,只会在暗中求见,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秦长安断定,他心怀叵测。 当然,方腾一个下人,突然出现在皇宫就很可疑了,显然有人让他跟自己相认,他也势必是收了别人的好处。 淑太妃又寒暄了几句,这才离开,楚白霜满腹心事,借口头疼,由两个侍女扶着回了自己的未央宫。 等人都走了,白银才压低声音问道。“主子,可是惜贵妃一手安排的?” 她寥寥一笑。“你都看出来了。” “主子不曾招惹她,她为何要跟您过不去?” 她摆摆手,不屑一顾地说道。“有些人,不是你不去招惹她,她就会安安分分的。她冲着我来没关系,只是手段未免太拙劣,如果她就是靠着这样的脑子坐上了贵妃的位子,我真替蒋皇后不值。” 白银看着秦长安一派容光焕发、轻描淡写的模样,不由地笑了,被惜贵妃这么一闹,主子不但不气恼,反而觉得惜贵妃手段拙劣,一下子,高下立分。 “说好的赏花,花没看几朵,乱七八糟的事却是不少。白银,走,我们回去,靖王府的花园种类同样不少,难得有了这个兴致,可不要被不想干的人搞坏了心情。” 白银笑着应道。“是,王妃。” 秦长安回了靖王府,放出了白虎,一人一虎慢悠悠地绕着布置的极为精妙的花园逛着,但凡看到这一幕的下人,恭恭敬敬行了礼之后,不忘面带惶恐退的远远的。 即便他们不是头一回看到这头白虎,但人看了野兽都会惧怕,即便它是王妃的爱宠,光是被这庞然大物盯上两眼,就够他们在心里哭爹喊娘的了。 所以下人们全都在心里腹诽,这北漠来的王妃可不是好惹的,不但善妒,而且还很凶悍呢,就是男人,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啊。 摘下一朵蔷薇花,别在虎头的耳朵旁,秦长安俯身轻拍虎头的后背,对那些避之不及的下人视而不,心情大好地拍掌大笑。 “虎头,头戴鲜花,看上去不一样了呢,一点也不威风,你好像母老虎喔。” 白虎没好气地瞪了主子一眼,摇了摇脑袋,虎目金灿灿的,但脑袋上的那朵紫色蔷薇花,却像是粘在它的头上一眼,甩了几次都没甩下来。 瞧着它笨拙的模样,秦长安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一头威风凛凛的大白虎,头上却有一朵娇艳的鲜花,怎么看怎么滑稽。 正在此刻,虎头却突然停下来,双耳竖起,仰着头,那双眼直直地盯着天空。 秦长安也听到了什么熟悉的声响,仿佛是鸟叫声,高高的天空上,有一个很小的黑点,她屏住呼吸,黑点越变越大,越靠越近,直到盘旋在她头顶的时候,她才知道那是灵隼。 她的爱宠回来了。 多久了?!足足三个月了! “饭桶,虎头你看,好像真是饭桶啊,你的好兄弟回来了!”她搂住白虎的脖子,喜出望外地扬声喊道,笑容无比灿烂。 虎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灵隼往下俯冲,最终落在白虎的背上,秦长安摸了摸它的羽毛,它缩了缩脖子,依旧是往日模样,憨态可掬却又得意洋洋。 灵隼张开嘴,吐出一颗果实,果实外面有着厚实的叶片,看不清本来面目,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是长生果! 她把灵隼抱在怀里,双目璀璨发光,对它赞不绝口。“好家伙,你果然找到了,这三个月,实在辛苦了……饭桶,接下来就好好歇着吧,我帮你准备了一盒子的美食,就等着你回来呢。” 直到秦长安带着一鸟一虎离开,不远处的抄手走廊上,叶枫才现身。 她上次被白虎吓得不轻,连着做了半个月的噩梦,如今还不敢轻易离开清心苑,今天也是听说秦长安早早地就去了宫内,她才敢到花园逛逛。 但没逛完,就发现秦长安领着白虎来散步了,她甚至不敢面对,当下就找了个角落躲藏起来。 远远看着那头庞然大物,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实在不敢想象,这头白虎没有被困在铁笼,而是能在靖王府任性行走,该是一个多大的危险。 她更担心的是秦长安,那个北漠女人的手段非凡,她虽然勉强得了贵妾的名号,但自此之后,龙厉再也没有到清心苑看她一眼。她的名分犹如虚设,一旦她迟迟无法再从靖王身上得到宠爱,那么秦长安只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只要跟她算旧账的话,怂恿那头白虎咬上一口,她就在劫难逃,性命不保了。 她这般想着,恐惧早已占据了内心,寒意从四肢百骸渗透出来,她来回地抚摸着自己脆弱的脖子,满脑子都是白虎把她咬的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的画面。 “小……小姐,我们能回去了吗?”圆润的丫鬟小米缩成一团,胖乎乎的身子抖啊抖得,白虎给她心理带来的阴影,更是无穷大。 “没出息的东西!”叶枫惨白了一张脸,不耐烦地训斥道,一个当下人的,比主子还胆小,她还能指望被保护吗?一旦她出了事,这家伙不丢下她先逃之夭夭才怪! 小米怯怯地抬起头:“小姐,王妃实在是太可怕了……奴婢问了几个给白虎准备吃食的下人,说那一头白虎每天要吃十只活鸡,有时候一天能吃一头羊,可不是吃素的。不但如此,王妃出去骑马的时候,还会带上它,任由它在野外丛林奔跑,狩猎猎物,它可是满满的野性啊。这段时日,您暂时别去见王妃了,而且马上康家小姐要进门,一旦王妃把气撒在您身上,可不冤枉了吗?” 叶枫哼了一声,看似不屑一顾,但这丫鬟说的话还有几分道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三天后康如月就要进王府了,她一个人斗不过秦长安,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毕竟她还算是康家的远房亲戚,只要她对康如月鞍前马后,便能得到康如月的信任和支持,到时候合力对付秦长安,那就轻松多了。 “小米,你出去药铺买点药回来。” “小姐,您生病了?要奴婢请个大夫过来吗?” “蠢货!在你心里能不能盼着我有点好?”叶枫恨恨地剜了一眼,“不是我要吃,是给这头大家伙吃的,有它在,我没一天睡得好的。” 小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颤颤巍巍地问道。“您不是要奴婢买毒药吧——” 叶枫讳莫如深地看着她,许久之后,才慢悠悠地吐出一句。“我倒要看看,畜生就是畜生,哪里能通人性呢?” 这一眼,看得小米心中生寒。 041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秦长安这两日的胃口不错,翡翠端来了一盅乌骨鸡汤,她慢条斯理地喝着,已然喝下大半,朝着一旁伫立的翡翠笑眯眯地说。“这鸡汤真鲜美。” 翡翠心中满是疑惑,新人都快要进靖王府了,靖王一个月没来芙蓉园,谁看王妃都是失宠的境地,但偏偏她家主子吃得下睡得着,除了晚上明令禁止不让人守夜之外,没有半点异样。 而且,主子的胃口好,不像是装的。一日三餐,再加上下午一顿点心,分明比闹出纳妾一事之前还要吃得吃得好。 “王妃,您当真不放在心上吗?”翡翠递过去一块柔软帕子,秦长安接了过来,秀气地擦了擦嘴角,煞有其事地瞥了她一眼。 “偌大靖王府,里里外外一百多人,不过是添一张吃饭的嘴罢了。” 郡主威武!翡翠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心里满是敬佩之情,秦长安的气定神闲,漫不经心,都表明了没有把康如月放在眼里。 更何况,明日就是龙厉要娶侧妃的日子,但整个靖王府没有半点喜庆气氛,只是在大门口挂了一对红灯笼就算了,怎么看怎么草率。 而康如月要住的院子,看着宽敞,实则常年没有日晒,一年到头很是阴冷,而且有些偏僻,无论是距离靖王的松香院还是王妃的芙蓉园,全都有一段很长的路程。 “郡主,信来了。”白银风风火火地赶来,脸上汗津津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 她打了开来,是大哥写来的家书,要她一切放宽心。信里说,嫂子长公主怀胎五月,肚子已然显怀,而二哥在陪同皇帝出去狩猎的时候,遭遇野兽攻击,护驾有功,又升官一级,如今是二品武官了。 她微微一笑,看到书信的最后一段,眼神无声沉下。 四皇子萧元夏被皇帝萧儒禁足了一个月,要他反省,皇子府里一片阴郁,梁雪最终被从梁家接了回来,皇家承认她是皇子妃的名分,但萧元夏却不曾去过她的屋子过夜。梁雪忍受不了被丈夫冷落,最终大小姐脾气上来,又撺掇梁尚书去皇帝面前告状,闹得鸡犬不宁。 萧儒不胜其烦,最终把萧元夏宣到自己面前,大发雷霆。萧元夏从皇宫出来的时候,正巧被大哥撞见,脸色奇差无比。想来他终究是皇子,心高气傲,要他奉旨圆房,让他颜面受损。 他怒气冲冲去了梁雪那里,过了一夜,但那一日之后,梁雪的情绪更加低落,常常掩面哭泣。整个人像是焉了的大白菜,再也闹腾不起来了。 再后来,就有传闻传了出来,说萧元夏在送亲路上冻伤后,身体大不如前,甚至……那一夜没能跟皇子妃梁雪顺利圆房,只因他不举,无法人道…… 梁雪一蹶不振后,又被身边人怂恿,偷偷地去寻找了一些民间偏方,不小心泄露了不被人知的秘密。此事被萧元夏揭穿之后,他认为梁雪蠢不可及,勃然大怒,两人大吵了一架,关系降到冰点。 皇子府再无宁日,萧元夏跟梁雪彻底成了一对相敬如冰的夫妻,再无转圜余地。 将书信送到蜡烛上点燃,火光在她的眼底无声跳跃,她静默不语,眉眼冷淡。 萧元夏当初把她掉包一事,她自然是无法原谅,但她当真没料到他居然会突然有了隐疾……还有他把她送到边境处离开之前,她根本不知道萧元夏冻伤的事,应该是在回去的路上,可是他堂堂皇子,身边多得是人伺候陪伴,怎么会让他无缘无故地冻伤? 她揉了揉眉心,脑袋有些胀痛,她不爱管闲事,更别说是别人的家务事,清官难断,更别提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她了。 自私地想,只要她的家人一切安好,阖家团圆,就是她最大的心愿了。 这一晚,玛瑙送来了用药草浸泡的热水,照常沐浴之后,珍珠把她湿漉漉的长发绞干,她身体热腾腾的,手脚暖呼呼,极为舒爽惬意。 刚才萧元夏一家子的事情早已被她抛之脑后,看着黄金架子上精神奕奕的灵隼,以及在桌角下趴着打盹的虎头,心情就松懈下来。 她的双脚踩在白虎厚实柔软发亮的皮毛上,一下一下踩踏着,它却眼睛都不睁,任由主人这般戏弄,反而发出大猫熟睡的呼噜声。 龙厉刚从地道上来,见到的就是秦长安这幅悠闲自在、自得其乐的模样,他等两个婢女走后,才来到秦长安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她终于感受到那一道紧迫逼人的视线,抬头看向他。 他弯下腰,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小脸抬起,眼神细细地描摹着她的容貌。这段时日的伙食还不错,那张小脸此刻透出一股光泽,修长手指在她的下巴来回地摸索着,质疑地问道。“最近身体可有不适?” 她直直地盯着他,拉下他的大手,回以一笑。“今天饭桶也回来了,我这个王妃正打算什么事都不做,当靖王府的米虫,无事一身轻,我的身体能养的不好吗?” 他神色一柔,那一抹眼底的阴沉飞快闪过,两人的衣袍相擦,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他坐了下来,将她的小手轻轻地握着,掌心相贴。 “跟你生母说过怀胎一事了吗?” “我打算过阵子,再跟她说。自从上回在她西厢抓了个刺客,虽然对她说是偷窃的毛贼,但我总觉得她似乎有所察觉。我更担心她又跟二十年前一样,生怕自己牵累了家人,而突然消失,再去过那种孑然一身的流浪生活。” 他细细抚摸着她的手骨,带着淡淡的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丝丝凉薄。 “西厢有侍卫来回巡逻,安全不成问题。况且,康伯府暂时不会轻举妄动,他确定了曾经抓捕了二十年的人就在靖王府,反而不会仓促出手。当年罗象努力了十多年还是以失败告终,而康达暂时还没有找到比罗象更擅长的大夫,以他的性子,他会静观其变,想看看本王用自己的法子是否能成功炼成药人。” “他打的算盘,是坐收渔翁之利?可是要从你手里抢人……难道他还想对付你?”她眼神一凛,被心中的念头震慑住。 “康伯府的野心,一向隐藏的很好。不过康达已经六十岁了,还能有几年活头?老天爷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次,他觉得时机成熟,要干一票大的。” 龙厉轻轻浅浅的几个字,生生比起之前狂暴的模样还要可怕,一瞬间惊出秦长安一身的冷汗,干一票大的?该不会是她猜测的那样吧。 “你会有危险吗?”她沉吟低眉了许久,才正色道。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政事上头,她的确火候不够,而一旦跟皇权争夺有关,也不是女人能够搀和的。 “一切尽在掌握。”他势在必得地说,扶着她坐在床沿,将手掌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黑眸一暗再暗。“以前本王一个人,做任何事不需留有任何余地,但现在,本王有你,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很多事情的做法就大不一样了。” 她一愣,其实他虽然权势滔天,但几乎没有朋友。或许是他的皇兄担心他结交朝臣,他在私底下基本上不跟任何大臣接触,在朝堂上总是剑拔弩张,将朝臣们贬的一塌糊涂,但皇帝却从不干涉。 为什么? 皇帝一向纵容他,并不只是因为兄弟之间的手足情深或是对他格外偏袒器重,而是皇帝乐见他把大半臣子都得罪光了。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将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 “三郎,你不需要因为我跟孩子而绊手绊脚,要想把康伯府的势力连根拔起,我知道少不了一番风波。男人以大业为重,就算我此刻怀孕了,也绝不会成为你的拖累,无论你的计划是什么,我都希望你打定主意,全力以赴,绝不回头。”她的双眸清凉如水,眼底尽是他的影子,语气万分坚决,不容置疑。 “本王的女人,果然不一般。”他扶住她的肩头,眼神透露出一丝火光,仿佛怎么也看不够她。 “康伯府把陆家害的这么惨,康达草菅人命,康建贪污枉法,都不是好东西,我一定要看到他们的下场。” “外戚干政,肯定祸患无穷。”龙厉说的讳莫如深。 她点了点头,沉默了许久,才话锋一转,说道。“如你所想,楚白霜已经在试探我了,找来了一个陆家的老仆,安排在皇宫让我们见了面,老仆一口咬定我就是陆家小姐。” 他黑眸一眯,寒意森然生出。“陆家被抄家后,除了你父亲跟你们兄妹两人,所有人都被发配边疆,怎么会有一条漏网之鱼?” “这个老仆人因为手脚不干净,偷了陆家三百两银子,后来东窗事发,惹怒了我爹。我爹命他交还银两,但念在他在陆家工作了十年,这才没有告官,只是把他辞了,赶出陆家。一年后,才有了桥河一战,陆家才被牵连了进来,他不是卖身奴才,所以陆家没有他的卖身契,反而帮他躲过一劫。” 他眼神一凉,无声冷笑。 “在康家跟靖王府结亲之前,淑太妃想拉拢我,所以看到那人说我是罪臣之女,是个官奴,反而答应我的建议,把他送去了大卿寺盘查一番,看他可是有人主使。”秦长安朝他眨了眨眼,一时间,精致五官愈发生动起来。“你那是没看到,当时楚白霜的脸色有多难看!” “楚白霜简直是作死,她既然怀疑你便是陆青晚,难保她不会在皇兄面前吹枕头风——” “当初我救了她一次,她不想着如何报恩也就算了,反而在背后捅了我一刀。那么,楚白霜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我也绝不能让她顺心顺意,如愿以偿。” 他似笑非笑地勾起薄唇:“你知道她想要什么?” “她是贵妃,离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但偏偏蒋思荷在皇后的位子上做的很稳,而蒋家又是世家大族,是楚家望尘莫及的高度,她若想被扶持成为一国之母,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抢在蒋思荷的面前,生下王朝第一个皇子,有可能母凭子贵,但仅仅是可能罢了,毕竟她虽然得到了皇帝的宠爱,但皇帝却始终不曾收回对蒋思荷该有的尊重。第二条路,便是蒋思荷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能让皇帝龙颜大怒之下,不再顾及蒋家的分量,也不再顾虑蒋思荷这些年汲汲营营的付出。”她顿了顿,双眸愈发清亮。“你怎么看?” “楚白霜很可能双管齐下,一方面要让蒋皇后跳下她的陷阱,犯下过错,另一方面则是她同时怀上皇子……这样,才是最保险的,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那就别怪我唯恐天下不乱了。三郎,你在外跟康伯府斗智斗勇,至于皇宫的这些女人,就交给我吧。” “楚白霜毕竟是出身小门小户,她看人和做事的格局就已经注定了,真要斗起来,我认为她不是你的对手。” 见他满眼信赖,秦长安心中微动。“为什么?” “在北漠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应该是可以在皇宫里好好生存下来的人。” 她“噗哧”一声笑出来,笑的灵精可爱:“因为我觉得一个人的善良,不能是无形无状,而应该带点锋芒。” 此刻的秦长安,跟他掏心掏肺,一副将他当成自己人的亲昵,毫无隐瞒,毫无距离,他喉头微窒,心底荡漾着一抹异动。 “长安,你终于可以融入这种生活了。你一向不喜欢当皇家的儿媳,更不喜欢跟宫里的人周旋,但我还是一厢情愿地把你拖进来这个泥潭。” 他是自私的,他明知道秦长安这辈子想当一只自由自在,不受束缚的大鹏,在天空自翱翔,但他还是用层层算计把她带回来金雁王朝,理所应当地当了他的王妃。 他得到了她亲口承认的感情,在欢喜和满足的同时,他更不能停止对两人将来生活的谋划。 若是秦长安反感厌恶这种勾心斗角的日子,他就必须改变现状,在成功除掉康伯府后,他可以跟皇帝提一个要求。秦长安想要的那片天空,他想告诉她,他可以给她,余生没有必要再让她受哪怕是一丁点的委屈。 她没避开龙厉灼灼如火的视线,就这么跟他四目相对。“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不后悔,但你生在帝王之家,你却是别无选择。我是你的妻子,没道理让你一个人在前面披荆斩棘,我却在后面作威作福。不管是龙潭还是虎穴,我迟早要走上这么一遭,也不枉费我来金雁王朝一回。” 触及龙厉黑瞳深处的两簇幽光,她的心口没来由的一阵抽悸。她自在地回视他,若无其事。 “你还想回去吗?回北漠?”他话锋一转:“我要听真话。” 她垂下眼,嘴角微扬,笑容里掺杂着一丝若隐若现的背上。“你发现了吗?我跟两个兄长有着本质的不同,他们很难抛下对金雁王朝的忠诚和怀念,或许在午夜梦回时,神魂还曾经跨越千里,回到这里。但我不一样,我认为,远走他乡、重新生活没什么大不了,陆家子孙在哪里,陆家就在哪里。若你不出现,我或许可以在北漠度过余生,同样可以活的风生水起。” 听出她话语里的暗示,此刻的他,凝视她的目光异常炽热,盈满她身影的黑亮眸子,透着不容错辨的期待,胸口亦不自觉随之一紧。 “我既然嫁给了你,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们的家就在哪。” 他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他听得身子一震。 龙厉怎么都不愿把视线从眼前这个女人身上移开,仿佛她是一块天然的磁石,不单他的心深受吸引,连他的灵魂也要被吸入其中。 在不知不觉中,她变了,变得成熟,也变得柔软,这样的秦长安给他带来陌生感的同时,更带来了不可计量的惊喜。 他望向她的目光,是那样的强烈,吃热如火的眸心一缩,纠缠着一抹深意。 在她读透那一抹深意之前,他手上一个使劲,把她扯进了怀里,双臂如一张巨大的羽翼,圈住了柔中带刚的秦长安。 他抱的好紧,好紧,仿佛内心深处无人得知的一道缺口,也被她填补的满满当当。 异样的情绪,涨满了心头,她的胸口一抽,有些疼痛,却更觉甜蜜。 “三郎,有人说过你其实很孤独吗?”她趴在他的肩膀上,记忆中身着红色华服的傲慢少年在眼底不断地抽高成长,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没有,你是第一个。”他低哑的声嗓,泄露了动情的痕迹。他爱上的女人同样爱他,已经是最大的幸运,更何况她还比任何人都更懂他,还能挖出他一点属于人类的真正情感。 因为她,他可以无比从容地打开自己阴暗而封闭的内心,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给的尊重和理解。 “我开始相信北漠神官徐睿的话了,或许因为你来到北漠,命运的齿轮已经朝着不同的方向运转。明明大皇子萧元晨死后,四皇子萧元夏应该是最炙手可热的皇权继承人,但因为上回他私自误解徐神官的话而惹出一桩闹剧,北漠皇帝反而对他态度大变。至今还对萧元夏不冷不热的,并没有太早要定下储君的意思。既然皇帝要重新考察萧元夏,那么北漠未来的国君是谁,又有了新的变数。” 他顿住,瞥了一眼被她握住的那只手,她挪身凑近,小手探向他的腰间,却是将他微微松开的腰带重新系好。 一个细微的动作,自然而然的柔情流露,勾出他内心的温柔。 当她低下脸,长长的睫毛犹如两把羽扇垂掩而下,秀挺琼鼻,微微抿着的红唇,勾勒出一副静美的风景。 伊人在怀,岁月静好。 龙厉不知为何,竟然生出这样从未有过的感触,仿佛一江春水在心里无声流淌,冲散了他生来就有的戾气和残狞。 “北漠尚且如此,会不会金雁王朝也是如此?只要你我齐心协力,联起手来,必定无敌,所向披靡?” 当她扬起眼,那双眼好似落了漫天的星光,明辉莹莹,特别是展露笑容时候,整个人愈发显得明媚灵秀。 他喉头一窒,胸中有一丝异样的骚动,面上却不曾泄漏任何情绪。 “佞王奸妃,天生一对。”他在她耳畔低声呢喃:“秦长安,皇家男人多半风流,但我外祖父那支是江南魏家,魏家骨子里都是情痴,若不能唯一,宁可孑然一身。一人一生一世,只有我可以给你。” “魏家不只是情痴,而且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温柔吧。”她婉约笑着,即便此人常常是易怒暴躁,甚至是残暴不仁的,但她却见识过他罕见的温柔,这两种互相矛盾的性情,却在他的身体里安然无恙地存在着,没有任何维和。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双目晶晶发亮。“你之前说等尘埃落定就带我去江南游玩,难道也想带我去你外祖父家里?” 他笑。“想让你也见见我的家人。” 他的家人?弦外之音,难道京城的这些皇族并非是他真正放在眼里的亲人,可是还在她年少时光,她就对这个江南魏家毫无印象,似乎他外祖父那边并没有人来京城见过他,仿佛因为德妃的红颜早逝而彻底断了联系,难道这些年来,他们一直保持着暗中往来? 她又是悚然一惊。 来到金雁王朝之后,有太多太多的事,超出了她的预料。到如今,她越来越不能单单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所谓的兄弟情深,却是关键时刻不可或缺的相互扶持,或者该说是相互利用? 但是,在铲除掉野心勃勃树大根深的康伯府之后呢?皇帝是否就能更相信他唯一的亲兄弟,还是……随着龙厉能力越大,龙奕对他的疑心也会将兄弟之间的那一点感情蚕食鲸吞?! 正在她还沉浸在思绪之中的时候,却听的龙厉的嗓音恢复了往日的清滑,但有着一种令人无法忽略的果断力量。 “明晚,等我。” 她挑了挑眉,戏谑的话语已经到了红唇边:“你真有把握康如月认不出来?”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慢和自负。“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她突然眸光大亮,好奇地眨了眨眼:“说来,我至今还没见过你的替身,能不能……”见一见? 龙厉已然猜到了她要问什么,不等她把话说完就生生打断,冷哼道:“不能。” 小脸垮下来。“为什么不能?” “替身本来就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机,是不能见光的,哪怕他的容貌跟本王再相似,动作神态也是自小就开始训练的,但就算是双生子,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次数越多,越容易出现破绽。”当然,骗骗康如月这种深闺女子是绰绰有余,像是叶枫,不也没有怀疑过曾经他们见过的第一面吗?那一次,他的人远在北漠,在京城靖王府的那位靖王,就是他最满意的替身……之一。 秦长安双臂环胸,不怀好意地打量了他两眼,沉吟许久,才勾起恶劣的笑容。“冠冕堂皇的道理我都懂。” 龙厉闻言,喉咙哽住,他本可以理所应当地回应她,但当他触及到那一双黑白分明、灵动狡黠的美眸,仿佛她在说“随便你怎么胡扯,相信你算我输”,那一对细白的耳廓渐渐发红。 他以拳头抵住薄唇,咳嗽了一声,不太自在地转过俊脸,低不可闻地吐出一句。“秦长安,如果你连自己的夫君都认不出来,你就死定了。” 一看到龙厉装模作样的别扭样子,秦长安的心里就乐开了花,这男人果然是不想看到连她都被混淆的一幕,所以顽固又任性地拒绝她跟替身见面?! 她撑着下颚,心情大好地打量他,事实上,无论是温润如玉的温如意,又或是玉树临风的萧元夏,妖娆绝艳的夜清歌,还有那器宇轩昂的哥哥龙奕,当真没有一个人胜过他。 他五官精致,是继承了德妃的好容貌,让女人都自叹不如,但没有一丝阴柔的气质,斜长的眉毛不染而黑,唇不点而朱,一双眼睛犹如子夜,比任何人都更加幽深。 这样一张脸,或许才能弥补他在京城令人闻之色变的恶名,下意识地勾唇一笑,原来这世道,长得好看也有不小的用处。 “你会这么说,便是替身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希望明日一切顺利。” 042 打龙厉的脸 翌日。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今天是个不大不小的日子,是兵部尚书康建的小女儿康如月嫁给靖王当侧妃的好日子,但康伯府从敲定婚事到把康如月嫁给靖王,从头到尾只有一个月而已,这般仓促,完全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做派。 有人说,这是因为康如月跟靖王妃不合,康家生怕夜长梦多,这才不顾康家脸面,着急忙慌地处理了婚事。 但因为婚事如此着急,反而容易被人看低轻视,好似是上赶着非要送上门,流言蜚语不知道能有多难听呢。 秦长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浑身懒洋洋的,任由贴身婢女给他洗漱。 翡翠打开衣柜,让她从一件比一件更华美的衣裳里挑选,玛瑙则捧着一个金光闪闪的珠宝盒,全是上等的金银珠宝,要她在里头选择佩戴的首饰。 “你们几个是怎么了?”她觉得好笑:“今日又不是我嫁人。” “王妃,您才是靖王府的当家主母,今晚宴请宾客的时候,您也会在场,当然要穿的隆重一些了。” “我何必穿的隆重?那些宾客是来喝喜酒的,不过还有不少是来看热闹的,我偏偏不让他们顺心。”美目一挑,带着几分探究,嗓音不自觉轻扬。“莫非你们担心主子被新娘子比下去了?” “康小姐不过是个空有美貌的花瓶,不如主子满腹才华,要奴婢说,她进了王府对您客客气气、低眉顺眼的才好,若是她想找茬,奴婢第一个不答应。”翡翠一脸义愤填膺。 “得了,我善妒的名声传的妇孺皆知,今日若是还为康如月充场面,欢迎她进门,不就是打自己的脸?”她挥挥手,虽然脸上是笑着,但嗓音极为清冷。 “您真不打算出席喜宴?”珍珠错愕地问。虽然主子的胆识过人,敢做一般女人都不敢做的,但皇族办事,最讲究体面,喜宴上面若只有靖王一人,岂不是一种挑衅?主子不是在变相打靖王的脸吗? “我决定的事,岂会中途反悔?”她抬了抬漂亮不失英气的眉毛,指腹拂过珠宝盒里奢华精美却又冰冷的首饰,再抬眼看看那些一穿出去就能证明自己才是正妻显赫身份的华服,心里却没有任何波动。 四婢互相看了两眼,不再说话了,知道这已经是秦长安的底线,而她们是郡主从北漠带过来的婢女,自然是郡主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以郡主马首是瞻。 “不去就不去吧。”沉默了许久的白银,突然冒出一句。“既然我们知道您看了那场面会不舒坦,就没有再劝的理由了,我们希望郡主您过的开心。” 这一番质朴无华的话语,却让秦长安心中汇入一股暖流,哪怕她刻意不出席晚宴,其实也是做戏的一部分罢了。但这些婢女全都被她蒙在鼓里,就连白银也不清楚她跟龙厉商量了什么事,所以患难时刻见真情,这话不假。 “哪怕事发之后,靖王来找我的麻烦,一并惩罚你们,你们也不怕吗?”她眼神微沉,煞有其事地问道。 四人快速地摇了摇头,异口同声地说道:“不怕。” 秦长安一拍大腿,中气十足地喝道。“既然如此,那还磨蹭什么?今日我做东,带你们四个出去玩一趟。” 四人面面相觑,心里想,她们的主子心太大了点吧,今天是王爷娶新人的日子,不出去迎客也就算了,居然还要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 她爽朗一笑。“反正花的是靖王府的银子,不花白不花,我给他把这些店铺打理的日进斗金,别等以后便宜了别人。” 众人无声地咽了咽口水,虽然心情带些不安忐忑,却又忍不住好奇心的泛滥。 晌午之前,靖王府内外都很热闹,下人们各司其职,忙碌的很,没人发现芙蓉园的一主四仆,早已趁乱去了后门,从马厩牵了三匹马,溜了出去。 秦长安一人骑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至于四个婢女,则是两两骑在一匹马上,白银带着珍珠,翡翠带着玛瑙,渐渐的,靖王府门外的吹打丝竹声,远离出行的五人。 暖春的午后,京城近郊传来一阵马蹄声。 不一会儿,就见一名年轻女子策马而来,春阳光辉落在她玲珑有致的身躯上,见她有着一张明艳动人的容貌,五官精致,更让人移不开目光的,是她眉宇之间流转的奕奕神采。 “到了。”秦长安抓好马鞭,利落地跳下马背。 其他人抬头一看,这一栋两层楼的门面,挂着金光闪闪的牌匾,叫做桃花坞。 “主子,这儿是哪里啊?” 她瞪了一眼:“出门在外,喊我小姐就成了,别让人说闲话。” 翡翠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姐,奴婢陪着您都到了近郊,您还担心有人说闲话吗?” 她慢条斯理地说道,径自走向这栋楼。“我不想难得一次高高兴兴领着你们出来,还被人认出来,中途抓回去,扫了我们的闲情雅致。” “我们跟着小姐走,少说话就行了。”白银嘱咐一句。 秦长安跨入门槛,边走边说。“桃花坞是京城近年来时兴的一个捡宝圣地,据说是在周围几个国家搜罗的稀奇百怪的玩意儿,很能开阔眼界,增长见闻。我也是前阵子才知道的,待会儿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全都包在我身上。” 婢女们喜出望外,每个人眼神都是欢天喜地的,她们虽然出身不尽相同,但是在当了婢女之后,很少能出门,就算能出门,也没什么自己的时间。 出来迎客的是个中年妇人,她一脸平易近人,胸前挂着一把小巧玲珑的金算盘,是整个人身上最大的亮点,让秦长安也不由地多看了一眼。 妇人微笑着询问。“各位小姐,想看看什么?” “最近有新进的货物吗?”秦长安问。 “有的有的,请跟我上二楼。” 到了二楼,墙的四面都放着红木柜子,有些东西拜访的不算整齐,妇人毕恭毕敬地朝她一躬身。“客人,你们慢慢看,看中了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我可以为你们答疑解惑。” 秦长安下巴一点。 半个时辰后,白银找到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上头镶嵌了一颗紫色宝石,她在空中挥舞了几下,觉得异常顺手。 只听得秦长安微微一笑:“这把匕首要了。” 而珍珠则看上了一本小周国民间流传的天香楼秘密食谱,她最爱下厨做美食,爱不释手,还不等她开口,秦长安的纤纤玉指遥遥一指。“算上这本食谱。” 妇人了然一笑,“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但奇怪的是,她完全没有低头看算盘,已经明确地报出了价目。 不理会婢女们一脸震惊的表情,秦长安却泰然处之,平静地开口。“既然是好东西,就值这个价。” 妇人的眼底闪过一抹激赏:“小姐说的没错,桃花坞是平码标价,而能进桃花坞的东西,全都是货真价实的精品,跟寻常市面上的那些以次充好的货物截然不同。” “千金难买心头好,这个道理我懂得。”秦长安话锋一转,望向翡翠和玛瑙两人:“你们两个呢?” 翡翠恋恋不舍地把玩着桌上的一把看似古色古香的琵琶,欲说还休。 “你会弹琵琶?” 她眉眼为之黯然:“小时候学过几年,后来就没学了……”翡翠如今泼辣精明,但她也是小商户之女出身,也曾受了一些良好的教养,但成了婢女之后,就容不得她还保持自己的爱好和兴趣,全身心的精力都放在如何伺候好主子上面。只因当下人的第一日,管事就对她说了一句话,下人是没有自我的,主人便是天,所以也就舍弃了一切以往的生活。此刻看到那把琵琶,便想起了小时候家境优越,自己也曾被人小心呵护,才会一时冲动,毕竟,重温旧梦怀念过去是人之常情。 “拿下。”秦长安大方至极,连价格也不问。 翡翠流连忘返地摸了琵琶上的红缨,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奴婢可以不要的,毕竟也没怎么学成,别浪费了银子。” “喜欢就好,别罗嗦了。” 她把目光最终落在秀气沉默的玛瑙身上,玛瑙翻阅着一本泛黄的书册,以及一小袋米粮,若有所思。 “这位客人有眼光,这是名满天下的明月酒,是南阳国的国酒,里面记载了如何酿酒的法子,而这一袋子便是明月酒需要的珍珠米。” 秦长安狐疑地问:“我们这里不也有珍珠米吗?” 妇人滔滔不绝,巨细无遗地解释:“南阳在金雁王朝的南方,日照更为充足,雨水丰沛,那里才是珍珠米最佳的产地,而且一年可以收获三次。种出来的珍珠米蕴含着一股天然的甜香,不单适合当主食,更是酿酒最好的用料。” 玛瑙听的连连点头:“有了酿酒的方子,奴婢就可以给小姐酿造明月酒了,明月酒老少皆宜,清如明月,是很有名气的。” 秦长安满心欢喜,笑的灿烂:“准了,等酒酿成了,我们一起喝。” 整个晌午,五人心情愉悦,四个婢女全都选好了东西,秦长安痛痛快快地付了一千两银子,爽气地拿出十张百两整额银票。 妇人笑容满面地收下了,又问:“这位小姐,您没看中什么吗?” “没看到什么可以吸引我的宝贝——”秦长安顿了顿,风轻云淡地说。“我这些小姐妹们能挑到满意的物件,是因为她们从未来过这种淘宝的地方,觉得新鲜,自然看什么都好,但我不是。想来也是正常,这世上声名在外的地方,本就没几个是名副其实的。” 妇人听的眼神微变,正在秦长安想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她却朝着秦长安的背影从容说道。“小姐,看来您是很懂得门道的人,有一些镇店之宝,的确不是对任何客人展出的。” “镇店之宝?希望你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她回眸一笑,止住脚步。 听出秦长安的质疑不信,妇人也只是好脾气地笑笑,但还是在前面领路。 她见惯了京城的王亲贵族,眼前的秦长安并未身着最华丽的衣裳,而是一套红色骑马装,腰际黑金腰带,荼荼如火。长发竖着类似男子的发髻,一只黄金发簪斜斜地插着,上头简单镶嵌一颗圆润红色宝石,一身的潇洒仪态,英姿飒爽。 这般的装扮,在女子流行柔弱华美的京城,本是很少见,她揣摩着此人要么是将门虎女,要么就是外来的贵族。 但无论是前者后者,全都是贵不可言的身份,而且此人除了贵气之外,还有一种不容侵犯的气质,还有无法忽略的威严。 因为在商场上混了三年,秦长安的确知晓商人的暗中手段,财力雄厚又出手大方的常客,往往可以得到某些不同常人的优待。商人们会把最上等的宝贝,留给这些客人,少去了跟出手拮据的平民百姓纠缠的时间。 秦长安拖着粉腮,打量着妇人给她端来的一件件珍宝,她很有耐心地讲解着,但秦长安在北漠和这儿全都得过不少赏赐,再价格不菲,千金难寻,她的脸上也没有任何风云变化。 妇人看到拿出了五六件宝贝,换做是其他的贵女,早就无法继续这么镇定自如了,可见要么就是对方对此不感兴趣,要么就是从来不缺这些贵重珠宝,她小心翼翼地把桌上的宝盒收起来,面不改色地重新取出一个盒子。 跟方才装点珍宝的金银盒子完全不同,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木盒子,而且表面还有些裂痕和落漆,但秦长安反而提起了精神,正想亲手打开,但妇人突然丢出一句。 “小姐,这里面的东西,可不是一般人会感兴趣,而且很多人看了,都会心生惧怕。” “巧了,你这么说,我就越想看了。”秦长安下颚一点,示意她打开木盒子。 盒子一打开,婢女们的脸色全都变了,除了常年练武行走江湖的白银面不改色心不跳之外,其他三人吓得连嘴唇都发白了,忍了很久才压下险些从喉咙冲出来的尖叫声。 秦长安非但没有逃避远离,反而主动将盒子拿到自己的面前,四面八方反复看了好几眼,甚至亲手将东西取了出来。 翡翠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脸色一派惨白,心里吼道,郡主,你快把那死人的东西放下啊! “掌柜的,你这个桃花坞到底是什么宝地?瞧瞧,都把这些姑娘家吓得花容失色,魂飞魄散了。”秦长安一抬头,眼底好似万千星辉落入,熠熠生辉,那张脸在发亮,明艳动人个。 “俗话说的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桃花坞也不仅仅是小姐太太们回来的地方,还有不少人会来此地猎奇,增长见识。各行各业的人,选择的范畴必然也是五花八门的,不知这个您可喜欢?” “这是人头骨吧。”捧在手心的是一个白中泛黄的骷髅,她细细打量,她不是头一回看到死尸残肢,却是第一回看到人的尸骨,摆脱了皮肉的遮蔽,就只剩下石灰色的骨头,这么的赤裸裸,这么的单薄。 “您这样胆识过人的女子,我真是头一回见到。” “不过是头骨罢了,我们肩膀上的脑袋,谁不是这样的?有什么可怕?不过——”她顿了顿,深沉的目光落在头骨的后面,有一小片的骨头,比其他部分要薄弱些许,颜色也有细微差别。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生成,会不会这人是曾经受过脑部的开颅,毕竟天下奇人异事不少,千百年来会出一两个医学奇才,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妇人自始自终都是笑着的,很有耐心地听她下面要说的话。 盒子里,除了这个头骨之外,还有一副卷轴,她解开来一看,上面没有一字片语,全是小篆所绘的图画。 上面约莫有八九个画面,陆陆续续地在秦长安的脑海里组织成一个完整的景象,是在一个草庐小屋里,有个长须长眉的黑衣老人,出入这个屋内。 而小屋内,一个青衣男子躺在床上,而他的头颅包着白色的布条,看不出一丝头发,好几副图画都是他直挺挺地躺着。但到了最后两幅图画,却是他能够在屋内走动,甚至在屋外骑马的模样,看起来已经跟健康人无异,而且黑亮头发已经长成,应该是过了一两年后。 秦长安越看,越是心情起伏,喜出望外。 很显然,她一直在寻觅或许这百年内也有高明的神医曾经动过人的头颅,但除了巫族鄂婆婆赠予的那本手册之外,她迟迟不曾发现这世上有任何医者流传后世的书籍和记载,似乎从没有一个医者有过要开颅的念头。 因为人最脆弱的无非是两个地方,一个是头脑,一个是心脏,虽然北漠明遥答应等一年后明云养好了身体,就让她放手一试,但她如今只有两成把握,但若能有一个曾经做过开颅而幸运活下来的范本,她相信把握可以接近五成。 “掌柜,这个我看中了,开个价吧。” 翡翠拉着珍珠的手,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主子见了不怕也就算了,可是要把一个头盖骨买下来?这到底是为什么啊?白送她们都不要啊。 妇人闻言一喜,“若是您不觉得晦气的话,就当是桃花坞送您的薄礼,不瞒您,这个物件曾经辗转过不少收宝人的手中,最后才到了这里。我知道给一般人看,别说是买下,肯定会牵连出不少麻烦祸端——” “掌柜,我对你刮目相看,一般人看来,这就是死人的头骨和一张有些年头的画卷罢了,人的骨头不值钱,画卷又不是出自名手,会把这些东西收下,可见独具慧眼。若我没猜错,你出身医香世家,你知道这些东西对于医者而言,有着很高的价值。” 妇人态度谦逊。“医香世家不敢说,我的祖父的确是郎中……所以,我虽然是个女人,却并不认为它有任何的禁忌。我之所以不开价,不要钱,是因为尊重死者。” 一道精光,飞快闪过那双黑白分明的美目,她嗓音清冷,没有任何起伏。“这东西是怎么来的,哪怕是盗墓,我不会追究,也不会多问。不过,关于这东西,我想知道更多的详情,还请掌柜跟我说说。” “上一个收藏的人跟我说,的确是盗墓者的手笔,但是约莫是百年前,坟冢里面的财宝全都被盗窃一空,依照财富的数量来说,坟墓的主人至少是出身殷实小富之家。这个盒子留在棺木中,盗墓者或许误以为是什么值钱的陪葬物,才把东西带上来,但却只能随便脱手,或许曾经有一段时间,这东西流露了黑市中。但其他,我就不清楚了。”言下之意,即便如今盗墓是犯法的,但要追溯到百年前,盗墓者是无耻,却也早就化成一堆白骨了,也就没有什么必要追责下去。 “坟冢在何处?” “大概在四方城东北的郊外。” “四方城?”秦长安笑着说,但眼神微敛,好似凝了一层冰霜。四方城跟滁州相邻,既然死者百年前住在四方城,那么,很有可能这个长眉长须的黑衣老人,正是对这个富贵之家的男人开颅大夫,也是四方城人士。 若她没有记错,金雁王朝的几百年内推崇的医者,无非是黄寺、乔托、华彬亘等人,可是这些出色的医者没有一个是来自四方城的,专精的角度无非是内科,流传下来的心得药典,也从未记录过他们曾经为任何人打开过脑袋。 若是此人开颅后死了,已经成名天下的医者花点力气盖掉此事,不让这个失败留在历史的长河里,成为抹黑自己的污点,倒是可以理解。 可奇怪的是,明明病人活下来了,而且在他长出头发的时候,还能正常生活,行走骑马,根本就是医学上的一大奇迹,更别提这至少是在百年前发生的事,就更显得了不起了。这么成功,能够这个大夫带来巨大的名气,想必在那个朝代,此事一旦被人知晓,便是爆炸性的新闻。 但为何,对于这位伟大的大夫,根本就没有半点消息留存世间?仿佛他根本没有存在一样。 可是她手里的头骨是真实存在的,头骨后面那块软骨也是真实存在的,而这画卷上面的图像当然可以有作假的可能,但她不认为这有任何弄虚作假的必要。 这是真的,一定在百年前的时空里,真实发生过的一切。 画里面的黑衣老者,他才担得起神医的名号啊…… 一时之间,她浮想联翩。 “您也是学医之人?我看您从头到尾从容自若,而且心中也有想法,可见这东西交给您,您是物尽其用的。”妇人柔和的声音,把秦长安拉回了现实。 “看来我今天一时兴起,反而是来对了地方,掌柜,我该谢谢您猜对。若这东西到了别的寻宝人手里,早就当成是丧气之物丢掉了,那么,实在是可惜。” “当初我祖父年事已高,临终前说过,希望以后有人可以打破其中的谜团,造福于世人。那时我还不懂他的话中深意,如今,我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觉得是送给了对的人。” 秦长安美眸半眯,颇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受,但她也不啰嗦,抱着盒子说道。“既然掌柜想把它送我,那我就不客气了。” 妇人见她这就要下楼,追了上去,眼神透着一分古怪:“您真要这么带走?” 翡翠反应很快,不满地嘟囔:“怎么?又舍不得了?不是说不要钱吗?” “这东西若是被别人看到,怕会造成恐慌,我的意思是,不如帮您包好吧,这样带在身边,比较稳妥。”妇人好脾气地解释。 秦长安下颚一点,并不多话,转眼间的功夫,送到她手里的便是一个红色金边的锦盒,外面还系上了柔软的绸带,看上去,四四方方的,透着华贵,仿佛里面是无比贵重的厚礼。 但对她而言,当真是无价之宝啊。 因为,很可能因为这些东西,她可以救下更多被脑疾所累的病人。 043 温如意留下来了 把锦盒挂在马鞍上,秦长安在前方带路,四个婢女跟在她的身后,但完全不知道主子要带她们继续去哪里。 “带你们去宏观楼吃点好吃的。” 宏观楼?虽然同样是京城的大酒家,但可并非是靖王名下的产业,岂不是违背了王妃一贯的原则——“肥水不流外人田”? 对她们的疑惑视而不见,秦长安稳坐在马背上,安静地望向不远处的宏观楼,她特意在靖王府办喜事的日子出来逍遥快活,本就是要闹得人尽皆知。 她出现在宏观楼的一瞬间,正是晌午最热闹的时候,当她跨入门槛,已然有几十双眼睛直勾勾地定在她身上。 想来,在耳目众多的京城,只需要一两个时辰,靖王妃缺席靖王娶侧妃的消息,就能传遍京城,妇孺皆知。 仿佛来过不少次的常客一样,她无所顾忌地直接往二楼,小二哥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笑呵呵地询问。“几位客官,想来点什么?” 她坐在最显眼的栏杆旁,从这里望下去,正巧对着下面的台子,如今有一个女子在唱曲,不过据说宏观楼最有名的是午间的说书,那个说书人口若悬河,是个讲故事的能手,往往能把人的胃口吊的很高,所以来宏观楼吃饭的,还有不少是冲着这个说书人来的。 “听说宏观楼的八宝鸭、松鼠桂鱼、老鹅汤是享有口碑的,先来这三个,再加几道你们这里卖的最好的凉菜,喔,对了,来一壶青杏酒。” “啊?小姐,您还要喝酒?” 她笑靥灿烂,轻描淡写地说。“大喜的日子,怎么也得庆祝一下吧。不过你说错了,喝酒的人是你们,不是我。你们长年累月跟着伺候我,偶尔也要放松放松,青杏酒是果子酒,适合女子喝,清甜回甘,你们试试。” 宏观楼的上菜很快,三杯茶下肚的功夫,一桌菜热气腾腾地上来了。 看着还站在她身边的贴身四婢,她抬了抬眼皮,轻哼一声:“还不快坐下?一个个跟木头一样杵着干吗?” 生怕主子生气,四人这才坐在八仙桌旁,其他三人明显有些不安和不习惯,好在白银一坐下去就犹如老僧入定般淡定,也就化解了她们的忐忑。 “动筷,开吃。” 秦长安觉得很满意,发号施令,就见她们跟被操纵的木头玩偶一般,僵硬着身子,机械地夹菜,塞到嘴巴里,秀气地咀嚼,直到半响之后,众人的眼神才幽然放光。 “怎么样?”她笑道。 “好吃。”四人异口同声。 “这就是外食的乐趣所在啊,哪怕靖王府的食物做的再精致美味,无可挑剔,可是下酒馆的滋味就是别具一格。”她话锋一转,小脸红腾腾的,一副期待的神色:“待会儿还有说书人来讲话本子呢,快,把酒都满上。” 婢女们一开始还是束手束脚的,但随着白银大方地给大家都倒上青杏酒之后,两杯酒下咽后,平日拘束的样子全都抛之脑后,神采焕然一新。 毕竟,她们也都只是一些十七八岁的姑娘家,又有几个可以抵御外界的诱惑? 秦长安粲然一笑,吃到一半,楼下已有不小的躁动,她一手搭在木栏上,一手撑着下颚,神态慵懒地望着。 果然是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中年说书人上台了,顿时掌声雷动,以示欢迎。 她竖起耳朵来,只是没想到今日说的话本子,却是京城贵族之中的恩怨情仇,渐渐的,婢女们搁下了手里的酒杯,表情大变。 “这大胆的说书人,竟然敢私自妄议王府之事!”翡翠愤愤不平地说,已然抡紧了拳头。 秦长安投来一个噤声的眼神,翡翠只能把后面的不满生生咽下,僵硬无比地坐着。 今日的话本子,说到后面,哪怕不是指名道姓,但秦长安也知道,里面的主角是靖王和靖王妃,毕竟两国和亲,本就是罕见,从北漠嫁过来的女人是何等人物,当然是个很有吸引力的话题。 说书人手持一把白面纸扇,朝着一楼的满堂客人一点,那张脸生动极了,五官的表情灵动的宛若画上去一般。“说那王妃,却是个天生丽质难自弃的佳人,那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更是令人称奇。有一回,她把一个瘫在床上十年之久的病人医治好了,仅仅一年之后,这人就上山打老虎去了——” 这话是夸张了些。 秦长安笑嘻嘻地自言自语:“我什么时候救了武松,我怎么不知道?” “孙先生!你说王妃当真是个闭月羞花的大美人吗?若是的话,三王爷怎么这么快就喜新厌旧了?” “是啊,会不会这个三王妃在军营里呆了久了,美则美矣,却没有女人味啊哈哈哈!” 在一片稍显俗不可耐的哄笑声中,说书人拿着木板一拍桌案,正色道:“你们那是没见过三王妃,说是天仙下凡倒是侮辱了她,但凡见到她的人,无一不被她的清姿傲骨、意态风流所折服。轻则眼神发直,走不动路,重则头脑发昏,神志不清……” “噗嗤”一笑,她满目骇然,哭笑不得,幸好秦长安不再喝茶,否则,听到这一番话,肯定会喷的到处都是。 “你们听听,这个说书人说的是我,还是勾魂使者,黑白无常啊?!” 几个婢女头压得很低,但看得出来,双肩耸动,双颊红扑扑的,显然是在憋笑。 “得了,把头抬起来吧,就当是找乐子了。” “小姐,您真的就任由他们这么调侃下去吗?”白银有些担心。 “有何不可?我就喜欢听人夸我啊。”她笑答,对上白银气鼓鼓的样子。 面对这么古灵精怪的主子,婢女们再度乐不可支起来,小二哥适时地送上来一碟子的花生,香气扑鼻。 秦长安抓了一把酒鬼花生在手心,白玉般的小脸微微仰着,往嘴里丢了一颗,潇洒自如地咀嚼,满口留香。 一袭红衣,红唇皓齿,眼中有笑,竟然是一番难以言语的风华。 凌云被小二领着带到二楼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先前跟秦长安只是见过两面而已,但她向来是一身华服,明艳动人的同时,还带着一些距离感。 但此刻的她却又跟往日截然不同,是另一幅新鲜面貌,身上穿的是干净利落的骑马装,长发竖着类似男儿的发髻,当她偏向脸低头看向一楼看台的时候,自然露出一截细白的美颈,耳边垂落的几缕发丝,无声地勾动人心。 他在楼梯口止住脚步,在飞鸿场听说她是北漠郡主更是当今靖王妃后,他派人去打听了一下,果真如此。 心中有无数个疑惑,有一种直觉告诉自己,对于他遗忘的那段记忆,她应该是个知情人。但碍于她已婚身份,他无法在大庭广众之下接近她,对两人都没有好处,只会影响她的清誉。 这般想着,他那双清朗双眼,无声沉下。 可是,心里这么想,目光却还是胶结在她的脸上。今天不是靖王府办喜事的日子吗?她却出现在京城的大酒家里,看架势还是带着身边的丫鬟一并离家出走,甚至,她桌上还有酒壶……因为丈夫要迎娶新人,而在这里借酒浇愁?! 凌云的心坎里,莫名地被扎了一根针,虽然不曾见血,但却有着难以忽略的痛楚。 主仆们正说笑着,一片其乐融融,原本认为主子被靖王冷落,这些日子,婢女们个个心情沉重,此刻却暂时放下心事,每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脸上洋溢的笑容,也是被自家主子感染的发自真心,是秦长安让她们发现,这世上不是所有女人,都只有一种活法,也不是所有女人,都要对男人死心塌地,逆来顺受,毫无自我。 婚姻有所变故,也不见得天就塌下来了,更不意味着女人再无无法展露笑靥,只能愁容满面,满腹心事,郁郁寡欢。 窗外,有一阵仓促的马蹄声靠近,几声嘶鸣后,止住了。 说书人正在喝茶解渴,还想一气呵成,再大肆渲染话本子里面精彩桥段,一时间大堂内安静不少,众人皆往门外望去,却看着门口已经被一大帮官兵包围。一个领头的官员,一张脸上极为严肃,流星大步朝着里面走来。 下一瞬,整个大堂鸦雀无声,但很快的,有客人的酒杯摔了,筷子掉了,甚至有人吃鱼梗到了鱼刺,涨的满面通红,一片混乱。 该不会……他们正在听这个新鲜出炉的话本子,其实里面涉及到的王爷王妃就是靖王靖王妃的真实故事,这么快就有人告官了,派人来砸场子了? 哎呦喂,他们人见人爱的铁嘴孙先生啊,千万不能被抓过去吃劳牢饭啊!他们可是几乎天天来给说书场子贡献酒钱饭费呢! 众人目光堪忧,全都聚焦在站在台子上端着茶杯喝茶的孙先生,果然,在官兵头子跟孙先生对视的那一眼,他的眼神更沉了几分,吓得孙先生那张表情丰富的脸,僵硬的犹如冬天里的大白菜。 孙先生的嗓子眼都快喷出火来,不会吧,他在京城说书也有小半辈子了,在固定的酒馆每日来个两场,说说不着边际的故事,吹得天花乱坠、天马行空,加一些人人爱听的煽情情节,就能养活一家老小。老天爷啊,一定要保住他这份铁饭碗,不对,金饭碗啊! 官兵头子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收回了落在说书人身上的视线,而是仰起头,飞快扫了二楼的座位一眼,那张面孔依旧阴冷,嗓门很大。 “给我搜!上上下下,厨房马厩,全都不许漏掉!一定把人抓住,别跑了,否则,谁也落不着好!” 一时之间,十来个官兵鱼贯而入,蛮横地把每个桌上的客人都确认一番,因为动作粗鲁仓促,还撞翻了好几桌,同时间,四个官兵跑上楼梯,巡查二楼的客人。 “陆夫人,你不走吗?”凌云见大堂鸡飞狗跳的,面露不忍,若是被官兵抓个现行,堂堂靖王妃没有在靖王府主持场面,反而在外面吃肉喝酒听说书,传出去,就算不是靖王府的丑闻,也会让很多人看笑话。当然,对于靖王妃的名声,更是有害无益,之前不知道她是妒妇的人,怕是以后也全都知道了。 秦长安稳稳当当地坐在位子上,她既然选择在万众瞩目的这一日出来,就不怕别人知道,当然,最好有心之人把消息传到康伯府和皇宫里去才好,那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她朝着凌云挥了挥手,甚至不曾站起来,但眼底有着讶异:“凌当家,你不是应该回北漠了吗?有什么事耽搁了吗?” 上次见面,是在飞鸿场,按理来说,已经过了凌云提起要离开京城的日子。 “先别说了,我知道那边还有条通道,跟我走吧。”凌云转头,官兵已经到了前面几桌,在慌乱之间,他顾不得太多繁文缛节,一把抓住秦长安的手腕,压低嗓音。 “我为什么要走?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事。”秦长安笑道,眸光里藏着很多东西。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想看你出错?”凌云眉头紧蹙,那张风光霁月的俊脸上,却是露出真挚的担忧,而让他温和却疏离的眼里,有了些许暖意。 那一刹那,秦长安觉得以前的温如意回来了,那种眼神,是温如意一个人才有的。 “谢谢凌当家的关心,不过,我没关系。”她不疾不徐地说,又是微微一笑,却将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出来。 说话间的功夫,耽搁了一些时间,有一个官兵已经冲到她们这桌,白银身怀习武之人的敏锐,早已面如寒色地站起身来,以防有人对秦长安不尊敬。 但那个官兵只是瞪着大眼,仔仔细细看了八仙桌旁的几人,皆为年轻女子之后,就直接往后面几桌走去,很显然,她们不是官兵的目标。 凌云不太放心地看向她。 她神色自如地一摊手:“凌当家,若是不嫌弃我们动过这桌的话,不如加一双筷子,坐下来吃个饭。” “恐怕不妥,毕竟我们之前的生意已经成交了。”凌云并未坐下,依旧站在桌旁,心中万分克制。 “难道凌当家在做完这笔生意之后,就想收山不做了?不知你对将来有何打算?” 官兵搜罗了一番,但是最终还是毫无结果,特别是官兵头子,面色奇差无比,酒楼的掌柜慌慌张张地走到他面前,赔笑问道。 “官爷,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这么突然来搜人?” “逃了一个人,我们正在全程追捕,刚才追到西街,明明有人看到他跳进了宏观楼的后院——”他话说到一半,又冲着手下狠狠瞪了一眼:“好好搜!别偷懒!” “不会是逃犯吧,他哪里不好躲,躲到我的宏观楼来了?这让我还怎么做生意啊……”掌柜面如土色,锤了自己的大腿两下。 “掌柜的,你长点心,一旦见到一个一人半高的粗壮男人,记得马上报官!” 官兵头子听着手下的禀告,沉着脸,立马调转了身子,怒气冲冲地走出酒楼。“把西街每一家店铺都给我翻个遍!” 秦长安目送着十几个官兵风卷残云般消失在她的面前,凌云依旧沉默不语,她挑了挑眉,没再继续逼问。 幸好小插曲,也只是维持了一盏茶的功夫,受惊的说书人林先生再度笑逐颜开地登上了台子,“唰”一下打开了手里的无字折扇,继续滔滔不绝地讲述其王爷和王妃的爱恨情仇。 凌云听了一会儿,脸上毫无喜怒地问。“拿皇族当成话本子的主角,作为寻常百姓的笑料谈资,这个说书人也该抓起来,以儆效尤。” 秦长安眼波一闪:“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对这个话本子挺好奇的,若只是些夸大的话语,不曾歪曲事实,把黑的说成白的,这些人也并无罪过——” “我暂时不回北漠了。”又是沉默了半响,凌云才轻声说,语气极为平静。 她但笑不语,但眼神里却有着一抹探究。 不等秦长安开口,便知道她心里所想的是什么,凌云再度开口。“其他兄弟在两天前已经回了凌家堡,我来到金雁王朝后,总觉得这个国家太过熟悉,兴许我留下来,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也能迟早找回自己的身份。” “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她嘴角的笑意一分分流逝,语气听来还是有几分恰到好处的生疏和客套。 “陆夫人上回不是提了一个有本事的大夫吗?我改变主意了,请你牵线搭桥,让我见见他,看看我的失忆症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明知秦长安以医术见长,但他却将避嫌放在第一位,他是想治好自己的毛病,但更不愿牵连她。 “那好,我为你引荐一下,至于能不能治好,我可不敢打包票。” “多谢陆夫人了。”凌云说完这句,就主动告辞。“我还是住在原来的客栈,若有消息,烦请夫人派人前来通知一声,凌某不胜感激。” “小事一桩。” 等人一走,大堂下的故事也听得差不多了,掌声之后,客人陆陆续续地离场。 秦长安摇晃着杯中的酒水,却只是嗅闻一下,白银瞧着她对着一杯酒发带,又黑又长的睫毛低垂着,修长的脖颈在红色衣装的衬托下,让人觉得美的惊心动魄。 她若有所思的模样,沉静中透着纤美,犹如一条清澈潺潺流动的小溪,看似温润,实则能将尖锐的石头磨光棱角。 说书人孙先生下了台,两名舞娘上台来,巧笑倩兮地跳起舞来,秦长安觉得没了兴趣,直接喊白银付账,五人走出了酒楼。 无意间遇到了温如意,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什么,但一时半会儿却又很难说清楚那是什么情绪。 难道,他是想起了某个支离破碎的片段?才会怀疑她的身份? 可惜,南阳的事还没有彻底浮出水面,南阳曾经支持温如意回国的那些人是否还在,还是早已被君王肃清,即便他想回去,若是回去了孤立无援,同样是死路一条。 所以此事,反而急不得。 她握紧了双手,继而放松,再度紧握成拳,绷紧了身子,大步走向门口,牵起了骏马,正欲翻身上马,却看到不少行人交头接耳。 “快,快去看!” “刚才那个人被抓住了?” “是啊!听说长的可吓人了!” …… 民众一窝蜂地朝着菜市口跑去,连带着秦长安也将马交给白银,疾步走向前方。 一个男人,被关在笼子里。 秦长安扬起了脖子,这个笼子真高大啊,当然,真正高大的人,是笼子里的这个。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身量实在高,有一人半高,极为魁梧,身上的粗布衣裳好似随着他的挣扎,随时都可能被崩坏,那满身恐怖肌肉,就算隔着一层布衣,都能看的明显。此人的头发很短,耳朵上带着银色耳环,满头是血,一双眼睛透着野兽般的凶狠,脚上带着一双脚镣,但脚镣之间的铁索却早已断了。 真不敢想象,手指粗的铁链也能被人生生拉断,可见此人有多么力大无穷,简直是身怀怪力。 围在旁边的,还是刚才那一批官兵,官兵头子一把抓过一个五十来岁瘦小猥琐的男人,把他压到铁笼前,骂道。“陈三,逃奴你也敢拐?胆子不小啊,活的不耐烦了?牢饭好吃是吧!” 陈三拼命否认:“官爷,小的不知道他是逃奴啊……。他脸上没有奴字刺青,小的是冤枉的啊……” 原来这个陈三,是人贩子。秦长安目光一转,再度落在铁笼角落那个强壮高大无比可怕的男人,他是逃奴吗? 一时之间,有些感同身受,心中百转千回。 曾经,她也是官奴,甚至,也曾经被关在笼子里,笼子外面蒙着密不透风的黑布,把她从官奴市场送到了斗兽场。 “不知道,去你奶奶的不知道!”官爷忍不住爆粗:“你自己说说,你十几岁就进了大牢,光是拐卖幼童,怎么说也有二十几个孩子了吧!这大牢你进进出出,没几天就重操旧业,你奶奶的真想死在大牢是不是!” 话音未落,就在她眨眼的瞬间,铁笼里的猛男突然有了不小的动静,好似一头动作迅速的狮子,毫无过高身量给人的迟钝感,冲到笼子栅栏前,双手从里头一伸,牢牢地抓住人贩子的颈子。 他的力气很大,将人用力往笼前一拉,出乎众人意料的以手臂勒紧对方的颈子。 人群中的秦长安大吃一惊。 这时,她瞧见那个猛男虽然面容污秽,满是鲜血,但五官十分深邃,那双眼有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偏执炽燃着。 “你是人贩子?!你说过只要我跟你走,你就带我去见十三爷的!” 人贩子险些被他掐断了脖子,脸色涨的犹如茄色,直到官爷实在看不过去,才喊来三个官兵,用力扒开猛男的双手,把人贩子陈三救了下来。 “谁知道十三爷是谁?连个名字都不知道,你这个傻子!”陈三好不容易喘了几口粗气,无力地跌坐在地上,丑态毕露,骂骂咧咧地道。 “他虽然没有奴字刺青,但是昆仑奴,肯定是从北边修建长城逃出来的,把他带回去,免得伤了百姓。”官兵头子示意手下人把人贩子陈三也五花大绑,冷哼一声。“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常年要进去吃牢饭,怎么也不打听一下这人是不是你可以私自买卖的?这回进去了,至少五年。而且,你把他送到黄员外手里,黄员外死在了这厮手里,这一条人命,还没跟你算呢!” “官爷,小的是不知情的啊……”陈三被人拖走,一路嚎哭,他把这个昆仑奴买给黄员外当成是耍玩的猴子,没想过这个大家伙却杀了以他取乐的黄员外,还从黄家连夜逃了出来。他是把大块头卖了几百两银子,可是要在大牢里待上五年,那就太不划算了。 但众人的眼神全都满是憎恶愤恨,恨不能用眼神杀了他,甚至有人暗中将石头砸上他的脑壳,他一激灵,马上闭了嘴,不再假模假样地喊冤。 044 谁是十三爷? “这是昆仑奴?”白银狐疑地问。 “我也是头一回看到活的,没想过这世上真是无奇不有,同样是人,竟然能长的这么……”这么,一言难尽。 秦长安回想起自己此生见识过的关外男子,各个魁梧强悍,但身高跟这个大块头完全不能比。 虽然长的很恐怖,跟一头熊一样,可是这男人却没有防人之心,单纯的跟个孩子一样,怎么会稀里糊涂就被人贩子骗了,才会落到花言巧语的贩子手里,任人买卖?! 这人看上去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说也有二三十岁了吧,这些年都活到别人身上去了吗?还是果然是个脑壳坏掉的蠢蛋? 他说什么十三爷?难道找人之前,连名字都不查清楚吗? 她摇了摇头,眼看着大动干戈的官兵想要把笼子抬上刑车,五六人一起用力,还是抬不动这黑熊一样的昆仑奴,她没什么看热闹的心情,北边的长城是太宗皇帝打下江山的时候就有了,但听说半年前一场猛烈的地牛,把尹和山一带长城毁的一塌糊涂,所以皇帝龙奕才下令补修那一段长城,那里的苦力,多半都是昆仑奴。 昆仑奴每个都生的极为强壮高大,所以一人能托付百斤货物,但因为工作极为辛苦,所以朝廷才不许他们私自逃走,一旦逃走,要受五十鞭子,再重新送回北地。 当然,如果死在五十鞭子下,那就另当别论。 “十三爷……十三爷,你到底在哪里啊,罗布来找你了……他们都说你死了,罗布不信……你快出来啊……” 官兵们用了吃奶的力气,才把铁笼抬上了刑车,男人突然悲从心来,捂着脸蹲了下来,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嚎哭起来。 刑车在秦长安面前缓缓驶过,推动这车子,竟然用了八个强壮的官兵,即便如此,还是走的极为缓慢。 十三爷。 一个念头飞快闪过秦长安的脑海,她猛地抬起脸来,不敢置信地盯着铁笼里的男人。 温如意在南阳皇子里,的确排行十三,而当今的国君,是曾经的十一皇子,是他的兄长。 会吗?会是来找温如意的吗? 她眼神一凛,知道她若不拦下,这个昆仑奴很可能葬身在五十鞭子下面,而且一旦他口无遮拦再说出什么来,反而来不及补救。 “白银,把领头的那位官爷拦下。”她面无表情地发号施令。 官兵头子听完了白银的话,转过身子,望向不远处站在树荫下的那个红衣女子,半信半疑,他只是个官兵头领,还不到七品,靖王妃怎么可能要见他? 再看那个女人,眉心一点朱砂痣,红衣如枫,气质上佳,难道真是靖王妃吗?想了想,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有胆子众目睽睽下冒充亲王妃,想来是真的。 他快步走向秦长安,作势就要跪下。 “不用多礼。我刚才路过,想要你把这个昆仑奴留下。” 他低着头,不敢正眼看她,但还是一板一眼地说。“王妃,他是从北边逃出来的人,按照规矩,是不能留在京城的,这些蛮子力大如牛,粗鲁不堪,很容易被他误伤。而且,他身上还背负了一条人命。” 言下之意,这个昆仑奴多半是活不了了。 “本王妃一直很好奇,为何昆仑奴能长的如此粗壮勇猛,若是能从他们身上找出点诀窍,用来救治生来就瘦弱的病人,是否能有奇效?可惜,北漠没有昆仑奴,本王妃也是在京城头一次见到昆仑奴,很是新奇。不如就给本王妃一个面子,把他交给我。至于那一条人命,若没有这该死的人贩子,把他卖给无耻之人当众取乐,一时刺激了他,又怎么会死呢?把人当成是野兽耍玩,毫无怜悯之心,依照本王妃说,那个黄员外,也是自作自受的成分居多,你说呢?”秦长安思绪分明,问的咄咄逼人,让官兵头子无力反驳。 “这……王妃,您别让小的难做啊,这是上面要交差的案子……” “无妨,本王妃给你打包票,绝不会让他出去逞凶,若是你顶头上司不满本王妃的处置,大可到靖王府来喝杯茶。” 官兵头子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看似纤柔的女子,这靖王妃怎么看都是个手无寸铁的女人,那个昆仑奴一根手指就可以捏死她……当然,这些话也只是在心里说说罢了。 “不相信?好,本王妃让你看看。” 秦长安缓步走到铁笼面前,从腰际掏出一个瓷瓶,打开一洒,泼到了昆仑奴的身上,他瞪大牛眼,正想发作,但些许粉末随着呼吸划入口鼻,庞然身躯瞬间软下,失去意识。 “本王妃手里有几十种药,这种是最简单的,至少让他昏迷半天。”她掏出绣帕,擦了擦双手,眼神微冷。“说了这么多,你还要阻拦吗?” 官兵头子让出一条道,毕竟整个京城没人敢惹靖王,好嘛,如今又多了一个靖王妃,一样的霸道狠绝。 这对夫妻果然是心生嫌隙,貌合神离吗? 他怎么觉得两人臭味相投,配的很那? 官兵把昏迷的昆仑奴送到靖王府的后门,秦长安纤纤玉指朝着马厩一指:“丢到那里去吧,还有个空位。” 等人全都走了,她才朝着白银说了句。“泼水。” 一大盆的冷水,朝着男人的头部灌下,将他脸上干涸的血迹也冲去大半,冷意让人迅速清醒,昆仑奴湿身之下,全身的肌肉抖动着,景象骇人。 白银皱着眉头问。 “这么快就醒了?” 她弯唇一笑,眼底的阴郁却很浓烈。“我骗他们的,这种麻药只能让人暂时失去神智,大约半个时辰就会苏醒。”如果让这人睡上个一天半夜,她就失去了审问的最佳时机,她满心的疑惑,想要即刻就得到答案。 白银了然地点头:“我去外面看着,您小心些。”说完,就走到马厩外,先让翡翠三人回芙蓉园,见机行事。 昆仑奴一张开眼,便看到一个红衣女子蹲在他的身边,他突然想起她就是在铁笼外朝他撒了一些古怪粉末的女人,再然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懂粉末的用处,但他生来的警觉和机敏,还是让他发自本能地伸出熊掌一般的大手,朝着她抓去。 但双手有知觉,却没有半点力气,软绵绵地使不出力道,他张大嘴,不明白此刻的变化出自何等原因。 “等一下。”她淡淡一笑,笑容却不达眼底,转动着手里的马草,一派漫不经心。“如果我说,我认识你想找的十三爷,你能不能给我安分点?” 男人的嘴迟迟不曾合上,但沉默许久之后,他却摇摇头,两眼怨恨地瞪着她。“你也是骗子!” “大块头,我问你,你要找的十三爷,可是南阳人士?年纪嘛,已经二十有九了。” 昆仑奴依旧死死地瞪着她,仿佛死不瞑目,用尽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 “对,十三爷比罗布大三岁……罗布二十六岁了,十三爷该有二十九了……”他将这几句话翻来覆去地念叨。 猛地意识到什么,他咽了咽唾沫,问道:“你真的知道十三爷在哪里?” “我不但知道,还能带你去见他。只是,你先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问。” “你从哪里来?” “南阳。” “你难道不是昆仑奴?怎么会在南阳?” “罗布的爹才是昆仑奴,罗布的娘不是……” 秦长安的脸色,一下子讳莫如深起来,原来他是昆仑奴跟平民生下的孩子,却又继承了昆仑奴高大威武的血脉,长相上看,就是昆仑奴。 “刚才,你怎么不说你不是从北边修长城那里逃出来的?” “十三爷交代过,罗布做事太粗心,不能跟人说罗布是南阳来的……”他懊恼至极,那副表情,宛若十岁以下的孩童。 不过,幸好他没有交代他的真实身份,至少,她带走一个修长城搬砖头的苦力,不至于扯上敏感的话题,但若那些官兵知道他是从南阳而来的,恐怕就很难息事宁人了。 “你找了十三爷多久了?” 罗布伸出黝黑粗短的四根手指头。 “四年了?” 罗布用力点点头。 “南阳……还有人在等十三爷回去吗?” 此言一出,罗布却迟疑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切都很吻合,不管地点、时间、人物,但秦长安还不曾全部信任他,也不再逼得太紧,徐徐笑道。“罗布,从现在开始,我还是要你进笼子里去。而且,只有我来见你,你才能开口说话,其他人一概不理;也只有从我手里递给你的饭菜,你才能吃。只要你能答应,三天内,我可以让你跟你的十三爷见面,如何?” 这样的条件实在苛刻,但罗布不知道为何在看到这个女人眼底的光彩后,却鬼迷心窍地答应。“好。” 秦长安笑了,这么单纯的男人,是怎么从南阳到金雁王朝来的?还有,南阳人不是都认定温如意死了吗?这个罗布又是怎么在这个时候冒出来的? 她还有很多问题没揭晓,却也明白,这个大块头也许不会骗人,但可以选择不说,所以那些答案,只有等温如意跟罗布见面之后,才能水落石出。 “白银,去厨房拿点吃的来。” 一听到有吃的,罗布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干裂的唇,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看起来,他已经有几天没吃饭了,想来他是杀了黄员外之后,在京城躲躲藏藏几天,肯定没怎么吃过东西。但也正是因为他饿的脱了力气,才会被官兵这么容易地抓住了,否则,那十几个官兵恐怕不会是他一人的对手。 白银端来一整只烤鸡,以及十个馒头,朝着秦长安说。 “大块头肯定很能吃,所以我特意多拿了些,毕竟不能一日三餐正常来照顾他……” 话音未落,半只烤鸡在他的狼吞虎咽下,只剩下较大的骨头,那些烤的松软的细骨,他居然也咀嚼了吞咽下去。 秦长安双臂环胸,神态好整以暇,这些源源不断的力气,是靠这么胡吃海塞吃出来的啊。 转眼间,一只烤鸡就只剩下一副骨架,上头一根肉丝都没留下,白银不禁啧啧称奇。“他是饿死鬼投胎不成?” 转眼间的功夫,一大盘的肉馒头就吃的干干净净,可惜他放下了盘子,依旧目不转睛地看向面前的两个女人,似乎还在等着她们投食,连一个饱嗝都没有。 “罗布,你一顿要吃多少才饱?” “馒头的话,二十个就可以了。”罗布毫不隐瞒自己的胃口。 秦长安在心中笑叹,光是吃馒头,一天就可以吃掉五六十个……这是人还是怪物? “白银,记住,每顿饭给他二十个馒头,再加一碗肉。” “是。” “罗布。”她唤了一声,眼神看向那个空空如也的铁笼子:“记得你刚才答应我的话。” 他抱着白银第二回端来的一大盘馒头,赤脚踩踏在地上,地面都有种微微震动的感觉,但这样高大恐怖的男人,却乖巧地矮下身子,钻进铁笼,抱膝坐下,看着她,那眼神就跟养的小奶狗一样,充满信任和依赖。 夕阳西下,宴客全部坐齐了,众人小心翼翼地环顾一周,肚子里却圈在叨咕,不是说这个侧妃康家四小姐是靖王看上的新人吗?别说康家一个月就仓促地订好了婚事,把女儿嫁了出来,一切礼节完全够不到侧妃的等级,就说这靖王府,几乎没有怎么用心布置,跟两个月前迎娶正妃北漠郡主的时候,那可是完全不能比啊。 那一日,整个靖王府张灯结彩,连那长廊里挂着的彩灯全是美轮美奂的,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鲜艳喜气的红色,而今天却显得有些冷清,完全没觉得是办喜事,仿佛只不过是一顿寻常的晚宴罢了。 该不会,靖王只是跟靖王妃闹得不欢而散,随便找了个女人来刺激一下善妒的靖王妃吧,否则,这好好的喜事怎么办的这么敷衍不上心? 更别提,天都黑了,那新郎官靖王还没出现,又等了半个时辰,管家才请来了姗姗来迟神色淡淡的男主人。 龙厉依旧是一袭红袍,金冠束发,细心之人却会发现,他穿的却是平日里的常服,胸口是金色麒麟图腾,跟娶靖王妃时候一袭大红色吉服截然不同。 可见这就是正妻跟侧室的区别,无论侧妃名义上听着多么冠冕堂皇,说穿了,还是比正妻要矮人一截啊。 高贵冷艳的靖王只是出现了一会儿,依旧无意跟众人敬酒寒暄,就再度离开了,靖王府的管家留下,笑呵呵地招待众人。 “靖王妃怎么都没出来?” “我就说嘛,刚才靖王的脸色不太好,敢情跟靖王妃不肯宴客有关?” “刚才我得了个消息,说靖王妃今天一整天都不在王府里,有人瞧见她在外头宏观楼吃饭喝酒,好不快活,完全没把康家小姐放在眼里呢……” “啧啧,北漠的女人果然不一般啊,也不知她有多大底气,连一点脸面也不给康伯府?” “还能是什么底气?她是北漠皇帝亲封的郡主,两个义兄全都是武将出身,手里是捏着兵权的,年纪大的那个还是长公主的驸马,又是担着和亲的名号,就算以后靖王娶一百个一千个小妾,她的正妃位子也不可能动摇,这是两国国君心照不宣的。” 邻桌的几个官员小声地议论着,但这些话全都传到了老伯爷康达和兵部尚书康建的耳朵里,兄弟俩面对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和美酒,脸色却愈发阴沉。 酒席散了之后,两人坐上轿子,回到康伯府的时候,夜色已然漆黑。 “大哥,靖王妃这个女人做的过头了——”康建一挥衣袖,紧绷着脸:“她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康达则慢悠悠地说:“她做的过头,对我们是好事,这样皇家和靖王反而会觉得如月嫁过去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毕竟上头一个正妻毫无宽仁容人的度量,说起来,反而能给如月博得几分美名。她在北漠就是个恣意妄为的女子,甚至招了个小倌当后院人,本就跟温柔贤淑搭不上边。她刚嫁过来的时候,毕竟要做做样子,谁知道我们如月能让靖王多看了几眼,她能不气愤吗?可不,如今才暴露了她的真面目,不过是个妒妇罢了,纵然她在医术上有几分才能,但靖王迟早会对她心生厌烦。” 康建觉得有道理,哪个男人不喜欢温柔顺从的女人,康如月是他四个女儿里最为娇美的一个,光是摆在男人面前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的存在。只会跟男人争吵,要什么一夫一妻的女人,得到的不过是剑拔弩张的夫妻关系。 “大哥,靖王府的那个妇人,你可查清楚了?” 绕过书房的圆桌,康达懒洋洋地张开双臂,任由丫鬟给他更衣,向来和善慈祥的面孔上,有了很深的倦意:“派去的那个杀手迟迟未归,我就知道事情失败了,那家伙的嘴巴是否牢靠,有没有把康伯府招供出来,暂时不得而知。但很显然,那个妇人绝不是一般的客人,靖王府安排了人专门照顾她的安全……但靖王没有任何反应,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等过两日,让如月亲自去探探。” 康建见他开始疲惫,明白他上瘾的时候到了,果不其然,丫鬟从榻上的矮桌取出一个小金盒,凑到康达的鼻尖下,康达眯着眼嗅闻着,双目中的神采渐渐涣散开来。他的嘴角勾起,喉咙里发出类似喘气的声音,过了许久,那双眼再度睁开的时候,已经是充了血色,慈善的笑容里透着一丝冷静中的残暴。 看到这样的大哥,康建也忍不住眉头一皱,继续说道。“大哥,罗同过去试了十几年还没有成功,白白牺牲了几十个孩子,就算那个女人是当初从滁州大宅院里逃出来的,可是她也不适合当药人。她本是个正常人,现在却又聋又哑,可见对喂药的过程是不适应的,即便再炼下去,又能有多少胜算?更何况,她不年轻了,怎么说也有四十岁了吧,身体已经开始衰老了。” 康达缓缓地斜靠在榻上,面无表情,窥探不出半点情绪,那双充血的眼眸直直地睇着康建。 康建心口猛地一揪,只觉得这些年来自从大哥碰了那种古怪的药粉之后,虽然是化解了他的病痛,但却又让康达变得很不一样了,正如此刻,他就觉得眼前的男人好陌生……他真的是康达吗? “就算只有一成胜算,也不能放过。罗同死后,当初我好不容易查出他还有个混迹江湖的儿子罗象,是他儿子里面最能跟他比肩的一个,就在北漠黑风山的黑龙寨里,跟强盗达成一片。可惜,等我派人潜入北漠黑龙寨的时候,那个寨子已经被夷为平地。” “大哥,这件事我怎不知道?” 康达哼了一声,眼底的笑意薄了几分,生出些许讥讽:“而带着大内侍卫和官兵把黑龙寨剿灭的人,你猜是谁?就是那个了不得的长安郡主,当今的靖王妃!” 这话里话外的深意太多,好似一场风暴降临,康建的酒劲上头,整个人的意识有些飘忽起来,大着舌头问。“这么巧?那个罗象也死了?” “我本来打算好了,找人劫狱,可是没料到北漠竟然抓到黑龙寨匪徒的第二天,对所有人就地正法,甚至没等到秋后问斩……据说这个罗象研制了一种毒药,祸害了北漠不少人,甚至还牵涉到皇族中人。所以北漠皇帝把黑龙寨所有人都灭了,罗象负责研制毒药,他是祸源开端,听说他是被五马分尸的。否则,罗象有这点手段,说不定可以子承父业,可啊,太可惜了!秦长安把我一辈子的希望毁于一旦!” 丫鬟将用温水泡好的帕子,绞干了递给大舌头的康建,康建接过来狠狠抹了一把脸,又细细地擦了擦双手,总算清醒许多。 只听得康达话锋一转,咬牙切齿地冷笑道。“秦长安把罗同的继承人罗象整死了,在北漠得了大笔的赏赐,甚至还拿了免死金牌,可是有什么用?风水轮流转,她又能料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成为和亲王妃吗?今日,她到了金雁王朝,很多事就由不得她了。” 康建端了一杯醒酒茶,一口气喝了大半杯,脑子清明,试探地追问。“原来里面还有这么多恩怨,大哥是因为想要报复靖王妃,才主动提出把如月嫁到靖王府去的吧?” “这只是一开始呢,好戏还在后头。她嫁过来的时候有多风光,到最后就有多凄惨。”康达显然还不愿意全盘托出,意味深长地看了康达两眼,脸上的笑容冷凝了一层薄冰。“你看着吧,得罪我的人,还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即便,她是个女人。” 问到此处,康建彻底酒醒了。 “大哥,我能出什么力?” “寿王的信你拿到了吗?” “寿王的书信里说,一切都很顺利,他见了老纯王爷,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很好,出嫁之前,你可跟如月都说清楚了?” “我让她想尽一切方法,到靖王的书房找寻遗诏……” “靖王城府很深,他虽然年轻,但心思并不容易看透。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那本遗诏不见得就藏在他每天都会出现的地方。” 康建无声点头:“这要等如月能取信于他之后,才能在靖王府随意走动,理应小心行事。” 045 再爱一点,连命都没了 “当初宁王上位,一定让靖王毁掉了遗诏,免得后患无穷。但我认为,靖王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即便跟皇帝是亲兄弟,他的性子是不会相信任何人,四年前他帮着宁王肃清朝臣,将支持太子龙锦的一干人等杀的杀,流放的流放,皇帝如今委以重任,但人是会变的,哪一天起皇帝觉得他树大招风,功高盖主,就是他的末日了。你说他,难道不会留着那本遗诏,以此要挟皇帝吗?” “大哥,有可能他会跟我们站在一起吗?” 康达又深深吸了一口金盒里的粉末,眼底愈发浑浊起来,他的嗓音飘在半空,徐徐说道。“要靖王支持寿王,那是绝不可能的,殊途同归,你就别想了。他不是寿王,几句话下去就能得到他的信任,这样的人才最容易操控……等我们办完了大事,靖王此人绝不能留。” 芙蓉园。 “王妃,今晚奴婢来守夜好不好?您若是睡不着,奴婢跟您说几个笑话,陪您聊聊天,保证您可以一觉到天亮。”翡翠端来了精致新鲜的晚膳,伶牙俐齿,一副讨好秦长安的殷勤态度。 “我本来就不喜欢折腾下人,没有你们在外面守夜,我也能睡得很好。”秦长安漫不经心地说,话音未落,就看翡翠垮下了脸,脸色苦兮兮的。“怎么?你就这么喜欢在外头喂蚊子?” “奴婢怕您晚上心情不好。”翡翠小声说,偷偷地打量秦长安的表情。 “不必了。” 翡翠低眉,于心不忍地回道。“可是奴婢留意到前些天,那个收拾屋子的婆子每天都换洗您的床单枕头,您表面上对靖王爷娶侧妃一点也无所谓,可每到晚上,总是哭湿了枕巾被子吧……您不想让奴婢发现,可是奴婢也不能让您一个人在深夜里哭泣伤心呢……” 秦长安的脸都绿了,之前婆子几乎天天来换她的床褥,那哪里是因为她夜晚咬着被子哭泣,她看起来像是那种委曲求全的小媳妇角色吗?之所以被褥需要换洗晾晒,还不是因为……因为龙厉那个恨不能每天都要办事的需索无度的男人! “好了,翡翠,不过是我喜欢太阳的味道,让婆子换洗的勤快些,你就想到那里去了。康如月已经进了门,这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辗转难眠的人不该是我,应该是她,毕竟今天我没有出席喜宴,便是给她一个下马威,她才该担心我日后怎么捉她的毛病。”她捏了捏自己发红的耳垂,佯装无事发生,摆出大老婆的威严和气势,冷哼一声。“我怎么可能让她爬到我头上来?谁不知道我才是靖王府真正的女主人?你有这么多时间,还不如想想怎么让叶枫和康如月现出原形,露出马脚,我们主仆齐心协力把她们赶出去,还我耳根清净。” 翡翠听得一愣一愣的,但很快明白了,主子这是鼓励她绞尽脑汁对付那些小老婆呢,什么侧妃什么贵妾,还不是要仰仗正妻鼻息过活!这么一想,她也有了愧疚神色,不好意思地笑道。“是奴婢误会您了。” “最近叶枫那里,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奴婢正要跟您说呢,刚才回来的时候,我去厨房端一碗给如意少爷的蛋羹,在半路上遇到了叶美人身边的丫鬟小米。奴婢看她慌慌张张的,就问她从哪里来,她竟然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奴婢就怀疑了,她急忙给奴婢塞了一块玉佩,说她是因为叶美人不满意小厨房的饭菜,才要她来开个小灶。” 这一番说辞,的确虚实难辨,但秦长安的直觉告诉她,此事不可能这么简单。 她转动着手里的描金茶碗,嘴角无声勾起,眼神一沉再沉:“厨房是最危险的地方,出入的丫鬟不少,一旦吃食有了问题,就算要查,人赃俱获也要一阵子。你最近要留意,不管是如意那里还是我的饭菜,都要用银针查验,决不能给人可乘之机。” “奴婢小心地打量了她一阵子,却发现她的布鞋上沾了一根鸡毛,难道她偷偷摸摸给叶美人杀了活鸡炖了鸡汤?”翡翠一脸嗤之以鼻:“那个叶美人身段丰腴,原来是这么补出来的,装什么风情万种,走路扭着水蛇腰,奴婢见了就来气。明明清心苑有自己的小厨房,居然还让丫鬟到大厨房开小灶,真把靖王府当成是她的地盘了?” 秦长安忍俊不禁:“你这个嘴巴坏的丫头,怎么说话越来越泼辣了,我真担心以后你找不到婆家。” “奴婢又不想嫁人。”话虽然这么说,翡翠却是红了脸。 “这话听着太假了。”她摇了摇头,笑吟吟的,却是暧昧地看着翡翠。 翡翠心头一震,转变了个话题:“您还是先问问玛瑙吧,她好像有了心上人了呢,您恐怕要先给她添妆了。” “玛瑙?”秦长安在脑海里搜罗了一番,玛瑙是个细心又擅长酿酒的姑娘,但性子太过内向,终日都在靖王府,没什么出门的机会,又去哪里找来了心上人?心上人总不能从天而降吧。 难道,那个心上人就在靖王府,所以两人才能时不时见面? 她突然想起,一个多月前暗卫李闯为她受了重伤,她带玛瑙去炼药房,李闯的养伤期间,都是玛瑙一个人全权负责的。 该不会是在那十天半月里,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眉来眼去,看对眼了吧? 她心中欢喜,脱口而出。“是跟李闯吗?你们四个之中,我一直以为你会先出嫁,毕竟你伶牙俐齿,头脑精明,却没料到是玛瑙。” 翡翠流露出小女儿家姿态,扁扁嘴巴。“会咬人的狗不叫。” 这一回,秦长安是彻底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出来,笑得直不起腰来,指着翡翠骂道。“你这张嘴巴,怎么连自己人都损?好大的酸味。” “能让郡主笑了就好。”翡翠笑眯眯地回。 “再过两年,等我手里的事情办完了,别说是玛瑙,你们三个我都会给你们找到满意的婆家。”秦长安心情大好,她虽然是主子,却并不打算要强留婢女一辈子,一样都是女人,她绝不会把人拖到嫁不出去的年纪。 虽然忠心耿耿的手下难找,但这道理跟养闺女如出一辙,留来留去留成仇,还不如放开手。若她们当真感受到她的善意,就算嫁了人,也不会马上跟主子断了联系,甚至还有成婚后继续留在主人身边做事的。 秦长安吃饱喝足,知道身边婢女也开始有了喜欢的人,心情不错,慢悠悠地练了一套五禽戏。 整个人动了动筋骨,身体愈发轻松,听到身后的击掌声,一道带笑的清滑嗓音不疾不徐地从身后飘了过来。 “身手不错,不过,你如今还不满三个月,凡事小心些,周奉严说不能有剧烈运动,特别是骑马。” 她一噎,讪讪一笑。“胎位很正,孩子也很健康,骑马并不会有所影响。师父难道没跟你说,孕妇如果没有适当的运动,反而会加大临盆时的危险吗?我看过很多难产的女人,并不是平民百姓,反而是养的金贵娇嫩的夫人,她们出门就是轿子马车,常常久坐,又是动辄大鱼大肉的进补,反而不容易生产。” 这一番话下来,龙厉的脸色奇差无比,但在医术上面,他向来是相信她的,更别提怀着的是她的骨肉,她绝不会掉以轻心。 “那位替身王爷,已经进了康如月的屋子?”她轻声问。 “看到本王不开心?”他一来,她关心的却是个素未谋面的替身,自然难免赌气。 美目撑大,这又是什么鬼?这还是那个雷厉风行,行事狠辣的魔头吗?!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看来是不开心了,那么,本王走了。”龙厉面无表情地转身,但还未迈出两步,身后有人疾步追上,一双柔弱无骨的手,环住他的腰际。 他的嘴角,在无人看到的角度,无声勾起。 牢牢抱住他窄腰的小手松开,随即抓住他的衣袖,那只小手,既纤柔,又倔强,既示弱,又逞强,既果断,又挽留…… 明明是他一折就断的小手,可是却拥有摆布他的强大力量,而他,却像是此刻被这小手扯住的衣裳一样,看上去小小的不值一提的手段,他却怎么都走不开,心里始终放不下她。 “你能走到哪里去?难道去睡书房?还是我这里最安全,至少不会惹人怀疑。”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落在龙厉的耳朵里,却成了世间天籁。 龙厉慢条斯理地转身,手掌握住那拉住他的小手,放到薄唇上吻了一下,继而张开双臂,把她用力搂在怀里。 将下颚抵在她的额头,他的嗓音听来略冷。“今日,本王让谨言去大卿寺一趟,陆家的那个手脚不干净的老仆方腾,被打的半死不活,半夜里噎气死了,隔日就把尸体裹了一张草席,往土坑里一埋了事。” “难道没审问出谁才是主使?”她对于方腾迟早会死,一点也不意外,毕竟为虎作伥,很难得到好下场。她关心的,是大卿寺用了严刑逼问,结果是什么。 “大卿寺里有个官员是楚白霜大哥的同窗好友,本来是他受理此案,一旦他接了下来,问出来的东西肯定就不一样了。不过,本王用了点方法,换了个官员来审理此事。” 她眸光一亮,好奇地追问。“什么方法?” 龙厉不冷不热地说,口吻轻描淡写。“那个官员在接下案子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摔断了手脚,至少在家休养两三个月才能痊愈。” “不小心?”秦长安似笑非笑地睇着他,很怀疑他说话的真实性。 就算人有大意,在路上摔了一跤,能摔到要卧病两三个月的程度,她还真没见过。 这男人,就因为她太过习惯他的行事风格,连撒谎都不走心了吗? 黑眸略微一沉,俊美阴邪的面庞闪过一抹狭促,他轻轻咳嗽了声。“反正,问出了把他找出来,并疏通关系送到宫内木事房当花匠的人,的确是楚白霜身边的月满姑姑。” 秦长安皱了皱眉:“此话不错,楚白霜工于心计,又是做戏好手,但是交代方腾怎么在后花园等候,又怎么演出那一次偶遇的拙劣戏码,绝不会是她亲自开口授命。虽然不能直接指正是楚白霜发话要方腾闹事,不能直接解开楚白霜的真面目,就算断她一只手臂也好。我会让她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她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但如果她想毁掉我来达到重伤蒋皇后的一己私欲,那是想都别想。” 龙厉拉着她并肩坐在榻上,眉眼含笑,默默无语地审视着她。她的脸上有着柔亮的光彩,那双眼宛若星河,随着她眨眼的瞬间,眼底落入万丈星辉,那种自信独立的性格,让她有别于这世间所有女人。 “你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她主动依偎着他的胸膛,拉下他的脖子,让他那双笑着的眼跟她平视,语气有些冲,却又更像是女人的嗔怒撒娇。 “楚白霜这样的女人,若只是把心机用在后宫争宠上面,本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既然动了你,她跟楚家都不能就这么算了。” “可她是你皇兄最宠爱的女人,你还是别插手了,免得你们兄弟为了一个女人反目成仇。”她摇了摇头,双手攀上他的肩膀,感受到他华服下坚实的肌理,如今,他已经能让她拥有身为女人该有的安全感和依赖感了。 “楚白霜若是真的被撕下了那张面具,皇兄会怎么做,继续包庇,还是严惩不贷?”龙厉森眸一眯,享受着她顺从的靠近,用低不可闻的清滑嗓音继续说道。“有时候,你不能小看一个男人的心。” 他话里有话,似乎指的皇帝龙奕也不是她所想的那么温柔专情。 “皇兄爱美人,也爱江山,但一定要有取舍的时候,他绝不会犯糊涂。”龙厉深深地凝视着她,坚定不移地说道:“但本王要你知道,如果什么时候真的要反目成仇,本王也无所畏惧。” 她心口一缩,没来由地再度想起北漠神官的话,她跟龙厉的命运,当真已经在朝着不同的方向运转了吗? 龙厉为了维护她,不惜跟整个世界为敌,甚至是他的皇兄,这世上唯一的至亲……会有那么一天吗? 可是,她一点也不希望有那么一日。 “那你呢?如果江山和美人,你选择前者还是后者?” 龙厉露出一脸沉思的神态,顿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久到怀里的女人险些要双眼喷火了,他终于开口了。 “这要看这位美人心里能不能装下江山了,如果她想要,本王就为她打下来陪她玩,如果她不要,本王就让她稳坐靖王妃的位子,在整个金雁王朝横着走。” 秦长安啼笑皆非,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捏了他腰肉一把。“什么横着走,当我是大闸蟹吗?”这么一想,却是怀念起去年在北漠过生辰的那天,龙厉费尽心思给她从小周国运来了不少螃蟹,准备了一顿螃蟹宴,至今让她记忆深刻。 “喔?本王什么时候说了,那个美人就是你?”他戏谑地捏了捏她精巧的下巴,调笑道。“这么自信吗?” “我是不是美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如果你不承认我是美人,便是不承认对我付出真心。”她舌灿莲花,非但不觉得害臊,反而义正言辞地反驳。 “秦长安,这世上所有的人事都会变,兄弟也好,父子也罢,这些关系看似牢不可破,但是在帝王之家,反而是此一时,彼一时。身为本王的妻子,你迟早要做好心理准备。”他的那双眼里,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柔光,一瞬间,里面黑漆漆的,深沉的宛若万丈深渊。 “我永远记得你的话,我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搂住他的脖子,轻轻吻了上去,舌头软软地甜甜地在他的唇上舔着,一点点地勾撩着他。 在那一瞬间,龙厉真想狠狠咬她一下,让她痛一点长点记性,偏偏舍不得。因为她在怀孕期间,他完全不敢碰她,在床上也是难得的老实规矩,这丫头……他明知道她的目的是安慰他,鼓舞他,不让他在勾心斗角的过程中觉得孤单落寞,他也想对身体上传出的火热反应努力地不为所动,但是……太难了。 他伸手抱起她,黑眸熠熠生辉,灼灼如火:“时间不早了,睡吧,明天开始,还有源源不断的好戏呢。” 她被轻轻地放在床上,他解开了衣袍,只着宽大寝衣,将锦被覆盖上两人的身体。 “我今天跟温如意见了面,你问也不问?” “支持温如意的人,是南阳一个早已辞官回乡的左相,他看不过去南阳国君在这些年里的荒唐行径,才重新出山。审视了那些个扶不上墙的皇子,不是好色就是愚钝,最终想起了年少就聪颖过人的十三皇子,但是可惜的是温如意已经是被送到金雁王朝的质子。老左相想必是花了点功夫,打听了已经成年的十三皇子温如意,对他极为满意,于是,暗中拜访了一些过去交好的官员,来来回回将南阳的一些珍稀药材送到温如意的手里,这才搭上了关系,而他则用这些药材赢得了先帝的信任,可以说,那些官员是在暗中支持温如意的。” “他们保持了多久的联络?” “整整七年,直到他把你带到靖王府,本王的病症渐渐好转,在先帝面前为他求情,他能够回去的消息,才传到南阳国。老左相和那些官员等了七年,终于等到这一日,在南阳蓄势待发,只是天意弄人,让温如意最终还是死在了异国他乡。” “那些曾经无怨无悔支持并等待温如意的官员,现在身在何处?是生是死?” “温如意是他们认为最能改变南阳腐朽现状的一个皇子,但此事没成,他们的计划胎死腹中,幸运的是,他们暗中谋划的事,并未走漏风声,至今南阳的昏君不曾大开杀戒。” “也就是说,这些人还在?” 龙厉转过脸:“你想把温如意送回南阳去?” “他没死,回到故国是他一贯的心愿,以前的温如意心心念念要回去,如今失忆的凌云还是这么想,或许,这就是烙印在他骨髓里的使命。哪怕他没有了记忆,他还是没变,我想做的就是竭尽全力把他送回南阳,拾起他身为皇子不可避免的责任,至于他能不能从昏庸的皇帝手里争得属于他的那份,又或是他是否可以改变南阳的乌烟瘴气,就是他必须烦心的事了。我希望他顺利,但也不会不顾敏感的身份,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他。助他一臂之力返回南阳,便是我回报当年他试图带我离开,恢复我的自由……” “只要他回了南阳,你就再也不管他的事了?” “对,人言可畏,我已经是金雁王朝的靖王妃了,是有夫之妇,就该有自己的原则和立场。” 修长的手指滑过他的下颚,龙厉徐徐一笑,眸色更深几许,语调拖得很慢,仿佛一根羽毛骚动着她的心坎。 “别以为来这一招,就可以哄本王再拉他一把。” “你不是希望我此生再也不见温如意吗?只要他安全无虞地回了南阳,我的所有心思、所有时间,都只能想着你,难道不好吗?” 他高冷地哼了一声:“别以为这样本王就不生气了。” “夫君,求求你。”她主动将小脸贴上他的脖子,宛若温顺的家猫,一点点地磨蹭着他,蹭的他好不容易压下的一把邪火,再度噌一声地燃烧起来。 这招太狠了!他完全无招架之力,被她温柔恳切的眼眸一望,他发现自己坚硬的心,彻底地软掉。 有些咬牙切齿,薄怒的俊脸,却再也无法板着。“你这个女人,从哪里学来的这招?” 她的唇边泛出笑来,她果然还是不适合撒娇吗? “三郎,我爱你,你也是爱我的吧。” 龙厉实在忍不住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温柔攻势,低下头,狠狠地吻着她。“要是再爱一点,我怕是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只因她说喜欢自己,他就一颗心融化成一滩春水,明明知道这很危险,却又异常享受,可不就是成为他先前最为不屑鄙夷的坠入爱河就不正常的疯子吗?! 但即便是美人计,他心里的喜悦,还是不停地扩大。 “因为喜欢你,所以希望你可以完成我的心愿,温如意这个人,我一直没有放下,正因为我想要回报他的善意,所以也想在他同样孑然一身、孤寂无助的时候,伸出援手。” “要我成全温如意,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秦长安闻言,笑得更加明媚灿烂,果然,她知道如今的龙厉已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因为是她的话,所以他会听。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他无言地看着那个在他怀里笑得甜丝丝的女人,无奈咬牙,想想还是不太甘心,他可是靖王呢,从来都是只有他让别人吃闷亏,何曾自己被女人牵着鼻子走,这么憋闷过? 那双形状美好的眼睛闪了闪,薄唇勾起一抹笑,他讳莫如深地说。“把肚子里的孩子安安稳稳地生下来,不许让本王在你的临盆之日担惊受怕,心惊肉跳。” “这我怎么做得了主?”她不怒反笑。 “你必须答应。从明天开始做任何一件事,都要想着腹中胎儿,还有,要想着本王,再也不能任性行事。” 语气还是那么讨人厌的霸道专制,连生孩子都恨不得他要管得彻底,不过她的心里却无声漫出甜蜜的滋味,胜过蜂糖。 “你等着吧,一定给你生个健康的白胖小子。”她豪气地说,成竹在胸地拍了拍胸脯。 龙厉闻言,却没有半点喜色,反而俊脸阴沉。“谁说要小子?本王要一个女儿,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秦长安又怒了。“这事我也做不了主!” 他冷淡地开口,眼眸黑幽:“不管,如果这一胎生的是女儿,以后就不用生了。如果是儿子,那就一直生,直到生出女儿再说。” 她彻底翻脸了。“龙厉!生男生女关键在男人,女人说了不算,你懂不懂!” 然而,下面再也听不出龙厉回应了什么话,只是一阵缠绵悱恻的亲吻,相濡以沫,唇齿纠缠,极尽火热,听的人面红耳赤。 大红色的帐内,再也没有针锋相对,一时间,氛围安谧而祥和,甜蜜而美好。 046 见招拆招 翌日。 天刚放亮,红色罗帐轻垂,床中间躺着一个容貌明丽的女子,那女子青丝如云铺在锦枕上,五官精致难以用画笔描绘,肌肤如同羊脂白玉,樱花色的唇瓣微微抿着,她安静地闭着眼睛,陷入沉睡。 屋外翡翠和玛瑙已经准备好了洗漱的热水,守在门外,不多久,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们回头一看,正是一身红艳华贵的康如月,领着两个丫鬟莲步轻摇,已经走到芙蓉园的院子里来。 “真是晦气,一大早就来找麻烦。”翡翠嘟囔一句。 “我去拦着。”玛瑙低声说,朝着她们走去,淡淡问道。“康侧妃,您有什么事吗?” “昨日是我成婚的日子,今天早上理应来给王妃姐姐请安……”康如月原本微微圆润的脸,却有些许脂粉都挡不住的憔悴,眼下微青,但眼神里却是满满当当的骄傲。她眼波一闪,目光落在翡翠身后那扇紧闭的双门上,好似随口一说。“时候也不早了,怎么王妃姐姐还未起床吗?” 翡翠没好气地说:“是,王妃还没醒来,不如侧妃请回吧。” “果然我还是命差了点,好羡慕王妃姐姐,每日都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康如月装模作样地转了转脖子,一脸疲态,更显娇弱,无声叹了口气。“昨夜王爷缠到我三更后,几乎没怎么睡。” 翡翠跟玛瑙对视一眼,心里都在骂,这个康侧妃到底要不要脸啊?!摆明是说自己受尽王爷宠爱,而独居一室的王妃反而想怎么睡怎么睡,这不是拐着弯骂人吗?!才进门一头,就想爬到王妃的头上来,作威作福?她们王妃睡到什么时候才起来,关她屁事?! 翡翠脸上有笑,但凉凉地说。“既然康侧妃没睡好,不如回去歇着吧。” 一个小小奴才,也敢对她下逐客令?! 康如月闻言,脸色微变,眼神沉下几分。“即便身体疲惫,但我却不会忘记新妇的规矩,否则,就让人捉住了我的把柄,连累康伯府的名声。我就在隔壁花厅等着,你们去请王妃吧。” “王妃嫁过来的时候,王爷就说过了,王妃的时间由她自己做主,任何人不得干涉。就算王妃睡到黄昏才起来,我们当奴婢的也不能去催,若是康侧妃不在乎多等一阵子的话,那是自然可以的。”翡翠反应机敏,笑吟吟的说。“玛瑙,去给康侧妃泡茶。” 笑话,康侧妃要等,就让她等到天荒地老好了,她才不愿因为这个第一天就嚣张跋扈的康如月来打扰主子好眠呢。 “好。”玛瑙转身离开。 康如月暗暗磨了磨牙,秦长安万分讨厌就算了,什么样的主子有什么样的奴才,这些丫鬟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可是她既然来都来了,就没有打退堂鼓的打算,不管此刻她的眼皮多重多困,也不想被人挑出任何毛病,如今秦长安在京城的名声已经不太好了,她反而要发挥大家闺秀的特长,把秦长安比下去。 “好,我就在花厅等。”她拂袖而去,身后的两个丫鬟也快步追了上去。 两杯茶下肚,康如月渐渐没了耐心,外面的天空已经大亮,这时候都该吃早膳了。她起的早,随便吃了几块糕点就来了,如今肚子空空,再加上昨晚被靖王折腾了大半夜,她浑身酸痛,又困又累……强撑着精神坐在花梨木椅子上,她打量着这个花厅,不管是悬挂在墙上的书画,还是摆放在花架上的青花瓷,甚至她手边的这一套官窑花开富贵的茶壶茶杯,全都是最上等的好东西。 一股嫉妒悠然心生,昨天她蒙着喜帕,无暇顾及自己的院落是如何布置的,今天早上醒来,好奇地转了一圈,才发现里面的家具摆设,虽然尚可,并没有到奢华的地步,传闻中靖王是个特别讲究排场的男人,可是跟她的想象落差很大。再者,当刚才她走出院子,一路走过靖王府,走了许久才到达王妃的芙蓉园,但靖王府仿佛没有任何喜气洋洋的布置,哪里像是昨天刚刚办过喜事的样子? 本来心里就有点不满意,再看看秦长安这里的情况跟自己截然不同,更让她心情不爽,她的确不是正妃,但好歹也是侧妃,康伯府匆匆忙忙用一个月时间就把她出嫁也就算了,靖王府也就这么随随便便就迎她入门,当真把她当成一个没有名分的小妾了?! 她绞着手里的帕子,紧紧咬着下唇,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原本她一直对这件婚事怀揣着很大的期望,哪怕不是正妃,但跟她交好的官家女子全都羡慕的要命,毕竟,靖王是整个王朝唯一的亲王,又是皇帝的亲弟弟,怎么看都是高攀,不是下嫁。 一想到昨夜她等了许久,一开始心里有些不安,生怕那个喜怒无常的男人不到她的新房内,一旦新郎官缺席她的洞房花烛夜,她就彻底输了。 但幸好,龙厉最终还是来了。 而且,在吹灭了烛火之后,她被他摆布了许久,虽然浑身好似被碾过一般疼痛难忍,但同时她洋洋得意,喜不自胜。 她跟秦长安相比,都是更年轻更娇嫩的女子,靖王再怎么高贵无常,但还是个男人,男人的骨子里,本来就是贪好鲜花的。 所以,即便没有任何人交代她隔日清晨要来跟秦长安请安,但她还是不请自来,一个月前在郊外被蛇群攻击,她跟许妈妈虽然只是被咬了几口,蛇无毒性,但吓得她每天晚上都噩梦连连,好不容易入睡,就被一条巨蛇缠绕住身体,那血般的信子朝着她扑面而来…… 到后来,她整夜整夜不敢安睡,甚至惊动了母亲康夫人,偷偷请了个江湖术士来给她驱邪压惊。 康夫人垂泪将她抱在怀里,听到她吐露心声,不想嫁去靖王府面对秦长安那个可怕的女人时,康夫人却瞬间变了脸,一把把她推开。 “如月,你是母亲最后的希望,我的女儿里一定要有一个王妃,那便是你。更何况,能让你接近靖王,得了他的青眼,你以为全屏你一个人的美貌吗?荒郊野外有蛇本是寻常,兴许真是你身上的熏香不合时宜,惹来了蛇群,那个靖王妃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更别提,你父亲也希望你能帮康伯府做件大事。” “什么大事?”康如月一脸迷惘,她嫁不嫁人而已,不过是关乎自己的终身大事,怎么跟康伯府还有关系? “你父亲希望你去靖王府找一样东西,事成之后,无论你想要什么,你的大伯父和父亲全都会无条件地支持你。”康夫人抹掉眼角的泪珠,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神色一柔。 “你还不知道吧,你出嫁的嫁妆,有一半是大伯父为你张罗的。你想想看,你三个姐姐,甚至是大房里的那些兄弟姐妹,有几个能让大伯父如此看重?你的婚事还是大伯父特意进宫在皇上面前为你求来的,你可是我们二房子女中的骄傲啊,可不能因为一时意气而不嫁了。” 康如月听得心口沸腾发热,的确如此,大伯父是康伯府的主人,一旦她成为靖王侧妃,回到娘家后,身为老伯爷的大伯父都得给她几分薄面,更别提大房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堂兄堂姐了。一想到她可以名正言顺地享受他们下跪行礼,膜拜崇敬,她就忍不住飘飘然,心情大好。 她完全没有细想,到底康伯府要她找什么东西,出嫁的前一天看到大伯父给她准备的嫁妆满满当当,她就把之前的疑虑全都抛在脑后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晌午。 “这靖王妃命也太好了吧……靖王府不需要她侍奉长辈,更不需要她照顾小辈,她就这么恣意过活,整个王府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管得住她?”康如月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理想和现实存在的巨大差距,令她眼神充斥着锋芒和嫉妒。 她本以为秦长安失去了龙厉的宠爱之后,在靖王府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虎落平阳被犬欺,可惜不是,龙厉依旧保留着秦长安身为正妃的一切待遇,她很是愤愤不平。 而那两个丫鬟狗眼看人低,来送过茶水之后便不见人影,她等了半天,饿的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优雅高贵的仪态也因为疲惫袭来而很难守住,该不会她当真要在这里等上一整天吧! 另一端,秦长安半坐在床上,望着身上大大小小的红色吻痕,回想着昨晚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他用他温热的唇、灵活的手指,几乎造访了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咬牙切齿地想,龙厉真是一肚子坏水,明知道怀孕初期不能行房,却又用尽了其他方式,把她彻底变成一滩水,任由他为所欲为。 她摸了摸依旧平坦的小腹,嘴角却无声勾起:“小毛头,希望你别跟你爹这么坏,还是像我比较好。” 翡翠的声音在屋外响起。“王妃,您醒了吗?” “醒了。”她神色自如地穿好里衣,将身上羞人的痕迹全都遮挡起来,这才气定神闲地下了床。 “康侧妃来给您请安,在隔壁梅花厅里候着。”翡翠一边伺候她洗漱,一边说道。 “什么时候来的?” 翡翠气鼓鼓地叨咕:“大清早就来了,奴婢看她闲着也是闲着,等了半天还不肯走呢,真是可气。” 秦长安却不怒反笑,坐在铜镜前,任由她梳理着及腰长发,心平气和地问:“你人不大,脾气不小,你又可气什么?” “谁让她在奴婢面前炫耀昨晚跟王爷在一起?恐怕请安不过是个幌子,她是来挑衅您,给您不舒坦的。” “她挑衅她的,能让我不舒坦,她暂时还没有这样的本事。”秦长安穿好了衣裳,一身华服却又显得清新利落,不忘整了整腰际悬挂着的麒麟玉,却发现玉面上的红点,似乎又多了一些。 这块麒麟玉果然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活玉吗?! 她无声抚摸着碧玉冰凉的表面,思绪清明,神色只是顿了一刹那,很快回以一笑。“我去会会她,看看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您别急啊,玛瑙已经去端午膳了。她喜欢等,就让她多等一会儿,您可不能饿肚子,否则,怎么有力气去对付她?” 秦长安眯起美眸,上下打量着眼前一脸精明相的婢女,那种审视的目光看得翡翠心中一咯噔。 “主子,怎么了?奴婢一时嘴快,是不是说错话了?” 她粲然一笑,悠然坐下,眼底一派清凉如水。“我想想,你说的也有道理,康侧妃主动来请安,那必定是诚意满满,等的久了反而显出她的诚心,那就吃了再去吧。” 翡翠笑眯眯地附和:“是。” 康如月的眼底燃着一把火焰,死死地望着门口,午膳的时辰都过了,她让身边的丫鬟去探一探隔壁的动静,没想过丫鬟回来,却讪讪地回了句。“奴婢看到她们把午膳扯出了房内,看来王妃已经吃完了,小姐,王妃马上就会来了,您稍安勿躁。” 她积累了一肚子的怨气,无处发作,偏偏自己最信任的许妈妈,却因为在蛇群中受了惊吓,抬回去的时候中了风,无法陪她出嫁。否则,她身边至少还有一个时时刻刻能替她出主意的下人,不像这些丫头,一点主见都没有。 “康侧妃,王爷可没跟我说你会来芙蓉园请安,难得你有心。不过,你那里离芙蓉园不近,往后不用来请安,我并不注重表面功夫。”一道清冷的嗓音,从梅花厅的门口传来,轻描淡写,让康如月听得牙痒痒。 “妾身好歹也是靖王府的侧妃,该行的规矩,可不能疏忽了。给王妃请安,本是新妇应该做的。”康如月忍得牙疼,脸上却笑吟吟的。 “人也见了,安也请了,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要去花园走走。”秦长安一派从容镇定,看不出半分怨怼恨意,淡定的仿佛她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人,而并非是取代自己夺得丈夫疼爱的第三者。 康如月打蛇随棍上,殷勤地笑着,主动迎了上去。“王妃,不如妾身陪您去花园散散步,也好认认靖王府的路。” 秦长安只是不冷不热地扫了她一眼,没答应也没拒绝,径自走到前方,只是在去花园之前,先去了东边的一间屋子。 康如月饿的头昏眼花,走了不少路,再加上昨晚洞房之夜没有得到应有的温柔相待,到了最后,连腿都迈不开了。 当她看到秦长安身边跟了一头白花花的庞然大物时候,还未反应过来,身边的丫鬟就尖叫起来。 “没规矩的东西!这是王妃的爱宠,你们也敢在这儿鬼吼鬼叫?惹怒了它,信不信它咬断你们的脖子!”翡翠上去就是两巴掌,打的两个丫鬟一脸懵呆。 “康侧妃,不是想认认王府的路吗?还不快跟上来?”秦长安回眸一笑。 一阵凉意从酸麻的脚尖钻上来,康如月犹如被人敲了一棒子,整个人瞬间清醒。 那是什么鬼东西?!是……一头白老虎?!一头活生生的……百兽之王? 康如月自恃琴棋书画样样都会一点,尤其是一手丹青很是拿得出手,所以她画过不少鸟兽图,老虎威风凛凛,不失霸气,往往是爱画之人描绘的主角之一。 她也画过山林里的老虎,但谁又能见过真实的野兽?而此刻,那一头白虎就在她五步开外的距离,趴坐在秦长安的脚边,尾巴一扫一扫,划过秦长安精致的蓝色绣鞋上,而秦长安却视若无睹,仿佛习惯了与虎为伍,稀疏平常。 可是两个丫鬟尖叫了一声,就被翡翠掌掴了两巴掌,如今把嘴紧紧闭着,仿佛连呼吸都忘了。康如月双手紧紧捂住口鼻,恐惧已经到了极限,连忙把脸别开,闭紧了双眼,不敢再看。但即便看不到那头白虎,恐惧还是占据了她整个身体和灵魂,裙摆下的双腿忍不住地颤抖着,她的脑海里再度想起被蛇群包围的可怕场面,脸色白的像鬼一样。 “王妃,妾身突然有些身体不适,恐怕……今日不能陪您了,请您见谅。” 秦长安漫不经心地揉了揉虎头的脑袋,头也不抬,静静地说道。“康侧妃,凡事都要有自知之明。一开始我就说过,你能够取悦王爷,得到多少宠爱,那是你的本事。但你若想讨好我,这点胆子就算了吧,我们左右不是朋友,更不是姐妹,不如井水不犯河水,我轻松些,你也随意。” 一番话,直言不讳,字字带刺,却又一针见血,说的康如月无所遁形,恨不能羞愧至死。 “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谨守本分,我没工夫来搭理你,你若是在背地里玩弄一些上不来台面的花招,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话音刚落,她扫视一眼康如月一阵红一阵白的尴尬脸色,越过康如月瑟瑟发抖的身子,朝着花园走去,留下康如月一人。 “小姐。”等秦长安一走,娇滴滴的康如月便软下了身子,两个婢女扶着她,坐在抄手走廊上歇歇脚。 不多久,一个探头探脑的胖丫头钻了出来,正是叶枫身边的丫鬟小米。 “奴婢见过康侧妃。”她刚才正巧躲在暗处,将方才秦长安什么都没做,却已然把这个新来的康家小姐下的屁滚尿流的一幕看在眼里,想着主子的托付,迫不及待地现身了。 康如月不满自己狼狈胆怯的一面被别人撞个正着,又看对方是个貌不惊人的丫鬟,本来一肚子火,不等小米再度开口说话,就发号施令。 “给我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听墙角的丫头。” 小米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被两个丫鬟按住了身子,打的眼冒金星,她吃了个哑巴亏,只能呜呜呜地哭诉。“奴婢没有看康侧妃的笑话,奴婢是叶美人的丫鬟,您不记得靖王府有个叶美人吗?她也是康伯府的亲戚,曾经在康伯府住过一阵子的,是您的自己人啊……” “叶美人?”康如月扬起手,这么想着,倒是有些印象,不过叶家实在不算康家的近亲,当初叶枫来康伯府的时候,也是大房那边招待的,她不过见过叶枫一面罢了。 但不管有多亲近,叶枫跟康家多少沾点边,后来听说被送到宫里去选秀,再后来就没什么消息。若是选上后宫妃嫔,一定会闹出很大的动静,康如月只当叶枫是落了选,渐渐地把此人淡忘了。 谁能曾想,这个叶枫没被皇上看上,却被皇上转手送给了亲弟弟靖王?!而且,还是比自己早了一年多。 “你家主子可好?在靖王府是什么名分?”康如月摆出架子,看着小米那张被打的好似猪头一样的肿脸,没有喜怒地询问。 “叶美人是贵妾,住在清心苑。” 康如月一听“贵妾”两个字,一方面知道叶枫长着一张勾人心魄的狐狸脸,对自己有着威胁,但得到的不过是个贵妾的身份,微不足道,心中不免窃喜,另一方面,她却无意跟叶枫走得太近或者跟叶枫交心,毕竟她出生以来见识的后宅学问,便是这些小妾必须不断被打压,才能安分守己,正如她母亲康夫人一直在做的那样。 她话锋一转,那双宝气流转的眼里黯然幽沉,问的刻薄:“既然她早就知道我,为何不来给我请安?难道她眼里没有我这个侧妃?” 小米险些咬下自己的舌头,明明自己已经低声下气,极尽讨好之意,为何这个康侧妃却反而倒打一耙? “不敢……只是最近美人受了风寒,连日咳嗽,生怕把病气过给了您,所以才让奴婢前来……” “什么时候叶枫病好了,就让她来见我。”康如月颐指气使,抚平自己身上的几道褶皱,扬长而去。 小米跪在原地,满心震愕,徐徐不能平复。 清心苑。 叶枫端坐在梳妆台前,从珠宝盒里取出一对红珊瑚耳环,小心翼翼地戴在耳朵上,对着铜镜照了照,铜镜里映出一张风情万种的芙蓉面,那对红珊瑚红光熠熠,宛若深秋染红的枫叶。 她微微笑着,想着那个人送给她这一对耳环,便是因为她名字里“枫”字,是蕴含深意的。 门口传来疲惫的脚步声,她一拍桌子,含羞动人的笑容顿时敛去,她怒不可遏地骂道。“小米,你这丫头越来越会偷懒了!我让你去端个甜汤,磨磨蹭蹭这么晚才回来!” 但当小米啜泣着挪动她面前的时候,叶枫却被那张猪头脸吓了一跳,忙不迭警觉地问道。“怎么被打了?是王妃让人动的手?” 她不过是让小米偷偷去大厨房端点她爱吃的东西来,秦长安至于对小米下这么重的手吗?清心苑的确是有个小厨房,但她们这些名分低微的女人,每月拨的物品也是有限的,小厨房的厨娘是个势利眼,看她们迟迟不被靖王挂在心上,做出来的吃食味道很普通,叶枫自然吃不惯了。 “不是,是康侧妃……”小米捂着脸,含糊不清地说。 “你难道没跟她说,我跟康家有亲戚关系的吗?”叶枫脸一沉,本想着秦长安不好对付,等到康如月进了门,她们就可以沆瀣一气,共同对外,怎么康如月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 “奴婢说了,不过晚了……康侧妃质问为何您今日不去她那里请安,奴婢说您染了风寒,她这才作罢,但还是交代过几天后,您不能疏忽了。”小米小心翼翼地转达。 叶枫一怔,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那张微微上扬的凤眼不禁蕴满了怒气,康如月才刚刚嫁过来,就忙着要踩她一脚了?秦长安身为正妃从未要求她去请安,她摆什么谱?!这样树大招风的女人,当真能一起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商量大计吗? 康伯府派人送了消息,要她暗中去找康如月,并且希望她对康如月言听计从。虽然得到了一小箱的银两,但叶枫却觉得心中不快,再加上康如月哪怕对她这个远亲也没有以礼相待,连装装样子都不愿,更是让她不想理会康伯府的命令。 她流连忘返地摸着耳垂下的红珊瑚耳环,在走入靖王府的第一天开始,她就时刻记得自己身上的使命——迷惑靖王,让靖王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只要她能成为靖王的宠妾,名分财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可以如愿以偿地离开这个地方,重新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小米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满腹疑惑,最近主子常常戴上这对耳环,似乎对它爱不释手,可是叶枫的头发还未长齐,平日里不愿走出清心苑,又有什么必要精心装扮呢?反正,也没什么人看到啊。 047 借刀杀人 未央宫。 “两位太妃娘娘,您们怎么来了?” 楚白霜看着容太妃跟淑太妃一并来到未央宫的景象,却是四年来头一回,受宠若惊之余,更多的是一阵不祥的预感。 “惜贵妃,你难道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容太妃叹了口气,跟淑太妃一起坐下来,瞥了楚白霜柔弱的身段一眼,挥挥手。“大卿寺的案子了结了,那个木事房的花匠是怎么回事?查了一下,发现他并不在去年招的那批人里面,进宫才短短三天,却在后花园里冲撞了靖王妃,信口雌黄,口无遮拦。” 淑太妃淡淡睇着楚白霜,保养得宜的脸上同样有着一抹阴郁。“惜贵妃,好些年之前,我就跟你说过,你是皇后的左右手,可惜你性子柔弱,不像皇后那么奖惩分明,所以下边的人欺你良善,爬到你头上来也是早晚的事。你看,可不是被我说中了?” 楚白霜始终站在一旁,柔美面孔低垂着,沉吟许久,才柔声说道。“请两位太妃念在月满伺候我多年,又是初犯的份上,饶她一命吧……” “初犯?皇家人想要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这么难吗?不说那些后宫妃嫔肚子里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小九九,如果连下人都想方设法要帮主子出气,这后宫实在是乌烟瘴气,鸡犬不宁。”淑太妃眉头微蹙:“大卿寺是什么地方?就是让那些胆大妄为的下人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别说我跟容太妃听了不喜,怕是皇上这会儿也听到风声了。” 脸色一白在白,楚白霜红了眼睛,生生地跪了下去。 容太妃摇了摇头,说道:“我相信你是无辜的,也听闻最近靖王妃跟皇后关系匪浅,却不愿跟你多多走动,这里面自然藏着事。可你的下人已经犯了大错,如果你再给她求情,就难保不让别人认为是你的授意,一旦有了这样的联想,你在后宫还要不要脸面,还要不要做人?” “趁着消息还未彻底传遍,你早点狠下心来,别再拖泥带水,患得患失了。”淑太妃的笑容很冷。“不过是个丫鬟而已,没有牺牲自己的必要。” “可是月满从楚家就跟着我,一向忠心耿耿,她只是担心我会吃亏,才被人利用,她一直都是个单纯的丫头啊。”楚白霜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人,光是看上一眼,再硬的心都要碎了。 “单纯的人犯傻起来,也是挺可恨的。”淑太妃点到即止。“你继续留着她,只会给你抹上一个污点,污蔑靖王妃为官奴,你以后见了靖王如何自处?皇上又怎么跟靖王交代?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难道就因为一个下人而备受影响?这些问题你难道都不用想了?” 容太妃毕竟心软,看不下去了,耐心地劝说道。“就听我们一回,往后,对身边人管束一些,后宫只有你一位贵妃,千万别落下话柄了。” 楚白霜双目含泪,眉头轻锁,一副愁容,一时之间竟不能拒绝。 当日,月满就被从未央宫拖了出去,因为翻下挑拨离间、污蔑皇族的大罪,被判处极刑,用一条绸带绞死。 “娘娘……月满姐姐死的太惨了……他们一句话都没让她说,直接就动手……月满姐姐一下子就没气了……”月牙回来禀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楚白霜软绵绵地坐在贵妃椅上,哭肿的眼没了往日的柔情,两眼发直,也是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这次倒是真情流露,毕竟月满伺候了她十多年,是她的得力助手。月满死了,她怎么可能不伤心? 可是若今天死的人不是月满,这个案子一旦再继续往下查,迟早会查到她的头上来,幸好月满是个忠心的,否则,此事没这么快完结。 月满是个替死鬼而已,这一点,她心知肚明。 “那这点去疏通一下,毕竟人都死了,就帮月满在宫外找个风水宝地葬下吧。”楚白霜指了指矮桌上的几锭金子,恹恹地开口。 “是,娘娘。”月牙啜泣着,双手颤抖地接下那些金子。 “别在我面前哭了,我听着头疼,让我一个人静静。”楚白霜深吸一口气,不想再看到月牙那张充满哀切的面孔,有些不耐烦地打发了。 入宫四年多,她从未折损过身边一个下人,因为她的平步青云,从妃子升为贵妃,就连皇后都没有动过她的人。 可是这次,她却失去了自己最信任也是最能干的月满姑姑,这种心中的痛觉,仿佛是有人生生折断了她的一只手臂,虽然不会致命,但也足够她受伤灰心的了。 难道真是她太着急了吗?才会相信一个儿子烂赌成性,家破人亡的穷酸老仆人,不曾拿捏到秦长安的软肋,反而中伤了自己?难道秦长安跟陆青晚,果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 正在她浮想联翩的时候,外头传来一声阴柔尖细的通报。 “皇上驾到!” 她心中一惊,正想掏出丝帕擦拭泪痕未干的双眼,但突然想到什么,又垂下了双手,动也不动地坐在贵妃椅上。 当龙奕走进来,瞧着楚白霜那张哀莫大于心死的脸庞,眼神微变,一抹复杂的情绪在其中转瞬即逝。 “霜儿,你离开楚家,已有九年了吧。” 这话听上去不着边际,也透着几丝关怀,她轻轻地回道:“奕哥,是快满九年了。” 龙奕儒雅英俊的脸上,依旧温煦平静:“你父亲最近身子不好,不如这两日你去楚家看看,尽尽孝心——” 她的心猛地跳起来,一时之间受不了,再度泪眼连连。“你也觉得是我做错了吗?” 龙奕将一块玉佩丢在桌上,眼神敛去最后的笑意:“最近宫里为了靖王妃发生的事,还少吗?她是北漠郡主,你之前跟朕说,她长相肖似靖王府那个为你治病的丫鬟,才多久,你身边的月满就随便找了一个老货,堂而皇之地指认靖王妃是那个官奴……大卿寺是只查出来月满,但你真以为朕无法想通其中的联系?” 换做平日里,两人虽然是老夫老妻还是如胶似漆,只要在无人的私底下,她跟皇帝都不会以“臣妾”或“朕”自称,感情好的宛若世间的恩爱夫妻。但她是了解龙奕的,他看似温和儒雅,风趣大度,但也会有发脾气的时候,当他自称“朕”的时候,她便要谨慎小心了。 当楚白霜看清桌上那块玉佩的时候,更是咬紧牙关,身子发虚,摇摇欲坠起来。 “你的那个月满,临死前还握着这块玉佩,若朕没记错,这是宫里库房在两年前送到未央宫来的其中一块羊脂玉,因为你喜爱白梅,上头特意雕刻了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龙奕面无表情地问:“你把它赏给了月满,可是要她帮你做事,来对付靖王妃?就因为皇后跟靖王妃感情不错,你就不惜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整个人被密密麻麻的寒意包裹,她顾不得想太多,一把抓住龙奕的双臂。“这也太巧了把。她是北漠难民出身,而那个陆青晚至今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连陆家老仆人都把她认作是陆家小姐,靖王也是因为她的长相跟陆青晚相似才会千里迢迢娶她回来。奕哥,难道你不认为这里面还有什么文章吗?” 龙奕皱起了眉头。 “什么文章?” “她就是陆青晚!” “朕不知道你居然如此执迷不悟。”龙奕甩开了她的手,背转过身,不再看她,目光直视着窗外的风景,唇边抿着一道冷意。 “皇上!难道连您也不信我吗?秦长安死不承认,我还有最后的法子,但凡是官奴者,女子在身上刻字,只要找个嬷嬷搜一下身,一切不都水落石出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验明正身?她不是宫女,不是下人,是和亲王妃!”龙奕温和的眼神再度沉了几分,刹那间语气充斥着死寂。 面对皇帝的训斥,她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被他捧在手心,何曾被他如此数落! 顿时,楚白霜泪如泉涌:“皇上不怕她当真掩饰了自己的本来身份,回来会做出不利于金雁王朝的事情吗?您不肯听我的话,防患于未然,一旦以后出了差错,还来得及吗?” “朕怕什么?朕难道是她的仇人吗?!”龙奕眉宇之间,终于染上薄怒,他从未见过楚白霜如此不依不饶的模样,跟印象中娴静如水、柔软多情的一面,差之甚远,更容易让人觉得厌烦。 “皇上……”楚白霜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莹莹大眼满是泪光,示弱般的睇着他,不敢再触怒他。 “朕觉得你最近心神浮动,没想到朕这些年给了你这么多优待,你还是这么多愁善感,未雨绸缪。朕不就是在皇后那里多留了几晚,你就费尽心机要转移朕的注意力?”话锋一转,龙奕脸带郁气,话锋尖锐起来。“这些年来朕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时间,为何你不看看皇后,她可曾埋怨过什么?难道她就任由六宫鸡飞狗跳了不成?” 仿佛是一把磨光的刀,狠狠插入楚白霜的心脏,她怎么能够容忍对她向来百依百顺的皇帝,把她跟情敌蒋思荷比较? 理智的那根弦崩落,她垂眸低笑,笑到最后,满目苍凉。“原来在皇上的心目中,霜儿千好白好,但永远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给霜儿一个贵妃的位子,便是抬举愚笨的霜儿了。” “楚白霜,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话!”龙奕彻底怒了。 她沉默了许久,缓慢地轻点螓首。“好,臣妾听皇上的话,明日就回楚家,照顾父亲。” 龙奕有些于心不忍,但一想到蒋思荷跟楚白霜之间愈发明显的硝烟,他身为皇帝,如果再坐视不管,就怕有朝一日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失去了楚白霜,他会不舍。 只是他的苦心,楚白霜不见得会明白。 …… 秦长安在院子里来回地踱步,直到白银匆匆领着周奉严进院,两人见了面,她直言不讳。“师父,可给凌当家仔仔细细地看了?” “看是看了,只是……”周奉严当年还在靖王府的时候,温如意常常来送药材,他跟温如意照过面的,知道南阳质子还活在人世,他同样震惊。 她眉头一皱:“只是什么?” “那位凌当家——”周奉严压低嗓音,表情肃穆。“身体很健康,至少并无严重的外伤或是内伤,早年受的伤也早就养好了,可见凌家堡堡主让人把他照顾的很好。” “你说他没病?脑袋也没有伤到吗?” “在我看来,一切正常。” 秦长安若有所思,错愕惊讶。“在北漠就曾经有个小姑娘,摔了一跤,脑袋着地,至今想不起过去的生活,变得疯疯傻傻的。凌云同样没了记忆,又是遭遇一场殊死刺杀,我以为是他脑子遭遇了撞击,可是,为何身子没有任何损伤,却会不认得故人,也不记得自己?” 周奉严叹了一声。“这样的例子,的确罕见,我行医四十年,也没遇到过。” “身体没病,难道心里有病?” “心里有病?这种理论,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周奉严大胆猜测:“兴许是遭遇了过大的冲击,心中郁结,反而让身体发生了一些奇特的变化。” 她望向远处的天际,美目染上一派阴霾:“心病还须心药医,可惜这心药,可比灵芝人参难寻多了。” “你想要插手此事?” “凌云想回去,但首先得唤回他丢失的记忆才行,否则,他回去了也是任人宰割的份。四年前他就应该回南阳了,而且,那里还有人在盼着他,等着他,我自然想帮他一次。” 周奉严听了,只是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师父,我身边得了一样东西,想要你看看。” 秦长安径自走入炼药房,将一个手指长的金盒子递给他,周奉严缓缓坐下来,以银针挑拨里面的粉末,嗅闻了一下气味,突然眼波一沉,如临大敌。 见周奉严表情大变,她急忙开口。“您认识?” “前两年,我在镇子上就诊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北漠商人,他因为常年奔波,所以身上留着不少伤病。有一次他中途发病,身边就带着这样的东西,不过是膏状物体,气味却是一模一样的……” “是,可是褐色膏状物?” “没错。” “在北漠,那叫神仙膏,一开始是用来阵痛所用,再后来,民间有人改良了那个方子,炼制成膏体,一旦点燃嗅闻,就会飘飘欲仙,化解疼痛,犹如来到了仙境般痛快。因此,就取名为神仙膏。只是,这东西闻了几次后,就会上瘾,一般人很难有坚强意志戒掉它——”她顿了顿,眼神转为深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可是在我出嫁前,北漠皇帝就下了一道指令,摧毁民间所有私自炼制神仙膏的作坊,毁掉这些害人的东西。甚至连两个走货的民间商团也被牵连了进去,一个叫曹家庄,一个就是凌家堡。没了源头,没了渠道,北漠恐怕很难再找到神仙膏的踪迹。” 但她没想到,北漠把神仙膏禁了,居然会在金雁王朝看到类似的药物。 周奉严听得面色愈发凝重:“这东西用不同的方法炼成了粉末,可以直接吸食,从鼻腔进入喉咙,再到身体,继而在血脉游走……” 秦长安静默不语,当初她跟龙厉为了解蛊,去了一趟南疆,在珍珠泉附近发现有个商队私自运送神仙膏,但是几十箱子的神仙膏被她烧成一片灰烬。 而后,因为神仙膏被运往边疆军营,此事被大哥揭开之后,北漠皇帝萧儒震怒,严查此事,同时将神仙膏彻底列为禁药,不许在民间私自买卖。 “这是从哪里找到的?”周奉严又问。 “我派人跟踪了康伯府的一个丫鬟,在一个很隐秘的院子里,有人售卖这种东西。那个丫鬟熟门熟路,对方也跟她态度热络,显然不是第一次的生意。” “给谁吃的?” “这个丫鬟常年贴身伺候老伯爷,叫做鸳鸯,是康伯府的一等大丫鬟,我怀疑是老伯爷需要的东西。只是此人做生意极为隐秘,更不轻易做陌生人的生意,只负责常客,我若是让人去买,反而容易打草惊蛇。所以让白银当了一回梁上君子,潜入那人的屋内,取了一盒出来研究。” “这盒东西先交给我,我把其中的药材列出来。” “麻烦师父了。” “你如今怀着孩子,这些需要凝神聚气、劳心费神的事情还是少做,特别是这些会让人上瘾和有毒的药,少接触为妙。” 秦长安心头一暖,看着那个依旧表情凝重严肃的灰袍男人,难得软了语气,撒娇道。“师父,不过是怀胎罢了,有这么危险吗?” “你是学医之人,见惯了疑难杂症,当然不觉得生孩子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不过你家那位王爷……”周奉严说了半句,不说了。 “这个孩子是我想要的,所谓求而不得最痛苦,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竭尽全力保住它,把它安全无虞地生下来。” 其实龙厉大可不必这么担心,除了她的体质异于常人之外,她很健康,对于饮食和运动比养在深宅的贵夫人可注重多了,她有自信能把孩子养的无比茁壮。 周奉严提醒道:“凡事小心些,对孩子总没有坏处。贵族后宅里的妇人怀胎到生产,便是一段惊心动魄的过程,更别提如今府上还有一个侧妃、一位贵妾,你千万要注意自己的饮食。” “我当然会防着这些女人,我跟王爷都不想把怀胎的消息传出去,等到肚子显怀了再说。” 两人的对话先告一段落,秦长安亲自将周奉严送出了院子,这才折返回去,只见翡翠快步走来,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王妃,康侧妃又来请安了。” 秦长安闻言,忍俊不禁:“看来她比叶枫强了些,叶枫被白虎一吓,一个月安安顿顿在清心苑里,她却只是隔了一天,又来了精神。” 翡翠讶异地望着秦长安容光焕发的脸,眼神熠熠生辉,清明澈亮,嘴角有笑,那股子成竹在胸的自信模样,有着吸引别人视线的力量。 “您要去见她?” “为何不见?”她拍了拍翡翠的后背:“走吧。” 康如月又是精心装扮过的,她一袭绛紫色银色钩花的华服,脖子里挂着南海珍珠项链,繁复花哨的发髻上面用了各色材质的发饰,那张脸虽然美丽,却是扑了脂粉,挡不住她眼下的青色。 秦长安在心中冷冷一笑,那个靖王替身一直是活在阴暗处的一道影子,至今没有属于自己的生活,龙厉恩准他跟康如月当真夫妻,这替身果然是开了荤后就食髓知味,甚至连一天时间都等不了,每个晚上要跟康如月恶战圆房……这看上去自然是好事,但她是医者,岂不会明白女子初经人事后,必须好好休息一下,滋补身子,让破瓜的身体修养好了,才适宜再行周公之礼。 但那个替身当然不懂这些事,他尝到了女人的味道,自然把康如月在床上死命折腾,怪不得她整宿整宿地睡不好,原本娇花般的好气色顿时萎靡憔悴了。若是他还不知节制,男人的欲望比女人强烈多了,而女人又往往难以承受,久而久之,这康如月再年轻娇嫩的身体,也迟早被掏空。 “我不是说了,你不必再来请安吗?”秦长安一走进梅花厅,就冷冷问道。 “妾身是给王妃送东西来了。”康如月笑着回应,对她的冷淡态度视若无睹。 说话间的功夫,身后的丫鬟捧着一个漆盘出来,下面衬托了红色的绒布,上头摆放着一套小儿所穿的簇新绿色衣裤,还有一双精致的娃娃鞋。 秦长安的眼神一沉再沉,康如月却是个越挫越勇的角色,她感受到自己对她的敌意,但又不得不想方设法来讨好自己,给王府所有人留下一个贤惠大方的好印象。 而且,她知道寻常的礼物,无法让秦长安喜欢,却想到了秦长安有个儿子如意,转而将心思放在孩子所用的物件上,认定看在孩子面上,秦长安不可能不给她一个台阶下。 她但笑不语,伸手抚上那一套衣物,料子是好的,但稍显坚硬,至于那双娃娃鞋,好看是好看,但鞋底很单薄。 将娃娃鞋捧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秦长安嘴角的笑容无声扩大,仿佛颇为满意。 见状,康如月眼底的幽暗无声沉下,心中得意,满是得逞的快意。看吧,果然这个方法有用,有了孩子的女人,孩子便是她的软肋,纵然秦长安再凶悍,不近人情,还不是中了招?! 她一天没出院子,可不是闲着,是让下人打听了秦长安在靖王府的不少小道消息。甚至秦长安纵容手下给叶枫强灌了一碗避子汤,她听了马上就改变计策了。秦长安如此强硬,她不能硬碰硬,反而应该改用温柔攻势。 所以,今天她才又来了,而且态度恭顺不少。 下一瞬,秦长安就面色大变,把那双娃娃鞋丢在地上,眼神转为冷冰,斥道。“康如月,你好大的胆子!” 康如月闻言,眼眸猛地撑大,不敢置信地盯着她,手里刚端上的茶杯一抖,几滴热茶烫上她的手背。 她低呼一声,忙不迭将茶杯搁在茶几上,没料到茶杯翻了,茶水从茶几上溢出,又溅了她自己一身,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丫鬟拿着帕子给康如月擦拭一通,康如月心乱如麻地对上秦长安余怒未消的眼,战战兢兢地问道。 “王妃,您不喜欢这些小礼物?这些都是妾身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是对小少爷的一片心意……东西虽小,您就算不喜欢,也用不着这么糟践它们吧。” 康如月身后的丫鬟也怯生生地补上一句:“王妃,为了给小少爷做衣裳鞋子,侧妃忙活了一整个白天,连饭都没好好吃。” 翡翠狠狠瞪了一眼:“王妃面前,有你开口的份吗?” 当下,小丫鬟不敢再多嘴,整个梅花厅顿时鸦雀无声。 “康侧妃,你若是当真用了心,我肯定会欣然接受。可惜,你这衣裳用的料子过硬,不适应孩童的娇嫩肌肤,欺负这么大的孩子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感受,若刺痛了皮肤我也不得而知。而你这双鞋,漂亮归漂亮,鞋底很薄,如今孩子正在学着走路,若是穿了这双鞋,不但不舒服,脚心也容易磨坏。你当真还敢睁着眼睛说瞎话,说我是糟践你的善心?!”秦长安拍案而起,眸光冷锐,宛若无数利剑,穿透了康如月的胸口。 她如鲠在喉,但还是死鸭子嘴硬,争辩道。“妾身没生过孩子,当然不懂这里面的门道,礼物即便有些瑕疵,难道便是妾身居心叵测,心怀鬼胎吗?” “你当然是居心叵测,心怀鬼胎。若你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好,我今天给你一点时间,你在这里重新缝制一件衣裳就好。听闻康侧妃一手女红名气不小,出嫁前也给王爷做过几套袍子靴子,方才我看你做的东西极为灵巧,想来一件孩子的上衣花不了你一个时辰吧。”秦长安缓慢地拍了拍手,笑意不达眼底,凉凉地嘱咐下去。“翡翠,去取一匹布和针线过来。” 康如月心下大惊,花容失色,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开口。 “你若能再做出一件孩童的衣裳,我就领了你的情,而且对你不再有任何偏见。就当你是不知者无罪,如何?”秦长安浅浅一笑,神态自如地抿了一口温茶,徐徐开口:“左右你没有吃亏,还能早些学习如何照顾孩子的日常生活,等往后有了孩子,不会再像今日这样好心办坏事。” 康如月不是想经营一个贤惠淑德的好形象吗?她今天就往康如月脸上泼一盆水,把高贵傲娇的康如月打回原形。 方才康如月不小心打翻了茶杯,丫鬟帮她擦拭身上污迹的时候,她就留意到丫鬟的指尖有不少针孔,其实一点也不难联想,这些衣物鞋子是出自谁的手。 当然,不可能是养尊处优的康小姐。 翡翠把一块花布和针线摆放在脸色惨白的康如月面前,笑吟吟地说:“康侧妃,您请用,奴婢不善女红,正好能在旁边跟您取取经,讨点学问呢。” 康如月的眼神下意识地飘到了身边丫鬟的脸上,若是无人在场,这事就好办了,只要能做成一件小孩的衣服,秦长安就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刁难她。 这笔交易,是极为划算的。 可惜不但连翡翠乐不可支地凑在一旁瞅着,连坐在主位上的秦长安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手里的医书,一副要等到她亲手把衣物制成的最后一刻。 康如月的内心是崩溃的,她暗暗羞恼,明明在自己的底盘待着就好,何必到秦长安面前自取其辱?让她送些小孩子穿了不舒服的衣物来,本是许妈妈在她出嫁前就出的主意,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小小惩戒一下秦长安,一旦孩子身体不适,秦长安当然的身心也会受到不小的影响。她当下听了就牢记于心,即便是迁怒,但后宅女人的手法本就是阴暗的,她不以为然,而缝制的人则是丫鬟寒怜。当然,不只是这一次,以前做给靖王的衣袍和靴子,大半也是出自寒怜之手。 她已经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若是此刻拒绝,便是心虚作祟,若是此刻答应,她那些绣活功夫怎么拿得出手? “康侧妃,别等了,再等下去,黄花菜都要凉了。”秦长安轻描淡写地说,红唇微扬,催促道:“是骡子是马,总得牵出来遛遛。” “妾身恭敬不如从命。”康如月咬了咬唇,剪了一小块花布下来,装模作样地缝制起来,但是脑子却在飞快运转,如何才能让秦长安打消这个念头,保住自己的面子和里子? 她可不想嫁过来没几天,就成为人人耻笑的对象。 她一边下针,一边以眼角余光瞥视正在看书的秦长安,一个念头,突然涌上她的脑海,方才她不是打翻了茶杯吗?如果不小心烫坏了手,难道秦长安还能狠心让她继续在这里缝制衣裳? “寒怜,我的茶凉了。” 寒怜端来了热茶,谁知快走到康如月面前的时候,脚下一个不稳,手里的茶壶往前倾倒,下一瞬,大半壶热水全都泼到了康如月的手上。 “啊!”康如月尖叫出声,双手不停地颤抖,寒怜则脸色死白,彻底呆住。 不小的动静,惹来了秦长安的注意,她把书一丢,扶着椅子起身,瞥过一眼,心中冷冷一笑。 为了不让自己假贤惠的面目被暴露,康如月还真舍得对自己下狠手。 可不,她的双手被开水烫的几乎蜕了一层皮,颜色通红,好似烫熟了的猪蹄。 那个叫做寒怜的丫头也是受了不小的惊吓,望着迟迟不说话的秦长安,心中满是惧怕,结结巴巴地说。“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秦长安再清楚不过,康如月以为她在专心看书,所以顾及不了她的小动作,其实寒怜走过的时候,伸出脚绊了寒怜的人,正是康如月。 好一出苦肉计。 “行了,快去用冷水浸着。”她不耐烦地挥挥手。 寒怜几乎羞愧到死,康如月用冷水泡了一会儿,但那双手实在是烫的不堪入目,手背表面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水泡,一时之间,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手,让人不忍直视。 康如月委屈巴巴地抬起脸:“寒怜手笨,才会出了个小意外,王妃,您没受到惊吓吧。” 好一个借刀杀人,明明是自己的过错,却把脏水都泼到自己的丫鬟身上。 ------题外话------ 这几天都在八九千的更新喔,小小心意哈哈哈。 048 你可以来碰本王了 秦长安看了一眼那块布上颇为一般的针脚,佯装不曾察觉,冷冷淡淡地回应。“反正是你的人,回去了好好教教,别总是这么笨手笨脚的,端茶倒水的小事都做不好。侧妃双手受伤,不如早些回去歇着吧,请个大夫来治一下烫伤,免得王爷心疼。” 康如月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马上摆出一副端庄得体的姿态:“多谢王妃大人有大量。” 等丫鬟扶着受伤的康如月离开,翡翠忍不住去拿了那块半成品,仔仔细细看了一番,流露出鄙夷不屑的表情。 “王爷的那些袍子和靴子,肯定不是康如月做的!王妃,您看这针脚,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了,想必康如月的美名全都是假的,跟她此人一样,虚假的要命!” 秦长安眼神一黯:“她用了苦肉计,侥幸逃得了一回,还能逃得了第二回,第三回吗?经历了今天这件事,康如月再不懂道理,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除非短短几日,她就能练成一手令人惊艳的女红,否则,为了不再重蹈覆辙,被我刁难,短时间内,她不会再舔着脸出现在我面前。” 这么一听,翡翠的脸再度绽放灿烂笑容:“康侧妃想跟您斗,是她异想天开,她怎么可能是您的对手?” “她若是每次都冲着我来,我倒是不怕,就怕她被人怂恿,冲着如意去,耍那些见不得人的后宅手段。她是康家二房的嫡女,她母亲是正室,终其一生都在后宅里压制那些姨娘和庶子庶女,康如月耳濡目染,又被那个许妈妈教的是非不分,今天的事情便是起头。一旦她在我这里占不到便宜,说不定会迁怒我儿子如意。” “对小孩子下手,她真是可怕!”翡翠一脸愤愤不平。 “你跟奶娘交代一声,不管是吃的也好,穿的也好,只能用我让你们送去的。其他人的东西,一概不收。” “王妃放心吧,那边有护卫守着,康侧妃和叶贵妾都没有进去的资格。” 秦长安突然想起已有两天没去看昆仑奴罗布,笑道。“白银可是去后面送饭了?我们去瞧瞧。” “那个萝卜吃的可真多,人高马大,长的跟野人一样。”翡翠叹为观止。 “什么萝卜?还青菜呢。”她说笑道,走去后院马厩旁。 果然,马厩旁的铁笼里,罗布跟小狗一样蹲着,面前摆放着一大碗的东坡肉,正一手抓着香喷喷的肉,狼吞虎咽地吞食着。 而白银的手里,还捧着一大锅的烙饼,面无表情地看着笼子里的高大男人,仿佛在喂养一头饥饿的野兽。 这样可怕的吃法,让翡翠捂住了嘴,却又忍不住好奇地观望。 “王妃,今天厨房没做馒头,所以我端来了烙饼。”白银解释。 秦长安双手负后,笑吟吟地俯下身子:“罗布,怎么样?吃的虽多,还好你不挑食。” 罗布一听到她的声音,顿时放下了手里的东坡肉,油腻腻的双手猛地抓住面前的铁杆,双眼发直,若不是身处牢笼,他恨不得一口气扑上去。 “罗布很好,你要带罗布去找十三爷了吗?” “吃饱了,今晚就带你去。” 白银一愣,没想到秦长安真的答应这个大块头,要找什么连名字都没有的十三爷,这不是胡闹吗? 罗布顿时来了精神,以衣袖擦拭满是有光的嘴巴,那双眼炯炯有神,一脸喜色,但很快又满是戒备地瞪着她。“你不会跟那个人一样,骗罗布吧!” “白银,今晚你把罗布带去客栈,找凌云公子,还有,请周奉严大夫一同随行。”她不愿多说,毕竟凌云还没有恢复记忆,要想把他早日送回南阳,就不能太早泄露温如意的存在。 交代完了,她突然想起那个拐卖罗布的惯犯人贩子陈三,此人已经收监。她对人贩子是痛恨入骨的,因为她的生母庄福在逃离了滁州大宅院后,因为十五年都是与世隔绝的情况,所以出来没多久就被人贩子盯上了,后来才当做黑户转手到人牙子手里,幸好当时陆家来选丫鬟,否则,还不知她娘以后会过着何等悲惨的生活。 遇到陆仲,至少能让庄福过上了五年正常人的生活,也收获了一丁点寻常女人的幸福。 思绪纷乱,她的脚步最终没有在西厢门口停留,而是直接去了官府。 “金大人……”一个衙役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凑到正在调解一桩邻里纠纷案子的官员耳畔,慌慌张张地说。“稀客啊,稀客来了!” “吵什么?没看本官正忙着吗?什么贵客稀客,让你慌乱成这样?”一拍惊堂木,他面色凝重,继续质问:“这么说,就是赵家怀疑李家偷了赵家的耕牛,李家原本没有耕牛,却在赵家丢了牛后家里就有了耕牛下田,是不是这回事?” 金钊却在肚子里骂娘,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狗屁倒灶的案件?不是家长里短,就是婆媳失和,今天更是离谱,为了一头老黄牛,这两家就赖在衙门半天了。 “大人,真是贵客造访,是靖王妃来了——” 金钊“啧”了一声,没放在心上,嗤之以鼻。“靖王妃?我们小小的衙门什么时候来过皇亲国戚?你小子看花眼了吧。”再者,官府这种地方,前面常常有人击鼓喊冤,后面的监牢里看押着犯人,是个不讨喜阴气重的地方,要不是实在没办法,谁愿意来?还靖王妃呢? “哎呀,大人,是真的!靖王妃说关于陈三的案子,想问问您最新进展,在偏厅候着呢。” 金钊手里的惊堂木,再度落下,镇住了跪在下面干瞪眼的两户人家。“别吵了!” 一解决了耕牛丢失案,金钊直奔偏厅,果不其然,一个贵气十足的美丽女子,正坐在圆桌旁,她的腰际挂着一块红珊瑚点缀的碧玉,上头雕刻着一头栩栩如生的麒麟,不是赫赫有名的麒麟玉又能是什么? 此人是靖王妃没错了。 “金大人,我把那个昆仑奴留下了,没给您造成什么麻烦把。”秦长安先发制人。 金钊挤出笑来:“都是一场误会,本官后来查清了。从北地逃出来的昆仑奴另有其人,有人告发,我们昨夜去城郊抓住了,那个昆仑奴脸上有字,已经收押了。您上次遇到的那个,不是从长城那边逃出来,并不触犯国家律例。一切都好说,好说。” 她眼珠子一转,眸光灵动清明,又问道。“那个人贩子着实可恨,据说他还拐卖了不少婴孩?” 金钊给她倒茶,正色道。“陈三是个老油条了,大牢进进出出好几次,但多半都是买卖无父无母的孤儿,所以没有证据,他咬定是自己收留了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家中困窘才把人卖给人牙子……。有时候,总是缺少一些证据。” 秦长安静静听着,转动着手里朴素的茶杯,沉默不语。 “不过,靖王妃,您怎么想到要问这个案子?”金钊试探问道,他在这个位子当了十多年的官,相信这些贵人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秦长安来了,就有理由。 “金大人,京城的治安多亏了你这些年的辛勤付出。”秦长安话锋一转,幽幽地说道。“但一个买卖孩童妇女的人贩子却总是在钻王朝律例的漏洞,就算我不是朝廷官员,也不想看他关押几年后,又出来为祸人间。” 利用最脆弱的妇孺,陈三没有半点悔改之心,拐卖的事情一干就是四十年,一想到生母也曾经落入这样的人手里,任由他们拿捏,她就恨得牙痒痒。 “这是当然,下官一定会秉公办理,搜集完整的证据,您请放心。” “我听说这种人贩子,往往不是单枪匹马犯案,不如查查还有没有他的同伙,或许还有陈年旧事没有调查出来。”秦长安站起身来,微微一笑,嗓音犹如玉珠落地,掷地有声。“金大人,我希望看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下官定当不负众望,为那些遭受迫害的妇孺讨个公道,会让陈三得到应有的惩罚。”金钊把话说得很满,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 “我信得过金大人。”秦长安转身离去。 金钊此人当了京城十来年的父母官,她是知道这个人的,若说此人有什么大的政绩倒也称不上,但他做事还算靠谱,也不会鱼肉百姓,作威作福。只是官运差了点,不太果断,有时候拖泥带水畏畏缩缩,不讨顶头上司的喜欢,以至于十几年都是个七品芝麻官。 衙役喜出望外,小声嘟囔:“大人,您若是把陈三的案子办的漂漂亮亮的,靖王妃但凡为您在靖王面前说个一句半句的,您可就要官运亨通,平步青云啦!” 金钊怒斥一句:“本官彻查案件也是应该的,拿着朝廷俸禄,就要做实事,你懂什么?” 话是这么说,但无缘无故来了个贵人,还是个亲王妃,若不是手下还在眼前,金钊也恨不得老泪纵横,感谢老天爷终于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了! 他瞬间好似被打了鸡血般,一扫刚才断案的颓然,整张脸上容光焕发。“快去把师爷带过来,本官要重新受理陈三的案子!” …… 短短三五日,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的消息,一件件接踵而至。 首先是宫里,方腾临死前招供了是楚白霜身边的月满姑姑把他弄进皇宫当花匠,月满被绞杀,惜贵妃楚白霜仓促回了楚家,虽说是楚父抱病,但聪明人一看就知道惜贵妃这是去避风头,免得被人说闲话。 其次是宫外,罗布不再被当成是出逃的昆仑奴,他见了凌云后当下痛哭流涕,一口咬定对方就是他苦苦寻觅的十三爷。凌云却还是认不出忠心的手下,但还是把罗布留了下来,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再想起些什么。当然,也是因为旁敲侧击,确定自己在金雁王朝生活了小半生,他打定主意,再也不走了。 “周大夫,你也认识以前的我?”他转向周奉严,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沉默了半响,周奉严才点了点头。 “那么……陆夫人,不,靖王妃跟我是什么关系?” 周奉严面色微变,刚才凌云还问的模糊,像是推测,到了秦长安这里,凌云话里的指向却异常明确。 “你想起来了?” 听到这样的答案,凌云知道里面一定有事,他眉头紧皱,俊脸冷凝。“难道我跟她曾经是……”是两情相悦的情人吗? 知道凌云误会了,周奉严哭笑不得地摆摆手,急忙反驳。“凌公子,你以前是个好人,当然,你现在还是。你曾经帮了身处困境的她,若是你相信男女之间也能当朋友的话,你们便是一对故友。” 只是朋友吗?!那为何什么人都不曾出现在他的梦里,却只有她?难道不是因为她在自己的心里,早已扎根,对他而言,她有着不同的意义? 他的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疑惑,以及一丝疑惑。“所以,她如今虽然不承认跟我相识,但却想要在暗地里回报我一次?” “正是。” 凌云的眼神稍显落寞,低声呢喃:“我明白了,毕竟她已经嫁做人妇,就不该跟其他男人有所往来。” 虽然他们只见了几面,但秦长安一颦一笑的神态都已然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如今得知他们曾经是朋友,他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他很想扪心自问,以前的他,对她只是欣赏吗?还是,他自己把一份感情尘封起来,一直以来都在自欺欺人?! 周奉严苦笑道,“不是如你所想……”其实,主要是碍于温如意的身份,即便他已经不再是质子,但他是南阳皇子的身份,永远都不能被忽视。 南阳虽然是小国,但金雁王朝向来不会干涉其他国家的内政,秦长安愿意拉温如意一把,肯定要跟龙厉商量妥当。而这件事,是千万不能见光的。 算了,一时半会儿,周奉严也觉得说不清楚。 他的嘴边溢出一声叹息。“凌公子,明日开始,我带你到京城随处走走,去一些你曾经去过的地方,或许能让你想起一些画面。” “有劳。” 凌云瞥向一旁那个高大又异常听话的昆仑奴,平静的心湖注入些许不安惶然,他若是个平民百姓,绝无可能养了一个昆仑奴。 更何况,周奉严几次三番都是欲言又止,可见他的身份并不一般。 周奉严将罗布认主的场面描述了一番,秦长安的心情很平静,南阳有人在等待一个有所作为的明君,在等一个能够改变南阳落后不堪现状的希望,而温如意毫不意外就是那个希望。 她只是帮南阳把这个希望的火苗守住,不让它太早熄灭,至于这星星之火,是否可以燎原,就要看南阳的气数了。 一双手掌覆上她的肩膀,轻轻搓揉了两下,她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转头看着身后的俊美男人,粲然一笑。 “惜贵妃竟然被赶回娘家了?难道皇帝没有挽留他的爱妃?” 龙厉俯下俊长身子,将脸埋在她柔嫩白皙的脖子里,沉迷地嗅闻着她身上的淡淡药香味,嗓音有些发哑。“错了,正是皇兄的意思。” 她眯起美目,脖子被他蹭的发痒,她懒洋洋地问。“皇帝想要保护她?即便察觉她很可能不如他一贯认为的那么单纯柔弱?” 他不置可否,只顾着打量眼前的女人,仿佛怎么都看不够她,每一日,她看起来愈发的充满少妇的明艳和身为人母的柔美,这两种气质冲淡她眉眼之间的英气和傲然,越来越有女人味起来。 最近他异常忙碌,但无论多忙,整个晚上就是他们相聚的甜蜜时光。 “秦长安,不是任何男人都甘心被美人蛇所纠缠的。”龙厉说的极为晦涩难懂。其实在皇家,多情的男人本是少数,为了权威利益可以牺牲一切,甚至是所爱女人的男人,比比皆是。 她眨了眨眼,扬起恶劣的笑意:“楚白霜不就想要母凭子贵吗?她现在在娘家,只要蒋皇后争气点,能够被皇上宠幸,怀上龙子的话,楚白霜的所有希望都会落空。” “说得轻巧,皇兄身边的女人都是一些子嗣艰难的,否则,这些年早就有了一堆儿子。”他不以为然地轻哼,修长的手指却无声略过她圆润的面颊,话锋一转。“总算养出了点肉,不再看上去轻飘飘的了,晚上睡得不错吧。” “我又没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自然休息的很好。”小手落在他的衣领处,她把他拉到咫尺之间的距离,两人四目相对,眼神交缠。“康伯府的老伯爷接触的那种药粉,便是北漠神仙膏改良而成,他接触这种东西已有好些年了吧。” “原来,康达那个老混蛋已经在自取灭亡了,坏事做得太多,想要长生不老,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他轻忽一笑,眼底汇入无穷冷意,让那张俊脸愈发阴邪起来。“龙锦马上就要有动作了,大大小小的证据本王手里已经掌握了不少,等对方一咬钩,就能动手了。” “龙锦会打到京城来吗?” 龙厉深沉莫测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一点头。“密谋造反这种事,当然要抓个现行,这样一来,康伯府才没有任何机会利用御赐宝剑得到赦免,逃过一劫。到时候,那把宝剑就成了一块无用废铁,等皇兄清算的时候,不会再有任何人拿着鸡毛当令箭。抄家灭门,那便是他们的下场。” 她一时无言以对,想想陆家被抄家的那个晚上,她依旧记忆犹新,从那一日开始,她才见识到真正的灾难。对于罪魁祸首康伯府,她是绝不可能有半点心软怜悯,妇人之仁的。 心中暗潮汹涌,她主动轻柔地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了双眼。 “每天都活在这种算计来算计去的生活里,还真是无趣透顶。” 他轻笑道。“以前本王觉得跟人斗心机挺有乐子的,反正斗来斗去他们也斗不过本王,到了后来,凡事都没了对手,整日面对一群阿谀奉承的蠢货,没劲。” 她沉默了半响,才抬起小脸来:“你跟皇帝之间……从小关系就这么好吗?” “外人看来,当然是好,其实本王跟他记事起就不在一个宫里生活,他跟着容妃,本王跟着淑妃,宫中规矩多如牛毛,私底下并不能常常相见。但说穿了,除了我们是同父同母所生的亲兄弟之外,本王并不能感受到你跟陆家两个兄长之间的那种感情——” 在他浓烈的凝视下,眼前的景色蓦然刷上一层雾气,秦长安这才明白了,为何几年前她在暗巷用弩箭射杀董智为二哥报仇之后,龙厉发现了真相,她说这是她守护家人的方式,并且做好了被他送入大牢的准备。而当时一向心狠手辣性子乖戾的龙厉却不曾把她交出去,而且把这个秘密彻底掩埋,甚至从今往后,要她来守护他。 当时她只觉得此人多半是个疯子,时隔几年,此刻想来,原来这个男人的孤独早已渗透入骨髓,他表面对一切都不在乎,一切都唾手可得。 但事实上,他很清醒,皇家的亲情都是极为脆弱单薄的,也绝不会有人那么奋不顾身地挺身而出,哪怕用付出自己生命的代价来保护他这个人。 “那么炽烈、那么勇敢、那么真挚的感情,甚至带些傻气,当年本王的确是这么看你的……却没料到,最终能让本王感受到这些的人,还是你。” 她的鼻尖有些发酸,一把抓住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胸脯,眉目动容。“你感受到了吗?” 他傲娇地挑起俊眉,嘴角邪气勾起。“好像是比以前更丰满了——”话说完,还不忘捏了几下,不客气地体验一下满意的手感。 一句话就能破坏感人氛围,总是一言不合就能让秦长安脸都发绿的人,这世上也只有龙厉了。 她气急败坏,被他的话激的火冒三丈,“啪”一声打落他不规矩的大手。“怎么?你喜欢丰满的是吗?那就去找叶贵妾吧,我当然有自知之明,反正不如叶枫那惹火身段,她那胸前的波涛汹涌,够你回味无穷的了!” 龙厉没有马上回应,那双无底的黑眸,静静地望着那凑着眼前来挑衅的小女人。 对于他的沉默,秦长安反而更气了。她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响,像是炸开一朵烟花似的,炸的她眼前发黑,险些喘不过气来。 “被我说中了?!” 下一刻,龙厉笑了。 那一抹笑,让她的心猛地一跳,不是他惯有的轻蔑的笑,更不是让人胆寒的冷笑,甚至不是他最擅长的皮笑肉不笑。 她笑容稍稍敛去,有些警戒起来,但那股逼他认输认错的冲动,实在太过甜美,让她完全忘了危险。 他单手抄抱,揽住她的细腰一转,接着再轻轻放下,让她坐在桌上,长腿打开她的双腿。嗓音有些低沉,不疾不徐地飘了过来,带着轻微的笑意。“好酸。” 她表情瞬间变得狭促,但怎么也不肯承认,她知道自己长相不差,却也绝非人间绝色;身段玲珑有致,但看上去却是纤弱单薄,总而言之,身材跟丰满两字是挂不到边的。但事实上,她从未羡慕过叶枫,私底下偶尔想过,胸前这么沉甸甸,走路不会累吗? “你才酸呢。” “周奉严说,怀孕期间的女人,往往会变的多愁善感,果真如此啊。”龙厉压下身子,深不见底的黑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手掌顺着曼妙起伏的曲线,寸寸滑过仰躺在檀木书桌上,动弹不得的小女人,喉咙溢出一连串的低笑。 “能不能别事事去请教我师父!让他看我的笑话!”她怒冲冲地回头,举起小手,气的就要打他。 龙厉却握住她的小手,将她扯入怀中,薄唇堵住她那不满的小嘴,直接将她抱上床榻。 那是一个霸道而掠夺的吻,他纠缠着她,不顾她的挣扎闷哼,细细品尝着她丁香小舌。 她余怒未消,虽然被吻的身子酥麻了一半,但就是不肯过早缴械投降,用力转开小脸,从他的吻下挣脱。 一股火热,随着他的眼神,他的爱抚,也染遍了她的全身。 热烫的大手,随着她曼妙的身线,一路往下挪移。他拥着她,俊长身躯圈抱着她的纤细,她扭身挣扎着,想躲避那销魂的热吻,却给了他更好的机会,吻不到她的嘴,他自然而然地转移战场,吻上了她更为敏感的脖子,再沿着锁骨,逐寸而下。 她被吻的气喘吁吁,知道若再不开口阻拦,接下来就要闹大了,只能抵住他的胸膛,瞪着流光溢彩的美目,正色道。“既然你把师父的话当成圣旨,我师父有没有跟你说,头三个月最该小心?” 龙厉笑着拆开她头上的几支发钗,漫不经心地调笑,但眼神依旧炽热。“本王是不能碰你,但你可以来碰本王啊。” 她双耳仿佛被烫着,但幸好有头发遮挡,才没让他看出来。 秦长安气笑道:“呸,谁要碰你啊。” 他不再说话,反而伸出手,捧起那张桃花色的小脸,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番,那双眼宛若火炬,想要把她内心的真正想法,全都看个通透。 她突然有些心虚。 “女子怀胎十月,真的不容易……”他幽幽地说了句,但表情讳莫如深,听得她心中咯噔一声,仿佛在她平静的心湖里,丢下一枚石子。 她似笑非笑地问,脸上有了一抹灵动的生气。“你说的是女人不容易,还是男人不容易?” 他在她的胸前,抬起头,黑眸里闪现着不寻常的光亮。“你我都不容易,但要计较起来,当然是你更不容易。” 言下之意,是他生怕弄伤她,无法在床上贪欢,他这几个月里,只能禁欲,忍得是难受了些。 “这还差不多。”她一脸骄傲,理所应当地接受了他的理解,其实跟其他害喜的孕妇相比,她已经算是运气不错的了,没有孕吐,只是偶尔犯犯懒,精神头也向来很好。 “为夫这么心疼你,夫妻本是一心,你可要体谅一下为夫的煎熬?”他温凉的指尖若有若无地拂过她的手背,垂着眼,长睫挡去他此刻的眼神,黑发间那一顶黄金流苏冠在她眼前熠熠发光,那张脸已然跟妖孽一般,无声散发着蛊惑人心的气息。 秦长安半坐起身,眼神带笑地凝视着他,巧笑倩兮,光是静静坐着便宛若花树堆雪,琼压海棠。 龙厉的眸色更深几许,真不知道是情到浓时,眼底的女人已然成为占据心头最大位置的那个人,时间缓缓流逝,在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她潇洒绰约的身影,她的嗔怒、她的灿烂、她的冷静,和那只会在他面前偶尔展现的温柔和凶悍,全都将她的姿容点缀的愈发明艳动人,不可方物。 她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我哪回没有体谅你?”想起前几天夜里的“战况”,她就情不自禁地心头一热,这男人实在胡作非为,哪怕没有在最后一刻占有她,但该做的、不该做的,他可是什么都没漏过。 “既然如此,也不差这么一次。”某个心都是黑的家伙如是说,笑意骤然生出一丝邪气,一手扯下帐幔,扶着她的腰,不再忍耐,直接吻了上去。 她同样回应着他,双手插在他黑亮的发丝内,当吻到动情时,竟然生生扯下了他头上的流苏金冠,两人倒在柔软被褥上。彼此的长发纠缠在一起,十指紧扣,随着他愈发炽热的亲吻,他迫不及待想要更多,却又刻意小心地避开她的小腹,哪怕两个月的身孕,如今还是平坦的,看不出一点隆起。 他的眼神炽热闪烁,结束了这一个吻后,才拉住她的小手,那种眼神情欲满满,她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他的意思。 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耳后:“好了,现在你可以来碰本王了。” 049 只有你才是本王真心所求 “如果这孩子以后也跟你一样满肚子坏水,那都是你的错!”她又急又气地骂道,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心里很清楚,若是换做其他贵族男子,可不见得能够忍下数月的漫长寂寞,早就去别的女人身上发泄欲望了。龙厉毛病不少,但自始至终就只要过她一个女人,这一点,的确没得挑,这般想着,不情不愿也就变成了心甘情愿。 龙厉任由她骂着,靠在她的肩膀上,轻轻说了一句。“不管多坏,只要能在这世上找到一个被他吃定的人就成了。”正如他跟秦长安,一开始是怎么都不对,他也对她犯下不少无法宽恕的错误,但好在用了两年的时间,终于能把她心安理得地留在自己身边。 她红唇微启,不免有些瞠目结舌。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她不必用心管教他们的孩子,放任自流,只要它以后能找到不嫌弃的那个人就成了?扁扁嘴,在心中腹诽,这男人还真不是当慈父的料。 他笑眯眯地说,神态却有着罕见的专注:“本王从来没有如此在乎一个人,在乎到胜过一切,只有你,才是本王真心所求,真正想要的。” “喔?那孩子你就不要了?”她哼了一声,故意在鸡蛋里挑骨头。 龙厉不怒反笑:“是本王的种,辛勤播种了两年才能开花结果,本王怎么可能不要?又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是本王的掌上明珠,以后你就看吧,本王一定把她宠上天。不过,如果没有你,怎么会有这个孩子,所以左右还是你更重要。” 秦长安虽然听的窝心,但还是无语凝咽。“你想女儿想疯了吗?”腹中胎儿才刚满两个月,他难道能未卜先知,知道她怀的一定是女孩? “本王有预感。”他捏了捏她的面颊,扯唇一笑,说的极为自负,胸有成竹。 她不客气地白了一眼。“生了个女儿,你的王位让谁继承?难道封她为女王爷不成?” 某人一脸理所应当,倨傲笑道。“这也未尝不可,本王的女儿必当万众瞩目,众星拱月。”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他的态度不太苟同,但奇怪的是,最近这阵子她知道龙厉在忙,但至于在忙些什么,她并未多问。 白天他们很少能碰头,唯有在每个夜晚,他们才能同床共枕,就算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说话,也能让她觉得这样的生活无比真实,而且暖心。 小手落在他衣襟半开的胸膛上,缓缓探了进去,在他心口画着圈圈,轻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龙厉那双幽深似海的黑眸,顿时一暗再暗,将俊脸贴上她的肩膀,深深嗅闻了一下她身上的味道,才幽幽地溢出一句。“我们两个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再过一阵子,我会去一趟北方。” “去做什么?” “每年雨季,必定是黄河泛滥成灾的时候,不出意外,今年也是如此。” 秦长安眯起美目,总觉得不太对劲,龙厉虽然是亲王,这几年成了皇帝的得力助手,但他向来随心所欲,对于政事也多半是抱着唯恐天下不乱的态度,高兴时插一手,不高兴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多管闲事的。就算是黄河泛滥,需要赈灾的钦差,那个人可以是朝廷文武百官中的任何一个,但就是不像是龙厉会主动请缨去做的大事。 “是你去,还是……那个替身去?”她一语中的,问的一针见血。 他深沉地看着她,不置可否,继续说。“一旦本王离开京城一阵子,康伯府一定会让康如月马上动手,在他们看来,这是最好的时机。当然,本王若是主动在皇兄面前把此事扛下,他们一定会怀疑,本王一定要走的极为不情愿,才能打消他们的疑虑。” “你想打着去北方赈灾的幌子,实际上去做别的事?” “聪明。”他捏了捏她的下巴,沉迷地搂住她只着着单薄里衣的娇躯,清滑的嗓音送入她的耳畔。“本王要去见一下纯皇叔。” “那位老王爷的封地不是在西北干城吗?从黄河中游再往北去,也要走上一大段路程吧。” 他点头:“替身在黄河灾区做做样子,反正赈灾事宜自有随行官员一手负责,不过是走个排场。龙锦暗中跟纯皇叔勾搭在一起,本王就是想看看皇叔打的是什么鬼主意,比起龙锦和康伯府,这个皇叔才是最危险的人物。” “要去多久?”她心中一咯噔,哪怕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他要出远门,心里还是很快传来一阵不受控制的空虚感,仿佛被人生生挖掉一块肉,显得空落落的。 “从京城到干城,短则两个月,最久不会超过三月,一办完事我立刻赶回来。”他无声地攥紧她搁在小腹前的手,嗓音陡然转沉。 秦长安没再说话。 但她的情绪,还是无言地感染到龙厉,他从身后抱着她,用低不可闻的嗓音问道。“舍不得本王吗?” 她轻忽一笑,转过身来面对他,伸手抚上那张俊中带一丝邪气和阴沉的面容:“这话怎么说都是错,若说舍得,你岂会善罢甘休?若说舍不得……你走的能安心吗?” 他将薄唇贴了上去,含着她软嫩的唇瓣,含糊不清却又有着情人之间的低语呢喃。“舍不得就好,本王就要你舍不得。” 他从来不觉得那些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有什么意思,连表达自己感情的勇气都没有,正因为秦长安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道显得那么“不正常”,她敢爱敢恨,勇敢无畏,他的巧取豪夺,真真实实地让她憎恶了那么多年,但只要能走入她的内心,她同样可以不计前嫌,给与最热烈饱满的情感。 这,便是秦长安最吸引人的地方。 她不会一辈子只看着过去,用他曾经犯下的过错,来为他的此生赎罪。 即便他手里捏着权力,即便他可以痛快地要人生、要人死、要人被折磨的生不如死,即便他可以玩弄权术搞的翻天覆地只为了迎合自己的喜好,如今已经尝到男女情爱滋味的他,如何还能回到之前那个虽然恣意却并非真正快乐的自己? 秦长安主动勾住他的脖子,任由他温热缠绵的吻落在她的眉眼之间,红唇微微上扬,心里暖烘烘的。 “那你呢?你舍得我跟孩子吗?” 一道灰暗的光芒,从他的眼底一闪即逝,至于她腰际的双手暗暗收紧,他的语气掺杂了冷沉。“纯皇叔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这一趟只能我去,否则,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抛下你。走之前,我把孙武和马超李闯都留在王府,谨言慎行则跟我走,若有什么事,交给他们去做,千万别孤身涉险。” 这一番话,藏了不少深意……如今整个京城,大到皇宫,小到街头巷尾,谁不知道靖王跟靖王妃感情失和不睦,但那个急匆匆出嫁的康侧妃虽然婚事办的低调,但却颇得靖王疼宠。有了这个康侧妃,靖王更是再也不去靖王妃的院子,两人之间除了一个虚无的名分,似乎彻底沦为陌路。 她不由地揣摩,是否龙厉故意要跟康伯府搭上这件婚事,除了要看看康伯府在私底下的预谋之外,还有另一个考虑,便是一旦她跟龙厉的感情深厚,落在想要算计龙厉的敌人眼里,她已然成了别人用来控制拿捏龙厉的软肋。这样一来,她在京城的处境,就变得危险至极,险象丛生。 但若是用靖王在大婚后短短两个月时间就迎娶新人一事,不单把所有关注从她身上转移,也让有心人愿意相信龙厉如今更宠爱的女人并非是她,而是康如月。甚至不惜因为一个新人而将正妻冷落,丝毫不顾及她是北漠和亲郡主的身份,这般的强势狂放,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本就是众人眼中靖王犹如混世魔王的既定形象。 唯有她,才能听出这个狂傲的男人,言语之中无法摒弃的一丝担忧。 可是,龙厉防着的人到底是谁?只是康伯府那一派势力吗?还是……想要对她不利的,另有其人?! 心被微微刺痛,她不由地抓紧他的臂膀,无言的跟龙厉对视,他却依旧笑眯眯的,朝她靠近了些许。 “长安,你信我吗?” 她颈背上的寒毛,一根根地竖起来了。她抿着红唇,瞪着那张自负傲慢的笑脸。 “你去见龙纯那位老王爷,只是为了对抗康伯府的谋反这么简单吗?” 龙厉却将修长白皙的食指搁在秦长安的唇上,他微微一笑,唇角上扬,眼底却充斥着淡漠的光泽。“别怕,你丈夫虽然不是个好人,但还是有底线的……不会走上跟纯皇叔一样的老路,成为龙家人眼中的败类。” 她并未被彻底地安抚着,明知道龙厉这次要干的也是能让京城风云大变的大事,但却隐隐有着心惊肉跳的感觉,她一直耿耿于怀的是龙厉跟皇帝兄弟之间的感情,若皇帝能够对他一贯的包容,她知道龙厉也私底下并未更大野心。但是,怕就怕,在龙厉兴师动众将康伯府这个外戚铲除之后,反而让皇帝看到龙厉愈来愈强大的能力和手段……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也能成为天子心中的一根刺。 龙纯便是最好的例子,他虽然在皇子时代行事荒唐,却是个有手段的,否则,不可能在帝王之家的血雨腥风中存活下来。 自古以来,皇家的兄弟父子,便是踩在弱者的尸体上,走向那一个金光灿灿的龙椅,手上沾染了亲人的鲜血,只为了换一个高枕无忧的明日。 她的手指微凉,龙厉将她的手拉到自己怀里揣着,试图温暖她的温度。“事情暂时还没有到那么坏的地步,不过,你知道的,本王从不喜欢被动出击,先下手为强,这是亘古不变的制胜法则。若当真有朝一日有人翻脸无情,本王至少手里还有王牌和筹码,毕竟如今本王可不是孤家寡人了,自当好好护着你和孩子。” 秦长安在他怀里默默闭了闭眼,在无意中,他渐渐脱胎换骨。龙厉用纳妾的手段,来暂时卸下康伯府的防备,诱敌深入,另一方面则跟急于将外戚手里的权力收归己用,要铲除异己的皇帝达成共识,脏了龙厉的手,却能保持龙奕那副温雅仁和的国君形象…… 她不由地想,这就是君臣之道,身为龙厉的妻子,她即便心中有抱怨,却无法埋怨。 但她从此时此前,终于明白了,她对皇帝龙奕那种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憎恶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那是——未知的恐惧。 她可以看着任何人跟龙厉为敌,毕竟他残忍冷绝、心狠手辣,在朝堂之上就不可能没有仇敌,但是她怕的是……那一天真的会来。 她真的会眼睁睁目睹龙奕和龙厉这对亲兄弟的自相残杀吗?! 她的心万分抗拒。 希望这一日,永远都不会来到。 龙厉腰际的那双小手,越收越紧,他垂下眼,秦长安闭着眼仿佛已经睡着,但他知道她这个小小的动作,早已泄漏了对他的在乎。 花瓣色的薄唇,勾起上扬的弧度,令那张俊美的面容上满布的阴沉彻底散去,再度在她的额头上烙下一吻。“下回再说,困了就睡吧。” 大手一扬,将大红色百花锦被,彻底裹住两人的身躯,她不着痕迹地往他胸膛前缩了缩,四肢百骸的那一阵凉意,却迟迟不散。 …… “王妃,不好了!” 秦长安坐在炼药房,正在研究从桃花坞里带回来的那一颗人头骨,门外传出翡翠极为慌张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一丝明显的哭腔。 她脱下一对薄如蝉翼的丝绢制成的手套,抬眼看向红了眼的翡翠,淡淡问道。“什么事?” “虎头它……它也不知怎么了,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了!” 她眼神一凛,话不多说,直接跟着翡翠往前走,她是医者,注重眼前所看到的,手下所摸到的脉象,而不会仅凭一句话就六神无主,没了主见。 到了虎头的院子,她看着两个小厮面色惨白地跪在一旁,她直接越过他们,俯下身子,虎头果然正倒在草地上,四肢不停地抽搐,双眼无神,眼皮微垂,虎嘴里溢出不少白沫,粉红的舌头一大半歪在嘴边。 一看虎头这样子,秦长安心中一沉,看上去的确不是小毛病。她利落地检查了它的虎目,按住他脖子皮毛下的脉搏,感受到它此刻心跳加快,不是好预兆。 指腹沾了一点虎头胡子旁的白沫,她凑到鼻尖,嗅闻着里面的气味,眉心微蹙,若有所思。 她朝着白银吩咐:“白银,去井边打一桶井水来,快。” 白银点头,立刻施展轻功,消失在众人眼前。 秦长安并未质问这两个来喂食的小厮,冷声道。“你们两个,如果想活着走出靖王府的话,接下来,给我好好做事。” “是,王妃……”小厮们一听自己还有一线生机,急忙口头谢恩。 “把虎头压住,先把井水灌下去,直到我喊停。”她面无表情地发号施令。 小厮们一人按住白虎的身子,一人拿着水瓢,一瓢一瓢灌入虎头半张的大嘴里,白虎体力尽失,但即便如此,小厮们看着那双涣散的虎目,还是胆战心惊。 “好,停下来。” 她多半时候是为人看病就诊,但偶尔也给动物看过毛病,虽然药理不尽相同,但多少有些联系,一看到虎头的症状,她就知道它是吃到毒物了。 双膝跪在柔软草皮上,秦长安缓缓压着虎头发胀的肚皮,按到肚皮的某一处,它突然瞪大虎目,哼哧哼哧地发出声响。 “这儿疼?”她低声询问,看着虎头的表情,下手轻了些,双手又按向别的地方,然后继续低低地问,虎头虽然不会说话,但还能哼唧哼唧。 一时间,小厮们看的大吃一惊,仿佛这个王妃能听的懂兽语,可以跟一头老虎交流。 过了会儿,白虎病恹恹地爬起来,掉出来的舌头收回去了,但还是一摇一晃的,步履蹒跚地走到旁边的草地上撒尿。 虎尿溅了两个小厮一身,但他们锁着肩膀,全身紧绷,一个字都不敢说。毕竟现在,谁也顾不上一身尿味,而是他们的人头马上就要不保了! 白虎摇摇晃晃步伐不稳地重新回到秦长安的身边,软绵绵地躺下,枕着秦长安的膝盖上,她神色镇定地掏出一颗解毒丸,丢进它的大嘴里。 “虎头乖,一会儿就不疼了。”她揉了揉白虎的大脑袋,对上它依旧迷离的眼神,心口传来一阵钝痛。 翡翠等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主子,虎头到底怎么了?” 秦长安依旧轻抚着昏昏欲睡浑身无力的白虎,头也不抬,轻描淡写地道。“这就要问他们俩了。” “王妃,奴才冤枉呐!” 伸出手,制止他们哭天喊地,她实在看不过去男人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仿佛她就是索命女鬼。 她语气清冷。“先别忙着喊冤,说说看,今天你们喂了虎头哪些东西?” 其中一个小厮指了指一旁空着的鸡笼,战战兢兢地回应。“回王妃的话,今天没准备什么不寻常的,八只活鸡,还有两条活鱼。” 秦长安的目光扫过草皮上的一地鸡毛,看起来,小厮没说谎话。 就连一向看了白虎就吓得瑟瑟发抖的翡翠,看到此刻奄奄一息无精打采的虎头,也不由地红了眼眶,暗暗抹眼泪。 她径自思考,冷锐的目光扫过这两张面孔:“负责虎头吃饭的人,一直都是你们两人?” “是。” 她点点头,白虎本就不喜欢接触陌生人,而秦长安也有意无意地让它保持野性,当时便交代管家,不能频繁更换负责喂食老虎的下人。看来管家并不敢违逆她的话,自始自终只是找了两个下人,经过长时间的喂食,白虎对他们很是熟悉,不会攻击他们,他们的确是有下毒的最佳机会。 但她却并不认为是他们,每日来喂食的人就他们两人,他们来下手的话,白虎一有问题,最大的嫌疑就落在他们的身上,她觉得此事没有这么简单,这两人也没有这么蠢。 “八只活鸡都被吃光了?” “不,还剩下两只,在鸡笼里呢。王妃,奴才有些纳闷,您的爱宠平日里胃口可好了,可今天吃的却很慢,等吃到第六只鸡的时候,就有些病恹恹的……等吃完,无论我们再怎么把活鸡丢在它面前,它都只是趴着不动,直到它口吐白沫,正巧被翡翠姐姐撞见了,后来您就来了……” “你们喂食之前,可有遇见任何人?” “没有,奴才们看时辰到了,就从厨房里把鸡笼抬过来了,一路上都没有停留,也没跟别人说过话。” 秦长安俯下身子,双指之间已有一点银光,在阳光下看得很清楚,那是一根银针,她二话不说,直接将银针扎入活鸡的翅膀下,等待了一会儿再拔出来,银针已经发黑了。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虽然不太明白为何银针会变黑,但似乎明白这鸡笼里的活鸡是被动过手脚,顿时脸色从惨白转为猪肝色。 “王妃,奴才们绝对没有……” “别吵!”翡翠大喝一声,泼辣地阻止他们继续辩解,不耐烦地白了一眼。“没看王妃正在想事情吗?” “今日去厨房,可有看到可疑的人?” 小厮挠了挠后脑袋,回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回王妃,没有可疑的人啊,活鸡向来是放在后厨房的,因为用量挺大的,所以送货的人一次就把五天的活鸡一次性送来。” 另一个小厮点头如捣蒜。“松鸡的人叫李海,在京郊有个不小的养鸡场,因为他养鸡很有一套,养出来的鸡味道鲜美,所以京城许多富贵人家都是用的李家的草鸡。” 翡翠眉头一皱:“主子,会不会是这个李海送来的草鸡有问题?” “有嫌疑,但应该不是。”秦长安有耐心地盘腿坐在草地上,轻轻揉捏着白虎那对毛茸茸的耳朵,感受到体温不再如刚才那么冰凉骇人,这才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首先,靖王府外面的人根本没见过虎头,虎头更从未攻击过人,按理说并无私仇。而这个李海养鸡为生,又将草鸡供应给许多大户人家,这样的生意人,是最不想自己提供的货品出现任何瑕疵的。一旦出了问题,大户人家对吃食最为小心谨慎。京城又是个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的地方,除非他不想在京城混了,否则不至于这么砸自己的招牌。更何况,他得罪的不是一般的人家,而是靖王府,他很可能因此而丢掉性命,难道他在害死虎头之后,还想给它陪葬不成?” 翡翠听秦长安说的头头是道,附和道。“您说的太对了。” “靖王府里的人,最有可能对活鸡下药,而且,这毒药在一个时辰内就会发作,一旦时间拖得太长,活鸡被毒药毒死,你们绝不会用死鸡来喂养虎头,那么,他就白费功夫了。所以,必定是有人在一个时辰之前去过厨房,这样,时机才正好。” 翡翠犯了难。“可是大厨房进进出出,光是各位厨子和丫鬟,就至少有十来位……” “先把他们两个关起来。”秦长安丢下一句,此刻孙武带着管家已经闻讯而来,直接把两个小厮关进了柴房。 管家问道:“王妃,您心里可有怀疑的对象了?” “去把康侧妃和清心苑的三位美人都请到梅花厅来。”秦长安视线重新落在蜷缩成一团的虎头身上,愈发心疼起来,衣袖里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我要问话。” “是,小的这就去请。” 等管家一走,孙武才直言不讳地开口。“可要属下通知王爷一声?” “不必,如果这些小事我都处理不好,这靖王妃的位子恐怕迟早要恭候让人。”她凉凉一笑,女人跟女人的战争,她最为厌烦,但既然已经有人冲着她来了,她也不会轻易放过。 除了自己,靖王府不过还有这四个女人,清心苑的其他两位美人是同叶枫一道被皇帝送到靖王府的秀女,一个叫孙诗绮,另一位叫王莹。 跟叶枫比起来,这两人倒是挺安分的,知道秦长安不喜欢她们,活的好似空气,也不会像叶枫那么矫揉造作地前来请安,所以秦长安认为她们挺聪明的,也不曾去找过她们的麻烦,让她们暂时在靖王府过着锦衣玉食的米虫生活。 她心中清楚,康如月跟叶枫是最有可能对白虎下手的罪魁祸首,但也不见得孙诗琦和王莹就一点嫌疑也没有,老话说的好,会咬人的狗不叫。 因此,今日她召集了靖王府后宅的所有女人,便是要杀鸡儆猴,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半个时辰后,四个女子陆陆续续来到芙蓉园的梅花厅,康如月依旧装扮的华美端庄,似乎一定要别人看得出来她的高贵出身,永远秉持着输人不输阵的架势。至于尾随其后的女子,光是看她走路便是摇曳生姿,姿态万千,细腰丰胸,身材极好,当然非叶枫莫属了。 至于走在最后的两人,并肩而行,便是清心苑其他两个美人。她们自始自终都低垂着脑袋,步伐细碎,有些矜持内秀。 众人一一向秦长安行礼,秦长安点了点头:“都坐吧。” 康如月眉头微蹙,前几天被烫坏了的双手至今还包扎着白色纱布,动作迟缓。回去之后就狠狠教训了一下那个端茶水的寒怜,怪就怪那个笨脑袋的丫鬟不会看主子眼色,竟然端来了滚烫的开水,否则,她也不至于因为做一场戏而险些把这双手毁了! 这些天她躲在自己的屋子里,来回请了京城好几个名医,但都说烫伤是急不得了,只能慢慢恢复,至于能恢复到原来的几成,就不能保证了。 一想到往后这双手上多半会留下丑陋难看的伤疤,这对于追求完美又自恃貌美的康如月而言,简直就是一道惊天霹雳。 “王妃,您把我们几个都喊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哪怕心中不快,康如月脸上还是笑吟吟的。 秦长安看了她那双包扎的跟馒头一样的双手,并不曾出言安慰,反而直接转过视线,落在最后的两人身上。“我还不认识你们俩,不如自己介绍介绍吧。” 两人抬起了眼,对视一眼,对于秦长安会把注意力放在她们身上这一点,受宠若惊。 左边那个身着松花色衣裙的女子十七八岁,眉清目秀,肌肤赛雪,身段看似纤弱,却又有一种娴静如水的上佳气质,属于那种乍眼看上去只是中等姿色,但越看越顺眼的类型,正是孙诗琦。 右边那位一袭妃色年轻女子,看上去比孙诗琦还要年轻些,个子娇小玲珑,一张圆润的脸,眉目之间还带有仿佛少女般的稚气。嘴角镶嵌一点痣,让她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嘴角挂着一个小小的梨涡,看上去美丽不足,但是可爱有余,她就是十六岁的王莹。 两人再度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躬身说道:“民女孙诗琦。” “民女王莹。” 秦长安听的满意,毕竟她们不像叶枫一样以靖王的女人自居,而是自称“民女”,她可以容忍这些女人留在靖王府的前提,便是她们安分守己。 050 揪出下毒凶手 “你们都是京城人士?” 两人全都点点头,异口同声。“是。” “我初来乍到,对京城还不够了解,说说吧,家里都是哪里?” “民女父亲是翰林院学士孙耀阳。” “民女父亲是吏部侍郎王乃任。” 秦长安大概有了了解,受到家世的影响,所以孙诗琦看上去偏内向文弱,身上有着一股子文人的雅致,因为是院士的女儿,极为稳重得体,也因此而感染了住在一起的王莹。 若她没看错,王莹的内心还保持着姑娘家的好奇心和对世间的热情,所以性子应该比孙诗琦要更为活泼,此刻的安静纤柔,恐怕也是被这个场面震慑住了,而不敢做出真实的反应。 她没再问下去,毕竟能送入靖王府的,必定是有些背景的官宦之女,但至于这品级……则有着严格的考量,若是女子娘家的势力太大,则不可能容忍女儿被这种方式送到靖王府,迟迟得不到一个名分,这一年多都能安然若素。 正如她所想,听上去两个美人虽不是出身世家大族,但这种不上不下的身份,最适合她们的娘家把她们送进皇宫,想试试能不能因此而得了皇帝的青睐。但既然皇帝没有把她们留下来,按照规矩,皇帝也可将一部分的秀女赏赐给王公贵族,这些秀女往往能有个不错的归宿,最差的,便是再度送出宫,回到娘家,到底还能找到什么样的夫家,那就难说了。 王孙两家的家长想必也是顾虑到这一点,才同意将两个女儿待在靖王府里,毕竟他们认定靖王迟早会给自家女儿一个名分,至少也是贵妾的等级。毕竟,靖王哪怕不喜欢,但不可能打皇帝的脸面。 “今日我找大家来,是因为我的爱宠虎头被人下了毒药,危在旦夕——”秦长安开门见山,清冷的眸子环顾一周,飞快地扫过每一张各有特色的面庞,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妙的风云变化。 闻言,康如月面色微变,眼底一抹窃喜一闪即逝,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而王、孙两个美人,则一脸吃惊的表情,她们虽然久居清心苑,今日头一回见到靖王府的当家主母,但也曾听说秦长安养了一头白老虎。不是小猫小狗,而是一头生猛野性的百兽之王,这是寻常的大家闺秀都无法想象的画面,因此她们对这个王妃又敬又怕,私底下商量了一下,还是跟叶枫保持距离,不再重蹈覆辙。 可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对白老虎下狠手?! 她们吃惊之余,更是有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感,流露在眉眼之处,无处可躲。 而叶枫……秦长安的视线在她的脸上停顿了一刻,她表面是受了惊吓,但那双微微上扬的眼眸之中,却生出一抹暗色,随即拨了拨自己耳畔的短发。 秦长安微微一笑,笑容却不达眼底,扶着椅子扶手,幽然站起来。 “我相信,凶手就在你们之中。”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了坐立难安的感觉,康如月率先开口。“王妃,您的爱宠受了伤害,命悬一线,当然要找出真凶,这种心情妾身可以理解。只是,您随意怀疑清白的人,有些不妥吧。” 叶枫那双眼眸流转,脸上微微冷凝。“王妃,靖王府上上下下一百多人,您何以见得是我们几个对白虎下了药?妾身几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辈子连一头野兽都没有见过,别说对白虎下毒,就连靠近白虎都不敢……您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 秦长安笑眯眯地看着康如月跟叶枫一唱一和,相当默契,她当然听说了,前两天叶枫已经暗中去拜访过康如月了,谈了一个时辰才离开,不难想象她们谈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拧成一股绳,共同对抗她罢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叶枫,你今日说话底气十足,可是因为成功跟自家亲戚认了亲的关系?” 叶枫顿时如鲠在喉,心虚地抿着嘴,无言以对,双耳赤红。 “还有,我刚才说过下毒之人是接近了白虎,才对白虎下毒吗?你这么急地辩解,我怎么看都有些可疑啊,希望你不是做贼心虚。” 叶枫的笑脸变得僵硬:“妾身只是想为大家说话,王妃,您别多心。” 顿时,空气冻结成冰,有一瞬间是尴尬而静寂的。 “我当然不会冤枉你们其中任何一人。”秦长安剜了叶枫一眼,径自走出梅花厅,清冷嗓音飘落一地。“都出来,看看谁才是凶手。” “我已经知道白虎中的毒药是‘三日醉’,这种毒往往用来毒耗子或者是虫类,所以坊间有卖。剂量若小,不足以致命,但若是下足了分量,变成了剧毒,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服毒以后一个时辰内开始发作,期间四肢抽搐痉挛,口吐白沫,如果没有及时解毒,短短三天就会咽气。” 王莹不由地到抽了一口冷气,抓住孙诗琦的手,她没想过看似干净的靖王府后宅里,还藏着那么心如蛇蝎的可怕女人。 孙诗琦则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依旧从容镇定地看向前方,沉吟许久,才静静说道。“民女跟王莹愿意接受一切审问,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王莹迫不及待地点点头,小脸绯红。“今天民女跟孙姐姐在清心苑下棋,有丫鬟可以作证的,请王妃明察!” 嘴角勾起,她美目半眯,气定神闲地道。“可惜,我猜对方不是经常用毒的老手,所以匆匆忙忙买了一种坊间可以买到的三日醉,却不知三日醉有一种特别的气味。” 气味?闻到此处,康如月的脸色白了,当然,脸色更为难看的人是叶枫。 王莹好奇心泛滥,追根究底。“王妃的意思是,不久之前下毒的人,身上还残留着毒药的特殊味道,只要循着气味,就能辨别真凶?” 秦长安笑着颔首,毫不吝啬夸赞。“王小姐是个脑子灵活的人,这么快就想通了。” 王莹被秦长安一夸,顿时警戒的神色松懈大半,欢欢喜喜地拉着孙诗琦的手,不再那么紧张。 康如月却没这么好打发,她慢悠悠地说,自然而然地询问。“王妃,您是我们之中最精通医学的,您是权威,您说三日醉有气味,妾身当然相信。可是,妾身愚钝,怎么没有嗅闻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味道呢?还请您细细指教。” “你们闻不出来没关系,我自有办法。”她扬起下巴,对着天空,吹了一声长长的清亮的口哨,须臾之间,一只灰褐色的大鸟俯冲下来,准确无误地停在秦长安的手臂上,爪子看似抓的很牢,实则并无抓痛她一分一毫。 所有人又是目瞪口呆,最为夸张的人是康如月,她生来最怕这种长着羽毛的鸟类和家禽,看到头上一团阴影冲下来的那一刻,她不停地往后退,无法抑制内心的恐惧,低声喊道。“老鹰,是老鹰!寒怜,快帮我挡住!” 秦长安险些翻了个白眼,在心中说,蠢货,这可不是老鹰。 不管不识货的康如月,她定住脚步,看向手臂上的灵隼,吐字清晰。“它是灵隼,这世上吃遍百草的鸟类,所以,三日醉的气味虽然不浓烈,你们也许闻不出来,但绝对瞒不住它。” 这话听来虚实难辨,半真半假,但镇住当场的几个女人,已经绰绰有余。 康如月端着一副从容得体的架子,并未阵脚大乱,虽然依旧不敢看秦长安手臂上的那只古怪的鸟,但还是想要阻止秦长安。“这鸟也是王妃的爱宠,对王妃的任何指令必当言听计从,光看刚才你们之间的默契就能看出一二。待会儿它指证了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不知当真是因为那人身上有着它才能感受到的气味,还是……” 话说到一半,她转过脸,那双宝气流转的眼短暂停留在秦长安身上,戛然而止,但在场所有人都听清楚了她的弦外之音。 毕竟,灵隼是秦长安的,说的好听是循着气味去揪出真凶,但谁能说的准是不是受到秦长安这位主人的唆使,指证的是秦长安心里想怀疑的人选呢? 所谓的人类难以察觉的气味,才需要出动灵隼,会不会也只是秦长安的一个幌子而已? 康如月见王莹和孙诗琦也不约而同地望向秦长安,心中甚是得意,不自觉眼神也张扬了三分,不要怪她挑拨,那是她们太迟钝了。 “当然,若是大家信不过我,大可交给大卿寺来处理。”秦长安的脸上满是漫不经心,对于康如月的连番追问质疑,她很清楚康如月为何这么不依不饶。 如果康如月太过沉默,就会在众人眼前沦为一个没有主见的应声虫……而康如月进门半个月,最想要的就是快速建立起她侧妃的威严,让其他人对她马首是瞻。 一听到“大卿寺”三个字,所有人都马上想起前阵子宫里的那件事,不由地都打了个寒颤。惜贵妃手下一个姑姑派人来污蔑靖王妃,被靖王妃要求大卿寺彻查此事。结果那个年轻的姑姑被绞死,惜贵妃也回了娘家楚家,可见那个地方的官员是铁面无私,断案如神的。 怎么想,还是此事在王府里面解决,比闹大到大卿寺要平和许多。毕竟她们都是大家闺秀,谁也不想进大卿寺这种地方,坏了自己的名声。 秦长安垂下眼,悠闲地转动着手上的黄金手环,嫣然一笑。“我呢,也是为了家丑不可外扬,才想到这个法子。如果你们坚持要去大卿寺,我并不介意。” 众人不再说话了,已然默认。但秦长安留意到,其中表情有些古怪的,当属叶枫那对主仆,特别是丫鬟小米,自始至终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开始吧。”秦长安伸手抚摸着灵隼的羽毛,眼波一闪,朝着一旁的翡翠点了点头,翡翠将沾了白虎口边白沫的丝帕放在灵隼眼下,等了一会儿,灵隼便张开双翅,猛地朝着其中一人飞去。 当所有人看清楚的时候,见灵隼攻击的人正是叶枫旁边的丫鬟小米,灵隼的双爪锋利,跟苍鹰比起来毫不逊色,不断用爪子抓着小米的衣裳,尖锐的爪子深深划过她的脖子和脸颊,小米圆滚滚的身子不停地闪躲着,大声尖叫着,但不管她躲到哪里,灵隼就追到哪里,直到须臾之后,小米身上的衣裳破裂褴褛,脸上脖子鲜血淋漓。 小米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不停地在地上打滚,双手紧紧捂着眼睛,歇斯底里地大喊:“不要啄我的眼睛,不要!” 秦长安面无表情地打量一旁的女人们,王莹已经扑到孙诗绮的怀里寻求躲避,而孙诗绮则轻轻抱着她,像极了一个照顾妹妹的姐姐般冷静宽容,至于康如月则是不动声色地望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小米的主子叶枫,身子紧绷的宛若石像木雕,眼神游离,始终不敢去看小米狼狈疯狂的模样。 灵隼突然停下对小米的攻击,头一转,身子宛若行云流水,朝着一旁安然若素的叶枫冲过去,叶枫没料到自己也会受到灵隼的扑打,不敢置信地睁大那双眼睛,却早已没了往日的风情万种,只剩下满满当当的惊恐惶然。 “我这灵隼看起来温顺,但实则不然,世间存活的灵隼不逾百只,只因它们的父母将窝搭建在悬崖上,还不等雏鸟长大,就将它们一只只地丢出窝里,逼迫它们用最快的速度学会飞翔……”她笑着,眼底生出深意。“当然,更多的雏鸟是被活活摔死在悬崖下面的,一窝幼鸟能活下来的只有那么一两只,所以,它们骨子里的凶残可不是说说的。” 话音未落,已然传出叶枫的尖叫求救:“王妃,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是小米,是小米这个该死的丫头!” 康如月的背脊上爬上一阵阵的凉意,她侧过身子,即便感受到叶枫眼角余光里饱含求救的信号,听了秦长安的这一番话后,她最终选择自保。 正想扑上去替主子挡住被灵隼攻击的小米愣住了,她没料到主子会把她推出去当挡箭牌,而她却只想着让主子少受点苦。 她心中半分委屈,却又不能在此刻把主子供出来,否则,她的下场会更加凄惨,眼泪情不自禁夺眶而出。 她用手去擦拭,擦了一手血一手泪,那张圆乎乎的脸庞上满是悲怆血污。 叶枫围着满院子乱跑,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甚至还跑掉了一只绣鞋,可惜灵隼却不吃这一套,不管叶枫跑到哪里,它就固执地追到哪里。几下子就抓乱了叶枫最宝贝的头发,痛的她龇牙咧嘴,脸色惨白,不多久,她便披头散发,衣裳凌乱,俨然一个疯婆子,哪里还看得出半点的媚骨天成,勾人气质?! 秦长安看着此情此景,忍不住想笑,但她没笑出来,倒是耳畔传出一声笑声。她转头一看,正是王莹,她被秦长安这么一瞥,急忙捂住嘴巴,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 “想笑就笑吧,反正也是她咎由自取,她若是直接认罪,至少不会落得如此狼狈。”秦长安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 康如月的心中好似被针尖扎了一下,她等到身后没有任何动静,才心有余悸地扭头去看,灵隼虽然凶猛,但毕竟不会要人命。叶枫除了满身狼狈,脸上手上全是被啄咬出来的红色痕迹之外,并未伤及要害。但光是被这么一吓,就足够吓出个好歹来了,这事她深有体会。 到了这会儿,她不再敢帮着叶枫求情了,只求这件事告一段落,叶枫别再生出枝节就行了。 叶枫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满面泪痕,“王妃,妾身冤枉啊……是小米她自作主张,妾身怎么敢毒害您的爱宠?” 秦长安缓缓弯下身子,看似体贴地给叶枫整理了一下因为奔跑逃命而松开的衣襟,故意忽略她因为喘气儿愈发汹涌澎湃的胸脯,嗓音愈发冰冷决绝。 “若没有你的授意,小米她敢把三日醉下到鸡食里去?知道为什么灵隼会第二个攻击你吗?你虽然没有亲手触碰毒药,但身上也有三日醉的气味,想必是小米近身服侍你的时候沾上的。你以为你一定能逃脱嫌疑,笃定小米为你脏了手,而你则不被所累,却没料到再细微的气味,也逃不过灵隼的鼻子。” 叶枫咬着唇,事已至此,仿佛被人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胸口下的心脏砰砰乱跳,已然不受控制。她以为自己算计的很好,毕竟不管到外面店铺去买药,还是去厨房鸡笼里下药,全都是小米一人所为。哪怕到时候事情败露,白虎一死,不过是折损她身边一个卑贱的丫鬟罢了,纵使秦长安怀疑,没有证据,这把火也不能烧到她的头上来。至于小米的下场,如能逃过一劫就是小米的幸运,就算不能,最多发卖了出去,叶枫原本就嫌弃小米的笨嘴拙舌,若被秦长安撵走,她是没有半分不舍的。 谁曾想,小米头一回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心情慌张,没把手洗干净,反而在替她更衣的时候,将三日醉的气味抹到了她的身上! 这下子,她可是被这个愚蠢的丫鬟害死了! 秦长安双臂环胸,漠然地扫过跪在地上的主仆两人,居高临下地说。“叶枫,你当真以为王爷去过你屋里一回,你就可以在靖王府任性妄为?还是你认定你是皇上送来的美人,我就拿你一点办法都没了?” “妾身不敢。”叶枫最终只能丢出这么四个字。但事实上,她的确是这么想的,皇帝送来的三人,唯有她能让靖王多看一眼,即便并未真正受到临幸,但好歹她是三个女人里面唯一一个得到货真价实名分的一位,因此,她笃定秦长安再难以容忍,也着实不可能把她怎么样。 “来人!把叶贵妾送回清心苑,没有我的首肯,谁也不能见她!” 康如月故作怜悯地劝道:“王妃,可是她们脸上身上全都被抓伤了,就算要禁足,也得给他们请个大夫吧。” 秦长安清冷地哼了一声:“凭什么我的虎头要因为她们的心狠手辣而忍受痛苦,她们下了毒手却还能安心养病?这三天内,若我的虎头能挺过来,我们再好好算算这一笔账,若不能……。三天后,我便把你们移交大卿寺,到时候我也想看看,有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保你,那个人,会不会是皇上。” 叶枫气的面红耳赤,东窗事发已经足够气恼的了,再加上这个康如月,她不说兴许秦长安还不至于把她往死里逼,可不就是火上浇油吗!这下好了,不但被禁足,她的脸都被灵隼抓破了,甚至不能拿药来涂抹,可不就要破相留下疤痕吗?! 但秦长安的话的确震慑住满心愤懑的叶枫,她不想被抓到大卿寺去,更清楚眼下并不会有任何人出来为她说一句话,只能被迫接受了这样的处置。 两个侍卫面无表情地驾着叶枫离开了,甚至没有给她穿好那只绣鞋的机会,就这么拖着去了清心苑。 “康侧妃,叶贵妾虽然是你的亲戚,不过,对付包藏祸心的人,你可不能太过松懈,否则,小心被反咬一口。”秦长安似笑非笑地说,眼底饱含深意。 康如月讪讪一笑,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个远房亲戚,叶贵妾私底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妾身也还在了解,没想到她会对白虎起了杀心,简直是吞了豹子胆……” 所谓落井下石,也无非如此。 秦长安满意地点了点头,留着三个女人喝茶吃点心,一个时辰后才散了众人。 “王妃,叶贵妾敢这么做,难保康侧妃不知情。”白银低声说。 “其实这两人颇为不对盘,康如月是世家大族正室所出的嫡女,向来心高气傲,目空一切。叶枫的身世是官家女,但她父亲远在山东当巡抚,而她是庶女,对康伯府而言,又是八竿子才打的着的亲戚关系,并不亲近。而在康如月的眼底,叶枫只是个仰仗着康伯府的推荐才能进皇宫选秀的女人罢了,身份背景皆不如她,她怎么可能把叶枫放在心上?” “您这么说,是她们各怀鬼胎罢了?” 秦长安慢悠悠地拈了一块桂花糕,一小口小口地咀嚼着。“没错。”让康如月和叶枫两个斗得死去活来,第一步,就是让两个女人离心。 “叶枫以为康如月是她在靖王府可以依靠的靠山,今天我已经让她看到了,康如月不是个靠谱的靠山,而且此人自私自利,随时都可能把她丢下。” 白银沉默了一会儿,见秦长安的茶杯空了,再度倒满,她不像翡翠那么多话,习武之人多半沉默寡言,她很适合倾听,在成为秦长安贴身婢女的这几年,她更学会了适时地开口,表达自己的想法。 那是一种,比她之前十多年更像是作为一个人活着的感觉,被信任、被尊重。 秦长安品了一口花茶,眼底清凉如水,掷地有声。“至于康如月,她认为叶枫身份矮她一等,就理应被她差遣,事事对她言听计从,不得反抗,更不能做出半点不利于她的事情。今天她就已经看到了,叶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康如月心里有底,自然是会失望,而她一旦有了不满的情绪,就不可能对叶枫推心置腹。以后,两人表面上再怎么亲密无间,也不敢是虚情假意,少不了防备和猜忌。” “您的意思是,暂时先不管她们?” 她的眼底划过一抹轻蔑和不屑:“何必要管呢?两个女人一台戏,就算我不出面,她们也能给自己加戏。眼下最重要的是,让虎头早日恢复健康。” “要不要我出去打听一下,京城是否有经验丰富的兽医?” “我已经帮虎头催吐过了,它喝了很多水,大部分毒性已经从尿液里排出来了,加上虎头本来身体就特别强健,一天下来就能彻底排完体内的余毒。” “那刚才——”白银察觉到了什么,没再问下去。 她挑了挑眉,朝着白银缓慢地眨了眨眼睛,那一抹笑意带些恶意的捉弄。“我不把情况说得严重一些,让她们吓得缩成一团,人人自危,又怎么能这么顺利地整治叶枫?” 开玩笑,她对自己的医术是很有自信的,而她对解毒制毒又小有造诣,那些寻常世面上买得到的毒药,不管是三日醉还是五日昏或者七天死翘翘,她都没放在眼里。 只是,虽然能够为虎头解毒,但虎头吃的那么多苦头,她不可能视而不见,更不会因为虎头能够很快痊愈,但不见得她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一样赦免存心不良的人。 翡翠端着燕窝粥从外面进来,嘴巴里嘟囔着什么,秦长安笑着横了她一眼。“又怎么了?” “王爷回来了。”翡翠闷闷地回。 “靖王府本就是王爷的府邸,他回家本就是理所应当。”秦长安舀了一勺燕窝粥,慢条斯理地喝着。 靖王府的吃穿用度比起她在北漠当郡主更胜一筹,一小碗的燕窝是一般百姓一年都买不起的好东西,对于女子自然最为滋补。 所以相比较起来,虽然康如月有着一张美丽的脸庞,但因为那个王爷替身夜夜恩宠,在床笫之间毫无节制,康如月身边年长有经验的许妈妈又因为中风没跟着她出嫁,身边的都是一些年轻丫鬟,她们对于女子补身方面一知半解,所以短短半个月下来,康如月脸上的一抹憔悴,就怎么都遮挡不了。而反观“备受冷落”的秦长安,却是肌肤白皙如雪,脸颊白里透红,宛若成熟的蜜桃,容光焕发,那种浑身自然流露的风华和气质,反而把康如月压了下去。 兴许康如月此刻还是极为得意的,毕竟她认为自己才是那个抓住了靖王的身心的胜者,但殊不知女人一旦被掏空,也是很危险的,时间一久,就算她还想花费千金来调养,也是难于上青天。 翡翠扁扁嘴,看秦长安胃口不错,没再说话,心想着只要主子看不到那一幕就算了,眼不见为净。 “陪我去花园走走吧,消消食。”自从怀胎之后,秦长安更加注重身体的保养,她十九岁怀胎,又是头一胎,豪门贵妇们一旦怀上孩子,便只知道一味地进补,却不知要适当地运动,生怕一不小心就滑了胎,这个观念在秦长安看来,其实是很荒谬的。所以她每日打一套拳,一日三餐之后不管多忙,必当要去院子里走个几圈,将来临盆的时候,就能轻松许多。 “花园?”翡翠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退而求其次地劝道。“王妃,您要不就在芙蓉园里走走吧。” 秦长安一听,便明白了。“怎么?你看到王爷跟康侧妃在花园里?” 翡翠被那双清澈如水的清冷眼眸盯着,反而无法否认,只能默默点了点头,眼神有些闪烁。 “那我更要去花园走走了。”秦长安话音未落,已然朝着门外走去。 翡翠无奈地跺脚,白银则面无表情地跟了上去,她有一点比翡翠看的通透,那边是无论发生什么事,主子绝不会吃亏,让别人占了便宜。 花园里的凉亭,伫立着两人,男子俊长身躯上一袭红衣艳丽,身旁紫衣女子小鸟依人。不远处,秦长安眯了眯美目,好整以暇地遥遥相望着。 虽然知道龙厉心里膈应,不想让她看到他多年来培养出来的替身是何等模样,但既然是偶遇,就不能怪她了吧。 051 不像王爷张口就咬人 像……。实在是太像了。 她再度在心里头感叹一声。 如今隔着这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哪怕她跟正主夜夜同床共枕,但光是看这一个身影,也被会混淆。 秦长安不知道这世上还能有如此相像之人,而且,体内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翡翠不知秦长安怀揣的心思,看着主子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的模样,于心不忍,咕哝一声。“这康侧妃说什么废话呢,这花园又不是她一人的,看够了还不回去待着。” 白银则无言地转过头,读着秦长安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嫉妒,甚至没有一丝不爽,那双眼里晶亮有光,仿佛觉得此事很有趣。 康如月适才不小心瞥到花园里假山旁站着的主仆三人,很快认出那是秦长安,心下一喜,双手滑腻如蛇般地环住红衣男人,两张几可齐美的容貌并排一起,好似一对璧人。 而红袍男子不语,美目微微闪烁,貌似正字琢磨些什么,又似乎在掂量,但最后,他不曾推开康如月的投怀送抱,反而将手掌抚上她的后颈。 这下子,翡翠彻底不淡定了。 “王妃,我们回去吧,免得再看下去长了针眼……” 秦长安置若罔闻,反而往前走了几步,换了个角度细细打量这个红袍男人,原本以为只是身影和气质相似,但没料到这人的五官跟龙厉可说是一模一样。斜长入鬓的眉,淡漠却又美丽的眼,高挺微勾的鼻梁,还有那花瓣色的薄唇……若说还真的差了一点什么,那就是龙厉与生俱来骨子里时不时冒出来的那一丝邪佞之气,毕竟气质神韵这东西,不是多年练习模仿就可以以假乱真的,但总的来说,这个替身已经足够担当龙厉的影子了。 翡翠没好气地拉了一把白银:“你也不劝劝王妃,康侧妃摆明了是在炫耀示威,这有什么好看的?” 白银却淡淡说道。“王妃不会放在心上的。” 翡翠无言以对,她虽然没有嫁过人,但光是想想就知道看到丈夫搂着别的女人,主子怎么可能好受? 康如月的眼底划过一抹得逞的快意,包着纱布的双手将红袍男人抱得更紧,歪着脑袋靠在男人的胸前,笑吟吟地望向秦长安,虽然无法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但她觉得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好不爽快。 上回她因为秦长安突然的刁难,要她当场绣出一件孩子的衣裳,她为了不被戳穿,只能下狠心绊了丫鬟寒怜一脚,连累自己烫伤了双手,这才作罢。 一想到以后这双手可能会留下丑陋的伤疤,她就难以平复心情,可是此刻能让秦长安看到靖王跟自己浓情蜜意、你侬我侬的场面,她就不信秦长安还能笑得出来!过不了多久,靖王肯定会忘记靖王府还有一个正妃,说不定她再吹吹枕边风,靖王就能把整个王府的大权交给她,甚至连那麒麟玉,都可以从秦长安手里抢过来呢! 谁料再一眨眼的功夫,秦长安便已经转身离开了,不曾过来跟自己开战,也没有流露任何不自在,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 康如月满脑子里想到的唇枪舌战、冷言冷语,绞尽脑汁想要挤兑秦长安的画面,顿时烟消云散,胎死腹中。 秦长安居然就这么走了?!就在她花了两天功夫想出了这个计划,难得也将靖王带到花园里来,只因她知道秦长安一向在饭后有走路散步的习惯,在凉亭里等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等到秦长安,让对方看到这一场好戏吗? 这种感觉,好似是明明积蓄了九牛二虎之力,打了上去,却被人轻描淡写地躲开了……康如月咬了咬下唇,恨恨地瞪着秦长安渐行渐远的身影。 “在看什么?”红袍男人的嗓音低沉清滑,眼神似乎要循着她看着的方向也一同望过去。 康如月却娇笑着,摇摇头:“没看什么,王爷,这天阴下去了,不如我们回去吧。”她可不想靖王看到秦长安的背影,想起这个王府还有这么一个女人的存在,她有把握可以很快取代秦长安,毕竟一个带着孩子嫁过来的女人,再有本事,又能比得上她这个黄花闺女吗?! “本王还有应酬,晚上再回来。”男人的语气虽然平静,但有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康如月不敢违逆,只能笑着应了声,虽然在白天很难看到靖王,多半是入了夜他才进她的房间,来了之后两人话也说不上几句,吹熄了烛火,便是做那档子事。 一开始,她的确心生欢喜,毕竟康夫人在出嫁前就反复强调,只要能把王爷留在她的床上,便是她的本事了。 可是到了后来,这事情天天做,就没什么乐趣可言。碍于他王爷的身份,她只能装作极为享受的模样,事实上她累到了极点,晚上睡不好,早上还要比他起的更早,服侍他洗漱更衣上早朝,年纪轻轻的身体却愈发疲累沉重,最近的胃口也差了很多。若不是精心地扑了脂粉,那张血气不足的苍白面孔简直不能见人。 至于那个被冷落的王妃,却是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每天都精神奕奕,容光焕发。虽然比康如月年长两岁,其实看起来好似同龄人,当然这个想法,高傲的她深藏在内心,绝不肯承认的。 一路跟着秦长安,白银和翡翠都没有只字片语,但两人的心思却截然不同,白银不以为然,认定靖王跟康如月不过是逢场作戏,而主子也不至于因此而耿耿于怀。但翡翠则满心为主子委屈,腮帮子气的鼓出来。 中途,秦长安低声呢喃了一句:“秀恩爱,死得快。” 白银身为习武之人,自然听清楚了,只是她不太懂,这一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那秦长安的脚步停在芙蓉园的洞门外,视线落在某一处,淡淡地发话。“我想睡个午觉,你们忙你们的去,别来吵我。” “是。”两人一道离开。 谁也没发现院子里多了一人,若不是秦长安走在最前头,眼尖看到了,还不知道演了这么多天的戏,岂不是要毁于一旦!当然,翡翠白银都是她的人,就算见了也不会多嘴说出去,但毕竟靖王有个替身,这事可大可小,她还是不想此事泄露出去。 龙厉孑然一身地站在树下,脸上的神情让人看不清,可她的心却莫名的一疼,疾步走过去,看着平静的毫无波动的龙厉,她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他没回答,垂在身侧的手好一会儿才抬起,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看到了?” 顿了片刻,阴狠的眼中升起名为暴怒的暗色,说出的话语依旧让人觉得,这是一次很平和的对话。 秦长安就知道这人按耐不住,全是因为她刚才在花园里看到了他的替身,这下子也不安于只出现在她的内室,迫不及待地在院子里等她……哎,这个男人,心眼就这么小吗? 她点了点头,故作沉默。 “怎么样?”龙厉的薄唇边,慢慢吐出一句让人不明所以的话。 “我在想,你到底是从哪里找到这么相似的男人?” 她的话令他的黑眸里闪烁着一抹阴暗,薄唇上扬,却不见半点笑意,说的话更是尖锐如刀。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对他很感兴趣?” 秦长安笑着瞪了他一眼,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手,把他拖到了房间内。 他坐在榻上,一双黑眸看似平静地望着她脸上的表情,一身的显贵气势能够震慑到人,秦长安敏感地亦能感觉到他心中的不快。 “一个跟本王一模一样的男人,但性情却温和多了,是否你也想着,有朝一日,本王能改成这样的人?”他森眸一眯,里头藏着深沉的情绪,教人看不透,当他的手触碰到她的手腕,她感受到一阵凉意。“那样的丈夫,会比本王更好吗?” 对于他的皮相,他向来是自负的,但至于他的性子脾气,龙厉也知道自己称不上什么良人。但以前他无所谓,反正他脾气再恶劣,众人也只能生生受着,他没想改,更不愿改。 此刻,他却迫切想要知道一个答案,如果一个性子犹如温如意一般的和煦的龙厉,是不是就更能让秦长安满意? “嗯?”她一愣,疑惑地看他,在四目相接时,她的身体猛地被他抱住,她能察觉到自己撞上他胸膛时内心的狂跳。 他的手臂紧紧地勒着她的后背,勒的她都疼了,然后,她的唇被他以同样的力道深深地封住。 他吻着她,却又不只是吻着她,甚至在秦长安险些认为自己要快窒息而死的那一瞬,他放开了她。 那双眸子深沉几许,指腹在她嘴角擦拭一丝两人亲吻勾出的艳情银丝,秦长安目不转睛地望着,心下突然漏了一拍。 她恍恍惚惚,看到他笑了一下,满脑子还是他刚才说过的话,突然明白了什么,心思百转。“怎么,你的那个替身这么宝贝?就许给康如月看,我连瞧一眼都不成?” 龙厉艰难又负气地说。“他接近康如月,也只是一次任务而已,若他不可信,本王不可能留他这么多年。” “不过,你问到点子上了。我的确没想过你这张脸,再配上平和的性情是什么样的……”她知道他在介意什么,故意撑着下颚,那双美目闪闪发亮,若有所思道。 她话还没说完,自己的胸怀已经被扑上来的他占有,还好榻上铺着柔软的垫子,否则,她迟早要被他压扁。 “有什么好多想的?在我第一眼看到你认识你的时候,你的脾气性情就是这样子了,我印象中的靖王是一贯的不近人情。若是有朝一日你洗心革面,换了一副性子,兴许我反而不习惯了吧。”她撑起自己的身体,试图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无奈推了几次都推不动,只能作罢。 她好奇的,只是那个替身是否有着靖王如出一辙的面目,至于其他的,她可不曾浮想联翩,多心的另有其人。 他听得脸色沉下,龙厉的脸好像一块雕刻过的白玉,温润清透却毫无血色,此刻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变得竟然跟罗刹一般。 洗心革面?这女人还真敢说。 不过是个替身罢了,他曾经这么告诉自己,但事实上,一听到手下报备,康如月那个女人故意拉着替身王爷去了花园,而秦长安也正巧撞了上去的时候,龙厉的心情还是糟糕透了。 明知道不该吃醋的,却还是吃醋了。 “别压着我的肚子,快起来。”她不客气地在他手臂上捏了一把。 龙厉却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双手置于她的腰际,把她轻轻一提,就这么坐在他的腿上。 秦长安发现腰臀处的不对劲,她猛地撑大眼,按住他的大手。“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他低低地笑了,伸手将她的发丝撩到她的耳后,温柔地说道。“不说要睡午觉吗?本王陪你睡觉。” 她可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一触及到龙厉那双饱含情欲的眼,就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不该想的东西,而他言语之中的“睡觉”,自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他这个人一旦想要什么就不会管别人如何,他想要得到的一定会得到,他要在哪里与她欢爱便在哪里,可是这么蛮横霸道的男人,真若是换成替身那样的温柔多情,她想想就受不了。 “秦长安,若你的出身变了,没有抄家,也不曾被贬为官奴,你可曾想过未来的夫君是什么样的?” 他一颗颗地解开她丝绸华服上的精致盘扣,她没好气地拍了几下,也无法阻止他,腹中胎儿转眼就快满三个月了,其实倒不是她不想给他,只要小心些,原本就没有说严禁房事的说法。 但是她总觉得龙厉的心里还有别的事,毕竟这大半个月来,他都忍得很好,他突如其来的情欲背后,似乎还大有文章。 他俯下颀长身段,密密麻麻地吻着她的唇角,沿着她的脸颊到耳畔,温热的呼吸从她的耳边一路滑下。 “没怎么想过。”她老实说,心里还在后面暗暗加了一句,若换做以前,必定是没想过要成为他的妻子。从小到大,她都挺厌恶他的,献出血液,也只不过是一种自保的方式罢了。 这样的答案,让龙厉一点也不满意,即便他知道这是实话,一点也不动听却没有掺假的大实话。 他的大手继续造访她的每一寸肌肤,很快就发现她白嫩的皮肤上一片红,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娇气。” 秦长安敏感地直视着他:“只是跟替身远远看了一眼,连一句话都没说,你这是吃哪门子的醋?” 他冷冷一笑,夸了她一句。“你倒是心宽。” 听着他语气里的嘲讽,对于龙厉的阴阳怪气,她早已见怪不怪,他小肚鸡肠见不得她多看旁的男人一眼也就算了,还非要迁怒于她。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是秦长安总结出来的对策。 老话说得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物降一物。如何安抚这个易怒的魔王,她自有一套。 她垂着眼,长睫毛宛若蝴蝶般轻轻扑闪,小手在他腰际轻轻扯着腰带,轻描淡写地说道。“王爷好大的脾气啊……。” 面对着她垂眸的乖顺模样,梳着发髻的小脑袋轻垂着,露出一段白皙纤细的后颈,从这个角度,他一低头就能看到她胸口的起伏,这一幕简直就是无声的勾引。 “虽说是替身,但五官再相似,却少了些生动,唬唬外人还行,但瞒不过我的眼睛。”她摇了摇头,将他的腰带解了开来,却又很快地打了个死结,这才推开他,下了软塌。“那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算在黑夜里,我也绝不可能认错自己的男人,这下行了吧?” 龙厉沉默了许久,那双阴沉的眼底,最终浮现些许缓和的神色,低头一看腰际被系了个死结,不免失笑。 “过来。”他朝她伸出手,眼里终于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秦长安倒也不怕,靠了过去,反正腰带已经被她打死了,也算是对他阴阳怪气的一个小小惩戒。 他的目光落在她露出的细腻白皙的后颈上,心底一热,眼底闪过一抹凶光,猛地低头在她的后颈上用力地咬住。 没料到龙厉会有这么一出,她低呼一声,拼命在他胸口锤了几拳头,但他毫不在意,甚至一把把她熊抱住,四肢紧紧缠住她的娇躯。 他没有松开牙齿,咬的更用力了,直到尝到淡淡的血腥味,他才放开她,嘴角带着一丝血渍,他伸出舌尖舔干净,一手抬高她的脑袋。 秦长安的后颈有些疼,但她恼怒地睇着他,“龙厉,你发什么疯!” “不管以后你的身份会不会改变,你永远都是本王的女人,本王不过是提前给你做个印记罢了。”他的声音里有着笑意,却还有一丝触摸不到的冰冷。 秦长安脸都垮了,怒不可遏,偏偏还有些哭笑不得。 “你也可以在本王身上做个记号。”他大咧咧地撕开了身上的华服,没错,是撕开,腰际那条打了死结的腰带,没起到任何阻止的用途。 秦长安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却见他玩味地勾起薄唇,裸着上身,只着一条黑色长裤,整个人狂野邪气,一分分地逼近了她。 “什么地方都可以咬。”最后一个“咬”字,故意说得暧昧不清,含糊不明。 她的脑袋轰然一声,炸了开来,明明刚才还气得不行,如今又被龙厉的无耻刷新了自己的底线。 “我每天都吃得很饱,不像王爷张口就咬人。”这种互动的游戏,她敬谢不敏,以前就算了,可她如今是怀胎两个多月的孕妇,不适合玩的太过刺激。 龙厉盯着她好一会儿,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容,那笑容璀璨如星辰,刹那间仿佛照亮了整个屋子。 他眉眼之间的一丝阴沉,彻底退散,秦长安也不由地愣了会儿,心想,这个男人要么不笑,一笑就惊艳。 他高高在上,双臂环胸,笑得不怀好意:“原来王妃也知道本王最近都没吃饱啊……” 秦长安古怪地看向他,但他笑容背后的情欲不像是作假,更别提他的手已经扣住了她的脚踝,缓缓往上游离。 这些天两人不过是亲一下抱一下而已,这般露骨的亲密已经消失大半个月了,他怎么又突然来了兴致? “你忘了我肚子里还有孩子吗?”她反问。 “肚子里有孩子,就不能有房事?”他似笑非笑。 她耳根子一热,闻言一噎。“王爷不记得先前自己说了什么?” 她暗指龙厉说可以忍耐几个月的话,果不其然,某人的脸黑了。 “这回就算了!”他的眼底压抑着狂暴,眼神瞥过她依旧平坦如初的小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丢出几个字。 秦长安笑眯眯地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袍子,替他披上,他双手一张,就这么把她搂在怀里。 “便饶了你这一回,等你生完孩子,看我不往死里折腾你。” 被他狠戾的威胁弄得一惊一乍,但她实在太清楚这个男人,惹急了他,吃亏的还是她,更何况他吃软不吃硬。 他的大手顺着她滑腻的背部轻轻地滑动。“楚白霜在楚家已经待了一阵子了,你可知皇兄最常去的是什么地方,又在谁那里过夜?” 秦长安眼波一闪。“难道是蒋皇后?” 他下颚一点:“这是你最想看到的吧。” “皇上他……有意跟皇后重修旧好?”这龙家的男人怎么一个比一个难捉摸?楚白霜不是专宠了近十年吗?就算她短暂离开皇宫,皇帝去别的年轻妃嫔那里倒是不稀奇,却是跟蒋思荷过渡漫漫长夜……龙奕不是一直都不爱这个皇后吗?都是老夫老妻了,按理来说也不需要再做戏了吧,年轻时候都不曾生出几分情意,难道到了而立之年就突然换口味了? 龙厉的眸色更深,却只是笑望着她,沉吟许久,才在她耳畔说道。“难说。皇兄向来多情,但也不是脑子空无一物的男人。” 秦长安静默不语,摸了摸后颈的牙印,龙奕此人英俊儒雅,风度也不错,但两兄弟一比较,她还是觉得龙厉好些,至少他不会招惹莺莺燕燕,虽然龙厉在床上是花样百出,让人难以招架,但至少他不会跟皇帝一样,每一个晚上都有不同的去处。他多半是在她的床上休息,偶尔几日睡在自己的松香院,这一点,身为女人,她是无可挑剔的。 但蒋皇后一旦有了亲近皇帝的机会,而秦长安帮她把身子渐渐调理好了,若是怀上了子嗣,楚白霜岂不是要恨死了?! 这般想着,她的红唇微微翘起,楚白霜啊楚白霜,敌人的敌人就是她的朋友,她可是没想到这一点? 龙厉看着秦长安笑得跟小狐狸一样,心下又是一动,把她整个人都抱坐在榻上,嗓音藏着很深的诱惑。 “把看不顺眼的人斗垮下,挺有滋味的吧。” 她轻忽一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其实这是属于龙厉的一点恶趣味,他从小就喜欢恶整别人,特别是他不喜欢的人,明的暗的多得是闻所未闻的方法。 但被他这么一提,还真是,她本来可以跟楚白霜和睦相处,但是楚白霜率先盯上她,想要挖出她的秘密借此来要挟她,所以,既然已经开战了,她不可能善罢甘休。 楚白霜在皇帝的庇护下,不曾有任何人跟她作对过,而秦长安却想让楚白霜明白,狐狸尾巴不管藏得有多深,迟早会露出来的。 她随口一说:“跟你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似乎也沾上你的不良嗜好。” 052 二十岁的童子鸡? 望着秦长安撑着下颚发呆的模样,龙厉眼底多了一丝温暖,曾经他张口闭口的那个死丫头长大了,容貌依旧娇美明艳,一举一动生动明媚,仿佛是黑夜中的彩虹。 也不知道想了多久,当她不经意抬起眼的时候,发现龙厉还在看她,眼神已然充斥着宠溺。她如梦初醒,水眸荡漾地望着他,浅浅笑着。 “我听说康建的嫡子因为在青楼跟人争风吃醋,为了一位花娘而大打出手,谁知对方是定国公的孙子,都是蛮不讲理的纨绔。两人从楼梯上摔下来,康建之子摔断了背脊骨,这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了,而定国公的孙子撞在台阶上,撞瞎了一只眼睛,定国公最疼这个孙子,当然不肯就这么算了。至于是谁先动的手,谁都想赖给对方。恐怕,这阵子康伯府不太平呢。” 龙厉扯唇一笑,说的云淡风轻。“这就叫狗咬狗,一嘴毛。” “又是你做的?” “还不是全部,慢慢看吧。”他无声冷笑:“在康伯府彻底倒下之前,像这样焦头烂额的时间还会持续很久。” 她将脑袋靠在龙厉的肩膀上,仔细想想,龙厉实在擅长洞察人心,康伯府这样树大根深的世家大族,他却能一眼就看穿其中最腐朽的地方在哪里,然后,再逐个击破,让他们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没有阻拦,她纵容一切的发生,因为,她已经不再是一切的旁观者,而是……跟龙厉站在一条战线的人。 “我这里也有好消息。康达在私底下用的药,我跟师父商量过了,一致认为是神仙膏改良而成的粉末。我让李闯偷偷去了一趟那个卖药的院子,将里面的买卖账目翻了一遍,发现买药的多半都是京城的官员,也许可以作为康达结党营私的证据。”她起身,将柜子里的名单抽出来,塞到龙厉的手里。 他不动声色地翻阅着,本子上的名单不算多,大概二十人左右,但当他一个个扫过那些熟悉的名字时,眼神便转为深沉。 秦长安继续说。“而且,我把那个家伙准备给康伯府的粉末掉包了。” 他“啪”一声,合上了手里的名单,心中已有数。“你做了什么手脚?” “加了一味药,会让他在感觉到飘飘欲仙之后,加速衰老和无力,这样,他就再也等不及,很快就会实施计划。” 他拉过秦长安的手,搁在膝盖上,反复摩挲着。“做得好,这才像本王的女人。” 她垂眸一笑,无声地握紧了他的大手,感受着他掌心真实的温度,还不知道这一场恶战会持续多久,但她已然开始期待起来。 “虎头怎么样了?王府的库房里有很多滋补的药材。”龙厉转过脸。 “没有大碍了。”她扫了他一眼,以他唯我独尊的性子,能让他问一句虎头的安危,实属难得。“这会儿跟饭桶待在一起呢,闹腾了一整天,现在该睡了。” 他下颚一点,没再多问,至于秦长安是怎么处置叶枫的,他不在意,只是冷冰冰地丢出一句。 “叶枫任凭你处理,就算打个半死也是她活该,不过看在她是宫里送来的人,暂时留她一条命,但是打骂都随你。” 秦长安哭笑不得,但这些话的确深得她心,他果然践行了自己的承诺,绝对不管后宅的事。无论她怎么对付那些女人,他是绝对不会为别人心疼的男人。因此,也看出来他对秦长安的绝对信任。 他的心对外人足够冷硬,才不可能给任何女人纠缠上来的机会,他的心对她足够包容,才能让她死心塌地地守着这样一个臭名在外的男人。 他……似乎真的变了。 天渐渐黑了。 他站起来,伸手点了蜡烛,柔和的烛光照在龙厉的脸上,使得他的另一边俊脸隐在黑暗中,透着一股阴森。 烛光在他另一边的脸上跳跃着,折射出他俊美的五官。 她的丈夫很俊,兴许是她在这个世上见过最好看的人,可惜他的那股子邪佞和肃杀之气,往往让人敬而远之又或是心生畏惧。 但如今,秦长安却只有一个想法,就是龙厉这样就很好、很好。他是冷酷也好,残暴也罢,甚至是奸佞,此刻再看他,她这才发现这人的眉眼已经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上。 以前怎么没觉得他长的这么俊?因为她并不看重一个人的皮相,而更看重一个人的内心,哪怕他用着明遥那么惨不忍睹的面具,她还是放任他一步一步走入了他的心里。 以后的孩子会像谁更多一些?若是长相肖似龙厉,不管男女,都应该挺好看的吧。 不过,唯一的底线,就是孩子的性格决不能跟龙厉一样,否则,养的无法无天,再去哪里找一个她这样的人来接纳迁就? 一时之间,放任自己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耳畔传来龙厉清滑的笑声。“你是在偷看本王吗?” 秦长安快速地瞥了他一眼,心头有些甜。“嗯。” “看了这么久,本王有这么好看吗?”他倨傲地问,黑眸深沉地望着她,她的直率和坦诚,令他她心花怒放。 她语速很快,回了一句。“以前不觉得,如今看来,还算不差。” 他的视线锁在她白皙的侧脸,凝望着那脸上皎洁的光芒,令他看迷了眼。虽然龙厉不愿承认自己的长相只是不差而已,但他倒也不太在意,光是秦长安能提高一下她极差的眼光和品味,用那么专注甚至还有三分欣赏的眼神看他,他就心情大好了。 “长安,你早该把心思放正了,多放点在本王身上,本王会很开心。” “孩子他爹长得好看,如果真是个女儿,容貌出众的话,以后出嫁容易些,不是吗?” 他听完这一句,彻底笑开了,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重重吻了好几口,“你也有直觉是吗?果然是个女儿吧。我们的女儿一生下来,就会拥有不凡的容貌、身世和财富,还有她挑别人的份,哪有别人嫌弃她的道理?” 秦长安想要收回自己之前的那个念头,他还是没变,一直都是那个自以为是、自命不凡、喜怒无常的男人啊。 但正是在这一个瞬间,她才能接受龙厉原来也会有像个正常人的一面,甚至他对于要个女儿那种不可理喻的执念,都构成了两人朝夕相处的有趣片段。 她本以为在两人互相坦诚有情意之后,感情生活也就到此为止了,毕竟夫妻之间的浓烈感火花,大多也就能燃烧几年而已,她早就有所准备,并且欣然接受。 只是,却没料到在她怀孕后,反而有机会看到龙厉的更多面,他的顽固、古怪,居然也影响着她,也会偶尔产生这种“原来跟这瘟神纠缠下去也不算太坏”的想法。 她被自己的想法震慑住,但同时,滋生更多的是源源不断的甜蜜滋味,胜过蜂糖。 跟他十指紧扣,什么话都不说,彼此享受着这段安静的时光,哪怕知道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多事之秋,但她却没有半点抱怨,反而甘之如饴。 不知不觉中,她对龙厉的感情而在与日俱增吗? “困了?”他把她的身子放倒,低声询问。 秦长安直接枕在他的大腿上,龙厉的手掌轻轻揉着她的肩膀,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 “半个时辰后叫醒我,别让丫鬟们发现了。” 他低笑一声,这会儿搞得真成了偷情了?对于骄傲的男人而言,他自然是不愿意了。 秦长安睡了安稳的一觉,自从怀孕后,她倒是愈来愈贪睡了。龙厉此人虽然性子偏冷,但身体却很火热,她早已习惯了在他温暖的怀里睡觉,至于她不算太好的睡相,一向苛刻的龙厉倒也从来没挑过什么毛病。 龙厉的指腹轻轻拂过她柔嫩细腻的面颊,心中一动,他此生第一个女人就是秦长安,直到如今也只有过她一个女人……但他一点也不想去碰其他女人,更不想把靖王府的后宅变成百花齐放,那是因为只有秦长安能让他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而在得到后也不曾觉得腻烦,他需要她,而此刻,他也感觉到他同样被她所需要。 当她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却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身下因为铺着柔软的丝质被褥,以至于一路上都不曾察觉任何颠簸。 而龙厉则靠在车厢,黑眸半合着,看似是在闭目养神。 什么时候从王府出来,上了马车,一番折腾,她竟然都没醒来,当真是睡得太熟,还是她对龙厉早已卸下了最后一点防备? 顾不上多想,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掀开帘子一看,马车正缓缓地行驶在东街,天已经黑了,但约莫摆放着上百个摊位,极为热闹。 金雁王朝每到六月到八月,晚上有两个时辰准许小贩售卖东西,俗称“晚市”。因为天气渐渐变得炎热,而白昼时间又长,大户人家的小姐公子反而喜欢在晚市出来逛逛街,凉爽舒适,因此小贩们的生意也不错。 身后有人长臂一伸,将帘子放下,一道清滑的嗓音划过:“你回来后也有三个月了,本王没陪你出来走动走动,难保你没个想法。” 她瞥了瞥嘴角,重新靠在他的肩膀上,美目流转之间,一派从容洒脱,陷入遥远的回忆。“以前我最想逛晚市了,就是没机会。” 没机会的原因,龙厉当然心知肚明,她在靖王府的那些年,常常爬墙去周家酒肆,小丫头片子爬墙爬的很溜,他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却在靖王府来去自如。只是她毕竟不敢太放肆,天黑之前一定回来,所以这晚市的热闹,她只能错失了。 “所以,就当是本王补偿你吧。” 他的嗓音平和,听得人头皮发麻,秦长安垂眸看着手掌里的茶水,闷不吭声,忽而耳闻他轻快的笑声,她抬起头一看,见他笑得一脸欢愉。 “我们就这么下去走动,难保不被人认出来——”她的心情变好,但还是不曾抛弃理智。 龙厉气定神闲地取出两张人皮面具,一张递给她,一张则留给自己,她贴好了,朝着镜子照了照,里面的女人五官清秀,但稍显平凡,而龙厉也是如此,一张俊秀的脸,再配上他身上那套银灰色的袍子,仿佛是个普通的读书人而已。 “怎么换了这件出来?”这下子,秦长安不好意思了,这就是她给龙厉做的袍子,但袖子一长一短,做工也是差强人意。她本以为龙厉绝不会穿出去,没想到这男人的脸皮比想象中还厚。 穿成这样,谁还能认出他是堂堂靖王?简直就是落魄的不行。 “你缝制的袍子,自然是穿给你看的。”龙厉面不改色心不跳,厚颜无耻地说道。 见秦长安虽然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但嘴角始终上扬含笑,他就知道他的话成功取悦了她,而她开心,他就更开心了。 “下回一定要带我见识一下做面具的师傅,他这一手绝活真是厉害,我从未见过这么精妙的面具……”对着镜子微微一笑,她眼睛发亮,抚摸着自己的脸,人皮面具具有足以乱真的细腻和弹性触感,一点也不粗劣。 怪不得,当初在北漠的时候,她明明好几次都看到龙厉银色面具下的那张脸,却还是没发现其中的异样。 “本王手下多的是能人异士,你喜欢的话,再送你几张。”龙厉贴在她的后背,温热的气息时不时地拂过她的耳朵,她觉得有些痒,不禁缩了肩膀。他非但不曾远离,反而靠的更近,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楚的嗓音说道。“唯独在床上,不许戴这种东西,本王喜欢看清楚你的脸。” 本来雀跃的心情,顿时被他一句话就毁了,她发现龙厉当真有这种冷场的破坏力,而且效果惊人。 “戴了面具,不是能让你觉得更有乐趣吗?每天床上换了一个女人,多新鲜,多刺激啊。”她故意这么说,嘴角含着一抹恶劣的笑意,眼眸闪烁,宛若两颗发光的宝石。 “什么时候这么替本王着想了?”修长手指摩挲着他的下巴,他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秦长安的侧脸,虽然换了一张脸,姿色平平,但那双眼里头的光芒还是极为明媚,令人心折。 她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继续摆弄脸上的那张面具,半响之后,只听得身后一道徐徐的嗓音飘过来。 “你若贴了面具的话,本王担心——” “担心什么?”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眼神转为炽热。“在床上不能让你满意啊。” 他骨子里很偏执,以前王公贵族多得是给他送美人的,以为他男女不忌,甚至还有送过俊俏少年。他不是没试过,特别在秦长安坠江后,哪怕美人在他面前脱光了,他也能生出欲望,就是做不到最后一步。但去北漠见到了她之后,却发现自己在床上生猛如虎,那种畅快淋漓的感受,才是他内心真正渴望的。 “敢情你说喜欢我,就是喜欢我的脸?”秦长安终于忍无可忍,掐了他一把腰肉,愤愤不平地问。 只是他年轻力壮,肌肉紧实,虽然不像习武之人有着强健可怕的大块肌肉,可是身段的线条,那是无可挑剔的。 “让本王好好看看,你这张脸……”他朝她倾斜了身子,捏住她的下巴,仔仔细细打量了她几眼,那种审视的目光仿佛是在给一件古玩估价。“是挺招人喜欢的,本王越看越顺眼。” 秦长安忍住笑,不客气地白了一眼。 “那你呢?你喜欢本王,可是喜欢本王的肉体?”龙厉突然问道,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勾出他眉眼之间的邪魅气息。 “你还要不要脸?”她气笑道。 “若不是本王在床笫之间龙精虎猛,能让你这么快就怀上孩子吗?”说到这件事上,他的确是满心骄傲自豪,当初曾经以为他的精元有问题,整个人很是抑郁不快,但秦长安一发现怀孕后,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态度又回来了。 秦长安被逗得乐不可支,笑得一发不可收拾,但龙厉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圈住她的身体,非要咬着她的耳朵,咄咄逼人地逼问。“快说,本王的床上功夫是不是最好的!” 她拍打着他的手臂,脸再也绷不住了。“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最好的?我又不能货比三家。” 龙厉的眼神瞬间阴沉下来。“休想!你这辈子只能有本王一个男人!” 哎,这易怒的男人! 漫长的沉默之后,她抬了抬眼皮,幽幽地睇着他含怒的俊脸,轻轻吐出一句。“你那些花招都是看春宫图学来的么?当真是无师自通?还是……有高人指点?” 这个疑惑,她一直想问,但过去没意识到自己也会对他动心,所以想想也就算了。但既然他好死不死谈论到床上功夫这种隐晦的话题,她索性也开门见山地问了,谁怕谁啊! 其实这世间的男人,只要是大户之家的,十来岁往往就尝到了情爱滋味,更别提皇家了。这里面的水可深了,一般都是上头的长辈会给年轻男子身边的丫鬟开脸,事成之后,便成了通房。当然,若是风流的,往往还会去烟花之地尝尝鲜,就不知道龙厉他是不是也是如此了……而龙厉强要她的时候,已经满二十岁了,那个年纪恐怕早就碰过女人了吧。 她是想知道,但就算龙厉以前有过这样的经验,她也不可能秋后算账。 闻言,龙厉非但脸上没有怒气,反而泛着光,看来格外的欢喜愉悦,志得意满。 “四年前那回正是本王的第一次,你坠江后本王也一直为你守身如玉,怎么样?听了高兴吗?” 她讶异地低呼一声,眼里满是不敢置信。“不会吧,二十岁的时候,竟然还是童子鸡?” 龙厉的牙根突然酸了一下,恨不得掐住秦长安的脖子,让她把这种毫无遮拦的话吞下去!什么叫二十岁了还是童子鸡! 他细白的耳廓顿时红的像血一样,阴郁的眼卷起风暴,有种发怒的征兆。“本王倒是想!依照以前的身体,连久坐都不行了,还想什么有的没的!” 秦长安挑了挑眉,随口一问,没想到却听到了这么可笑的事,一时之间不知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才好。 不过想想也是,他的身体在二十岁时候才算恢复正常,以前好几次差点进了鬼门关,对于女人,那自然是有心无力了。他多半时候是躺在床上,书是看得不少,当然,也不缺春宫图这类乱七八糟的书。 真是没料到,他身体一好,就冲着她下手了,这不是孽缘又是什么?! 龙厉看不出她此刻真正的喜怒,揉了揉她的小手,话锋一转。“那件事就让它过去吧。那次本是毒发,气血上涌,本王又是头一回,没什么经验,才会让你那么不舒服……” 他倒是还敢提!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死死地瞪着他,红唇微微抿成一线,小脸板着,让他心中一悸,又说道。 “长安,你我都只拥有过彼此,都是对方的唯一,不好吗?” 她听了这一句话,心情却是被安抚了许多,但还是不冷不热地说。“王爷还是挺长情的。” 谁能料到自己的贞洁被他夺取的时候,他竟然也是个毫无实战经验的男人,转念一想,他夺了她的处子之身,但他的第一次同样给了她。正因为她是他第一次的女人,所以他才始终对她念念不忘么?想来多多少少还有这一层的关系。 被他盯得背脊莫名发凉,但这么猜测又觉得可怕,龙厉背地里还有这么纯情的一面,秦长安是打死都不信的。 龙厉略微别扭的表情,总算和缓许多,见秦长安也是满脸的不自在,他反而释怀了。笑着抱住她,大掌顺着她的背脊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反正如今本王身经百战,能让你乐在其中就成了。” 心中鼓噪一片,秦长安再也听不下去了,别说他们此刻是在马车里,外面还有行人经过,他却不知收敛,说什么第一次,舒不舒服的! 她猛地扑了上去,一把捂住他的薄唇,恶狠狠地瞪视他那张笑得一肚子坏水的俊脸,压低嗓音道。“别说了!” 龙厉仿佛看不够她,双手贴在她的细腰,那双黑眸愈发幽深似海,宛若无底深渊。任由她捂住他的嘴,自己的薄唇擦拭着她柔嫩的手心,过了会儿,他眉眼含笑,神色含春,宛若春临大地,看得她心潮澎湃,心情动荡。 他清滑低沉的嗓音,从她的指缝里流走,带着暧昧的语调。“难道本王说错了?女人该有的愉悦,本王没让你感受到?” 她恼怒地松了手,咬牙切齿地骂道。“仗着我喜欢你就欺负我?!总是说这些荤话,也不知哪里学来的!” 龙厉低声笑了。“丫头,床上的欺负不叫欺负。” 秦长安一时气结,无言以对,她虽然胆识过人,也能在任何方面配合他的放浪形骸,但是把夫妻之间的闺房密事放在嘴巴上,这一点她总是赢不了龙厉。毕竟,她的脸皮再厚,也厚不过龙厉。 车夫说道。“爷,到了。” 龙厉又抱了抱气呼呼的秦长安,每回看她生气,总是心情不差。甚至有时候觉得女人有些脾气,挺有趣的,特别是她那张生气起来极为鲜活生动的小脸,让他记忆深刻。 他的嘴巴刻薄无情,自然是说话不留情面,对于任何人都是如此,唯独他惹恼了秦长安之后,看着她发怒的表情后,还得费一番功夫来哄哄她。 但是,他也认定这是夫妻相处的某种乐趣。 “再过十天就孩子满三个月了吧,到时候,本王任由你欺负,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他的薄唇贴上她细小的耳垂,朝她吹着热气,一个小小的动作,就生出蛊惑人心的味道来。 她率先下了马车,朝着他说道:“你就别惦记了!” 原来这家伙还是心心念念满三个月的危险期之后,就要对她一个孕妇胡作非为,寻常的礼教规矩,他何时放在眼里过? 龙厉的眼底依旧有笑,跟随在她身后,趁着人流涌来的时候,走到她的身边,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小手。 她用力甩了一下,却没能挣扎开来,他反而强硬地穿插着五指,跟她十指相扣,脸色却一派平和,仿佛无事发生。 既然甩不开,索性就跟他并肩走着,秦长安胸口的一股火气,很快就消失无踪。 吵架拌嘴,似乎成了他们日常生活必要的一部分,毕竟龙厉的那张嘴可是霸道又得理不饶人的,而她对龙厉从不惧怕,自然也不会让他在嘴皮子上占得便宜。但是吵归吵,两人的感情倒是没有变淡,反而滋生出更多的默契来。 对于这一点,秦长安每每想起,还是觉得神奇。 053 王爷还挺吃香的嘛 走在喧闹的街巷里,听着小贩们热情洋溢的吆喝,秦长安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她感慨有加。“我们上回一起出来逛街,是去年的灯会了吧。” 龙厉“嗯”了一声,稍稍压下身段,凑到她面前说。“周围几个国家里,只有金雁王朝才有晚市,特别是前面的几家小食店,听说味道很不错。” 秦长安一听,就知道龙厉是有备而来,他体恤她嫁过来后不停地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还为他管理名下的商铺,最近两人为了引诱康伯府上钩,在人前一直都是貌合神离,感情不和,哪里可以这么光明正大地出来游玩? 这么想着,嘴角无声勾起,眼神里有了温暖的笑意,也就不再计较他之前在马车里的那些儿童不宜的段子了。 走了几十步,香喷喷的气味就飘到她的鼻尖,其中还掺杂着一股臭中带香的独特味道,眼珠子一转,秦长安计上心来。 她自然地挽住龙厉的臂膀,朝着他粲然一笑:“三郎,你也饿了吧?” 龙厉被她主动的亲近姿态弄得心神一荡,秦长安鲜少会这么殷勤,此刻的她虽然顶着一张很一般的面庞,但那双眼睛依旧美丽,挽着他的手臂,两人靠的很近,仿佛是世间一对寻常的小夫妻。 他扯唇。“不是喜欢臭豆腐吗?去吧,前头就有一家田记,祖传卖臭豆腐的。” 她眼底的笑猛地沉下,好家伙,现在知道防着她,先下手为强了。她本来的想法是管他愿不愿意,把他拖到臭豆腐摊子前,看看他这个爱洁如命的男人在臭味中无所适从的样子,也让她得意一回。 可他却率先看透她的心思,主动要求带她去吃臭豆腐,她失了先机,嘴巴合上,没话可说了。 她意兴阑珊地摇摇头:“倒也不是特别喜欢,当初只是为了激怒你,看你生气。” “既然如此,那就吃点别的。”他神色淡淡,很会给自己台阶下,拉着她越过了臭豆腐的摊子。 这世上所有人都对他唯命是从,知道他有严重的洁癖,请他赴宴的那些官员哪个不是小心翼翼,生怕他一个不开心就掀了桌子?但唯独有这么一个秦长安,一次吃了臭豆腐让他火冒三丈,另一次喝醉了酒还吐了他一身。 这两次糟糕透顶的经历,他如今回想,还是想不通他怎么就能容忍呢? 可事实上,他真就是忍耐下来了,还是心甘情愿的。 “喝豆花吧,小时候二哥常常给我买豆花。”既然捉弄不来这个男人,她的心思消停了,难得能出来一趟,她就让龙厉如愿以偿,开开心心地陪着他。 “好。” “你从未来过晚市?”她瞥了身旁这个比自己高上许多的男人,虽然他贴着一张中等面容的面具,身上的衣袍也算不上顶顶好,但他的颀长身形和尊贵气质,还是无法挡住,频频惹来小姑娘回头。 什么时候金雁王朝的民风如此开放了?未曾出阁的姑娘家也可以肆无忌惮地盯着陌生男人吗?秦长安只觉得胸口胀胀的,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在她的胸口发胀,令她难受地捂了一下胸口。 他下颚一点,算是默认了。 秦长安很快就理解了,龙厉十七岁之前都是个病秧子,病情时好时坏,坏起来连松香院的门都走不出去,更别提出来逛晚市了。再加上他身份尊贵特殊,人又如此刁钻挑剔,这种地方他以前是绝对入不了眼的。 而如今,却是他自己提出来要陪她到晚市走走,原来成了亲的男人,还能变成另外一幅样子啊。 “老板,一碗咸豆花,一碗甜豆花,再来两个糯米团子。”秦长安驾轻就熟地坐了下来。 卖豆花的摊贩笑呵呵地答应,迅速地忙活起来,摊铺面前摆放着三张木头桌子,几张板凳,就是全部。 “还愣着做什么?坐呀。”她努了努嘴,不满龙厉还跟木头一样杵着。 龙厉环顾一周,他不是没吃过外食,但去的全都是京城一流的大酒楼,而这种地方……寒酸,太寒酸了,顶上连个挡风的盖子都没有。 但目光触及秦长安眼底的雀跃欣喜,他的心就硬不起来了,坐在她的旁边,因为一对大长腿,坐下来就撞了矮桌,发出不小的声响。 邻桌的两个男人顺势将目光投了过来,甚至,还有把嘴里的东西都喷了出来。 秦长安强忍着笑,下意识地揉了揉他的膝盖:“没撞疼吧。” 龙厉一把按住她的手,闷哼一声,阴沉的眼光扫过一旁看好戏的两个汉子。“还好。” “这位公子啊,我这里的桌子矮了点,一般人坐还好,不过你个子真高啊,怪不得呢。”老板很快就端来了两碗豆花,一碗搁在秦长安面前,一碗搁在龙厉面前,笑眯眯地说道。“一碗甜的,一碗咸的,糯米团子还未蒸好,稍等啊。” 等老板一走,秦长安不动声色地把自己面前的甜豆花跟龙厉的换了,他们一男一女来吃东西,老板当然以为她要吃甜食,而男人肯定是咸的口味。 不过,事实却是相反,龙厉居然是个嗜甜的。 龙厉满意地眯了眯黑眸,舀了一口甜豆花,细细品味,动作依旧高雅出尘,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 秦长安搅动了两下,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咸豆花热乎乎的,如今又是六月初,喝了几口就全身冒汗。 他吃到一半,就搁下勺子,她瞥了一眼,狐疑地问。“吃这么少?不合你的胃口?” 龙厉也不回答,径自从怀里掏出一块素帕,他爱洁,所以随身都会携带帕子。当他攫住秦长安的下巴,给她仔仔细细地擦拭额头和鼻尖冒出来的细汗,邻桌的汉子们笑得更大声了。 可是龙厉置若罔闻,依旧给她擦汗,等擦完了,阴狠的眼神一扫,两个汉子顿时缩成一团,灰溜溜地放下铜板就走了。 秦长安不以为然,低下头,浑身舒坦地继续喝豆花,虽然喝的是咸豆花,但口中却弥漫出一股香甜的滋味。 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起码跟龙厉在一起的日子过得挺舒心的,因为互相了解,他不会让她去伏低做小,只有别人来讨好她的份。至于生活上,除了把他的财产交给她打理之外,他几乎将她当一个废人一样养着,怀胎之后尤其明显,什么事情都不用她操心。 龙厉的坏,恶名远播,她不是没见识过,但龙厉的好,想来能够感受到的人,就只有她一人了。 说真的,她还挺享受的,若是遇人不淑,所嫁非人,那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两人一路逛着吃着,看到芝麻大饼的门口排着队,秦长安拉着他也一并排着,热乎乎的大饼拿在手里,她刚咬了一口,龙厉就压下头也咬了一口,就着她刚吃过的地方,看得她心头一热。 他的洁癖症不轻,唯独不排斥她,也不嫌弃她的口水。 她仰着下巴看着他,路口挂着不少灯笼,光影在他那张陌生的面孔上闪过,却把那双形状美好的黑眸勾勒的愈发迷人。脱下了那件张扬火红的袍子,贴上了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具,他便已经卸下了靖王的身份,即便还是跟这里格格不入,但他却愿意跟她走走停停,吃吃几文钱的民间小吃,实属难得。 龙厉的脚步停驻在一个不起眼的铺子上,这里生意一般,比起那些个热烘烘香喷喷的小食店,桌子上摆放的全都是各种造型的泥人。 “这两个我要了。”还不等秦长安看清楚他手指指向的方向,龙厉已经抛出一块碎银,她好奇地凑了过去,发现盒子里的是一对泥娃娃。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顶着个桃子头,女孩梳着两条羊角辫,两人胖乎乎的,浑身刷着白粉,红红的嘴巴咧着笑,很是讨喜,全都穿着一件红肚兜,盘着双腿。 她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不是说只要一个女儿就成了吗?”这会儿又贪心了,想要儿女双全了?哼。 龙厉深沉地凝视着她,那双眼黑幽幽的,里头情绪浮动,直到看得她不自在起来,他才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句。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再看看这女孩子。” 她低下头,将女孩子托在手心,趁着灯笼下的光亮又看了两眼,这才发现女娃眉心点着一颗红痣,跟她一样。 心里嘟囔一句,该不会就是冲着这个,才买下来的吧? “不喜欢?”他观察着秦长安脸上的风云变化。 “没想到你也会送这种东西给我。”她小心翼翼地把泥人放回盒子里,捧在怀里,不用多说,态度已然证明她挺喜欢的。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秦长安在靖王府里不缺任何东西,他一向让管家在吃穿用度上都给秦长安最好的,说句不夸张的,不少东西是后宫的那些妃嫔都用不起的。 绫罗绸缎,她不缺,金银珠宝,她全有,精美首饰,她不屑……还真有些难以讨好。 “等等。”秦长安突然把龙厉拉到巷子口的暗处,嗓音压得很低。“你看,那是谁?” 龙厉眯了眯眼,眼神转为冷冰。“楚白霜?” 不是冤家不碰头啊。 不远处的楚白霜一左一右带着两个丫鬟,她面无表情地走着,但眼神没有光彩,仿佛行尸走肉,平日里那种柔弱的气质也被冲淡许多。 楚白霜兴许是待在楚家闷了,才愿意出门,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虽然一身华贵,却没了往日在后宫那种荣光万丈的光环。 秦长安目送着她们远走,最终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内,难道这就是地位贵贱高下、云泥之分的区别吗? 昔日的楚白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用脏了手自然有人替她做事、打杀异己,但此刻却仿佛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贵族女子,原来离了皇帝,楚白霜也不过如此。 “她是怎么变成这么可恨的女人的?”她低声呢喃。 龙厉轻描淡写地说。“一开始,她是真正的柔弱无辜,天真无害……纵然有些小心机,但也不值一哂。” 秦长安漫不经心地哼了声。“皇宫果然是个大染缸,就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人进去了,出来的时候也早已染上各种颜色。” “拐着弯骂人的本事倒是见长。”他并未发怒,只是象征性地掐了掐她的手骨,两人悠闲地折回原路。 一坐上马车,他就摸上她的小腿,开门见山。“走了两条巷子,可会累?” “我的身体好着呢,以前在军营里处理伤兵的时候,两三日都不能合眼也是常有的事。”她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撕下人皮面具,语气里尽是自信满满。 “如今你可不是在北漠军营,更何况,你还有了身子。”他语气加重。 “上回你为何不愿我跟你去军营?可是有事瞒着我?”说起军营,秦长安的反应很快,更不让他有任何机会翻旧账。 “你还惦记着那件事呢?” “快说。” “我手下有个将军,是个粗人,那阵子想把自己女儿塞给本王当小妾,所以才不让你去,免得你听了心烦。”殷红的唇贴在上等的白瓷上,透着一股妖娆的慵懒,他轻轻地说。 秦长安摆弄着手下的两个泥娃娃,嗓音清冷。“没看出来王爷还挺吃香的,哪里都有人要给你送人,文弱的大家闺秀,飒爽的女中豪杰,一个个都是风姿绰约,别有风味的——” 龙厉闻言,喉咙溢出一连串低笑,笑声越来越大,到最后便是哈哈大笑了。 那张俊脸笑得如此明朗,却是很少见的,平日里的阴沉狠戾一分不见,秦长安实在搞不懂,到底他高兴什么? “你若是为了别人吃醋也就算了,那个蔡小蛮,人如其名,又黑又壮,野蛮粗俗,就是个武夫的女儿。本王即便瞎了眼,也不会看上她的。”他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得更欢愉了,不管秦长安为了什么而吃醋,左右都是因为在乎他,他十分受用。 秦长安靠在他怀里,许久之后才说。“今晚你就别过来了,我无缘无故不见了,恐怕那四个丫头都要疯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不满意地瞥了一眼。“过阵子,迟早都是要嫁人的。” “就算嫁了人,也是我亲自培养出来的,只要她们愿意,我就让她们做管家娘子。” 龙厉不吭声了,这四个婢女陪在秦长安的身边太久,有时候他这个丈夫还不如她们,想想就来气。 “玛瑙跟李闯看对眼了,我就问问,暗卫可否跟正常人一样成亲生子?” “以前当然是不允许的,毕竟暗卫是必须对本王忠心不二的,有了家室之后,一旦被人要挟,很容易犯下大错。” “这也未免太无情了——” 他想了想,面无表情地说。“年纪到了,真要成亲的话,本王会放行,把暗卫变成明卫,再重新挑选年轻的暗卫。” 她这才展唇一笑。“那就好。” 秦长安的猜测没错,她一走到芙蓉园的门口,就遇到了一脸焦虑的翡翠,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她看了个够,这才红着眼睛,委屈巴巴地说道。 “王妃,您怎么也不跟奴婢们说一声,就一个人出了王府?” “我到外面的晚市逛了逛,不必担心。”她神色自如,跨入院内。 婢女们看她手里还拿着东西,真像是逛了街回来的样子,这才各司其职,准备宵夜和洗漱。 白银等她们三人走了,才静静地问了句。“王妃切忌一个人出去,就是被人冲撞了也对您不好。” 秦长安脱了外袍,只着白色寝衣。“你怎么瞧出来的?” 她怀胎的事情,除了龙厉跟周奉严,谁也不知晓。毕竟她便是医者,不需要额外请大夫,反而可以将此事遮掩的密不透风。 “我有个师姐,下山两年,回来的时候腹中有孕,门派里女弟子少,是我照顾这位师姐,直到孩子出生。”白银倒也老实。 “知道就知道吧,不过别到处说,至于你,我相信。” “您难道不想要这个孩子?”白银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毕竟王妃跟王爷的关系很不好,女人一旦被激怒,也是很可怕的。 “为什么不要?” “王爷他——” “这是我的孩子,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它,你不需要多心。” 白银点了点头,心中的巨石才落了地。主子虽然是女子,但也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不会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今晚早点睡,明天我要进宫。”秦长安坐上了床,眼神清明。 …… 皇宫。 “皇后娘娘的气色好了很多。”秦长安端着手里的茶碗,唇角含笑,目不斜视地看向坐在主位的女人。 蒋思荷一袭浅绿色宫装,在这夏日看来清爽宜人,脸上的黄气褪去的差不多,整个人看起来就大不一样了,哪怕只是扑了很淡的一层脂粉,反而看出她原本肌肤偏白,容貌清丽,虽然称不上美丽或是绝色,但她的温婉的气质却补足了外在的小小不足。 蒋思荷常年高冷的脸上,有着由内而外焕发出来的轻松和愉悦,那一抹笑容,看不出半分勉强和故作的端庄大方,甚至,仿佛是新婚期间的女子,浑身都浸透着被宠爱呵被滋润的感情中。 “都是靖王妃的功劳,最近本宫觉得很好。” 短短两个字“很好”,却看得出来蒋思荷不只是身体上有了变化,心境也变了。 她浅浅一笑:“皇后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我虽然不在皇宫,但也有所耳闻。” 蒋思荷点点头,落落大方地回道。“本宫有话要对你说,夫妻之间的路,原本就不是那么容易的。这其中的万千滋味,想来本宫不比你品尝的少。康侧妃已经进门了,靖王似乎也挺喜爱她的,但你千万不能灰心丧气,也许还会有转机。” 言下之意,她便是最好的例子,她早已不再对皇帝龙奕生出更多不切实际的期望,或许因为她从小就以蒋家的嫡长女自居,对自己极为严格,婚后她争取过了,但最终还是赢不过楚白霜在龙奕心里的位置。她很冷静,也认了,知道这就是她要走的路……她跟龙奕一起走,而龙奕身旁必当有个楚白霜。 但谁能料到,楚白霜会突然回了娘家,而这半个月来,皇帝隔三差五就来她这里过夜,不只是同床共枕睡一个晚上而已,两人甚至恢复了夫妻之间的敦伦。 以前就算是在床上,她也就在新婚那几个月的时候,感受到龙奕在床上的热情,后来就淡了。可她已经二十五岁了,竟然还能在床笫之间得到丈夫的宠爱,并且龙奕是自发前来,对于老夫老妻而言,太难得了。 毕竟后宫里,多得是比她美比她嫩比她更擅长取悦皇帝的妃嫔,皇帝为何突然又会重拾对她的重视? 听着蒋皇后对自己的安慰,虽然她并不需要,但这世上锦上添花很简单,难得是雪中送炭。蒋皇后此人,还是挺上道的,秦长安这么想。 “皇后娘娘,只是一条路,两个人走正好,三人同行的话,太挤了。” 蒋思荷定定地看着她,被她的话说的心弦一震,每次见到秦长安,总觉得她比一般女子大胆,敢说别人不敢说的,这般的直率却是罕见。 她抚平了华服上的一道褶皱,许久才开口。“同为女子,本宫能够理解你的想法,却不赞成。你虽然是北漠郡主,但靖王是王朝唯一的亲王,你不服软,又能压得住靖王几年?把夫妻做成了冤家,被靖王彻底厌弃后,以后可就难以挽回了。” 秦长安垂眸一笑,把玩着手里的茶杯,静默不语。 蒋思荷又问。“王府最近可太平?” 她笑得极冷。“皇后娘娘,我若是服软,欺负到我头上来的人就多了。一个叶枫都敢对我的爱宠下毒,图谋不轨,若我的性子绵软温和,下回喝下毒药的人岂不就是我自己了?” 蒋思荷一拍桌子,面色沉下。“那个叶枫,实在是不识好歹!” 换做以前,蒋思荷并不认为男人妻妾成群有什么错,毕竟她就是从小接受这种大家闺秀的教育出身,可是因为前阵子才被秦长安告知她被人下毒,才会没了孩子,下毒已经成为她心中的一根刺,是她最大的禁忌。听到叶枫竟然也有下毒的胆子,她自然怒了。 秦长安并未搭腔。 “靖王妃,你且等着,就在这两日了。”最后,蒋思荷高深莫测地丢下一句。 她只是笑了笑,并未多问,她跟蒋思荷虽然认识才短短数月,但一旦人有了感同身受的情绪,比起那些虚情假意、阿谀奉承,反而更能拉近人心。 蒋思荷想要帮她,那就帮吧。 两日后,秦长安才听到消息,说是山东巡抚在朝上被弹劾了,罪名是贪污渎职,而此人正是叶枫的父亲。 清心苑内。 这三日因为秦长安的命令,叶枫只能被关在屋子里,能出去的只有丫鬟小米,但仅限于到小厨房去端来一日三餐,除此之外,也必须陪着叶枫待在屋里反省。 从小米的嘴里知道父亲的消息,叶枫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几乎咬破了手里的丝绢,嘴巴里喃喃自语。“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小米怔怔地站在一旁,望着满脸憔悴的主子,原本的风情万种、姿态万千,通身的风流气质都好似褪色了大半。 因为秦长安不许她们请大夫,叶枫脸上被灵隼啄咬的痕迹,一道一道显在脸上,坑坑洼洼的,惨不忍睹。没有药,这些伤疤好的很慢,再加上六月夏日,伤疤愈合的时候开始发痒,叶枫整宿都极为难受,明知道不能抓,却又难以忍耐,三天没睡好,双眼发肿,眼下青黑,哪里还看得出来之前的眉毛? “小姐,要不过几日你去见见康侧妃吧,让她回康家说说情,帮老爷一把?” 叶枫整个人瞬间瘫软无力,听到小米的话,眼神突然发光,猛地站起身。“没错,叶家跟康家是亲戚,叶家有难,康家一定会帮的!” 054 叶枫的心上人 但话音未落,她那张脸却再度暗了下去,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可是我们被禁足了,连你也只能在清心苑走动,又怎么去见康侧妃,请她帮忙?” 小米被问倒了,一对眉毛紧紧锁住,迟迟不发一语。 “可曾听说白虎的消息?”叶枫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如今她后悔了,因为一时负气而让小米去买了毒耗子的三日醉。若没有这桩事,她也不会被禁足,好巧不巧这时候父亲出事,她甚至不能出门为父亲求救打点,提心吊胆度日如年…… 倒不是因为她对父亲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她很清楚父亲把她送进宫,是希望她飞黄腾达之后能给叶家带来利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她记着父亲的好。毕竟她只是一介庶女,若不是坚持,她也不可能被写入秀女的名单。一旦叶家出事,她这个巡抚的庶女还能继续在靖王府立足吗? “奴婢没听说。”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叶枫握了握拳头,脸色一阵发白,自我安慰道。“如果白虎死了,秦长安早就来跟我拼命了,还等得到现在?” 小米心有余悸,怯生生地回了句。“小姐说得对。” “对了,清心苑除了我,还有其他两人,她们可没有被禁足。小米,我马上写封信,你给我送去给孙诗绮孙美人,请她去见一下康侧妃,把信传一下。”叶枫击了一下掌,眼底闪过几分洋洋得意,从首饰盒里取出两根沉甸甸的金簪,势在必得地说。“就说,这是我给她的谢礼。” 将那封写的声情并茂的信折叠好了,小心翼翼地递给小米,叶枫挥挥手。“去吧。” 一盏茶的功夫后,小米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怎么?”叶枫的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孙美人婉拒了。”小米将两根金簪子重新放回桌上,低垂着脑袋,不敢看此刻叶枫的神色。 叶枫气不打一处来,扬声斥道:“孙诗绮这女人装什么清高?!不过是让她转送一封信,她摆这么大的架子给谁看?!两支金簪还不够填她的胃口,实在贪心!” 脑子飞快运转着,她干渴难耐,压着嗓音又说。“孙美人不愿意,自然有愿意的人,你给我再去王莹那里一趟——” 小米几乎要哭出来了:“刚才孙美人就跟王美人在一块下棋,孙美人拒绝的时候,王美人也没说什么。” 叶枫倒抽了一口冷气,王莹是她们三个里面年纪最小的,平日里喜欢粘着孙诗绮,这一年多以来,她们两个走得最近。孙诗绮当着王莹的面拒绝了,王莹当然也不可能愿意帮自己,只因为她是戴罪之身,还没有等到秦长安的发落,生怕殃及池鱼,她们全都选择自保,一个两个就不把她当人看了?! 叶枫咬牙切齿地冷笑:“怎么说,我好歹还是有名分的贵妾,她们却是连个名分都没捞到的,竟然不把我放在眼里,举手之劳都不愿意。只是见了秦长安一面,就全都被秦长安收服了,好啊,好!” 小米看着叶枫那张微微扭曲的脸,心中狂跳,一想到前几日叶枫想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自己身上的那一幕,她就觉得寒心。 “小姐,要不我们再等两天吧……已经三天了,说不定明天王妃就放我们出去了。” 她是奴婢,自然无法选择自己的主子,小米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只可惜叶枫还是执迷不悟。小米原本因为叶枫的关系,对王妃有着不小的敌意,可是经过这桩事后,反而有些感激秦长安,若不是秦长安明察秋毫,或许她早就为叶枫背了黑锅,被打死了吧。 “再等等?京城的变数这么大,我还能等吗?说不定两天之后,我爹就被抓进大牢了!”叶枫绞尽脑汁,猛地想起什么,一把抓住小米。“这阵子你见到王妃身边的大丫鬟翡翠的时候,给她送的东西,她都收下了吧?” 小米愣愣地点头。“是啊,小姐,上回奴婢塞了翡翠姐一只白玉手镯,上上回是一条金手链,翡翠姐不让奴婢声张,但的确是收下了。” 叶枫哼了一声,当初一开始翡翠不肯收,她就纳闷了,这些低贱的下人还能对金银之物没有反应,倒是奇了怪了。那个叫翡翠的不过是装模作样,私底下还不是收了她的好处?如今还不是本性毕露了? “那就好。”叶枫眼波一闪,上扬的凤眼划过一抹凌厉。“你把信交给翡翠,她要是答应了还好,若是她不答应,你就威胁她把她收了东西的事情告诉王妃,我就不信她敢拒绝。” 小米呆了一会儿,才答应。“好。” 不过是送了一些不算上等的首饰,就能拉拢秦长安身边的一等大丫鬟,怎么算都是值得的。 过了会儿,小米就回来了,她笑逐颜开地说。“小姐,实在是巧,刚才翡翠姐正好从门外经过。奴婢急忙把她拉到一边请她帮忙,又塞给她一支金钗,她就点头了。” 叶枫成竹在胸地靠在椅背上,得意地笑道。“小米,这个世道,便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两支金钗都请不动隔壁那两个美人,但用一支金钗照样能把事情办成,这就叫柳暗花明又一村。” 小米点头如捣蒜,连连称是。 另一边的芙蓉园。 秦长安正在整理手边的东西,珍珠刚从西厢过来,她再三跟生母强调不要做那么多绣件,可是庄福就是闲不住,为如意做的衣裳,已经从夏装到秋衣全部准备好了。 桌上摆放着的是一双绣鞋,宝蓝色的绸缎,上面绣着绽放的海棠花,花心还用米粒大的珍珠点缀,美妙绝伦。另外,还有两幅枕头套,一副是鸳鸯戏水,一副是彩蝶恋花,极为精美,连四个丫鬟里女红做得最好的珍珠都忍不住地赞叹。 “老夫人的手艺实在是太好了,简直是巧夺天工啊。” 她们在口头上称呼庄福为“老夫人”,至于这位老夫人跟靖王有什么关系,谁也说不清楚,有人猜庄福是靖王的乳娘,才能在靖王府养老,但事实上,只要细心点推算,想要当靖王的奶娘,庄福的年纪还该再大一些。 “什么时候得了空,我也跟她学一下女红可好?”秦长安笑眯眯地问。 珍珠呆住,表情瞬间有些不太自然,傻呵呵地干笑两声。主子什么都好,但是女红嘛……她觉得其实主子就是主子,那些活儿大可交给她或者王府的绣娘来做,让秦长安做女红,不但是大材小用,而且,还挺浪费那些上等布料的。 一切尽在不言中。 “得了,别假惺惺的了,我知道我不是做女红的料。”秦长安哼了声:“把新枕套换上吧。” 珍珠笑着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把鸳鸯戏水的枕头换上,又看了看床上的一对枕头,心中有些奇怪,靖王已经一个多月没到芙蓉园来过夜了,但王妃的床上还是一如既往的跟新婚一样,摆放着两个枕头。 反正晚上也是王妃一个人霸占这张花梨木大床,每次早上起来都看王妃睡得横七竖八,看似极为惬意,为何还留着另外一个枕头?当真是跟翡翠所想的一样,表面上王妃根本不在乎靖王在哪里过夜,也不在乎康侧妃得到了王爷的宠爱,但事实上内心还是期望王爷回心转意,到芙蓉园来的吧。 “王妃,叶贵妾那里又开始作妖了!”翡翠气呼呼地走进来。 “什么事?” 翡翠把金钗跟信全都放在桌上,脸色发臭。“她让小米给奴婢塞了一根金钗,托奴婢把一封信转交给康侧妃,也不知道她们私底下联络,商量些什么事。”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既然收了她的金钗,就替她跑腿去吧。”秦长安完全不想碰那封信,懒洋洋地拂了拂手。 翡翠一瞬间不知道主子在想些什么,纵然她精明玲珑,有时候也无法揣摩秦长安的心思。 “金钗收下吧,就当是给你的零花钱,我以前就说过,不用当一回事。”她挑了挑眉,俏脸上满是漫不经心。 “您不看看信里面的内容吗?” “不用看,我也知道叶枫为了何事而找上康如月,去吧。”只要叶巡抚的罪名定下,轻则丢了官帽,重则发配边疆,连家里的家眷也要受累。当然,这要看叶巡抚这个贪污渎职,到底贪了多少,到底渎职的厉害与否。 可是,世间的官员,多半都是没那么清廉的,多多少少都会贪一点,毕竟光靠朝廷俸禄生活的话,是无法维持官场上的人脉关系的。 叶枫,你尽管去求救,但康家不见得会掺和进去,毕竟,这是一潭浑水。 叶启田不是一般的贪污,而是贪了朝廷往年拨下来的旱灾的赈灾,看似忠厚老实的官员,实际上却连朝廷的银子都敢吞下去,中饱私囊,这罪名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就是欺君之罪。 秦长安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的光芒,她抚摸着手下的那双精巧绣鞋,眼底再无任何波澜,弯下腰,换上这双全新的绣鞋,左右看了两眼,很是满意。 …… “你说是谁送来的信?”康如月正依靠在榻上,摊开双手,一个丫鬟弯着腰,轻手轻脚地替康如月的双手上药。 可惜好些天过去了,因为烫伤的太严重,伤疤迟迟不见好,一双手上包裹着厚重的纱布,让她很不方便。 更何况,在晚上欢爱的时候,因为熄灭了烛火,靖王常常在黑暗中不小心压到她的手,让她痛的眼泪都快冒出来。但她时刻都记得母亲康夫人的交代,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紧紧抓住靖王的心,毕竟男人都是贪新鲜的,所以她只能全部忍耐,任由靖王在床上任意摆弄。 当初的确想要嫁给靖王,成为人人羡慕的对象,但成亲一个月,就发现这个男人是真正的贵族,也有着皇族高高在上的特质。哪怕在床上宠爱她,激情是有的,但她却感受不到哪怕一丝的宠爱…… 可是在她遇到靖王的时候,他是如何看重王妃秦长安的,甚至在康伯府寿宴朝着秦长安伸出手,把秦长安拉着走的那一瞬,就已经吸引了康如月。 她承认,她不只是看中靖王的身份地位,才想要嫁给他的,而是,她也想要靖王用那种眼神看着她,更想从靖王那里得到更多的情意。身为女人,哪一个不想要男人的心呢? 但是,除了晚上的欢爱之外,她不觉得自己得到出嫁前想要得到的东西。 可是,母亲康夫人说过,只要能让男人一直爬上女人的床,就已经入驻了男人的心,可是,为何她却觉得有些事情,并不如她跟母亲所想的那么简单纯粹?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明明一切都很顺。 “主子,是翡翠送来的,不过她支支吾吾,说是清心苑的信。” “翡翠?她不是王妃身边的丫鬟吗?怎么会为清心苑跑腿?”不过很快,康如月就想通了,想必,是被禁足的叶枫不能亲自派人来送信,只能兜兜转转请了别人来。 只是翡翠那个精明伶俐的丫头,居然瞒着秦长安,给秦长安的眼中钉肉中刺叶枫跑腿,必定是收了叶枫的好处,可见,秦长安养的是一头白眼狼,吃着两家饭。 这么看来,秦长安在管教下人这方面,似乎也没太大的本事嘛。 康如月的脸上绽放一抹得意,她深吸一口气,愉悦地接受丫鬟轻轻地抹药。 寒怜看着主子的脸色,低声问道。“您想看信吗?” “打开吧。”她头一点,寒怜这才打开了信纸,放在康如月的眼下,叶枫写了满满当当一张纸,她看到一半就不耐烦了,但还是忍着看完了。 叶枫无非就是请她去康家搬救兵,因为她那个当山东巡抚的父亲闯了大祸。 但叶枫名义上说是康家的亲戚,但毕竟不是走得很近的兄弟姐妹,康如月一点也不想管这些闲事。再者,她觉得叶枫是个胸大无脑的女人,光是看她竟然敢对白虎下药,反而惹得一身腥的下场,就有点后悔拉拢了这样的同伙,有点看不起叶枫的拙劣手段。 更何况,她何必帮叶枫呢?就算叶家出事了,叶枫已经是上了玉碟的靖王贵妾,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叶枫不至于会被叶启田连累。而没了娘家的叶枫,只能对自己更加低声下气,委曲求全,毕竟她失去了最后的靠山,更能让她拿捏。 对于康如月而言,这反而是好事,她不需要一个头脑一般的同伙自作主张,惹祸上身,只要叶枫乖乖地听命于她就行了,当一颗听话的棋子就成了。 不过,康夫人在她回门那天提过一句,要她跟叶枫走近一些,说是对她有好处。 好处?能有什么好处? 当时她还沉浸在新婚的甜蜜之中,懒得多问,此刻还觉得好像叶枫跟大房大伯父那边还有些关联,估计叶枫能进宫选秀,也是让大伯父那边疏通了宫里的关系吧。否则,就算叶家的女儿可以写入选秀名单,至少也是嫡女,而不是叶枫这个庶女。 更何况,她派人打听了一下,好像叶枫的生母是个姨娘,以前还是个歌姬,怪不得叶枫那一身风情万种。不过十岁之后,养在嫡母身边,说上去是叶家的嫡女罢了,其实就是个出身低微的庶女。 想到此处,康如月又转变了念头。“寒怜,你去康伯府一趟,传个口信,把我母亲约在杏花楼。” “好,奴婢这就去。” 约了母亲康夫人之后,康家母女一起吃了顿饭,席间康如月把叶枫的信给了康夫人,康夫人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女人,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说。 “女儿,你先别回复叶枫,我回去跟你父亲商量之后,给你答复。” 康如月面对自己的母亲,十分坦诚,拉着康夫人的手,撒娇道。“母亲,我非要跟叶枫一起吗?我虽然看不惯靖王妃,但也不太喜欢叶枫。母亲,你是没看到,那女人一看就是狐媚子,那双眼无时不刻在勾人。王爷虽然只去了清心苑一回,但就那么一夜之后,便提了叶枫的名分,纳她为贵妾,可见她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康夫人听宝贝女儿这么说,彻底成了墙头草,瞬间对叶枫也心生不喜,脸色大变,嘟囔道。“她那么有本事,还不是落选了?可怜她当不上后妃,就来祸害我女儿了……不过你放心,只要你拿到大伯父和你爹想要的东西后,母亲一定跟你爹说,要他把叶枫赶出去,反正不过是个贵妾,到时候找个名头就行了。” 康如月听得连连点头。 “不过,你虽然跟叶枫走得近,但有一点一定要记住,决不能让叶枫怀上身孕。她是个歌姬的女儿,保不准一肚子的坏念头,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也是保不准的,或许她的野心比谁都大,这都是表面看不出来的。” “这一点母亲大可放心,王爷只不过去过叶枫那里一次而已,是我还未嫁过去的时候,听说靖王妃一气之下就让人灌下了一碗避子汤——” 康夫人顿时眼神一沉,脸上没了笑容。“这个靖王妃年纪轻轻,却是个厉害的角色啊,不是说是平民出身吗?怎么对付这些莺莺燕燕,手段这么狠?” “若不是性子太过凶悍,靖王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腻了?”康如月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炫耀。 康夫人语重心长地说:“是啊,如月,靖王妃越是凶悍,对你越是有利。你更要在王爷面前表现出温柔如水的一面,千万别违逆他,两相比较下,男人自然更喜欢温顺的女子。” 康如月觉得很有道理,就拿康夫人而言,她这个正室在打压姨娘们的时候,不遗余力,但是在父亲康建面前,却是个丈夫说东,她不敢说西的妻子。 “只是……”康如月羞红了脸,跟康夫人悄声耳语,说的便是靖王跟她的房事。 康夫人笑着拍手。“这可是大好事啊,你若是进门不久就有了,那可是进门喜。而你是侧妃,就算比王妃先怀上,按照皇家规矩,也是可以留下来的,当然,最好是个儿子——” 康如月被康夫人这么一哄,当下那些不快全都一扫而空,反而变得喜滋滋的,虽然每天都有房事,让她苦不堪言,几乎掏空了身体。但转念一想,靖王的时间都花在她身上,王妃连一天都看不到王爷,这靖王府的嫡子可不铁定从她的肚子里出来了吗? 她娇笑着,靠在康夫人的怀里,娇滴滴地撒娇:“母亲,只要我怀上了,王妃就不能再给我脸色看了吧。” 康夫人喜笑颜开,粗枝大叶地回道:“那是当然,等你生下嫡子,就换成她看你的脸色了。她有的,不过就是一个虚名,靖王和儿子都是你的,你还怕作甚?” 母女俩瞬间都换成了笑脸,两人拉着手又闲话家常了一会儿,这才兵分两路,各自回家。 只是康如月怎么可能知道,跟她夜夜欢爱的男人并非是靖王本人,而只是一个替身罢了。 另外,早在龙厉授意替身进了康如月的新房那一晚,替身每日都必须喝下避子汤,至于康如月,她更是不知道她每天喝的燕窝里面,加了一种无色无味的粉末,便是用来避孕的。 当然,这些全都是龙厉的吩咐,一切都做的了无痕迹,至今无人发现。 这就是他们两人几乎夜夜圆房,但龙厉却毫不担心这个侧妃有朝一日肚子大起来,绝不可能留下任何后患。 这是他一贯的做事风格。 男女双方全都服下了避孕的药物,唯独康如月一人被蒙在鼓里,不知内情。 康如月想要怀上,恐怕比登天还难。 …… 三日后。 康家最终还是没有出手拉叶启田一把,只因叶启田的事见光的速度太快,一纸奏折直接送到了皇帝手里。 而皇帝登上皇位这几年,正在用心巩固皇权,整治朝纲,最反感这些贪污腐败的官员。 这个叶启田不但贪污,贪的还是朝廷国库历年发下来赈灾的银两,皇帝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叶启田?他急需这个时机,来好好整顿那些仗着天高皇帝远而在各地贪赃枉法的地方官员,树立皇帝的威严。 因此,康家看清楚其中的内幕,他们不是傻子,当然不可能在这个风口浪尖处站出来,为一个远亲说上几句话。 山东本就是旱灾频发的地段,连续三年旱灾,朝廷拨下几十万白银,光是叶启田就贪污了十万两白银。 兴许在皇家眼中,这并不算是一笔大数目,但叶启田并非是收了别人的进贡,而是拿着朝廷俸禄还挖着朝廷的墙角,这一点是皇帝怎么都容忍不了的。 毫无悬念,叶启田被判秋后问斩,而叶家一夕之间彻底倒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靖王府,清心苑内。 总算被解了禁足惩罚的叶枫一出门,就打听到了这个消息,她脸色惨白,仿佛好好的走在路上,却被雷电击中,整个人的脑海一片空白。 “小姐,你别吓奴婢啊,你怎么了?”小米使劲摇晃着叶枫,叶枫直勾勾的眼神,看起来实在骇人。 “我爹他……真的被押入死牢了?”叶枫双唇打颤,明明是六月天,她却好似跌入了冰窖,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完了,一旦叶家完了,她不就成为一个没了靠山、没了娘家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了?到时候,还不是任人拿捏? 小米结结巴巴,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通顺。“老爷……老爷进的地方,据说不让家人探望,小姐,这可怎么办啊?” 叶枫狠狠地掐着手掌心,那张脸好似一张白纸。“信果真给了康侧妃吗?” “翡翠姐亲自送去,这没错的……” 叶枫闻言,脸瞬间垮下,牙根发酸。“好啊,她也是个明哲保身的女人,要我鞍前马后,却眼睁睁看着我落难。” 她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就朝着小米说道。“你到天桥下找一下那人,让他传个口信,明天我在老地方,让荭良姑姑来见我。” “小姐——” “还不快去!”火烧眉毛,叶枫什么都顾不得了,扬声吼道。 既然康家都不愿伸出援手,她只能靠那个人了。 055 王爷定下的家规 皇宫。 蒋思荷摩挲着手里的白子,望着对面的秦长安,笑着说道。“靖王妃,你这下棋的棋艺实在是……本宫险些怀疑你是在神游天外呢。” 秦长安头也不抬,继续望着眼下的棋局:“娘娘,我从未说过自己精通对弈。” 蒋思荷不动声色地问:“说吧,你在想些什么?” 她这才抬起那双寒星般的清冷眸子,弯唇一笑,好似随口一问。“有官员在早朝上参了山东巡抚叶启田一本,或许是娘娘的授命?” “本宫早就答应你的,自然不会食言。” 秦长安但笑不语,蒋思荷看着清高,不好亲近,但是个直率的女人,讲话也不兴半虚半实那一套,对于她而言,反而觉得好相处,不必防着蒋皇后背后捅一刀。 “你很少说起靖王府的那三个女人,是当真不觉得她们是你的对手,还是另有打算?” “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不知皇后娘娘是否能帮我答疑解惑。” “说说看。” “皇上为何会给王爷送了这三个女人呢?” 蒋思荷下了一颗白子,淡淡地说。“靖王的性子是古怪了点,但他是皇上的亲弟弟,二十来岁还不成亲,甚至身边没一个有名分的侍妾,连通房丫头都没有……你在北漠,可是不知道当年,坊间对靖王的传闻有多么不堪入耳。” 秦长安脱口而出:“难道是怀疑靖王不能人道?亦或是他有断袖之癖,喜好男色?” 蒋思荷拿着丝帕掩嘴一笑,更是觉得秦长安此人极为有趣,脸上浮现些许狭促。“靖王妃,你说话也太直了点。” 看来,是真的了。 其实早在四年前,关于龙厉的癖好,就已经有很多人怀疑了。 “皇上给靖王府送几个美人,这三个想必你也见过了,必定是容貌性情截然不同,各有千秋。不管靖王喜不喜欢,宠不宠幸,至少可以断了外面那些长舌之人的无故揣测——” 她不太苟同,正因为连皇帝都给龙厉送了美人,底下的那些官员纷纷效仿,所以民间才说靖王的府内也有一个后宫,里面的美人至少有三五十人。 秦长安似笑非笑,嗤之以鼻:“难道哪怕传出靖王好色的名声,也胜过他不爱女人的丑闻?” 蒋思荷轻轻咳嗽了一声,眼下她早已把多余的下人支开了,可以说一些私底下才能说的话了。 那双略微细长的眼睇着她,不疾不徐地问道。“靖王府里的美人不少,不过在跟你成亲后,不是都打发出去了吗?至于他爱的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靖王妃不是最该清楚的了?” 秦长安的心一热,其实她在十几岁的时候,亲眼看到他对那些官员送来的美人或少年下手,但并非是贪色,而是各种五花八门的手法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满足他异于常人的残忍兴趣。 “除了叶枫,其他两个都是好姑娘,本宫有所耳闻,家世清白,教养也不错,最关键是一年多都不曾生过不该有的心思,老老实实地待在靖王府。本宫说的对吗?” “王美人和孙美人既然还是清白之身,留在靖王府也不过是蹉跎岁月,若不是皇上送来的女人,我早就打发出去了。”秦长安极为冷淡地说,将手里的黑子往前一推,把皇后的路彻底堵死了。 蒋思荷不露痕迹地笑了,她看秦长安下棋下的慢,误以为对方棋艺一般,没想过,真人不露相啊。 “皇上这边,本宫来说说,以前是担心靖王一辈子不成亲,对皇家的名声也总是不好。既然他已经娶了你,康侧妃也刚过门,若是那两个美人也没有争宠的心思,不如本宫来替她们牵线搭桥,另寻一段姻缘。” 秦长安诧异地望向她。 蒋思荷低头,又下了一子。“一年多的时间还不算太久,但若是继续留下去,迟早会出事。还不如早些还她们自由。” 对于这个意外之喜,秦长安眼眸大亮,整张脸上光彩照人。“娘娘若是愿意当这个月老,那是再好不过。若她们答应另行出嫁,靖王府可以为她们添妆,作为她们这一年多时间的补偿。” 孙诗琦和王莹在靖王府老实本分,白白耗去一年多的时间,但时间对于女人来说最为重要,她心知肚明龙厉不可能再给她们名分,还不如趁着她们在适嫁年纪离开靖王府,免得耽误她们的终身幸福。 但她在外人眼里就是个悍妇妒妇,如果她说要把两个美人嫁人,别人只会当成是她的一己私欲,不想让她们有朝一日在靖王面前晃荡,才会出此下策。但如果是皇后出面,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不单王孙两家不会不服气,而且对于王孙两个美人而言,也能放下戒备,省的担心是秦长安用婚事的方式给她们穿小鞋。 蒋思荷闻言,对秦长安更多几分激赏,在后宫见惯了虚与委蛇、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反而不胜其烦,秦长安直率又慷慨,反而显得难能可贵。 “这样也好。” “多谢皇后为妾身着想。” 蒋思荷收回目光,顺理成章地说道。“本宫能帮你的也不多,那本手札你既然给了本宫,本宫就不会欠你人情。” “北漠民风开放,手札里写的养身方法,并不含蓄内敛,皇后可看完了?”秦长安的眼神带着一丝探究。 蒋思荷的笑,掺杂了无奈,但转眼之间,就化为释然。“本宫不懂药理,但北漠人的热情和直爽,从手札里的字里行间就能窥出一二。本宫一开始是有些不适应,但还是硬着头皮看完了。” 这话居然是出自端庄高冷的蒋皇后之口?! 秦长安忍不住笑了,不自觉触及到蒋思荷的眼神,两人又是默契十足地相视一笑。直到此刻,才生出一片除了勾心斗角之外,异常轻松平和的心境。 不多久,蒋思荷观望着棋盘,她的白子只剩死路一条,不由地轻叹一声。 “靖王妃,本宫输了。” 秦长安不卑不亢,反应自如。“下了好几盘棋了,我也不过是赢了一回。” 蒋思荷欣赏地望向她,薄唇勾起浅淡的微笑:“输赢不重要。” 重要的是,活了二十五年,她第一次有了一个朋友。 蒋家的教育,自小就渗透她的内心,让她样样都出色,成为人人口中赞不绝口的蒋家嫡长女,即便称不上美丽娇艳,但她的德行和能力,从来没有任何人怀疑。 只是……嫡长女的教育里,没有告诉人也是需要有朋友的,面对那么多虚情假意挂着笑脸的妃嫔,她从未把她们当成是自己的姐妹,正如她们也是如此。 如今,一个不需要用姐妹相称的女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从一开始的试探,再到如今的默契,没有太多的客套热络,她可以在秦长安面前袒露真正的自己,想笑就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顾忌是否言语之中有所不妥,毕竟,秦长安的话锋更加犀利,她过犹不及。 秦长安抿唇一笑,眼底笑花无声绽放,幽然附和。“是,输赢不重要。” 那一刹那,蒋思荷默然不语,宫里美丽的女人层出不穷,但此刻,她却只觉得秦长安的风华笑靥,无能能敌,是一种……很特别的无可取代的美。 …… 秦长安刚走出皇后的宫殿,白银便迎了上来,在她耳边低语一句。 “主子,我刚才见到了那个私底下跟叶枫见面的姑姑。” “容太妃身边的荭良姑姑?” “正是。”白银顿了顿,又说。“她身后还跟了一个女人,身着宫女服饰,但外面披着斗篷,两人行色匆匆——” 秦长安眉心微蹙,句句紧逼。“她们往哪里去了?”在皇宫,任何一个宫女都不可能遮挡容貌,除非,那个人并不是宫女。 这么一想,跟着荭良姑姑身后的那个女人,身份就很可疑了。 “我没看错的话,是去了正和宫的方向……”正和宫,是皇帝龙奕的寝宫。 下一瞬,秦长安突然想通了其中的联系,无声地笑了。“狐狸尾巴果然露出来了。” 不久之前,她就看出叶枫身上的破绽,清心苑里面种着的让人不易怀孕的六星花,摆明了是叶枫背后的主事者不想看到叶枫在得到龙厉宠爱后怀孕,当时,她就开始怀疑叶枫了。 以及,叶枫眼底一闪即逝的孺慕之情,被秦长安捕捉到了。 可能吗?被送到靖王府,甚至已经成为贵妾的叶枫,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却并非是靖王? 但是,回眸一眼,目光锁住皇后寝宫,她却有些迟疑了。 此刻,她有些同情蒋皇后。 “白银,我们先回去。”她没选择趁热打铁。 回了靖王府,秦长安直接到了清心苑,原本她每日进宫,皇后都会留她吃了午饭再走,但今天她还要跟师父一起去见一个温如意,索性早些出宫。 “小米,王妃来了,还不快出来!”翡翠扬声大喊。 小米听到动静,慌慌张张地从屋子里出来,一脸的惊慌失措,无法遮掩。 秦长安不动声色,徐徐笑道,问的轻描淡写。“叶贵妾呢?我想听听她这几天到底反省了什么。” 小米闻言,瞳孔一缩,心马上就要跳出嗓子眼。“王妃,贵妾身子不适,浑身无力,恐怕今天……” 翡翠生生打断了小米的狡辩,哼了一声。“小米,你听得懂人话吗?搞得清楚状况吗?叶贵妾对白虎下毒,王妃让你们禁足了几天,但不是就这么算了。眼下王妃都来了,你还不快去请她出来,诚心诚意给王妃道歉?” 小米愣愣地望着牙尖嘴利的翡翠,为什么明明收了她们的东西,但翡翠姐还是这么不留情面,不肯为她们说一句好话?难道因为不想被王妃看出破绽,故意如此严厉,想要拉开彼此的关系,以示清白? 可惜,不管小米怎么使眼色,眼睛都眨的要抽搐了,翡翠还是视而不见,挺直了腰杆站在秦长安身后。 秦长安冷冷淡淡地点头。“就算是生了病,怎么还不能见人了?” 被她冷漠的眼神刮过,小米顿时吓得一个机灵,不敢再说话了。 把玩着手腕上的凤凰黄金手环,秦长安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过心中已然瑟瑟发抖的胖丫鬟小米,那双清冷如水的眸子让人所有的小心思都无所遁形,她的嗓音听起来柔软,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还有,叶贵妾在靖王府怎么常常生病不舒服?这么柔弱的身体,我能放心让她来照顾王爷吗?是她来照顾王爷,还是王爷要费心照顾她?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叶贵妾是个病西施的人物?在叶家的时候身体好好的,来了靖王府身体就这么差了?难道说靖王府的风水不好,她水土不服吗?要不要我直接跟王爷说一声,把她送去别院休养一阵再说?” 小米彻底懵了,王妃的连连追问,仿佛一个锥子一次次地击打在她的心坎上,她一个丫鬟根本无力招架,甚至连开口回应,嘴巴都好似被胶水粘住,一个字都说不来,只能满心焦急。 话音未落,翡翠就为秦长安开路,气冲冲地冲到了前面,一脚踢开叶贵妾的房门。 空气,死一样的寂静。 从外室走入内室,翡翠逛了一圈过来,嚷嚷道。“王妃,里面也没有,叶贵妾不在这里!” 秦长安转身,冷若冰霜地问。“小米,还不老实交代?你家主子去了哪里?” 小米还想着挽救,只是毕竟心虚,顶着一脑子的浆糊,想不出什么好理由。 “王妃,我家小姐估计是去了花园赏花,奴婢刚才去小厨房了,所以没跟着去……。” 秦长安的眼底划过一丝凌厉,冷哼了声:“赏花?叶贵妾倒是很有雅兴,我是解了她的禁足令,她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出去走动了?她难道忘记了,如果不是她,我的虎头也不会吃这么多的苦头。这笔帐,我还没跟她算呢。” 很显然,秦长安没有傻到这个程度,会接受这种小儿科的借口。 小米哆哆嗦嗦垂着脑袋,精神紧张到了极点,她在心里头叫苦不迭。 因为叶贵妾犯了事,连原本照顾叶贵妾的丫鬟紫鹃也被调走了,其他两个美人虽然没有名分,但每人身边还有两个丫鬟伺候。反观叶枫,明明是有了名分的贵妾,却只剩下小米一人。所以,光靠她一个人,根本无法化解此刻的困境和窘状。 秦长安看出小米还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自圆其说,嘴角勾起一抹讽刺却又不失平和的笑容。“叶贵妾身体不适,自然不可能远行,好,在花园是吗?” 她转头,发号施令:“白银,去花园把叶贵妾找出来。” 白银动用轻功,脚步飞快,一眨眼就消失在众人眼前。 小米很想维持冷静,但她只是个丫鬟,叶枫会不会在后花园,她比谁都清楚,所以,只能继续搜罗别的理由。 秦长安却先发制人,无声冷笑。“若是在花园都找不到你家小姐,她又会在哪里?或许去了茅房?” 小米正心急找不到理由,顾不得秦长安说了什么,点头如捣蒜。“是,也许会在茅房。” “那好,我就在这里坐着等。”秦长安拍了拍衣袖,老神在在地坐在桌旁,一副等不到叶枫誓不罢休的样子。 小米不敢赶人,知道自己已经说了那么多理由,再说下去,迟早会露陷。心里只能盼着自家主子跟自己能够心心相印,下一刻就出现在清心苑。 “奴婢给王妃泡壶茶来。” 翡翠却挥挥手。“不用了。”但没说,秦长安从不在外面喝茶。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 白银回来复命。“王妃,叶贵妾并不在花园。” 翡翠也回来了。“王妃,清心苑的茅房没有人。” 秦长安下颚一点,表示知道了,却什么话都不说,依旧沉默不语地坐在原地。 小米的背脊突然爬上一阵阵的凉意,她喉咙异常干渴,忍不住地咽口水,巨大的恐惧让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又一炷香过去了。 秦长安抿唇一笑,似乎耐心用尽。“白银,把管家请来。” 管家风风火火地赶来。“王妃,出了什么事?” 手指轻轻扣着黄金手环,那清脆的声音一声一声地敲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扉,她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眼神骤然变冷。 “叶贵妾突然在靖王府消失了,出动所有护卫,给我在靖王府上上下下找!” 小米倒抽了一口冷气,脸色青白交接,窘态油然心生,在那张脸上已经无处可躲。 管家一看事情不对劲,一边出动护卫寻找叶枫,一边吩咐下去,马上调查叶枫无缘无故人间蒸发的事。 很快,管家皱着眉头过来:“王妃,有人看到两个时辰前,叶贵妾从后门离开。” 秦长安的目光尖锐,犹如一把薄刃,刮过小米的脸上,许久之后,嘴边才溢出两个字。“很好。” 小米冷汗涔涔,再也无法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秦长安却连正眼都不看。 她站起身:“管家,把靖王府的家规拿出来,叶贵妾回来了,让她直接到正厅。” 刹那间,小米刷白了脸,隐约明白了,这时候不管她再说什么,都是覆水难收,已成定局。 午后,六月的阳光灿烂,甚至还带着三分烈日炎炎的暖热,走在街巷的行人大多已经一头大汗。 唯独靖王府的正厅仿佛被乌云罩顶,厅内没有一丝暖气,秦长安从翡翠手边接过一杯热茶,安然自若地喝了两口。 在这时候,康如月也被通知了,她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但管家一脸凝重地说要她来正厅,她碍于身份,只能来了。 叶枫来到后院,正想从后院溜进来,没料到一推开门,却是两个护卫站在门后,她被抓了现行,不由分说,护卫就把她押到了正厅。 她满心忐忑,抬眼望着正厅里坐着的两人,一个是秦长安,另一个则是康如月。 秦长安慢悠悠地摩挲着手里的琉璃茶杯,红唇上扬,上下打量一下叶枫,她一身鹅黄色的明亮华服,一如叶枫往日的明艳风格。只是细看之下,叶枫脸上和脖子上却有着大大小小十几处正在结痂的细小伤疤,破坏了她原本如花似玉的那张脸的整体美感,那正是前几天被灵隼啄伤的痕迹。 “叶贵妾,我虽然解了你的禁足令,但让管家通知你,你的行动范围仅限于清心苑,听候发落。可你却好,从靖王府溜出去,大半天才回来,看来你完全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康如月柳眉紧紧皱着,心中直骂叶枫太过胆大妄为,明明毒害白虎的事情才没过去几天,又私自外出,闯出这么大的祸来。 她更觉看不上叶枫的小动作,难得这次站在秦长安这边,端着那张看似端庄美丽的脸,正色道。“叶贵妾,是啊,你到底有什么理由非要出门?又是去了哪里?” 叶枫听着康如月假惺惺的话,头也不抬,却出乎意料的冷静,负隅顽抗。“妾身是出门了,叶家出事了,妾身听说我爹被押到京城的死牢,方才妾身思父心切,只是去了一趟死牢,但被牢狱拦下来,最终没有办法,才无功而返……” 秦长安微微一笑,眼底却依旧漠然,这是来卖惨了,想打同情牌?可惜,她的心没这么软。 康如月留意着旁边秦长安的表情,见她笑了,反而心里没底,不敢轻举妄动,免得秦长安迁怒于自己,她先不发表态度,看看再说。 “叶贵妾,叶家的事我知道,不过,叶巡抚贪赃枉法,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既然犯了死罪,贪污了十万两雪花银,就该料到迟早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秦长安重重搁下手里的茶杯,掷地有声,嗓音透着冰雪般的冷意。“你身为人女,想去见你的父亲当然是人之常情,不过,你如今不只是叶家的小姐,还是靖王府的女眷,你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怎么不想想,你去死牢探望亲人,会不会让有心之人在这上头大做文章?会不会连累王爷的名声?” 叶枫的眼底滚出几滴晶莹的眼泪,哽咽道。“王妃,妾身一时情急,当下真是想不了太多,生怕再也来不及见我爹最后一面,才会急匆匆地离开王府……只是到最后,也没办法进去死牢。” 秦长安但笑不语,只是揉了揉眉心,不置可否,无人可以看透她此刻的心中想法。 康如月则不咸不淡地开口。“不是我说你,叶贵妾,此事闹得全城皆知,你身为罪臣的女儿,避避风头尚且来不及,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下去死牢探亲?如今你的父亲,可是朝廷死囚,任何人不得探望,你怎么连这点都不懂?”言下之意,就是嫌弃叶枫完全不像是大家闺秀,尽做一些让人能够捕风捉影说三道四的事情。 叶枫狠狠地咬着牙关,经过最近这两件事康如月对自己的态度,就知道康如月根本不是自己可以信赖的对象,康如月看不起自己的出身,时时刻刻想用侧妃的身份压制自己。而眼下,康如月痛打落水狗的做法,更是火上浇油。 “康侧妃说的有道理。”秦长安笑吟吟地转过脸。 康如月心中一喜,她认定秦长安今天是要拿叶枫开刀,而自己没有必要卷入这场风波,正襟危坐,一脸温柔。“叶贵妾的确没有私自出门的理由,即便是你父亲出了事,王妃要如何处置,妾身没有异议。” “好。”秦长安痛快地击掌,低斥道。“管家,靖王府的家法伺候。” “叶贵妾,这是王爷几年前就定下的家规,当家主母管理内宅,若有不服从者,任由主母责罚。”管家捧着一本红皮文书,面无表情地说。 所有人闻之变色,这句话可以解读为,哪怕王妃要当场打死叶贵妾,王爷也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秦长安也有些惊讶,只是脸上不显,居然龙厉几年前就定下了这么任性的家规? 056 家法伺候 叶枫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眼角的泪痕还未擦干,咸咸的眼泪划过脸上的伤疤,生出细微的刺痛,她心中一派骇然受惊,身子不受控制地软下。 她赶紧跪下求饶,眼底盈满泪光:“王妃,妾身也是因为挂念我爹,才会一时冲动……” “叶贵妾,你若只是侍妾或者通房,你的名字没有刻上皇家玉碟,我倒是可以放你一马。可惜你既然勉强也算是皇家的媳妇,就不能凡事不拘一格,随心所欲,我身为靖王妃,若不严格一些,到时候王爷还不是责怪我管教无方?”话锋一转,秦长安似笑非笑地看着若有所思的康如月。“你说呢,康侧妃?” 康如月没有意见。“既然王爷的家规都是这么写的,而叶贵妾的确接二连三都犯下大错,是应该好好反省,免得以后别人以为我们靖王府半点规矩都没有,全都乱了套了。” “叶贵妾,你先前看不惯我的爱宠虎头,一时负气下了毒药,虎头虽然被我抢救下来,如今也在渐渐恢复了健康,但这一笔账,还是要记在你头上。其二,你明明还在反省的时候,却独身一人离开王府,说是去了死牢外,但是没有人证物证,岂由你一人说了算?你实际上是去了哪里,是不是去了死牢,亦或是去了别的地方,见了不该见的人,此事还有待调查。” 这一番话,条理清楚,思绪分明,每一句都有大家风范,主母威严。 叶枫被戳中内心最脆弱的一处,她的脸色更加惨白,整个人失魂落魄,只想着别再让秦长安发现她避之不及的秘密,只能暂时低头认错。 “妾身知错。”她深深地伏在地上,低声哭泣。 “鉴于你对虎头下毒,存心不良,以及无心反省,私自出门,光是这两件事,就不能轻描淡写,一带而过。”秦长安眼神一沉,脸上最后一抹笑意转瞬即逝,更不巧的是,她见惯了女人的眼泪,反而对眼泪无感,不会被叶枫触动。 “来人,罚叶贵妾和丫鬟小米各三十板子,叶贵妾免去半年例钱。除此之外,为了让你不再胡思乱想,冲动行事,虎头的院子由你来打扫清理,一日三餐也由你来喂食。” “什么?”叶枫听到最后,身子一震,不是没想过秦长安会提出来的处置,但是怎么可能,三十板子?那可是下人才会受到的重罚吧!她可不是靖王府的丫鬟,而是靖王的女人啊!秦长安她怎么敢! 康如月眼神一变,三十板子下来,康如月就是不死,也是半条小命没了,她暗自揣摩,秦长安处罚的力度拿捏的正好。若是五十大板,康如月必定是直接就去黄泉了,三十板子,不至于致命,但对于女人而言,着实是一大浩劫,不是眼睛一闭就能熬过去的漫长过程。之后,要养伤起来,也是颇费功夫,但显然秦长安并不想让康如月安安稳稳地养伤,而要她去伺候那头恐怖的庞然野兽,对于康如月而言,那便是二度伤害了。 “怎么?你不服?”秦长安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叶枫,嗓音异常轻柔,听不出半分怒气,让人觉得这是一场非常平和的对话。而她,也不是因为怨气而来处置,只是公私分明,秉公处理。 连管家都暗暗点头,毕竟,若是让以往的王爷来处理的话,叶枫一定会被打死的,王妃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 但如今王爷王妃的感情挺让人看不透的,整个靖王府的气氛也总是低迷压抑,让他们这些下人如履薄冰,大气都不敢出。就连这次,他也不敢私下请示王爷,免得王爷迁怒于自己。对了,王爷看似是个娇生惯养的贵族,但踹人起来,很痛的呢。 “妾身不敢。”叶枫闷闷地说,整个人都懵了,但还是想着只要承受了这些,就能转移秦长安的注意力,她还能期待能够逃过一劫吗? 更何况在场所有人,都没有一个站在她这边,她今天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逃避这一场责罚的。 秦长安抬高下巴,眸色更深几许。“当然,若是你不服,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康如月装模作样地插嘴:“王妃,家规也是王爷定下的,规矩不能乱。”其实,她是很想看叶枫被秦长安惩罚的,叶枫以后记恨上秦长安,自然就会更殷勤地巴结自己。 叶枫低垂着脑袋,牙关打颤,身子紧绷僵硬,气的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此刻却把康如月看的更清楚了,康如月想借刀杀人,让自己以后彻底抬不起头做人,未免也太狠毒了!很好,康家还想着要让自己给康如月打下手,简直就是做梦! “第二条路,便是你被王爷休离,这三十板子就可以免了。” 此言一出,本想看热闹的康如月瞠目结舌,秦长安果然是假借惩治犯糊涂的叶枫为幌子,实则还是要把后院的女人赶尽杀绝吗?! 她虽然不喜欢叶枫,但康家指示过,叶枫留着有用,若是叶枫当真怕被打的皮开肉绽而示弱,她会失去一个帮手,这就划不来了。 还不等康如月开口求情,叶枫早已抢在前头拒绝,一鼓作气地说。“王妃,妾身认罚,以后不会再犯错了。” 美目半眯,敛去几分杀意,秦长安对于叶枫的死乞白赖更是厌烦,却也更确定叶枫明知道自己会被打个半死,也非要留在靖王府,不会是贪图荣华富贵的目的这般简单,一定还有更加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站起身来,用力一挥广袖,脸上再度恢复了往日的冷若冰霜。“好,管家,即时动手吧。” 管家深深鞠了一躬。“小的遵命。” 下一刻,叶枫就被人拖到王府行刑的院子,秦长安走出正厅的门口,眉眼淡淡,不远不近地望着。 动刑的护卫无人敢放水,每一板子,全都扎扎实实,用了十足的力道,不敢怜香惜玉,免得惹祸上身。 “啊——”才三板子下去,叶枫就被打的头昏眼花,屁股上火辣辣的疼,浑身沁出了冷汗,忍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下去,哀切地叫出声来。 不远处,一角红袍在她的眼底闪过,她仿佛看到了救星,双眼迸射出惊喜的光辉,却又不敢将欣喜表露在外,只能眨着那双满是眼泪的眼睛,楚楚可怜地望向龙厉伫立的地方。那一眼,饱含着痛苦和委屈,哀求和无助,只要男人看到了,就不可能铁石心肠地拒绝。 龙厉的确停下了脚步,看向的方向便是行刑的地方,甚至朝着叶枫走近了几步,管家满心忐忑,该不会王爷不满王妃的处置,终究要中途喊停,救叶贵妾一次? 只是,龙厉只是看着而已,俊美的面容上没有任何喜怒,看着叶枫主仆,当着所有下人的面,被打的体无完肤。 动手的两个护卫看到王爷都来了,却又只是旁若无人地看着叶枫被打板子的过程,手里更不敢松懈,用力挥舞,很快,叶枫下身的裙子就被鲜血染红,她身下的板凳一滴滴地淌下殷红血滴,落在地上。 恍若没听到叶枫的惨叫声,他轻哼了一声,眼角犹带着一丝阴婺。 站在秦长安身后的康如月见到龙厉出现了,正想迎上去,却发现龙厉的目光,并非是看着她,而是落在秦长安的脸上。 她的心无声沉下。 秦长安目不斜视,直直地望着龙厉,脸上没有笑容,双手搁在小腹前,那双眼清透明亮,好似皎洁月光,却又冰冷纯净,宛若千年积雪。 龙厉挑了挑斜长的俊眉,嘴角无声勾起,那双墨玉般不染尘埃的眼瞳,里头浮动着很多东西。 做得好。 他的眼神如是说。 若不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有太大的动作,免得惹人怀疑,他恨不能把秦长安拉入怀抱,认认真真夸她一回。 接受到龙厉的眼神,秦长安才弯了弯红唇,笑的很浅很淡。 康如月总觉得空气里流动着一股不太寻常的气流,让人发麻,她不由地双眼眯起,细细打量秦长安脸上的每个微笑的细节,又留意到秦长安跟龙厉两人眉眼间的交汇,心中十分不解。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算感情不合,王爷还是不愿收回秦长安手里的权杖?哪怕亲眼目睹秦长安整治后院的惊人手腕?而秦长安对着王爷微笑,从容自若,这有算是什么?借着打压叶枫,来表示对王爷冷落正妻的挑衅和不快吗? 康如月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浮想联翩,不经意跟龙厉的目光碰了个正着,心中一惊,对上龙厉那双眼角带着猩红的黑眸,不禁胆战心惊。 她什么都不敢想,身体比理智反应更快,已经低下了头,当她看着自己的绣花鞋,不由地万分狐疑,为何面对一个夜夜宠爱自己的男人,她却还是不敢挑战龙厉的威严?甚至连直视他的胆子都没有?! 不该啊,可是方才心中的那一丝忌惮,却又是真实存在的。 等康如月再度抬起头来,龙厉早已远去,到头来,也没有听到他为叶枫说一句话,仿佛就算叶枫今天运气不好,死在这三十板子上,对他而言,跟死了一条狗,没有太大的区别。 康如月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就气的摔了一整套的茶具,虽然龙厉只是看了几眼就走了,但他对秦长安处置叶枫的行径默许了,落在下人眼里,谁都明白,不管靖王如何宠爱自己,她终究就只是个侧妃,而管理王府的大权始终是捏在秦长安手里的。这样一来,谁都会觉得她跟秦长安相比,终究是矮了一截。 为什么一切都跟母亲康夫人说的有所出入?明明王爷夜夜睡在她的床上,与他欢爱的人也是自己,但是除此之外,他又给了她什么?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更多权利,仿佛……仿佛她就只是一个身份高贵些的妓女,供他发泄欲望罢了。 她实在是太不甘心了!看来,她不能只是让王爷摆布,也该对王爷吹吹枕边风了,唯有王爷彻底厌弃了秦长安,才能把大权交到她手里,还有……她心心念念的那一枚麒麟玉! …… 叶枫跟小米是被人拖回清心苑的,孙诗琦和王莹听到不小的动静,全都开了门出来观望,但一看到这样的惨状,无不面色大变,花容失色。 只见两个婆子搀扶着叶枫,叶枫根本已经没有力气行走,两条腿在地上拖行,下半身的裙子全是血花,乍眼看上去,已经看不出她原本的裙子是什么颜色,而那一双走路总是风情万种的双腿,此刻仿佛是被打断一般,实在骇人。 她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似乎已经昏厥,梳好了的发髻早已散乱的不成样子,泪水将脸上的脂粉糊成斑驳的墙面,嘴边还有血迹,气若游丝。 再看她的丫鬟小米,同样一身是血,一路上哼哼唧唧,神智不清,情况不比她的主子好上多少。 “孙姐姐,好歹我们也是一起被送来这里的人,我们要不要送点东西过去,聊表心意,安慰一下?”王莹年纪最小,性子里还有几分天真和纯良,拉着孙诗琦的手问道。 但一碰到孙诗琦的手,才发觉孙诗琦的手同样冷的像冰,两人站在清心苑里,一时之间相顾无言。 沉吟许久,文静内秀的孙诗琦才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匆匆拉着王莹回了自己的屋子,这才说出了心里话。 “王莹,叶枫可不是无缘无故而受到惩罚,你没听婆子们说吗?她意图毒杀白虎在先,毫不反省独自出门,才会激怒王妃,用家规处置。王妃铁面无私,这事做的没错,既然有错的人是叶枫,今日她是咎由自取,我们怎么可以出面安慰?一旦传到王妃耳朵里,我们两个也就成了是非不分的糊涂蛋,那么我们在靖王府安安稳稳熬了一年多,如此隐忍度日,不就前功尽弃了?” 王莹露出一脸迷茫和担忧。“可是我有些担心,将来会不会有一天,王妃也会这么对付我们?康侧妃身后有着康伯府撑腰,可我们不一样,我们没有那么大的背景……。” 孙诗琦无法回应王莹的担心,因为这些担心,她同样深藏在心。 “我们凡事小心些,别动不动就去王妃面前晃悠,只要我们不犯错,王妃不至于跟我们两个没有任何名分的美人计较。”孙诗琦握住王莹的手,压下心头源源不断的不安:“我听说她在北漠便是行事如风、潇洒大气,我相信她不该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女人,更不会迁怒无辜。” 王莹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那双活泼的眼眸也沉静下来,幽幽地说道。“孙姐姐,其实,我好想回家啊……我们只是见了皇上一面,就落了选,我本以为落选了就可以就出宫,却没想过会因为皇上的一句话,就进了靖王府。王爷虽然长的很俊,可是,他不是我想嫁的人,说真的,孙姐姐,我有些怕王爷呢……” 孙诗琦无声地叹了一声:“你不想留在靖王府,我又何尝不是?” 她没有王莹那么单纯天真,但她却不是墙头草,她有主见,有想法。 因为家里的父兄都是文人,孙诗琦也偏向文弱,喜欢的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对于自己将来的婚后生活,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夫妻和睦,举案齐眉,而她则可红袖添香,相濡以沫……只可惜,在她被送去皇宫选秀,她的希望就破灭了。 而很显然,她看出靖王喜怒无常、却又一身自负霸气,这样的男人,习惯将身边的所有人所有事都掌控在手里。她虽然不至于像王莹那么害怕王爷,但她一向很理智,面对这样的男人,她无法驾驭他,更绝不可能获得平和的幸福。 这一点,孙诗琦很清楚。 所以,在王爷一前一后娶了王妃和侧妃之后,孙诗琦更想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她几度看到叶枫自寻死路的做法,反而暗自提醒自己,绝不能重蹈负责。 王莹突然想到了什么,俏丽可爱的小脸发红。“孙姐姐,王爷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们,说不定会给我们留一条退路呢?” 孙诗琦但笑不语,唉,皇家的人个个心机深沉,不可能无缘无故替人作嫁衣裳,王莹始终还是对这个世道认识不清。 王莹没发现孙诗琦的心思,天马行空地问道。“孙姐姐,我们一道参与选秀,一道被送到靖王府,若是他日可以一起离开,我们还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可好?” “好啊,若能如此,我们当真很有缘了。”孙诗琦心不在焉地回,望向王莹那张闪烁着光彩的圆脸,笑容渐渐凝固。 她是挺喜欢王莹的,因为王莹跟她性情截然不同,但天真无邪,活泼热情,而且没有半点争宠出头的心机,她们在靖王府相依为命,一年多的时间才不至于苦涩难熬。 只是,她怕她们不可能还能跟寻常的女人一样,嫁人生子了。就算哪一天被赶出王府,又有什么好姻缘会落到她们头上?即便她们知道自己还是清白之身,可是外人又怎么可能相信她们在靖王府这么久,还没有被靖王宠幸过?一般的男人,恐怕是不敢来提亲的吧。 王莹没头没尾又冒出一句,打断了孙诗琦的沉思,她故作神秘地开口。“孙姐姐,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去皇宫选秀,我一万个不情愿。” 孙诗琦瞪大眼睛,左顾右盼,幸好屋子里没有旁人,她才压低嗓音,一脸严谨。“这话可不能跟别人乱说。” “孙姐姐,皇上固然是个风雅英俊的男子,兴许每个女人都想要得到他的青睐。只是,如果把我一辈子关在后宫,这个不许,那个不能,等级森严,动辄看人脸色行事,还要防着别人背后算计,我一定会发疯的……” 孙诗琦无奈笑了。“是啊,你这般活泼,最好是嫁给小官或者商贾之家,规矩没那么严苛,反而能让你自由自在。” 王莹笑嘻嘻地趴在孙诗琦的肩膀上,亲密无间地谈论起这个平日不敢说的话题。“孙姐姐最好是嫁给一个才华横溢又文质彬彬的男人,我说的可对?” 两人说到这里,总算明白了,她们都是在选秀过程中故意让自己落选的特例,只想远离皇宫,只是不知为何又让皇帝惦记上了,把她们转手送给了亲弟弟靖王。 推心置腹之后,两人的心更贴近了,孙诗琦望向窗外的风景,不禁想,这辈子,她还能摆脱这些上位者的操控和安排,只过自己的小日子吗? 这么一想,难免情绪又低落下来。 三日后,孙诗琦和王莹破天荒地被召如皇宫,而召见她们的人,则是当今皇后蒋思荷。 蒋思荷开门见山地把话说开了,大意是她征求了皇上的同意,既然她们一年多都不曾让王爷多看两眼,也从未服侍过王爷,想来在靖王府继续留着不太合适。 毕竟她们也是官宦之女,身家清白,皇家仁慈,不愿背负让好人家的女儿蹉跎岁月的骂名,所以皇后来问问。 蒋思荷细细打量眼前的两个女人,脸上的笑容很淡,但话里话外都透着真挚。“你们若还想留下来服侍靖王,就当本宫今日的话没说,继续没名没份地待着,或许真能有熬出来的一日;但若是你们愿意离开靖王府,嫁人生子,重新生活,本宫这儿有两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也乐的当一回月老。” 孙诗琦和叶枫,全都听的心中一跳,无法抑制满心欢喜。 王莹一时之间没控制住喜出望外的心情,轻微地回了一句。 “回皇后娘娘,民女愿意。”她才十六岁,现在有个大好机会摆在自己面前,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更别提皇后在金雁王朝的名声很好,为人正派,皇后的话很能让她信服。 孙诗琦见王莹这么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又回想了一下三天前叶枫被打的满身是血,头一回心中涌出更多的希冀,也低低地点了点头。 “民女愿意跟王莹一起出府。” 蒋思荷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两人对靖王和富贵没有太多留恋,不是好赖不分的蠢货,不如由她来做一件好事,成人之美。 蒋思荷一贯的冷静干脆:“那好,今日你们收拾收拾东西,先回孙家和王家。你们的婚事包在本宫的身上了。” 皇后都打包票了,孙诗琦和王莹也不敢再多问什么,纷纷起身下跪,叩谢恩泽。 蒋思荷正色道,“慢着,你们该感谢的人,还有靖王妃。若不是她在本宫面前说你们懂事明理,理应有个更好的归宿,本宫可不见得会为你们牵线搭桥。” 闻言,两人心中又是一惊,再度磕头谢恩,这才出了宫,但回到靖王府的时候,还是恍恍惚惚,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王莹一边吩咐丫鬟收拾衣裳,一边问孙诗琦。“孙姐姐,我们不是在做梦吧?怎么三天前我们才说到这件事,皇后就为我们指了婚事?要不,你掐掐我,我看看痛不痛?” 听着这么孩子气的话,文静娟秀的孙诗琦也忍不住笑了,拍拍王莹的肩膀。“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快去收拾吧。不过,临行前,我们应该去跟王妃辞别。” 王莹欢呼雀跃,在这个陌生的靖王府待了一年多,她一直跟随孙诗琦,压着自己原本热情活泼的性子,正是不想行差踏错,而毁掉自己有可能逃脱靖王府的一天。 一时之间,清心苑不再跟原本那样冷清,而是添了很多人气和喜气,丫鬟们把主子的衣物首饰整理好了,一箱箱地搬上马车。 芙蓉园。 “王妃,孙美人和王美人在外求见。” “让她们进来吧。” 秦长安头一点,奶娘刚刚把如意抱过来,如意穿着一套轻薄的衣裳,上头绣着几棵翠竹,清爽怡人,正是出自生母庄福之手。 如意在大床上爬来爬去,刚才秦长安扶着他走了一段路,他有些累了,便懒得直立行走,反而在床上打滚嬉闹。 “如意的性情比先前活泼许多,这真是好事。”秦长安朝着白银笑道,揉了揉如意脑袋上的柔软黑发。 “小少爷是男孩子,当然还是活泼些好。”白银附和一声。 说话间的功夫,孙诗琦和王莹已经进来了,她们毕恭毕敬地行了礼,才敢抬起头来。 虽然她们在靖王府挺久了,但看到靖王妃传闻中的儿子,还是头一遭。 而秦长安也没有任何顾忌,就这么坐在床沿,一套湛蓝色丝绸常服,除了头发上的金钗之外,再无多余缀饰,反而衬托的她肌肤盛雪,眉眼如画,隐约还有淡淡已婚少妇的柔美和成熟。 孙诗琦率先跪下,王莹一看这阵仗,想也不想,跟着孙诗琦跪在地上。 “这又是哪一出啊?”秦长安神态透着慵懒,懒洋洋地问了句。 孙诗琦面色镇定,一本正经地开口。“民女今日见了皇后娘娘,才知道王妃心里始终挂念着我们,心中十分感动。虽然跟王妃相处只有三月而已,但王妃愿意让我们离开靖王府,重新开始,甚至请皇后娘娘为我们寻一户好人家,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民女必当永世不忘。” “民女也是。”王莹不甘落后,嗓音清脆,一双眼睛跟兔子般圆亮,恨不得拍胸脯保证。 秦长安挑了挑眉,不疾不徐地说。“你们果真对王府没有半点留恋?” 孙诗琦想了想,回复地极为巧妙。“王府虽好,但民女们不太适合王爷。” “喔?什么样的女子才适合王爷?”秦长安不依不饶,嘴角扬起一抹恶劣的笑。 “当然是王妃才适合王爷了。”王莹脑子转的飞快,但眼神却又闪烁的厉害,生怕一句话说错了,王妃就拦着她们,不让她们回家嫁人了。 实在忍俊不禁,看着这两个姑娘心里害怕,却还要言不由衷地恭维自己,秦长安“扑哧”一声笑出来,挥了挥手。“行了,你们两个都是听话乖巧的,若是再说几句,说不定我舍不得放你们走,想把你们留一辈子了。” 只是一句玩笑话,秦长安说的似真似假,孙诗琦和王莹悄悄对视一眼,心里的欢喜却仿佛瞬间消失,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顿时情不自禁战战兢兢起来。 “抬起脸来,我又不是母老虎,不会把你们吃了。” 两人这才压下心头的恐慌,缓缓地抬起眼,跟秦长安目光交汇,发现她眼底满是笑意,带着真实的温度,这才稍稍安心。 秦长安把如意抱在自己的腿上,如意眨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正在含着自己胖乎乎的粗短手指头,这是他最近新发现的乐趣,仿佛手指头上藏着千百种滋味,无法自拔。 她拉开如意的手,轻柔给如意擦拭手上的湿漉漉,说的极为随意。“孙诗琦,王莹,你们不必念着我的好,只需要记得这事若没有皇上和皇后的首肯,你们还不知道要在靖王府熬个多少年。出去了,就好好过日子吧。” 孙诗琦和王莹听的热泪盈眶,做了好事拿出来炫耀,说的人尽皆知,只求对方一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这是很多权贵的做法。但像王妃这样,轻描淡写,一句带过,特别是那句“出去了,就好好过日子吧”,更是戳中她们内心最柔软的一处,不知不觉中,就让原本身份对立的女人,反而亲近了不少。 两人再三感谢了几次,才离开了靖王府,好姐妹又拉着手说了一番贴心话,各自承诺以后也要出来多见面,这才各自坐上了马车,一个往城东,一个往城西去。 057 你死了,我就去改嫁! 悦来客栈。 秦长安跟着周奉严,直接上了二楼,进了温如意的房间。 温如意一袭白色寝衣,病恹恹地靠在床头,看到秦长安来了,那张温润俊秀的脸上,却是闪过一丝惊喜。 “凌当家,你昨天怎么无缘无故晕倒了?”她从来没见过温如意病弱的样子,这次是头一遭,一想到他罕见的失忆症,反而不能大意。 温如意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反而周奉严坐在床沿,替他把脉,叹了口气。 秦长安脸色一变。“师父,你叹什么气?”难道温如意的失忆症彻底没救了? 周奉严头也不抬,面无表情。“昨日走到质子府门口,凌云公子突然就昏倒了,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但我看脉象平和,并无其他异样。” 秦长安险些翻了个白眼,嗔怒道。“师父,既然没问题,你就别随便叹气了,我还以为这人不行了呢。” 周奉严心情古怪地瞥了自己徒弟两眼,怎么连叹气都成为禁忌了?这丫头从小就是古灵精怪,其实跟自己严谨的性子完全不一样,不过,也正因为收了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女弟子,他的人生才有了很大的转机。 温如意的嘴角也不自觉弯了起来,这样的对话实在有趣,让他忍不住想笑。 自己印象中的秦长安,就只是跟自己有生意往来的“陆夫人”,他从未见过秦长安私底下还有这么俏皮灵精的模样,一想到几年前他认识的她,也是这样灵动特别的少女,他的心就热了。 “周大夫,被你这么一说,凌某似乎是个很没用的男人。”他笑着自嘲:“只是在经过那里的时候,我头疼的厉害,一时之间失去所有感官和意识,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客栈了。” 秦长安眉心微蹙:“你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他却眼神一沉,缓慢地摇头:“让你失望了。” 她看了一眼温如意略显苍白的脸色,微张的红唇最终还是抿住了,欲言又止。她是很想让温如意回到南阳,但前提是他必须恢复以往的记忆,否则,他没有任何记忆,回到南阳那个虎穴,也不会有太大的胜算。 周奉严感受到屋内的氛围冻结,三个人彼此都不说话,他做主把秦长安拉到一旁,说道。“质子府看过了,京城也看了个大概,但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你可有别的法子?或许我还没找到章法,毕竟我不太了解他过去的生活,不知道他内心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温如意心里最重要的东西?曾经触动他,深埋在他内心深处的又是什么? 秦长安回头,无言地望向床上的男人,他的眼神平和无波,撑着额头,似乎在思考。看着他,他的情绪感染到了她,心情很快平静下来,再无任何波澜,不由地闭了闭眼。 师父说的没错,师父虽然知道温如意的身份,但一向只是个旁观者,甚至不清楚当年她和温如意、龙厉三人之间到底发生了多少纠葛。 若必须有一人来唤醒温如意丢失的回忆,那个人不应该是周奉严,而是她更适合。 看来,她该对温如意下猛药了。 既然她曾经出现在温如意的梦中,哪怕只是一双手,不曾露出容貌,但也说明她对温如意而言,是有一定分量的。温如意向来洁身自好,从不招惹任何女人,只因他很清楚自己迟早要回南阳去,早已割断了自己发展任何一段情感的可能。 没有任何红颜知己,又因为是质子的关系,想要结交一两个掏心窝子的挚友也很艰难,所以她勉强算得上是温如意的朋友吧。 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物件,看似寻常,却又闪闪发光,她猛地击掌,睁开眼的瞬间,目光清凉如水。 就它了! 一回到靖王府,秦长安并未直接回去芙蓉园,而是去了过去自己短暂住过的幽兰苑,那是四年前她认为是锁住自己这只金丝雀的华丽牢笼所在的地方。 在龙厉当年宣召她就是他的“玩物”之后,她就搬进这里,一直到春猎前,她策划出逃计划,打算假死去北漠寻找大哥。 去春猎的时候,她没有带任何累赘的东西,龙厉赏赐的所有华丽衣裳、珍贵首饰,她一样都没带在身边。她带的,就只有自己多年来存下的几百两银票,用防水的料子缝在肚兜内侧,以及那一张赵航给他的北漠地图。 如今她住在女主人的身份象征——芙蓉园里,幽兰苑不是主院,闲置多年,她走进去一看,虽然无人居住,但花圃依旧修剪的整整齐齐,很显然,这里一直有人定期打扫维护。 还能是谁的授意?肯定是龙厉的交代吧。 他当真觉得她会一时兴起,想回到幽兰苑来看看吗?毕竟过去的回忆,可称不上有多美妙。 在屋子里搜罗了一番,书柜上的那些游记和地方志还在原处,但她好奇地翻了一遍,才发现虽然都是她曾经看过的书,但上面没有她看书习惯折下的角,一看就是簇新的新书。 秦长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再看衣柜里,那些娇艳美丽的丝绸衣裙挂在里面,是她四年前曾经穿过的,当然只穿过一两次,但她多多少少还有印象。 一瞬间,她才明白哪里不对劲。 明明她已经从幽兰苑离开四年,但这个屋子还有着生命力,仿佛有一个女子依旧生活在这儿,所以这里不曾有一星半点的凄凉和冷清。 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个东西被她放在哪里了? 她藏东西从一而终,向来有个自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弯下腰,在床板下敲了敲,果然传出空洞的声响,她小心翼翼地抽出一个暗藏的抽屉,但发现里面却空空如也。 是她记错?可她明明记得是放在这里了啊?因为打定主意要去一个全新的国家,她没把那件东西带走,却也不舍得随意丢弃,才会藏在了床底下,至少可以让它完好无损地好好保留着。 龙厉悄无声息地推开幽兰苑主屋的房门,却见秦长安整个人趴在大床上,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呈现着。 湛蓝色的长裙因为她弓着身子的关系,手臂伸到床板下的抽屉里反复确认还有没有东西,娇臀对着他,随着她全身的动作,在他眼前微微摇晃着。 他的眸色本来就是墨一样的黑色,此刻更深几许,明明这算不上什么刻意诱惑的画面,但他却没来由地下腹一紧。 而胸臆之间,又有一种很痒很痒的感觉,痒的很不舒服,心口蠢蠢欲动,他的眼神渐渐沉了下来,关上门走向床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怎么会不在这儿?”秦长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内,没发现身后的异状,犯难地嘟囔一声。 “你在找什么?”他突然发话。 她猛地回头,一看到他已经靠的很近,险些贴上自己后背,一下子跌坐在床上,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人吓人会吓死人,你知不知道?” 他却没有马上回答,就在万籁俱寂的时候,而他此刻神情高深莫测,沉吟良久,才慢条斯理地说。 “我以为你永远都不可能再踏入幽兰苑一步。”是什么驱使她重回故地? “你可没说幽兰苑如今成了王府的禁地。”秦长安淡淡睇着他,眉头微蹙。 龙厉眯起眼,眼底有着一抹她不解的情绪,幽暗之中一抹小火苗在燃烧,似乎是生气却又不像。 过了半响,他的目光扫过床板下半开的抽屉,坐在床沿,手掌轻轻抚着她的脸颊,她的脸颊有一股热气冒出,连他都能感觉到。 他幽幽地吐出一句:“记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对一个人而言,都是特别重要的吧。” 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那当然。” 龙厉的双掌至于她的身侧,宛若一头慵懒却又优雅的猎豹,缓缓逼近她的脸,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脸上:“幽兰苑对你来说,算是好的记忆,还是坏的记忆?” 她一怔,果然自己还是小觑了他心理扭曲的程度,她都已经不知道被他里里外外吃了多少次,这会儿连孩子都有了,他却非要不停地翻旧账。 看着她忧郁的脸庞,龙厉的心口就如决堤的黄河,狂乱地惊涛拍岸。“无话可说?” 她收起了心思,淡淡地瞥了龙厉那张隐约生出怒气的俊脸一眼,小手贴上他的胸膛,从容自如地说。“兴许在幽兰苑的那段时间里,你自认为那是对我好的方式,甚至觉得是我不识抬举吧。可是,我在北漠三年,从来就没有怀念过在幽兰苑的日子,想到幽兰苑,只会让我心情变差,觉得窒息。” 窒息?!龙厉咬牙切齿,这女人还真敢说! “既然觉得窒息,何必故地重游?这里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东西?”他一把扼住她纤细的手腕,两人的黄金龙凤手环撞击在一块儿,发出低沉的响声。他的眼,已然生出一场风暴,她一望入,仿佛就站在悬崖边,只要再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见她默然不语,龙厉再度进逼,话锋犀利。“可是要找温如意当年送你的那根发簪?!” 见他对温如意有那么深的怨念和敌意,秦长安浑身泛起一股冷意,但内心却又没有半点惧怕。 他说着,黑眸中闪烁着癫狂,看得她胆战心惊。“如果是的话,那你大可不必再找!四年前从春猎回来,本王就把那只发簪丢了!” 秦长安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仿佛对于他偏激的行径毫不意外,但正是她这幅淡然处之的表情,反而更在他的心上扎了一针。 龙厉凶恶地一把捏着她的下颚:“觉得我恐怖吗?” 他周身的黑暗气息确实很吓人,一步步爬上床榻,手劲极大地将她摁在身下。狂乱地扑了上来,就像是一只发疯了的野兽一样,吻着咬着,她知道他压抑了很久,从他紧绷的身体,她就知道他仍然在压抑着。 秦长安不由地想,如果数月前,她告诉他,她不喜欢他,甚至要离开他,他会不会把她的腿打断? 不曾推开身上激情狂乱的男人,她反而搂住他的头颅,十指轻轻插入他的黑发之内,嗓音虽然清冷,却仍然听得出三分温柔。 “真的把那根发簪扔了?” 他咬牙不语,从她身上抬起头来,那双眼里的杀气很明显,看得人不寒而栗。 “我之所以想找那根发簪,是想试试温如意能不能看着它想起一些什么片段来,既然我们商量好了迟早要把他送回南阳,还不如下点猛药,送佛送到西,不是吗?既然你把簪子丢了,那我就再让首饰匠重新照着样子做一支样子相似的就成了,你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龙厉的脸色微微暗沉,但余怒未消,见秦长安想要起身,他却不许,还是把她禁锢在身下,似乎用这种亲密无间的姿态说话,才能做到相互坦诚,无所隐瞒。 这么紧张敏感的时刻,她却不是头一回遇到,早就有一套法子来对付。双手搂住他的脖颈,把他的俊脸拉下,抱住他的头,将他更深地压向她。 身子微震,龙厉复杂地看向眉眼有笑更觉柔美的秦长安,却不让自己太快妥协。 “每回都要发这么大的火气,不只是让别人不舒服,你自己又何尝痛快了?为了一个答案,你这样值得吗?” “那个答案对本王很重要——”他直勾勾地盯着秦长安的眼睛,不放过她此刻脸上的任何风云变化。“不,是对我们很重要。” 龙厉今天的反应有些特别,虽说每次谈到温如意,他就很难不翻脸,但好歹他也默许了她要把温如意送到南阳的举动,为何见她要找一根簪子,就雷霆大怒? 她暗暗揣摩着,捧起那张俊美又阴邪的面庞,柔软的红唇就快要贴上去,那双清亮闪烁的眼眸对准他,一字一字地吐露出来。“为什么这么生气?” “你这个笨女人!”他内心躁动,情绪烦乱,忍不住扑向她,啃噬她的颈肉。 秦长安毫不反抗,直到他把她推到墙角,粗鲁地撕开她的衣襟,她也只是默默接受,脑子依旧飞快运转,不做任何抗拒的动作。 就在他快要把她扒光的那一刹那,一道清冷的嗓音拂过龙厉的耳畔,只听得她用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询问。“你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虽然十天前,他才对她说过,不久之后,他就要假借去黄河泛滥区赈灾的名头,暗中探访干城的龙纯老王爷。 但是,她没想过会这么快。 某人粗暴凶猛的动作,刹那间停下,他按住她的双手,狂乱地看着她,似乎某一条底线被她踩碎。 秦长安却不理会他愈发猩红的眼角,依旧抬着晶莹的小脸,淡淡地追问。“因为要走了,所以担心你走之后,我跟温如意说不定会再续前缘,给你戴绿帽子?” 她正欲被他用力按住的手,心情错综复杂,除了气恼之外,还有一些别的,在胸臆之间起起伏伏,扰乱人心。 听出她语气里的一丝激恼和嘲讽,让他的心情沉闷,却又因为她猜中了他阴暗的心思而有些松懈,就在这种外人无法理解的纠结情绪下,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猛地压下那张俊脸。 在秦长安目瞪口呆之下,他的一头黑发倾泻而下,覆盖了她的视线,下一刻,他的薄唇便吻上她的,热烈奔放地封住她的唇。 秦长安误以为,他在大发雷霆之后,亲吻也该是冷冰冰的,可他欺上来时,他倒成了一团火,激烈地燃烧着她。他的舌尖撬开她的唇,卷住了她的舌,用力地吸吮,那力道有些可怕,疼得她险些眼泪溢出来。 这个侵略性的吻,自然没有平日缠绵悱恻的亲吻来的舒服,可是却也让秦长安在最近这阵子无法轻易忘怀,仿佛在她的身体上重重地烙下了一个印记。这里面,怒气被冲刷的愈来愈稀薄,反而到后来,她能够感受到他沉重的眷恋还有不舍。 他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吻,看到秦长安白皙的脸色也浮了一层蜜桃般的粉色,红唇被他反复吮咬而变得湿润红肿,心里有几分满意,还有几分怜惜。 “你这疯子,有话不能好好说吗?”秦长安凶狠地抓过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看他眉头都不皱一下,任由她咬着,她反而没办法继续下嘴了。 龙厉只是看着她,出奇的沉默,视线落在她凌乱衣裳下露出的平坦小腹,手掌刚想触碰,就被她“啪”一下重重打落。 但他不曾生气,不曾发火,只是静默不语地用视线锁住她。 “疼吗?”她横了他一眼,目光扫过他手背上一排清晰的牙印。 “不疼。”他面无表情地说。 她没好气地哼了声,一把推开他,拢了拢几乎只是半挂在身上的外衣,懒洋洋地靠在床头,不由地倒抽一口气。 方才他真是动真格啊,吻的她舌根都疼了。 不过此刻,龙厉的沉默更显得危险,她过了很久,才主动开口。“什么时候走?” 他掀了掀眼皮,阴郁的眼神还有着狂嚣气息翻滚。“三日后。” 她眼眸一沉,果然是比她想得还快,这就是他一言不合就大吃干醋的理由吗? “既然你不放心我一个人在京城,不如把我绑在你裤腰带上,一并带去干城得了,免得我水性杨花,见异思迁,一脚踏两船。”她故意这么说,还故作轻佻地摸了龙厉那张脸一把,虽然是笑着,但那股嘲笑的意味格外浓烈。 不管谁听,这都是气话。 龙厉明知道她不是这样的女人,更明知道自己迟早要去干城一趟,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当今天在早朝上拍定此事后,他就很不得劲。一股从未有过的矛盾心理,霸占了体内的所有空间,从皇宫到王府,这一路上,他的心口都闷闷的。 一回来,听说她在幽兰苑,一进屋子又发现她在翻找温如意送给她的那件及笄礼物,顿时就爆发了。 “这两年来,我们是头一回分离。”他眉头紧蹙,薄唇溢出这一句话来。 她心中一惊,从他暗中来到北漠用明遥的身份接近她,他们一道去了黑风山,又去了南疆,一起经历了很多事,但的确从未分离过这么长的时间。 小脸微微柔和几分。“你认为分离就是一种变数?你担心我们的感情经不起时间的考验?” 他捏住她的手骨,不说话了。 秦长安微恼地转过头,这瘟神实在讨人厌。“总是这么腻着也没什么好的,说不定见不到面,才会懂得珍惜,免得你总是这么疑神疑鬼。” “我知道万事万物都会改变,但不希望你改变。”他修长的指尖狠狠地捏着她的下颚,逼退了她眼前的阴暗,他望着她,眼神摄人心魄,仿佛这样就能看到她的心底深处。 事实上,他也看到了,她的言不由衷,跟他相似的不舍和试图挽留,全部袒露在他的眼里,毫无遮拦。 她心口微颤地看着他,半天也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当他再度扬起嚣张的笑容时,她红唇微张,才发出声音来。 “我当然会等着你回来。” 他“嗯”了一声,将她拉入怀抱,发现她不再有丝毫的抗拒,这才餍足地贴上她的脸。 秦长安的心跳猛地加快,龙厉此次要面对的是臭名昭著的龙纯老王爷,在京城自然无人敢违逆他,但他去的是天高皇帝远的干城。龙纯才是干城的土皇帝,他暗中跟龙纯相见,必须瞒天过海,自然不能带太多侍卫随性,免得惹人注意。 会有危险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心里微弱地询问。 “一路上,你千万要小心。” “好。”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当寡妇了。” “……好。” “你若是死了,我绝对不会给你守寡的,带着你的孩子直接改嫁去。” “……”龙厉终于忍耐不住,咬了咬牙,从薄唇里逼出两个字。“你敢!” “你敢死,我改嫁又有什么不对?难道要守着你的牌位过一辈子吗?我才十九岁,还很年轻——” 他的眼神很想杀人。“秦长安,我若死了,就化成厉鬼纠缠你。改嫁?你倒是想得美!” 这话像是二十四岁的男人说出来的吗?!秦长安被他蛮横霸道却又稚气的话给气笑了,转而看向脸色阴暗的龙厉,斥道。 “胡说八道什么。” 一阵漫长的沉默,充斥在两人之间,直到一种无法言语的氛围紧紧包裹着彼此,仿佛是暴风雨后的平静,终于迎来了远方的一道彩虹。 那时,她已经主动扑到龙厉的怀里,在他的窄腰处又捏又掐了几把,这才算作泄恨,她的眼神一黯再黯,低不可闻地开口。“不管前路多么凶险,你要记得,京城还有我,还有我腹中的孩子。” “因为是女儿的关系,所以现在还不明显吗?”他点了点头,温热的手掌总算如愿以偿地覆上了她的小腹,暴戾的眼神转为温柔。“女儿个子小,这么久了也没你显怀,我一走又是数月,你一定要把自己和女儿都养好了。” 关于儿子还是女儿的问题,秦长安已经懒得再澄清了,既然龙厉这么任性地认定了这是个女儿,那就姑且认为是女儿把。再者,显怀的早晚因人而异,龙厉是门外汉,此刻也不一定听得进去,她也不认为这件事是眼前最重要的。 她深深地凝视着他,语气却称不上温柔,甚至带些凶悍。“如果想看到你如花似玉的女儿,在干城千万不要出事,也不能受伤。” 龙厉扯唇一笑,这算是威胁吗?他此生最厌恶别人威胁他,但秦长安的威胁,却让她觉得浑身都暖暖的,那是一种被需要的感觉。无论他多么作恶多端,残暴易怒,多疑敏感,这世上却有一个人,是可以全部包容,甚至可以付出所有的光与热,来照耀他这一棵常年生存在隐秘阴暗洞穴里的大树。 “秦长安,说你需要我。”她凶悍,他比她更蛮横霸道。 她一愣,却又笑了。“我需要你。” 058 为了我守身如玉 龙厉把她整个人都抱起来,眼神一下子就烫热起来,那种充满情欲的眼神,是秦长安一点也不陌生的。 他蹭了蹭她的脸:“已经满三个月了,应该就没事了吧。” 秦长安不知为何,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将近两个月他忍着没碰,正因为周奉严明令禁止三个月内暂时不能有房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坏起来天理难容的男人居然硬是忍耐到现在—— “还有三天本王就要走了,难道你不想被本王拥抱一回吗?” 她哭笑不得,龙厉变脸的速度,向来是让人始料不及的,明明刚才还是那么恐怖的阴森,如今却又明朗缠人的可爱。 当然,所说的拥抱,是文雅的文人说法,并不仅仅是一个拥抱,饱含着隐晦含蓄的火热关系。 她的小手,被龙厉拉到他的怀里,紧紧贴着他红袍下的坚实身躯,她眼神中的星光,汇入迷离的星海,那是他最喜欢的,她因为他而动情的姿态。 “才忍了一个半月,这就忍不住了?”她扯开他的腰带,他们只剩下三天时间,不只是他,她同样不想浪费时间。 “这些天,为夫一直很难受,俗话说得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我既然是夫妻,就该同甘共苦。”龙厉邪恶地在她耳畔低声诉说,舌尖在说话时故意地舔了舔她白润的耳珠子。 她浑身一颤抖,这股煎熬的感觉驱走了他的理智,却又得不到解脱,宛若置身于冰火之间,生不如死。 她需要他,不用他威逼利诱,她的身体,她的心,全都给出了答案。 至少,在当下,在不久的将来,她心里最大的那个位置,是留给眼前这个桀骜不驯的男人的。 短时间内,不会改变。 秦长安的手指深深陷入他的后背,不管他看起来多么粗暴,事实上却是小心翼翼,不想伤着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都黑了,他们两个还在床上缠绵。 她眼前一百,时间仿佛静止了,意识被吞噬,脑海里闪烁着点点星光,只能躺在柔软的被褥上,怔怔然地望着他。 她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但他却仿佛还乐在其中,看了一眼两人身下的泥泞不堪,最终起身,取来一块帕子,擦拭她的身体。 秦长安抿着红润的唇,即便身体被擦干净了,但她还是觉得自己浑身都沾着龙厉的味道,这一次,她不再心安理得的享受他的服侍,反而耳根子变红了。 只是奇怪的是,她窥探到龙厉的耳廓也染上红色,在黑发的遮挡下,并不分明,但是这是她一直想不通的一点。 在某些特定的时候,他就会耳朵发红,并非害羞,而是感情别扭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出现如此奇特的景象。 刚才,他们仿佛是第一次尝到情爱的男女,肆无忌惮地沉沦,纠缠。甚至,又像是最后一次欢爱,无所畏惧地投入,索求。 只听得龙厉轻轻咳嗽了一声,用锦被把她整个人包裹的严严实实,唯有一丝不自在,藏在眼底最深处。 “还好吗?” 她懒洋洋地伸出手臂,大红色的锦被,将她雪白的肌肤衬托的更为娇嫩,嗓音有些哑。“现在才问,是不是晚了点?” 既然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就不该碰她,不是吗? 看着秦长安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媚态,想到这是他一个人才能看到的美景,龙厉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自负,都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龙厉没说话,只是隔着被子,抱着她的身子,从午后到黄昏,这么长的时间,他竟然百般折腾一个怀孕的女人……。 但,这就是他的欲望,真实而丑陋,不加修饰。 只是因为她说喜欢他,只是因为她愿意跟他共进退,他就已经退让到了快没有底线,如果在这样下去,一个人的感情会发展到什么样的地步?是连他都无法想象的。 甚至,如果真的有一天,他需要舍弃一切,只为了换回一个秦长安,他也会去做的。 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上,她扬起小脸,脸上没有笑容,一本正经地说。“到了干城,继续为了我,守身如玉吧。” 说不定那个龙纯老王爷会使出什么美人计。 龙厉不快地哼了一声,但耳廓上的红,却再度加深几分。“有你一个我就已经吃不消了,再多,我可消受不起。” 她这才笑了。依靠在他的怀里,笑得无比甜美,她的害怕,他的不安,在这一刻,统统都消失。 看着那个在他怀里笑得甜丝丝的女人,龙厉无奈咬牙,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可惜,他却是为了一个女人,宁愿放弃满园春色。 “有件事我想问你。”秦长安的声音飘了过来,有些低哑,却又软软的,在夜晚格外清晰。 “簪子真的被丢了。”他误以为她还在在意那个小东西,回答的很快,毫不犹豫。 她翻了个白眼。“我不是问这个,书柜上的书,怎么全都变成崭新的了?” 龙厉一怔,似乎没料到秦长安会问这个问题,更惊讶于她如此细心的洞察力。 还未等到他的回答,秦长安就发现,某人的耳朵彻底红透了,仿佛是一块上等的红玉,晶莹剔透,甚至连其中的血丝都看的清清楚楚。 “之前的那些游记呢?都被你丢了?跟发簪一起?”她穷追不舍。 他下颚一点,俊脸阴测测的,不想多说。“嗯,丢了。” “既然全都丢了,又为什么买了一模一样的书放在原位?”他的想法,果然是跟正常人不太一样的吗? 在她坠江后,他就应该把她当成是一个死人,因为怒不可遏,回来把幽兰苑的所有东西都处理干净,倒是符合他残狞的性情。 那么,迎接她的理应是空空荡荡的房间,空空如也的书柜,空无一物的抽屉。 屋内没有点上一根蜡烛,龙厉坐在她的身后,良久之后,才说道。 “你真想知道?”嗓音有些紧绷和不自在。 “说吧。” “春猎后,本王把那些书都撕了,都烧了。” 她一点也不意外,朝他眨了眨眼睛。“是因为我喜欢看游记,你才打算烧毁了,让地下的我有书可看?”烧给死人的东西,不是纸钱,不是奴仆,却是一个书柜的游记,还真有些特别呢。 他的声音闷闷的。“后知后觉的女人!” 她想回头,他却按住她的脑袋,不让她回头看到自己的脸,以及此刻的表情。“本王哪里有这么好心?是因为太气了太恨了,才把你喜欢看的书,全部毁了。但后来,本王才渐渐明白,你不是一只金丝雀,那些游记也不是让你摆脱本王的翅膀,如果不能接受你的翅膀,就算再一次得到了你,也迟早会失去你。” “所以,你才又把那些书买了回来?”她始终都被压着后脑勺,才知道他不想此刻的自己被她看到,终究还是太别扭了吧。 她突然想到什么,低呼一声,十分惊讶。“可是你难道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书架上的游记和地方志,少说也有三十几本。” 他嗤笑。“本王记性不差,但这世上能有几个人过目不忘?不过都是以讹传讹,夸大罢了。” 她缓慢地询问。“不是过目不忘,那么,是你把每一本都读过了吗?才会有那么深的印象?” 那双按着她后脑勺的大手,突然变得僵硬,甚至,在沉默的瞬间,手指不受控制轻微地颤抖起来。 坐在被黑暗包围的大床上,身上的温热还不曾彻底褪去,她目不斜视地直视着前方,看不到他的脸,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丝毫不妨碍她一如既往走入他的内心,想清楚他一切扭曲而又不被理解的做法。 “所以,你是把我看过的游记全都读过一遍,然后,才撕毁了它们?” 黑暗中,没有任何回应传来,唯独,是他听起来依旧平静的呼吸,仿佛他的心,还是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她根本没有猜对。 是在读过了那些书之后,他才理解了她想要逃离想要自由的心,却又无法控制对她已经死去这一个事实的暴怒和愤懑,一怒之下把书都毁掉,以为可以这样就抹去她曾经存在的痕迹。 但最后,他还是把那些书都买了回来,这又是出于何等的想法?缅怀?愧疚?又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想把这一份回忆保留下来?就像是某些东西,从未改变,就像是有些人,从未远走消失,就像是一段开始就错位感情,从未擦肩而过,一闪即逝? 只是这些,这一夜,她没有再问,龙厉也没说。 不管再怎么亲密,或许还是需要封存一两个秘密的吧。 她没有回头,只是伸出手臂,碰了碰他的耳朵,感受到那里的火热,才了然地点头微笑。 ……。 “公公,你说什么?是谁召见我?”秦长安狐疑地问。 “靖王妃,是圣上想见您。”宫人的脸上堆满了笑。 秦长安并未迟疑太久,应对自如。“不知公公可否稍等片刻?” 她刚从炼药房出来,一身素净的常服,头上也是一件首饰都没有,因为到了六月中旬,她最厌烦穿上华丽繁复的华服。 这幅装扮在靖王府还没什么问题,但是进宫面圣的话,就太不成样子了,毕竟她的头上还顶着靖王妃的名分,该给龙厉挣的面子,她可不能忘。 “当然可以。”公公依旧笑吟吟的,坐下来喝茶。 皇宫。 一身龙袍的龙奕居高临下地望着坐在殿下的女子,一身淡蓝色的宫装衬托的她面白肤嫩,偏着脑袋,正在仔细打量柱子上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金龙。 龙奕心想,他亲弟弟是王朝有名的异类,该不会娶的妻子也是个怪人吧。被召入皇宫,单独面圣,一个女人也可以这么淡定自如,甚至……。淡然的有些诡异。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了,沉声问道。“弟妹,你可知朕今日见你,所为何事?” “妾身想了许久,最近似乎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秦长安浅浅一笑:“而且,臣妾无意揣摩圣意。” 说她古怪吧,偏偏又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她说不知道,却又显得理所应当,毕竟揣摩皇帝肚子里的想法,才是最大的禁忌。可龙奕怎么看,都觉得秦长安并非不知,而是纯属装傻,可她装傻装的巧妙,让人看不出半点破绽来。 既然秦长安一问三不知,这话岔就只能由他提了。 龙奕面色不悦:“当初皇弟为了求娶,请求朕下了赐婚圣旨,你才能成为和亲郡主,远嫁到金雁王朝来。可是你在靖王府的所作所为,实在让朕失望。” 秦长安的笑容敛去几分,目光稍显清冷。“妾身还不知道自己在何时犯下了滔天大错,竟然让圣上如此失望?难道是前阵子处置叶贵妾的事?” 此言一出,龙奕温和的目光陡然之间变得犀利冷锐,他一拍桌案,脸色铁青。“靖王府若是出了人命,你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是连皇家的名声也不管不顾了吗?一个女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你在北漠也是这样的?枉顾朕认为既然是御赐郡主,就算不是温柔贤惠,也必当知书达理。” 秦长安垂眸一笑,那一抹怡然自得的笑容,落在龙奕眼里,分外刺眼。 “皇上,靖王府的家规是王爷在数年前定下的,凡是后宅之事,当家主母的手里有绝对做主的权力。妾身对于叶贵妾的处置,非常合理,就算王爷也不曾过问,不过,既然圣上心存疑虑,妾身就把此事说个明白。叶贵妾今日敢对妾身近身的宠物下毒,就可见她并非纯良女子,想她这样的女人,即便是在后宫,东窗事发后,妾身相信皇后娘娘也会跟妾身一样,公私分明,秉公处理,免得她祸害他人。” “好一张伶俐的嘴!”龙奕的眉宇之间已然染上怒气,“你以为把皇后抬出来,此事就这么算了?” “说到底,妾身不过是罚了叶贵妾三十板子罢了,人没死,妾身还想好好地教导她规矩呢,怎么到了皇上眼里,就成了草菅人命了?难道妾身身为靖王妃,连管教女眷的权力都没有?若是这样,靖王府的后宅岂不是乱了套了?” 龙奕的脸彻底黑了。“自从你进了皇室之后,林林总总许多事都跟你有关,就连后宫你都能插上一脚,你以为朕不知道你的野心?” 秦长安笑得单纯无害。“皇上,妾身从北漠远嫁而来,在金雁王朝没有半个亲人,在水月庵中跟皇后说上了几句话,后来才渐渐亲近起来。替皇后治病,是不忍见她为六宫之事劳心劳力,年纪轻轻就留下病根……原来,在皇上的眼里,这便是妾身的野心。” 龙奕不由地握了握拳,先前看过秦长安两眼,怎么那时候没发现这女人如此诡谲善辩?!又想到那个行事无常、多智近妖的弟弟龙厉,似乎这一对夫妻都不是省油的灯。 莫非正因为性情上有这些相似之处,才会让龙厉看对了眼,一拍即合,非要把她娶回来,甚至毫不顾忌秦长安有过男人还生过孩子的事实?! 龙厉在金雁王朝早就应该娶妻了,皇家的男人,弱冠的年纪就该成亲了,但龙厉一直拖着浪迹世间,龙奕说过几次,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但是龙奕心中明白,若是龙厉娶了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大族的闺秀,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就会更巩固……龙厉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也在他登基之前帮他处理了很多人、很多事,当然,其中不乏一些血腥阴损的事情,因此,他这几年对龙厉极为器重。 可惜,他不只是龙厉的兄长,更是从小学习帝王之术的皇子,他最明白新帝登基之后最大的禁忌,就是有人功高盖主。不管任何备受器重的臣子,手中的权力,都是皇帝的,皇帝既然能给他们,就能收回来。当然,他也不会纵容有人独断专权,步步为营,毕竟集中皇权,才是重中之重。 龙厉在去年送来消息,说是看上了北漠的郡主,要他指婚,他一口答应。北漠是小国,这个郡主又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是个毫无贵族根基的平民,和亲又是远嫁,就算当真在金雁王朝有什么事,北漠也是鞭长莫及。龙厉的正妃是秦长安,而并非朝中任何权臣的女儿,此事龙奕是很满意的。 毕竟皇族男子成婚,娶妻多半是娶了个妻子的身份罢了,但龙厉却反其道而行之,因此当初龙奕不但不必劳心弟弟的亲事,反而解决了龙奕最头疼的麻烦,所以他乐的撮合这地男女,让他们成就好事…… 谁能知道,秦长安却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角色?! 龙奕的手指,在桌边敲了几下:“靖王妃,朕听说过,你在北漠很有本事,甚至能哄得萧儒赏赐了你一块免死金牌。可惜,朕要提醒你,如今你可不是在北漠,北漠的免死金牌,到了金雁王朝,也是不顶用的。” 皇帝说是提醒,实际上是威胁警告,秦长安无声地望向坐在高出龙椅上的男人,心中一抹厌烦无声淹没在深处,再抬眼,她的眉目深处已经是深入骨髓的清冷。 他的眼神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毕竟是皇帝,几年来的威严肃杀积聚在这一具身体里面,跟几年前秦长安所认识的那个风趣又有风度的宁王判若两人,看得她心中一紧。 “说穿了,你也不过是仗着当初是两个国君赐婚,这件婚事就算变得再坏,皇弟也不能休了你,也不能跟你和离。但是,靖王妃,凡事都要有个度,否则,你在异国他乡彻底遭到厌弃和冷落,这辈子还很长呢,何必跟自己作对?” 秦长安短暂沉默过后,才再度幽然开口,眼底仿佛有一朵莲花在悄无声息地绽放,那高冷的姿态令人刮目相看。“皇上,妾身配得上靖王爷。” 幽暗的黑眸一抬,他扫了秦长安一眼,她的笑容始终明媚,眸子闪过一抹异样的光彩,佯装发怒。 “真敢说大话,你不过是个一个平民郡主,就算是邻国公主,也不见得能高攀金雁王朝的亲王!能成为靖王妃,你本该感恩戴德,可如今呢?你善妒凶悍的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秦长安听得心里很不舒服,索性也不再掩饰真实情绪。“可是皇上真敢肯定,靖王爷任性妄为、阴晴不定的脾气,真有什么女人能忍受?只有我敢要他。” 这会儿,连“妾身”两个字都懒得用了。 她抬起眸子,无惧地直视着眼前的帝王。 龙奕的脸上闪过一抹诧异,便见他眼神闪烁了下,显然他没料到秦长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已然不仅仅是大胆了。 “皇上,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您责怪我没处理好叶贵妾的事情,恐怕不仅仅是这么简单吧,您宠爱惜贵妃将近十年,惜贵妃身边的月满姑姑闹出上回那么大的热闹,月满姑姑一死,此事就尘埃落定了。不过,您当真认为这世上所有人都是傻瓜吗?”秦长安挑了挑眉,笑得温婉。“算算时间,或许惜贵妃娘娘也快回宫了吧。” “放肆!”龙奕被戳中心思,勃然大怒,气的脸都白了。这女人当真敢捋虎须,是连死都不怕吗?!简直无法无天! “皇上,我不知到金雁王朝当皇家的媳妇,竟然还要被质疑自己的身份,身为后宫妃嫔,便可将人踩在脚底下。而我仅仅是处罚了一下后宅的女眷,就能惊动皇上……”秦长安似笑非笑,话锋愈发犀利。 言下之意,这个皇帝要么就是无事可做,太闲了,连弟弟家的家务事都想管了;要么就是,把叶贵妾的事当成了一个幌子,实际上是想为被迫回到娘家的楚白霜而打压一下秦长安。 “皇上,靖王爷求见。”正在剑拔弩张的时刻,小太监疾步走到龙椅旁,跟皇帝耳语。 “宣。”龙奕面无表情,眼角几乎凝结出一寸寸冰霜,暂时压下满腹火气。 他倒要看看,这对感情不和的夫妻能让自己看看什么热闹。 金銮殿上一片安静。 “谁让你自作主张进宫的?”红袍男子一走进来,大步流星直接走到秦长安面前,脸色阴郁,冷声质问。“难道王府里的事情,你还嫌闹得不够大,非要人尽皆知?难道想让皇兄为你求情不成?” “王爷不必多心,是皇上请我来的,不是我自己要进宫的。”秦长安目光含怨,一时之间,两人的四目相对,电光石火,仿佛瞬间生出火药味来。 “皇兄,果然是你让她来的?” 面对龙厉火气不小的质问,龙奕的眼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咳嗽了一声。“是。” “皇兄见她做什么?若是想劝本王回心转意,那就大可不必!”龙厉看向秦长安的目光依旧是冷冷淡淡的,一点也没有夫妻之间的感情,仿佛只是把她当成一个陌生人。 秦长安不由地磨了磨牙根,连她都被他精湛的演技所折服,身临其境,仿佛自己当真成了一个新婚几个月就被丈夫冷落抛弃的女人,恨不能撕碎眼前这个高傲冷漠的男人。 龙奕有些哭笑不得,他哪里有这份闲心来劝他们夫妻和好呢?但是他们两人水火不容,针锋相对,一个傲慢不肯低头,一个倔强不愿屈服,针尖对麦芒,眼看就是一个死局,根本无法解开两人的心结。搞得龙奕原本想要再提惜贵妃一事,也早已失去了最好的契机,毕竟,他不想在龙厉面前谈及此事。 059 本王像个孩子? 沉吟许久,看殿上这对夫妻谁也不让谁,一个脸色难看,一个冷若冰霜,倒不像是作假,这般想着,龙奕微微含怒的眼里,才和缓了几分,端着笑脸说道。“靖王妃,娶妻当娶贤,这道理你不会不懂吧。皇弟可是亲王,靖王府如今又送走了两个美人,现在除了你之外,就只有一位侧妃,一位贵妾,你出去打听打听,这已经是京城里少数干净的后宅了。做人,应该知足啊。” 秦长安却是目光如水,凉凉一笑。“若我知道过来和亲,同样是跟其他人共享自己的丈夫,这婚事结了也没什么意思。” 龙厉听得额头青筋微跳,红色广袖用力一挥,一步步朝着秦长安逼近,正因为他的背影冲着皇帝,反而让人难以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怎么着?你还想反悔来着?秦长安,这里不是靖王府,注意你的言行!本王不嫌弃你一点也不温婉体贴就不错了!什么叫共享丈夫?!你在北漠没学女德吗?!” 皇帝龙奕抬起手臂,金色的衣袖缓缓掩面,眼角抽搐,自己这个弟弟还是这么的放浪不羁,刻薄无情,而且性子易怒,当真是很难讨好的主。可惜,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了。 明明是自己移情别恋,喜新厌旧,还能这么光明正大地耍贱,把夫妻感情破裂的原因全都推到秦长安身上去,理直气壮,横行霸道,他……还是跟年少时候一样,当真是一个混世魔王啊。 可是,看到龙厉这么怒怼秦长安,龙奕端坐在龙椅上,反而神色愉悦不少,看起来一副清风明月的好风度,笑吟吟地说道。“老三,你的脾气也该收敛收敛,纵然弟妹有错,你总是撒手不管,甚至独宠康侧妃,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龙厉的坏脾气一上来,无可阻挡。“皇兄,这事你别管!” 语气阴测测的,光是听着,就令人不寒而栗,其中的怒气仿佛是埋藏在地下的火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爆炸。 两人唇舌交战,你来我往几句,眼看在嘴巴上逃不了便宜,只能恼恨在心,新仇旧恨再加一笔。 只是没人看到的角度,却是龙厉广袖微拂,竟然靠着宽袖掩盖,在殿上握住了她柔弱无骨的娇软小手。 秦长安生生地岔了气,下头的话全都堵在喉头出不来,不敢置信又羞恼惊怒地抬眼,恨恨地瞪着他。这家伙,明明还在演戏,他做什么来牵她的手,难道不怕被皇帝看穿?! 龙厉面向她,墨眸中隐约含笑,神色却带着沉沉如山岳般的压迫感,震慑住了秦长安内心想要翻脸反抗的挣扎。 龙奕原本想好好责骂秦长安一顿,好歹也让这个女人清醒一点,只是没想到龙厉误以为秦长安是来皇宫搬救兵,急匆匆赶来了,反而坏了他的全盘计划。毕竟,一旦龙厉发怒,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但龙奕身为一国之君,有他的顾虑,不能像龙厉这么肆无忌惮,反而不能让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再者,他不得不照顾一下皇家的脸面,毕竟他很担心,自己的弟弟若是在宫殿里对女人大打出手,那就难看了。 龙奕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没有说话,三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冷掉了。 他拂了拂手,没太多耐心。“行了,怎么说也是你自己求来的妻子,有什么矛盾回家去好好商量。朕被你们吵得头疼,回去吧。” “还不快走?”龙厉冷冰冰地丢出一句,冷哼一声,大步走在前头,看也不看秦长安,厌烦至极。“丢人现眼。” 秦长安一脸不快,但似乎看出自己孤立无援的境地,纵然满心不舒坦也不再开口,不紧不慢地跟在龙厉的身后。 龙奕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茶杯,等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前,他才不疾不徐问了句。“两人的感情竟然真的没了毫无转圜余地了?” 旁边伺候的太监二十来岁,面目清秀,看上去那张脸有些聪明,名叫常辉,是最近皇帝眼前的红人。 “圣上,天家男子心高气傲,靖王妃这般直率的性子,不见得会招人喜欢。”常辉的话,已经说得很含蓄了,从容地又帮龙奕倒了一杯茶。 “是啊,靖王在京城二十多年,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朕一直担心这世上让他甘心求娶的女人都死绝了,中途冒出来一个北漠郡主,到头来反而是个善妒的悍妇,皇家的脸面都被她丢光了……。”龙奕愈来愈相信,这一桩一开始人人艳羡的和亲美事,已经腐坏了。 可是偏偏,这样离经叛道不温柔不体贴的女人,却是皇后蒋思荷口中的妙人。 他今日把秦长安喊过来,一是打压一下,不让她继续行事嚣张,免得把他向来温婉高贵,知书达理的皇后也带偏了;二来,也确实因为惜贵妃楚白霜的关系。这些年来楚白霜柔美多情,从来都让他很放心,没犯下任何错。但秦长安一嫁过来,连楚白霜都开始闹腾了,疑神疑鬼地非说秦长安就是当年靖王府内的小官奴陆青晚。 他一开始没有理会,但后来放任的结果就算楚白霜居然找了个陆家的仆人埋伏在后花园,当场指认秦长安便是陆家小姐,此事连两位太妃都看不下去。毕竟秦长安虽然只是个郡主,但北漠的面子还是摆在那里的,口口声声把人当成是卑微的官奴,此事就不能善终。 原本自己身边的两个女人,一直都相安无事,但随着秦长安的出现,本来太平的后宫也不太平了,接二连三有事发生。 因此,他对秦长安的态度,有了不小的转变。 一想到楚白霜在楚家待了一个月了,这是他们成亲之后第一次分开,而皇后蒋思荷又在暗中搜查许多年前宁王府发生的事,让他始终心神不宁,龙奕就不得不迁怒秦长安。 就在前两天,他手下的探子说,蒋皇后已经查清楚了,当初的那一个才怀上一个多月的孩子为何会没了,而幕后主使者……。已然指向了他怎么都不愿意怀疑的那个人。 “朕让你去查了当年陆家的事,有眉目了吗?” “奴才查了一些,陆仲的确有一个小女儿陆青晚,当初陆家抄家后,陆仲二子跟女儿被带到官奴市场,陆仲二子陆青铜被买入董家,这个小女儿当时只有八岁,在官奴市场迟迟无人相中,后来,官奴市场的管事说,是一个贵公子把她买走的。那位公子便是温如意,圣上应该知道。” “温如意……不就是南阳质子?”龙奕有些印象,大概记得是个温润如玉的男人,但也仅仅是如此而已。一个质子,没有给人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反而是最聪慧的做法。 “温如意把官奴陆青晚,送去了靖王府,此女就在靖王府长到十五岁。但关于她在靖王府的消息,却是不多,不过她跟靖王之间,似乎有些纠葛,甚至哪一年春猎,是靖王身体痊愈后第一次参与皇家狩猎,靖王的马车里就带着此女。春猎里,靖王身边折损了一些手下,据说那个陆姑娘也在厮杀中丢了性命。” 龙奕听得直点头,所有的事情都连接起来了,但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的脑海,他猛地搁下手里的茶杯,溅出来几滴琥珀色的茶水。 “既然人死了,尸体埋在哪里?” 他揣摩着皇帝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答。“好像直接就近埋在春猎周围的山里了,皇上,您也知道,靖王做事向来干脆利落,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费心。” 闻言,龙奕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若陆青晚当真曾经跟弟弟有关系,人都死了四年了,而他弟弟也不像是一个对旧情念念不忘的专一男人。 楚白霜虽然不在他身边,但她的那些话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当真只是两个相似的女人吗? 四年前,陆青晚在春猎中丧生。 四年前,秦长安随着难民进入北漠皇城。 难道正如楚白霜所怀疑的,这两件事,未免也太凑巧了?! 官奴。 不是一般的奴婢,而是朝廷的罪臣之女,进了官奴市场的官奴啊……要证明秦长安的身份,彻底打消楚白霜的困惑,有一个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 只要搜身,搜一下秦长安的身子,一切就能水落石出。 “皇上,七月初七,皇家会举办宫宴,届时只需要……。”常辉细声细语地说着,他之所以能这么快就成为皇帝眼前的红人,他一个阉人必当有自己的长处,他将主子心中所想的,适当地说出来,看似简单,实则需要讨巧的力道拿捏。“皇上,您觉得这个方法可好?” 龙奕沉默了许久,才点了点头。“就这么办吧。” 常辉喜滋滋地说。“奴才一定把此事办好。” 皇帝没再说话了,翻阅着手下的奏折,但却没看进去一个字。若秦长安身上没有官奴的刺青,她就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北漠女人,而他,之前也答应了皇后,只要秦长安没有杀人放火,他会对秦长安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若秦长安身上果然还留有那个“奴”字,那么,毋庸置疑,她就是陆青晚,而且,她百口莫辩。 想到此处,他捧着茶杯的手指青筋浮起,英俊的脸上,眼神发冷。 …… 闹别扭的小夫妻在宫门外彻底分道扬镳,一个上了轿子,一个坐进马车,谁也不看对方一眼,好似累世冤家,将貌合神离发挥的淋漓尽致。 只是半个时辰后。 秦长安快步走入屋内,将贴身婢女支开了,刚关上房门,就被人从背后抱了个满怀。 龙厉清滑的嗓音从她耳后传来,里头有几分紧绷。“等本王走了,若是他再召见你,随便找个理由,反正别去。” 她弯唇一笑,“怎么了?难道堂堂一国天子,会跟一个女人作对?” 他低声应了一声,但很快,却又不屑至极地哼了声。“人面兽心,谁知道呢。” 听的出来,龙厉语带嘲弄,但秦长安只觉得这话奇怪,若是以前,她也还是觉得他们兄弟俩的感情没有外人看的那么好,可是,龙厉这么口不择言,还是头一次。 “莫非你知道什么内幕?” 龙厉反而不说话了,拉长了脸。周遭的空气冷如冰霜,只听得他的声音好似浸入冷水的棉花,听在她的耳里俨然沉重几分。 “皇兄开始怀疑你了。” 她转过脸,抬眸,神色再认真不过。“他终究还是相信楚白霜的话了?” “当年知道你存在的人,基本上已经不在人世,不管是谁,想要找到人证,并不容易。除非——”在他看到北漠的秦长安,顺利成为她的后院人后,他就让自己的手下把那些人全都处理干净了。 他可以为陆家翻案,但却不想再让她顶着陆青晚的身份活下去,如今这个身份,就挺好的。 “除非,我身上还有官奴的刺青?”她直直地睇着他。 龙厉咬了咬牙,几乎听到自己磨碎牙齿的声音,可他的脸上还带着阴邪的笑容,默默搂住她的脖子,余音缭绕。 “好在本王有先见之明。”她身上的奴字刺青,早已被凤凰图案覆盖,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她看出他的一分不安,朝他粲然一笑,笑靥明媚灿烂,说的头头是道。“皇上就算怀疑我,我现在身上不但没有刺青,更是他弟妹,难道他真的会趁你不在对付我?理由根本不充分,就凭长相相似,根本不能定罪。更何况,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昏君。” “听我的,别让我记挂。”龙厉很坚持。 “好。”她点点头,继而环抱住他的窄腰,对于一个马上要出远门的男人,她理应对他百依百顺。 龙厉捧着她的脸,深深地凝视着她,她的容貌本就不俗,眉心一点红,冰肌玉骨,让人见而难忘,这一笑,简直夺人心魂。 秦长安长得不差,那是他很早就明白的,但绝对称不上是绝色,可如今,眉眼弯弯,一双秋水美目,顾盼之间尽是风流,动静处皆有神采。因为最近两个月注重滋补,清瘦的身子倒是养出来几两肉,更显得娇美。 他轻轻捏了捏秦长安的脸颊,指腹下传来的光滑触感,让他心痒难耐,他下颚紧绷,猛地把她整个人压入自己怀里。 “今天你来的正是时候,否则,皇上肯定把我骂的狗血喷头。”她仰起脸,感受着这情人一般的亲昵,俏皮地眨了眨眼。“这算什么?英雄救美吗?” 龙厉垂着眼,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映了一小片阴影,一手扯着她宫装胸襟盘扣上的一缕金色流苏,手工精巧的流苏已经被扯的稀稀落落。 秦长安一看就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好,两天后他就要出发,这一去就是数月,果然他是舍不得她吗? “长安,最久三个月,三个月我无论如何都会回来。” “嗯。” “三个月不见我,你不会想我吗?”他低沉的嗓音仿佛从地下传来,听起来掺杂几分难以捉摸的孤独感。“三个月你忍得住?” 她强忍住笑,什么叫她忍得住?女人可不比男人,没有那么强烈的情欲。 她一本正经,无比认真地说。“能。” 龙厉缓缓地坐在她的床榻上,一双墨玉般的眼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的幽静、深远。他再度问了一遍:“你真的忍得住?” 秦长安差点沉溺在他深邃的眼底,她迅速地转过头,扯唇一笑。“是。”她想不通她有什么忍不住的,三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等龙厉一走,想来后宅那两个女人肯定又要作怪,她想要清闲度日都难。一旦忙碌的话,时间是过得很快的。 龙厉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了她。“我忍不住。” 美目圆睁,她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此刻抱着她的龙厉,根本就不像传闻中的狠辣无情,她的心肠瞬间柔软如一江春水。 “怎么到了这时候,反而像个孩子了?”那个杀伐决断、狠戾残暴的男人哪里去了?最后的这几天,他真打算什么都不做了,一直跟她腻歪在床上?还说什么舍不得,真是缠人啊。 黑眸眯起,他的眼神直直地穿透她的身体,花瓣色的薄唇无声扬起,一抹奸佞之色在好看的眉眼之间生动勾勒起来。 “你说本王像个孩子?”他问的很危险,话音未落,已然把她扑倒在床,直接用强悍的力道,以及那一处的勇猛,证明他。 秦长安乐不可支,却又只能解释道。“你别想歪,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哪里敢质疑他那方面的能力啊?自然不像孩子,或许,比一般年轻力壮的男人还要厉害,龙厉本来就是个重欲的男人,不过幸好,他所有的欲望全都因为她。 “本王想的哪样?”他笑得颇有蹊跷。 秦长安被他压在身下,其实被压了这么多回,如果到现在还不知道龙厉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事,那她便是蠢了。 一抹邪笑隐约地出现在他的嘴角,他的眼犹如夏日烈阳般炽热,修长手指又开始把玩她宫装上的珍珠盘扣。宫装毕竟是剪裁精美,最能凸显一个女人的身材,她每回穿着宫装,玲珑有致的身材总能让他看得眼睛发直。 更何况,周奉严耳提面命最小心的怀胎头三个月已经过去,昨晚又尝到了压抑多日的肉味,对于男人而言,当真是一点也不想要错过之后的每一个美妙夜晚。 “本王若不把你吃个够本,怎么能在三个月里安心地当和尚?” 她只觉得此人无理取闹的本事见长,笑着反驳。“你又不是一头牛,还需要反刍吗?” 牛便是如此,一把草咀嚼了大半天,不停翻来覆去地品尝,这就是反刍。正因为要走三月,所以把该做的做了,该吃的吃了,才能让他在以后的寂寞深夜里反复回想?! 这男人,什么歪理,都能说得理直气壮! “喔?王爷这样的人,什么时候能变得清心寡欲,只是不知道是当真和尚,还是花和尚?”她握住他在自己身上不断游离的大手,却没有把那只大手拉下,而是轻轻放在自己的胸脯上。 龙厉因为她的这一个小小动作,不禁沉下了眼,捂热了心。 “对于其他女人而言,本王就是不动欲念的真和尚,对于你来说嘛……。那自然是要吃肉的花和尚了。” 她的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笑容镶嵌在她的嘴角,她柔声道。“午膳马上就要送来了。” “先吃你,再吃午饭。”他的嗓音藏着低哑和紧绷,以及那一抹她并不陌生的火热。 一番缠绵之后,竟就这么错过了午膳的时间,外面翡翠问及,秦长安却说天热没了胃口,要她晚些再送来。 红色的帐幔随风徐徐飘动,她静静地躺在龙厉的身旁,他此刻支起了赤裸的上身,玉器般的手把玩着她一头柔软青丝,脸上的情潮还未彻底褪去,更显得蛊惑人心。 他细细看着还未彻底平复的秦长安,她白皙的小脸有着桃花般的光泽,双手紧紧攥着身下的绸缎床单,美目半合着,气息略微不稳,浑身上下有着一种惊人的魅力。 他在皇宫出生,见过的女子有千百种面貌,但是总是脱离不了精美华饰和娇艳衣裳。 但他却发现秦长安最美的时刻,不是锦衣华服,不是满头珠翠,而是跟他相处时每一个自然流露的细枝末节。 她轻轻呢喃一声,眉目舒展开来,犹如一幅缓缓打开的画卷,自然写意,一抹柔软便从他冷硬的心里溢出来,他情不自禁地再度压上去。 “三郎……。”她的嗓音含糊不清,但每次她这么唤他,他的情动总是来得又快又猛。 他误以为她是想制止他,可惜他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刻,诱哄着浑身乏力的秦长安,再度将薄唇贴上她的脸:“本王还能等吗?” 他的话里,是不容错辩的欲念。 又是一轮激战,秦长安无力地推了推他的胸膛,若不是她比一般女子还要强健,否则,根本不能应付龙厉这么大的胃口。 他笑着,有一种打了胜仗的得意,越看怀里的女人越是娇媚,不由地垂下眼,在她滚烫的脸颊上不停地啄吻着。 “本王还像不像孩子?”他吻着她的耳垂,两人毫无间隙地贴合着,故意蹭了蹭她敏感的身子。 秦长安无言以对,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双手却不由自主地替他解开头上的金冠,放在枕边,他一头黑亮的头发恣意散在肩上,更显俊美无俦。 “像不像?嗯?”他又抚上她光洁细腻的腰际,对她依旧纤细的身段感到神奇,原来怀胎三月,她却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身孕的,这样的抚摸,自然带着某一种暧昧的暗示。 对于他这种特别的“逼供”方式,秦长安只能投降,笑道。“王爷是男人,别总是这么孩子气,都快是当爹的人了。” 本来“孩子气”这三个字,多多少少让龙厉听得不顺心,但后面那句“都快是当爹的人了”,反而产生了异常安抚人心的效果,顿时心情就有大好了。 “起来吃点东西?”他低声询问,揉了揉她光洁的肩膀,每次欢爱,他都有个特别的癖好,就是喜欢在她身上各处留下烙印。看着她浑身的吻痕和红印,他才能感觉到她是真正属于他的,能够极大地满足他的自尊心。 “三郎,我累了。”她被他折腾的反而不饿了,刚才回复翡翠说她没有胃口,也不是矫情的借口,她此刻最想做的事就是睡一觉。 龙厉的眼底划过一抹罕见的温柔,抱着她靠在他的胸前说。“累了就睡会儿。” 她刚想闭上眼睛,却又想到他们所剩的时间不足两日,更别提他们不可能明目张胆无时无刻关在房门腻在一起,惊觉留给他们的时间太少了,若是她呼呼大睡,岂不是浪费彼此的共处时光? 这么想,困意消失了几分,她清醒了不少。 摇摇头,她睁开清亮的眸子,转过脸看向身后的男人。“不睡了,你同我说说话吧。” “我走了之后,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还有肚子里的女儿,否则,我回来了,一定饶不了你。”他明明脸上是和悦的,可是说出来的话,总是能激怒别人。 幸好,秦长安早已习惯了他暴戾的说话方式和行事作风,更能在言辞之下挖出他的怜惜和关心。 “我会的,你也是。” “当然。”龙厉将下颚抵在她的肩窝,闷不吭声地把玩着她纤细的手指,他的身体何其金贵,他向来不会苛待自己,只有他虐待别人的份。唯独在北漠,倒是对秦长安使了几回苦肉计,效果不错。 但是,别人,怎么可能让高高在上的他放下身段? 他这条命是多么不容易才延续到现在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感同身受,不知多少次踏入了鬼门关,不知多少次九死一生,经历了十多年的病痛折磨,才有了现在的他。 他当然是很惜命的,更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060 她手里有春药 “我一走,康伯府就会有动作,康如月想找什么东西,你随她去,不必打草惊蛇。”他将薄唇压在她光洁的肩膀上,在凤凰刺青上反复摩擦,惹得她再度愉悦地眯起美目。 “好。” “至于温如意嘛……”他顿了顿,虽然心中清楚秦长安爱的人是自己,但无奈他的气量就是不大。 不过,能早日把这个昔日情敌送回南阳,他才能高枕无忧。只能任由秦长安用自己的方式去唤醒温如意丢失的记忆了。只是,一想到这段时间他不在京城,两人独处的时间会多上许多,即便是医者跟患者的关系,他的心里还是不太畅快。 “他一旦恢复记忆,记得马上就让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京城,我已经让幕僚祁俊布置好一切,到时候,你直接找孙武,他会负责找人把温如意安全护送回去。” 她听得嘴角弯起,笑容灿烂。“知道了。” 所有事情都嘱咐好了,龙厉才起身,替彼此都擦洗了一下,才为秦长安穿好轻薄柔软的丝绸衣裳。 能让倨傲孤僻的靖王服侍,秦长安乐在其中,当成一种享受,特别是她如今有了身子,在生活方面倒是贪懒起来。犹如一个娃娃般,穿好了宽松的常服,她靠在床头,笑眯眯地望向给他系腰带的男人。 “皇上今日气的不轻。” 龙厉抬了抬眉,见她有话要说,只能幽幽地锁住她的视线。“你都猜到了。” “容太妃身边的姑姑跟叶枫走得近,而皇上是从小被容太妃教养大的,而我也发现这个叶枫其实有着自己的心思,并不跟康如月是一路人。顺藤摸瓜,解决这个谜题,倒也不算太难。” 龙厉冷哼了一声,“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叶枫被秦长安打了个半死不活,这两三个月只能卧床不起,而他也不在靖王府内,叶枫就算满肚子小九九,也不可能在使坏了。 “我想不通的是,叶枫明明喜欢的是皇上,可是为何甘愿留在靖王府里面?而皇上又希望叶枫做什么?当真只是为你添一个暖床的美人这么简单?” “长安,看起来越简单的事情,就越不简单。” 她默不作声地看向他,等待他的下文。 “幸好你揭穿了叶枫试图毒杀白虎的行径,不客气地整治了她一番,若是此事没被戳破,她下一步要做的事,便是在本王的饭菜里下药。” “什么药?”秦长安一听到“药”,瞬间来了精神,眸光大亮。 他朝她靠近了些许,又说。“无色无味的药。” 秦长安颈背上的汗毛,一根根地竖起来了。 她抿着红唇,瞪着那张云淡风轻的笑脸,许久才问。“你说的是……春药?” 龙厉但笑不语,直到这时候,秦长安才赫然发现,他此刻俊美无害的笑容,跟平日里判若两人,眼底多了一分诡诈,眼前的他,根本就是笑里藏刀。 “不跟你拐弯抹角了,叶枫在靖王府浪费了一年多的时间,上回本王虽说去了清心苑,但却没碰她,那个人……他快要等不及了。” “为什么?”秦长安显然震愕极了。正如蒋皇后所说,她可以理解皇帝给自己亲弟弟塞女人的行为,免得他好男风的臭名远扬,只是一般把女人送过来就不会再管,为何非要叶枫使出全身解数来蛊惑龙厉? “这世上,很多事都说不清楚的,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他扯唇一笑,笑容带着一贯的轻蔑和散漫,只是落入秦长安的眼底,却又成了另一番滋味。 在这件事上面,龙厉不想多谈,秦长安看出来了,所以,她也不再多问。 按理来说,在外人看来,龙厉已经娶了正妃和侧妃,左拥右抱,不缺女人,多一个叶枫不多,少一个叶枫不少,叶枫能不能爬上龙厉的床,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女人,到底有什么重要的?! 甚至,还怂恿叶枫若是无法接近龙厉,就用春药这种下作的方式?! 她沉着脸。“什么时候的事?” “叶枫最后一次见到荭良姑姑的时候。” 她眉头紧蹙,原来那次她在宫里得到消息,荭良姑姑身后带了一个穿着斗篷看不清面目的宫女去了皇帝的寝宫,而这个宫女,便是叶枫。 那么,能让叶枫拿到春药,等待伺机而动的幕后主使者,便是当今皇帝没错了。 难道,叶枫不只是皇帝随便从落选秀女里挑出来的一个女人,而是皇帝精心挑选出来的一个天生尤物,而送到靖王府也不只是为了捍卫皇家的脸面,更是细心谋划的一出美人计?! 难道,皇帝的目的是要龙厉碰过叶枫之后,便再也离不开这个温柔乡了? 见秦长安满脸困惑,眉心微蹙的模样,龙厉反而轻轻一笑,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宫里有教导人事的姑姑。” 她不敢置信地瞪着龙厉。但据她所知,秀女的最后一关便是能入了皇帝的眼,之后选上的秀女才能在宫里各位管教嬷嬷的训导之下,尽快学习宫廷礼仪,以及如何服侍天子……当然,这里面就少不了房事的学习。 毕竟身为后宫妃嫔,这些秀女虽然是黄花闺女,但是尽快熟稔床上本事,将皇帝伺候的舒舒服服,留下一个好印象,对于她们能够在后宫迅速站稳脚跟来说,也是极为重要的。 可是,落选的秀女就没有这些学习的资格了,可是龙厉却暗示她,叶枫虽然落选了,但还是在宫里被那些有经验的嬷嬷调教了一番,所以,叶枫的那一身风情万种、仪态万千,也不只是她天生如此? 可是一个没有被皇帝看上的秀女,早就失去了进一步调教的资格,叶枫为何要学这些伺候男人的功课?经过特别调教的叶枫,利用她与生俱来的美艳姿色和丰腴身段,已经长成了一朵淬了毒药的毒花,一旦男人碰了,自然就会上瘾。 秦长安的心猛地沉下,她没想到,那个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皇帝居然想让龙厉沉溺在女色之中,无法自拔?! 龙厉一眼就看穿秦长安心中的念头,他的双手压在她的肩膀上,清滑的嗓音听不出任何起伏。“所以,任何人送来的女人,都不可小觑。” 她沉默着抬起脸,目光里有很多东西,微微闪烁,看得龙厉心头一惊。 “他想要害你?” “没你想得这么严重——”龙厉扯唇一笑,却是依旧那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只是眸色深沉了几分。“与其说是害,不如说是想要控制我。” 不过就是塞个女人,他还不至于大惊小怪到这种程度,毕竟,把美人当成是礼物,送来送去,礼尚往来,他也不是没做过。 “你们不是兄弟吗?你不是在辅佐他登基的时候,为他杀了许多人,为他脏了手……”可是为什么,还要对亲弟弟用美人计呢? “本王手握三十万兵权,又是亲王,身为天子,不得不防。”龙厉凉凉一笑,“哪怕是亲兄弟。” 正因为他早就看透了人性,反而不把此事放在心上,若他当了皇帝,会使出的手段只怕比龙奕更可怕。 她无言地紧紧握住他的手,将怀疑的种子深埋心底,但手里的力道暗中加大,五指深深陷入他的肌肤,留下了红色的掐痕。她的确能够理解,人心隔肚皮,哪怕兄弟之间也是如此。若是在以前,她听了只会波澜不兴,不以为然,但如今她怀了身孕,反而比之前更加敏感。 龙厉垂眸一看,也不喊疼,却是感受到她内心深处源源不断的担忧,反而眼底迸射出狂喜和亢奋。 “区区美人计,我怎么可能放在眼里?” “既然叶枫是皇上手里的暗棋,我就暂时按兵不动,不过,这张牌我是必须捏在手里的。” 龙厉下颚一点,并未多说什么,叶枫跟康如月都是两个没脑子的蠢女人,能拿得出台面的也就那些个矫揉造作的心机,却没有智慧,秦长安只是小试牛刀,就成功挑拨了两人的是非,怕是叶枫早就在心里恨死了落井下石、袖手旁观的康如月,又怎么可能如康家所愿,心甘情愿地帮康如月做事? “还有一件事,你前阵子让金钊彻查陈三在这几十年里的买卖孩童的案子,可还记得?” 她点点头,随口问道。“这案子不是结了吗?证据确凿,陈三几十年里贩卖了近百个孤儿,已经成了死囚犯。”当时,也只是因为一时兴起才管了这一桩闲事,毕竟民间这些人贩子极为可恶,但杀了一个陈三,还会有陈四、陈五……她也管不了那么多。 但因为生母庄福逃离滁州大宅院之后,便是被人贩子骗着卖到了人牙子手里,秦长安当初只是想在陈三身上泄恨,才会专程走了官府一趟。而父母官金钊见她对人贩子格外厌恶,着实不敢怠慢,三五日的时间,就把陈三的案子解决了。 此事完了后,她却是没多想,但龙厉在这会儿突然问起,可见背后还有秘密。 “陈三是个人贩子,但在道上拐走孩童,只有一人之力,往往是不够的。他们一伙,有四个人,有的负责放风,有的负责哄骗孩子,还有人则把孩子带离老家,卖去外地——” “你想说什么?” “你生母或许并不是一个孤儿。” 秦长安瞬间坐起身来,身子做的笔直,宛若傲松,她眼神清明,甚至还带着一股子的冷意。 “此事过去太久,要查清楚,需要一段时间。你先留意着,看看老夫人身上有没有什么标记,若是什么都没有,要帮她找回家人就很难了。”龙厉思绪分明,脸上虽然还挂着一如既往的散漫笑意,但那双冷锐阴毒的眼瞳里,却汇入几分柔情。 “我娘她说记事起,她就已经在滁州那个大宅院里了,并没有说她是被人从小抱走的啊……” “陈三等人在几十年前就做这个勾当,他并非京城人士,祖籍便是在滁州,而当初把各地拐来的年幼孩童送入滁州康伯府别苑的人,正是他们那些混账东西。里面不乏刚出生不久的弃婴、以及才一两岁的幼童,老夫人当时太过年幼,不记得事情,也是正常。罗同在这些孩子里面挑选了一些身强体壮的,养在大宅院,只是为了实现他可以炼出一个药人的想法,而他的邪门歪道跟想要长生不老的康达一拍即合,就有了后来的事。而这些不知道自己家在何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家人的孩子,便成了他们手里的牺牲品。” 秦长安不由地紧握双拳,横了他一眼,说不上是什么情绪。“你早就知道了?” 他的眼底划过一丝幽暗。“听说你去了官府,我就顺便让人查了一下陈三这些年的劣迹,也是无意之间发现这个巧合。”但他说的没错,这些被拐到别处的孩子,这辈子能重新找回家人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若有,可以称之为奇迹了。 毕竟,连秦长安生母都已经四十岁了,庄福的双亲若是活着,至少也有六十多岁……一般人能不能活到这个年纪,都是个问题,一切都不好说了,所以他一开始没有告诉秦长安,不想给她希望之后,又让她失望。 “不管我娘的身世如何,她是个好人。”她咬了咬唇,幽幽地开口。 “是,她很好。”龙厉拉过她的小手,目光如炬,不容置疑。“但我想,活了大半辈子,她兴许也想知道自己是哪里人,不再活的这么糊里糊涂的。” 庄福人过中年,却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甚至这个名字也不过是大宅院里随便起的。龙厉并不嫌弃这个岳母又聋又哑,毕竟对方心思纯净,与世无争,很好相处,比起那些整日无事生非的贵夫人不知道强上多少。 他知道她无欲无求,但人都会有落叶归根的心思,所以再三思忖之后,才在临行前,跟秦长安提了这个酝酿许久的话题。 秦长安无言以对,沉吟许久,才重新依偎在他的怀里,静静地说。“那便查下去吧,也算是帮我娘了了一桩心愿。” 至于生母的家世如何,贫穷还是富裕,并不在秦长安考虑的范围内。反正,她并不是想把生母推给原本的家庭,她是庄福的女儿,有能力让生母安享晚年,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若那一家是好的,她便让生母跟他们相认,若是不好的,她便把此事彻底隐瞒下去,免得给生母心里添堵。 生母的内心世界比一般人还要简单,既然这样,她反而要替生母避开不该有的伤害,不再那么凄惨地活着…… 思及此,她若有所思地将手搁在平坦小腹上,或许当真是当了母亲,很多想法才有如此大的转变,如今,她对生母的最后一丝怨怼,也已经烟消云散了。 ……。 一看窗外又是烈日炎炎的大晴天,秦长安就浑身犯懒,斜斜地靠在榻上,长发并未挽成发髻,只用发带系住发梢,翻看着自己最近写出来的手札,里面是关于开颅的所有准备工作。 早上去看了一趟虎头,白虎恢复了往日的精神,跟饭桶在院子里玩的不亦乐乎。 “这两天王府里清净不少呢。”翡翠端来一小盅鸡汤,因为昨晚秦长安说没胃口,她便让珍珠在厨房熬了鸡汤。 汤是火腿和嫩鸡所熬制,滤去浮油,滤尽汤料,只剩下清汤,汤色清澈见底,入口更是暖身暖胃。 “清心苑那儿怎么说?”秦长安喝了一口鸡汤,味道实在鲜美,却又不觉得油腻,满意地弯起红唇。“珍珠的厨艺又见长了。” 翡翠笑吟吟地回道:“管家派去了一个粗使婆子,毕竟您先前吩咐的,别让人死在了靖王府,晦气。”叶枫和丫鬟小米全都被打的半死不活,这个婆子便是去照顾她们的,简单来说,至少不会把她们这对主仆饿死了,但至于其他的精心照顾,那可就别想了。 因此,她们屁股上这三十板子的伤,没有上等药材,就这么养着,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愈合。 秦长安的脸上不见喜怒,她之所以没有对叶枫下最狠的手,是因为白虎还活着,而她暂时不会因为叶枫而得罪了皇帝。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康侧妃这几天都在府上忙什么?” “听说王爷要去黄河下游赈灾,天天在屋子里哭呢,说是舍不得王爷……。”翡翠一张小脸皱的苦兮兮,心里却腹诽道,呸,康侧妃最会装模作样了,不过是担心王爷不在,王妃下一个整治的人就是她了。 秦长安笑了笑,故意这么说。“王爷不在,对我们反而有利。” 翡翠顿时笑开了花,神秘兮兮地俯下身子,低声耳语。“康侧妃跟叶贵妾半斤八两,哪里是您的对手?她若是安分守己还好,若不是,奴婢们一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她故作惊讶地看着翡翠:“说狠话的本事从哪里学来的?” 翡翠嘻嘻一笑,催促道。“主子,快喝吧,鸡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我最近看着是不是胖了些?” 面对主子突然的发问,翡翠愣了会儿,随即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没有,主子还是很纤瘦,不过,气色倒是比以前还好。” “这就叫心宽体胖。”秦长安并不在意胖瘦,而是龙厉一走,在耳目众多的京城里,她就该时时刻刻都小心谨慎。 她跟龙厉达成了默契,便是暂时不想把她怀孕的消息公布与众,但她毕竟还是端着王妃头衔,有些事可以推掉,但有些事却不能,还是必须时不时地出现在别人的眼前,因此,这身材也就成了她关心的大事。 翡翠揣摩着秦长安的心思,压低声音:“还有一个好消息,主子。” “什么好消息?” “昨天康侧妃昏倒了,院子里闹得鸡飞狗跳的,那两个丫鬟也是没脑子的,还兴师动众请了大夫,误以为康侧妃有喜了,没想到大夫来了,却说没怀上——” “岂不是空欢喜一场?”她懒洋洋地挑了挑眉。 “是啊,闹出好大一个笑话呢。”翡翠掩唇而笑。 一般人看到女子头昏乏力、甚至食欲不振、呕吐等症状,往往头一个想到的便是怀孕了,但秦长安却再清楚不过,康如月进门一个月,几乎天天被毫无节制的床事所累,迅速地掏空了身子,才会气色不佳,看上去总像是睡不醒似的,饶是她天生丽质,却也经不起这么折腾的。 当时康如月昏倒了,醒来时候,一定满心欢喜,只是没料到大夫说她没怀上,光是想想,秦长安就觉得康如月肯定气坏了吧。 翡翠扁扁嘴:“整日霸着王爷,也没见她的肚皮有什么动静,若是康侧妃有了,尾巴必定是要翘到天上去的。” 秦长安不着痕迹地搁下手里的汤碗,此事她也想到了,那个“靖王”替身夜夜都睡在康如月的屋内,康如月也急于得到靖王的满腔宠爱。一来二往,的确很容易闹出“人命”。 康如月的身子没问题,至少没有宫寒的毛病,怀上孩子并不算难事。 但龙厉是什么人?他既然想到用替身来填报康家人的胃口,自然也不可能让康如月有大肚子的一天。 可是侧妃是不需要喝下避子汤的,当然,龙厉做事多得是不必见光就能置人于死地的法子,对付一个小小康如月,当然是轻而易举的。 想来,就在康如月误以为得到龙厉欢心的时候,她的吃食里却有了让她不能怀孕的药物,所以康如月只能继续失望下去了。 “主子,您怎么不问王爷知道了什么反应?”翡翠心想,自家主子未免太淡定了吧。 “什么反应?”秦长安依旧眉目淡淡,心不在焉地问,仿佛她对于跟龙厉有关的任何事,都没了兴致。 “王爷当时的脸色很难看,毕竟有个丫鬟欢欢喜喜地把王爷请过去,却是看了这么一场闹剧,康侧妃身边的下人罚跪了一整个晚上。而且,昨晚王爷是睡在松香院的,没去见康侧妃……” 秦长安托着下颚,打量着说的眉飞色舞的翡翠,渐渐的,觉得翡翠话里少了往日的怨气,多了一丝盲目的崇拜。 有些人天生便有这样的魅力,想收服人时便轻而易举,而惹急人的时候也是一等一的厉害,龙厉便是这样的人。 有很多事,并非他做不到,而是他不想做,不屑做罢了。 翡翠感觉到主子的目光里,带着审视,兴味地看着自己,她马上收敛笑容,委屈巴巴地说。“奴婢只是觉得,王爷英明,兴许对康侧妃也只是一时的新鲜,将来——” “你还指望我们破镜重圆?”打断翡翠的话,秦长安瞪了她一眼,挥挥手,懒得继续说下去。左右都是演戏,隐瞒贴身婢女也是不得已的,她不想把演戏的时间浪费在这儿。 “撤下去吧。” “是。”翡翠见主子不喜自己跟墙头草一样倒向王爷,可是她当真是这么想的,既然主子嫁过来和亲,若是能跟王爷白头到老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更何况,如今她在靖王府待了才三个月,却总觉得王爷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这话她谁也不敢告诉,免得口出祸言。 王爷前阵子专宠康侧妃当然可恨,翡翠也为自家主子不值,可是若王爷看穿了康侧妃的真面目,以后还会跟主子重修旧好的吧。 等翡翠走开,秦长安浅浅一笑,眼底也没了抑郁不快。 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披风,怎么算他回来的时候都是秋天了,她知道他一个亲王,自然有人帮他准备所有的物件,什么都不缺。 但唯独这件挡风的披风,是她亲自为他准备的,他在赶路期间,多半是骑马,在马上风大…… 明明他已经不再是一个病秧子了,身体也跟正常人一样强健,原来所谓的关心,是没有理由地为他着想。 061 王爷好棒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龙厉要走,她虽然有些不习惯,但还不至于特别恐慌。 她八岁那年就认识了龙厉,除去两人分隔两地的两年时间,已有九年了。龙厉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她还能不清楚吗?满肚子阴谋诡计,最善于横行霸道、只手遮天,就是个腹黑的家伙,就算是朝廷上那些老家伙们,也不是他的对手。纵然他是去见那个臭名在外的老王爷龙纯,他也不见得会是手下败将,他因为年少多病,本来好不容易才有了强壮的身体,自然比一般富贵子弟还要惜命,是绝不可能冒任何风险的。 这么一遍一遍地安抚自己,秦长安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来,小手反复拂过这件加厚的黑色披风,为了御寒,领子还缝上了一大片的黑色狐狸毛,就算龙厉要夜间赶路,也不至于染上深夜的寒气。 她女红拿不出手,但却知道想要什么样的东西符合自己的预期,所以,她只需要张张嘴,就能让王府的绣娘连夜赶出这么一件满意的披风来。 “长安。” 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将披风折叠好了,搁在自己腿上,也不站起来,只是缓缓回头一看。 龙厉双手负在背后,俊邪的脸上,难得看上去和颜悦色,一双墨玉般的眼瞳流光溢彩,极为生动,竟然是一身的才华风骨。 秦长安不由地心中一跳,何时起,他的容貌轮廓,早已在眼底成了无法磨灭的烙印? “背后藏了什么?”她弯起嘴角,不吝笑容。 “得了个小玩意儿,给你的。”龙厉抬起右手,手上拎了一只黄金鸟笼,一只黑的发亮的鸟儿脚上带着黄金脚扣,稳稳当当地站在鸟笼的横杆上。 她觉得新奇,起身凑近鸟笼,只见黑鸟虽然其貌不扬,但挺着胸脯,细看之下,仿佛还带着趾高气扬的神态。 这幅神态怎么看怎么眼熟,后来一想,这黑鸟不正是像极了龙厉吗?一副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清贵模样,仿佛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在他眼里似的。 黑鸟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鸟儿,秦长安很快认出来,这就是坊间常见的八哥。 她脸上的笑容无声绽放,伸出青葱玉指,在金色鸟笼上轻轻叩击,看也不看一旁的龙厉。 “王爷怎么想着遛鸟来了?” 龙厉眉宇之间的笑意一僵,这女人,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他遛鸟?这话怎么听怎么怪,平日里都是他逗她,今天怎么反了? “王爷好棒!” 八哥突然喊道。 秦长安没料到它会说话,她吓得往后一退,脸色发红地看他,龙厉对她扬扬眉:“怎么?说错了?” 她转过头,想要不理他,却被他扯到怀里。“本王特意买了它,来陪着饭桶的,也能在本王不在的时候,给你找点乐子。” 让她找点乐子?别人养的八哥,都是学的一嘴的吉祥话,这又是什么鬼? 秦长安听得直皱眉头,他扯唇一笑,薄唇勾起一抹邪气的笑意,低声问道。“莫非你想歪了?” 对上他不怀好意的目光,秦长安脸不受控制地红了,这男人,什么话不好教,非要教这么一句,其他丫鬟听到了,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龙厉啧了一声,不疾不徐地道。“本王还真看不出来,原来王妃满脑子的风花雪月、男欢女爱啊。” 秦长安恨不得把这个贼喊捉贼的男人掐死,但后来想想,掐死了他,她肚子里的孩子可就没爹了。 她很快压下脸上的红潮,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仿佛随口一提。“它可会说其他话?” “刚到手,还只会这一句话,你若有心,他日慢慢教便是了。”他靠近她,自然而然地搂住她的腰,动作透着习以为常的亲昵。 她故意板着脸,嗤之以鼻。“虽说会说人话,看着聪明,但尽是说些不正经、不入流的话,可见这八哥也是只蠢鸟,哪里有我的饭桶那么通晓人心,富有灵性?” 龙厉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秦长安一点不怕他变脸的样子,继续不疾不徐地说道。“它哪里知道王爷好棒的意思?王爷棒在哪里?它什么都不懂。” “它不懂,谁懂?”龙厉掀唇一笑,漫不经心地问了句。终于听清楚秦长安方才那一番话,并不只是拐弯骂人,而是藏着更深的寓意。 “王爷有多好,自然只有我才知道。”她的眼如清水,嗓音依旧带着三分清冷,但此刻听来,却是绵软悦耳。 龙厉头一回有种满足的说不出话来的感动,他的恶,她可以不在乎,他的好,她永远牢记在心,在他们一起并肩行走了两年之后,他终于得到了她的一颗心。 突然之间,在北漠因为背负着明遥那个小倌倌的身份,多少次被秦长安捉弄打压,那些鸟气全都消了,若不是他能够一忍再忍,甚至把鞭子塞到她手里,用这种对自己下狠手的方式化解彼此内心的隔阂,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若不喜欢,那就丢了吧。”这八哥无法取悦秦长安,那么,也就没有留着的用处了。 她却缓缓摇了摇头。“留着吧,虽说只会说一句王爷好棒,但王爷不在的时候,能让我时时刻刻都想着你,不就是它存在的所有意义了?” 他下颚一点,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她果然太懂他了,这点隐晦的心思还是被她挖出来了。 “我待会儿让人准备一桌酒席,就算我给你送行了,行吗?”她主动牵住龙厉红袖下的手,一双美目在烛光下闪闪发光,宛若上等的宝石,光彩夺目。 “谁都知道昨天康如月惹怒了本王,今晚在你这儿用晚膳,反而显得自然。”他回握住她柔嫩的小手,极为窝心。 “虽然没人公然给康如月送避子汤,不过,我早该想到你已经动手了。”康如月一旦肚子大起来,那还得了? 龙厉黑眸一眯,一抹炽热火焰在其中无声炽燃,他握住秦长安的肩膀,手劲无声加大。“明日本王就走了,时间宝贵,不谈这些不相干的人。” 她温顺地答应,将披风放在包袱里,从容地说。“若是你能平安归来,身上不添一道伤疤,我便答应陪你去彩凤馆一趟,无论你想要我穿什么样的衣裳,我都点头。” “此话当真?”某人的眼陡然之间,迸射出惊人的火光。 彩凤馆,他曾经在秦长安面前提过一回,是个好地方,至于是什么样的好地方,这就一言难尽了……里面贩卖的全都是女人的贴身衣物,薄如蝉翼,若隐若现,却又精妙绝伦,一旦女人穿上,男人见了,一定会疯狂的。 谁曾想过,秦长安也会主动答应他的这点特殊癖好?他知道她大胆,但在床笫之间还是不如他这般贪婪无度,龙厉虽然还未看到她穿着彩凤馆的衣物是何等的魅惑迷人,却已经悄无声息地血脉喷张。 “你还想不想本王今晚放过你,嗯?” “王爷一走至少三月,三月不知肉味的日子,想想是挺难过的。”她没心没肺地说,丝毫不介意在他的痛处上踩上两脚。 龙厉闻言一噎,秦长安实在狡猾,跟一只小狐狸似的,总是让他心痒难耐。偏偏乖巧起来,又让他恨不得揉入自己的体内,化为自己的骨血,时时刻刻陪在自己身边。 把她整个人提到自己的身上,秦长安懒洋洋伸长双臂,挂在他的脖子上,凑近那张俊脸,将柔嫩双唇主动送上去,轻柔地贴上他的薄唇。 这个吻虽然温柔,称不上火辣,但龙厉却满心享受,双手紧紧扣住她的细腰,诱哄着她打开红唇,两人亲密地吻着,直到吻的他身体发烫,心也发热,秦长安感受到他的情动,才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玛瑙酿了一坛明月酒,今晚喝点酒吧。”她抚平了身上衣裳的褶皱,确定看上去不像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之后,才从容地走到外室,吩咐翡翠和玛瑙去准备晚膳。 翡翠一脸讶异:“真的?王爷说要来芙蓉园?” 玛瑙则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觉得古怪。“王爷什么时候来的?奴婢竟然不知道。” 秦长安轻轻咳嗽了一声,总不能说龙厉是从地道里来的吧,她脸上淡然平静,摆出不冷不热的神色。“是我主动提出来,要帮王爷践行的,有什么问题?” 翡翠跟玛瑙对视一眼,尴尬之余,还不忘吐了吐舌头。 “没问题没问题,奴婢们马上去准备,主子您也是,别再跟王爷吵架了——” “主子,您把王爷留下来过夜吧!” 秦长安美目一瞪,没好气地说道。“一个个都少女怀春了是吗?好啊,既然如此,我马上就给你们找个人家嫁了算了!” 翡翠笑嘻嘻地拉着玛瑙一溜烟地跑了。 她无奈地摇摇头,只是望着她们雀跃欢欣的背影,嘴角也不自觉地勾起,浮现出浅浅淡淡的笑花。 虽说晚了一点,但如今她十九岁,反而在面对龙厉的时候,偶尔也能感受到心动的滋味……她过去在还是少女的时候,从不知道何为少女怀春,对于温如意一闪即逝的悸动,也是因为那阵子鲜少得到过温暖。 关上门,走到内室,才发现龙厉的一双黑幽幽的眼睛,定在她的身上,似笑非笑。 “听到了?”她抬了抬眉。 “听到了。”他下颚一点。 “看来我也差不多要为她们相看几户好人家了。” “丫鬟都知道要你挽留本王,可见她们脑子还不算太笨——”他朝她伸出手,眉宇之间又是一派风光霁月,倨傲贵气的姿态。 她撇了撇嘴,但还是将小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不客气地笑道。“她们当然不知道你我是在做戏,可若真让我遇到一个宠妾灭妻的男人,我哪里愿意委曲求全?” 龙厉的眼神沉下几分。“即便你有了孩子,也不会为了孩子而留下来?” 她横了他一眼,美目生辉。“当然不会,难道以我的本事,还养不活一个孩子?” 看着她眉目清朗,他稍稍放心,但又不是完全放心,不忘强调道。“记住了,你已经是我的人,生是龙家的人,死是龙家的鬼。” 他话音未落,她的心已然暖的一片混乱,沉浸在那双黑夜般的眼瞳里,竟然恍惚地点了头。 龙厉炯炯有神地望着她,见她承诺了,才满意地亲了亲她的面颊,一股浓情蜜意油然心生,顿时让空气都变得黏腻起来。 婢女们知道王爷在屋内,谁也不敢前来打扰,只想两人破镜重圆,在最后一天别再剑拔弩张。 午后的阳光热烈地洒在窗台上,秦长安望向长台上搁置的一把古琴,事实上,很多时候它就只是摆设而已,但她记得会弹琵琶的翡翠无意中说过一次,这把古琴价值不菲,应该是出于名家之手。 “突然想听你抚琴了——” 龙厉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饶有兴味。“还想听凤求凰?” 她嗔怪道。“难道你就会这一首吗?” 龙厉转念一想,突然兴致上来,黑眸愈发幽深。“不如我教你抚琴。” 龙厉过去是个病秧子少年,但毕竟是皇子出身,该学的他一样没拉下,琴棋书画都是拿得出手的,只是这些在他骇人听闻的名声之下,反而很少被人提及。 “好。” 他把古琴抱过来,放在圆桌上,俊目微垂,玉器般白皙的双手落在琴弦上,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挑,一个低沉的琴音在空气中绵远荡开。 秦长安托着粉腮,坐在对面欣赏,他弹得是一首《雁落平沙》,比起《凤求凰》的感情热烈缠绵,此曲曲调悠扬流畅,通过时隐时现的雁鸣,节奏变化之中,体现了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她虽然不是头一次听到这首名曲,心中已然有了不同的感触。 她曾经告诉龙厉,她并不想当什么凤凰,所以,他才弹了这首曲子。 曲中的深意,是借大雁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全曲听来旋律丰满,而又华彩柔和。 她闭上了眼,仿佛在眼前升腾出一副恬静优美的水墨画,黄昏将至,烟波浩渺的洞庭湖边,岸边一带白沙,安详又幽远,蒙蒙如霜。一群大雁从远处飞来,在空中徘徊飞鸣,远远望去,能令心中的抑郁一扫而空,一派隽永清新,久久地回荡在心坎,无法忘怀。 一首曲终,秦长安缓缓睁开美目,嫣然浅笑着,凝望着对面的男人。他依旧一袭艳丽似火的圆领红袍,肩膀和胸口的金色麒麟图腾贵气逼人,黑发金冠,明明跟从前的印象如出一辙,但琴音绕耳,仿佛也将他骨子里深深的孤寂和冷僻全都驱散,而在他冰冷残狞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丝丝的人气。 “过来。”他的嗓音有些低哑,不如往日清滑调笑,他轻易地在那双晶莹清澈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这一点,让他很满意。 当然,令他心头一热的是,她如今的眼神里,已经有了对他的一丝眷恋,那种眼神……是面对爱人才有的。 她微笑着走近他,他长臂一伸,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手把手地教她弹琴琴音,只是没多久,龙厉的脸色微变。 反复教了几次,但一旦龙厉松了手,她便无法抚出连续动听的曲调,只是从小就不曾接触过这些东西,就算她当真有些兴趣,心里清楚,若是没有天分,抚琴就要靠多年的练习,一时半会儿她还真找不到门道上手。 就在她频频出错无比苦恼的时候,一道无奈的轻叹从身后传来。“还以为这叫弹琴说爱,谁知道却是对牛弹琴。” 有他这么损人的吗?! 她脸上虽说是盈满笑容,手下却是毫不留情地掐了他一把大腿肉,龙厉皱了皱眉头,低哼了一声。 “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你这样音律不齐的女人。” “音律不齐?”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怎么?当你的王妃,还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吗?” 龙厉眼波一闪,却是笑的更深,喉咙溢出一连串的笑声,不只如此,还把她整个人抱的更紧了。 “陆仲以前若是好好教你的话,此刻也该是一个大家闺秀了……” 她没心急地打断,听出他还有弦外之音,只是微微掀了掀眼皮,耐心地听下去。 龙厉转过她的脸,额头跟她抵着,那双墨黑眼瞳仿佛溢出星光璀璨,他满足地喟叹。“不过这样的话,你就只是一个大家闺秀,太正常了,哪怕你同样进了靖王府,本王也不见得能被你吸引……本王要的,不是一个正常的木头美人,那多没意思。” 这样正常的千金小姐,全京城不知道有多少,但秦长安,这世间却只有一个啊。 秦长安的性子,不是一潭死水,是只要他搅动一番,就能热烈翻滚万丈巨浪的滚滚春水,让他在每一个朝夕相处之中,都能更喜爱她一分,更宠溺她一分。 她却气急败坏地反问。“你这是骂我不正常?”他才不正常,整一个怪胎,浑身上下的毛病不知有多少。 “嗯,不正常。”龙厉有笑,笑的春临大地,笑的春暖花开,笑的那张原本就俊美非凡的面容,更是蛊惑人心。 但不等秦长安翻脸,他却很快地在她额头上烙下一个亲吻,嗓音宛若屋外暖热的微风,徐徐飘过她的耳畔。 “你的到来,给靖王府汇入了一分生机,过去本王看着你就常常想,一个小丫头遭遇变故抄家,却毫不怨天尤人,甚至还知抓住一切机会,不让官奴的帽子把你变成一只无知的井底之蛙。你若太正常,说不定这么多年还是一个卑贱官奴,还是没有熬到出头,你说,你的不正常,是不是就是本王对你上心的理由?!” 她眯了眯美目,脸上佯装的怒气再也撑不住了,嘴角不自觉上扬,这男人明明想法异于常人,但经过这一番诡异的解释,却又比一般的奉承还要让人记忆深刻。 “你这么喜欢我的与众不同?” “这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既然如此,我再弹一遍。” 龙厉的笑,瞬间凝固在脸上,不曾忽略秦长安眼底那一闪即逝的恶劣笑意,这女人……居然也胆大地捉弄他来了? 他极为勉强地点了点头。 芙蓉园内。 六月底的午后,芙蓉园的花圃里一大片的栀子花,花朵洁白无瑕,浓郁的花香飘满了整个院子,一切都显得安谧而美好,除了…… 房门紧闭的屋内,传出一首断断续续的琴声,一听就是学琴的新手,但不只是曲不成调,几乎没有一个琴音是温婉悠长的。 院子外的下人频频回头,甚至有人听到琴声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心想,王妃拥有一手精妙医术,妙手回春,可是明明是灵巧的可以在人身上绣花的双手,弹起琴来,怎么就这么的不堪入耳? 隐没在屋檐上、树冠上的几个暗卫,同样忍得很辛苦,这一个午后,他们光是听这一首《雁落平沙》,就听了不下数十遍。 他们之所以能成为暗卫,全都是个性坚韧如野草的汉子,从三五岁就开始习武,从几百人中被挑出来,成为靖王的暗卫之一,秉持的一贯是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原则,经历过不知多少次的殊死厮杀。 唯独今天,头一回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什么才叫做直击心灵的折磨。 暗卫们心里苦不堪言,王妃这一手抚琴的功夫,杀伤力实在是太大,说是魔音穿耳也不夸张吧。但因为身上的责任,他们无法关闭自己的五感,否则,真想一了百了,当个聋子至少还不至于如此煎熬。 白银则依旧面无表情地守在洞门外,宛若石雕一般,知道头顶的树上藏着暗卫,一片绿叶从树上悠悠转着圈落下,她的眼神也只是闪了一下而已,再无任何波动。 只是,她默默地想,她家主子是此生第一次抚琴吧,希望,这也是主子最后一次抚琴。 翡翠前来送茶水,那张脸几乎皱成包子,跟白银咬着耳朵。“白银,主子这是放大招了吗?可我怎么搞不懂了,主子抚琴弹曲,是想要王爷留下来,还是要赶王爷走啊?” 难道王妃为了报复王爷的喜新厌旧,才故意用这种方式给王爷送行? 062 用别的方法给本王送行 屋内。 “是不是比一开始好听多了?”秦长安有模有样地端坐在桌旁,双手按在琴弦上,美目清亮,唇旁有笑,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她精通琴艺,游刃有余。 龙厉修长的手指,摁住了额头微微突起的青筋,脸上阴晴不定。也唯有秦长安,能让他耐着性子耗费一个下午在这里指点她那糟糕的不成样子的琴艺,若这还不是真爱,他何苦来哉?! 他脸上的笑飘渺不定,但脑海里想要把这把价值千金的古琴折断的念头,已经浮现了好几回,都被他生生地扼杀了。 佩服秦长安满满当当的自信,他的眼皮几不可察地一抽。“是吗?并无长进。” 早就领教过这男人的毒舌,他说话从来懒得修饰,哪里管别人高不高兴? 秦长安的笑容马上分崩离息,一记眼刀飞过来,轻描淡写地说道。“都说名师出高徒,教不好,你应该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龙厉头一回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受,就好像是在北漠跟她下棋的时候,看到她耍赖的模样,那时候对他的冲击不小,也可正因为见到这个小女人私底下的每一面,她的存在才变得更鲜活,更生动。 “一般的曲子,本王听上三遍就能弹了,而且,那还是在十岁的时候。”他一边纠正她手上的动作,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还未被封王建府之前,他生活在皇宫,因为皇帝对他的宠爱,他哪怕足不出户,也会有负责教授各门功课的老师来教他学习,只是那时他的脾气就已经是出了名的坏,不知道赶走了多少夫子。 但即便如此,还是不妨碍他学到了不少东西,一切得来太容易,反而让他摸清窍门之后,很少再继续精进。譬如这抚琴,若不是在北漠一时情急为了打消秦长安的怀疑,他此生都不见得有兴致为任何一人挑拨琴弦,弹奏一曲。 秦长安的脸都快绿了。这家伙虽然一肚子坏水,但的确在很多事上面都是天赋异禀,不可否认。但是,这种被人看扁的滋味,实在不是她习惯的。 “以后女儿长大了,本王亲自教她抚琴,你大可放心。”龙厉不轻不重地补上一刀。 她瞪着他,她放心什么?担心生下一个跟她一样不通音律的女孩子? 翡翠的声音正巧在门外传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王爷,王妃,晚膳准备好了。” 龙厉“噌”一声就站了起来,把古琴从秦长安手里夺了过来,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归为原位,转过身对她一笑,但秦长安却没有忽略他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微妙表情。 “走吧,吃饭。” 她嗔怪地回以一笑,没再追究下去,缠着他一下午让他教她抚琴,倒不是因为她对抚琴有着多么浓厚的兴趣,而是因为她自有深意。 明天他就要走了,但他们的离别,她不想要用眼泪和悲伤,让他走的不放心,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多晦气。 她要让龙厉带着希望走,走的踏实,走的毫无牵绊。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隔壁梅花厅的时候,早已恢复了眉目冷淡的模样,并不显得过分亲密,直到酒菜上了桌,龙厉把所有服侍的下人都支开了,冷淡地丢下一句。 “今晚,就让王妃服侍本王,你们都下去吧。” 婢女们应了声,听话地离开了梅花厅。 秦长安打开了一小坛子的明月酒,酒香四溢,光是闻着,她就有些醉了。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给龙厉倒了一杯酒,但是在给自己倒了一杯的时候,龙厉却伸出手来阻挡。 “孕期不宜喝酒。” 秦长安笑着点头:“今晚,我只喝一杯。” 明明一切都嘱咐下去了,相信就算他不在京城,她也不会遭遇任何苦难,但离别就在眼前,龙厉的心潮澎湃,暗潮汹涌。他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反握着她的手,将白玉杯送到自己的薄唇边,扬起下巴,一饮而尽。 她握住自己的酒杯,同样一口喝完,明月酒酿造的时间太短,所以还不是最醇香的时候,好酒越久越烈,越陈越香。 但明月酒入口回甘,一股淡淡的酒气侵袭而来,从两人的呼吸中溢出,却是增添了不少暧昧的气息。 “长安。”他低哑的声音勾着她的心,一双深邃的黑眸仿佛要将她溺毙,让她有快要喘不过气的感觉。 在他的目光之中,她隐约感受到他的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但她却没有迫不及待地打破沙锅问到底,而是镇定自如地给他布菜。 “三郎,尽管做你想做的事,夫妻一体,你能成为我的倚靠,我也可以成为你的后盾。” 他眯了眯森眸,一道凌厉的冷光很快被压下,等到下一刻,他的俊脸上已有和悦笑容。 酒足饭饱之后,俩个人携手回了内室。 今晚龙厉用了酒,脸上没有显露出来,可他的眼睛明显掺杂了酒意,看起来更加多了一丝丝危险。 他看上的人,哪里会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他突然将秦长安横抱起来,大步朝着床畔走去,手臂用力一扯,金钩挽起的红色帐幔无声垂下。 “明日我一早就走,你就不用出来送我了。”已经做了两个月的好戏,当然不能功亏一篑,他们夫妻关系越是扑朔迷离,就越能保护秦长安。 被他压在身下,秦长安扬起娇艳的笑容,突然反手挣脱了他的手,猛地抱住他的脖颈,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上,没来由的,弄得他一身燥热。 她直直地盯着那双情欲涌动的眼:“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给你送行,不过是出一趟远门,那么煽情做什么?”明日,就让康如月暂时当一回主角,康如月什么不多,眼泪最多。 他扯唇一笑,扯出三分邪气。“说的没错,今晚,王妃用自己的方式给本王送行就成了,不需要那些虚头巴脑的礼节。” “唔……”还不等她开口,已然被他封住了双唇,她同样渴求着他,双臂环住他结实的窄腰,猛地翻了个身,把他推倒了,也不曾中断这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她揪住他敞开的衣襟,女上男下的姿态,一股清雅的药香味围绕在他的周身,引得他呼吸重了几分,耳畔听到她俏皮的声音。 “我一个孕妇,不能操心,别忘了让暗卫及时送信过来。” “这是自然。”他掌心一紧,五指收拢,克制了心中的欲望。 他向来不会迁就别人,只会迁怒,他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他注定可以为所欲为,他连婉转的话都不屑说。 说他自私,对,他生来就是自私,而在他眼里,那便是人性,他从来不用顾及任何人。但此刻,他明白什么叫做牵绊,因为有了妻子,有了孩子,有了一个真正的家庭,他的心境才有了细微的波动。 所以,这几日他才会连番讨好秦长安,那种面对分别而暗中滋生在内心深处的陌生情绪,左右着他,他想要疏解,却又难以抗拒。 一轮激情褪去,床褥上一片凌乱泥泞,但他没有趁胜追击,反而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彼此的身体契合着,他的双臂不禁用了点力道,恨不能把她揉入自己体内。 “睡吧。”垂眸一笑,怀里的人儿已然困的不成样子,如今她虽然度过了头三个月最危险的时间,但他还是不敢纵容自己,以免一时贪欢,害了秦长安肚子里的那块肉。 “嗯。”她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一闭上眼,就昏昏沉沉睡过去见周公了。 这个夜晚,依旧跟往日一样温存,抹杀了他心中最后一点不安,不需要任何难分难舍,毕竟他不是一去不回…… 他的指腹描画着她的眉眼,抿成一线的薄唇若有若无地勾起一抹浅浅笑意,将她沉睡的容颜深深烙印在自己的眼底,原本空空荡荡的心,已经被填充的异常完整。 “我去去就回。”龙厉的五指穿过她的柔软发丝,神色一柔,每一个字从唇边溢出来的时候,浸透了无人看到的宠溺。 当秦长安醒来的时候,身畔的位置上还残留着他睡过的痕迹和体温,她若有所思地拂过鸳鸯戏水的大红色枕套,发了一会儿呆,这才喊人进来伺候洗漱。 翡翠手握白玉梳子,替她梳着头发,不确定地问了句。“主子,您当真不打算去送送王爷吗?” “嗯,时辰不早了,再过去反而不合时宜,索性不送了。”秦长安平静地望向铜镜中的自己,慵懒的姿态下,那双眼睛里却多了备受滋润过的春情,愈发能看出少妇的娇柔。 嫁作人妇、成为人母,也不过是这三四个月的事,但她跟龙厉一样,都在改变。 一个乖张残狞的男人,却渐渐习惯了在清晨早起的时候,轻手轻脚鲜少吵醒熟睡的她,而他本可以用妻子的名义让她同时醒来伺候他更衣洗漱,但他没有。 细节之处,可见他的心思细腻,比起那些动听的甜言蜜语,他却有着常人难以窥探的务实一面。 靖王府正门外。 龙厉一袭红袍,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背着金灿灿的日光,加上他惊心动魄的美貌,几乎让围观的路人看傻了眼。 康如月的双目红肿,显然是刚哭过一回,她正欲开口,依依不舍地交代龙厉一些话,但一触及到他眼底的冷意,她就自然而然地闭上了嘴。 心里着实有些恨意,本来她跟王爷如胶似漆,新婚燕尔,谁知道自己昏倒了,旁边两个丫鬟没有沉住气,误以为她有了入门喜,而跟王爷提前报了喜,可是大夫来了才说,她根本没有怀孕—— 正因为此事,打了王爷的脸面,让王爷极为不快,这才被秦长安逮住一个机会,把王爷留在芙蓉园过了一夜。 康如月的确有些担心两人重归于好,但一看秦长安根本无意来送行,她心中狂喜,疑虑也打消了大半。正妃不出现,反而让她捡了个便宜,正大光明地出现在龙厉的身畔,依依不舍,柔情缱绻,仿佛她才是靖王府的当家女主人。 “王爷,路上事事小心,妾身在崇明寺为您求了一个平安符,可以保平安,您随身带着吧。”她掏出一个金色锦囊,泪眼涟涟。 而眼前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俊美男人,任何人见了,都不得不承认,这男人堪称完美无瑕,若是他脸上的戾气能够消减几分,必定是每个女人心目中最上乘的良人人选。 “本王向来不信这些。”龙厉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但嘴角的嘲弄,却早已泄漏看不起出身康伯府的康如月如此的无知迷信。 康如月脸色一红,见他完全没有收下的意思,只能顺着台阶下,温凉恭谨地回应。“王爷吉人自有天相,自然会逢凶化吉,是妾身愚钝,多此一举了。” 龙厉嗤之以鼻地哼了声,康如月在他眼里岂止是愚钝,简直是愚不可及,哪里能跟他那个有着一颗七巧玲珑心的王妃相比?即便是给秦长安提鞋都不配。 他毫无耐心跟康如月说话,话不投机半句多,抓住缰绳,掉转马头,果断地朝着城门奔驰。 康如月弯着腰恭送,直到龙厉的背影已经彻底看不见了,她才直起了腰杆,但手里的平安符却被她捏的皱成一团。 王爷还在生气吗?竟然连一个好脸色都不给她?她起了个大早,特意想让京城众人看看伉俪情深的一幕,可是他最终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她一转身,便瞧见秦长安以及身后两个丫鬟,白银和翡翠,三人缓步走向正门,她原本不甘的心顿时活络起来,嘴角一勾,心中窃喜。 “王妃,这可怎么是好?王爷他没等您来送行,这就走了呢……”她咬了咬下唇,说的十分惋惜,用那双刚刚流过泪的眼睛,控诉着秦长安的薄情,却又婉转地提醒了秦长安,王爷也没把她这个正妃看的太重要,这不,早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秦长安淡淡睇着她,沉默了许久,才轻忽一笑。“王爷又不是去前线打仗,这是去赈灾,是公事,代表朝廷安抚民心,康侧妃怎么哭成一个泪人了?王爷身为亲王,以后这样的事情只会多,不会少,康侧妃迟早应该学着习惯。被别人看到了,还不知道王爷要去什么九死一生的地方,你才哭成这样……罢了,头一回总是让人看了靖王府的笑话了。” 这一番话完全没有一个尖锐刻薄的字眼,却又凝成一把薄刃,轻轻划过,便可以杀人于无形。 言下之意,是说康如月哭的这么惨烈,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是接了什么危险的差事去送死一般。 康如月只想着体现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比之秦长安更胜一筹,却完全没料到,秦长安换了一个角度,指责她完全没有大家风范,而送别时刻过多的眼泪,也会成为男人心情不快的禁忌。 此刻,秦长安眼底的嘲讽和轻蔑,仿佛把她牢牢地踩在脚底,无论她的出身多么高贵,但在这个平民郡主的面前,康如月总是无法抑制这种油然而生的无力感和自卑感。 明明王爷的所有宠爱都给了自己,为何还是有种低她一等的挫败感? 康如月拳头里的平安符捏的更紧,那双红肿的兔子眼此刻,在秦长安的眼底反而是极为矫情的可笑画面,秦长安悠悠地问了句。 “我要去巡视商铺,康侧妃也要出门吗?” 康如月转念一想,秦长安替靖王管理名下的铺子,每次出去巡查,往往要到天黑了才回来,如今王府两个主子都不在,她才更方便行事。 前几日,她偷偷在王府外见了自己父亲康建,康建说,靖王府有一样极其重要的东西,是一方金色丝绢,一定是藏在靖王常常去的地方。父亲三令五申,这对于她娘家而言,可以再在王朝屹立百年之久。但对于靖王而言,并无太大价值。 虽然康家已经是世家大族,但平步青云、飞黄腾达,没有人会拒绝这么大的诱惑。 康如月也是,她从来都是相信康家的,若不是大伯父和父亲的鼎力相助,她的婚事不可能这么快就成了,她本着要报答娘家的想法,痛快乖巧地答应了康建的要求。 她娘家势力的壮大,对她而言,当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她等不及帮康家做事,能再让自己的身份抬高一些,才能早日让秦长安对她卑躬屈膝。 她以丝帕擦拭眼角泪痕,唇边绽放浅浅笑容,端庄的脸上掩不住地憔悴。“妾身身子不适,无力出去走动,王妃慢走。” 秦长安了然一笑,目光短暂落在康如月的小腹上,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是啊,趁着王爷不在,康侧妃可得快快把身体养好才是,否则,总是昏倒,又怎么为王爷繁衍后代?” 康如月的心被再度狠狠扎了一刀,大夫的话还在耳畔回响,说的是要她注意房事不能太频繁,否则,再娇美的花儿也会提早凋谢……哪怕说的极为含蓄,却也是给她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都冷透了。 她低垂的眼底闪过一丝怨怼和恨意,靖王离开至少数月才能回京,而她还不曾怀有身孕,最好的机会,她已经错失了。甚至因为下人搞不清状况就去给王爷报喜一事,沦落到了秦长安奚落、王爷冷漠对待的下场,她如何能够甘心? 但此时此刻,她只能佯装无事发生。“多谢王妃的关心,妾身一定仔细调理身体。” 秦长安带笑的眼神轻轻拂过康如月的脸颊,并未跟她继续寒暄,带着两个贴身婢女直接坐上了绣着靖王府标识的马车,扬长而去。 耳畔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康如月许久才抬起眼来,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一股无名火再度油然而生。 不由地,她想到了跟父亲康建的对话,那双宝气流转的眼瞳,蒙上了一层灰暗。 “如月,只要你能帮康家找到那样东西,你想要什么,康家都能给你。” “父亲,就算把秦长安从正妃的位置上拉下来,也可以吗?” 康建的眼波一闪,微微一愣,但很快爽朗笑出声来。“当然。” 想到父亲笃定的答案,才稍稍安抚了她的心乱如麻,康如月没再看那一辆渐行渐远的马车,转过脸,面无表情地说道。“回去了。” 不等康如月转身,身后的丫鬟寒怜眼疾手快地撑开伞,她在康如月身边服侍好些年,最清楚这个娇滴滴的四小姐养的极为矜贵,最不能晒日头。 刚才康如月在门外送别依依,站在阳光下许久,若是平日,康如月早就翻脸了,可惜为了给王爷送别,康如月忍耐到此刻,已经到了极限。 ------题外话------ 号外号外,25日爆更,一天三万!有人赞我吗? 063 撞墙自尽 一回到院子,康如月就沉下脸来,对着屋内的几个丫鬟,冷冷扫过一眼。 其中一个丫鬟,年纪还很小,约莫十五岁的样子,五官清秀,但眼神畏畏缩缩,看到康如月就好似耗子见到了猫。 康如月一拍桌案:“桃花,若不是你这个贱婢自作主张去给王爷报喜,王爷怎么会对我如此冷淡?” 寒怜站在一旁,心中一颤,她跟了康如月最久,太明白这些表面端庄大气的名门淑女,几乎个个都拿下人当成出气筒。康如月虽然不会对她们动手,却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子,尤其是她那一身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实在压抑人心。 可怜这个桃花,一时好心办坏事,看到康如月昏倒,又联想到她最近胃口变差,便想着把王爷请来,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而王爷还在王府的这两日,康如月不好亲自对这些下人出手,但刚才被秦长安刺激了一下,她如今看桃花怎么看都不顺眼,恨不得桃花瞬间消失。 靖王不在,康如月也懒得再伪装成一副知书达理温柔似水的模样,眼下就要把这个蠢笨的丫鬟“就地正法”。 “寒怜,今日就把桃花给我送回康伯府去,再跟我母亲说一声,这贱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母亲若还想留着,还得费心调教一番。” “小姐,求求您……奴婢错了,请您再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一定会好好服侍您,您千万别把奴婢赶回去啊……”桃花毕竟年纪小,慌乱的眼神无法藏匿,脸色白的像纸,顿时哭出声来。 康如月冷冷一笑:“机会?你要我给你机会,那谁来给我机会?我嫁入靖王府一个多月,王爷待我向来宠爱有加,我身子不适,王爷听到消息自然会前来关心,偏偏你嘴巴太快,兜不住话,跟王爷说了一声恭喜……这下子,喜从何来?” 她本来是不用太心急,龙厉专宠她一人,这怀孕的事是迟早的事,但因为一个不带脑子的笨丫头一句脱口而出的“恭喜王爷”,龙厉对她的态度急转而下,宛若寒冰,刚才她触及到他的眼神,那里面难以掩饰对她的厌烦和不耐。 她不禁打了个机灵,一旦触怒了龙厉,那才是她最为担心的。 毕竟,即便每一夜都跟王爷同床共枕,但她却依旧无法看透那个男人的心中想法,也正因如此,她才更加小心翼翼,带着温顺乖巧的面具,处处迎合他,只为了让这一份宠爱延续更久。 她不断提醒自己,决不可恃宠而骄,否则,秦长安就是最好的例子,前车之鉴,她时时刻刻不敢忘。 康如月一个阴冷的眼神扫过,两个丫鬟早已捂住了桃花的嘴,不让她嚎嚎大哭,把人带了下去。 桃花惊恐地看向康如月,她当时只是想为主子出头,毕竟王爷每晚都睡在主子这儿,康如月又是干呕又是精神不济,她一个小丫头哪里想得到那么多?误以为康如月有了身子,这才兴高采烈地去松香院请王爷过来。 她或许是无知蠢笨,但一颗心是忠心不二的,康如月却一句话就把她赶回康伯府,回去的下场她可以预见。 她是康夫人挑了给康如月当陪嫁丫鬟的,康如月容不下她,让她哪里来回哪里去,听着好听,但满腹心酸,只有桃花知道。 回了康伯府,康夫人知道了她因说错一句话而让王爷心中不喜,成了自己女儿的眼中钉,康夫人怎么可能给她好果子吃?她的卖身契捏在康夫人的手里,康夫人就是把她打死了,也只要随便找个由头。 桃花用尽全力挣扎着,愤懑地瞪着通红的眼睛,眼珠子几乎暴突出来,但嘴巴被人紧紧捂住,只有含糊不清的声音破碎传来,根本听不清楚她被拖着离开说了些什么。 人被拖出了屋子,寒怜见康如月依旧抑郁不快的面容,替她送来一杯凉茶,轻声说道。“小姐,桃花年纪小,但绝无二心,若是再教教,还是能派的上用场的。” 康如月眉头一皱。“她年纪小,你年纪总不小了吧,泡茶端来的是滚烫的开水,这一笔账我还没跟你算,你倒是为别人求情了?”要不是自己婚前做给靖王的衣服鞋子全都是出自寒怜之手,寒怜对她还有点用处,康如月连寒怜都想撵出去。 即便这些责骂不知道听了多少回了,但寒怜还是不禁黯然神伤,当初若不是康如月执意要让自己做了孩子的衣裳鞋子去讨好王妃,也不会被王妃刁难要她当场缝制衣裳,康如月生怕自己露出马脚,情急之下拌了自己一脚,这才让一茶壶的热水泼到康如月的双手上去……明明是康如月想出来的苦肉计,却责怪自己端来的是滚烫开水,一谈到这个话题,寒怜本来的那些愧疚,早已消磨光了。 寒怜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把已经快要溢出喉咙的话吞了下去,谁让她摊上的是康如月这样的主子?只要自己犯上一点小错,她就可以捏着你的把柄,不厌其烦地在你的痛处上撒盐巴。 “奴婢知错,小姐,奴婢给您涂药吧。” 康如月哼了一声,趾高气扬地伸出手去,但看到白嫩手背上的丑陋烫伤,心情再度坏到极点。幸好晚上行房的时候,王爷习惯了熄灭烛火,否则,看到她这些伤疤,恐怕连碰她的欲望都没了。 “这药怎么没什么用?你顺便去康伯府我母亲那里把上回她说的药膏取来。” 寒怜犹如一具行尸走肉,笑吟吟地回应,但眼底没有半分温度。“奴婢遵命。” “侧妃,不好了,不好了!”一个丫鬟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没注意到门槛,一个踉跄重重摔在地上。 康如月眼神一凛,“什么事一惊一乍的?” “桃花她……”丫鬟仓皇地抬起脸,回头指着门外的方向,但手指已经颤抖的不行。 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康如月的心头,寒怜连忙扶起她,走到门口远远一望,下一瞬,她脸上血色尽失,紧紧咬着牙关。 桃花的身体倒在墙边,那双眼瞪得很大,额头一片血污,一旁还有一个丫鬟瘫软在地,仿佛吓傻了。 白墙上血花四溅,殷红色的血液还在不停地滑落,空气里散发着血腥的死亡气味,这一幕情景镇住了在场所有人,包括一向养尊处优的康如月。 桃花的一口气没撑太久。 最终还是寒怜把摇摇欲坠的康如月扶着回了屋子,一阵漫长的死寂充斥在两人之中,桃花一个小丫头因为害怕回了康伯府被人虐待,竟然在路上就挣脱开来,撞墙而死。 虽然的确是桃花性子莽撞,犯错在先,但人都死了,一旦传出去,康如月的名声可就毁了。 寒怜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小姐,幸好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对外您就说少了一套珍贵首饰,没想到是自家丫鬟手脚不干净,从她的房里搜出了赃物。您原本打算把人送去官府,但小丫头年轻气盛,经不得激,一时想不开,才会撞墙自尽。” 康如月头脑一片空白,整个人的力气被抽走,身边没了经验丰富常常给她出主意的许妈妈,她顿时没了主见。 听寒怜提了一句,她没有迟疑太久,苍白的脸色残留几分憔悴,牙关打颤。“快点处理干净,把人埋了。” “若是您放心,就由奴婢买一副棺木,亲自找人把桃花葬了吧,总不能让她去乱葬岗,成了孤魂野鬼,奴婢担心她怨气太重而冲撞了您。” 康如月依旧昏昏沉沉的,四肢冰冷,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去吧。” …… 秦长安一回到芙蓉园,就见管家在门口等候,她心中清楚管家为何而来,但还是佯装不知,淡淡开口。 “管家有什么事吗?” “王妃,奴才有一事要跟您禀明。康侧妃身边有个丫鬟偷了主子的一副头面,侧妃正要把人扭送官府,谁知道小丫头害怕坐牢,半路就撞墙自尽了。” 秦长安眼波一闪,云淡风轻地说。“知道了,怎么说也是跟着康侧妃嫁过来的丫鬟,康侧妃怎么处理,我不想管。” 管家愁容满面地应了声,便退了下去,王爷今天早上才走,康侧妃那边就死了一条人命,饶是他见多了市面,还是觉得此事棘手。 虽说是个下人,但他刚才看过尸体,好好的一个小姑娘,不过十五岁,说没了就没了。 翡翠等管家走远了,才低声嘟囔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康伯府出来的丫鬟,居然敢偷主子的财物?” 秦长安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她们说什么,听听就行了,你还真信。” 康如月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恐怕活了十七年,头一回在她眼皮底下出了人命,一定吓得魂飞魄散,哪怕中伤自己手下人盗窃的罪名,也急不可耐想把此事压下去。 不管其中有多少波澜起伏,这小丫鬟的死,跟康如月脱不了干系。 翡翠的眼底闪过一抹精明,这事的确有些牵强,但王妃都懒得管了,她也不再多嘴。 唇边的笑容敛去,她若有所思,直到李闯走进来,她才抬起脸来。 “李闯,王爷既然走了,松香院外的侍卫就撤掉吧,当然,暗卫还是要留一两人,若有异常,及时来报告。” “是。” “我让你留意的事情怎么样了?” “老伯爷对外称是风湿病犯了,推掉了所有的应酬,但小的亲眼看到,他好几天都卧床不起,他身边的大丫鬟鸳鸯买的药粉比往日多了一倍。” 她点了点头,静默无语,老伯爷康达现在用的粉末,是被李闯掉包过的,用了这么些天,药效也该渐渐发作了。 “继续盯着康伯府的一举一动,当然,你自己也要万分小心。” “属下领命。” “事成之后,说不定我高兴了,就把玛瑙送给你当媳妇儿。” 李闯听的面红耳赤,但眼神骤然放光,喜滋滋地接了一句。“属下先谢过王妃成全。” 她拂了拂手,眼神愈发清明,短时间之内,叶枫跟康如月都不会再闹出大事来,她唯一觉得不安的来源,是源自惜贵妃楚白霜。 得到宫里的消息,楚白霜昨日便回了皇宫,她在楚家待了一个月,对外宣称是想对年迈的父亲尽孝,最近太过安静,甚至连回宫也是极为低调。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对于这个惜贵妃,秦长安也是花了点时间来研究此人,正如龙厉提过的一样,楚白霜是小家碧玉,少女时代因为自己兄长的关系才结识了当时是宁王的龙奕,她柔弱细腻,纯洁典雅的气质,很快就吸引了龙奕,两人的感情一向很好,哪怕龙奕娶了蒋思荷为正妃,也不曾分走属于楚白霜的半点宠爱。 而楚家,楚白霜的父亲这几年一直病着,好好坏坏,应该是来日无多,楚家唯一的一个有些实权的人,是禁军统领楚阳,楚白霜的大哥。 据她所知,楚阳允文允武,不只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武将,年少时候在京城最好的书院求学,所以朝廷一些正当年的官员都曾经是他的同窗。楚阳是个性子沉稳严肃的男人,十八岁娶妻,可惜妻子难产而死,他便一直独身到现在,不曾再娶一个女人。而他最多的时间,则是花在自己的职务上,而他对于自家的贵妃妹妹,也向来是极为包容的。 可惜至今秦长安没有机会跟这位禁军统领照个面,不然,她可以判断一下此人是否会成为她最大的阻碍。 七月,栖凤宫。 蒋思荷一袭宝蓝色宫装,配着一头黄金头面,渐渐恢复如初的白嫩脸庞,以及成熟妇人所有的典雅端庄,早已弥补了她清丽容貌的瑕疵,反而一身贵气和书卷气,让她看来宛若一本好书,封面平平,但内涵精彩。 她坐在榻上,而秦长安则被她拉到一旁坐着,这等平起平坐的位置,秦长安本来不肯答应,但蒋思荷同样执拗,非要她坐在她旁边。 “长安,靖王一走就是半个月,怕你一个人在靖王府无聊发闷,不如你以后多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下下棋,如何?” 秦长安一听就笑了。“娘娘这么抬举我那拿不出手的棋艺?一般人可都不愿意跟我下棋呢。” “你的棋艺是好的,不过你呀,容易神游天外,别人当然没这么耐心,不过本宫可不是一般人。”相处久了,蒋思荷不再显得清高冷淡,偶尔也会展露小女人姿态,此刻她的唇边有着浅淡的笑靥,柔化了那张稍显瘦削的脸庞。 “娘娘的耐心,的确让我钦佩。”秦长安回以一笑,若是楚白霜是她的情敌,她哪里能容忍楚白霜九年时间?!不过,至少龙厉比他哥哥好一点,不至于当真想当左拥右抱齐人之福的人生赢家,否则,她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天涯何处无芳草? 蒋思荷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但秦长安的口气真挚,毫无嘲讽或者其他意思,事实上,她很少跟人分享自己这些年来的心路历程,一直认为做好这个正妻该做的,便是她的本分。只是,如今才发现,有人在背后捅了一刀,自己太过后知后觉了……。 “惜贵妃回宫几天,不过确实变了,有点深居简出的意思。”蒋思荷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以往,整个后宫的妃嫔都喜欢往未央宫跑,未央宫经常是一派繁花似锦、欢声笑语的情景,羡煞旁人。 秦长安若有所思地轻点螓首,却也不再说什么,楚白霜若是就此收手,安安分分地当她的贵妃也就算了,若是还想掺和陆家和自己的事,休怪她翻脸不认人了。 “皇后娘娘,于公公来了。”一位绿衣宫女前来禀告。 “让他进来吧。”蒋思荷淡声又补了一句。“靖王妃不是旁人。” 端着手里的琉璃杯,秦长安心中百转千回,其实看懂一个人并不太难,细枝末节处便可见一二,蒋思荷看起来很难相处,居高自傲,但事实上她的心思或许比很多后妃还要干净。 一句“靖王妃不是旁人”,不但代表她不需要避嫌,而且蒋皇后处理后宫的事情也不必支开她,这已经是默认她的地位了。 就算自己在别人眼里是北漠一个小国的郡主,但皇后如此礼遇她,那些妃嫔哪里还敢不服气呢? ------题外话------ 明天白天不更新,三万的更新要到晚上十点之后,特此通知。 064 一场鸿门宴 于公公捧着一本红色封面的册子进来了。 “奴才于骞给皇后娘娘请安,给靖王妃请安。” “起来吧。” 于骞抬起头来,这才看清楚一张榻上中间摆个矮桌,一头坐着皇后娘娘,另一头则坐着靖王妃秦长安,这可是从未有过,哪怕过去惜贵妃来皇后这边走动,也是两人分开而坐,突然想到什么,不由地心中咯噔一声,精于世故的眼底划过一抹了然。 皇后从于骞手里接过那本册子,仔细翻看了几页,这才让蓝心姑姑取来凤印,在上面按了一个印子。这动作一气呵成,很显然是平日里就经常做的,极为熟练。 秦长安目不斜视,等于公公走后,才笑着问道。“娘娘,刚才那是做什么?” 蒋思荷微微一愣,见她如此好奇,以至于那双眼眸都晶莹发亮了,不由地笑着摇头。“那是皇上每晚要宿在哪里的记录,也是本宫的分内之事,每日于公公都会拿过来给本宫过目,盖上凤印,只是前几次你恰巧没遇到罢了。” 一瞬间,秦长安就听明白了,宫里的繁文缛节太过繁重,她深有体会,幸好她的身份让她不必疲于应付那么多压死人的礼节。当皇后自然是掌管三宫六院,几十位佳丽的明争暗斗也不得不管,免得闹大,这些她都是知道的,只是她没想过皇帝每一天睡在哪个后妃的宫里,躺在哪个女人的床上,居然也是皇后的职责。她不但要过目,还要盖下代表她身份地位的凤印,以此表示同意,这……实在是叹为观止。 见她的眼底溢出一抹错愕,蒋思荷难得也有了狭促之情,竟然有些难以解释,纵然她也曾经是京城广为人知的才女,头一回感受到什么叫做词穷。 “娘娘,您进宫四年了,这一千多天,每一日都要审核皇上在何处安歇,您心里就不难受?” 秦长安的直率坦诚,是蒋思荷很少遇到的,毕竟宫里的每一个女人,除去笨嘴拙舌的之外,绝不会问的如此直白,但也正因为两人的身份相似境遇相近,秦长安最终站在了蒋思荷这边,蒋思荷也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心腹亲信。 或许,这种情感若在男人之间,就成了英雄对英雄的惺惺相惜。 蒋思荷的笑容微微收敛,将凤印递给蓝心姑姑,挥了挥手,示意蓝心姑姑退下,这才缓缓说了句。 “你真把本宫当成是铁石心肠的人了?同样是女人,谁能好受?只是这是本宫的职责,一开始不太习惯,但后来就习惯了……” 这一番话,落在秦长安的心里,却是百转千回,这哪里是习惯,分明是麻木了。 天底下的女人,最羡慕的便是一国之后的位子吧,可是谁又想到,能当皇后的人必须如此“贤惠大度”,明明反感自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颠鸾倒凤、享受鱼水之欢,还要强颜欢笑,说什么雨露均沾? 不但如此,还要防着那些女人肚子里蹦出来的皇子争夺自己儿子的尊贵身份,何苦来哉?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低语一句:“其实,源头根本不在女人这里。” 虽然秦长安的嗓音低不可闻,但蒋思荷还是听见了,仿佛被人当头一棒,枉费她曾经是京城名动一时的才女,怎么会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看不透彻? 但思绪很快分明,其实并非是她想不透,想不通,而是她不愿想吧。毕竟千百年来的皇宫体制根深蒂固,便是如此,兴许每一位皇后性子迥异,但世人对她们的要求却是如出一辙,皇后应该是具有最佳德行的女子,不管她是否当真宽容大度,但至少面子上要做的像是那么一回事。 女人们为了在表面光鲜,实则凶险的后宫生存,当然要使出浑身解数来争抢,皇宫的厮杀,或许当真有些女人是居心叵测,心怀鬼胎,但更大的问题,是出在男人身上,出在定下这一项不能被撼动的规则上面。 蒋思荷不是榆木脑袋,一点就通,只是秦长安给她带来的震撼,一次比一次强烈,而这回,她甚至很想要点头,赞同秦长安的抱怨。可是,她的理智却告诉自己,哪怕跟秦长安一见如故,有些观念,也不是她可以接受的。 拈了一块栗子糕,她尝了一口,呢喃了一声。“今日厨子做的栗子糕怎么是这个味道?” 秦长安也尝了一块,知道这是蒋思荷最喜欢的糕点,每次来凤栖宫,桌上往往少不了这一道糕点,明明味道一如往常。 “怎么了?” “有些苦,靖王妃没觉得?”蒋思荷讶异地看向她。 秦长安但笑不语,栗子糕的味道很甜,比霜糖糕还要甜一些,她每次来尝一块就觉得腻了,好几次还在想,这么甜的点心说不定龙厉会喜欢,没想过刚才皇后居然说有点苦。 蒋思荷用丝帕擦了擦双手,不再吃栗子糕,看到秦长安的笑,她就明白了,是她心里苦涩了,才会吃着自己最喜欢的糕点都觉得苦涩。 哪里是栗子糕的问题? 正如秦长安问的,之前的九年,她这么不痛不痒地处理跟龙奕的所有事。 他是宁王的时候,要娶几个贵妾,都是官宦家里的嫡女,她一个一个都给龙奕纳入府内,因为她知道,龙奕并不是有多喜爱她们,而是这些女人的娘家对龙奕有些助力。 而他登基称帝的时候,臣子们劝说他要广纳后妃,而当时他还需要对付不少两面三刀的臣子,所以她二话不说就为他选秀。 她还真是大度啊,蒋思荷多年平静的内心,却在此刻泛起了一丝丝波澜。 本以为自己会这样过一辈子,但想起最近皇帝对她的细心和体贴,那种少年夫妻老年伴的滋味却很好。在没有楚白霜的这一个月内,她仿佛回到了九年前的新婚时光,那时候,龙奕到她的身边,哪怕只是随口聊上几句,她也会心中欢喜,而在两人四目相接的瞬间,龙奕的眼里并没有别人的影子,他就那么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专注的、凝聚的,没有半点分心。 原来,她还是跟这世上所有世俗的女人一样。 她猛地惊醒,被心头的想法镇住,她这是怎么了?她可是一国之母啊,怎么能产生那么庸俗肤浅的念头? 秦长安自始至终地观察着蒋思荷脸上的变化,心里有些好奇,她见过蒋皇后这么多次,方才短短的一刻,她的表情复杂多变的胜过以往加起来的每一次。 “娘娘,您跟皇上是怎么认识的呢?”她突然问了一句。 蒋思荷笑了。“本宫跟皇上的那些事,可没有你们小姑娘想得那么浪漫,金雁王朝几乎每个人都知道的。” “您忘了,我是北漠人,还有,我可不是小姑娘了,娘娘。”她俏皮地朝着蒋思荷眨了眨眼,惹得蒋思荷也无法继续维持端庄高贵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既然你想听,那本宫就说吧。” 秦长安睁大眼,双手托腮,那副聚精会神的样子,仿佛是来茶楼听话本子的千金小姐,渴望着说书人口中那种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美丽情史。 蒋思荷心里想,肯定要让秦长安失望了。 她放下手中的琉璃杯,想了一会儿,才摆出一副娓娓道来的架势。“在本宫五六岁的时候,就知道蒋家老太爷帮蒋家嫡长女定下了一桩婚事,这是皇家给蒋家的承诺和恩赐,恰好,本宫又是蒋家的嫡长女。只是,当时还不确定是指给哪位皇子,后来便知道,蒋家的长辈比较中意二皇子。”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蒋思荷继续说下去,秦长安才反应过来,一脸惊讶。“没了?” 蒋思荷笑笑不说话。 “这跟外面的传闻根本一模一样啊。” 蒋思荷觉得秦长安实在逗趣,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仿佛丢下一些什么,整个人轻松许多。“本宫一开始就说了,这段故事世人皆知。” “我以为当事人说故事,不该和外面流传的一样简单。”秦长安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事实上这世上许多夫妻都是盲婚哑嫁,父母做主,直到新婚之夜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可是连皇后跟皇帝也是如此,她不免觉得有些乏味。 “其实,本宫在出嫁之前,也是见过皇上一次的。” “是吗?什么时候?” “那是在先帝的寿辰上,远远地看过一眼——”蒋思荷抿唇一笑。“多半只是看清楚一个轮廓,看到他笑着的模样,心里便觉得此人不错。” 秦长安抿着红唇,见到蒋思荷陷入回忆的模样,仿佛也触动她内心的一个开关,很多陈年记忆,宛若洪水般汹涌而出。 她一直认定蒋思荷不是个感情深厚的女人,因为没有陷入太深,才能一板一眼地做一个人人称道的皇后。 但那一刻,她推翻了自己的所有猜测。 蒋思荷并不是不爱皇帝,只是用她的方式在爱一个人,她的感情是伴随着理智和克制而来的,所以,感情反而是被压抑的最深的一面,从未被发掘,从未被宣泄。 甚至,从未被回应过。 有人的海誓山盟,是轰轰烈烈,非君不嫁,非卿不娶,但也有人的认定,只是短短四个字,此人不错。 凤栖宫外。 “皇上,当真不需要通报?靖王妃也在里头呢。” 于公公刚走到半路,就遇到大步流星走来的皇帝龙奕,他看也不看想要劝阻的于骞,淡淡开口。 “不用。” 话音未落,便踏步靠近门口,一阵女子的欢笑声从里面传来,龙奕不由地停下脚步,心中有些火气。 毕竟,他曾经劝说皇后要跟靖王妃保持一定距离,虽然名义上是他们的弟妹,但秦长安离经叛道的行为,实在难说被人称道。 但皇后又召见靖王妃了?以前那个顺从明理的皇后哪里去了?这是连他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他正想推门而入,教训两句,但心里却又冒出一股子怀念。 可是,他仔细回想,当初她嫁过来的时候,十七八岁,新婚燕尔,他不是没看到她的笑靥,虽然不是一笑百媚生,却着实比她平日里刻板的模样柔和生动许多。 多久了?他没听到蒋思荷开怀的笑声了?因为她不是个爱笑的女子,年纪轻轻就一副少年老成的超脱姿态,神色稍显冷淡,这也是她不讨皇家长辈喜欢的原因。 仿佛,在她嫁到宁王府短短一年的时间,他就再也没听到蒋思荷发自内心的笑声。他能看到的,就只是淡淡的礼貌的点到为止的笑容,而她开怀大笑是什么样子,他竟然无法想象。 明黄色龙袍下的双手,不由地紧握成拳,俊逸的脸庞上生出几丝怒意。 他身为蒋思荷的丈夫,怎么甘心承认,就连自己都无法让她如此开心,如此……欢乐? 靖王妃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她们又在谈论什么? 于公公缩在皇帝身后,看着皇帝站在门口却不进去,一颗心抖啊抖的,堂堂天子何必要偷听呢,这……成何体统啊? 龙奕的眉头紧蹙,耳畔传来蒋思荷跟秦长安的谈话,秦长安在询问他们两人是如何相识的,他一脸不快,却又很想知道蒋思荷的回答。 不久之后,他听到了蒋思荷说,是因为她正巧是蒋家的嫡长女,所以才顺应长辈的意愿,嫁给他当妻子。 他很清楚他们之间的婚姻并不是因为两情相悦,更多的是因为利益,但这种不能见光的理由被蒋思荷说破的时候,他身为男人,还是难免面上无光。 但后来,他又听到蒋思荷说了这么一句。 “多半只是看清楚一个轮廓,看到他笑着的模样,心里便觉得此人不错。” 正欲抚上门面的手,却停在半空,他跟蒋思荷当了九年的夫妻,同样的,也跟楚白霜当了九年的夫妻。 在迎娶蒋思荷为正妃之后,半年内,他便把楚白霜放上了侧妃的位置。 楚白霜是他生命中最爱的女人,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甚至,他清楚蒋思荷也是了解的,所以,她们和平相处,从未让他陷入两难。 一次,也不曾有过。 而他,却也不曾想过,这样的生活对于蒋思荷而言,是否太过残忍。 他一直都以为蒋思荷是在感情方面有些冷淡的女人,她不热情,不妩媚,不娇柔,甚至有一度他觉得蒋思荷是个木头,甚至称不上是木头美人,因为她还不够美。但在做事上面,蒋思荷却是拿得出手的,所以他给她正妻的位子。 而此刻,为何他的心情却如此复杂? 但事实却重重甩了他一个耳光,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九年来,蒋思荷没有任何抱怨,人前人后都是如此,反而衬托出他的自私和……卑鄙。 龙奕猛地掉头,大步离开,甚至连揪住秦长安把她训斥一顿的念头都早已抛之脑后,他的脚步之快,于公公气喘如牛才勉强跟上。 皇上要不要走的这么快啊,到底是听到了什么话才会有这么剧烈的反应,好像是后面有鬼追一样,更像是在逃避。 “靖王妃,你在想什么?在想靖王?”蒋思荷笑着问。 秦长安摇了摇头。“只是在想一些往事。” “靖王虽然是皇上的弟弟,但两人性情南辕北辙,他迟迟不成亲,性子又是那么张扬跋扈,本宫一直想不到,将来有谁能让他亲自来求娶的。”蒋思荷的眼神凝结在秦长安的眉眼之处,语气透着温婉。 她沉默不语,既然是演戏,还是得小心拿捏,免得被蒋皇后看出端倪。 “若说靖王是一头猛兽,本宫以为这世上没有可以降服他、驯化他的女人,但跟靖王妃处久了,反而有些动摇,说不定,那个人真的是你才行。” “娘娘不用劝我。” “不是劝你,而是本宫想看看,这世上是否当真有女人能让男人一心一意,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娘娘认为我能实现这个愿望?”她眼神一黯再黯。 “本宫今天是怎么了,许是聊得欢了,一再地说错话。”蒋思荷轻描淡写,一句带过,那种欲盖弥彰的神态,却看得让人有些心酸。 就连坐在最高处的皇后,也无法实现这样的心愿,更别提其他女人,一夫一妻本是在这世上格格不入的现象。 沉默许久之后,秦长安的红唇边,才溢出一句,眼底一派高深莫测。 “娘娘,我北漠的父亲齐国公,此生只娶了一人,便是我母亲齐国公夫人。更何况,齐国公夫人不曾为他生下一儿半女。或许我也深受影响,我在金雁王朝,成婚短短一个月,就听说有人积极地想把自家女儿塞给王爷,这一口气,我吞不下。王朝人认为我善妒自私,我也不管,若王爷不能全心全意待我,我又何必死心塌地对他?这世上,凡事都要讲一个公平。” 蒋思荷不敢置信地偏过脸,怔住了,这一番话竟让人无法反驳,听上去任性蛮横,却又敢爱敢恨,是非分明。 “一个人对我好,我必当也还以真心,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相反,也是如此。”秦长安的那双眼过分清灵透彻,仿佛能够看清楚蒋思荷的心中所想,只是那一眼,竟然就让蒋思荷好不容易压下的波动,再度汹涌起来。 “靖……”蒋思荷顿了顿,面露难色。“本宫姑且喊你长安吧。长安,你在嫁给靖王之后,还能凭着自己的信念生活,这件事很难。” “天下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娘娘是要跟我说这话吗?” 蒋思荷被气笑了,一手拍在秦长安的手背上,指了指她,说道。“你说话怎么这么妙呢?哪里学来的俏皮话?” 秦长安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本正经地说。“这可是我的心声啊,娘娘。” 蒋思荷彻底无语了,心里也不免犯嘀咕,秦长安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女人,怎么就落入皇家来了呢?怎么就当了皇家媳妇呢?她若是在民间,该活的多么恣意快活啊? 但她还来不及开口说话,秦长安却轻轻扣住蒋思荷的手腕,直直地望入蒋思荷的眼里,沉吟许久,对她微微一笑,认真地说。 “娘娘,有个天大的喜讯,您有喜了。” 蒋思荷的表情虽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怔住了会儿,眼眶下意识地泛红,脱口而出的嗓音也有了细微的颤抖。 “此话当真?” “事关皇嗣,我怎么可能开玩笑?”秦长安又说。“您月事向来不太准,所以您才没把日子拖后当一回事召见太医吧……。” 蒋思荷不太自在,秦长安说的没错,她还是少女,便是月信常常不准,有时候晚个十天半月也是寻常,刚成亲头一两年还会抱着希望看大夫,如今就连身边的蓝心姑姑都习惯了。 “娘娘若是怀疑,可以请太医院的太医过来。” 蒋皇后却面色微沉,一把抓住秦长安,正色道。“此事就搁着,过两日再说。” 秦长安垂眸一笑,一切如她所愿,抢先怀上孩子的人不是楚白霜,而是蒋思荷,那么,至少在宫里,楚白霜就不可能事事顺心。以前蒋思荷不知情,但今时不同往日,楚白霜再想随心所欲怕也难了。 …… 隔天,未央宫。 楚白霜面对着一道道精致菜肴,双目无神,吃了几口就搁下了筷子,蔓延在心口那一股异常的烦闷感,也不知从何而来。 她父亲的确病重,她回去照顾,因为自己身为后妃而无法常常出宫,但只是离开皇宫去楚家住了一个月而已,一回来,就觉得很多事不似从前。 首先,蒋思荷的面容恢复了以往的白皙,双目也不再浑浊发暗,褪去那副让人不愿靠近的病容,却是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不少。当然,她从来都不算个美人,至多是清丽佳人罢了,楚白霜不用像是防着那些年轻貌美的美人一样防着蒋思荷。 但让楚白霜真正担心的是,蒋思荷一直认为那是肝病,而太医也是这么说的,药不对症,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好转了? 其次,是皇上对蒋思荷的改观,让她坐立难安。她问了才知道,皇帝一个月至少有七八天是去皇后那里的,但除此之外,宠幸其他年轻妃嫔也是不太常有,多数时候是睡在他自己的寝宫。 而自己的未央宫,皇帝只是在她回宫那晚上住了一夜就没再来过,就算皇上当真知道是她让月满去揪出秦长安的身份,难道这件事就这么不可原谅?甚至皇帝要用重新抬举皇后这一套来打压自己? 楚白霜从来没有这么失望过,更没有这么失控过,专宠多年,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龙奕会疏远她,从来没有。 月牙娇小的身影靠近自己的主子,轻轻地说,“娘娘,这些菜可是不合胃口?奴婢炖了您爱喝的雪梨汤……” 直接打断了月牙的话,楚白霜抬眼,看向她。“消息打听到了吗?” “回娘娘的话,昨日靖王妃的确见了皇后,皇后还请她用了午膳才走的,但是她们说话的时候,皇后没让任何人在旁,所以无人知晓她们到底交谈了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 “有一件事挺奇怪的,靖王妃走后,凤栖宫上上下下二十几个宫女太监,全都得了赏赐,是蓝心姑姑亲自派发的。” “可说是什么由头?” “蓝心姑姑说话向来含蓄,只说是这阵子他们伺候的好,皇后心情不错,就赏了。不过那个红包里,封了二十两银子。皇后不是向来低调,从不装威风的吗?奴婢实在想不通。” 在皇宫里,主子赏赐也是有名目的,而且赏赐的银钱也有不小的讲究。 一般的赏赐,不过是用一些碎银罢了,三两五两就不错了。虽说蒋家是名门大户,但蒋思荷秉持着生活从简的原则,而且还要求后宫妃嫔摆脱奢侈作风,大肆赏赐,的确不像是蒋思荷的一贯作风。 除非…… 楚白霜想到了什么,顿时花容失色,一派惊惶油然而生。 除非是喜事,而且是不小的喜事! 蒋思荷是皇后,她拥有的特权之一,便是无论何时,都不需要服用避子汤!而自己走之前,蒋思荷显然又跟皇帝走的亲近了,这么一算,二十五岁的蒋皇后再度怀孕,二度开花,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蒋思荷并未召唤太医,为何偏偏身为女医的靖王妃走后,蒋思荷就赏赐了全部的下人,就算要嘉奖这些人,也不用挑在这个时机,自然此事也跟秦长安有关。 所有的疑惑,很快浮出水面,一清二楚。 月牙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身边的主子,自从楚白霜从楚家回来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唯独只有皇帝来的那一天,才展露了笑容。而此刻,楚白霜的脸色发白,柔美的脸颊显得清瘦许多,双眼直直地落在某一处,眉眼之间显得阴郁,甚至……。那一瞬间的表情有些阴森。 “月牙,我想做红豆糕,皇上不是最喜欢吃我做的红豆糕吗?你快去准备。” …… 七月初七,金雁王朝的“女儿节”,不过在大户人家,也有在此日吃团圆饭的习惯。 初七的宫宴,转眼间就来到了。 在这一天,秦长安才见到了楚白霜,只见她一袭月牙色的宫装,衣领袖口缝着红边,鹅蛋脸,面若芙蓉,依旧是柔美娇俏。这一套衣装虽说穿在身为贵妃的她身上,稍显素雅清淡,并不雍容华贵,但用的料子却是上等的金蝉丝,随着她莲步轻摇的时候,衣裙在烛光下闪闪发光,熠熠生辉,仿佛绽放着星光一般特别。 楚白霜看来并未一蹶不振,光看她这一身装束,看似简单,实则贵不可言,环顾整个后宫,竟然只有她一人穿这么罕见的绸缎,就能看出她还有强大的胜负欲。毕竟,金雁王朝唯一的贵妃娘娘,怎么甘于落人之后? 秦长安但笑不语,因为是皇族的家宴,靖王府里的妻妾也被邀请入宫,只是叶枫三十板子留下来的后遗症不小。养了这么久只能勉强在床上翻动,根本不能下床,不管她内心多么想要进宫,但还是有心无力,所以过来的就只有她跟侧妃康如月。 纵然前几天死了一个陪嫁丫鬟,康如月那边消停了一阵子,估计她也受了不小的惊吓,今日进宫,是康如月作为靖王府的女眷头一回正式面见宫里的皇族,自然不能马虎了事。只见一袭桃花色的丝绸,包裹着她年轻姣好的娇躯,眉目如画,脖颈挂着一个黄金项圈,宛若从仕女图里走出来的美人一样。 两人给众人请安过后,一左一右坐下了,酒席之中,并无任何交谈。 容太妃眼尖,笑眯眯地问道。“这位就是如月吧,果然生得好,淑妹妹,你们康家的女儿可都是这么水灵灵的,如月也是随你这个姑母。”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容太妃温蔼可亲,这是在化解尴尬的气氛。 果然,康如月听得眉目有笑,娇滴滴地回了一句。“妾身哪里能比得上两位太妃娘娘?您们看起来这么年轻,风度极好,不知道有没有可以透露给妾身的保养法子?”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透露出女儿家的娇态,夸了自家姑母的同时,还不忘带上容太妃,可见康如月挺讨喜的。 容太妃被夸得直乐。“你才多大啊,哪里需要保养?” 淑太妃听了微微一笑,觉得康如月举止合宜,令人满意。她并未大肆宣扬康如月跟自己的关系,所以见了康如月也只是点头示意,而是把称赞人的话茬让给了一旁的容太妃,这样一来,她也可以避嫌。 听着康如月似乎不露痕迹的巴结,秦长安挑了挑眉,仿佛跟个没事人一样,怡然自得地夹了一筷子凉拌鸡丝。 康如月看似受宠,但成亲之后,龙厉从未提过要带她进宫,这待遇果然就像是无足轻重的小妾一样,光是这一点,就怕淑太妃已经在心中气的够呛。却又不能表露出来,盼望着今晚康如月帮康家驳回赢面吧。 宫宴上的菜肴每一道都精美细致,色香味俱全,而且做法讲究,渐渐的大家的注意力就到面前的山珍海味上面了。 容太妃率先开口。“这一道汤闻着实在鲜美,是什么来的?” 楚白霜笑吟吟地接过话茬。“娘娘,这一道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如君所愿。” 淑太妃缓慢地舀了一勺子,看着里面的食材,满意地点了下头。“君通菌,名字有一番好寓意,惜贵妃果然心思灵巧。大家都来尝尝,把今年过的顺心顺意。”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碗用肉汤熬制的菌菇,里面搁了五六种大大小小的菌菇,白的、黄的、黑的、红的,看上去光是颜色,也是讨巧好看,菌菇散发着自然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正在大家都满面笑容地准备喝下这一碗如君所愿,秦长安却突然说道。“好一个如君所愿。” 众人抬起的手,渐渐放了下来,楚白霜面色微变,但还是故作镇定。 皇帝一听,虽说他对秦长安有些成见,但如今靖王不在场,众目睽睽之下,他并不想迁怒一个女人,但秦长安的话显然还藏着深意,他眼皮微跳,总觉得今天要发生什么大事。 秦长安的目光默默扫过上位者的面孔,柔声笑道。“这一碗汤,里面用了红色的鸡冠菇,颜色俏丽,但鸡冠菇有轻微毒性。” 蒋思荷的手一抖,汤匙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周遭的空气顿时冻结成冰。她死死地盯着矮桌上的这一碗汤,想着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若是她动作快些喝下一口,那人心里又会何等的如意,心里不禁火冒三丈。 龙奕的脸色很难看,本来难得大家凑在一块儿,安安分分吃一顿团圆饭,却没想到宫宴的膳食里会有毒。毒物都跑到皇族的餐桌上来了,这岂不是当众打他一国之君的脸面吗? 他咬牙。“靖王妃,话可不能乱说。” 秦长安回以一笑。“皇上,妾身不但明白话不能乱说,更知道饭也不能乱吃。” 龙奕冷冷一笑,发现自己尤其讨厌秦长安的伶牙俐齿。“你以为宫宴上百道菜,没有试毒的步骤,如何能送到这里?” 她的眼神清凉如水,目光毫无闪避,清亮的嗓音犹如玉珠落地,掷地有声。 “妾身当然知道,不过,试毒多用银针,银针却不是万能。这世上万物,有一些的毒性很低,用银针是试不出来的,但试不出来,不见得就是无毒。” 一旁的康如月瞪大了眼,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本以为秦长安只是装腔作势,不满今晚所有人的注意力落在自己身上。可是她虽然是世家大族的闺秀,姑母又是淑太妃,她进宫也只有寥寥两回而已,更别提宫宴上有一国之君,她不敢造次,很是拘谨。 但发现就算在皇帝面前,秦长安完全不被影响,明明没有打扮的娇美华贵,但眼前的她亮眼而嚣张,肌肤胜雪般娇嫩,神态自信从容,明眸皓齿,美目流盼之间像是一弯清泉,略施脂粉的脸颊泛着难以忽略的光彩,早已将其余这些靠着华服美饰衬托出来的女人们一个个全都比下去。 容太妃眼看着皇帝就快龙颜大怒,赶紧出来当和事老。“靖王妃,你没看错吧。” 秦长安面对质疑,并不生气,反而起身,将碗内的红色菌菇挑出来,至于空盘上,很有耐心地解释。“鸡冠菇形如鸡冠,朱红色,生长在山林中潮湿阴暗的地方,虽然在市面上很少见,但对于住在山里的百姓而言,哪怕是三五岁的孩童,都知道它是不能吃的。” 这一番话丢下来,在场的人半信半疑,只听得一向沉默的蒋思荷也附和道。“靖王妃,如你所言,只需要找一个有经验的山民,就能判别这是否是有毒的菇类?” “皇后娘娘说的没错。要想在深山老林里生存,这是他们不得不学的法则,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秦长安笑容不减半分,眼神飘在半空,只是短暂地停留在脸色苍白的楚白霜身上,下一刻又说。“世间万物都不能看表面,往往长的好看的,都是有害的、有毒的。” 事已至此,龙奕儒雅的面容变得铁青,一拍桌案。“把御厨带进来!” 秦长安淡定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康如月的目光火热,里面有着嫉妒不甘,但她视作无物,坐等这一场好戏。 负责这一顿宫宴的御厨有三人,但三人在皇帝的连番质问下,除了惶恐惊慌之外,便是一问三不知。 正在问话陷入僵局的时候,蒋思荷眉目淡淡,不疾不徐地说。“每日出宫采买食材的人,宫里都有记载,皇上,不如先把这些人关进牢里,明日再审。毕竟今日好不容易都聚在一块儿,先不要扫了大家的兴致吧。” 秦长安有着自己的考量,御厨应该是真的不知情,他们负责把食材做出五花八门的珍馐佳肴,但不代表他们认得清楚长在深山老林里的各种菌菇。 她一点头:“妾身也认为此事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不知情的情况下买回了鸡冠菇,当成了一般的菜色,二是有人认得如此罕见的菇类,放在汤里,是想满足一己私欲。” 淑太妃不悦地皱眉。“靖王妃,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对我们不利?” “兴许谋划此事的人就在我们中间呢,太妃娘娘。”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的表情就更加丰富了。 龙奕绷着俊脸,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低声喝道。“靖王妃,你可知毫无证据,污蔑皇族是什么罪名!” 康如月正襟危坐,但心中却是暗暗窃喜,在宫宴上发现有毒的食物,这事本来就让皇家很难自处,可不是小事,秦长安一个不小心,便是吃力不讨好,若是得罪了皇帝,纵然她是靖王妃,也是要吃点苦头的。 秦长安的眼神渐渐冷却:“皇上,妾身何必污蔑皇族,难道妾身如今不在皇族之列?若不是妾身阻拦,大家全都会喝下这一碗汤,包括真凶在内。所有人都中毒了,难道就可以排除在场所有人的嫌疑了?难道对方用的就不可能是苦肉计?” 蒋思荷思忖了半响,转向龙奕的方向,神色肃穆。“皇上,臣妾认为靖王妃分析的不无道理。在真相还未大白之前,任何人都有可能。若让此人逍遥法外,后果不堪设想。” “传朕的旨意,先把御膳房一干人等仔细审问,看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宫宴上下毒!” 就在此刻,异常沉默的楚白霜说话了。“臣妾有些好奇,这菌菇汤若是用在害人上面,可会致命?” 秦长安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楚白霜开口,她红唇微微扬起。“惜贵妃,妾身方才说过,鸡冠菇有毒性,但只是微量,并不会致命。一般人误食,头痛脑热,浑身无力,至少两三天不能走动——” 有一道小小的声音,从后宫妃嫔的座位里传出来。“这毒性听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秦长安也不生气,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的确不怎么样,若是真凶也在我们之中,她若是下了剧毒,不就是跟自己过不去吗?鸡冠菇的毒性对成人来说,不过是折腾几天,但对于怀孕的女子而言,却是大大的不好,寒性极重。” 这些话说的通俗易懂,只要不是傻子,任何人都听懂了。 整个殿堂上,一派死寂,皇帝自然听明白,却满心好笑,突然蹦出一句。“靖王妃这又是说笑了,我们席上哪里有怀孕的女子?” 065 扮猪吃老虎 就在此刻,蒋思荷却缓缓站起身子,朝着皇帝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皇上,臣妾本来打算在宫宴结束后再说的,可是现在不说不行了,臣妾有身子了。” 龙奕一时之间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蒋思荷这九年来就只给她生了一个女儿,当初蒋思荷怀上一个月就滑胎之后,肚子就再也没有传出过好消息。却没料到如今蒋思荷不算年轻了,却突然怀上了。 所有人都震惊了,后妃怀有身孕,多半是由太医院的太医诊治出结果,再禀报到皇帝那里去,哪有随随便便在宫宴上公布这个大好喜讯?更别提怀孕的人还是一国之母。 容太妃的笑声传来,打破了沉默。“皇后有喜,太好了,我盼这一天,可是盼了很久了。” 淑太妃那张保养得宜的艳丽面容上,浮现了欢欣笑意。“皇后,你怎么把大家伙都瞒住了?” 年轻后妃们有样学样,说着恭维话,宫宴沉浸在一片恭喜声中,唯独楚白霜的笑靥,变得很淡。 蒋思荷抿唇一笑。“太妃娘娘,臣妾不是有意隐瞒,只是想给皇上一个惊喜。” 楚白霜搁在双膝上的双手,无声紧握成拳,但她的眼里还是毫无波动。 宫宴上,一波三折。 惊喜惊喜,的确是又惊又喜。 唯一没有道喜的人,便只剩下秦长安,她并未让其乐融融的氛围持续下去,幽幽地开口。“皇上,您还不清楚真凶是针对谁吗?” 龙奕知道自己又要当爹了,这种内心的欢喜让他喜不自胜,但听到秦长安不依不饶,眉宇之间的笑很快消失了。 这就不只是谋害皇族,是冲着他的子嗣来的? 历朝历代后宫里,后妃们勾心斗角,特别是对于怀上龙子的女人,出手尤其狠毒。 只是他有着新帝的骄傲,一向觉得自己的后宫很太平,当然他知道这跟蒋思荷事必躬亲有很大的关系,但如今蒋思荷好不容易怀上了,宫里竟然有人胆大妄为地谋害皇后,这事他不管都不行。 “查!给朕查的清清楚楚!一个也不能放过!” 他一拍桌案,拂袖而去,但是在临走的时候,还是让人把皇后安全送回凤栖宫,让太医仔细看看,皇后可有受惊。 淑太妃和容太妃面面相觑,彼此的脸色都不好看,身为后妃,这种伎俩她们一点也不陌生。但对怀有身孕的后妃下手,多半是名不见经传品级又低的女子,担心她们母凭子贵。 像这样明目张胆谋害一国之母的,真不知道该说是疯魔了,还是蠢透了。 皇帝一走,宫宴自然不欢而散。 因为要彻查此事,秦长安跟康如月也被留在宫里,不得出宫。淑太妃做主,把两人留在自己的淑湘宫里,暂行住下。 淑太妃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脸倦容,懒懒地躺在软塌上,一旁两个宫女轻轻地扇风,驱散夜晚的暑气。 “好好的一顿团圆饭,竟然发生这种事……本想老了享受几天安生日子,早点看到皇上膝下多几个皇子,可来来回回就只有几位公主,我跟容姐姐实在是太失望了。皇后有孕,本是天大的喜事,却又闹成这样,你们说,这可是后宫不幸?” 听出来淑太妃纯属是抱怨,秦长安没插话,只是想着若真凶就是楚白霜,此次试图陷害皇后腹中的皇嗣,一旦找到证据,楚白霜还能跟上回不一样,随便找个下人当替死鬼,就能不了了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继续坐在贵妃的位子上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还是,会有不同的结果? 其实,最关键的人物是皇帝,哪怕证据确凿,若是皇帝想保住楚白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无能为力。 只是最后,皇帝的过分袒护,会让皇后彻底的寒心。 “时辰不早了,姑母,您还是早些歇息吧。”康如月面露担忧,为淑太妃端来一碗凉茶,贴心服侍着。 “如月,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记得,你比长安晚进门,不懂得多多请教长安,切勿学那没脑子的叶枫,侍奉靖王和靖王妃,是你必须放在心上第一位的。”淑太妃对康如月耳提面命。 既然淑太妃说道叶枫,秦长安弯唇一笑,轻描淡写地问道。“太妃娘娘,叶枫幸好是在宫里选秀没选上,否则,以她的狭隘肚量,在后宫很容易走歪路的。” 淑太妃无奈地扶额轻叹,眼神为之一黯。“谁说不是呢?前两年看她还是个好孩子,又是收在叶家嫡母旁边养大的,现在看来,姨娘所生的庶女,规矩还是差了点。所以,听说她竟然对你的爱宠下毒,你对她家规伺候,那就是她自作自受,希望她以后别再犯糊涂。” 言下之意,只有嫡女才知分寸,明是非,只不过,她自认为上得了台面的康家四小姐康如月,跟叶枫也不过是一丘之貉。 “姑母,怕是叶家就这么毁了,叶枫深受打击,一时没想透彻。”康如月还不忘装出一副同情怜悯的模样。 秦长安看得实在恶心,在靖王府的时候,叶枫不是没有跟康如月求救,但康如月非但撒手不管,有几次落井下石毫不手软。人不善良也就算了,非要两面三刀,对于这样虚伪的行径,秦长安最为不齿。 “不过,如月,你这双手怎么回事?”淑太妃话锋一转,眸光流转,落在康如月的手上。 康如月为了遮丑,用柔软单薄的绸缎做了一对手套,套在手上,在宫宴上全程就没脱下来,淑太妃想必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但不想兴师动众,所以到了自己宫里才开口询问。 康如月眼神闪烁,可怜兮兮地回应。“姑母,没什么事,只是有一回寒怜不小心把热茶水泼到我手上了……。” “来,给我看看。” 淑太妃一看到那双满是伤疤的小手,顿时坐了起来,眉头紧蹙,凌厉的目光扫过在一旁候着的寒怜。“这种笨手笨脚的下人,还留着干嘛?也就是你心肠软。” 无辜背锅的寒怜不寒而栗,一个激灵,心里苦哈哈,明明是自己主子自作孽,不可活,为何遭罪的总是她们当下人的? 淑太妃抚摸着手背上凹凸不平的红色疤痕,一脸愁容,于心不忍。“怎么伤的这么重?明日让太医给你瞧瞧。” 康如月摇摇头。“怕是没办法了,不过大夫说了,北漠有一种雪面芙蓉膏,对于祛疤有奇效,不过民间根本就买不到。” 淑太妃把眼神转到秦长安身上去:“今年北漠还未到进贡的时候,去年的份额也早就分给几个年轻妃嫔了,靖王妃,你可曾听说北漠有这种好东西?” 秦长安转动着手里的茶杯,粲然一笑。“雪面芙蓉膏这么有名的东西,若妾身没听说,岂不就是孤陋寡闻了?” 眼底划过一抹得逞的笑意,淑太妃很满意秦长安的回答,她故意先对康如月教导一番,便是给秦长安一点面子,这样,让秦长安拿一罐雪面芙蓉膏出来,不就是水到渠成了? 而康如月也是满心欢喜,她实在难以忍受手背上的烫伤,可是用了好几种膏药都没什么用,一想到自己这辈子就要带着手套,这双手会成为她完美身躯最大的瑕疵,她便怎么都忍不下这口气。但她明白若是她去秦长安面前旁敲侧击,秦长安不见得会拿出雪面芙蓉膏来,所以她故意借身为太妃的姑母来问话,果不其然,面对淑太妃,秦长安再傲,还不是只能乖乖把东西交出来? “既然如此,你们都是一家人,是姐妹,你就给如月一罐膏药,如何?”淑太妃点到为止。 秦长安眼波轻闪,难掩讶异。“妾身是知道北漠有这样东西,不过,就算在北漠,也是千金难求的宝贝,妾身出嫁前没想过会需要这个膏药,并未带到金雁王朝来。这可怎么是好?” 笑话,她只有两个哥哥,哪里有什么姐妹?谁跟康如月是一家人?原来这些矫揉造作的性情,是康家人骨子里的共性,这么一想,她对康家更为厌恶了。 淑太妃和康如月全都愣住了,谁也没料到煮熟的鸭子到了嘴边,还能飞了? 秦长安极为认真地解释。“不过,若是康侧妃一心想要,妾身可以写信回北漠,让义兄托人打听打听,哪里能买到雪面芙蓉膏,实在不成,就让妾身的大嫂长公主问问宫里有没有,只是这一来二往,就算有,也要好几个月了。” 心里不知道把秦长安骂个几百遍,但淑太妃还是挤出一丝毫无破绽的假笑。“不过是个膏药而已,居然要劳驾北漠长公主去打听?” “虽然只是个膏药,但能把伤疤祛除七八分,妾身想,它之所以名气这么大,也是实至名归。”秦长安毫不心虚地说,毫不介意这是否叫做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淑太妃短暂地静默不语,她是觉得秦长安身边会有这个膏药,甚至这种膏药很可能就是秦长安自创的,可是对方死不承认,她也没有办法,毕竟并没有证据证明这种神秘的膏药出自何人之手。 但因为一瓶小小的膏药,金雁王朝一个强国大国,反而要劳烦北漠人四下寻找,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面子终究还是胜过了一切。 淑太妃拂了拂手。“这么麻烦就算了。” 康如月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她唯一的希望再度落空,让她意外的是,这盆冷水还是自家姑母亲手浇下来的。她还不明白怎么说得好好的,秦长安答应花点功夫去北漠搜罗的时候,淑太妃却婉拒了? 只是淑太妃的这点心思,年少的康如月想不通,秦长安却是一眼就看明白了。 是,雪面芙蓉膏是她轻而易举就能制出来的,花上一天功夫就成,当初在北漠,夜清歌的脸被发簪划伤了,她不照样慷慨大方地送了他好几罐膏药? 但对象若是康如月,她的答案是肯定的。 她就不给! “不麻烦,康侧妃有耐心等的话,短则半年,长则一两年,总归能买到的。”秦长安笑眯眯地说,眼眸清亮,看不出一丝阴影,口气极为真挚。 还不等淑太妃说话,康如月就开了口,脸上堆满了笑。“王妃,只要能买到,不管多少银子都无所谓的。” 淑太妃的眼神骤然沉下,心想康如月是经不得夸,难道看不出来秦长安只是在打马虎眼吗?就算是假意说了派人去北漠找了,但实际上呢?谁知道有没有用心找? 人家说说场面话,随便听听也就算了,偏偏康如月这个傻瓜,还要送上去给人羞辱。 “康伯府家财万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康侧妃,我们之间谈钱,岂不是伤感情?”秦长安巧笑倩兮,笑意却不达眼底。 可惜,她跟康如月却没有感情,因此,这笔买卖她不做,她们又能奈何得了她吗? 康如月喜滋滋地当了真。“劳烦王妃了。” 淑太妃实在看不下去了,康家二房让人头痛不已,弟弟康建的嫡妻康夫人有一个儿子,四个女儿,可惜嫡子之前在青楼里跟定国公的孙子为了一个花魁打起来,竟然摔到楼下摔坏了脊骨,这辈子只能瘫在床上当一个废人。而这个小女儿怎么看就是只有一副花容月貌,欠缺几分火候,哪里是老道的秦长安的对手?在她面前尚且如此,在靖王府,若是真的斗上秦长安,想必场面就更加惨烈了。 康如月的脑子显然不够用,而秦长安还未使出真本事,到时候,康如月就算被人卖了,还在替别人数钱呢。 本来她跟康家兄弟提过一句,让叶枫跟康如月两个人一起对抗秦长安,可惜叶家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倒了。康家不想被皇上发现叶启田除了贪污赈灾银两之外,秘密送给康伯府一大笔银子,就为了把叶枫写入选秀名单,而此事康家的确为叶启田办成了。 生怕被叶启田连累,康家才不得已袖手旁观,甚至痛定思痛,跟叶家划清界限,免得受贿的事东窗事发。 叶枫虽然没有被连坐,但康家重重顾虑之下,怎么可能再用她?只能舍弃这一枚棋子。但也正因为弃了叶枫,康如月一个人的不足,让人不放心委以重任。 秦长安跟康如月一道走出了淑太妃的房间,康如月心心念念等着秦长安的人去北漠找来神奇的膏药,难得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王妃,王爷一走便是半个月,他可曾跟你写信报平安?” 真是没话找话! 不耐烦从心中滋生,秦长安面色不改,淡淡说道。“没有。” 康如月摆出平易近人的姿态,委婉地提起。“夫妻哪有隔夜仇啊?等王爷回来了,妾身一定会好好劝劝王爷,让王爷多去王妃的芙蓉园坐坐。” 等龙厉一回来,你恐怕也自身难保了,不如先管好你自己吧。 秦长安但笑不语,走了几步,到了自己下榻的屋子,转身就走了进去,白银跟在后面,面无表情地关了门。 环顾一周,她坐在椅子上,垂眸把玩着腰际的麒麟玉,任由思绪飞转。 说好了让暗卫给她送信的,可是怎么至今没有消息呢? 白银递过来一块绞干了的帕子,秦长安擦了擦脸,一抬头,却见白银忧心忡忡的望着自己。 她笑道。 “怎么了?” “郡主,您把我吓坏了,刚才宫宴上的那一碗汤……”贴身婢女里,就只有白银知道她此刻是怀着身孕的,白银不懂医,但光是想想如果秦长安没认出汤里的门道,被害的人可不只是怀胎一月的蒋皇后,还有怀胎已经三个半月的秦长安。 “放心,那人肯定是冲着皇后去的,只是她以为我学医只懂看病救人,没想过我对毒物也很感兴趣。说穿了,就算是宫里的太医,也不是人人能够认出长在深山里的鸡冠菇,毕竟它不是药材,菇类品种成百上千,更容易认错。”这个计划,若是秦长安没出现,想必宫宴之后,蒋思荷的孩子也保不住了。 那一碗汤,楚白霜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如君所愿”,想来是希望如她所愿吧。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秦长安在场,眼里便容不得这颗沙子。 至于在宫宴上会公布怀孕的消息,也是几天前蒋思荷跟她曾经说起的,所以她很有把握,稳操胜券。 白银无声地叹了口气,接过帕子。“原来宫里也不太平。” 秦长安脱了外袍,只着白色寝衣,浅浅一笑。“皇宫也是江湖,只是江湖里的刀光剑影,往往直来直去,在宫里却多半是暗潮汹涌,反而更加危险。” 白银转过头,似乎在留意屋外的动静,秦长安明白她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当下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白银才借着整理床褥的动作,靠在秦长安的耳畔,低声细语。“在宫宴上,那道菌菇汤后,本来还有几道汤汤水水的甜点,我留意到一个把甜点端过来的宫女神色略显慌张,走向郡主的时候脚步有些虚浮。不过因为郡主突然站起来,说到汤里有毒,皇上大发雷霆后,那些甜点没再上桌,这些宫女跪在殿外,等我再留意的时候,那个宫女已经不见了。” 她美目一眯:“你的意思是,果真还有冲着我来的?” 白银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不语。 她靠在床头,反复思考白银说的线索,总觉得宫宴上想做手脚的有两派人马,一个是想让怀胎不久的皇后滑胎,还有一个是想对付自己。 可是,她怀孕的事外人根本不知道,那就不可能是针对自己腹中的孩子,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是想在她身上发掘一些秘密。 她不认为那个可疑的宫女是端着有问题的甜点加害自己,白银说宫女神色紧张,脚步不稳,手里的又是甜汤,一旦将汤水泼到了身上,她就只能离开席位,出去换下衣裳。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一闪即逝,秦长安猛地坐起,眼神黑幽幽的,没有一丝光芒。 难道……有人当真听信了楚白霜的怀疑,认为她就是陆青晚,因为想要验证她的真实身份,一旦她去别处换衣,她只是进宫赴宴,当然不可能随身携带更换的衣裳,那么,来送衣服的人自然是派遣来的宫女。宫女只需要在替她更衣的时候,留意她身上是否有“奴”字刺青,此事就尘埃落定了。 思及此,她冷冷一笑,一场宫宴居然埋伏了两个阴谋诡计,这一出戏比自己所想的还要诡谲复杂。 因为要调查到底是谁想到用鸡冠菇来谋害皇嗣,所以她跟康如月理所应当地被留下来在宫里短住几日,而这样的命令,是皇帝下的,当初她并未想到这里还暗藏玄机。 怀疑她跟陆青晚是否同一人的……会是当今皇上吗?! 她抚上自己的肩膀,那里突然发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蠢蠢欲动,五指深深陷入,身子紧绷起来。 所以,上回单独召见她的时候,龙奕才跟她暗示,即便她得到了北漠的免死金牌,她真要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那块金牌无法在金雁王朝保住她?! 无声闭上眼,嘴角掀起一抹嘲弄的笑意,皇帝已经开始警觉了,但只是不想她再把金雁王朝闹得天翻地覆,还是另有企图?! 当那双眼睛再度睁开的时候,她的思绪已然恢复清明,既然皇上怀疑了,那么她在宫里住下的这几天,势必还会有人被派来试探。 揣摩清楚了对方的目的,她反而能够做出部署和应对,绝不会乱了阵脚。 白银低低地问。“这几天会有危险吗?郡主只带了我一人,若真有事,不好应付。”虽说有暗卫,但毕竟这里是宫里,两个暗卫一般只能在暗处监视,而不能轻易出面动手,以免场面混乱,难以收拾。 她懒洋洋地躺下,神色恢复如初,随口说道。“既来之,则安之。” 未央宫。 见楚白霜从宫宴回来,就一直一声不吭地坐在床上,整个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月牙担心地端来一碗宵夜。 “娘娘,刚才奴婢看你也没吃什么,恐怕饿了吧,奴婢煮了一碗酒酿圆子……” 楚白霜面无表情,仿佛外界的一切风吹草动,对她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她并没有把月牙的关心放在心上,而是自顾自地问了句。 “皇上今晚在何处休息?” 月牙无奈又为难,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见楚白霜慢悠悠地扯出一道惨淡笑容,显得那张脸更加苍白。 “知道了,又是去了栖凤宫是吧。” 面对主子罕见的悲伤神态,月牙于心不忍,但事实上,皇上的确是去了皇后那里。 她只能安慰道。“娘娘,您别多想,皇后有孕,皇上只是去看看皇后有没有受到惊吓而已——” 楚白霜咬了咬唇,这几年里,皇帝就算住在栖凤宫,她也不以为然,谁不知道皇上皇后已经许久名为夫妻,但实际上早已没了年轻时候的亲密关系。 但短短一个半月,蒋思荷的脸上没了病态,而皇上留在皇后身边过夜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甚至,还让蒋思荷有了身孕。 而她呢? 除了刚回到皇宫的那一个晚上,皇上来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睡在她这里。就算她做了点心送去上书房,两人也说不上几句,龙奕便以批阅奏折,国事繁忙为理由,让她离开。 表面上,龙奕依旧对自己宠爱有加,但她是女人,有着一颗敏感的心,能感受到原本属于她的关爱,一点一滴地流逝,而本来应该被漠视不理的蒋思荷,却得到了龙奕越来越多的关注。 这些全都是她的!蒋思荷不过是披着正妻的名分,实则是做一个管家的职务罢了,龙奕何尝喜欢过蒋思荷?!当然,龙奕对于蒋思荷,更没有他们之间的男女之情。 楚白霜一直都是这么坚信的。 但她此刻才发现,有什么已经在悄无声息地改变,而这种改变的过程令人心慌胆颤,这种改变的结果更令人不敢想象。 蒋思荷跟秦长安之间,必定有什么契约,否则,蒋思荷的毛病太医院这么久都没打理好,怎么认识秦长安之后短短数月,毛病就几乎全好了,甚至还能这么轻松怀上皇嗣?! 她的眉头紧皱成一团,双手无意识地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满是愤懑之情,她生下小公主之后,已有六个多月,得到龙奕临幸的次数也是后妃中的翘首。她一边大肆进补,一边常去佛庙烧香拜佛,便是想要尽快再怀上一个龙子,可是,却迟迟没有喜讯。 明明太医说过蒋皇后不易有孕,她一时松懈,才纵容秦长安跟蒋思荷结成联盟,如今已经酿成大错! 那本北漠带来的手札!一定是那本手札! 秦长安把那本手札给了蒋皇后,暗中帮皇后调养身体,怪不得她的暗桩提过一句,栖凤宫几乎每日都有药味,那边是蒋皇后在养身的证据! 那张柔美的脸,怒意遍布,使得那双常常是温和水润的眼,也变得阴沉许多。 月牙不小心看到此刻楚白霜的面容,马上移开视线,本以为主子会发一通火,但楚白霜没有,因为漫长的沉默,反而更显可怕。 “月牙,明日等皇上下了早朝,去把皇上请来,就说我有话要说。” 月牙一愣,没想到主子会有这种反应,可是她们回宫也有十天了,皇上就只来过一次,就算是下人,她也感受到了未央宫已经无法回到往日盛宠的光景。 就算她去了,皇上果真会来看贵妃吗? 楚白霜扫了没回答的月牙一眼,哼了声。“再加一句,若是皇上太忙了,一时半会儿没办法过来,我就继续在未央宫等他。皇上一日不来,我一日不用三餐。” 月牙听得冷汗涔涔,这不是用绝食来威胁皇上,非要逼着皇上到未央宫来的架势? 翌日。 刚下早朝的龙奕跟几个大臣商量了一下国事,刚准备用午膳,太监常辉走到他身旁,低声耳语。 “皇上,未央宫大宫女月牙在门外求见。” 龙奕眼神一沉。“让她进来。”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他没想过楚白霜这么着急就派人来了。 当月牙进来,把楚白霜交代的话委婉地提了,他当下的脸色更差。 自己跟楚白霜认识了至少有十多年了,在他印象中,那个拥有娇羞柔弱外表,宛若白梅花一样惹人心疼怜爱的女人,居然会用绝食的方法,非要他前去探望?! 半个时辰后,那个一身明黄龙袍的男人走入了未央宫,只是跟往日相比,没了通身的风流倜傥、明朗笑容,而是俊脸紧绷,表情凝重。 听到太监通传皇上来了,楚白霜急急忙忙从内室走出来,她穿的素雅简单,更显身形纤细,眼神一亮,满是惊喜。 “奕哥,你来了。”她转过头,冲着外头喊了句。“月牙,快传膳!” 龙奕却用力回了一下衣袖,眉宇之间有了三分冷淡,正色道。“朕就不在这里吃了,有什么事,你先说吧。” 一听这一本正经的口吻,哪里还有他们往日无所不谈的亲密无间?楚白霜脸上的笑容一分分流逝干净,但她还是很快打起精神,拉过龙奕的手,柔声问道。“昨晚皇后那里没事吧?” 他点头,一句带过,似乎不愿多谈。“请华太医来看过,说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 楚白霜眼底的笑凉了一下,垂下眼,望着两人握着的手上,龙奕还愿意跟她牵手,还愿意因为她不肯吃饭而来未央宫看望她,可见还是念及旧情,还是关心她的,那么,他们之间还有修复的可能。 “皇上,你是不是觉得昨晚的事,是我做的?” 此话一出,龙奕面色大变,他的身子一震,眼神里起起伏伏,藏了许多种情绪。 “朕何曾这么说过?!” 楚白霜的笑意浸透苦涩:“就算皇上不这么想,其他人恐怕也会这么想,毕竟我是贵妃,就应该是皇后最大的劲敌,皇后有喜,左右都该跟我脱不了干系。” 龙奕震怒地斥道。“谁敢这么说?!” 默默摇了摇头,楚白霜难掩哀切,嗓音已有哽咽。“悠悠之口,人言可畏。” 他的神色变得和缓,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肩膀,感受到柔软衣料下的身子又清瘦了几分,心也软了。 “朕不是说过,让大卿寺查清楚吗?说不定此事只是下面人随手买错毒菇,你不必对号入座,杞人忧天。” “皇上当真相信我?相信我是清白的?”楚白霜主动抱住他伟岸的身躯,双目含泪,眼底泪光闪闪,那一瞬间的脆弱,是最容易让人放下心防的。 “朕愿意相信。”龙奕心情沉重地点点头,但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如果楚白霜当真是谋害皇后的真凶,那么,对他而言,也是一个最沉重的打击。 楚白霜是他这辈子的挚爱,要他承认自己看走了眼,甚至不知何时她从弱柳扶风、与人无害变成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他的颜面和自尊何在?! “哪怕被全天下的人误会,只要奕哥相信我,我就不难过。”楚白霜破涕为笑,那副娇俏的神色仿佛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明明心里已有几分怀疑,但看到这样的楚白霜,仿佛又回到了过去,毕竟楚白霜虽然不是他第一个女人,但确实是龙奕年轻时候最想迎娶的女人,也是他们彼此最为青涩的感情。一想到那些为她悸动的岁月,他无法推开她,只能把她抱得更紧。 只是嗅闻着她身上的花香味,他却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情依旧带着郁郁不明,这又是为什么? 每次在国事上一有烦心事,不管多晚,只要一踏入未央宫,看到楚白霜的笑脸,他就可以忘却所有的烦忧。 而这九年来,他不只是把楚白霜当成是自己的侧妃,更是当成自己可以全心信任的家人,过着他承认的夫妻生活……。可是几天之内,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刻,他当真可以秉公处理吗?!还是跟上一次一样,明明知道是楚白霜跟靖王妃过不去,非要一口咬定秦长安就是官奴陆青晚,但他还是没有为难楚白霜,只是让月满的死遮盖了一切事实,对楚白霜的所谓惩罚,也只是让她回娘家一个月。 龙奕久久凝视着楚白霜,睇着那双清澈如水的眼,语重心长地说道。“霜儿,朕把你当成是妻子,会照顾你一生一世,这是朕当初迎娶你时候给出的承诺。但是,若是你心里藏了什么事,千万不要一意孤行,夫妻之间,任何事都是可以商量的。” 将面颊贴在他温暖的胸膛,楚白霜微弱的声音,从空气里传来。“我知道,上回是我不好,耍小性子,才惹你生气。在楚家我想了很多,皇后待我一向不薄,她又是正妻,理应得到奕哥的关心……以后,我不会再那样了。” 龙奕听到楚白霜反省的态度良好,一时之间也不能再说什么狠话,大手抚着她的背脊,沉声道。“你已经不再是孩子了,都是两个公主的娘了,还是贵妃,你跟朕私底下的话自然可以随心一些,但是在外人面前,切忌不能胡来,更不能任性。” 话里话外尽是难以掩藏的柔情,她将脸埋在他的胸膛深处,嗓音被压得很扁,听来带些沉闷黯然。“霜儿知道了……” 男人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神色自然而然增添了温柔,他终究对她硬不起心肠。 “皇后时隔七年才有孕,也算是上天弥补她至今只给朕生了一个女儿的缺憾,不管是男是女,孩子多些总要热闹点。”他三十有一了,但满打满算只有五个女儿,虽说他正值壮年,但登基四年,国家治理的不差,皇权也渐渐巩固,唯一的遗憾便是没有一个儿子。 即便他不急,满朝文武也急了,每年都会吵着要他选秀纳妃,他自认虽不算专情的情痴,却也不滥情,后宫有二三十人,他就觉得不少了。 至于儿子,不知是否流年不利,蒋思荷有一次滑胎,楚白霜更严重,孩子都五个月了还小产…… 但后宅之事,他向来不管,正如其他贵族男人一样,全权交给正妻蒋思荷。 昨晚的宫宴,却在龙奕心里掀起不小的波澜,他开始怀疑,是否身边当真藏着小人,对怀着皇嗣的后妃下手,这才让他四年内始终得不到一个皇子? 这么一想,他就算为了自己的皇位,也不得不彻查此案。 楚白霜扬起小脸,眼神迷幻,沉浸在遥远的回忆里,一脸向往。“我明白的,当年洞房花烛夜,奕哥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会给你生很多很多孩子,看着他们在院子里嬉戏打闹,而我们一起慢慢变老……” 龙奕如鲠在喉。他当然记得,毕竟对于楚白霜的感情,从来都是认真的,不是逢场作戏,否则,他何必花了那么大的功夫,用答应娶蒋家嫡长女的条件,换来心上人能够得着侧妃的位子? 是记得,却也只是记得罢了,他如今不是宁王,而是一国之君。他需要有很多很多孩子,当然,更需要的是好几个皇子,而能给他生下这些孩子的女人,也不可能只是楚白霜一个而已。 这就是现实,而聪明人,就该认清现实,才不会作茧自缚。 “霜儿,朕是皇帝,是国君,以前的九年,朕给了你最多的机会,你不该怀疑朕对你的真情实意。”可是,这样的旁人望尘莫及的恩宠,也只换来两个女儿罢了。但这些话太残忍,龙奕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她瞬间从回忆里清醒,宛若吞了黄连,嘴里心里都泛起苦味,苦不堪言。 “皇上,皇后怀孕,如果这是你期盼已久的好消息,我也替你高兴。”她嗓音一顿,直勾勾地盯着他。“只是我想问你一句话,你告诉我,你至今没对皇后动心吧?你的心,一直在我这里吧?” 龙奕本想义正言辞地回答她没有,可是,话到了嘴边,却生生止步,连他都不敢置信,对蒋思荷动心?不,不是动心,那只是…… 所有错综复杂的表情,在那张楚白霜异常熟悉,看过不止千万遍的脸上风云变化,她本以为他会斩钉截铁地给出答案,那么,她或许愿意收手,告诉自己要知足。 但是,她在他的眼底,看到一丝类似懊恼的神色,楚白霜刹那间脑海一片空白,一股冲动呼之欲出,喷薄在血脉里,仿佛是视作生命般珍贵的东西,被人狠狠摔在地上,摔得一地粉碎。 她是傻,傻到以为此生遇到龙奕,便是最大的幸福,傻到以为他会伴她一生一世,哪怕还有别的女人,但那些人没有一人能够让龙奕放在心里。 可是,多可笑啊,才九年而已,这个梦就醒了。 “全是谎言!是虚的,是假的!”她蓦地尖叫一声,伸手一挥,桌上所有茶具点心全部跌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 “你之前在我父亲面前说的话也是假的吗?”失控的楚白霜无法忍耐咬牙切齿地低吼,终究是不死心,还想确认。“那些话,都是骗我的吗?” 她本来已经打算接受皇后有孕的事实了,退而求其次,只要天子的心不变,只要他永远都把她一个人放在心窝上。 可是,他却没有回应自己的询问,连一个答案都不能给她吗?还是……他给不了? 龙奕迎上那双歇斯底里的眼,当初喜爱楚白霜,觉得这双眼睛总是柔情似水,不知有多么动人,可是此刻却遍布血丝,满是执拗,看到人惊心动魄。 他紧握住她的手,男性尊严不容她挑衅,楚白霜的改变已经让他不喜,他希望她能尽快变得成熟睿智,认清时局,而不是跟他无理取闹。 “朕希望你能早日安下心,以前朕给你的一切,以后还是会有的。先前朕对皇后太过冷淡,这些本是属于她的,是朕决定弥补她的,但是不代表朕就不喜爱你了,你何苦钻牛角尖?这些年来,朕对你难道还不好?” 楚白霜惶然一笑。“好,当然好。”曾经对她说过,此生有她一人就足矣的那个男人,却也生出了旁的心思,不是吗? 066 酸儿辣女? 龙奕突然很想逃避,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在背弃九年前的承诺,更不确定自己是否当真对蒋思荷动心了,只是最近这两个月里,他觉得越是跟蒋思荷相处,就越是觉得她很好,仿佛是一本精彩有内容的书籍,外表平平,但翻看之间,却总能被其中的书香气迷住,心平气和,烦乱的情绪也能被轻易安抚。 而且,因为蒋思荷曾经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又是世家大族严格教养出来的嫡长女,她没有令人痴迷的美貌,充其量算是清丽罢了,可是她的言谈、想法甚至是出身和接触的人事,才是跟龙奕相匹配的。甚至,有几次他暗中用国事来试探,发觉蒋思荷能够出谋划策,并非是头脑空空的花瓶。 他已经将蒋思荷这本书看了一半了,而且越看越觉得精彩,情节内容处处满意,而一想到这本书因为自己的关系而闲置了九年之久,他便唏嘘不已。 所以,他才想要更深入地了解她,常常到蒋思荷身边坐坐,两人言之有物,单薄的感情似乎也与日俱增,仿佛是一口井水,喝着平淡,不久之后却会满口回甘,心情顺畅。 这……会是动心吗? 那么,楚白霜呢?其实楚白霜并没有做出真正激怒他的举动,她犯下的过错,也并非是不可饶恕,可是为何这些天来,他却没有再主动踏入未央宫的意愿? “霜儿,你这是在为难朕吗?皇后能给朕一个儿子,朕难道不该跟她多相处?”龙奕脸上快要挂不住了,一时情急,话也兜不住了。 楚白霜听得心寒,整个人忍不住地颤抖起来,既然心已经伤痕累累,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气急败坏地冷笑。“皇上怎么知道皇后肚子里的一定是儿子?就算是儿子,以她那么不靠谱的身子,当真能留得住这个儿子?!” 一谈到儿子,龙奕不知道的是,那不只是他必须面对的压力,更是楚白霜的心结。 但从未被人这么质问过,看惯了她言笑晏晏、乖巧柔顺模样的龙奕,只觉得眼前这个脸色死白,嘴角勾着冷笑,眼神、语气都是冰冷甚至刻薄的女人,那么陌生,完全不像是自己爱了多年的楚白霜。 他的心里泛起寒气,很快,脸上最后一丝笑意转瞬即逝,甩开她的手,如临大敌地盯着她。 “楚白霜,你这是在诅咒皇后吗?” “诅咒?我说的不过是实情罢了!劝皇上不要高兴的太早,免得到时候伤心失望,皇后肝病损伤,怀胎十月对她而言,实在是万分惊险。” 话一出口,楚白霜在自己都情不自禁地愣了会儿,明知道这些话是决不能说出来的,但已经太晚了。 “朕喜欢的那个楚白霜,竟然是这么狭隘残忍的女人?皇后怀着的,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孩子,同样也是朕的亲生骨肉!”龙奕勃然大怒,铁青着脸,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这个曾经让他跟楚白霜缱绻过无数个夜晚的未央宫,却让他一刻也不想再多做停留。 他是看起来风流多情,丰神俊朗,但本质下,他还是个骄傲的皇族,在盛怒之下,口无遮拦也是情难自控。“是谁教你说这么难听伤人的话?你又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幅模样?” 当下的气氛,坏的不能再坏。 龙奕实在是后悔至极,本以为晾着楚白霜一阵子,就能让她不再胡思乱想,甚至做出一些古怪的举动,但今天来未央宫,真是他做错的一个决定。 不但两人不曾重归于好,甚至,一度陷入僵局。 皇帝一走,楚白霜就再也无法承受身心的两重冲击,眼前一黑,瘫软在地上。 “娘娘!”月牙惊慌失措的喊声,恍恍惚惚地飘到楚白霜的耳畔,只是她虽然还有模糊不清的意识,却再也无力睁开眼睛。 皇帝怒气冲冲地回到上书房,早已过了午膳的时辰,不过贴心的太监常辉还是送来了午膳,龙奕心情不佳,自然没吃几口就让人撤了下去。 只是刚翻开一本奏折,常辉又进来了,他的脸色有异,为难地说了句。 “皇上,未央宫的月牙姑姑来传话,说是惜贵妃昏倒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龙奕“啪”一声合上了奏折,他眉头紧锁,眼底几乎凝成一片冰霜之色,喉结上下滑动。 常辉毕竟是会看人眼色的奴才,看了一眼,就知道主子气的不轻,聪明地闭嘴不说话,等待皇帝的回应。 “太医去了吗?”龙奕沉默了许久,才冷淡地问。 “去了。” 龙奕攥住手里的朱砂笔,头最终低下去了,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朕又不是大夫,去了也派不上用场,你出去吧,朕想一个人待着。” 他已经分不清楚,此刻对楚白霜的行径到底是什么想法,是厌恶,反感,还是不耐烦更多? 刚才用绝食的话,来把他请过去,兴许他还有些于心不忍。但只是过了半个时辰而已,她又用昏倒的理由派人前来? 昏倒,也许是真的吧,可是一想到刚才的争吵,他的心情却只剩下沉重,沉痛…… 常辉只能点头离开,开了门,对着等候多时的月牙摇了摇头,月牙就明白了皇帝这是不愿再去未央宫。 楚白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太医嘱咐了几句不要劳累,必须静养的话,开了方子,便出去了。 月牙失魂落魄地进来,一抬头,却正巧对上楚白霜空洞的双目,心下一惊,急忙转过脸去,擦拭眼角的泪痕。 只是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在渐渐清醒的楚白霜看来,却是欲盖弥彰。 不用问,她也知道月牙没有请来龙奕,她含着眼泪的双眼无声合上,两道清泪从脸颊滑下,无声落入脖颈。 她隐约觉得,这一日,她跟相爱了多年的龙奕争吵,是他们第一次的争吵,却也将他们相濡以沫的感情推下了万丈深渊,过去的那个楚白霜,彻底粉身碎骨。 …… 秦长安安然无事地在宫里住了两日,毒菇一案的结果却并不让人满意,白银打听下来,说是采买的两个宫女在市场上看到颜色鲜亮的鸡冠菇,一个农妇说是山间采摘,滋味极为鲜美,并以高价售卖。 饶是两个采买经验丰富的宫女,还是秉持着想为一年一度的宫宴锦上添花的想法,才把鸡冠菇买下。御厨们也没见过,但是要做出十几人个皇族的菜肴,极为忙碌,当下没人多想,才会酿成大祸。 大卿寺的处理,鉴于是无心过失,两个宫女被赶出皇宫,并关押在牢里五年之久,至于几个经手的御厨,则是各自打了五十大板。 “长安,对于大卿寺的调查,你可有什么想法?”蒋思荷平静的声音,把秦长安拉回了现实。 “太合理了,反而让人难以相信。”秦长安浅浅一笑,目光落在桌上一盘西域进贡的蜜瓜,颜色金灿灿的,散发着香甜的气味,尝了一口,甜到心口。 在宫里面,要分到这些时令水果,往往要看在皇上的心目中是否有很高的地位。一般的妃嫔只有眼馋的份,就像是这种蜜瓜,皇后这儿才能分的两个,不过,她在靖王府的生活,却比皇后还要优越,龙奕生活向来过的精致又好享受,在这方面一掷千金也不皱一下眉头,当然,身为靖王妃的秦长安果然可以拥有吃独食的好运,比如这种蜜瓜,前两日她便已经尝过鲜了。 蒋思荷还未开口,便听到外面传来一声“皇上驾到!”,两人一同站起来,朝着皇帝行礼。 龙奕淡淡看了一眼,不冷不热地说了句。“靖王妃也在啊。” 秦长安垂眸一笑,神色自如。“是,皇上,皇后邀请妾身过来品尝蜜瓜。” “皇后这儿一共才得了两个蜜瓜,头一个就想到了跟靖王妃分享,实在是大度。”龙奕盯着那一盘子刚切好的黄色蜜瓜,脸上的表情变得讳莫如深。 这话一说出来,秦长安就不乐意了,既然蜜瓜是送到皇后这里的,皇后爱给谁吃就给谁吃,再说了,她也没这么稀罕区区一个西域蜜瓜。这种水果,靖王府里常常是任由她吃个饱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皇帝这么斤斤计较,实在是有点小气了。 蒋思荷仿佛听不出龙奕的言下之意,温和地解释。“靖王妃难得住在宫里几日,靖王去了黄河灾区赈灾,臣妾看她实在孤单,便请她过来,也好做个伴。” 龙奕这下没说什么,只是径自坐了下来,秦长安跟蒋思荷使了个眼色,心想,一般男人看到女人们在谈天说地,一般都会走开,怎么皇帝一个大男人却一点也不避嫌,反而大喇喇地加入了她们的行列?! 但尝了两块蜜瓜之后,龙奕突然没头没尾地开了口。“靖王不在,你怎么就看到靖王妃孤单,难道康侧妃就不孤单了?” 秦长安眉心微蹙,傻子都能听出来皇帝对她颇有微词,难道是专程冲着她来的?!一想到前两日的怀疑,她就看他愈发不顺眼了。 这下子,连蒋思荷也受不了了,近日来她都觉得皇帝的行为透着难以解读的古怪,站出来替秦长安解围。“皇上,您有所不知,当然不一样了。康侧妃在宫里有个姑母淑太妃,难得进宫,本宫岂能拦着她给自家姑母尽孝?而靖王妃和亲远嫁,在金雁王朝没有半个亲人,两人的境况怎么能相提并论?” 挑了挑眉,红唇扬起,秦长安不得不佩服蒋思荷的聪慧机智,就差当场给蒋皇后的这一番反驳击掌叫好了。 龙奕一抬头,眼角余光扫到秦长安眼底一闪即逝的狡黠笑意,心头浮现出一种莫名的感受,原本对这个和亲郡主没什么感觉,但相处下来,偶尔觉得她的某一瞬间的神态或者气质,跟自己亲弟弟有些相似。 “朕刚才进来的时候,听到你们在谈论宫宴的那件事?大卿寺都查的这么清楚了,此事就算过去了,那些下人不见得样样精通。更何况是靖王妃自己说的,除非常年深居山林的山民,才有可能认识那些有毒的菇类。在深宫里做事的宫女和御厨,怎么可能不犯错?既然已经水落石出,就没必要捕风捉影了。” 蒋思荷附和了一声。“是,皇上。” 秦长安却没搭腔。 龙奕横了一眼:“靖王妃有话要说?朕看你似乎对大卿寺的处理不太满意。” 她又觉得皇帝的口吻实在可气,但脸上不怒反笑。“皇上,若是宫里藏了心怀不轨之徒,也是想要对皇嗣不利,这次有幸逃过一劫,难免还会伺机而动。不过,皇上都觉得这样的结果满意了,妾身不过是一个王妃罢了,有什么不满意的?” 言下之意,管你的后妃能不能顺利生下皇子,跟她毫无关系。若是你想要包庇谁,便应该有勇气承担以后的后果。 龙奕一噎,有种吃瘪的感觉,不由地沉下脸来,搁下手里的银签子,签子落在瓷盘内,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更确定了,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弟妹。她实在不端庄温顺,话锋太过犀利,最讨厌的是,哪怕她面对的是一国之君,也没看到她该有的拘谨和恭敬。 这么一想,龙厉会对她这么快就厌恶反感,进而疏远,娶了康如月为侧妃,怕也是这一层原因。 蒋思荷伸手,按住秦长安的手背,虽然未曾出声,却是无言地劝解。 但秦长安不领情,继续说道。“只是妾身身为医者,觉得有件事,皇上有必要知情。先前皇后已经滑过胎,若是这次再有个好歹,除非这世上还有华佗转世,否则,皇后娘娘再也无法怀孕。” “靖王妃,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对谁说话!”龙奕拍案而起,面色铁青,额头青筋毕露,再无一分笑意,毕竟是天子,不怒自威,周身的威严轻而易举就能压倒一片。 只是,这一套对于秦长安而言,却并不奏效。毕竟连残暴不仁的龙厉都见识过了,他的兄长龙奕反而没那么可怕,论残酷的手段,谁能比得上龙厉? “妾身知道您是皇上,但更是皇后的丈夫,所以才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说一句实话而已。”她说的云淡风轻,一笑而过。 凭什么女人辛辛苦苦怀胎十月,还要防着被人陷害,而男人却只想盯着女人的肚子,看看生的是不是儿子?!身为医者,她知道但凡一次普通的滑胎,对于女人而言,都是极大的损伤,若是用了各种有害的药而没了孩子,那更是后患无穷。 但是这些,世上又有几个男人关心,又有几个男人在乎? 话音刚落,她的脑海里便浮现龙厉的声音,他总是一次次地旁敲侧击,强调重复,他想要一个女儿,这么看来,似乎还是龙厉更靠谱一些。 他重重哼了一声,语气不善:“靖王妃,你若不改改你的性子脾气,难保以后跟皇弟无法和睦共处——”即便知道秦长安说的是实话,但龙奕就是看不惯秦长安一身带刺的样子,更担心蒋皇后近墨者黑,若是蒋思荷也变的这样,到时候发愁的人就成了他了。 这皇帝总是喜欢拿龙厉来压她,殊不知她根本就不怕龙厉,更没有“尊夫为天”的毛病,看来,世间女人多半唯唯诺诺,没有自己的主见,都怪这些臭男人,控制女人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她偏过脸,嘴角勾起灿烂笑意,那双眼亮的惊人:“皇上难道不知道一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蒋思荷在心中惊讶秦长安的胆识过人,轻轻咳嗽了一声:“长安。” “靖王妃,毒菇一案已经结了,你今日就出宫吧。”龙奕暂时不想看到这个巧舌如簧的女人,下了逐客令。“毕竟你是靖王府的当家主母,皇弟不在王府,群龙无首,你更该回去坐镇才对。” “不用劳烦皇上为靖王府着想,妾身原本也是打算来跟皇后辞别的。”她转过头,笑脸不改。“康侧妃既然想继续照顾淑太妃,不如皇后替妾身传个口信给她,让她不用着急,在宫里再多住几日。”她可不想跟康如月一起回去,眼不见为净。 蒋思荷回以一笑,明白秦长安的用意,当初她也看不过去康伯府的行为,让一个和亲郡主新婚一月就面对靖王身边再添新人的噩耗,这实在是太不厚道。而康如月此人,虽然年轻美貌,但聪慧不足,跟寻常的大家闺秀没有两样,不过是沾了康伯府的光罢了,否则,如何能高攀靖王? “本宫知道,你安心回去吧。” 看两个女人越过自己,一唱一和,眉来眼去,龙奕被她们忽略,心情奇差无比。 但不等小心眼的皇帝再度跟自己作对,秦长安已经飞快地行了礼,退出殿外。 “皇上,您对靖王妃是否太过严苛?若不是她暗中帮臣妾调养身子,若是以太医院的进度,臣妾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盼来这个孩子。”蒋思荷轻轻叹了口气,清丽白皙的面颊上,染上一抹愁绪。 有些事情,她隐瞒了皇帝,是因为哪怕龙奕知道了,很多事也不会有所改变。但最近楚白霜病倒了,他却不曾频繁探望,这一点,实在让蒋思荷意外。 或许,她应该对他坦诚,至少他是孩子的父亲,对于当年宁王府发生了一些什么,应当知情。 “皇上,您可知为何靖王妃为何这么担心臣妾?” 龙奕从蒋思荷平和的嗓音里听出一丝紧绷,不由地眯了眯眼,俊逸五官蒙上了厚重的色彩。 “为何?”他其实很好奇,为何向来不喜欢跟任何人走的太亲近,一个桀骜不驯的秦长安却能笼络了蒋思荷的心,至少在性情上看来,她们南辕北辙,有着云泥之别。 “臣妾一直都以为,几年前的那次怀胎,是因为臣妾的身体没有好好养胎,所以怨不得别人,即使这些年始终无所出。”蒋思荷那双细长的眼里,没有一分阴影,她的口吻太过平稳,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 龙奕心中咯噔一声,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侵袭了他。 “臣妾的孩子没了,不是因为臣妾不曾小心养胎,而是因为有人精心谋划,甚至用了药,不惜一切要让臣妾跟这个孩子擦肩错过。” “这个人……是谁?”还是一切,只是你的猜测?但是这些话,他终究没说出口。楚楚可怜的女人跟内心坚强的女人,全都是女人,他不该区别对待,身为人夫,有责任理解蒋思荷的丧子之痛。 蒋思荷沉默了许久,才慢悠悠地抬了抬眼,清冷的声音从暖热的空气里传来,令人的心结了一寸寸的冰霜。 “是皇上最喜欢最信任的人,楚白霜。” 白天转为黑夜,龙奕一个人坐在寝宫的床沿,从栖凤宫里回来已有半天,但他还是无法从蒋思荷的那些话里清醒。 愧疚吗? 对于蒋思荷,他是有一丝愧疚的,明知道自己从未将爱意留给她,但她还是无怨无悔地替他经营正妻的好形象。 自从一个多月前再跟蒋思荷有了名副其实的夫妻关系,他认为会真心对她,或许是补偿,或许又不只是补偿这么简单。甚至这两日,他想过若这次生的是个皇子,一定抬为太子。 可是自从跟楚白霜大吵一架不欢而散之后,他却迟迟没有主动求和,甚至连她昏倒后在未央宫里静养,他也不曾软下心肠,原谅楚白霜气急之下的那些恶毒话语的想法,渐渐变得虚渺。 相信楚白霜只是有点小女人的脾气,但本性绝不可能那么心狠手辣,心里有个声音,是这么说的。 相信蒋思荷是个公私分明的人,绝不可能趁机栽赃楚白霜,她的为人正直,他看在眼里,绝不会恶意中伤楚白霜,心里还有个声音,如是说。 两个声音,始终都在他的心里争执,这一场拉锯战,几乎把他整个人撕裂成两半。 “皇上,过去那件事您不知情,就这么算了。可是,臣妾在这个年纪好不容易怀上孩子,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一定会保住它。再有人打臣妾孩子的主意,不管皇上是什么态度,就算跟那人拼个你死我活,臣妾也毫不畏惧。臣妾不能让孩子认为,自己的娘亲是个弱者,今日,这些话只是告知一下皇上,并非征求皇上的同意。” 一闭上眼,蒋思荷最后的那一番话,就又冒了出来。 当时她那么认真严肃的表情,深深烙印在龙奕的眼里,仿佛,那是她同楚白霜的宣战,亦是她同自己的宣战。 年轻气盛的时候,也曾沾沾自喜,正室跟侧室相处的很好,从未有过冲突,他认为那是他此生的福气。却没料到他终究还是不能免俗,后宫之战,一触即发。 蒋思荷宁折不弯的性子,是当初蒋家老太爷跟他说过的,她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还会在他面前时不时提起要他关心其他后妃。可唯独此事不行,谁也不能两度伤害她的孩子,这是她最后的底线。 “常辉。”他对外唤道。 “皇上,奴才在,有何吩咐?”太监常辉马上推门而入。 “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奴才派去的宫女说,今日虽说将参汤不小心泼到了靖王妃身上,替王妃更衣的时候,却没发现王妃身上有任何奴字刺青,只是——” “说。” “王妃的肩膀上有一片凤凰刺青,奴才听说,北漠女子喜欢在身上留下美丽图案,这是北漠的风土人情,尤其在贵族女子里盛行。” 龙奕径自沉默不语,既然是北漠的习俗,他倒不该紧咬不放。更别提蒋皇后已经把话说开了,秦长安是个大功臣,说不定正因为她,他才可能马上就要有大皇子了,只因为楚白霜的一面之词,就怀疑秦长安是陆家官奴,未免太牵强了些。 更何况,楚白霜的话,当真句句可信吗?龙奕已经忘记当初龙厉身边的小丫头长的何等模样,就算是跟秦长安很相似,也不代表她们就是一个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秦长安当真是从龙厉身边逃走的官奴,如今她已经得到王妃的位置,她跟自己毫无怨恨,他何必把一个女人当成是虎狼之师?! 或许,他当真不该纵容楚白霜,让她继续影响自己的判断。 “出去吧。”这件事,他没道理继续不依不饶,眼前更重要的事,是如何保住蒋皇后的胎儿,让皇子顺顺利利地出生。 “是。”常辉正要转身离开,却又被皇帝喊住。 龙奕稍显冷漠的声音,一字一顿,格外清晰。“派人看住惜贵妃,未央宫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前来通报。” 常辉愣了会儿,有些没听懂,但一个回神,马上点点头,心情却莫名诡异起来。皇帝最近冷落惜贵妃也就算了,难道因为蒋皇后有孕,后宫的局势又要翻天覆地了吗? …… 一回到靖王府,李闯就出现在秦长安面前,她明白他有事,支开了所有人。 “王妃,这是王爷的信。” 她一点头,时隔半个多月,才等到龙厉第一封信,这男人未免太没良心。 接过了信,当下撕开,上面约莫才百来字,是龙厉龙飞凤舞极为潇洒的字迹。 他还未到干城,但已经到了干城附近的城池,一切安好,末尾还抱怨了偏远地方的物资缺乏,不管是天气还是衣食住行,样样不让他满意。 她不难想象那个男人的挑剔性子,只要一个不顺心,势必又要给人脸色看,让服侍他的人个个心惊胆战。 想来,他这样养尊处优穷奢极侈的人,能在北漠屈居当她的后院人,不知放下了多大的架子,对他而言,那便是为了感情,最大的委曲求全了吧。 秦长安看得心情大好,眉眼渐渐和缓,生出了浅淡的笑意,到了最后一句,他又问她身体如何,肚子里的女儿是否乖巧,她实在是啼笑皆非,哭笑不得。 提笔想了半天,才发现回信却是艰难,除了静心养胎之外,宫里面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她一个字也不想说。 最终决定,还是不写信了。 从身边掏出一个新作的香囊,递给李闯,淡淡一笑。“把这个交给王爷,再帮我传个口信,就说一切如常,要他别牵挂。” 李闯领命。 之所以会送上香囊,倒不是因为她女红功夫见长,而是知道他出门在外,对于环境极为严苛,但赶路的时候,很难找到靖王府这样的地方给他下榻,很多时候只能将就一下。他一旦睡不好,脾气就更坏,犹如魔王转世,不管是为了他还是他手下着想,她都应该出一份力。 香囊里依旧放着安神的药材和香料,是专门为龙厉研究出来的方子,跟四年前给温如意的还不太一样,毕竟这个男人小肚鸡肠,实在容易嫉妒,她这才花了功夫做了世上绝无仅有的安神助眠香囊。 “主子,晚上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翡翠热情地询问,并报了一连串冗长的菜名,以供挑选。 秦长安心不在焉地听着,这些山珍海味在她眼里,实在太寻常,反而激发不起她的半点兴趣。 “对了,我想吃我们上回在酒楼吃到的酸汤鱼,嗯,还有酸笋鸡,饭后再来点杏子糕。” “好,奴婢马上就去让厨子准备。”翡翠欢欢喜喜地离开了,看到主子胃口好,她当下人的也高兴。 只是走到半路,翡翠遇到从外面回来的白银,才低声嘟囔一句:“怎么最近主子想到吃酸的东西了?以前没觉得啊。”酸汤鱼、酸笋鸡,甚至杏子糕,可都是酸味浓烈的食物,翡翠上回有幸尝到,一度觉得那酸味一般人可不能忍。 白银眼神一变,故作镇定。“偶尔换换口味,也是正常。” 一个时辰后,翡翠讶异地看着桌上的酸汤鱼见了底,酸笋鸡也吃的一干二净,其他两道菜,倒是只碰了两筷子。 秦长安以丝帕擦拭嘴角,掀了掀眼皮,看到翡翠目瞪口呆的样子,笑出声来。“我吃的太多了,吓着你了?” “奴婢只是好奇,主子不觉得酸吗?刚才在厨房里光是闻着,奴婢都觉得酸的冲味——” “夏日暑气重,我就想吃些酸的。”她伸了个懒腰,神态慵懒地依靠在软塌上,伸手又取了一块杏子糕,咬了一口。 翡翠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秦长安的身线,欲说还休。别人都是天气热吃不下,她家主子却是胃口大开,一天比一天吃得多,更别提男主人出了远门,对她而言却没有丝毫影响,怎么不奇怪呢?主子还是太心大了吧。 还有,是她看错了吗?主子的腰似乎……粗了一些些。 但女人向来对身形极为看重,而且仔细看来,也并不明显,翡翠把这个疑惑吞到肚子里,不想坏了主子的心情。 俏脸上满是漫不经心,杏子糕的酸味让她浑身轻松,徐徐问了句。“叶枫的身体怎么样了?” 翡翠无比认真地回答:“奴婢每日都去清心苑,昨日叶贵妾屁股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了。” “传我的话,就说叶贵妾总是躺着不动,对伤口无益,她也该多下床走动走动了。还有,我当日说过,叶贵妾只要身体无大碍,就要用实际行动来赎罪,从今日起,虎头的一日三餐和清理都交给她来负责,先干一个月吧。若是做的好,我姑且不再跟她纠缠,若是做的不好,这事还不能完。” 翡翠笑嘻嘻地应了。“奴婢这就去!” 七月底的日头,已经很晒了。阳光从树冠上透下来,没有遮蔽的地面上已经异常发烫,空气里一片,光是在户外待上一两个时辰,就让人大汗淋漓。 东边一个小院子,洞门口写着两个潇洒飘逸的大字:“虎穴”。这里正是拨给虎头嬉戏玩闹的地方,只因虎头总是自由往来芙蓉园,甚至有几次正好打断了龙厉跟她缠绵的时刻,某人一时之下发了脾气,就把这个院子赏赐给白虎,免得它总是跟幽灵一样出现在不该出现的时候。 而院子的这个名字,却是秦长安起的,听上去颇有几分威风凛凛的味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头? ------题外话------ 三万一千的爆更…。我已经在吐血了…我需要抢救,需要小可爱的亲亲才能起来。 067 找到叶枫的证物 秦长安带着翡翠和玛瑙两人,一道出现在这里,玛瑙站在左边,手里撑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替主子遮挡炎热的日光。 翡翠则双手叉腰,是最严格的监工,毕竟她曾经被秦长安罚过,给虎头喂食,经验丰富,最能给叶枫指手画脚。 不远处站着的女子,一袭白衣,头发披散在脑后,略微凌乱,只是大半月的时间,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连脸上的颧骨都突出来了。此人正是大病初愈的叶枫,因为对白虎下毒,受了三十板子,这三十板子可不是走个过场而已,实打实的力道,就是男人也够呛,足够把一个娇花般的女子打的皮开肉绽,屁股开花。 养伤的时候,碍于叶枫这般恶毒的举动,让整个靖王府的下人都对她敬而远之,所以秦长安不提,当然没有任何人给她们这对主仆送任何的药材或者膏药。只有一个婆子,负责送上一日三顿粗茶淡饭,确保她们饿不死就算了。所以这伤养的就更慢了,对于她们而言,更是一种漫长的煎熬。 好不容易伤口结疤,叶枫的小心思,便是在清心苑赖着混日子,一想到自己还要面临的惩罚,装死才是最好的逃避方法。 可是,谁能想到,秦长安居然派大丫鬟翡翠过来传话,要她今天开始就去伺候白虎的饮食起居!而且,若是做事还让王妃不够满意,受罚的时间也许就不只是一个月了,无限期延长,光是想想,就让人恨得牙痒痒。 她一百个一千个不情愿,只能来了,不得不跟现实低头。 清心苑的两个美人都已经离开了,听说皇后出面,给她们指了两个朝廷的青年才俊,全都是官家子弟,已经跟王家孙家上门提亲,一年后就能嫁到满意的夫家。靖王府就只剩下三个女人,秦长安当然不可能再给她好脸色看,而自从叶家出事,康家袖手旁观之后,康如月对自己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就算看到自己被杖罚,康如月也不曾为她求情。 此刻,她便是孑然一身,孤苦无依,若是再度激怒了秦长安,说不定趁着王爷不在府里,再次对她下手。 的确,在大户之家里,要让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掉,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纵然她是名字刻上了玉碟,但终究只是一个小小贵妾,又没有依靠的娘家,不管是秦长安还是康如月,每个人都可以任意践踏她,就好似践踏一只蚂蚁。 从厨房提着鸡笼,来来回回地走上三回,才把白虎一顿饭的饭量运了过来,娇嫩双手已经磨出水泡。 把鸡笼打开,但叶枫虽然是庶女,毕竟是小姐,可从来没有干过粗活。光是抓鸡,就足以难倒她,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叶贵妾,你磨磨蹭蹭做什么呢?饿坏了虎头,它可是要发脾气的。”翡翠指着一旁蓄势待发的白虎,不客气地丢下一句话。 叶枫的心抖了一下,胆怯地看向草地上坐着的白虎,白虎盯着鸡笼里的活鸡,两眼冒绿光,突然朝着叶枫打了个哈欠,那张血盆大口,就看得人心惊胆寒。 虽然是驯养的野兽,但骨子里还是野兽,如果吃饱了还好,一旦肚子饿了,恐怕还是要吃人的吧。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再也不敢耽搁,直接把手伸到竹子做的鸡笼里,胡乱抓了几次,但活鸡却不温驯,她抓下几根鸡毛,活鸡不甘示弱地啄咬她的手,啄出几个口子,她痛的连连尖叫。 翡翠毫不心软地指导:“把鸡抓出来,丢在地上。” 叶枫只能照做,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活鸡丢出来,虎头径自朝着她扑了过来,她吓了一大跳,动也不敢动,犹如一块石头,紧张兮兮地蹲在原地。 虎头的眼里哪有叶枫,在靠近她三步的距离一跃而起,从她头顶越过,厚实的前爪摁住了叶枫身后活蹦乱跳的肥鸡,鸡挣扎了几番,它突然松开爪子,任由肥鸡扑腾了两下翅膀,在草地上四处逃窜。 秦长安眯了眯美眸,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虎头这是嫌到嘴的食物太没意思,非要折腾一番,恢复原本的狩猎本能,才能饱餐一顿。 果不其然,虎头兴致盎然地将几只鸡从这一头赶到那一头,草地上一片混乱,说是鸡飞狗跳也不为过。 直到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虎头才觉得累了,不再折腾,抓住一只肥鸡,用力地撕咬起来。 白虎吃的满嘴是血,一甩头,咬了一半的鸡身砸到了僵硬不动的叶枫脸上,叶枫的脸上和身上沾上了温热腥味的鸡血,一双眼睛惊恐地瞪大,头发上夹杂了不少鸡毛,整个人看上去,狼狈可笑。 “噗——”翡翠实在没忍住,笑喷了,这哪里还像是那个走起路来跟蛇精似的,一颦一笑全能勾人的绝艳女子? 好不容易等白虎吃完了十只活鸡,叶枫还被翡翠指使着轻扫一地鸡毛,她受了不小的惊吓,眼神有些空洞呆滞,弯着腰轻扫地面,姿势透着僵硬。稍稍一弯腰,臀部就传来撕裂的痛楚,她咬了咬牙,神志变得混沌。 喘了几口粗气,她再度抬起脸的时候,却发现白虎正以古怪的姿势坐在草地上,过了会儿,才慢悠悠地离开。当看到草地上留下来什么东西,叶枫的脑海轰然一声炸开,那是……白虎的秽物吗?! 翡翠掩着嘴巴,嘻嘻笑道:“叶贵妾,快些打扫,你做事这么慢,天都快黑了。” 眉头打结成一团,叶枫心中万分嫌弃,却又无法逃避,如果不让秦长安满意,也许她还要伺候这头庞然大物两个月,三个月,甚至一年…… 她头痛欲裂地轻扫那黏糊的东西,一股异味扑面而来,她忍了许久,最终没有忍住,头一歪,不住地呕吐。但说是呕吐,先前没怎么吃的下婆子送来的残羹冷炙,如今肚子空空,只能吐出绿色的胆汁。 “叶枫,我实在想不通,聪明人到此时此刻,早就应该看明白自己的处境了。你若是继续执意留在靖王府,根本不可能得到王爷的宠爱,只要有我在,就不能让你出头。”秦长安双臂环胸,眼底透着漠然,冷眼旁观。 双手撑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草地上,叶枫宛若在风雨中飘摇的一片落叶,她的身形晃了晃,头昏目眩,喉咙仿佛被火烧过,又热又烫,发不出一个声音来。 扫过叶枫强忍的模样,秦长安缓缓俯下身子,在她耳畔幽幽地说。“你若是识相的,就该学学孙诗绮和王莹,同样是皇上送过来的秀女,她们很清楚自己该走的路,除非……你对一个只有数面之缘的王爷就这么念念不忘,是吗?” 叶枫头也不抬,但还是努力挤出破碎的声音。“是,妾身是心仪王爷,所以请王妃大人有大量,放过妾身吧。” 秦长安轻忽一笑,叶枫的执着,却让她有些刮目相看,同时觉得事情更加有趣了。 到这时候,她也懒得再废话,眼神骤然变得凌厉:“你心仪王爷,所以在身边藏了一包春药,打算用在你身上,还是用在王爷身上?” 闻言,叶枫猛地抬起脸,那张菜色的脸上,神色憔悴,瘦的吓人,一双眼睛微微上挑,往日这双眼里满是风情,可现在,里面满是惊慌失措。 叶枫当然没想过,这个秘密怎么会被秦长安发现,明明当初让小米买了回来,一直藏在最隐秘的地方,怎么可能见光? 秦长安见她还不招认,朝着玛瑙摊开手,玛瑙将一个四四方方的黄色纸包放在她的手心,她她把纸包搁到叶枫眼下。 那一抹明黄色,便是叶枫心中的禁忌,点燃了她心里埋藏的火药。 叶枫瞬间发狂了,好似疯狗一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红了眼,朝着秦长安扑了过去,想把那包东西毁掉。 秦长安只是侧身一闪,就让叶枫扑了个空,摔了个狗吃屎,那张脸正巧摔在鹅卵石铺成的路面上,当下就变得鼻青眼肿。 轻轻捏住那一个黄色纸包,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脚边的叶枫,可见叶枫已经体力不支,连爬都爬不起来。 “妾身没有……”叶枫还是妄想着要解释。 “没有?这包春药不是留给你的,也不是给王爷的,难不成是想给我的?”秦长安冷冷一笑,话锋瞬间变得犀利,好似一把薄刃,划过叶枫的耳朵。 叶枫彻底呆住了,面对秦长安的咄咄逼人,连番质问,她根本无力反驳,毕竟光是凭着在她屋里搜出一包春药,就足够治罪了。毕竟,什么样的良家女子,会藏一包春药? 她解释与否,其实没那么重要。 一阵阵的寒意,从她的脚尖爬上来,甚至爬过她的后背,她曾经毫无惧意地踏入了靖王府,只因那个人的一句话,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 但她太过无知了,也太过自负了,认为像她这样的天生尤物,就能迷住靖王,就能…… “叶枫,你的确有个心上人,只是,此人并非王爷。”秦长安压低嗓音,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她那双深沉的眼瞳,一时间幽深似海,仿佛要看透叶枫的所有心思。 仿佛为了证明秦长安的猜测全是真的,叶枫的脸从菜色转为苍白如纸,眼神宛若风中烛光般摇曳,根本无法直视她的眼。 见状,秦长安更加好奇,到底那位承诺叶枫的是什么,能让她这么死心塌地,赴汤蹈火?叶枫那日之所以会冒着很大风险独自进宫,可不就是为了拯救贪污赈灾银两的父亲叶启田?! 叶枫见康家见死不救,但又不愿叶家的繁荣景象成为过眼云烟,自己成为毫无娘家支持的孤家寡人,能求的人,就只剩下那个委派她到靖王府的皇帝了。 但叶枫显然是给皇帝出了一个难题,身为登基不过短短四年的皇帝,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巩固皇权,前两年在京城肃清在皇权争夺中站错队的官员,这两年则大力整治贪污腐败、鱼肉乡民的地方官员,而叶启田便是皇帝必须杀鸡儆猴的对象。 但秦长安派人打听过了,叶启田依旧被关在死牢里,而且,任何人都不得探望,对于叶启田的处置,便是秋后问斩。而距离秋后,只有短短两月。 皇帝若是秉公处理,铁面无私,便相当于是叶枫的杀父仇人,难道叶枫还是情深一片,执迷不悟?! “王妃说的话,妾身并不懂……”叶枫感受到秦长安的言有所指,夹枪带棍,全都是不好的兆头,但她不到最后,还是不愿不打自招。 眼底映入叶枫委屈的可怜表情,秦长安又想起了龙厉曾经提过的,宫里的女官曾经调教过叶枫,所以,叶枫当真是个尤物。她风情万种的时候,恐怕这世上的男人难以抵制她的蛊惑,光是那眼泪含在眼眶,要掉不掉的样子,就是一种打动人心的武器。 秦长安讪笑了一下,不愿再拐弯抹角,抿了一下红唇,语气不无嘲讽。“叶枫,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叶枫咬紧牙根,还是不确定秦长安到底看出了自己什么破绽,但听秦长安转身离开,正在她暗自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听到一道凉凉的声音飘过来。 “把叶贵妾带到正厅,我要好好审审她。” 须臾之间,毫无反击之力的叶枫就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架到了正厅,只见秦长安蓝色的衣裙在半空中旋转了一圈,稳稳当当地坐在正位上。 她容貌明丽,黛眉美目,顾盼神飞,一举手、一抬足尽是自然流露的大气爽朗,跟叶枫和康如月最大的不同,她完全不需要以柔弱姿态来博取男人的怜惜,令叶枫不禁生出一种既嫉妒又羡慕的复杂心态。 “传证人。” 叶枫一头雾水,但还是悚然一惊,什么证人?! 管家带过来的一个中年男人,身着灰蓝色的衣裳,正是看守死牢的牢头,他恭恭敬敬地下跪行礼。 “小民郑聪拜见靖王妃。” “郑聪,我问你,六月十五那一日,可是你在死牢外当值?” “回靖王妃的话,六月十日到六月十五,都是小民当值的日子。” 秦长安一点头,面无表情,继续问。“那好,我问你,你在死牢外面,可曾对这位姑娘有印象?那一日,她可是费尽心思想要进死牢探望她的家人,罪臣叶启田?” 牢头郑聪反复看了一旁跪着的叶枫几眼,才无比认真地摇了摇头,巨细无遗地解释。“没有,六月十五来了五人探望犯人,不过清一色全都是男子,并无一个女子。而且,小民记性尚可,这位姑娘的脸实在陌生,小民并未见过她,因此对她毫无印象。而叶启田是牢里的重犯,若是他的家人前来探视,小民跟其他兄弟,一定会极力阻止。” 瞥过叶枫的面色死白,秦长安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开口。“叶贵妾,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妾身只是……只是在死牢外逗留了一阵子,并未跟牢头搭话,所以牢头没见过妾身也是理所应当……”叶枫已经阵脚大乱,她当然没去死牢探监,只是被打了三十大板后,她痛苦地养着伤,早就把这一茬抛之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是啊,当时秦长安说,她会继续调查此事,这三十板子只是清算自己对白虎下毒一码事而已! 此时此刻,叶枫慌忙地随便找个借口,只想为自己解围,免得罪上加罪。 “管家,你说说,当日叶贵妾是这一番说辞吗?”秦长安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 “回王妃,叶贵妾两次的说法不一样。上回叶贵妾说自己被牢头拦下,被阻拦之后才不得已离开。”管家一板一眼,实话实说。 他之所以能在那么难伺候的靖王手下做事,怎么可能没半点眼力?看看旁边的叶枫,披头散发,头发上粘着鸡毛,衣裳上和脸颊上还有斑斑鸡血,一看就是走到了绝境,落魄的宛若一个村妇,怎么可能还能在大器天成的王妃手里翻身? “叶枫!你好大的胆子!不单无视王府里的规矩,而且撒谎成性,你若只是光明正大的外出,何必从后院离开?为何连贴身丫鬟都不带一个?为何不敢跟我说明真相?难道你的一切谎言,是为了掩饰自己做了不可告人的事?”秦长安一拍桌案,茶杯被震得清脆作响,她面色骤变,冷若冰霜,看起来极为不近人情。 叶枫双唇微颤,从来不曾看到这副架势,她不得不承认,没有一丝笑容的秦长安,有着深入骨髓的冷漠,不是好糊弄的主。 不等叶枫开口,秦长安眼神一凛,冷笑从红唇旁溢出。“既然没有去死牢探望你父亲,不如说说吧,到底为何独自一个逃离王府,又是私底下见了什么人?” 叶枫双目呆滞,竟是久久不发一语,仿佛整个人都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再也感受不到外界的压抑气氛。 秦长安喝了两口茶水,唇角微翘,一派气定神闲的惬意模样。“叶贵妾,你再不开口,就别怪我不顾靖王府的脸面,直接把你丢进大卿寺了。” 叶枫身子一震,大卿寺三个字终究还是给她沉重一击,她神情恍惚,呢喃道。“不顾靖王府的脸面?” “当然,你毕竟是已婚女子的身份,是王爷的贵妾,出门岂能不带丫鬟?而且,你都已经是王爷的人了,何必再多此一举藏着春药?怎么想都不单纯。” 此事一旦曝露,光是别人的口水,就能把叶枫淹死,已婚女子更该谨守礼教,大户人家的女眷,更是不能落单的,否则,很容易被误解为跟人幽会。 不等叶枫开口,秦长安将目光转向一脸凝重正气的管家,悠悠问了句。“此事太可疑,管家,我派你带人去搜一遍清心苑,看看是否还藏着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 管家立即领命,带着两个婆子两个护院,直冲冲地奔赴清心苑。 小米被人从榻上拖了下来,她跪在地上,哭求着众人不要搜屋,但管家哪里会理会一个丫鬟的话,还是把叶枫的屋子里里外外全都翻找了一遍。 坐在正厅的秦长安打量着叶枫脸上的风云变化,叶枫脸色虽然难看,眼神闪烁,但兴许心存侥幸,嘴巴还是闭的很牢。 不多久,管家重新返回,叶枫满心忐忑地抬起脸,当看到管家手里的那一块丝帕,却是眼瞳骤然一缩,连唇都发白了。 “王妃,小的看到首饰盒里有这一块帕子,上面有些名堂,您瞧瞧。”管家毕竟见多识广,对于这些小伎俩,那双眼睛可是极为锐利的。 秦长安摊开那一块帕子,这种丝绸的料子并不多见,至少不是市面上常见的种类,素净的明黄色,没有任何绣花,只是在角落写着两行诗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068 温如意恢复记忆 这么素雅的帕子,实在不符合叶枫的喜好,她在靖王府也有不少日子了,秦长安早已看惯了她的穿衣装束。 叶枫很善于利用自己天生的美貌和身段,哪怕在其他方面省吃俭用,也一定要把自己打扮的让人眼前一亮,光彩照人。而她随身携带的帕子,也往往有着五彩斑斓的绣花,但她的出身不高,称不上是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生活上倒也不太附庸风雅,在帕子上写诗,不是叶枫做得来的事。 她垂眸细看,脑子飞快运转着,帕子这种东西,女子往往随身携带,就是不用的时候,也该是跟衣物收在一道。但是管家却从首饰盒里搜出来,而叶枫特别纸钱的首饰并不多,可见这块手帕对于叶枫而言,有着很大的意义。 再看手帕上的诗句,写的是男女之情,但却是极为寻常的话,不算艰深晦涩,也没有什么暗中调情的酸味,只是,这字迹却不像是女子的,过分刚硬,笔法凌厉。 下一瞬,她豁然开朗。 而帕子用的料子,柔软而冰凉,她似乎在何处见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仿佛透着璀璨的星光。 一想,那是楚白霜在七月初七的宫宴上穿的宫装,便是金蝉丝料,跟这块帕子质地极为相似,而那种料子多半是供给皇宫的后妃,宫外很少有得卖。 原来……小小的一方手帕,却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既然郎有情妾有意,自是要凑成一双,绝不能放出来祸害他人。 “叶枫,这块帕子是你的吗?”她微微一笑,嗓音温柔。 “是妾身在街上随意买的,只是后来就没想到要用,丫鬟便规置东西的时候,便收在了首饰盒里。”叶枫佯装镇定,只要她紧咬不放,就算秦长安满心怀疑,找不到实打实的证据,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喔,原来是随手买的啊。不错,你虽然不喜欢,我倒是挺喜欢的,多少银子,不如我问你买下。”她将帕子整整齐齐地折叠起来,头也不抬,心不在焉地说着,长睫掩饰了眼底的势在必得。 叶枫险些咬断自己的舌头,她本想把这块帕子说的不值一文,这样,秦长安就不会在上面大做文章。等她再把东西收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帕子烧的一干二净,不留任何痕迹。 可是谁曾想,秦长安居然要跟她买下这块帕子?!一旦帕子进了秦长安的手,还有她的活路吗?! “王妃,这种小摊子上买来的东西,实在普通,哪里配得上您的高贵身份?若是被别的命妇女眷看到,若是笑话靖王府,那就……” “你错了,哪怕是几文钱买来的东西,用在我身上,那就太不一样了。物件的身价,是随主人的身价,这个道理应该不难懂吧。” 这一番云淡风轻的话,已经把叶枫的嘴堵得严严实实,当她想方设法还想把帕子讨回来的时候,秦长安却将帕子传给一旁的翡翠,冷声道。 “叶枫,一码归一码,你私自出门,到底见了什么人,你始终都不老实,执迷不悟,守口如瓶,我对你很失望。既然如此,你便安心地留在大卿寺吧。” 料想到叶枫固执的反应,所以秦长安不曾太过意外,她要做的,便是把此事闹得越大越好,到时候,把叶枫撵出靖王府,轻而易举。 当然,她的这些动作,势必是引起那位的关注。 叶枫当然不想把事情闹大,就算秦长安对付她,总比让大卿寺的人来抖出她的底细来的强。她哭丧着脸,朝着秦长安连连磕了三个头,泣不成声。 “王妃,求求你,不要把妾身送到大卿寺去……” “求我?你用什么条件来求我,不追究此事?”秦长安对叶枫红肿的额头视而不见,语气带着三分残忍,眉眼之间的冷漠,看起来跟龙厉极为相似。 “您想要什么,只要妾身办得到——” 她勾了一下唇角,眼底的冷意层层翻涌:“好啊,除非你自请下堂,否则,此事我一定一查到底。” 言下之意,叶枫如果想让她就这么算了,就要滚出靖王府,这样一来,她就无法完成那位交托给她的任务,便是跟靖王府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再也不能作妖。 一旦如此,叶枫想要借此得到那位的赏识和提拔,也就成为空谈,这对于叶枫而言,是此生飞黄腾达飞上枝头的最后机会,她怎么可能放弃? 她不放弃,就要面临被人扣上跟人私通的罪名,一旦如此,她的下场必当万分凄惨,很可能是被浸猪笼的。 毕竟,她没有十足的把握,那位会拉她一把,所以这个选择,就是两难。一头是万丈深渊,一头是沼泽泥淖,不管双脚踏进去哪里,全都是只有死路一条。 叶枫沉吟许久,才开口问道。“王妃,您可否给妾身一段考虑的时间?” 秦长安轻描淡写地点头。“好,来人,把叶贵妾关在柴房,好好反省。明天天一亮,我就要听到你的答案。” 话音刚落,她便带着丫鬟离去,叶枫被婆子扶着,带入了后院的柴房,门一关,婆子还落了锁。 皎洁清凉的月光,从柴房的小窗里透过来,叶枫坐在地上,满脑子全是秦长安最后说的话。 她认为,秦长安想要的,并不是自己死,毕竟秦长安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自己当成是势均力敌的对手。 所以,秦长安提出来的要求,是自己自请下堂,不再当靖王府的贵妾。 但是她还未得到靖王的宠幸,还未得到靖王的心,就这么离开,一事无成,又有什么筹码能让那位兑现他之前的承诺?! 一个两难的选择,好似两股力道,始终拉锯着她的身体,叶枫浑浑噩噩地昏倒在柴堆上,浑身一阵冷一阵热,煎熬地度过了一个夜晚。 清晨,秦长安刚起床,就问叶枫的情况,翡翠摇摇头,忧心忡忡却又有些不耐烦。 “孙婆子刚来说,姓叶的又病了,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只要一得到叶枫的消息,翡翠对那个女人的讨厌就毫不掩饰,自从知道叶枫很可能出去见了别的男人才死鸭子嘴硬,鄙夷之情就更难控制,从本来的“叶贵妾”,变成了“姓叶的”。 秦长安骤然有些烦躁无奈,但她很有原则,没必要对一个重病之人再踩一脚,光是她如今手里捏着的证据,就足够让那些人焦头烂额,寝食难安了。 “给她请个大夫,三天之内,我要看到她身体痊愈。”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帕子,突然抿唇一笑,朝着翡翠招招手,翡翠弯下腰来,听的主子跟她低声耳语,吩咐了一番话。 “好,奴婢这就去办。” 翡翠刚走,白银就敲响了门,听到秦长安的声音,才举步走了进去。 “主子,周大夫要我过来传话,说是凌云公子又昏倒了。” 她闻言,直接站起身来,话不多说。“我去看看。” 马车穿过两条街,直接到了悦来客栈,秦长安扶着白银的手下了马车,脚步仓促地上了二楼。 推门而入,坐在床边的周奉严一动不动,面色凝重,却又显得十分镇定自如,似乎知道秦长安要问什么,开门见山。 “他看着你前几日派人送来的东西,闭门不出整整三天了。今天我刚送补药的时候,就发现他昏倒在地上,那个昆仑奴在屋子里哭哭啼啼,我实在看不下去,就把人赶走了。” 她止步于床头,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凌云,脸色不算太差,唯独他眉头紧蹙,仿佛在梦中都不太安稳。 “师父,还是找不到病症根源?” “他的脉象正常,但既然他频频开始昏厥,就说明你送来的东西,能够刺激他内心深处的灵魂。”周奉严难得好奇一把,转向她。“那个盒子里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秦长安耳根一红,嗔怒道。“师父,你不是从不多管闲事的吗?” 周奉严笑了。“你是我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难道是多管闲事?”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当初,他帮了我很多,我铭记于心,但并无男女私情。这一支簪子,没别的意思,只是当年我刚及笄,又被他屡次撞见在靖王府的处境,他才会送我及笄礼物。” “或许,他很快就要清醒了,过去的事只要能掀开一角,后面就简单许多。” “希望如此,他早日知道自己是谁,就能回国了。” 师徒俩对望一眼,彼此不再说话,她突然听到一声闷哼声,马上锁住凌云的面孔。他是个俊朗的男人,更难得的是他干净正气的气质,没有贵公子惯有的轻狂或者浪荡,能够博得人的信任,让人很有安全感。 凌云在做梦。 他做了一个很漫长很凌乱的梦。 在梦里,那是一片桃花林,桃花夭夭,微风徐徐,风中吹来一阵阵的花雨。有一对男女站在树下,他缓步走近,脚步不自觉地放的很轻,似乎生怕惊扰了桃花林的男女。 直到走的很近,他才看清楚那个面对自己的男人,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他浑身血液为之凝固。 那个人,是他,不,应该说不是现在的他。 是一个更年轻的自己,一袭素色锦袍,银冠束发,面部光滑如玉,那双眼有着温润的光泽,仿佛是一对深海明珠。 不像如今的自己,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心里空空如也,以至于那双眼除了该有的礼仪之外,再无更多温情。 为何这个年轻的自己,却能拥有这么温暖的眼神?哪怕听不到他讲话,也能感受到他的良善气息,以及,他看着对方这个女子的笑容里,还有一点点的……亲近。 亲近,那是最难在自己身上发掘的情绪,他仿佛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朋友,没有家人,但那种眼神,看的他震惊不已。 然后,他看到另一个自己缓缓抬起手来,在女子的头上缓缓地插入一支发簪,甚至,那双手还有几不可察的轻微颤抖。 然后,自己垂下眼,凝视着女子的容颜,脸上的笑意更加清晰。 “你终于来了,我们等了你好久。”正在凌云始终无法平静下来的时候,另一个自己却将眼神传射过来,冷静温和的嗓音,从风中飘了过来。 那女子闻言,也缓缓转过脸来,她眉目如画,年轻很轻,还是个少女,但脸上的稚气只是一闪而逝,唇旁的笑意一点一滴地流逝。她的诧异消失后,便是一副惊喜的表情,然后,听的她嗓音清亮,喊了一声。 “温如意!” 温如意?!温如意是谁?谁是温如意? 凌云的头剧烈地疼起来,痛的他连继续站在桃花林都不可以,只能强忍着弯下腰来。这个少女明明极为熟悉,可是那个名字已经模糊地映在脑海里,甚至已经涌到嗓子眼,可他就是张不开嘴,说不出口。 粉色的轻软的花瓣,还是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头顶无声飘落,他从站着到蹲着,甚至到最后体力不支地跪在地上,双手撑地,气喘如牛。 整个空荡辽阔的桃花林里,还是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异样。 她是……她是……他认得她,一定认得她,在很久之前就认识了! 秦长安发现床上不小的动静,凌云的神色没了一开始的冷静,反而一脸的汗,浓眉几乎打了个死结,呼吸急促,脸色发紫。 她低呼一声:“师父,拿金针来,他大不好了!” 周奉严眼疾手快地把金针递给她,她直接拉开凌云的衣襟,又快又恨又准地在他胸口和腹部几处大穴上扎下金针,周奉严面无表情地在旁边看着,频频点头。虽说四年前,秦长安就已经把他全部的功夫学到了,但她并未就此止步,光看她的手法和反应,北漠观音的名号实至名归。 一盏茶的功夫后,床上的凌云发紫的脸色才渐渐和缓下来,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均匀,周奉严不停地帮他按摩发冷的手脚,师徒之间并无只字片语,但是配合的再默契不过。 黄昏时分,凌云才睁开了眼,只是那时候发现秦长安靠在床头的柱子上,周奉严则在书桌旁奋笔疾书,好似在写药方。 他没有惊醒任何人,隐约记得自己的意识停留在清晨,但如今窗外已经是天色昏暗,马上就快天黑,想来他已经昏迷整整一天了。 身体在痛,痛感在四肢百骸叫嚣着,最终反而让人被麻木不仁包围。唯独当他的目光再度落在打盹的秦长安身上,眼神才温柔许多,她跟梦境中少女相比,眼底的尖锐愤懑,对于命运的抗拒,似乎被时间磨平了,又或者该说,她已经彻底征服了对她不公的命运,而成为了主宰自己人生的赢家。 秦长安经历了把人从生死线上拉回来的时间,因为还怀着身孕,紧张感一卸下,人就松懈了,很快被困意侵袭。 凌云没再看她,而是吃力地侧过脸,枕头旁隔着一个很普通的木匣子,他想要打开,但手指头宛若石块一般千金重,竟然连近在咫尺的盒子也无法打开。 时间,依旧安静地游走在这个屋子。 周奉严埋头写着,发出“沙沙”的声响,秦长安紧闭双眼,额头一缕碎发被她的呼吸吹拂的微微飘动,凌云深吸一口气,这般的静寂安谧,给他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而他内心深处竖起的高大堤坝,已经有了无数道裂缝,下一瞬,洪水犹如出笼猛兽,将堤坝冲散,激流奔腾,冲散了他最后一丝迟疑不决。 他想起了五岁时,母妃在离别前日,对他的一番嘱咐。她眼神直视着前方,声音平淡,但字字句句却撼动人心。 “如意,我的儿,到了那里,万事小心,还有……等你长大了,千万不要把一个人放在心上,这样,就不会痛。这样,才能活的更久,才能有回来的一天。” 在他刚抵达金雁王朝的那一日,就传来了母妃自缢身亡的噩耗,直到再过了几年,他才从身边小厮那里得知,而他连哭都哭不出来。母妃的死,绝不是一时冲动,这几年来,母妃无力在燕瘦环肥的后宫里继续争宠,先帝的心思也只是放在那些长袖善舞的年轻貌美后妃上面,后宫的人情冷暖愈发令她郁郁寡欢,而唯一的儿子又被推出去当了质子,她极为不甘。 于是乎,她在先帝面前再三恳求,但还是无法让先帝收回成命,毕竟其他后妃势力强劲,又或是更加得宠,能够对先帝吹枕边风,最终她无力扳回局面,只能眼睁睁把年仅五岁但聪颖懂事的儿子,知道此生母子相见,几乎再无可能。 这是压垮母妃的最后一根稻草。 无法再得到先帝的宠爱,于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自己的儿子身上,甚至亲自教养他,希望皇子长大后,能够出人头地,再为她挣得几分颜面。 可惜,她最终还是无法保护自己的儿子,最后才明白一个道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后宫这种地方,也总是挑软柿子捏的。 而一直相信先帝会念着旧情,而放过她们母子一马的母妃,也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身为皇帝,他的身边从来不愁女人,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怎么可能只因为跟母妃有了一个儿子,就能给她一份承诺和感情?! 等你长大了,千万不要把一个人放在心上,这样,就不会痛。这样,才能活的更久,才能有回来的一天。 这一段话,竟然是饱含着深意,是一个被后宫磨光了棱角,拔除了最后的希望的后妃女子,用一生的痛苦经验给他的警示。 秦长安睡得更沉了,螓首朝着前面一点一点,就在她快要整个人往前冲,跌在床上的那一刻,有一双温暖的手臂扶住她,把她整个人扶正。 她就在此刻幽幽转醒,望向面前的男人,只是一刹那的功夫,就感觉到那双眼里的不同。往日凌云的眼神,总是疏离又客气,那是他身为商人的本能,却看不到一丝真实的温度和感情,而如今,那双眼里闪烁着温润的光彩,看向她的时候隐隐有笑,透着一种熟稔感,让人宛若行走在春日的暖阳中,温煦和融。 秦长安的眼神很快变得清明,一瞬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但心里头的直觉告诉自己,面前的这个,才是有血有肉的温如意。 她认得他的眼神,那么温暖平静,却又没有杂质的纯粹,能够轻易抚平人心的寂寥和孤独—— “你?”她一开口,却发觉嗓音有些哑。 “是我。”他笑着点头,双手下传来丝绸的柔软触感,以及衣料下这一具柔弱无骨的娇躯,都让他无法一如往常的平静,他的脑子里不断有更多的画面涌出来,又快又猛,他一度怀疑如果这么纵容下去,自己的脑袋会不会就此崩溃、 “你都好了?”她伸出手,不受控制地想要抚上他带笑的面容,但还是落在半空,缓缓收了回来。 他沉默了许久,打开那个木匣子,里头的红布上躺着一只精致秀美的簪子,他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也梦到了你。” 她如鲠在喉,抬起眼,半响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两人之间的沉默,在外人看来,或许更难理解。 猛地想起屋内还有一人,她转过头去,书桌旁却空无一人,惊觉不知何时,师父周奉严已经离开了屋子,或许是知道他们有不少话要说。 “这根簪子,是我按照大致印象,让首饰铺子重新打造的,为了能唤回你的记忆。过去你送我的那一支,被我不小心遗失了。”她正色道,虽说发簪是被龙厉一怒之下丢了,但她觉得没必要再把龙厉拖进来。 凌云莞尔,并不生气。“你能在我的身上花了这么多心思,是我该谢你。” 整个人清醒之后,才知道梦境虽然是现实,却也是四年前的过往,就算那时彼此的心中有过一丝动心,如今她已经成为人妇,更是地位显赫的靖王妃,两人之间已经有了一条明显的界线。 她目光流转,脸上浮现些许狭促和郝然。“如果不是我,兴许你早已回了南阳……” 靠坐在床头,凌云的眉头微蹙,脑海里的画面,便是他最后接近南阳国境的一场厮杀,他不由地紧握双拳,声音冷了几分。“跟你没关系,就算我没在那件事上栽跟头,南阳皇室的那些人,也不会让我活着回去,让我死在金雁王朝,才不会对南阳的时局产生任何的影响。” “那个叫做罗布的人,可是你的手下?” 他的面色微凝。“没错,当时正是他挺身而出,及时赶到,把我救到山洞里,只是后来他身受重伤,命悬一线,追踪的人又紧咬不放,他才放下我独自出去把敌人引开。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毫无记忆,在山林里毫无方向地走着,竟然就这么走了出去,到了一个不起眼的镇子上,正巧遇到来此地收货款的凌家堡堡主,跌在他的马车前,他见我浑身是伤,便把我带回了北漠。” 她抿着双唇,罗布倒是个忠心可靠的,虽然脑子不太好,可是是温如意身边少有可以全心信任的人。 “温公子。” 当她开口这么唤他的时候,凌云身子一震,总有种时光倒流的恍惚感,他一时不受控制,低声回道。“陆姑娘,虽说我的故事很是惊险,但这四年来,你似乎也经历了不少,你之所以成为北漠郡主,可是想要摆脱靖王?” 她从容不迫地露出微笑。“当年的确是,我不想成为他的玩物,被人操控,当然更重要的,是想尽快找到我的兄长。” 凌云笑了笑,没说什么,当年陆青晚跟靖王龙厉本就是水火不容,没想过竟然在多年之后,两人竟然阴差阳错当了夫妻。 她虽然身为官奴,但心比天高,但龙厉却相反,他身份尊贵,一个不高兴就要随意把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对于极度渴望有所作为的秦长安而言,便是人生最大的阻碍。 以前面对凌云的时候,秦长安的心情极为平静,毕竟他失去了记忆,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但他现在全都记起来了,温如意也曾经参与过她的人生,更清楚当年龙厉跟自己的那些纠缠,这会儿自己的心境难免起了波澜。 ------题外话------ 重感冒持续一周…喉咙疼得不能说话,留下苦涩的眼泪。每到生理期就特别虚弱,女人果然伤不起…发一下牢骚。 069 谁是受虐狂? 她讪笑了一下:“温公子,你是否觉得今日我成了靖王妃,实在太奇怪了?” 凌云回答的异常冷静:“不管靖王在外人眼里,多么残暴不仁,性子冷僻,但陆姑娘从来都不是会委曲求全的,想来能够虏获你的心,必当是你也觉得两人适合。” 听到这样的答案,她才无言地松了一口气,轻笑着耸肩。“我真怕温公子觉得我是个受虐狂,明明当年那人这么狂放残忍,我却还要踏入火坑。” “受虐狂?”凌云被她自嘲的说法逗笑了。“恐怕此人不是你,而是靖王吧。那么高傲的人,却对陆姑娘念念不忘,你一定再三考验了他许多次,才会接受他的心意。” 弯了弯唇角,她讶异于温如意的慧眼如炬,他看似温和友善,实则因为他特殊的身份,反而最善于洞察人心。 谁说不是呢?在北漠的那两年,毕竟她才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而龙厉只不过是个卑贱的小倌倌,还是没有名分的后院人,那时候光是众人鄙夷唾弃的眼神,就够他受得了。而他在她这边,也只是得到若即若离忽冷忽热的对待,真是难以想象他何必忍受这么多委屈,一定要得到她。 “我只是想,时间到了,也该给他个名分了。”她低声呢喃,看似满不在乎轻描淡写,实则心里却溢出源源不断的甜味。 秦长安的改变,全部被温如意的双眼捕捉,他的喉咙却无声无息地泛着苦涩,那个曾经对着他才能展露毫无心防的欢愉笑靥的女子,却已经成长为一个娇美少妇。而她在说起靖王的时候,眉眼之处也有了一抹温柔的微光,即便并非多么热情,却也有着温情几许。 她的话语宛若打趣和调侃,他本该继续微笑,可是心头却藏着些许沉重。他深深凝视着她鬓角的发丝,如今在发间隐约闪烁的已经是一支白色萤石流云簪,典雅而秀美。 他的目光取代他的双手,无声拂过她的青丝,在梦境中为她在桃树下簪发簪的时候,就曾触碰过那一头青丝,只是四年前秦长安的长发,黑亮宛若绸缎,触感滑又软,就算是天上的云朵也不过如此吧。 如今的发色却浅了不少,在烛光下闪耀着近乎琥珀色的光泽,却有着一种更为独特的美丽。 似乎感受到自己的逾矩,他半阖着的眼睑有股暖意轻轻滑过,泛起浅淡亮光。 自从离开母妃后,再无任何人怜惜过他,在异国他乡飘荡了这些年,她是唯一一个走近过他内心的人。 直到,他为了得到那位年少多病的少年亲王的信任和扶持,有心计地把年仅八岁的陆青晚从官奴市场送进了靖王府的大门,他当时没想过太多,事实上,时刻变化的时局逼得他当下就要做出这个选择。 明知道要把她当成是药人,当成一份承载着续命目的的礼物,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后来,陆青晚却不曾有任何的怨怼和仇恨,甚至,她感激他,而她的理解和包容,却成了一根深深扎入内心的尖刺。 他并未无动于衷,却又无法后悔,也正因为靖王身体的好转,彻底走出了九死一生的阴影,他混沌晦暗的人生,那一层让他压抑而疲惫的迷雾渐渐有了散开的趋势。 听到能离开金雁王朝,他极为喜悦,但离开前夕,他却满脑子都是那个叫陆青晚的微跛少女。 他想到在靖王府她藏身在树下,那双眼里是挥之不去的阴霾,可是当她看到他,矮身走出来,却还是朝他微笑。 他想到她被龙厉在酒宴上,公然宣告她便是他的玩物,众人带着有色目光看向她的时候,她依旧将背脊挺得很直,眼神残留一抹固执。 他知道,她需要的并非是龙厉一时新鲜的“宠爱”,她想要的是一段自由自在,可以施展拳脚的人生,她的固执、顽强、坚韧,是他见过最特别的女子,他欣赏她,才会冒着极大的风险,请求带她走,远离靖王的魔爪。 因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女孩,他知道他该如何走出他看似毫无翻身可能的人生,永不放弃,即便这条路走的再难再苦。 他的人生,原本只是一个不被看好不受宠的皇子,一个无足轻重微不足道的质子,在别人眼里,他便是应该过一天算一天,漫无目的,跟其他几个沉迷酒色逍遥度日的质子一样,但他却一直跟南阳保持联络,就在他认为未来的道路清晰可见的时候,上天再次毫不留情地重创了他。 跟随他回南阳的所有人,全都在那一场厮杀中丧生,活下来的,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若不是罗布及时赶来,被忠心护卫压在身下的他,很可能会被一箭穿心,成为一具尸体。 他愧疚,太愧疚了……背负着几十条鲜活的认命,身边的侍从最年轻的也只有二十岁罢了,却因为他一心一意要返回故国,成为了无辜的牺牲品。 心里的痛,远比身上的伤痕累累更刻骨铭心,他被罗布背着藏匿在山洞,洞里仿佛有一头野兽,一点一滴地吞噬着他的意识,也不知过了多久,是一天还是两天,他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记不得自己是谁。 他苦苦一笑,喟叹一声,温润的眼里有了很深的阴郁。“陆姑娘,温如意只是一个落魄的质子,年幼就来了金雁王朝,学着如何隐藏锋芒,学着如何跟皇帝皇子们打好关系,学着如何隐忍度日,回想一下,却是没遇到几个真心结交的人,没发生几件愉悦畅快的事。之所以会忘掉过去,或许是我觉得累了,耗费二十年来换一个不一定有结果的结果,追根究底,我只是个懦夫吧……” “不是的,温公子,你在我心里,从来就不是懦夫。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二十年虽然漫长,但你从未虚度时光。在逆境中得偿所愿,反而更令人敬重,因为此事实在是太难太艰险,我深有体会,更能感同身受。”秦长安直视着他的眼,脸上没了笑容,无比认真地说。“南阳腐朽败坏,若是温公子能够回去,做出一些改变,是南阳之幸。” 温如意烦乱沉重的心情,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轻抚着,他的心情好些,这才明白为何在这四年内,他什么都不曾想起,唯独梦里反复出现过一双白嫩的小手,替他冲泡了一杯桑葚水。 原因,不过是因为在金雁王朝二十年,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但让他愿意付出温情,也让那个他感受到温情的人,就只有陆青晚一个啊。 哪怕因为被负罪感掐住了脖子,背负着那么多条人命甚至连这么沉重的过去都舍弃不要了,他还是舍不得丢下人生仅有的一点点温暖,这才会在午夜梦回里想要喝一杯温热的桑葚水,滋润一下贫瘠的心脏。 过去,他从未想过能拥有一个情投意合的情人,或许是母妃的临别赠言还是在他跟别人交往的过程中树立了一道无形的隔阂,他早已过了年轻气盛对风花雪月感兴趣的年纪,事实上他也鲜少对女人产生太强烈的兴致。 甚至,他想过此生都不可能爱上一人,他想做的只是顺利回到南阳,把属于他的一切都夺回来,其他的都不重要。 身为质子,他年仅五岁就背井离乡,失去了属于皇子的所有东西,甚至连唯一的亲人母妃也失去了唯一的精神支柱而上吊身亡,这些,全都是那些人欠他的。 竟然这样过了三十岁,光是想想,温如意就觉得心要空了。 “温公子,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南阳。若是明着来,难保那些人还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攻击你,而你身边只剩下一个罗布,就算他身怀怪力,也是难以以一敌百的。靖王府能够调动一批护卫,保护你的安全——” 温如意身子一震,满心震愕。“你这么说,难道靖王也知情?”他不认为她虽然是靖王妃,却可以随意调遣王府的护卫,这本是靖王一个人的权利。 她点了点头。 他依旧冷静。“我不认为王爷愿意出手相救,我的身份敏感,况且回去也不见得能够成功,若是连累了王爷和你,这笔人情债不见得是我此生能够偿还的。” “不是偿还……当年你能给我自由,今日我为你做的,才是偿还。”秦长安知道当年她被袭击,所有的腥风血雨,他甚至连一个字都不曾提起,但越是不轻易谈到的事,往往越是一个人的心结。 而她,当初也只是在龙厉身边偷听到惨烈的结果,只有区区四个字:全军覆没。 或许,那种罪恶感,因为一己私欲必须踩在几十个人尸体上才能侥幸存活下来的自己,才是温如意真正的梦魇。 而一旦回到南阳,皇权之战里会牺牲的人只会更多,不是几十人,更不是几百人,也许是成千上万的人,会因为皇子争夺而成为一具具白骨。 她眼神一黯,压低声音,用低不可闻的嗓音说道:“南阳还有人在等你,把你视为太阳,视为希望……没有任何战争是可以不死一兵一卒的,而我最近得到消息,南阳国君得了一场重病,也许这跟他几十年来的沉迷女色,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有关,你现在回去,这是一个最好的时机。” 一旦错过,温如意不可能还有第二个二十年,可以让他积蓄势力,东山再起。 这一次,凌云沉默了很久,直到听到主子清醒匆匆赶来的大块头昆布闯入房间,他也不再开口说一句话。 “罗布,照顾好十三爷。”秦长安看着温如意眼下的青色,他刚刚恢复意识不久,但还是个病人,她必须给他一点时间,才能解开他的心结。 “罗布会的。”大块头点头如捣蒜,他头也不抬,将手里的一包东西放在桌上,因为他力气太大,做事不仔细,纸包里撒出来几颗晒干的桑葚干,颜色紫红,是成熟时被摘下来的。但因为金雁王朝并没有实用桑葚水的习惯,所以在市面上买来这些,就让罗布几乎把整个京城的市场全都逛了一遍。 “去楼下拿一壶热水来。”她嘱咐一句。 当温如意眯了会,再度醒来的时候,屋里除了罗布,再无旁人。 “十三爷。”罗布兴冲冲地朝他走来,牛眼睁大,一脸憨厚笑容。 “罗布,我有点渴,水。”温如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整个人憔悴疲惫,如今只要他一闭上眼,就有更多更多不曾回忆起的琐碎事情占据他的脑海,一时之间,他有些承受不来。 特别是,那些在他眼前,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刺客袭击斩杀的几十条人命,四年内他没有想过哪怕一次,但他已经逃避四年,他不容许自己继续逃避。 “十三爷,快喝水。”罗布殷勤地端来一杯水。 温如意失魂落魄地接了过来,看也不看就喝了下去,只是喝到一半的时候,才发觉那是一种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香味,茶水已经凉透,罗布虽然做事勤快,但细节上面的确不尽人意。 紧紧握着手里这杯桑葚水,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感觉,跟梦里的温暖一模一样。 离开客栈回到靖王府的时候,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间,她风风火火地走入芙蓉园。 “主子,怎么这么晚?” “翡翠,你不该问我饿不饿吗?”秦长安挑了挑眉,翡翠的神色似乎有些异样,但她只是这么打趣,并未深究。 翡翠眼神闪烁,但还是挤出笑来。“主子想吃点什么?炉子上炖着山药排骨汤,还有新鲜的虾仁……” 她适时地打断:“行了,这么晚了,没必要折腾厨子,让珍珠把这两道菜热一热,再煮点面端过来吧。” “好。”翡翠转身离开,没有任何迟疑。 秦长安当做什么都没发现,就着桌上的一菜一汤一面,不紧不慢地吃着,以前在北漠,还是郡主的时候,她一忙起来,常常顾不上吃饭,多亏了身边的贴身婢女。 而如今,她就算不顾及自己,也要顾及肚子里的孩子,或许只有身临其境,才能发现她的体内竟也有不少母性。 吃饱喝足后,她搁下筷子,擦拭了下嘴角,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翡翠,到底有什么事,看你心神不宁的。” “主子,清心苑出事了。”翡翠这才说了实话,看秦长安胃口不差地吃完了,她才敢提这件事。 “什么事?” “就在一个时辰前,姓叶的想要寻短——” 她眉头一皱,丢下手里的帕子。“说下去。” 翡翠眼角已有泪光,嗓音听来也带着哽咽。“她醒来后,便支开婆子去准备饭食,谁知道就那么短的功夫,她就找了把剪子,朝自己胸口刺下去。” “哭什么,她又没死。”如果叶枫自尽成功,翡翠就该直截了当地说清心苑死人了,而并非是清心苑出事了。 始终保持微笑,秦长安的话里意味颇深,有些人不长命,有些人却要祸害这世间许多年。 翡翠抹了抹脸,听得出秦长安话里意思,面带喜色,又极力掩饰。“奴婢可没哭,姓叶的自己想死,没人逼她。只是奴婢不知道去哪里找您,怕闹出人命,才会去清心苑走了一趟,奴婢可没见过死人,这辈子还是头一次……” “大夫来过了?” 翡翠应了一声。 “既然一时半会死不了,那就先这样吧,我累了,明早再说。” 秦长安泡在浴桶的热水之中,洗去一身疲惫,揉了揉眉心,对于叶枫的举动,她有些哭笑不得。 “叶枫,我给你两个选择,你却非要走第三条路,那个人竟然值得你对自己下狠手?” 070 你想死?我成全你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清心苑的气氛很坏,坏的不能再坏,被派来的两个婆子和丫鬟,得了命令,必须连夜守着被灌下安神药而沉睡一夜的叶枫。 当时的情景,翡翠已经跟秦长安转述过一遍,房间内一片混乱,叶枫倒在榻上,地上一把染血的银剪子,她白色寝衣上染上大片大片血迹,双眼空洞,仿佛已经没了呼吸,一副濒死的样子。 几个婆子、丫鬟无不战战兢兢的,谁也想不到平日里们不吭声,光有美貌却性情绵软的叶贵妾,竟然有寻短的勇气。 她们可不是叶枫的人,对这个名声不好的叶贵妾当然没什么好印象,哪里在乎叶枫的死活,她们担心的是,叶枫再闹出个好歹,她们被王妃迁怒的话,可是得不偿失。毕竟在靖王府做事,虽然王爷脾气古怪,阴晴不定,但她们没有近身服侍王爷的机会,靖王府的薪金又是很高的,可以养活一家子。一旦被卖往偏远苦寒之地,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清晨的阳光被隔绝在紧闭的房门外,屋子里一片安静,叶枫躺在床上,失血过多的脸色奇差无比,翡翠端了椅子放在床畔,秦长安挑开了叶枫的衣襟,看了一眼,很快又抽回了手。 “让她醒来。”她不想把太多的时间,浪费在叶枫的身上。 翡翠动作粗鲁地摇晃着昏睡的叶枫,叶枫哪里受得了这么大的动作,气虚无力地抬起眼皮,但眼神依旧呆滞空洞,仿佛还不曾看清楚屋内坐着的是什么人。 “叶贵妾,该喝药了。”翡翠捏着她的下巴,将一碗苦药灌下,叶枫意识不明,只能任人宰割,但是苦涩到让人心慌的药汁只是在嘴里逗留一会儿,她就被苦的马上醒过来。 秦长安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叶枫的五官都皱了起来,但眼底的木然消失不见,很显然,她已经认出自己了。 她凉凉一笑:“叶枫,要么说出跟你私下见面的人是谁,要么自请下堂,你说今日清晨会给我一个答案,不过,我低估了你……你在柴房闭门思过一整晚,能想出来的只是寻短见这个法子?想让皇家追究我的责任,以为是我处理不善,把你逼上了死路?” 这样一来,就可以分散别人对叶枫身上可疑之处的注意力,让她悍妇之名声名狼藉,而叶枫却能得到同情心,这便是叶枫的全盘计划?会不会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叶枫低头不语,但搁在被子下的双手,早已紧张忐忑地捏着被子一角,喝过苦药的嘴巴苦涩黏腻,让她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过,毕竟是你苦想出来的第三种选择,我今天来,只是为了问你一句话,你可是决定好了?” “什么?” “你想自尽,想死,对吗?” 叶枫被秦长安搞得心神不宁,神志不清,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你既然选好了,我便尊重你。”她把玩着手里的物件,叶枫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光,细看之下,才发现秦长安的指尖夹着一根一指长的银针,可是秦长安的脸色却是从容至极,反而生出一种诡异的森冷。 感受到秦长安突然地逼近,叶枫心中的恐惧无限放大,但是她大病初愈,根本无力逃脱。那一根冰冷的银针,划过她的白色寝衣,在她的心口反复流连,只听得一道清冷的嗓音传来,带着些许嘲讽意味。 “都已经用了剪子寻短,可见你很有勇气,不过,下一回,千万别插在肋骨上,要么,抹脖子,要么,刺心脏,百发百中,死的也快,不会让你受什么苦。” 银针透过寝衣,刺了下去,叶枫如临大敌,一动不敢动,眼神游离,嗓音颤抖的厉害。 “王……王妃……” 她懒得看叶枫惊慌失措的样子,眼底聚起寒意,语气颇有些不耐烦。“叶枫,你可真是蠢,就算你死了,也不过是一条人命,一个贪污官员的女儿罢了,何足挂齿?别说是你自己寻死,就算是我亲自下手,让你死的不明不白还不容易?你觉得靖王府有谁会为你作证,跟我作对?” 叶枫感受到被刺中的穴道处传来酸麻感,她不由地慌了神,结结巴巴地问。“你想怎么样?” “你既然死不了,那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让大卿寺来处理。你之所以会寻短,原因很简单,便是私藏男人之物,单独跟外面的野男人相会,在外半天才回来……”秦长安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半天,足够发生很多事了。我既然是靖王妃,眼里就揉不得沙子,一定会为王爷捍卫靖王府的名誉。” “王爷不在王府,你不能代替王爷随意编排罪名!”叶枫的脸上划过一抹疯狂,被逼急了,她若是不挣扎,等着她的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放心,我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不会偷偷处理你的。我即刻便进宫,把此事告知蒋皇后,要她为我主持公道,跟一个不检点的贵妾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我可是一天都不能忍受。”秦长安猛地拔出银针,欣赏着叶枫吃痛的表情,眼神清凉如水,顿了顿,继续说。“运气好的话,或许皇上也会知道这件事。” 见秦长安话音未落,便要转身离开,叶枫不顾伤的不轻的身体,一下子扑了过去,紧紧抱着她的双腿,顿时泪流满面,悲切哀求。 “能不能给我一条活路?” “活路?”她轻忽一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抓着她双腿的女人,歪着头,露出看不透的表情。“你不是想死吗?我可以成全你。” 叶枫心死如灰,终于确定,秦长安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不管自己如何求情示弱,她都不会改变主意。 使了个眼色,翡翠用力把叶枫的双手扒开,秦长安面无表情地走出清心苑,不顾身后始终不曾间断的哭泣声。 一败涂地还要挣扎,看不出自己的处境,真不知道叶枫是聪明还是傻。 下午,大卿寺便把叶枫关了起来,若是其他事还好,可是涉及到暗中偷汉子这种敏感的罪名,纵然是玉碟上有名分的女人,也难逃审问。 秦长安第二日就进了皇宫,给蒋思荷把脉之后,笑着点头。“这次真是不错,胎位很正,娘娘要注意休息饮食,孩子挺好的。” 到了晌午,蒋思荷只留下蓝心姑姑一人在旁边服侍,桌上上了八菜一汤,虽不算过分奢华,但每道菜都做的精致滋补,其中一道便是黄金鲍,个头丰满,肉质鲜美。 “长安,本宫没料到叶家都没了,叶枫还能继续闹事。” 秦长安吃了一颗黄金鲍,滋味不错,让她心情变好,俏脸上满是漫不经心。“娘娘应该清楚我的为人,若是小事,大不了罚上几板子就算了,我哪里有闲情逸致跟她们算计?只是这次,我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保王爷回来知情后不大为震怒,到时候兴许要杀了叶枫也不一定。” 蒋思荷不由地错愕抬起眼眸,没料到秦长安对她如此坦诚,将家务事都跟她说,完全没有半分防备,不免心头一热。 听秦长安这么一说,蒋思荷清秀的面容也凝重起来,吃饭的动作微微停顿。“到底出了什么事?” “娘娘,说起来,是靖王府的丑事。因为叶枫指使下人对白虎下毒,我对她下了禁足的命令,可是命令一解开,她就私自离开王府,而且连一个下人也不带,行踪诡异。对外却说是去死牢探视叶启田,谁知牢头说那日根本就没有女子探监,对她也毫无印象……我一怒之下派管家搜查,竟然发现一块帕子,上面写了两句诗句,是男人的字迹。” 蒋思荷面色大变,轻拍桌案,气的不轻。“叶枫居然敢私藏男人之物!” 秦长安不怒反笑。“娘娘怎么比我还生气?” “本宫当然生气,她们三个是采女出身,更是皇上送给王爷的礼物,叶枫如此胡来,不安于室,她一个人想死就算了,可这是给皇家抹黑!” “至于那个男人是谁,只能等大卿寺的调查了——”秦长安的嘴角含笑,前阵子在皇宫,皇上竟然怀疑她的身份,最终还是派宫女前来监视,她大大方方地让人伺候穿衣,被宫女看到肩膀上的凤凰刺青,只是不知道,皇帝是否因此而打消了疑虑。但这笔账,她可没忘记要跟皇帝来清算,这一回,她不按常理出牌,看看叶枫这个难题,皇帝打算如何来解。 龙奕几乎是同时知道叶枫被大卿寺关起来,没过多久,常辉小公公就来禀明,靖王妃又去见皇后了,待了好一阵子才走。 黄昏时分,他照常直接去了栖凤宫,跟皇后聊了几句,这才话锋一转,问起靖王府的事。 他俊脸铁青,神色不悦。“朕听说叶贵妾被大卿寺拿住了,靖王妃可是来跟皇后倒了苦水?靖王府后宅之事,本就不该声张闹大,靖王妃若是没这个能力掌管后宅,那就交给别人来做!” “皇上,您对靖王妃的成见太深。”蒋思荷皱了下眉,身为女人更能将心比心,若她这个皇后的职责落在别的后妃手上,她必当很不甘心,毕竟这是属于正妻的权利,一旦被剥夺,岂不是名存实亡? 龙奕哼了声,从蒋思荷手里接过一杯温茶,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皇后,你可别被靖王妃的表面功夫迷惑了,之前她用家规处置了叶贵妾,雷霆手段可不比男人差,这么快又能出什么幺蛾子?” 听着“表面功夫”这四个意味深长的字,蒋思荷心里为秦长安抱不平,更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正色道。 “那位叶贵妾可不是省油的灯,王爷不在京城,她却跟别人有来往,这才被靖王妃拉去了大卿寺,不能让叶贵妾错上加错……” 一口茶水在口中变得滚烫,龙奕如鲠在喉,下巴紧绷,浑厚的嗓音低哑了下来。 “这种事可不能随口一说,事关女子名节,可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蒋思荷不疑有他,将事情经过细细说来,只想改变皇帝对秦长安的偏见。“靖王妃说是搜出了一块手帕,便是最有利的证据,加上叶贵妾在软硬兼施下都不肯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更是坐实了靖王妃的猜测。” 龙奕见她脚步一顿,忽然伸出一只手,扶住了蒋思荷,生怕她跌倒一般,万般怜爱之情,在举手投足的一瞬间,全然流溢出来。 蒋思荷心尖一颤,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若是刚嫁给他的那两年,也能得到这样的对待,想来这些年两人也不可能成为相敬如宾的夫妻。但都是老夫老妻了,没了当初的新鲜感,皇帝却愿意回心转意,对她多几分真心,却是任何女人都不可能拒绝的。 就在她备受感动的下一刻,龙奕一本正经地交代。“皇后如今有孕在身,千万不能劳心劳力,靖王妃虽是你我的弟妹,但靖王府的内务还是让她自己去解决吧,皇后无需插手。” 蒋思荷虽然觉得皇帝的语气有些奇怪,但体恤她不算年轻怀孕的辛苦,于是便点点头,领了情。 当夜,皇帝并未留宿栖凤宫,他走出栖凤宫的那一刻,俊逸的面容就沉了下来,那双眼里浮动着从未有过的阴郁,让那张总是让人心仪景往的英俊面孔,看上去变得阴晴不定。 常辉在前头领路,恭敬地问了句。“皇上,是回寝宫吗?” 他望向不远处的一处宫殿,沉吟片刻,才说。“朕去探探惜贵妃,看看她的身体。” 楚白霜自然是没有料到这么晚了,皇帝回到未央宫来探视她,虽说这几天,她的身子痊愈了,也可下床走动,但她整个人还是病恹恹的,提不起半点精神。 目光一触及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男人身影时,她的双眼情不自禁地流下两行清泪,未语泪先流的一幕,让龙奕的心刺痛了下。 想着冷落了楚白霜好些天了,除非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跟楚白霜有任何纠缠,他终究还是要选择原谅她。 蒋思荷先前没了个孩子,是楚白霜动的手,可是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他若是继续追究,楚白霜就不可能保住这个贵妃的位子。 只要楚白霜不再犯错,规规矩矩的,龙奕并不打算让曾经放在心尖尖上的女人背负伤害皇嗣的大罪。 “你瘦了。”他一掀龙袍,坐了下来。 楚白霜以丝帕抹去眼泪,喜出望外,清瘦的脸上顿时有了光彩。“奕哥,上次我不该负气说那些话……” 龙奕摆摆手,示意她别说了。“算了,过去的就别提了。朕只想你明白一件事,朕唯一的心愿,便是你和皇后好好相处,后宫安宁,至于孩子……我们以后还会有的。” 他点到为止,该表达的意思全都在话里,也相信楚白霜没有那么愚笨,是完全听得懂的。 楚白霜睁着那一双蒙着水雾的眼,站在龙奕的身旁,迟迟不发一语。 四年帝位坐下来,龙奕做任何一件事的初衷,都已经学会站在一个皇帝的位置思考,这很残忍,但无可奈何。 他兴许爱楚白霜更多,但眼下怀有皇嗣的人不是她而是蒋皇后,那么,他再怎么宠爱楚白霜,也不可能纵容楚白霜再次犯下几年前的大错。 “皇后几年前没了一个孩子,或许,这回是上苍对她的补偿,朕希望这个孩子可以安然无恙地降临世间。” 龙奕这一番话,说的轻描淡写,但唯有楚白霜听得内心战战兢兢,难道皇上知道了什么?! 她仿佛被人刺了一刀,眉眼处染上几分自然流露的凄楚,义愤填膺地反问:“皇上,失去一个孩子的,难道只有皇后一人?我失去的孩子,可是五个月了,谁能比我更难受?” 上回她质问皇帝是否对蒋思荷动心了,虽然没有得到皇帝正面的回应,但她知道蒋思荷在皇帝心中已有了一点分量,即便不能跟自己同日而语,但若当真生出个皇子,她还能有几分把握? 龙奕的脸色稍显不自在,当年楚白霜之所以肚子都显怀了还会小产,是因为被一个小妾算计。地上泼了一桶带油的水,水痕干了之后,无人发现地面上的玄机,楚白霜就是这么摔了一跤,把五个月的孩子给摔没了。 这件事,他的确无法说什么,毕竟对楚白霜有愧。那个小妾是个小家碧玉,正是十五岁的年纪,娇憨可爱,天真无邪,刚进宁王府半年多,也的确得到过他的几分宠爱。 查出来是这个小妾谋划的,龙奕悲痛之余,纵然对她有点喜爱,却还是让蒋思荷把人发卖出去,如今想来,当真是那个十五岁的女孩心机深沉,进王府短短半年就敢在暗中对付侧妃,有那么胆大包天吗? 但若这是苦肉计,龙奕却不敢相信有人会拿自己的孩子下手,而且还是在那个孩子已经有五个月大的时候,这么摔下去,很容易一尸两命。 他不想把楚白霜想得那么恶毒可怕。 “朕说了,你小心休养身子,你还年轻,皇后能怀上,你也可以。”他这么安慰,但听上去却有些敷衍。 他的确很需要皇子的出生,但却又对后宫争宠感到厌烦,女人柔情似水、浅笑倩兮时候才惹人怜爱,但一旦知道她们各自的城府心机,再美丽的女人也会变的黯然失色,乏味无奇。 他可以允许楚白霜有一点自己的心思,但事关皇嗣,却是他最后的底线。 楚白霜一脸悲伤地目送着皇帝离开,他虽然说了几句安慰,但却少了以往的真诚和热忱,最关键的是,他还是没有留下过夜的意思。 皇后能怀上,她也可以,可是,皇帝都不愿再跟她同床共枕,她一个人怎么生孩子?! 都是蒋思荷和秦长安的错! 她的双手十指,紧紧掐入柔嫩的手心,脸色愈发苍白,更显得那张清瘦的面容毫无光彩,那双眼镶嵌在毫无滋润的脸上,空洞无神,整个人一派颓然,宛若一朵凋零的鲜花。 月牙取了一件丝绸披风,为久久伫立在门口的楚白霜披上,她动也不动,仿佛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过了良久,楚白霜才幽幽地开了口。“月牙,我不是让你派人跟着靖王妃吗?” “奴婢正打算跟主子禀明此事,靖王妃昨日去了一趟悦来客栈,看样子,似乎是去为人看诊。” “看诊?”楚白霜不由地冷笑一声:“都当了亲王妃,还是这么闲不下来。” 但想了想,秦长安是绝对不缺一点诊金的,四个月前她作为和亲王妃远嫁金雁王朝,那可是十里红妆,北漠给她做足了面子,据说嫁妆将近有十万两黄金。而且她在北漠是宫廷御医,是专门给皇帝和后妃看病的,难道能够做到对平民百姓一视同仁?!当真是把自己当成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了? 这样的想法,让楚白霜的心情更加酸涩了,后宫女子看似光鲜亮丽,但实则都是被困在后宫高大城墙里的井底之蛙,最擅长的便是整日的勾心斗角。但秦长安却活的那么恣意妄为,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完全不必顾及别人的目光。哪怕是在靖王面前失宠了,她也不以为然,对爱并不专一的男人,似乎并不能她寻死觅活,即便对方是堂堂亲王。 这样的潇洒,不受束缚,哪怕是做了皇家的媳妇也是毫无改变,实在容易让人羡慕嫉妒。 月牙环顾四周,看四下无人,这才小声地说。“若说是看诊,实在奇怪,进出悦来客栈的还有一个男人,似乎也是大夫。难道一个病人需要两个大夫一起救治?” 楚白霜敏锐地抓到了什么,心里咯噔一声,立即把脸转向月牙。“可曾看到那个病人是谁?” “回娘娘,是个男子,三十岁左右,长相斯文俊秀,温润如玉。不过,打探了下,好像是北漠的商贾。” “北漠人?呵,来金雁王朝的北漠人可不多啊,为何秦长安偏偏为此人看病?”楚白霜突然想到什么,语气里透着惊喜:“她在北漠不是有个后院人吗?还跟那个男人生了个儿子!” 她越想越激动,如果被她抓到秦长安的把柄,发现堂堂靖王妃跟后院人藕断丝连,借着看诊的名义暗中幽会,这可是多大的丑事啊!先别说因此皇家对秦长安会多么失望,光是那个阴森的靖王,一定不会放过婚后还不安分的女人! 月牙摇了摇头,一脸困惑。“可是靖王妃的后院人众所周知,是个破了相的人,两人并不相符啊。” 虽然此话有道理,楚白霜不甘心地咬了咬唇,总觉得此事透着一种古怪的氛围,就这么半途而废,未免可惜。 她低声呢喃,自言自语:“即便不是后院人,但秦长安远嫁他国,又被靖王冷落,难保不觉得孤单寂寞。此刻正巧遇到一个北漠人,又如你所说的斯文俊秀,温润如玉,想必此人一定很温柔。两人相处久了,难免会滋生他乡遇故知的情愫……” 月牙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隐约觉得那张看了许多年的柔美面庞,此刻也没有那么柔美可人了,甚至,黑夜在主子脸上留下几道阴影,显得不那么单纯温和。 楚白霜不管旁边的月牙是何等反应,这样的推测,已经让她兴奋不已,更是早已认定,这便是自己扳回一城的最佳机会。 秦长安害的自己失去了一个帮自己做事中心可靠的月满,她只要扳倒秦长安,还能重创蒋思荷,这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 071 真当本王没见过女人?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月牙眼尖看到黑暗里有一道人影靠近,眯起眼,警觉地喝道。“谁?” 刚才她跟贵妃说的话,可都是机密,虽然不太清楚为何主子要自己派人去查这些事,但想来正是因为月满之死,贵妃才跟靖王妃交恶。她跟月满差不多时间进了楚家,照顾了楚白霜好些年,月满死了,不但楚白霜难过,月牙也哭了好几场。所以,即便知道主子要对付靖王妃,她愿意尽力帮主子一把,为月满报仇。 “月牙姐,是我,琳琅。”一个柔软的似乎要滴出水来的声音,从黑夜里传来,她嘻嘻一笑。“奴婢端来了银耳汤。” 那人走近了,月牙才看清果然是琳琅,十六岁,到未央宫做事才七个多月,一张永远笑眯眯的圆脸,性子绵软,乖巧听话。自从月满走了之后,月牙一个人无法应付太多事,才把琳琅提拔了上来,把以前月满要做的事分担了一小半。 “贵妃娘娘,银耳汤来了。”琳琅冲着楚白霜的身影,甜甜地喊了声。 月牙的脸上浮现了浅浅的笑容,月满走后,她一时半会无所适从,有了琳琅这个帮手,她才渐渐从失去同伴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琳琅年纪虽小,但做事认真勤快,只要她肯教,琳琅就会努力地学,平日里也不多事,很守规矩,所以楚白霜和月牙都挺看重她。 “搁下吧。”楚白霜淡淡回了句。 “是。”琳琅顺从地退了出去。 “月牙,继续让人留心此事,特别是那个男人的身份,就算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查出点名堂来。”楚白霜搅动着碗里炖的透明糯烂的银耳,云淡风轻地交代。 月牙应了一声。 只是没人留意到,窗外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很快隐没在黑暗之中,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不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 秦长安斜靠在长廊的柱子上,远处的白虎和灵隼追逐打闹,玩的不亦乐乎,上午的阳光还不算炎热。 一只黄金鸟笼,高高挂在头顶,那只黑色八哥悠闲自在地啄着鸟食,吃饱了,伸了伸脖子,昂声喊了句。 “王爷好棒!” 它的话让秦长安听得一愣,但很快回过神来,情不自禁弯了弯嘴角,嗔怒道。“就知道说这一句!来,跟我学,说,王妃吉祥!” 八哥歪了歪头,不把秦长安的话当一回事,东张西望,置若罔闻。 她没好气地啐了声:“敢情你心里只有王爷,就没有我这个王妃?小滑头。” 这下,八哥却是兴冲冲地学舌起来,嗓音拔尖,一声高过一声:“小滑头!小滑头!” 秦长安被逗乐了,轻点螓首,“没错,就叫你小滑头吧。” 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 除了收到龙厉的第一封信之后,就再也没有别的消息,大多时候秦长安并不会特别想念龙厉,但此刻,跟这只八哥对话之后,脑海里却全是龙厉的影子。 他不让她亲自去送她,便是厌恶这种恋恋不舍的分别场景,但他却又留给她一只八哥,动不动就来这么一句:“王爷好棒!”,逼得她不得不把那个男人从记忆深处翻出来,好好地思念一遍,可见他的用心不良,人走了也存心不让她过的太快活。 李闯一袭黑衣,快步朝着长廊下的女子走去,见她抬着下巴,看着黄金鸟笼里的八哥,若有所思的模样,一时之间不好打扰。 等她从思绪中抽离出来,一转头,却见李闯宛若木头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 “什么事?” “王妃,康侧妃已经偷偷潜入王爷书房三次之久。” 秦长安眼神平静,直直地望向李闯:“喔?她可有找到要找的东西?” “看样子,暂时还没有。” 秦长安笑了笑。“既然是康伯府心心念念想得到的东西,就不能让康如月这么快得手,否则,太容易得到,对方也会怀疑。” “还有一事,康伯府昨晚突然在深夜请了大夫,正是去的老伯爷的屋子。” 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康达用了她改良过的药粉,已有一阵子,算算时间,那一具身体也该恶化了。 康伯府如今应该乱的鸡飞狗跳了吧,不但二房的嫡子出了事,瘫在床上一辈子无法站起来,而且大房的老伯爷身体也渐渐不行了,就算他们当真能拉到救兵,帮寿王龙锦出谋划策,康达也是时日无多了。 “我知道了,去吧。”她挥了挥手,话锋一转。“你给我把两个人喊来,祁俊和孙武。” “属下遵命。” 一盏茶的功夫后,风尘仆仆的祁俊就到了芙蓉园的梅花厅,一袭紫衣的秦长安正襟危坐,身旁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练家子孙武。 祁俊毕恭毕敬地做了个揖:“小民给王妃请安。” 这个祁俊,是龙厉的幕僚之一,当然,那家伙到底养了多少幕僚,她不得而知。在龙厉临走前,总算答应为温如意回国一事铺路,一旦温如意恢复记忆,她只要找祁俊来出谋划策,便可滴水不漏,做的毫无破绽。 但第一眼看到祁俊,秦长安却并未眼前一亮,此人不算年轻也不算年老,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一袭土灰色布衣长袍,至于那张脸,更是普通到再也不能更普通了。说一句难听的,跟祁俊名字里的“俊”字完全沾不到边,他的脸毫无特色,甚至没有给人一种聪慧的感觉,也不让人觉得他故作风雅,反而跟路人无疑,就算说他是街巷里一个卖货郎或是跑堂的,秦长安也会相信的。 “祁俊是吗?请坐。”虽然貌不惊人,但秦长安还是笑着摊了摊手。 祁俊开门见山地问。“王妃可是想问小民,温公子的事如何善后?” 她有些错愕:“你知道了?” 他笑道。“爷走之前,曾经跟小民提过一句。小民一直在等王妃的传唤,似乎比小民准备的更晚了些……” “温公子出了点状况,不过,如今已经好了。把他安全无虞地送回南阳边境,又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你可有什么好点子?” 祁俊慢条斯理地开口:“王朝的商贾可以自行出入南阳经商,这是多年前两国之间的约定,这倒不难,难得是这些商贾必须在数月前就跟农粮司报备,经受物资检查,一系列的手续完成后,才可前往南阳。” 要温如意扮成商人不难,毕竟他身为“凌云”的身份生活了四年,在凌家堡的氛围下,已经懂得经商的门道。他需要的货物,她也可以马上就准备好,几天之内就能让他离开。但祁俊的言下之意,临时要去南阳,没有农粮司的备案,是无法通过边境关口的审核,让官兵放行的。 “农粮司的手续很复杂吗?” “如今南阳虽然是金雁王朝的属国,但该有的程序一道都不会少,毕竟上位者有他们的顾虑,在两国境内自由出入,最怕的便是出现窃取情报的探子。” 她无奈地点了点头,能去南阳的不是官就是商,但如今世道太平,金雁王朝不会随意派官员前往南阳,而且这一条路比较艰险,后者则简单许多,而且这世上走南闯北的商贾不少,可以瞒天过海,掩人耳目。 “不过,王妃,不必太烦恼,王爷临走前,给你留了一块令牌。” 秦长安看着祁俊从胸口掏出一块金灿灿的牌子,她接了过来,抬眼看向他。“这是什么令牌?” “这是先帝所赐,拥有这一面令牌的人可以直接进入属国,而免于排查,毕竟这世上有这一面令牌的,只有王爷一人。” 她无言以对,也就是说,如果她当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就只能让温如意带着令牌回南阳,边境的官兵看了这块令牌,就不用再让温如意出示农粮司的手续,直接放行。 但也正因为这块牌子不是随处可见的,一旦半路上出了什么事,很容易让人怀疑到龙厉身上去。 而秦长安也不敢想象,光凭借一面令牌,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自由通行。 拥有这样权力的人,要是哪一天有不轨之心,皇位就岌岌可危,不管是谁坐在帝位上都不会安心,会竭力防备。 这就是龙厉一直隐瞒着她的理由吗?出行前,他并未跟她提起令牌的事,也不曾把令牌亲自转交她手上,跟她解释令牌的用途,而是让心腹祁俊保管,当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才把令牌拿出来,看在她的面子上,再帮温如意最后一回。 秦长安知道这面令牌一拿出来会引发什么后果,但她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因为她知道,温如意藏身于客栈,京城三教九流,人多眼杂,如今没有人把他认出来,但不见得永远都不会。如果她不用最快的速度把他送走,并且清除他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那么,一旦被人发觉他是南阳质子,事情必定会变的更复杂。 温如意不能再等,南阳的时局瞬息万变,皇帝病重,是他出现在南阳的最好时机,错过了,要想再找机会就难上加难了。 而先帝是看在温如意屡次进献珍贵药材,而且最宠爱的小儿子靖王为温如意说了几句好话,才会把温如意放回南阳,这本是极大的罕见恩施。 但现在情况又不可跟当初相比,如今在位的是龙奕,哪怕跟先帝是父子关系,也不见得他就不会滋生新的想法,做出不同的决定。 而秦长安显然不愿意再度冒险。 “拿着王爷的令牌前往南阳的商人,应该有什么样的身份才让人信服,恐怕这只能由王妃来想了。”祁俊适时地提醒一句。 没错,龙厉若还是体弱多病,命悬一线,倒是可以推脱让温如意前往南阳,采买珍贵药材来补身,可是他已经痊愈多年,这是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的事实,那么,又该怎么给温如意选一个合理的身份呢? “南阳气候温暖湿润,有大片的茂密丛林,而丛林里的药材品种多样,还有一些价值千金,极为珍贵。其中,有一种植物叫蓝叶蕨,就说温如意是王爷派去南阳寻找这样东西的吧。” “小民可否一问,这蓝叶蕨是什么东西?” “蓝叶蕨又叫金不换,是一种针对女子妇科很有用的药材,但金雁王朝的气候跟南阳截然不同,因此蓝叶蕨无法生在此地。简单而言,它入药后,可以滋补女子,调经养血,对于已婚妇人而言,是一种法宝。只是此物很少见,在药典上记载的也不多,有的医者都不知道有这种东西——” 祁俊温和地笑道,但问的一针见血。“王妃的意思,是这一味药材,可以帮助女子调养身体,利于受孕?” 目露激赏,秦长安扯唇一笑。“没错,反正在外人看来,康侧妃是王爷目前最为宠爱的女人,而先前康侧妃误以为自己怀孕,闹了一个笑话,这是靖王府人人皆知的。但王爷在生气之余,还是把此事放在心上。不管是为了打压我这个正妃的嚣张想让我看到康如月因为怀孕而爬到我头上来也好,是真正体恤康如月想要康如月早点怀孕也好,王爷派人去南阳寻找蓝叶蕨,这个理由应该很充分了。” 祁俊听得连连点头:“这倒是符合王爷的性子,像极了王爷会做的事。”龙厉的性情本就是阴晴不定,做事也从来不用看任何人眼色,他认定的,绝不轻易更改。外人认为他独宠年轻的康侧妃,自然想要康侧妃尽快怀孕生子,为靖王府开枝散叶,借此让貌合神离的正妃彻底失去筹码,这才是对付女人最狠心的做法。 她轻笑着耸肩:“既然你也觉得没问题,那么,我们各自分头行动。祁俊,你制定沿途路线图,最好走的是人烟稀少关卡也少的捷径,但要在半个月内就走到南阳边境。” 祁俊双手一拱:“没问题。” “孙武,你在侍卫中找身手利落的十人,扮作温公子身旁的押送货物的手下,一旦有任何风险,他们必须能够在第一时间应付妥当。” 孙武面色不变。“属下遵命。” “温公子若是以这张脸在外行走,难免不会惹人怀疑,我手边正巧有一张人皮面具,可以让他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变成一个不起眼的商贾。” 祁俊和孙武对视一眼,这个计划听上去很是合理,再加上温如意手持靖王的令牌,很容易被人当成是靖王的幕僚心腹,一般人是绝不敢再阻拦,招惹靖王的人。 再者,靖王想要自己女人尽快怀孕,繁衍生息,可是皇族大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叽叽歪歪,在这上面大做文章? 三人又商议了一下细节,祁俊和孙武才双双离开,秦长安只觉得口干舌燥,正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白银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主子,皇后派人传了口信来。”白银在秦长安耳畔,低声细语。 秦长安凝神聚气,听得直皱眉。 蒋皇后说,惜贵妃楚白霜很可能要调查那位暂住在悦来客栈的凌云公子的底细,要秦长安做好心理准备,免得被人倒打一耙。 楚白霜看似柔弱,但一旦咬着敌手,不肯轻易松口,倒是让她刮目相看。 自己跟皇后已经成为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楚白霜折损了一个亲信,却不曾就此收手,反而还在寻找良机打压自己。 她去悦来客栈看望温如意,看上去是去给病人就诊,但楚白霜却极为敏感,势必想要污蔑自己跟温如意有私情,这才打算放长线钓大鱼。 蒋皇后之所以会知道楚白霜的一举一动,势必是一改往日对后妃的宽容大度,楚白霜曾经让她失去了一个孩子,又让皇帝这几年跟自己渐行渐远,这一笔账当然是要算的。可见,皇后已经开始反击,楚白霜身边一定是藏了一个皇后的暗桩,给蒋皇后通风报信之用。 而蒋皇后感激自己为她治病,让她顺利怀孕,挽回了皇帝的心,所以楚白霜一旦要对付秦长安,蒋皇后便义气地伸出援手。 白银的眼神有一丝紧张,毕竟事关主子的声誉,此事可大可小,弄得不好,很容易被人栽赃成跟凌云公子有一腿的事实。 “要不要让我马上去通知凌云公子,离开悦来客栈?” 秦长安凉凉一笑,缓缓摆了摆手,从容不迫地说道,“这样就更显得我们心虚了,无妨,让凌公子继续留在客栈,我自有对策。” 对付楚白霜心里的那些小九九,她实在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她托皇后的福,提前收到消息,就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调入楚白霜的陷阱。 垂下那双流转的美眸,她懒洋洋地走到长廊,仿佛是对着空气说话。“最近靖王府可能会有不请自来的客人,你们几个给我好好招待,多跟客人们过过招。让他们知道,靖王府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遵命。”明明院子里目光可及之处没有半个人影,但却又清晰地从空气里传来几个男人异口同声的回答,这便是来自隐秘的暗卫。 她在赌,皇帝有没有表面那样沉得住气,如果赢了,她手里就多了一个皇帝的把柄,更是让皇帝不敢轻举妄动的关键筹码。 …… 千里之外的偏远城池,名为干城,位于金雁王朝的北方,大片草原,气候干燥,多数人过着游牧生活。 龙厉今天才到底此地,在城门口,早有龙纯的人马接应,把他直接送到了这个地方。 光从外面看上去,便是一座酒楼,红色牌匾上雕刻着三个大字——千媚阁。 走入其中,才发现此地并非寻常酒楼,极为奢华,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楼内歌舞升平,云雾缭绕,给人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 光看厢房内床边悬着的红绸罗帐,帐上绣遍银线海棠花,风起稍稍舞动,犹如坠入云山幻海一般妙不可言。 “纯皇叔这千媚阁的装饰还真是舍得下血本啊,难怪是干城最大的销金窟,男子最爱上这里来寻欢作乐。”他勾起薄唇,感慨着,他虽然不爱去烟花之地,但京城的几个青楼跟千媚阁一比,倒是逊色几分,此地的确更加高档。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虽说已有五十出头的年纪,但皮肤透着一种诡异的苍白,仿佛是常年晒不到日光的白,光洁的脸皱纹不多,黑发里也只有几根银丝,看上去仿佛不过三十几岁,并无这把年纪应有的老态龙钟。 那双微微下垂的眼里却藏着狠戾,一身天青色的华服,将他衬托的一身贵气。若真要挑一些毛病,便是此人长相给人一种很深的阴柔感,以及他的历练也让他看起来深不可测,不可小觑,那是几十年的皇权争斗里赋予他的独特力量。 此人正是臭名昭著的老王爷龙纯,在传闻中,他极好美色,从十几岁开始就离不开女人的服侍,直到如今还是妻妾成群。据说不但如此,在外头跟没有名分的女人也有了很多私生子,但他依旧放浪不羁的生活。 龙纯眯了眯眼,打量着面前的年轻男人,龙厉一袭红袍,俊美的宛若天人下凡,只是他身上那种正邪难辨的气质,倒是让他生出了一点兴趣。 当年,他离开京城,久居封地的时候,太子也不过是几岁的孩子,至于这个最小的皇子,当初不过是个在襁褓中的婴儿,他当然没有任何印象。不过后来,却是听说了这位皇子的很多事,毕竟他跟太子和宁王的性子截然不同,血液里有着嗜血和残暴,种种骇人听闻的故事落在龙纯的耳朵里,反而很想看看这个与众不同的亲侄子。 一开口,龙纯的嗓音却是犹如破锣般干哑难听,无法掩藏的沧桑,跟那副脸皮实在对不上去,极为违和。他干笑两声,目光再度转向在正中跳舞的舞娘,眼神里的欲望起起伏伏,尤为明显。 “男人嘛,流连花丛是本性,既然要玩乐,就不能委屈了自己。我这个千媚阁,有干城最美丽的歌姬舞娘,纵然是一夜千金,也是物超所值的。” 龙厉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环肥燕瘦,领头的约莫十七八岁,貌比西子的娇艳女子巧笑倩兮、媚眼轻挑地摆动着柳腰福神,那雪嫩丰盈呼之欲出,薄透衣衫令娇躯若隐若现,舞姿曼妙。 潭水般深沉的黑眸煞有其事地睨了龙厉一眼,龙纯举高手里的黄金酒樽,入口酒香,有些醉人。“你看,领舞的那个叫璎珞,可是极品?靖王不远千里来到干城做客,我这位老皇叔身为东道主,自然要尽一下地主之谊。你远道而来,一路上辛苦了,不如送一份厚礼,给你接风洗尘。” 薄唇边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龙厉把玩着手里的酒樽,嗓音清滑,听不出喜怒。“纯皇叔不厚道,你玩腻的女人才丢给本王,在你眼里,本王就这么不中用?皇叔,送礼要有诚意,就这几个不干不净的贱人,也想让本王瞧的上眼?真当本王没见过女人?” 听了龙厉的这一番话,龙纯的笑容敛去,豪气万丈地一挥手,所有舞娘停了下来,扭着水蛇腰有序离开了。 龙纯喝了一口酒,双眼黯然许多,面无表情地问。“干城虽然地广人稀,位置偏僻,不过,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这儿都有。据我所知,你娶的那个北漠女人,不也是早在北漠就有了男人?她在靖王眼里,又有多干净?莫不是到了我这里,靖王才变得如此挑剔吧?” 072 龙家真的没情种?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那群美丽热情的女人一走,整个屋内的气氛就变得诡异起来,龙厉知道好色风流只是龙纯的一部分,而绝非是全部。 而龙纯一开口便直接攻击他的女人秦长安,话锋尖锐,好似一个身手老练的武夫,每一句话都像是在人的要害处扎下一道,可不是普通的寒暄。 可见老王爷不是吃素的家伙,就连他这个亲王的痛处也敢踩,龙厉多了个心眼,必当不能用对付一般人的方法对付龙纯。 龙厉眼神一凛,但很快那一抹锋芒转瞬即逝,他勾起邪佞的冷笑。“老皇叔是聪明人,本王兴师动众来找你,当然是有所求。想必,你最近跟京城的康伯府往来不少吧?” 并未露出任何惊惶神色,龙纯自顾自地剥着玉盘里的水晶葡萄,一派惬意自如,吞下一颗晶莹如玉的葡萄,他随手拿起帕子擦了擦满是汁水的嘴,心不在焉地说。“康达的确想要我帮他,这老家伙的野心不小,在京城蛰伏多年,怕是许多人都看走眼了。” “皇叔是何等想法?” “此事对我并无坏处,对吧,靖王?”他又剥了一颗葡萄,语气平淡,仿佛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绪毫无起伏。 龙厉垂眼望向酒樽里琥珀色的酒水,脸上的阴森渐渐浮现,他跟龙纯彼此之间,都是头一次见面,所以他在观察龙纯,龙纯亦在审视自己。仿佛是势均力敌的两个武夫,还未出手之前,先必须观察对方的气息和内力,再准备出什么招,才能降服对方。 “龙锦和康伯府许了老皇叔什么好处?竟然把你也拉入局内?本王实在好奇,你我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龙锦毕竟曾经是太子,他对权力的贪婪,是因为他的不甘心,想要重新抢夺看上去理应属于他的一切,这并不难理解。康伯府掺和在其中,也是因为一己私欲,康达兄弟想要只手遮天,成为真正操控皇权的地下皇帝。至于龙纯,倒是让人想不通,到底是什么驱使着不问世事的龙纯愿意跟他们搅和在一起,不惜在晚年还加上一项密谋造反的罪名? 龙纯的喉咙滚了滚,破碎沙哑的嗓音缓缓溢出唇边,不曾正面回应,而是话锋一转。 “靖王,你可知当初你父皇是怎么赢了我的?我又为何选了这么偏远的封地为王?” 微微掀了掀眼皮,那张俊美白皙的面容上生出一抹嘲弄的表情,他不疾不徐道。“愿闻其详。” 依旧听不出龙厉的真正情绪,龙纯毫不遮掩,把过去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一股脑抖了出来。 “你父皇那人,看上去光明磊落,实际上把心肠切开来,也是黑的,可不比我干净多少。当年他买通了我身边的一个侍卫,那人把我卖了,用我的生辰八字和一缕头发,你父皇就异想天开,想用巫魇之术咒杀我。你说,我在京城还想睡得安稳吗?” 当初虽然各个皇子全都看着皇位,但彼此年轻气盛,意气风发,那次知道自己兄长竟然想用这种法子除去自己,对龙纯打击甚大。虽然后来他在皇权争斗中活了下来,也可以毫无波澜地看着其他兄弟自相残杀,一个个英年早逝,等到先帝成为皇位继承人,他才要求自己赶赴边疆的干城,看似是封王,更像是放逐。 龙厉淡淡反问:“皇叔想跟本王来翻旧账?父债子偿?” 见龙厉波澜不惊,并无更剧烈的反应,龙纯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靖王,你一点也不像你父皇。” 龙厉轻轻一扯薄唇,那双利眸仿佛深不见底的湖水,时而沉郁,时而带着几分蛊惑,凝望着人的时候,好似能够看穿对方的内心深处。 “皇叔,你若只是唯恐天下不乱,何必蹚这一趟浑水?依照本王来看,你在干城过的日子,可不比神仙差多少。” 龙纯的眸色深沉几许,他惊讶于自己的内心想法居然被这么年轻的龙厉轻而易举看穿,与其说是野心勃勃,还不如说他想在有生之年看一场好戏,让皇兄的几个儿子窝里斗,手足相残,那才过瘾。 感觉到龙纯动了怒,龙厉温温一笑。“不如,本王跟皇叔做一笔交易。” 龙纯从玉盘里扯下一颗水晶葡萄,这回却不想着塞入口中,而是单手轻轻一握,那颗圆滚滚的葡萄就被捏烂了,他的目光带着三分审视,似乎在怀疑龙厉话里的虚实。 “靖王何时成了一介商人?开口闭口便是做交易。” “这要看皇叔还把不把自己当成是龙家人。”龙厉轻描淡写地说。“如果皇叔不把本王当成自家人,那么,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靖王可真是青年才俊,人中龙凤啊……”龙纯的脸色瞬间沉下,冷冷地说。“年纪轻轻,好大的口气,就连你父皇,在你这样的年纪,也不可能如此张狂放肆。” 龙厉深沉地笑了:“这一点,似乎本王跟皇叔更为相似,狂一些有何不妥?只要最后不变成丧家之犬,本王再狂再疯,众人也只能受着。” 丧家之犬?! 龙纯听得心中震怒,这个侄子行事乖张,做事往往不择手段,而跟人相处起来,也是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仿佛任何人都不在他的眼里。哪怕他是长辈,是龙厉的皇叔,龙厉也不曾让他感受到一丝尊重和敬意。 如此目中无人,性格乖僻,倒是让他在不爽之余,反而觉得有种脾气相投的感觉。 一时之间,两人径自沉默不语。 窗边的微风拂过,树影摇摇,桌上摆放着几碟小菜和水果,还有一壶酒,屋内华丽的装饰跟酒菜相比,更显得酒菜清淡极了。坐在一旁的龙纯若有所思,天青色的华服袖子上的金丝纹路,透出一种诡异的儒雅,他虽然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老人,但身姿依旧挺拔,更显尊贵。 龙厉则眉如墨画,眼似深井,鬓若刀裁,墨黑头发上一顶流苏金冠,金冠与红袍上的图腾相得益彰。他端着酒樽小口饮用,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风流。 当看到龙厉眉眼之间的一丝神态,龙纯眼底闪过一道讳莫如深,心里竟然是从未有过的激动,他这才哑着嗓子开口。 “你说的没错,不管是龙锦还是龙奕当皇帝,对我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你父皇让我无比落魄地离开京城,更用巫魇之术害我,你可知他让我失去了什么?” 龙厉搁下了手里的黄金酒樽:“本王听说,纯皇叔在江南曾经对一个女子一见倾心,此事可当真?” 龙纯面色骤变,仿佛那双眼里,点燃了一簇火光,哪怕转瞬即逝,也被龙厉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 一抹残忍的笑意,在他的薄唇边勾起,寒意宛若冰霜,一寸寸地爬上他的黑眸深处。“那位女子的闺名,可是叫苏蕙?” 龙纯用杀意崩裂的眼神死死瞪着龙厉,但龙厉则视而不见,白玉般的脸庞依旧神色浅淡。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的母妃!” 龙厉耸肩一笑,不以为然。“本王说的是皇叔的一厢情愿,可没说我母妃对皇叔也抱有同样的想法,何来对我母妃的不尊不敬?!” 眉眼染上薄怒,龙纯握了握拳,这会儿看清楚了,这个侄子是有备而来。 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龙厉轻轻哼笑了声,那双眼愈发幽深。“皇叔年轻时候风流倜傥,想来对女子格外温柔,如今都五十多岁了,还能御女无数,老当益壮,让身为晚辈的我极为羡慕。” 龙纯被人刺中痛处,心中一紧,恨不能当场就杀了这个口无遮拦、刻薄无情的家伙,但一想到记忆深处那个杨柳般的温柔女子,竟然生出这种怪胎,他还是不无震动。 他皮笑肉不笑。“靖王年轻力壮,何必羡慕?难道是在床笫之间,已经极为勉强了?”要论恶,他可是天下有名的恶人,难道还怕一个初出茅庐的臭小子?! “本王自然游刃有余,不劳皇叔费心。王妃研制了一种大力金刚丸,据说能帮助男人持久生猛,本王这回带了一些过来,不如赠与皇叔。皇叔若是用得好,本王为你无限量供应,直到皇叔驾鹤西去。” 龙纯听得额头青筋暴突,这死小子,是想让他精尽人亡,死在床上?是咒他死吗?! 他铁青着脸骂道:“少废话,说吧,你想要什么?至少把条件列出来,让我看看是否满意。”站在龙锦那边,还是站在龙奕兄弟这边,他不认为没有转圜余地。 “皇叔刚才问本王,可否知晓当年先帝的驱逐,让你失去了什么东西——”龙厉顿了顿,“该不会皇叔最认真的一段感情,便是被这么毁掉的吧。” 龙纯不自在地转过脸去,他的一辈子,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也许最多不过还有十年,就能走完全程,走到那个终止的尽头。但他永远都会记得,当年跟随皇兄一道下江南,就在一个烟雨蒙蒙的春日,见到了那个女子,那一瞬间,他的心跳得很快,很快。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权势虽然不算惊人,却也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想要的女人,年轻貌美的举不胜举,他不在乎生活多么糜烂风流,对于女人只在乎她的顺从,以及床上的欢畅淋漓……其他的,早已不再多想。 而那个女人,成为了他的皇嫂,成为了德妃。 半响之后,龙纯才瞥了龙厉一眼,没头没尾地丢下一句。“我们龙家的男人,谁都不是情种。” 就算被皇兄捷足先登,掳来了她的芳心,但皇兄却还是看穿了他当年的眼神,那时年轻气盛,不知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最容易出卖自己的内心。 就因为这件事,皇兄不能容忍他的觊觎,哪怕他只是默默倾慕着德妃,皇兄还是想让他生不如死。 求而不得,其实并没有世人所说的那么痛苦。他或许心里只有过那个女人,但却还是选择了独自远走,去了偏远的封地,除了知道皇兄对皇位势在必得之外,还有一个不可否认的原因,便是他不想让她为难。 而这一走,却是再也没见到她最后一面。 他一直以为,她会在皇兄的万千宠爱里,福禄绵绵,子孙满堂。 却没料到,她的结局是红颜薄命,香消玉殒。 于是,他再也没有离开干城,回到京城,哪怕皇族有大事发生,他也总是缺席,年复一年,皇族内真正记得他的人,也渐渐老去或是死去了。 龙厉感受到在谈及母妃的时候,龙纯的心情有了不小的起伏,此事是他不久之前才调查清楚的,为了顺利将这个臭名昭著的皇叔拿下,让皇叔临阵反戈,他花了不少心思,就为了揪出龙纯的弱点。 当初皇权之战还未闹得风雨大作之前,几位皇子曾经一同携手同游,便是烟花三月下江南,正如一切话本子里会描述的故事一样,必定会邂逅佳人,促成良缘。 但是更多的,只是猜测罢了,虽然这个皇叔以荒唐著称,但对他母妃却不曾做出什么难以原谅的坏事,如今亲眼所见,反而发现龙纯对母妃的心思,并不只是简单的一见钟情罢了。 这一点,让向来冷漠无情的龙厉,也稍稍震惊了。 龙厉冷冷地一笑:“龙锦已经输了,在四年前就输的一败涂地,哪怕皇叔把干城的将士都借给他,也只是杯水车薪。一个败者,更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就算皇叔想要看戏,这种废物又能让你看到什么精彩的好戏?更别提那个只知道做白日梦的康伯府,本是外戚,不得过多干涉朝政,但这些年未免把手伸的太长……。但康达已经垂垂老矣,而纯皇叔却依旧健朗,若是此事不成,你可有把握不被康伯府的烂摊子连累,让你连晚年都不得安生?” “你说的没错,若是想看你们手足相残,龙锦的确不是你们的敌手。输了就是输了,弱就是弱,一个人的地位,本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人说拼死吃河豚,皇叔不该这么目光短浅才对。” “若是真正精彩的大戏,也该是你们兄弟相爱相杀才对。”龙纯把玩着手里的黄金酒樽,上面雕刻着一棵河岸垂柳,那是他在江南看到的风景,而干城长不出柳树,所以,他让匠人把柳树刻在随身所用的许多物件上。 但不会再有人知道,他怀念的并不只是江南的小桥流水人家,而是当初第一次见面,站在岸边柳树下的那个美丽女子。 龙厉森眸一眯,语气凛冽。“皇叔什么意思?” 龙纯的脸上露出诡异多端的笑意,破裂的嗓音好似石头划过地面,极为难听。“皇子之间,资质平庸的龙锦当然不是你们兄弟的对手,不过是投胎投的及时,才当了太子。但是,如果把你们两个拆开来,拼个你死我活,那副场面一定很好看吧。” 那一刹那,龙厉眼神骤冷。“皇叔想要挑拨我们的关系?” “你们兄弟若真是毫无龃龉,自然能不被挑拨。其实,看到靖王的第一眼,我就有种想法,若是那张皇位换你来坐,金雁王朝又该是一番何等光景?” “皇叔的想法还真是天马行空,神来一笔。” 龙纯嗤之以鼻:“深知靖王势力之广,但往往这时候,那位就该对你起疑心了。所谓帝王之术,无非如此,过河拆桥而已。” 冷笑出声,龙厉的眼神宛若刀子一样凌厉。“皇叔敢说这些话,实在找死了。” “干城是我的封地,在这里,我又有什么不敢说……”龙纯站起身来,嚣张地大笑,那张阴柔的面孔,生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光彩。“又有什么不敢做的?就算是杀个人,也跟杀条狗没什么区别。” “皇叔就不怕我能要你的命?”龙厉不冷不热地说,这一句话,冻结了龙纯喝了酒后而摇摇晃晃的步伐。 龙纯死死地盯着龙厉的那双眼,几杯酒不可能灌醉他,可是那一刻,他却仿佛真的醉了。龙厉的眼,形状美好,几乎跟德妃如出一辙,那个已经被岁月消磨了五官轮廓的女子,再度在自己面前清晰起来,那褪色的身影,也瞬间描绘了斑斓色彩,整个人鲜活起来。 他如鲠在喉,打死也不愿承认,正因为得不到,才一辈子无法放下。他不认为自己多么专情,就算当初德妃选择了自己,而不是皇兄,或许在得到之后,他也不可能对她一辈子矢志不渝,也许这段感情也会无疾而终,这是皇家人的通病。 但心里,却多了一颗朱砂痣,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在他尝遍无数女人的销魂滋味,王府里儿女成群之后,能让他沉浸在思念里面的,终究还是只有那一个死人而已。 “你不像皇兄,但是很像她。” 龙厉不满他的态度,更不愿看到他过分沉迷的神态,他对先帝虽然没有过多的感情,但先帝对他百依百顺,这一点毋庸置疑。 见龙厉下颚紧绷,龙纯笑得更夸张放浪,懒洋洋地挥挥手。“如果我答应了你,日后去地下见她,是否也不必心存愧疚?” 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但龙厉很清楚,那个“她”,指的正是三十岁不满就红颜早逝的母妃。龙纯前言不搭后语,看似清醒,实则真有点神志不清,该不会此人已经半疯了吧。 “都是她的儿子,她若看到你们自相残杀,会难过吗?”他的脚步一个踉跄,却跌在软塌上,闷声笑了出来。 龙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男人,看他笑得不能自已,剥除了那一身华贵皮囊,灵魂早已只是一个疯疯癫癫的老人而已,原来所谓恶名在外的龙纯,也有这么可怜的一面。 但是,龙纯的挑拨离间,是因为想要报复先帝,那些话猖狂到了极点,一旦追究下去,就是大逆不道。 龙厉转过俊脸,烛光把他的脸照亮了一半,另一半则隐秘在暗处,没再理会眼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疯癫皇叔,管他是真醉还是假醉,但是一想到龙奕跟自己的关系,他只是凉凉一笑。 他对皇兄,并无外人误会的那么忠心耿耿。 任何愚忠,都是他最为不屑的情感,所谓的忠心可靠,不过是利益一致,同道中人罢了。可是谁也无法预料,曾经一起携手同行的同伴,是否会在某一个岔路口把对方丢下。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他相信身为帝王的龙奕不会放过他,而他,也不会再把龙奕当成是自己的二哥。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 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在无情帝王家存活一样,他对自己的父兄,全无拖泥带水的感情,在他们愿意以真心待他的时候,他适当地辅佐他们,替他们办事。 在他看来,这就是各取所需,没什么大不了。 他的眼神,有着几分鄙夷不屑,却又带着几分同情可怜,复杂的难以看穿,就这么不近不远地凝望着龙纯的背影。 龙纯趴在软塌上,一动不动,看起来真是酒醉失态,而他所说的话,又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龙家的男人,当真没有一个是情种吗? 073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他眉心微蹙,离开京城已有一个月,明明对秦长安满腹思念,但是每次提笔的时候,又不知该说些什么,那种矛盾纠结的情绪,让他愈发烦躁。 是因为,他这辈子从未对任何人写过信,更别提是家书吧,总觉得任何言语辞藻,都无法表达他独身在外的孤独和寂寥。 第一封家书,他写了十几份,最终才定下,所谓的家书,却成了满腹牢骚的宣泄口,他跟那个远在京城的女人抱怨,抱怨外面的一切,吃的不满意,住的不满意,事事不满意……只是想让她明白,哪里都不及家里的好。 事情才办了一半,他竟然已经是归心似箭……担心她一个人在靖王府,是否可以招架康如月和叶枫的居心叵测,又是否可以匹敌皇宫的复杂人事。 即便理智一遍遍告诉自己,秦长安是他看上的女人,可不是什么光有美貌却没有脑子的庸脂俗粉,她机智聪慧,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更何况他给她留了充足的人手调遣,理应没有任何麻烦上门。 “在干城多待几日,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酒醉的人晃动了一下脑袋,扶着额头撑起自己的身体,他摇摇欲坠的身影在龙厉的眼底闪过,但龙厉最终还是没有伸出手。 “心可真硬啊……兴许,你比龙奕更适合当帝王,帝王本是无情人,呵呵……”龙纯幽幽转过脸来,目光里有了醉意,但更有一层深意。 “所以皇叔才不适合当天子,你并不算是一个无情人。”龙厉不冷不热地戳破。 龙纯怔住,视线紧紧锁住这样俊邪高傲的男人,似乎觉得可笑之极,大笑道。“小子,你懂什么?我这辈子睡过的女人,比你吃的盐还多,在我面前说什么有情无情?日子逍遥过,天皇老子都不怕!” 龙厉面无表情地目送着他离开,却不知为何,龙纯高瘦的背影此刻看来,有些踉跄,散发出一种苍凉的味道。 哪怕面容还像是个壮年的男子,但这背影却沧桑潦倒,无论龙纯愿不愿意承认,他都已经是个老人了。 他的手不自觉地伸向袖口,掏出一个墨蓝色的锦囊,至于鼻尖,深深嗅闻一口。药草和香料混合的清香,驱散了他眼底的漠然,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近乎温柔的光芒,他俊脸软化了几分,薄唇不自觉上扬。 曾经为了一个香囊,他求之不得,但他比纯皇叔幸运,他最终得到了心爱的女人。 哪怕这世上还有一个活着的温如意,他已经明白了秦长安的心,知晓她不会再为任何人缝制香囊,除了他…… 慎行从门外走入,这屋内浓郁的熏香气味,实在让他很不舒服,仿佛这里刚刚发生过什么香艳的场景。 “爷,王妃把叶枫送进了大卿寺。” “什么理由?” 慎行有点难以启齿。“好像是……偷人。” 龙厉抬了抬墨色的眉,表情透露出一点兴味盎然,他的确没有太在意内宅的事情,当初佯装一怒之下而赏赐了叶枫贵妾的名分,坐实他已经宠幸过叶枫一夜的假象,说穿了就是顺水推舟,要叶枫早日露出狐狸尾巴。 不得不说当真有点好奇,到底皇兄派了叶枫来,意欲为何? 如果只是希望自己被叶枫迷得团团转,那么之后呢?是想让叶枫在两人缠绵悱恻的时候对她下毒,亦或是杀了他?! 但是,他的确没算计到,叶枫甘愿成为皇兄手下美人计的女主角,成为一颗乖顺听话、哪怕困难重重也要死皮赖脸赖在靖王府的棋子,背后的原因……竟然是叶枫心里有人? 若不是皇兄拿着叶枫心上人的性命威胁他,自愿走入靖王府,为他卖命,这是一种可能,但叶枫只是个出身一般的女子,而皇兄对于女人向来网开一面,温柔豁达,不屑做这么下三滥的勾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那便是叶枫喜欢的人,正是皇兄,所以,对于一心想着攀龙附凤的叶枫,皇兄甚至不用给与多少承诺,就能让叶枫乖乖做事。这便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纯皇叔看似荒唐,却一语中的,帝王之家的兄弟们,又有几个能做的到毫无龃龉? 他扬起下巴,望向远处的满月,幽幽地道出一句。“我本疑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 看来,他若是不留一手,皇兄还真把他当成是软柿子来捏了。 “宫里头最近安分吗?” “惜贵妃似乎是彻底失宠了,因为皇后有孕,皇上大半心思全都花在皇后身上,未央宫最近还算太平。” 龙厉转过头,朝着一脸笃定的慎行轻蔑地瞥过一眼,不冷不热地说。“慎行,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别小看了女人。尤其是这些在后宫里闲的发慌,无所事事,就指着天子那一丁点雨露恩泽而活的女人,无中生有、算计陷害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好。” 慎行转念一想,不免有些心急,想问的话还未好好考虑,便已经涌出喉咙。“爷的意思是,惜贵妃还会继续针对陆丫头?” 一道冷光,从龙厉的眼底迸射出来,仿佛要把慎行凌迟处死,直到看的慎行额头都冒汗了,龙厉才开口,“秦长安是本王的王妃,别忘了。” 龙厉的语气平平无奇,可是,慎行听出了冷冽的警告,他忍住擦汗的冲动,认真地回道。 慎行面色凝重,一板一眼地回应。“是,当然是爷的王妃,属下该死。”不然,陆丫头难道是他的老婆吗?!只是习惯性地冒出来一个“陆丫头”的称谓,那也是情急之下的口误,应该罪不至死吧。 鉴于慎行态度端正,及时认错,转身的瞬间,龙厉“啧”了一声,似乎心情依旧不快。 即便慎行是跟了自己多年的老人,他还是忍受不了,其他男人流露出任何亲昵的距离,这让他很不爽。 秦长安既然是他的女人,最亲近的人应该也是他,就算其他人参与过她的过去,也只是无关紧要的阿猫阿狗,张三李四,哪里比得上他? 慎行快步跟了上去,心中暗暗叫苦,当年到底是谁左右看陆青晚不顺眼?如今倒是把她当成是眼珠子一样疼着,恨不得别人看上一眼都不行。 他的主子,果然是极为护短啊。 “肚子里的牢骚这么多,还要不要做事?”龙厉没回头,却冷冷地丢下一句。 慎行的心抖了一下,无奈地暗搓搓叹了口气,不由地想起两人头一回见面的场景。 当初认识爷的时候,早就听闻这个皇子是最年幼的一位,只有七八岁,屁大的小孩,有什么难伺候的? 面对这位未来的主子,慎行当年却已经年满十六岁,习武之人,身强力壮,人高马大,哪怕是从几十人中脱颖而出,被选为当龙厉的近身侍卫,表面恭敬,但实际上却没把这个主子当一回事。 心里想着,无非是陪小主子吃喝玩乐,但这位皇子身体又弱的出奇,慎行可不比亲哥哥谨言那么规矩守礼,沉默寡言,他是个多动活泼的少年,稀奇古怪的念头也不少。 走几步就要歇一歇,一病起来就喜欢把自己关在屋内,脸色白的胜过涂脂抹粉的女儿家,唇色嫣红,仿佛是涂着上好的胭脂,这样的小家伙,可不就是弱不禁风,比女人还不如吗? 因此,从小练武强壮如牛甚至一场大病都没生过的慎行,完全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弱成这样不堪一击?他甚至暗中给龙厉起了个绰号,叫做“弱鸡”。 只是时间,渐渐改变了他的想法,主子虽然病弱,但行事作风却一点也不弱,相反,他有着同龄孩子没有的早熟和超脱,以及……心狠手辣。 当慎行因为一次大意而在任务中出错,那个红衣少年好不心软地甩了他一耳光,冷冷地丢下一句。 “本皇子身边不收废物,如果这就是你战胜其余七十九个护卫的实力,那么趁早滚蛋,免得再有下回,本皇子要你的狗命。” 火辣辣的耳光,带给慎行的感觉不再只是疼,更多的是受辱,但正是被一个小上自己许多的少年这么辱骂教训,才让年纪轻轻就拥有很高武学造诣的慎行从现实中清醒。 但古怪的是,心里竟然还有一丝诡异的感动,他一直认为龙厉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但没料到自己当初是打败了多少对手才能被选拔出来,这个主子居然也熟记于心。 他气了很久,但最终还是留了下来,留在这个看起来和实际上都极为难伺候的主子身边,只为了证明自己没那么无能。 古怪的小主人,渐渐成长为一个男人,然而,脾气却愈发古怪,完完全全就是性格脾气扭曲到了极致的怪人。 不知从何时起,他觉得这个主子浑身上下有数不清的毛病,但那双眼睛却像是某一种精怪的眼瞳,仿佛连他肚子里的腹诽,都能瞧的一清二楚。 他本该惧怕龙厉,并且敬而远之,但久而久之,反而在龙厉极为严苛挑剔的一道又一道命令下,从年轻气盛的年纪,熬到了过了而立之年,总算有了沉稳慎重。 龙厉从未对他们说过要忠心不二,他太熟谙人心,最不屑的便是愚忠,所以他不怕任何人背叛,因为有信心不会踩入任何人的圈套,即便是自己的亲信。若有人背叛,他势必会让对方挫骨扬灰,因此没必要对身边护卫再三耳提面命,若他们不蠢,便不会选择跟他为敌。 这样的一人……无心无情,铁石心肠,竟然也能娶到那么好的陆姑娘?不过慎行想了想,陆丫头到了靖王府后,曾经生过一场大病,怎么都醒不来,差点就悬了。 该不会,陆姑娘就是那时候脑子烧坏了的? 仔细想想,还真有可能,否则,寻常姑娘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跟这样的男人朝夕相处,甚至不是唯唯诺诺,曲意奉承,有时候,慎行甚至觉得,王妃已经要爬到爷的头上作威作福了…… 这么一想,最可怕的人不是爷,反而是王妃吧。 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物降一物。 “把你的想法说出来。”一道清滑的嗓音传来。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慎行摸了摸鼻子,当发现话一出口的时候,顿时后悔了,不由地重重拍了一下自己那张管不住的嘴。 但奇怪的是,龙厉这回却只是沉默着,但眼神不再那么漠然,沉吟许久,才从薄唇挤出来一个字。 “嗯。” 慎行险些掉了下巴。 该不会,他们家王妃脑子坏掉了也就算了,他们爷的脑子也不好了?! 一个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没几天心情好脾气好不发火的主子,竟然对女人死心塌地,而且看上去完全沉迷其中,甘之如饴? 这算不算一种自甘堕落,自暴自弃?还有没有尊严啊? 而那一刻,龙厉则想的是,当初他不曾善待陆青晚,往后,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对她好,当然,这样温柔宠溺到了极致的想法,他是绝不会开口跟任何人说的。他自己知道就好。 “爷,老王爷请您住在他的府上,不过刚才老王爷的亲随说,老王爷喝醉了,不过提前让管家为您准备好了下榻的客房。”谨言早已对自己那个表情太鲜明的弟弟习以为常,慎行武功一流,但常常没个正形,还得他还要为这个三十出头的弟弟求情,只是看看主子的神情,那张脸总算不太难看,这才迎了上来,说起正事。 “等入了夜,按照计划行事。”龙厉言简意赅地丢下一句,随即上了马车,离开了千媚阁。 翌日清晨。 雪白的帐幔半虚掩着,龙厉只着白色寝衣,慵懒地倚靠在床头,隐约能够看清美男初醒的轮廓,犹抱琵琶半遮面,更显魅惑人心。 只是这一幅画面,再美再动人,但对于一般人而言,无福消受。 谨言慎行两兄弟止步于五步的距离之外,两人双眼半垂,知道主子刚起床的情绪最不稳定,当然不可能挑战主子的底限。 谨言直言不讳。“爷,您想的没错,干城的守城军,果然不止五万。” 龙厉一开口,嗓音还藏着刚睡醒的惺忪,光是听着都极为蛊惑人心。 “有多少?” 谨言面色凝重,有所顾虑。“以属下的观察,守城军的数量,至少有七八万。干城的汉子粗犷勇猛,生来便有一种蛮力,是天生的勇士。而且,干城以优良马匹闻名,金雁王朝的战马,有一半是出自干城,身矮体健,能够应付远程奔波。” “一座城池的守城军,五万已经是极限,若是再多,难免落下个拥兵自重的罪名……”龙厉的嗓音略沉,还带着些许的沙哑磁性,不像是往日那种清滑调侃,总是杀人如麻的音色。 谨言点头。“爷,就算干城有十万守城兵,他们一路南下,到京城至多能跟禁卫军打个平手,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老王爷就敢撸起袖子跟着康伯府和寿王胡来?” 觉得自家大哥说的没错,慎行附和道:“更何况,康伯府虽然暗中勾结不少武官,但若要临时调兵,就算将帅拿出了身边的一半虎符,还得拿到皇上手里的另一半虎符,只有两个虎符同时使用,持符者才能获得调兵遣将的权力。” 龙厉并未沉默太久,他轻忽一笑,唇旁的笑容有些飘渺不定。“你们能想得到的,康伯府当然也想得到。一旦京城有异动,在纺山脚下可以赶来的兵力至少有十五万,再加上禁卫军全部出动,足以将他们全部歼灭、血染全程。可见他们打的主意,并非蛮干,而是智取。” “爷,您有把握可以劝服老王爷吗?” “劝服?谁说是来劝服的?”一道轻蔑的笑声,从白色帐幔后飘过来,听上去极为轻描淡写。 谨言慎行对看一眼,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他们的计划不就是来阻止龙纯发兵吗? “蠢。”龙厉嗤笑一声。“若是龙纯不发兵,怎么坐实康伯府和龙锦的造反罪名?” 犹如被一盆冷水浇下去,两兄弟这才明白了主子之所以不远千里亲自来到干城的真正原因,眼神划过一抹懊恼,是,他们实在是太蠢了,连这一点都没想通透。 龙厉的语气异常骄傲。“本王就是要让他发兵,也算是带他们这群蛮人,见识一下京城的繁荣昌盛,兴许是他们这辈子都见不到的,就当是本王给他们的赏赐。” 午膳时分,依旧是老王爷派人来传唤,在一处花厅内摆好了宴席,只是这一回,桌上没了酒壶。 龙纯老王爷姗姗来迟,他白皙光滑的面庞略有浮肿,眼底有着淡淡笑容,给人一种此人难以捉摸的感觉。 他瞥了一眼龙厉,发觉这个年轻的侄子,总是显得高深莫测,他感受到龙厉骨子里的一股邪气,那是他有别于其他王公贵族的最大区别。 他轻描淡写地问道。“靖王远道而来,便是贵客,说起来你我也是亲叔侄,如果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如开门见山,我还能瞒你不成?” 龙厉不怒反笑,并不见半分惊惶。“皇叔指的是何事?” 龙纯呵呵一笑。“守城军有多少人,当然是直接问我这个城主最清楚了。” 很显然,龙厉让手下去调查龙纯的底细,此事龙纯也听到风声了。 龙厉依旧坐在位置上,甚至连坐姿都不曾改变一丝一毫,他气定神闲地笑了。“喔?老皇叔当了二十多年的城主,还不肯把权力下放给你的儿子们?听说堂兄弟们一个个跃跃欲试,为了新城主这个爵位,已经抢得头破血流了吧。” 见龙厉跟自己打起了太极,龙纯冷笑了下,眼底的笑容更单薄了几分。“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爵位罢了,也能让他们闹得鸡飞狗跳,实在是给我丢人现眼,也让靖王看笑话了。” “皇叔,你的大儿子龙翔马上要三十岁了吧,您让他再等下去,迟迟不肯向朝廷申请将王位传承下去,就不怕晚年无人给你送终?” 龙纯纵然是同样出身于帝王之家,见惯了皇族之间的各种算计,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一点,龙厉的坏,可不是传闻,他的嘴毒辣到了让人恨得牙痒痒的程度,可是偏偏又让人碍于情势,无法发作,这才是最可悲的。 龙厉此言一出,当下龙纯变了脸。 “靖王,这是我的家务事,你很感兴趣?” 他垂下眼,俊脸是没了表情,嗓音听不出半分起伏。“如果皇叔不知道该选哪一个继承爵位,本王可以给你一点建议。” 龙纯嗤之以鼻。“你知道我有多少个儿子吗?” “皇叔一生爱美,风流倜傥,垂怜过的女人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不过,若本王没记错的话,皇叔府内的是六子八女,至于流落在外的还有三个儿子,各自收在皇叔在干城的三处别院里,最大的今年十岁,最小的,好像才五岁……”龙厉慢条斯理地击掌,和颜悦色地笑。“那年,皇叔已经四十有七了吧,这算是老年得子了吧?” 没想到这些常人不知的隐秘,甚至自己的儿子妻妾都不知晓,但这个千里迢迢赶来的靖王,却了解的巨细无遗,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题外话 元旦快乐啦小可爱们! 074 给王妃的礼物 龙纯的脸色一白再白,但还是没有乱了阵脚。“不妨继续说。” “按理来说,长幼有序,你的长子龙翔是嫡子,理应是他继承你的王位。不过,你似乎更看重养在外面的三个儿子,其中幺子的生母是一个卑微的洗衣女,连成为皇叔奴婢的身份都够不着,皇叔偏偏还跟她这种下等人有了孩子,想来,你心里最为属意的,便是这个年仅五岁的小儿子。” 龙厉的心思缜密以及惊人的洞察力,不仅仅是一个心狠手辣、嘴巴刻薄的嚣张皇子,而说明这些年来他的确是用自己的手段和能力,才能协助龙奕,把龙锦从太子之位拉了下来。但龙纯一把年纪,即便到处留情,还是不喜欢**被人窥探的一清二楚的感觉,仿佛自己衣不蔽体,任人指点。 “王爷猜测的是真的,我跟皇兄一样,都特别宠爱最年幼的幺子呢。”龙纯皮笑肉不笑,那双老眼却晦暗许多,反而不再遮遮掩掩,直接承认了。 龙厉听出话锋里的尖锐,不由地森眸一眯。 “皇兄病重,我并未赶回去探望,实在不知道皇兄最后是怎么想的,既然如此看重靖王,正如我最喜欢小儿子一样,应该想把最好的东西都放到靖王的手里,而不是你二哥……” 他说的够清楚了,连他也怀疑为什么先帝会把皇位传给龙奕,毕竟从龙厉出生之后,便一直得到了先帝的过分宠溺,就连那麒麟玉,也只有龙厉一人得了。 可见在先帝心目中,对他的感情更深一些。若说以前龙厉身子不好,太医都说是个短命鬼,先帝才没有考虑过把他当成是皇位继承人之一。可是后来靖王身体好了,先帝又对太子有了嫌隙,不是正好可以实现他对幺子一贯的器重吗? 看得出来,龙纯虽然远离京城多年,但对于帝王之家的那些事,还是有着皇族与生俱来的敏感和多心。 龙厉不以为然地哼了声。“昨日一见,本以为皇叔醉着的时候很糊涂,原来醒着的时候,比醉着还要糊涂。” “靖王,你调查我的守城军,难道是想快马加鞭派人去朝廷,举报我拥兵自重?” “皇叔对本王不放心,本王就用这种方式,让皇叔放下一百二十个心。” 他当然知道自己住在龙纯的府内,一举一动皆有人监视,清晨跟谨言慎行两兄弟毫无防备地讨论,也只是让龙纯的眼线把他来的目的,禀明龙纯。 因为,龙纯是经过帝王之家无数次阴谋诡计历练出来的人,当面说的话,他不见得会信,但背地里听到的,他反而会更相信那就是真相。 这一次,漫长的沉默充斥在这一对亲叔侄之间,龙纯不是没想过,为何这时候应该在黄河下游赈灾的靖王,会暗中潜入干城。他此行似乎瞒着天下所有人,却又大张旗鼓地派人到他的府上通风报信,让他派人来迎接,那一日,他甚至怀疑过这个靖王的身份是真是假。 但是,拥有如此嚣张行事态度的人,这天底下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而明知道他的府内藏着无数眼线,龙厉还明目张胆地商量军队的话题,原来这一切,全都是有意的,可见这小子城府至深。 薄唇微微勾起,龙厉的眼神之中,依旧是满满当当的自负和骄傲。“本王的来意,很简单。当年你被先帝从京城驱赶到干城,难免心有不甘,一个人若是没了安定的感觉,想要给自己筑造一面坚不可测的围墙,本是人之常情。军队的强悍,才是能让你荒唐度日这么多年而高枕无忧的围墙。更何况,毁掉了皇叔,能给本王带来什么好处?说实话,本王的身份、权势,已经很高了,完全不需要用告发这种手段添砖加瓦。” “你想让我陪你演一出戏?假意答应康伯府和龙锦,在他们召集的时日,兴师动众地前往京城当他们的援兵” “错,不是假意答应,皇叔先前不是已经暗中见过龙锦了吗?若本王没猜错,你已经让他们觉得得到你的支持了。”龙厉不冷不热地打断。 龙纯眼底的锐意再度清晰起来,眼前的男人看起来狡猾如狐,却又凶恶如狼,一个不小心,他就会扑上来咬你一口,让你血肉模糊。 “我的守城兵共有九万人,如果我答应,把这些人借给你,不管最后康伯府和寿王的结果如何,这九万人都足以成为皇上打杀我的至关重要的人证,靖王,你真把皇叔当成是老糊涂了?” 龙厉眼神一沉。“这一点,皇叔大可放心,本王会在皇兄面前为你解释清楚,就说这超编的四万人,其实只是普通的干城牧民,只是身着守城兵的装束,临时充数,为了取信于康伯府等人。” “皇上会信吗?” “皇兄信不信,取决于这些话是谁说。” 果然够自负嚣张!龙纯磨了下牙根,假笑道。“空口无凭,靖王总得给我个说法,否则,这九万人若是全死在京城,我这个城主还怎么当?” “本王怎么好意思空手套白狼?此次前来,便是要完成皇叔的一个夙愿。” “套用你的一句话,我的身份和权势,也没什么不满意的,若还是这些俗物,那就不必再说了。” 龙厉势在必得地说。“本王可以让你养在外面的幺子龙琰杀出重围、力排众议,继承皇叔的爵位和封地,名正言顺地成为你的继承人,而且,等皇叔百年后,本王可以适当照拂一下这位年幼的堂弟,这辈子的锦衣玉食绝对没问题。” 龙纯愣了愣,但很快哈哈大笑。“你早就给我下了套,等着我往下跳呢。” 自己看似荒唐风流,实际上却有一件事,是他不太放心的。那便是人过中年的他,却看上了一个卑贱的洗衣女,而且生了个儿子,只是谁也不知道那个儿子是他的,他给孩子起名“琰”,却不曾冠以皇姓,那是因为他太清楚了,这个孩子要让皇家承认,刻上玉碟,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更别提前面有那么多成年的嫡子庶子排着队,他却要让一个五岁私生子当继承人,若是此事闹大,必当会沸沸扬扬,一发不可收拾。 龙纯危险地沉默着,彻底明白了,龙厉是有备而来,正如此刻,那个心不在焉地嗑瓜子的俊美男人,一脸的云淡风轻,实际上,他已经捏住了自己的命门。 “靖王怎么不问,我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你就不怀疑我当真疯了?” “本王虽然不曾见过那个孩子的生母,但是据说,那位洗衣女容貌秀美,身段纤柔,一颦一笑皆不像北方女子,宛若江南女子一般弱柳扶风。”龙厉言尽于此。 不想直接说,是因为那个洗衣女的长相肖似生前德妃他的生母,而龙纯为何会看上一个卑贱的洗衣女,还会因为什么原因? 当然,一个老王爷,想玩多少女人,就算是巧取豪夺,甚至玩出人命,只要他处理的好,皇家会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遮掩此事。 可偏偏,四十多岁的龙纯,收了一个年仅十七岁的洗衣女,两人光是年纪,就差了将近三十岁,是老夫少妻。 一旦此事被戳破,恐怕他又会被扣上一顶老牛吃嫩草的帽子,当然,更难听的话也会不绝于耳,譬如他生性喜爱玩弄少女之类。 他已经不年轻了,更不在乎流言蜚语,却异常地生出了想要捍卫某些东西、某些人的奇怪想法。 但龙纯知道,这世上,不会有人理解他的矛盾和坚决。 “皇叔,本王跟你从未见过面,对你的了解,自然也是从世间对你的传闻开始。但是所有传闻,本王只听一半,你多情风流,放浪不羁,贪鲜好色,但并非这样的人,就不能在后半辈子的时候,对一个人动了真感情。” 龙纯的身子一震,看向龙厉的眼神里,一下子多了很多东西,仿佛就快要掀起一场风暴,他沉吟许久,才挤出一句异常低哑破碎的声音。“你懂什么?” “是啊,若是以前的靖王,肯定不懂这种感情。”龙厉扯唇一笑,那双墨玉般的眼瞳,宛若深不见底的深潭。“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龙纯的面部紧绷,他生生地扣住手里的青釉茶碗,几乎要将茶碗捏碎。 对于龙纯的反应,龙厉佯装视而不见,直接站起身来,红色宽袖轻轻拂过,眼底闪过精光,嗤笑一声。“本王今天说的话够多了,真是饿了。至于皇叔这里的饭菜,实在是太粗糙了,本王对吃食向来讲究,就没有精致的菜肴吗?” 龙纯敛去所有笑意,彻底撕去假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经处于上风的龙厉,心中的余震,还是久久不曾平息。 明明已经拿捏了自己的弱点,但龙厉却没有趁胜追击,话说一半留一半,反而给彼此留足了脸面和余地。 实在高竿。 “来人,重新准备一桌菜,送到贵客的屋内。”龙纯朝着外面,吩咐一句。语气里多了些讳莫如深,不得不承认,靖王即便被所有皇亲贵胄簇拥着坐在一起,也绝不可能是他衬着别人,他截然不同的气势和魄力,让他永远都是一桌人里最醒目,也最给人压力的那一个。 而此刻,他竟然也感受到了来源于靖王的压力。 也许,这就是他年纪轻轻,就能在京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肆无忌惮玩弄权术,但却没有任何人有过一句微词的原因。 自小不同于常人的经历,让他过早地成熟,也将世间的人心看的最为透彻,早已超出了他的真实年龄,所以做事不顾情感、伦常,只求不达目的绝不善罢甘休。就算面对年长几十岁的长辈,也永远只有别人听他吩咐的份,纵然是没那么善良可欺的龙纯,还是深刻感受到了这一点。 “皇叔,本王就不奉陪了。”龙厉也不客套,直接举步离开。 龙厉猜到了很多事,唯独却没猜到龙纯对生母德妃有那么重的偏执,龙纯的身边从未缺过女人,所以,任何人都认定他绝不会孤独。 相反,正因为错过了真正动心过的女人,反而内心更加孤独。只因其他任何人,都再也不是那个她。 所以,龙纯才活成了皇族人眼里的“败类”,行事荒谬、酒池肉林、沉迷女色,每一项罪名都把他塑造成一个废物。 直到……龙纯在几年前,见到了一个在河边的洗衣女,不管是容貌还是神态,再度牵动了他麻木的心弦,让他惊为天人,认定是那个她,重生回来了。 而这一次,重生的她,没有了官宦之女的身份,也没有做出曾经的选择,走入深深后宫……一切让她成为后妃的因素全都消失了,她贫苦、卑微、低贱、孑然一身,唯独她还是好好的,在一个女子最美丽的年华,安静地蹲在河畔洗衣,那双眼里不曾烙印下任何男人的身影。 龙纯当时就停下了马车,派手下前去问她的名字住址,回到府内的那个夜晚,他心痒难耐,浮想联翩,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了二十来岁的年纪,苍老的心里有什么在萌芽,让他迫不及待想要再度见到她。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龙纯颇费心机地接近她,甚至不曾用任何仗势欺人的手段,幸运的是,洗衣女在他一年的陪伴下,竟然甘愿成了他的女人。 他开始顾虑的更多,搜寻稀奇古怪的秘方偏方,只为了永葆青春,延缓衰老。甚至,他用过人血沐浴,吃婴儿胎盘,每当看到黑发中又多了几根白发,都足以让他紧张一番,生怕自己跟她只能有短短几年的露水情缘。 跟这个好不容易才能感动上苍,为他自己求来的她,他想要给她更多的时间朝夕相处,更担心他百年之后,她们孤儿寡母没有自保能力。 直到走回自己院子,龙厉弯下腰,毫不留情地在树上掐下一朵紫色木槿花,冷幽地吐出一句。“皇叔,谁说皇家尽是无情人?你可不就是个例外?” 愿意相信一个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女人,便是德妃的“下一世”,甚至无所不用其极让自己看来更年轻,尝试那么多听上去就无比可怕的方式,或许他该说,龙纯这已经是“不疯魔,不成活”了?! 慎行缓步走近,问道。“爷,事情还顺利吗?” “不出意外,五天之内我们就能返程。”如果龙纯皇叔是一条年迈却不曾失去毒牙的毒蛇,那么,他如今已经扣住了蛇的七寸,他无心恋战,只想在跟秦长安承诺的日期内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个别院里的女人……爷您当真不想看看吗?” “多此一举。”他嗤笑了声,但眼底却落入一丝暗色。 他对生母德妃并无太多印象,就算那个女人跟德妃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也不会跟龙纯一样,把那个女人当成是自己母妃。 更何况,推算一下,那个洗衣女跟自己的年纪相仿,要他用那种特殊的情感对待一个年轻女人,怎么想怎么古怪。 死了就是死了,至于到底还会不会有前世今生,因果轮回,他反而不信,他信的,只是眼下能得到的、能拥有的。 或许,明白这一点的,不只是他,龙纯也是。但皇叔即便还有几分清醒,却宁可沉醉在自欺欺人的轮回转世之中,无数次地说服自己,那个女人便是记忆中的她,是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在还未错过之前,他们遇到了,那便是最后的缘分。 所以,龙纯不顾一切都要那个女人,即便他们的身份、年纪、地位,都存在着巨大的隔阂,而他对洗衣女的看重,有别于那些不管在内宅斗得死去活来的妻妾,他甚至金屋藏娇,用最隐秘也是最安全的方式把那对母子保护起来,可见他对他们有着维护之心。 “爷,此事真就这么成了?”慎行笑容满面地问道。 “本王亲自出马,已经给皇叔天大的面子了,如果他还不答应,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龙厉漫不经心地挥挥手,对此事势在必得,他刚才对龙纯说话极为客气,但这是先礼后兵。若皇叔不吃这一套,执意还想看江山动乱的好戏,他也不是拿皇叔没办法,至少让皇叔知道,他对皇叔最看重的女人和儿子的藏身之所了如指掌。 皇叔若是配合,他可以大方地提携一把,让这对母子有个名分存世,若是不配合,他也可以派人直接杀了他们。 皇叔好不容易才盼到这个重新头胎回到人世的那个女人,又怎么可能冒着牺牲她的性命,再让自己沉浸在错过的痛楚之中? 人啊,一旦尝到了蜂蜜的滋味,就更不愿意品尝苦涩了。 正因为龙厉笃定老皇叔放进了真感情,才有把握没有白来,也正因为这些宫廷秘辛,实在不能见光,否则不知会被有心之人修饰成什么不堪入耳的野史,他才必须亲自来干城见一见龙纯。 “接下来爷想去哪里逛逛?” “不说干城的马匹体矮身健吗?去马场转转,看看有没有顺眼的。” 慎行脑子灵光,笑眯眯地问。“爷,您要买一匹马送王妃?”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龙厉冷冷清清地扫了他一眼,态度依旧傲慢,慢悠悠地走向前方。 慎行遭了一通骂,不过却依旧眉飞色舞,总觉得主子在遇到王妃之后,骨子里的东西似乎有了不小的改变。虽说脾气还是很差,性子又刁钻难以讨好,对待仇敌的手段依旧血腥残酷,可是……因为喜欢了一个人,偶尔也会流露出一丁点温情来。 就是那么一星半点微乎其微的温情,仿佛让自己从小看到大的这个高傲皇子,变得那么不同,毕竟此人虽然残暴不仁,可是从未被任何人的感情软化过,也从未对任何人付出过真感情。 更何况,身在曹营心在汉,既要跟龙纯老王爷斗智斗勇,但心里却又无时不刻记挂着远在京城的王妃,甚至还想到要给王妃买一匹马回去当礼物,甚至从来对人不会温言温语的主子,竟然破天荒地写家书了…… 眼前这个主子,莫不是假的吧? “说到马匹,属下还是略懂一二的,爷,您走慢点,属下陪你一道去啊。”慎行不怕死地快步跟上。 龙厉哼了一声,在慎行的服侍下坐入马车,干城的事办的差不多了,闲暇时间,他却又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疑惑。 当初秦长安只有七岁的时候,就因为骑马摔断了一条腿,哪怕后来被陆仲接好了,但走路总是一跛一跛。直到她自己拥有高明的医术,在北漠为自己治好了腿,恐怕那时候就已经怀疑陆仲的用意了。 为何当年她的亲生父亲故意留了一手,没把她完完整整地治愈,而是放纵她从一个四肢健全的人成为一个身有残疾的女子,陆仲理应明白,对于一个女子而言,这是多大的灾难,又意味着她从小就要承受多少非常人能够忍受的目光。 此事龙厉也曾怀疑过,只可惜陆仲一死,所有线索都断了,但他却相信,陆仲之所以这么做,必定有他的用意。 光看陆仲察觉到陆家有难之前,曾经把女儿托付给温如意,让他把幼女带到靖王府,哪怕揭开她药人身份也势必要保住陆家血脉一事来看,陆仲绝不会对自己的女儿下狠手,在马上动手脚,故意让秦长安坠马受伤。 他在心中推算了一下时间,吩咐下去。“谨言,再给我查查,崇治二十七年,当时宫里和陆家发生过什么事,查的越细越好。” 075 怜爱之情? 悦来客栈。 端坐在椅子内的秦长安使了个眼色,白银将一个木匣子递给温如意。 “温公子,试试合不合适。” 温如意狐疑地打开,眼神一沉,里面是一张**,他在白银的帮助下贴上了假面,打量了一眼镜中的自己。 这个男人异常陌生,肤色偏暗,浓眉星目,五官粗犷,看上去像极了一个终日在外走南闯北的商人。 “为了不让人起疑心,我给你选了十名侍卫,假装是寻常的伙计,护送你一路南下。至于罗布,他个头太大,无论走到哪里都容易引人注意,不如让他跟你兵分两路,他只管用自己的方式回去。等进了南阳边境,你们再回合不迟。” 他微微一笑,那双眼依旧满是暖意,真正的情绪被隐藏的很好。“陆姑娘为我考虑的实在周到。” 不知为何,他还是不太习惯她的王妃身份,这几日,他睡着也仿佛是醒着,醒着却又像是睡着,脑海里起起伏伏不停地冒出许多画面,这四年的生活,反而对他而言,无足轻重。 “这块令牌你拿着,若是有官兵拦下,你就说你是为靖王去南阳寻找蓝叶蕨这种药材,不会有任何人阻拦。等到南阳之后几日后,再让一个护卫戴着这张**,从南阳返回金雁王朝。这样一来,便是毫无破绽,滴水不漏。” 温如意知道她是个聪慧机灵的女子,过去身为官奴,才不得已收敛锋芒,如今她得到了靖王的信任,连护卫、幕僚都可以随意调遣,被秦长安所用,可见外头的传闻,靖王因为新人而冷落正妃,只是做给别人看的一出戏罢了。 她垂下眼,在桌上静静摊开一卷白色羊皮卷,一张地图缓缓映入温如意的眼底,在羊皮卷上清晰地用墨笔描绘着一条鲜为人知乡野捷径,避开了大部分的官道,从陆路转为水路,极为隐秘。 “这条路,穿过的大半都是小镇子,地段开阔,关卡甚少,方便你们马不停蹄地赶路。”指了指用朱砂笔绘出的终点,她粲然一笑。“半个月左右,便能回到南阳。” 纵然心里有一抹淡淡的哀愁,但温如意还是不曾表露在脸上,曾经,他午夜梦回都是南阳的美景,没有一天不想离开金雁王朝,但真要走了,却多了很多不该有的留恋。 不曾留意到温如意的黯然神伤,她体贴地交代两句。“温公子,师父说你这两日被头痛所扰,路上多备点汤药,等回到南阳后,你要成就大业,身子不好可不行。” 温如意心窝一暖,南阳已经再无真正关心他的亲人了,先帝母妃已经不在人世,而留下来的几个兄弟,又能跟他有什么感情? 无声地凝望着秦长安的眼眸,她的眼底有笑意,更有激励,仿佛是一小簇火苗,烘热了他向来毫无波澜的心。 他的眼神微微凝重,决定不可更改,掷地有声。“这条路我已经部署了二十年,一旦半途而废,只会让那些在南阳等我的人失望透顶。四年前死去的亲随,决不能白死。” 此刻,容不得自己拖泥带水,要的便是果断干脆,哪怕他刚恢复记忆不久,有时候犯起头痛症来脑子几乎要炸开,但他明白,是时候该走了。 为了大业,他已经牺牲了所有,只要夺回皇位,夺回天下,成王败寇,史书上也只会写下他如何匡扶正统、打倒昏君的伟大业绩。 一将功成万骨枯,世上岂有不流血流泪即可稳坐的江山?为他而死的几十条人命,他只是选择逃避或者遗忘,远远不够安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秦长安的双眸清澈潺潺,红唇边绽放一道笑意。“温公子,这两日请你住到靖王府名下的一处别苑去,收拾行囊,何时出发,且等我的消息。” “多谢。”温如意隐约明白了,这是他们离别前的最后一面,两人的身份不容秦长安亲自送他离开。 只是这次回国,不管等待他的是生是死,他跟秦长安之间的关系,都已经终结了。 “温公子,离别是为了下一次相见。人的一生很长,说不定,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到南阳看看你曾经给我描述的风景。” 被她始终明亮的笑容晃了一下眼,温如意情不自禁摩挲了一下脸上的面具,确保自己的真实情绪,全部被掩藏尘封,压抑在这一张单薄的**下。 若说四年前的离别,他还能依稀看到秦长安送别时眼里的一丝向往和不舍,四年之后,在相似的情况下,她却更加果断干脆,眼底没有一分可疑的阴影,给他的也唯有祝福而已。 温如意心知肚明,秦长安已经彻底放下那段情愫,他们的故事已经翻页。而他,也不应藕断丝连,流连忘返。 …… 深夜的靖王府,秦长安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她穿好衣裳,到了偏厅内,一看到秦长安,李闯和其余几个护卫,马上单膝跪地。 秦长安毫不避讳地问道。“人呢?” “对方身手不错,虽然中了一掌,但还是逃脱了。”李闯面如死灰,低着头,主动请罪。“王妃,属下办事不利。” 她的眉眼淡淡,又问。“光看对方的招数,可有怀疑的对象?” 李闯直言不讳。“恕属下大胆,这样的身手不太像是江湖中人,有点像是禁卫军,但对方每隔几招就变换一种拳脚功夫,似乎不想被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领路。” 白银提着一盏灯笼,走在最前面,众人一起去了芙蓉园的书房。果不其然,书房内一片凌乱,到处可见被翻找过的痕迹,而一些价值连城的古玩书画,对方却完全没有碰。 在书柜下面,有一个抽屉是她故意上了锁的,此刻却被人用刀剑劈开了铁锁,白银俯身拉开抽屉,里面空空如也。 白银起身,朝着秦长安说。“主子,那块手帕不见了。” 秦长安轻轻一点头,眼神幽暗下来,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喜怒。“你留在这里,再检查一下有没有少掉其他东西,明早再跟我禀告。” 踏出书房门槛,她偏过脸,朝着李闯发号施令。“加派人手,再有差池,小心你的脑袋。” 李闯佯装惶恐地答应。“是,属下定会竭尽全力。” 当然不是一般的梁上君子,潜入她的书房,就为了找一块不值钱的帕子?! 那人……竟然是这么等不及了吗? 她盘腿坐在床上,思忖了半响,眼神一黯再黯,大卿寺这回处理案子的速度很慢,应该是宫里有人对大卿寺施压。 对方想的是,只要把这块帕子毁掉,就可以抹去他跟叶枫之间的一切交易? 唯一的证物已毁掉,那人的下一步,会是对付叶枫吗? 毕竟,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京城大卿寺。 常辉公公横了牢头一眼,颐指气使:“你们全都出去,皇上要亲自审问疑犯。” 眼角余光瞥到常辉公公身后那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众人把头低的快要贴上地面,无人敢留下,更无人敢深究,皇帝何时需要亲自来审问犯人? 叶枫缩在木板床的角落,头发披散,身形萎缩,她这两天一刻也不敢睡,在牢里看到耗子蟑螂之后,受到一次又一次的冲击后,她的精神濒临崩溃。不过在大卿寺待了几天,她惊恐不定,整个人暴瘦的宛若纸人,原本玲珑丰满的线条也缩减不少。 一开始,她盼着龙奕会来,但等到几天,还是无人来看她一眼。她心里的那一把希望之火,渐渐地熄灭了,无穷无尽的寒意包围着她,明明是八月炎炎夏日,她还是觉得冷,宛若置身于冰窖。 大卿寺的官员至今提审了她一次,她怎么都不肯开口,唯一的庆幸,便是他们尚未对她用刑。否则,大刑伺候之后,她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守口如**,毕竟,她还不满二十岁,不想死,一点也不想死啊……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稳健地踏在地面上,有别于牢头来回巡视的步伐,而有人扯下了牢门的铁链,发出不小的声响。 然后,有人一步步走入牢内。 叶枫浑浑噩噩地抬起眼,眼底却映入一片明黄色,那一抹熟悉的色彩,在她寒凉如冰的心里,再度投下了一个火种。 她的眸光大亮,哪里还顾得上优雅地下床,一个踉跄跌下木板床,连滚带爬地抱住龙奕的腿。当抬起眼,看到那人果然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皇帝时,满目泪光,控制不住地哭出来。这会儿,自然是没了万千仪态,只剩下满腔委屈被悲痛。 “皇上……您终于来了,妾身身陷囹圄,内心惶恐不安,连夜辗转反侧……” 龙奕的脸上并无过多笑容,他的眼神稍显冷淡,望向面前这个一袭白衣的女子,那种眼神让叶枫突然心中一凉,仿佛将她心中最后一线希望也轻而易举地毁掉了。 “叶枫,你非但不能抓住靖王的心,反而引起了靖王妃的怀疑,甚至让靖王妃拿捏了那块手帕……朕再不想承认,你也已经没有扳回一城的机会了。”龙奕居高临下地睇着她,平日的风度不凡,此刻却异常冷漠,更有别于当初在选采女时,两人那一次四目相接给她带来的悸动。 仿佛,他只是皇帝,只是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一股股凉意不断地从内心深处生出来,无论怎么压抑,都无法止住油然而生的凄凉。“皇上,妾身为了您,做了这么多事,难道您要放弃妾身了吗?” 龙奕浓眉紧蹙,英俊的脸上浮现出满满当当的不耐烦,冷嗤一声。“技不如人就算了,你已经让朕等了太久,甚至屡次怀疑朕当初的眼光是不是太差,才会选上了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叶枫的泪水犹如洪水般汹涌而出,苦苦解释。“妾身已经把毕身所学用到王爷身上,使出浑身解数蛊惑王爷,可是王爷他” 冷冷打断了叶枫的话,他的眉宇之间已经染上薄怒,他冷淡至极地笑了笑。“可是什么?可是靖王不为所动,坐怀不乱?” 她一愣,龙奕眼底的笑意更是薄了几分,那是无所掩饰的厌烦和不屑,连带那张令她心动不已的俊脸,也变得无比陌生。 “靖王若是一视同仁也就罢了,偏偏娶了康如月后夜夜当新郎,两人如胶似漆,唯独却不愿多看你一眼,你还敢对朕说你已经努力了?” “都怪靖王妃百般阻扰,康侧妃也有心作壁上观,妾身才迟迟无法接近王爷,这可不是妾身的错啊……还望皇上明察。只要皇上帮妾身洗清冤屈,等靖王回来,妾身一定会把握机会” 龙奕仔细打量着这个女人,当初在几十个采女之中,他的确第一眼留意到了叶枫,毕竟男人谁不爱美,可如今,看着叶枫的那张脸,他甚至感受不到她与生俱来的美貌和风情,在她身上,就只有落魄和颓然而已。 这样的女人,怪不得会成为秦长安的手下败将。 机会?谁会再给她机会呢?靖王?靖王妃?还是他? 龙奕的眼神再度冷却,正色道。“朕这次来,是告诉你一个消息,靖王妃手里的那条帕子,已经毁了。” “毁了?毁的好……”叶枫欣喜若狂,十指紧紧扣住他的双腿:“只要得到了靖王的宠爱,完成了皇上所托,妾身还能回到您的身边,服侍您吗?”怪不得大卿寺迟迟没有对她定罪,原来是最关键的证物不翼而飞了,这么一来,秦长安的所有怀疑,就变得绵软无力了。毕竟,没有人证物证,最多证明她不顾规矩私自离开王府,但至于她到底见了谁,还有弥补的余地。 太好了,她这就可以离开靖王府了?更不用背负跟情人私会的大罪,不用被浸猪笼了? 叶枫脸上的那一抹狂喜,却刺痛了龙奕的眼,他眉宇之间的冷霜更重,情不自禁冷笑道。“叶枫,你实在是太天真了,朕身为一国天子,为何要把你扶持上妃位?一个残花败柳的女人,也敢奢想那么珍贵的位子吗?” “皇上,妾身不是残花败柳……”叶枫的心仿佛被滚烫的水泼了上去,她太急太气,甚至连那个秘密都保不住了,拽住龙奕绣着盘龙云纹的衣角。 她有种不详的预感,她像是已经在沙漠里行走了许多天,看到面前有一碗清水,干渴难挨的她怎么能不抓住这最后的希望? 龙奕面色一沉,脸色奇差无比,勃然大怒。“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当真把朕认为是不顾伦常的昏君,连弟弟的女人都要染指,还是认为你太过与众不同,是个男人就要对你念念不忘,必有反响?!” 叶枫无辜地恳求道:“是真的,您一定要相信妾身!那一夜,王爷只是到了妾身的房内,看样子是想留下来过夜,妾身撩拨了王爷,中途他明明也有反应,可最终还是突然发了脾气,扬长而去” 此话一出,什么都浮出水面,龙奕越想越不安,谁都认为叶枫已经是龙厉的女人了,但她居然还是处子? 既然没有当过露水夫妻,那么,叶枫跟清心苑其他俩个美人还有什么两样?为何龙厉愿意专程进宫面圣,单单要把叶枫提为贵妾? 难道……龙厉开始已有防心了? “既然靖王不曾宠幸过你,何必给你名分?” “这……妾身的确也不知道,那阵子王爷跟王妃吵得厉害,兴许是一时的怜爱之情,才会让妾身成为贵妾。”叶枫只能径自揣测,但事实上,靖王在任何人眼里,都是一个阴晴不定的谜样男子。 “怜爱之情?”龙奕的脸色越来越沉重,嘲笑道。“朕很清楚自己的皇弟没有这种怜爱之情。” 叶枫怔了怔,仿佛囫囵吞枣,有什么异物卡在喉咙,上不上、下不下,实在难受至极。 “朕的弟弟虽然有时候连朕都看不清楚,但有一点朕很清楚,他想要的东西,一定会要得到,女人也是。你在靖王府空有名分而无一次受宠,可见靖王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龙奕喟叹一声,脸上一派沉寂,看上去对叶枫极为失望。 他朝着身后的常辉一点头,常辉马上走了过来,把叶枫拉了开来,叶枫心里咯噔一声,任由常辉公公把她跟皇上隔绝开来。 高大英俊的天子面无表情地说:“既然没有确凿证据,大卿寺自然会免去你的死罪,叶枫,靖王府已经不适合你继续待下来了,有你在,朕往后少不了给你收拾烂摊子。” 既然这一步棋子已经出错了,那么,现在改走其他路还来得及,龙奕是帝王,知道不该纵容有心人把叶枫当成是一个突破口,挖出更多的真相。 “离开靖王府后,朕会给你安排一个地方,只要靖王妃看到你愿意下堂,手边又没了证物,自然不会再追究。所谓的一切风声,自然会沦为靖王妃一个人的捕风捉影,不足为虑。” 好一个轻描淡写的“不足为虑”! 叶枫仿佛被人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她惶惶然地抬起脸,浑身忍不住发抖起来。“皇上,就算当不了妃子,妾身难道都进不来后宫吗?” 龙奕的眼神轻蔑而冷静。“你爹贪污朝廷的银两,你若是还在叶家,早就被连累到发配边疆……若不是有朕保着你,你也不想想此刻自己会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样的事!” 她霎那间脸通红如血:“您不是答应妾身,饶父亲一命?只要在行刑那日李代桃僵,换一个死囚上去斩头,走个过场,不就行了吗?” 叶枫的白日梦,幼稚的可笑至极。 龙奕终于清楚,叶枫为何长的天姿国色,艳若桃李,还是无法蛊惑龙厉。就算叶枫能上的了龙厉的床,也不可能得到龙厉的全部信任,因为这样的女人,就只是一个精美的花**,中看不中用。 这下子,他更是没什么耐心留在这里,叶枫已经让他感受到乏味和厌烦了。 “太晚了……朕如果不要叶启田的命,如何让那些无法无天的地方官员以此借鉴,一个个把国库银两当成是自家帐房随意支取?你若是深明大义,本该六亲不认,而不是在朕的面前一次次地为叶启田求情,让朕为难!还是你以为朕一定要受你所迫,被你威胁,由你牵着鼻子走,叶枫,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从未见到龙颜大怒的皇帝,从第一眼心仪的,便是他威风凛凛、英俊风雅的模样,叶枫心力交瘁,眼底的光彩一点一滴地流逝,再无一开始的激动欣喜,那种蚀骨的寒意,再度吞噬了她。 她颤抖着嗓音,极力克制体内的歇斯底里。“皇上,您是国君,理应一言九鼎……你一救不了我父亲的性命,二护不住我身上的罪过,难道这次你还要眼睁睁看我被靖王妃整死吗?” 龙奕面带不快。“朕说过,没有证物,任何人都治不了你的死罪。” “可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是么?”她哀莫大于心死,干裂的嘴角勾起一抹悲凉至极的笑意,那种表情,仿佛是被捞在岸上的垂死挣扎的活鱼,了无生气。 龙奕是谁?三宫六院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女人示弱的可人表情更是见了不少,原本,他的确可以把叶枫纳为后妃,毕竟她是官宦女子,又生的极好,男人一时新鲜纳入囊中也不是不可。 但短短几个月,形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叶枫也从一个香馍馍沦为烫手山芋,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妾身离开靖王府后,皇上还会派其他人进靖王府吗?” 叶枫呢喃地问,垂着眼,仿佛是自言自语,没等到龙奕的回应,她轻忽一笑,自问自答。“如有需要,还是会的吧。妾身只是皇上手里的一颗棋子,但这世上又不只是只有一颗棋子,取舍全在皇上的一念之间,对吧。” 龙奕隐约感受到一种诡异的氛围,他当然知道,任何人逼急了,都会反咬一口。他不能因为叶枫是个女人,就低估这种风险。 他眯了眯眼,温和地笑道。“叶枫,你至今是处子之身,若你聪明,理应有耐心地再等几年,届时朕可以做主,为你寻找一个良人。” 叶枫这回却没有太过沉迷,或许知道皇帝对她的承诺不过是逢场作戏,一切都不曾改变,叶家没了,父亲终究要死,而她则会被驱逐出王府,亦不能如愿以偿在后宫占有一席之位。 所有的期待,最终还是石沉大海,皇帝毁掉了那块手帕,想必手帕上亲笔写下的那两句诗句,也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她心口一紧,还在怀疑他们之间的结局,觉得不该是这样无声无息地结束了,而她把事情想的太简单,其实,人生本来就是这样的。 任何看似跌宕的起伏,结局也许也只是悄无声息,只是,当初她把深宫当成是她可以游刃有余生存的地方,但实际上,龙奕一直在以“仁君”的形象治理国家,就算她当真完成他的嘱托,他怎么可能把曾经是弟弟的贵妾招进后宫? 这种事前朝当然有过,但都是一些名声不好的君王,可以不顾伦常,想要什么女人就要什么女人,夺取父亲兄弟的女人,都是昏君啊。 她怎么会那么蠢?! 她怎么就没有在一次次的失败中学会这个道理? 良人?若是叶家还在,兴许她凭着门户还可以找一个尚可的夫家,如今皇帝已经放任不管叶家的破败,说到自己娘家,有一个贪污灾银的父亲,不能给她增色,只能让她颜面无光……纵然她风姿绰约,年华正好,怕是连小官之家都会对她的出身说三道四,指指点点,皇帝也许可以给她找一个夫家,但绝对不会亲自出面,毕竟她的身份曾经是靖王的女人,就算保有清白之身,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为她赐婚。 这样一来,又能找到什么让人满意的夫君? 充斥在心里的,不只是悔恨,更有不甘和痛楚……一想起同时入驻靖王府的三个采女,孙诗绮和王莹因为皇后出面,找了两户人家,一个是三品文官,一个是四品武官,全都是青年才俊,出身良好,夫家殷实,一年后嫁过去,必定是美满姻缘。 而她,只因为愿意被皇帝所用,被一时的心仪冲昏了头脑,做梦此事做成之后,就能跟皇帝邀功,以此得到一个后宫之位。 殊不知,随着叶家的败落,她迟迟没得到靖王的重视,这一桩交易也早已偏移了方向。 龙奕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出阴冷潮湿的牢狱,只是一个冷淡的眼神,就让身边的常辉公公明白了意思,对着牢头交代。 “好歹也是靖王的妻妾,别让人看起来太憔悴,折损了皇家的面子。” 牢头点头哈腰,忙不迭解释。“小的明白,吃食方面小的向来注重,从不敢饿着她,只是这位叶姑娘胃口不好,每次都吃不了多少,这才如此清瘦,小的怎么敢苛待她?” 常辉转头看了一眼叶枫的背影,眼神一沉,又说。“叶姑娘心情抑郁,但是此案结果还没出来,决不能闹出人命。”若是叶枫在牢里自尽,这事就难看了。 “那是当然,当然……”牢头满脸堆笑,送了几步。“常公公慢走。” 076 将计就计被捉奸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靖王府。 今日格外闷热,蜻蜓飞的很低,眼看着迟一点便要下雨。 一口一口喝着冰镇酸梅汤,纾解了身体上的燥热,秦长安心情不坏,朝着珍珠粲然一笑。“珍珠,这酸梅汤你才学几天,就掌握了里面的精髓,在夏日喝,不但冰凉爽快,还能解暑,不知道谁有福气能娶到你当媳妇。” 珍珠身子圆润,白白胖胖,性子憨直,她也不扭捏造作,只是嘻嘻一笑。“奴婢看到主子喜欢吃奴婢做的东西,心里就很满足了。” “堂堂靖王府这么多相貌堂堂的侍卫,你可有看上的?我去为你说媒得了。” 珍珠缓慢地摇了摇头,坦然地说。“奴婢没怎么留意。” 翡翠笑着收拾桌上的碗筷,伶牙俐齿的出了主意:“主子,珍珠每天都跟厨房的几个厨子打成一片,切磋手艺,哪里有机会认识王府的侍卫?要奴婢说,兴许找个厨子,让他们夫唱妇随再好不过。” 珍珠圆乎乎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不过确实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这样的可能性有多大。 虽然此举尤为微妙,但还是看的秦长安心中一喜,不知是否她这儿已经开花结果了,对于各有所长的几个婢女,乐见她们早日迎来一个圆满的归宿。 “珍珠,翡翠的话有几分道理,你从小就对厨艺最有兴趣,若是找个跟你有共同话题的,日后日子必然可以过到一块儿去。靖王府有五六个厨子吧,不知里面可有没有婚配的?” 翡翠笑嘻嘻地抢在珍珠面前说话。“主子,你有所不知,厨房有个点心师傅,叫做余立,年纪不小了,好像有二十五六,奴婢看他对珍珠不错,两人常常有话说。就是家里穷点,父母早逝,他一个大男人还拖着三个小拖油瓶,明明靖王府给的薪金不低,可他就是没把日子过得像样,您看这样的行吗?” 秦长安抚着光洁的下巴,仔细分析起来。“长兄为父,他既然能照顾着三个弟弟妹妹,必然无暇过问自己的事。家里没有双亲,珍珠嫁过去不用受人管教,可以当女主子,对方是王府的厨子,就算珍珠出嫁后,还能继续服侍我,当一个管家娘子,嗯,我觉得此事可以商量。只要人好,穷一点也不怕,老话说得好,莫欺少年穷。” 珍珠一脸无奈,她是跟厨房里的厨子厨娘最有话说,对那个余立也并不反感,那人性子直爽,直来直去,人高大威猛,偏偏做起来的点心却精致的巧夺天工,完全不像是出自一个壮汉之手。他常常给她塞一些做剩下的点心,她贪吃并未拒绝,没想到这些全都被翡翠搬出来,在主子面前说的有模有样,仿佛他们真的郎有情妾有意似的。 “主子,你有意让珍珠跟府里的厨子结亲,玛瑙跟李闯处的也挺好,您是不是——”翡翠毕竟机灵,敏锐地察觉到了端倪,笑得灿烂。“对王爷的气渐渐消了?我们不会离开靖王府吧?” 眯了眯美眸,敛去眼底的犀利,秦长安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我是明媒正娶的靖王妃,眼下的情况虽然不太好,却也没有坏到玉石俱焚的地步。” 正在内室几个女人一团和气、氛围尚佳之时,白银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她弯下腰,在秦长安耳畔低语几句。 秦长安的眼神一点一滴地冷凝下来。 “主子,您还是执意要去吗?” 她轻描淡写地一笑:“我若不去,怎么让楚白霜的人抓个现行?”楚白霜想要“抓奸”,她便假戏真做,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反而成为温如意悄无声息离开京城的好时机。 就是今日了。 “白银,让孙武马上带人去别苑,半个时辰后启程,确定他们出了城门,你再回来见我。” “是。” “翡翠,准备一下,我要出府。” “是。” “珍珠,马上去找周大夫,让他直接去悦来客栈等我。” “是。” 秦长安搭着翡翠的手腕,从马车上走下,行色匆匆地直接进了悦来客栈的二楼。 一盏茶的功夫后,客栈楼下一片喧闹声,二十几个官兵毫不迟疑地上了楼梯,踢门而入,把每一间客房都搜查了一遍。 当搜到其中一间,官兵大力装开门,四五人鱼贯而入,领头人凶神恶煞地挥手:“给我仔仔细细地搜!这里是谁的房间?” 周奉严不紧不慢地从里头走出来,目光冷峻,打量了一下最前头的官兵头子,神色不温不火,但语气不容置疑。“放肆,靖王妃在此,谁准你们如此大呼小叫,擅自闯入!” 官兵头子听到“靖王妃”三字,气势瑟缩收敛了一下,但眼底一闪即逝的喜色不容错辩,他故意粗声粗气地说。 “卑职正在捉拿一个光天化日之下抢人财物的毛贼,不知靖王妃在此地,多有冒犯。” 话音未落,他却是朝前走了几步,借着行礼的动作,把内室看了个清楚。 “京城治安良好,便是多亏了你们严谨执法,既然是公务,我身为王妃,理应配合。” “多谢王妃理解。”话这么说着,那双不安分的眼,却是偷偷摸摸地打量着,内室一览无遗,秦长安一袭翠绿衣裳,手持一把及其精巧的金色小刀,刀锋上尽是鲜血,而床上躺着一个男人,但是看不清楚那人的脸。 秦长安搁下染血的小刀,拿起桌上的丝帕,眉眼淡淡,不疾不徐地擦了擦双手,对着床上的那人说道。“你别动,必须静养半个月。” 男人没有回应,只是传出一道虚弱的呼吸声,秦长安朝着外室走出来,朝着跪了一地的官兵盈盈一笑。 “快搜吧,别让贼人跑了。” 官兵头子的眼神一触及那双清丽有光的眼瞳,却是心中咯噔一声,似乎觉得事情不太对劲,料想之中秦长安的惊慌失措、阵脚大乱完全没有,她衣裳整洁、神色自如,而且对他们的到来,不见任何的焦虑之色。 “你们两个,去那边!你们,到那头去搜!”官兵头子的心里反而有些乱了,但他还是故作镇定地指挥着,让手下风风火火地搜查整个房间,免得自己的谎言不攻自破。 秦长安对于满屋子的骚乱,并无太大的反应,她泰然处之,坐在桌旁倒了两杯茶,招呼周奉严过来喝茶。 “卑职大胆,不知可否例行公事,询问靖王妃几句话?待会儿回了官府,也要有所记录,对我们大人好有个交代。”官兵头子见实在搜不出什么,事实上的确也只是个幌子,他舔着脸走近秦长安,一板一眼地说道。 “问吧。” “靖王妃在客栈做什么?” “有个北漠商贾在金雁王朝病倒了,这种疑难杂症引起了我的兴趣,便跟周大夫研究了一下,如何给他治病,好让他早些痊愈,返回北漠。” 她说的思绪分明,毫无破绽,滴水不漏,官兵头子看了一眼床上面色苍白失去知觉的俊秀男人,发觉他的脖子上包扎着白色纱布,他不由地多了个心眼。 “不知那位公子生了什么怪病?” “脖子上长了一颗瘤子,影响了他的进食,若再不除去,会有性命之忧。”秦长安状若洒脱,“你们见惯了打打杀杀的场面,这点见血的程度,应该不算什么吧。” 话音未落,几个官兵刚走入内室看到满盆鲜血和银盘上刚切除的血肉模糊的一颗瘤子,已经有人按耐不住,发出恶心的干呕声。 一抹轻蔑掠过秦长安的眼底,她轻轻一笑。“里面的血腥味比较重,不过病人暂且不能吹风,故而不得开窗,你们还受得了吗?” “靖王妃说笑了,卑职都是堂堂男子汉,怎么会这点胆子都没有……”官兵头子连忙打哈哈,但看到几个面色愈发苍白难看的手下,这句话愈发没有底气,恨不得一脚踢上去,别再丢人现眼。 “可有找到贼人了?”秦长安清亮的嗓音传来,里头虽有笑意,却依旧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官兵头子毫无所获,只能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卑职打扰了。” 她瞥了众人一眼,他们脸上的无措和狭促,仿佛是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却又不敢表露在外,那副表情实在可笑。 秦长安凉凉一笑:“你们来的正好,否则,早一点的话,必定事关人命。你们这么莽撞地闯进来,可不就只是打扰两个字,可以轻描淡写一句带过的了。” 官兵头子的脸黑了下来,他当然听的出来秦长安是在影射什么,可是在这里的情况完全跟上头交代的截然不同,让他只能收手。 “本王妃最讨厌贼,不过,这世上还有一种人更令人厌恶,那便是贼喊捉贼。”她的唇边抿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起身越过他们,目不斜视。“回府。” 白银跟翡翠立刻跟了上去。 官兵头子的老脸通红,气急败坏地朝着手下一通骂:“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去把毛贼揪出来!今天就算把腿跑断,也不能让他逃了!” 冷眼旁观这一群官兵一窝蜂地进出,周奉严的脸上始终都没什么表情,他依靠在楼梯口,还看得到官兵头子铁青着脸,对客栈掌柜一番盘问。 “方才天字一号房里,住的那位公子是什么底细?” 掌柜老实巴交地回答:“官爷,那位是北漠商人,好像叫凌当家,住在小的这里已有一阵子了。可是突染重疾,好好一个人磨得快不行了,若不是遇到妙手回春的靖王妃,兴许他要死在异乡了。” 官兵头子问不出什么可疑的证据,却又不敢再把事情闹大,人赃并获才是最好的时机,可是时机已经不对,他一个听命做事的,当然不敢胡乱做决定。 再不甘心,也只能一挥手,带着几十个手下夺门而出。 刚坐上马车,远方的轰隆雷声便越靠越近,不多一会儿就下起大雨来。 秦长安靠在马车上的软垫上,眼底嘲讽的笑意被冲的很淡。 那一群官兵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悦来客栈的,时间掐的那么好,也不枉费她将计就计陪着对方演了这么久的戏。 白银俯下身子,在她耳畔低语一句。“他们已经顺利出城了。” “很好。”她轻点螓首,一路上再无言语。 这一场大雨,一下便是一整夜。 秦长安是随着雨声入眠的,心里的巨石终于落地,整个人如释重负,想来温如意变换了容貌、又有了个新身份,再加上那块可以保证他一路畅通的令牌,这次回南阳,总算是真的回去了。 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到了她独自站在雨里,大雨成为一道天然的垂帘,让本来清晰的世界变得模糊无比,连声音也被遮盖,她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在幽暗的对面,有人踩在湿漉漉的地上,朝着她而来。 她的心越跳越快,不由地屏住呼吸,当她用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在暗处中看清楚走向她的红袍男子时,情不自禁露出了一抹欢喜笑容。 这个梦似乎做了很久,但当她在雨后的清晨幽然醒来,才发现她只记得两人在雨中看到彼此的那一幕情景,眼神的交缠和渴望,分明是热恋中的如胶似漆…… 她明白,他已经霸道地在自己的内心安营扎寨,许是这辈子都不肯离开。 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纵容他放肆地走入她的梦境,搅乱她的清净? 算了算日子,龙厉走了也有一个多月了,不知道他在干城是否见到了龙纯老王爷,而那位老王爷又是否跟传闻中如出一辙的臭名昭著。 “主子,有好消息!大卿寺派人来了,姓叶的不再是靖王府的女眷了,正式把她的名字从玉碟上除去,还让奴婢来问问,可有其他证物,若是没有,此事要按通奸罪和德行不端来处置,证据不足,难免牵强了些。若是有,赶紧要呈上去……”翡翠欢欢喜喜地跑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眉飞色舞。 如她所料,秦长安懒洋洋地挥了挥手,一派心不在焉。“就说前几天王府失窃,连最重要的证物也被一并窃取了,而我也无意深究,就按照大卿寺的结果办吧。” “哎,真是可惜,那块帕子当场好几个人都看过,藏得那么好,怎么就会被人偷了呢?肯定跟姓叶的脱不了干系!”翡翠见主子如此淡定,反而又冒出来一股火气,义愤填膺地说道。 可惜吗?秦长安但笑不语,纤细手指无声拂过衣袖上的精美绣花,那么重要的证物,一旦被毁了,她的推测再让人信服,也终究成不了事实,无法给叶枫最致命一击。 其实,同为女人,她并没有把叶枫置于死地的想法,说白了,叶枫只是一颗棋子,而眼下,对方很显然把叶枫当成了弃子。 这样毫无利用价值的女人,她没必要再紧咬不放,如今叶枫最痛苦的,想必就是亲手毁掉她攀龙附凤美梦的人,便是自己的心上人。 大卿寺的处理,应该是顾及了某人的脸面,看似公正无私,若要挑刺,也不是不能。但她很清楚,这一回合,她适可而止,不必把对方逼得太紧。 那人的这一招,其实不难懂,在商场上,商人们把这一招成为“止损”,避免发生更大更难以修补的损失之前,必须做出重大决定。 叶枫被剥除了贵妾的名分,那么,她对靖王府而言,就是一个外人了。没有靖王府的照顾,她孑然一身想来不会过得好,或许她已经认清那人的真面目,又或许她还执迷不悟,但是无论是前者后者,都不再是秦长安感兴趣的事了。 她的眼神落在矮桌上的棋盘,将那一颗黑子取走,丢入玉碗内,指节轻轻叩击着棋盘一角,聚精会神地盯着最后那颗白子。 靖王府只剩下一个女人了——康如月。 “王妃,康侧妃出门了。”李闯的声音从外室传来。 “跟着。”秦长安面无表情地说,昨日康如月派人来说,她要去山上烧香还愿,秦长安点了头,隐约知道如今已经是千钧一发的地步了。 这一个雨夜,秦长安浑身舒畅,但对于皇宫中的楚白霜,却是漫长难熬。 楚白霜眼底的神采光辉,一点一滴地褪去,她听着两个亲信跪在地上,将悦来客栈的事原原本本地陈述一遍,当听到最后,楚白霜险些端不住手里的茶盏。 月牙眼疾手快,趁着茶水打翻,急忙从楚白霜手里抢过茶盏,轻轻唤了声。“娘娘。” “秦长安居然这么干净?在客栈跟一个男人见面,是为了救人性命,又算不上是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旁边还有其他大夫,什么把柄都没落下……她是当真没有狐狸尾巴,还是把尾巴藏起来了?”楚白霜用力压下心中烦乱,定了定神,故作镇定,但脸色的苍白早已泄露她真正的情绪。 “娘娘,您是不是太多心了?靖王妃刚刚把不安于室的叶贵妾送入大卿寺,用的便是这道罪名,她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此项罪名落实,纵然她是和亲郡主,也难逃罪责。”月牙小心翼翼地开口,最近主子常常很安静,但却安静的过了头,一改往日爱笑温善模样,连她这个伺候了许多年的下人,偶尔也会觉得她有点陌生。 楚白霜越想越不对劲,心下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哪怕秦长安跟那个北漠男人当真清清白白,也不是不能制造点猫腻出来,只是需要从长计议。 她眼眸一沉,柔美的容颜上攀爬上阵阵寒意。“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待过军营,当过军医,可不是那些娇滴滴的鲜花,她性格刚烈,靖王冷落她而亲近康如月,她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主,必定会报复靖王……” “够了!” 一道浑厚的嗓音,打破了楚白霜的臆想,她的身子一软,却眼看着龙奕的脚步已经迈入了未央宫的门槛,他大步流星地朝着她走来,那张脸上一片炽热怒气。 这下子,连月牙都慌了手脚,明明派了两个宫女在外头守门,怎会连皇帝都拦不住?就算不能拦,至少也吱一声啊,这下子可如何是好?皇帝少有这般盛怒模样,难道刚才他把那些话全都听进去了? “全都滚出去,朕有话要跟惜贵妃说。”龙奕是真的发飙了。 最近皇帝虽然很少到她的未央宫来,但偶尔也会让宫人送一点小东西来,比如时令瓜果,她想着要慢慢修复彼此的关系,并未请人去皇帝面前提及她,时不时地给皇帝送一些点心,但她并不出面。就这样,有来有往,她用的便是温柔攻势,对于这个认识了十多年的男人,她明白适当的距离,才能冷却他对她的不满和怨怼。 她很确定这个男人真正爱的人是她,若是连她都放弃,岂不是把皇帝拱手于人,让蒋思荷占了个大便宜? 众人哪敢多待一刻,瞬间逃也似的窜出了未央宫,月牙虽然不太放心,动作稍微磨蹭了下,就被皇帝瞪了一眼,她只能低着头退了出去,将门观赏。 楚白霜不由地咽了咽口水,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徘徊不散。 龙奕一掀明黄色龙袍,坐在榻上,面无表情地盯着楚白霜,凝视着昔日清雅柔美的容颜已经被美丽妆饰得判若两人的楚白霜,她清丽眸底的天真快乐被苍凉的伤痕取代,只觉得心如刀割。 “你还不愿收手吗?为何要处处针对靖王妃?就因为她给一个男人治病,你就非要掘地三尺,挖不出一点腥膻故事誓不罢休,你从什么时候养出来这种低级品味?!正如你所说,靖王妃在北漠当过一年的军医,军营里多的是男人,莫非救人性命也要招来这么多非议?她是军医,不是军妓!堂堂亲王妃被人污蔑私德有损,你是想把人逼到死路吗?” 若不是他亲耳听到里面的对话,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楚白霜在一条错路上,这么坚持不懈,不撞南墙不回头,说到底,不过是记恨靖王妃帮了蒋皇后。 虽说皇帝对这个弟妹也谈不上有什么好感,但身为国君,女人们的小把戏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一旦祸及国家利益,他是不可能视而不见的。更别提,楚白霜不知为何杠上了秦长安,花样百出,他有点烦不胜烦。 楚白霜的双唇打颤,心里不想屈服,但身体却早已绵软地晃了晃,跪在龙厉的脚边,她一时间脑海一片空白,那种无能为力的感受,让她饱受折磨。 龙奕忍无可忍,情绪极为激动,重重一拍桌案,愤懑不已。“朕以为,皇后有孕,你不过是一时负气,才想迁怒别人。朕都由着你了,明知月满的死跟你有关系也把此事彻底压了下去,可是你说说,你还有多少事隐瞒着朕?宫宴上的那一道菌菇汤是何人所为?你真以为大卿寺查案子的本事,只有这点皮毛而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真要朕跟你算算,光是菌菇汤一案,朕就违背本意下令杀了多少个知晓内情的人吗?他们无辜,可是,他们只能死!否则,见光的人是朕最最宠爱的惜贵妃,光是伤害皇嗣一条罪名,就足以让你在冷光度过残生!” 因为太过愤怒,同样太过失望,龙奕不是不念旧情的男人,更何况当初让他疼到骨子里的人,从来只有一个楚白霜。他也的确想过,即便他的身份做不到这辈子只娶一妻,但大部分的宠爱都会付诸于她,因为她太美好,因为她值得。 但如今,跪在地上的女人或许称得上美丽,却已经称不上美好。 而他一次次地自欺欺人,不得不再三更改大卿寺的结果,已经违背了他帝王的原则,他何须管这些后宫之事?!可是,若他不管,出丑的人不只是楚白霜,他也会一并出丑。 龙奕痛心疾首地说,那双眼底隐约可见泪光,双拳搁在膝盖上,攥的越来越紧。 “朕一开始也想不通,就算在宫里待了许多年的御厨都认不出来的鸡冠菇,为何你会认得?因为你年幼体弱,很不好养,楚家听信了一个方士之言,在你八岁之前,一直是把你寄养在一个山上的猎户家中,直到八岁生日一过,才接回了楚家,后来你果然成长的很顺利。所以,你认得鸡冠菇,也是理所应当。你知道鸡冠菇有毒,但毒性不强,而是寒性太重,对于刚刚怀上孩子的女人,是大忌。” 楚白霜缓缓抬起干涩的眼瞳,嘴角扬起一抹苍白的笑容,那笑容极为脆弱,仿佛一吹就会散开。 “皇上,这是你的猜测,还是你的定论?” “朕不希望你一错再错,朕更不想亲手把你送进冷宫!”他又紧握了一下拳头,指节都被捏的发白了。 当然,冷宫不会是最坏的结局,这深宫里,每年死去的女人,就不知道有多少。如果楚白霜继续触碰他的底线,他担心……他会保不住她,更担心的是,对她失望透顶的自己,会不想保她。 077 王爷的画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用学会争什么,上苍让我遇到了你,你我心里眼里皆只有对方一人,可以就这么与世无争地跟你白头到老……”她顿了顿,嗓音哽咽了下,但终究没再流下眼泪。“只是,我没想到,仿佛就在一夜之间,你从宁王成了皇上,走入后宫的那一日,我感受到的不是喜悦,而是更多未知的惶恐……我开始不确定了,不确定是否可以用余生几十载来霸占你,还是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龙奕猛地离开座位,一把将楚白霜拉起来,一手紧紧捏着她的肩膀,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她脸上的迷茫,真实地刺痛了他。 “你不相信朕?” “皇上,你知道我大哥和大嫂的事吧,大嫂走后,大哥始终不肯答应娶续弦,为楚家延续香火。大哥对我说,他这辈子就一个人过了,楚家的香火就交给我了。”她的眼底燃起一把火焰,直直地望入龙奕含泪的眼,心不停地颤抖,让她呼吸不顺,但她还是要把这些话都说出来。 “我知道,当初成为你的侧妃,就已经有人说我高攀。如今我虽然是贵妃,但还是无法跟蒋思荷平起平坐。我唯一的路,便是为你生个儿子,任何人都可以不理解我,但皇上,你一定不能不理解我。” “朕理解你,可是皇后并未做错什么——”龙奕动容地说。 她愣了愣,犹如被操纵的傀儡娃娃一样,木然地点了点头。“我没有那么坏,我也不想蒋思荷死,可是,一旦她肚子里的是个皇子,我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 “什么叫只能这样了?你不知道贵妃的位子,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吗?”他心疼,还有些震怒。 不管是侧妃,还是贵妃,全是他给她的恩赐,是他肯定这段感情而心甘情愿给她的名分,她却全然不知道珍惜? “奕哥。”她怔怔然地望向他,双眼有些空洞游离,双手轻轻抓住他绣着盘龙的衣袖,用低不可闻的嗓音问道。“我若答应你,不再钻牛角尖,不再去想对付秦长安、蒋思荷她们,你还可以原谅我吗?我们之间……还能回到过去吗?” 那一瞬间,龙奕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他满心纠结,收拢了手臂,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只要你迷途知返,那些事朕可以既往不咎,朕想看到的,是原来那个纯良温柔的楚白霜,你懂吗?”他在她耳畔呢喃,这一番话看似宽赦,实则透着男子的霸道,他不再是商量的口吻,更多的是命令。 楚白霜无力地点了点头,或许她对于将来的恐惧,正是因为自己的出身无法跟龙奕相匹配,所以她不得不逼自己爬的更高,再高一点…… 但两人看似冰释前嫌,不过是她用反悔换来的暂时休战,她一日无子,别说他日能跟蒋思荷并肩,就连保住贵妃之位,也是万分艰险。 “奕哥,今年楚家发生了很多事,我的心情很乱,明日想出宫去崇明寺敬奉一些香火,顺便静静心。” 龙奕觉得她总是在宫里,难免胡思乱想,便打起十二分精神,唯恐她又伤春悲秋、自怜身世,忙笑道。“何时回来?” “崇明寺很近,天黑之前必定能回来的。” “也好。”他点了头,看着楚白霜的一脸受伤,他却只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只是希望,她当真想明白了。 翌日。 崇明寺迎来了两派贵客,一个是宫里的惜贵妃,她神色凝重地叩拜金佛之后,给了主持一笔厚实的香火钱,继而到佛堂前抽了一卦。 那解卦之人是个半瞎子,曾经是崇明寺的俗家弟子,崇明寺的香火鼎盛,有很多人是冲着他来的。据说,崇明寺的卦签是很灵的,楚白霜原本不信这些,每年也只是交一些香火钱就算诚心了,但这一次,不知为何脚步停了下来。 半瞎子摸索着签上写的晦涩难懂的诗句,满是皱纹的脸突然一沉,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怎么说?”楚白霜淡淡问道。 “施主,您问的是姻缘还是子嗣?” 楚白霜权衡了一下,知道这个半瞎子有个怪癖,惜字如金,不肯多话。她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地发问。“若是问子嗣,当是如何?” “若是子嗣,施主命中无子。”半瞎子将那个竹签重新放入签筒里,漠然地开口。 那一瞬间,脑海里仿佛有一道白光,楚白霜双腿一软,若不是月牙跟得紧,把人稳稳当当地扶住,她这就要昏倒在佛堂里。 “死瞎子,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我家主子明明就有……”月牙想说的是,贵妃已经有了两个公主,又不是生不出来,才二十多岁,未来的路还很长,怎么能说是命中无子呢? “施主心知肚明。”半瞎子微微侧过脸,明明那双眼看不清人,但却是对准沉默虚弱的楚白霜而说。 楚白霜的身体瑟缩了下,是啊,她明白半瞎子说的无子,是儿子啊,四年前她怀过一胎,养到五个月,当她无比欢欣的某一日,楚家请来的大夫却说,胎儿死在了她腹内……那时,龙奕对一个年轻的小妾有几分新鲜感,所以她在悲愤之中,她跟月满商量过后,制造了一起摔跤而滑胎的戏码,让那个小妾背了黑锅,蒋思荷将人毫无悬念地被发卖出去。 孩子取出来的时候,只有她跟大夫看过一眼,因为在腹中已死好几天,身体发紫,而此事真相,龙奕至今不知。 让人至今无法忘却悲痛的是,那个五个月大的孩子,是个儿子。 “月牙,扶着我。”她紧紧扣住月牙的手腕,不让自己倒下,静静地问。“大师,可有什么化解之法?若是能帮我解开这个命中劫难,我愿意亲自为崇明寺再塑一尊金佛。” “除非……” “除非什么?”楚白霜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这么说,还有补救的余地! 半瞎子讳莫如深地笑道:“除非施主能找到一个药人,饮药人之血九九八十一日,或许还能有一线希望。” 不管她再怎么问,半瞎子只肯说,药人可遇不可求,面容身段跟一般人毫无差异,但因为从小喂药,连带着身体自然而然散发出一种类似药材的香气。 至于能不能找到,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楚白霜满脑子都是半瞎子的话,她浑浑噩噩地坐上马车,仿佛失了魂魄,若是能找到药人,她就能破除命中无子的厄运了! 可是,若是珍贵药材,以她如今的财势,当然是轻而易举的。可是要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过去闻所未闻的“药人”,好似海底捞针,这便是上苍对她的考验吗? 崇明寺的另一边。 一辆映着靖王府徽标的红色马车,停在善男信女往来的道路上,一身桃红色衣裙的康如月,有一个小沙弥带领着,不去佛堂点香拜佛,而是直接往僻静后院走去。 两个丫鬟守在门外,康如月直接推门而入,在里面等候的不是别人,而是康建。 “如月,你可真是父亲的福星!”康建爽快地拍了下手掌,一脸笑意。“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康如月难得看到父亲这么夸赞她,毕竟康建膝下儿女众多,先前他对这个嫡女,也并不曾过多关注过,不免脸上也浮现了娇羞的喜色。 “为康家做事,当然是女儿的本分,若是没了娘家扶持,女儿哪有今日?” 康建满意地打量了一下康如月,他刚才的话,康如月没听懂,但他也不需要她懂,自然不会再多做解释其中的隐秘含义。正因为提前赶到崇明寺等待跟女儿见面,他留意到过来求神拜佛的惜贵妃,临时用了一计,毕竟老伯爷康达的身体越来越差,这几日连他都不见了,他只能广撒网,说不定这个求子心切的贵妃娘娘,能率先对靖王府中那个老女人下手,这样的话,康伯府渔翁得利,再嫁祸给楚白霜,不在话下。 “好了,言归正传,东西拿来了吗?”他话锋一转,没忘记正事。 “父亲,这东西藏得实在是太深了,让女儿好找——”康如月适当地撒娇,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明黄色帛锦,上面用金红两色的穗子绑着。 “好,太好了。如月,你没有打开看吧。”康建接了过来,不放心地问了句。 “当然,父亲的话,女儿一向不敢违背。”她笑得甜美端庄,神色无异。 “说说看,你从哪里找到的?” “女儿找了整整十天呢,王爷出远门了,书房的守卫就松懈了不少,女儿用亲自打扫书房的理由支开了他们,来来回回找了许多遍。直到昨日,女儿不经意发现一个梅瓶上的浮雕可以转动,引发了墙上的机关,这才看到这个东西藏在墙里。” 康建满心欢愉,也顾不得推敲康如月的话,连连点头,匆匆打开,将上面的内容大致看了一遍,眼神骤然大变。 随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东西重新包好,藏在贴身的内衣之中。 “如月,我先走,你在崇明寺再待会儿,免得惹人怀疑。”康建越过她,再度嘱咐一句。“记住了,今日的事,事关康伯府的大好前程,你一定要守口如瓶。” “父亲,放心吧。不过你跟大伯父都不能忘记,以后女儿有求的时候,也要提携女儿一把啊。”康如月笑眯眯地说。 “等我们完成大业,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父亲记得。”他拍了拍康如月的肩膀,正色道。 “父亲慢走,路上小心。”她起身恭送。 康如月的感觉甚好,王府里又少了一个看不顺眼的叶枫,也不知道如今在什么地方苟延残喘,不过康如月对叶枫不觉亏欠,叶家要毁了,没理由再把康伯府拉下水。 更何况,她对叶枫原本就没什么姐妹情谊,看,就算没有叶枫帮忙,她不照样仅凭一人之力,也能找出康伯府想要的东西吗? 康建是个平日不苟言笑的男人,像是刚才那么爽朗大笑的模样,康如月记忆中并不超过一只手的次数,所以这般想着,她对康伯府有功,往后康伯府也会不遗余力地支持她,到时候,再要扳倒秦长安这个正妃,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般想着,康如月飘飘然起来,深吸一口气,佯装无事发生,回到前面佛堂焚香,叩拜,继而打道回府。 殊不知,她的行踪,在她刚刚踏入靖王府大门的时候,李闯就已经巨细无遗地跟秦长安禀明了。 她听得心里有数,其实龙厉的书房必定有不少玄机,但能让康如月误以为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那件东西,恐怕也是龙厉走之前就谋划好的。 秦长安只是顺水推舟,故意让松香院的侍卫松懈一些,又对康如月的话不敢不从,这才让康如月摸进了书房。 “王爷可曾提过,康伯府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她不免有些好奇,可是那个没良心的男人,哪怕在走之前,也没跟她说个通透。 “属下不知。”李闯斩钉截铁地说。 “连我都瞒着?”她不满地挑了挑略带英气的眉。 “属下是真的不知……”不善言辞的李闯想了想,看秦长安兴味盎然的笑容,不免心一急,试图要让王妃信任自己,又补了一句。“属下还想王妃把玛瑙送给属下当媳妇呢,若是知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长安无奈地笑了。“算了,王爷做事本就习惯按照他的方法来,此事一定非同小可。”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丝不安,见李闯转身离开,她红唇微张,又想问问怎么隔了这么多日,第二封家书还没到,但生生把这话又吞了回去。 那个臭男人……明明家书写的全是满腹牢骚,极尽苛刻刁钻之意,再来第二封第三封想必也不能再有什么新意了,她何必如此期待? 但是等第二天李闯拿来第二封家书的时候,她却忍不住嘴角的上扬,勾勒起一抹异常绚烂明媚的笑容,看得李闯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这次的家书比第一封简单多了,只有薄薄一面而已,她略微有些失望,但还是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在心里默念下去。 他说,事情已经办妥,已经动身,二十日内必定可以回京。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但是却有觉得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他若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可能白白浪费数月时间。 而靖王府的那样东西,康如月已经成功拿到并且交给了康建,那么康伯府等待已久的时机就已经成熟。 她照旧将家书在烛火上烧毁了,看着从指间垂落的灰烬,轻轻落入脚边的金盆内,她静默不语,心中荡起一丝丝波澜。 未央宫。 楚白霜听到门口的通传,原本黯然神伤的眼底一亮,猝然站起身来,欢喜至极地唤了一声。“哥!” 来人正是禁卫军统领楚阳,他身材伟岸强壮,一身墨蓝色常服,并未身着官服,三十四五岁,但五官却有着文人般的三分雅俊,一双眼深沉稳重,给人历经世事之感。 整个人正如传闻所说,允文允武,而并非给人四肢健壮而头脑空空之感。 “微臣参见贵妃娘娘。”楚阳正要行礼,却被楚白霜嗔怪一声,拦阻了。 “哥,没有外人,我们兄妹别这么见外了。” 楚阳想了想,最终没说什么,坐下了才打量了一眼楚白霜,只觉得这个妹妹最近的精神不好,身上的憔悴和颓然是用脂粉和首饰都无法掩饰掉的。 他直截了当地问。“今日我休沐,你有什么事找我?” 楚白霜双手叠放在膝盖上,指尖不自觉地拂过华服上的玉片,嗓音略微紧张。“哥,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什么人?” “药人。” 楚阳的面色微变,浓眉紧蹙,似有不快。“药人只不过是个传说……谁告诉你这世上有药人的?” “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蒋皇后有孕,皇上已经把更多的心思转移到她那里,如今的情势对我已经极为不利。姑且不说皇后这一胎是男是女,若我在一两年内无法再给皇上生一个皇子,我以后在后宫还能立足吗?若是这辈子我都只有几位公主承欢膝下,哥认为我将来的路还好走吗?”她垂眸一笑,笑容浸透了苦涩苍凉,抿了抿干涩的唇,又说。“我注定一生无子,除非找到药人,用药人之血改变我的体质,我只剩下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哥,你帮我一把。” “用药人之血?谁告诉你这种邪门歪道?”后面的话楚阳没说出口,这不是伤天害理吗? 楚白霜神色和缓几分,娓娓道来,神色恳切。“并不会要人性命,只是取一些血而已。哥,难道你想看到我这辈子注定被蒋思荷压在脚下,不得翻身吗?” 这次,楚阳沉默了许久,他的身子紧绷,棱角分明的下颚一点。“好,我试试看,但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毕竟据我所知,这世上没人真正见过药人的存在。” “谢谢哥。”楚白霜浅浅一笑,目送着他离去。“我能相信的,就只有哥了。” 楚阳心事重重地穿过皇宫,大步流星地走着,而刚从上书房走出来的皇帝不远不近地看到风风火火的楚阳,龙袍下的手指握了一下拳,问道。 “今天楚阳当值?” 身边的常辉小公公回道:“回皇上,楚大人今明两日休沐,许是进宫来见贵妃娘娘的吧。” “楚阳常常去未央宫?”他的声音冷了几分。 “倒是不常,楚大人一门心思放在禁卫军上,很少进宫面见娘娘。” 龙奕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他跟楚阳相识在先,也正因为楚阳一直跟他走得很近,他才认识了楚阳的妹妹楚白霜。这些年,楚阳从一个小小副将一路平步青云,如今成为禁卫军统领,正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楚阳心思缜密,做事牢靠,又是他多年好友,他本该对楚阳信任有加。只是,他跟楚白霜恩爱多年,楚阳就算看在妹妹和楚家的面子上,当然必须对自己忠心不二。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他没料到会在多年之后知道楚白霜背地里犯下那么多错误,即便他有心原谅她,再给她一次机会,但不可否认,彼此内心都不似从前那么坦诚干净。 世事无绝对,若是他日他跟楚白霜无法修复关系,甚至楚白霜对他心存怨恨,那么楚阳又会站在哪一边?他对自己这个君王,还能一如既往忠心吗? 而今天,不常进宫的楚阳见了楚白霜,又是所为何事?可是楚白霜明着答应他要改过,但暗着还是执迷不悟? 龙奕厉声吩咐。“都退下!朕去御花园转转。” 常辉跟其他侍从应诺而退,毕竟此刻皇帝面色不佳,他们不想再触怒帝王,免得伤及自己性命。 那一日的龙奕并未发现,他虽然说服自己要相信楚白霜,可是怀疑就像是一条毒蛇,不断地啃噬着他的心,往后,只会让他无尽地后悔。 而同一时间,秦长安正巧陪着蒋皇后在宫里闲逛,不远处有一座六角楼阁,名叫“书封斋”。 她眼波一闪,脸上有笑,好奇地问了句。“娘娘,这是宫里的藏书楼?” 蒋思荷心情不坏,荣光焕发,笑了笑:“本宫无聊的时候,常常会到这里来看书,书封斋的藏书极为丰富,长安可是感兴趣?” “我能进去瞧瞧吗?” 蒋思荷一口答应。“这有什么不可。” 话音未落,蓝心姑姑便让书封斋门口的侍卫让开一条道,蒋思荷和秦长安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楼阁。 “除了珍藏书籍之外,不少皇子年幼时候的书画作品,往往也是收录在内。”蒋思荷一边翻找着自己爱看的书籍,一边随口说起。 “喔?我可否找找看王爷过去的字画?”秦长安嘴角一翘。 蒋思荷手一指:“就在那个角落,你去找找,兴许会有。若是找到了,本宫跟你一道欣赏欣赏。” 找了一本书,蒋思荷坐在靠窗的贵妃榻上,动作熟稔,熟门熟路,自己先翻开了书页,不再留意秦长安的动静。 秦长安在书封斋的角落里,打开一卷卷画轴,中途看到一副书法,字迹极为眼熟,她定下心来,思绪愈发清明。 这个字迹跟叶枫手帕上的一模一样,特别是此人写字有个习惯,一勾总是勾的很长。 她抱了几个卷轴,跟蒋思荷一道坐着,浅笑倩兮。 “王爷的墨宝没找到,倒是找到几个无名氏的好作品,娘娘,你看看怎么样?” 将它们摊开来,蒋思荷看到其中一幅,却是抿唇一笑,神色和缓。“这张虽然没有落款,但本宫认得出自何人之手,是皇上的书法。” 秦长安眼底闪过一丝隐晦,垂眸笑道。“皇上的字竟然写的这般好——” “本宫来帮你找找,说不定能找到王爷的书画……”蒋思荷心中生出一丝甜蜜,她搁下手里的书籍,两人兴致勃勃地翻找了几十卷卷轴,倒是在最后,真的找出了一幅画。 她捧着这幅画,名字为《雪后垂钓图》,只听得蒋思荷在一旁说。“这幅画是靖王年仅十二岁时画的,当时他还未出宫建府吧,画的真不错呢。” 沉浸在画中的意境内,若不是下面有龙厉的落款,她兴许不会相信这会出自靖王之手,此画乍眼看上去,通身给人一种豁达辽阔、淡泊名利之感,白发老翁独钓寒江雪,看得久了又觉得孤单寂寥,犹如远处的几片乌云弥漫,仿佛风雨欲来……里面的感情实在错综复杂,矛盾至极,只是不了解他的人,兴许就无法看到这么多的伏笔。 078 狗急跳墙 ,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如此爱不释手,本宫不如私底下做主了,这幅画你带回去吧。”蒋思荷看着秦长安不发一语地看着这幅画,误以为是她在睹物思人,一时不忍便开了口。 秦长安怔了怔,无言地抬眼望向对面的蒋皇后。 “叶枫被逐出王府,康侧妃不敢对你不服,虽说无法尽善尽美,但若是后宅里只有你们两人,已经算得上是十分清净了。”蒋思荷点到即止,毕竟叶家没什么根基,又是犯了皇帝大忌,这才倒得特别快。 但康伯府不一样,康家大大小小的官不少,曾经出过几位后妃,而如今淑太妃也是从康家出来的,要想把康如月挤兑下去,可就没有像叶枫这般简单了。 秦长安听得出蒋思荷是将心比心,这一番话很是真诚,就连小门小户的男人身边也何止两个女人,堂堂亲王若是就此打住,只有一个正妃和一个侧妃,的确已经是极为干净的后宅了。 就算蒋思荷位置高她一等,是一国之母,后宫的女人三五十人只至少的,或许被宠幸过的只有那么十人左右,但蒋思荷还是没有任何怨言而接受了。 秦长安弯起红唇,将这幅画卷收了起来,云淡风轻地说道。“我原本懒得管理内宅,不过如今想想,靖王府只有我一个人,每天贪吃懒做也是很无聊的,偶尔还有个人过过招较较真,这日子过的就有趣多了。” 蒋思荷欣赏地睇着她,她虽然秉持温柔贤良是正道,胸襟宽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一向用着冷眼旁观和麻木冷静的心态看待后妃们的花样百出,却也从未把管理三宫六院这件事当成是一种乐趣。 这世上如何有秦长安这般的妙人?她豁达却又善妒,时而端庄时而活泼,时而狡猾时而冷静,将此人的方方面面都雕琢的活灵活现,而非后宫中千篇一律的华而不实,虚伪做作。 “长安,你真是个性情中人,在感情里,你可以坦然承认自己善妒,正因为在乎,才会妒忌,可是这世上很多人都不懂。只是皇家的男人都是格外骄傲不驯,而本宫似乎从未看你为自己的将来而发愁过,你总是这么率性而活,连带本宫都有点羡慕了。” 秦长安又是一笑。“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只是有些事忧愁也没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得快乐时且快乐吧。” …… 康伯府。 “大哥,您今日感觉好些了吗?”康建总算可以走近康达的房间,只是一走进去,便是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只是这药味带些腥味,让人闻了几口就不由地翻江倒海,恶心想吐。 康达由大丫鬟鸳鸯扶着,勉强靠在床头,脸上泛着铁灰色,没有一丝健康的气色,双目浑浊,呼吸粗重。 康建这么近距离一看,饶是知道大哥病得很重,还是不免心中悚然一惊。谁也没想过短短一个多月的功夫,这场病竟然比任何一次都更加来势汹汹,这简直就是病入膏肓,马上要不行了! “好些了……至少能开口说几句话。”康达的话说的很慢,他掀了掀沉重的眼皮,问了句。“东西你看到了?” “看到了,一切果然如大哥所料。”康建把鸳鸯支开了,这才靠近康达的脸,在他耳畔低语。“靖王果然没有毁掉先帝遗诏,而遗诏上面继位人选,正是靖王龙厉。” “好极……”康达浑浊的眼里有了一道兴奋的光彩:“寿王到哪里了?老王爷那里也有动静了吗?” 康建同样胸有成竹,胜券在握,“大哥,事事顺利,寿王跟所有人马都在路上了,老王爷也着实大方,干城九万将士已经倾巢出动,关卡上都有我们的人里应外合,暗中放行。半个月后,就可直捣黄龙。” 闻言,康达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异样的潮红,跟方才风中残烛的模样截然不同,仿佛一瞬间注入了活水,神采奕奕。“我总算要等到这一日了。” “没错,大哥,你更要保重身体,那个药能不碰就不碰吧。”康建劝道。 “若不是靠着那药,我如何撑到现在?放心,没看到那一天,我还舍不得走呢。”康达这般说着,但刚才的神采只是一闪而逝,很快又恢复成原本的虚弱灰败。 康建不再跟他说话,耗损他的元气,只是走的时候忧心忡忡,这莫不是回光返照了吧。 心里还有一点忐忑,说不上为什么,但万事俱备,没有任何破绽。皇帝的左膀右臂靖王去了黄河灾区赈灾,原本过些日子就要回来,但前几日发生灾民暴动,毁了一座石桥,那是靖王回京城的必经之路,虽说日夜不停地修桥铺路,最快回京,也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到时候靖王鞭长莫及,恐怕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被逼宫……就算靖王还想补救,光是一道遗诏,就足以让他成为大逆不道、擅改皇命的不忠不孝之徒,在这一滩浑水中自保尚且不容易,更别提再化解京城的局势了。 一切都算的滴水不漏。 …… 最近,康如月很得意。 她刚刚为康伯府完成了一桩大事,底气很足,虽说她不清楚康伯府在谋划什么大事,但能为娘家做事,换来娘家的信任,以后的日子大可不必再看秦长安的脸色,她仿佛已经看到不久之后,那块麒麟玉就能光明正大地挂在自己身上。 人的贪心,是渐渐增生的。 知道秦长安出宫去了,康如月带着丫鬟,走着走着就到了芙蓉园,她见院子里无人,院子里一草一木、假山花径、亭台楼阁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精致。不只是光照、地段好,离王爷的松香院很近,这里的景致也是出自名家之手,纵然是出身大户之家的康如月,也不免艳红艳羡起来。 原本只是想驻足观望,芙蓉园她不是第一次来了,但发觉这个地方,春夏秋冬每一个季节截然不同,美的宛若置身于画中,自己的院子跟这儿比起来,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一时好奇,再加上虚荣心作祟,康如月鬼使神差地走入芙蓉园洞门之内,炼药房的房门半掩着,知道这是王府的禁地,没有秦长安的首肯,谁也不得入内。 丫鬟眼神闪烁,东张西望,十分紧张,低声提醒:“小姐,若是被王妃知道我们擅自来芙蓉园,王妃会生气的。” 原本不提王妃还好,康如月过足了好奇的瘾头也就算了,但是这个没眼力见的丫鬟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整个人轻飘飘的犹如漫步云端的康如月怎么可能在这时候掉头离开?她又不是低声下气的下人,她可是侧妃啊,麒麟玉、芙蓉园、甚至是正妃的名分,都该是她的! 她的脸僵了僵,冷冷一笑。“怎么着?我在靖王府走走也不行吗?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丫鬟白了脸,当然不能再说什么,只能守在炼药房的门口,免得王妃回来场面难看。 “我还以为这炼药房是别有洞天,藏着什么神丹妙药呢,其实也不过如此嘛。”康如月宛若主人般推门而入,四下观望了一圈,炼药房里无非是整面墙的药柜,桌上摆满了各色瓷瓶,除此之外,便是一些药典书籍之类的,完全没什么特别之物。 她略感失望,又觉得世人对秦长安的称赞,所谓医术高明,却完全在这个炼药房内瞧不出一二。 突然,茶几上摆放着的一个红色锦盒,吸引了康如月的注意。 锦盒很是高档华美,四四方方,康夫人出去应酬准备礼物的时候,康如月也常常在旁边跟着,耳濡目染,光是看东西的包装,就知道里头的东西价值大概如何。 她心痒痒的,见周围又无人跟随,情不自禁地将手伸向了那个礼盒,心里揣摩着,都说秦长安得了蒋皇后的青眼,该不会这便是从宫里下来的赏赐? 盒子打开的那一刻,康如月面如死色,发狂一般尖叫,尖利的嗓音刺得屋外的丫鬟耳膜发疼,慌乱地跑进来。 “小姐,怎么了?” 只是丫鬟看到锦盒里摆放的头盖骨,同样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双脚死死地钉在地上,等回过神来,康如月已经踉踉跄跄跑了出去,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之后,连着好几天,都不再出来见人。 “康侧妃受了惊,彻夜难眠,每日都靠一大碗安神汤,才能入眠。”白银面无表情地说。 康如月不懂规矩擅自闯入炼药房,幸亏她碰的只是这个头骨,若是其他毒物,到时候就不只是吓得屁滚尿流这么简单,一不小心就会要她的小命。 不久之前,刚从王爷的书房里窃取了重要信物,这回又不怕死地走到芙蓉园来了,难道这偷偷摸摸的事情做多了,也会上瘾?这么看来,康如月哪里还有人前端庄典雅的千金小姐的好形象? 可见,进门短短几个月,康如月的胆子就壮了不少,想来是康伯府给她的勇气,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开始想要更多,才会对芙蓉园有了觊觎之心吧。 “白银,你说这东西有这么可怕吗?”秦长安笑着看向锦盒里的头骨,漫不经心地调侃道。 “我是习武之人,对于生死看得很透,自然不怕;您是学医之人,对于骨肉躯壳摸索不少,自然见怪不怪。不过一般女子,哪有这样的胆量?” 秦长安感慨万千:“这东西并不恐怖,我有,你有,康如月也有,只是头骨里装的脑子,那就大不一样了。有人头脑空空,有人一脑子浆糊,还有人一脑袋阴谋诡计……” “您迟迟不肯放弃这件事,可是还记挂着北漠的那位明云小姑娘?” “当然,我答应了的,岂能反悔?”她垂眸一笑,眼底的神情不太分明。“不过短时间内,我恐怕不能回北漠。” 大哥秦峰的信,两个月一封,跟他的人一样,守时稳重。 上次的信说,长公主临盆在即,秦长安估算了一下时日,想必如今已经生了。她其实很想看看,大哥初为人父的模样是否很笨拙。 至于二哥,大哥只是提了一句,说他踏实肯干,依旧是个闷葫芦,在官场上受了气,也不回嘴,一回府邸就去院子里劈柴,也不知什么毛病。 看到这儿,秦长安忍俊不禁,笑了出来,但笑完了之后,又难免觉得有些难过。 时间,似乎把他们变得越来越好,正如她一直努力所希望的。 这般想着,心里却又暖烘烘的。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翡翠的身后还领着两个丫鬟,快步奔来。 “不好了,王妃!” “什么事?” “老夫人不见了。” 秦长安眉头一皱,“噌”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嗓音变冷。“老夫人去哪里了?” 两个丫鬟没说话,脸涨的通红,倒是指手画脚了一番,她有些不耐烦,这才想起龙厉说照顾老夫人的下人都是哑巴,只能耐着性子看下去。 “你们说,老夫人今日出门去了?怎么没人通报我?” 其中一个丫鬟苦着脸,把手里的一张纸递过来,又是一番咿咿呀呀的比划。 “有人送来了这一张纸,老夫人看了之后,就说要出门走走,你们跟着跟着,人就走散了?”秦长安努力地解读,两个丫鬟用力点头,眼眶发红,神色不像是假装。 “谁送来的?” 丫鬟们这回却摇摇头,摆摆手,意思是这张纸是清晨有人塞在门缝里的,她们没有当场看到送信的人。 秦长安没有继续逼问,打开这张纸看了一眼,这是一幅画,是一座深宅大院,院子里有一棵枣树,树下围着一圈大大小小的孩童。 这样的场景,对她而言很是陌生,但心中一种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清晰沉重。 记忆中有什么画面,渐渐的跟纸上的大院吻合起来,她抓着画纸,紧咬牙关,这分明是生母庄福从小长大的滁州大宅院! “李闯,西厢房那里不是一直有护卫日夜看守吗?” 李闯面色凝重。“属下已经派人在外面找寻老夫人,西厢房的确一直有人看守,只是今日凌晨起了一场浓雾,才被人钻了空子。” 马超继续分析:“王妃,属下有些担心,虽说有雾气遮挡,对方能利用视线角度将纸张塞入门中,可是,此人身手一定了得,若是他动静大些,兄弟们一定会发觉的。” 秦长安意识到此事不同寻常,沉思半响,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她不懂得心急,只懂得战斗。 冷静地推敲了下,既然来了一场大雾,那个送信的人为何不直接把人掳走,而选择这样迂回曲折的方式?无非有几个原因。 其一,那人碍于靖王府的守卫森严,在雾气中留下这张纸继而逃之夭夭,本是侥幸,以他一人之力,一旦逗留时间长一些,是没有胜算可以直接把人带走,反而容易留下活口;其二,对方笃定老夫人看了这张没有半个字的画后,会产生离开靖王府的念头,只要老夫人踏出靖王府,到了车水马龙的街上,对方就更好行事了。 她很确定,一定是康伯府派人送来的这张画,目的就是再度刺激老夫人,年幼开始的噩梦一旦开始折磨老夫人,为了不再连累自己,老夫人却还是有了不告而别的念头…… 秦长安握紧拳头,重重锤了一下桌面,以前庄福颠沛流离二十年,就是为了不连累陆仲,这次又是为了不再连累她这个女儿?!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着想?凭什么她就认为那一方的势力能够打倒自己?! 她垂着眼,沉默太久,久到跪着的李闯和马超心中极为不安,马超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来,低声问。 “王妃,属下这就加派人手,一定在天黑前找到老夫人!至于官府那边——” 秦长安眉眼淡淡,抬了抬手,生生打断他的话。“暂时别惊动官府,找人可以,不要太高调。” “是。”马超领了命令,这就离开。 她转过脸,瞥了依旧单膝跪地的李闯一眼,语气凉凉。“李闯,你还有话要说吗?” 李闯满心愧疚,始终都低着头:“因为孙武哥陪温公子去了南阳,王府的侍卫调度,暂时交给属下,西厢出了这种事,是属下没用,属下甘愿受罚。” “我已经知道老夫人身在何处,至于你,等老夫人回来了再过来领罪。” 李闯身子一震,惊诧地问道。“既然王妃心中有数,为何还让马超去街上找人?” “老夫人被掳走,但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秦长安顿了顿,红唇无声勾起,勾勒出一个极冷的笑容。“对方如此嚣张,笃定仅凭一幅画,无人可以指认他,连证据都没想到销毁。手段如此不加收敛,简单粗暴,反而让我更确定一件事,便是他的死期不远了,才会狗急跳墙。” 李闯一时语结,他跟马超等人,因为是王爷暗卫的关系,在北漠就认识了这位王妃,只是她鲜少露出这般残酷冰冷的笑靥,不知是否是自己眼花,这种笑容像极了他们伺候多年的王爷。 “康伯府老伯爷最近确定是病的连床都下不了了吧。” “是。” “他等不及了,不管有几成把握,都要试试能否在最后时刻力挽狂澜。”她的眼瞳一黯再黯,冰冷地笑了。“无妨,他手里捏着一个筹码,而我手边也有他康伯府的人质,他们当真以为我不敢动康如月?!他们如今是怎么动老夫人的,他日我定要康伯府付出惨痛代价!” 这一番话气势逼人,完全不输男子,李闯心中震惊地无话可说,只能连连点头。 “你把祁俊找来,我有事跟他商量。至于马超他们,若是今天没找到,明后两日继续出去找。”她的脑海里,已经有初步成形的计划,但是既然龙厉留给她一个聪明的幕僚,她没道理不听听别人的建议,让计划更加圆满。 康伯府。 “老伯爷,小的刚才看过人了,发现她的身体的确比一般女子更强些,但至于老伯爷说的方法,小的不敢冒险……” 在死寂的气氛中,一个年纪半百的大夫率先开了口。 勉强坐在轮椅里的康达眯了眯眼,但只是这一个动作,守在门旁的护卫已然往前一步,手里的利刃刺入大夫的背脊,老大夫张了张嘴,话都来不及说完,就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一旁还跪着四五个大夫,全都是京城有名望的大夫,他们被重金请来,本以为是给老伯爷看病,却没料到遭到了软禁。 而在知晓内情之后,众人极为震惊,毕竟对于民间大夫而言,药人之说,就跟见鬼一样,说的人多,见的人少啊。他们更不敢相信,就在天子脚下,皇帝的眼皮子下面,康伯府竟然藏了一个药人,一把年纪的老伯爷还试图请他们用尽平生所学,用药人之血当药引子,给他续命。 当然,看到身旁许大夫血淋淋的前车之鉴之后,这就不再是“请”他们帮忙,而是威逼他们硬着头皮去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 “你们……谁还想跟他一样?”康达吃力地挤出一句话,麻木不仁地问。 有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大夫壮着胆子问:“老伯爷,小的必当竭尽全力,只是您能不能通融一点,让小的跟其他几位大夫商量一下,制定一套方法?” “时间,对我很重要,想必对你们也很重要。但是,你们商量的时间不能太长,否则,我怕等不了。”康达平缓地开口,浑浊的眼里没有半分光彩,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黑洞。 周遭一片死寂,众人惴惴不安,谁也不敢再当出头鸟,免得下一个死的人,就是自己。 “一个晚上。”康达如是说。“就给你们一个晚上。” 鸳鸯推着康达的轮椅,越过众人面前,她静静地睇着他们惊恐不定的脸,说道。“各自写一封信回去,就说为老伯爷治病,必须不受干扰,让家人放心。同时,康伯府会送去一笔丰厚的诊金。” 言下之意,便是不许他们家人告官,让家人误以为康伯府留他们是为了方便诊治,这简直就是肆无忌惮,横行霸道了!那笔诊金再丰厚有什么用?难道跟死去的许老大夫一样,当棺材本吗?谁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康伯府,享用那笔钱? 众人满心愤恨,却又不敢造次,只能围成一团,被逼上梁山,强打起十二分精神,商讨起如何利用药人的血液,让老伯爷身体好转,也好让大家不至于死在这个地方。 079 王爷回来了!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淑太妃赶到未央宫的时候,楚白霜正在陪两个公主,前阵子她跟皇帝关系很紧张,她满心不安,完全没顾得上两个孩子,如今气氛缓和不少,皇帝又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她当然不可能再对蒋皇后出手。纵然再不甘心,也只能先这样了。 大女儿两岁多,小女儿才出生六个月,两个女儿都长的极为玲珑可爱,楚白霜不是不喜欢,但情势之下,她更渴望有一个儿子。毕竟在皇室中,儿子才能挣一席之地。 “太妃,您怎么来了?”楚白霜起身恭迎,喜出望外,月牙赶紧将她怀里抱着的小公主嫣儿接了过去。 “我也很久没看到两位公主了,今天真是巧了。”淑太妃并未说明自己的来意,笑吟吟地捏了捏嫣儿胖乎乎的脸颊肉,神色和蔼温柔。“小公主长的真像皇上啊,这眼睛,这鼻子,都跟皇上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这一番话哪怕是场面话,还是让楚白霜觉得窝心,仿佛填补了她内心最近的空虚,她垂眸一笑,笑容带些苦涩和黯然。 “太妃,其实您也知道,如今皇上的眼里哪里还有我?” 她很明显是在哭诉,但也不能把矛头直接指向蒋皇后,无非是在试探,到底淑太妃是站在哪一边的。 淑太妃保养的白嫩的手指轻轻刮了刮小公主的鼻尖,并未看向一旁黯然神伤的楚白霜,只是看似随意地说了一句。“惜贵妃,你可知当初皇上是因为答应了蒋家的婚事,先帝才答应皇上娶你为侧妃这件事?” 楚白霜心下一恼,敢情淑太妃也是来看热闹,落井下石的?这时候提什么陈年往事?存心让她难堪吗?是提醒她若不是龙奕娶了蒋家嫡长女而让龙家蒋家欢喜之至后,才顺便同意了跟楚家的亲事,所以,她根本就不被皇家看重,也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侧室而已。 哪怕心里不舒服,但毕竟面前的是太妃,她只能淡淡一笑。“妾身记得。” “你之所以喜欢皇上,是喜欢他当年皇子的身份,还是喜欢他这个人?” 这话问的就更尖锐了。 楚白霜略显惊惶地抬起眼睫,跟淑太妃相处这些年,虽说不算关系特别亲密,但淑太妃向来对她还是挺不错的,也从未严厉指责过她什么,怎么会突然这么咄咄逼人? 她敛去脸上笑意,眉眼多了严肃认真,正色道。“妾身当然是喜欢皇上这个人,他对妾身一直温柔包容……。” 淑太妃总算不再逗弄胖乎乎的嫣儿公主,收回了涂着红色蔻丹的右手,眼神转为深沉。“惜贵妃的意思是,哪怕是皇上有朝一日没了如今一国天子的身份,你也会一如既往地跟随他?” 虽然这个假设不可能成真,但还是听得楚白霜眼神一沉,但她还是不敢露出半刻思考的表情,急忙接话道。“妾身在新婚夜,便已经认定皇上是妾身的夫君,必定对皇上此生不渝。” 闻言,淑太妃似乎觉得满意了,她似笑非笑地转过头来,瞧着脸色苍白的楚白霜,拉过她的手走到位子上坐下。 “你这孩子,不过是随口聊聊,你当什么真?” 听出淑太妃的语气又恢复了原本的轻松,楚白霜驱散内心的不快,浅浅一笑,只是笑容不达眼底。“妾身说的是实话。” “我听说你哥楚阳最近在暗中找什么人,可有此事?” 楚白霜正想端茶喝一口压压惊,没想到淑太妃后面的话吓得她连茶盏都拿不住了,大吃一惊,“太妃,您说什么?” 淑太妃将手覆上她的手背,动作透着一股子的亲昵,不温不火地开口。“别怕,我只是有个好消息带给你,就看我们能不能谈到一块儿去。” 此话内藏玄机,楚白霜这才偏过头去,说了句。“月牙,把两个公主带出去玩,我跟太妃说点正经事。” 月牙知趣地带着奶娘,一人抱着一个公主,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一个琳琅,默不作声地给太妃和楚白霜重新沏茶,淑太妃的眼神停留在琳琅的脸上一会儿,像是无意说了句。“这丫头有点面生啊。” “太妃,她到我这里也快一年了,只是以前陪伴我左右的多是月满和月牙两个,如今月满走了,月牙便找了个帮手。”楚白霜谈到月满,还是多少有些感伤。 淑太妃点了点头,却没再说什么,楚白霜敏锐地察觉到了,顺便把琳琅也支开了。“这儿不需要你了,先退下吧。” 等到屋内再无多余的人,淑太妃才不缓不慢地开了口,入木三分地说。“后宫女子,想要在宫里站住脚跟,最重要的便是为皇家开枝散叶,多生几个儿子。这一点,我有切肤之痛,虽然你看我如今是太妃,却也是一步一步熬出来的,而早逝的德妃虽然体弱,却连着生了两个儿子,便是皇上跟靖王,所以哪怕她早早就不在了,皇上依旧对她思念极深。你呀,怎么看都是个好的,切不可年纪轻轻就自暴自弃了。” 听得出淑太妃这是用自身经验指示自己,弦外之音高深莫测,楚白霜却还是鬼迷心窍地陷了进去,幽幽地轻声问。“可惜妾身的肚子不争气,太妃,你纵然百般怜惜,妾身又能如何改变如今的被动情势?” “错了,不是你的肚子不争气,而是你还没遇到你人生的贵人。”淑太妃抬起尖锐的下巴,那张岁月似乎格外优待的艳丽面容上,却浮现出一种极其高傲却又难以亲近的表情,一时之间,让楚白霜觉得淑太妃跟平日里有很大的不同。 见楚白霜沉默不语,淑太妃又下了一记猛料。“如今,你想要找的那个药人,就在康伯府内。” 楚白霜撑大柔美的眼眸,一脸不敢置信,不由地捏紧手里的丝帕。“此话当真?” “老伯爷年轻时候就落下了病根,那病很难治,机缘巧合之下听说这世上还有药人,可惜万中无一,于是便派能人异士在各地寻找,皇天不负有心人,找了几十年,终于在最近被他找到一人。” 心脏跳得飞快,楚白霜始终不敢想象,几日前她刚让大哥楚阳派人去找,如今就有一个活生生的药人藏匿在康伯府内。只是她又隐约觉得,淑太妃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上门来,必然是对自己有所求,以物易物,公平交易,便是这宫里女人们相处的惯用手段。 淑太妃微微一笑,心平气和地说。“惜贵妃,你还年轻,这药人可不像千年人参,只要你出得起价格,多少都能给你找到。你若是错过这一回,恐怕等皇后产子之后,一切就更难以挽回了。” 她把话说得云淡风轻,十足的轻描淡写,可是却又故意强调了“产子”两个字,毕竟是同样在后宫生存的女人,姜还是老的辣,怎么可能猜不透如今楚白霜内心最大的痛处呢? 果然,此话一出,始终在动摇犹豫不决的楚白霜下了决定,一脸严肃。“太妃的意思,康伯府愿意把药人借给我?” 淑太妃神色一柔,笑得极为美艳,完全不像是五十岁的女人,仿佛才三十来岁,风韵犹存。“错了,是康伯府与惜贵妃共用,我兄长老伯爷想要祛病强身,而惜贵妃可以早已怀上龙子,各不冲突,不是吗?” 为了缓和心中的紧张和兴奋,仿佛走入一个美梦中的楚白霜端着手里的茶盏,却又激动地难以喝下一口热茶。 一切都是真实的吗?五日前,她得知自己一生无子的命运,犹如坠入无底深渊,绝望痛苦却又无人可以倾诉,五日后,她便得知这世上果然还有珍贵无价的药人存在,一时之间,悲喜交加,仿佛身处云端,被云雾包围,那种巨大的欢喜,竟然比当初被封为贵妃还要庞大,还要炽热。 淑太妃看时机成熟,才适时地点明来意。“只要你怀上了龙子,凭着你以往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以后要扳回一局的机会有的是,因为共享一个药人,说起来我们也是同坐一条船的缘分。若是惜贵妃不嫌弃,康伯府可以帮你坐上最高的位置,彻底取代蒋皇后。” 虽然被封为高贵的贵妃娘娘,但楚家在朝廷的权势的确很一般,除了一个当禁卫军统领的大哥之外,楚家出的尽是一些四品之下的小官。 别说自己的身份总是让楚白霜十分介意,纵然皇帝给了她无限宠爱,还是无法冲淡她对身份的自卑。相比之下,蒋思荷世家大族的身份总是给她一种无形压力,而说穿了,除了蒋思荷的高度她难以匹敌,如今有几个年轻后妃的身价完全不输于她。她不敢想象以后若还有后起之秀,皇帝还要为了笼络权力而再纳后妃,自己到时候还有什么傍身? 趁着皇帝还愿意念着旧情,不曾收走所有的宠爱之前,她必须尽快调理好身子,再度怀孕,刻不容缓。 但不管心里多么焦急,她眼眸一转,淡淡反问。“太妃,妾身不过是一个深居简出的后妃,过的是什么日子,有何等的作息,能接触到哪些人,您身为过来人,是最清楚不过的。” “不错,惜贵妃的身家背景的确远远不如蒋皇后,但是,就目前而言,得到皇上最多的关心呵护的人,不是蒋皇后,而是你。至于我,也有一些私心,毕竟蒋皇后难以亲近,对人颇为冷淡,整个后宫里,我更喜欢惜贵妃,因此才帮你在康伯府说了好话。” “我有什么能帮得到康伯府?”药人虽然找到了,但不在自己身边,此事就还有变数,楚白霜很清楚,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帮忙。只是,康伯府有心拜托你大哥,大房出了个打算今年考武举的孩子,想在考试前请你大哥提点一下拳脚功夫,训练那么十来天,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毕竟,康伯府好面子,哪怕他考不上,也不希望他的功夫太差,被人笑话不是。”淑太妃笑着摇头,眉眼之间尽是烦恼。“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你大哥向来不喜欢跟人应酬,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我呢,才特意来走这么一趟。毕竟,你们兄妹两的感情,是有目共睹的好,你说的话,也许楚大人会听。” 楚白霜戒备地若有所思,大哥楚阳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所以他不喜欢跟朝臣过从甚密,以免惹来闲话。但身为后妃,难免会有复杂的人缘关系,若是太洁身自好,完全跟皇亲贵胄没有往来,实在是有自命不凡的嫌疑。 至于淑太妃提到的武举,若是大哥是武举有关的官员,那么,当然不能答应,以免有泄题或者其他的传闻传出去,那就得不偿失了。可是楚阳是禁卫军统领,并不参与武举的决定权,只是私底下帮康伯府要参加武举的孩子看看招数,应该没问题吧。 “好,妾身先问过大哥,再给太妃答复。” 淑太妃则比楚白霜老道多了。“无妨,这都是小事。不知惜贵妃可知道这珍贵的药人,对你来说,是怎么用的?” 如鲠在喉,干涩的喉咙十分难受,这听上去仿佛是说着一个普通的药材,是用花还是叶还是根茎,而一想到对方也是个人,跟自己长的并无差别的人,胃里又是一阵翻腾蹈海。 “据说是服用对方的血液,每日一碗,连服九九八十一日。” 淑太妃定定地望向她,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看得她突然浑身不自在。 “惜贵妃,何时你大哥答应了帮康伯府这个小忙,我就让人带你去康伯府见一下那位药人,免得你不知对方是何等粗鄙不堪的人,心里有个疙瘩。” “太妃想得周到。”楚白霜虽然不想去,但无法拒绝,毕竟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康伯府找错了人,她岂不是白喝那么多无用的血液?她必须亲自验证,那人身上是否有自然散发出来的药香,她可没那么容易被骗。 一场交易,谈的很是顺利,淑太妃这才满意地离开了未央宫。 …… 康伯府。 “靖王府的人,还在满大街地找人吗?”康建坐在书桌旁,不苟言笑的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质问着手下护卫。 “老爷,他们还在找,而且已经找到近郊了。但是即便如此心急,还是没有寻求官府的帮助。” 康建搁下手里的毛笔,露出了然的笑,语气带着些许轻蔑之意。“她是知道这个老夫人的身份有鬼,才不敢惊动官府,生怕官府帮倒忙。可是就这么跟没头苍蝇似的团团转,又能有什么用?” 手下附和了一句。 他啐了一声,很是不屑。“女人终究是女人,只适合待在内院,靖王府群龙无首,果然不行了。” 康建是出了名的重男轻女,因此灌输的理念也是男尊女卑,即便那个靖王妃的名气很响,都说是个医术高超的奇女子,胆识过人。这次的试探,更笃定了秦长安名不副实,是众人太高看她了。 这样一来,康伯府也不用再忌惮这个女人了,靖王又被困在黄河下游灾区,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而龙锦和龙纯的大军直下,势如破竹,已经过了几道关卡,马上逼近京城。 “大房那里开始用新的药方了吗?” “是,太妃娘娘宫里派人来说,明日惜贵妃也会暗中前来过目。” “可是楚阳答应了教授康梓潼功夫?” “应该是错不了。” 康建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谁也无法说服楚阳,除了他的亲妹妹惜贵妃楚白霜,若是换做平日,楚白霜自然不会这么轻易上钩。只是她太想怀上龙子,不让蒋皇后的风头更劲,所以,她无从选择。 但是,楚家兄妹毕竟年轻,哪里能比得上康伯府老谋深算?康伯府的目的自然不可能如此单纯,只要楚阳来了康伯府,趁他不备送去下了药的茶水,几日之后,就能让他精神恍惚,而那时大军逼近,他意识不明,自然无法当机立断做出决策。自然只能靠二把手副统领付宇翎,那人是康伯府的亲信,里应外合,就算是神勇的禁卫军,也不足为惧。 两国边境线附近。 温如意骑在马上,眼底略过辽阔的大片平原,这一路穿山越岭,跋山涉水,终于靠近两国边境。 如今,已经是八月底了,酷暑马上就要过去,秋高气爽的秋日就在眼前。 随从十余人,领头的人叫孙武,是秦长安信任的侍卫头领,周围的所有人全都是靖王府的手下,但意外的是,他对这些陌生人极为信任。 他们萍水相逢,但对他极为照顾,仿佛把他当成是自己的主子,而他也相信,若是危难之时,他们会挺身而出,挡在毫无武艺的他面前。 熟悉的地点,但此刻的心情却跟四年前截然不同了。 就在不远处,他曾经遭遇了埋伏,身边跟着的所有人都没能活下来。当然,有些是从南阳跟过来的亲随,还有的是金雁王朝派来一路护送的侍卫。 失去记忆对他而言,是因为太过震惊,太过痛苦,身上背负着那么多条人命,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是对的吗?还要牺牲多少人才能换来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但是,正如秦长安所说的,如果他半途而废,那么腐朽的南阳几十年内都是没救了。 如果真的对他们的死而感到内疚,感到负担,他更该继续做你的事,他们才不是白白陨灭,至少换来了一些东西,不是吗? 内心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耳畔重复着,他的眼神愈发清明,这才朝着前面的孙武微笑。 “我们去关卡。” …… 这一场恶战,还是开始了。 寿王龙锦带着自己的六万人马,与从干城来的九万兵马在削云关门口汇集,冲进城门,在宫门前跟问询而来的禁卫军正面交战。 只是奇怪的是,神乎其神的禁卫军统领楚阳却不曾出面,出面的是副统领付宇翎,更古怪的是,也不知道是部署上面出了什么问题,龙锦跟手下几个武将,竟然不算困难地骑马进了宫门之内。 宫内一片混乱,到处可见厮杀的场景,龙锦一身铠甲,洋洋得意地指挥着武将,朝着前方宫殿一指。 “把龙奕那家伙给我带过来!” “好大的口气啊,当今天子的名字,也是你这只落水狗可以喊的吗?”一道清滑的嗓音从昏暗的天色中传来,依旧带着一贯的轻蔑和嘲讽,就在此刻,殿门大开。 那一个男人,身着红色华袍,头戴金冠,宫殿里没有点烛火,一片黑暗,但是那一刻,却将此人的身形轮廓映衬的更加鲜明,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视觉效果,仿佛是从地下冒出来的恶魔般,浑身散发着可怕的戾气。 此人,正是靖王龙厉,龙锦的三弟,也是他这辈子的死对头。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皮相还算过得去的龙锦,此刻哪怕一身铠甲,但过度的惊吓让他无法保持攻破城门进宫这一路上的得意和亢奋,脸色煞白,好似见了鬼一样。 080 本王不是情不自禁吗 ,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龙厉依旧伫立在暗处之中,虽然那张俊中带邪的脸上看不分明表情,但那殷红的薄唇上扬,勾起一抹诡谲至极的笑意,却是极为明显。 “本王在这里,当然是迎接远道而来的寿王,只是不知,你没有皇兄的命令离开封地,还带着十几万的人马兴冲冲地赶到宫里来,所为何事?” 听出其中满满当当的讽刺和戏谑,龙锦恼羞成怒,怒睁着双目,从马背上跳下,多年来一直被龙厉压过一头的火气攀升,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 “龙厉你这个混账!少给我在这儿故弄玄虚,明摆着告诉你,禁卫军已经被我们控制了,指望其他援军到这里,也要看他们身上能不能长翅膀,连夜飞回来,否则,明天天一亮,这龙椅上坐的可就要换人了!” 龙厉气定神闲地垂下眼,懒得正眼看那个嚣张的龙锦,轻忽一笑:“喔?换谁?” 龙锦气得不行:“还能是谁?难不成你以为是你吗?当然是我了!” “本王明白了。”龙厉缓缓抬起眼,敛去嘴角的笑意,正色道。“原来是逼宫来了。” “什么逼宫!这皇位本来就是我的,我才是太子,是龙奕跟你两兄弟不知在先帝耳朵旁说了什么谗言,他才对我日渐疏远——” 龙厉抬了抬手,拨过耳畔的金冠流苏,那一举一动非但并不阴柔,更显得此人邪魅丛生,他冷哼一声,不屑至极。“四年前的春猎,大肆安排杀手想要追杀本王的人,难道不是你吗?先帝本是因为此事震怒,才短短四年,寿王的记性就这么差了啊。” 龙锦可不管龙厉怎么会在这里,他想着自己跟康伯府还有龙纯皇叔一切都已经办妥,再无任何意外,眼里闪烁着激动之情,低喝一声。“事到如今,龙厉,少废话!兵临城下,我先对付龙奕,你别心急,你们兄弟是怎么狼狈为奸,伪造遗诏的事,都会在明天大白天下!到时候,你们兄弟两个就是乱臣贼子,一起下黄泉,也算有个伴了!” 沉默了许久,龙厉才缓缓侧过身子,仿佛朝着空气说话,神色透露出一抹无奈。“皇兄,我早说龙锦留不得。” 一种乌云罩顶的感觉,突然袭击了龙锦,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却发现从龙厉身后的暗处走出另一人,正是一身明黄色龙袍的龙奕。 龙奕面无表情地看向龙锦:“四年前,朕劝父皇再给你一次机会,至少是皇族血脉,没道理赶尽杀绝。不过今日一看,当年朕是做错了。” 此言一出,龙锦再也不敢多想什么,朝着身旁的武将扬声命令。“快,快给我抓住他们,等我当了皇帝,让你们当异性王!” 武将们倾巢而出,只是还没冲到宫殿里,已经被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的禁卫军逮住了,留下干瞪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龙锦一人,木然地站在空地中央。 “来人,把寿王请上来。”龙奕径自转身,下一瞬,宫殿里瞬间亮起灯火,仿佛是一团火,烫着龙锦干涩的眼,他还未来得及挣扎,便被人擒拿住了双臂,押着进了宫殿。 宫里有人放了蓝色的信号烟火,证明龙锦已经成功进了宫门,听到好消息的康达和康建带着遗诏,在众人保护下兴师动众地进了宫殿,没想到却是看到龙锦和几个武将已经被制服跪在地上的场景,而坐着的两人,却是皇帝龙奕还有靖王龙厉。 康达和康建满心震愕,龙奕在宫里那是当然,可是靖王不是被困在灾区了吗?那座石桥不是才修了一半,他又是怎么突然没有任何预兆,跟鬼神一样从宫里哪个角落冒出来的? “老伯爷,康大人,你们两个肯定很好奇,为何本王明明应该在黄河下游,至少大半个月才能赶回京城,却在此刻站在你们面前吧。”龙厉笑得极为和悦,欣赏着康家兄弟脸上难看的表情,哼笑道。“直接告诉你们,你们还得感谢本王一声,毕竟带领九万干城将士过来的人,是本王。” 康达以为大事成了,拖着腐朽的身体来到皇宫,正是想要目睹龙锦逼宫成功,进而把他封为辅佐大臣,却没料到所有心血彻底白费。他眼下一黑,险些昏倒,若不是康建扶着他,他才不至于倒地昏厥。 “你们这几个月来往的书信,全在本王手里,要看看么?”龙厉将书信一封封地摔在他们脸上,仿佛把此事当成是游戏,嘴角挂着残狞的笑意。 康家兄弟已经没心情再问龙厉是怎么得到他们来往的书信,康建已经大概明白,此次功败垂成,源于干城龙纯老王爷的临阵倒戈。 “皇上,微臣冤枉啊……这些书信必当有人模仿了微臣的字迹,想要仿造还不简单?微臣为官三十年,对朝廷向来忠心耿耿……”康建毕竟精于世故,脑子转的很快,一口否认这些书信的真实性。 “冤枉?两位为何在这个时辰出现在宫里?”沉默许久的皇帝龙奕总算开口了。 一看还有机会,毕竟龙奕不如靖王龙厉诡计多端,哑着嗓子的康建抬起脸,佯装神色自如地说道。“我们是因为看到了宫里升腾出蓝色的烟火,想着是否出了什么事,才会特意赶来,没想到宫门外乱成一团,生怕宫内有异动,才会匆匆赶赴。” 话说完了,还辛苦地咳嗽了一阵子,那张灰败的脸上更显得苍老病态。 “皇上圣明!”康建深深一俯首,眼眶泛红,大有忠臣的样子。 皇帝的神色轻松:“这么说来,你们风风火火地进宫,是因为想要护驾?” “就凭你们两个不中用的,一把年纪了,也想护驾?好歹多带几个康伯府的护卫吧。”龙厉“啧”了一声,俊美无俦的脸上浮现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嘴巴愈发的毒了。“本王以为你们两个还算值得一斗,怎料到这扯谎的功夫都如此可笑。” “皇上,寿王怎么回来的我们不清楚……”康建不忘垂死挣扎。 龙锦看康建死不承认,也顾不上太多,彻底跟康伯府撕破脸了。“你们不仁,也休怪我不义!若不是你们给我牵线搭桥,里应外合,就算再给我十年功夫,我也不可能再回到京城来夺取皇位!” 此言一出,康家两兄弟肝火直冒,恨不得当场掐死这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纠缠一番,一直默不吭声的康达终于冷笑着开口:“宁王,靖王,你们擅自篡改先帝遗诏,遗诏我已经交给手下,今日我们一旦被擒,明日世人就当知道你们的大逆不道的真面目!到时候,你们不想让位,也得让位!” “那份遗诏,不过是本王引你们上钩的鱼饵,你们怎么这么蠢,竟然当真了?” 观赏着这难得的好戏,龙厉依靠在红木椅子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光滑的下巴,眼神讳莫如深,里面仿佛藏着无尽深渊般危险不可及。 皇帝龙奕不动声色,冷着脸说。“朕早就收到你们结党营私的证据,这才跟靖王合力计划了这一出,没想到你们连远在西北的纯皇叔都勾结一气,可惜啊,靖王专程去了一趟西北干城,你们拉来的九万将士,也只不过是走个过场。康伯府气数已尽,来人,把他们押入天牢!” “皇兄,这戏看得差不多了,我可以走了吧。” 反正干城的九万守城军听命于大将乔勇,而乔勇早就被龙纯带来给龙厉引荐过了,所以只要乔勇让守城军收手,这一场仗就打不起来,光凭龙锦的六万兵马,实在是太草率了。 龙奕依靠在椅背上,脸上隐约可见疲累,淡淡笑道。“你舟车劳顿,必然是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挑了挑眉,不太满意。“皇兄也不给我几日休假?” 龙奕要笑不笑:“你这话说的,以往你一个不高兴不上早朝,朕何曾说过你什么!算了,你这一次建了大功,就让你休息个半个月。” 这一场谋划了大半年的逼宫阴谋,却只是持续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胎死腹中,彻底沦为闹剧。 …… 二更天。 “主子,您还不睡吗?”今夜服侍的婢女是白银,她见秦长安心神不宁,虽说是在看书,但看了很久,也只是看了两页罢了。 秦长安知道就在这两天了,但却不晓得大事会发生在到底哪一天,哪一个时辰,昨晚也等了很久,却是相安无事。 她的确有些累了,以前尚且不觉得,自从怀上孩子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慵懒了。 “好,准备热水,我这就歇了。” 等白银伺候秦长安洗漱完毕之后,端着铜盆走出去,秦长安回到内室更衣,刚换上白色寝衣,就听到外面房门轻轻地传来“吱呀”一声,像是被什么推了一把。 她随手抓起一件外袍,披上身子,刚走过去想看看什么情况,谁知就在屏风前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种熟悉的气味,让秦长安彻底怔住,她僵硬地抬起素净的小脸,当看清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龙厉面带笑容地把她抱了个满怀,戏谑说道。“这么晚了还不睡,是在等本王吗?既然还没睡,就不用穿上衣衫了,反正待会儿还要脱掉。” “你这就回来了?”她真没想到他会在此刻回来,满脸惊讶,但怀里的坚实胸膛,却异常真实。 看她衣襟盘扣还未系好,龙厉黑眸一黯,将手指探入其中摆弄。“宫里的戏看得差不多了,确保他们成了瓮中之鳖,这不,马不停蹄就回府了。” 她按住他的手,在他的眼里看到并不陌生的情欲,却是认真地问道。“在外面整整两个半月,你一回来就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倒是不累?” “是有点累。”龙厉俯下俊长的身子,将脸贴上她白嫩细致的面颊上,亲昵地感受着她身上的淡淡药香味,满足地嗅闻了几口,闭上双眼,甚是享受。 只是,当那双墨玉般的眼瞳再度睁开,里头的深沉艳色,早已变得火热。“再累,也想要你。” 幸好,她还知道他在外面两个半月,那就是当了两个半月的和尚!若不是想着府里某人身上的甜头,他何必赶路赶得半死不活?! “一路上总是骑马,那里真是快不行了……你看还能不治治?”他拉过她的小手,一路往下,说话更是露骨直接。 秦长安气的瞪了他一眼,可是听到他说一路都是骑马,果然有些担心他的身子,毕竟他身娇肉贵,这副身体可是好不容易才变得跟正常男人一样强壮,只能任由他抓着他的手,肆意妄为。 半响之后,她猛地收回了手,嗔怒道。“哪里不行了?分明还是好得很。” 他恶劣地扯唇一笑,这才把她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两遍,跟他离开的时候并未有什么变化,只是那颗肚子似乎有了些许起伏,小腹不再平坦的让他总是怀疑她是否真的怀了自己骨肉。但确实也称不上大腹便便,过阵子天凉了,穿几件宽松的外衣,想必还能瞒着众人一阵子。 “孩子还好吗?五个多月了还不显怀?” “因人而异,你别大惊小怪。”她轻轻拍了他手臂一下,话音未落,龙厉却是猛地把她整个人抱起来,让她坐在碎玉圆桌上。 两人四目相接,他虽然没说话,但眼底的炽烈欲望比刚才更加明显,不加修饰,更何况他的双手带着感情地抚摸着她的后背,自然而然地解开了她的衣襟。 只是没等他有下一个动作,秦长安却主动靠了过去,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将自己柔软的唇瓣贴上他的薄唇,他因为从夜色里而来,唇也有些凉,但是她并未瑟缩后退,相反,等他一张开双唇,就如他一贯喜爱对她的那样,唇齿交缠。 但龙厉显然不是一个吻就可以喂饱的。 他本想享受秦长安难得的主动出击,但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捧着她的脸,吻的更深更重,直到两人粗重的呼吸再也不分彼此,他近乎粗暴地撕裂自己身上的红色袍子,直接压了上去。 这场疯狂的情事持续了很久,在书桌上还不尽兴,最终又去了床上,久到秦长安到最后什么都顾不得,他的动作越来越凶,简直没有半点怜惜。像是一头冬眠了一整个冬天的野兽,要把她整个人啃下去,到最后她已经嗓子干哑,浑身散架了一次又一次,甚至她累的眯了会儿,一醒来,龙厉却还是兴致盎然地在她身上。 清晨,龙厉一睁开眼,就被秦长安在腰际狠狠捏了一把,他整个人迅速地清醒,却是有些脾气,一翻身,再度将她压在身下,没好气地说。 “怎么?昨晚没吃饱?又等着本王喂?” 秦长安实在气不过,在他的肩头上咬了一口,咬的他倒抽一口气,他这才感受到秦长安可不是醒着要他再临幸一遍的意思,眯了眯危险的黑眸,重新看向她你怒气冲冲的小脸。 “你昨晚是疯了吗?是想弄死我还是想弄死我们的孩子?” 她的语气可不轻,听得龙厉微微一愣,饶是目空一切傲慢无人的他,还真是被她激发了几分紧张。 “孩子怎么了?周奉严不是说三个月后就可以……”他咬牙切齿,怒色鲜明。“该死的周奉严,他敢骗本王?!” “骗你个头!”秦长安推了他胸膛一把,本想着两人几个月不见,是该好好相处,龙厉有欲望,她身为妻子也理当成全,只是事态发展的太过匆忙,她根本无力阻拦,到后来…。他真是想把两个多月的份额都一并做完了吧。 龙厉的手掌才落在她有了弧线的小腹上头,就被秦长安“啪”一声拍走,她淡淡睇了他一眼,说道。“是可以,但不能毫无节制。” 龙厉轻轻咳嗽了一声,俊脸上有些不太自在,但偏偏他这么骄傲的人,当然不能低三下气来道歉,难得耳根发红,把气呼呼的小女人拥入怀里。见她总算不再推拒,这才温言软语地跟她咬耳朵。 “本王这不是情难自禁吗?” 秦长安哼了一声,似乎不打算相信他,毕竟龙厉此人的话,朝令夕改,她深有体会。他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谁能比得上? “本王答应你,今日不再碰你了,明天再说。”话才说完,他就感受到清晨苏醒的欲望,俊脸发青,身躯紧绷起来。 她看到这一副场景有些想笑,但还是故意板着脸,撑着光滑的玉臂,细细观察他,他真是没什么变化,出了这么久的远门,甚至没有被晒黑。只是眼下有着淡淡的青色,可见来回奔波赶路,倒真是累坏了。 “昨晚我太累了,反而没睡好,你再陪我睡两个时辰。”她的声音还是有些哑,但落在龙厉的耳朵里,却是昨夜他们疯狂欢爱过的证据,他不由地再度有些情动,用花开富贵的大红色锦被,将紧紧拥抱着的两人包裹住。 两人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秦长安没再赖床,而是穿了衣裳,吩咐外面守着的白银翡翠准备热水和饭菜。 龙厉进了隔壁净房,坐入浴桶之内,她站在他的身后,将他的黑发弄湿,心平气和地涂抹特制的药皂,给他洗发。 “长安,你这么贤惠,让本王很喜欢。”他心情大好。 “怎么?现在才喜欢,以前不喜欢吗?”她撇了撇嘴。 龙厉一把抓住帮他洗好了长发,在他肩膀上用布巾擦拭的小手,手臂一用力,就把她整个人扯到自己胸前。 “以前不知道能这么喜欢,而且,越来越喜欢。” 秦长安饶是习惯了此人的放浪和任性妄为,却没想过跟他一对视,看着他那双莫名深远的黑眸,突然被他震慑住,仿佛他说的话,没有半点虚假,全都是真情。 “行了,洗好了就快出来。”她催促道,眼神却有闪躲之意。 “反正本王多得是时间,皇兄给了半个月的休假,本王正好好好陪你。”他“噌”一声从水里站起来,也不顾自己赤裸着身子,一把把她抱起来,两人一道沉入温热水中,他快速地将她身上的衣裳剥干净,手掬起清水,反过来替她擦拭圆润肩膀。 “洗鸳鸯浴,就是你所谓的好好陪我?”她并不生气,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动作,虽然称不上温柔,但能让这个傲慢的男人静下心来服侍一个女人,真是只有她才能享受的福利了。 “当然不止如此,多了。陪你说话,陪你吃饭,顺便陪你睡觉。”他在她耳畔轻吐一口热气,惹得她面颊发烫,那“睡觉”两字,当然是刻意加重的。而他话里的睡觉,当然也不只是睡觉而已。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用陪,一个人也可以。”她冷静从容地说,并不拒绝他的讨好,将身体沉下水中。 “小没良心的。”龙厉横了她一眼,长指拂过她肩膀上的凤凰刺青,却是没再刁难他,而是低声说了句,“也好,累了就多泡会儿。” 只是当他看到秦长安洁白如玉的娇躯,理直气壮地打着给她擦洗身子的幌子,又是吃了不少嫩豆腐,两人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起身更衣,吃了一桌好菜。 想起昨夜回到靖王府,他直奔秦长安的房内,一路上,他从未走的那么急,那么快过。 毕竟这世上,还没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他那么心急过。 081 马厩缠绵 ,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吃了饭,秦长安照例要午睡一会儿,龙厉就这么坐在床畔看着她安睡,短短两个半月不曾见面,上一次看着她的睡脸,似乎已经遥远得无法想象。 明明这人每天都在他欣赏、脑里翻腾作怪,想念的心肝都疼了,可真正看到她的睡颜时,却又觉得这眉眼这么看都不够,怎么看都觉得心里抽紧。仿佛心里头有什么地方化开了,恨不得将她包裹进自己的身,合为一体。 可能是他贪婪的目光实在火热,她睡了一会儿就醒来,眼里先是迷蒙一片,然后轻轻眨了几下。 然后,她朝着他伸出手去,龙厉神色一柔,笑着把她的手紧握在手心,她这才再度闭上眼,沉沉睡去。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不动,下意识地将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她总是这么镇定自如,当初也是他执意要将这份感情强加于她,整整两年才得到她的一句,“我心悦你”。 但此时此刻,他心里是满足的,是开怀的,因为哪怕她不说一个字,他也能感受到因为两人分别,她跟自己一样,同样是牵挂着彼此的,他并非可有可无。 他愿意相信,正因为他回来了,她才能安心,才能睡得如此轻松,毫无防备,毫无心事。 门外传来谨言的声音,声音很平淡,没有任何起伏。“爷,属下把老夫人从康伯府接出来了,下面人说,王妃一直让他们暗中监视着康伯府,一等他们去了宫里,就直接闯进康伯府救人了。” 龙厉下颚一点,依旧握着秦长安的手,知道她还在沉睡。“老夫人没大碍吧。” “看着并未受太大惊吓。” “把人安顿在西厢,好好伺候着。” “是。” 门外再无任何声响。 他的目光再度无声落在秦长安平静的睡脸上,这一回,他的眼神除了眷恋和宠爱之外,更多了几分骄傲。 他看上的女人,果然不是世间俗物,她睿智聪慧,机智多谋,不会因为一时意气而坏了大事。 但是,明知道自己的生母就藏身于康伯府,对他们当成是药人般利用对待,却必须按捺住内心的不舍痛苦,多等几日,等待时机,免得打草惊蛇,这样的女人,已经不容小觑。 秦长安一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便是龙厉,他眉眼含笑,那张俊邪的脸上没了对待别人的冷傲和不屑,硬是多了柔情几许。 她的心一时之间,化成春水。 “陪我去看望我娘吧。”她坐起身子,跟他正视。 “好。”他俯下身子,将她的双腿搁在自己膝盖上,自然而然地给她穿上珍珠缎面的蓝色绣鞋,她的脚很小,甚至还不如他的手掌长度,偶尔给她穿鞋的时候,心底里便会浮现出一抹细微的珍惜之情。 两人共同出现在靖王府的时候,已经不必在遮遮掩掩,如今康如月被软禁,康伯府的阴谋被摧毁,所谓夫妻不和的戏码没有演下去的必要了。 庄福正躺在床上,睁着眼,眼神略显无神,有个小丫鬟在旁边服侍着用饭,一看到后面出现的两人。 小丫鬟朝着两人行礼,嘴巴动了动,但还是没有发出声音,龙厉冷声道。“先下去吧。” 秦长安直接走到床畔,坐了下来,看到日渐消瘦的庄福,眼眶一热,直接抓过她的手臂,掀开衣袖,发现手臂上的一道道血痕,自然心疼的厉害。 但看得出来,小丫鬟已经给庄福上过药了。 她抿了抿唇,感受到庄福的眼神里涌动着许多情绪,有愧疚、不安、还有不舍……那些情绪太过沉重,压得她那一瞬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真的不懂,为什么你一看到那幅画就要走?你明知道我如今已经变得很强大,甚至比曾经的陆家还要强大,是不是因为迟迟没有喊你一声娘,你就可以当做这几个月的相处从未发生过?” 秦长安很生气,自从十天前她听说庄福不见了,后来分析到发生了什么事后,就一直很生气。 庄福拼命地摇头,她的双眼含泪,仿佛为了要秦长安明白她内心的真正想法,她死死地抓紧秦长安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 不但如此,她的嘴里还不断地发出“啊啊”的声音,这些年她习惯了不张嘴,但唯有这次,她很紧张很不安,生怕女儿误解自己,头一回有了想要跟正常人一样开口说话倾诉的念头。 秦长安内心一把火,很想用力甩开庄福的手,却最终没能挣脱开来,这才讶异地发现,看似娇柔的生母力气居然比自己还大。 她只能冷冷地望向一脸无措的庄福,强压了一下喉咙的酸涩,佯装云淡风轻地说。“以前,你因为不想拖累陆家一走了之,一开始我不能理解这种逃避的行为,但知道对方是康伯府的老伯爷之后,我认为你的顾虑是应该的。毕竟,根基深厚的康伯府想要对付小小的陆家,那是轻而易举。可是如今,你明知道我是靖王妃,康伯府甚至不敢明着招惹靖王府,你又何必再度离家出走?” 站在秦长安身后的龙厉听了这一番话,心中有了细微的动荡,在她把靖王府彻底当成家的时候,想来她也就认可了以后要成为靖王府的女主人,过去,他的担心总算可以烟消云散了。 他将双手压在秦长安的肩膀上,轻轻揉了揉,仿佛有种安抚的暗示。 他也是在回到京城后,才听说了这件事,康伯府早就怀疑当年逃脱的那个药人藏在靖王府,也曾经试探过一次,但是来的杀手被他废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康伯府明目张胆地把人从靖王府掳走,倒是没这么大的狗胆,所以才用了那种见不得人的方式,利用老夫人心里的惧怕和对家人的保护心理,让她自己主动走出王府,这才更方便下手。 “啊啊……啊……”庄福手边没有纸笔,心里又急,眼看着女儿一脸冷淡的表情,眼泪直掉,她的世界向来比一般人更加单纯无垢,没有那么多想法。看到大宅院那张画之后,她的确是怕了,心里的阴影从未消亡过,更衬托如今安稳的日子像是马上要醒来的美梦一样虚幻。 只是以为自己走后,那些人就会冲着她一个人而来,她是继续逃跑或者被抓住都无所谓,女儿好不容易隐瞒了身份而嫁了人,成为身份显赫的王妃,她不能让女儿也被暴露,不能让女儿也被牵扯到这一场延续了几十年的风波里面。 “你就没想过,你逃跑之后,我也会心急如焚?我也会难受吗?”秦长安虽然眉眼淡淡,但嗓音已然有了哽咽。 “啊啊……我……我……”庄福多想告诉她,自己很在乎她这个女儿,可是她一时心慌想错了,她从未恨过自己聋哑的毛病,跟蜗牛一样孑然一身地缩在人世间生活也可以,只要不成为任何人的负担,不给任何人带去再难。以前是啊仲,现在是女儿……现在,她好恨自己又聋又哑,女儿语速太快自己就无法了解她在说什么,自己无法开口就无法解释清楚……她不想让女儿伤心,更不想看女儿落泪,这几个月的相处,她知道女儿性子坚韧,轻易不掉眼泪…… 都是她的错! 眼看着两个女儿眼眶都有眼泪,身为旁观者的龙厉却细心地发现了什么,可是秦长安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难得粗枝大叶了一回,他扳过了秦长安的身子,直视着她红红的眼,压低嗓音说。“听到了吗?老夫人刚才说话了。” “你说什么混账话!胡说八道!是不是连你也要惹我生气?”她的声音很呛,用力推了龙厉一把。 “真的,刚才她说了一个字,我。”龙厉有些无奈,这世上也就这个女人敢推他,而且还用了不小的力道,若不是他站得稳,真的会被她推得远远的。 秦长安还想骂什么,但是在这样的场合下,龙厉应该不至于开这么恶劣的玩笑。 他俯下俊挺的身躯,手掌抹掉一颗挂在长睫毛上还未落下的眼珠,知道她是气的狠了,毕竟庄福是她的生母,母女连心,即便没有相处的感情,秦长安也不是个寡情的女人。 “老夫人不是天生聋哑,而是后来被喂错了药生了一场病,这是你告诉我的,对吧?” 她怔怔然地点了点头。 龙厉眼眸一沉:“会不会她还有挽救的余地?也许她的嗓子还没坏的彻底?” 她缓慢地眨了眨含着泪光的眼,仿佛还不太清醒,龙厉勾起恶劣的笑意,难得看到她这幅迷糊的小模样,仿佛还是个无知少女让人心中一动,说时迟那时快,啄吻了一下她软嫩的红唇,嗓音藏着明显的笑意。 “犯什么傻?还在怀疑本王的话?” 原本哭得像是个泪人的庄福愣在原地,她虽然没有丰富的情事,但至少也是跟陆仲生过孩子的妇人,满心的话不知道如何跟女儿解释,却没料到这男人把秦长安转过身去,来了这么一出。 她顿时不再落泪,心情发窘,反而看着秦长安的双耳发红,有些娇嗔地锤了龙厉两拳头,不经意之间流露出小女子娇态的那一幕,同样让自己这个当娘的安心和放心起来。 “你别给我动手动脚的,也不看看在谁面前。”秦长安狠狠瞪了龙厉一眼,关起门来不管他怎么花样百出她都可以配合,但是在生母面前,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猛地转过身去,面颊有些滚烫,但她是谁,很快平复下心情,认真地问道。“刚才您是不是说了我这个字?您有印象吗?” 庄福脑海一片混乱,茫然地摇了摇头。 “把你的手给我。” 秦长安对龙厉的话极为信任,搭上庄福的脉搏,看了下脉象,又让庄福张开嘴,检查了一下嘴巴和喉咙,的确发现一切跟正常人无异。 庄福还不太明白,刚才还气得不行的女儿怎么突然换了一副神态,给自己把脉起来,急忙比划着双手,误以为她还在担心自己在康伯府受人虐待,想要证明自己身体无恙。毕竟,她只是被划破了手臂,取了几碗血罢了,除了有些头昏乏力,并无大碍。 沉默了许久,秦长安才朝着庄福开口。 “娘,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并未向你一一说明,不如就趁着今天全都说明了吧。” 她主动握住龙厉的手,跟他对视了一眼。“他是靖王,叫龙厉,也是我的夫君,还有……我已经怀孕了,孩子五个多月了。” 庄福还来不及为那一声“娘”而激动万分,后面的信息更是让她喜出望外,她当然知道这个男人是这个王府的主人,只是没料到女儿已经身怀六甲。 “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安心地留在靖王府里,留在我们的身边。康伯府已经不能再威胁到你了,不管是我,还是王爷,都会让康伯府付出应有的代价。”秦长安浅浅一笑,眼波闪烁,那张脸更显得娇美,有着怀孕女子特别的风韵。“所以,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再这么不辞而别了,好吗?等孩子一出生,我还打算让你这个外祖母带一阵子呢。” 一抹羞愧和感动在心中交织,庄福激动地再度落泪,她连连点头,但这次的眼神显然坚定许多,她何尝不想跟自己的亲人在一起共度晚年,有子孙承欢膝下,颐养天年? 龙厉扯唇一笑,言语依旧充满霸气。“老夫人,你放心,往后不会再有任何人跟你作对,否则,本王一定把他大卸八块,丢去喂狗。” “表忠心可以,干嘛说的这么血腥……”秦长安轻轻咳嗽了一下,很不自在地捏了捏他的手腕。 庄福无言地看着这对小夫妻吵嘴的样子,孤寂的心里源源不断地汇入了一阵暖流,她并不了解这个靖王的为人秉性,她甚至不清楚这位王爷在王朝的地位,但她这个无比简单的人,却能看清楚一个很简单的细节。 那便是——这个男人看着女儿的时候,眼底有一抹细微的温柔宠溺,那是错不了的。 即便,此人看着并不像是温柔多情的男人。 她终于可以放心了,她的女儿会比自己更幸福,更快乐。 “娘,你的喉咙并未受伤,当年突然变的聋哑,必定是被药所伤……这些天,我会给你开一些药,你按时服用,闲暇的时候也可多练习说话,哪怕是一个字两个字也好。” 庄福微笑着点头答应,即便十五岁之后不再说话,也无法听到世间的声音,但只要是女儿需要她做的,她一定不会拒绝。 从西厢走出来,龙厉跟秦长安并肩漫步,她的情绪有些低迷,低声说了句。“若是我娘还能开口说话,那该多好。” 龙厉很赞成:“既然你决定了,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该死的康伯府——”眼底涌出满满的愤怒,她身子紧绷,咬牙切齿从地说道:“居然划了我娘那么多道。” 龙厉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说,“康伯府两兄弟已经收押在天牢,过几日,等他们的罪行昭告天下后,本王带你去出这口恶气。” “我能进天牢吗?” “你忘了,你九岁那年,不就是本王带你进了一趟天牢。” 秦长安的脸色瞬间变了,的确是这样,不过那次却什么都来不及做,只是看到了自尽的父亲。 他的心口一缩,不忍看她被过去的往事牵动不愉快的情绪,把她拉入怀抱,将薄唇映在她的额头,嗓音更低了。“想不想看看本王带回来的礼物?” 感受着他嘴唇上的温度,静静地被他圈在怀里,胸臆中的一抹不快瞬间瓦解。 她扬起下巴,那双晶莹璀璨的眼眸有了光彩,双手同样环抱着他。“什么礼物?” “走吧,带你去看看。” 马厩内有一匹矮小的小马,通身雪白,背上有几块黄色的花斑,秦长安眼前一亮,新奇地围着小马转了一圈。 “这是什么品种的马?” “西北的雪上飞,是矮种马,但是适合长途跋涉,就算在沙漠中行走,没有水源,也可走上三天三夜。” “给我的?”她嘴角一翘,慧黠精怪的笑容总是让她容光焕发,活色生香,令龙厉看不够。 “不是。”龙厉故意这么说,果不其然,她的小脸沉下来,目光透着凶狠,他却不疾不徐地说下去。“给我们女儿的。” 秦长安的脸变得僵硬,但也只是一瞬间,不过看龙厉这么笃定这一胎是个女儿,还不远千里带回来一头小马当成礼物,她也不好再给他泼冷水。 “就只给女儿带了礼物吗?”她凉凉一笑,抚摸着温顺的小马,眼神若有若无地扫了他一眼。 “本王实在想不出你还缺什么。”龙厉说的一本正经。但其实,这匹马就是为秦长安挑选的,毕竟孩子还在她肚子里,等到能骑马的年纪,至少还要个五六年。 这话没错,以前她也没指望他送自己什么东西,他富可敌国,她也不差,家财万贯,至于女人喜欢的金银首饰她更是兴趣缺缺。不过也不知道为何,如今看到他只想着孩子却忽略了她的感受,秦长安有些不乐意了。 不等她再度变脸,龙厉已经从身后环抱住她,在她耳畔低语。“本王都是你的人了,你还要什么礼物?” 这回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久违的愉悦回来了,她这才发现,龙厉走后,她吃得下睡得着,看上去没有两样,但人一回来,她却更快乐了。 果然,这便是有情和无情的区别吗? “给陆家翻案,你暗中帮我做了这么多,已经是给我最大的礼物了。”她转过身,主动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轻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美眸熠熠发光。“不久之后,我大哥能沉冤得雪吗?” “本王答应你的,自然会兑现承诺。”他倾身吻住她。 整个身体都被他拥住,那双手掌更是控制了她的脖颈,唇齿交缠,彼此的每一丝气息都清晰感受到,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困难,一刹那脑海变得空白。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每一寸面容、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呼吸,她都能真切感觉到。 不远处有个提着水桶过来,正准备打扫马厩的小厮,这会儿看到一对衣着鲜亮的男女正在马厩前拥吻着,一脸通红,走也不是,退也不是,一脸尴尬。 “唔……龙厉,放开。” 龙厉正沉溺在她的甜蜜之中,哪里愿意半途而废,但怀里的女子却不停拍打他的胸膛,要他停下来,他这才停了下来,冷着脸回头瞪了小厮一眼。 “还不滚!” “是,王爷,奴才这就滚……”小厮战战兢兢地逃开了,一路上脚步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他回过脸来,还想压下脸继续吻她,却被秦长安逃开了,她嗔怪道。“平日里这么爱干净的人,也能在马厩里这么胡来?” “也对,我们回屋再继续。”龙厉装模作样地环顾四周,虽然每日都有人轻扫马厩,毕竟这里任何一匹良驹都价值千金,马厩还算干净,但是难免有些气味,不算好闻。 这里,的确不算是一个亲吻的好场合,更别提他可不能保证,一两个亲吻是否会撩拨彼此的情欲,擦枪走火之后,兴许他还能得到一场淋漓尽致的鱼水之欢也不一定。 082 好好伺候本王? ,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慢着。”秦长安笑着阻止他,“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忘了你的康侧妃还在王府里?说说看,打算怎么处置。” 龙厉笑得很阴沉:“她是康伯府的小姐,娘家都出事了,她没有任何理由置身事外。今天,我会让谨言把她送入牢里,跟康伯府其他家眷一起,听候发落。” “可是,她已经是皇家的儿媳妇了,名字也刻上了玉碟,娘家的罪过还能让她连坐吗?”秦长安是真心好奇。 到了这会儿,龙厉再无任何隐瞒,巨细无遗地解释:“如果她跟叶枫一样,叶启田贪污渎职,但她却因为是靖王府的贵妾而逃过一劫,你以为本王何必处心积虑费尽心思让康伯府的阴谋成真?这世上任何的罪都可以在老祖宗赐给康家的御赐宝剑下被抵掉,但是唯独逼宫谋反,神仙都难救。历朝历代,不管谋反的人身家多么了不得,这是皇家最无法容忍的,因此也是最不可能有任何转圜余地的死罪。” 秦长安点点头,这一套理论的确通俗易懂,若她是天子,也绝不可能放虎归山,一定要斩草除根的。 “我走之前就跟你说过,如果康如月没有自以为是地为康伯府办事,那么,她还有一线生机,但她却为康伯府窃取了所谓的遗诏,那就由不得人了。” 她突然想到还有很多事要跟龙厉说,但自然不能在马厩这种地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径自往前走,风风火火。“走,我们回屋。” 龙厉任由她拉着自己往芙蓉园走,一路上遇到两三个丫鬟,一副不敢看又偷偷摸摸想抬起眼的样子,个个满心困惑,不是说王爷冷落王妃只宠爱康侧妃吗?怎么王爷一回来,就跟王妃和好了?不过,他们的王妃可真是彪悍啊,就这么拉着王爷走,再看那个高贵冷艳的王爷,嘴角那一抹邪气的笑容简直让人不敢直视,似乎看上去还挺乐在其中的嘛。 打开门,直接把人推了进去,秦长安转身把门关上。 龙厉自动往后退了几步,自然而然地往后仰倒,倒在柔软床褥上的那一瞬,他一手撑着下颚,那看向她的眼神,却是充满邪魅的风情。 秦长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又无可奈何地笑出来。“你这是做什么?” “不是你火急火燎地要回房办事吗?”某人说的理直气壮,偏偏又露骨的可怕。 “谁说要办事?”她往床上一坐,正色道。“这两个半月里发生了很多事,昨晚没来得及跟你说。” 没得到想象中的软玉温香,龙厉一脸失望。“说吧。” “叶枫的事还没完,皇帝利用了她,她曾经向进宫向皇帝求情,可是皇上终究没有答应饶恕叶启田。叶枫被大卿寺赶出来之后,在皇家玉碟上除了名,然后就消失匿迹了,我想,应该是皇上给她找了一个新去处,免得她胡言乱语,坏了皇帝的名声。” “你有证据吗?” 秦长安丢下一句:“你等着。” 她掀开红色床单,从床板下拉开一个小抽屉,将一块明黄色的丝帕找出来,递给龙厉。 他打开帕子看了一眼,目光最终停留在手帕上的两句诗句,那双黑眸瞬间幽深下来,俊脸紧绷了下。 “你也认出来了吧。”她静静地说:“我在宫里比照过了,这就是皇上的字迹,如假包换。也许你会说是有人刻意临摹,但我不认为叶枫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算计皇帝——” 龙厉轻笑了一声,笑得极为冷淡。“不是临摹,我认得他的字。” 秦长安抿了抿唇,心中一跳,黑白分明的眼睛对着他,他的神色依旧散漫,仿佛浑然不在乎,但她反而有些难受。 两人对视着,却没有人率先开口打破这份沉默。 她最终软化了神色,主动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如常的心跳声,稳健有力,并未加快,这一颗,她终究还是把安慰他的话,全都吞了下去。 她知道,一旦此事被戳破,是他们兄弟之间这辈子过不去的一道坎,被家人算计,她没有品尝过这种滋味,同样的,她也不想看到他面临这种事。 她会心疼他。 即便,他不曾流露出半点的难受。 “本王没事。”龙厉搂住秦长安柔软的身躯,嗅闻着她身上独特的清雅香气,喉咙里溢出一连串低沉的笑声。“本王从来不会为了这种小事伤心欲绝,叶枫的事只是一个开始,在本王帮他铲除康伯府这个专横的外戚之后,本王得到皇兄多少信任的同时,就会得到他多少的疑心。” “他还会对你用美人计吗?” “美人计对本王没用,但正因为如此,下次的招数可就更复杂了。”他呵呵一笑:“这就是皇家人的本性,几千年来,一贯如此,在我们兄弟身上,同样没有特例。” 秦长安知道这就是帝王之术,龙厉对于龙奕而言,是兄弟,也是臣子,既然是臣子,可以倚重,也可以铲除。 比起她的愤愤不平,龙厉显然淡然超脱的过分了,他把玩着她耳畔的一缕发丝,用低不可闻的嗓音说道。 “别担心,他暂时还需要本王。” “若是有朝一日,他把皇位坐稳了,除掉异己之后呢?”她眉心紧蹙。 “你认为本王是任人宰割的人吗?”他轻忽一笑,那张脸瞬间犹如春临大地,颠倒众生起来。 她默然不语,龙厉的确不是轻易被人宰割的对象,事实上,他一肚子坏水,心肠切开来肯定是黑的。 以前总觉得怎么会有人这么坏呢?简直就是坏到骨子里了,仿佛生来就是恶魔,从来没有一点恻隐之心,任何人都可以是他的玩物。 但此刻,秦长安却只觉得万分庆幸,庆幸他不是一个纯良而只有愚忠的男人,庆幸他擅长洞察人心的黑暗面,才能让他免于被人算计。 “若说以前,本王会乐此不疲地跟他们斗下去,不计后果,但现在不行。本王有了真心要守护的人,只要有人打上你的主意,就算那个人是他,本王绝不会善罢甘休。”他紧紧地抓住她的肩膀,五指几乎深深陷下去,唯独在她看不到的角度,黑眸之中一抹幽暗和森冷转瞬即逝。 她搂紧他的脖子,幽幽地问。“你指的是陆家的事吗?能为陆家翻案就好,能不能重新回到陆青晚这个身份我无所谓,你没必要因为我而跟他起争执。” 毕竟,曾经的一个小小官奴,却成为了堂堂亲王妃,此事一旦见光,又会掀起一阵多大的风暴? “重要的不是你能不能恢复陆家幺女的身份,而是你想不想,如果你想,本王就一定会帮你达成心愿。”他享受着此刻两人的亲昵,比起两人在耳鬓厮磨时候的欲仙欲死、令人沉迷之外,这种可以畅所欲言、说尽肺腑之言,没有任何隐瞒的感觉,对他而言,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除了秦长安,他从未跟任何人交心,也不觉得会跟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交心。 “在北漠被封为郡主的那一天,我彻夜无眠,并非因为从一介平民成为了众人眼中的皇族,高人一等,才激动万分。而是因为,我终于用自己的努力,获得了一个崭新的身份。在我心里,我永远都是陆家人,是陆家的一份子,但这已经不需要我再昭示天下,更何况,一旦我是陆家幺女的身份见了光,也许大哥和二哥也会重新引起注意,而他们是否愿意再度被人找到,甚至回到金雁王朝,我不能妄下定论。” 秦长安在龙厉的怀里挪动了一下身子,哪怕不用看他此刻的表情,听着他平静的气息,她就知道他在认真倾听着。 于是,她继续说。“更何况,长公主刚生下了个公主,也许大哥已经定下心来……我想为陆家做的,仅仅是讨一个公道。爹不在了,很多事都不可能再回到过去。” “你想的很对,本王也认为这样最好。你是陆青晚的事实,你知我知即可。”他猝然翻了身,将她压在身下,却又刻意不曾压着她的小腹。那双眼眸里起起伏伏很多东西,让人觉得他有一双阴晴不定的眼睛。 “只有我知道,你是那个小瘸子,一身倔强的硬骨头……” 感受到他阴沉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熠火和狂热,她想要推开他,却只是被一个拥抱束缚地更紧。 说也奇怪,以前每每听到他唤她“小瘸子”的时候,她表面无所谓,却真真反感他的恶劣捉弄。但多年之后,对于这个称谓久别重逢的时候,她竟然觉得有那么一丝丝的亲昵和宠溺。 想到两人荒唐的过去,龙厉笑了,他的眼眸里生出淡淡的笑容,还有深沉的情欲。他轻轻地触碰着她的唇,有别于往日霸道又汹涌的吻,他这种亲吻的方式,透着他这个年纪和身份不该有的青涩和孩子气,她却不由地陷入他迷人的眼波。 这个男人的唇很软很湿润,每一次舔拭自己的唇角时,都有一种酥麻的感觉出现,熟悉的气息充斥鼻尖,彼此呼吸清晰可闻,让人心痒痒的。 往日虽然百般缱绻,但很少一个亲吻就让她脑海里所有的往事一瞬间袭来,眩晕感随之而来,越来越强烈。 那种感觉太醉人,惹得她心里有一处,仿佛被人掏空,她脸颊变得滚烫,却浑然不曾犹豫,比任何一回更加热情地回吻着他。 …… 靖王府嘴角的气氛很好,传说中喜怒无常的靖王爷如沐春风般,虽说对人还是颇为冷淡,却也很少再发雷霆大怒,惹得下人们跟鹌鹑般瑟瑟发抖。 至于王爷宠爱了一段时日的康侧妃,却因为康伯府密谋造反一事,牵连其中,早就不在王府内,而她居住过的那个院子,里面所有的家具物件,全都被丢了出去,仿佛生怕留下她的晦气。 在王府内,王爷跟王妃重修于好,到处可见龙厉不再是孑然一身,身旁一定会有一个纤细身影,那便是靖王妃秦长安。 似乎一瞬间,时光倒流,王府里从未出现过叶贵妾和康侧妃一样,两人新婚燕尔,感情蜜里调油。 自从知道生母还有重新开口说话的可能之后,秦长安就满心扑在这件事上,每日都去西厢房,除了亲自服侍庄福喝药之外,还跟她说说最近发生的大事小事。 渐渐的,庄福忧郁的脸上重新绽放了笑容,在亲女儿面前,不必惧怕任何人的目光,她努力地试图发出声音,终于在几天后,能够说出一两个简单的词汇。 秦长安的心情大好,这辈子医治过男女老少无数人,但是听到庄福说出一个字的时候,她的心激动的久久不能平复。 不过,某人却不太对劲。 秦长安也不知道他的性子怎么突然又变得奇怪了,十分爱黏人,粘她粘到了一定程度,她只要一睁开眼,那双黑幽幽的眼就没有离开她,始终盯着她。 有时候被他盯着久了,她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总会盯着她好一会儿,似乎在确定什么,片刻后,他不再流露出这样的眼神。但是他的目光会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只要她远离了他的视线范围内,他就会阻止她。 他不允许她离开他的视线,只要她想要离开,他就会第一时间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她越是要离开,他越是霸道。 因此,每日她要去西厢之前,都会上演这么让人哭笑不得的一出小插曲。 他今日穿了件大红绣着孔雀纹锦袍,露出白色的衣领,乌黑的头发用一根玉簪挽着,不若往日用金冠束发,绝色的五官,墨玉般的眼眸不同于平常的放肆张狂,整个人显得明亮从容。 他拉着秦长安的手,反复摩挲,但是马上就到了庄福喝药的时辰,秦长安有些心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又怎么了?” “西厢房的丫鬟难道不做事?非要你去喂药?”某人不乐意,轻哼一声。“如果这种琐碎小事都要让堂堂王妃去干,本王还花银子养这么多下人做什么?” “靖王爷,你是不是管太多了?”秦长安哭笑不得,都怪皇上给了龙厉半个月的假期,他不用进宫上早朝,也不必处理政事,这人闲的出奇,才会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跟她在一起。 龙厉黑眸一沉,缓缓地弯下身,黑色的发丝顺着他的动作,从他的肩膀处倾泻而下,不悦地眯起眸子。“这会儿嫌我管的过了?” 秦长安瞪他,感觉他炙热的气息越发的近了,她拼命地往后退,他干脆踩上床榻,跟着她到了床上。 此刻,她才发现他们之间有多么近,只是面对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她的心又不争气地跳的更快,她深深呼吸了一下,手松开了柔软被褥,往他的胸膛推去。 “你就不能找点事情做?” 他却没回答,猛地往她的方向一压,她来不及反应,整个人靠在了床柱上,她眉心微蹙,动了动嘴唇。“龙厉,别闹了,我娘该等我了……” “你让我找点事做,怎么想,这是我最想做的事。”邪魅的笑越上了龙厉的脸上,他的手掌已经钻入秦长安粉蓝色的长裙下,感受到她身体敏感的僵硬,嘴角上扬的更加得意。 秦长安却是知道怎么对付这个不知餍足的男人,她按住他不断往上游离的大手,主动靠过去,吻了他一下,神色一柔,笑道。“等我从我娘那里回来,再好好服侍你,成了吗?” “好好服侍你”这一句话,让已经禁欲好几天的龙厉身体瞬间热了,他似笑非笑地瞥了秦长安两眼,嗓音顿了一下。 “快去快回,本王等你。” 将龙厉倨傲又等不及的表情尽收眼底,她迅速收拾了一下稍显凌乱的衣裳,离开他的身畔,把他一个人丢在屋内,快步走出了房间。 一关上门,她就忍不住笑出来,笑的直不起腰,到了西厢房,她却是一点也不心急,整整待了两个时辰,在黄昏时分才回到芙蓉园。 本以为龙厉早就没耐心地离开了,但刚走到门口,问了守在门外的翡翠,翡翠却神色不太自在地说。 “主子,您可回来了,王爷还在等您呢。” 她面色稍变,无声地叹了口气,果然,走到内室,看着龙厉站在窗户旁,脸色阴沉的好似要滴下水来。 “翡翠,去准备晚膳。”她朝着门外吩咐。 听到背后的声音,他才侧过身来,依旧沉默,虽称不上暴怒前的阴森可怕,但显然很不高兴。 说好了一会儿就回来,她倒是把他一个大男人晾了大半天,是忘了他,还是忙到没空理他?不管是前者后者,这么一想,他的火气又旺了。 秦长安缓步走近,瞧着脸色阴晴不定的男人,沉默好一会儿,忍不住开口。“王爷的耐心真好。” 他哼了一声,不冷不热的态度,总是显得那么高高在上,难以亲近。 “我娘今天又学会说了两个字眼,一个是女儿,一个是女婿,是我教她的。往后,她的倚靠就只有我们两个了,我简直不能想象,一个人有口不能言的生活有多么封闭孤单。”她停下脚步,伸开双臂,圈住他的窄腰,嘴角有笑,深深地凝视着他。 见她说的如此动容,龙厉的心微微一痛,他不太清楚平常家庭是如何相处的,这二十几年来也多半是一个人跟病魔抗争,活的孤僻又蛮横。庄福是自己妻子的母亲,他把人留在靖王府,好吃好喝伺候着,但是秦长安花了太多时间在她身上,而忽略了他这个丈夫,他难免有些吃醋。 “老夫人还同你说了什么?你们两个可有私底下说本王的坏话?”见秦长安再三在自己生母面前提及自己,这才稍稍满足了男人的虚荣心和自尊心,他话锋一转,假装不快地逼问。 其实,他的确有些好奇,秦长安的母亲是怎么看待他这个女婿的,虽说他很少在意别人的看法,但因为那人是心爱女子的生母,才有了些许的不同。 她朝着他眨了眨眼,生出一种少女般的俏皮。“你真想知道?” 他下颚一点,算是回应。 “不生气?”她又笑,那璀璨明媚的笑容,看的龙厉心痒痒的,恨不能马上就把她拖到床上去。 他依旧一脸高贵清冷:“等我听了你们背地里说了什么,到时候再看该不该生气。” “我跟我娘说,你的命是我救的,所以你必须这辈子都对我好,而且,以后靖王府绝不会再有任何女人进门。” 龙厉却听的不痛不痒,先前的康如月跟叶枫都是货真价实的美人,一个宝气流转,一个风情万种,可他看着就是没有半点欲望。如今两个都已经从皇家玉碟上除名,靖王府就只有秦长安一个正妃,以后也是如此。 他挑了挑斜长入鬓的俊眉:“就这样?” 她偏着小脑袋,笑望着他,似乎是在说,她说的还不够? 他恶声恶气道。“我对你好,可不是因为你救了我一条命,我可不是那种为了报恩以身相许的男人。” 她轻笑出声,这话算不上甜言蜜语,但却让她满心甜蜜,是了,她很清楚,他之所以纠缠自己那么久,就只是为了真正的霸占她的身心。 秦长安算得上是爱笑的女子,每当她笑起来就能让人眼前一亮,更别提如今她身怀六甲,多了成熟女子的美丽和韵味。 龙厉出了一趟远门回来之后,的确不是没想过不能在床上胡来,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勾人气息,硬是摧毁了他自以为是的自制力,每天只能亲亲抱抱,他真是很不满足啊。 “不是说回来了,就好好伺候本王?”他捏着她的下巴,森眸半眯,眼神暗潮汹涌,清滑的嗓音藏着一种野兽苏醒般的危险。 她依旧笑着,笑的他心瞬间软化成一潭春水,更感受她的无声默许。 他把她轻轻拦腰一抱,压在墙上,一手拂过她柔软的裙子,将她的裙摆高高撩起,露出里面白嫩纤细的双腿。将她的一条玉腿勾住腰际,他整个人压了上去,牢牢地封住她的红唇,缠绵悱恻地交换彼此炙热的气息。 他越吻越深,直到他抽离出来的时候,从她嘴里带出来一条晶亮的白色银丝,那种淫靡的场景,不由地让她面红耳赤,仿佛在挑战她在男欢女爱方面的极限。 龙厉并未褪去身上所有衣裳,他依旧穿的完整,但那种火热露骨的眼神,却已然在眼底把她全部脱光一般。在这方面,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浅尝辄止点到为止的君子,一旦激发出他内心的狂野,便是三日三夜都不休。 他迷恋地再度吻上她的嘴角,两人唇齿交缠,肆意追逐嬉戏,她美目半合,跟往日晶亮的眼神截然不同,那是一种迷离的光彩,极为诱人。 毕竟,此时此刻,她才像是一个被他取悦着的已婚妇人。 当他试图解开长裤,有更进一步动作时候,好死不死的,却在门外传来翡翠试探的询问。 “王爷,王妃,奴婢把晚膳准备好了。” 秦长安感受到身下那一团未曾抒发的火热,那种迷蒙的眼神瞬间变了,噗哧一声笑出来。 “王爷,该用晚膳了。”她是故意的,就是想看龙厉吃瘪的表情。 “王妃,看得到,吃不着,这种感觉是会把人逼疯的。”他咬了咬牙,俊脸上甚至有一丝的狰狞,明明他都已经要占有她了,偏偏这时候来传膳! 他不满地怒斥道:“该死的丫鬟!” “你在外面肯定没好好吃过饭,我说的伺候你,便是以后只要你有时间,我们就一起用膳。偏偏有人就是要胡思乱想,折腾自己。”她赶紧放下撩起的裙子,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但龙厉却一把捉住她的手,朝着外面喝道。“半个时辰后再来!” 秦长安闻言,面色微变,还来不及让翡翠不要走,但已然听到了翡翠离去的脚步,她锤了他一拳,嗔怪着。“你把人赶走了,以后我还要不要做人?”到了吃饭的点却不吃饭,还要别人半个时辰后再来,傻子都知道他们两个在屋里没做好事。 083 你这个重女轻男的坏家伙 ,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王妃难不成还想放本王两回鸽子?”他的嗓音略微沉闷,刚才的氛围正好,他趁热打铁,拉着她的小手环住窄腰,更紧窒地抱住了她。 “跟一个孕妇斤斤计较,你算不算男人?”她的抱怨,戛然而止,因为下一瞬,龙厉就用他真实的滚烫,入驻她身,清晰地证明,他是个男人,还是个货真价实年轻力壮的男人。 “本王听说一个传闻,正巧王妃是学医的,你跟本王说说是不是真的?”他身子紧绷,嗓音中压抑着,更显得低沉,一口热气吹拂在她的耳畔,让她忍不住地动情。“据说孕妇跟平日相比,反而有着不小的需求,对么?” 她双腮绯红,整个人的肌肤宛若是盛开的桃花,她攀着他的肩膀,随之起舞,十指深深陷入他的肩膀,心底深处的那一股空虚实在太过难耐,不由地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她气息不稳,恶狠狠地逼问。“谁说的——” “别管是谁说的,你就跟本王说,是或不是。”他完全没有流露出吃痛的表情,眉头都没皱一下,这已然成了一种逼供的招数。 “我……”秦长安怔了怔,此刻的两人,上身衣裳穿的好好的,只是下身却稍显凌乱,她被龙厉就这么压在墙上,做着男女之间最亲密无间的事。她本不想回答龙厉这么无理取闹又儿童不宜的问题,可是当她一触及龙厉那情欲满满的眼神,就宛若被一个漩涡吸入其中,让她无法开口否认。 “我承认,你走之后,我是有点空虚。只是比起身体上的空虚,兴许空洞的还有内心,看到你的家书之后,这般寂寞的心情就会好一些。”她搂住他的脖子,小脸贴在他的鬓角,她轻柔地微笑。“可惜,你一共才写了两封信而已。” “本王从来没给人写过信,每次提笔,总是不知该写些什么。”他眉眼之间涌出的不自在很快退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闷哼一声。“算了,多说还不如多做。” “轻一些……” “不会伤着孩子的,放心……” 后面的话,就听不太清了,少了交谈,多了低声呢喃。 半个时辰后,龙厉亲自替衣衫不整的秦长安整理衣裳,她衣襟半开,粉色肚兜下的酥胸半露,裙子撩起挂在腰际,随着他的动作而翩翩飞舞,看着看着,渐渐的,他的目光又热了。 这样的秦长安,实在是魅惑人心,让他情难自控,恨不得再要她一回。 “别再来了。”她的眼底依旧春情满满,可是已经恢复了几分清醒,这男人实在是重欲,他从来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男人。他刚回来的那个晚上,就展现了他凶狠的一面,但那是因为两人两个多月不曾见面,他来势汹汹尚且能理解。 可是最近,也不知是不是见到安然无恙的龙厉,她浑身松懈下来,本来一直不怎么显怀的肚子就这么一天天地鼓起来,偏偏她除了腰粗了些,肚子大起来之外,四肢并未改变多少,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想,面对这样的自己,龙厉是怎么保持那么多不灭高昂的激情的? 但显然,他在情事上头贪心不足,她却在这方面的体力差了许多,双腿一着地,险些腿软了,幸好他眼疾手快地扶着她一把,这才站稳了。 把秦长安扶到桌旁坐下,他俯下俊长身躯,细心地替她系好腰带,却突然靠近她愈发浑圆的小腹,隔着柔软丝绸,破天荒地印上一个吻。 她彻底愣住,不敢相信这么温柔的举止,是龙厉做出来的。 一股满足感,不停自主地从内心里钻出来,她神色一柔,嘴角弯弯。“低头,你头发乱了,让下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他身量太高,却勉强自己蹲在她面前,免得她站起身来,就这么坐着也能给他梳头。 秦长安依稀记得,这男人向来娇贵,更别提这一头三千烦恼丝,他很是看重,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给梳头的。 她抿着嘴角,笑的更愉悦了,这男人如今的身体发肤,倒是全部交给她了,这种全身心的信任,她甘之如饴,乐的接受。 给他束好了头发,她的眉眼溢出温情,笑着看他,语气却是有些埋汰。“我这样大腹便便,你还吃得下,这时候倒是看你不挑了。” “本王自己看中的女人,还有的挑吗?”他邪气一笑,看她脸色一沉,正要变脸,马上捉住她的小手,拉到嘴边亲吻着她依旧纤细的十指。“本王倒是觉得,怀孕后的你,拥有别样风情,本王反而更加失控了……若不是顾及到了我们的女儿,本王可没这么快偃旗息鼓,必定还要大战三百回合。” “不要脸。”秦长安睇了他一眼,眉目含春,脸上的气色极好,不久之前的迷情刚刚褪去,肤色白里透红,那一眼,有些怨气有些嗔怒,却仿佛是有一只爪子,轻轻挠了龙厉的心一下,像是一种轻微的骚动。 “本王只是要你知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本王想要的人。更何况……”他顿了顿,捧起秦长安的脸,不疾不徐地说道。“让本王看看,怀孕的女人都是这么美的吗?脸颊也丰润了,身体丰腴一些,抱起来软软的,也更好摸……” 她一把捂住他口无遮拦的嘴,不让他说出更多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两人目光交汇的那一瞬,她明白了,正因为他过分偏执的性格,反而不容易跟其他男人一样喜新厌旧。而他说的话虽然太露骨,但一切情绪都是真实的,因为在每一次的欢爱之中,她并未感受到他的心不在焉或者哪怕一丝一毫的嫌弃,相反,他的沉迷和眷恋,一次次轻抚她的身躯,留恋不舍,爱不释手。 “外面的人,把晚膳送进来。”他啄吻了她的手心之后,才拉开她的手,朝着门外喊了声。 翡翠和珍珠很快端来了饭菜,还有一壶酒,秦长安主动给龙厉倒了一杯酒,他薄唇一勾,身体刚刚宣泄过一回,满心愉悦,跟心爱的女人一桌吃饭,有酒有菜,温馨之中不乏一丝丝的甜蜜浪漫。 三杯酒下肚,在烛光下看美人,她纤毫毕现,更是鲜活娇俏,龙厉难得有种心神荡漾的滋味,心中乐陶陶的。 秦长安感受到他的目光泛着一种罕见的柔意,心中有些动容,宛若贤妻一般给他的碗内布菜,他心情不坏,自然吃的也就不少。 她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不知从何时起,她给龙厉吃的那些药膳,已经起了不小的作用。他的厌食症,有了改善,但毕竟贵族男子不能跟一般武夫相比,她在私底下曾经看过慎行哥吃饭,每一顿饭至少要吃三大碗。但是至少,龙厉吃的比以前多了一倍,也不再对吃食过分刁钻,动不动就发火生气,宛若一个易怒的恶魔。 在秦长安留心龙厉的时候,龙厉也正好在留意她,他在喝酒,而她喝的不是茶水,而是一碗酸梅汤。 不但如此,她偏爱的一道菜,是酸汤鱼,以前靖王府从未出现过这一道菜,像是民间的菜色。 他看秦长安屡屡动筷,一个人就险些吃完了半条鲈鱼,不免好奇起来,不由地夹了一筷子鱼肉,只是刚尝了一口,就忍不住皱眉头。 “长安,这道菜怎么这么酸?”如果是前几年吃到这道菜,他肯定会掀桌子走人,甚至把大厨狗血喷头地骂上一通,揣上两脚才肯作罢。 “这道菜本来就是酸滋滋的,酸汤鱼嘛,好的就是这一口酸味。”她笑靥如花,又喝了一口酸梅汤。 龙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其实是个嗜甜的男人,但秦长安却不挑食,他从来不觉得秦长安特别喜好酸味的食物,但她吃的津津有味,胃口大开,也就没继续追究了。 翌日。 龙厉难得有雅兴,在书房内作画,自从知道秦长安在宫里取回了一幅他少年时的画作之后,他就想再给秦长安专门画一幅。 上等的宣纸上刚刚勾勒出一个人像,他画的是秦长安,除去人人惧怕的阴沉性子之外,其实很少人知道他的书法和作画全都是很拿得出手的。但是能让他耗费时间画一幅人物像,却是从未有过。 人生中许多的第一次,却是献给了秦长安这个女人,不过,这种专心做几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为了取悦心中的那个人的滋味,极为独特。 不多久,一个身着红裙的女子便跃然纸上,她骑在马上,远处是无边无际的草原,他作画并不需要真人在场,只因他一闭上眼,秦长安的一颦一笑,就会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正欲细致地描绘她的精致五官,但院子里的说话声,却打破了他的思考,他有些不悦地搁下手里的毛笔,想要发作,却听出来是谨言慎行两兄弟在聊天。 “大哥,大嫂昨天生了吧,这回生了个小子还是闺女?”慎行的声音略显激动。 “是个闺女。”谨言的嗓音浑厚,也较为稳重。 “闺女好,肯定没折腾大嫂吧。” “晚上生的,还算顺当,你嫂子说了,过两天请你跟弟妹到家里来吃饭。” 两兄弟刚聊了几句,龙厉便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一袭红袍,衬得肤色比女子更加白皙,微微带着笑意的脸庞,透着比温泉水更加温暖的气韵。只是,那双墨玉般的眼瞳,有着无法看透的深度,那是一双阴晴不定的眼睛。 “爷,属下不该吵着您。”谨言马上认错,跟着龙厉这么多年,已经不再会被他脸上的笑容轻易欺骗,此人笑着的时候,也不见得就是高兴。 “谨言,你年纪不小了,家里有几个孩子?”龙厉并未兴师问罪,罕见的心平气和。 “爷,加上刚出生的小女儿,家里已有三个女儿了。”谨言老实回答。 龙厉下颚一点,看向慎行,和颜悦色地询问:“慎行,你呢?娶妻也有好几年了吧。” “爷,属下妻子生了两个小子,大儿子刚满五岁,小儿子才两岁大……” 他点了点头,目光停留在这对兄弟身上,那张很难取悦的俊脸并未浮现任何一星半点的不耐烦和嗤之以鼻,反而,很有耐心地听完了这些对话。 然后,发问了。 “你们妻子在怀孕期间,饮食方面可有什么需要留意的?” 此言一出,慎行更是张大了嘴巴,一时半会儿语无伦次起来。“爷,没想到属下这辈子还能听到你这么有人情味的话……果然,陆丫头,不,王妃真是个福星啊。”以前,就算是一个人死在龙厉面前,他也不会多看两眼,如今因为秦长安怀孕,龙厉破天荒地关心起孕妇的饮食起居来了,接下来该不会要跟他们讨教育儿经了吧,这不是天上下红雨又是什么? 话音未落,便遭到龙厉毫不收敛力道的两脚,谨言全程目睹慎行惨遭虐打的一幕,但没有伸出援手的冲动,心里想,他这个嘴贱的弟弟实在是太找打了,爷没有把他往死里揍,还算客气的了。 完全不顾慎行的哀嚎,谨言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回答。“爷,我们当男人的,自然难以体会女子怀胎十月的辛苦,不过属下成婚已有十年,妻子怀过三次,怎么说对女子怀孕也有些经验了。属下的妻子生的都是女儿,每次怀孕的时候,吃东西的口味都有不小的改变,她会更喜欢吃辣味的食物,而且孕吐的很厉害,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偷偷瞄了龙厉一眼,看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光滑的下巴,那张阴邪的面容上表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见状,刚刚屁股上被踹了两下的慎行嘿嘿笑着,又不长教训地凑了过来。“爷,我家那位跟我嫂子不一样,怀胎的时候特别喜欢吃酸的,属下常常给她买一些酸果脯、山楂条之类的小玩意儿,她可高兴了,这不,头一回没经验,到第二次怀胎,属下看她还是爱吃酸的,心里就有数了,知道这次的肯定还是个皮小子。一生出来,果然又是个带把的,所以啊,这老话说得好,酸儿辣女,多半没错。” 闻言,龙厉骤然变了脸,眼神阴森森的,剜了说的兴味盎然的慎行一眼,那一眼,仿佛是一把薄刃划过慎行的脸,他顿时把嘴闭上,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可又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一句话。 谨言则谨慎许多,压低嗓音试探了一句。“爷,可是王妃最近身子不适?” 龙厉沉着脸,不知为何,就是看慎行不顺眼,提起长腿,朝着慎行又是一脚,慎行连连后腿几步,表情哭兮兮的。 “爷,您要是心里不爽快,尽管拿属下出气就成了,属下皮糙肉厚,受得了的。”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他转向谨言。 “属下的妻子说,越到后来,身子沉重,晚上睡着的时候常常小腿抽筋……”谨言巨细无遗地交代。 秦长安从西厢房回来的时候,没发现龙厉等在芙蓉园,问了身边下人,才知道他一整天都在书房,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她没有犹豫,直接去了他的松香院,院子里守门的人照常是谨言慎行两兄弟,只是两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藏着不少东西,更别提慎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笑着直接问道。“怎么?王爷又发脾气了?” “王妃,您小心些。”慎行陪着笑脸,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刚才的王爷行为举止极为怪异,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兴许龙厉易怒的性格,一辈子都改不了了,也唯有她敢在他心情不快的时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正因为心里有了这个人,所以他的任何一种情绪,都是牵挂着她的心,也愿意主动去化解他的怒气。 她刚推开门,便听到龙厉冷冰冰地丢下一句。“滚出去。” 哭笑不得地回了一句:“你真要我滚?” 一抬眼,才发现站在门边的人是秦长安,坐在椅子内的龙厉眼神微变,语气马上和缓许多。“你怎么来了?” “看看你在做什么。”她笑着走近他,书桌上摆放着作画的用具,还摊着一张上等的画纸,她狐疑地扫了一眼,画还未画完,但是光看那个一身红色骑马装的女子轮廓,便猜得到他画的人是自己。 只是女子的那张脸上,还未绘出五官,而龙厉的脸上喜怒难辩,似乎有些烦恼。 “画的挺好的,怎么?不满意么?”她神色一柔,站定在书桌前。 即便心里有些乱,但听到秦长安称赞自己,龙厉的嘴角还是不自觉上扬,他扶着花梨木椅子的扶手站起身来,从她背后圈抱住她,清滑的嗓音拂过她的耳畔。“喜欢的话,本王教你画。” 秦长安的画差强人意,但那是无师自通,因为年幼时候,就跟着陆仲学医,她喜欢画一些药材,让自己能够在爱玩的年纪尽快静下心来。但是人物像,却是没有跟任何师父专门学过,全靠天赋。 可是龙厉不一样,自小就受过良好的教育,琴棋书画全是最好的师父教授,只是他想学多少,全屏他心情。 他坚实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背,大手包覆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一起握着毛笔,轻轻地描绘出画中女子的眉毛,她的双眉并不显得柔情万种和纤弱可人,而是眉若远山,细微之处有淡淡的英气。 秦长安的红唇边抿着笑容,此刻的氛围很是温暖,以前,她从未想象过会有此时此刻的场景,仿佛是红袖添香、举案齐眉的相濡以沫,而且,两人共同画着的,还是自己的容貌。龙厉一出手,便是将她的神韵画的纤毫毕现,仿佛她的一眉一眼全都烙印在他的心里。 虽然只是随口一提的念头,但在跟她共画的瞬间,心里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到最后,万马奔腾,无法抑制。 凝视着她明媚的侧脸,她身上淡雅清新的药香若有若无地勾动他的心,两人紧密贴合的身躯线条极为契合,让他握着她的手,每每画下一笔,就能感受到她身上柔软的丝绸窸窸窣窣触碰着自己的衣袍,仿佛有意无意地触碰着他,撩拨着他,他的眼底渐渐升腾起一抹欲望,悄无声息,却又无比危险。 就在沾着朱砂的毛笔涂过话中女子饱满唇瓣的时候,背后一股压力猛地压下,她始料不及,还未来得及搁下手里的毛笔,龙厉的那张俊脸便越靠越近,吞噬了她的呼吸。 她一愣,实在搞不懂这男人的情欲怎么来的这么突然,明明上一刻他们还十足默契地画着画,下一刻就吻得如胶似漆,难分难舍。 身前是作画的书桌,拦住她所有去路,背后的男人贴的那么紧,虽说这个吻来的实在蹊跷,但很快就让她跟他一样,沉迷其中。 一结束了这个吻,龙厉气喘吁吁地趴在她的后背,好看的眉宇之间浮现出情动的艳色,但是却又只是紧紧箍住她的腰部,两人十指紧扣,手里的毛笔在他们亲吻的时候划过桌面,留下一笔鲜红的朱砂色。 感受到他的心事重重,秦长安转过脸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嗓音一柔。“三郎?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他淡淡说道,吻了吻她的唇角,算是一种安抚的方式。“我们继续把画画完。” “不行,你别再卖关子了,说吧,到底怎么了。”她丢下手里的毛笔,一脸固执。 他沉吟许久,视线往下,最终落在她日渐变得浑圆的小腹,幽幽地开了口。“若这个孩子不是女儿,你会失望吗?” 秦长安抿了抿唇,美眸跟他四目相接,她挑了挑眉。“你总算发觉了。” 龙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始终没说话。 “我的口味是改变了,你走后我才察觉到,也许怀的并非是女孩。不过事事没有绝对,这也只是猜测而已。”她似笑非笑地问:“你就这么在乎孩子是男是女?难道是儿子的话,他就不是你的亲骨肉了?” 他眉头一皱,黑眸愈发深沉,重复着她的话:“如果是儿子的话……” 面对不太明朗的态度,秦长安觑着他,不等他把话说完,突然抱起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龙厉吃痛,根本不能发出声音,生怕外面的谨言慎行两兄弟听了去,日后还怎么当别人的主子,只能紧咬着牙关忍着。 秦长安咬到牙根发酸才放开他,看着深深的牙印处一点一点地渗出血来,气冲冲地说。“龙厉,我非常生气,就因为孩子不是你喜欢的女儿,你就这么不待见他?给我看什么脸色!怎么着?若是生出来是个儿子,你还想不认他吗?你若是不认他也没事,大不了我一个人养儿子得了,你这个重女轻男的坏家伙!混蛋!” 刚说完这一通话,气的打算扭头就走,却被龙厉长臂一伸,拉到怀里来紧紧锁着她的娇躯,她不停地扭动着身躯,但怎么也无法挣扎开来,只能任由他按住她的脑袋,无力地瘫软在他的胸膛前。 龙厉抱着她靠在胸前,拿她实在没办法,不过是因为期待了几个月的女儿无端端成了个小子,他有些难以接受,这女人居然就说什么要带着儿子离开,一个人养活儿子,这女人……这女人……实在是无法无天。 她竟然这么冷漠地对待他,孩子还未出生,已然就威胁到他在她心目中的位子,还开口骂他混蛋,真是反了。 他是王爷,从没试图去迎合任何一个女人,可是如今,只能放下身段向她示好。“本王没说不喜欢儿子,你怎么气成这样?” 秦长安冷冷扫了他一眼,语气透着霸道。“这次姑且饶了你,以后给我记住了,不管惹谁都可以,就是别惹孕妇。” 龙厉抱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刚才谨言慎行说了很多跟孕妇有关的话题,还说孕妇的情绪很容易波动,翻脸比翻书还快,看来不假。 “可消气了吗?刚才听到谨言慎行他们说酸儿辣女,这才想到你最近的口味的确偏好吃酸的,这才一时有点回不了神。算了,不提了,没什么好生气的,儿子女儿都好。” “真的?你也会疼这个儿子吗?”她有些怀疑。 “疼,一定把他疼到骨子里。”他一本正经地说,完全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所以,以后不许再说一个人养儿子这种话。” 秦长安这才笑了,怒气来得快,去得更快。“以后再给你生个女儿。” 他被那么璀璨明媚的笑容晃了眼,却是低声说。“本王想过了,过两年再要吧。” 084 又不是只要你生孩子的 ,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为什么?”难道不是顺其自然,她一旦怀上,身边能有两三个孩子,热热闹闹的不好么? 龙厉的手掌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肚子,耳廓无声无息地发红,那张倨傲的脸透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情绪。 “好歹也要给我们两人相处的时间,本王把你娶回来,又不是只要你生孩子的。” 言下之意,她怀胎十月很辛苦,他一个大男人总是要禁欲,也很辛苦的好吗?若是她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靖王府是热闹了,可他该有多寂寞。 闻言,正想取笑这个男人的占有欲太强,但皇家的媳妇,多半都被子嗣的问题所扰,龙厉出身帝王之家,却可以浑然不在乎开枝散叶的问题,从不把女人当成是生育工具,倒是让她心里一阵暖意淌过。 “话说回来,明日我们一起进宫,天牢里面我已经派人打点好,本王陪你一道去。”龙厉把玩着她的小手,知道秦长安想要复仇的心思,康伯府大势已去,如果让康达两兄弟就这么一刀斩了脑袋,那么,算是便宜他们了。 她摇了摇头,正色道。“不用,你跟皇上肯定还有话要说,天牢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见她如此坚决执着,龙厉没再多说,揉了揉她的肩膀。“那你小心。” 红唇旁再度生出一道轻松的笑容,她朝着他眨了眨眼睛,俏脸上恢复了往日的淡然从容。“这幅画算是送给我的礼物吗?” 他执起朱砂笔,在画中女子的眉心上轻轻一点,一颗小小红痣,无疑是画龙点睛,锦上添花。 仔细审视了几遍,他还是不太满意,再三比照身边的秦长安,不由地喟叹一声。“画皮容易难画骨,怎么都不敌身边人。” 画卷上的自己一袭红色骑马装,英姿飒爽,遥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碧草青青,眼神里满是坚毅和希望。 “我倒是觉得,你画的很好,不比坊间的画师逊色。”她笑的眉眼弯弯,一般的画师画人物肖像画,多半需要有真人在场,但他却是将脑海中的回忆画出来,可见功底深厚,不容小觑。 经不得夸的某人,再度笑的春暖花开,极为魅惑人心。“本王会的东西可不少,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你会慢慢发现本王的好。” 她笑吟吟地将画收起来,或许她跟画里的自己最大的不同,并非是神韵气质之类,而是此刻的自己,已经不再是孑然一身,她的眼里和心里,全都有了龙厉这个男人,在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她已经认可他为自己的家人,也做好了准备要携手走下去,共度一生。 …… 天牢内。 有了龙厉的打点,秦长安用靖王妃的身份,无人敢阻拦,一路畅行。 慎行跟着秦长安,打开了其中一间牢室的木门,里面关着的正是康伯府老伯爷康达,他一身铁灰色囚服,斑白的头发乱糟糟的,他仰着头,似乎是在欣赏头顶的风景,可是头上并没有窗户,走近了一看,才发现康达脸上的神态近乎呆滞。 慎行狐疑地问了句。“王妃,这老家伙是不是装模作样?小心有诈。” 她冷冷一笑。“他这是病发了。” 手指在康达面前晃了晃,他却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双目空洞,仿佛整个人的魂魄不知丢在何处。 知道如何把他飘忽的精神拉回现实,秦长安从腰际掏出一个小瓷瓶,在康达鼻子下转了一圈,熟悉的气味马上让他眼睛放光,浑浊空洞的眼神也注入了一丝光彩。 康达渐渐恢复了几分神志,眯了眯干涩的眼,这才看清楚面前的女子,正是只有过几面之缘的靖王妃秦长安。 他的心里闪过一丝困惑,他知道自己功败垂成,大业落空,如今的每一天不过是在等死罢了。 他哼了一声:“区区一个女人,也能进天牢?” 秦长安不怒反笑,把玩着手里的白色瓷瓶,气定神闲地就着慎行搬来的椅子,稳稳当当坐了下来。 “没错,区区一个女人,为何会出现在天牢,老伯爷,你可曾想过?” “给我。”康达所有的注意力全在秦长安手心里的瓷瓶上头,粗声粗气地说道。“把药给我。” 眼神一凛,看着真面目毕露无遗的康达,秦长安眼底的温度早已冷却,在人前,这个老伯爷八面玲珑、和蔼可亲,但是私底下,却是刻薄成性、冷血恶毒。 看穿了康达眼底的渴望,她却当着他的面,将手里的瓷瓶用力摔下,瓷瓶落地,碎的一塌糊涂。 康达趴在地上,举止透着一股子的癫狂,不顾地上的灰尘,拼命地将粉末扫在自己的手心,正欲送到自己鼻尖嗅闻,却被慎行一脚踩在手背上,痛的他当时低呼一声,松开了手掌,粉末再度跟灰尘混合在一起,难以辨明。 那一刹那,康达的眼睛充血发红,不管他心底里再怎么看不起眼前这个女人,但他只能忍气吞声。 “我的药,是你动的手脚……”怪不得,他对这种药物的依赖越来越重,但除了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更加强烈,时常让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之外,他的身体却迅速的衰败下去,而秦长安手里拿着他用的药,他很快将两件事联想到一起,一股火气油然而生。 对于那张怒气遍布的老脸,秦长安依旧淡定自如,不置可否,浅浅一笑。“老伯爷,三天之后,便是你的死期。而今日,我是来跟你算一笔账的,若是再不算清楚,我怕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康达气的龇牙咧嘴,恨不得马上扑上去,上前把人撕了,他如今沦为阶下囚,所以一个女人都敢对他指手画脚,颐指气使?! 但是慎行却一把压住他的肩膀,让他跪坐在地上,冷着脸喝道。“规矩点!王妃也是你一个死囚敢冒犯的?” 秦长安垂眸一笑,并不气恼,毕竟对于一个已经没几天可活的人,她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我虽然是个女人,但算账的时候,绝不会手软。”她朝着慎行摊开手,接过慎行的一把匕首,一步步朝着康达走入,慎行用力按住康达,不让他反抗,但显然康达年纪大了,又因为沉迷药物而不堪一击,根本无力反击。 她言笑晏晏地出手,匕首没入他的灰色囚服之内,他双眼暴突,钻心的痛楚犹如浪潮般将他吞噬,康达依旧不敢置信,这女人竟然在天牢里对自己下手。 “这一刀,是为了滁州大宅院几十个孩子的性命,你把他们当成是畜生看待,只希望牺牲无辜者的性命,促成你的一己私欲。” 康达大为震惊,痛的冷汗淋漓,但此刻,他才发现自己一直都小瞧这个年轻女子。“你……你怎么知道?” 她眼底的笑意薄了几分,紧握匕首,又是往前一送,当她一寸寸地从康达的身体里抽出匕首的时候,几滴鲜血溅出来,在她雪白的手背上绽放了几多红梅。 “这一刀,是为了我娘。” 康达的身子摇摇欲坠,神智不清,险些翻了白眼,就这么昏过去,但他却又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一个女人手里,更何况,那些陈年旧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为什么一个北漠郡主却知道的这么清楚?! “忘了告诉你,你一直派人追捕的那个妇人,是我娘。不过,我娘不是药人,她炼到一半就跟药性起了反应,哪怕你日夜饮用她的血,也是于事无补。” 此言一出,康达瞪大了眼睛,怒急攻心,喉咙一阵腥甜,忍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 秦长安用唯有两人才能听清楚的低微嗓音,缓缓说道,一字一句都能让康达听的清楚。“你找了几十年,终其一生想要找到延年益寿、长生不老、无病无痛的方法,终究失败了。其实,这世上的确是有药人,而那个药人,就是我。” 一个个冲击接踵而至,康达瘫软在地,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巨大的挫败感好似一人一拳一拳地击打着他,可是他却连躲避的力气都没有。 他误以为那个聋哑妇人是炼成的药人,在那个妇人身上闻到药香味的时候,他笃定此人能够帮助自己消除病痛,长命百岁,谁知道秦长安才是深藏不露的真药人! “刚才这两刀,全都不在要害,但是会让你很痛,痛不欲生。”秦长安麻木不仁地看着他脸上的丰富表情,懊恼、愤怒、不甘、扼腕痛惜,她凉薄地开口,眉目之间一派冷静。 朝着慎行使了个眼色,慎行一松开手,康达便痛的满地打滚,从他腰腹间涌出的鲜血,很快将灰色囚服染红一大片。 康达痛到极点,五官扭曲,眼泪鼻涕在脸上分不清楚,但眼里的那个女子,依旧端庄华贵,那种眼神冷的像是冰,冷的让人不寒而栗。 她拍了拍身上的锦绣百褶裙,慢悠悠地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老伯爷,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你在这世上祸害的人够多了,一身罪孽,但你时日无多,药人的事就此为止,这个秘密也会跟你一起,烂在地里。” 事关她生母的凄惨身世,而且自己药人的身份不可见光,秦长安知道人不该逞一时意气,更何况,康伯府的罪名已经下来了,康家人注定七零八落,难以翻身。 走出天牢的时候,她扬起面无表情的小脸,望向天际的朵朵白云,今日疏风日晴,是个好日子。 另一边,上书房内。 英俊伟岸的皇帝龙奕端坐在龙椅上,那张脸看上去依旧儒雅,风度翩翩,他笑望向对面的龙厉:“老三,这回的事,你做的很好。不过,你跟靖王妃的事,是不是该跟朕好好解释一下?” 龙厉垂着眼,径自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浓密纤长的睫毛敛去他眼底的凌厉,他身上的气势松懈了几分,看上去极为捉摸不定,喜怒难辩。 “皇兄,此事还真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回来之后,才知道她已有身孕。这女人的嘴巴实在是紧,不过是嫉恨康如月得了我的欢心,这一瞒就是数月。” 这一番话,听上去不算是特别高兴,却也有种顺其自然,顺应天命的意思。 龙奕的手掌轻拍了一下扶手,自然而然地试探了下去。“朕听说,你们俩的感情似乎又好了不少,这是打算破镜重圆了?” 龙厉这才掀了掀眼皮,那一眼似笑非笑,嗤笑了声。“皇兄这话说的,王妃肚子里的是我的种,事已至此,虎毒尚且不食子,我还能跟她一个女人一般见识吗?” 龙奕笑着点头,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不管她再怎么凶悍善妒,怎么说也是你自己迎娶的正妃,她能有个孩子,对两国都有交代,免得传到北漠去,说你冷落新婚妻子。” 殷红色的薄唇勾起,龙厉依旧流露出一副玩味的神色,不置可否,似乎不愿意再提自己的家务事,倒是话锋一转,成功转换了话题。 “皇兄,康伯府的人处置好了,接下来,就该是淑太妃了吧。” 龙奕的眼神深沉了下来:“她对于康伯府造反一事是知情的,她无非是想要在康伯府把龙锦送上皇位之后,封她为皇太后,成全她此生夙愿。不过,朕念在淑太妃对你有教养之恩,夺了她太妃的名号,饶她一命,打入冷宫。” 龙厉寥寥一笑,他自幼的确在淑太妃的身边长大,碍于先帝的宠爱,淑太妃的确也不敢对年少的自己动什么歪脑筋,而正是因为他养在淑太妃这儿,先帝才时常来宫里坐坐,连带着对淑太妃一并器重,淑太妃也在后宫里博得了把他视如己出、宽容厚待他人之子的美名。 其实,他不认为自己亏欠淑太妃什么,他利用淑太妃成长,淑太妃也利用了他成就美名,两不相欠。 就算龙奕这次杀了淑太妃,他也不会为淑太妃求情,那个女人并不值得他开金口。 不过,打入冷宫对于野心勃勃的淑太妃而言,跟死也差不多了,更何况,她的娘家康伯府已经树倒猢狲散,光靠她一个女人,根本无法兴风作浪,因此,一条贱命,留着就留着吧。 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敲击着椅子扶手,嘴角挂着一贯轻蔑的笑意,黑眸若有若无地轻轻瞥过。“皇兄,逼宫一事,你是否还少算了什么人?” 龙奕脸上温煦儒雅的笑,瞬间变得僵硬。“老三,有话直说。” “惜贵妃跟康伯府暗中来往,导致那日楚阳中了康伯府的算计,无力迎敌,让人钻了个空子,还好是我带来的守城兵不曾全力以赴,若是真的来了贼人,这禁卫军不就成了金雁王朝最大的笑话了?”龙厉缓慢地摇了摇头,清滑嗓音没有任何起伏波动,听上去有种杀人如麻的麻木不仁。“皇兄不是打算就这么算了吧,红颜祸水。” 龙奕板着脸说:“朕已经传令下去,惜贵妃降为楚嫔,楚阳罚俸一年。” 龙厉状似随意地看了一眼龙奕。“皇兄,还有一个传闻,惜贵妃最近痴迷于求子,甚至还听信了什么药人的无稽之谈,才被康伯府的老家伙利用了。当初一个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楚小姐,如今连人血都能喝下,不得不说,惜贵妃这几年的改变,实在是惊天动地啊。” 捕捉到那个动作,龙奕的眼睛眯了一下,眸子里闪过一丝落寞,随即消失。“老三,后宫女人的手段,本就层出不穷,你我难道不是从小看到大吗?” 龙厉眼底的笑意更深,意味深长地说道。“我记得当初皇兄之所以看上楚白霜,曾经跟我说过一句,她跟后宫女子不一样。不过,如今看来,她跟后宫女子也没什么不同了,难得皇兄还念及旧情——” 后面的话,已经没必要再说,他相信龙奕若是清醒,应该明白他的未竟之意。 龙奕握了握拳头,目送着龙厉离开的身影,他的心落入一片深海,当年他迷恋上楚白霜的时候,便是因为她的单纯良善、毫无心机、温柔似水,才会不顾门户之见,哪怕用先娶蒋家嫡长女为王妃的要求,也要把楚白霜提为侧妃。只要一走进楚白霜的身边,他就可以放下外面的所有烦恼,跟她做一对寻常的夫妻。 只是,谁也没想到,那个在他春猎后抓着一只受伤兔子,也能不忍心地红了眼,小心翼翼地给兔子涂药的少女,却在九年之后,为了尽快怀上一个儿子,可以眼睁睁看着从一个活人身上割下一道,喝下那一碗又一碗的鲜血。 龙厉的话没错,以前的楚白霜,已经在后宫里消磨殆尽,如今的楚白霜,只是惜贵妃罢了。 他倍感痛苦和失望,重重地闭上了眼睛,扶着金澄澄龙椅的双手,更是用尽全力地抓紧,恨不能抠下一块黄金来。 …… 秦长安从天牢出来,却是冤家路窄,不远处站着的一对主仆,正是楚白霜,后面跟着两个宫女,分别是月牙和琳琅。 楚白霜目光哀切,整个人犹如被霜打过的茄子,像是在后花园里赏花散步,但看上去完全没有半点闲情逸致,短短几日,身体就迅速地消瘦下去,仿佛一阵风吹来,她就会被刮跑一般脆弱。 “主子,我们要过去吗?”白银在身后提醒。 “你看还有别的路吗?走吧。”秦长安并无任何逃避的念头,以前楚白霜是惜贵妃的时候从不曾有,如今楚白霜的名位连降两级,成为楚嫔,那就更不用刻意避开了。 关于皇帝对于楚白霜的处置,她有所耳闻,但皇帝虽然降了她的名分,但终究还是没有把楚白霜真正犯的错误昭告天下,也算是对楚白霜仁至义尽了。 比起对康伯府的连根拔起,毫不留情,对于楚家的处罚,却是轻了点。 皇帝也只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这颗心偏了十来年,又岂能一次性回到原位?秦长安并不意外,只是对于一心想着要跟蒋思荷平起平坐甚至取而代之的楚白霜而言,如今没了贵妃的头衔,已然是最沉重的打击了。 “娘娘,是靖王妃。”月牙眼尖,凑近看着百花发呆的楚白霜,低声说了句。 楚白霜心中悚然一惊,猛地抬起眼来,跟缓步走来的秦长安撞了个正着,两人无声息地打量了对方一眼。 原本楚白霜是个很讨喜的角色,虽然二十几岁,不是宫里最年轻的鲜花,但她的那张脸柔美娇俏,甚至还保持着几分少女的感觉,所以很容易得到男人的青睐。 但此刻,楚白霜却因为太过清瘦,脸上的憔悴无所遁形,哪怕扑了脂粉,眼底的落寞哀伤还是证实了她已经不再受宠的事实。 而秦长安却截然不同,她犹如娇花照水般明媚娴雅,明丽的面庞上灵动的双眸带着笑意,细细瞅着自己,他大胆却不冒失,看起来柔和中带着倔强。她身着海棠色宫装,腰线放宽,已然看得出肚腹明显的凸起,身后的一件鹅黄色绸缎披风,上面有着精细的花纹,领口还巧妙地缝制着一圈灰色貂毛,既可以保暖又可以装饰。 时下是十月金秋,早晚凉气深重,若是太单薄则会受凉,太厚又怕被热到,这样的装束让同为女人的楚白霜一眼看上去,就知道秦长安在靖王府过着锦衣玉食、众星拱月的日子。 那海棠色宫装衬托出秦长安的好气色,她面颊丰润,双目有神,而鹅黄色的披风更昭示了秦长安贵不可言的身份,她肌肤白皙如玉,纵然不曾用脂粉和首饰繁复装扮,还是显得风华绝代,煞是迷人。 楚白霜不由地想,为何秦长安嫁到金雁王朝之后,明明很快就被靖王冷落,但对方竟然像是一朵备受滋润的玫瑰,越来越美丽,越来越明艳?! “我似乎应该跟靖王妃道一声恭喜。”楚白霜的目光短暂地落在秦长安已经遮不住的肚子上,笑的很是冷淡。 一听到这黄莺般动听的声音,秦长安就知道,今日是避不开一场仗了,于是她丝毫不畏惧地回头望向她们几人。 秦长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什么事情都无法影响到她,眼睛往旁人身上一瞧,就会让人自惭形秽。 楚白霜面色一白,就像秦长安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而自己只是个平庸得不值一提的路人。 可凭什么?凭什么自己的对手都能怀上孩子,而自己却因为太过心急,甚至无法保住妃位,落得这么可怜的下场? 虽说康伯府已经被铲除,但秦长安跟龙厉则有着默契,不管关上房门多么恩爱都可以,但是面对皇族的这些人,还是不必将彼此感情多么深厚挂在嘴边。至于为何她故意隐瞒自己怀孕的事实,则不难解释,毕竟她善妒的名气在外,因为跟靖王不合才会一时负气,倒是能够自圆其说。 于是,她也只是不失礼貌地回了一句。“多谢楚嫔娘娘了。” 楚白霜脸一拉,这秦长安也实在太没大没小了,她不过是刚刚丢了贵妃的头衔,一个两个全都不把她当一回事了。更别提,说起来秦长安是靖王妃,还当真不用对自己卑躬屈膝,真要计较起来,说不定秦长安的身份还略高一筹。 转念间,她已经冷冷清清地开口了。“靖王妃,看你这肚子,都有五个月了吧,这么算下来,你这是入门喜。不知该说你们北漠女子好生养,还是该说你的运气特别好?” 闻言,所有人都心中一惊,楚白霜说话从来都是微微笑着,温顺柔和,这一番话里却带了一分那偶,就连月牙都没料到主子会这么刁难靖王妃,呆愣着说不出话来。 白银更恼了三分,她从刀光剑影的江湖而来,却没想过后宫里的女人却一个比一个心机深沉,竟然比江湖上的争斗还要让人心烦意乱。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跟这些怀揣着心计的女人相处,她恨不得当下就把腰间的软剑拔出来,直接把楚白霜干挂了得了。 秦长安则是噙着浅笑,不疾不徐地说。“我的运气向来是不错的,不过,楚嫔娘娘不是觉得我不像北漠人吗?北漠女人是不是好生养,这话让我来说,是不是不太妥当?” 不提这一茬倒还好,一提楚白霜断定秦长安就是陆家官奴的那件事,楚白霜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攥着手里的鲜花,把花掐的七零八落。 好你个秦长安! 楚白霜纵然记恨极了,但还是只能强颜欢笑。“那件事不过是个误会罢了,靖王妃这也太多心了。” “是啊,我是个小心眼的,还特别爱记仇。”秦长安轻忽一笑,佯装不曾看到楚白霜袖子里捏花的动作,心想着,这楚白霜装了这么久,总算要装不下去了。 眼神一暗再暗,楚白霜听出了秦长安的威胁,心跳的更快了,如今的情势变了,甚至大哥也被自己牵累,她之所以还能留在后宫,全凭皇帝念在旧情上面。一旦皇帝对她没了最后的情分,那么,多的是踩高捧低的人跟自己做对。而皇帝还需要靖王的扶持,秦长安的地位固若金汤,一旦秦长安联合蒋思荷,自己岂会是她们的对手? “楚嫔娘娘,我劝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丢下这一句,秦长安朝她绽放一抹笑容,云淡风轻地越过楚白霜的身子。 085 王爷被强吻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楚白霜满心愤懑,还想再说什么,却不经意发现不远处的树荫下,站着一人,光是看那红色衣袍,便猜得出来那人是靖王龙厉。 以前康如月在靖王府受宠,众所周知,夺了秦长安的风头,但是这次康伯府出事,靖王居然主动把人五花大绑了丢到牢里,大义灭亲,一次也不曾去探视过康如月,这样薄情残忍的男人,却偏偏是皇帝的亲弟弟…… 她不敢想象,一个男人面对夜夜宠爱的妻妾,可以绝情到这个地步,一夜夫妻百日恩,仿佛在龙厉身上,康如月不过是个高贵的妓女,他可以宠幸,但绝不会付出真感情。 龙厉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望向这边,在龙厉压迫性的视线下,她的双脚却好似钉在了地上,一动也不能动。直到秦长安走远了,龙厉移开了目光,她的脚才好像可以动了,但只能让两个宫女扶着缓慢地走回去,每一步仿佛踩在刀尖上一样,疼得她心头一片发凉。 会吗?皇上是否骨子里也跟靖王一样,有一丝残忍,一旦自己再也无法让他动心,一旦他们这些年的感情迟早被时光吞噬,皇上也会对她跟靖王对康如月般毫不留情?! 她想过的,最坏的结局便是在后宫中不再受宠,可是她没想到,在帝王之家的男人眼里,女人的性命也是随时可以丢弃的,而一个再深情的男人,也可以在转眼之间成为无情人。她自以为是的恩宠全都是虚假的,正如当初龙奕握着她的手,曾经说过的那些承诺,也许在不久之后,就只有她一个人念念不忘了。 她的眼前有些发黑,却又不愿再度流露出半点柔弱,毕竟,如今宫里多的是想要看她笑话的人,她再怎么失望,再怎么脆弱,也只能在未央宫里关上门之后,黯然神伤,而不是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秦长安沿着朱红色的宫墙不紧不慢地走着,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却置若罔闻,不曾回头,直到那人迈动着大长腿,很快走到她的身旁来。 白银跟慎行看到两位主子会合了,两人相视一眼,知趣地放慢脚步,保持着二十步左右的距离。 龙厉不悦地问道:“刚才遇到楚白霜了?” 两人衣袖碰到的那一刹那,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小声响,秦长安却依旧目不斜视,嗓音清冷地回应。“是遇着了,不过她看上去十分落魄,话不投机半句多,没说几句就分道扬镳了。” 龙厉的眸子里迸发出一道凌厉冷光,戾气再度浑然而生,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顿时遍布邪气和阴森。“她若是敢惹你,本王让她这个楚嫔都做不下去。” 她这才停下脚步,转过脸看向他,因为宫里耳目众多,她不能跟他走的太过亲近,却也不能太生疏,以免让人怀疑。 但是她的表情虽然依旧冷淡,眼底却有了一小朵笑花,两人衣袖相碰的瞬间,她的小手就被龙厉牢牢地抓住,继而十指紧扣。 他的手异常的温暖,有着健康的年轻男子年轻气盛体温,哪怕是在秋日,他手心的暖意还是让她极为留恋。 两人出了宫门,上了同一辆马车,等马车帘子一放下,秦长安就被龙厉拉了过去,马车内贴心地放置了柔软的毯子和靠垫,无论遇到多大的颠簸,都不至于让她这个孕妇觉得不适。 “皇家人是不是都挺可怕的?”他抱着她,让她整个人都倚靠在他的身上,心甘情愿给她当肉垫。 马车徐徐开动,秦长安慵懒地靠着他,他清滑的嗓音仿佛有魔力地钻入她的耳朵,她想要忽视也难。 “不管男女都离不开算计,只要有人摔一跤,就会有人前仆后继地踩上去。若是没能耐的,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怎么被害死的都不知道——”他吻了吻她的耳垂,双臂横亘在她的胸前,他的眼底幽深的犹如古井。“你知道本王从谁的身上看出这些道理的吗?” 她微微一愣,其实跟龙厉相处两年多,但他似乎并不太愿意替自己年幼往事,而她也不喜欢多问。皇宫里出来的孩子,无非就是那样,后宫妃嫔自己亲自教养子女的例子太少,哪怕德妃没有早逝,龙厉也不见得就能成为一个内心有爱的男人。 “本王五岁的时候,有一日那日太傅感染风寒,早早地就放我们回来了。本王进了自己的房间,发现自己的乳娘,竟然趁本王跟其他皇子学习功课之时,偷偷地跟一个侍卫在本王的床上搂搂抱抱……不管乳娘怎么磕头求情,但本王就是觉得脏,而那个侍卫跪在地上,看似恭敬,实则对本王起了杀心。本王佯装无事发生,谎称自己心口疼,让乳娘准备煎药。那晚本王怎么也不肯入睡,惊动了父皇,说了实情后,乳娘跟侍卫全都被处死,似乎是那时候开始,爱洁成癖。本王至今不后悔,若他们还活着,下一个该死的便是本王,毕竟本王那时才五岁,又是体弱多病的皇子,要把本王弄死,只要那个侍卫说服了跟本王最为亲近的乳娘,这事一点也不难。” 换做任何人,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向来养尊处优、受尽宠爱的他,竟然会有这样的遭遇。若是一般的孩子,必当万分信任依赖自己的乳娘,可是那女人却在他的寝室内做出偷情幽会的丑事,偏偏龙厉又比其他孩子早熟,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因他而死的人是从小哺育他的乳娘,但他无从选择,必须狠下心来,否则,乳娘跟她的情夫指不定会如何折磨他,明着不行,暗着害人的方法有的是。 他曾经信任乳娘,却也遭遇背叛,因此,小小年纪的他才变得更加冷漠,再也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吗? 撞见下人在他床上偷情,在那张他睡觉休息的床上卿卿我我,他才难以忍受别人的触碰,更早早作出了决定,再怎么想要一个女人,也绝不会碰低贱的婢女,只因这样的成见在他五岁时就深植入心。 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会在他十三岁的时候,府内被送来了一个叫做陆青晚的小官奴,更没算到自己会在二十岁成年的时候,霸占了小官奴的身子,更是在纠缠她的路上越走越远,从未想过回头。 听完了他的故事,怀里的人儿却迟迟没有说话,一贯冷静自持的龙厉不免有些担忧,低下头一看,她并未睡着,只是一脸若有所思。 他心下一动,往前凑近,两人的脸庞相对不过纸宽,呼出的鼻息热气,又被彼此吸回再吐出,有一分说不明道不尽的缠绵偷偷衍生。 “我这样靠近你,怕吗?”他几乎是贴着她的唇说的,眼神紧紧锁住她,不想错过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她的眼神坚定清澈,不容置疑。“或许世人都怕你,可是你是我男人,若连我都怕你,你这些话还能跟谁说?”当她开口的时候,唇瓣擦过他的,火辣辣的疼痛。 当脸贴着脸,温热的气息吹拂过彼此,龙厉的心中一阵狂喜,他之所以不爱说自己是如何成长的,便是不想宫里乱七八糟的事情脏了秦长安的耳朵,毕竟她长在宫外,陆家可没有这些遭心事,陆家的人一个比一个正直,但宫闱之事,有很多都不太干净。 他不想看到秦长安脸上露出一丝一毫的嫌弃,只因在秦长安占据他内心的那一日开始,他早已无坚不摧,若此生还会被人伤害,那么,那个人就只能是秦长安。 “原来,你也不是生来就这么坏——”秦长安挪动了下身子,正对着他,抬起微笑着的小脸,那双眼睛晶莹发亮。“三郎,我突然想亲你了。” 龙厉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平日里多半是他调戏秦长安,就算她怀着孩子,他隔三差五也不肯老实。 即便内心是激动狂喜的,但骄傲的男人还是不曾表露出任何喜色,只是动了动嘴唇,口不应心地说。“秦长安,本王岂是你想亲就亲……” 秦长安眼睛眨都不眨,抱住他的窄腰,这就将软嫩的红唇印上去。 就在封闭的马车车厢之内,车外还坐着慎行和白银两人,龙厉惊住了,堂堂王朝王爷,竟然被一个女人强吻了! 好不心虚地堵住他的嘴,看他眼神满满当当尽是无法掩饰的惊愕,这个杀伐决断的男人甚至震惊的说不出话,她才松开他的唇。“既然是我认定的男人,我说什么都不会离开你,以前没人爱你没关系,以后由我来爱你。” 她不想说什么他过去很悲惨这种废话,毕竟跟这世上很多人相比,龙厉是含着金汤匙而出生的皇子,他一生下来,就有很多东西唾手可得,他之所以会有今日这般扭曲霸道的性格,但着实跟他生在帝王之家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不是没有人爱过他,但那些爱太短暂太虚渺,无法撼动他的铁石心肠,但唯有她矢志不渝的去爱他,他才可能被改变,而她,已经感受到他的改变了。 邪魅的笑约上龙厉的俊脸,他的嗓音极为轻柔低沉。“喔?如果是这种爱人的方式,本王觉得还不够——” 秦长安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娇艳欲滴的红唇越靠越近,吐气如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格外绚丽,甚至看得清龙厉的眸色深沉火热,那种要把人吞吃入腹的眼神,是极为危险的。她看出他的渴望,她很少主动亲近他,像是这么趁其不备的“强吻”,更是绝无仅有,可惜,这男人似乎更贪心,他的目光透露出想把她吃干抹净的邪恶想法,但她并未退却,反而笑着又碰了碰他的嘴角,很快弹开,正色道。“感情最重要的是细水长流,你急什么?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龙厉心情大好,手掌贴在她依旧还有玲珑曲线的腰部,想到马车外面还有慎行和白银两个下人,两人都是习武之人,耳朵自然很尖,他就算想做什么,也不能在马车里让人听活春宫。 贴近她的耳畔,他低声说。“以后这样的惊喜,青青要记得多多益善。” 她忍不住笑了,靠在他的肩膀上,唯有在极为亲密的时候,他才会突发奇想,称呼她为“青青”,她一阵无奈,却又不曾阻拦他。 小手轻轻抚摸着他坚实的后背,她的神色一柔,仿佛是在安抚一个孩子般。“对了,皇上跟你谈了什么?可有说起康建当年贪污,将军用物资以次充好,害死了无数将士?” “一切尽在掌握,本王让康建的心腹把这些年来为虎作伥的事全部招供出来,全部记录在案,一查,康建为官二十多年,在军政上头中饱私囊的银两,约莫有五十万两。皇兄大为震怒,明日,本王就会带人去抄家,看看康伯府到底藏了多少民脂民膏。” 无言地点了点头,只要搜出来大笔钱财,康建就算死不承认,也是证据确凿,不容他分辨,这罪名马上就能下来。 只是,她不能暴露自己真实身份,但是只要能为陆家讨一个公道,让世人知道陆家绝不会通敌叛国的罪臣,她回来的目的就已经达成。 “这抄家的美差,怎么会落在你头上?”她虽然是女人,但对于官场上的事情,也不是一无所知,抄家可是肥差,就算在查封家产的时候稍稍动一些手脚,也是皇帝默许的,算是辛苦费。 龙厉眯了眯黑眸,高深莫测地说道。“刚刚铲除了根基深厚的康伯府,又一并抓了结党营私的一派官员,少说也有十来人,朝中局势大变,皇兄暂时信得过的人不多,本王就是其中一个,让本王去抄康伯府的家,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更何况本王帮他毁了一个野心勃勃的外戚,保住了皇位,皇兄暂时可以高枕无忧,理应给本王一点赏赐。” 秦长安轻笑一声。“叫你佞王,果然没错,一肚子坏水。” 龙厉攫住她的下巴,那双眼深深锁住眼前的女子,心中极为动容,他自认不是个好人,但能够得到一个愿意跟他站在同一条战线的女人,理解他,包容他,她便值得得到他最珍贵的感情和信任。 “要不是在马车里,真想让你看看,什么才叫一肚子坏水。” 他故意说的暧昧至极,车内的光线不明,龙厉双眼灿灿,阴邪的魅惑气息浑然天成,一张勾魂长相,但凡女人见了,总是容易忽略他残暴不仁的性情,自甘堕落沉迷其中。就连秦长安此刻见了,还是不由地感叹,这个祸害顶着这张脸,怕是还要危害人间许多年。 “别说了,你再这么胡来,回去了就别进我的房了。”她笑着摇头。 “青青真是铁石心肠。” “三郎也不遑多让,对我这个身怀六甲的女人甜言蜜语也是白费功夫,我看你还是一个人住在松香院最清净,免得两个人都睡不好。” 龙厉可不想被赶出她的房间,纵然有些掉面子,还是只能应了一声。“知道了,本王会有分寸的,你晚上旁边有个人照应,总是好些。” 马车外的慎行和白银目不斜视,慎行手握马鞭,时不时地挥舞一下,但那张脸实在是忍得很辛苦。 白银瞥了他一眼,发现慎行一路都在憋笑,无语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们都是武者,马车里传出来一个男人安抚的声音,掺杂这几分温柔宠溺,实在不像是他们平日里所看到的靖王爷,但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可见这世上,当真有一物降一物的说法。可不,天不怕地不怕无法无天天理难容的靖王,竟然会因为王妃一句“别进我的房”,就不战而降。 两人在马车嬉闹了一阵子,终于归于平静,她又有些嗜睡发困,在龙厉的怀里小憩了片刻,马车绕出了城门,进了城郊,渐渐驶入一个偏僻的别院。 别苑不太起眼,但门口却有侍卫看守,她跟着龙厉下了马车,神色恢复成肃穆。 “就是这儿?” “是,走吧。”龙厉拉住她的手,熟门熟路地往前走去,进了院子后,直接去了地窖。 他突然想到什么,止步于地窖门口,解下自己身后的披风,严严实实地把秦长安的身子盖住。 她忍不住勾起红唇,他虽然没说什么,但她却知道他在想什么,如今虽然外头并不寒冷,但地窖里摆放着冰棺,自然寒气逼人,她又是双身子,当然需要更加小心呵护。 果不其然,走下台阶之后,一股寒意扑面而来,领路的护卫举高手里的火把,照亮了地窖。 地窖很大很空旷,以至于可以一眼摆放在中央的冰棺,冰棺是用厚实的冰块打磨而成,陆仲静静地躺在其中,双手搁在两旁,身上的衣裳换过了,是一套簇新的藏青色袍子,他额头上的血窟窿显然也让人缝合了,如今只留下一道疤痕,所以并不显得恐怖。除了面色苍白一些之外,他看上去极为安详,抿着的双唇依旧给人一种严肃正直的感觉。 秦长安垂着眼,默不作声地凝视着冰棺中的中年男人,死亡让时间在他身上静止下来,他依旧是她记忆中的那副模样,并未更改。 龙厉站在秦长安身旁,打量着她脸上的神色,她并不曾落泪,只是悲伤从眼里溢出,让那双眼蒙着一层水雾,看不分明。 “想让老夫人见见你爹吗?”他将双手搭上她的肩膀,嗓音一沉。 “不了,我娘好不容易走出来了,没必要再让她悲伤一回,更何况,人死不能复生,死者为大,还是早些让他落地安葬更好。”她摇了摇头。“以后,我带我娘去陆家祖坟就行了。” 之后,两人再无交谈,秦长安在冰棺旁站了许久,脑海里一时之间涌出许多过去的画面,自从她有记忆以来,陆仲便是个严父,他常常绷着一张脸,从宫里当值回来也总是行色匆匆的模样,很少对她笑。但在学医方面,他对她极有耐心,当她因为碰到了一种药草的汁水而双手发痒,也是陆仲把她抱在腿上坐着,小心翼翼地给她十根手指头涂上膏药,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也不曾训斥过她,只是那次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仿佛藏着千万种情绪,沉重的让人无法承受。 如今想来,才知道陆仲怕是一直对她愧疚的,他应该到死都不知道为何秦长安的生母庄福会一走了之,不辞而别,也许以为是庄福不想让两个人的关系继续这么不明不白,更不想留下来让陆仲为难,这才会从他的生命力彻底消失。 因此,对于这个庄福孕育出来,只是为了让陆仲能够延续爱妻生命的孩子,陆仲一开始并不明白,自己到底该用何等的心情面对她。 从冰冷的地窖里走出来,阳光洒在自己身上的那一瞬,秦长安才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她淡淡一笑,朝着龙厉说道。 “找个适当的日子,把我爹葬入陆家祖坟,不必惊动太多人,你觉得如何?” 他下颚一点,表示赞成。“陆家在金雁王朝已经再无后人,若是太高调,必定引起别人注意,你的决定没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又沉默了会儿,等到阳光将她身上的寒意缓缓驱散,她才抬起那双清冷的眼眸。“我爹看起来很好,没有尸首分离,整个人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跟他活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这一切都要谢谢你。” 龙厉的眼神变得深沉。“你有没有想过,连你这个当妹妹的都能坚定不移地相信陆青铜不是通敌叛徒,为何当年陆仲却会畏罪自杀?” 她苦笑了下。“这件事,我至今都想不通。比起当时还年轻气盛的二哥,大哥做事稳重,又是少年将军,早早地就进了军营,立下不少战功,整个陆家都以他为荣。每次大哥休沐回来,爹的脸上有着笑容,那不是假的。” 一抹凌厉在她的眼底一闪即逝:“当初本王觉得此事极为可疑,但是陆仲的人际关系并不复杂,除了跟太医院那些太医偶尔走动之外,并未跟其他官员交好。更可疑的是,本王带你去天牢探监的时候,他已经关在里面许多日子,就算要畏罪自杀,为何偏偏在那天撞墙自尽?” 她的脸色凝重,直直地望向他:“你的意思是,之前并无任何人来探监,所以我爹才能暂且在天牢内活着。但殊不知你却突然出现在天牢,指明了要见我爹,无人可以抵挡你,但里头有人害怕一些事见光,才会忍不住对我爹下了毒手?” “很有这个可能。” “难道又是康伯府吗?会不会是我爹知道大哥被嫁祸,打输了仗,便是跟兵部尚书康建有关,康建不想让我哥再度立下战功,所以派人用了阴谋诡计,在战场上陷害了我大哥?”她眉心紧蹙,一把拉住龙厉,正色道。“康建很可能是杀了我爹的真凶!” “如果真是康建做的,就算生生撬开他的嘴,也会让他亲口承认的。”他低声安抚,眉眼之处残留一丝残忍。 …… 五日后,康伯府勾结寿王龙锦密谋造反一案,皇帝再三思量,最终下了定案。 老伯爷康达作为主使者,大逆不道,结党营私;兵部尚书康建多年来在军资上做手脚,以次充好,中饱私囊,贪污五十五万两白银,更牵扯出当年陆青铜将军质疑军中物资的问题,康建暗中派军中亲信算计陆青铜,诬陷陆将军通敌叛国,并派人在天牢中杀了陆将军之父太医令陆仲,称其为畏罪自杀,康家兄弟几项罪名个个难容于世,罪大恶极,被判五马分尸,处以极刑。 而寿王龙锦,品行不良,不思长进,觊觎皇位,皇帝亦一并处置,夺除寿王名号,念及他是龙家血脉,保留完整尸身,被赐一杯毒酒,死后不得入皇陵。 而康伯府大房二房所有康家子弟小姐,全部发配边疆,淑太妃下放冷宫,膝下两位公主早已出嫁,贬为庶民,跟皇家再无瓜葛,终其一生不得入宫。 接下来,藏得一件比一件还要隐秘的丑事也一一被揪出来,与康伯府关系密切的一干官员,包括在朝野的、在军中的,甚至禁卫军副统领付宇翎等人,全数被逮入狱,康家势力在一夜之间被扫荡干净。 086 不许再上我的床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在这场争权夺利的战争中,被皇帝寄予厚望的靖王龙厉,得到赏赐黄金万两、珍宝无数。而龙厉也很快兑现了承诺,跟皇帝说明纯皇叔功不可没,但不需要金银之物,而是请求将龙纯老王爷的小儿子封为世子,其母提为老王爷的平妻。 皇帝考虑了下,最终还是答应了,让龙厉出面,犒赏将干城九万守城军,再把人原封不动地送回了大西北。 而在此案中牵连到陆家一案,由于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陆家被抄之后,已经找不到任何子嗣,皇帝体恤陆家一家忠良,便破格追封陆青峰为忠勇大将军,陆仲为宣国公,陆家子女的官奴身份被撤销,并下了寻人榜,若是陆家儿子陆青铜还在世,便可入朝为官。 在秦长安看来,这些对于死人而言,都是虚名罢了。但是陆家能够被洗清压了十多年的冤屈和罪名,这一日她等了太久太久,而陷害大哥和杀害爹爹的康建已死,五马分尸,应该死的并不痛快。 当日她便修书一封,将这个好消息送去了北漠,不管大哥二哥这辈子还会不会回到金雁王朝,至少他们可以解开这个心结,昂首挺胸,不必面对任何伤人的流言蜚语。 就在京城的熙熙攘攘之中,没有人留意到偏远的陆家祖坟内,多了一个新坟。 秦长安这些日子心情颇好,似乎心事一了,放宽心之后,这肚子又放大了一圈。原本的衣裳全都不能穿,让绣娘放大了身线,除了偶尔进宫跟蒋皇后见面之外,她多半时间都在西厢跟庄福说话。 庄福已经习惯自然而然地开口,虽然只能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但在秦长安的精心调理之下,左耳可以听到一小部分的声音。她仿佛从一个封闭的世界走了出来,脸上每日都挂着笑容,不再终日绣花,甚至主动提出来要帮秦长安带如意,秦长安看她甘之如饴,便由着她去了。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秦长安告诉了庄福陆家这些年发生的事,庄福神色哀痛,一整天不曾说话。 秦长安实在不忍心,便暗中带着庄福去了陆家祖坟,祭拜了陆仲。 “娘,我让人把爹跟大娘葬在一起,旁边还有个空位,若是以后你想,可以……” 庄福却抓住秦长安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用……这样,就……很好,我、知道、他们……感情……好。” 她心情有些沉重:“你若真决定了,我不勉强你。”对于庄福的再三隐忍,她并不能多说什么,毕竟那段陈年往事里,她不是当事者。 “我、这里、有他、就好。”庄福指了指自己的心窝,对秦长安微微一笑,那张清雅的容颜上,绽放了温暖无害的笑容。 不知为何,秦长安鼻尖有些发酸,她深吸了一口气,掏出丝帕擦拭了一下墓碑上的灰尘,庄福感受到她的情绪低落,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无言地安慰自己的女儿。 “爹,大娘,我们走了。”她压下心中的怅然,眼神清明,紧紧攥着庄福的手,两人默契地离开了陆家祖坟。 龙厉半个月的假期已经过去,但只要一从宫里上完早朝,他每日势必要陪着秦长安,众人知道靖王又开始在王妃的院子里过夜了,大有重修于好的好势头,王府里的氛围也变得和睦起来。 从隔壁的净房出来,翡翠正在帮秦长安绞干长发上的水迹,龙厉推门而入,朝着翡翠看了一眼,机灵的丫鬟马上退了下去,他接过那块素白帕子,仿效之前翡翠在做的,按压着头发里的湿气。 只是他的力道一下子拿捏的不好,勒疼了她,原本闭目养神的秦长安猛地睁开眼,透过铜镜看到身后的男人是他,无奈地瞪了他一眼。 “还是让翡翠来吧,你哪里做得好这些伺候人的活计?” 某人脸色一沉,眼梢微挑,不悦地哼笑。“这种事有什么难的?难道本王还不如一个下人?” 对于他迁怒的本事,秦长安早已见怪不怪,难得他有照顾她的心思,她也不好鸡蛋里挑骨头。 大户之家的男人向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算是对自己的妻妾也很少亲自服侍,一切都交给下人,就可不管不问。殊不知夫妻之间若有些你来我往的贴心举动,两人的感情才能日益加深巩固。 “原本住在陆家宅子的官员辞官回乡养老,本王让人出面把宅子收了回来,明日带你去看看。” 她微微一愣,陆家成功翻案,但是两位兄长远在北漠,而她又住在靖王府了,哪怕是她这个陆家女儿,也没想过要把陆家买回来,反而是龙厉想得如此周全。 她面有难色:“把陆府买回来倒是不难,不知可会让人怀疑?” “放心吧,我让风离出面买的,正巧她妻子临盆后,需要换个地方,他们住在陆家,一方面可以好好打理,不至于让陆家荒凉衰败,另一方面有人住着,他又是本王的手下,无论何时你想过去看看,都不会引起别人注意。比起买下来却空着,本王觉得这个方法不错,你怎么想?” 秦长安仔细听着,的确如此,不管是她还是龙厉买下来陆家,却又空着不住,若是有心人顺藤摸瓜,一定马上就会发现其中异样。但风离在京城是个有头有脸的商人,圆滑世故,但无人知晓他是靖王的心腹,他跟自家妻子住在陆家,于公于私,都会善待这个府邸。 “你若是在意,以后等你两个兄长回来了,随时都可以让风离搬出来——”龙厉看秦长安久久不语,以为她是不舍得曾经的家成为别人的,又补了一句。 她笑着抬起头,解释道。“我认为你的这个法子很好,就这么办吧。” 龙厉见她笑得没有任何勉强,这才放下心来,继续替她擦拭长发,秦长安突然开口。“既然风离妻子生了,也该让他把那些商铺的账本接手了吧。” 他低笑道:“这见缝插针的家伙,是该把账本交给他,免得他使唤起当家主母来了……。” “风离是个可信之人,既然替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管事,不如让他放手去做,他是个经商奇才,想来靖王府的产业日渐扩大,也有他的功劳。” “在本王眼里,经商奇才另有其人。” 秦长安只觉得他这一句话实在蹊跷,却又不想戳破他古怪的心思,只是微微抿了抿红唇,没高兴搭理他。 那一瞬,她笑柔了眼,一脸拿他没辙的模样,那笑意恬淡柔雅,犹如清风掠过湖面,漾开圈圈涟漪,龙厉看了,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而他的注视自然落在秦长安眼里,她忖度了下,只能问了句。“你想说的经商奇才,该不会是我吧。” “当初你带到北漠去的银两不过是几百两,却能在短短两年内拥有不容小觑的身家,这不是经商奇才又是什么?”龙厉的眼熠熠生辉,带着噬人的炽热温度。 “胡扯什么?有了银子好说话,底气也足,我可不是什么经商奇才。”她真不想听他鬼话连篇,说到底,她还是对医术更感兴趣。 “是吗?还以为你钻在钱眼里,害的本王——”龙厉很适当地吊人胃口。 秦长安眸光一亮,目不转睛地睇着他,一脸好奇心旺盛的模样。“你做什么了?” “反正你也不爱做生意,看来此事只能这么算了,就当本王没说。”他放下布巾,用象牙梳轻轻顺理她的头发,略显失望。 这男人! 她是怎么受得了他这副装腔作势的德行的?秦长安心想,若是没怀上这个孩子,倒是还有一走了之的机会,至于现在……低头看看圆鼓鼓的肚子,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转过脸,凉凉一笑。“你若是憋得住的话,那就别说。” 龙厉一噎,事实上,他这张嘴巴很是厉害,得理不饶人,但秦长安却能让他尝到吃瘪的滋味,更奇特的是,他非但不讨厌,反而很享受。 他的嘴角有了上扬的弧度,双手穿透她柔软细腻的发丝,在她身后无声地压下俊长身躯,低微地说了句。“本王知道你在北漠有药田,所以在东边也给你买了一片。” “一片?” 龙厉沉吟了一会儿,很快又说。“就在顾太山下。” “顾太山?”她想了想,那座山可不在京城,名字是她熟悉的,只是好像在四方城那边,要去的话,至少要坐两天两夜的马车。 “本王问过周奉严,他说附近几座山,顾太山是最适合药材生长的地方,所以本王在前几日把顾太山买下来了。” 秦长安听得瞠目结舌,敢情他买下来的不是山底下的一片药田,而是一整座山? “你疯了吗?” “你不喜欢?” “喜欢是喜欢,只是……” “既然你喜欢就行了,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山罢了,本王还是买得起的。”龙厉胸有成竹地说,对于他想要的东西,一掷千金又何妨? 她气的哪里是他一言不合就给她买了一座山? 秦长安恼怒地横了他一眼,“买之前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你做事铺张浪费惯了,别人看到你这头肥羔羊,肯定要从你身上狠狠捞一笔呢。” 他要给她买药田也就算了,但应该让她出面,她经商也有年头,至少在讲价方面,绝不会被人占便宜。 龙厉嗤笑,一语中的:“结果还是担心银子。” 被他取笑着,脸一红,秦长安极不自在地说了声。“那是当然,你既然是我的人,你的银子便是我的,我的银子还是我的。” 按理说,龙厉这么骄傲的男人,若是有女人这么霸道蛮横地宣告他是对方的所有物,这种行径绝对不会讨喜,但这一番话换做是秦长安来说,味道就截然不同了。 薄唇一勾,他似笑非笑地说:“果然是本王的女人,怎么都不肯吃亏。” 秦长安眼珠子一转,眸光灵动慧黠,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在北漠的时候,我也曾经看中一座小山,不过对方开价要六万两,我嫌贵,便租了山下的十亩良田。北漠况且如此,更别提在这里了,顾太山不小,怎么说都要十万两以上吧。” 龙厉一脸高深莫测,语气藏着几分得意:“本王用七万两的价钱买下。” 七万两? 秦长安不信,眯了眯美眸,一座山头怎么也不止这个价钱。 他怜爱地摸了摸秦长安白皙丰润的脸颊,吹弹可破的肌肤,让他恋恋不舍,爱不释手。“在商言商,不过对方听到买主是本王,就该掂量一下,若是狮子大开口,他还有没有这个好命能吞得下去那么多银子。” 秦长安瞬间无言以对,商场上的买卖,的确牵扯到很多问题,更何况靖王的名声实在是……嗯,不怎么样,面对一个心狠手辣的买主,卖主怕是心情也很忐忑。不卖吧,担心自己人头不饱,卖吧,这价格又该怎么定? 定的贵了吧,连大魔头的银子都想赚,真不怕有钱赚没命花? 定的贱了吧,商人也总是要吃饭的吧,总不能亏本大甩卖全家人去喝西北风吧? 最后,肯定是左思右想,这价钱才定了七万两,既不敢多要靖王一分一毫,又不敢把事情做得太明显。 “什么时候我去实地考察下,看看顾太山是否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如果是一座合适的药山,明年开春就可以撒药草种子了。而且,说不定山里还有很多珍贵药材——”她一打开话匣子,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龙厉的手指拂过她半干的长发,笑着坐了下来,跟她面对面,脸上没有流露任何的不耐烦或是乏味,每当说起跟医有关的事,那双漂亮的眼睛就会闪闪发光,里面的光彩夺目,胜过他这辈子见过任何一种稀世珍宝。 感受到她的兴致盎然,龙厉就知道自己买对了,一座山头能让秦长安笑得那么发自内心,就算是花上十倍百倍的价格,他也会觉得值得。 她畅谈着自己的计划,开山垦荒、播种收获乃至是分配人手,她都用很快的时间想出了一套方法,毕竟在北漠,她就已经做过类似的事了,并不难下手。 “我看你恨不能马上就飞过去,还能等到来年开春吗?” 她嫣然一笑:“在春分前我就能生完孩子,做好月子,去四方城顾太山走一趟。” 龙厉但笑不语,秦长安是个很有活力的女子,她源源不断的精神来源于她真心喜欢和游刃有余的医术,比起京城那些个精致美丽却又头脑空空的美人,上天给他安排这么一个女人,实在是对他莫大的馈赠。 他垂着眼,眼神深沉难懂,把玩着她温软小手,指腹轻轻滑过她的指节,带着某种触动人心的暗示。 “是啊,还有三个多月才临盆……” 指尖仿佛被烫着,她想要缩回手,龙厉却不准,就这么一来二往,一团暧昧不明的火焰慢慢滋生起来。 龙厉打量着此刻的她,一身洁白寝衣,寝衣有些宽松,胸口的系带松松垮垮的系着,他只是稍稍一低头,就能看到嫩绿兜儿下的柔软雪白,因为怀孕的关系,本不是让人血脉喷张的身材,此刻却彭松犹如刚出笼的白馒头,让人恨不能马上咬上一口。 柔软长发披散在脑后,发香混合着她身上与生俱来的淡淡药香,形成一种若有若无的勾引,龙厉的身体很快僵硬起来,他没让自己迟疑太久,将她一把横抱起来,大步走向床边。 看似被抛上大床,实则身下柔软的被褥,没让自己有任何被粗暴对待的感觉,只是秦长安一直搞不懂的就是,这人怎么会动不动就发情? 她甚至不知自己是哪一句话哪一个字出动了他内心深处情欲的机关,他就突然扯下帐幔,整个人压了上来。 长指挑开她胸口的系带,噙着坏心眼的笑,龙厉用唯有两人才能听清楚的嗓音低声呢喃,说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 “还有三个月,你让本王怎么忍?”为了顾及她的身子,他已经大半个月没有碰她,对于一个二十来岁却又深知鱼水之欢有多么销魂的年轻男人而言,这就是最残酷的煎熬。 “我给你,不过你答应我,只能一回。”她轻轻地说,抬起下巴,双目含春,龙厉猛地压下俊脸,深深地吻住她。 “保证不会伤着孩子,你忘了吗?上回本王跟你说过的那几种姿势……”下面是亲昵的夫妻之间在深夜才能交谈的话题,实在是太过火热,唯有关上房门才能说。 他有一整个夜晚,来教导秦长安,到底什么才称得上是“一肚子坏水”。 她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但醒来的时候,原本一丝不挂的身子早已擦拭干净,换上了干净的寝衣。 只是一个转身,便让她浑身发酸地低吟一声,恶狠狠地瞪着身旁睡得正香的男人,他倒是没有食言,的确是一回,可是一回却几乎耗费了她所有体力! 甚至,他还大言不惭,只有他离开了她的身子才算结束一回,因为他自始至终都不曾离开,所以,只能算一回! 什么歪理! 但纵然她还有一点力气,也无力跟他争辩这种羞人的话题,不过秦长安自然也没让他好过。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臂和脖子上大大小小的牙印上,哼了一声,又在他腰间掐了一把,他却是闷哼一声,长臂一伸,自然而然地把她搂到怀里,睡眼惺忪的俊脸有着一抹难以言喻的魅力,少了令人畏惧的残狞,她甚至在那一瞬间,看到青年时代的龙厉。 “你还真掐上瘾了?嗯?”他的嗓音清滑却又富有磁性,俊脸准确地贴上她的脸庞,宛若一头野兽,蹭了蹭她,语气却不算和善。 “从今日开始到临盆,你都不许再上我的床。”她不曾被他迷惑,知道他醒了,便跟他正儿八经地谈判。 “不上床也可以……”龙厉眼睫颤动着,半睁开眼,一抹幽深在眼底迂回,正在秦长安讶异于他古怪的干脆果断,他却又慢条斯理地说了下半句。“榻上也可以,就怕你不舒服。” 这就叫狗改不了—— 秦长安美目含怨:“还是阿遥好,至少在郡主府,什么都是我说了算,他可不敢跟我玩这种花招。” 一听到这个有阵子没提过的名字,龙厉马上来了精神,慵懒的美男子瞬间换了一副凶狠表情,嗓音骤然变冷。“本王有哪里不如他!” 此话一出,这才发现竟然把另一个自己当成是假想敌,他不禁面露郝然,洁白耳廓再度染上浅浅的红色。 她佯装不曾看到他别扭的情绪作祟,轻轻叹了口气,眉眼染上淡淡愁容。“你可是王爷,性子傲,又霸道,喜欢样样做主,就连床笫之事也由不得我。我只是怀念起那个对我是是顺从听话的阿遥了。” 龙厉咬了咬牙,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耳畔。“你敢说本王没有带给你愉悦?”昨晚她脸上的沉迷,他可不曾漏看。 秦长安强压下想要马上掐死他的冲动,忍无可忍地睨了他一眼:“别往脸上贴金。”他是她男人,是她丈夫,她当然不可能排斥他的触碰,却也没想过自己能任君采撷,予取予求到这般田地,甚至有一度,她仿佛跟他一道沉沦在情欲的海洋里,不愿醒来。 话音未落,小腿一阵抽痛,她当下疼得双眉紧锁,屏住呼吸,刚才还在拌嘴的龙厉马上坐起身来,把她的小腿搁在自己膝盖上,一边观察秦长安的表情,一边小心揉捏。 “是不是抽筋?” 她点了点头,小脸发白,稳住自己的呼吸,缓缓开口。“这是孕妇常有的事,没事……” 没事,但却痛的厉害,随着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增长,她的小腿开始发肿,她是医者,当然明白一切都是怀胎十月必须经历的。孕育一个生命,本就不是想象中的美好,是伴随着许多琐碎的痛苦而来。 龙厉的俊颜紧绷,沉吟许久,他最终还是觉得自己太过自私。揉捏着她白玉般却略微肿胀的小腿,他静默不语,思绪沉浮,只因他只有她一个女人,禁欲了一阵子,实在难以拒绝怀里的软玉温香,在床上难免一时失控,贪恋跟她抵死缠绵的时刻,但身为男人,实在很难切身体会怀孕女人的辛苦。 或许,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王朝里,男人不是不想体会,而是觉得没必要,传宗接代、香火传递,仿佛生来便是女人的任务,一切理所应当。 感受到他罕见的沉重冷凝脸色,秦长安想着刚才是不是自己话说的太重?其实她不是厌烦他的纠缠,她喜欢被他拥抱的感觉,只是她必须在迎合他的时候,顾虑一下腹内六个月的孩子,造成她尴尬的立场。 若是别的男人,大可不必缠着一个孕妇,大户人家的男人多得是去别的地方舒缓欲望,但因为龙厉爱洁成癖和顽固偏执的性子,他堂堂一个亲王,却从不正眼看一下其他女人,更别说容忍对方爬上他的床跟他欢好。 两人各有心思,直到她小腿的酸疼渐渐褪去,龙厉才抬起眼,正色道。“本王答应你,今日起,我们分床睡。” 她抿了抿唇,不知为何,心里反而没有一星半点的痛快,只是又不知该说什么来挽回如今的局面。 “腿还疼吗?”他仿佛无事发生,认真询问。 秦长安摇了摇头。 龙厉的心情同样很复杂,他高傲了二十多年,始终没什么人情味,但随着他心里有了七情六欲,有了个女人,很多事就不能再跟以前那么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我从来不知道,女人生孩子要吃这么多苦……总之,接下来的三个月,好好休养。” 她不明白自己好似突然丢了胆量,头也不敢转,但很清楚那一道目光,一如往常热切地注视着自己。 脑袋发昏着,她却垂着脸,碍于他裸着上身,只能扯了扯龙厉的裤腰带,难得软下口气。“我不是不让你碰,只是你……” 龙厉满心的乌烟瘴气,一看到秦长安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女儿家娇态,却是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他勾唇一笑,故意邪气地问道。“昨晚是谁求饶,说我太持久,我可没忘。” “你真要跟我分床?”那一眼,很是不舍,其实跟龙厉同床共枕,她很喜欢他身上的温度,仿佛是个暖炉,能让她睡得特别踏实,一觉到天明。 “说都说了,你要反悔?”龙厉故意挑了挑眉。“说到底也是我的种,没料到女人生孩子这么麻烦,我若是不管不顾,那才是真的没良心。放心吧,以后不会再为难你了,把身子养好,母子平安才是眼下最重要的大事。”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又被龙厉抢了白。 “待会儿让人再搬一张床来,我就睡上头,以后半夜若是腿抽筋,也好就近给你缓解一下。” 原来,他说的分床睡,竟然真的只是分床睡,还要把床搭在她的屋里,既可以压抑他的欲望,又可以近距离地照顾她……这样贴心的男人,哪里还有往日的半点残暴凌厉? 087 你让本王有种被宠的感觉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起来吧,去看看风离,顺便看看陆府,是否还跟以前一个模样。”他的语气透露着对她才有的温柔,替她披上镶嵌着金丝的柔软外袍。 “你……何时学来的按摩手法?”他刚才给她按揉的动作,并不像是新手,以前他也曾经给她按过受过伤的腿,但并没有这么精准的手法。他是个养尊处优的皇子,伺候人的这一套本就不擅长,连给她梳头都拿捏不好力道会扯着她的头皮,却能让她很快摆脱抽筋的难受,这一点,实在蹊跷。 龙厉缓慢地穿衣,笑了笑。“跟周奉严学的。” 她面色微变,他竟然会主动找上师父,只为了学习怎么给人按揉双腿? “你怎么知道——”她顿了顿,狐疑地问。“怎么知道我会抽筋?”她不是弱不禁风的女人,也不会因为一些小毛小病而在男人面前死命撒娇,更不曾提起晚上偶尔会抽筋痛醒的芝麻小事。 “谨言慎行他们都有妻儿,本王让他们说了不少孕妇会遭的罪,自然不再一无所知。”他似乎一眼看穿秦长安的心思,了然一笑。“这就感动了?” 满满当当的情绪在胸臆间发胀,仿佛要冲破胸口,让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心头发软,但身体已经比理智更快了一步,她直接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把她整个人紧紧锁在怀里,嗓音有笑。“今日本王无事,你若想搂搂抱抱卿卿我我,我们还有大把时间。” 小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她轻笑出声:“又不是新婚夫妻,谁要跟你关在房里大眼瞪小眼?” 某人摩挲着她的腰肢:“你不气我,我们再走。” 她眼角抽搐着,“我不气了。”虽说龙厉在床上行事太过跋扈,但下了床,方方面面都为她考虑,她没有挑剔的地方。若是这当头跟他杠上等于没完没了,她还是识时务地顺着他,好早些出门去陆府。 “真的?”他的眼底染上一抹玩味。 “真的。”她用力地点着头,就盼他快快相信。 “亲我一下,我才相信。”他把那张魅惑众生的脸凑了过去。 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她瞪着他无赖嘴脸许久,一咬牙,朝他的脸颊蜻蜓点水地亲了下,一抬眼,发现门外有个身影晃动了下,似乎是白银守在门外。真希望白银此刻遮着耳朵,听不到他们在屋内的对话。 “可以了吧。” “早知道王妃这么乖巧,本王刚才就应该说要亲嘴的。” 秦长安怔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龙厉已然退开了,她美目怒睁,作势想打人。 “我让人进来伺候你洗漱。”他一步步往后退,笑得黑眸熠亮,突然停在门口的方向。“长安,你让我有种被宠的感觉。” 她别开眼不理他,听着门开门关,她才无力地把脸埋在掌心里,她真是着了魔,要不怎么会流露出这样的娇态?她虽是女子,多半时候是干脆利落、飒爽直接的性子,也不习惯对人撒娇示弱,但是刚才有那一瞬间,她发觉自己对他无比依赖,仿佛那个在一夜之间被扼杀在身体里的少女陆青晚,突然苏醒了。 那种亲近,是她唯有对家人才会展露的一面,可见,无论他们怎么小打小闹,龙厉都已经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人。 两人用过早膳,从靖王府坐马车,只需要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陆家所在的街巷。 风离跟自家妻子,早早地候在门外,龙厉扶着秦长安下了马车,朝着手下一点头,就算打了招呼了。 秦长安则留意了下风离的妻子,果然是小娇妻,年纪跟风离差了不少,约莫有十岁上下。虽然面容称不上娇美,但个子娇小,一袭绿山衫,笑容甜甜的,还有一对梨涡,是个小雏菊般的小娘子。 等客人走了进来,风离便示意门仆关上了门,殷勤地在前面带路。 八岁的年纪就遭遇了抄家,如今她已经十九岁,十多年的时间不曾踏入此处哪怕一步,但在迈入门槛的那一刹那,她就知道,陆家在她的心里被封存了这么久,但不代表她已经把它遗忘。 这十多年里,它已经被查封、买卖,曾经有一个陌生的家庭住在这儿,乍眼看上去,多多少少有些陌生,但只要秦长安仔细端详,就能发现很多地方尚且不曾改变。 比如,庭院里的花墙、小小的荷花塘、大树下的秋千架……一如她印象深处,虽然记忆有些褪色,但此刻却马上鲜活起来,恢复了明艳的色彩。 “王爷,王妃,中午就留在这里吃个饭吧,不是我夸,我娘子的厨艺很是了得——”风离依旧一身淡色锦袍,穿的人模狗样儿,初看俊逸风雅,但靠近了一看,那是商人的圆滑劲儿,一看就在商场里摸爬滚打许多年,是个人精了。 一旁的小娇妻刚生完孩子不久,脸蛋圆乎乎的,她笑着说道。“我过去在龙凤楼当厨娘,不敢说手艺绝佳,但做几道小菜还是可以的。” 龙厉并未表态,只是将目光转向秦长安,他孤僻傲慢惯了,哪里去别人家做过客? 小娇娘心领神会,急忙又说:“多亏了王爷王妃体恤,我们才能住到这么好的院子,这几天我们一直念叨着你们,心中十分感激。只是我跟夫君都是孤儿,没什么亲戚朋友,按理说乔迁之喜应该摆宴请客,王爷王妃来了,家里顿时不那么冷静了,只是一桌家常饭,就当是我们的小小心意。” 对方如此真心诚意地挽留他们,秦长安当然心软了,更别提在以前的家里多待一会儿,她并不排斥,便点了头答应了。 小娇妻笑眯眯地退下了,留着风离一人,他俨然是这家子的主人,介绍着这个三进院子,难以掩饰自己的喜爱之情。 相比于秦长安始终挂着笑的脸,龙厉则是一脸不耐:“风离,你不需要去帮你娘子?” 闻言,风离骄傲地一笑:“王爷,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厨房是我家娘子的圣地,我每回进去都会被她轰出来。再说了,就算我去,也是越帮越忙,不过是区区一桌酒菜,小事一桩,小事一桩啦……与其去厨房被我娘子数落,还不如陪王爷王妃聊聊天呢。” 龙厉额头青筋隐隐跳动,谁说这是个商场老手,根本没有人欢迎风离留在这里阻碍他们夫妻说些贴己话,这点眼力见都没有,是怎么在商场里活下来,并给他赚进大把大把的银票的? 仿佛不曾发觉主子马上要变脸,风离的目光短暂落在龙厉跟秦长安紧握在一起的手上,继续说:“王爷出了一趟远门,两位的感情似乎更好了,老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啊——” 龙厉的眼神一沉,嘴角古怪地勾起,朝着秦长安不疾不徐地问了句。“王妃那里可有让人变哑的毒药?本王觉得有人太过聒噪,也许用得着。” 秦长安无可奈何道:“有是有……不过让人无端端的变成哑巴,不太好吧。” 龙厉见风离还杵着,斜睇一眼。“又或是有人舌头太长,需要本王帮你削短?” 风离赶忙捂住嘴,摇摇头,伺候了这个冷血的主子这么多年,本以为有王妃同行,这位爷的脾气就能收敛许多,没想过还是这么恶毒啊。 一意孤行阴鹜的目光一射过去,风离不由得两脚一颤,赶紧应声退了出去,嗓音有些发抖,干笑两声。“我好像听到娘子在喊我,怕是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这就去给她打下手,那什么……王爷、王妃,你们就把这儿当成是自己家,随便逛逛,不要客气。” 龙厉轻哼一声,脸上依旧一派倨傲。“难道这处宅子不是本王付的银子?” 风离那张风度翩翩的脸,当下就垮下来,殷勤地挤出强颜欢笑。“那当然,我说错了,这里就是王爷的底盘,我们不过是寄住在此地,帮王爷打理一下宅子。” 连自己的手下都戏弄,秦长安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言笑晏晏地站出来为风离解围。“风离,你去忙吧,我们随意走走。” 风离仿佛瞬间被解开了头上的紧箍咒,表情变得轻松,脚底抹油,很快就溜走了。 等人一走,龙厉不悦的眼神浮现出浅浅笑意,暗藏一丝奸诈。“长安,不带本王去你的闺房坐坐?” 她哭笑不得:“我离开的时候才不过八岁,一个小孩子的房间有什么好看的?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恐怕早已物是人非。” 但一触及他满是期待之情的双眼,她就无法再度拒绝,便熟门熟路地领着他到了北边的小院子,陆家虽然不大,但三个儿女每人都有自己的房间,大哥二哥住在一个院子,而她因为是唯一的女儿,则一个人住着,有一个丫鬟伺候。但是子女跟父母的主院离得都很近,所以陆家是一个紧凑的宅子,家里的下人也不多,是个很清静的小门小户。 比起庭院的稍加改变,这个小小的院子却仿佛还是十多年前的样子,或许前面那家人并未把这个院子当成是住人的地方,而保留了它原本的模样。 秦长安缓步走到院子中央,那里有一棵大树,枝繁叶茂,但如今满树的叶子都发黄了,绣鞋踩踏在厚实的金黄落叶上,她不由地陷入遥远的回忆,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干,嫣然一笑。 “想当初,还是二哥教我怎么爬树……”她突然想到什么,转过头问他。“三郎,你会爬树吗?” 龙厉很不自在地皱眉。“本王又不是猴子。” “难道我就是猴子吗?”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没把他的毒舌放在心上,仰头望向金黄色的树冠,目露向往。“只是八岁之前,我从未爬到树顶,当时只能看二哥在上头朝我做鬼脸——” 感受到她言语之中的万分羡慕,龙厉却抢先一句,脸色阴沉地堵死她所有的希望。“想都别想,也不看看你现在大的吓人的肚子。你若摔下来,便是一尸两命。” 她无奈地抿了抿唇,只能转身走入屋内,果然一推开门,便感受到一股子的霉味,显然这个地方很久没人住过。 环顾四周,心情有了莫名的起伏,眼神也渐渐地涌入了光彩。“这儿几乎保存了所有的家具,这张床跟桌椅都是我用过的……” 除了这些不适合搬来搬去的沉重家具,其他的东西确实没有留下来,想来是抄家的时候一并毁掉了。 两人依靠着长廊而坐,秦长安凝视着院内的景象,如今已经是深秋,院子里除了杂草挚爱,并无艳丽的花朵绽放,只有那一棵大树,枝丫上的落叶在风中摇曳,时不时地落下几片,洒下满地金黄。 脑袋里有一个遥远的片段闪过,她眸光大亮,朝着龙厉粲然一笑。“知道吗?在民间但凡家里有女儿的人家,会在女儿出生的隔天埋下一坛女儿红,等到女儿出嫁的那日再取出来品尝,又称女儿酒。” 龙厉来了兴致:“这种习俗,本王倒是头一回听说。” “我记得大娘曾经跟我提过一句,说是陆家也为我埋下了女儿酒,就在我院子里的树下。”她眼神含笑,更显得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熠熠生辉,闪烁着明媚逼人的光彩,“噌”一声站起来。“我去给你找铲子。” 面对风风火火说走就走的女人,龙厉攸地打断她,把她整个人扯过来,跟他面对面,贴近到她能够细数他眼睫的数量。 “找什么铲子?” 秦长安白他一眼:“女儿酒只有父兄才能取出来,我爹不在了,两个哥哥远在千里之外,当然不能随便找个人挖出来,难不成你还想假手于人?还是你想让我这个行动不便的孕妇去把自己的女儿酒取出来?” 龙厉无言以对,很快就看到这位号称是“行动不便”的孕妇,动作轻巧灵敏,从屋子里找出铲子,欣喜地将铲子塞到他的手里。 身为她的男人,的确无法容忍妻子的女儿酒被别的男人触碰,但向来身娇肉贵的王爷蹲在地上,一铲子一铲子地挖掘树下泥土,实在是大煞风景,抹杀他的尊严和气势。 他轻轻咳嗽一声:“若是有人过来了,别忘了提醒本王一声。”他可是很好面子的。 秦长安笑着点头,搬了把椅子坐在一旁,直到他铲了半天,也没看到所谓的酒坛子,他起了疑心,不悦地问道。 “该不会他们是骗你的吧,树下根本就没有女儿酒。” 她却很坚决:“大娘是个很好的人,绝不可能说谎。” 龙厉只能低下头,继续铲土,秦长安也觉得不太对劲,指了指旁边:“该不会是你找的地方不对,你试试左手边。” 又过了一会儿,秦长安清亮的嗓音再度传了过来。“你再看看右手边。” 龙厉的额头渐渐冒出汗水,心里已经把自己骂了一百遍的蠢,他蹲在树下挖土,可不就是蠢极了?偏偏那该死的女儿酒怎么也不见踪影,害的他白忙活,又累有渴,嗓子冒烟,这像是他堂堂王爷要干的事吗? 秦长安托腮看着,低声呢喃:“该不会是在大树的另一边吧。” 纤纤玉指遥遥一指,指向龙厉的对面,他黑着脸直起腰,望着脚下一片被松动的黄土,眼神愈发不善起来。 “长安,你不会是在耍我吧?”他的脸色阴晴不定,这女人本就古灵精怪,在北漠的时候也让他吃了不少亏,是一匹难以驯服的烈马。女儿酒的传闻他没听过,不知真假,若是秦长安一时兴起而起了这个头,他还在找什么子虚乌有的酒坛子,可不是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 就是因为迟迟没有看到酒,所以才让他更恼怒。 “你若嫌累,就别挖了,我自己来找。”她从他手里夺过铲子,惊觉木质把柄上满满都是手汗,但被他质疑的感觉实在太糟糕,她根本顾不得安抚他几句,脸色很不好看。“到时候,你也别指望喝我的女儿酒,哪怕一口。我自己喝!” 心情莫名有些失望,她担心陆家双亲当真没有给她埋下一坛女儿红,那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们并未真心地把她当成是陆家的女儿。她更不想明明陆家准备了女儿酒,但最终却是她自己把酒坛子找出来了,面对那埋藏了十九年的美酒,却只能孤零零地自斟自饮,岂不是违背了跟家人分享女儿酒庆贺女儿长成的初衷?那还有什么意思?她还要这个男人做什么? 正在秦长安赌气弯下腰的那一刻,铲子还未碰到地面,就被龙厉抓了过去,他看向她的眼神多少有些无奈,把人按到竹椅上坐着,换了个方向,继续埋头苦干起来。 又过了许久,秦长安取出丝帕替他擦拭额头汗水,脸上没了笑容,轻轻地说。“这么久也没看到任何东西,兴许真是没有吧,又或者曾经被人挖掉了……算了,你的手都红了,我们走吧。” 一声“算了”,却让龙厉心口一揪,他看着于心不忍,伸出手,长指轻柔地抵在她唇上来回抚摸。 “既然来了,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 她忍不住笑了,心里不再空落落的,暗中说服自己,哪怕是今日找不到女儿酒,她也认了。龙厉身为王爷,却能放下架子,她没什么不满足的。 良久之后,龙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阳光下有一个暗红色的酒瓶,渐渐地映入他的眼底。 他轻轻用手拨开旁边散开来的黄土,却发现女儿酒的下面露出一个粗糙的木匣子,还上了锁,他拿在手里摇晃了一下,隐约能够听到里面细微的声响,有点像是纸张碰撞的声音。 犹如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开深深浅色泽的黑眸里头,有一道古怪光芒蓦然闪现,很快又被他压抑下来,将清明理智重新找回来。 “长安,有了。”他低声道,嗓音干哑。 “太好了!”她难以掩饰满心欢喜,雀跃地靠过来,嘴角一翘。“我就跟你说大娘不会骗我……” 将一小坛女儿酒抱在怀里,擦拭圆润瓶身上面的尘土,酒瓶子的口上还紧紧包裹着一层红色绸布,所以保存的很完整,没有丝毫损坏。 心情大好的秦长安无意间瞥过一眼,却发现龙厉的手里还有个褐色的木盒子,好奇心挡也挡不住。 “这是什么?” “跟女儿红埋在一起的,兴许是他们留给你的。”龙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里面藏着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也许会改变一些他误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 秦长安朝他摊出手,他却迟疑了一会儿,才把木盒子放到她的手上,她好奇地翻动,嘟囔一句。“怎么还有锁?看来只能带回去再打开了。” 他下颚一点,走出院子,洗净了双手,恰巧风离也找了过来,请他们去了偏厅用饭,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圆桌上已经摆放了十几道菜,不但如此,丫鬟还在不停地端菜出来。 风离瞅到秦长安怀里的酒坛子,笑了笑,伸出双手,说着场面话。“王妃,您人来了就成,怎么还给我们带酒呢?这怎么好意思?” 说是不好意思,手指头都快碰到酒坛子了,秦长安并未多想,却是将酒坛子移开了一寸,让风离扑了个空。 龙厉冷冷看着这一幕,薄唇勾起嘲讽笑意。“风离,你请本王跟王妃吃饭,就是你莫大的荣幸,还想收我们的礼?你莫不是脑壳坏了?” 风离毕竟是见识过这个喜怒无常的恶毒主子,马上收回了手,佯装无事发生,那张脸上的笑容极为自然。“王爷,我这是跟王妃说笑呢,我早就备好了薄酒,两位请坐。” 尝了一口菜,秦长安转向风离,连连点头。“风离,你娘子的手艺名不虚传,越是看起来简单的菜色,做起来就越难。” 小娇娘喜不自胜。“王妃,您谬赞了。” “我在北漠也有一家酒楼,这些菜实在不错,可见你能当龙凤楼的厨娘,也是有点能耐的。”她话锋一转,横了风离一眼。“风离,你这就不厚道了,家里藏着这样的人才,怎么不让你家娘子到王爷名下的酒楼做事?” 风离没想过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分明只是为了答谢王爷给自己买了一个宅子,才让自家娘子做菜招呼客人,可是这个看似比王爷脾气好很多的王妃,竟然也不是善茬,随口一问,偏偏让他难以招架。 “我家孩子还小,这不需要人照顾吗?”风离脸上有笑,心里却在骂娘,他又不是养不起自己的老婆,他一个人为龙厉当牛做马管账做事还不够吗?还得配上一个亲亲小娘子去灶房当厨娘?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到底谁更不厚道? 龙厉赞许地望着秦长安,她这一番话说的是在是自然而然,顺水推舟,却是让向来油嘴滑舌的风离都慌了,显然风离没想过只是礼貌性地招待客人,却招待出了新的问题。 “今天我跟王爷一起来,一是为了庆祝你们的乔迁之喜;二是你娘子孩子也生了,你的心定下来了,我为风掌柜管了几个月的账目,这会儿我也该心无旁骛地养胎,是时候把事情重新还给你了;三是王爷名下的迎宾楼一个厨子老贺明年就要告老还乡,我正在寻找接班人,觉得你娘子就不错,可以先跟老贺他们做起来。到了明年,便能独当一面当大厨,你应该知道一般的厨娘,跟大厨的薪金可是完全不能比。以后你们会有更多的孩子,这养孩子的银钱可是很耗的,在银子方面,我必定不能亏待你家娘子,你看如何?” 风离的脸瞬间垮下来,胡子一抖一抖,王妃的这张嘴实在厉害,他还有什么本事拒绝? “风离娘子,孩子当然要好好照顾,不过我一向认为,女人若是有一技之长,没必要因为嫁人生子就全部放弃。你过去能成为龙凤楼的厨娘,手上的功夫想必也是多年练成,若是能够造福更多人,又能跟风离一起养家,岂不更好?”秦长安顿了顿,唇边绽放一朵小小的笑花,看出小娇娘心中的动摇,趁热打铁。“当然,你若是志不在此,只想要相夫教子,为家人洗手作羹汤,我也无话可说。” 小娇娘的眼睛微微放亮,沉吟许久,朝着秦长安欠了欠身。“全屏王妃吩咐。” 秦长安果断地做出决定:“那好,风离,下个月初就让你家娘子到迎宾楼报到,鉴于你们孩子还小。别的厨子是每逢十日有一日假期,我开个特例,给你家娘子多一日的假日,薪金不变。” 风离眼看着妻子都点头答应了,而且看上去一点也不勉强,他还能说什么?只能挤出一丝苦笑。“多谢王妃照拂。” 她这才觉得满意了,夹了一块水煮牛肉到自己口中,细细咀嚼。再看看龙厉,骨节分明的手正慢条斯理地剥着花生米,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仿佛已然默许自己的全部身家都交给秦长安打理。 在风离委屈巴巴的目送中,两人走出了曾经的陆家,秦长安回头一看,府邸上面的牌匾已经换成了“风府”两个红色大字,异常醒目,一对代表乔迁的大红灯笼高高挂,随风舞动,带来几分生气。 故地重游,她有些怀念,却并不觉得多么可惜,毕竟,她的人生在此地开始,却不会在这里结束。 回到靖王府的头一件大事,便是让白银把木盒子上的锁打开,白银用了秦长安送她的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轻而易举就把那把生锈的小锁割断。 不等秦长安开口,白银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龙厉懒洋洋地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但是半天也没看进去一行字,眼神透过书本,落在端坐在桌旁的女子身影,心中发紧。 她并不顾忌龙厉在场,当场打开了木匣子,里面用油纸包着一封信,就要打开的时候,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黯然下来。 事实上,她真是不太明白,树下埋了女儿酒,但为何会有一封信?如果是给自己的这封信,又是出于何种目的?又是何年何月埋在地下的? 龙厉捏着书册的十指暗中用力,指节发白,尚且不自知。 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帮助秦长安彻底铲除了康伯府,无论是陆仲、陆青铜还是秦长安生母庄福的仇都一并报了,陆家恢复了清白的名声。 眼下只有一件事,还是迟迟无法查清楚——那便是当年年幼的陆青晚怎么会从马上坠下,摔坏了一条腿,而陆仲明明可以医治,却又放任不管,让自己女儿变成了一个残废。 终于,秦长安鼓起勇气打开了折成两半的信纸,里面有两页纸,上头的字迹很熟悉,那是陆仲的字! 下一瞬,她的心跳的越来越快,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腿是怎么摔伤的,背后必定还有隐情。 明明那一匹马是二哥精心挑选,他那么爱马,刻意说是痴迷了,对于马匹,懂得也多。 他说特意选了性情温顺的母马来教妹子学骑马,她至今是相信陆青铜的话没有半分虚假。既然如此,那一日,温顺的马儿怎么会突然发狂,把她从马背上摔下来? 除非,是有人刻意为之。 088 危险的占有欲 当她看完了一页纸,双手微微颤抖,但是碍于龙厉就在不远处看书,似乎不曾留意到她,她才轻手轻脚地离开,走入内室,坐在床上,极其不安地将最后一页上面的内容看完。 上面寥寥几笔带过的,是她的身世,陆仲告诉她,她的生母并非大娘,而是一个叫做庄福的女子,至于庄福的身份,他不曾有半点隐瞒,说庄福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女,但是在生下她之后就离开了京城。字里行间,她能读出陆仲的愧疚和不安,只是陆仲提了一句,找了庄福整整三年,但最终不了了之,怕是凶多吉少。 但是后头,陆仲却告诉了另一个让人震惊的秘密,他坦言她七岁那年坠马,是他给那匹母马喂下了让它发狂的草药,才会让她变成了一个跛子。 他之所以会这么做,原因很复杂,首先,便是他收到长子陆青铜的信,知道了兵部尚书康建跟不良商贩勾结,在军用物资中以次充好,害的边疆将士连连受苦。陆仲知道长子正直不阿,必当会上奏朝廷,而常年在宫里的陆仲比大半年在边关的陆青铜更明白康家外戚势力的壮大,以陆青铜一人之力,非但无法扳倒康伯府,让此事见光,反而更容易成为康家的眼中钉,处之而后快。 其次,那年宫里有个传闻,太子引荐了一个丹药师给先帝,先帝的身子渐渐衰败,大有沉迷丹药的趋势。陆仲是中原正统医道出来的太医,当然不屑那些所谓的医术不精却坑蒙拐骗用丹药唬人的“丹药师”,身为太医令,他再三跟先帝谏言,光靠那些丹药无法延年益寿,但当时先帝已经听不进去,甚至对陆仲极为厌烦不满,愈发疏远。 而那位跟太子交好的丹药师,知道了陆仲在先帝面前进谏,想说服先帝把他赶出去的事后,生出一个恶计。竟然跟先帝说,他所练的丹药需要用七八岁的童女之血,更暗中怂恿先帝下令甄选七七四十九个健康童女入宫,让他可以炼出最为纯净的补身丹药。 此事极为隐秘,不曾昭告天下,陆仲得知此事,大为光火,但宫里已经派人在京城内四处走动,明知这是荒诞谣言的他,却无法找到更好的法子阻止先帝。 那几日,陆青铜恰巧从马市买回一匹母马,心事重重的陆仲想着若是让女儿进了宫,那个丹药师必定会不择手段地对付一个幼女,而且是顶着为先帝治病的帽子,到时候,他就是想要保护她,也不见得可以把手伸的那么长。 于是,他想到了这个法子,彻夜不眠之后,终于让母马吃下了少量草药,却又不停地祈祷上天,千万不要让女儿面临九死一生的险境。 好在,女儿摔断了一条腿,在床上躺了数月,成为众人眼里的残废,跟密旨上的健康童女条件不符,而皇家做事向来讲究,纵然丹药师心有不甘,却也无从下手,只能就此作罢。 又过了小半年,陆仲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从边关前线传来陆青铜打败仗的消息,甚至送来了一具尸体,他当机立断地写了这封信,连夜埋在秦长安院子里的大树下。 若她还能从这次的难关幸存长大,重新回到陆家,他愧疚于无法照顾她成长,更无法看她嫁人生子,这一坛女儿红,他若是无法亲自为女儿开启酒坛子,请她不要埋怨他,他之所以故意不把她的腿治好,也是无从选择、情势所逼…。只要能让她逃过一劫,他认为损失一条腿,是当下最好的办法。 而信上最后的交代,便是若她能看到这封信,希望她此生能遇到一个良人,但切忌远离皇家人,皇家人犹如豺狼虎豹,自私自利、狠心绝情,更不要涉及宫廷,伴君如伴虎。 将信重新叠好,锁入小木盒子里,秦长安无言地坐在床上,眼神定在某一处。 而坐在外室的龙厉,却早已放下了手里掩人耳目的书册,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很轻微的叹息。 若不是屋内太安静,若不是他过分关注她的动静,兴许这一声叹息,根本无人察觉。 当他举步走入内室,秦长安已经把信收起来了,她静静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若有所思的模样,却让他突然忘了呼吸。 “长安。”他费了点功夫压抑情绪,才哑声唤着。 秦长安没有马上回应,直到他再度唤了一声,她愣了下,才缓缓将眼睛抬起,面无表情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他一身红色锦袍,袖口滚着金边,看得出布料上乘,但那张脸逆着光,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过往的记忆重叠在脑海,她不禁疑惑地微微眯起眼,慢悠悠地回了声。 “龙厉?” “是我。”他强忍住想要追问那封信里内容的真实想法,在灭掉康伯府之后,这大半月他们过得很轻松也很恩爱,但此刻的氛围却极为古怪。说不上为什么,秦长安的眼神里,有一种不安定的因素,让那双眸光亮的惊人的眼瞳,却变得冷淡许多。 “没事吧。”他迟迟等不到秦长安主动说起信中的故事,靠着她坐在床沿,不禁有股想把她搂入怀里好好疼惜的欲望。 秦长安直睇着他,他黑眸灼亮,亮的仿佛可以照亮一切黑暗,但那一刹那,她竟然有种想要逃避的冲动。 她微微一笑,不想被他看穿心中所想,淡定地说。“我有些饿了,这就让翡翠去大厨房准备把晚膳送来,刚才在风离那里你没喝酒,想来一定是想尝尝我的女儿酒。” 顾左右而言其他。 龙厉知道那封信里一定有什么,但是那是陆仲写给她的信,哪怕藏着巨大的秘密,她不肯说,他还能逼她开口吗? 两年前,在北漠他最厌恶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明明喜欢的女人就在眼前,明明可以拥抱她、占有她,但那种遥不可及的滋味,却总是挥之不去,萦绕在心头,让他无端端地烦闷暴躁。 “长安……我有点累。”他靠在她的肩膀上,半垂着眼,哪怕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也能散发出来清贵又蛊惑的气息。 曾经,秦长安也曾被这一副明遥专属的神态所吸引,但如今看来,龙厉这般狠毒冷血的男人,内心也有一处地方,深埋着他与生俱来的孤寂。 她望向他的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仿佛是上等玉器的这双手,一看便是养尊处优。只是如今手掌心却有了几个水泡,他在回来的路上从未说过,此刻她无意之间看到,不由地悚然一惊。 想来,是刚才在树下挖土,用了不少力气,这水泡便是这么磨出来的。 她把脸转向他。“我去给你拿药。” “不用,我想休息会儿。”龙厉闭着眼,睫毛纤长浓密,薄唇微启,倦容不似伪装。“让我靠着。” 秦长安沉默了许久,才应了一声。“好。” 轻微又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就让他这么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她的胸口发闷,心跳的很乱,直到她几度深呼吸,才把纷乱的情绪平息下来。 侧过脸,幽幽地凝视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男子脸庞,他自然是长的很俊,她至今没遇到任何一个男人在皮相上可以胜过他的,若不看他的一身怪癖和性子,他必定是京城贵女人人眼中的乘龙快婿。 只是看完那封十年前的信之后,她的心窝里莫名的一阵阵发冷。 在北漠,四皇子萧元夏爱慕她,可是她并不愿意为了他而成为皇家的一份子,她在外面过惯了无忧无虑的生活,什么事都是自己做主,明白一旦进驻皇家,多得是压死人的规矩和深沉诡谲的算计,到时候,便是事事身不由己…… 后面的事情,还是不受控制地发展下去,龙厉半真心半算计地把她弄到金雁王朝来了,两人成了夫妻,她甚至还告诫自己,若到了期限发觉自己并未对他动心,大不了和离。 她无声地笑了。 现在,嫁给他已经是七个月,有了六个多月的身孕,闹出了“人命”,而他帮陆家伸张冤屈,洗清罪名,她是心甘情愿地跟随着他。靖王府的两个女人全都被撵出去了,一个发配边疆,一个下落不明,她耳根清净,除了安静地等待孩子降临人世,并无任何新的烦恼。 但父亲陆仲却在信上对她耳提面命,要她千万别靠近皇室,要防着所有的皇家人……他的语气实在迫切,想来是在抄家前的晚上写的,有种不祥的预感陆家会因此而遭罪,他不一定能给活下来,所以才写了这一封绝笔。若是上苍让陆青晚存活下来,她有幸在取出女儿酒的时候,能看到这封信,人生不要有任何不该有的偏离路线…… 只因陆仲为了让一个年幼的女儿活下去,甚至早已拜托南阳质子温如意,若是陆青晚被贬为官奴,势必把她从官奴市场买出来,免得沦为仇敌肆意虐待的对象。因此,他孤注一掷,甚至不惜揭开女儿是药人的秘密,让温如意把人送进靖王府,对于那个病秧子少年亲王而言,就算性子再古怪残暴,也绝不会苛待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靖王目中无人、傲慢孤僻的性格,应该可以保护女儿在成长过程中免于被他觊觎,他不会对她伸出魔爪。 陆仲在赌,最后,他赌赢了,陆青晚的确在靖王府活了下来。当下的他,无法顾全所有细节,所以,他没有料到自己的二儿子会被董家抢先一步买下,成为董家奴才,并受到了令人发指的虐待。 想到这儿,秦长安已经盈满双眼泪光,自从知道自己并非爹和大娘亲生,她总是怀疑自己的出生,只不过是为了延续大娘的虚弱的生命,却没想到在最严峻的关头,爹竭尽全力保住的人,是自己。 兴许,只因为当时二哥已经成年,又是武者,有能力自保,而她才不过八岁,极其脆弱,很容易一命呜呼。 她怎么还能怀疑陆仲没把自己当成是亲女儿?她的确是庄福肚皮里蹦出来的孩子,却也是陆仲的亲骨肉,即便他在这段感情里充满纠结矛盾,他还是用最大的努力,用自己的方式,来爱她,守护她。 肩膀上传来细微的声响,知道龙厉马上要醒来,秦长安伸手擦拭了一下湿润的眼眶,往事不可追……但陆仲的绝命书,却着实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兴许他是后悔的,后悔成为医官,后悔让长子成为将军,后悔全家都被争权夺势的争斗牵连其中,后悔陆家面临着分崩瓦解的结局,因此,他对她说,以后若能活下去,一定要离皇家人远远的,只要当一个平凡自由的平头百姓。 若是父亲在天有灵,知道她竟然就这么嫁给了龙厉,是否会失望懊悔?! 龙厉缓缓睁开眼,眼前的她眼睛有些红,他低声问道。“眼睛怎么红了?” 她回以一笑。“没事,只是想到一些往事,有些感触罢了。” “什么感触?”从喉头滚出来的话,不知为何,带着浅浅黯然,等龙厉察觉到的时候,他正以额心抵着她的,感受着她传过来的温暖,安慰着他的心。 她不由地咬了咬下唇,让那原本粉柔的唇瓣变得苍白,并残留着贝齿印痕,她的心情实在是乱七八糟,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跟龙厉解释。甚至,内心有个声音,从头到尾在阻拦她,不要把陆仲信中的内容告诉他,不要…… 龙厉伸出手,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唇瓣,眼神变得幽深莫测,来回抚弄,直到她恢复了原本娇艳的唇色,脸颊也浮现出淡淡的红晕,他才停了手,露出像是自嘲,又似不屑嘲讽的神色。 “长安,别告诉本王,你是在动摇……本王在风头浪尖的节骨眼替陆仲收尸,他若泉下有知,也该乐的接受本王这个女婿。” 看着他这副表情,心里仿佛被针尖扎上,密密麻麻的疼痛起来。 “你别多心,我爹的信里没提到你,或许他笃定你眼高于顶,就算把我送到你身边,你也不会对我下手。” “可惜,他猜错了不是吗?”他冷冷一笑,脸上突然生出一抹凶狠神色,一把扼住秦长安的纤细手腕。“纵然本王心高气傲、眼高于顶,还是被他女儿迷得团团转,欲罢不能,甚至强要了她——” 她眉心紧蹙,眼神闪烁,正当她还想说什么,突然被他发狠地搂过,她感觉到有什么暖暖的,微湿带软的物体触及小巧圆润的耳珠,用舔和吮的方式滋润着,再然后,换成比较硬实的东西,绵绵密密地啃咬起来。 他字斟句酌,其中隐藏的暴戾,通过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秦长安,本王要定你了,就算你后悔了,也休想本王放手!” 感受到他的暴怒,她的脸上写满震惊,想推开他,他却一把钳制住她的双手,薄唇无声往下,落在她的锁骨上,利齿咬在骨头上,实在是疼,她恨得咬牙切齿,他这是威胁吗? 他隐含阴霾的目光,在她眼中成了一种无声的挑衅,她的指节大力地拉紧他的衣襟,不满地怒斥。“龙厉,你的怪病就不能治一治吗?我肚子这么大,还能后悔吗?” “已经有了孩子,你才不能后悔,不敢后悔?如果没有孩子,你的想法就会更改吗?”龙厉不想问,是否单单一个他,是无法把秦长安的心留在这儿。 秦长安不说话了,她的眼底蕴含着一种无声的悲恸,哪怕没有一滴眼泪,也足以将龙厉的心反复搅碎。 沉默许久,她才再度开口,嗓音听来极为冷静。“不管有没有孩子,我都不会后悔。” 这样的回答,却显然无法满足龙厉,却又稍稍安抚了他的怒气,他望向领口微松,锁骨上还残留他唇齿痕迹的秦长安,目光变得晦暗不明,用低不可闻的嗓音说了句。“下辈子要换你先动心,来追求一个人。” “我让她们把晚膳送进来。”临走前,他不自觉地看向依旧在床畔坐着的身影,一抹阴影落在她柔美的侧脸,他喉咙一紧。 天黑了,屋内的光线渐渐变得暗淡,秦长安望着那个上了锁的小盒子,此时此刻,竟然觉得无处安放它。 龙厉是个极其聪明的男人,哪怕他没看到这封信,想必对其中的内容也猜到了五六分,在感情方面,他敏感至极,不容许有人忽略他的感情。 饭菜上了桌,龙厉又折了回来,只是脸上极为冷淡,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古怪,就连伺候的两个丫鬟都发现了,大气不敢出。 “珍珠,玛瑙,你们先出去。”秦长安把人支开,打开温热了的酒坛子,那一刻,酒香四溢。 她走到龙厉的身旁,替他倒了一杯酒,看他眉眼还是疏离,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龙厉迟迟不曾举起面前的酒杯,见状,她鼻尖有些酸涩,心里有一股气迟迟无法消散。“既然这么不情愿,那就别喝了!” 他漠然的目光穿透过她,对着那一道敞开的木门,外面下起了连绵小雨,此刻任然是星星点点地下着,在他的视野里空无一人。 正因为陆仲是她的父亲,是她心目中很有分量的家人,而当初也是为了保全陆家最年幼的这根苗子,陆仲才会把女儿送到靖王府。 而在陆仲看来,这是一着险棋,却又不得不冒这个风险。 但若陆仲活着,必当不会同意这场婚事,陆家的无妄之灾源于朝堂,而皇家不曾给过这个家族任何信任,在战场前线传来陆青铜叛国消息之后,皇家便给陆家定了罪,而不管陆仲如何恳求,想来那些声音也从来不曾传到上位者的耳朵里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等龙厉回过神来,却发现秦长安已经举高白瓷酒杯,扬起脖子一饮而尽,豪气地以手背擦拭嘴角顾着的酒液。 但由于心中有气,喝得太快,香醇浓烈的酒水在喉咙散发出一股子的呛辣,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发闷,用拳头重重锤击着心口。 这就是埋在地下十九年的女儿酒的滋味吗?为何她尝起来是苦的?是辣的?是满腹心酸的? 等她伸出手,再想给自己倒第二杯的时候,龙厉却在半空中握住她的手,阻拦她。 她冷冷地抬眼睇着他,因为咳嗽而变得水润的眼瞳,微微泛红,被他紧握的手染上一片炽热,甚至还能感受到他手心的几个水泡。她移开视线,加大力道,想要挣脱开来。 他却不许。 龙厉直直地看向她,黑眸幽深:“这女儿酒是给我的,谁准你一个人喝了?” 仿佛是被踩着尾巴的猫儿,秦长安几乎是叫出来,马上炸毛了。“对,我后悔了,不许你碰我的酒!” 那双阴鹜的眼充斥着狠戾,几乎是字字挤压出来。“秦长安,若不是你的女儿酒,本王何必辛苦挖了一个时辰?你的女儿酒,本王非喝不可!” 话音一落,他就松开手,也不去取酒杯,直接拿起酒坛子,扬起脖子,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好看的喉结随着他喝酒的动作,上下滑动着,一道琥珀色的酒水从他的唇角溢出,从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滑下,滴落在衣领上,让胸口的红色衣袍湿了一块。 秦长安看得目瞪口呆,龙厉的吃香向来优雅高贵,如此豪迈地拿着酒坛子灌酒,她这是第一回看到。 他一口气喝光了一坛子的女儿红,把空了的酒坛子往桌上重重一放,那双凶狠的势在必得的眼睛瞄准她,“噌”一声地站起来,一手压在桌子上,一手紧紧抓住秦长安的肩膀。 那一瞬间,秦长安仿佛面对的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龙厉最近颇为收敛,但不代表他与生俱来的霸道和张狂就消失无踪,他压下俊长身子,薄唇和下巴一片湿漉漉,满是酒水的气味,在烛光下闪烁着水般光泽。 “无论陆仲对你交代了什么,你都不许听他的话。你只能跟着我,只许看着我,只许对我一个人好。” 不知是他浑身酒气亦或是满身戾气太过浓重压抑,秦长安的身子微微向后仰,不懂他突然展露出来的占有欲,是否十分危险。 “长安,你要记得,是我喝了你的女儿酒,你这辈子都不能再对别的男人动心,你是我一个人的,明白吗?” 他那双阴测测的眼瞳,却又在下一瞬间变得明澈,她看到了不容拒绝的坚定,心中有一块地方,仿佛开始被融化了。 见她迟迟沉默不语,但脸上的表情却柔和不少,龙厉心头一热,捧着秦长安的脸,薄唇愈发贴近。 “刚才为何皱眉?这酒的滋味不好吗?” 他问的很轻很温柔,仿佛是个体贴善良的男人,她只是微微一愣,就被他封住了唇,他近乎贪婪地索取她口中的蜜津,直到她被吻的气喘吁吁,眼底的漠然全数被冲散,他才结束了这个吻,深深地凝视着她。 “本王喝过很多名贵美酒,但是这一坛酿了十九年的女儿红,却是味道最好的。”他语带双关,言有所指。 他留恋的,仿佛不只是那一坛十九年的酒,还有眼前这个十九岁正值最好风华的女人。他喜爱的滋味,也不仅仅是美酒的醇香,还有她口中清甜的滋味。 她突然生出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冲动,仰起脸,吻着他尤带酒水的唇角,继而往下移动,一点点地亲吻着他湿漉漉的下巴,直到将那里所有的酒液都亲吻干净,她才静静地睇着他。 龙厉的喉结滑动了一下,那双眼幽深似海,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089 你是在吃我豆腐? 他猛地向前,如果不是她反射性地向后闪开,他的头就要撞上她的了。 她倒抽一口气,方才自己的举动实在不合时宜,明明两人心里都有心事,根本就不是有任何亲密举动的好时机。 他捏住秦长安的下巴,她感受到下巴冷冷的,那种从头到脚彻骨的冷,从龙厉的指尖传来,仿佛这个男人的血都凝固了,没有属于人的半点体温。可是,他刚才的吻却不一样,虽然霸道的可怕,但却是火热狂野的,所到之处,仿佛都会被他的火焰顷刻之间烧成灰烬。 “这些事是谁教你的?”他眯着阴森的眼,语气平缓却明显是一种质问。 “什么谁教的?”感觉到下巴上的力度又收紧了些,她挫败又懊恼地瞪着他。 “这种迷惑男人的方法,让人很上火。” 这算不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分明只是……只是想亲近一下他,不想看他的伤心模样,他却说上火?! 咬了咬牙,对他最后的一丝愧疚彻底消失,她美目怒睁。“哪里上火?我这就给你治!” 他的动作温柔的仿佛怕碰碎了她,轻柔有力地将她扶起来,拥在怀里,手掌紧紧贴着她纤细的背脊,胸膛剧烈起伏着。 “还能是哪里上火?当然是那里。”他拉着她的小手,贴着腰际一寸寸地往下移动,直到她再也不动了,他才无奈地哼笑。“说话算话,本王等着你来泻火。” 见他笑了,两人尴尬的气氛得到缓解,秦长安低声询问。“刚才我的心很乱,不知该对你多什么,现在好些了,你能耐心听我说完吗?” 龙厉嘴角的笑意一分分凝固。“说吧。”他从来不喜欢逃避。 “上一代的事,我不会忘记,但也不会失去自己的判断和思考。若我爹还在人世,若我还未遇到你,我会认真考虑他对我说的话,当成是一种人生经验。但如今的情况已经大为不同,兴许我不太喜欢你的身份,但既然我认定你是我丈夫,便不会因为以后身处的环境和难关而退避三舍。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哪怕是龙潭虎穴,若是两人结伴同行,一定可以畅通无阻。”她垂眸一笑,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仿佛是在安抚一个孩子。 “若想证明我爹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你要对我好,不能当负心汉,知道吗?因为你遇到的女人,虽然孝顺,却不盲从,我会倾听,也会思考,但是我更愿意相信自己的选择,毕竟在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后,我的心依然不变。” 他闷闷的声音传过来。“知道了。” 她微笑着,对于这般顺从的男人实在不太习惯,他张狂惯了,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对人的占有欲又总是让人觉得沉重万分……可是,哪怕他一身毛病,她却还是留在他身边,没有再想过要离开,让他一个人重新回到易怒又孤僻的生活中去。 “你很孝顺,很看重家人……”他顿了顿,这个拥抱平复了他内心蠢蠢欲动的怒气和担忧,始终都在背上拍打的那只小手,明明是幼稚的安慰方式,他却当真成了一头被顺着毛抚摸的狮子,奇异地平静下来。 明白他未曾说出口的后半句,她轻笑一声,眸子重新涌入清明之色,一脸认真地问道。“你怕我孝顺地听从我爹的交代,跟你划清界限,分道扬镳?” 一听到“划清界限,分道扬镳”这几个字,某人刚刚平顺下来的表情,再度变成如临大敌的阴沉。 “你敢!”他冷着俊邪的脸。 她笑着叹气。“你为何一直担心我会抛弃你?你笃定这段感情里是你先动心,所以我对你的情意没那么深,可以很快抽身,还是……你觉得你自己没那么好,能让我始终死心塌地跟随你?” 此言一出,龙厉的心跳的越来越快,他不敢置信地望向她,或许是前者的原因居多,这是他最初的感情,但秦长安这个女人却难追的很,他花上整整两年的时间才把她从北漠拐过来,即便知道两人是两厢情愿,但看惯了这世间太多变数的自己,也不知不觉染上这般的毛病。 往往太美妙的事情,总是不长久,这便是世事无常。 柔弱无骨的小手落在他的胸膛上,她贴着耳朵靠近,听着他的心跳如鼓,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这才幽幽地说道。“你若不弃,我便不离,三郎,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他的心跳依旧很快,垂眼看着她轻抚着自己胸膛的小手,嗓音听来带着几分紧绷,却藏着愉悦的笑。“你这是在吃我的豆腐吗?” 她耳根一红,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很容易让人想歪,连忙收回手,却一把被他握在手掌里。 发出低沉笑声的龙厉十分高兴,他略微使劲拉下秦长安,跟她脸对脸。“我也想吃你的豆腐——” 两人四目相接,迸射出火光四溅。 初为人妇不久的秦长安,娇颜艳若桃李,粉面染霞,眼魅生波好不动人,微微散发着身为少妇的韵味和清美,红唇微微一抿,便是娇媚流动。 “长安,我从不屑给任何人承诺,但是若对你,我可以。”他的心微微一动,不受控制地靠近她的面颊,轻微磨蹭了下,说着不擅长的情话。“要知道,你对我而言,很珍贵,比孩子还要珍贵,我会珍惜你,你也要珍惜我。”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我答应。” 彼此都交换了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感情又是进了一步,只可惜一桌的酒菜已经变凉,只能让下人重新热过。 到了深夜,一切仿佛都是水到渠成。 龙厉亲吻着她的眉眼,大手往下抚向她的幽深密境。“长安,我想要你……” 她眼神泛着水光,小手环住他的脖颈,以肢体语言说明她的心意。 “喝过了你的女儿酒,今晚是不是也算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他气息微乱地在她耳边低声呢喃,薄唇拂过她耳后的肌肤,宛若火在烧。 “你还想夜夜当新郎不成?”她忍俊不禁。 “等孩子生了,你要好好弥补我,长安。”一个月只能碰她一两次,偏偏她却因为怀孕愈发成熟娇美,吃素禁欲的日子实在不好过。 她无可奈何地笑了,还不等她开口说什么,他呼吸急促,手掌揽近她的腰。 春意正浓,两人双双倒卧在香气满溢的锦被伤,散乱的云丝闪动着光泽,龙厉黑幽的眸子里透着深沉的欲望。 他伸手解开了她的寝衣,双手掌心里的水泡隐约让他不适,但此刻却早已被抛之脑后,他小心翼翼地覆上去,那一刻心变得柔软。 他明白,那才叫做珍惜。 清晨,雨停了。 晨光从窗口透过来,一夜激情过后的秦长安疏懒倦怠地依靠在龙厉的胸口,鲜艳的唇丰润欲滴,宛若沾着露水的牡丹花。 长睫轻轻眨动了下,她缓缓睁开眸子,一时之间有种身在梦中的错觉。 有一点,她不得不承认,无法自欺欺人,虽然龙厉不在身边,她也能安睡,但唯有跟他同床共枕的时候,才能睡得无比安稳。 此刻,龙厉正躺在大床上,窗外的光线落在他的侧脸上,他看起来不再阴邪冷血,而是安静宁和,眉宇之间残留着一抹无法忽略的尊贵。 谁能料到那么杀伐决断的男人,在熟睡的时候,却是如此温柔,仿佛还是个刚成年的青年呢。 她轻拍了下他的脸:“三郎,还不起来?该上早朝了。” 他却闷哼一声,一脸不快,眼睛都没睁开,却是顺手把女人拉到自己怀里,长腿紧紧缠住她的娇躯。 这下子,秦长安不舒服了,锦被之下的两人可都是赤身裸体,他跟八爪鱼般缠着自己,又是在男人异常危险的晨间,接下来的后果往往会变的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她喜爱他,可是当真不想再被他折腾一次了,她动也不动,嗔怒道。“你这赖床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私底下,龙厉真的算是个懒怠的男人,性子又是捉摸不定,就连早朝也是随心所欲,一个月若是能去个二十日,便是极为勤奋了。 有时候,她偶尔会觉得他的骨子里,还残留着男孩的一面,分明是个任性的小少爷嘛。 这般想着,娇美的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突然很想纵容他,哪怕两个人什么也不做,就在一个深秋的某日,这么赖在床上,不必去关心京城诡谲多变的情势,只看着对方的眉眼,心里再无其他杂事。 当龙厉睁开眼的那一刹那,看到的便是怀里的女子关注着自己,一脸明媚的笑意,他的心口很快就热了。 “不去早朝了……那些老家伙的面孔早就看腻了,还不如看你……”他的手掌徘徊在她的腰际,清滑的声音慵懒迷人。 “看了这么多次还不腻?”她不以为然地坐起身,已经能够在他的目光下自如地穿衣,再无任何害羞神色。 纵然其他女子千般撩拨,他满心厌恶不为所动,却被秦长安不解风情的挑衅之举勾得如烈火灼身。 饮过甘泉,才知渴了半生。 他的亢奋终于推倒了提防的洪水,激切地连身子都紧绷的发痛,贪婪令他想用这一瞬,换来绵长的回味,品味她的柔软和甜美,谁知成了浇在烈火上的美酒,让他又醉又痴狂。 把人压在身下,缠绵的吻从她的脸上一直往下落,直至她凸起的小腹上,秦长安拿他没办法,只能紧紧抱着他的头,直到他深吸了口气,慢慢压下再度燃烧的欲望。 秦长安扫了一眼锦被下某人依旧亢奋的那活儿,想来男女实在不同,她喜欢跟他同床共枕,是因为怀念他身上的温热体温,但对于男人而言,旁边躺着个女人,更多的时候只能看不能碰,当真是一种惩罚吧。 “今天让人把床搬过来吧,后面三个月我恐怕更不方便伺候你了,你也别再动不动就想那档子事——”她取来他的寝衣,体贴地替他穿上,当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淡淡的鞭痕时,手指却是下意识地拂过那几条疤痕,眼神变得黯然。 想到那两鞭子是自己狠心抽在这个男人身上,而他为了让两人还有继续的可能,生生承受了鞭子的荼毒,他龙厉想要一个女人,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没让自己沉浸在回忆里太久,她帮龙厉穿好衣裳,两人一起洗漱了下,坐在桌旁用早饭。 桌上摆放着香喷喷的香菇鸡丁粥、几盘精致的糕点、新鲜菜蔬、热乎乎的牛肉汤,在龙厉看来,早膳跟过去的毫无两样,但不知为何,吃起来就是特别香。 秦长安捧着白乎乎的肉包子咬了一口,肉馅的葱香味扑鼻而来,香甜可口的汁水盈满口中,她吃的津津有味,等吃完一颗包子,抬起头来,才发现龙厉的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 “王妃的胃口真好。”他已经看她好一会儿,她的注意力却全都在桌上的早膳上头,吃完包子,喝了一碗粥,这才留意到他的存在,实在让自己不爽。 但转念一想,秦长安并不怕他,非但不怕,真的没把他这位王爷当成一回事,她的眼神里不含有半点贪婪。不像京城的那些名媛淑女,她们的目光追随他,脸上有着倾慕之色,只是看上他的权势和财富,一旦被他盯着看上两眼,很快就会闪开逃避,只因她们无法承受他阴沉的个性。所以,一个有着七窍玲珑心却又在感情上依旧保持单纯的人,确实惹人疼。 她笑着放下手里的银色汤匙,此刻,他在观察自己的时候,她也在偷偷观察对方。今日的龙厉眉眼含笑,神色轻松愉悦,让人如沐春风,或许是因为昨夜两人都交换了共度一生的承诺,满足了他内心缺失的安全感,空气里仿佛都散发着胜过蜂蜜的甜味。 “我这是一人吃,两人补。”她睨了他一眼,语气好似抱怨,但着实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 “多吃点。”他嘴角的笑意更深,说的极为宠溺。 她轻轻应了声,继续埋头喝粥,反正不管她怎么吃怎么补,都吃不垮靖王府就是了。 幸福。 龙厉懒洋洋地搅动着牛肉汤里的汤匙,他喜欢跟秦长安一道共享膳食,以前是觉得她吃东西的样子特别香,连带着对吃食没什么兴趣的自己也能多吃几口,而如今,他的脑子却飞快地闪过这样一个字眼,是他过去从未想过的。 她已然不只是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而已,她的肚子里正在孕育他们下一代的生命,她是唯一一个他想要守着她余生的女人,也是唯一一个让他体会到幸福的女人。 撑着下颚,他笑弯了眉眼,心中满足地喟叹一声。 真是有妻万事足啊。 …… 皇宫。 “老三,最近你的气色很好,想来是靖王府的后院一片祥和所致。”皇帝转动着手里的描金茶杯,温文地笑着。 “皇兄的后宫不也很太平吗?怎么反而羡慕起我来了?”龙厉似笑非笑地扯起薄唇,眼神变得深幽几分,一如既往,他跟自家兄长讲话依旧直来直往,并未收敛,那股子张狂气势实在逼人。 龙奕不咸不淡地说:“朕看你真是收心了,弟妹已然被世人形容成一头母老虎,你看上去倒是自得其乐。” “皇兄应该明白的,母老虎肚子里还有一头小老虎,自然要把母老虎当成菩萨供着。”龙厉云淡风轻地笑,语气依旧冷淡,仿佛是谈论别人的事。 并未在龙厉脸上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深情,心中生疑,龙奕试探道。“当真只是为了靖王府的香火,你才重新接纳弟妹?” 龙厉漫不经心地说道:“皇兄不是早就知道,我娶康如月只是权宜之计,她是个美人,所以我给了她一点宠幸,不过,若没有康伯府的身份背景,这样的女人我连一眼都不会多看。至于长安,怎么也是我自己要求迎娶的女人,我的确不该苛待她。” 这一番话说的及其自然,毕竟当初皇帝也想铲除势力愈发雄厚的康伯府,康伯府要把康如月这个眼线塞到龙厉身边,龙厉便将计就计,而且顺水推舟让康如月拿到了所谓的“遗诏”,康伯府这才按耐不住,马上逼宫造反。 龙奕还是有种古怪的想法,这个弟弟阴晴不定,几乎没人看得透他脑子里在想什么,若说冷落秦长安是做戏给康伯府看,那么这戏未免太过逼真。而康伯府一倒,两人就恢复了新婚时期的浓情蜜意,这不得不让龙奕怀疑,是否两人的感情从未冷淡过,若真是如此……别说这个弟弟的城府之深,就连那位靖王妃,也是个有心计的,不容小觑。 而更让人难以忽略的一件事,便是靖王妃竟然比皇后更早怀上,如今已经六个多月,而蒋皇后腹中胎儿才刚满四个月……靖王妃在北漠就曾经产下一子,若是这次还能生个儿子,那么…… 后宫其他妃嫔依旧没有传来好消息,除了一个蒋思荷,但蒋思荷已经不是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能否一举得男也是个未知数。 寿王龙锦已被赐死,眼下龙家正统血脉就只有两人,虽说他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他这几年格外器重龙厉,龙厉迟迟未曾娶妻也没有子嗣,这也是一个让他高枕无忧的原因。所以,他只是明着给龙厉送了三个美人,却不曾给龙厉施加压力。 甚至,他有意纵容龙厉的行事张狂,想过若是龙厉迟迟不成亲,随意胡来他也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给龙厉的权力再大,龙厉也只是一个尚未开枝散叶的皇子,对他并没有多大的威胁。 蒋思荷有孕,着实让年过三十的皇帝高兴了一阵子,但谁曾想到靖王妃也怀上身孕,这就算了,他一开始不以为意。后来才知道靖王妃在新婚头一个月就怀上了,更会比皇后更早临盆,分明是皇家的喜事,但落在龙奕眼里,却成了一种无声的角逐。 “朕听闻南阳边关有人用你的令牌,说是去南阳找什么利于女子受孕的药草,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你虽然宠幸了康如月,但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让她怀孕吧,毕竟若是她大了肚子,可就没这么好打发了——”康家大房二房的子女全部发配偏远之地,这路上要走上几个月,马上就是寒冬了,兴许这些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多半会死在路上。 龙奕顿了顿,好整以暇地看向神色依旧不变的龙厉:“既然不是给康如月用的药草,难不成是给靖王妃的?她早先已经有过孩子,在怀胎上没有任何困难,这种药草对弟妹可派不上用场啊。” “皇兄真是英明神武呵。”龙厉扯唇一笑,轻轻击掌,眼神幽深几许,那副神态故作玄虚,“我派人去南阳找蓝叶蕨,此事极为隐秘,便是想给皇兄一个惊喜。” “给朕的?” “确切地说,是打算给惜贵妃,喔,如今她是楚嫔了。当年皇兄是如何心仪她的,我全都看在眼里,只是最近几年她迟迟无法生下一个皇子,才会变得偏激。只是还是晚了一步,蓝叶蕨虽找到了,但她还是已经犯下错,被康伯府利用……皇兄,这蓝叶蕨马上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您还需要吗?” 龙奕抬起手里的茶杯喝了一口,眼神在茶杯的遮掩下闪过一丝考量,心中有些郁气,神色也冷了下来。“若是朕没记错,父皇给你那块令牌之后,除了四年前用来对付龙锦用过一次,就再也没用过。这回又是为了朕后宫之事,老三,你我是亲兄弟,也唯有你才能为朕分担烦恼。” 按理来说,他很介意龙厉手里的那块令牌,但龙厉虽然权势滔天,却从未滥用手里的权杖,龙奕本该感动,但是一想到后宫的遭心事,心情始终不快。 龙厉扯唇一笑。“皇兄何必烦恼?在女人上,你向来比我游刃有余。” 皱眉叹了口气,龙奕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心事重重地说。“若是楚嫔可以为朕生下一个儿子,她或许就不会变得这么心底狭隘,她身处后宫,不管是何等的名分,一定想要有一个皇子傍身,这些朕都可以理解。” 龙厉垂眸冷笑,嘲讽地想,他这哥哥对女人就是太心软了,后宫的任何一个女人,谁不想得到皇帝恩宠,诞下皇子?又岂止是一个楚白霜?龙奕可以理解,但成全得来吗? 而楚白霜正是仗着被皇帝宠爱而有恃无恐,才会越来越糊涂,依照龙厉看来,楚白霜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时机,要想生下皇子而咸鱼翻身,难了。 帝王是男人,但若是感情太过丰沛的话,反而难以处理好后宫的权衡。龙厉对于龙奕频频厚待楚白霜的举动,实在不齿,天子怎么能让女人骑到头上?! “楚嫔跟皇兄的情分当然不浅,可若是一个人只知道钻牛角尖,无论皇兄多么体谅她,为她解围,也多半是落得个作茧自缚的结果。”龙厉言有所指。 在龙奕心目中,楚白霜就是一朵柔弱无害的小白花,单纯无辜、善解人意,可惜如今这一朵小白花为了怀孕生子竟然喝了几天的人血,误信邪门歪道,已经在龙奕的心里划下了深深的一道鸿沟,再加上之前替楚白霜收拾的烂摊子不少,试问什么男人还能毫无芥蒂地接纳她? “楚嫔从未央宫搬出来,跟其他几个嫔妃住在善德宫,地位一变,势必就要面对不少人的冷言笑语。朕就是想让她反省一下,兴许是当初进宫朕一下子给了她太多,反而让她养成了不知所谓的毛病。” 龙奕言之凿凿,眼圈下一片青色,这几日他心情愁闷,几次借酒浇愁,原本风度不凡的天子,整个人憔悴许多。 自从把楚白霜的身份连降两级之后,他就再也没看过她。想见她,却又不想看到她梨花带泪的娇弱模样,他似乎在狠心决断的同时,也把自己逼近了绝路。 “那叫蓝叶蕨的药材,你到时候派人送进宫来,至于什么时候派上用场,朕再考虑考虑。”言下之意,还要看楚白霜以后的表现,若她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两人还能重拾往日情分。说不定,他会把珍贵的药材赏赐下去,只要楚白霜能有所出,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他至少可以保证楚白霜不会晚年凄苦。 龙厉气定神闲地望向金碧辉煌的殿堂,那双眼幽深如古井,深不可测。“还有一事,我想跟皇兄说一声,康伯府这个外戚已经除去,京城一派太平,我想下一趟江南。” 龙奕在空气里闻到了不太寻常的气味,但龙厉羽翼丰满,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病弱的少年,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他手握权势,一手遮天,因此就算跟自己商量的语气,也更像是告知,不容任何人拒绝。 他压下心头的不快,笑着问了句。“怎么突然想到去江南?” “京城乌烟瘴气的,想去江南散散心,顺便看看外祖父。”他轻描淡写,一句带过。 龙奕紧追不舍。“可是想带着弟妹一道去?” “江南的美景,她的确没见过,我是打算带她一起去。”龙奕一脸倨傲,语气极其傲慢无礼,并不提及两人的感情有多深厚,密不可分,仿佛就只是带一个女人去见见世面一样。 龙奕心想,若不是这个弟弟是亲王,在京城地位炙手可热,这种说话的口吻、这么目中无人的态度,是很容易挨揍的。 但言谈之中,依旧很难试探出来,到底龙厉把秦长安放在什么样的地位上,虽然两人重归于好,但看上去又不像是特别亲近。 不过,在发生这么多事后,靖王府的两个女人全都没有好下场,而秦长安一个北漠女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反而可以稳稳当当坐住了靖王妃的位子,甚至还怀上了孩子,把那么阴阳怪气、喜怒无常的龙厉留在自己身边,就算当真没什么真感情,这女人已经不是个善类了。 “也好,外祖父年纪大了,你我又常年在京城,很难见他一面。这样,朕让礼官准备一些礼品,你顺道带过去。” “好。” “不过,这次你打算在江南玩多久?上回一走就是一年多,朕可离不开你。” 龙厉眯了眯幽深似海的黑眸,面前三十出头、英俊不凡的男人一袭明黄色华服,胸口绣着腾云驾雾的真龙,这个男人的脸上挂着笑,一如既往。以前龙奕还是宁王的时候,便就是个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的男人,爱笑风趣,风度翩翩,而那些年,他还是隐约感受得到龙奕的几分真心,只是自从龙奕登基之后,这种感觉仿佛越来越淡了…… 090 龙厉,你太下流了 ,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皇兄刚刚整顿了超纲,文武百官个个都很知趣,我想花了那么多银子养的,应该不至于都是一些废物吧。”龙厉凉凉一笑,薄唇勾起的模样,总是显出邪气,不太友善。“若都是些废物,我回来了再帮皇兄一一除掉。” 龙奕听得出其中的弦外之音,他为了当仁君,许多肮脏事都交给亲弟弟去做,除了信任他胜过其他臣子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这个弟弟跟自己的性情截然相反。还在宫里的时候,这个年纪最小的皇子,虽然一身是病,但却从来不是个软弱可欺的对象,他脾气很坏,性子恶劣,天不怕地不怕,再后来,他整治人的手段变得可怕,整个人看上去也是阴沉沉的,仿佛生来就是生活在黑暗中的男人。 而这一点,正适合成为龙奕的左膀右臂,想要笼络人心,软的不行来硬的,那些硬骨头的仇敌,到了龙厉面前,没多少功夫就成了软骨头。 甚至,在一次两人私底下见面的时候,遭遇一批刺客,身为皇子,这样的场面见得不少,等把那七八个黑衣人擒住,龙奕便打算让手下处理了。 但是,龙厉显然是彻底地怒了,当着众人的面,亲自出手了。 龙奕一辈子都记得那一幕,只因就连自己这个亲哥哥,看到龙厉阴暗可怖的一面。 龙厉俯下身去,对着那个胸口已经中了一刀的刺客冷酷一笑,凉风吹不熄他身上灼烧的烈焰,他将手深入此刻的心口,然后,将那人的心脏挖了出来。 大掌一个收紧,他生生地将手里的活人心脏捏碎,鲜血浸染了上好丝缎裁制而成的红袍,更溅洒到他润白如美玉般的俊美容颜上。 他转过身,像是一抹巨大的红色火焰朝着龙奕走来,龙奕呆住,仿佛连呼吸都随之静止,心跳更是不必说,剧烈的跳动已经超出可以负荷的范围。 哪怕对方是自己的兄弟,是一直暗中帮助自己跟龙锦较量的亲弟弟,龙奕还是不得不承认,面对这个跟恶魔一般无疑的弟弟,他还是惊惧恐慌了。那副让人恶心的画面,伴随着新鲜的血腥味,早已让他的胃里翻江倒海,连忙不舒服地将脸别开,不愿再看。 然后,他听到龙厉异常冷漠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他想要的,这辈子都要不到了,来日本王便会亲手铲除所有跟随太子的党羽。” 而那件事,至今让龙奕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他不是没见过死人,却没见过那种逼供的方式……虽说龙厉有个可怕的嗜好,便是用各种各样闻所未闻的方法刑求抓住的仇敌,可是爱洁如命的他不至于亲自动手,脏了自己的手,但那回他却亲手捏爆了对方的心脏,可见他是愤怒到了极点。 那是四年前的事,是龙厉从春猎回来之后发生的刺杀事件。 沉寂在回忆之中,龙奕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据说那个叫做陆青晚的官奴也是在春猎中因为保护龙厉而死,那么,难道龙厉那日性情大变,甚至反常地亲手处决了刺客,也是因为……被一个官奴的死而刺激到了?! 没来由的,楚白霜先前的话语再度回响在他的耳畔,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悠闲喝茶的男人,眼神一暗再暗。 “朕问你,当初那个陆家的丫头,尸体何在?” 龙厉喝茶的动作,依旧一派平静:“葬在春猎的一个不知名的山头上。” “你当初不也迷恋了她一阵子,怎么不把她的尸骨捎回来,就把她葬在那么荒凉只有野兽出没的地方?” “她死了,我便放她自由,让她看看青山绿水,已经是厚待她了。要让我把一具尸体带回来,未免太过晦气。”他笑的极为冷血:“皇兄问这个作甚?” 龙奕回答的理直气壮:“朕已经为陆家平反,只可惜陆青峰已死,陆青铜又下落不明,若是陆家小女儿还在,至少能让她过上贵族生活。” “还有什么必要?陆家彻底成为过去了。”龙厉眼底的光彩忽明忽暗,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却让人觉得他极为冷静自持。“京城的皇亲贵胄那么多,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就像是康伯府,树大根深,但短短一个月过去了,不照样已经被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老三,你总是把事情看的特别透彻。”龙奕寥寥一笑,靖王的名号流传在外,多半都是指向了他性格上的残暴,但偏偏这一个看上去像是贵公子般的男人,却并不是草包一个,相反,他多智近妖,特别擅长玩弄权术。 有时候他不禁想,若龙厉不是他的亲兄弟,在这场皇权的争斗之中,一旦成为龙厉的敌人,他又能全身而退吗?! 答案不言自明,让龙奕搭在茶杯的手指也微微一冷,他说不出的满心烦躁。“常辉,茶凉了,换一壶热茶。” “皇兄,没事我就先走了。”龙厉站起身来。 “也好,回去整理一下东西,路上小心。” 等人一走,常辉端来热茶,正欲给皇帝倒上一杯,他却不耐烦地挥挥手。 “常辉,你找人去皇家春猎的猎场附近,找找有没有一个女子的坟墓。” “是,皇上。” 龙厉坐入停在宫门的轿子内,他的唇角抿出一道阴冷的弧度,哪怕在皇帝的面前,他也不曾过度渲染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便是不想让任何人怀疑秦长安的身份。 但一度在此事上头做文章的楚白霜已经被皇帝厌弃了,为何皇帝会突然追问起陆家小女儿的下落?为何再度生出了疑心? 回到了靖王府,他阴沉着脸,直接对谨言吩咐。“当初春猎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得泄漏陆青晚是坠江,记住,她当场就中箭身亡。还有,传话下去,谁要敢把这事捅到宫里,就自己把颈子抹干净了。” 当年把龙锦派来的杀手杀得片甲不留的护卫,至少有三十多人,因为他们忠心护主,一直都是龙厉身边的下属。他要谨言去警告众人,便是不想有人轻而易举被人套出了话,将秦长安再次招出来。 此时此刻的龙厉,冷着脸,简直就像是个活阎王,让这几天总是看到龙厉笑脸的谨言都很不习惯起来。 “爷,宫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皇上怀疑陆青晚是不是真的死了,以他的性子,肯定会暗暗查清楚一切,首先是在春猎围场那里的坟墓——” 谨言脸色凝重。“幸好爷早有准备。” 他不得不佩服龙厉此人的城府,当初在春猎结束后,他亲眼看到主子每日的脸色都可怕的要命,自打陆青晚坠江之后,那张脸再也没笑过。除了一次,就是命人将龙锦手下十九个杀手的人头搁下,送到专门装猎物的箱子里送去给龙锦的时候,脸上生出一道冷笑。 但那种笑容,相信这世上没有人想再看一次,让人惊讶的是,龙厉在春猎的时候除了让龙锦被十九个人头吓得屁滚尿流之外,没有继续追杀龙锦。而在离开春猎围场的前一日,龙厉突然下了一道奇怪的命令,要他去找一个年轻女人的尸体,埋在山下。 做属下的,向来对主子惟命是从,并未追问缘由。 在四年后,谨言才明白龙厉四年前的用意,只是为何他早已预见多年后皇帝会追究陆青晚的下落? “谨言,你想问为何本王会给她造一座坟墓?”龙厉冷清的眼角不禁融化:“说也奇怪,当初眼睁睁看到她坠江那一刻,一个纤弱女子落入江中,又是胸口中了一箭,的确毫无生还可能。但是后来,本王总有一种直觉,仿佛她没死,还在人间……因此,本王给她造了一座坟墓,以防不时之需。” 谨言愣住:“爷那时候就想着,若是陆姑娘还侥幸存活在世上,等找到她,您自然不会让她再用官奴身份?”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女人死在自己眼前,龙厉不信也就算了,还指望着陆青晚没死,心心念念想把人找回来,而若真有那么一天,他要给她塑造一个全新的身份,不是低贱官奴,而是一个全新的身份。 可是,即便人没死,安上一个新身份之后呢?难道还是想让陆青晚当他的玩物,还是当他名正言顺的女人?给陆青晚一个正大光明门当户对可以跟他站在一起的身份? 一阵阵恶寒从心底深处冒出来,谨言那张脸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当初主子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他就看不懂龙厉的心思,如今依旧看不懂啊。 龙厉那张阴沉的脸,突然扬起一道笑意,那笑里意味不明。“嗯,本王当然不可能跟一个官奴在一起,总该找个配得上本王的身份,否则,她便是众矢之的,一刻不得安宁。” “爷,当时人人都以为陆姑娘死了,您居然还想的那么长远——” 他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别羡慕,这就叫心有灵犀,哪怕这世上所有人都说她死了,而本王的眼睛也看到了她重伤坠江的场面,但本王却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结果,证明了他的直觉是准确的。 而远在北漠的陆青晚,也抱着同样的想法,干干净净地抹去了自己的痕迹,焕然新生,成为长安郡主。 这两人的行径,虽说目的截然不同,一个为了重新得到,一个为了彻底摆脱,但却是殊途同归。 谨言的眼角微微抽搐,嘴上不敢说,但心里想,他家王爷这也未免太得意了,这算是秀恩爱吗? “好了,本王马上要带王妃下江南游玩一阵子,不希望在这时候闹出乱子。”龙厉眯了眯森冷的眼,望向远方,眼底的嗜血和杀戮,一闪即逝。 芙蓉园。 秦长安刚从西厢陪伴庄福和如意回来,走到屋内,就看到龙厉坐在内室的床上。 宽敞的内室摆放着两张大床,这些天龙厉都是先陪她入睡,等她睡着后,就回到外面这张床上休息。若她半夜腿抽筋,他总是马上就醒来,用越来越娴熟的技巧按摩她酸痛僵硬的双腿。她很快再度睡着,因为睡的好,气色越发的好,整个人宛若一朵娇艳的玫瑰,上身宝蓝色的对襟华服,下身金黄色百褶宽裙,长发梳着时下少妇流行的发式,腰际挂着麒麟玉,哪怕没有佩戴繁复的首饰,她看上去已经贵不可言,明媚娇美。 除了肚子大出来,四肢还是那么纤细,京城许多女人看了,也忍不住要嫉妒她了。 听完龙厉的话,她有点惊讶。 “你说后天,我们就动身去江南?” 龙厉则是轻忽一笑。“不是以前就答应过你的吗?怎么?现在不想去了?” “不是,我只是以为会等我生完了孩子,没料到这么快。”她垂眸一笑,笑的一脸的甜,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这肚子可是马上就要七个月了。 “马上就要入冬了,江南气候温暖,没有京城这么复杂的人事,最适合你在那里临盆,顺便做个月子。” “听你这么说,倒是早就把一切安排好了……”不只是短暂地游玩一趟,而是要在江南把孩子生下来,连坐月子都算在里面,这男人果真不是一时兴起。 自从有了这个孩子,龙厉直觉短时间内不会再让她怀上第二个,因此把生头胎看作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孕妇为大,他理所应当地奉行了这个原则。 “本想把你带给本王的外祖父瞧瞧,不过,没想过可以让他看看自己的曾外孙,倒是一举两全。” 秦长安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手背,狡黠一笑,也只有她敢好好奴役这个马上要爹的倨傲王爷了。 有些事情是秦长安无法预料的,特别是龙厉这个人,她以为以他的性子,绝对不会是一个适合当父亲的男人,因为龙厉给她这样的错觉,他不喜欢跟人亲近,更别提喜欢小孩了。但她错了,龙厉在生活琐事上甚至开始管制她,连一个月最多同房三次,晚上分床而睡这样苛刻的要求他都忍受下来了,秦长安不得不说,在贵族男人里,他已经很体贴了。 “人家都是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你倒是得意,一下带两个去见你的长辈,有妻有子,很满足了吧。”她笑的肚子都疼了,抱着肚子在床上大笑。“算盘打的真精。” 龙厉上床直接将她按在身下,冷飕飕地问。“你在嘲笑我?”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 “没有,绝对没有。”秦长安的眼睛笑眯成了月牙,嘴角高扬,笑意满满。“你说,你外祖父会喜欢我吗?” 他勾起秦长安的下巴,仔仔细细打量了她最近被调养的丰润娇媚的面颊,眼神充满玩味。“反正你又不是丑媳妇,还怕见他老人家?” 秦长安凝视着他:“难道你外祖父也是以貌取人的?” “倒不至于。不过——”他顿了顿,嘴角有了莫名复杂的笑意。“老头子挺难伺候的。” “这世上还有比你更难伺候的人?”她挑衅地斜了他一眼。 一道阴影笼罩在她的上方,她悠然抬眼,熟悉的气息带着浓烈,渐渐靠近她,她一愣,还未反应过来,粉唇上便留下一抹火热。 很快的,龙厉离开了她的唇,只残余下那点热度,看到她神色一柔的模样,他眼里闪过笑意,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本王都成为你的裙下之臣了,哪里难伺候?” “三郎,把我娘也带上吗?她大半生一直在逃命躲藏,从小又被关在滁州大宅院十五年,如今才算过上安生日子。我们一走数月,把她一个人丢在靖王府,我实在是不放心,若是也能让她去江南游玩一番,也能排解一下她的心情,你看怎么样?” “都依你。” 话音刚落,他已经吻上去,在深秋的季节,他的唇也带上了凉意透到她的唇上,那股凉意让她瑟缩了下,伸手想推开他。龙厉当然不许,他先她一步拥紧了她,一手穿过她的耳后,手掌罩在她的后脑勺上,往他的方向使力一摁。 秦长安挣也挣不开了,只能抿着唇,渐渐感觉嘴唇之间变得火热,她呼吸不稳,不由地张了张嘴,他顺势闯进去,狠狠地卷住她的香舌吮了几下。 “三郎……三……”她的声音变得破碎,龙厉如今不能再动不动就折腾她了,倒是养成了每日索吻的坏习惯。 他衔着她的舌头,含糊不清地回应。“怀胎生子太麻烦了,下回不要生了……”每天靠一个吻,不管吻的再火热,又怎么能喂饱他?他又不是吃素的。 她忍不住气笑了,四肢瞬间醉麻,小手推了推他,“走开。” 他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的唇,转而将人儿环抱在怀里,俊脸阴郁不明:“这孩子到底什么时候出世?” “约莫在冬至前后。” 他皱着眉,算了算日子,自己还得熬许多天,很不满意地说。“太久了——” 她嫣然一笑,笑着打趣。“这就久了?总共才九个多月,又不是怀了个哪吒。” 可龙厉却没有跟她开玩笑的闲情逸致,他拿起她的手放在小腹上,她这才发现一个吻而已,就让他欲望满满,她惊恐地瞪着他,拍了他一把。“别教坏小孩子!” 他严肃地松开了她。“记住了,等你做好月子,我会一笔一笔地要回来。” 秦长安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他脸上一副凶狠的样子,但心里恐怕极为无奈,但他已经松开了手,毕竟对她,他也只能先记账,后清算了。 他向来言出必行,说一不二,若是真的话,那她出了月子就要被他在床上使劲折腾吗? 但哪怕在床事上头还总是用威胁的方式,可见这男人有多傲慢霸道,她噙着嫣然浅笑,往他怀里蹭了蹭,觑着他发青的脸色。 “你该不会这么斤斤计较吧,要是你实在忍不了,不如帮你找个通房丫头?” 龙厉几乎是骤然变了脸,他本不想动真格的,只是秦长安这女人实在不受教,他一把钳制住她的双手,狠狠地吻上去。 这回,跟刚才的吻有着天差地别。 痛、酥麻,双重的刺激令她头脑发胀,她难受地摇着头,试图避开龙厉的侵占,但不行,她挣扎得越厉害,禁锢她的力量便越大。 她的力气逐渐减弱,最后只能瘫在他的身下,红着眼睛看他是如何吻她,唇角湿漉漉的。这次他吻得实在带着一种淫靡色彩,就像是野兽一样,将他的味道浸染在她的唇里,彻彻底底的,让她沾染了他的气味,就像是发情的野兽给伴侣添上了记号。 等他满足了,才撑起了自己的身子,把她从床上扶了起来,在她后背垫上一个绣花软垫,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她被吻得双颊绯红,双唇鲜红欲滴,宛若惹人采撷的红果。 “长安,若是不跟你斤斤计较,难熬的人就是我了。”他大咧咧地靠坐在她的身畔,修长手指拂过自己嘴角的湿漉,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带些邪气,却又不让人觉得风流,勾人魂魄,是从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每次当他情动,那眉眼之处染上的艳色,让他宛若妖孽般的脸庞更是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魅力,明明那种魅力很危险,可就是会让人难以拒绝。 她轻哼一声。“你心里打什么鬼主意,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他似笑非笑,把玩着秦长安的一缕长发,“本王能打什么鬼主意?是想跟王妃滚床单的鬼主意吗?” 秦长安脸一白,作势又要掐他。“龙厉,你太下流了。” 龙厉眉一挑,这就下流了?他薄唇微掀,跟她咬耳朵,故意说的暧昧不清。“王妃,你我是夫妻,本王不过是逗逗你罢了,你想到哪里去了?莫非我们许久没亲近,你也是期待的……” “我哪有你这么厚脸皮!”她急着打断他。 他侧过身子,一把把她牢牢地拥入怀中,在她的唇上又重重亲了一下。“长安,陪我睡觉。” 她瞪了他一眼。“大白天的,你睡什么觉!”直觉告诉自己,这男人嘴里说出来的“睡觉”,可不是那么单纯的意思。 “你真是想太多了……” “那你——” “昨晚半夜起来给你按脚,你倒是睡的香,本王到天亮前才睡着。”他将双手搁在她的小腹上,舒适地汲取着从她身上传来的温暖和清香。“本王只是想抱着你睡一觉,不会发情地把你吃掉,你信不信?” 秦长安望着他脸上的浅笑,那双阴婺的眼此刻却柔情满满,她其实很喜欢现在的他,他满眼都是她,满眼都是依恋,却将这种病态的依恋藏的很深,唯有在如此亲密的时候,她才能看清楚这个属于他的秘密。 让他躺下来,脑袋枕着她的双腿,她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拆了他头上的流苏金冠,他愉悦地闭上眼,低声道。“王妃真是温柔似水。” 她嗤笑一声:“王爷的嘴向来狠毒,何时变得这么甜?” “本王的嘴一向是甜的,王妃以前难道不是这么想的?”他的嘴角挂着很淡的笑,有那么一瞬间,秦长安却总觉得他心里有事。 她静静地望着他,他的呼吸越来越平静,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仿佛那种平静,只是表面的。 去江南游玩,除去在路上一个月的时间,的确很接近她临盆的日子,一切都像是掐着时间精密计算过的。虽说他什么都没说,但就是让秦长安觉得有点蹊跷。 两人早已表明心意,她又不会长着翅膀飞走,去江南何必急于一时?大可让她生完了孩子,养好身子,一身轻松地出发,玩的才更加痛快,不是吗?为何要让她一个挺着七个月肚子的女人舟车劳顿,若是路上颠簸了出了什么事,岂不是反而不划算? 若说是他外祖父身体不好,他们走的仓促,还算是情有可原,可是龙厉这个外祖父都七十多岁了,可见身子骨还是硬朗的,怎么可能连区区几个月都等不了? 091 以后不能再饿到我 ,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难道是京城有人要对她不利?但对方的企图还不明显,所以龙厉才把她带去江南,鞭长莫及,她才能好好养胎,好好待产?!肚子里的孩子反而比在京城更安全? 可是还会有什么人呢? 康伯府的两兄弟全都死了,怀疑她身份的惜贵妃也被彻底打压,至于皇帝那边……就算查出她是陆家的小女儿,也不见得会知道她就是万中无一的药人,不是吗?知情者,如今还活在人世的就只有温如意、龙厉、师父周奉严和谨言慎行两兄弟,若是有谁走漏消息,龙厉第一个不会轻饶,这样的可能小只有小。 但她明白龙厉一定是有理由的,他多疑又很小心,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谨慎一些也是应该的。毕竟从小到大看惯了后宫妃嫔对付孩子的阴损手段,一个孩子能够安然无恙地诞生,不容许大意,稍有差池,就会中途陨落。他自己也是深受其害,在这件事上,必然是不肯马虎的。 白嫩手指轻轻划过他好看的眉眼,看着龙厉毫无负担地睡在她的腿上,她的心情最终归于平静,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他全都考虑周全了,她便随他下江南。 她相信他,会给她和孩子一个更安全的环境。 翌日。 栖凤宫。 宫内坐着两个有孕女子,蒋思荷身着正红华服,上头绣着百鸟朝凤,肚子微微凸出,因为有了孕味,清丽冷淡的脸上多了几分温和。 坐在她身畔的秦长安,一袭碧青宫装,衣领和袖口处镶嵌着一圈白色狐狸毛,脖子上挂着一条东海珍珠,正笑盈盈地跟蒋思荷辞别,明日就要动身。 蒋思荷皱了皱眉,打量了一下秦长安挺着的肚子,说也奇怪,当初秦长安有孕的事,是靖王回来之后才见了光。先前秦长安的肚子遮掩的很好,连她都没瞧出来,但是靖王一回京,这肚子就一天比一天大,就算秦长安还是不想说,也是瞒不住了。 不过,蒋思荷并未感觉不快,毕竟秦长安当初没跟自己分享怀孕的好消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如今叶枫和康如月全都不在了,才是让这个消息见光的最好时刻。 “靖王真不知为女人考虑,你都有七个月身孕了,怎么这会儿想到要去江南了?这不是折腾你吗?” 秦长安淡然自若地说:“娘娘不必为我担心,我本不是娇弱的千金小姐出身,更何况以王爷的性子,一路上的吃穿用度绝不会差,若是一直窝在靖王府当米虫,反而容易把人闷坏了。想去江南游玩,也是我的主意,适逢王爷的外祖父也是江南人,顺道过去探望下他老人家。” 蒋思荷微微一笑,她的这一番解释极为合理,便只能点了点头。“你们小两口一道出去游玩,一路上互相扶持,更容易增进感情,你这个想法不错。” 蒋思荷还当秦长安对龙厉心存怨气,只是龙厉之所以会娶康如月,又在康伯府出事后马上把康如月丢出来,本就因为这只是一场局,一场戏,而非是他心血来潮娶了新欢又冷血残酷地把人踹开。 秦长安完全不打算把此事说破,毕竟这是龙奕和龙厉两兄弟布置的局,没有人料到她也是知情的,只是配合龙厉把这场戏演的更加逼真罢了。 俏脸上满是漫不经心,她轻描淡写地笑道。“不过江南美女如云,一路上保不准还有什么天仙美人让王爷看上眼,说不定回来的时候,靖王府又能热闹起来了。” 蒋思荷放下银签子上的水果,用丝帕擦了擦嘴角,笑着摇头。“长安,你这语气可真酸啊。康伯府大逆不道,王爷可曾为康如月说上一句半句?说到底,康如月只是一时新鲜,在王爷的心里并没有任何分量,而你,却是王爷明媒正娶从北漠迎娶来的正妃,就算江南繁花似锦,百花争艳,王爷心高气傲,若是只看重美貌,也不至于在这个年纪才娶妻。你说呢?” 虽不需要蒋思荷的安慰解释,但她却真的是后宫中对自己最真挚中肯的一人,即便是因为秦长安率先对她表示了心意,但蒋思荷身为一国之后,能够以大局为上,公私分明,不轻易给人穿小鞋,已经难能可贵,是个可以深交的朋友。 “娘娘,我远嫁金雁王朝,本不爱管内宅之事,只是身在其位,别无选择。”她浅浅一笑,摩挲着手掌的茶盏,“如今我身怀六甲,就更加疏懒,过去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只求往后的日子能得个清静。” 蒋思荷拉住秦长安的手,泰然处之,眼底一派激赏。“这是自然,我们女人,绝对不能跟自己过不去。” 她笑的自负。“娘娘说的没错,康如月和叶枫都过去了……” 提到“叶枫”的名字,蒋思荷依旧表情从容,秦长安只能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哪怕是皇后,自己的丈夫在背地里做了多少事,还不是对她隐瞒的滴水不漏? 蒋思荷随口一问:“叶枫似乎从京城消失了,对吗?” 她轻点螓首:“被大卿寺赏了几十板子之后,甚至没有回靖王府收拾她的行李,就这么不知不觉地消失了,至今杳无音信。” “京城的消息走得很快,她就算想留下来,有个不贞的名声,谁又会娶她呢?她一定是连夜离开京城,远走他乡,改名换姓,至少还能重新开始,找个好人家嫁了。”蒋思荷自顾自地说着,脸上并没有多余的同情,却也没有落井下石和幸灾乐祸。 秦长安一愣,这个皇后好是好,只是到底是出身名门,人性的阴暗和丑陋还是见得太少,才会在多年前被楚白霜暗算,如今还被自己的丈夫蒙在鼓里,不知道叶枫其实跟皇帝存在某种不能见光的约定。 思及此,目光落在蒋思荷不太明显的肚子上,她温柔一笑,认真地说。“我走后,娘娘多珍重,不知底细的人和东西,尽量少接触为妙。” 蒋思荷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朝她使了个眼色:“楚嫔最近很安分,据说在她的宫里抄经呢,更何况本宫的孩子皇上也很看重,若有哪个敢在节骨眼上动不该有的心思,别说是本宫不能轻饶,皇上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秦长安微微一笑,不再说什么。如今的局势对楚白霜不利,若是个聪明的,绝不可能再冒险触怒皇帝,就算楚白霜再不甘心,也只能收起爪子,眼睁睁看着蒋思荷的肚皮一天天地大起来。 但是她担心的是,皇帝始终都无法对楚白霜绝情相待,虽然在外人看来,从贵妃到一个小小妃嫔,已经是莫大的处罚,但后宫的水那么深,皇帝依旧给楚白霜留着一个梯子,只要时机成熟,她就还能继续往上爬。 蒋思荷脸上没有任何异样,但心里恐怕也是对皇帝极为失望,毕竟以前皇帝不曾正眼看过蒋思荷,两人没什么感情基础,可是这半年来情况大为不同,但蒋思荷还是无法超越楚白霜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这一点,只要是个女人,都无法忍耐。 所以在听说她要下江南的时候,蒋思荷的言语中甚至有那么一丁点的羡慕,只是蒋思荷很好地克制住了,想来蒋思荷也想跟皇帝有个独处的机会,身边再没有任何莺莺燕燕的打扰,可惜,皇后的心愿这么微小,却难以达成。 希望她从江南回来的时候,后宫不曾发生任何人生惨剧,蒋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也能好好的。 自从发生这么多事后,她对皇帝龙奕就没有任何的好感,但对蒋思荷却没有任何偏见,又跟皇后聊了一会儿家常,她才离开皇宫。 …… 因为是微服出巡,一路上并未表明靖王和靖王妃的身份,靖王府出动了三辆马车,一辆是龙厉跟秦长安,一辆是老夫人庄福和白银翡翠,剩下的两个丫鬟玛瑙珍珠则跟一些日常用品一起坐在最后一辆马车。 随行出来的是谨言慎行、李闯马超四人打扮成一般的护院,负责驾车,至于十余个暗卫,则依旧在暗中保护主子的安全。 一路上走的都是宽阔平坦的官道,陆陆续续走了大半个月,来到目的地宿州的前一站兰康镇。 一干人等依旧找了个镇子上最大的客栈下榻,像这样的无名小镇,他们一般逗留不过三日,若是江南名气响亮的地方,倒是可以多住几日,体验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把你们这儿的招牌菜上了。”一到了客栈,负责跑腿的慎行就去跟掌柜订下两桌酒菜,一路上他这个假总管当得如鱼得水,毕竟在护卫中,慎行不像谨言总是板着一张脸,偶尔嬉皮笑脸,更加圆融。 “好嘞,客官们,稍等,菜马上上桌。” 吃饭的时候,龙厉、秦长安跟庄福三人一桌,剩余所有丫鬟侍卫正巧坐满一张八仙桌,客栈虽然比不上京城的几家,但上菜却很快。 “公子小姐,这道桂花鸭可是小镇的特产,每个人吃过了都说好。”掌柜看这几人一身华服,雍容华贵,一看就不是小镇子出来的人物,贵客上门,当然不敢怠慢,殷勤地亲自端菜,笑眯眯地说道。 秦长安夹起一块鸭腿,放在庄福的碗内,在外头她不好直接喊庄福娘亲,毕竟人多眼杂,只是喊她老夫人。 “老夫人,这鸭腿肉看起来不错,你多吃点。” 庄福笑得温柔,连连点头,因为被照顾的很好,这阵子她甚至长了点肉,不再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虽然失去了毕生所爱,但能跟唯一的女儿相依为命,她很知足。身上的肉养起来了,但还是不习惯在外面人多的地方开口说话,娴静温婉的模样,当真像极了一个富贵之家的妇人。 而众人喊龙厉则为“三爷”,称呼秦长安为“夫人”,宛若世间一对寻常夫妻。 微服出巡的想法是秦长安提出来的,她知道若是地方官员知道靖王下来了,这一路上的应酬是少不了的。但她不喜欢那些溜须拍马的招数,在京城见了不少,何必再自找麻烦? 龙厉挑了挑眉,双臂环胸,眼神若有若无地扫过秦长安一眼,她感受到了某人的注视,急忙挑了一块鸭胸肉,摆在他的面前。 “三爷,吃肉。”她浅笑倩兮,不让某人有发脾气的机会。 看着这张明媚的笑靥,龙厉实在无法挑剔,虽说他不太满意桌上的菜色,但还是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口鸭肉。 庄福看到小夫妻两个感情这么好,也不由地移开了视线,静静地小口吃饭,其实若不是女儿执意要带她一道来江南,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出门。 其一,她已经习惯了没有任何存在感地活着,不喜欢喧嚣热闹,不喜欢人多拥挤的地方,因为唯有掩去身上的最后一丝光芒,才会让她觉得自己是安全的,这是她逃亡二十年养成的习惯,才能保护她一次次地跟追捕她的人擦肩而过,侥幸活下来。其二,自己女儿出嫁还不满一年,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身为靖王妃,豪门深似海,规矩格外多,能够出远门的机会少之又少。她真心希望王爷能陪女儿一起出游,培养感情,她可不想当一个碍事的屏障。 不过,在秦长安的精心调理下,她的左耳已经恢复了一点听觉,大一点的动静还是能听到的,而她也能说一些简单的字眼,不再是那个在尘世中封闭了几十年的可怜人了。 虽然她听说的能力远远不能跟正常人相比,但庄福已经十分意外惊喜,想当初陆仲也是个医者,但他也不曾治好自己的毛病,反而是在她自暴自弃安于现状当一个聋哑妇人的时候,上天又给了她一个这么巨大的赏赐。 若是阿仲泉下有知,看到女儿的医术甚至比他还要精进,更胜一筹,一定会感到满心欣慰的吧。 正在两桌人高高兴兴吃午饭的时候,有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秦长安,她一袭石榴色广袖牡丹花纹的衣裙,哪怕不是盛装,这样的她明艳娇美,端庄大方,石榴色的衣裙衬的她美丽不可方物,却又比一般女子更加矜贵优雅。 她噙着笑夹了另一块鸭腿肉,轻咬一口,津津有味地咀嚼着,跟龙厉相处久了,吃相也染上了他的几分雅致。 秦长安不会知道,就在她品尝当地盛产的桂花鸭的时候,已有人惊艳地移不开眼,她此刻的一举手一抬足,一个眼神一个微笑,气质天生,浑然天成。 一个男性的嗓音传来,打破了此刻的宁静。“这腿真是好腿……白皙纤长,若是挂在身上不知该有多销魂,这胸实在是好胸,柔软丰满,不知咬下去该有多美味……” 闻言,秦长安马上将视线对准了说话的男人,那男人看上去很是年轻,约莫才二十岁左右,就坐在靠窗的桌子旁,一身竹青色华袍,身材干瘦,皮肤虽白,但小头瑞面。身后站着两个小厮,一个殷勤地给他倒酒,一个给他夹菜,一副富家少爷的做派。 偏偏说话的时候,手里摇晃着画着山水画的纸扇,想要营造出风流公子的模样,但因为长相欠佳,倒是更显得猥琐下流。 如今客栈下面只有几桌人,男子居多,除了他们这两桌有一些年轻女人之外,没有别的女人。 秦长安敛去笑容,冷冷地瞪着那个男人,但那家伙感受到秦长安的目光,不但不曾闪避,反而目光大亮,细细一看,更觉得此女跟镇子上的女人完全不同。 前些日子他刚刚跟年纪轻轻就当了寡妇的豆腐西施勾搭上,豆腐西施算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美人,不过,眼前的女人不但明艳逼人,而且有着高贵的出身,眉眼之间没有一丝俗媚,眼神的清冷反而让男人看的心痒痒。 他摇头晃脑,用筷子夹着一块桂花鸭,假惺惺地评头论足。“身材纤细合宜,肌肤富有弹性,果然是人间精品……” 此言一出,只要不是傻子,谁都听得出来他假意用桂花鸭来评论秦长安,四个侍卫全都将眼神转向邻桌的主子龙厉身上,似乎只要主子一发话,他们马上就将对方砍成肉酱。 掌柜亲眼目睹这一场闹剧,感受到这一对外来夫妻的脸色不佳,特别是龙厉,他眼底的凌厉杀意,甚至让人控制不了的腿软。他只能壮着胆,陪着笑脸,压低嗓音说道。 “这位爷,你们是外乡人吧,若是不想久留的话,明日就走。那位公子可不是你们可以得罪的——” 龙厉转动着手里的茶碗,垂着眼,嗓音透着一种杀人如麻的平静。“喔?什么来头?” 掌柜弯下腰,笑脸相对,以低不可闻的嗓音继续说。“那位公子是知府大人的小儿子季国涛,他行为浪荡,偏好玩弄已婚夫人,不过,你们还是先忍忍吧。” 龙厉闻言,笑了,立即意会,薄唇勾起的弧度,抬眼的那一刹那,眼神里灌入的无尽幽暗,戾气仿佛喷薄而出。 “原来是横行霸道的地头蛇啊……” 他的声音并不低,传到对方的耳朵里,那贼眉鼠眼的公子一拍桌案,装腔作势地低喝一声。“你说谁是地头蛇?连本少爷都不认识,大放厥词,不想活了!来人那,把男人关押到牢里去,至于这几个女人嘛,带回去!” 庄福突然握住秦长安的手,她的眼神闪烁,有些慌乱,惊恐不定地看向女儿。“怎么……回事?”她的耳朵不足以听清楚所有对话,但是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哪怕她听不到,也觉得很不对劲。 秦长安朝着龙厉眨了眨眼,他马上心领神会,一个知府之子当然不可能让他放在眼里,但是他无意让老夫人看到自己冷血残暴的一面。 龙厉甚至不曾转身,似乎没兴趣继续把玩手里的茶杯,将茶杯搁在桌上,只是不疾不徐地说了句。“谨言,把这位季公子请出去,好好讲讲道理。” “是,爷。”谨言站起身来,空手离开,直接走向季国涛,出手的动作很快,只是三招,就将两个小厮制服,拎着季国涛的干瘦身躯,把他直接丢出了客栈。 “老夫人,苍蝇已经被赶走了,这下清净了。”龙厉扯唇一笑,面色无异。 庄福误以为龙厉只是派人把那个猥琐的男人赶走了,这才放下心来,又看秦长安也是一脸平和笑容,看来是秉持不想把此事闹大以和为贵的前提,她才抬起手里的筷子,继续吃饭。 秦长安却了然地看了龙厉一眼,两人目光交汇,她不曾忽略他一闪而逝的杀气,当然了,有人对他女人说那些淫词浪语,龙厉怎么可能饶他?! 吃了饭,她派丫鬟守着庄福,先在客栈住下,这才跟着龙厉一道走出去,慎行在前方领路,直接到了一个无人经过的巷子里。 她看到了季国涛躺在地上,不,确切地说,应该是季国涛的尸体。 谨言朝着他们走来,他的手上依旧没有任何兵器,但季国涛半坐在墙边,张着嘴,一根木筷子从他的喉咙对穿而过,流了一脖子的血,那双小眼睛大睁着,满是血丝。 “爷,你们怎么来了?属下一个人处理就行了。”谨言直截了当地说。 秦长安还想往前走上几步,龙厉却一把揽住她,冷冷地说。“不过是个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别让晦气冲撞了你。” 她眉心微蹙:“掌柜不是说了,他是知府儿子吗?虽说他这张臭嘴是挺讨厌的,打一顿不就成了?” 龙厉冷笑了声,却并未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见他那双眼睛仿佛罩着一层寒霜,虽然勾着笑,却夹带着刺骨的冰冷,她只觉得有些陌生,试图从他的脸上寻找一丝熟悉的神情。 “我对别人,从来没有多余的善心。”他拉过她,转身就走。 直到回了客栈的屋内,秦长安才开口询问。“人死在巷子里,这里的知府难道会善罢甘休?强龙不压地头蛇,这话不假,更何况我们来江南,并没想过要跟地方官员打交道。” 出了人命,此事注定不能善了。 龙厉则是神态自如,撑着下颚,饶有兴味地笑道。“区区一个知府,就算是本王要了他的性命,也无人敢问罪,更别提他儿子觊觎的是本王的王妃,他这是活腻了,本王送他一程,他该感谢本王才对。” 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马上就要抵达宿州了,你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跟那种混蛋一般见识吗?” 笑容在龙厉俊美的脸上停滞,如墨玉般的眼里掺入了狂野的红,犹如黑夜中的猎豹,他的身子往前倾,双臂撑在秦长安的身侧,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这种货色也想沾染本王的女人,死个八百遍还不够!” 秦长安直视着那双凶狠阴鹜的眼眸,他此刻的眼神足以击退许多人,但她偏偏不怕,他对她的维护她心知肚明,只是方式过于血腥残忍。 她头都胀了,不想看他被怒火燃烧的理智全无,轻轻碰了碰他的脸,神色一柔。“他也只是想想罢了,难道真的能强抢良家妇女不成?” “他若是敢碰你,本王不介意送他一家子上西天。”他的脸色依旧阴森。 想到季国涛用眼睛吃秦长安的豆腐,就已经让他肝火大盛,更别提季国涛的那张臭嘴说出那么淫荡的话语,更是在自掘坟墓,怪不得龙厉不留一条活路给他。 秦长安被他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甚至不知为何在怒火的背后,她隐约觉得他的眼神里还掺杂着一种想要占有的欲望。 她很想义正言辞地说,谁会觊觎一个大腹便便的怀孕女人? 可偏偏那个季国涛真是混账,调戏良家女子依旧很可恨了,她如今挺着七个多月的肚子,不管站着坐着都是尤其明显,再加上掌柜说他特别钟爱已婚少妇,可见他的癖好实在让人唾弃,连孕妇都想占为己有,拖回家里去享受一番,可不就是该死吗? 而她,却是倒霉的当事者。 在她愤愤不平的时候,掌心被一根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猛地抬头,却看到一双深色如夜的黑眸,她不由地楞了一下。 “你在想什么?” 龙厉迫人地盯着她:“我在想,你真是一个祸水。” 说完他径自转过头,扯下自己的腰带,再无任何言语。 祸水? 秦长安是第一次被人形容为祸水,她自认长相不差,却也不是国色天香沉鱼落雁的那一类美人,她两眼疑惑地追随着他,却见他很快就脱得只剩下下身的黑色长裤,裸着上身,长臂一伸,就把她头上的几根发簪取了下来。 “你说清楚了,谁是祸水!”她有些生气。 “身怀六甲还能让男人看的移不开眼,这不是红颜祸水又是什么?”龙厉似笑非笑地靠近她,说话的功夫,替她摘掉耳朵上的珍珠耳环。 她怒不可遏,犹如一只狡猾的狐狸,跳进他的怀里,两手灵活地抓住他的手掌,试图从他的手掌里抠出那对珍珠耳环。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的动作意味着什么,宽衣解带,把她身上的首饰先去了,才方便某人下口,鬼知道明明刚才阴沉煞气的男人,怎么一下子又开始发情了! 她当然不能让自己不明不白地被吃干抹净。 他的唇角生出一道弧度,轻轻地笑了,笑声犹如羽毛般轻轻扫过她平静的心湖,她猛地动作一顿,他掌心里的珍珠耳环顺势被她拿了回来。 她气呼呼地质问。“你笑什么?” 龙厉好整以暇地睇着她,任由她宛若被激怒的小母狮,凶巴巴地把珍珠耳环抢过去,这个动作很显然,便是不打算让他马上为所欲为。 “你知道的,本王向来不喜欢别的男人多看你一眼……”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透着与生俱来的霸道,双目灼灼如火,仿佛是火焰烫着她的身体。“你的腿有多美,腰有多软,胸脯多丰满,只有本王才有资格知道。” 秦长安脸蛋一白,推了他几把,不满地抱怨。“别压着我,你好重。” “你不是最喜欢压着本王了吗?”他抬起那张俊邪的脸,那双眼里欲望沉浮着,很显然,他愿意跟她说笑,却不见得愿意改变决定。他抱着她滚了一圈,她便无奈地跨坐在自己身上,让她名正言顺地“压着”他。 “那是因为——”她话说了一半,不再说了,当初在北漠的时候她不喜欢被他压着,毕竟当时她是郡主,她想要用床上女上男下的姿势证明,凡事都是她做主。纵然他是得到她身体的男人,也休想爬到她头上来。 可是如今,她知道龙厉在房事上的凶猛,清心寡欲跟他没什么关系,她深受其害,却又无法拒绝。一路上他很安分,除了日常的搂搂抱抱亲亲之外,从未碰过她,她没料到今日会遇到一个不长眼的色狼,更没料到龙厉在盛怒之下,又来了那种兴致。 那一刻,不知是否因为屋内生着两个暖炉的关系,空气也仿佛被烧热了。 “你也不知道收敛一下……”她压低嗓音,双手作势掐上他的脖子,可是只是做做样子威胁一下他,完全没使上任何力道。“我娘住在隔壁,你又不是不知道!” “老夫人的耳力不是很差吗?她当然不会听到。”他朝她一笑,气定神闲却又一脸邪恶。 听着他的调侃,秦长安脸都绿了! “不要跟我说这些。”她完全不想听他的歪理,她知道今晚难逃一劫,必当是要当他的猎物,被他吃的骨头都不剩。 “其实我也不想在这时候聊天——”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一手轻轻扯动她的发梢,柔软的发尾如丝一般勾的人心痒难耐。 客栈位于小镇,最好的房间在他们看起来还是有些简陋,虽然生母庄福在隔壁休息,但若是他们这里动静太大,又是大白天,实在让人不好意思。 龙厉危险地眯了眯黑眸,心里想,好啊,他一路上体恤她怀了孩子不方便,这才一直没要她,眼下马上就要到宿州,他一点也不想收敛,让自己受苦了。 将她还想说的警告吞入肚子里,她的唇向来让他很喜欢,很柔软,仿佛是天边的云彩,他几乎迷得无法自己。 那种感觉陌生又熟悉,像是一条无形的红线,牵着两人。 她垂着眼,眼底的蓝色被褥仿佛是一片星海,却在眼里被撞击的摇摇欲坠。 秦长安闭着眼睛,娇弱的身体微颤,龙厉俯下身子,把她整个人捞了起来,圈在自己怀里,心疼地吻着她的眼、她的唇。“长安,以后不能再饿到我,知道吗?” 掀起沉重的眼皮看向他,明明她累的过分,他却一脸神采奕奕,虚弱无力的秦长安动了动手指,要是能抬起来,她一定会狠狠揍他一顿,吃不饱的禽兽! “今天就先放过你,剩下的账,等你生完孩子再算。”他一副恋恋不舍的惋惜口吻,起身拿布巾替彼此都擦拭一番,将累的连骂他都没力气的女人抱在怀里,心情大好地给她重新穿好寝衣。 望着她虽然有点生气的脸,但最终还是习惯地将头靠在了他的胸膛上,他自得一笑,她开始习惯他的存在、他的陪伴了,很好。 他一直认为自己生来就无情,对待家人也是如此,可是她的出现,让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开始,他的确只是因为占有欲作祟才缠着秦长安欢爱,可是压抑了大半月的欲望一旦松懈,犹如出笼猛虎。甚至就是想看她濒临崩溃时的娇态,她越是不肯发出声音,他就越是发狠地要她一遍又一遍。 他知道自己很恶劣,坏的很彻底,可是他就是很享受这种攻城略地的感受。 秦长安中途醒了一次,迷迷糊糊地发现一个让人难以启齿的秘密,没想到结束了这场欢爱,他们却依旧紧紧地靠在一起,仿佛与生俱来就是如此亲近。她应该起来把一肚子坏水的男人痛骂一顿,可是她没有,甚至觉得这样很有安全感,好像钥匙插在门孔里,马上就可以打开彼此的心房。她想这些都是可以承受的。 再度闭上沉重的眼,最后的一个想法,飞快闪过脑海,嘲弄地勾了勾唇。 都是龙厉带坏了她,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他自己病态也就算了,居然还把这些完全说不出口的怪癖传染给她,让她跟他越来越相似,甚至有种臭味相投的趋势。该不会再过个几年,她也会变得跟他一样病态吧。 睡意浓重,她打了几个哈欠,歪着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平静的呼吸,屋内的空气暖融融的,发泄过的身体依旧很是疲惫,却又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和畅快。 她轻轻将小手抚上渐渐变得滚圆的小腹,却在此刻,他也不自觉地覆盖上她的手,两人的手一道叠放在她的肚子上,她竟然身心愉悦地任由他就用这种不要脸的方式跟自己睡在一起,不管他的这种行径,是否有着宣誓主权的意味。 因为疲惫,所以秦长安睡得很安稳。 只是鼻尖那种若有若无的沉香气味,却被冲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汗臭味。 若不是身下的颠簸以及耳畔越来越大的吵闹声,让她无法继续安睡,她的理智重新回到脑子里,不想清醒也只能清醒。 虽然还未睁开眼,但是她不由地皱起眉头,就算在客栈,小镇上很清静,也不该这么吵啊。更别提旁边的男人半睡半醒时候脾气最差,他早就应该醒来,大发雷霆地把手下臭骂一顿,然后窝在床上睡回笼觉才对。 但是耳畔的声音,渐渐在她意识清醒的时候,转为马蹄声,甚至还有马儿的嘶鸣声。 不对劲。 她所有的睡意在一瞬间烟消云散,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不是在客栈的床上,而是在一辆飞奔的马车上。 她并未太过慌乱,而是翻来覆去地把最后的记忆回想了一遍,她明明应该躺在床上,刚刚跟龙厉经历了一场淋漓尽致的欢爱,甚至他们还那么亲密地相拥而眠,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她就一个人坐在马车里了? 092 人间地狱 ,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因为体谅她身怀六甲,他们这一路上从未赶过夜路,坐马车的时间久了,龙厉必当让人停下,陪着她走动走动。毕竟他们可不是南下逃命,而龙厉也偏爱享受,每天赶路就那么几个时辰而已,黄昏之前必定要在当地的客栈住下来。 是的,问题在于她是一个人。 就算出了事要连夜离开,马车里也不该是她一个人,无论发生任何事,龙厉都不会把她一个人丢下。 她的眼底一片黑暗,身下的颠簸也渐渐平息下来,她很快意识到一点,如今已经是晚上了,而她睡下的时候才是下午,也就是说,距离客栈她闭上眼沉睡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几个时辰了。 低下头,她轻轻抚摸着身上的衣裳,因为太过震惊,她才没有察觉到四肢的冷意,她竟然只穿着一套白色寝衣,那是丝绸所裁制而成,柔软单薄,并不能在初冬的夜晚抵御寒气。 她伸手,胡乱地在马车里翻找着东西,若是靖王府的马车,里面铺着柔软的毛毯,摆放着好几个填充着鸭绒的靠垫,让她在长途的旅行中依旧舒舒服服的。 但她却没有摸到这些东西,只有在角落找到一件粗布的披风,也顾不得这东西来自哪里,她马上系在自己身上,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毕竟她只穿着长衣长裤,虽不至于曝露春光,但女人这样的模样只有闺房里的丈夫才能瞧见,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不但对她的名声不好,龙厉也会发疯的。 更别提,在夜深露重的晚上,她穿的这么少,很容易感染风寒,拖累腹中的孩子。 但很显然,她不是坐在靖王府的马车,外面赶车的人必定也不是靖王府的护卫,那么,她为何会一个人在这儿?难道是……她被人掳走了吗? 这么想着,她才发现后颈处传来隐隐作痛,仿佛被人用手刀劈过一回,这样一想,很多事情就变得合理了。 她虽然原本睡着了,但是睡得再死,也不至于被人当做沙包带走毫无反应。更别提龙厉更是睡眠浅,警惕性强,屋内若有人闯入,他应该第一个醒来才对。但若是有人把她劈昏了,神不知鬼不觉地趁着晚上把她带出了客栈,一切就合理的多了。 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逃走! 还未等她想到什么离开的法子,马车已经停下,棉布帘子一掀开,有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探进头来,他肤色很深,几乎跟夜色融为一体。 是了,她猜想的没错,的确是深夜了,只是具体是什么时辰,她无法确定。 男人凶狠地朝她吼道:“下来!” 话音未落,见她毫无动作,就伸出厚实的手掌,想要抓她的手臂,把她从马车里拖下来。 秦长安有些疑惑,这世上的人三教九流,过去她在北漠并非是温室中的娇花,也曾接触过一些底层人物。在这个小镇子上,他们一身华服,气度不凡,的确看上去像是一头待宰的肥羊,可是为何偏偏只掳走她?难道只因为她是一介女流,更好下手?若是冲着钱财去的,那么,他们至少不会对她动粗才对,更不会让她有性命之忧,若是她死了,他们一个铜板也拿不到。 她暂时平静下来,嗓音清冷,面无表情地开口。“别碰我,我自己下来。” 男人冷笑了一声,果然没再动她,她裹紧了身上的粗布袍子,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一下车,寒风扑面而来,衣裳单薄的她还是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走。” 男人押着她,走在她的身后,但是她刚才已经偷偷瞥了两眼,他们没有绑着她,或许是因为她看上去只是一个家世良好的孕妇,看上去娇贵的很,一点威胁都没有,所以他们不屑束缚着她,笃定她逃不出他们的五指山。 若是江湖上专门做劫财这一行当的贼人,他们应该蒙着她的双眼,免得她看到他们的长相,而一旦赎金到手,他们才没有后顾之忧。 但是没有,他们没有绑着她也就算了,甚至没有遮住她的眼睛,他们当真狂妄到丝毫不惧怕她一个女人看到他们的真面目,还是……他们根本不在乎她看到什么,因为,他们没想让她活下去? 一个很快就要死的人,是不会对他们构成任何威胁的。 想到此处,秦长安的心里凉了一下,她身后的男人跟的很紧,而且手上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每当他走路的时候,大刀随着他摇摆的手臂而前后晃动,冰冷的光芒闪过她的眼,她不由地暗中眯了眯眼。 她抬起头,望向天边的圆月,她不知道自己正在走向何方,但认定已经远离城镇,而远处的某一处,却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那是火。 她的手抚上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裳,夜风将自己的长发吹起,发梢拂过娇嫩脸颊的时候,有着细微的刺痛。 若是往日,她身上必定带着几瓶保命的瓷瓶,但好死不死她被龙厉在床上折腾的骨架都要散了,衣裳也全部被丢在床下,浑身上下的她没有任何毒药傍身。 她懊恼地在心中咒骂一声,却被后头的男人不善地逼喝道。“磨蹭什么?走快点!别动小心思!” 此刻逃跑,不是个好时机,这个男人长相透着狰狞凶横,脸上的横肉凶煞极了,若是她此刻逃跑,他只要挥下手里的大刀,就能让她好受。 她不能冒险,更不能冒一尸两命的风险。 加快步伐,朝着那堆火光走去,越是离得近,越是听得到不少人的嬉笑说话声,明明四肢冰冷的自己靠近的是代表生存下去希望的火焰,但她反而觉得被一层层的寒意包围着,那一团团就地升起的篝火,摇晃着红色的影子,却始终无法暖化她的心。 那是荒郊野外的一座石窟,也不知是哪个朝代留下来的古物,似乎有几百年的历史,风化侵蚀的厉害,早已看不出上头的雕刻,乍眼看上去,像是一个灰色的桥洞一般,在幽暗的夜色之中,是一个毫无生机的死物。 斑驳不堪的石窟下头,生着三四堆火,她本以为这个团伙的人不会太多,没想过却有那么多人挤在一起取暖。 身后的汉子朝着前面喊了声。“大哥,我把人带回来了。” 她循着声音望过去,一个男人四十岁上下,个子不高,长的很不起眼,跟乡下的庄稼汉没多大两样,套着一身脏兮兮的灰色棉衣,正蹲在地上烤着火。而围着那团火的还有四五个男人,年纪更轻一些,但也是穿的跟贫民一般,跟秦长安想象中的贼人不太一样,更关键的是……她没看到他们每个人都随身带着兵器,但是他们孔武有力却是真的。 男人闻言,不以为然地抬了眼,正好跟秦长安四目相对,仅凭那一眼,秦长安眼神骤然沉下,这男人一看就不是善类,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的连一丝杀意都看不出来。 她心中一惊,真正的凶恶,不一定要表露在脸上,那是她年少时候从龙厉身上学来的经验,龙厉的脸上明明挂着笑,也可以云淡风轻地要人性命,而眼前这个男人脸上没有多余表情,但那双经过历练的眼底深处,却藏着更可怕的东西。 “带她进去。”男人并未多说什么,命令简练的让秦长安皱眉。 她不想错失机会,就在被身后男人推搡的时候,她直接将脸转向男人,镇定自如地问道。“你们想要什么?要银子吗?” 此言一出,仿佛是她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在场的男人全都哈哈大笑,唯独领头的男人没笑,他本来没怎么留意这个女人,反正一贯秉持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原则,只要不掳错人就成了,时间一到,几百两银票到手,他跟兄弟又能痛快地过上好日子。 他摸了摸脸上乱糟糟不修边幅的络腮胡,打量起她来,她身上裹着一件土色的袍子,上头还有几个补丁,袍子有点脏,一点也看不出来像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妇人。长发披散在脑后,那张白皙娇嫩的脸庞,五官明艳,还略带一点英气,那种看人的眼神,却证明了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她的脚上,她穿着一双水蓝色的绣鞋,上头绣着并蒂莲,绣工精湛,一看就是过着锦衣玉食的女人,光是这双鞋,恐怕就抵得上一般人家一整年的开销了。 袍子虽然将她的身体遮挡的严严实实,但还是让人一眼就看出下面的明显起伏,他当然记得这是个有着身孕的女人,只是,干他们这一行的,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恻隐之心。 挥挥手,收回目光,他继续看着眼前的火光,没有回答秦长安的问题,仿佛觉得完全没有必要跟她交谈。但因为他这个不耐烦的手势,身后男人大力地推了她一把,把她推进了石窟深处。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石窟比看起来的还要深还要大,越是走到深处,一股恶心的气味扑鼻而来,像是血腥味,却又不只是血腥味,仿佛还混合着屎尿的味道,甚至还有种东西腐败的气味,许多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她闻了几下,胃里便翻江倒海,脸色煞白,很是难受。 “宝贝,乖,没事……”她将手压上自己的腹部,用低不可闻的嗓音轻声说着,安抚自己腹中的孩子。 忍住恶心欲呕的感觉,她白着脸,打量周围的场景,这里面聚集着三四十个男人,从二十多岁到五六十岁都有,全都瑟缩地靠着石窟的墙壁躺在地上。 当听到脚步声,他们原本闭着的眼,一个个睁开来,看到走动的秦长安的时候,全都眼冒绿光,仿佛是看到一块移动的肥肉,甚至,她看到有人在不停地吞咽口水。 她拧着眉头,目光不敢多做停留,这些人穿的破破烂烂,脸和手都是尘土色,身下睡得是一团团破烂的棉布,是乞丐吗?可是她不知道乞丐竟然会有那么惊悚的目光,街巷上的乞丐不少,脸上的表情或可怜或麻木,就是没有这样的眼神,仿佛只要有人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扑上来,把她生吞活剥。 石窟外的人和石窟内的人,不是同样的身份,心中有个直觉,比起把她掳来的那批人,石窟内的这群人更加危险。 男人把她领到石窟内,马上掉头就走,秦长安喊了几声,他却完全没有反应,置若罔闻,直到他越走越远,跟同伙一道坐在石窟外头烤火。 秦长安找了个无人的角落靠着,如今已经过了晚膳的时候,一顿没吃,她就肚子空空,饥肠辘辘,还带着个孩子,自然又累又饿。 而这个石窟内看似可以遮风挡雨,但里面只有一个火堆,周围摊睡好几个男人,那一点点的光与热,根本就无法传到她的身边来。 双手紧紧攥着身上的袍子,哪怕这件袍子穿上的那一刹那,有些臭味,但如今她待在的这个地方,才是臭不可闻,肮脏透顶。 那个汉子走开了,似乎很放心让她一个人待着,而石窟只有一个出口,就是刚才的入口。不远处,是一堵墙,除非她从刚才进来的地方逃跑,否则,她插翅也难飞。 她不知道那些人把她丢进来的目的是什么,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仔细地审视周围的地方,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漏洞。 只是她很快就失望了,石窟虽然破旧,但是实打实的石头打凿而成,她用拳头用力地敲击,除了把自己细皮嫩肉的手擦破了皮之外,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这就是那伙人完全不必担心她在石窟里消失的原因吗?只要守着唯一的出口,她就绝不可能走出去。 正在她满脑子想着如何脱身的时候,不远处却走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他骨瘦如柴,头上光秃秃的,头发几乎全掉光了,浑身都是常年不洗澡的污垢,随着他的走动,一股臭味源源不断地涌过来。 秦长安也曾经给许多平民看过病,他们自然不会跟贵族一样打扮的光鲜亮丽,干干净净,她从未嫌弃过任何一个病人,但是此刻,她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烦躁和厌恶。 老人的眼睛同样冒着跟那些人一样的贪婪目光,打量着她突出来的肚皮,突然想到了什么,咧嘴一笑,露出所剩不多的一口烂牙。 “好……原来不是一个人,有一大一小两个,好……这样就不会抢不到肉了……好歹能啃个两口吧……” 她避开了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脚跟却突然踩到什么东西,发出“咔擦”清脆的声响。 “嘿嘿。”老人摩挲着满是冻疮的双手,垂涎地又瞥了她两眼,这才又回到自己的地方上,但始终不曾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当然,时不时就看向她的人,还有不少。 久站之后,双腿酸疼,她不想把体力无端端地耗在无用的地方,扶着石墙慢悠悠地蹲下身子,将后背依靠在石墙上,不但可以有个休息的地方,还能将对面那些乞丐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在眼里,不至于腹背受敌。 脚后跟因为挪动,又发出很细微的声音,她这才低下头,看着那个从沙土里曝露出来的东西,白中泛黄,露出来两根树杈一样细长的骨头,更多的埋在沙土下。 秦长安心头一沉。 那是死人的手骨。 若是其他女子,早就在此刻发疯般地尖叫,但秦长安在军营的那一年,时常给伤兵收拾残局,见过断手断脚的多了,这才能在第一眼认出来这并非是动物的白骨,而是人的骨头。 这双手并不很大,她暗中伸手比较了下,约莫只比自己的手掌大了一点,要么,这就是来自一个少年,要么,就是一个女人的手。 浑身的寒意,让她忍不住瑟瑟发抖,却也让她更加清醒,她就算再不想承认,也无法无知地看待眼前这些反常的景象。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她分明是在繁华富庶的江南小镇,却没想过在这里,还能有一个地方如此阴暗,这些看上去像是乞丐的男人,食不果腹,骨瘦如柴,个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更糟糕的是,他们穷疯了,饿疯了,连脑子都不太好了,竟然在太平盛世,还有人吃人的人间地狱。 是,没错,这里就是人间地狱。 她双臂环胸,或许因为石窟前还几个贼人在烤火,石窟里的人暂时不敢碰她,但是一个个摩拳擦掌,连那个羸弱的老人都急不可耐地想要分一杯羹,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更别提其他那些正当年的男人。 但若是那些汉子离开了,她一个毫无武艺傍身、甚至连毒药都不曾带在身上的女人,如何应付这石窟内三四十人的围攻?! 她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腰际,里头是宽松的寝衣,没有腰带,因此也没有挂着她习惯系着的麒麟玉。 心里仿佛被人用力地掏空了,她没有太多时间伤春悲秋,眼前的事实便是如此,她身无寸铁,而围着她的这些人已经失去了人性,是披着人皮的野兽,而被调养的细皮嫩肉、白皙动人的自己,在他们眼里则是跟一只肥美的山鸡或者野鸭没有任何区别。 怪不得她一进入石窟,就觉得这里的气味极为难闻,不只是贫穷或者肮脏的气味,而是她脚下的沙地里不知还埋了多少大大小小的白骨,只要一想到这些人饥不择食地吞食人肉的模样,她就忍不住地头疼起来。 可是,她为什么会被人掳来这种地方? 秦长安认真地推敲起来,就算是同伙作案,他们总共才六七人,而光是他们身边的暗卫就有十人,再加上四个身手不凡的护卫,总共有十四人,是他们的两倍,要说是寡不敌众,根本不成立。 她被带走的时候,应该是晚上,即便他们睡下了,习武之人的警惕性不会让所有人都睡得跟死猪一样,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就该有所察觉,怎么会……如此大意? 唯一的解释,唯有是时机不对。 能够让暗卫远离他们居住的客栈,下达这样的命令的人,只有龙厉一人。 让她因为知道暗卫都会在难以察觉的角落守着待命,而龙厉这一路上晚上就喜欢缠着她,晚上毛手毛脚乱摸一阵,又在她耳边说些下流的情话,除了最后一步没做到之外,他是怎么也不满足于就什么都不做,单纯盖棉被睡觉的。 正因为他几次完全无所顾忌,总是用手和嘴把她折腾的浑身绵软,化作一滩春水贴在他的怀里,所以她不想被在暗处的暗卫听到他们的这些动静,毕竟能当暗卫的人,耳力可是很惊人的。 于是,只要龙厉心里决定想对她做些夫妻之间才有的亲密事,他就会让暗卫离开,特别是那天被那个奸淫的知府之子刺激了下,身体里的情欲勃发,早已要把秦长安吞吃入腹,这才会把暗卫远离客栈,这才让贼人有了可趁之机。 但是其他四个侍卫呢?谨言慎行李闯马超一般会住在他们房间的附近,离得不会太近,却也不会太远,难道贼人把她带走的时候,竟然能不惊动他们四人? 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些贼人给他们下药了,他们是武者,但是一路负责赶路,马上就要目的地宿州,彼此的防备都松懈了不少,在这个看似淳朴宁静的小镇子上留宿,因为大意而中招,这倒是说得过去的。毕竟他们没有学过医,无法分辨一些无色无味的迷药,只要对方把药下在茶水里,就能轻而易举撂倒四个壮汉。 至于龙厉……她还隐约记得自己靠在他的胸膛上,他强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地鼓动在她的耳畔,刚刚在她身上宣泄过的男人,睡得很平静,宛若一个孩子。 既然她是在熟睡中被人劈昏了,那么龙厉应该也是受到了暗算,她只希望他没有性命之忧,能够马上来找她。 可是,石窟这里是不折不扣的荒郊野外,她如何在援军到达之前,极力自保?她的时间不多了,面对一群眼睛冒绿光的乞丐,他们穷凶极恶的磨牙声,已经让她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兴许,龙厉已经派人在附近寻找,可是哪怕是一个小镇,动用一切力量,要把所有地方全部搜查一遍,还是需要花上许多功夫,也许要好几日,才能找到她。 她很清楚,她是等不到那么久的。 那么,唯有她给龙厉留下一点信号,让他直接带人过来,才能最大可能地节省时间。 不再看对面那些人毫无人性散发着饥饿光芒的眼神,她垂下眼,若有所思,她身上没有什么可以做记号的东西,除非…… 一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即逝,除非她可以让白虎或者灵隼出现在客栈,可是,此趟出行,她并未带他们出来,而是让他们留在靖王府。再者,虎头的脚力也有限,他们已经从京城出发,走了快二十天,就算是百兽之王的白虎,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赶赴石窟。 那么,唯一的希望就在灵隼身上了。 灵隼是飞禽,一日可以行千里,她以前就见识过灵隼的长途跋涉的能力,她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试试看了。 如今,她在江南,灵隼在京城,她知道灵隼富有灵性,但真的可以感受到主子的召唤吗? 秦长安深吸一口气,驱散脑海中所有的杂念,低声呼唤道。“饭桶,快来我这儿,马上……” 就在她在心里不停默念了几遍之后,突然之间,脖子上有什么东西烫了她肌肤一下,秦长安不敢置信地睁开眼,没有任何动作,身体略微僵硬地靠在石墙上。 她记得那颗是小夕送她的驭灵珠,她后来生怕遗失了往后无法跟小夕有所交代,便在其中打了个小孔,用红线穿了,贴身挂在脖子里。这趟出门的时候,自然也没有取下。 小夕一直说驭灵珠是巫族的圣物,但至于驭灵珠到底有什么用处,除了小夕用来召唤蛇王之外,她没试过也没见过它还能如何物尽其用。 她只能期望她跟灵隼之间,可以心心相印,在她的危难之际,灵隼能飞来救她一次。 会有奇迹的发生吗?还是她注定要死在这个人间地狱? …… “混账东西!” 龙厉重重一拍桌子,他刚刚醒来,松松垮垮的红袍披在身上,原本积累了大半个月的欲望在一场欢爱中抒发之后,他浑身舒畅清爽,体力耗费在自己最爱的女人身上,当然是很值得,甘之如饴。 所以,他睡得比任何一夜都更加香甜。 但他不是自己醒来的,而是被谨言喊醒,一醒来才发现身旁的女人已经不翼而飞,而四个护卫里武功最深厚的谨言醒来的最早。 谨言坦诚,他们回到各自的屋内,喝了客栈小二送来的茶水之后,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谨言睁开眼的时候,第一个觉得不对劲,马上来了主子的房间,这才发现床上除了一个一丝不挂的王爷之外,再无任何人。 谨言感受到龙厉浑身散发出来的戾气,平日里这个主子虽然偶尔会展露阴沉的一面,但最近这些日子着实收敛许多,这回却是怒气犹如万丈浪潮,汹涌而来,大有毁天灭地之感。 “暗卫已经全部到位,爷,只是不知王妃是被谁掳走的。” 龙厉绷着脸,望向窗外的阴暗天色,他粗略算了下,睡下去已过了两个时辰,而就在这两个时辰里,有人潜入了客栈,给其他两个屋子的侍卫和丫鬟送去了掺了无色无味迷药的茶水,然后进了他们的房间,弄晕了沉睡中的自己,把秦长安悄无声息的带走了。 这对于龙厉而言,简直就是莫大的侮辱!更别提他们刚刚结束一场欢爱,若不是他习惯了给秦长安擦拭身体,换上了干净的寝衣,那些混账岂不是要把秦长安的身体都看光了!但即便对方没有吃到她的豆腐,在他身边把女人带走,已经触犯了他的禁忌。 他的双拳紧握,因为太过用力,指节发白,那双眼阴鹜无光,宛若幽深古井,令人畏惧。“我们这一路都不曾表露身份,进了这个镇子,你可有留意到有什么可疑人物?” 谨言仔细想了下:“爷,属下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正在此刻,李闯在外头敲门,人进来之后,一看到主子的脸色,不由地一股寒气从脚底升上来,让他马上低下头,将手里的东西呈上去。 龙厉面无表情地瞪着他,看得出来李闯虽然清醒了,但脚步还有些虚浮无力,他抿了抿单薄的唇。“客栈的人都控制住了?” 李闯点点头。“茶水的确被动过手脚,但拷问了掌柜和小二,两人全都说不知情,属下怀疑有人潜入了厨房。” 谨言说道。“对方用的是逍遥散,这种迷药不算特别,也不难买,但是下手很狠,一壶茶用了可以迷倒一头牛的分量,我们几个学武的虽然醒了,但一时之间,武功还未恢复到原本的程度。别提隔壁屋子的婢女,除了白银有点知觉,其他人至少到明日中午才会彻底清醒。” 闻言,龙厉的眼神一沉再沉,能把他身边的四大高手全都迷昏了,果然是下了狠手,一般人只当迷药只是让人昏倒,而没有后遗症。恰恰相反,有的迷药分量一旦用的多了,轻则让人神志不清,意志涣散,重则会害人性命,不但对护卫下了迷药,连看起来不会妨碍他们的丫鬟也都中了招,可见对方是不希望中途出现任何障碍,对秦长安势在必得。 可是,若想不到对方是谁,就算一窝蜂出去找,也只是无头苍蝇一样的浪费时间。 龙厉行事张狂,表面逢迎、私底下看他不爽的仇敌自然不少,但是大多是京官,而他如今身在江南,一路上不曾走漏任何消息。 至于秦长安,她生在京城,长在京城,陆家的人缘关系也是特别干净,而且陆仲老家也不在江南,江南对她并没有任何关系。 那么,就只能是冲着他来的了。 他想到此处,打开李闯呈上来的一个白色布袋,布袋子只有他手掌一半大小,掂量一下没什么分量,但倒出来的却是一缕青丝,约莫他的小手指长短。 龙厉看着这些头发,近乎危险地沉默着,直到李闯等不及地问道。 “爷,这是刚才我在客栈门口看到的,用一把匕首坠在门上,应该是给我们的。但是,会不会是陷阱?” 他摇了摇头,嗓音听来不再清滑,而是透着侵入骨髓的冷意。“这是她的头发,我认得。” 别人的头发也许可以作假,但秦长安的不行。她发色比常人浅淡,却不枯燥有光泽,黑中透着琥珀色,是她。 龙厉一把握住这些发丝,猛地站起身来,眼神阴测测的。“对方把王妃的头发送过来,却没有写上任何地址或者需要的银两,可见这就不是单纯的劫财。” 谨言和李闯对看一眼,他们一道经历过好几次刺杀事件,但若说这种劫人的勾当,还是头一回遇到,主子的话很有道理,若对方是冲着钱来的,几个时辰过去了,怎么着也该送来狮子大开口的信件,但对方没有,那似乎只剩下另外一个可能…… 他们不想把事情想到那个方向去,但自古以来,那些贼人如果不是为了财,就是为了色而来。 王妃当然是个美人,还是个很容易让男人过目不忘的美人,她的美胜在鲜活,活色生香,不是那些古板木讷的大家闺秀,否则怎么会让北漠四皇子盯上呢? 但王妃如今是个挺着大肚的孕妇,对方真的要劫色,会选中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吗?!难道这镇子上的女人死绝了?! 不过,昨日还遇到了一个不长眼的东西,对他们王妃无礼,嘴里不干不净的,谨言直接用筷子插入他的喉管,让他死在巷子里…… 这时候,三个男人的眼神都变了,只因他们想到了有第三种可能。 “你们马上去找季国涛的尸体,还有,找到知府的人。”龙厉的脑子飞快运转着,脸色依旧难看,嘴角抿着一抹残酷。“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监视他的一言一行,看他跟哪些人接触,马上回来通报。” 如果对方是一个没有那么重要的人,龙厉可以直接把知府抓到面前,一顿严刑拷问,就算打烂他的嘴也要把话套出来,但正因为被抓走的是他最在乎的女人,他反而不想打草惊蛇,免得季知府破罐子破摔,玉石俱焚,临死还要找个垫背的。 胸臆间充斥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涩意,龙厉压下眼神里的狂暴和震怒,很快恢复冷静,再度吩咐道。“李闯,等丫鬟们醒来了,让她们缠着老夫人,王妃不在的事别露陷了。” 天亮之后,谨言回来了,他们已经找到季知府的住处,但是季国涛的尸体却不见踪影,而且,季府内并未设置灵堂,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甚至今日,季知府照样去官府处理公务,府内的下人个个看起来正常,没有任何人慌慌张张,看上去不像是在掩藏什么秘密。 龙厉听着谨言的禀告,双手负在背后,玉身长立在窗口,外面天已经放亮,但派出去的暗卫至今没有回来一人,可见还是没找到秦长安的消息。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左手腕上的黄金手环,这是在北漠成为秦长安后院人之后,长公主给他们的贺礼。自从她给他的那一日起,他就一直戴着,养尊处优的他什么宝物没见过,但那时他就已经隐隐生出非她不可的念头……两年多过去了,他不是平白无故得到秦长安的心,他自认他的感情虽然稀少,却也可贵,而对于家人的认知、家庭的温暖,他也是渐渐从秦长安这儿才体会到不同的感受。 那双眼里头的阴鹜浓烈的无法驱散,明明窗外已经一片明亮,但屋内的龙厉仿佛还身处黑夜之中。 他可以无动于衷地连夜铲除所有不对盘的官宦之家,可以面带微笑地看着正在受刑而血流成河的犯人,但他发现,他无法跟往日那么平静地看待秦长安失踪一事。 搭在背后的双手,手指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甚至连沉浸在一个人世界的龙厉自己也不曾发现。 他抿着唇不说话,直到许久之后,薄唇边才溢出一句。“没有人能在本王面前兴风作浪。” 谨言听出龙厉语气里的嗜血本性,急忙单膝下跪。“爷,慎行已经按照吩咐去了曹大人府上,人应该在路上了。” ------题外话------ 万更啦万更啦,连续四天!有没有小宝贝爱我?让我看到你们的手! 093 没让她活着离开 龙厉下颚一点,他久居京城,大多跟京官打交道,但并不意味着他对地方官员就一无所知,事实上,他有不少暗桩分派在全国各地。出行只带了十几个侍卫,是因为他一向自负,认定去往治安良好的富庶之地绝不会有任何意外,更因为就算出了事,他也有信心能够干脆利落地解决掉。只要他一开口,随意调来一千精兵,易如反掌。 而这个曹大人,便是江南巡抚曹译注,是地方大员。原本只是一个五品小官,但因为此人做事果断,又投在龙厉麾下,几年之内官职三级跳,平步青云,成了从二品的巡抚。更别提即便是同一个官职,江南地方物产丰富,气候适宜,繁华热闹,能在江南当一个巡抚,跟其他地方的巡抚又不能比了,光是说出去,便是十分体面。 龙厉对于自己人,向来是有自己的规矩的,当官的不见得能够清廉一辈子,只要不太过分,获得一些利益也无从不可。 他原本没想过要在江南会一会曹译注,他善于玩弄权术,但不见得专好此道,谁曾想带着妻子高高兴兴下江南,却能遇到这种事?他不得不马上派人通知曹译注,下了命令,不管曹译注在忙什么,必须马上带人到镇子上来见他。 晌午时分,曹译注风风火火赶到了这家客栈,客栈大门紧闭,门上贴着“东家有事”四个字的红纸,门外空无一人,慎行走在前头,直接带人闯了进去。 一开门,曹译注看到面前脸色铁青的龙厉,马上跪了下来。“下官见过靖王。” “免了。”龙厉一挥手,话不多说。“慎行在路上都跟你说了吧。” “是,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看可是季知府派人动的手?” 曹译注不敢怠慢,一脸凝重地回应。“回王爷,季庆东中年得子,尤其溺爱季国涛,可惜季国涛是个败家子,不学无术附庸风雅也就算了,还时常调戏良家妇女。季庆东非但不训斥教训儿子,反而任由儿子把人一个个娶进家门,但因为有几个都是寡妇或者青楼女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以前不曾出过大事。但因为季国涛不知有什么毛病,偏好已婚夫人,倒是不太喜欢青涩的未婚女子,这才让江南闺秀免于遭难,他风流的事迹妇孺皆知,但毕竟季庆东担任知府已有十来年,当地百姓们也是敢怒不敢言。” 言下之意,若不是季国涛瞎了狗眼而惹到了不曾表露身份的靖王妃,官宦子弟多半都是有不少毛病,并不稀奇,再加上季庆东很护短,那些丑事也多半用钱摆平了。 听了曹译注的解释,龙厉更觉得护犊子的季庆东大有犯案嫌疑,语气不善。“本王对季庆东没什么印象,可见他既不精明,也不愚笨,应该是个中庸之人……本王怀疑王妃就在他的手上,不过贸然出手,就怕他用王妃当筹码。” 曹译注毕竟是龙厉一手提拔的官员,他虽然不在京城,但消息却是灵通,这个北漠和亲的王妃如今怀着靖王的孩子,一旦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连靖王的子嗣都一并断送了。这也就是为何平日里杀伐决断的王爷有所顾虑的真正原因吧。 “王爷,季庆东恐怕不知道掳走的是靖王妃,否则,他就算想为儿子报仇,也绝不敢这么胆大妄为。” 龙厉冷笑道。“就凭他一个区区知府,的确没资格见到本王,难道你想说不知者无罪?!既然他做了,本王会如他所愿,把他送到地府,跟他儿子好好团聚。” 这一番话,宛若冰冷尖锐的薄刃,刮过曹译注的耳朵,他竟觉得呼吸都不自在了,陪笑道。“季庆东该死,只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找到王妃,季庆东不足为虑,下官可以马上包围季府——” 龙厉扬起手掌,他沉吟了下,说道。“本王对江南不甚了解,本王在晌午要了季国涛的性命,晚上季庆东就动手了,可见他身边是有一些人可以随时效命的。你是他的顶头上司,可知道他暗中有无跟江湖中人来往?” “下官知道季庆东有个堂兄,家道中落后成了地痞混子,仗着季庆东的名声成天在外坑蒙拐骗,季庆东表面上跟他很不对盘,但私底下却还是让这个堂兄替自己卖命,摆平不少事情。此人结交了不少狐朋狗友,据说其中不乏绿林人士,黑白通吃。” 他闭了闭眼,那双形状美好的眼角勾出一丝残狞之色,让曹译注不由地屏住呼吸,心急如焚地等待他的发话。曹译注私底下并没有把季庆东看在眼里,季庆东儿子的丑事,也往往是他们几个官员背地里的谈资,但是他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便是季庆东出了事,他这个江南巡抚也逃脱不了干系,谁让季庆东好死不死地得罪了靖王! “季庆东除了最疼爱季国涛这个儿子,可还有喜爱之人?”龙厉的嗓音过分的平静无波,反而听上去有种麻木不仁的感觉。 “季庆东去年娶了一个姜姓女子,极为宠爱,而且巧的是,那个姨娘也刚刚怀孕。” 龙厉闻言,突然笑了。“很好。” 一进门之后,曹译注面对的就是一张稍显阴森的俊脸,他曾经在龙厉手下做过事,对于靖王的习性略知一二。若真是季庆东派人绑了有孕的靖王妃,那就是季庆东自寻死路,谁也救不了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说了一句什么话,阴邪犹如恶鬼的这个男人居然笑了,那张紧绷的脸线条柔化许多,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有种张狂傲慢的意味,甚至还有点成竹在胸的得意。 很好?什么很好? “曹译注,把季庆东的姨娘绑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龙厉笑得极冷。“做干净点。” “是,下官这就去办。” “还有,找个名目把季府包围起来,季庆东即便把季国涛的尸体藏起来了,但本王不信关着他几日,他那么疼爱自己的儿子,能眼睁睁看着儿子的尸体腐烂发臭,而不下葬。” 曹译注的眼皮抽搐了下,这么狠的计谋,果然是靖王才想得出来的招数。季庆东马上就要焦头烂额了,一切折磨才刚刚开始呢。 不过,他身为江南巡抚,手下犯了错,他若不是在此刻六亲不认,痛下狠手,一旦被靖王一并当做眼中钉,那就不划算了。 …… 季府。 季庆东一回到季家,就发现足足有一百来个官兵,把府邸外面包围的水泄不通,更是惹来不少百姓驻足观看,想知道季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仆人看到主子回来了,马上迎了上来。“老爷,曹大人来了,奴才不敢拦着,大人正在正厅喝茶。” 听说巡抚大人登门造访,季庆东脑子再不灵光,也知道要拍着顶头上司的马屁,顿时面色大变。 曹译注比自己年纪小上好几岁,但他就有办法在短短五年内连跳三级,他没有这样的本事,就只能扭动着圆滚滚的身子,快步走向正厅。 “曹大人,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季庆东笑得一脸憨厚,不知情的人,一定会被他这张过于老实的面孔蒙蔽。 “冬天还能吹什么风?当然是西北风。”曹译注没好气地说,他坐在主位,似乎这个府邸是他的地盘。“季大人,不跟你拐弯抹角了,本官今天之所以来,是因为兰康镇有人举报你儿子相好的那个豆腐西施被发现受了重伤。本官虽然暂时把案子压了下来,但公事公办,还是要把你儿子季国涛带去审问一番。” 季庆东惊诧地问道。“曹大人,犬子虽然是风流了一些,可是对女人格外温柔体贴,怎么可能做出伤人之举?” 曹译注冷下脸来,语气颇为不耐烦。“季庆东,本官来不是跟你商量的,你快把儿子交出来,若是跟他无关,本官自当把他无罪释放,你心虚什么?” 季庆东虽然看似憨厚老实,但能做到知府的位子,他也不是个傻子。不过是个做豆腐的寡妇,的确跟儿子勾搭有小半年了,但是即便她死了,也只是个平民百姓。兰康镇是在他的管辖范围,就算消息传上来,也应该是先到他的手里,又不是出身名门贵族,怎么可能劳烦日理万机的巡抚大人专门走这一趟? 他压下心头的狐疑,陪笑着追问。“曹大人,此事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这样说吧,有人指正你儿子昨晚从豆腐西施的院子里偷偷摸摸出来,早上豆腐西施没出摊,邻居进去一看,发现人满身是血倒在床上……”曹译注顿了顿,端着茶杯,冷冷瞥了季庆东一眼。“本官不想听到官官相护,你还不把人找过来?难道你儿子当真畏罪潜逃了不成?” 季庆东心下一跳,但畏缩地摸了摸鼻子,正儿八经地解释。“不瞒曹大人,犬子最近为了这个豆腐西施跟我闹脾气呢,这不已有好几日没回家了,我不是不想找他,可也是不知他在何处。” 曹译注再无耐心,重重搁下没喝两口的茶水,冷硬的脸板起来。“好,看来你儿子果然有作案动机。不过,本官来了就要走个过场,来人,把整个季府搜一遍。” 闻言,季庆东还想说什么,但是曹译注不是个好说话的男人,听说还是在靖王手下磨炼过的,他纵然满心不愿,也只能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官兵将季府搜查个里里外外。 搜查了一盏茶的功夫,果然没搜到季国涛,曹译注冷着脸,极为不悦。 季庆东小心翼翼地靠过去,低眉顺眼地开口。“曹大人,犬子真是没回家,不过我相信他没有伤人的胆子,为了不给大人添麻烦,只要他一回来,我就亲自把他带到您面前,一可以洗清犬子嫌疑,二可以早日找到真正的伤人凶手。” 曹译注皮笑肉不笑。“好,不过,本官带来这些兄弟,就在外守着,免得再有人说季大人包庇儿子。快到年关了,本官可不想落人口舌,影响本官在江南的声誉。” 让官兵把季家围住,这架势,不就是认定季国涛是伤人的真凶吗?季庆东本来怀疑曹译注为什么无端端为了一桩不起眼的小案子就找上门来,原来是担心影响他自己的考核。 金雁王朝的规矩便是年关之前,就会有从京城下来的钦差,暗地里调查取证,看看地方官员是否鱼肉百姓,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想来曹译注听到了钦差的风声,做事更加小心,在这个节骨眼上又闹出这么一件事,他才会兴师动众地前来抓人,一切不过是装模作样,官派作风,想要证明他曹译注是个清廉刚正的巡抚,并未跟下级狼狈为奸,下属儿子成了犯案嫌疑人,他还亲自派人捉拿,可不就是个人人称道的好官吗? 看明白了曹译注的用心,季庆东反而安心了,他陪着笑,附和几句,官大一级压死人,他没有理由反驳冠冕堂皇的曹译注,只能当一个应声虫。 唯独把曹译注送走之后,他脸上的憨笑才消失的无影无踪,眼底闪过一丝阴毒,转过身,朝着屋内走去。 管家知趣地跟在一旁,跟着季庆东进了书房,关上了门,才问道。“老爷,少爷他……拖不得啊,眼下外面都是官兵,不管人出去还是进来,全都要经过他们的检查,这可如何是好?” 季庆东直直地望着某处,昨天两个小厮哭着跑到官府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独子被人杀了,马上丢下公务,直接去了兰康镇,把尸体领了回来,不动声色地藏在地窖。 把来龙去脉问清楚了,才知道是因为季国涛去兰康镇跟豆腐西施幽会完了,直接找了个客栈吃饭,谁曾想对一个已婚少妇嘴上调戏了几句,还说要把少妇掳会家里宠爱,自然惹得少妇的男人记恨在心,派手下赶出去教训了一番,再然后,就被小厮发现季国涛死在了巷子里。 杀死季国涛的,不就是那个男人吗? 季庆东自知极为护短,四十岁才抱到了儿子,所以一向惯着季国涛,哪怕季国涛风流成性,还偏好在已婚妇人里打转,妻妾成群,他从未对季国涛说过一句重话。而季国涛也在季庆东的宠爱之下,养尊处优顺心如意地活了二十年,季庆东完全无法接受儿子突然的死亡。 想到他赶到兰康镇的时候,季国涛的身子都僵硬了,身上并无任何伤口,唯独喉咙插了一根普通至极的木筷子,从脖子里流出来的血,将季国涛胸口的衣裳全部染红。 很显然,对方的用意是因为季国涛祸从口出,所以刺穿了他的脖子,让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说不出任何一句淫荡的言语。 哪怕杀了人,还用这种警示的方式,可见对方完全不是吃素的。 可是,别说在小小的兰康镇,就算在整个江南,一般人谁不知道季国涛是他这个知府大人的儿子?就算调戏良家妇女,多半也是忍气吞声,又或是他用银子来摆平,从来就没有让季国涛真正的碰过钉子。 从小厮的转述口中来看,对方那群人是外地人,那对年轻夫妻穿着不俗,应该是富家出身。 但季庆东在江南十余年,早已养成根深蒂固的官派作风,知府的官位虽然不是顶高,但在地方上而言,自认为是凡事能说得上话的。 至于这条命案,自己的儿子被杀,但是季国涛调戏民女在先,其次,季国涛死在无人经过的巷子里,没人亲眼目睹他到底是被谁杀死的,此事要真相大白,就还有不少变数。 他当然可以用知府的权力,马上捉拿那些外地人,但是他担心那些外地人也有不凡的身份或者惊人的财富和人脉,可以颠倒黑白,巧舌如簧地躲过这一劫,那么,他的儿子就白死了。 毕竟,很多事可以用银子解决,而季庆东自己也收过不少,有权有势的家族若是惹上是非,习惯了赛点银两给官员,便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即便他派人捉拿那些外地人,一旦对方用银子来笼络他的顶头上司,他一个知府照样不能私自处理此案,若是折腾一番还照样让他们逃脱了,儿子不就枉死了? 不行! 因此,他没有考虑太久,丧子之痛实在是太过强烈,而他不想让儿子死了还被人戳脊梁骨,说他儿子是罪有应得,所以他想了一个方法,用自己的方式来整治这群外地人。 “我儿实在是可怜……”季庆东咬了咬牙,眼神变得怨怼而凶狠,他用力一锤桌案。“那对狗男女,我一定要让他们痛不欲生,悔不当初!” “老爷,那个妇人在马车昏睡的时候,就被剪了一撮头发,送去了客栈。”管家看着暴怒的主子,小心翼翼地回应。 “很好,我会让他好好体会一下什么才是失去至亲的痛苦……那个地方谁也想不到,他现在肯定急的要发疯了吧……哈哈哈!”季庆东的面容扭曲,仿佛整个人都变得疯魔了,笑得那么张狂,甚至连脖子上的青筋都突出,宛若树枝藤蔓,攀附在他的皮肤上,看起来实在有点可怕。 “老爷,您有什么打算?” “我儿暂时不能下葬,不过,我也不想太快了结了那个女人,只有慢慢地折磨那个男人,让他疯狂地寻找却又一次次地陷入失望,再过几天,他还不是不得不乖乖受制于人?既然他对那个女人那么维护,不管我要他做什么,他都不能拒绝。”季庆东握了握拳头,冷笑连连。“你说,这是不是个绝佳的办法?” 管家陪着笑。“老爷英明。” 季庆东转过身去,脸上的冷笑还未彻底褪去,他幽幽地溢出一句。“涛儿,害死你的人,一定会给你陪葬的,你不是喜欢那个女人吗?好,爹让她到地下去伺候你,你不要急,再等等……” …… 整整一天了。 一夜没睡,秦长安困极了,但她不敢大意地闭上眼睛,只怕一旦睡死了,就会有人靠近她,为所欲为。 唯一的好消息,是在天亮之后,石窟内的那群乞丐慢吞吞地动身了,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出了石窟,但每个人越过她的时候,都会多看缩在角落的她两眼,眼神里没有一星半点的怜悯或是同情,有的只是不舍……仿佛是放心不下自己的猎物,却又不得不离开的心情。 秦长安被三四十人这么打量着,心中发毛,直到所有人都走开之后,她才无声地望向石窟外头。 篝火灭了,但那些汉子还在原地,时不时地有人往空荡荡的石窟望过来,确保人还在。 昨夜她忧心忡忡地观察了一夜,这些汉子看起来不像是江湖人,更像是地痞混子,但晚上他们却有明确的分工。 夜深了,四人睡觉,两人看守,每过两个时辰就换人,可见他们对劫人熟门熟路,有自己的一套做法。 中午,男人们拿起随身携带的干粮,大口咬着,秦长安看着他们吃的正香,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细微声响,她昨日吃过午膳,但是晚膳和今日的早膳全都错过了,两顿没吃,更可恶的是他们连水都没给她喝一口,她怎么能不饿? 更别提,就算她可以忍得住,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这样想着,秦长安扶着石墙站起来,索性的是她除了饥渴之外,身体还未有其他的不适,而显然腹中孩子也算乖巧,没有在此刻闹腾。 她一步步地走到石窟门口,听到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几个汉子总算有人抬起头,看向了她。 昨晚黑漆漆的,他们不曾蒙面,兴许是不担心她能看到,但是现在是大白天,他们还是用真面目示人,看到她也没有半点要遮掩的意思,这个细节,还是让秦长安的心凉了一半。 当劫匪不怕人看到他们的脸,不怕她侥幸活下去告发的话,说明他们一开始就知道,幕后主使不会留着她的性命。 但秦长安不想把事情想得太坏,至少她此刻还活着,而且她不再是一个人,肚子里的孩子马上就八个月了,她不想让孩子夭折在她的身体里。 “我饿了,你们能不能好心给我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她举步走近,淡淡开了口,眼神清明透彻。 石窟里太阴冷了,外面虽然荒凉,但是至少能晒着太阳,更别提晌午的阳光最好,让她的脸上能够照着光明,四肢缓缓回了温。 她这才发现,外头的新鲜空气和冬日阳光,已经成为自己的奢望,更显得臭不可闻和阴冷刺骨的石窟完全不是人待的地方。 但她的这一番询问,却也只不过是让汉子们多看了她两眼而已,然后继续回过头,旁若无人地说笑聊天,啃着手里的馒头或者烙饼。 “我可以买。”秦长安再度开口,透着几分恳求,因为被掳来的时候是在床上,她并未戴那些珍贵不菲的首饰,除了手腕处的黄金凤凰手环和中指上的一只红宝石戒指之外,再无其他。 她想都没想,就取下那一枚戒指,戒指虽小,却是皇后的赏赐,手工精制,而上头镶嵌的红宝石也是质地少见,就算拿去当铺,少说也能当个三五百两。 只是眼下,不是她斤斤计较的时候。 秦长安挤出一丝笑意,语气温柔许多。“几位大哥,这枚戒指你们拿去,买些酒喝,能不能给我一些干粮和水?就算我不吃,我肚子里的孩子也要吃。” 识时务者为俊杰,情势由不得人,她只能放下身段,眼下解决温饱问题才是最要紧的大事。 其中一个汉子“噌”一身地站起来,看到她白嫩手心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红宝石戒指,木露凶光,狠狠瞪了她一眼,却是一把抓了过去,往随身的布袋子里一塞,便又坐了下来,仿佛无事发生。 她拧着眉头,想必自己的猜测没错,这些甚至不如江湖人,至少江湖人讲规矩,拿了她的东西不办事,实在不像话。 但她却没这么快妥协,朝他伸出手,执着地说道。“这位大哥,你收了我的戒指,能给我一点果腹的干粮吗?”她的语气平静中透露急切,但却又条理分明地强调这是各取所需,条件交换,她是有要求,但并未矮人一头。 这下子,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突然停下了说笑,一道道目光全都聚集到秦长安的来了。他们的确一起分工,把人掳来了,但是领头的大哥没说还要负责照顾这个女人,所以他们只是守在石窟外面,保证她不会逃走,坏了他们的大事就行了。 平时,他们该吃吃,还喝喝,反正,谁也没有考虑过秦长安饿不饿,渴不渴。 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养尊处优的纤弱女子,却没有一点富家夫人的架子,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低身段,请求他们给她一点吃喝。 “死到临头,还要吃什么东西?吃了也是浪费。”一个矮个子汉子嗤之以鼻地扫了她一眼,满脸的不认同。 果然!这不是普通的为了银子而劫走她!可是,她活了十九年第一次下江南,能有什么非要她死的仇敌?对方要她死,在马车上就可以对昏迷的自己下手了,不是吗? 难道……是要日复一日地放任她在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石窟内消磨剩余不多的时光,活活被渴死,被饿死吗? 她到底是招惹上了什么人?抑或是,龙厉招惹上的人? 她的脸上血色尽失,唯独依旧看不到半分慌乱,反而沉吟许久,扯出一道无懈可击的笑容。“就算要死,我也想当个饱死鬼,不想当饿死鬼。” 此言一出,终于有人的神色松动几分,掏出一个发硬的馒头,随手往秦长安那边一扔,她眼疾手快地接过了。 “还不走?”对方不耐烦地说。 “能不能让我喝点水?”秦长安指了指他身边的水壶。 汉子哼了一声,没说什么,她看出他的默许,这才弯下腰拾起水壶,缩在一旁一边晒太阳,一边吃馒头。 这里远离兰康镇,因此手里的馒头恐怕是一天前买的,一点也不松软,反而硬邦邦的,像是石头,但她想着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一口水一口馒头地吃着。 虽然不知他们把她丢在这儿的真正计划是什么,但有一件事她已经很清楚了,那边是他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正因为如此,他们对她不管不问,最好她自生自灭,反而懒得来亲手折磨她。 冷水混着硬的咬着牙疼的馒头,秦长安并非难以忍受,肚子里有了东西垫着,反而发困了起来。 阳光照在自己身上,她原本就因为怀孕的关系特别嗜睡,在路上,她早已习惯了在马车里一睡就是一个午后,总是拿龙厉当靠背,他的双臂圈着自己的身体,给她盖上柔软的被褥,身体下面还铺着狐狸毛,特别好睡。 每当她在半睡半醒的时候,鼻尖嗅闻到从龙厉身上传来的沉香味道,那一刹那格外心安,很快就能再度睡去。 即便因为抱着她而无法施展手脚,一个下午下来,手长脚长的某人总是被她压得手脚酸麻,但她却从未看他抱怨过。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陷入回忆,心中发涩,双手抱着膝盖,脑袋靠在手臂上,从来没觉得委屈过的自己,此刻却委屈极了。 龙厉,你怎么还没找到我,我等着你来接我! 兴许是石窟内的那些乞丐离开了,她靠在角落,很快就闭上了眼睛,沉沉睡着。 但她没有睡太久,一个时辰就猛地惊醒,但醒来的时候,自己还是坐在石窟口。 那些男人还在原地,只不过他们之中似乎有人去把戒指典当了,拿回来一叠银票,每人一张,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大哥还没回来?到底要怎么处置那个女人?”有人话锋一转,把银票塞入怀里后,重重抹了一把脸,直接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如果要杀了她,一刀见血就行了,何必还让哥几个守在这里,这鬼地方的风真大,吹得老子脑袋都要炸了。” 秦长安早已再度闭上眼,因为她歪着脑袋侧着脸,黑发披散,所有人都以为她还在睡,谈话自然就更加直接了。 “就是要这么熬着,等到她男人找不到她晕头转向的时候,再放个消息,把人引过来,那时候我们就可以撤走了。你们想想看,那些臭乞丐看到一个白嫩嫩的女人,会怎么做?” “他们真是连人肉都吃?” “呵,把你饿上个几个月,你连屎都吃!要不是我们手里有刀,看上去不好惹,他们昨晚就动手了,你们没看到他们看她的眼神吗?那就是吃人的表情,跟山里的野狼没两样。” “她男人兴冲冲地赶过来却看到自己女人被分尸了,一定会当场发疯吧?” “是去殉情还是发疯,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死在我们手里,我们到时候记得拿钱就行了,对了,是每个人一百两吧?” …… 汉子们说的话很粗俗,吃饱喝足后畅所欲言,谁也没留意到角落里的女人半睁着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不要,也不想。 这个局是把她当成是鱼饵,把龙厉当成了放长线钓大鱼的那条大鱼,若是这里便是她的结局,她也不愿在等待中愈发暴躁焦灼的龙厉赶到石窟的时候,见到的是她血肉模糊甚至尸骨不全的景象…… 那对他而言,太过残忍。 黄昏时分,几十个乞丐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一个个面如菜色,只是这一块地盘上竟然有这么多的乞丐,再富庶的地方也不可能让人人有饭吃,更别提这些靠卖惨的游手好闲的乞丐了。运气好的能有几个铜板吃上几口热食,运气不好的往往空手而归,因此当几个肚子空空的乞丐经过门口的秦长安的时候,又是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好一会儿才走进去。 “大哥马上要回来了。”有人耳朵尖的听到了骑马的声响。 “进去!”一个汉子粗鲁地指着她,用恶狠狠的眼神逼迫秦长安进石窟。 秦长安温顺地点点头,脚步虚浮地缓步走入石窟,越是走到深处,越是被那股子复杂的臭味熏得头痛。 找到一处比较干净的角落,她依旧靠着石墙而坐,幸好在午后眯了一会儿,她能有力气坚持一夜不睡,否则,睡着了就晚了,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纵然浑身疲惫,但危险让她神经紧绷,头脑依旧清醒,她轻柔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在心中不停地默念灵隼的名字。 她至今不知道小夕是如何操控蛇王,正如她此刻不知该如何跟灵隼取得联系,灵隼当真能够循着她身为主人的气味而来,还是能通过驭灵珠建立起心有灵犀的桥梁? 每天只有一个馒头和几口冷水,秦长安就这样熬了整整三天,她已经过的极为麻木,对寒冷和饥饿感到麻木,对那些乞丐贪婪疯狂的目光感到麻木,也对整个石窟散发出来腐朽衰败的气味感到麻木。 她很清楚,当她主动走出石窟,问他们拿干粮的时候,他们交换眼神的时候,已经多了一种三天前没有的轻松。 暗自揣摩下,他们马上就要离开了,只要等他们一走,石窟里面的乞丐就会群起而攻之,马上把她杀了。 再然后呢?把她吃了? 秦长安的嘴角撩起一抹笑,除了不停地在脑海中召唤灵隼,她已经累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但在疲惫至极的时候,偶尔有一抹红色在眼前闪烁。 那个身着红袍的身影,从十三四岁的少年,渐渐蜕变成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他可以为了一个后院人的身份而在她身边浪费两年时间,只为了彻底地得到她。 是他,对自己说,她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可以给。 是他,明明不是温柔的性情,却又把她当成眼珠子一样疼宠。 是他…… 是他啊,那个叫龙厉的狂妄男人,她若是真的死在这个石窟里,心里有很多舍不的人,但最舍不得的竟然是他。 她抿了抿干涩的裂开的唇瓣,如果不是她厚着脸皮去讨要食物,她或许早就熬不下去了,可是眼前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一个馒头和几口冷水,只能保证她维持生命,若是时间拉长,她同样可能性命不保。 她越来越觉得冷,暴露在外的手背冻得发白,细小的青色脉络清晰地浮现在白皙肌肤之下,显得有些病态。 若不是孩子已经在肚子里八个月了,若不是前阵子龙厉一直让人精心调养她的身体,一直把她补得白嫩,腹中胎儿也很健康,她恐怕难以在冷冰冰的石窟内保住这个孩子。 等待,竟然可以如此漫长,度日如年,这一回她有了最真切的感受。 094 差点小产 另一边,兰康镇上。 龙厉阴着脸站在屋内,整整三天了……向来自负骄傲的他,不敢想象他让曹译注派出了八百精兵,在兰康镇附近几个镇子找了三天,竟然还是没能找到秦长安的下落。 气氛极为低迷。 贼人除了在三天前送来一缕头发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龙厉明知道对方不是单纯的想要勒索银两,也想把最大的嫌疑人季庆东千刀万剐。 但眼下最好的办法,还是早一步找到秦长安的藏身之所。杀了季庆东,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只是,一旦他杀了季庆东,另一方得到消息,在他的人赶去之前也把秦长安了结了,那么,他就怎么也来不及了。 他的心情格外烦躁,他不得不承认,秦长安当真成了他的弱点,因此,他这三天毫无胃口,即便到了深夜也毫无睡意。只要一想到她不知道被塞在什么地方,不知吃了什么,睡得好不好,他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心思? 俊眉紧紧蹙着,他烦闷地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薄唇紧紧抿成一线,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仿佛心里被人扎了一道,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地流出来,离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远…。 他痛恨这种要失去的感觉! 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秦长安的真情真意,甚至马上就要当爹了,怎么能容忍上天再把她从自己身边夺走? 从出生开始,每个人都知道他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的霸道性子,但不知道他在漫长岁月里的孤寂和长久被病痛折磨的苦难……直到拥有了秦长安,他才明白什么叫做幸福,只因世上有个人,可以无条件地包容他的任性张狂,为所欲为,更能坚定不移地站在他的身后,融化他内心千年不化的孤独感。 “三郎……”他闭了闭眼,一抹痛苦在眉眼之处无声化开,那是他们在私下无人的时候,她才会那么亲近地唤他,用那种家人的方式。 秦长安对他而言,早已不再是一个喜爱的女人而已,她已经融入了他的身体,跟他骨肉相连,若是要她从他生命中消失,就像是用刀割开他的骨肉,强硬要它们分离,那种痛楚,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 就在此刻,门外传出敲门声,谨言压低声音道。“爷,是我。” “进来。”龙厉扶着桌子,无声坐下,眼神依旧冷幽。 “刚才有一个小乞丐送来了这一封信,应该是给您的。” 龙厉等不及地把信拆开,里面只有剪短的几句话而已,但是要求很简单。 如果他想知道妻子身在何处,在明日天亮前,自断两条胳膊,并将断手送到附近竹林的水井旁,这样的话,他就会被告知她的地址。 反之,如果天亮之后他没有看到他的断臂,那么,这就是最后一封信,而他也别再想见到自己的妻子。 谨言不小心地瞥到信上的内容,这样的要求简直就是疯子才能提出来的,但是当他一抬眼,看到龙厉眼底的一抹深思,却当真急了。 “爷,您可别冲动啊……” 龙厉却勾唇一笑,露出令人心惊的笑意,嗓音有些低哑,跟往日的清滑截然不同。“谨言,你跟了本王这么多年,何曾见过本王冲动过?” 谨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确,当初还是少年郎的这位亲王,面对不少老奸巨猾的臣子,从来不曾露怯,用了各种办法铲除异己。龙厉的性子暴躁易怒,但行事却不冲动,更不意气用事,他有着超龄的冷静和从容,总能在最好的时机一击即中,扭转局势。 但眼前的主子,哪怕脸上有笑,也是丝毫无法遮掩眼底的狠戾,那双眼充满血丝,只因这三天主子几乎没睡,最多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小憩片刻。 三天而已,却是没有传来一个好消息,若是王妃对王爷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妻子,那么,也许王爷还能谈笑风生,完全不必憔悴成这样。 可惜,谨言也是当年参与的人之一,他知道王爷一开始是喜欢恶整那个叫做陆青晚的小官奴,但不知道为何却玩出了火,甚至此生非她不可。这样的感情,因为在无情的主子上爆发,更显得危险和沉重,一旦有人还想折磨王妃,王爷又会变成什么样?! “你出去吧。”龙厉脸上的笑容敛去,又恢复成冷淡的模样。 谨言应了一声,但退出门外的时候,目光还是不免飘向桌旁,看到的便是龙厉若有所思的神态,他不由地面色大变。 谨言急匆匆地下楼,马上找到刚刚带领暗卫从城郊无功而返的弟弟慎行,一把拉住他,走到客栈的马厩旁。 “大哥,也不知那些杀千刀的把王妃带去哪里了,我们把方圆十里的地方都找了,就差进山了……”慎行火急火燎地开口,披星戴月回来,脸上同样难掩疲惫。 “慎行,王爷很不对劲。”谨言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你担心王爷真的用自断双臂去换王妃一命?” 谨言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他很难形容内心的那种情绪是什么,身为武夫,他一向不善言辞。 “你还记得王爷身体不好的那些年吗?你我小心翼翼地近身伺候,但只要病发,王爷就不像王爷了……”病发改变的不只是那个少年俊美无俦的外貌,让他变得跟恶鬼般恐怖,同样改变了龙厉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往日的龙厉虽然阴沉易怒,但却是理智的,可是那些时候的龙厉却是不受控制的,无论他下一瞬要做什么,都是不可预知的。 危险。 那种感觉叫做危险。 慎行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气:“大哥,我去看好王爷,王妃还没找到呢,决不能让王爷一意孤行,把一对胳膊砍了,不就成了废人了吗?” 无声叹了口气,谨言担忧地说道。“我担心的是,他如今的样子与当年俨然如出一辙,一旦受了刺激,只怕又要大开杀戒,我们决不能让他有机会发狂。王爷表面平静,但恐怕内心早已波澜万丈。王爷十分看重王妃,这么多人找了三天还没找到王妃的踪影,恐怕已经达到王爷的极限。你难道忘记以前试图调戏王妃的董智是怎么死的?北漠的皇子、国舅爷,不都因为王妃的关系而被王爷下了狠手?王妃就像是王爷体内的一张镇魔符,如今符纸被揭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许久没听到沉默寡言的大哥一口气说出这么一番话,而且有理有据,极为可信,慎行目瞪口呆,事情似乎更加棘手了。 “可是,这分明就是对方的奸计,是圈套,王爷岂能看不出来?” “对方只是给王爷两个选择而已,如果王妃在王爷心目中的位置足够重大,那么,对方已经很清楚王爷会做的选择。” 慎行不敢置信谨言的推断,用一对手臂去换对方口中的地址,若是对方只是信口开河,砍下来的手臂可不能再装回去了。退一步讲,就算对方果真信守承诺,给了地址,他们也找到了完好无损的王妃,一向自负骄傲的王爷还年轻,以后的几十年又如何度过?没了一只手还好,两手全无,连他都不能再想下去了。 而王妃呢?王妃当然不是那种会背弃王爷的女人,可是她看到王爷那副残废的样子,又如何能好过?恐怕要背负着内疚过完一生了。 “大哥,你让兄弟们看好自己的兵器,不管是刀剑还是匕首,决不能让王爷轻易拿到。”慎行急匆匆地离开。“我去守着王爷,不能让他做傻事。” 龙厉房间内的烛火通明,慎行守在门外,不管再累,还是敏锐地竖着耳朵,心想着里头一有风吹草动,他就冲进去,说什么也不能让王爷砍了自己的双手,换来王妃的下落。 结果,这屋子里的灯火就亮了一整夜。 房内,龙厉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这三天里,不断地有消息送来,从方圆五里的地方找到方圆十里的地方,甚至不停地往外扩展,从镇子里找到郊外,甚至搜到偏远的小村落,可还是没有。 这一夜,他感受到时光的一点一滴流逝着,仿佛心口被什么东西给堵住,隐隐疼着。 他倒是小觑对方的厉害了。 曹译注的人马依旧把季庆东软禁起来了,可是想来季庆东早有所准备,他没有跟任何人联络,那是他三天前找人劫走秦长安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一切对策。 因此,就算把季庆东关起来,一天没找到外面的那些劫匪,他们就不受控制,只会按照先前季庆东的嘱咐来做事。 到了时候,若是真要他们杀人,他们会毫不迟疑地杀人。 季庆东给他两个选择,一个是砍断自己的手臂,换来秦长安的消息,只要他去的及时,就能见到秦长安,但若是见到的是秦长安的尸体或者她已经被人伤害,他们两人的人生全都毁了。或许,这才是季庆东的真正目的。 若他不舍得送上一对手臂,过了季庆东跟那些贼人交代的时间,他们会直接把秦长安杀了,他会后悔一生。 不管他答应还是不答应,对他而言,都是一次重击。只不过前者至少为秦长安争取营救时间,她有可能会死,但也有可能被成功救下来。 已经是千钧一发的时刻了,容不得他拖泥带水,迟疑不决。 “长安……你要等我。”他幽幽地吐出了这句话,那一霎,他觉得自己好像花光了所有力气。 他很清楚,四年前他对秦长安还没有太深的感情,看着她在他面前坠江之后的那两年,便过的郁郁不快。而如今他对秦长安的感情已经深入骨髓,彼此都有过要白头到老的承诺,若是因为他的一时犹豫而失去了最好的营救机会,让秦长安在绝望中死去,他又会如何? 他能保住自己完好无缺的四肢,却能保住自己完整的心吗?没有了秦长安,他四肢健全,长命百岁又如何? “慎行。”在天边已经有淡淡的亮光浮现,龙厉朝着门外的身影喊了一声。 “爷,有何吩咐?”慎行紧张兮兮地问道。“是要用早膳吗?您昨天也没怎么吃,身子恐怕撑不下去……不如喝一点清粥,就算没胃口也要吃啊,人是铁饭是钢,您若是倒下去,属下就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把你的剑拿来。”没想到龙厉会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犀利的目光带着深究,眼眸里有什么在跳动,慎行还没有全部看清楚就被他的目光镇住,再想细看的时候,龙厉的眸子里一句一片平静,再无其他。 “爷,您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能?”烛光在龙厉的脸上跳跃,那张脸似乎跟平日一样,并无任何改变,却又好似完全不同了,几道阴影横布,生生地将他骨子里的阴鹜勾勒出来,让人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想要后退。 慎行被问的愣了一下,不解龙厉话里的意思,三十岁开外的男人表情有些发傻,愣愣地吐了一句。 “爷,那可是一双手臂啊!” 龙厉看着他一脸吃惊,带着不敢置信的神色,却只是勾唇一笑。“没了一对手臂,会死吗?” “只要救得及时,不至于死……可是……”慎行脸上风云变色,心惊肉跳地回应,实在太过震惊,因此而语无伦次。 “本王不能失去她,手臂当然重要,但远远不及王妃在本王心目中的位置。”龙厉“最好的时机不能错过,否则,没有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 “可是,王妃吉人自有天相,不见得非要王爷用这种方法,也许马上就能得到王妃的消息也不一定——” “四年前,她从悬崖边跳下去,随波逐流,幸免于难,已经是一场奇迹。你觉得一个人能有几次大难不死的机会?若本王用王妃的性命来做一次豪赌,但你我都明白,人的生死就在一线之间,性命比任何东西都更加脆弱,这样的后果,本王不想承担,也承担不起。”龙厉的脸发白,但语气依旧不容置疑,霸道专制,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慎行惭愧地低下头,无法再迎上龙厉的目光,的确,他们已经找了三天,希望越来越渺茫,再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而此刻,拼的就是速度,抢得就是时间,可惜对方并不打算留给他们大把大把的时间,让他们慢慢找,所以才会送来了这一封信。 这一封信,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催命符。 慎行不由地想,如果他们可以在天亮前找到王妃的下落,那就可以扭转被动的情势,至于那些该死的家伙,就算王爷不发号施令,他也会把他们一个个砍了! 可惜,他们不分昼夜地找,分成六派人马往不同的方向去找,已经耗费了最佳营救的时机。 “慎行,本王命令你马上动手,你知道如何避开要害,断臂之后,本王要依旧清醒。”一旦得到秦长安的消息,他要亲自赶过去,要亲自确认她安然无恙。 龙厉的声音掺杂了几分冷意,但听上去却让人出乎意料的冷静,在这个时候,主子还能把所有后续事宜布置的这么周全,慎行不由地心下一跳,猛地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这一次,慎行没有再劝说,只因匆匆一瞥,龙厉身后的窗外已经渐渐透出微弱的白色,他知道,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他们没时间了。 慎行的心情五味陈杂,若不是这次江南之行出了事,他绝不会相信王爷能为了一个女人牺牲这么大,可如今他亲眼目睹,反而一股悲凉油然而生。 以前他总在暗地里想,这个主子若能多点人情味该多好,原来,王爷所剩不多的一点真感情,却全部给了王妃,也正因为如此,这种感情更容易比一般人的偏执。 “爷,要不你砍我的手臂吧,反正他要的只是一对胳膊,不会看出来的……”慎行取来惯用的长剑,一脸凝重,仿佛要去赶赴刑场的英勇,突然灵光一闪,他丢下剑鞘,将长剑往龙厉手里一塞。 “我说过,不会拿她的性命来开玩笑!”龙厉的脸阴沉的要滴出水来,眼底结了一寸寸的冰霜,他认识到了这件事的严峻,这一场局是静心谋划过的,若对方是用一对随便谁都可以的胳膊就能糊弄过去的,事态就不可能发展的如此严重。 秦长安是他的女人,没有任何人会更担心她的安危,正因为太在意、太紧张,反而每一环都不能草率行事。 见慎行依旧僵立着不动,龙厉从他手里夺过长剑,下颚紧绷,紧握着那把沉甸甸的长剑,朝着自己的左臂用力挥下。 当场血花四溅,慎行眼看着那长剑已经深入手臂一半有余,马上要全部没入骨肉之中,他还是不受控制地扑了过去,把长剑拔了出来,丢在地上,继而封住龙厉的几大穴道。 下一刻,慎行撕下衣袍一角,手忙脚乱地给龙厉包扎好摇摇欲坠的手臂,龙厉强忍着痛,已经是痛的满身冷汗,他的脸色一阵青白,怒斥一声。“慎行,你在做什么!” “王爷,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慎行听得出龙厉嗓音下的隐忍,那条左臂刚才摇摇晃晃,看上去已然是只连着一层筋皮罢了,这竟然是王爷亲手砍的,这得有多么狠心啊! “少转移话题,把剑拿来。”龙厉彻底怒了,脸色苍白如纸,左臂传来的疼痛他已经无人用言语来描述,但比起他年少毒发时候忍受的那些来说,这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真的!窗外有声音!”慎行大步流星地走到窗户外,猛地推开,刚才听到好似轻轻敲击窗户的声响,可是这里是二楼,怎么可能有人敲窗户呢? 窗户一开,就有东西飞了进来,一道黑影飞快闪过两人的眼前,那团东西最终准确地落在桌上。 龙厉定睛一看,拦住慎行的手,痛意正在一分分剥夺他的感知,甚至让他的眼底一片灰暗,他强撑着自己的身体,才能确认这东西当真是那只被起名为“饭桶”的灵隼,是秦长安从一颗蛋养到已有一个男人手臂长的身形。 可是,灵隼和白虎都在王府内,为何灵隼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从京城到兰康镇,就算骑千里马不眠不休,恐怕也要十天左右,但灵隼是世上罕见的灵兽,甚至可以不远万里将稀有珍贵的药材衔来带给它的主人秦长安,可见它飞的很快。 龙厉突然眼神一沉,一切都在他的脑海里迅速连接起来,他咬牙,恶狠狠地说道。“慎行,客栈还有多少人,全部跟我出发!” 话音未落,他朝着灵隼伸出右臂,灵隼直接张开双翅,落在他的右臂上,他更确定灵隼的到来是某种预兆,不顾满头的冷汗和愈发虚渺的视力,快步走出客栈。 一出客栈,灵隼便朝着西南方向飞去,龙厉不顾众人的阻拦,不肯坐马车,只因马车太慢,他怕赶不及。 在谨言慎行的帮助下,他翻身上马,不顾口中溢出的铁锈气味,用完好无损的右手用力甩动马鞭,那双黑眸在晨光中毫无光亮,比黑夜还要阴暗。 “给本王跟着灵隼!跟丢了提头来见!” …… 天渐渐放亮。 领头的男人似乎在等待什么,反复在篝火旁边来回踱步,他叫宋光明,是知府大人季庆东的堂兄。 季庆东在三天前找到自己,他刚从赌坊里被人赶出来,走投无路的时候,遇到了黑着脸的季庆东。 那个平日里总是看不起他的堂弟,这回却是二话不说,直接甩出三百两银子,还掉他的赌债,而且还交代了他做一件事,事成之后,再给他一千两。 这就是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季庆东没有赘述对付这个女人的原因,而他们兄弟原本就没有多余的感情,季庆东要人,他要钱,就这么简单。 待会儿太阳出来后,他就要带几个兄弟离开这个鬼地方,他摸了一把络腮胡,不耐烦地扫视一周,若不是冲着银子的面子,他绝不会想踏入这里一步。 这个石窟有点年头了,不知道是两百年还是三百年前建的,据说是在大兴佛庙的年代,石窟修成,还曾兴盛过几年,直到后来周围的村民毫无缘由地失踪死亡,这个地方就被传出很不吉利,周边的村子就陆陆续续都搬走,最后空无一人了。 到了前朝开始,附近几个镇子上以乞讨为生的乞丐就把这里当成是遮风避雨的地方,在闹饥荒的年份,那些饿疯了的乞丐甚至曾经把饿死的同伴分食了,因此,这里就有了个可怕的名字,叫做“恶鬼窟”。 就算近年来江南不再闹饥荒,“恶鬼窟”里还是时不时会闹出人吃人的事情,因此所有江南人都会敬而远之。能够留在石窟里的乞丐,可不是市面上看到的一般的乞丐,他们毫无人性、凶残无比,除了披着一张人皮,一个个都是疯子。 但正因为很少有人会来这个地方,所以石窟内到底是如何的可怕,鲜少有人亲眼目睹,至于外地人更不知在繁花似锦好似遍地黄金的江南,竟然还有一个仿佛永远都不被阳光普照阴暗肮脏的人间地狱。 “大哥,天亮了。”有人在他身后开口,他们在石窟外头已经待了三天了,什么都不做,但是风餐露宿的日子实在不好受。 宋光明蹲在篝火旁,天一亮,乞丐们就要出来活动,只要看到他们走了,乞丐马上就会扑向那个女人……他随手抓了一把土,撒在越来越小的火苗上,火光霎那间熄灭,只剩下一缕白烟袅袅而上。 “走。”宋光明一声令下,所有人一脸欢喜,都去一旁牵了自己的马,直接骑马离开。 马蹄声踏碎了清晨的安宁,石窟内三三两两有人醒来,他们往石窟口探头探脑,直到确定了那些手里拿着刀的壮汉全都离开了,本该惺忪的脸上,一个个露出狂热的表情。 秦长安听到有脚步声靠近,抬起了脸,她晚上不敢合眼,有一次甚至听到了鸟儿扑腾翅膀的声响,仿佛就在自己头顶,但是一看,自己身边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些呼呼大睡的乞丐发出此起彼伏的打鼾声。 她头昏的迹象越来越明显,身子冰冷,难道如今甚至要出现幻听了吗? 她以为灵隼会感应到她的召唤,飞来她的身边,可惜,这一切都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危险的气息无声地游走在空气中,她眼前的场景必定会让她终生难忘,一个个乞丐苏醒,起身。 期间他们没有说一句话,但是眼神却是相通的默契,全都朝着她走过来,连几个上了年纪的都步履蹒跚地跟在后面,仿佛生怕去的晚了,分不到一杯羹。 他们很少说话,在这三天内,至少秦长安几乎没听过他们频繁交谈。他们仿佛早已被剥夺了身体里的灵魂,犹如行尸走肉,麻木不仁地游走在这个世间,脑壳空空,已经丧失了思考,只剩下野兽般的本性。 有人直接冲了过来,毫不收敛的力道,猛地把秦长安抓了起来,她灵巧闪过,对方没料到她会反击,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但一人倒下,却激怒了更多人,又有两个男人扑过来,一人抓住她的肩膀,她刚刚用解脱术躲开了对方的钳制,眼前一黑,却是一道真实的刺痛传入她的四肢百骸。 站在她身后的男人,手里紧握着一块尖锐的瓷片,深深地刺入她的后背,她的整个背上全部是血。 闻到真实的血腥味,众人并没有任何停手的顿悟,反而那一张张脸像是重新点上了的蜡烛亮了起来,眼神充斥着贪婪的光芒,咧开了嘴,张牙舞爪地涌向中央。 四面楚歌,她根本无力应对几十个男人的围攻,二哥教她的几招擒拿和解脱术,也只能一对一,手上没有任何兵器,只能赤手空拳。 渐渐的,她的气息愈来愈混乱,喘着粗气,脸色发白,出手毫无力气,绵软的力道再也推不开堵在自己面前的人。 她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手臂被人用力抓住,还有人从身后扯住她的长发,她动弹不得,扬起有些脏污的小脸,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嘭。”有人直接朝着她肚子揍了一拳,她顿时一阵虚弱绵软,腰腹传出剧烈的抽搐疼痛,她忍不住地低呼一声,仿佛有什么温暖的液体,沿着双腿间缓缓溢出。 不好! 她的孩子! 坚持了三天,如今体力用尽,背后受伤,再加上肚子被大力击打,她一想到在她身上马上要发生什么,一种强烈的绝望袭击了她。 谁也没料到这个孕妇有这么大的力气,险些被她逃脱,被她打翻的几人更是一脸凶悍地逼近,看她因为那一拳而痛的脸色煞白,有几人发出得意的笑声。 一个脸上有疤痕的男人狞笑着靠近,再度抬起手,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 因为那一巴掌的后颈,教她的头更痛,一股酸水涌上,直想作呕。 就在下一瞬,身后揪住她头发的力道松开了,她咬牙使出最后一丁点力道,推开了旁边钳制着自己的男人。 还没反应过来,忽见眼前有什么一闪,一行七八人转眼间尸横满地,头颅乱滚,连临死前的惨叫声都来不及喊出。 “长安!” 因为手臂上的力道松开了,她没能马上稳住自己的身体,狼狈地摔在地上,下巴磕在地上,似乎破皮了,但是那些细微的痛楚,已然无法让她再分心了。 她不敢置信,会在此刻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她不久之前已经出现幻听,该不会如今还出现幻影了吧? 吃力地抬起小脸,她眯了眯渐渐无神的眼睛,想把那个朝着她快步奔来的男人看得更加清楚,他依旧一袭红袍,在寒冷晦暗的石窟里如此鲜明。 那一抹红,红的耀眼,红的张狂,仿佛他是这世上最特别的存在,独一无二。 但眼底生出一层水雾,让她无法看清他脸上的五官和表情,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一派人群中,龙厉看到了她,狠戾冰冷的眼神总算有一丝缓和,但在落到秦长安身上时候,杀气又现。 往日那明艳自信的小脸,如今却蒙着灰尘,有些脏污,那软嫩温润的唇,如今却干裂结块,那璀璨明亮的她趴在地上,下巴磕破了,正在流血。 “杀!全部杀光!”他用右臂抱起秦长安,一双眼通红,薄唇勾起嗜血残忍,咬牙切齿地逼出这一句。 他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暗卫手起刀落,人头一个个被削飞,滚在各个角落,一具具只剩下破损的躯体摇摇晃晃,那一幕仿佛是深夜百鬼出行,幽灵动荡。 血光飞溅上石窟内壁隐约可见的佛教雕像上,半睁着眼悲天悯人的佛祖,无欲无求,却在此刻染上一派血色,看上去透着一股诡异的阴森。 充斥在鼻尖的难闻气味仿佛被他身上的沉香味道遮盖了几分,她根本无力再支撑,在龙厉的怀里昏了过去。 “爷,全都处理干净了。”谨言利落地斩掉最后一个乞丐,疾步走了过来。“镇子上最好的大夫就在外面,是曹大人派来的,王妃受了伤,让大夫来看看吧……” 龙厉下颚一点,他压低身子,光靠右臂无法把秦长安整个抱起,此刻他扶着她后背的手掌,感受到不断从这件土黄色的衣裳里溢出来的温热血液,他小心翼翼翻过来一看,惊觉她背上的鲜血正在汩汩而出。 “爷,让属下来吧。”谨言于心不忍地说,忧心忡忡。“您也是,左臂的伤绝不能再拖了,您刚才还骑马——” 龙厉转过头,置若罔闻,缓慢地打量一圈石窟的光景,满地狼藉,刚才凶狠扭曲的众人,早已四肢不全,身首异处。 然后,他苍白的嘴角,无声勾起,一道微弱的笑意冷酷又嗜血,在他的唇畔一闪即逝。 下一刻,他面无表情地发号施令。“把这里烧了,烧个干净。” 谨言马上答应,得到了王爷的应允,他才小心地把秦长安抱起来,走到石窟外的马车,年过半百的大夫早已局促地站在旁边等待,一脸为难。 阳光下,这个红袍男人的左臂被草率地绑紧了,但因为他执意要骑马,伤口显然变得更严重,即便穿了一身红,左臂上的衣袖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大夫没看过这样的病人,瞠目结舌,这是打算完全不想要那只手臂了吧,才会这么死命折腾?! 至于这个不苟言笑的护卫手里抱着的女子,已经陷入昏迷,脸上除了磕破了下巴之外,并无其他明显伤痕,只是衣袍下不断低落的血液,让大夫留意到她后背的伤,当机立断地说。 “快,把夫人放到马车上,小心,要侧放,让老夫看看她的背上。” 谨言把秦长安放下的时候,看了一眼旁边的龙厉,试探地问了句。“爷,还是先让大夫帮您看看吧。” 龙厉看也不看他,“少说废话。” 说完就钻入马车,帘子放下,留下大夫跟谨言在马车外干瞪眼。 谨言低声解释:“大夫,待会儿帮夫人处理好了伤口,我们就马上回镇子上。若要什么药材,你尽管提。” “当然,曹大人早就准备好了,等老夫看过夫人的伤势,马上就开方子。” 秦长安侧躺在铺着柔软狐狸毛的马车里,龙厉解开了她身上那件破旧的袍子,让她只着白色寝衣的身影映入眼底,这才看清楚那一道伤痕,伤痕很细,看来是用尖锐的东西划过,足有他手肘那么长,从后颈蔓延到腰际上方,皮肉翻滚,伤的很深。 他额头的青筋暴突,苍白阴邪的面容上压抑着隐隐冒出来的怒气,等大夫进来了,他才移到秦长安的面前,握住她的小手,却又危险地沉默着。 老大夫倒也没有扭扭捏捏,直接给秦长安处理了伤口,擦拭了后背的血迹,再抹上利于伤口愈合的金牌伤药,平静地说道。“这位爷,夫人背上的伤并不严重,幸好背上没有什么要紧的穴道,只不过伤在背上,不太容易愈合,千万要小心静养。今天可能会发热,出过汗就好了。” 见龙厉只是点头,依旧不语,老大夫为了保险起见,又伸出手替昏迷的少妇把脉,蓦然面色大变。 “糟了。” 刚刚暂时放下心的龙厉猛地抬头,眼神骤然恢复了刚才的层层冷意,仿佛有人趁他不曾防备,给他一记闷拳。 他的嗓音鲜少如此紧绷:“怎么了?” “夫人刚才动了胎气,差点小产……”老大夫看龙厉那副浑身带刺的模样,也不好意思查看,只能指导龙厉。“您看看夫人双腿之间,可有异样?” 095 先保住大人! 因为秦长安下巴和后背都受伤了,所以对她身上的血腥味,龙厉没多想,更别提他也是一身血气,只顾着留意她看得到的伤口。 小产? 他的后脑仿佛被人重重敲了一棒子,心里一阵钝痛,紧张地轻柔抬起秦长安的一条腿,没了那件宽大的袍子遮挡,他可以一清二楚地看到她的白色长裤上,有一小片血迹! “流血了,可有大碍?” “情况可能不太好——”老大夫捻着胡须,面色凝重:“若是马上能稳下脉象,用心调养也许还能保住这个孩子,否则……” 心下一冷,龙厉想都没想,再度开口。“不管怎么样,先保住大人。” 这个答案却是让经验丰富的老大夫一愣,在江南,大户人家也不少,他常常出入这些名门望族,知道有权有势的家族最为看中子嗣。而这些养尊处优的夫人们最容易遭遇难产的问题,但能够这样不假思索就说不要小孩要保住女人的男主人,却是很少见。 但这位爷年纪轻轻,气度不凡,又是曹大人耳提面命要好好伺候的贵客,口音听上去好像是从京城来的,老大夫眼神一凛,想着这必定是豪门子弟。能有这样霸道的气势,这样不在乎一切的主见,倒是让老大夫更加高看了他两眼,觉得他非池中之物,一个人只要很清楚自己想要的,而非被世俗牵绊,必定是人中龙凤。 他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两颗红色药丸,却是没有直接塞入秦长安的口中,倒在龙厉的手里。“您想办法让她吞下去。” 龙厉从一旁的矮桌上倒了一杯茶,直接将药丸丢入口中,压下身段,捏着秦长安的小嘴,直接用舌头将药丸和茶水送入她的口中。 老大夫秉持着“非礼勿看”的原则,转过头去,心想这位爷看上去有种邪气和煞气,很不好惹,对自己的女人却是有着出人意料的耐心和贴心。贵族子弟多风流,往往在他们眼里,子嗣比女人更重要,女人就算难产死去,大不了再娶,还能娶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如花似玉,特别是原配,往往就要忍受夫君三妻四妾,只因贵族男人很少有专情的。 给秦长安的大穴上扎了几针,老大夫总算点点头。“这个孩子暂时保住了,老夫看夫人真是世间少有的坚强女子,兴许她不想跟这个孩子分开,用尽所有的元气也要留住它。” 龙厉这才松了一口气,嘴角几不可察的上扬。“是,她很坚强,比任何女人都还要坚强。”不知是否是刚才他说不要孩子只要大人的话,被她听了去,这个女人下意识地反其道而行之,偏偏跟他做对。 “让老夫看看您的伤势吧。”老大夫看着龙厉比女子还要苍白的脸色,等龙厉一手解开外袍和披风,他看到龙厉的左臂时,嘴不由地张大,简直可以吞下一个鸡蛋。 这男人莫非不是个怪物吧!手臂是用习武之人的方式固定住了,可是那一剑看地实在是太深了,砍到一半的深度,不难想象,只要再用一点力气,这只手就彻底断了。 惊险的是,手臂上最重要的脉络,就差那么一点点,就会断裂,到时候,就算皮肉还连着,也是回天乏力。 他竟然能忍到现在!怎么看都是他的情况比这个女人更严重啊!而且,除了他脸色死白之外,说话神色都跟常人没什么两样,他还以为这男人的手臂只是骨折或者脱臼那种小伤呢! 但老大夫毕竟不是庸医,没有震惊太久,马上拿出药箱里的羊肠线和金针,二话不说就给龙厉缝合已经见骨的伤口。 “这位爷,您要忍忍,老夫走的匆忙,随身没带麻沸散,在这荒郊野外的也来不及,只能生缝了……” 龙厉似乎想到了什么,那张阴森的俊脸却突然闪过一道柔光,轻描淡写地说。“无妨,也不是头一回了。” 老大夫虽然心里还有不少疑惑,但人命关天,马上就给男人缝合了可怕的伤口,花去了足足半个时辰,的亏他医术高明,才能勉强完成这次任务。 他满头大汗地用轻巧地竹板给龙厉固定住左臂,不经意抬了眼,却见龙厉除了脸上的气色愈发难看之外,果然是闷不吭声,生生忍痛,别看这年轻男人一副贵公子样子,没想过却是一条真汉子。 这么想着,老大夫不免对龙厉生出几分敬佩。 “这位爷,我们可以先回兰康镇,你们两位的伤都不轻,若不是有急事的话,最好先休养几日。否则,路上颠簸劳累,很容易前功尽弃。” “谨言,准备出发。”龙厉下颚一点,朝着马车外头吩咐。 临行前,慎行带着手下几人,举起手里的火把,往石窟里一丢,顿时火势蔓延,但是心里还有一口恶气,顺势还在石壁上击上一掌,石壁顿时裂开一道裂缝。 等他们走了一路,慎行骑在马上,再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石窟已经被火光包围,巨大的灰色烟雾宛若一条灰龙,直冲云霄,隐约还听到什么重物倒塌的声响。 就在大火烧起来的时刻,寒风呼啸而过,席卷附近的山林,发出一声声宛若鬼泣的声响。 此地周围没有一个村落,一户人家,也正是在几天之后,慎行才知道这个地方是江南本地人才知道的“恶鬼窟”,而那里几十个乞丐全被杀死,一场大火将石窟烧的坍塌了一大半,那几十个人头和几十具白骨,全都被落下的石壁压在下面,恐怕早已压成一堆粉末。 不过,这样的地方,完全不应该存在,早该毁掉了。 …… 龙厉下榻的是兰康镇的一个三进院子,这是曹巡抚一手安排的,只因龙厉和秦长安全都受了伤,眼下不适合赶路,所以只能继续回了镇子上。 他坐在书房里,如今左臂受伤,袍子只能半披半挂在身上,这样的装扮若是在别人身上,兴许不怎么样,但他却有种诡异的气势。 曹大人站在他的面前,没有龙厉的首肯,他只能就这么站着,毕竟前几天的事是发生在他管辖范围,而且王爷王妃全都受伤……他简直是焦头烂额,哪里还敢坐? 感受到龙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曹挹注顿时浑身上下起了一阵寒意,紧张到无法呼吸,抹了一把汗,继续说。 “季庆东的儿子季国涛的尸体找到了,藏在季府的地窖内,一开始季庆东拒不认罪,不过下官严刑拷打,毫不留情,他这才供认不讳。他的堂兄宋光明直接听命与他,带着手下几个狐朋狗友,在天黑前就混入了客栈,对王爷的侍卫和丫鬟的茶水里下了药,把王妃掳走丢入恶鬼窟。季庆东早有一套计谋,先要王爷等上三日,要王爷自断双臂还不是全部,他本来打算王爷一旦把双手奉上,算好了时机,让宋光明在天亮后马上离开石窟,就算王爷这时候赶过去,看到的也是最惨烈的场面。但若是王爷没有砍下双臂,时间一到,宋光明一干人等照样会离开,季庆东实在是罪该万死!” 忽略曹挹注一脸义愤填膺的表情,龙厉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声音虽然低微,但每一声都好似敲打在曹挹注的心上,让他忍不住吞咽口水,试图化解内心的焦灼。 “你说的宋光明一干人,有多少?” “回王爷,除了宋光明,还有六人,其中有个人拿着一枚红宝石戒指去了镇子上的当铺,下官把它赎了回来。您瞧瞧,可是王妃的贴身之物?”曹挹注将手里的东西放上桌子,虽然跟随过龙厉好几年,他多少了解靖王的喜好,所以就算心中忐忑,也不曾表露更多的谄媚和巴结,一副就事论事的样子。 龙厉以指腹轻轻触碰戒指上面的红宝石,眼神胜过墨色,几天前他记得自己给秦长安拆下发簪和耳环,对这一枚戒指有点印象,而且这东西一看就是宫廷之物。 他的嗓音透着一股森冷和麻木:“可是他们胁迫抢劫了王妃的首饰?” 曹挹注不敢有半点隐瞒,更不敢歪曲事实。“是王妃用戒指换来了一点干粮和清水……这些混账家伙,把戒指典当了三百两银子,各自分了,却只给王妃一日一餐,一餐只有一个馒头!” 他点头,心里生出几分暖意,若不是她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一旦自始自终不肯低头,在那么阴冷刺骨的荒野,滴水不进的话,恐怕连三天都熬不到。 “人都带来了?”龙厉抬了抬眉毛,烛光在他的侧脸上跳跃,却无法融化他眼底的寒意。 “是,就在院子里。”见龙厉想要起身,曹挹注不动声色地走前几步,恭恭敬敬地搀扶他。 龙厉将右手搭在曹挹注的手臂上,哼笑一声,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曹大人,你看你这伺候人的动作如此娴熟,比得上宫里的公公了。” 曹挹注当下老脸一僵,只能干笑两声,掩饰内心的不安,以前为龙厉做事,当然知道此人毫无恻隐之心,一旦有人得罪了他,那便是吃不了兜着走。 看来,接下来的日子,他可要好好服侍这个菩萨,免得真被龙厉迁怒,丢了官姑且不提,真要在这把年纪被阉割了丢进皇宫当公公,曹家的脸都丢光了。 院子里跪着七个人,就是季庆东堂兄宋光明以及其他六个地痞,都是当地一霸。 曹挹注巨细无遗地解释。“这些畜生倒是反应很快,本来打算折回季庆东那里拿余下的银子,看到季府守卫森严,马上掉头就跑,下官带人马上就追,追到了官道上,才把人逮住。” 龙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竟然被他们逃到官道上?” 曹挹注垂下眼,正色道。“其中有人本身就是绿林人士,逃亡管道奇多,加上他们对这里的地带实在熟悉——” 手掌扬起,示意曹挹注别再解释,龙厉并不想在眼下追究曹挹注办事不力的罪名,账,他要慢慢算。 龙厉打量了一下跪在面前的七个男人,他们身上全是被鞭打的痕迹,衣衫褴褛,一个个脸肿的跟猪头一样,可见在曹挹注的手下已经被折磨了一顿,一个个像是霜打的白菜,没有半点生气。 “爷,季庆东到了。”就在此时,李闯和马超押着一个圆滚滚的男人进来了,慎行看不过去,朝着季庆东屁股踢了一脚,季庆东就这么摔了个狗吃屎,滚到了一双黑色龙纹靴子面前。 季庆东本以为自己的计谋滴水不漏,却没想过对方却没有自断双臂,甚至成功找到了恶鬼窟,把人救了出来。 但他毕竟当了几十年官,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见了点市面,抬起脸来,眼前的男人二十来岁,左臂似乎受了伤,厚实的袍子是正红色,领口一圈黑色貂毛,金冠束发,五官出挑,但是那双眼却显得极为阴婺森然。 而年轻男人身畔,却站着巡抚曹挹注,光看曹挹注对这个男人的恭敬态度,就知道此人贵不可言。 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说是官吧,他不知道朝廷上有这么年轻而且身居高位的官吏,而且官员他见了不少,像此人这样浑身邪气的,可是一个都没有。就算内心阴沉,也稍有如此张扬,毫不掩饰的。 “季庆东,你可是大难临头了!”曹挹注率先开口,拔高声音,冷冷斥责。“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是谁?这是靖王爷,你可知罪?!” 浮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季庆东虽说没有亲眼见过靖王,但为官者怎么可能不知道王朝唯一的亲王?再者,靖王爷的名声实在太过响亮,就算不当官,王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当然,一并出名的,还有靖王的心狠手辣,雷霆手段。 目光犹如尖锐的钩子抓住季庆东的身子,龙厉的脸色阴恻恻的,又是一贯皮笑肉不笑的神态,让人难以窥探他此刻的心境。 “季庆东,你儿子是本王授命击杀的,只因季国涛大庭广众之下垂涎王妃,口出秽言,本王忍不了,也没必要忍。别说他是知府之子,就算他是皇亲贵族,本王也会杀了他。你教子无方,身为王朝官吏,竟然纵容儿子在民间为非作歹,还用地痞流氓来助纣为虐,草菅人命。你真当自己是小小一个知府,还当自己是天皇老子,难不成江南可以任由你为所欲为?!” 曹挹注全程没有为自己的属下说一句话,季庆东瞎了狗眼惹上微服出巡的靖王爷,这知府的官帽当然保不住了,不只如此,连自己都说不定要受牵连。他哪里管得了季庆东的下场,只想着王爷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怎么整治该死的季庆东就得了,千万别再提什么要把他变成公公这种可怕的话题。 季庆东是为了儿子报仇,若龙厉是一般男人,兴许就这么被整死在江南了,但此事一开始就错了。靖王妃不是他儿子季国涛那个败家子能碰的,否则,他怎么去阎王爷的都不知道。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王爷饶命啊……小的不知道您是王爷啊……”季庆东连连磕头,磕了几十个头,把额头都磕破了,血流如注,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前的当真是那个传闻中恶名在外的靖王。 龙厉冷冷地观望着他磕头的动作,不以为然地冷笑。“季庆东,你不是想让本王自废双臂吗?还想让本王眼睁睁看着王妃被恶鬼窟的乞丐们杀死,要本王也尝尝痛失至爱的滋味?” 他缓缓压下身子,跟季庆东直视着,谨言慎行一人一边,压住季庆东肥硕身子的肩膀,不让季庆东有机会挣扎逃脱。 下一瞬,他一把钳制诸季庆东的右臂,“咔嚓”一声,轻而易举断了季庆东的左手,接着再连出数掌,掌掌都是断骨错筋,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季庆东什么都来不及说,只能听见自己的骨头,在重大的掌里下,寸寸挫断的声音。 当他气绝倒下时,双眼还瞪得犹如铜铃般,而一旁的宋光明看的不寒而栗,他曾经杀过人,出手也狠,只是他没想过这个王爷是个会武的,更不敢相信,世上有人出掌,能狠过杀人如麻的他。 “王爷的武功真是好,下官大开眼界。”曹挹注强压下心头的颤栗,他怎么不记得龙厉会武功?几年前他离开京城到江南当巡抚的时候,那个年轻亲王就已经让人十分惧怕,更别提一个可怕的人还有了武艺,如虎添翼,不就成了一个大魔头了吗? “马马虎虎罢了。”龙厉接过慎行递过来的手帕,漫不经心地擦拭了一下手背上溅到的血滴。 他在北漠是学了大半年的武功,他的悟性在任何方面都不差,因此打下了不错的根基。若说要跟眼前几个侍卫比当然不可能,毕竟他不到万不得已不屑亲自动手,但要杀死一个人,却是轻而易举,游刃有余。 “剩下的人,本王就交给曹大人了。”龙厉将那一只玉器般的手擦拭干净,才丢下帕子,意味深长地看向曹挹注。 “这些混账全都不是东西,为非作歹,下官乐的为民除害。”曹挹注信誓旦旦。 修长白皙的手指拂过光滑的下巴,龙厉眯了眯阴森的眼,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一刀致命,未免太便宜了他们……” 曹挹注马上接了话:“当然,下官会把牢狱里所有的刑罚在他们身上用一遍,不会让他们死的太痛快。” 龙厉这才觉得满意了,微微点了下头,转过身子的时候,悠悠道出一句。“他们死后,鞭尸三日,再把尸体拿去喂狗。” 曹挹注面不改色地回应。“是,下官谨记在心。” 龙厉墨色的眼瞳划过一丝凌厉:“季庆东的家人也一并处理干净,本王要他们十世为奴,不得翻身。” 跪在院子里的七个人纵然孔武有力,都是些粗汉,还是被这些话吓得屁滚尿流,甚至还有两人昏了过去,若是他们知道为了几百两银子会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他们绝不会一窝蜂地跟过去。他们几十年都生活在江南的小镇,谁能料到这辈子能遇到一个在说书人口里才会听到的皇亲国戚,还是个王爷? 但是这世上当然没有后悔药吃,劣迹斑斑的地痞混子,仗着跟从知府大人的堂兄宋光明偷鸡摸狗混吃等死过日子,但这样的结局,却是不得善终。 龙厉回到屋子,屋内生着三个暖炉,一走进来就好似走入了温暖的春日,完全感受不到冬日的寒意。 在金盆里洗净了双手,又脱下了披在身上厚实柔软的外袍,他确保自己刚刚亲手杀人的血腥和煞气没有残留下来,这才缓步走入内室。 内室里有两人站着,一个是白银,一个是玛瑙,翡翠和珍珠则在厨房,准备吃食和熬药,还有一人坐在床沿,正是老夫人庄福。 秦长安回来了,三天三夜没见到亲女儿的老夫人哪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早已察觉到不对劲,龙厉没有再派人拦着她,庄福看到受伤昏迷的女儿,一整个晚上一直在落泪。 之后的两天,庄福白天的时间,总是在旁边陪伴秦长安,龙厉知道她爱女心切,便由着她去了,至于晚上,则是他雷打不动陪伴妻子的时间。 “王爷。”看到龙厉,白银和玛瑙马上屈膝行礼。 “你们把老夫人带走,再这样下去,等王妃醒来,说不定老夫人也要倒下了。”龙厉挥挥手,语气透露着坚决。 庄福这三天来吃不好睡不好,大家全部看在眼里,因此当玛瑙有耐心地贴在老夫人耳畔,将王爷的意思转达的时候,她没有多说什么,由两个丫鬟扶着离开了女儿的房间。 屋内再无多余的人,龙厉这才脱了靴子,坐在大床的外侧,掀开宝蓝色锦被,将长安的身躯看的一清二楚。 096 找什么后娘? 因为后背受了伤,需要每天涂抹三次伤药,因此秦长安的上身只穿着一件粉红色肚兜,露出白皙脖子和整片玉背,她侧身躺在床上,后背的伤痕很明显,刺得很深,但正如老大夫说,背上的伤并不致命。 粉色肚兜下的腹部凸出,圆滚滚的,她沉沉地睡着,宛若一个婴孩,双目紧闭,气息均匀。 龙厉盘腿而坐,左臂如今根本无法使力,只能伸出右手,轻柔地抚摸着她光洁的肩膀,目光落在她的下巴上,磕破的下巴上同样抹了白色的膏药,破了皮,让他看的目光深沉。 “长安,你已经睡了整整三天了……还没睡够?”那张俊脸缓缓逼近她,好整以暇地锁住她的脸,语气听来带些怜惜和宠溺。 这几日她实在是受了不小的惊吓,他费尽心思好不容易给她补出来的几两肉在短短几天之内迅速消减下去,整个人格外清瘦,四肢纤细,唯独保持原样的是那颗滚圆的肚子,而他原本丰润的小脸,下巴都瘦的变尖了。 他看了,很是心疼。 明白她在恶鬼窟内必定整日整夜不敢合眼,不敢安心入睡,又是在最后一刻挣扎的时候动了胎气,曹挹注献出了两根千年人参,龙厉每日给秦长安亲口灌下一碗参汤,他给她时间,让她能不顾外界的嘈杂和纷乱,不必在危险和困境中紧张不安,能踏踏实实睡个好觉。 只是,她睡的未免太久了。 “这位爷,若是夫人明后两日还醒不过来,问题就严重了……”老大夫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虽然脉象平和,但拖着一个八个月的孩子还迟迟昏睡着,连吞咽药汤都没有半点知觉,这可不是好现象。 老大夫还说,他曾经在二十年前碰到一个例子,一个孕妇摔了一跤,再也没有醒来,但肚子里的孩子却是一天天大了,只是随着孕妇昏迷的日子久了,最终孕妇形如干尸,孩子把母亲所有的怨气和精神全都汲取了,但最后孕妇咽气之后,那个孩子成了遗腹子。 不再去想老大夫的话,她明明除了清瘦了一点之外,跟往日一样安稳地睡在他的身边,薄唇贴在她的耳廓上,慢慢往下移动,最终一遍遍地吻着她小巧的耳垂,恋恋不舍地开了口。 “长安,本王是很想要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一定要是你给本王生的。但是你要记得,如果你这么狠心把本王丢下,本王一定不会善待这个孩子。因为是它害死了自己的娘亲,是它让本王不能跟心爱的女人一起白头,是它让本王的生活又回到了从前……”他顿了顿,卷起她的一缕发丝,细细审视着,心里一团麻木,逼自己更加阴狠地说道。“反正你也不在乎自己许下的诺言了,你说永远都不会抛弃本王,不会再离开本王了,不是吗?” 侧躺着的人儿依旧没有半点反应,甚至连长睫毛都没有煽动一下,她就像是一尊玉雕,美丽却又冰冷,那些让他最沉迷的活色生香、慧黠灵动,全都消失了。 这三个晚上,他总是要跟她说很多话,但她从未给过他半点要苏醒的预兆,仿佛她沉溺在一个人的世界,而那扇通向她心田的大门,早已被紧紧锁上,而他,被关在门外,双手空空,没有钥匙。 “长安,你若是想把活下去的机会让给孩子,自然也不在乎本王如何对待它了——本王的王妃若是没了,多的是前仆后继要扑过来的女人,要为我们的孩子找个后娘,一点也不难。至于新王妃会怎么对孩子,本王就不想管了,一切顺其自然,你看如何?”他用两人才能听清楚的嗓音这么说着,手掌猛地抓住她纤弱的肩膀,脸上虽然还有笑容,但手下的动作却已然泄漏了他的真实情绪。 若是长安熬不过这个劫数,选择用自己最后的元气保护肚子里的孩子,甚至可以舍弃自己活下来的机会,那么,她在乎孩子胜过在乎他这个夫君。既然如此,他为何不能忘掉两人之间的诺言,另行再娶,游戏人生? 或许这是在赌气,可是,他同时也是在用孩子将来的人生和命运威胁秦长安,逼得她没有任何退路,逼得她不敢随随便便就放弃他! 他是个恶人,就算苛待自己的孩子,也是完全做得出来的!他要秦长安明白,若是她敢死,哪怕孩子安然无恙地降临在世上,它也得不到他的喜爱和关注,至于其他女人,因为不是亲生母亲,若是运气好了会做做表面功夫,若是这孩子运气不好,遇到一个两面三刀的女人,让它幼年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也大有可能。 眉眼之处染上几分寒意,他倨傲地说笑,指腹下触碰到的肌肤,依旧光洁白嫩,富有弹性,让他完全不敢相信,她会渐渐香消玉殒,魂归他处,甚至不能再睁开眼,朝他微笑,跟他说一句话。 “长安,你还记得吗?本王离开京城去西北找纯皇叔的时候,你说就算遇到任何危险,本王也不能死。否则,你绝不会给本王守寡,一定会再嫁,这些话,本王原句奉还。本王年纪轻轻,有钱有势,怎么可能给当一辈子的鳏夫?” 突然,手掌下的身体微微抽动了下,龙厉的双眸陡然迸射出一道精光,这才发现她的小腿又抽搐了,她虽然还未睁开眼睛,但眉头不再舒展,仿佛对于痛觉有了感知。 她能感受到痛,总比跟活死人一样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好,龙厉这般想着,趁热打铁,阴沉地开口。 “长安,你最好今晚就醒来,你知道的,本王没太多耐心。除非你醒来,本王刚才说的话可以一笔勾销,否则,你等着看吧。” 用一只右臂把秦长安搂紧怀里,动作却极为艰难,因为她的大肚子,他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间隙地靠向她。可能是刚才腿抽筋太累了,也可能是龙厉在她肚子上游移的手太温暖了,秦长安几不可察地往他的方向缩了缩,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味道,她眉头的褶皱慢慢散开,她似乎觉得很安心。 只是她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让龙厉那一脸阴邪之色,化为乌有,他将脸贴在她依旧温暖的面颊上,说的话够多了,威胁也不少,他的身体累,心更累。 他默默闭了闭眼,自从秦长安被劫走之后,他就没有好好睡上一觉。 三天前她回来了,但当天晚上就高热不退,他一夜不曾合眼,而后退了热,但人却像是在另一个世界一样毫无知觉,让他如何能没心没肺地踏实安睡? 他始终都不愿相信,他跟秦长安只有这么短的缘分……当初见到她的第一面,是在斗兽场的看台上,那一年,他十三岁,她只有八岁而已。 今时今日,他二十四岁,她十九岁。 从相识那一日算起,他们也只是认识了十一年而已,而认识到自己对这个女人的感情非同一般,或许那种此生只要她一人的想法,是在她为他挡了一箭和坠入江中,一瞬间勃发。 在她终于愿意接纳自己,他表面骄傲,内心却着实欢喜,好不容易花了点心机把她骗到金雁王朝,两人总算当了夫妻,也就短短九个月而已,甚至未满一年。 这么短暂的夫妻情缘,他如何甘于松开她的手? 是,他很贪心,真的很贪心,他不甘心上苍给他们重新相遇的机会,让他尝了短暂的甜头和幸福之后,又残忍地剥夺他爱一个人和被一个人爱的权利?! 怀里的人儿,却在此刻幽然醒来,浓密长睫犹如蝴蝶颤动了一下,她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脸,视线清晰地连他唇上生出些许青色胡渣都不曾遗漏,他闭着眼睛,仿佛是睡着了,但唇色不再殷红似血,眼睑下泛着浅浅的青黑色,像是好些天没睡好留下的痕迹。 秦长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心里传来一阵轻松和侥幸,原来,在恶鬼窟的那一天,她听到龙厉的呼唤,并非是她的幻觉。 龙厉的俊脸清瘦了不少,在她记忆深处,对于他这幅稍显病态却又愈发蛊惑人心的模样,竟然毫无招架之力。 她垂眼看了一下自己依旧鼓起来的肚子,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只因为这么小的一个动作,感受到脸上一派灼热,一抬眼,便跟龙厉四目相接。他的眼宛若夜色般深沉,古井般孤寂,深不可测,仿佛里头有一股可怕的力量,要把人的神魂吸入其中。 但是他的眼里,并没有半点阴狠煞气,让她怀疑她刚才听到的话,并不是从这个男人的嘴里说出来的。 两人默契地沉默着,她这才嗅闻到身上一股若有若无的难闻气味,再看看自己上身只有一件单薄的肚兜遮蔽身子,但他似乎什么都感受不到,跟她靠的那么近,仿佛只要凑过来,就要碰上她的唇。 她拧紧眉头,神色透着三分尴尬。“你靠的这么近做什么?我身上好臭,你闻不出来?” 龙厉玩味地凝视着她,想过这么多天没见过面,两人会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但没料到她一开口,却是嫌弃自己身上的味道,让他有些啼笑皆非,心里却是万分激动,那个躺在床上毫无生机的女人,在自己眼里又变成往日那副精神奕奕、活色生香的样子。 他非但没有避开,那张俊脸反而在她眼底一寸寸放大,他淡然自若地笑道,几乎把俊脸埋在她的脖子里嗅闻。“嗯,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味道。” 她脸一红,马上把他推开,只可惜她并没有恢复往日的力气,因此双臂软绵绵的,根本无法把他推开。 龙厉挑了挑眉,若不是秦长安刚刚遭此劫难,她这般想推开他却又怎么都推不开的娇羞模样,很有欲拒还迎的嫌疑,让他心痒难耐。 “我要沐浴。”她在他胸前扭动了下身子,奇怪的是龙厉这个爱洁成癖的男人可以毫不在乎她身上的臭味,她虽然没什么洁癖,但还是忍受不了,板着脸正色道。 “大夫说你背后的伤不能沾水,半个月内不能沐浴。”他可是把老大夫的话牢记于心。 半个月?秦长安顿时垮下小脸,她摇摇头,坚决地说。“你受得了我都受不了,我只有后背受了伤,擦洗一下身子还是可以的。” 而且,石窟里的臭味,更像是从那些乞丐空洞身躯里散发出来的恶臭,龙厉能把她带回来,当然不可能让石窟里的乞丐活下来,她完全不必多问他们的下场。但唯一她是介意的,就是她的身上隐约还能问道那种让人恶心的气味…… 看到她这么坚持,龙厉只能点头,让人送来三大桶的热水,她吃力地半坐起身,意外于龙厉并未一把把她横抱起来,这才发现他的左臂上的异样。 她死死地盯着他,胳膊连接肩膀下三寸的地方,用一圈白色纱布缠绕着,还绑着竹片,脸色不由地沉了下来。 “你的手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冲进石窟救她被人误伤了吗? “小伤,不过,真痛。”他前后矛盾,却朝着她扯唇一笑,右手用力牵着她的小手。“暂时不能抱你,但是扶着你还可以,能走吗?” “嗯,我能走,只是走的慢些。”她虽然依旧虚弱无力,但比起忍受那股臭味,反而让她浑身都不舒服,她更认为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洗漱一番,彻底摆脱那些可怖的记忆。 丫鬟们送了热水就知趣地退下,还是因为秦长安醒来的消息个子脸上喜气洋洋,至于贴身服侍王妃的活儿,就交给王爷吧。 翡翠屏风后,早已水气氤氲,秦长安很快打量了一下这个屋子,虽然比不上京城王府的奢华,但布置的极为典雅精致,细节处可见不同,应该是江南的特色。 龙厉单用右手,替她扯下脖子和后背的肚兜系带,继而还弯下腰,以便他俊挺颀长的身躯可以替她褪下下身的亵裤。 当她浑身不着寸缕,犹如初生婴孩般面对龙厉的时候,秦长安莫名地不太自在,她并不看重外表,但是一觉醒来似乎自己四肢更加细瘦,肚子凸出,犹如一只硕大蜘蛛,哪怕不用揽镜自照,也知道自己必定一身狼狈憔悴。 这么丑的模样被他看到,但龙厉的眼里没有半点嫌弃,反而在看到她赤裸身躯的时候,目光陡然之间炽热了几分。 龙厉扶着她,踩上小板凳,沉入了浴桶,温热的水正巧够到她的腰际,水里撒上了娇嫩的花瓣,香气萦绕,丫鬟们的巧思,在此刻却让她倍感贴心。 龙厉哪怕只能用安然无恙的右臂,替她小心地抹着药皂,避开后背的那一道涂抹着膏药的深刻疤痕。 秦长安生怕头发被弄湿了,身上受了伤,暂时只能洗掉身上的味道,至于这一头麻烦的青丝,只能改日白天再让丫鬟伺候着洗净。她利落地用一根簪子,将长发高高挽起,享受着他体贴的服侍,好几天没泡到热水澡,哪怕她不能将整个身子浸泡在里面,她已经万分满足。 沾湿了的白巾擦拭着她的脖子,继续往下,温热的清水从身上流淌,她舒适地闭了闭眼,半响之后才睁开眼,疑惑地看向他。 他的手停留在她胸前的时间,是不是太久了一点? 龙厉佯装无事发生,轻咳了一声,手里的布巾才顺势移到她的胳膊上,将她里里外外都擦洗了一遍,由于是冬天,她又是大病初愈,他很快替她擦拭干净,用一件宽大的男人袍子把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她宛若一只灵活的小兔子,直接钻入了柔软温暖的被窝里,衣袍下那双依旧白嫩纤细的玉腿在他眼前一晃而过,龙厉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我睡了多久?”身上再无臭味,她眉眼舒展,原本苍白的小脸上也有了两团粉嫩,看起来气色不差。 “三天三夜。”龙厉毫无迟疑地跟着上了大床,见她有点精神,自然不想浪费跟她秉烛夜谈的时间。 她闻言,如鲠在喉,怪不得他也是一副不曾好好休息过的样子,少有的不修边幅,他这人一身的毛病,就算以前缠绵病榻,他也要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是个俊美又病弱的少年。 “刚才是谁在我耳边不停地唠叨?”秦长安靠在软垫上,半坐在床头,瞪了他一眼。“又要威胁我若是再不醒来,就把我丢到军营当军妓?” “本王什么时候这么说?”他面露郝然,有点不太自然地移开视线。 “我九岁那年也是昏睡了许久,你用的便是这一招,说我不醒来就要把我爹鞭尸,把我二哥阉了,把我送去当军妓,逼得我不得不醒来,当时我想这世上怎么有你这样可恶的人?” 龙厉的记性当然也不差,被她这么一点,马上就想起那副场景,但下颚紧绷,又不能否认,着实进退两难。 “只要你能恢复神志,就算要跟本王算旧帐也成。” “都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没变,知道用我最在乎的东西来要挟我,这三天来,你不知说了多少遍要把孩子丢给后娘养,念得我头都痛了——” “谁让你一直昏睡着,连看本王一眼都不肯?”他脸上的僵硬神色柔和了下来,主动靠在她的肩膀,秦长安看得出他的故意,沉着脸,没好气地说。 “你敢给孩子找什么后娘,让它过的惨不忍睹,我跟你没完!” “孩子的亲娘还活着,当然就不会有后娘了,所以,长安,你要活的长长久久,否则,孩子是肯定要吃苦的。” 秦长安讶异地睇着他,这一番话他说的一气呵成,十分自然,完全没有半点内疚,但她却鬼迷心窍地点了头,还任由他笑着摸了摸头。 “把我掳走的人……” 龙厉神色如常,一句带过,并未透露他的血腥做法。“本王交给曹挹注办了,这是他的地盘,他身为巡抚,理应做点事。” 她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在石窟里精神紧张,完全不敢合眼,如今把身子洗干净了,神清气爽,跟他还没说上几句话,又变得昏昏欲睡起来。 “要睡了?”他轻声问道。 “时辰不早了,你陪我一道睡。”她含糊不清地开口,扯了扯他的衣袖。 龙厉一手扯下帐幔,跟她一样侧躺着,等她很快陷入梦境,传出平静均匀的气息声,他才放心地闭上眼,一夜好眠。 休养了几天之后,秦长安暗中把慎行拉过来套话,这才知道龙厉的左臂受伤,并非意外误伤,而是他自己砍下去的,若不是慎行及时抢下,那只手臂肯定是被砍断了。 听完来龙去脉之后,整个人都懵了,当下的情势的确紧张,千钧一发,对方的计谋也完全不给任何余地,怎么找都找不到自己下落的龙厉,只能冒险作出了决定。 龙厉是喜爱她的,这一点她毫不怀疑,只是这份感情到底有多深,又能持续多久,谁也说不清楚。 若不是灵隼及时赶来,若不是在最后的时刻带领他找到了自己,兴许她根本见不到他,兴许他早已失去了双臂…… 他怎么那么傻? 太傻了,太偏执,完全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男人,正因为她成了他的软肋,成了他的弱点,才会让他受制于人。 经历了这件事之后,她才明白龙厉对她的感情,极其深厚,远远超过她的自以为。 终于,某一天,看起来温顺无害的孕妇爆发了。 龙厉一踏入屋子,就感受到不同以往的气氛,秦长安端坐在桌旁,身上披着一件鹅黄色的狐狸毛披风,冷冷看向他。 “我要看看你的左臂,到底伤的如何。” 他马上意识到有人告密,冷厉的目光扫过一旁的慎行,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谁让你多嘴的?出去领十个板子!” “爷,别生气别生气,属下这就去领罚。”慎行揉了揉酸痛的屁股,知趣地退了出去。 柳眉倒竖,她脸色发白,语气不快地说。“快过来。” 龙厉也不矫情,直接坐在她身旁的位置,任由她心急火燎地给他脱了衣裳,露出他赤裸精瘦的上半身。 “长安,这是你脱本王衣服最心急的一回。”他眉眼有笑。 她怒瞪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跟她嬉皮笑脸,不正经! 直到一圈圈拆开了白色纱布,她动作轻柔地取下几块竹板,一圈红色疤痕围在他的皮肤之上,因为是冬天,养伤养的很慢,还隐约可以看到未曾愈合皮肉之下的完整切口,甚至里头的森森白骨。 正如慎行所说,想必当时那把长剑已经深入一半,力道之大,连慎行哥徒手握剑刃,手心也划过一道不浅的伤痕,可见龙厉当时是动真格的。 一阵漫长的沉默,充斥在两人之间,龙厉意识到不太对劲,试图抬起她的下巴,她却执拗地偏过头去,不看他。 “长安?” “他要你自断双臂,你就自断双臂?如果他要你的命,难道你也双手奉上?你真是个疯子!”她至于双膝上的手紧握成拳,长发挡住侧脸上的表情,只是衣裳下的身子轻微地颤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嗓音听来已然哽咽。 他面色微变,笑容敛去,心咯噔一沉,秦长安从来都不是一个遇到挫折就哭哭啼啼的千金小姐,因此她的眼泪就更加珍贵。 097 你不能抱我,我可以抱你 ,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他越是想看她此刻的神色,她却越是偏过脸,不让他看,直到他扳过了她的肩头,这才看清她眼底闪烁的水光。 喉咙发烫起来,他哑着嗓子开口,一颗心被暖意包裹着,无数种情绪混乱成一团,让他不知是喜还是忧。 “本王不后悔,如果贻误时机,得到的是你的尸体,那才是追悔莫及——” 秦长安抬起眼,眼底一片濡湿,鼻子酸酸的,狠狠地在他的胸膛上捶了一拳,咬牙切齿地说道。“砍得这么深,你知不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又知不知道就算里面的骨头长好了,以后几十年里每逢雨雪天,你都会痛的死去活来?你还知不知道你这只手以后也只能当摆设了,连一点重物都不能提?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她抽噎了两下,一颗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龙厉心下一动,说不出的冲动,右手揽住她的腰际,直接将俊脸凑了上去,将她眼角的那颗眼泪吻掉。 “本王不知道,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龙厉吻着她的眉眼,似乎还觉得不够,轻轻碰了碰她的唇瓣,勾勒着她唇角的轮廓,右手不停地轻抚着她的腰际,安抚了她许久,她才渐渐缓下气息,不再抽噎。 眼前的女人,展露了她稍有的脆弱一面,真情流露,跟孩子一般毫无偏见地包容他、心疼他,让他如何能不动容? “还是,如果本王没了双臂,你会嫌弃本王?”他挑了挑邪魅好看的浓眉,故意这么说,那双黑眸中不再阴冷刺骨,反而隐约闪烁着一抹柔情。 面对龙厉的调侃和戏谑,秦长安把心一横,抹掉眼角的湿润,淡淡地看着他,故作冷漠。“你都没了双臂,一辈子只能靠人伺候,我肯定会嫌弃你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这么无情?”他知道她口不应心,不喜欢把情爱挂在嘴上,他亦然。“看来老天有眼,没让本王真的砍断了手臂,否则,岂不是要被女人狠心抛弃?” “从今日起,你一切都要听我的,我竭尽全力帮你把手臂上的伤势养好。”她没心情跟他继续嬉笑怒骂,重新把纱布和竹板绑好,再为他披上衣裳。 “本王把自己的身子交给你了。”龙厉脸庞瞬间亮了起来,掩不住兴奋得意之色,却也有些心下惴惴不安。“在石窟里,你害怕吗?” 这几天,他从未提过她一个人在恶鬼窟里经历了什么,仿佛那是一个埋在地里的火药,一碰就会将他们之间的平静炸的尸骨无存。 “也许我该害怕吧,只是害怕有什么用?谁又会知道在丰饶富庶的江南会有一座人间地狱?”她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事实上,那三天从未间断的寒冷、饥饿和时刻被担心成为别人口中的鱼肉,若不是亲身经历,是绝对无法形容那种被巨大恐惧一口一口吞噬的感受。 龙厉的俊脸很快阴沉下来,他不喜欢看到秦长安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有一丝阴霾,虽然相关的人全都不得好死,但是他们死不足惜,给她带来的阴影和噩梦,很可能是一辈子的。 一抬眼,身旁的男人眼神阴测测的,薄唇抿着冷硬的弧线,整个人散发着无限阴暗的杀气,她不是没见到他有杀心的模样,更何况在跟他成亲之后,他的性情上也多少有了改变。但是这一眼,却觉得他似乎又回到了几年前,那种阴狠毒辣的样子,让人心头发毛。 她主动搂住他的脖子,把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龙厉拉回了现实,将软嫩小脸磨蹭着他僵硬的胸膛,轻声说。“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在等你,若是等不到你,兴许我会死不瞑目。真好,你最终还是来了。” 龙厉闻言,刚才还想把这个兰康镇夷为平地的想法早已烟消云散,巨大的喜悦充斥在内心,让他顾不得动弹不得的左臂,想要紧紧地拥住她,把她揉入自己的体内。 听得他闷哼一声,她狐疑地抬起脸,只见他脖子上的经脉抽动,眉头紧皱,脸色死白,像是在强忍什么,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咒骂了一句“该死”。 秦长安扫过一眼,这才发现他的左臂僵在半空,左手还未搭上她的肩膀,这一幕让人心惊肉跳,却又有些哭笑不得。 “还不给我安分一点!”她瞪了他一眼,明明凶悍,但眉眼处却又溢出挡也挡不住的柔情似水,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左臂放下来,反复检查他的伤处,幸好没有再渗出血来,担忧的眉头无声地舒展开来。 “我只是想抱抱你。”他扯唇一笑,脸色还是格外苍白,俊美无俦的面容上依旧还不曾松懈,这一句话却好似一根针,直接戳中了她的内心。 “疯子,你不能抱我,我可以抱你啊。”秦长安嗤了声,双手圈住他的精实腰际,身上若有若无的清新药香气扑鼻而来,光洁的面颊贴在他的胸口,她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然后,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这家伙,明明都是老夫老妻了,不过是抱他一下,他心跳如鼓又是怎么一回事?杀人如麻的魔头还有这么纯情的一面? “三郎,我看过老大夫的药方了,药没有问题,我再添了几味药,能够固本培元,毕竟这不是小伤。接下来的每一天,一切都交给我了,你要乖乖吃药,乖乖养身。” 这女人,他明明是桀骜不驯的老虎,她却把他当家猫,什么乖乖吃药,乖乖养身,这种哄人的把戏,也就三岁小儿才会吃这一套吧?难道因为他这两天把中药直接倒了,她听到风声了? 龙厉沉吟了一会儿,眼底划过一丝深思,笑了笑。“平白无故要让本王听话那是绝不可能,就没有一些甜头?” “每天一个吻。” “长安,你明知道本王要的是什么。”他的右手贴着她的面颊,满意地看着她不再清瘦憔悴的脸庞,前几日她因为缺少食物又睡得极少,实在是瘦了一大圈,本就不胖的她,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又不见了。 她刚想开口,小嘴一张,突然抱着自己的肚子,脸上血色尽失。 “哪里痛?”龙厉神色紧张,俊美脸庞绷的紧紧的,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见她还是皱着眉头不说话,又继续追问。 “到底是哪里痛?痛的都说不出话了?我让人马上请大夫?” 秦长安却只是白着脸摇了摇头,抓着他的手掌贴上自己的肚子,放心地舒了一口气,苦笑道。“以前它踢我的时候,没有这么大的力气,刚才那一脚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胎动不是头一回,偶尔在床上感受到腹内孩子的动静,只是刚才真把她踢疼了。 但是当她对上龙厉微微发红的眼睛,她忍不住扶住他的肩膀,但她却马上意识到他衣袍下的身子有着几不可察的颤抖,好似在生气,可是他又无端端气什么? 皱着浓眉,他语气不满地说。“它踢你?” “别大惊小怪。”她依旧不曾松开他的右手,浅浅一笑。“若是孩子在肚子里没有任何动静,这才可怕,我可不希望孩子跟你小时候一样,被病痛折磨,若它生来就健康,我就很知足了。” 话音未落,龙厉的手掌下又传来一下震动,仿佛是在附和自己娘亲的话,他的火气还未发作,已然被安抚了一大半。 “本王真觉得让你生孩子是个错误的决定,孩子还没出世,就已经把你从本王身边抢走了——”感受着她圆滚滚的腹内有着一个每日都在成长的新生命,对于头一回爱人、头一回当爹的龙厉而言,自然是从未有过的新鲜感受,虽然看不到孩子的模样,它却通过胎动的方式时不时地让他们把它记挂在心上,他想要忽略它也难。 “跟自家孩子还吃醋呢?”秦长安为他拉了拉胸口的衣襟,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瞳对准他,嘴角抿着一抹笑,心情不自觉变好,这男人当真是何等任性,还说什么一个孩子继承他的王位就够了,以后他来喝避子汤就成了。 不过,以前是以为自己药人的特别体质跟常人不一样,她才没想过要孩子的事情,但既然如今身子调养好了,秦长安默默对自己说,她想要更多的孩子。 她喜欢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景象,她小时候正是如此,两个兄长的宠爱,让她过了一段满是珍贵回忆的童年。 至于避子汤嘛……反正她才是大夫,就算到时候龙厉执意要喝,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避子汤换成其他补身药汤就得了,等到木已成舟,肚子再次大起来,龙厉又能拿她怎么办? “王爷,王妃,奴婢是翡翠。”就在此刻,门外有了说话声。 秦长安喊她进来,只见她的托盘上摆放着两碗鲜鸡汤,一碗端在龙厉面前,一碗送到秦长安手边。 龙厉手都不抬,不屑一顾地说。“鸡汤是炖给你喝的——”言下之意,他一个大男人用得着喝什么鸡汤吗? 再者,他从小多病体弱,几乎天天喝这些能把人补得肥头大耳的补汤,早就没了胃口。 “翡翠,跟珍珠说,明日炖一锅骨头汤,以后多做一些鱼汤猪骨汤之类的,能让王爷早日康复。”秦长安自顾自地跟翡翠交代,等翡翠转身离开,她才看向一脸不快的男人。 “把鸡汤喝了,垫垫肚子,待会儿你要喝药,空腹喝药最为伤身。” 一听到要喝药,龙厉脸色愈发难看,但秦长安好似知道他的心中所想,红唇上扬,一道笑花无声绽放。 “良药苦口,你再把熬了几个时辰的药汤去浇花,花都被你毒害死了。” 秘密被戳破,龙厉的心情自然是矛盾的,秦长安全权负责他的饮食起居,他当然是乐意的,毕竟他对所有大夫都没有耐心,唯独她来照顾自己,他不至于阳奉阴违甚至是直接甩脸。但另一方面,明白秦长安在医术方面极为严谨,以后每一天都会盯着他喝药,这样的日子却不是他想过的。 她一口口地喝下温热鲜美的鸡汤,偷偷瞟了他一眼,见他还是不想喝,有一种预感,此人又要作怪了。 “本王伤了手,不方便,不如你喂本王。” 秦长安挑了挑漂亮英气的眉,哼笑道。“可你伤的是左手,什么时候王爷成了左撇子,连我都不知道?” 龙厉一看奸计无法得逞,从桌旁站起身来,秦长安只能示弱,一把抓住他的右手,无可奈何地用眼神挽留他。 他神色倨傲地重新坐了下来,她舀了一勺子鸡汤,直接送到他的嘴边,见他不再摆臭脸,顺从地喝下,第一口、第二口……精致的青瓷汤碗很快就见底了。 龙厉跟她四目相对,他知道这样的举动实在有点幼稚,但四下无人的时候,他就喜欢这样缠着她,要她对他一个人好,要她宠着他。这般想着,眼神渐渐生出火热,烫着她的身子,他的右手不自觉地徘徊在她的腰际,继而往上,探入她的衣裳。 “不行。”她一把按住他的手,他们两个都是伤兵,他倒是还有闲情逸致想那一档子事?! “什么时候才行?”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手掌还是贴在她温暖的肌肤上,不舍得离开,嗓音听来藏着低哑。 “再等两个月就好……”在男女情事上,他总是这么不加掩饰、露骨直接,她耳根有些发烫,没想过他的左臂都伤的这么厉害,他还是毫不安分守己,不过想到他为了自己而吃了不少苦头,心又再度软成一滩春水。 红唇贴近他的耳朵,压低嗓音,说着两人才能知晓的秘密。“到时候,再让你开心开心。” 他的眼底火光猛地大盛,他把玩着她的小手,玩味地打量着她的眉眼,热气喷薄在她敏感的耳垂上。“王妃的话,本王牢记于心。” 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但最终还是没有责怪他,轻点螓首,依偎在他的怀里,嘴角翘起,心里的滋味,甜过蜜糖。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害怕自己的希望成空,害怕自己在那个冰冷腐臭的石窟里等不到他,害怕自己的死亡成为摧毁他内心最后一点良善的始作俑者…… 不想死,甚至是想跟他一起活下去的欲望尤其强烈,想跟他一起争吵嬉笑,想跟他一起生儿育女,想跟他一起携手同行,不管将来还有多少阴谋诡计、物是人非,她都不想看到他一个人面对,即便,他可以做到。 …… 秦长安半趴在床头,倒出手里的一把葱香青豆,灵隼低下头,一颗一颗在秦长安娇嫩的手心啄着。 刚从外头走进来的龙厉,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笑道。“我有件事挺好奇的,到底饭桶是怎么知道你的下落?” “还记得小夕送我的驭灵珠吗?”秦长安朝他招招手,他不用俯下身子,居高临下的角度便能清晰地看到她微微松开的白色衣领,以及脖子上的一圈红绳,红绳上坠着一颗小小的乳白色珠子,闪烁着细微的珠光,让见惯了硕大丰满的东海明珠的他,有些不以为然。 目光不自觉往下移动,驭灵珠正好镶嵌在一道深沟之内,两旁的松软膨起,随着她的呼吸不断起伏,那双犹如夜色般深沉的黑眸,再度染上一道火光。 她很快意识到了他的眼神不怀好意,急忙一把拉着衣领。“看什么呢!” “这颗珠子有这么大的威力?”龙厉气定神闲地坐在床畔,长臂一伸,右手直接挑起她脖子上的红绳,修长的手指抚摸着这颗小的不起眼的珠子,眸色更深几许。 为何她有一种感觉,他明明抚摸着的是驭灵珠,指腹却又好似轻抚着她脖子上的细嫩肌肤,让她心跳加快,呼吸不稳? “先前不知道如何运用驭灵珠的灵力,小夕又是个孩子,他也说不上真正的方法,经过这一次,我发现只要摒除一切杂念,在心里专注地召唤灵隼,它必定是感应到了,才会在短短三天内飞到江南。我让它去找你,本来是试试看的,但它不负众望,着实令人惊讶称奇。”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它认定你为主子,能够感应到你的召唤,循着你的气味确定石窟的位置解释的通,但它是怎么知道我在客栈?” 秦长安忖度了许久,突然灵光一现,双手击掌。“我想到了!饭桶还是个蛋的时候,孵化之前,我用自己的血抹在蛋壳上,它破壳而出的那日,便是因为雏鸟情结,第一眼看到,有着本能的好感,因此一生只认一个主人。我跟它的某种联结,是用血液当媒介,而驭灵珠则是催化了我们之间的默契,所以它才能被我所用,至于你……会不会因为你曾经用我的血做药引子服用了整整三年,因此饭桶也在你身上嗅到了属于我的气味?” 龙厉饶有兴味地听着她的一番解释,这世上有不少东西都很玄妙,在他没有遇到周奉严之前,他痛恨自己被所有大夫笃定活不满二十岁就要死的短暂人生,但是周奉严告诉他,这世上还有一种人,叫药人,可以为他续命;在北漠,秦长安收服了白虎和灵隼,它们野性犹在,却从未攻击过自己的主人,这就不只是富有灵性这么简单……她的身上,仿佛有着无数个谜团,有着一股奇怪的能量,或许灵兽感受得到,而一般人却感受不到。 她很特别,但有时候,他却隐隐担心她的这种特别,不能陪伴他走完接下来的人生。 总觉得这两天的龙厉很忙,恶鬼窟一事已经尘埃落定,但还是有人来见他,在书房一坐就是小半天。 “京城有事?”她一针见血的问道。 “一点小事罢了,我们虽然南下,但京城里发生的事情,我还是有必要知道的。”龙厉轻描淡写地说。 她没有多疑,龙厉不是个闲王,皇帝器重他,所以他手握兵权,虽说因为是皇帝的亲弟弟而可以散漫度日,但是也得分清楚轻重缓急,恐怕皇帝不能容许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管政事。 “我们什么时候去宿州?” 兰康镇跟宿州离的很近,或许只要两三日就能抵达,是他们大意了,在到达终点的前一站而被人算计。 不过事情都有两面,不但一并除掉了纵容儿子惹是生非的知府季庆东和不学无术贪色成性的季国涛,还把最阴暗腐朽的恶鬼窟一把火烧的干净,而且还让秦长安再度感受到龙厉对她的情比金坚,头一回有这样的想法,她是嫁对人了。 “何时你背上的伤都好了,我们再走,我让人去宿州跑了一趟,给老爷子打了招呼,回去的时候快到年关,正巧回去陪他过年,他想必很高兴。” 龙厉还想说什么,但秦长安的眼皮沉重,屋内的暖意让她更觉嗜睡,他适时地停下,右掌轻轻抚上她柔软的发丝,宛若在抚摸一头乖顺贪懒的家猫。 很快,她便闭上眼,灵隼展翅高飞,落在房梁上,歪着脖子小憩,不再打扰主子。 目光短暂地从她的脸上移开,龙厉回想着刚才在书房得到的消息,眼神很快转为阴冷。他前脚刚走,皇帝后脚就派人去春猎的围场,暗中寻找陆青晚的坟墓,搜了几天几夜,最终在一个无名小山头下找到了一座刻着陆青晚名字的墓碑。 纵然这个坟头上长满青草和野花,一看就不是新坟,但他们还是毫不留情地掘地三尺,把那一口棺材挖了出来,再三确定坟墓里埋着的不是一口空棺。看到棺材里的确是一具女子的尸骨,对方才重新回到京城,跟皇帝复命。 龙厉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得知皇帝不只是怀疑,而是付诸于行动,甚至开棺验尸的时候,他还是无法压下心头的无名火。 四年多过去了,棺材里的女子只剩下头发和白骨,难以分辨本来面目,但是龙厉有种预感,皇帝并不会因此而打消所有的疑虑。 皇兄已经为陆家正名,陆仲不过是个太医令,陆青铜虽然是个建功不少的武将,但不至于让皇帝耿耿于怀,皇帝为何这么在意一个陆家的孤女? 除非,陆家的秘密不能永远地长埋地下。 098 不适合当妻奴 一个时辰后。 “醒了?”他坐在床边,垂望的眼似乎染上一层浓墨,没有任何情绪,却也平静地教人看不透。 她趴着想起身,却扯痛了背上的伤,令她闷哼一声。 “别动。” 眼神一闪,他马上掀开锦被,解开她那件宽松的袍子,水红色素雅的袍子被褪到腰际,露出一大片雪白玉背。见刚刚结疤的伤痕有些裂开,急忙把茶几上的伤药取来,涂抹在她的伤口上,清凉的膏药触碰到刚刚长出来的新肉,她瑟缩了一下,感受到他的手指顺延着她的背脊骨,滑下她的腰际,马上就要抚上她的娇臀。 秦长安被他若有若无的举动,勾起心中那一点不为人知的欲望,嗤笑道。“你这是涂药还是吃我豆腐?” 她越是反抗,在他脸上瞧见的兴味就越浓,他不由地眯了眯黑眸,眼前的她除了那件滑落到腰际的袍子之外,可以说是一丝不挂,处处都充满着小女人的妩媚和诱惑,披散在肩上的柔软青丝、饱满圆润的胸前丰盈以及纤细白皙的双腿,她身上的每一处对他而言都是致命的吸引。 龙厉从床畔爬到床上,再爬到她的身边,一点一点地覆盖她,他将薄唇贴上她的,几乎是吞噬着她的气息的同时,将自己的话语吐露出来。 “长安,你到底是给我下药了还是做法了?”当下他为了给秦长安争取营救时间,竟然愿意自断双臂,那种想法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他承认是喜爱她,甚至从未有任何女人能够得到他的重视,但为了一个女人,甚至可以连命都不要,事后却让他也觉得震惊。 他向来惜命,好不容易从噩梦中走出来,度过了那个所有人都不看好的二十岁,从一开始的忧心忡忡患得患失,再到后面的势在必得,绝不甘心在什么都来不及做的年纪就去了阴间地府。 这样的他,竟然连一对手臂都可以不要,这已然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秦长安早已成了他身体里的一根软肋,哪怕别的地方固若金汤,只要打断这一根软肋,就能置他于死地。 向来不想留给自己仇敌任何一个弱点的自己,为何在不知不觉中,竟然纵容自己养成了这根软肋,甚至有朝一日,哪怕她成了他的拖累,他也毫不在意? 他,并不适合当妻奴,因为女人而阴沟里翻船的男人,他从来都是最看不起的。 明明他亲吻着自己的唇,气氛应该是甜蜜缠绵的,但秦长安却感受到他身上体温的流逝,仿佛他吻着她的薄唇,也变的冷淡。 他的眼里,除了情欲,还有一种可怕的阴暗,她却心里冒出了一股酸涩,连他这张阎王脸也不怕,直接抱住他,狠狠地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响亮的吻,让他不由地怔住,再也无法胡思乱想。 被她这么一亲,原本渐渐冷静的身体再度烧起了欲火,心中沸腾犹如万马奔腾,龙厉咬牙道。“等你生完了,再来收拾你!” 捧着他那张俊邪的脸,她深深地凝视着他:“三郎,我没给你下药,也没对你做法,我只知道,你爱我,也许你的方式太过疯狂,但你的确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爱一个人。” 他的喉结滚动了下,只要她身为药人的身份永远都不再见光,他们就可以继续延续这般平静幸福的生活,但若是当真有那么一天,他也不会逃避。 不管是谁,想把她从自己身边夺走,他绝不会袖手旁观,即便……那人是当今皇帝,他的亲哥。 十日之后。 秦长安背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众人离开了兰康镇,赶赴宿州。 宿州是江南有名的城池之一,一路上秦长安好奇地追问龙厉外祖父的家族史,他不曾隐瞒,林林总总告诉了她。 德妃娘家姓苏,是江南赫赫有名的书香门第,五代为官,但德妃的祖父在官场待了十年后,就痛痛快快地辞官了,改走商道,也算是肃州的传奇人物之一。 短短二十年,老爷子成了肃州数一数二的商贾,不但如此,苏家的二房三房依旧在大房的支持下,陆陆续续出了不少当官的,清一色都是留下美名的官员,在江南的风评极佳。 德妃的生父是苏家大房的嫡子,跟着自己的父亲耳濡目染,十六岁就开始走南闯北,将苏家商号在全国开了十几家分店,四十岁出头便把苏家打造成了宿州首富。 而苏家命运的扭转,源于当年先帝跟几个年轻兄弟一道下江南的时候,地方官员安排苏家招待了这几名京城贵客,先帝偶遇了苏家的女儿。 先帝对她一见倾心,哪怕数月后回了京城,还是念念不忘,最终在登基之后,马上请人到宿州来把人接进宫当了妃子,这苏家在肃州的名声就更大了。 只是比起那些招摇度日的贵胄之家,苏家却向来很低调,从不打着家中有个德妃娘娘的幌子而招惹是非,穷凶极恶。 太阳落山的时候,几辆马车徐徐停靠在一个府邸面前,前面有几十个官兵开路,一改在兰康镇之前的低调,经历了“恶鬼窟”一事后,龙厉毫不在意把自己身份泄露。若是有人明知道他是靖王还要来找死的话,他大可成全。 门口站着管家和几位仆人,他们本以为贵客午后就会到,在门口伸长了脖子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等到眼前这么大的阵仗。 官兵开路也就算了,领头骑在马背上的人身着墨蓝色官府,可不正是江南巡抚曹译注吗? 只是这次是他的手下招惹了王爷王妃,龙厉虽然饶了曹译注一命,但却让曹译注当了知府,从巡抚到知府,曹译注有苦说不出,却又庆幸自己保住了命根子,只要不被龙厉送进宫里当个老公公,更别提知府虽然品级低,但好歹还戴着官帽。 龙厉暗中给曹译注施压,他给曹译注一年时间,若是曹译注一年内能把江南乱象整治的令人满意,他便把巡抚的位置重新留下来,曹译注心存感激,满口答应,这也是为何曹译注出动官兵,甚至亲自保驾护航的原因。 第一辆猩红色的马车,下来了一个红袍男子,他身披黑色披风,脖子里一圈黑色水貂毛,金冠束发,五官虽俊美犹如天人,但总是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 他朝着马车里伸出右手,随后,一只雪白的玉手搭在他的手上,随即被他用力握住,一个女子踩在马车上的板凳上,继而安安稳稳地站在地面上。 今日的秦长安,一袭金黄色常服,下身着紫色宽裙,脚上换上了保暖柔软的鹿皮靴子,衣领和袖口一圈白色狐狸毛,梳着妇人发髻,几支黄金翡翠发簪,虽然称不上珠翠环绕,但整个人看上去透着一股少妇的妩媚和雍容。 “小的韦应隆,是苏家老宅的管家,王爷王妃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说话的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一张白胖的脸,看上去极为和善亲切。 龙厉下颚一点,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自始至终都牵着秦长安的手,韦管家先把他们领到下榻的梧桐苑,侍卫丫鬟们将马车上的行李搬下来,各自忙碌着。 但显然苏家早已经将这个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窗明几净,里面的家具古典雅致,一应俱全,纵然是龙厉这般刁钻的男人,在主屋里转了一圈,也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似乎知道他爱洁成癖的毛病,窗户和桌子看上去是反复擦洗过,一尘不染,桌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支金黄色的腊梅,香气在空气里游走,一套官窑出来的多子多福茶具,映入他的眼里,他不由地勾了勾薄唇,无声笑了。 老爷子还真是…… 秦长安由白银陪着,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后背上的伤痕让她半个月多半时间都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躺的骨头都要散了。 江南庭院实在精妙绝伦,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每一处都是一道亮丽的景色,灵隼在她头顶飞旋了几圈,突然往湖中心扎了个猛子,再度飞出来的时候,落在太湖石上抖落一身水珠,秦长安见状,心情大好,仿佛胸口的一口积压已久的郁气,也随风而逝了。 两人稍事休息了一下,韦管家便挪动着圆滚滚的身子,笑眯眯地来请他们前往偏厅用晚膳。 “王爷王妃,这边请。” 一个老人坐在木制轮椅上,年纪七十有余,额头略宽,天庭饱满,白眉白须,双膝上盖着一张褐色的羊毛毯子,出行都是由背后的一个小厮模样的男人推着,小厮名叫司汉。 偏厅内生着两个暖炉,烧着银丝炭,老人看着一男一女徐徐走了进来,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极为冷静地说了句。“你们来了。” 秦长安却不免松了口气,按理来说,龙厉是王爷,身份摆在那里,纵然是他的外祖父,也得给他行礼,但老爷子一派自如随性,反而让她好奇起来。 “外祖父身体可好?”龙厉扯唇一笑,语气里听不出更多的热络亲近,毕竟二十四年来,他也就见过苏长林一次,一个远在京城,一个在江南,除了血脉上的联系之外,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 “不过是捱日子罢了。”苏长林挥挥手,将脸转向韦管家。“上菜吧,别把客人饿坏了。” 秦长安一听就知道老爷子说的是自己,苏长林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慈眉善目,却也看不到龙厉骨子里的那种邪佞之气,要说苏长林给人的第一印象,则是商场霸主的霸气居多。 “外祖父,我是王爷的妻子,您叫我长安就好。”她嫣然一笑,示意翡翠把手里的东西呈上来。“这是一副鹿皮手套,是我在路上缝制的,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苏长林看着漆盘上的这一双棕色的鹿皮手套,这个外孙的脾气向来倨傲,目中无人,再者虽然久居江南,关于靖王的传闻就算不想听,也是听了不少。原本以为龙厉的王妃也是个骄纵的女人,却没想过哪怕他态度冷淡,她还是率先送了他这个老人家一份礼物,而且这礼物不是俗气的黄白之物,却是老年人在寒冷冬日当真用得上的。 这般想着,他伸手摸了摸柔软的手套,朝着韦管家一点头,韦管家就把东西收下了。 他徐徐开口。“王妃的心意是好的,就是这女红的功夫,实在勉强了一些。” 龙厉刚坐下,听到老爷子的话里话外还在嫌弃长安的针线活,俊脸顿时沉下,不冷不热地笑道。“老爷子,若不是王妃非要亲手给您做一副手套,这种伤眼伤神的小事,本王决不答应。” 苏长林哼了一声,这小子实在是护短,他说什么了吗?明眼人一看这手套的料子是极好,可是针脚可不就一般吗? 秦长安嗅闻到空气里的火药味,急忙拉了龙厉一把,笑盈盈地说。“我的针线活的确拿不出手,这是事实,但是鹿皮手套戴着舒适,外祖父,这就跟人一样,其貌不扬的人并不见得就毫无所长,您说是吗?” 苏长林原本没有仔细打量龙厉的妻子,龙厉突然派人送消息来说要偕同妻子回苏家,的确让他意外之际,至于这个北漠和亲郡主,他有所耳闻。 贵族女子多半骄纵跋扈,不管是哪个国家的都一样,因此他并没有对秦长安太感兴趣,刚才故意那么说,也是想试探一下秦长安的真实性子。 没料到她却会从容不迫地说出这一番话来,还把手套的做工跟人做了一番比较,俨然是个知书达理、落落大方的女人,浑身上下看不出半点娇气。 抬眼看向坐在龙厉身边的女子,皇家的媳妇是貌美的,但秦长安却也称不上什么绝色女子,更别提苏长林几十年都待在美女如云的江南,并未觉得第一眼惊为天人。但是秦长安的气质的确不俗,眉心一点红,明眸皓齿,并没有贵族女子惯有的娇弱之感,反而飒爽直率,再看向她鼓出来的肚子,显然很快就要临盆。在她身上,却看不到任何孕妇的憔悴,肌肤白里透红,眼神明亮,少有孕妇能有养的她这么好的,属于皇家媳妇的气度,也着实能让人记忆深刻。 苏长林点了点头,脸上的严肃这才松弛下来:“王妃年纪轻轻,说出来的话却是很有道理。” 秦长安抿唇一笑,明白第一关算是过了,她跟脸色不善的龙厉对视一眼,这会儿功夫,一桌热菜就上齐了。 饭吃了一半,苏长林突然问了句。“你们这次到江南来,想过要待多久?” 若不是内心一派平静,秦长安此刻正夹了一颗鸽子蛋,险些梗在喉咙,他们今天才刚刚到啊,这老爷子再不待见,也不能在第一天就下逐客令吧。 龙厉则神色不变,悠闲地夹了一块鲈鱼,放在秦长安的碗里,看也不看苏长林。“长安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怎么着也得让她做完了月子再说。” 这么一算,他们在宿州至少要留两个月。 苏长林正想说什么,却看着秦长安停下了咀嚼的动作,腮帮子鼓出来,那双黑白分明的美眸看着他,生出少女般的娇憨神色,着实可爱,讨人喜欢,活像是一只吞食的小松鼠,跟方才那副大家闺秀的端庄得体的模样差之甚远,他没来由地想笑。 强压下想笑的冲动,苏长林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在京城人脉多,好端端的让她来江南待产做什么?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涉及你们龙家子孙,苏家怎么担待得起?” 这话把苏家龙家两家分的清楚,更显生疏客套,还不等龙厉说什么,秦长安很快吞咽下嘴里的鸽子蛋,抢在他面前开口,免得祖孙两人吵起来。 “外祖父,我的身体很强壮,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切安好,我从未来过江南,恰逢生完孩子便是春天了,我才生出这个念头,跟王爷说想到江南游玩,若是给您带来了麻烦,不如我们搬到外头去。” 清亮的嗓音说着这一番话,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反而听得苏长林无奈地摇了摇头。 “瞧你说的,我可没有赶你们出去,怀着孩子切忌胡思乱想,定下心来把孩子生下来。” “长安,你就放心吧,苏家家大业大,什么不多,银子最多。就算我们夫妻俩常住江南,苏家也是养得起的,老爷子,您说对吗?”龙厉皮笑肉不笑,挑了挑斜长入鬓的眉,眸色深不可测。 苏长林眼角抽搐了下,早就知道靖王不是个普通人,他一把年纪,膝下子孙不少,什么性子都有,就是没有龙厉这样的,说是皇子出身吧,一身贵气,但那双眼明明像极了死去的女儿德妃,在他看到龙厉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起德妃的脸,可是他不喜欢这样的眼睛里满是算计和阴暗,再加上江南跟京城有着一段距离,因此他跟这个外孙向来不亲。 直到四年前龙奕登基,每逢年关,都会从宫里送来一大堆礼品,这次也是,一个外孙是当今国君,另一个外孙是王朝亲王,苏家的地位在江南更是水涨船高,但苏长林却从不在此事上大做文章,谋取利益。 若是他没听错,这个外孙一副要赖上苏家白吃白喝的无赖痞子模样,实在让人大跌眼镜,靖王杀伐决断的名声在外,苏长林原本打算也就让他们在苏家下榻而已,再多也就没了。 毕竟他年纪大了,完全不想再跟皇室中人有过多的联系,更不想跟朝堂扯上任何干系,龙厉的确是他的亲外孙,但他孙子外孙有十来个,龙厉只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人。因为他的父亲那一支是龙家,更是曾经的国君,苏长林虽然是个商贾,却又有着不小的脾气,他们苏家完全没必要靠着龙家发家致富,更不想沾龙家一星半点的光,眼下的风平浪静、太平日子,便让他心满意足了。 一顿饭吃完了,丫鬟送上了一壶清新的龙井,秦长安见祖孙两人谁也不先开口,她轻声问道。“您的腿怎么了?” “老毛病了。”苏长林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带过,年轻气盛的时候走南闯北,到处奔波,成为宿州首富,可不是平白无故天上掉下来的财富,是用大把心血和脑力堆积起来的经验。 商人花在路上的时间太多,免不了风餐露宿,六十岁之后,原本的老寒腿却越來越严重,这几年已经难以行走,只能靠着轮椅出行。 “若是您不嫌弃,让我帮你调理下身子如何?就算不能根治,也可以缓解病痛。” 面对秦长安的笑脸,苏长林脸色不佳,但终究还是点了头。“江南名医我也见过不少,这双腿纵然是废了,你也不必说好话讨我喜欢。” 搭了一会儿脉象,见他攸地冷下脸,她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们会在苏家叨扰您数月,您是见过世面的商人,不管送什么东西或许都不能让您欢喜,不如,就让我试试吧。您的毛病是从年轻时候就有的,只是您不曾放在心上,断根的确不容易,但我能让您摆脱轮椅,便是对您最好的答谢。” 苏长林本想嘲笑一番,但秦长安的表情实在太正经了,反而让他心中咯噔一声,产生了不该有的希望。 “你真能让我不再坐轮椅?” 她回以一笑:“虽然不能走太久的路,但在苏家自由走动应该可以办到。” 099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丫头片子,你年纪不小,口气却很大。”苏长林那张经商多年已经是百毒不侵的嘴,正吐着犀利难以入耳的讥笑,听得龙厉火气直冒。 “老爷子您是双耳不闻天下事吗?长安本是北漠女神医,她没有大言不惭的毛病,既然答应了您能治得好,就一定能治得好。”龙厉一站起来,让人感到胁迫,不怒自威的俊邪脸庞让人肃然起敬,偏偏这样的他,让苏长林看到自己外孙霸气外露的一面,心中对他的不满就更加深几分。 “别当我听不出来你拐着弯骂我是老糊涂了。”苏长林哼了声。 “本王哪里拐着弯了?若您不信长安,便是真糊涂。”龙厉阴测测地笑。 “老头子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你再宠媳妇,也不能让她把我这个长辈当成是试验的对象吧?” 秦长安不急不恼,见了那么多病患,不配合的的确也不少,苏长林显然也是固执的一位老人,但因为他是龙厉的长辈,她想尽一点力。 “这样吧,今日我给您扎一下金针,明后两日怕是要下雪,您的腿会很不舒服,若是在针灸之后,您觉得有所好转,我再来,若您觉得没什么用,今日的话就当我没说话。您看成么?” 苏长林不是不信眼前的年轻女子是女医,但女神医这个称号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别说北漠了,就连金雁王朝也少有载入史册的女医。 但跟秦长安对话了这么久,有一点他是看在眼里的,便是她极有耐心,他明明不是个慈祥的老人,但她的眉眼处从未泄露一丝的不耐烦,看上去娴静理智,说话很有自己的主见,能体谅他人,却又能坚持自己的想法。 简单而言,她很聪慧,进退有度,让他挑不出毛病来。 那张苍老严肃的脸上,总算有些松动。“你怎么知道到了下雪天前后,我的腿会痛的更厉害?” “因为我这是切身感受,我的腿以前也不太好。” 龙厉将右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以眼神示意她别再说下去,这样的细节却落在苏长林的眼里,他十分震惊,龙厉的眼光是十分挑剔的,前阵子还有传闻说他不满这位北漠郡主的善妒和凶悍,有了新宠。 但百闻不如一见,他眼里看到的秦长安却并无凶悍模样,反而气度不凡、聪慧冷静,而他眼里的龙厉纵然对任何人都不在意,偏偏对这个妻子多了几分罕见的包容和疼爱,这些都不能作假。 秦长安转过头,朝着白银微微一笑。“白银,把我的针盒取来。” 小厮司汉帮老爷子卷起裤腿,秦长安仔细看了下苏长林的双腿,因为几年不走路,肌肉有萎缩的征兆。 快准狠地扎下了十几根金针,苏长林的眼神稍变,不由地狐疑询问。“你是何时学医的?” “四岁就学医了。”秦长安头也不抬,一脸专注。 这么年轻的女子,竟然已经学了十多年的医术? 苏长林的眼神微黯,亲眼见识过她的扎针技巧,远超自己的想象,纵然他一开始是不以为然的态度,也不由地欣赏起她来。 等秦长安收了金针,她神色自如,交代司汉。“明日你到我身前来,我教你一套按摩手法,有利于疏通经脉,若想老爷子以后还能走路,这腿就不能放任不管,等肌肉彻底萎缩了,谁都束手无策。等你学会了,每一天的早晚各按摩一次,时间不用长,一盏茶的功夫就够了,贵在坚持,不能半途而废。” 小厮司汉一脸老实巴交地点头。“奴才明白。” “累了吗?”龙厉拉过她的小手,自从她怀孕后,他就不想让她再给别人看病,毕竟孕妇最忌讳伤神,而行医却是需要长时间的专注,精神紧绷,更容易疲惫。 灯火通明,她本身散发着光芒,尤其是那双灵慧动人的熠熠明眸,哪怕稍有倦容,也让他的视线始终无法从她脸上离开。 “我先回去歇一会儿,你跟外祖父还有话要讲吧。”她粲然一笑,从他的手掌里不着痕迹地抽出小手。 “等我。”他捏了捏她的手骨。 目送着秦长安离开,直到她走入长廊,拐了个弯,再也看不到那一抹倩影,苏长林才开口调侃。 “你这个王妃,做事挺有能耐的。” “我把她带来给您瞧瞧,可不是让您对她吹毛求疵的——”龙厉抿抿唇,始终压不下那股说不出来的沉沉郁闷。 “放心吧,我看人不会错,她不是什么小家子气的女人,不会斤斤计较,睚眦必报。”苏长林言有所指。 龙厉冷哼了一声,言下之意,是他对于秦长安过于保护了?还是他斤斤计较,小肚鸡肠? 苏长林并不在乎龙厉脸上的冷漠,低头喝了一口龙井,慢条斯理地问道。“这回可是真动心了?” “您一把年纪了,问这些做什么?”龙厉目露凶光,七十岁的人还要过问子孙的情史,是闲得慌吗? “你真是一点也不像我的女儿。”苏长林搁下手里的茶碗,敛去脸上最后的笑容。“若说皇上,性子温和,还能看得出跟她几分相似,你这幅易怒暴躁的脾气,真不知道像谁。” 龙厉呵呵一笑,眼神却无声转冷。“您还是这么偏心。” 苏长林手上的动作几不可察的一顿,他跟这两个外孙几乎没有过多来往,毕竟他们的身份实在太高人一等,但是内心的秘密,几乎无人知晓,却被龙厉一句戳破,他有种难以言喻的不适感。 “严格说来,不是偏心……”后半句话,却说不下去了。 龙厉把玩着左边手腕上的龙形手环,垂眼冷笑,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薄唇挂着一贯的轻蔑。 他熟谙人性,龙奕跟他都只见过外祖父一面罢了,外祖父因为一面之缘而对他们两兄弟厚此薄彼的可能性太小,据说一开始外祖父不同意母妃入宫,毕竟是自己极为疼爱的女儿,一进入深宫之后,半辈子出不来了。 “没错,您或许不是偏心,只是无非认定我才是害死母妃的元凶,若不是我,母妃不至于红颜早逝,让您痛失爱女。” 这话尖锐的很,仿佛是一把薄刃,直接刺中了苏长林的内心,他手一抖,忙不迭用膝盖上的毛毯压住。 “我劝过她,深宫不是人待的地方,她又不喜跟人争抢,如何能比得上那些城府深沉的女人?” 龙厉沉吟许久,那双眼里早已汇入无边无际的幽暗,嗓音低哑。“深宫的确是吃人的地方,可是母妃也并非生活在水深火热里头,事实上,她得到了很多人都羡慕不来的宠爱。或许是少了点自由,但我不认为母妃那些年饱受痛苦折磨。” “若不是后宫里常年受气,郁郁寡欢,又怎么会年纪轻轻就走了?”旧伤疤被突然掀开,心里拔凉拔凉的,再加上气急攻心,苏长林朝着龙厉直接吹胡子瞪眼。“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懂这种滋味吗?!” 皇宫和宫外,的确就隔着一道高大厚实的宫墙,但一面墙就可以隔绝深宫大部分的秘密,深宫当然不乏勾心斗角,那是常事,但德妃生前因为皇帝待她很好,至少这份宠爱持续了好几年。 但他这辈子都难以原谅父皇的一事便是,父皇给了母妃承诺,但这份宠爱还是有变淡的时候,总有年轻后妃让先帝眼前一亮,但除了林皇后敢在暗地里使绊子之外,其他后妃还算对德妃客气。 因此,传闻中德妃因为失去先帝宠爱而郁郁寡欢,甚至有了心结,身体越来越虚弱,又有了厌世的想法,才会早早离开人世。 “母妃的死,不是因为郁郁寡欢,而是被人下毒。” “什么?!”苏长林重重一拍轮椅扶手,顿时变了脸,脸色铁青。“是谁!” “林皇后,不过她最后死的也没有很痛快,被赐了三尺白绫还是不肯赴死,她给母妃喂了毒药,我就还她十倍。她喜欢用毒药,我就让她灌下三种剧毒,让三种毒药在她体内轮番发作,毒性相冲的那几天,她痛不欲生,最终受不了了,用白绫悬梁自尽。” 这些话,就算是面对秦长安,他也不曾说的这么巨细无遗,一般人只知道林皇后被赐了白绫,却不知道她死前受了如此多的折磨。而幕后主使,便是龙厉。 他终于不必维持脸上的沉静,黑眸浮现厉色,某些无法分辨的紊乱情绪闷闷地充斥在胸臆间,还带着难以厘清的怒火。 苏长林没想过自己女儿真正的死因是被人祸害,而祸害的那人曾经是一国之母,龙奕和龙厉最终把林皇后的儿子龙锦踩在脚底,林皇后没有任何靠山,只能任人宰割。 但是他对林皇后完全没有半点同情,这世上可恶之人,不分男女,自作孽,不可活。 本以为女儿是因为在体弱又厌世的情况下怀了这个小儿子,最终这个孩子却把她拖垮了,她最终成了一朵在深宫里苦命凋谢的鲜花,甚至最终连一句临终遗言都没有传到苏家来,就这么孤零零地去了黄泉路。 而这个个性阴沉的不像话的皇子,其实也是受害者,早在娘胎里就被人荼毒,因此才会一出生就是个病秧子,不过眼前的年轻男子,看上去很健康,完全没有许多年前看过的虚弱。 “你……”苏长林说不出口,这个孩子虽然长在皇家,但从小的确吃了不少苦。比起皇兄龙奕,或许两人境遇截然不同,因此才造成了性情上的天差地别。 “父皇的确很宠爱我,不过,兴许是因为他一时冷落而让母妃遭人下毒,他对母妃有愧疚,对我也有愧疚……”龙厉神色冷凝地说。“当事者全都不在了,似乎没有追究下去的必要,就算您再想念母妃,她也不可能死而复生。” 苏长林指责道:“你若是不想走先帝的老路,就不要轻易给出承诺,白白害了好人家的女儿。” 龙厉冷笑了两声,眼神阴鹜,反问:“我自己看上的女人,又怎么会害她?” 空气一时冻结成冰,爷孙俩之间的氛围极为可怕,苏长林这才发觉自己说错话,他是太固执,误以为女儿的死,是因为怀了这个儿子,再加上龙厉的性情不讨喜,他的确并没有想要亲近龙厉的想法。 比如刚才他对林皇后的报复,手段残忍,毒辣狠戾。即便他是龙厉的外祖父,说实话,没什么长辈会喜欢这样的小辈。 苏长林认为自己的话还是太重,即便,龙厉看上去坚不可摧,油盐不进。 “还是您觉得我配不上长安?”龙厉此言一出,苏长林面色微变,显然是被说中了。 至少,在苏长林的眼里,哪怕对她不够了解,但秦长安是个好人家的女儿,而他这个外孙,除了显赫身份之外,一无是处。 “小子你激动什么!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苏长林气的脸发白。 “行了,反正我来江南,并不是期待收获什么不切实际的亲情。这种东西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龙厉再无耐心,他来之前没有报过任何希望,没有希望,自然也不会失望。俊邪阴沉的脸极为冷漠,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懒得在跟人迂回周旋,拂袖而去。 苏长林一口气梗在胸口,气的怒发冲冠,拳头重重落在自己的大腿上:“这家伙……连把话听完的耐心都没有,这就甩脸走人了?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外祖父?” …… 秦长安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龙厉,她将随身带的医书都看完了,窗外的夜色深沉,可见时辰不早了。 她终于开口问道。“翡翠,王爷还在老爷子那里谈天吗?你提个灯笼,去给王爷领路。” 过了一会儿,翡翠推开门走了进来,一脸迷惘。“王妃,王爷回来了。” 搁下手里的书,她狐疑地问。“回来了?人呢?” “人在长廊下站着呢。”翡翠欲言又止,至今她不敢轻易接近王爷,虽然王爷最近对王妃很好,但对外人而言,王爷一个不善的眼神丢过来,她就忍不住双腿打颤。 她微微一愣,这么冷的晚上,他又无缘无故发什么疯,站在外头吹冷风? 手肘挂了一件披风,她走了出去,果不其然,彩灯摇曳的抄手走廊下,龙厉背对着她,玉树伫立,右手负在身后,灯光摇曳下,他的五官逆着光,无法看清此刻的表情。 将披风披在他的身上,秦长安跟他并肩站着,笑着问。“怎么回事?跟老爷子谈的不愉快?” 哪怕是深沉的夜色,也无法遮挡他眼底的冰冷,甚至还有一股子与日俱增的戾气,他淡淡瞥了秦长安一眼,却是一言不发地把她搂到怀里,用宽大的披风紧紧包覆她。 “这么晚还出来做什么?不怕受风寒?”他的嗓音略微发哑。 “真怕我受凉的话,赶紧回屋。”她笑着拉过他,他的身上一片寒意,很显然在夜色里站了许久,定是有心事。 回了屋子,他定定地看向她脸上的笑靥,那笑容明媚温暖,令他心中一动,突然发狠般地把她压在门板上,毫无征兆地吻住她。 他试着以舌挑开她的牙关,霸道的舌头探入她口中纠缠,她因为他的举动而不适地扭动身子,想要躲开这毫无来由的亲昵挑逗,奈何她还未开口,龙厉更是大肆地品尝着她口中的甜美,带些粗暴、带些狂野,他已然难以控制自己体内的渴望。 这个索吻持续好久,久到她以为自己快要窒息时,他才移开了薄唇,而他粗重的鼻息则抵在她的耳畔,而后又将俊脸压在她的肩膀处,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脖颈。 半响之后,秦长安才恍惚地睁开眼,眼神内已然恢复了平静,他已经许久不曾如此粗暴地对待她,不知为何,此时的情景,竟让她想到好久好久以前。 若是四年前,她会毫不犹豫地推开他,厌恶他,但是如今,她却好似面对着一头受伤的野兽,让她很想马上找到他厚实皮毛下隐藏的伤口,为他缓解痛楚。 “本王只有你了……”他低声呢喃,将薄唇再度贴上她细嫩的脖颈,小心翼翼地留下一个朱红色的吻痕。 秦长安总觉得眼前的龙厉,看来有些不同,那双若有所思的黑眸闪烁异样,那目光像是要吃了她似的教她全身泛起一股莫名的燥热。 他此时此刻,仿佛很空虚,很寂寞。 虽然最终没有得到龙厉的回答,但她隐约猜到苏长林对龙厉的冷漠,伤了一贯傲慢的男人,他过去不懂亲情爱情为何物,与生俱来的拗性让他懒得跟人打交道,身边围绕的又都是对他卑躬屈膝、屈服于他铁血手腕的官员,他当然不知该如何跟家人相处。 即使,他表面上完全无所谓,也不把那一丁点血缘关系放在眼里,但是她这个旁观者却是心里酸酸的,她不觉得苏长林是个坏心的老人,但是她想要软化他的顽固不化。 她抬起双手,给他脱下衣裳,这些天他左臂完全碰不得,因此宽衣解带这件事,全权交给她。 感受到他的沉默,她佯装不知内情,笑着说道。“果然是你的外祖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龙厉掀了掀眼皮,神情还是格外清冷,不为所动:“这话怎么说?” 站在他的面前,在热水中浸透柔软白布,眼下是寒冷冬夜,但他实在爱干净,以前是必须日日沐浴,雷打不动。哪怕现在受伤了,每天睡觉前,还是要替他擦拭身子,她卷起衣袖,已经很自然地面对他的赤身裸体,微微一笑。 “你的脾气不像温柔的德妃娘娘,但你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今天见到了老爷子,总算知道你这臭脾气随谁了。” 龙厉被伺候的实在愉悦,眼前的她,宛若一只乖巧的小猫,白布带着温热,游离在他的胸膛上。 沉默许久,他才冷淡地开口。“早就跟你说过了,当初不让母妃进宫的,便是老爷子,他说苏家不需要一个妃子来发扬门楣,只是当初先帝给苏家施压,母妃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这件事不能看得如此绝对,凡事都有两面,更难两全。你母妃若不是心仪先帝,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舍弃一辈子的自由,为了心爱的人而割舍一些东西,愿意陪伴他走下去,便该用心去适应有他的世界,必然是甘之如饴的。嫁入深宫得到荣宠之外,必当也有困扰,可是嫁到一般人家难道就没有烦恼了?那些女人难道就没有伤心事?” 他薄唇微微扬起,好整以暇地问道。“这算亲身感受吗?”他诧异于哪怕整个世间无人能够知道他在想什么,秦长安总能跟他想到一块儿去,这让他不再感觉到刚才伫立在寒风中的孤寂感。 能让秦长安心平气和地说出这一番话,他为她自豪,同样的,也为自己感到骄傲。若不是把她的小心肝捂暖了,她恐怕死也不肯成为皇家的媳妇,但是为了陪着他,她愿意收起背后的翅膀,也愿意放弃一些自由。 秦长安垂着眼,解开他左臂的纱布,大半个月过去了,因为服用生骨丸的关系,里面断裂的骨头开始重新生长,虽说以后左臂恐怕不能再用力,但不会影响日常生活。 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她神色一柔,眉眼之间掺杂着一片柔情。“虽说我没见过你母妃,但我想,她在后宫的这些年,收获的东西应该很多,绝不止有伤心欲绝,必然也有欢喜的时刻。再者,她对你的疼爱那么明显,无法亲自照顾你、教养你,看着自己的儿子长大为人,她比任何人都要惋惜不舍。” “是吗?”他哑着嗓子问,右臂紧紧贴在她的腰际,把她逼向自己的方向。 他一直是这么过来的,不管多少人想要他死,多少人对他厌恶透顶,哪怕这个江南的外祖父也没给他多余的惊喜,这些他都习惯了。兴许德妃是爱他的,却也只是陪伴他短短几个月而已,而他对那个女人,却毫无印象,兴许那是第一个不需要理由就能对他好的亲人,也是最后一个。 “外祖父只是没放下自己女儿的死,才会迁怒于你,你们常年没有往来,感情生疏是一定的,我们要在这里待几个月,以后就会亲近了。”她忍不住伸手贴上他的面颊,耐心地开解,她并不希望除了她一人之外,再无任何亲人。既然苏长林那么看重自己的女儿,要移情到外孙身上并不太难,她或许该试一下当个中间人,他们祖孙的感情好了,她在苏家也能过得更顺心。 若是换了别人,他根本没有耐心听完这些长篇大论,紧紧地盯着她,温言软语的她不知道有多么诱人,他的双眸蕴着浓烈的情感,薄唇终于染上一丝笑意。 “过来给我抱一下。” 她一愣,再看看他黑眸神情凝视,眉眼含笑,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窝在他的胸口。 被她揭穿心思,在秦长安的凝视下第一次觉得狼狈,却又不曾恼羞成怒。只因她的反应看起来很温柔,既没吵也没闹,可被那双平静的眸子凝视着,心里不由地悬起来。 她看得太透彻,让他解释都显得多余。 “至少,老头子并不讨厌你。”他扯唇一笑,一脸云淡风轻。 “如果他对你不好,那我会让他讨厌我的。反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粲然一笑,朝他眨了眨眼,俏皮一笑。 龙厉的脸一僵,他可是高高在上的龙子,怎么到她嘴里却成了鸡狗?眼神阴测测的,心里想,等她生完孩子,决不能轻饶这个越来越胆大妄为的女人。 100 疑心生暗鬼 京城。 一袭明黄色龙袍的男人扶着立柱,站在花园里,龙奕想着前几天传来的消息,在春猎的山下,的确有一座坟墓,墓碑上的字隐约可见是刻着“陆青晚”三个字,而这座四年多的老坟,早已被一片青草覆盖,毫无突兀之感。 坟墓里有一口棺材,看得出来是个女人,但是除了身上的衣裳和头发不曾腐烂,光凭一具森森白骨,根本无法确定此人的身份,当真是龙厉身边的小官奴。 不知为何,对于找到这座坟墓,龙奕并不觉得太过意外。他早就见识过亲弟弟的足智多谋,多智近妖,若是在四年前就知道要掩人耳目,造成既定事实,那么,龙厉真的很不简单。 可是,不过是个官奴罢了,为何龙厉要花这么多功夫呢?而楚白霜口口声声说秦长安跟陆青晚长相极为相似,当真只是巧合而已? 他曾经试探过龙厉,只要找到陆家的小女儿,势必是要恢复她的身份,甚至可以给她一大堆赏赐作为补偿。 这是鱼饵没错。 若秦长安便是当年的陆青晚,龙厉应该袒露她的身份,让她正名,反正陆家已经得到清白,要洗脱陆青晚身上的官奴身份,也是轻而易举的。 可是龙厉却没有上钩,这一切都是为什么?是顾虑北漠那边的势力吗?还是另有隐情?为什么不能让秦长安往日的身份见光? “皇上,王爷在江南处决了当地知府季庆东……”小太监常辉将刚刚得到的消息说个仔细。 为了靖王妃,他那个弟弟竟然伤了自己的手臂?此事听上去倒是有点意思,还说靖王妃在龙厉的心目中不重要? 两年前,龙厉去江南游玩,后来似乎又去了别地,他几道密令都没把人催回来,没料到最后龙厉让人传了口信回来,什么都没说,只说要娶北漠长安郡主。 当时龙奕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虽说这个弟弟桀骜不驯,个性阴沉,但怎么也是个年轻气盛的男人,不可能一辈子不娶妻。但是京城最不缺的就是世家大族,不管哪一家跟龙厉结了亲家,让两家的势力扭成一股绳,这不是龙奕想要看到的。 他默许龙厉得到的权力已经够多了。 但是对方是北漠郡主,打着和亲的旗号,不但两国可以获得百年内的和平,而这个郡主又是个平民出身,就算在北漠有点背景,人嫁过来之后,那便是鞭长莫及。 因此,冲着这一方面,龙奕对秦长安的身份很满意,北漠给她做足了面子,十里红妆跟出嫁公主毫无两样,说出去跟靖王也是匹配的。但娶了这个郡主,并未对龙厉手中的权力有更大的助力,因此当时,龙奕一口答应,马上写了赐婚圣旨,派礼官前往北漠谈妥迎娶事宜,更有种格外轻松的感觉,仿佛是丢了一个烫手山芋。 可是如今,龙奕却很是烦恼,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女人同样不是省油的灯。 虽然怀疑,却没有确凿证据,再加上秦长安已经怀上龙家子孙,龙厉绝不可能拿自己的孩子开刀,这事情似乎陷入僵局,不能继续查下去了。 “皇上,皇后娘娘派人来问,您今晚还去栖凤宫吗?” “朕会去的。”龙奕不再想那些杂乱无章的烦心事,英俊的脸上有了些许温和的笑容,蒋思荷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孕,等同卸下他身上的大半压力,毕竟天天被文武百官催着要选妃,也不是件好事。 唯一的希望,就是蒋思荷这一胎务必要是个儿子,一个迟迟没有皇子的国君,若是迫不得已要把龙家旁支的孩子拿来封为皇子,这可不是他乐见的结局。 …… “娘娘。”琳琅捧着一件洁白的衣裙,小心翼翼地唤道。 坐在书桌前抄写经书的楚白霜仿佛没听到,她垂着脸,手握毛笔,桌上已经摊放着好几张写的满满当当的宣纸,她沉浸在这般的平静内,任何人都无法把她唤醒。 月牙跟琳琅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才将声音拔高了点。“娘娘,制衣坊的人把衣裳送来了,您写了一个时辰了,要不要歇歇,把衣裳试穿一下?” 楚白霜这才抬起脸来,这一个月来,她每日都在抄写经书,再把经书送到蒋皇后面前,证明自己已经悔改,而且日复一日地为皇后腹中的胎儿祈福。 除此之外,她仿佛与世无争的隐士,就连皇帝每个月只来看自己一次,她也不哭不闹,不争不抢,显得过分安静知足。 但是月牙和琳琅却不觉得这是个好现象,以前贵妃娘娘很喜欢笑,那些年轻后妃总喜欢到未央宫来,可现在成为楚嫔的楚白霜却再也不笑了,每日沉默寡言,连那些个后妃也不再来串门了,有几个明明就住在一个宫里,也懒得再花点时间来套近乎了。 “那些个狗仗人势、见风使舵的后妃,枉费我们娘娘以前掏心掏肺地对她们,她们从娘娘手里拿过多少好东西?如今娘娘一落势,什么阿猫阿狗都不来了。”月牙脾气暴躁,实在没忍住,一边抹眼泪一边气骂着。 “有什么好哭的?这就是人情世故,冷暖自知。”楚白霜淡淡一笑,笑容不达眼底:“以前我是贵妃,宫里有什么好东西皇上就第一个想到我,都是要在宫里相伴几十年的姐妹,我并不喜欢藏私,她们看上什么,只要我能给的,一并都会赏她们。可是如今她们的身份跟我毫无差别,甚至有人还比我高了一等,她们何必再来讨好我?不管衣裳还是首饰,都是按照库房平均分配,我没有特权,得到的东西未必会比她们更好更多。若你是她们,也会扭转风向,去亲近蒋皇后才是正道。” 月牙被说的哑口无言,只能扶着楚白霜起身,伺候她洗了手,给她揉捏酸疼的右手,于心不忍。 “娘娘不必妄自菲薄,说不定以后我们还会回未央宫去的。” 楚白霜听出这是安慰,笑着摇头。“这也得皇上肯提携我们才成,你看这两个月里,皇上多半都在皇后那里,再过几个月,若是皇子诞生,或许皇上就再也不会想起我了。” “可是您何必日日抄写无数遍经书?皇后娘娘说不定心里根本就不待见您——”月牙心直口快,很多次蒋思荷没有亲自召见楚白霜,这些经书也只是被蓝心姑姑面无表情地接过去,打着皇后要静心养胎的幌子,实际上不就是不想看到楚白霜吗? “别多嘴了,若是被别人听去了,又是一场风波。”楚白霜看向一直站在旁边静默不语的琳琅,话锋一转,语气里满是向往。“我试试这条裙子,我年轻时候,皇上最喜欢看我跳舞……” 手掌轻轻拂过那套白色衣裙,宛若白雪般素雅洁净,或许多年前,那个楚家的少女的确是龙奕眼里最干净无暇的人,可是时光荏苒,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就算皇帝没有明着冷落她,但是深宫里藏不住秘密,那些在她背后指手画脚,说她跟康伯府密谋造反有关,皇帝却不曾重罚楚家兄妹的传闻,足够让她抬不起头来了。 要知道,她或许是有些小心机,可是从来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她从不过问朝政之事,只是想要得到永远都不会失宠的后位,得到一个皇子来巩固自己盛宠不衰的人生,难道她有错吗?! 康伯府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甚至想把她的夫君从皇位上赶下来,她是傻了吗?怎么可能参与此事?只是不容她争辩的是,的确是因为她一听到药人的消息,就慌了手脚,这才会让自己被康伯府利用,而身为禁卫军统领的大哥,也一度被皇帝打压。 换好了这条轻盈美丽的白色裙子,她站在铜镜前,望向镜子里的女子,她才二十多岁,正是大好的年华。 曾经十四岁的时候,她也有过这样的一套衣裙,她永远都记得自己在跳舞的时候,龙奕眼里闪过的那一道惊艳。 她提着轻盈的裙踞旋转了两圈,身体还是一如少女般轻盈,仿佛整个人都要飞起来,只是内心的沉重,几次都把她整个人拉拽到地上,她突然不能承受这种现实的残忍,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掩面而泣。 “娘娘,楚统领来了。”琳琅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 楚阳大步走了过来,看到跌在地上哭泣的妹妹,浓眉一皱,刚毅的脸上满是心疼,一手把她扶了起来,粗声粗气地问道。“你们怎么回事?连娘娘都看不好?” 月牙和琳琅被无辜的训斥,缩着脖子站在一旁。“奴婢该死。” “别怪她们…。是我想跳舞,但是好几年没跳了,身子也重了。”楚白霜以丝帕擦拭眼角的泪水,嗓音还有哽咽,挤出一丝笑容,看向脸色冷凝的楚阳。“大哥来找我有事吗?” 楚阳无声叹了口气。“娘娘怎么又瘦了?你还是不会照顾自己,让大哥怎么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楚白霜听得心惊肉跳,心中有种不祥预感,脸色猛地刷白了。“大哥的口气,怎么像是要离开我?” 自从她进宫成了贵妃之后,楚阳偶尔才来看望她,他是个不善言辞的兄长,但在暗中却又对她百般维护,或许因为明白皇帝铲除康伯府的理由,其中之一就是不想外戚势力壮大,因此楚阳谨守本分,并不频繁出现在后宫。 亲自来见妹妹,便是没有隐瞒的意思,楚阳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搁下的时候,直截了当地说。“两天后,皇上派我去东北大营练兵,或许要半年后才能回来。” “去东北大营练兵?这根本就不是你一个禁卫军统领要做的事!而且还如此仓促,岂不是过年都要在外头,那多冷清啊。”楚白霜不太苟同。 先前康伯府逼宫的那晚,她不太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但很显然大哥没有出现抵御外敌。本以为皇帝会勃然大怒,但最终下来的处罚只是罚俸一年,大哥既没有降职,也没有性命危险,已经是皇恩浩荡。 因此楚白霜没有再闹事,只想避避风头,而不是在风口浪尖去惹皇帝心烦。 如今看来,皇上不是不想处罚楚阳,而是念在两人曾经是好友的份上,楚阳又算是自己的大舅子,他看在楚白霜的面子上,不能赶尽杀绝。但是恐怕当时皇帝已经对楚阳心存不满,万分失望,现在把人调到东北大营那么偏远的地方,抱着眼不见为净的想法,存心要冷落楚家了。 至于去了东北大营之后,是升职还是降职,又是未知数了。 楚阳眉眼之间,一派忧心忡忡。“我去东北大营倒没什么,只是一去就是半年,不太放心家里。爹的毛病需要有人照顾,你跟皇上如今又是这幅样子,你让我怎么安心?” “大哥,这次是我犯傻,连累了你……”楚白霜悲从心来,这些年楚阳一直都是皇帝器重的手下,但她稀里糊涂答应让楚阳去指点康家的少爷,结果让大哥被下了药,错失了护驾的良机,还因此被皇帝厌弃。 “只要你知道错了,别再执着就好。皇上的心里还是有你的,这回已经是法外开恩,我们楚家不能不忠不义——”楚阳担心自己妹子的脑子里,还有要找到药人的可怕想法,当初康伯府老伯爷囚禁的那个妇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药人。 或许,这世上所谓药人的传闻,都是臆想出来的。 楚白霜哭过的眼睛红通通的,她哪里看不出来,楚家是在走下坡路了,可是一想到只要能让她找到药人,就能让她获得一个儿子,这样的诱惑她还是无法抗拒。 她心情低落地送走了楚阳,心里空落落的,爹年纪大了,大哥又被皇帝派遣到东北大营,而她在后宫同样日子不好过。 可是,她若是就这么认输了,恐怕一辈子就这样了。以前是仗着皇帝喜爱,她不必主动也可以霸占皇帝的心,但她若是继续当个缩头乌龟,前浪迟早要被拍死在沙滩上。 虽然消沉了一个月,但她从未放弃过怀上皇子的想法,她甚至还耗费了巨额赏金,只为了在民间找到一个浑身散发着药香气的药人。 只是用药人的一点血液罢了,又不是杀人放火,只要此事暗中进行,等皇帝的气消了,他们的关系修复好了,一切都尽在掌握。 康伯府的那个妇人,她明明亲眼看过,也在妇人身上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药材味道,所以她才答应了康伯府的请求。 为何那个妇人不是真正的药人?此事她想了一个月,还是没有想清楚。 “琳琅,明日就是之前约好的日子,你出宫去,在约好的地方等人,天黑前一定要回宫,明白吗?”楚白霜的眼神沉下来,清瘦的脸上显得很是苍白,没什么血色。 “是,娘娘。”琳琅满口答应。 楚白霜哭过一场,神色萎靡,早早就睡下了,今晚正好是月牙守夜,月牙在外室打着瞌睡。 没人知道一个瘦小的身影,趁着夜色,动作很快,在宫里转了几圈,最终到了后花园的假山后。 蓝心姑姑早已在此地等候,看到琳琅走近,她便低下头,吹灭了手里灯笼的蜡烛。 “蓝心姑姑,奴婢来了,您怕是久等了吧。” “琳琅,最近楚嫔都在忙些什么?”蓝心姑姑的嗓音极为冷淡,没有半点起伏。 “楚嫔还是不死心,花了不少银两,在宫外大肆寻找药人的下落。至于平日,除了逛逛花园之外,多余的时间就是抄写经书,没有其他的动作。” “真的?”蓝心姑姑起了疑心。 既然楚白霜能够算计皇后一回,就会有第二回,她是蒋家的家生子,当然要防备外人对蒋思荷不利。 琳琅便是她们反击计划的开始,是她们派到楚白霜身边的暗桩,以前楚白霜最信任的是从楚家带来的月满月牙,琳琅潜伏了大半年也没怎么冒头。若不是楚白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的贪心害死了月满姑姑,也不会让埋伏在未央宫里的宫女琳琅这么快就得到楚白霜的器重。 “姑姑,奴婢怀疑楚嫔没这么容易放弃,若她真心悔改,不可能还在满世界搜罗一个活生生的药人。只是她最近话很少,就算跟月牙也不曾透露内心的想法,怕是我们还要再观望观望,才能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蓝心姑姑点点头。“琳琅,你辛苦了。” “姑姑,蒋家对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一定不会让楚嫔再暗算皇后娘娘的。” “好,好极了,事成之后,我会跟娘娘说,把你要回来。” 话说完了,两人分头离开,蓝心姑姑回了栖凤宫,皇后自从怀孕之后,晚上难以入眠,总是过了二更才入睡。 “娘娘,琳琅是这么说的。”蓝心姑姑走近床畔,一字不漏地转达。 “楚白霜太反常了……她看似娇弱,实际上很顽固,之前是本宫太小瞧她了,我们嫁给一个男人怎么都有八九年了,本宫知道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哪怕娘娘不见她,她还是常常送抄写的经书来,娘娘,这是向您示好的手段吗?” 靠在床头的蒋思荷倦累地闭了闭眼,她这一胎害喜的厉害,就算御膳房送来的是山珍海味,她也无福消受,往往一吃完就全吐得干净,整个人瘦的都快脱相了。 再者,过去不知道楚白霜肚子里的小九九那也就算了,两人一向和平相处,她从不苛刻楚白霜什么。但如今知道自己的一个孩子曾经因为楚白霜而失去了到人世的机会,楚白霜不是软柿子,怎么可能既往不咎? “蓝心,把那些经书都烧了。”她板着脸,身体不适,心情当然也不好,偏偏楚白霜还要不知趣地凑上来,送什么佛经?当她是淑太妃吗? 蓝心姑姑应了声,把厚厚一叠经书取过来,一手握着一根点燃的蜡烛,蒋思荷抓起经书靠近烛火,面无表情地盯着在手上炽燃的火焰。 过了一会儿,松开了手,所有的灰烬落入床下的金盆内,蒋思荷洗了手,这才翻个身睡下。 蓝心姑姑把金盆里的东西收拾了,本想通风散气,但无奈已经深夜了,生怕开了窗户冷气灌入,让娘娘受了风寒。孕妇一旦受凉,又不能随意喝药,反而增添麻烦。 这已经不是皇后第一回烧毁楚白霜送来的经书了,身为女人,被害死了一个孩子,谁能不气,谁能不恨? 蒋思荷失去的孩子,又岂会是这些经书能换的回来的? 当彻底看清楚白霜的真面目之后,蒋思荷甚至开始怀疑当初在宁王府的时日,楚白霜怀着五个月的孩子,整个王府都众星捧月的,怎么突然就摔了一跤,而且一摔就把孩子摔没了,小产了? 可是蒋思荷为了主持公道,因为一个小妾身边丫鬟的告密,所有矛头都指向了那个一度得到宁王宠爱的小妾,因此,蒋思荷不管那个小妾死也不认,打了板子后就把人直接发卖了。 现在想想,疑点重重。 仿佛是为了补偿小产的楚白霜,龙奕以后很少再迷恋年少的美妾,把楚白霜捧在手心宠着。 “蓝心!” 蒋思荷突然坐起身来,朝着外头喊了一声,蓝心姑姑误以为主子又不舒服了,顾不上手里满是灰烬的金盆,马上走到床畔。 “娘娘怎么了?” “你还记得当初楚频小产,没了五个多月的孩子,那回王府里请的是哪位大夫?是太医院的人吗?” 蓝心姑姑回忆了许久,才开口。“我记得好像不是太医,事发突然,是楚频身边丫鬟出去请来的大夫,当时皇上还在外面会友,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没了。” “还能找到此人吗?”蒋思荷幽幽地问了句,当时侧妃小产,整个王府都闹哄哄的,谁也没发现还有这么多的不寻常。 当初皇上还是宁王,若是这么严重的病症,理应请来太医院的太医,而不是外面的大夫,于理不合。 “可以试试,但不一定真能找到。娘娘是突然想到什么了?” “蓝心,皇上这是对楚白霜余情未了,本宫自问从未亏欠过她,可她表里不一,害死我的孩子,这笔账不能不算。若是本宫再找到她过去的污点,皇上还会对她格外开恩吗?”蒋思荷双手紧握着,脸上气色极差,愤愤不平地说道。“这一次,本宫要搏一搏。”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蒋思荷即便是一国之母,明知道残害她肚内孩子的真凶还在后宫,皇帝却迟迟不忍心动手,她好不容易又怀上了,当然不能放虎归山,让楚白霜找到机会,再害死自己第二个孩子。 …… 江南宿州。 天色渐暗,河岸两侧平日总是三三两两各自点亮灯火,今日却是同一时间此起彼落的点亮了起来,像是跳舞一样,不一会儿昏暗的柳河按上便灯火辉煌犹如白昼,一盏盏精妙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美不胜收。 河面上唯一的画舫在清波荡漾中缓缓前行,丝竹乐声从画舫内悠扬扬起,缓缓加入歌姬清亮婉转的小调,优美的让岸上的行人不由自主地驻足聆听。 画舫的甲板上,秦长安满脸藏不住的惊喜与新奇,眼神满是流连忘返,住在苏家没几天,龙厉就提出来要带她去游湖,她一时半会儿都闲不住,马上就答应了。 这样的美景,果然让她惊叹。 “江南的景色果然如诗如画,怎么都看不够。”她转过脸去,朝着身旁的男人粲然一笑,眼底熠熠生辉。 “你喜欢的话,往后我们每年都来。”龙厉抚上她的肩膀,昏暗的夜色里,隐约可见他眉宇之间的一丝宠溺。 “好啊。”她目视前方,嘴角噙着一抹微笑,不曾追根究底。 001 船上的放纵 “好啊。”她目视前方,嘴角噙着一抹微笑,不曾追根究底。 龙厉生性懒散,可是不见得皇帝会一再纵容他的擅自离京,毕竟他身上王爷的身份,而且他手中还握有兵权,他不能远离京城,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 不过,他有这份心就得了,她并不是斤斤计较、小鼻子小眼的女人。 今夜的秦长安,上身粉色小袄,下身绛紫色百褶宽裙,猩红色的厚实斗篷兜着她的脑袋,一圈银灰色灰鼠毛裹着她精致明艳的小脸,被风吹得绒毛飞舞,她目视前方,偶尔左顾右盼,眸光璀璨发光,这样的她在龙厉眼里,别有一种小女人的风味。 之所以提出夜游江南,是因为前两日她总是殷勤地去老爷子那里,一待就是半天,不过他听到消息说,老爷子虽然还是板着脸,看上去不太和善,但能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针灸,便是认可了她的医术。 自己女人的医术原本就高明,若是将她在江南的消息彻底放出去,冲着她的名号来求医的不知有多少人,哪里需要她隐忍地去伺候那个老头?! 所以,不满自己的妻子把大把大把的时间耗费在老头身上,他二话不说就订了宿州当地最豪华奢侈的画舫,转移她的注意力,要她把心思重新花在他的身上。 今晚的安排,一切细节都是最好的,重金请了宿州红袖坊最炙手可热的歌姬和琴师,让他们在画舫上演奏一晚,画舫内的酒菜点心全是宿州最大的酒楼专程送来,刚才看秦长安胃口不错,吃了不少,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仿佛感情也在不知不觉中升温。 龙厉从小到大都是过惯了好日子,在享受这上头,他自有一番见解,对于自己的女人出手大方,什么都要给最好的。 自己看上的女人,怎么宠都不为过,就算不看他王爷的身份,名下的巨额财富也可以保证给秦长安一生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在江南,夜游是需要有官府准许,发下传令的,但曹译注已经被季庆东祸害的丢了巡抚的官位,当然一路上忙着巴结龙厉。因此,早早地就把一切都疏通好了,而龙厉看氛围不错,的确也是想要在画舫上过夜的。 知道秦长安的性子里是对新鲜事物最感兴趣的,龙厉算计好了,手掌带着暗示地抚摸着她的肩膀,黑夜将他的眼眸染得更深了几分,邪佞的薄唇无声勾起。 虽说答应了她在生产之前不再要她,但男欢女爱并非只有一种方式,即便不能做到最后,也能让他沾点荤腥,尝点甜头。 “长安,今晚我们不回苏家,就在画舫上过夜如何?”他靠近秦长安,跟她亲密地咬耳朵,清滑的嗓音略微有点低哑。 秦长安点了点头。 岸边的大红灯笼倒映在河面,宛若一个个小太阳,但是画舫往前开,却在河道弯曲处见到对面也驶过来一只画舫,虽说比他们坐的略小,但看上去同样精致绝伦。 而画舫的甲板上,同样站着一人,在画舫越来越逼近的时候,秦长安才能看清这人。 男人一袭青色衣袍,袍子上绣着银色花纹,贵气却又低调,约莫二十六七岁,身材挺拔伟岸,披垂在脑后并用墨蓝色锦带束起的黑发,在这一刻被冷风打乱,发丝飞扬,逆光之中,他仿佛浑身镀着一层单薄的银光,面庞俊朗,双目有神,宛若神兵天将,耀眼至极。 他的轮廓不像是江南男子的斯文,身材也不像是江南男子的单薄,甚至他的英俊跟龙厉的俊美截然不同,他眉眼间的英气甚重,让人记忆深刻的是他浑身扑面而来的阳刚之气。 在秦长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男人也回过头来看她,目光中飞快地闪烁过一丝惊艳,只是在窥探到她身边还有个并肩而站的龙厉之后,明白这是个已婚妇人,礼貌地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她。 龙厉看向秦长安,她没有在看他,他的心猛地沉下,他像是被宠坏的孩子,习惯了被她的目光随时随地追随着。 画舫交错而过的那一瞬间,秦长安的心底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却又难以用言语来说明,她正欲回眸追随那个男人的背影,仔细想想是否曾经在哪里见过他,可是手腕处的疼痛却很快地把她拉回了现实。 画舫都开过去了,竟然她还想回头张望?! 夜色迷离之下,龙厉刚才只在意秦长安的表情,并无看清楚那个男人的长相,此刻心情极为不悦,直接把人拖回了画舫。 “我还想在外面站会儿,透透气……”秦长安话音未落,已然感受到旁边一道目光狠狠地刺过来,她的手腕突然被松开,龙厉阴测测地坐下,脸色发青地看着她。 “谨言,马上靠岸,把他们送上岸。” 站在甲板上的谨言马上把命令传达给船夫,画舫上的歌姬和琴师很快就被赶走,这还不够,龙厉冷幽的嗓音从画舫内传来。 “你也走。” “爷,可是——”忠心耿耿的谨言想说,王爷身边没有一个护卫,若是出了事,后悔就来不及了。 但是慎行则比这个一根筋的大哥会看眼色多了,朝着谨言使了个拐子,压低声音道。“大哥,现在不走,更待何时?没看出来爷心情不好吗?” 他前些天因为架不住王妃的“软硬兼施”,才把王爷亲自砍伤了左臂的事透露给她,只能领了十个板子,虽然他是习武之人,皮糙肉厚,十个板子不至于让他半身不遂,可是屁股到现在还疼着呢,他可不想在小夫妻两闹矛盾的时候,成为王爷迁怒的对象。 除非,他不想自己的屁股赶快痊愈。 “爷心情不好,我们作为侍卫,更不能掉以轻心。”谨言则一本正经地说。 “大哥,你傻呀,待会儿王爷要办事的时候,你难道还在旁边听墙角?”慎行朝着谨言挤眉弄眼,苦着脸把人拉上岸,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真不懂自己大哥是怎么拐到大嫂,还生了两个孩子的,这种只懂练武的木头没打一辈子光棍,实在是很大的奇迹。 豪华的画舫内,只剩下对峙的两人,但事实上,秦长安还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疯,一个时辰前吃饭的时候,有歌有酒,明明两人心情都不坏。 “刚才那个画舫上的男人,你认识?”龙厉依靠在椅背上,暖炉上的茶壶突突作响,冒着热气,他径自倒了一杯,抬起眼看了她好一会儿,冰冷地笑了,伸手不轻不重地扯着她贪懒没梳头的长发,将她的脸转向了自己。 “不认识。”秦长安隐约明白了什么,就因为她多看了别人两眼,所以他阴阳怪气的脾气又上来了? 他把玩了一会儿她的青丝,当初被劫匪割断的那一缕发丝已经长长了一些,他满意地松了手,一把扯下她的斗篷,露出她的小脑袋,跟她直接对视。 她的心啪啪地剧烈跳着,头皮发麻,想要解释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他的目光却如虎般杀气腾腾,极为不善。 “他长的很好看?嗯?”他拉长了声音,黑眸瞪着她,似笑非笑,非要她一个回答不可。 秦长安笑着摇头,主动抓住他的右手,“那人飒爽英姿,不能说多好看,应该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言下之意,就是被那人一身阳刚的男人味吸引去了,虽然两人只是看了几眼,连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搭上,但是龙厉就是浑身不爽。 不过她回答的很自然,想来那男人也就长相平平,不至于是用男色勾引了她,所谓的男子汉气概,他见得不少,身边哪个侍卫不是一身男人味?无非是一些满身肌肉的莽夫,粗汉子,秦长安的眼光不该那么差才对。 想到此处,龙厉的脸色这才好些,微冷的唇印上她的唇。“以后再敢看别的男人——” “眼睛长在我脸上,难道你想把我的眼珠子挖出来?”她气不过地用力咬了一下他的唇,此刻她没有半点旖旎情思,就是不想让他的霸占欲水涨船高,与日俱增,想小小惩戒他一下,却又舍不得咬破他好看的薄唇。 唇上传来细微刺痛,龙厉脱下衣袍看她,眼中有一抹深思。 秦长安丝毫不肯示弱,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眯了眯美眸。“你不是说夜游的画舫只有我们吗?怎么还有一座?” 冷哼一声,若只是普通的富贵人家,的确只能在白天坐画舫游湖,但是能得到当地官府的同意,显然对方是大门大户,或许还是官宦子弟。 他虽然脸上不以为然,但就是经不得激,一把钳住她精致的下颚,两眼如火炬般冉冉而起,他冷意的薄唇再度覆上她的,透过唇唇相触,将火热传递到秦长安的口中。 只是她正在思考自己的问题,并未马上投入到这个吻中,龙厉不悦她的走神,这女人,以前吻她从不至于这么心不在焉,牙微微一露就咬住了她的下唇,粗暴地流下一抹血渍。 她低呼一声,一把推开他,两眼瞠的圆圆的瞪着他。“你属狗的吗!” 他直接扑了上去,把人压在身下:“爷属龙,再说一遍,别说爷没耐心,等以后孩子出来了,连孩子他爹的属相都不知道,那就丢人现眼了。” “不过是个路人,你矫情什么?”幸好柔软的斗篷扑在椅子上,她被龙厉压着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更别提他的举动看上去粗暴,实际上却丝毫没有压迫到她的大肚子。 她不由地想,这世上太多人见了龙厉就跟见了活阎王一样,可是她却觉得此刻的她,像是一只纸老虎。 “本王矫情?若不是画舫越开越远,你恨不能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伸出手,指腹拂过她下唇上的细小伤口,眼神阴鹜。 “胡说八道。”她气笑了,捏了他的手臂一把,下一刻,他眉头紧皱,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这才惊觉她碰的是他还在养伤口的左臂,马上乱了阵脚,一把抱住他,小脸上写满了焦虑。 “还好吧,疼吗?” “头一回也就算了,若还有下次,本王一定把他废了。”他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虽然能用的只有右手,哪怕不利索,还是坚持要脱下她的衣裳。 画舫内有厚实的帘子隔绝开外,挡住了寒风和外界的光亮,而且画舫跟河岸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不至于有人能窥探到里面的春色。 “哪里还有第二回?若是再碰到他,我跟他的缘分不浅,你恐怕要急疯了吧。”感受到下身一凉,但是秦长安还是推拒了一下,哭笑不得地问:“说好的带我夜游江南,又是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 他阴着脸,单手扯开她的裙子系带,只是要脱她的小袄就困难重重,小袄上的盘扣不少,光靠右手很难解开。 一抬头,看清楚秦长安眼底的调侃笑容,俊脸上闪过狭促和狼狈,他在房事上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因为伤了左臂,连把秦长安剥光都不干脆,岂不是要被她小看了?! “还敢笑?”他咬牙其次,露出一口森然白牙,伏在她柔软身躯上,用牙齿生生咬开一颗盘扣,在安静的空间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这下子,换成秦长安懵了。 光是看到一颗脑袋贴在自己胸口,某人用嘴解开粉色小袄上的一颗颗珍珠盘扣,小袄渐渐松懈的情景,已然让人气血逆流。 “别折腾,手还没好呢。”她把那颗埋在胸口的脑袋推开,气息微乱,一头青丝散乱开来,脸上生出几分妩媚。 “左手受了伤,右手不还是好好的么?”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右掌已然划过裙子下她光洁的玉腿,缓缓往上。 秦长安眼底一派春水,依靠在贵妃榻上,明白他要做什么,不自觉地并拢双腿,却把他的手掌夹在其中。 他颀长的身段撑在她的上方,见她同样动了情,总算扯出一道势在必得的笑意,热气喷薄在她的耳畔。“乖,松开。” 她嗔怒地瞪了他一眼,扯出他的衣领,逼迫他不得不压下俊脸,跟她气息纠缠,感受到他眼神里的满满欲望,知道他不能做到底,只是望梅止渴的滋味,想必不见得好受。 等她的双腿一张开,他便再无任何顾忌,不久之后,画舫内便传出刻意压抑的低吟声。 清晨的第一缕光辉洒落在柳河的河面,隆冬的早上河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画舫停在柳河中央,并未开动。 画舫内有张小床,靠在窗边,两人睡刚刚好。 秦长安侧躺着,画舫内的银丝炭正在发挥余热,大红色锦被下露出两条白皙如玉的手臂,龙厉已经醒来,看着她背对着自己睡,锦被下的两人一丝不挂,他流连忘返地拂过她的背脊骨,用过她自制药膏的后背,那道斜长的伤疤已经变得很淡。 他一时心疼,忍不住将薄唇吻上她背脊上的粉红疤痕,她似乎快要醒来,不安地扭动着身子,锦被滑落的瞬间,他的身体再度热了起来。 “醒了?”他低声问。 她含糊不清地开口,龙厉听着秦长安低语不清,他俯身撑在她上方,两人身躯贴合,他的强健,她的纤细,都凸显了男女体格的不同。 仿佛眼前暗了许多,她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眼底还未恢复平日的冷静清明,宛若懵懂的少女。 “我还要再睡一会儿。”她再度闭上眼,丝毫不理会这个赤裸的男人,为了即将出世的孩子,昨晚他的确没有占有她,但是让人发泄情欲的方法,他总能使出五花八门的花招,让人疲于招架。 “你睡你的,爷自己来就行。”他的嗓音听来有三分紧绷,直接抓过她松弛的小手,朝着自己伸过去。 秦长安自然没能睡太久,只能满脸怨念地对着他,他紧紧握着她的小手,半眯着眼,眉眼之间的舒爽惬意,实在是一等一的上等男色。 良久过后,龙厉才抓过挂在床脚的粉色肚兜,把她黏腻的小手擦了干净,一脸神清气爽地朝她笑道。 “继续睡吧。” 这男人的精力未必太过旺盛!可是一想到这人还是拜她所赐才能这么龙精虎猛,秦长安总不能怪自己吧? 面对秦长安有气难以发作的小模样,龙厉心痒难耐,又邪邪一笑。“手酸了?” 闻言,她的脸都绿了,故意翻个身,紧紧闭上双眼,把睡着的自己吵醒,就为了大早上给他帮这个忙? 只是这么一折腾,原本浓浓的困意反而被驱散大半,脑子里越来越清醒。再者,身后的男人一点也不安分,右手来回地在她腰际来回游走,她拍了几次,他却愈发不规矩,甚至还探向她的胸口。 “睡不着了?” “还不是你害的。” “既然睡不着了,那就做点能帮你睡着的事情……”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耻无赖? 秦长安来不及瞠目结舌,龙厉故意将她的细腰搂过来,要她半跪在床上,更贴近他的身躯,柔软的曲线教他大掌迷恋地在她的腰上游移。 她头都大了,被气的理智全无:“你还要不要脸?” 奇怪的是,他一点也不恼,她甚至没有激起他一丝火气,拉过她的小手,慵懒地回了一句。“你自己看看,我还能忍吗?” 秦长安亲眼目睹,小脸瞬间白了,气的打了他几拳。“这么快就又……” “河面结冰了,过会儿船才能靠岸,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龙厉见她不动,恼羞成怒的俏模样,更是难以自拔,不由地上前拉她,让她整个人跌坐在他身上。 她还是闷不吭声,只是若说生气,似乎也没那么较真。 “害羞?”龙厉笑了。“你又不是没看过。”说完,大方地将锦被掀开。 她低呼一声,忙不迭把锦被盖在他的身上,实在气不过地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你就不怕船夫听到?” “他倒是想听……”龙厉不以为然。“爷可没这种雅兴跟人分享闺房之事,那船夫是个聋子,你没看到谨言都是跟他比手画脚的?” 秦长安愣住了,连船夫都特意挑了个聋子,这个人的城府到底有多深?每当他做一件事之前,都是把所有细节想得这么毫无破绽的吗? 龙厉脸上不显山露水,可是眼神难掩得意,确实,就算在江南,他也是一意孤行的性子。因为看不惯秦长安总是去给老头子针灸看病,所以他把人拐到画舫上来,美名其曰带她夜游江南,实际上就是想跟自己女人单独相处,卿卿我我。 “长安,若是你想跟我待在画舫上三天三夜,我也没意见。” 她宛若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子,故意加重手下的力道,看着那张俊邪的面容突然紧绷,甚至连额头青筋都暴露,她才挑衅地朝他眨了眨眼,从容不迫地反击。 “你若跟我在一条船上三天三夜,我就怕你精尽人亡。” 脸色微变,下一瞬,龙厉扬声大笑,可是还是恶劣地按住她使坏的小手,不怀好意地说。“小心点,这可是你男人的命根子,千万别弄坏了,否则以后怎么给你带来愉悦?” 听他越说越放肆下流,秦长安索性一把捂住他的嘴,再也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秦长安离开画舫的时候,已经是晌午。 岸边停靠着苏家的马车,龙厉把腿软的秦长安扶上去之后,却换来她一记白眼,冷着小脸道。 “爷还是自己坐轿子吧,马车太小了,挤不下两个人。” 说完,帘子放下,再也不看龙厉。 他倒也没再胁迫秦长安,直接坐到旁边的轿子里去,笑着把玩手上的玉扳指,其实越是跟秦长安相处的日子久了,越是发现她可不是什么温柔似水的女人。 相反,一旦惹急了她,她的脾气可不小。 但是夫妻相处,最重要是都知道彼此的底线,就沿着那条线针锋相对、嬉笑怒骂,恼也好欢喜也罢,越玩越上瘾,一天不逗她就像是缺了什么。 对自己这种恶趣味,龙厉实在是想不到理由,或许当她八岁那年被领到他面前来的时候,一切就早已注定。 从小他就被人夸奖头脑聪慧,小小年纪懂事的早,谁知道遇到秦长安之后,自己心里那点不该有的幼稚倒是被勾了出来。 何况,和她这么吵吵闹闹真能得到一些好处,譬如在画舫上的鱼水之欢。 秦长安靠在车厢,脸上装出来的不快早已散去,她歪着脑袋,若有所思起来。 两人相处之时,他平日的残忍暴戾全都不见了,也没有冷血孤僻,多了点不羁、邪气还有幼稚,种种不曾见过的模样全部让她目瞪口呆,却又忍不住对他心软,让他吃尽了嫩豆腐,怎么想都觉得他居心叵测。 若说是夫妻情趣,她不知道世上其他夫妻是否都是如此,还是只有她着了龙厉的道,跟他一起走偏了? 无奈至极地叹了口气,却又忍不住笑了,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没有某人的上下其手、动手动脚,她果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当秦长安顶着不太明显的黑眼圈,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四个婢女早已在院子门口耐心等待。 明明出去兴高采烈的王妃,回来的时候却是一脸疲惫,过了会儿,贴身四婢有的惊讶,有的忍笑,还有白银一脸木然,仿佛什么都看不出来。 龙厉则紧跟其后,让人安排午膳送进来,两人换了衣裳,洗漱了一番。 002 雪地里的拥抱 翌日。 天阴沉沉的,秦长安在画舫上累的厉害,隔天还是懒洋洋地靠在床头,龙厉则坐在榻上,有意无意地瞥向她。 屋内的热气扑的她一张小脸粉扑扑的,宛若上了胭脂,一双眼明如秋水,黑若曜石,翻阅着手下的医书,唇边似启似阖,很是诱人。 龙厉“噌”一身站起来,直接坐在床畔,直勾勾地瞅着她。 被盯着看得人神思远游,没觉得怎么样,可是翡翠这个在一旁端茶送水伺候的丫鬟有些受不住了,很是纠结。 王爷的目光好似着火一般,便是她这个不知人事的黄花闺女也有几分明白,不好再多待,想要悄悄退出去,可是这还是大白天啊。若是自己退了出去,王爷会不会对王妃乱来啊。 坐在床头的秦长安长睫轻掩,如玉般的肌肤在春阳下闪动着温润的光芒,清丽绝伦。听到床边的动静,但是她也只是轻轻扫了龙厉一眼,还是没说话,继续翻了下一页。 “嘴唇还肿着呢?”龙厉的薄唇边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话音未落,翡翠也觉得奇怪,昨日王妃回来的时候,下唇就略肿,看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王爷这是在关心王妃,是个好现象。 秦长安用手背擦了下嘴唇,敷衍道。“昨晚吃了辣子鸡丁。” “连辣椒也吃了?”他笑得好不荡漾。 “提神醒脑,免得稀里糊涂又上了贼船。”她冷冷淡淡地说。 “看来以后杂们的孩子脾气也好不了。”他笑着靠近。 翡翠看两人真像是要说点夫妻之间的情话,知趣地退了出去,把门带上。 “打算赖在床上不起来,不想出门走动走动?”龙厉好整以暇地打量她清冷的小脸,直接她手里的医书直接夺了过来,丢到床下。 她掀了掀眼皮:“若想出去走走,我会让丫鬟陪我。” “爷今日有空,再说,外面下雪了。”龙厉漫不经心地丢下一句,佯装不曾看到她眼底闪过的惊诧和欢喜。 这丫头,明明还有大半个月就要当娘了,还是这么闲不住,一心想着往外跑。 不过,这样开朗的性子,却愿意为了他而成为皇家的媳妇,可见他是有福之人。 不一会儿,秦长安已经穿好厚实的小袄,披上斗篷,带上狐狸毛暖筒,穿着鹿皮靴子,全副武装地出了院子。 眼前一片白雪茫茫,屋檐下甚至结了小小的冰凌,兴许是天亮前就开始飘雪,下了好几个时辰,地上迅速地有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一看到雪景,脸上的冷若冰霜瞬间融化了,她笑着感叹一句:“今日的雪下得不小。”前几天也下了一场雪,只是飘了几颗雪珠子,加上南方冬天原本就不常下雪,总有种让人意犹未尽的感觉。 “冷吗?”他眉眼含笑,有着平日少见的温柔。 “都裹成一个粽子了,当然不冷。”她忍不住要踏进雪地里。 “慢点,爷拉着你。”龙厉见她如此欢喜雀跃,但是她的确穿的圆滚滚的,行动不便,若是在雪地上摔一跤,那可不是小事。 听出他言语之中的隐藏的担心,秦长安古怪地瞥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他朝着她伸出来的右手上,却没有很快把手交给她,任由大大小小的雪花落在他白皙干净的手心上,继而融化成水珠。 但她并未犹豫太久,毕竟面前的一大片洁白无瑕的雪地对她而言有着不小的诱惑,自从她的月份越来越大后,龙厉对她也管的越来越严。日常饮食都需要对他报备,得到他的点头之后,厨子才敢下手,吹毛求疵的毛病让王府的下人叫苦不迭。 将小手从狐狸毛暖筒里伸出来,搭上他的手掌,很快被他紧紧握着,他的神色虽然没太大变化,但嘴角已然勾起上扬的弧度,他径自踩入雪地里,黑靴当时就没入三分。 “顺着爷的脚印走。”他回头。 “嗯。”她应了一声,鹿皮小靴子踩在他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中,男人的脚大,她几乎只到那个脚印的一半长度,但是一步步踩在他的脚印里,她有种如履平地的安心感。 甚至,还有一丝念头,飞快闪过脑海,仿佛他们已经是老夫老妻了,头发苍苍,仍旧能够在大雪里互相搀扶着行走。 “北漠的冬天很冷,我很不喜欢,可是唯一让我无法抗拒的便是北漠的冬日常常下雪,那时候,我最爱登高俯视,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干净的,一尘不染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话音未落,秦长安的动作稍显笨拙,话音未落,脚下一个不稳,硬生生朝着前方扑去,龙厉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抱住她。 可是她的身子显然比怀孕前重了不少,毫无征兆地压过去,压到了龙厉的左臂,他痛的脸色发白,只剩下右手可以使力,两个人就这么跌了下去。 幸好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否则龙厉后脑朝下,这一跤摔得可不轻。 “三郎,怎么样?不会是伤口又裂开了吧。”她满心焦虑,环顾一周,他们身边没有丫鬟跟着,只因刚才龙厉让人留在屋子门口,他们走了一段路,正是丫鬟看不到的死角。 龙厉闷哼一声,俊眉紧蹙,嗓音听来有些低沉沙哑。“你别乱动。” 这两天她对他总是不冷不热的,也不爱跟他说话,至于“三郎”这么亲昵的称呼,他也有几天没听到了,甚是想念。 不过,摔在雪地上不疼,被她压到的左臂虽然一阵刺痛,但还是可以忍受。 右臂横亘在她的后背,把她整个人压在胸前,秦长安急切地关注着他脸上的风云变化,他的脸色的确实在苍白,她担心好不容易长出来的骨头又错位了,当然眼下最紧要的便是不碰他,也不挪动他。 被他搂在怀里,虽然周围是满目洁白的雪地,但因为他胸膛暖烘烘的,一点也不觉得冷。虽然隔着厚实的衣料,无法再听清他的心跳声,但是彼此都沉默着,天际不停地飘下纷乱的雪花,落入两人的发间、肩头和脸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甚至有一丝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温存,从两人的内心深处缓缓溢出,让他们宛若初次坠入爱河的年轻情人,不在乎外界的纷纷扰扰,只在乎眼前的对方,就这么静默地趴在他的身上,内心愈发平和安宁。 感受到怀里的人儿不再跟他僵持,态度软化不少,龙厉才静静地说道。“长安,年关将至,我让人准备了一些礼物,暗中送去北漠,捎给你两位兄长,若你写了家书,顺便一起带过去。” “好,只是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见他们一面。”她无声叹了口气,隐约明白多年后,他们陆家兄妹都会维持分居两地的现状。 “会有那么一天的。”他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嘴角已有笑意。 等了许久,秦长安再度抬起眼,审视了一遍,发觉龙厉脸上的神色似乎还没有缓和的迹象,她感受到哪里不太对劲,想把护卫喊来他偏又不肯。 下一瞬,她脑海里灵光乍现,这家伙该不会是是装的吧? “起来吧,我知道你没事,被下人看到我们在雪地里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 龙厉扯唇一笑,不疾不徐地解释。“怎么没事?刚才是真的压到左臂了,疼得厉害。” “反正你这人很能吃痛,就算是生缝伤口也没看你鬼哭狼嚎。”她故意说得不以为然,动作却很轻柔,拍掉他身上的雪沫,两人一起从雪地里起来。 看着她这口是心非的温柔举动,以前的秦长安,像是一个情人,而此刻的秦长安,更像是一个妻子。 不过,无论她变成什么样,他都是喜欢的,只有她,才能让他感受到浓浓的暖意。 两人搀扶着又走了一阵子,秦长安的小脸红彤彤的,好像熟透了的苹果,龙厉瞧着有些出神,阴冷的眼眸微微溢出一丝柔色。 他不由地停下脚步,右掌捧着她的脸颊,压下俊脸,那吻轻的仿佛羽毛似的,挠着她的心,惹得心弦一颤。 看着长安圆润小脸上的好气色,他觉得很满意,在宿州之前秦长安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 在经历兰康镇一事后,三四天之内,整个人瘦的宛若怀孕前。不过在江南,整日醉心江南美食的秦长安,短短十天就养的珠圆玉润,龙厉不由地想,让她来江南待产是最正确的选择。 他伸出手,揉着她没带耳环的小巧耳垂,轻描淡写地问道。“我打算把一部分的产业转移到江南来,你看如何?” 她觉得有点痒,闪躲了一下,不过还是认真回答。“江南物产丰富,渠道众多,经商的条件跟京城相比,难分伯仲,而且出了不少闻名遐迩的大商贾,的确是个聚宝盆。不过你若是打着王爷旗号经商,怕是不太合适。” “如果用苏家的名号呢?”他笑了笑,语气稀疏平常,显然早就深思熟虑过了。 美眸清亮,她若有所思,苏长林本就是弃官从商的最好例子,而且苏家在宿州是首富,更是一流的大商贾,苏家还有不少子孙从仕,这样的话,至少若是在朝廷方面有任何鼓励政策或是其他,都能得到第一手的消息。 龙厉到底有多少财产? 若不是嫁给他,她或许这辈子都浑浑噩噩,他是王爷,却并不代表他一定拥有无数财富,毕竟光论朝廷俸禄或者是封赏的话,那些在平常人家看来是一笔巨款,但也是有限的,再说靖王府任何一方面的开支都不小,他过惯了奢华生活,从朝廷里得来的银子,根本不够应付他眼下的生活。 直到她成了靖王妃,因为她有经商的底子,而他也放心把在京城的所有商铺都交给她打理,就目前而言,他名下已有十七家店铺,这些大大小小店铺一年内的进账,就有十五万两白银以上。 当然,她不会天真地以为他的手里只捏着这些旺铺而已,更不会认为一旦这些店铺关门了,他就会失去所有财富。 因此,之前他一口气买了一座山头给她,她虽然震惊,却也不过分大惊小怪。 在京城,虽然龙厉在生意场上的事,全都是让风离充当大掌柜出面去谈,可是京城耳目众多,至少当年先帝赏赐给他的几个店铺,那是众人皆知的。至于其他几家,若别人真想查,不说一口气都能查出来,但想要永远地瞒住别人的眼线,也不太可能。 “你想在江南做什么生意?” 他的指腹轻轻刮过她肩头上的白雪,黑眸对准那一点白,勾唇一笑,那一刹那,生出魅惑众生的风华。“盐。” 秦长安眼神微沉。金雁王朝的盐的来源,有两个渠道,一个是朝廷授命的农粮司管辖金雁王朝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不管走的是水路还是陆路,全都是由朝廷官员负责;另一个是民间的盐商,当然,不是随随便便什么商人都能贩卖盐,金雁王朝能够做盐的生意,首先必须资金雄厚,在民间有一定的影响,还要得到朝廷认证,才能拿到皇商贩盐的资格。而民间的盐商,至多不会超过五家。 盐这种东西,利润极高,若是贫苦家庭,要么是买不起盐,要么就是就是偷偷买贩夫走卒偷偷贩卖的粗盐,唯有生活至少过得去的家庭,才能常年吃得起盐。 因此,盐商的生意,比起其他生意而言,其实是暴利,进账极为可观。 “要想卖盐,首先要找到新的盐井,再跟朝廷请示开采,你可是心里有数了?”她低声问。 “没错,就在四方城。” “四方城……”秦长安在脑海里搜索了下,四方城离宿州并不近,靠近滁州,是个北方的城池,但之前并未听说过那里有盐井。 “只是我们常年在京城,你手下风离又必须掌管那么多铺子的生意,四方城开采盐井的事,必须交给十分可信的人去办。” “老爷子在商场上的人脉,不比本王少,这回也是他牵线搭桥,本王出一半银钱,另一方出另一半,但是对方有开采盐井的经验,手下的人也是马上就能干活,不必再等。至于分红,则是五五开。” 言下之意,就是前期的资金,两方平摊,可是对方还出了所有的人力,到最后分钱了,却也只拿一般进账而已。 总而言之,这是一桩对方吃亏,而龙厉占便宜的合作。 她有点不放心:“天上掉馅饼了?这样的条件,对方怎么会答应?” 龙厉勾唇一笑:“错了,这样的条件正是对方自己提出来的,只是他以为跟他合作的是苏家,不知道背后的人不是老头子,而是本王罢了。” “此事靠谱吗?” 他不以为然地哼了声,一如既往的自负。“明天那人就来了,具体事宜见了面详谈即可。不过本王愿意跟他一起做生意,是他的福气,他岂能拒绝?”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有些好奇,来的是金雁王朝五位皇商里的哪一人呢? 商人也并不尽是一些圆滑世故、趋炎附势的,能成为朝廷认证的皇商,不单有资本,还有背景和人脉,若是来了苏家才知道合作的对象变了,还会答应继续合作吗?还是翻脸走人? “三郎是打算把重心移到江南吗?” “慢慢来,还谈不上转移重心。京城的那些铺子是基础,但光是靠那些产业,还不够。” “怎么不够?”秦长安知道当初皇帝派他去康伯府抄家,这里头的油水不可少,她满心狐疑。“最近哪里需要花大笔银子吗?” 他的眉眼含笑,似真似假地说。“本王把你娶过来,是要你过好日子的,再者,我们孩子马上出世了,应该早作准备。” 她嗔怪地捏了他的手背一把:“少拿我跟孩子当挡箭牌。”笑话,他的财产不少,而她带过来的嫁妆加上北漠积累的财富也不容小觑,别说生一个孩子,就是生一窝,这辈子也是绰绰有余,完全不可能过上捉襟见肘的生活。 龙厉看向她发亮的眸子,心中一暖,不疾不徐道。“这还得多亏你,老爷子的腿针灸过几次之后,缓解了疼痛,这几天休息的不错。兴许是这样,心情大好,才会主动跟本王提起开发盐井一事,不过也好,正中下怀,本来本王也有这样的心思。” “我可没这么大的功劳,兴许是外祖父想通了,想要好好对你,爷孙哪有什么隔夜仇,你说对么?”她笑着拉了拉他的手,神色一柔,更有少妇的娇美俏丽。 龙厉弯了弯嘴角,脸上少了阴沉,更显俊美无俦。她这点心思当然瞒不住他,若不是苏长林是他的外祖父,秦长安远远不必如此殷勤地每日去请安,给老头子针灸喂药,完全不顾自己王妃的身份,他虽然不知道两人私下谈论了什么,不过苏长林看到他的时候,语气不再那么火爆执拗,这里面的功臣,当然是秦长安了。 曾经有一阵子,他固执地认为她对自己的情感并没有自己付出的那么浓烈、那么偏执,但现在看来,是他太过骄傲,太过武断。她的情意,犹如宽阔深邃的大海,她不想他的世界里只生下她一个人那么孤寂,因此想方设法接近苏长林,要让苏长林对他改变成见。 他冷冷淡淡地开口。“爷不希望你是为了爷而去讨好老头子,家人什么的,爷有你一个就够了。”从生来就是如此,他身边仅有的亲人就那么两三人,而且他也从不愿费心给任何人打交道,他是自负孤僻的,也唯有秦长安能让他感受过家庭的温暖。 “我是真心想去跟老爷子说说话,陪陪他,其实老爷子人挺好的,就是脾气差了点。我从小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爷爷奶奶,陆家没有任何长辈,我倒是想要有个能孝顺的长辈都没呢。” “真的不勉强?”他将右手贴上她柔嫩面颊,两人在雪地里站着,她一袭猩红色斗篷,衬得那张脸犹如冰雪般晶莹剔透,小巧的鼻子被冻得通红,别提有多可爱。 “哪里勉强了?昨天老爷子还陪我下了一下午的棋,你说到底是谁勉强谁?”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早在北漠,就只有大哥受得了能跟她对弈几盘棋,接下来便是龙厉,但龙厉若不是真心喜爱她,哪里受得了那种折磨? 看她一脸古灵精怪,龙厉不由地也大声笑起来,宠溺地揉了揉她未曾梳发髻的长发,当真有点好奇。“本王想得出来,老头子的脸色肯定很难看。” “这你就说错了,老爷子说只要我有空,随时都可以找他下棋。”她戳了戳他的胸膛,美眸之中流光溢彩,佯装质问。“老人家可比你有耐心多了。” “爷是不愿你劳心费神……”龙厉睁着眼说瞎话,手掌再度落在她的肚子上,带着感情地抚摸着。 若是秦长安可以改掉在下棋的时候发呆的毛病,她的棋艺不差。但对她熟悉的人,反而不愿打破她的神游天外,不过,这样就难为了自己,或许对于秦长安而言,下棋就真的只是一件消遣,输赢对她没有任何意义。 其实秦长安不知道的是,他很喜欢她的这种态度,在乎自己在乎的,看淡自己不在乎的。 她甜甜一笑,她下棋的毛病自己清楚,也不认为自己多么喜爱对弈,一切都顺其自然,不过当老爷子苏长林在对弈之后说的那一番话,她至今记忆犹新。 “你不像是个没有胜负欲的女子。” 她听出苏长林的弦外之音。“外祖父说的没错,不过,王爷可不是我机关算尽求来的,这一点您大可放心。” 苏长林意味深远地凝视着她,他的确有这样的担心,还未彻底看清楚秦长安是个何等样的女人,她似乎有许多面,时而端庄得体,时而灵动慧黠,时而冷静镇定,他年轻时候走南闯北惯了,见识过许多国家的人。他总觉得秦长安不太像是土生土长的北漠人,外貌不太像也就算了,里面的东西也不太一样。 能让龙厉主动求娶的女人,绝不会是泛泛之辈。 这位亲王身份尊贵,但说到底还是他女儿的亲儿子,哪怕是一身臭脾气,若是这世上真有一个女人毫无条件地爱他,女儿德妃知道,一定无比欣慰。 “我听说你在北漠除了行医之外还经商?”苏长林摸了摸轮椅的扶手,自从亲眼看到秦长安,他就花了点功夫找人调查这个女人的底细,虽说对龙厉这个外孙是有不少成见,但好歹龙厉体内还有苏家的一半血液,他身为长辈,并不想看到苏家的子孙被人坑骗,玩弄于鼓掌之中。只是,在龙厉身上发生这样的事,不太容易。 “是,做的是一些跟药有关系的生意,譬如药酒、药铺、药浴之类,还有一个女人用的养身美颜的各式膏药。” “你远嫁之后,就没想过要把这些生意重新做起来?岂不可惜?” “我到金雁王朝才未满一年,先前在京城事情太多就搁置了,不过我想过阵子跟王爷开口,他应该不会反对。” 苏长林定定地看着她,目光闪过一丝老道和精光。“既然如此,趁着在江南生子养身的这几个月,现在肃州试试水如何?” 秦长安当日并没有马上给出答案,但是听了龙厉跟她说借用苏家的名号在江南打下基础的话,她也可以在肃州一展拳脚,免得日子太过清闲,无所事事。 老爷子给她递过来一根橄榄枝,她没道理不接。 003 老虎屁股摸不得?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就在这时,慎行快步走来。“爷,属下有事要说。” 龙厉下颚一点。“去书房。” 他转过头来,还未等他开口,秦长安已经笑了。“没什么放心不下的,白银她们就在我身边,我看一会儿雪景就回去了。你去忙你的吧。” “照顾好王妃。”他朝着几个迎面而来的婢女说了声,这才疾步离开。 “翡翠,老夫人还在屋内绣花吗?把人请出来,说我陪她走走。”她话锋一转,心想自己的生母也太安静了,不过正因此,她更心疼自己的娘亲。 她不喜欢看到庄福总是觉得自己是寄人篱下的那个人。 很快翡翠就把人请了出来,一路上庄福的存在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这跟庄福的沉默寡言有关,当然还有人会理所当然地把她当成是王爷的乳娘,因此身份不像主人,却也不像是低贱的奴仆。 秦长安满意地打量了庄福两眼,江南着实是个养人的地方,小桥流水,鸟语花香,虽说冬季有些萧索,但不像是北方一到冬天,树上就光秃秃了,叶子掉光了。南方却还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绿色,让人在寒冷的季节,内心不至于寂寥苍凉。 庄福在这一路上,虽说话说的还是不多,但在她坐着马车看着外头的车水马龙,看着江南沿路的风景,她内心的那点惶惶不安和抑郁寡欢,终于流失干净。 康伯府没了,再也不会有人追捕她,再也不会有人试图把她囚禁起来,一关就是十多年,再也不会有人逼她喝下各种奇奇怪怪的药,害的她一夜之间成为聋哑人。 当一个人压在心头几十年的巨石搬去了,人在身心方面、里里外外全都有了不小的改变,眼前的庄福穿着蓝色的坎肩,配着朱红色的衣裙,身上没有多余的金银饰物,但就是让人看的顺眼,明明没有显赫家世不凡身份,庄福那种温婉气质,让秦长安都自叹不如。 “长安、这是、给你的。”庄福掏出一方丝帕,依旧是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听的秦长安直笑。 “怎么了?”庄福的脸通红,明明在外操劳了二十年,她却是天生丽质,四十岁的女人了,脸上的皱纹都很少,她看女儿乐不可支,有些不好意思。 “娘,我可不是取笑你,只是你这么说话跟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一样,实在太有趣了。”她亲密地搂住庄福的手臂,笑着把丝帕接了过来。 垂眸一看,自从找到生母之后,但凡涉及到绣花的物件,小至丝帕、大至衣袍裙子上的绣花,甚至是枕头套,都是出自庄福之手。 但是这块帕子,却很是特别,帕子的角落绣着的是一只展翅飞翔的灵隼,而帕子反过来,却是一头蜷缩着身子打盹的白虎。 这是……双面绣,绣着的是自己的两个爱宠,这块丝帕比她见惯的春花秋月来的更为珍贵。 秦长安难得缠着庄福撒娇。“哎呀,娘,你的双面绣简直绝了。我还没问过你,你这一手绝活是跟谁学的?” 庄福结结巴巴地回答。“一个、乡下、师傅。” 她没打算刨根问底,生母这辈子没遇到什么好人,但唯独算是有两个小小的运气,其一是让她在人牙子手里得了自由,跟着陆仲,至少过了短暂几年跟正常人一样的生活;其二是误打误撞认识了个会双面绣的手工艺人,并把这首绝活教给了庄福,让庄福在养活自己的同时,至少有个爱好消磨时光,不至于变得自闭。 秦长安拿着帕子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眉眼嘴角皆是甜美笑意。“这块帕子我爱极了,饭桶跟虎头都活灵活现的,谢谢娘。不过,等雪融了,我陪您去外头逛逛,别总是关在屋子里绣花。” “没事、我、喜欢、待在、屋里。” “不行,你都躲了小半辈子了,以后要学着享福。” 面对秦长安的坚决和明亮笑靥,庄福当然没办法,只能笑着连连点头,她们母女的性子截然相反。不过,她心中清楚,女儿对她很孝顺,而她总要渐渐适应如今的生活。 毕竟,女儿可是堂堂靖王妃呢,她这样的身份,虽然不能给女儿增光添彩、锦上添花,但是她希望女儿快乐幸福,自己也不能总是跟过去一样孑然一身地生活,不通人情世故。 “好、好,以后、出去、逛逛。”庄福回以一笑,那张清婉面庞宛若白玉,一双眼睛泉水般明亮,轻柔地拍了拍秦长安的手背。 秦长安的脑子里突然划过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庄福这个年纪,她兴许不是最雍容华贵、风情万种的,但活到四十岁还能有着少女般的清澈干净、与世无争,仿佛跟这天际的白雪般没有被尘世染上一点别的颜色,犹如秋水般隽永恬淡,生母庄福是她看到过的第一人。 其实,庄福被爹买下之后,也就有过那两三年真正被男人宠爱过的时候,后来有了孩子,也是想为爹争取一个救下大娘的机会。 庄福活了大半辈子,从未为自己活过几天,可是接下来还有二三十年,若还是这样活着,人生岂不是少了点味道? “娘,你有没有想过再嫁?”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其实庄福跟着陆仲,并没有名分,连小妾都不算,又怎么能说是嫁过人呢。 同样尴尬的人,还有庄福,她的脸涨的通红,红到了脖子。她本来说话就不顺当,偏偏秦长安还是冲着她那只能够听到一点声音的耳朵说话,让人极为不自在,说话语无伦次起来。 “你这、孩子、休要、胡说。” “娘,我可不是跟你说笑呢,是真的想要知道你的想法。爹想必也希望你能踏踏实实地过几年好日子,有个男人可以照顾你,让你倚靠……”话说了一半,秦长安便看着庄福流泪了,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往下落,她急的手忙脚乱。 “娘,别生气啊,你哭什么,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不想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见秦长安急了,庄福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脸上的红潮始终不曾褪下。她一个人习惯久了,遇到的男人也少,人生中只有过一个陆仲,因此哪怕康伯府被扳倒之后,她也过的极为简单,丝毫没往这方面想去。 但女儿没错,自己不曾嫁过人,就算嫁过,陆仲死去多年,这世上的寡妇也是可以再嫁的。 她抹了抹眼泪,让心很快平静下来,才握着长安的手,认真地说。“这事、过几年、再说,若是、遇到、一个、好人,我就……嫁。若是、没有、我就给……阿仲、守身。” 见庄福并不是那么抗拒,秦长安才舒出一口气,神色温软起来。“嗯,我相信娘这么好,一定会遇到一个愿意真心待你的男人。” 庄福没接话,但心里却暖烘烘的,她的心思一向清透,一直都是顺其自然,没那么多想要的,想争的。 只是女儿认为有个人照顾她,她的晚年才能更加幸福的话,她也并不反对。 龙厉去了书房,直到睡觉前才过来。 秦长安刚刚洗漱过,一整套白色寝衣,洗过的长发早就被翡翠绞干了,擦过香膏垂在胸前,一身清爽地看向他。 “珍珠,去把骨头煲端来。” 龙厉倒是习惯了,每天都必须喝下一碗煲汤,秦长安哪怕一天也不曾忘记过,就冲着她这份贴心,他再不想喝,也从不拒绝。 喝完一碗汤,搁下空碗,珍珠不等两个主子开口,知趣地走了出去。 “外头还在下雪吗?”她轻忽一笑,难得他这么配合,每天一碗羹汤,药补加上食补,想来身体能够更快痊愈。 “越下越大了。”他正欲解开腰带,却听到秦长安的嗓音浸透温柔。 “你过来,我帮你宽衣。”他只能用右手,做事很不方便。 龙厉笑着走到床畔,秦长安半坐起身,伸长手臂给他解开腰带,继而将外袍小心脱下,摆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衣袍上还有轻微的寒意,他从书房走到这里,必然一身冰冷,只是他没有给人以往日的邪佞嚣张,眼底有着星星点点的笑容,整个人看上去有了更多人味。 “有事跟我说?”他主动询问。 “我跟娘说了,若是以后遇到好男人,就嫁了吧,我没意见。” 龙厉忍不住笑了。“你真这么说的?”他的妻子,胆子真是大,但是她的确很务实,跟他一样,并不在乎那些压死人的繁文缛节,规矩无数。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享受着这段睡前的安谧时光,跟寻常夫妻一样谈天说地。 “她显然吓了一大跳,可能以为是自己成了我的拖累,不过我跟她解释了大半天,我尊重她的选择,但并不觉得她理应孑然一身。爹不在了,娘甚至不肯答应死后埋入陆家祖坟,便是内心还有愧疚,她还是觉得自己伤害了大娘。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应该开始新的生活,而不是被负罪感压着过完余生。” 龙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当真考虑起成功的可能性,下颚一点。“老夫人容貌不俗,性子温良,只是要找个年纪相当的男人,别说子女都大了,说不定孙子辈都有了。” “所以我才要你留意下,金雁王朝你认识的人不少。我娘若是有机会再嫁为人妇,我没有别的要求,一定要是正妻。哪怕对方是个鳏夫,哪怕对方不是大门大户,我娘不贪图富贵,对方没钱也无所谓,我可以养活我娘,只要他愿意把我娘当成是妻子一样捧在手心里。” 龙厉握住她温软小手,却是正色道。“你定的要求太低了,老夫人条件又不差,还是本王的岳母,怎么能将就?要么不找,要找就要找个有身份有地位有钱的,这才能配得上老夫人。” 她忍不住笑了,龙厉说的煞有其事,但又是一副谁都看不上的傲娇模样,让她一下子就轻松不少。 “好,那就交给你了。” 作为奖赏,她捧着他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响亮地在他面颊上烙下一个吻。 这个动作这么快,快到当他察觉,她已经吻完了,他的心弦宛若被人拨了一下,轻轻震动。 “长安……”因为动容,他的嗓音有些低沉,目光带着暗示看向她。 殊不知她却早已躺下,浑身懒洋洋的,美眸半闭着。“我困了,你也早点睡吧。” 脸色一沉,他磨了磨牙,这算不算撩完了就跑? 但是再看看锦被下圆鼓鼓的肚子,他只能下床去洗漱了一番,顺便浇熄内心不该有的欲望和火热,这才侧躺着抱着她,很快入睡了。 半夜,屋里发出一声不小的闷响。 在外守夜的谨言用很低的声音问道。“爷,有事吗?” 里头隔了许久,才传来龙厉阴沉不快的嗓音。“没事,闭嘴。” 谨言没再说话,继续转过身,站在庭院里当守门人。 贪睡的秦长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在苏家他们是客人,再加上龙厉这层关系,她跟主子没什么两样,睡到自然醒,吃遍江南没事,惬意极了。 这肚子上的肉,在养人的江南,迅速地增长起来。 睁开惺忪睡眼,却发现龙厉已经穿戴整齐,脸上没有多余笑意,眼神冷冷清清的。 “一大早谁惹你了,还是吞了火药,怎么脸这么臭?”她笑嘻嘻地问。 被她挑衅了,他伸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脸颊,“你的睡相是越来越好了。” 他的话半阴半阳,听得转过身来的秦长安背后一阵冷汗,她半坐起身。“你说什么?” 看她一副完全是雾里看花的不解,他不带丝毫怜香惜玉的情绪。“好到能把我踹下床。” 她过了一会儿才完全反应过来,下一刻捧腹大笑,笑的不能自已,似乎还带着那么一分骄傲。“我真把你踹下床了?” “就当爷没说过。”他哼了声,两人同床共枕这么久,被秦长安踹下床,这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别说面子没了,连里子都要保不住了。 昨晚被她踹下床,他的脾气马上涌了上来,只是当趁着微弱烛光看着床上呈大字型睡着的秦长安,她睡脸安宁,细白脸庞微微泛红,枕在一头青丝上,妩媚慵懒的模样,龙厉瞬间不知还有什么好发作的。 他们是夫妻,龙厉在她旁边睡觉的时候,警觉性是最低的,结果被她毫无知觉地踹了一脚,男人都好面子,怪不得他一副她欠了他银子的阴森表情。 “我怎么一点也没印象?”她笑着凑近他,一脸明媚笑容,小手顺着他背脊落在他的臀部,不轻不重揉了两下。“这里痛不痛?要不给你揉揉?” 她把自己当成是三岁小屁孩吗?只是他的身体却诡异地热起来,一把抓住她的小手,按在她的身侧,整个人压了上去。 那双阴恻恻的眼紧盯着她,温热的话语从薄唇溢出来,他不怀好意地问。“老虎屁股摸不得,这个道理你不懂?”他又不是小孩子,这样的举动,很容易撩拨他的情欲。 “老虎屁股摸不得,那是对人来说的——”她的脸上未曾看到半分惊慌失措,如水美眸璀璨发光,熠熠生辉,朝着他慧黠地眨了眨眼。“若是对母老虎而言,肯定是可以摸得。” “你这家伙……”龙厉被她的古灵精怪震慑了片刻,随即扬声大笑,不过就是看不得她这幅尾巴翘到天边的得意小模样,忍不住扯开她微松的衣襟,将薄唇贴了上去,留下一个又一个吻痕。 秦长安躲闪不及,只能被他压着嬉闹,只是没有说出口的是,或许龙厉也不知道,此刻映入她眼底的男人,根本不是那个让人心慌慌的活阎王,大魔头,他笑的那么好看,整张俊脸的线条都柔和起来。 他不是不爱笑看上去冷冰冰的那类男人,他也笑,常常笑,但是不屑一顾的冷笑或者嘲讽的嗤之以鼻居多,要么就是不怀好意的笑,这种爽朗的大笑,却是少之又少,让整个阴沉的男人,再无阴邪气息。 院子里的谨言慎行两兄弟面面相觑,慎行率先开口,挖了挖耳朵,一脸不敢置信。“大哥,我不会听错了吧,那个哈哈大笑的人,是王爷吗?” 谨言黑了脸。“废话,不是王爷还能是谁。”难道王妃屋子里还藏着别的男人?谨言有时候真的很不想回答自家兄弟这些愚蠢的问题。 慎行早已对谨言的冷脸免疫,继续喋喋不休。“大哥,你上次说的是对的,王妃真是王爷心里的魔障啊……只有王妃才能让王爷那么高兴,那么痛苦,那么焦虑。” 魔障。 谨言古怪地看了慎行两眼,两兄弟的武艺都不错,但是他性子沉闷,慎行则是常常多嘴,不过,这一次,这个字眼,却让谨言觉得无法反驳。 爷在北漠两年,跟当时还只是郡主的秦长安私底下是如何相处的,他们两兄弟不知,但光是想想王爷这么傲慢的男人,竟然可以说服自己做一个小倌倌出身的后院人,他们就足够震惊的了。 而这次下江南,是让谨言更加大跌眼镜的一次,因为这条命跟上苍恩赐没有两样,龙厉一向格外惜命,但是为了王妃的安危却愿意砍断双臂,换来她一线生机。 这不是走火入魔又是什么?! 别说这是因为他们是夫妻,至少这世上大部分的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以命抵命那都是痴情种才干的出来的,可是他又不认为龙厉会是那么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情种。 “兴许,王妃上辈子欠了王爷,这辈子才会来偿还。”谨言把一物降一物的道理说的通俗易懂。 “大哥,我懂了,王妃肯定是倒了八辈子霉,这辈子才遇到我们王爷……”慎行说的眉飞色舞,口无遮拦。 谨言内心气急,只能给他一个拐子,压低嗓音。“闭嘴,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连自家主子都敢编排,他这个弟弟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真是不要命了吗? 慎行摸摸鼻子,脸色一阵青白,只能紧闭着嘴巴,不再说话。 在大床上翻滚嬉戏了一阵子,龙厉才把秦长安搀扶下床,她衣衫凌乱,双颊绯红的模样,却看的他眸色深沉起来。 秦长安太清楚他眼底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如今她还有半个月就要临盆,纵然龙厉眼馋,也只能克制下去。 洗脸漱口之后,龙厉则心情大好地站在她身后,拿着月牙梳给她梳头,本来这事是翡翠做的,但被龙厉剜了一眼之后,翡翠很显然没有脸皮继续站在旁边伺候。 “你又不会梳头,抢了翡翠的活干什么?”秦长安朝着铜镜里的男人笑道,抬了抬漂亮的眉,有种看不上他手艺的意思。 “谁说爷不会梳头?在北漠不是帮你梳过?”身后男人神色倨傲,不以为然地哼了声。 她马上想到那次的经历,他也就会绑两条辫子,可惜那回梳好了,郡主府有四皇子这个贵客上门,她就这么出去见人,当看到萧元夏惊诧的目光,她想死的心都有。 他竟然哪壶不开提哪壶! 反正这个男人任性跋扈惯了,他只管他想做的,可不管别人情愿与否,他大爷爽了就行。 “在北漠,我不曾许人,严格来说是待嫁闺女,你给我梳个辫子也就算了。可现在我是已婚妇人,就该梳少妇的发髻,三郎,你是存心要我闹笑话吗?”她理直气壮地反驳,就算是梳辫子,他也梳的不太好看,她可不可以不要? 怀孕的女人都会觉得容貌上不必往日,心中自卑,她虽然不至于那么妄自菲薄,可是出门在外也是要形象的,就算不给他这个靖王爷争脸,也要给自己一点王妃的样子。 “发髻?”龙厉若有所思,一下一下梳着她的发丝,低微地笑了。“爷学什么都快,说不定真能给你挽发。” 见他这么一意孤行,秦长安不再跟他吵嘴,只是看着铜镜里的男人稍显笨拙地给她固定住浓密发丝,她从首饰盒里挑了几件发饰,一一递给他,并跟他解释是怎么用的。 龙厉的确聪明,很快就梳了个发髻,形状透着古怪,秦长安强忍着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头上长了个蘑菇呢。” 他看了两眼,眼神一点一滴地沉下,的确不太好看,但是女人的装扮太过复杂,养尊处优的他有心无力,也是正常。 最终,还是只能把发髻拆了,一头柔软发丝垂在脑后。 某人心中不太满意,总觉得今日不做些别的,不让秦长安开开眼,这夫纲就振作不了了。 秦长安于心不忍地开口。“算了,反正今日无事,我就去院子里转转,你还是给我简简单单梳个麻花辫吧。” 他薄唇一勾,男性自尊被满足了,语气再度变得张狂。“想要什么样的?” 她斜起眼捎看他,故意呛他。“三爷,您还会几种样式的呢?”对于他的大言不惭,秦长安实在是没有办法,这人怎么就傲娇成这幅德行,给他一点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 脸皮几不可察地沉下,他将她的长发分成两拨,修长白皙宛若上等玉石般的右手给她编着麻花辫,可是因为他的左手还是不能用,这回的辫子绑的并不比第一次好看多少。 秦长安不敢再流露半点不满,免得激怒这位大爷,再心血来潮地搞出别的新花样,她可折腾不起。 “这下好了。”出门戴个斗篷,她便不必担心有人看到她这位堂堂靖王妃跟村姑一样了。 只是大爷的目光依旧落在她的梳妆台上,搜寻了许久,才找到螺子黛,端详着她未着脂粉的素净脸庞,一副若有所思,不知该从何处下手的样子。 心头一跳,不祥的预感无声划开,秦长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三郎,你该不会是想给我画眉吧?” 004 给她画眉 心头一跳,不祥的预感无声划开,秦长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三郎,你该不会是想给我画眉吧?” 梳着两条麻花辫也就算了,她可以用斗篷遮羞,可是他如果把她的眉毛化成两只毛毛虫,她索性也别出门了,岂不是自取其辱。 “长安的眉毛生的好看,眉若远山说的便是你这种……”龙厉气定神闲地打量。 她狭促一笑,见缝插针,轻轻抓住他拿着螺子黛的手,点头如捣蒜。“对啊,我平日里都不画眉的,不是照样很精神?” 脑子里只剩下唯一的想法,就是这位大爷赶紧取消那个不成熟的决定! “长安可是不信本王可以为你锦上添花?”某人煞有其事地板着脸。 “信……”信他才有鬼!他已经弄砸了她的一头长发,这下还想把她的脸也毁了吗? 面对秦长安的苦瓜脸,龙厉心情不坏,轻忽一笑,那笑容犹如春临大敌,让人难以拒绝。 “爷是头一回给女人画眉,长安喜欢粗一点的,还是细一点的?”他很有耐心地问。 “细一点的吧。”她真的很担心顶着两条毛毛虫出门啊。 “不过爷觉得你不适合细眉,而且爷也不喜欢细眉的女人,看上去实在娇弱,一阵风就能吹跑了。” 秦长安无可奈何地瞪着他,既然都有了自己的喜好,还问她干嘛?真是没事找事做! “那就粗一点的吧。” 龙厉闻言,似乎听到了什么古怪的答案,眼神瞬间复杂,螺子黛描上她的眉毛,意味深长地说道。“原来长安喜欢粗一点的啊……” 她的脑袋轰然一声炸开,原本只是平凡无奇的对话,他却就是能把话绕到让人想入非非的地步,耳根不免发红,不在看他。心里想,这辈子到底是怎么招惹上这个冤家的?他的出现,让她想当个良家妇人的想法,都成了泡沫。 他不是个一本正经、一身正气的男人,在夫妻之间的相处上,常常一肚子坏水,若把他的心剖开来,肯定是黑的,毋庸置疑。 龙厉打量着秦长安一脸的万念俱灰,喉咙却溢出一连串低沉笑声,俊脸一寸寸靠近,在她眼底无声放大。 “长安,原来你怀孕的时候,比平日更容易害羞。” “我这是害羞吗?还不是你不顾及我这颗大肚子,总是调戏我!”秦长安实在没忍住,凶巴巴地拍掉他的手,像是炸毛的猫。 “调戏吗?”他顿了下,笑意不变,嗓音却显得低沉温柔。“原来这样也算调戏。” 秦长安不知为何,心里却生出一丝扭捏的感觉,马上移开视线,仿佛眼睛被烫了一下。 她自认比一般的闺秀爽朗直率,龙厉这般惊世骇俗的行事作风,也只有几次镇住她罢了。男欢女爱本是寻常,是最不需要掩饰的人性,但是她没有跟过其他男人,彼此都是占有对方第一次的人,他张狂惯了,要他来爱一个人,倒是一个不小的难题。 但是,她不得不承认,龙厉不是一个完美的男人,他从来都不是,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恐怕也不会是。 可是他爱她的方式,她无法否认,他是掏心掏肺来宠爱她的,即便,有时候太过沉重,太霸道,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明明都说生完这个孩子就不生了,他来喝避子汤,反正龙家有后,后继有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他是个贪欢的男人,年纪轻轻尝了几次禁欲的苦头,反而只想缠着她过两人世界。 可是,面对这样毛病不少的男人,她还是想要再给他多生几个孩子,这不是沉沦又是什么? 这辈子,这笔帐是怎么也算不清了。 她给龙厉下了毒,而龙厉给她上了锁。 但是两人却一样的……一样的甘之如饴。 她歪着脑袋,安静地等他给自己画好眉毛,他饶有兴味地端详着,时不时下颚一点,又替她擦去些许,最后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笑道。 “好了。” “三郎,你要是把我画的跟鬼一样,以后我再也不会答应让你描眉了。”她没好气地说,没有迟疑,转头面对铜镜。 这一看,却是愣住了。 “怎么样?”他压下俊挺身躯,将胸膛紧紧贴在她的后背上,两人的脸靠的很近,他凝视着铜镜里的女人,虽说扎了两条麻花辫,不如往日那么娇美华贵,但是整个人透着一股子少女般的娇憨灵动。肌肤细白如玉,一双眼睛灿灿发亮,犹如上等的黑曜石,粉色唇瓣轻轻抿着,宛若花瓣一样迷人。 至于那对眉毛,不过粗也不过细,并未下重手,因为她的眉形原本就漂亮,还带着三分英气,跟贵族女子那些个弯弯的柳叶眉完全不同,因为用螺子黛的颜色稍加修饰,果然应了他的话,这是锦上添花。 一个男人初次画眉,能画成这样,实在是不简单。 她难以压抑心中的欢喜,嘴角一翘。“王爷的手艺还算拿得出手。” “喜欢就好。”他揉了揉她的肩膀,眼底划过一抹深思。“时间过的真快,但同样的,时间才是考验人心的最好武器。坐在爷面前的是十九岁的你,但是在镜子里,爷却能看到九岁的你,那时候,你也是梳着两条麻花辫……” 她急着打断。“当年你不是骂我是村姑?” 他不自在地轻轻咳嗽一声。“你记错了。” “我的记性很好,才不会记错。”秦长安在心里啐了一声,敢做不敢当,小人! “没想到那么久远的事,你还记在心里,难道你那时候对爷就有了不该有的心思?”龙厉转换话题的功夫,实在一流,一手攫住她的下巴,看着她因为说话而一开一阖的粉唇,内心不免心猿意马起来。 “王爷还是这么自恋。”她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越看越满意,看来他虽然没有给她梳头的天分,但画眉的功夫却不赖,兴许跟他善于作画有关。 要知道,她小时候最讨厌的人,就非龙厉莫属了! “真的没想过爬上本王的床?”龙厉却来了兴致,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亲密地用右臂勾住她的腰际,嘴角勾起一抹邪恶。 “我又不是脑壳坏了,怎么会想爬你的床?”她敛去笑容,无比认真地跟他对视,眼神清澈发光,毫无阴影,更显得真诚。 “那你现在呢?脑壳还好吗?”他不满地沉下脸,虽然早知道两人是自己先动了心,但男人嘛,总是要面子的。 “我的脑壳好好的,反正想爬床的人是你,不是我。”她粲然一笑,分床的计划早在几个月前就提出来了,但是龙厉只坚持了十天左右,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非要跟她挤在一张床上,虽然半夜小腿常常抽筋,也是他在帮自己按摩。 这个狡猾如小狐狸一样的女人! 龙厉咬了咬牙,看她笑靥如花,心中一动,实在忍不住总是让她占上风,显得在这段感情里,她那么被动,全都是被他逼得狠了,她才不得已成为他的女人一样。 这种感觉,他不喜欢。 下一瞬,他咬上了她的耳垂,温热气息喷薄在她敏感的脖子上。“要让你开口承认在乎本王,就这么难?” “感情又不是游戏,谁先动心,就这么重要吗?反正我现在已经是你的妻子了。”她闪躲了一下,却又生怕他不自觉地想抬起左臂拦住她,只能认命地缩在他的怀里,闷声道。 他没说话,只是不冷不热地哼了声。 她垂眸一笑,眼底泄漏几分柔情,抓着他的手不放,轻轻地说。“昨天看着我娘,我想,她喜欢我爹,那种感情很淡,不想着霸占,甚至不想着白头到老,人来了这世间走一趟,若是只尝到这么清淡的滋味,未免太可惜。然后,我就忍不住想,我们的感情像是火,像是电,像是一簇就燃的蜡烛,你自私,我也善妒,谁也别说谁。但哪怕日子过的吵吵闹闹的,可你还是没想过要看别的女人,而我也没想过要给别的男人生孩子……两相比较,人活一辈子,我更喜欢眼下的感情,要的时候就轰轰烈烈,等到老夫老妻了,再看细水长流也不错。我娘守着那么一点情意,就能过了大半辈子,而且从未得到过最专注的情爱,所以我想要她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的心仿佛被注入一腔活水,将下颚抵住她的发顶,幽幽地开口。“长安,没遇到你之前,本王从不懂什么叫孤独。喜欢上你之后,才有中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豁然开朗,好像你来了,这个世界才真的活了过来。你说,本王不太懂怎么爱一个人,但本王知道怎么来爱你;本王可以对所有人残忍无情,但唯独不能对你无情。” 胡思乱想之中,他看到她转过脸来,单单一个侧脸,却让他难以压抑的触动。他忍不住碰了碰她的指尖。 “这样的感情,算不算独一无二,绝世无双?”他的嗓音蕴含这丰富饱满的情感,因此听来像是开启了一坛陈年美酒,听起来醇厚温润。 屋子里太安静,她白嫩的侧脸太诱人,他开始觉得口干舌燥,怕压抑不住抱她的冲动,只能抱了抱她的身子,就很快松开了右手。 “我喜欢你,也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只要这辈子你不负我,我永远都是你的妻子。” “所以你也想跟我儿孙满堂?”龙厉逮着机会就调侃。 她羞涩地锤了他一拳。“整天就想这些不正经的,谁要跟你儿孙满堂?” “不是?”他的语气凉了几分。 她感受到他腿间的变化,转身要跑,却被眼疾手快的男人强行拽到怀里。她诧异抬头,龙厉抬起她的下巴,目光温柔又流露出一贯的坚定霸道。“我们会儿孙满堂,长命百岁的。” 她脸不自觉发烫,却又无法拒绝他眼底的深情。“好,我们会长长久久。” 此刻,她很清楚这是一种承诺,而非浅薄的调情。 他心中溢满柔情,在她眼睛上落下轻轻一吻。“走吧,穿好斗篷,去看雪。” “我先去,你再这里冷静一下。”秦长安迅速披上柔软的猩红色斗篷,朝他的双腿那里看了一眼,笑的很暧昧。 龙厉的脸青了,想把那个溜之大吉的小女人抓回来压在腿上狠狠地打几下屁股,否则,她真是要爬到自己头上来了。 不过,耳畔已经传来关门声,他皱着眉头看了下衣袍下的凸起,不由地深吸了口气,这阵子吃素吃多了,明明有个娇美如花的妻子却偏偏还要忍着饿着,稍稍一被撩拨动情,就跟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一样经不得激,反应这么大。 当龙厉过了一会儿才出门的时候,眼前的情景让他变了脸,秦长安蹲在地上,猩红色的斗篷垂曳在地上,背对着他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堆雪人。 跟他说出来赏雪,怎么就又成了玩雪? 他果然不能太放心。 简直胡闹!那四个丫鬟呢! 他脸一沉,正欲骂出口,但很快就发现了那四个偷懒的丫鬟的下落,她们没有离开自己的主子,把秦长安一个人留在雪地里,反而也散落在院子里四个角落。她们或站或蹲着,拍着手下堆起来的白雪,神情专注。 当他大步走到秦长安身后,把她扶起来,很是不悦。“你现在的身体,还能堆雪人?你倒是心宽。” 她一脸不以为然,甚至没有看他一眼,白皙双手压扁大一堆白雪,揉捏成圆球的形状,玩的不亦乐乎。 “我的身体怎么了?好着呢。” 他眼尖地看到她通红的指尖,把她的手拉过来,呵了两口热气,不太赞同。“雪地里太冷。” “我一点也不冷,而且后背还出汗了呢。”总是被人管东管西,孕妇不乐意了。 “忽冷忽热更容易染上风寒,你忘了你的身体异于常人?一旦生了病,别人三五日就能好,你至少拖半个月,你要喜欢生病,爷不拦着你。”他面无表情地说,但冷幽的眼瞳之内却隐藏着一丝柔软。 秦长安被他说了一痛,心里很不高兴,更何况旁边还有四个丫鬟,她们好不容易被她说服了一起堆雪人,都说今年的大雪,至少是十年一遇的。看到院子里一大片白茫茫的积雪,她一时兴起,才提出要堆雪人。 小嘴一撇,她眉头皱起来。“啰嗦。” “什么?!再说一遍!”龙厉不免抬高声音,黑玉般的眼瞳阴恻恻的,变脸速度实在是快。 不知好歹的女人!明明他是关心她和孩子的安危,她竟然还给他脸色看,不但如此,竟然还骂他啰嗦? 他龙厉从来就不是啰嗦的人,若是对方不顺眼,他一个字都懒得说! 在丫鬟们的面前,秦长安同样不甘示弱,关起门来什么温言软语都能说,可是像个年幼贪玩的孩子被无端端训斥一顿,换做谁都会有脾气。 “王爷,我们两个,到底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如果她连自己生不生病都控制不好,她连庸医都够不上,还打什么女医的旗号去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所以,她刚才想都不想,脱口而出,觉得他啰嗦,更觉得他的自大影响到了她一贯最认真的工作领域。 这下子,如鲠在喉的人换成了龙厉,他很用力地压下情绪,不懂孕妇的情绪怎么那么善变,但是看了看脚边那个半成品的雪球,完全不明白她到底在坚持什么。 “听话,在外面堆雪人时间太久。”龙厉毕竟是男人,最终给出了让步,语气不容置疑。“回屋。” 她似笑非笑地叉着腰看他。“王爷听过谁在室内堆雪人的吗?” 两人短暂僵持着,龙厉罕见的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她,只能话锋一转,面色铁青地问道。“你想堆什么雪人?爷来帮你。” 秦长安闻言,脸上总算有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巧了,王爷要帮我啊,我堆的雪人正是王爷。” 龙厉不敢置信地再看了一眼那个圆滚滚身子以及圆滚滚的脑袋,他鼻子出气,哼了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你说它是本王?本王跟它哪里像了?” 且不说看不出他高大挺拔的身材,更看不出他俊美无双的面容,不管说他像这个雪人,还是这个雪人像他,这都是一种侮辱。 “王爷,红颜易老,青春易逝,现在你玉树临风,俊朗不凡。再过几十年,你成了老头子,身体发福,就跟这个雪人一模一样了。”她俏皮一笑,话锋凌厉。 “扑哧。”翡翠没忍住,轻笑了一声,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急忙躲在白银身后,紧紧把嘴捂上,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你!”龙厉的眼神一沉,某人在挑战他身为王爷的威严上面,实在是不遗余力。 “爷。”谨言快步走来,总觉得院子里的氛围不太对劲,但还是压低声音,在龙厉的耳畔说了几句。 但听着谨言的禀告,龙厉的眼睛却还是继续盯着继续在雪人圆乎乎的身子上拍打着的某人,那双眼里早已结了一寸寸的冰霜,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 “王爷,快去办事吧。”她歪着脑袋,巧笑倩兮地朝他拂了拂手,一副不想再挽留他,觉得他碍事的态度。 但谨言来说的事的确挺重要的,他板着脸,在四个婢女的脸上扫了一圈,仿佛是薄刃刮过去,让人的脸皮生生地疼。 “一盏茶的功夫后,如果本王回来还看到王妃在堆雪人,你们好自为之。” 虽然没有说出来多么可怕的惩罚,但光是“好自为之”四个字,就已经压得人心情沉重,恨不得当机立断开始计时,免得被王爷迁怒。 “是,王爷,奴婢遵命。”四人朝着龙厉福身行礼,异口同声。 这一幕秦长安看得实在不爽,分明是她的丫鬟,他来插手做什么?而且,她不过是闲来无事想堆个雪人,他还叽叽歪歪这个不准那个不许,连时间都克扣的死死的,要是这次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以后这些丫鬟岂不是唯他马首是瞻! 等男人瞥了秦长安那张气鼓鼓的小脸,心情却异常愉悦,他不能拿她怎么样,还不能威逼利诱这些下人么?对付下人这一套,他可是游刃有余。 龙厉勾起嘴角,笑了笑,转过身去,刚走了两步,却没听到秦长安开口骂人,显得过分平静。 难道是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殊不知龙厉好奇的时候,秦长安已经弯下腰抓了一把雪,在手里用力地压扁,揉捏,摩拳擦掌。 美眸半眯,右手抓着一个扎实的雪球,朝着龙厉的背影比了下,这一个举动,却看得四个丫鬟瞠目结舌,个个脸色大变。 妈呀,该不会王妃要暗算王爷吧! 下一瞬,一个晶莹的白球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圆弧,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最终,抵达了它的归宿。 “啪。” 一个清凉的声响,在安静的空气中传来。 秦长安红唇勾起,乘胜追击,很快又捏了个雪球,趁着对方脚步停顿了下,但还未转过头来的时候,再度丢出去手里的雪球。 龙厉还未再度挪动脚步,看着在前面领路的谨言耳朵动了动,显然已经听到了不小的动静,虽说没有在手下面前直接丢脸,但心里有一小簇火气,隐隐跳动着。 第一个雪球击中他的后背,第二个雪球击中他的后脑勺,砸在他的黑发上,四分五裂地飞溅出去,摔成一地雪屑。 “中了!” 火上浇油的是,秦长安还在身后不远处欢呼雀跃,挑战他的极限。 龙厉突然调转回头,拍了拍身上的雪片,面无表情地看着跟婢女挤眉弄眼的秦长安。 下一刻,怒火成了心痒难耐,他故意冷着脸,朝着她大步走去,脸色实在阴沉。 秦长安却早就习惯了他不阴不阳的神态,误以为这是他发怒前的征兆,赶紧往后退了几步,手里还捏着一个雪球,已经摆出了防备姿态。“王爷,你该不会是改主意了,想跟我打雪仗吧?” 亏她想得出来,他追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满院子跑,还打雪仗,最好他跟她一样心大! 他凉凉一笑,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咬了咬牙,温热的气息喷出来,白气缭绕,模糊了他俊美精致的五官,勾勒出些许虚幻感。 “王妃下手还挺有准头的。” “那是当然,你不也亲眼见识过我射箭的功力?我的眼力很好。”她沾沾自喜,弯唇一笑,只是隔着两人吞吐的白气,他冷酷的侧脸在阳光下闪烁着恶魔般的神色,令她陡然心中一跳。 “王妃似乎玩的很开心?”他的嗓音听来带些麻木不仁。 “是啊。”她顿了顿,总觉得眼前的龙厉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毕竟在人前,他很少如此温柔,更何况他刚刚被自己砸了两个雪球,应该心里冒火才对。 生怕他秋后算账,她挤出一道无害笑容,朝他眨了眨眼。“我看王爷到了江南还是不能全身心的放松,跟你开个玩笑,我开不开心是其次,希望王爷开心。” “本王当然……开心。”他看出她想要后退的意思,却继续朝前逼近。 她当下就像是炸了毛的猫儿,险些跳了起来,她岂会没听出来他话里的威胁? “龙厉,你不会要打人吧!打女人的男人最混账了!” 龙厉皮笑肉不笑,闲适地挖了挖耳朵,看着她煞有其事的表演,她是嫌他身上的名声还不够臭吗?打女人?兴许别的女人惹到他,他真的会动手,就算杀了也无所谓。 可是眼前的一个,他舍得吗?! 但是她跟麻雀一样又吵又闹,身为孕妇反而更像是还未长大的女孩子,眼睛水汪汪的,嘴唇红润润的,几许娇媚,含嗔带喜,反而让他真的很想好好教训她……当然,是用他独到的方法。 不管旁边几个紧张兮兮伸长了脖子,似乎只要他稍有动作,就会全部涌上来不许他动手的丫鬟,龙厉的手从她的手臂上滑落,下一刻牢牢地钳制住她的腰际,话音未落,就吻了上去。 他眼神一柔,将他的唇覆在她的上面,一种甜蜜的满足感从他们相碰的地方散开,他趁着她微微张嘴之际,舌头嚣张地钻进她的口中,霸道地刷过她的内壁,与她稍显慌乱的舌尖逗弄着。 她没想到龙厉不但没有教训她,反而毫无征兆地吻她,她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胸膛上,似有抗拒,龙厉的手环绕在她的腰上,将她整个人贴上他。吻了许久,他也不曾放开她,甚至故意压下俊长的身躯,拉过她的手往他脖子上放,让她柔顺地圈住他的脖颈。 直到两人吻的难分难舍,两个人心里的火气全都烟消云散,感受到她几乎整个人挂在自己身上,他才缓缓结束了这个吻。 他看着秦长安脸上被吻出来的好气色,宛若蜜桃般好看,龙厉心神荡漾,不由地再度俯下脸,用湿润的吻碰了碰她,才哑着嗓音说。 “不许任性,知道吗?” 005 再度邂逅 ,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他看着秦长安脸上被吻出来的好气色,宛若蜜桃般好看,龙厉心神荡漾,不由地再度俯下脸,用湿润的吻碰了碰她,才哑着嗓音说。 “不许任性,知道吗?” 说完了,轻轻拍了拍她的面颊,这才转身离开,想着刚才秦长安因为一个吻而马上安静下来的乖巧模样,嘴角不自觉扬起,心中不免万分得意。 秦长安回过神来的时候,四个婢女每个人脸上都红彤彤的,翡翠捂着嘴巴,想笑又不敢笑,她马上气血翻涌,只是龙厉吻她的时候,是当着众人的面。 她似笑非笑,哼了声。“还杵着干吗?继续堆雪人,别管他。” 婢女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总是想着王爷的命令,虽然陪着王妃玩乐,却又不敢把王爷限定的时间抛在脑后。 只是目睹王妃跟王爷的恩爱,众人却是心情大好,她们都是从北漠郡主府带过来的人,是秦长安最信任的婢女,谁也不希望王爷跟王妃感情冷淡。自从在金雁王朝待了快一年时间,这个国家显然比北漠更加富有、地域辽阔,只要王妃能够得到王爷的宠爱,她们可以在金雁王朝顺利地扎根下来。 等堆完了雪人,翡翠急忙让玛瑙搀扶秦长安回屋,笑眯眯地劝道。“王妃,您在屋里歇会儿,我跟珍珠马上去厨房端菜。” “去吧。”看出来她们一个个心不在焉的,堆雪人这事,也只有自己是真正乐在其中的,她站在屋子门口,端详着四个婢女的手下大作,转过脸问道。 “白银,你堆得是什么?” “回王妃,是我师父。” 秦长安眯了眯眼,隐约能看到一个留着长胡须的老人,不过面目却不太分明。 “玛瑙,你这个是……一条狗?真奇怪,我还以为你会堆一个李闯出来呢。”秦长安大咧咧地开玩笑。 白银面无表情地提醒一句。“王妃,李闯属狗。” 此言一出,玛瑙顿时脸红的像是成熟的柿子,结结巴巴地说道。“白银姐,你别胡说,我只是……本来就喜欢狗……” “喔。”白银回答地不太在乎。反正李闯跟玛瑙是公开的一对,王妃也早就说过,一年之后就给他们安排婚事,不懂玛瑙为何这么抹不开面。 “至于珍珠——”秦长安拍着手掌,乐不可支。“她这是堆了一只锅?果然做什么都离不开她的本行。” 最后看看那个机灵的翡翠堆出来的,却是一朵洁白的鲜花,可见翡翠在这四个丫鬟里面,是最有点小女人的心思,春花雪月,看来离春心大动也不远了。 不过这四个丫鬟,年纪最小的也有十七了,她们的婚事,的确一直都是秦长安放在心上的,如今名花有主的是玛瑙和珍珠,一个跟王府的护卫李闯,一个跟王府的厨子,知根知底,也算是门当户对,只要她还是王府的当家主母一天,就不怕自己的丫鬟被人欺负了去。 剩下的,就只有翡翠跟白银了,对于白银,秦长安没想过要说服她,人各有志,白银跟她们不同,从江湖出来的儿女,经历的事情也多,既然白银从来没有过成亲的心思,留在自己身边也不错。 “王妃堆得可是一家三口?”白银的神情有几分软化。 她嫣然一笑,院子中央堆着三个雪人,两个大雪人,一个小雪人……白色的雪,趁着红萝卜做出来的嘴巴,煤炭做的眼睛,全都胖乎乎的,极为可爱。 小雪人的头上戴了一顶小小的毡帽,只因秦长安不能断定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在头顶塞下一团黑色棉线,当成头发。在小雪人的脖子还围了一条柔软的花色软布,它站在两个大雪人的中间,乍眼看上去,像是夫妻之间牵着孩子的手,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白银没再开口,但只要有眼睛的人,就知道王妃是真正的愉悦和幸福。毕竟如今已经风平浪静,靖王府内没有多余的女人,不管王爷和王妃之间曾经发生了什么,似乎已经重归于好,破镜重圆。 “出了一身汗,我想泡个澡,吃完饭再跟老夫人去花园走走。” 玛瑙点了点头。“奴婢马上去准备热水。” 白银在一旁慢慢洒落一篮子的花瓣,只着白色寝衣的秦长安走入屏风之后,微微一笑。“白银,你出去吧,等我好了再喊你。” 对于王妃洗澡的时候,不喜欢有人伺候,白银早已习惯,她没有多说什么,直接领命离开。 玉臂挂在浴桶的两边,原本打算解散这两条麻花辫,但想想龙厉好不容易扎好的,还是不辜负他的美意了,随便盘在头顶,以免泡澡的时候浸湿了。 一想到刚才准确无误地砸中了龙厉两个雪球,她就忍不住畅快地笑出来,看着他那副阴沉的格外吓人的脸色,她还大声囔囔,若是围观群众更多一点,恐怕都会以为靖王爷是个残暴无心连女人都打的男人。 心情大好地跑了澡,重新换了身衣裳,胃口不差,吃完了饭拉着庄福去了苏宅的花园,生母实在太喜静,一个人总是闷在屋子里,秦长安可不放心。 苏宅有一大片的梅林,据说是老爷子的嫡妻生前特别喜欢梅花,不过,不是腊梅不是白梅,而是喜欢红梅。 老爷子是个宠妻的,因此从外地买回来几十棵红梅树苗,而且在妻子死后,每一年开春都会再种下一棵,渐渐的,就成了整个花园一道让人动容的风景线。 这个时候,红梅还没开足,大多数都是含苞待放的红色花骨朵,一颗一颗宛若天然的红宝石,在枝头闪烁着光芒。 “女儿、你的、头发——”庄福笑着指了指秦长安斗篷下的鞭子,有点好奇,虽然话只问了一半,但秦长安早就心领神会。 “娘,是不是挺可笑的?都是他非要给我绑辫子……”秦长安一脸哭笑不得。 庄福的脸上满是笑容,她这一年来才总算跟外界有了联系,不再像是一只锁在壳里的蜗牛,发现自己还有个唯一的亲人,她想要努力,努力成为一个正常人,一个不再被隔绝在自己世界里的女人。 特别是,在看到女儿跟那位靖王爷相处的时候,她一开始觉得龙厉有点可怕,至少他跟陆仲是截然不同的男人。陆仲虽然看起来严肃,但私底下是个平易近人的男人,也没有什么脾气,而且为人处世很有耐心。但龙厉就不一样了,那是庄福终其一生也难以用这样低微身份遇到的人啊,王爷……一个在话本子里才会听到的称谓,居然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而且还是她的女婿! 更何况,这位王爷的脾气不好,皮囊虽好,但总是给人一种难以摆脱的阴沉感,有时候,只要他稍稍一皱眉,庄福就觉得自己汗毛树立起来,只是之前她是个哑巴,不用说话,反而能把真实的情绪隐藏在肚子里。 可是多奇怪,自己的女儿居然胆子这么大,不但敢接近这样的男人,还能跟龙厉成为夫妻,同床共枕…。 庄福这才不好意思地袒露心声。“我、一开始、以为、你是、被他、的身份……” “娘的意思,这场婚事,是他强迫我的?”她轻笑着耸肩,将脸靠在庄福的肩膀上,幽幽地说道。“不用担心,我是心甘情愿跟着他的,否则,就算被他强逼着嫁给他,我也绝不可能给他生孩子。” 不再显得忧心忡忡,庄福看着秦长安清澈带笑的眼瞳,渐渐的,心里也平和起来,更显得那张脸白皙清美。 跟生母谈天说地的时候,秦长安总是轻松的,事实上,说的更多的人是自己,庄福更适合当一个倾听者,必要的时候才开口说一两句话,很短暂,却又能够一针见血地说到重点上去。 “娘,你到如今还是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吗?比如你是哪里人士?在家里有兄弟姐妹吗?或者可有什么小名?” 庄福摇了摇头,她苦涩地笑着。“在大宅院、的时候,我才四岁,所以,不记得了……” “你既然什么都不记得,怎么知道自己当年几岁?” “是那个人、说的。”庄福指的是罗同。“他会给、我们、起名字、还告诉、我们、各自的、年纪。” 秦长安的心头生出疑心来,若是把三岁或者五岁的孩子放在她面前,只要个子长的不是太悬殊,她或许很难分清。 当年滁州大宅院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应该多半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而且是罗象仔细挑选过的,不论男女,体质都要符合他的筛选条件,才会放在大宅院里用药养起来。 但是在当今的世道,故意拐卖无辜的孩子,是重罪,而有人因为难以生育或是其他原因,明知道对方是人贩子,明知道他手里是其他人家的走失的孩子,还是买下来的知情者,也是有罪的。 罗象活了一把年纪,这点还是明白的,因此,他可以喂这些孩子吃下神志不清、浑浑噩噩的药,然后再给他们起新的名字,新的年纪,给他们一个完全崭新的身份,这样日复一日地催眠他们,就算他们有朝一日被人认出来,也绝不可能生出疑心。 眼前的生母,很符合她的猜测。 毕竟,不管是几岁,只要不是一个襁褓里的婴孩,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家庭一点印象都没有?不像是完全不记事,而更像是——记忆曾经被人重新灌输过,重新清洗过。 庄福的名字叫庄福,但她很可能根本就不姓庄,而且名字也不是单名一个福字,这种名字很显然是罗同随口想的,带点俗气,完全不符合生母骨子里的气质。而她说十五岁逃离大宅院,如今已经四十岁了,但也许,她不是四十岁。 哪怕有一点线索,龙厉手下办事的人那么多,在金雁王朝搜索一遍,半年来也有该消息了。 而不会是眼前束手无策的现状。 “没事……没事……不要、为我、难过。”庄福任由秦长安靠在自己肩膀,眼底泛着泪光,但还是温柔地笑着。“找不到、就算了,我有你……” 秦长安无声地点头,深吸一口气,其实被人贩子拐卖的孩子,多半都难以回到自己原来的家庭,但是她就是不甘心。 嘴上答应了庄福,但她却完全没有中途放弃的意思,既然找了这么久,说不定在高昂的赏金之下,总会有人提出可靠的线索。 她取出庄福为自己绣的那块帕子,温情地给庄福擦拭眼角泪水,无奈地笑道。“娘的眼泪真多,都多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哭。” 庄福被她逗笑了,将秦长安的一缕发丝勾到她的耳畔,认真地说。“你很好,你……不像我,像阿仲……很坚强……不爱哭。” 话音未落,一阵清风吹来,手上的帕子在秦长安分神的那一瞬间,被风吹到半空中,随风飘舞。 那块帕子最终落在花园洞门口的鹅卵石路上,秦长安还未打算开口,身边的白银马上有了动作,她用眼神应允,白银前往拾起那块帕子。 但是在白银面前捷足先登,快了一步拾起那块帕子的人,却是一个男人。 当秦长安看清那人的长相,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高大英武,长的很英俊,一身藏青色的常服,一身的风华气势,显然不是凡夫俗子。 他的气质跟大哥有点相似,稳重刚毅,但又跟大哥不太一样,少了大哥常年浴血沙场的戾气,浓眉星目,不像是武夫,却又有着武夫能给人的安全感。 五官英俊,但却又不像是那些只有皮相能看的富贵公子哥,他就这么伫立不动,宛若一座大山,身后的黑色披风,随风呼呼作响。 他! 她终于想起来,这是前几日在画舫上看到的那个男人,两座画舫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们的眼神有过短暂的交汇,但是他看她的眼神,没有半分无礼,更没有半点好色垂涎。 而对方,似乎也在一瞬间认出她来。 但是他的目光,在看到秦长安斗篷下都无法遮挡的肚皮起伏时候,这是那一晚他没留意的,本以为她只是个已婚少妇,没想到还是个孕妇。 方正的俊脸上,再无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在视线顺便移开,在秦长安身旁庄福身上逗留了一下,突然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忍不住抓紧了手里的白色丝帕。 “这位公子,麻烦把丝帕交还给我,这是我家主子的。”白银见年轻男人的目光透过自己,落在身后不远处,自然知道他看得是秦长安,她再度开口,抬高了声音,把这人的思绪拉了回来。“多谢公子。” 压下心头的那一份古怪情绪,男人马上收回目光,免得自己看上去像是风流的纨绔子弟,他一开口,嗓音低沉的像是一坛美酒,极为迷人。 “好。” 但是就在他松开手,要把丝帕递过去的时候,却看到角落的一头沉睡的白虎,风再度把帕子一角吹起来的时候,另一面的图案,却成了一只展翅高飞的鸟儿。 这是……双面绣? 而且是手艺及其高超的双面绣,没有几十年的经验,是绝对修不出来的。 但是这块手帕虽然属于那个年轻孕妇的,但她的气质超脱,一身贵不可言,身上的衣物全都是上等料子,像是贵族夫人,不像是绣娘。而年纪嘛也太小了点,至少三十岁以下的绣娘,是不可能拥有这一手本事的。 于是,他把注意力放在秦长安身边的那个妇人身上,看起来四十岁上下,在这个年纪而言,是个美人,衣料同样不差,但比旁边的秦长安就少了那么一点与生俱来的贵气,可是那副温婉如水的气质,却让人记忆深刻。 “公子!”白银见他虽然伸出手来,但中途又握紧了拳头,没有让自己拿到那块帕子,但手帕这类东西是女人的贴身之物,被别的男人捡去,总是不太好,她只能大声提醒。 “拿去吧。”男人淡淡一笑,没有走到前头追根究底,反正,他要在苏家老宅里住上几日,有的是时间解开谜团。 “谢谢公子。”白银再度道了谢,才转身回到秦长安身边,但因为帕子被男人碰过,秦长安并未重新接过,而是礼貌地朝着男人轻点螓首,随即带着老夫人庄福离开花园。 男人依旧站在原地,刚才站在花园的洞门外,原本只是要穿过花园,抵达后面的客房而已,但是却因为眼前的景色,不自觉停下脚步。 红色的花骨朵,在枝头积蓄着慢慢盛开的力量,梅花树上的枝干上还堆着些许白雪,白和红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搭配的刚刚好。 然后,他才看到了那个身影。 画舫上的惊鸿一瞥只是一个刹那,在他看到她身边还有一个男人的时候,就知道应该移开视线,而并非多看两眼。 他一向很理智,不属于他的,不该他的东西,绝不会去碰。 那是因为他不贪心。 刚才看清秦长安的面容,果然比夜晚的匆匆一眼还要明艳,阳光暖暖地洒在她的身上,眼眸如水,粉唇微微地抿着,脸颊晶莹透亮,宽裙在威风中无声飘荡,是一抹特别的色彩。 只是她带着挡风的猩红色斗篷,但斗篷下的……似乎是两条麻花辫?实在不符合她妇人身份啊。 男人笑了笑,觉得有趣,但没有继续浮想联翩,朝着身后的小厮说道。“把行礼收拾一下。” 006 我可以更禽兽些 秦长安回屋睡个午觉,一醒来,天都黑了。 她的眼眸飞快地在黑暗中搜索,连呼吸都很小心翼翼,天黑了屋内不掌灯,实在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至少,她不认为苏家穷困落魄到这种地步。 “醒了?”清滑的男性嗓音穿过黑暗中的迷雾,犹如冰冷空气般直透人心。 下一瞬,她看清楚坐在床畔隐没在夜色里的男人,身子攸地一僵,动也不动,有种想要继续装睡的念头,划过脑海。 她假装闭上了眼,呼吸很平静,很均匀,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一样。 笑话,在黑暗中能视物的人是她,又不是龙厉,此刻,他肯定什么都看不到。 可是,即便是一丝光亮都没有,她却敏感地感受到那种压迫的感觉越来越浓,然后,她不得不再度睁开眼,对上一双晶亮的眼眸,心跳仿佛瞬间静止,呼吸刹那停顿。 “本王还在想,你到底可以睡多久?” “我每天都要睡个午觉,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过是睡了一个多时辰吧,他何必大惊小怪? 他的唇边缓缓地勾起弧度,伸手碰了碰她软嫩面颊,指腹传过来她温暖的体温,这种无声的触碰,却让秦长安心有余悸。 在黑暗中,她能够看透面前的男人,可惜,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此刻龙厉的眼睛,就像是夜空中最闪亮的星辰,定定地望着她,很缓慢地说道。“秦长安,你出息了。” 她的心狠狠地一颤,左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他身上的衣料没有多余的凉意,可见他坐在这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柔软的红袍在她的手指下留下无数的褶皱,她笑得无害,想要抢占最好时机,毕竟龙厉语气里的不善,想必是为了白天的事来给自己算账的。 龙厉的心眼很小,很记仇,这一点她怎么会疏忽了? 她的手指柔的不可思议,给他的右臂一点点地按揉,身子软软地在他身上磨蹭。“不就是砸了两个雪球吗?都过去大半天了,你还耿耿于怀啊,大不了我让你砸回来得了。” “砸回来?”龙厉意味深长地问,仿佛当真考虑其可能性有多大。 她却顿时不高兴了,她只是说笑罢了,他还真想朝着她的身上砸雪球?她不由地挺起腰,将圆滚滚的肚子逼近他。 “大不了你往我肚子上砸!” 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却等到了他的轻忽一笑,似乎有点漫不经心。 难道不是因为砸了他雪球而来跟自己继续算没清算完的账? 秦长安眉心微蹙,要知道这男人的心思一向是诡谲难辨的。 他的眼睛漆黑如墨,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房间里一片沉默,他不说话,她也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僵持着。 许久之后,龙厉的嘴角微微一勾,打破寂静。“听说你堆雪人出汗了,上午洗个澡。”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毕竟他的语气稀疏平常,笑着点头。“你看到我堆的雪人了吗?” “看到了。”他回来的时候,甚至还在长廊下驻足许久,当初他以为她故意堆一个又矮又胖的雪人是为了跟他作对,但没想过她堆了三个雪人。 说不上有多栩栩如生,小雪人是小胖子,大雪人是大胖子,但是一家三口靠在一起,却让他的心里溢出一丝暖意来。 “三郎,把蜡烛点上吧,我该起来了。”她是孕妇,孕妇对吃喝睡,是放在首位的。天都黑了,她不饿,孩子都该饿了。 “本王觉得还是待会儿再点比较好。”他的手掌拂过她身上的寝衣,顺着上衣下摆,悄无声息地钻入她的胸前,长指一勾,便松开了肚兜系在后背的系带。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此时此刻听起来特别有味道,让她的心又颤抖起来,毕竟,当了这么久的夫妻,她太清楚这是他要办事前的征兆,因为他的情绪起伏,嗓音也有些许变化。 “你如果喜欢亮着办事,本王无所谓。”他话音未落,已然上了床。 “慢着!明天就是冬至,说不定我还有几天就要生了!”她推拒着他,不明白这些天他忍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发情了。 “之前做了那么多次,不照样没事?本王的种,没那么弱。”他三下五除二剥下她的丝绸长裤,身体已然紧绷,但不知为何,他的脸上隐约有几分怒气。 “你……怎么了?”她的心中隐隐不安。 “上回爷怎么说的?”总算不再是一口一个“本王”,但他半阴半阳的语调,还是让她摸不着头脑。“你再敢看那男人一眼,就毁了他。” 秦长安马上清醒了,知道他说的男人是那个在画舫上看到的,而且,午后他们在苏家花园还偶遇了。 “你不能杀了他!” 他懒洋洋地问,但眼底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阴霾。“不能?不过是杀个人,有什么不能的?” “不一样。”她紧紧皱着眉,早上这个甚至温柔为自己画眉的男人,怎么一翻脸,又成了那副活阎王的模样? “你倒是说说,什么不一样?不过才见了两眼,就为一个陌生男人来求情了?” 她一时气结。 “先前在兰康镇,你杀了季庆东、季国涛父子,我可有说过半个字?因为他们的确罪有应得,死不足惜。可是你不能因为一时吃醋而动不动就要人性命,他可没得罪你,再说,今日我是遇到了他,可是我们连一句话都没说上,你吃的是哪门子的醋?” “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值得你看第二眼?你想过没有,你已经嫁人了……”他的薄唇贴在她光裸的肩膀上,她的寝衣已经被拉到肩膀下,方便他一个吻一个吻将他的痕迹烙印在她的身上。 言下之意,龙厉还未让人调查那个男人的身份,跟她一样,连对方的名字地位还不太清楚。 “难道嫁人了就不能看别的男人了?这世上不是男人就是女人,你分的这么清楚做什么?”她怒极反笑,这人歪理十八条,根本就不讲道理。 “不准。”他突然在她的肩膀上咬了一口,蛮横地冷声说。“你看他的时候,眼神里有东西。”当他是傻子吗?! 秦长安微微一愣,的确,她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心情是有点莫名的奇怪。若说他长的英俊,但她不是没见过更英俊的男人,比如温如意的俊逸清隽,比如萧元夏的玉树临风,而她也不是看到好看的男人就走不动路的花痴女。 但是,第二次见面,心情并未变得简单,反而更加古怪了。仿佛她跟这个男人,有着一丝一缕的联系,可是那种感觉又太片面太微弱,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没料到一向伶牙俐齿的女人这会儿沉默了,甚至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更让龙厉心中恼火,一把抬起她的腿,整个人挤了进去。 然后,想也不想,将那张脸扳正了,毫不留情地封住她的唇。 这一次的吻,跟白天那个雪地里的吻截然不同,她感受到他的粗暴和愤怒,甚至还有……掠夺之感。 微微的抽息声,从黑夜中传来,他松开了她的唇,一抹鲜艳的红从他的嘴角沁出,俊美阴邪的容颜染上这一缕猩红,矛盾却又带着诡异的鬼魅。 他起身点亮烛火,抬起修长手指,抹过那一丝色泽,妖娆的艳色晕开在他的手指上,他轻轻舔了一下,薄唇往上勾。“牙齿变利了,嗯?” 她带着怒火狠狠地瞪着他,炙热又明媚,她重重地呼吸着,神色透露着恼怒。她不反感两人欢好,毕竟他们是夫妻,可是他刚才吻的太粗鲁,她甚至有瞬间觉得自己要窒息,更何况他的手,唯一完好无损的右手,还在她裤子里,做不该做的事。 并不觉得愉悦,反而有点不太舒服,她这才咬了他一口,要他清醒。 “有意思,秦长安,你是为了那个野男人咬我?不想让我碰?”他逼近她,在烛光下,他能看到她凌乱衣裳下的白皙身段,黑眸愈发炽热深沉。 野男人?! 早就领教过他的毒舌,可是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原本打算忍一忍,火气却喷薄而上,她实在忍不住了! “龙厉!你有种再说一遍!” “我有没有种,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他唇边的冷笑更浓,她若是乖乖的,也许他不至于如此愤怒,但他就是无法容忍她用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别的男人,嫉妒早已将他淹没,他抱着她转身,将她压入被褥之中。 “龙厉你禽兽!”她咬牙切齿,不知他光靠右手,怎么能有那么大的力量,果然是疯了吗? “禽兽?”他贴近她的后背,嗓音突然沉下。“我还可以更禽兽些,你今晚想不想试试?” 她背影一僵,并没有被他吓到,果然,当她沉默下来,他在她身上留下几个泄恨地吻痕之后,只是抱着她,什么都没做。 事实上,龙厉不只是多疑,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敏锐。 因此,他感受到她看那个男人的眼神,跟看陌生人不一样,即便,她并没有对一个陌生人过多的欣赏。 但即便没有占有她,他却还是贴在她的后背,磨蹭着她的身下,当沉默许久的她气息微乱,在他耳畔听来诱人的要命。 他眼神愈发幽深,他反握着她的手指送到嘴边,用牙齿轻轻地咬,看她蹙眉有些得意。“打骂我是舍不得,只能在床上罚你,知道错了吗?” 知道龙厉横竖都饶不过自己,她干脆放肆一点,转过身,朝着他扑了过去,对他的下巴一番啃咬,不想让他太过痛快。 被她引诱地春心大动,可是今天这件事实在是让他震怒,此刻她跟野猫般在自己下巴上胡作非为,男人的自制力显然临近崩溃边缘,他却还是想要听到她亲口认错。 “我没错!是你自己小心眼,何必按罪名在我头上?我跟他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过,怎么在你眼里,就好像我跟他睡了一样!”她气急了,咬了他下巴还不算,双腿不断踢着他的身子,龙厉被她踢疼了,只能用身子压住她,用某一处贴着她,让她清晰地感受到他那里的变化。 “知道错了吗?嗯?”他再度逼问一句,还挺了挺身子,黑眸里只剩下炽热情绪。 就在此刻,门外传出小心翼翼地敲门声。 “王爷,王妃,要准备晚膳了吗?”翡翠看到屋子里亮了,其实王爷在半个时辰前就进去了,也不让她们伺候。 听到屋外的声音,龙厉感受到她的身体僵硬了几分,眼神浮现一抹邪气。“怕什么?顶多听见你的声音。” “你走。”她不依不饶地推了他一把,却没推动。 “还不认错?”他作势就要起身,却被她一把拉住衣袖,他阴测测地转头,见她前后矛盾地追问。 “你要去哪里?”不会是一离开这个房间,就要让侍卫把人神不知鬼不觉灭了吧?那她就更不能让他走。 他无声冷笑。“不是赶本王走吗?本王这就让人去把人废了。” 言下之意,若是她把他留下,他则能让人多活一个晚上。 她把人拖着,就是不让龙厉离开,就是吃定他不敢大力甩开她,哪怕他是在勃然大怒的时候。 毕竟,她知道他舍不得。 “三郎,你给我过来,不许走。”秦长安垂着眼,突然松了手,不再拽住他的衣袖。 龙厉眯了眯眼,此刻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不确定她是否在流泪,按照以往的秦长安,就算在生死一线的困境都不见得掉眼泪,但是孕妇情绪波动实在太大,他怎么忽略了这一点? 果然是气过头了。 他屈膝跪在床畔握住她的下巴,抬起来,看见她没有表情的小脸,眼睛红红的,幸好没落泪。鼻子是红的,就连小巧的嘴也是红润艳丽,却又生生是被气坏了,那种怒容鲜活,落在他眼里,无比明媚。 这样的美景,惹得他低头去吻,吻到嘴里是甜的,他的舌探了进去,密密麻麻的吻着,像是要将她吃下去一样。 她又气又累,自然是抵挡不住他的吻,他的唇舌霸道又蛮横,但吻到最后,却又多了几分难得的温柔。 就在两人吻的难分难舍,他的愤怒最终还是被情欲压下,当他的手试图扯下她的上衣,秦长安却挣扎了一下,但是龙厉却不愿让她在自己身下挣扎,直接把她转个身,蓄势待发。 “三郎……”她的嗓音明明是清亮的,可是此刻却显得软糯可口,念着他的名字,龙厉整个人身子紧绷,明明不该停下来,却还是动作停顿了下。 以往跟她欢爱的时候,她可没这么抗拒,难道真是因为看到了那个男人,她才不想被他碰? 他的脾气也上来了,一手按住她的肩头,居高临下地跟她对峙,清冷黑眸犹如冬夜寒星般跟她对视,眼底翻涌着旁人难以理解的情愫。 秦长安知道,那是怒火。 “如果你不能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今晚别想早睡了。” “我承认,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一样,这种感觉很微妙,后来我仔细想了下,兴许是他的气质跟我大哥有点相似,才让我多看了两眼。”她索性说清楚了,免得两人之间的误会无辜害了一条人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龙厉哼了声,甩开她的手,阴沉沉地开口。“怎么?你还有恋兄情节?” “你混账——”她捧着肚子,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却看到某人明明在怒气高涨的时候,但同时,欲望也高涨。 “前几天你不是说在我生产前都老老实实睡觉了吗?” “因为本王最喜欢出尔反尔了。”他冷笑,整个人重重压了上去。 秦长安没能再有任何机会开口。 龙厉回味着她身上的香味,才知道自己忍了一个月,有多想念她,想着她软软的唇,想着她紧致又光滑的肌肤。 如今,他不必再克制体内汹涌的欲望,日思夜想的娇躯就在眼前,明明两人已经当了快一年的夫妻,但他此刻却品尝到了鲁莽少年才有的急切和渴求。 他又是渴望,又是痛恨。这女人难道是真有妖法不成,哪怕怀了孕,还能把他勾引成这个样子? 可是一想到她的眼睛盯着别的男人看,哪怕什么都不做,他就是压不下心中的嫉妒和暴怒,他暂时没让人把那个男人抓到自己面前,就是想要先逼问秦长安她的真实想法。 秦长安的话,他是相信的,可是,自从经历了兰康镇的事情之后,秦长安在他心里的地位,比他想得还要可怕。 活了二十四年,他没有过任何人生的阴影,唯独在恶鬼窟看到秦长安的那一幕,他迟迟无法忘怀。 但是,他当然不可能告诉她。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小镇,让秦长安遭此劫难,甚至在百密一疏的情况下,没找到任何线索,失而复得之后,他却开始做恶梦了。 他梦到过她在恶鬼窟被人杀死的情景,温热的血液喷薄在他身上,而他却迟了一步…… 这样的梦境,不止一次。 人生恣意妄为了二十多年,他不得不承认,谁都会摔跟头,连他也是。 而且,这一次摔得很痛……也是头一回被迫品尝到被动挨打的滋味,过去,他都是欺压别人的主,哪里被受制于人过? 手臂上的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及其厌恶这种狼狈,这种狼狈不该属于他。 但摔了跟头过后,他反而开始想,要如何用别的方式给她打造固若金汤的城墙,将她保护在其中。 因此,他这次太草木皆兵,太失态了吗? 对于一个陌生男人,他怀疑对方的接近也是有所安排,更怀疑对方背后还是幕后主使,或许,如果当初他不是先杀了淫浪的季国涛,直接把他老子季庆东也毁了,就没有恶鬼窟那些事了。 一波激情过后,他起身穿衣,看了倦累的秦长安一眼,原本灵透清澈的黑眸已经浮现出明显的混沌,脸颊绯红如霞,唇瓣更是水润剔透,仿佛是染上春露的樱桃,红艳的让人垂涎。 “长安……”他低低地唤了声,但是她没有回应。 他要小心防备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一切可疑人物,恶鬼窟是他人生的污点,但他绝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 “别睡太久。”他心情极为复杂,那个噩梦太过真实,但他明白,他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开了门,让丫鬟马上准备晚膳,饭菜上了桌,他没有让她吃任何大菜,相反舀了一碗温热的鱼片粥,亲自喂秦长安一口口吃下。等她暖了胃,才夹了一碗她爱吃的菜肴,同样,先填饱她的肚子,等她吃完了,他才随意就着剩下的饭菜,吃了两口。 而那时,饭菜早就变得冰冷。 晚上,两人相拥而眠,秦长安靠在他的胸膛上,感受到他的右手搭在她的腰际,身后的气息极为平稳,像是睡着了。 可是,她总觉得龙厉有心事,而他的心事深埋内心,像是不想让任何人知晓。 难道……还因为恶鬼窟的事,他没过那道坎,至今内疚吗?可是平日里,她又瞧不出来他的这种心思,她误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他是如何惩治季庆东一家,她有所耳闻,除了这对该死的父子之外,所有家眷都被牵连,十代为奴,不得翻身,附和他一贯不留后患的做法。 慎行有一次说漏了嘴,自从龙厉十二三岁离开皇宫出去建府之后,他们遇到过的刺杀就不少,但这次的确是情况最糟糕的一次。 毕竟以前,他没有任何软肋,没有任何弱点。 线索的不明朗、恶鬼窟的偏僻、大肆寻找却一无所获……可以说让境况雪上加霜。 甚至,典当铺的掌柜因为生怕那群地痞犯了事,明明拿了那一枚红宝石戒指,在他们派人去查的时候,故意说了谎话。直到第二次去查,他才把东西交了出来。 秦长安把此事看得很透,这世上很多东西除了靠安排,还要靠一点运气,纵然你是站在最高位置,也不见得能够事事如意。 换言之,若是此事发生在京城,或许结果又大为不同了。 但她可也想得通,龙厉不见得……他习惯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落魄还是失败的味道,他很少品尝,但是站得越高,摔得越痛。 他……这样的人,也会怕吗? 在黑夜中,秦长安睁开了眼,却没有回头看他,但她似乎隐约明白,为了不让他自己再度面对失之交臂的场面,他狂烈霸道的性子只会有增无减。 甚至,仿佛有什么早已变得失控……那种感觉,她无力抗拒,却又无法不担心。 …… 冬至。 下雪后的天格外晴朗,积雪慢慢消融,空气清冷,但没有风。 龙厉一大早就直接去见老爷子苏长林,直奔主题。 “本王要见你那位贵客。” “我正想跟你说,人已经去请了。”苏长林坐在轮椅上,小厮司汉正在给他按摩小腿,他看到龙厉阴晴不定的表情,心中有数,却没说什么,只是让丫鬟送来了一壶龙井。 当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时候,苏长林才搁下了手里的茶杯,看向迎着他走来的男人,但坐在花梨木椅子里的龙厉却连眼皮都没掀,目光落在茶碗里缓缓绽放的茶叶上,一副目中无人的高傲姿态。 “昨晚休息的还好吗?”苏长林是苏家老宅的主人,该问的还是要问。 “苏老爷子知道的,我一向随遇而安,没太多讲究。”男人的声音富有磁性,低沉的很好听。 话音未落,他已然留意到屋内还有一个男人的存在。 红袍加身,金冠束发,比自己还要年轻两三岁,那人径自转动着手里的茶杯,茶水还有一半,他始终不曾正眼看向自己,嘴角抿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看起来……有点眼熟。 007 老夫人的身份 当他再看第二眼,便不只是眼熟了,神色自如地给龙厉行礼。“靖亲王是什么时候来的宿州?” 这语气比一般人更加熟稔,此时龙厉才挑了挑眉,懒洋洋地看向他。第一次在画舫上,他专心看着秦长安,没看此人,昨天知道了之后发了一通脾气,但同样不想看到这个男人的脸,只是一夜之后,他改变了主意。 人是要见的,他总该亲自体会一下,这个男人是否有着跟宋青峰相似的气息,才能赢得秦长安的关注。 这人……说是陌生,却又在陌生之中掺杂了一分眼熟,只是金雁王朝的皇亲国戚实在太多,每一个大家族的旁支不少,子子孙孙,没完没了,龙厉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将所有人都记在脑子里。 对方的确高大威武,五官英俊,但不是那种唇红齿白的绣花枕头,二十六七岁,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他的衣裳透着贵气,却又很低调,没有任何花哨繁复的花纹,目光炯炯,很有精神,称得上是个英气勃勃的贵族子弟。 “你认得本王?”他气定神闲地问,若是一般的小官,不见得有机会看过他,又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喊出他的名讳? “王爷贵人多忘事,我们曾经在宫里见过两回。”来人脸上有笑,似乎并不觉得尴尬,更显得稳重有加。 苏长林并不意外龙厉没把人认出来,苏家的子子孙孙那么多,有时候他都会反应不过来,更别提跟皇家有关系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了。 “这位是承平候,跟苏家有过二十年的合作,早在老侯爷还在世,两家就有往来。关于开发盐井的事,你们坐下来好好谈,我要回屋用药浴了。”苏长林挥挥手,示意小厮司汉把他推回房间,人来了,至于谈不谈的妥当,那是他们的事了。 “若是本王没记错,你是在五年前继承承平候的爵位,是四方城的边家——”龙厉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光滑的下巴,眼神不太清明。 “正是。” “你的名字叫……”龙厉虽说不见得能够第一眼认出他,但是必要的关系网,还是能够想起来的,只是他不费心去记人脸而已。“边圣浩?” 边圣浩笑着点头,把他的名字记得一字不差,这倒是让他对这个大名鼎鼎的亲王有了几分好印象。“在来的路上就听闻王爷来了宿州,却不知原来这次的想法是王爷提出来的。” 龙厉不以为然。“金雁王朝这么多侯爷,你年纪轻轻就能成为朝廷信任的皇商,可见跟那些不学无术却靠祖宗荫蔽的贵族子弟有点区别……承平候,边家三代之前是武将出身,曾经为太祖皇帝打下江山立下过汗马功劳,想来你们对朝廷应该忠心不二。” 边圣浩目光一凛,在商言商,可是龙厉突然提起他们的家族史,又是什么用意?绝对不会是称赞他们边家老祖宗忠心耿耿这么简单。 “就算边家有朝一日不再是侯府,也改变不了对王朝尽忠的心。” 回答虽然听上去漂亮,但龙厉并未放在心上。他身子一斜,优雅地依靠在花梨木座椅扶手上,比女人还要纤长的睫毛下,一双黑晶石般的眼眸有寒光轻闪。 “边家在四方城,经营那些生意?” “主打丝绸、米粮、瓷器等。” “你手下有几个盐井?” 边圣浩据实以告:“去年开了两个,今年刚查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产量应该比那两个小盐井加起来更多,只是——” 龙厉的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只是什么?看到跟承平候合作的并非是交情深厚的苏家,而是本王,所以想重新提条件?”狮子大开口,是商人的一贯伎俩,他一点也不意外。 “是这样没错,不过,王爷应该担负的起才是。”边圣浩的眼底没有半分慌乱。 “说。” “昨日我经过花园,拾到一块手帕,后来一问,那位应该是靖王妃吧…。巧的是,几天前我们在画舫上曾经偶遇过。” 龙厉听不下去了,眼神阴沉地要滴出水来。“承平候,这世上敢觊觎本王女人的人,通常都没有好下场。” “王爷多心了,我只是有一事好奇。” “好奇?”龙厉危险地眯了眯黑眸,秦长安是她的女人,边圣浩好奇个屁!谁准他好奇的?! “我想知晓,跟王妃并肩而站的那位夫人是何许人也?” 龙厉沉默着,眼神犹如利刃,划过边圣浩的脸,他轻笑的表情,却比之前的面无表情更加让人恐怖。 “承平候,你的意思是你看上了那位夫人?”他怎么没看出这样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承平候是个这么重口味的?虽说承平候看上去老练稳重,但还不满三十岁,他的岳母长相温婉秀丽,难道下江南还找到一份良缘了? 边圣浩端着茶水,幸好自己没喝,否则,恐怕再好的教养,也会让他喷出一口茶水来。 “王爷的想象实在是丰富至极……”边圣浩面上有点狭促。“边家做丝绸生意,因此也有一座绣房,从未看过那么精妙的双面绣,才会揣测那是出自那位夫人的手笔,这才好奇一问。” “商人果然是三句话不离本行——”龙厉垂下长睫,指节轻轻敲击着椅子扶手,敛去最后一点笑意。“你的条件是,想让老夫人给你边家做事?” 边圣浩很有耐心。“若是方便的话……” 龙厉生生打断了边圣浩的话,完全不给任何余地:“不方便。” 亲眼见识了,边圣浩总算相信靖王的难以亲近,他短暂静默不语,过了许久,再度开口。“此事可以再谈。不过,王爷可否让我把老夫人带去四方城?” “去四方城跟去边家绣房做事,这两者有何区别?”四方城不就是边家的地盘?跟他玩什么把戏? 边圣浩不疾不徐地说:“不瞒王爷,初次见到老夫人,甚是熟悉,我曾经见过祖母画像,老夫人的长相跟我祖母年轻时候几乎有八分相似。祖母膝下有五个儿子,最小的是一个女儿,当时侯府把她当成是掌上明珠般宠着,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她。只可惜,三岁的时候出去逛灯会,却被人掳走,至今下落不明……虽说是边家的家务事,但希望王爷成全,如今家里长辈只剩下祖母一人,一把年纪依旧记挂这个走散的女儿,实在让人于心不忍。” 龙厉在椅子扶手上有节奏敲击的手指,渐渐停下,他玩味地勾起一抹笑意。“你的意思是,老夫人很可能是边家人?” “是。” “这世上容貌相似的人多得是,承平候,你是不是太心急了?” 边圣浩见龙厉笑容可掬的模样,但迟迟不肯透露口风,可见此人的难缠程度,心中陡然一沉。 怜悯之心,这种东西似乎跟眼前的男人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两人一个神色凝重、一个气定神闲,目光自空中交会,似乎可以碰撞出不小的火花。 边圣浩就在龙厉巨大的压力下,继续表达自己的诚意。“边家找了她三十多年……若她正是边家要找的人,便是我的亲姑姑,是我爹的亲妹妹。王爷,三十多年的寻找,边家三代人始终都搁不下。若是王爷能放人,我把老夫人带回边家,让祖母见见,即便最后只是个巧合,空欢喜一场,我必定将老夫人安全无虞地送回来。” 龙厉依旧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只是抚摸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心里有着算计。边家好歹也是个侯府,虽然金雁王朝的侯爷少说也有十来个,但承平候常年在四方城,从边圣浩的祖父开始,便严格治家,至少没让边家传出什么难听的丑闻来。 如果边圣浩说的都是实情,那么,三十多年的寻找都没找到老夫人庄福,是因为谁也不可能料到庄福被人贩子拐去卖到了滁州康家大宅院当了试药的药人,更没料到即便她后来侥幸逃脱,却成了聋哑人,三十多年的人力财力,才会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若庄福当真是边家的血脉,能够落叶归根,认祖归宗,那是人之常情,心之所向。 更何况,面前的边圣浩信誓旦旦,眼神不自觉流露出真挚恳切,不似伪装,更重要的是,若庄福当真是边家人,那么边圣浩算起来便是秦长安的表哥,不再是毫无瓜葛的陌生人,有这么一层亲戚关系在,所以秦长安才会多看了边圣浩两眼? “王爷?”边圣浩心中不安,龙厉的想法实在难以看透,他明明都已经这么放下姿态,把自家的底子都要抖落的干干净净,对方怎么还是这么沉得住气? 当然,他好奇的是那位老夫人到底是什么特别的关系,就连靖王下江南也带着。 龙厉心不在焉地问:“这就是你提出来的唯一条件?” “只要王爷肯答应,把人借给我半个月,贩盐的红利,还有商量的余地。” “这话见外了,盐井的工人都是你找的,开发一座盐井少说也要三个月,这笔钱你愿意出,最后的账目又是五五分,恐怕这是看在苏家的面子上,才给出的优待。” “若老夫人当真是边家人,生意上的事,一切都好说。”边圣浩知道边家不缺钱,而对方也是,对方虽然性情张狂,但身为皇族,岂能是贪图占小便宜之辈?因此,他才把话说的更客气,想让龙厉尽快点头。 “承平候。”龙厉念着这三个字,发觉自己的心情突然异常舒爽,昨天因为一股无名火而折腾了半天,今天却意外地发现边圣浩跟老夫人很可能有血亲关系,薄唇无声勾起,豁然开朗。“你的心情本王理解,不过,本王也并非一定要成全你吧。” 看着边圣浩眼底的热潮已经翻涌成浪,他更是恶劣一笑,虽然心里已有决定,不过,他没想过马上就答应。至少,先暗中派人调查一下边家,确定此事再说。 边圣浩是一位侯爷,但皇亲贵胄比起平民百姓,反而不乏心机深重之人,龙厉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的说辞。 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禁握了握拳,边圣浩很确定对方是在捉弄自己,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已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直接推门而入。 一道清亮悦耳的女子嗓音,从清冷空气划过,循着声音望过去,正是靖王妃。 “王爷,这位是承平候?”秦长安在门外听了一部分的对话,她看向神态自如的龙厉,想必这人也早已察觉她在外面,还故意这么刁难对方,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发现老爷子苏长林不在场,她连礼也免去了,一举手一抬足,全都是女子的飒爽风姿。 “见过王妃。” 她的唇畔噙着一抹浅笑,双眸明媚有光:“侯爷不必多礼。刚才的话我恰巧听了一些,老夫人的事,由我全权负责。王爷公务繁忙,抽不开身,不如你直接跟我说算了。”言下之意,做主的人不是龙厉,而是她。 秦长安站在龙厉的身旁,两人靠的很近,近的他托着下巴,很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笑容,那笑一点也不勉强,相反,可见她何等的愉悦。 但是这么好看的笑脸,却是朝着边圣浩,完全没看龙厉,吝啬给他一个好脸色。 边圣浩见这两人明明是夫妻,可是口风南辕北辙,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信谁的好。 “你来这里做什么?”龙厉的语气稍显冷淡,但还是伸出手,握住她的。 他掌心的热度烫的秦长安手一抖,下意识地挣脱开他的手,她一脸坦然,挣脱了几下都没挣脱开来,索性就不挣扎了,任由他拽着自己。 “老夫人向来是跟着我的,老夫人的事,我说了算,对吧,王爷?”最后“王爷”两个字,她刻意加重了语气。 边圣浩无心欣赏人家夫妻俩的争吵,一旦此事闹僵了,他面对的是堂堂亲王,更不可能把人轻而易举地带去四方城。 “王爷,王妃,我在宿州打算多留几日,顺便打理这里的生意。” “本王没说不让王妃做主,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秦长安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承平候,本王跟王妃好好商量一下,明日再给你消息。你可以走了。”龙厉扫了边圣浩一眼,那冰冷到极致的眼神,令混迹商场多年的边圣浩也不禁心情沉重。 等人走了,他才长臂一伸,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只是这回她虽然坐下了,却懒得回头看他。 “你是真的想阻拦我娘去边家认亲?” “此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你怎么知道边圣浩说的话就是真的?” 一听他又是这幅故作高深、漫不经心的口吻,秦长安就来气。“我当初在北漠挑选了几个能用的人,只需去四方城侯府打探一下即可,不必劳烦王爷费心。” 听着她语气里的疏离,龙厉没了笑,秦长安骨子里就是个孝女,从她为陆家所做的一切就能瞧出来。更别提她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幸存于世的生母,一听到边家有可能是生母的娘家,更容易乱了方寸。 “边圣浩若是个可信之人,本王当然不可能阻拦老夫人随他回四方城,不过,边家又不会跑,不必急于一时,否则,容易让有心之人趁虚而入。”他知道承平候此人,但跟边圣浩没有什么交集,此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表面怎么样无所谓,重要的是否表里如一。 秦长安虽然有点生气,但不得不说,龙厉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但是还是跟随内心说了句。“我看侯爷不是心怀不轨之徒。” 他重重哼了声,对她给边圣浩说好话的行径极为不满。“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就再看看吧。”秦长安点点头,站起身来,反正边圣浩也是来江南谈生意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若是消息无误,再跟边圣浩仔细商量不迟。 “去哪里?”这女人,是被他宠的越来越没规矩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去幽会,见野男人!”她走了几步,突然转过头来,冷冰冰地丢下三个字。 龙厉没有追上她,知道她只是气昨晚说边圣浩是野男人的事,抵抗他还不够,现在还学会威胁他了! 灼热眼眸中被怒火点亮,但很快敛去,又钻出一丝盎然,这样偷偷跟他较劲的秦长安,其实挺有趣的。 ------题外话------ 今天开始我要出去旅游啦,除夕左右回来,所以字数相对会少一点,毕竟用的是存稿。不过咬紧牙根保持不断更,大家都辛苦一年啦,提前说一声新年快乐啊。 008 暴风雨前的平静 秦长安走后没多久,龙厉才起身,只是谨言一脸凝重,早已在外等候。 “什么事?” “贺将军酒后失言,惹上了官司。”谨言把来龙去脉巨细无遗地说了一遍。 龙厉的脸色并无变化,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那双墨玉般冷厉的眼,生出一丝不容错辩的杀气。 贺坤将军是个粗人,目不识丁,但一身怪力,在战场上奋勇杀敌,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顾,在金雁王朝这么多武将之中,算是个奇葩。 不过有勇无谋的人,在龙厉眼里却是最好把握操控的。当初皇位还没定下来的是谁的囊中之物,哪怕龙厉不喜欢跟这些粗鲁的武将打交道,他还是收拢了不少人心,让他们站在他这边,在跟太子龙锦对峙的时候,若没有这些手持重兵的武将,这一场仗是打不赢的。 贺坤此人当真是武将里头最粗鲁的,据说他是一个马厩养马粗汉子的儿子,满嘴“老子”“他娘的”的脏话,脑子是一根筋的,不懂政事,只知道挥舞手上那把大刀。 这样的人,却是个孝子,哪怕他家老头子病的瘫在床上,只要他休沐,必当回家陪老子。当初龙厉正是看出他的这个弱点,派去太医为贺坤老子治病,贺坤是个认死理的,他也不管外面将龙厉的名声传的多么可怕,就这么认定了龙厉,成为他麾下一将。 龙厉自认他把这些武将的价值看得清楚,能让他们对自己忠心耿耿当然是好事,但不见得他会付出什么真心把他们当成知己好友,而且朝堂风云变化无常,比起做事谨慎的文官,粗线条没文化没脑子的武官更容易惹上灾祸。 而贺坤,便是祸从口出。 他难得休沐七日,跟朝中一群官员在酒楼喝酒,本来相安无事,谁知道隔壁包厢是另外一派文官,武官们的嗓门太大,酒过三巡之后更是吵闹起来。隔壁的文官过来辱骂,两方顿时水火不容,贺坤半醉半醒,把对人打的半死不活,还大言不惭地说了句:“老子军功赫赫,这颗脑袋是挂在裤腰带上的,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们这群叽叽歪歪的娘娘腔,就算打死你,老子背后还有靖王,老子什么都不怕,打死你这个龟孙子——” 说完了,还打了个酒嗝。 这一番话,落在有心之人的耳朵里,当然就成了大罪。更别说这个文官被抬回家中后,第二天就咽气了,朝廷马上派人捉拿贺坤,而这家伙当时还在将军府里呼呼大睡,醉的一塌糊涂。 因此,力大无穷一身怪力的贺坤,在战场上可以以一敌百,但在酒醉未醒的时候,被一派官兵捉拿归案。 在酒楼里目击者众多,谁都看清楚了对文官动拳头的是贺坤,把人打的口吐鲜血爬不起来的人也是贺坤,指着对方鼻子大骂的还是贺坤……还有,嚣张地说自己有靠山,这个靠山还是靖王的人,是贺坤。 杀人者偿命,王朝律法写的明明白白,但因为贺坤的确给王朝立下不少军功,而且先来挑衅开骂的人是隔壁的几个文官,再说贺坤当时脑子不太清楚,是半醉的状态……那个领头的文官死了,但是贺坤罪不至死,至少龙厉若是想救他,的确有办法让他免去死罪。 但是此事却惊动了皇帝,皇帝极为震怒,亲自下了命令,整治武将目中无人的乱风,要贺坤一命抵一命,还对方一个公道。 皇亲贵胄犯下的案子,打死人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显然,问题出在贺坤的口不择言上。 他把人一气之下打伤了,那是他的暴脾气,没人会意外,怪只怪他不该说背后有靖王……说得严重一点,因为是靖王的手下而无视律法,很容易让人在靖王身上做文章,认为这是靖王的授意,或者说,靖王权倾朝野,已经不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里,只要有人不顺眼,就能让手下灭了对方。 这事终究不能善了,所以贺坤此人一定要死,贺坤不死,无疑是让众人对皇帝产生怀疑,会认为皇帝连靖王都管不了。可是这江山虽然是龙家的,但到底是龙奕的,还是龙厉的?即便是亲兄弟,也不能纵容靖王手下势力如此猖狂,否则,长此以往,必然要出大事的。 “那人在酒楼被打的怎么样?” “据说是满脸的血,只是后来有人劝架,几个武将把贺坤拉住了,贺坤踹了几脚,就又回去喝酒了。” 龙厉的眼神一沉,贺坤出手没拿捏好力道,若是人当场就死在酒楼,那么贺坤就算是偿命,他也觉得应当,大可不必管这种闲事。 折刀般的眉在脸上划出了一抹轻狂,他无声冷笑。“隔了一个晚上,人才咽气,这里头不是不能做一些手脚。谨言,你让人查一下对方的尸体,看看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是。”谨言马上掉头离开,就算那个文官已经下葬,只要尸体上还有一点蛛丝马迹,就可以说明此事是有人故意栽赃。贺坤只是个挡箭牌替死鬼,但对方是需要借着大言不惭说话不过脑子的贺坤给王爷泼脏水,是想污蔑王爷结党营私、纵容手下冲撞杀人,这事就闹大了。 更何况,此事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偏偏在王爷下江南,鞭长莫及的时候发生,难道也是巧合吗? 龙厉独自站在阳光灿烂的空地上,眼神犹如一口枯井般难以捉摸,折损一个贺坤他并不心疼,但此事似乎只是一个由头,他有种直觉,以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祸事,冲着他来。 还未登上皇位的那两年,龙奕对自己有求必应,或许当初龙奕把他这个亲弟弟当成是手里的一把刀,他指向哪里,这把刀就砍向哪里。 登基四年,该铲除的也铲除的差不多了,该收服的也收服的差不多了,连树大招风的康伯府这个外戚也被连根拔除了,有可能卷土重来的寿王龙锦被赐死,坐镇西北的纯皇叔因为世子一事也不可能再对皇权虎视眈眈,金雁王朝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这时候,龙奕也该跟历朝历代的国君走上同样的一条路了。 前朝有帝王“杯酒释军权”,但都是一个意思,治国的重中之重,就是将大部分的权力紧紧握在自己手中,所谓专权,便是如此。 而当初皇兄因为看重自己,身边也的确需要他,给他三十万兵权,他虽然收下,但不爱进军营,行事懒散,或许该说,他在几年前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阳光撒了他一身,将他身上的红袍照的更亮,远远一看,仿佛是一簇鲜红火焰,炽热燃烧,只是龙厉的眼底没有半分温度,仿佛是寒冬的冰湖,刺骨寒冷。 此事只是一个意外,还是那人精心谋划? 若是后者,他们之间,终究还是走到这个地步了吗? 皇宫。 “你说什么?楚嫔吐血了?!”听到小太监常辉的禀报,正在批阅奏折的皇帝拍案而起,桌上的茶碗翻倒在地,他面色大变,大步走出去。 “宣太医!” 当龙奕的脚步停在楚白霜的床畔,他忍不住俯下身子,用目光一遍遍地触碰她的脸,多日不见,她当真是瘦的厉害,连双颊都凹陷了,哪里还看得出来往日的柔美? 楚白霜紧闭着眼,嘴唇白中透着紫,满头的冷汗,龙奕忍不住坐在床头,从月牙手里接过帕子,亲自替她擦拭额头的汗水。 太医跪在一旁,原原本本地说明。“皇上,娘娘刚才吐了几口血,身子太过虚弱,才会昏倒,不过微臣为娘娘扎了针,应该马上就能醒来。” 龙奕点了点头,心头很乱,他是故意冷着楚白霜,一个月才来见她一次,免得她恃宠而骄再度犯错,到时候,他不见得能保得住她。 只要楚白霜安安分分地待在后宫,等蒋皇后那里顺利地把孩子生下,这样他给蒋家也有一个交代,若蒋皇后生下的是皇子,更是能一次就解了他的后顾之忧。到时候再对楚白霜好一点,毕竟两个都是陪伴他多年的女人,若不是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不想舍弃任何一人。 这次楚白霜的表现,让他很是满意,哪怕他不常来见她,她也不曾满口怨言。只是她的改变,他看在眼里,往日在他面前温顺体贴的小女人,他们几乎无话不谈,可是最近楚白霜实在是太安静了……仿佛身体里有一些东西,被一点一滴地抽走,她的笑没了温度,眼神也总有缥缈无力,仿佛灵魂出窍一般。 楚白霜天天在屋子里抄经,将经卷送到蒋皇后身边,其实三人都是心照不宣,几年前蒋思荷的孩子才一个多月就没了,便是楚白霜用了手段。如今见了光,皇帝心里明白,但生怕两人撕破脸,趁着康伯府的事把楚白霜降了两级,便是也想让蒋思荷彻底放宽心,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再对付楚白霜。 但蒋思荷毕竟是个女人,表面上公私分明,但难保心中不嫉恨楚白霜,因此,皇帝把更多的时间,放在蒋思荷身上,正是希望她能念着现在拥有的一切,既往不咎。 到底事情是如何演变成今日这一幕的?楚白霜竟然吐了血?!就算不再是往日万丈荣光的贵妃,这后宫也绝不可能将一个好好的人折磨成如此形销骨立的德行! 皇帝没开口,给楚白霜擦了脸上的冷汗,暗自思忖了许久,直到床上的女人缓缓睁开眼,用干涩嘶哑的声音唤着。 “皇上?” 这一声,却是喊得让龙奕满心纠结,错综复杂,毕竟楚白霜当初还是个少女的时候,让他记忆深刻的除了她宛若小白花般柔美明媚的脸之外,还有她犹如黄莺般娇滴滴的悦耳嗓音,但这一年内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但最后楚白霜的声音却听上去如此沧桑,完全不像是活在宠爱中的女人。 这实在是跟他曾经的承诺相差甚远,对于已经是万人之上的男人而言,他曾经想要终生保护的女人,哪怕给不了她正妻的位子,其他什么都可以给她。 “好些了吗?”龙奕摸了摸楚白霜的脸,原本以为只是看着清瘦,没想过手下的触感却更是触目惊心,简直就是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他实在是想不通,楚白霜终日在后宫待着,又不能缺吃少喝,更不可能做什么重活累活,怎么短短一个月,就瘦的这么让人心疼? 听着皇帝语气里总算不再是疏离,而是有了真切的关心,楚白霜浅浅地笑了,垂着眼,不看忧心忡忡的皇帝,自言自语道。 “是报应……臣妾以前做错了事,如今得到报应了……” 龙厉浓眉紧蹙,楚白霜一直都是个开朗的闺秀,他从未看到她伤春秋悲的一面,更别提他光看一眼就知道,楚白霜有些神志恍惚,情况不乐观。 他心情有些烦闷,更有点暴躁,板着脸不悦地说。“胡说八道什么?你不过是生了病,只要让太医调养身子,马上就能好起来。” 说完了,不给楚白霜接话的时间,转向跪在一旁的太医,正色道。“不管需要什么药材,一定要把楚嫔的病治好了!” 太医唯唯诺诺地应着,一度想解释些什么,急的满头是汗,不管抬起衣袖擦拭,这才小声挤出一句。 “皇上,娘娘这不是生病了,而是——” 龙奕闻言,脸色更加难看,心里一股无名火。“不是生病又是什么?都吐血了,你身为太医,还敢托辞!” 太医的脸一白再白,这下子总算不敢冒汗了,声音有着轻微的颤抖。“皇上,娘娘这是中毒了。” “放肆!你的意思是,宫里有人敢在朕的眼皮底下谋害后妃?” 见皇帝勃然大怒,太医犹如风中残烛抖阿抖,又抖出了一句话。“皇上,您来之前,微臣刚刚检查过娘娘的饮食起居,发现这毒并非是下在食物里,而是下在岐山墨里。” 岐山墨是金雁王朝几种有名好墨之一,产自岐山附近,故而得名,民间的文人也爱用这种墨汁,加上墨汁还有一种天然的香气,因此宫里的后妃练习书法,或是作画,最爱用的便是岐山墨。 龙奕的确很惊讶,后宫里的妃嫔喜欢计较来计较去,他有所耳闻,多半是在吃食里添些不该吃的东西,却没料到有人会在墨里做手脚。 “岐山墨真有名堂?” 太医总算不抖了,点头如捣蒜,神色极为凝重。“这墨十分歹毒,久闻其墨香毒性入体,如附骨之蛆,发作后一次比一次厉害。至于这解药,下官心里有数,宫里应该可以找到那些药材,可解去毒性,幸好楚嫔娘娘只是中毒一月,若是半年以上,怕是这吐血之症回天乏术……” 皇帝的眼神一黯,听说楚白霜还有救,这才大手一挥,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去准备解药。” “微臣告退。”太医麻溜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想知道更多的秘密,知道的越多,越是危险。 龙奕的手搭在楚白霜的肩膀,感受到衣料之下瘦弱的身躯,不免又是一阵怜惜。 径自想着,如今后妃们知道楚白霜今时不同往日,对她疏远是正常,可是毕竟楚白霜曾经专宠多年,他不认为那些年轻后妃有这么大的胆子对楚白霜下手。再者,楚白霜在后宫里的人缘颇为不错,因为她出手大方,平易近人,当了几年贵妃,很少摆架子,从不打压其他后妃,跟她们不至于有什么深仇大恨。 到底是谁会对楚白霜下这样的狠手? “最近你跟谁有来往,有没有跟其他人起争执?” “自从搬离了未央宫,我这儿或许跟冷宫没什么两样,往日频繁走动的妹妹们也不来了,就算臣妾想找个人吵架,也吵不起来啊。”楚白霜歪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说,病恹恹的,未着脂粉的脸上一副病容,气色极差。 这话像是随口一说,但里头的自怜自艾却不自觉流溢出来,虽然没有埋怨皇帝,却又将自己此刻的处境毫不保留地坦诚在皇帝面前,用意很明显,就是让皇帝自己去想,到底她这阵子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和苦涩。 “若真是那些妹妹其中有人做的,东窗事发,难道她们真有信心皇上可以纵容她们为非作歹吗?”楚白霜幽幽地说,眼睫垂下,突然说到伤心处,又是一阵猛咳,抓过枕头旁的帕子,又是吐出一小口鲜血。 龙奕实在看不下去,朝着月牙吩咐道。“拿一杯温水来。” 结过了茶杯,亲自喂楚白霜喝了两口,直到润了润她的嗓子,她才有气无力地靠在皇帝的胸口,眼睛定定地落在某一处,略显空洞寂寥。 “其实,她这么对我,也不是没有理由……我的确欠了她,害了她,同在屋檐下,她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龙奕的心骤然变得不安,其实心里有了个怀疑的人选,可是却又不愿亲口说出自己的怀疑,但是楚白霜吐血不是伪装,她的慌乱紧张也不是伪装,难道……蒋思荷当真不愿继续隐忍,开始反击了? “一报还一报,皇上,我认了……”楚白霜突然笑了,笑的无比凄绝,仿佛早已对人生失去了希望,眼底一派灰暗,径自呢喃。“这是我应得的。” “霜儿,你别胡思乱想,这毒到底是谁下的还没查出来,不见得就是——”不见得就是蒋皇后一手操纵的。 龙奕原本想要这么说,只是目光触及到楚白霜嘴角一丝生无可恋的笑容,还是迟疑了。 对皇帝的话置若罔闻,此刻的楚白霜仿佛封锁了自己,感受不到外界的影响,说出来的话有些莫名其妙,没有清醒的逻辑条理,像是失心疯的病人般轻声说话,眼神直视前方,好似前面有人在倾听她,而非是身畔搂着她的皇帝。 “她那么恨我,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可是我是真心悔改,每日一遍遍地抄经,为皇后祈福,可是她却烧了我亲手抄的经卷来发泄折腾一番。这样也就算了,我既然有愧于她,不管她怎么不待见我,我都无话可说。只是我没想过,她不是为难一下我这么简单,原来是要我的命,这才是她最终的目的。” 楚白霜苦苦一笑,忽然想到什么,又皱了眉。“这岐山墨都是库房里送来的,皇后还是不肯放过我,我已经只是一个小小楚嫔,膝下没有半个皇子,连皇上都不想见我,我对她还有什么威胁?” 皇帝看她的神态隐约透露不对劲的三分癫狂和失落,心中万千情绪,他的确想要让楚白霜早日认清现实,而不是盲目地跟自己过不去,但不管他冷落也好,疏远也罢,至少没有过一刻的念头,要处死楚白霜。 因为楚白霜三个字而言,对他来说,自始自终都有着不同于别人的意义。只要她愿意悔改,愿意重新回到原本单纯柔弱的模样,他可以抹去她身上所有的罪名,保她衣食无忧,一世安康。 可如今呢?她竟然被人所害,中了毒,原本清瘦的身躯更是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若不是吐血的厉害,一旦没人发现,她是否也会跟后花园里无数的鲜花一样,悄无声息地在后宫凋零? 不知过了多久,喃喃自语的楚白霜才累的睡过去,气若游丝,哪怕在睡着的时候,那双眼还是忍不住流出两行清泪。 龙奕陪了楚白霜大半夜,直到天亮前才离开。 小太监常辉瞧出来皇帝的心不在焉,低声问。“皇上,库房给各位娘娘送东西的公公无非是那几人,只需要奴才去打听一下,要查出来并不难……” 皇帝却不耐烦地挥挥手。“此事非同小可,楚嫔被下毒的事,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还有,找出来是谁,不要惊动任何人,直接带到朕的面前,朕要亲自审问。” 那些太监宫女无非是一些小鬼,真正可怕的是在背后的幕后指使,险些闹出人命,又是他一贯放在心里的楚白霜,他不想管也只能管。 009 冬至的审问 ,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翌日。 清晨醒来,蓝心姑姑端着金盆,服侍着蒋思荷,蒋思荷吐得一塌糊涂,最终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吐完了喝了两口温热的羊乳,这才靠在床头。 “娘娘,要用早膳吗?”蓝心姑姑轻声问。 “不用了,没什么胃口。” “这可不行啊,娘娘,这些日子您吃的实在太少了。” “先搁着吧,我晚点吃,现在吃了待会儿也要吐掉。”蒋思荷垂着眼,从枕边抓过一个毛茸茸的虎头玩偶,冷淡清丽的眉眼,浮现些许的笑意,纤细的指尖拂过金黄色的虎头,仿佛心里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蓝心对蒋思荷的这个动作深以为然,在这一个月内,只要蒋思荷万分疲倦的时候,便是拿起这个虎头玩偶把玩,其实这个用金色绸缎所做的虎头玩偶没有任何寻常,在宫外坊间的铺子里到处可见,是一般寻常人家买给孩子的玩具,既不特别,也不值钱。 但这是靖王妃最后一次进宫的时候,捎给皇后的礼物,也不知为何,出身名门的皇后从小到大对这些东西就没有过太大的兴趣,这一回却是很不一样。 “娘娘,您在想念靖王妃?” “还记得她说,来年正好是虎年,她虽然比本宫早怀上三个多月,但两个孩子都是在同一年出生,以后孩子大了,正好能一起做个伴。”蒋思荷想到此处,又不禁笑了:“靖王妃走了两个月了,马上就该生了,靖王妃的身子真好,本宫也羡慕她,从不孕吐害喜,想必生孩子的时候也不会受苦。” “娘娘,这害喜的事,可真是不好说,因人而异。”蓝心姑姑难得有了笑容,温言软语地劝道,这世上的女人,有的人怀孕了能吃能睡,全然不受影响,比如靖王妃这样的,有人却一天到晚吐了不知多少次,送来的哪怕是山珍海味也无福消受,比如眼前的皇后娘娘。可见,这害不害喜,难以控制,哪怕是一国之后,也逃不开这一个劫难。 “娘娘是我看着长大的,以前蒋家的姐妹那么多,没见过娘娘跟谁走的特别亲近。这个北漠来的靖王妃,怎么就顺了您的眼?” 蒋思荷的眼神流露出少见的低落:“至少,她比本宫见过的任何女人都要更加纯粹,在宫里久了,越是难以信服人心,可这也不是本宫的初心。本宫年少时候,期盼的是平凡的生活,只是蒋家没有人愿意听本宫的心声,老太爷又是蛮横了一辈子的,听不得别人的反对声。本宫之所以成为皇后,也只是不负众望,一步步走过来的。” 当初她嫁给宁王为妃,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丈夫会登上皇位,更没想到自己会成为皇后,但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深宫里的乐趣却是越来越少,很容易把人的心都磨平了。 但事实上,当一个完美的妻子,中规中矩的皇后,并非她的梦想。 她还记得自己十来岁的那年,想过要跟自己心仪的男子走遍千山万水,一起写诗,一起看尽天下的风景,十年过去了,如今想想,才发觉原来自己并不喜欢长辈给自己安排的嫡长女身份。 原来,她已经不知不觉羡慕了秦长安许多日子,羡慕秦长安可以尽兴地玩乐,毫不遮掩自己的本来性情,吃醋就吃醋,嫉妒就嫉妒,不高兴了还给靖王看脸色。私底下的兴趣也颇为广泛,行医、骑马、射箭、经商…… 秦长安并不是安于相夫教子的女人,她活的十分鲜活,不像是名门望族里的那些精致的绢花,而是生长在大自然野生环境里的玫瑰,鲜艳、带刺,哪怕不是世间最美的花,也能让人对她念念不忘。 而自己呢?却因为顶着嫡长女的身份活了二十多年,所有的路全都是蒋家为她安排好的,她只需要把一切都做的令人满意即可。他们要她读书,她便读书;要她嫁人,她便嫁人;但她何曾问过自己到底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真的是困在深宫里,终日跟这些年轻后妃们斗智斗勇,秉持着大家之风跟一个没有真实喜怒的玩偶一样,耗去最终的年华吗? 蒋思荷的五指深深陷入老虎玩偶,突然不敢深想下去,她知道,身为皇后,在获得如今拥有的地位之前,就已经舍弃了某些不该属于她的东西。 平凡妇人得不到皇后的万丈荣光,当然,皇后也无法觊觎平凡妇人的平淡和宁静。 午后。 蓝心姑姑笑吟吟地走到蒋思荷的身边,虽然看主子在静心看书,一副娴静模样,心里不由地叹了口气。 皇后从小就爱读书,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但是性情却太过木纳了些,什么心思都喜欢藏在心里,不动声色。 只是,书里面到底有什么啊?总是能让皇后看的那么认真,那么入迷? “娘娘,好消息来了。” 蒋思荷淡淡地抬眼。“什么好消息?” “终于找到那个为楚家办事的老大夫了,那人姓杨,只要楚家有人生病,都是让这位大夫来看病的,因此楚嫔对他应该是熟络的。” “这人在哪里?” “本来年纪也大了,因为那件事,楚嫔给了他一千两银子,他直接去了老家养老。” 她点了点头。 “至于那个方姨娘的丫鬟,她告发自家主子,说方姨娘支使她在楚嫔给您请安的必经之路上倒了一大桶浮油的清水,才会害的楚嫔走过去的时候摔了一跤。那位丫鬟跟方姨娘一起被赶出了靖王府,发卖走了。但我这次派人去找,才发现方姨娘还在京城的一家人家当丫鬟,整个人被消磨的不成样子,但是这个丫鬟却在当年不久之后就被人赎走了,如今当了别人的小妾,不再是奴婢了。” 一切都真相大白。 蒋思荷的脸上稍显落寞,若有所思地说。“蓝心,本宫一直问心无愧,唯独做错了这件事,信错了人,冤枉了无辜的方姨娘……因为本宫自以为铁面无私的惩戒,她当了六七年的丫鬟,一夜之间从主子成了奴才,本宫对不起她。” 闭上眼,隐约还能想起那个年轻娇憨的女子,进宁王府的时候,才刚满十六岁,虽说没有什么背景身份,却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或许正因为她得到了龙奕的宠爱,楚白霜才会利用腹内死胎,往这个方姨娘身上泼了脏水。 当然,那时候的龙奕,肯定会相信楚白霜,一个方姨娘只是得到半年的临幸,又如何能拼得过楚白霜在龙奕心目中的位置? 只可惜,当时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人,除了龙奕,还有自己。 她相信了那个哭哭啼啼指认方姨娘的丫鬟,相信了方姨娘的“死不悔改”,相信了方姨娘因为嫉妒而生出了杀心,相信了……楚白霜想让他们相信的所谓事实。 其实,这些都是假象,蒙蔽了他们的双眼,让她跟龙奕都作出了错误的判断。 蓝心姑姑忧心忡忡,于心不忍地说。“娘娘,还来得及,我们还可以弥补。您当年秉公处理,并无私心,这一切都跟您无关,都是楚嫔惹出来的祸端,这才连累了方姨娘。” “是啊,方姨娘是个好姑娘,本宫不能让她为楚白霜背一辈子的罪名,也要让皇上看看,那个女人外表柔弱,内心何其歹毒,居然可以利用自己的孩子而把人推下万丈深渊!”蒋思荷话锋一转,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蓝心,你去让人把方姨娘赎出来,不管花多少银子都可以,再把她安置好了。” “好。”蓝心姑姑顿了顿,又问。“娘娘打算什么时候跟皇上说明此事?”证据确凿,她也认为是打压楚白霜的最好时机,只要让皇帝彻底看清楚楚白霜的真面目,就不怕楚白霜有朝一日还能东山再起,卷土重来,再次对蒋皇后不利。 如果可以彻底除去这个劲敌,对于蒋皇后以后的人生,才是无往不利。 “明日吧,明日是冬至,你去请皇上过来用晚膳。”蒋思荷想着,冬至在所有家庭的眼里,都是个跟家人团圆的日子,她想趁着明日两人一起和和睦睦的气氛之下,再说出此事。 蓝心姑姑这才欣慰地笑了,有时候,她的这位主子就是太为别人着想了,其实,不管是深宫还是内宅,永远都是一群女人们的战场。除非男人只有一个女人,否则,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只是,小门小户的男人尚且喜欢娶两个小妾,过着左拥右抱的生活,别说这是后宫,皇帝的身边,就算没有楚白霜,往后也会有徐白霜、李白霜、孙白霜……只要皇后无法成为皇帝心头的第一人,那么,这样的日子会毋庸置疑地伴随皇后到老,到死的那一日。 冬至。 蒋思荷今日穿着一身金红色的华服,上头是藕色坎肩,头上簪着几只凤钗,脖子上挂着一串翠珠,脸上稍稍扑了脂粉,遮盖因为害喜而气色难看的脸。 她朝着蓝心姑姑一笑,露出难得的一丝娇羞。“蓝心,本宫今晚看起来怎么样?” 蓝心姑姑不再面无表情,而是一脸笑容。“娘娘,您今晚美极了。” 蒋思荷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这个孩子真是个磨人的,怀着它五个多月,你看本宫哪一日好过?前阵子好不容易养好了精神,这阵子连本宫自己都不想照镜子了,亏的你还能说这些话,夸得不太走心。” 蓝心姑姑一脸的不自在:“娘娘在我的眼里,一直都是最好看的,只是我不会夸人,娘娘这是难为我了。” 蒋思荷笑了,蓝心是蒋家的家生子,对自己的忠心毋庸置疑,其实他们主仆是很相像的,所以她喜欢蓝心的刻板冷漠,至少比起那些只会恭维奉承,油嘴滑舌的下人来说,她需要的是不是那些没用的甜言蜜语。 只是一桌酒菜,渐渐凉了。 蒋思荷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放下手里的书。“不是说皇上答应了要来的吗?” “是啊,兴许皇上临时有事耽搁了,要不要我再去问问常公公?” “不必了,时辰还早,我们再等等,国事更重要。”蒋思荷体贴地开口,反正她胃口很差,至今还不饿。 这一等,半个时辰一晃就过去了。 蒋思荷终于没心思再看书了,把书搁下,淡淡地说。“你去问问,皇上今晚还来不来。” 蓝心姑姑应声而退,折回来的时候,脸色已然很是凝重。 “怎么回事?” “据说楚嫔生病了,皇上去探望了一下,不过常公公说,晚些皇上会来的。” 蒋思荷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她不知该喜还是该怒,楚白霜生病了,皇帝去看,若是她连这个都要吃醋的话,是否太过不近人情?而且,皇帝并没有因为去探望生病的后妃而取消跟她的约定,似乎她不该觉得愤怒和寒心,至少皇帝没有把她推入更难堪的境地。 “把菜热一热。” 终于,又过了半个时辰,皇帝姗姗来迟。 三天没看到皇帝,但是知道他也不曾在其他后妃身边就寝,蒋思荷静静打量着龙奕,虽说他依旧对她笑着,询问了她近日的身体可好,可是,她的心里还是被不安占据,一种未知的紧张让她不由地心跳加快。 “怎么不先吃一点?”龙奕抓住蒋思荷搁在膝盖上的手,眉眼泄漏一丝温柔。 蒋思荷笑着回应。“今晚是冬至,家人一起吃个团圆饭,哪有臣妾先吃的道理?”但是她的心里却有了怀疑,龙奕的这些温柔,只是对她才有的,还是刚刚他去楚白霜面前,也是一模一样的关怀? 压下这些不该有的怀疑,她主动给龙奕夹菜,两人吃完了晚饭,宫女把饭菜撤了,蒋思荷才吩咐道。 “送点热水来,别泡茶了,皇上晚上会难以入眠。” 龙奕看着她体贴的举动,突然有些不忍心,若楚白霜真是被蒋思荷下毒的,那么,正如楚白霜所言,这是蒋思荷回报楚白霜当初害死蒋思荷肚子里孩子的“礼物”,他应该不偏不倚。可是,这一年内,他对蒋思荷的态度有了不小的转变,两人也亲近了许多,若是蒋思荷真是在岐山墨里下毒的人,他又如何接受这样的事实? “皇后,朕有话要问你。”他端着杯中的热水,在将近十年的相处中,他一度认为蒋思荷是一杯白开水一样的女人,或许稍显冷淡、少了点女子的撒娇和争宠的本事,所以他只当她是妻子,却很难喜爱上她。 但若是如今告诉他,这一杯干干净净的白开水,一旦也染上了别的气味和颜色,他竟然想想都心痛。 蒋思荷原本有话要说,但自然不可能抢在皇帝前头,淡淡一笑,“皇上请说。” “朕不瞒你,你应该知道楚嫔最近病了吧。” 蒋思荷点头。“刚刚才听说。” 话音未落,想想她再怎么不喜欢楚白霜,也没必要在她生病的时候露出幸灾乐祸的心思,不免地又补了一句。 “不过,不知道楚嫔生了什么病?” 点到为止,这是她仅有的关心,再多,也不可能了。 蒋思荷的神色稍显冷淡,但并无任何漏洞,看上去很镇定,仿佛楚白霜生病,跟她没有任何关系,问一下只是出于礼貌,并不是她们之间感情有多深厚。 一切都很自然。 龙奕突然心生烦躁,以前,他处理国事就够烦心的了,到后妃身边就是为了松懈一下紧绷的神经,谁希望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去揣测眼前女人到底是真心流露还是包藏祸心,实在是烦,太烦了! 更别提,蒋思荷处理后宫琐事的能力,他一直都是信得过的。但当不得不怀疑她,情况就变得更棘手了。 010 团圆之夜 “皇后,后妃每个月去库房领的物品,所有的申请都需要在你手下审核一遍,等你盖上凤印,库房才会派人送东西到各位后妃手里。” “是。”蒋思荷没有反驳,这是身为皇后的职责之一,除非皇帝突然有对后妃的赏赐,其余平日里后妃的日常需要,都是需要她过目的,这个规矩是为了谨防有的后妃过度虚荣,生活奢侈无度。 大至衣料首饰,小至茶叶胭脂,全都有明确的额度,什么样的等级,能用多少的东西,这本是四年前蒋思荷提出来的,而且效果不错,有了一套规矩,她们私底下无法互相较量攀比,大家都是公平的,也就少了不少风波。 “你可记得楚嫔这个月从库房提了些什么东西?” “臣妾若没记错,楚嫔只是做了一身衣裳,除此之外,便是要了一些文房四宝。”蒋思荷虽然怀孕,但是记性不差。 蒋思荷的坦然,更令龙奕眼神微变。“皇后,按照老祖宗的规矩,皇后有孕期间,本该专心调养身体,朕应该找个妃子暂时帮你掌管后宫事宜。但是朕疏忽了,才让你继续费心费力,朕知道你害喜的严重,几乎日日吐个不停,不如明日开始,朕让静妃代你掌管凤印,替你分忧……” 静妃名叫陈若静,如今后宫的四妃名额还悬空两个,只有两位妃子,这个静妃进宫才两年,但是毕竟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算是年轻后妃中比较让人放心的一个。 但是,闻言,皇后还是面色一白。若是皇帝知道她怀孕后就让别的妃子掌管后宫,她不至于多心,但是都管了五个多月,皇帝突然来这么一招,她怎么能不胡思乱想? “臣妾又哪里做得不妥?难道皇上觉得臣妾克扣了楚嫔?”蒋思荷的双手紧紧攥住裙子,想到今日的精心装扮,耐心等候,仿佛自己又成了一个笑话。 以前,她可以忍得,忍了这么多年,不是自己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皇帝爱的从来就不是她这个正妻吗? 因为感情的轻重,所以,皇帝的心偏的很厉害。 “楚嫔每日都在抄经,而且那些经卷都送到你这里来,对吗?” 蒋思荷没有否认。 “你看过那些经卷吗?还是都烧了?”龙奕又问,此言一出,空气顿时冻结成冰。 蒋思荷眼神一暗,她并不傻,马上就理清了头绪。 “臣妾并没有让她抄写经书,是楚嫔自己过不去心里那一道坎,难道她送来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臣妾非要收下,并且感谢她的虔诚和悔过?皇上又怎么知道,楚嫔所做的这一切,又是发自真心,而不是做戏罢了?” 准备了一整日,想跟皇帝过一个冬至的晚上,但是却被当成犯人来质问,蒋思荷一时情绪失控,话锋凌厉,没了往日的冷静自持。 面对蒋思荷的咄咄逼人,龙奕再头痛,也只能硬着头皮说。“皇后,朕不曾指望你跟楚嫔能够变成好姐妹,只是不希望你们再斗来斗去,更不想看到你们任何一人受到伤害。” 蒋思荷心如止水,凉凉一笑。“这话听上去,楚嫔不只是生病那么简单吧,皇上既然是为楚嫔讨个公道,不如直说吧。” 龙奕面色铁青,把岐山墨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这下子,皇后的表情也异常难看。 “她抄了一个多月的经卷,如今中了毒,日日都在吐血。她抄经的岐山墨,会散发出有毒的气味,楚嫔每日抄写半天的经书,长此以往,身体已经毁的差不多了。” “楚嫔是如何中毒的,臣妾不知道,也没必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她实在气不过,紧紧握着的双拳指节发白,一股子热流在四肢百骸里横冲直撞,让她极为恼火。“但是楚嫔倒打一耙的功夫,却是日渐娴熟,越来越游刃有余了。” “你的意思是楚嫔给自己下毒?”皇帝眉关深锁,一脸不信。 “皇上,今夜臣妾邀你来栖凤宫,本就有事要告诉你,既然你怀疑臣妾毒害楚嫔,那么,这事再不说就来不及了。”蒋思荷的表情愈发冷淡,强压内心的寒冷:“皇上可曾知晓,当初楚白霜在宁王府怀了五个月的身孕,最终还是小产,为了什么?” 龙奕静默不语,不懂这都过去好几年了,怎么蒋思荷还会旧事重提。 “不是因为那位年轻的小妾,而是因为……那个孩子在楚白霜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没了心跳,是个死胎!楚白霜谋划了几天,不但让自己摔了一跤把孩子摔没了,还把当时夺得皇上几分宠爱的小妾背了黑锅,被臣妾赶出了宁王府,发卖成奴婢。” 听了这一番话,龙奕太过震惊,再度开口的时候,嗓音万分紧绷。“皇后,你这么说可有证据?” “若是皇上想要证人,臣妾已经派人找到方姨娘,还有一个出卖自家主子而得了一笔钱财当了别家小妾的丫鬟,以及那个跟楚家一直有来往的民间大夫。”蒋思荷只觉得体内有一股寒流和热流不断交错,愤怒和寒心的两种感觉,给自己带来截然不同的痛楚,但她还是深吸一口气,继续镇定自如地说完。“三个证人,都可以证明当初楚白霜明知道自己胎儿已死,还栽赃陷害了方姨娘,又可以得到皇上的关心呵护,这样的女人,留在后宫服侍皇上,臣妾为皇上觉得不妥。” 龙奕听出蒋思荷的势在必得,不是一个证人,而是三个证人,他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到如今,却有了一丝动摇。 蒋思荷心情麻木,眼眶含泪,但不肯让眼泪轻易留下,噙着一抹苍白的笑容,欣赏着龙奕脸上的纠结。“兴许皇上想念着往日的旧情,但楚白霜表里不一,做出这么多错事,皇上难道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替她抹去罪名,为她遮掩?您能保得住她一时,又能保得住她一世吗?若是后宫其他姐妹也跟楚白霜一样,这后宫的纷争何时才能停歇,臣妾跟皇上何时才能过几天清净日子?” 这一次,龙奕沉默了许久。 半响之后,他才打破这一片死寂。“你当初的孩子没了,朕知道你恨她——” “皇上说的没错,只要臣妾还是个女人,就不可能不恨楚白霜。” “这次的岐山墨,不单有毒,而且还是阴毒,属寒性的毒药,也许楚嫔以后再想怀孕生子,已经再无可能。”龙奕的眼底布满冰霜之色。 “所以,在皇上眼里,臣妾已经是最合理的嫌疑人了吗?”至少,比起楚白霜闹一出苦肉计,自己给自己下毒,听上去更靠谱一些。 蒋思荷说完了,就忍不住笑起来,她难以想象自己跟了龙奕将近十年,这十年自己是如何熬下来的?面对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男人,忍受一个心里有着别的女人的男人,却用从小学习的女德束缚了自己,非但不能妒忌,还要宽容大度。 楚白霜的孩子没了,龙奕万分呵护,她的孩子没了,却让她多了一项害人的动机。 多可笑啊?! 这就是她等了许多年,终于等到的冬至夜吗? 她只是想让龙奕把她当成真正的妻子,真正的家人,两个人和和美美地吃一顿饭,却终究摆在楚白霜之手? “皇后,你别笑了。既然你说跟你无关,朕当然信你。”龙奕看着蒋思荷愈发苍白无力的笑容,突然想到她还怀着五个多月身孕,抓住她的手,神色软了下来。 蒋思荷仿佛被虫子咬了一口,马上甩开了龙奕的手,眼底的嫌恶哪怕一闪即逝,还是被龙奕清晰地看到了。 “臣妾行得正,不怕有人栽赃诬陷。皇上,既然大家都说开了,摆在你我眼前的是两个案子,一个是几年前楚白霜小产一事,一个是现在楚白霜被毒害一事,不管是哪一件,臣妾都希望皇上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以正视听。” 认识蒋思荷这么多年,知道她外表清冷,但却不是一个无情的女人,能说出这么重的话,一看就是真的发火了。 面对皇帝,哪个女人不是陪着笑脸,谁敢对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但是那一刻,龙奕即便面色难看,却又情不自禁伸出手去,只是连蒋思荷的衣袖都没碰到。 她站起身来,头一回背对着皇帝,勉强地压下心中的愤慨,但衣料下的身躯还是忍不住气的微微颤抖。 “今晚就到这里吧,臣妾累了,就不送皇上了。”累的,不只是撑了十年的身体,还有自己的心。 蒋思荷突然悲从心来,喉咙里涌出一阵铁锈的味道。 她以为自己自己不在乎他们被长辈安排的联姻,可是事实上她不是,渐渐的,她是在乎的,她也是有血有肉的女人,她也渴望被丈夫宠爱。 皇帝对楚白霜偏心,她认了,虽说蒋家跟皇家的婚事早就定下了,不过那是口头婚约,而且,论起来,也是皇帝跟楚白霜认识的更早。 所谓先来后到,这个道理她是懂的。 她不求有朝一日可以彻底取代楚白霜在皇帝心里的位置,可是,她需要的是公平,需要的是在这件事上皇帝公正无私的态度。 否则,她当了四年多的皇后,其实她才是整个后宫里最可怜的女人,而她付出的所有时间和心血,完全不值得。 龙奕的视线落在那一具背影上,在事情还未查明之前,不管是蒋思荷这边,还是楚白霜那边,他都不能给出任何的承诺。一不小心,就会搞成两面不是人的局面,把两个女人都得罪了。可是若想给皇后一个交代,那么等同于他默认了楚白霜中毒是自作自受,默认在自己眼前的自怜自艾、伤春秋悲,全都是楚白霜的自导自演?! “好好休息吧。” 耳畔的脚步声没有平日的坚定,而是多了迟疑,但是最终,龙奕还是走了,当他打开门的那一刹那,身后传出一道巨响。 龙奕不敢置信地回头,朝着蒋思荷跑过去,却还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蒋思荷的身子软下,眼睛一翻,头重重磕碰在床畔上。 “来人呐!传太医!”龙奕看着昏厥的蒋思荷,怀中的女人已经翻出眼白,血色尽失,额头磕破了,虽然伤口不大,但鲜血汩汩而出。 抱着蒋思荷,他才发现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加轻盈,竟然有那么一瞬,他的心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隐隐作痛。 他不想忘记旧情,却也不愿辜负蒋思荷,以前他不爱蒋思荷,但如今蒋思荷怀着自己的骨肉,他就理应把蒋思荷放在首位。 “皇上——”一起进来的是蓝心姑姑和小太监常辉,一看到皇帝手里抱着皇后,又是一阵惊呼。“皇后娘娘!” “别咋咋呼呼的!还不去请太医!”龙奕双眼满是血丝,愤怒至极地在床畔上锤击一下,俊逸的脸紧绷铁青。 冬至的晚上,宫里乱成一团,栖凤宫整夜灯火通明,怀胎五月的皇后昏倒了。 值夜的太医马不停蹄地从太医院赶来,看着皇后额头磕破的伤口,战战兢兢地把脉,继而胆战心惊地说。 “皇上,皇后娘娘这怕是怒急攻心……差点就有些见红,动了胎气,脉象很不稳,恐怕接下来的四个月,都要卧床静养,若是再有一次,就怕大大的不好了。”太医尽量说的委婉,用词小心,但皇帝还是听的眼神阴郁。 龙奕点了点头,心情万分沉重,差点见红,动了胎气?他知道自己皇后有孕,不单皇后高兴,他也高兴,免得文武百官总是拿他的子嗣说事。但是这个千盼万盼过来的孩子,差点就没了,等皇后苏醒了,恨上自己是肯定的。 但幸好,孩子总算没有危险,虽说后面几个月都要在床上静养,是难受了点。 沉默了许久,太医也不敢抬起头来,甚至不敢大口喘气。 “皇上?” 龙奕这才从思绪里抽离出来,正襟危坐:“魏太医,不管用什么药材,用什么方子,皇后一定不能出事,否则……”心情差极了,连威胁都说的不太用心,可是皇帝该有的威严还在,还是轻而易举地震慑住了魏太医。 “去吧。”他挥了挥手,坐在外室,没有看到蒋思荷的脸色,但是里头有两个宫女和一个蓝心姑姑照料着,应该没事。 反观他,小太监常辉让他去歇息,毕竟这么一闹腾,就过了二更天,他却毫无困意。 或许以前,他并不了解蒋思荷,但今晚,他明白她是个性子刚烈的,以前没有表露出来,但这一回,对楚白霜而言是一道坎,对蒋思荷而言又何尝不是。 蒋思荷想要的东西,他岂能不知?这一回,她要皇帝做出一个选择,在她跟楚白霜两人之中。 望向窗外幽深的夜色,身为一国之君,他的头险些炸裂,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无声地叹了口气。 …… 另一边的江南宿州,同样是冬至的晚上,气氛却截然不同。 院子里的花厅,满满当当两桌人。平日里苏老爷子喜欢一个人待着,说是清静,但是在每年的节日里,苏家的子孙还是会来苏家老宅探望老爷子,尽尽孝道。 平日里没什么感觉,但这次一见,才发现苏家果然是个大家族,听说底下的子女来了一小部分,这次来的只是三房里的嫡子嫡女,而且已经出嫁的嫡女没回来,这都把两个大桌坐的满满当当。 众人朝着龙厉跟秦长安行了礼,毕竟龙厉的生母德妃娘娘虽说是苏家出去的女儿,但毕竟皇室跟苏家来往不多,说是亲戚,可又没有民间亲戚的那种熟稔亲近。 秦长安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这都是老爷子的授意。 但凡知道王爷如今住在苏家老宅,消息一放出去,必定有数不清的达官贵人要来踏破门槛,到时候龙厉必定要发火。毕竟龙厉不喜欢热闹,她又怀着孩子,无暇应付上门的客人,一旦苏家开了破例,一拨又一拨的客人要来拜见难得微服出巡的王爷王妃夫妇,借着恭喜之名来的人必定络绎不绝,龙厉是天生的性子孤僻,而她则是不喜欢应付那些心怀不轨的客人。 他们住下来一个月,之所以没有人来打扰他们的安宁,便是老爷子治家有方,他一个不同意,连苏家的子孙都不敢贸然出现在苏家老宅,更别提其他阿猫阿狗了。 毕竟老爷子在江南,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年纪虽大,威严不减。 011 送上门的女人 苏家的子孙都很规矩,没有人过分的客套,但是在秦长安的观察之下,她发现苏家的人,男人长相偏粗犷,跟老爷子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但是女子则长相柔美精致,很有江南女子的灵动美感。 回头再看看身畔的男人,想必他是苏家子孙中少见的继承了母辈美丽的容貌,他坐在一桌子外表粗狂的男人堆里,更显得出类拔萃,与众不同。 苏家是男女分桌而坐,她身边簇拥着苏家的一桌女眷,年纪有大有小,江南女子个个有着似水柔情,讲话也是娇滴滴的,一副吴侬软语,笑靥如花,跟她们边吃边聊天,心情极为愉悦。 在苏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这般严苛的规矩,女人们谈论着平日感兴趣的话题,知道这位年轻的靖王妃是头一回来江南,又不像想象中的高高在上冷冰冰的样子,于是渐渐的放下心防,打开了话匣子。 “王妃,江南的糕点声名在外,肃州有一家糕点坊,里面有近百种小点心,可好吃了。要是您喜欢,下回民妇给您稍几样来。”说话的人是苏长林的二媳妇秦氏,四十出头的年纪,身子略微丰腴,一张圆脸,眼角满是笑纹,看上去是个爱笑之人。 “好啊,多谢二夫人。”秦长安点点头,并不太客气,反正肚子都这么大了,难得想吃什么都不必顾及,这样无所顾忌的好日子,再过几日就要结束了,她可要珍惜。 “王妃,您可知肃州还有一个百宠园,里头都是其他地方运来的宠物,什么小狐狸啊,小猴子呀,特别好玩,不如等您出了月子,咱们一道去瞧瞧,散散心?”这次开口的人是苏老爷子的三媳妇宋氏,她个子娇小,顶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比真实年纪年轻许多。 “三夫人怎么知道我也喜欢?”秦长安嫣然一笑。 宋氏笑眯眯地说。“这儿虽然是江南,但我们也是知道您在京城养了一头宠物,王妃看上去就是个心善的,若说养宠物,可不能凭一时冲动,是要有耐心的,这个道理呀,跟养儿育女差不多。” “王妃,我们苏家,三奶奶是最喜欢宠物的,她养了一只猫,还有一只鹦鹉呢。”一个十来岁的少女是大房的,一脸天真活泼,言语之中满是羡慕。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当然最喜欢小猫小狗这些毛茸茸的玩意儿,但是富贵人家的夫人们却不见得能够纵容孩子,所以小姑娘说着,满眼都冒着星光。 “不知王妃养的是什么呢?是猫儿,还是狗儿呀?不会是小猪吧?”一个更小的女孩子,约莫才十二岁的样子,模样极为清秀甜美,好奇心满满。 “差不多吧,就是白乎乎,毛茸茸的小家伙。”秦长安忍不住笑了,看来他们并不知道她养的是一头白虎,算了,还是不说了,免得打破此刻的好气愤。 闻言,桌上几个未曾出嫁的少女,全都眨巴眨巴着眼睛,羡慕极了,先前知道家里出过一个德妃娘娘,只是她们出生的时候,那位娘娘就去了,不过她们没想到,竟然家里来了个王妃,她们还能跟王妃一桌吃饭,何其有幸!而且呀,这个王妃只是比自己年长几岁,明媚娇艳,对人不摆架子,全场聊天都没有冷场。 渐渐的,大家也不再拘谨,天南地北聊起来,只是比起女眷一桌上的欢乐气氛,邻桌却是过分的安静。 老爷子苏长林举起酒杯,正色道。“适逢靖亲王游历江南,经过肃州,因此到苏家短住一些时日。今日是冬至,我没别的要说的,还是跟往年一样,不求你们日赚斗金,或者在官场上飞黄腾达,只求我们苏家团团圆圆的就成了。” 苏长林的长子苏远清笑着附和。“老爷子,除此之外,我们还得恭喜王爷喜得贵子呢,您这么忘了?” 苏远清是个四品官员,但不是京官,也是德妃的亲哥哥,他是头一回看过自己的亲外甥,但是德妃的两个儿子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王爷,两个外甥对于他们苏家而言,全都是遥不可及的贵人。 被自己儿子提醒了一下,苏长林看了看坐在身畔的龙厉,这家伙依旧是一副似笑非笑的阴沉模样,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不过想想自己的双腿,的确好了不少,在阴雨风雪的日子,也不再痛的彻夜难眠了。再加上秦长安交给小厮司汉一套专门的按摩手法,坚持了一个月,就已经有了不错的效果,苏长林心想,这么个阴沉的家伙怎么就娶到了一个医术超凡的妻子? “王爷,老头子敬你一杯。”苏长林转向他。 “老爷子这身板,年纪又一大把了,还能喝酒吗?”龙厉转动着手里的酒杯,饶有兴味地看向这个态度无端端改善了不少的老头子,心里很清楚,的确是秦长安的功劳。不过,他就是性子恶劣,忍不住激一激苏长林。 苏长林气的吹胡子瞪眼:“怎么着?老头子看上去活不了几天了吗?别说是喝一杯酒,就是喝一坛酒又算得了什么!想我苏长林,酒量是千杯不醉,别看你年轻,怕是喝酒也过不了我这关!” 龙厉不疾不徐地笑道。“本王是为了老爷子的身体着想,您的酒量再好,王妃不是让您戒酒吗?” 苏远清急忙吩咐丫鬟,把苏长林手里的酒杯换成了茶碗,应了一声。“王爷说的没错,老爷子,王妃为您治病,煞费苦心,可不能前功尽弃,半途而废。今晚您就以茶代酒吧……” 苏长林的脸顿时拉得很长,本来有些酒馋,冬至在江南人家又算是个大节日,明明气氛挺好的,酒杯都快凑到嘴上了,上等的玉兰酒是他最爱的酒,香气扑鼻,馋的他忍不住砸吧砸吧了下嘴。 谁知道跟龙厉说了两句话,这阴险的家伙就害的自己还来不及喝上一口,就被夺取所爱了? 虽说手里的龙井茶是上等的,香气醇厚,可是哪里比得上玉兰酒对他的吸引?他都忍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要满足下肚子里的酒虫,不醉不归四个字都在嘴边了,大好的机会这就完了? 一个白净斯文的青年站出来:“是啊,祖父,我大伯父说的没错,靖王妃医术高明,既然能治好您的腿疾,您在用药中,就暂且把这酒瘾头戒了吧。” 重重哼了一声,苏长林没有好脸色了,但是看一桌子的男人全都觉得他应该戒酒,甚至有几个孙子为了让老爷子高兴,自己也换了茶水,只能捧着茶杯,冷冷扫了旁边自得其乐喝酒的男人一眼。 仿佛故意让老爷子不顺心似的,龙厉难得领了其他长辈的敬酒,苏家于他而言有三个舅舅,一个为官,两个经商。玉兰酒是肃州本地的酒,不那么呛辣,挺顺口的,他几杯下肚,几个舅舅脸上没有一点酒醉征兆的潮红,可见老爷子的酒量好不是招摇撞骗,自己的三个儿子也全都是酒量好的。 酒水滚过喉咙,整个身子都变得温热起来,龙厉双臂环胸,打量着这桌男人的面色,一开始众人都将腰杆子挺得很正,喝酒吃菜放不开,跟小鸡啄米没什么两样。 到最后,五坛子酒居然全都喝光了,而且苏远清豪放地一挥手。“今晚实在高兴,难得跟王爷同坐一席,再拿三坛酒来!” 龙厉修长的手指拂过他的下巴,挑了挑眉,煞有其事地看着众人。这些酒喝完了,几个青年全都一脸醉态,不过唯独这三个舅舅还是面色如常,而且双眼炯炯有神,异常发亮,隐隐流淌着一股激动的神态。 看透人心,对于龙厉而言,一点也不难。 苏家跟皇家有着德妃这一层关系,很难分的清清楚楚,不过,据说不只是苏长林,连带这三位嫡兄长,在德妃还待嫁闺中的时候,就是众星捧月地宠着。 苏长林对他这个外孙有着先入为主的偏见,因为他觉得德妃是因为在极为抑郁的情况下勉强坏了孩子,而怀孕和养育孩子却消磨了最后的元气,才会在深宫里过早地凋零。 但幸好这三个舅舅没有老爷子这么冥顽不灵,他们疼爱德妃这个妹妹,但也清楚一旦入宫为妃,那便是由不得人,毕竟他们不是京城的世家大族,无法帮助德妃在后宫里斩妖除魔。那是他们妹妹自己选得路,说一句无情的话,那就只能自己走下去,哪怕是哭着。 他们不是老爷子,用的是兄长的立场,不认为先帝没让德妃享受过被爱的甜蜜生活,也不认为靖王这个外甥就是德妃早逝的原因,因此他们对靖王的成见不深。 更何况,三个兄弟面面相觑,使了下眼色,虽说这靖王的气势有些阴沉,但他们劝酒的时候对方也不曾有任何的不耐烦,反而一杯也不曾拉下。 一想到眼前这人不但是亲王,更是好妹妹的小儿子,三个舅舅就忍不住爱心泛滥,再看龙厉的酒量这么好,喝酒最容易拉近陌生人的距离,喝到最后,将小酒杯换成拳头大的瓷碗。 “王爷,外甥跟舅舅是最相像的,你的好酒量,是随我们!”三老爷苏远重豪气地拍了拍胸脯,此话一出,气氛瞬间冻结成冰。 大老爷苏远清咳嗽了两声,朝着二老爷使了个眼色,他们的酒量都挺好的,只是老三喝多了容易多话,虽说他们血缘上是舅舅跟外甥的关系,可是对方是遥不可及的亲王,怎么能说他的酒量是随他们舅舅呢? “远重,你喝醉了。”二老爷苏远宁干笑两声:“快,把你们爹扶着去隔壁休息。” 苏远重目瞪口呆,一时讲不出话,就像是被人点了穴一样,半天才回过神来。“说谁喝醉了?今儿个我高兴,怎么可能喝醉?来,王爷,咱们舅甥俩再来一杯,不,再来一碗!我干了,你随意!” 龙厉突然轻忽一笑,这一笑,仿佛是冬夜突然吹来的一阵暖风,吹过来的一刹那,千树万树梨花开。 几个苏家的少爷也顿住了,他们在宿州是青年才俊,仪表堂堂,可是亲眼看到靖王,才发现这世上竟然有个男人,皮相可以如此俊美无双,那眉、那眼、那鼻、那唇,完全没有任何挑剔的余地,但是那轻轻一笑,却是笑的恨不能让他们这些男人都心动了。 他扯唇,俊脸一副气定神闲,“行了,今晚大家都喝的不少,没必要一个个都成了醉鬼回去,三位舅舅的酒量很好,本王见识过了,就此为止,再者,老爷子年纪大了,再喝下去,他该困了。” 苏长林差一点就要暴跳如雷,他都养身地捧着茶杯看热闹了,没想到躺着也中枪!这无血无泪的家伙到底怎么会从自家女儿肚子里蹦出来的?这是拐着弯骂他是个离棺材板没几天的老不死的吗? 大老爷苏远清趁着气氛没有变得更差,笑着解围。“是我们一时不察,多喝了几杯,就这么晚了,是该回去了。” 都说靖王不近人情,可见传闻都是不可靠的,这不,刚才他们听到了什么?靖王喊他们“舅舅”呢! 心思细腻的二老爷苏远宁忍不住红了眼睛,内心激情澎湃,刚走出大门,就忍不住哽咽道。“我可怜的妹妹呀……” 亏的是旁边还有妻子儿女把他拉着急急离开,但是这一句,还是清晰地落在了龙厉的耳畔,他的笑容敛去,眼神变得复杂。 众人渐渐散了。 秦长安被丫鬟扶着,早走了一会儿,她提前回去陪老夫人说说话。 龙厉独自走回了自己的院子,只是在半路上,一个黑影从路边踉跄一晃,朝着他脚边摔倒,手里的东西砸了一地。 他最反感做事不干脆利落的下人,这种慌慌张张连端个东西走个路都要摔倒的,到底有什么值得花银子养着?这跟废物有什么两样? 这般想着,脚步早已嫌恶地退后两步,趁着月光看清楚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胆战心惊跪在地上求饶的这人。 此人约莫才十五六岁,穿着苏家婢女清一色的绿色衣裳,小丫鬟长的白皙水灵,模样清秀,衣裳看似没有任何玄机,但是做的极为修身,把少女发育良好的那对胸脯勾勒的很是明显,尤其是他站着她跪着,以他居高临下的角度,想看不到都难。 他无声冷笑,这一招若是对付一些涉世未深的贵公子,兴许会有人中招,可他是谁?他这双火眼金睛,就算这个招数看起来很自然,还是破功了。 “奴婢不小心冲撞了王爷,奴婢罪该万死……”小丫鬟怯生生地抬起脸,惊慌失色,但是那双眼却水汪汪地勾着龙厉,若有若无的。 这个丫鬟的心思,昭然若揭。 无非是知道他是王爷,是个贵人的身份,而王妃则马上就要生了,当然无法服侍他,所以有人不怕死地起了贪念,趁着冬至晚宴的机会,趁虚而入。 他便是这阵子的确欲求不满,也不可能看得上这种心机深沉又自甘堕落的丫鬟。 他双手负在身后,似乎还在端详丫鬟的长相,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滑。“你是刚进府的?” 住了一个月,没见过这种恬不知耻的下人,他本以为苏家管制下人的规矩严厉,没想到今晚就闹出了这一幕。 “是,奴婢三日前刚进府,奴婢叫小琳。”说完,大眼挤出一颗颗晶莹的泪珠,身子颤抖的厉害,胸前的丰盈也随之颤抖着,仿佛吓坏了。“奴婢的爹欠了一大笔赌债,继母不待见奴婢,这才把奴婢卖了……” 很显然,她是在卖惨。 若是她幸运的话,遇到一个好色又心软的男人,就该对她上了心,要么把人拉上床疼爱一番,那么,她至少可以捞一个通房的名分,若是以后伺候好了,还能当个小妾姨娘。要么,怜悯她的可怜身世,给她一笔银两,让她摆脱为奴的命运。 012 生孩子他会紧张? 但是在龙厉听来,这些实在千篇一律的借口,在一般人面前说说还好,可他看过更惨不忍睹的画面数不胜数,小丫鬟这一番话哭诉,简直就是白费口舌。而且,若说她当初摔了一跤是无心之过,他还能眼不见为净,但小丫鬟后面说了这么多,表情看似紧张,但言语之间却条理清晰,甚至没有半点语无伦次,不知道在背地里练过多少次。 如此拙劣,他根本看不上眼,但是他对于心术不正,试图勾引主子的婢女,一向是毫不留情,不留后患的。 多年前,靖王府出了一个碧洗,本来好好的丫鬟,只要老老实实伺候他,其实可以有更好的前程,可惜,她也不知道怎么,动了不该有的念头,想要爬上他的床…… 碧洗被打的半死赶出靖王府,半个月都没有撑过去,就一命呜呼了。 正因为刚进苏家才三日,没被教过规矩,所以胆子也比一般丫鬟更大。 他嘲讽地扬起嘴角,脸上的明暗交错,红袍周身散发出来一股无人能敌的气势,只是小丫鬟搞不清楚状况,只知道这长的跟天仙下凡般的男人是从京城里来的王爷,而且还这么年轻,这么俊俏,若是王爷能在今晚要了自己,自己就可以麻雀变凤凰,过上好日子了! “王爷的靴子怎么被弄脏了,奴婢给您擦擦……”她看到黑靴上的一点污痕,急忙伸出小手,想要擦拭靴子。 但她的手指还未碰到靴子,却被龙厉一脚踩在她的手上,她忍不住痛的大叫,但听到她的尖叫,他反而像是被触发了体内的机关一样,一抹亢奋在眼底一闪即逝,靴子下的力道更是毫不收敛。 欣赏着小丫鬟脸上的狰狞扭曲,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早已破坏了方才清纯的美感,他嗤之以鼻,黑靴子朝左朝右各转了半圈,毕竟十指连心,“咔嚓”的指节断裂的声响,在安谧的夜晚听来,更显森然。 他却没有兴趣继续折磨她,拍了拍双掌,不以为然地丢下一句。“慎行,出来善后,把人交给苏家管家。” 不需要他再给任何压力,只要苏家不想彻底得罪自己,就绝不可能轻饶她。 夜色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属下明白。” …… 龙厉踏入内室的时候,秦长安正坐在桌旁吃东西,龙厉抬了抬眉毛,把外袍靴子全都拖得干净,这才踩踏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 “刚才在宴席上没吃饱?”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话说的多,菜吃得少。”秦长安老实说。“这不才吃宵夜吗?” 他原本被那个不知死活的小丫鬟毁了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秦长安的随遇而安,能让她最快地适应任何一个陌生环境。而这,也是一个人聪慧之处。 “吃什么?” 秦长安吃东西的速度很快,咀嚼的速度也不慢,跟他慢条斯理的吃相稍有不同,若是她饿极了,她的吃相在龙厉看来,就像是一只抱着栗子啃的小松鼠一样,又是可爱,又是逗趣。 但此刻她却吃的很慢,用的是汤匙,红豆的香气在她咬下的那一瞬间,萦绕在他的鼻尖,只听得她头也不抬,含糊不清地说。“江南的冬至有个习俗,是要吃汤圆的……苏家准备了各色汤圆,我这一碗是红豆馅儿的。” “秦长安,你还真是吃独食啊。”龙厉意味深远地说。 她弯唇一笑,又咬了一口软糯的汤圆,没把龙厉的话放在心上,但当她还想再吃一口,手里的汤匙却被他抓住了,转了个圈,直接把半颗汤圆送到自己嘴里。 “爷也没吃饱。” “我让珍珠再煮一碗?” 他邪气一笑:“爷就喜欢跟你一起吃。” 秦长安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他跟她这个孕妇争什么?一碗汤圆并不多,她一口他一口,很快就见底了。 不得不说,他这种喜欢抢她东西吃的怪癖,却总是让她的心无端端地软下来。 龙厉从她身后搂住他,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耳后,惹得她一阵瑟缩推拒,他却不让她闪躲,非要吻上她的唇。 “一身酒气,小心熏着孩子。”秦长安嗔怪地瞪着他,他嘴里的酒味很重,虽然不辛辣,但是很持久。 “是喝了不少。”不知为何,这一场家宴,他没有拒绝,才会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下那么多。 “喝多了还是喝醉了?我看你这是酒后乱性。”话音未落,顺便拉出某人在她寝衣下的手掌。 龙厉被逗笑了,笑的很欢快,很有兴致地与她打情骂俏。“爷真要碰你,还需要把自己灌醉吗?” 她转头看向他那双深沉莫测的黑眸,不知为何有种特别的感觉,摸了摸他的面颊,这才发现他的脸虽然不红,但皮肤却是滚烫的,真像是喝多了。 “醉了就早点睡吧。”她扶着龙厉起身,把他扶到床上,他却轻轻一拉,两人顺势倒在红色被褥上,滚作一团。 “长安,苏家人太多了……”他死死地盯着她的脸,因为喝了酒的关系,那双眼仿佛更加深沉了。“若是全来齐了,兴许五桌都坐不下,你知道,本王一向不喜欢热闹,太吵,太烦,太聒噪……” 秦长安没喝酒,所以她很清醒,清醒地听着龙厉的话,心中百转千回。 表面上是满满当当的抱怨和嫌弃,但是,唯有她才听的明白龙厉真正的心声,他不喜欢这种合家团圆皆大欢喜的场面,今晚却没有拍拍屁股走人,显然他内心并不是真正的抗拒这一家苏家人。 她将手遮住他的双眼,另一手替他拆掉发上的金冠,在他面前低声细语。“喝了酒,果然人变得罗嗦了。苏家人挺好相处的,那些夫人们知道你我在这儿,全都不是空着手来的,生怕我们拒绝,早就让人直接送到我们院子里。我回来一看,孩子出生后要用的东西,堆了半间屋子,那阵仗实在吓人一跳。” 他静默不语,因为秦长安遮着他的眼睛,他索性纵容自己闭上眼,整个人身体松懈下来,听到她说苏家好,他竟然也有点欢喜。 “你呀,外祖父在养病,至少还知道不能喝酒。你却不知道节制,喝了那么多,你还想不想要你的左臂早日痊愈?”她放下帐幔,给他按揉太阳穴,力道不轻不重。 龙厉已经养了一个多月,但因为那一道砍得实在太深,这条胳膊险些就废了,因此她不敢大意,至少也要养足了三个月再说。 龙厉没说话,仿佛已经睡着了,她微微一笑,替他揉了一会儿,这才松开手。 她在邻桌自始自终都看着他那三个舅舅给龙厉敬酒,只是想想今日是冬至,难得苏家人都在,她并不希望他永远都是孤独冷傲的一个人,若不是他看得顺眼,别说跟他们喝酒,就连敬酒的机会都不屑赐给对方。 但她着实没料到,到后来,几个男人竟然有种拼酒的意思。 下床吹熄了烛火,重新上了床,她误以为睡着的男人却把她从背后搂住,将脸贴在她的脖子上。“长安,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出生?” “没意外的话,就在这几天了。”她知道半个月前,龙厉就请来了宿州当地最经验丰富的两个接生婆子,给了两人一笔丰厚的银子,管吃管喝管住,把两人养在苏家,就为了哪一天她突然阵痛,不至于浪费在路上的时间。 他是心疼自己的,这一点,她一向明白。 身后的男人又沉默了,手掌轻轻扶着她的肚子,越是贵族家里的女人,越是在生养孩子上会有很大的问题,但是秦长安本身就是大夫,平日里也极为注重,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是,随着日子的接近,他却又无法忍耐心中的担心。 许久之后,秦长安突然笑出声来:“你不会是在紧张吧?” 他像是睡着了,可是手臂却无声收紧,仿佛对待一样无比珍视的东西。无人看到他此刻的神色稍稍地缓和,大掌也不再用力地禁锢着她,转而轻轻地搂住她的肩膀。 “到时候,爷陪着你,你不用害怕。” 秦长安瞬间变了脸,轻轻推了他一把,哭笑不得。“女人生孩子,你见过哪个男人可以进去陪同的?民间有规矩,不吉利。” “你我都不是看重这些的人,让你一个人生孩子,爷不放心。” “不行,你不许进来。”她是曾经见过孕妇临盆的样子,哭天喊地,满脸狰狞,又是满屋子血腥味,实在有点难看。 见他不言语,为了强调,还不忘在他腰间的硬肉上掐了一下。“再说了,你又不是产婆,进来也派不上用场,到时候里头忙的手忙脚乱的,没人顾得上你这位大爷——到时候我忙着生孩子呢,谁想看到你啊?” 龙厉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怎么他就成了神憎鬼厌的角色?他靠近她的耳畔,极有耐心地问。“怎么就不想看到爷?若是你痛的话,爷让你抓着手咬。” 这个建议似乎不错,秦长安果然迟疑了一下,但很快摇头否决。“算了,到时候你不许出现在我面前,免得分散我的注意力,等我让人去请你的时候,你再进来。” 秦长安向来是个有主见的女人,就算生孩子也有自己的想法,而且看她如此坚决,他便应允了她,免得给她无形压力。 “好,你让爷进门的时候,爷再进去。” 她这才甜甜一笑,反正这男人一向宠她,她已经习惯了,再说,哪个女人想把生孩子那么撕心裂肺青筋爆出丑陋狰狞的一面给自家丈夫看?她很能忍痛,其他女人都可以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她相信自己也可以,有个男人在旁边全程观看血腥的生产过程,怎么想怎么怪。 沉默了一会儿,秦长安转过身来,朝着他粲然一笑,笑意带些捉弄人的狡黠和恶意。“生孩子总是要痛一回的,实在受不了的话,我会骂你的。” 龙厉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听到的,不过并未当一回事,毕竟两人私底下常常开玩笑,秦长安还能真的把他祖宗十八代骂一遍吗? “只要你开心,怎么骂都成。”他的五指深深陷入她的长发之内,感受着柔软如云的发丝在他的指尖轻轻穿梭,心里有个声音更加坚定,下回绝不会再轻易让她怀孕,反正自己的继承人有了,开枝散叶的事情可以暂时放放。 耳畔再度传来她清亮的笑声,在黑暗中,他的脸为之一柔,他喜欢她的明朗,喜欢她的坚定,喜欢她认定的事,便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再回头的执着。 京城风云瞬息万变,他每日都让人送来消息,不想数月之后回去,一切势力的分配已然有了很大的变数。 但是深夜中的安谧无声,怀中的软玉温香,可以卸掉他身上所有的情绪,眼前其他事都不重要,最重要的便是秦长安可以顺利生下孩子。 至于其他事,该来的迟早要来,没必要逃避,也不容许他逃避。 右臂横在她的腰际,就在他快要睡着的那一刻,手掌下感受到一阵有力地跳动,强而有力,彻底把他的最后一丝睡意驱散了。 孩子,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 在漫漫长夜之中,龙厉无声地笑了。 三日之后。 秦长安将苏长林小腿各处穴道上的金针一根一根收起来,递给白银,白银默契地将金针用浸透烈酒的布擦了擦,才仔细地收入在黄金针盒之中。 “这几天,你想好了吗?”苏长林在针灸之后,仿佛浑身的穴道都被人打通了一般舒畅,懒洋洋地靠在榻上,眼皮垂下,惬意地舒出一口气来。 一个月的相处,他对这位靖王妃越来越有好感,刮目相看,不单没有半点娇纵蛮横的贵族小姐样子,反而跟苏家人都能好好相处,比起靖王龙厉,更像是苏家的亲戚。 治病的过程是冗长而苛刻的,不单需要戒酒,三日一次药浴,两日一次针灸,每日服药三次,睡前按摩一次,这是秦长安定下的规矩,要么听她的,要么就另请高明。 老爷子的暴脾气,却在遇到秦长安之后,无计可施。 毕竟,能够摆脱身下的轮椅,比起所有事都更加重要。 秦长安却没有正面回应,而是一转头,对着翡翠吩咐一声:“翡翠,奉茶。” 苏长林漫不经心地看过去,不久之前,他提议让她跟苏家合作,毕竟她在北漠已有不错的基础,而她说的那些东西,在金雁王朝很少有人涉足,若是能把这个产业做大做强,那么,不只是一笔极为丰厚的进账,而且也能给所有人带来便利,就算是一般的平头百姓,也能买得起。 他是一个商人,无商不奸,但是他比一般的商人还多了一分良知,在赚进无数金银的同时,若是能让百姓也尝到其中的好处,这便是一箭双雕。 “老爷子,您尝尝,这是我最近无聊时研究出来的。”她弯唇一笑,眼神清明。 一股复杂的香气扑鼻而来,除了茶香,似乎还有一些古朴的药材味道,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不疾不徐地打开茶壶的茶盖子,果然没错,里头漂浮在热水中的除了碧螺春之外,还有一包用网纱缝合的四四方方的小包。 这个小包里,隐约可以看到枸杞、参片之类的药材,除此之外,他这个外行却不认识了。 “这是药茶?”苏长林充满历练的那双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将茶杯端起,鼻翼煽动,轻轻嗅闻着香气。 “老爷子好眼光,不知在江南做药茶的生意人多吗?” “药茶这东西,的确有点冷门,毕竟,很多生意是什么人都能做的,但涉及药材的使用,稍有不慎不单会毁身,还会要命。据我所知,一些百年老店的药铺会做药茶,但没有谁能把药茶做出名气来。” 她点点头,老爷子说的很中肯,分析的头头是道。 “金雁王朝推崇喝茶,这股风气比北漠更甚,不管男女老少,只要不是家徒四壁的人家,几乎人人喝茶。药茶,当然不是我创造出来的,在民间几百年前就有了,但我觉得至今没有一个商号能做出来像样的、让人称道甚至可以把它做出百年不倒品牌的药茶。” “意思不错,继续说。”苏长林吹了一口气,这才品了一口温热茶水,苏家是宿州首富,但他却不是喜欢享乐的性子,药茶他年轻时候喝过,却也只是喝过,并不觉得比一般的茶水有更让人记忆深刻的地方。 所以,他觉得秦长安的主意好,但东西好不好,还得他尝过了,说了才算。 但是喝了一口,他并未点到为止地搁下茶杯,而是皱着眉头,细细品味嘴里的复杂味道,脸上闪过一抹深思。 013 强强联合 “药茶,有单味的,还有复方……有的用于治疗疾病,需要长年累月地饮服,也有用在养生保健、延年益寿,甚至美容养颜的。” “如你所说,只要不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的,不管粗茶好茶,金雁王朝几乎人人喝茶。而身体不好的、想要长寿的、想要青春美貌的,都有用得到药茶的地方。不愁没人买,但是我刚才瞧了一眼,你用的药材不少,但光是里面的参片和枸杞,这药茶的价格就不能太低,但是药茶药茶,说穿了还是茶,不是饭不是菜,若是价格太贵,能买得起就只有一小部分人罢了。” “这药茶是为老爷子量身定做,里面用的药材当然样样都是好的。不过,就说这里面的茶叶,苏家是做茶叶生意的,也有自己的茶田,门道不少。单单是碧螺春,有几钱银子一两的,也有几十两银子一两的,是三六九等的价钱,配三六九等的人。我的药茶道理也是一样的,定三个等级,一般百姓用三等的药茶,小户人家买得起二等的药茶,而富贵人家则买一等的药茶。但是能保证的是,就算是三等的药茶,药材也是名副其实的,只是有些相似药性的药材,我找到其他更廉价的药材代替,这就能把成本降下来了,而药效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再者,茶叶苏家自给自足,不需要跟别的商号进货,能够真正的给百姓最大的福利。” “茶叶,苏家的确可以提供给你,不过药材——”苏长林丢了个难题给她。 “药材我有。”秦长安嘴角一扬,成竹在胸。 “你有?不会从千里之外的北漠运过来吧,这运费都赶得上药材本身的价格了。”苏长林有点嗤之以鼻,心里想,这丫头毕竟年轻,想法很好,但真的要做起生意来,方方面面都要顾及的到,才能战无不胜,她终究还是太嫩了点。 “老爷子,我有一座药山,就在四方城。”她抬起下巴,这回她说的很骄傲,很有底气,脸上笑靥明媚,眼神璀璨宛若流星。 “你说的是一整座山?”苏长林一愣,险些端不住手里的茶杯。 她笑着点点头。 苏长林没有想太久,脸上的笑容变得古怪起来。“他给你买的?” “是。”秦长安没想要隐瞒,他们是夫妻,她并不贪图龙厉的钱财,因为她同样有一大笔财富,不过他有心给她买的,她也没必要拒绝。 “既然苏家有茶,你有药,那么,这生意的确是可以谈谈长久地合作。”又喝了一口让人心平气和的药茶,他话锋一转,看上去很是自然,像是随口一问。“你在北漠不是还做过药酒吗?什么时候让老头子试试,若是好,我手下有两个酒坊,让你专门做药酒。” 秦长安却不傻,“扑哧”一声笑出来:“药酒也是酒,若是能让您喝,我早就开口了。您的腿疾要治起来,便是要谨遵我说的那些规矩,至少半年不能喝酒。” 苏长林的脸垮了,百无聊赖地将茶碗里的药茶一口气喝完,那豪饮的动作,仿佛是把药茶当成是烈酒一样干了,这才爽快。 “说正事,王妃觉得什么时候才能把药茶的种类列出来?” “此事不必急于一时,必须慢工出细活。既然打算做,就要做同行业之中最好的。等我生完了,坐月子的时候只能在床上静养,正好想想写一些药茶方子出来。这段时日,至于药酒、药皂、或者其他膏药,都是现成的方子,只要苏家有原料,有场地,有人,直接就能做东西出来售卖。” “昨晚吃晚饭的时候,你可曾见过我的二子和三子?他们都是负责苏家商号的,你对他们可有印象?” “嗯,二舅舅性子温和,三舅舅脾气爽朗,应该是个性情中人。” 听秦长安跟着龙厉喊自己儿子为“舅舅”,苏长林对她的好感却更多了几分,明明身为王妃,又不是跟苏家有血缘关系,她理应可以维持王妃高高在上的高贵典雅,但她却很会喊人,这样的女子,不管在哪里的家族,都是很能让长辈喜欢的。 “苏家以前没做过这些生意,你若是放心苏家两个舅舅,就手把手地告诉他们该怎么做,方子你可以自己留着,我们先在宿州试试水,若是卖的好,便可以在江南所有苏家分店大量售卖。” “外祖父,您把苏家的人脉和人力都拿出来了,还让我自己藏着这些方子,对我也太好了。其实方子我可以拿出来送给苏家——” “方子是你想出来的,便是你手里的王牌,怎么可能轻易给人?”他摇了摇头,并不想随便占人便宜,开玩笑,她虽然是自己外孙的媳妇,但更是堂堂王妃,就算苏家是个贪心的商贾之家,也不敢去惹这位靖王妃。 她看了苏长林一眼,就明白他的深意,抬了抬英气漂亮的眉毛,好整以暇地说。“当然不能轻易给别人,不过苏家人在我眼里,是王爷的家人,当然也是我的家人。” “你就不怕苏家把你的方子夺了,独立门户,让你吃亏?” “老爷子,人家说一孕傻三年,我是怀胎九月,但还没那么傻。我愿意相信苏家,但若是换做别家,就算拿了我的方子,但是有很多细节,只有我才知道,多一分少一分都不成。而那些,方子里没写,都藏在我这儿呢。”她言笑晏晏,白皙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怡然自得。 苏长林不禁眯了眯眼睛,藏去了眼底的精明和犀利,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才笑了一声。“至于红利,半年一结,你喊我一声外祖父,喊我三个儿子一声舅舅,我们的确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但是亲兄弟还要明算帐,有了你的好点子,苏家能赚上银子,你功不可没,这样,所有的收入,四六分如何?” 秦长安想了想,她不过是拿了一些在北漠已经做的游刃有余的成熟货品出来,苏家帮她把东西做出来,贩卖也不需要她去巡视,等于是空手套白狼。在家什么都不需要做,两个舅舅负责了一切事宜。半年一过,银子就能从天上掉下来,居然苏家还能给她四成的红利。她完全不觉得苏家小气,反而,老爷子这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啊。 “老爷子,你确定要给我四成红利?天上掉馅饼,也不过如此了吧,我受之有愧。” 苏长林仿佛是听了一个玩笑,爽朗地拍手大笑。“你这丫头,有点意思!我是说,你六,苏家得四。” 她的脸上微微发烫,但还是自如地笑道。“您给的太多了。” 苏长林直言不讳。“是多了。不过,你来我并没有给你见面礼,索性等孩子生了,这笔红利就算是给孩子的红包吧。你是它娘,理应帮孩子管好这些钱,还有,不许给你家那口子,他有的是钱,也不差我这点。” 给她这笔钱就算了,话里话外还是跟龙厉闹脾气呢,难道昨晚祖孙两个的争执,能让老爷子记仇记到现在?这哪里是个活了七十多岁的老人,分明是个老小孩,老顽童嘛。 秦长安听的无言以对,苏家让她讨厌不起来,舅舅舅母都是一些和气的,唯独老爷子脾气有点古怪火爆,但她不以为然。原来老爷子很久之前就想要用这样的合作,给她和孩子一个丰厚的大红包,还口口声声不许她告诉龙厉,显然是怂恿她私吞啊。 本以为老爷子只是性子火爆,现在看来,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果然是个人精,老爷子这也太奸诈了点吧。 看老爷子这么坚决,也不是一时冲动的想法,她只能再度道谢,不再拒绝。 苏长林觉得药茶喝下去,整个人都热起来,不由地又喝了一杯,话锋一转。“听说宫里的皇后也怀孕了?” “是,应该快六个月了。” 苏长林的表情似乎僵硬了一下,慢悠悠地开口继续问。“比你还的月份还迟了三个多月?” “是啊。”秦长安一时没有领会。 等到走出了苏长林的院子,她回屋整理了一些药酒的方子,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整个人僵坐在椅子上。 老爷子问起皇后怀孕几个月,本来是很正常的话题,毕竟皇帝也是他苏家的外孙,但当时老爷子的脸色有点怪异,此刻她有了大胆的想法。 皇帝的后宫虽然有几十人,但是至今只有几个公主,毕竟后妃明争暗斗,谁都想拔得头筹,生个皇子,但也不知为何,子嗣在龙奕身上,就是这么难。 皇后是有孕了,但若生下来的还是个公主,后宫又该闹起来了。 皇帝已经是而立之年了,在这个年纪还没有一个皇子,已经是个例外,但即便他每年都会再纳一两个后妃,也没有人给他送来一个好消息。 但问题是两个兄弟的媳妇都有了身孕,她比皇后怀上的更早,她这一胎若是个女儿,龙厉当然如愿以偿,肯定很高兴,但按照她怀孕时候喜欢的口味来看,多半是个儿子。 该不会……若是再过几年,皇帝还是没有一个皇子,不会看上她的儿子吧?前朝有个皇帝,皇子早夭,他的确是把一个兄弟的孩子过继过来,封为皇子,这在皇家是有过先例,在宫外的大户人家,也不算是什么新鲜事。 她不禁隐隐担心起来,哪怕她跟蒋皇后的关系不错,但不见得她愿意把儿子拱手于人,让儿子喊别人为母亲……哪怕他是过去当皇子,这也不行。 但是想了一通,秦长安却笑着摇摇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想自己是多心了,就算她肯,龙厉那坏脾气,他能肯吗? 希望蒋皇后能为皇帝生个皇子,这样,大家皆大欢喜。 这么想着,还是龙厉这个王爷身份好些,至少他一个人说了算,就算她一开始很难受孕,他也毫不理会,只要她这个人。后来,又吵着只要女儿就好,最近还说什么都不要她再生,龙厉这边完全没有生儿育女的压力。幸好她不是后妃,否则,光是愁什么时候能安安稳稳生个皇子,都该愁白了头发。 这些天龙厉每日都有事处理,在书房一待就是半天,她并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难道还在考虑跟承平侯开盐井的生意? “珍珠,你不是研究了着南方的糕点,做了什么?”说来苏家人的热情好客,她已经体会到了,那些夫人小姐买了不少江南特产送到她面前,她尝了几次觉得喜欢,就让珍珠学着做,以后到了京城也能吃到原汁原味的江南点心。 “回王妃,奴婢今日做了一点芙蓉糕和枣泥山药糕。” 秦长安笑眯眯地站起来:“好,你陪我去书房,给王爷送一些。” 书房内的氛围很差,谨言站在龙厉面前,巨细无遗地说。 “王爷,您真是英明,贺坤将军打死的那个文官,是翰林院的徐巧斌,身体上的确有淤青,脸上腰上比较严重,看上去伤的不轻,伤及脾胃,但只要好好调理,不该是一命呜呼。后来孙武发现,尸体喉管有淤血,耳朵里也有血污,看上去不像是被打死的,而是……” 龙厉翻阅着手下的文书,头也不抬,黑发上的金冠熠熠发光,眉眼之处泄漏一丝彻骨的寒意。“是被毒死的,对吗?” 谨言一点头:“徐巧斌的指甲发黑,很显然,这里面藏有玄机。” “徐巧斌平时接触的都是什么人?” “并无异常,主要也是跟一些曾经是同窗一起读过书的文官喝喝酒,吃吃饭。不过此人性子有些高傲,目空一切。不太看得起那些舞刀弄枪的武将,背地里也几次针对过几位朝廷武将,但这次的争执却是最大的。” 龙厉听明白了,像这样的文官多的是,文官嫌弃五官大字不识一个,俗不可耐,武官看不上文官纸上谈兵,认为百无一用是书生,这样的明争暗斗,互相看不上,倒是历朝历代有之,并不稀奇。但是像徐巧斌这种,只敢动动嘴皮子,活到现在也算是他命大,就算没有贺坤,惹到其他武将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种种迹象表面,此事都像极了一场无妄之灾,像是一场意外,并没有人精心安排。 或许,原本那人并没有想到这个计谋,正巧徐巧斌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贺坤打得半死,消息传到那人的耳朵里,他这才将计就计,把原本不至于见阎王爷的徐巧斌弄死了,这才有了定下贺坤杀人罪名的铁证。 “徐家没了老爷,就没有可疑之处?” “贺坤将军府拿出了一笔赔偿金,但是徐家遗孀怎么也不肯收,贺家派人来了好几次,都被人赶走了,甚至有一回还被徐家遗孀泼了狗血,此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家喻户晓。徐家说了,多少赔偿金都不要,人死不能复生,只要贺坤一命赔一命,就算全家饿死也不会拿贺家一个铜板。”在金雁王朝,朝着人泼狗血,就是把人当成恶鬼一般恨之入骨。 “继续监视徐家,本王就不信徐家没了顶梁柱,靠几个孤儿寡母,还能撑的下去。”他面无表情,“他们暗地里收了谁的资助,拿了谁的好处,很快就会浮出水面。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查清楚贺坤背负杀了同仁罪名的幕后主使者到底是谁,这才是整件事的重中之重,他不见得要帮贺坤沉冤得雪,但一定要知道是什么人跟他玩阴的。他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玩弄别人于股掌之间,想在他眼皮底下给他泼脏水,他就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谨言还未退了出去,门外就传来慎行的声音。“爷,人带来了。” “谨言,你先出去。”他拂了拂手,身子懒懒地倚靠在椅背上,慎行带入三个官员。 秦长安带着提着食盒的珍珠来到龙厉的书房门口,正巧看着慎行领着三人从书房走出来,三人约莫都是三十多岁,身着常服,面色凝重,风尘仆仆,行色匆匆。 014 如果我不再是王爷 守在门外的依旧是谨言,见到来人是秦长安,直接开门放行,这是许久之后龙厉就交代过的。 进去的时候,龙厉双臂环胸,靠在椅背上,双目紧闭,似乎在小憩片刻。 秦长安朝着珍珠使了个眼色,珍珠便将食盒放在桌上,悄无声息地离开,留下秦长安一人。 她打量了一眼,桌上堆着一些文书,匆匆瞥了一本,无非是政事,那么,刚才那三人也是地方官员吗?龙厉此次下江南,他们一路上没有招摇过市,毕竟他对这些官员烦不胜烦,苏家放话了,没有王爷的同意,谁都不能打着送礼恭喜的名号前来拜见王爷。 但今日,龙厉怎么在突然之间召见官员了? 当她试图翻开下一页的时候,龙厉却幽然睁开了深沉莫测的眼,一把按住秦长安的手,顺势不动声色地把文书合上了。 “怎么来了?” “我让珍珠做了点江南有名的糕点,送来给你尝尝。”她没有马上询问,反而打开食盒,端出来两小碟子的糕点。 一盘是粉色的芙蓉糕,每一块都做成绽放的芙蓉花的姿态,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无论是颜色还是形状,全都像极了芙蓉花,实在精巧;另一盘是枣泥山药糕,将山药和枣泥糅合跟糯米一道制成的糕点,不单入口即化,还滋补身体。 龙厉揉了揉眉心,看到她细心地给他夹了几块糕点过来,冷淡的眼神渐渐被几分暖意包围。 他正欲夹起一块芙蓉糕,却没有马上咬下去,而是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人。 今日秦长安穿了一件金黄坎肩,脖子里围了一条灰色貂毛围脖,宝蓝色的裙子上绣着一朵朵银色的雪花,随着她摇曳走动,闪烁着银色的光芒,而且给人一种错觉,仿佛雪花不停地从她的裙子上飘舞坠落,让他忍不住觉得惊艳而特别。 察觉到龙厉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裙子上,她弯唇一笑,提着裙裾大大方方在他面前转了两圈,仿佛天际不停地落下雪花,而她就在雪地里旋转欢笑。 “上回看到我在雪地里堆雪人,我娘一时来了灵感,在我这条裙子上绣上了雪花,好看吗?” “老夫人果然心灵手巧,这等手艺就算是宫廷里的师傅,也比不上。”龙厉觉得满意,怀孕九个多月的女人,在江南养的越来越丰润,白皙的皮肤宛若上等玉石,双颊绯红,有着一般孕妇没有的好气色。更别提身着华服的她,越来越有贵族女子的风范和贵气,混合着少妇的韵味,越看越耐看。 “小心些。”右掌贴在她的腰际,他笑着稳住她的身子,“今天收到飞鸽传书,有关南阳国的消息,想不想听?” 秦长安微微一愣,温如意一走好几个月,她不是不能利用自己的人去搜罗一点消息,只是温如意想要在皇权战斗中占得一席之地,那必定是一段很难走的路。 不过,当初她跟龙厉坦白心迹,把温如意安全送回南阳,是为了回报他,但是鉴于他的身份敏感,在温如意回到自己的故国之后,一切都只能靠他自己。 “信里说,南阳的国君驾崩了。”面对沉默的秦长安,龙厉这回却没有继续试探,直截了当地说。 “南阳国君是温如意的兄长吧?”她皱了下眉。“南阳国君膝下没有皇子吗?” “南阳天子贪色风流,养了近百位美人,怎么可能没有皇子?不过纵情声色,身体早就被掏空了,一把年纪还整日想着夜御数女,身边的奸臣不断地给他服用金枪不倒的丹药,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虽然南阳天子身边留下好几个皇子,但皇子年幼,而南阳国君骨子里的癫狂腐朽,也让文武百官对他的子嗣失去了希望……”他顿了顿,直直地望入秦长安的眼底,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对于温如意而言,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可是即便如此,温如意若是想坐上皇位,也并不容易吧?” “温如意有点头脑,并未急于一时。皇帝死了,他大难不死,卷土重来,正是南阳国群龙无首、乱成一锅的时候。如今,他是那些年幼皇子的皇叔,他已经是摄政王,处理政事,批阅奏折,其他几个王爷都是蠢货,就算要跟温如意斗,想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徐徐图之才是正道,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必斩尽杀绝。” 温如意跟自己最大的不同,是没有他骨子里的无情冷血,若他站在温如意的位置,一定会拿捏那些年幼皇子,让他们活在惶惶不可终日中,只是他不认为温如意是冲着皇位去的,温如意有谋略,有智慧,想的也是让南阳迎来一个不同的时代,但不见得会把南阳的江山纳入囊中。 秦长安闻言,垂眸一笑,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无比的踏实。“我知道他会成功的。” 龙厉的心情并无更多变化,南阳不过是个弹丸之地,就算有朝一日温如意当真顺应天命成了南阳国君,他们的距离也不会因此而缩短。若无意外,他们余生再无可能见到温如意,而他这回拿出先帝赏赐的令牌,帮助温如意顺利回了南阳,助他一臂之力,就是要让温如意心里明白,别再跟秦长安不清不楚的,他们之间的陈年旧账早就算清了。 他帮温如意,是出自私心,男人的直觉告诉自己,其实温如意四年前大业未成,或许把这份感情藏的很深,而秦长安当时被自己压制着,也没心思深挖那一丝悸动。但是四年后,温如意虽然失忆了,但对秦长安的感觉不曾消失,那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所以龙厉再不想帮他,为了自己的终生幸福,一狠心一咬牙,送佛送到西。 他要的很简单,便是温如意不再出现在他们的人生里,他要秦长安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个男人,而温如意早已失去了先机,便只是一个路人而已。 “方才我看着三个官员,你怎么突然想见他们?” “本王低调下江南,但这些地方官不会这么想,他们当然认定了本王来江南是别有用意,是有任务的。毕竟年关到了,朝廷对地方官的考察政绩正是这个时候,你说他们为什么想见本王?嗯?” 秦长安面色一变,语气不悦。“这是走后门来了?” 她不苟同的口吻,满是嗤之以鼻,让龙厉觉得好笑,他长长的睫毛微微一动,一双墨玉般的眼眸对上了她,眼光亮了一下,仿佛流星般璀璨。 “本王在他们眼里不是个好人,但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迫不及待挤破头,想要给本王留下一个好印象。”他拉过秦长安的手,在手背下落下一吻。 她却很快把手抽了出来,在他的胸膛上摸索了几下,没搜到物证,这才满意地笑了笑。“他们想贿赂你,谁给他们的胆子?” 龙厉知道秦长安对官场上的事,虽然有点了解,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再者陆家都是一根筋的性子,陆青峰陆青铜原本更加愚忠,秦长安虽然比他们圆融一些,但追根究底还是较为正直。 但他则将所有的乱象看的极为透彻,想到她是要陪伴自己终生的女人,很有耐心地跟她解释。 “京城的官场,江南的官场,哪里都是一样的。”他的尾音轻柔中带着阴戾,令她的背脊窜起一股子凉意,但是心里却又有一种感觉,言语笔墨都难以形容。 她默然不语,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再清廉也禁不起上下一起贪,你不贪就没法做事,也无法跟一堆官员打成一片。你自以为的清廉,在别人眼中却成了清高,没事还好,一旦出事,容易被人当成替罪羔羊推出去。所以,最后只能沦为同流合污。” 他把里面的道理说的太过透彻,但太透彻的话,听上去并不悦耳,相反,正因为他把人心剖析的那么仔细,反而让她有些不喜。 但他却并未点到为止,反而继续说。“你不贪,一开始能赢得一些民心,但其他官员当你是异类,自然有隔阂,若你是管人的,到时候喊下属为你做事都叫不动,只因下面的人早就各成一派。” 他轻微地叹息,宛若从遥远天边传来的声音,似近似远,秦长安听的不太真切,眼神一点一滴地冷却下来。 “贪了,看上去一定是做不成好官,那么多人都想要分一杯羹,上有上司要孝敬,下有下属要安抚,你分,我分,大家分,还剩下多少能为老百姓做事,最后受累受罪的人是谁?这不就一目了然了?你是这么想的吧。” 秦长安被他看破了心中所想,心忽然跳得飞快,她的确在包容他,但情感却凌驾在理智上,不想龙厉在这条路上越走越偏,不想他在拥有更大权力的同时,彻底成为一个毫无良知的魔王。 “凡事都有例外,难道金雁王朝这么多当官的,还找不出一个两个清官?”她蹙着眉头说,就是不信邪。 “既然多多少少都在贪,这个乱象一时半会儿就难以消除。但要说出淤泥而不染的,也不是没有,只是这些人在仕途中走的格外艰难,毕竟要当一个官,只有才学能力是远远不够的,还要能疏通人际,否则,很难往上爬。无法拥有更高的官位,就无法掌控更大的权力,那么即便你当初满心抱负,想着要为百姓如何如何,最终也许自己都没办法在官场上无法善终,又如何实现自己的理想?” 再者,贪这个字,在官场上便是一门学问,贪的太多,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被人告发,那就是要掉人头的,贪的不多不少,这才是中庸之道,还能保住自己的官位,继续为百姓做事。 秦长安隐约听出了门道,她将双手缠绕上他的脖子,粲然一笑。“为什么跟我说这么多?” 他兴味地勾了勾薄唇,看向她眼底的笑意,摸了摸她光洁的面颊,眸色更深几许。“本王的女人,必定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不谙人事,单纯无害。官场上的光明背后,便是黑暗,这些都是你迟早要看清楚的。” 她的心情颇为沉重,但是龙厉自从踏入朝堂上之后的每一日,都是面临这样的官场生活,即便他不喜欢,却也必须将里头的人性和利益算计的清清楚楚,否则,他无法站在制高点,操控一切。 眼神骤然变得坚决不移。她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红唇微启。“我不要躲在你的身后,我要站在你的身边。” 孩子在她的肚子里,她能感觉到孩子点点滴滴,每日每夜的变化,那是母子同心融于血缘的刻骨铭心,自然想的就更加长远。王爷王妃的地位听上去尊贵,但高处不胜寒,任何时候都不得掉以轻心,他们要保护的不只是自己的身份,还要保护孩子。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她若是太软弱可欺,就会成为别人用来拿捏龙厉的软肋,只要攻破了她,就等于给龙厉一个致命重击。 她不想看到那一天,为母则强,她不能成为龙厉的包袱。 “刚才来的三人,都是能派的上用场的,他们的把柄被本王捏在手里,本王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敢往西。至于他们是不是清官,不是本王用人的第一原则。”他扯唇一笑,笑意带着一贯的冷绝和嘲讽。 沉默了许久,她才收回了落在他脸上的视线,他真的长得非常好看,可是隐藏在下面的是完全的不择手段。 但是此时此刻,她却不觉得他有错,相反,她越来越赞同他的做法,或许夫妻之间相处的久了,彼此的想法、心思全都会被对方影响,风雨同舟,相濡以沫。 夹了一块芙蓉糕,继续送到他嘴边,秦长安无声地点头。若以前龙厉只是个孤家寡人,他可以继续嚣张放肆地过一生,但如今他有妻有子,一旦放开手里的权利,那么,就成了一个在战场上手无寸铁的士兵,无疑是更危险的。 再者,皇帝虽然是他的亲哥哥,但历朝历代父子相残、手足相残的例子太多太多,他们现在感情不错,但若是再过五年,再过十年呢?皇帝想要高枕无忧,势必是不喜欢有人专权,即便那人是他的亲弟弟…… “三郎,不管你将来做什么,只要是为了我们这个家,我一定跟随你。”靠在他的肩膀上,心刹那间变得柔软,犹如一腔春水潺潺而动。 龙厉清楚秦长安的心思细腻,自从她怀孕之后,就更加敏感了,很多事他生怕她想的太多,因此压着没告诉她。 “长安,若是本王有朝一日当不成这王爷,你在乎吗?”他似笑非笑地问,仿佛是在开玩笑,眉目之间挂着一抹邪佞和森然。 “我不在乎。”她整个人都挂在他的胸膛上,说的极为认真。“我在乎的是,你有没有记得我的逆鳞,那是我的底线,无论过什么样的生活,我秦长安绝不会跟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 他短暂地沉默着,心里已有几分计较,他之所以会这么问,其实是想让秦长安在以后某一日,当真发现他的身份有所改变的时候,不至于太过惊讶。而他,绝不安于当一个卑躬屈膝、低声下气的卑微男人,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跟着一起吃苦,只是这些,都是后话了。 龙厉挑了挑眉:“本王好像是忘了跟你提一件事,冬至晚上你走的太早,有个小丫鬟想要勾引本王。” 秦长安心中咯噔一声,这事她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说?狠狠地捏了他胸口一把,当真心里有点难受,却又佯装镇定地追问。“什么样的小丫鬟?” “本王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丫鬟?”他哼了一声,颇为不屑。 她又狠狠地捏了他一把:“我以前也是你的丫鬟!” 他突然轻忽一笑,笑的眼波流荡,将薄唇贴在她的耳畔,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小巧耳垂。“你当然不一样,你从来没想过要勾引本王,就冲你这心气高,也不知甩了她们几十条街。” 秦长安忍不住笑了,这张刻薄的嘴巴,说起情话来,却也挺顺耳的。 015 包子的诞生 秦长安忍不住笑了,这张刻薄的嘴巴,说起情话来,却也挺顺耳的。 但是女人善变,很快又沉下脸。“哪家都有这种心怀鬼胎的下人!我还以为苏家能让我享受几天清静日子——”趁着女主人怀孕服侍不了男人,前仆后继往男主人的床上爬,这便是她最反感的,想想都恶心。 龙厉的手掌撑着下颚,长睫微颤,在烛光下扑朔迷离,看起来格外的魅惑人心,气定神闲地说了句。 “长安,你的脾气变差了。” 他的口吻却让人有些可气,她气鼓鼓地说,很用心地讽刺他。“王爷,你脾气好,哪儿都不缺主动送上门给你尝鲜的,是该得意忘形了。” 刚才还义愤填膺地对付那个找死的丫鬟,怎么一眨眼的功夫,怒气就冲着他来了? 龙厉优雅一笑。“是啊,若趁着你给本王怀胎十月的功夫,却拉别的女人上床,本王在你心目中岂不是猪狗不如的禽兽了?” 她无言以对,若是想要女人,龙厉的机会实在太多,大户人家中的男主人一旦在女主人怀孕期间,可以正大光明地去其他小妾那里,完全不必禁欲,甚至还有女主人主动为丫鬟开脸,充作通房的。 多数男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正因为他们觉得理所应当,女人娶过来便是开枝散叶,生孩子的机器,很少有人当真能体会孕妇的辛苦和孤独。 但龙厉这么肆意妄为的男人,却不曾犯下其他男人都会犯下的错误,九个多月来,他自始自终都只是守着她一个女人。 她心中动容,但却不想看他洋洋得意的模样,嘴上斗不过他,只能随口说道。“那个丫鬟如今在哪里?” “交给苏家的管家了,是生是死本王还真是一无所知。”他又朝她笑了,笑的春暖花开,语气是明显的邀功。 秦长安不满地哼了声。“还是靖王府安生。” 龙厉闻言,感受到她毫不遮掩对靖王府的感情,在她嫁过来之前,靖王府的年轻丫鬟不少,但她嫁过来之后,他暗中让管家把一些特别貌美的都换成了年纪很大的婆子,而且靖王府的规矩一向很严,丫鬟们就算少女怀春,也不敢真的有任何动作。 抬眸望向秦长安,漂亮的眼睛里有浓的化不开的情感,线条分明的薄唇徐徐往上勾,一个一个字地慢慢询问。 “王妃这是在嫉妒吗?” “你跟那个丫鬟睡了吗?既然没睡,我嫉妒她做什么?”秦长安推了他一把,离开他的身体,没好气地说,虽然那个丫鬟的下场绝不会太好看,但她还是有些火气,噌噌地往外冒。 “本王喜欢你的嫉妒,你越是嫉妒,就证明越是在意本王。”他得意地拉住她的小手,指腹暗示性地划过她温软的手心。 “你这人……毛病真多。”随着他的手指一次次地划过她手心,仿佛心里的怒火被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的痒,在四肢百骸不安增生。她只觉得脸有些发热,避开他的视线,不去看他。 “像本王这么坐怀不乱的男人,打着灯笼也难找,王妃的运气实在是好。” 龙厉的胸膛贴上她的后背,手指不再在她的手心里轻轻挠着,反而跟她纤细白嫩的五指勾勾缠,两人靠的很近,这么亲昵的说话方式,仿佛是在说着悄悄话。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你比王婆还要厚脸皮。”什么坐怀不乱,什么打着灯笼也难找?这男人是要上天吗? 秦长安被逗笑了,乐不可支。 “本王说的是事实。”龙厉一手转过她的脸来,看着那张笑靥明媚的小脸,心微微一动,明白这个女人嘴硬心软的性子,嘴上不肯承认,但内心一定早已有了共鸣。 “王爷拒绝了那个不怀好意的丫鬟,该不会又是想要讨赏吧。”秦长安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套路。 “就看王妃愿意赏什么了。”某人的嘴角无声勾起。 她佯装神色淡淡,差点被口水呛到,赏什么?他想要她赏什么? 龙厉凝视着她的目光愈发炽热,里头隐约浮动着一丝势在必得的情绪,让她喉咙干哑,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放置在烤架上烘烤着的小乳猪,四肢被束缚着,不断地哀鸣着。 这样的场景,在她脑海里一闪即逝,龙厉补充了一句,指尖划过她脖子上的灰色貂毛围脖,钻进去解开衣领的盘扣,嗓音清滑中掺杂几分低沉,变本加厉。“要不在书房里休息会儿?” 他故意这么说,秦长安一副大限将至的模样过于可爱了,他一手搁在她的腰上,把人拖到榻上坐着,下颚支在她的肩膀上,闷闷地笑着。“看来王妃跟本王想到一块儿去了。” 秦长安横了他一眼,匆匆在他面颊上落下一个吻,就这么打发他了,她预料中临盆就在冬至前后,但离冬至已经有过去三无日了,比想的还晚了点,两人的确不太适合做一些太激动的事。 感受到面颊上柔软的的唇瓣碰了下,就算是亲吻了,龙厉很不满意,直接把她搂在怀里,牢牢地封住她的唇,狂热又强硬地扫过她温软口中的每一寸,贪婪又放肆地纠缠着她的舌尖,来不及吞咽的口津漫过下颚,牵引出丝丝银线。 龙厉放纵的攻势,让秦长安手足无措,只能双手护住圆滚滚的肚子,微微撑大的水眸盯着他脸上的狂放,颤抖的睫毛掩饰不住眼底的迷乱,此刻,不知到底该推开他,还是将他拉的更近。 但是,她却明知不该,还是想起了两人无数个纠缠的夜晚,每一次的欢爱都是那么的疯狂,好似没有明天的激烈。他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而她像是暴风雨中的一片扁舟,随着狂风起舞,除非风雨骤停,否则她没有能力躲过。 他忍了很久,因此今日的亲吻中更加霸道狂烈,仿佛要把她摧毁一般,或者,要两个人一起沉浸在这种滋味中不能自拔……那是因为某人饿久了的征兆。 一吻结束,她已然软倒在龙厉的胸前。 瞧着她的娇软无力,他的心里总算生出难以言喻的甜蜜,眼中的秦长安闭着眼,面颊泛红,小嘴丰润有光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这孩子怎么如此有定力,明明日子都到了,却还不肯出世?”他理了理她稍显凌乱的上衣,虽然许久没碰她,手掌最终搁在她的肚皮上,语气里多少有些不快。 “我算的日子不是最精准的,差个一两日是正常,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她嗔怪道,眉眼之间已然是娇态毕露,是在心爱男人面前才会不自觉流露的女子娇羞。 “爷是急了,很急。”龙厉捏了捏她的手骨,稍稍挺了挺腰,要她感受到他的急迫。 秦长安的眼神一闪,嘴角恶劣的笑意一闪即逝,也对,他忍了这么久,总算要修成正道了。不过,趁着孩子还装在她肚子里,她还能看看这个男人吃瘪的样子,岂不有趣? 转了个身,眉眼诱惑地朝他一挑,手指在他胸前撩拨地缓缓移动,吐气如兰。“三郎,这几日是不是很难受?” 龙厉的呼吸微重,她对自己的影响力太直接深刻,根本不需要她刻意挑逗,只要他一闲下来,他都梦寐以求可以早日把她吞吃入腹,现在她这幅魅惑的模样,简直就是他自以为傲自制力的克星。 他佯装平静。“熬一熬,就过去了,难不成真是个哪吒,要三年才出来?” 她的手缓慢地往下游离,以前她要他停,他从来不停,一肚子坏水,总有用不完的阴谋诡计,现在他要她停,哼哼,风水轮流转,她怎么可能停止这种折磨? “秦长安,你真是胆子大了,连爷都敢戏弄。”龙厉一把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眼神阴沉几分。 “这算戏弄吗?也不知谁说的,床上的欺负不算欺负。”她笑的忍不住耸肩,嗤了声。“想过没有,你也有今天。” 这女人果然是个鬼灵精! 龙厉不想再受制于人,毕竟男人也是要面子的,拉了拉自己的腰带,站起身来。“我让谨言送点茶水。” 下一瞬,有人很不客气地在他身后哈哈大笑,笑的腰都直不起来,她还没使出杀手锏,他就干渴难耐了? 算了,她还是不再折磨他了,否则,这头饿狼等她一把孩子生下来,恐怕就要把她欠的全都清算,而且还要偿还利息…… 想到此处,秦长安笑不出来了,想想以龙厉有仇必报的个性,她还是悠着点为妙。 趁着龙厉走到外面去吩咐的时候,她走到书桌旁,这些文书放的实在散乱,看不过去,她整理成两迭,这才发现最底下的一本文书下面,压着一张红纸。 有点好奇,红纸上写满了字,她拿起来小心地看着,本以为是一份名单,里面写着几十个名字,左侧如下: 龙柏宇。 龙子钰。 龙栖庭。 龙俊明。 龙浩辰。 …… 右侧如下: 龙世媛。 龙言莺。 龙清欢。 龙秋韵。 龙希菡。 …… 秦长安一开始认为是朝野上官员的名字,但好奇心驱使下看清楚,不管左边右边全都是姓龙的名字,毕竟龙是国姓,只有皇家才姓龙。 她的心思顿时活络起来,左边的像是男子的名字,右边的则是一连串女子的名字……而红纸上的字迹的确是龙厉的,她绝不可能认错。 字迹早已干涸,又是压在一大堆文书下面,可见前几天就写了,原来他早就在想为马上到来的孩子起名字了。 心头一暖,她继续将所有的名字全都看了一遍,怀胎九个多月,她从没有为孩子的名字担心过,毕竟名字起的好,并不代表这个孩子就能养的好。不如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如何教养孩子的身上,不让孩子被宠坏了,养废了,才是最关键的。 不过显然龙厉在这上面花了不少心思,尚且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虽说是个男孩子的可能性大了点,但他内心还是不肯放弃对女儿的最后一丝希望,所以连女孩子的名字也一道想好了。 龙厉悄无声息地站在不远处,自己的确在冬至前就开始为孩子起名,想好的名字全都写在那张红纸上,不知不觉已然将那张红纸填满了。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她,看着她垂眸微笑的面容,心中溢出更多的满足。 有一个妻子,有一个孩子,对他而言,都是很陌生很新鲜的感觉。 若是搁在以前,他绝不会相信自己只是为孩子起名字这种小事,能浪费好几天的时间,这不像是他做得出来的。 面对这个女人,越了解她,他就越喜欢她,只是默默地观察她,他都觉得十分欢喜,病态一点说,他甚至享受起这样一种安静地看着她的感觉,只是看着,就觉得生命是丰盈的,心里全都是满满的。 两日后的黄昏。 秦长安照例睡了一个午觉,午觉醒来,突然镇痛,两个接生婆就在苏家老宅,马上赶了过来,贴身四婢一盆盆热水端进去,而龙厉则在屋外站着,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 还没生吗? 龙厉话不说了,可是耐不住心里的燥,站在院子里的树下,树荫遮蔽了他颀长的身影,他一脸幽暗地等着。 天渐渐黑了。 慎行等了一会儿,屋子里还是没传出婴儿的啼哭声,但显然在灯笼下主子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不得不挤出笑容,劝道。“爷,您放宽心,女人都是要这么走一遭的,我媳妇儿第一胎足足生了三个多时辰呢,这会儿才一盏茶的功夫,这才刚开始呢……” 只是,慎行好心的劝说,没有任何成效,反而,一转眼就看到主子黑沉的脸,慎行自知说错了话,紧闭着嘴巴,不再多言。 自家婆娘是生了一晚上还是整整一天,显然不是自家主子所关心的,主子关心的只有王妃,他还没眼色地说所有女人都要受这种生产的苦,岂不是让主子的心情雪上加霜? 不单没让人心情变得轻松,反而更加担忧了。 第一个时辰过去了,里面还是隐约听到女子的痛呼声,但一声声断断续续的,不像是慎行自家媳妇撕心裂肺的吼叫声,扯着嗓子直叫唤,让人听的头发都快竖起来。 果然,王妃是个能忍的女子。 终于,门打开了,走出来的是白润的胖丫鬟珍珠,她一脸着急。 “里头怎么样?王妃快生了吗?”慎行一把抓住珍珠,代替脸色阴沉的王爷询问。 珍珠脸色发白,摇了摇头:“还没呢,先前王妃在屋子里走了好几圈,后来才痛的越来越厉害……不过王妃生的累了,婆子也说要保持体力,让奴婢去煮一碗鸡蛋面,服侍王妃吃下去,免得王妃到后面没有力气。” “快去。”龙厉广袖一挥,冷声说。 珍珠应了一声,小跑着离开院子,龙厉的脸部肌肉紧绷着,脑子里是一片混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她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没事。 经历了恶鬼窟事件之后,秦长安虽然当时动了胎气,但毕竟性子坚韧,自己又注重调养,很快就把消瘦的身子养好了。在苏家,龙厉还不放心,请了大夫来看过好几次,都说大人和孩子都很好。 可是即便如此,真到了这一日,龙厉还是从未有过的不安和紧张。 珍珠再度出来的时候,端着空了的瓷碗,顺便跟龙厉抱了个好,说王妃在用力了,也许很快就好了。 慎行了然地说道。“王爷不必担心,王妃还能吃得下东西,可见一切顺利。” 龙厉却并不听得进去,秦长安自己就是学医的,对于女子生产的情况,必然了解的很多,不会大惊小怪,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屋内的情况。秦长安虽然痛,但是并不慌张,喊得累了饿了,还能吃下大半碗鸡蛋面,可见她的心情是平静的。 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交握着,他没学过医,贵族男子从不过分担忧女子生产之事,甚至不会踏入产房一步,只因女子生产会留大量的鲜血,而且民间有种说法,男人不能进去,是因为屋内有秽气,对男人不利。 无稽之谈! ------题外话------ 哪吒终于生出来啦!普天同庆! 016 生了个小魔头 龙厉早就想过要在房间里陪伴秦长安,直到孩子安然无恙地诞生,但是秦长安怎么都不肯,他也没有再坚持,便站在院子里,只是隔着一扇门,至少他希望自己可以在最近距离地陪着她,而不是在远处等候。 原本安静片刻的屋内,再度传来痛喊声,夜色浓重下,院子里站着三个男人,一动不动,宛若三个石雕。 龙厉站在中间,谨言慎行一左一右站在身后,谨言自始自终都没开口说一个字,但慎行则时不时留意着主子的动静。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龙厉就只是站着而已,红袍下的身子显然紧绷着,屋子里的喊叫声突然比任何一次都更高,嗓音拔得很尖,那是龙厉从未听过的喊声。在他的印象里,不管受到什么样的苦难,秦长安是个连眼泪都没有的女子,更别提让他听到那么尖利痛苦的喊声…… 渐渐的,慎行觉得不太对劲了,明明是隆冬的晚上,他们身为习武之人尚且可以站在冷风呼啸的夜风之中,不觉得有多么寒冷。但一般人动也不动站了一个时辰了,必定会四肢冰冷,浑身寒气。但反观王爷,奇怪的是,王爷的脸色略白,额头却无声滑落了一颗汗珠,顺着脸部线条,最终滑入了他的脖子,消失不见。 王爷流汗了? 在这么冷的夜晚?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屋内短暂地安静下来,然后,所有人都听清楚一声叫骂声,几乎是汇集了最后的力气,直冲天际,屋顶险些都震动了一下。 “龙厉你个王八蛋!” 就算站在院子里,谨言慎行还是听的一清二楚,就连一贯没有什么表情的谨言,脸上都是一副大白天见了鬼的诧异。 龙厉搭在背后的手指,微微一动,不由地眯了眯黑眸,这一声叫骂声,实在凶悍,却将他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的紧绷和阴霾驱散了不少,他的身子松懈了下来,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秦长安几天前说,如果痛得受不了,她就骂他,骂的他无所遁形,骂的他狗血喷头。 看来,她真是痛到了极点。 “龙厉,你混蛋!” 又是一声响彻天际的痛骂,慎行听的直皱眉,脸上的表情精彩万分,这世上恐怕也只有王妃一个人将王爷骂的不成人样还能活下来,甚至还能让王爷反过来担心她的安危的吧。 “龙厉,我不生了!不生了!” 慎行身子一抖,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他刚才果然没有看错,主子的额头又冒出一滴汗,下颚紧绷,薄唇紧紧抿着,脸色比刚才又白了三分。 他漆黑的眼眸一片深沉,看不出丝毫情绪,他本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子,这并不奇怪。 一时间三人皆安静下来,空气似乎也凝结成冰。 半响,沉默还是由多嘴的慎行打破。“爷,属下还是搬一张椅子来吧,也不知还要等多久,您可别站着了,不如坐着等吧。” “不用。”丢下两个字,龙厉还是目不斜视,紧紧握着的双手,无人看到手背上的青筋爆出,指节发白。 把他骂的这么惨,他难以想象此刻她受到的痛苦,他已然等不下去了,不管她之前怎么跟自己三令五申,也不管什么狗屁男人不能进产房多秽气的说法,一撩袍子下摆,直接往前走去。 “王爷,王妃不是说不让您进吗?”慎行不敢拦下龙厉,只能紧紧跟在他身后。 “闭嘴!”龙厉斥责道,在寒夜里站了许久,哪怕身后还披着皮毛披风,寒意从脚底窜上来,但他此刻顾不得,生怕里面有个三长两短。 但他的手掌刚刚碰到门板,里面就传出接生婆子的大嗓门。“再加把劲,快,已经开了,再用点力啊——” 龙厉实在没忍住,直接闯了进去,踏着流星大步直接进了内室,率先看到的就是翡翠手里端着的一盆血水,他的心猛地沉下。 秦长安原本已经用了九牛二虎之力,这孩子就是不肯出来,这让身为医者的自己都束手无策,浑身疲软,只能骂了龙厉好几回泄恨出气,骂的越狠心情越好,本想再接再厉,一口气把孩子生下来,没料到眼角余光却瞥到一个快步奔过来的红衣男子,哪怕她的眼底满是水雾,看不清龙厉脸上的表情,但还是一股无名火从心底里生出来。 “白银,把人给我拦住!龙厉,你再敢往前一步,我就跟你没完——”她骂了一声,双手攥紧身下的床单,混账,不是说好了不许他进来吗?他怎么说话不算话! 白银马上挡在龙厉的面前,低声道。“王爷,您还是在外室等着吧。” 秦长安又拔尖嗓音又喊了一声,龙厉头一回有这种束手无策的感受,双拳攥的很紧,整个人如临大敌。 若不是亲眼所见,任何男人都无法体会女人怀孕生子的痛苦,即便看到了,龙厉也不认为他可以全部感同身受,但至少不会像其他贵族男人一样站着说话不腰疼,轻描淡写,认为女人生孩子就跟母鸡下蛋一般轻松。 他只能转过身,但跟秦长安同处一屋,这才闻到满屋子的血腥味,他眉头紧蹙,喉咙干涩,不知该说什么,下一瞬,突然听到婆子扯着嗓子喊,嗓音里满是欢喜。 “开了!来,呼气,慢点……小心……” 下一瞬,婆子把一个血肉模糊的婴儿放在柔软的棉布上,另一人动作麻利地把孩子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继而快速地包在襁褓里。 秦长安险些虚脱,额头的汗不知流下多少,玛瑙替她小心地擦拭脸上的汗水,她狐疑地看向婆子手里的婴孩,心里冒出个疑惑,孩子怎么不哭? 心里咯噔一声,不会是个哑巴吧。 “恭喜王爷,母子平安,是个带把的白胖小子。”接生婆子笑眯眯地抱着婴孩,走到龙厉面前,熟门熟路地说着吉祥话。 龙厉僵硬的身躯这才转了过来,冰冷的双手张了开来,从婆子手里接过来,襁褓里的孩子脸小小的,身子上倒是白胖胖的,皮肤还有些发红,五官皱在一起。眼睛都没张开,只是额头却是有一抹红印,形状像是一朵小小的樱花,只是唯一让他惊讶的地方。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龙厉笨拙地抱着孩子的那一刻,孩子突然就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哇哇大哭起来。 等浑身被清理干净,虚弱的秦长安听到不远处的哭声,猛地半坐起身,皱着眉头,嗓音发哑。“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瞧瞧。” 龙厉把孩子轻轻递给她,她打量了一下孩子,轻轻笑了。“终究还是没能给你生个女儿。” 他同样嗓音发哑。“儿子女儿都一样。” 身边的四个婢女识相地走出屋子,留白银在门口守着,翡翠把早已准备好的两个荷包分发给接生婆子,婆子感受到荷包里沉甸甸的分量,眉开眼笑。喜钱的多少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以后别人知道她们可是给王妃接生过孩子的,这身价可就水涨船高,连连道谢之后,欢天喜地地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一家三口,龙厉的神色虽然卸下了紧绷和冷沉,柔化了一些,眼神始终不曾从她的身上移开。 她气色不佳,长发早已被汗水浸透,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湿漉漉的,唇色发白,眼下微微发青。 但是在龙厉眼里,整个人却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称不是是绝色美人,可就是让他看了还想看,仿佛他们分开的,不只是两个时辰而已。 “这孩子长的怎么样?像你还是像我?”秦长安歪着脑袋问他,虽然疲惫,但心情不坏。虽然领养了如意,但毕竟这是她头一回当娘,这孩子是在她肚子里待了九个多月的亲生骨肉,是从她身体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感情自然是不太一样。 龙厉着实无法昧着良心说孩子长的好看,即便这是自己的种,他看了好几眼,这孩子就是皱皱巴巴,皮肤发红,没有一处是顺眼的,更别说是好看。 憋了许久,总算挤出一句话。“嗯,至少比如意那小子刚出生的时候,顺眼一点。”如意那个小子是秦长安在黑龙寨里剖腹才得以活下来的,而且红叶怀孕的时候还被山贼头子喂了毒药,因此如意营养不良,浑身发紫,极为丑陋。他们的儿子,比如意胖,比如意皮肤好一点,他这么想着,没得到女儿的心情才多少平复了下。 秦长安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手指轻轻拂过儿子的额头,狐疑道。“这是胎记吗?”指腹擦了擦,那一抹红色并未消失,果然是胎记。 “额头有胎记,兴许是更像你——”龙厉指的是秦长安眉心有一颗朱砂痣。 “这胎记还好没长在脸上,你看,胎记不大不小,好似一朵绽放的樱花,很是特别。” “他是个小子,又不是姑娘家。”他闷闷地说,额头长了一朵花,若是个娇滴滴美如画的小姑娘,那必定是好看的,但是等这小子长大了,还顶着这么一朵花,是不是太……娘气了点? 一眼就看透龙厉没说出来的嫌弃,秦长安哼了一声,嘴角止不住笑意流泻。“就算是男孩子,以后就凭这朵花的胎记,说不定就能成为金雁王朝的万人迷。” 龙厉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她一身虚弱,但看着襁褓里的儿子,眼神却异常地发亮,好似一对夜明珠,整个人母性流露,那光芒险些把人刺瞎。 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幕,很碍眼。 母子平安,他是应该欢喜的,可是欢喜过后,转瞬即逝,随即而来的却是不开心,很不开心。不开心原本总是看着自己,关注自己的那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儿子,原本盼着许久的孩子,却成了跟他争夺秦长安的罪魁祸首。 万人迷? 他才是金雁王朝长的最俊的男人好吗?就凭这小子?想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简单。 “好了,你累了大半天了,把孩子抱走,安稳睡一觉。”龙厉压低声音,淡淡一笑。 “抱走?去哪里?”秦长安狐疑地问了句。“前几日不是苏家三舅特意送来了一张红木小床吗?让人把小床放在我们屋子里不就行了?” “儿子就睡在我们隔壁,你想看他的时候,随时都可以。不过,眼下你必须休息,它若是在晚上哭闹,你还怎么休养身子?”龙厉毫不妥协。 秦长安见他脸色微沉,已经是不容置喙的口吻,想想也是,身为医者更清楚女人的月子必须养好,否则,以后就后患无穷。 把襁褓接了过来,放在床边,儿子的哭声渐渐小了,这才睁开了眼,好奇地看向眼前的世界。 龙厉只顾着跟秦长安说话,完全没留意到儿子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他的脸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摇头:“女人生孩子是这样的,痛过了就好了,只是浑身乏力。” 他伸手扶着她躺下,手掌拂过她发白的面颊,秦长安这才发现他指尖冰冷,闪躲了一下,轻声问。“你刚才在哪里等的?手怎么这么凉?” “院子里。” 秦长安一愣,这个答案实在让人意外,如今是隆冬,院子里毫无遮拦,冷风一吹,实在冻人。 “你这不是自己找罪受?我跟你说过,生孩子就不是一会儿的事,你就这么喜欢吹冷风?” “慎行说,他媳妇生孩子花了三个时辰,你还算快的。”他避重就轻,站在院子里虽然冷了一点,但能让人保持清醒头脑,他不认为有什么问题。 被他一夸,秦长安笑弯了眉眼。“孩子要是再下不下来,怕是要骂到你祖宗十八代了……”所以他刚才才会暴跳如雷地冲了进来? “小子不乖,以后有他受的。”龙厉佯装生气,但眼底并无真实的怒火,只是看着阴沉可怕了一点。 没再等到秦长安的回应,他转头一看,这才发现秦长安已经闭上眼睡着了,发出轻微的呼吸声,他握住她落在锦被之外的小手,眼神无声地柔软起来。 当他再度抱起儿子的时候,却发现不知何时,小子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眼黑白分明,宛若黑葡萄般水灵,眼睛的形状像极了他,但是眼里的神采却又更像秦长安。 父子俩第一回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明明第一眼都不觉得漂亮或是可爱的婴儿,却在此刻,仿佛擦出了火花般的奇异感觉,充斥在他的内心。 孩子最终咧开了无牙的小嘴,傻傻地朝自己笑着,龙厉这才发现儿子的薄唇跟自己如出一辙,在这个五官皱巴巴的孩子脸上找到自己的一些痕迹之后,他就再也嫌弃不起来了,反而把襁褓搂的更紧了些。 他,是自己的儿子,他跟秦长安的第一个孩子。 原来刚出生的孩子,竟然是这么轻盈的吗?龙厉怀抱着他,冷硬的心脏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源源不断的暖意从裂缝里溢出来,让他在这个隆冬的深夜,再也感受不到一丝寒意,仿佛早已迎来了温暖的春日。 他抱着儿子许久,孩子小小的,没什么分量,甚至有一刹那,他仿佛抱着一片羽毛,那么轻,那么柔,那么……让人忍不住想要疼爱和珍惜。 动容,就是来的这么措手不及。 羽儿。 龙厉的脑海里,蹦出这一个名字。 …… 三日后,孩子的名字定了下来,简简单单两个字,叫做龙羽。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龙厉推翻了红纸上几十个想好的名字,反而突然定下了这个名字,不过秦长安觉得这名字也不错,好念又好听,便点头同意了。 本来应该有子万事足的龙厉,却在短短的三天里,产生了跟秦长安的第一个矛盾。 “这事我不答应。”秦长安身着白色寝衣,外面披着一件柔软的袍子,半坐在床上,长发用红色锦带简单地扎了一下,垂在脑后,比起三天前,脸色已然恢复如初,嘴角抿着一抹惯有的坚决。 “为什么不答应?”龙厉眉头紧蹙。皇家的女人,无一例外,全都是把孩子交给奶娘,他不认为其中有任何问题,需要他们大张旗鼓坐在这儿商量。 这三天,他考虑到秦长安还不舍得跟孩子长时间分离,这才没有让她马上挑选乳娘,但这三个晚上,两人都睡得不好。 这小子给他的第一印象还不坏,谁知道晚上总是在三更半夜苦闹着醒来,秦长安又是抱又是哄,还要喂奶,换尿布……连带着几个丫鬟七手八脚忙活下来,往往天就快亮了。 简直就是个小魔头!如果可以,龙厉恨不得把儿子重新塞回秦长安的肚皮里去!不让他出来祸害爹娘。 所以,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已经足够他坐下决定。 其实,早在找到当地经验最丰富的接生婆子的同时,他已经让人找了几个适合的年轻乳娘,正打算今日把人带来,让秦长安看看,从里面挑选一个顺眼的,就此留下来。 017 哀怨的男人 “我又不是没有……奶水,何必大费周章请什么乳娘?”在一个男人面前说那么私密的话题,总是有些不自在,即便他是自己的丈夫,但两人一旦固执己见起来,就是针尖对麦芒,她不想在此事上妥协。 他的眉宇之间一派清冷,徐徐说道,想用亲身经历说服秦长安。“本王便是喝乳娘的奶汁长大成人,宫里的任何一个娘娘都是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乳娘,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秦长安双臂环胸,一副谈判的态度,不依不饶。“那是因为你母妃德妃娘娘身体不好,我的身体很强壮。” 龙厉平静的口气添上了几许阴森气息:“不光是本王,宫里哪个皇子公主,不是乳娘带大的?”宫里头自有一套规矩,几乎每个娘娘都不用母乳喂养子女,女人脑子里想得便是如何更快地恢复怀孕之前的玲珑身段和美丽容颜,更早地吸引皇帝的目光,重新拾起宠爱。 她哼了声,俏脸上满是漫不经心,不以为然。 “你们皇家的人都是格外矜贵,但我想自己哺育羽儿,再者,从医理上说,女人若能自己喂养孩子,对自己和孩子的身体都有益处——”她顿了顿,抬眼瞪了他一下,颇为不耐烦地说。“反正你不懂,说了也是白说。” 龙厉默不作声地听着,脸上没有喜怒,但洁白耳廓却默默发红。 早早地为孩子找了乳娘,说起来,是有自己的私心。刚出生的孩子,晚上会因为饿了而哭闹,在他看来,若是秦长安自己喂奶,势必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要围着孩子团团转,连晚上都要时刻关注孩子,还能分给他多少时间? 若是请了乳娘,便可以明目张胆地让乳娘带着孩子,多余的时间,丝毫不会妨碍他们卿卿我我,单独相处。 他抿着薄唇,若有所思,眉头都不皱一下,可看起来就是十分不悦。 “龙羽睡在我们屋子,本王睡不好。” 秦长安皱了皱眉,什么龙羽啊?连名带姓的直呼其名,语气硬邦邦的,这像是三天前才刚刚当爹的人吗?搞不清楚状况的外人,还以为龙羽这个人,是他的死对头呢。 红唇微张,本想马上反驳,但龙厉却抢在她前头又说。“不光是本王,你也睡不好。” 说完,目光落在秦长安眼睛下的一圈青黑上,原本这个女人在怀孕的时候能吃能睡,一觉到天明,可是如今反而晚上动辄被闹醒好几次,甚至有一回,他还撞见她抱着儿子喂奶,却抵不住困意睡着了。 原来她这几日太过疲倦,无法安睡,全部被他看在眼里。对于他的关怀,心里有点动容,秦长安的眼神微微柔和,但看他还是凛着眼,绷着脸,活像是有人欠他一万两银子的表情,忍不住又跟他叫板。 “我本来就跟你提过,你睡在隔壁的屋子,我跟羽儿一起睡,不就不会打扰你了吗?是你不肯的。” 他的脸顿时黑了。“本王才是你男人!”因为有了儿子,就不要丈夫了,说出去,他岂不是颜面无光?想着她抱着儿子睡在他们的大床上,而他一个人睡,他的心情很坏,糟糕透了。 “王爷当然是我的丈夫,只是男人对于照顾孩子向来没什么耐性——”她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言有所指。 目光里又好奇,还有戏谑,也有掩饰不住的看好戏,看得龙厉脸上淡定,但黑眸里隐隐闪烁着异彩。 这丫头,就知道跟他唱反调,指桑骂槐的也太明显了。 轻轻咳了一声,他抬了抬这几日总算能动的左手,把她拉到自己的身旁靠着,压下马上就要喷薄而出的怒气,不疾不徐道。“既然是个男孩子,就该从小独立,总是缠着自己的娘亲,日后若是养成个软骨头怎么办?” 秦长安讶异地看向他,这男人为了说服她,居然连这样的荒唐理由都说得出来? 他们的儿子才出生三天而已,这么小的孩子无非就是吃喝睡觉,不缠着娘亲,还能缠着谁? 她之前的想法,果然得到了验证,龙厉实在当不了一个慈父。 “女人果然用母乳喂养孩子是最好的?”他沉默了许久,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 “当然了。”秦长安一句带过,不想跟他继续谈论这种私密的话题,毕竟这男人不是个君子,就怕他的脑子里又生出什么古怪的想法。 “既然如此,本王就依你。” 秦长安双眼一亮:“你答应了?” “天黑之前,你可以亲自喂养龙羽,不过,晚上他必须睡在隔壁,找个乳娘和丫鬟陪他,这样你我至少能好好睡一觉。” 这么一听,龙厉是让步了,但只是妥协了一半而已,毕竟他无法忍受夫妻分居,更加无法容忍有人打搅他的好眠,哪怕那人是他的亲生儿子也不行。 正因为从小就跟着龙厉,对于他在饮食起居上的一些毛病,了解的不少,知道他一旦睡不好,脾气堪比恶魔。 “不同意?”龙厉挑了挑好看的浓眉,好整以暇地打量她。 “也只能这样了。”秦长安回答的很委屈。 龙厉弯起嘴角,右手揽住她的腰,她依靠在他的胸膛上,背脊贴着他,身上披着的外袍不知何时滑落,一股热气透过单薄的寝衣从身后传过来,不知怎地,心思就乱了,呼吸也变得细碎。 “就算儿子晚上不跟我们一起睡,你也不能胡来。” 搂抱着她,软玉温香依偎着他,鼻尖又嗅闻到隐约的馨香,他这才惊觉,自己万分怀念着久别重逢的拥抱,她的身躯柔弱无骨,窈窕有致。 “长安,你身上有一股奶香味……”他顿了顿,薄唇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耳畔,双臂不自觉地收紧,将她整个人都圈在自己的怀里。“很好闻。” 她的肩膀瑟缩了下,也不知为何,对他的触碰格外敏感,她急忙转过头,认真地说。“待会儿三舅过来给我看刚做好的药皂样品,别让人看笑话。” 知道他的情欲来的又急又快,就算如今只是调情,她也不想被他拉下水,免得待会儿更难拒绝。 果不其然,龙厉胸臆一堵,说不清满溢在其中的是什么滋味,只能悻悻然地松开了怀抱。“为什么答应跟苏家一起做生意?” “你不喜欢?”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他的神色依旧冷淡。 “可是我喜欢,反正你也要趁着这段日子,跟承平候商量盐井的事,我也该找点事做做。老爷子提出这个建议,我觉得可行,不但能赚银子,还能造福老百姓,没什么不好。”她嫣然一笑,美目晴明。清亮的嗓音掷地有声,有着她一贯的坚定。 “你就不怕老头子算计你?”苏长林虽然早就离开官场,但可以说是一头老狐狸,而且,既然要跟秦长安合作,制作那些她在北漠已经取得不小成就的药酒药浴之类的东西,为何他们一直瞒着他? “若是被算计了,那就是我学艺不精,当年在北漠经商的时候,你以为我一开始就能赚的大笔银两?我也曾经搞砸过几次,也曾经遇到过巧舌如簧却心怀不轨的合作对象,但最后我还是撑过来了。一个商贾,若是不知道什么是失败,也就不懂什么才是成功。”秦长安成竹在胸,眼波闪烁。 他瞪她,可惜他在北漠跟她相见的时候,她已经在商场上占得自己的一席之位,没能跟她一起扛过那些辛苦的日子,让他有些内疚,墨眸阴沉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可她却丝毫无惧,很坚决地握住他的手臂,迎视着他。 她比他还执拗。 “其实老爷子对你已经改观了,这么多天,他肯定想通了当年德妃的死,跟你并无关系,他不该迁怒你,那是毫无道理的。只是老爷子好面子,一时拉不下脸来跟你解释。但是他允诺了我一大笔红利,这是给我们孩子的压岁钱。他不让我告诉你,或许是怕以后见了面尴尬,但你不能否认,老爷子很想修复你们祖孙之间的关系。” “你想做就去做吧,只要不累到自己。”龙厉终于还是松了口,勉强地抬起左手,揉了揉她的长发,只是因为他的左臂还是不怎么能动,因此这个姿势看起来透着古怪。 也不知哪里来的冲动,秦长安只想讨好他,只想哄他开心,或许这些天他的确备受冷落,不及思索就压在他的身上,红唇在他面颊上轻轻一啄。 龙厉震了下,一时弄不清楚她在做什么。 “三郎,你要对我们的儿子好一点。”她故意放软嗓音,软绵绵的嗓音宛若羽毛,搔弄着他的心尖。 “本王对他还不好?”低哑的嗓音隐约有笑,还带些无可奈何。 想起三天前,因为第一次当爹,他甚至在冰冷的院子里站了约莫两个时辰,至今那一夜的回忆,仿佛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其实,那一晚,我不想让你在屋子里,是因为我有点害怕。” “害怕?”龙厉很少听到这个字眼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毕竟,她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镇定自如,泰然处之的。 “嗯。”她轻轻地应了一声:“我担心,因为我的特殊,我们的孩子也是异于常人的……先前,关于药人的记载少之又少,甚至没有提及药人还能生育儿女,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一个特例,但凡是特例,带来的结果是好还是坏,都是未知的。” 龙厉眉头深锁,脸色难看。“你怕生下一个三头六臂的孩子?” 她轻忽一笑:“或许吧,但看到羽儿的那一眼,我心都化了。他看起来很好,比我想过的更好,至少在外貌上来说,他跟其他孩子没有两样,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怎么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一脸倨傲,说的理直气壮:“本王的儿子,一定是人中龙凤,聪颖无双、貌比潘安。” 这一番话实在诡异,生生破坏了刚才的气氛,“噗嗤”一声,她忍不住笑了:“我一直很好奇,你的这些自信到底是哪里来的?” 笑过之后,她隐约明白,龙厉是想打消她内心的怀疑和担忧,不免心中又淌过一阵暖流。 他笑了笑,不由分说地一把握住她的手。柔软光滑的小手,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掌里,意外地显得相当契合,仿佛他们天生就该这般十指纠缠。 她怔住了,讶异地望着他,他眼神含笑,更显得俊美无俦,有着天人之姿。心头一紧,仿佛一波酥麻的电流由掌心直透入骨,她忍不住回握住他的手掌。 他低语:“长安,你仔细想想,我们两个的命运,早已紧紧地缠绕在一起。若没有遇到你,我或许无法活下来;一开始我们彼此都看不上对方,可是竟然在多年后成了夫妻;之前我们以为你很难怀孕,但你却给我生了个健康的儿子……你不觉得,我们一路走来这么多故事,像极了一个传奇?” 心情莫名地被平复,她笑着点头,眼神温柔,没有打断他,而是静静倾听。 “羽儿跟其他孩子就算有些不一样,我们也可以把他保护好,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秘密,对吗?” 他的眼睛那么黑,那么亮,好似天上的烟花在绽放过后,碎成点点光芒,令她神魂颠倒,更别提,他此刻的嗓音,浸透着罕见的温柔耐性。 她哑然无语,只觉得胸臆之间翻涌着一场风暴,又是激动,又是满足,又是欢喜。下一瞬,她已然环住了他的脖子,仿佛漫步云端,飘飘然起来。“我就知道你表面嫌弃,其实很喜欢羽儿——” “虎毒不食子,我当然喜欢自己的儿子。”他蓦然打断她。“因为,我喜欢他的娘亲。” “啊?”秦长安不敢置信地抬眼,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又是怎么冒出来的。 “我可能没那么喜欢孩子,但会对我们的儿子多几分耐心,因为他是从我心爱女人肚子里蹦出来的,是我们生命的延续。更重要的是,他的存在,让我更相信我们可以白头偕老,就跟这世上平常的夫妻一样。” 他知道自己娶的不是一个寻常女子,她是药人,万中无一的药人,一个真实存在鲜活奇特的药人,但他却不愿他们的结局,因为她的与众不同而有了巨大的变数。 “我希望羽儿是个平常的孩子,聪明也好,愚钝也罢,只要他活的快乐就好。”秦长安趴在龙厉的肩膀上,如今没了那一颗圆滚滚的肚子,两人可以毫无间隙地贴合着,她发现,自己也很喜欢这般的亲密相处。 修长的手指穿梭过她柔软的长发,他拂过她的后背,扯唇一笑,眼底的最后一丝阴暗终于被祛除的干干净净。“就这么点要求?” “你相信吗?若是金子,迟早会发光的。皇家的那一套教养孩子的规矩,繁复至极,两三岁就开智,琴棋书画、骑马射箭,恨不得样样精通,难道皇家就教出来许多青年才俊?”她顿了顿,又说:“不,我认为只有当一个孩子知道他真正想要什么,再加以引导,才能让他走上正途。” 她认定陆家教养子女的方式,更加切合实际,陆家三个子女,哥哥练武,她学医,虽然武学和医术都是极为枯燥的事情,需要坚韧不拔的精神才能有所成就,但他们依旧不曾错过丰富有趣的童年生活。 龙厉津津有味地听着,秦长安虽然年轻,但显然她的想法足够成熟,陆家虽然是个小门小户,但兄妹三人却都能有坚韧的性格和一技之长,相反,皇亲贵胄里,却多得是荒唐的人物,最不乏的便是感情麻木、自私自利又不学无术的例子。 “羽儿以后想学什么,本王不会干涉。”他最终开了金口。 她的小脸瞬间亮了起来,皇族男子多霸道跋扈,骨子里都是大男人,但此时此刻,她却被龙厉的豁达所感染,将他的脖子抱得更紧。 “那晚上可以让他跟我们睡一起吗?” 龙厉眼波一沉,绕了这么一大圈,敢情她还在想怎么说服他,差点就上了她的当!他磨了磨牙,恶狠狠地拉开她的手,不让自己心软。“不行,秦长安,你迟早要习惯,孩子会长大,本王才是要跟你共度一生的人。” 秦长安的眼珠子一转,笑了出来。“你听起来好像很哀怨。” “怎么能不哀怨?哪个晚上不跟打仗似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他阴测测的哼了一声,瞧了一眼面前面颊粉红,气色很好的女子,意味深长地说。“更何况他在屋子里,很碍事。” 若她还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秦长安便是个傻子,她气急败坏地推了他一下。故作凶狠地说。“坐月子不能有房事。” 他突然不说话了,当初周奉严也曾经跟他说过一些怀孕要注意的事,女子生下孩子之后,不方便伺候男人,好像确有此事,只是心情无端端沉入谷底,脸色变得难看。 “本王会注意的。”虽然他的确蠢蠢欲动,毕竟忍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她把孩子生下来,可是总是被她耳提面命,显得他有多么饥渴…… 事实上,他是饿了,很饿很饿。光靠搂搂抱抱,是无法填饱他等待数月的胃口。 她抿了抿嘴角,隐约听到外面翡翠的说话声,想必苏家三舅已经来了,给龙厉抚平红袍上的褶皱,两人这才分开。 龙厉一走出屋子,谨言慎行便迎了上来,他眉头一皱,望向身后的屋子,冷淡开口。“去书房。” 谨言把门关上。 “爷,徐家遗孀带着一双儿女,把徐家的宅子卖掉了,回了娘家。徐巧斌的夫人是个小家碧玉,家里并不富裕,只是在回到娘家之后,却又买了一个三进院子,不但如此,还在街上开了一家胭脂铺子。孙武信里说,他跟踪这位徐夫人多日,发现暗中见过徐夫人的,是宫里的常辉公公。” 龙厉冷嗤,语气极为轻蔑。“因为可以得到一笔更加丰厚的补偿,所以才对贺将军家属的赔偿金不屑一顾,这愚蠢的女人可知道她拿下的钱有多烫手?拿到了好好藏着等过了个三五年且不说,反而大张旗鼓地买房子开店铺,就不怕有命拿没命花?” “徐夫人对娘家说是朝廷给的安抚费。”谨言补了一句。 龙厉斜斜地靠在书桌旁,眼神落在谨言慎行的身上,无声冷笑。“官员猝死,朝廷的确会给一笔银子,抚恤官员家属,不过,这笔银子大抵是这个官员五年的俸禄而已。以徐巧斌的官职,他一年的俸禄约莫是两百两而已,五年也就一千两,要想买的下三进院子和一家铺子,这是痴人说梦。再者,朝廷付银两,有既定的渠道,常辉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这种小事怎么可能劳烦他?” 慎行脸色发青。“爷,难道真是——”真的是皇帝的授意? 龙厉置若罔闻,话锋一转,眼神愈发凌厉冷锐。“让孙武把这个徐夫人看好了,免得有人杀人灭口。” “若是徐家遗孀当真给重伤的徐巧斌下了毒,害死自家的男人,得来这么一大笔的银两,为何她还活着?一旦她泄露风声,对那位可是大大的不利。” “徐巧斌刚死,他知道这个时候,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徐家人,贺坤又被抓住了,如果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死了,难保不让人做出其他联想。但徐夫人离开了京城,等同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到时候再下手,就方便多了。” 谨言慎行两兄弟听主子这么说,心里一片寒意,曾几何时他们都觉得这个主子实在内心阴沉,但如今看来,若主子没有满心城府,又如何应付这么多仇敌? “顾太山那里还顺利吗?”龙厉没有继续纠结贺坤一案,他要做的事很多,既然对方怀疑他拉拢太多武将,那么,他便当做不知道贺坤惹上的麻烦。 “爷,很顺利,从东北方的山脚下,果然挖出来了。”慎行的语气难掩惊喜,浓眉也高高抬起。 “有多少?”他语气沉了下来,眼底并无任何喜色。 “保守估计,至少有两千石。”谨言面无表情:“西南方的刚刚开挖,还未传来消息。” “让那边的人小心行事。”龙厉说完这一句,再无任何言语,谨言慎行无声地离开书房,留下他一人。 顾太山。 没错,那是他买下的一座山,是给秦长安的礼物,山里药材品种多,山脚下温暖湿润,适合她开辟药田。 不过,买下顾太山,却不是最近的事,他告诉秦长安,他花了七万两的价格买下,但事实上,这是他在三年前就买下的山头。 顾太山的山下,有铁,数以千计无穷无尽的铁矿。 铁,表面上的价值或许不如金银,但是另一个方面而言,却胜过金银不知多少倍。 除了这世上大量的农具是用铁制作而成,战争,也离不开铁,炼铁,打造兵器,再英勇善战的将士,也不可能手无寸铁地冲锋陷阵。 这便是他的秘密。 除了金矿银矿之外,铁矿也是牢牢地控制在朝廷的手里,是否开采,怎么开采,开采多少,全都有严格的一层层关卡。 而他,是在一次意外之中,发现了顾太山山下竟然有铁矿的事实。 他没有任何迟疑,以七万两的价格买下,但是这两年,一直让山头空着……直到几个月前,龙厉才命令守在顾太山的手下把铁矿石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来,藏在附近的一个山庄里。 没想到顾太山,最终还是被他所需要。 如果可以,他宁愿那座山一直空着,只是让秦长安种下一些药草,做成药材,救人性命,而非染上这么沉重的企图,甚至被血腥缠绕。 天很快黑了。 他并未点燃烛火,仿佛已经很习惯一个人在黑暗中独处,若是当真走到最后一步,他不必有任何惋惜,只因他原本就无心无情,不是吗? 他曾经问秦长安,若有一天他不再是王爷,她在乎吗? 她说她不在乎,只在乎他是否只爱她一人。 但是他在乎。 他在乎的是,他决不能让自己在诡谲难辨的局势之中沦为落魄悲惨的下场,更不能因此而把自己的妻子孩子拖到地狱,皇子争夺的战役之中,寿王龙锦的死,是他一手促成,他更不可能重蹈覆辙。 什么样的地位,才能毫无破绽地保护秦长安的身份?才能让她是药人的秘密,长埋地下,无人得知,更无人贪婪地想要饮尽她的鲜血? 答案,很简单,是唯一的。 黑暗之中,仿佛有一个少女的影子,瘦弱又坚韧,她缓步走着,是一个跛子。 龙厉静静地盯着她,许久,许久,那深若冰潭的黑眸终于漾开一丝波澜。他上半身稍稍往后仰,悠闲地搁在书桌上的右手轻轻敲击着,窗外钻进一丝月光,映得骨节分明的手指更加细致修长。 他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屋内早已空无一人,耳畔传来女子轻柔的呼唤。“三郎。” 龙厉没有任何迟疑,直接朝着书房的门口走去,打开双门,踏碎了满地月光。 他虽然不是武将,没有一身蛮力,他一向靠的是头脑和算计,换言之,他最不能容忍的是,这一场战役还未开打,就满盘皆输的结果。 …… 皇宫。 蒋思荷休养了半个月,总算养出了几分元气,但是如今皇后有孕,是后宫最要紧的事,太医院的太医每日都来给皇后把脉,丝毫不敢怠慢,生怕这个孩子保不住,自己也同样保不住肩膀上的这颗脑袋。 只是为了保险起见,直到临盆的日子,蒋思荷还是只能躺在床上静养。 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男人照例来看望蒋皇后,说了几句安慰贴心的话,事实上,半个月前的冬至,的确是他的那些话,激怒了很少发怒的蒋思荷。 蒋思荷变得沉默许多,十次见面,又九次她是捧着书看,很少看他一眼,眉眼尽是冷淡。 他们彼此都很清楚,他们中间隔着一颗火药,说不定哪一日,火药就会被点燃,爆炸,将他们努力维系的感情炸的粉身碎骨。 他没有再提及楚白霜三个字,而蒋思荷也没有再谈及,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他们两人拥有一种近乎可怕的默契。 蒋思荷的改变,龙奕看在眼里,过去这个女人只是看上去清冷些,如今,眉眼之间却有一丝哀愁和郁郁寡欢,怎么都化不开来。 坚强的女人,不见得就不会被伤害。 比如此刻,蒋思荷坐在床头发呆,容颜漠然,没有掉泪,甚至表情没有一丝悲切,但是龙奕就是觉得,她的眼神里,全都是对自己的严厉指控。 ------题外话------ 旅游结束,我回来啦…。从今天开始,连续四天更八千左右,回家的路上虽然好累,皮肤也过敏了,但是还是牵挂小可爱们,打算熬夜码子,有人欢迎我回来吗哈哈,新年旺旺旺啦! 018 你想去冷宫吗? 自从冬至那一晚之后,龙奕再也没见到蒋思荷的笑容,她总是这么风轻云淡,仿佛不曾发生过任何事。 她要的,不是龙奕的感情,不是他的宠爱,她要的很单纯,就只是公平。 隔日,他就见了蒋思荷所找到的三个证人,一个是曾经让他宠爱过的方姨娘,当初进宁王府的时候,不过才十五岁的娇美少女,如今却整个人干瘦沧桑的仿佛是三十多岁的妇人;一个是方姨娘身边的丫鬟,原本瘦弱的丫鬟,却养的珠圆玉润,只是一脸心虚,眼神游离;另一人,则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是在京城多年行医的孙大夫,当初便是他来宁王府,给摔了一跤大出血的楚白霜看病,告诉自己,楚白霜最终没能保住五个多月的胎儿…。 三方对质,其实要问出真相,一点也不难。 鉴于一边怒急攻心的蒋思荷,龙奕再于心不忍,还是直接去见了楚白霜。他可以容忍楚白霜对其他女人有戒心,有点小心机,但当揭开几年前楚白霜竟利用自己的孩子,中伤无辜受累的方姨娘,毁掉一个少女的一生,这就让他难以容忍。 更别提,正因为她没了这个孩子,他对她万分呵护,整个人围着她打转,而这些……竟然全都是楚白霜的计谋。 他如何容忍楚白霜的恶意欺骗?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如今这幅样子?还是,她原本就是这样的女人?只是他看到的,是楚白霜想让他看到的娇弱无辜? 龙奕的脚步停在楚白霜的院子门口,心中满是苦涩,淡淡说了句。“去告诉楚嫔,朕午后会来看望她。” 小太监常辉心领神会,马上进去通报,龙奕并未太快走进去,他知道在这半个月里,太医费尽心思给楚白霜解毒,她已经能够下床了。 他站在原地,动也不动,面无表情,看上去也不像是在欣赏风景,仿佛毫无意义。 唯独,他自己知道,他是在给楚白霜时间。 给楚白霜一点……准备迎接他的时间,再看看,是否他爱了这么多年的女人,当真就只是一个最轻车熟路的戏子,最擅长在他面前演戏而已。 直到,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龙奕才缓步走入其中。 楚白霜如今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因此,她跟其他几个嫔妃一道住在珍秀宫里,并无特别优待。 珍秀宫的花圃种了几颗梅树,如今梅花已经彻底绽放,并未清一色,而是有些杂乱,白色的,粉色的,浅红的……一朵朵在枝头傲然倾吐芬芳,算是冬日勉强能看的美景。 而他,停下脚步,驻足观望,并不讶异能在梅花树林里看到楚白霜的身影。 她身着一袭白色衣裙,唯独腰际系着红色腰带,让她不至于一身太过素淡,很容易抓住别人的目光。 洁白色的水袖轻轻挥舞,在空中划过水波般的美丽弧度,她的脸上脂粉未施,头上梳着简单的发髻,连一支华丽的发钗都没有,清瘦的脸上依稀能看到少女时候的影子。 楚白霜在跳舞,这一幕,的确很快勾起了龙奕的回忆。 他当然知道她喜欢跳舞,而他,也喜欢看她跳舞,当初两人还不曾坠入爱河的时候,龙奕就曾经在楚家竹林前,偶遇正在跳舞的楚白霜。 当时,她只有十四岁而已。 也是跟今日一样,一身白裙,飘逸如仙,清纯柔美,她的舞姿优美,却也只是优美,并不是龙奕见过最出色的舞娘。 但是她跳舞时候的青涩,却骚动了他的心,那一对水般柔软的水袖,也好似缠绕住他的双脚,让他再也无法移开。 当她跳完一支舞,龙奕忍不住欣喜击掌,楚白霜宛若一只受惊的小白兔,回过头来,跟他对视了一眼。 那是他生平所见最清亮、最澄澈的眼眸,纯粹的眼神不见一丝杂质,像是两颗黑玉,悠悠浮现在水中央。 她看着他,起先是陌生的,怯懦的,渐渐地像是认出了什么,嘴角弯弯,丝丝甜美笑意浸透眉眼,美的令人心悸。 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龙奕的眼神愈发幽深,直到耳畔传来一声低呼,带着满满当当的慌乱和失措。 “皇上——” 月牙“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她端着茶水,茶杯碰了茶壶,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跟月牙一样慌了阵脚。 这一声,让正在跳舞的楚白霜停了下来,她转身看到不远处驻足的龙奕,水袖来不及收好,就这么垂在地上,急急忙忙地给他欠了身,行礼道。 “皇上金安。” 龙奕脑海中的回忆,迅速地消失了,那个在竹林里跳舞的白衣少女,跟眼前的楚白霜很快叠合在一起,虽说楚白霜的容貌并无太大改变,在后宫中也算保养得很好,并不显得成熟,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今日的楚白霜已经不一样了。 她瘦了不少,身材纤如弱柳,大有娇怯之姿,失去了少女的玲珑有致,眼底划过一丝惶恐和惊讶,他不开口喊她起身,她就这么弯着腰,动也不动。 “起来吧。”他最终还是开了口。 腰际传来真实的酸痛,以往他什么时候让她这么兴师动众地行过礼? 楚白霜缓缓抬起脸,她的眼神里有着藏也藏不住的欢喜和惊讶:“皇上不是要午后才来吗?怎么这么快?” “前几日才能下床,怎么想到在院子里跳舞?就不怕再染上风寒?”龙奕皱着眉头,神色透露不快,并未直接回答她的疑惑。 只是,他虽然看起来像是在关心她,体贴她,但双手始终都背负在身后,不曾伸出手来搀扶她。 当了九年夫妻,若是楚白霜连这一点细微的差别都察觉不出来,或许,她妄为人妻。 “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实在是太乏味,臣妾看到前些日子做的这套裙子,回想起过去跟皇上在楚家相见的时候,忍不住就想跳舞了……”楚白霜打量着他,他虽然嘴角有一抹淡淡的笑容,但是他不如表面上看来那么快乐,他深沉的眼里有着一抹隐约的阴影,那是什么呢?是否他也跟自己一样,怀念多年前的彼此? 她看得出来。 或许是从年少时期就曾经长时间地偷偷观察他,留意他,小心翼翼地揣摩他的心情,他的表情,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一面铜镜,可以折射出他眉宇之间最细微的变化。 她当然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女人。 倾尽全力跳了一支舞,却没有在龙奕脸上捕捉到半分的怀念和眷恋,楚白霜极为失望,毕竟她虽然不择手段地想要抓住每一个机会,但身子是不曾完全复原,她几乎是咬着牙在寒风中跳舞,只想留给他惊鸿一瞥。 她失败了吗? “只可惜,臣妾的身子重了,再也跳不出原本的味道了,不过是自娱自乐罢了。”她谦卑地说,垂眸微笑的时候,更显得柔弱娇丽。 “外面风大,进屋吧。”龙奕却不曾对她的舞姿发表任何的感想,仿佛他看的只是一场平淡无奇的表演,毫无可圈可点的地方,也不曾烙下任何深刻的痕迹。 楚白霜无声地点了点头,因为她中毒的关系,一开始,皇帝的确每一天都会抽空看望她,哪怕只是短暂地坐一会儿,跟她说几句话,她甚至感受到两人的目光胶结时候,有种旧情复燃的火花闪动…… 但是好景不长,自从栖凤宫那里出了事之后,皇帝一次也不曾来看过她,直到今日。 她听说,皇后情绪不稳下,下身见红,险些保不住那个孩子,但是最终,在太医的精心照料下,蒋思荷还是将身体养起来了。 整个皇宫,飘荡着一股异常微妙的味道。 皇帝曾经因为楚白霜中毒吐血一事而震怒,他当时的表情不是作假,后来几天频繁来探望更不是虚伪,但是,在蒋思荷同样生病的时候,皇帝还是选择去了栖凤宫,但是据说皇后醒来之后,对皇帝甚为冷淡…… 楚白霜恍恍惚惚地想着,在迈入门槛的那一刻,却因为不曾留意,一个踉跄,往前方扑过去。 皇帝没有接住她,他只是讶异地看着她,生生地摔在地上,娇嫩的手掌当下就擦破了皮。 “其他人都出去,朕跟楚嫔有话要说。”龙奕收回了视线,等月牙和琳琅小心翼翼地把楚白霜扶起来,便被他成功支开。 楚白霜心情不安地坐下,从龙奕字里行间的冷淡,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可是,明明她走的这一步,根本没有任何破绽,她不该太心虚,免得坏了自己布的局。 “朕花了几天功夫,让人调查那些有毒的岐山墨是哪里来的,终于找到一个库房的小太监,名叫吉祥,是他从库房里把岐山墨送到你这儿的。” 楚白霜闻言,不置可否,佯装仔细地倾听着,唯独落在身侧的手指暗暗掐着手心,只是白色水袖太长,挡住她手上的动作。 龙奕瞥了她静默的脸一眼,又说。“他最后招了,是他跟一个小宫女是同乡,送东西的时候,一直都是两人结伴而行。有几次他总是闹肚子,就让这个小宫女替他看守库房,显然,这个宫女很可疑。” 她的眼底泛着泪光,无力地摇头。“臣妾不认为何时打压过一个宫女,怎么会有人想要害臣妾?” “朕也不认为一个区区宫女,敢算计一位后妃,当然,如果听到这个宫女的名字,朕觉得你会大吃一惊。” 楚白霜微微一怔,嗓音有些轻轻颤抖。“是谁?” 龙奕面无表情地开口。“就是你身边两个贴身宫女其中之一,她叫琳琅。” 他的话,像是一支利剑刺进了楚白霜的心,剧痛瞬间漫向四肢百骸,也带走了她眼底仅有的温度,使得那张本就显得苍白的脸庞仿佛又白了几分,她突然站起来,一副难以接受的慌乱模样:“琳琅?不可能是她!绝不可能!我这么信任她,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她怎么可能在暗中把岐山墨掉包,换成毒物来坑害自己的主子!皇上,您莫不是查错了吧,兴许是那个叫吉祥的小太监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胡言乱语,栽赃给我身边的宫女——” 比起她的手足无措,龙奕却始终表情冷淡,端起桌上的茶杯,但最终没有喝一口,又再度搁下。“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琳琅或许从未把你当成是她的主子,她虽然在你身边一年多,但她真正的主子是皇后。” 此言一出,楚白霜身子一晃,仿佛体内最后一丝力气被抽走,若不是她牢牢地抓住桌子一角,她早已瘫软在地。 “皇上的意思是,琳琅是皇后的人,是……皇后派来安插在我身边的人?”她的嗓音已然抖得不成样子,眼底愈发空洞,只因她不曾想过那个乖巧懂事的琳琅,居然可以背叛她。“因为皇后恨我,所以让琳琅来监视我……甚至,看到我再也无法得到皇上的宠爱,她就索性起了杀心,派琳琅在我抄经的岐山墨里动手脚……我终究还是比不上她,不如她聪明,能想到这样的计谋,能想到自己身边居然藏着一头白眼狼……” 锐利的眼微微眯着,龙奕认真地打量着她,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才无声叹了口气。 “琳琅是皇后派来的人没错,但是,朕不认为你不如皇后那么聪明。” 楚白霜有些发愣,她睁着那双含泪的眼,鼻尖通红,也不知道是在外面跳舞冻得,还是刚才受了打击而满心悲怆。眼前的男人,她十四岁就爱上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虽然到了而立之年,但无疑还是个年轻的帝王。 他是英俊挺拔的,风采如玉,一袭明黄色龙袍衬的他立体的五官愈发贵气。这样的脸,若是长在别人身上,或许会带着几分书生儒雅,可四年前,龙奕也是历经过几次血洗宫门的争斗才成功登基,他看起来风雅仁义,但身体里早早地蕴积了帝王威仪,一道眼光扫来,便是雷霆万钧。 只是那一瞬间,她觉得龙奕有点陌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距离感。 龙奕终于没有了耐心,眼前的女子是很柔弱,总是让他忍不住想要怜惜,想要揉入体内的守护,但此刻,他竟然是麻木的,再也无法放任自己伸出手去,为她擦拭眼角的泪水。 “你比皇后更聪明,因为你早就知道琳琅是皇后那边的人,所以,你派琳琅去接近库房的太监,把无毒的岐山墨掉包,再送到珍秀宫来。你日日抄写经书,毒性入体,终于病倒吐血,朕不想怀疑你用的是苦肉计,那么,后宫最有可能想要下毒除掉你的人,就成了跟你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皇后。朕只要能够查到琳琅,就能查到她过去的身份,知道她对蒋家忠心耿耿,那么,她为蒋皇后做事的可能性就很大了。而且,皇后既然把她派到你身边,自有她的用意,用琳琅这颗棋子,无非是想要对你不利,你想让朕这么想吧。就算对琳琅用刑,她把你招出来,朕也不会相信,只会认定她是被皇后威胁,为了保住自己的主子,往你的身上泼脏水……”龙奕的眼神异常复杂,涌出很多情绪,唯独龙袍下的身子早已紧绷僵硬,他不是个动辄发怒的天子,但此刻,他已经在暴怒的边缘。 “这个计谋设计的很精巧,朕承认,几乎被你骗过去……朕甚至为你不值,几次三番都看到你对身边的下人极为照顾,但是琳琅却背叛你,毒害你,朕以为你蒙在鼓里,恨不得杀了琳琅——不但如此,朕还怜惜你,同情你,更多的是内疚,内疚朕为何要跟你置气,为何就不能大度原谅你,为何不能把你重新扶上妃位,至少不会再让任何人爬到你的头上,连一个小小宫女都敢算计你,她怎么敢!”龙奕重重一拍桌子,手掌当下就红的像火,他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这些话,他原本要过阵子才跟楚白霜说,他没打算这么快摊牌,但是看到她在风中跳舞的那一刻,他心寒了。 很显然,皇帝早就查明了,她派琳琅掉包了库房拿出来的岐山墨,让自己病入膏肓,引起皇帝的注意,让皇帝去查明到底是谁敢毒害他的女人…。琳琅,没错,楚白霜让琳琅在自己身边好吃好喝,甚至对琳琅信任有加,连自己的计划也一字不漏地告诉琳琅,全都是自己连环计中的一环而已。 琳琅的异样,她发现的并不算早,但在琳琅夜晚溜出去跟蓝心姑姑见面的那一次,被月牙撞见,楚白霜才惊觉自己身边已经被安插了一个暗桩。 所以,她假意不知道,假意对琳琅好,假意让琳琅参与自己的计划,实则打算用琳琅敏感的身份,将计就计,给蒋思荷致命一击。 楚白霜闪了一下神,两个月前的某个晚上,她把琳琅喊到自己的面前。 “琳琅,听说看管库房的吉祥小公公是你的同乡,你们素来是认识的,这回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让你帮我了……” “娘娘,不管您要奴婢做什么,奴婢都会答应的。” “好,我的好琳琅,自从月满死后,我就只剩下你跟月牙了。你听好了,我要你如此如此——”她坦白了自己的计划,用自己大病一场的机会,换来皇帝的紧张和关心。 “娘娘!何必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您最近已经很虚弱了,这么做若是把身体彻底搞垮了,奴婢可是罪该万死啊!” 当时,她在心中冷笑,看着跪在地上的琳琅,心里却想,是啊,琳琅,你跟你的主子把我当成猴耍,可不是罪该万死吗? 你想死,我会成全你的。 “若不是用苦肉计,若不是下猛药,怕是皇后霸占了皇帝,连最后的一点机会都不会给我。琳琅,你不懂,我是在赌,赌一把,至少能见到皇帝,至少可以再让皇上多怜爱我几分,你帮帮我,好不好?” 就这样,琳琅答应了她。 或许琳琅不见得明白她为什么出此下策,误以为她真是一个怕极了被冷落的女人只能想到自残的方法来拉回男人远离的心,但实际上,她布的是一个很大的局。就算琳琅背后的蒋皇后能看出一点门道,楚白霜还是有信心,蒋思荷看到的,只是一部分,绝不会是全部。 正如——这个隐隐发怒的皇帝,他也只不过看到了冰山一角,而已。 从回忆中清醒,楚白霜苍白的脸上,却浮现出诡异的红潮,她眼底的笑意凉了几分,柔弱的表情也早已消失无踪。 “既然琳琅是皇后的人,跟蓝心姑姑保持联系,皇后想必也知道我的计谋,可她明知道岐山墨有毒,还对我视而不见,假装无事发生,我吐血昏厥,她乐见其成,可不就是希望我早点死,我就再也无法挡她的路了?皇上,蒋思荷的心,难道就不歹毒吗?” 龙奕一时没忍住,他没料到在他戳穿楚白霜心机的时候,她反而如此坦率,而不是以往楚楚可人让男人忍不住要搂入怀中的娇弱。 “皇后为何恨你,难道你心里没数?是谁在她身边安插了一个丫鬟对她下药,害的她失去了一个多月的孩子,你敢说这人不是你?” “是我,但皇后不也学的挺快的,我身边的琳琅,不就是她的人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皇后也不笨,以牙还牙不是吗?”她的嘴角抿着一抹苍白的笑容,眼神隐约晃动着,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可是她没让琳琅对你下毒手!”皇后只是要琳琅监视楚白霜的一举一动,免得楚白霜再故技重施,这次,龙奕心中的天平,已经有了倾斜。 “那是因为我还没有机会怀上孩子,威胁到她的地位,否则,皇上认为她会坐以待毙吗?”楚白霜笑得更加灿烂,笑容驱散了原有的清冷,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美丽,弯弯柳眉下的眼眸同样染着笑意,直勾勾地望着脸色铁青的龙奕。 他如鲠在喉,一股气窝在心头,实在难受至极,但即便亲眼所见,但还是不想承认这才是真正的楚白霜,或许,这是在这么多年里一点一滴改变之后的楚白霜。 “白霜,你够了,谋害皇嗣是重罪,当年……你也曾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你应该明白那种感受,知道那对于女人而言,是何等的痛苦,为什么你还是这么执迷不悟?朕已经对你格外开恩,让你思过反省,你这般不服气,莫不是真想逼得朕将你打入冷宫?” 楚白霜知道自己已经再无翻身机会,浅浅一笑,放弃了垂死挣扎。“皇上,既然您不念旧情,就把我打入冷宫吧。连臣妾都不能称,只因她是一个小小的楚嫔,甚至,很快就不是了。” 谁不知道,这皇宫里皇帝再也不肯踏入一步的宫殿,就是冷宫。 她是住在珍秀宫,还是冷宫,并无太大区别。 若是他当真下了圣旨,她对皇帝这道圣旨倒是毫不反抗,甚至有些甘之如饴,仿佛她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明白不成功便成仁的道理。 她怕是这辈子都走不出冷宫了,如果无法再赢得龙奕的心,一年三百多日都是一个人过,跟囚犯又有什么不同? “你——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龙奕怒不可遏,他的包容,他的退让,在她的眼里又算是什么? “在皇上眼里,我面目可憎吗?”她低声呢喃,喉咙有些酸涩,双眸也荡漾起一层水雾。 龙奕心情极差,再也看不得她哭泣模样,握了握搁在膝盖上的拳头,容颜冰冷。“当年你怀的那个儿子,长到五个月的时候,成了死胎,为什么你没对我说?为什么你还要用这个可怜的孩子来栽赃方姨娘,我以为你是在宫里染上了处处算计的毛病,难道你在宁王府,不,或者在楚家,从一开始,你就是这样的女人吗?!” 他们恩爱的那些年,龙奕在自己面前往往不用“朕”自称,可是如今,楚白霜不免一惊,知道他是火气太大,忘了自称“朕”字。 楚白霜掀了掀眼皮,明知他愤怒,却仍然满不在乎。她话说的极轻、极细,像是春日绵绵的雨丝,落在龙奕的心上。“当时,我很伤心……” 他不能苟同:“失去那个孩子,我也很伤心,这就是你伤害别人的理由?” “我说的伤心,跟皇上不同。我讨厌方姨娘,因为我怀着孕,无法伺候你,所以你常常睡在她那里,即便她得到的只是半年的宠爱,也足够让我痛苦不堪。或许是因为我忍不住胡思乱想,生怕方姨娘夺得属于我的宠爱,我整夜整夜无法安睡,再后来,我几次腹痛,终于找来孙大夫,而他跟我说,摸不到孩子的脉象……孩子可能死了,就这么死在我的肚子里……当时我好恨,好恨,恨自己,更恨方姨娘……若没有她,你会跟以前一样,陪在我的左右,或许我们的儿子就不会死,那是个男孩,他本可以成为你的嫡子!” 龙奕身子一震,他没料到楚白霜小产背后,还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明明她当初怀孕,整个宁王府都很高兴,在大夫说很可能这个是男孩之后,他的心情大好。但因为格外看重这个男孩,所以,他生怕两人同床共枕,男人总有血气方刚按耐不住的时候,楚白霜又是看着纤弱,若是因此而伤着孩子,他必当万分歉疚。而那时,宁王府里正好来了个小妾,便是方姨娘,是个活泼娇憨的少女,不过是个小家碧玉。 他正因为方姨娘娘家没什么势力,才会宠爱了她一段时日,想得便是就算方姨娘得宠了,也不可能威胁到楚白霜,毕竟楚白霜是侧妃,身份不知高出一个小妾多少。 他以为,他已经为楚白霜考虑的很周到很体贴了。 是他低估了女人的敏感和嫉妒。 是他不曾想过当大夫说她怀着的是个男孩,在极大的欢喜背后,楚白霜又是背负着多大的压力,一天天小心翼翼地活着。而因为他宿在方姨娘那儿,让她疑心生暗鬼,心理渐渐扭曲起来。 楚白霜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双手再无力气,纯白的水袖像是她一般无精打采地耷拉在地上,她幽幽地自问。“没了那个孩子,皇上以为我好过吗?我甚至不止一次想过,儿子死了,我也活不了,但我还是咬牙活下来了。因为你跟我说过,我们还年轻,还会生很多个孩子,我们会一起把这个无缘的儿子生回来……当时,我相信你,真的,我是相信你的。” 龙奕的心抽痛着,哪怕他不喜欢眼前的楚白霜,却无法否认,楚白霜这个人,在他的心里已经住了十年……她会变成这个模样,他当真一点错都没有?她本不是天生歹毒,他难辞其咎,如果他没有在她怀孕的时候宠幸方姨娘,是否他们的第一个儿子就不会死,楚白霜也不会换了一副心肠,他们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他走到她的面前,抬起她的脸,她脸上满是泪水,那双常常对他笑着的眼睛,却是一片荒凉。 019 本王从未看过女子喂奶 他走到她的面前,抬起她的脸,她脸上满是泪水,那双常常对他笑着的眼睛,却是一片荒凉。 掌心的温度在瞬间温热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再无迟疑,再也顾不得遮掩已经蜿蜒而下的泪水,她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缓缓地说道。 “皇上,我知道我做了几件错事,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花无百日红,早在我进宫之前就该想到……我终究还是无法名正言顺地站在你身边,甚至成了你避之不及的蛇蝎妇人,但是我不后悔。” 龙奕手下的力道渐渐加大,几乎捏碎了她的下巴,但楚白霜却没有妥协,她嘴角划开一道锋利如刀的弧度。 “皇上,你欠我一个儿子,这是你给我的承诺,你说我们以后的时间很多,可以把儿子生回来的……答应我,给我一个儿子好吗?除此之外,就算以后你要把我关入冷宫也好,要跟我分道扬镳,路归路,桥归桥也罢,我绝无二话。”她几乎用尽力气,抓住龙奕的另一只手,五指深深陷入他的龙袍,眼底迸射出一种同归于尽的决心。“皇上,今晚,能不能留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内心却早已掀起了从未有过的巨大风暴,眼前不停地翻过一页页的画面,从他们的初遇、相爱、成亲……他爱她,众多女人里就最爱她,可是他却又清醒地提醒自己,什么都可以给,就是后位无法给她。 从宁王的侧妃到皇帝的贵妃,说到底,他给的,就只是一个侧室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妾而已。 他好似瞬间被冷水浸透,当他理直气壮指责楚白霜的巨大改变,他在另一个角度,发现了自己用爱的名义,实则从未停止过对她自私的伤害。 而这一次,因为要保护蒋思荷肚子里的孩子,很可能是他们的第一个皇子,以后的太子,他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处置楚白霜。否则,他无法让蒋思荷安心养胎,他觉得自己无可奈何,不得不做,又痛恨楚白霜不安于现状,非要惹是生非,而且,一次比一次大胆疯狂。 正如楚白霜所言,她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不再是贵妃,无人跟她往来,身为禁卫军统领的大哥楚阳被他赶到东北大营,她没有亲人,没有靠山,她的自保和野心,他也许难以理解,但是……他知道,在他渐渐对蒋思荷刮目相看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背叛了曾经对楚白霜的承诺,他答应,这辈子只爱她一人,但是,他对蒋思荷动心了。 既然如此,她就不要他的心了,她退让了,也不想再争,她最后的要求,是要他给她一个儿子。 要他把那个曾经在五个多月的时候夭折的儿子,还给她。 龙奕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才用力闭了闭眼,伸出手来握住她纤瘦的肩膀,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好,朕答应你。” 那一夜,皇帝在楚白霜的宫里睡下,两人有了久违的夫妻之间的亲密,唯独楚白霜再也感受不到龙奕对她的温柔,相反,他很粗暴,很暴躁,一次一次地折腾她,仿佛要在床上弄死她一样。 明明大病初愈的身体还经受不起,但她还是笑着迎合,直到天亮之前,皇帝才放开了对她的折磨。 她明白,龙奕是对她失望之极,才会用这种方式在她身上泄恨,完全没有往日的怜香惜玉,像是个粗鲁的野蛮汉子,不知温柔为何物。 可是,她早已退无可退,她已经黔驴技穷,江郎才尽。 两人的感情已经越来越淡,她没有本事可以力挽狂澜,或许龙奕会念着旧情饶她一命,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所以,她才提出,她要一个儿子,她要利用皇帝最后的愧疚,再赌最后一次。 哪怕,她最终的结果,是全盘皆输。 “这一晚,如果你没有怀上,便是你的命。”龙奕起身穿衣,她想服侍他,却被他不耐烦地挥手制止。 原来,他竟然这么厌烦她,鄙夷她…… 楚白霜收回了手,瘫坐在床上,用大红色的锦被包裹着酸痛的身躯,目光呆滞地目送龙奕离开。 当龙奕的手就要碰到门板的时候,却听到一道虚弱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皇上,谢谢你。” 龙奕又是一阵烦躁,通红的眼底却翻滚着痛楚,难以自制,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摔门离开。 三日后,宫里再度变了天。 那位原本安分守己整日在珍秀宫里抄写经书的楚嫔,偏偏还是惹了事,因为她的苦肉计,让皇帝皇后心生嫌隙。一场争执之下,蒋皇后的孩子险些没保住,皇帝没有包庇她,她被贬降为贵人,幽禁于珍秀宫思过半年,无旨不得擅出。 短短一年时间,从贵妃到贵人,怕是后宫女子没有一个比得上她堕落的速度。 龙奕看着旁边帮他收好圣旨的小太监常辉,恍恍惚惚地回忆着,当初他封楚白霜为贵妃的时候,曾经亲自提笔写下那一封圣旨,夸她风姿婉约,曲意柔顺,封为惜贵妃。 惜字,证明了他对她的满腔爱意和满腹柔情,那时候,他刚刚登基,顺风顺水,左手江山,右手美人,好不骄傲。 可惜,好景不长,他从未想过他跟楚白霜的恩爱,也会有一天走到头。 在见识过她的小心机之后,他给她小小惩戒,要的就是她在这后宫中静静地活着,别再出风头,也别再惹是生非。 但最后,他还是改变了心意,在知道她的想法如此敏感极端之后,他勃然大怒,恨不得杀了她! 可他没有杀她,不但没有,只是把她禁足在珍秀宫,并无真正的让她入驻冷宫。 为什么?难道他还对楚白霜有所留恋?还是他也想看看,到底上苍对他们的这段感情,认为是孽缘还是良缘? 他给了楚白霜最后一夜的温存,又会是给她的一线生机吗? 一旦蒋思荷的孩子被封为太子,成为他的继承人,那么,楚白霜就彻底沦为一只蝼蚁,也许蒋思荷不会无端端要她性命,但蒋思荷既然可以在楚白霜身边安插自己的人,那便是她反击的开始,谁能保证蒋思荷不会奋力打压楚白霜? 他必须给蒋思荷所谓的公平,成为她最好的安胎药,另一方面,他在冷落楚白霜的时候,难以否认他对她有所亏欠,他无法给楚白霜一辈子的情爱,总得给她留点东西,她才不至于在后宫消磨一生。 如果她能有个儿子,不但能让她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来,还能给她的余生留一条后路,或许这是他身为天子能给她最后的馈赠。 “皇上?”小太监常辉低声提醒,把沉思的龙奕拉回了现实,他揉了揉太阳穴,脸色显得暗沉,精神不佳。 “什么事?” “从宿州传来消息,靖王妃生了。” 顿了顿,龙奕彻底回过神来,随口问了句。“是男是女?” 常辉低下头。“是个男孩。” 龙奕的眼神沉下,静默不语,他打心里不太喜欢这个弟妹,毕竟她实在不像是那些温柔贤惠的大家闺秀,个性太过张扬跋扈,也不知道本性如此还是被龙厉宠的。但是有一点,他无法否认,就是这个弟妹的肚皮实在争气,在北漠有个后院人,头一胎便是个儿子,和亲远嫁到金雁王朝,成亲才一个月就有了身孕,第二胎又是个儿子……当真如传闻所言,北漠女人好生养吗?而他后宫好歹也有二十个女人,就因为她们太过娇弱,反而子嗣艰难? 但是,龙厉这个弟弟比自己足足小了六岁,却比自己更早有了儿子,时隔多年,皇家又添了皇孙,这该是天大的好事,但龙奕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多年前,他跟龙锦不对盘,龙锦是太子,东宫早就有了一对皇孙,而他跟龙锦年纪相仿,宁王府却只有几个女儿,他忘不了当初龙锦每次照面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如今龙锦死了,那两个年幼皇孙也被贬为庶民,自生自灭。不知何时开始,他不得不把目光放在唯一的弟弟身上,肩膀异常沉重,上面仿佛压着千斤巨石,让他喘不过气来。 秦长安那个女人在江南遭遇那么大的事情,可以说是命悬一线,竟然还能安然无恙地把孩子生下来,再看看后宫这些动辄就小产的后妃,龙奕忍不住一阵心烦意乱。 “皇上,不知今晚您打算在哪位娘娘那儿就寝?” 龙奕想了想,或许三宫六院美女如云这是每个男人的终极梦想,但时间久了,他也麻木了,尤其是在前几日跟楚白霜的不欢而散。连他宠爱了多年的女人也能谎话连篇,再也无法勾起他往日的悸动,难保后宫的女人多半都是表里不一,当下他的确没有任何心思去跟其他女人缠绵悱恻。 思及此,他眼神一黯。“去栖凤宫。” 到了栖凤宫,他不近不远地望了一眼,天色刚刚暗下来,她的屋子似乎只点了一盏灯,并未往日那种灯火通明的景象,反而,看上去有些冷清孤寂。 他无声叹了口气,他对于楚白霜的亏欠,正因为他发觉自己的心不知不觉已经落在蒋思荷的身上,他的正妻,他的皇后身上……他以为他们一辈子都会相敬如宾地相处下去,毕竟蒋思荷的出身好,教养好,也能担当的起皇后的职责,蒋思荷的性子是不可能犯下任何十恶不赦的罪,那么,她到死的那一日,也会是他的皇后。 但是这一年里,他对蒋思荷的心情,却有了微妙的变化,他竟然在她冷淡的表面下发现了她的柔情似水,她从来不跟他争吵,没有无理取闹的小脾性,但他却知道她从嫁给他成为宁王妃的那一日起,便开始了忍辱负重的生活。 他不得不怜惜起她的坚强,感情一日日升温,即便不如年轻时候那么狂热,但他知道人到中年,若能获得这般细水长流的感情,便是最大的幸运。 他以前是怎么看她的? 一个天家跟蒋家老太爷口上约定定下来的妻子,一个没见过几面的陌生人,甚至,她没有身边任何一个侍妾长的娇美如画,楚楚动人,姿色只算是中等而已。 对于年轻的皇子而言,蒋思荷这样的女人,适合当正妻,却不适合男人全身心地去爱。 他无法否认,蒋思荷这个人,无法吸引他的目光,她身上蒋家嫡长女的身份,却是他势必要拿下的。 无情无爱的婚姻,在皇族眼里,原本就不算什么大事,见怪不怪,司空见惯。 更何况,当时他跟楚白霜打得火热,两人坠入爱河,眼底只有彼此。娶了蒋思荷,不但可以拉拢世家大族的蒋家,还可以名正言顺地跟父皇提及自己还要纳楚家女为侧妃的要求,当时他盘算的滴水不漏。 只是在多年以后的今日,他却后悔了。 蒋思荷虽然表面冷淡,却是个善良的大家闺秀,她一旦知道当年的婚姻,他盘算了这么多,甚至在跟蒋思荷成婚之后,更期待楚白霜的进门,一定会对他失望之极。 他的脚步,最终停在内室,蒋思荷正抱膝坐在她平常看书休憩的贵妃榻上,呆呆地望向窗外。 半个月她在他面前昏倒,额头撞到床板上,破了一个不小的伤口,如今她的额头上扎了一根水红色的抹额,秀发披散在脑后,或许因为正在养病的关系,不必见人,懒得盘头簪花,反而添了几分女子的柔媚。 昏黄的珠光烘托出一道纤细的剪影,曲线少了几分玲珑,实在是太瘦了点,但是柔柔的,轻巧的,像是春夜里的花蕊,在风中微微颤动。 十七岁少女蒋思荷称不上美人,多年后,二十六岁的少妇蒋思荷依旧称不上美人,五官不够精致,身材不算玲珑,但是这种恬淡的感觉,却是龙奕此刻内心最期待的。 仿佛,两人什么都不用说,只是静静地对望着,他就能卸下满心疲惫和烦躁。 或许,这还不算是爱,但是,龙奕享受其中。 他轻轻地走到她的身边。“皇后在想什么?”嗓音是自己也意料不到的沙哑。 他在几天前刚刚惩罚了楚白霜,曾经离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的惜贵妃,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贵人,而且被禁足半年,珍秀宫只许进不许出,除非他愿意屈尊降贵去见楚白霜,否则,这半年楚白霜就相当于被软禁,没有丁点自由,更不可能出现在蒋思荷的面前,让蒋思荷情绪波动。 或许这才是可以同时保护这两个女人的最好方法,其一,能让蒋思荷心情平和地顺利生下孩子,其二,也让楚白霜彻底冷静下来,不再闯祸,自寻死路。 “臣妾在想,什么时候才能放纸鸢。”这句话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甚至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放纸鸢? 龙奕顺着她的方向,看了看窗外昏沉阴暗的天色,转眼就要到除夕,京城的天气依旧很冷,怎么可能放纸鸢? “皇后太心急了,四月天才适合出去踏春,放纸鸢——”龙奕顿了顿,双手抚上她瘦削的肩膀,继而坐在她的对面,这才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心头一惊。 那是……他从未看过的蒋思荷,她面对他的时候,虽然笑容总是很浅淡,但眼里从未有今日的满满哀愁,不管掌管后宫的事务多么繁重,不管处理多么棘手的琐事,她都是从容不迫,进退有度,秉持着一贯的大家风范。 但是此刻她的眉眼之间,是化不开的愁绪,那双细长的眼睛没了往日的冷静自持,反而被混沌的迷雾缠绕,她看着朝着自己微笑的皇帝,缓缓地勾起嘴角的笑容。 “今年的冬日太漫长了,臣妾一直在盼着春日来临。” 龙奕当然不可能愚蠢到认为蒋思荷是单纯地谈论天气和季节,对她心里有愧,所以英俊的脸庞柔和了几分,握住她过分细瘦的手。 “皇后进宫快五年了吧,一直为了宫中事务操劳,朕理应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就这么说定了。等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你养好了身子,正是五月份,天气暖和,风和日丽,你若想要放纸鸢,我们就去放纸鸢。” 蒋思荷的眼底微微一亮,稍稍驱散了眉眼的阴影,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摇头。“臣妾是随口一说,皇上不必放在心上,其实臣妾从未放过纸鸢,也不会放纸鸢。更何况,宫里每日都这么多事,皇上一定走不开……” 这就是他的妻子,任何事都把他放在首位,她一贯如此,而非惺惺作态,只因他是她第一个男人,更是她的丈夫,哪怕她知道两人没有深厚的感情,她还是谨守本分,视夫为天。 “你不会放纸鸢?”龙奕有些意外,毕竟后宫妃嫔的消遣很有限,除了日常的琴棋书画之外,被关在深深宫墙内的后妃们能想到的,无非是春日放纸鸢,秋日赏落叶,冬日踢毽子。他曾经在后花园撞见过几次,几个年轻后妃才十八九岁,追着在天上飘舞的纸鸢跑着,脸上红扑扑的,笑得开怀。 他没想过蒋思荷居然不会放纸鸢,这种东西,有什么会不会的? 蒋思荷垂眸一笑。“以前在蒋家功课多,规矩也多,臣妾本是喜静的性子,日子便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 龙奕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以前她是嫡长女,蒋家对她有着不同的期待和厚望,早就知道她一定会嫁给某一个皇子,所以她在少女时代,本该无忧无虑,但却被迫学习宗妇不得不学的一套礼仪和规矩,甚至是当家主母为人处世的手段。 眼前的女人,显然没有好好享受过,进了宫里,就更无享乐的机会。 将她瘦的只剩一层皮的手抓得更紧,龙奕不知为何自己突然无比激动,他正色道。“皇后过去为了嫡长女的身份,牺牲了不少。” “谈不上是牺牲,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蒋思荷浅浅一笑,回头继续看向窗外,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臣妾是这样,皇上也是这样。” 他如鲠在喉,不知道蒋思荷到底在看什么,冬日没有什么好看的花草,更别提如今已经天黑了,但是她这样怡然的表情,却让他心中紧紧揪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无法舒展。 “虽然谈不上后悔,但臣妾的确有点遗憾……若臣妾不是蒋家嫡长女,兴许就能体会到人生更多种滋味,也不至于插足在皇上跟楚白霜之间,造成如今三人都不快乐的局面。”半响之后,龙厉听到蒋思荷稍显清冷的嗓音,从空气里飘过来,被他握在手心的手,挣扎了下,最终抽离开来。 “皇后——”他皱紧了眉头,这样的遗憾,由蒋思荷说出口,他竟然有种无地自容的窒息感。 万人之上的帝王,却被自己的皇后,戳到了痛处。 他竟然不知道,蒋思荷还有如此尖锐的一面,她向来是温和大度的,至少他是这么认为,就像是一颗圆润的石头,除了摸上去冷了些,没什么棱角。 这样的女人,适合当妻子,不适合当情人,曾几何时,他是这么想的,如今,他却因为自己一时的想法,自惭形秽。 遗憾,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这两个字,会是蒋思荷说出来的。 跟蒋思荷成亲九年,是他对她太不关心,太不了解,还是太过抽离? 天子的尊严,不容许自己的女人流露出任何的悔恨之情,更别提他已经对蒋思荷有了不同的情愫,他拉着蒋思荷的手,将那微凉的手压在自己的胸口。 “皇后,没有遗憾,朕刚才说的,你要记得。我们两个当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朕一定会在明年春天带你去宫外转转,我们去行宫住几日,你说如何?你不会放纸鸢,朕教你,皇后如此冰雪聪明,一学就会。” 蒋思荷却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她心如止水,在这半年里,她体会到秦长安的那句话,三个人走一条路,的确太窄了,太挤了。 她并不是没有嫉妒,而是,不敢表现出嫉妒。 按理说,她应该觉得欢喜,毕竟皇帝没有被楚白霜的计谋蒙蔽了双眼,将楚白霜贬为贵人,她或许应该用一张笑脸来迎接皇帝,但是她却察觉不到任何的欢喜。 楚白霜的反间计,她猜到了,能想到用琳琅的身份来栽赃她,其实楚白霜真的很聪明。 但她还是不安,当真是投鼠忌器,杯弓蛇影吗? 龙奕的脸面挂不住了,加重声音,又说了一遍。“朕从未好好地陪过你,至少陪你放一次纸鸢,朕绝不食言。” “臣妾听到了,皇上。”她又是一笑,却是心不在焉。 她明白的,皇帝在意的,是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因为太医说过,从脉象上来看,很可能是个男孩。 若不处置楚白霜,这个皇帝盼了多年的皇子很可能中途夭折,皇帝这么做,怕也是心不甘情不愿,不得已为之。 他必须让自己安心,如果,他还想要这个皇子的话。 而她,何必还在乎他许下的承诺,奢望在春花浪漫的某一日,跟他一起走在宫外,享受迟到多年的夫妻生活? 江南宿州。 半个月过去,头一回当娘的秦长安,面对一个新生婴儿,做事渐渐不再慌乱,身边的几个婢女跟着一个经验丰富的婆子学了不少照顾孩子的方法,也能老道地帮助女主人应付不同的突发状况。 孩子每一日都在变化,对于秦长安而言,这无疑是不小的惊喜。 虽然她先前对如意也很好,但毕竟龙羽才是她怀胎十月从身上掉下来的亲骨肉,这里的情感自然不能相比。当她一天天看着儿子的肌肤变得白皙细腻,五官慢慢长开了,谁也不能否认,羽儿当真长的很好,他跟龙厉的五官极为相似,眉眼和薄唇都跟龙厉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异样,若硬要说哪里跟她相像,似乎只剩下那双耳朵。 秦长安每每这么想,就有些不高兴,凭什么她怀胎十月,这个儿子却不怎么像她? 一到天黑,孩子便交给龙厉请来的乳娘,就算晚上要起夜,也有乳娘跟丫鬟细心照料,秦长安终于可以在夜晚踏实地睡到天亮,再加上在月子里,她写了补身的药膳方子,短短半个多月,就把自己补得气色极好,白里透红。 这一日,她照样从玛瑙手里接过醒来不久的儿子,哼着不成调儿的摇篮曲,可是没多久,刚才还笑哈哈的婴孩就皱了皱眉头,哇哇大哭起来。 “翻脸比翻书还快,长的像你父王也就算了,千万别随了他的坏脾气。”秦长安无奈苦笑,知道是孩子饿了,说也奇怪,这个孩子贪吃的很,活像是饿死鬼投胎,呸,这话当然只是在心里想想。 她的动作熟练,游刃有余地一手抱着孩子,一手解开身上的寝衣。 怕是这好胃口倒是随了她吧,否则,以龙厉对吃食那么刁钻的癖好,会不会从还是婴孩的时候起,对奶水都极为挑剔? 一想到那副可笑的画面,她就忍不住想笑,而且,就这样笑出来,眉眼弯弯,清亮的眼睛闪烁着耀人的光芒,让龙厉迷了眼。 他一处理完手上的事,就直接回了屋子,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瞥他一眼,停下手里继续扯开衣裳的动作。 龙厉看出她眼里的讥诮,自嘲地扯唇。“你有点紧张,本王又不是外人,你何必不自在?” 她别过头去,咬了咬牙,视线落在满眼泪水的儿子脸上,不再看他。“今日你没事可做吗?” 他无言地望着她在烛光下更加白皙的侧脸,睫毛弯弯,鼻头娇翘,敞开的白色衣领露出弧度优美的一段脖颈,为了方便哺乳,寝衣里甚至连一件肚兜都没穿…… 秦长安感受到背后那一道目光,愈发炽热,实在难以忍受,终于怒瞪美目,没好气地骂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龙厉却不疾不徐地笑了。“本王从未看过女子喂奶。” 这是什么浑话?! 她身子一凛,瞪向他的明眸险些喷火。“你小时候不也有宫里的乳娘吗?怎么就没看过?” 但话一出口,秦长安就后悔了,毕竟龙厉曾经说过,那个乳娘暗中跟侍卫在他的床上勾勾搭搭的混账事,导致他养成了对任何人都冷漠无心的性子,而且,最痛恨被背叛。 龙厉的脸色微微一变,却并未变得更阴沉,而是风轻云淡地说了句。“或许你是对的,乳娘终究不是亲娘,至少她们在喂养孩子的时候,不会流露出你脸上的表情。” “什么表情?”她的声音柔软,浅浅一笑。 “祥和、满足。”龙厉说的简明扼要,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攫住她的下巴,薄唇擦过她的唇角,眼神幽深几许。“而且,很美。” 020 本王嫉妒小家伙 最后一字还未说完,他们就贴在了一起,她怀里还有儿子,只能暂时把羽儿搁在身侧,她激烈地想挣脱他,他却不肯松手,后来索性探出另一只手来揽住她的腰,薄唇精准地覆落她娇颤的唇上。 他吻着她,用一个个缠绵又怜惜的吻安抚她激动的情绪,她在他柔情攻势下渐渐虚软无力,只能不由自主地回应。 感觉到她的软化,龙厉吻的更加温柔,温柔到令她炙热的心房化成一滩春水,幽幽地、难以自抑地荡漾。 “好了,够了。”她细喘着别开唇。“你想看就看吧,让你看就是了。” 龙厉不难听出她话里藏不住的无奈和哀怨,心弦一扯,将她搂的更紧,俊脸在她敏感的耳旁摩挲着。 “本王有点嫉妒这小家伙。” “为什么?” “原本你这身上的每一寸,都是属于本王的,不过,现在有一部分,却属于他。”他的视线暧昧地落在她的胸前,她正在缓慢地解开寝衣,若隐若现的身形,胸口的两团丰盈,却让他的身体瞬间就热起来。 他慢条斯理的,一字一句像是一把利刃,划破她故作端庄的面具。 她不敢相信这男人的脸皮厚的胜过城墙,羞愤得脸都红了,因为惊讶而微开的朱唇,像一颗水润饱满的红樱桃,诱人去采撷。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不自觉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仰头一口气喝完手里的半杯茶水。 偷偷瞄了龙厉一眼,发现他正好转向她,那眸光带有几许幽邃的光影,吓得她赶紧收回视线,浑身不对劲起来。 但是,她只能故作镇定地把儿子靠近自己的胸口,原本哭得累了的羽儿尝到了亲娘的奶汁,瞬间有了精神,“吧嗒吧嗒”地汲取着甜美奶水。 “幸好羽儿还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以后孩子大了,千万别在他面前胡说八道,你这是要带坏小孩子吗?”气氛有些安谧,有些诡异,再加上某人的那双狼眼时不时地盯着她,秦长安已然忍不下去了。 “没想到我们的儿子胃口这么好。”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眼神已然异常火热。 “男孩子若是太娇气,养起来可麻烦了。”秦长安言有所指,话音未落,突然低呼一声,脸色一白。 龙厉几乎是瞬间扑了过来,眼神阴测测的。“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就是羽儿吃起来太用力了。”她拍了拍怀里的婴孩,笑着解释,她自己也没料到,生了孩子之后,她骨子里多了母性和柔情,让她整个人大为不同。 “本王的儿子,吃相怎么这么差?”他阴着脸,脸色还是很难看,并未因为她绽放笑容而和颜悦色,作势就要把他抱过来。 秦长安眼疾手快,闪过身子,不让他夺过孩子。“你想做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说,语气极为霸道。“他弄疼你了,理应受惩罚,让乳娘带走他。” “别太大惊小怪,孩子懂什么?”她被气笑了,推了他一把,小声嘟囔。“你是他父王,不是他仇人,小心孩子又被你吓哭了。” “本王能吓哭他吗?这小子贼得很。”龙厉哼了声,透过秦长安的肩膀,还是可以看到自顾自喝奶的儿子,大半个月过去了,儿子被养的白白胖胖,五官也渐渐清晰明朗,再过不了多久,必当是一张粉雕玉琢的面孔。只是,儿子不但得意忘形地睁着眼看他,而且还双手抓着娘亲的柔软胸脯,仿佛是跟他宣战一般恶劣。 他不由地想,这当真是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孩,还是来跟他对着干的小魔头?!他们三人睡在一个屋子的那几个晚上,每次他想对秦长安动手动脚,这小子就一定不分场合地嗷嗷大哭哭,让他就算想做什么也做不了,这小子莫不是上天派来的冤家吧。 秦长安瞧着他阴晴不定的俊脸,哭笑不得,把儿子喂饱了,这才放下羽儿,拢了拢衣裳,转过头说道。 “三郎,看来你还是喜欢女儿,以后我再给你生一个不就成了?” 不叫还好,这软软的一声呼唤,龙厉听了霎时浑身肌肉绷紧,血气直往下某处聚集。 下一瞬,秦长安甚至看不清他是怎么出手的,整个人被按在床头,他热情的唇在她细腻的脖颈上贪婪地吻着,当她痛苦地煎熬的同时,看到埋在胸前的那颗脑袋,不禁用力锤了他两下,只是这一点小小的疼痛,是绝不可能让他停止的。 他发泄了不少体力,这才抱着她一起靠在床头,只是毕竟没能吃到真正的肉,男人还是有些不太满足。 懒懒地抬了抬眼,一看睡在秦长安身侧的小子却睁开了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再看看秦长安,一脸迷惘。 龙厉当下就乐了。“这么大动静,你小子要还能睡得着,就厉害了。” 秦长安冷若冰霜地掐了掐他的腰际,将寝衣的系带牢牢地系好,免得龙厉待会儿又化身为饿狼,对她又咬又啃的。 他修长的手指缠绕着她寝衣上的系带,眼底残留着还未彻底平息的滚烫,压低嗓音说道。“怪不得儿子胃口这么好,原来这乳汁滋味果然很好……” “闭嘴!” 一只小手牢牢地按住他的嘴,再也不让他说出更加不堪入耳的情话,秦长安因为怒气而染红的双颊,灼灼发亮的双眼,落在龙厉的眼里,却是说不出来的鲜活动人。 但是夫妻之间的气氛,就是如此微妙,秦长安是气恼这个男人的狂放霸道,口不择言,可是这股怒气,来得快,去的更快。 龙厉心满意足地怀抱着她,感受到她平息了怒气,手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比划着,不疾不徐地问道。 “长安,再过九天,你就出月子了吧?” 她悚然一惊。“你怎么记得还有九天?” “本王的记性一向很好,再说,你以为这些天本王是怎么熬过来的?可不是数着日子一天天挺过来的?”他故意将微凉的薄唇贴在她的耳畔说话,她觉得有些痒,更是被他恶劣的举动逗的乐不可支。 “堂堂的靖王爷,怎么说的这么可怜?”秦长安挑了挑英气的眉。 “你答应本王,等出了月子,要让本王开心开心的,没忘吧。”龙厉带着暗示,揉着她的肩膀,嘴角勾起一丝邪佞的笑意。“本王很好奇,到底你能让本王怎么个开心法……” 越说越不像话了。 秦长安听得脸红心跳,但两人早已是夫妻,还有什么害羞的?再者,这男人在床笫之间的彪悍作风,是该治一治了,否则,她这辈子在床上一定没有翻身之日了。 她面不改色,应了一声。“是啊,王爷就拭目以待吧。” “忘了跟你说一声,彩凤馆在宿州也有一家分店,过几日我们一起去逛逛。”龙厉闻言,很欣赏她从容不迫的态度,双眼闪过一丝隐晦的邪恶。 彩凤馆? 这个名字倒是有点耳熟,秦长安似乎在以前听他说过,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不过无论这人在想什么,她至少有一点很肯定,他满脑子一定都是难以描述的那档子事。 算了,能让他忍了这么久,连她坐月子,她一口咬定不能行敦伦,他也只是摸几下亲几口,不如就答应他吧。 她点点头:“好。” …… 十天之后。 好个屁! 秦长安跟龙厉出了月子,头一回出门,便是直接去了在江南的彩凤馆分店。 当她知道彩凤馆里面卖的是什么东西之后,真想甩自己两个巴掌,当初她为什么答应他这种病态的要求?她如今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 彩凤馆的一楼还看不出什么名堂,主要卖一些女子的贴身衣物,多半是肚兜里衣之类,因为料子上等,绣花精致,所以秦长安看了一些,当真认真挑选起来。 只是龙厉一把按住她的手,朝她扯唇一笑,故作神秘。“上二楼。” 真正的玄机,藏在彩凤馆的楼上,掌柜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女子,称不上多么貌美,但是风韵极佳,看到龙厉熟门熟路知道要上二楼,亲自带头领路。 “这位爷好眼光,看来是我们彩凤馆的常客?” 秦长安瞪了他一眼,彩凤馆是买卖女人贴身衣物的地方,龙厉怎么会是常客? 龙厉搂住她的腰,脸上表情清冷,一副大爷的慷慨口吻。“掌柜的,尽管把你这儿最好最贵的东西拿出来。” 当女掌柜领着他们进入一间屋子,她看清楚桌子上、墙面上挂着的都是什么,脸瞬间绿了。 她瞠目结舌地环顾四周,仿佛一刻之间,走入了一个新世界,打开了一扇新大门。 二楼依旧贩卖的是女子的贴身衣物,只是,跟一楼的循规蹈矩截然不同,这些衣裙用的全都是几乎透明的衣料,薄如蝉翼,偏偏这上面的钩花细致又精妙,每一件看上去都像是价格不菲的精品,反而没什么俗不可耐的味道。 女掌柜的眼底闪过一道精光,耐心地解释:“这位夫人,这些用的都是上等的银锦丝,不管任何花样,都是出自江南最有名的绣娘柳依依之手,难道您不觉得美吗?” 秦长安笑着摇头:“美则美矣,就是——”这些衣物未免太过清凉了吧,这也太曝露了,穿了跟没穿有什么两样? 脑海里突然划过一个画面,终于记起龙厉跟她提过彩凤馆,是因为几年前有个官员送给他美人,那个美人主动送上门,里头穿的就是彩凤馆的东西。这男人没有对美人产生兴趣,反而对彩凤馆的衣物有了兴趣,所以,他带她来,显然不怀好意。 “夫人不必如此纠结,不如您摸一摸这质地,我们彩凤馆能在全国开八家分店,来的都是回头客。”女掌柜依旧推销着自家的货品,但是她并不急于一时,她见得客人多了,除非那些风尘女子,一般名门大户的正经闺秀来到这儿,一开始必然是接受不了这些衣物的。 不过她说的没错。 秦长安的手指拂过其中一套裙子的衣料,的确料子上乘,花样精妙,做工是无可挑剔的,只是不见得人人都有接受的眼光。 再看身旁的男人,却是一脸好整以暇地靠坐在桌子上,勾起其中一件粉色衣裙,嘴角无声勾起,仿佛是在想象秦长安穿上的模样。 “夫人可有看中哪件?”女掌柜热情地给他推荐了几款。 虽然每一套都很精美,但是秦长安实在没心思细细挑选,只能把难题丢给一旁的男人。“三郎,你选吧,反正花你的银子。” 女掌柜笑了笑,这女客人倒是直爽,并不扭扭捏捏,这两人一身贵气,看起来应该是出自豪门。 “让爷选?”龙厉嘴角的弧度更明显了:“你说的,可别后悔。” 秦长安深吸一口气,不敢想象这男人还有多少恶劣的想法未曾实施:“你不是这儿的常客吗?快点,我们出来的够久了。” 龙厉玩味地眯了眯眼,这语气有些不耐烦,但细听下去,还有点撒娇的意味,他没再戏弄她,很快挑选了一套。 反正是穿给他看得,他挑他喜欢的就成了。 回到苏家老宅,秦长安陪儿子说了会儿话,丫鬟送来了热水,她总算可以彻底地洗个热水澡。 女子怀孕生子便是麻烦,坐月子虽然无趣了点,但她过的异常充实,写了二十五份药茶的方子,苏家老爷子让三老爷很快做出药茶,听说卖的不错。 唯独让人不满意的,便是无法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幸好是寒冬,不容易出汗,她只能擦洗一下身子,直到今日才能泡个澡。 她照样不喜欢丫鬟伺候,所以让人把换洗的衣裳放在屏风上,便让丫鬟出去了。 等她想起身的时候,却发现屏风上挂着的里衣,换成了一套奇怪的衣裳……她眉头一皱,这男人费尽心机,今晚若是不让他顺心如意,还指不定以后怎么折腾她。 硬着头皮,将一件件衣裳套上身子,当她走出屏风之后,并不意外龙厉坐在桌旁,把玩着手里的茶碗,他垂着眼,眼神有些阴郁。 当她的步伐越来越近,他才抬起了俊脸,当他看清秦长安的时候,眼底满是惊艳。 他忍不住站了起来。 纯白色的肚兜,上头绣着一朵粉色的荷花,荷花半开半合,包裹着女子的娇躯,但丝质实在是太单薄,连她皮肤下的青色经脉都无法遮挡住。而外面披着的外衫,同样什么都挡不住,将女子曲线暴露无遗,稍稍一动就顺着肩膀滑下来,落在她的手肘处,散发出一种欲拒还迎的魅惑。至于她身下的襦裙,同样清凉,长度仅仅过膝,露出一双纤细白嫩的玉腿,她身材纤细玲珑,肌肤紧实光滑,完全看不出来一个月前刚刚生下孩子。 跟往日相比,此刻的秦长安,犹如一个从水里走出来的妖精,脸庞清绝无双,但身上的每一处都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她的长发还未彻底擦干,一颗细小晶莹的水珠从发梢滴落,准确地落入肚兜之中,他猛地眯起黑眸,掩饰眼底的风暴。 面对龙厉看上去要吃人的凶狠眼光,秦长安有些无所适从,虽然她已经可以很好地迎合他在床笫之间的跋扈,但她实在想不出这人为何偏偏想看她穿的如此勾引人心。 缓步走向他,秦长安无奈地剜了他一眼:“难道换了一身衣裳,你就认不出谁是你妻子了?” 话音未落,龙厉已然大步走向她,一把把她横抱起来,她讶异地道。“你的左臂还不能用力,快放我下来。” “不能?”两人一起倒在柔软被褥上,危险的森眸一眯,长腿压在她的身上。 “我是说你的左臂还得谨慎休养,一旦伤口再度裂开,伤脑筋的人还不是我?”秦长安利落地翻了个身,坐在他的腰上,似笑非笑地看向他眼底升腾起来的火花。 他挑了挑斜长入鬓的眉,笑得邪恶。“看样子,今晚王妃是想亲自服侍本王了?” “王爷这么喜欢玩游戏,我当然要奉陪了。” 秦长安慢悠悠地俯下身子,随着她身体的靠近,他的视线瞬间被她吸引,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光靠那层薄纱般的肚兜还当真什么都挡不住,这里面的春色无边,当真是万分精彩。 明知道龙厉的眼睛在吃她的豆腐,但秦长安不许自己太早投降,他喜欢玩是吧?那她就陪他玩一个晚上。 “长安,爷就喜欢你的大胆。”龙厉满意地攫住她的下巴,稍稍一抬脸,就吻住了她,吻的气喘吁吁才分开。 她脸上的红霞尚未褪去,带着笑意的眉眼更显得面若桃花,眉眼如画,龙厉的心顿时漏了一拍,大手轻轻一扯,她那件宛若一层薄纱的外衫就撕成了两半。 眼波一闪,暗中咬了咬牙,这一套衣裳可是花了两百两银子,这男人果然是喜欢拿烧钱当乐趣! 如今,她身上就只剩下一件近乎透明的肚兜,以及那轻盈的裙子,小手解开龙厉的黑色腰带,却是压下身子,笑吟吟地说。“既然我穿了王爷挑选的衣物,下面的游戏规则,是不是该换我做主了?” “你想怎么玩?”龙厉的手指缠绕着她垂下来的发丝,眼底猝然升起一丝亢奋。 “王爷为了保护孩子,这几个月想必很压抑,既然要玩,那就玩一些以前我们没玩过的,怎么样?”她嫣然浅笑,嘴角勾起一丝慧黠,看上去少了几分少妇的风韵,多了几分灵动。 龙厉的手轻轻扶着她的腰,短短一个月,她就能把身体调理的几乎跟过去毫无两样,或许这便是她学医带来的好处……而这好处,显然是唯独他才能慢慢享用的。 他的嗓音不再清滑,而是低沉紧绷许多。“爷给你看的那些春宫图,果然没白看。” 还敢提那些春宫图!有人会给坐月子的女人看那些书吗?而且总是在晚上,她若是不想看,他就会拿出威胁的手段,逼得她只能跟他一起看……也不知他从什么渠道买来那些精美画册,里面的情节层出不穷,将男欢女爱玩出众多花样。 将那条黑腰带系在龙厉的眼睛上,他蒙着眼睛,一条黑带为他俊美脸庞添了一种神秘感,他眉头舒展,面色平静,看似掌控一切,但是唯独他自己知道,内心的那座火山早已喷薄出火焰,将他整个人都快要融化瓦解。 “王妃果然学什么都快。”他的嘴角邪恶地勾起,令那张脸看起来极为危险。只是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秦长安的触碰,不免有些不快,他的身体早就有了强烈的反应,这女人还在磨磨蹭蹭什么? 秦长安有点想笑,但不可否认,她对他既然动了心,这夫妻情爱本就是理所应当,再说了,她还想再给他生个女儿呢,若不身体力行,女儿可不会从石头里蹦出来。 虽说身上惹火的衣裳是她选得,不过蒙住他的眼睛,她反而可以付出所有的热情,想到这儿,这一场欢爱,两人都像是久别重逢的恋人,难分难舍,天雷勾动地火,一波激情过后,龙厉却把她翻了个身,一把扯下黑带,系在她的眼睛上,嗓音还有激情未曾褪去的不稳。 “这种滋味挺奇妙的,该你试试了——” 然后,新的大战一触即发。 龙厉居高临下地望着躺在自己身下的女人,她的长发宛若海藻般披散在脑后,肌肤莹白通透,双颊有着异常的潮红,红唇微启,气息紊乱。 她那双清灵明亮的眼睛,哪怕在黑夜都能看到他,但是此刻,却被黑带遮的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到她眼底的神采,但是龙厉不得不说,她这一副乖乖受制于人、动弹不得的模样,刺激了男人内心的狂野。 “三郎。”她眼前什么都看不到,这种感觉很陌生,只能伸出手去,但双手却只是穿透过空气,没有触碰到他的身躯。 “交给我。”下一瞬,他轻轻搂住她的腰际,俊长身躯跟她紧密贴合,饱含感情地封住了她的唇。 两人直到日上三竿都不曾醒来,屋内的暖炉银丝炭发出轻微的声响,帐内春色融融,那几件单薄又清凉的衣裳早就被男人撕裂成一堆好看的碎片,混着男人的衣裳堆在地上,惹人遐想。 门外的翡翠双耳红透,昨晚两个主子连晚膳都没吃便关上门再也没出来过,谁都知道他们是在里面做什么,可是今天早上她送来热水,本以为主子们会醒来,肯定饿坏了,甚至让珍珠准备了丰盛的早膳,可是当她打算敲门的时候,却听到里头那故意压低却又断断续续让人害羞的声音。 她还未嫁人,只能提着裙子一溜烟地跑了,但是过了两个时辰再来,主子们还在睡着。 真不懂,怎么夫妻感情好的时候,连肚皮都不会饿啦? 翡翠被自己的想法羞红了脸,只能再次小心退下,不再打扰主子们的休息,怕是他们累坏了吧。 秦长安很久没觉得这么累了,一个月前生完了孩子,当下的确乏力,可是跟这种被马车一样碾压过的痛楚截然不同,特别是腰肢就像是断了一样,无一寸肌肤不觉得酸痛。 幽幽睁开眼,却讶异于罪魁祸首比她睡的还沉,竟然还未醒来,双臂蛮横地锁紧了她的娇躯,一只长腿架上她的腰际,一如他的个性,霸道不可理喻。 昨晚,与其说是夫妻之间的欢爱,不如说更像是一场无穷无尽的狂欢。 毕竟,这男人在昨夜,成功化身为一头野狼,把她吃的一干二净。 她被龙厉剥皮拆骨了,虽然她并不意外,毕竟他行事作风本就张狂放肆,又被压抑了许久,几乎是将春宫图上的好几种不同姿势全都用在对付她的身上,折腾了一晚上。 昨晚,折腾了几回?三次还是四次?她已经记不得了,唯一清楚的是那条黑带遮住了她的双眼,所有的感知都凝聚到某一处,他的确给与她从未有过的畅快淋漓,抵死缠绵。甚至,在天刚刚亮的时候,她在半梦半醒之中,又被他从身后抱住,来了一回。 试图拨开他的手脚,但他就是死命地压着自己,她在无奈苦笑的同时,才认命地闭上眼。 的确,有了儿子之后,她每一天都醒的很早,她不爱赖床,但龙厉骨子里却是个很懒的人,如果他不是王爷,如果他不当官,一定会每日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因为四体不勤,所以更懂得要用脑子。 偶尔的安逸享乐,其实感觉不坏……在北漠,她习惯了每一日都过的充斥忙碌,毕竟她用了中箭坠江的巨大代价才重生为秦长安,她渴望自由和独立,所以也更珍惜这一切。 曾几何时,原来她也渴望尘埃落定?渴望没有纷争的内心安定? 当她闭上眼没多久,有人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脸上,温暖的唇落在她的额头,她听到他略带慵懒沙哑的声音。 “昨晚王妃很热情,本王很喜欢。”他说完这句话,薄唇再度擦过她的唇角,又开始对她上下其手。 他显然知道她比他更早醒来,此刻只是在装睡而已。 她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入他的胸膛,又听的他的喉咙里溢出一连串低沉的笑声,笑的愉悦至极。“怎么?有胆子勾引本王,没胆子承认?” 他这么龙精虎猛,还需要她勾引? 她哼了一声,整个人却被一双手臂抱起来,他轻拍了下她的柔嫩面颊,用大红色绣着戏水鸳鸯的锦被裹住彼此的身体,他压着嗓子说。 “秦长安,当年我们体内的情蛊真的解了吗?本王怎么觉得解的不怎么干净?”大手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流连忘返,而且有越来越往下的趋势。 “我们再不起,整个苏家都知道我们在屋子里做什么了,再说我也该看看羽儿了。”她抓住他的手,弯下腰在床下翻找自己的衣服,不过衣裳早已被撕裂,和男人的衣裳纠缠在地上,怎么看都有一种情欲的气息。 她没再细看,直接捞起他的红色外袍,披在身上,收拾完毕,才从衣柜取出一套他的衣袍,淡淡一笑。 这么张扬的颜色,他却从未腻烦过,衣裳上头残留熏香,他任由她为自己更衣,两人穿着一样的红袍,但是她身材纤细,却将同样的衣袍穿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令他怀念起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她身着大红嫁衣的明媚姿容。 龙厉的心情大好,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毕竟以后再也不需要禁欲吃素,脸上一派春临大地、神清气爽的笑容,眼神透着狐狸般的狡诈。 021 你是不是很爱爷 翡翠和珍珠端来了饭菜,苏家虽然是肃州首富,但老爷子持家有方,不喜欢过分的铺张浪费,因此大厨房送来的菜都是江南特色,色香味俱佳,但又不至于让人咂舌跟京城的菜色有些差别。 今日的几道菜,分别是酱香牛肉、鱼香肉丝、上汤火腿白菜,凉拌鸡丝野菜和一道老鸭汤。 他悠闲地舀了一口汤,看起来普通的汤,滋味却十分鲜美入味,这道笋尖老鸭汤至少熬了一个多时辰,熬了很久,因此……大补。 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他恶劣地扯唇一笑。“爷的左臂恢复的差不多了,这老鸭汤什么意思,怕爷身体亏了?” 面对龙厉不怀好意的凝视,秦长安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吃饭,她常常检查他左臂的伤口,不敢怠慢,一旦不小心,落下病根,这可是一辈子的事。从轻了说,这一只手臂只是看着正常无异,但很难搬动重物,形同摆设,从重了说,筋骨重创,以后等他年纪大了,有的是苦头吃。 因此,不管是药材还是补汤,她都是盯着他喝下,一天也不断。并非是有了儿子就忘了丈夫,即便他认定儿子的出生,夺取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龙厉故意夹了一块煮的香烂的鸭肉给她,想完了又觉得暗暗发笑,原来他不是一丁点的恶趣味。 他是个男人,一个重欲的男人,对秦长安的欲望有多么激烈,对她的占有欲就有多么强烈,两者缺一不可,无法分割。 昨晚,他很尽兴,将自己放浪形骸的一面全部展现在她的面前,由着她调戏,继而反扑,只因无论他多么荒唐霸道,她并无反感,她能够全部接受,并且跟随他起舞。 那种感觉很玄妙,仿佛等了这几个月,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他品尝到的,比自己预料之中的还要甜美。 他微笑。“你喝我喝都一样,反正我补了,到了晚上也是都给你。” 她被龙厉的下流话弄得脸色都变了,伸手想在手背上重重捏一把,不单没有得逞还让他抓住手,用力一拉,整个人都被提到桌面上,被强迫跟他面对,四目相对。 “青青调养的不错,昨晚让爷很尽兴……”他眯了眯墨黑的眼,忘不了昨晚躺在自己身下的那具娇躯,身段凹凸有致,肌肤细致光滑,完全不像是个生养过孩子的少妇,令他一再沉沦迷失。 一触碰到她的肌肤,她的存在就成了一种毒药,让人上瘾,让人欲罢不能。 话音未落,他灼热的目光甚至不怀好意地停留在她的胸口,正在哺乳期的女子,此处膨松柔软,丰盈有着诱人的弧度,那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拒绝的美好福利。 秦长安佯装没听到他的露骨暗示,其实昨晚对于他们彼此而言,特别漫长,她是学医的,所有记载药人存在的古书上,几乎都提过那么一句,药人者,不长命。 搁在几年前,她想过的只有让陆家洗清冤屈,让父兄不再蒙受不白之冤,至于自己的生命能再走十年还是二十年,她只求及时行乐,快意快活就好。 可是如今,她不再是过去的陆青晚了,她尝到了爱意和情欲的滋味,有了心中所爱,有了想要坚持和掌控的东西,身边多了个丈夫和儿子,她想要让自己活的更久,再久一些…… 她已经服下两颗世间罕见的长生果,安然无恙地熬过了恶鬼窟和临盆的两个小小劫难,但她完全不敢掉以轻心——最近灵隼似乎感应到什么,前两天才飞出去觅食,或许,她当真可以成为谱写药人历史的一个特例? 因为喜爱龙厉,昨晚她任由他为所欲为,两人数月不曾有过亲密举动,她同样渴望他的紧窒拥抱,喜欢两人滚烫肌肤贴合的玄妙感觉,甚至爱上那种身体相连成为对方一部分的亲昵感受。 被他摆弄着,女子成熟的躯体却比生产前更加敏感,有一瞬间,她昏昏然,茫茫然,神魂在云端飘荡,尝到小死滋味。 尽兴的人,何止是龙厉一人而已?她同样欲仙欲死,仿佛所有穴道都被打通,飘飘欲仙起来。 所以,她在生下羽儿之后,精细地调养身体,让身体发肤快速地恢复成怀孕前的模样,不只是为了自己着想,其中也有一个原因,是想取悦自己的男人吗? 她骨子里有着好胜的一面,对于感情亦是如此,他既然发誓这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她同样会付出相对的回应。 或许,她当真是爱惨了这个男人吧。 她不清楚世间其他的夫妻私底下是如何相处的,是否也会有他们这么沉重的感情和浓烈的欲望,到最后,已然分不清楚到底谁是树,谁是藤,到底是树缠着藤,还是藤缠着树…… 对面的秦长安虽然没说话,但眉眼之间却闪烁着点点微光,那张脸呈现出被男人疼宠过的娇美,宛若沾着露水在阳光下绽放的花儿。 那衣领都无法遮挡的脖颈上露出点点红痕,那是他一整个晚上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不知为何,他特别享受在她娇躯上烙印属于自己的吻痕的过程……这让他能够真切地感受,她是他的女人,他一个人的,完完全全都属于他。 被喂饱的男人,脾气和顺许多,他握住她温暖的小手,拉到自己唇边吻了两下,这才扯唇一笑,神色透着几分悠闲和自若。 “你的身体已经无恙,半个月后,我们去一趟四方城如何?” 秦长安眸子一亮。“决定了?” 他下颚一点:“本王派人调查了承平候府一阵子,觉得此事有谱,我们带老夫人一起去四方城,推进此事,若是能让老夫人认祖归宗,也了了你的心中夙愿。再者,本王可以实地勘探四方城的几处盐井,趁早将此事敲定。更何况,赶到四方城的时候,正是春分后了,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去看药田吗?” 听的他一番巨细无遗的安排,她嘴角勾起笑花,笑的明媚逼人。“半个月时间,我这边也足够了,苏家的药茶已经做出来了,我再跟两个舅舅交代一些事,观望几日,等全部交接好了,我们就可以启程。” 他笑道。“能帮老夫人找到娘家,你就这么高兴?” “那是当然。”她嫣然浅笑,直视着他的眼睛,坦诚心迹。“我娘从小就跟家人走散,被卖到滁州大宅院去,前半生才会如此坎坷,我不想看她一辈子都像是无根的浮萍,既然边家很可能是我娘的家人,这个亲是一定要去认的。” “既然你不想再让陆青晚的身份见光,若老夫人能跟边家沾上关系,对靖王府也有不小的益处。” 秦长安一点就通。他们下江南也带着生母庄福,但是庄福的身份,迟早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迟早会遭到有心之人的猜忌。若是娘真是边家人,那么她可以更方便地跟承平候府加一层关系,可以名正言顺地把生母留在靖王府,而生母前半生的遭遇,也可彻底抹去,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在阳光下正大光明地活着。 “此事若能成,那就再好不过了!”她心情愈发激动,忍不住紧紧回握住他的手,两人十指紧扣,手掌心仿佛贴着一个小太阳,愈来愈暖热。 龙厉无声笑了,或许她不知道,在她坐月子的这一个月里,他到底忙了多少事。暗中跟承平候边圣浩见了几次面,制订了初步合作的意愿计划,还要跟江南的官员斗智斗勇,京城的局势也时刻留意着,毕竟贺坤将军一事,已经让很多人察觉到不对劲了。 “皇兄在昨日送来了口谕,很高兴本王有了第一个孩子,他为羽儿准备了礼物,再者孩子太小不适合在外面久留,要我们尽快回京。”他端着茶杯,这一番话,好像是随口提起的云淡风轻。 秦长安脸上的笑渐渐敛去,心里涌出一股古怪的感觉,似乎龙厉早已察觉皇帝龙奕会让他们回京城去,但是他却早就做好了其他的安排,一如既往的任性。 他们从江南肃州前往四方城,处理了那三件事之后再回京城,少说也要将近两个月的时间,皇帝不见得有耐心等到那么久。 而皇帝的口谕字里行间,仿佛并不想让他们继续在京城之外的任何地方逗留,毕竟当初龙厉只说是带她来江南游玩,而她生下一子的消息必定也会及时地传到皇帝耳畔。就在她做完月子,京城的口谕也适时地到了肃州,一切都不像是巧合,更像是有心的设计。 话说的好听,皇帝是羽儿的大伯父,为羽儿准备了礼物,皇家血脉何其娇贵,怎么能一直野在外面不回去?但她就是有些不太舒服,好似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部都在皇帝的监视之下。 “那……我们真要回去吗?”她眉心微蹙。 “皇兄的话,听听就行了,没必要当真。”俊美无俦的男性面庞露出凉薄笑意,寒气透心骨。 “当初你一个人在北漠,所有的行踪可是瞒着皇上?”她话锋一转,问到了重点。 “知我者,王妃也。”他的眼底掺杂了一些复杂难懂的情绪。 “为什么?”秦长安问的直接。 “本王不喜欢被人管,就算他是本王的兄长也不行,想去北漠找你,留下一封书信说去了江南游玩,也正是不想让他知道本王的心思。”他的语气很淡很平稳,但秦长安听了,却是满心荡漾。 “他是你的亲哥哥,却更是一国之君,你两次都远离京城,几道密令都催不回来,难保不让他生出猜忌之心。”除非是被皇帝派去地方有任务在身,否则,像龙厉这样的身份,远离京城,对于天子而言,很难高枕无忧,彻底放心。 这一点,她可以理解,却又忍不住为龙厉不平,总觉得这对亲兄弟应该多几分信任,而不是各自防备。毕竟,当年龙奕能成功登基上位,若不是龙厉把那些肮脏事都做了,她相信龙奕光靠他一己之力,是无法把皇位坐的这么稳当的。 只是朝堂上的风云变化,尔虞我诈,由不得人,天家不是一个寻常的大家族,她若想陪龙厉走的更久,只能把眼光看的更远。 “历朝历代,哪个君王没有猜忌之心?对兄弟、臣子,都是多疑的,信任,是一时的,不是一世的。”龙厉的眼底抹去一丝阴暗,这就是帝王之术,他从小就明白这些,但帝王之术的残忍之处,是告诉他们任何人都不能无条件地信任,人跟人之间逃不开相互利用。而秦长安却是至情至性的女人,这一套她肯定无法从内心认同,但是她又不得不逼自己认同。 “皇上的口谕下来了,我们总不能装作听不到吧?”她托腮,眸光清亮,会这么问,是知道龙厉向来不走寻常路。 “若是无事发生,我们迟迟不归,皇兄难免会有想法。不过,只要发生一点事,我们不得已被困在江南,晚一些回京,也是情有可原,你说对吗?”他抬了抬斜长入鬓的俊眉,薄唇上扬,笑的俊中带邪,炽热的目光里透着不善。 见他回复了往日势在必得的笑容,知道他脑子里有谱了,她心中一热,会意一笑。“我们这是犯了欺君之罪吗?” “怕吗?”他的双目宛若是上等的磁石,将她深深吸引,心弦猛地一震。 “不怕。”秦长安正色道。“若是你需要用银子,我手头还有不少积蓄,还有嫁妆——”男人要做大事,少不了金银的支持。 龙厉怔了怔,突然回过神来,眼底映入的这张脸,虽然称不上是绝色佳人,可那眉那眼和那嘴边的一抹固执,就是让他怎么都无法割舍。 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守护吗? 一个愿意全心守护他的女人,同样让他想疼一辈子。 “笑话,爷怎么能动你的嫁妆?女人,是要让男人来养的。”他哼了一声,嗤之以鼻,那语气简直是傲到天际,骨子里透着与生俱来的不可一世。 他堂堂靖王,不管任何时候,都不可能要动用到秦长安的钱财,这是他的原则。 秦长安看着他那副倨傲的要命的表情,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眉眼弯弯。“夫妻本是一体,何必分的那么清楚?金光闪闪的嫁妆放着看,也不过是一堆死物,若是真有派的上用场的时候,也挺好的。” 龙厉没有马上说话,而是静静地望向她,脸上有种意味深长的审视,从她还是一个小小官奴起,他就知道她有暗暗存钱的习惯,只因她认定要从命运的泥潭里逃脱,身无长物是绝无可能,金银不是万能,但没有金银便是万万不能。 让这个小财迷想都不想就把大比嫁妆和积蓄拿出来让他办事,这不只是慷慨解囊这么简单,而是……有了很深的感情作为根基,否则,她不会做出如此孤注一掷的决定。 “长安。” “嗯?” “你是不是很爱爷?” 秦长安的眸子瞪得又圆又大,在龙厉看起来,活像是一只受惊的猫儿,她是怎么都没料到,刚才的话题稍显沉重,怎么他突然撩拨起她来了? 龙厉欣赏地打量着她真实不矫情的反应,秦长安重感情,一旦爱上一个人,就会全心全意地扑上去,身心都可以给他,甚至是终生积蓄都可以掏出来支持他。这不是爱他爱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又是什么?一想到他虽然动心比她早,情路也走的比她艰难,但终究还是等到了秦长安毫无保留的爱意,心里宛若火山爆发,热气喷薄,熔岩滚滚,大有毁天灭地之感。 他好激动,好兴奋,好得意,好骄傲! 他一脸阴阳怪气,她感觉到他深具穿透力又火热过了头的目光,她无力迎视,心脏扑腾扑腾地加快跳跃,有些无奈有些好笑,但更多却是欢喜。 短暂的沉默之后,秦长安理清了心中纷乱的思绪,毫不迟疑地开口。 “三郎,金银固然重要,但眼前最要紧的是我们一家子的安危。我爱你,也爱羽儿,不管你要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我希望羽儿不只是靖王的儿子,更能有一对双亲看着他成长,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保护他。你我年幼时都没有母亲陪伴,鉴于此都有切身之痛,我不想羽儿也跟我们一样。” “不管将来发生了什么,我们一家三口都不会散。”龙厉眼底有笑,眉宇之间的阴沉之气一分不见,有的只是从未有过的坚决。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看重家庭的男人,也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家族观念,若不是遇到了一个不惜用生命来守护家人的女人,若不是入魔一般地爱上了她,他或许依旧是一个目空一切的孤家寡人,孤傲却又寂寥地游走在世间,玩弄着手里的权柄,却完全不可能体会到一家之主的万千滋味。 这是他给秦长安的承诺,更是给自己的警示,在兰康镇恶鬼窟一事之后,他无法容忍自己因为任何一刹那的松懈,而导致身边人的灭顶之灾。 …… 从乳娘的手里接过羽儿,小魔头吃过奶水之后,陷入了短暂的安静,朝着秦长安咯咯笑着,眼神有着清澈见底的无辜,秦长安只是看了一眼,心就化成了水。 这两日她去巡视了一下苏家的药坊,苏家两个老爷全都是经商奇才,很快就把她给出方子的药浴药皂膏药等制作了出来,而且制作出来形形色色的模具,包装也更讲究精美典雅,很显然,苏家这个首富商贾,绝不是徒有虚名。 甚至,刚制成的药茶苏家老少都在用,每个人都赞不绝口,三老爷觉得这个商机绝对不能错过,这两日已经制成了五千封药茶,在宿州造势,短短三日,药茶就一抢而空。 按照这个势头走下去,别说药茶可以风靡江南,就是造成全国轰动也不无可能。 怀抱着长的一天比一天俊俏可爱的儿子,秦长安心里清楚,不管在江南过的多么平静祥和,他们迟早要回到京城。 她并不排斥,也不觉得有逃避的必要,但即便人还没走,就有些留恋江南的风平浪静、随心所欲起来。 “王妃,京城传来消息皇后娘娘一直生着病,而楚嫔则贬为贵人——”白银俯下身子,在秦长安耳畔将打听到的林林总总说了一遍。 许久之后,秦长安才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走之前,我便生怕楚白霜不可能这么快就投降,若她一直不得宠也就罢了,一个能坐上贵妃位子的女人,没一些手段,是绝不可能在后宫立足的。蒋皇后如今情况怎么样?” “宫里想必是封锁了消息,我们的人没能查到。” “皇帝对这两个女人的心思复杂的很,但蒋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被太医诊断为男孩,就算蒋皇后如今是皇帝的仇人,我想皇帝也会让整个太医院把皇后当菩萨一样供着。只是,楚白霜的这一出苦肉计,我觉得没有这么单纯,她为了能怀孕,连人血都敢喝,又怎么会对自己下狠手?” ------题外话------ 分享一下晚晚最近的心路历程,旅游回家后歇了一天,然后,发烧,烧到38。5,本想好好码子存稿,结果扛不住,大过年的去医院挂了两天水,第三天说什么也不去了,拖着病体在家里码子…。感觉2018对我有深深的恶意啊,不知道小可爱们过年过的咋样?貌似新年里看文的人不多了哭唧唧。 022 怎么可能不心疼 ,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楚贵人怕是想引起皇上的注意吧,她病的吐血,的确让皇上探望了好几次。” “这只是表面的,皇后因为楚白霜的栽赃陷害,气急攻心,动了胎气必然是不好,但太医院也不尽是些没用的废物,当然会豁出性命保住这个未出世的大皇子。只是——”秦长安顿了顿,眼神一暗再暗。“不知岐山墨里到底下了什么毒药,是否会对皇后有害。” 但事情过去这么久,若当真墨汁里还有别的名堂,她的担心已经迟了。 秦长安又说:“楚白霜这人,跟她交手了几次,至少有一点我是明白的,她长的柔顺,但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却是越挫越勇的性子。若她只是想用自残的方式嫁祸皇后,拉回皇帝的心,这个招数实在太过单薄,她就这么认了罪名,受了惩罚,被禁了足,仿佛再无翻身可能,蒋皇后在后宫的地位再无任何人可以撼动,一切尘埃落定……怕就怕楚白霜看似认命,其实还有后招。” 白银一时半会儿有些绕不过弯来,不由地流露几分凝重神色。“王妃,后宫女子都是如此的狠角色吗?” “可不是嘛,身处深宫,就算你不想争宠,又能有几个人熬得住任人践踏的日子?白银,若你主子也是宫里的女人,你一定浑身不自在,像你过惯了快意江湖的生活,绝对受不了那种步步为营你死我活的局面。”她轻笑着耸肩。 “我是受不了,不过,主子难道受得了?”白银忍不住追问。 “就算是蒋皇后这个一国之后,心里也有不少苦衷,身处后宫又是诸多禁锢束缚,真不明白这世上怎么有那么多女人想入宫……”秦长安弯唇一笑,垂眸在羽儿的面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我呀,当着这个靖王妃就挺好。” 白银严肃的小脸上,浮现了一抹浅浅的笑容,缓缓开口。“主子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打有了少爷后,主子脸上笑容更多了。” “至少在江南,没有那么多遭心事。”她随口说了一句,把熟睡的羽儿放回小摇篮里,轻手轻脚地盖上柔软的小被子,眉眼之间染上三分柔情。 “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去老爷子那里一趟。” 双脚还不曾踏入老爷子苏长林的院子,便听到里面噼里啪啦一顿不小的动静,秦长安停下脚步,对这幅场景见怪不怪,见主子停下脚步,白银也不再往前走。 主仆两人站了一会儿,没多久,小厮司汉就从里面出来,手里的簸箕装了一大堆青花瓷片,看到秦长安,急忙一点头。“王妃您来了。” 秦长安匆匆扫了一眼,诙谐笑道:“老爷子今天脾气好了不少,只砸了一个花瓶啊。” 司汉笑不出来,有些尴尬狭促,刚想张嘴说些什么,身后已有一道苍老浑厚的嗓音传过来。 “在门口说话干什么?进来吧。” 她缓步走入其中,只见老爷子苏长林扶着一根龙头拐杖,身子斜靠在一边的桌子旁,满头大汗,老脸涨的通红,轮椅则放在一旁。 不动声色地走到苏长林面前,她搀扶着他,扶着他坐回轮椅上,柔声说道。“老爷子不必急于一时,您这些天每天都能走上半个时辰,恢复的很好,只是苏家再有钱,也架不住你这隔三差五地砸花瓶啊,再说了,您若真想出出气,我让人买一些粗瓷花瓶来,几文钱一个,砸到你手软都成。偏偏您这屋子里的,放的都是有年头的珍奇古玩,您不心疼,我看了还心疼呢。” 苏长林被她戏谑的语气彻底化解了满心的不耐烦,他的脸色缓和不少,干咳了两声。“谁知道老头子我能再活几天?每天都这么折腾,还不如坐轮椅进棺材得了。” 秦长安笑的更加明媚。“老爷子,凡事过犹不及,欲速则不达,您难道还明白这个道理?您这是年轻时候落下来的病根,才会在老来受罪,按理说是难治了,不过汤药和药浴双管齐下,再加以针灸,才有了起色。这么多天,您咬牙坚持下来了,总算能够提前下地走动。您若是现在半途而废,前头吃得苦不就白吃了吗?” 苏长林面色转为铁青,油盐不进地哼了声。“你这些话哄哄你那儿子还不差,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不成?” “老爷子,万事开头难,江南有本事的名医不少,既然您已经能下地,以后再请个大夫帮您调理半年,情况便能大好。苏家商号那边,二舅三舅已经掌握了窍门,我没什么放心不下。我跟王爷在江南逗留了将近两个月,我也出月子了——” 苏长林一摸胡子,眼底泛着一道精光,面无表情地说。“看样子,你这是来给老头子辞别来了?” “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这趟到江南肃州,认识了苏家人,不但是我满心欢喜,就连王爷也是高兴的。”她从白银手里取过毛毯,盖在老爷子的双腿上。 苏长林虽然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但眼神却流露出些许兴味盎然,那神色极为微妙,他拖着嗓音,慢条斯理地问。“他当真心里头高兴?” “老爷子,你们祖孙两人的性子,其实是相通的,您对他这个外孙陌生,他对您这位外祖父同样不熟悉呀,人跟人之间,光凭第一印象自然是不成的,靠的便是朝夕相处。” 他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这话没错,只是相处下来,也没见我们祖孙的关系更亲近些。” 秦长安一时没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这老爷子的脾气古怪过了头,她上辈子是招谁惹谁了,这辈子尽是碰到这些坏脾气的男人呢? “老爷子,您这是承认很想跟王爷示好了?” “什么示好不示好的,要示好也是他来跟我示好!”他吹胡子瞪眼,脸皮挂不住了。他都一把年纪,七十岁的人了,一辈子没有卑躬屈膝,难道就因为自己女儿肚子里出来的是个亲王,他就要跟那二十来岁的小子低声下气,好声好气的吗? “从辈分上来说,您是长辈,从身份上而言,他是王爷,但不说这些,你们都是一家人不是吗?”秦长安的目光穿过苏长林,落在他榻上的那块暖玉枕上,压低声线,故作神秘地说道。“您不是很喜欢这个暖玉枕吗?其实,这是王爷搜罗到的,专程送给您的。” 此话一出,苏长林却是愣了会儿,这趟他们下江南,带了不少礼物,还有一些出自宫廷,是当今天子托付靖王一道送来的。一大堆礼品堆放在他眼前,从宫里出来的东西,当然是千金难买,琳琅满目,只不过,苏家也是肃州首富,他见多识广,当真没什么好东西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而他当场就看中了这个暖玉枕头,而且也就只有这个枕头,他每天睡觉都要枕着,得了他的心头好。 他真没料到,这个枕头是龙厉搜罗到送给他这位外祖父的,而他一开始还把女儿德妃的死归咎在龙厉的身上,他是个脾气不好的七旬老人,对方是个脾气更乖戾的年轻王爷,两人当真是针尖对麦芒,唯独在冬至夜,他讶异于龙厉竟然能跟苏家人同坐一桌吃了团圆饭,甚至还接了三个儿子的酒。 或许是从那一夜开始,他对这个外孙有了刮目相看的感觉,祖孙两人平日里没有大事鲜少见面,说到底还是这个靖王妃常常主动来见他,跟他更亲。 “你怎么到现在才说?” 秦长安粲然一笑,镇定自如地解释。“我不想让您认为我们是刻意讨好你,王爷买到这个暖玉枕头,也是心里想着您能用着喜欢就成,其他的,并不重要。” 闻到此处,苏长林意味深长地凝望着眼前的年轻女子,秦长安的话说的讳莫如深,但他一听就懂了,不管怎么样,兴许他这辈子都无法把龙厉当成是苏家其他的小辈这样怒斥笑骂,但他的确不能否认彼此是真正的血缘至亲。 “若没有您牵线搭桥,王爷也不会这么快找到承平候这个合作人选,其实您在暗中推波助澜,王爷也是明白的。” “我们再不亲,他总归是我最疼爱女儿的小儿子,区区小忙,老头子还是帮得了的。”苏长林话锋一转,眼神转为深沉。“他想要贩盐,这里面要选的人,一定要非常可靠,一旦用了不能用的人,金银损失还是小事,若是走漏风声,此事可大可小。承平候的嘴巴牢靠,跟苏家合作多年,此人家风好,教养好,信得过。” 因为自家男人实在太爱吃醋,最近她从未见过承平候边圣浩,但是她的直觉跟老爷子的如出一辙,边圣浩是个侯爷,在四方城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而他确实给人一种顶天立地的感觉,有能力却不张扬,若能跟边家亲上加亲,也是不错。 听到这里,秦长安跟苏长林对视一眼,两人的目光透着一股了然和默契,彼此心照不宣,龙厉突然提起要当盐商,绝不只是想转引自这么简单。他之所以要当隐形的盐商,用苏家和边家出面,便是因为从未有一个王爷敢涉足贩盐这个圈子,或许金雁王朝百年来,龙厉是头一个敢想敢做不惧后果的王爷。 谁都清楚龙厉这是要搞事情的征兆,但秦长安没料到老爷子也看透了这一点,不单看透了,而且还鼎力支持。 或许,这便是老爷子表达情感的特殊方式。 她的整颗心都落了地,心情为之轻松,眸子清澈绚烂。“老爷子不愧是当过官又经过商的,这里头的任何门道,您都摸得通透。” “盛极必衰,否极泰来。”他转过头去,目光短暂地落在那一个浅绿色的暖玉枕头上,眼波有了细微的波动。“不管是官场还是商场上,作为宗妇,只要你能记住这八个字就好。” 秦长安认真地点头应允。“老爷子的话,我必定牢记在心。” “你家那位身份尊贵,脾气不小,个性张扬,但是眼光不错,能娶到这么聪慧能干的媳妇,看来他母妃在冥冥之中帮了他不少。”一改往日的声色俱厉,苏长林这番话说的不冷不热,但秦长安还是忍不住笑了,老爷子夸人还要拐着弯,可见他对于德妃而言,当真是个好父亲。 苏长林没再说话,静静地望着对面的女子,她才刚满双十年华,有一张明媚娇俏的脸,眉宇之间隐约可见一丝英气,特别是那双美玉般的双瞳,里头毫无阴影,璀璨明亮宛若天上的星辰,真诚却不天真,简单却不单纯。 最让他豁然开朗的,是他感受到秦长安对龙厉的喜爱和包容,宛若温暖开阔的海洋包容坚不可摧坚若磐石的高山,不只是狭隘的喜爱龙厉那张天理难容的俊美皮囊,连龙厉所有阴沉刁钻的性子都能忍受。 但是秦长安亲自照顾他这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子,一次两次也就算了,他本以为她是端着王妃的贤淑面具走个过场而已,殊不知秦长安有的是医者的耐心和体贴,连他这个暴脾气的老人都能成功安抚。 对于她声名在外的医术,他同样刮目相看,颇为感动,感动的不只是自己在踏入棺材之前,还能支着拐杖走上路,不再抱憾终生,即便,他如今走了几步路,就会脾气上来砸东西泄气。 她的医术并非有名无实,是实打实的功底,他倍感欣慰。 他从未想过,龙厉会爱上这样的女人,更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女人毫无保留地爱上龙厉。 明明对那个外孙还有些介怀,却又着实有几分欢喜,就算自己几年后到地下见了女儿德妃,也可告诉她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了这么能干的儿媳妇,还有什么可操心的? “我这儿有个小东西,给你。”苏长林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玉珏,上面以阳文刻着一个“苏”字,秦长安接到手里,仔细端详了一遍,这才笑着问道。 “这是苏家商号的信物?” “没错,你们路上若是需要帮忙,只要到苏家分号里,他们见到这个信物就知道做什么,当地的管事会竭尽全力伸出援手。” 秦长安没有拒绝,小心翼翼地将白玉珏收好,轻点螓首。“多谢外祖父。” 苏长林常常紧绷冷凝的脸上,浮现不太明显的笑容,挥挥手。“好了好了,别啰嗦了——” “待会儿让司汉服侍您泡个药浴吧。”她笑着起身,同样不想在辞别之前有太多寒暄,毕竟人老了老了,反而更排斥一切大大小小的别离。 她心知肚明,老爷子年纪大了,即便身体还算健朗,但很多事很难说,或许这次分开之后,他们还能有机会见面,但或许,也会没机会了。 她对老爷子好,不只是因为他是龙厉的外祖父,更因为她愿意对他释放出内心深处的那一丝善意。 “还有,喝药的时候,千万要记得戒酒,我就怕您一时嘴馋忍不住。” “知道了知道了。”苏长林不耐烦地说,但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泄漏了他的好心情,事实上,他当真很欣赏这丫头,苏家的子孙不少,却没有一人跟她一样,逗孩子般地对他长辈说话。 秦长安无言笑了,正在转身的那一瞬,却听到苏长林的嗓音平和,丢出一句。 “或许,老头子我是不该迁怒于他。” 她垂眸,并未回头看他,但是她可以想象到苏长林脸上的复杂表情。 “出身帝王之家,心里一定很孤独吧,但你很好,很好,你是真心疼他,让我很放心。” “外祖父,其实您也是心疼他的,不是吗?”她清幽的嗓音从空气里传来,让他有些恍惚,直到他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秦长安的背影已经快走出他的视线。 小厮司汉走到苏长林的身后,替他按揉肩膀,苏长林眯起那双充满历练的眼眸,低声自语。 “是啊,怎么可能不心疼?” 023 不想看到手足相残 皇宫。 月牙从外头走进来,手里端着今日的午饭,嘴里嘟嘟囔囔的,很不服气。 “主子,这外面的小鬼一个个不要脸,送来的菜是一天比一天差了,若不是奴婢昨日特意给来送饭的小太监塞了个银裸子,怕是今日又都是几盘没油水的素菜——” 她将一荤两素一汤搁在圆桌上,今日的主菜是一条红烧鲫鱼,没什么热气,甚至还有一边的汁水已经凝结成鱼冻,但比起前几天送来的一些肉片炒菜,至少是个扎扎实实的荤菜。 月牙说着说着,不由地眼眶泛红,她是跟着楚白霜嫁入宁王府的陪嫁丫头,别说自己主子曾经是贵不可言的贵妃娘娘,就算是在宁王府当侧妃的时候,何曾受到这些委屈?皇帝向来对主子极为宠爱,因此主子的吃食精细的无可挑剔,而如今,这些菜连小富之家都不如,她这个当丫鬟的看着都觉得心酸。 “用一颗银裸子,至少能换来一条鱼,月牙,你该庆幸的是,宫里至少还能花钱办事。若再过一些日子,连用银子都无法差使他们,那才是我们该发愁的。”倚靠在榻上的楚白霜,慢悠悠地开口,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身形清瘦,穿着素雅的粉白色宫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若是说以前的她像是一朵在阳光下绽放的清雅白梅,此刻的她,却更像是在深夜冰雪覆盖下的孤傲白梅。 她的表情是冷的,眼神是冷的,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是冷的。 月牙难以掩饰心中的骇然大惊,至少她不认为自己跟了多年的主子是这样的女人,眼前的女人宛若披着楚白霜的人皮,但三魂六魄全都变了,变得如此陌生,连她每次近身伺候,忍不住心跳加快,浑身紧绷。 “都是那个琳琅小贱人!我们对她那么好,她居然是皇后派来的暗桩!” 月牙说的义愤填膺,把大半责任全都归结于琳琅的身上,若不是自家主子被逼得走投无路,何必想出这样的计谋,试图挽回皇帝的心意?那岐山墨里的毒药,可不是掺假,主子数次吐血昏厥,更不是做戏,哪怕如今解了毒,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孱弱姿态,幸好主子也不常常走出这间屋子,若是走出去,她真怕一阵大风就把主子吹跑了。 闻言,楚白霜却没有落井下石,再跟随月牙骂上琳琅几句,穿好了绣鞋,这才坐到桌旁,看了那几盘没有热气的菜肴,月牙说的没错,至少菜色比前两日好多了。 她拾起筷子,夹了块鱼肉,细细品味,眉眼之间没有任何郁色,反而吃的津津有味。 “主子,莫不是冷了吧,奴婢再给您热热去?” “不必了,冷了也有冷食的滋味,今天的鲫鱼味道挺好,待会儿你也一起尝尝。”楚白霜浅浅一笑,笑容却不达眼底。如今身边只剩下一个月牙,东窗事发之后,琳琅就再也不曾在她们面前消失,连月牙都认为是自己的计谋出了错,被琳琅反咬一口,事实上……这话说的太早了。 胜负,尚未分明。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连“娘娘”都称不上,后宫里的贵人少说也有八九人,还被皇帝勒令禁足在珍秀宫里不得外出,一日三餐皆由外人送来,所以,不知内情的人都以为她彻底输了,输的一无所有,又何必再把她当成是昔日的贵妃娘娘捧着呢? “春日寒峭,也不知大哥在东北大营过的如何,还有我父亲,是否老毛病又犯了……”吃了半碗饭,楚白霜才搁下筷子,望向窗外的风景,她无法外出,但是开了一扇窗,就能瞧见院子里的风景。 此刻,迎春花已经开了许久,一大片黄湛黄湛的颜色,富有鲜活的生命力,占据了她的所有视线。 “月牙,以前我并不喜欢迎春花,总觉得这花太过媚俗,登不上大雅之堂。现在,我却喜欢上它的生机勃勃,不管之前的冬日有多么寒冷刺骨,它却会携着春日的气息而来,开的如火如荼,灿烂明亮。看着它,心中的希望便能再度被点燃,不至于那么孤寂苍凉。” 月牙虽然不能全部听懂楚白霜的弦外之音,但还是挤出笑容,轻声劝道。“主子,您要看开点,宫里的局势本来就是此一时彼一时,什么时候皇上想起您,说不定就会来看您了。”虽然,她心里并没有几分底气,但是更不想看到主子一天天地消沉度日,至于希望……希望是有的吧,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禁足半年,你给我算算,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出去?”楚白霜端着茶杯,去榻上坐着,眉目之间没有任何暖色。 “还有四个半月。”月牙脱口而出,跟随楚白霜一道被幽禁在珍秀宫里,她整个人也清闲下来了,因此也是数着日子过活。没有自由,是很苦闷的。 “等我们能出去,皇后的孩子也早已满月了。” 听楚白霜又提到了皇后,月牙担心她从此有了心结,“噗通”一声跪下来,抱着楚白霜的双腿,哽咽道。“娘娘……您千万不能灰心,您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皇上跟您当了多年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迟早……迟早他还会想到您的,说不准不用半年,就会撤销那道圣旨呢。” 楚白霜的眼神带柔,似笑非笑地看着月牙,那种笑容隐藏着太多太多的灰暗,月牙不经意抬起头来,却是毛骨悚然起来。 “好了,我人还没死,你哭哭啼啼做什么?快去把饭吃了,收拾一下。” 月牙飞快地抹去眼泪,连连点头,端着碗筷把桌上的残羹冷炙吃完了,把碗筷端出去的时候,似乎还觉得不太安心,回头又偷偷瞧了榻上的楚白霜一眼。 楚白霜不难察觉到月牙的担忧,但她不曾理会,只是垂着眼,将手里的一个红色锦囊反复揉捏,没有解开锦囊,也知道里面装着在崇明寺观音像面前求的符。 这还是数月前,她去崇明寺的时候,听闻那个解签的半瞎子断定她命中无子之后,她在离开崇明寺之前,整个人仿佛被晴空霹雳击中,但还是鬼迷心窍地去求了一个符。 求子符呵呵。 那位据说极为灵验的半瞎子,在康伯府出事后,她马上让人去崇明寺,果不其然,半瞎子早已不在,崇明寺的方丈说他不是寺庙正式弟子,只因为从小就在寺庙里长大,也的确有点神通,跟崇明寺的所有人都关系不差,才会在佛堂前当解签人。前几天突然跟他辞别要回老家,他并未拦着,就由着半瞎子下山走了。 解签人有问题。 楚白霜就算不是绝顶聪明,在被康伯府利用之后,也不难联想到若不是因为遇到这个解签人,她不可能受到重创,绝望之际去相信什么绝无仅有的药人。 结果,她亲自去了一趟康伯府,明明那个半老妇人身上当真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味,她亲自闻过,才认定此人不假,或许那时候的她,落在康伯府两兄弟的眼里,就是一只蠢的可笑的蠢货吧。 现在想想,什么不能作假?恐怕那个妇人也只是他们安排的假货,在妇人身上撒点药水,再让妇人装出一副惶恐不安的表情,被五花大绑绑在暗室里,而她这个送上门的贵客同样心中焦虑,俨然是热锅上的蚂蚁,可不就踩中了康伯府的陷阱吗? 蠢,是,她太蠢了。 大哥的门路更宽,在外面帮她找了数月,依旧不曾传来任何消息,哪怕是假消息都没有。 或许她该死心。 药人,跟药材一样的人,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与众不同的存在?她活了二十多年,。从未听过这种玄妙的传闻,或许这本就是康伯府想出来的无稽之谈,因为识破了她想要儿子快想疯了的心思,编造了“药人”这个鱼饵,为了引她咬钩罢了。 她不可能去相信那个很可能被康伯府的半瞎子,既然人也可能是被人收买的,那句“一生无子”,怕也是危言耸听,她怎么能相信这种谬论? 就算蒋思荷这一胎是个皇子,但她不见得不能跟蒋思荷一样再为皇帝生下一个男孩,她没有什么命中无子的歹命,也就不需要什么药人之血来改命。 她能相信的,就只剩下自己了。 所以,她想了好些天,总算想出来那个计谋。 连那些太监宫女都认定蒋思荷才是后宫的一枝独秀是吗?她楚白霜早就失宠于前,甚至连冷菜冷饭都能咽下去,一副可怜模样是吗? 若她入驻后宫,势必是惨淡结局收场,至少让她再奋力博一回。 这般想着,没有血色的唇角暗暗勾起,细长五指无声收紧,将那一枚求子符紧紧攥在手心之中,越握越紧,直到一手的汗将锦囊染湿,也不曾松开。 …… 江南肃州。 老爷子苏长林眯了眯满是皱纹的眼皮,任由小厮司汉扶着,坐在榻上用帕子擦脸,气喘吁吁的。 他刚走完这一天的路,拄着龙头拐杖,走的一歪一扭,好几次险些撞上屋内的家具,照常是没什么耐心,几乎抓起花架上的梅瓶正要往地上砸,但是却突然想到前几日秦长安跟他说的话,心里的烦躁瞬间瓦解,有气又好笑,最终没再把这个拥有百年历史的梅瓶砸烂,而是朝着司汉招招手,坐到一旁休息片刻。 帘子被人掀起,来的正是龙厉,身后的谨言知趣地退到门外,并无再跟进一步。 苏长林没有率先说话,而是端起桌上刚泡好的茶水,平心静气地喝了一整杯,心绪宛若被泡开的茶香,一圈圈在空气里迷漫开来。 龙厉在朝中的地位和势力已如烈火烹油,若他娶了个朝中大臣的女儿,不单出身名门,而且,娘家也能为龙厉的势力添砖加瓦。 如虎添翼的婚姻,对于一切有野心的男人,都是很难割舍的。就算是龙厉的亲哥哥龙奕,当初会在蒋家那么积极主动,让蒋家老太爷欢欢喜喜地将蒋家嫡长女嫁给龙奕,这里头也逃脱不了权势这一回事。 若是龙厉真的娶了一个跟蒋思荷一般的名门闺秀,走了皇帝的老路,皇帝对他的疑心必定只增不减,或许秦长安的身份是北漠郡主,一切反而让皇帝暂时宽心了。 既然皇帝允许他们在江南游玩数月,便是戒心还没到,但在靖王府生子之后,皇帝恐怕已经暗中送来口谕,催促他们回去了。 眼前的红袍男人,依旧一脸的气定神闲,慵懒魔魅,半倚在花梨木的椅子上,把玩着手里的茶杯。 “这就是王妃搞出来的什么药茶?” “你没喝过?”老爷子好整以暇地瞥了他一眼。 不得不说,龙厉这张面皮当真是生的好看,足够让这世上大半女人都自惭形秽,可是骨子里的强硬霸道,眉宇之间透露的阴邪残狞,却又形成了一种令人忍不住想要退后的可怕气场,苏长林之所以不怕他,是因为自己年岁已长,再者他是龙厉的外祖父,他不信这个被传的如同恶鬼的王爷,当真可以六亲不认,连生母德妃的娘家人都不放过。 “本王又没病,喝什么药茶?”龙厉挑了挑邪魅的眉,轻嗤一声。 这家伙的脾气简直就是不能忍!不过姜还是老的辣,苏长林自认自己吃过的盐比龙厉吃过的饭还要多,非但没有被他的冷言冷语击退,反而控制了力道和声音,将手里的龙头拐杖威严地一下一下敲击着地面,一双有些浑浊却并非老眼昏花的眼睛朝着龙厉狠狠一瞪。 “你这个媳妇很好,不是那些徒有其表的花瓶——” “老爷子,你还是想说本王配不上王妃?” “能不能把老头子的话听完再发脾气?”苏长林重重地点了一下地面,一改往日的火爆态度,两人对视的视线之中,好似有着针锋相对的强烈火花在噼里啪啦地来回作响。“江南的大家闺秀我这辈子看了不少,却没几个能让我记忆深刻的,看到你媳妇,当真让人讨厌不起来。” 话说到这份上,龙厉总该明白,自己是打心底喜欢秦长安了吧? “本王的确是因为看在母妃的面子上,才把王妃带来给您瞧瞧,至于你喜欢还是讨厌,对本王而言并不重要。”某人的言辞依旧决裂,听不出更多的妥协退让。 “当年你母妃一心要入宫,若她不是我最疼爱的女儿,我何必大发雷霆连触犯皇家都没放在眼里?” 龙厉垂着眼,浓密的长睫遮挡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静静地听着,薄唇突然勾起一抹诡谲的笑容,心情居然不坏。 苏家老爷子的这根腰杆挺得很直,比松柏还要直,当初苏长林是如何反对女儿嫁入皇家,他虽没能亲眼目睹,但还是听到一些陈旧的消息。当时苏长林都敢对着宫里派来的官员拍桌子骂人,甚至亲自把官员撵了出去,或许老爷子年轻时候就是一副神憎鬼厌的驴脾气,但除此之外,还有的是骨气。 当然,受了皇令而来的官员一时之间吓得不敢再上门,在肃州整整停留了半个月。 事情最后的转圜,最终还是女儿跟他促膝长谈一整夜,说她是心里只有那位天子,因此她左思右想许久,答应自愿入宫,成为他的后妃之一。 苏长林再拗,也拗不过心里有人的女儿,他当然可以在江南再帮女儿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好郎君,却又忍不住对女儿心软,无法蛮横地让女儿跟心爱的男人错过一生。 “您很宠爱母妃。”他原本跟老爷子并不亲近,但或许早逝的德妃是龙厉内心的一块柔软,因此连带着他能对苏家人多一些罕见的和颜悦色和心胸宽广。 “等你以后有了女儿,就会明白老头子我当年的心情。”顿了顿,苏长林凶神恶煞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暖色。“再说了,你身边不也有个疼你入骨的女人吗?” 龙厉缓缓掀了下眼皮,嘴角忍不住上扬,虽说不讨厌这位老人,却也当真称不上能走的多亲近,更别提苏长林将德妃的死迁怒于他之后,他就很难再有释放出更多的善意,反正他只是在江南暂留数月,他从来不喜欢勉强自己。 见到这个阴邪的俊美男人眼底有了春色,那是对任何人都没有神态,可见这对夫妻的感情可比传闻中的更丰富。 “我们三天后启程。”龙厉眉眼有笑,或许还沉寂在老爷子的那一句“身边有个疼你入骨的女人”,他很自豪,也很满足,语气也不再冰冷僵硬。 苏长林看着眼前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庞,不禁有些头疼,虽说女儿德妃在江南也是个提的上名号的美人,但跟龙厉一比,似乎还要逊色一分。当龙厉总是摆出一副眼高于顶的倨傲模样,让人胃口尽无,谁能料到他活了七十岁,还能看到这幅惊为天人的上等男色?都说红颜祸水,男人长成这么毫无天理的姿色,也是祸水的一种啊。 “老头子知道你从小在皇室里见过不少人事,很多东西我也教不了你,你已经自有一套章法。不过,在你们离开肃州之前,你我祖孙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下一次见面的机会,有些话,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跟你说了。”苏长林沉默了半响,再度开口。“说不说在于我,听不听在于你。” “本王听了再说。”龙厉眯起森眸,男人只要耳根子软了,一切都好说。 “我相信你哪怕在江南逗留了将近两月,不可能对京城的时局没有半点了解,你在江南采取的一切非常手段,想来也是有所察觉,暗中准备。” 龙厉眼底的温暖笑意被吞噬的一干二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上那张深不可测的阴冷面容,在不曾探究到对方的底细之前,他从不过早打开底牌。“老爷子把这些话压到今天才说,想必极为为难。” “的确很为难,但我只是就事论事,你们两兄弟都是我的外孙,同父同母,骨子里流的血液都是一模一样的。” 龙厉阴恻恻一笑,老爷子年纪大了,在金雁王朝能活到七十岁的长寿老人不多,但更难得是,老爷子老了却不老糊涂,脑子还能维持这般清明的程度,是很多年轻人都难有的悟性和决断。 连一辈子在江南的老爷子都能识破一切,看来他暗中谋划的一切,都是必要的。 苏长林眼神冷凝,正色道。“你们是兄弟没错,不到万不得已,我比任何人都不想看到你们手足相残。但是,除非确保一件事,他并不怕你,他有底气不管给你多大的权利和殊荣,随时都可以拿捏你,控制你,你们之间的关系才会稳定平衡。如若有一日,他断定你已经是一头脱缰的野马,难以控制,又或是一头下山的猛虎,令他畏惧,你们多年来的和平局面,便是到了头了。” 024 他带坏了她 “老爷子一肚子的好学问,为什么当了几年官就不当了?”龙厉并未正面回应,不温不火地问,心里对苏长林却生出一丝敬佩。这二十多年来,大大小小的官见了不少,但多半在他眼底都是蠢物,难得有几个老奸巨猾的还能陪自己玩玩,满足他与生俱来的恶趣味。 “当官有什么好?不如在商场打滚来的自在。”苏长林并未多说。 龙厉却忍不住轻笑,怕是老爷子的这脾气,在官场很难升官,并会招惹一帮子的仇敌,的确不是长久之计。 “看我这个老头子的笑话,你就开心快活了?”苏长林重重哼了声,脸色有些狭促。 “老爷子说的话,本王听了,深受启发。”这是他能说出来最好听的话了。 “你心中有数就成,活在这世上,事情是少不了的,但事情来了,咱们也别怕事。”苏长林再度端起斟满茶水的茶杯,喝了两口,一脸惬意。“当真不喝喝你媳妇做的药茶?不喝真是可惜了呢,不单上口的味道好,还能治治毛病。” 龙厉似笑非笑,这老爷子,临走还不忘对他一番嘲讽,不就是想说要让他收敛收敛恶劣的脾性,管管自己身上的一大堆毛病吗? “本王毛病再多也不怕,王妃乃妙手神医,本王若有个不舒坦,王妃随时都能治好了,这药茶还是您自个儿留着喝吧。” 这回,咬牙切齿的人成了一把年纪的苏长林,心里怎么也想不通,自家女儿是何等的乖巧聪慧,怎么就生出来这么个嘴巴比毒蛇还厉害的刻薄家伙? 刻薄也就算了,还赤裸裸地在他一个老年人面前秀恩爱? “得了,赶紧走赶紧走!别再我面前碍眼了!”老爷子不耐烦地挥挥手,若不是他是自己的外孙,他手里的龙头拐杖早就咋上去了,最好是能砸中那张妖孽般摄人魂魄的俊脸,眼不见为净。 “三日后我们离开的时候,老爷子就别送了,毕竟您腿脚不好,免得再磕着碰着——” “你这是在关心老头子吗?”苏长林怎么都觉得这一番话听着很不顺耳。 “王妃在老爷子的腿病上花了这么多功夫,就算冲着她的孝心,您还是用心调养身子吧。”明显占了上风的龙厉笑着起身,一派云淡风轻,怡然自得的模样,抚平红袍上的几道褶皱,完全不在乎老爷子会不会被气的怒发冲冠。 苏长林头发没竖起来,胡子却是险些被自己拔光了,他在苏家,所有的小辈都战战兢兢的迎合他,唯独这次来了个魔头,心里却暗自发誓,不管怎么着,也要多活几年,免得被这家伙看扁了。 就在龙厉快走出房门的那一刻,老爷子硬梆梆的脸上,却有了几不可察的笑容,嘴里的茶水不再透着苦涩,反而生出甜津津的滋味。 这人呀真是奇怪,明明看着龙厉百般不顺眼,若是有朝一日这对小夫妻受到无妄之灾,他恐怕也是真心惋惜和遗憾的。 …… 龙厉当日走回屋内,推开门,难得看到的不是秦长安抱着儿子的情景,而是她坐在桌旁,面前摊着好几封书信。 她在看信,烛光照耀在她面如白玉的俏脸上,身着一袭紫罗兰色的常服,衣领和袖口闪烁着精致的银线,长发披散在脑后,不用任何累赘沉重的发簪金摇,只是用同色系的锦带松松垮垮地绑着发梢的下端,唇角有着浅淡又温柔的笑容,整个人给他一种从头到脚舒适的观感,仿佛这便是文人墨客极为宣扬的“岁月静好”的本来面目。 即便他放轻了脚步,秦长安还是竖起了耳朵,马上回过头来,朝他粲然一笑。“今天我的人送来了几封信。” “从北漠来的?”龙厉反应很快。 “是啊,好些人给我写了信,当时走的时候,他们只要把信留在将军府,我大哥便会派手下送到我在金雁王朝的几个钉子手里,再让他们把信小心地传到我这儿来。真是不容易,这些信都走了三个月呢。” “谁给你写的?”他以长指指向她手里的那封信。 “过来一起看。”她笑着拍了拍自己身畔的位置,龙厉的确朝着她快步走去,却不曾坐上她隔壁的椅子,反而把她整个人抱起,继而取代她坐上椅子,让她整个人亲密无间地坐上他的大腿。 秦长安的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却又无法拒绝他腻人的行为,抬起手里的书信,他自然而然地凑近,俊脸仿佛无意地贴上她的面颊。 她的心,就像是瞬间被热流包覆,或许,没有一个妻子会反感被丈夫捧在手心里疼宠的感觉。 “乱七八糟写的都是什么?鬼画符?”看了几行字,龙厉的耐心就所剩无几,语气透着不耐烦。 “这是小夕给我写的信。”美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字还得好好练练。”龙厉不给面子地哼了声,依旧严苛的不像话。 “挑剔。”秦长安努努嘴,又说。“小夕在巫族可不识字,能写成这样,就可以了,再者,就算字不太好看,这画不是挺好的吗?通俗易懂。” 等她抽出最后一张信纸,果不其然,上头不用写的,而是用画的,只是龙厉看了几眼,还是皮笑肉不笑地说。“没想到字写的难看也就算了,连画也不怎么样。” 这人为什么就这么可恶?她又气又笑,恨不得能扑上去咬他一口,不过想想最近这男人在床上犹如一头饿狼,她还是不必把他激怒的好。 她重新将视线收了回来,纤纤玉指轻轻点了点画纸上的小人,巨细无遗地解释到。“画里是书院,这是小夕,他旁边还有不少同伴,再看他脸上有笑,显然已经能跟朋友相处的极为融洽,打成一片。而且这两个同伴肯定是他最喜欢的,头上还顶着名字呢,一个叫王子畅,一个叫白劲廷。小夕挺有能耐啊,我走之前还总担心他会找不到朋友,一个人在北漠皇城孤单呢。” 身后的男人并未开口说话,但是至少在安静地倾听,她唇角飞扬,欢喜地很。“小夕还在信里说了,他已经可以背下三字经,问我讨奖励呢。我的确打算明日出去买些小玩意儿,让人捎回去。” 龙厉的眼不自觉一抽。“他都十一岁了,居然刚刚背下三字经,还敢问你要赏?” “难不成你还指望一个不识字的孩子在一年内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不成?”秦长安一听他嚣张的问话,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本王十一岁的时候——” 秦长安一把捂住他的唇,不想听他谈及自己张扬跋扈的历史,将小手抽回来的那一刻,已然利落地拆开另一封。 “这封信是夜清歌写给我的。” “不许看。”某人直接把手压在信纸上,霸道的宛若暴君,一想到那个妖娆的满身风情的男人,他就一肚子的气。夜清歌是小倌倌里出来的男妓,除了那张脸还能看,当真是个最底层的小人物,换做平日,龙厉便是一眼都不会看。 可是在北漠的时候,因为他顶着明遥的身份,夜清歌竟然三番五次跟他对着干,还试图争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要得到秦长安的注目,他怎么可能让秦长安看这个卑鄙小人的信? 这回并未生出任何一点怒气,秦长安怡然自得地点点头,很快拆了下一封信。 脸上不动声色,龙厉的眼角余光扫过,夜清歌的字迹普通,甚至有些飘摇,怕也是个识字不多勉强能写上信的家伙,肚子里没有太多墨水。 但这封则不同,墨迹极为端正潇洒,还透着几分飘逸如风之感,字如其人,这封信的主人又是何许人也? “谁写的?” “吴鸣啊,如今他是我在北漠的管事之一,据说管理商铺的能力不差,看来他是想通了,打算一心一意走商道。” 吴鸣?吴鸣不就是真正的明遥? 龙厉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一把从她手里夺过那封信,咬牙切齿地哼了声。“本王替你看。” “信是写给我的,怎么能让你代劳?”只是秦长安抢了几把,碍于龙厉长手长脚,她抢得气喘吁吁,脸上飞上两抹绯色,还是没能抢到那封信。 信并不长,只有一页,所以龙厉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他扣住秦长安的手腕,把她重新拉回自己怀抱。 “没什么特别的,你看吧。” 手里重新被塞入吴鸣给她的信,她没好气地取过来,想来是小鼻子小眼睛的某人亲自检查过其中并无暧昧词句,这才把信丢给她。 吴鸣的信果然没有任何可疑的字句,无非是把这一年内几家店铺的经营状况简单提了下,虽然她这个主子不在,但这一年的账面依旧漂亮,而且跟卞州公孙家的合作非常顺利。 有关鹿场运来的鹿茸鹿鞭之类的养身药材,甚至是她研发出来的大补丸,在北漠销路也不错,毕竟这种让男人在床上重振雄风的药丸,不单不会损及根本,还能让男人脸上有光,床底和谐,口口相传,竟然比她预想的还要畅销。 跟往年相比,账面还有了两成的增长,可见她留下来的几个管事做事都非常可信。 唯独在信里的最后一句,他出于私心,提到了妹妹明云,明云在这一年内身子养的很健康,问她是否还记得一年之约,若是她不方便,他可以继续等。 见秦长安垂眸沉思,龙厉端起她喝过的茶杯,就着口子抿了一口,半响之后,才徐徐问了句。“他可以等,这话说的不轻不重,却让人心里不痛快呵。” “这事本就是我答应在先,食言而肥不是我的风格。只是没想过,这一年当真过的很快……”她顿了顿,弯唇一笑,镇定自如。“我这就让他跟明云即日启程,让我大哥帮他们找个法子到金雁王朝来,再怎么快也要三四个月,到时候我们已经回京城,届时我看看明云的情况,再准备为她开颅。” 龙厉并未开口,秦长安不曾因为成为靖王妃之后就沉迷享乐荒废医术,几乎每日都翻看医书,而且在靖王府的炼药房里,还不知从何处搜罗到一颗人头骨,百般研究。对于医术,他的确涉猎不多,但他相信秦长安做事的那股认真劲,否则,她不可能年纪轻轻就成为造诣不浅的女神医。 天赋异禀只是个名头,学医是一条漫长又枯燥的路,差之毫厘,便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正是因为他太过关注她,才更能理解她,对她的信任,源于根深蒂固的岁月陪伴。 在他心目中,她不只是一个拥有世人垂涎的珍贵血液的药人,更是一位有所成的医者,更何况,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她的药人身份,她是他的人,她的血同样是千金不换的珍贵礼物,一点一滴都不能浪费。 只是,开颅一事,不管是在北漠也好,在金雁王朝也好,一旦被传出去,足以引起石破天惊的风波。 他懂她,她在一年前就已经决定了要帮明云取出脑中那块淤血,即便只有一半希望,好歹明云还能有恢复成正常人的机会。 等了许久,身后的男人都不曾开口阻拦,秦长安挑了挑略显英气的漂亮眉毛,欣喜又惊讶地问道。“三郎,你也同意?” “比起靖王妃给你带来的殊荣,你身上已有女神医的光环,本王何必拦着你?只是,吴鸣这人是个明理的还好说,否则,颠倒黑白的话,本王就不能留他了。”他说的轻描淡写,唯独眼底残留一抹嗜血的快感。 此事的确有些棘手。 若是明云被她救了还好,若是明云死在她的手下,那是一条不满二十岁的鲜活性命,背负在秦长安的身上,就算她不至于一蹶不振,难免心中有所亏欠。 “若是此次失手,说不定我就再也不做这些冒险的事,安安心心留在靖王府相夫教子,到时候,还不是便宜你了?”她将手肘压在他的肩膀上,朝他眨了眨明澈灵动的美目,似真似假地说。 “这话一听就不走心。”他嗤笑一声,他的确想要分的她更多的注意力,但若是秦长安当真在一夕之间没了自己的事业,没了自己的追求和兴趣,成了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懂相夫教子的女人,那也不是他乐见的,更不是他喜欢的。 “行,那我马上就写回信。”秦长安毫不迟疑,正欲起身,却被他长臂一伸,重新拉到怀里,撞上他坚实的胸膛。 “没必要这么急。听我说,本王让承平候提前先走,我们兵分两路,他先回四方城,也可帮我们部署一切细节。” 她听的连连点头,既然皇帝口谕下来催促他们马上回京,他们却暗中有了自己的计划,当然不能落人口舌,越是精细缜密,越是不容易出漏洞。 “我们怎么去四方城?” “先走一段陆路,再走水路,四方城有个港口,可以直接抵达,承平候会派人来接应。若是顺利,全部在内只需要花二十日。” “好。”她直截了当地答应。 短暂沉默过后,龙厉拉起她的一只小手按在自己胸膛上,硬是让自己呼吸的力道、自己的体温,经由她的手传达给她。“路上或许有些风险。” 她并未露出任何惧怕惊吓的表情,反而眸光大亮:“在江南两个月,是过的略显平淡安逸了,也该动动筋骨了。”她生性喜欢挑战,并不惧怕未知的新鲜,每一次旅途,似乎都充满惊喜,偶尔也掺杂这一两桩惊吓。事实上,这次江南之行,儿子平安出世,结交了极为和善的苏家人,而且还误打误撞遇着了承平候边圣浩,顺便还扩展了一下她跟龙厉的商业版图,一切都很顺利。 除了,恶鬼窟事件。 说穿了,她并不知晓自己在恶鬼窟被龙厉找到的那一日,看上去到底有多么凄惨可怜,而她也早已释怀。 但这个男人,心事压得比海要深,就算如今她质问他,或许他也不肯承认她曾经一度成为他的梦魇。 人生在世,就算地位再高,也不可能永远都不摔跤,但是对于最亲近最心爱的人而言,亲眼目睹她被人围攻的那一幕,恐怕反而不能跟她一样云淡风轻了。 另一方面,她却有些侥幸心理,毕竟以前被他欺负玩弄的那么可怜,如今讨回一点债也是应该的。 摆脱一切繁琐的规矩和身份,跟龙厉行走在天下,却是她倍感欢喜的。她曾经孑然一身离开金雁王朝,跟随一大波难民前往北漠开拓自己新一段的人生,她顺应天命,认定前路绝不会比之前的更加难走,却是略显孤独,形单影只。 但跟龙厉携伴出行,去往南疆的时候,也曾经是他挡在她面前,牺牲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融化她内心的坚冰。 他或许至今还不知道,她喜欢跟他在一路上的感觉,平静也好,刺激也罢,那就是人生,至少她从不担心她会被他丢下,孤军奋战。 “还想跟本王当佞王奸妃吗?”指腹摩挲着她光滑的下巴,在恶鬼窟摔倒磕破的伤疤早已褪去的干干净净,他喜爱她一身白雪肌肤,却又不是那种文弱的苍白,她的双颊有着健康的血色,生产之后更显妩媚动人。 秦长安但笑不语,却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跟他四目相对,无声地用眼神交流着。 “告诉本王,好不好,嗯?”他在她耳边低语,嗓音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嘶哑着,却比在床第之间倾诉温言软语的时候更动听,听起来充满性感与诱惑。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她的神色一柔,不知何处涌上来的柔情蜜意,将她的心房充斥的温暖如春,不假思索地吐出这一句诗词来。 龙厉当然不会不明白词句之中的深意,眼底很快升腾起炽热的欲望,双掌忍不住禁锢住她的腰际,柔软又强悍的舌用力舔噬着她洁白耳廓,她在他胸前微微哆嗦,使不出半分力气去抵抗。 他带坏了她! “王妃显然跟本王想到一块儿去了。”他故意往她耳朵里吹气,只是看不到她恐惧地宛若惊弓之鸟,只是就爱看她想要逃开他的禁锢却又忍不住想要触碰他的娇态,突然在她耳畔笑声恶劣起来。 她整个人僵住了。 “马上就吃晚饭了。” 而他却是笑了笑,像是奸计得逞那般,飞快地在她的唇上偷了个吻。“行,暂且放你一马,今晚我们有的是时间……好好玩。” 025 老蚌生珠吗?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叩门的声响,是谨言的冷硬声音。“爷,属下能耽误您一会儿吗?” “快去吧。”秦长安不以为然地说。 龙厉直接往书房走,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谨言面无表情地说。 “爷,这是这个月的份。” 他眉头不皱,下颚一点,话不多说,一饮而尽,又在书房里待了会儿,等到那边丫鬟过来传话要用膳,他才悠闲地走回去。 待龙厉走近,刚坐下,秦长安的鼻尖仿佛嗅闻到什么微弱的气味,直接把他拉起来,凑近他的胸膛,她朝着他嗅了嗅,小巧的鼻翼微张,抬眼看他,眼神微微沉下。 “你身上有味道。” “什么味道?” “还不老实交代?” 龙厉佯装认真地抬起宽大红袖,凑到鼻尖,装模作样地自嘲。“难道本王今天去见了女人,身上染上了胭脂水粉的味道?” 她嗔怪地横了一眼:“你的体力是好,但也不能在两头都使得上劲,莫非你喝药了?” 龙厉似笑非笑。“狗鼻子啊。”他知道她的五感比一般人还犀利些,喝药之后已经换了一件外袍,还漱口了,没料到她却闻得出来。 见他不再否认,她的脸沉下来,俏颜冷凝。他瞒着自己喝药,除了是避子汤,还能是什么? “好好的喝什么避子汤?” 他勾唇一笑,笑的有些邪气:“你生完孩子了,本王自然是要大开杀戒的……” 她本以为他只是说说,没料到他还当真了,狐疑地拧着眉头。“先前心心念念想要的女儿,你不想要了?” “可以缓一缓,晚个一两年再说。” 秦长安抿了抿红唇,知道这男人经历了女人临盆的那一夜之后,的确是明白女子怀胎十月的辛苦,两人成婚一个月她就有了身孕,新婚夫妻的缠绵悱恻,如胶似漆,很显然他还不曾餍足。 只是,若她是个寻常的女人,兴许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反应。若是一生难以有孕就算了,她大不了多多领养几个喜欢的孩子,可是既然她生的出来,若能趁着年轻,多生两个孩子,让靖王府热热闹闹的,这也不坏。 龙厉看透她深藏在内心的心事,跟他同床共枕的女人是个药人,奇迹般地挽救了他多病的身子骨,奇迹般地给他生下了个白胖小子,因此,他更愿意相信她的寿命也会绵绵长长,而不是古书记载中的药人多短寿。 她正欲再说什么,却又不愿袒露这个小小心结,一抬眼,便沉溺进了他的眼眸。 龙厉的一双眸子好似黑墨般遭遇清水泼洒被淡化,只余深灰,随着笑容展现而轻微半眯,眸子之下已然平静如镜湖,她撞入这样的眸子里,根本无法自拔。 “只是晚一些而已,就算到了四十岁,本王依旧有能力再让你怀孕,你不信么?”他几乎是半哄半骗了。 “谁要四十岁才生孩子,老蚌生珠吗?”那双美丽的眼眸之中,几乎快要喷火。 四十岁,她能活到四十岁吗?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她压下心中的情绪作祟,佯装无事发生,静心吃饭。 龙厉沐浴后进了屋内,发现秦长安早已在床上静候,他知道今晚,期待的人不只是他,还有她。 刚做上床,就被扑倒,他的眼底闪过狡诈和亢奋,怕是吃晚饭前的那一番对话,让秦长安才会变得如此热情似火。 他完全放弃了挣扎,连做戏都懒得做,顺势往后倒,长发在软垫上铺展成黑扇,墨玉般的双眸望着跨伏在他身上的秦长安,她跟他一样衣衫半敞,发丝披散。 她的脸有点红,眸子发亮。 他知道她这摸样,无关羞涩,毕竟两人当了一年的夫妻,而是情欲蒸腾,兴奋难抑,对于彼此的任何一个神态,一个眼神,都能心领神会。 此时此刻,就如老鹰朝着地面的猎物俯冲,她朝他冲落,鹰钩狠狠地攫住了他这块肥肉。 漫漫长夜,龙厉任由她在自己身上肆意点火,她柔软娇躯贴合着他的胸膛,吻上他好看的喉结,感受到他脖颈上肌理的紧绷和微凸的筋脉,双手缓缓往下,摩挲着他毫无赘肉的腰部,这个男人穿着衣裳的时候,总是显得颀长清瘦,实际上自从他病愈之后,身子却养的让人极为心动。 他眯起黑眸,眉眼之间的艳色渐渐横生,呼吸愈发急促。 果然是被他暂时不生孩子的话激怒了吗?他们欢爱无数次,秦长安虽不至于害羞矜持,总能陪他玩一些花样百出的情爱游戏,但常常是他来取悦她,毕竟他身为男人更爱主动出击,让她体会到已婚女子的所有喜悦,这是他男性尊严的最后归属。像这么豁出一切来撩拨他,刺激他的场面,恐怕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他已经被撩拨到了极点,但身上的女人却还不知足,两人凌乱的衣裳摩擦之间,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 当所有的感知全都从四肢百骸汇聚某一处,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左臂上的青筋暴起,嗓音压抑而充满情感。 “长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在床事上再蛮横霸道,却也从不强迫秦长安做她不愿做的事,看看春宫图,玩一些好玩的把戏,也都是为了增进夫妻之间的情趣。 但是,每个人都会有底线,即便秦长安比一般女人胆识更大。 强取豪夺这事,他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做过一次就够了,更别提之后他为了挽回这个女人的真心,可是付出了何其惨重的代价。 没有任何一副春景,会比得上眼前的冰山一角更让他血脉喷张,明知道她从未做过这样的尝试,是无比青涩懵懂,可是她是如何学会的? 莫不是在春宫图上见识了一次…… 没有男人会拒绝这等丰美的猎物不请自来,他也是个男人,阻拦了一次之后,他的声音仿佛被人吞没一般,从未有过的体验,宛若一朵朵金光银色的烟火,仿佛在他的脑海里冲破天际。 辛苦了许久,秦长安才重新趴在他的身上,胸口不停起伏着,龙厉微微仰起头,身上汗津津的,他长臂勾住她的细白脖子,在她左侧靠近,恰恰躲过她略显恍惚的视线,撩起她的一缕发丝,嗅闻她发上馨香。 接受那么煽情的福利,他简直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彼此温热的气息无声纠缠萦绕,难舍难分。 “青青,你知不知道,每回沐浴过后,身上都会带着莫名香气,尤其是这头发,沾染了湿气,药香味更浓。” “三郎。”她心动一唤,热流往眼眸里汇集,身子微微颤栗,他的手指来到她后背上那一道褪色的疤痕,抚过再抚,虔诚专注,像是这么做,就能把那一道伤痕抹的一干二净。 她总算恢复些许清明,瞪着他撩着她一缕青丝,凑近鼻尖轻嗅,还凑唇轻吻的举动。 “爷可没逼着你做这些,虽然,爷很欢喜。”他幽暗的目光跟她对视,下一瞬,牢牢地衔住她红润的唇瓣,一个不想分离的深吻之后,才放肆地说。“放心,爷跟你一样干净,身上的每一处,除了你之外,没有任何女人碰过。” 她的脸攸地红了,这是什么能够炫耀的资本吗?他不过是因为爱洁的毛病无可救药,口味又刁钻,这才会在这些年里都只爱吃她这么一道菜。 但是,心里冒出一朵朵粉色的小花儿,在瞬间就开的漫山遍野,她的喉咙溢出胜过蜜饯般的甜味,却在下一瞬,被一个力道拉到他身侧,他宛若一头小憩片刻后再度精神奕奕的猎豹,将她整个人压在身下。 “光有开胃小菜,远远不够,今晚,我们谁也别想睡。” 龙厉向来说一不二,因此,这个晚上,她累到了极点,差点合上了眼皮,他却总有本事再度把她翻来覆去,激发她浑身的颤栗。 直到午后,她醒来的时候,龙厉已经先她一步,穿戴整齐,靠在床头抚摸她光洁如玉的脸颊,俊美脸皮上满是吃饱了的神清气爽,颠倒众生的气息就这么迎面扑来。 昨晚明明两人玩的淋漓尽致,宛若两头不知餍足的野兽,但她清醒的第一个念头,却是他在那么动情的时刻,依旧不曾像过去一样放肆直接宣泄在她里面。 她早已不是不谙人事的少女,当然清楚他这个细微的动作,是为了避免什么的发生。 他当真是笃定一年之内不想再让她生孩子了? “很累?”龙厉眼神犀利,看到她惺忪睡意褪去的下一瞬,眉眼之间染上的却并非是他过去常常看到的妩媚娇美,眼底好似萌生一层浅浅淡淡的暗色。 “我饿了。”她淡淡一笑。 “本王已经让人准备午膳,是该饿了,不过方才看你睡的很沉,不忍心喊你起来。”自从有了小魔头龙羽之后,秦长安很少贪睡到晌午,毕竟晚上的时间都是交给乳娘带着儿子,她只能在白日跟儿子多多亲近。 她累的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像是昨夜那么肆无忌惮的一场狂欢,他近乎疯狂地掠夺着、攫取着、满足着,仿佛永远都要不完。 而她好几次快要承受不住他的狂暴,伸出手紧紧攀着他的肩背借以稳住自己,而他却因为彼此的紧密而更加用力,即便她求饶,他也不管……明明那么放浪的男人,为何却又能在最后拥有那么可怕的自制力? 洗漱过后,她才懒洋洋地靠在榻上,仿佛刚跟龙厉酣战异常一样,浑身无力,只能闭眼听到儿子的哭声,后来屋子的彻夜欢爱的味道散了许多,才看到他坐在床边,垂眸想着什么。 小魔头喝到亲娘的乳汁,坏脾气很快安抚下来,眨巴着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咧着无牙的粉嫩小嘴,笑呵呵地盯着眼前的年轻女人。 男娃的额头上有一片浅红色的印记,正巧像是一片绽放的小小樱花,等她把孩子喂饱了,龙羽就满足地挥舞着胖乎乎白乎乎的小拳头,咯咯地笑出声来。羽儿一笑,她就忍不住心里泛着丝丝的甜,心头的思绪不知不觉飘得很远,她烦什么愁?她是医者,要把龙厉的避子汤换了,做一些手脚,还不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 就这么决定了。 顿时,她的心情豁然开朗。 当龙厉靠到她的身边,修长手指微微弯曲,刮过孩子吹弹可破的面颊,秦长安已然绽放一抹柔美笑容,将螓首靠在他的肩膀。不等他开口,体贴地把孩子抱在他们面前,让他看看白白胖胖的儿子。 奶娃娃顶着一头浓密的胎发,小脸又白又嫩,小嘴儿鲜红欲滴,浑身都是香甜的奶味,非常讨人喜欢。 再冷硬无心的男人,看到这么个越长越漂亮可爱的男孩,那一刹那,也难免心里柔情似水,低头在儿子脸上又亲了一口,情不自禁地笑了。 他抬眼,侧身亲她,声音低沉温柔。“辛苦你了。” 她只觉得这个浅尝辄止的亲吻太过敷衍,宛若撒娇猫儿的神态,惹得他情不自禁地再度低头亲她,额头眼睛鼻子嘴唇,无一处不缱绻,情意浓浓。 他看她,她看他,深深凝望,谁也不舍得挪开。 “哇——”若不是羽儿突然张嘴嚎嚎大哭,两人的唇瓣几乎马上就要贴上,孩子哭的无比凄惨,秦长安只能苦笑着哄着他,不曾瞧见龙厉铁青阴沉的脸色。 他很怀疑,这小兔崽子分明就是故意的!可是才出生四十多天罢了,这么稚嫩的孩子当真搞得清楚自己爹娘在做什么亲密举动吗?但若是巧合,好几次他跟秦长安的缠绵举动,都是被这家伙搞的气氛全无。 刚才对儿子生出来的几分耐心和疼爱,转瞬间化为乌有,他的眼神阴恻恻的,仿佛凝结成一寸寸的冰霜来。 小子却一点也不怕,清澈的眼睛直截了当地跟龙厉对望,眼神深处仿佛还有一闪即过的恶劣笑容,泪痕未干的小脸上缓缓扬起天真的笑靥。 龙厉眉头一皱,扶额深思,这小子以后,该不会很难教养吧? 但是生都生了,还能塞回去吗? …… 一座豪华精美的画舫,在二十日之后,成功靠在了四方城的唯一的港口。 岸上早已有三辆马车接应,把人直接接到四方城的承平候府内。 秦长安感受到身边庄福的心情紧张,她一路上说了不少好话,但还是很难缓解,这心情不难理解,庄福从小就被拐走了,听女儿说这回可能给她找到自己的家,心底里除了期盼之外,其他全都是近乡情怯。 承平候府虽然没有靖王府那么大,但是一路看过来,却是四方城数一数二的府邸,可见承平候府的确家底殷实,越是往里走,越是可见北方庭院的粗犷大气。 “王爷,王妃,老夫人,你们总算来了。”边圣浩就站在正厅外,一脸喜色。 他本想亲自去港口迎接,但是靖王并不想他们暗中来往的事见光,因此他只能在侯府等候。 不同于在外行走穿的随性,今日他一袭玄黑常服,长发以一只骨簪束发,发丝在风中飘扬着,加上他英俊端正的外貌和伟岸的身形,莫名变得优雅飘逸,更像是一名贵公子。 “孙儿,人来了吗?”正厅内有人按耐不住,苍老嗓音抑制不住激动和颤抖,颤颤巍巍地由两个丫鬟扶着走到门口。 “来了来了,祖母。”边圣浩一一介绍。“这两位就是孙儿给您提起的靖王爷和靖王妃。” 秦长安挽着庄福的手,径自打量了一眼边家老太君,的确是有些年纪了,面若圆盘,一头银发却梳的一丝不乱,头戴一副黄金头面,双耳戴着一对碧玉耳环,身着藕紫色福字华服。虽不如京城那些贵妇一般保养得让人惊叹,但那是自然的衰老,眉目之间不难看出老太君年轻时候的风韵和魅力。 “老朽见过靖亲王,靖王妃。”老太君毫不含糊,端庄得体地给他们弯腰行礼。她虽然年轻时候曾经是侯爷夫人,是有诰命在身的宗妇,但见到亲王和王妃,规矩还是不能忘。 “老太君不必多礼。”龙厉嗓音清冷,神色淡淡。 “诸位,请,路上舟车劳顿,怕是累了,到厅内喝口四方城特有的云雾茶和茶果,解解乏。”老太君爽朗地笑,一举手一抬足皆有大家之风,是典型的北方妇人,一身的飒爽风味,骨子里的热情让人难以推拒。 等众人坐下,老太君的眼神便忍不住落在秦长安身边的庄福脸上,若是刚才在正厅门口不曾有机会仔细打量,如今聚精会神地望着,越看越觉得跟年轻时候的自己极为相似,渐渐的,眼眶就泛红了。 “你们都下去吧。”边圣浩把几个丫鬟支开,再将正厅的门亲自关好,屋子里再无任何闲杂人等,他才直言不讳。 “祖母,这便是孙儿在肃州见过的老夫人,你们若是要说些贴己的话,都是女子,想说什么也方便自如些。王爷,不如我带你去侯府转转?” 龙厉跟秦长安交换了个眼神,正巧他跟边圣浩有事要商量,女人们的事,他没想插手,也认定秦长安可以解决。 等男人们走开了,秦长安搁下手里的茶杯,直接迎上老太君的视线,双目清凉如水。 “老太君,您年轻时候的小女儿在街上走失,苦寻三十多年不曾找到,这事我从侯爷那里已经听说。” “靖王妃,我孙儿说的没错,承平候府的家训向来严谨,不能睁眼说瞎话,更别提此事是承平候府的遗憾,开不得玩笑。就连老朽的夫婿临终前还是放不下我们年幼走失的女儿,临终遗言也是让承平候的子孙们继续在全国各地找人,子孙们不敢或忘。当年小女才刚满三岁,承平候府在四方城悬赏整整十年,还有不少消息,只是一一验证之后,发现多半是假消息。”老太君思绪分明,光是看着靖王妃留下来的举动,就知道这位妇人跟王妃的关系匪浅,她索性把话说开了,毫不隐瞒。“不知这位夫人叫什么名字,如今是什么年岁?可否跟老朽对上一对?” “夫人姓庄名福,年纪约莫四十岁。” 老太君听了,脸上的眉目不曾舒展开来,狐疑地转向秦长安。“靖王妃,你说的这些,是否太过含糊了?” 面对两人故意压低的音量,庄福听的不太真切,有些心急,在桌下拉了拉秦长安的衣袖,眼神充斥着茫然和忐忑。 “老太君,庄夫人因为在年少遭遇了一些变故,因此并不记得幼年往事。” “王妃的意思是,庄夫人的姓名和年纪都不一定准确?” “可以这么说。”秦长安轻点螓首,徐徐问道。“侯爷说,当他见到庄夫人的第一面,就受了不小的惊吓,认定庄夫人跟老太君年轻时候的相貌极为相像。今日我亲眼所见,也愿意相信侯爷的话,只是劳烦老太君仔细回想,除了你们两人有些相像的容貌之外,可还有别的证据?” 当年女儿走失的时候,她也不过是个年轻少妇,自己唯一的女儿养的娇滴滴的宛若一朵最娇美的花儿,却在一个晚上因为两个丫鬟的疏忽而再也没被找回来,对她而言,那种痛入骨髓的感觉,哪怕如今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妪,每每静下心来回想,还是难以忽略,难以忍受。 她过去也不是没见到一两个跟自己长相相似的女子,但是最终上苍却只是给她开了一次次的玩笑。 她希望过,也失望过,最后丈夫在五年前离开人世的时候,她已经尝到深深的绝望,甚至想,或许有的人走了,就是没有缘分,就是一辈子都找不到了。 老太君的眼底闪过一道激赏,她刚才是太激动了,但显然眼前的王妃是真正有过历练的人,并未受到旁人的影响,而乱了自己的方寸。 “看老朽这脑瓜子,着实不好用了,多亏了靖王妃提醒,如今没有外人在场,老朽不妨说了吧。当年小女的臀上有一个指甲大小的红色月牙胎记——” 秦长安眼波一闪,表情透露三分尴尬,她转向一旁无所适从的庄福,跟生母咬耳朵,说着悄悄话。 她这个当女儿的也不曾看过生母身上这么私密的地方,可有任何明显的标记,臀上……有些害羞呢。 果不其然,庄福听着女儿的询问,无声点了点头,但很快涨红了脸。 “能让老朽亲眼看看吗?老朽年纪虽大,但眼力还可以。”老太君感受到此刻不同凡响的氛围,女儿身上的秘密,只有她跟死去的丈夫和乳娘才知晓,她难忍激动地扶着桌面,正欲起身。 “老太君,不如我们去一个隐秘安静些的地方。”秦长安出手扶了老太君一把,眼前的两个女人全都眼带泪光,恐怕心情最平静头脑最冷静的人就只剩下她了。 “好,请跟老朽到竹鹤苑,这是老朽的住所。” 没过多久,竹鹤苑的空气里洋溢着一种欢喜的气氛,庄福将身上的衣裳收拾整齐,脸上的红云依旧还来不及褪去,感受到老太君的沉默,她甚至不知等待自己的结果是什么,满心惴惴不安。 老太君则忍不住掏出丝帕,擦拭眼角溢出的眼泪,受到不小的震惊,连身子都摇晃起来。 “您先坐下,别太激动,老太君,我再问您一遍,您当真看清楚,认清楚了吗?” 老太君三两下就擦干了眼泪,毫不拖泥带水,很快掩饰了内心的感怀,笑吟吟地说。“老朽看清楚,也认清楚了,她就是老朽要找的人。” 026 皇后生了 闻到此处,秦长安心头巨石也砰然一声地落地,暗自松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庄福的手,朝生母微笑。 “华儿,你父亲走的时候都不曾忘记交代我只要能多活一天,就不能放弃你……我的华儿,可怜的华儿,这些年你都在哪里?”老太君十分感慨,眼底满布血丝,真情流露的瞬间,粗哑嗓音无比哽咽,看的秦长安都心生动容。 “你是边家人,是承平候府的小姐,你的名字叫边君华,生辰是六月初九……” 老太君念叨完了,看着庄福却垂下泪眼,眼神似有闪躲之意,而且自从进了承平候府之后,别说一句话,就连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当真是对自己觉得陌生,难以亲近吗?会不会,只是自己一头热? 她只能无声叹了口气。“我有些失态了,你我母女失散三十多年,既然人回来了,一切都好说,没必要急于一时。恐怕你一路奔波也累了,不如今日先在侯府歇息,有什么话我们往后慢慢说?” 秦长安笑着摇头。“老太君,庄夫人因为年少吃了苦,只有一只耳朵能听到声音,但是若您往后跟她说话,不必担心,只要您说的慢一些,多半她都能瞧得明白您在说什么。还有,她的喉咙受过不小的创伤,虽说如今还在调养,已经能说话,但不能说太多……您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不如再给她多一些时间。” 老太君听了这么一番话,心情愈发沉重复杂,百转千回,对自己的女儿又是心疼,又是不舍,光看外表,看不到庄福脸上的沧桑和苦痛,甚至还觉得庄福比这个年纪的许多妇人都要年轻许多,脸皮子很嫩,光滑无皱纹。她心下一喜,本以为庄福虽然跟边家无缘,但或许在金雁王朝的某个角落过着平淡无忧的生活,多多少少可以减轻她心中的担忧。 谁曾想,眼前这个看上去文雅温润宛若一直都被岁月优待的妇人,耳朵和嗓子全都异于常人,她到底遭受了多少不该受的,才会从一个健康活泼的侯府小姐,变成这幅可人模样? “靖王妃,老朽活着还能见到小女,看到她好好的,而不是阴阳相隔,已经万分感恩。不管小女愿不愿意认祖归宗,当回承平候府的小姐,这都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了。老朽会尊重小女自己的意愿,承平候府亦不会强求她……”老太君话锋一转,那双眼睛毕竟雪亮,说到点子上。“您对小女格外照拂,不知老朽可否多嘴问问,你是怎么认识小女君华的?” 秦长安面对老太君眼底的精明,毫不反感,说也奇怪,比起京城那些满肚子都是小九九的贵妇,她更喜欢这个满头银发却有着飒爽风姿的老人。 过去承平候府是将门出身,老太君同样不是手不能提的文弱女子,她甚至曾经陪同老老侯爷征战东西,因此哪怕六十多岁,她没有了昔日美艳风华,但光是挺腰伫立的模样,已有不怒自威的将门女子的格调和气势。 “若老朽没猜错的话,您是——” 她直直地望入老太君审视的目光中,把庄福轻轻颤抖地手拉到自己膝盖上,目光清湛,毫无阴影,下一瞬,红唇微启,掷地有声。 “庄福也好,边君华也罢,她都是我的生母。” …… “轰隆隆”,远方阴沉的天空,劈下一道刺眼的金光。 这是今年开春的第一场雷,也是第一场雨。 小太监常辉一脸忧心忡忡,见皇帝摊开一本奏折,并未批阅,皇后临盆的日子一天天接近,皇帝的眉宇之间,阴郁却愈发沉重。 “皇上,大事不妙了。”常辉的声音带些尖细,把龙奕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何事?”皇帝表情无常,只是瞅了小太监一眼,那个眼神让人探查不出深浅高低。 “靖王派人送来口信,说是在回来的路上遭遇伏击,不仅在江上狙击,陆路亦有人手接应。在混战之中,对方甚至使出下三滥的招数,撒了石灰粉,靖王的眼睛受了伤,不宜赶路,只能放慢行程……” 龙奕眉头深锁:“靖王眼睛受伤?严重吗?” “这些小的无从可知。”常辉低下头。 皇帝不再开口,沉默了许久,无人看透他此刻在想些什么。催促龙厉回京,的确是他想要牵制龙厉的某种手段,龙厉身为手上攥着兵权的臣子,他愿意让龙厉在江南逗留两月,已经是仁至义尽。 若龙厉当初就是打着让靖王府在江南生子的目的去的,那么,可见自己的亲弟弟早已不再是他手里的那一把一场锋利的剑,这一把剑有了自己的想法,那么这把剑就不再单纯。 而他,终有一日不可能只是依赖这唯一的一把剑,他必须要搜罗更多用的上手的刀枪棍棒,巩固他手中的皇权和江山社稷。 不顺手的兵器,不听话的臣子,都要除掉。 贺坤将军的事,的确是他在暗中推波助澜,贺坤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又出手伤人,狂的过了头,因此贺坤不得不死。 他才是皇帝,他要所有人都看明白,靖王的声势浩大,是他的亲弟弟,但也是他的臣子,不管靖王行事多么张狂放肆,他可以放纵靖王,却不见得可以放纵给靖王投诚的官员。 从思绪中抽离出来,龙奕的眉头不曾舒展,揉了揉太阳穴,神色透着几分疲惫。“既然没说,可见情况还不算太坏,靖王妃也是医者,不至于束手无策,路上遭遇风波,也不是他们想的。” 小太监应了声,没再多话,他跟随皇帝,能够成为皇帝眼前的红人,便是知道不该随意揣摩圣意。 龙厉的仇敌不少,有人趁着他在江南,身边的护卫有限,有人想冒险奋力一搏,不难理解。 这世上到底有多少人想要龙厉的人头? 他笑着摇了摇头,自己亲弟弟的杀伐决断,冷血残忍,却是连他都触目惊心过的。 龙奕这般说着,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朕相信靖王有能力化解这些小风波,晚些回京就晚些吧,毕竟他早日养伤痊愈,才是最要紧的,你让人去问问,若是靖王需要什么珍贵药材,从宫里取一些送去,还有,靖王如今到底在何处下榻休养,你也顺便查查——” “皇上!”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一人仓促的声音,细听之下,仿佛还有不安忐忑到了极点的慌乱,龙奕没来由地双手冒出手汗。 对方来说了一句什么,他不曾听清楚,直到小太监常辉又重复了一遍。 “皇上,皇后娘娘这是提前要生了……” 皇后早产。 蒋皇后不负众望,生下了一个皇子,可惜的是,不知是否是数月前动了胎气,而让她始终需要在床上静养,也累及了这个孩子。 孩子四肢健全,生下来大家都很高兴,但是过了几天,大家才发现皇子的异样。 这个男孩的眼神并不灵动,反而死凝,一时间太医再度焦头烂额,竟发现大皇子双目失明,这无疑又是一个噩耗传来。 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只因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两只眼睛都不能见光,因此眼神才会木纳死板。 而蒋皇后生皇子的时候有些惊险,身子亏损了不少,皇帝心疼蒋皇后,但是坏消息却接踵而至,太医说皇后产后大失血,虽然救了回来,但怕是以后都难以生育。若是再怀上了,很可能便是踏入一个鬼门关。 蒋皇后好不容易生下皇子,以前因为一直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而耿耿于怀,但这一次,她死心了,绝望了,心累了。 皇帝龙奕同样心情极差,皇子生下来是个盲眼的,身有残疾者,如何担当的了太子的名分,又如何能当他皇位的继承人? 他仿佛被一个诅咒缠住了身心,又好似被浓烈迷雾团团困住,当每回他误以为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时候,上天却会给他一个无比沉重的打击。 几年前,楚白霜怀胎五月,是个男孩,却不幸夭折在腹中。 这回蒋思荷怀上了,是个男孩,早产一月保住了,可惜是个瞎子,天生的瞎子! 今年他已经三十有二,所有的文武百官全都眼巴巴地等着蒋皇后的好消息,可是要一个眼瞎的皇子又有何用?若他的膝下已有儿女成群,好几位皇子,肩膀上亦没有如此沉重的负担和压力,或许他不必雷霆大怒,可以心平气和地看待这个孩子,至少皇家多养一个孩子毫无难处,即便他有着与生俱来的残缺。 一国之君,最近焦头烂额,那张英俊憔悴的脸上接连好几日没有任何笑容,直接导致整个皇宫气氛低迷阴郁。 他是这世上最高贵的男人,只是无法说的清楚,他的子嗣为何如此艰难不顺,就算蒋皇后再给他生个公主,带来的震惊也不会比一个眼瞎皇子来的更让人难以接受。 他是天子啊,这让他情何以堪?又让他如何应付朝堂上文武百官异样的眼神?! 他不过是想要一个健康的皇子! 栖凤宫上上下下所有的宫女太监,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服侍着蒋皇后,只因除了皇后那日临盆,皇帝来过一回之后之外,距今已经整整五天,皇帝不曾踏进栖凤宫一步了。 蒋思荷惨白着一张脸,半坐在床头,自从数月前跟皇帝因为楚白霜有了争执过后,她的心口仿佛有一口气,迟迟不散。 唯独还有最后的希冀,便是把腹内的孩子安安稳稳地生下,但是她显然还是太大意,太轻敌了。 她生下的是一个生来就看不到的孩子,她不是没有过失望,却也做不到皇帝那么冷硬无情。 毕竟男人女子本就有着云泥之别,皇帝可以嫌弃自己的亲骨肉,她当母亲的却做不到。 她舍不得。 这块肉跟了她八个月,从她的身上掉下来,虽然他看不到,但是当她虚弱地抱起襁褓中的孩子,看到那个粉嫩的小男孩的时候,她的内心便无法抑制满心喜欢。 感受到皇帝的忽视和不快,产后的蒋思荷愈发敏感,她宛若一只急着保护雏鸟的雌鸟,再也不愿相信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日夜都守着孩子。 蓝心姑姑和琳琅对看一眼,两人的眼底如出一辙的是对蒋皇后的担忧,谁都看出来了,皇帝并不喜爱大皇子,可是皇后得不到任何安慰,还要故作坚强地亲自照顾皇子,常常抱着皇子呢喃自语,神情颇为不对劲。 “皇后娘娘,您昨晚不曾睡好,今日的午膳也只吃了几口,多少把这碗鸡汤喝下去啊。”蓝心姑姑半跪在蒋思荷的床前,她于心不忍地凝视着瘦的脱了相的皇后,皇后产后大虚,不但如此,精神上又受到不小的冲击,看上去一副随时就要垮下去的样子。 蒋思荷眼睛都不抬,动作轻柔地拍打着怀中的孩子,她本想亲自哺乳,可惜奶水不够,整个人本来就清瘦,如今的身子骨更是瘦的宛若一块搓衣板。一缕发丝从她的红色抹额上无声落下,遮挡住她满是柔情的眼睛,她不疾不徐地溢出一句,有气无力地说。“姑姑,本宫不饿。” 蓝心姑姑纵然常常是一副冷淡的面容,也忍不住红了眼,只因她陪伴蒋思荷多年,从未见过蒋思荷能坚强到这种的地步,但是,同时,也能脆弱到这个田地。 仿佛只要再往蒋思荷的背上丢上一根稻草,蒋思荷就再也无法咬牙撑下去,蓝心姑姑手里端着的温热鸡汤逐渐颤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蒋家的嫡长女却摊上这样的命运? 一朝为后,或许是这世间所有女人都梦寐以求的吧,可是为何就连她这个旁人,也看的无比心酸,苦不堪言? “娘娘,就算为了皇子,您也要吃点东西啊。”琳琅从蓝心姑姑手里接过那碗鸡汤,眼眶含泪,高高抬起双臂,目光坚决的很。 蒋思荷依旧置若罔闻,她的眼光只是停留在怀中的小小人儿脸上,因为早产的关系,孩子生的特别瘦小孱弱,但是五官却是极为清秀端正,唯独,孩子只会眨眼,眼珠子几乎从未动过,是一双死鱼般的眼睛。 蓝心姑姑和琳琅心知肚明,再这么下去,蒋皇后就会染上后宫女子最可怕的疾病之一,那是……郁郁寡欢。 蒋皇后越来越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内,外面有多大的动静,仿佛她根本就听不到,感受不到,比起产后虚弱的病症,她更像是郁结心生。 心病还须心药医,但是皇帝不愿接受一个眼瞎的皇子,她们这些当奴婢的,又何德何能去请皇帝前来栖凤宫,哪怕只是陪皇后坐坐,说一两句安慰人心的话呢?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皆是天恩啊…… 哪怕,蒋思荷是皇后,她依旧无法避免,不能幸免。 这几日蒋思荷都是这么恍恍惚惚的,睡不好吃不下,但是所有的心思都系在皇子身上,谁能够相信,当晚皇子出生之后,至今已经第五日了,皇帝那里居然还没给皇子起一个名字……这已经是大大的不妥了。 琳琅不敢在蒋思荷面前落泪,她年纪小,脑子转得快,这几天不管她跟蓝心姑姑怎么劝慰,效果都是聊胜于无,她突然想到什么,灵光一现,挤出一个纯净的笑容。 “娘娘,您不是很想念靖王妃吗?王妃下江南前,专门交代过,要让奴婢们认真照顾娘娘的,若是王妃进宫看到娘娘瘦了这么多,肯定会心疼的。” 说也奇怪,原本没有太大反应的蒋思荷,抚摸着皇子眉眼的右手,却微微停顿了下,她抿了抿干涩的唇,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这辈子,她似乎跟所有人都保持着一段距离,在蒋家也是,在宫里还是,能够靠近她内心的姐妹挚友,都少得可怜。 但是她却告诉自己,高处不胜寒,这是她的责任,她只能受着。 这世上果然还有人会真心地怜惜她、心疼她吗? 她的双目酸涩至极,深知坐月子的女人不能哭泣,容易哭伤了眼睛,她的儿子已经看不到了,她不能自暴自弃,就算皇帝不喜爱,她也要为儿子撑起半边天。 “靖王妃……怎么还不回来?”许久之后,蓝心姑姑和琳琅才听到蒋思荷这一句幽幽的问话,只是嗓音有些破碎干哑,宛若失去了水分滋润的干枯树皮,毫无生机。 蓝心姑姑一看靖王妃三个字可以拉回蒋思荷的注意,可见琳琅这个机灵鬼找到了一个能在危难之际拉日益消沉的皇后一把的人物,马上笑着接了话。“娘娘,靖王爷在路上受了点伤,不适合仓促赶路,这才拖了一些时日。不过,他们说不准下个月就回到京城了,您也要振作精神,别让靖王妃忧心啊。” 琳琅忙不迭把鸡汤送上,殷勤地一勺一勺喂给蒋思荷,虽然蒋思荷只是喝了半碗,最后还是摇头不肯再喝,但这已经是这几日蒋皇后最配合的一次,足够让琳琅跟蓝心姑姑心中开怀。 看来,只要提及靖王妃,这条路是再对不过的。 “蓝心,本宫想到了一个名字,龙瑞,你觉得如何?” 蓝心姑姑闻言,面色大变,金雁王朝的皇子公主,从来都是皇帝起名,或者是礼官帮忙,但从来不会让后妃起名,这是规矩。 而蒋思荷显然已经不再指望皇帝给皇子赐名,但皇子已经降临人世,就算宫外贫苦人家的孩子,还不得有个阿猫阿狗的名字吗,堂堂金雁王朝的皇子,就算身有残缺,也不能迟迟没个名讳吧。 瑞字,不但是一种作为凭信的玉器,又有吉祥、好预兆的意思。 明明因为这个瞎眼皇子的诞生,整个京城都弥漫着沉闷的灰暗云雾,但是皇后却偏偏认为这个孩子是她人生中的“祥瑞”,除了是出自母亲捍卫亲生骨肉最后的一分尊严和骄傲之外,可否也能理解为这是皇后对皇帝的某种字面上的反击? “娘娘,要不我们再等等,若是皇帝那边派人来赐名,知晓您已经给皇子起了名字……不如姑且先给皇子起个小名吧。”蓝心姑姑陪着笑,谨小慎微。 皇后生下一个瞎眼皇子,本就不是皇后的过错,更何况那些太医每日都到栖凤宫来给皇后把脉,唯独确定了孩子的性别,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看出来,简直就是一群饭桶! 蒋思荷的嘴角勾起一丝苍白笑容,眼底映着一层阳光都无法穿透的阴暗,没精打采地苦笑。“本宫跟皇上当了这么多年夫妻,还不清楚皇上的心情吗?那些臣子整日都提顺位继承人,而后宫却迟迟没有一个皇子出现,这次皇上甚至跟本宫说过,他会让大皇子成为太子……人算不如天算,本宫没能给他一个健康的皇子,本宫对他有愧,也知道皇上不好受,怕是没心思给皇子赐名,不如本宫自己来吧。” “娘娘,发生这样的事,谁也不想的,您千万不能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啊。”蓝心姑姑欲哭无泪,偏偏这次皇后的身子也毁了,以后再想生养孩子也难了,否则,兴许皇后还不至于心死如灰。 蒋思荷累的再也抱不动孩子,把皇子轻轻放在枕头边,孩子虽然看不到,但却摸索着身边所及之处的玩意儿,小手一抓,好巧不巧,牢牢地抓住了那个虎头虎脑的老虎玩偶。 她眼波一闪,仿佛这对自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警示,难道她五年的皇后之路,还是要走向终结了吗? 027 连本带利讨回来 ,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四方城。 秦长安心情大好。 这一趟,她跟生母并未白来承平候府,生母从三日前,不再是那个大宅院里头众多可怜孤儿中的一位,也不再叫庄福,找回了自己边小姐边君华的身份。 而她,也因为生母的关系,多了好些个亲人。 只是由于秦长安身份的敏感,知晓内情的依旧只有老太君和承平候边圣浩,而且众人商量了一个对策,对外就说,边家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 在私底下,老太君整日都要拉着女儿边君华说话,不过更多的时候,她还要拉上秦长安一道闲话家常,毕竟不单找回亲女儿,还能带回一个外孙女,这么好的事可是不多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老太君毫无架子,见识颇广,谈天说地,什么都说得上一点,秦长安最爱听的便是老太君年轻时候随同老老侯爷随军打仗的那些故事。 而三人中最安静的,当然还是刚刚认祖归宗的边君华,她沉静婉约,端着一杯热茶,能从开始听到最后,渐渐的,热情直率的老太君也就习惯了这个宛若南方闺秀的女儿,频频不忘打趣。 “长安,你娘小时候性子实在活泼,还被她爹说成是一只小泼猴呢,如今却如此沉默寡言,倒是你,像是你娘的翻版呢。” 秦长安忍俊不禁:“老太君,你说起故事来一套套的,不输茶馆的说书人,您跟外祖父一道在西林草原上花了三天三夜杀出重围,听的我热血沸腾。” 老太君爽朗大笑:“你外祖父跟我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我们同为武将之后,他是扬威将军之子,我是征蛮将军之女,我们还未成亲之前,我就常常去军营看望他,一来二往,整个军营都见怪不怪了。” 她津津有味地听着,问道。“可是您说那回两国交战,西林草原上的大雾迟迟不散,作战难度很高,你们又是怎么逃脱地方的包围?” 老太君一脸骄傲。“说起来呀,在武艺招数上头,我从来不是你外祖父的对手,两人从小到大过招,多半都是他让我一手。不过在西林大战上,我敢说这么一句,若不是我在你外祖父身边,兴许我们一千多人都要埋尸荒野,全军覆没,无法反败为胜。” “还记得我跟你们母女俩第一次见面说的话吗?我年纪大了,但是眼神很好。当年在久久不散的浓雾之中,便是我带领所有兄弟找到一条捷径,破了对方的守军格局。” 此言一出,秦长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茶也不喝了,糕点也不吃了,错愕地追问。“您有在夜间视物的本事?” “如今不行了,眼神跟年轻时候不能比了——”老太君谦虚地挥挥手,留意到秦长安眉眼之间的一抹细微变化,一个大胆的想法闪过脑海,她笑着试探。“长安,该不会你……” “我还以为这是天赋异禀呢,没想过是从外祖母这儿得来的礼物。”秦长安并不隐瞒,她本以为自己太过与众不同,其实一切有迹可循。 正因为边君华是武将之后,身子骨强健,才会被选为滁州大宅子里的药人。而自己则遗传了边家无可挑剔的身子骨,以及外祖父和外祖母敏锐的五感,连夜间视物的能力都是跟边家密不可分的。 “说是天赋异禀也没错,边家这么多个子孙,就连几个武艺不凡的小辈,也没有任何人能在夜间视物。过去我也没把它当一回事,直到西林一战,我才想明白,老天爷给你这个本事,绝不是多此一举,一定是在有朝一日派的上用场的……”老太君顿了顿,拍了拍秦长安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谁说女子不如男?沙场上照样能有巾帼英雄,若是长安你在边家长大,说不定早就被我们夫妻养成一名女将了,还能在战场上立下军功呢。” “母亲,如今国泰平安、不再是、兵荒马乱……不一样了。”边君华眉眼带笑,容光焕发,适时地补上一句。 经过好几天的相处,她越来越能从容地参与到其中,或许是血缘当真有着冥冥之中的牵引,她可以畅所欲言,在边家没有任何人会用异样的眼神看她,她不再是一个孤苦无依无牵无挂的女人,她有家,有亲人,有归宿,那种伴随自己大半生的空虚寂寥,终于被冲的毫无痕迹,阴影全无。 老太君感慨有加,连连点头。“华儿,你说的有道理,战场上血雨腥风,动辄就是有去无回,要论好,还是眼前的太平盛世好啊。” …… 红袍男子眯了眯眼,今天回来的早了,难得有雅兴跟秦长安下棋,只是她显然又开始神游天外。 她看似专心地在棋局之上,纤细美玉般的手指轻轻在圆润的下颚上抚摸着,下唇被贝齿咬住,似乎拿不定主意该往何处落子,但是眼前棋盘中的条条大路,瞬间演变成老太君这些日子沙场故事中的连天烽火、黄沙漫天,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心思犹如脱缰野马,再也无法回头。 只是对面龙厉的眼神早已蒸腾起情欲,“哗啦啦”一声响,棋盘歪斜,棋局散乱,黑白两色棋子砸的榻上和地上到处都是。 陡然间,秦长安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眼前一暗一明,她已然被人扑倒在软塌之上,伏在她身上的男人已经急切地解开她的裙带。 这人怎么又毫无征兆发情了?明明这些天的晚上,几乎每天办事,她以为已经把他喂的够饱了。 “我马上就要赢了,你怎么把棋盘掀了!输不起就别来啊。”她美眸怒睁,低呼一声,挣扎了几番,却发现他来势汹汹,势在必得。 输不起?龙厉在心中冷笑,他要不是她男人,怎么可能容忍她下棋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地神游。 “在想什么?”他轻咬了下她软嫩的耳垂,毫不含糊地上下其手,对于她的分心,他有些不快。 “四方城的守城军叫边家军,边家多的是十三四岁就进军营的子孙,不但如此,边家有不少夫人都是身怀武艺的练家子。我听到一件特别有趣的事,这些夫人小姐还在老太君的带领下,建立了一支娘子军,旗下林林总总五百多人。左右这两天没事,老太君邀我去看娘子军团练——”她朝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不会拦着我吧?” 龙厉猛地停下手中拉扯的动作,把她整个人都提到自己身上,她感觉到那双强劲的手臂将她抱的格外稳当,就连那受了重伤的左臂,仿佛也蕴藏着男人可怕的力道。 她宛若猫儿般窝在他的腿上,丝毫没有令她有一丝的不舒服,她心安之余又添了几分甜蜜。 那张俊美的脸皮在她眼前一寸寸地放大,修长手指慢悠悠地拂过她额头的刘海,龙厉注视着那一双琉璃般的水眸,眼眸在烛光下悠然流转,透着一股不言而喻的温存。 “爷没拦着你。”他欣赏着她嘴角绽放的笑容,前半句答应的很是爽快,下半句却是让她垮了脸。“爷陪你一道去见识见识边家的娘子军。” 她太过吃惊,瞠目结舌:“你也去?” “爷不能去?” 她嘿嘿干笑两声,眼前的男人一身红色袍子,眼神阴狠地望着她,显然她再流露半点真实情绪,某人就要变脸了。 “这阵子你跟侯爷忙得很,都在忙什么?”她话锋一转,垂眸把玩着他腰际松松垮垮的腰带,从江南肃州到四方城,她一直觉得龙厉在暗中谋划一些事,不过,先前她没问,是觉得时机尚且不成熟,而如今,他总能说了吧。 龙厉的身子微微往后倾,他似笑非笑,如玉的脸庞隐约透着一股魅惑人心,让人能情不自禁地踏入陷阱的致命狡狯。 他墨黑如绸缎的长发半绾,并未戴金冠,缀着一只黑玉骨簪,上身的衣襟松开,里面的白色衣领开的有些夸张,微微裸露的胸膛很是坚实,跟那张脸庞相映成辉,有着一股无法拒绝的惊世魅力。 “对边家军感兴趣的,也不是只有王妃一人而已。”他长臂一伸,手指轻轻触碰软塌旁矮桌上的一盆红月季,利落地折断其中开的最好的那一朵,张嘴撕掉其中一片娇嫩花瓣,然后喂到了秦长安的口中。 她自始自终不曾将视线从这个妖孽的脸上移开,当他张开薄唇,咬下一片嫣红花瓣的那一刹那,仿佛她整个人都被浸入了暖热的水流之中,四肢百骸全都洋溢着一种莫名的冲动。 秦长安的唇色原本就粉嫩的像是樱花一样,如今突然多了艳红色月季花的陪衬,立刻为她增添了一抹颜色。 他心中一动,按住秦长安的双手,隔着那单薄娇嫩的花瓣与她亲吻,他耐心又新奇将那鲜艳的花汁染上她的柔软双唇上,然后看着自己的杰作,无声喟叹。“长安,你真美。” 对于他的花样百出,她哑然失笑,不肯认输地重重咬了他下唇一下,非要将红色汁水也将他的唇染得一塌糊涂,看到龙厉被她“蹂躏欺压”的这么狼狈,她才趴在他胸膛上笑的直不起腰来。 “三郎,你这样也挺美的,美的都开花了。” 龙厉胸中浮动依旧不曾停歇,他眉峰微弛,抿着嘴角也淡然地流泻了一丝软意,或许这世上只有她敢大胆地捉弄他,但是这份夫妻之间的嬉笑怒骂,好似用一片羽毛,骚动着他的心房,让他身子紧绷,心痒难耐。 这女人……着实是他这辈子的克星! “在战乱时期,边家军的名气在整个金雁王朝都很响亮,只是这些年,老老侯爷和老侯爷相继去世,承平候府看似没了中流砥柱,势力渐微。更何况,继承承平候爵位的侯爷年纪尚轻,外人都以为承平候一心经商,却忘记了承平候府的根基是满门忠烈……”秦长安顿了顿,嗓音极其温柔,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红唇。“承平候府不是没落,而是被掩盖了原本的锋芒,但本质仍是一颗成色上好的宝石,三郎,你的眼光不错。” “边圣浩有多少能耐,本王还在试探,或许他在商场上打滚的时间太长,已经忘记如何跟朝廷的那群豺狼虎豹打交道了,到时候,本王还是会收回对他的信任。”他故意这么说,打量着她眉眼之间的风云变化,哪怕再微妙,也不曾漏掉一分。 “这事你且把心放到肚子里,我大表哥是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为人稳重严谨,是可信可靠之人。”她甜甜一笑,明媚如花的笑靥,再度激发了男人未曾彻底平息的欲望。 他胸口鼓噪,边家侯府的确有阳盛阴衰的问题,随着秦长安的生母认祖归宗的那一天起,秦长安暗中就多了不少表哥,而老侯爷的长子边圣浩自然是首当其冲的大表哥。 但是,他就是觉得那一口一个“大表哥”,十分地惹人嫌。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龙厉攸地俯身靠近她,他的发擦过她的鬓角,带来一股莫名的颤栗之感,紧接着,伴随着温热湿润的感觉舔过她的耳廓,她的耳朵被一口咬住,他的清滑嗓音压得很低,藏着有些模糊却又情欲味道很浓的诱惑,一字一句地跃入她的耳里。 “要本王器重他,提携他,也不是不可,除非今晚王妃陪本王玩点特别的。” 她又急又气,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或许他忙的无暇抽身,对她而言才是好消息,否则,每天都这么缠着她,她真是要疯了。 在心中暗暗地想,龙厉怕是她见过最恬不知耻的男人。 他慢条斯理地抚摸着她柔嫩的面颊,在烛光下,甚至能看透她脸上细微可爱的绒毛,纤毫毕现,他的语气难分真伪。 “长安,这你可误会爷了……爷体恤你怀孕生子后还不曾好好散散心,本打算明日带你一同去四方城郊外踏春出游,骑马狩猎,不过,看来你并不喜欢啊。” 踏春出游? 骑马狩猎? 秦长安的双眼大放光彩,自从她怀孕之后,龙厉这个男人对她管的很紧,多半时日又花在漫长的旅途上头,的确很久没有策马奔腾,肆意玩乐一番了。 她想跟边家的娘子军打成一片,正因为总是拘在宅子里,但若是龙厉愿意陪她去骑马狩猎,她也会举双手赞成。 “谁说我不喜欢来着?这么久没射箭,我手都痒了。”自从知道自己骨子里还有边家奔放飒爽的一半血液之后,她更不愿意伪装演戏,当什么端庄死板的大家闺秀。 秦长安来不及喜出望外,他的下一句,却听的她差点腿软。 “爷费心讨好你,今晚可得连本带利讨回来的。” 长指夹着那一朵红艳艳的月季,送到她的唇边,她红唇一张,不受控制地衔着花枝,眼底春光闪现,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女子一般。 龙厉见状,再也不愿忍耐,把她整个人横抱起来,大步走向不远处的大床。 这一朵红的似血的月季,在龙厉的手里,成了一种最煽情最可怕的道具,造访了她细腻光洁的每一寸肌肤,而她的轻微颤栗,令他的呼吸愈发浑浊起来。 柔软帐幔被他一手拉下,两人彻底在床上快活翻滚起来,交缠着、亲吻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依旧俯趴在大红色的被褥上,小手紧紧揪着身下的被子一角,一片片破碎娇嫩的红色花瓣不成形地洒落在她雪白肌肤上,随着她的起伏而在肌肤上温柔晃动,鲜红衬托着白皙,格外令人惊艳。 “三郎……”她轻咬着下唇,承受着他霸道蛮横加注给她的一切,感受着身后强有力的男人的存在,现在她总算知道了,他对她是真的好,可在男女情事上面,也是真的不跟她客气啊。 指腹划过她背脊骨上的那片花瓣,他心神俱动,再度吻了上去,休战片刻,夫妻俩一道无言地感受着那种玄妙的愉悦,身下的女人嘤咛一声,含糊不清地说了什么,但光是看她的神色,龙厉就知道她是在骂他。 他毫不迟疑地离开她的身体,免得再度动情,将她轻轻翻了个身,那完全不加掩饰的目光,引起了秦长安的注意。 她疑惑地转过脸,正撞上龙厉深邃纯黑的盐,那一道目光中不见惯有的刁钻和不悦,只有一片灰烬般的焦黑,还带着大火烧过之后的炙热温度,滚烫的让人心慌。 她读懂了他的眼神,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只听得他阴恻恻地冷笑。 “你现在胆子大了不少,心里想想就算了,竟然直接骂出来了。” “我腰疼。”她粲然一笑,跟他当了一年的夫妻,有时候故作柔弱这一套,多少能有用。 “腰疼?”他一眼就看透她心中的小九九,往她身畔躺下,凉凉一笑。“既然腰疼,明日必然是骑不了马,那就算了吧。” 险些被激怒,气的柳眉倒竖,脸上的红云很快散去,她眼珠子一转,笑吟吟地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骑马狩猎要花费不少体力,我还想跟你分个胜负呢,今晚你多少节制些,免得明日猎物太少了,再怪到我头上来,说我胜之不武。” 龙厉攫住她的下巴,薄唇几乎贴了上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幅古灵精怪的模样。“不如我们打个赌,今晚爷跟你玩到天亮,明日打到的猎物还能比你多,你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话音未落,再度掀开被子,试图把已经躲到被窝里的光溜溜的人儿再拉出来重新宠幸一番,秦长安用力压着被子,两人相持不下,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透着欲言又止。 “有条件?”他嗓音一沉,在床第之间,秦长安很少摆出这幅姿态,让他有得看没得吃。 “所有人都以为你在路上被人袭击,眼睛受伤,算算时日也该休养好了,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准备返京?” 他懒洋洋地靠在床头,一手揽住她圆润的肩膀,发泄过一回的身体蕴藏着蠢蠢欲动的活力,似笑非笑地问道。“在担心谁?” “蒋皇后该生了吧,我让人搜罗的消息还在路上,但总是心头不安……” 他眯了眯危险的双眸:“为什么独独放心不下蒋皇后?” “每回看着蒋皇后,我就觉得皇后这个位子真是没劲,若她对皇上没有期待和感情也就算了,楚白霜又得了多年先机,她在宫里守了这么多年,除了守住了凤位,几乎没有一日是为她自己活的。”她抓住他的胳膊,正色道。 “蒋思荷能不能守住皇后的位置,才过了短短五年,言之过早了。”唇抿成一条冷硬直线之前,他的脸上似乎闪过一道冷笑。 她直觉有些不对劲,五指一收,将他的左臂抓的更牢。“楚白霜成了贵人,而且被禁足了,不就跟被打入冷宫没两样?” “皇兄终究还是给她留了一条退路,这便是我们兄弟之间最大的不同,他对女人太宽容,太多情,最终只会作茧自缚。”他麻木不仁地冷嗤。 028 送上门的宝物 秦长安一时之间无言以对,龙厉当真是个不服从世俗和礼教的男人,若是把他惹急了,就算对方是女人,他也绝不会轻饶。换言之,若是楚白霜是他的女人,敢在背地里作怪,他是否早就赐下一条白绫了?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是。”他回答的不假思索,原本打算结束欢爱过后,再告诉她,免得坏了他们小夫妻的兴致。他可没有太多恻隐之心,至于皇帝后宫起火,他管不了也不想管,毕竟皇家子嗣艰难这件事,操心的人不该是他。 “京城来消息了?皇后不会是生了吧,若是已经生了,那可是早产,不太妙啊。” 她的眉眼之间再无一丝欢爱过后的懒怠和倦意,不免紧张起来。 她跟蒋思荷身处两地,唯一的希望,便是蒋皇后可以顺利产子,皇帝看在皇子的份上,能跟蒋皇后亲近恩爱,而不是跟过去一样,一次又一次地给蒋思荷希望,又亲自一次又一次地将蒋思荷打入无情绝望的地狱。 “皇后的确生了。”龙厉下颚一点。“是个皇子。” 秦长安心中咯噔一声,若是个皇子,倒是皆大欢喜,不过离得这么近,龙厉脸上的表情却又很不像是那回事。 不等她追问,龙厉转过脸来,大手落上她光滑的美背,上下抚摸着,面无表情地说道。“但是皇子生来有残缺,是个小瞎子。” 眉头瞬间凝成一团,若是后天失明,兴许还有挽救的机会,但生来就看不到,就算华佗再世,也不见得可以让皇子看到一天的光明。 心情顿时无比沉重,靠在他的肩膀上,她不知该说什么,医者见惯了生死离别,这世上有人生来多病,有人生来残疾,不管身份高贵卑微,不管富有贫穷,这或许是唯一一项不受控制全看运气的规则。 而身为医者,能救不少人,但即便被称为神医,终究也不是神仙,也会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即便还未亲眼看到皇子,秦长安忍不住为他心疼,甚至觉得这位皇子前路堪忧,有些可怜。 龙厉无声叹了口气,他应该再把此事压个几天,他不甚了解秦长安跟蒋思荷之间的关系,毕竟用男人的角度,蒋思荷不太得人缘,但是秦长安却是真心为蒋思荷着想。 “三郎,我们早些回京吧,蒋皇后生下一个身患残疾的皇子,此事不简单。” “长安,就算你回去了又如何?就算没有这个瞎眼的皇子,他们之间也早就有了很多问题。”他的语气极为疏离冷淡,仿佛是在谈论陌生人的事情,指节缠绕这她柔软的发丝,一圈一圈,眉目间却是一派兴致盎然。“多年前,皇兄之所以会娶蒋思荷,就只是看中蒋思荷的身份,他们本就没那么多的缘分,只能当半路夫妻也不稀奇。” 深知男人骨子里的冷血,她当然不奢望龙厉会好心地管皇帝的家务事,但是听他说的这么稀疏平常,她的心里竟然有些不是滋味。 “一国之君,旁边从来不缺女人,争先恐后想要为他生儿育女的也多的是,本王能想象的出来,最近皇兄的脸色很难看。”他说的轻描淡写,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 秦长安皱了皱眉头,对于他与生俱来的劣性,她或许应该跟他一样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或许才更像是他龙厉的女人,一样的坏,一样的冷血。 “你能治病,却治不了夫妻之间的恶疾。”他言有所指,按住她的手骨,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腰际摩挲着,他用一种意味不明的口吻谈论着这个沉重话题。“其实,蒋皇后若是哪一天当不了皇后,对她而言,反而是重获自由,能让她安心踏实地过上几天好日子。” 听上去,虽然他们两人一样是在四方城,但龙厉仿佛早已预料到一切,甚至,就连蒋思荷最终的归宿,他都已经一口断定。 “蒋皇后虽然性子清冷,但比楚白霜那种阳奉阴违的强多了,如果楚白霜把蒋皇后的位置抢到手,我第一个跟她过不去。” 面对秦长安的义愤填膺,满腹不满,龙厉冷淡地勾了勾唇,楚白霜当皇后?最好是她有这么大的惊天本事。 下一任皇后……自然是另有其人。 龙厉一翻身,再度把她压在身下,让她清晰感受到他迅速恢复的体力,他温柔地拨开她垂在胸口的青丝,滚烫的手掌拂过她肩头上的凤凰刺青,眼神一沉在沉。 这几次,每每当他们欢爱的时候,他总有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当他紧紧拥住她身体,一道享受用笔墨难以形容的淋漓尽致的愉悦,她肩膀上栩栩如生的凤凰好似越来越生动鲜活,甚至要从她的皮肤下破皮而出一样真实。 说起来,这刺青还是他找来一个经验丰富的婆子刺画在秦长安肩膀上的,只不过是为了遮掩秦长安肩头上的奴字,并无特殊意义。更何况,以前跟她亲热的时候,尚且不曾有这样的感觉。 他无缘无故想起了北漠神官徐睿对秦长安命格的断言…… “长安,这儿还疼吗?”察觉到龙厉反复游走在肩膀上的温柔抚摸,听的他的嗓音从耳畔传来,这般的温存,令她心情平复,整个人都像是被顺毛摸的家猫一般,就差蜷缩成一团在他胸口打呼了。 “都多久前的事了,一点也不疼了。”无论是年幼被刺上的那个奴字,还是两年前在北漠被刺下的凤凰图案。 龙厉静默不语,压下心中的狐疑,他相信他看到的不是错觉,却也难以解释那一刹那的景象。 很显然,即便是秦长安,她亦不曾发现身体上有任何的异样。 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因为珍贵的药人怀胎十月,生下孩子本就是奇迹,冥冥之中,都在朝着她注定的命格靠近? 他就这么抱着怀里的女人,刚侧身就压到一块冰凉的玉石,他从锦被下摸索着,拉扯出跟他们衣裳一道混在一起的玉石,面色微变。 “这是麒麟玉?” 秦长安忍不住笑出声来。“麒麟玉原本就是你的东西,你这个主人都认不出来了吗?” 麒麟玉,他当然认得,麒麟玉是一块碧绿通透的上等玉佩,而眼前的玉佩,却成了一块红绿相间的玉石。 在认定秦长安是他唯一想要的女人之后,他就把随身携带最看重的麒麟玉,同样也是他靖王身份象征的物件,送给了秦长安。 “自从你来北漠找到我,我重新接受了你给的麒麟玉之后,这玉石里面就有了很细微的改变,一开始是针孔大小的红点,随着时光流逝,几个月后,就成了大大小小的红斑,直到如今,红色绿色各自一半。我想,也许再过几年,麒麟玉就会变成一块色泽明亮的红玉。” 龙厉径自沉思,坊间的确有玉养人人养玉的说法,说的便是有些玉石被人长期佩戴之后,玉石中的底色会产生一些变化,好像在戴玉人身上活过来一样。同样的,一些资质上乘的玉石,也被商贩们捧得位置极高,说是一旦玉石变得通透润泽,实际上是在吸收主人体内浊气—— 不管有没有这么邪门,但有一点是明显的,至少麒麟玉已经把秦长安当成是自己的主人了。 正如白虎和灵隼都会把秦长安认定为自己的主人,那么,麒麟玉也会认主,一点也不让他奇怪。 “长安,你大哥可曾跟你在信中说起北漠如今的情势?” 秦长安睁开眼,静静地望向他,她的确知道龙厉要说什么,但是此刻的表情,也是真正的漠然。 他的脸上没有笑容,云淡风轻地跟她躺在一块儿,将麒麟玉塞回她的手心。“北漠皇帝册封了太子,正是萧元夏。” 一年前萧元夏护送他们离开北漠境内,护送自己求而不得的女人远嫁金雁王朝成为和亲王妃,情路不顺之后,萧元夏最终还是得到了太子之位。 “后悔吗?若你当初答应做他的平妻,或许他可以让你成为北漠最身份显赫的女人。”他阴沉地笑,口吻透着一股子难以分辨的荒诞,而他那双墨黑的眼瞳,却有着许多东西,不停地起起伏伏。 话音刚落,秦长安就犹如一头刚刚结束冬眠的小兽,整个人扑上去,尖锐的小牙毫不留情地咬破了他弧度优美的下巴,直到看着他下巴上的牙印渗出鲜血,她才满意地哼笑。 “痛吗?” 他的脸发热,仍旧笑着点头,却不曾伸出手擦拭下巴上的血迹,那浓墨般的眼睛里,却不复方才的深邃幽暗。 “痛了才长教训。”秦长安得意洋洋地说,龙厉是一头时不时要发作的猛兽,她若是不掌握一点驯兽的功底,就不可能跟他和平相处。 没有漏掉她眼底的骄傲,他坐正身子,他以前绝不可能任由一个女人爬到头上来作威作福,也不能容忍自己被任何人宣示主权般拥有,但如今,秦长安这般分明的态度,当真让他喜欢,很是喜欢。 “别说萧元夏现在是太子,就算他成了北漠皇帝,在他算计过我之后,我跟他最后的情分都没了,就算他日相见,他也只是我的一位故人罢了。”她双手捧着那张俊美的带些可怕的脸庞,跟他牢牢地四目相对,嘴角有着坚决的笑。“这世上喜欢我的男子不少,三郎,你总是这么小心眼,这辈子会过的很累的。” 他小心眼?或许他无法否认,在感情上面,没有人教他如何做会更好些,他从来都是顺应自己的心,想占有秦长安,所以他占有了,想追求秦长安,所以他追求了,想挽留秦长安,所以他挽留了。 “有时候,本王常常想,若是能把你绑在床上,不让别的男人瞧见你,或许才能安枕无忧。”他说的很轻,但每一字都不可避免地压上她的心头。 出于男人的直觉,就算再过几年,萧元夏若有机会再跟秦长安见面,还是会想得到这个女人,想的无非是破镜重圆,重归于好。 那便是男人的劣性,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胡说八道。北漠是女人死绝了吗?天涯何处无芳草。”秦长安嗤之以鼻,她不认为萧元夏跟自己有那么深不可摧的感情,男女之间年轻时候的悸动,就像是天边划过的流星,消失了就再也没有了。 或许,她还是喜欢她跟龙厉的这种情感,至少他不会利用她,为了利益,他喜爱她,那种感情纯粹又强烈,即便有时候霸道了些,专制了点。 秦长安爱憎分明的态度,仿佛是一盏明灯,她永远也不会熄灭,明亮又温暖。 她被牢牢地拥住,贴在身上的几片花瓣顺势沾上他的男性身躯,欢爱过后,她最爱被他这般抱着,他有着暖炉般的体温,哪怕在初春的夜里,能让她不自觉地靠近,双腿缠上他精瘦的腰际,也是下意识的习惯。 “长安,你确定还要继续吗?”他故意笑的恶劣又轻佻。 “那要看你明天能不能战胜我。”她翻了身,卷走大半柔软锦被。 “爷喜欢跟你打赌。”他贴着她的耳廓。“赌注往往很丰美……” 她索性闭上眼睛装睡,龙厉病了二十年,就算如今身体养的强壮有力,但骑射狩猎这回事,疏于练习往往是不行的。她的目力比一般人强,从小就喜欢玩弩箭,跟她比狩猎?她才不至于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就算真是老天不长眼,她赌输了,大不了把自己打包送上床,反正被某人吃干抹净那么多次,多一次不多,少一次不少。 翌日。 四方城郊外。 “驾——”手中马鞭用力挥下去,在空中落下一声响亮,天地之间,天空万里无云,春风徐徐,满地绿茵葱葱。 一匹棕色高头大马,背上坐着一名身着红色骑马装的女子,她的长发用一枚碧玉环束发,宛若男子发式,手腕上套着黑色护腕,脚上踏着黑靴,黑色腰带在腰际围了好几圈,勾勒出女子纤细的腰身,策马飞扬的身影满满元气,宛若行走江湖的江湖儿女般英姿飒爽。 离得近了,能看到她还背着一把银亮的弩箭,渐渐的,有人追上了她,是一个年轻男人,两人时不时落下一段距离,他跟的不近不远,那种感觉……仿佛是看中了自己的猎物,却依旧玩着追捕的游戏,并不急于一时,享受着你追我逐的乐趣。 龙厉今日并未穿一贯的红袍,而是一身黑色劲装,发髻上依旧是一枚黑骨簪,明明还是昨日跟她同床共枕的男人,秦长安转眼一看,还是觉得心惊动魄。 “你跟着我做什么?这里这么大,我们分道扬镳,兵分两路行不行?”她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心中突然漏了一拍,只因目光落在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上,就有种心中着魔的感觉。 一身红袍的他,张扬跋扈,一身玄衣的他,冷峻禁欲…… 不过是出来打猎罢了,何必穿的这么秀色可餐? 龙厉勾唇一笑,眼如点漆。“长安,你若是不分心,尚有一两成的把握可以略胜一筹,不过,爷看你心神动摇,怕是赢不了了。” “王爷,好大的口气啊,你我都是互知底细的,就你那副病秧子身体,没什么机会出来狩猎,今天能打着两只兔子,就该不错了。”她毫不留情地说笑,利落地取下背上挂着的弩箭,更别提她用的是自己擅长的兵器,胸有成竹。 不等他再度开口,也不愿意承认他的男色迷人,秦长安收敛笑容,遥遥往前一指。“看到了吗?那里有一棵大树,太阳下山的时候,我们到那里集合,清点猎物,一决胜负。” “好。”他手一摊,一身黑的男人,依旧挡不住的气度雍容,贵不可言。 俏脸上回以漫不经心的嘲笑,这男人就是喜欢装模作样,似乎一切尽在掌握,就算先让她也改变不了既成事实。 “我先走了,待会儿见。”她坐正了身子,大大方方地挥挥手,蓄势待发。 “慢着。”他在背后喊住了她,玩味地打量着那一道鲜红如火的背影,尤其记得昨晚那些鲜红月季花落在她白皙肌肤上给他带来的震撼,嘴角勾起恶劣的弧度,慢条斯理阴阳怪气地说。 “青青,你昨晚是不是真的腰疼爷不知道,不过爷知道今晚你一定会腰疼。” 闻言,秦长安脑子里轰然一声炸开,若不是她费力稳住自己身子,真怕自己就这么从马背上栽下来。 言下之意,昨晚她说腰疼是为了积蓄体力跟他好好比一场,今晚她会腰疼的原因则是……她不是他的对手,势必会被他在床上欺负的不成样子?! 她又急又气地挥下马鞭,怒斥一声:“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走着瞧!” 火焰般炽热鲜活的那一道红色倩影,最终闪过他的视线,渐行渐远,龙厉垂眸一笑,握紧手里的缰绳,眼底却再无任何温柔光彩,宛若一口看不到底的古井。 这是他的私心。 他要霸占秦长安所有的心思,不愿让她投入到京城的风波之中去,即便她对蒋思荷心存几分怜惜和同情,但是该来的,迟早要来。 秦长安回头一看,果然再也看不到龙厉的黑色身影,她暗暗舒出一口气来,从马背上利落跳下,把马儿绑在林子外的树旁,只身走入面前的丛林中去。 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北方高大的树木,走了许久都不曾见到一个人影,她一边走,一边在地上洒下白色粉末,否则,空手而回是小事,在林子里迷失了路,才是真正的危险。 环顾四周,她暂时停下脚步,她从小就跟着父亲陆仲去京城附近的山上采药,身为医者,必须有一套在密林深山里自保的方法,而来到深山老林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分辨此地是否安全。 这个林子里的光照充足,空气清新,因此没有瘴气,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往嘴里放上一片薄荷草,可让她保持神清气爽,头脑清醒,精神专注。 “啾啾——”头顶传来一阵鸟鸣,她抬起头,停在不远处枝叶繁茂枝桠上的是一只彩色山鸟,个头不小,拖着孔雀般五光十色的翎羽,完全不知树下有猎人守株待兔,在春暖花开的三月昂首高歌,怡然自得。 嘴角无声上扬,摸上背后冰冷的弩箭,猎物自动送上门来,她还不曾踏破铁鞋呢,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就在她手里的弩箭对准树上的那只毛色锃亮极为肥美的山鸟时,手里的弩箭在下一瞬离弦而出,却从半空中划过一道火红身影,动作极快,“嗖”一声扑上花孔雀般的山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空中画了个半圆,等秦长安循着声响再望过去,只见丛林里厚厚的落叶里有东西不停地往前窜着,但是无奈跑得太迅猛,她根本没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 被中途拦胡,秦长安心情很不爽,但更好奇的是,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抢了她的山鸟? 029 新的宠物 她很快振作精神,林子里的鸟兽多的是,跑了一只山鸟而已,很快,耳畔再度传来细微的声响,她露出的细白双耳微微一动,心头一喜。 循着声响看到不远处的地上,一只灰色兔子生的圆滚滚胖乎乎的,警觉地东张西望,秦长安刚抬起手里的弩箭,却见又有一对很小的白兔朝着大兔子一蹦一跳而来,想来是一家子,她笑着摇摇头,再度放下弩箭。 奇怪。 一大两小的兔子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很快就脚底抹油,溜的干干净净,她眉头微蹙,背脊爬上一阵阵的寒意,说不出那是何样的感受,就像是有谁在暗中监视她一样。 当她再度找到一只隐没在灌木丛中的灰色野鸡,心里有个想法一闪即逝,她故意将弩箭射偏一寸,跟野鸡擦身而过,斜斜地插在地面,野鸡犹如惊弓之鸟,慌乱地扑腾着双翅,她神色自如地再架上一箭,正在此刻,一道红影在她眼角转瞬即逝,野鸡甚至来不及发出垂死挣扎的鸣叫声,就这么被拖走了。 秦长安无语地笑,这家伙两次三番地从她的手下抢夺猎物,摆明了是跟她过不去了。她进过不少林子,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荒唐事,更别提她至今不曾看清楚对方的庐山真面目,若说是大型野兽,那个身形远远不像是熊虎之类的庞然大物,若说是小型鸟兽,她不知有什么能走能跑甚至还能在树上上窜下跳的家伙…… 不过有一点,她隐约感知到了,这玩意儿性子狡猾又贪玩,频频坏了她的事,故意欺负她这个初来乍到的猎人。 重重叹了口气,她沉下脸,佯装毫无兴致,极为扫兴地说。“什么破地方?像样的野兽都瞧不见一头,算了,回去了。” 话音刚落,就把弩箭收好了挂在背上,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背后不远处,有东西踩踏在厚实的枯黄落叶上,但没有马上跟进,仿佛是在目送着她,更像是在判断她是否当真生气了,打算一走了之,还是说说而已。 那种古怪不得章法的想法再度扰乱了她的心,难道这野林子里果然还有不为人知的危险?! 走了一会儿,耳根重回清静,听到的也没有刚才那么细微又奇怪的声响,而是林子里见怪不怪的鸟语,她佯装走累了,坐在一颗光滑的石头上,取下随身携带的水壶喝水。 就在她转过身仰头喝水的时候,听到背后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是有人拖着东西在地上走,林子里铺着厚厚的落叶,凡走过必定留下动静,除非对方是武林高手。 她的好奇心悬在半空,手却无声探入衣袖,将一把精致的匕首从护腕里抽出一半,依旧不曾回头,另一手依旧握着铜制水壶,稍稍对准背后的位置,从树冠下投映的光斑落在光滑的水壶身上,利用光线,让铜制水壶宛若铜镜般依稀能看清身后的场景。 没有可怕野兽对她龇牙咧嘴,也没有凶恶歹徒对她重重一击,她看到的却是石头下摆放着一只五彩斑斓的硕大山鸟,以及……丰美的灰色野鸡,脖子已经被咬断,羽毛上留着一滩鲜血。 这不就是刚才失手的两头猎物吗?对方把猎物送到她的面前,到底是何等用意?嘲笑她一无所获,两手空空? 嘲笑的话,为何这里面只有山鸟和野鸡,却没有三只兔子? 一股恶寒无声占据了她的心。 该不会是对方看懂她对兔子一家三口的“怜悯之心”,因此它亦不曾对兔子下手,只是把兔子吓跑了而已,但山鸟和野鸡却是她势在必得的猎物,它便抢在她之前捕获了猎物,特意放在她的身后……这个举动,是献宝吗? 因为听懂她要走了,对方才收敛了捉弄人的性子,迫不及待地把猎物搬过来,试图挽留她? 天马行空的想法,她本该嗤之以鼻,但还是想再试一回。 将匕首重新推入护腕之内,秦长安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仿佛根本不知道身后的地面上堆放着猎物,低声自语。“这座山阳光充足,应该最适合生长黑菇子,今日左右打不到猎物,不如采点药材回去,也不算白来一趟。” 她早已把跟龙厉的赌约抛之脑后,这林子里有一只有趣的家伙,她一定要放长线钓大鱼,让那家伙主动出现在她面前。 她慢吞吞地采摘了两朵黑菇子,一转身,大石头下面果然又多了三大朵黑菇子,每一朵都比她的手掌还大不少,让她惊叹连连。 黑菇子是活血化瘀的药材,但药材铺子里能收到的黑菇子往往个头很小,只因黑菇子在山林中生长,春夏季节是长的最好的时候,不过林子里的野猪之类也喜欢把鲜美的黑菇子当成是食物,因此最后能幸存下来被采药人采摘入药的黑菇子,往往都是当时野猪都瞧不上眼的“小个子”。 那家伙是从什么地方采来这么大的黑菇子? 秦长安万分欣喜,中途被抢了猎物的冤枉气早已烟消云散,解开腰际的麻绳,将山鸟和野鸡捆绑在一块儿,再将黑菇子用帕子包好了揣入怀中。 “今天的收获颇丰——”她弯唇一笑,隔空发话。“躲在暗处没什么意思,要不你出来,我们一起玩?” 周遭一片安谧。 她听到的只有虫鸣声和鸟叫声,以及自己愈发清晰的心跳声,等了许久,那家伙还是不曾现身。 她没再迟疑停留,提着猎物就走,直到就快要走出林子,她猛地回头,与那一团火红身影不期而遇。 终于看到那家伙的庐山真面目了。 但下一瞬,火红身影发出她从未听过的尖利声音,秦长安眸子一眯,这才发现在自己脚边不远处,枯黄落叶里不知何时钻出一条手臂粗的蛇,黑底红纹,一看就深藏剧毒! 她如临大敌,难道是因为察觉到她马上要被毒蛇攻击,它才凌空出现在她面前,试图跟毒蛇决一死战,化解她的危机? 毒蛇弓起身子,朝着那火红身形吐出红信子,发出“嘶嘶”的声响。大战一触即发,红色身影伸出尖锐爪子,张开雪白利齿,对着毒蛇又抓又咬。 秦长安在一旁看的眼花缭乱,心急如焚,但是她不能随意射出弩箭,以免误伤红色身影。 仿佛打了十几个回合之后,那条毒蛇再也不动弹了,身上裹着黄色枯叶,而红色身影也哀鸣一声,软趴趴地倒在一旁。 毫不迟疑地将手里的匕首,牢牢地扎入毒蛇的七寸,就算它刚才是还剩一口气,现在也是死的透透的了。 纤纤素手拨开红色身影上的几片落叶,她细细审视着手下的家伙,这是一头狐狸,稀罕的是,是一头皮毛艳红如火的红毛狐狸,厚实的红色皮毛里,没有一根杂色,个头不大,比她见过的狐狸还要小上一半,兴许还未成年。 虽然斗垮了毒蛇,但狐狸的前爪上同样受了伤,有一处被毒蛇咬着了,秦长安并未乱了分寸,从腰际翻找出一瓶瓷瓶,知道自己要进蛇虫野兽的林子,她随身携带了解毒药,没想到最终还是派上了用场。 割开狐狸前爪上的伤口,挤出几滴黑血,再将解毒药撒在伤口上,扯下一截腰带,三下五除二地处理了伤口,这种事她做了不知多少次,一气呵成,游刃有余,炉火纯青,以至于做完了才发现红毛狐狸竟然不曾挣扎一下。 狐狸这种野兽,跟白虎和灵隼截然不同,狐狸向来是狡诈奸猾的,又是野性难驯,光看红毛狐狸个子小小,捕杀山鸟野鸡不在话下,完全不是农夫豢养的狐狸,兴许从来都是独自生活在这儿,见了毒蛇也没有半点闪躲逃避,独当一面,一定是野生狐狸。 野生的家伙,就算是一只没有攻击力的兔子,见了人也会逃走,这是动物的天性,也是本性。 但红毛狐狸却在她的手下一动不动,异常乖巧,不但如此,还收敛了尖利的爪牙,仿佛一刻前跟毒蛇奋战反扑的情景,全都是她的幻觉而已。 秦长安内心异常怪异,但还是忍不住笑出来:“红毛小子,今天我们在此地相遇,缘分不浅,你救了我一回,我也给你解了毒,这下子两不相欠了。” 狐狸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她,秦长安也顾不上它听不听的懂,到底能听得懂多少,看着自己被绸缎包裹的前爪,伸出舌头想舔噬伤口,却被秦长安伸手阻拦。 “你的口水一定不如我的解毒药,刚才那条黑环蛇很毒的,别舔了。”离开之前,她还是忍不住揉了揉红毛狐狸的脑袋:“我走了。” 靴子迈出一步,第二步却动弹不得,她低头一看,红色狐狸却爬到她的脚上,尖牙利齿咬着她的长裤,让她再也不忍心抛弃它离开。 轻声叹了口气,她朝它伸出手:“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龙厉站在两人约定的大树下,马蹄声由远及近,他扫过一眼身畔的猎物,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 “长安,这就是你所说的满载而归?” 她依旧坐在马背上,浅笑着看向他,顺势看向地上的猎物,一头鹿、一对野雁、一只山猪,将自己囊袋里的猎物往下一丢,在龙厉看来,这是负气的表现。 龙厉似笑非笑,扶着秦长安下马,不疾不徐地说。“运气不好没关系,犯不上真生气。” 说的云淡风轻、轻描淡写,但偏偏秦长安听出来某人自负骄傲的口吻,她轻哼一声。“这些都是你亲自狩猎的猎物?没让暗卫帮你?” “暗卫都在一千步之外守着,若是出动暗卫,漫山遍野的猎物都被打光了。” “三郎,别高兴的太早了。论数目,的确是你的猎物比我多,论个头,也是你的猎物比我的大,不过,我们是不是也要比较一下猎物的价值?” 龙厉动作透着一股慵懒,他俯下身子,以长指指了指囊袋里的猎物:“爷没看错的话,一只山鸟,一只野鸡,毛色不错,卖到市场,怎么也能卖个三无两银子吧。” 三两银子,或许还买不来一条鹿腿。 秦长安感受到某人不加修饰的嘲笑,而且,他笃定了今晚她要因为如今显而易见的输赢而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加上这一只,如何?”她吹起一道清亮的口哨,望向远方。 一团火焰,在草原上飞快移动,这一幕景色透着诡异新奇,直到那团火飞快地爬上秦长安的后背,稳稳当当地蹲在她弯曲的臂弯,龙厉才看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看傻眼了吧?这是火狐,三郎,你估个价吧。” 他森眸一眯,他见过这世上不少珍禽异兽,狐狸不奇怪,皇家狩猎的围场里,狐狸算是常见猎物,白狐狸黑狐狸灰狐狸不值一提,唯独这色泽如火毫无杂色的红毛狐狸,百年难得一见,这价格就很难估定了。 “你赢了,火狐的确是珍品,价值不菲。”他话锋一转:“既然是猎物,怎么身上没有伤口?” “这家伙不费我一支弩箭,自愿跟我,来的路上我已经给他起好名字了。”秦长安朝着火狐狸挤眉弄眼:“是吧,小红?” 龙厉忍俊不禁。“长安,你给宠物起的名字,总是这么不用心。” 白虎叫做虎头,虽然随性了点,至少还像那么一回事,但灵隼叫做饭桶,更像是个笑话,至于这只新来的狐狸,被安了个“小红”的名字?在她甚至还搞不清楚这是一头公狐狸和母狐狸之前? “起什么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认了。若它不认,你叫他玉皇大帝也没用呐。”秦长安粲然一笑,就在龙厉靠近她的时候,火狐狸突然竖起火红皮毛,朝着龙厉龇牙咧嘴,那是野兽面对对手本能的防备。 敢对堂堂靖王龇牙咧嘴,这只火狐狸脾气也不太好嘛。 她耸肩坏笑,很是得意:“看来它不太喜欢你。” “爷用得着它这个小畜生喜欢吗?”龙厉的脸色变得阴沉诡谲,勾起她的下颚:“你喜欢爷就成了。” 秦长安赶紧晃动一下双臂,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转移话题。“胜负已分,我们该去见娘子军了,正巧把这些猎物带给她们打牙祭。” 龙厉径自上了马,沉甸甸的猎物自然交给护卫扛回去,朝着秦长安伸出手,她也不拘泥害羞,握住他的手,坐在他的背后,跟他坐一头坐骑。 跟来的时候,明明是一样的熟悉小路,由于已是黄昏,路上行人冷清,天边的晚霞宛若金红交织的巨大绸缎,在远处交相辉映,变换着不同的光泽和色彩。 她浑身轻松,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的后背,感受到他骑马时用力时背上肌理的紧绷,不由地轻忽一笑。 “三郎,你喜欢如今的日子吗?” 龙厉含糊地应了声,他是个不可一世的男人,不管在京城还是江南,亦或是金雁王朝的任何一寸土地上,他有钱有势,日子过的不会差。 狩猎的时候,他感受到跟过去的自己早已不同,之前的靖王,被人断定活不过二十岁,但如今的靖王,甚至可以策马疾驰、拉弓射箭,那些猎物是他猎到的,那是他想做的,能做的,更愿意做给秦长安看的。 与世无争的生活是何样的? 他从未想过,也从未期待过,他一度认定自己喜欢玩弄权术,操控别人的命运,将人踩在脚底践踏捉弄,才能让他的心情稍稍好一些。 但此刻慢走在乡间小路,什么都不做,只是跟秦长安骑在一匹马上,黄昏暖风阵阵,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抱着他的腰,那张光洁柔嫩的面颊暖乎乎的,从单薄的衣料上渗透过些许真切的温度过来,每当他骑的更快些,那双小手就会将他抱的更牢更紧,而他的心口也会猛烈地震荡起来。 只不过,他不得不承认,他喜欢这样的时刻。 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人。 “三郎,其实你娶到我,真是你上辈子,不,好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瞧,我不只是人见人爱,连有灵性的鸟兽都能被我吸引,你捡到宝了,对不对?” 龙厉冷硬的嘴角有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此刻心里蒸腾着的情绪,比欢喜还要欢喜,他却完全不想抗拒。“是啊,本王捡到宝了。” 这世上只有一个陆青晚,只有一个秦长安,不管她是官奴也好,郡主也罢,除了她之外,再无一个女人能让他体会到即便如此平凡的朝夕,也可以让他体会到从未有过的满足和甜蜜。 他竟然想让这一条路再长一些,他们可以走上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甚至一整夜。 只因,他们在四方城的快活日子,转眼就要结束。 030 边家的秘密 但半个时辰后,他们就到了四方城的振威镖局门口,这个镖局是老太君娘家的产业,娘子军团练多半就在这儿,偶尔也去野外。 两人赶到的时候,天还亮着,镖局门外却有专人守着,领头的几个女人身着华服,身上的首饰却很少,装扮透着简约利落,完全不给人一种奢华美艳的感觉,站在老太君身畔,从三十来岁到四十来岁,再到六十来岁的老太君,一字排开,架势十足。 “老太君,靖王爷和靖王妃来了。”一名方脸妇人笑着说。 “两位感情真好啊。”老太君呵呵一笑,明明有两匹马,却是一头在前面跑着,另一头在后面跟着,两人同骑一匹马,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刚成亲的新婚夫妻,如胶似漆,连一刻都不愿分开。 秦长安脸不红心不跳,大大方方笑着下马,还未等她走近,老太君惊呼一声。“长安,你脖子上的是什么?” 远远望过去,看上去仿佛是一条红色皮毛围脖,毛色鲜亮,又透着高贵典雅,跟秦长安那一身干脆利落的大红骑马装格外匹配。 若是出现在寒冬腊月,必然是让所有夫人小姐都为之艳羡的好东西,但如今是春暖花开的季节,用这么暖和的围脖是不是太奢侈了? 她们都是跟靖王妃相处了一阵子的,若是不熟悉靖王妃,还以为这位从京城来的靖王妃是个只讲究装扮排场华而不实的女人呢。 泰然自如接受大家异样又诧异的目光,但是看大家伙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她噗哧一声笑出来。“老太君,您一辈子都在四方城,可认得火狐吗?” “火狐狸?”老太君的眼底大放光彩,伸手正欲摸上一把,没想到围脖里却钻出来一个狐狸头,老太君愣是呆了一会儿,这才拍着大腿爽朗大笑。 “以前四方城有个传闻,这里本是火狐圣地,许多老人家在捡柴的时候,都在山里偶遇它们,叫他们一团火,只要能见他们一面,就能飞黄腾达,安康无忧。不过在我小时候,四方城的火狐狸就早已消失匿迹,再也没人见过。据说一团火跟那貔貅差不多,貔貅闻着财味而来,火狐狸性子精明,若是给自己找主人,那人必定是非同凡响,绝对是天下无双的贵人。” 秦长安兴致勃勃地听着,火狐狸看着把它团团围住的人们,却没什么兴趣,继续把毛茸茸的脑袋窝回她的脖子。 “贵人不敢当,但是天底下万物皆有灵性,它知道跟着我,我会对它好,就这么简单。”她笑着挽住老太君的手,“我们进去吧。” 镖局里面,四周摆放的全是刀枪棍棒等各类兵器,但院子里几十个都是清一色的女人,光这一点,看上去要多吊诡,就有多吊诡。 “长芳,连语,你们出来,耍一套边家拳法来给王爷王妃过过目。”老太君一句令下,两个年轻少妇站了出来,她们略比秦长安年长几岁,是边家媳妇,不满三十,个子高挑,两人全都换上了功夫服,长发绑成游亮发光的辫子。 两人一身英姿,出拳有风,脚步扎实,身形移动之间,宛若清风拂过,交手了几十个大招,招招精彩,看的秦长安不由地扬声喝彩。 龙厉无言地转过脸,在不明的光影下,很清楚地看到她宛若跳动着火焰的双眼,小脸在昏暗的天色里发光,说不尽的活色生香,风流绝艳,那是他怎么都看不腻的风景。 “打!长芳,注意脚下!连语,防着后背,后背——”秦长安越看越紧张,沁出一手的汗。 龙厉一把捂住她的嘴,凉凉说道。“观棋不语真君子。”看人过招,一样的道理。 “长芳,用扫堂腿啊……唔……”含糊不清的嗓音从龙厉的指缝里飘出来。 老太君看向他们两人的眼神里,渐渐多了一些兴味盎然,她活了六十多岁,边家的子孙成亲生子的不少,她能看出来这对夫妻是貌合神离还是真心有情。 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他们小小的侯府尚且有数不清的恩怨是非,更别提当皇家的儿媳妇,但在这一刹那,她知道在这里,他们不必做戏,一举一动皆为真情。 “好!太精彩了!”两人过招终于结束了,二表嫂徐长芳略呈一筹,秦长安看的浑身舒爽,心情大好,笑着击掌。“今天我请大家打牙祭,刚打的猎物,来,把山鸟大雁都烤了,野鸡熬汤,再做几盘鹿肉,老太君,咱们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光吃肉怎么成?”徐长芳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露出一口白牙:“老太君,今天开一坛侯府珍藏多年的桂花酿如何?” 三表嫂连语连连点头,精神奕奕地说。“靖王妃,我们娘子军团练的时候,往往是不醉不归,有老太君顶着,家里男人也不能说什么。” 秦长安挑了挑漂亮的眉,这个承平候府,的确给她带来了太多太多的惊喜和意外。她暗中拉过脸上不见喜怒的傲慢男人,压低嗓音问道。“王爷,难得在外,喝点酒无妨吧。” 见状,娘子军们投以暧昧又热烈的眼神,在四方城,边家的女人不管是小姐还是媳妇,全都是开朗外放之人,相处一阵子下来,发现秦长安跟她们竟然可以打成一片,完全没有该有的生分。 “别喝醉,免得又吐本王一身。”他恶狠狠地逼出一句,秦长安的酒量虽好,但跟这么一大群女人在一起,一旦局面失去控制,到时候遭殃的人又是他自己。 龙厉并无兴趣跟一群女人喝酒聊天,如今天色已黑,老太君派人在镖局的客房里收拾了一件干净的屋子,他白天骑马狩猎耗费不少精力,刚刚痊愈的左臂隐隐作痛,回到屋子休息片刻,便听到有人越走越近的脚步声。 他一抬眼,却讶异于来人是秦长安,她提了个食盒,端来了三盘菜,身上透着桂花的香气,一阵阵飘了过来。 “结束了?” “哪有这么快啊,才刚开始喝呢。”秦长安垂眸一笑:“不过老太君说猎物是我们带来的,烤好的肉要第一个送给王爷品尝。” 他下颚一点,扫了两眼,一大盘烤好的大雁和山鸟,一盅鲜美的野鸡蘑菇汤,再加上一碟炒鹿肉,卖相不怎么样,但是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怎么不吃?” 他坐在桌旁,却迟迟没有动作,秦长安心领神会,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抓住他的左手,心急如焚地查看他左臂的伤痕。“跟我打赌用得着这么拼命吗?外伤的确是愈合了,可是骨头下面还在慢慢长着,这么较真做什么,就算你真让暗卫帮你打猎充门面,也好过自己吃苦头。” 龙厉淡淡瞥了她一眼,任由她为他宽衣解带,眼角几不可察地一抽。“在你眼里,你男人这么弱?” “识时务者为俊杰,跟强弱没关系。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不,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了吧。” “放着,爷还不饿,待会儿再吃。” “好,我待会儿回来,她们还等着我呢,我先出去了。”她起身就走。 耳畔传来真实的关门声,龙厉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重重一拍桌子,这下子是真的再无任何胃口了。 本以为得到了秦长安之后,她对他弥足深远的影响就会不值一提,他的劣性在于喜欢掌控人心,就连心爱的人亦不可幸免,恨不能把她绑在自己裤腰带上,日夜带着。 他不喜欢秦长安把其他人其他事放在首位,不喜欢她因为什么不值一提乱七八糟才认识了几天的人就把他这个丈夫丢在一旁的感受,更不喜欢什么阿猫阿狗张三李四甚至一头狐狸都能得到她所谓的“喜欢”。 他不喜欢被忽视被取代。 可是他这般从小就骄傲的男人,怎么可能满心想着缠着一个女人,像什么样子?! 房间的门板很单薄,不难听到院子里那群女人的欢声笑语,隐约还听得到有人劝酒和叫好声,他一手撑着下颚,太阳穴隐隐作痛,径自理清自己的思绪。 老太君是将门之后,甚至还是跟老老侯爷一道去过军营领兵打仗的巾帼英雄,这事他知道,不过英雄不提当年勇,更别提那是建国初期,战乱不断。 他们夫妻俩频频建立了军功,得到了太祖皇帝的赏识,老老侯爷甚至为了捍卫得来不易的太平盛世,当了八年的守边将军,最终还是老太君带带着几个儿子千里迢迢赶赴边关,一家人才能团圆。太祖皇帝体恤,让老太君在边关待了整整一年,并让他们举家住入四方城,论功行赏,便有了如今的承平候府。 他们边家并非皇族,一代一代继承承平候的爵位,像这样的侯府,多半只有五代的繁荣富贵。五代之后,若后代子孙平平,朝廷有权收回承平候的爵位,因此第三代的承平候边圣浩年纪轻轻就改走商道,正因为他知道边家已经很难再靠建立军功得到皇家赏识,不如用经商的手腕积累财富,免得以后边家失去爵位之后,家道中落。 边圣浩虽然年轻,但是是边家的一家之主,龙厉知道边圣浩最想要的什么,而恰巧边圣浩手头也有他想要的。 所以他跟边圣浩做了个交易。 他手下几个武将,全都在京城被皇帝监视着,贺坤将军只是第一个,是个起头,但不见得会是皇帝下手的最后一个。 皇帝监视臣子,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对于皇帝而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正如苏家老爷子说的,他可以不在乎树大招风,为所欲为,但三人成虎,哪一日皇帝真的想对他这个亲兄弟下手,一句枕头风就能瓦解他们多年来的信任。 他需要新的势力,不被皇兄所知所晓的那一股势力,边家和边家军曾经很有名,如今又是真的几乎从朝堂上消失匿迹,在他看来,边家很适合,就像是刚才看边家娘子军练手过招,若是出一些寻常招数,就是打个上百上千次,也无法一招制敌。 要想赢,必须出奇招,出险招,出其不意。 亲眼目睹,边家的确是一个特别的存在,边圣浩一个堂堂侯爷走南闯北在外经商做的有声有色,边家由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太君用跟军法一般严苛的规矩治家,边家子孙虽然没有官职虚高的武将,但这个大家族内的子孙从小就练武,根底扎实,欠缺的只是一个平步青云的契机而已。 每一个将军,都是从小兵当起的。 而边圣浩,骨子里有边家的正直忠义,还多了一点变通,他支持靖王,便是想要边家军再度被世人牢记,而不是被世人短暂的记忆埋没。他的祖父在马背上建立功勋,而他无论武艺和兵法都不可能超越犹如神兵天将的爷爷,因此,他另辟蹊径,要让边家军在他这一代重振威风,而非无声陨落。 想到此处,龙厉依靠在椅背上,思绪飞快地回到三日前。 “承平候,你很有野心。” 边圣浩笑的一脸正气。“我对王爷不太了解,唯一了解的是,王爷生平最不喜欢废物,更不喜欢跟废物打交道。有野心,好过是废物吧。” 龙厉孤傲地抬起脸,冷冷一笑:“本王是讨厌废物,但也没说过喜欢野心之徒。” “盐井的事,王爷不是已经跟我达成共识了吗?” “承平候,你当真认为本王突发奇想,想做盐商?看来本王要收回刚才那句话,你并没有本王想的那么聪明。” 边圣浩又看到龙厉脸上那虚无缥缈的神色,心理不由地有些不安,急忙把话题扯开。 “王爷需要一面盾牌,而我和边家可以成为你手里的那一面盾牌,若是您需要,甚至可以成为您手里的一把刀。而且,边家可以帮你看住顾太山——” “关于顾太山,承平候知道很多?”冷冷的声音从座上的男人嘴里吐出,大手一扬,把一叠文书扔向站的笔直的边圣浩,强烈的压迫感让边圣浩的额头不禁冒出了冷汗。 “王爷希望我该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边圣浩佯装镇定,依旧笑着说。“几年前顾太山被人买下,算是四方城的头等大事,王爷做事,向来周密,我查了一年多,才算查清楚背后的买主是王爷。” 龙厉的黑眸变得更加深沉,锐利的目光扫过边圣浩的眉目,还是看出来边圣浩内心有几分紧张,无声冷笑。“如今顾太山的主人,不是本王,而是王妃。” “那么王爷就更应该相信边家人了。”边圣浩并未沉默太久:“对于王爷而言,边家是自己人。” “自己人……”把玩着桌上一枚翡翠镇纸,龙厉嘴角有笑,但那笑容称不上和善,带些高深莫测。 外人眼里的边圣浩,做事中规中矩,稳重可靠,虽然继承了前人留下的爵位,但不是个不学无术的庸才,否则,若是光靠一个侯府的荫庇,多半是走向坐吃山空的下场。若是在女人眼里,一个从不沉迷酒色的侯爷,身材俊伟,有着北方男人的高大英挺,手里的事业做的风生水起,怎么看都是乘龙快婿的最佳人选。 “承平候,你当真是边家子孙吗?你跟本王想象中的不太一样。”龙厉一针见血,边圣浩此刻展露的,才是他的真面目。 “浴血沙场,冲锋陷阵,是我父辈在做的事,我想试一下第二条路罢了,乐见的却是殊途同归。王爷,并不见得我就不是边家子孙,相反,我的种纯的不能再纯,是如假包换的边家子嗣。” 龙厉但笑不语,黑玉般的眼瞳无声眯起,生出一丝电光石火。有意思,一本正经的人见了不少,原来承平候也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狼啊。 “真可惜啊,王妃这几日总是在本王耳边夸你这个大表哥刚正不阿、稳如泰山,若是王妃知晓你原来也是个心机深重的家伙,恐怕会很失望。” 边圣浩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笑着迎上龙厉不善的目光,语气坦荡荡。“承蒙王妃看得起,在王妃面前,我想保持一个兄长的好印象罢了,王爷不会这么快就戳破我的伪装吧——” 龙厉不耐烦地挥挥手:“话都说到这儿了,本王没心情陪你闲话家常,侯爷是不是也该把底掀了?”秦长安对边圣浩很是欣赏,这一点让他很是郁闷,如今看到边圣浩的真面目,他心中心情大好,更确定边圣浩的这一面才让他生出一星半点想要了解的兴趣来。 “王爷,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王爷,请跟我去一处地方。” 第二天,边圣浩领着龙厉去了顾太山对面的山下,在水汽湿重的山中走了一整个时辰,才来到一个毫不起眼的山洞口。 山洞的门口,还有四位边家军严守死防,边圣浩从其中一人手里接过一个火把,转身对龙厉说道。 “王爷,让您的护卫在洞口等着吧,我陪您进去。” 山洞里格外安静,只剩下岩洞上方不停滴落下的水声,越往里走,却越是开阔,知道边圣浩停在中央,抬起手里的火把,将墙上的蜡烛点燃,不疾不徐地开口。 “这是边家人守候了近百年的圣地,兹事体大,自从边家第一代来到四方城,带领城民开荒,发现了这一处,我们称他为别有洞天。” 几根蜡烛的光亮是有限的,但还是将空荡荡的岩洞照耀的宛若白昼,一群蝙蝠黑压压地朝着洞外飞去,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动静。 边圣浩仰着脖子,一动不动地望着岩洞的顶部,手里的火把隐约摇曳着,那张英俊硬朗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纠结。 当龙厉顺着他的方向仰望,斜长入鬓的浓眉渐渐蹙着,下颚紧绷,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副画……一副壁画,突兀地出现在岩洞的顶上。 山洞的顶端,虽不至于高耸入云霄,高度至少是二十个成年男人的身高叠加才能够得到,一些偏远山区,洞中有壁画本不稀奇,但是多半是在较为低矮的四壁,而非常人难以抵达的顶端。 当然,最可疑的地方,远远不止是这个。 吊诡的是壁画的内容,深山中的人为壁画,有些跟信教有关,有些跟祭祀有关,大抵离不开神佛之类的内容,企盼五谷丰登,风调雨顺,并无实际意义。 但这幅硕大的壁画,画风并不精美,稍显粗狂,里面也并非是各路神仙各显灵通的热闹场景,龙厉眯了眯黑眸,试图将那副壁画里的人看的更加清晰仔细。 那是一个女人,长发飘舞,盘腿骑坐在一只凤凰身上,身畔云雾缭绕,风沙大起,她一手抱着凤凰的脖子,一手高高举起一样形状特殊的物件,身子微微往前倾,身下的凤凰也好似正在听从主人命令,往下俯冲而去。 下面是无数的人头骨,一颗颗紧密靠着,铸造了一面绵延万里的矮墙,甚至,细细看着,每一颗人头骨上都有属于人的表情,是凶恶的、恐怖的、奸邪的…… 龙厉将目光再度定在那个女人的脸上,离得这么远,他本该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再加上这壁画并不像是宫廷画师那种极为精细的画工,但说也邪门,就在他看到她的时候,没来由地想起了另一人。 女人长发乱舞,身上的衣裳层层叠叠,极为繁复轻盈,而她一脸凛然表情,柳眉倒竖,眉眼之间怒气翻滚,红唇微张,眼神无比犀利,仿佛朝着那群地上的人头骨大喝一声:“杀!” 那一刹那,龙厉几乎心神俱灭。 031 你狐狸精啊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只听得边圣浩继续说。 “见到王妃的第一面,我有种奇异的感受,却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缘由。后来知晓王妃跟边家后的关系,我提前回到四方城,又一次独自来到了这个山洞。年幼时,祖父曾经带我来过,当时年纪小,看过这幅壁画,却不懂画中寓意。但孩子的好奇心不小,我以为自己不记得,但却将这幅画刻在了脑子里。” 龙厉的眼底一暗再暗,仿佛灯光熄灭,只剩下漫无边际的黑暗,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知为何,早已紧握成拳。 边圣浩言有所指,深深地睇着身畔的男人:“后来我想,我觉得王妃似曾相识,恐怕不只是血缘作祟,而是王妃长的像是这壁画中的天女。” “天女?”龙厉的眼底一抹残狞转瞬即逝,当他看向边圣浩的时候,脸上已经是一贯难以窥探的深沉表情,轻叱一声,漫不经心地嘲讽。“这世上有人亲眼见过天女吗?虽然没有,但数百上千的画师,都可以信手拈来。区区一幅画,说明不了什么。” “王爷说的没错,天女的容貌跟人相似,本就不足为奇,但奇怪的是……这名天女的坐骑是凤凰。”边圣浩指了指头顶,双眉紧锁。“在整个金雁王朝,就算是刚入门的画师,亦知道天神各有分工,天女祥和,并非天兵天将,手里无兵器,身下无坐骑,穿一身飞天霓裳,能歌善舞,但这位天女却坐在凤凰身上,手握兵器不详,而且身上有着战斗的戾气。” 龙厉脸上最后一丝笑意转瞬即逝,嗓音陡然变得冷冰。“为什么不告诉朝廷?” “边家是武将,但并不喜欢生灵涂炭,白骨枯埋,骁勇善战,却不是生来爱战。一旦这幅壁画见光,若是惹来君心猜忌,被圣上曲解,下令诛杀跟此女相像之人以绝后患,连累的还是无辜民众。” “承平候,本王难道不是天家人?”龙厉从喉咙里挤出毫无情绪地嗓音:“说吧,边家在害怕什么。” 边圣浩的脸沉下,语气冷凝。“这位天女手握的兵器,虽然有些模糊,但像极了边家被太祖皇帝御赐的金刚锥。而那把金刚锥从京城运到四方城,跟随封侯圣旨,只有短短半个月而已。而那时,祖父已经发现此处了,半个月,就算片刻不停,已不可能在山洞洞顶雕琢出这样的壁画,更不肯能未卜先知知晓边家会被赏赐一柄金刚锥的兵器。” 也就是说,先有壁画,再有以后发生的那些事,仿佛冥冥之中,早有注定,环环相扣。 “近百年前,边家的确治军有方,太祖皇帝对边家极为赏识,但是太宗皇帝却将边家军视若无物,边家再也不能征战东西,不似武将,更不是文臣,在朝中地位尤其尴尬。” 龙厉挑了挑眉,在先帝执政的几十年内,边家的确没有出头之日,几次较大的战役,也从未器重过边家出来的武将,但是却提拔了不少科举出来的武将,比如陆家的陆青峰就是其中之一。 “不得圣心,只能说边家的运道不好。” “王爷,您是在我们的伤口上撒盐吗?”边圣浩笑不出来。 “撒盐好!”龙厉脸上笑吟吟的,一脸闲适。“伤口撒盐才不容易烂。” 边圣浩无言以对,本以为真情可以打动所有人,但眼前这个男人,果然是没心没肝的吗? “承平候。”龙厉突然转身,眸光锐利如刀。“派人看守好这个山洞。” 此言一出,边圣浩明白自己已经取得龙厉的信任,一副壁画,可以轻而易举毁掉一个家族,因此,他必须赢得龙厉这个贵人的庇护。 “王爷可以直言相告,需要我为您做什么事?若是这个山洞留不得,边家有开山炸药,一天的功夫就可以把这里夷为平地。” 龙厉却不认同:“此地先留着,还没到非要毁掉的时候。” “王爷,您对边家有恩,我既然欠了王爷的情,必当加倍奉还,绝不赊欠。” “债是一定要还的,你以为本王是什么大善人?”他微微挑眉,那双眼乌黑幽深,看似毫无心机,实则厉光乍现。 边圣浩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全面迎战。“您放一百二十个心,在四方城,边家还是有威慑力的,绝不会有人把此事传出去多生是非。在我的场子,没人敢惹事。” 龙厉笑了笑,但笑容却掺杂着从未有过的冷意,他无言地抬起头,再度深深凝望着壁画一眼,那位天女的面容却在他的眼底愈发模糊起来。 …… 秦长安笑眯眯地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到龙厉的身后,却发现桌上的菜他似乎没动过,而是把玩着一样东西。 那东西银光闪闪,是一个个绽放着冰冷光芒的银环,在市面上有得卖,叫做九连环。 他仿佛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连串的银环在他玉器般白皙好看的手里很快被一个个拆解开来,下一瞬间,他手上的动作飞快,一个个独立的银环再度聚集在一起,全程看的秦长安瞠目结舌。 而他那张俊美阴沉的脸上,依旧没有太明显的表情,眉眼之处挂着一抹生人勿近的清冷,让人看不透此刻的龙厉到底在揣摩什么。 “你什么时候买的?不会是给羽儿的吧,他现在什么都不懂,不会玩这种费脑子的玩具。”秦长安眼疾手快地将九连环从龙厉手里抢过来,用力摇晃了一下,银环是真真实实地挂在一起,她惊叹一声。“这种民间小玩具,你怎么会玩?” “想让爷教你?” “算了,我喜欢自己琢磨,让你说开了就没意思了。” 他淡淡一笑,却是在下一眼看到她脖子上那一团软绵绵红红火火的皮毛围脖,笑意敛去,二话不说一把拎起火狐狸的脖子,打开窗户丢了出去。 秦长安皱了皱眉头。“无缘无故发什么脾气?” “离这只狐狸远一点,一股子狐骚味。” 她不满地抱怨:“我怎么闻不出来?” “狐狸这东西邪的很,更别提它还是不请自来,自动送上门。”他不冷不热地说。 “哪有你说的这么邪门?”秦长安忍俊不禁,她一把扯住他的衣襟,朝他眨了眨眼。“狐狸不可怕,狐狸精才可怕呢。三郎,其实你跟火狐狸很像,都是一身红衣,而且呀,都很缠人……三郎,该不会你才是狐狸精吧。” 龙厉闻言,阴恻恻地笑了,抬起她的下巴,薄唇无声靠近,两人近到呼吸都可以分享,唯独他却不曾触碰她软嫩双唇。 敢说他是狐狸精? “狐狸精最擅长勾引人心,诱惑人身,怎么,你承认被本王迷住了?”他说完这一句,握住她的小手,依旧不曾亲吻她,而是吻上她白皙的指节,这只手端过酒杯,桂花酿的味道萦绕在手指上,令人迷醉。 “不喜欢?”将她的食指整根纳入口中,火热的长舌舔过敏感的指缝,一圈一圈划过细嫩的手指,吮吸着,吞进吐出。 透明的唾液染湿了薄唇,晶莹红润的唇瓣与白嫩手指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加上那个那一抹不经意间勾起的邪笑,瞬间将这画面勾勒的淫靡魅惑,两人间的空气也仿佛在这霎那间升温、蒸发,欲望自心底升起。 秦长安没让自己被他牵着鼻子走,她一把推开他,但是浑身宛若被热气包围,她隐约感受到今晚的龙厉,骨子里渗出一种难以拒绝的魅力,当真像是幻化为人形的狐狸精怪一般,浑身上下都是危险的信号。 “拿来。”她朝他伸出手。 “什么?” “今天狩猎我赢了,装什么傻?我的奖励呢。” 龙厉讳莫如深地瞧了她一眼,就在此刻,她嗔怒的表情却让他一瞬间想起几天前在山洞里看到的壁画,他的心仿佛被人生生挖去一块,移开视线,不再看她,而是慢条斯理地解开腰际的腰带。 他解开了腰带,却是伸手抓过她,将她的身子翻转过来,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动作利落地将腰带缠上绑住。 “龙厉!”她怒声骂道,手腕被反扣在身后怎么也抽不动,身子又被他牢牢地压在床上不能动弹。 “烈性子,看来这辈子是改不掉了。”他在她耳边温柔地低语,舌尖一下一下地舔着她的耳垂。“记得保持住,这是本王给你的奖励,千万不能在中途求饶,记住了吗?” “这算什么奖励?” “今晚爷不喝避子汤了。”龙厉又说。 这下子,秦长安不再挣扎,忍不住拱背,跟他四目相对,狐疑地问。“都喝了一个月了,怎么又不喝了?” “这一个月的避子汤,味道前前后后有两种,你真把爷当成是傻子?”他皮笑肉不笑,一身玄黑地坐在床头,整个人有种凛然难犯的清贵肃杀之感。 “帮你的人是谨言还是慎行,并不难猜,看来有人喜欢屁股开花的滋味。” 她愤愤不平。“不许跟他们过不去,我是王妃,也是他们的主子,我让他们帮我,他们哪有违抗不从的份?再说了,是你想不通,就算不喝避子汤,也不是动辄就能怀上的。” 暗搓搓地把他的避子汤换成补药,她是吃定了龙厉不懂医,没想过他早就知道那些不是真正的避子汤,还把它们喝的一干二净。这般想着,除了心头发暖之外,是一丝怒气都没了。 “所以,本王说今晚不喝避子汤了,岂不是正合你意?”弯曲的手指刮下她挺翘的鼻尖,他弯下腰,用低不可闻的嗓音说道。“连喝了一个月的补药,说不定今晚就是我们的好日子,能让你轻轻松松地怀上。” 眼前的男人在笑着,但那双黑墨般的眼瞳里,却藏着一分难以解读的情绪,秦长安定定地看着他,已经很久了……很久没有感受到那般若即若离仿佛终其一生都无法猜透的谜题一样的无力感了。 “长安。”龙厉抚摸着她的面颊,她喝了一些酒,面颊绯红发烫,宛若桃花,双手被绑缚在身后,那双眼里有着点点光波,他心房鼓噪,胸臆大动。 “狐狸精,你以为就这点招数,还能拿得住我?”下一瞬,秦长安已然化被动为主动,整个人压在他的身上,得意洋洋地朝他挥挥手,手腕上的腰带已经解开了。 龙厉眯了眯眼:“功夫见长。” 秦长安的红唇上扬,将他双手举高头顶,飞快地把他的手腕绑在床头,眉飞色舞地拍拍双手。 “刚跟娘子军学了两招,这么快就用上了,这个结叫十八扣,里面有十八道机关。千万别挣扎,越挣扎绑的越紧,弄疼了可别怪我。” “果然不能让你跟她们走的太近。”龙厉的脸色愈发阴沉,话音未落,薄唇却被扎扎实实地堵住。 眉眼间的阴郁之气,无声化开,那个在洞顶壁画上的高高在上的凤凰天女,却离他那么近,她的脸上是红彤彤的神色,是他最爱的娇态,看的他心都要化成一潭春水。 “今晚,你归我了。”她朝他粲然一笑,还不忘轻佻地勾起他的下巴,抱住他的脖子,继续了刚才那个点到为止的亲吻。 两人之间的这一场“恶战”,直到三更后才偃旗息鼓。 秦长安的呼吸渐重,翻了个身,压住他的手臂,他马上醒了,点了灯,见她皱着眉头闭眼喊水,必定是喝酒难受,起身倒水给她。 怕她拿不稳,他扶起她让她靠在他身上,把茶杯递到她的嘴边,她果然还闭着眼睛,像孩子似的咕噜咕噜喝着,喝完了还舔舔嘴唇,然后低声嘟囔一声推开了他,又躺下去了。 他喜欢她这幅娇样,盯着瞧了会儿,替她把嘴角一缕发丝拨开,亲了口,起身将茶盏送回桌子上。他也渴了,喝了半杯,正要放下,忽然听到床上有动静,回头看她,她已然躺着,眼睛却睁开了,很是迷茫地看着他。 他没说话,站在原处,等她彻底清醒,等着看她的反应。 “三郎,你心里有事?” 勾了勾嘴角的弧度,他再度坐上大床,把她整个人揽在怀里,她的身体柔若无骨,绵绵软软,有着真实的温度。她没再多问,小手轻轻探入他敞开着的里衣之内,轻轻拂过他的胸膛,却在看到他胸下一道抓痕的时候,忍不住双耳发烫,刚才他们玩的是不是过火了点? 龙厉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从他颈窝里拉出来,只见她美目半合,整个人媚的快要滴出水来。 他握在她细腰上的手捏紧,她疼得立刻“嘶”了一声,半点也不怜惜,两人的脸差点就要再度贴上,他深沉莫测的黑眸紧紧盯着她。“还敢勾引爷?胆子变大了啊。” 声音很轻,语气却阴冷的让秦长安心里打了个冷战,她压着心虚,红唇擦过男人的薄唇,可怜兮兮地往他脖子里钻,嗓音也温柔的好似能够挤出水来。“我刚刚恐怕是喝醉了。” 虽然是龙厉先对她出手的,但她却挣脱了,反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堂堂靖王爷绑在床上,为所欲为……她有点后悔。 他古怪地瞥了她一眼,秦长安性子率真,还真不是那种娇滴滴的花朵,但是此刻,她是在对自己撒娇吗? 但凡男人都敌不过撒娇的女人,但无奈龙厉是个心硬的男人,他冷哼一声,后背上的抓痕隐隐作痛。“等下叫不出这样温柔的声音,你就等着。” 秦长安心里哀叹,乱花渐欲迷人眼,他这人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刚才看他一个人站在屋内,整个人都有种孤寂的味道,怎么一转眼又变成了禽兽? 龙厉最后愿意放开她的时候,窗外已经透出雾蒙蒙的亮色,只是虽然疲惫,她却不肯沉沉睡去:“还想瞒我吗?我知道你跟承平候巡视边家军队了。” 他轻忽一笑,彻底宣泄过的身子无比舒爽,虽然身上被小野猫抓了不少伤痕,但情动时候,两人化作一团火焰,终究是缠绵悱恻了好几次,把对方当成是好不容易擒拿到手的猎物,在大床上逗弄翻滚,耗费了所有的体力。不过,最终他还是把人拆吃入腹了。 “错了,爷若是想瞒着你,你不可能知晓,更不可能这么质问爷。”他把她拉到自己怀里,长手长脚缠住她,两人的肌肤滚烫如火,仿佛用这般亲密无间的姿势,才能好好说话。 “不是有心瞒我?” 他脸上没有表情,但还是俯下脸,吻了她眉心一下。“被边家娘子军带坏了,心心念念就想着进军营,还像不像个女人?” 秦长安懒洋洋地眯了眯眼,长睫颤动,嘴角抿着一抹固执。“老太君说的没错,乱世出英雄,我若从小在她手下,受到边家的教养,兴许年纪轻轻就当上女将军了。三郎,你信吗?我这辈子头一回来四方城,听到老太君说边家军的故事,总有种身临其境之感,仿佛我也跟着边家军通杀四方似的。” 听着她随性至极的话,龙厉注视着她的眼神,却骤然变得复杂深沉。“边家军扬名四方的时候,连你娘都还没出生,你何来的身临其境?” 她嘿嘿一笑,这男人平日里阴阳怪气就算了,这会儿想跟他聊会儿,反而一本正经起来了。“吹毛求疵。” “金雁王朝的确有过女将军,据我所知,只出过一位。” “谁啊?” “龙家的太祖皇帝本是戕族王子,在五族的争斗中决胜千里,这下大举南下,当年他在族中有一个女将军叫诺敏,陪伴着太祖皇帝灭了其他四族,而且,终生未嫁。” 秦长安本来闭上的眼,再度掀开,眸光大亮:“这位女将军该不会跟太祖皇帝是一对吧?” “你们女人就喜欢风花雪月。可惜这世上不是所有故事都是青梅竹马,一见钟情。当年太祖皇帝离开戕族大本营,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意气风发,但诺敏比太祖皇帝年长整整十岁。”他嗤笑,话锋一转,揉着她光洁的肩膀。“诺敏女将军之后,金雁王朝就再也没有女人当过将军,你呀,还是少做白日梦,当好你的靖王妃吧。” 尖酸刻薄的语气,偏偏听上去万分宠溺,这又是什么古里古怪的感觉,骚动着她的心房?她仰着下巴,直勾勾地望着他偏软的嘴角,心中一阵满足。 “这位诺敏女将军就没有后人吗?” “终生未嫁,怕是悬了。至多留下来一些旁系后人,太祖皇帝在称帝十年内,让所有五族的百姓渐渐改掉了冗长的部落姓氏,要查,不容易。” 秦长安听的心中发闷,龙厉说得对,涉及到江山社稷,那些故事就不是茶馆说书人手下的话本子,没那么多皆大欢喜,更多的是无穷无尽的不圆满和遗憾。 “不过是听故事罢了,每回都这么较真。”他圈紧了锦被下她不着寸缕的娇躯:“你想见识一下边家军,过两日他们操练的时候,你跟爷一道去就成了。” 她抿了抿唇,倾听着他胸膛下强而有力的心跳声,龙厉做事自有他的一套章法,他必定是有需要边家军的地方,而她,也想看看边家军是否徒有虚名。 “还不困?这里的墙怕是没那么厚,想让别人听一整晚的狐狸叫?”他邪笑着逼近。 “你才是狐狸,狐狸精。”秦长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锦被下的小手熟门熟路地摸到他紧实的腰际捏了一下,这样的小打小闹,她习惯了,龙厉更是习惯了,一点也不觉得痛,反而,心里头有一块地方,反而蠢蠢欲动起来。 纵然他体力再好,两人玩闹了一整个晚上,已经到了极限。秦长安是他女人,更是他妻子,他可不会因为她一句“狐狸精”的玩笑话,真把她往死里整。自己媳妇,多多少少还是要讲究一点怜香惜玉。 032 我罩你 ,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第二天,秦长安到了晌午还不曾醒来,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承平候府。 一路上从马车到侯府,她整个人睡死了,到了侯府还是龙厉把她抱到屋子里来的,他绝不可能假手于人,必定是亲自来。 这下子,他们夫妻到底有多恩爱,恐怕要沦为整个侯府的笑料了。 “王爷呢?”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哑的不像话,像是大病一场似的虚弱。 “王爷跟承平候出去了。”翡翠笑着回答。 她一阵不爽,明明一整夜他出的力气更多,他却精力旺盛的不像话,男女有别,果然没错。 胃口大好地用了午膳,让乳娘把儿子抱过来哄骗了一会儿,没来由地又想起了龙厉跟她提过的诺敏女将军的故事,一个女人愿意陪伴在男人身畔几十年,甚至不愿再嫁他人,她相信诺敏对龙家祖宗不只是忠心耿耿而已。或许这世上的有情人很多,但是有情人不见得都能成眷属。 “王妃,秦将军来信了。”白银送来了秦铜的信。 秦长安很快看完了,淡淡一笑。“吴鸣带他妹妹已经启程了,若是一路上顺当,一个月就能到京城。” “今日刚送来的消息,皇上病倒了,连早朝都搁下了。” 怀抱着儿子,她静静听着,内心诧异至极,低声呢喃。“皇后生下一个有残疾的皇子,我本以为深受打击的人是蒋皇后,宫里真有人郁结心生而一病不起的人,也该是皇后,怎么反而是皇上病了?” 白银揣摩着,谨慎地回应。“皇上急病,王爷跟您恐怕不能在四方城久留了。” 秦长安没说什么,她不曾亲眼看到,皇上是真病还是假病,还不好说,但正如白银所言,皇帝都病了,他们再不愿意回去,也只能回去。 这阵子龙厉十分忙碌,她也没让自己闲着,顾太山山下开垦了二十亩的药田,下了十多种药材种子,已经是半月前的事了。 本以为顾太山只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山丘罢了,没料到无论是土壤还是气候,全都远胜于她在北漠的药田,大表哥边圣浩借给她许多经验丰富的管事,所有的事情都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只要到药材丰收的季节,就能把这些药材转运到江南肃州,这样一来,肃州的药茶生意就不愁了。 她从一开始的直觉就是对的,如今龙家的血脉,只剩下龙奕跟龙厉兄弟俩。一切风平浪静的假象之下,早已是暗潮汹涌,风起云涌。 若她没猜错,皇帝盼了多年的皇子却是个盲眼的,而她却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婴,就连此事也可以成为一个导火索。 “你通知翡翠玛瑙他们,这两天有空收拾一下行李。” 翡翠坐在外室将小少爷的衣裳折叠的整整齐齐,做完手头上的事后,起身到内室给主子倒茶,一回来,却发现桌上摆放着的四色糕点盘子空空如也,不由地“咦”了一声,满屋子找了一遍,却还是没找到。 “翡翠,什么事?”秦长安的声音从内室里传出来。 “王妃,奴婢的记性怎么越来越差了?明明记得把东西放在桌上的,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翡翠向来精明,此刻却抓了抓脸颊,满头雾水,整个人都懵了。 “少了就少了吧。” “王妃口渴吗?奴婢给您洗了一盘水果……啊!”话说到一半,翡翠转身走到桌子旁,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刚刚还满满当当的果子,如今却一颗不剩。 她的脸色大变,仿佛背后一阵阴风拂过,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小身板,端着空盘子小碎步跑到秦长安的面前,小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嘴角下唇,几乎下一刻就要哭出声来。 “主子,奴婢撞邪了……” 秦长安哭笑不得,瞧着翡翠那张苦瓜般又怕又惧的模样,压低嗓音。“好好说话。” “外室桌上的四色糕点不见了,还有,水果也不翼而飞了,主子,奴婢刚进屋的时候还有呢,真是一眨眼的功夫,跟见鬼了似的——” 秦长安无奈地摇了摇头,翡翠见状,误以为主子不信自己,委屈极了。 翡翠是个泼辣的丫鬟,经过这两年的历练,的确称得上是个拿得出手的一等大丫鬟,唯独有个毛病,实在怕鬼。说起来,源头还是在龙厉身上,当年他不喜欢翡翠的暗中针对,让孙武三番两次吓过翡翠,就为了整治整治翡翠的毛病。翡翠如今不再那么世俗,但在北漠郡主府里遇到的邪门事情,始终没人跟她解释过那是有人捉弄她,因此她不是矫情,是真怕。 “记性不好没关系,让珍珠给你熬一锅猪脑汤。”她不以为意,眉眼有笑。 “奴婢是说真的。”翡翠万分苦恼,她自己做事向来一板一眼,常常得到主子的赞赏,可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你先出去吧。”秦长安努努嘴,暗指身畔睡的四仰八叉的孩子。“好不容易才睡着,我可不想再哄他了。” 等翡翠离开之后,屋内重回平静,秦长安起身坐在书桌旁,专心致志地给大哥秦铜写回信,说来也奇怪,若是儿子午觉醒来看不到自己,势必是要哭的撕心裂肺,恨不得把屋顶震碎,但今日她却自顾自做了不少事,床上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她没有分心,更没有多想。 “咯咯……”当她把信纸小心翼翼塞入信封里,耳畔毫无征兆地传来婴孩的笑声,小魔头爱哭不爱笑,哭起来要人命,笑起来却能让人心花怒放。 “小家伙,做什么美梦呢,睡觉还能笑的这么欢喜?”秦长安一转头,脸上的笑容无声凝固。 小家伙趴在地板上的地毯上,只露出两只藕断般的手臂,面前一团火红毛茸茸的皮毛,特别是那一尾蓬松的大尾巴,把男孩圈在其中,缓缓左右摇晃着,逗弄着。小家伙一下抓到了,下一刻又松开了,好似特别喜欢火狐狸的大尾巴,已然是爱上了这个小游戏,玩的不亦乐乎。 另一方,火狐狸眯着眼睛,一副悠闲自得的神态,乍眼看上去,仿佛拥有了人的表情,像是跟孩子一样乐在其中,笑逐颜开。 “小红,你怎么来了?”秦长安俯下身子,一看到火狐狸,马上就联想到屋子里的糕点和水果,都进了谁的肚子,毕竟火狐狸一翻身,整个肚子圆滚滚的,半点藏不住“赃物”的去向。 火狐狸依旧是一双笑眼,说话的功夫,小家伙挥舞着小拳头,乱拳没有章法,一拳打中狐狸的肚子,看的秦长安瞬间花容失色。 火狐狸之所以亲近自己,秦长安认为多半是因为她身上戴着的驭灵珠,能够吸引这世间的灵兽,但火狐狸却跟之前她收的白虎灵隼都截然不同,它不如白虎那么霸气外漏,也不像灵隼那么忠心护主,它有着本性难移的奸诈狡猾,来去如风,野性难驯。就算是家养的猫儿,若是被小孩子随手抓上一把,多半翻脸无情,朝着单纯无知的孩子咬上一口。 还不等秦长安怒斥一声,火狐狸却懒洋洋地在地毯上打了个滚,毛茸茸的大尾巴轻柔扫过龙羽的脖子,惹得孩子贪玩地把整个脸都埋进红艳艳的皮毛之中。 没见到野兽反扑幼童的一面,反而看到火狐狸跟孩子和平共存的一幕,仿佛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而是朝夕相处的玩伴一样和谐默契。 “难得你有这个觉悟,吃我的喝我的,还能想着帮我看孩子?小红,真有你的。”她忍俊不禁地说,揉了揉火狐狸的脑袋,火狐狸极为受用,舔了舔她的手背,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对着秦长安,仿佛还蕴藏着泪水,让她极为心疼。 龙厉说过,狐狸奸猾的很,最擅长演戏,博人同情,若是如此,这便是火狐狸的取信于人的策略。 仿佛知道自己的主人在想些什么,主动伸出受伤而被她亲手包扎过的前爪,搭在秦长安的膝盖上,一脸乖巧顺从的表情,像是在感谢她昨日的援助。 她轻柔地握住它的爪子,一瞬间心情错综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次下江南,她的收获颇丰,发生了一连串的故事。 “小红,相识一场,我是挺喜欢你的,不过,相信你也看出来,我家王爷可不太待见你。只要你别闯祸,就跟着我吧,我罩你。” …… 京城。 “皇上,您感染了风寒,太医说过这几日绝不能熬夜劳累,您这不喝药,怎么成呢?”小太监常辉看着桌上已经放了半个多时辰的汤药,无奈地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问道。 龙床上躺着一个男人,只着白色绸衣,他手持一本奏折,神色憔悴,一开口,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此刻屋内的安静。 咳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常辉手里接过茶水,喝了几口,面颊上泛着可疑的潮红。 “朕好几日没力气上早朝了,你想让朕当一个不问政事的昏君吗?” 此言一出,常辉马上闭了嘴,最近正在壮年的皇帝病了,皇后生下一个有残缺的皇子之后,皇帝对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没了好脸色,所有给皇后会诊过的太医,全都被罚了半年俸禄,但即便如此,也没人敢说皇帝此举是迁怒。 皇上的这病来的突然,两天前高烧不退,整个太医院人心惶惶,几幅药下去,风寒不单没有转好,反而越来越严重,因此整个人的脾气也变得很差,常辉只能小心应对。 “皇上,小的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龙奕不耐烦地皱眉。“跟了朕这么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没数吗?” “皇上上回让小的去追查的事情,有了新的眉目。南阳国的摄政王统领一干臣子在朝廷上改革变法,他果然是曾经在金雁王朝待了二十年的前南阳质子温如意,而且如今他在南阳最得民心——” 龙奕丢下手里的奏折,面无表情地看向常辉:“朕要知道的是,温如意几年前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他是诈死?” “温如意公子几年前遭遇埋伏,身边亲随无一幸免,小的认为他当时应该当真是遇难了,不过大难不死。”常辉不忘观察皇帝脸上的风云变化,谨慎地斟酌词句。 “继续说。”龙奕额头的青筋微微一跳。 “温如意公子这几年颠沛流离,出于某些原因,他始终未能回到南阳,如今他一回到南阳,就能成为南阳众多皇子中最有权威的一人,皇上不觉得奇怪吗?” 龙奕的眼神无声沉下,南阳国是金雁王朝的属国,而温如意跟自己年纪相仿,当年他在靖王府常常见到温如意,也知道温如意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回到故国,想方设法接近龙厉,因此龙厉跟温如意可以说是有些往日交情的。 温如意在靠近南阳边境的地方中了埋伏,可见他身为帝王之子,运气始终是差了点。后来龙奕专心于皇权争斗,没有把温如意的“死”放在心上,毕竟区区一个质子的死活,是没有任何分量的,而温顺的南阳国也早已送来了新的年轻质子。 但五年后,温如意也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甚至短短半年内,坐上了南阳国摄政王的交椅。眼下,南阳上一任皇帝的皇子年幼,根本斗不过睿智聪明的皇叔温如意,一旦温如意心怀不轨,便可以将自己的侄儿玩弄于鼓掌之中。 常辉的话提醒了自己,很显然,光凭一己之力,温如意很难顺利回到南阳,他背后定有贵人相助。 而这个贵人会是谁? 他不想怀疑那个人,却又不得不怀疑那个人。 龙厉啊龙厉,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龙厉毕竟是自己亲弟弟,龙奕自认多多少少还是了解龙厉的,此人眼高于顶,孤僻冷傲,绝不会把一个质子放在眼里,温如意更不可能是龙厉的知己挚友。 既然如此,几年前龙厉让先帝放行,对温如意而言,就已经是仁至义尽。龙厉的性子,绝不会在多年后多管闲事。温如意能不能回国,龙厉没有任何理由再度伸出援手才是。 古道热肠、至情至性,若是在别人身上还有可能,但因为对方是龙厉,因此毫无可能。 南阳本是个属国而已,一个属国,只需要每年进贡大批贡品即可,南阳属国的百姓是否身处水深可热,南阳属国国君是否荒唐昏庸,他并不在乎。 相反,南阳若是出了一个英明君王,一旦不再甘于被金雁王朝压制和索求,起兵造反,麻烦就会接踵而至。 龙厉身边还留着先帝赏赐的那块令牌,是权力的象征,若温如意当真是龙厉送回南阳的,那么,为什么边境的守兵却没有半点风声上传到京城? 果然是龙厉对自己说谎了吧,根本不是派人去南阳寻找珍贵药材,而是护送温如意回国,可是令龙奕迟迟想不通的是,龙厉为何要这么竭尽全力地推温如意一把,甚至动用了他从未用过的那块令牌? 莫不是,他们两人在暗中有了交易? 龙奕突然心生烦躁,一拳捶打上身上的锦被,龙厉果然有事瞒着自己! 一头名叫怀疑的凶兽,原本只是被沉重的锁链绑缚在他内心最不见天日的角落,偶尔发出一点动静,而从此刻开始,那只凶兽已经挣断了身上的铁链,放肆咆哮,蠢蠢欲动,让人不得安宁。 栖凤宫。 琳琅从宫门口领了一个女子进来,急色匆匆地沿着大红宫墙走了一路,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丰腴,一身素花布衣,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到皇后的宫殿,早已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我们娘娘就在里面,进去之后,少说话,多做事。”蓝心姑姑站在门口,对着年轻女子交代一句,蒋皇后刚出月子,也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要到宫外找一个民间手艺人,但是她不敢也不忍心看到蒋皇后失望落寞的样子,只能让琳琅顺了皇后的心意。 蒋思荷端坐在桌旁,着一袭绿色金丝绣纹宫装,气色依旧不好,原本就清瘦的她,如今整个下巴都尖的厉害,脸上扑了一层脂粉也无法遮掩眉目之间的憔悴疲倦,完全不像是产后养了一个月的养尊处优,珠圆玉润。 “娘娘,人找来了。” 033 陈年飞醋 ,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娘娘,人找来了。” “民女见过皇后娘娘,娘娘金安。”女子规规矩矩地下跪行礼,来之前,琳琅在路上就教过她一些宫廷基本的礼仪。 蒋思荷淡淡一笑,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叫二兰,家中在京城井胡同里开了一家卖纸鸢的小店面。” “本宫听说你们家是百年老店,是京城最好的纸鸢店,你也会做纸鸢吗?” “回娘娘的话,民女从小就帮爹娘做纸鸢,别的不敢说,这纸鸢呀,闭着眼睛都能扎出来的。” 蒋思荷听的十分满意。“那好,今日就让你当本宫的一日师父,教本宫做一只纸鸢出来。” “娘娘,您想学?”女子难掩心中讶异,本以为宫里的娘娘大多是心里发闷,如今开春天气好,想让她亲手做个好看的纸鸢,也是出于好玩,堂堂一国之后怎么会想起做纸鸢来了? “是,本宫想学,你可是觉得本宫学不会?” “民女绝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扎纸鸢是粗活,若是新手做的话,很容易被竹片扎伤手的——”二兰把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一样,极力解释,一张脸涨的通红,都说宫里的主子都不是寻常人,一句话说的不好听,就能被砍了脑袋。 “是啊,不容易吧,不过本宫还是想试试,若是学不会,本宫也不强求,你不必有任何顾虑。”蒋思荷的目光落在二兰脚边的筐子里,话锋一转。“工具都带来了吧,我们这就开始吧。” 接下来的一整日,蒋思荷的屋内很安静,但里面的四个女人,却忙的热火朝天。手艺人二兰将制作纸鸢的步骤,一步步地教授给皇后主仆三人,蒋思荷做事认真,偶尔跟身畔的蓝心姑姑和琳琅交头接耳说上两句,一天之内做坏了好几个纸鸢,到了黄昏,一只素面纸鸢终于成形了。 蒋皇后给了二兰一袋赏金,正欲抬起毛笔在纸鸢上作画,食指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她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气。 蓝心姑姑举着烛台,小心地检查了一番。“娘娘,怕是刚才您一个不留心,扎进去一根刺。” “不过是一根刺,蓝心,你帮本宫挑出来吧。” “皇后,不是我说,您做事别这么较真。”蓝心姑姑于心不忍,小心翼翼地握着一根银针,为皇后挑着扎入手指的竹刺。“我不知道您这么喜欢纸鸢,就算您真喜欢,让我跟琳琅做不就成了,何必亲自动手?” “蓝心,你太大题小做了。”蒋思荷忍着指尖的疼痛,寥寥一笑。“这一根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扎入手指的,本宫刚才满心都是尽快做成一只纸鸢,不曾留意。时间久了,这一根刺几乎融入血肉,真要把它拔出来,反而像是要从自己身体里抽出一根骨头来一样……” 蓝心姑姑静静听着,知道这些话都是蒋皇后多年来压抑在内心的心声,说的岂止是从指尖拔刺的感受,根本就是这一年来自己的切身之痛啊。 蒋思荷却没有纵容自己沉迷在那么消沉的情绪之中,直起身来,她做的纸鸢,形似一只巨大的蝴蝶,待她上了色,琳琅小丫头不由地称赞出声。 “娘娘画的真好。” “当然了,我们娘娘待字闺中的时候,便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这些功夫可不是一朝一夕连得出来的。”蓝心满心骄傲。 对于蓝心姑姑的夸赞,蒋思荷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依旧冷冷淡淡的,她慢悠悠地搁下手里的毛笔,不疾不徐地开口。“琳琅,把这只纸鸢挂起来吧,至少晾上一个晚上,等上头的颜色干了,在阳光下会更好看。” 等琳琅拿着纸鸢走了,蓝心姑姑顺手收拾起桌上用剩下的竹片纸张,低声问道。“娘娘,您可是想出去散散心?天气回暖了,放纸鸢的话,最好是选在风大的空旷地上。” 蒋思荷双手交握着,把刺挑出来之后,食指上隐隐作痛的感觉却还未彻底流逝,她垂眸一笑,静静地说。“蓝心,本宫是想告诉自己,很多事,与其指望别人给你希望,帮你达成,还不如靠自己。你瞧,纸鸢看上去这么普通,却有着十几道工序,我们花了一整日功夫,还有师父领进门,尚且只能做一个形状最简单的纸鸢。但是若本宫不花上这一整日的时间,那么一辈子都学不会做纸鸢。” 沉默了片刻,蒋思荷捧着热茶,直到冰冷的指尖再度染上些许暖意,才再度扬起笑容,眼底因为有了笑容,稍稍减去了给人的距离感。 “其实,早在蒋家的那些年,本宫独自住在嫡长女的院子里,跟家里的兄弟姐妹全都不住在一块儿,老太爷请了各位师父来教本宫功课,本宫从小就喜欢看书,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犹记得年幼的时候,还有几个妹妹一开春就来见本宫,想邀本宫出去游玩,她们每个手里抓着各种形状的纸鸢,可是,本宫却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们。后来,老太爷知道了此事,反而把妹妹们训斥了一顿,说她们资质平平还玩物丧志。后来,谁也不再来本宫的院子了,本宫整日与书本为伍,却赢得了琴棋书画样样不俗的美名。”她说着多年前的往事,嘴角渗出一丝苦笑。“蓝心,其实没有人知道的是,本宫很羡慕那些妹妹们,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们手里的纸鸢,但是本宫却对自己说不喜欢,本宫更想用放纸鸢的时间多背几首诗,多做一幅画……” “娘娘,这些年您辛苦了。” “本宫在晚上难以入眠的时候,常常想,当年自己太过逆来顺受,若本宫跟老太爷说了实话,本宫也想跟兄弟姐妹玩在一起,也想在春天里出去放纸鸢,如今本宫又会身处何方?老太爷对本宫失望至极,改了心意培养家里其他闺女,把本宫也当成是一个胸无大志玩物丧志的废柴,而不是成为最适合嫁入皇家的人选,会是那样吗?” “娘娘,您万万不可这么想。”蓝心姑姑毕竟心思细密,敏锐地感受到主子有些异样,嫁给皇帝整整十年了,以往不管遇到什么人什么事,蒋思荷总能维持内心的平静,更是很少主动提及在蒋家的那些往事。蓝心一度认为,蒋思荷是天生该当皇后的女人,因为她的胸怀里,装的不只是儿女情长,也不会天真地认为后宫妃嫔当真是自己的姐妹家人。 可是,刚才蒋思荷的那一番话里,怎么好似听出来悔恨之意? “娘娘,后宫里的女人,不管是谁,都难免会有伤心的一天。可是伤心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能一蹶不振,失去斗志。”蓝心姑姑意味深长地劝道。 毕竟,蒋思荷可以不当皇后,身后那群年轻后妃,可都不是省油的灯,谁不想后宫的局势中途生变,皇后的那把交椅换人来坐? “放心吧,蓝心,本宫只不过在这一个月里想通了很多事,想换一种活法,别总是自欺欺人。”蒋思荷眉眼之处却再也不见半分阴郁,她一口气把茶杯里的茶水全部喝完,仿佛积压已久的怨气被一瞬间连根拔起。“事情已经坏到头了,还能变得更坏吗?” 蓝心姑姑张了张嘴,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能说上来。 不知不觉,夜已深,在这个像是被世人以往的宫殿里,寂静中偶尔有几声虫鸣,完全不像是皇后居住的地方。 蒋思荷依旧难以入眠,她伫立在窗前,凝视着夜色里树影幢幢的院子,孤寂的感觉更深更浓,强烈的几乎要将她吞噬了。 是她把皇后要走的这条路想的太简单,本以为这一年能让她跟皇帝的关系亲近不少,她能不再当一个总是格格不入的皇后,不再像是多余出来的一人。 当楚白霜的底细被查出来,阴谋也一片片地被拼凑到几乎完整,皇帝已经掌握了所有的证据,楚白霜成为后宫中的一只囚鸟,谁能料到她以为击垮了最大的敌手,才发现远远不是这么一回事? 自从她在一月前生下一个瞎眼皇子之后,皇帝对她比过去更加冷淡,除了她临盆那天来看过皇子之外,对皇子不闻不问,就连皇子的名字,也是在半个月前才让人过来告知。 皇帝给皇子起的名字,自然不可能跟蒋思荷想到一块儿去,叫做龙川,果然是一个冷冰冰的名字,中规中矩,在唇齿边反复念着的时候,感受不到那个孩子父亲的半点感情。 但私底下,固执的蒋思荷却依旧把皇子称为“瑞儿”,她不需要这个孩子以后成为一座巍峨的山川,或是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这个孩子得来不易,她不心疼他,谁心疼他? 或许皇家男人生性对孩子冷淡,因为身边的女人都能给他生儿育女,这次希望破灭之后,不知后宫里又有哪位后妃能得到皇帝的青睐? 蒋思荷这么想着,却是自嘲一笑,她以后都不能怀孕了,有一个事实迟早要认清楚,那便是金雁王朝的太子,绝不可能是她的亲生骨肉。 皇帝最近病了,但她并未亲自去探视,除了她身体同样虚弱之外,或许还是难以原谅天子的漠然无情。 数月之前,龙奕承诺过,等她生完孩子养好身子,他们夫妻携手同游,甚至他还要带她去放纸鸢…… 仿佛是早已预料到一样,蒋思荷当初并未流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而如今,又有谁还记得那个听上去如此温暖的诺言呢? 蒋思荷苦笑着摇头,在无人的深夜,一行清泪无声溢出干涩的眼眶,伴随着一道沉重的喟叹,令人愁闷苦涩。 “皇上,您说的话,终究还是忘了。” …… 四方城。 龙厉在清晨醒来,却并未吵醒身畔的女人,从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几乎没一个是好的,离他们要离开四方城的期限越来越近,这是大势所趋。 从他的角度看她,能看到她因为垂下眼帘而显得格外纤长的睫毛,因为眨眼而微微颤动,淡黄的光线将她的脸上的细微绒毛也镀上了一层柔亮的光泽,更显得娇美明艳。 “东西收拾好了,我们明日便启程。”龙厉的大手落在她光洁的美背上,顺着迷人的曲线一下一下若有若无地轻轻抚摸着,嗓音透着一股情欲未曾褪去的低哑。 “不要。”她含糊不清地开口,她把手绕到了身后,按住了他的手,他顺势放弃了对她背部的抚弄,转而轻捏她柔软的手。“我好累,你不累吗?” 在静谧的清晨,宁静的空间内,这样轻柔的捏弄让她想起昨晚他是怎么哄她,要她用手…… 昨晚他要的太凶,她到此刻还有种半梦半醒之间的混沌感觉,仿佛他们两人还未彻底分开,依旧胶结在一起。 他没有更大的动作,只是把手搭上她的腰,就这么抱着她,静静地不说话。 她知道晨间的男人总是凶猛如虎,无关女人是睡着还是醒着,是有心魅惑还是无心撩拨,他们都能犹如初次上战场的将士一般,热血沸腾,血脉喷张,不狠狠痛杀四方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她没办法,只能睁开眼,抬头看着脸色淡漠的龙厉。“你生气了?” “没有。”但称不上开心就是了,求欢被拒,有哪个男人会开心的?至少他没见过。 “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她话锋一转,心想着若是跟他说说话,让某人的情欲渐渐消退,她便可逃过一劫,不必太过尴尬,毕竟一大清早就面对着一头永远都喂不饱的饿狼,她的压力不小。 “什么事?”修长白皙的长指掠过她柔软的青丝,发现自己颇为喜爱这种滋味,不免流连忘返地又摸了一把。 “你也知道的,贴身四婢是我从北漠带过来的,跟了我好几年,不过她们年纪都不小了,可喜的是,玛瑙跟珍珠都有了心仪的人选。我当主子的也不好总是让她们虚度年华,在我身边成为老姑娘。等我们回了京城,我打算把她们两个先嫁出去,反正她们的丈夫一个是王府的护卫,一个是王府的厨子,也不算是远嫁,若是以后还想找她们做事帮忙,也要容易些。” “你的人,你自己做主就行。”轻启薄唇,龙厉心不在焉地回应,反正靖王府的下人不少,她不愁无人可用。 “我娘跟我商量过,她前半生总是孤零零的,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家人,老太君年事已高,她虽然放心不下我,但身为人女,还是更希望能多陪伴老太君几年,给老太君送终。这趟回京,她就不跟我们一起回去了。这样一来,老太君想往我身边塞个人,这人你也认识,就是徐长芳。她长我几岁,脾气直爽,身手又俊,不单内宅大院的琐事她能帮得上忙,出门在外也能保护我,正巧能补上玛瑙珍珠她们嫁人后的空缺,还不用我费事重新调教年轻的丫头,你觉得如何?” 龙厉下颚一点,这些在他看来都是不值一提的琐事,但他却觉得老太君把自己调教出来的人送到秦长安身边,这样的举动很不寻常。秦长安的确是老太君的亲外孙女,但边家之所以如此看重秦长安,是因为另一层关系,难道连老太君也认定秦长安跟别有洞天里的天女存在着某种玄妙的联系,因此放心不下,从娘子军里挑出身手最好的一人,殚精竭力地保护秦长安?! 他起来穿好衣裳,坐在她的床边,气定神闲地勾起薄唇。“今天是我们在四方城的最后一日,跟爷走,带你去一处地方。” “去哪里?”秦长安伸出手,自然而然地给他系好腰带,懒洋洋地问。“我怎么觉得其中有诈啊?” “爷还能把你卖了?”龙厉嗤之以鼻地哼了声,飞快地从衣柜里挑出一套女子的簇新春装,往大床上一丢。 秦长安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心里果然好奇起来,不知这位大爷又想到了什么手段来取悦她,讨她的欢心。 不过,她从不矫情,龙厉对她好也是应该的。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徐徐停在一个别院的门口,秦长安的双眼被龙厉一手蒙住,另一手攥着龙厉的衣袖,从马车上走下来。 “到了。”龙厉止步不前,手掌从她的脸上移开。 她微微敛眸,再睁大时,眼眸犹如秋水横波,再无半分纷乱,唯独她自己知道,心跳的越来越快,仿佛漏了一拍。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桃花,整个院子里种了五六棵桃树,枝桠经过修剪,每一棵枝头上的桃花全都在今日绽放了,是最纯净的粉色。院子中央坐落着一个小巧精致的亭子,亭子四面缀着粉色的轻纱,三月底的春风透着一股子暖意,微风徐徐,粉色的轻纱和枝头上的桃花各自飞扬舞动,有着说不出来的雅致飘渺,令人犹如置身于仙境一般。 她红唇展笑,回眸看向身后的男人,嗔怪地问道。“没想到你还能想出来这一套,这里的桃花养的真好,完全不输以前在百花宴上见过的桃花林。” 龙厉的眼角几不可察地一抽,咬牙切齿地说。“你这女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眼珠子转的很快,秦长安亲密地挽住他的手臂,轻忽一笑。“这一套是俗套,不过我喜欢,这世上就没女人不爱花的。” “秦长安,以后再看到桃花开,你想到的人是谁?”龙厉拉着她,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冷笑了下。“说实话,否则,爷饶不了你。” 秦长安的目光舍不得从眼前的艳丽美景上移开,满心欢喜甜蜜还未持续太久,这瘟神阴阳怪气地一问,马上就将此刻的好氛围破坏了大半。 见她不说话,龙厉的脸色更显阴沉,抓住她手腕的手掌无声加大了力道。“当年百花宴的桃花林你是看不到了,故地重游也难了。” 她故作好奇地追问。“怎么看不到了?” 眉宇之间一派不快,他的眼神转为阴婺。“烧了。” 这样的回应并不意外,别说是一片树林,就算对方是个活生生的人,只要让他大爷看不顺眼了,势必是要毫不留情地毁掉。 不就是因为百花宴那一天,她正巧在桃花林里跟温如意见了面,他就迁怒那片荼荼如火的桃花林,简直是毫无道理!再者,温如意都回去了,他的这陈年飞醋不会要吃到七老八十岁吧? 她明明应该生气,抑或是不耐烦,可是见他眉目阴郁的神情,反而心花怒发。 什么都顾不上想,快速走到他面前,大咧咧往他身上倚靠,特别豪迈热情地把他推到柱子前强吻。 轻薄半透明的粉色轻纱,将他们两个交叠的身影锁在亭子内,当她的嫣红的唇瓣吻上薄唇,香舌一下就闯入他嘴里,勾着他的舌尖,完全照搬他平日对她的吻法,一时间让龙厉也愣了愣。 他的身体瞬间热了,内心犹如千千万万的野马奔驰而过,他的手掌在半空中随便一抓,一片粉色轻纱被扯落,轻轻飘舞落下,最终覆盖在两人的身上。 秦长安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明朗的光线从轻纱外透过来,他们靠的那么近,一个温热的气息,就能把轻纱吹的轻舞飞扬。 她目光所及之处,再无任何一道风景,唯有他,只有他。 034 怎么配站在你身边 捧着男人俊美的无法无天的面庞,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吻上他的唇,他的唇虽然单薄,但吻着却很舒服,他的舌尖很有力量,总能一眨眼的功夫就让她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没多久,他回过神来,不满地轻咬了下她的丁香小舌,趁她吃惊时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压在栏杆下。 一大片粉色轻纱被他们压在身下,她心下暗叫不好,她暗暗观察他的反应,却发现他早已收起了一开始那副讽刺的嘴脸,果然,当跟他说不清道理的时候,身体力行是最快的。 他们再次慢慢地开始熟悉起来了,真好,秦长安靠着他的胸口,继续望着亭子外的美景,眼角眉梢压不住喜悦。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小心眼的毛病?除了我,还有什么女人受得了你?”感受到气氛又变得甜蜜轻松,秦长安双手搂上他的脖子,在他怀里大笑。“不过以后,我答应你,以后每一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我都跟你一道看桃花,没有别人。” 面对这张毫不矫揉造作的灿烂笑靥,龙厉不知怎么的,心里像是被捏了一把,别别扭扭地生出一点柔软出来。 他抱着她坐在石桌旁,桌上摆放着几样她平日里最爱的点心,他左臂受过伤,但在秦长安严厉的“照顾”之下,左臂痊愈了不说,就是把她整个人抱起来也不难。 而此刻,他夹了一块糕点,一口一口地喂着她吃,看着她被他夹的糕点塞得腮帮子鼓起来,宛若一只淘气的松鼠,他稍显阴沉的眉目也为之柔和下来。 面对美景美食,秦长安向来是无力拒绝的,或许是刚才的亲吻耗费她的大半体力,她胃口大开。 吃完了,她躺在龙厉的怀里,朝他粲然一笑,让龙厉帮她揉肚子,吃的太快,吃撑了。 龙厉脸上不太情愿,但一手为她揉着肚子,单看她脸上自始自终没有收敛的笑容,那双宛若弯月般的美眸,他知道她很欢喜。 “三郎,今天的太阳真好。”秦长安抬起精致的下巴,她的语调有些慵懒,仿佛酒足饭饱下一刻就要昏昏睡去见周公。 落在她腰际的双臂,以几不可察的力道暗暗收紧,他遥望着不远处的粉色花海,这样的美景给人一种与世无争的祥和感觉,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身在帝王之家,只有去争了,争赢了,才有资格享受与世无争的生活。 成王败寇,从来都没有例外。 他的声音不如往日轻滑,多了几分诡谲难辨的情绪,徐徐飘到她的耳畔来。“长安,我巴不得把你藏起来。”把所有的危险都隔绝在外,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她。 秦长安的心里微微一动,抬起眼,此刻的龙厉果然看上去透着陌生和深沉,即便这一瞬间她无法看透他在想些什么,她的双手勾着他的脖子,鼻尖轻轻触碰他。 “若我不能承担这些风险,怎么配当靖王妃,怎么配站在你身边呢?” 龙厉望着眼前浅笑倩兮的女人,早在他下江南部署一切,或许秦长安就察觉到了一些征兆,但她聪明地选择不追根究底。但在心里,她早已做出了抉择,她的抉择,便是不管他的阴谋是什么,她都会坚定地站在他的身旁。 “离开京城这么久,不管在江南宿州,还是在四方城,我都很开心……但我知道这样的生活,未必适合你,我做不了你的主,如今我只想做我自己的主。”她顿了顿,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手背,弯唇一笑,神色怡然自得。“不管前路有多么难走,我既然当了你的女人,当然要跟你并肩作战,如果抛夫弃子的话,你一定这辈子,不,下辈子都不放过我吧。” 他的手掌轻抚着她柔嫩温暖的面颊,今日的阳光很好,暖烘烘的,但眼前的女人,仿佛拥有比太阳还要强烈的热度,驱散了他内心最后一分阴暗和荒凉。 “秦长安,这世上有千千万万无数女人,但你就是你,你只有一个。”他的嘴角勾起一道笑,笑得残狞,却又笑得温柔。 京城的皇帝已经开始怀疑他跟温如意之间的关系,若是他体内流淌着官奴陆青晚的血液一事也被皇帝挖出来,事情一定会一发不可收拾。 药人者,比灵芝人参更加珍贵的存在,珍贵之处在于,药材无血无泪,是死物,而药人则有血有泪,是活物。因为鲜活,血液纯净,坊间甚至流传着药人血,可延年益寿、祛病消痛、解毒养气…… 若是皇帝得知一个活生生正值芳华的药人就在他面前,他会做什么? 龙厉的笑意无声转冷,人形自私、贪婪,就算不用祭出这么丰盛的祭品,他也知道没人经得起这般的考验。若他没有爱上秦长安,他也只会对她进行无情的掠夺,但或许一切都是公平的,秦长安救了他的命,他的这条命就应该以守护她为前提而活着。 秦长安的心无比甜蜜,面前的桃花一阵阵飘荡飞舞,三三两两地随风吹入亭子里,她懒洋洋地靠在他的身上,享受着最后一天的宁静。 …… 南阳。 “王爷,这是今年农粮司呈报上来的数目。”一名官员朝着端坐在书房的男人走去,毕恭毕敬地献上一本红色封面的文书。 男人约莫三十岁,玉冠束发,面庞温润如玉,五官俊逸如风,一袭月牙色锦袍,更是衬托着他犹如天山之雪般遥不可及。 他正是当今南阳摄政王,温如意,身为十七皇子,命途多舛,年仅五岁的时候就被推出去,当了滞留金雁王朝的质子。 南阳皇室实在腐朽败坏,皇子们连同国君,没有一个居安思危,反而个个犹如酒囊饭袋,整日花天酒地,而其中国君的荒唐行径,更是令朝野百官失望之极。直到国君驾崩,朝中自成一股清流,支持温如意成为摄政王,代替年幼的太子处理朝政,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整治超纲,肃清吏治,杜绝朝野上的不正之风,如今已经初见成效。 温如意很清楚,南阳的毛病已经深入骨髓,就凭一年半载的整治,不过是隔靴搔痒,治标不治本。 但无奈,这条路漫漫无期,或许凭他一人之力,无法走到终点,但至少如今的皇室,已经无人再敢效仿昏君,酒池肉林。 去年对于南阳而言,依旧不算顺遂,南阳靠海,土壤肥沃,河流密布,若是丰年,一年可以收成三次,特别是南阳的稻米,是周围几个国家最好的。 可也正因为靠海,气候不稳,若是雨水过多,往往会带来巨大的风暴,甚至发生涝灾。而靠海吃海的国民们,一旦风暴频发,不但收成颗粒无收,连出海打渔的想法都被扼杀在摇篮里。 去年夏秋爆发了五十年不遇的山洪,海边风暴巨大,三天内摧毁了几十个村子,死伤无数。 “只有这些?”温如意双眉紧锁,转向面前的官员。“若我没记错,这个数目只有往年的四成不到。” 他想起满城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白皙,心下顿时一沉。 官员无奈地叹了口气。“王爷,洪水爆发的不是时候,稻米全都挂的沉甸甸的,还有一个月就可以收了……可是您也知道,南阳几乎每年都会遇到风暴,就算运气不好,勒紧裤腰带还是能过日子的。不过前两年金雁王朝派官员过来巡视,由本来每年五千石的稻米,一下子又提了两千石,这样,每年年关要送去七千石的稻米。而且,这些稻米还是南阳最顶级的成色,必须经过严格的筛选。”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前一任国君奢侈的作风,后宫养了太多不干事的美人,光是宫里每年喝掉的美酒,就不知道消耗了多少上等稻米了。 温如意的眉头不但不曾舒展,反而锁的更紧,南阳的老祖宗在金雁王朝试图南下扩展版图的时候,消极迎战,输了几次战役,最终两国派出使者谈了整整半年,结果是弹丸之地南阳臣服于兵强马壮的金雁王朝,若是有其他国家欺压南阳,金雁王朝必当出面,可是付出的代价不小,每年的十月,南阳就必须举国搜罗米粮水果以及大量特产,继而押送到金雁王朝,换来将近五十年的相安无事。 南阳国君性子多保守懦弱,这一点温如意即便心知肚明,却也不可能把早已入土的几个国君挖出来数落一顿。再者,南阳无论是疆域还是国力,或许在百年内都不是金雁王朝的对手,南阳人祖祖辈辈守着这一片温暖湿润的土地,靠的是老天赏饭吃,出海、农耕,骨子里不爱争夺。 而金雁王朝截然不同,那是一支来自大草原的部落——戕族,吃的是牛羊肉,逐水草而居,戕族在灭了其他四族之后,一度成为北方霸主,再加上他们骁勇善战,对周围弱小的国家不停攻击,鲸吞蚕食,最终成就了陆上最大最强的国家。而戕族王子建国之后,将皇家冗长的部落姓氏,大而化之地改成“龙”姓,光看这个皇族姓氏,就能看出他们与生俱来的骄傲和霸气。 正是这种骄傲和霸气,让南阳成为了它的手下败将,而且不得不供奉出土地上能够生长收获出来的所有好东西,供奉这个趾高气扬的霸主。 温如意不再细想,至少南阳就算被压制了五十年,以南阳眼下的情况,也不可能跟金雁王朝摊牌,因为……没有谈判的资本。 太阳穴隐隐作痛,自从他知道国库吃紧以来,已经整整两个月不曾好好睡过一晚,根深蒂固的失眠症,哪怕找来了南阳名气最大的大夫,却也说这病症光靠吃药,很难根除,只能慢慢调养,最好是要改一改多思多虑的习惯。 可是,南阳皇室里已经被他大力整治了一番,一些跟着已故皇帝随风起舞荒唐作恶的,全都被流放边疆,原本崇尚多子多福的南阳皇室,还剩下几个头脑清醒的? 他这个摄政王趁着脑子还能用,必须为南阳的出路多多考虑,若是连他都安于天命,放任自流,南阳还有救吗? 他不想多思多虑,不想躺在床上彻夜无眠,睡不好对于一个人的影响是与日俱增的,更别提他刚回到南阳的那几个月,因为手头要做的事太多,哪里顾得上理会自己的身子? 当然,报应很快来了,拖了大半年没去管年轻时候当质子时就有的失眠症,如今一旦头疼起来,仿佛整个脑壳都要炸裂一般难以忍受,甚至严重起来振聋发聩,十分煎熬。 “王爷,您脸色不好啊。”官员端详着对面男人的脸色,温如意的确是长得很好的男人,但温家的男人几乎个个皮相不差,多半都是温如意这样温润斯文的类型。但或许温如意在金雁王朝度过的时间远胜于故国南阳,此人看上去肤白俊秀,事实上手段强硬,比起温家皇室其他的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皇子强多了。温如意正值壮年,大半年的时间,为南阳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因此无论在朝野还是民间,他都是备受南阳人拥戴的。 跟了温如意做事就算不久,商谈国事的时候常常会看到温如意的脸色没有征兆地变得惨白或是灰败,后来才知道,这位王爷有头痛的毛病,病的还挺严重。 官员眼疾手快,殷勤地到了一杯水,送到温如意的手边。“您可是头痛症又犯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您千万要保重身子,否则一切雄图伟略都是空谈。” 温如意垂眸一看,被子里清浅发红的液体,完全不会陌生,的确是桑葚水,他回南阳这么久了,身边伺候的人知道他不爱喝无味的水,却也不爱喝浓茶,心情不好的时候,是一定要喝桑葚水的。 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当质子的时候,他犹如温煦暖风般让人心仪景往,但或许那不过是他生存下去的伪装罢了。对于一个年仅五岁就被人推出去当质子,唯一的母妃又上吊自尽的皇子而言,他又如何能成为一个让别人觉得温暖的人呢?他在这世间的三十年,自己尚且不曾感受过多少温暖呵。 只是每回看到桑葚水,他的脑海里就会情不自禁地浮现出那个女子的身影,回到南阳境内,他听说靖王妃已经怀孕的消息,或许,他是真的应该放下了。 粗略算算,如今的秦长安,应该已经当娘了吧。 端起茶杯,将杯中的桑葚水一饮而尽,温如意话锋一转,继续说。 “我记得谯城西边紧靠静海,自古以来便产琥珀。只要海水有潮流经过,便会将海底的琥珀冲至沿岸,琥珀价值连城,因此谯城总是南阳几个城池里最为富有的。为何今年连谯城的琥珀,只是交上来两百颗而已?难道这也跟去年的洪水风暴有关?” 官员见温如意咄咄逼人地质问,只能硬着头皮说。“王爷,三年前,郑王献给先帝一名绝色美人,先帝龙颜大悦,便将谯城赏给郑王当封地,如今谯城的城主是郑王。” 话说到这份上了,温如意置于膝盖上的双手,不由地紧握成拳。郑王温寇是温家皇室里昔日的十九皇子,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算上去是自己的弟弟。如今这城主温寇才上任两年,连谯城的百姓日子都过的困顿起来,无不说明温寇有问题。 温如意抬头望向阳光下闪烁着耀眼光芒的宫殿,心下明白,若是不除掉皇室中人骨子里的贪婪和懒惰、不思进取,那么南阳永远都只是一个予取予求的属国。 他按压着自己紧锁的眉头,试图压下愈来愈密集汹涌的疼痛,直到双眉之间按压的通红,他还不曾停下手来。 官员见状,这一幕看得他心惊胆战,他们这些臣子,对南阳很有感情,不甘心南阳就这么腐败没落,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有经世之才的摄政王,此人当了二十年的质子,却是个地地道道忍辱负重的人才。可是如今看温如意被头痛症折磨的这么惨烈,该不会还不等温如意大刀阔斧地将变法进行到底,就积劳成疾英年早逝吧! “明日让郑王来见我。”温如意从紧咬着的牙关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来,下一刻,他冷着脸拂袖而去。 还未离开皇宫,头痛欲裂的温如意却再度遇到了不想遇到的人,只是这一回,对方是个女人。 “皇叔……怎么走的这么急?”女人的嗓子娇软,光是听声音,就知道不是一般的女子。 温如意表情冷淡地望向她,面对他而来的女人一袭黄色华服,南阳的宫装为齐胸襦裙,她身段丰满,肌肤白皙,穿着这样的宫装,胸前春光乍泄,更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将那副天生的好身材拥有的魅惑人心的力量,发挥的淋漓尽致。此女一张芙蓉脸,唇下有一颗黑痣,姿色上乘,唯独看上去有些妖娆,不像正派人家出来的贵女。 她是皇兄的四妃之一霍氏,原本是个民间伶人,后来进了大户人家,被收为义女,就这么被奸臣名正言顺地当成是贵族小姐送进宫里来。谁曾想,一个身份卑微甚至低贱的戏子,居然有手段一步步爬上了妃位,或许这正是南阳皇室中无数个笑话之中,最好笑的一人,更显示出南阳的腐朽,根源就在皇宫。 霍阮阮今年二十五,年纪不算大,膝下有一个年仅三岁的皇子,只是纵然她有千万手段,南阳的太子并非是她的儿子,而是另一个妃子詹悦榕的皇子,但是同样年幼,也只有七岁而已。 皇兄生性风流好色,人死后,温如意才知道南阳一个小国的后宫里,竟然有七十多个女人,不乏舞娘歌姬,实在荒唐。 唯一让人欣慰的是,太子的生母不是那些媚俗难等大雅之堂的女人,温如意和其他臣子也瞧出太子因为詹悦榕教养的不错,在一堆皇子里还算是拿得出手的一个,这才耗费了不少心思调教,免得太子好的不学学坏的,长大后又是一个碌碌无为的昏君。 至于其他后妃,温如意向来是敬而远之的,南阳实力薄弱,不但要耗费大量金银细软讨好金雁王朝,还要填补这些不事生产锦衣玉食喜好攀比的后妃,再好的蜡烛也经不起两头烧。 最近,他出台了一个政策,针对后宫佳丽,在后宫多年不曾有子女的,若是想要出宫,皇室拿出一笔丰厚的补偿金,让她们出宫陪伴家人,侍奉双亲。几天下来,申请的名单上面已有三十多人,但不得不说,还有一些女人始终抱着观望的态度,口口声声是舍不得离开皇宫,怀念先帝给过的恩宠,实际上,便是过惯了先帝一掷千金的逍遥日子。 如果霍阮阮知道在温如意的眼里,她们不是长相标志的女人,而是一条条蛀虫的话,兴许她就会明白为何有男人可以对她的美貌无动于衷。 见温如意依旧一副清冷模样,甚至懒得跟她说一句话的样子,霍阮阮心下虽然有些不痛快,毕竟从她十五岁登台起,男人便对她趋之若鹜。南阳在这一年内经历了不少事,贪色的皇帝不治身亡,就这么走了,而把她送入皇宫的家族也犯了事,她本来对前路再无任何希望,没想过会对这个男人一见倾心。 035 忤逆他? 在深宫里待久了的女人,又有几个是真心喜爱那个中年发福也称不上英俊的皇帝呢,当一个才刚满而立之年又是如此清隽挺拔的摄政王出现在她们的生活之中后,霍阮阮心动了,觉得这样的男人理应成为自己的入幕之宾。 这男人俊朗无双,眉目从容,唯独眼下有一圈青黑之色,只因那哭闹的失眠症作祟,但即便因此而减了几分好气色,摄政王看上去依旧比她见过任何一个皇室中人更加出众。 不过,纵然她在宫里制造了几次偶遇邂逅的场景,温如意还是不曾正眼看她,说来也古怪,摄政王三十岁了,回南阳的时候是孑然一身,非但没有子女,甚至连妻妾都没带一个。 “霍妃娘娘,按照皇室规矩,唯有皇子公主才能称呼我为皇叔,下不为例,于理不合。”温如意头痛的厉害,无心跟后妃周旋,丢下一句,漠然地转身离去。 霍阮阮张了张红唇,精致的眉目之间染上怒色,涂着紫红蔻丹的双手牢牢地攥着裙踞,讽刺一笑。 “摄政王跟先帝竟然是兄弟?怎么不像呢?一个好色风流恨不能尝遍天下女人味,一个跟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似的,真是有趣。” 不过,要让她霍阮阮这么快就放弃自己看上的男人,没这么容易。 如果她跟后宫那些女人一样单纯无知,领了一笔银子就欢天喜地地离开了争斗了小半辈子的地方,岂不中了温如意的下怀? 她不但要留下来赖着不走,还要搅浑后宫的水,迷惑这个清心寡欲的摄政王,她不信这世上有男人可以无视她的美艳,那是对她的侮辱。 只要儿子成为太子,成为南阳下一任君王,就算红颜祸水又如何,就算你祸国殃民又如何?! 温如意回到自己的王府内,管家看主子的脸色奇差无比,马上吩咐下人烧好了热水,将一块方方正正的药草丢入浴桶之内,再服侍温如意泡上一盏茶的功夫,等他出了汗,气色才好些。 暂时搁下脑子里那些忧国忧民的念头,温如意穿着银灰色常服,独自一人漫步走在花园里,却意外地发现花园里的几棵桃树开花了。 一抹细微却又异常璀璨的光亮,在他眼底转瞬即逝,那张常常不苟言笑的冷淡俊脸,此刻却生出缓和的神色,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十七爷,笑了。”大块头罗布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咋咋呼呼起来。 温如意看向罗布的眼神为之一柔,罗布虽然外表不像正常人,但是心思单纯,对他忠心耿耿,是个不可多得的手下。 “罗布,春天到了。”他说的讳莫如深,果不其然,罗布听不太懂,抓了抓脑袋,注意力很快被蝴蝶蜜蜂吸引过去。 唯有温如意自己,能明白此刻的心境。 在金雁王朝,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温和有礼的男子,但事实上,他不容易动情,若不是对于母妃的死迟迟放不下以及对南阳最后一点感情,他不必偏执地回到南阳建功立业,开拓疆土。 臣子们在他面前提过好几次,要他选择一位合适的大家闺秀,但不知为何,他拒绝了。 或许他清楚,自己真正的性子很是冷清,他要的不是流于表面的陪伴和开枝散叶,更清楚臣子们迫切期待的是在他有了自己的家庭子嗣之后,对皇位生出再多一点势在必得,就算从年幼的太子手里把皇位抢过来自己享用,他们也不会有太大的意见。 人就是这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太子有那么一个荒唐的父皇,连带着臣子们对年幼的太子也不敢抱太大希望,反而觉得温如意更适合当南阳的国君,他比一个黄毛小儿更能给南阳带来无限的生机。 只是温如意对于娶妻生子的念头,始终很淡薄,直到刚才,那么一瞬间而已,他见到枝头上开的三三两两的桃花,就一扫多日来的凝重心情,露出了笑容,可见那个女人对他的影响,依旧不曾磨灭。 即使,他们相隔千里。 秦长安当然不是他见过最美丽的女人,但是他们之间的牵连却有许多年,在她还是一个八岁的女童时,便是他把她从官奴市场带出来。 只可惜,他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知这个小女孩对于自己而言,不仅仅是路人的角色,反而会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始终都是一颗最为耀眼璀璨的星辰。哪怕他无法成为她最亲近的人,但是心里的那一丝牵动,却维系了许多年。 他已经不愿意深究,自己迟迟不愿娶妻,是否是因为秦长安。 人生苦短,何必念念不忘? “管家,刚才的药浴不错,让人神志清明,还能缓解疼痛,在王府里屯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王爷,这药浴据说在金雁王朝江南各地卖的特别好,小的这才托人买来一些舒缓神经的,王爷喜欢那就再好不过。不过,据说那家商号最近还出了药茶,不知王爷想不想试试?说不定对您的失眠症也有些帮助。” 温如意沉默了半响,心中有个奇怪的感觉,让他最终还是无法压下那些蠢蠢欲动的好奇心,泰然处之地追问。“什么商号?” “是江南的苏家商号,不过打着靖王妃的旗号贩卖各类新鲜的玩意儿,什么药浴药酒药皂药茶,据说全都是这位靖王妃的毕生心血。小的生怕这些东西靠的就是个噱头,没有什么真才实学,让自己家人先用上一阵子,发觉这药浴果然让人神清气爽,才敢给王爷献上。”管家笑着说。“听说,那位靖王妃是女神医,若是能请她来给王爷看病,王爷就不必再为失眠症所扰……” 这一句话,戛然而止,只因管家马上意识到自己嘴皮子太快,摄政王脸上的表情也因此而阴晴不定起来。 南阳只是一个小国,还是金雁王朝的属国,人家靖王妃却是堂堂亲王的妻子,他们能花钱买到这些好东西,已经是靖王妃造福百姓了,靖王妃又怎么可能跟寻常的民间大夫一样,随意给人看病呢? 温如意不曾训斥管家,只是淡淡交代。“你说的药茶,买回来我试试。” 在他缓缓拼凑起自己的记忆之后,他记得几年前,秦长安曾经赠与他一些香囊,一旦他睡不好了,闻着香囊里药材的清香味,就能进入好眠,他屡试不爽。 可惜,如今秦长安已成为人妇,而那香囊的方子他无从而知,南阳大夫的医术平平,始终无人可以缓解他的病症。当最后一个香囊的气味最终也散去后,他迎来了一次辗转难眠的剧烈头痛,伴随着他用脑的频繁程度,头痛症每个月都要发作一两回。 这世上让他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人实在太少太少,秦长安是其中之一,甚至此刻他回想起她,仿佛整个人站在阳光普照的地方,连总是泛着凉意的心口都暖和起来。 温如意并非时常想起她,如今的他,日理万机,花了数月时间治水修建水利,整治官吏,过的生活跟质子时代截然不同,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却也必须付出更多心血和责任。 面对院子里悄然绽放的桃花,他的双脚被盯住,哪怕身边还有数不清的国事等待他去谋划下决定,但他却任由过往的画面在自己眼前一页页翻过,追忆的刹那,多少能让他的双肩不再那么沉重。 金雁王朝的桃花也该开了吧。 他极其缓慢地勾起唇角,再度露出温暖笑容,看得罗布目瞪口呆。 桃花开了,春天到了,所以他们家十七爷就笑了?不如他去山上拔几棵桃树,放在十七爷面前,那么,十七爷会天天笑吗? …… 京城。 病了整整十天的皇帝身子总算有了起色,龙奕身体向来健硕强壮,跟从小就是病秧子的弟弟有着云泥之别,却没想到今年开春受了风寒,就这么倒下来了。 后宫佳丽一个个都很懂得利用皇帝生病的契机,表现自己温柔体贴的一面,毕竟要等到皇帝下一次卧病在床,或许至少等个十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他住在自己的寝宫里,常辉忙着里里外外地跑腿,若不是一道圣旨将所有后妃都隔绝在外,她们必然前仆后继到他面前一字排开以示安慰。 “皇上,静妃娘娘送来了人参鸡汤。” “乔嫔端来的她老家的补药,润喉清肺……” 几乎所有的后妃全都送来了满满当当的关怀,姑且不论这些东西有多少的真心假意,整个后宫除了被禁足的楚白霜之外,唯一没有出现的人便是蒋思荷。 龙奕气的不轻,蒋思荷身为一国之母,理应是三宫六院的表率人物,他病了这么久,蒋思荷却不曾送来任何关心。 若说她还在坐月子那便算了,可是她已经出了月子,哪怕她果真体虚无力,无法亲自前来嘘寒问暖,派人送点东西捎带两句问候,难道不是她身为皇后该做的吗? 若是因为跟他置气,蒋思荷做的太过明显,就因为他至今无法对那个孩子敞开心扉,她就给他脸色看? 他不愿承认,蒋思荷是这样小家子气的女人,他们成亲已有十年,就算一开始这段婚事并非是建立在强烈的感情的基础上,但他对蒋思荷是满意的。她适合当皇后,可以接受百花齐放的后宫,后妃们对她也颇为敬重,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最近,皇后在忙些什么?”龙奕张开双臂,任由宫女给他换上明黄色的龙袍,纵然是心中不快,但还是问出了口。 “前几天皇后娘娘从宫外找来了一个民间的手艺人,该女子在栖凤宫里待了一整日,直到黄昏时分才离开皇宫。” “手艺人?”换好了龙袍的男人侧过脸,蒋思荷的性子偏静,从未抱怨过后宫生活犹如一潭死水,相反,他也认定蒋思荷是个能够跟时间相处的睿智女人,仿佛她生来就是为皇后这个身份而生,皇宫就是她的第二个家,她从未表露过对宫外生活的一点渴望,不,半点都没有过。 “皇上,可是要奴才去问一下这个手艺人是什么身份?”小太监常辉擅长看人眼色,自从皇后生下皇子之后,帝后之间就这么莫名其妙僵持着,皇帝不再去栖凤宫过夜,皇后也仿佛不知道皇上生病寸步不离栖凤宫,明明住在一个宫里,却像是一个在天涯一个在海角般遥远。 “算了。”龙奕气恼地挥挥手,话锋一转。“如今静妃把凤印还给皇后了?” 常辉一脸错愕,始料不及:“皇上让静妃暂时掌管凤印,并未让静妃娘娘还回去。” “皇后的身体还很虚弱?朕是想她静心坐月子……”龙奕的心里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古怪感觉,前阵子,蒋思荷不曾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开始,他的确心存侥幸,毕竟看到蒋思荷的脸,会让他想到那个生下来就是瞎子的皇子。他的心情很坏,无法当做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对儿子笑脸相迎,或许两人避而不见,反而能够让时光冲淡这个孩子的诞生对双方的无形伤害。 如今她已经出了月子,理应重拾身为皇后的所有责任,但她没有,就连在静妃手里的凤印也不在乎了,不想要了? “摆驾栖凤宫。”他倒要看看,皇后到底有多门忙碌,忙的连对于他这个丈夫都可以明目张胆地不闻不问。 愁闷、哭闹、郁郁寡欢。 这些全都没有出现在蒋思荷的脸上。 龙奕的脚步停在栖凤宫的不远处,蒋思荷以背影面对他,一套桃红色的宫装穿在她的身上,依旧显得有些过大,可见这次的生产,对她而言的确是一场不小的磨难。 蒋思荷带着两个下人,一个是年长的蓝心姑姑,一个是才十七八岁的小宫女琳琅,琳琅手里抓着一个白色的线团,在宽敞的院子里小跑着,时不时地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蒋思荷站在一旁,微微仰着下巴,看着天空,清秀的脸上依旧有着往日的恬淡,只是脸色依旧给人一种病恹恹的感觉。 顺着她的目光,龙奕望向远处湛蓝的天际,半空中飞舞着一只蝴蝶形状的纸鸢,蝴蝶的尾巴拖得很长,翅膀上涂抹着鲜艳的色彩,只是他看得有些头昏,这只花蝴蝶也太花哨了吧,像是三五岁的孩子会喜欢的样式。 纸鸢。 她说她不会放纸鸢。 而如今,她却有说有笑地指点着琳琅,泰然处之地交代,脸上的表情宛若一个老夫子般严谨认真。“身子压低一些,对,再把线团放一些出来……嗯,琳琅,你已经掌握了要领,不错。” 脑海里宛若被雷电劈中,不久之前常辉说过一句,前几日栖凤宫去宫外请了一个手艺人,莫非就是那个手艺人教会蒋思荷做出了一只纸鸢? 一股怒火在心底深处喷薄出来,当他意识到他极度不悦的时候,脚步已经来到了蒋思荷的面前。 她并非身体虚弱的缠绵病榻,她有这个闲心教宫女玩纸鸢,却吝啬派人传达一句问候给他! 龙奕绷着俊脸,不想承认面前拥有这张面孔的人,便是他的正妻。 一个多月不曾见面,蒋思荷依旧清瘦,颧骨微凸,让她看上去很容易被其他年轻美貌的后妃压下一头,但是她的眼睛里,却有着真实轻松的笑意,那是源自于她内心的喜悦之情。 而那种喜悦,只是因为一只纸鸢而起。 当她见到没有让人通报的皇帝,犹如从天而降一般站在她的身后,她迫不得已转身,朝他行礼。 她没料到龙奕会踏入栖凤宫,在他毫不掩饰对皇子的疏远之后,他们两人的心始终相隔千里,凤印不在她的手里,她也乐得轻松,完全不必知晓他到底去哪个后妃身边过夜,一切都跟自己无关。 她很少这么任性,撒手不管本该是她管辖范围的大小事宜,仿佛连天塌了也无所谓。 但这一次,就让她任性一回吧,她曾经这么对自己说。 问安过后,两人径自沉默,蒋思荷见龙奕神色低迷,目光直勾勾地定在自己身上,隐约猜到他又是想到了皇子,于是心跳顿时乱了。 “皇后的身体好些了吗?”龙奕上下打量了蒋思荷一遍,以前的蒋思荷穿的多为端正颜色的宫装,而且能体现皇后身份,多半为正红、藏青、翠绿,今日她却罕见地穿着桃红色的衣裳,难道不觉得这个颜色太过鲜嫩轻浮吗? “好些了,臣妾多谢皇上关心。”蒋思荷回应的礼貌,但是却十分客气,好似对方别想听到她说出多余的一个字。 听到皇后这般心不在焉地应付,龙厉体内有股血气直往上攒,逼得人想去抓住些什么。他紧握拳头,阻止自己勃然大怒,话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皇后今日穿的跟往日不同,可是有什么喜事?” 蒋思荷讶异地站直了身子,不明白龙奕怎么能捉到自己的心思,她垂眸看了自己一眼,淡淡笑了。“这些天籁,心里头有些发闷,臣妾心想,或许春日来了,也该换一换心情。皇上觉得不好看?” 她问的太过犀利直接,话里带刺,仿佛不屑于拐弯抹角,粉饰太平,这还是那个蒋思荷吗?一个无论是说话做事,样样都拿得出手,得体的无法挑剔的蒋思荷? “皇后怎么想起放纸鸢了?”并未回答皇后抛给自己的问题,好看或是不好看,都并不重要,他们不是新婚夫妻,他娶蒋思荷也不是因为贪色。他此刻很生气,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来哄骗人心,更不认为蒋思荷是那种肤浅愚昧需要男人用甜蜜话语来安抚的女人。 他更在乎的是,对于她的自得其乐,蒋思荷如何自圆其说。 “今日有风,很适合放纸鸢,臣妾身边恰巧有个纸鸢,便想试试能不能放起来。”她抿唇一笑,大大方方地说道。 蒋思荷这是在装傻吗?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意思,明知道他想要得到什么答案! 龙奕的脸上再无笑意,脸色略显铁青:“皇后,你把朕说过的话都忘了?”他委婉地提醒她,他曾经承诺过,在她生完孩子之后,带她出宫去放纸鸢,但她却把他这个一国之君的话抛之脑后,自顾自地做纸鸢,放纸鸢,完全没有把他的承诺放在眼里?! “皇上,若是那个承诺让您为难,臣妾又怎么会想着让您兑现?”两人感情破裂的迹象这么明显,又何必自欺欺人? 在蒋思荷的语气里仿佛听出一丝嘲弄,龙奕如鲠在喉,他的确把那个承诺忘了,如今看到纸鸢才重新想起来。自从蒋思荷产子之后,他事事不顺,不久前还病倒了,哪有什么闲情逸致去想着出宫踏青?! 只是沮丧和失落那么强烈,仿佛心脏被利刃化开一刀似的,好不舒服。 “臣妾一个人也能放纸鸢,皇上请宽心,臣妾不会为了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耗费您的心神体力。”此言一出,蒋思荷才发现自己内心积压许久的怨气,竟然发泄了大半,她的心里甚至有种奇怪的快意,眼神也为之鲜活了三分。 蒋思荷在忤逆他吗? 036 把你弄脏 ,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龙奕眉宇之间一派沉郁,他冷着嗓子问,难掩内心的不悦。“皇后,你这是在跟朕唱反调?难道朕在你眼里,是个出尔反尔之人?” 蒋思荷无言以对,她嫁给龙奕已经是第十个年头,十年不算长却也不算短,但是足够让她学到一些教训。 龙奕就是这样的男人,坐上了皇位,以为整个天下都在他脚下,以为他能够掌控一切。没错,整个后宫的女人都期盼着能够得到他的青眼,他确实拥有了一切,只是有些事、有些情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唾手可得的。 她累了,不想再当温文端庄大肚能容的皇后,她只想当原本那个安静又简单的蒋思荷。 “朕决定了,靖王夫妻马上就要回京了,行宫今年刚刚休憩好,朕带你出宫去行宫散散心,让靖王把靖王妃也捎上,你也好有个伴。”龙奕脸上有笑,虽然这是一时兴起的冲动,但这份冲动却冲淡了两人之间无声的疏远和尴尬,事实上,他何必对蒋思荷耿耿于怀,那个女人想要生下一个身患残疾的孩子,这本就是造化弄人,是一个可悲的意外,没有任何人应该为此事付出代价啊。 皇帝把话说得毫无转圜余地,很显然,就是为了堵住她的嘴,不让她婉言推拒。 “还有,既然皇后的身体已经痊愈了,朕让静妃把凤印送还过来。” 蒋思荷闻言,心中咯噔一声,凤印最终还是要回到她的手里了吗?她没能为皇帝生下健康皇子,自己又被太医断定以后不能生了,恐怕新一轮的侍寝风波又要被提上议程,她又要重复过去的日子,当一个希望皇帝雨露均沾的贤良皇后? 只是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为何过去她曾经甘之如饴胜任的事情,如今却好似成了一个烫手山芋,恨不得把它远远抛开?果然连她的心境也发生了彻头彻尾的改变? “臣妾知道了。” 目送着一脸自得的皇帝离开,她淡淡一笑,即便皇帝有心重新拉近彼此的距离,但却也终究不提他们的孩子……到底要多久,他才能正视龙川这个孩子?一个生来就盲眼的孩子,做什么事都十足艰辛,偏偏这辈子得不到父皇的心疼和宠爱,他的路注定不好走。 “娘娘,太好了,恭喜娘娘!”琳琅笑眯眯地送上热茶,打破了蒋思荷的思绪。 她抬眼一看,果不其然,栖凤宫里的下人全都卸下了这阵子忧心忡忡的凝重表情,皇帝来了一趟之后,每个人都好似捡到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样,乐呵呵地笑着。 唯独她显得过分淡然超脱,进宫五年,她出席的一些场合,是金雁王朝皇后必须出现的,跟她的意愿毫无关系。皇帝邀她出宫散心,而不是带着后宫佳丽,这是从未有过的,因此,下人们都认定这是他们帝后破镜重圆的好机会,值得恭喜一番? 可是为何她的内心却平静的毫无波澜?因为龙奕对她的伤害已经很深,这些安抚和宽慰,已经无法撼动此刻铁石心肠的自己了? 蓝心姑姑一改往日的刻板表情,脸上同样有着浅浅的笑容,转向蒋思荷。“娘娘,我先写一张名单,看看要准备哪些东西。” 蒋思荷对着那道敞开的院门而坐,空气里开始飘着星星点点的毛毛雨,在她的视野里空无一人,她双手叠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眼眶中的泪水汹涌而出。 这算是什么? 即便他有心求和,却还是无心接受他们一道孕育的孩子,她知道龙川不可能成为太子,可是皇帝为何就不能给那个可怜的孩子多一点关心呵护呢?难道对龙川视而不见,就能装作她没有生过这个孩子?! 她内心咆哮,满脑子都是斥骂他的念头,却又害怕自己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他,除了那些对于龙奕的怨恨,她的心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她不想承认自己对龙奕的恨,却也无法磨灭深藏在内心的那一丝喜欢,或许这就是女人的自讨苦吃。 …… 三日之后。 大床上的女人翻了个身,长睫颤动,幽幽地睁开眼。 好一会儿,她才惘然回神,认出雕着象征多子多福的蝙蝠花纹床顶和那一顶金红色绣着海棠熟睡的薄纱床帐。 是她在芙蓉园的床,她总算回到靖王府了。 她还未来得及感到安心,腿上又传来一阵疼痛。 她一凛,猛地起身,这才察觉他正坐在床边,双手抹了药油使劲地揉着她的腿,而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肚兜,连藕白的双腿都遮不住。 龙厉冷嗤一声,语气依旧有着恼人的嘲讽:“为了尽快赶回来,一路上连马车都不肯坐,何必?” 他们在昨日回到京城,从四方城启程,秦长安提出骑马跟他先行的建议,只花了半个月的时间,若是坐马车,怎么也要二十天的功夫。 可不,贴身四婢里,唯一跟上她的人是出身江湖的白银,以及老太君的孙媳妇徐长芳,至于其他人,还在路上呢。 秦长安的脾气很倔,有时候甚至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过明白她内心挂念着蒋皇后,就算龙厉想要在路上拖延时日,她也会倍感不耐烦。到最后,他还是依着她,但是半个月骑马的滋味,有多不好受,想必此刻,她已经真切地体会到了。 她不喜欢他这副阴阳怪气的口吻,恨不能把他抓过来乱咬一通,双眉紧蹙,连眉心的红痣都异常发皱。 “你能不能轻一点!下手这么重!” 龙厉没好气地哼了声:“本王没学过医,更不是生来服侍人的……”言下之意,为了赶路骑了半个月的马,她这是自作自受,还有胆子嫌弃他按摩的力道轻重? 秦长安不吱声了,她的腿几乎没有任何后遗症,但是毕竟曾经受过重创,还需要小心保养,骑马对她而言不算什么,但仅限于短途,这次她果然是太掉以轻心了,小腿的肌肉都发硬了,若不是龙厉用药油给她用力揉开,怕是连走路都疼。 见她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低垂着眼,小脸犹如瓷器般光洁白嫩,长发垂在她的背后,上身只有一件粉白色的肚兜裹着,竟然生出一股子别致的风味……大清早的,这女人什么都不做就能让他热血沸腾,真是该死! “爷跟你说了,皇兄和皇后之间的事,我们不必插手,也插不了手。就算你急着回来见皇后,皇后左右在宫里待着,难道还能跑了不成?我们这么风风火火地赶路,难道是赶着回来奔丧?”龙厉的口吻一如既往的冷漠,他向来没有多管闲事的毛病,话音未落,力道加大,欣赏着秦长安那张眉眼都吃痛地皱在一起的小脸,嘴角却恶劣地上扬。 “什么奔丧啊!呸!”秦长安瞪了他一眼,双目之中尽是鲜活的光芒:“我是怕我们晚回来一阵子,皇后就落入别人精心谋划的陷阱里,别说要保住这个皇后的位子,就怕她连自己小命都难保。” 龙厉来回抚摸着她纤细白皙的小腿,黑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阴测测地说道。“若蒋家培养出来的嫡长女是这样温顺没用的小白兔,不能自保,只能等着别人来保护她,那么迟早有一日,她会坐不稳金雁王朝的后位。” 又是这种古怪的感觉,仿佛龙厉早已预见了在皇后身上发生的一切,可他就是可以这么冷淡旁观,用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立场, 感受到那双大手越来越有往上的趋势,秦长安重重拍了他一下,整个人再度缩回柔软温暖的被窝,正色道。 “你不想让我进宫见皇后?” “你若想见她,本王拦得住吗?腿长在你身上。”他不冷不热地回应。“若是小腿酸痛,别想让本王再伺候你。” 秦长安粲然一笑:“这么小心眼做什么?你刚才揉了这么久,也吃了我不少嫩豆腐,我这么吃亏,还没跟你算账呢。” 龙厉失笑,这女人果然是他的克星,他是恶人,她却也狡猾如狐,倒打一耙的本事见长。他的初衷是给她按摩双腿,怎么就成了贪吃嫩豆腐的好色男人?再说了,他们是夫妻,就算他在床上重欲些,也只是对她一个女人罢了,何罪之有? “你也要进宫?”她很快洗漱好,挑了件浅金色素雅宫装,一转身,龙厉已经让人端来了早膳。 头戴黄金流苏冠,身上的红袍绣着金色麒麟,贵气十足,将他天生的俊美面庞衬托的无法无天,是他进宫上早朝常常穿的那一套。 看着秦长安坐在自己身旁,他若无其事地扯唇一笑,云淡风轻地说。“昨晚我们回来太晚,城门已关,本王拿出令牌,让城墙上的守夜将军大开城门放行,这事能不惊动皇兄吗?” 秦长安沉默,她虽然是女人,但在北漠跟皇室打交道的经验,培养了她敏锐的洞察力,譬如这次回京城,她已经能感受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哪怕京城看上去还跟四个月前他们离开一模一样,但她知道,四个月的时间,必定改变了京城的局面。 “皇上肯定跟你有很多国事商谈,我去见皇后一面,出宫的时候就不等你了。”她喝了一口温热的牛乳,静静地说。 “不准。”他却握住她的手腕,眼神透着蛮横和凶狠。“本王不会待太久,你在宫门外,等着本王一道回家。” 秦长安点点头,这男人的嘴巴恶毒,心肠很坏,但偏偏因为“一道回家”那简单平和的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异常的酥麻人心。不得不承认,此人偶尔也能给她小小惊喜,这算不算狗嘴里也能吐出象牙? 被自己恶劣的想法逗笑了,她险些将嘴里的牛乳喷出来,龙厉反应更快,红色身影往旁边飞快一闪,牛乳不曾喷溅到他的身上,但他还是猛地站起身来,掏出一块素净丝帕,一把捂住秦长安的嘴,用力地给她擦了擦湿润的双唇,皱着眉头,恶狠狠地说。“你就不能有一次好好吃饭!” 明明动作一点也不温柔,一点也不体贴,再加上那张脸上难以掩饰的嫌弃,一下子就激怒了秦长安。 刚才心里生出的些许动容和暖流,因为某人无意识的举动,被一下子击碎。 “三郎,你的洁癖症怎么还没改好?看来要下点猛药才成。”她一把抱住龙厉的窄腰,踮起脚尖,话音未落,便对着他的薄唇一通乱吻,将牛乳的气味沾染上他,不容他拒绝。 龙厉几度想把这个不怕死的女人推开,但无奈她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九牛二虎之力,竟然一旦霸住了他身子,明知道她这样的举止简直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但是在推拒的时刻,却又因为她的热情亲吻而最终放弃了。 他的眼阴鹜至极,简直是咬牙切齿,嘴里全都是牛乳的气味,但同样的,其中还混合着她的甜美馨香,让生来就厌恶牛乳的他,竟然忍住了恶心欲呕的感觉。 “秦长安,你是疯了不成?” “我是在纠正你的毛病,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她得意洋洋地朝他眨了眨灵动美眸,突然想到什么,立刻换了一张哀怨可怜的神色。“你刚才该不是嫌弃我吧?” 龙厉不动声色,这样的话术,要他来破解实在是小菜一碟,摆明了是挖个坑让他跳。他爱洁如命,身体比理智还要敏锐,若是他刚才没躲开,秦长安那一口新鲜牛乳必定是要喷他一脸的,他躲过去全屏直觉,但避开之后第一反应却是给她擦嘴,果然是没救了。 “嫌我脏,那我就把你弄脏。”她犹如刚跌入油瓶的小老鼠,柔嫩指腹划过他的薄唇,顺着他好看的弧度刻画着,奸笑着耸肩。“现在我们一样了。” 龙厉没料到秦长安还有这样的一面,这些话若是换成男人来说,就能有其他截然不同的意味…… 其实,他们原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是他不顾一切把她拖进自己的世界,他的世界阴暗腐朽,没有繁花似锦,没有阳光明媚,若真要追究起来的话,也是他把她的那片纯净天地弄脏了。 “你能把本王弄脏,倒是算你有本事。”他一语双关,按着她的肩膀,玩味地丢下一句。 秦长安挑了挑眉,见他嘴角还残留着一丁点白色牛乳的痕迹,心情大好,她其实很想看到某人被她逼急了,崩溃暴怒的样子,可惜他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照这样下去,说不定多年之后,他的爱洁如命也能被她生生地改造好了。 这么想,她颇为自豪。 用完了早饭,两人各坐一轿,一顶宝蓝色,一顶正红色,在宫门前停下,分道扬镳,两人由着两位太监领着,走向不同的宫殿。 栖凤宫。 “娘娘,娘娘!靖王妃来了!”琳琅犹如一只欢快的小麻雀,还未从外面飞进来,轻快的声音已经传遍了整个宫殿。 “快请!”蒋思荷一贯冷静的嗓音,不难听出多了几分激动,她拉着蓝心姑姑轻声问。“蓝心,快看看,本宫今日看上去如何?” 蓝心姑姑微微一笑,神色放柔。“娘娘的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 主仆说话的功夫,琳琅已经领着秦长安迈入门槛,她走近蒋思荷的时候,蒋思荷甚至在同一刻站了起来,主动抓住秦长安的双手,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眉眼带笑。 蒋思荷无声地打量秦长安,两人同样是生了个儿子,秦长安一身素雅宫装,但是五官娇美明艳,宛若春日月季,身上并无珠翠环绕,走路带风,有种有别于其他女子的风华,干脆、利落、明媚、大方,总能吸引众人目光。 “本宫似乎不必再问你在江南过的如何,你看起来就像是一朵被雨露滋润的鲜花,谁能相信你刚刚生过孩子?” 秦长安眉头微蹙,在她眼里的蒋思荷,果然是比怀孕前还要干瘦,女子过瘦之后,面容上的纹路也更加深刻,颧骨突出,若是跟其他后妃站在一起,是的确要显老些。但好在蒋思荷的神采眼神,一如往常,比她想象中的要好些,不至于郁郁寡欢,闷闷不乐。 “娘娘瘦了不少,整个栖凤宫是怎么伺候的?” 蒋思荷被逗乐了,说话也不再那么滴水不漏,笑着打趣。“本宫本就是怎么吃都不胖的体质。” “娘娘这话真气人,这可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其实本宫真正羡慕的是你。怎么样,在江南无人打扰,是不是跟靖王的关系亲近不少?” 蒋思荷心想,其实一个女人过的怎么样,光是靠一些华服首饰并不能说明什么,秦长安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就是被宠爱滋润着的女人,就算身份矮她一截,但那种幸福感,却是自己望尘莫及的。 她心中发酸,说服自己少一点期待,往后就不必再度伤心。 “娘娘,叙旧的话我们晚些再说。”蒋思荷的脸色实在太差,身为医者,秦长安直觉很有问题,脸色冷凝。“让我看看你的脉象。” 搭了蒋思荷的手腕,秦长安久久不发一语,那种眼神极具压迫感,蒋思荷甚至有一瞬间,觉得秦长安的眼神像极了靖王龙厉。 “给娘娘会诊的太医怎么说?” “本宫先前怒急攻心,动了胎气,胎位不稳,才会早产。太医说如今气血两虚,身子只能慢慢养,但将来无法怀孕了。” 秦长安听得连连点头,这些话听上去没有太大的漏洞,她突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我在江南听说楚嫔闹了一出苦肉计,被皇上识破,只因她用了有毒的岐山墨,可有此事?”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蒋思荷早已把秦长安当成是自己的知心好友,即便皇帝曾经要自己跟靖王妃这个弟妹保持距离,她将此事徐徐地解释一遍。 “我能看看那些岐山墨吗?” “既然楚贵人已经认罪,时间过了这么久,恐怕那些害人的东西早就毁掉了。” 就在此时,一直候在蒋思荷身后的蓝心姑姑突然开了口。“娘娘,我留下了一小块,稍等片刻,我给靖王妃取来。” 此言一出,蒋思荷跟秦长安面面相觑,秦长安心知肚明,显然蓝心姑姑年纪大,懂得多,也知道很多事不能看表面,否则,岐山墨被毁尸灭迹的话,就算里面真有玄机,也是死无对证。 蓝心姑姑捧着一个银色的首饰盒过来,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块墨块,用帕子包着,秦长安敲下一小块,融入水中,过了会儿,墨块将清水染黑,但随即,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秦长安端起茶杯,皱着眉头嗅闻了一下,继而转过头对着蒋思荷说。“果然如我所料。” 蓝心姑姑忍不住追问。“靖王妃,这墨汁可是不寻常?” 037 组团斗楚白霜 ,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她置若罔闻,而是从白银手里取过针盒,将金针刺入蒋思荷的指尖,一颗血珠从皮肤下渗出来,秦长安压低身子,一动不动地嗅闻着血液的气味,眼神愈发幽暗深邃。 “糟了。” 蒋思荷的心脏宛若被人重重一锤,她牢牢地抓住秦长安的手,一脸紧张不安。“到底怎么了?” “岐山墨里的毒药是从一种叫做季坦子的树藤里提炼而成,这毒药很是歹毒,只因它的气味能够随着人的呼吸,钻入血脉之下,长期以往,毒性深入骨血,初期会导致吐血晕眩的毛病。” “这正是楚白霜的症状。” “错了,娘娘,楚白霜这是一个连环计。乍看上去,她是想用苦肉计讨的皇上的怜惜,只是运气不好,东窗事发。事实上,她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您来的。因为楚白霜吐血的时候就得到了及时的解毒和医治,她反而是轻的——”秦长安言有所指地凝视着蒋思荷,蒋思荷并不愚钝,很快明白了,她冷幽地询问。 “楚白霜是轻的,而本宫才是病入膏肓是吗?” “这一次,楚白霜能够看穿人心,她知道在你们撕破脸之后,她再摆出求和姿态,娘娘你只会对她更加厌恶反感。所以她故意放低姿态,看似虔诚地抄写了那么多经书,而你则眼不见心不烦地把那些经卷全都烧了,却因此而中了她的奸计。经卷被烧毁,季坦子的毒烟比它散发出来的气味更毒,但是你服用的养胎药却压制着你体内的毒性,季坦子便潜入了你身体里最温暖最脆弱的部位,时间一长,毒性全部积聚在女子的腹下。” 此言一出,蒋思荷的指尖一阵冰冷,甚至忍不住轻轻颤抖,她眼眶泛红,满心不敢置信。 “也就是说,若不是我闻着这些毒烟,川儿也不会一生下来就瞎了眼?!” “孩子在腹中,身体多多少少受到影响,不但如此,娘娘提前临盆,也跟季坦子有关。” 蒋思荷神色恍惚地笑了。“本宫果然还是低估了楚白霜,她的手段何其高明……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秦长安直言不讳。“娘娘,楚白霜三番五次对娘娘动手,但让我最担心的是,她手头的毒药一般的民间大夫恐怕搜罗不到,我不得不怀疑,太医院有她的内应。您吸入季坦子的毒烟,若是能早些发现,也不至于拖到现在。” 蒋思荷双眼通红,再也按耐不住,整个人格外激动。“长安,我的儿子是无辜的,你可以找出本宫早产的真正原因,也能为本宫产下失明皇子洗清不白之冤,你一定可以救救我的孩子!” 不等秦长安开口,满面哀痛的蓝心姑姑已经把皇子抱来了,面对这个长相清秀瘦小的皇子,她微微怔住,自己的儿子龙羽比龙川大了三个月,但是龙羽有一双跟龙厉一样形状美好的眼睛,眼神也极为灵动,可惜龙川的眼珠子却是稍显混沌,而且久久不曾移动。 “娘娘,此事我不敢打包票,孩子在娘胎里就中了毒,伤了他的眼睛,这种伤害对于孩子而言,几乎是致命的。可是他年纪太小,若是我给他下重药,必定会影响他的生长,反而得不偿失。我有个想法,皇子先天失调,过分孱弱,先把他的身子养的强壮,此事只能从长计议,而且要想目力也不可能跟常人一般。” 蒋思荷抑制不住哽咽,在知道真相之后,最后的一分坚强为之分崩瓦解。“只要有希望就好,一线希望也好!长安,本宫知道不能强求,可是哪怕能让川儿看到一丁点的光明,哪怕只能看清世间万物的轮廓,也总比一辈子活在黑暗里好吧。本宫相信的人,就只有你了。” “娘娘,你能等吗?若我说至少要在十岁之后才能下重药,你也能等的了吗?” 蒋思荷愣住了,但思量许久,最终点点头。“本宫能等。”秦长安给了她一个期限,十年,也许不短,可是换做其他太医全都束手无策,都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一群庸医!再者,在还未揪出来太医院里跟楚白霜里应外合的犯人,她实在信不过太医院的任何人。 “此事就这么说定了。”秦长安眼神清明,话锋一转。“娘娘,楚白霜之所以设计了这一个连环计,她最终的目的是什么?毁掉了您的身子,甚至拖累一个刚出生的皇子,这是损人;但皇帝这回终究还是重罚了她,她又是如何达到利己的目的?” “你是指——” “楚白霜被禁足多久了?” “已有三月有余了。” “娘娘,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反常必有妖。禁足看起来象是一种惩罚,但同样也是一种保护,楚白霜看似依旧对身份地位全然不顾了,那么,她还需要如此小心翼翼地保护什么?” 此言一出,在场的蓝心姑姑面色大变,她马上联想到了什么,嗓音沙哑。“楚贵人吐血之后,皇上有一次去珍秀宫探望,在珍秀宫过了一夜,此事是我最近才得知的,楚贵人侍寝并未记录在案。” 蒋思荷的眉眼之间,一派死寂神色,她是怎么都没想到,楚白霜执迷不悟,又一次祸害了她的孩子。不但如此,楚白霜还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若她现在去跟楚白霜兴师问罪,楚白霜也不怕,因为楚白霜手里握着一块免死金牌是吗?! 如今,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楚白霜的计谋在后宫之中,或许已经拔得头筹,十分精密了。 秦长安看的一肚子火,她一把把蒋思荷拉起来,不想看到她犹如被抽走了身体里所有力气一样绵软无力地瘫坐在榻上。 “娘娘,无妨,楚白霜若是想玩个大的,那很好,我们陪她看看能否一劳永逸,彻底做个了结。” 蓝心姑姑低声提醒。“靖王妃,珍秀宫只进不出,没有皇上的允许,谁也不能出入。” 言下之意,就算是皇后,也不能进珍秀宫。 秦长安却淡淡一笑。“明着不能进去,还不能暗着来吗?难道我们还要敲锣打鼓,搞得整个皇宫都知道我们去了珍秀宫?” 顿了顿,她看向蒋思荷。“娘娘,你想知道真相吗?若一切真如我们所想,真要过了半年楚白霜解除了禁令之后再去算账,为时已晚。” 蒋思荷此刻的情绪翻滚,怒火早已吞噬了她的四肢百骸,她从来不曾如此愤怒,但楚白霜把她一步一步逼入了万劫不复的绝境,害的她此生无法怀孕,害的儿子一出生就是个瞎子,害的她跟皇帝的关系始终僵持冷淡,害的她成为整个金雁王朝埋怨的众矢之的! 若她还对楚白霜的恶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对不起两个无辜的孩子,更对不起她这些年的忍耐! “好,我们去珍秀宫问个清楚,有什么事本宫担着。” 珍秀宫的门前,守着两名侍卫,远远看着皇后蒋思荷带着靖王妃秦长安走来,两人马上下跪行礼。 “本宫要进去探望楚贵人。”蒋思荷面无表情。 其中一名侍卫壮着胆子开口。“皇后娘娘,楚贵人被禁足半年,还未到期限,除了送饭的宫女,任何人不得入内。” 蒋思荷冷冷一笑。“你的意思是,本宫连区区一个送饭的宫女都不如?” “属下不敢!” “本宫今日一定要进珍秀宫,你们难道还想拦着本宫不成?”蒋思荷怒斥一声。 侍卫噤若寒蝉,不敢吱声,就在蒋思荷径自走入珍秀宫的时候,秦长安转身朝着白银一点头,白银立刻封住了两名侍卫的穴道,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顿时犹如木头人一样跪着,动弹不得。 蓝心姑姑看得脸色微变。 “主子,一个时辰内,他们解不开穴道。”白银低声说。 秦长安微微一笑。“做得好。” 说完,随即跟着蒋思荷穿过庭院,直接去了楚白霜的屋子,珍秀宫并非只有楚白霜一人,还有其他几个品级较低的后妃,但是因为楚白霜接二连三地被降了品级,门前格外冷清,她们仿佛闯入了无人之境一样。 到了门口,蓝心姑姑顾不上敲门,“砰”一声踢开了门,月牙从里面惊慌失措地跑出来,边跑边骂。 “什么人这么放肆!” 但当她看到堵在门口的是皇后等人之后,立刻闭上了嘴,马上垂下了眼,眼神闪烁,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竟敢冲撞皇后,大逆不道,跪着!”蓝心姑姑怒骂一声,月牙只能弯曲膝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门外的动静不小,早已惊动了内室的主人,当蒋思荷和秦长安长驱直入时,跟楚白霜打了个照面。 楚白霜身上披着一件宽松的袍子,仿佛才刚刚睡醒一般,头发还来不及梳好,披散在胸口,跟蒋思荷比起来,她虽然跟当惜贵妃的时候相比,同样清减了几分,但气色却比刚出月子的蒋思荷略胜一筹。 而当她们的视线直接锁在楚白霜的腰腹部,虽然乍眼看上去,那里依旧平坦纤细,但若是细心点再多瞧一会儿,就会看出楚白霜的小腹有了细微的弧度。 蒋思荷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地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手心之内,她却没有半分痛觉,仿佛整个人已经麻木不仁。 楚白霜环顾一周,并未开口说话,蒋思荷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很显然是瞒着皇帝来的。在场的几个女人全都是生养过孩子的,她还来不及把衣裳穿好她们就闯了进来,如今她就算再想掩藏,也来不及了。 “楚贵人,禁足思过的日子过得这么快活吗?你肚子上居然还养出了不少肉?”蒋思荷气愤难当地坐下,语气一片寒意。 “皇后娘娘,明人不说暗话,臣妾这是怀孕了,而不是发胖。” “大胆!你一个小小贵人,也敢自称臣妾?!”蒋思荷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楚白霜却轻轻一笑,那张柔美娇俏的面庞,此刻却生出些许阴暗的气质,她轻轻抚摸着自己并不明显的小腹。“皇后不是好奇我被禁足了这么久,又如何能够怀孕?您难道不想问问,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秦长安眯起美眸,楚白霜明知道蒋思荷是来清算的,可是她无所畏惧,甚至试图激怒蒋思荷,她果然是因为怀上了龙种,有恃无恐吗? 蒋思荷气的发抖,楚白霜被禁足,仿佛成为后宫中微不足道的一人,但就在她心力交瘁的时候,楚白霜却躲在这个角落里安心养胎,与世隔绝,多么可笑! 秦长安实在看不下去了,缓步走向楚白霜,嘴角噙着一抹笑,气定神闲地说道。“楚贵人,你肚子里的孩子若不是皇上的,你就该小心自己的脑袋了。” “靖王妃也来了啊。”楚白霜笑了,笑得毫无介怀,她对秦长安此人的观感很特别,一开始,秦长安是她一心想要笼络的人,可是后来秦长安却跟蒋皇后走到了一起。对于不能被自己所用的人,楚白霜自然应该反感,可她仿佛是做戏做的精湛无比,让人完全看不出她内心的真实波动。 就在两人靠近的那一刻,秦长安自然而然地握住楚白霜的手腕,楚白霜一开始还想挣扎,无奈手上的力道却敌不过秦长安的,她眉头紧蹙,脸色微变,似有几分恼怒。 “靖王妃莫要仗势欺人!” 完全不理会楚白霜的反咬一口,秦长安半响之后才松开了她的手腕,楚白霜果然象是受到了胁迫似的,连连后退几步,跟她们保持距离。 秦长安心里清楚,楚白霜在珍秀宫闭门不出,并非有心思过,而是珍秀宫成为了她避免风波韬光养晦最好的保护壳。但她们破了她这个保护壳,当真站在楚白霜的面前,楚白霜再怎么内心强大,却还是不免露怯。 她怕,怕她们对她下手,当然,更怕的是她们对她肚子里还未成形的孩子下手。 毕竟,这是楚白霜最后的一张王牌了。 “楚贵人莫慌,我只是对一件事很感兴趣,便是你是从谁手里得到季坦子这种毒药?” 楚白霜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恢复自如,她浅笑吟吟:“靖王妃,你不是很有能耐吗?若我不肯说,你就查不到了吗?” 秦长安见她态度如此嚣张,不怒反笑:“当然查得到,就是麻烦了点,我这人还挺怕麻烦的。所以……我也料到了楚贵人不会心甘情愿地吐实,刚才在你手腕上抹了些东西罢了。” 蒋思荷闻言,看向秦长安的目光掺杂了几分感激和复杂,很快再将视线转向楚白霜的脸上,只见楚白霜面色变得死白,整个人不若方才从容的一面,反而浑身紧绷,如临大敌。她不安愤怒的心情无言好转,不禁暗暗输出一口气来。 “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助,楚贵人怎么知道如何运用季坦子的独特药性,被你钻了个孔子,皇后如今才面临进退维谷的境地。” “秦长安你少废话,到底给我涂了什么东西!”楚白霜掏出丝帕,用力地擦拭着刚才被碰过的手腕,力气毫不收敛,很快就把那块娇嫩白皙的皮肤搓的通红如雪,皮肤下冒出一颗颗的红点。 “比季坦子的药性更加刁钻的药物。”秦长安顿了顿,颇有耐心地笑道。“左右楚贵人不愿把人供出来,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可以慢慢考虑,三天一过,我便无法保证在你身上会发生什么,但绝对不是你想看到的局面。” 她一脸和颜悦色,唯独目光充满暗示性地瞥了楚白霜的肚子一眼,言语中未竟的威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古怪的药物会伤及楚白霜腹中胎儿。 “娘娘,话也说完了,我们走吧。” 蒋思荷最后瞥了楚白霜一眼,不曾忽略她一副咬牙切齿不甘心的模样,她微微一怔,她见惯了楚白霜柔弱俏丽却又八面玲珑的姿态,反而觉得此刻的楚白霜形同陌路。 楚白霜没有追出来,双脚宛若钉在地上,她不知秦长安说的几分真几分假,说服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跳入了皇后她们的陷阱。 “长安,真要等到三日后?” “娘娘心软了?” “楚白霜再可恶,毕竟她有了皇上的血脉……本宫是皇后,岂能知法犯法,明知陷害皇嗣是天大的罪名,再者——”蒋思荷的语气里有了迟疑,楚白霜可以残害一个无辜的孩子,但她跟楚白霜不是一路人。 “我的确给楚白霜下了点药,让她吃点苦头。对付孩子,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我不屑用,只不过是一种手段,威逼楚白霜早日供出太医院的内应。” 蒋思荷沉默了半响,至今看到楚白霜小腹微凸的那一幕,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她的脸色始终都是一派惨白,整个人宛若一片在枝头摇摇欲坠的落叶,看得人心惊胆战,生怕她下一刻昏倒在地。 “你去了江南之后,本宫总是会想到你说的话,一条路三个人走,寸步难行。本宫对她无愧于心,仁至义尽,可她却始终对本宫抱有敌意,心狠手辣,为了目的不择手段。长安,你说,这又是为什么?” 看着瞬间象是被抽掉灵魂的蒋思荷,努力绷紧了自己的嘴角,秦长安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娘娘自然比我清楚这是为什么,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当过贵妃,离她想要的东西只有一步之遥,一切唾手可得,这次的连环计她玩的很出彩,一石二鸟,眼下能够为皇帝生下皇子的,便是她了,她自然有恃无恐。” 蒋思荷苦苦一笑。“本宫虽然恨她,但不能恨她的孩子。如果本宫算计那个孩子,不就变得跟楚白霜一样丑陋下作?” “娘娘真是个好人。” 彷徨的眼神飘到远方的天际,蒋思荷想起自己的儿子,又是一阵心酸,幽幽说道。“本宫不想余生都不得安宁,更何况川儿前路渺茫,与其再把一个无辜孩子拖下水,还不如给川儿积累一些福报。” 秦长安无言以对。 在走向宫门的路上,将蒋思荷的话品味再三,若是以前,遇到楚白霜这样的女人,她恨不能将蒋思荷所受的一切都还回去。但女人若是有了孩子,再坚强果断的,也会有了软肋,蒋思荷不想报复楚白霜,害死楚白霜腹中的胎儿,做出这样的决定,不是懦弱,反而是出于母性的情怀。 或许,经历了这么多事后,蒋思荷早已无心后宫争斗,牵挂的只有龙川那位皇子吧。 老天爷有时候就是这么有眼无珠,楚白霜不知用什么方法留下了皇帝,就那么一晚而已,却如愿以偿地怀上了孩子。 如今的世道,果然是应了那句老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坐入绣着靖王府徽记的轿子,她闭上了眼,心情莫名有些晦暗,正如她所想,楚白霜留了一手,若不是自己戳破了楚白霜的用心,想来楚白霜在这半年内,为了自己卷土重来的良机,绝不会走漏怀孕的半点风声,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 后宫的纷乱她看了不少,除了同情蒋皇后之外,她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庆幸。虽然同样是嫁给皇族男人,龙奕看似温柔多情,但因为他的移情别恋,害惨了两个女人;龙厉看似冷血绝情,但不会在外面招惹一些莺莺燕燕让她烦不胜烦。 下一瞬,她睁开了眼,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腰际挂着的麒麟玉,就在下一刻,轿帘被人掀开,她抬起脸,撞入一双无底深潭般的黑眸之中。 038 远来的客人 “等了很久?”龙厉坐在她的身旁,顺势抓住她的小手,搁在自己膝盖上把玩。“起轿。” “我以为皇上跟你有很多话要说,你们谈了什么?”她是真心好奇。 “无非是一些国事,皇兄怎么能看本王过的太清闲?”龙厉一句带过,脸上没有多余的喜怒。“今晚风离准备了一桌酒席,给我们接风,去吗?” “既然风大掌柜热情相邀,为何不去?”秦长安扬唇一笑,沉默了片刻,凝视着两人交缠的手指,低声说。“人的感情,当真不能长久吗?” 楚白霜是可恨,可若是皇帝不曾收走对她的宠爱,或许她也不会被逼的狗急跳墙,对付别人的手段越来越残忍。 皇帝见到了楚白霜的真面目,无法继续既往不咎地喜爱她,却是不知不觉将心思转移到蒋思荷的身上,他不知道那么一点炽热的感情,足以把蒋思荷的心反复灼烧。他若即若离的态度,却让尝到了情味的女人更加痛苦。 只是这些……恐怕自大的皇帝浑然不知吧。 闻言,他平静的面容让人看不出情绪,眼底没有一丝波澜,只是眼神依旧犀利。 龙厉弯腰俯到她的耳侧,轻轻地说。“感情原本就是很脆弱的东西,正因为太脆弱,经不起时间的摧残,经不起山盟海誓的考验,反而更加珍贵。” 秦长安笑着摇头。“任何人说到感情,全都是一笔糊涂账。” “长安,面对皇家的麻烦,你要学着抽身。清官难断家务事,别等到哪一日惹得一身腥。” 他的拇指磨蹭了下她的手背,温暖的体温传递着温暖到他稍冷的手,他脸色才好看了点。 她静静地凝视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面颊,身下的轿子抬的很稳当,几乎感受不到路面上的一点颠簸,她的眼神宛若一泓秋水,就这么直直地望入他的眼底深处。 龙厉接受着秦长安这样专注的注目,那是真正有情的凝望,仿佛无论斗转星移,无论天地覆灭,她都能如此坚决地跟他对望。 “本王跟皇兄即便身体里的血液相同,但绝不会犯下一样的错误,你要相信本王。”他磨蹭了一下她的脸颊,然后扭过头从脸颊开始亲吻,下颚、耳垂、颈部一路亲吻下去,没有他在床笫之间擅长的霸道专制,反而是令人眷恋着迷的温柔,淡淡的温馨在他们之间悄无声息地弥漫游走。 仿佛连轿子里的光线也因为他们的温馨平和而柔和了几分,搂抱着的温暖体温让他们感觉更加的亲密。 风离在自家宅院里设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跟随龙厉多年,太清楚自家主子的喜好,太热闹纷杂的地方,必定不是最好的选择,哪怕摆放的是山珍海味,琼浆玉液,这位魔头也可能说翻脸就翻脸。 这个宅子闹中取静,地段很好,特别是王妃对这个宅子有浓厚的感情,那种感情哪怕只字不提,他也能从王妃的眼神里看出来。 王爷之所以会买下这座院子赠与自己,绝不是毫无缘由,背后肯定跟王妃有关。 风家夫妻早早就在门口翘首以待,他虽然热情邀请王爷,但心里始终没把握,毕竟以前王爷给他吃过的闭门羹不少,拍马屁一不小心就容易拍到马腿上,对此,他心有余悸。 但是他又有种隐隐的期待,王爷以前是个大魔头自然没错,他的身份高贵,做事不计后果,不需要懂那些人情世故也不屑懂。现在王爷不再是孤家寡人,有媳妇有儿子,会不会多了一丝丝的人情味? 当他们站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黄昏时分看到一顶有着靖王府徽记的蓝色四人大轿抬了过来,夫妻两相视一眼,风家媳妇小声询问。 “相公,怎么只有一顶轿子?” 风离呵呵笑道,难掩尴尬。“王爷刚回到京城,国务缠身,想必是无暇抽身。不过王妃来了就行,王爷吃东西多挑剔啊,还是王妃平易近人,再说王妃挺欣赏你的厨艺。” 上回靖王夫妻来了一趟,把他厨艺了得的媳妇挖墙脚过去,心甘情愿地给靖王名下的酒楼当厨娘,酒楼的生意如今很是红火,媳妇过年时候还得了一个大大的红包。靖王妃真有一手,正是因为她三言两语就说服了自家媳妇,如今夫妻两全都给靖王府做牛做马,就差把命献给靖王府了。 “相公,我看王爷很在乎王妃,真会让王妃一个人来吗?”风家媳妇还是心存怀疑。 话音刚落,轿子已经停在他们的正门外,从轿子里出来却不是他们认定的王妃,而是红衣张扬的王爷,他伸手撩起帘子,仿佛在等待什么,继而一名身着浅金色素雅宫装的女子矮身从轿子里走出来。 风离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他果然是多虑了,这对夫妻恨不能成为一体的,王爷又怎么会让自己女人独自赴宴? “王爷,王妃,里面请。”风离马上回过神来,满脸堆笑。 龙厉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更多的反应,领着秦长安直接进了风家院子。 秦长安边走边看,眼前的庭院跟印象中有了细微的改变,她笑着问。“风离,最近把家里休憩了一遍?” 风离小心翼翼地赔笑。“是啊,这个宅子有些地方年久失修,过年的时候找人来翻新,但大体还是保持原来的风貌,王妃觉得如何?” 感受到龙厉的视线,秦长安释怀微笑,并无任何不自在。“休憩的挺好的,特别是这个荷花池,我看着都喜欢,等到了夏日,这儿满池子的莲花,必定十分好看。” 风离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王妃满意了,王爷那边自然没话说。 龙厉一个眼神,就把风离支开了,秦长安主动挽着他的臂膀,站在荷花池的面前,浅浅一笑。 “知道吗?我小时候很想要一个荷花池,没想到多年之后,这儿果然造了一个荷花池。我哪怕不用闭上眼,也能看到陆家是如何在这里生活的,严肃的爹爹,温柔的大娘,沉稳的大哥,活泼的二哥,还有我……虽然陆家不在,但陆家只是在这个宅子里曾经生活过的平凡一家子而已,没了陆家,时光还会延续,以后,这里便是风家的院子,会有新的一家在这儿茁壮成长,而我哪怕只是在旁边静静看着,心中却十分满足。” “你已经把陆青晚的身份彻底放下了。”他平静地说。 “身份或是名字,我还真没放在心上,陆青晚也好,秦长安也罢,低贱官奴也好,高贵王妃也罢,不都是我吗?陆家的回忆永远都会在我心里,时不时拿出来缅怀一下,便可以了。”将螓首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她的嘴角不自觉上扬,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故地重游,这个宅子曾经是她生活了八年的家,她已经没有半点愁苦哀怨的心情,反而能够心平气和地看待这些年发生的所有事。 “难得你能想得这么通透——”龙厉揽住她的腰际,越是相处,越能看到秦长安性情上让人喜欢的地方不少,她的感情真挚,敢爱敢恨,敢于承担,善于释怀,更不会沉湎过去。 “三郎,我让人带了口信给风离,让他帮我接待两名远道而来的客人。”她怕再不说,某人就要变脸了。 龙厉果然皱起了好看的浓眉:“人已经到了?” “是啊,他们日夜兼程,比我们还早到两天,风离夫妻很热心,把人安置在这里,以后往来方便。”她伸出手,抚平他不平的眉峰,示好地灿然微笑。 “你不会想说,他们要跟我们一起吃饭。”他不悦地轻哼。 “人多才热闹嘛。” 他的脸色早已转阴,就差甩手走人,秦长安就这么磨着他,把人拖进了摆放了一桌酒席的偏厅。 “说起来,你跟他之间还挺有缘分的。” 一道阴测测的眼光射过来,秦长安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明明是他借用明遥这个身份才得以重新接近她,两人才会结为夫妻,偏偏那个人就这么成了他的禁忌,每每谈及,他总是耿耿于怀。 偏厅里除了风离,还站着两人,一道甜糯的声音拔地而起,用孩子般毫不收敛的音量大声喊道。 “俊猪姐姐!” 风离一头雾水,他听错了吗?什么俊,什么猪? 朝秦长安扑过来的少女,其实年纪不小了,至少十六七岁。风离收留这对奇怪的客人,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少女举止异常,民间这个岁数的女子,早已嫁人生子,但她看上去却像个五六岁的稚嫩孩童,穿着花色斑斓的衣裙,一双眼睛充满好奇,到了陌生的地方忍不住四下张望。 “明云,还记得我?”秦长安顺势摸了摸明云的肩膀,的确比一年前健康,精神奕奕,一股让人难以拒绝的活泼劲儿。 “云儿的记性可好了,怎么会把俊猪姐姐忘了呢?”明云挺起胸脯,骄傲自豪地说。 她笑了笑,这才抬起头来,望向明云身后的男人,他头戴黑色锥帽,身着一袭普通的灰色长袍,身材挺拔,黑纱之下,隐约可见坚毅下巴,以及下巴上横布的肉疤。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他的疤痕仿佛也淡化了些,没有初次见面那么深刻。 “吴鸣,一路上顺利吗?” 黑纱之后的眼,清明而坚决,他的嗓音略沉,犹如一坛酿了许多年的桂花酿。“王妃放心,我们跟着北漠商队而来,一路上没有引起任何麻烦。” 风离暗暗搓了搓手臂,怎么回事,明明马上就四月天了,他在午后还出了一身汗,此刻却觉得空气阴冷刺骨,好像有一阵无形寒意从脚底下窜出来,冻得他一哆嗦。 很快,他发现了源头在王爷身上,就在王妃跟这个叫做吴鸣的男人说话的时候,王爷的眼睛里都快飞出杀人不见血的暗器来了!再看王爷的脸色,并非面无表情,而是薄唇微勾,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最最可怕啦!每次看到王爷的这张罗刹般的“笑脸”,他都要做上一整夜的噩梦! 她听了,落落大方地笑了。“这一年你把自己妹子养的不错,白白胖胖的,还要兼顾几家商铺,辛苦了。” 风离不敢打断他们的对话,却又看得心惊胆战,手心冒汗,王妃,您还顾着说话呢?没看到王爷已经要发怒了吗? “不辛苦。”吴鸣回答的很简单,有种惜字如金的稳重感。 他眼里的秦长安,添了嫁做人妇的几分风韵和瑰丽,但依旧宛若枝头蔷薇般明艳,骨子里的贵气势不可挡,或许是因为……旁边这个男人的关系吧。 “吴鸣,明云,这位风大掌柜会帮我在京城照顾你们,你们暂住在风家,我先帮明云调养一阵子,何时时机成熟,我们再细谈。”秦长安又是一笑,“都愣着做什么?坐啊。” “俊猪姐姐,好多菜呀。”明云看着丫鬟端上来的一道道菜肴,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一副馋相。 “云儿,我教的规矩你又忘了?”吴鸣压低声音,如今他有求于人,或许秦长安不会用异样眼神看待他们兄妹,可是靖王就难说了,以他曾经小倌倌的身份,再加上身边这么个傻妞妹子,怎么可能奢望跟靖王夫妻同坐一席? 他已经不再是尚书之子,命运给他重重一击,他可以保留一身傲骨,却不能不明是非。 “喔。”明云恋恋不舍地从椅子上爬下来,一脸沮丧难过,但终究不曾哭闹,虽然心智不全,但却是个不让人讨厌的女孩。 “今晚这一桌接风洗尘的酒宴,不但是给我跟王爷接风,也是给你们接风的。”秦长安知道症结所在,笑吟吟地侧过脸,看向脸色不善的龙厉。“王爷,也不少两把椅子,他们远道而来,吴鸣又是我手下的管事,不如我们一起坐吧。” 龙厉并未马上回话,他悠然地坐在主位上,眼底一道精光闪过,他沉默片刻,甚至连秦长安暗中抓他的手也佯装不知,目光直接刺向吴鸣。 “一年过去了,你还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还像个堂堂正正的大丈夫吗?” 吴鸣不自觉地挺直腰杆,面对龙厉森冷的注视,知道对方误会了,正要解释,停顿了一刹那,却又觉得没有必要了。 他是替靖王妃做事,却跟靖王没有半点关系,就算靖王不让他们兄妹坐下来,也是因为身份悬殊,他并不会因此而自怨自艾。 身份尊贵者多傲慢,他也曾经是天之骄子,见识过不少不可一世的达官贵人,龙厉的这一番询问,显然是带些恶意的嘲讽。 “吴鸣只是不想造成王爷的困扰——”他正色道。这世上以貌取人的不少,他这张脸比鬼好看不了多少,若是他取下了帽子,说不定还会多一道冲撞贵族的罪名。 “要想跟本王同坐一席,就把你那碍眼的锥帽拿下。”龙厉徐徐开启薄唇。“如果连这点勇气也没有,那就趁早滚,别来碍本王的眼。” 本以为龙厉这张恶毒的嘴巴,必定说不出好听的话,毕竟拿捏别人的痛处,是他擅长的本事,可是秦长安却没料到他会如此大度,即便这只是表面功夫……不,面对一对平民百姓,龙厉根本不屑做任何表面功夫。 空气,瞬间冻结成冰。 吴鸣深吸一口气,其实他的脸毁了多年,他早已放下过去,一心一意做商铺的管事。日子过得忙碌又平静,比起先前受的那些无妄之灾,这样风平浪静的生活才是他真正追求的,他没有任何不满,只求把明云的病治好,他们兄妹相依为命,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既然堂堂王爷都不在乎他的这张丑脸,他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取下头上的锥帽,露出自己的脸,吴鸣坦然地接受所有人的目光,风离在商场上见多识广,眼底只是闪过一道错愕,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伤人反应。 039 想跟你翻云覆雨 而龙厉扫了那张遍布肉疤的脸,那张脸毁的很彻底,无论额头还是下巴脸颊,唯独那双眼勉强能看。 他不曾鄙夷不屑,反而笑了笑,笑得温暖如同阳春三月,却说出了非常恶劣的话。“本王后悔了,你的这张脸,会让人胃口全失。” 吴鸣始终没有坐下,他的直觉不错,靖王对于自己不只是厌恶,而是……似乎还掺杂了不少更加复杂的东西,唯独他并未因为这句话而难堪震惊。 龙厉玩味地欣赏着吴鸣的反应,不怀好意地想,吴鸣是因为镇定地没有表情,还是那张脸已经做不出该有的表情? 秦长安一看就知道这个男人捉弄人的劣性又蠢蠢欲动了,藏在桌子下的手轻轻扯了扯龙厉的衣袖,暗中提醒他不要太过分,龙厉跟吴鸣可没有深仇大恨,犯不着这么羞辱他。 “不过,你该庆幸的是你这张脸,本王看过无数次,早已见怪不怪。”他大手一挥,没什么耐性地丢下一句。“吃饭。” 风离的眼珠子险些掉出来,王爷羞辱人的本事一等一,就连朝中重臣也不在话下,他曾经亲眼目睹几个一把年纪的官员被龙厉的话说的老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这男人只管自己快活,哪里会照顾别人心情? 可是刚刚……发生了什么?王爷似乎是在给这个丑陋的男人一个台阶下? 秦长安马上接下了话。“再不吃,菜都要凉了。” “哥。”明云眼巴巴地望向长身玉立的吴鸣,她很乖了,站到双脚都疼了,她肚子很饿很饿,五脏庙都咕噜咕噜地响了。但大哥在路上交代,如果她不乖的话,俊猪姐姐就不见她了,她做的很好吧? “多谢王爷王妃。”吴鸣拉着明云,坐在远离主位的客位上,八仙桌很大,不至于让人距离太近而浑身不自在。 酒席虽然称不上宾主尽欢,并未发生任何意外,鉴于龙厉“大度”的表现,秦长安心情大好,不管什么样的男人,果然还是能够改变的,或许该自夸她当真驭夫有道?! 傻乎乎的明云埋头吃饭,虽说饭桌上的礼仪还不懂太多,但她秉持着“多吃饭少说话要怪怪的”至理名言,至少不曾在酒席上闹出任何乱子。吴鸣沉默寡言,但吃相透着骨子里的优雅,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 秦长安知道龙厉不爱跟人同桌吃饭,当下没有把这对兄妹赶出去已经是极大的恩典,她殷勤地给龙厉夹菜,毕竟他能忍受她的口水,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龙厉甘之如饴地吃着妻子夹过来的菜,那对兄妹还算识相,只盯着自己面前的几道菜吃个不停,他没有对吴鸣“赶尽杀绝”,也全屏一时心情。 吃了个半饱,他便效仿身旁“贤惠”的妻子,给她布菜。 只是对于秦长安而言,她并未感动太久,随着他的动作,不得不怀疑他给她夹的根本都是他不爱吃的菜吧! 瞅着原本空掉的碟子上又被旁边的大老爷夹来一筷子水晶萝卜丝点缀其中,她极为无语。即便这个男人已经当了父王,有了儿子,挑食的毛病始终改不掉,他是不爱吃青菜萝卜这些平凡的蔬菜,不碰的肉类也不少,相反,她却几乎不挑食,什么都吃一些。 水晶萝卜丝是一道凉拌的冷菜,味道酸酸甜甜,气味清爽,清脆爽口,秦长安是喜欢的,不过从头到尾不见他碰过一筷子,显然是因为讨厌萝卜,不管这道菜怎么做,看上去有多特别新奇,他是绝不会尝试的,因此可见,他生性极为偏执。 吴鸣不经意抬起头,靖王夫妻坐在另一头,他们的互动却是令人印象深刻。大户之家的夫妻,在外多半不会流露如此亲近姿态,就算是他的爹娘也是如此。 靖王此人该是一个黑心肠的男人吧,从北漠到金雁王朝,一路上有关靖王的传闻听了不少,吴鸣心下惴惴不安,担心的无非是明云的事是否会被靖王从中阻扰。 只是,一个对刑求犯人有着近乎狂热癖好的男人,内心阴暗是必定的,他却能给妻子夹菜,给人一种矛盾的冲突感。 撤下了酒席之后,吴鸣递给秦长安一卷羊皮纸。“王妃,我把所有店面的总账带来了,几位管事商量过后,托我把东西带来了。” 话音未落,几个年轻小厮抬来了三个大木箱子,她笑着说:“给我带什么好东西来了?莫非是北漠特产?” 吴鸣但笑不语,示意秦长安亲自打开,她打开了第一个箱子,眼前闪过一道金光,险些刺伤了她的双眼。 一箱金砖。 她狐疑地打开剩下两个箱子,脸色微变,但双眼早已适应了金光闪闪的色彩,心中归于平静。 整整三箱子的金砖。 她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吴鸣,这是——” 吴鸣神色淡淡,巨细无遗地解释。“王妃虽然远嫁,但那几家店面毕竟是王妃的产业,王妃临走前分给众位管事不小的红利,大家感激于心。年关时候,大家都很想念王妃,我们商量了,以后派我每年到金雁王朝走一趟,将一整年的进账捎给王妃。今年是第一趟,我已经把两国之间的路记在脑里,以后就算不跟着商队,也是熟能生巧,可以独自前来。” “难得大家还为我着想……”秦长安深有感怀。“店面虽是我的,可若不是你们帮我打理的井井有条,也不会有这么多的进账。” “王妃放心,您交代过的三成红利,我们已经转交给长公主。长公主说,她只拿属于她的那部分,剩下的全是王妃的,还说王妃必定有需要银子的地方。” 秦长安轻点螓首:“有劳你们了。” 于是乎,风家下人将这三箱子金砖抬回了靖王府。 不远处,龙厉坐在正厅,风离忐忑不安地询问。“王爷,还满意我帮你准备的接风宴吗?” “满意?”清滑的男性嗓音轻轻响起,他一指抚着杯身,慢吞吞地抬起眼,没有了长睫的遮挡,遮掩了黑眸深处的冷光展露无遗,那几乎要溢出眼底的不悦和挑剔,显示出这个男人并没有好脾气。“满意个鬼。” 风离瞬间脸色变了,好直接,讽刺人也就算了,还一点也不婉转。 “本王倒是不知道,你暗中勾搭上了王妃。”两人暗中通信往来,风离答应秦长安的要求,去把明家兄妹接到风家,还打着为他接风洗尘的幌子把他请来。 听到这么凉凉的语气,风离手心开始冒汗,脸上的笑容愈发僵硬:“王爷言重了……”勾搭两个字,他真是当不起啊。 “王妃吩咐你做的事,你视为圣旨,本王说的话,你都当成耳边风了吧。”龙厉凉凉一笑。“你也不问问这两人的底细,什么人都往家里接,不怕这两人跟本王不对盘?” 风离呵呵一笑。“王爷,吴鸣为王妃办事,虽然貌丑了点,但看上去却是个忠诚可靠之人,王爷为何看不惯他?” “本王看不惯一个人,还需要理由吗?”龙厉手里的茶杯毫无征兆地朝着风离砸过去,风离吓得身子一震,却不敢躲开,只能任由茶杯砸上自己的额头,额头顿时红肿了一大块。 跟随龙厉多年,风离很清楚若他不躲,只是被茶杯砸一下罢了,大不了有损他的俊雅面容,可若是他躲开了,等着他的便是无休止的磨难。 他是个圆滑的奸商,两相权衡利弊,难不倒他,所以他宁愿挨了这一下,等王爷气消了就好。 “王爷砸的真准,嘿嘿。”干笑两声,下一刻,一道细小的血流从额头淌出来,风离眼神发直,强忍住内心的尖叫,啊啊啊,他见血了! “油嘴滑舌。”龙厉冷嗤一声,他是不想看到吴鸣,但吴鸣兄妹只是一对没有背景的平头百姓,他随意踩上一脚,就能把他们踩得粉碎。 只是太容易达成的事,他反而不屑去做,更无法从中体会到任何乐趣。 “王爷,小的虽然替王妃办了事,但王爷的嘱托,同样不敢或忘。”风离一手捂着额头的伤口,强忍着内心的巨大波动,说道。“西南很不安稳,苗地统领巴扎是个无脑的家伙,很快就会有动作。” 龙厉下颚一点,越是无脑的人,越是容易被人操控,只需要有人在旁边煽风点火,便心甘情愿地当一只扑火飞蛾。 回到靖王府,龙厉淡淡扫了一眼,见秦长安盘腿坐在榻上,撑着下颚,面前的三箱子金砖金光闪闪,仿佛将整个屋子都照耀的更明亮了。 “小财迷。”他忍不住嘴角弯起。“北漠人做事果然不开窍,让商队扛着三箱金子,大咧咧地走了这么久,何不中途变换成银票?幸好金雁王朝没有那么多山贼,否则,他们哭都来不及。” 她从榻上跳下来,把箱子合上:“北漠人重金,向来看重金子,吴鸣他们商量把商铺的进账送给我,自然也考虑到银票,不过在他们的传统想法里,金子总要更有分量一些。” 话音刚落,秦长安便拉着他的衣袖,两人一道坐上软榻,她朝着他的薄唇啄了一下,笑眯眯地说。 “这是奖励。” “平白无故何来的奖励?”唇上还残留着她的气味,只是这样的亲密太过浅尝辄止,犹如蜻蜓点水,他还来不及欢喜,一切已经结束。龙厉并未流露半点喜色,依旧神色高冷,眼神在她的脸上溜了一圈,手里把玩着。“总有原因。” “你比以前更好了。”她笑眯眯地说,过去的龙厉,完全不在意别人的想法,更不会为任何人考虑,目空一切的模样着实让人气的牙痒痒。 “本王一直都很好。”他气笑了,抽起她发中的玉簪,任由那一头青丝蜿蜒在白色长衫上,衬的那张小脸更加雪色明艳。 他捏了捏她柔嫩的面颊,森眸一眯,半真半假地质问:“下回,先斩后奏这种事,还敢不敢做了?” 秦长安笑而不语,主动将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享受着此刻的温馨,他的手掌顺着她的腰际轻抚,一路上走了半个月,他怜惜她整日骑马赶路太累,晚上从未折腾过她,到了京城,所有的欲望全都苏醒了。 “你既然来了,后果我便不负责。” 他偏头靠的更近,又热又烫的呼吸,别有用心地拂过她的耳畔。 她有点想逃,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凑上去。“你又在动什么念头?” 他瞧着她红润的耳朵,眸子忽然绽放出恶意,他薄唇轻启,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想要跟你翻云覆雨。” 一声沉沉的笑自耳畔响起,她捂住不断溢出轻咳的红唇,后退了几步,羞愤地瞧着他。这男人,说话实在太露骨。 “儿子不在身边,我们可以玩的尽兴一点。”他的手掌缓缓往上,正因为她还在哺乳期,丰盈比怀孕前更明显,整个人的身段看上去愈发迷人。 一股暧昧的气息在空气里暗暗浮动,秦长安暗藏在清妍气质下的妩媚与诱人,却只有在深夜才展现给他看,仿佛是夜间的昙花一现,也在失去了王妃这个端庄头衔的禁锢之后,更加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 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眸子深处的火种,逐渐火热。 下一瞬,秦长安已经被他横抱起来,穿过夜色,大步走向前方,很快来到靖王府的浴池。 这个浴池将南山的温泉水引过来,龙厉在吃穿用度上向来追求奢华,这个浴池周边是四面雕龙刻凤的大理石,立柱上镶嵌着夜明珠,美轮美奂。 泡在温泉水里,她的身子很快松懈下来,感受到男人从背后拥住她,两人的身躯毫无间隙地贴合着,他却并不急躁,很有耐心地用手梳理着她湿漉漉的青丝,唯独那眼神之中的炽热骗不了人。 她转过身来,掬了一把水,泼在他的胸膛上,用柔软的布条擦拭他的胸膛,龙厉不动神色,享受着她的服侍。 只是这样的平静,终究只是一时的,当他一手紧紧扣住她的腰,另一手夺过那块布条远远抛开,秦长安就知道好戏还在后头。 缓缓俯下身,那双墨玉般的眼瞳眸色更深几许,吻上她的美目,对她上下其手。“本王跟皇兄提了,提前把龙羽册封为靖王世子。” 眼底的意乱情迷稍稍减退几分,她扶住龙厉的手臂,轻声问道。“金雁王朝的规矩,不是要在嫡子出生五年后才能上报朝廷,定下世子?” 王侯将相,多半是妻妾成群,就算是嫡子往往也有好几个,除了长幼有序之外,自有一套章法,而且孩子太小往往看不出是否有资质,往往过个几年才会做出选择,毕竟这是一个继承爵位的人选,理应慎重。 龙厉的手在她美背上来回摩挲,语气没有任何迟疑:“本王的女人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只会有你一人,我们的孩子也必定是从你肚皮里出来的,龙羽是长子,本该是世子。” 秦长安似笑非笑地问,摸了一把坚实又线条优美的胸膛,听出他的话里有了松动,不再跟以前一样咬定一两年内不再要她怀孕生子。“不是说不生了吗?” “生不生爷说了算。”他轻轻摸了摸她的脸,神色一柔。 有这样一个孩子,他有着一张让你熟悉的脸庞,讨厌吃的东西一样,就连脾气都显得差不多,怎么能让他不心软。 一想到以后的羽儿,身上有着他的影子,就让龙厉的心情变得新奇,儿子的存在是奇特的。 虽然一开始他很想要个女儿,跟秦长安一样古灵精怪胆大可爱的小丫头,不过现在想想也不错,他觉得有个儿子继承他的王位也不错。 比起皇兄的焦头烂额,靖王府却是一路平顺,秦长安的头一胎就是个儿子,白白胖胖,四肢健全,一天比一天长的讨喜可爱。因此,他进宫之后,便直接跟皇帝摊开了说起此事。 秦长安听得安心,皇室的规矩多,麻烦也多,如果早点把龙羽定为靖王世子,就算以后皇帝的子嗣还有个三长两短,也不至于盯上他们的儿子吧。 “皇上答应了吗?”她抬眸,长发垂在胸口,一颗颗水珠从发丝上滴落,宛若出水芙蓉般清妍。 “本王出马,还有搞不定的吗?不过要先请神祭司找个黄道吉日,大肆操办,龙羽是亲王世子,少不了折腾一番,这个仪式每个皇子皇孙都要走一遍。”他白皙的指节缠绕着她柔软的发丝,抓到嘴里轻轻咬着,嗓音听来带些魅惑人心。“等神祭司定下了日子,会送到靖王府来,到时候我们看看若是合适,就趁早把仪式办了。” “好。”嘴角噙着一抹嫣然浅笑,软嫩娇躯直接压上他坚实胸膛,双手攀附着他的肩膀,扎扎实实地吻上他,跟他肆意交缠。 浴池外的夜色漆黑一片,唯独大门紧闭的浴池里,水声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水汽氤氲,一对男女的身体交叠着,在水雾中若隐若现。 夜,还很漫长。 040 我只要你的陪伴 皇宫。 常辉小太监候在皇帝身旁,夜色已深,可惜皇帝毫无睡意。 珍秀宫的消息最终还是传了过来,蒋皇后带着靖王妃一道冲进了楚贵人的屋子,待了好一会儿才出来,两个侍卫被封了穴道,因此没有人及时禀报。 只是,皇后怎么会突然去见楚白霜?楚白霜被禁足已有三个多月,自从岐山墨一事之后,她始终寸步不离珍秀宫,除了一日三餐有宫女送进去之外,跟犯人没有两样,而蒋思荷进来一门心思放在皇子龙川身上,仿佛外界的任何喧嚣都无法影响她。 该不会又是靖王妃那个女人在其中挑拨离间?! 他没有亲自去珍秀宫一探究竟,但派了常辉前去打探消息,只是楚白霜嘴巴很紧,并未哭诉抱怨,好似只是跟皇后打了个照面,并无任何争执。 “楚贵人可有让你带话给朕?”他眉峰紧蹙,脸色透着一股疏离。 “回皇上,楚贵人说她在珍秀宫过的很好,她听闻皇上前阵子感染风寒,可惜无法亲自探望,交代奴才跟皇上说一声,千万要珍重龙体。” 龙奕依靠在红木椅背上,大病初愈又忙于国事,一脸的疲惫,就连被禁足的楚白霜一有机会都知道让人带来几句问候,可是皇后却无动于衷—— 他略显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后宫不太平也就算了,今日刚得到消息,西南苗地发生暴乱,那个统领是苗人,叫做巴扎,先帝执政的时候封他为孔雀王,本着让苗人来管理苗地的想法,这二十年的确也没出过什么大事。只是这一次巴扎似乎有意放过那些暴民,没有当即了断地进行镇压,苗地如今局势动荡不安。 巴扎想做什么? 龙厉清滑懒散的声音,依旧回响在他耳畔。“皇兄,孔雀王巴扎无非是胃口大了,这些年他为朝廷做事,在苗地颐指气使,俨然成了土皇帝,如今你登基称帝,他自然蠢蠢欲动,想从你这边讨要些好处,一旦你允了,他在苗地的声威便更加浩大,把他当成是天神般供奉膜拜。可惜,上回他送上奏折,要求把自己女儿送到后宫来,你觉得不妥,他遭了拒绝,顿感脸上无光,对朝廷有气,心存不满。现在苗地有人作乱,他又岂会心甘情愿地当朝廷的走狗,血腥镇压自己的族人?恐怕,苗地的暴乱闹的越大,他心里越是开心。” 孔雀王巴扎想要坐收渔利?可惜西南矿产丰富,若这么割给了孔雀王,以后他一旦做大,就更不容易控制了。 两月前巴扎的确送上了一封奏折,美名其曰是将自己的公主送给他做妃子,只是苗人公主骨子里带着一股骄纵泼辣,龙奕并不想让后宫更加鸡飞狗跳,于是便找了个借口拒绝了。 婚事的确是一种权衡局势的好方法,但皇族男人天生骄傲,龙奕却不想被一个小小的孔雀王压制。若就这么答应,以后其他王侯将相也套用这种方法往他后宫塞人,他岂不是烦不胜烦?!再者,他拥有一整个金雁王朝,又不是傀儡皇帝,何必牺牲自己来委曲求全?! 正因为龙奕当时一口气咽不下,不想把苗人公主纳入身边,孔雀王却纵容苗人作乱,真以为可以以此来拿捏一个帝王? “我认为可以派蔡敢去西南苗地,暴民不过区区五千人而已,一个月内就能收拾干净。若孔雀王巴扎不服,一并收拾了便是。”龙厉皮笑肉不笑,语气一如既往的张狂。“死了一个孔雀王,朝廷再扶持一个新的大象王、猴子王,杀一儆百,让当地人看清楚,谁才是真正的天子,他们必须臣服在谁的脚下。” 龙奕沉默片刻,这个回答并不让他意外,龙厉从来都是这么铁血手腕,从不拖泥带水,或许龙厉崇尚的便是以毒攻毒,以恶制恶。 只不过,让他犹豫不决的是蔡敢是亲近靖王那一派的武将,不知龙厉推荐自己的手下,是否藏有深意,可是龙厉说的太过自然,仿佛完全没有异心。 贺坤将军的事,龙厉是一无所知,还是……装作不知? 龙奕语气稍显冷淡。“蔡敢勇气可嘉,却并非智勇双全,苗地地势高峻,地形复杂,要想在山区作战,光凭一股蛮力,还是不够的。” 龙厉轻轻一笑,那张脸俊中带邪。“皇兄给他派一个善于运筹帷幄的军师不就行了?” “你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楚统领挺适合的,他虽然是武将出身,但有点脑子,他加上蔡敢,必定能凯旋。” 龙厉说的是楚阳,楚白霜唯一的兄长。 龙奕心中一惊,谁都以为楚阳是因为被楚白霜连累,被他赶去偏远的东北大营历练,毕竟楚阳一个禁卫军统领,是常驻京城的京官,完全不必去外地训练新兵。 这是龙奕出于私心的安排,楚白霜闯了祸,但楚阳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把楚阳继续留在身边,惹来朝中议论纷纷,他不想让人认为他有心偏袒楚家,影响他的威信。 其实,楚阳去东北大营,并非只是流于表面的惩罚。相反,龙奕始终都相信楚阳,他们年少时候起就是好友,楚阳唯一的妹妹还在他的后宫,他答应楚阳,不管楚白霜犯下什么样的过错,都不会把她打入冷宫,而楚阳则答应为他卖命,在偏僻的东北大营,为皇帝建立一支玄衣卫。 玄衣卫,拥有精湛武艺,但有别于大内侍卫或是禁卫军,只因他们最重要的任务,是成为埋伏在全国的眼线,替皇帝监察所有的皇亲国戚、文武百官。 这是龙奕近年来才突然萌生的想法,当他手握的权力越来越多,他情不自禁想要控制更多人,谁是真正的忠诚,谁是虚与委蛇,谁永远也不会背叛他……他都要知道! 这么秘密的要事,绝顶的机密,他谁也不信,最终派去楚阳担当大任,目的在一年内组建出第一批出色的玄衣卫。 龙厉为何单单提起楚阳?一整个晚上,这个困惑都在龙奕心里挥之不去,若龙厉知道楚阳此刻的真实身份,那么,他不得不怀疑龙厉的企图。 从漫长的思绪中抽离出来,龙奕端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两口,眉眼之处的疲倦却始终不曾褪去。 东北大营的楚阳是不能在这时候动的,一旦动了楚阳,东北大营以练兵为幌子实则训练了一批为皇帝监察的玄衣卫一事很可能提前暴露,那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再者,楚阳替自己做事,他是放心的,如今中途再挑选另一人顶替楚阳,他却信不过。 想了一夜,最终的结论还是派往西南苗地的人,是谁也不能是楚阳。 翌日。 “娘娘,昨日常公公去了珍秀宫,去见了楚贵人一面。”在服侍蒋皇后吃完了早膳后,蓝心姑姑才开了口,生怕影响了皇后的胃口。 蒋思荷转身从乳娘手里接过皇子,笑得很淡很淡,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她脸上的所有笑容。 “那是自然,若是楚白霜稍有差池,皇上岂不是心疼死了?” 蓝心姑姑一愣,这种话绝不会是端庄典雅的皇后说出来的,自己贴身伺候蒋家大小姐这么多年,从未看过蒋思荷在这段感情里抱怨过什么。 可是为何听到这一番话,连自己都忍不住想要站在皇后这边把楚白霜骂个狗血喷头,只因皇后这一口气,实在是忍了太多年了。 “娘娘,您不想把真相告诉皇上吗?若是皇上知晓其中的前因后果,一定会还您一个公道。” “事已至此,本宫更好奇一直都在暗中帮助楚白霜的是什么人,即便楚白霜被皇上治罪,不把太医院里的那个奸细揪出来,本宫犹如芒刺在背,不得安心。”蒋思荷坚决地摇头。“楚白霜必定是心虚了,否则,她怎么可能不抓住这个机会,跟皇上派来的常公公倒苦水?” 蓝心姑姑突然想到了什么,灵光一闪,不敢置信地看向蒋思荷。 蒋思荷跟她相视一眼,了然一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蓝心,本宫相信福祸相依这个道理,本宫不能永远都被楚白霜算计,楚白霜也不可能永远都肆无忌惮。” 蓝心姑姑整个人都松懈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面对自己的主子,又是心疼,又是不忍。 这一个月里皇后内疚自责,受尽煎熬,甚至险些钻进牛角尖再也不肯出来,眼看着人就要垮了,就在这时候,靖王妃回京了。听说本来回来要多花上些功夫,可是靖王妃愣是骑了一路马,就为了给皇后分忧解难。 靖王妃解开了楚白霜的连环计,让楚白霜的险恶用心见了光,更给了楚白霜一个下马威,楚白霜不是擅长用药害人吗?也让她亲自尝尝恐慌的滋味! 蒋思荷的眼神冷凝沉静:“皇上虽然知道本宫闯了一趟珍秀宫,但却不曾过问一句,这是为何?皇上相信本宫的为人,相信本宫手里拿捏的分寸,这是皇上能给本王最后的尊重。这回,不管是为了本宫自己,还是为了皇上,本宫愿意等上三日,如果楚白霜能熬得到最后一刻的话。” “娘娘,从今日起,给珍秀宫送饭的宫女换了人。” 点了点头,蒋思荷轻轻拍着皇子的后背,眼神闪过一丝温柔。“让她代本宫看看,楚贵人是不是真能立于不败之地,是不是上苍可以一次次地厚待她,哪怕她十恶不赦,浑身罪恶。” 珍秀宫。 “娘娘,娘娘!”月牙惊慌失措地喊着。 楚白霜置若罔闻。 就在蒋思荷秦长安离开一个时辰后,她渐渐发觉了身体的异样,仿佛有人在她心里挖开了一个洞,丢入了一条虫,随着她的每一口呼吸,那条虫就在四肢百骸里每一处角落游弋攀爬,那感觉似痒似酸似疼,让她无心做任何事,痒时,她恨不能抓破身上每一寸肌肤;酸时,她牙齿打颤骨头发软寸步难行;疼时,她发疯般的尖叫打滚…… “请太医!太医……啊!月牙,快去叫姜太医!” 月牙强打起精神,神色激动地猛摇着头,嗓音哽咽。“娘娘,奴婢出不去啊,您再忍忍成吗?” 楚白霜早已精神恍惚,见月牙不肯出门求救,恼羞成怒地甩了她一巴掌,她还未开口训斥,气血上涌那一刻,好似有人在她双耳上重重一击。一阵耳鸣猝不及防,眼冒金星,身子一软,就这么瘫倒在地。 月牙大惊失色,手脚并用爬到楚白霜的面前,颤抖着手探了探主子的鼻息,发现楚白霜还有很浅的呼吸,只是气若游丝,连唇都发白了。 生生挨了一个耳光,月牙又惊又怕,怕的是,白天靖王妃说的要把太医院暗中帮主子的人揪出来,若是主子当真熬不了三天,把人招出来,那么,主子最后的出路就毁了。惊的是,若没有她在一旁看着,才短短半天,主子就受不了了,已经把姜太医的名字说出来了,可见靖王妃下手完全不曾留情! 她一方面想要帮主子保守秘密,一方面生怕主子再这么熬下去,肚子里月份还小的龙脉会因此而损伤,左右为难。 颤抖的小手替楚白霜擦拭着满脸的冷汗,月牙恍恍惚惚地守在主子的身旁,瞪着窗外依旧漆黑的夜色,头一次觉得黑夜如此漫长难熬。 但,所有的折磨,才刚刚开始。 …… 靖王府。 挡风遮光的红色帐幔被拉开,今日的阳光是这个月里最灿烂的,虽然春日的阳光不如夏日的灿烂,却也照亮了整间屋子。 秦长安走入了书房,脚步停在不远处,不知道是不是阳光落在人身上的原因,突然觉得龙厉认真起来的样子真是衣冠禽兽,不,是衣冠楚楚。 他从文书里抬头,用眼神询问她有什么事。 “给你送药来了。” 龙厉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打量她,不曾忽略她眼底的狡黠神采。她的手上果然端着一碗汤药,看上去黑漆漆的,很难喝。 “送哪门子药?” “补药。”秦长安将一大碗汤药摆放在他的书桌上,动作干脆,笑靥明媚灿烂。 “给本王进补?看来昨晚对你还是太温柔了。”龙厉嘴角勾起一丝邪气的笑,语调是杀人如麻的平静无波,一下子就勾起了秦长安的回忆。 那个浴池引来的是温泉水,若是平日泡着,对身体很有益处,只是昨晚,她经历的是一场时隔大半个月的欢爱,两人就在宽敞的浴池里,抵死缠绵,耳畔的水声几乎从未停过,听得她脸红心跳—— 身为男人,必当不愿承认自己身体不行,特别是那个不行……龙厉长臂一伸,把人拉到自己怀里,坐在他的腿上,大手直接探入她宽大的裙摆之中。 “慢着,你把我话听明白了吗?”秦长安身子一颤,牢牢地按住他不规矩的手,忍不住笑了。“最近季节交替,乍暖还寒,最容易感染风寒,昨晚你衣裳都没穿严实,这是货真价实的养身补药。” 龙厉死死地盯着她,看得她心中发毛,昨晚他们的确是好似没有明天般的欢爱,最后他只顾批了一件袍子,倒是把她整个人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一路抱回了房内。 本以为回房内就能休息,没料到半睡半醒的时候,龙厉再度压上来,将她啃得尸骨无存。 她本想一大早醒来就吩咐下人熬一碗姜汤过来给他,只是彻夜被欺负的惨烈,一睡醒便是晌午,起来才知道龙厉已经从早朝回来了,马上就端了汤药过来。 “爷错怪你了。”知道她不是质疑自己在床笫之间的能力,龙厉冷邪的脸色才转为和缓,他扯唇一笑,笑得春临大地。“里头没有放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怎么,怕我谋害亲夫啊?”秦长安轻哼一声。 龙厉但笑不语,他喝了十多年的药,对药这种东西最为厌恶,不过看在秦长安亲手熬煮汤药的份上,他便勉为其难地喝了。 妻子是医者,不管他受了多大的伤,耿直严谨的秦长安必定耗费心神地帮他调养身子,这两年下来,他的身体早已跟二十岁之前截然不同,宛若换了个人似的。不过因为他身材颀长,生性懒散,外人还以为他是文弱的纨绔,而他也有意纵容这种根深蒂固的误会。 “昨晚你说的话,还算话吗?”从他手里接过空碗,秦长安试探道。 “爷说了那么多话,你指的是哪句?”他有技巧地按揉着她的后腰,一下又一下,舒缓着她酸痛的腰肢。眼梢一斜,将清滑的嗓音送入她的耳朵,宛若用一片柔软轻盈的羽毛,骚动着她的心房,瞬间让人骨头都酥了。“是夸你腰软那句,还是你的嘴好甜?” 眼看着用力压下的旖旎回忆再度有冒头的趋势,秦长安美目怒睁,怒不可遏地纠正。“都不是!是你说生不生你说了算的那句!” “秦长安,你是真的喜欢多子多福的日子,还是……”他顿了顿,环着手肘,拇指拂过下颚,黑眸犹如鹰眼般缓缓眯起,审视眼前女人的眼瞳瞬间透露出危险的讯息。 她心中咯噔一声,一直认为自己这个心思隐藏的很好,但此时此刻,她无法笃定。但眼神依旧平静,微微一笑,故作镇定。 龙厉不放过她脸上最细微的变化,如玉般的面容仿佛在一瞬间罩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冰冷的让人见了宛如置身寒冬般不住发颤。 “还是你担心无法陪本王走完余生,不如趁着还有时间,多给本王生几个子女,往后本王也能有个伴?” 秦长安抿了抿唇。“你总是胡思乱想,我这不好好的吗?”心里却已然掀起了一阵狂风巨浪,她并不怕死,也不怕短寿,她嫁过人,爱过人,也尝过情爱滋味,还生下孩子,就算这一世她的生命短暂,她并不后悔,也不遗憾。 难道龙厉早就察觉了她的这一层隐隐担忧,所以才不愿她马不停蹄再度怀孕,坚持喝避子汤,欢爱的时候哪怕撑到最后也不肯宣泄在她的体内,让她就算想偷偷投机一把,也无从下手? 会吗? 会是这样的理由吗? 她的心砰砰直跳,是少有的紧张忐忑,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果不是你在我身边,我宁可孤独终老,儿女承欢膝下什么的,你真以为我在意?若想给我陪伴,我只要你的陪伴。”他咬牙切齿地说,眼神阴鹜至极,一字一字从薄唇里蹦出,脸色青白难看。“生一堆孩子当你的替代品,就可以头也不回地抛下我,秦长安,你想得美。” 她怔住,美目缓慢眨了眨,还不等她开口解释,龙厉就疯了般地压下俊脸,朝着她的嘴唇就是一番蹂躏,生生咬破了她的唇瓣,当她品尝到唇上的血腥味,才想起要把他推开。 这人果然是偏执的无药可救了! 他有着特殊的癖好,总喜欢留下属于他的印记,若是他大爷心情好,便把痕迹留在她的身上,只要衣装整齐完全看不出来;若是他心情不好,就喜欢把痕迹留在她的脸上嘴上,想遮都遮不掉。 041 没有人喜欢被抛弃 “承认吗?”他的眼神依旧阴测测的,明明是一双形状美好的眼睛,就是拥有这么恐怖的威力,仿佛他一听到她说出“是”这个字,就要扑上来咬断她的脖子,血溅当场。 “你就这么舍不得我吗?”她幽幽反问,捧着那张阴邪愤怒的脸,睇着他同样染上血色的薄唇,无声喟叹。“如果我死了,难道你还要追到地府来?若我能多活一日,我必定不会浪费这一日,可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生原本就是无常……。” 她或许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在她的人生之中,不断地目睹亲人的消逝,生死无法避免,就算她是医者,也不能狂妄自大地跟天对抗。更何况她还是药人,与其浑浑噩噩红颜早逝空留遗憾,还不如早些想通透了做好万全准备。 他一拍桌案,咆哮道:“秦长安,你知道我花了多少人力财力在全国寻找下一颗长生果吗?!只要找到那玩意,你就可以福禄绵绵,长命百岁是吗!我千方百计想着给你续命,你满脑子都是抛下我的念头?!” 他是真的生气了,双目满布殷红,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嘲弄又愤怒地望着她,那种眼神……她竟然不忍再看。 眸光清浅,她的嗓音软下来,不再掩饰自己的心迹:“不是我没信心跟你走到最后,只是,我怕我们谁也抵挡不了意外。” 他的怒气还未彻底消散,却又忍不住回了句,一如既往的霸道。“有我在,不会有意外。”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最后还是由心中本来就有些烦躁的秦长安忍不住先开了口。 “你要说什么?” 他似笑非笑地睇着她。“你说爷要对你说什么?” 见她再度沉默不语,后面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眼底闪过沉痛,满肚子的疑问以及快速窜起的怒气让他升起一股压抑不住的暴躁。 眼前的男人,即使生着气,依旧俊美的宛若天人,张扬狂嚣的味道,渗透他的眉眼、从他的一举一动里散发出罂粟般可怕的气息,只要多看一眼,就无法抽离。 “秦长安,知不知道错了?嗯?”他的脸上依旧残留隐隐怒气,扣着她纤细手腕,力道之大,仿佛要把她的手腕折断一般粗鲁。 她不回答,依旧看着他,缓慢地挣扎了开来。 手摸上他阴沉的脸、斜长入鬓的眉、饱含怒意的眼、高挺的鼻梁、冷淡的薄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加爱他。即使他就在她的眼前,她伸手就可以摸到他、抱到他,可她一想到他们或许当不了一辈子的夫妻,也许得不到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皆大欢喜的结局,心脏就是无法控制地揪疼着。 这样的感情太强烈了,连她偶尔感受都会觉得害怕,见到他发怒,她恨不能把惹他皱眉、让他伤心的人或东西毁掉。只是,这一次,让他难受愤怒的人是她自己…… 龙厉一声不吭地任由她抚摸着自己的脸,她的触碰带着厚实真挚的感情,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炽燃喷薄的怒火因为她满怀感情的触碰,而渐渐变得微弱。 “我错了。”下一瞬,她红唇微启,嗓音暗哑。“我只是想,如果我先走了,你不至于跟以前一样形单影只,至少有我们的孩子陪着你。我只是……。不想你还是一个人那么孤独。” “真怕爷孤独的话,那就别走。”他逼视着她。 秦长安哑然失笑,循着他宽大的衣袖,摸到他的手,这才发现他的指节发凉,她心中悚然一惊,急忙握住他的手掌。 “三郎,我一定是杞人忧天。”她不敢想,正因为她时不时地盯着他,管着他,才能不让他在邪路上越走越远,一旦她不在了,他会不会变本加厉,更加狂嚣放肆,无法无天? “知错要改。”龙厉冷冷地说,他的女人是个药人,她的特殊让他有种隐隐担心,所以他派人势必要找到更多为她延年益寿的珍奇药材。他势必用一切手段拉着她,不让她红颜早逝,所以当秦长安冒出这个为他多生几个孩子陪伴他的想法时,他大为震惊,同样,更为震怒。 她乖巧地点点头,主动释放温柔笑容,掏出丝帕擦拭他薄唇上染上的鲜血,他一动不动任她擦拭,许久之后,才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她被他咬破的红唇。 “三郎,你怎么不问我疼不疼?”她故意这么问,想看看能不能得到他的同情心。 “你若是怕疼,就不会自作聪明,做这些多余的安排。”他冷漠地说,唯独手下的动作却轻盈的很,对她的珍惜,也藏得很深。 她垂下眼,把玩着腰际的麒麟玉,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他果真是气的不轻,跟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咬破了她的嘴也就算了,甚至没有半点心疼,这人还是她的丈夫吗? 龙厉没这么快心软,他俊脸紧绷,眼神阴暗,无声冷笑。“没有人喜欢被抛弃,哪怕儿女成群,你若不在,就别矫情地担心在乎本王还孤不孤独。到时候,本王就算孤独地要死,你也不会知道。” 他的语气带些嘲弄,还有些不快,话里带刺,这话一点也不好听,不顺耳,把她的心刺的鲜血淋漓,却又难以反驳。 秦长安很快搬起他的手臂放在自己肩上,让他搂着,柔软的触感自手心传来,他莫名的觉得心安,只是话脱口而出,还是稍显冷酷。 “别试图做本王的主,本王不喜欢你的这些所谓安排。” 又是重重一句,毫不留情地劈过来,她仿佛听到自己的心摔成千片万片。此时此刻,自己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接受着漫长的审讯。 龙厉无言地搂着她,她宛若一只慵懒的猫儿,挂在自己身上,脑袋靠着他的胸膛,倾听着他的心跳声。 如果他没有遇到秦长安,不懂情爱滋味,那么他不会知道什么是孤独。 秦长安尚且不知道他在为他们两人的将来铺路,这一条路,他在扎扎实实地打下根基,不想途中生变,只要能把秦长安留在他身边一辈子,什么肮脏事他都可以做。 他要给她的,远远不只是靖王妃这个身份。 …… 栖凤宫。 一名小宫女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静静地禀告。“启禀皇后娘娘,奴婢亲眼目睹楚贵人躺在床上,状若疯癫,被疼痛所扰,整张脸都肿胀起来,神色恍惚。只是楚贵人身边的月牙时不时地催促奴婢离开,奴婢前脚刚走,后脚就听到楚贵人凄厉的哭声……” 蒋思荷听得面无表情,没开口,只是挥了挥手,蓝心姑姑便带着宫女离开了。 珠帘之后,还有另一人,便是秦长安。 她歪着螓首,一只黄金彩蝶流苏簪在发间熠熠生辉,细长的流苏轻巧地划过她白嫩面颊,她手里抓着一个老虎玩偶,正在逗弄摇篮里的皇子龙川,嘴角有笑,自得其乐。 蒋思荷低声呢喃:“长安,看来她熬不到第三天。” 秦长安闻言,把老虎玩偶往孩子手边一塞,抬起清亮双目。“时机一到,娘娘就可以一探究竟。” 没过多久,蓝心姑姑脚步仓促地走过来,在蒋思荷耳畔低语两句。 “楚贵人身旁的宫女月牙拼命相求门外的守卫,又哭又闹,也不知是被哪个碎嘴的宫女传了出去,惊动了皇上,皇上已经朝着栖凤宫来了。” 秦长安闻言,脸上没有任何慌乱神色,淡淡睇着面色微变的蒋思荷,笑道。“皇上终究是坐不住了,不过也好,免得拖泥带水。” 龙奕携着一身怒气而来,月牙和另一个嬷嬷扶着脸色苍白如雪的楚白霜,姗姗来迟,那一刹那,整个栖凤宫的氛围冻结成冰。 当皇帝的目光扫过站在蒋思荷身旁的秦长安时,恨恨咬牙道。“靖王妃,你刚从江南回京,舟车劳顿,一路上辛苦了。” 不难感受到皇帝对她的态度并非如表面看到的那么平和,言下之意,便是她不敢掺和到后宫争斗中来。 她不怒反笑,落落大方地说。“皇上,若是妾身留下来不方便,妾身先行退下。” 龙奕双颊的肌肉绷紧,后宫不太平,但他却不想看到秦长安跟蒋皇后走的太近,就连此刻,两个女人之间的默契,早已形成一片无形的城墙,把他隔绝在外。 后宫之事便是他这个天子的家务事,龙奕本打算关上门来处理,谁希望有外人来搅浑这潭水?若是让秦长安离开,就更显得自己没有容人雅量,好似这后宫当真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事一般;可若是让她留下,龙奕无法保证自己会更加看不惯她为蒋皇后挺身而出的捍卫姿态,明明就是他的皇后,他的女人,犯得着一个女人来保护吗?他是死了不成?! 稍等片刻,他冷沉醇厚的嗓音从唇边溢出。“既然靖王妃如此关心皇后安危,你便留下来吧,也好做个见证。” 秦长安笑着应了一声,心里则是无奈摇头,这话一听就不走心,不过皇帝不喜欢她这个弟妹也无妨,其实她对这个男人也没任何好感。 无意间瞥过秦长安的侧脸,见她端正地坐下,仪态不错,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仿佛她并非平民出身,而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也不知为何,那女人总是一副爱笑模样,嘴角自然而然地上扬,仿佛天塌下来都不怕,那副神态怎么越看越跟某人相像? 但今日的重点,不该放在秦长安身上,龙奕压下不快情绪,等众人全部坐下,他才环顾一周。 一边坐着蒋思荷和秦长安,另一边坐着楚白霜,皇帝冷着脸,拍了下桌案。“谁来告诉朕,这两天究竟发生了多少事?” 蒋思荷迎难而上,这一次,她不会再把机会拱手于人。“皇上,楚贵人日日抄写的经卷,用的是有毒的岐山墨,里头加了一味叫做季坦子的毒药,有香味,多日之后,楚贵人吐血昏厥。” 龙奕眉头紧皱,眼神阴郁。“皇后,这事不是过去了吗?朕也给了楚贵人应有的惩戒。” “错了,皇上,这事还没翻页呢,当然过不去。”蒋思荷怨恨地望向对面连坐都坐不住的女人,嗓音清冷。“我们都太小看楚贵人了,本宫之所以会早产,生下一个双目失明的皇子,这些全都是楚贵人的功劳。” 皇后这一番话,犹如在风平浪静的水面上丢下一块石头,顿时起了涟漪,就连皇帝也为之震怒。 “把话说清楚!” 听着皇帝的咆哮,楚白霜心口一震,自然想要争辩些什么,可惜虚弱的身体让她难以集中精神,她病恹恹地靠在椅子的扶手上,连抬一下眼皮子的力气都没有。 蒋思荷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期间龙奕并未打断她,而在她说完了之后,龙奕依旧沉默了许久,一身明黄色龙袍却无法给他添几分光明的感觉,整个人脸色冷凝,表情厚重,额头青筋暴突,分不清是否下一刻,就要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 “皇上,楚贵人想必从未把臣妾放在眼里,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谋害臣妾的孩子。若川儿生来便有残疾,臣妾怨不得谁,可是川儿本该是健健康康的孩子,如今却无法分清白昼黑夜……”蒋思荷说到激动之处,搁在膝盖上的双手忍不住轻微颤抖,秦长安见状,心头百转千回,将左手覆上她的手背,给她一记安慰支持的眼神,鼓励蒋思荷继续说下去。 只是这样细微的动作,落在皇帝的眼里,却让他的眼神愈发幽暗,蒋思荷如今的咄咄逼人,让人难以招架,难不成也是因为跟秦长安相处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们仿佛已经是一对同甘共苦的盟友,蒋思荷对他少了一些敬畏,多了一些漠然,却格外倚重秦长安,这种感觉很不好。 “臣妾掌管凤印以来,对所有后妃一视同仁,深知这后宫若想恢复往日的清净,便该奖罚分明。臣妾实在想不明白,是谁给了楚贵人源源不断的勇气,敢对臣妾不利,对皇子不利?若说她单枪匹马便能想出这么个滴水不漏的法子,而无任何援手,臣妾不信。楚贵人一个深闺女子,又如何能找到如此稀奇罕见的毒药,导致那些太医不曾发现臣妾体内的季坦子,延误了解毒的最佳时机,造成如今不可挽回的局面?”蒋思荷顿了顿,一气呵成地追问。“皇上,难道您就不好奇,楚贵人背后有哪位高人指点?” 秦长安听得心如明镜,蒋皇后抛砖引玉,但却迟迟不提楚白霜有孕的事实,这是很有讲究的。如今皇帝已经起了疑心,待会儿楚白霜必定处于骑虎难下的地步,楚白霜供了那人的名字,皇帝就不得不处置她谋害皇嗣的罪名;楚白霜不肯招认,那就是有心维护帮凶,而能帮楚白霜找到这些不寻常的毒药的帮凶,却是太医院的太医,更是一个男人,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容忍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在这个怀疑的时机知道楚白霜有孕,反而会纵容男人的猜忌和多疑。 楚白霜始终难以集中精神,她的肌肤突然奇痒难忍,她坐立难安,明知道在皇帝面前不能失了仪态,但还是忍不住,抓了一下手臂,这一下不要紧,一发不可收拾。浑身每一寸肌肤都好似爬上了数以千计数以万计的蚂蚁,咬噬着她,却又看不到伤口,她不停地抓着挠着,只听到皇帝勃然大怒的声音。 “还不按住楚贵人?!” 月牙跟嬷嬷不敢违背皇帝的命令,一人一手,按住了楚白霜的身子,楚白霜慢悠悠地抬起头来,长发披散在脸上,一双充血的眼睛神志不清地望向皇帝的方向,但她的眼底却没有半点感情,俨然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楚贵人,朕亲自来问你,岐山墨里的那味名叫季坦子的毒药,到底是谁给你的?!”他期待了这个皇子整整八个月,而皇后生下了失明的婴孩,他甚至不受控制地迁怒皇后,一再忽视自己的亲生骨肉。他只能不停地说服自己,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逼自己接受这个残疾皇子,接受他身为一国之君却也无能为力的意外。 他何曾有一刻怀疑过楚白霜?!可偏偏一切都是因为楚白霜! 龙奕皱着眉,一把抓住楚白霜的肩膀,剧烈地摇晃着,若是以前,他会心疼她的柔弱,可他已经见识过她的真面目,她并非真正的柔弱无骨,人畜无害,一旦怀疑在内心扎下了一针,一切都不可能再跟以前一样了。 而如今,他被愤怒驱使着,恨不能一把掐死眼前的女人,哪里还顾得上楚白霜痛不痛,纵然他曾经爱过她,但却因为她的嫉妒疯狂,坏了他的大事! 楚白霜的痒劲一过,熟悉的钻心之痛再度袭来,她痛的尖叫一声,顿时从椅子上瘫软在地,这回是真的怕了,怕的连面前的人都认不得,一把抱住皇帝的靴子,又哭又笑。 “蒋思荷,你不就是想要我说吗?我说了又如何?你想借此折磨我,折磨的久了,我这孩子若是就这么没了,你就高兴了吗?我偏不让你如愿!好,我说了你就要给我解药,否则,蒋思荷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皇帝听着楚白霜语无伦次的话语,脸彻底黑了,只是他还不曾领会到里面的“孩子”那个字眼,不曾深究下去,却被楚白霜诅咒皇后的恶毒震惊了。 楚白霜如今不过是个小小贵人,光是凭着这一句话,就可以把她打入冷宫,甚至是乱棍打死,她真的是邪气入体,还是被逼疯了?! “药给我的人是……是这宫里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永远都会站在我这边的人……他是姜……。姜大哥……”一口气没有提上去,楚白霜却白眼一翻,再度痛的昏了过去。 一个姜字,却让真相浮出水面,哪怕没有说出全名,谜底已经呼之欲出了。 龙奕整个人都仿佛扎入了无底深渊,如鲠在喉,胸臆之间满是怒火,他知道楚白霜绝不是平白无故露出这般古怪姿态,但却不能对她的心声置若罔闻。 他为了保住楚白霜一条命,再三护着她,她却承认还有一个人对她好,那份好永远都不会改变,他仿佛是目睹自己女人跟其他男人有了奸情一般的可怜男人一样,不知不觉被戴了绿帽,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哪怕她此刻神志不清,但龙奕早已认定这是楚白霜脑子里的真正想法,他是天子,自然可以拥有许多女人,可是如何容忍后妃心里有其他男人拿来给自己比较? 他已经对楚白霜够偏倚的了,正因为他心中有愧,念着多年的夫妻情分,他不想对楚白霜下手,直到今日,楚白霜的一番颠三倒四的糊涂话,把男人逼到了悬崖上,再往前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就在一阵漫长的死寂之中,蒋思荷淡淡地开了口。“皇上,太医院的姜姓太医,只有一人,是姜亿维。” 042 血案的发生 皇帝没有吭声。 秦长安离开了自己的位子,缓步走向昏厥的楚白霜,弯下腰,两指压向她的喉咙口,让她张开嘴,再把一颗药丸丢入其中。既然楚白霜招了,她便给人解毒,她一向说话算话。 毫不在意皇帝想杀人的眼神,秦长安缓缓抬起眼皮,眼底水波动荡,嗓音里毫无起伏。“皇上,恭喜了。” 龙奕粗声粗气地问。“靖王妃,这里鸡飞狗跳的,你恭喜什么?何来的喜?”他越来越看不惯这个女人,她这是在看戏,还是幸灾乐祸? “当然要恭喜了,楚贵人有身孕了。”这一句话说的轻描淡写,但好似一把玉珠落玉盘,掷地有声,整个栖凤宫里更加鸦雀无声,好似无人之境。 龙奕心中最后一根绷紧的弦儿,已然崩裂,弹跳开来的那根弦,扫过心房,他仿佛在瞬间看到自己惨不忍睹的心情。 他背负着双手,将双脚从楚白霜的手里踏出来,帝王的威严散发出来,震住了在场所有人,只是短短一刹那的功夫,他听到了楚白霜内心不为人知的秘密,继而发现楚白霜跟一名太医暗中有往来,最后,楚白霜竟然有孕了! 被禁足了三个多月的后妃,一步都无法离开珍秀宫,除了她吐血的几日请来太医院的太医为她看诊之外,就连他,也只是在楚白霜的屋子里待过一夜而已。 不想纵容心里那头怀疑的凶兽继续逞凶叫嚣,否则,他无法停止对楚白霜肚子里的孩子的怀疑! 他的后背突然涌上一阵寒意,他是天子,更是男人,楚白霜若是犯下这么大的罪孽,就算她是他爱过的第一个女人,他也决不能留她! 蒋思荷心平气和地追问。“皇上,此事还要追查下去吗?” 皇帝挥挥手,一股无名怒火始终占据内心,他勃然大怒。“朕倒是要见见这个姜太医!” 秦长安垂眸把玩着手上的戒指,心里想,这皇帝平日看起来温文儒雅,玉树临风,但如今俨然成了一头暴怒的狮子,哪怕没有任何人说楚白霜的肚子有问题,但他却已经在心里判了楚白霜有罪。 她虽说看不上楚白霜的害人伎俩,但对皇帝的态度同样不敢苟同,十分失望。皇帝不是专宠了楚白霜多年,楚白霜一直是他的心头肉吗?就算移情别恋,感情破裂,难道一旦爱意消逝,连最后的一点信任也随风而去了吗?他根本就是断定楚白霜跟姜太医暗通款曲了吧。 皇帝转眼一看地上昏厥的楚白霜,他怒不可遏,发号施令。“来人,把楚贵人带回珍秀宫!严加看管!” 月牙一看不对劲,跪在地上,朝着皇帝连连磕头。“皇上,奴婢敢对天发誓,主子怀上的是皇上的骨肉啊!主子跟姜太医绝对是清清白白的!” “贱婢!这里是你能说话的地方吗?”龙奕一瞪眼,斥道。 月牙身子一抖,顿时哭出声来。“皇上,奴婢说的都是实话,主子在出嫁前就认识姜太医,只是把姜太医看做是邻家兄长……” 秦长安在心里喊了声“糟糕”,根本不需要别人落井下石,这个脑袋不会拐弯的月牙已经坏了事。 男人嘛,最受不了女人跟青梅竹马藕断丝连,就算楚白霜跟姜太医真是清白的,如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拖出去!”龙奕满心烦躁,哪里还有好脸色,整张脸黑如焦炭。 没多久,姜亿维便被押了进来,此人二十八九岁,身着太医服,长相平平,方脸厚唇,称不上英俊,但看着却给人一种憨厚之感。 秦长安心想,就算姜亿维的确是楚白霜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不像是楚白霜愿意交心之人,恐怕一切都是姜亿维一厢情愿。 压下胸口的剧痛,龙奕的眼神转为冰冷。“朕问你,季坦子这味毒药,可是你给楚贵人的?” 虽然其貌不扬,但姜亿维却不曾流露任何惊慌失措的表情,他规规矩矩地跪在原地,低垂着双目,点头承认。 “回皇上,是。” “你可知你已经犯下死罪?” “季坦子的主意是下官想出来的,下官罪该万死。” 秦长安暗暗挑眉,姜亿维此人看着忠厚老实,说话却异常坚决,毫不拖泥带水,显然此人是个死心眼。很显然,他并不想推脱罪名,反而想把罪名全部揽在自己身上,继而为楚贵人开罪。 龙奕怒气横布,无声冷笑。“你倒是干脆,身为太医,本该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竟然连朕的皇嗣都敢谋害,医人者,却成了杀人者。你自己不想要命了,难道连家人的性命也不管不顾了?” “皇上,下官只求一死,只是这全是下官一时糊涂,跟下官的家人无关……。” 龙奕怒极反笑:“姜亿维,你想逞英雄,怎么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你害朕的儿子成了瞎子,赔了他一双眼睛,就用你区区一条贱命,怎么够还你身上的这笔债!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想当孝子?” 姜亿维再度俯下身,严严实实地磕了个头,眼底泛起泪光。“皇上,请您开恩!下官家中没有妻儿,只有年迈双亲。他们年事已高,下官不孝,无法给他们养老送终,只求皇上网开一面,饶了下官父母的性命!” 龙奕气过了头,话锋愈发尖锐。“好,你既然有这个诚心,朕就答应你。” 姜太医被拖了出去,皇帝自然不可能轻饶他,要他自挖双目为条件,方可留下姜家二老,姜亿维没有任何迟疑,抓过匕首朝着眼睛狠狠捅下去……。 两日后,楚白霜恢复了清醒,她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姜亿维在皇帝面前将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为了保住蒋家二老,他自挖双目,最后被抹了脖子的噩耗。 她没想过自己在意识不明的情况下胡乱说了什么,但是姜亿维的死,的确在她的心上真真切切地割下一块肉,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若不是她,姜亿维可以当一辈子的太医,而不是卷入后宫是非的漩涡之中,最终害的自己身败名裂,潦草赴死。 姜亿维是什么人? 她的确从小就认识他,姜家跟楚家在一条胡同里,但是来往不多,只是彼此都知道对方罢了。年少时候在街头巷尾,也曾打过几次照面,一个长相并不出众的少年,木讷、憨厚,这就是她对姜亿维的所有印象。 直到姜亿维进宫当了太医,楚白霜有一次咳嗽数月不见好,当值的太医正巧是姜亿维,她第一眼就把他认出来,而姜亿维也是如此。 那时,他的眼神里仿佛闪过一丝什么,但她来不及捕捉。 事情是如何走到今日这个局面? 姜亿维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只要他能办得到的事,他绝不拒绝推脱,更不会多嘴多舌泄露她的秘密。 他看似憨厚老实,实则出人意料的细心。当她心情愁闷,他也会紧紧锁住双眉,挖空心思说些儿时趣事逗她开心,哪怕,有时候她根本笑不出来。 只是有一日,他突然提起过去往事。“娘娘,您小时候养过一只白兔吧。” 她点头,有些惆怅。“是啊,可惜养了不到一年就死了。”把白兔葬下的时候,她哭得成了个泪人。 姜亿维微微笑了。“若是娘娘再养一只白兔,下官能够给它看病,它会活蹦乱跳的,不会再让娘娘伤心欲绝了。” 当下,她不曾细想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毕竟她早已不再是那个未曾出嫁的楚家小姐,入宫多年,也再无任何闲情雅致养那些软乎乎的兔子。 如今才明白,难道是因为他亲眼目睹她为了白兔哭泣,而打定决心去学了医,最初的目的不是为了医人,而只是何时她再养了白兔,他可以以一己之力把白兔治好,让她一展笑颜? 楚白霜的眼角落下一滴泪,她忍不住捂住自己双目,心情复杂的难以形容。 当蒋皇后的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她的不安险些把她逼疯了,熬了几天几夜,才想到了这个法子。 哪怕蒋皇后生得出来皇子,但若这个皇子身患残疾,当然跟太子之位擦身而过,到时候,她还有迎头赶上的机会。 她请求姜亿维找来一种药,他是太医,见识广博,必定能帮她一把。 姜亿维答应了。 楚白霜是真的感动,她许下诺言,只要她一举得男,他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必定少不了他的好处。 姜亿维却说,能帮到她,能让她如愿以偿,是他心之所向。 心之所向呵…… 她还没给他任何加官进爵、飞黄腾达的机会,姜亿维却已经丢了性命,魂飞魄散。 只是,有一个问题,她很想问他。 他年纪不轻了,为何迟迟不娶? “皇上——”月牙一转身,刹那间白了脸,竟然发觉皇帝已经站在门口,是什么时候的事?因为没有任何通传,一切都发生的悄无声息。 龙奕就站在不远处,冷冷观望着床榻上的女人,她一身素衣,双眼无神,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完全没有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人。 楚白霜在落泪。 私底下,她是个小女人,自然眼泪不少,他看过她流泪的各种模样,唯独没有眼前的这一副姿态。 那种悲恸深藏在血肉之下,并不明显,一点一滴地渗透出来,她没有哭出声来,只是默默流泪,仿佛那是无意识的举动。 姜亿维是一定要杀的。 可是这个女人,他又爱又恨的女人,到底该如何处置? 他无声地紧握拳头,踏着大步走过去,深吸一口气,却只是居高临下地睇着她。 “朕问你,这个孩子是朕的吗?” 楚白霜缓慢地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泪眼迷离地望向这个一身明黄色的男人,她突然不敢深想,一个姜亿维可以为她献出性命,哪怕他们之间并无旖旎情事。而这个口口声声爱着她的男人,危急关头,是否会认为她比他的性命还要重要? 不会。她明白的。 或许他对她的情意是真的,但她只不过是他众多女人之一,曾经的宠爱也只是过眼云烟,更何况,在发生了这么多事后,她在他的眼里,早已成了一个美丽的怪物了吧。 他是天子,不知何时起,就只是金雁王朝的一国之君了,不再是她自以为的奕哥了。 甚至,他可以臭着脸,问出这样的话,怀疑她的清白。 她用力挤出一个笑意,眸光闪烁,内心苍凉无比,用气虚的嗓音说着。“这是老天爷给臣妾的礼物,皇上,你说会把儿子生回来的,瞧,他来了……。他是我们的儿子。” 龙奕移开眼,不再看那张令他矛盾的容颜,他面无表情。“朕会让你把儿子生下来。” 除此之外,他不能给她任何承诺。 话音刚落,他已经拂袖而去。 目送着皇帝离去的背影,楚白霜怔怔然地发起呆来,皇上是怀疑这个孩子是她跟姜太医私通怀上的吗?他能够痛快地杀了姜太医,为何却愿意再一次饶了她的性命?只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吗? 她赢了,不是吗? 她一开始就是要用孩子当筹码,蒋思荷必定会成为她的手下败将,她腹中的孩子会比大皇子更加健康聪明,不是吗? 可是为何,一想到皇帝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的眼神,那种生疏隔阂好似有人掐着她的脖子,让她缓缓地窒息一样难熬。 他们之间最后的一丝情分也化为乌有了是吗? 皇帝快步离开珍秀宫,仿佛在深沉的夜色里,身后有一头疯狂的野兽追来,他大步流星地走着,身后的小太监常辉好几次跟不上,只能小跑着,才能勉强跟着。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姜亿维并不是一个俊秀风雅的男人,哪怕不顾及身份的悬殊,他跟玉树临风的皇帝也相差甚远,楚白霜绝不可能喜欢上他。 但是可怕的是,姜亿维在面对死亡之前,不曾编排楚白霜哪怕一个字,而楚白霜听到了姜亿维的死讯之后,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楚白霜是自己的女人,却在他的面前怀念别的男人,换做任何人,都不能忍。更别提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楚白霜怀孕,即便姜亿维死了,也很容易引起有心人的猜忌,怀疑后妃跟臣子有了奸情。一旦走漏消息,根本容不得他对楚白霜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偏倚,也容不得楚白霜的任何争辩,她肚子里的孩子必定不容天下。 幸好此事知情的人,就只有他跟皇后,靖王妃,而且第一时间封锁了宫里的所有消息,对于姜亿维的死因,也只是含糊其辞一带而过,并未细说,正是不想不实传闻闹得整个后宫乌烟瘴气。 他刚才亲口逼问楚白霜,这个孩子是否是他的,她说是。 哪怕他只在珍秀宫留过一个晚上,那个晚上对待楚白霜也没有平日的温柔珍惜,反而多了几分粗暴,然而却给楚白霜留了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楚白霜被证实了意图谋害皇嗣,在皇后面前,如若楚白霜得不到应有的惩戒,他无法服众,也无法给公私分明的蒋皇后一个满意的交代。毕竟蒋思荷深受其害,皇子生来失明,而她终生都无法再次怀孕,她再大度豁达,也需要一个公道,蒋思荷虽然平日很少跟娘家来往,但蒋家依旧是王朝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若是蒋家站出来,他势必不能含糊了事。 但是,转念一想,或许这个孩子来的又正是时候。 如果,楚白霜这次怀的是个皇子…… 一个踉跄,皇帝的身形晃了一晃才站稳,小太监常辉在心里低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扶皇帝,但皇帝却推开了他,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 常辉的心猛地瑟缩,他近身服侍了皇帝这么久,却从未看到龙奕露出过这般的眼神,一个眼神就足以威慑众人,不知是否他看错,那双眼里还闪过一丝的疯狂。 043 爹和儿子的互动 两日后,靖王府。 暗卫将龙羽和丫鬟乳娘护送回京,抵达的时候正是晌午,龙厉还未下早朝,秦长安带着白银和徐长芳在门口早早等候。 翡翠抱着羽儿,第一个下了马车,看到主子在外迎接,顿时笑开了花,扬声喊道。“主子,我们回来了!” 从翡翠手里接过羽儿,秦长安笑眼看她。“路上没出什么事吧。” “挺好的。” “那就好,快进去吧。” 刚一转身,就瞧见一抹火焰般的颜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上王府的墙头,落入花圃之中,很快消失不见。 秦长安弯了弯嘴角。 “您在看什么?”翡翠狐疑地问道,她们人可都在这里了啊,她回头扫了一眼,确定没有看到任何异常的景象。 “没什么,走吧。”她佯装无事发生,低头看了一眼龙羽,孩子正醒着,正朝她吐着泡泡,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最近的天气有些讨厌,白天热的跟夏天似的,但是早晚十分却还是会感受到些许凉意。 她躺在树下的贵妃椅上,微风吹来,吹得秦长安散落在耳朵旁的碎发摇曳飘舞,她吐了一口浊气,合上双目,好像是在闭目养神。 虎头三两下就爬上了院子里最高的那棵树,趴伏在粗壮的树干上,茂密的树叶将它白色肥硕身影遮挡完全,只垂下一条尾巴,惬意地缓缓摇摆着。 刚在屋子里给儿子喂过奶,小魔头今天异常的老实,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很是讨人喜欢,仿佛是觉得来到一个全新府邸,他满心好奇,四下张望。 “羽儿,这里是我们家靖王府,给你介绍个朋友,看到了吗?树上的那个大家伙,叫虎头,是一只吊睛白虎,他可乖了。” 龙羽仿佛听懂了秦长安的话,朝着大树上定定看了许久,眼珠子随着白虎尾巴左右晃动而摇摆,最后将目光重新锁在自己娘亲的脸上,好似不相信这只庞然大物是个很乖的家伙。 “不信?娘给你演示一下。”秦长安粲然一笑,下一刻,吹了个口哨,哨声清亮短促。原本在树头上睡午觉的白虎却马上起身,伸展了一下健美的身躯,直接往地面上一跃,厚实的四掌落地无声,它一转头,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秦长安的面前。 “看,虎头是不是很乖?”她得意地扬起嘴角。 话音未落,白虎已经主动在她的手掌上蹭了蹭毛茸茸的大脑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憨态可掬。 龙羽新奇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见了白虎完全不怕,甚至还无畏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效仿秦长安抚摸白虎的动作,试图去揉一下那颗比他整个身子还要巨大的白虎脑袋。 秦长安的心微微一跳,还来不及说上什么,白虎却乖巧地蹲坐在原地,任由龙羽摸着他的脑袋,甚至惬意地闭上了眼,一副享受姿态。 这是什么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白虎是只狗呢,完全不像是百兽之王啊。 “咯咯咯……。”儿子玩的异常开心,不懂得把握力道的小手上甚至还拔下了白虎的几根银白色的茸毛,看得秦长安又是眼神微沉。 再看受害者白虎,它却悠哉悠哉地舔了几下儿子的手,宛若一只巨型的大猫,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小主人的亲近。 虎头粉色的舌头湿漉漉的,舔过龙羽的小胖手,他微微一愣,但却没有秦长安担心的滔滔大哭,反而笑得合不拢嘴,嘴角流下了一滩晶莹口水。 婢女白银站在一旁,自始至终看着这般吊轨却又透着和谐的人虎相处的情景,心想着,世子以后的性情如何,从小就能看出一二,至少不是个软弱胆小之辈。 螓首低垂,秦长安掏出柔软丝帕,帮儿子擦拭嘴边口水,几缕阳光从树冠中透射下来,落在贵妃榻上,她今日一袭蓝色银花的常服,阳光将她衣裳上的银色花团照耀的熠熠生辉,整个人犹如在发光一般。 白虎随意地往她脚边一卧,蜷缩成一团,眼睛半合着。 龙厉刚走入芙蓉园,不由地停下脚步,不远不近地望向她,秦长安并未精心妆点,她向来不爱珠玉环绕,华服美饰,但是她那张凝视着龙羽的侧脸,却给人一种安宁的美感。 当时从四方城,带着孩子不适合骑马赶路,因此,他们兵分两路,几个丫鬟和乳娘带着龙羽,派了十来个暗卫,一并护送他们回京。 并不知道龙厉来了院子,秦长安见龙羽毫无困意,便把他抱着靠在自己的肩头,缓步在院子里行走。一边散步,她一边径自想着别的事,这两日她已经给明云写新的药方,派人抓了药送到风家去,大概三个月后就能起手准备为明云开颅。 龙羽被秦长安抱着,脸却转向身后,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安静伫立着的男人。 父子俩的目光不期而遇,龙厉已有二十日不曾见到自己儿子,照面的那一刻,惊觉儿子的脸好似跟二十天前又有了不小的变化,愣了下,然后表情怪异地看着龙羽。 那孩子似乎被龙厉的表情吓到了,连忙低头,一头扎在秦长安的颈部,过了一会儿又悄悄地抬头看起来,见龙厉还在看他,咧嘴一笑,又贼兮兮地一头扎下去。 如此几次后,龙厉终于明白了孩子奇怪的举动,哭笑不得,这小家伙似乎以为自己在跟他玩躲猫猫呢。 秦长安心下困惑,刚才抱着儿子还挺乖巧的,下一刻就在她怀里不太安生,扭来扭去,还时不时地把脸埋进她的脖子,她转身瞥了一眼,才发现身后站着的人是龙厉。 前两日两人争吵了一次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难以捉摸,龙厉虽说每晚还是会到她的芙蓉园过夜,一切看似都跟往日没什么两样,但她就是觉得他无缘无故变得忙碌许多。唯独入了夜才肯出现在她的面前,有时也不知在书房会见什么客人属下,她等着等着睡着了,还不曾等到他,但是清晨醒来,床上的确留着他睡过的痕迹。 两人对视一眼,这个常常自我过了头的傲慢男人在知道今天儿子回来的消息后,倒是愿意提前露面了,秦长安愤愤不平地想着,铁下心来跟她冷战好几天,还算不算男人?就算心里有气,几天过去了,他的气难道还没消吗? 但是当她看清楚龙厉脸上的表情时,就再也埋怨不起来了,也不知道他刚才看到了什么,一抹柔软从嘴角泄露出来,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庞更是光彩照人,多了几分难得的人情味。 “回来了?”他开了口。 “嗯。”她轻点螓首,见他眉头微蹙,仿佛觉得自己的回答太过敷衍,又说了句。“要不要抱抱羽儿?” 龙厉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含糊不清地应了声,还来不及想想两人之间再说些别的话题,怀里就被秦长安猛地塞进了一个胖小子。 胖小子的脸离他很近,就在咫尺之间,龙厉不得不再度端详起自己儿子,他不知道自己刚出生的时候是何等模样,因此无法断定龙羽跟自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出生的婴孩都称不上漂亮,他跟龙羽初次照面甚至觉得自己儿子有些难看,不过如今长了四个多月,果然是越长越好看,宛若一个瓷娃娃般精致,粉雕玉镯。 尤其是那双眼,是最像自己的地方,形状美好,睫毛浓密,宛若黑色羽扇,随着他眨眼的时候,一煽一煽,说不出的可爱。而他额头上那朵樱花般的红色印记,着实让他漂亮的脸孔更为添色不少,龙厉不止一次想过,等这小子长到十五六岁,必定是个妖孽般的少年。 但这话只能想想,当然不能跟秦长安掏心掏肺,靖王府有一个妖孽就够了,如果有一大一小两个……。秦长安肯定会炸毛的。 才抱了一会儿,手臂上便传来沉甸甸的重量,龙厉轻哼一声,吹毛求疵地丢下一句。“小鬼又胖了不少。” “能吃是福。”秦长安轻声说,因为时不时给龙羽擦擦口水,又或是帮龙羽整理一下小衣裳的关系,她站的很近,近的她的声音也宛若一片羽毛随风飘到他的耳畔,带来一阵酥麻。 龙厉一时无语,他在吃穿用度上都很讲究,刁钻苛刻的很,向来是个很难伺候的男人,秦长安特意让他用了大半年的药膳,才把他的厌食症调养好了。不过,似乎在秦长安眼里,儿子完全没有继承他这位父王的矜贵,好吃好睡,这一点就已然比自己强了不少了。 前几日的争吵,无非是因为她自顾自的想法激怒了他,他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看得上眼的女人,也早已把她放在了心上,因为她是药人的特殊身份,他从未断过要为她延年益寿的想法,寻找长生果一事,早就派人在全国范围内寻找,但毕竟这东西是几乎绝世的宝贝,自然要多花点功夫。 他气的是,他从未为了挽留一个人这般努力,但她却想着顺其自然,两人的想法有了巨大的分歧,宛若一条鸿沟,无法跨越。 “听说后宫又出事了?”他换了个话题,空出一手,揉了揉龙羽柔软黑亮的头发,仿佛是随口一问那么自然。 “楚白霜害的皇后将来不能生育,更害了大皇子双目失明,可偏偏她在这时候也怀孕了,皇上暂时还未处置她,不过我猜,皇上怕是舍不得在这个节骨眼上重罚楚白霜,毕竟她肚子里还有一块王牌……。我在想,上天真的不太公平,蒋皇后明明最适合当皇后,但却总是被奸人所害。” “后宫本就是吃人的地方,每一朝死在这里的女人不知有多少,不见得天子为每个人都讨回公道,既然打定主意要留在后宫,时刻都不该掉以轻心——”龙厉的意思很明白,蒋皇后是有大家风范,但还是少了点强硬手腕,而楚白霜小心机不少,却上不来台面,在他看来,两人都不是一国之母的最佳人选。 秦长安默默瞥了他一眼,他出身于帝王之家,这些道理从他嘴里说出来,总给人一种过分冷静之感,或许是因为见多不怪,唯独她看了不少女人争宠的手段,却还会生出一些喜怒来。 “楚白霜不会得意太久。”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神色,龙厉意味深长地说,一旦失去了男人的心,楚白霜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哪怕她会因为这个孩子而暂时保住一命,以后也绝不可能东山再起。 秦长安寥寥一笑,哪怕楚白霜最终被关入冷宫,她对蒋思荷造成的伤害实在太深,无论如何调养,大皇子能看到世间万物的可能性太低,说到底,这个孩子真是最无辜的一个。 这般想着,她看向龙羽的眼神愈发温柔怜惜,在怀孕的时候,她偶尔也胡思乱想过,她异于常人的体质,会不会生出一个残疾的孩子?但令人庆幸的是,龙羽是个正常人,四肢健全,五感齐全。 “若是羽儿太沉了,给我抱吧。”她伸出手去。 “本王连你都抱得动,别说区区一个孩子。”龙厉斜了她一眼,自从他左臂受伤过,他就常常受到她这种怀疑的目光,好像他在一夜之间成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书生,挑战他的男性尊严。 此言一出,她不由地耳朵发烫,前几天的晚上,他的确是把她从浴池一路抱回芙蓉园,手也不曾发抖,看上去骨头里的伤口都养好了,并不会影响他的日常生活。 男人看起来并不太喜欢孩子,既然他愿意抱儿子,那便让他们父子俩多亲近亲近吧。 她说起一件奇怪的事。 “我们下江南之前,师父跟初六师兄回老家过年去了,说好开春就回来,初六师兄答应我,把他的妻子孩子都带过来安顿在京城,大家彼此也好有个照料。如今都晚了一个多月了,他们却还没送来一封书信,也不知为何耽搁了。” “本王让侍卫去他们老家一趟,直接把人接过来。”他下颚一点,答应地很痛快。 “好。”她的唇边溢出一个字,然后又恢复沉默。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两人谁也没再说话,秦长安最终还是抱回了儿子,两人一起躺在贵妃椅上,没多久就齐齐睡着了。 龙厉则坐在一旁,情不自禁地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触碰她恬静的睡脸,秦长安一直是个活力满满的女子,身上完全没有一分女子的娇气和文弱,可正因为如此,药人短寿的记载,一直都是他心中的刺。 那根刺刺的太深太深,埋入血肉,很难拔除。 她有她的想法,但她的想法在他看来,便是错的。若她当真是个短命鬼,他要那么多孩子做什么?看到那些孩子,他只会不停地想起她,想起唯独她才给他带来的幸福感。 一整个下午,龙厉静静坐在树下,阳光从红袍上无声垂泄而下,驱散他身上的倨傲邪肆,那一抹红,红的不再张狂跋扈,而是多了几分温存暖意。他陪伴着他的妻子,脑海中思绪翻滚,眼波愈发深沉。 三日后。 终究还是出事了。 龙厉阴沉着脸,站在书房的门口,远方的天际上挂着一个血色残阳,落入余晖落在他的红袍上,将最尊贵的红色渲染的更加明艳火热。 八个黑衣暗卫,齐刷刷跪在书房前的青石板上,已有半个时辰,他们宛若石雕木塑般,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谨言慎行两兄弟一左一右站在龙厉的门外,眼底隐隐闪过一丝纠结,虽然他们也不想看到这些暗卫被王爷惩罚,毕竟大家都是兄弟,知道彼此的不容易,但任务失败,又怎能舔着脸要求王爷放过一马? 只听得龙厉轻滑的嗓音划破此刻的安谧空气:“办事不利,你们应当知道是什么下场。” “住手!”一道清亮的女声从院门口传来,听上去很是激动。 一抹鹅黄色身影匆匆走来,一手提着裙踞,目视前方,风风火火走过来的女人,不是他们靖王妃又能是谁? 慎行的目光之中,瞬间有了喜色,王爷一旦下了决定,从不更改,但至少王妃的话,还能对王爷起一点作用,或许这八个兄弟不必死了? 听到靖王的命令,宛若一道圣旨颁布,这八人不是作假,有三人的刀刃已然刺破喉咙肌肤,若她反应稍微慢一点,必定血溅当场。虽然因为听到她的阻拦,众人暂时停下手里的动作,犹如被操控的木偶一般,但眼神却依旧追随着脸色阴沉的主子龙厉,仿佛只要龙厉一声令下,他们还是会毫不迟疑地自尽。 044 兄弟俩的对立 ,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望着他们脖子上刀刃上淌出的一颗颗血珠,她隐忍心头怒气,斥责道。“你们怎么可以轻贱自己的性命?” “我们无处可去,任务失败,属下自当领罪。” 声音虽然低微,却仿佛没有半点的委屈。 “天下之大,怎么会无处可去?”秦长安眉心紧蹙,这些人是太过忠心,还是太过痴傻?因为没能达成龙厉的心愿,明知道死也要回来,没有一人想过离开靖王府,隐姓埋名地生活?终究是龙厉这个主子对他们太残忍了吧。 “就算有,属下也不会去。若不是王爷,属下早已成为年幼夭折的幽魂,心甘情愿受训成为王妃的暗卫,这本是王爷对属下的倚重。我们辜负了王爷多年栽培,内心惭愧,还不如一死了之。”领头的暗卫这么说,不假思索。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这群暗卫说不通,只能说服龙厉了。 “什么事没办好,你这么生气?” 龙厉阴测测地看向她,薄唇勾起似笑非笑的神色,语气偏冷。“不必心疼他们,知道了以后,你也会觉得他们罪无可赦。” 慎行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眼前的八个暗卫是龙厉三天前派去周奉严老家请人上路的,却没料到刚到周奉严的家中,就经历了一场对打,对方来的人更多,他们寡不敌众,愣是把人跟丢了,眼睁睁让对方劫走了周奉严。 秦长安听完了,为之一振,脸色发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有强盗劫走我师父?他一没有仇家,二不是富商——” 龙厉慢悠悠地接过她未竟之语。“你说的没错,劫人无非是为了复仇或是劫财,但周奉严这种两袖清风一身傲骨的家伙,两边都沾不到。” 她动了动唇,却很难发出声音,脑子飞快运转着,对方若是山贼,就算人多,武功招数不见得可以凌驾于这些暗卫之上,怎么能轻轻松松把人带走,而且成功避开了暗卫毫不松懈的追捕? 她冷着脸走到这些暗卫的面前,仔细观察一下,几乎人人都有皮肉伤,挂了彩更证实她的猜想没错。 “王爷,搞清楚我师父的下落更重要,不如以后再罚他们?” “技不如人,理应受罚,先跪一晚。”龙厉决绝转身,走入书房内,秦长安尾随,主动把门关上。 见王爷王妃都进了书房,慎行两兄弟默契地相视一眼,慎行马上心领神会,从怀里掏出一瓶金创药,丢给跪着的其中一个暗卫。 慎行察觉到此刻的氛围凝重,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压低声音说。“快把脖子上的伤口处理一下。” 就在各位年轻暗卫投以感激的眼神之时,慎行又嘟囔了一句。“到时候血流成河就麻烦了,我最讨厌擦地了,特别是地上的血迹,要擦好几遍才擦得干净。” “嗖嗖嗖——”暗卫们眼底的感激小火苗瞬间熄灭,心中哀鸿一片,这哪里是兄弟间的关怀,分明是补刀啊,而且,这一刀补的太狠了。 书房内,秦长安紧随其后,由于她脚步太快,跟的太紧,龙厉一转身,两人险些撞在一起,他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把她拉入自己怀中。 心急如焚的秦长安,却因为这一个小小插曲,瞬间暖了心。龙厉别扭起来,谁也受不了,就因为在生孩子的问题上两人想法有所出入,他便每天早出晚归的,更让她大开眼界的是,一个重欲的男人却能过清心寡欲的日子,没有一天撕下人皮蜕变成一头野兽把她吞吃入腹。 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更别提他们都是有主见的人,骨子里都是偏执。可如今她窝在他的胸怀里,鼻尖萦绕的尽是他身上熟悉的沉香味道,她不由地深吸一口气,暴躁的心情很快平复下来。 也不知为何,此事从头到尾透着古怪,师父是一个悬壶济世的医者,但行事低调,多是给寻常百姓看病,不至于惹上什么豪门大家。 但对方能一口气派出那么多高手,很显然,大有来头。 “三郎,师父被抓,是不是跟我有关?”她一把攥住他的衣袖,眸子犀利,问的一针见血。 龙厉眯起黑眸,他的女人果然聪明,只是……他的眼神一沉再沉,绕着书桌走了一圈,声音压得很沉,宛若从地底下冒出来般令人不寒而栗。 “长安,若是对方大刑伺候,不择手段威逼利诱,你认为周奉严会不会把你的药人身份招出来?” 她问的直接,他比她更露骨,当机立断,扣住了命门。 秦长安沉默了半响,眼底不曾染上任何阴暗之色,嘴角依旧抿着惯有的固执。“我相信师父不会,但我不希望师父受到这种痛苦的考验。” “如果周奉严招了——”龙厉顿了顿,后半句话没说出口,已然戾气汹涌,杀气必现,看得她心中悚然一惊,她已经许久没看到杀气那么重的他了。 如果周奉严招了,她药人的身份被人拿捏在手里,必定会掀起异常轩然大波,不得安宁。 如果周奉严招了,就算他是她师父,教给她一身医学,龙厉也不会对他客气,他死不足惜。 只是,秦长安明白,刑求的种种手段,无不令人痛不欲生,但凡有一刻间的意志崩溃,说出实情,那也是没办法的,她无法站在道德高处,指责师父嘴巴不严。 她始终没说话,眼神之中却只有冷静,没有畏惧,仿佛此事的最坏后果,也不过尔尔。 最近,她常常有种被幸福围绕的感觉,有一个脾气很坏却对她很好的丈夫,生了一个健康可爱的儿子,陆家沉冤得雪,爹可以瞑目了,娘亲找到了自己的家人……她很满足了,却忽略了世间总有一个规律,当日子过得太顺,总要冒出一个难题来考验一下人心。 “把师父抓走的人,你已经猜到是谁了?” 龙厉下颚一点:“本王不希望那人是他,如果真的是他下的命令,他必定要从周奉严的嘴里挖出点东西才肯作罢,否则,他不必兴师动众,把事闹得这么大。” 她的心一点一滴地冷却下来,龙厉口中的“他”,没名没姓,却让她的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人的身影,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会盯上我师父,难道是许久之前就怀疑我了?” 龙厉默然不语,但已然是默认了。 秦长安看着龙厉眉眼之处的森冷,不由地遍体生寒,只要对方不是她联想到的那人,龙厉随便找个名目,就可把师父带回来。但他不曾,便是其中有蹊跷,他必须暂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他曾经派人去皇宫围场附近寻找陆青晚的坟墓。”薄唇溢出这一句话,他垂着眼,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眼底划过一抹阴狠。 龙厉对外宣称,那个陆家官奴陆青晚在几年前的春猎,在太子派来的刺杀过程中一箭穿心,不治而亡,他把人葬在围场的山下。 “当年本王的确让人在围场造了一个坟墓,棺材中有一具女尸,此事看上去没有任何漏洞,但对于有心之人而言,要想破解也不是没可能。”毕竟,几年过去,那具女尸早已看不出容貌,只剩下白骨,根本难以定下此人的真实身份。 秦长安已然不想追问为何当年龙厉会在山下为她造墓,在金雁王朝,她已经放弃了陆青晚这个名字,陆家洗清通敌叛国的罪名之后,她也没有哪怕一瞬间重拾过去陆家幺女身份的想法,为何那个人……。就是不能放过她? “他会把师父关在天牢吗?”她眼波闪动,心中溢出一股愤懑之情。 自从父亲陆仲死去之后,周奉严是她的师父,但同样也像是一个父亲,她跟着他学医,学救人,学制毒解毒,也学做人。周奉严的正直严谨,淡泊名利,对她影响深远。 天牢,那个地方曾经囚禁了她爹,如今难道师父也被关在那里?她在天牢亲眼目睹父亲自尽身亡的尸体还不够,如今又轮到师父了吗? 龙厉眼神凌厉,话锋尖锐:“本王已经让人去天牢走了一趟,消息还未过来,但天牢关押的都是朝廷命犯,这个地方太过招摇,本王不认为周奉严会被关押在此地。” 她听得心中咯噔一声,那人如果把人关押在天牢以外其他不见天日的地方,那就更证实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企图,而且,师父没有犯事,这种抓捕或是用私刑,全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目光略过秦长安略白的小脸,哪怕他于心不忍,还是冷冰冰地抛出一句话。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周奉严被抓走一天一夜,如果对方连夜审讯,说不定周奉严已经招了。”龙厉说的是经验之谈,那人虽然不像他这样热衷刑求的各种血腥手段,但找几个手下还是能用的,大刑伺候,夹棍、烙铁,哪个不能让人心力交瘁,宛若去鬼门关走了一趟? 一般人,一个晚上就熬不住了,就算是硬骨头,多半也熬不了三天三夜的刑罚。 “周奉严要是嘴硬,没把你是药人的事招出来,死在那里,本王会厚葬他,再给周家人一笔银子。他若是贪生怕死,连累了你,你也别再念及什么师徒情谊——” 整个人后背爬上一阵阵的寒意,圆眸怒瞪。“你想对师父做什么?” 他冷冷一笑,眼底残留嗜血的残忍。“本王想对他做什么,全看他怎么选择。” 秦长安惊愕地瞪着他,脑袋一片空白,忍不住吼出来。“如果没有师父,你的病根本不会好,甚至活不过二十岁,师父不止对我有恩,对你也是!” 那双形状美好的眼睛半垂着,长睫掩饰他眼底的不耐,眉宇之间渗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之感,他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字字冷然。“秦长安,周奉严所做一切,无非是一笔跟本王的交易。本王身子痊愈,当然有他的功劳,不过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否则,周家整个家族的老弱妇孺,永远都跟丧家之犬游荡在别地,永世无法落叶归根。再者,若不是本王给了他三辈子都花不了的财富,就凭他整日跟乡间野民打交道,甚至连诊金药材都是半卖半送怎么能活到现在,你真当周奉严是只喝露水就能活的仙人?他不想给京城世家大族看病,架子不小,有几次都是本王出面,给他解决了麻烦,这才成全了他大隐隐于市的夙愿,若不是本王保他,光是那几户人家任何一家,要给这个不识好歹自命清高的周奉严编排一项罪名,把人往死里整,一点也不难!本王跟他之间的那笔账,早已一笔勾销了,什么都不欠他的!” 秦长安死死地瞪着龙厉此刻的容颜,看上去真是可怕,很难想像一个眉眼全是阴沉和怒火的男人,却没有半点狰狞扭曲,只是,她的心还是凉了。 在龙厉狂嚣世界里,没有什么恩人不恩人的说法,不过就是各取所需,利益交换,你给我我需要的,我成全你想要的,皆大欢喜,那是双赢。 他若真要这么说也没错,只是在她看来,稍显无情罢了。仿佛人跟人之间的相遇、相识、相处,没有任何感情的因素。 最后,她紧紧抿着红唇,半响之后才说。“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师父的下落,我还是那句话,我相信师父的为人,更相信我看人的眼光。” 龙厉阴恻恻地抬了抬眼皮,到底还是自己选的女人,哪怕是在两人意见相左的时候,还知道跟他玩话术。 如果他跟她站在对立面,非要让她妥协,就是否认她看人的眼光。 可是,若她看人的眼光不好,又怎么会选到他成为她的男人? 秦常人果然是抛给他一个格外难解的难题,他说是也不是,说不是又是给自己打脸。 “本王没说不找,那个人在外面有个秘密基地,那还是先帝在世的时候,我们两个曾经会面的地方。” “在外人看来,我师父就只是一个民间大夫,给你看过病,充其量不过如此。但是那人很了解你,不会为了没有价值没有分量的人而浪费时间。他故意把师父带到那个只有你们两个才知道的地点,一旦派人去营救,就说明师父举足轻重,你隐瞒了许多事,你们两人之间有过的信任,也会分崩瓦解。” “错了,你认为他从头到尾都是信任本王的吗?那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有那么几年,他需要本王的通力协助……不过无妨,本王也从未无条件地信任过任何人。”龙厉的嘴角缓缓勾起,一股莫名的气势笼罩周身,他嘲弄一笑。“包括他。” 她还能说什么? 天家的男人一个个都是这么多疑的吗? 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呐喊,师父,您一定要撑住!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您的! “那个地方在哪里?我也想去。” 他的眉峰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他怀疑了你有段时日了,本王跟周奉严的关系是明的,你跟周奉严的关系是暗的,你一去,不就露馅了?一个北漠郡主,就算因为本王而结识了一个民间大夫,也不至于在他危难之际挺身而出。” 秦长安深吸一口气,无声转过身。“师父跟我之间的感情,我知道你不懂,也不期待你能懂。在远离喧嚣的药庐里,我们共同生活了好几年,师父的医术高明,他当然可以靠着自己的医术,为王公贵族做事,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但是他更想把时间花在连买不起药材看不起病的贫苦百姓,因为在他眼里,不管生来贫贱还是富贵,生命的分量是一样的。” 身后一片沉默,她突然发现转身不看他,反而不会因为他脸上的任何表情受到任何影响,或许,这些话是她一定要说的,是为了师父正名。 “当年,若不是他为了一直在外颠沛流离的周家考量,也不会找上你,如你所说,的确是因为你受人瞩目的少年亲王身份,他才会毛遂自荐,因为他能帮到你,你也能成全他肩膀上担负的周家责任。” “你想必从小就知道,你这个师父,也只不过是在利用你。他之所以轻而易举地答应你,收下一个女徒弟,只不过是想把你当成他的替身留在本王的身边罢了,金蝉脱壳,说的便是你师父这样的——” “是,师父虽然医术高明,但他不是圣贤,任何人都会有私心。若我是师父,我也不愿意留在当年的你身边,那不是他想要过的生活。” 龙厉冷笑了声,薄唇抿成一线,包裹在衣裳之下的肌肉慢慢绷紧,从他身上发散出危险的力量,将她紧紧包围,密不透风困在自己怀中。 哪怕不看他的脸,她都能感受到他必定是蕴含着史无前例的怒气风暴,但若是夫妻之间,说话还要藏着掖着,未免太过辛苦。 “师父是一定要救的。”她淡淡一笑,笑容不达眼底,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下一刻,秦长安泰然处之地打开门,迈出门槛,看也不看守在门外的谨言慎行两兄弟,直接走出了松香院。 书房里只剩下龙厉一人,耳畔传来不轻的摔门声,他鼻子出气,又是哼了声,果然是惯出毛病来了,不单敢给他脸色看,还敢在他面前摔门而出。 他不过是想让她知道人心难测,却忽略了眼前的秦长安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少女,她同样见多了丑陋人心,历练丰富,她的心中有一把量尺,也有自己分辨是非曲直的标准。 知道她向来敬重周奉严,因此在出事之后,他不想因为周奉严将来的意志不坚而造成对她的伤害,才会故意说点重话。没料到,非但没起到作用,反而更加坚定秦长安心中营救周奉严的念头,不管周奉严有没有说出他们小心翼翼守护多年的秘密。 只是,秦长安如此倚重周奉严,不知周奉严这位师父,是否当之无愧。 不过,即便周奉严背叛了秦长安,大不了让她别认这个师父了,以她如今在医术上的造诣,早已独当一面…… 想到此处,他的唇畔不由地多了一点温柔的弧度,他五指一收,拳头重重敲击了一下桌面,得到信号的谨言慎行两兄弟马上推门而入。 “人到京城了吗?” “顺利的话,明日就该到了。” 龙厉下颚一点,甚是满意,他往椅背上轻轻一靠,红袍上金线绣成的金色麒麟尊贵之中透着张狂倨傲,他闭了闭眼。 “按原计划行事。” 皇帝问他派谁去西南苗地镇压暴民,他提了蔡敢,而蔡敢曾经是他麾下的武将,他完全不避嫌的举动,无疑是给皇帝丢下了一个时刻都会爆炸的火药。皇帝肯定不想让靖王势力独大,可是龙厉还提了让楚阳当军师,而楚阳则是亲皇帝那一派的,是皇帝向来器重的一颗棋子,更是得力助手。 前两天,皇帝在早朝上定下了派去西南苗地的人选,主将的确是蔡敢,而濮永裕则是蔡敢的副手。 表面上看来,皇帝依旧对他信任有加,直接用了他推荐的蔡敢将军为大军主帅,但龙厉一眼就看出来,这一招暗藏玄机。 濮永裕是什么人?濮永裕只是一个小小的副总兵,龙厉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甚至一度想不起来此人是个何等角色。 直到谨言在他身边提醒,他才想起有这么个人,多年前的春猎,伴随在龙奕身边的一个生面孔,但因为此人沉默寡言,没有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 短短五年,他就从一个贴身侍卫,成了副总兵,谁是有心扶持他走上仕途,已经很明显了。 当濮永裕出来,在朝上接旨的时候,龙厉留意了他一下。 这个二十七岁的男人,他不算英俊,五官各有缺陷,左边眉角有一个小小的伤疤,鼻梁微歪,像是曾经被人打断过,嘴唇端正,却略显紫黑,仿佛是中了毒一样。 但此人的身材极好,身着武将的朝服,下身是黑色长裤,裤管拉扯出双腿修长有力的线条,更显得他干脆利落,潇洒不群。 龙厉见过形形色色的臣子,一双火眼金睛,早已能看穿各位臣子的心思,有人刚正不阿,有人愤世嫉俗,有人圆滑世故,有人长袖善舞,有人阴险狡诈…… 但是他在濮永裕的眼睛里,看不到阴险,却也看不到刚正,仿佛是一碗清水,龙厉却不曾看轻此人,越是看起来不怎么样的人,反而容易给人一个意外。 想到此处,龙厉睁开眼,那双墨玉般的眼瞳里,早已暗潮汹涌,表面上皇帝依旧不怕他的势力强大,兄弟的感情也一如既往的坚固,但皇帝却派出了自己大力培养的濮永裕,去打西南这一仗。 等濮永裕从西南凯旋而归,到时候,必定加官进爵,从副总兵这个小小官位,官位连级跳,金雁王朝又会多一名大将。 濮永裕性子内敛,但到底是什么性子,他们还不清楚,而主帅蔡敢有勇无谋,做事鲁莽,不知是否会在路上被濮永裕牵着鼻子走?抑或,皇上的目的,是让濮永裕踩在蔡敢的头上,从中作梗,让靖王势力里继贺坤将军之后,再折损一名主力武将? “爷让你们查的事怎么样了——”虽说一手要忙着找到周奉严,但朝廷上同样还有不少事要他分心,龙厉早有准备,毫无手忙脚乱,并未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爷,濮永裕是孤儿,自小跟着一群乞丐无所事事,整日在京城巷子里乞讨为生,有时候日子难过,还学上了偷鸡摸狗的宵小勾当。有一回他偷了一人的钱袋子,这人正是皇上,皇上不曾让人把他扭送官府,而是收到宁王府内,后来,濮永裕跟着皇上,学了五年武艺,才当了皇上的近身侍卫。” 龙厉眉眼带笑,那张脸却是更显阴邪,不屑一顾地开口。“本王还以为是什么不容小觑的大人物,原来是个小偷,皇兄选人的标准果然奇特,不按常理出牌。这么说来,濮永裕对皇兄必当是上刀山,下火海,当牛做马都愿意,毕竟皇兄对他有知遇之恩,若不是皇兄,他这一生必当潦草了结,至多从小乞丐混成老乞丐,哪有他出头的份儿?” “濮永裕出身市井,孑然一身,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牵绊,至今无妻无子,这样的人,做事往往不计后果——”谨言观察入微,说到点子上。 他沉默不语,却是一副稳操胜券的姿态,蔡敢领兵打仗还行,若是用脑子斗心计,必当被人卖了还给别人数钱呢。 眉宇之间浮现一抹不耐烦,他优雅散漫地揉了揉眉心,缓慢地站起身来。 什么时候才能让他不操心? 蔡敢身边的两位副将,他早已安插好了,分别是沈育、贾启,一旦看到濮永裕任何奇怪的做法,必当帮蔡敢出谋划策,不让蔡敢闹笑话,军中大乱。 …… 045 火上浇油 秦长安刚走出松香院,便看到一人朝着她大步走来,怀里还抱着什么,远远地,就朝她喊了一声。 “师……”哪怕心急如焚,最后一个“妹”字,还是生生咽下去。 “初六师兄,你来了?” “他们把我带来了,刚才我找你,哪里都没找到。他们说你跟王爷有要事相谈,我就在偏厅内候着,不过我始终不放心,师父他——”初六神色恍惚,显然是急了,娃娃脸上的那双眼睛,却没了往日的清澈光彩,显然是熬了一夜没睡。 而他怀里抱着的,不是行囊,不是东西,而是一个三岁左右的女孩。过年前,秦长安跟初六说好了,让他安心回家过年,看看媳妇孩子,过完了年,把妻子孩子接到京城来住,年少时候,他们一起卖过药酒,也是最好的合作伙伴。到时候,在京城找个旺铺,初六师兄为她贩卖药酒,也算是重操旧业。 想来,这个孩子就是初六师兄常常挂在嘴边的女儿,九九。 显然,大人的仓惶焦虑,满满的着急,情绪感染了怀里的女孩,女孩鼓着一双大眼,一张脸怯生生的,犹如一只初次从鸟窝里掏出来的雏鸟,看到跟鸟窝里截然不同的世界,新奇之余,更多的是不安惊吓,险些要哭出来。 自家娃娃第一次来靖王府这么大这么陌生的地方,就算是成人尚且不太适应,心惊胆战,那个傻乎乎的爹爹的却完全没有顾及小孩子的心情,还抱着孩子一通乱跑,果然粗心。 秦长安环顾两眼,压低嗓音,径自往前走。“师兄,你跟我来,到芙蓉园再说。” 到了芙蓉园,秦长安神色自如地嘱咐,不慌不乱。“翡翠,去端点点心来,再热一壶新鲜的牛乳。” 翡翠笑吟吟地应了声,退了下去。 秦长安瞥了依旧一脸焦虑的初六,再看看他紧紧抱着的那个女娃,她的小脸有些发白,大气都不敢出,可见真是吓坏了。 她赶紧说。“师兄,把孩子放下来吧。” 初六还有种不知如今是真实还是虚幻的感觉,他放下了女儿,心还是七上八下,张嘴正欲说话,却见她浅浅一笑,俯下身子一手扶着小女娃,柔声问道。 “你是不是九九?” 小女娃愣愣地呆了一会儿,她有限的生命里,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一身碧色华服,长发挽成发髻,眉目如画,眉心一点红,肌肤白皙,唇色鲜艳,正用轻轻柔柔的嗓音说话,原本此人是陌生人,但是她说话的姿态却又有点像是自己的娘亲,让小女娃放下了几分防备,怯弱却又尝试地任由秦长安握住她的小手,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九九,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她不曾在孩子面前展露任何烦闷情绪,笑靥如花。 眼前的小丫头一身蜜色肌肤,并非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十分健康,一对浓密眉毛,一双深凹的大眼睛,鼻子有点塌,小嘴红艳艳的,最可爱的地方,是她天生头发微卷。她身穿一套紫色衣裤,没有上好的料子和绣花,但很合身,也显得很精神。 她想了会儿,触及秦长安一脸的鼓励表情,才壮着胆子说。“过年的时候爹爹就说了,要带我去见一个姨母,你就是九九的姨母吗?” “真聪明,九九,以后就叫我安姨。”秦长安从翡翠手里接过一个点心盘子,放在她的面前,问道。“跟着你爹等的久了,是不是肚子饿了?看看这些点心里面,你想吃什么?” 九九一改刚才紧张的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小脸上的五官顿时舒展开来,再回头看看自家爹爹,见初六也默许地点头,她才伸出小手,迅速地抓了一块粉色的芙蓉糕,囫囵吞枣地吃着,吃了一块,这才想起什么,含糊不清地朝着秦长安微笑。 “谢谢安姨。” “好吃吗?” “好吃。” 秦长安再递过去一杯温热的牛乳,“自己拿着喝,成吗?” 九九甜甜一笑。“嗯。” 让翡翠领着九九去一旁,秦长安笑容瞬间敛去,淡淡睇着对面的初六,正色道。“师兄,我已经知道师父的事,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寻找师父的下落。” 初六两眼发红,喉咙发紧:“你听我说,师妹,我问过师娘,她说师父好像是未卜先知一样,提前一天让她带着孩子去娘家,而他一个人留在家里,说是要出诊为人看病。可是偏偏就是那一天夜里,出了事……” 她轻点螓首,却没说什么,若有所思,那些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小村子上,势必会跟村民打听师父的住所,哪怕动作再小,但师父必定还是察觉了。 他担心招惹来的是一场血雨腥风,因此提前把妻子儿女支开了,甚至,他或许已经想到了,是因为她和靖王府的那些纠葛,才会被人盯上。 她自然是心急的,却又明白,焦急没有任何帮助。 秦长安的面色凝重,徐徐开口。 “师兄,这里头的牵扯太多,我暂时没时间跟你解释清楚,你带着九九暂时住在靖王府,至少这里很安全。” 初六对于她的话,向来是听的,虽然他不明白半辈子都在行医积善的师父,会招惹上什么样不能得罪的人,甚至隐约感受到自己师妹的身上也有很多不能说的秘密,但他最终没有选择打破沙锅问到底。 第二天,龙厉仿佛是个没事人一样,神清气爽地前往皇宫,亲自面见皇帝。 龙奕眼神微微一暗,明明他才是金雁王朝的国君,但最近他的气色实在太差,俊容透着疲倦和沉郁,每次看到自己的弟弟,每天都是如此张扬,容光焕发,从脸上到身上,无不昭示着他过的生活有多滋润。 他扪心自问,何时见过龙厉愁眉黯淡的时候?是龙厉当真这二十五年过的顺风顺水,还是他完全不把任何困境放在眼里,永远都如此高傲跋扈,不可一世,仿佛整个天下都在他的脚下,一切尽在掌握? “朕这儿有一封请命书,是南阳摄政王温如意亲笔所写,老三,你看看。”龙奕把书信交给常辉公公,常辉恭敬地走下几步台阶,把书信递给龙厉。 龙厉打开信纸,一目十行地看过,淡淡一笑。“温如意说这两年南阳饱受天灾,稻米和其他作物产量锐减,请皇兄考虑是否能减少南阳向金雁王朝的进贡,呵呵,这字里行间真情满满,催人泪下,让人不动容都难。” 面对弟弟这幅阴阳怪气的口吻,不得不说有顾左右而言其他的嫌疑,龙奕皱了皱眉,直截了当地问。“你觉得此事能商量吗?” 不慌不忙地放下这封信,龙厉扯唇一笑。“他是南阳人,回到南阳当了摄政王,听上去威风八面,殊不知是接受了一大堆的烂摊子。前两年从南阳回来的商人都说了,南阳重赋,苛捐杂税大一笔,百姓怨声载道,生活艰苦,可见上一任皇帝是用百姓的骨血来养南阳的国库,供他挥霍。如温如意所言,接二连三地受灾,又是风暴,又是山洪,今年必定不好过,这一封信他是一定要写的,不过——” “不过什么?”龙奕来了兴趣,他倒是要试探一下,是否温如意跟龙厉真的存在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 “那是温如意的想法。皇兄不是问我怎么看吗?若是这么容易就减低南阳的贡品数量,其他属国纷纷效仿,一个个全都过来哭穷,到时候如何收尾?对于我们而言,这些可都是实实在在的损失啊。”龙厉意味深长地说,那张嘴一如既往的毒辣,完全不留余地,唇边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态。 龙奕一时之间,无法看透龙厉的真实想法,他又问。“依你的意思,温如意的这封信,朕只当没看到就成了?” “南阳每年给元国进贡多少石的稻米,多少匹的丝帛,多少金银,全都是过去定下来的规矩,当然,如今是皇兄执政,您若觉得有必要,对条款稍作修改也不是不行。” 龙奕无言以对,龙厉虽然多智近妖,但狡猾的个性比朝中几只老狐狸还要让人不安,他将此事的利弊全都分析的头头是道,但最终,还是跟蹴鞠一般把球又踢到了自己面前,这个烫手山芋依旧在自己怀里。 似乎看出来龙奕的不甚满意,龙厉吊着人的胃口,不疾不徐地吐出一句。“若是皇兄还是犯难,我这儿还有个想法。” “说。” “天公不作美,频频落下天灾,虽说粮食减产,国库吃紧,我们若是不答应南阳的请求,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龙奕温文一笑,大手抚摸了一把金色龙椅扶手上的龙头。“能从老三嘴里听到人情两字,实属不易,看来男人成家之后,果然有所改变。” “人情不是不能给,不过人情也是债,迟早要还的。我听闻南阳有个城池,靠海,特产便是琥珀。既然温如意说稻米不够,我们也别乘人之危,不如让他拿出一批上等的琥珀来抵今年进贡的稻米,毕竟金雁王朝是南阳的元国,南阳若是哀鸿遍野,百姓都饿死了,我们也落不到什么好处——” 龙奕的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抽。这还叫没有乘人之危?好家伙,几千石稻米,就算南阳不进贡,金雁王朝也不差这么些米粮,光是靠江南鱼米之乡的稻米,就足够养活一整个金雁王朝。龙厉却想出来这个馊主意,把稻米换成琥珀,解了南阳减产的燃眉之急,不过,实际上还是占了南阳的大便宜。 如果龙厉跟温如意私底下是结盟的盟友,他理应帮着南阳缓解危机,汲汲营营,哪怕是不着痕迹,可龙厉却提出以物易物,这个看似轻松寻常的举动,实则却跟南阳索求了更多……若是传到温如意的耳朵里,知道龙厉这么损,对方能不气的暴跳如雷吗? 可是到底是龙厉跟温如意并非长久的关系,还是龙厉察觉了自己的怀疑,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掩人耳目,佯装镇定罢了? “皇兄,你我兄弟俩好久不曾出宫喝酒玩乐,皇兄终日忧心国事,这两年都生出白发了……”龙厉深深地看了那个端坐在龙椅上的男人,男人嘛,没几个不喜欢杯中之物的,尤其是适合借酒浇愁。“我在月上楼定下了一个雅间,还是在老地方,皇兄以前最喜欢那里的叫化鸡和松鼠桂鱼,再热上一壶好酒,晚上我们好好说说话,如何?” 先帝还在的时候,他们的确常常去京城的几大酒楼,有时候是谈正事,有时候是纯粹去寻开心。只是自从龙奕称帝之后,他们却是很少聚在一起,一方面是因为天子的确极为忙碌,很少出宫,另一方面则是他们的身份早已不同,不再是两个平起平坐的王爷,而是有了君臣之分,感情当然也就生疏些。 一抹怀念,闪过龙奕的面孔,他最近的确心情烦闷,后宫的纷乱、皇子的诞生、西南的暴乱……一桩桩事情压在自己心头,令他整个人憔悴暴躁,他或许是需要好好放松一回。 “好。”龙奕展开笑脸,眉宇之间的惨淡愁云一扫而空。 等龙厉走开了,龙奕的笑容无声沉下,双手紧紧按住龙椅的扶手,迟迟不发一语。 他依旧无法在龙厉身上找到任何明显的线索,这个是他亲弟弟的男人,却像是一团迷雾,越来越让人难以捉摸。 慎行守在宫门外的轿子旁,见自家主子出来了,殷勤地掀开帘子,龙厉弯下腰,走了进去。 龙厉嫌恶地解开脖子下的两颗盘扣,将红袍微微敞开,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上扬弧度。 他回到京城后,从未在皇帝面前为关押在死牢里的贺坤将军求情,毕竟,贺坤酒后说了胡话,皇帝认为贺坤是仗了靖王的势,龙厉并不认为贺坤有多么无辜,无脑之人,他向来是厌烦的。 刚才,皇兄想试探他是否跟温如意狼狈为奸,暗中有来往,这是对他再次的怀疑,殊不知他协助温如意回南阳,也是看在秦长安的面子上,再者,温如意早日回归故里,不在他们眼前晃荡,他眼不见为净。 说的冷血一点,温如意绞尽脑汁如何筹出大笔的进贡物品,跟他这个金雁王朝的亲王毫无干系,要头痛也是温如意的事。只是看着自家兄长一副多心的样子,他顿时起了恶意的捉弄心思,故意将此事的解决办法全都说了一通,看似是给皇兄分忧解难,实际上是让龙奕心情更加混乱罢了。 雪中送炭他不懂,火上浇油倒是擅长。 靖王府。 “王爷还没从宫里回来?”秦长安的嗓音冷淡,她端坐在正厅,脚边有个一岁多的男孩,正在雀跃地走路,正是如意。 她回到王府,如意的乳娘就欣喜地告诉她,如意小少爷已经学会走路,如今会说的词句也越来越多,此刻,正听到如意奶声奶气地喊着她。 “娘……抱抱。” 管家一本正经地回应。“王妃,一个时辰前,王爷回来过一趟,换了身衣裳又出门了,让小的转达一声,说今晚王爷不回来吃晚饭了。” “可是外头有应酬?”秦长安俯下身子,温柔地把如意抱起来,在手臂上掂量一下,心里想,这孩子还是太瘦小了点,看着让人心疼,不像她家那个小子,身子骨是一等一的健壮。 “王爷没说,小的不太清楚。”管家干笑一声,不敢看王妃的眼神,毕竟他当了这么多年的管家,哪有这么大的胆子去管王爷去哪里啊?那不是嫌命太长吗? 眉头皱起,脸上满是不快,她本来在靖王府等着,便是想问问今天可有师父的消息,龙厉明知道她放心不下,为何偏偏挑了这个节骨眼出去应酬? 整个京城内,能请的动他的官员屈指可数,他们向来是不得不看龙厉的脸色,期待他哪天高兴了赏脸出席一次,哪怕被他拒绝,那也是常有的事。 今晚,他到底去见谁? 满满的困惑,瞬间涌出,包围了她的心,甚至,还有一丝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不安忐忑。把如意往身边的翡翠手里一塞,秦长安看出如意对她的流连不舍,只可惜她不能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照顾孩子身上,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龙羽。 摸了摸如意的蘑菇头,她轻柔地交代一句。“如意,这几天你要乖乖的,娘下次给你买糖吃,好吗?” 如意甜甜一笑,乖巧地点点头,当秦长安把脸凑近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在她的面颊上落下一个吻。 秦长安也很舍不得,如意是她亲手从红叶肚子里取出来的,后来,成了她收养的义子,分别五个月回来,却错过了孩子的成长之路。他们离开的时候,如意还在牙牙学语,走路也不太利索,现在,乳娘和婆子教会了如意说话和走路。 但是看到她,他还是会流露出幼儿的姿态,想要跟自己的娘亲亲近,但同时,他又会有着这个年纪罕见的懂事,从来不会无理取闹,让人费心。 这么想着,她就更加怜惜如意。 交代了身边的琐事之后,秦长安马上就喊来白银和徐长芳,她开门见山地说。 “事情很简单,今晚陪我出去一趟。” 话音刚落,秦长安便从衣柜最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三套夜行衣,分给一人一套,接下来的场景极为吊诡。 徐长芳一脸错愕地睇着秦长安,她是边家的儿媳妇,也是边家娘子军的主力,被老太君派来京城保护靖王妃。老太君说,如果没有靖王妃,边家永远都找不回年幼就走失的三姑奶奶边君华,因此把靖王夫妻当成是边家的恩人……她没料到,王妃的屋子里居然有夜行衣,这么特殊的癖好,靖王爷知道吗? 别说是徐长芳很惊讶,就连白银那张常年没有变化的脸上,也多了一丝波动。 “主子,我们什么时候走?” “天黑了就出发。”她背对她们,径自脱下外袍,身后的徐长芳跟白银对视一眼,也不再追问,各自换上了夜行衣。 她要用自己的方式,找出师父的下落,或许,是有点跟龙厉置气的意思。 周奉严是她的师父,却不是龙厉的,时间对她而言格外紧迫,但龙厉却可以气定神闲地谋划他的神秘计划。 这就是他们立场不同,解决事情的方法也不同。 两人的冷战,还在继续,但她不能因为被动而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或许龙厉在金雁王朝的势力和眼线比自己多太多,但她要他知道,她依旧还是北漠那个想做就做、雷厉风行的长安郡主。 她绝不能继续枯等,她怕等到的是师父冰冷的尸首,那么,到时候她再悔恨也于事无补! 夜色,渐渐沉了下来。 打开门,朝着院子里吹了声口哨,竖着耳朵静候片刻,一头白虎才缓慢地从夜色中现身,动作敏捷地往前一扑,惊到了出身将门的徐长芳,若不是多年来练武的经验让他告诉自己不能慌,她才强忍着不往后退。 昨日,她从初六师兄的手里得到一件师父常穿的长袍,剪下一角,让白虎仔细嗅闻其上的气味,继而把白虎放出了靖王府。 “虎头,这次委屈你了,你一定要帮我找到,拜托你了。”把白虎当成是猎犬来用,实在大材小用,但非常时刻,她只能用非常手段。 白虎有着近乎神兽般的五感,凭着衣服上的气味,在整个京城里寻找,说不定能找到师父的行踪。 揉了揉白虎的大脑袋,她压低嗓音,直视着白虎的虎目,轻声问。“找到了?” 白虎蹭了蹭她柔嫩的手心,下一瞬,调转身子,秦长安一眯眼,朝着身后两人招了下手。“走吧。” 三人从马厩各自牵了一匹马离开,秦长安率先领路,哪怕白银和徐长芳是练家子,在黑夜之中,她们的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跟不上带路的白虎。 如今路上已经很冷清了,除了一些酒楼客栈还在开门迎客,大大小小的人家灯火通明,白虎很有灵性地带着她们走的都是小路,她们可以纵马奔驰,不会引起行人慌乱。 白虎停下了脚步,蹲坐在一旁,动也不动,宛若一座石狮子。 秦长安顺着它的方向望过去,面前有一座府邸,秦长安翻身下马,眯起双眼,这个院落的轮廓在眼底愈发清晰。 普通人家的大门口,还未卸下过年挂上去的大红灯笼,但这个院子则不同,门口黑漆漆的,双门紧闭,不但如此,院子里头也不曾亮着灯。 这儿看上去,宛若是无人居住荒废的地方。 “虎头,你守在外面。”她丢下一句,回头问。“长芳,你打前锋。” 徐长芳一点头,话不多说,身形利落地翻身过了墙头,不多久,木门无声地被打开。白银跟秦长安走了进去,有别于秦长安的猜测,这个院子并不是无人打理的荒芜,而是出奇的干净。 她并未急着去目光所及之处找人,毕竟里面有多少人手,尚且不知。 在靖王府,她已经将所有计划巨细无遗地告诉白银和徐长芳,她随意捡起石头,朝着两个屋子的门口丢了过去。 “什么人?!” 屋内顿时传出一个男人浑厚的嗓音,随后还有人紧随着说。“有声音,你出去瞧瞧。” 那人从东边那间屋子走出来,他手里抓着个烛台,照亮了一小片路面,说时迟,那时快,白银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倒了那人。 徐长芳和白银一头一尾,两人拖走了这个男人,而秦长安则站在门口,果然听的里面有人嘟囔着走出来。 “让他出去看看动静,又偷懒了——”男人愤愤不平,一走出门口,脖子上已经扎入一根金针,秦长安面无表情地看着高大如山的男人往前栽下,白银徐长芳又默契地接住此人,不让他倒地发出巨大的声响,把两人叠放在一起。 一切水到渠成,三人这才进了东边的屋子,这个屋子里面没有任何家具,空空落落的,一看就有异常。 白银毕竟是江湖出身,敲击着三面墙壁,很快找出机关所在,当扭开墙上的把手,墙面顿时从两边分开,一道石梯出现在众人眼前。 但紧随而来的,是几个迅疾的身影,三人早有准备,一把白色药粉撒出去,顿时放倒四人。 徐长芳心想,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都说靖王妃是女神医,却不知道靖王妃特制的迷药竟然这么强。 她们是女人,不是君子,下迷药这种手段固然上不了台面,不太体面,但这是最快最好用的办法。 往地牢走去的一路上,迎面而来的是血腥味,并不是很浓烈,她对血腥味素来敏感,心中咯噔一声,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046 好戏刚刚开始 地牢内还留守着两人,顿时跟白银徐长芳陷入厮杀,秦长安落了单,地牢里只有一个牢房有人,她抓起桌上的那把大刀,重重砍下,牢门上的铁锁铁链稀里哗啦断成两半,落在地上,同时,她虎口发麻。 “师父。”当她看到面前的那人时,顿时愣住了,周奉严被五花大绑绑在椅子上,头颅歪在一旁,男子的发髻已经变得散乱,一身灰白色长袍上血迹斑斑,她虽然曾经在军营里看了不少伤兵甚至是尸体,但这一幕却依旧让她头皮发麻。 他身上的伤痕,是鞭打过的痕迹,师父只是一个平常人,并无内力,而且将近五十岁,哪里经得起这样的严刑逼问? 不过幸好,周奉严还有一口气,秦长安强压下内心的纷乱,从怀里的瓷瓶中倒出一颗大元丹,塞入师父的口中,手指在他的脖子上有技巧地一推,让丹药很快顺着喉咙融入体内,发挥作用。 耳畔仿佛听不到牢门外的厮杀声,她专心地取出金针,迅速在周奉严的几大穴道上扎下一针。 一股热流涌上喉咙,昏迷的周奉严眼皮掀开,头一歪,往地上吐出一大口血,见血红中泛黑,秦长安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淤血积压在体内,反而不好。 “师父,我是长安。”她见周奉严双目之中一片茫然,好似还没回到现实之中,靠近他的耳畔,低声开口。 听到“长安”两字,周奉严的眼神内才有了细微的光彩,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秦长安还是觉得不对劲。 等她解了周奉严绑缚在身上的麻绳后,他的双臂才无力地垂下,衣袖上同样染着一小片的鲜血,不过早已干涸了。 她想掀开那片衣袖,但周奉严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两个字。“没事。” 秦长安最终没有伸出手去,只是将周奉严架在自己肩膀上,她要担负一个男人的分量,当然很是吃力,只是情况更糟糕的是周奉严,他双脚无力,几乎是被她拖着走。 牢门外,一人已经被制服,剩下的一人,白银和徐长芳正在围攻,她们武艺不差,跟这两人过了几十招还未分出胜负,可见守在这里的人,身手并不普通。 “别走!”那人看着一人身材娇小,一身黑色夜行衣,脸上都绑着黑色蒙面巾,根本看不清真面目,更何况也不知道这三人是怎么畅通无阻地进入地牢,他们守在这里的弟兄分明有好些,按照常理,她们不该闯的如此轻松。 秦长安朝着白银和徐长芳一点头,她此刻最大的目的,并非是在这儿打斗分出个结果,而是尽快把人带走,否则,一旦外面来了援兵,她们想走也难了。 两人默契地各自朝着男人肩胛骨上重重一击,那人连退下几步,秦长安手中的一个瓷瓶朝他砸去,他下意识地用手里的长剑劈开,瓷瓶内的黑色粉末瞬间四下飞散,让他双眼刺激,眼前愈发模糊。 而就在此刻,三人早已一起扶着周奉严走上石阶,很快就走出了地牢。 当白银打开门,正欲出去,却见五人排成一排,早已静候多时。 秦长安眉头紧蹙,在黑夜之中,别人无法看清他们,但她可以,他们脸上没有任何遮挡,唯独清一色身着黑衣。 “属下是来迎接王妃的。” 她紧抿着的红唇,终于轻轻启动,冷淡一笑。“他让你们过来的?” “是。” 难道他早就猜到,自己会单独行事?既然知道她心里的安排,为什么又纵容她亲自救人?既然吩咐手下跟着她,为何一开始却没有出现? 他让这些暗卫在外面等她,从头到尾不曾插手,索性今晚一路都很顺利,若是她们三人无法顺利救人,他们就会立刻出现,保护她的安全? 心中百感交集,说不上是安心,还是……别的什么。 “你们护送王妃,我跟六七留下来收拾。”领头的暗卫井井有条地分派任务。 回去的路上,秦长安自始自终都无话,一到靖王府,就命令暗卫把周奉严抬到她的炼药房。 她暗中交代白银,熬煮一碗安神汤,一勺一勺地喂下去,可以让暂时陷入昏迷的周奉严睡的更安稳一些。 躺在床上的周奉严,已经被换下了身上血迹斑斑的衣裳,只着干净的白衣白裤,眼睛下一团明显的乌青。 她缓缓伸出手,在地牢里没时间查看,师父言语之中的阻拦,都让她此刻有些迟疑。 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再迟疑,掀开师父的右边衣袖,看到那么残忍的一幕,瞬间心气翻涌,遍体生寒。 周奉严的右手掌上,缺了中间两根手指,切口整齐,很显然是被利器奇根切下,伤口上的血肉已经变色,至少是两天前受的伤。 十指连心,在众多刑罚之中,指刑很常见,多半是用竹签子扎手指,她没见过下手这么狠,竟然将手指生生切掉! 而且,一切就是切了两根! 若她没有及时赶到,或许这样的惩罚,还会继续,到时候,师父的整个手掌都保不住了。 她只是没想到,那个人,一个看起来温文儒雅的仁君,竟然下那么狠的命令,若是对待犯人也就算了,可师父无罪,何其无辜! 身侧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她重重锤了床板一下,紧咬牙关,怒火爬上英气的双眉,眼底一片炽热。 “师父,你受苦了——”她用了不小的力气,才能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那双怒气汹涌的双眸,早已猩红一片。 她相信周奉严不曾背叛她,不曾交代她是药人的身份,皇帝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却也只是怀疑她是陆家幺女陆青晚,并非察觉她的身体异于常人。 只是,她迟迟想不通的是,为何皇帝想要逼她承认自己的身份?是想追究她的欺君之罪吗? “我会为你报仇的,师父。”秦长安垂着眼,勉强压下胸臆之间的风暴,替周奉严切除指根的烂肉,继而缝合伤口,抹药,最后才用纱布包上他的手掌。 心里有个声音,再度说了一遍。她一定会为他报仇的,不管花上多少时间,五年也好,十年也罢,一定会的。 月上楼。 当一身蓝色常服的皇帝走入他们几年前常去的二楼雅间,龙厉已经在房间内了,他打量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宝蓝色长袍,衣领和袖口用银线点缀,身材英挺,除去那张英俊面容上的淡淡疲惫之外,依旧有着不俗风度。 龙厉扯唇一笑,不疾不徐地开口。“二哥还是如此风采照人,魅力不减当年,让我不禁想起多年前,皇兄在整个京城,可是所有待嫁闺秀的梦中情人。” 恭维话没人拒绝的了,龙奕一扫之前的阴霾,心情大为转好,往龙厉身旁一坐,但还是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可惜,时光荏苒,岁月无情啊,二哥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这风采也是大打折扣了。” “听到二哥感叹自己的年岁,我倒是很讶异。”龙厉举高手里的碧玉酒壶,一撩衣袖,透明的酒水从壶口清晰而出,准确地流入酒杯之中,他慢条斯理地说。“男人的年纪就像是这酒,越陈越香,只要遇到内行的,就知道这酒的好。” 龙奕伤感地揉了揉眉心,那双眼眸残留些许阴郁:“靖王妃全都告诉你了?” 当日楚白霜招认季坦子这味药是从太医院的姜太医手里得来的,秦长安也在场,虽然此事最终还是半遮半掩地解决了,但龙奕一直都很后悔。后宫本是他的家务事,那天秦长安正巧在栖凤宫,他不想让人看来心虚才留下她,就怕秦长安早已把此事巨细无遗地告诉了龙厉,他这皇帝的脸面都丢干净了。 龙厉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后宫的女人无足轻重,他是一国之君,任何时候都不该缺女人,不管是楚白霜也好,蒋思荷也罢,她们不能为国君分忧解难,不能用全身心地来爱着国君,那么,便是她们的问题。而身为国君的龙奕,也大可不必理会,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看着龙奕一脸消沉的模样,龙厉嘴角的笑意很淡。“长安不喜欢背后嚼舌头。蒋皇后出身名门,看似温和贤淑,但实际上很有自己的主见,怕是性子倔强,让二哥颇为头疼吧。” 至于楚白霜,他就懒得说了,在龙厉看来,后宫耍心机的女人实在不少,但因为他自小就深受后宫争斗所累,生母德妃也是在怀孕的时候被人下了慢性毒药,对于楚白霜这种肆无忌惮地谋害皇嗣的举动,尤其厌恶反感。 举起手里的酒杯,龙奕一饮而尽,他似乎不愿再谈后宫女子,心情愈发烦闷,当他一口气喝下三杯酒的时候,龙厉一手压住了他的酒杯,笑道。 “二哥喝的这么急,恐怕很快就要醉了,今晚的好戏还未开始呢——”他优雅地击掌,从内室走出一个女子来。 但见那女子穿着绯色广袖宽裙,纤细的腰身上缀着枣红色编织细带,随着她的莲步轻摇,纤细的腰肢格外撩动人心。 她年约十七八岁,五官典雅细致,肌肤胜雪,左眼下一颗细小的泪痣,楚楚可人,额上一抹红色花钿更添艳色,浑身散发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清新,偏偏她不是大家闺秀,而是一位清倌。 混迹在烟花巷子的人八成都听过她是谁,霓裳坊的出身更为她花了不少银子造势,只是老鸨高价吊着,不让她随便见人,多半是高官的宴席,才能让她千呼万唤始出来。如今真正见过她面的人不多,谁有幸见得一面,也够外面这些人魂牵梦萦一阵子了。 龙奕脸色不变,只是探寻的眼神,最终从这名女子的身上,重新落在了龙厉的脸上。 “老三,这位是?” “过来,自己告诉这位龙二爷。”龙厉漫不经心地朝着年轻女子招了招手,唇边有笑,周身贵气无声地散发出来,却收敛了往日的肃杀和阴邪之气,仿佛只是一个贵族大少爷罢了。 “民女冯珊珊,见过龙二爷,龙三爷。”冯珊珊膝盖微弯,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低垂的眼睛里一派清明镇定,并无任何慌乱。 还未登基之前,龙奕并不是没见过烟花女子,只是那些女人美则美矣,多半规矩差点,跟自小就在大户之家的闺秀完全不能比。玩玩可以,但不适合娶了留在身边,更不适合投放真情。 而这个冯珊珊,却是礼仪得体,行礼的时候身形端正,是很正式的礼节,寻常女人根本不懂。 可见此女不仅拥有不俗的美貌,他的眼底划过一抹激赏,一抬手。“起来吧。” 冯珊珊盈盈一笑,那张脸上没有青楼女子惯有的媚俗和艳丽,她的嗓音清新,一如她给人的感觉。 “不知两位爷想听什么曲子?” “你擅长什么乐器?” 冯珊珊回答的万分谦和。“姗姗的琵琶和竹笛,勉强还能拿得出手。” 并不是司空见惯的抚琴,龙奕抬了抬眉毛,有了几分兴致,下巴一点。“那就琵琶和竹笛,各来展示一曲。” 龙厉的嘴角挂着一抹笑,自始至终都是漫不经心地喝酒,转动着手里的酒杯,若有所思。 冯珊珊是霓裳坊的摇钱树,同样也是经过层层筛选的极品,她的琵琶和竹笛,听过的就没有说不好的。不过这个女人很聪明,哪怕处在人生的巅峰时期,照样不曾张狂骄傲,虽然出身青楼,但她的谦和雅致,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一株粉莲,出淤泥而不染。 摆脱了皇宫的沉闷气氛,龙奕闭上眼,听着冯珊珊的琵琶声,那婉转动人的曲调,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盘,他置于膝盖上的双手忍不住打了拍子。等她吹起了竹笛,换了一首轻快的小调,仿佛一下子置身于清晨的林子,鸟语花香,让人神往。 那一刻,他不再去想蒋思荷的冷淡疏离,不再去想楚白霜的万念俱灰,不再去想自己迟迟没有皇子傍身的尴尬处境,不再去想始终围绕自己的杂乱国事……心情随着曲调的飞扬而松懈下来,当结束了两首风格迥异的曲子之后,他才再度睁开了眼。 那个绯色衣裳的美丽女子,依旧端坐在自己面前,一支绿色竹笛置于她的唇边,她的双唇丰润饱满,微微嘟着,只因将最后一个韵调吹出,眸子半垂着,并未直视前方,有一种沉静恬淡的美感。尤其是那左眼下的泪痣,为她的天生丽质增色不少,此刻余音绕梁,龙奕的目光锁定她,仿佛是欣赏着仕女画中走出来的女人一般。 那一刻,或许所有男人都恨不能成为冯珊珊唇边的那根竹笛,可以让她柔嫩娇美的双唇轻轻触碰,她的高明就在于,明明没有释放出半点勾引人心的信号,却又真真切切地魅惑了男人的身心。 当冯珊珊缓缓放下手里的竹笛,浅笑吟吟地看向面前两个长相不俗的男人,态度依旧从容平和。“姗姗献丑了,让两位爷见笑了。” “二哥觉得跟你府中的乐师相比,如何?”龙厉话锋一转,龙奕刚坐稳皇位,称得上是个勤政的天子,不过但凡是宫廷宴会,总要准备一些乐曲,大型歌舞也不乏有之,不知他是否还看得上这种略显单薄的表演。 “姗姗姑娘太过谦虚,无论是你的琵琶还是竹笛,想来都是练习多年,才能有如今的造诣。”一个念头在脑海转瞬即逝,冯珊珊看上去实在不像是烟花女子,她的才情和内涵,分明是个家世清白的千金小姐,恐怕这其中又有不少跌宕起伏的故事。 龙厉缓缓击掌。“姗姗姑娘,能得到我二哥的称赞,不太容易。不过,我也觉得不错,今日一见,证明姗姗姑娘的名声并非虚假。” “多谢两位爷的赞誉。说来也不怕两位爷笑话,若不是小时候家人严厉,姗姗恐怕早已半途而废,只可惜如今学有所成,家人却早已不在……”冯珊珊眼神转为惆怅,唇边的笑容,满是苦涩。 美人蹙眉的姿态,再加上欲说还休的模样,对于男人而言,必然有着不小的杀伤力。 感受到对方的沉默,冯珊珊笑着摇摇头,眼底的泪光浮现,却不轻易让眼泪落下,她终究不曾跟他们分享自己的身世,静静地起身,开口。“今晚很高兴认识了两位爷,不过时间差不多了,姗姗先行一步,若是有缘,下回再见。” “慢着。”龙奕转头看了身旁的太监常辉,一个眼神,便已经告诉常辉要赏赐冯珊珊。 同样换着常服的常辉掏出一个钱袋子,送到冯珊珊的面前,她迟疑了下,并未显得大喜过望,反而看向龙奕的眼神里,充斥着一股无法言语的凄凉和苦楚,仿佛是一只在空中失去了方向的燕子,无助的很。 但她还是深深欠了个身,行了礼。“姗姗谢过二爷。” 龙奕原本并未对冯珊珊有任何绮念,但说不出为何,两人四目相对,她的这一个眼神,宛若一个钩子,轻轻地勾了下他的心。 “二哥,美人如玉,天底下的女人何其多,你何必闷闷不乐?”龙厉冷眼旁观龙奕目送冯珊珊离去的背影,心想冯珊珊看起来清纯动人,但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又是何等作态,这就难说了。 龙奕毕竟是一国之君,见识过的美人多如过江之鲫,但当一个男人被女人搞得焦头烂额时,什么样的女人最能打动他的心?无非是看上去最好拿捏也最为温柔、善解人意的女人。冯珊珊是个美人,却也只不过是个青楼女人,龙奕不是年轻气盛的纨绔子弟,所谓的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戏码,不见得会在他的身上奏效。 “老三,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留恋烟花之地?”龙奕温文一笑,话锋却很是犀利。“家里的媳妇恐怕不知道吧,否则,以她的性子,靖王府恐怕又要闹得鸡飞狗跳。” 这一番话,完全不掩饰龙奕对秦长安这位弟妹的不喜,听上去像是玩笑话,实际上却是再真心不过的嘲讽,可谓是高招。 “青楼妓女,我向来是不玩的,只不过最近冯珊珊被京城四大公子封为京城第一美人,再看看二哥心情极差,便差人把她请来,给我们兄弟俩助个兴罢了。”龙厉不屑一顾地勾了下薄唇,搁下手里的酒杯,自然而然地说了句。“冯珊珊过去是个官家小姐,她的父亲是四品官员,在朝中党派之争中被人当成替罪羊推了出去,累计家人,否则,以她的姿色才情,怎么说也不至于沦落青楼,沦为别人的玩物……如今霓裳坊声势大好,老鸨用她的清倌之名吊着一只只癞蛤蟆心甘情愿地掏钱,不过,恐怕再撑也撑不过这一年,到时候,还不是玉臂千人枕?” 龙奕的眸色沉了下来,他却不曾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笑眯眯地开口。“你回来这么久,我还没问过你,在江南被人偷袭,那群不怕死的家伙可抓到了?” “我在江南收拾了几个贪赃枉法的官员,其中有人派了江湖人过来水路两路包抄,吃一堑,长一智。”他一句带过,自斟自饮,只听得龙厉的声音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凉意。 047 药人之谜解开 “眼伤才好,还喝这么多?” 他掀了掀眼皮,那双眼里的光芒晃荡了一下,那副神情懒洋洋的,还有些若有若无的漠然。 “二哥真啰嗦。” 龙奕不得不暗自赞叹了一下,冯珊珊很美,却也不到惊艳的程度,倒是这个弟弟,男色逼人,光是这么斜斜地坐着,就仿佛是一道风景。若他天生的性情不曾如此暴戾,恐怕早已成为京城一大祸害,为他而跳河上吊的女人必定不少。 “老三,眼下你已经有了世子,对北漠也有了交代。若是你私底下有什么想法,不必产生任何顾忌,再说,靖王府还是太过冷清了点——”言下之意,如果龙厉想娶别的女人进王府,子嗣这一关过了,也不必担心会引来两国不合。毕竟,没人敢要求一个王爷只娶一妻,身边再无其他女人。 话音未落,门口就传来一个女子清亮的叫骂声:“谨言,慎行,你们敢拦着我?!还不给我统统让开!你们守在门口,你当我不知道你们爷在里面做什么好事!” 一道若有若无的喟叹,从龙厉的唇边溢出,龙奕眉头一皱,略显不快,他已经从声音听出此人是谁。 下一刻,门被人大力推开。 不请自来的人正是秦长安,她一身海棠红的常服,携一身怒火而来,随着她步步紧逼,仿佛把怒火也捎带了过来,衣料上都感受到了明显的烫意。 当她环顾一周,发现这屋子里的只有龙家两兄弟时,不情愿地朝着龙奕行了礼。 “算了,在宫外就不必多礼了。”龙奕神情冷淡地挥挥手。“看来,靖王妃的误会不小啊,怎么,以为靖王在外花天酒地?” 秦长安抿了抿唇,强颜欢笑。“听说王爷在这儿召见京城第一大美人,妾身满心好奇,亲自来问问王爷是否要在这儿过夜,若是,靖王府可得关门了。” 龙奕虽然不太喜欢这个弟妹,但还是被眼前的乌龙闹得心情大好,毕竟,当一个人过的不太顺遂的时候,看别人家的热闹,发现这对夫妻过的也并非琴瑟和谐,反而极大地安慰了他。 龙厉佯装看不到皇帝脸上要笑不笑的表情,那双灼灼如火的眼眸直视着秦长安,只是她眼神略显闪烁,他心中一沉,想必真的如他所想,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故作冷淡地发话,一派大爷姿态:“你回去吧,不用等本王了。” “既然王爷跟皇上有事商量,妾身先行告退。”秦长安硬邦邦地回答。 唯独龙厉留意到她垂在身侧,指尖已经发白,强忍着想要冲上去的心思,他还是坐在原地,目送着她愤懑地转身离去。 龙奕摇晃着手里的酒杯,谈笑之间,言语之中藏着暗示。“养一个这么凶悍善妒的女人在身边,实在不符合你的口味,我记得你过去带出来的那个小官奴,柔情似水,是一朵真正的解语花吧。这才过了几年,你的胃口就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 “皇兄总是提那个死人做什么?”龙厉无声冷笑,难掩内心不耐,也不再称呼他为“二哥”。 “她真是死了吗?”龙奕嗅闻着浓烈的酒香,嗓音低不可闻,却又能让龙厉清晰地听到,他抬起那张微醺的俊脸,与龙厉无声交汇目光。 龙厉的神色不变,冷淡之中夹杂些许嘲讽,又听得龙奕顿了顿,恍恍惚惚地问道。“是否在你心里,她一直都是活着的?” 双手扶着龙奕的肩膀,龙厉压下身段,在他耳畔说。“皇兄这么快就喝醉了?人死如何能复生?” “龙家的男人,酒量都不差。”龙奕转头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时辰不早,他用力拍了拍龙厉的后背,舒出一口酒气。“老三,今晚的酒很好,朕的确觉得整个人不再那么疲倦,等会儿回了宫,总算能睡个好觉。” “我送送二哥。” 龙奕笑得莫名深远:“不必了,刚才依靖王妃的架势,虽说看到朕在这儿不能发作,必定在靖王府等着你呢……北漠女人就像是一头烈马,恐怕你要好好安抚才成了。” 龙厉没说什么,直到看着龙奕坐上明黄色的轿子,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他才一挥手,谨言慎行马上走了进来。 “说。” “王妃带着白银和徐长芳,果真找到了周奉严——” “怎么找到的?”龙厉眉头一皱,眼神阴沉下来。 “用一件周奉严常穿的衣裳,白虎在夜间找遍全城,靠着气味把王妃带到那里。”慎行如是说,白虎在靖王府招摇过市已有一年多,还有一个专属的小院子,不过所有人都以为它跟猫儿一样,只不过是个庞大的宠物罢了。当他们暗中跟随白虎,见它不但听懂了王妃的话,而且有着近乎鬼怪般的五感,就算再厉害的猎犬,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把人找到,更别提周奉严是看押在地下! 那大家伙哪里是宠物,分明是怪物啊! 一时之间,龙厉不知该说她聪明伶俐,还是诡计多端,他没有给她一丝线索,她居然能想出这个办法,找出周奉严的藏身之所。 他了解她,明白此时此刻的她必定度日如年,一天也等不下去,才会让暗卫留意她的举动,一旦她出门,必定紧紧跟随。 可惜,他有他的想法,有他的顾虑,在他的大计还未等到最佳时机之前,任何捋虎须的冲动,都可能让他前功尽弃。 他并不想因为一个周奉严,成为历朝历代在皇权争斗中众多的失败者之一,这些人会被永远地记载在史册里,当一本反面教材,让世人嗤笑。 “回王府。”猛地站起身来,用力一挥红色衣袖,他浑身散发的阴鹜气息,几乎把空气冻结成冰。 …… 龙奕刚回到皇宫,便听说了宫外梅园的消息,那个院子正是看守周奉严之地。 他刚坐下,本想回宫倒头就睡,没料到今夜注定又是无眠之夜。 “皇上,属下看到烟花为信号,来不及启禀您,带人直接去了梅园,却发现梅园早已成为一片火海……除了邱琪,其他七人全都死了,被烧的面目全非,周奉严已经被劫走。” “人呢?” “邱琪受了重伤,他藏身于水缸之中,才逃过一劫。只是,他伤的太重了,属下才问了他几句话,他就咽气了。” “他可曾看到什么人把周奉严劫走?” “他说看身形是女人,拳脚功夫扎实,但招数奇特,怀疑是江湖人……” 龙奕面色沉下,江湖人?这是对方的幌子吗?他心里有一个确定的怀疑对象,只是半个时辰前,他还跟这个最可疑的人把酒言欢。 龙厉就算不在场,也可以命令手下把人劫走,但他养的暗卫全是男人,身手高强。 再者,他是在逼龙厉出手,但龙厉善于忍耐,在他不曾想到如何收尾之前,万万不会仓促出场,否则,龙厉清楚梅园的地址,早就可以派人劫走周奉严,而不必等到今晚。 只听得那侍卫继续说。“皇上,此事还要继续追查吗?” 龙奕置若罔闻,他双手交握着,若说来劫人的当真是江湖门派,周奉严一个民间大夫跟江湖人当真会有瓜葛吗? 凡事不如表面那么简单,正如周奉严的身份,一介草民,一个郎中,却能攀上靖王这样的人物,若是没有点脑子是不行的。周奉严行医几十年,若是真的跟江湖人有往来,江湖跟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江湖人鲁莽行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若这一切都是龙厉故意呈现给他的,只是为了洗清自己身上的所有嫌疑,让他把注意力放在江湖门派身上,他岂不是被龙厉耍的团团转?更别提江湖中事,朝廷一向不管,这里面的水更加深不可测。 但如今喊停,他十足的不甘心,眼看着周奉严已经游走在崩溃的边缘,意识模糊,只要再逼得狠些,周奉严就会把当年的秘密全部吐露出来! 龙奕突然想起什么,脑子里灵光一现,顿时睡意全无,一拍大腿。“快,把杨修带来!朕有话要问他!” 因为皇帝的一句话,杨修被连夜召入宫内。 杨修已有五十出头,十五岁就进太医院,是太医院内的老人,半辈子都耗在太医院,几番人事调动,他犹如中流砥柱,始终没有被任何风波累及,跟他的性子圆融大有关系。 “杨修,朕如果没记错,当年陆仲进太医院的时候,你还曾经当了他几年的师父……” 杨修在心中忖度了会儿,若是以前,他必然不想跟陆仲扯上关系,毕竟陆家被抄了,还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不过陆家现在平反了,皇帝显然是想从自己这儿问出点陈年往事,他若是还端着,反而显得不识趣。 “皇上记性真好,下官是当过陆仲的师父,只是陆仲在行医上的天分的确是百里挑一,三年之后,已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五年后就成了太医院的太医令。” “听说私下,陆仲很少跟其他太医往来,你可了解他的家事?” “陆仲年轻时候便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难免有些清高,这是寻常。当年下官曾经去过陆家,下官跟陆仲的关系,硬要说的话,便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杨修的眼底闪过一道精明,陆家虽然沉冤得雪,但陆家子女全都不在了,自己就算想沾点光也很难,况且,皇帝突然问起一个死了多年的人,他还是小心为上,不必跟陆家靠的太近,以免惹祸上身。 “朕得到一个消息,陆家小姐还在世上,朕很想补偿她,如果她如假包换,只是眼下的证据还不能证明她就是真的陆青晚。你如果知道些什么,全都说出来。” 杨修听皇帝这么说,认真思考起来,一阵漫长的沉默横亘在君臣两人之间,龙奕并未不耐烦地催促,杨修一把年纪,但一副精明相,只是此人并无太大建树,他能给自己不为人知的惊喜吗? 抹了一把花白的胡子,杨修迟疑地抬起头,有些为难地说。“回皇上,陆家那个女儿,有点……” “有点什么?” “微臣不知这么说是否妥当,她有些异于常人。当初微臣在陆家见到她的时候,微臣身为长辈,还抱过她呢。陆家小姐只有四岁而已,这个年纪,别人家的孩子通常还在念三字经,她竟然已经记住了一百种药材,这事就算现在说出去,也是天赋异禀。” 龙奕觉得这样的信息,依旧无法填补他怀疑的空洞,不甚满意地追问,嗓音冷下来。“还有吗?” 杨修一看皇帝沉下脸来,天子威仪压得人肩膀沉重,他又绞尽脑汁地想了许久,才忐忑不安地挤出笑容。“还有一事,微臣抱着陆家小姐的时候,闻到她身上的药味,还跟陆仲开玩笑,说他的千金是在药草里打滚吗,也不知为何,陆仲竟然板着脸,好似生气一般。平日里他做事严谨,没什么脾气,微臣回想了下,这是微臣跟他共事二十年头一次见他生气。” 又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龙奕的脸彻底黑了,他大半夜地把人从宫外喊来,并不想听这些家长里短的小事! “说完了?说完了就下去吧。”龙奕把脸转过去。 小太监常辉把人送走,回到皇帝寝宫,屋内只点着一只蜡烛,皇帝眉毛一皱,眼角泛起寒意。 他有种走入死胡同的感觉,明明觉得秦长安身份可疑,却又碍于她如今是自己弟妹,是堂堂亲王妃,就算他是皇帝,他不可能拿秦长安开刀。再者,就算她是陆青晚,不再是戴罪之身,那是他自己下的圣旨,岂能食言而肥,自打巴掌? 但是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龙厉跟秦长安隐瞒着巨大的秘密,而眼下,他已经无法纵容自己再给与龙厉多一分的信任。 “皇上?已经三更天了,您还是早些安歇吧。”常辉低头劝说。 “常辉,朕想去宫里走走,别惊动别人,朕散散酒气,顺便想些事情。” 常辉道:“是,皇上。” 提了一盏灯笼,常辉走在前头,给皇帝引路,皇帝的脚步最终停留在珍秀宫门口,珍秀宫外面依旧有两个侍卫看守,只因他对楚白霜的禁令还未撤销。 龙奕也只是朝着那只有淡淡烛光的屋子看过去一眼而已,楚白霜做错了这么多事,坏了他的大局,若不是她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他不可能谋杀自己的骨肉,楚白霜绝不可能只是被禁足这么简单。 如今两相矛盾的是,她宛若一个犯人,失去了自由,一步不能离开珍秀宫,但她身边多了一个嬷嬷和宫女照应着,一日三餐都不再是被苛待的冷菜冷饭,而是跟她是贵妃的时候相差不多。 他再怎么气楚白霜,也不会拿孩子开玩笑,皇嗣一次次地出问题,他已经忍无可忍。 正欲举步离开,楚白霜那双满是泪光,楚楚可人的眼眸却又浮现在自己眼前,那是她被康伯府连累,他在盛怒之下跟她争执,她跪着哭求,解释。 “皇上,是真的!这世上有药人!不是我疯魔了!药人者,用药材养大,身上散发出药味,最珍贵的便是他的血液,我不想一生无子,只要我用药人之血,改变我的体质,就能顺利地怀上皇子……。皇上,康伯府告诉我他们找到了药人,所以我才……。望皇上明察!我是无辜的,大哥也是无辜的……。” 他大手一挥,挥去这些不愉快的记忆,什么药人?荒谬!什么一生无子?如今楚白霜不是又怀上了吗?楚白霜的敏感偏激,压榨了他对她的最后情分。 龙奕仰着下巴,望向天际一半被乌云遮挡的圆月,深深吸了一口气,陆家的事他怀疑了很久,但最终也没有任何有力证据浮出水面。 就这么算了?他真是不甘心那。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做了连接,楚白霜口中说的药人者,身上散发出药味,杨修说的陆家小女身上有药味,他随意开了玩笑,向来温和的陆仲却面露不快…… 一个荒谬而大胆的想法,迅速在他的脑海里成形。 如果……如果医术高明的太医令陆仲将自己的女儿养成了万中无一的药人?!那么,温如意当年很可能因为这个原因,才把身为官奴的陆青晚带入了靖王府,并非去当丫鬟,而是当龙厉的救命稻草?至于那个周奉严,自然也是知情的,他拥有的并非是什么神乎其神的本事,而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正巧遇到这么个药人,否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恐怕也救不了病情迟迟不见起色的靖王! 若陆青晚没死,摇身一变成为北漠郡主,龙厉不远万里把人追了回来,为陆家翻案,却又不让她认陆青晚这个身份,暗中帮温如意回国,只因他是当年牵线搭桥之人……。 可怕的联想,居然让他惊叹的水到渠成,过分的不合理,到头来却成了令人信服的合理。 怪不得,被断定活不过二十岁的龙厉,如有神助,在二十岁生日之前,奇迹般地好转痊愈,成了一个身体康健的正常人。 原来,这就是他不能见光的秘密,天大的秘密! 一个药人,龙厉竟然娶了一个药人,活蹦乱跳的药人? 若这些猜测全是有根据的,那么,这对夫妻从头到尾都是演戏,他们分明在多年前就早已相识!他们不但演给世人看,更演给他这个天子看! 愤怒之余,龙奕转念又想,龙厉身边养着不少幕僚,几乎什么都懂一些,奇门遁甲这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个药人可以帮他改变病弱的身体,是否对他还有其他助力?否则,龙厉为何什么女人都不要,偏偏要她成为他的正妻? 这个想法,无疑把龙奕心中那头多疑的困兽彻底放回天地之间,他坚定地相信,城府深沉的亲弟弟,必定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才用婚姻拘着一个绝无仅有的女药人,自始至终,他就没想过是龙厉动了真情,更不相信龙厉能如此长情。 是,绝不可能。 一旁的小太监常辉心中七上八下的,都说伴君如伴虎,数年前他被派来服侍新帝,还在暗中窃喜,龙奕一派日月同辉的气度风华,跟那个整日阴沉冷笑的同胞兄弟靖王有着云泥之别,只要自己伶俐点,应该不难伺候。 但最近,他越来越有种有心无力的感觉,正如此刻,皇帝那张时明时暗的俊脸映在他的眼底,摇曳的树影挡住龙奕微沉的双目那一刻,看得他浑身冰冷。 048 本王会赢的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芙蓉园。 窗户投进来的银白月光打在床头,照出房内满地皎洁,她看到龙厉的颀长剪影,在房中稳定移动,那道剪影再次朝她逼来,用他的气息将她笼罩。 仿佛,他早已了解她不过是装睡,哪怕如今时辰已经不早了。 “做什么?”床上的秦长安果然是睁着眼的,她的视觉受到影响,连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下来。 “别出声。”他同样压低声音。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拉了起来,她想抽回,他就在力道上略加一点力量,让她无法如愿以偿。 在黑暗中,秦长安恨恨地咬了咬牙:“王爷不是向来爱干净?今晚的酒气浓了点,要么,你去净房梳洗了再过来,要么,你直接回松香院睡一晚。我累了,就不伺候你了。” 龙厉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哭笑不得,可见她有多生气,他们成亲一年多,她很少把他拒之门外。 悍妇之名,不过是给外人看的,只有他清楚,秦长安宜家宜室,他的付出皆有回报,他们的生活哪怕小打小闹不断,但在他看来,都是情趣,就算是新婚夫妻,也不见得有他们这般蜜里调油的。 “本王若不是急着回来给你个解释,也不至于一身酒气连换件衣服都顾不上,你倒好,还嫌弃上了。”她越是挣扎,龙厉越是不肯放开紧握着她的手,他虽然无法跟她一样,在黑暗中视物,看清她此刻的神态,但光是凭着她微凉的手心,就知道她心中有事。 也对,周奉严出了事,她又是至情至性之人,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解释?”秦长安凉凉一笑,“噌”一声地坐起来,不再拐弯抹角。“王爷明知道耽搁一天,我师父便多一分危险,你却能心安理得地陪他喝酒看美人?王爷今晚若不给我个好好的解释,我们谁也别睡了。” “周奉严什么情况?”他沉默片刻,正对着她询问。 想起师父的惨状,她又是心中一酸,声音飘过来,有着轻微的鼻音。“被抽了十几鞭子,还有,没了两根手指。” “刚才你在皇兄面前,演的很是自然……”他顿了顿,把她的手拉到胸口贴着。“在这个时候还需要沉得住气,难为你了。”预料到今晚会出事,龙厉早在进月上楼之前,就吩咐孙武,一旦她真去搭救周奉严,回来后告知他在酒楼跟皇帝私下见面的消息,这样,秦长安才在适当的时间出现在适当的地点。 他要让龙奕认为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也要让秦长安洗清她把人救走的所有嫌疑,制造一个梅园出事而她并不在场的证据。至于梅园,暗卫早已放了一把火,全部烧的干净,不至于留下任何痕迹。 眼下是及其重要的时刻,他不想让龙奕发现秦长安身上的异能,任何蛛丝马迹,都能影响一位本就多疑的帝王。 指尖微微颤抖,秦长安心中百转千回,咬牙切齿地说。“是,我心里有气,一国之君,就是这么滥用私刑,草菅人命?!他算什么明君?” 过去,她对龙奕是没有太好的印象,是因为结识了蒋思荷,站在女人的立场上,先入为主,觉得帝王多情也是无情,他辜负了蒋思荷的一把真心。 现在,她对龙奕却是恨之入骨,既然早就怀疑她便是陆青晚,何不直接冲着她来?竟然用鞭子和利刃为刀具,试图生生撬开师父的嘴!表面上一副光明磊落的英明帝王姿态,私底下却是如此心狠手辣残暴不仁! 若龙奕原本就跟龙厉一样,拥有冷血无情的名声,至少还是个真小人,偏偏他是个伪君子! 她眼中的火光让龙厉实在意外,完全没想到秦长安会像个炸药桶一样突然爆炸,但更让他不解的是,那双炫目的眼睛竟然让他的心狠狠跳动了一下,在下一瞬间,觉得那双眼睛异常美丽。 “周奉严现在不在王府?”龙厉一针见血地问,得到的却是沉默,他知道秦长安此刻对皇帝的愤恨,会一并生出对他的不谅解。但冰雪聪明如她,必然清楚在第一时间把人转移到别处去,毕竟,如果把周奉严藏在靖王府,就太过招摇了,一旦被人发现,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而他所做的一切掩饰,也都白费了。 “你不必告诉我周奉严如今身在何处,你可以守着这个秘密。”黑暗之中,他的嗓音依旧清滑,听上去却比平日多了些寒意。 “长安,你听着。”他不习惯她的静默,死抓着她的手不放,唯独从她的温度上,才能感知她的真实情绪。“他必然是下了命令,但真正动刑的人是他的手下,他们为了早日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自然不择手段,更何况周奉严只是个平头百姓,他们当然更加有恃无恐。” “你这是在为他说话?如果没有他的命令,他们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折磨师父吗?” 锐利的视线瞬间凝聚在秦长安的身上,此时的她就像是一只将浑身的尖刺都炸开的刺猬,完全没有了一点女人该有的温柔贤淑。“你完全可以把周奉严两根手指头的账记在他身上,本王没有任何理由为他求情,但本王说的都是事实。” 她无言以对,龙奕当然不必亲自出手,他是上位者,是一国之君,只要他一句话,便已经可以左右人的生死。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师父去了一趟鬼门关,哪怕不是龙奕亲自造成,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听着秦长安压抑着嗓音里的颤抖,龙厉眼神沉下,那双眼里的阴鹜,比夜色还要深沉。“事到如今,本王也没必要瞒你了。” 她被他凌厉的眼神扫过,心下一抖,今晚发生的事情够多了,她紧绷的身子不曾松懈,宛若后背压着一座大山,她幽幽地开口,问道。“你先回答我,为什么让暗卫暗中跟着我,却又不阻拦我救我师父?” “你想亲自把你师父从龙潭虎穴里救出来,如果你已经下了决定,也能找出周奉严的藏身之所,本王当然要成全你。既然你认为周奉严被你连累,以你的性子,必然会内疚。你尊师为先,看重感情,救了周奉严一命,才能减轻你心里的内疚。让暗卫跟着,无非是担心临时有状况发生,他们向来是以你的安全为己任,一旦你少了根头发,他们就不用回来了。” 她抿了抿红唇,怪不得一路上都很顺利,原来她身后还有着一个坚强的后盾。只是以前她身边的暗卫只有两人,从江南回来之后,暗卫向来难以让人察觉,若不是这次救人事件,她还不知道龙厉派了五名暗卫,为什么又添了人手?是因为江南恶鬼窟一事对龙厉造成了无法否认的阴影,还是不久的将来,京城当真要变天? “龙厉。”秦长安面无表情地唤着他的名字,直呼其名的时候,便是她大为光火的瞬间。“你明知道梅园里,我师父就在那里,为什么不直接派人动手?” “皇兄用一个周奉严,就想钓我上钩,他想知道的并不只是你的真实身份,你跟陆青晚之间的关系,他内心真正好奇的,或许是我当年为何突然奇迹般的痊愈,迫切想要知道我的弱点。”龙厉冷冷勾起薄唇,不疾不徐地说。“周奉严哪怕不招,皇兄也已经对我生出猜忌之心,因此周奉严的死活,我并不看重。在知道他就在梅园绑着,我的确没想过要把人劫走,跳入皇兄设的陷阱,给皇兄留一个把柄。我如果迟迟不动手,浑然不在乎,反而能够证明周奉严跟靖王府没有旁的关系,这是自证清白的最好方法。” 秦长安听得眉心紧蹙:“即便,我师父被他们折磨致死?” 他的声音沉下:“秦长安,本王能走到现在,见过的死人何止一个?”帝王的疑心,猛如野兽,一旦被波及,血流成河,史册上多得是前车之鉴。而他,也不必在自己女人面前避讳他的无情,除了她是他一定要守护的,其他人当真没有必要。 “我没能沉住气,自作主张把师父救出来,岂不是坏了你的全盘计划?”她的语调之中,却多了几分讥诮,他们的角度不同,立场不同,还有,她不如他这般铁石心肠。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便算了。你身边带着的两人不笨,打斗之间,用的都是江湖上的武功招数,梅园此刻已经被烧的干净,暂时可以掩人耳目。梅园的侍卫中,留了一个活口,借他的嘴告诉皇兄,来的更像是江湖人……。况且,周奉严已经被你藏起来,只要他的行迹不曾走漏风声,哪怕皇兄怀疑,也没有任何确凿证据——” 问到此处,她虽然依旧愤愤不平,但更多的是注意到了龙厉字里行间的暗示,挣扎了下,把小手从他的手掌里抽出来,嗓音清冷。“皇帝对你有戒心?” “恐怕不只是戒心而已。”他又笑,手掌里空落落的,这种感觉并不好,但如果今晚他还不跟秦长安彻底说清楚,他们之间的冷战只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还记得在江南,爷问过你,若有朝一日爷不再是王爷,你会如何?” 她怔住,当时她以为他只是随口一问,此刻思前想后,反而心中不寒而栗。他早就暗示她,皇帝终究有一天要对付他这个亲王,这个同胞兄弟? “爷几年前就买下的顾太山,不但能让你在山下种药,而且至关重要的是——”颀长身子往前倾,他用低不可闻的嗓音,在她耳畔低语一句。“那是一座铁矿山。” 秦长安脸上没有风云变化,但内心早已暗潮汹涌,更别提“铁矿山”三个字,早已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铁矿,能让人联想到什么,她明明想到了,却又无法说出来。 “我们刚到江南,皇兄就已经对投靠本王的武将下手,虽然只是推波助澜,但他的疑心犹如烈火,只会越烧越旺。” 她早已适应了这样的黑暗,在黑暗中他的脸部轮廓愈发清晰,他明明说着无比残忍的话,却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一般稀疏平常。就算泰山崩于前,他永远都是那张无动于衷的脸,平静的可怕。 “事事难测,若是皇兄当真选择撕破脸,本王决不能坐以待毙。” 漫长的沉默,横亘在他们之间,久到好似过了一年。 “如今的时局是草木皆兵,但对本王而言,火候尚不成熟,周奉严的事的确是个意外,而本王的确并不打算为了这个意外而打破眼下的局面。”他扯唇一笑,笑得漫不经心。 “可笑吗?本王跟皇兄在一个时辰前,还能把酒言欢,嘘寒问暖,闲话家常,但却各怀鬼胎。皇兄脑子里都是如何卸下本王手里的兵权,一旦本王成为没有权力的闲王,不就成为任人拿捏的角色,皇兄一旦对本王没有防备之心,继而被人挑拨离间,本王只会自取灭亡——”他朝着她伸出手,摸到她冰冷的面颊,只是这回她不再闪躲,而是任由他宛若一个天生失明的男人,摸索勾勒着情人的容颜。“所以,这一步,是本王不得不迈出去的。” “周奉严是你师父,他受伤你必然难过,但以后,你必须习惯这种难过。很多时候,上位者不得不牺牲一些人,达成自己的目的,没有一场战役,能够做到不伤一兵一卒。” 秦长安微微一笑,笑容不达眼底,嗓音仿佛是飘在空气里,徐徐传递过来。“我明白。” 她能够理解,却也只能做到理解,而非感同身受。 “今晚,本王喝了酒又吹了风,有些头疼,长安,让本王靠着睡会儿。”他躺下,将脑袋枕在她的腿上,嗓音中细辨之下,当真有几分疲倦,仿佛是他在朝她撒娇。 她于心不忍,无法拒绝,一时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却又难以在瞬间理清思绪,心里闷闷的,找不到宣泄口。 “怎么不问本王见的那个清倌容貌如何?” 秦长安心不在焉地回道。“貌若天仙又如何?还不是沦为一颗棋子。” 龙厉故意叹了口气,她在皇帝面前演的善妒形象深入人心,但有时候却完全不把他放在心上,当真不怕半路杀出个狐狸精,把他勾引走了?是她对她自己太过自信,笃定他再也看不上其他庸脂俗粉,还是她认定他不像其他男人般见异思迁,朝三暮四,是个一旦爱上就是一辈子的专情男人? 察觉到自己太过冷淡,她又问了句。“皇帝后院起火,你便让这个清倌自荐枕席?有用吗?” “男人都有英雄情节,就算是皇兄也难于免俗,只因他向来都是多情种,并非他有多好色,而是他始终无法对女人太过决绝。” 秦长安静静听着,无法否认,光是看他对楚白霜的再三忍让,说的好一点是他看重往日情分,说的难听一点便是此人在感情方面根深蒂固地迟疑不决,优柔寡断。 “等着看吧,皇兄能否抗拒这个清倌的魅力。” 默默闭上了眼,龙厉在皇帝焦头烂额的时候,给他引荐了一个女人,果然是亲生兄弟,谁也不跟谁客气。皇上曾经把自己的眼线叶枫送入靖王府,龙厉就回报了一个冯珊珊,你来我往,礼尚往来。 离开宿州苏家老宅的时候,老爷子送她一句话,如今果然奏效了。 靖王府的声势浩大,俗话说得好,树大招风,眼看着官员全都折服于靖王的雷霆手段之下,在早朝上被他瞪一眼就吓得不敢说话,皇帝想要剥夺他手上权力的想法,恐怕由来已久。 福祸相依,盛极必衰,否极泰来。 看来,靖王府马上就要迎接一场暴风雨。 铁矿山,边家军,美人计……。龙厉到底布了个什么样的局? “长安,事到如今,我们没有选择,还不如搏一搏。若本王赢了,这世上再无任何人敢怀疑你的身份,更不会有人想要得到你利用你,还是很划算的,你说呢?”他的眉眼有笑,笑得春临大地,让人感受不到危机四伏的紧张肃杀。 不知为何,今晚如此煎熬漫长,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哭。 枕在她腿上的男人感受到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入他的脖颈,他猛地睁开眼,月光下,他对上她那双泪光闪闪的眼眸,心下一阵愤怒。 她为什么哭?难道是后悔当他的女人了?否则,她根本不必遭遇这么多不由自主的糟心事!还是秦长安内心一直憧憬的,便是平静无波的生活,就如他们在江南的那三个月?跟了他,血雨腥风少不了,危险刺杀避不开,就连他的亲兄长,也可以一改过去对他的包容纵容,成为敌对的两人,如果要彻底斩断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如果要更好更随心所欲的将来,他们没有后路可退。 阴郁愤怒的心隐隐波动起来,再渐渐变得汹涌,下一瞬,再也抵挡不了排山倒海的动容,他猛地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她痛哭出声,她并不害怕将来发生的未知的一切,只是自己一直担心的这一日,还是来了。他们这对兄弟,最后,会是谁胜谁负,谁死谁活? 帝王之家,没有亲情。 感受到他双臂的力量一分分地加大,好似成为一对坚实的铁链,牢牢地锁住了她,甚至,箍的她好痛。 泪水决堤,汹涌而出,此刻她不想猜也不想问他为何抱她,可是她感受到他怀里的温度,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这才感受到瞬息万变的世间,谁也无法说永远,唯独他们彼此的存在,是真实的。 自从陆家抄家之后,她几乎不曾好好哭过一次,用孩子般的方式,嚎嚎大哭……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就这般纵容自己一回吧,让泪水淋漓尽致地宣泄一次就好。 夜风在窗外吹得叶片沙沙作响,四周流窜着一股压迫感的窒息感,唯独屋内的檀木大床上,秦长安在龙厉的怀里哭得久久不曾停歇,他不曾安慰什么,只是抱着她,任由她冰凉又滚烫的眼泪一次次地湿了他胸口的衣裳。 “本王会赢的。”薄唇贴着她的唇,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一句,打消她内心所有消极未知的情绪。 她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袍,他们都是一样,一样站在局中,眼泪干涸的那一刻,她心如明镜。 如果龙厉输了,不但他们会输掉眼前拥有的一切,一无所有,或许连命都保不住…… 她不过是个肉眼凡胎,可为何想到苍凉惨淡的结局,她却一点也不怕? 因为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她都不会是一个人上路,他永远都会陪在她身边,是吗?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你尽管做你平日常做的事,打理靖王府名下的商铺,给明云看病,或是照顾龙羽……” 仔细听着他的嘱托,他平静的心态影响着她,她点了点头,低声呢喃。“我知道,不会让任何人抓到我的把柄。”就算明日要走到世界的尽头,是天崩地裂的末日来临,日子还是要过,皇帝必定会加强对靖王府的监视,幸好她已经在师父身边安插好人手,她不必亲自前往。 龙厉微凉的薄唇贴上她光洁的额头,他的手掌揉了揉她依旧紧绷僵硬的肩膀,哑声说。“把一切交给本王。” 她将面颊靠在他的胸膛,双手用尽全力地圈住他的窄腰,那一刻,她才真正感受到,命运的巨轮,早已在不知不觉之中,驶向了跟她预料完全相反的方向。 049 最后的善良 栖凤宫。 蒋思荷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一手靠在矮桌边,脸上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手里端着的茶水,早已凉透,但她还是木然地往唇边送,没有一丝暖意的茶水冷的她牙齿打颤,逼她再度回到现实。 “娘娘,皇上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琳琅赶紧从蒋思荷的手里接过茶杯,低眉顺眼地说。“奴婢马上去泡一壶热茶来。” 皇帝走了?是啊,今日皇帝过来,竟然还主动抱了一下大皇子龙川,就在蒋思荷误以为天上下了红雨,才能让皇帝回心转意之时,他却紧接着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刹那间,一盆冷水从她的头上浇下,杀的她措手不及。 “皇后,朕思虑再三,有了决定。太医给楚贵人会诊,胎位正,孩子也很健康,楚贵人固然有错,但朕不会亲自谋杀自己的骨肉,朕相信皇后心地善良,不会跟这个孩子计较大人之间的纠葛。”龙奕目光深沉,直直地睇着清秀的皇后,当他抱着龙川的那一刹那,他不曾漏看她眼底的一抹动容,他趁热打铁,说道。“如果楚贵人这一胎生下的是公主,朕便送她出宫,在宫外赐个幽静庄子,让她到庄子上生活,一年能见两次公主,除此之外,没有朕的允许,平日不得入宫;如果楚贵人生下的是皇子,由皇后一并教养,你便是两位皇子的亲生母亲,朕会让宫里所有人封住嘴,违令者,斩。” 她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回应。 龙奕却误解了,误以为这样两全其美的方式,处处为蒋思荷着想,她是大喜过望,激动过了头,才一时忘了回答。 解决了这桩压在心头许久的事,他浑身舒爽,自然不吝笑意。“不必感谢朕,皇后想要一个公道,朕理应成全。” 说完了,日理万机的皇帝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公道? 这就是她想要的公道? 蒋思荷一贯清冷的脸上,突然浮现了一抹嘲弄的笑容,或许,这是皇帝纠结了许久,才想出的两全之策。 只是在她看来,这样的处置却还是太轻了点。 楚白霜两次三番地在她怀孕的时候出手,害的她没了一个多月的孩子在先,现在又害的她终生不能怀孕,皇子生来就是个残废,她忍受了那么多不公平的眼光,只想着皇帝可以揪出楚白霜这个真凶,洗清她身上的污水—— 她并没有一定要置楚白霜于死地的想法,就算楚白霜死了,她也不可能再得到一具健康的身体,皇子的眼睛也不可能看到光明,若这是她人性中不曾被深宫岁月磨灭的最后一点善良,那么,皇帝何尝不是利用她的善良? 把楚白霜赶出宫去,虽然后宫已经没了她的一席之地,但她毫发无伤,安然无恙地在宫外生活,这就是对楚白霜的惩罚? 喔,是了,她真正的惩罚,是母子分离。 若是个皇子,则记在她的名下,让整个皇宫都维系着这个可笑的谎言……。哪怕在皇帝的命令之下,他们不敢说,可是他们的心里都是明明白白的。 楚白霜走了,自己还要给她养儿子?!这更像是对她的惩罚!皇帝当真认定她宰相肚里能撑船,宽阔无边甚至可以容忍她憎恶的女人跟自己丈夫生下的儿子,承欢膝下,喊她一声“母后”? 错了,皇帝想错了,她没有那么大度,在认清事实之后,在一次次地被伤害之后,她的心越来越窄了。 她不想养虎为患,更不想在楚白霜的儿子身上付出任何心血,只怕有朝一日,当他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为何离开皇宫之后,会反咬一口。 吃力不讨好的事,或许过去她做多了,不过将来,她不想再做了。 蒋思荷无言地从乳娘手里接过沉睡的皇子,目光在他娟秀的眉眼之处流连徘徊。感情这东西,着实不由自己,在她被老太爷喊到面前,说她以后要嫁给宁王之后,她便时时刻刻以王妃的名分自居,不敢松懈,只怕丢了蒋家的脸面。 洞房花烛夜,当龙奕掀开她头上的红璃,两人四目相接的那一瞬,她就认定了他,也认定了要当他一辈子的妻子。 一开始就没有感情的婚事,能走到如今,实属不易了。 在她看来,她是正妻,楚白霜却夺取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甚至霸占了她的丈夫,不公平。 在楚白霜看来,龙奕跟她相恋在先,却由于身份不够分量,只能委屈做小,永远无法成为跟龙奕并肩而站的那个女人,不公平。 蒋思荷轻轻拍着龙川的后背,眼波一闪,蒙上了一层泪光,后宫的纷争这么多,从来都是一群女人斗来斗去,拼个你死我活,只为了争夺一个天子的目光和宠爱,呵,好可怜。 所以,如今她渐渐放下执念了,成亲十年,她也该放下所谓的执念,所谓的认定,踏踏实实过好自己的日子……一个人的日子。 即便,她还是皇后,但皇帝却永远不可能属于她一个人。 她内心真正憧憬想要的感情和生活,皇帝给不起,也给不了。 桌上黄金烛台上的红色蜡烛,渐渐流干了眼泪,琳琅动作熟练地换了根蜡烛,突然听到蒋皇后淡淡开口。 “琳琅,你听说过霓裳坊吗?” 琳琅的手抖了一下,滚烫的红色烛泪滚落在她的手背上,但她顾不上那细微的疼痛,心瑟缩着,挤出笑意,不太自在地说。“娘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你就说知不知道吧。” “霓裳坊是京城三大青楼之首,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不过有别于那些提不上台面的烟花之地,霓裳坊捧出来的花魁,都是饱读诗书、各有所长的女子,有的清倌卖艺不卖身,听说那里的头牌见一面就要花上几百两银子呢,比金子做的还高贵……。”察觉到自己嘴快,说了不该说的,蒋皇后的脸色仿佛更差了,琳琅马上垂下眼。“奴婢没去过霓裳坊,就知道这么多。” 饱读诗书、各有所长。 正因为不是青楼那些俗艳的庸脂俗粉,才能吸引了皇帝的目光? 五指深深陷入孩子的后背,当孩子不安分地在她怀中扭动了一下,她这才回过神来,压下不该有的几分怒气,暗暗舒出一口气来。 蒋思荷,别太在乎,反而是放过自己。 琳琅小心翼翼地看着蒋思荷,坐在旁边折叠皇子的小衣裳,心情莫名复杂起来。 表面上,皇上跟皇后和解了,偶尔也到栖凤宫来坐坐,虽然很少夜宿,但比起皇后刚生下皇子的刻意疏远,已经是好了太多太多。 但是,新的矛盾又出现了。 一个月过去了,哪怕她们久居深宫,还是听到一些风声。皇上最近常常出宫,只是因为有了一个红颜知己,这个女人便是霓裳坊的一名清倌,名叫冯珊珊,今年在京城风头正劲,却又不轻易见客。 见过的,都把冯珊珊比作误入凡间的天仙美人,文人雅士更是搜罗了一大堆华丽的辞藻诗句形容她的,光是给冯珊珊写诗的,就不知有多少。 “琳琅,本宫真想见一见那位清倌。” 琳琅呆住,膝盖上的小衣小裤子掉了一地,她家娘娘向来高贵典雅,知书达理,怎么一开口,竟然说出这么让人浮想联翩的话? “娘娘,皇上身份尊贵,她只是青楼女子,皇上不可能宠幸她……您不必担心,文武百官必然也不会纵容此事发生。”琳琅往地上一跪,心底七上八下,却又为主子不值,好不容易楚贵人不再蹦跶了,宫外又杀出来个程咬金,还是个欢场女子!皇后情何以堪?! 蒋思荷慢慢扫过地上的那堆孩子衣裳,并不生气,反而淡淡一笑。“先把衣服捡起来。本宫不过说了一句想见她,你做什么这么大反应?既然说了是红颜知己,又是清倌,必然跟一般的烟花女子不一样,皇上想来是跟她很有话说,本宫好奇他们在一起是如何打发时间的?吟诗作对,还是抚琴作画?” 她不生气,后宫女子已经这么多了,多一个少一个,真的没什么区别。 再者,冯珊珊再美再艳,她的身份足够千人指万人骂,皇帝就算对她倾心,想把她纳入后宫,不用她出来阻拦,的确要耗费不少功夫,没那么简单。 她只是单纯的好奇,好奇什么样的女子,能够让过了而立之年的皇帝这么快就陷进去,玩起了纯美的感情游戏?是被楚白霜伤透了心,才让冯珊珊有了可趁之机,顺利地入驻了皇帝的心? 想了这么多,才发现自己果然不再斤斤计较,甚至还能自得其乐,把这些事当成是乐子,那股在心头盘旋许久的怨气终于全部消散。 蓝心姑姑在此刻走了进来,她端来一盅鸭子汤,给皇后当点心,她笑眯眯地看着蒋思荷说。 “娘娘,您最喜欢我做的鸭子汤,这里头还有您爱的笋尖。” 蒋思荷点了点头,琳琅把皇子接了过去,安安稳稳地放在床上,她这才慢条斯理地喝起了汤。 “娘娘的脸上总算养出了肉,人看上去也精神多了,神采奕奕。” 弯了弯嘴角,蒋思荷心不在焉地说了句。“心宽体胖,这话不错,把心放宽了,天塌下来也不算什么。” 蓝心姑姑笑了笑,又说。“我把娘娘赐给靖王世子的衣料送去了,靖王妃很高兴。” 这几匹云锦,全是宫里最好的,其他妃嫔最多也只能分到一匹,皇后这儿也才得到五匹,皇后向来不爱铺张浪费,每年裁制新衣也很节制。皇后对靖王妃实在大方,一出手就是三匹上等的银丝云锦,说是给世子的,但那些花色靖王妃也能用,很适合母子裁制一样的衣裳,看着亲近也讨喜。 “金银珠宝这些死物,靖王府不缺,世子还小,以后等他长大成人,本宫再赏他一些好东西。”蒋思荷盈盈一笑,前几日,秦长安进宫的时候,把世子龙羽带上了。 她看过那个孩子,真是长的极好,她从未见过那么粉雕玉琢的男孩,额头上一朵樱花般的印记,更是令人称奇,她跟秦长安光是在一起聊这养儿经,就聊到半天,留了秦长安用了晚膳才把她送出宫去。 她是真心喜欢靖王世子,同样的,秦长安也是真心怜惜大皇子,女人的直觉没有道理,却又往往十分精准。 惺惺相惜的,并不一定是英雄,女人也可。 “娘娘对世子真好。”蓝心姑姑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不忍,若不是楚贵人想出那么损的招数,说不定大皇子也跟世子一样健康,哎,可怜的娘娘。 “本宫对靖王世子好,是因为靖王妃的关系——”在她伤心欲绝的时候,秦长安几次挺身而出,若不是长安,她或许还背负着皇帝怨怼的目光,自责地过一生,认为皇子的残缺是自己的问题,意志消沉,郁郁寡欢。 认识了秦长安之后,她才一点一滴地开始反省过去的生活,是否太亏欠自己,也是看到秦长安的潇洒之后,才会看不过自我欺骗,说服这是她想要的生活,想要的夫君。 想放纸鸢,她便放了,不但如此,她还学会了做纸鸢,蝴蝶、蜻蜓、大雁、雄鹰各种形状,不但可以在深宫之中打发时间,还能让自己不再去想过去的那些遗憾。 她想,再过两三年,她就可以给一对儿女做两个漂亮别致的纸鸢,只可惜皇子看不到…… 她甚至有些庆幸,自己没有继续不求回报地付出更多的感情,从今往后,龙奕只是她的丈夫,如此而已。 他们之间短暂的情愫,数月的亲近,仿佛只是水中月,经不起她认真计较。 …… 半月后。 从西南苗地,传来了消息,却不是好消息。 北方的将士不习惯南方湿热的气候,再加上西南密集的丛林,数不胜数的毒虫蛇蚁,五千将士刚进入苗地,还没遇到暴乱的苗人,就被恶劣的环境来了个下马威。 短短三日,五千将士里就倒下两千人,生病的生病,中毒的中毒,一团糟。 就在此时,主帅蔡敢坚持要继续前进,趁热打铁,一旦停下来,军心涣散,等再要一鼓作气,恐怕早已错过战机。 而濮永裕则跟他唱反调,认为将士的身体最重要,光靠剩余的三千人,镇压暴民的胜算不大,还不如暂时停下来修整几日,让当地的苗医前来治病,方能稳固军心。 两人一言不合就打起来,谁也没拦住,蔡敢固然勇猛,却是个粗枝大叶的武夫,一时下手没有轻重,一刀砍下去,没料到功夫不弱的濮永裕竟然没能闪过,生生地被砍下大半个手臂。 整个军营,顿时乱了套了,毕竟蔡敢在众目睽睽下挑起打斗,濮永裕被蔡敢重伤也是不争的事实,只是主帅砍伤了军师,这笔账怎么算? 蔡敢灰头土脸地瘫坐在营帐内,黑漆漆的脸上不断地冒出黄豆大的汗珠,整个人犹如被乌云罩顶,身上的战袍溅着血迹,后背上一大滩汗水痕迹,他气喘吁吁,心跳如鼓。 自己领兵这么多年,九死一生的险境遇过不少,但从来没有一次让他如此紧张忐忑。 不远处,那一顶濮永裕的帐子里,小兵不断地端出一盆盆的血水来,但是那半个手臂被他大刀挥落,生生砍下,不可能再缝回去了。就连濮永裕此人,能不能保住性命,在这么潮湿闷热的环境下,一切都言之过早。 “娘的……。”蔡敢朝着地面重重捶了一拳,身为主帅,这一路上走的很不顺当,心里窝火,他是地地道道的北方汉子,西南方湿热气候让他整个人很不舒爽。偏偏这个濮永裕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对着干,一副为将士着想的虚伪模样,身边两个副将再三劝解,他忍了很久,这次最终还是爆发了,没能忍住。 濮永裕口口声声把“军心”挂在嘴边,难道他不知道如何把控军心,还用得着他一个区区副总兵对他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老子带兵征战沙场的时候,他还在裹尿布呢!”愤懑地骂了一句,如果不是濮永裕总是跟他唱反调,一再地挑战他身为主帅的威仪和耐心,他不至于对他出手。 再者,濮永裕不是出了名的身手利落干脆吗?哪怕年纪轻,历练不如他,能当上副总兵的人,也该有两把刷子。他刚才虽然气愤,但濮永裕是朝廷的人,他只是想泄气罢了,并未使出全力,更不曾用最难以化解的招数,为何濮永裕就没能闪过? 就在此刻,一个身形瘦长的副将钻进了帐内,正是两名副将之一的沈育,他静静地瞥了一眼浑身大汗的蔡敢,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把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蔡敢。 见蔡敢头也不抬,动也不动,沈育才叹了口气。“蔡将军,擦擦汗吧。” “老沈,怎么办?”沈育和贾启当年跟他一起投靠靖王,算算也有五六年了,沈育不善言辞,但做事很有分寸,此刻他脑子里一团浆糊,束手无策,只能寻求沈育的建议。 “军医说,副将军的手臂没办法,只能把伤口处理一下,不过失血太多,如果能挺过今晚,热度下来了,至少能保住性命。”沈育跟随蔡敢多年,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蔡敢的脾气,蔡敢不识字,但在军中待了这么多年,不至于是非不分。 刚才两人打起来,亲眼目睹的将士不少,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哪怕蔡敢最终完成了皇帝委派的任务,砍伤自己人的过错,不可能一笔勾销。 “老沈,老子想不通,濮永裕那家伙怎么这么弱?他这样的身手,以前怎么当皇帝的贴身侍卫,皇上又怎么把这种名不副实的家伙派到军中来?我们才过了二十几招啊——”一口气把脑子里的所有疑惑都说完了,蔡敢攥着毛巾重重地擦了一把脸,骂骂咧咧着,那双眼睛里满是恍惚。 沈育旁观者清,面无表情地说了句。“都怪属下不好,没能拦住将军,否则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顿了顿,他看向满面愁云的蔡敢,嗓音之中没有任何起伏。“此事还是要第一时间上报朝廷,我让贾启今日就动笔,将军觉得如何?” 沉默了良久,蔡敢心不在焉地点了头。“你们两个老子还是相信的,就这么办吧。” 沈育忧心忡忡地走出主帅帐营,抬头望向此刻阴沉的天空,恐怕今晚要下雨,空气里格外湿气重,心里沉闷。 他跟蔡敢有一样的困惑,濮永裕虽然官位不高,但在年轻一代的武人中,身手是很不错的,否则,皇帝也不会把一个绣花枕头塞到三军中。 一般的武者动手,势必全神贯注,毕竟大家都是武艺不凡,打起来也不是孩子般的过家家,开不得玩笑。沈育回想了一遍,总觉得濮永裕刚才没有全身心地接招,甚至,会不会是他故意失手,受了蔡敢这一刀? 只是,濮永裕何必跟自己过不去?甚至,如今被砍断了一半左臂,如此粗心,一点也不像是传闻中那个做事稳重、心思缜密的副总兵。 临行前,靖王单独召见了他跟贾启,交代过他们要格外留意濮永裕在军中的所作所为,必要时刻,一定要让蔡敢别冲动行事。 这么一想,难道靖王早就预见了濮永裕会在军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而皇帝派遣一个品级不够格的副总兵过来当主帅的左膀右臂,本来就不太合宜,难道靖王暗示他们皇帝此举还有别的深意? 想到此处,顿时感觉不对劲,他马上找到贾启的帐内,环顾一周,压低声音说。“快,写信给靖王!此事不单纯!” 050 领兵亲征 ,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皇帝淡淡瞥视了殿上的文武百官,眉宇之间暗藏怒气,却不曾发作,反而给人一种压抑人心之感。 “众卿家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殿上一片鸦雀无声,许久之后,才发出细微的讨论声,只是讨论了一会儿,还是众说纷纭,没有统一的结论。 终于有人站了出来,第一个开口,一脸愤愤不平。“皇上,蔡将军做事如此莽撞,还未镇压苗人暴乱,就已经起内讧了,如何让其他将士服气?微臣认为,蔡将军有勇无谋,不但要军法处置,这军中主帅的位子也该让贤,他更适合冲锋陷阵,而不是指挥三军。” “皇上,大军已经到了西南苗地,军中的纷乱理应放一放,以大局为重。如今撤掉蔡将军的主将,反而容易动摇军心,再者副将军身受重伤,自顾不暇,哪有精力统领众人?”有人站出来,为蔡敢说话。 “濮将军不能当主帅这是自然,难道金雁王朝这么多武将,人才济济都是说瞎话不成?蔡将军在军中如此胡来,俨然无法无天,此人粗俗不堪,除了一身怪力,还有什么配得上他将军的名号?哪怕他们在西南,也要让所有将士明白,军中不是任何人胡闹的地方!” 殿堂上,一瞬间宛若炸开了锅,文官和武官各成一派,原本平日里积压下来的芝麻绿豆、鸡毛蒜皮不少,积怨也不少,正好有个出气的关口,谁也不跟谁客气,渐渐的,话锋杂乱起来,还有几人开始指桑骂槐,好不热闹。 站在最前面的男人,一袭红色华服加身,头上一顶精致绝伦的黄金流苏冠,玉身长立,俊美无俦的面庞上并无太多喜怒,花瓣色的薄唇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仔细看上去,仿佛还带点嘲讽的味道。 他便是朝中权势滔天,却又张狂不羁的靖亲王,也是上早朝的众多官员之中,唯一不着朝服,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的人物。 平日上早朝有些无趣,今日却不同,瞧,大家伙吵得热火朝天,恨不能手指戳到对方的鼻子上,不知如果无人喊停,这庄严肃穆的殿堂里,会不会看到文武百官打群架的精彩场面? 讨论了半天,还是没个结果,终于皇帝看不下去了,沉声道。“朕认为蔡将军分不清轻重缓急,理应受到惩戒。况且濮将军断了一臂,实属无妄之灾,西南气候湿热,不利他养伤,而此事的确是蔡敢惹出来的,他有错在先,不如就让他护送濮将军回京救治,如何?” “皇上,两位将军同时离开军中,下面的就只有副将了,恐怕他们能力不足,威严不够啊。” “众卿家就不能推举其他适合人选?” 皇帝此言一出,倒是有两名武将自告奋勇,毛遂自荐,只是见皇帝表情冷淡,似乎不太满意,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之后,其他官员不甘示弱,报出了一大堆名字,但是权衡之下,有些都是边城守将,又会牵扯到一番人事调遣,耗费不少时日,并不是最佳选择。 皇帝不耐烦地扫了一眼,众官员的脑海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如今手握三十万兵权的人正是靖王,按理来说,靖王虽然没有武艺,但那脑子是没的说,若是给他配两个将军,拿下西南叛军一事还不是妥妥的!以靖王的威严,必然能比任何一个武将还要镇得住三军,更别提他铁血手腕,恶名在外。军心涣散?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狗胆。 只是,文武百官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眼瞪小眼,终究是没人敢第一个提出龙厉的名字。满朝文武,几乎大部分都吃过靖王的亏,再看此刻龙厉依旧一副散漫模样,仿佛事不关己,偶尔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扫过,便让众人心虚地移开视线,低下了头,生怕心中想法被他看穿。 下面众人的想法,龙奕一看就明白,他暗暗紧握龙椅的扶手,眼神变得深远。一切不是他多心猜忌,而是龙厉在朝中已然是中流砥柱,大势所趋,他已然形成了自己的一股势力,攀附他的人,必然以他马首是瞻,跟他对立的人却又不敢触怒他。 没有一个臣子敢公然违逆龙厉,这便是最可怕的一点。 然而,哪怕他是亲王,他也只是臣子,这些年龙厉实在嚣张跋扈,几年前他可以容忍,乐见其成,是因为他需要龙厉帮他铲除不站在他们兄弟这边的势力。但如今龙厉羽翼丰满,文武百官见他无不惶恐,烈火烹油如他的声势,但在龙奕眼中,这已经过了头,不能继续放任自流。 更别提……龙奕一个月前联想到的想法,还未得到证实,秦长安是陆青晚,已经板上钉钉,不过她是否当真是及其可贵的药人,如果是,这样的宝贝留在靖王身边,而不是他堂堂一国之君,他还得好好研究其中的门道。 周奉严一事,他没再追究,周奉严是生是死,是否当真被江湖人所救,还是被靖王府藏起来,都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即便他可以再把周奉严抓回来,严刑拷问,一旦周奉严还是保持缄默,无异是浪费时间,而他已经在无意间联想到他们几人的关系,就没有多此一举的必要。 官员不敢说出靖王的名字,那是畏惧靖王的手段,龙奕对他们失望之极,朝廷花了大笔银子养着的,都是一群胆小如鼠的废物吗?! 大手握拳,松了又紧,牙根紧咬,在不知何时起,整个王朝竟然无人可以压制靖王? 是了,原本朝中的几只老奸巨猾的狐狸,倒是不跟靖王为伍,但正因为他们同样威胁到他的地位,早就被靖王一个个都剥下了狐狸皮,不能继续在他们眼前招摇过市。 龙厉太狂了,狂的无人能够约束他,而这样危险冷血的男人却偏偏是他一母所生的弟弟,这让龙奕纠结不已,只是日复一日面对这般龙厉掌握绝对主动的局面之后,他的纠结和愧疚,早已被不甘和欲望控制了。 要想集中权力在自己手里,就不能给龙厉如此庞大的自由,哪怕,他们是兄弟。 皇帝面色冷凝,淡淡开口。“朕认为,靖王在军中颇受将士爱戴,掌管兵权,若靖王能亲自带兵,军心沸腾,必能一鼓作气地镇压暴民,安抚西南之乱,不负众望。过去靖王鲜少带兵打仗,是因为朕顾虑到靖王的身子,经过这两年的观察,靖王身子已经彻底转好,若能多些历练,也是一件好事。只是不知靖王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是否能够胜任?” 龙厉懒懒地掀了掀眼皮,长睫之后的黑眸里闪过一丝阴鹜,但很快消失不见,嘴角微微一抿。 皇兄最终还是忍不住对他出手了呵。 不负众望?众望是什么?他可没听到哪怕一个官员推荐他的名字啊。 他手握兵权不假,从未亲自带兵也不假,但他虽然不爱亲自征战,却能把各个武将当成棋子,下好这盘棋,否则,他根本不可能让那些武将对自己死心塌地。 再者,西南气候湿热,将士已经倒下一批,对他矜贵的身子而言,并不是一个适宜的地方。但他若是拒绝,恐怕皇兄又会给他扣上一顶推脱懒散的罪名;若是他答应,才是皇兄想要看到的一幕,证明他这个亲王,的确在为金雁王朝做事,亲力亲为。 再者,龙奕的确很想把他支开,臣子怕他这个亲王,胜过天子,这本是一桩足够让他警惕震怒的事了。 不过,太轻易地答应皇兄,顺遂皇帝的心意,演绎一个忠心耿耿为王朝效命的忠臣角色,又不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龙厉气定神闲地说:“皇兄,我的身子自然是养好了,但眼伤却是刚刚痊愈不久,大夫吩咐短期内不能舟车劳顿,否则容易复发。西南不省心,我倒是想为皇兄除去这个后患,怕只怕有心无力啊——” 推脱!借口!龙奕眼神忽明忽暗。 闻言,各位官员脸上表情截然不同,极为精彩,靖王婉拒,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他可不是一个容易拿捏的臣子,自从经历过二十岁那道坎之后,此人格外惜命,除了一年两回去军营审视练兵之外,将士就再也见不到他的面了。 皇帝都开口让靖王去西南镇压暴民了,若是其他臣子,岂敢不从?先帝虽然走了,但靖王终究还是仗着自己的身份,恃宠而骄了吧! 文武百官大气不敢出,无心看热闹,皇帝是靖王的亲哥哥,对这个亲弟弟向来是很宠爱的,想必靖王婉拒,皇帝也不会固执己见。 谁曾想,皇帝却笑着问。“是哪个大夫说的?该不会是你家里的那位吧?” 谁不知道靖王妃是北漠的女神医,还有个“北漠观音”的名号傍身,只是这看似轻松调笑的口吻,他们两兄弟能够勉强消化,他们这群看官则想笑也不敢笑啊,该不会威风八面、阴毒狠辣的靖王私底下当真是个妻奴吧? 龙厉笑而不语,只是明明一副笑脸,却没有给人温煦如风的感觉,相反的,那张魅惑性感的脸庞此刻转为一抹诡谲的阴冷。 “朝政大事,身不由己,靖王妃出于关切之情朕可以理解,不过一个女人,理应成为男人做大事的后盾,而非给自己男人扯后腿。若是这次办妥了,你为王朝建功立业,她身为靖王妃岂不也脸上有光?”皇帝挥了挥手,打量着龙厉脸上稍显复杂难懂的表情,眸子里掺杂着一分认真,缓缓开口。“朕让你带两名军医前去,不但能把靖王的身子照顾好,绝对不让你旧伤复发,而且,还能尽快让生病的将士尽快痊愈,如此一来,你也可以让靖王妃安心了。” 嘲弄地勾起薄唇,为了能让他接受命令,在这个只能议论朝中大事的地方,竟然把他家的女人都搬了出来,说服他花了不少功夫,他还能不答应皇兄吗?毕竟,皇兄看起来是很想把他送到西南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呵。 若继续僵持,便该责怪他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是应该趁着皇兄给他个台阶,他就爽快地下去? “朕再给你找两个武将,如此一来,你在军中压阵,有什么危险大可让他们挡在你面前,如何?” 龙厉在心中冷冷一笑,武将再加上军医,不就齐活了?根本没有他必须出场的理由,但他却势必要走一遭。 见皇帝说的口水都要干了,接下去也不见得能看什么热闹,龙厉这才慢条斯理地拱手。“臣弟接旨。” 高高在上的皇帝却因为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渐渐松了一口气,至于龙椅扶手上的拳头总算舒展开来,他定定地跟龙厉对望,锁定那张俊美又张扬的面孔。 不知何时开始,他越来越难以在龙厉的脸上看到兄弟俩的相似之处,龙厉俊美的人神共愤,却又没有半分阴柔,龙厉的眼神有时候是一种无声的恐怖,宛若一口古井,一眼看不到底。 “众位爱卿,此事就这么敲定了。” “臣附议。” 各位官员还是不免心生狐疑,皇帝派靖王去西南,当真是给靖王一个立功的机会吗?以靖王如今的地位,他根本不必亲自统帅三军,若他凯旋而归,皇帝还要给他加官进爵,封他为什么才好?他已经是亲王了啊,再尊贵的皇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若皇帝跟先帝一样疼宠这个年纪最小的皇子,理应为他挡掉所有的危险,而不是说服他去那种很容易生病中毒的湿热地方,哪怕军医随身带着,还是会有天降而来的意外不是吗? 皇帝此举,实在是让人看不太懂,看上去像是器重靖王,却又不像目的如此单纯。 果然,圣心难测。 靖王府。 “爷,您真要去西南苗地?”慎行疾步跟在龙厉身后,眉头紧锁。 龙厉置若罔闻,随口说道。“你还有半天时间准备。” 就在他准备直接去往松香院时,不经意地抬起眼,瞥见站在前方花园拱桥上喂鱼的秦长安,此刻春日暖阳照在她身上,她嘴角微弯地俯视着池塘里的锦鲤。 他猛然停下脚步,眯起眼凝视着她的脸庞,那张脸依稀与他记忆中的那名少女重叠在一起,其实她跟少女时代的陆青晚并无太大变化,身长抽高了点,完全不像北漠女人的高挑健美,依旧纤细玲珑。只是二十岁的秦长安,眉眼之间多了一抹恬淡静美,是个真正的女人了。 不知是否她学医的关系,很懂得女人养身之道,若不是她靖王妃的身份广为人知,陌生人见了,肯定不会相信她已经生了孩子。那不赢一握的腰肢依旧看得他心痒难耐,小脸很嫩,气色很好,依旧是他脑海里那一朵无比鲜艳的红玫瑰。 不知过了多久,秦长安才发现不远处有一道炽热的视线,胶结在自己身上,她循着目光望过去,却见龙厉双手背负在身后,笑着凝望她。 一时之间,心中涌上几分酸楚,她很想移开视线,不让自己沉溺在他突然的温柔之中。 自从师父出事后,他们表面看似重新恢复了往日的亲密,实则不然。她内心有个心结,却又不知该如何解开。 他们依旧同床共枕,一起吃饭,就连她陪三个孩子玩乐的时候,他偶尔也会在场。 三岁的师兄女儿九九,快满两岁的义子如意,再加上一个才五个月大的亲儿子龙羽,靖王府当真极为热闹。 一个月的相处,九九已然不再对她感到陌生和胆怯,师兄被她第一时间派去隐秘地照顾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的师父,只能暂时把女儿寄养在靖王府。 九九是个活泼又粘人的女娃,如意又是出奇的懂事乖巧,两个大孩子还会默契地照顾年幼的弟弟,秦长安已然很是欣慰。 每当这个时候,秦长安总会感受到幸福的滋味,当初她在北漠没想过自己的将来是什么样的,她会嫁给何等的男子,但她向来并不畏惧命运加注在她身上的一切,包括好的,也有坏的。 她曾想,此生若能得到一个男人矢志不渝的感情,也算不白活一世,年幼品尝的孤独,让她更渴望儿女成群,家庭美满。但若是她没有这样的命,她也不怕,没有感情的貌合神离她不屑,以她的性子,大不了休夫,自己也能把生活过成一朵花。 而当她抬起眼的时候,龙厉总是在一旁从容地坐着,看着三个孩子打成一片,久久和如意摇晃着手里的拨浪鼓给龙羽取乐,实在是一副很可笑却又说不出的和谐画面。 虽然一开始他的存在总是震住了九九跟如意,看得出来他们两个有些怕他这位大人物,不过秦长安相信,那是他能对他亲生骨肉之外的孩子释放出来最大的善意了。 他们真的不该对他有更高的奢求,毕竟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是走平易近人那条路的。 从思绪之中抽离,秦长安发现龙厉已经举步走到她的面前,他搂住她的腰,跟她一道面对拱桥下的池塘。 水面上飘着睡莲,绽放了几个粉色紫色黄色的花骨朵,金红色的锦鲤怡然自得地在荷叶下摇曳生姿,暖风徐徐,吹拂着她一缕落在脸颊旁的发丝,她转过脸来,面向他。 “今天这么早?” “有事跟你说。”搁在她腰际的手掌暗暗加大力道,把她搂的更靠近自己,他没有让任何人来跟秦长安传达命令,便是想亲自告诉她,他更想看看这个女人知道了那个消息之后,脸上会有何等的表情。 “本王要去西南苗地,镇压暴民。” 心口仿佛被人揍了一拳,她来不及细细品味是何等滋味,微微一愣,不假思索地问。“朝廷不是已经派人去了吗?怎么还要你出马?” 在那双总是爱憎分明的美眸中,他不难看清里头的惊诧和抗拒,他垂眸微笑,语气极为平和。“蔡敢把副将军砍伤,需要一个主帅压阵,皇兄便把本王派去了。” 她身子一震,但因为他过分冷静的语气,而稍稍缓解了刚才的不安忐忑,却没发现他眼中的笑意有一刹那被眸光中的沉着所取代,不过,稍纵即逝,快的根本让人捕捉不到。 “什么时候走?” “明天。”他又笑,脸上却没有半点阴狠。 “明天?这么快?”她不像他,笑不出来,心,揪的紧紧的,紧到竟然会觉得有点痛。 明明一场无形的冷战,依旧横亘在他们之间,让她无法像之前一样跟他交心,可是一听到他要离开上战场,偏偏又忍不住地担心苦恼。 龙厉虽然抓着兵权,但他不喜欢去军营,更别提亲自上阵,她的担心恐怕不是多余的。 再者,她曾经在北漠军营待过一整年,比任何人更清楚前线的危险,哪怕他周围有人保护,但刀剑无眼,战场无情,一切都是残酷的。 或许这一仗,规模不算最大,但是西南苗地的环境复杂,地形气候全都跟京城截然不同,但显然情况万分紧急,否则不会催促他明天就走。 她的心狂跳不止,让她的脑海里很快闪过过去的许多画面,在牧场上他为了让她彻底放下当年被他强占身体的阴霾而生生承受了她手里的鞭子,他们在珍珠泉附近他为了保护她而身负重伤,下江南因为她被掳去恶鬼窟他宁愿自断手臂也要换来最佳营救她的时间……她不得不承认,哪怕她对他还有很多不满意,哪怕她还有不少怨怼之情,但她的一颗心只为了这个男人而激动狂跳。 她下了决定,直直地望入他那双墨玉般深邃的眼。“我跟你去。” 051 不是他破碎,就是别人破碎 ,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她下了决定,直直地望入他那双墨玉般深邃的眼。“我跟你去。” 龙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没料到她会要求跟随自己前往西南苗地,但仔细一想,又不觉得秦长安的想法出人意料。 她的性子里,原本就有坦率直接的一面,她无法掩饰自己的担心,索性提出夫唱妇随,一同南下。 “你跟本王去战场?有什么名头?哪个军营里可以有女人?”他似笑非笑地问,语气带些冷淡,但替她将一缕发丝勾到耳后的动作,还是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我在北漠当过军医,在金雁王朝也可以,绝对不是虚有其名,经验丰富,这个名头够不够?”她朝他挑眉瞪眼,那张明媚美丽的面庞,顿时活色生香起来。 秦长安的呛辣,性子软弱的男人必然是吃不消的,不过碰上了骨子里霸道专制的龙厉,却是非常适合。 “可你也说了,那是在北漠,若没有你大哥袒护你,再加上一连帮北漠打了好几次胜仗,或许你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可以逃过军法处置。”他扯唇一笑,见她脸上还是愤懑不满,心中微微一动,而不知是何处涌出来的柔情,让他把她揉入怀中。 他一直很想这么做,但却过了一个多月相敬如冰的日子,他总是不远不近地追随着她的身影,却又不知该如何解开她心中的心结。 周奉严出了事,她必定是怨他的,怨恨他的不近人情、冷酷无情,凡事不以人命为先,而是把他内心的计划放在首位。 同样的,龙家人对于她的迫害,已经让她有种异样的抵触。她小时候从马上摔下来,便是因为先帝那时耳根子软,闹出什么广征童女的事,陆仲不得已而出此下策,让她因为残疾而逃过皇宫甄选;如今她早已不打算重新成为陆青晚,但皇兄却耿耿于怀,反复试探逼迫,咄咄逼人,甚至害的周奉严险些丧命。 可是她偏偏嫁给了龙家男子,先帝已经仙逝,她可以暂且不看过去,但皇兄就在眼前,她心里憋着的一口气,要如何发泄?毕竟他可是金雁王朝的国君! 感受着那一具熟悉的柔软娇躯贴合着自己的身线,从她身上隐隐散发出来淡淡的药香味,让他十分惬意,满足地想要叹气,他早该打破两人之中的坚冰,早该这么拥抱她! 见她不服气地还想争辩,龙厉挑了挑好看的浓眉,压低嗓音,暖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垂。“就算你可以用军医的身份留在本王身边,但让你一个女人身处一大堆男人的地盘,本王不太乐意,再者,把你带上,别人还以为本王无时不刻离不开你呢。” “你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的眼光?别人怎么想,怎么说,重要吗?”秦长安眉心微蹙,顿了顿,眸光一闪,又说。“我们是夫妻,就像是鱼跟水的关系,本来就是一体,本该是谁也离不开谁的。” 龙厉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的脸,时间太久太久,看得她心跳加快,许久之后,他才玩味地勾唇。 “本王还没走呢,你就这么舍不得了?” 她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不太明白明天他就要走了,还有心情说笑。 但是,她扪心自问,她的确是有几分不舍,否则也不至于脱口而出要跟他走。 仿佛早已洞察了她的心思,龙厉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眉眼,压下俊脸,神色一柔。“皇兄加派了两名军医伴随本王左右,恐怕没有你的位子了。” 闻言,心情莫名变得奇差无比,她不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哪怕是连夜赶路也能承受,但他不同,这男人吃穿用度都极为讲究苛刻,在军中必然是诸多不满。再者,是她留着个心眼,费心调养他的身子,其他人照顾他,她不放心。 看样子,皇帝决定一下,他不得不走,同样的,军营不能出现女人,这是规矩,她不能坏了规矩。 “再说了,你不是还要给明云治病?本王以前就答应你,你嫁给本王之后,还是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救你想救的人。” 她抬着清亮的眼眸,但眸子里却无法掩饰淡淡的惆怅,这是她嫁给龙厉之后,两人第一次因为战事分离,战事无情,很难说何时会结束,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龙厉自然是被她这般的眼神打动了,或许,骄傲如他,却永远无法拒绝她的柔情,他知道秦长安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果,但为了让她心里好受些,他却愿意再多多劝解。 “如今靖王府里三个大大小小的孩子,你要是真跟本王走了,他们怎么办?” 秦长安下意识地抓紧他搂在她胸前的手,指间的冰冷却传到了他手上,她默默地开口,浅浅一笑。“好,回芙蓉园吧,我帮你打点行李。” 一路上,龙厉始终沉默着,却一直紧紧攥着她的手。她不想惊动他,只好继续让他握着,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送他上战场,脑海里的思绪无法继续丝丝分明,早已混沌一片,直到他发现握在掌心里的手竟是如此冰冷。 他皱眉,把她另一只手也拉过来握住,那只手更冷,让他的俊眉皱的更深,他脱下身上的披风披在她肩膀上,她抬眸,对上那双深黑的眼。 “我用不着,今天天气很暖。” “暖什么?你不知道自己的手有多冷?”他阴测测地问,语气带些不悦。 她没再说话,若是两年前,她完全可以镇定自如地送走他,但如今他不只是她的男人,家里还添了一个新成员——他们共同孕育的儿子,她难免心情复杂起来。 即便一路上无话,秦长安内心的情绪,还是感染到他,直到两人走入屋子,龙厉猛地将她的身子转过来,俯身亲吻了她一记。 “本王现在走,不只是想为皇兄稳固江山,这段时日皇兄的疑心不消,在京城很多事都变得棘手,去了西南苗地,那里没有众多眼线,一切反而好办。”他深深地看了秦长安一眼,唇角勾着笑,那笑意一直荡进心坎里。“别担心,本王命硬的很,没这么容易……” 那个“死”字刚到唇边,还未有机会吐出,就被秦长安一把捂住,她眉目怒睁,好似非常生气。 龙厉的心,顿时乐开了花,他拉下她的小手,用罕见正经的面容对着她,一字一字地强调。“本王不忍心让你年纪轻轻就当了寡妇,更怕你非但不给本王守寡,还要改嫁别人。所以,放心吧,你是本王的女人,我们注定要纠缠一辈子。” 他又亲了她一下,又一下,想把她融进他嘴里,或许他应该存一些美好记忆,以便在军营里反复回味,每次一想起她就可以想起这滋味。 她幽幽地望着他,突然,她主动踮起脚尖圈住他的脖颈,深深地吻了他,不舍又眷恋。 龙厉当真受宠若惊。 她轻轻地说,但这一句话却分量很重,掷地有声。“你是我的丈夫,更是羽儿的父王,你千万别忘了,我们母子在京城等你回来。” 凯旋与否,胜负结果,对她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他毫发无损地回来就好。 薄唇跟她的红唇只有咫尺之间的距离,他用低不可闻的嗓音说,墨黑的眼瞳,满满当当都是她的影子,他沉迷于这般的温存之中。 “本王又不是傻子,更不是需要建功立业的武将,真有危险,把那些武将推出去应付就成了。”他并非武人,从来靠的就不是一身武艺和勇气,再者,除非为了保护秦长安的安危,他曾经冲动过,其他时候,他根本不会豁出性命去冒险。 不值得,那些东西都不值得。 只有她,是他真正不顾一切都要强留在自己身边的人。 秦长安缓缓点了点头,龙厉的这条命是很不容易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也只有从小看到一次次在生死线上挣扎的自己,才能真正理解他如今的“惜命”。 转过身去,她亲自替他收拾行囊,她了解他平日的喜好,知道他需要些什么,很快,一个行囊就整理出来了。 “这些都是什么?”龙厉没个正形,直接往桌上一坐,红袍下的黑色长裤包裹着一双长腿,随意交叠着,他一手撑在身侧,一手在包裹里翻找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若是这个动作换了个人,总是免不了有几分痞气,但因为是他,反而生出一种诡异又自然的感觉,仿佛他天生如此,再不经意,骨子里的贵气和霸气也会宣泄出来。 他脸上闪过一丝玩味,挑出一个银色盒子,颇感兴趣,打开圆形小盒子,睇着那浅绿色的膏体。 “西南地区多丛林,气候湿热,这是防蚊虫叮咬的药膏,叫做青草膏。每日涂上一次,就可以清净一整天。我给你多准备一些,就算你用不上,你身边的将士也肯定用得上——”秦长安头也不抬,继续掏出一个红色瓷瓶,静静地交代。“还有,这是解暑的药丸,别等发热了才想到迁怒身边军医,有个头疼脑热服下一颗,便能缓解许多。” 龙厉懒洋洋地挑了挑眉,没说什么,但是下颚一点,率兵亲征,他是头一次,却并不怯场。 在一个多月前的晚上,他跟秦长安彻底摊牌,说明他们夫妻将来要走的的那条路后,她流了很多眼泪,但他清楚那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宣泄。 在那次之后,她没有再流过一滴眼泪,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她很少落泪,因此,每一次落泪,都会在他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他的女人,胆识过人,干脆果断,她知道他选择要夺取一些东西,但她既没有贪婪,也没有怯弱,能够在第一时间清楚地认识到眼下的局势,没有愚昧无知,没有举棋不定,一个女人能做到这样,实属不易。 “行军路上,很多事都没办法准备的如你所愿,与其总是给手下吃排头,还不如把我给你的这些东西多加利用。”秦长安镇定自如,换了一瓶小巧瓷瓶,在他看似慵懒散漫的眼前晃动了一下,语气加重,带着三分强调。“这瓶蓝色的,你一定不要忘记,这是解毒丸,如果在丛林里打来的水,不管多热多口渴,先别急着喝,有的水看似清澈见底,实则内藏玄机,甚至连银针也不见得可以测出毒性。投下一颗解毒丸,等待半个时辰,若水还是清澈如斯,便可以饮用或擦洗;若水变成其他颜色,切忌一滴都不能碰。” 龙厉却猛地抓住她的手,两人的手掌牢牢贴在一起,一起包裹着那个小瓷瓶,他突然没了笑容,用罕见正儿八经的口吻,字字坚决。“将来,本王不想见到你再哭了。” 什么? 她整个人沉静在离别的情绪里,满心都是提醒他的事项,他一直都是静静地倾听,当了这么久的夫妻,他不爱听废话,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却从未不耐烦地打断,只因她这个妻子的话,他听的进去。 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因为他决心为了两人长久的未来,而走上那条必定不会好走的路,比起单纯地当一位亲王,必须背负更多更多。 若他当真赢了这场仗,而她是需要站在他身边那个位子的女人,可是就算她得到了那个位置,一身万丈荣光,就当真不会流泪了吗? 看看蒋思荷,皇帝没让她流眼泪吗?蒋思荷的眼泪,哪怕没有流出眼眶,恐怕全都是往心里流的。 他很轻易地搂住她,吻了吻她的唇瓣,薄唇贴着她的唇角,缓慢地溢出一句话。“任何时候都不要哭,除非,是在床上哭着向本王求饶……” 她就知道! 这人正经不了多少时候,他的心是黑的,性子是恶劣的,不容她感动太久,那些动容,顷刻间化为乌有。 早已习惯了被那双美目怒瞪,他难得心情大好,哈哈大笑,天知道他为何这么喜欢捉弄人,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不放过,只是这种恶劣的性情,他很清楚她会包容。 见他大笑,飞扬的眉眼之间,再无任何一丝阴暗深沉,好似一道春日阳光照耀着他,添了几分罕见的明朗,那是跟龙厉这人相悖的气质,因此,她的目光久久地追随着,舍不得离开。 这个男人……她从八岁就认识的男人,她自诩已经理解他许多,但终究无法理解他的全部。 就在他已经决定要跟皇帝分道扬镳,顺水推舟地答应皇帝委派去西南的任务,他的心境也如他此刻的大笑一般,晴空万里? 帝王之家的男人,可以面对面的谈笑风生,永远不会把亲情当成是决裂之前的障碍,割舍一段亲情,放弃一个亲人,是不值一提的事情吗? 还是……这是他们与生俱来,骨子里就一代一代继承下来的自私? “三郎,如果要得到一样东西,就必须不择手段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出来的话却有些狂妄。“没有我得不到的,只有我不想要的。” 她看着他高深莫测的侧脸,无声叹了口气,兴许,她对龙厉皇族血液里的自私依旧有些介怀,但若不是像他这样铁血无情的人,就算他想要朝着那条路走,也会在一开始就被挤下来,而一旦落于人后,等待他的就是万丈深渊。 如今这条路上,只剩下两个人了,他曾经把太子龙锦从这条路上挤下去,哪怕龙锦是林皇后所生,第一顺位继承人,那又如何?龙锦的下场,非常难看。 不是他破碎,就是别人破碎。 很残忍,但是他们自出生以来,无时不刻被灌输的便是这样的规则,争权夺势不是一场游戏。如果是的话,游戏还可以重来,但对他们而言,这是关乎一生的大事,人生不能重来。 长腿夹住她纤细的腰际,双掌在她的后背上流连忘返,他毫不在意这般亲近又近乎无赖的举动,反正这是在闺房内,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缠着秦长安,只因她是他的女人。 “本王都记得,银盒子里是青草膏,防止蚊虫叮咬,红瓶子的药丸是解暑,蓝瓶内为解毒药……还有别的吗?尽管拿来,其他人的医术,本王是信不过的。”他扯唇一笑,长臂一伸,把人懒腰抱起,一道窝在榻上,他言语之内的自豪骄傲,听的她极为窝心温暖。 “其他的我就不准备了,小毛小病不至于难得倒那些常年在军营里打混的军医,我要是给你准备了一马车,才真是让人看笑话了。”她待在他的怀里,任由他的长臂从身后横亘在她的身前,交握在她的小腹上,徐徐说道。 “本王不在的时候,靖王府所有人都任由你差遣,以防万一,整个府内除了在明的侍卫之外,还有二十个暗卫可用。他们平时不方便见人,你可以让孙武李闯把事情吩咐下去,再危险的事,他们也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轻点螓首,龙厉是去镇压暴民,是一场战争,不是几天就能回来的,他给她留下充分能用的人手,本是再寻常不过。 可是……为何她却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 靖王府养了五六十个侍卫,除此之外,他从十来岁就精心培养近百位暗卫,这些暗卫不只是在暗处保护他的安全,而且有十八般武艺,刺探消息、听令行事,就算是杀人,也不会拒绝。虽然总人数不少,但他们并非全部守在靖王府,而是各司其职,因此,固定留在龙厉身边的,至多也就三十人罢了。 前阵子她去营救师父周奉严的时候,无意中知道了留在自己身边的暗卫从两人变成了五人,这已经让她忍不住怀疑一些东西,如今听说他给自己留下二十人,这架势浩大的仿佛料定她会需要这么多人的保护。 还会有事发生吗?在龙厉远离她的这段时日? 此人向来深谋远略,五年前就算他亲眼目睹她中箭后坠江,他居然还能预想到以后会遇到麻烦,在山下给她造了一个坟墓。 她无声地握了握拳头,低声问。“你不在,他会对付我吗?” 那双手臂把她抱的更紧,俊脸贴上她的面颊,他的确已经知道皇帝突然在半夜召见了太医杨修,也早已猜透其中的缘由。 那双墨玉般的眼瞳,隐藏了更多晦暗的光彩,他并未沉默太久,而是直接说道。“他或许已经怀疑你是药人了,本王走后,尽量别进宫,就算他有意召见,大可找个理由推脱。” 皇帝见杨修,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但这段时日内,龙奕表现如常,但龙厉不得不怀疑,指派他去西南苗地,是为了方便龙奕证明自己的猜测。 052 家花不如野花香 “若他能够证明我是药人,他会打算怎么做,杀了我?”她不怒反笑,红唇高高扬起,若有若无的笑容掺杂着嘲弄,那副神情,龙厉越看越眼熟,是了,那应该是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但是此刻,却真真切切地浮现在秦长安的脸上。 “身为上位者,他自负拥有整个江山社稷,手里的权势,他需要牢牢地握住,天底下一切珍贵的东西,都应该烙下他龙奕的名字。珍贵的药人,万里挑一,到底是多大的价值?或许,比一座铁矿山更昂贵。”龙厉捧着她的小脸,目光灼灼,眼神反复在她精致明艳的五官上游走,仿佛怎么都看不够她。 顿了顿,他的眼神微黯,骨节分明的大手缓慢地抚摸着她光洁细嫩的面颊,压低嗓音,在她耳畔低语。“任何人,只会想把药人占为己有,而不会毁掉他。” 秦长安似笑非笑地转过脸,把她跟一座铁矿山相提并论?她从来都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平凡人活着,体内流淌着的血液跟别人的不太一样罢了,没什么了不起。若是她当真打定主意要救人,除了稳扎稳打的医术之外,还能多一条路可走,这是她认定上苍赐予她的能力,但正因此这种能力会惹来虎视眈眈和饿狼扑食的后果,她从不轻易尝试。 她依旧不认为自己是悲天悯人的观音转世,嫁入皇家一年半,人心隔肚皮,人人更爱的是看戏,而非随意地伸出援手。 但凡有点权势财富的,必然会有仇敌,防着敌人下毒刺杀,若有药人在身边,便是百无禁忌,说不准,药人还能有延年益寿的作用,试问,谁不想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药人的血,并非是神丹妙药,若说可以解毒,或许如此吧。”她只觉得好笑,嗤之以鼻道。“但若想要更多,那是不可能的。先帝便是因为迷信丹药的关系,而做错了不少事,难道皇帝年纪轻轻,身强力壮的,却已经在担忧自己的晚年生活了?他想的不该是如何把金雁王朝变得更加强大富庶,想的却是如何不老不死吗?” “总是这样,人爬的越高,欲望就越大。当一个传闻广为流传,就会成为事实,而没有人会在意到底什么才是真相。”他摩挲了下她的唇,温暖指腹描绘着她丰润嫣红的唇角,双眼犹如深沉古井,深不可测。 她睇着他,毫不避讳他给人压力的眼神,浅笑嫣然。“是啊,再过个几年,或许药人就被传为无所不能的妖魔鬼怪,别说药人之血有用,连药人的洗澡水喝了都能美容养颜呢。” 他忍俊不禁,薄唇挽起高高的弧度,慢条斯理地说。“想喝你的洗澡水?最好有这么大的胆子。” 明明是个玩笑话,但想到她在水汽蒸腾的浴室内泡澡的一面,乳白的泉水上飘着正红色的娇嫩花瓣,她青丝垂泻,肌肤白皙,宛若上等的羊脂玉,她美眸半合,细嫩小手心不在焉地拨开泉水,泉水划开一圈圈的涟漪,仿佛也随之拨乱了他平静的心湖。 秦长安轻笑着耸肩,眸光流转,有一种不必矫揉造作的也能令人心动的美感。“说不定啊,人参可以煮汤,药人是活人参,泡一锅汤,跟参汤一样鲜美,大抵都会这么臆想吧。” 龙厉失笑,脑海里的画面感依旧强烈,再加上怀里异常柔软的娇躯,以及他鼻尖无法忽略的淡淡药香味,无不提醒他,他已经一个多月不曾抱过她了。 “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是为了我,保住身份如此独特的我,才打算跟他撕破脸吗?”她转身面对他,不曾察觉他眼底生出的一丝火热,下巴微扬,语气十分迫切,她迫不及待想要得知答案。 “也不完全是因为你,但的确是因为你,本王需要提前部署罢了。”他并不避讳,他从未卸下过对皇兄的防心,几年前帮助皇兄的时候也不只是出自真心这么简单而已。 千百年来,历朝历代的天子有多少个是过河拆桥的,不胜枚举,他不可能当一个后知后觉的傻子,等到皇兄磨刀霍霍的时候,才向皇兄跪地求饶。 “他之所以对你产生怀疑,一开始只是想确定本王的弱点在何处,若本王的弱点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身份复杂的女人,何时本王不乖不听话的时候,他就可以用这个女人来要挟本王就范。而现在,恐怕你是陆青晚还是秦长安,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真正重要的是,像药人这么珍贵的的存在,应该是属于金雁王朝地位最高的人,而不是留在本王身边……” 秦长安静静听着,心跳如鼓,龙厉分析的头头是道,但细想之下,如果皇帝真是这么谋算的,让人不寒而栗。 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龙厉端详着她姣好的侧脸,他嗓音一柔,有着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温柔和霸道,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交缠,却毫无违和感。 “长安,你知道的,本王不可能容许任何人觊觎你。” 哪怕,觊觎的不是她的美色,而是她的……她的药人身份,她金贵的血液。 他绝不容许。 她深深地望入那双稍显阴沉的眼瞳之内,无言地点头,那一瞬间,她不再介怀他骨子里的自私和冷血,也不再想起师父少掉的两根手指……她只知道他要走了,为了她,为了他们,为了这个家,他必须踏上征途。 所谓的征途,并不只是去西南苗地镇压暴民这一回而已,他不想一辈子受人压制,就只能迎接一场恶战。 而她或是他,都无法断定这一场恶战要打多久。 “晚上想吃什么?”她忽略所有情绪,转身抱住他的脖子,冷战了这么久,哪怕那是她深埋心底的小小芥蒂,身为他的妻子,她不打算依旧不冷不热若即若离地把自家男人送去战场,最后一晚,不该是这么过的。 龙厉笑了,笑得犹如三月桃花开,低头把玩着她微微松开的腰带,饶有兴味地问。“喔?王妃要亲自下厨?” “想吃什么,尽管说吧。”她故作云淡风轻,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仿佛什么都难不倒她。 “本王想吃什么,王妃就能做出来?”他一脸期待,双眼里的兴奋,犹如两团火焰,实在烫人。 娶她回来当妻子,从未想过要她过那种洗手作羹汤相夫教子的乏味生活,否则,靖王府养那么多丫鬟婆子,岂不是摆好看的?他同样没有世俗男人对妻子所谓“贤惠”的苛刻要求,秦长安手里的银针能有鬼斧神刀的力量,但她至今做不出一套漂亮衣裳,她能制成力量惊人的迷药和毒药,但做菜的手艺却还是差了点火候,…。但那又如何?他不在意,一点也不在意,那套衣袖都一高一低的外袍,他甚至不太舍得穿。 但,秦长安主动要下厨,他不会阻拦,她这双手为他而做的菜肴,想想都温暖,而她给与的温暖,他求之不得。 “你要吃的山珍海味,我一道也做不出来。”她没好气地说,就是看不惯他一副精神奕奕又打算刁难人的做派,她的厨艺几斤几两,他还不清楚吗?她不过随口一问,他还当真了,到底是想吃鲍鱼还是海参? “不过,若是几道家常菜的话,应该不难。”秦长安还是心软了。 “本王拭目以待。”他下颚一点,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握着她的手。 当秦长安举步离开芙蓉园,去往大厨房,才发现龙厉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她回头,他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风度翩翩地朝她继续走过来。 “做什么?” “看你下厨。” “你没有其他事要吩咐手下?”她狐疑地询问。 他很快走到她的身畔,眼底有神,整张脸上的光彩照人,眉眼带笑。“本王早就猜到会被当成盾牌推出去,如果什么事都等到最后时刻才做,岂不总是被杀个措手不及?今日,本王很清闲,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概不管。” 秦长安回以一笑,主动抓住他红色宽袖下的手。 靖王府的大厨房内,所有无关人,全被遣散了出去,就连想给主子在旁边提点再三的圆润丫鬟珍珠也被毫不留情地赶走,只剩下她一人,除了满屋子看花眼的食材之外,显得空荡荡的。 门边,红袍男人斜斜地倚靠着,是唯一的看客,眼底的女人,撸高了碍事的衣袖,露出一截藕白纤细的手臂,她很快地选好了蔬菜和肉类,双臂环胸,在脑海中思考要做哪些菜。一如她医治病人时候的神态,眉目清冷从容,身上专注,仿佛谁也无法走入她的世界。 龙厉嘴角还未勾起,就见她已经拿起银亮的菜刀,把一个冬瓜放在切菜板上,手起刀落,冬瓜很快就被分尸成好几块。 他有点后悔,不管秦长安做的有多差劲,是色香味俱不全也好,他肯定会动筷子,只是……这些菜是如何做出来的过程,貌似不太好看。 冬瓜分尸了,接下来,轮到可怜的排骨了。 耳畔传来切肉的声响,一下一下,动静不小,而秦长安几乎是用尽全力挥舞手上的菜刀,眉心微蹙,小脸冷凝,那种架势……让龙厉怀疑她这辈子跟排骨有仇,非要把排骨粉身碎骨方能解恨。 一个多时辰后,珍珠和翡翠把菜一道道端上桌,花厅经过布置,四周摆放着一盆盆鲜花,姹紫嫣红,碎玉圆桌旁,龙厉跟秦长安坐在一起,见她亲自给他盛饭,他不得不在心中感叹一声,这一个月来,他过的是什么日子? 过去,他从不把任何人的嘘寒问暖放在眼里,却唯独享受娶妻之后的日子,俗人所说的知冷知热,原来是这样的美妙。 以前上早朝,她多半会亲自为他穿衣,知道他不爱别人贴身伺候,她反而花了不少心思,但这个月里,清晨她却自顾自地睡,就算他去早朝,也是自己梳洗,自己穿衣,自己……离开。 而她,则是背对着自己,睡的一塌糊涂,连眼睛都不睁一下。 唯独他没有深究下去,到底她真是睡死了,还是……装睡罢了。 “我做的都是最简单的菜,不过最有把握的就是这道冬瓜炖排骨,尝尝吧。”她舀了一碗汤,推到他的面前。 龙厉端起上等的百鸟瓷碗,在吃的这方面,他这个皇子自然不可能不讲究,冬瓜排骨汤当然是家常菜,眼前的这一碗也是如此。靖王府的厨子无论是胆量还是手艺,全都是经过层层考验的,这种能够出现在普通人家的菜色,的确不会摆上靖王府的桌面,哪怕是日常饮食也不行。 脑海里飞快闪过秦长安拿刀把冬瓜和排骨砍成一块块的画面,他忍不住失笑,他的妻子为了这一桌菜,哪怕只是四菜一汤,花了不小的功夫,他怎么能拒绝? 尝了一口汤,他的眉头忍不住耸动了下,虽然很细微,但还是落在秦长安的眼里。大爷没有马上摔碗掀桌,拍屁股走人,反而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排骨,细细咀嚼,最后,一脸轻松地吃起碗里的冬瓜片。 他搁下空空的瓷碗,放下银筷,嘴角勾起一抹玩味:“汤,鲜甜;排骨,软嫩;冬瓜,清爽……无可挑剔,王妃什么时候去偷师了,学来了这么绝妙的厨艺?” 秦长安听的心中发软,很难想像,自己愿意为一个男人洗手作羹汤,她是一个很理智的女人,明白自己在厨艺或是女红方面并不擅长,哪怕这位从小衔着金汤匙而生的大爷对这一桌菜不满意,也是理所应当。 她没有立志当厨娘的打算,靖王府的厨子和厨娘已经够多了,她好好的大夫不当,跟他们抢什么饭碗? 即便如此,他的评价称赞,还是让她的心里涌出一股热流,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就算这些见过世面的厨子,掏空心思绞尽脑汁做好一日三餐,也不见得他能开个金口,哪怕说上一个“好”字。 看来,人情还是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哪怕这种细微的改变,只有她一个人能感受到。 “还记得上次风离办的接风宴吗?其他菜你至多动了一筷子,这道看起来平常无疑的汤却是尝了半碗,想来你是喜欢的。这几次去风家看明云的时候,闲来无事,顺便跟风家娘子学了这道汤怎么做,尝试了好几回,总算像样了。” 龙厉眯起黑眸,没料到秦长安哪怕在饭桌上,还留意着他的喜好,光留意了还不算,她竟然跟着风离的媳妇学做这一道汤,不能说学的十成相像,但至少是顺了他的口味。这汤有多鲜美,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用这双手,一次次地学着如何煮汤,直到这汤当真拿得出手。 有个人宠爱,有个人心疼,有个人因为看他多喝了两口,就愿意亲自下厨学做汤……这一碗汤,已经滑入了喉咙,但此刻却无声回甘。之前的冷战算什么?她分明是把他放在心尖尖上呢。 “别光着喝汤,吃饭。”她怎么可能忽略他变柔的眼神,心里变得暖融融的,空气里迷漫飘散着鲜花的香气,虽不浓郁却沁人心脾,却牵动着她的心,这顿饭上的虽然是家常菜,但氛围却比往日还要好。 “行军路上,一切从简,现在多吃点。”她又说。 “出门在外,恐怕饿的不是肚子,倒是别的地方——”龙厉的眸色沉了一沉,仿佛平静的水面里落入了一滴浓黑的墨色,多出些许的深邃,他话锋一转,搁在膝盖上的大手按住她夹菜的小手,摩挲着她的手指,言语之中带着太多太多的暗示。 秦长安波澜不惊,从他炽热的手里把手抽开,她给龙厉倒了一杯碧螺春,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她不能喝酒,只因儿子还未断奶,她同样不想给他喝酒,只因宿醉之后,明日上路必当难受。 手中茶杯微举,她冲着龙厉颔首微笑,笑意宛若一朵小小的鲜花,在唇边悄然绽放,作势相敬。“今晚,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龙厉不动声色,本想开一下玩笑,男人多半不爱嫉妒心强烈的女人,觉得麻烦,可若看不到女人该有的反应,这下子不爽的人倒是成了他。他暗暗挑了挑眉,把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那双眼睛依旧犹如盯着一头活蹦乱跳丝毫不知已经招惹身后猛兽的鲜活猎物,看的她心中发毛。 她却不如他一般豪气牛饮,只是喝了一口碧螺春,就把茶杯搁下,自顾自地夹菜喝汤,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 “听说苗人姑娘一个个水灵的很,而且能歌善舞,多才多艺,反正家花不如野花香,王爷多的是选择。” 龙厉眼波一荡,他们这桩婚事,可不是从天而降的,若不是有着深厚的感情基础,以他们各自倔强的性子,谁也不能容忍和维系这段夫妻关系。可见,她只是装的好罢了,正如每天他上早朝的时候,她根本就是醒着的,而此刻她嘴上说着“家花不如野花香”这种违心言论,脸上一派平静,但心里必然是打翻了醋缸。 “本王从来都不缺选择,不管是成亲前,还是成亲后——”他说的漫不经心,还不忘懒懒抬了抬眼皮,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满满当当的调笑。“本王的王府里种什么花,向来是本王说了算,什么野草啊野花,上不了台面,入不了本王的眼,只能枯萎。” “是吗?我还不知王爷的行情这般好,这么抢手。”她轻哼一声,看也不看他,夹了一口葱爆牛肉,把腮帮子塞得鼓起,沾着油水的红唇更显丰盈莹润,泄恨般地咀嚼口中牛肉,不知是否炒了太久,牛肉太老,咬的她双腮酸疼。 有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爬上龙厉的床,能够跟他共度风雨,那是她年少时候就亲眼目睹的,别说其他官员挤破了头给他塞的那些女人,喔,不,连男人都有,只因没人笃定他是只爱女人,还是男女通吃。就连服侍他的大丫鬟碧洗,也不知为何就走歪了路,竟然想趁着龙厉体虚病弱不经人事就诱惑他……撇开他令人退避三舍的可怕性格,他的权势滔天、无敌财富、尊贵地位,哪个不让女人动心? 他说的没错,他从来不缺这些林林总总的选择,美貌的女人、俊秀的男人,只要他一点头,前仆后继,足够他建立一座跟皇宫里毫无差别的后宫。 权力,可以给人很多选择,很多诱惑,选择权被他捏在手里,他可以选择要,或者全都不要。 哪怕天家男人泰半多情,只消看他亲哥哥皇帝的后宫失火,便是没能把控好自己的心,多情也是无情,楚白霜并非无辜,罪孽深重,却也是其中被伤害的一人。至于皇后蒋思荷,那就更别提了,简而言之,她这个看客认为,蒋思荷付出的,远远大于她从皇帝那里得到的。 想到这儿,不满地瞥了身畔的男人一眼,他姿态优雅地喝汤,毫不在意她言语内的嘲弄,嘴角却是忍不住地有了弧度。 果然,连他都无法避开七情六欲的折磨,她当然也不行。若没爱上,转身抽离也不会有半分不舍,若是爱上了,便无法不在乎,无法摆出高姿态,他不能,她亦不能。 053 这就是结发夫妻吗 原本嘴还是那张嘴,锋利的很,一点也不服软,他轻笑,亲昵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啧,好酸的口气。” 她仰头,气冲冲地瞪着他,却见他黑眸闪烁,以一种像是要吞了她的眼神凝视着她,然后,她再也骂不出来。 她心一跳,低头,知道龙厉的眼神代表什么意思。饭菜吃的差不多了,翡翠送上了两道甜点,甜品是珍珠未婚夫的强项,他是专精点心甜品之类的厨子,而这种东西往往能得女子欢心。 比如眼前的玉盘之内,捏了两条白白嫩嫩的小鱼,糕身以花汁染色,鱼儿身上的鱼鳞都做的极为逼真生动,下方一朵莲花糕半开着,盘内淋着金黄色的糖浆,仿佛当真是一泓池水荡漾。 这是她从未吃过的甜点,做的实在好看,她多看会儿也好,免得对上他咄咄逼人的火热目光。 应该……表现的很自然吧?明明他是去镇压暴民的,何必因为皇族男人给的感情不持久,就吃这种根本还未发生的醋?何必说什么家花野花的笑话,难道真想他沾花捻草不成?那些,根本就不是她的真心话啊。 龙厉微微勾着薄唇,黑眸中尽是耀眼的光,声音清滑的让人不寒而栗。“怎么不说话了?” 他搂住她的腰,轻松地将她大横抱起来,秦长安低呼一声,手里还端着小小玉盘,里面的鱼儿糕点和莲花糕,她还未来得及碰。 “做什么?我还没吃饱呢!”她瞪大双眼,牢牢地护住盘内的糕点,不让糖浆溅出来。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的确毫无征兆,花厅内甚至还有个翡翠,桌上的菜还未撤下,见到主子冷不防被王爷抱起来,只能把头低的恨不能埋进地里。 “本王吃完了。”他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俊美脸皮上没有太多表情,一路把人抱回了她的屋子。 秦长安无言以对,他的意思是,饭菜他吃完了,接下来,该吃她了吗? 一脚踢开门,他低头扫了她一眼,怀中的人儿双手紧紧抓着玉盘,一副捍卫姿态,突然冷淡的眼神闪过一道笑意,忍不住开口。“没说不让你吃,一盘甜点而已,用得着撒手不放吗?” “你这像是让我好好吃饭的样子吗?”她不客气地怼回去,她不是护食,而是舍不得点心厨子做的这么精致的甜品被糟蹋了,暴殄天物这种事,她向来不喜欢。 “无妨,你喜欢就搁着,当宵夜。”他把人往榻上一放,从她牢牢护食的手里夺过小玉盘,随意往桌上搁下,双臂撑在她的身侧,虎视眈眈。 言下之意……接下来才是他们的闺房之乐,而且,他们要玩很久,等到她累了饿了,正巧吃下这盘甜点垫垫肚子,是这么个意思吗? “明天本王就要走了,今晚难道不肯让本王抱你一回?”他的俊脸在她眼前一寸寸放大,天知道他是怎么忍受一顿晚膳的时间,自从看到她亲自下厨,甚至说起为了他而专门学会了一道汤,他就开始心痒难耐,他有食欲,但他眼里的美食是她。 秦长安最害怕他这样直勾勾盯着她,眸子微微发亮的模样,好似自己内心的所有情绪,都会被他看的透彻,半点底细也隐藏不了。 此次分别,说不定又要数月之后才能相见,他抱她,是理所应当,只是秦长安不太相信,当真只有一回?这男人有个毛病,一旦两人分别很久,他势必要吃个够本才肯放人。这道理,好似老牛吃草,吃了大把鲜嫩青草,可以反刍一整日,而他,也需要回味这般亲密无间的滋味,才能延续长长久久的思念。 就怕不是一回,而是三回、四回、五回吧……到时候,她还有力气吃宵夜吗? 瞥到秦长安偷偷瞥了桌上的甜点一眼,满眼的怀疑,他再也忍不住了,攫住她精致的下巴,喉咙溢出一连串的低笑,眼底的火热,却依旧肆无忌惮地蔓延。 “本王的体力,当真有那么好吗?” 这算什么烂问题?!或许在外人看来,他身形偏高偏瘦,不像是那些武夫身板结实魁梧,但那些只是他故意营造的假象,众人只知道他身体痊愈了,但却不知他其实比一般男人还要健康,在房事上当然不是吃素的…… 但她却无法忽略他眼底的火热,他的俊脸靠的这么近,近到两人的呼吸声都能听得到,身为人妻,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下一刻要发生什么,但为何已经经历了上百次,还是无法麻木漠然地对待这些? 龙厉见她不回答,又是一阵轻笑,其实,他同样难逃意乱情迷。许久不曾爱过她、抱过她,先前见她总是佯装镇定却又不留痕迹的疏离,他一是忙碌,二是不想逼迫她,想让时间慢慢冲淡这些不愉快,但此刻,他的身子早已紧绷僵硬,一想到她的柔软,他更是连身体都热了,都疼了。 俊挺的身子压低了腰,他话不多说,直接吻了上去。 “三郎——”杂乱无章的想法,全部在脑海里交缠打转,加上唇间肆虐的热度,他拂在她脸上的气息,烫的她无法继续思考。 稍稍喘息的空隙,她呢喃轻喊,眸光清濛,染上一层瑰丽。 龙厉激吻的动作一顿,由她唇心退开,最后一晚的时间他不想浪费,也浪费不起,大手重重一扯,碧色腰带往后一抛,将那蔷薇紫的外袍往两边拉开,她的衣襟松开,垂挂在她的手肘间。 很快,她只剩下白色绸衣和紫色长裙,他停下,看着她,眸子里倒映着她的身影,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眼神里除了欲望之外,还有的是……深深的眷念和不舍。 如果可以,他当然不想离开她,特别是在这个节骨眼,皇帝很可能已经知道她是药人,若不是他去西南反而更好施展……不过,两人曾经一起遭遇过许多困境,甚至是命悬一线的危险,他相信她,可以应付将来的风雨。 他一把拉起她,再度封住她的红唇,把人吻得七荤八素,一步步逼她后退,直到大床前,他却驻足不前。 但最终率先出手的,不是已经伸出尖锐爪牙的猛兽,而是不满反扑的小兽。 纤纤玉指轻轻一点,没花什么力气,就把一个男人推倒在大床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弱不禁风呢! 红色金边的帐幔,缓缓垂下,只剩下紧紧叠加在一起的身影投映在帐幔上,不多久,一件件衣裳从里头扔了出来,丢的满地都是。 早已分不清,是谁先拥抱了谁,是谁先把这一场缠斗,发挥的淋漓尽致。 一个时辰后。 秦长安无力地压在他的胸膛上,狠狠地掐了他一把,但这个“狠狠”的力道,在男人看来,根本没有带来太大的疼痛。 一回? 最好是一回就能喂饱他! 龙厉不怒反笑,笑了出声,以下颚轻轻蹭了蹭她柔软发梢,一股撒娇意味,油然而生。 还在气头上的秦长安愣住了,很想不给面子地冷冷嘲笑,他一个二十五岁的大男人,又是阴狠邪佞的性子,根本就不适合做这种腻人的动作,好吗? 她被蹭的发痒,喉咙溢出了声笑,虽然强行忍下,掺入暖意的嗓音,却骗不了人。“堂堂亲王使这一招?你又不是小白脸。” 他无言以对,偏偏又懒得放弃眼前的福利,在外面有多阴狠,在床上他却截然不同,他有更多面,更多种不一样的样子。 “本王在想,幸好给你安排的都是年纪大的婆子,否则,年纪轻轻的小丫鬟成天洗本王跟你的床褥,难免不怀春啊。”他逼近一寸,勾唇坏笑的脸,在她眼前放大,漂亮的手掌若有若无地拂过她光洁如玉的背脊。 曾经在恶鬼窟上受到的那一道伤痕,早已淡的看不清了,后背上留下几个淡红色的吻痕,彰显他对这一片美背的钟爱。 人,生而不平等,换成长相难看之人,露出这表情,一定显得万分猥琐,可是在龙厉的情欲未褪的脸上,反而多出几分佞美味道。 “胡说八道。”秦长安听出他羞人的寓意,伸手推他,要他别再压迫过来,他害她觉得呼吸困难。 “既然不想聊天,那就继续做能让我们都快乐的事如何?”他眼捎处的艳色还未褪下,眼波流转的时候,眼底再度生出新的冲动。 她根本来不及回应,已经被他大力翻了个身,犹如一条咸鱼般轻易,趴在床上,而他很快从后面压了上来,大手捏着她的下巴,他啃咬着她脆弱的红唇,嗓音变得低哑。“你完了,秦长安,今晚才刚刚开始,本王要你,你别想逃。” 她想逃?她怎么可能还想逃?就算今晚他要耗去她体内最后一分精力,她也不会逃走。 “我说过要逃了吗?”秦长安气喘吁吁地问,她的眸子,氤氲着浓烈的水雾,早已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却还是不自觉地回嘴。 “秦长安,本王自始自终喜欢的就是你,喜欢你的身体,喜欢你的心,喜欢你这个人……。家花也好,野花也罢,本王想摘的只有你这朵,想用毕生心血来浇灌滋润的也只有你这朵……你怀孕那几个月本王都忍过来了,还怕区区短短数月的分离?” 怀中柔软的身子密密地贴着他,她有些恍惚,明明说着这么罕见动容的情话,但他的动作却又如此露骨,她根本无法太感动。 甚至,一不小心,还把他那具“想用毕生心血来浇灌滋润”听成了“想用毕生精血来浇灌滋润”……。吓得她一个激灵,身子一震,把男人惹毛了。 “放松,乖。”他轻咬她的耳廓,带着某种威胁,这女人要逼疯他吗?他可不想这么快就缴械投降,否则,身为一个自诩惊人持久的男人,面子往哪里放? 她缓缓趴倒在软枕上,半眯着眼眸睇着他,一种难以形容的风情映入他的眼眸,明明还有些不满,身体却又听话地松懈,让他大大松了口气。 她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呢?可爱到让他想要忍不住地继续欺负她。 唇,攸地贴上她的小嘴,灵巧的舌尖长驱直入探了进去,找寻她的丁香小舌,这个吻,更加缠人,吻得她连头都昏了,她下意识地攀住他的脖子。 又一波激情褪去,两人躺在一道,却彼此都没有困意。 长指卷绕着她的长发,发丝是墨黑中掺杂了琥珀色的光滑,他指节如玉,她恍惚感觉,自己已经化身为那一缕发,缱绻纠缠,难以分离。 “等本王回来,可不会这么轻松放过你了。” 她挑眉,瞅着他煞有其事地将两人的发丝缠绕在一起,不知是何用意,刚才她正是因为掉以轻心,又被他拉过去好好折腾了一番。“以后还敢乘人之危?” 他笑着,吃饱喝足之后,颇有些自满。“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龙厉喜欢从秦长安嘴里听到“以后”这两个字,代表了她对眼下两人关系的认可,以后,他们还在一起,以后,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学习怎么当夫妻。 “这就是结发夫妻的意思吗?”她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任由他将两人的一缕发丝编在一起,小手搭在他的腰际,低声呢喃。 他的眼神,无声转黯,发丝成为一体,仿佛也昭示着他们的命运。 在北漠的时候,他曾经觉得,秦长安有点像是一朵没有根的蒲公英,种子吹到哪里就在哪里落脚,四海为家,走了就再也不回头,她可以换个地方生活。 这样的想法让他觉得有些危险,他讨厌脱离自己控制的感觉,谋求一个让他安息的办法,锁住她,让她无论以后去了哪里,最终还是要回到他的身边来。 如今,他总算等到这一日了。 “走了之后,一定要想我。”他把人按住,锦被从腰际滑下,他线条优美的上半身就这么曝露在烛光下,因为放下帐幔,大床上的光线有些暗,那张情欲浮动的俊脸上光影若隐若现,更显得阴邪而俊美。 “要看我有没有这闲工夫,你走后,我也会很忙碌。”秦长安的目光轻轻扫过他的后背,背上不少新鲜的红色抓痕,突然有些心虚。但转念一想,刚才被她抓成这样还不知停下,仿佛要活活整死她,活该! 她的眉眼之间,一派自如潇洒,偏偏发丝凌乱,浑身上下白皙肌肤上全是他刻意留下的痕迹,身上也残留着属于他的气味,但她就是可以这么口不应心,口是心非…… 自己的女人,理应他亲自来收拾。 一阵晕头转向下,她再度被他压在身下,龙厉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两人鼻尖相碰,他压低嗓音,舌尖轻转,让这一句话说的异常动听,直到许久之后,她的耳畔还回响着,不曾消失。 “本王会让你没办法忘记——” …… 窗外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短睡了一个时辰的秦长安,在龙厉翻身坐起的下一刻,也随之悠然转醒。 “不是还累着?继续睡吧。”龙厉侧过身子,骨节分明的手掌抚上她的脸,昨晚他的确不知餍足地来了一次又一次,一个多月不曾触碰的身体,足够让他疯狂,不知克制。 “上回你出远门的时候,是去找龙纯老王爷,我没去送你,是因为要在康如月面前演戏罢了。如今没有任何障碍,我还不能亲自送送你?”秦长安自顾自地下床,冷静穿衣,桌上摆放着一套软甲,她捧到他的面前,淡淡一笑。“幸好我两个兄长都是武将,从小就见识过这些,否则,还不知怎么穿呢。” 龙厉笑着点头,张开双臂,任由她给自己穿衣,纯白色中衣之外,套上软甲,他正欲开口说话,却突然听道门外响起慎行的声音,细听之下,仿佛还有一丝难以压制的激动。 “爷!东西找到了!” 秦长安狐疑地看向龙厉,什么东西?竟然让他的脸上仿佛也多出了几分神采。 “太好了,正巧来得及!”龙厉丢下一句,手掌离开她的肩膀,朝着门外大步走去,又过了一会儿,才见他重新回屋。 “长安,找了整整一年,总算找到了。”他按住她,让她坐在床畔,将一个黄金盒子放入她的手心,盒子小小的,有点像是胭脂盒。 她打开了黄金盒,里面装的并不是精美的首饰,也并不是上等的胭脂水粉,而是一颗果子。 眸光大亮,她喜出望外:“长生果?在哪里找到的?” “本王说过,只要长生果在这世上不曾消失,本王就有办法找出来。”他握了握秦长安的小手,眉眼有笑:“往后,不许胡思乱想。” 秦长安点点头,将金盒子收起来,两人一起洗漱用膳,走出正门。 慎行亲自给龙厉披上大麾,递上银盔,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仰起下巴,秦长安无言地凝望着这个男人,他生的极为俊美,剑眉斜长,薄唇紧抿,头上银盔遮住了下巴,令他看上去比往日多了几分英气。而他身上穿着鲜亮的红色软甲军服,这是身为军中最高统帅的制服,显得身姿格外挺拔,腰间系着的宽封腰带上有着黄金图腾,脚上踩着黑色羊皮靴子衬托着他颀长的身材,看上去像是常年在军中的将领一样英挺和俊帅。 早起过往的路人们见了如此英姿飒爽的将军,不禁纷纷停下脚步注目,同样留意到站在马下的女子,她身着玫瑰红的华服,云鬓之上,只有玉钗点缀,朝着马上的靖王浅浅微笑,从容典雅,很有大家之风。 这位便是出了名的北漠悍妇靖王妃吗?那个因为善妒而将靖王府一名侧妃一名贵妾都治的服服帖帖,风水轮流转,最终靖王府还是只剩下她一个当家主母,坐镇王府,百姓很难见到王妃真容,被传闻影响,多半认为王妃是个高挑健美的北漠女子,颐指气使,高傲冷淡,说不定眉目之间还略显凶狠,谁能想到靖王妃居然是个娇小玲珑、长相美丽、温柔一笑足够让所见之人心里都开出朵花的神奇女子? “王爷,路上小心。” 龙厉下颚一点,与她四目相对,朝她伸出手来,她嫣然浅笑,朝他走近两步,将小手搭上他温热的手心,他五指一收,把她的手紧紧握在其中。 “我走了,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好。” 她的眼底不舍缓缓褪去,只剩下坚定的神采,她目送着龙厉骑马离开,由于军队已经抵达西南,他周围只有跟了近百人,但依旧给人一种气势震天的感觉。 被他紧握过的右手依旧残留着属于他的温度,龙厉目视前方,走了就再也不曾回过头。 哪怕他心里多多少少放不下秦长安,但身为她的男人,他势必要走西南一趟,无人知晓,这并不是皇帝委派下来的命令,他不去也得去,而这本是他计划中的一环;而身为他的女人,她也必须有独当一面的勇气,否则,就算往后他当真为她谋来万人之上的位置,她若毫无历练,恐怕也很难坐的安稳。 054 打造一个保护壳 当那一抹身影最终远去,再也看不见,秦长安表情淡然,转身回了王府,心中一片平静。 “王妃……不好了,不好了!屋子里……”翡翠仓促地跑过来,身旁还有脸色同样死白的乳娘周氏,她们指着屋子,眼神惶恐,语无伦次。 “冷静,发生了什么事。” “奴婢看到了一只毛茸茸的家伙,不像猫儿,也不像是狗,推门进去的那一刹那,它身子直立着,前爪碰着世子的摇篮,抬着脑袋,跟世子的脸凑得很近,奴婢尖叫了一声,把它吓跑了……王妃,奴婢也不知道那畜生是哪里跑进来的,乳娘正巧不在屋,就这么一点点功夫,它就趁虚而入了,一定要派人排查王府里哪里可有地洞之类的地方,这回是正巧被奴婢撞见了,可是下一回就难说了。”翡翠心有余悸,把门推开了,摇篮里的龙羽睡得很安静,她刻意压低声音,却还是无法让受过惊吓的心情平复下来。“那东西长的尖嘴猴腮,一身红毛,不知是什么怪物,该不会吃人吧?” 再看看精致红木摇篮里躺着的白胖小子,一身细皮嫩肉,身上还散发着乳香,在野兽的眼里,可不就是上乘的晚餐之选? 秦长安哭笑不得:“翡翠,你是吓得不轻啊。” “主子,您不能太大意了……。”翡翠嗓音哽咽,又说:“奴婢小时候邻居家的孩子被狗咬了一口,几个月后就疯了——” 她忍不住又笑:“因为那条是疯狗吧,或者是得了瘟疫的狗,再者,若两个都不是,必然是孩子无端端招惹了狗,才会激怒对方,惹来祸端。” 闻言,翡翠的下巴都快合不上了,半响之后,才喃喃自语。“您怎么知道?” “这世间的生物,就算是一些毒物,也不会无端端地攻击人,更别提寻常的猫狗了。”秦长安早已明白翡翠误打误撞看到的是火狐狸,其实当初火狐狸没有跟她回来,而是跟着龙羽那一批人马来了京城,除了接龙羽的那日她匆匆一瞥之外,再也不曾见过。 为何火狐狸总是偷偷摸摸,神出鬼没的? 原因很简单,火狐狸在躲着龙厉,或许它生性狡猾多疑,或许它天生跟龙厉不对盘,或许它也感受到了龙厉对它的不喜,聪明地不再轻易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但事实上,它从来就在王府附近打转,或者,根本就藏身于王府之中。 因此,她并未跟身边婢女提醒,还有火狐狸这么个不速之客,或许连她都不曾想过火狐狸会暗中潜入龙羽的房间。 寻常人从未见过狐狸,更别提罕见的火狐狸,翡翠没能认出还好,一旦认出来,想必只会更加大惊小怪。毕竟,狐狸可不是素食动物。 只是,火狐狸为何会来瞧一个才五个月大的孩子呢?它是自愿跟着自己走出森林的,她不认为它当真是一头无情的野兽,只是把龙羽当成是一块鲜嫩的肉,打算饱餐一顿,否则,它早就可以下手了。 回想了一下翡翠的说辞,她内心十分古怪,为何越来越觉得那副画面,不像是火狐狸在垂涎一个沉睡的婴孩,更像是在……推摇篮哄孩子入睡? 这个想法太过惊人,连她都忍不住暗叹可笑,若说因为她身上驭灵珠的气息把火狐狸招惹过来,它臣服于自己说得通的话,难道它一只狐狸还懂得爱屋及乌的道理,因为明白龙羽是她儿子,才会一直暗中跟随?! “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再躺会儿。”她挥挥手,把翡翠和乳娘都支开,在屋子的榻上躺下,昨晚几乎整夜没睡,清晨起来送龙厉离开,如今有了几分困意。 只是这一睡,她并未睡太久,半个时辰后就悠然转醒,掀开长睫,眼神渐渐恢复清明。 她依旧枕着玉枕,在榻上一动未动,唯独目光落在摇篮那边,摇篮的的对面,却露出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随着摇篮的晃动,同样摆动着。 竟然被她给猜对了! 狐狸在推摇篮,还有比这更加诡异的事情吗? 若它能说话,岂不是还要给羽儿唱摇篮曲?! 她实在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火狐狸察觉到榻上的人醒了,立马警醒地想要溜走,却被一道清亮的声音喊住。 “小红,你跑什么?” 火狐狸当真停下来,从摇篮下面的空隙钻了过来,不远不近地停在空地上,不敢径自靠过来,圆溜溜的眼珠子对准她,好似担心她会斥责它一般手足无措。 “过来。”她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火狐狸迟疑了下,但最终还是听话地跳上软榻,仰着头打量秦长安的表情,见她笑吟吟的,没有板着面孔,更没有发怒迹象,这才在她的衣袖上蹭了蹭,一如往常的亲昵。 龙厉不喜欢小红,总说狐狸有股狐骚气,他这人爱洁如命,对任何气味都有着吹毛求疵的高要求。不过,看起来火狐狸同样不喜欢他,怪不得老太君说火狐狸被视为四方城的神兽,人家也有架子,也有看人的眼光。 可不,龙厉一走,它就出现了,还闹出了不小的乱子。 “给我瞧瞧你爪子上的伤。”她朝他伸出手掌,火狐狸已然听懂了她的话,把右前爪搭在她的手心,她看了两眼,被蛇咬伤的地方已经痊愈,并且长出了红色的绒毛,而它动作灵敏、活蹦乱跳,在靖王府出入自由,应该没有大碍。 “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难道狐狸跟耗子一样,也擅长打洞?”她用力揉了揉火狐狸的脑袋,轻笑道。 火狐狸把毛茸茸的脸转了过去,一副不开心的样子,那神情及其傲娇,仿佛不满她拿它这般罕见灵兽跟人人喊打的耗子相提并论。 嘴角弯了弯,秦长安弯下腰,又问。“你很喜欢羽儿?” 闻言,暗自生气的火狐狸却慢悠悠地转过脸来,咧嘴一笑,连眼睛都笑成眯眯眼,仿佛有了人一样的表情,那是欢喜,那是愉悦,不难解读。 为什么? 据她所知,野生狐狸可不会这么亲人,而且狐狸本性多奸诈,这是不容置喙的事实。她可以相信火狐狸有灵性,对她友善,是因为她及时救了它一命,否则,被毒蛇咬了一口的它,早就死了。 但它没有理由对她的儿子这么好,陪它睡觉,陪它玩闹,甚至被不懂事的孩子抓着皮毛胡闹,它也不曾发飙回击过。 是因为爱屋及乌这么简单,还是……。因为龙羽是她的亲骨肉,他的身上同样散发出跟驭灵珠相同的气息? 幸好龙厉已经出门了,否则,这件事传到他耳边,这男人一定雷霆大怒,就算把整个王府查个底朝天,也要把火狐狸从老巢里揪出来。 毕竟,谁能忍受堂堂靖王世子幼年玩伴是一只狐狸?!况且,这狐狸还跟老妈子似的,推摇篮,哄孩子入睡,以讹传讹,火狐狸不就成了精怪一般令人畏惧了? “以后来看羽儿,可以,不过,要更小心些,别把人吓坏了。”她敛去笑容,王爷刚走,整个王府等于没了男主人,少了主心骨,她暂时不想让火狐狸曝光,惹来更多非议。 毕竟,一头白虎当宠物,已经足够让她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火狐狸发出“呲呲”的细微声响,那副傲慢姿态,仿佛是在说,谁让那个小丫鬟胆子这么小?哪里是它吓坏了她,她杀猪般的尖叫声才把它吓得够呛! 秦长安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她至今无法笃定自己跟这些野兽之间的牵连是什么,只是普通缘分还是什么,但她明白,她是北漠郡主,还是众人眼中的女神医,身份越是繁复,越容易给自己找招来无妄之灾。 “小红,我可以收留你,但你要知道,这里不是深山老林,不是你的地盘,我不想有人把你当成是妖物,更不想有人把你当成是猎物。”她沉默了半响才再度开口,语气胜冰。 盘成一团火红的火狐狸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在消化她说的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眼珠子里水汪汪的,哪里有什么狡诈奸邪,分明跟一只猫儿一只狗儿没有太大区别。 “外面有很多猎人,别乱跑。”她说的更加言简意赅。 一只全身红色皮毛的火狐狸,没有一根杂毛,说的轻些,光是这一身狐狸皮,就不知可以卖上多少银两;再者,火狐狸难得一见,若是有眼红的权贵看中它,把它抓去,不管是当成出风头的展示品,还是当成一盘山珍海味端上桌,都是惨淡下场。 一说猎人,火狐狸仿佛反应不小,它点了点头,又朝着秦长安蹭了蹭手背,冰凉的狐鼻头擦过她的手,她的心顿时软了。 “小红,你真的是狐狸吗?还是长得像狐狸的狗?”分明是一头忠犬嘛。 火狐狸这回没再发出不快的叫声,而是突然落了地面,“噌”一声跳上窗台,很快离开了屋子。 秦长安没有追上去,直觉告诉自己,火狐狸还会回来的。 果不其然,只是喝了一杯茶的功夫,窗户口发出轻微的声响,她起身打开,一团火红灵巧敏捷地跳下。 它仰着头,嘴里含着什么东西,她俯下身子,弯腰细看,一截东西从火狐狸口中落下,掉在地上。 掏出丝帕擦拭干净,这才放在手心细细打量,火狐狸拿来献宝,必然不是普通的东西。 这是一颗树根般的药材,只有手掌长短,乍眼看上去,有些像山药,粗糙的皮外有着大大小小粗细不同的长须,皮下呈现浅红色,没有任何气味。 棋红。 她一眼就认了出来,棋红是极为滋补的药物,而且还有解毒功效,若把解毒药物排个名次,它至少在前三位。 越是好东西,越是千金难求。 只是棋红药效最好的那一段,深入土地五尺有余,采药人往往靠一人之力很难挖出,而它本身数量极为稀少,不喜光不喜湿,产量稀少,因此,别说市面上找不到,一般大户人家也几乎见不到棋红。 但是,很难挖出的棋红,却真真切切在她手里。 没来由地想起,她在四方城的林子里,火狐狸先是抢了她看中的猎物,见她要走,却又把猎物拿出来讨好她……那时候她只是觉得有趣罢了,却从未想过,火狐狸竟然认得药材。 还有更大的惊喜吗? “干得好,小红,你怎么知道我会制毒?”她会制毒,同样的,她也需要研制出各色各样的解毒药,棋红的价值,或许她比任何大夫更加清楚。 火狐狸不会说话,只是摇晃了下脑袋,不管是不是误打误撞,它都赢得了主人的喜欢。 “往后,或许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秦长安幽幽地说,龙厉一走,她的危机感就更迫切起来。 是的,从嫁给龙厉,当了靖王妃开始,她的危机感就在心中扎了根,只是这一次,这种感觉更强烈而已。 皇帝如果已经确定她是药人,又会如何使出计策,针对她,陷害她? 她垂眸沉思,除了取她的血来做试验之外,她可有其他更明显的破绽?! 定定地看着脚边的火狐狸,一个想法从脑海闪过,速度很快,她从龙厉厌恶狐狸身上的气味,联想到了自己。 她的身上,同样有味道,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味,虽然很淡,但若是平心静气,仔细嗅闻,是闻得到的。 原因,无疑是因为她被连续喂了十多年的药,药材跟她的血液骨肉相融,她怎么就没早点想到这一点? 其实,她小时候的时候,身上的这股子药香味还要浓烈一些,后来,父亲陆仲就习惯给她戴一个香囊。虽然父亲平日严苛肃然,但却亲自制作香囊,给她系在腰上,那时候……她约莫才五岁吧。 年幼的她,不知道父亲的深意为何,只当香囊是个小小的礼物,只当这是父亲对女儿的心意,她喜欢的,一直都很喜欢…… 甚至,这样的影响,潜移默化,她学了医,也会给其他人做香囊。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际,那里空空如也,思绪犹如一匹野马般飞快奔驰。 一夕之间被抄家,她成了官奴,就不曾想过要给自己佩戴香囊,后来在北漠当了郡主,日常生活都由下人负责,北漠贵族女子穿的衣裳都爱用熏香,她不曾在意,正是因为如此,她身上的气味才被掩盖,没有招来任何人的怀疑? 秦长安眼神一沉,猛地站起身来,朝着门外唤了声。“翡翠。” “奴婢在。” “把热水送到我的屋子,我要洗浴。” “是。” 头一回,她让白银近身服侍她洗澡,两人同为女子,白银又是江湖出身,本来就没有什么可害羞的。 她褪下衣裳,踏入浴桶之内,白银不懂今天主子怎么突然想起要人服侍了,这么几年,秦长安总是独自在净房沐浴,就连更衣都不让婢女动手。嫁了人之后,情况倒是有了改变,好几次靖王进了净房内,许久才出来,而她,却成了有幸得见王妃沐浴的第二人。 白银为秦长安撩起长发,免得头发被弄湿了,只是一走近,才发现她的身上到处可见的痕迹,深深浅浅,大大小小,分布在不同的部位,脖子、胸口、腰际……说不定水下的肌肤,也有这样的痕迹。 她的眼底闪过一道讶异。“王妃,这是什么?是王爷做的?他怎么下手这么重?” 想来,王妃不喜欢婢女近身伺候她洗澡,便是因为不想被人看到这些东西?难道王爷果然有不可告人的癖好,王妃却不得不暗自承受? 白银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气。 秦长安回眸看她,笑道。“我岂会白白被人欺负?他身上的也不少。”尤其是背上的抓痕,他在晚上那么放肆,着实该吃点痛苦,只是不知这些小小痛苦,在他看来,是否又是一种别致的愉悦? 白银还是没说话,或许,她被眼前的景象震惊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放心吧,这些痕迹并不让人痛苦……”相反,制造的过程,还有些愉快。不过体谅白银不曾出嫁,不太了解这些男女情事,她也就一笔带过。 白银又“嗯”了一声,但脸色显然有些不太自在,自己主子说话向来直接,但为了顾忌自己未曾出嫁的身份,倒是收敛了几分。 “白银,你看着我,有什么别的想法吗?”秦长安突然开口。 “要我说实话吗?”白银问。 “当然说实话。”她有些紧张,但脸上笑容未曾改变。 “我不知王妃看着纤瘦,实际上脱了衣服,身材远比看上去的婀娜多姿……”白银后知后觉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一马平川,她从小就学武,虽然是货真价实的女子,不过,身子好似一副搓衣板,过于平淡了,难道是以前女扮男装束胸布缠多了,才导致她依旧跟少女般毫无线条? 秦长安微微一愣,回过神来,就要打她,笑骂道。“谁让你看我的身子!”再说了,她是纤瘦,只是如今还在哺乳的时段,有的地方自然比怀孕前要明显了,咳咳。 不太清楚主子的用意,白银难得一脸迷惑,不再摆出那副麻木的冷凝表情。 “最近我在研究明云的病,常常在炼药房里待着,身上可是沾惹了药味?”她大大方方地抬高玉臂,凑到白银面前。 白银老实说。“这么一说,似乎是有些味道,不过,主子有时候在炼药房常常大半日,有些药味也是寻常,难道……王爷不喜欢?” 想想也是,主子现在嫁做人妇,虽然跟王爷之间的感情总是有些扑朔迷离,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主子多多少少还是在意王爷的。 秦长安收回了手臂,貌似心不在焉地把身子沉入温水,随口一问。“跟他无关,只是如今我身为朝廷宗妇,进宫的时候也是这么一股子的药味,恐怕别人不喜。”至于龙厉,他怎么会不喜欢,分明喜欢的要死!他不止一次在床笫之间说起,他就喜欢她身上这股自然的药香味,能让人心情平和,仿佛有治愈人心的用途。 “前几天,皇后娘娘不是赏赐了主子一瓶花露吗?据说还是贡品,主子出门在外,只要在身上滴上一两滴,就能透出花香,不知这样行吗?” 她笑着点头。“你的主意不错,那瓶花露很小,随身携带也不麻烦。好了,你去给我拿一套常服过来,别太华丽,我要去风府一趟。” 白银应了一声,退了下去,秦长安常常往来风家,只因为那里有个病人,既然是去看诊,自然不必一身华服,难以做事。 净房只剩下秦长安一人,她脸上没了笑容,或许这浅淡的味道很容易被忽略,但像白银这样的习武之人,亦或是其他五感比较敏锐之人,恐怕都闻的出来。 是她大意了。 白银的提议,表面上可行,无论是胭脂水粉还是花露发膏,全都有香味,自然可以起到掩饰之用,但是这些想法太过浅显,而且外在的香味,并不持久,哪里敌得过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味? 揉了揉眉心,她的眼神很快恢复清明,很快找到更好的方法,虽然无法永久地改变她身为药人的破绽之处,却可以由内而外地给她打造一个保护壳。 055 母子齐心,对付皇帝 转眼间,半月已过。 依靠在王府花园的凉亭内,马上就要到六月,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秦长安甚至觉得,此刻吹来的风都带着一股子令人烦躁的热气。 她一直在等,但是半个月过去了,除了蒋思荷召见了她一回之外,皇帝那里没有任何动静。 不管皇帝在打着什么样的算盘,她很确定,他迟早会出手的,而且,会赶在龙厉回京之前。 恐怕,就在这一两日了。 但是,她不曾虚度时日,她要忙的事情,同样不少。 “王妃,奴婢把人领来了。”翡翠笑着说。她身后跟着的,正是两对男女,玛瑙和护卫李闯,珍珠和厨子赵巍。 四人一道给她行礼,秦长安抿唇一笑。“我曾经说过,等我从江南回来,就要着手准备你们的婚事。我问了下管家,下个月就有两天都是良辰吉日,玛瑙跟珍珠全都十九岁了,也是时候嫁人了。你们看看,是一起成亲,还是分两日成亲?” 李闯一拱手:“属下没有别的想法,一切由王妃做主。” “这是你们自己的亲事,总该有点想法才对……依照我的意思,日子由你们私底下去选,珍珠玛瑙一起共事多年,感情也不错,真想在同一天嫁人,也没什么不可。若是分开两日,还能去参加对方的婚礼,这也不错。”她顿了顿,看着垂眼露出娇羞状的两个婢女,心中一阵感慨。“你们二人在我身边四年,做事本分,从不抱怨,理应由我来为你们添妆。嫁妆由我出,你们只管安心等着当新娘子就可,至于其他的……李闯和赵巍,你们是男人,总不用要我操心吧?” 高大的赵巍认真地回应,不敢有半分怠慢。“王妃,我在城郊买了一处房子,虽然小了点,但只要珍珠嫁过来,我有一口饭吃,就绝不少了她的。” 话虽然朴实无华,却能看出真心,赵巍拿出这些年积蓄买下房子,能让珍珠在金雁王朝有个属于自己的家,看得出他是个可靠老实的男人,再加上她给的嫁妆,两人至少不会吃苦受穷。 秦长安螓首轻点,目光一转,又落在李闯身上。“你呢?” “属下家里还有年迈的老父,跟玛瑙商量过,她决定要嫁入属下的老家,可以服侍属下老父。” 听李闯这么说,秦长安露出一抹轻松神色,这两个男人都有一技之长,哪怕给不了玛瑙珍珠贵夫人一样的生活,但小康生活是不成问题的。而且,身份也匹配,知根知底,再者,这两个女子都是她靖王妃的身边人,他们要想继续在靖王府做事,怎么都不能苛待妻子,更不能招惹新欢,除非,他们想跟靖王府作对。 “李闯、赵巍,你们在靖王府做事也有些年头了,想必也清楚王爷的秉性,不过,或许你们还不太清楚我的性子。你们今日若不是发自真心,没有把握可以一辈子当夫妻,这门亲事随时都可以作罢,只是,像她们这样贤惠的妻子,可不是哪里都能找得到的。在成亲之前,你们必须在我面前发誓。” 李闯率先举起右手,表情肃穆。“属下李闯发誓,此生愿娶玛瑙为妻,绝不娶妾,若有朝一日负了玛瑙,全屏王妃处置。” 赵巍紧随其后。“小的赵巍发誓,今生只有珍珠一个妻子,小的已经没有家人,珍珠便是小的唯一的家人,小的会对她好的,如果小的冷待了珍珠,让她受了委屈,就让小的天打五雷轰好了——” 珍珠实在听不下去,用手肘撞了一下赵巍,马上又朝着秦长安投以可怜兮兮的眼神,秦长安只能挥挥手,叹了口气,却又暗觉好笑。 “行了,女大不中留,你们既然在我面前说了誓言,我希望你们都可以安安乐乐过日子。一个月的时间,足以安排好一场婚事,平日里,只要你们做好自己手边的事,也可以大大方方地见面,商量成亲事宜,若有什么缺的少的,跟管家说一声就行。” “多谢王妃。”四人异口同声。 “下去吧。” 翡翠望着他们四人的身影,迟迟不发一语,秦长安抬眼瞥了她一下,微微一笑。“怎么?羡慕了?” 翡翠毫不掩饰,脱口而出。“羡慕是羡慕的,不过既然两个姐妹都能找到自己的缘分,说明金雁王朝对奴婢们而言,也是一块福地,兴许,只是属于奴婢的缘分会晚一些。不过也好,珍珠玛瑙嫁人之后,总要怀孕生子,不能跟以前一样日日守着王妃,这个关键时候,奴婢更应该留下来。” 听她这么说,秦长安反而握住了她的手,心中百转千回。“翡翠,四婢之中,你是最伶俐精明的,只是当初你立场不定,我才给你看了那么久的脸色。我本以为你我当不了太久的主仆,没想到你跟白银却反而会陪我走更久的路……” 翡翠静静听着,忍不住眼眶泛红,王妃抓着她的手,让她受宠若惊,却也因为秦长安的发自肺腑的一番话,她备受感动。 “王妃,您可别这么说,奴婢过去是做过错事,往后再也不会了。” “你一心向主,我岂会怀疑?”秦长安说完这句话,又望向池中的睡莲,睡莲花期很长,如今依旧不败,当初绽放花苞的时候,龙厉还在府上。 哪怕每日都很忙碌,但还是会想念那个人……只是半个月了,龙厉不曾给她写上一封信,这人在她面前总是恶形恶状坏得很,偏偏每回出远门,就是不爱跟她写信。 眉心微微一皱,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有些酸涩,还有些不安。龙厉之所以会去西南苗地,据说在早朝上他并不情愿,但那些只是外人的肤浅想法,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只是故意拒绝,逼得皇帝不得不亲自劝说,他就是想看皇帝急的上蹿下跳的样子取乐罢了。 至于西南苗地,他必定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去的,至于为什么要去西南,当然不是镇压暴民如此表面的原因,必然是更深层的…… 铁矿山,可以制成兵器;边家军,可以组成军队,那么,他还缺什么? 缺的是更多的支持,而这些支持,除了京官和地方官员之外,还有……藩王?! 她记得曾经让徐长芳查过西南苗地,朝廷正因为西南藩王孔雀王办事不利,才会亲自派兵镇压。 难道,这个孔雀王也是个关键人物? 她正欲往深处想去,只见徐长芳匆匆朝她走来,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 “王妃,侯爷派人送来的。” 她从徐长芳手里接过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一小包白花花的盐,光看品相,跟王府里用的精盐如出一辙。以靖王府的标准来看,大户之家才能用的起这么好的盐,小富之家怕是只能望洋兴叹。 不提贫苦人家吃的粗盐,中等的盐,就要五百文一斗,而这种等级的精盐,在市面上则往往卖到八百文一斗。 因此,盐的价格远远高于米粮,这也是为何朝廷对于盐商的掌控如此严格,而贩卖私盐为何又是重罪的真正理由。 毕竟,有这么好赚的生意,朝廷哪里容得下别人日进斗金,富得流油? “不错,侯爷定好价格了吗?” “侯爷正是要征询王妃的意思,按照行情,他想以七百五十文的价格卖出。” 沉思片刻,秦长安笑道。“这样的价格,的确是价廉物美,就照侯爷说的去做。” 一天之后。 秦长安跟着一名宫女缓步走向齐元殿,她低声问。“今日皇后娘娘怎么会想到在这儿召见我?” 宫女低眉顺眼地说:“靖王妃,奴婢也不太清楚,只是听令行事。齐元殿是公主们的住所,兴许皇后娘娘来见絮儿公主了。” 虽然有些狐疑,但这样的说法也不是站不住脚,蒋思荷的女儿龙絮的确是住在齐元殿,而她跟蒋思荷往来这么久,还不曾见过这位公主。 当她进入一个屋子等候的时候,宫女退了出去:“王妃请稍后,奴婢这就去请主子过来。” 秦长安只留了一个白银在身旁,期间有其他宫女来斟茶,她捧着温热茶杯,却迟迟不曾喝上一口,等了许久也不曾等到姗姗来迟的皇后。 上次蒋思荷特别交代,下回见面,想看看龙羽。 她转过脸,从白银手里接过已经醒来的儿子,龙羽却一点也不认生,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仿佛对这座宫殿很好奇,红红的小嘴微微张开,冒出一个泡泡。 无心逗弄怀里的孩子,她眉头微蹙,眉心的红痣仿佛也被一丝愁云覆盖,她静下心来,思绪翻转。 不太对劲。 蒋思荷若是已经在齐元殿,何必拖拉这么多时间,若她本不在齐元殿,又怎么会约在这个地方? 她刚才一路走来,没见到几个宫女太监,白天这个时候,公主们也理应在正浩宫学习功课,也就是说,除非生病,絮儿公主本不该在这里。 猛地站起身来,她丢下一句。“白银,我们走。” 恐怕,今日有人冒着皇后娘娘的名义,暗中把她引到这儿来,既然她已经察觉,自然没有道理坐以待毙。 白银的手刚碰到门把,门却已经从外头推开,这个推门的太监秦长安是认得的,正是常辉公公,皇帝面前的红人。 灼热的阳光,仿佛从外面一下子照了进来,双眼有些不太适应,有着细微的刺痛,秦长安的目光无声穿透常辉公公,落在他身后的那个人身上。 “靖王妃,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要走?”男人的脸上有着笑容,但是语气却透着难以掩饰的疏远,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子龙奕,她丈夫的亲哥哥。 秦长安并未开口,只是凝视着几步之遥的皇帝,虽说龙奕跟龙厉的长相并不十分相似,但龙奕同样是个英俊帝王,而且还有种儒雅风度,只是她不喜欢龙奕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常常有着笑容,但同时又给她一种空洞的感觉,仿佛无法看到他的真心。 她笑得很淡:“妾身是因为皇后召见,才会进宫,既然娘娘没有空闲,那便算了。” 龙奕却并未把她的冷淡放在心上,而是自顾自地走了进去,他径自坐在椅子上,而常辉公公则守在门口,看样子,他并不觉得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这里。 “这就是龙羽?说起来,你们回来这么久,朕还没见过这个亲侄儿,倒是从皇后那边听说,这个孩子长得极好。”他朝着秦长安伸出一手,依旧笑盈盈的。“靖王妃,不让朕抱抱自己的侄儿吗?” 这种亲近,都是假的,没有半分温度。 所以,她依旧没有动作,抱着龙羽的双臂却无声收紧,怀里的孩子仿佛也感受到了加注在自己身上的力道,不再笑呵呵的,而是一脸迷惑地望着亲娘。 她朝着龙奕欠了个身:“皇上,今日妾身是来见皇后娘娘的,您日理万机,国事繁忙,妾身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生生地打断了秦长安的推辞,龙奕眼底的笑意逝去一半,他收回了落在半空的手,摸了摸椅子的扶手,似笑非笑地问。 “靖王妃,今日召见你的人,从来就不是皇后,而是朕。朕不过是想看看龙羽,又不会把他怎么样,你是不是反应过激了?” 才怪!就算想要见自己的侄子,可以趁她在皇后的栖凤宫里走个过场就行了,何必让人用皇后的诏令,把她引到这个人少冷清的宫殿?再者,他虽然是龙厉的兄长,但他的身份特殊而尊贵,而她又是已婚妇人,就算皇帝要召见她,理应是邀请他们夫妻同行,她单独前往面圣,本就不合时宜,不合规矩。 听出皇帝语气里的一丝不耐烦,再看皇帝给常辉公公使了个眼色,常辉已经走到秦长安的面前,一脸亲切笑容,笑眯眯地说。“靖王妃,给小的吧。” 气氛已经极为尴尬,虽然没想过皇帝用了这种方式出现在她的面前,总给人用心不良的感觉,但皇帝迟早会朝她伸出爪子,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她没有继续僵持,而是把怀里的孩子递给了常辉,常辉小心翼翼地转交给皇帝。 龙奕垂下眼,盯着这个颇有点分量的婴孩,本以为是皇后跟秦长安关系亲近,才会时不时地把靖王世子挂在嘴边,一说到龙羽,就是满目柔情,仿佛把龙羽当成是自己儿子一般疼爱,而私底下,他也不是没听说皇后常常派人到靖王府送去赏赐,只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唯独自己亲眼看到,才不得不承认,靖王府的这个孩子的确生得好,并无夸大。尤其是那双眼睛,分明是跟自己弟弟龙厉小时候一模一样,若硬是要说有什么不一样,便是龙羽额头上的那一个指甲大小的红色胎记,而胎记的形状仿佛是一朵花般,无疑给这张精致的面容更是增色不少。 “弟妹,羽儿长的很像靖王啊,朕看到他,就想起了小时候,朕见到靖王的第一眼,那时候,靖王才一岁多,可以说跟羽儿有八分相像。”他顿了顿,又看向眉眼依旧冷淡的秦长安,语气热络许多。“倒是不怎么像弟妹。” 刚才还一口一个“靖王妃”,现在却又称呼她为“弟妹”,称谓虽然变得平易近人,但那种游走在空气里的压抑感,并未消失。 “王爷长相俊美,羽儿跟他父王相像,也没什么不好的。”秦长安寥寥一笑。“若是太像我,男生女相,岂不是看上去少了点男孩味?” 无心跟皇帝周旋,故作亲近地嘘寒问暖,她的目光自始至终不曾从龙奕怀里离开,生怕龙奕一撒手,就把龙羽摔了。 留意到秦长安犹如母鸟守护雏鸟的姿态,龙奕轻轻一笑,眼角笑出几丝笑纹,手指勾了下龙羽的鼻尖,旁若无人地开口。“羽儿的眼神灵动,敏锐活泼,真好呵……” 心中咯噔一声,她很清楚,龙奕的未竟之语,便是把龙羽跟大皇子龙川做了比较,皇帝跟大皇子不算亲近,一个月也不见得会去看龙川一次,原因别无其他,就是因为龙川的眼睛天生看不见。 宛若谁拿着一根细针,趁她不备,突然刺了她一下,让她整个人险些炸毛。 光是看着皇帝抱着龙羽迟迟不松手,心中便不是滋味,更别提他还有意无意地把两个孩子相提并论,更是勾起她的隐隐担心。 压下满心的不快,秦长安红唇微微勾起,坐了下来,双眸清明如水。“皇上,大皇子比龙羽更加乖巧,实在是招人疼,往后长大了,必然也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 龙奕嘴边的笑容慢慢敛去,他不太确定秦长安这个女人是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把话题引到这里来,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他不喜欢大皇子,虽说如今跟皇后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也知道皇后是因为被楚白霜陷害才会生下一个残疾的皇子,但事已至此,他怎么可能再对一个瞎子抱有希望?左右龙川不能成为太子人选,他就算给龙川再多关爱,也是枉然。 “再者,珍秀宫那边,再过五个月,就会传来好消息吧。” 猛地抬起脸,他不敢置信,却又在下一瞬,觉得自己不该那么震惊。秦长安这女人向来胆子很大,别人不敢说的话,她却毫无畏惧,楚白霜怀孕一事,他故意封锁消息,除了太医时不时去前去就诊,在其他后妃看来,楚白霜还在禁足之中,而且,似乎皇帝早已遗忘了这个救人,说不定幽禁的时日,会从半年变成一年,彻底成了凉了的一盘黄花菜。 “靖王妃,靖王没有提醒过你,皇宫的事少管吗?” 看着龙奕那冷冷射向她如利剑般的目光,她并无恐惧,那一刹那只觉得,其实这个男人也挺可怜的。 今年已经是他登基第五个年头了,三十有二的年纪,换了其他周围的帝王,早就儿女成群,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可他膝下至今只有三四个公主,就是没能有一个儿子,堂堂天子其实跟常人一样,不是什么都能逞心如意。 龙川的出现,更是给他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让他寒心失望透顶。 明明是天子,却还得背负皇嗣的压力,否则,那些大臣总是拿皇嗣艰难说事,他一定烦不胜烦,除了在楚白霜和蒋思荷之间的摇摆不定,对其他后妃也不见得有多么深厚的感情,还要秉持“雨露均沾”的道理,到底是他睡后妃,还是后妃睡他? “如今那位月份大了,想必太医诊出是个男孩?”秦长安已经听说了皇帝对楚白霜的处置,虽然蒋思荷不愿多谈,但是光看她脸上遮掩不住的无奈和落寞,就明白皇帝把最后的筹码全都压在蒋思荷肚子里的孩子上了。 她不得不佩服楚白霜的好运气,一招险棋,让她成功地化险为夷,保住了这条命。她为皇子生母,哪怕被驱逐出宫,以后的日子还长,谁也说不准咸鱼是否能够翻身。 过去的朝代,有的后妃哪怕被赶到了家庙里,只要用点小手段,还是能让皇帝乖乖地把人迎回来,继续专宠的生活。 皇帝的眼神变了,但很快恢复自如,他并未回答秦长安的问话,已然是默认了。秦长安向来跟蒋思荷交好,这么咄咄逼人,该说她勇气可嘉,还是当真被他弟弟宠的无法无天,连皇帝都敢顶撞?! “羽儿身子胖,皇上抱了这么久该累了,还是妾身来吧。” 秦长安光是看着皇帝一副慈父的虚伪模样,心里就有气,明明自己也有儿子却弃若敝屐,抱着别人儿子不肯松手又是为什么?! “朕可不像靖王,伤了手臂,区区一个孩子,还是抱得动的。”果然,龙奕并未马上松手,黑着脸看她,眼神似乎是在训斥她不知好歹。 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缩回来的双手,平静地置于双膝上。而对面那个男人,却还是自顾自地逗着龙羽,偏偏自家儿子也不争气,完全不怕生人,甚至还把沾着口水的脸轻轻蹭了蹭皇帝的龙袍。龙奕虽然皱了皱眉头,却还是忍了下来,秦长安看了,顿时乐了。 嘴角轻轻撇着笑,在心里悄悄地说:儿子,干得好,对这个虚伪的大伯父,你不用客气。 在江南听说皇后生下的孩子有问题,她便总是担心这个在要儿子方面总是不顺遂的皇帝会把手伸到靖王府来。但如今楚白霜有孕,反而化解了她的危机感,反正皇帝能盼着另一个皇子的降临,而且这回楚白霜被层层保护,谁也伤不了她,总不会再生下个有残缺的皇子。 皇帝如愿以偿,肯定不会再打龙羽的主意,她这么想。 “靖王府这么穷吗?”沉默了片刻之后,龙奕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那语气里尽是意味不明的试探。 秦长安暗忖了下,淡然一笑,明媚脸上没有露出半点慌乱和尴尬,龙奕问的很妙,她却不能不打自招,在不明白皇帝的用意前,先把盐商那些底细抖落。 “皇上是靖王的兄长,自然清楚靖王在封王建府后,先帝赏赐给他好几家京城的铺子,进账还算漂亮,不过王爷饮食起居都很讲究,他又不爱亲自管那些琐碎小事,自然就交给妾身了。虽然不至于有赤字,却也只是勉强说得上是收支平衡,盈余不多——”反正龙厉不在,他一掷千金的形象,很适合背锅,总不能坦诚靖王府富得流油,猪养的太胖,容易被宰。 闻到此处,龙奕笑了声,却又分不清是冷笑还是嘲笑,低沉的嗓音仿佛从地下传来。 “所以,你们就想到贩盐了?” 056 欺君之罪 闻到此处,龙奕笑了声,却又分不清是冷笑还是嘲笑,低沉的嗓音仿佛从地下传来。 “所以,你们就想到贩盐了?” 秦长安一愣,眨了眨眼睛,不解地询问。“什么贩盐?”皇帝在靖王府周围安插了线人,其实并不曾让她大吃一惊,其实,龙厉之所以消息灵通,他在皇宫收买的内鬼同样不少,在皇族之中,这种现象本就司空见惯。 表情冷凝,龙奕不满地哼了声。“靖王妃装傻的功夫一流,不过朕知道,你从来都不傻,反而,精明的很。承平候是皇商,这两年把生意做得很好,朕有所耳闻,朕认为经商可以让国家富足,百姓离不开柴米油盐酱醋茶,能够利于百姓,也是好事一件。” 当她听不出来,把经商说的这么好,就是为了引诱她自己入坑吗? 如他所愿又如何?他得到线人的禀告,她死不承认,不过是在这里耗时间罢了。 “既然皇上觉得行商重要,妾身就直说了吧,跟承平候合作,本就是妾身的主意。妾身在北漠也有自己的产业,商场上这一套,多多少少是懂得。” 龙奕见她认了,却说是她的主意,他不太相信,冷着脸又问。“既然只是单纯地经商赚钱,何必偷偷摸摸,好似不能见人?” “回皇上,正因为此事,妾身跟王爷有了不小分歧,王爷不管事,妾身主持中馈,岂能由着王爷?再者,跟边家一起贩盐,投的是妾身的嫁妆,王爷既然不看好,妾身反而想尽快收回成本,不让王爷看扁。因此,妾身的确是暗中跟边家往来,这是私事,没有敲锣打鼓闹得满城皆知的道理,也称不上偷偷摸摸,只是妾身喜欢低调罢了。”秦长安下巴微抬,说的成竹在胸,那副自信的模样,让那张原本就明媚张扬的面容,更显得容光焕发,耀眼动人。 她的这一番话,若是龙奕不曾怀疑秦长安的真实身份,兴许当真会被这个女人糊弄过去,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龙厉看上的女人,还能有多单纯?!只是他没料到她会这般狡猾,跟狐狸一样。 朝着常辉给了个眼色,龙奕实在忍不住一直在吐口水的龙羽,明黄色的龙袍胸前已有一小块湿漉漉的痕迹,让他身为天子的威严扫地,只能把孩子递了出去。 秦长安马上起身,再度把儿子抱过来,羽儿竟然跟个鬼灵精似的,一看抱着的人是自家娘亲,就不再随便吐口水,而是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把玩着她的珍珠盘扣。 “如果皇上召见妾身,只是为了贩盐一事,妾身自认没有违法乱纪,跟边家的合作也符合商场上的规矩,不知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如果没有的话,她可不奉陪了。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女人! 龙奕自认性情不差,身为天子,没有半点威仪是不行的,虽然他不像龙厉那么阴沉邪佞,让所有人都望而生畏,可是至少后宫女子见了他,没一个能这么沉得住气,就算她们看起来镇定自如,但眼神骗不了人,那些都是装出来的。 但在面对秦长安的时候,他总是有一种挫败感,仿佛她并不惧怕他这个天子身份,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事可以让她胆怯颤抖。 若不是他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如此精湛演技,理直气壮,兴许真的能让他刮目相看。 “朕最近听到一个古怪的消息,让朕很是为难——”龙奕顿了顿,笑了笑,笑中带着黑夜般的阴沉,这一抹阴沉掩藏在日暮下,不为任何人察觉。 总算要说正题了? “能让皇上都纠结的难题,妾身恐怕没这个本事解开。”她四两拨千斤又打了回去。 “错了,这个难题,当真只有靖王妃解的开。”他的眼神犀利,平日那副温和儒雅的高洁气质,瞬间消失不见。“或许,朕应该唤你过去名字,陆青晚?” 本以为他终于能看到她阵脚大乱、脸色惨白模样,但龙奕还是失望了,秦长安的神色依旧有些冷淡,仿佛他叫的是别人的名字。 事实上的确如此,陆青晚这三个字,对她而言,已经很陌生了,就算是街上有人朝她喊出这个名字,她也不见得会仓促回头。 “朕做梦都想不到,他日的一个不起眼官奴,竟然可以抓住靖王的心,麻雀变凤凰,成了金雁王朝的靖王妃。”他分明是见过她一两回,一次是在宁王府,一次是在靖王府,只是他没有把心思放在一个官奴上,当初也笃定认为龙厉只是一时新奇,玩玩罢了,当不得真。 缘分,果然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陆家除了你,已经没有其他子女了吗?你在北漠还有两位义兄,一个是秦峰大将军,又是长公主的驸马爷,一个是副将军,都是人中龙凤。说也奇怪,有人说秦峰将军长相有些相像陆家长子陆青峰,还有人说,那个秦铜副将军的来历也很可疑,短短两年就能从军中脱颖而出,实属罕见。而当年陆青峰战死沙场,那且不说,陆青铜却是被董家从官奴市场买了回去,后来被靖王带走,如今却下落不明,若他还在金雁王朝,听到陆家平反的消息,难道不应出现?难道听朕说了这么多,靖王妃没觉得里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吗?” “皇上既然想问问妾身的想法,妾身就帮皇上分析一下这里头的疑点。”秦长安不慌不忙地分析,推得干净。“其一,妾身大哥秦峰,是标准的武将长相,高大魁梧,一身戾气,而陆青峰此人,据说死在沙场,这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吧。当真有什么人记性这么好,能把一个死去武将的长相记得那么牢?就算当真相似,这世上长相差不多的不知有多少,难道只因为他们同是武将,就是同一人了?其二,妾身二哥秦铜,他没有任何身家背景,但身手很好,跟大哥一见如故。大哥让他去军中从小兵当起,平步青云也只是因为北漠萧皇看中他的武艺,破格提拔而已,落在别人眼里,怎么就成了罕见的事?陆青铜虽然下落不明,不曾在陆家沉冤得雪之后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内,不代表他一定身在北漠,若他离开了金雁王朝,大可在其他国家生活,又或许,他当真已经不在人世。皇上若是听信这些毫无根据的谣言,是不是太过随便了?” 随便? 她说他随便? 龙奕的脸很快就黑了,但是再一次的,他感受到了秦长安的能言善辩,内心有一团火,迟迟无法熄灭。她果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垂眸看向怀里的儿子,卷翘睫毛掩饰眼底的一道阴影,她并未沉默太久,再度抬起脸,直视着不远处的皇帝,浅浅一笑。“再者,靖王被皇上授命到西南苗地镇压暴民,走了不过半个月而已,皇上就用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质问妾身,若妾身不爱争辩,岂不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言下之意,她的丈夫为这个亲哥哥稳固江山,皇帝却趁虚而入,在她一个女人没有丈夫作为依靠和后盾的情况下,对她咄咄逼人。而她此刻的辩解,不是巧舌如簧,而是不得不采取自保的方式。 龙奕面无表情地睇着秦长安,她的眼神,仿佛写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句话,龙厉虽然不在,但已然成了她抵御外敌的最强硬的那块盾牌。 他突然笑了声。“靖王妃,看来你跟靖王私底下的感情,的确比朕想象中的还要深厚。”说到“深厚”那两字,嗓音还陡然抬高了下,好似在故意强调些什么。 “不管妾身跟王爷的感情怎么样,在外,他是妾身的丈夫,身为男人,难道不该捍卫自己的妻子吗?”秦长安的笑容愈发明媚,她直视着龙奕的眼睛,没有半点闪躲,看样子是在说她的问题,却又给他一种指桑骂槐之感。 身为男人,难道不该捍卫自己的妻子吗? 这句话,仿佛是在指责他对蒋思荷的态度,这女人当真是不怕死,不要命了吗?! 龙奕冷笑了下,嗓音没有任何起伏,听上去有些麻木。 “你现在当然是靖王的妻子,不过,若你犯了欺君之罪,还能不能继续稳坐靖王妃的位子,就很难说了——” 秦长安沉默。 以为听到欺君之罪,她终于服软了,龙奕的神色松懈了几分,趁热打铁。“当初两国和亲,你是和亲郡主,理应给你优待,不能让北漠觉得你在金雁王朝受尽委屈。就算你犯下一些过错,只要不到难以解决的地步,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欺君之罪是重罪,就算是皇亲国戚,朝廷百官,全都不能免责。” 一阵漫长的沉默,充斥在两人之间,她依旧正襟危坐,唯独没有留意,她的手指抚摸着腰际的麒麟玉,若有所思。 她很清楚,这是一个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若她承受不来皇帝给她的这些压迫,只要露了口风,等待她的便是源源不断的罪名。 只可惜,龙奕还是太低估她了,她从来都不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温室花朵,她明白一点,越是身处风暴,越是不能自乱阵脚。 须臾之后,秦长安红唇轻启,面对龙奕的高高在上,她的嗓音犹如玉珠落地,掷地有声。“皇上,就算没有确凿证据,也能先斩后奏吗?欺君之罪?这个罪名妾身不认。” 她在赌,赌皇帝不敢跟审判其他犯人一样,直接把她拖进大卿寺,严刑拷问。 至少,她如今还是北漠的长安郡主。 龙奕的眼底有一小簇火光转瞬即逝,对于秦长安的铁齿,他似乎不该太过意外,但是能在他堂堂天子面前咬紧牙关、死不承认,该说她是死不悔改,还是内心强大?! 就在此刻,怀里的小魔王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哭闹起来,在外人看来,兴许是刚才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大,又或者殿内剑拔弩张的氛围不自觉地感染到敏感的婴孩。 秦长安愤懑地瞥了皇帝一眼,轻轻拍着龙羽的后背,侧身哄着他,只是小魔王却不肯轻易被安抚,越哭越大声,再加上孩子手脚摆动,哭声震天响,大有一种不哭个天昏地暗不罢休之感。 最终,还是龙奕率先站起身来,他本来不太陪伴孩子,男人对于哭闹的孩子除了束手无策之外,更多的是不耐烦。 他皱着眉头,清了清嗓子,说道。“朕说的话,你回去了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早些坦诚,说不定朕可以从轻发落,别到时候闹的难看,还连累了这么小的孩子。” 转身离开之前,龙奕仿佛是刻意多看了龙羽一眼,但最终视线回到秦长安身上的时候,又多了几分难以看清的耐人寻味。 直到龙奕走远,秦长安低垂的螓首才缓缓抬起来,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能自拔,耳畔却已然传来咯咯的笑声。 胸前的孩子,尽管满脸泪水,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但早已不再哭得撕心裂肺,声嘶力竭。在龙奕走后不久,他就破涕而笑,咧开红红的小嘴儿,露出无牙的牙龈,一脸乐呵呵的表情,仿佛天塌下来都不怕。 “你这个小鬼头。”秦长安忍不住笑了:“那位可是你的伯父,你刚才是故意的吧?”这种捉弄人的本性,果然是从他父王龙厉那边继承过来的吧,血浓于水,令人惊叹。真不敢想象,等龙羽以后长大了,她能不能凭着一己之力,把这个孩子导上正途,别像他的父王一样,从小就走歪了。 也不知道龙羽听不听得懂,但他却笑得更开心了,看着这般乐天的孩子,不知不觉中也感染了她沉闷的心情,她弯了弯嘴角,挤出一个笑容来。 “白银,我们走。” 刚走出齐元殿,宫女琳琅从树下急匆匆地跑来,想来是栖凤宫那里得到消息,派人来问个究竟。 “靖王妃,您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她寥寥一笑,望向远处的栖凤宫,下一瞬,冷静地收回目光。“只是羽儿困了,今日我不去见皇后了,这就出宫回王府,安顿府内的事情。” “是。”琳琅低下头,见秦长安浑身透着一种异于平日的冷淡,自然不敢多问。 秦长安回到王府,整个人忽然觉得精疲力尽,在皇宫里跟皇帝对峙的时候尚且不曾察觉。想来她活了二十年,人生路上曾经有几个很难迈过的坎儿。 在那些最艰难的日子,她也不敢倦怠,在她遇到对感情如此偏执的龙厉之后,嫁人生子,一朝如愿以偿,以为人生圆满,但那种幸福感却不曾维持太久,好像绷紧的弦猛地断了一般,全身不由地发软,再也支撑不住了似的。 她怔怔地坐在榻上,把孩子搁在一旁的薄被上,完全懒得动弹。脑子也像是停止了转动,瞬间空了。 “王妃。”翡翠轻声喊她:“要准备晚膳了吗?” 秦长安回过神来,虽然她不至于因为龙厉的离开而吃不下睡不着,但在饮食上面,的确有了细微的改变。过去常常跟龙厉一道吃饭,不但要顾及他刁钻的口味,还为他制定了一套专门的食谱,盯着他喝了足足大半年的药膳,哪怕不是她亲自下厨,但这样的心思,她自认从未在别人身上花过。 她对吃东西没有太大的讲究,但有他陪伴的时候,她的确总是吃的很满足,那种餍足感,或许不只是因为桌上摆放的都是山珍海味、珍馐美食。而是,她知道他很喜欢她作陪吃饭的感觉,他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吃饭的时候胃口不大,常常显得漫不经心的,不过若桌上有鱼虾蟹这一类的食物,他却总爱把鱼刺挑了,虾壳剥了,就连最难处理的螃蟹都能在那双玉器般漂亮的手下,端端正正摆放在碟子两旁,一边是蟹肉,一边是蟹黄…… 他认为这是乐趣,而她,知道这是他宠爱她的方式。因为这些鱼肉虾肉蟹肉蟹黄,最终都入了她的肚子。 因此,翡翠在询问她是否要用晚膳的时候,她忍不住想到了他,不免笑着摇摇头,那个男人走之前说过,要她记得想他,她分明把他的话抛在脑后,不曾刻意怀念。只是思念,却总是犹如一个顽皮的孩童,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跑出来,折腾打闹一番,像是个恶作剧般,令人记忆深刻。 “王妃?”翡翠见秦长安迟迟没有回应,又压低声音询问了一遍。自从主子从宫里回来后,让人别来打扰,把自己困在屋子已有大半个时辰,她在院子里守着,只觉得屋内格外的安静,安静的让人心中不安。 秦长安看向一旁的儿子,龙羽不知何时又醒来了,此刻正伸长了手臂,胖乎乎的小手抓着她腰际系着的麒麟玉,麒麟玉下面有着红珊瑚珠子编织的穗子,穗子在他手指的拨动下徐徐晃动。 “再晚个半个时辰,我还不饿。” “好。” 翡翠一走,窗户便传来细微的声响,一眨眼的功夫,一抹红色身影就在秦长安眼前转瞬即逝,跳到她的身旁,歪着脑袋看她。 见秦长安神色慵懒平淡,火狐狸直立起身,攀爬在矮桌上,一边偷看她的反应,一边很快地抓了一块糕点往嘴里送。 只不过,火狐狸的偷吃行径,并未引起秦长安的过分关注,她的心头压着心事,连出口调侃的兴致都没有,更别提阻拦它。 火狐狸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有些失落,转而去讨好小主人龙羽,龙羽仿佛已经习惯了火狐狸的存在,几乎半个身子压在它毛茸茸的红色皮毛上。右手抓着火狐狸蓬松的大尾巴,已然把火狐狸当成是自己一个人的玩具,而且,这个玩具跟拨浪鼓和布偶截然不同,它有温度,有生命,而且打不还手,可乖呢。 她淡淡看了一会儿,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药盒,里面还剩下一颗药丸,她用龙厉费尽心思派人找了一年才找到的长生果,制成药丸,如此珍贵稀有的东西,平常人家就算是倾家荡产也不见得可以换来一颗,但于她,这已经是第四颗。 第一颗,是在巫族鄂婆婆感激她把小夕带出去的礼物;第二颗,是金雁王朝那些官员讨好龙厉送来的新婚贺礼;第三颗,是灵隼饭桶找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找到的惊喜;第四颗,便是龙厉在知道长生果对她的意义多么重大后,派人在全国各地搜罗,半个月前才到她手里…… 面色冷凝,眉心微蹙,她服下这颗药丸,眼神无声沉下。心情虽然平静了许多,但龙奕亲口说出来她犯下的是欺君之罪,她就明白此事不能善了。 即便今日她安然无恙地从宫里出来,下一次,下下次,还能幸免于难吗? 就算龙奕不如龙厉这般雷厉风行、不择手段,但她不认为他就跟表面呈现出来的那般温文儒雅,人畜无害。 最鲜明的例子,便是师父周奉严被连累砍掉的两根手指,即便初六师兄托人带话来,师父身上的鞭伤慢慢调养好了,可是这笔账,秦长安忘不了,就算如今不能跟龙奕清算,以后,她也会讨回来的。 哪怕没有确凿证据,天子本是一个国家最尊贵之人,手里握着无上权力,若他真要整死一个人,又要什么证据?只要他认为此人有罪该死,那就是不得不死,更别提如今他连北漠两个兄长都搬出来,只为了撬开她的嘴,可见此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 嘴里的药丸遇水融化,缓缓溢出浓烈的苦涩,秦长安偏着脑袋看着榻上打成一片的儿子跟火狐狸,又忍不住神游天外,仿佛灵魂出窍一般。 “主子,门外有人求见,自称是质子府的袁凯。”白银的声音随着敲门声,在门外响起,打破了秦长安的清净世界。 “袁凯?”她重复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没有太大的印象,不过他说来自质子府,她的脑海里便冒出了一个清秀的少年郎,那是温品言,南阳送来的第二个质子,只不过,他们平日很少走动,至今不过见过三四次罢了。 逢年过节的时候,她会让管家单独送一些礼品去质子府,聊表心意,但因为她身份特殊,不想招惹更多的麻烦,在知道温品言不再被身边的下人克扣钱财,过着过分清贫的生活之后,她已有一阵子没想起过他。 而那个曾经克扣银子,让这个质子穿着有破洞的袍子,吃着油水不足的饭菜的下人,好像就叫袁凯,曾经是宫里尚衣局的太监。 这世道,谁都喜欢欺善怕恶,自从知道她允许温品言喊她一声“姑姑”,等于默许了成为温品言背后的靠山,再加上即便无法常常去见他,但但凡重大节日,她都会派人准备给温品言的礼物,一个小小太监,当然不敢怠慢温品言。 “有什么事?”秦长安打开了门。 “那人说,温少爷从书院回来,突然就头痛欲裂,我还想问些什么,他却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不过看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应该是温少爷的情况不太好。” 秦长安暗忖了下,皇子公主生病了,倒是可以直接请太医,质子府里那几个质子,虽说都是其他小国的皇亲国戚,不是侯爷就是皇子,可是他们在金雁王朝,身份早已被孤立,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角色。质子若是生病了,没有权利请太医上门就诊,往往只能请外头的民间大夫。 这么一想,当年温如意跟爹相识,爹治了他的病,也算是两人有缘分。否则,以爹太医令的身份,完全不必管一个无权无势质子的死活,这不是他的职责所在啊。 但下一瞬,另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该不会是爹察觉到陆家将来有难,才找了一个身份看上去比较复杂却反而在金雁王朝没有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的南阳质子,一来二往之中建立了对温如意的信任,才在陆家出事后把她交给了温如意,而幸好爹没有看错人,温如意并非胆小怕事之徒,把她从官奴市场赎了出来。 皇帝手边有线人,他既然能查出她身份的可疑,自然也会怀疑温如意跟靖王府的关系,若她现在去质子府为温品言治病,不就更坐实了她跟南阳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057 做一笔交易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揣摩了一会儿其中的利害,秦长安当机立断,马上吩咐。“白银,你马上去请匡大夫过去一趟,等他从质子府出来,再来见我。”匡庆是靖王府名下唯一一间药铺的管事,他是个民间大夫,如今专注打点药材生意,医术不差,不比一些混吃等死的太医逊色,而且他拿的是靖王府的薪金,自然对她忠诚。 白银点了头,快步走向正厅,去药铺找了匡大夫,紧接着跟着袁凯公公到了质子府。 如今已经是六月,天黑的晚,秦长安在炼药房看了会儿药典,明云的身体已经养的很健康,她准备在月底就动手,此事预备了一年多,也是时候有个结果了。 翡翠送来两菜一汤,再加一碗清粥,这些菜色若是靖王看到了,必然是要砸桌子的,不过刚才主子吩咐想吃点清淡的,她见主子脸色有些沉郁,担心主子身体不适,便让厨子做了些适合消化的菜色。 秦长安才吃了两口,白银便领着匡大夫过来了,她并未搁下手里的汤碗,镇定自如地问道。 “匡大夫,温少爷人怎么样?” “回王妃的话,温少爷是中了毒,不过还好,那毒是齐凌子,毒性并不强烈,若是没有解药,头昏目眩,体力不支,再者连日高烧,不会要人命。小的已经给温少爷服下解毒药,连续喝三日,就能把毒性排出体外。” 秦长安点点头,又问。“这两日,你去质子府多走动一下。对了,袁凯可有跟你说过,他家少爷好好的怎么会误食齐凌子?” “袁公公说,前几日书院有个作诗的比赛,温少爷写的诗让先生很是赞赏,拔得头筹,连院长看过,都给了甲等。想必书院的几个纨绔子弟看不过去了,他们一直对温少爷针锋相对,只因温少爷不爱跟他们一道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显得不太合群。他们轻视温少爷的质子身份,偏偏又无法在功课上面压过一头,当然又恨又嫉,过去温少爷被他们激怒,实在忍不住的时候还会动手,自从跟王妃谈心过后,他沉着许多……不过哪怕这样,还是会有人主动来招惹。” 她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喝了两口汤,他国质子到了金雁王朝,有个遮风挡雨的院子,得到衣食无忧的生活,还能去书院读书,便是全部,再多,也没有了。 出色之人,在赢得别人的注目和欣赏之时,必当也会遭到别人的嫉妒和远离。 温品言想要在金雁王朝安然无恙地活下去,就不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像是温如意,他懂得掩藏自己的聪慧和出众,看上去犹如明月皎皎,而不是跟太阳般耀眼炽热。 这些,就让温品言自己在漫长岁月里悟出吧,她当然可以帮他,但是帮得了他一时,帮不了他一世。 而她,也相信温品言能有这样的悟性。 …… 翌日。 “你就是冯珊珊?”发话的是秦长安,她坐在雅间的珠帘之后,一袭江青色常服,没有刻意的奢华装扮,却依旧挡不住她身上的沉稳和贵气。 冯珊珊身材高挑纤瘦,看似弱不禁风,却又曲线玲珑,她今日穿着一套湛蓝色衣裙,发间那支红珊瑚簪子,一看就是价值不菲,在发间熠熠生辉。除此之外,她并无多余坠饰,跟坊间那些总喜欢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却又无比俗艳的花娘完全不同,当然了,她是清倌,打的便是卖艺不卖身的招牌,自然要给人一种清新干净之感。 一个被党派之争连累的官宦小姐,沦落青楼成了风尘女子,这种故事一点也不少见,而眼前的冯珊珊,正是这样的角色。 冯珊珊的身后还跟了一个小丫鬟,丫鬟手里抱着琵琶,比起冯珊珊的表情自然,小丫鬟明显紧张的很,完全不敢抬头。 “小女子冯珊珊,见过靖王妃,靖王妃金安。”她端庄得体地行了大礼,而这样的礼仪,只有官家小姐才懂,那些平民出身的花娘是不懂的,也不必学这些,她们只需要学习如何取悦金主就行了。 光是一个行礼,就能瞧出冯珊珊的出身,她看起来文雅温柔,教养极好,无论是胭脂水粉还是华服美饰,全都很会把握尺寸,决不让她看起来太过招摇,却又透着一种精致的美丽。 明明是一个风尘女子,浑身上下却没有半点风尘味。 就是这样的女人,能够抓住一国天子的心吗? “抬起头来。”秦长安淡淡一笑,既然龙奕不想让她好过,那么,她也得开始行动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冯珊珊乖乖地抬起脸来,在看到冯珊珊的脸庞之后,秦长安静默不语,当初是龙厉把冯珊珊带来兄弟俩的酒宴上,她觉得既然皇帝已经不信任这个弟弟,理应不会亲近这个冯珊珊,毕竟,说不定冯珊珊是龙厉派来的奸细,这样的可能不小。如果因为一个女人而跳下了陷阱,那是划不来的,而且皇帝想要女人,什么样的得不到? 谁知道,皇帝却一次次地出宫见她,成了冯珊珊的入幕之宾,至于他们两个是否还是清清白白的,那就难说了。 而冯珊珊也因为这个神秘客人的关系,不必再接客,霓裳坊高高兴兴地供着她,或许那里的老鸨还想着能从这里出一个娘娘吧,自然把冯珊珊当成菩萨一样供着。 而秦长安却在此刻,明白了龙厉的真正用意。他设了这个全套,只是个牵线人,诱皇帝入局,不过,却是愿者上钩而已。 谁也没想过皇帝当真把一个青楼女子当成了红颜知己,一个月总有那么两三次去见冯珊珊,听到这样的消息,想来整个后宫都对这个冯珊珊满腔火气,只不过又无人敢轻举妄动,毕竟楚白霜的前车之鉴,昭示着她们将来的命运。那就是,无论能够专宠多少年,一不小心,就会从天堂坠入地狱。 但看到冯珊珊之后,她却似乎了解为何一个惹人非议的清倌,能够得到皇帝青睐。 她的身上,有蒋思荷的冷淡,还有楚白霜的柔美,模样跟两人完全不肖似,却又有很多相似之处。 她是官宦子女出身,因此有才学,有想法,有教养,知进退,这一点,像蒋思荷。 她如今沦落风尘,因此懂得放下身段,善解人意,体贴入微,这一点,像楚白霜。 龙厉说过的话,在秦长安耳畔回响。“眼看着如此才貌双全的女人跳入火坑,被人蹂躏过一生,他必然是看不过去的,固然被本王猜中,他最终还是会选择拔刀相助。他希望被女人仰望,当成是一生的依赖,以前他曾经在楚白霜的眼里见过那种眼神,只是如今他已然无法再亲近楚白霜了,而他欣赏蒋思荷更多些,偏偏在蒋思荷的眼底只见到刻意的疏远和冷淡,仿佛没有他这个丈夫,她也能过得很好。本王那习惯了被女人拥戴的二哥,必然万分颓丧恼火,而冯珊珊,就是注定前来救赎他的那个女人……这,就是本王所说的英雄情节。” 就是冯珊珊的这双眼睛,能够勾住皇帝的心吗? 秦长安定定地注视着冯珊珊,殊不知正因为她的思索,迟迟没让人坐下,冯珊珊站了许久,倒也不曾露出任何一丝不耐烦的表情,不,或者该说,冯珊珊暂且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冯姑娘,坐。”称呼小姐不合适,但更高的身份,冯珊珊暂时还没纳入囊中,因此,一个“姑娘”的称谓,是恰如其分的。 “谢王妃。”冯珊珊坐在珠帘之外的椅子上,依旧跟秦长安有着十步的距离,她嫣然浅笑,笑着的时候,眼下的泪痣让人惊艳了下。 这世上有个说法,眼下有泪痣的女人,多半是绝色,但却在感情路上往往没有好结果,是注定要为了情爱而流干眼泪的可怜人。 这种说法,是否也会在冯珊珊身上应验,还是……她有能耐打破这种荒谬的结论? “王妃想听曲子吗?”冯珊珊见秦长安迟迟不说话,对方虽然美丽,但总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她的心有几分忐忑,不懂这位鼎鼎大名的亲王妃怎么就会找上她。 她在一个月前才知道偶尔接见的那个龙二爷是当今天子,那天后,霓裳坊的老鸨就不让她接任何客人的拜帖,只要她一心一意等待皇帝的召见。她惊讶于皇上的年轻英俊,风度不凡,一个外表不俗的男人再加上身份高贵,是很容易让女人动心的。 皇上一月内见她两三回,每回都是在月上楼的雅间,他从不踏足霓裳坊,想必内心是看不起烟花巷子这等肮脏地方。 她任何事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等着有人用一顶轿子把她接过去,陪伴皇上一两个时辰而已。 如今,她依旧是清白身躯,皇上或许风流却不是好色之徒,他不曾提出非分要求,她亦不曾轻佻撩拨。 她若想逃离烟花之地,跟皇上单独相处的每一刻,全都是一种跟自己的较量,既不让他觉得自己廉价,但是也不会觉得她高不可攀。 秦长安缓缓摇头,嘴角的笑意依旧恬淡平和:“不,高山流水,知音难求,我对音律这东西不感兴趣,冯姑娘就算演奏的再好,在我耳朵里也是不过尔尔。若冯姑娘是伯牙,你已经遇到你的子期了不是吗?” 冯珊珊的眼睛里没有太多闪避的阴影,秦长安是皇帝的弟媳,自然瞒不住她,更何况,整个霓裳坊都知道她有贵人做靠山,这事她真的没必要闪烁其词。 “对于小女子而言,听过小女子的琵琶和竹笛的客人的确很多,但更多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惜小女子无法抱怨。但二爷却能听得出乐声里的情绪,知晓小女子的悲欢喜乐,了解小女子的身不由己,小女子不敢以伯牙比拟,但二爷在小女子的心里,的确是此生难求的伯乐。” 这一番话说的谦卑,捧了皇帝一把,又提了自己的苦衷,换做任何人,都会因为同情心而站在冯珊珊身边,并不会认为她是狐媚的祸水。而她表现的的确收放自如,不贪婪,不势利,有自知之明,并没有秦长安预料之中的张扬骄傲,可见冯珊珊依旧还有顾虑。她眼下看似是得了皇帝的青睐,但皇帝从未把她召入皇宫,更不曾给她任何光明正大的名分,男人的心思犹如海底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新的变数。 因此,冯珊珊很聪明,她知道就算要招摇,也不该是在这个时候。 “二爷帮你改了贱籍?”秦长安话锋一转,直接逼问,虽然龙奕在冯珊珊这件事情上很是小心翼翼,但光是听冯珊珊见了她却以“小女子”自称,一如平常庶民,这么聪明的女人绝不可能在这种小事上犯错,可见多半是已经拥有从良身份。 “是。”冯珊珊并没有否认。 秦长安若有所思地睇着她,她本以为冯珊珊是龙厉送到龙奕身边的细作,但今晚一见,她已经否决了自己的猜测。冯珊珊因为自己低入尘埃的身份,而对龙奕产生了迫切挽留的心思,她想借着龙奕的宠爱和欣赏离开霓裳坊,但似乎并无更大的野心。 是冯珊珊当真不是野心勃勃的女人,还是她隐藏的太深太好? “冯姑娘认为,你当真能够抓住二爷的心吗?”秦长安浅浅一笑,眉梢微抬,眼神却带些犀利。“如果能,又有几成把握?” 冯珊珊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朝着抱琵琶的丫鬟一点头,小丫鬟顿时心领神会,乖巧地退出了这个房间。 细长的娥眉紧蹙,却又不敢流露更多不满,毕竟,就算龙奕不是国君,以他的容貌财势,便是她此刻能抓住的最好的救命稻草。寻寻觅觅两年多,在她身上一掷千金的人也有那么几人,可不是年纪大,就是长相不入眼,要么就是俗不可耐的土财主,偶尔有一两位风度尚可的少爷公子,却又是没有自己的才能,都是靠着家里的银子才能潇洒生活,无法成为她的港湾。 她努力分辨,尝试着在秦长安的脸上看到一丝的厌弃和不屑,她很清楚,以她这样卑微的身份,是很难公然成为皇帝的女人,或者因此,她才始终见不得光,只能在月上楼面见圣颜,而皇帝也至今不曾给她一个明确的承诺。 哪怕面上不显,但内心确实很不安,若是皇族里还有人来棒打鸳鸯,她的胜算还有多少?就算她如今是霓裳坊的头牌,但即便她在秦长安这里受了屈辱,也不会有人站出来为她抱不平。烟花之地,本就是权贵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更别提这个女人是亲王妃,又是北漠郡主出身,秦长安想必不想自己有出头之日,成为后妃之一,往后还要跟她这般低贱出身的女人照面寒暄吧。 冯珊珊强忍内心的不快,搁在膝盖上的白嫩双手牢牢地抓住裙踞,眉眼之处的笑容已然透出几分紧绷和抗拒。“王妃是来劝小女子别再跟二爷见面?” 秦长安凉凉一笑,俏脸上满是漫不经心:“二爷的事,谁能做的了主?我只不过是王妃,就算是皇后,若二爷一心要出宫见你,也无法阻拦,否则,你不可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她倒是坦然,不笑也不悲伤,她已经在霓裳坊待了两年,若说她还跟过去在冯家当小姐时候一样,那是自欺欺人。耳濡目染,犹如慢性毒药,渐渐侵蚀一个人的想法。哪怕她不想了解,却还是不得不明白,她迟早要利用自己的美貌和身体,去挽留一个男人。 曾几何时,她是一个不愁吃穿的官家小姐,偶尔听闻到跟青楼女子有关的传闻,也会附和两句,对这些女人有的只是鄙夷轻视,却不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龙奕在她看来,是带她逃脱苦难生活最好的人选,她自然不愿放弃,她已经没有娘家可以依靠,难道还不能为自己打算? 她一直在等,若是后宫有人召见她,哪怕是用尽全力践踏她、侮辱她,至少证明一点,她已经成为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证明她已经成为皇帝眼中有着不凡地位的女人。 可是,至今没有,更别提靖王妃口中所说的皇后娘娘。 她等来的,是秦长安,交谈至今,她依旧不知秦长安的来意为何。 “冯姑娘,若你是个聪明人,我们说不定可以谈一笔交易。”秦长安的目光清亮又敏锐,仿佛早已看透她内心的不安和挣扎,那一道珠帘在烛光的反射下,犹如一片潋光在她的脸上和身上无声荡漾,将她衬托的极为迷人。 冯珊珊倾听着秦长安的嗓音,她的嗓音并不如时下女子的娇柔婉转,而是清亮之中有力量,不会让人觉得若即若离,高高在上。 交易。 这两个字,本不该打动她,尤其是从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女人口中说出来,她只该万分戒备、积极婉拒,而不是……好奇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秦长安垂眸一笑,一道烛光从她的眼前晃过,她抚摸着手边的茶杯,幽幽地说道:“机会转瞬即逝,能不能抓住,化被动为主动,便是一番学问。冯姑娘,否则,你就永远站在如今这一片泥淖里,哪怕前方繁花似锦,你无法前进,只能深陷其中。” 冯珊珊的眼猛地撑大,眼底的震惊久久无法消失,秦长安居然一针见血地戳中了她内心最大的惶恐! 是了,皇帝对她再多的欣赏和青睐,都是虚的,众人揣摩她可以从乌鸦变成凤凰,但在一切不曾尘埃落定之前,她依旧无法安然酣睡。 除非……她尽快成为皇上的女人,打破此刻的僵局,再看皇上是何等反应,至少,不能让她一直留在霓裳坊,没名没分,地位尴尬。 心中的迫切早已成了一株疯狂攀爬的树蔓,缠绕着她的心房,慢慢收紧,令她难以避开那种近似窒息的感受。 她怅然开口,动听的声音里挤出一丝哑然。“王妃若能为小女子指点迷津,他日小女子摆脱困境,必当结草以报。” …… 珍秀宫。 龙奕一掀龙袍下摆,眉宇之间残留几分冷淡,他静静打量面前的楚白霜,自从上次东窗事发,让人把她押送回来,已然过去一个多月。 皇帝过来的时候,她正在用午膳,桌上三菜一汤,每天有鱼有肉,而且,似乎是上头重新交代过,每隔三五日,她就能喝到鲜美的鸡汤,饭菜送过来的时候都是温热的,再也不跟以前一样,吃的都是冷菜冷饭,那股寒意,从口中一直蔓延到肚子里。 楚白霜坐在一旁,脸上养出了一些肉,自从她一心想着要把孩子养起来后,哪怕心情再沮丧,也要逼着自己多吃几口。 此刻,手里的筷子还未搁下,犹豫着要给他起身行礼,偏偏他早已挥挥手,用眼神示意她不必站起来,她不知皇帝今日前来的用意,只能径自沉默。 她默默地睇着他,一个多月前在栖凤宫那次,她神志不清,当然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皇帝是何等反应。醒来的时候,已经重新躺在了珍秀宫里,依旧过着禁足的生活,仿佛一切都只是她做过的一场梦罢了。 除了,月牙变得哭哭啼啼,而外头送来的饭菜变得可口许多,再加上……姜亿维的死讯猝不及防地传来她的耳畔。 再后来,龙奕来过一次,只问了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的,她当然说是,他毫无留恋地匆匆离去。 “皇上既然来了,为何迟迟不跟我说话?”她苦苦一笑,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坏到连一句话都不愿多说的地步了吗?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耗费珍贵时间,抽空来珍秀宫一趟? “身子还好吗?” 龙奕总算开了金口,但话里无意识透露出来的冷淡刺伤了楚白霜的心,就像是一根尖锐的针,狠狠刺进了柔软的心窝,偏偏又不见血。 她没有接话,眼神变得黯然神伤。 姜亿维的死,让她想明白很多事,她身怀六甲,不想折腾,也折腾不起,姜亿维可以说是为了她而自我牺牲,是她欠他的。 她没办法兑现诺言,让他升官发财,飞黄腾达,甚至还让他丢了一条性命,他是姜家唯一的一个儿子,他死了,姜家等同于绝后了。 隐隐明白姜亿维是为了什么而走上那条路,犯下谋害皇嗣的重罪,但是那个背后的原因,却成了埋在后宫地下的一颗火药,她不敢碰,碰不得。 楚白霜掏出丝帕,擦拭嘴角的油腻,今日送来了一份果木烤鸭,烤的香酥入骨,她一口一口吃着,一人吃下了大半盘,看得月牙张大了嘴,下巴都快合不上了。 刚才皇帝闯进来的时候,她正是这般毫无形象地狼吞虎咽,丝毫没有往日的优雅吃相,只是,她也没太在意,自从姜亿维死后,她认命了,还有……常常觉得自己好饿,仿佛整个胃里都是空空的,怎么填都填不满。 她径自打破此刻的沉默:“我在皇上眼里,已经成了一个可怕的女人是吗?” 龙奕眉头微锁,嗓音冷沉:“朕永远记得你当年的纯真无暇。” “当年的楚白霜,的确纯真无暇,可是皇上,是因为你,才有了现在的楚白霜。你让我相信可以一辈子受宠,哪怕你身边会有别人,但无妨,你不会像爱我一样去爱他们,只是渐渐的,爱让我压抑沉重,让我患得患失……”楚白霜收回了目光,搅动着碗里的糯米甜汤,柔美的脸上没有太多喜怒,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低声呢喃道。“我只是想有朝一日,可以成为配得上皇上的那人,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皇上的身旁,而不是永远屈居在下,连祭天大礼这些场合都无法出席,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眼睁睁看着你跟蒋思荷并肩而站,享受众人膜拜。没人知道那时我的感受,有多挣扎疼痛,说到底,我熬了这么久,一辈子都是个妾。” 那个“妾”字,还是让皇帝的眼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下,龙奕冷着脸,面部僵硬,丢下一句。“你太不甘心。” 058 见招拆招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楚白霜的肩膀瑟缩,整个人犹如一只被激怒的刺猬,再也无法强装镇定。“凭什么?就只是因为我是楚家的女儿,没有蒋家嫡长女的身世,我就要一辈子都无法抬起头吗?我就不能为自己和孩子争取更高的身份吗?皇上,你只知道我拼了命都要生一个皇子,你认为是我嫉妒歹毒,贪图浮华,却不知我此生无法如愿以偿,才不想自己的孩子同样被蒋思荷的孩子一辈子踩在脚下,正如我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一样。我想让他成为你看重的儿子,乃至成为太子——” 没耐心再去跟她见招拆招,龙奕甚至后悔来这里,何时开始,他们见了面就免不了一番争吵,昔日的恩爱早已成了水中月,雾中花。他语气生硬,生生打断她的话:“朕已经跟皇后提了,若真是个皇子,就交给她抚养。” “皇上,你不能这么做!那是我的孩子!”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龙奕却嗅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烤鸭香味,又是一皱眉,果不其然,衣袖上早已有着点点油斑。 他面无表情地拉开她的手,目光从她已经明显凸起的腹部上滑过,敛去已然在眉眼处生出的火光,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你不必怀疑皇后,她心胸宽广,若想对付这个孩子,多得是机会。既然她可以容忍它的诞生,便不会用孩子来报复你,孩子放在她身边,朕会常常去栖凤宫,皇后会把孩子教养的很好,视如己出。” 他言语之中的冷淡和决绝,已经再无商量余地,仿佛被狠狠甩了一巴掌,楚白霜跌坐在地上,双目之中再无一丝光彩,整个人的魂魄都被瞬间抽走一样,看上去极为骇人。 “朕心意已决,今天过来,只是跟你说一声。你该清楚,这是最好的结果。”珍秀宫的气氛差到极点,而她一身的烤鸭气味,让他的心情也极为复杂,看到楚白霜身体丰腴,气色不差,他有点庆幸,但庆幸之余,却又明知彼此再也回不到过去如胶似漆的恩爱场面,令他一阵失望心酸。 直到皇帝离开了珍秀宫,在门外跪着的月牙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见楚白霜瘫软地坐在地上,急忙伸出双手,想把主子扶起来。 “不用。”楚白霜眼泪迷离,泪水无声宣泄而出,但她却双手撑地,虽然动作迟缓,但还是靠着自己的力气,慢慢站直了身子。 “小姐,您还好吗?”也不知为何,这几日,楚白霜不想听到她喊自己“娘娘”,一个小小贵人,她说已经配不上这个称呼。 月牙觉得楚白霜越来越陌生,有时候她看人的眼神也跟以前不太一样,径自发呆沉默的样子总是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跟过去那个八面玲珑、圆融甜美的惜贵妃,仿佛判若两人。 “我要净手。”楚白霜感觉自己的心被龙奕的话敲出了一个洞,一个无法填补的洞,以前她不想放弃,不愿放弃,而如今,她隐约已经走到了尽头。 男人可以挥挥衣袖,毫不留恋一段感情的结束,而她是否也该云淡风轻地退出,不再为难他,毕竟两人曾经真正爱过对方? 仔仔细细擦干净有些油腻的双手,楚白霜仿佛无事发生,继续坐回了饭桌上,她夹起大块鱼肉,仿佛饿极了一般咀嚼吞咽,看得一旁的月牙触目惊心,想要开口劝阻,却又想到这已经不是头一回见到。 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囫囵吞枣,半个时辰后,月牙扶着弯腰的楚白霜,她吐得一塌糊涂。 同样的,这也不是头一回。 楚白霜并未跟太医提起这些症状,只因她自己很清楚,这并非孕吐,并非害喜,而是,她心里不舒服,引起了身体的排斥。 吐得唇色发白,脚步虚晃,她才无力地倒在床上,唯一令她欣慰,令她还想活下去的,便是一天比一天大起来的肚子。 她怔怔地揉着线条圆润的腹部,身为母亲的心情,男人永远不会了解,龙奕可以轻描淡写地说出“视如己出”四个字,但她很清楚,换做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大度地把别人养了十个月的那块肉,视如己出。 若蒋思荷跟自己不曾彻底撕破脸,蒋思荷不知道暗中捅一刀的人是她,或许她可以放心地把孩子交给蒋思荷,毕竟蒋家嫡长女,该有的格调还是有的。 可是现在,情况都大为不同了。蒋思荷恨她,又岂会善待她的孩子? 孩子才五个多月,龙奕已经想好了如何处置它,却不曾提及对她的处罚……楚白霜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皇帝会再一次容忍她。 她的思想好像停顿了,她这才发现,原来要摧毁一件东西是这么容易,她为龙奕筑起爱的城堡,到头来还是被他给推倒了。 去母留子。 她熬了这么多年,爱了这么多年,最终被深爱的男人抛弃,所以这回,还是蒋思荷赢了? 想当初,她搬入未央宫的那一日,洋洋得意,心中甜蜜,而如今,她孑然一身,身边再无许多人围着打转,只剩下一个侍女伺候,何等孤独凄凉? 她从未预见过,有朝一日,她会失去龙奕。 …… 接下来短短五日之中,陆陆续续发生了不少事。 龙厉终于赶到了西南苗地,前线的战报也不断地传来,大军度过了最初的艰难,慢慢克服环境的影响。生病倒下的将士们迅速地痊愈,虽然两个主帅离开了军中,但如今有靖王压阵,军心大震,跟暴民的头一场仗,打的十分漂亮。 不过有一千人见势头不对,逃进了附近的丛林,接下来的任务,便是大军挺进森林,把这些暴民逃兵一个不留地抓出来,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消息传到京城,皇帝很满意,文武百官当然也免不了为靖王说了大一堆的奉承话,只是,无人发现高高在上的皇帝眉眼之间的疏离。 “皇上英明,派靖王前往西南苗地,靖王果然神武,想必一个月内就能把所有暴民绳之以法,凯旋回朝!”有名官员在下面这么说,满脸堆笑。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殿堂上的这些人,哪个不懂这个道理? 不但夸了皇上看人的眼光,还称赞了靖王的领兵能力,一个都没拉下,必然能让皇帝龙颜大悦吧? 只是官员等了许久,也只是等到皇帝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甚至连那张英俊的面容上,还是一派平静,没有过多笑靥。 “朕要说的是南阳的贡品一事,南阳遭遇频繁天灾,无法进贡往年的稻米数量。朕打算同意南阳摄政王温如意的提议,把今年的稻米减为五千石,其余的两千石稻米,用五十块上等琥珀来抵用。” “皇上,这是先帝在位时就定下的数额——”有人提出异议,自然是保守派的成员之一,认定规矩不能随便改动,死不开窍。 龙奕的脸沉下,斥责一声。“南阳虽为王朝属国,但赋税太过沉重,民心浮动,积压民怨,再加上天灾无常,难道就没人替南阳的百姓想想?金雁王朝为南阳的元国,朕为南阳的元帝,南阳的百姓难道就不是朕的子民?徐爱卿,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刚才还因为西南战事异常顺利而稍显轻松的氛围,顿时凝结成冰,众位官员只能低下头,心中不免生出抱怨,都怪那个徐姓官员,不会察言观色,非要梗着脖子说什么先帝在位怎么样这种废话! 眼前的皇帝称帝刚刚第五个年头,稳固了这把龙椅之后,自然想得是如何打造属于自己的朝代,先帝是皇上的父亲,但是已经入土,谁也不会喜欢别人总是在嘴边挂着先帝名号,来拒绝他眼下要做的事。 用琥珀来抵用稻米,这本是龙厉提出来的建议,他毫不心虚地拿来一用,一则卖了南阳摄政王一个人情,二来在南阳百姓看来,他不是一个不管属国子民死活的皇帝,可以为他收拢人心。 “这个方法甚好,皇上,南阳百姓必定会为您的慷慨之举歌功颂德,感激在心!”有人声音高昂,神色激动。 龙奕淡淡一笑,眯了眯眼眸,唯独眼底的一丝冷黯,迟迟不曾散去,那张脸上充斥着的明朗光芒,也渐渐失去了该有的温度。 而第三件事,则是秦长安收到了龙厉的第一封信,她本来正欲出门去风家,却没料到刚要坐入轿子,不远处有人骑马而来,正是他身边的侍卫。 她直接在轿子里拆了信,龙厉的来信一贯很简单,多半在百字之内,而他又不爱提正事,或许是觉得无趣,又或许是不愿让她担心,往往说的都是身边的琐事。 只是这次,他写的不少,他说在收编了俘虏之后,将士打算一鼓作气地进入山林把其他的漏网之鱼全都揪出来,言语之中自豪之情几乎满溢出来。 她情不自禁被他的情绪感染,眉眼有笑,红唇弯弯,虽然他不爱去军营,但在军中,的确能把男人打凿的更有魄力、更有担当,更能赋予男人一种无法请以取代的使命感。 他还说了,西南丛林中珍惜药材不少,把暴民处理干净之后,让手下将士到其中按照药典寻找药材,回来一并送给她。 她笑着摇头,不禁咂舌,这也太大阵仗了吧。 信的最后,龙厉又交代了一句,让她这段时日别进宫,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秦长安唇边的笑容渐渐冲淡,千里之外的龙厉似乎也感受到了京城的风云变化,但是几天前,龙奕威胁了她一把之后,就再无其他动作,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皇帝是在试探她的底线吗?看她是喜欢吃软的还是吃硬的,亦或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垂着双眸,又将龙厉的信重新看了一遍,这才折叠的方方正正如一块豆干,塞入自己的怀内。不知为何,这封信仿佛透着温暖,犹如一块暖玉,让她的心头一阵暖意。 她昨日已经听说龙奕修改南阳贡品数量的消息,这件事看起来很寻常,但说明龙奕对于集权的需求,愈发迫切。 在她眼里,他会是个英明守成、爱民如子的皇帝,但因性格所致,他决不能是个拓展帝国、纵横四海、广纳天下、开拓新局之主。 不过,不管此刻龙奕对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她都无所畏惧。 握了握拳头,她长长舒出一口气,这才朝着轿子外头说了声。“走吧。” 给明云动刀的日子,定在七日后。秦长安走出风家的时候,白银借着给她掀开轿帘的时候,压低嗓音,说出一句。 “主子,皇后召见。” 秦长安抬头看看此刻的天色,此刻是黄昏时分,这时候再进宫,实在晚了些。 白银看出她的疑惑,又说。“皇后出宫了,已经在靖王府等您。” 她有些惊讶,身为六宫之主,皇后很少出宫,就算有,往往也是必须出席的大事,串门子说家常这种小事,多半都是让别人进宫就可,哪里需要皇后动身? 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皱,她轻点螓首,“回府。” 当蒋思荷喝了第二杯茶的时候,秦长安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打量了一眼蒋思荷坐着的地方,是靖王府的正厅,的确是待客的地方,但这里人多眼杂,不适合处理私密事件。 坐着的蒋思荷依旧清瘦,但或许是放宽心了,心情豁达很多,不再愁云满面,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风风火火赶回来的秦长安一眼。“长安,你这儿的碧螺春不错,是今年的新茶吧。” 秦长安从容应对。“娘娘,妾身最近得了一些云雾茶,觉得口感不错,清爽甘甜,不过搁在芙蓉园了,不如随妾身一起去品茶?” 蒋思荷一口答应。“好,本宫试试这云雾茶。” 她认为蒋思荷突然出宫,绝对不是来喝茶的,更何况,她们已有一定了解,光是看蒋思荷的眼神,就能看出一丝不对劲。 进了芙蓉园的屋子,蓝心姑姑守在门外,屋内只剩下秦长安跟蒋思荷。 “今日下了早朝,皇上到本宫面前说了一件事,本想派人通知你,但最后还是放心不下,本宫很久没出宫了,索性亲自走一遭。” “什么事让娘娘如此不安?”秦长安开门见山。 蒋思荷眼神微沉,是,没错,她是不安。 “皇上说,去年发生太多事,本宫怀胎不易,缠绵病榻大半年,如今天气愈发炎热,他要跟本宫一道去行宫避暑。” 秦长安笑了。“这不是好事吗?趁着这个机会,娘娘难得可以敞开心怀,据说行宫建在山下,景色宜人,而且,皇上跟你一起去,说不定正有弥补求和之意。” 蒋思荷定定地看着她,那种眼神透出的,却并不是期许。“皇上说,本宫跟靖王妃走得近,不如要你跟本宫同行。” 闻言,秦长安微微一怔,脑海飞快运转,皇帝皇后去行宫避暑,理所应当,她去凑什么热闹?更别提她不想凑热闹,有人却偏要点名指定要她去,说得好听,她跟皇后关系匪浅,两个女人结伴而行一路上都有话说。 正在她沉思的时候,蒋思荷面色凝重地说。“西南有战事,不太安稳,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说去行宫避暑?再者,当初皇上提起这一茬,分明说的是偕同你们夫妇一道前往,而如今靖王出了远门,只剩下你一个女人,这样安排似乎不妥。” 她已经对皇帝死心,皇帝愿意讨好她,她是不可能拒绝,却也不会有更多的期待憧憬。若是龙奕跟她单独出行,她或许跟秦长安一样认为,多半是因为先前楚白霜的事,皇帝想要多少弥补她一点,陪她散散心,免得心里憋出病来。 不过,女人的直觉总是敏锐,看上去皇帝只是随口一提,但若靖王妃是另一个得宠后妃,她反而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秦长安是皇帝的弟妹啊,是他亲弟弟的妻子,怎么想怎么不自在。 秦长安当然不会主动招供,说皇帝怀疑她是陆青晚,而且已经猜到了她的药人身份,如今就等着她家男人不在的时候抓住她的把柄。去行宫避暑,远离耳目众多的京城,更方便他对她下毒手是吗? 若她当真在行宫有个好歹,兴许也可以用其他的理由遮盖,掩人耳目,皇帝打的是这种不可告人的如意算盘吗? 眼珠子微微一动,一派眸光流转,那双晶亮的美眸已经笑盈盈地对着蒋思荷了,她不疾不徐地开口。“不知皇上想在行宫待多少时日?若是三五日还成,若是十天半个月的,我恐怕不能奉陪,我手边还有个病人,等着我动刀呢。” 她说的真挚坦诚,蒋思荷向来信任秦长安,自然不疑有他。 “时间当然不会太久,皇上勤政,每日都有一大堆奏折要看,最多只在行宫待三日罢了。”蒋思荷依旧皱着眉头,她的喜怒,全部隐藏在淡淡面容之下。“若是真的不方便,本宫亲自跟皇上提。” 此话一出,秦长安才发现她当真没有结交错人,蒋思荷看起来总是有些清高,对人也不太热情,容颜鲜少起伏变化。不过,一旦得到她的信任,她却是可以对自己掏心掏肺。 “娘娘心里是怎么想的?想我一起同行,还是更想跟皇上浓情蜜意?”因为身旁没人,秦长安说话也不再那么拘谨,浅笑吟吟。 蒋思荷打结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来,被秦长安的调侃逗乐了,唯独眼底的一丝苦楚还不曾消失殆尽,语气颇有些不痛快。“皇上跟本宫当了十年夫妻,早就是老夫老妻了,你以为我们是新婚夫妻,如胶似漆?” 她顿了顿,又说。“本宫是想出去走走,但却跟皇上没多少关系,本宫当了五年皇后,行宫却只去过一回罢了。不过你说的没错,那里的风景的确唯美,跟宫里截然不同,你若能去,本宫是真心欢迎,在那里,不必理会宫里那些个规矩。再说,靖王首战告捷,想必马上就要回来了,你一人在靖王府,总是孤单了点……” 秦长安毫不犹豫地点头。“娘娘希望我去,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当然,她更想看看,皇帝打算用什么手段对付她,而她,从小到大,在任何一个困境面前,都不曾低过头。 而这次,她相信自己也有逢凶化吉的运气。 蒋思荷终于笑了,神色松懈不少。“说不定皇上被国事缠身,中途就回去了呢,到时候,就本宫跟你两人,在行宫游玩一番,你说可好?” 秦长安只是笑,没多说什么,正如蒋思荷不知道那日皇帝跟她在齐元殿说了什么话,她已经站在风口浪尖处,危机四伏。 虽然已经成亲生子,身上多了几分母性的温柔祥和,但她骨子里永远还是那个不肯跟命运妥协的跛足少女,她秉持的道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奉还。 她跟皇帝,已经有好几笔账要算。 其一,他为了从周奉严口中扒出她的过去,让师傅断了两根手指。 其二,他在齐元殿咄咄逼人,步步为营,用龙羽来威胁她尽快招认。 ------题外话------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的盆友…有人爱我咩… 059 愿者上钩 西南苗地。 谨言慎行守在自家主子的身后,远处是连绵丘陵,面前是一个圆形湖泊,在当地被称为镜子湖。 大热天的,某个倨傲的红袍男子,学着姜太公,盘腿坐在巨石上垂钓,唯独身上没穿着蓑衣,毕竟此人对穿着极为讲究,也唯有他这般闲情逸致,幸好这几日天气还没到苗地最炎热的日子,不然真的会热死人。 马超则打着一把伞,犹如一个木头人,为主子抵挡火辣阳光。 慎行的嘴角无声抽动,站在这儿快半个时辰了,也没见王爷钓到一尾鱼,哪怕是猫儿吃的小鱼都没有,倒是浪费了他亲手从土里挖出来的那些蚯蚓。 他家主子果然是个恶鬼吧,明知道他什么都不怕,亲手扭断别人头颅也不算什么,就是最怕这种光溜溜软乎乎的虫子,却在大清早地被龙厉赶出去挖蚯蚓做鱼饵,他越想越恶心,忍不住干呕了声。 谨言瞪了慎行一眼,那眼神里写着“别吵,主子钓鱼呢,把鱼吓跑了,到时候你就等着被收拾吧”,慎行只能强忍着内心毛毛的感觉,继续面无表情地站在龙厉身后。 不远处有一大片密林,逃脱的一千暴民不足为虑,最重要的是里面的领头人乔傲,在战事打响后,见势头不对,中途让手下打掩护,而他则熟门熟路地钻入山林之中,溜了。 每日出动一半将士,但是这里地形复杂,光是搜一座山头,就要花上一天功夫,而晚上更不适合搜查,一旦在林中迷失方向,就算没有被野兽攻击,被林中毒蛇咬上一口,性命难保。 今日,已经是第四天了,除了抓到两百逃离的暴民之外,其他八百人,依旧不见人影。 尤其是首领乔傲,这个拥有苗人和汉人各自一半血统的家伙,他就像是一只灵活的老鼠,把自己藏的很好。 但是龙厉的性子,便是擒贼先擒王,其他暴民的死活无所谓,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别说是八百,就算是八千人也成不了气候。 但是这个乔傲,他看不顺眼,发话一定要捉拿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龙厉早已吩咐,在林子周围摆放一圈火药,将士分成两批,时刻待命,白天搜山,晚上则守在山下,谨防有人趁着夜色深沉从林子里逃跑。把这些逃兵暴民圈在山林之中,就算这些苗人在山林中可以活下来一天两天,但不是长久之计。如今他们已经彻底成为了圈子里的山鸡,插翅也难飞,白日只能在山林中奔跑躲藏,晚上如果不想被火药炸死,还是不能逃离林子,时间一长,如果不想饿死在林子里,就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主动投降。 他很有把握,就算他们愿意啃树皮吃野草果腹,身体的疲惫和心里的恐惧,迟早会让这些暴民主动现身。 “王爷,您这么做实在太冒险了——”身后还站着一人,并不高大,一身长袍,是副将沈育。 龙奕垂着长睫,目光幽幽地落在湖心某一处,热风飘过来,吹动着他宽大的红色广袖,露出一截白玉般线条优美的长臂。“这里的山林绵延百里,乔傲若是想逃,他生在此地长在此地,说不定当真能被他逃过一劫。但如果是还有其他使命,他就一定会来的,不是吗?” 沈育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无法反驳,眼前这个男人第一次率领将士亲自打仗,他靠的自然不是武力,而是脑子。 第一场就打赢了,沈育并不意外,他的上面是蔡敢将军,而蔡将军同样是靖王阵营的一员,当年先帝还在的时候,他就曾经在军营见过靖王一两面。 不远不近地望着那张俊美侧脸,挺拔的鼻、削薄的唇还有那阴沉的眼,龙厉虽然为人冷漠残忍,但是身为男子,那双眼睛却生的好看,愉悦和愤怒的时候,常常会微微眯着眼,纤长的睫毛半遮着,掩去了冷酷,倒多了几分蛊惑。 此刻他一如在外闲荡,垂钓再加上欣赏美景,一袭宽大红袍,落在山色湖光之中,格外刺眼。 而三天前,靖王一身银色甲胄的模样,依旧令人记忆深刻,终生难忘。那日,他头戴银头盔,盔上红翎鲜亮,软甲之下是红色劲装,右手执一把长剑,胯下骑着一匹墨黑宝马,眼角眉梢洋溢着势在必得的自信和骄傲,张扬跋扈的气息扑面而来,在军队里显得那么耀眼,引人注目。 仿佛感受到沈育专注的凝视,龙厉缓缓转过脸来,打趣般睇着他。“沈育,本王让你看着蔡敢那个光长力气没长脑子的蠢材,你倒是好,还是让濮永裕丢了一只手臂。” 沈育眼神一凛,马上跪在泥地上,他再不聪明,至少比蔡敢将军强些,不至于连靖王的质问都听不出来。 聪明一点,就该诚实认罪,而不是胡乱找个借口。 “属下没能拦住发狂的蔡将军,是属下的错,请王爷责罚。” “罚是一定要罚的,不过,本王举荐了蔡敢来领兵,就是用他来对付濮永裕。”他顿了顿,嘴角笑容敛去,宛若墨汁黑沉的眸子,极冷,就像是千年寒冰凝结而成一般。“濮永裕来之前,就是做好了要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打算。” 沈育的心中咯噔一声,附和道。“濮永裕此人深不见底,虽然一路同行,但他的话不多,只是一开口,往往跟蔡将军唱反调。蔡将军那天之所以会动手,也是因为前阵子积压了许多怒火,您知道的,蔡将军最厌烦那些冠冕堂皇的做派,跟濮永裕不对盘也是情理之中。而且,两人交手的时候,濮永裕不该身手如此不济,他当了几年的副总兵,若是靠这种身手上位,里面必然有猫腻。” “这就是你们给本王的答案?”冷凝又带着怒火的声音传来,打破了此刻的沉寂,沈育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阳光穿过树冠,映出了一张轮廓深邃俊美的脸,他正一脸怒气地盯着面前垂头丧气的下属,嘴角勾着阴森的冷笑。 “濮永裕是个忠心的,别说让他丢一只手臂,就是丢了一条命,他也心甘情愿。” 沈育马上想明白了龙厉的言下之意,而濮永裕是皇帝的亲信,难道濮永裕被蔡敢误伤,砍断手臂,也是皇帝的授意? 若是如此,实在是太可怕了…… 龙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手里的鱼竿往下拉了拉,嘴角勾起明显的弧度,黑眸中迸射出一道亢奋的厉光。 “上钩了!” 就在下一瞬,慎行和谨言马上拔出手边的长刀,一团黑压压的人影,从靠近湖泊的那一处山林中冲出来,那里没有任何士兵看守,看似是个天然形成的漏洞。 当然,只是看上去而已,龙厉在抵达军中的第一日,就已经看过整个苗地的地形图,发现这里有一个小口子,很难派人驻守。而成为被圈禁的困兽后,乔傲肯定是沉不住气,想要利用对地形的熟稔而找到被人忽视的角落,带人冲出重围,侥幸存活。 而这个侥幸,在遇到龙厉之后,就彻底成为一种空想。 龙厉将鱼竿随手一扔,眼中燃着怒火,不耐烦地骂道。“一些见不得光的狗杂种也敢犯到本王面前。” 马超依旧撑着伞,动也不动,身后的沈育、谨言慎行全都在抵挡冲下来的暴民,身旁的龙厉则慢条斯理地收着鱼线,看了看钓上来的鱼儿,通体金色,但只有手掌大小,他啧了一声,不甚满意地说。 “把鱼收好了。” “是,王爷。”马超收拢手里的伞,继而拾起鱼竿,把那条看起来还不够丰满的鱼儿取下来,放在一旁的罐子内。 龙厉这才优雅转身,俊邪的脸上挂着一抹漫不经心,仿佛是看戏一般,欣赏着只有二十步之外的厮杀。 不停地有人从山林那道跟湖泊联结处冲下来,在湖中泅水之后,很快爬上岸边,最后……朝他的方向杀过来。 他不过是负手而立,站在巨石上观望,巨石比地面高出十几寸,因此他在众人眼里高高在上,宛若高人一等般俯视着他们的行径。 飞蛾扑火般前仆后继的愚蠢行径。 地上已有二十多人的尸体纵横交错,但即便如此,那些苗人仿佛中了邪一般,继续往前冲,不过他们虽然人多势众,却根本不是谨言慎行的对手。 被困在山里四天,好好的人也该被逼疯了,龙厉这么想,修长白皙的手指抚摸着光洁的下巴,他缓缓扫视一圈,却依旧不曾在送死的人群中见到乔傲的那张脸。 他没有太多耐心,侧过脸看了马超一眼,马超当机立断点燃信号的蓝色烟火,一眨眼的功夫,数以千计的将士从山林的另一边俯冲过来。 冷嗤一声,摆明了是乔傲那厮带人冲下山林,除了想活命,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杀他。 这几日,他故意不留在军营之中,脱下盔甲,坐在镜子湖畔,钓了几天的鱼,迟迟没钓上一条鱼,怎么算,都是今天。 在战事中,乔傲最后逃跑了,谁都认为他是胆小怕事,但他不认为这么简单。那日对峙,乔傲同样坐在马背上,两人相视一眼,龙厉看到的一双异常复杂的眼睛,那双眼里头是满满当当的凶残,没有半点人性。 乔傲的身份不单纯,他不是单纯的苗人,娘是汉人女子,却被一个苗人男子抛弃,后来才发现珠胎暗结,独自把乔傲抚养长大到十八岁才咽气,但她生前对苗人恨之入骨。一个在苗地生活了三十年的男人,一个被生母怨恨影响多年的男人,他却能宣动几千苗人跟他一起对抗官兵,产生暴动,怎么可能是个上了战场就当逃兵的人? 他必然有自己的事要完成。 因此,那日,他被三人围攻,正在精疲力竭,抵挡不住时,随手拉过一个同伴,挡在他的面前,抵挡一把狠狠扎进胸膛的长刀,苗人同伴口吐鲜血,死前还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仿佛不相信这是领导他们数月的领袖。 但下一瞬,乔傲直接把人推开,眼底没有半点的同情和挣扎,而那一幕,落在不远处的龙厉眼底,乔傲却在此刻趁乱后退,随即很快消失在山林中。 从几天前的记忆里抽离,龙厉的眼神阴恻恻的,乔傲虽然没有现身,但必然是他支使这些家伙前来偷袭,很明显,乔傲还躲在山中,等待下一次的伏击。 乔傲的目的,不是对朝廷不满,因此杀了无数官兵,当本地官府无法压制他们,朝廷才会兴师动众派来更多的武力解决问题。 乔傲的目的,自然更不是为了这些贫困苗人讨个什么公道,他的身份尴尬,身世复杂,他把这些走投无路的苗人聚在一起,一看就是心怀不轨。哪怕他们输了,全军覆没,他也不会有半点悔意。 这样的人,怎么会成为暴民的统帅? 没能一次把乔傲这个灵活的老鼠抓住,龙厉眯了眯黑眸,心中不快,满心想着迅速结束这里的事情,半月之内可以返程。 他没有太多的时候,陪这个家伙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想到此处,龙厉表情冷淡地一笑,挥了挥红色衣袖,云淡风轻地走向军营,毫不理会身畔的那些刀光剑影,鬼哭狼嚎般的杀戮声。 两个时辰后。 夜色袭来,此处格外安谧,镜子湖旁的空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死尸,地上血流成河,静静地汇合成潺潺小溪,无声汇入前方的镜子湖,猩红色流淌到湖畔,缓慢地被清澈见底的湖水冲散,仿佛不曾发生任何事。 两三个小兵在轻点尸体,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清算出来数目,今日活抓俘虏二百三十人,杀了四百六十五人。 这么一算,林子里还有一百余人。 小兵甲拿着朱砂笔,在每一个死尸的脸上点上一个红点,这是军中的规矩,毕竟战役之后,恐怕杀气太重,染上对方将士的身体,这个朱砂混合了狗血,据说可以让亡者灵魂早日安息,别再逗留尘世。 他晃晃酸痛的手臂,如今苗人逃兵只剩下一百多人,而他们则有五千将士,这场仗在他们这些小兵眼里,已经结束了。 他心情松懈大半,已经想着说不定几日之后,就能回家去呢。 “小张,你说这些人当真是不怕死吗?我要是看到前面有几倍的敌人等着,我宁愿继续在林子里躲着,干嘛下来送死?” 小兵乙把死尸拖着摆放整齐,面无表情地回应。“林子里更可怕,各种毒虫毒蛇,很多食物看起来长得好看,却又不能吃,被困在林子里,迟早也是死路一条。” 小兵丙也凑到他们面前来,神秘兮兮地说。“晚上逃出来的那些人,全都被火药炸的粉身碎骨,吃不饱睡不好也就算了,光是听到火药爆炸的声响,谁还能有心思继续跟我们对抗?他们孤注一掷,不过是因为要拼一把,要我说呀,这些苗人真够蠢的……军中来了靖王,他可不是吃素的,哪能被他们钻了空子?” “好了,总算清点结束了。”小兵乙拍拍手,转了转僵硬的脖子,长长舒了一口气。“我们可以回去睡觉了。” “走吧。”三人勾肩搭背,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空气里的血腥味,依旧有些浓重,黑漆漆的夜色将整个镜子湖染上几分肃杀,静谧的湖水旁,一排排整齐地躺着几百具尸体。 此刻,另一边的藩王府内。 “靖王爷,您总算来了,听说今日您把那些难缠的家伙一网打尽,可喜可贺——” 忽略面前的恭维话,龙厉踏出马车的那一刻,自顾自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府邸,这是西南藩王孔雀王的府邸,色彩鲜明、花团锦簇,真是怎么艳俗怎么来,怎么花俏怎么来,既没有北方宅子的肃穆端庄,又没有江南的精致绝伦。 目光从王府的屋檐上,再度落在面前的孔雀王身上,这个男人又高又壮,五十岁左右,毛发旺盛,长的像一头熊,偏又穿着五彩缤纷的华服,严重地挑战他的耐心和眼光,有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不伦不类。 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一弯,嘲弄在眼底无声溢出,敢情巴扎真把自己当成是雄孔雀一般招摇过市了?再想当初先帝给巴扎这个藩王的封号,这头熊是怎么接下来,当真没有一丝丝怀疑过这个名不副实的封号,不是对他的一种变相的羞辱吗? 他很想跟巴扎说一声,人丑就不要多作怪,穿的花花绿绿反而可笑,不像藩王,反而让人很想走上去问问,你是开了一家染坊吗? 龙厉不冷不热地哼了声,那张白玉般的脸庞依旧不曾晒黑,那一抹高高在上挂在带有几分危险气息的俊美脸庞上,无比狡猾又万分邪恶的倨傲笑容,看的巴扎眼神一缩。 “有什么值得恭喜的?擒贼先擒王,贼王还在山里。” 巴扎嘿嘿一笑,急忙把他请进门。“乔傲的确有点狡猾,但肯定不是王爷的对手。” 龙厉不再看这头熊,巴扎过分讨好的笑容里,有着掩藏不住的野心,令人厌烦。 “就为了对付这群疯子,本该是孔雀王的管辖范围,却要惊动整个朝廷,本王最厌烦打打杀杀的,却不得不来一遭。想来是孔雀王当了几十年的藩王,年纪大了,想要养老了,本王不如马上成全你,请皇兄重新找一个青年才俊,当下一任孔雀王?” 强忍住不寒而栗的感觉,巴扎被龙厉数落一通,完全不敢反驳,只能笑呵呵地打马虎眼:“王爷,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怒……快请,我准备了一桌酒宴,我们进去边喝边谈。” 见这个熊般的男人滑溜的跟一条蛇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龙厉暗觉好笑。他这才似乎收敛了几分怒气,侧过俊脸,孔雀王巴扎顺着他的目光,这才发现龙厉身后的马超捧着一个陶罐,他不由地勾起恶劣的笑,丢下一句。 “区区薄礼,孔雀王收下吧,本王来赴宴,怎么能空着手来呢?” 孔雀王身畔的管家正欲伸手接过,毕竟但凡其他人送礼,都是他经手的,没想过巴扎伸手大力地拍下管家的手掌,怒瞪一眼。“拿开你的脏手,这是你能碰的吗?” 说完,小心翼翼地把陶罐抱在怀里,另一手摊开,笑嘻嘻地在前面带路。“靖王,请。” 看着这头熊捧着陶罐,一副视若珍宝的蠢样,龙厉凉凉一笑,眼底闪过一丝嗤之以鼻,举步走入藩王府内。 圆桌上,摆放的是当地能拿得出来最上乘的菜肴,龙厉看也不看巴扎,径自坐入席。 孔雀王依旧端着陶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明明五十岁的人了,又是一把年纪的藩王,西南苗地位于边陲地区,这几十年,他当真过的毫无烦恼。朝廷那边很少来管他,他俨然跟土皇帝一般,直到……四个月前,靖王龙厉跟他联系上了。 刚才在门外从龙厉身上受得气,他还有些举棋不定,那是靖王的真实性情吗?嘴巴毒辣的胜过苗地最毒的五步蛇,看样子也是个心肠狠毒的,他自然不敢随意对待。再者,或许靖王故意跟他表现出剑拔弩张,不太对盘,怕是故意做给外人看的吧? “王爷,能不能让我先把您的礼物放起来?”他刚才走路的时候,感觉到里面有水,令他更加好奇,这份薄礼到底是什么啊? “去吧。”某位大爷挥挥手。 隔壁花厅,长的熊一样高大的孔雀王低着头,一旁的管家把罐子里放在烛光下,两人的脑袋几乎碰到,管家在看清楚里面是一条手掌大的金红色鱼后,脸变得僵硬。 还真是薄礼啊,哪有人带一条鱼来上门的?难道这是京城如今的新潮流? “这是什么稀奇的鱼?”巴扎却不肯死心,抓了抓下巴上的胡子,又扭头问道。 管家迟疑地回答。“王爷,这鱼儿好像就是寻常的金边鱼啊,市场上多得是,一条二十文就能买到了。而且,鱼肉滋味很普通,也不鲜美,并不好吃啊。” 只值二十文? 巴扎的脸沉了下,但很快恢复自如,不能在这里为了一条鱼浪费时间,毕竟贵客还在隔壁等着呢。 “靖王送来的,当然是好东西,快,把它放入我的鱼缸里,好好照料。” 说完这句,巴扎匆匆回到龙厉身畔,他是苗人,但同样是武将出身,能够赢得朝廷的信任,统治西南这么多年,他当然清楚,如今朝廷是个什么样的局势,而靖王又是个什么样举足轻重的人物。 龙厉只是环顾一眼,桌上的菜色有着浓浓的本地风情,不过但凡秦长安不在他身边,他对吃食就更加刁钻,此地气候湿热,他对这些大鱼大肉就更无胃口了。 他长臂一伸,并未碰桌上的酒肉,而是从身后的茶几上端了一盘酸梅瓜子,那双骨节分明的玉器般好看的手开始剥瓜子,整个人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沉香气味,完全不像是刚从一场血雨腥风里走出来的。 “说说乔傲这人。” 巴扎愣了一会儿,这一桌酒菜还是他请了好几个厨子研究了三天才能摆出来的,结果,还不如那一盘随手一摆的瓜子? “孔雀王,能听得到本王说话吗?”指节轻叩桌面,他的不悦渐渐成形,嗓音变沉,只因一头熊的半百老男人又穿的花枝招展的,他不想看,怕伤眼。 “乔傲在这儿土生土长,从小就是个恶霸,虽说苗地几乎人人都知道他的大名,但也称不上什么人物。”巴扎一句带过,思忖了半天才挤出这些信息,仿佛此人微不足道,语气也带着不难发现的不屑。 见龙厉的脸色稍显阴沉,巴扎只能再补上一句。“居住在苗地的汉人同样不喜欢他,因为他的生母虽是汉人,但却做的暗娼生意。” 暗娼,便是指女子出卖皮肉,赚的一些银钱。 但是跟那些青楼女子还不太一样,做的是独门生意,地位比青楼花娘更为低下,往往在家中招待那些最底层的男人,迎来送往,不需要才艺美色,多半只是供人发泄欲望,维持生计罢了。 “所以,你才看不上他的身世?”一道凌厉的视线,从龙厉的眼底迸射出来,他没工夫跟这头熊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逼问。 巴扎愣住了,那张黝黑的脸,渐渐绷不住了,有了几道裂缝,但他马上就认识到,不该避重就轻,眼前的男人不像是会给他第二次机会的主。 他没好气地说:“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五年前他喜欢上了我的大女儿雅姆,纯属懒蛤蟆想吃天鹅肉,就他这种贱民,还想拐走我女儿,我没让人打死他还是好的!” 060 知我相思苦 龙厉头也不抬,无声冷笑。“巴扎,你想跟本王玩避重就轻的游戏?还是当你说什么,本王就只能信什么?五年前发生了一件大事,你大女儿跟乔傲连夜私奔,但是第二天就被你在途中抓住了,你直接让人打断了他的腿,如果不是你女儿为他求情,答应这辈子再也不见乔傲,而且嫁给你安排的夫婿,你当然不可能留他一命。” 巴扎眼神微变,坐在椅子上,瞬间有种动弹不得的感觉,明明龙厉的凌厉眼神不曾扫过他,但他清滑的嗓音,却总像是一把无形之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往心口上插一刀。 龙厉依旧气定神闲地剥瓜子,乔傲作战的时候,也是骑在马上的,但是马被砍伤后,乔傲摔下马背,以至于后来中途逃跑,潜入山林,他留意到乔傲走路姿态异于常人,恐怕也是五年前的伤导致。 他斜斜地瞥了巴扎一眼,那神情仿佛是站在最高峰,睥睨天下,也正是那一眼,仿佛已经把巴扎那身厚重皮囊生生撕成两半,他早已一眼看透巴扎的内心想法。 巴扎虽然长的像是一头熊,但这么多年下来,占据一隅的藩王若真的是一点脑子都没有,那说明这个国家也走不了多久。 第一次见面,巴扎想要试探一下真正的靖王是什么样的人,而他也是一样,他要用自己心里的那把量尺,来试探一下巴扎是否能被他所用。 “王爷果然消息灵通。”巴扎笑了笑,可是那副笑容已经跟刚才的憨厚或者圆滑都截然不同,藏了三分锋芒,他重重叹了口气,口吻却转为麻木。“我是让人打断了他的腿,只是没想过他的贱命这么硬,居然还能走路。” 龙厉手下的动作一顿,轻忽一笑。“原来此事是因你而起,他分明是跟你作对,召集人马把西南苗地搞的一团糟,也不过是想报复你当年棒打鸳鸯的旧恨。” 巴扎眼皮挑了下,不只是因为从未见过长相如此俊美的男人,更不只是因为从未见男人可以笑的如此漫不经心却又春临大地,更多的是因为龙厉的寓意深远,他顿时如坐针毡,屁股都坐不住了。 “王爷,也不知道乔傲这混账给他们吃了什么迷魂药,能在暗中纠集几千苗人,而且对他异常忠诚,这件事本来就很古怪,不是吗?乔傲这人没钱没势,无父无母,没有靠山,怎么可能形成自己的势力?” “这就要问你了,毕竟,西南苗地,是你的地盘。”龙厉冷笑,眼眸如墨。“你一开始抱着妄自尊大的想法,以为他不过是跳梁小丑,等他跳不动了,再收拾他不迟。可现在呢?不单没有自生自灭,反而让你焦头烂额,正因为他没钱没势,无父无母,没有靠山,还能形成这么一笔势力,更显得乔傲超出了你的预想,就算是邪门歪道,他已经闯出了一条路。” 巴扎被龙厉这一番指责,说的口干舌燥,眼前的男人地位比他尊贵,年纪比他轻,他不得不承认,龙厉说的,一个字都没错。 果然,这是个狠角色。 沉默了半响,巴扎朝着那个剥瓜子剥的不亦乐乎的红袍男子看过去,问的露骨。“王爷认为乔傲是打算报复我?” 当年大女儿私奔一事之后,他在一月后就把女儿嫁了,他从来不觉得此事有什么差错,他身为藩王,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男人?而且,还是一个暗娼之子,简直比平头百姓还要卑贱! “你把他喜欢的女人强行出嫁,又打断了他的腿,本王猜,他对你必当恨之入骨。不过,就眼下他做的这些事来说,并未成功报复到你——”顿了顿,他又笑,笑的不怀好意,幸灾乐祸。“巴扎,好戏还在后头呢。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且等着看吧。” 乔傲的眼睛里,除了杀气和凶残之外,还有……浓烈的仇恨,他不认为拥有这种眼神的男人,能够把一双断腿养好,却会在战事之中轻易逃遁。 不过,他很好奇乔傲会在什么时候放大招。 “王爷,乔傲此人性子阴沉,我听说他总是跟一些怪异之人混在一起,不会什么妖法吧。说他能聚起百人我还勉强相信,几千人唯他马首是瞻,他们图的是什么?” “乔傲没钱没势,如何控制人心?巴扎,你说了这么多废话,本王总算听到一句能听进去的,乔傲一定是有常人没有的阴邪手法,这才让他另辟蹊径,成为众人统帅。”他话锋一转,眼神依旧阴恻恻的。“不过,乔傲背后一定还有人,那人给他的承诺,说不定就是你孔雀王这张位子,他可以取而代之,便是对你最好的报复。” 乔傲脸上一阵青白之色,心中浮躁不安,龙厉说到了重点,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是藩王,藩王之位,他当然想传给自己儿子。不过,跟正宗的皇室血脉相比,藩王爵位继承的规矩更多,几年前他让嫡子借着龙奕登基的机会去了一趟京城,可惜,朝廷似乎不太满意,当时并未同意他让嫡子继承孔雀王爵位一事,说他嫡子还小,此事还要再议。 当年他儿子十六岁,年纪可不小了,现在更是已经二十一岁了,眼前这个靖王,明明十三岁就封王建府了!反正规矩都是他们龙家人定的,所以才可以随心所欲是吗? 巴扎气呼呼地想着,愤愤不平,却又有口难言。 如果乔傲当真有高人指点,把西南苗地搅的天昏地暗之后,他居然无法镇压乔傲带领的暴民,传到京城朝廷里去,不就是显得自己特别无能?既然无能,没什么用处,年纪又大了,府上的儿子还不出色,孔雀王的爵位,难道真的到他这里就结束了吗? 那么,他从孔雀王位子上退下来,除非离开西南苗地生活,否则,他在别人眼里,彻头彻尾就是一个笑话。 这就是乔傲的复仇计划?! 龙厉轻笑一声,懒洋洋地睇着巴扎,漫不经心地说道。“一旦乔傲成了西南苗地的新任孔雀王,只要不涉及朝廷安危,几乎可以为所欲为,正如这些年来,巴扎你所做的一样。一旦你的身上没了爵位,你那一堆如花美眷、儿女成群,还能不能在苗地享福,而你又能不能保住晚年,都在乔傲的一念之间了呢。” 乔傲在巴扎眼里,当然不是好东西,可是巴扎在龙厉眼里,同样不是善类。这头熊利用藩王的名号,强娶了好几个女人,而且还因为女方的家人求告无门,甚至打算去京城告御状,巴扎也不是没害死过无辜百姓,在他眼前装什么单纯无害?! 冷眼旁观巴扎一副坐立难安却又眼神游离的样子,知道这是巴扎的死穴,被一个昔日看不起家世的混小子抢了自己本该继承给儿子的爵位,便意味着他的好日子到了头,怎么可能指望被他打断腿的乔傲既往不咎,不抓着这个机会,把巴扎一家人不往死里整? 巴扎嘴角又是狠狠一抽,果然心急如焚,顺着龙厉的话,问道。“王爷,我自然不能让乔傲这条咸鱼翻身,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搞清楚乔傲背后的主子是谁,谁能有本事给乔傲画这个大饼?接下来,我会全力辅助靖王,一同把此人除去。” 他不是傻子,特别是龙厉把局势分析的这么清晰,他如果还不明白自己要选择成为哪一方阵营,就是蠢不可及了。 乔傲若要报复,至少要达到他的高度,否则,只要乔傲还在西南苗地的范畴,在把乔傲身后的那些乌合之众全部除掉之后,乔傲在苗地就只有死路一条。 龙厉手边的碟子里早已堆满了小山般的瓜子仁,他总算停了下来,巴扎马上殷勤地起身,递过来一块干净帕子。 这头熊还挺有眼力的,他拿过帕子擦了擦修长的手指,不以为然地轻眯一眼,淡然一笑,这才打算大发善心提醒一下这头熊。 “巴扎,如果乔傲身后的那个人,给他的不是画大饼,而是一个真正的大饼呢?到时候,你不如想想,打算怎么跟乔傲下跪求饶,免得一把年纪死的太难看。” 一个真正的大饼,放眼天下,能够轻而易举地拿出来,这人还能是谁? 唯有一国之君。 巴扎直勾勾地瞪着龙厉,或许是太过激动,或许是太过震惊,这些话……能随便说吗?! “巴扎,西南风土民情本王不熟悉,乔傲私底下到底在耍什么把戏,恐怕还是要让你去查明白了。”总不能让这头熊坐收渔翁之利,毕竟如果不是他从中作梗,也不会平白无故冒出个乔傲,更不会让乔傲有这个为虎作伥的机会。 巴扎当机立断地点头答应。“这是当然,是我应该做的,王爷已经经历了两场战事,接下来的时日,不如让我带王爷好好游玩一下,放松身心?” 龙厉扯唇一笑,在这样的动荡不安之下,巴扎还能想得到用心款待他,人情世故这一套,他倒是拎得清。 不过,他完全没必要拒绝,毕竟他代表的是朝廷,是皇族,巴扎一个藩王,必须要讨好他,哪怕是贿赂,也是很正常的。 西南或许离京城很遥远,但他不会天真地认为这里就没有传递消息的线人,因此,他堂堂亲王到了孔雀王的地盘,若是跟巴扎毫无来往,反而显得做作虚假。 他下颚一点,不再多说,唯独盯着桌上的这一碟子白花花的瓜子仁,思绪短暂抽离。漠然冷傲的表情微微收敛,想到他在靖王府,也曾这么剥瓜子,然后,再把一盘瓜子肉端到秦长安的面前。 她完全不像那些刻板的千金小姐,自己不爱剥瓜子,一盘瓜子放在那儿,她从不会主动去碰,他本以为她不爱吃。但自从他剥好了,她却是不客气地几口就吃完了,还吃得津津有味,眉眼弯弯,朝他眨眼的那一刻,他就会自动地继续给她剥第二盘。 门打开,慎行走了进来,龙厉朝着那盘瓜子仁瞅了一眼,慎行当下把瓜子仁倒入一张素帕之内,小心翼翼地包起来。 巴扎不太明白,不过是一盘瓜子肉罢了,刚才也没见靖王吃一颗,怎么临走却要带着走?不过这样的小事,很快就酒宴之后,孔雀王巴扎亲自送人离开,脸上的笑容沉下,这才带着管家回到正厅,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对着管家说道。 “东西准备的差不多了吧,改日给靖王送过去,记得,要小心点。” “是,王爷。不过,靖王此人可信吗?” 巴扎重重抹了一下脸,神色依旧凝重:“自古皇家多骨肉相残,皇上本可以做个守成之君,可他既然心胸狭隘,一心想要消除自己兄弟掌控兵权对自己的威胁,那么,很快就会轮到各地藩王……这是迟早的事。先前,没有对乔傲势力下死手,除了靖王的嘱托之外,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想让此事消磨一阵时间,也让皇帝知道我在西南的地位重要,他好快些同意把孔雀王的爵位册封给我的儿子……如今,我总算知道,为什么皇帝迟迟不肯册封,便是因为他心中早有人选,哪怕最终给的不是乔傲,也会有别人取而代之。” “乔傲如今身边只剩下一百余人,已经成为丧家之犬,哪有东山再起的本事?再者小的听闻靖王派人围着山埋了很多火药,他们已经成为笼中之鸟,乔傲成不了气候。” “皇上无法答应我的事,说不定,换了靖王,就能保住我这个世袭的爵位,我的确该好好考虑其中的利害关系。”他打断了乔傲的双腿,无论如何,不会给乔傲以牙还牙的机会,不管乔傲那个混蛋背后的人地位有多么尊贵。 乔傲若当真是被天子怂恿支使,那么,他对付自己是因为私下的恩怨,但除此之外,他必然还有其他的任务,比如,要对付那个刚刚离开的男人——当朝靖王。 马车停在龙厉下榻的院子,他刚走到花园,便朝着慎行伸出手,慎行反应很快,将那包瓜子仁拿了出来。 下一瞬,龙厉站在拱桥上,将手里的瓜子仁洒落在水池中,冷眼看着鱼儿争食,刚才他下意识地剥了瓜子,谈完事情之后,才发现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 一盘瓜子仁自然不值钱,但他就是不想留在藩王府,虽然最想喂的女人不在身边,但他宁愿拿回来喂鱼。 免得被巴扎那头熊吃了,他不配。 慎行低声问。“爷,您觉得孔雀王怎么样?” “外强中干。”他沉笑,或许巴扎几十年前是个孔武有力的武将,但当了几十年的藩王,一身肌肉都养成了肥肉,战事少了,不管是脑子还是身体都变得迟缓,总而言之,巴扎的眼光肤浅,心里的格局也小了。 但对他而言,这不算是一件坏事,巴扎目前想要保住的,就只有藩王的地位,不让当年瞧不起的穷小子爬上自己的脑袋作威作福。他大可利用巴扎内心的急迫,调查出有关乔傲背后的秘密,而针对乔傲背后有人的猜测,也不全然是猜测。 今天乔傲突然让几百人利用镜子湖畔的有利地形,伏击了在湖畔垂钓的他,本就是想用人多势众,杀个措手不及,尤其是打算除掉看起来一身闲适的龙厉。 他故意不穿盔甲,故意在湖畔钓鱼,故意只带几个侍卫,就是想把乔傲引出来。 乔傲再怎么凶狠残忍,论阴谋诡计,怎么能跟从小就生活在诡谲局势下的龙厉相提并论? 因此,乔傲注定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这一次的试探,龙厉很清楚,乔傲的最终目的是要杀了他,或许唯有杀了他,才能让乔傲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孔雀王的爵位,又或者,巴扎那个已经出嫁的大女儿……如果乔傲当真对那个女人还有感情的话。 但那些对龙厉而言,并不重要,巴扎势必会站在他这边,只因他跟朝廷、跟皇兄之间,早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孔雀王真以为天高皇帝远,什么都敢做了,不过目前本王还需要他。”他定定地站在拱桥上,环顾四周。 这处院子也是巴扎名下的,他三日前才从军营搬到这儿,离军营不远,胜在清幽。明知道巴扎等不及要见他,但他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了巴扎的拜帖,要巴扎知道,哪怕他们互相利用,他还是堂堂亲王,地位跟这个异性藩王完全不能比,巴扎在自己的封地上作威作福惯了,那是在他没来之前,但既然他来了,巴扎就不得放肆。 “信送出去了吧?”龙厉话锋一转。 慎行点了下头。“已经在路上了,八百里加急,十天后就能抵达京城。” 龙厉眯了眯黑眸,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由地想起这个时辰,秦长安会在哪里,做些什么? 天色已黑,她应该是在靖王府,他不在身边,秦长安多半又是窝在自己的炼药房,忙活她自己的事情,稍晚一些,她才会回到主屋歇息。 说不定,没有他的阻扰,她会把儿子从乳娘身边抱过来,那张他跟她一起不单能躺着还能滚来滚去的大床,此刻却被另一个男人霸占。虽然这个男人是他的儿子,但一想到龙羽那小子能贴着那具温暖娇躯,甚至躺在她的胸口把玩着秦长安的长发,他总是有些吃味。 那些,原本只是他一个人的权利。 一股浊气从心中油然而生,他突然有些不耐烦,一封信从西南传到京城,至少需要十日更多,同样的,从京城传来的消息也是如此。 “还是太远了——”龙厉微微蹙眉。 “爷,王妃自有化险为夷的本事,您不必过分担心,其他女人或许会成为俎上鱼肉,但属下认为王妃不会。”慎行眼尖,低声说。 龙厉被慎行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斜睇着他,清冷的面容出现了几道裂缝。“既然他可以不顾兄弟之情,自然也不会因为长安是本王的女人而对她多几分宽待。” 弟弟都可以不要了,还要弟妹做什么? 秦长安这次要面对的,是当今天子龙奕,他当然不会对秦长安痛下杀手,但必然会趁着自己远在西南,对秦长安刁难几回,是少不了的。 站在主子身后,慎行渐渐没了笑容,跟随龙厉十来年,自然明白龙厉的性情异常鲜明,却很少为任何人发愁,果然娶了媳妇之后,仿佛就从高高在上的魔头,落了地面,成为跟他们一样的凡人。 “本王再三交代,不让她跟宫里起正面冲突,怕就怕她又把本王的话当耳边风。”龙厉的眉心又是一皱,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唯独语气里却泄露了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一丝柔软。 慎行忙着接话。“爷,不是给王妃留了孙武和李闯吗?还有其他暗卫兄弟呢……” 龙厉的心微沉,打断他的话。“以她的倔脾气,会轻易被人牵着鼻子走吗?一旦她打定主意,暗卫是拦不住她的。” 一时之间,慎行不知该如何回应,眉头皱了起来,见龙厉举步回到屋子,才挤出一句话。“爷,王妃有自己的主见,她若是做了决定,必定心中已有对策。” “出去吧。”龙厉挥挥手,事实上,他当然比慎行更了解秦长安,只是关心则乱,再者,无法及时得到有关她的消息,总让她放心不下。 和衣躺在大床上,帐幔挡去屋内的烛光,屋外蛙鸣一片,哪怕是夜间,依旧暑气翻腾,让人难以安睡。 他从未如此思念过一个人,除了在两方厮杀的时候,他无暇分心之外,一旦停下手中的事情,就会忍不住去想她。 不把她放在自己身边,或许是对的,毕竟如今的处境,一步错,步步皆错。 但哪怕这么想着,还是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眠,内心一股无形的烦躁,将人越缠越紧,很难介怀。 龙厉不由地想,秦长安这个女人必然是一种毒药,而他早早地就中了她的毒,这些年下来,毒性早已入侵他的皮肤骨肉,这辈子都无法解开了。 龙厉径自起身,坐在桌旁,面前摆放着棋盘,他没有喊来任何手下,只是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子,自己跟自己对弈起来。 时辰,已经过了三更,但龙厉的脑海里依旧思绪分明。那张白皙如玉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透着一股子清贵和漠然的味道,下完三盘棋之后,他面对面前的棋局,却有着一瞬间的恍惚,沉默了许久,才落下手中一直把玩的棋子。 这一步,已然决出胜负,龙厉的唇畔这才生出明显的笑意,无声喟叹。“皇兄,若是你,这一步你会怎么走?你以为布下了天罗地网,但究竟是个死局,还是仍有生门?” ……。 从京城到小行宫,不过花了一日功夫便已经抵达。 金雁王朝有两处行宫,一处在雁山之下,那里离京城更远,至少要走上十日,记得她在多年前,跟着龙厉去春猎,曾经在那个行宫住过一晚。 至于此处,是百年前建立在此地留下的行宫,那个已经遥远的让人记不起名字的国家,但对建筑却有着不凡的目光,虽然不如雁山脚下的行宫浩大壮阔,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太祖皇帝打下江山之后,很满意此处的亭台楼阁,便不曾命人拆下,直到太宗皇帝执政的时候,国家彻底安稳下来,战事也少了,觉得这个地方不够华丽,重新选了一处地址。耗费整整五年时间,建造了属于金雁王朝真正的行宫,往后皇帝后妃的避暑胜地,往往去雁山行宫,这处小行宫却是不太派得上用场。 从马车上下来,日头依旧很晒,身边翡翠殷勤地给秦长安打伞,白银跟一个婆子把行囊提到院子里去,皇帝跟皇后住在东边,离这里有一段距离。 她向来能够随遇而安,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只因她很清楚,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可可以推脱不来行宫,却无法阻止皇帝对付她的心思,还不如看看,皇帝还能耍出什么样的手段。 轻轻接住一片从半空中飘落的竹叶,秦长安的眼神微凝。 061 错过就是一生 “我不明白王妃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用意?”不知何时,白银已然站在了她的身后,王爷的嘱咐是让王妃尽量不要入宫见皇帝,但是王妃却答应了此趟行宫之行。 秦长安松了手,任由那片竹叶离开她的掌心,无声落地,转身回到石桌旁,端起茶盏饮了几口,她这才慢条斯理地道。“没什么用意,只是图个热闹罢了。” 望着眼前明明带着微笑,但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的主子,白银背脊泛起一股寒意。 她的那张脸如同从前那般明艳,可那眼神却不再温润,眸底泛着丝丝的寒光,犹如寒夜里的霜雪,冰凉得没有丝毫温度。 就在短短的这几天内,皇宫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龙奕跟那位清倌冯珊珊,有了新的进展,那便是……皇帝宠幸了冯珊珊,虽然听上去有些提不上台面,却又着实让人无法大惊小怪。 毕竟,整个天下的女人都可以是皇帝的,而他一没有强取豪夺、二没有坏人家庭,冯珊珊的贱籍已经抹去,她就是一个平凡女子,皇帝真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唯独,此事依旧有着不少的疑点。 冯珊珊不是秀女,是皇帝在宫外结识的女子,一夜承恩就算了,怪就怪在,皇帝依旧不曾把她招入皇宫,而是任由她在霓裳坊继续待着。只不过老鸨就算想要银子想疯了,也不敢让冯珊珊出去接客,就连那些单纯听曲的客人全都回了。 一路上秦长安留心了下皇帝跟皇后,皇帝仿佛无事发生般淡然处之,而蒋皇后依旧是表情冷淡,看不出内心真正的喜怒。 秦长安独自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兴许这个皇族鲜少想起的小行宫的确是小了点,疏于打理,墙边还生着一簇簇的黄色小野花和蒲公英,但她看着却不讨厌,趁着无人打扰,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 那个冯珊珊看着端庄得体,手段却不少,她不过是提点了一下,冯珊珊这么快就把皇帝拿下了,可见冯珊珊的心情有多迫切。 她径自陷入沉思,夕阳西下,日头不再那么毒了,她翻开一本药典,随手翻了几页。 翡翠的步伐和声音,打破了此刻的平静。“王妃,这是皇后派人送来的蜜桔。” 盘子里摆放着五个金黄色的桔子,油光锃亮,在落日余晖下泛着金色的柔软光芒,秦长安云淡风轻地笑着,拿了桌子上的桔子剥了,一瓣一瓣地吃着。 桔子很甜,没有想象中的半点酸涩,但是吃了半个桔子后,嘴里悄无声息地漫出一股子一样的甜腻,那跟果汁的自然香甜,有着细微的差别。 她眼神一沉,猛地抓紧石桌,腰腹间开始隐隐作痛,翡翠看着主子不太对劲,急忙问道。“王妃,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你先去院子门口守着,什么人都不许放进来。”秦长安猛地站起身,又朝着白银点头,嗓音已然沉下,却没有任何起伏。“白银,把东西收进来,我想在床上躺一会儿。” 翡翠和白银各自应了一声,忙活起来,当白银把门关上的那一刹那,秦长安突然一个脚步不稳,若不是白银眼疾手快,把她扶住,她几乎要踉跄跌倒。 白银正欲开口询问,但秦长安却回以一个极冷的眼神,她压低嗓音,说道。“我有点累,恐怕是中了暑气,晚膳不用喊我,等我醒来再说。” 虽然心中还有疑惑,但白银只能放下手里的桔子,退了出去。 怎么可能? 秦长安的双手紧握成拳,死死地盯着这盘黄灿灿的桔子,强忍着腰腹的一阵阵翻腾的痛楚,很快额头就满是汗水,但她还是不肯移开视线。 皇后的为人她是相信的,要么,这盘桔子的确是从皇后那里送来的,但中途被掉包;要么,是打着皇后的名义送来,其实皇后都不知道此事。 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前者的可能更大,毕竟行宫不大,皇宫带过来的宫女太监总共也就六七人。如果皇帝公然越过皇后,而冒用皇后之名派人送来了东西,她只需询问皇宫身旁的几个宫女,就知道有没有,这事做的也太粗糙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取过梳妆台上的双层首饰盒,将底层拉开,里头搁着一段棋红,正是前阵子火狐狸叼来的解毒圣物。 桔子有毒,但她尚且不知中了什么毒药,她虽然看起来百毒不侵,但若是遇到了剧毒,身体需要耗费大量元气来解毒,而痛楚无法避免,那也是颇为折磨人的过程。再者,她若是中了毒,整个人都会病恹恹的,更何况,在还不清楚皇帝最终的想法是什么,她不想提前倒下。 用小刀把那一段棋红,去皮切块,直接咀嚼吞服,棋红的味道很苦涩,但她已经顾不上太多。 从宫里来的人,都是皇帝和皇后最为信任的下人,至于大内侍卫,更不可能跟她有仇,怎么想都只有皇帝有这个胆子和动机动手。 若是饭菜,她在外向来会仔细些,白银还会为她提前试毒,只是端来的是一盘桔子,又说是皇后送来的,她才一时大意…… 取出吃剩下的那半个桔子,她在烛光下细细查看,果然看到桔皮上有两个针刺穿的地方,只不过针孔实在太小,再查看了其余四个桔子,一并如此。 她的心瞬间凉了下来。 皇帝对她下毒,必然不是要她的性命,却也不会用普通的毒药,因此,她身边的解毒丸很可能派不上用场。 他想看到的是,在她身上到底会发生什么变化。 她用了凝香丸,可以压下身体自然散发出来的药味,而成为淡淡的花香味,跟一般喜欢涂脂抹粉的女子并无不同。上回在宫里单独见了皇帝,她认为皇帝若是抓着她身上的气味,当成是异于常人的把柄不放,凝香丸至少可以让他压下疑心,只不过……看到这盘桔子,她很清楚,皇帝的疑心已经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胸腹间的痛楚依旧清晰,她苦笑了下,已有很久没有品尝到这种滋味,几年前的情蛊发作,也不过如此,可见,皇帝是下了狠手,这毒若是对普通人而言,怕是沾了就难逃一死。 皇帝当真是无所忌惮了吗? 哪怕她身上还冠着靖王妃的头衔,他也可以不计后果地试探她!若她不是药人,或许一夜之后,就已经暴毙在行宫了。 她连解开衣裳的力气都没有,靠在床头强忍着疼痛,双手深深陷入薄被之中,体内的棋红跟毒药冲撞带来的灼烧感,令她口干舌燥,头脑一片混沌。 不知何时棋红压过了毒性,外面天色已经暗的伸手不见五指,她才无力地闭上眼,竟迷迷糊糊地睡去一整夜,梦中各种画面错综复杂,最后一身冷汗地醒来。 半倚在床头,她没有叫翡翠进来服侍,只是静静地透过窗户,面无表情地望着黑漆漆的天边。 若她死了,便能证明她不过是个普通女子,皇帝的猜测出了错,他的企图也就落了空。 可若是她依旧还活着,皇帝会怎么揣测她,光是用医术高明,随身携带毒药而解了来路不明的毒药,恐怕无法自圆其说,全身而退,否则,皇帝不会想了这么久,才想出了这一个算计她的法子。 突然一股腥甜冲出喉咙,她忍不住掏出帕子按住,怔怔地看着素帕上的一口鲜血,血色并不殷红,反而带几丝黑紫色,这样的淤血,吐出来也好。 皇帝不仁不义,趁着龙厉出门在外,不折手段地对付她一个女人,这就是他高高在上的做派吗? 他敢做初一,她就敢做十五! 天色未亮。 皇帝早早歇下,不曾跟皇后同床,哪怕来了行宫,蒋思荷一路上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倒是跟秦长安交头接耳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有了几分温度。 他是天子,自然不需要放低身段去讨好一个女人,放眼整个后宫,他不曾让其他后妃跟随,本以为这是对蒋思荷莫大的尊重和荣耀,谁知她依旧不领情。 而他,也自然没有太多的耐心,跟蒋思荷一道用了晚膳,正欲留下,她却说小日子来了,虽然语气平静,他却看出她不想跟他行夫妻敦伦,管不了真假,索性一人睡在一屋,乐得清静。 梦中,他睡得很沉,太监常辉守在门外,强忍睡意,头一点一点,打着盹。 一只从雕花屋梁掉下来巴掌大的红色蜘蛛,不偏不倚,就落在皇帝的胸前,然后顺着敞开的衣襟爬进散乱的长发内,最终在脖颈里消失不见。 下一刻,龙奕猛地睁开眼,趁着烛光发现一只红蜘蛛爬上自己的手臂,由于事发突然,他大受惊吓,赤脚跳下床。胡乱甩臂,想甩开蜘蛛,岂料这一甩,右手掌重重撞击身后碎玉圆桌,痛的他双目充血,捂着痛处,久久无法站直。 “来人!快来人!” 候在门外的常辉顿时睁开沉重眼皮,听到屋内皇帝的声音紧绷,好似受到惊吓,一时头昏脑热,扯着嗓子大喊,尖细的嗓音划破天际。“护驾!” 一时之间,十来名大内侍卫把这里团团围住,忠心护主的常辉更是抄着一张板凳就冲了进去,想要一鼓作气拼个你死我活,谁知道屋内却没有任何人的踪影。 刺客呢?常辉愣住了会儿。 “还愣着干嘛?!”皇帝痛呼出声,顾不得什么天子仪态,早已把上半身的衣裳全都大力撕扯开来,震怒地丢在地上,不多久,一只手掌大的红蜘蛛从衣裳里爬了出来。 常辉只觉得毛骨悚然,但身为下人,他岂能害怕,只能上前两步,一脚踩了上去。 大内侍卫统领止步于门前,皇帝衣衫不整,浑身上下只有一条白色长裤,他们虽然同样是男人,却不可随意冒犯。 “皇上,您受惊了……”常辉低头跪下,一身冷汗涔涔,换做任何人睡得香甜,被这么一折腾,想必整晚别想再睡了。 而第一个受罪的,必当是他这个下人。 “难道没让人好好打理行宫?”龙奕总算恢复镇定自如,没好气地说。“就算是常年没人住,知道朕要来,一个个做事如此懒散,想来是不想活了。” “小的马上去查清楚,到底是哪些人负责打扫,一个也不轻饶。” “不像话,砍了吧。”龙奕揉了揉眉心,登基五年,他从不敢懈怠,难得出来放松几日,还遇着这种糟心事,大好心情全部幻灭。 此言一出,常辉心中一惊,皇上算得上是个任君,没想过因为一只蜘蛛,就要几颗人头付出代价。 是他的错觉吗?最近皇上,似乎有些变了。 “小的遵命。”常辉毕恭毕敬地回应,小心翼翼地追问。“这里是荒野之地,难免有这些,不知皇上可曾被蜘蛛咬到,有些蜘蛛带有毒性,是否要让曾太医进来瞧瞧?” 龙奕朝着铜镜看了看身体,暴露在空气之中的上身并未找到明显的伤口,他又瞧了一眼地上被踩得尸骨无全的红蜘蛛,不耐烦地丢下一句。“应是没咬到。” 门外又是传来一阵仓促的声音,是蓝心姑姑低沉的嗓音,关切地询问。“皇上,皇后娘娘让老奴来问问,刺客抓住了吗?” 龙奕哭笑不得,朝着常辉狠狠瞪了一眼,这闹得又是哪一出?!不过是一只在房梁上结网的蜘蛛罢了,虽然扰人清梦有些可恨,不过他不会小心眼地跟一只虫子过不去,倒是太监常辉,把蜘蛛当成了刺客,让人看了笑话。 “常辉,重新拿件衣裳来。”他披上了衣袍,这才走出门去,朝着蓝心姑姑说。“朕的屋子里不干净,今晚只能去皇后那里了,皇后可是已经睡下?” 蓝心姑姑据实以告:“回皇上,娘娘的确已经睡下,不过方才听到院子里的动静,误以为是有刺客闯入,所以又醒了。” 龙奕“嗯”了一声,看看天边的月牙,如今离天亮还有两个多时辰,再者,他无需在天还未亮前就起身,准备上早朝,可以适当地松懈。 他毫不犹豫地去了隔壁蒋思荷的房间,她果然已经醒来,简单问询了一番,服侍皇帝睡下,屋内再度熄灭了烛火,蒋思荷却完全没有睡意。 一道低沉的嗓音传来:“皇后还在跟朕置气?” 蒋思荷没有马上回答,直到薄被之下,有人握住了她纤瘦的手掌,她才知道无法继续装睡,淡淡回应。 “皇上指的是哪件事?是楚白霜,还是冯珊珊?” 龙奕不知为何会因为她冷淡的询问而生出一丝愧疚之心,他本是天子,哪个天子不是三宫六院,妻妾成群,在楚白霜之后,他并未专宠任何一位年轻后妃。 至于冯珊珊……他不认为他是爱上了冯珊珊,只是那一次,酒过三巡之后,犯下了一个错误罢了。 他只是,在冯珊珊俯下身子,跟他倾诉自己的爱慕之情,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的那一瞬间,在那双眼睛里,他发现有迷恋、有依赖、有感情。一时间,他沉溺在这样温柔的视线里,无法自拔。 他只是,这段时间颇为寂寞,整个心都好似空洞了一大半。 “朕已经跟楚贵人说过,会把她的儿子交给皇后教养。”他一句带过,并未提起当时楚白霜的反应,毕竟,她的反应也不太重要了。 蒋思荷依旧沉默,一年前,龙奕曾经有两个月,频频到她的栖凤宫来过夜,那时候,她误以为得到了自己一心想要的感情,甚至觉得自己何其幸运。那些个夜晚,哪怕两人不做那些夫妻之间的亲密事情,只要他这么抓着她的手,她就能心情澎湃的宛若浪潮涌来,把她吞灭,她本是一个性子慢热的女人,但谁又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可以一心一意对待自己? 她是想要有人来爱她的,她不是圣人。 可是为何,如今她的手不曾变得更加温热,而心,也不曾跳动的更快些? 她不该失望吗? 其实,倒是没有太失望。 从她嫁给龙奕的那一日起,他是个王爷,府上已经有了侍妾,她很清楚,以后她跟他的身边,会有其他女子的存在。 当时不曾深爱,也就不曾介怀。 而如今,她已经放下了,在他一次次地偏袒楚白霜的时候,在他念及他跟楚白霜的旧情,却忘记跟她的夫妻之义的时候,她就放下了。 她统领六宫十来个女人,多一个冯珊珊又算得了什么?宠幸了冯珊珊更算不了什么。如今拿回凤印的她,还不是要在侍寝册子上暗下凤印,没了楚白霜,皇帝不见得就无处可去。 “至于冯珊珊,若是你不愿让她进宫,朕就不让她进宫;就算进宫,她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而且冯家没有任何身份背景,必然不敢在皇后眼皮底下生事。”龙奕的嗓音平和,在黑暗中传来,卸下了平日里身为帝王的高傲伪装。 没错,冯珊珊是个难得的美人,但这世上向来不缺美人,他的后妃之中也不是没有颜色胜过冯珊珊的,但他却不曾给过太多的机会。 冯珊珊对他而言,只是一个身心寂寞的时机,正巧遇着的美人罢了。更巧的是,她不但长得美,还有教养才学,不是空有一张美人皮而已,更重要的是……冯珊珊的人生是由他一手操控改写的,因此,她对他唯命是从。 但冯珊珊却给不了他更多的东西,他从不缺侍寝的女人,他更不是一个只看美色的男人,否则,也不会专宠面容也不过是中等之上的楚白霜这么多年。 也是在跟冯珊珊一夜春宵之后,他更清楚,他或许喜欢冯珊珊,喜欢她对待自己那种态度,却并不爱她。 而此刻,他跟蒋思荷不过是躺在一张床上,不由地心神荡漾,心情从未有过的轻松平静。 或许,这便是蒋思荷的魅力。 她不美,不艳,更不娇,但是,他知道从过去到如今,让他认定的正妻人选,从来就只有蒋思荷一人。 他曾经爱过楚白霜,但那已经成为过去;他同样不爱其他后妃,她们并未有人让他印象深刻……若他不爱蒋思荷,他不必认为跟冯珊珊共度的那一个晚上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更不必觉得对她愧疚,更不必生出不该有的不安。 是的,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他爱上了蒋思荷,他娶了十年的妻子! 只是睡在内侧的皇后,却无心留意皇帝内心的波澜壮阔,她睁着眼,定定地看着某一处,却又无法在黑暗中看到任何东西。 小小的美人? 是啊,连楚白霜的贵人身份还不如,的确威胁不了她堂堂皇后的身份,事实上,她根本不担心有任何人能拿走皇后的身份,蒋家不倒,朝廷自有需要她这个皇后的时候。 冯珊珊进了宫又如何?正如皇帝所言,一个没有娘家势力的清倌,她若是有心针对,轻而易举就可以孤立冯珊珊,毁掉她对后宫生活的所有美好想象……再美的花儿,得不到皇帝的撑腰,光是应付一大堆女人的明争暗斗、口蜜腹剑,只会暗暗衰败,渐渐扭曲。 这便是亘古不变的……后宫法则。 “皇后,朕……”他心情鲜少有过的亢奋,把蒋思荷的手握的更牢,侧过身去,却懊恼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以后,朕会好好待川儿的,毕竟,他是朕的大皇子,更是朕跟皇后的第一个儿子。” 但也是最后一个。 蒋思荷苦苦一笑,或许她曾经期盼过皇帝对她说这些话,可不是现在……若是她生下儿子之后,皇帝能够这般关心她,她的心说不定会活过来,为他而跳动。 可是,已经晚了。 虽然蒋思荷依旧沉默,但并不妨碍激情澎湃之下的皇帝表达自己的情绪,他轻轻搂住她的肩膀,感受到单薄衣料下的身躯太过清瘦,不由地又是一阵心疼怜惜,连带着嗓音都温柔许多。 “思荷,川儿的眼睛看不到,那就看不到吧。朕可以承诺,就算以后朕还会有更多的儿子,川儿在朕的心里,总是有他的位置的。哪怕他当不了太子,该有的,该给的,朕绝不会亏待他。” 蒋思荷的眼底一阵酸涩,双目蒙上一层水光,但她终究不曾流下眼泪。这些话,换个时机说多好?可偏偏就在他不久之前刚刚有了新欢,即便皇帝是十分真心,听上去也已经大打折扣,皇帝对她到底是什么情愫?十年过去了,可曾有一星半点的喜欢? 还是,这一切,不过弥补? 她很想问,却又问不出口,心已经碎过一次,人也变得瑟缩胆怯,不想在短时间内再度承受一次沉重伤害。 “知道吗?朕是……”爱你的,他雀跃地说,只是没曾想,那三个字从一国之君的口中说出来,竟然还有些不太自在,当他再度酝酿情绪,想趁着今夜直接跟她坦诚心迹,毕竟他们各自都不算年轻了,夫妻哪有隔夜仇? 蒋思荷的心陡然一跳,一瞬间的胆怯,让她最终选择逃避,她依旧平静地开口,痛苦地闭上了眼。 “皇上,臣妾累了,有什么话,我们明日再说吧。” 食不言,寝不语,标准的皇家准则,她用它来堵住皇帝的嘴,也避免了让自己受到二次伤害的可能。 龙奕悻悻然地应了声,把怀里的清瘦女子搂的更紧,没有察觉她的半分闪避,想来的确是累了,而不是任何借口。 转念一想,也对,蒋思荷嫁给他已经是第十个年头,但他们从未单独出游,自从册封为后之后,她连蒋家都不太回去。 在路上走了一日,她必然是累了,反正,她是自己的妻子,以后还会有机会跟她坦白的,何必跟个毛头小子一般急躁冲动? 龙奕暗中取笑自己,没再多说什么,合上眼,迟迟不曾松开抓着蒋思荷的手。 只是,谁也不会知道,一个因为胆怯,一个因为妥协,这句话没能说出口,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机会。 错过,有时候就是一念之间,更是一生。 …… 062 看上有夫之妇? 夜,渐渐被光明驱散。 “娘娘,不好了——”琳琅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却没想过皇帝还在蒋思荷的屋子里,身子一抖,马上噤若寒蝉。 “怎么了?”蒋思荷眉头一皱,搁下了手里的一碗清粥。皇帝说过,今天天气好,吃完了早膳正好陪她出去走走,顺便实现她放纸鸢的心愿,她本想婉拒,毕竟她在宫里已经放过纸鸢了,并不认为在宫外放纸鸢,就能有任何不同滋味。 可是自从昨晚说了那么多话之后,皇帝似乎变了个人似的,态度强硬,不如她拒绝,还说这本是他答应她的,君无戏言。 “靖王妃病倒了……”琳琅小脸发白,鉴于皇帝在场,斟酌了自己的用词,小心翼翼地回应。“王妃身边的翡翠说,王妃昨晚吃了皇后娘娘派人送去的桔子之后,就没再用过晚膳,谁知道早上怎么敲门,里头都没有动静,翡翠撞了门,这才发现王妃已经昏死过去了……” “什么?”蒋思荷忍不住站起身,难掩震惊。 秦长安的身体她多少有数,比那些人比花娇的名门千金好多了,下江南半个多月的路程都不曾生病的人,怎么可能只是因为短短一天的路程,就吃不消了呢? “快请曾太医过去瞧瞧!”她心急如焚,却被皇帝按住手,一个大胆的想法,从脑海里跃动出来。 长安的丫鬟说,她是吃了送去的桔子后才身体不适,桔子的确是从自己这里送去的,可是那桔子蒋思荷自己也吃了一个,觉得滋味很好,才会想到跟秦长安分享……若秦长安是后宫妃嫔,蒋思荷也许会怀疑对方是用苦肉计来栽赃自己,可秦长安从来都不会是那种心机深沉的女人……到底怎么回事? 龙奕的脸色沉下,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皇后送去水果,本是好意,怎么在你这个小宫女的嘴里说出来,却好似靖王妃生病,跟皇后有关?简直混账!” 琳琅被无端端训斥一顿,紧紧闭着嘴,不敢再多说一句。 蒋思荷心情极差,转身朝着龙奕说。“臣妾要去看看靖王妃。” 殊不知,龙奕却点头。“朕也去吧,若是靖王妃在行宫里有个好歹,跟靖王难以交代。” 不疑有他,蒋思荷跟随皇帝一道直奔秦长安的院子,曾太医已经先一步到了,床上的帐幔垂下,露出一只白嫩手腕,曾太医搭了脉象之后,朝着皇帝皇后行礼。 “曾太医,这是怎么了?”皇帝的面色冷淡。 “靖王妃这是中毒了,而且这毒药颇为罕见,不过微臣认为,靖王妃在昏厥之前,还有一丝清醒意识的时候,给自己服下解毒药,这才稳住了心脉,否则——”曾太医无奈地摇头:“毒药在十个时辰之内,就能要人性命。” 闻言,蒋思荷面色骤变,十个时辰,岂不是一天都不到?秦长安是怎么沾到这么歹毒的毒药的?! 身形一晃,明明两个女人在出行前还说的好好的,她们一起放纸鸢,一起在草地上吃野餐,用山水美景当开胃小菜……怎么才刚到行宫一晚上,秦长安就陷入了生死一线的危机?! 眸光一沉,龙奕急忙伸出手搂住蒋思荷的腰,暗中用力,这才免得蒋思荷脚软,这么一看,蒋思荷对秦长安的感情都是真的,虽然无法理解两个女人为何能走的这么近,但亲眼看到蒋思荷露出这番悔恨担心的表情,他的心情同样愈发沉重起来。 “你能拿出解药吗?” “微臣必当竭尽全力,只是有些药材不太好找,而且最多只剩下三个时辰了……微臣怕……” 蒋思荷生生打断曾太医的话,柳眉紧蹙,满心只有秦长安的安危,甚至没发觉皇帝眼底一闪即逝的冷意。 “曾太医,赶紧去写方子,有什么需要的药材,本宫派人直接去四方药铺取。你且记得,靖王妃命悬一线,你若能救得了,那是最好,少不了你的赏赐;你若救不了,皇上跟本宫不能饶了你,靖王更不能饶了你。” 龙奕淡淡看了她一眼,五年的历练,让曾经的宁王妃成为说话很有分量的皇后,他果然没看错人,只是,唯一的不满之处,在于蒋思荷的最后一句。 很显然,真正震慑住曾太医的,也是最后一句。 皇帝皇后当然不能得罪,但靖王更是恶魔的化身,曾太医满脸惨白,只能拎着药箱,快速地退出了房间,不敢浪费半点时间。 “朕没记错的话,四方药铺,是蒋家名下的吧?”龙奕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皇上记性真好,那是臣妾的嫁妆之一,而且,四方药铺离这里是最近的,往返花不了一盏茶的功夫。” “不管曾太医需要什么珍贵药材,四方药铺都拿得出来?” 蒋思荷闻言,笑了。“臣妾认为,任何珍贵药材在此刻,都不如靖王妃的性命重要,只要能救人,那便是值得的。” “也许,靖王妃并不需要呢?”龙奕的眼神,再度飘向遮挡视线的帐幔,只能隐约看到其中躺着的女子身形,哪怕眼见为实,他依旧还在怀疑,是否这些都是秦长安掩人耳目的戏码罢了。 她吃了有毒的桔子,自然就该在鬼门关走一趟,否则,怎么让他消除疑虑,不再认定她是百毒不侵的药人呢? 皇帝话里有话,只可惜,蒋思荷却误解了皇帝的意思,认为皇帝是说秦长安根本用不到那些药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香消玉殒。 心房被人狠狠一揪,她眼眶泛红,死死地瞪着龙奕,再三平息呼吸,才让自己能够镇定地面对这个仿佛不曾发生任何事的男人。 “臣妾相信,吉人自有天相。” 龙奕的眉头始终不曾舒展开来,他冷冷地望着蒋思荷,过了许久,也不见蒋思荷要走的意思,不免语气带些抱怨。 “皇后,今日不是说好了,朕带你去前方草地上放纸鸢吗?” 闻言,蒋思荷身躯一震,从皇帝的手里把手抽离出来,看向龙奕的眼神里,满满当当尽是不敢置信以及……失望之极。 “皇上,靖王妃在行宫出事,臣妾脱不了干系,而且是臣妾说服靖王妃忙里抽闲陪臣妾前来游玩,眼下靖王妃还未脱险,臣妾怎么能有闲情逸致去放纸鸢?” 手里只剩下一片虚空,皇后的抗拒好似轻轻耍了他一个耳光,龙奕一时语塞,但很快反应过来。“但凡曾太医想要保住脑袋,就必须拿出所有的看家本事,皇后不懂医,难道守在这儿就能让靖王妃马上转醒?” 蒋思荷怔住了,她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或许龙奕的话是对的,她不懂医术,而守候不见得能够比得上医药的效用,可是这一番话从龙奕的嘴里说出来,除了感受到天子的冷漠之外,她只觉得心寒透顶。 “皇上,臣妾要守在这儿,或许没什么用,但靖王妃需要臣妾。今日,臣妾无心玩乐,恐怕要让皇上失望了,不过皇上身边还有几个随行,不如让他们陪着皇上吧。” 龙奕的脸都要黑了,他自从登基之后,兢兢业业,算是个勤政的帝王,除了一年几个节日之外,几乎不曾给自己放松的时间。这次也是他搁下好几天的朝政大事,才挤出这些宝贵时间,陪同在这两年内经历了太多事的皇后出来走走,说不定还能修复两人伤痕累累的夫妻关系,谁知道,她却一口拒绝,完全不顾虑他的颜面。 再者,他任何一位后妃都不曾带在身边,就只带了蒋思荷一人,难道他这般莫大诚意,在她看来,完全不具有任何意义?他身为男人,根本对放纸鸢踏青没有太大的兴趣,还不是想趁此拉近彼此距离,能看着蒋思荷再度绽放开怀笑靥,她却要他跟随从一起去,岂不让他堂堂君王成了无人作陪的笑话? 他心中的怒火翻腾,脖子上青筋毕露,心情差到极点,自然说不出好听的话。“在皇后眼里,朕的地位难道还比不上靖王妃?” 一开始,他就不喜欢秦长安这个女人,偏偏一向对人冷淡不热络的蒋思荷却跟秦长安越走越近,完全把他的警告当成耳边风。眼下秦长安倒下了,蒋思荷连做做样子敷衍一下他都不愿意,直说要守在秦长安身边,分明是不把他这个丈夫当一回事!就算是闺中好友,也不至于让冷静自持知书达理的皇后如此不识抬举,他头一回感受到被一个女人抛下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很不痛快。 蒋思荷收回了目光,抿了抿唇,最终没说什么,清秀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仿佛是听到内心的一声叹气声,她缓缓说道。“若靖王妃能醒来,臣妾明日再陪皇上。” 龙奕满心怒火,很想一走了之,但眼神转为幽暗,他不曾拂袖而去,反而坐了下来。“皇后说的没错,朕一个人出去游玩又有什么意思?我们就一起等等,看看这三个时辰里会不会发生什么奇迹。”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蒋思荷的心头游走,明明龙奕说的不过是气话,她却隐约感受到一丝阴狠和恶毒,仿佛,秦长安就算在小行宫里咽气,龙奕非但没有半点悲伤,而且,乐见其成。 她的双手变得冰冷,努力说服自己,不可能,就算她已经不再对皇帝抱有希望,却也不愿把他想象成是一个恶鬼罗刹。毕竟,龙奕对女人向来会多一点温柔,这是他认为的君子风范,也是他秉持的皇族礼仪,绝不该是如此刻薄。 没多久,曾太医就写好了一个药方子,皇帝派两个大内侍卫,前往蒋家的四方药铺取来所有药材。 “皇上,臣妾去看看煎药。”蒋思荷依旧不太放心,不知为何,看着桌上摆放的那几颗金灿灿的桔子,她的心情变得复杂,浮想联翩。 难道整个行宫里有人要对付秦长安?如果真是桔子出了问题,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借用她的名义,往她身上泼脏水?什么人想要秦长安的命?除了她,她还能相信谁?秦长安没死,对方是否又会寻找机会,继续毒害她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秦长安死了为止? 龙奕随手翻看着手边的书,点了点头,却没有更多的回应,等到蒋思荷走出屋子,带走了靖王府的两个丫鬟,一时之间,屋内再无别人。 他搁下书,走到床畔,双手一扯,金色帐幔在眼前缓缓拉开,只见秦长安静静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睡颜恬淡,好似睡着一般。 “靖王妃,你很善于做戏,至少,经过这次考验,皇后对你果然是真心的。”他淡淡一笑,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女人,她的身上没有什么生气,却也不像是在鬼门关徘徊的人,若不是曾太医是他的人,他早就怀疑秦长安动了什么手脚,才会陷入昏死。 说也奇怪,他很少这么讨厌一个女人,他相信自己比龙厉更明白什么叫做怜香惜玉,秦长安并不丑陋庸俗,相反,她宛若一朵明媚骄傲的山茶花,自成一格,仿佛她永远也不知道什么叫做伏低做小,她的骄傲,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 他的后宫之中,从来没有秦长安这样的女人,明明只是个平民罢了,却耀眼的宛若一颗星辰。 他并不喜欢她的高傲,他想要她低头求饶,他要她明白,哪怕她是靖王的女人,同样没有特权。 堂堂一国之君,不是她肆意玩弄的对象。 “只剩下三个时辰了……”龙奕抓着帐幔,五指一收,英俊儒雅的脸上,笑意无声转冷。“为了证明自己只是一个平凡人,你做的果然是滴水不漏啊。” 床上的女子依旧不曾醒来,她睡得很沉,连浓密的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嘴角残留几丝干涸的血迹,让她看起来透着一种虚弱的美感。 但龙奕却依旧认定她听得到,他故意继续说。“靖王妃,你如今在床上动弹不得,就算朕真的想要做什么,你还能马上醒来,阻止朕吗?” 秦长安的呼吸细微而绵长,长发垂在胸前,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脖子,那是人尤为脆弱的地方,只要男人用些力道,就能让她在睡梦中死去。 龙奕慢条斯理地俯下身子,朝她伸出手,却在脖子上方停留了一瞬,最终离开了那儿,转为落在她落在身侧的右手上。 掀开秦长安的衣袖,脸上多了沉郁之色,随手将茶几上的茶碗搁在秦长安的手腕下,下一瞬,藏在宽大衣袖中的利刃已然冒了头,一道银亮光芒,无声划过龙奕按耐不住的目光。 “啪。” 门边,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碎了一地。 蒋思荷亲手端着的温热药汤,甩在门槛上,瓷碗飞溅,药汁脏污了她的裙摆,夏装单薄,她的腿上甚至被烫伤了,但是她依旧不曾后退或者前进一步,愣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仿佛被雷电击中。 她刚才看到什么?看到空荡荡的房间里,皇帝弯下腰,掀起了秦长安的衣袖,一手握住她的手,唯独他脸上的表情,她无法看清。 她刚才听到什么?听到龙奕用君王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靖王妃,你如今在床上动弹不得,就算朕真的想要做什么,你还能马上醒来,阻止朕吗?” 皇帝他……想要做什么? 龙奕猛地站起身,那一瞬收起了衣袖里的短小利刃,衣袖拂过的时候,打翻了空茶杯,但已然无人在意,他望向脸色白的像雪的蒋思荷,俊脸上不可避免地闪过慌乱。 是的,慌乱,龙奕的慌乱,是在于他不曾料到他的举动会被蒋思荷看到,分明曾太医说煎药要半个时辰,却没料到她会来的这么快。 而这一抹慌乱,落在蒋思荷眼底,却成了丈夫被妻子捉奸在床般的心虚和狭促,哪怕,他是一国之君,还是乱了阵脚。 不过是一刹那的功夫,两人的想法早有了天差地别的分歧,蒋思荷的裙摆湿漉漉的,沾在腿上,但是她已经耳尖地听到身后传来琳琅的询问。 “娘娘?怎么了?” 她低头看了一下那一只彩瓷碗,如今成了满地狼藉,正如……她的心,根本无法拼接完整了吧。 “没事,排毒药汤打碎了,你赶紧再去盛一碗来。”蒋思荷用尽全身的力气,镇定自如地回答,不等琳琅的回答,她径自走入屋内,反手把门关上,落了门栓。 “皇后。”龙奕的嗓音有些低哑,他并不打算把一直怀疑秦长安的身份巨细无遗地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妻子,为了要一个女人屈服,他不择手段,但这些不是蒋思荷必须要知道的,因此,被蒋思荷撞见这一幕,他的确慌了。 蒋思荷无暇顾及被烫伤的双腿,腿上湿漉火辣的感觉,早已被内心的巨大痛楚掩饰干净,她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狼狈可怜,唯独内心的颤抖,只有她自己清楚。 为什么派靖王前往西南镇压暴民?当真只是因为他手握兵权这么简单吗?明明靖王在早朝上拒绝,但皇帝还是开了金口,靖王才领了圣旨。 为什么靖王离开京城没几日,皇帝就打着她的名号私自召见秦长安,那日她的确打算让秦长安见面,可是中途蒋家的弟弟进宫找她商量事情,她才打消了跟秦长安见面的想法,没料到皇帝却让宫女把秦长安接到齐元殿。他们之间到底谈了什么,是她这个皇后都不能知晓的?而之后,可疑的是秦长安也不曾细说那日情景。 为什么他们帝后来行宫游玩,若只是皇帝为了兑现之前的承诺,为了让两人重归于好,何必再多一个秦长安? 原来,这才是真相吗? 堂堂帝王,却在暗中觊觎弟弟的妻子?这些曾经在史书上见过的昏庸帝王二三事,竟然会发生在她的身边,她的丈夫身上?! 蒋思荷浑身气血逆流,她可以容忍皇帝三宫六院,可以容忍他在宫外找寻温柔体贴的红颜知己,但至少那些女人不是名花有主! “皇上带臣妾来行宫,并非想陪臣妾放纸鸢,而是想跟长安多一点见面的机会?”这一番询问,她问的极为艰难,仿佛从干涩的嘴里吐出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她的身上生生割下一块肉般疼痛难忍,鲜血淋漓。 皇帝的视线,并不是想看她,而是想看到站在她身边的秦长安吗?知道一旦她出面要求,秦长安必然会答应这趟出游?而先前,两人在皇宫私自见面,也是因为皇帝情难自禁? 龙奕闻言,马上领会蒋思荷误会了什么,他怒不可遏,俊脸涨的通红。“皇后,你说的是什么话!朕绝不是无耻之人!” 蒋思荷深吸一口气,就在昨晚,他们同床共枕,皇帝还说无论如何,他都会善待龙川这个长子,她还以为……他们就算没有更多男女情爱,至少可以安安分分地过完这辈子。 “皇上昨晚说的那些话,是因为对臣妾心怀愧疚吗?”只因,冯珊珊不过是个挡箭牌,皇帝真正的纠结,在于爱上了一个求而不得的女人? 她的内心疼痛又麻木,脸上的端庄得体,早已出现一道裂缝,她多想痛哭流涕,多想撒泼打滚,多想将这么多年的怨气统统发泄出来!可是她不能,她是金雁王朝的皇后,是一国之母,是女子的典范! “多久了……”蒋思荷的眼神锐利,直直地望向沉默不语的皇帝,又气又恨地逼问。“皇上生出这份不该有的情愫,到底多久了?!” “皇后,你误会了,朕怎么可能看上靖王妃?” “这世上,还有一定不可能发生的事吗?毕竟,人的感情,从来都不由自己。” 龙奕一时语塞,他知道自己的正妻读过不少书,但她性子沉静,也不爱炫耀,但眼前的女人,浑身带刺,咄咄逼人,甚至还有些许嘲讽。 但蒋思荷虽然无法容忍丈夫的行径,目光落在床上的女人的那一刹那,心情愈发复杂,或许,她也曾怀疑过秦长安,毕竟这世上多的是女人想要成为皇帝的后妃。 这样的想法,哪怕只是存在一瞬间,当她清醒过来,还是羞愧的几乎要掩面而泣。 在她面前,秦长安怀抱着龙羽,那一脸的母性柔情,不是伪装,她依旧记忆深刻。即便她跟靖王的感情扑朔迷离,外人看不太清楚,但蒋思荷认定这世上没有一个娘亲,会置儿子于不顾,让这种丑闻伴随着孩子一生,无法磨灭。 “皇上真的在乎臣妾吗?若真的在乎,既然是误会,为何迟迟不跟臣妾解释,难道这些很多余吗?”她笑得苦涩至极,眼底水光闪烁,甚至不敢呼吸,每一次呼吸,都让她有种马上要灭顶被海水吞噬的错觉。 “朕不过是威胁一下靖王妃,看她是不是装病罢了,皇后你想到哪里去了?”龙奕勃然大怒,五年的皇帝生涯,让他的脾气有了不小的改变,他重重拍了下桌子。 他依旧不想坦诚秦长安的药人身份,至少,他不认为这是个最好的时机…… 蒋思荷哀莫大于心死,她当然不想怀疑皇帝,可是亲眼看到的画面太过残忍,昨晚床榻上的温柔,仿佛也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美梦一场罢了。 君王的喜怒无常,让她不敢再多付出无条件的信任。 从唇齿里挤出一句,她无精打采地说。“臣妾不认为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秦长安是药人!而且,这个女人有多狡猾多端,你自然不明白! 龙奕在内心狂吠,但既然他谋划全盘计划到现在,若他半途而废,这个良机一旦错失,等到龙厉回来,自己就更难下手了。 他一把拉扯着蒋思荷走了出去,怒容滔滔,半路上遇到了宫女太监,他看也不看,任凭蒋思荷怎么挣扎,他都不肯放。 063 敌国奸细? 白银站在一旁,跟其他宫女一样低着头,只是等皇帝皇后前脚刚走,她就从琳琅手里端过解毒汤,淡淡说道。 “琳琅,你赶紧去皇后娘娘那里吧,这儿有我跟翡翠就够了,王妃一旦醒来,我会马上通知你。” “好,白银姐。”琳琅同样被震慑住了,她鲜少见到如此暴怒的皇帝,而且皇后的脸色实在难看,她根本无心留在这里。 白银跟翡翠守着秦长安,只是并未给秦长安喝下解毒汤,而是从枕下,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颗白色药丸,以清水灌入主子口中。 接下来,两人径自沉默,到了晌午,谁也不曾说肚子饿,就这么一点一滴地消磨时光。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床上的女人的眼珠子动了动,懒洋洋地睁开眼,环顾一周,朝着白银翡翠微微一笑。 “翡翠,我饿了。” “您总算醒了,都吓死奴婢了。”翡翠强忍眼眶早已打转的眼泪,哽咽着说。“王妃有什么想吃的吗?” “不用太费事,一碗面就可,不过一定要你亲手做。”在白银的搀扶下,秦长安靠坐在床头,神态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三顿不吃,好饿。” 翡翠破涕而笑。“奴婢给您多放几块牛肉,牛肉止饿。” “去吧。” 相比翡翠,白银面对仿佛只是睡了一觉,而不知道外面早已闹得天翻地覆的主子而言,则是多了几分见怪不怪。 毕竟比起其他几个婢女,她常常从秦长安手里接受各种任务,更清楚真正的秦长安是什么样的女子。 白银倒了一杯温开水:“王妃,您这样激怒皇上真的没事吗?” 秦长安从容自如地低头整理满是褶皱的衣袖,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不激怒他,他就会放过我吗?” 微微一愣,白银想了想,还是老实地摇头。“不会。” “既然如此,吐口恶气也是好的,我没道理总是被他踩在脚下,任他宰割。”她淡淡一笑,口吻惬意又理所当然。“刚才发生了什么?” “皇后娘娘撞见了皇上想对你动手,不过,估计是误会了,皇上龙颜大怒……”白银低声说了个大概。 “画虎不成反类犬。”她凉凉一笑。“至少今天,皇上那边不会再来打扰我了。” 昏死是真的,但并非因为毒药的关系,自己特殊的体质再加上解毒圣物棋红,在短短两个时辰内就已经让她的毒药顺着体液而排出身体。 她按了身上的一个大穴,服下扰乱脉象的药,蒙蔽随行的曾太医,不是难事。 为了证明她的药人身份,堂堂一国之君居然亲自下手,切开她的皮肤,只为了得到药人血液? 是个简单干脆的办法,却也太过粗暴。 很显然,她跟龙奕对峙这么久,对方的耐心已经被消磨的差不多了。 下一次,他一定会用险招。 不过,她不怕他,他手里有她的弱点,而她的手里,也有他的把柄。 这一夜,对于秦长安而言,她睡得不差,对于另一个院子的帝后而言,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 皇帝的解释太过单薄,而蒋思荷对他的信任岌岌可危,当然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楚的。 只是他们当下都不曾想到,伤疤若是不及时处理,一旦放任不管,反而会腐烂恶化。 感情,也是如此。 虽然秦长安的丫鬟过来传话,但蒋思荷也只是让人送了几句话过去,在那个难堪的瞬间,她不知如何面对秦长安。 原本存在几分期待的出行,却彻底变了味道,低迷压抑的气氛笼罩在行宫之上,仿佛乌云罩顶,令人喘不过气来。 秦长安醒了个大早,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带了白银,两人从行宫后门离开,小行宫后面有条小溪流,两岸开着蓝色粉色的小野花,没有什么别致的风景,却显得恬淡清新。 一人从树上跃下,跪在她的面前,正是暗卫首领孙武。 “王妃,昨日您太冒险了。” 她匆匆扫了他一眼,淡淡一笑,笑容却不达眼底。“难道有人打了我左脸,我还要把右脸凑过去成全他?” 孙武静默不语。 “我知道你们不方便出手,无妨,暂时还不需要你们。”行宫有十来个大内侍卫,对方自然也清楚王府暗卫的存在,暗卫保护当家主母,在暗处蹲守没问题,但若是跟大内侍卫动起手来,那就难看了。 不难听出秦长安嗓音里的冷冰,孙武盯着自己的脚边黄土,嗓音沉闷。“皇上不会再有机会。” 她勾起红唇,随手采了一朵粉色小野花,除了脸色依旧过分苍白之外,那双眼睛依旧恢复了往日的灵动慧黠。 “喔?真可惜,堂堂天子连好好休息几日都不成,这回宫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孙武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楚贵人昨日疑似小产。” “疑似?”秦长安算了算,这会儿功夫,怕是消息马上就要传到皇帝的耳边了,心心念念的皇子就快保不住了,皇帝还能有闲情逸致陪皇后游玩散心吗? 她抬了抬眉,转身望向皇宫的方向,美丽的容颜上只剩下一派冰冷之色,宛若天山之巅的积雪,冰冷又圣洁。 珍秀宫。 一室的烟雾缭绕,热气腾腾的房间里,柔软的女子静静地坐在浴桶里。 发丝犹如海藻般飘荡在水里,浮浮沉沉,光洁如玉的脸蛋靠在浴桶的边沿,仿佛睡着般,祥和安谧。 只是被水浸湿的衣袍,被缓缓流动的鲜血染成触目惊心的颜色。 下一刻,是月牙踉跄的脚步声,撞倒了纸质屏风,尖叫声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虽然还在禁足期间,但因为事关皇嗣,兹事体大,太医院临时出动值夜的太医,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皇帝皇后在得到消息之后,直接离开了小行宫,回到皇宫。 蒋思荷在出行前,望了一眼搁在桌上的蝴蝶纸鸢,最终不曾伸手触碰,不曾让人把它收入自己的行囊。 “娘娘,这——”琳琅不解地问,不敢擅作主张。 “把它留在这儿吧,也许,以后本宫还有时间到这儿来呢。”蒋思荷笑了笑,她终究无法让这只蝴蝶在宫外的天地之间自由飞翔,她的内心却一派平和,好似是她早已猜到这一切,又好似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正如,她的人生,她依旧还是皇后,在皇帝下令马上回宫,她就得作陪。 说好的三天,才过了一半,就这么不了了之。 或许她是有些执拗,她就是不想把这只蝴蝶纸鸢带回皇宫,哪怕只是搁在这里堆积灰尘,至少不受束缚。 而她这般的女儿心态,又有谁愿意了解,又有谁愿意倾听? 想到此处,四肢冰冷,她却再度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坐上了专属的马车。 …… 龙奕拍案而起,一身冷肃。“不是说楚贵人的胎位正,孩子很健康吗?” 两名太医跪着,布料下的身子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最近真是多事之秋,太医院频频出事,谁都看得出来,太医院每个人都如履薄冰,生怕再惹出任何事端。 可是,他们每隔三日就来就诊,三日前楚白霜还分明好好的,怎么会…… “以前有人说,太医院养的都是一些饭桶,朕还不相信,现在一看,是不得不信了。”他冷哼一声,这般狂妄的口吻,还能是谁说的,当然是龙厉的说话风格。 当时皇帝颇为不以为然,毕竟龙厉待人严苛,说话刻薄,稍显夸张。 可是,皇后被下毒,太医没查出来,害的大皇子生下来就是瞎子;姜亿维偷了太医院的毒药,无人发现,酿成大祸;现在好不容易楚白霜再度怀孕,偏偏又闹出险些小产的消息……这些太医除了到了日子领银子之外,还会做什么?! “微臣罪该万死!” 龙奕的浓眉又是一皱,看着他们唯唯诺诺的表情,一股烦躁油然而生。“保不住皇子,你们还想着活?” “皇上,胎儿已经五个多月,楚贵人频频腹痛,怕是跟她先前解毒之后身体未曾调养完好又仓促有孕有关……。” “朕不要听废话!”龙奕嗓音一沉。 左边的太医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壮着胆子说:“楚贵人暂时没有安危,但是情况依旧凶险,若是再有下一次,怕是连大人也难保……。” 太医的话,犹如纷乱的线团,捆绑着龙奕的心。他踏入珍秀宫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是人最为疲惫的时候。 若他已经儿女成群,大可不必在乎一两个皇嗣的死活,既然没有福分投胎到皇家,那就是有缘无分。 而不是像此刻的矛盾心情,明明不想来,却还是不得不来。 楚白霜裹紧了锦被,睡得并不太安稳,哪怕是在沉睡的时候,依旧憔悴的很。 他隐隐有种感觉,比起最初的势在必得、野心勃勃,她眉头紧锁,仿佛被梦魇缠绕的模样,让他无法继续厌恨。 或许到了这个时候,追究谁对谁错,早已没有必要。 她曾经说过,解签人说她命中无子,他当时还能不以为意地安抚她,可是如今,连他都心生动摇,开始怀疑是否哪怕坐上皇位,他依旧无法事事顺遂? 她曾经满脸泪水,说药人之血,可以让她拥有一个儿子。 而眼下,她的孩子已经五个多月,而她自己的性命同样岌岌可危。 龙奕重重抹了一把脸,下一刻,漠然转身,朝着常辉说道。“明日早朝后,朕要见到靖王妃。” 太监常辉赶紧追上了龙奕的脚步,总觉得此事已经错了,而皇帝不愿停下来,只会错的越来越离谱。 三日后。 秦长安捧着手里的茶杯,耳畔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她已经懒得环顾四周,因为这次,召见她的人是皇帝。 派来的是常辉公公,她当然没有直接答应,而是让婢女说她身子还不曾痊愈,一身病气,不适合面圣。 但常辉却不依不饶,接连来了三天,说的是一样的话,脸却一天比一天难看,可见他无法复命,回去受了不小的惩罚。 让皇帝空等了三天,够了,毕竟敢在非常时段捋虎须的人没几个,于是,秦长安稍稍收拾了衣装,施施然地坐上软轿,进了大红宫门。 “秦长安,你果然不是一般女子。”龙奕走进来的第一句话,听着像是称赞,当然,绝不仅仅是称赞。 没有台面上的“靖王妃”称谓,也没有故作亲近的“弟妹”称呼,直呼其名,连名带姓,斩断两人之间所有的联系。 映入他眼中的,虽然素面朝天,没有任何脂粉,但眉眼之间没有任何憔悴,相反,那双眼睛依旧清明,仿佛只需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所有城府。 他承认秦长安的眼睛很漂亮,但此刻,他很讨厌这双眼睛,恨不能亲手熄灭其中的光芒。 秦长安不曾上妆,既然是来见皇帝,两人各自看不顺眼,她不过是换了身宫装就算合了规矩之外,完全不想浪费任何时间装扮。 “皇上若是体恤妾身大病初愈,不如早些放妾身回靖王府歇息?难道皇上已经找出来对妾身下毒的真凶了?”她故意加重“真凶”两字的嗓音,似笑非笑地问,只是嘴角那一抹若隐若现的嘲弄,还是让龙奕极为反感。 各花入各眼,也唯有龙厉才会喜欢这样的女人,这种胆大妄为却又不被礼教左右的女人! 而他,已经没有功夫再跟她周旋,索性摊牌。 “朕听闻你在北漠皇室担任宫廷首席御医,既然北漠可以破格提拔女医,朕认为金雁王朝也可效仿借鉴,你的医术不凡,想来可以胜任太医令的职责。” 秦长安轻忽一笑,那张脸瞬间生动起来,宛若乌云被阳光驱散的那一刹那,明媚动人。“皇上有意让妾身当太医令?” “太医院的太医越来越松散,除了几个老人,提拔上来的太医在医术上总是不够出众,朕对这一任太医令不太满意,不过在医学上的人才却又少之又少。朕想了很久,若是能有一人跟上两任的太医令陆仲差不多,那是最好,就算是女子也可。” 父亲的名字从皇帝口中说出来,一时之间,让她如鲠在喉,不过,她并未流露太多异样,浅浅一笑。 “皇上既然求贤若渴,大可在民间招兵买马,其实民间出色的大夫不少,入太医院磨炼个几年,自然人才辈出。”她顿了顿,摩挲着茶杯上的花鸟图案,眼珠一转,气定神闲地说。“您相信妾身的医术,妾身惶恐,不过……” 他没耐心地皱眉。“不过什么?”她有什么条件?狡猾的女人! “王爷说了,既然妾身嫁人了,就没必要给别人当牛做马,反正,当太医的俸禄并不太多,何必这么辛苦?” 果不其然,龙奕的脸很臭,这下子,他看明白了,好好说话,她却只会蹬鼻子上脸。 他当然不会蠢的去问要开出多少价钱,才能让她当太医令! “当一代女医,难道不是陆仲对你的寄望?想必他泉下有知的话,看到自己女儿继承他的衣钵,必然会十分欣慰。”龙奕的眼神稍显阴沉,循循善诱。 硬的不行,来软的?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一套,对她而言,不见得真能有用。 再者,她不认为爹对自己的寄望,便是成为一个世人敬仰的女医这般流于表面和肤浅……也不是任何当爹娘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子承父业。 秦长安的嘴巴依旧很紧。“妾身以为过了这么久,皇上已经死心了,原来是妾身多心了。” “秦长安,朕可以不让你昔日的身份暴露,而你,必须成为宫廷女医。” “妾身不喜欢被人胁迫,若是看得顺眼,那就帮上一回,正如妾身可以无条件地帮助皇后娘娘,若是看不顺眼,心里不舒坦,是绝对不愿出手相助的。皇上如此咄咄逼人,可曾想过妾身并非您的朝堂臣子,妾身是可以拒绝的。” 龙奕冷冷一笑,身为帝王,最不喜欢有人跟自己唱反调。“这回,容不得你说不。” 她敛去嘴角的笑容,不难感受到他的迫切,但既然龙奕已经知道她是药人,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得到证据,那么,她的存在势必会伴随着危险。 龙厉说的没错,但凡权贵,谁不想把药人留在自己身边,往小了说,可以解毒护身,往大了说,他们迷信可以延年益寿。 而皇帝,终究也只是个充满欲望的凡夫俗子罢了。 让她成为太医令,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实际上,一旦她成为女医,皇帝可以用职责的幌子把她牢牢地控制在手心,随时随刻召她入宫,而且光明正大,冠冕堂皇。 这样,她就彻底成为皇帝一人的所有物。 秦长安也决不妥协:“皇上,妾身最讨厌的,便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眼底再无任何暖意,龙奕板着脸站起来,被这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身为帝王的颜面无存,早已怒不可遏。 “跪下!” 她咬紧牙关,双手握拳,哪怕她是靖王妃,但她的地位依旧要对皇帝行礼,她不是没有跪过别人,只是此刻,她的确心不甘情不愿。 “陆青晚,朕跟你直说了吧,你的确是和亲郡主,但要毁掉这桩亲事,并不难。”龙奕从衣袖里取出两份书信,往她面前一丢。 她跪在地上,伸手拾起这两封信,看着看着,眼神便变得幽暗无光。 这上头的字迹,跟她的如出一辙,当然,绝不是她亲手写的! 第一封信,是给金雁王朝的皇帝,写的都是北漠的情报;而第二封信,是用自己的名义写给北漠萧皇,里面满满当当全都是金雁王朝的见闻,甚至涉及一些隐秘。 她的心,在一瞬间跌入谷底。 当然,可以伪造第一封信,就可以伪造更多。 “第一封信,但凡送到北漠萧皇那里,他们会相信你吗?一个金雁王朝的女人,在北漠潜伏数年时间,从军营到宫廷,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搜罗方方面面的情报,继而用和亲的方式成功脱身,回到故国,得到靖王妃的身份和荣耀,可以说是滴水不漏。第二封信,朕可以拿来昭告天下,你是北漠的奸细,和亲王妃不过是个假身份,为了掩饰你为北漠暗中完成的任务,嫁给靖王之后,定期给北漠写信,证据确凿。”龙奕漠然地看向她,字字清冷凝重。“到时候,你还能获得一线生机吗?” 秦长安搁下手里的书信,一脸清冷。“这是要我两面不是人,金雁王朝容不下我,而北漠也不可能大度地包容一个敌国奸细,再加上欺君之罪,的确是没有生路。” 皇帝果然用的是狠招,只是当年陆家承受的便是通敌叛国的罪名,如今又要对她故技重施吗? 只不过,当年栽赃陆家的是康伯府,而如今污蔑她的成了一国天子罢了。 “你明白最好。”龙奕眼睛微敛,目光落在秦长安跪地的双膝上,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容。“靖王妃,跪的可舒服?” 秦长安清淡一笑,从容不迫地答复。“还行。” 见她依旧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龙奕不曾得逞,眉头再度慢慢蹙了起来。 “如果朕不准备让你起来呢?” 不难察觉皇帝的刻意刁难,秦长安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并未说话,沉默了许久,才轻声反问。 “皇上是君王,你若让人长跪不起,谁敢违逆?” 龙奕的脸微微扭曲,用力挥了下明黄色的衣袖:“平身吧。” “朕给了两个选择,靖王妃或许要好好想想,不如,在你不曾想清楚之前,就住在皇宫吧。” 这话说得好听,但分明是打算把她软禁,除非她跟皇帝示弱低头,否则,她一步也休想走出皇宫。 她忍了这么久,终究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龙奕已经转身,丝毫不理会身后的秦长安是何等反应,他已经断了秦长安的所有退路,笃定这次她只能妥协。 “靖王府的男主人虽然不在,但我这个当家主母不能不回去,否则,必然会乱了套。”她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依旧没有任何太大的起伏。 “就说靖王妃在皇宫短住。”龙奕再度举步,只要秦长安人在宫里,就任由他拿捏,她性子再倔强,他就不信攻不下! 他当然明白,龙厉在走之前,会留给一批保护秦长安的护卫,但是在皇宫里,只要秦长安没有生命危险,看上去不过是被留下来短住做客罢了,那些护卫没有任何理由把人带走,而秦长安的一举一动,全都在他眼皮底下,除非她想要玉石俱焚,否则,决不能轻举妄动。 夕阳西下。 白银站在秦长安身边,手里端着宫女送来的食盒,自从被侍卫送到涤水宫,主子已经坐着一动不动半个时辰了。 她若有所思,一手搁在桌上,手边的茶水早已凉透,她自始至终都不曾喝上一口。 皇帝给她的选择,要么成为宫廷女医,接下太医令的职位,看起来这是对她能力的一种肯定,实际上,不过想把珍贵药人变成他一个人的罢了。到时候,只要他一句话,无论她在宫内宫外,都必须为他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到时候,她根本无力反抗,哪怕他需要她的血液…… 要么,就是背负上敌国奸细的罪名,想回北漠是不可能的了,毕竟任何一个国君,都不会在这种局面上袒护她,更何况她跟皇家没有实际上的联系;若想留在金雁王朝,身为北漠的奸细,哪怕可以留她一命,怕也是终生被软禁,那种生活跟死也没什么区别了。 皇帝无所忌惮地对她下手,想必对龙厉也无所顾忌了,又或者,他认定龙厉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跟他这个兄长翻脸?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安谧又漫长。 …… 064 苗蛊 西南苗地。 “爷,孔雀王来了。”谨言在门外开口。 “让他进来。” 巴扎依旧一身五彩缤纷的华服,在热情奔放的苗地或许不算什么,但落在龙厉的眼里,总是太过碍眼。 “靖王爷,不知昨日送来的水果您可满意?”巴扎嘿嘿一笑。 宽大的书房内,一个俊美男人带着几分慵懒斜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书,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透着一丝玩味。 “比起那些水果,本王更好奇今日你给本王带来了什么有用的消息。” 巴扎所说的水果,是昨日藩王府的官家派人抬过来的一个大竹篮,上头搁着各种当地特有的新鲜水果,清新香甜的果香味扑鼻而来。 对于生活在京城的龙厉而言,有些果子的确很少见,毕竟光是从西南运到京城的路途太过遥远,这些水果无法保存,对于外地人而言,自然尝不到了。 但他看了一眼就清楚,这是巴扎的讨好手段。 果不其然,当最上头的一层水果拿走之后,下面是两大叠的银票,每一张都是一百两的巨额,让慎行清点了下,竟然有一万两白银。 他本以为西南苗地不如江南富庶,巴扎就算想要孝敬他,也拿不出像样的贡品,这么一看,倒是他小看那头熊了。 作为一个藩王,除了朝廷那不起眼的俸禄之外,自然还有别的进账……不过龙厉自诩不是大善人,他从很多年前就清楚这其中的水深不可测,巴扎一个边陲之地的藩王,一出手便是一万两,可见除了手笔不小之外,而且有求于他。 “不瞒王爷,我的确抓了个跟乔傲交好的家伙,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做了不少坏事,他坦白乔傲三年前结识了一个云游四方的高人,两人厮混了许久,常常偷偷摸摸躲进山林之中,几个月后才出来一趟,行踪极为可疑。可是乔傲个性阴沉,纵然是小时候的玩伴,问了几次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他说,乔傲的身体正是那时候变得奇怪,明明腿瘸了,在床上躺了一年才能重新下地行走,但精神奕奕,三日三夜不睡觉都神态饱满,不显疲态。”巴扎思忖了会儿,下了结论。“怪,真是怪。” “本王听闻苗人私底下有不少古怪的玩意儿,巴扎,你不就是地地道道的苗人吗?” 巴扎脸部变得僵硬。“苗医的分支不少,经过数百年来的传承,特别是在偏远的深山老林里,那些部族会练蛊,也会施蛊……” 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光洁的下巴,龙厉幽幽地扫了巴扎一眼,蛊这种东西,他已经领教过它的厉害,当年受了一年的情蛊磨难,那些蛊毒发作的痛苦,他无法让人分担。但也正是因为种了情蛊,才能光明正大地拉着秦长安享受鱼水之欢,因此,对于他而言,情蛊带来的不只是痛苦,还有情欲的痛快。 “继续。” “苗人的蛊,往往较为平和,但我曾经听说过一些蛊,是以凶险闻名的。但是越凶险的蛊,要炼成越不容易,很容易被反噬,因此苗人民间懂得那些久远练蛊术的人也不多了……”巴扎端起茶杯,却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微微一愣,才意识到靖王有可怕的洁癖症,只能悻悻然地放下茶杯,咽了咽口水。 明明这个院子还是他的,只是对于远道而来的尊贵客人,他特意选了一处幽静的院落让高贵的王爷下榻,结果风风火火赶来,连一杯茶水都不能喝。 “巴扎,本王不让你喝水吃东西,是为了你好,免得你一会儿全都吐光——”龙厉缓缓拍了拍手掌,面无表情的慎行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漆盘。 巴扎满心困惑,眼下的确是饭点了,连杯茶都不许喝的靖王,难道还给他特意准备了饭菜?可是他又为何说什么一会儿会吐光,因为饭菜不好吃? 当他趁着烛光,看清楚放在桌上的漆盘里是什么东西,顿时胃里翻江倒海,纵然他是武将出身,纵然他长的五大三粗,纵然他见识过战场的残酷,他还是忍不住地……想吐。 但是反观那个年纪轻轻俊美无俦的靖王,他却气定神闲地喝着茶,眼神平和,仿佛早已见怪不怪。 漆盘里摆放的,是一颗心脏,人的心脏。 约莫手掌大小,颜色呈现出紫色,上面并未留下太多的血迹,应该是被清水冲洗过,但还是散发出来一股难闻气味。 “这是从其中一个暴民尸体里挖出来的心脏,你可看得出可疑之处?”龙厉扯唇一笑,不知为何,烛光的明亮和阴影,共存在他的那张脸上,看得人不寒而栗。 巴扎强忍住恶心的感觉,硬着头皮多看了这颗心脏两眼,这才发现心脏的左下方,有一个绿豆大小的孔洞。 马上把视线移开,他一副看到鬼的表情,连连点头。“没错,此人中了蛊,经过一段时日,蛊虫能够适应宿主的身体之后,就会随着血液,找到心房,寄居在此处。虽然不太清楚这是哪种蛊,但一般来说,宿主死后,蛊虫会随着尸体身上的伤口破体而出,不过离开了宿主,蛊虫也就活不长了,往往在一天之内就会僵死。” 龙厉无声冷笑:“巴扎,你这个无缘的女婿,可真是人才啊,擅长施蛊,而且还能用蛊术操控人心,为他卖命。再给他几年时间,岂不整个苗地都由他说了算?” 任由年纪足以当自己儿子的靖王数落嘲讽,巴扎无言以对,闷声不响。 “他可以用蛊来控制人,却无法控制人的欲望,被困在林子里已经第五日,那些暴民难道还能不吃不喝活下来?”龙厉垂眸,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眼神凌厉。“是时候了。” 巴扎心中一沉:“王爷有什么好法子?”他明白,已经被下蛊的人,不该留下,哪怕留下,也是后患无穷。 “放火,烧山。”薄唇轻启,溢出四个字。他无心恋战,更无心继续陪乔傲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只因……他的心里有牵绊,他总觉得放心不下,恨不能马上就结束战事,连夜赶回京城。 一个时辰后,军营排除五百将士,手持火把,在夜幕降临的时候,走入山林。 须臾之间,山里起了大火,夜风呼啸而过,宛若凄厉喊叫,细听下,仿佛还掺杂着人的尖利哭声。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山下的守将不曾松懈,那些饿的头昏的暴民,哪怕被蛊虫操控了心智,但当大火伤上自己身体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往山下跑。 瓮中之鳖,并不太难,守株待兔的将士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八十多人,当然,有一半烫伤太过严重,没撑到天亮就死了。 清晨,大火被一场大雨浇熄,三百士兵开始搜山,陆陆续续找出三十多具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龙厉盘腿坐在主帅的帐内,听着手下两名武将的禀告,抓来的俘虏他全部移交给孔雀王巴扎,也是第一时间知道巴扎把这些人就地正法,并未留下后患。至于在火中烧的完全看不出面容的尸体里,的确找到一个双腿畸形的人,认定此人便是暴民首领乔傲。 持续了半年的暴动,终于被成功镇压,而且把孔雀王巴扎最仇恨的乔傲处置了,巴扎喜不自胜,身为地方上的藩王,他不喜欢乔傲这样心机深沉野心勃勃试图夺取孔雀王位子的穷小子,对于当年棒打鸳鸯没有任何悔恨之意,唯一后悔的,便是当年看在女儿的份上,只是打断了乔傲的两条腿而已,而非当场就命人打死乔傲。 否则,也不会在五年后,又发生了这么多事。 战事结束,不过是折损了四百多人,消息早已在两天前就由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巴扎再次在藩王府设宴,邀请龙厉前往。 “没有了乔傲,你再也不怕被人抢走孔雀王的爵位了,巴扎。”龙厉淡淡一笑,脸上依旧带些倨傲和不近人情的疏远。 “那是自然,不过,王爷,若乔傲是那边的人,我们就这么把人烧死了,会不会不妥?”酒过三巡之后,巴扎红光满面,开始流露出担忧。 “乔傲是谁的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不说,那边又怎么会知道乔傲的身份已经被识破?”龙厉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 巴扎满脸堆笑,连连称是,酒宴就要结束,他话锋一转。“王爷此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解救我于水火之中啊,否则,乔傲这种混账还要爬到我头上来呢。” 他依旧语气凉凉,脸上有笑,却总是透着一股子的高深莫测。“本王帮得了你一时,帮不了你一时,眼下最重要的,是你如何争取爵位世袭。” “王爷,世子来了。”门外传出管家的声音,巴扎见大事商量的差不多了,笑着看向端着酒杯喝酒的龙厉。 “此次西南平定,皇上龙颜大悦,说不定原本搁置的事情也会有转机,靖王,您说对吗?” 不难听出巴扎的试探,龙厉神态慵懒地挥手,这头熊见乔傲已死,当然又开始打新的主意,毕竟巴扎已经五十岁了,朝廷迟迟拖着,早已让他不安至极。 “进来吧。”龙厉说。 进来的男人约莫二十四五岁,跟自己年纪相仿,身形文弱清瘦,虽然同样身着西南富有特色的彩色衣裳,但却比巴扎穿的好看许多。那张脸称不上英俊,勉强说的上眉目清秀,唯独身上没什么贵气可言,宛若一般的读书人一样。 “犬子巴星一直想见王爷,王爷可是王朝的骄傲……。”巴扎忙着溜须拍马,扯着大嘴笑得开怀,一会儿怂恿嫡子给龙厉敬酒,只是看到龙厉的表情冷淡,这才停下了动作。 “王爷不肯喝本世子敬的酒,难道是看不起本世子吗?”巴星的眉眼有笑,只是那双眼睛里,却稍显空洞。 “不能对王爷无礼!”巴扎怒斥一声,但碍于龙厉在场,他不得不压下心中怒气和疑惑。他子女成群,但这个嫡子是其中最好脾气的,正是因为耳根子太软,才没有王者的气派和霸道,一点也不像是以后要继承孔雀王这个王位的面子。 但是他虽然是个大老粗,却对血脉这件事异常的固执,自己只有两个嫡子,一个在幼年溺水而亡,因此只剩下巴星一个嫡长子,虽然巴星没有太大的才能,还有些唯唯诺诺,但巴扎却从未想过要把王位交给那些虎视眈眈的庶子。看在巴星向来听话顺从的份上,他愿意为巴星引荐靖王,为巴星继承王位铺路。 龙厉依旧坐在原位,连手指都不曾抬起,只是慢条斯理地笑道。“你不过是个有名无分的藩王世子,就算朝廷的册封下来了,本王也不见得要接你的酒,怎么,光是这点羞辱就受不了了?” 果然是个沉不住气的家伙,只长年纪不长记性,当年巴星从西南来到京城,先帝见了他,却不曾让巴扎如愿以偿,正是考虑到这个世子镇不住西南苗地。巴扎至少骨子里还有武将的嗜血和残忍,虽然粗俗了点,肤浅了点,却能让苗地不出大的乱子,但这个文弱宛若书生的世子,连为人处世的一套还不太明白,如何坐镇西南,成为一地藩王? 到时候,还不是朝廷来收拾烂摊子。 巴星闻言,白皙的脸涨的通红,他的整个人身子变得紧绷,就连脖子上佩戴的银饰都因为感受到他的颤抖而发出清亮的声响。 虽然嗓音很轻,但宴席上并无歌舞,自然听得清楚,他朝着龙厉缓慢地说着,每一个字都拖得很长。“敬酒不吃吃罚酒。” 巴扎只觉得气氛格外尴尬,扬起手掌,朝着巴星就是一巴掌。“混账!” 有个当武将的爹,哪怕巴扎已经几十年没有上过战场,也不再勤练武艺,但他的一巴掌,哪怕没有用尽全力,还是把瘦弱的巴星打到脚步不稳,整张脸偏到一旁。 龙厉并不讨厌这场好戏,喜欢看热闹是他与生俱来的恶劣性情,因此,他当然不可能劝架说和,相反,他巴不得这对父子当着他的面打起来,谁死谁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够精彩,能博他一笑。 薄唇微勾,他睇着巴星缓缓转过脸来,巴星的嘴角撕裂,流淌着血迹,映衬着巴星偏白的肌肤,烛光荡漾,有那么一瞬间,巴星的脸透着一股青白之色,略显诡谲。 “今日我好不容易把王爷请来,就是想让王爷看看犬子,为他的前程提点一二,也不知道他吃错了什么药,咳咳——”巴扎掩饰着内心的愤怒,脸上的笑容实在僵硬,直接给自己倒了三杯酒,扬起脖子,一饮而尽。“恕我教子无方,犬子无状,王爷,我自罚三杯,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这般粗鲁莽撞的男人,养出唯唯诺诺的儿子并不奇怪,龙厉依旧神色淡淡,似笑非笑,不由地神游天外。心想,看来以后教养儿子的事还得交给秦长安来才对,秦长安看着温和,但爱憎分明,性子直率,眼里容不得沙子,绝不会演绎出“慈母多败儿”的悲剧。 “王爷,您可别生气,别跟犬子一般见识。”巴扎小心翼翼,他认定这个男人可以助他一臂之力,而且一万两银票已经砸出去了,没理由打个水漂。 朝着一旁木讷的巴星又是狠狠瞪了一眼,依旧气愤这个平时连一句话都不敢违逆自己的儿子,怎么就这般的不识抬举,甚至得罪了京城来的贵人?害的自己还要拉下老脸,不停地给靖王赔不是,更何况,靖王的脸上没有任何松动,根本不给自己面子。 “本王本以为世子是一只弱鸡,没想到,还是有血性的男儿。”龙厉看似一身闲适,但却又对巴星那双眼睛里散发出来的光芒着实好奇,他在这二十五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最擅长的便是从一个人的眼神里,看透此人的内心。 不知为何,这个巴星该是个没主见的懦弱男子,偏偏有着一双阴沉又空洞的眼睛,而且,细辨之下,那双眼的愤怒丝丝可见。 这样复杂的眼神,被仇恨包裹的眼神,仿佛在谁的脸上同样看过,是谁呢? 龙厉微微失了神。 巴扎嘿嘿一笑,说着“哪里哪里”的废话,哪怕自己儿子被形容成一只弱鸡,他也不敢在言语上激怒对方。自从见识过龙厉对着那颗心脏心平气和地跟自己谈论,他就不敢小觑这位年轻的亲王,更清楚龙厉的心狠手辣,远在自己之上,他不得不放低姿态。 巴星像是木头人一般在旁边站了许久,这才再度开口,清瘦的脸上稍显麻木。“王爷何时离开?” 龙奕充耳不闻,巴星虽然跟自己年纪差不多,但他不过是个名义上的藩王世子,这样的身份,他完全不必多加理会。 “王爷后天就走了,你可是要亲自送送王爷?”巴扎笑得很假,后悔让巴星来了,简直就是越帮越忙,今晚过后,一旦靖王对儿子的印象很差,届时,再丢出一万两,也不知能否请得动这尊菩萨帮忙。 “是啊,我要亲自……”巴星朝着龙厉走了两步,稍稍弯了弯腰,好似要给他亲自倒酒,但他的手并未碰到酒壶,那双稍显空洞的眼划过一抹凛然杀气,整张貌不惊人的脸变得凶狠,判若两人,咬牙切齿地说。“送他上路。” 说时迟,那时快,巴星宽大的衣袖里闪过刺眼的寒光,一把弯月般的小刀藏在他的五指之中,因为靠的很近,轻而易举地划破了龙厉的红色衣袖。 没想过龙厉能在这么危急的关头避开这一刀,巴星并无表情变化,依旧凶狠,朝着龙厉的心口刺下。 手中并无兵器抵挡,面对巴星毫无征兆的刺杀,龙厉发现他虽然凶狠,但因为没有武功底子,加上他却练了半年多的武艺,后来回到金雁王朝,还不忘让谨言每日陪他过招,反而总在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闪避开来。 巴扎愣了会儿,好似看着一个陌生人,完全不记得此人是自己的儿子,他的儿子向来懦弱,而如今却在刺杀靖王?! 一脚把巴星踹开,但巴星好似感受不到疼痛,继续张牙舞爪地朝着龙厉扑过来,龙厉转身随手一抓,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一送,巴星便像是被点了穴道一般,动弹不得。 “谨言。”朝外喊了声,龙厉缓缓松了手,往后退了两步,一抹冷凝在眉宇之间生成。 巴扎眨了眨眼,只见巴星摇摇欲坠,往后一倒,他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接,却看到了那一幕—— 一根白银烛台,深深刺入巴星的喉咙,不小的力道将烛台的尖锐顶端全部挤压出来,一小节蜡烛被压得只剩下手指粗细的厚度。 巴星的双目无神而空洞,死死地盯着房梁,鲜血从喉咙刺穿处不停地汩汩而出,他费力地张了张嘴,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谨言破门而入,看到这幅场面,心中不由骇然大惊,谁也不曾想过孔雀王的世子会随身携带杀人利器,更没料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世子竟然有胆子刺杀靖王。 “王爷,您可曾受伤?” 龙厉挥挥手,巴星发狂就是一瞬间,出人意料,而其他侍卫都在门外守着,也是他的吩咐,他没必要迁怒他们。 眼下更重要的,是如何善后。 “星儿……你怎么了……啊?”一切发生的太快,巴扎好似被人用麻袋套着揍了一顿,眼冒金星,完全来不及做出反应。 鲜血依旧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出,龙厉面无表情地旁观着,没有感动,没有愧疚,没有不安,只有隐隐的怒火,在心中炽燃,很快就攀爬到他俊邪的脸上,让他看来阴测测的。 “谨言,把烛台拔了,让世子好受些。”他冷漠地发号施令。 巴扎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他急忙扑到巴星的身上,就算巴星再怎么微不足道,也是他的嫡子,他并不蠢,毕竟身怀武艺,知道战场上的应急措施,一旦把烛台拔掉,便是加速儿子的死亡。 “巴扎,你老眼昏花,难道没瞧出来,你儿子中了蛊,早已迷失了心智?”一道清滑的嗓音,划破空气,听上去还有些风凉的意味。 闻言,巴扎再度锁住怀中年轻男子的面孔,为了招呼远道而来的客人,他的确有阵子没见过自己儿子,那张清瘦脸庞的眼神依旧飘在半空,除了喉咙涌出的鲜血之外,巴星的嘴里也已经满是猩红。 巴星虽然不出色,但从小到大不让人费心,哪怕是藩王之子,从不惹是生非。 这样的性子,又如何会出言不逊,甚至对靖王下手? 巴扎感受到巴星的身子一阵猛烈的抽搐,巴星的瞳孔渐渐放大,已然是进气多,出气少,但那张脸皮上的青白之色却慢慢褪下,多了一抹潮红。 纵然心痛,身为藩王,他更清楚儿子早已犯下了死罪,刺杀王爷,别说等京城的皇帝发话,依照靖王的行事作风,哪怕巴星不死,龙厉也会直接把人办了再回去。 “星儿,告诉父王,到底是谁……是谁害你的?”巴扎难掩激动,嗓音哽咽,老泪纵横。 巴星的眼神不再飘忽无力,他将最后的目光定在面前的男人脸上,双目恢复了最后一瞬的清明,他低声呢喃,但是嗓音早已破碎的不成样子,随着他的每一个字,嘴里喷出更多的血花。 “是……乔、乔傲……他……” 终究是没能说出更多内情,巴星的脑袋无声垂下,死不瞑目。 龙厉冷然发话。“谨言,动手。” 这一次,巴扎没再阻拦,儿子已经死了,若是证实他被乔傲下了蛊而神志不清,至少可以排除其他的嫌疑,也不会连累藩王府。 他悲恸地目睹谨言拔出刺入巴星脖子的烛台,尖锐烛台上不停滴落一连串的血珠,无不凄凉提醒着他,今夜他已经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万籁俱寂之中,一个奇异的画面出现了,从巴星脖子上的血窟窿里,缓慢地爬出一只金色的蛊虫,圆滚滚的,身上沾着血迹。 只是它爬行的速度不快,好似没有太多力气,直到它沿着巴星的衣裳落到地面,又爬了一小段路,这才停下,身子越缩越小,一动不动。 谨言踢了一下,蛊虫早已僵死,他看向龙厉,龙厉不动声色地转向木然的巴扎。 065 长安被幽禁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王爷,我已有半月不曾见到犬子,没料到乔傲居然把主意动到他身上,才会发生这等意外……恳请王爷看在我痛失爱子的份上,别再追究此事,毕竟始作俑者乔傲也已经被烧死……” 哪怕悲恸,但眼下保住整个藩王府,才是最要紧的。巴扎这么想,黝黑的脸庞上神色复杂,透着一股子的迫切。 龙厉笑得人畜无害。“是啊,孔雀王痛失爱子,本王是该体恤,不过,若不是本王运气好,早已被你的爱子刺中心脏,这笔账,不知该怎么算?” 说什么运气好?分明是有不差的武功底子!巴扎是武将,别的事不精通,岂会被龙厉蒙蔽双眼? 据他所知,龙厉并无武艺,因此才养了一大堆高手,但刚才他若不是太过震惊,险些忽略了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暗杀本王的人不少,除非他有能耐逃出生天,否则,一旦被抓住,便要按照本王的心情来处置,轻则身首异处,重则在烈日下鞭尸。”龙厉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巴星的尸体,凉薄眼神,刻薄口吻,无疑是火上浇油。 巴扎嘴角抽了一下,蓄足力道,咬紧牙关才挤出一句。“只要王爷不追究藩王府的疏漏,在王爷离开西南苗地之前,我会再为王爷送一份礼,给王爷压惊之用。” 虽然不甘心,自己突然损失了一个儿子,而且还是王位继承人,可惜,事已至此,他只能控制局面,不让场面更加难看。明明死的是自己儿子,却还要赔出大量金银来安抚靖王的心情,毕竟没了这个嫡子,至少还要其他儿子,但若是被靖王迁怒丢了藩王的位子,那么他就是前功尽弃。 “本王后天就要走了,孔雀王动作要快些才好。”龙厉又是轻忽一笑,那张脸犹如春临大地般灿烂明媚,只是那双眼犹如深井,泛着刺骨寒意。 巴扎的心在滴血,不敢继续直视龙厉,低头赔笑:“那是自然,王爷大可放心。” 一走出藩王府,龙厉便翻身上马,回了自己下榻的院子,走入灯火通明的寝室,但内心却依旧一派寒凉。 怎么回事? 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自己独身生活在靖王府的心情,无论在外面整治捉弄了多少官员,发泄了多少怒气,回到屋内,整个人依旧有些空虚。 自从娶了秦长安之后,日子截然不同,哪怕靖王府不再张灯结彩,芙蓉园里只有豆大的烛光,他也是脚步轻快,只因他知道,只要他一推开门,他心爱的女人就在里头。 “爷,刚才酒宴上你空腹喝酒,必然难受,不如属下让人做些暖胃的甜汤来?”慎行看着坐在床头的红袍男人,龙厉依旧俊美如常,只是却仿佛透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寂寥,好似天上的明月,遥不可及却又清清冷冷。 他下颚一点,烈酒烧身,若是秦长安在他身边,少不了一阵数落,她花了大半年耐心调养他的身子,扳正他的厌食症,岂能看他空腹喝酒?! 眼前浮现出那张鲜活的怒颜,美眸中燃烧着熊熊烈火,却把那张俏脸照的更加明艳动人,把她气急了,有时候当真无所顾忌,不但动嘴还要动手,最喜欢掐他的腰肉,完全不懂尊夫为天这四个字是什么道理。 这般想着,刻薄的薄唇却是有了细微上扬的弧度,仿佛整张阴郁不快的脸都多了些许温度,他下颚一点。“去吧。” 他答应过秦长安,要珍惜这一具得来不易的健康体魄,他还要跟她长长久久地当一对白首夫妻,笑看儿孙满堂呢。 当甜汤端来,龙厉已经跟谨言在部署两日后离开的事宜,一盏茶之后,他才端着甜汤一口一口喝起来。 “爷还在担心王妃?”谨言看不过去,面色凝重地问道。 “怎么能不担心?人总是要放在身边才安心。”龙厉淡淡地说,不知为何,这一碗甜汤喝着喝着,却没什么甜味,他喝了半碗,便搁下了。“王妃还没有送信过来?” 谨言失笑。“恐怕王妃的信才刚刚出京城,没这么快到西南苗地。”他们家王爷在别的事情上,从不心急,只不过短暂跟王妃分离数月,却是急的不得了,失去了往日泰然处之的心境。 龙厉没说什么,头一回有点心神不宁,不,或许在之前,也曾有过这样的相似感受。那是在五年前的春猎时候,他非要把秦长安带着,但是心里却常常生出某种奇妙的想法,仿佛他虽然得到了她,她虽然属于他,却不长久。他以为自己拥有了那一轮明月,却忘记了它不过存在于水中,当他猛地一抬头,那一轮明月却依旧高高挂在枝头,遥不可及。 因此,他无暇跟巴扎追究世子刺杀一事,满心都是对她的牵念。 “承平候那里准备的如何?” “十五万边家军终日操练,不敢怠慢,随时听候王爷的吩咐。” 龙厉又跟谨言说了一会儿话,才上床休息,在京城眼线众多,他在皇帝宫里安插了棋子,而皇帝也在他身边安排了线人,兄弟之间,礼尚往来,早已到了谁也不敢全心信任谁的地步。 他并不只是为了平定西南的暴乱而来,在他眼里,此事根本无法请得动他千里迢迢走一趟,但在西南,他的确可以更随心所欲地下好自己手边这一盘棋。 孔雀王巴扎跟皇帝心有嫌隙,为了自己的爵位世袭,自然已经站在他这边,再者,他看上巴扎并非因为他占据西南边陲这块土地,而是他跟其他两位藩王关系匪浅,这便是连带关系,不得小觑。 而另一方,四方城的承平候边圣浩跟自己表面上是拿了靖王府的银两开了新的盐井,一道做盐商赚银子,实际上却在顾太山里操练边家军,以及秘密地冶铁,制造兵器,时至今日,已经制造出二十万之多的刀枪。 乔傲的死,还透着诡异,蛊术龙厉知道的不多,但一个人可以在死前还透过意念来操控孔雀王世子巴星身体的蛊虫,让巴星做出刺杀的作死举动,当真骇人听闻。 至于林中那一具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光靠双腿略显畸形而判断出是乔傲,他依旧保留自己的想法。 一个有着强大甚至近乎疯狂意念的家伙,在大火之中当真会乖乖等死吗?还是那一具尸体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道具罢了,真正的乔傲,依旧还躲在某个见不得光的角落? 没了被他操控的一堆乌合之众当乔傲的虾兵蟹将,哪怕乔傲还在人世,也不可能闯入军营再想要他的性命,乔傲只有一人,而面对的是五千将士,傻子也知道这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 不过,若大军一走,最危险的人成了孔雀王巴扎,乔傲若不死,必然还会伺机而动。 他和衣而睡,短暂地闭了闭眼,如今已经是七月,天气闷热,屋内摆放了两大块冰块来散热,窗户半开着,以便夜风吹进来。 桌上烛光被风吹得摇曳生姿,在龙厉的脸上投下一片光影,他依旧沉睡着,很快就进入了梦境。 他站在悬崖边,此处并不是很高,但悬崖下有一条湍急的江河,耳畔响起巨大纷乱的喊打喊杀,他满心不耐烦,正欲皱眉,面前却有一人的阴影飞快地挡在他的面前。 从空中射来的利箭,准确地穿刺入她的胸口,她的身子晃了一下,却依旧不曾倒下。 龙厉面无表情地看向她,山间仿佛生出缥缈的云雾,让他看不太清楚面前这人的面容,直到她一个不稳,往后倾倒,他眼前的雾气尽数散开,那女子眉心的红痣,看得他惊心动魄。 她整个人脚底一滑,失去所有力量,宛若一只纸鸢,飘入空中。 “不要!”龙厉伸出手,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害怕就这么错过她,失去她,往前一扑,整个人扑倒在悬崖边的碎石上。 他依旧不曾抓住她,就差那么一点,不过是咫尺之间,甚至他有种恍惚的感觉,自己的指尖跟她的轻轻一碰,但刺骨的寒意点点滴滴地渗入自己的皮肤。 她仰面朝上,不断地下坠,或许因为崖山的风太大,可以让她下坠的不那么快,她朝他浅浅笑着,胸口的血花迅速浸染了衣裳,眼底好似蒙着一层水光,然后,红唇轻启。 她轻轻地朝他喊着。“三郎。” 他猛地惊醒,这个梦不是他第一次做过,在秦长安坠江后的两年里,他做过许多次,但全都是重温梦境罢了。 但今晚这个梦,却透着一股子的诡异。 五年前,他亲眼目睹她坠江,不曾抓着她,更不曾撕心裂肺喊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但在刚才的梦里,他却脱口而出,那一声“不要”,大有毁天灭地的猛烈疯狂,甚至盖住了周遭的厮杀声。 五年前,她同样是在他面前坠落,但脸上只有灰败的死气沉沉,以及眼底的那一丝幽暗,但刚才的梦里,她的笑容却很甜美,很真实,更别提那一声“三郎”,正如他们在闺房之中她唤过自己无数次的一样,饱含温柔。 龙厉一动不动地依靠在床头,后背早已沁出一身冷汗,里衣贴着背脊,湿哒哒的很是难受。 “谨言。” “属下在。”谨言站在门外回答,刚才似乎听到里面有细微的梦呓,不过,他不相信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子,此生还会做恶梦。 “传本王的命令,明日晌午就启程。”龙厉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话,他等不了了,哪怕这个梦境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也不想冒险。 他不想用秦长安来冒险,失去她一次,那种痛到极致却又无法言语的感受,胜过凌迟,他不想再品尝一次。 …… 这是平生第一次被幽禁。 一个面生的嬷嬷送来了早膳,白银接了过去,低声道。“劳烦嬷嬷了。” 嬷嬷抬头,不留痕迹地扫了一眼,笑着询问。“靖王妃这么早就去院子散步了?” 白银转过头,并未开口,但嬷嬷早已循着白银的视线,找到了那一抹翠绿色的身影。 秦长安抬头看了一眼,伸手扯过一截柳枝,蹲在湖边用力抽打着清澈的湖水。 那位嬷嬷站在秦长安身后,压低嗓音说道。“靖王妃,老奴有话要说。” “又是皇上让你来送话了?这回说的又是什么?”狠狠一抽湖面,激的水花飞溅,她头也不回地冷声说。 嬷嬷面色凝重。“今早,靖王府被禁卫军围府了。” 五指一收,抓紧手里的柳枝,她脸色一沉,这个嬷嬷她不认识,不过,她关心的不是此人的身份,而是言语之中的深意。 “什么名头?” “最近京城频频出现杀人分尸案,靖王去西南苗地领兵亲征,靖王妃在宫内短住,自然要派人保护靖王府的安全。” 秦长安闻言,面容宛若被冰雪覆盖,没有半分笑容,指甲深深陷入柳枝之内,“咔擦”一声,柳枝断裂成两半。 “皇上还说了,靖王世子还小,恐怕离不开靖王妃,因此,让禁卫军把世子带到宫里来——” 先是把她软禁在宫里,看她一副不肯示弱的样子,于是又打算从她的软肋下手……她身为人母,龙羽便是她最大的弱点。 只是,龙羽不过是个降临人世还不满一年的小子,皇帝竟然如此心狠,让禁卫军动手! 说得好听,把孩子带到皇宫来,怕只怕,到时候,皇帝会把龙羽扣住,除非她答应承认自己的药人身份,点头为皇帝效劳,否则,他不可能让他们母子相聚。 秦长安开始是蹙眉,慢慢扬眉,而后瞪圆了一双美目,里面全都是熊熊火焰。 “你又是谁?” 貌不惊人的嬷嬷低下头,静静地说:“老奴年轻时,曾经是王爷身边的宫女,直到王爷封王建府,老奴名叫程笙。” 她听程笙这么说,细细打量一番,此人四十开外的年纪,虽然脸上有着岁月留下的风霜,但是不像其他宫里的嬷嬷,多半板着脸,眼神冷淡又势利。 程笙这位中年嬷嬷,眉目温柔,跟她的名字一般谦逊随和,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差。 “王爷既然搬出皇宫,有了自己的王府,为何没把从小照顾他的你带出去?”秦长安稍稍压下心中的怒火,并不打算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在还未知道此人的底细之前,程笙说的,谁知道是不是鬼话连篇? “是老奴自愿留在宫里的,左右都是为人做事,在宫里还是宫外,并无太大区别,只要不做错事,落人口舌就行了,去哪里都不会饿着老奴的肚子。”程笙又是一笑。 秦长安眉心微蹙。“程嬷嬷,你别怪我多疑,我被皇上的人请到这儿来,除了昨晚送饭的宫女之外,就再没见过旁人。” 如果皇帝派禁卫军把靖王府围起来了,那么,她不可能善罢甘休,坐以待毙。 但首先,她必须了解自己不是被人左右挑拨,这个程笙送来的消息一定要是千真万确才成。 “老奴当然不可能无故出现在这儿,若不是皇后命老奴领了腰牌,是进不来此处跟王妃说话的。”程笙摊开手心,躺在她手上的果然是能在宫里宫外自由出行的腰牌,她低眉顺眼,又缓缓说道。“老奴曾经在王爷身边服侍近十年,或许王妃知道王爷乳娘的那件事?” 她面色微变,哪怕没有开口承认,但程笙已然察觉秦长安眼神变得凌厉。 “那个跟侍卫苟且的乳娘,是老奴的亲姐姐,她名叫程怡。老奴家中贫困,五岁就进宫当宫女,派去照顾靖王的时候,刚满十五岁,当时宫里的乳娘不够,正在宫外选人,老奴便派人通知了丧夫的姐姐过来,没想过真的选上了。”程笙的语气平静,话锋一转。“后来此事被王爷撞见,也是老奴亲口提出要将姐姐处死,至少当时王爷年幼,会手下留情,能保住姐姐的全尸。” “正因为如此,哪怕你在王爷身边忠心耿耿数十年,还是对王爷心存愧疚,因此,不曾跟随他出宫去王府做事?” “老奴看着王爷长大,对王爷的性情至少了解一二,老奴哪怕把心掏出来,但还是会让王爷想起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又何必跟去靖王府,让王爷碍眼呢?因此,还不如留在宫内,或许,以后王爷还有用得着老奴的地方,可以让老奴尽忠。” 秦长安在心中暗忖,沉默不语,半响之后,才再度开口。“好,我信你,程嬷嬷。” “围府一事,王妃似乎并不意外?” 她微微皱眉:“若只是围府,我不必方寸大乱,只是,王府里还有三个孩子,最大的也不过三岁。那些禁卫军是什么人?我最看不惯那些官兵,行事作风十足凶悍,跟强盗也差不远了。他们不像我们女子一样心软,一旦闹得鸡飞狗跳,那些孩子受了惊吓,才是我真正担心的。” 程笙没说什么,但面部的表情愈发柔和,心想,都说靖王跟王妃感情不和,恐怕又是靖王想出来的障眼法,这样临危不乱的女子,一身气度风华完全不输宫里的皇后娘娘,而且,还比皇后多了几分魄力,就算跟皇帝为敌,也不见秦长安有丝毫的胆怯和惶恐,果然放眼天下,只有靖王才配得上她了吧。 “靖王妃,老奴这儿还有个消息,楚贵人在几天前突然下身出血,情况大大不好,很可能大人孩子都保不住。昨晚,珍秀宫那边又有不小的动静,几位一道出诊的太医脸色难看。” 秦长安不曾理会身旁人的表情,径自往前走,突然停下脚步,冷冷一笑。“在自己身上用苦肉计,殊不知是药三分毒,更别提毒药,就算解了毒,也得花上更长久的时日慢慢调养。这么快就怀上龙子,运气挺好,但也不看看自己的身子是否撑得住。” 程笙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但她在宫里当了半辈子的差,岂会不知管好自己的嘴,才是生存之道? 发现程笙还在身边,她转身一笑。“程嬷嬷把消息送到了,请回吧,帮我跟娘娘道一声谢。” 皇后当然知道她被留在宫里,所以找来可以信任的老人给她送信,但皇后不能随意插手此事,毕竟皇帝是皇后的丈夫,她能暗中帮忙已经让秦长安心生感激,皇后不能公然出面,实属无可厚非。 虽然对皇帝没有任何好感,总觉得龙奕跟蒋思荷绝非良配,可是这天下的夫妻并非都跟她和龙厉这样,秦长安再愤愤不平,也不可能去挑拨帝后之间的感情,让他们夫妻失和。 此事因她而起,最终能摆平的,也唯有她自己而已。 她不能慌,更不能乱。 066 永远临不了盆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走入屋内,扫了桌上的菜色一眼,三碟子小菜,一盘糕点,一碗红枣糯米赤豆粥,一块烤饼,菜色不算差。 她坐下来,拿起筷子,把粥分成两半,这就要吃。 “主子,还未试毒……”白银谨守本分地阻拦。 “都把我关在笼子里了,还要对我下毒做什么?皇上比任何人更不想看到我的尸体,放心吧。”秦长安夹起一块桂花糕,凉凉一笑。“更何况,同样的招数用第二回,还有什么意思,可不让人笑话黔驴技穷了吗?怎么着都要出其不意,不是吗?” 白银嘴角一抽,这世上敢把皇帝比作一头驴的,除了她主子,还能有谁?! 秦长安努努嘴。“坐,一起吃,宫里的膳食不错,别浪费。吃饱了,才有力气跟他们一较高下。” 白银应了声,吃起宫廷早膳,这些早膳看起来并不特别,但吃到嘴里,才发现滋味果然很好,两人没有更多交流,各自安静地吃完了。 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询问。“主子有对策了吗?” “不用太久。”秦长安掏出丝帕擦了擦嘴,肚子饱足又温暖,没头没尾地说了句。 她告诉自己,这般的困境,她不是头一回面对,宫里人人心机深沉,但善用的招数无非是那几招。 皇帝最近的手段,不留后路又稍显粗糙,在她看来,更像是狗急跳墙,除了他想要在龙厉班师回朝前拍定此事之外,当然还有别的外因。 原来,楚白霜最近大大的不妙啊,说也可笑,皇帝明明正值壮年,体力不差,后妃也不少,怎么就迟迟盼不到一个健康的皇子呢? 这便是天命所归吗? 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呵。 楚白霜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显怀了,快六个月了吧。 若是如今把孩子拿掉,至少还能保住楚白霜一命,只不过,对于女子而言,依旧万分凶险。多半是血崩难产,要么,就跟蒋皇后一样,此生再也无法生育。 皇帝对于楚白霜还剩下多少怜惜之情,秦长安不了解,也不想了解,但唯独皇帝眼下大半的心思都寄托在楚白霜的孩子上,他已经在皇后那边失望过一回,必然用尽一切方法也要保住这个皇子,否则,以后还能不能再有皇子,也是难说了。 因此,哪怕楚白霜犯下谋害皇嗣的死罪,皇帝还是封锁了消息,只是把楚白霜继续禁足在珍秀宫内,让皇后心寒。 当初楚白霜被康伯府利用,便是她太想生个皇子了,才被人当成傻子耍的团团转,信了一个半吊子的解签人所说,非要找什么药人之血。 此事,秦长安是不久前才知道的,而楚白霜唯一的兄长楚阳也被撤掉禁卫军统领一职,派去东北大营快半年了。 但如今,前因后果,为人知的和不为人知的,全都犹如一盘珍珠,她已经可以一颗颗连成串,顺藤摸瓜,揣摩到皇帝的真正用意。 皇帝需要药人之血,来帮助楚白霜顺利产下皇子,甚至不顾这也许只是个荒谬的玩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迫不及待要试一试,而用来试刀的,便是秦长安。 她一手托腮,若有所思,遥想当年她还是是十来岁的少女,曾经见过龙奕两三次,那是龙奕龙厉两兄弟一致对外,龙厉针对太子龙锦,龙奕对弟弟颇为袒护,人也风趣幽默……她没想过,一个人坐上皇位,成为帝王之后,好似变了个人似的。不但心胸狭隘,而且不顾大局,如今更是钻进了牛角尖,到底是为何? 难道真是龙厉权势滔天,行为张狂,给皇帝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压力和威胁? 药人之血可以解毒,但没有其他功效,哪怕楚白霜把她的血吸干了,不能保住的孩子也不可能强留的住,分明是无稽之谈,却被人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实在悲哀。 她不担心自己的安危,皇帝威逼利诱跟自己对峙这么久,也拿她没办法,或许他脑子里想着要用更强硬的手法,但却又怕毁掉也许是世上最后一个药人的她,因此,她不必担心被抓进天牢,大刑伺候。 她出宫之前,故意把徐长芳留在靖王府,以防万一,但是靖王府突然被围府,禁卫军日夜死守,光凭徐长芳和王府的侍卫,当真能跟禁卫军打起来吗?毕竟龙厉还没回来,局势还没到釜底抽薪的最后一刻,一旦跟禁卫军交手,反而会被扣上大逆不道的罪名,毕竟,皇帝扬言只是要把世子带到宫里见她这个娘亲,表面上没有任何可以起冲突的地方,就算徐长芳察觉到不对劲,也无法公然抗旨。 眸光微微闪动,秦长安寥寥一笑,侧过脸问道。“什么时辰了?” “午时了。” 这个时候,早朝早已结束,昨晚楚白霜到底有多危险她不知道,但总有一种直觉,皇帝不见得比她有耐心。 果然,她在整个庭院里走了一圈,就见常辉公公站在洞门外,探头探脑的,动作十分小心。 一道清亮的声音,从正前方飘过来,带着调侃之意。“常公公,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 常辉面色一变,没料到秦长安就在院子里,急忙朝前走了几步,小心翼翼地打量她,心中一阵骇然,明明被皇上请到宫里“做客”,她却神色从容,看不到半点愁云惨淡的神态,相较起来,皇上今早大发雷霆,那张脸着实让人吃不消,他对“伴君如伴虎”这句话,越来越有深刻感受了。 早知道,还不如在御膳房当个端茶送水的太监呢,皇帝面前的红人,可不是这么好当的,无法揣摩皇帝的心思,便被视为愚蠢和不会看眼色,若是当真揣摩了皇帝的心思,又会被当成是心怀不轨,难,真是难啊。 “靖王妃金安,不知昨晚睡得可好?” 秦长安懒洋洋地说:“常公公真是善解人意,这儿的床太硬了,我是一晚上没睡好,正打算吃完饭再补个午觉。” 常辉马上急了,那边皇帝还在等呢,哪里容得下她睡午觉? “皇上有请,靖王妃。” 她挑了挑漂亮英气的眉,颇有种嗤之以鼻的意味:“这会儿,皇上不该跟军机大臣商量国事,召见我做什么?” 常辉额头冒汗,堆着笑脸,“靖王妃,小的不过是来传话的,您大人有大量,可别跟小的计较。” 她重重哼了一声,她对常辉没什么好的观感,想必常辉帮皇帝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但皇帝如今在打什么主意,却也不见得是常辉一个阉人能明白的。 “常公公,在皇宫做客,我这是头一回,自然疏懒些,你瞧我头发都没梳,这样子去面圣,恐怕不妥吧?” 常辉连连称是,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眼前的秦长安只是梳了一个素髻,其余长发都披散在脑后,说是打扮了,又不全是。 他不曾在宫里任何一个妃嫔那里见过如此的景象,但不知为何,秦长安这么做,却又自然潇洒,完全没有半点矫揉造作,那种有别于任何女子的灼灼风华,比绝色美貌更加吸引人。 门,再度关上了,太监说到底,还是个男人,自然只能在门外等候。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 门外的常辉公公忍不住出声,期期艾艾:“王妃,皇上还在等您。” 秦长安淡淡看了门口的人影一眼,凉凉一笑。“这么久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我临时带的丫鬟不擅梳头,你再催,她手一抖,又要重新来过。” 受了不小的惊吓,常辉很识相,不说话了。 半响之后,这扇门才被打开,秦长安的神色如常,唯独眼下略微有些疲惫之色。“走吧。” 一路上都很安静,而且越来越安静,她完全无视周边走过的任何人,腰杆挺得很直,发丝如云般堆积,一袭碧月色宫装,宛若竹般宁折不弯。 见到皇帝的那一刹那,秦长安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他的身边,并未见到龙羽,悬在半空的心无声沉下,脸上依旧一派平静。 “靖王妃在找什么?”皇帝面容上有笑容,这一番话却又不像是说笑。“可是想念世子了?” “是啊,皇上没把羽儿带过来吗?整整一日一夜没见到羽儿,我很是想念。”她从容不迫地应对。“左右要在皇宫短住几日,能跟羽儿当个伴儿也不错。” 龙奕的眸色深沉几许,这女人是故意这么说,还是已经得到了外头的消息?他的确是想把龙羽抓在手里,再不听话的女人,好歹也是个当娘的妇人,难道真能心狠地不顾孩子安危?到时候,还怕她不妥协? “你想见孩子,这有何难?” 只是看着他的表情,秦长安心中已有计较,禁卫军必然是没有抓到龙羽,否则,龙奕的眼神不至于藏着一丝飘忽,那是他没有十足把握拿捏她的证据。 “皇上一言九鼎,千万别食言,我到底何时才能见着羽儿?”秦长安咄咄逼人,就是想看龙奕吃瘪的模样,一个从未真心把她当成自己弟妹的男人,对于他的痛苦,她自然也觉得不痛不痒。 这简直就是挑衅! 龙奕一拍桌案,怒容增生:“靖王妃,你可别不知好歹!” “我怎么不知好歹了?皇上留我在宫里做客,我一没爬墙,二没惹事,在那宫里寸步未出,皇上何来的怒气?” 龙奕一时语塞,分明这个女人让他等了半个时辰,姗姗来迟,她当她是什么人!再者,如今彼此是彻底摊牌,她连自称“妾身”这等规矩都不讲究了,直接自称“我”,哪有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 但是,一想到刚才前来禀告的禁卫军统领说的那番话,他心中的怒火烧的更旺,险些把心肝脾肺肾全都烧成灰烬。 “一百禁卫军将整个靖王府团团围住,身为当家主母,你认为府上人还能熬上几日?世子那么小,在禁卫军那些粗人的手里,若是磕了碰了,你这个当娘的可舍得?”龙奕强压下怒气,语气缓和几分,似乎循循善诱一般,想要说服她。“你跟朕就这么耗着,就算不想想自己,也要为世子着想啊,靖王妃。” 她轻忽一笑,低声呢喃:“楚贵人还未临盆吧。” 龙奕整个身躯猛地绷紧,他如临大敌,死死地瞪着那个谈笑风生的俏丽女子,仿佛被人重重踩在痛处之上,痛的他说不出半个字。 她慢悠悠地掀了掀眼皮,眸光流转之中,自是一番摄人光彩:“皇上这么做,就不怕她永远都临不了盆吗?” “秦长安!”龙奕拍案而起,怒不可遏。 “皇上,我是不屑拿孩子来解决大人之间的恩怨纠葛,不是不能。”看着龙奕勃然大怒的样子,她的心情忍不住雀跃。 殿内的珠光映红了秦长安的脸庞,她面上愉悦的笑靥衬的她愈发的清妍美丽,宛若一朵在黑夜中悄然绽放的昙花。 用别人的孩子要挟,使人就范,手段实在下作,不过,既然一国天子都能用,她一介女子怎么就不能以牙还牙? 她是有儿子给他拿捏,不过,皇帝也不是没有儿子,还有一个犹如菩萨一般捧着未曾降临人世呢。 “整个太医院,难道无人救得了楚贵人?”她的眼底满满不屑。“无论何时,若连医术都治不了,旁门左道又岂能相信?” 被看穿心中所想,龙奕的脸都垮了,他从未见过这么一个跟刺猬般难搞的女人,跟她对话的同时,他感受到的不只是浓浓的愤怒,还有……一丝不甘心。 他对女人向来宽容,毕竟是皇族男人,该有的风范还是要有的,只是,龙奕已然认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无理取闹的女人容忍到这个地步,哪怕是楚白霜,也不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秦长安,你若要跟朕这么耗下去,朕就成全你。只不过,到头来世子若有个三长两短,你最好不要后悔,一时冲动很容易做错事。” “皇上,有些东西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千万别勉强。你要跟我耗下去,最后有个三长两短的,不见得会是靖王世子,说不定另有其人。”她凉凉一笑,话语里的深意,带着一丝森寒。 “你!”龙奕气的脸色铁青,恨不能一把掐死她,他深吸口气,双手握拳,脸色变得阴沉,放了狠话。 “靖王府区区几十个侍卫,是挡不住禁卫军的,这一点,朕希望你明白。” “但至少绝不会放任任何人在靖王府胡作非为,他们的职责,便是誓死效忠。”她的双目清澈,毫不妥协。 她越来越肯定,禁卫军暂时还没有抓到龙羽,但她不敢大意,皇帝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禁卫军直接听命于皇帝,一旦两方人马打起来,必定掀起满城风雨。 “敢问靖王妃,他们誓死效忠,难道只是对靖王效忠,还是……。他们有胆子敢违背皇命,公然跟禁卫军唱反调?”这天底下的任何人,都该对天子忠心,他故意强调。 秦长安紧紧抿着双唇,清亮眼神转为犀利,她沉吟许久,才淡淡开口。“敢问皇上,禁卫军不过是去靖王府把世子接出来而已,本该跟靖王府好好交涉,怎么能一言不合就动手呢?一旦出手,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被人瞧着了,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是皇上纵容禁卫军在靖王府撒泼呢!羽儿虽小,但好歹是王爷的长子,是靖王世子,不看僧面看佛面,禁卫军若是做事鲁莽,岂不是抹黑了皇上关怀我们母子的一片好意?外人看上去,当成是皇上命人用武力抢夺世子,那就难看的很了。” 龙奕气的胸膛不断起伏,秦长安的反唇相讥,再度激怒了他,他再无耐心,俊脸已然扭曲。 “靖王妃,非要闹得鱼死网破你才高兴?你若能保住楚贵人肚子里的孩子,便是大功一件——” 秦长安直直地望入龙奕的眼睛,跟几年前的模样截然不同,他再也无法让人感受到从内心衍生出来的儒雅风趣,而是变得阴鹜深沉。 她又是一笑,荣辱不惊。 被名利欲望冲昏了头的人,都是一个模样,皇帝说的话,也是朝令夕改,她绝不会盲从。 她很清楚,哪怕她有本事保住楚白霜的孩子,龙奕既然已经笃定她是药人,就不可能对她网开一面。 既然如此,她何必趟这趟浑水? “皇上,我还是继续回去反省吧。”她盈盈起身,他们已经走到了死胡同,迟早要有一人妥协,但她不会先低头。 面对秦长安一副油盐不进的淡然模样,龙奕险些气的内伤,他突然扬声开口。“只要你能救了她,靖王世子的册封朕马上就同意。” 秦长安不怒反笑,回眸看他。“我说怎么此事拖了这么久还没下文,原来是皇上攥在手里啊。” “这天下的任何事,不都是在朕的一念之间?”龙奕的口吻透着帝王一贯的自负。 “我无所谓。” 龙奕一愣:“你说什么?” “不管册封什么时候下来,龙羽都是王爷的嫡亲血脉,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她淡淡一笑,是当真无所谓,她不像其他大户女子,一定要捏着子女谨防嫡庶之分,因为她明白靖王府只会有她一个女人,靖王的子女也只有从她肚子里出来的份,难道龙奕拖延不办册封仪式,靖王府的世子就能被别人取而代之? 可笑。 这个筹码,根本就不够分量。 “恕难从命,皇上国事繁忙,我就先走了。”秦长安朝他微微欠身,作势就要离开。 “秦长安,事已至此,你就别怪朕不客气了。”龙奕朝着她纤细的背影无声冷笑:“你此刻能跟朕据理力争,不过是因为一个靖王妃的头衔,你认定靖王会一如既往的袒护你吗?世事无常,没了你,靖王府将来就没有别的女主人了?靖王身边就不会出现其他女人了?” 她没有回头,冷若冰霜地回应。“若是夫妻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了,不过是貌合神离罢了,我相信王爷,正如王爷相信我的为人一样。” 她已经隐约猜透,无法要挟她,皇帝必然要往她身上泼脏水的。 不过,欺君之罪和通敌叛国都无法让她妥协,皇帝还能如何不依不饶地污蔑她? 龙奕面色难看地目送着秦长安离开,他嗓音低沉,朝着外头喊了声。“常辉。” “奴才在。”常辉公公低头走来。 “珍秀宫那里怎么说?” “太医商量出来的结果,便是皇上尽快做决定,楚贵人一大清早就在腹痛,怕是……就在这一两天了。” 所谓的决定,是尽量保住楚白霜,还是……为了那一丝希望,把皇子救出来,但楚白霜必然是无法保住的,不过,皇子才六个月大而已,就算是早产的婴孩,这也太小了点,很容易养不活。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他的笑意满是苦涩,想他一国之君,子嗣却如此艰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何时才是个头? 没人留意到殿堂之外的门后,有一道身影短暂停留,其实她学医多年,能有如今的地位,便是遇到任何情况,她从不自负。 楚白霜的孩子,注定是保不住的,太医院的太医即便偶尔有几个混吃等死的,也不可能全部都是废柴,毕竟是层层考试选拔而出的,哪怕不是人才,也不尽然是庸才。 再者,被派去替楚白霜会诊的两个太医,都是太医院专攻妇科之人,若能竭尽全力保住龙子,谁不会废寝忘食拼了老命?毕竟,若是保不住,很可能掉脑袋,没有人会在这上头开玩笑。 如果他们能救,必然会救,不只是职责所在,更是关系自己身家性命的大事。 正当她想举步离开,却又听到他们的谈论,龙奕压低了声音,听上去有些沉闷。 “靖王府那边怎么样?” “皇上,大事不妙啊,禁卫军闯入王府,可是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头白虎,守着靖王世子的院子门口,但凡禁卫军想要往前一步,它就咬人,异常凶猛,几个时辰下来,禁卫军都人仰马翻了……”常辉公公小心翼翼地说,其实现实的场面岂止人仰马翻,禁卫军虽然身手不凡,但他们面对的敌人从来不曾是一头野兽,一时的慌乱那是很难避免的。 龙奕并未露出惊诧的表情,秦长安从北漠远嫁到金雁王朝,已有一年半的时间,如果他连靖王府养了一头白虎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或许早该让那些线人人头落地。 或许,这也是秦长安不讨他喜欢的原因之一。 身为一个贵族女子,豢养一些有趣的爱宠是很寻常的事儿,就算在他的后妃那里,他也见过有人养着猫儿,又或是鸟雀,但……秦长安这疯女人,却养了一只白虎,他从未亲眼见过,本以为还是不曾长大的那种幼年老虎,但听常辉所言,怕已经是成年老虎了。哪怕跟着人,这种大型野兽体内的狩猎本能和残忍本性,根本不可能磨灭,秦长安又是如何将一头老虎驯服的? “伤了多少人?”皇帝面无表情地问。 “刚才已经是咬伤了第十八个,还有两人因为被咬断了脖子,失血过多,不治而亡。” 闻言,皇帝往椅背上一靠,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他派去一百禁卫军,这个数目已经不少,毕竟,在外人看来只是围住王府,保证王府里大大小小所有人的安危而已,打的便是京城最近接二连三出了几次杀人分尸案的幌子。案子是真的有,但不过是个借口罢了,而且,禁卫军想把靖王世子从靖王府带到宫里来,若是禁卫军的人数过多,被京城百姓看到,必然会胡思乱想。 “皇上?”常辉等待了许久,也不曾听到皇帝说一句话,微微仰头,才发现皇帝依靠在椅背上,眉头几乎打成一个结,脸色出奇的难看。 “对面的白虎再凶猛,也是区区一头罢了,若是单打独斗输了就算了,几十人还无法正面突破,朕只会怀疑养了一群不思进取的饭桶。”皇帝不耐烦地挥挥手,铁青着脸说。“今日之内,朕一定要见到靖王世子,否则——” 常辉看到皇帝眼神里的一丝狠戾,不由地打了个冷战,他太明白那个否则之后,蕴藏的真正含义。 “去吧,朕想休息会儿,一个时辰后再过来。”龙奕再度闭上了眼。 “皇上,您若是累了,不如回寝宫……” 常辉的话再度被打断,却被龙奕脸上浮现的浓浓不快中止了,他看得出来,皇帝此时此刻的心情很坏。若禁卫军能尽快把世子抱到皇帝面前,或许皇帝早就拿捏住靖王妃了,留给皇帝的时间不多了,他隐隐明白皇帝是想逼迫靖王妃出手拯救楚贵人,却又不明白在靖王离开京城的时候,皇上的手段如此急切激烈,等靖王回京,知道亲哥哥如此为难自己的妻儿,必然不会忍气吞声。 067 楚贵人不行了 秦长安面无表情地踱步,眼下对她、对皇帝而言,都是谁也不能松懈的紧要关头,皇帝对她紧咬不放,而她也是如此。 不知道绕着小院子走了第几圈,日头越来越晒,她的额头冒出一层薄汗,她才缓缓停下脚步。 虎头能够抵御一时的禁卫军不请自来,但禁卫军有几十人,而虎头又能坚持多久,半天,还是一天? 禁卫军手里有兵器,就算暂时虎头占了上风,咬伤多人,震慑住了禁卫军,但想必它在众人围攻之下,肯定也受了伤。 龙羽还没到宫里,皇帝的威胁对她而言,就只是危言耸听罢了,她不可能承认自己是药人,更不可能屁颠屁颠地去给楚白霜看病,惹一身腥,也正因为皇帝无法得到他想要的,接下来,他会命令禁卫军速战速决。 龙羽的院子里,还有初六师兄的女儿九九,以及义子如意,一个乳娘,两个丫鬟,都是妇孺……但即便是面对这群妇孺,禁卫军直接听命于皇帝,势必不会手软。 眼下更为焦急的是谁呢?是一心想要保护儿子的她,还是一心要得到皇子的皇帝? 她当然心疼,更不是铁石心肠,只是一旦她这次低头,以后就再无出头之日。既然认为找到了她的弱点,他日她稍有不听话的时候,皇帝还是可以用相似的方法让她不得不乖乖听命于他,那才是真正可悲的结局。龙羽自然是她的痛处,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亲骨肉,她心疼他,也心疼一切会在这场争斗之中受伤的人或物,可惜,她更不想让皇帝赢了这一次,以后,一再地踩她的痛处,让她服软。 她直直地站在围墙下,抬起头,墙边种着一棵石榴树,一边的枝头已经长到墙外。 曾经,她也在靖王府的墙头如此纠结,一直想要摆脱这面围墙,渴望着墙外的世界。 时隔多年,她却有了不同的想法,其实,这面墙只是再小不过的障碍,只要保持一颗平常心,其实人在墙内还是墙外,都是一样的。 今晚,是最后时刻,如果她能熬下来,皇帝还能有什么法子拿捏她? 她无声握了握拳头,指尖冰凉,但当她抬起眉眼的时候,眼底已经沉入一片宁静之色,她猝然转身,朝着屋内走去。 “白银,今日程嬷嬷来送饭的时候,让她留意下楚贵人那边的动静。” 白银点了下头。 她微微一笑,抹去额头的汗水,话锋一转。“王爷走了多久了?” 白银想了想,老实回答。“从离京那一日算起,已经有四十五日。” “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她敛去笑意。 若是龙厉知道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不会怪她一意孤行吧? 深夜。 墨染的夜色,将整座宫殿死死地包围,风中飘起了毛毛雨,润物细无声。 耳畔传来开门的细微声响,只听得熟悉的步伐,越靠越近,秦长安翻个身,睁开眼来。 她依稀看到白银的身影:“人见到了?” 白银靠近床畔,低低地应了声。“那些禁卫军还算有人性,晚上没有继续闯入,只是在世子院门外候着,长芳说,今日李闯他们已经跟禁卫军交涉过,还险些动手——最后,禁卫军对他们下了最后通牒,说明早一定要接到世子,不然就要进去搜人了。” 刚才,她便是翻出了墙头,在那一棵石榴树下跟徐长芳短暂见了面,交换了宫里宫外的消息。白日,秦长安在树下看了许久,实则把一个贴身香囊丢上了枝头,一块写着“二”字的石头丢在墙外,而徐长芳则是在围墙外见到了这个红色香囊,才知道在晚上二更的时候原地等候。 “禁卫军果然跟强盗如出一辙,搜人?为了保住自己的人头,倒是把靖王府当成寻常街巷上的茶馆酒楼了。”她不冷不热地哼了声。 “长芳让王妃暂且不用担心,世子他们都好,禁卫军虽然挡住了院子的门口,但一日三餐他们不敢拦着,再者院子东边还有小厨房……。” 秦长安细细听着,其实其他两个孩子更大些,相比较,他们受到的惊吓更大些,龙羽一个七个月大的孩子,又能懂什么? “她有没有说,虎头怎么样?” 白银定定地站在床头,沉默不语。 不知为何,秦长安心头一阵寒凉。“说吧,我有心理准备。” “虎头受伤了,一处伤在额头,除此之外,两只前爪都被禁卫军砍伤了,听长芳说,虎头即便如此,还是撑到天黑,趴在院子门口,连合眼都不曾。这会儿,长芳说想给它上药,但它不让人亲近,毕竟在王府里也是如此,虎头只听您一个人的话。” “好一个禁卫军!”秦长安重重锤了下床头,眼神一凌。“不错,这笔帐我记下了。” 虎头是认人的,靖王府里能够近身的,就只有她跟龙厉而已。徐长芳进府还不久,知道是自己人,虎头不咬人就算不错了,岂能乖乖任她涂药? 若当真乖顺如家猫,又如何在跟禁卫军对峙的时候,咬伤多人?没有白虎的震慑,或许那些肆无忌惮的禁卫军早就闯入院子,把龙羽抢走了。 光是想着白虎趴在草地上,白虎身上血迹斑斑,只能趁着入夜之后,稍稍放松一下,在黑夜中静静地舔舐伤口的一幕,秦长安就心头发酸。 或许虎头跟龙羽在自己心中地位截然不同,毕竟龙羽是她儿子,有血缘之亲,但白虎是她从数月大还在吃奶的时候就决心养着它的,从北漠郡主府千里迢迢到了金雁王朝的靖王府,好几次挡在她的面前,化险为夷,她岂能没有感情? “主子,我们还要在宫里等下去吗?” “可以逃走,但是一旦离开皇宫,他指不定要在我身上安插什么罪名。”秦长安说完这一番话,许久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她这里如此煎熬,怎么能看着皇帝达成夙愿? 快了,应该是快了吧。 她已经有些等不及,想看到皇帝失望至极,落魄颓废的那副表情了! 伸展着四肢瘫在床上,枕着手臂听着外面远处的喧嚣,仿佛身子也温暖起来,不再四肢冰冷。 白银也听到了不远处的噪杂,依旧直挺挺地站着,只是垂首低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吗?” 秦长安幽幽地回了句。“这世上总有能让人走的路,若是无路,便自己走出一条来。” 白银转身扑入主子的怀中,往日坚强果敢的女子,一瞬间控制不住内心积压许久的情绪,眼泪流了下来。 秦长安抚摸着白银的后背,柔声道。“若这次我们无法化险为夷,你被我这个主子连累,会觉得可惜吗?白银,一转眼你也跟我好几年了,为了我,你不入江湖,其实,我从未问过你,你的心愿是什么?见识了我身边的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难道就没有一刻的时间,想过重回江湖当你的女侠吗?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一匹马,一把剑,一个人,便是江湖。” 白银的心被触动了,眼泪止住了,只是唇紧紧抿着,沉默了片刻。 “白银,若是这回我能够挺下去,不如给你第二次选择的机会,若是你还想回到你的师门,跟你的那些师兄弟们一同行走江湖,快意人生,还是跟着我,当一个外人眼中的大丫鬟,索性好好想想。” “主子——” “我知道,你又要说我救你一命,那都是四年前的事了。再者,你忠心耿耿伴我四年时间,就算是我对你有恩,你也已经还清了。白银,对翡翠他们我或许不能说,但对你,我必须说个清楚,马上要出大事了……求仁得仁,你本是江湖人,或许最终还是该回到江湖去。” 白银震惊地看向她,她自小长在山上,在门派里生活,对朝政风云变化,她的确不太明白,但陪着秦长安走了四年,她从未听秦长安如此郑重其事。 “主子早就察觉到了有事发生,所以才急忙把玛瑙和珍珠嫁人?” “或许吧,但只是一方面的原因。” 随着时间流逝,她心头突然泛上一丝警觉,那是一种本能,长久生活在黑暗中挣扎求生的本能,低垂的眼睑掩去她的神色,嘴角悄然抿紧。 当外头传来刀剑的砍杀声,以及随行之人惊慌的呼救声,她的心反倒平静了下来。 秦长安伸手拉住白银,在她耳畔低语一句,白银点点头,悄无声息地走向门旁。 “来人呐!有刺——”客这个字,还未喊出来,已经伴随着一声不小的声响,好似是对方被人生生掐断了脖子。 在黑暗中,秦长安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宫里的确会有刺客,不过,刺客要杀的也该是一国之君,而不是她一介女流之辈。 若她没猜错,今夜的刺客来访,不过是皇帝故意为之。 软硬兼施,结果她都不肯妥协,再加上禁卫军在靖王府也不顺利,皇帝自然要另辟蹊径了。 晚饭前程嬷嬷也提了一句,珍秀宫那边的气氛差到极点,而她亲耳听到常辉公公说,太医断定若这两日内再无好转,大人小孩都保不住。 如今一颗心搁在油锅里反复煎熬的,是皇帝吧。 她懒得出门去看,外头喊打喊杀的,或者当真动了真刀真枪的,也不过是一群被逼着演戏的禁卫军罢了,一方演刺客,一方演护卫,呵,有点意思。 外头突然变得安静,有人踹门而入,白银隐藏在暗处,屏住呼吸,等人走入屋内的那一步,她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中对方的后颈。 那人倒地不起,下一瞬,一时间涌入屋内几人,白银无暇分神,一人已然靠着同伴的庇护,成功走到了内室的床畔。 朝着床上那一团隆起,对方却并未扬起手里的利刃,狠狠穿透下去,而是在黑暗中探索着,另一手则朝着那团隆起迅速点下几个大穴。那人狐疑地发现,指下的触觉似乎太过绵软,跟平日接触到的人体似乎不太一样。 意识到不对劲,马上掀起锦被,果不其然,下头是两个枕头,根本没人! 后背仿佛爬上阵阵凉意,他缓缓转过身,还未看清后面是谁,已然被人用一个上等的青花瓷花瓶砸中脑袋,登时头破血流,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秦长安拍了拍双手,黑暗中传来更多厮打的声响,龙厉给她留下来的暗卫,便是在此刻派上用场的,禁卫军或者大内侍卫功夫都不弱,但靖王府的暗卫同样是龙厉多年来培养出来的精锐,不见得会被人占了上风。 这些刺客的目的是什么?无非是想要得到她的血罢了。 如果是要她的性命,那个刺客大可在走到床边的下一刻,直接往床上刺下几剑就成了,何必先点她的穴道这么麻烦? “王妃,都解决掉了。”黑暗中,她依旧可以认出孙武的声音。 “我本来不打算这么快走,不过,现下是个好时机。”秦长安扶着桌面,面无表情地坐下,气定神闲地点起了屋内的蜡烛。 同一时刻,另一头,珍秀宫,同样是一片兵荒马乱。 “人怎么还没来?”皇帝面色铁青,那副隐隐发怒的表情,令人大气都不敢出。 “皇上,全军覆没,看来是王妃身边的暗卫忍不住出手了……朱达前来禀告,靖王妃打算明日宫门一开就出宫,她说,皇宫太不安全——” 龙奕笑了笑,那一抹笑容冷淡之际,并未说什么,而内室之中,太医则毫无血色地走了出来。 “皇上,您该下决定了……” 其实早产的孩子,往往很难活下去,更别提这个皇子才勉强满六个月,他就算是妇科圣手,也从未接生过这么小的孩子啊……太医心想,若是保住大人,他还能有些把握,毕竟成人的身体比一个婴孩要强壮,可是皇帝的心思,他们怎么敢径自揣摩? “再等等。”龙奕的唇边挤出三个字,依旧不改方才的坐姿。 他很清醒,一个太过孱弱的孩子,能够存活几天呢?就算众星捧月,怕也挺不过去。或许在外人看来,亲弟弟龙厉是一个相似的例子,但龙厉在娘胎里是足月生下的,身体的损伤来源于生母德妃娘娘体内未曾除去的慢性毒药,而自己的儿子,恐怕才刚刚成形不久,或许体内的脏器都未曾长好,匆匆忙忙到了这个人世间,若只是昙花一现,水中捞月,他岂不是一场空欢喜? 而楚白霜……他哪怕如今不再爱她,对她的所作所为也颇有怨言,但楚阳走之前,唯一的请求,便是在离开这阵子里,他妹妹楚白霜不能有性命之忧。 若他选择皇子,很大可能是一场空欢喜,到时候,很可能楚白霜也救不了了,可是,要他生生地放弃一个马上要照面的皇子,错过这个皇子之后,他又要在漫长的等待里焦虑不安…… 下一刻,外面的宫人声音拔尖:“皇后娘娘驾到。” 龙奕心一沉,如今已经很晚了,当了十年夫妻,他是知道蒋思荷的作息的,若是无事,她必然早睡早起,这个时辰,她早已陷入梦乡了。 “皇后怎么来了?”他淡淡一笑,但是笑容没有温度,毕竟眉宇之间的愁云更惹人注目,谁都看得出来他有心事。 “皇上,臣妾今日心神不宁,又听说珍秀宫这儿灯火通明,怕有事发生,便来瞧瞧。”蒋思荷淡淡叹了口气,或许她对皇帝果然没有太大的情意,但他们毕竟还是夫妻,她今夜必须要来。 “多谢皇后关心了。”龙奕有些愧疚,同时又有一抹自豪,毕竟楚白霜做了很多错事,哪怕如今楚白霜已经对蒋思荷构不成威胁,蒋思荷还愿意过来一趟,既往不咎,豁达开明,可见她才是天生适合坐在凤位上的女人。 “这是蒋家四方药铺的密丹,臣妾也不懂,是否适合楚贵人这次的情况,先让两位太医看过,你们再决定用或者不用吧。”蒋思荷递出去一个药盒,表情依旧没有太大的变化,她看上去心平气和,但实际上,内心同样平静。 不管楚白霜能不能撑过去,是活着继续跟她争斗,还是香消玉殒成为后宫的传说之一,蒋思荷都不会再嫉妒她了,这或许是她活了二十几年,活的最通透的一次。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皇后,朕很感动。”龙奕握住她的手,眼底一派深情和动容。“你能拿出蒋家的密丹,就证明朕当年没看错人。” 蒋思荷之所以是皇后,便是因为她的心,可以容得下曾经伤害过她的人,眼光不是放在眼前,那般肤浅,只顾着落井下石。 “臣妾帮不上什么忙,这便是全部了。臣妾以前说过,要为川儿积福报,希望他可以平平安安长大成人。”她语气清冷。 “那是自然。”皇帝面露喜色,马上转身,嘱咐一句。“快,收着皇后的密丹。” “皇上,臣妾还有话要说。” “皇后请说。” “臣妾听闻靖王妃在宫里做客,不知为何,那边竟然有刺客,实在可怕。皇上可还记得当初答应过臣妾的话?” 皇帝沉默了,大半年前,那时候他跟皇后有过短暂的数月和谐时光,甚至比新婚时候还要好,当时他答应皇后,只要秦长安没有犯下杀人放火的大罪,他就不能处置秦长安。 “哪里来的刺客,又为何冲着靖王妃去?皇上,臣妾实在放心不下,不如,让靖王妃搬到栖凤宫去住吧。” “靖王在外面树敌不少,有人想潜入皇宫,对靖王妃不利,也不是不可能。”皇帝轻描淡写,一句带过。 秦长安一旦搬入栖凤宫,那就当真是来宫里做客了,栖凤宫人多眼杂,无法实行监视之名,有个蒋思荷挡在前面,他必然难以对秦长安施压。 蒋皇后似乎看出皇帝的为难,她隐约觉得皇帝对她有所隐瞒,但不祥的预感实在太过强烈,若只是请秦长安在宫内短住,哪怕不住在她的栖凤宫,也该在她旁边不远的其他宫殿里住下,而不是那个根本不起眼又荒僻的院子。 她怎么能不怀疑皇帝的真正用心? “或许,皇上是担心靖王妃留在臣妾身边,臣妾会对她不利?还是皇上的心意……依旧不曾改变?”蒋思荷的话语不再温柔,她问的晦涩,但眼底的不信任,还是让皇帝觉得十分棘手。 龙奕板着脸,闷闷不乐地说。“朕不是说过,不是皇后所想的那样?”或许史册上有不少兄弟为了女人而阋墙的故事,但他并不是其中之一,而秦长安也不是他心仪的女人。 “好,那就是答应臣妾了?”蒋思荷淡淡一笑,朝着蓝心姑姑说道。“去把靖王妃接过来吧。” 目送着皇后离去,龙奕一手扶着椅背,迟迟不发一语,原来,皇后拿出蒋家珍藏的秘药,也不过是为了帮秦长安逃出困境罢了。 皇后当真已经收回了对他的所有心意了吗? 太医在他旁边称赞皇后拿来的密丹有奇效,喋喋不休说了不少话,但龙奕却完全没听进去,屋内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他一时忍受不住,走出了珍秀宫。 “皇上……”耳畔隐约传来常辉带着哭腔的声音,他的身子微微一震,恍惚如梦地转过身去,只见常辉的嘴巴一张一合,但却听不清楚他在哭诉什么。 “又怎么了?”龙奕的怒火,不知从何处来,在夜色的笼罩下遍布那张脸,形成了深深浅浅的阴影。 “楚贵人快不行了……皇上,您快去见见她最后一面吧。” 龙奕忙不迭进了屋子,因为走得太快,不由地踉跄了一下,他一手搭在常辉手臂上,内室的血腥味还未散去,混合在熏香的气味里,他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躺在床上的女人,满脸的汗水,近乎死白的面色,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双唇干涩,但那张脸,却是他异常熟悉的。 他站在不远处,淡淡凝视着,仿佛一瞬间,记忆犹如洪水猛兽朝着他迎面扑来。他们如何相识,相恋,成亲……好似还在昨日般。 “我能再喊你一声奕哥吗?”楚白霜眼底含泪,气若游丝地问。 龙奕无法不动情,两人相识已久,十来年的情分,更不是可以一笔抹杀的,再者,他已然感受到楚白霜身上渐渐消逝的生气,哪怕她犯下再大的过错,他此刻也无心继续跟她对峙,跟她冷战,跟她硬碰硬耗下去。 他缓慢压下身子,取来一块帕子,亲自给她擦拭脸上的汗水,如鲠在喉,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皇帝的动作里透着几分柔情,这般的柔情似水,曾经专属于她一人,可是却又令她恍如隔世。 楚白霜恍惚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时光,心中酸楚,百转千回,眼底再度盈满泪水。 “奕哥,霜儿一直都想要给你生个儿子,一直想,一直想……想到心都痛了,可是前些日子,一个人的时候常常在想,即便有了儿子,没了奕哥的疼爱,还不是孑然一身,孤单寂寞?不知是否那些天整个人消沉萎靡,情绪不振,才会连累了这个孩子,没能让他足月降临人世间……”她顿了顿,轻柔地握住皇帝的手掌,嘴角噙着苍白无力的笑意。“害惨了孩子,这是霜儿的错。” 龙奕正欲说话,给她一些劝慰,楚白霜却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坚决。“除此之外,其他的过错,我不想认了。”就算再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还是会做出那样的选择,一切情非得已。 他的嗓音低哑,像是在忍耐什么:“好,那些事情过去了,我们谁也别提了。” “方才奕哥走进来,连孩子都没看,直接来瞧我,真让我欢喜……或许,奕哥心里还是有我的吧?”她轻轻地笑,往日柔美的面容此刻稍肿,的确称不上美丽,但落在皇帝眼里,却是一朵白荷花最终要凋零的凄楚美感。 “白霜,朕在感情上面,从未欺骗过你。”当年的喜爱,是真的,如今的冷漠,也是真的。 在她弥留的那一刻,他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忍不住回想起过往美好的种种,无法继续厌弃楚白霜,哪怕在意那个早产的皇子,他的脚步还是率先来到楚白霜的床边。 “奕哥能再抱抱我吗?”她双目含泪,嗓音哽咽。 他没开口,坐在床畔,轻柔地把她抱在怀里,双臂搁在她的身前,两人就这么静静地享受着许久未有的独处时间。 068 世子不见了! “你相信人还会有下一世吗?” “白霜,别说了……”见她的气色似乎跟差了,原本白皙的肌肤此刻透着一股无法散去的灰色,那双当年跟小兔子般可爱灵动的眼睛,眼神似乎也变得浑浊了几分,他的心紧紧一缩,忍不住把她抱得更紧。 “让我说吧,奕哥,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楚白霜抓着他的衣袖一角,她无声叹了口气,仰头望着眼前这个英俊却又心事重重的君王,心中满是不忍不舍。“若是还有下一世,奕哥千万别再生在帝王之家了,好吗?我们就当一对寻常的百姓,生儿育女,没有门户之见,没有谁高攀了谁,没有谁配不上谁,好吗?” 一连两个“好吗”,仿佛是春风化雨,纵然龙奕对楚白霜的情意已经终止,但他依旧不忍心拒绝她最后的请求。 沉默了半响,他抚上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指腹划过她的眉眼,心痛宛若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涌来,将他整个人吞灭。 “下辈子,你还愿意嫁给我?”还是宁王的时候,他以为给楚白霜一个侧妃的位置,便是爱她;登基称帝之后,他以为册封她为惜贵妃,便是爱她,但在楚白霜眼里,她却一直都是个妾,永远无法再最盛大的仪式上跟心爱的男人并肩而站,除了不停地耍心机往上爬,试图取代蒋思荷之外,她别无他法。 他已经不想去问,临终的楚白霜是怎么想他的,或许他明知道楚白霜想要的是什么,却一直回避,认定这是给她最好的最适合的一切,两人的想法最终还是有了巨大的分歧,才会在最后,毁掉了一段十多年的感情。 此生纠缠十多年,已经是过去,若还有个新的人生,她还愿意遇见他,喜欢他? 被圈在一个厚实的胸脯里,呼吸的瞬间,属于皇帝的气味萦绕在鼻尖,楚白霜闭上发热湿润的眼,贪婪享受这一刻。 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她才二十多岁,本来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早离开人世,但一切当真发生了,她惊觉自己并未那般害怕。 这段感情里,她已经无力追究谁对谁错,或许两人都有错,那么,谁错的更多一些,还有什么重要的呢? 意识开始一点一滴地从身体里抽离,唯独有个念头,异常清晰,她的五指用了更多的力气,才能阻止皇帝的衣袖不从手指里滑落。 “下辈子,我还想嫁给奕哥,不过,我想成为你的妻子。”她的嗓音很轻,仿佛飘在空气里,但语气却很坚决。“哪怕当一对贫贱夫妻,也好。” “好,我答应你。”龙奕眼眶泛红,哪怕楚白霜说过不少谎言,但他知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此刻她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全都发自肺腑,出自真心,不容置疑。 “让我看看我们的孩子吧。”楚白霜吃力地开口,嘴角的笑容愈发沉重。 龙奕接过襁褓中的孩子,他也是第一眼看到,孩子实在太轻,抱在怀里没有半点分量,一并的,它的存在感也十分微弱。 他并非第一次当爹,毕竟膝下还有四个公主,可是这个孩子几乎还没有她们一半的重量,那张脸还没有他一个巴掌大,五官身子全都小小的,身体透着淡淡的紫色,好像一只刚出生的猫儿般孱弱。 她细细地看着,看了许久,想想自己马上就要离开心爱的男人和孩子,突然悲从心来。 “奕哥,两个公主还小,就别让她们来看我了,若是我走了之后,你不知该让谁来照顾她们,不如就交给静妃吧。” 龙奕点头,默许了。 “至于这个孩子,不知他跟奕哥的缘分有多久……生下来便没有娘亲,着实苦命,不过还有个父亲,总算能弥补一些……”她命悬一线,陪不了这个孩子,对于一个妇人而言,实在是莫大的遗憾。 或许一切都不该发生,如果没有强留皇帝过夜的那一晚,她也不会用未曾彻底养好的虚弱身子怀上这一胎,夙愿未曾达成,却险些一尸两命。 “奕哥,我还有一事相求,别让皇后抚养他。” 他低垂着眼,看着那只紧紧攥着自己衣袖的手,手背上青筋爆出,可见她的执念多深。她一直都不想屈居蒋思荷之下,哪怕临死,也不愿蒋思荷收养她拼了性命而生下的儿子。 “白霜,若不是皇后送来的蒋家密丹,或许你跟孩子都早已——”沙哑的嗓音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龙奕的眉头紧蹙。 “我知道。”楚白霜眉眼处的笑容异常惨淡,已然是呼吸不稳。“正因如此,我不希望这个孩子再跟皇后有多余的纠缠,皇后她……算了,大家各自安好,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曾经陷害了皇后生下一个有残缺的皇子,毁掉龙川本已经注定的太子之位,而且皇后再也无法继续生育……若她是皇后,必然不想再看到仇人之子,更别提要视如己出,抚养这个皇子长大。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哪怕她心里明白蒋思荷的为人,她也不愿意把孩子托付给蒋思荷,这是她最后的一点自尊心,她害怕儿子跟蒋思荷走的亲近,害怕儿子每日笑着唤蒋思荷“母后”,害怕儿子最终会遗忘是谁不顾性命把他生下来,害怕连儿子都遗忘了她才是他的生母…… 一句“大家各自安好”,不知不觉中,戳中了龙奕的痛处,他的怀里抱着楚白霜跟自己的儿子,但这对母子都仿佛成了一朵云彩,完全没有重量,轻盈的不像话,哪怕他是皇帝,也终究忍不住落泪。 一颗泪珠落在楚白霜的面颊上,她的眼皮越来越重,仿佛灵魂渐渐飘出了身体,她隐约明白这是什么征兆,却又忍不住想哭。 她压抑着不让情绪崩溃,却抑制不住激动引发的微微颤抖,他无声的叹息里,满满是对她的怜惜和不舍。 “奕哥,保重,下辈子你要先娶我……让我当你的妻子,给你生很多很多孩子……”她终究没了力气,脑袋歪在一旁,抓着他明黄色衣袖的小手无声松开,垂在柔软的锦被之上。 龙奕动也不动地抱着她,爱了她十多年,在她香消玉殒的这一刻,他的心仿佛也变得麻木,曾经的海誓山盟,瞬间瓦解破碎。 “皇上,娘娘已经走了……”耳畔隐约传来常辉公公的低泣,拉回了龙奕几分神志,他缓缓抬起眼,环顾四周,眼前却一片迷蒙,看不清楚。 “朕再坐一会儿。” 常辉低头退了下去,他跟了皇帝也不过才短短两年多,实在不知如何看待后宫的情事,皇上终究是对楚贵人有情的吧,否则,楚贵人早产,堂堂天子无需在外面苦等整夜,楚贵人离世,皇上也不必彻夜坐在珍秀宫。 当外面的天蒙蒙亮时,常辉再度走了进来,龙奕已经轻轻放下了怀里失去体温逐渐变得僵硬的女人,眼圈一片乌青色,下巴冒出一圈细微的胡茬,整个人看上去极为憔悴落魄。 “皇上!”当常辉忍不住抬头,看清面前的那一幕,双腿发软,头昏脑涨,几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要跪下。 一颗颗血珠,顺着龙奕的鼻往下落,坠落在他的明黄色真龙袍子上,只是龙奕双目失神,完全不曾察觉自己在流血,流出的两管鼻血,怎么也止不住,很快就将一片袍子染成鲜红,仿佛是一朵红色妖冶的花朵无声盛放,却看得人惊心动魄,心惊胆战。 …… 皇上倒下了。 秦长安在半夜被蓝心姑姑请着到了栖凤宫,清晨刚起来,正在跟蒋思荷一道用早膳,蓝心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娘娘,卯时楚贵人走了……” 闻言,蒋思荷食欲全无,搁下手里的碗筷,楚白霜的死,她并不太过意外,后妃也只是平常人,无法在生死上面拥有特权,尤其是楚白霜和皇帝都想要把这个不足月的孩子带到人世间的执念这么深,自然难以两全。 她无声喟叹。“今日皇上不会上早朝了吧。” 皇帝的作息她清楚,毕竟也当了那么多年的枕边人,卯时便要上早朝,皇帝这差事并没有想象中的光鲜亮丽,昏君和任君的差别也很大。在位五年,龙奕除了难得几次告病之外,几乎日日上早朝,就冲着这一点来看,他怎么也不可能归类到昏君那边去。 “皇上那边也请了太医,只是门外的常辉公公说,皇上需要好好休息,任何人都不得入内探望……具体的情况,无人知晓。”蓝心又说。 蒋思荷没说话,目光却无声地落在对面的秦长安脸上,两人四目相对,秦长安眼底的明澈见底,毫无阴影,仿佛映照着她的心思,无比肮脏龌龊。 她怎么能怀疑秦长安跟皇帝之间有什么?! 蒋思荷的手微微一抖,一根银箸清脆落地,秦长安不动声色地看着,缓慢地咀嚼着嘴里的糕点,眉眼之间稍显漠然。 “娘娘,我要走了。” 蒋思荷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什么时候?” “今日,马上。”她顿了顿,嘴角勾起平静的笑容。“娘娘其实心里很清楚,我留在皇宫,说是做客短住,实则名不正言不顺。一两日也就罢了,时日一长,宫里的人怎么看,宫外的人又怎么看?别说别人了,娘娘恐怕也满心困惑吧。” 沉默了半响,蒋思荷让人把桌上的早膳端走,她沉住气,低声说。“本宫的确想不通,但若你不想说,本宫不会逼你。你若想出宫,本宫当然会助你一臂之力。” 两人相视无言,后宫楚贵人没了,皇帝又病倒了,一时之间,宫中大乱,无人顾及秦长安这个客人,若她想走,必然是最佳时机。 “多谢娘娘。”秦长安毫不迟疑,站起身来:“以后若时机成熟,我会对娘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而眼下,她必须马上杀回靖王府,保住自己的儿子。 “蓝心,你送送靖王妃,有什么事的话,就说是本宫的意思。”蒋思荷正襟危坐,清秀淡雅的面容上一派从容不迫,她最终选择相信秦长安的清白,相信秦长安不是外面那些野心勃勃又不择手段的女人,恨不能非要在后宫占得一席之位。 秦长安换下身上的宫装,穿上粉色袍子,装扮宛若栖凤宫的宫女,跟白银两人一道跟着蓝心姑姑走向宫门口。 离开宫门的时候,自然没有那么顺遂,例行检查少不了,只是当蓝心拿出皇后的令牌,两名守卫面面相觑,碍于皇后的威严,不敢继续拦人。 坐上在宫外等候的靖王府马车,她直奔王府,明明路上没有太多颠簸,但她内心却一派忐忑不安。 从马车上下来,她环顾一周,果然靖王府已经被禁卫军整个包围的水泄不通,外面只有一半人数,还有不少人,已经在靖王府内守株待兔。 “什么人!”守在门外的一个禁卫军,粗声粗气地说道,马车上下来两个年轻女子,一看就是宫女装束,他并未细看,出手阻拦。 “我们是栖凤宫的,来为皇后娘娘取药。”秦长安淡淡地开口,她故意穿着素雅平淡,头上挽着宫女的发式,禁卫军虽多,但不见得人人都见过她这个靖王妃,她只能冒险一次。 此人想了想,的确,皇后跟靖王妃交好,自从皇后产下大皇子之后,靖王妃专门送去了补身药丸,这事在宫里不是什么秘密,众人皆知。 “进去吧,别磨蹭,知道吗?”毕竟是皇后的人,禁卫军也只能狐假虎威,不敢当真放肆。 “好。”她快步走入靖王府,白银紧随其后。 还未走到孩子们居住的院子,远远一看,禁卫军已然跟靖王府的侍卫动起手来,白虎病恹恹地躺在一旁的草地上,无意观战。 似乎嗅闻到主人的气味,它才懒懒地从地上爬起来,身子晃了晃,好不容易才稳住。只是两方人马打成一片,刀光剑影,无人留意到已然丧失了战斗力的庞然大物。 秦长安隔着不远不近地距离,停下脚步,对虎头勾了勾手指,白虎马上心领神会,从树下钻了过来,白银当下把身后的那扇门开了,两人一道闪进一个堆放杂物的屋子。 “虎头,怎么搞成这样?”她蹲下身子,动作利落地翻看白虎身上的好几处伤口,两只前爪上伤的最深,血迹早已干涸在银白色皮毛上,只是随着它刚才的走动,鲜血再度从伤处挤了出来。 她于心不忍,马上从腰际取出常备的伤药,三下五除二给白虎包扎了两只前爪,应该是被刀剑所伤,的确伤的很重,已经见骨。一整晚不曾好好处理,想必伤口已经感染,白虎这才看上去没精打采的,连路都走不稳。 至于虎头额头上的伤口,并未见血,但却生生冒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肿块,应该是被禁卫军内的高手用拳脚所伤。 眼神转为幽暗冷厉,她将化瘀的丸药摆放在手心,轻声说。“虎头,吃药。” 白虎宛若听得懂主人的话一样,张开血盆大口,舌头舔着她的手心,稍稍一卷,就把三颗丸药吞下去。 “你伤的不轻,在这儿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秦长安揉了揉虎头毛茸茸的大脑袋,见它又软绵绵地躺了下来,才从小屋走了出去,步伐匆匆。 眼看着禁卫军已经有好几个逼近了屋内,徐长芳不得已抓过桌上的长剑,吩咐里头的丫鬟乳娘看好三个孩子,她只身投入到战斗之中,身手迅猛,完全不输男人。 但她一个女子,毕竟无法抵挡众人围攻,耳畔传来一声巨响,已有两人粗鲁地踢开房门,毫无顾忌地冲了进去,而里头的小丫鬟和乳娘慌乱的哭泣和尖叫声,则让徐长芳无暇顾及,一个不小心,手臂上就被划了一道。 她咬牙忍痛,周围有四五人包围她,只能眼睁睁听着屋内的哭声越来越大,渐渐的,里面还掺杂了孩子的叫声。 “世子——”徐长芳双目发红,这一日一夜每个人都守的很煎熬,但最终……还是寡不敌众吗? 只是,屋内的喧嚣声变小了,那两三个禁卫军一脸挫败地走出来,朝着禁卫军统领说道。“大人,属下没找到世子!” 徐长芳一个飞踢,踢开面前的禁卫军,脑子飞快转着,什么?没找到世子?分明她离开的时候,世子还在床上睡得香甜啊! 怎么回事?! “都给我住手!” 一道清亮却又不失威仪的女子嗓音从空中传来,打的一团火热的两方人马猛地停下,纷纷转头去看。 朝着他们走来的,是一个年轻宫女……梳着不起眼的双髻,一袭粉白色宫装,浑身上下没有多余的坠饰,眉目如画,清淡如菊的气质之中,又有着旁人难以忽略的一股英气,尤其是那双眉之中的一点朱砂痣,禁卫军不由地一个个瞪大眼,该不会此人就是靖王妃吧! 禁卫军副统领咬牙切齿地握住双拳,心里想,到底守门的是哪个蠢货,竟然明目张胆地放人进来搅局?! “方天,你的手下不认得我,难不成你堂堂禁卫军副统领,也认不得我么?”秦长安无声冷笑,抬起清冷的眸子扫过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弄。“还是靖王府当真没落了,你一个小小副统领见了我,都敢不行礼了?” 这一番话,仿佛是无形地给方天施压,他绷着下颚,坚毅面容上最终有了一丝崩裂,单膝下跪。 “下官拜见靖王妃。”但方天心里更想问的是,靖王妃明明在宫里,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到靖王府?虽然看着秦长安一身宫女衣装,揣测着靖王妃是掩人耳目逃出来的,但若没有人当靖王妃的靠山,一般人想要出宫,那可不容易。 两方人马看到秦长安的表情,截然不同,左边的是二三十个禁卫军,面色铁青难看,活像是生生吞了个苍蝇;而右边的则是靖王府的侍卫,见到当家主母回来了,个个精神奕奕,眼神有光。 秦长安只是往前一步,中间已然让出一条道路,她素淡的脸上有着一抹漫不经心,挥挥手,已然下了逐客令。 “皇上身体不适,我提前出宫,你们也不用费心把世子接进皇宫了,都散了吧。” “靖王妃,还请别为难下官,下官也是奉命行事……”方天一脸为难。 秦长安看也不看跪着的方天一眼,嘴角无声上扬,要想镇住这群土匪强盗,有时候,权力地位果然是百试百灵的好东西。 哪怕面前的是个女人,但却是亲王妃,一品诰命夫人,方天见秦长安不曾让他起身,这才发现身后一批手下全都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不由地痛骂一句。 “见了靖王妃,还不跪下!”他这个头头跪了这么久了,他们竟然还跟木头一样杵着不动?真是蠢极了!丢尽了禁卫军的脸面! 她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挑了挑眉,哼了声:“方天,若王爷在场,你还敢这么跟我说话?你们的确是奉命行事,不过情况不同了,我在宫里短住,你们把世子接过来,是为了让我们母子团聚;如今我就在你们眼前,我回了自己家,大可自行照顾世子,你们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靖王府闹得鸡飞狗跳?” 秦长安的底气很足,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龙厉的张狂行为耳濡目染的结果,他曾经说过,他的女人,理应在京城横着走,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 因此,面对方天,一个禁卫军副统领罢了,不值一提。 套用龙厉的话说,那些无爵位,无正三品以上的官员,还敢当自己是盘菜。 方天咬了咬牙根,秦长安的话他无法反驳,他们用的是把世子带入皇宫的借口,成也萧何败萧何,如今只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吞。 一旦他们不肯离去,便是承认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眼下皇上突然病倒了,他们没有接到新的命令,不敢轻举妄动。 至于那些禁卫军,更是如此,几乎人人挂了彩,昨日跟白虎经历了一场恶战,今日又亲眼目睹靖王妃的不凡气势,他们一个个暗中打起了退堂鼓。 他们不像方天,至少是个从四品的官员,他们在靖王妃面前,不过一介升斗小民,再者,靖王是什么人?真是把他们夫妻逼急了,就怕靖王回京报复,他们连家人性命都难保! 看出他们的动摇,秦长安淡淡一笑,“方天,这一天一夜,多亏了禁卫军对靖王府的保护,你们做事负责,我会记在心上的。等王爷回来了,一定不忘了在王爷面前为你们说两句。” 方天额头青筋一跳,说两句?恐怕不是美言几句,是跟靖王告状吧! 他这个副统领提拔上来才短短半年而已,若靖王想对付自己,皇上会来保他吗?还是……作壁上观? “我这就进去看看世子,希望世子安然无恙。”她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举步走入洞门口。 禁卫军跪了一地,前面副统领都跪的老老实实,他们一动也不敢动,在炎炎烈日之下,晒得满头大汗,脸色通红。 他们只知道靖王恶名在外,没想过靖王妃也是一个不可小觑的人物,除了街头巷尾说的跟真的一样的悍妇名号,这女人冷静果敢,气势汹涌,明明是柔声细语,却犹如春天骤然劈响的惊雷,震的人头昏眼花。 徐长芳眼眶发红地跑了出来:“王妃,世子不见了!我找了两遍,屋子里就是没有!” 069 甩了禁卫军一巴掌 秦长安眉头一皱,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两个丫鬟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分别是九九跟如意,乳娘脸上泪痕未干,拘谨又慌乱地站在一旁,不管是大床上还是摇篮里,都没有龙羽的影子。 她红唇一抿,直接转身走出去,站在石阶上,冷声说。“方天,我本不想跟禁卫军为敌,不过,你们给脸不要脸,就别怪我手下无情。闯入王府内院在先,导致世子失踪在后,你们真把靖王府当成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肆意妄为的地方不成?!” 方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毕竟是在官场上混迹不久的上任新官,按部就班地上岗,不曾碰过类似的棘手状况,一时之间,左右为难,骑虎难下。 关键是,至多是一盏茶的功夫而已,好好的世子怎么会凭空消失?! 想破脑袋,他也想不通竟然在几十双眼睛下,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简单盘查一下,丫鬟跟乳娘都说不知,她们见徐长芳出去陷入打斗,忙着把门闩上,可是禁卫军把门踹开了,她们挡在外室,试图阻拦凶神恶煞的禁卫军,没想到禁卫军见她们是下人,恼羞成怒,连她们都打,她们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在这一场混乱和哭闹之中,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当她们终于只能一手抱着一个孩子,任由他们满屋子乱找,才猛然发现,在摇篮里睡觉的世子不见了! 秦长安冷凝着脸,心好似被狠狠剜了个洞,她怒不可遏,朝着方天便是一个耳光,“啪”清脆的声响传来,她顾不得手心里火辣的疼痛,怒斥一声。 “我很想知道,世子失踪,禁卫军付得起这个责任吗?!” 被女人甩了一巴掌,还是当着几十个手下的面,方天心中窝火,却又无处发泄。皇上的口谕,是让他们把世子带到皇宫里,如今没抢到世子就算了,世子平白无故消失不见,这不是出了大事又是什么?! 再者,世子不是会跑会跳的稚嫩小童,才七八个月大小的孩子,连爬都不利索,又怎么可能离开那个房间呢? 方天毕竟不是傻蛋,他闷声回答。“下官愿意负荆请罪,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找到世子,王妃,不如让下官的手下一起帮忙寻找?” 她若有所思,龙羽突然不见,禁卫军必然会觉得蹊跷,说不定还以为是他们故意把人藏起来,试图诬陷他们,眼下把他们匆匆赶走,反而会令人怀疑。 她眼神一沉,双臂环胸:“好,不过,我只给你们一个时辰。再者,除了世子居住的这个院子,其他地方你们休想踏进一步,被外人知晓,还以为靖王府要被抄家了呢!” 方天这才从地上站起来,膝盖跪的生生发疼,黑着脸指派手下到旁边的房间,院子里各处寻找,他们当然没有权力搜遍整个王府,毕竟,正如靖王妃所言,他们名不正言不顺,又不是来抄家的,岂能随意搜查?要说世子在一眨眼的功夫到了别的院子,只要不是精怪附体,谁会相信?王府浩大华丽,最近的院子离这儿,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他们不好跟靖王妃闹得太僵,日后好相见。 一个时辰,众人把整个院子里里外外都翻个底朝天,却还是不曾找到世子,方天满手是汗,张了张嘴,刚想开口,却被秦长安抢了话头。 她的眼底没有半点动容,反而是浓烈的嘲讽。 “多谢方副统领,让我见识了禁卫军的本事,不过,我不会纵容你们继续在靖王府生事,趁着我还愿意跟你们好好说话的时候,马上就给我滚出去!” 方天自知理亏,继续留下来不过是自取其辱,再者靖王世子是什么身份?那是靖王日后的继承人,稍有差池,他们就算全部摘了脑袋也不够赔的! 看来,他们只能先回宫里,把事情全部禀明,让皇帝再做定夺。 当方天带着一群禁卫军灰头土脸地离开靖王府,犹如打败了的公鸡,至此,一天一夜的荒唐围府,才总算结束。 闻风而来的婢女把秦长安团团围住,翡翠双眼通红,哭得不能自已。“会不会是禁卫军偷偷把世子抱走?” 秦长安扶着桌子坐下,她站了很久,如今双腿无力,有些虚弱。 “他们是禁卫军,不是戏子,演技没这么好,刚才的反应也不像是作假。”至于他们的幕后黑手,当今皇上,才是真正唱作俱佳的厉害人物。 一屋子的女人,全都陷入沉默,此刻哪怕掉了一根针,也会听得无比清楚。 如意怯生生地走到秦长安的面前,抱着她的腿,低声问道。“娘,弟弟呢?” 她挤出一抹笑,笑容却不达眼底,不知该说什么,满心疲惫,只是握住如意柔软的小手,再度陷入沉思。 “姨姨……”三岁的小丫头九九的嗓子哑哑的,显然,刚才受了惊吓,哭过一场。她抱住秦长安的另一条腿,眼珠子转了下,这才一脸茫然地问道。“弟弟是被火吃了吗?” 秦长安一愣,马上抓住九九的手臂,朝着白银看了一眼,白银马上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接近。 “九九,你慢慢说,你看到弟弟去了哪里?” “我……我好像看到一团火烧起来了,摇篮晃来晃去,然后,弟弟就不见了。”九九天真单纯,不算聪明,却也不算愚笨,就是想象力丰富的小丫头罢了,若是这番话被别人听了,必然认为是童言无忌,不会放在心上。 但秦长安不一样,她放在心上还不止,更是仔细斟酌。 一团火……会是火狐狸吗?九九不认识狐狸,却见过火焰,才会把火狐狸认错是一团火焰? 她当机立断,朝着众人发话:“珍珠,带着孩子先出去吃饭,别饿着他们,这儿有我跟白银两人就够了。” 转头朝着徐长芳又说:“长芳,你赶紧去处理手臂上的伤口,翡翠,你领着她去涂药,快。” 白银守在门口,把所有人送走之后,才转身望向秦长安,只见主子走向衣柜后,跪坐在地上,神情专注地盯着地面看。 虽然心存狐疑,但白银不曾开口,打破此刻的宁静。 秦长安的心情莫名紧张起来,她微微蹙眉,当初从江南回来,是龙厉做主把儿子安排在这个院子,该不会……这里也有地道的出口?!他这是未雨绸缪,还是眼光长远? 好不容易看出一道细微的缝隙,靖王府的地道,是头等机密,龙厉曾经领着她走过一次,通往靖王府好几个大院,以及王府后面的那个不起眼的小屋子,但是……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掌握其中的技巧和方向,一旦在地下迷失了方向,才是最可怕的。 打开了只能容一人钻下的小门,无视白银惊愕的表情,从桌上拿来一个拳头大的线团,绑住手腕,另一头则递给白银说:“你攥着线团,若我拉五下,便是我要顺着原路返回,你要小心留意。” 因为在地下走动,手腕上的细线必然会随着自己的动作而有不小的起伏,她刻意说成是五下,可避免偶发事件。 地道之下,没有烛火,而是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颗夜明珠照明,当初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她在心中咂舌,龙厉这男人未免太过奢侈,但如今想来,一切都是有道理的。 想到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走了王府一大半的地道,那一日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而如今,她再无他可以依靠,必须独自找到龙羽……他们的儿子。 “小红?是你带走了羽儿?”她柔声询问,借着夜明珠的浅浅光芒,一步步往前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手腕上一阵发紧,想来已经用完了一个线团,等手腕上的红线被摇晃了两下,知道是白银又系上了其他线,她才继续往前走。 面前,是分岔路口。 有五条通道,宛若一个人的手掌上的五根手指,通往不同的方向和院落,其中,就有龙厉的寝香院和她的芙蓉园。 地道里格外安静,完全听不到地上的任何声响,因为挖的极深,当初龙厉亲自画了施工图,花了两年时间才打造了如此宏大的工程,便是以防万一。 明明是炎炎烈日的七月,但身处地道里,却宛若在周遭放了几个大冰块,秦长安只觉得越走越冷。 一阵安谧之中,她听到了细微又古怪的声音……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叫声,不像是猫儿的那种撒娇叫声,更不像是狗吠声,而更接近……狐狸叫! “小红!”暗淡的双眸顿时放光,大喜过望,却又难以分清楚,到底狐狸的叫声是从五条通道的哪一条传过来的。 就在焦急的等待之下,一抹火红身影从中间的通道飞奔而来,靠在她的裙摆旁,扬起那张毛茸茸的狐狸脸,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骄傲地看向她,好似在等着她的夸赞。 “羽儿呢?”她脸上的凝重总算敛去。 火狐狸咬了咬她的裙摆,一溜烟又跑了,秦长安尾随其后,走入中间那条通道,不远处果然有一个襁褓,而火狐狸则蜷缩着身体,把襁褓保护在自己的怀里,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垫在襁褓之下,仿佛是一个枕头般。 她压下身子,看到襁褓之内,羽儿睁着眼,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看到娘亲来了,不由地抬了抬双手,咧着无牙的小嘴笑。 地道虽然寒凉,但火狐狸却用一身厚实温暖的皮毛保护着羽儿,而且如今是夏日,火狐狸聪明地叼来了一个襁褓,垫在身下,因此只穿着单衣单裤的羽儿并未着凉。 即便如此,一想到火狐狸在一片打斗哭闹中,叼着羽儿的衣领,一路把人带到地道的最深处,她的心下一片骇然,既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险象环生。 不过,幸好羽儿平安无事,而且,若没有火狐狸的及时出现,把羽儿带到无人知晓的密道里来,禁卫军早先一步把孩子抢了,必然会不顾一切到宫里复命,到时候,她跟羽儿母子分离,必定再受皇帝要挟。 “多谢了,小红。”她任由火狐狸蹭了蹭她的裙摆,粲然一笑,把羽儿抱在自己怀里,缓缓直起腰来。 “我们出去吧。” 出了地道,秦长安解开羽儿身上的小衣服,本以为火狐狸掌握不了力道,一路在地道拖行,必然会把孩子磕着碰着,谁知从头到尾都没看到半点淤青。 亲手帮羽儿用温热的软布擦拭了一下身子,羽儿“咯咯”直笑,那双眼睛晶亮晶亮的,天真无邪的脸上完全没有半点受惊的表情,重新给儿子换了衣裳,她凝重冷淡的眉眼之间,已然多了一丝母性的柔软。 火狐狸“噌”一声跳上了床畔,好奇地打量着秦长安的举动,蓬松的大尾巴一摇一晃,羽儿再度好奇地抓着它的尾巴,气氛一片融洽和乐。 只是没多久,小魔头故技重施,一改天真无邪的笑脸,小声抽泣,秦长安一看,利落地解开胸口的盘扣,让羽儿靠近她柔软的胸口。 过了好一会儿,小魔王喝了一肚子的甜蜜乳汁,这才再度恢复笑脸,在大床上攀爬打滚,跟火狐狸打成一片。 秦长安靠在床头,嘴角的笑容沉下,静静地沉入自己的思绪之中。 皇帝之所以会病倒,或许有一部分是因为楚白霜的死,却又不只是为情所困这么单纯。 前几日在行宫,他故意派人掉包皇后给她送来的桔子,想试探一下秦长安是否是百毒不侵的药人体质,而她绝不是任人揉搓的软柿子,自然好好地回敬了他。 那只手掌大的红蜘蛛,出现在荒郊野外多年未曾好好修缮的小行宫里,外人看来的确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唯有内行清楚,那蜘蛛叫雪中红,天底下毒物中,是排行在前十名的。 哪怕只是被咬了一小口,毒液渗透到体内,慢慢地游走在经脉血液之中,毒发的时间很久,约莫是十天到半个月,一开始不会让人察觉任何异样,伤口也微小的难以发现。初期症状,是肝火旺盛,亢奋失眠,食欲全无,精神萎靡……这些症状并不特殊,因此对毒物并不专精的大夫看了,也只会误以为是寻常的病症,而不会怀疑到毒物上头去。 虽然不会一下子就致命,但会让人迅速地陷入颓废消沉,其实,当一个人面对满桌的山珍海味却一口都吃不下,面对一张名贵的雕花大床却一刻也睡不着的时候,生活也就变得贫瘠而可怕了。 有时候,对一个人的折磨,并不见得非要是血肉模糊的痛楚,那些琐碎细微的痛苦叠加在一起,反而会更深不见底地折磨一个人的意志力。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这不过是她给皇帝的一个小小教训,皇帝自然是一国之君,但他频频对她一介女流出手,早已没了皇家风范和道义,她只是以牙还牙,礼尚往来罢了。 “李闯,封锁消息,就算是靖王府的下人,不得入内。”她朝着外头嘱咐一句。 “是,王妃。”李闯回应。 未来的三日,的确风平浪静,而皇帝也已经整整四天不曾上早朝,再加上楚白霜的死讯传了出来,很快就有人揣测是因为皇上目睹最爱的女子香消玉殒,这才郁结于心,悲痛难忍,终于倒下了。 皇帝病的昏昏沉沉,自然无暇顾及他求而不得的药人,但宫里还是开始操办楚贵人的大小事宜,一时之间,皇宫的气氛实在微妙。 一方面,宫里又多了一个小皇子,本是喜事,只是无人感受得到一丝的喜气,毕竟这件喜事伴随着一桩丧事,做事的宫女太监们,全都在低迷的气氛下,板着一张脸,谁也不敢随意露出笑容。 栖凤宫。 “娘娘,皇上有意追封楚贵人为楚妃——”蓝心姑姑替蒋思荷揉捏着僵硬的肩膀,将嗓音压得很低,似乎担心主子听了不快。 “人都不在了,要这些虚名做什么?不过是给外人看看罢了。”蒋思荷表情依旧稍显冷淡,就算楚白霜被追封为贵妃,也不会在她的心湖里激起一丝波澜,两个女人活着的时候有那么多纠葛就算了,她不想跟一个死人争些什么。 谁也没想到楚白霜就这么没了,据说用命保住的孩子瘦的跟一只初生的猫儿一样大,很是可怜,如今太医院的太医战战兢兢地驻扎在珍秀宫,就连大皇子川儿出生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大的阵仗。 “娘娘,您还不打算去看看皇上?”蓝心在心中叹了口气,她是旁观者清,清楚帝后的感情很难再有进展,但只要蒋思荷还是皇后,就必须承担皇后的所有责任。 “今日总是要去一趟的。”蒋思荷点了点头,语气之中颇有几分无奈,最近两年,她的心境仿佛是山路十八弯,如今总算沉淀下来,不再对皇帝有多余的期望。 没了期望,也就没了失望,虽然一个人是孤单了些,但至少可以守住自己的内心。自己膝下已有一儿一女,就这么过完余生,不再奢望什么情爱,反而轻松许多。 皇帝已经病了三四天,之前川儿突然因为风寒烧了热,她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了两日,现在孩子痊愈了,她当然没有借口继续留在栖凤宫,完全不顾皇帝的病情。 走入皇帝的寝宫,蒋思荷惊觉龙奕在短短几日之内的巨大变化,整个人消瘦了不少,下巴生出参差不齐的胡渣,眼周一圈青黑,只穿着白色绸缎里衣,双眼遍布血丝,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朕以为……皇后还在生气,故意不来探望朕。”他的脸上一副嘲弄表情,半坐在床头,嗓音不如往日的低沉厚重,低哑难听。 “皇上多心了,臣妾是因为前几日川儿突然染上风寒,高烧不退,不想把身上的病气过到皇上这边,这才没有前来探视。”蒋思荷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神色疏离,眼神平静没有闪躲。 她说的当然不是谎话,但言语之中却又听不出更多火热的关切,蒋思荷见龙奕的眼神牢牢地钉在她脸上,转过身去,倒了一杯温水,送到皇帝面前。 “楚贵人既然不在了,臣妾跟她的所有恩怨也就一笔勾销,今日臣妾想问问,楚贵人临终前可是想好如何安排她的三个孩子?” 龙奕接过这杯水,喝了两口,无声叹了口气。“两个公主朕打算交给静妃,其他的后妃年纪太轻,也没有子嗣,恐怕很难真心抚养公主长大。” 蒋思荷微微一点头。“静妃心思沉稳,教养也不错,是个可以托付的人选。” 他的脸色透着灰败,看上去跟往日那个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帝王相差甚远,沉吟许久,他才哑然开口。“至于二皇子,太医们说他还未度过最危险的时期,这半年要是能挨过,再考虑谁来抚养他不迟;若这半年都熬不过去,朕就让他葬在楚贵人的陵墓旁,让他们母子有个伴。” 070 王爷回来了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皇上打算追封楚贵人为楚妃?” “朕正有此意——”顿了顿,龙奕搁下手里的茶杯,眼神变得复杂。“皇后意下如何?” “臣妾没意见,毕竟她跟皇上相识十余年,情分深厚,即便她最后做错了很多事,单看在她给皇上生下三个孩子的份上,抬一下她的品级,合情合理。”蒋思荷淡淡一笑,笑容称不上热情,却也挑不出刺来。“让常公公准备追封的事吧。” 蒋思荷点头答应,不止如此,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抗拒和不快,若不是她掩饰的好,那便是她当真心如止水。 见状,龙奕不说话了。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蒋思荷想着专程来了一趟,没道理白来,只能主动打破沉默。“或许臣妾下面的话不合时宜,但是臣妾身为一国之后,还是要提醒皇上一句。这两年您并不热衷选妃,后宫里的都是些老面孔,楚妃走了,宫里一直都死气沉沉的,也该迎接新人了。那位宫外的红颜知己,皇上可曾想好如何安置她,一直放任她在宫外生活,不是长久之计。” 龙奕突然悲从心来,可笑的是他不久前才确定自己对蒋思荷的情意,可是她却早已收走了她的心,眼下,她并不嫉妒楚白霜的加封妃位,也不在乎宫外还有个冯珊珊翘首以待,她果然是天底下最适合当皇后的人,不满三十岁的她,却仿佛已经抽走了七情六欲,跟个木头人有什么两样? “皇后就这么急着把朕推给别的女人?” 未曾料到皇帝会这么问,蒋思荷垂眸沉思,暗忖了下,又说。“皇上是担心冯姑娘的身份,惹人非议?清者自清,她是清倌,也曾是官家小姐,待她入宫,只要她安分守己,臣妾必然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朕这两年懒得选妃,皇后倒是闲不下来,既然你想做,那就去做吧。”龙奕本就病的浑身无力,脾气不定,没好气地说。 她做的,只不过是一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贤内助的本分。看到皇帝如此消沉,最好的方法,或许是再把一朵解语花接到宫里来。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向来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怎么又好端端地埋怨起她来了? 蒋思荷有些哭笑不得,可还是忍住了,耐心地开口安慰。“皇上把事情交给臣妾,臣妾自然会让皇上满意的。” 他满意什么? 对宫外的冯珊珊,他即便只是一夜沉迷,那也是因为内心的寂寞所致,再多的情爱就没了,充其量,冯珊珊不过是一只有才有貌的美丽花瓶。 但这样的花瓶,后宫里还能找出几个,她对他而言,还没到独一无二的地步。 只是心里却涌出一种异样的矛盾和排斥,好似就想跟蒋思荷唱反调,他皱着眉,凉凉一笑。“好,那就交给皇后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蒋思荷再也找不到新的话题,正巧常辉公公送来一碗汤药,她主动接了过来,身为正妻的自觉,她还是有的。 端到皇帝面前,一勺一勺地喂他喝下,她轻声询问。“太医说了皇上得的是什么病?” “这阵子事情太多,就算朕是皇上,也总有撑不下去的时候。”龙奕一句带过,不想多谈,说也奇怪,太医开出来的药方,他一日三餐喝了不少,但这两日还是没有任何气色,整个人病恹恹的,提不出半点力气,可是久病卧床,到了晚上却又精神矍铄,宛若夜猫子一般,但沉下心来想看些奏折,那些字体仿佛在眼前跳舞一样,完全看不进去。 精神似乎是亢奋的,身体却又是萎靡不振的……这样的毛病,并不像是痛失爱人的心病。 “皇上,西南苗地的暴乱已经解决了,靖王想必已经在班师回朝的路上,这次禁卫军在靖王府闹出来的乱子,您可想过如何跟靖王解释?”她忧心忡忡地询问,她隐约觉得皇帝有事隐瞒,但身为皇后也不得对朝政太过关心,她只是不想看到秦长安也被卷入权力争夺的漩涡之中。 “禁卫军做事的确鲁莽了些,不过,靖王妃也不遑多让,她不是装作宫女偷偷出宫了吗?还在众目睽睽下赏了方副统领一个耳光,难道在皇后眼里,靖王妃是什么弱者吗?”不提到秦长安还好,一提到她,龙奕就忍不住发火。 “是臣妾安排她出宫的,皇上若想责罚,不如直接罚臣妾吧。” “皇后,难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永远要站在靖王妃的那边?她跟你无亲无故,不是你的姐妹,跟你也只有一两年的交情罢了,而朕才是你的丈夫。” “皇上是在暗示臣妾什么吗?靖王妃是自家人,不是吗?”蒋思荷话锋一转,反问皇帝,总觉得皇帝话里有话,难道有朝一日,这对兄弟也会反目为仇? 这样的推测,好似把她猛地推入冰湖之中,哪怕此刻是最为炎热的七月,也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太医院令朕失望之极,朕想换一批新鲜血液,让靖王妃当太医令,成全她身为一代女医的梦想,是她不识抬举——朕才想要用世子来让她点头答应。”皇帝只说出了一半的真相,有所保留,毕竟,皇后已经怀疑,他如果继续保密,会连皇后的信任也一并失去,得不偿失。 蒋思荷信以为真,很不赞同皇帝的做法。“靖王妃虽然医术高明,但她是朝廷宗妇,再者靖王私底下如此霸道蛮横,想必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出来抛头露面,皇上又何必强求,闹得如此不愉快?” “什么抛头露面,不过是来往宫中罢了,靖王妃把靖王府的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难道那些事不算抛头露面?”龙奕嗤之以鼻。 蒋思荷哑然失笑,心中的不安只是暂时平息,为何她还是觉得,皇帝对秦长安太过上心了呢?明明是自己弟妹,本该保持距离,再者,堂堂天子国事都处理不完,还有空闲考虑太医院的人事调动? 半个时辰后,蒋思荷走出了皇帝寝宫,一回到栖凤宫,宫女琳琅就靠了上来。 “娘娘,奴婢打听过了,那个晚上的刺客全都被火化了……” “这么快?”蒋思荷停下脚步,眼波一闪,脸上愁云满面,柳眉紧蹙。 尸体都被烧成灰烬,就算她认为此事可疑,怕也是问不出什么了,宫里的大内侍卫或是禁卫军,全都是直接听命于皇帝。 想到刚才皇帝提起秦长安时,那副阴郁厌烦的模样,不由地心中咯噔一声,就算再不喜欢这个弟妹,皇上这回做的未免太出格了……靖王声势浩大,但俗话说得好,树大招风,她一直认为皇帝及其看重和宠爱这个唯一的弟弟,才会对靖王诸多忍让。 这些年,靖王向来懒散成性,早朝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满朝文武对他又惊又怕,视为猛兽,不敢轻易挑战他的权威。 她细细回想,当初她刚嫁给龙奕的时候,龙奕曾有几次在宁王府招待龙厉,那时候的兄弟俩,谈笑风生之间,一副兄友弟恭的美好景象。但这两年来,她总觉得这对兄弟有点疏远了,不管靖王的性子如何张狂放肆,她身为大嫂,还是不想看到有朝一日他们分道扬镳、形同陌路的一幕。 但是朝廷的走势,又如何是她一个女人做的了主的呢?正如哪怕明白皇帝的心里藏了不少秘密,她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 三日后。 皇帝诏令天下,楚白霜追封为楚妃,厚葬于皇陵,二皇子赐名为龙毅,或许是皇帝希望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性格坚毅,不要太快从时间陨落。 再过了三日后。 霓裳坊的清倌冯珊珊,被一顶粉色的轿子接入皇宫,直接被皇后召见,蒋思荷对冯珊珊没有厌恶,至少此女懂得分寸,不像是惹是生非之徒。 冯珊珊就这么封了美人,虽然品级不高,但一个没有身份背景,没有娘家势力的青楼女子可以进宫,还能成为后妃,这本就是不小的谈资了。 皇上终于开始恢复上早朝的习惯,但每个人都瞧得出来,三十有二的皇帝气色很差,体力似乎也变得不好,原本动辄要开一两个时辰的早朝,好几次都是半个时辰就匆匆结束了…… 不少官员在心中腹诽,该不会是因为霓裳坊那个青楼女子吧,是了,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本以为皇帝不是贪图女色的男人,可是宠幸一个冯珊珊就已经让人大跌眼镜,哪怕冯珊珊说得好听是清倌,但一个女人在妓院里呆久了,再好的品行想必也早已被扭曲了,这世上当真有人能够出淤泥而不染吗? 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笑话罢了。 只不过,那也是皇帝的后宫事务了,他们当臣子的,根本无法干涉皇帝的这份权力。 一只手搭在常辉的手臂上,龙奕走了一段路便气喘吁吁,回到寝宫的这条路上,走了一半就走不动了,只能动用御辇,把大病初愈的皇帝抬到了寝宫。 “皇上,靖王马上就要到京城了……”常辉顿了顿:“乔傲彻底失败了,哪怕他最后用母蛊的意念来控制孔雀王世子体内的子蛊,还是没能成功。” 龙奕又热又累,但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费力地分析常辉的这一番话。 “靖王不知何时,学了一身武艺,虽然称不上高手,但平常的进攻,他都能利落防御。”常辉看着皇帝的眼色,继续爆出一个不小的传言。 嘴角轻轻扯了下,龙奕眉头紧锁,一个被断定活不过二十岁的短命鬼,不但活了下来,而且身体比他还要强健,甚至还有了不弱的功夫……龙厉啊龙厉,他的好弟弟,从何时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呢?!眼下的这些财势,还不够满足吗? “孔雀王因为世子对靖王行刺,痛失爱子之余,怕也被靖王抓住了把柄,往后……必然不敢跟靖王公然作对,再者,原本定下的王位继承人死了,孔雀王一定会请靖王再把册封世子一事提上日程,皇上可曾想过要不要答应?” 不知是否身体疲惫难受,龙奕突然没了耐心,常辉喋喋不休,宛若苍蝇在他耳畔吵个不停,他不由地怒火增生,扬声斥道。“常辉,你最近的话太多了!朕自有定夺!岂容你多嘴!” 常辉公公身子一抖,马上跪了下来,连连说道。“奴才罪该万死!” “滚!”他低声咆哮,脸色铁青,那双眼睛竟然变得赤红,宛若野兽。 常辉连滚带爬地离开。 龙奕搁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成拳,眼神闪过一丝阴鹜,孔雀王不是个安分的家伙,一把年纪了还野心勃勃,跟周边几个藩王暗中来往频繁,这次又纵容暴民造反,藩王府形同摆设,无疑是想给朝廷一点压力,只为了得到更多的权力和封赏。 他看不惯巴扎是一回事,但如果还不答应巴扎的请求,等同把一大块边陲的势力,也推到龙厉的手边,这种拱手相让、为他人做嫁衣的蠢事,他不会做,哪怕对方是自己的弟弟。龙厉已经壮大了,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孱弱的少年,甚至多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包括他的感情、他的武艺、他的满腹城府,全都成为一根根尖锐的针,刺穿了他对龙厉为数不多的信任。 巴扎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早有耳闻,对方想把自己的小女儿银辉郡主嫁给他,可是一年前他拒绝了,巴扎这回还是会故技重施的吧。 对于女人,龙奕自认称不上清心寡欲,却也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那个银辉郡主名声不小,但……被巴扎一个武将藩王养出来的郡主,无非骄纵跋扈,无法无天。 后宫的风波已经不少了,他没心思再纳一个令人头疼的苗人郡主,就算银辉郡主有天仙般的容貌,他也无福消受。 一年前,他是这么想的,此事便不了了之,巴扎似乎有自知之明,不再提及这个话题。 一年后,龙奕的处境却更加为难,他很清楚,一旦成全巴扎的心愿,就能笼络人心,巴扎的宝贝女儿在后宫里,巴扎更该对自己唯命是从,而不是投靠龙厉这个靠山。 将手里的茶杯越握越紧,怒火攻心,下一瞬,茶杯朝着墙面飞去,砸的粉碎。 没有男人喜欢用婚事来巩固权势,但他坐在皇位上,很多事都身不由己,他皱着眉头,闭了闭眼,他牺牲了很多东西,去换回一些东西。 儿时学习的帝王之术,竟会让人变得如此孤单,如此寂寞,如此……远离真正的快乐。 …… 清晨,秦长安早早起床,洗漱,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翡翠给她梳头。 “梳个简单的就成了,我马上要去一趟风府。” “是,王妃。”翡翠回道。 这几天她安顿了一下靖王府,替白虎和徐长芳治疗伤口,又把李闯孙武喊来,大大奖赏了当日勇于跟禁卫军打斗的一批护卫。 这个举动,无非是要他们清楚,谁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往后再看到禁卫军那些强盗土匪,也不用客气,打就是了。 翡翠跟其他下人一样,看向秦长安的目光,满满当当都是崇拜之情,她们一堆婢女私底下聊天的时候,纷纷都说靖王妃在那日只身面对一批如狼似虎的禁卫军,完全不输男子,气势不知比他们胜过多少。尤其是靖王妃还掌掴了禁卫军副统领方天,为靖王府扳回一局,找回了面子,禁卫军最后只能跟落水狗一般灰溜溜地滚了,她们痛快极了,出了一口恶气! “这么看我做什么?该不会你跟玛瑙珍珠她们不一样,迟迟不想嫁人,是暗中爱慕我吧?”秦长安朝着铜镜照了照头上的发饰,不难从镜子里看到身后翡翠的一脸膜拜神色,她故意调侃小丫头。 “主子胡说什么呢?”翡翠娇嗔一声:“您知道吗?王府里的丫鬟们都说您那日就跟巾帼英雄一样,个个都特别敬重您。” 巾帼英雄?这些从小就卖身为奴的小丫鬟们,当真见过真正的巾帼英雄吗? 秦长安失笑。“不过是教训几个不长眼的狗奴才罢了,也值得你们这么大惊小怪,若不是仗着王府里没有男主子跟女主子,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这么放肆。” 翡翠无声叹了口气。“王爷快回来了吧?为什么迟迟无人来送信呢?” 闻言,秦长安的眼神一黯,翡翠说的没错,除了首战告捷,她收到龙奕的第一封信之后,西南苗地就再也不曾传来书信,连口信都没有。 他去西南,不只是为了皇命而已,不知他的部署可曾成功? 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秦长安已然坐着轿子到了风家,前几日因为家事耽搁了一阵子,今日她给明云把脉,决定明日就动刀。 吴鸣当然同意了,事实上,他在风家住了数月,因为风离身边正好缺一个账房先生,他已经暗中帮忙做事。听闻靖王府被围府的传闻,他很是担心,如今亲眼看到秦长安跟没事人一样,神色沉静,气色极好,这才放下心来。 “明日别让明云用早膳,我晌午之前,一定会来。”秦长安吩咐风离:“你让匡大夫送足量的麻沸散和止血药过来,别忘了。” “王妃,我的记性您还信不过吗?”风离风趣地笑道。 离开的时候,秦长安本想问问风离,可有收到龙厉的消息,后来转念一想,她这个妻子都没听到他确切回来的风声,风离这个大掌柜要是知道,她的心情只会更差。 轿子还未抬到靖王府,就在东街停了下来,只听得白银在一旁掀起侧帘,低声说。“前面很多百姓把路堵了,轿子过不去,要换别的小路吗?” “不用了。”秦长安撩开轿子的帘子,目视前方,往日这条街巷她走了不知几百遍,从未遇到过如此水泄不通的情况,远处似乎还有乐声,听上去欢天喜地的。不过隔了厚厚的人墙,她的确什么都看不到。 “反正离王府不太远了,我们走走吧,顺便看看热闹。”绣鞋踩上地面,她淡淡一笑,往人流中走去。 白银笑着陪着主子,好不容易一切恢复如初,她就知道自家主子从来就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偏偏皇帝一再挑衅,这几天的平静,或许就代表皇帝暂时的妥协吧。 赢的人,终究还是她家主子。 靖王府的气氛比宫里好上太多,找回世子之后,在秦长安这位当家主母的带领下,秩序如常。 但至于世子是在哪里冒出来的,除了秦长安跟白银之外,再无别人知晓,对外也谎称是在床底下找到世子,就这么遮掩过去。 “那位就是靖王!”面前有个中年男人拉着妻子低声谈论:“瞧见了吗?” 秦长安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地望向后面,龙厉回来了?怎么这么突然?她至少认为还要多个十天半月的。 百姓们跪了一地,她动也不动,此刻的日头很晒,但她却移开了头顶的伞,直直地望向那个方向。 龙厉依旧身着鲜亮红袍,外面套着银色软甲,不曾戴着银色头盔,骑在一头全黑的骏马上面,一手牵着缰绳,马蹄“哒哒”踩在地面,身后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武将,更是衬的他气度狂嚣,张扬惹眼。 只要一眼,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心动,什么是一见倾心。若是时光倒流,多年前的他,鲜衣怒马、年少轻狂、目中无人,仿佛天边最耀眼的星星,不至于让她付出真心。 而如今,他洗去浮华、敛尽锋芒,变得更加沉稳,也变得更加成熟。唯独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狂性,把他打造的与众不同,明明不是王者,却拥有睥睨天下的霸气。 她终于明白,为何皇帝会越来越忌惮他,哪怕……他们是一母同胞。 一个人的气势,当真抵挡不住,哪怕此人恶名在外、冷血无情。 龙厉不曾看到她,他目不斜视,一如既往的高傲,只是,秦长安不由地皱了下眉头,离龙厉不远处,有一个女人坐在马上。 那个女子一身苗人装扮,约莫十七八岁,七彩缤纷的苗绣衣裳穿在她的身上,稍显厚重华丽,浑身上下的银饰十分繁复,在阳光下反射出银色光芒,反而让人无法看清她的真实容颜。 走之前那晚,她让他找个苗人姑娘,都是气话,他却当真了吗?不单在西南苗地找了个苗人姑娘,还明目张胆地把人带回京城来了? 秦长安咬了咬红唇,不再目送龙厉身影,当下转身,白银见主子沉凝了一张脸,当下不敢多问,只能随着秦长安一道抄小路走回靖王府。 龙厉隐约感受到什么,转过头去看,在大一堆下跪的平民百姓之中,见到两个已经走远的身影,他眯了眯黑眸,脸上没有流露更多喜怒。 直到夕阳西下,仆人才到芙蓉园来通报,说是王爷回府了。 螓首一点,她淡淡一笑。“去正厅。” 龙厉刚走入正门,就瞧见朝思暮想的女人站在正厅外头,她微微一福,举止十分端庄温雅,不带女子一贯的娇气,倒是凸显出当家主母的威仪。 那张脸浅笑吟吟,和煦如月光,高髻云鬓间,仅有一支黄金发簪,镶嵌白玉雕琢的玉兰花,高雅不失贵气,一身鹅黄常服,花团锦簇,她朝他微笑的那一刻,仿佛裙摆上的所有鲜花全都瞬间绽放。 “王爷回来了。”她的嗓音依旧清亮,但面对他的时候,还有一丝他才能感受到的温柔。 071 小别胜新婚 “王爷回来了。”她的嗓音依旧清亮,但面对他的时候,还有一丝他才能感受到的温柔。 龙厉扯唇一笑,大步流星地朝她走去,两人分别两月,算不上太久,只是他却有种小别胜新婚的感觉,在回来的路程上一再要求将士加快步伐,只是为了提前回来见她。 但是见了她,看到她完好无损地站在他的面前,一如他离开时候的容光焕发、美艳绝伦,他又有些不是滋味,怎么这女人都不会因为思念丈夫而稍显憔悴之色的吗? 尤其,他一眼就看出来,秦长安是精心装扮过的。 “为了迎本王,王妃今日的妆容是花过巧思的——”他的手掌顺着她的双肩,落在她不赢一握的纤腰上,走之前还能感受到她有几分丰盈,但如今又恢复到了怀孕前的身段,他摩挲着,强忍住把她整个人拥入怀中的举动。 见秦长安但笑不语,他恶劣地凑近她,在她耳畔低语。“王妃人比花娇,这是想把谁比下去啊?” “王爷回来了,我心情好,当然就愿意装扮一下了,怎么,王爷不喜欢?”她笑着瞥了他一眼,他并未晒黑多少,挺直鼻梁犹如雪山脊骨,到眉根耸起,让人为之沉迷,而那削薄的唇,唇色犹如鲜艳花朵,一副邪魅如魔的模样,却又让她忍不住想凑上去咬一口。 龙厉没说什么,只是任由秦长安牵着他的手,一起进了芙蓉园,当关上门的那一刹那,秦长安已然扑到他身上,小脸上再无笑意,专注迅猛地脱下他身上的软甲,继而是里面的红袍、里衣…… “长安,这么猴急啊?天还没黑呢,你就这么急着脱本王的衣服?”他故意这么调侃,却很享受被她扒干净的感觉。 “少废话!你可曾受伤?”她眉心紧蹙,继续扯开他里衣的领口,从脖子到胸膛再到腹部双臂,每一寸肌肤都小心翼翼地查看着。 龙厉居高临下地望下去,她双眉之间的一点红,仿佛像是点在他心上的一颗朱砂,永远都无法磨灭。 一时之间,他才发现自己对她的想念,早已深入骨髓,此时竟然又像是几年前,情动忍不住翻涌起来。 明明是关心至极,偏偏又生出一种凶悍味道来,他玩味地任由她的小手在身上摸来摸去,即便知道她不带任何情欲,偏偏又满心愉悦,眉眼弯弯,好似一只被顺毛的大型野兽,心中极为开怀。 他并未开口解释什么,就算他说不曾受伤,这小女人也会把他翻来覆去检查一遍,既然如此,又何必说呢?再者,他并不厌恶她满怀关心的举动,甚至还讨好地问道。 “上身检查完了,还要不要看看下身?” 小手本来就搁在他的裤腰带上,耳畔传来的声音太过清滑,还透着几分酥麻入骨的感觉,她不由地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那张笑得过分和善的俊脸。 心中一沉,提醒自己不要跳入某人的陷阱,当机立断把手抽了回来,她相信龙厉不曾被战事牵累,果然如他走之前说的,他会相当惜命,绝不会只身冒险。 见秦长安不再检查他的身体,龙厉有些惋惜,既然她不主动,自然要换他来了。 “长安,明明在街上看到本王,怎么转身就走?”他走到她的身后,不顾她正在为他倒茶的动作,直接从背后把她整个人抱在怀中,下颚搁在她的肩窝上,慢条斯理地询问。 怀中的人儿身子微微僵硬,他很清楚彼此都很想念对方,更是磨蹭了下她洁白如玉的脖颈,只听得她不以为然地说。“你看错了吧。”她很是意外,记得当时龙厉不曾看向道路两侧的人群,而她还在人墙最外头一层,他没道理瞧见她。 “就算在千万人之中,本王也能一眼看到自己的女人……。”他低声沉笑,双臂横亘在她的胸前,那一团久违的柔软,令他浮想联翩。 秦长安稍稍挣扎了下,但某人的双臂越收越紧,仿佛是一条绳索把她五花大绑,她挣扎不开,索性就放弃反抗了。 长睫微微颤抖,她稳住手里的茶壶,将一杯茶水倒的八分满,只听得他继续跟她咬耳朵。 “其实,要看到你并不难,所有老百姓都跪了一地,就你这个特立独行,鹤立鸡群的家伙,本王想视而不见都不行。” 原来如此,她冷哼一声:“我也不是不能给王爷下跪,王爷想看?” 扳过她稍显冷淡的小脸,龙厉的薄唇越靠越近,黑眸熠熠生辉,炽热的呼吸已然喷薄到她的脸上,他不怀好意地说道。“本王怎么舍得?” 话音未落,不等秦长安反驳,薄唇已然封住了她,从一进王府看到站在正厅门外的她那一刻起,他就想这么做了。 不,或许更久远的时候,在远离京城的每一夜,他都无法不怀念软玉温香在怀的温暖和餍足,无法不回味她柔软娇嫩的唇瓣和唇齿纠缠的滋味。 两个月或许不太久,但发生了太多太多事,秦长安不再回避内心的渴求,顺应着他,回应着他的吻,不顾他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黑色长裤而已,上身赤条条的,有种令人窒息的迷人。 她仰着下巴,双臂主动勾住他的脖颈,双目含春地望向他。 一个吻,已然能让一个男人化身为野兽。 龙厉内心的一团火熊熊燃烧着,他一手压住她的后脑勺,让她跟自己靠的更近,仿佛要吞噬她所有的气息一般,吻的她面颊绯红,宛若一朵盛开的桃花般娇艳迷人。 再也不用考虑克制,他直接把她抱上圆桌,整个人压了上去,熟练地撩起她宽大的裙摆,顺着她纤细白嫩的双腿不断游走,身下的女人娇美又动人,哪怕她衣裳完好无损,发丝一分不乱,还是方才那副端庄明艳的当家主母气派,但龙厉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快,占有她! “撕拉”一声,有什么被彻底撕烂。 当两人成为一体,龙厉闷哼一声,整张俊脸都散发出蛊惑的味道,十分快乐,极为享受地拥住她,右手垫在她的脑后,避免因为冲击而让她撞到冰凉的大理石桌面,但另一手则箍在她的腰际,做着夫妻之间最亲密无间的情事。 半个时辰后,秦长安牢牢地抱着他,两人早已从桌上转战到了榻上,不知为何,她明明有满腹的话要跟他说,却又不晓得从何处说起。 他的手掌从她的上衣下摆里探进去,抚摸着日思夜想的光洁肌肤,感受到秦长安有心事,啄了下她被吻的红肿的唇,问道。 “怎么心不在焉的?” “我们该起来了。”她避重就轻,理了理身上的衣裳,继而给他披上一件单薄的袍子,见他的唇也红得两眼,微微一笑,倾身用帕子替他擦去薄唇上的胭脂。 刚才他吻的太凶,想必吞了她大半的胭脂,更别提他加注在她身上的一场又一场的暴风骤雨,几度好似把她抛到半空一般玄妙,她无法阻拦他的霸道,只能让他吃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彻底餍足为止。 他懒洋洋地靠在榻上,交叠着长腿,任由秦长安给他擦拭唇上的女子胭脂,只是顺着这个角度,他不难看到她衣领下的那一片白嫩,又开始心猿意马。 “刚才在街上,是不是看到了那个女人,所以吃醋了?”他漫不经心地开口,长臂一伸,把她又抱回到自己腿上坐着,薄唇拂过她的耳后,碰了碰她软嫩的耳垂。 “她是谁?”虽然第一眼看到,她的确心中不快,但见龙厉不曾把人带回王府,便说明只是她多心了,她美目怒睁,实则没有多少怒气。 “孔雀王巴扎的小女儿,银辉郡主。”手掌在她的后背上不停抚摸,虽然丝绸衣裳并不厚重,却还是影响了他的手感,他不太满意地皱眉。他已经想好了,暂时休息会儿,等到了晚上,可不能亏待了自己,轻饶了秦长安。 淫秽郡主? 秦长安扑哧一声笑出来:“起的什么名字啊?” “终于肯笑了?刚才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龙厉的语气透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宠溺,挑了挑眉,攫住她已然不见圆润的精致下巴。“你就不怕本王在外面偷吃,摘了一朵野花回来给你添堵?” “王爷招惹的烂桃花还真不少,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自己惹得桃花债还是自己解决的好,别带回来脏了我的眼。” 他似笑非笑地睇着她,这话说的气势十足,不过,酸味也十足啊。 “区区两个月都忍不住,管不了自己下面的小兄弟,这样的男人送我都不要。不管家花还是野花,有我在一日,靖王府就只能有一枝独秀,绝无百花争艳,王爷若是不满意,大可休妻。”双目灼灼,犹如一潭清水,直直地望入他的黑眸中,她态度高傲,却又有着罕见的自信从容。 若他在西南当真找了个情人,刚才也不必如狼似虎地把她吃的骨头都不剩,再者,她此刻坐在他的腿上,已然感受到他还不曾彻底熄灭的欲望,分明是还不曾彻底满足……若是在外面吃饱了,回家怎么还会饿成这样? 龙厉“啧”了声:“要当你的男人真不容易,一旦花心,脚踏两条船,说不定你一气之下,把人阉了。” 秦长安被他惹笑了,一拳打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比过去似乎更结实了点,只是因为身段颀长的关系,依旧给外人一种清瘦的感觉。 看到那张明媚灿烂的笑靥,他近乎贪婪地把人锁在胸口,两人又是一阵耳鬓厮磨,直到她气喘吁吁地制止住他,他才收回了不规矩的手。 “说吧,怎么会带回来一个苗人女子?”她靠在他的肩膀上,气定神闲仰头看他。 龙厉笑了。 他难得有这样的笑容,好似阳光刺穿乌云,露出万丈明媚,给他本就俊美的面庞平添数分光华,耀眼无比。 皇兄给他送了叶枫这样的女人来暖床,他身为弟弟,怎么也该营造出一种兄友弟恭的场面,没人知晓,孔雀王巴扎贸然提出要把女儿嫁过来,正是出于他的怂恿。 “孔雀王巴扎不太安分,想把女儿推给皇兄,本王便让她同行,如今让她暂住在京城别院,等待皇兄召见。” 她轻点螓首,这才起身朝着外面说了句。“准备热水,把晚膳也端过来吧。” 两人一道用了晚膳,乳娘把龙羽抱了过来,七月底的晚上还是很闷热,龙厉从她手里接过了孩子,慢慢走在庭院之中。 秦长安的脚步,最终停了下来,月光朦朦胧胧透过树影照来,她与他相对而立,突然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仿佛有什么突然钻进了她的心里。 “三郎……他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抱着儿子的男人神色蓦地一冷,他死死地盯着秦长安,声音也降到了冰点。“他开始刁难你了?” 她深吸一口气,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巨细无遗地告诉龙厉,哪怕龙厉会得到一些消息,自然不如她这个当事人说的具体,当她好不容易说完了,却被他阴狠的眼神所震慑。 “你做的很好。”龙厉空出一手,摸了摸她有点冰凉的脸。因为不安,她脸上的红晕也退下去了,看得他很不舒服。 换了其他女人,早就被攻破心防,手足无措,但秦长安始终不曾给咄咄逼人的皇帝留下任何确凿证据,荣辱不惊,软硬不吃,想必也让皇帝恨得牙痒痒,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但当他听说,皇帝在小行宫里在蜜桔里下毒,就为了让秦长安“现原形”,证明她百毒不侵的体质,他还是怒了。 秦长安是他的逆鳞,他见不得她受委屈,更别提是被人刻意下毒……哪怕,一般的毒药根本无法伤害她,但他很清楚,毒药带来的伤痛,她却能够扎扎实实地感受到,因此,他很不忍心,向来麻木不仁的心,此刻隐隐作痛。 当她说起另一个晚上,在宫里遭遇行刺,他跟觉得心痛,那种强烈的程度,像是有人拿刀狠狠插进他的胸口,利刃划破血肉切开肉身,鲜明而尖锐。 即便,他明知给她留了足够的暗卫保护她。 “我没事,羽儿也没事,说起来,还得谢谢小红——”她粲然一笑,他满脸阴森看来实在让人惧怕,整个人都被一股黑暗的气势笼罩着,仿佛他体内镇压着一个魔头,一旦符纸撕开,就要毁天灭地。 知道她刻意转移话题,让他安心,他压抑痛楚,语气涩然:“谁是小红?” “就是火狐狸啊,我们在四方城遇到的那只。”她一手搭在他的手臂上,靠近他的耳畔,温声细语。“若不是它提前把羽儿藏匿在地道,恐怕禁卫军早就把羽儿抱到宫里去了,到时候,我的处境就被动了。” 今晚,龙厉似乎沉默的过头了。 屋子里依旧有着浓浓暑气,角落摆放着两块冰窖里取来的冰块,秦长安为他宽衣解带,只留着豆大烛火,哄着怀里的儿子睡好了,才把龙羽轻放在大床内侧。 她刚刚躺下,龙厉就覆上她的身子,两人四目相对,她直直地睇着他,在他的眉眼之处看到清晰的欲望,在他掀开她身上的薄被之后,她不曾拒绝。 半响之后,龙厉看着她潮红的脸,忍不住又在她嫣红的唇上印下一个吻,这个女人他怎么要都要不够。 她懒洋洋地不想动,唯有捧着龙厉的俊脸,迷离的双眸氤氲着雾气,指尖开始把玩他削薄的唇,动作显得有些孩子气。 他轻咬着她的手指,却舍不得用力,在她缩回手后,他扭过头啃咬着她光滑的肩头,大手也慢慢移动下去。 她挑了挑漂亮英气的眉,想不通这个男人怎么会有源源不断的体力,分明他们晚饭前才刚刚拥抱过一回。 “连日赶路,你就不累吗?” “想早日回来见你,就差日夜兼程了,能不累吗?是累了,再来一次就够了。”他的唇角有笑,颀长的身段压着她,在她身上挥汗如雨,明明他最厌恶流汗的感觉,可就是不排斥这种火热场景。 秦长安无言以对,若不是她本着学医的立场,常常有意无意地阻拦龙厉的燕好,再加上他们已有几次短暂分离,她真怕这辈子找了个喜欢纵欲情爱的男人。毕竟,适当的鱼水之欢可以滋润女子,让女人变得更加娇美,但一旦过度,也很容易伤了身子。 不过,想着他们已经两个月没见面,今晚就索性由着他吧。 当她终于失去最后一分力气,侧过脸的时候,却大吃一惊,欢爱中的两人,谁也没留意到睡在最里面的小家伙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单纯地看着一对紧密纠缠着的身影,小嘴微咧,口水已然流了不少。 “你……停下!快把衣裳穿好!”她瞪了身上一丝不挂的男人,虽然他的身材很养眼,该精实的地方绝不柔弱,但在他后背上锤了几拳,他不悦地皱了皱眉,似乎不喜欢中途被打扰,毕竟,两个月积累的分量,这一次不可能草草收场。 “在床上穿什么衣服?”他不满地丢下一句,七月底的晚上,他常常会热的睡不着,更别提此刻他还在奋力耕耘。 “孩子看着呢!你这个当父王的,就不怕教坏小孩子?”她见他不受影响,反而动作愈发狂烈,咬牙切齿地捏了他一把,他偏头,这才看到龙羽这小子傻傻地瞧着自己爹娘欢爱的过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他跟孩子的娘亲都很专注,以为孩子睡着了,可以做一些想做的事,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但他从来都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角色,手掌覆在龙羽的双眼之上,依旧不停猛鹜的动作,低头一看,秦长安一脸见鬼的表情。 他的心情突然大好,竟然洋洋得意起来:“孩子这么小,能懂什么?再说,这小子还不是本王一次一次努力耕耘出来的吗?否则,能有他吗?” 这话龙厉敢说,秦长安都不敢听,只觉得这个男人生性放浪惯了,若不是遇到她,还能稍稍克制他一下,他必然要朝着大魔头的那条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绝不回头。 此话一出,龙羽却又“咯咯咯”地笑出来,仿佛因为眼前被手掌遮着,他觉得有趣,忍不住用小胖手去拉下龙厉的大手掌,让人忍俊不禁。 秦长安见龙厉还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只能一把推开他,抓起外袍披在身上,检查龙羽屁股下的尿布,并未尿床,龙羽这家伙晚上乖了不少,恐怕刚才当真是床摇的太猛了,才让孩子中途醒来。 这般想着,她不由地有些汗颜。 “我哄哄他。”她轻声说,身体上的战栗和虚软还不曾褪去,仿佛被他折腾了几次,骨头都酥了。 嫁给他不过一年半,但她已经很习惯跟他行房了,他有时候温柔轻缓,犹如润物春雨,有时候狂野粗暴粗暴,像是狂风骤雨,两种截然不同的节奏,他们都能跟鱼水般和谐。而这一个晚上,她感受到他跟之前不同了,不再在最后果断抽离,避免精元入驻她身从而怀孕,这一夜,他似乎想通了。 072 兄弟摊牌 龙厉平躺着,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她的后背,转眸看着秦长安,神情里的狂傲,就像是冰块遇到了火焰一般渐渐消融,看着她,仿佛她是他人生中一场不可触及的美梦一样,让他心痒难耐。 果然,除了她,再无任何女人能让他如此疯魔。 “明日还喝避子汤么?”她枕着他的手臂,内侧的羽儿已经呼呼大睡,她虽然疲惫,却因为等到龙厉回来了,反而没什么真实的困意,任由他一根根把玩她的手指。 “不喝了。” “真的?” “若是再有了,就生吧,你还欠爷一个女儿呢。” 她点点头,又说。“其实子嗣这种事,强求不得,你看皇宫里的这两个皇子,一个双目失明,一个天生体弱,有今日没明天的,都不是最好的太子人选。皇上已经让冯珊珊进宫了,不过他最近病着,就算还想要有儿子,也是有心无力。” 龙厉若有所思,楚白霜的死他听说了,其实除了楚白霜想用自己的生命来延续二皇子之外,皇帝的迟疑不决,也是一道催命符。但同时可以看出,不再爱楚白霜的皇兄,骨子里也是个无情人,爱的时候轰轰烈烈,分别一日都舍不得,不爱了,就连要把对方的性命留下来,也不再那么迫切了。 见他想得很入迷,眸色也深沉几许,秦长安神色一柔,轻声问道。“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还记得楚白霜的兄长楚阳吗?” 他下颚一点:“当然。” “楚阳去了东北大营,不是简单地操练新兵,而是为皇帝训练一批监察队伍,叫做……” 还来不及回答,手肘无预警地被一股霸道的力量扣住,她被迫转过身,迎上龙厉阴沉的脸色,心头不禁一凛。“你怎么知道?” “当初我不是说了,为了方便做事,我在金雁王朝也安插了几个暗棋吗?其中有一人,现在就在东北大营。”她粲然一笑,幽幽地凝视着他稍显阴鹜的眼,一字一句地吐出。“玄衣卫是吗?总人数一共九十七人,各个都是楚阳亲自挑选的人才,除了武功一流之外,精于监听、暗杀、伪装等各种技艺,而这些人跟禁卫军一样,只对皇上忠诚,等他们成了气候,势必会变成皇帝的爪牙,任何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都逃不了玄衣卫的摆布,对吗?” 龙厉眯起眸子,打量着面前这张刚刚被他猛烈情事滋润的愈发娇俏的女子,她的语气着实平静无波,却又在他心里投下了一块巨石,溅起可怕的水花。 “本王会把他们扼杀在摇篮里,岂能有他们独大的一日?”他冷哼一声,眼神瞬间变得阴测测的,仿佛所及之处,都会变成荒野。 看他一点也不意外,必然是早已收到消息,知道楚阳在东北大营的动作,不过,她尚且不知他会如何应对。 这个可恶的男人,城府至深,简直犹如万丈深渊。 知晓他成竹在胸,她也不再多问,贴着他温暖一如往昔的胸膛,陷入沉睡。 暂时把那些阴谋诡计抛之脑后,龙厉拥住秦长安,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第二天,日上三竿。 龙厉是第一个醒来的,大半个月的行军路上,可不是开玩笑,天蒙蒙亮他就让人赶路,天黑前半个时辰才安营扎寨,将士们赶路赶得欲哭无泪,可是他们谁也不知道,他真正的担心的,便是皇帝会趁他不在而对秦长安动手。 他的担心,并非多余,但秦长安应对的无可挑剔,毫无漏洞,所谓“药人”一说,依旧只是皇帝毫无证据的胡乱猜测,而如今她已经熬过一个人应对的艰难日子,他回来了,必然不会让她一人受苦。 从小,三个皇子里面,龙奕是最讲究皇家风范的一个,却没料到有朝一日当了皇帝,他却把那些风范全都当成了狗屁。 他睁开眼,看向旁边的沉睡的妻子和儿子,轻轻一笑。 儿子长的像他更多些,眉眼都跟他宛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儿子骨子里的古灵精怪,仿佛更想秦长安。 譬如,此刻他们母子睡着,睡相如出一辙,都不怎么老实,睡得横七竖八。 当初他跟秦长安同床共枕的时候,一开始颇为不习惯,秦长安这么差的睡相,甚至还有一次把他踹下床,这样的女人,他怎么可能容忍? 但就像是中邪一般,他偏偏忍下来了,而且,但凡不能跟她一起同寝,他还会不太习惯,仿佛心里缺了一块。 秦长安低吟一声,翻了个身,白皙纤细的玉腿大咧咧地搁在他的腿上,身上只着一件湛蓝肚兜,系在脖子上的系带早已松开,松松垮垮地挂着,早已春光乍泄。下身的亵裤长度翻到膝盖之上,将美好的腿型暴露在空气之中,裸露的肌肤上,深深浅浅的红色吻痕,全都是他用一晚上的功夫,制造出来的,对此,他颇有成就感,只要想到这个女人一辈子都是他龙厉一个人的,那种滋味比连打了十场胜仗还要膨胀。 儿子龙羽不止睡相差,还一手抓着秦长安的长发,裂开的小嘴正在吐着一个水泡,模样实在可爱,龙厉看着看着,眉目之间,渐渐多了三分暖色。 原来,真的有一种感情,是当珍爱之人静静躺在臂弯之中,柔软依偎,他的女人、他的孩子,全都安然无恙,在他身边,给他安心和餍足,没有任何言辞可以表达,哪怕他浑身伤痕累累,也是微不足道,他们是他唯一需要用生命和前程来捍卫的。 皇宫。 “皇兄,阔别多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楚妃都走了,你千万不要太过悲伤,保重身体最为要紧。” 若可以,龙奕绝不希望以此刻的模样面对龙厉,对方红袍如火,精神矍铄,一度春风的潇洒张狂,去了一趟西南边陲,仿佛整个人的气势非但没有半点收敛,反而愈发蓬勃。 龙厉他……果然连隐忍都不愿了吗? 而反观自己,却是神色萎靡,太医依旧找不到什么病根,只说要静养,但静养了多日还是消沉疲惫,他的眼下一片乌黑,双目带些浑浊,许久之后,才压低嗓音问道。 “老三,你还记得你十岁那年,有一回险些被太子派来的刺客刺了一刀,是谁帮你挡住的吗?” 龙厉表情淡淡。“是皇兄。” 轻轻拉扯衣袖,龙奕陷入久远回忆,徐徐地说道。“你看,这道疤痕还在。” “皇兄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你我兄弟一场,本不该藏私,你缠绵病榻多年,宁王府送去多少珍贵药材?如今你养了一个药人在身边,保你长命百岁,却隐瞒朕这么久,是不是太不厚道?” “药人?皇兄该不是烧糊涂了吧。”龙厉伸出手,试图去探一下皇帝的体温。 龙奕勃然大怒,他知道这个弟弟脑子好得很,再讳莫如深的道理都听的出来,不过是在自己眼前装傻罢了,正如他一直都认为龙厉虽然身体痊愈了,但也不至于到能够练武的地步。这样的秘密,还有多少?! “药人什么的,不过是传说罢了,谁也没见过活生生的,正如这世上的龙凤,谁又亲眼目睹过,却说得跟真的一样。”龙厉话锋一转,眼神幽沉几分。“皇兄,先帝一度沉迷丹药,才会被太子有了可趁之机,那些玄妙又虚无的东西,你最好也别碰,免得难以抽身。” 径自起身,倒了一杯水,龙厉踏着沉默,走到皇帝的面前。“这世上,没有人可以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先帝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皇兄。” 龙奕不曾接过那杯水,龙奕倒也不以为意,两人四目相接,一个目光浑浊,一个眼神冷厉,安谧之中,仿佛激起电光石火。 “靖王妃有罪。”龙奕突然重重一拍床板:“老三,难道你想包庇她么?” “我的女人,何罪之有?”龙厉无声冷笑,他笑得极冷,那双眼犹如枯井般深不可测,每一个字都低沉的仿佛从地下传来。 “你自己看吧!” 接过几封信,龙厉一封封地翻过,上面的确是秦长安的字迹,是写给北漠萧皇的,他看完了,脸上一派平静阴沉。 “北漠派来了一个奸细,当初朕就不太同意,但你非她不可,朕就许了。不过一个女人和江山社稷相比,孰重孰轻,你在心中掂量掂量。哪怕朕可以饶她一命,也绝不能让她在金雁王朝自由行走,更别提让她安安稳稳地当她的靖王妃——”龙奕话锋犀利,不留后路。 “皇兄,字迹虽然相似,但不见得真的是王妃的亲笔书信,说不定是有心之人故意栽赃。通敌叛国是大罪,敌国奸细是死罪,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说王妃是细作,是不是太牵强了?” “难道当真要等北漠兵临城下,你才相信自己的枕边人是个敌国探子?老三,这世上你要什么女人都可以,唯独不能袒护一个奸细,千万别让儿女私情坏了国家大事。” “不如皇兄再找点更可靠的证据吧,除非让我信服,否则,我不会把她交出来的。”龙厉态度坚决,泰然处之,更显得龙奕束手无策。 “老三,你这是公然违抗朕的旨意吗?” “此事要查清楚一点也不难,至少双方对质,才能定下王妃的罪名。” “北漠萧皇傻了不成?他怎么会承认自己送来的和亲郡主是奸细?”龙奕铁青着脸,嗤之以鼻。 “北漠萧皇傻不傻,我不清楚,但若睡在我身边的女人是什么底细,我都不明白,也枉费我在皇室活了二十多年。皇兄,秦长安要是奸细,是探子,不等你开口,我会亲自扭断她的脖子,不过——”龙厉倾身向前,那张脸生出几分邪气。“若她被冤枉被污蔑,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龙奕气的胸口起伏,却见龙厉悠然转身,丢下一句。“皇兄敢跟我赌一把吗?” “这并非儿戏!” 龙厉慢慢回过头,脸上光影不太分明,让人无法看清那双眼里的真实喜怒,只听得他轻忽一笑。“在皇兄眼里,不是儿戏吗?” 龙奕身子一震,在那一瞬间,仿佛感受到了来自龙厉浓烈的嘲讽,自己说的、做的一切,都成了跳梁小丑般可笑。 “对了,皇兄,孔雀王那老家伙托我带了一封文书,还带来了一个人,我已经把人送到宫里了,你想如何处置,随意。” 当龙奕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面前已经早就没了龙厉身影,他恍惚地问。“靖王走了?” 常辉心下一跳,低着头回复,“皇上,已经走了半个多时辰了……” 心里则想,皇帝的病情似乎不太对劲啊,夜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白日消沉无力,常常神游天外,这样怎么跟靖王斗智斗勇? “银辉郡主在外等候,皇上,您见还是不见?”那个苗人郡主看起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常辉叹了口气,若不是他挡着,她还想直接就闯进来,简直没规矩! “不见,安排个地方,让她住下。”龙奕没好气地说,话锋一转。“把这封文书念一遍。” 文书里,无非是孔雀王巴扎请求朝廷把他的一位庶子册封为世子,还请皇上照顾自己的小女儿,跟自己想象的如出一辙。 巴扎即便是块鸡肋,在这个他急需要集权的时刻,他更不想巴扎倒戈相向,投靠龙厉那一派。 “常辉,笔墨伺候,朕说你写。” 回信写到一半,殿外传出纷乱的打斗声,皇帝本就心情极差,不耐地瞪了常辉一眼。“外面在吵什么?” 常辉马上跑出去一看,“登登登登”又回来,一脸尴尬。“是那位银辉郡主……。” 生生打断他的话,龙奕怒色分明。“告诉她,如果想在京城留下来,就不要任性妄为,这里是皇宫,不是她的藩王府!” 他堂堂天子,压不过自己弟弟的风头也就算了,敢情区区一个苗人郡主也敢跟他唱反调,给他找不自在? 怒急攻心,却又迟迟无法获得耳根清净的生活,他满心烦乱,鼻子竟再度流出两管鲜血,染红了三块帕子后,最终才止住。 …… 风府。 屋内的血腥味,渐渐散开。 秦长安坐在床边,明云趴着,看上去正在熟睡,小脸红扑扑的,眉眼很是清秀,哪怕她没有时下女子的刻意装扮,她很难想象,那个总是喜欢缠着她,一口一个“俊猪姐姐”的小姑娘,会是一个被自己姨娘出身的亲娘养废了的,甚至是一个目中无人,飞扬跋扈,而且不懂敬重自己嫡兄的讨厌鬼。 怪不得,当初深受这对母女荼毒的明遥内心纠结,或许跟过去的明云相比,眼前这个傻妞单纯无害,反而更惹人怜爱。不过,明遥终究不曾失去最后的理智,还是答应让秦长安放手一试,只因整个天下,唯独她敢提出开颅,也唯有她敢做。 一切都很顺利,或许是她半年来一直致力研究不经意得到的那个头骨,只要有任何想法,全部记在手札,一开始用老鼠和兔子试手,倒是等到这一天的到来,她知道自己只有五六成的把握,也无法找到一个相同病症的活人让她先试水,还有一半要看明云的运气。索性,明云傻人有傻福,运气挺好。 明云的长发全都被剃干净了,方便她动刀,如今圆圆的脑袋用纱布包裹着,后脑有一处细微的伤口,约莫只有中指长短,看上去像是个小尼姑。 不过,明云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了,只要她能醒来,开颅就是成功的。她隐隐有点不安,开颅过程没有大出血,也没有挑断危险的经脉,难道明云真正要迈过的是如今这个坎? 有人敲了敲门,走了进来,一袭黑色长袍,头上不再戴着锥帽,已经很坦然地将真面目示人,正是吴鸣。 秦长安头也不抬,替明云盖好身上的薄被:“吴鸣,我每天用老参吊着她的命,她还能挨个几天,不过,最多也只能熬两天,虽然开颅过程中没有任何意外,如果将来两天内她还不清醒,可能会成为一个活死人,身躯虽然还在,却仿佛没有灵魂,一辈子只能靠人照料。我曾经在北漠看过这样的人,由于出身贫困,家人照顾了十年,最后还是放弃了,村子上的人都说是他的魂魄被鬼差勾走,只剩下躯壳,其实在我们医者看来,这些都是无稽之谈。” 吴鸣看向她,眉宇有一抹愁云,倒还是故作镇定,轻声问道。“明云脑子里的血块虽然取出,人也许会醒不过来,是吗?” “是这样没错。不过,言之过早,还有两日,继续观察。” “王妃已经竭尽全力,我明白必然会有不小的风险,就算她真的一辈子这样,我也会养着她,绝不会让她自生自灭,王妃不必内疚。” 她淡淡一笑:“再看看吧,也许到最后一刻会有奇迹发生,说不定呢。” “王妃此生见过奇迹?”吴鸣的眼神忽明忽暗,他已经很久没有戴上锥帽,除非要上街,不想吸引太多异样的目光,借住在风家,风离夫妻并未流露任何鄙夷之情,他已经可以在阳光下自如行走做事。那张脸乍眼看上去十分丑陋,毁的很彻底,几乎没有一块完整不被破坏的肌肤,倒是脖子上和双手的肌肤白皙光滑,看得出来他很长一段时间过的是养尊处优的生活,跟那张脸差距甚远,而且,他不曾拒绝秦长安的好意,替她打理商铺,学习经商,身上那股官宦子弟的高洁气质渐渐被商人气质掩饰。 秦长安默默睇着他,她没见过他本来的样子,倒是在古玩店那副肖像画里见过一次,他本该是明月清风般的人物,那种正气却又昭昭的风华,曾经令她觉得惊艳。而此刻,他的丑陋很明显,却让人更敬佩他敢于重新开始的决心。 “我见过奇迹的发生,吴鸣,明云遭遇了这么多,若是可以改掉以往的毛病,那就是上苍给她重新做人的机会。你在苦难面前不曾把她丢下,不管她的死活,她如果能够醒来,一定要衷心尊敬你这个兄长,否则,我会后悔救了一个不知感恩的废物。” “希望如此吧。”吴鸣依旧惜字如金,目光还是忍不住飘向内室的床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王妃,接下来我守着明云就行,您早些回王府歇息吧。” “好,我明天再来。” “我送送王妃。” 秦长安朝着他浅浅一笑:“走吧。” “王妃,您虽然离开了北漠,倒是你的故事还在民间口口相传,还有人好奇那位郡主府的后院人,身在何方。” “我们之间还需要绕圈子?想问什么就问吧!”秦长安直言不讳。 “当年郡主身边的那个后院人,他便是靖王爷吧。” 秦长安沉默了一会儿,知道吴鸣是个聪明人,倒是没想起他是怎么发现其中的漏洞。 “上回王爷让我在酒席上揭开帽子,以真面目示人,我做好了被王爷羞辱的打算,毕竟一路上耳闻王爷的名声。不过,王爷最终没有把我践踏到地下,我记得他说了一句话,他看惯了我这张难看的脸,已然不会再受到惊吓。再者,王爷身段颀长,气质出众,见过一面,必有反响。因此,当年王爷用的是易容术吧,他是得知王妃深受情蛊折磨,才借用我的名字和身份,故意接近王妃,是吗?” 她没想说谎,轻点螓首。“你猜的对。” “王爷跟您原来就已经相识?” “我们相识多年,只是之间纠葛太多。” “身为男子,我明白王爷愿意为一个女子不远千里而自降身份,必然对王妃极为看重。” “若你还是尚书之子,你恐怕不愿当任何贵族女子的后院人吧?” 他苦笑了下,脸上的疤痕更加扭曲:“王妃的眼睛是雪亮的。人不轻狂枉少年,北漠虽有后院人的说法,那都是贫贱男子才愿意放下身段当女人的附属品,没有名分,只能守着一个小小的后院。我在一夕之间变得落魄,却不愿意为了钱财出卖自己,上天给了我最坏的结果,把我的脸毁了,却也因为坏到极致,反而让我顺利离开了小倌倌,我又怎么会为了虚荣而去当后院人,这不是重蹈覆辙吗?更别提,我的脸毁了,恐怕连成为后院人的资格也没了。” “人各有志,只是你不必说的如此绝对,这世上总会有人看的不只是你的脸,而是你的心。” 吴鸣愣住,他对人性早已失望透顶,一个天之骄子被毁了容,当然不能奢望能有女人毫不介怀地接受他。 他曾经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官家小姐互相倾慕,但在明家出事后,他曾经想见她,却被拒之门外,他在她家门口等了一整日,直到被小倌倌的人拖了回去,也不曾见到她一面,甚至连让人给他带句话都不肯,仿佛过去的倾心爱恋,全都是泡沫。短短三个月后,她就重新跟别的官宦子弟定了亲,一年后便嫁人。 这段内情,只有他一个人深埋心底,而就在她嫁人的那一天他被请去一位达官贵人的府上,也正是在这场酒宴上,失魂落魄的他激怒了对方,对方原本就因为他几次三番的高傲拒绝而怀恨在心,竟然用一种火辣辣的液体泼在他的脸上……那一天,他既为那位官家小姐的另嫁他人而愤世嫉俗,又在酒宴上受到最可怕的羞辱和伤害,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是昔日的明遥了。 这世上或许是有女人,可以豁达地接受一个面目尽毁的男人,忽略他的丑陋残缺,能看到他内心的坚定不移,而这个女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若他还是当年那个名扬一时的明家大公子,若他不曾被迫踏入小倌倌这种肮脏的地方,若他可以早些遇到还未出嫁的她,他便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内心对她的仰慕。 仰慕,本不该滋生,哪怕秦长安和亲远嫁,这一年的时间,他本以为可以冲淡一切不该有的情愫,但就在他在风家见到她的那一刹那,他知道他不过是自欺欺人。 就让他守着这个秘密,过一辈子吧,靖王爷顶着他的这张脸,可以娶到秦长安这样的女子,而他却没有这样的运气。 目送着秦长安,直到她的红色轿子消失在他的视线,他还是定定地望着那个方向,他咽下一口苦涩,或许,她不会知道他拼命为她打理商铺的大小琐事,更是抱着无人能懂的心思,想要得到她的肯定和关注。 073 把本王当小白脸了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医妃有毒:佞王请自重最新章节! 靖王府。 龙厉一下早朝,就直接去了芙蓉园,院子里两个小毛孩子正在追逐嬉闹,见他进来,马上站的笔直,好似小兵见了将军般规矩。 “爹。”两岁的如意叫了声。因为是义子,所以他喊龙厉为爹,秦长安为娘,龙厉浑然不在乎,而秦长安则想着等他长大再告诉他真相。 “王爷……姨夫。”三岁多的九九迟疑了下,她知道所有人都喊这个男人为“王爷”,不过她搞不清楚什么人是王爷,但是姨姨说她可以喊他为姨夫,所以她两个一并都说了,仰着苹果般的小圆脸,等待对方的称赞。 龙厉看了他们一眼,并未视而不见,只是脚步放慢了些,仔细打量,如意还是个头小小的,不过五官清秀,也懂礼貌。至于这个小女孩,梳着两条羊角辫,穿着一套蓝裙子,称不上多好看,一张苹果脸,眼睛亮晶晶的,虽然瞧不出什么贵气,倒也称得上讨人喜欢。 他以后的女儿,必然也是这么个软乎乎的小可爱吧,他的嘴角微微一勾,嗯了一声,就算回应。 等他走入芙蓉园,九九小心地拉了拉如意的手:“如意弟弟,你爹好凶喔。” 如意却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爹一点也不凶,爹是个好人。而且,刚才他还朝着我们笑了呢。” 九九嘟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好,她从来没看过比王爷姨夫还要好看的男子,不过,她却还是有些惧怕他,而且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反抗,王爷姨夫看起来,跟她印象中的好人不太一样啊。 踏入屋内,龙厉看到的便是秦长安在拆封一封书信,黄色的信封上有一枚山茶花徽标,那是苏家的标志,只要是重要信件,全都贴上这印记。 她一目十行,很快看完了,笑眯眯地对他说。“跟苏家的合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顺利,顾太山的药材再过两个月,就能收获一批,在金雁王朝做的生意,比我在北漠的份额还要多上五倍。” 龙厉笑了笑,坐下来,悠然自得地喝茶,看着秦长安拿出一大叠的银票,放在木匣子里,推到他的面前。 “这是苏家刚送来的半年盈利,七千两,不多,以后至少会翻一倍。” 他手都不抬,过去把她当成是财迷,但一旦知道他要做大事,先是眉头都不皱要把嫁妆拿出来,如今连生意上的进账都推给他,他看上去有这么缺钱吗? “秦长安,你真把本王当吃软饭的小白脸了?” 她瞪了他一眼:“不要就算了。” 龙厉和颜悦色地问。“本王让他们搜罗了不少西南苗地的药材,看过了吗?” “看过了。”她弯唇一笑,他在信中说镇压暴民之后,让将士去深山老林中寻找稀奇药材,她本以为是说说而已,没想过昨日当真有人抬来了三大箱子的药材。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盒子装着七八种有毒药草,供她制毒所用。 龙厉转动着手边的白瓷茶杯,垂着长睫,眼底深不可测,沉默了半响,他才丢出一句。“皇兄看来很是消沉,可是拜你所赐?” “若不是他,我也不必牺牲养了许久的雪中红。”她起身,从背后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压在他的后背,动作透着夫妻才有的亲昵。“那只雪中红,价格可不便宜呢。” 他轻忽一笑,这话说的,好似吃亏的人是她,她还为那只毒物抱不平呢。龙厉转过脸,扣住她的纤腰,双目灼灼如火。“多少钱?本王给你。” 她微微一愣,阴霾一扫而光,心中流过一股热流,但还是不信邪地逼问。“我报复你的兄长,你一点也不生气?”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龙厉揉了揉她的手臂,振振有词。“若不是他先来招惹你,算计你,也不会走到今日。” 言下之意,皇帝这是咎由自取。 她总算放下了最后一分介怀,将面颊贴上他的俊脸,从他身上汲取着熟悉的体温,静静地不发一语。 “皇兄为了逼你吐实,必然挖出你昔日陆青晚的身份,甚至想用通敌叛国的罪名压制你……”龙厉把那日在宫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全盘托出。 秦长安听得满心震愕,皇帝的手法略显粗糙,但龙厉明知道这是皇帝在朝他施压,但还是愿意站在她的身边,暴风雨来临的平静,令人惶恐又不安。 一旦失败,他们夫妻的结局,是覆水难收,万劫不复。 “他有自己的顾虑,在他还未找到能把你光明正大地留在身边的方法之前,不会有更大的动作。毕竟,关系到北漠,牵连甚广。” 她捧着龙厉俊邪的那张脸,两人额头相碰,隐隐嗅到之间的不寻常氛围,她望入那双依旧深沉不见底的眼睛,从他回来之后,她觉得此人内心更加笃定,想来是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双手搁在她的腰窝,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主动入怀,这世上男子多薄情,喜新厌旧是本性,多得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反正妻妾成群也不是什么天理难容的大事,因此只要投胎投的好,便可享受齐人之福。 但是在他身上,却并非如此,他从未想过此生会对一个女人专情,反正男欢女爱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可偏偏秦长安拥有这种魅力。 两人的儿子都七个月大了,按理说,所谓的情爱再深厚,也该恢复平淡了。 可是他清楚,他不属于这种情况,他本是一个疯狂又偏执的人,爱人对他而言,极为不易,因此也不会在短时间内消磨殆尽。 目光落在她依旧显得很嫩的脸颊,再滑到她的纤细腰际,他实在不清楚秦长安是如何保养的,皇亲贵胄之家的女人,往往都会显得年轻,但像秦长安这种依旧几乎看不出少妇韵味的,却是鲜少有之。 生了孩子之后,他发现她的身材更加曼妙,原本最多是玲珑有致,但如今却是货真价实地丰盈许多,正如此刻他拥着她,仿佛拥着一团棉花糖,感觉十分美好。 下一瞬,秦长安主动贴上他的薄唇。 龙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所惊,但自然没有傻到将送上门的好运推开,双手暗自多了几分力道,禁锢着她的腰,不让她撩了就跑。 “一个吻买你所有计谋。”她贴在他唇间低语。 “好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她是他妻子,就算让他一次性把身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他,也不为过。 他拥住秦长安不赢一握的纤腰,一个翻身便将她置于身下的椅子内,将这个蜻蜓点水的吻,吻成缠绵。 两人身躯纠缠着,都想索求的更多,直到她被吻的面红耳赤,胸口剧烈起伏,龙厉才肯放过她,眸色深沉地抚摸着她发热的面颊。 “北漠萧皇让位了,如今成了太上皇,不管政事,太子萧元夏当上了新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秦长安心头一跳,直直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他会对我的兄长下手?” “你似乎对他挺信任的。”他勾起薄唇,语气带着一贯的轻蔑和嘲讽。 “当初他还是四皇子的时候,大哥是支持他的,他能成为太子,成为新皇,我大哥出力不少,就算没有功劳赏赐也就算了,怎么会反咬一口?” “原因是什么,你还不清楚吗?”他饶有兴味地瞥了她一眼,瞧着那被吻的红玫瑰般嫣红润泽的唇瓣,他心痒难耐,心底的激情源源不断地溢出。 “如今他是一国天子了,北漠的年轻女人都属于他,何必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俏脸上生出一抹漫不经心地调笑。 因为龙奕的关系,她认清男人在坐上皇位之后,必然有很大的改变,尤其是感情方面,她完全不相信她都离开北漠一年半的时间,萧元夏的心里还有她。 “萧元夏坐上皇位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把原本的太子妃废了,毕竟他翅膀硬了,可以公然得罪太子妃的娘家,而娶了那个太子妃一年多,两人没有孩子,他更是有恃无恐。虽然以后少不了纳妃,但如今看来,他的后位悬空,似乎是故意为之。”他轻轻揉着她的肩膀,语意不明地问。“重温旧梦,是男人跨不过去的一道坎。据我所知,他一直都在打探你的消息,或许,还有你的过去……” 她的心中咯噔一声,脸上若无其事,但如果萧元夏知道她是一个金雁王朝的逃奴,用来威胁大哥,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大哥是将军,更是皇家的驸马爷,就算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萧元夏也不该跟大哥撕破脸,但是,还是皇子的萧元夏跟成为天子的萧元夏还是同一个人吗?他还是那个玉树临风、善解人意的皇家青年吗? 她的心动摇了。 萧元夏或许用行动证明了,他的确不爱太子妃薛雪,娶她只是迫于无奈,情势所逼,又或是为了上位,不得不为之。 但仅此而已。 或许,到头来,他也会因为帝王生活,而变成一个不择手段的男人。 “你们男人都喜欢重温旧梦,但我只知道,梦就是梦,不管多美多甜,永远都不会成为现实。”她推了他一把,小脸冷凝,只是他却似笑非笑地抓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走开。 “敢对本王的女人做梦,本王会让他发现,不管是痴人说梦。” 她睇着他,不说话。 “萧元夏马上就要进城了。” 她眼底尽是错愕:“他来做什么?” “当年他父亲萧皇称帝后,也不是没来过,后来就成了惯例,以示友好罢了。再者,有了你这个和亲郡主,边境闹出的矛盾变少了,你功不可没,只是本王很好奇,萧元夏会带那些人来金雁王朝……其中,会有你大哥二哥吗?” 闻言,秦长安静默不语,若有所思,萧元夏已经快到京城,他随行人马有多少,是什么人,暂且不得而知。 只是,如今这个时机太过微妙,皇帝本就想方设法要算计她,甚至不惜污蔑她是敌国奸细,萧元夏的到来,会成为推波助澜的一把助力吗?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白银的声音抑制不住地激动。“主子,风府让人来报信,说明姑娘醒了。” “是吗?我这就去。”秦长安喜出望外,今日是为明云开颅的第十日,她让吴鸣做好准备,其实自己也多少惴惴不安,毕竟,这天下几乎无人敢做这么大胆的事情,自然风险很大。明云之前一直都用参汤吊着命,她每隔两日去给明云针灸,任何人都已经觉得明云是个活死人,再也不能醒来了。 果然还是有奇迹的吗? 龙厉眼神一沉,也一并站了起来:“本王陪你去。” 两人同坐一辆马车,去了风家,在前头引路的人正是风离,就连平日大风大浪见多了的风大掌柜,今日的表情稍显局促,毕竟,他也是少数几个知晓秦长安在明云那个小姑娘身上动了什么手脚的知情人之一。 风离看着秦长安淡然的面容,至今不敢置信,王妃的医术再好,怎么敢随意地把一个人的头骨打开,再把其中的血块取出来?若她不是靖王妃,在民间必定会被人视作邪门歪道活活打死吧!中原医术里有这种骇人听闻的救人方法吗? “风离,明云什么时候醒来的?”一道清亮的声音,打破风离的思绪。 “今日上午我在外面巡视店铺,家里的丫鬟来找我的时候,已经快到吃饭的时辰了。”风离据实以告。“我回来后,就听到那个院子吵得厉害,吴鸣那小子偏偏又锁着门不让我进去,说他妹子情绪不稳,恐怕胡乱伤人,我这才马上让人通知王妃您,前来瞧瞧。” 龙厉的表情依旧淡漠,他本以为明云逃不过这一劫,倒不是他不相信秦长安的医术,她的天赋和技艺,已经胜过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医者,才二十岁的年轻女子,能拥有如今的地位,并不简单。 但听到她说要为明云那个傻妞治好因为脑子里有血块而生出来的疯癫毛病,他暗中给了她所有的支持,却并不看好,毕竟除了医术高超之外,还要看明云的运气。 谁曾想,明云居然还能醒来?! “明云!你不要乱跑!”紧闭的房门之内,突然传来吴鸣的怒吼,带着一分歇斯底里,秦长安眉头微蹙,从未见吴鸣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啪。”门被人拼命地摇晃了几下,发出七零八落的声响,里头似乎有人在用力打开门栓,终于被她打开来,跑出来的人正跟秦长安撞了个满怀。 对方心急不看路,力气不小,撞得秦长安后退两步,若不是被龙厉一把扶住,说不定还要被撞倒在地。 龙厉的眼神骤然冷下。 对面站着一个女子,是个不太会修饰自己的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本来挺清秀的,偏要描眉画眼,涂着红唇,脸上也像是开了油彩铺子般热闹,发髻梳的松松的,有些歪斜,仔细一看,那是买来的假发,露出脑壳下一小片白色纱布。身上穿着一套浑身明亮的衣裳,料子不好,但颜色实在是出挑,好似一只五彩锦鸡般招摇。 秦长安心中一叹,看向吴鸣,怎么一个爹生的,兄妹俩却有着这么大的差别,哪怕吴鸣进了小倌倌,毁了好看的容貌,那一身气质依旧让人刮目相看,果然是因为一个是正妻所出,一个是姨娘养大的庶女吗? “你不让我走,我偏要走!居然趁我睡觉的时候把我头发剃光,难道你想把我送去当尼姑吗?天气这么好,我要跟好友出去游湖!”明云拍了拍衣裳,完全不顾自己撞到什么人,回头朝着屋内的吴鸣大吼大叫:“丑八怪!我才不承认你是我哥!自己毁了脸,想把我也变成你一样吗?你休想管我!” 秦长安浅浅一笑,一把拦住明云,果然人靠衣装,她更怀念那个梳着辫子穿着花棉袄的朴实无邪的小傻妞,而不是面前这个花枝招展的大小姐。 “明云。” “你是谁啊?”小姑娘怒气未消,依旧气冲冲的,毫无官家小姐的沉静内敛。 “你的头发是我让人剃光的,有什么话,你对我说。” 听秦长安这么说,明云顿时把怒火转移到面前这个女人上来,顾不得秦长安一身华服,她已然控制不住地开骂。 “本小姐招你惹你了?你敢剃了我的头发,不想要命了吗?” “剃了你的头发,是因为你身上有伤。”秦长安徐徐地说道,脸上依旧一派平和。 “你怎么看出我身上有伤?”明云傻乎乎地追问。 “伤在脑子,一目了然。”纤细的手指指了指明云带着假发的脑袋,她眼神清明,从容不迫地说道。 明云还未反应过来,不曾开口,龙厉微微扬起眉,已经毫不客气地大笑,引来秦长安没好气地斜睇一眼。 “你说我脑子不好?!”明云的脑子总算转过来了,抬头一看秦长安身后还站着个贵气的男人,她却犹如初生牛犊不怕虎般,扯着脖子。“不要以为你们人多,我就怕你们!我可是尚书府的小姐!敢取笑我,欺负我,我让我爹弄死你们!” 龙厉的眼神阴测测的,犹如利刃射穿了明云的身子,但秦长安已然看到他的不快,拉下他的手,径自往前一步,朝着明云便是一耳光。 这一耳光的力气不小,明云毕竟身体还很虚弱,大吼大叫耗光了所有的力气,不过是虚张声势,被甩了一巴掌,后退了几步,撞在门槛外头的石阶上,突然就呆愣地盘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明云,你大哥管不了你是吗?好,我来管你。你这条命是我救的,但如果知道救回来的是这么一个无理取闹、骄纵蛮横的废物,我宁可见死不救。” 明云恍恍惚惚地抬起那张涂脂抹粉的脸,眼前日光强烈,晒得她发懵,仿佛根本无法看清站在面前女子,只觉得她似曾相识,却又形同陌路。 右边脸颊顿时红肿起来,她却感受不到火辣辣的疼痛,如鲠在喉,脑子里一幅幅画面飞快闪过,太多东西在其中横冲直撞,令她痛苦地尖叫一声。 吴鸣站在明云身后,那张丑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唯独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复杂情绪,他弯下腰,把明云抱起来,重新放回床上。取下她头上的假发,露出纱布包着的圆脑袋,明云却没有任何挣扎,仿佛傻了一般。 “吴鸣,她醒来后,记忆会比较混乱,需要花一段时间来调整,这阵子,恐怕你会很辛苦。”秦长安缓步走入屋内,搭上明云的脉搏。“虚火旺盛,我来写一个方子,先吃上十天再说。” 接过秦长安的方子一看,吴鸣的嘴角不着痕迹地一抽,里面有一味“黄连”,是想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吃点苦头吗? 不过,他没说什么,将药方收好了,低声说。“人总算是醒来了,只是这几年时间对她而言,都是一片空白,已经蹉跎了,必须重新教养。刚才明云冲撞了王妃,您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明云撒泼的样子,就算他这个哥哥看了都受不了,更别说别人,是该长点教训,否则,出去了迟早被人好好整治一顿。 “希望她重新活了一次,能学的聪明点,别再跟以前一样蛮不讲理。”秦长安对着那个正在发呆的命运说道,看着明云脸上鲜红的手印,无声叹了口气。“否则,不就辜负你这个当大哥的一片好意?” 吴鸣垂下头,沉默了半响,才说。“当年我跟明云之间,虽是兄妹,但彼此都不亲,但如今不同了,我们是相依为命的家人。” 秦长安将手搭在明云肩膀上,感觉到她的身体为之僵硬,稍微瑟缩了下,仿佛有点害怕她。 不知明云是否还能记起之前的点点滴滴,但那个笑容甜美憨呆直喊她“俊猪姐姐”的小丫头,已经随着明云的彻底苏醒,消失在这个世间了吧。 074 情敌面前秀恩爱 龙厉一路上都沉默寡言,两人在风府的凉亭里坐下,喝着风离亲自送来的凉茶,她淡淡一笑。 “为她开颅的那一日,我忙活了整整三个时辰,忙的连午膳都来不及吃。对于之前的傻妞明云,我是艾其不幸,对现在清醒的明云,却是怒其不争。” 他拉过她的小手,看着她手掌心至今一片通红,眼神一沉:“以后打人耳光这种事,大可让下人去做,何必亲自出面?” 秦长安手心的确有点痛,不过,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追随着他。“打了明云,我是想把她打清醒,别再浑浑噩噩过一生。你还没回来的时候,我还打了禁卫军副统领方天一巴掌,是因为看不过他们这群走狗跟强盗般粗鲁野蛮,欺善怕恶……” “那些人都已经处理干净了。”龙厉轻描淡写,一句带过,甚至眼底不见半分嗜血和残忍。 “禁卫军无缘无故死了,上面就没人发话?”对他的打击报复,她一点也不感到意外,那一批禁卫军对靖王府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先是围府,后来还试图单闯王府抢夺世子入宫,哪怕有皇命在身,她跟龙厉都不傻,她尚且不能不跟他们计较,更别提龙厉那睚眦必报的性子。 “上面?”龙厉勾起薄唇,缓缓靠近她,一双眼漆黑的可怕。“本王就在他们上面呵。” 若是以前,她会认为他太过冷血无情,残忍病态,但越是跟他一起生活,越是觉得此仇不报非君子,决不能任人宰割。 他拥住秦长安的肩膀,目光落在池子里的荷花上,风家清一色种的都是红色荷花,这样的风景只能称得上平平,不过,正因为身旁一起欣赏风景的人是秦长安,他难得的认为这一幕很顺眼。 “这是本王送给风离的花苗,叫做红宝石,你小时候不是很想在陆家看到一个种满荷花的池子吗?现在如愿了。” 良辰美景当前,他可不想细说那几十个禁卫军死的有多惨,或许皇帝也猜得到是他的行事风格,只是不会为了区区一批走狗而再度跟他闹僵。 她抿唇一笑,轻轻靠在他的肩膀,凝视着那些红色荷花迎风摇曳,如火如荼,心如止水。 陆家只是她的过去,靖王府才是她的现在,那么,什么地方才是她的将来? …… 八月初。 自从龙厉回京之后,秦长安一次也不曾入宫过,有了一个做事强硬不受牵制的丈夫之后,她没有最后的一分顾忌。 但今日的宫宴,皇帝指名道姓要他们靖王夫妇作陪,只因来客身份尊贵,是登基才大半个月的北漠新皇——萧元夏。 坐在高位的依旧是皇帝和皇后,蒋思荷一袭正红色宫装,难得精致地装扮了一番,眉眼淡雅,额头挂着一颗上等的翡翠,相较于皇帝,她反而气色更好些。 她淡淡望向身旁的龙奕,当初对他的渴望,希望他能留下来陪她过夜,是真心实意,想着他终于也能放弃对楚白霜的痴迷而看看自己,终于能让她贪求短暂一瞬的不孤独。 后来,她才明白,短暂一瞬的拥有,仅仅是须臾火花,暖和不来身心,不如打从一开始就别拥有。 如今,皇帝又有了新宠,便是那位宫外来的冯珊珊,对方眼如秋水,发如堆云,柳腰娉婷,小意温柔,伶俐通透,的确是一朵出色的解语花,更难得的是,至今无法看到冯珊珊骨子里的媚俗,冯珊珊总是给人一种清新温和之感,或许,这才能真正接近楚白霜死后无比孤独的帝王之心吧。 渐渐的,蒋思荷又开始习惯了一个人守着栖凤宫生活的日子,身边最信任的是蓝心姑姑和琳琅,有时候一天也说不上几十句话,沉默的时间太长,几乎不与外人交谈,言语变成可有可无之物。她开始拿起毛笔、开始作诗、开始作画,仿佛还是那个未曾出嫁的蒋家少女,剩下的时间便是守着一儿一女,所谓的寂寞,似乎越来越淡,她甚至相信自己可以平安无事地过完此生。 殿堂上坐着的,一边是龙厉跟秦长安,当他们走进来的时候,已经比该到的时辰稍稍晚了点,说是姗姗来迟也没错。 “皇兄,我们来晚了。”龙厉一脸气定神闲,扫过龙奕那张依旧看上去气色很差的面孔,这一句听不出有太大的歉意。 “来了就坐吧。”皇帝的语气异常冷淡,龙厉跟秦长安并肩而站的时候,那十指相扣的手,实在是碍眼。但心中不快,不由地还是斥责一句:“客人都到了。” 龙奕的心情莫名复杂,正在他不知该用什么方法处置秦长安的时候,偏偏北漠新皇来了,他不如作壁上观,看看能不能找到秦长安的漏洞。 龙厉仿佛不曾看破皇帝的心机,拉着秦长安坐到位子上,对面的确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正是刚从太子之位又往上爬的萧元夏。他一袭鎏金色常服,袍子上用银线绣着竹叶纹路,并未以龙袍加身,玉冠束发,眉清目秀,嘴角常常挂着笑容。 “靖王,好久不见了。”萧元夏笑着说。 萧元夏一派温和模样,实则是想证实他如今是一国之君,比起亲王身份的自己更加高人一等罢了。 实则不知,北漠这样的小国,是根本不在龙厉眼里的。 “是啊,本王跟王妃成亲才一年半,四皇子这么快就登基了,当初你亲自护送我们离开北漠的情景,至今还在本王眼前,历历在目。”龙厉搁在矮桌上的手,依旧紧握着秦长安的,毫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他扯唇一笑,缓缓说出这一番话。 萧元夏本想在龙厉这个昔日情敌面前好好出一口恶气,没料到对方这么快就反击,当初他闹了一出替身新娘,把秦长安掳到自己的王府,但最终被父皇耳提面命,被迫一路护送靖王夫妻离开北漠国境。 那段历史,是他此生最大的耻辱,被一个喜爱的女人一再拒绝也就算了,堂堂皇子,炙手可热的皇位继承人,偏偏跟武将一般护送他们…… “本王还听说,那趟返程的时候,四皇子受了冻伤,身边的下人怎么不会照顾主子?若是本王,早就让他们人头掉地了。”龙厉悠闲地说,面对任何人,不管对方如何掩饰,他都必须清楚对方的痛处,而且出手也要快准狠,绝不会让有回击的机会。 “当然,不牢靖王费心。” 萧元夏咬了咬牙,脸上笑意敛去大半,那次回去的路上下了大雪,而他又因为失去喜爱的女人而执意要登高发泄心情的愤懑,没想到,一时的伤春悲秋,却连累自己被冻伤,治疗了半年才彻底痊愈。 但是后来,他再度振作,若他当不了太子,那么,他一辈子也无法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包括,女人。 因此,他跟太子妃薛雪从成亲那日就成了貌合神离的夫妻,不,貌合神离似乎太抬举薛雪了,薛雪迟迟等不到他的回心转意,总是跟他唱反调,两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甚至后来,他经常住在侍妾那边。成亲一年多,他只碰过薛雪两次而已,那也不过是碍于薛家给的压力罢了。在他登基之后,羽翼丰满,翅膀硬了,他再也不给薛家好脸色,直接用无子的罪名,把薛雪休了,而如今的薛家,再也无法对一个天子软硬兼施了。而因为薛雪自己无法得到他的疼爱,对下面几个小妾的手段也愈发凌厉,因此,可笑的是,他比靖王夫妻更早完成大婚,但至今还没有半个子女。 而他们……听说生了个儿子。 萧元夏的目光,最终还是忍不住落在靖王身边的女人身上,来的路上,他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哪怕他看起来平静,哪怕他终于可以不必在靖王面前矮一头,他明白,这么久过去了,还是没有一个女人可以跟秦长安一样,不但打动了他,还能入驻他的内心。 而眼前的她,依旧那么与众不同。 一套樱花色宫装,身段窈窕纤细,发间的首饰并不繁复,耳环和脖子上的是成套的东海珍珠,脸上的妆容很淡,但却更显天生丽质,皮肤细腻吹弹可破,灵动有神的双眼黑白分明,并没有因为生养孩子的关系而显出任何疲惫或是富态,反而,有种美的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感觉。 只是,她虽然面容娇美,浑身透着贵气,看向萧元夏的时候,却又冷若冰霜。 没有惶恐,没有猜疑,没有激动,没有怀念,他想在他身上看到的东西统统没有!心里一股压抑不住的愤怒升腾而起,他明明已经是一国之君了,为什么还是无法换来秦长安的温柔注目?! 乐声响起,悠扬轻快的曲调,美艳舞姬的舞蹈,落在众人眼里,但是彼此各怀心思,没有人当真是在欣赏歌舞表演。 一道道珍馐佳肴,山珍海味,有条不紊地上了桌。 “尝尝这道糕点。”龙厉把一道粉嫩艳色的点心端到她面前。 “好。”明明是他比自己更嗜好甜品,她却笑着应允,尝了一口,抬了抬眉毛。“冰爽可口,回去让靖王府的厨子学着做。” “本王已经让人研究了十道适合夏日吃的菜谱,带些西南风味,酸酸甜甜,你应该喜欢。”无视对面萧元夏在桌面下紧握双拳的举动,龙厉在她耳边沉笑,悄悄咬耳朵。 “我又没怀孕,平日不爱吃酸的。”秦长安压低声音,没好气地说。 “说不定已经有了呢。”龙厉轻忽一笑,笑得春暖花开,自从他回到京城,两人几乎夜夜缠绵,而他也不再碰避子汤,秦长安怀上第二胎,是早晚的事。 萧元夏看着这一幕,乐声宏亮,他根本无法听清楚对面的靖王夫妻在交谈什么,但他看得清楚秦长安面对龙厉的时候,微微含笑,眼底犹带被泪水洗过的清亮之色,就算是娇嗔之色,也透着一抹亲近,让他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他们的亲事是两国联姻,是一场和亲,萧元夏在秦长安远离自己世界的时候,一直告诉自己,在千里之外的金雁王朝,秦长安跟他一样,不过是政治的牺牲品,他娶了不爱的薛雪,正如秦长安嫁了不爱的靖王…… 他们,本该是一样的啊。 夫妻不和的痛苦,他认为秦长安也懂,谁知道,他来到金雁王朝,没见到她的委曲求全、闷闷不乐、消沉抑郁,反而,她看上去仿佛是真的爱上了自己的丈夫。 那个阴沉狠毒的家伙,怎么配得上秦长安?怎么配得到秦长安的心? “萧皇,怎么不喝酒?难道朕宫里的珍藏,不合胃口?”龙奕完全没有错过一场好戏,事实上,早在萧元夏来之前,他就特意让人调查清楚萧元夏跟秦长安的关系……想到此处,他不善的眼神转为深沉,原来是老情人啊,这个女人当真有点本事,既能吸引萧元夏,还能让龙厉把她花了一番功夫从北漠娶过来。 不过,正因为三人的关系如此复杂,反而能让人利用。 本在追忆的萧元夏后知后觉地清醒,正逢酒杯空了,一旁的宫女要给他倒酒,酒杯刚斟满,他的衣袖拂过,一不小心,酒水洒上袍子下摆。 “金雁王朝的美酒,醇香绵密,只怕我不胜酒力……”萧元夏在龙奕面前,故意不自称“朕”,除了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之外,也有放低姿态的意思,毕竟一个金雁王朝的版图,就能抵上四五个北漠的国土,而他比龙奕年轻十岁,张狂不羁素来不是他的性情。他对龙奕示好,两国交好,边境再无硝烟,才能让他稳坐皇位。 “萧皇自谦了……”龙奕爽朗大笑:“来人,先带萧皇下去更换衣裳。” 萧元夏笑着离开。 秦长安不经意看了一眼,殿外守着一人,跟在萧元夏身后,那人背影实在太过熟悉,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崩落。 那是她二哥,秦铜。 她本来怀疑萧元夏会带大哥前往,毕竟大哥是长公主的驸马,还是大将军,护送萧元夏进京,只要萧元夏金口移开,那是理所应当。但两人书信往来的时候,不曾听大哥说起此事,再者,长公主又怀上了第二胎,难道因此,萧元夏才临时换了人选,让表面上也是她义兄的秦铜前往?如今秦铜官职三品,在朝中算是平步青云,以二哥踏实肯干的个性,必能成为天子的左膀右臂,只是……萧元夏之所以选上秦铜,理由当真如此单纯吗? 搁在膝盖上的左手被人轻微地握了握,她马上收回视线,在宫里,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都很可能让人露出破绽,被人抓住马脚。 龙厉自然也看到了秦铜,哪怕只是匆匆一瞥,身边的护卫加暗卫有近两百人,他给暗卫用号码当成名字,是为了方便他不用记忆张三李四冗长的一连串名字,但不见得他对这些用性命来保护他的下属没有任何印象。更何况,当初秦长安坠江之后,陆青铜还在他身边当了两年的贴身侍卫,那人的宽肩厚背,他还是认得出来的。 蒋思荷神色淡淡地望向殿下坐着的这对夫妻,心中虽然依旧平静,但却又多多少少有些艳羡,在她看来,靖王的性情暴戾无情,本不是良人之选,但眼前看到的,却又推翻了她的一贯想法。至少,龙厉跟秦长安在一道,气场竟然无比和谐地融合,他们仿佛有着如出一辙的骄傲和坚定,眼底只有彼此,那种相濡以沫,那种内心的契合,是在无数场磨难和困境中培养出来的一样,好似他们在许多年前就已经相识,而并非只有短暂的一年多的婚后生活。 她被这样的想法震住了,此刻,换好了衣服的萧元夏重新回到殿上,众人举杯,宫廷乐师再度开始奏曲,直到舞姬跳了三场舞,皇帝才命人退下。 “萧皇,自从两国和亲之后,边境无战事,两国百姓安居乐业,也不枉费老萧皇的一片苦心啊。”龙奕说的冠冕堂皇。 萧元夏笑着点头,但眼神却望向对面的秦长安,正色道。“长安郡主是北漠之光,哪怕她远嫁了,北漠的民间还有她的传说。” 面对这一番恭维话,秦长安的内心却没有半点波澜,只是不知为何,萧元夏的眼睛里藏着一抹细微的火光,她微微一怔,该不会是他醉了? “看来,朕的弟弟靖王的眼光和运气都很好。” 正在此时,龙厉漫不经心地说道。“本王的要求的确很高,这一点,跟萧皇多少不太一样。” 闻言,萧元夏的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下去,龙厉不是在拐着弯骂他收在身边的都是一些庸脂俗粉吗?! 可他却又无法反驳,如今伺候他的女人,或许也有不俗的容貌,温柔的举止,但跟他得不到的秦长安相比,就是无法超越!更别提,一年多不能见面,此刻重遇,秦长安依旧一如他记忆中的那么美好,仿佛是一颗高高悬空而挂的星辰,星光璀璨,却又遥不可及。 龙奕察觉到宴席上轻微的硝烟味,却不曾点破,话锋一转,笑呵呵地问道。“朕记得没错的话,当初靖王妃跟萧皇也是相识一场的关系吧?” 那一瞬间,除了觉得皇帝的虚伪有到达了新的高度之外,秦长安的内心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仿佛……皇帝又在不知不觉中,挖了一个坑。 他想把她推下去吗? 萧元夏呢?他又会是何等反应?落井下石? 就在她思绪纷乱的时候,萧元夏温润平和的嗓音传来:“我跟靖王妃,应该称得上是朋友吧。” 秦长安五指一收,这才发现自己手心依旧隔着某人的手掌,她这般细微的动作,却是感染到了一旁的龙厉,她红唇紧紧抿着,相顾无言。 朋友?若没有发生掉包新娘那件事,或许,她依旧会把萧元夏当成是自己的朋友。 龙奕笑了,那种笑容却带着不明就里的复杂,他从不认为男人和女人之间有单纯的朋友关系,至少,总有一方是怀揣着更多的心意。但是,他并不操之过急,放慢语调,幽幽地问了句。“不过,朕瞧着靖王妃对萧皇这位朋友,倒是生疏了不少……” 秦长安回以一笑,泰然处之,仿佛听不出皇帝的弦外之音。“皇上说的是,妾身已经嫁人生子,不管对任何男子,都该保持一段距离。既然已有靖王这位夫婿,凡事就更该为王爷考虑,不能任性而为。” 闻言,龙厉的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私底下,秦长安不算是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她不喜欢女德里面那一套压死人的教条,什么尊夫为天,统统都是狗屁。她是个有见解有想法有头脑的女人,因此在朝夕相处之中,他们的分歧不少,除非谁能把对方说服,当然,这样的生活对于别的男人而言,不见得有多美好,但对于龙厉而言,他却十分享受。他们之间,没有谁输输赢,偶尔她占了上风,偶尔他驯服了她,这些都是小小的乐趣。 再者,在外人面前,秦长安对他这个丈夫可是维护的很呢。 男性尊严被满足,他的心情大好,洋洋得意地看向脸色稍显冷淡的萧元夏和一脸不以为然的皇帝,若不是很好奇因为萧元夏的到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他也不会在酒宴上收敛锋芒。 好戏,似乎才刚刚开始。 酒宴之上,一派祥和,并无发生任何闹剧。 由于时辰不早,宫门已经大关,帝后便邀请靖王夫妻在宫内留宿一晚。 一路上,他们跟萧元夏那方走的是同一条路,但似乎两方都刻意避开,萧元夏仿佛当真是喝多了酒,在酒宴的最后,他几乎是用不把自己灌醉誓不罢休的方式在喝酒,此刻,由两个随从一左一右扶着,脚步稍显踉跄。 若是在北漠的皇宫里,萧元夏喝成这幅醉态,尚且可以说得过去,但如今是在别的国家,就算心中的不满再多,又何必让人看笑话呢? 秦长安跟在后面,看得实在不解,连连摇头,只听得身旁传来一道风凉话。 “他呀,是想用借酒消愁的把戏来吸引你的注意吧……对旧爱矢志不渝,念念不忘,恨不得把整个宫廷的烈酒都灌下肚子,想换来你的同情不舍,啧,殊不知,你却不吃这一套。”龙厉故意凑近她,那双形状美好却又阴鹜的眼瞳里,散发着近乎亢奋的光芒:“没心没肺的女人。” “怎么?你也喝醉了不成?说什么胡话——唔……”她正欲调笑,殊不知话只说了一半,面前的阴影就压了下来,也不顾旁边还有几个下人,龙厉就这么扣住她的腰际,跟她索吻,完全不在乎众人目光。 当然……那些下人胆子很小,早就把头低下,盯着自己的脚尖,哪里敢光明正大地偷看王爷王妃秀恩爱? 唯独秦长安不知道的是,前面的萧元夏已经转过头,而他看到的正是龙厉搂着她激吻的这一幕,脸上霎时变得苍白,一双眼瞳也是漆黑的可怕。 萧元夏想要收回视线,无奈身体却不由自主,依旧死死地看向他们,他试图在秦长安身上发现一丝半点的不情愿和推拒,至少可以证明,刚才他在酒宴上见到的,也不过是一场精心准备的戏码罢了,而绝非真相。 可是,在黑暗中他无法看清楚秦长安的脸,但宫女手中持着的灯笼却散发出来微弱的光芒,隐约瞧着她小脸微仰着,双手搁在龙厉的胸前,任由龙厉霸道地夺吻,直到许久之后,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那一刹那,她那张双颊浮现绯色的脸庞,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那是她被人疼爱过的模样,犹如雨后的玫瑰,受到了滋润,整个人的气质都截然不同起来。 075 一起蹲大牢 萧元夏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道,他落魄至极地收回视线,根本无力去质疑堂堂亲王如何能行事如此张狂不羁,在众目睽睽下亲吻女人,实在不成体统,可是,龙厉那个男人本就无法无天,狂的过分,在一年半前他就已经领教过了。再者,秦长安已经是龙厉的妻子了,别说是亲吻,就算更加亲密的事也早已发生过无数回,否则,靖王世子难不成是从天而降不成?! 不知何处而来的愤怒和挫败,他重重一挥衣袖,加快步伐,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本王可没有他那么不中用,这点酒就醉了?”龙厉看也不看萧元夏离去的身影,俊邪的脸上一派餍足,他浑身酒气是真的,但脑子却异常清醒,突然吻她,除了他的确有些心神摇晃之外,当然更想刺激一下萧元夏。 他向来看不起输家。 在权势上如此,在感情上亦是如此。 萧元夏对秦长安有情,但没什么用,既然当初萧元夏没能把秦长安从他身边抢夺过去,那么,如今何必演一场情深似海的戏? 他只是用最快最狠的方式,让那个男人看清楚,秦长安已经不再是待字闺中的未嫁女子,她的身心,全都属于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萧元夏休想觊觎她……不如,哪边凉快哪边待着去。 长安本来没喝酒,但因为他刚才的一个火热的亲吻,她满嘴都是他的味道,再看他的眉眼之间一派得逞的狂妄,她忍不住气笑了。 直到被领进休息的屋内,龙厉一进去就扯开腰带,把人扑倒,秦长安瞪大美眸,两人窸窸窣窣发出不小的动静,直到她被剥光了,缩回被窝之内,龙厉才徐徐地说。 “今晚,本王让人去探探萧元夏,顺便会会你二哥。” 话音未落,不等她做出任何回应,某人已经滑溜溜地滚入被窝里,把她整个人拉到自己身下,再度耳鬓厮磨起来。 她推了一下,却没能推开他,反而两人的身躯贴得更近,一下子就感受到从他肌肤上传来的温暖,她只能将双手抵住他的胸膛,用低不可闻的嗓音,跟他说着悄悄话。“外头的人走了吧,何必继续演戏?” 她没那么天真,认为在宫里过夜,皇帝就不会在他们外面派人监视,因此,龙奕一进门就闹出今晚要大战三百回合的动静,想必那些外人也没有偷听活春宫的癖好,就算不至于离开,至少也要退避三舍才对。 “谁说本王要演戏来着?”龙厉摸了一下光洁如玉的玉臂,一时之间,酒气上涌,他虽然没有喝醉,但美酒总是令人多些情绪起伏和醺然气氛,他的嗓音听上去带了令人沉迷的磁性,好似一片羽毛,毫无征兆地骚动她的内心。“今晚,左右是睡不着了,不如做些让我们都愉悦的事……” 对于皇宫的抵触,在前些日子被皇帝幽禁之后,就渐渐在心中扎下了根。今晚因为时辰太晚了,她才不得不留下过夜,但只是打算就这么睡一晚,谁知他却激情汹涌,势不可挡。 当一片光明离开了她的视线,光线被他霸占,她猛地抬头,对上的就是龙厉那双漆黑的眼瞳。 她一惊,发现他的玩笑不是玩笑,红唇微张,正想开口,他已经俯下头,巨大的阴影笼罩住她,就像是下雨前布满天空的乌云,撒下天罗地网,将她牢牢地困在他的怀里动弹不得。 虽然这是皇宫,虽然还有昔日情敌萧元夏,但龙厉却不愿被她拒绝,正因为见到哪怕当了北漠天子依旧感情不顺遂的萧元夏,他的心就更加沸腾,无不叫嚣,今晚一定要把她扑倒,把她吃掉,吃的一干二净,直到放在自己肚子里,才算安全! 龙厉瞧着秦长安眼底一闪即逝的无措,之前萧元夏那副眼红的德行令他怒火中烧,此刻怒气稍稍退去,薄唇尝到了甜美味道,趁她不备钻入她的口内,犹如闯入无人之境,盛气凌人地将她尝了遍。 这个吻,比在萧元夏在场,他恶劣地故意刺激那个男人时更加忘情,许久才结束,久到秦长安仿佛初次被人疼爱般的飘飘然中,于是乎,那股沉沉的酒气再度灌入她的口中,连同他热烈强悍的吻,她很快回应起他霸道的索求。 三更天。 两人刚刚陷入沉睡,就听到外头一阵纷乱,隐约之中,她听到有人撕心裂肺地大喊。 “走水了!” 走水? 现在是八月中,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本是再寻常不过的道理,但即便如此,夏季还是一年中最容易失火的季节。 “我们出去看看。”秦长安迅速穿好衣裳,一转头,却见龙厉慢条斯理的动作,实在没忍住,直接把人拉到自己面前,替他一番收拾,稍显粗鲁地拉着他走出了屋子。 “急什么?”他漫不经心地扯唇,自己不爱有人贴身服侍,但秦长安的动作却令他心中隐约。 她懒得理会他,无论何事发生,他总是一副稳操胜券的态度,但她当下只想知道是否一切都如她所怀疑的,一打开门,开门见山就问。 “哪里走水了?” 谨言快步走来,头一低。“王爷,王妃,据说是北漠萧皇住下的涤水宫。” 秦长安闻言,面色一沉,涤水宫是她前阵子被皇帝“好意挽留”而住了一夜的地方,而且还在那里遭遇了一场至今不曾查明原因的刺杀,但短短一个月内,皇帝再度安排萧元夏住在那个宫里,要说皇帝心里没鬼,谁信呢?! 循着方向望过去,果不其然,涤水宫的方向已然有白烟冒出,虽然在夜色之中,不太明显,但却难不倒在黑暗中同样能视物的秦长安。 手心,猛地变得湿热起来。 她想的,并非是在火势下的萧元夏,而是匆匆一瞥却至今不曾忘记的二哥秦铜,萧元夏身为天子,身边自有不少人保护,怎么都不可能让他身陷险境。但二哥不同,他是随从的武将,此次的职责便是保护天子的安危,一旦火势蔓延,他没有任何理由推三阻四。 而她更了解二哥的性子,好不容易他在北漠能够一展所长,他绝对会第一个冲入火海之中,不是想着要护驾建功,而是想着不辱使命。 因为了解,所以不能不担心。 不安忐忑之中,有人走到她的身后,无声地搂住她的肩膀,只是异常平静地丢下一句话。“我说过,今晚有人会故意让我们不好睡。” 秦长安没好气地回。“他做事越来越冲动了……反而不见当初还是宁王时的沉得住气。”皇宫起火,为什么不是昨日,为什么不是明日,非要是今晚?!再者,北漠萧皇住到宫里来,迎接他的就是一场火灾,是不是太巧了一点? 龙厉冷冷一笑,当初他在苏家跟老爷子交谈的那一幕,多少还有些印象,或许,皇兄越来越急躁,正是因为越来越害怕他这个亲兄弟,因此布局的时候,才会难以避免漏洞,一心只想着快些绊倒对方。 “可是,我二哥……”她的眼神一闪,明知道不能大张旗鼓地亲自前去观望,正如明知道森林里有无数的捕兽夹,还要离开安全的巢穴出去觅食,这是冲动,更是犯傻。 “你二哥,也是本王的妻舅,本王可以跟你保证,今晚他不会出事。”龙厉顿了顿,眼神阴恻恻的。“但皇兄想玩的把戏,你二哥是最重要的一环,缺他不可。而今晚,还不是我们需要出场的时机。” 她握了下拳头,红唇抿成一线,看似冷若冰霜,此刻的自己,毫无睡意。沉思片刻,她转身朝着白银说道。 “白银,你去涤水宫看一下,问问可有人员伤亡。” “是。” 同住在皇宫,派个手下去问候一下灾情,毕竟萧元夏是北漠天子,而她也曾经是北漠郡主,理应还有君臣的一层关系,若她毫无动作,反而显得可疑。 但若她亲自前往,顶着一个人妇的身份,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更是不合适,就算彼此是清清白白的,也容易被有心之人当成是不忘旧情。 龙厉揽住她的腰,两人一道往回走,只是这回,枕着他的手臂,她再也无法入睡,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夜色,不发一语。 哪怕此刻很安静,但龙厉还是感受到身边女子的情绪,他即便闭着眼,也无法不顾她而一个人安睡。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对萧元夏的礼节点到为止就好,再多……就容易引人怀疑了。”龙厉坏心地想,若今晚这些不是一场戏,他会毫不犹豫地火上浇油,希望这个觊觎自己女人的男人在火海中吃点苦头,若是萧元夏在火里烧死了,他会拍手称快。 秦长安轻声应了一声,龙厉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也能招架,只是在无人的深夜,难免会怀疑龙厉在旁边的时候,他会用不屑又冷静的口吻,替她分析面前的局势……他会,用温暖的双臂拥住她,用激烈霸道的方式让她记住她并非一个人在战斗。 扭动了一下身子,最终窝在他的胸膛里,姗姗来迟的困意把她包围,她知道不管今夜有多难耐,明日的太阳还会准时升起,到时候……恐怕才是一场真正的恶战。 翌日。 秦长安一踏入门槛之内,就觉得气氛不对劲,她的目光第一个落在跪着的男人背影身上,心头骤然一紧,继续环顾四周,皇帝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而另一方坐着的萧元夏,脸上却是一片讳莫如深的神态。 这架势,透着不对劲。 仿佛是她走入了他们故意安排的一场阴谋之中。 “你们来了。昨晚涤水宫那边不慎走水,幸好的是萧皇安然无事,不过,也正因为在慌乱之中,有人现了原形。”皇帝无声冷笑,眼底迸射出一丝凌厉,话中有话。 萧元夏一身明媚锦袍,依旧是翩翩风度,可见昨晚的火势,并未伤着他一根毫毛,只是他看向跪着的男人的那种眼神,却让秦长安内心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怎么可以,跟龙奕串通一气,狼狈为奸! 皇帝似笑非笑地问。“靖王妃,还有什么话要说?” 话音未落,秦长安却毫不闪避,反而主动朝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望向这个男人,正是二哥秦铜,只是……黑色劲装上还有几处被烟熏火势烧着的残破角落,再者,她的目光最终被秦铜的脸所吸引。 他鬓角的头发仿佛被火舌舔过,烧掉一些,看来有些狼狈,因此,脸上一半人皮面具,另一半……露出来他本来的脸庞,而那一半的脸庞上,因为常年晒不到日光而显得比人皮面具更苍白许多,最惹人注目的,是眼角下颧骨上刻着的一个“奴”字。 秦长安来不及去想,当人皮面具猛地被撕下,二哥的心情有多复杂,正如她此刻,心如止水,眼神却冷的像冰。 皇帝是等着在这儿放大招呢。 “原来,秦铜你并非北漠人,而是金雁王朝的官奴。”萧元夏语气凉凉,没有半点起伏,他突然想到什么,又说。“当初是你义兄秦峰保荐你进仕途,说你是孤儿出身,毫无背景,或许这些也是谎言?” 龙奕挥挥手,似乎要萧元夏晚点怪罪,他慢条斯理地解释。“萧皇,此人叫做陆青铜,本是陆家二子,十八岁就在金雁王朝的武举中脱颖而出,成为武探花,当年陆家被抄家,他的确成为了官奴。不过,他上头还有一个兄长,名叫秦铜,本是少年将军出身,却在跟北漠的桥河一战中葬身沙场。而他下面还有一位妹妹,名叫陆青晚,是太医令之女,因此从小就耳濡目染,拥有学医的不俗天分。” 闻言,萧元夏不着痕迹地瞥了秦长安一眼,当年他不曾在意过她的身份,但他的确无法反驳,秦长安的身上有着一股独特的气质,比大家闺秀多了随性纯粹,但也不会让人觉得她粗鲁浅薄……而她的身份则是随着一批难民进入北漠城门,试问一般的百姓人家,如何养的出一个不但认字而且还有着不凡医术的女子? 细细推敲下去,她的身份果然是经不起推敲的。 只可惜,在那张明艳动人的面容上,有的只是犹如冰山之巅的冷漠,却没有他想看到的一丝惊慌失措。 秦长安这个名字……是假的,而她真正的名字叫做陆青晚?是一名罪臣之女?那么,驸马爷秦峰是当初本该在战场上牺牲的陆青峰?驸马不是北漠人,在皇室之中,不算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但萧元夏并不知道有关他的真正身世,只知道是父皇看上了秦峰的领兵才能,才破格让他留在北漠,一开始的几年,其实是对秦峰暗中监视的,直到几年前,秦峰最终得到了父皇的信任,父皇才一视同仁地对待他,而之后,更是把长公主萧圆圆嫁给他,事实上,秦峰的确没有异心,而且已经要跟皇姐拥有第二个孩子,对北漠也是忠心耿耿…… 只是,萧元夏如今是天子,他的想法跟太上皇不见得如出一辙,除了年轻气盛之外,更少不了疑心。武将的忠心,本该是对自己的国家,但秦峰的身份实在复杂,他日金雁王朝对秦峰示好,难道秦峰也能继续岿然不动?再者,他们两国暂时处在和平的局势,但天下局势瞬息万变,如若两国以后再有战争,他能够毫不迟疑地把秦峰派出去抵挡金雁王朝的进犯吗?!难道就不怕秦峰最终倒戈相向,最终成为金雁王朝的暗棋,出卖北漠的机密军情? 皇帝面色凝重地逼问。“陆青晚,朕从不怀疑你是个冰雪聪明的女人,你身上的奴字,恐怕早就除掉了吧。可是,按照惯例,男官奴的刺青却刻在脸上,除非割掉那块肉,否则,是要跟着人一辈子的。你以为,一张人皮面具就能遮掩一切,遮掩一辈子?” 一时之间,气氛降到冰点,龙奕看向秦长安冷淡,以及龙厉的淡定,不得已,再度说了狠话。“萧皇你看看,这便是你们北漠器重的人才?” 怀疑,便是最大的证据,根本无需他凭空捏造所谓的证据,光看萧元夏这幅年纪轻轻沉不住气的样子,就知萧元夏内心已经对陆家兄妹有了芥蒂。 萧元夏径自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开口。“秦峰和秦铜两人,虽然是隐瞒了他们过去的身份,但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出格的举动。不过,无论是北漠还是金雁王朝,一旦犯下欺君之罪,就不能轻饶,否则,天子的威仪何在?” 此言一出,他感受到龙厉投过来的目光,那一眼,寒气森森,但黑眸之中,却没有任何怒气,反而更多的是不屑和嘲弄。 萧元夏一时无法看透龙厉的心中所想,但接收到龙奕暗藏深意的眼神,他正襟危坐,故意放慢语速,不疾不徐地说道。“不过,靖王妃已经嫁到金雁王朝,就算北漠想要问她的罪,也该跟金雁王朝商量一下。” 龙奕皮笑肉不笑。“萧皇,你有所不知,陆家当初被抄家,但一年前已被洗清罪名,证明他们全家都是清白的。他们两兄弟虽然犯下欺君之罪,但毕竟事出有因,有自己的苦衷,既然他们已经决定在北漠生活,永不回金雁王朝,那么,金雁王朝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至于北漠如何处置,朕不会插手。” 没有人发现皇帝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一切看似合理,但龙厉却在暗中捉住秦长安的手,眼底幽深如古井,深不可测。 “不过,唯独靖王妃,她在金雁王朝的目的不纯——”龙奕故意把话说的不清不楚,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萧元夏,对于这个刚坐上皇位的年轻天子,他有碾压对方的把握,也知道在他面前,萧元夏不敢跟他对着干。 萧元夏脑子转的不慢,眼下,龙奕给他两个选择,若他大方地把秦长安交出去,不管她的死活,至少能证明北漠皇族毫不知情,立场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他并不是主使者,北漠不会因此惹祸上身;又或是,他站出来为秦长安说话,被龙奕怀疑他们是一伙的,沆瀣一气,无疑是给自己找不自在,更别说他刚登基,专程来金雁王朝,最大的目的就是得到龙奕的支持。 龙奕很精明,是把烫手山芋丢给他,而他是国君,要想的不该只是自己逞一时之快,而是整个北漠的利益,再者,他还未把龙椅坐热,不想引发一场战乱,更不想北漠成为下一个南阳或小周国,沦为金雁王朝的属国。 因此,他专程来金雁王朝,以礼相待,正是想自己能够安安稳稳上位,而无其他外界的影响。 他再度深深凝视着秦长安,她分明就在自己十步之内的距离,并不遥远,只是她眉眼之处的表情极为冷淡,跟印象中那个在军营中相识的姑娘有些不同,那是的秦长安,脸上鲜少有如此漠然的神色,她明媚如花,璀璨如星,从未让他有过这种感觉,哪怕她就站在自己面前,他也无法触碰到她,更无法……拥有她。 女人无情起来,完全不输男子,她可以对你笑靥灿烂,也可以眼波死寂。 仅仅是那一瞬间,萧元夏紧握在衣袖里的双手,无声地松开,他收回目光,转向成竹在胸的龙奕。 “陆家兄妹都是金雁王朝的人士,但长安郡主已经成为靖王妃,出嫁随夫,我也不方便插手……” “萧皇,女人出嫁随夫,此话不假,本王听了你们这么多话,若再不站出来,恐怕真要眼睁睁看着你们把本王的女人推出去送死了。” 生生打断了萧元夏的顺水推舟,龙厉冷哼一声,再蠢的人都看得出来,龙奕跟萧元夏一唱一和,进展的很是顺利,毕竟萧元夏虽然是天子,但是一头不咬人的老虎,金雁王朝国富民强,对待萧元夏自然有些颐指气使的态度。萧元夏若是不领情,两国关系就难说了,这是他的忌讳,而龙奕则准确地拿捏了对方的软肋,才会在他们面前演了一出戏。 但是他们忘了,秦长安是他的妻子,他们一来一往,说的热火朝天,他怎么可能坐视不理?萧元夏是个不敢惹事的孬种,他却是唯恐天下不乱。 龙奕不悦地皱眉,面色铁青。“自始自终,她都不敢否认,她重回金雁王朝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可见她心里有鬼!她不过是故意接近你,耗费心机成为靖王妃,老三,你何必再为她求情?事关社稷,别告诉朕你是这么拿得起放不下的,难道要因为区区一个女人,就把金雁王朝的安危置之不理?” “皇兄,长安不是不想解释,而是懒得解释。你早已拍板下了定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笑着反问,眼神极为阴婺,就连萧元夏都感受到从龙厉殷红如血的身影上散发出来的戾气。 龙奕被激怒,本来对这个兄弟已经防心很重,再加上龙厉经过西南一战,在军中的威信更令人不安,他已经多次暗示秦长安就是敌国奸细,但龙厉却是软硬不吃,难道要他称赞他们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吗?! 他是天子,没有人喜欢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反驳挑衅,更别提,龙厉还是当着北漠萧皇的面,若他无法强硬地压下龙厉的指责,看上去岂不是成了傀儡皇帝?! 是时候刚让龙厉明白,他们是兄弟,但更是君臣!他说的话,更是圣旨,君无戏言! “两国关系是百年内最好的时候,不过,朕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得让大卿寺仔细调查清楚……否则,就因为她是靖王妃,是皇亲国戚,朕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何服众?”龙奕拍案而起,语气肃然。“趁萧皇在场,朕就把话说明白了,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别提其他皇亲国戚。靖王妃若有罪,朕跟你都不能包庇,必须以大局为重。” “皇兄,王妃已经给本王生了世子。”龙厉的嗓音听来毫无起伏,不知是否太过清滑,反而有种杀人如麻的感觉。 龙奕怒了。“有本事当奸细的人,做戏必然要做全套,说不定,世子在她眼里,本来就是一个筹码,一旦东窗事发,她指望着用世子来救她一命。再者,去母留子对你而言,难道很难决定?” 萧元夏依旧不改坐姿,唯独衣袖里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此刻心里的想法,竟然是希望龙厉对秦长安弃之不顾,反正是残暴冷血的男人,绝不会比他更懂什么是感情,一听到妻子是敌国奸细,皇帝也在不停施压,龙厉理应选择自保。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更别提他认定这对夫妻不过相处了一年半而已,就像是他跟前太子妃薛雪,他休掉她的时候,没有半点内疚不忍,反而浑身轻松,觉得摆脱了一个麻烦人物。 他们理应也是如此!不是吗? 没有人愿意把一个有敌国奸细可疑身份的女人留在身边当枕边人,龙厉也不会是例外……一旦龙厉退让了,秦长安就会看清楚,她所嫁之人,也不过是个无情人,所谓的政治联姻,哪里有什么美妙爱情?哪怕龙厉对她不差,那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他会在最后一刻,选择保护自己,而不是选择捍卫妻子。 毕竟,以靖王的身份,就算没了秦长安,永远都不缺争先恐后要当他妻子的女人。 一旦秦长安对龙厉失望了,或许会愿意回心转意?萧元夏的心跳加快,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她的爱憎分明,他不停地对自己说,只要秦长安回头看他一眼,他就冒险跟龙奕提起把她带回北漠去,和亲就此作罢,也免得她被金雁王朝当成是处之而后快的钉子……只要她伤心欲绝地跟他回去,他再跟以前一样温柔相待,他们或许就能跟过去一样……。 只是,还不等萧元夏在脑海里勾勒出他跟秦长安在北漠重新开始的美好生活,龙厉冷淡的嗓音再度扬起,打破他所有的想象。 “皇兄,你既然坚持要把长安关进大卿寺才能调查清楚所有事,好,她若是敌国奸细,那么,本王就是窝藏奸细的同伙,理应被大卿寺受审。否则,皇上如何服众?到时候,真有一丝半点的证据,皇兄大可昭告天下,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必定不会影响你在百姓心目中的公正。”他脸色阴沉一片,眼神犀利冷厉,令人悚然一惊。 整个殿堂之内,空气显得安谧而诡异,龙厉的反驳实在尖锐,甚至听上去咄咄逼人,大有跟龙奕拍案叫板的意思。 于是乎,皇帝的脸愈发难看起来。他直觉天子威严受损,龙厉把话说得毫无退路,毫无转圜余地,反而令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老三,朕关心你,担心你被一个女人骗得团团转,你却不领情?她背后有什么企图,耍什么心机,你也浑然不在乎?” “不过是大卿寺罢了,又不是鬼门关,本王正巧有兴趣看看大卿寺办案的能力有没有长进,走一趟也无妨。”龙厉冷冷地勾了下薄唇,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清者自清,那就走着瞧吧。” 他疯了吗? 秦长安忍不住抓住龙厉的手臂,她被大卿寺调查也就算了,他没道理主动送上门去任人宰割。 他身上的气势仍旧很强悍,那种上位者的强势气势仿佛附在他的骨子里,轻描淡写之间便能令人心生胆战。 那种自信,不是自负,是一种浑然天成的笃定。 龙厉缓慢地转过脸来,看着秦长安怒眸瞪着自己,那双美目之中流淌着一抹近似悲伤不忍的情绪,撩拨着他的心。 他朝她一笑,眼神带着安慰人心的力量,手掌压在她的手上,重重地按了一下,低声说。“就这么办吧。” 一股无名火在心中“噌”一声烧起来,龙奕感受到萧元夏动摇的目光,顿时按耐不住,黑着脸开口。 “好,难得靖王深明大义,朕就成全你们,让大卿寺彻查此事!如果查出来靖王妃果真是身份可疑,心怀不轨,朕也希望你能大义灭亲——” 皇帝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萧元夏站起身来,目光深沉地看向秦长安,只是秦长安视若无睹,他只能意兴阑珊地离去。 侍卫在门外守着,不敢进来打扰他们,龙厉负手而立,冷冷瞥向门外一眼,那眼神急剧威仪,盯着人动弹不得,像是能用眼神瞬间将人毙命一般。 被这双眼一瞪,马上畏缩起来,只能眼巴巴地站在原地不动,毕竟里面的人,是靖王和靖王妃,不是他们可以随意造次的。 窗外的阳光透进来,秦铜的脸一半明亮,一半黑暗,他的表情秦长安看不清楚,只感觉他身上有种似是悲伤的沉重情绪。 秦长安缓缓俯下身去,就在此刻,秦铜转了下脸,神色复杂地正视着她。 “二哥,身上可曾受伤?”她搭上他的手背,感受到一片寒凉,不由地悲从心来,小时候,她常常被秦铜牵着走,二哥的手永远都是火热的,好似藏着一枚小太阳。 可是此刻,他却沉默的可怕,更显寂寥。 是啊,怎么能不寒心呢?面对一场大火,他忠心护主,可以不顾性命地冲进火海,那一瞬间,他必然什么都顾不上想,可惜,他的主子却毫无动容,甚至一听到他并非北漠人,就起了厌弃之心。 自始至终,秦铜都没说过一个字,他好似一尊雕像,动也不动地跪在地上,或许有那么一刹那,他想过大不了一死,最坏的结果不就是这样吗? 萧元夏没有为他求情,是在情理之中,而他对这个新皇同样没有太多的感情,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 他跟大哥秦峰还是不太一样,北漠将军把秦峰从战场上救了下来,让他避过了最危险的时机,如今又娶了长公主,在北漠扎下了根,因此,无论是之前的皇帝萧儒,还是如今的天子萧元夏,秦峰都会把他们当成是自己的国君一般爱戴拥护。而他,只是能跟大哥一起生活,比起一个人在金雁王朝孑然一身要好些。说实话,他早已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身为官奴的那几年……对他这个人有着深刻的影响,如今哪怕重回仕途,官场的氛围他不太喜欢,对升官也没兴趣,面对圆融的同僚,他能够感受到沉默寡言的自己是个异类,就连他们一起相约青楼喝花酒,他硬着头皮去过一次,结果花娘还未摸上他的身体,他就吐得一塌糊涂…… 后来,朝中就有人暗暗造谣,说他好男风,碰不得女人。 他的思绪猛地拉回现实,感受到冰凉的手背上残留一片暖意,秦铜幽幽地凝视着面前明媚淡然的女子,努力起牵扯出一道笑容,哑着嗓音说。“都是小伤,不足挂齿。” ------题外话------ 这几日福利时间!每天八千或九千!爱我吗? 076 地牢之行 他的思绪猛地拉回现实,感受到冰凉的手背上残留一片暖意,秦铜幽幽地凝视着面前明媚淡然的女子,努力起牵扯出一道笑容,哑着嗓音说。“都是小伤,不足挂齿。” 他身为武将,几岁就学武,练得皮糙肉厚,一身肌肉,进火海救人,身上哪有几处能安然避开的?当下他一心要把萧元夏救出来,自然顾不上,而如今,他也不觉得疼痛。 但是,秦长安的询问,还是让他的心中注入一股暖流,当初大哥问他,想不想跟天子去一趟金雁王朝,他毫不迟疑就答应了,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能跟分别一年多的妹子见一面。 萧元夏没有当场问罪,但是等他们回去之后,或许等着他的便是降职或者是丢了官帽,但他并不紧张忐忑,怀揣着怀才不遇的心情,他在北漠的官场同样找不到自己曾经的梦想。 “长安,我给你捎了一份礼物,是大哥的心意,给孩子的。”秦铜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红色荷包,轻轻放在她的手心。“你看看。” “好。”她眼波闪动,微微一笑,打开荷包,里头是一条黄金手链,是孩子的尺寸,手链中央镶嵌着一颗金色琥珀,雕琢成栩栩如生的虎头模样。 “替我谢谢大哥。” “嗯。”秦铜依旧惜字如金。 “那……二哥你的呢?”秦长安朝他摊出手,眨了眨慧黠双眼。“远道而来,所以空着手吗?” 秦铜如鲠在喉,他不知自己敞开的衣襟,其实已经把自己准备的礼物暴露出来,只能不太自在地掏了出来。“我送的东西没有大哥的好……” “好可爱!”秦长安低呼一声,眸光大亮,那是一只木雕老虎,虽然没有跟市面上的木雕一样描画上五颜六色,但是老虎伫立在灌木丛后,威风凛凛,神态活灵活现,很有百兽之王的霸气。 二哥最喜欢的便是练武,几乎到了疯狂的程度,第二个喜好便是骑射,第三个爱好就是眼前的木雕,小时候,她每年的生辰,二哥都会送她一个木雕,有时候是小兔子,有时候是小猫儿,有时候是百灵鸟……二哥不知道,其实她都很喜欢的。 只不过,自从陆家被抄之后,秦长安就再也没见他再做过木雕,更没有收到过他的任何一份小礼物。 她不满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多少有着抱怨,听上去更像是撒娇。“真羡慕我儿子,能收到这么好的礼物——” 秦铜一怔,心里鼓噪着,眼眶泛着苦涩,强忍住自己抬起手的冲动,很想跟过去一样揉揉她的脑袋,两人不知世事愁苦的哈哈大笑,累了随便往草地上一躺。 过去的回忆太过美好,所以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要是喜欢,我抽空给你雕一个。”反正,他除了当值之外,没有任何应酬,私底下的时间还算充裕。 “你答应我了,二哥,离开金雁王朝之前,一定要兑现承诺。”秦长安粲然一笑,那双眼眸之中,满满当当尽是愉悦。 他突然如鲠在喉,过去几年里,他的心扭曲的实在厉害,或许该怪他在董家受到那些非人磨难,或许该自责自己的意志力还不够坚强……因此,他利用秦长安是陆家庶女的秘密,迁怒于她,无论她对他多么关心,他都冷眼相对。现在想想,简直混账! 下一刻,他猛地想起秦长安要被大卿寺关押受审,目光担忧地锁住她的身子,秦长安马上心领神会,轻点螓首。 “有王爷陪我走一趟,二哥你就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只可惜,现在不能带你去见见我儿子羽儿,如果你见了,肯定会喜欢他的。” 秦铜在她的搀扶下,缓慢地站起身来,那张刻着奴字的脸终于转向龙厉的方向,他的喉咙被大火的浓烟呛着,听上去有些破碎难听。 “王爷,麻烦你照顾舍妹。” 秦长安讶异地看向秦铜,他的脸上有些狼狈,但“舍妹”那两个字,却异常的坚定,正如他此刻直视着龙厉的眼神,坚若磐石。 “这还用说,长安是本王的女人。”龙厉定定地锁住那双眼睛,秦铜跟秦峰眉宇之间有五六分相像,只是比起秦峰,秦铜的眼睛更透露出一股子沉着都无法掩饰的沧桑。 或许是他经历的事情太多太多,导致此人浑身都泛着不爱跟人接近的气息,像秦铜这样的,哪怕有一身真才实学,在官场上也注定走不太远。 龙厉的语气依旧平淡。“秦铜,你必须认清北漠的形势。萧儒退位当了太上皇,先前他对秦峰与你的器重,很可能就要到此为止。如你所见,萧元夏还嫩得很,眼光手段也很局限……你们兄弟俩还未遇到慧眼视英雄的君王,势必无法真正地一展所长,回到北漠后,萧元夏一定会架空你们两人,不过,别因为意气用事而跟他起冲突,什么都不要做,让他如愿以偿。” “我明白。”秦铜点头,不知为何,自从龙厉娶了自家妹子之后,他对龙厉的观感也有了不小的改变,龙厉依旧是狠辣无情的,可是不可否认,龙厉的存在感势不可挡,北漠新皇萧元夏站在龙厉面前,哪怕龙厉一言不发,也足够压过对方的气势。 他从小就希望当一个大哥一样的大将军,那是一种崇拜和梦想,但如今才知道,官场险恶,并非只有征战东西那么简单纯粹。他对仕途并无多余的留恋,即便一到北漠,萧元夏扯了他的官职,他也不会寻死觅活,伤春悲秋,至多有些可惜罢了。 龙厉说的没错,此生他还能遇到一个真正赏识他才能的上位者吗?如果遇不到了,哪怕萧元夏对他心存防备,他还能跟傻子一样继续为北漠奉献出所有的精力和忠诚,终此一生?只要他一天是北漠的臣子,就必须承担皇帝对他所有的偏见和猜忌,龙厉告诉他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惹不起,但他躲得过,只要他对权势和官位没有任何贪心和痴迷,至少可以安稳地活下来。 若不是把他当成是自家人,一向目空一切、眼高于顶的靖王绝不会给他废话,帮他权衡利弊,只为了他可以全身而退,不会成为一个无辜的牺牲品。 或许,这便是龙厉能够释放出最大的善意。 秦铜刻板刚毅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奴字刺青微微扭曲,鬓角头发被火舌舔过,参差不齐,称不上多英俊,但他的目光不再幽暗深邃,反而多了几分柔和。“小妹是个好女人,希望你不但慧眼识珠,更懂得珍惜身边人。” 龙厉但笑不语,但眼神已然默认,等把秦铜送走之后,秦长安才忧心忡忡地看向他。“我二哥不会有事吧。” “最严重的后果,无非是解甲归田,你没发现你二哥对那顶官帽,其实并不太在乎吗?萧元夏若是对他施压,他大可甩脸走人,对于萧元夏而言,错失一名得力大将,那才是他的损失。” 秦长安回以一笑:“我一个人去大卿寺就得了,你何必一道蹚浑水?” “本王离不开你,你不知道吗?”他挑了一下眉,理直气壮地说。 其实,她明白龙厉真正担心的是什么,不是大卿寺胆敢对她严刑逼问,而是……皇帝既然早就打起她的主意,大卿寺就是一个暗度陈仓的好地方,把她关上几日,用一些类似假死的方式,只要让龙厉认定秦长安这人在地牢里死了,把她囚禁在不见天日之处,成为皇帝的禁脔,成为皇帝一个人的……药。 龙厉的手握了握她的指尖,转而扶在她的腰上,他神情透着一股子罕见的严肃,霸道地说。“本王就是你的靠山,你的腰板给本王挺直了。” 他的手心很炙热,一碰到她的腰,她整个人一僵,她甚至感觉得到,他的身体同样有些僵硬。 她说不出话了,一把抱住他,将脸紧紧地埋在他的胸膛,汲取着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过了一会儿,才重新抬起脸,对他粲然一笑。“我们走吧,一起。” 大卿寺的地牢,关过不少皇亲国戚,但是……谁能跟他解释一下,为什么大卿寺关押了靖王夫妻? 一个四十出头的官员高高瘦瘦,留着八字胡,面容俊秀,一身墨黑色官服,头戴同色官帽,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牢狱之内,木板床上盘腿坐着一名容貌明丽的女子,而一个红袍男子,则大咧咧地枕着她的腿,正在闭目养神。 他的额头渐渐渗出汗水,两鬓的青筋微微一跳,若不是早些时候,他刚结束一个案子的审查,突然听闻皇上下了命令,他或许会怀疑,眼前的这对男女,是养尊处优的生活过惯了,突发奇想,想到大卿寺来体验牢笼生活…… 别觉得奇怪,毕竟对面的是王朝的大魔王靖王,更是王朝性情古怪的第一人,龙厉做出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 “下官见过王爷、王妃。”他命人打开牢狱的铁索,往前走了两步,拱手行礼。 龙厉眼都不睁,仿佛睡着一般,而秦长安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同样不曾说话。 气氛,尤其尴尬。 又过了许久,龙厉总算开口了,唯独依旧闭着双眼,神态慵懒,唯独牢里只有一张单人床,除此之外,就是满地的干草,偏偏这位大爷还能如此甘之若饴地闭目养神……官员的内心一阵狂跳,放眼天下,谁不知道靖王有着惊人的洁癖症,能请得动靖王出席酒宴的人,一只杯子都要命人反复擦洗五次之上,才能达标。 如此贫乏的牢里,居然供着一个谁也不敢惹的菩萨……他十多年的仕途果然走到头了吗?! “谁?”一个字,言简意赅,嗓音清滑,听着却又令人不寒而栗。 “下官大卿寺少卿张开。”男人低下头,一般的案子,他根本不必亲自出面,不过,正因为涉及到王朝最尊贵的亲王和亲王妃,他硬着头皮也要来,本以为对方会在大卿寺坐着等他,没料到他们竟然直接来了地牢,这样的局面更是给人无情的压迫。 “张开?张开哪里啊?”龙厉自然不会连大卿寺的少卿都不知道,他撑起身子,那双形状美好的眼睛陡然睁开,他的长相很出色,俊美中透着一股邪气,但是唇边略带冷淡的浅笑,让他此刻的面容看起来充满玩心。 张开从小到大因为这个名字,受到不少嘲笑,不过,此刻他只能在心中祈愿,这位鼎鼎大名的王爷,千万别想玩死他啊! “王爷,下官的名字是家中父亲起的,有两个寓意,一是开卷有益,希望下官多读书,读好书;二是开源节流,希望下官就算当了高官,也要牢记张家家训,绝不徇私舞弊、贪污枉法……”他一本正经地解释,脸上隐约可见狭促之色,他当了整整六年的少卿,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更不是头一次见到龙厉,但真正的交手,这是头一次。 在外人眼底,他这个少卿,极其冷静,可为什么遇到了龙厉,他竟然也有一丝阵脚大乱的征兆? “得了,本王来大卿寺,难道是来查你家谱的?”龙厉眉头一皱,打断张开的话,一脸的没耐心,但古怪的是,此人生来是易怒的脾气,但暴怒的模样非但没有半点狰狞扭曲,反而无损他生来就令人羡慕至极的那张脸皮。 张开心神惊惧地收回目光,正色道。“王爷,下官不知您怎么来了大卿寺?皇上的意思,本来只是命下官调查王妃……您大可放心,下官一定会秉公查案,王妃就算是单独前来,也不见得非要跟其他犯人一样,住在牢里。” “本王不来怎么行?大卿寺虽然是审核邢狱之地,但保不准也有不少冤假错案。本王曾经在刑部耳濡目染,要让一个犯人开口,多得是各种千奇百怪的方法,就算是无中生有,你们恐怕也不是没做过——”龙厉冷哼一声,官场上那一套,无人比他更精通,他向来只了解三品以上的官员,这些人可以成为他手里的棋子,也可以成为他的敌人,因此,他必须知己知彼,因此,在他十来岁常常缠绵病榻的时候,他便已经命谨言慎行去调查这些官员的底细,回来一一细说,继而牢记在心。 那些看上去因为生病而蹉跎的岁月,其实,只有他清楚,他并未虚度光阴。 张开的脸色稍稍变了下,他是大卿寺官职最高的官员,但也只是正三品罢了,大多时候,皇帝不会左右他的判断,但如龙厉所言,当真上头施压,他很难做到秉持信念。 “王爷多虑了,下官就算吞了十个胆子,也不敢对靖王妃动刑。”靖王这个大魔头,敢情是为了保护自己妻子的安危,才愿意踏入大卿寺这种阴气森森的地方?大卿寺本是判案关押刑犯之地,一般的皇亲贵胄,无事不登三宝殿,毕竟怕这里的死气冲撞了贵人。 话音未落,问询而来的三个官员,顾不得仪态,小跑着过来,个个跑的满头大汗。 但凡遇到重大案件,理应由大卿寺少卿跟刑部尚书、侍郎同御史中丞会审,这是规矩,他们三人刚刚得到张开派人送来的消息,靖王都在大卿寺的牢里安营扎寨了,他们连轿子都来不及坐,直接骑马直奔大卿寺,险些在烈日当空的天气里热昏过去。 其中领头的便是刑部尚书肖德凯,当年龙厉还未掌握兵权之前,曾有短暂半年,是在刑部任职,他当过龙厉的属下,自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大卿寺的刑罚,恐怕还是那几样吧?”龙厉看也不看那气喘吁吁的三人,皮笑肉不笑,眼神阴测测的,说到用刑,谁能比他更懂得其中乐趣?他笑得更愉快了。“要论刑求,放眼朝野间,恐怕没人比得上本王在这方面的造诣了。不论是鞭笞、剥皮、炮烙、夹棍还是锁琵琶骨,喔,对了,还能做成人彘,绝对无人能出其右,又或者,你们有没有试试一刀一刀地被凌迟?想来那种滋味也是不错的。” 刹那间,众人分不清是跑的太急还是天气太过炎热的关系,忍不住喉结滑动了几下,咽了咽口水,口中更显干涸。 肖德凯陪笑道。“王爷说笑了,皇上的意思,也只是让靖王妃在大卿寺接受审查,下官把事情查明白了,还靖王妃一个清白。怎么能劳您大驾,在这种地方受罪?这儿实在是太阴冷潮湿,就连下官的身子都受不住,更别提王爷王妃是千金之躯。” 一转身,朝着张开又是一阵数落。“少卿,你也真是的,怎么能让王爷王妃待在这儿?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难不成不在牢里,就审不了案子了?” 张开一下就明白了,这三人多多少少都跟靖王脱不了干系,恐怕只有他是私底下不曾跟靖王那一派有过太多联系的。 他怀疑,是否靖王故意先斩后奏,别说他们不见得能查出什么,就算查出了什么,最后的结果是四人商量之后才能给出的,他光靠一人之力,犹如螳臂当车。 在下一瞬间,龙厉看向自己的眼神像是活阎王,若不是张开的个性向来冷静,说不定会被他那样的眼神给吓得当场哭出来。 “你们一个个说的轻松,皇上认定王妃是敌国奸细,你们什么都没查呢,就要把人请出地牢,不怕皇上震怒,砍了你们的脑袋?”龙厉低声笑着,眯起黑眸,这一番话里面藏着太多深意。 张开深吸一口气,看得出来龙厉执意不肯离开地牢,他不再坚持,恢复了往日平和的面孔。“既然王爷要我们秉公处理,那么,我们就在这儿审查吧,别再浪费王爷和王妃宝贵的时间。” 对于秦长安而言,她比一般女子见过更多惊险的场面,唯独头一回被当成犯人,踏入大卿寺的大门,但她不讨厌,更不会心存排斥。 因为她明白,正如恶鬼窟一样,这世上还有很多地方,她没去过,但若是去走了一遭,也不过如此,以后回想起来,不过是多一次不同以往的历练罢了。 四个官员搬了小凳子坐在牢狱之内,她不曾看过真正审查案件的过程,以为官府行径,多半是粗暴劣行为主,或许因为她的王妃身份,再加上龙厉在一旁盯梢,他们无法对她用刑,更连一句狠话都不敢说,因此整个过程都显得小心翼翼又严肃缜密。 她格外留意到大卿寺少卿张开这人,若说其他三人多多少少给龙厉面子,哪怕有几个尖锐问题,也是问的婉转,稍作润饰,应该是想着能够皇帝王爷两方不得罪,交了差就行了,但张开则公正许多,问的巨细无遗,神色虽然平和,但话锋足够犀利。 一时间,她感慨良多,越是知道龙厉权势滔天,越是欣赏张开能在自己的位子上认真做事,若他们认识的场合不是在阴冷潮湿的大卿寺地牢,或许她会跟龙厉推荐一下这个人才。 审问的时间,长达半个时辰,唯一令她心生古怪的是,一向脾气很差没什么耐心最讨厌等待的大爷,却就在她身旁坐着,甚至,在张开询问几个敏感话题的时候,龙厉看上去好似听得还相当认真。 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审查结束,按照惯例,最快三日内出结果,毕竟下官搜集各方证人和证据需要时日,结果出来的太快,不但无法跟皇上有个交代,也容易让人认为大卿寺做事不够严谨,还请王爷王妃多多包涵。”张开搁下手里的毛笔,合上一本随身携带的册子,毕恭毕敬地说道,但还是太过刻板。 刑部尚书肖德凯则圆滑多了。“少卿做事向来一板一眼,不过,只要案情大白于天下,过程不重要,何必当真让王爷王妃屈就在地牢里?” 张开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又被侍郎抢了话头。“是啊,肖大人说的有道理,只要人在大卿寺,就不算触犯了规矩,这地牢哪里能待人?” “这地牢怎么就不能待人?难道本王看到的都是鬼不成?”龙厉无声冷笑:“本王跟皇兄说过,此事说不清楚的话,不会离开大卿寺一步,你们三日内查明白,本王三天后走出地牢,若你们需要更多的时间,本王也不是不能配合。” 刑部尚书马上白了脸,笑话,他们怎么敢让亲王久候?三天对于他们而言,已经是度日如年了。 张开若有所思地说。“既然如此,下官让人准备一些东西,马上送过来。” 肖德凯闷闷不乐地瞪了他一眼,但是见靖王实在坚持,碍于龙厉身份尊贵,大爷不愿挪步,难道他们还能让人把龙厉架走不成? 众人总算离开了,一盏茶的功夫内,就来了四个官兵,送来了柔软的锦被、枕头、茶具、洗手盆,看得秦长安忍不住笑出来。 “有我们这么当犯人的吗?这是来受苦,还是来享福了?” “谁说你是犯人?”龙厉却一脸不快,不喜欢她开这样的玩笑,若秦长安不是嫁给他,在踏入大卿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她悲剧收场。 敌国奸细,这种罪名一旦天子认定,心情不好,先斩后奏,砍了就是,何须大费周章?若是想要盘查是否还有同伙帮凶,又是少不了一顿皮肉苦,就算招供了,最后也难逃一死。当然也有坚持到最后也没有招供的,死的就更惨了。 他当然可以不必一道进来,但官场上的事,本就说不准,有人给他效命,也有人为皇帝跑腿,大卿寺这么多人,难保没有几个跟他作对的,想在暗中动手脚,谋取升官发财的利益。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秦长安嘴角的笑意敛去,定定地看向面前这张稍显阴沉的俊脸,摇头,淡淡地说。“我听说前两日,你把先帝赐予你的令牌交出去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先帝已经不在,你认为当真出了事,这块令牌还能发挥多大的用处?”他嘲弄一笑,话锋一转,拉过她的小手。“聪明如你,会嗅不出这里头浓浓的心机味。” 反正他也不需要这块先帝赐予他的令牌,但凡龙椅上换了人坐,前朝的东西再珍贵,往往也会大打折扣。 秦长安垂下眼,语气有些低落。“我也不是没用过心机,只是对那个人,多多少少感到失望罢了。” 她指的,是几个时辰前,萧元夏在龙奕面前的举止和反应,他们的确算是不欢而散,再次见面,她宁愿剑拔弩张或者冷眼相对,也不愿看到今日这一幕。 萧元夏一副心里还有她的深情模样,可又漠然地当一个旁观者,言行实在矛盾,这样的人,哪怕是一国天子了,她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龙厉怒了。“那可以相提并论吗?昨晚的大火是一场戏,为了逼出你二哥,进去救人的他都搞得如此狼狈,萧元夏何以如此衣装整齐,连一根头发都没烧掉?从头到尾,他们就是商量好的。” 她并不意外,缓缓勾住他的手臂,柔声说道。“他们是怎么算计我的,我会感到愤怒,却不会寒心,因为在我的世界里,他们就是一群外人而已。不管怎么样,你站在我这边,我就很知足了。” 龙厉看着她,不说话了。 她明白地牢不是个可以畅所欲言的地方,但龙厉必定不只是为了保护她而主动被囚禁在大卿寺,她的心越跳越快,那一日果然就在眼前了吗? 两人气定神闲地在地牢里过了一天一夜,事实上,但凡下面人想得到的东西,几乎堆满了整个原本空荡荡的牢室,秦长安本就是随遇而安的个性,一切都无所谓,地牢的床除了硬了点之外,没什么不能忍受的。至于身旁的男人,兴许满心的不开心,常常一脸冷淡,看得送饭的下人双腿打颤。 此刻,他们正在用晚饭,有别于其他犯人,他们桌上的是四菜一汤,虽然跟宫廷膳食不能比,但在如此不搭的环境下,已经是最上乘的待遇了。 “听说了吗?皇上今日宴请北漠萧皇,谁知却忽然昏倒了……太医会诊了,才知道皇上的那碗汤里加了研磨的花生粉……”牢头正在跟两个兄弟说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压低嗓音,说起了悄悄话。 秦长安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下面前的糕点,正是糯米团子,外头裹着一层明显的黄色花生粉,吃上去香喷喷的,满口留香。 龙厉早已猜透她的想法,勾唇一笑:“你也不能吃花生?” 她抬眸,直直地望入那双幽深似海的眼瞳之内,不由地心中一惊。“花生不是毒物,但有人因为体质的关系,天生就不能碰花生。” “是啊,在你看来,这算不算毛病?治得好吗?”他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糯米团子,抬了抬眉,又将剩下一半的团子送到她的嘴边,笑眯眯地等她张口。 无可奈何地张嘴,糯软的团子里包裹着红豆沙,她吃完了,才轻声说。“这是皇帝的秘密吗?” “本王记得很早之前就跟你说过,在吃食上头,皇族特别小心,喜欢吃什么要藏着,讨厌吃什么要掖着,不能轻而易举被人看穿自己的喜恶,否则,总有一日,大难临头。” 077 难道是嫁祸 她马上听出言外之意,他显然也知道秦长安听得出来,嘴角一勾,笑意明朗爽快,却又隐隐带着挑衅。 龙厉是早就知道,皇帝不能碰花生,说起来,这种病症很奇特,有人生来不能吃某样食物,一旦不小心吃了,便是一场不小的劫难。 当然,御膳房的厨子不该如此大意,难道是……嫁祸? 那么,萧元夏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可得花上一番功夫,才能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了。 龙奕是会吃点苦头,兴许这两日也无法再顾及身陷地牢的他们夫妻,但是她总觉得龙厉的手法越来越可怕了,毕竟因为种了红蜘蛛的毒后,龙奕一直食欲不振,如今还在吃食中发现猫腻,心理上自然更容易崩溃。 当一个人连吃都成了问题,那么,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那种细微的痛苦,会消磨一个人最后的希望。 “这是不是叫做,狗咬狗,一嘴毛?”他扯唇一笑,从背后靠了过来,圈上她的腰,俊脸贴在她的腰腹间蹭了蹭。 她垂着眼,温柔地轻抚着他的头发,眸色温暖缱绻,怀里的男人被她摸毛摸的服服帖帖,温顺乖巧。 “长安,在这世上,你对我,很重要。” 因此,就算是亲兄长,一旦牵扯到秦长安的生死安危,他也无法容忍,事已至此,他绝无可能回头。 “皇上不都说了,皇室最喜欢去母留子这一套,就算我不在,你也大可再找个靖王妃。”她故意这么说,就是想听听他亲口说,她有什么重要的? “你不在,所有事都不对了。”他一脸生无可恋。 她几乎失笑。“我可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但她却又可以轻而易举地容忍龙厉的任何一面,他的残忍、冷血,在她身陷一次又一次的险境之后,终于明白他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唯独比别人更狠、更毒,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渐渐的,因为师父周奉严那件事,她对龙厉的心结,不知不觉中已经解开了。 而几天前,再度见到萧元夏,心里彻底没有一丝波澜,若是她成亲后,过的很不快活,郁郁寡欢,她必定会心有不甘。 可是事实,却是相反。就算萧元夏休了太子妃,后位虚空,就算萧元夏借酒消愁,对她念念不忘,她想要跟萧元夏在一起的欲望,真的连一丁点都没有,过去犹如尘封般,虽然偶尔回味,却是苦涩多于甜蜜。如今过去一年多,她认定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她跟萧元夏之间的沟壑更深了,而她也是有心无力。 答案,早已浮出水面。 她觉得幸福。 嫁给龙厉,即便这条路不好走,前方还有不少阻碍,但龙厉对她的确是很好,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他对别人的狠戾无情,从不加注在她身上,他心里那块柔软的地方,衍生出来的一分温柔,全都献给了她。 对于龙厉而言,她不只是他心爱的女人,更重要的是……她在龙厉的生命里,是唯一。 但这样的唯一,世间或许没有第二个男人可以给她。 正如萧元夏,他或许比一般皇子更专情一点,只可惜他认定能给她留一个位置,便是最大的诚意,但三宫六院的存在,他却坐视不理。 在感情上头,无论是龙奕还是萧元夏,又或是千百年来无数帝君的格局便是如此,谁也不认为其中有任何弊病。 阴冷潮湿的地牢里,这两日再无传出任何严刑拷打后的鬼哭狼嚎声,常常显得过分安静,牢头离得远远的,生怕扰了这对夫妻的清净。 “不管成功还是失败,你的身边,都只会有我一个女人吗?”秦长安的五指陷入他黑亮的长发之内,替他按揉头部穴道,精致的五官蒙着一层柔和的光彩,看起来雅致秀丽,温柔似水。 “都到现在了,你还认为本王完成不了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夙愿?”某人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变脸的速度,实在惊人。 “不是不信,只是……若你当真坐上那个位子,必定身不由己。”她说的意味深长,成为皇室宗妇之后,她很难跟普通人一样单纯。 “姑且把本王当成是这个世道的异类吧,反正,这么多年来,你是本王第一个真心想要的女人。”龙厉把她紧抱着,不放手。 她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他抱她抱得那么紧,紧到连他爱着她的那颗强烈的心,都像是要一块融进她骨子里似的。 这样的拥抱方式,深深地撼动着秦长安的灵魂。 她……可以相信这样的他吧? “我希望我是第一个,更是最后一个。”她轻轻一笑,主动吻上他微凉的薄唇。 龙厉睇着她,看似脸上平静无波,内心早已波澜万丈,不过就是不想让秦长安再次生出逃离的念头,他时不时要用霸道专制的方式,提醒她,唯有他才能实现她脑海中那个一夫一妻的古怪心愿。 一开始,他只是想要她,而她躲不掉了,到如今,他已经无法想象失去她的生活了。 没料到这一抱,连带把他封闭多年的心猛地震出来,连他常常不能理解秦长安说的他内心深处有一块地方是温柔的,此刻他似乎能够感同身受,久久不能自己。 …… 短短三天内,宫里发生的事接二连三,比天桥下茶馆里说书人的话本子更加精彩。 首先是皇帝的汤里被发现研磨到几乎看不清楚的花生粉末,皇帝昏倒后醒来,上吐下泻,浑身起了红疹子,精神萎靡。 北漠萧皇无辜背锅,只因被人发现他的随身侍从去了一趟御膳房,鬼鬼祟祟,说是为萧皇取一些解暑的食材,但当人找到这个侍从的时候,却是在后花园的假山里,早已断了气。 皇帝不得不怀疑萧元夏的动机,虽然人证已死,死的十分蹊跷,像是被杀人灭口,但毕竟这么多年,御膳房从来不可能犯下这种低级错误。他从小就不能吃花生,吃到一次,至少半个月要受活罪,而御膳房送来的那道鱼汤,故意把花生磨成粉末,掩人耳目,得以送上他的饭桌。 萧皇不来,御膳房从不出事,萧皇一来,御膳房就端来了这碗要人命的鱼汤?! 萧元夏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亲自到皇帝面前,放下天子的身段,亲自端茶松手,以示真心诚意,再加上他惩戒了身边侍从,皇帝这才暂时把此事搁下。 第二件事,便是那位从西南苗地而来的银辉郡主,后妃们见了她,怨声载道,每天都要到蒋思荷面前哭诉,说这个郡主不过是因为藩王之女而受了个贵人的名分,实际上并不曾被皇上宠幸,这就趾高气扬,凶神恶煞,以后承受皇恩之后,岂不是要上天? 皇后不胜其烦,只能召见了这位苗人郡主,虽然进宫已有半个月,但银辉依旧目中无人,一身野性,甚至还是穿着苗人女子的服装,完全没有换上宫装的打算,一身亮晶晶银灿灿的银饰,从头饰到项圈到手镯……走进来的时候,几乎让人亮瞎眼。 蒋思荷之所以不曾在银辉郡主一进宫就召见她,是因为她并非选秀出身的秀女,也不知道皇上跟孔雀王暗中有了什么来往,才会毫无征兆地把这个女人接收了,再者,虽然封了个贵人的身份,但皇帝私底下只见过银辉郡主一次而已,而且很快就走了,连过夜都不曾。 她打量着面前的苗人女子,一身彩绣衣裙,肌肤不太白皙,或许因为常常在阳光下走动,又或许西南地区日照强烈,气候炎热,银辉郡主有着健康的肤色,繁复的头饰之下,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一双凤眼,这般的姿色…。充其量只能说中等罢了。 怪不得皇帝看了一面之后,连宠幸的想法都没有,跟了皇帝这些年,至少明白龙奕的喜好,他偏爱淡雅如菊或者柔美似水的类型,银辉郡主不是他喜欢的长相,更别说,她有着一股跋扈气势,很多男人都会敬而远之。 两人交谈之后,蒋思荷更是确定,她跟其他后妃一样,无法打心眼里接纳这位远道而来的苗人女子,而且,她总觉得银辉郡主的眼神太过凶狠。 “我知道皇后在想什么,你跟那些没有见识的女人一样,都认定我无法得到皇上的宠爱,是吗?”银辉冷冷一笑,打破了沉默,语气很冲,听上去教养极差,不讲规矩。 蒋思荷心中咯噔一声,被她的目光锁住,看得很不舒服,但还是淡淡一笑,佯装镇定。“本宫很好奇,之前你从未见过皇上,为何愿意进宫?” 银辉哼了声,凤眼之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不假思索。“皇上是这世上最尊贵的男人,这天底下的女人,谁不想成为他的女人?只是她们只敢想不敢做,而我敢说敢做罢了。” 蒋思荷无言以对,不知该说此女口无遮拦,还是直率坦荡。 “皇上比我想象中还要年轻英俊,气度不凡,我喜欢他,也想得到他的心。”银辉再度放了狠话。 实在听不下去,跟后宫那些弯弯绕绕的后妃打交道之后,她已然对于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苗人女子惊吓多过于惊喜,可是她又该如何提醒银辉,皇上不见得会喜欢银辉,很可能等待她的便是漫长无期的等待? 后宫里,终其一生都等不到皇帝的疼爱的女人,难道还少吗? 银辉姿色普通,身上又看不到皇帝偏爱的小意温柔,她的自信又是哪里来的?后宫的女人不多,但也有十来人,至少有一半人,几个月都难得见到皇帝一面,必须独守空房,这才是真正的后宫生活啊。 再者,银辉虽然比她们年轻,但也有十八岁了,又不是懵懂的少女,怎么就不懂这世上的情爱,不是我喜欢他,他就一定会喜欢我的道理? 否则,也不会有无数的痴男怨女。 皇帝最近身子不好,再加上本来不能碰花生,但有人却在汤里下了花生粉末,将皇帝整治的病恹恹的,但即便如此,他在女人眼里,还是一个英俊的帝王,银辉因此才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吗? “银辉郡主,本宫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后宫的女人不少,但要让皇上看到到你,必须各凭本事——”她顿了顿,不愿残忍地直接说破,皇帝绝不可能爱上你这样貌不惊人又骄纵跋扈的女人,银辉应该认清形势,安分守己,而不是只知道做白日梦。 “我当然有本事,等着瞧吧。”银辉伸出手,做了一个五指一收的动作,凤眼挑起,势在必得地说。“迟早有一日,我会拿下皇上的心,让皇上的眼里、心里,都只有我银辉一人。” 蒋思荷哑然失笑,但看着银辉远去的背影,从蓝心姑姑手里接过一杯酸梅汤,不知道为何,银辉最后的一番强势话语,总是令她心里不太舒坦。 但是最终,她还是安慰自己,等银辉在宫里再过个一年半载,就知道深宫的心酸,或许这般桀骜不驯的性子,也终究会被时间磨光吧。 端着酸梅汤,她幽幽地说道。“皇上这回做的太过分了,什么敌国奸细?长安是个什么样的人,本宫心里清楚,就算她隐瞒了过去,也不见得就是心怀不轨。夏日里,她本来最爱喝本宫这儿的酸梅汤……” 蓝心在心底无声叹了口气,看得出来,自家主子是在睹物思人。 “我打听过了,今日大卿寺必须出结果,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对靖王妃绝对不利的证据,但是下面的人看得出来皇上的意思——” 蒋思荷心知肚明,大卿寺会不会公正办事,取悦于上头皇帝的态度,而皇帝在一开始就给出了导向,下面的官员若是溜须拍马之徒,一定会给出一个皇帝满意的结果,至于那个结果是否属实,那就难说了。 第三件事,便是二皇子这个月里,已经好几次让太医奔东走西,叫苦不迭,本是六个月就降临到世上的早产儿,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体质虚弱,那是不用说,哪怕几个太医轮番在珍秀宫伺候着,还是时不时地就让人受到不小的惊吓。 听着常辉的禀告,皇帝烦躁地打断。“跟太医说,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保住二皇子的命!无论是千年人参,还是百年灵芝,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办法?朕骂他们是饭桶,他们就把自己当成是饭桶了?” 常辉低着头,硬着头皮解释。“二皇子实在是太弱小了,太医不敢下猛药,对幼儿来说,不管是人参还是灵芝,都是碰不得的,所以太医们才……” “所以他们才束手无策?难道朕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小的孩子死去?”龙奕话音未落,怒急攻心,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宽大的衣袖滑落手肘,露出一片满是红色疙瘩的手臂。 生怕继续留在金雁王朝,再被迁怒,萧元夏今日清晨就告辞,龙奕眼看着这件事就要成为一个未解之谜,心中愤懑,却又无可奈何。 他不是没怀疑过萧元夏,但他更怀疑的人,却是亲弟弟龙厉。 但他无法找出确凿证据,证明是龙厉派人在他的膳食里动了手脚,更别说如今龙厉还陪着自己媳妇在地牢中,若说他在地牢里还能操控外面发生的一切,又有几人会相信? 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也是大卿寺必须拿出结论的日子。 都是秦长安那个女人! 如果不是秦长安,或许楚白霜不会死,而如今,他答应过楚白霜要照顾好这个儿子,难道身为一国之君,连这么小的要求都无法兑现?! “秦长安,朕或许该说,你赢了,你早就料到,朕到最后,还是要去求你。”他重重地锤了一下,情势逼人,凡事都有轻重缓急,他只能暂时跟现实妥协。“常辉,告诉张少卿,事情查清楚了就放人吧。” 常辉不敢置信地看向皇帝。 “还不快去?对了,把靖王和靖王妃直接请到宫里。”龙奕挥挥手,又是一阵咳嗽,脸上的神色极为难看。 走出地牢的那一瞬间,外面的阳光实在强烈,秦长安有些头昏,不由地眯了下眼睛,身后的男人动作很快,手掌覆上她的眼皮,清滑的笑声划过她的耳畔。 “不用太急,让他等。” 她微微一笑,停下脚步,就这么站在大卿寺中央的树下,直到双眼终于习惯了外面的光线,才轻轻拉下龙厉的手,跟他四目相对。 “三郎,我自由了,是吗?” 下颚一点,龙厉张开双臂,把她搂在怀里,俊脸靠在她的发顶,神色一柔。“有本王在,怎么可能让你被人泼脏水?” 当初陆家因为通敌叛国的罪名而被抄家,他那是跟陆家并无关系,而如今,秦长安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女人,他怎么可能让她重蹈覆辙?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任由龙厉抱着,大卿寺最终宣判的结果就是并没确凿证据,那些书信只是字迹肖像,并不见得就是出自秦长安之手,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应该是皇帝放弃了,放弃抹黑她的举动。 “为什么他会这么做?”她压低嗓音问,内心实在太过好奇。 “如今,他的弱点太多了,他不妥协,也得妥协。”他说的云淡风轻,好像处理这件事像是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一个时辰后,他们两人回了靖王府,沐浴更衣之后,才去了皇宫,见到皇帝的那一眼,秦长安瞬间明白了,她跟皇帝僵持了这么久,为什么龙奕突然就妥协了。 这是她头一回见到传闻中的二皇子。 此刻,他就被皇帝抱在怀里,龙奕气色极差,双颊有一抹异样的潮红,脸颊清瘦许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因为前几天误食花生粉的关系,身体还未彻底痊愈。 这孩子真小啊。 甚至,比她亲自破腹取出的如意还要小,不夸张的说,比一只猫儿大不了多少,这就是太医们花了半个月供养着的二皇子吗? “朕可以不再追究你的身份,陆青晚,以前发生的,就算一笔勾销。但眼下,让朕看看你的仁心仁术,二皇子是个孩子,他是无辜的。”皇帝铁青着脸,把二皇子递给她。 秦长安沉默了一会儿,并未直接接过来,她淡淡一笑。“在遇到皇上之前,我也曾经以为,君无戏言。” 听出她的调侃,龙奕气的险些喷火,在看旁边的龙厉双臂环胸,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这算什么?妇唱夫随? “朕既然把老三也喊来了,便是让他给你做个见证,好了,别磨蹭了。”龙奕不耐烦地说,没想过自己设计了那么多圈套,最终却还是要对这个女人放下身段。 她这才接过二皇子,据说皇帝至今不曾给他起名,便是因为他出生的时候就极为凶险,很大的可能是根本养不大的。 “皇上要听真话还是假话?”她仔细观察孩子,搭上脉搏,把了一会儿脉象,这才抬起眼眸,冷冷看向他。 “当然是真话!” “太医院也不尽然都是庸医,二皇子身体太差,很多大人能用的药材,孩子统统不能用,因此可用的方法很有限,效果也很微弱。最多,活不过一年。” 龙奕恶狠狠地瞪着她,脸色一阵青白,仿佛她跟勾魂使者一般令人憎恶。 “皇上,这是真话。”秦长安又重复了一遍。“难道太医没跟你说?” 龙厉忍不住笑了,他的女人果然大胆,太医拿着朝廷的俸禄,整天担心治不好要掉脑袋,自然不敢把话说得这么直接,但是秦长安却不一样,她背后有他这做靠山,如今把腰杆挺得很直,甚至在她的身上,能看到跟他相似的特立独行。 “老三!”龙奕勃然大怒,他儿子要死了,龙厉就这么高兴?! “皇兄,你跟我说,妻子没了,还可以再找,既然这个皇子保不住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可以再生嘛。”龙厉轻轻耸肩,光是看着龙奕脸孔严重扭曲的样子,像一只困兽般恨不能捶胸顿足,却又有气不能发的样子,他就觉得身心舒畅。 没错,哪怕这个人是他的亲哥哥,就当是他坏心,那又如何? 既然趁他不在,靖王府没有男主人的时候,用世子来要挟秦长安就范,若不是火狐狸先一步把孩子藏在地道,秦长安乔装出宫,说不定眼下,主动被动的局势早已颠倒。 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也会。 “二皇子当真熬不过一年?”皇帝又问,眼神骤然复杂起来,一股内心的悲凉,油然而生。 “皇上,其实他能够降临在世上,已经很不容易,若不是皇后送去蒋家珍藏的秘药,那一夜,本该是一尸两命。”她语气很平淡,有着近乎超脱的冷静,因为是医者,见惯了生死,如今她不把皇帝当成是大伯,也不再是家人,更不必谨守君臣之分,她当着无所谓了。 皇帝缓缓弯下腰,一手撑住额头,不断地咳嗽起来,秦长安往后退了两步,把二皇子转交给常辉公公。 他咳了许久,才停下来,拿起丝帕擦了擦嘴角,双眼显得有些浑浊。“你不是被称为北漠神医吗?难道就没有一点过人之处?” 对于皇帝的固执己见,她哑然失笑。“皇上,在我手里,也曾送走很多人,神医不过是个称谓罢了,但终究不是神仙,拥有逆转生死的法术。” “你明明可以救他!是你不愿意罢了!”龙奕低声喝道,恨不能直接戳破这个女人虚伪的面目,她不是药人吗,只要用药人之血,就能挽救一条性命,偏偏她如此自私! “皇上,我一直很想跟你说,我不是怪物,更不是妖魔,跟其他人一样有血有肉,你从来没把我当成一个人看待吧。”秦长安垂眸一笑,当她再度掀起眼皮的时候,美目之中,已有凌厉光彩。“我对二皇子没有任何偏见,若我能救,一定会救,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救不了的,绝无可能担负在自己身上。” 龙奕想要的,不过是她皮肉之下的鲜血而已,可惜她的血没有延年续命的作用,至多只能解毒罢了,因此,即便喝干了她的血,这个孩子也不可能有转机。 说完这一番话,她转身,淡淡睇着一脸有笑的龙厉,他的眼神之中,都是激赏,若不是皇帝一脸挫败,他很可能要拍掌称赞她的潇洒。 “皇上!”两人还未迈出门槛,身后传出常辉公公尖细的声音,音量拔高了几分,几乎刺穿了他们的耳膜。 秦长安马上掉头去看,皇帝从床上倒下,整个人趴在地上,看上去狼狈至极。 苦肉计吗? 她眯了眯眸子,狐疑地转向龙厉,龙厉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多管闲事。 但是直到常辉把人扶起来,龙奕还是不曾恢复清醒的意识,她不由地走近两步,撑开皇帝的眼皮,又看了看皇帝实在难看的面色,这才重新开口。 “我听说皇上误食了花生粉,太医开了什么药?” 常辉公公认真地报出了一连串的药材名字,她微微蹙眉,用的药没错,虽然保守了点,但至多六七日,就能痊愈,毕竟,这跟吃下毒药的后患无穷,可不能比。 直到回了靖王府,秦长安一个人坐在床上,静静地神游天外,安静的过分。 “怎么了?”龙厉搭上她的肩膀,黑眸一沉,眼底闪过探究。 “皇上的病……不太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的?” 她又恢复了沉默,皇帝体内还残留着红蜘蛛的毒液,虽然不会让他马上就死,但将会折磨他许久,误食花生粉不会致命,更加不值一提,但皇帝眼下的情况,看起来却严重很多。 龙厉的眼神一变,脸色和缓许多,他不喜欢看秦长安总是为皇帝的事情劳心费神,毕竟龙奕如今遭遇的一切,都是应得的。 因为垂着脑袋,把玩着手上的凤凰手环,她不曾看到那一瞬间,龙厉阴沉的目光。 接下来的一个月,又发生了许多故事。 皇帝的病痊愈了,脸色不再苍白难看,也不再给人一副病恹恹的感觉,很快回复到往日卓尔不凡的英俊模样。 再者,后宫出现了一个后起之秀,有人说,皇帝夜夜宿在她的身边,其专宠程度,可以跟早逝的楚妃楚白霜一较高下。 而那个女人,并非是传闻中的“京城第一美女”冯珊珊,而是从西南苗地千里迢迢上京的孔雀王小女儿银辉郡主。 此事,当真让许多人大跌眼镜。 甚至有人在私底下谈论,皇上怎么可能在尝过冯珊珊的美色之后,还能对那个苗人女子提得起兴致? 论谁看,那都只是中等的姿色啊,肤不白貌不美,不管在苗地是否能称得上是美人,至少在京城,随便拉一个千金小姐出来,都能碾压银辉郡主的容貌。 于是乎,有人急了,按耐不住了。 秦长安提着裙踞,一步步走入皇宫后花园的凉亭之内,对面的女子一袭粉色宫装,见她来了,站起身来,朝着她微笑。 此人正是冯珊珊,一如她们数月前见面的时候,冯珊珊并未因为当了个美人,而变了一副嘴脸,依旧端丽得体,举止合宜。 “原来是冯美人,刚才我从栖凤宫出来,觉得累了,正想找个地方坐坐,没想过亭子里已经有人了。” 冯珊珊柔声询问。“靖王妃,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她笑笑地看着她。“我跟冯美人似乎并没有什么需要背着人才能说的话,不妨直说。” “我想……问靖王妃讨一点东西。”冯珊珊欲言又止。“若能比上次的效果更好,无论多少银子,我都愿意买。” 078 给谁用的春药 秦长安的眼底划过一抹异色,她双臂环胸,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似笑非笑地问。“上回,我不是说过,我们以后最好不要见面吗?” 冯珊珊见她有拒绝的意思,露出急迫的神色,语速加快。“靖王妃,想必你也知道我在宫里的处境,我不敢说皇上的心中只有我一人,但自从皇上宠幸过银贵人之后,就再也没来我这边过夜过。不止如此,大致皇后,小至其他后妃,全都跟我一样,夜夜独守空闺。” “冯美人,你看上去很不甘心。” “您难道不觉得事有蹊跷?就算不以貌取人,至少她也该有一些才情吧,可是,她被孔雀王养的娇生惯养,骄傲跋扈,连宫内的规矩都学不会,我不认为皇上会对这样的女人情有独钟。” “说不定皇上是山珍海味吃多了,就想尝尝野菜换换口味呢,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又何必大惊小怪。”她嗤之以鼻,自从看到皇帝对待女人的态度,她就对龙奕再无任何好感,龙奕拥抱的人是冯珊珊还是银辉郡主,她一点兴趣也没有。 “可是,就算皇上当真喜欢她,也不可能一整月只宠幸她一人吧?我虽然进宫才两个月,但宫里侍寝的规矩,向来是雨露均沾——就算是楚妃,皇上专宠她的时候,每月的初一和十五都是留在皇后的栖凤宫里过夜的,可这月,皇上连这两天都睡在银辉那里,难道此事看上去很寻常吗?” 闻言,秦长安若有所思起来,她刚从皇后那里出来,可惜蒋思荷没有告诉她这件事,可见,蒋思荷已经对皇帝彻底死心,就连皇帝把这么多年来的规矩抛之脑后,也不管不问了。 她该庆幸,皇后终于不再被所谓的责任牵着鼻子走了吗? 冯珊珊的确是个有心眼的女人,但她成了后妃,若是没半点眼力见,又能蹦跶多久? “皇上刚养好了身子,夜夜都由银贵人侍寝?”她挑了挑眉,啧啧称奇,皇帝这么快就生龙活虎了?难道龙家的男人在那方面,果然都有着傲人资本? 冯珊珊见彼此都是人妇,顾不上矜持为何物,小心翼翼地说了句。“其实,侍寝的册子上,皇上是单纯过夜,还是宠幸了后妃,都会留下记录,以后才能核查孕期……皇上往年一个月至多宠幸五人,并非重欲之人,但银辉却能让皇上整整宠幸了一个月,实在可怕。” 可怕? 秦长安无奈摇头,真正可怕的,是这些女人明知道自己只是众多雨露之中的一滴,还要争先恐后地争夺。 但冯珊珊说的,果真是疑点不少,红蜘蛛的毒还未解开,皇帝本不该有那么强烈的欲望才对,难道……有人暗中给皇帝解了毒? 就算解了毒,一个男人夜夜临幸同一个女人,也是很罕见的,就拿她的经验来说,龙厉已经算是在房事上面的翘楚人物,但也不可能天天都要办事。 她是不喜欢龙奕,但就事论事,冯珊珊说的此人,更像是某个朝代的荒淫帝王,不太像是龙奕,他不至于如此沉迷美色,更何况,银辉郡主称不上拥有不俗美色。 “冯美人,你进宫才短短两个月,这么快就失宠,前途不明啊。”她很有兴致地调侃冯珊珊。 一个男人,若是被女人迷住,要么就是贪恋美色,要么就是对方的床上本事一流,能让一个过了而立之年的成熟男人犹如十几岁的少年一般食髓知味。可是冯珊珊是谁?虽然是清倌,但在烟花之地两年多,想必在这上头学的东西也不少,不是什么纯良小白兔,更何况,上次试探之后,秦长安就很确定,冯珊珊很聪明,而且,善于抓住每一个机会。一旦皇上在她身边过夜,她绝不会跟木头美人一样,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抓住皇帝的心。 因此,对于一个没有美貌、没有床技的竞争对手,冯珊珊岂能咽下这一口恶气?! “靖王妃,您就不能再帮我一次吗?”冯珊珊柳眉紧蹙,忧心忡忡。 所谓的帮,是指的她们的第一次交易,她给冯珊珊抛出去一个鱼饵,而冯珊珊咬住了,就这么简单。 冯珊珊想进宫,不想再过迎来送往的生活,趁着皇上对她有些好感,她必须马上落实彼此的关系,可是皇帝迟迟不曾碰她,因此,她拿了秦长安一瓶药。 玉罗刹,那一瓶有着独特香味的……春药。 后来,她果然心想事成,把初次献给了皇帝,进了后宫,成了后妃。 “你想过吗?我当初为何帮你?”秦长安笑着问,语气极为平淡。 “我只是一个美人,品级不高,月钱也不多,不过,我愿意把一个月的月钱全都给靖王妃。” 秦长安摇了摇头。“能有多少?” “三十两。”冯珊珊被秦长安注视着,竟然有种捉襟见肘的感觉,其实她在霓裳坊,但凡出去见一次客人,往往就是一百两的打赏……当了后妃之后,才知道那些光鲜亮丽的假象,往往都是靠后妃的娘家支撑起来的,若她不是带着一笔丰厚的积蓄进宫,恐怕只能穷的喝西北风了。 “我不要你的银子,就算送你一瓶,比上回更上等的。不过,你要记得欠了我两回人情,往后我必然会跟你讨,再者,我要知道此事的后续。” 冯珊珊感激至极。 古怪的事,还在继续。 秦长安没坑冯珊珊,送她的是“夜色无边”,的确是顶级春药,而且效果自然,不会让男人从小绵羊突然化身为大野狼,比“玉罗刹”见效快,气味在血液里游走,一切暧昧情动都像是跟随内心,因此也不至于让皇帝发现任何异样,只认为是正常的身体反应。 但是冯珊珊却说,她在皇上面前献殷勤,好不容易挽留皇上跟她一起用了晚饭,但是皇帝吃了晚饭就走了,最终还是去了银辉身边过夜。而她因为没有男人纾解,迫不得已只能在冷水里泡了一整夜,结果染了风寒,病了三天才好。 “怎么可能?这药难道失效了?”她低声呢喃,眉心紧蹙,没发现身后有个男人悄无声息地靠近。 “什么药失效了?” 秦长安心头一震,马上把药藏在手心,她佯装无事发生,笑着回应。“只是普通的金创药。” “真的这么普通?”龙厉压下颀长身段,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故意用这般暧昧的姿势说话,温热的气息喷薄到她的肌肤上,趁她一瞬间的失神,长臂一伸,早已轻而易举地从她手里拿到那个小小的红色瓷瓶。 “还给我!”她美目怒睁,噌一声站起来,可惜某人太过恶劣,刻意抬高手臂。 他个子太高,而她个子娇小,相差甚远,她唯有踮起脚尖,可是每当她的手要碰到他时候,他却很快又转换方向,好似逗弄一只小猴子般乐在其中。 龙厉心情很好,他实在太了解秦长安,这瓶药必然不是什么金创药,但他不是没见过她摆弄形形色色的毒药,可见不是这两者,那么,还能是什么,一定不能被自家男人知道的? 他挑了挑斜长入鬓的俊眉,气定神闲地打量秦长安恼羞成怒的表情,越看越喜欢,越看越顺眼。“本王似乎还不太了解你,本以为你只是专攻毒药,没想过……对春药也有研究。”当年她跟公孙旭一起去青楼,还研究了什么让男人勇猛无敌的药丸,他不以为意,没曾想,她最近又研究起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来了。 果不其然,秦长安还是恶狠狠地瞪着他,但是无言以对,双颊却浮现出细微的粉色,看上去好似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尤为漂亮。 “难道本王最近冷落你了?没有满足王妃?”他笑得很邪恶,手上的动作却很快,早已打开瓷瓶,黑眸一眯,好奇地问。“这药怎么用?” 她闷不吭声,本以为只要她不开口,龙厉过了这个劲儿,就不会再在上头做文章,没料到他作势就要将药粉倒入口中,她看得惊心动魄,小脸迅速刷白。 这夜色无边哪里是这么用的?!吃下去的话,恐怕要精尽而亡啊,虽然,她还未找到误食这种药的傻瓜。 “原来,不是这么用的呵。”龙厉适时地停下,嘴角勾着邪佞笑意,探寻的目光重新落在秦长安脸上,慢悠悠地逼问。“要想知道药有没有失效,我们试试不就成了?” “疯子。”秦长安嗔怒地骂了句,见他还是兴致盎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是,他原本在床上就有源源不断的精力,若是用了这个药,哪里还有理智可言? “怕什么?古有神农尝百草,今有本王试春药。”他的眼捎处,已然生出一抹淡淡的艳色,他张开双臂,扑了过去。 她无可奈何,只能没好气地说。“你要发疯,我还能拦得住你吗?拿来。” 龙厉笑笑地瓷瓶送到她手边。 她打开桌上的香薰炉,倒了一些药粉在其中,手下的力道掌握的很好,毕竟,她想着故意少放些,免得某人待会儿化身为狼,把她吃的骨头都不剩。 没想过,身后突然被人一推,整个瓷瓶里的粉末全部倾倒在香薰炉里头,她大惊失色,气愤地转头看他,此时,他却从她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薄唇吸着她的颈子。 香薰炉的盖子再度盖上,空气里仿佛没有任何不同,依旧是淡淡的香味,可是秦长安心中明白,除非她能屏住呼吸,否则,“夜色无边”马上就会见效。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只饿坏了的野兽咬住,动弹不得,然而,她虽然觉得一切太过荒唐,但并不想逃,决定纵容他一回,因为她同样爱他。 主动勾住他的脖子,和他热吻一番,已然不管是否在药物的作祟下才有了冲动,但人生在世,偶尔疯狂一次又何妨? 龙厉一边吻着她,一边摘下她头上的发簪,让她一头柔顺的发丝顺肩而下,轻轻披在脑后,模样显得撩人又妩媚,他突然结束了这个吻,令秦长安一脸茫然。 他用手指轻轻触碰着她的红唇,龙厉异常平静地感受着四肢百骸出生出的一丝热潮,那种潮涌,仿佛瞬间打开所有毛孔,有着一股神奇的力量,让她眼前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光晕,衬托着眼前的女人愈发美丽。 他并未失去最后一丝理智,依旧认得出来秦长安是自己的妻子,此生唯一一个拥有过的女人,他对她一直都有真实的欲望,或许根本无需药物的催化,可是不可否认,他并不厌恶这种懵懂的萌动,好似是自己年轻了好几岁,那种心情叫做怦然心动。 热吻烙印在娇俏的红唇上,他将她搂的更紧,两人唇舌交缠,许久之后,呼吸急促起来,气息紊乱。 他先放开她,让彼此可以好好喘口气,然而却不容置疑地横抱起她,把人抱到大床上,他依旧吻着她,一次次地轻吻着她的脸颊,她的眼睛,她的眉梢,甚至亲吻她柔软的耳垂。 她心跳的好快,其实已经对他的触碰太过熟悉,或许是药物开始起效,男人灼热的气息不断扑面而来,她口干舌燥,只觉得双颊仿佛被火烧般滚烫。 两人之间,好似隔着一层单薄的轻纱,她看得到他,却又看不清他,身体愈发飘飘然起来,但唯有一件事是清楚的,那便是她也想要触碰他、拥有他。 “刚才那一瓶,是多久的量?”他的双臂撑在她的身侧,双目灼灼,薄唇勾起邪魅。 为什么要笑的这么养眼? 他一定不知道,他要笑不笑的样子看起来,很容易招惹许多烂桃花,就连原本杀气腾腾的眼睛,此刻也透着一股蛊惑人心的魅力。 她仿佛被雷电劈中,浑身麻麻的,有一种莫名的躁动,在身体里四处流窜。 那一瓶……的分量,她想想,她该不会要死在床上吧? 在彻底沦陷的那一刻,她一把抓开他的手,不去看他满含春色的眼神,只可惜这般的挣扎,更像是欲拒还迎,他突然按住她的双手,宛若一头猎豹,满满沉下了身子。 烙印入秦长安眼底的最后一个眼神,那是势在必得,他已经无法忍耐,自然不能放她一马。 …… 昨夜,是一个错误。 她就不该让他发疯,最后,被整治的死死的,还不是她自己? 身为医者,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吃错药的下场,是要命的。 这一个晚上,绝对是她人生路上最大的耻辱! 她竟然在他身下昏了过去!还有比这个更丢人的事吗? 自从他来北漠,两人因为情蛊而有了肌肤之亲,到如今也有三年多了,他虽然有时候动作太过霸道,又实在是个重欲的男人,可惜从未让她深陷如此狼狈的境地! 可怕的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是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幽幽醒来的时候,身上的那个男人还在不知疲倦地耕耘着…… 如果她还有力气回击的话,一定会把他从床上踢下去,可惜,如今她在第二天的黄昏时分才恢复了清醒的意识,比起新婚那次三天三夜都没离开新房的荒诞,昨晚的一幕幕情景实在火辣,哪怕她昏过去一阵子,大部分画面还是在她脑海中清晰可见。 她重重叹了口气,不想承认自己那么不济事,她从不是养在深闺里的温室花朵,在夫妻闺房之乐里昏过去的黑历史,她一定要把它彻底忘了! 要怪,就怪“夜色无比”的效果实在太强! “一醒来就叹气?哪里不舒服?”龙厉缓步走入内室,他的身上传来一股刚刚沐浴过的淡雅皂香味,整个人显得神清气爽,一进来就听到她可怜兮兮的叹气声,不由地加快步伐。 话音刚落,她就被抓进一个宽敞湿热的胸怀,龙厉毫不迟疑地捧起她的小脸,低下头,高挺微勾的鼻触上她的面颊,眼对着眼,勾魂摄魄地瞅着她。 “哪里都不舒服。”秦长安斜了他一眼。 “本王亲自帮你试药,怎么还不领情呢?小没良心的。”龙厉的目光落在她光裸着的肩膀上,眼神骤然一沉,昨晚因为那药的驱使,他享受了一个异常火热的夜晚,嗯,确切来说,不只是夜晚,直到午后,他还不舍得离开秦长安柔若无骨的娇躯,看着她一副娇软无力的媚态,他都不知自己占有了她几次。“待会儿让厨房炖个猪心,炒个猪肝,免得你没心没肺的。” 秦长安的白眼几乎要翻到天际。 “既然是你自己研制的药,自己不试试,怎么知道效果满意不满意?放心,本王把人都支开了,屋内动静再大,也不会有人说闲话。”龙厉亲昵地捏了下她的脸颊,话锋一转。“再让厨子做个蛇胆,看看能不能把你的胆子养肥一点。” 他们本是夫妻,关上房门不管怎么玩,玩多少种新奇姿势,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何必要亲自试药?我早就给王府里的看门狗大黑和大黄吃了,大黑追了大黄整整半个月——” 龙厉漫不经心地丢出一句。“那你恐怕不知道,大黑跟大黄都是公狗。” 气氛一度尴尬。 她红了脸,忍不住反驳。“我的意思是,连它们都可以跨越公母之分,可见我的药成效惊人,人吃了,必然也难逃一劫。” 可惜的是,难逃一劫的人是她自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龙厉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瞧了一会儿,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药效的确惊人,下回还需要试药的话,本王绝对配合。” 得了便宜卖乖还卖乖?!这人怎么就这么可恶呢? 她正想出拳打几拳消消气,没想到身子稍稍一动,便是骨头散架般的疼痛,她忍不住跟五六十岁的老妪般,扶着腰,哀嚎一声。 “你我亲力亲为,可见这药是靠谱的……现在,你可以告诉本王,到底是想给谁下药?”龙厉的口吻很平和,一下一下地替她按揉酸疼的小腰,腰侧有几处指印太深造成的淤青,是他昨晚的杰作,哪怕他一直以惊人的自制力为傲,药物的成份还是起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他不太想承认,他的确像是一头禽兽,就连秦长安昏倒之前的求饶,都没放在心上,还是一意孤行,直到体内的那股冲动彻底消失。 秦长安感受着他手掌下的温柔举动,跟昨夜某人的粗暴实在有着天差地别,她不太自在地别过脸去,不想太早招供。 但龙厉是谁?他自有一套让秦长安开口的办法,渐渐的,腰部舒适的力道渐渐往下移动,那双手顺着她的腰线摩挲着,不久之前刚刚平复的情动,好似火药般再度在体内爆炸开来。 “好了,我说还不行吗?”她紧紧扣住龙厉的手,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她可不想年纪轻轻就死在床上。“你可听说最近宫里最受宠的是谁?” “是谁?”他笑眯眯地问,仿佛并未听到任何传闻。 “是跟你一道回京的苗人郡主。”她眉心微蹙。“皇上已经专宠她一个月了,就连初一十五两日,本该留在皇后那边过夜的规矩都不管不顾,不是很不寻常吗?” 他啧啧称奇,一脸玩味的态度。“皇兄这个年纪,每天都要办事,的确应该吃不消……该不会是他吃了你给的春药,才能夜夜金枪不倒?” 079 宠妾灭妻? 皇族男人多数过了十五岁就会由人引导尝到男女情事,因为权势身份的关系,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反而不会在此事上面太过激烈,这个道理很简单,吃多了,自然就腻了。更别提身为一国之君,必须操心的国事太多,加上皇兄越来越多疑的心思,当然不可能夜夜笙歌,如此荒唐。 “我不瞒你,这药是给冯珊珊的,她的确想用在皇上身上,可惜皇上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陪她吃了顿晚饭,又回去银辉郡主那儿过夜。”她眼神一沉,昨晚她亲自尝试过了,很肯定药起效快,很持久,哪里有问题? 药没有问题的话,那便是人有问题了。 “楚白霜死了,难免皇兄心有余悸,颓然不振,想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人或事上,也不是不能理解。正巧,银辉出现了,听闻苗人女子很热情,或许正是因为尝了鲜,皇兄才会对她欲罢不能。”龙厉压低身子,揉了揉她的耳垂,压低嗓音说道。 是吗?她尚未见过银辉郡主,但冯珊珊的话里话外,都是银辉的貌不惊人,性情亦不是温柔体贴的良家女子,除非冯珊珊有意抹黑,可是她更愿意相信冯珊珊的结论,毕竟冯珊珊有求与她,没道理做这些拙劣的小动作。 一天后。 秦长安如愿以偿,见到了这位银辉郡主。 因为是蒋思荷二十八岁生辰,她在后花园摆了两桌宴席,一如皇后一贯的低调风格,把所有后妃喊过来吃顿饭就算过了寿,她向来不喜欢太过隆重,更不喜欢搞一些虚头八脑的仪式。 蒋思荷也请了容太妃,不过如今容太妃很少露面,所以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倒是让身边的姑姑送来了一份贺礼,是一对白脂玉手镯,极为漂亮。 因此,除了蒋思荷和秦长安之外,还有十四个后妃,不管是什么品级,全都精心装扮过来了。 主桌上的主位上坐着蒋思荷,她一袭正红色宫装,裙摆和衣袖处绣着美丽的牡丹花,她依旧清瘦,但如今身子已经调养好了,肌肤恢复成年轻时候的白皙,画着妆容的鹅蛋脸上雅致清秀,端丽大方。她的左手边是秦长安,右手边则是三个妃子,为首的便是曾经在蒋思荷怀孕的时候掌管凤印的静妃。 另外一桌,便是其他的后妃,坐的满满当当,一个借着一个给蒋思荷献了礼物,不管后妃品级高低,全都拿出了自认为最好的东西,多半是首饰,各种精美的发簪、头面、手镯、项链、戒指,看得人眼花缭乱。 秦长安送了一把双面绣团扇,这是生母边君华亲手绣的,正面为桃花夭夭的春日景象,反面是莲花田田的夏日风景,蒋思荷见了,不像其他首饰,看了一眼,点了头,就让蓝心姑姑收起来了。而是拿在手里,如今正是九月初,天气还带些暑气,她当下就拿在手里,给自己煽风,十分喜欢。 “这不是南悠斋斋主的双面绣吗?”邻桌有人窃窃私语,私底下谈论起来。 “不会吧?不是说千金难求吗?” “你们这就有所不知了,听说南悠斋斋主的绣品,哪怕是一小块帕子,她看的可不是你能出多少银子,而是跟你有没有缘分,若是她觉得无缘,就算堆起金山银山,她不想卖给你,你就只能急的干瞪眼。” 听到她们的谈论,蒋思荷微微一笑,转向秦长安。“本宫多年不出宫,果然连外面的风潮都追不上了,本宫只知道双面绣的手工匠人,在苏杭之地也是为数不多,因此双面绣的绣品,无论在民间还是宫廷,都是炙手可热的。只不过,她们说的那位南悠斋斋主,又是何人?” 见秦长安但笑不语,静妃笑盈盈地接话,顺水推舟地说。“娘娘,南悠斋斋主是这一年内才在江南大火起来的风云人物,自从她的绣品流通到市场上,江南的权贵全都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和面目,但正因她如此神秘,一时之间,追捧的人不可计数,洛阳纸贵,更不是虚言。” “靖王妃得到这把南悠斋的团扇,恐怕废了不少功夫吧?”一道温柔的声音传来,正是邻桌的美人冯珊珊,言笑晏晏之间,有意吹捧秦长安。 “倒是没花上太多心血。”秦长安回以一笑。“皇后喜欢就成。”事实上,她能够猜测的到,生母边君华回到边家之后,老太君支持生母想做的事,见生母有着一手双面绣的绝活,边家利用短短半年时间,在江南打造出了南悠斋的名号,而生母,便是那个神秘的南悠斋斋主,如今,南悠斋的名气已经传到京城,更听闻,南悠斋的下一家分店,在年底就要开了。 她不曾阻拦,生母如今找到边家这个娘家,还有一技之长,生活不会无趣,手中的绣品可以得到大家的追捧,证明生母技艺不凡,这不是什么坏事。 “本宫很喜欢。”蒋思荷心头发暖,她说的不是场面话,看了那么多冷冰冰的美丽首饰,她的确最喜欢这把扇子,哪怕这不是什么炙手可热的匠人所绣,是一把单纯的双面绣团扇,她也喜欢这般的风雅。 众人虽然送了礼物,但谁也没得到皇后的一句“很喜欢”,但无奈靖王妃跟蒋皇后的关系,这是众人皆知的秘密,她们绞尽脑汁搜罗来的寿礼,又如何能夺了靖王妃的风头呢? “娘娘,在您的寿辰上面,妾身不得不说两句,怎么说我们都是进宫多年的老人了,所有后妃全都到场,唯独一个银贵人缺席了。娘娘看得过去,妾身都看不过去,这样下去,后宫还有规矩吗?有人的眼睛都要长到脑袋后去了。”这次说话的人是齐妃,她跟皇后年纪相仿,长相秀丽,唯独脸上的纹路有些明显,因此妆容显得厚重了点,虽然是妃子,但一直都不得宠,因此看上去不近人情,甚至说话有些刻薄。 蒋思荷若有所思,脸渐渐没了笑容,齐妃说话或许是冲了点,但也是少数几个说话直来直往,没那么多顾忌的后妃之一,更何况,她说的是事实。 秦长安眉头一皱,追问了句,“难道银贵人生病吗?”除了身体抱恙之外,她还真想不出一个小小贵人可以拒绝出席皇后寿辰的理由,毕竟,病患身上带了病气,是忌讳。 齐妃见自己有人搭腔了,眼底闪过一丝得意,一本正经地说,还在暗中拔高了嗓音。“可不是吗?若是病了也就算了,娘娘宅心仁厚,必然会谅解。可是妾身今日特意派人到银贵人那边走了一趟,生怕她贵人多忘事,把自己的身份都一并忘记了。但靖王妃,您瞧瞧,所有人都来齐了,唯独少了她银贵人一个,人不来也就算了,连娘娘的贺礼都没有准备,妾身活了二十几年,真没见过这么不懂规矩、目中无人的东西——” 其他后妃听的连连点头,她们在后宫待了好几年,虽然也有明争暗斗,但总的来说,皇上还算公平,她们一两个月能轮到侍奉皇帝一次,也算相处的平和,毕竟,以前皇上专宠的只有楚白霜一人,这样稳定的局面维持了很久,她们习惯了彼此都差不多的境况。但如今楚白霜死了,众人的小心思又活络起来,毕竟皇上还年轻,身边哪能没有新宠? 于是乎,她们一个个又开始装扮自己,对皇帝嘘寒问暖,企图驱散皇帝心中寂寞的女人,说不定,柳暗花明又一村,她们还能再往上继续爬。 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坏了她们的好事? 她们不是没有人去试探过那位苗人女子,可惜,一个个败兴而归,她们得出来的结论非常一致,银辉要脸没脸,要才无才,却是嚣张跋扈,跟她们这些大家闺秀完全不能比!怪不得,西南苗地那种民风彪悍的地方,再加上一个粗鲁野蛮的藩王,才能养出来这样的货色! 但是,她们这么想,却终究不敢明着说,但眼下资历更深的齐妃娘娘忍不住一吐为快,她们也觉得出了一口恶气,个个愤懑,同仇敌忾。 “齐妃,你口中的不懂规矩、目中无人的东西,却是朕最心爱的女人,你这么说,是认为朕的眼光肤浅,品味甚差?!” 众人顿时神色慌乱,一张张脸孔瞬间变得苍白,搁下手里的碗筷,忙不迭起身,朝着不远处的皇帝行礼。 蒋思荷也缓缓站了起来,她自然是派人跟皇帝禀明过了,却也做好了准备,皇帝不会来,而她也认为自己的寿辰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大家凑两桌,聚一聚,吃个饭,热闹一回,就算这么过了。 可是,皇帝姗姗来迟也就算了,身边还带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一身苗绣衣裙,沉甸甸的银饰加身,每走一步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可惜,她们果然刚才谈到了兴头上,连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听到。 这下子,蒋思荷心里都不舒坦了,她可以大度容人,这些年能容下这些后妃,大家不管内心有多少想法,但至少表面上是和乐融融的。她不指望后妃们当真把她当成是姐姐般看待,但说起来,她们不得不承认的是,在这深深后宫,她们才是靠的最近的人,比宫外的家人还要亲近,因此,她们一个不落地出席了她的寿辰。 可是银辉不单毫无理由不出现,如今却跟皇帝一起突然冒了出来,这不是有备而来,存心给她不舒坦又是什么? 秦长安感受到气氛很是压抑,被皇帝斥责的齐妃一改刚才的高傲刻薄,整张脸苍白的毫无血色,蒋思荷脸色同样不好看,明眼人谁瞧不出来银辉如今是仗着有皇帝撑腰,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 她神色淡淡,直接望了过去,这是她头一回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银辉郡主。 除了那身格格不入的苗人服饰之外,单看容颜,银辉肤色略黑,一双细长丹凤眼,称不上美人,的确如冯珊珊所言,不过是中等姿色罢了,无论是容貌还是身材,都找不出半点出众的,在面前十几个姹紫嫣红的后妃面前,银辉充其量只有她的苗人身份显得特别了些。 但下一瞬,她的眼神跟银辉的目光不期而遇,那双凤眼透着骄傲,以及高高在上的睥睨,那种张狂的神态,完全从眼神里透露出来,毫不修饰,透着一股敌意。 “齐妃,朕一直念着当年在宁王府的旧情,哪怕明知道你内心狭隘,多嘴多舌,也从未罚过你,看来你坐在妃位上太过安逸,不知悔改。你的言行只会误导更多年轻后妃,若是她们都把你当成是典范,那还得了?!”龙奕勃然大怒。 齐妃闻言,宫装包裹下的身子瑟瑟发抖,她跟皇帝本来就没有太多情分,膝下连一个公主都没有,今日也只是发泄情绪一般才说了银辉一通,毕竟她自诩是妃子的身份,高过银辉不少,再者,银辉的确是留了很大的把柄,可惜如今,她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说那些话,惹祸上身! 秦长安定定地看着说话的男人,他是龙奕,但一个月不见,龙奕却给她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他的气色依旧很差,有着难以掩饰的青白,眼圈发黑,颧骨上却有着可疑的一抹潮红,若是常人看上去,会认定那是龙颜大怒的征兆,但在她看来,实则不然。 就算龙奕对银辉一见倾心,她也不认为龙奕顶着这具身体,能夜夜金枪不倒……再者,龙奕已经三十二岁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冲动? “皇上,臣妾知错了……。” 无视齐妃的求饶,龙奕面不改色地发号施令。“从今日起,齐妃德行不端,不再是妃子,朕不想在宫里见到你!” 齐妃没想到得到的不只是皇帝的厌弃,更不是降了品级,而是——她被从宫里驱赶了出去!从今以后,再也不是后妃了! 蒋思荷看着齐妃的满面泪水,于心不忍,沉声道。“皇上,今日是臣妾的寿辰,银贵人无故缺席在先,齐妃在背后议论当然不妥,但说的是实情,不如,你就看在臣妾的面子上,让她好好反省一下。驱逐出宫,这样的惩罚太重了……。” 听到皇后为自己求情,齐妃的心暂时落了地,毕竟皇后出面,皇帝总该给皇后一点台阶下,在皇后的生辰,不该把事情闹得太过难看。 但龙奕却冷冰冰地丢下一句。“皇后,朕说的话,在后宫是不是已经没有任何分量了?” 齐妃顿时瘫软在地,手脚不能动弹,在皇帝的一个眼色下,两个侍卫把人架着离开,仿佛皇帝已经不想再看齐妃一眼。 众人犹如惊弓之鸟,全都瑟缩成一团,蒋思荷见状,心里顿时起了一股无名火。她不认为齐妃的一番议论,就该得到被驱逐出宫的重罚,之前楚白霜谋害皇帝子嗣,也不过是被禁足半年罢了,更何况在她的寿辰上把人弄得那么凄惨,皇帝何时开始,连最后的一分敬重都不肯给她? 她原本的好心情,顿时跌落谷底,面色冷凝,淡淡说道。“皇上,臣妾掌管凤印,后宫之事,若无意外,您向来是放心交给臣妾处理的。” 话音未落,银辉就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秦长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银辉扫了她一眼,依旧一如既往的骄傲放肆。 “皇后,你的意思是朕越俎代庖了?想来齐妃如此有恃无恐,满口胡言,便是你昔日不严管教的结果!”龙奕怒不可遏,额头青筋毕露,眼底燃着狂烈火焰。 秦长安不敢置信地看向这个男人,这算什么路数?她从来都没怀疑过,皇帝并非深爱皇后,但的确是尊重皇后的,皇后也把后宫的事情管理的井井有条,在这方面,他们并无太大的分歧,明明是皇后的寿辰这个大好日子,怎么皇帝气势汹汹,分明像是无事生非来着? 她将怀疑的目光转向皇帝身畔的银辉,果不其然,不曾遗漏银辉眼底的成竹在胸和势在必得……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为什么呢?皇帝为了银辉把在背后说人是非的齐妃赶了出去,这就足够让人大跌眼镜的了,齐妃的娘家也是世家大族,虽然不如皇后的娘家蒋家,但在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哪怕皇帝对她很冷淡,但还是让她当了妃子,怎么可能就因为齐妃吐槽了银辉几句话,便沦为弃妇? 皇帝当真是病的久了,连脑子都坏了吗? 再者,齐妃遭罪也就算了,毕竟那些话是从她嘴里吐出来的,只能说太过不巧,被皇帝撞个正着,可皇帝没理由迁怒皇后啊。 蒋思荷心中有气,皇帝咄咄逼人地质问,令她失望透顶。“皇上若是觉得臣妾没能耐管理后宫,不如另请高明吧。” 秦长安听的心中一跳,这话是气话,但能让一向端庄冷静的蒋思荷开始反击,只因为银辉早已成为全后宫的公敌,若是皇后这次妥协了,往后,后宫当真就没有任何规矩可言,那些后妃也不可能再把皇后当成是维系后宫公正的关键人物,到时候,她连皇后的威信都可能一并丧失。 因此,蒋思荷必须让皇帝知道,她是皇后,后宫是她的权力,也是她的地盘,如果连她的权力他都要过问,都要质疑,那么,她这个皇后便形同虚设。 并未流露出任何震惊的表情,龙奕冷声笑道。“是吗?皇后掌管后宫不利,已经拿不稳手里的凤印了吗?” 蒋思荷静默不语,心中满是不快,这一个月里,皇帝不曾来栖凤宫哪怕一次,专宠银辉的流言满天飞。难道真是因为楚白霜死了,他抑郁不快,受了不小的刺激,心里有了心结,才会如此荒唐吗? 她无言地看向那些瑟缩胆怯的后妃,头一回开始同情她们,她们在宫里的时间不短了,比起这个像是从天而降的银辉郡主,她更想用皇后的身份来守护她们。否则,他日银辉羽翼丰满,只会酿成大祸。 银辉细长的凤眼眯了眯,似笑非笑地问。“皇后娘娘,皇上跟您说话,您怎么不回答?难道年纪大了,耳力也不好了?” 她比皇后整整年轻了十岁,如今又抓住了皇帝的心,别说这群后妃,就连皇后,她也不曾放在眼里! 此言一出,众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后妃敢对皇后如此大不敬,哪怕是先前的楚白霜,在表面上也跟皇后处的十分融洽,不敢说一句重话。 这个银辉,真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她怎么敢?谁赋予她的勇气?! 蓝心姑姑面无表情地站出来:“银贵人,您出言无状,请您跟皇后道歉。”可笑,她跟了皇后这些年,还没遇到过一个贵人就敢对皇后出言不逊的。 后妃们睁大眼睛,屏息凝神,此刻不再是看好戏而已,她们全都对银辉厌恶至极,只想着皇后能帮她们出一口恶气,好好教训那个野性难驯的苗人女子! 银辉却翻了个白眼,众目睽睽之下,主动抱住皇帝的手臂,扬声问道。“皇上,您说我该跟皇后道歉吗?” 蒋思荷没来由地心跳加快,她不知后妃跟皇帝私下如何亲密无间,但至少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连楚白霜也不曾如此毫不掩饰地宣誓主权。 是的,把皇帝当成是自己一个人的私有物品,这样的野心,令蒋思荷觉得可怕。 “把这个老奴才拖下去,杖责三十大板!否则,奴大欺主也是迟早的事!”龙奕话音刚落,蓝心就被拖走,蒋思荷身子一震,双手紧握成拳,不敢置信皇帝居然会对她身边的蓝心姑姑动手,只因为蓝心忠心护主,为她讨了个公道。 可是蓝心说错什么了?银辉胆大妄为,嘲笑她这个皇后年纪大了,她只是不知如何回答皇帝的话,就遭到这般的调侃,而对方只是一个贵人,错在银辉,蓝心站出来为主子说话,又有什么错? 她若不在此刻强硬一回,蓝心的三十板子岂不是冤枉极了?而她环顾一周,其他后妃也眼巴巴地看着她,眼神很复杂,但至少她看出来她们的迫切,迫切需要她让皇帝收回成命,维系后宫的平衡。 秦长安越看越不是滋味,若对面不是皇帝,而只是个普通男人,她或许早就让人把他打一顿清醒清醒,就算有了新欢,也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完全不给皇后台阶下。难道他当真当了五年的皇帝,根基深厚,齐妃的娘家不放在眼里了,连皇后的娘家蒋家也无法影响到他,他打算当一个宠妾灭妻的混蛋男人吗? 只听得蒋思荷平心静气地开口,神色冷淡,唯独眼神很坚决。“皇上,今日是臣妾的寿辰,银贵人无故缺席,但此刻臣妾还是金雁王朝的皇后,臣妾很想知道,银贵人为何迟迟不来?” 龙奕没料到皇后会在他处置了两人之后,继续紧咬不放,脸上一副不耐烦的表情。“银贵人是因为在朕的身边,才会不曾准时前来,如今不是来了吗?难道你连一会儿功夫都等不了,还是想对银贵人摆什么大架子?” 蒋思荷的心口紧缩着,不知为何,看着龙奕那张暴怒的面孔,她感觉到龙奕跟自己手上系着的那条线,突然断了。 他们仿佛在那一瞬间,连夫妻都当不成了。 龙奕看向身畔的银辉,脸上的怒气迅速敛去,转换为深情款款的模样,他的眼神直直地跟随着银辉,仿佛眼里只剩下她一人,那般的多情不遑多让…… 若说她们曾经见过皇帝流露出这般的眼神,便是对楚白霜的时候,那是楚白霜的盛宠时期,可惜当着这么多人的时候,皇帝还是会稍稍收敛几分,毕竟他知道大局为重,不想引起别人的嫉妒。可惜如今,他这般温柔的神色,却是全部袒露在众人眼前,导致那些后妃看了,已经不知道是心酸好,还是妒忌好了。 080 另立新后 面对皇帝的深情注目,银辉并无任何娇羞,反而,她好似已经见怪不怪,坦然地接受着皇帝对她的刮目相看,下巴高高扬起,趾高气扬,已然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她才是皇帝最在意、最疼爱的女人! 下一刻,龙奕转过脸来,静静地看着清秀的蒋思荷,她在等待,等待皇帝能够区分理智和情感,至少这一次,即便她得不到他的爱,也不能失去他的尊重。 然后,皇帝却大手一挥,冷漠地开口:“皇后,你既然对后宫之事有心无力,要朕另请高明,朕就成全你。往后,凤印便移交给银贵人吧。” 此言一出,众位后妃面面相觑,眼神满是惶恐,仿佛天塌下来一般。 历朝历代以来,皇后把手里的凤印交出去,无非是出自几个原因。要么是重病或者怀孕期间,要么是皇后犯下重大错误被惩罚期间,要么……就是皇后不再是皇后,被人取而代之的那一日。 她终于还是躲不开命运的安排,蒋思荷的双脚定在地上,一股寒意从足心迅速爬到头顶,那股彻骨的森冷。 此刻,她竟然同情起楚白霜了,楚白霜入土两个月还不到,尸骨未寒,皇帝却已经为了另一个女人,不惜与她为敌,甚至,不惜为整个后宫为敌?! 没了楚白霜,还会有前仆后继的其他人……她本该习惯了,不是吗? 一抹掺杂着挣扎的苦笑,浮现在蒋思荷的嘴角,她的语气毫无情绪起伏,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皇上要让银贵人掌管凤印多久?” 一个月,还是半年,还是一年? 凤印离开她,最多也只有半年时间,还是因为她怀孕的关系,她必须马上搞清楚,皇帝的最终目的,不只是为了讨银辉欢心,而是要她把皇后的位子让出来。 皇帝并未开腔,而是再度转向银辉,他的眼神充满爱意,看的秦长安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龙奕从来不是个感情外放的男人,再者,他也是骨子里残留皇族男人霸道的男人,做出任何决定,都是跟随自己内心,何必再三用眼神征求女人的意见? 这下子,开口的人成了银辉,她得意洋洋地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我成了皇后,凤印不就永远都是我的了吗?” 蒋思荷顿时面如死灰,把凤印交出去,至少还有个期限,难道皇帝一开始的意思就是杀鸡儆猴,真正的目的是让她把后位让给银辉坐?! 秦长安实在忍无可忍,往前走了两步,冷哼一声。“银贵人,你初来乍到,想必有些事情还不太明白。凤印虽小,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你若是没玩过印章,不如我改日送你几个,就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 “你是谁?”银辉眉头打结,语气有些冲,刚才的一切都很顺理成章,她马上就要如愿以偿,竟然还有人不怕被皇帝开刀,又站了出来? “这位是靖王妃,银贵人。”冯珊珊浅浅一笑,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秦长安刚才的一番话,句句都在针对银辉。银辉嘲讽皇后年纪大了,不如她年轻,秦长安便嘲笑她无理取闹,不识大体,论话术的高明,还是靖王妃更胜一筹。 银辉的凤眼之内,闪过一丝不快,定神盯着秦长安,只见她一套鹅黄色宫装,清丽可人,但眉眼之间还透着一股子的英气,整个人瞧起来很嫩,看不出已经双十年华了,甚至,比十八岁的她还要看起来年轻。 但显然靖王妃的身份,让她心生迟疑,她没再跟秦长安交手,只是继续追问。“皇上,你决定了吗?” 龙奕仿佛瞬间成了年少狂热的少年,对于心爱的女子,眼神直勾勾的,根本移不开,他下颚一点,不假思索。 “皇后,明日开始,你可以清闲度日了,朕看你似乎也压不住这些心思活络的后妃,也该退位让贤了。朕要让银贵人为后,而你,齐妃的位置空出来了,朕就封你为齐妃吧——” 空气一阵安谧,皇帝完全把皇后自尊和尊严踩在地上了,从皇后到妃子,品级看上去只是降了一级而已,但若是在平常人家,便是从妻子沦为侧室,更别提皇后并未犯下任何不能原谅的错误,这些年来帝后之间从未走到如此剑拔弩张的境地,只因为一个进宫还不足两月的女人?! 再者,把皇后贬为妃子也就算了,还是去顶替刚被驱逐出宫的齐妃的位置,这也太随便了吧?可不是羞辱皇后吗? “皇上,你是在说笑吗?”她隐约记得,当初刚刚嫁给龙奕的时候,也曾被他幽默风趣的性子,常常逗笑,那时候……那时候,她常常觉得自己何其幸运,可以嫁给一个如此迷人的男子,更别提他还是尊贵的皇子。 秦长安一把抓住蒋思荷的手,朝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轻举妄动,但蒋思荷却回以一个看破世间的淡然笑容,再度开口。 “好,皇上给臣妾一天功夫,臣妾马上就把栖凤宫空出来,到时候,凤印也会留在栖凤宫。” 银辉的嘴角翘起,她无声笑了,但秦长安却冷冰冰地瞪了她一眼,她马上沉下脸,那种看人的眼神,稍显阴沉。 事态的发展,比秦长安想象的还要严重,在蒋思荷毫不留恋地答应交出凤印之后,皇帝才带着银辉离开,而此刻,已经无人笑得出来,早就将皇后过寿的氛围破坏的无法补救。十几名后妃失魂落魄、战战兢兢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毕竟方才蒋皇后在自己的生辰上,非但没有收到皇帝的一句祝福一份贺礼,反而从皇后的位子上摔了下来,这不是无妄之灾又是什么? “大家都散了吧。”秦长安率先说了句,众人心领神会,一一跟蒋思荷辞别,神色凝重。 等人都走了,蒋思荷才扶着桌子,无力地坐了下来,幽幽地吐出一句。“菜才上了一半,真是可惜了,后面还有不少好菜……长安,今日本宫还特意嘱咐御膳房准备了你喜爱的……” 话说到一半,她才猛地想起,“本宫”这个自称,她已经没有资格了,双眼发红。 秦长安牢牢地抓住蒋思荷的手,目光清明,语气沉静。“皇上也许只是一时冲动,此事并非没有转圜余地。” 蒋思荷苦笑道。“只可惜齐妃和蓝心受苦了,我没能护住她们。” “琳琅,去御膳房,端一碗长寿面来。”秦长安吩咐一句,等面上了桌,她催促道。“皇后,别管那些不愉快,今日是你的生辰,吃面吧,一定要吃干净。” 蒋思荷浑浑噩噩地拾起筷子,内心因为突如其来的打击而震荡着,一切发生的很是仓促,不过才短短半个时辰,仿佛是她一厢情愿做了一个梦罢了。 但是,长寿面是温热的,她一口一口吃着,明明闻得到里头鸡汤的鲜味,可惜舌头却没有任何感觉,味如嚼蜡。 秦长安自然是全部看在眼里,但她还是陪着蒋思荷把一碗面全都吃完,才起身交代琳琅。“回去了,别多嘴,让娘娘休息一会儿。” 琳琅几乎是忍住眼泪,用力点点头。 “蓝心姑姑伤的恐怕不轻,这瓶伤药你拿去,一天涂三次,伤处绝不能沾水,二十天就能长好。” “多谢靖王妃。” 她轻点螓首,眉眼之间一派冷淡。“去吧。” 目送着琳琅扶着蒋思荷离去,秦长安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宴席上,静静思考了许久,她追溯回忆。 一个月前她曾经亲眼见到皇帝昏倒,当时她曾经扳开皇帝的眼皮,匆匆一瞥,似乎在皇帝的眼白内看到一颗很小的黑点。 再看刚才龙奕的气色和神态,完全不是他往日模样,姑且不论银辉是个什么女人,不过是藩王之女罢了,银辉一句话,就能牵着皇帝鼻子走,轻而易举得到了皇后的位置。 若不是皇帝脑子坏了,便是他中邪了。 可是,只不过被红蜘蛛咬了一口的话,毒液很微弱,更不至于影响一个人的脑子,只是让他多吃点苦头罢了,她向来能够掌握分寸,并未拿出身边毒性更强的毒物,毕竟,她没想过要皇帝一命呜呼,不过是报复皇帝给她下毒试探她的无耻行径罢了。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原因。 皇帝中邪了? 鬼怪之说,她向来是不信的。 思前想后,总觉得秘密藏身在银辉身上,同为女人,她感受到银辉身上一股子古怪的气势,光是一个被养的无法无天的藩王之女,不至于能拥有那种阴暗的气质。 她出了皇宫,没有马上回靖王府,而是去街上巡查几家店铺酒楼,在酒楼休息的时候,却听到百姓的交谈,才知道这一个月里,流言有多可怕。 传闻说,皇帝此生子嗣艰难,一个皇子天生盲眼,一个皇子注定短命,而这么多后妃迟迟不能生出一个健康的皇子,这本是天子命中无子的命格注定的。 传闻说,清倌冯珊珊的热度刚过,皇帝又开始专宠那位苗人郡主,纵欲过度的后果是,皇帝已经半个月没上早朝了,积压了许多政事不曾处理,这是他上位五年来,从未有过的荒唐行径。 传闻说,当年先帝的那份密诏,很有问题,毕竟靖王才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那时靖王的身子已经好转,为何先帝会把皇位传给二皇子,其中可能有猫腻。 传闻说,皇帝对自己的亲兄弟多番打压,靖王一心为国,前往西南苗地镇压暴民,皇帝却逼着靖王一回来就交出先帝赐予的令牌,而跟随靖王的几个武将,也轮番遭到贬官的处罚,这分明是想要靖王交出兵权。 传闻说,皇帝嫉妒靖王有一个聪明伶俐的世子,恐怕那次禁卫军围府的举动,也是想把世子过继到自己身边,可惜靖王妃抵死不从,皇帝才会用敌国奸细的罪名想要靖王妃服软,可惜没料到靖王情深意切,竟然陪同靖王妃在大卿寺地牢过了三天三夜,最后大卿寺也表示不曾查出实质性的结果。 这一切的一切,都坐实了皇帝的多疑猜忌,过河拆桥,小肚鸡肠,也证明了靖王夫妻的感情坚若磐石以及靖王妃的为母则强。 “主子,要我让他们闭嘴吗?”白银压低声音询问。 秦长安摆摆手,目光攸地变得幽深起来,若她的直觉没错,这些传闻可不是随随便便流传出来的,而且,这里头还有讲究。 这便是……动摇民心。 一个天子,当他不再勤政、当他满心猜忌、当他沉迷女色、当他肃清忠臣的时候,就已经离仁君有了一段很大的距离,再加上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膝下还未有一个皇位继承人,他身为君王的形象,已经一落千丈。 背后必然有人故意煽风点火,这些传闻大半都是真的,却又避开了要害,所有的不利像是一支支利剑,瞬间冲着皇帝而去。 能做这件事的,只有一人,便是龙厉。 再者,硬要把这两兄弟相提并论的话,龙厉性子的确吃了亏,阴沉毒辣,那是早已名声在外的,通过西南一战,在军队里树立了极高的威信,再者他没有皇帝那些乱七八糟的情事,只有她一个妻子,如今还生下了世子,分明就是有细白的迹象。 百姓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天子? 应该是一个手段强悍的男人,一个格局和眼光都很开阔之人,而不只是一个守成之人,在这一点上头,龙奕自然是不如龙厉的。 最近……要变风向了么? “长芳,第一批盐要到京城了吗?”她突然想到什么,转向已经养好伤的徐长芳。 “侯爷已经用了三十条商队的船,让人专程护送,应该就在这几日了。”徐长芳老实说。 她再度恢复沉默,皇帝知道靖王府跟边家一起合作贩盐,但事实上,远远不止这么简单,边家军若是成批从四方城涌入京城,实在太过招摇,因此……她怀疑这些商队上的人马,全都是乔装过后的边家军,打着运盐的幌子,实则暗渡陈仓吧。 “来了多少人?” 徐长芳左右看了一眼,才一手遮住嘴,在秦长安耳畔低语。“分成三批,约莫八万人。” 一场大战,势必难以避免吧。 她沉默了许久,又问。“我让你查的,有眉目了吗?” “王爷在西南苗地遭遇了一场刺杀——” “什么?”她愣住了,龙厉回来这么久,从未跟她说起过此事,不过转念一想,他遇到的刺杀实在不少,这才忘记跟她细说了吧。 “是孔雀王的嫡子,原本孔雀王打算让他继承王位,可惜朝廷没有批下册封文书,这个世子便名不正言不顺地过了这么多年。不过,据说此人十分文弱,也不会武艺,刺杀未遂,被当场制服,死了。” 又是一件古怪的事,最近古怪的人怎么这么多?明明弱的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会去送死? 西南苗地……她在心中默默念着这四个字,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瞬间抓住,猛地睁眼,眼底已然一派雪亮。 苗人善用蛊,养蛊、用蛊、解蛊,自成一派,蛊的种类也是千奇百怪,据说有好几十种,而她在几年前曾经被种下情蛊,不过是天底下众多蛊的其中之一罢了。 若是孔雀王世子中了蛊,那么,要一个文弱书生利用亲近龙厉的机会而行刺杀之便,那么,就能解释了。 那么,同样是从西南苗地走出来孔雀王之女银辉呢?她何德何能能在一个月内掳获皇帝的心,甚至让皇帝把皇后的位子都拿出来当成取悦她的礼物? 这其中,也有蛊的存在吗? 意识到情况很严重,她马上走出了酒楼,上了轿子,回到靖王府。 只是,她回来的时候,天还亮着,愈发忙碌的某人自然还未回来,她只能静静地在院子里守着。 “翡翠,你去看看王爷回来了没?”她说。 翡翠笑眯眯地回。“王妃,您这都说了第三次了,若是王爷回来,奴婢立刻把人领到芙蓉园来。” 她不再理会翡翠,如今身边少了两个婢女,珍珠玛瑙已经出嫁,身边只剩下最信任的三人,白银、翡翠和来自边家的徐长芳。 当秦长安心不在焉地用了晚饭,翡翠欢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王妃,王爷来了。” 门一打开,她便迎了上去,给他递过去擦手的帕子,龙厉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一道凉拌黄瓜片,一笼小笼包,一小碗雪菜嫩鸡面,不由地皱了下眉头。 “本王不跟你一起吃,你就这么含糊了事?” “小笼包是我从酒楼里带回来的,在江南吃了一下,如今很是想念那个味道,再说了,我一个人也没那么大的胃口。”她淡淡一笑,看向他。“你吃了吗?” 他身上传来淡淡的酒气,不浓烈,却也很难让她忽略,可见是在外头有应酬。 龙厉挑了挑斜长的浓眉,言简意赅:“吃得不多,喝了点酒。” 言下之意,他还能回来再吃点。 “我让人再加两道菜?”还有筷子。 “不用了,就着吃点吧。”他直接从她手里接过筷子,夹了个小笼包,送到自己唇边,慢慢吃着。 秦长安平和地欣赏着龙厉的吃相,从小见识了两个哥哥风卷残云般的吃相,后来才遇到了龙厉,他当真是吃饭都能吃的文质彬彬的男人,可惜却不是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她不禁在心中叹息。 不同的环境培养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他见惯了宫斗,因此残忍狠毒,但体内流淌着皇族的高贵血脉,纵然他再冷漠、再怪癖、再霸道,单凭他身上那股气质和细微末节中流露出来的清贵,不单单是性格恶劣四个字就可以轻而易举抹杀掉的。 在江南,吃食多半是带点甜味的,他们在江南生活了几个月,却知晓龙厉偏爱江南美食,胃口也比平日好些。那时候,她常常想,人骨子里的有些东西果然是不会改变的,其实,除了龙家的皇族血脉之外,龙厉还有一半血脉来自那个出身江南的德妃,他嗜甜,是有原因的。 小笼包便是江南的面点之一,里头包着肉馅,小小一个,看上去像是小包子,但一口咬下去,滚烫香甜的肉汁总是令人欲罢不能。因此,从江南回来之后,秦长安便让风离的媳妇写了一本新的菜谱,把江南的菜色搬到靖王府名下的酒楼里,刚才她在酒楼巡视查账的时候,匆匆吃了点东西,还带回来一笼小笼包。 其实,她如今做很多事,哪怕不是有意的,但还是会想到他。这便是夫妻之情,便是相濡以沫,便是她渴望的细水长流吗? 果不其然,龙厉吃了两个小笼包,就徐徐搁下筷子,秦长安皱了下眉头,说道。“面还是热的,再吃两口。” 她的语气不算温柔,反而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种感觉……好像是她盯着一个不爱吃饭的孩子,拿出身为家姐的威严。 呵,不过是个比他还小了足足五岁的小丫头。 但龙厉着实不讨厌被人管的牢牢的,挑了下眉头,继续拾起刚搁下的筷子,吃了两口雪菜嫩鸡面,这才把面往她面前一推,算是有了交代。 秦长安失笑。“你就会钻我话里的空子,我说吃两口,你就吃两口,一口也不多吃——想我大哥二哥,每回家里吃饭,一顿饭要吃五个大鸡腿,你这胃口实在秀气。” 听她说起自家兄弟的豪放吃相,龙厉漫不经心地哼了声。“你想把本王当猪养不成?”他对自己的样貌身材都很满意,秦峰秦铜那种虎背熊腰满身大块肌肉的武夫长相,他可没有半点不该有的迷恋。 她笑了笑,不再说话,静静地埋头吃着那碗面。 龙厉则自顾自地脱下外袍,这两天分明已经是九月,天气还是很炎热,屋内撤掉了冰块,闷热袭过来,他习惯性地赤了上身。 少掉衣衫遮拦,秦长安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没想到他的胸膛和腹肌亦是有些分明线条,那身形不算粗犷,却是劲瘦结实,无一丝赘肉,肌理线条十分优美,是那种蓄着力量的美态。再加上他的窄腰,更显得迷人,那头黑缎般的长发潇洒垂散,有意无意地飘过他的肩上、胸上,这景致确实很美。 这家伙……似乎比前两年更养眼了,可是他不过是在“明遥”时期,被大哥逼迫着跟着副将学了大半年武艺罢了,也不至于能有如此明显的变化吧?再者,他已经很久没练武了,这些优美又暗藏力道的线条,为何从未松懈? “看傻了么?擦擦口水。”龙厉回眸一笑,笑的春临大地。 “呸,有什么好看的,你浑身上下哪里我没见过?”她没好气地回,下一瞬,却听到龙厉爽朗的大笑,几乎震破她的耳膜。 她这才发现,她的这句话,更像是男人朝着女人说的,而且,还有点那么调戏的意思。 “唔……”龙厉忽然沉吟不语,臂肘靠上,掌心懒懒地撑着脑袋,任由乌发在面颊和胸口流动,沉思了好一会儿,他才点头附和。“的确,本王的确浑身上下你都见过,不单见过,还摸过。” 她正在喝面汤,鲜美的雪菜混合着鸡汤,味道实在是不错的,但因为他的这一句话,她险些呛着,连连咳嗽了好几次,龙厉的笑弧深了深,递过去一杯清水。 “你胡说八道什么?” “嗯,本王胡说八道,慢点喝。”像是附和她的话,也像是慰藉着她。 这妮子看似倔强,坚不可摧,但在男女情事上头,论狂放不羁,那是这辈子怎么也追赶不上他的,不过……她热情和娇羞的矛盾交错,一向是他最无法抵挡的模样,他们分明已经连儿子都有了,但总给他一种还在新婚的错觉,一旦闲下来,就是不能见得她这幅娇嗔发怒的模样,她越生气,他越是欢喜,恨不能马上就扑过去,把她压在身下这样那样…… 他果然是有病,而且病的一塌糊涂,病入膏肓了吧? 081说你爱我 他趋身向前,展开双臂搂住她,唇印在她的腮上,在她发红的耳畔低语。“有什么好生气的?爷虽然讨厌别人的触碰,但从来都是允许你乱来的,今晚,我们要不要试试别的招数?” 还玩? 她已经见识过他在床第之间太多太多的花招了,用一句大开眼界来形容她这几年的心境,完全不过分。 说她乱来?最好是! 她的美眸怒瞪,拉下他越收越紧的手臂,回过头来,正色道。“今天没兴致,我有话要问你。” 龙厉的脸上瞬间浮现一抹失望,他的双手摩挲着她的细腰,垂着眼,轻轻叹了口气。“问吧。”他还想努力耕耘,多换几个高难度的姿势,好让秦长安第二胎就给他生个软乎乎娇滴滴的女儿呢。 “皇上怎么会专宠银辉?今日我在皇后生辰上见到了,她气焰嚣张,看着并无过人之处,不貌美不温柔,好生奇怪。” “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不就成了?”他轻描淡写地说,嘴巴依旧毒辣。 至于秦长安,则不会傻傻地追问,到底谁是王八,谁是绿豆,她眉心微蹙,嗓音轻柔,却又掷地有声。 “你知道皇帝在皇后寿辰上闹了多大的事吗?齐妃因为背后数落了银辉几句,就被赶出了皇宫;蓝心姑姑因为护主心切,要口无遮拦的银辉跟皇后道歉,却被打了三十板子;皇后实在看不过去,皇帝却插手后宫之事,竟然说要让银辉当皇后,好端端的寿辰搞的人仰马翻,乱七八糟,这都什么事!” “还真是出了很大的乱子。”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下巴,他下颚一点,眸色深沉几许。 “三郎,银辉此人,身上一定有猫腻。人是你从西南苗地带回来的,你还能对她一无所知吗?” 龙厉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一双剑眉下深邃的眼眸,深不可测,薄唇溢出魅惑之气,而略勾的鼻又透着不驯,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话来。“不过是个女人,还能有什么能耐?虽然姿色一般,说不定床上功夫过人。皇兄正值壮年,后妃又都是一些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想来热情似火的没几个,木头美人看多了,眼下来了个跳脱常规的苗人女子,性子奔放,不就一下子脱颖而出了?” 她眉心紧蹙,不喜欢他这幅轻佻语气,连那颗朱砂痣也仿佛黯然失色了。他明知道她要的不是这样的答案,为何还是不肯告诉她真相? 他当真是半点不知晓吗? “你皇兄在感情上是摇摆不定了点,但还不至于是个沉迷女色的昏君,而且,我听说他已经半月没上早朝了,恐怕人心浮动,文武百官对他的怨言也不少。” “长安,你到底想说什么?” “若不是那位苗人郡主学习了什么魅惑人心的邪门歪道,就是她善用蛊术。”她顿了顿,一把扣住他的手臂,双目过分清亮,照的他眼底的阴霾迅速退散。“孔雀王世子单枪匹马试图刺杀你,你连我都瞒着,是因为那个世子便是中了蛊,意识被人操控,对吗?” 龙厉的眼底有一小簇火光,转瞬即逝,他没有沉默太久,反而轻忽一笑。“爷没跟你说,是因为世子当场就被斩杀,爷毫发无损,何必说出来让你担心?” “龙厉!”她低喝一声,每当她快到底线的时候,就忍不住对他直呼其名。“你别给我避重就轻!说实话!” 他嗓音突然有着涩意。“世子的确被人种了蛊,至于银辉,她的生母是苗人善用蛊术的那一派,在苗地用蛊司空见惯,但多半都是有因才有果,不至于无端端地惹上麻烦。皇兄对银辉始终看不上眼,这才会激怒银辉,不愿苦等下去,用了极端的法子。不过,她到底耍了什么小手段,的确不在爷的计划之内,只能说,老天爷都站在我们这边,要让皇兄多吃点苦头罢了。” 她静默不语,但心中已有决定。 龙厉看着那张异常坚决的小脸,陡然之间,胸口一震,他一把反握住她的皓腕,嗓音低沉的犹如从地下而来。 “马上就要见分晓了,你无需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惹那个疯婆子,你我都尝过情蛊的痛苦,别再重蹈覆辙。” 秦长安怔怔地站在原地,五味陈杂,红唇中溢出一句话,有些轻软无力。“可是,皇后是无辜的……” “福祸相依,不当皇后,不见得就是悲剧收场,长安,别太快下结论。”他墨色双眸犹如一泓深潭,嘴角再无任何笑意,可见他是认真的。 皇帝眼下的情况,是内忧外患,四面楚歌吗?他的身体被银辉下了蛊,那双眼睛只看得到银辉一人,心也只感受到银辉一人,那种古怪的蛊,令他自己沉迷在虚幻的爱恋之中,无法自拔。且不说这种蛊对男人有没有巨大的杀伤力,光是纵欲,便会让人迅速消弭下去,短短一个月,她就已经看出来皇帝的气色很差,如果现在中断,他的身体还能用一年半载调养回来,若是继续下去,她就不好说了。 再者,外面对皇帝的风评,已然不再像过去那么单纯了,正如她今天在外面听到的,内容十分精彩。 怪不得,他淡定从容地陪她在大卿寺地牢待了三天;怪不得,他无所谓地把先帝赐予他的令牌交出来;怪不得,他冷眼旁观如今皇帝所受的一切……只因,他早已谋划出了对策,而且,一切进行的十分顺利,天时地利人和,他全都一手掌握。 沉默了许久,龙厉径自去了隔壁的净房,他不喜欢出汗的感觉,除非是跟秦长安在床上耳鬓厮磨的时候,既然她说没兴致,他便很快地洗了个澡,回到屋内,打算休息。 回来的时候,桌上的碗筷已经收拾干净,但秦长安依旧坐在桌旁,瞥见她额头和翘挺的鼻尖冒出细小汗珠,双颊与耳朵泛着浅红色,几根发丝染了薄汗,轻轻黏在她的颈后。 “你也这般怕热?”他的嗓音有笑,一手落在她的肩膀上,说道。“去洗个澡吧。” “三郎,孔雀王有几个女儿?”她没看他,目光落在桌上的烛台上,烛光在她清明的眼底跳跃着,却让此刻的她看起来有些异于平常。 龙厉嘴角的笑意,无声敛去。 “我明白你对我一向有所保留,毕竟你认为这是男人的大事,其中的九曲十八绕,我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你对我好,我懂得。可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不寻常,孔雀王的世子被人下了蛊,虽说刺杀未遂也丢了性命,但孔雀王碍于你的身份,必当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是如何巴结你的,我且不管,你们是如何各取所需,我也不问,但既然因为蛊而痛失爱子,我不认为他胆敢把一个精通蛊术的女儿送到天子身边来,除非,他想造反,自己当皇帝。”她眉眼敛下,一手轻轻抵制胸前,仿佛这么做,才能抑制住心窝处似有似无的诡异不适。 这会儿,她总算抬起脸来,龙厉垂眼俯视着她,那深瞳似有异样的光辉,好戏黑色漩涡,一不留神就要把人往里面卷进去。 “长安,爷不能对你说太多,是因为你够聪明,一点就破,还能触类旁通。你若还是那位北漠郡主,不入皇室,你可以把这些都当成是看戏的桥段一般,无论喜怒,都不会影响你的内心。但如今不一样了,你在金雁王朝的皇室里认识了不少人,有人让你同情,有人让你担忧,爷若一开始就把所有计划都全盘托出,只怕你不见得可以承受,就算勉强可以承受,你的心也很难轻松吧。” 见秦长安听的专注,他淡然扯唇,眉峰微蹙,又说。“孔雀王的妻妾成群,庶子庶女一大堆,银辉的确是他的小女儿,只是他对儿子管的很严,对女儿则是放任的态度。这个小女儿本不是他要送来的人选,而是另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但就在离开之前,银辉等在我们离开的必经之地,爷短暂地见了她一面,她说她比自己姐姐更有把握抓住皇帝的心,若让她一试,爷不会失望。” “所以,银辉就顶替了她的姐姐,跟着你来了京城?” “银辉很有野心,虽然容貌不及她姐姐,但想得出来阻拦军队这一招,可不是寻常人呐。对于此事,孔雀王并无太大的反对,恐怕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小女儿打着什么样的心思,见本王执意要换人,碍于世子刺杀一事,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反正左右是自己女儿,只要能进宫当后妃,他的目的就达成了。” “你当真不知道她会下蛊?”她挑眉,神色还是有些赌气的意思。 “都说到这儿了,你还不信?”龙厉无奈一笑,眼底却多了几分宠溺,他拿来干净的帕子,一点一滴地给她擦拭鼻尖的细小汗珠,“到底爷在你眼里,是多么十恶不赦、不可信任之人?” 秦长安分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她无声叹了口气:“我不是有心怀疑你——” “本王也是这阵子觉得皇兄对银辉的宠爱过了头,才教人回西南打听银辉的身世,银辉的生母是擅长使蛊,但在三年前就已经病逝,至于银辉当初跟着生母学到多少,这就无人得知了。据说蛊术的学习过程,极为漫长,至少需要五年以上的时间,而且多数为一对一私密教授,学的好的,能学到几十种蛊的施法。只是不知这个银辉,到底属于刚入门的徒弟,还是已经成为个中翘楚。” “三郎,我认为银辉此人不能留。”她握了握拳头,眼神冷沉。“至少,不能让她留在京城。” 话音未落,她就被抓进一个宽敞湿热的胸怀,龙厉跟她四目相对,他压低声音,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面颊。 “我们心知肚明皇兄意识并不清醒,但外人看了,可不这么认为。皇兄被一个女人蛊惑了身心,甚至把蒋思荷赶下了后位,要捧一个苗人女子当皇后,你可知道,此事会掀起多大的风浪?”他的眼神好认真,好严肃,可是,又好……冷漠。 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她被他看的整个人都微微颤抖,却又无法压抑内心的轩然大波,她知道,皇后能坐稳后位,是因为蒋家的关系,皇后当不成皇后,蒋家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哪怕此事并非龙厉主使,但事情的走向,她已经看的很清楚,蒋家不能善罢甘休,毕竟若没有蒋家,皇帝会失去一大笔支持他的力量,因此,即便龙奕爱的是楚白霜,他也从来没有心思敢动蒋思荷的位置。 眼下,一旦维持风平浪静的天平有了偏倚,打破了多年来的平衡,又会发生怎样的一连串后果? 以两兄弟如今剑拔弩张的立场来看,龙厉的确乐见其成,一旦皇帝跟蒋家关系破裂,说不定他日会被他所用,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他有渔翁得利的想法,也是正常。 “你又生气了?”龙厉叹息道。“生气的时候就不想理人,这样的坏毛病该改改,以后等你当了皇后,也打算给爷脸色看吗?” 秦长安又是身子一震,若是数月前,她尚且知道成败的几率并不明显,毕竟皇帝也早已在五年内养成了可用的亲信,但如今,为何她隐约有种直觉,龙厉此事成了的可能很大?当他的嘴里说出来她以后是皇后的人选,为何她满心茫然,也不知该笑,还是该…… “不是生气,我没在生气,只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有点累了。”菱唇轻轻抿着,她近乎苦笑,从他的身前站了起来。“你先睡吧,我去沐浴。” 龙厉当下没说什么,唯独想抓住她的手,却只是跟她的衣袖擦了一下而已,那种手里的虚无感,令他的眼神变得阴恻恻的。 泡在温热的浴桶之内,不知道自己泡了多久,水温渐渐变凉,秦长安头一回脑子里这么乱,洗湿了的长发就这么用玉簪簪了个素髻,露出一截美玉般纤细脖子,锁骨之下的娇躯,全都浸透在水下,若隐若现的美感令人难以把持。 有朝一日,她当真会成为金雁王朝的皇后吗?走到这一步,她并不是对皇后那个位子有所迷恋,正如她看着蒋思荷的痛苦纠结,直觉告诉自己,位置越高,责任越大,但同时遭遇的也更多,也更加身不由己。 她有种古怪的虚浮感,说不上来的那种情绪,整个人飘飘的,胸口有些空洞,脑子动的很慢,很不踏实。 龙厉就站在屏风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看着她一动不动地沉在水里,表情透着一股子的茫然和麻木,这辈子,他一点也不陌生这样的表情。 只是,对他而言,那不算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是他在二十岁的时候,强占了十五岁的秦长安,那时候,她就是用这样的表情面对他。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她露出这样的神情。 一双手毫无征兆地抚摸上她的肩膀,她心下一惊,挣扎起来,摇晃着螓首,湿透了的发丝甩出不少晶莹水珠,就像是情丝般挑逗着他易怒又敏感的感官。 他不顾她的挣扎,捏着她的下巴,食指用力,逼着她张嘴,舌尖已然钻入她的唇内,发了疯一般在她唇齿之间流窜。 湿濡、下流、霸道,他根本不管,怎么舒服怎么来,只要能让他熄灭那把怒火,包括怒火背后隐隐的不安,咬着她的唇瓣,将她里里外外染上他的气息,他的味道。 “秦长安,事到如今,我们没有回头路可走,你明白吗?”他紧紧拥着她的身子,恶狠狠地等着她,嗓音里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始终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唇上的疼痛告诉自己,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一场幻境,她能做出唯一的回应,便是攀着他的肩膀,十指深深陷入他单薄的袍子之内,在他的皮肤上留下淡淡的指痕。 渐渐的,他单薄的袍子也已然被弄湿了,唯独两人谁也没有别的动作,就这么抱着。 龙厉的薄唇抿成一线,深幽地瞅着她,那张脸可以有多冷若冰霜,他是见识过的,但他不想她有半点退缩。 他是一定要让秦长安成为金雁王朝的皇后,一旦失败,皇兄绝无可能对他手软,这也是他早就了然于胸的。 他们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企图,各有各的顾忌,因此,做不到殊途同归。 胸口震动了两下,秦长安感受到他身子的紧绷,咬了咬唇,平息了刚才那个让人心痛的吻带来的呼吸急促,静静地说道。“我有点冷。” 龙厉瞅了她一眼,其实他并不冷,抱着她的时候,总能驱散他的疲惫和孤寂,心窝暖暖的,跟她柔软娇躯贴合的身体也暖乎乎的。可是,他终究是无法对她狠心。 “秦长安,你真是本王的克星。” “你克我,我也克你,你和我是相生相克。”她低声呢喃,轻柔地搂住他的脖子。 两人浑身皆湿,滴滴答答地落下水珠,却无心理会。 这一次,他眉眼之间的怒气又消散了大半,承接着她的柔软馨香,一手拉下屏风上的白布,为她擦拭身上的水珠,继而用干净袍子匆匆包裹了下,打横抱起。 他胸口溢出激切,嗓音暗哑:“长安,说你爱我。” 她微微一愣,他们互相明白对方的情意,若没有情意,她不可能留在靖王府给他生孩子,但是他就这么露骨直接地让她表白心迹。 “你……”他今晚有些反常。 龙厉很坚持。“哪怕心照不宣,但还是想听,至少,会让我觉得,做这些都是值得的。为了你我的将来,为了再无任何人要挟你,我必须听你亲口说。” “我自然是爱你的。”秦长安半坐起身,而他则躺着,四目相对,她看到他略微肿破的唇,相信自己也是这幅狼狈模样。 他们刚才的那个吻,一点也不温柔。 他的黑眸深幽,她的美目刷上一层水亮,在无声中往来刺探,仍未分出胜负。 “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性子刁钻的很,吃穿用度一个不让你满意,你就要大发雷霆,可你愿意为了我,不让人在你眼皮子底下打我的主意,宁愿陪我在地牢呆了三天。我知道……在金雁王朝,不见得能有几个男人愿意放下身段,如此维护一个女人。哪怕你我是夫妻,但世间的夫妻也是千百种姿态,三郎,不管过去我多么怨你、恨你,但如今我嫁给你,便是因为我心里有你。你说得对,我们不可能回头了,哪怕心情有些难以言喻,我会继续跟你往前走,不会再迟疑了。” 听见她信誓旦旦的话语,俊美无俦的男性面容淡垂,唇角扬起一抹优美弧度,沉静地渗出笑容来。 “还记得爷很早之前跟你说过的吗?只要你想要的,爷都能给你。” 秦长安长睫微微一动,近看着面前这张俊脸,墨眉似画,唇色犹如梅果般鲜艳,鼻子生的很直挺,这是宜男益女的相貌,却又没有一丝阴柔,亦不曾给人一种绝对刚强之感,总而言之,当真是万里挑一的好皮囊。 她伸手替他解开金冠,五指陷入他柔亮的发丝内,故意弄乱了他的头发,乌黑发丝衬托出他的玉容雪肤,这男人未免美的太过招人心魂、太不像话、太让人垂涎了,若不是他阴狠暴戾的性子让人忍不住退避三舍,还不知有多少狂蜂浪蝶要扑过来呢。 “我最想要的,便是一个人专注地爱我,给我一个家,予我坚若磐石的感情。三郎,你已经给我了,我别无所求。”若是龙奕不曾咄咄相逼,他们不至于迫不及待要反击,再者,龙厉若是一开始就想称帝,也不必帮了龙奕那么多忙,做了那么多肮脏事。 瞧着她愈发柔软的精致五官,那张莹白小脸上再无一丝麻木冷淡,他无法控制理智,抱着她的后脑,狂烈地吻着她,手已经在解开她里衣胸口的盘扣,一颗、两颗、三颗。他舍不得,抱紧她,辗转地吻着她的唇。 或许因为这一场欢爱太过激烈,秦长安整个晚上再也没有出现过心乱如麻的感受,一晚上睡的很好,直到清晨醒来,才看到龙厉已经坐在床畔穿衣了。 “皇上不是不上早朝吗?怎么起的这么早?”她扳过他的身子,主动替他系上腰带。 龙厉瞥了一眼她只着一件单薄粉色肚兜的身子,从脖子到锁骨,再到胸前……全都是他留下的吻痕,他的眼神情不自禁地沉下,一股火热慢慢升腾出来。 “第一批盐到了,身为合伙人,本王总该去看看,走个过场。之前跟承平候说好的,四方城他负责,京城则由本王来负责。”他的手掌在她光洁的手臂上滑动了两下,但趁着自己体内的欲望再度燃烧之前,他站了起来,笑道。“你再睡会儿,昨晚本王又累着你了。” 她浅浅一笑,脸颊有着粉红的好气色,但着实不再是害羞的少女了,眼底有着真实的柔情,目送着他离去。 当然是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第一批走水运到京城的,不只是三十条大船上的盐,还有……边家军。 回到依旧残留他的体温的被窝之中,秦长安又躺了半个时辰,才唤人来梳洗,更衣。 进来换被褥的,依旧是赵姓婆子,她沉默寡言,秉持着多干活少说话的原则,秦长安几乎没见过她一天说过十句话。 但也正因为如此,婆子打开门,闻到这满屋子的情欲味道,不至于让她脸皮薄,即便她跟龙厉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可是这档子事,像他做的这么勤的,恐怕也找不到几人。 082 因她而死 “王妃今日要出门吗?”翡翠帮秦长安梳头,若是王妃打算一整天在王府,多半只是输个素髻,干净利落就成,方便她在炼药房做事。 “去一趟风府,看看病患。”她一句带过,自从上回她赏了明云一巴掌之后,就只是托人定时送去药材而已,兴许吴鸣心中有愧,已经一个月没来打扰她了。 但明云还是她的病人,说到底,她还是不能放牛吃草,不管不问。 熟门熟路地到了明云的小院子,她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没听到上回的哭闹声,倒是出奇的安静。 “王妃,吴鸣当真是有耐心,说句不好听的,若我有个这样的妹子,我都忍不住生气。前阵子吵得是真凶,不过这几天那妹子却安分了不少——”风离媳妇在前面领路,边走边说,一副惋惜的表情,毕竟谁都更喜欢原本那个憨傻却天真的傻妞,如今明云的性子,可是消受不起啊。 “我就是来瞧瞧,她有没有长点记性,是不是还在作死。”秦长安凉凉一笑。 风离媳妇敲了门,吴鸣走了出来,一看来人是秦长安,眼底满是羞愧,秦长安愿意给明云动刀,那是她的福分。更别提他们如今能住在风家养病,更是亏欠秦长安太多,可明云醒来却那么无理取闹,他几乎没脸再面对秦长安了。 “吴鸣,很累吧,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她的目光穿透到后面,柔声道。“还是老样子吗?” “几天前总算消停下来了,正如王妃所言,她的记忆不再错乱,已经把原本的事情都想清楚了。至于她没印象的这几年,我也大概跟她说了一遍,告诉她明家已经没了,好不容易我们恢复了自由身,如果她还想继续胡闹,也要看看到时候有没有人能帮她解围。”吴鸣无声地叹了口气:“希望她是真的想通了。” “明云?” 听到门口的女子清亮嗓音,半坐在床上发呆的姑娘突然瑟缩了下,几乎要拉起棉被遮盖自己的脸,可惜秦长安动作更快,一把扯下被子,忍俊不禁地问。 “怎么,就这么怕我?难不成我还会吃人吗?” “王……王妃。”小姑娘怯生生地喊了句,依旧不敢直视秦长安眼睛。 秦长安正大光明地打量明云,她不再跟上回一样穿的花里胡哨,涂得一张脸犹如唱戏般精彩,而是身着素雅小碎花的衣裳,更显得身材娇小。 脑袋上看上去光秃秃的,但没有再用假发欲盖弥彰,纱布看似刚刚换过,圆圆的脑袋瓜上长出了一寸长的短发,或许因为爱美,明云不曾离开屋子,只等着头发渐渐变长。 一手抬起明云的下巴,这张脸果然很是清秀可人,看着很是顺眼,弯月般的眉毛,一张苹果脸,樱桃小嘴,唯独眼神跟之前的单纯无邪早已不太一样。 “以前,你都叫我俊猪姐姐,傻孩子,连郡主都不懂。” 明云依旧记得一个月前的那一巴掌,当下脸就肿了起来,好几天才消肿,可是后来她渐渐把记忆拼凑起来,想起过去在明家那个被姨娘宠成无法无天的自己,又听大哥说了她跟秦长安是如何相遇的,她这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自己就没了头发,多么难以想象啊,她的脑袋竟然开了一个口子,被取出了一个血块,而自己则当了好几年的傻妞。她仿佛是做了一场梦,但是她很清楚,如果没有秦长安,她可能一辈子都是个傻妞,又或者脑子里的血块哪一天撞碎了,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黄泉。 说到底,秦长安是她的救命恩人,她那么胡闹,被打了一个耳光都是轻的。 她闪烁其词,嗓音弱不可闻。“我都听大哥说了,不过,这几年的事情还是记不起来,我只记得自己在官窑中做烧火丫头……” 秦长安若有所思,明云醒来了,能记得多少过去,不能强求。 “那段记忆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对以后的生活,有没有新的打算?” 明云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很后悔,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小时候也没有认真念书,没有一技之长。大哥想在这儿找份营生,我也想认真学一点手艺,只不过还没想好要学什么。” 吴鸣打算留在金雁王朝?不回北漠了? 秦长安转过头,却发现吴鸣的眼神有些闪烁,神色不太自在,她暂时没有追问,笑容可掬地跟明云说道。 “此事不急,你还在养病,再过两个月吧,想好了学什么手艺,我再看看给你找个师傅。” “明云,还不谢谢王妃?”吴鸣的醇厚嗓音在后面响起。 “谢谢王妃一直愿意帮我跟大哥,您还生气吗?”明云宛若一只被遗弃的小狗,偷偷地抬眼看她。 “不生气了。” “我还能叫你郡主姐姐吗?” 这回,总算不再是被叫成猪了,秦长安粲然一笑,朝着身后的翡翠一点头,“当然可以。翡翠,拿过来。” 翡翠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串着六颗红的发亮的山楂果,拿过来的一瞬间,仿佛空气里也飘来令人垂涎的甜香味。 “药苦吗?”她故意给明云的药材里加了一个月的黄连,除了让明云败火之外,还想对明云小小惩戒一番。不过今日看明云脑子清醒许多,跟正常人无异,也不再不识大体、无理取闹,她便打算给明云尝点甜头。 明云点头如捣蒜,柳眉皱成一团,顿时成了一张包子脸,五官都快挤得不成形了,小嘴一张一合,发出细碎的呢喃。“好苦好苦……郡主姐姐,我能不能不喝药了?” “不能,不过今日我会帮你换一贴药,或许就没那么苦了。” 明云顿时大喜,甜笑着接过翡翠手里的糖葫芦,当成宝贝一样护在胸口,一小口一小口地舔着,脸上的表情很是单纯。 心中颇为欣慰,秦长安走出了屋子,心想,或许明云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吴鸣站在门旁,见她迟迟不开口,不好打扰她的清净,就这么定定地站着,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淡淡问道。 “为什么不打算回北漠了?难道是因为担心明云大病初愈,不能长途奔波?” 他半垂着眼,并无半分隐瞒。“这是其中之一的原因。如今王妃的重心在金雁王朝,势必还有不少需要用人的地方,留下来,仅仅是我的想法……” 没听到她的声音,心中一沉,好似有些失望,心口仿佛被生生挖了一块,他的神态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局促。“王妃可是不想我留下来?” 她望向前方,目光深幽,不疾不徐地说道。“北漠的那几家商铺,其实我早想全部交给长公主,不过长公主不想白白占我这个妹子的便宜,每年的红利都派人亲自送来,但我看,一年多了,就算商铺易主,也不会乱成一团,光顾的都是回头客,基本的进账,那是少不了的。” 她把长公主萧圆圆当成是自家嫂子,而萧圆圆也的确有着大家之风,出手大方,为人不势利不计较。 不过,她人都不在北漠了,短时间也不可能回北漠去,还不如把店铺送给长公主。 长公主过去不曾做过生意,但她聘下好几名管事,做生意的事由他们出面,而她也出了不错的点子。眼下生意已经上了轨道,长公主接收了,不过是当个清闲的甩手掌柜,给她的外甥赚点零花钱。 这样一来,她给长公主做了个顺水人情,二来若是大哥当真有事,长公主也会更积极地为丈夫说话。 “也好。你留下来吧,我让风离给你找个合适的位子,不过,为了不让人怀疑,你先从下面做起。” “是,王妃。” 走出风府的时候,秦长安依旧感受得到身后那一道目光的凝视,其实,吴鸣好几次都这么看着她,他的目光并非炽热如火,可就是令她难以忽略。 她矮身走入轿子内,垂下长睫,素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很多事,不如烂在肚子里,何必闹得人尽皆知,互相尴尬呢? 就当做不知吴鸣的心思吧,这样,大家都会轻松一些。 …… 不过短短半天功夫,整个皇宫犹如炸开了锅一般沸腾,只因,今日皇帝依旧不曾早朝,却召集所有文武百官,让常辉公公在殿堂之上念了一道圣旨。 这道圣旨的内容,有关废后和立后。 蒋家嫡长女思荷管教后妃不利,从皇后的位子上退下来了,而新上任的皇后,则是孔雀王之女银贵人。 怎么回事? 众官员窃窃私语,到后来,见皇帝不在场,索性拉着常辉公公,打破砂锅问到底,怎么也想不通皇帝会下这般的圣旨。 就算再怎么宠爱银贵人,银贵人不过是小小的藩王之女,哪里比得上蒋家的身份?再者,后宫等级森严,跟官场的道理十分相像,要想升官,那就得一级一级往上爬,平步青云的能有几人?再者,从贵人到皇后,中间还隔着多少级,多少人,怎么就一口气吃成了个胖子了呢? 众官员忧心忡忡地离开皇宫,当他们看到宫门外的两顶轿子,不由地停下脚步,一个个表情肃穆。 来人正是蒋家的大家长,蒋思荷的生父毅国公蒋磊,以及毅国公的四弟蒋涵,兄弟俩极为相像的国字脸上,有着如出一辙的怒气和厉色。两人同朝为官,是蒋家的中流砥柱,兄弟俩一道身着官服,来势汹汹的气势早已碾压一切。 宫里恐怕有好戏要开场了,可惜事关皇帝后院,谁也不敢好事地留下旁观,跟蒋家兄弟拱手行礼,打过招呼之后,全都匆匆忙忙走开了。 半个时辰后,蒋家兄弟气愤地走出宫门,只听得蒋涵双手抡拳,下颚紧绷,一出宫门就气骂道:“他也不想想,若不是当初老太爷把思荷嫁给他,无论银子还是人脉,蒋家出了多少力气,才能有他今日!思荷我从小看到大,贤惠能干,识大体,这些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哪里对不起他了?一句管教后妃不利就能掩人耳目吗?真把我们蒋家当成是傻子般戏弄?昨日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可是清清楚楚的!可怜了思荷,好好一个寿辰,却被那么欺侮还要忍气吞声,大哥,他实在欺人太甚!” 蒋家向来看重蒋思荷这位嫡长女,蒋思荷从小就被老太爷看重,教养的无可挑剔,在名门闺秀之中,冷静自持,是贤妻的人选。蒋磊面色沉郁,心中同样有着怒气,他跟长女的关系并不亲近,却十分倚重蒋思荷,在蒋思荷被封后之后,蒋家简直以她为傲。这两年后宫的事情常常传到蒋家来,但蒋思荷从未让娘家出面,但这一次不一样了,因为皇帝的一句话,莫名其妙丢了皇后的位子,这口气蒋思荷忍得了,蒋家也忍不了。 听着弟弟一通抱怨,蒋磊板着脸说。“此事非同小可,回到蒋家千万让下人老实点,别让老太爷知道!圣旨已经下了,我们必须马上商量对策——”蒋家老太爷年纪很大,已经七十六岁了,这两年身子尤其不好,但因为不问世事,倒也一年拖过一年,眼看着就能迈进八十岁的高寿。 真正让人愤怒的是,他们已经到了皇帝的寝宫门口,但却被拦着,不让放进,更可气的是,那个罪魁祸首银辉正巧端着点心经过,依旧身着苗人女子的服饰,那种目中无人的眼神,实在令人痛恨至极! 轿子才抬到蒋家,管家就匆匆忙忙地跑来,一脸灰败,如丧考妣,一开口,嗓音都是破的。 “不好了!国公爷,四老爷,也不知哪个下人碎嘴,老太爷那边没瞒住,老太爷气昏过去了!” “还不快请太医!”蒋磊吹胡子瞪眼,怒斥一声。 三日后,蒋家老太爷终究没醒来,一口气吐出来的时候,竟只来得及抓着蒋磊的手,喊了声:“思荷那丫头……哎……” 话说了一半,却是临终遗言,蒋思荷是老太爷亲手教出来的女孩子,老太爷临死前还无法放下心来,可见此事已经超过了蒋家能够容忍的底线。 当年蒋思荷嫁到宁王府,多年不受宠,龙奕更多的情意给了身为侧妃的楚白霜,这就算了,毕竟龙奕跟楚白霜相恋在先,政治联姻又有几桩能尽善尽美的,只求龙奕看在蒋家的面子上,善待身为正妻的蒋家女儿。这些年蒋家认为皇帝给了蒋思荷一个皇后的名分,而在外人面前也很敬重她,于是不曾追究后宫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谁能想到,楚白霜死后没多久,皇帝又招惹了一个青楼女子冯珊珊,封了个美人,没过几天,又宠幸了那个苗人郡主银辉,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皇帝可不是嘴上无毛的小伙子了,怎么能如此胡闹?难道他不明白后宫之事,实则牵扯京城各方势力吗? 毅国公蒋磊操持完了老太爷的丧事后,把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一日,老太爷最后的那一声叹息,令他心情复杂。 女儿蒋思荷从小就不曾开口要求蒋家给过任何东西,她读书认字、学习礼仪女德,一如蒋家希望她做的,从未出过任何差错,她走的,只是蒋家希望她走的那条路。 可是就算是她的娘家,也无法体会到她在后宫多年,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委屈和心酸!生下一位天生失明的皇子,他身为父亲,曾经去宫里见过一面,当时的蒋思荷形象枯槁,仿佛没几天可活的模样,他依旧心有余悸。 他们蒋家好好的一个女儿,当真要埋葬在深宫里吗?!皇帝真把蒋思荷当成是没有娘家没有靠山的女人随意欺压了吗?! 蒋磊突然拍案而起,脸色发黑,老太爷死不瞑目,最为介怀的便是蒋思荷往后的出路,若是蒋家还是忍气吞声,毫无作为,岂不是让整个王朝看他们的笑话?! 他明白一点,蒋家决不能成为任人揉圆搓扁的软柿子,好,皇帝不是过河拆桥吗?那也得看看,蒋家这座桥,有没有那么容易拆的粉碎! …… 蒋思荷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那扇门,那扇门关上了,严严实实,但从未像是今日这般,令她觉得遥不可及。 “常公公,帮我通报一下,跟皇上说,明日我要出宫去蒋家一趟,送送驾鹤西去的老太爷。” 常辉公公看着愈发清瘦的蒋思荷,哪怕她不再是皇后,但身上的淡淡气势还在,他不敢造次。 后妃要出宫,请事假,往日都是跟皇后亲自说一声,记载在案即可,蒋思荷当了五年皇后,不可能不明白这一套流程,迫不得已来了皇帝的寝宫,无非是……新后漠视不理或者不曾点头。 “好,奴才进去问问,请娘娘稍待片刻。” “有劳。”蒋思荷只带着一个宫女琳琅,蓝心姑姑被打了三十大板,还在休养,伤的不轻,要是再重点,恐怕这双腿就要废了。秦长安秘密派人送来特制的膏药,这两日总算看着起效了,但短短几天,蒋思荷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噩梦,心底一片寒意。 不做皇后,她以为自己会很痛苦,但实际上,却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痛苦不堪。 甚至,还有一种总算等到了最终结局的松懈感,唯独这样矛盾复杂的心思,她谁也不曾告诉。 皇后这个位置,表面荣光万丈,其实不见得是多美的差事,她做了五年的皇后,比任何人都心知肚明。 她不认为银辉有能耐坐牢那个位置,但……银辉能做几天的皇后,最后又会被谁取而代之,她却是不太在意的。 从栖凤宫搬到齐妃之前所住的钟丽宫,身边带来的还是用惯的那一批人,其实……日子还是照样过。只不过少了后妃殷勤的请安,也不必每日处理后妃各种明争暗斗的琐事,更不用关心皇帝今晚睡在哪里让谁伺候…… 挺好的,不是吗? 齐妃被驱逐,连她这个皇后都摔得如此惨烈,后妃们犹如惊弓之鸟,看出皇帝对新后的倚重,近乎中了魔般的深情款款,谁想当下一个蒋思荷?之前再怎么看不惯银辉的傲慢无礼,还不是一个个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恨不能把全部家产贡献给新后,只求能在后宫安稳度日?! 想到此处,等待的蒋思荷苦苦一笑,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际,她是三天前才知道老太爷去世的消息。 蒋家老太爷其实有两人,是双胞胎兄弟,弟弟在多年前已经去世,兄长反而更加长寿,放眼整个王朝,活到七十六岁高龄的,恐怕一只手掌都数的过来。 两位老太爷对她很是器重,尤其是这位年长的,从小就把她跟其他兄弟姐妹分隔开来,记事起就独自住在靠近老太爷的院落,老太爷请了几个师傅教导她,希望她能成为出色的名门贵女。 后来把她跟龙奕牵线,说成这一桩婚事的人,也是这位老太爷。 老太爷没了,她并不意外,换言之,或许她也不见得能活到这把年纪,长者去世,算是喜丧。 但她心里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儿,便是老太爷的死因。 说是因她而死,也不为过。 圣旨送到蒋家,虽然接手的人是二伯父和三伯父,但不知为何,消息却走漏了,传到这两年卧床不起的老太爷那边,老太爷虽然年纪大了,耳力却不错,听到下人径自谈论她被废皇帝另立新后的消息,一气之下,就从床上摔了下来。 纵然是太医来了,也是束手无策,老人家本就有今日没明天的,再受了不小的刺激,纵然在世华佗也难救。 083 这是永别吗 她或许是辜负了老太爷和整个蒋家的期望,可惜,纵然她是一国之后,也无法抵御一道圣旨的威力。 如今,她唯一的请求,便是能出宫,送老太爷最后一面。银辉故意拒绝了她,想来是需要用这种小手段来给她难看,所以她转身离开,来求皇帝,就算皇帝整个人都被猪油蒙了心,也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拦着她,不让她尽孝! 可惜,这些都是她一厢情愿的做法。 “娘娘……”常辉公公从寝宫里走了出来,眉头打结,踌躇的很。 但仅是一眼,蒋思荷的心就坠入无底深渊,她已然知道了答案。 “皇上说,后宫大小事务,全都由银皇后做主,任何人……都没有特权。”常辉公公顿了顿,特权两个字,当真是说的很轻,几乎被风吹散。 她也不过是后妃之一,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罢了,特权?试问,就算她还是皇后的时候,她又有过特权吗?! “皇上不肯见我?”蒋思荷不死心,若是别的事情,她根本无需专程走一趟,看上去如此耿耿于怀,可是老太爷是自己敬重的长辈,她也是多亏了老太爷才能受到蒋家上下的器重,人都走了,她不可能连最后一面都不去见他的。 因此,就算是死缠烂打吧,她不愿走。 常辉公公十分为难,沉默了半响,又怕得罪蒋思荷,只能无奈点点头,算是默认。 提起裙踞,蒋思荷目光寒凉,双膝一弯,跪了下来。 “娘娘,您这是作甚!”常辉忍不住拔高声音,脸白的像鬼,他一个阉人,怎么担当得起啊? “跟皇上说,今日我一定要见他一面,什么时候他愿意见我,我便起身。”蒋思荷拿出最强硬的态度,很多事情,她一直在妥协,但是这件事,她不想妥协。 一盏茶的功夫后,那扇门总算打开了。 蒋思荷由着琳琅扶着起身,膝盖处疼得厉害,她笑了,许是皇后当久了,很少跟人下跪,这对膝盖骨也就懒惰没用了。 一步步走入那间屋子,记得上一回来探病,屋内的药味浓烈,如今却什么都闻不到了。 皇帝披着外袍,正在翻阅奏折,矮桌上堆了一大堆的奏折,想必是这些天没上早朝的关系,早已堆积如山。 似乎对谁都不信任,皇帝自己无力处置朝政大事,百官曾经提及让靖王代为处理政事,可惜,皇帝一口拒绝。 蒋思荷一眼就看出来,皇帝身在曹营心在汉,他哪怕捧着一本奏折,但东西没看进去,整个人显得心神不宁,失魂落魄的。 “皇上?”她低声唤了一句。 龙奕这才抬起脸来,他的模样似乎比一个月前看到的更显病态,可是太医分明说他的病已经痊愈,脉象也恢复正常,更令她惊讶的是龙奕的那双眼睛,似乎是看着她的,却又像是穿透过她的身体,看着她身后。 她心中悚然一惊,转过身去,但她身后哪有什么人? 可是,皇帝的眼神,似乎不太对劲啊。 但很快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不管皇帝多么心不在焉,她还是冷静地开口。“皇上,臣妾想回蒋家一趟,老太爷殁了。” 龙奕慢悠悠地问,话锋不太犀利,却也听不出往日的半分温柔。“你既然不再是皇后,就该遵从后宫的一套规矩,越过皇后到朕这儿来,若朕许了你,以后一个两个三个岂不是都要到朕这儿来了,朕难道就要为了这些事情头疼吗?” “若是皇后……同意,皇上认为臣妾想到您面前来吗?”她咬牙切齿,终究是生气了,这些年里,除了在楚白霜这人上吃过亏之外,除了没能得到皇帝全部的爱意和情感之外,她一直认为皇帝给了她属于正妻的名分和权力,怎么短短一个多月,她跟皇帝怎么就好似成了仇家一样? “皇后说什么就是什么,或许你比她是资历深厚了些,不过眼下,你若是能拿出长跪不起的勇气和诚意来,早该打动皇后了吧。去吧,朕给你指了一条明路,也是希望你跟皇后可以既往不咎,和睦相处,皇后心胸开阔,必然会给你一次反省的机会……”龙奕的表情透着木然,他定定地看向她,眼神从未游离,但说出来的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像是说梦话般毫无根据。 蒋思荷听得一头雾水,皇帝这是在颠倒黑白吗?心胸开阔的是谁?既往不咎的是谁?一直以来跟后妃和睦相处的又是谁? 明路? 他给自己指的明路,就是让她去跪在银辉面前,跪个几天几夜,说不定银辉心软了,就能放她出宫? 她等的了吗?银辉又能给她这个台阶下吗?更重要的是——她当真愿意放下身段,弯曲双膝,跪在银辉脚下吗? 她不能,蒋家嫡长女的那点尊严,不让她活的如此卑微,因此这几日,她从未去过栖凤宫,从未跟着其他后妃给新后请安,从未跟随大家随风起舞,好似后宫依旧一派和乐。 她可以不争不抢,不哭不闹,依旧过她的静好岁月,却不能失去最后的骨气,否则,蒋家的脸都要被她丢光了。 双手紧握成拳,蒋思荷脸色发白,唯独眼神坚定不移,嗓音略带哽咽,却又不见半点眼泪。 “皇上,臣妾到底要做什么,您才能网开一面?”皇后的位子,她彻底不想坐了,而如今,她心心念念只想回蒋家,她的情绪从未如此激荡,恨不能把她整个人都吞没。 龙奕沉默不语,眼珠子有些充血,仿佛对面站着的是一个陌生人。 蒋思荷吞咽了一下口水,嘴里万分苦涩,她知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但她非要继续往前走的话,便是悬崖峭壁,万丈深渊。 她颤抖着双手,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脚步虚浮无力,偏偏又下定决心,把那件东西摆放在皇帝的手边,触手可及之处。 “皇上,还记得这个鸳鸯佩吗?那是臣妾生下公主,给她办满月酒的那个晚上,你给了臣妾,明知道皇上心里有楚白霜,臣妾还是欢喜地收下来了。你说,他日不管我们夫妻走到穷途末路也好,两两相厌也罢,只要臣妾拿出这个鸳鸯佩出来,你一定会满足臣妾的心愿。” 龙奕的脸,稍稍转动了下,一双眼睛在幽暗中放光,直勾勾的,突然令她心生胆战。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继续说。“臣妾没有其他的心愿,皇上,既然你我情分已绝,臣妾对后宫也再无任何留恋,你已经找到心中所爱,想来后宫有没有臣妾,都是一样的。不如,放臣妾出宫吧,臣妾答应皇上,永世不再踏入皇宫一步,你就放心吧。” 这一番话落在龙奕耳畔,他颓然轻慢的脸上,似乎有了细微的改变,他懒懒地抬了抬手指,轻轻触及那鸳鸯佩,玉佩只有半块,那么,另外一半在哪里?在哪里呢? 他的思绪缓慢地转动着,眼珠子也微微一动,眼白出依稀可见一个黑点,他仿佛都听进去了,却又只对一句话有着印象。 “臣妾答应皇上,永世不再踏入皇宫一步,你就放心吧。” 放心?他为什么放心?谁要离开皇宫,再也不踏入一步? 这是永别吗? “臣妾离开,什么都不想带走,就算皇上要把公主留下,臣妾……”她顿了顿,眼眶蓄足泪光,咬紧牙关,逼出一句话来。“臣妾也可以答应,唯独大皇子,他双目看不见,又对臣妾万分依赖,左右不能成为皇上心目中满意的继承人,可否准许臣妾把川儿带走?也算给臣妾一个念想。” 他的动作透着缓慢无力,但最终把那半块鸳鸯佩抓在手心,手心早已一片湿漉,他的心中泛着奇怪的拨动,仿佛想要打破某种束缚。 他想对这个女人说,他现在的确有心爱之人,她的名字叫……叫什么呢? “皇上这是默许了吗?好,臣妾今日就走,你——多多保重吧。”蒋思荷的言辞激动,激动的原因,是因为她可以回到蒋家,可以把眼瞎的儿子带走,可以……逃离这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后宫生活。 只是在她转身的那一瞬,还是情不自禁落下清泪,她抬起衣袖,仓促地擦拭干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整个屋内,只剩下龙奕一人依靠在椅背上,手心握着一枚白色的玉佩,心一阵抽痛,他突然干呕了几声,手里的玉佩无声滑落,他来不及抓紧,眼看着玉佩摔在地上,那只鸳鸯摔得粉碎。 他痛的满头大汗,却又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想要捡起那些玉佩的碎片,却在此刻,耳畔仿佛有人念经一般,重复着那一句话,他只能缩回了手,用力抓着胸口。 “皇上,您的心里只有我,您只爱我银辉一人。” 胸口上早已留下五指的抓痕,还未结痂,再度被抓得血肉模糊,他隐隐觉得不太对,他爱的人是谁?是银辉吗?既然如此,为什么刚才那个女人要求离开,再也不回来的时候,他的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跟火药一般炸了开来,仿佛要跟他同归于尽?! 他很想看看,他的心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在作怪!每个晚上他拥抱的那个女人,面容总是看不太清楚,可是他又无法控制内心,想要接近她,拥抱她,跟她缠绵悱恻! 可是结束了欢爱之后,他的心又很快地冷了下来,而且,空空如也。 他只觉得日子一天比一天更慢了,其他的,仿佛越来越无所谓了,唯有一个念头根深蒂固,便是他要给他最爱的女人一个名分。 因此,银辉成了皇后,其他的那些妃子,他多半记不起名字容貌,包括,刚才离开的那位……前皇后,他想了许久,也只是隐约记得她姓蒋。 不是自己心爱之人,其他人他何必放在心上呢? 手下的动作,渐渐放慢,最终停下,但指甲里已经全是血迹,胸口一片火红血腥,但他却感受不到剧烈的疼痛,反而有些畅快,像是发泄了一回,又回到心安理得的壳子里头,继续翻阅奏折,写下一个潦草的“阅”字,然后,又开始发呆。 蒋家。 “皇后娘娘!您怎么……您怎么回来了?”毅国公蒋磊听闻消息,怎么也不敢相信仆人的禀告,但还是冲到了门口,才发现蒋思荷带着一个小宫女,一身素雅地站在门边。 “父亲,我已经不是皇后娘娘了。”蒋思荷淡淡一笑,笑容却并不勉强。 “你放心,蒋家会为你撑腰,那个女人又能得意几天?” 蒋思荷摇了摇头,懒得解释:“皇上放了我,我要给老太爷守孝。”她故意说得不清不楚,在宫门处被侍卫拦着的时候,她也是这般从容应对,说这是皇上亲口答应的,如果不信,大可去问皇上。 侍卫因此才放行,她转向琳琅,低声说了句什么。“我要在蒋家住下,蓝心受了伤,我把她也带回来了,父亲,我之前的院子还空着吗?把我安排在那儿吧。” “好……”蒋磊见蒋思荷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误以为是皇帝体恤她家中有丧,才让人出宫,不疑有他,马上吩咐下去。“快去把娘娘的院子打扫一番!” 当蒋思荷折回马车,从马车里抱出来一个孩子的时候,蒋磊彻底愣住了:“这是——” “父亲,这是我儿子。”她顿了顿,却终究不想再念皇帝起的那个名字,她释怀地一笑,肩膀无声垮下。“他叫瑞儿。” 蒋磊半天才回过神来,此事根本没那么简单!若是给蒋思荷放行,怎么可能把皇子也一并带出来? 他张嘴,想问个究竟,蒋思荷却抢在前面。“父亲,我想休息一会儿,晚上给老太爷守灵。” 纵然有很多疑问,蒋磊也只能点了点头,派人护送蒋思荷回到出嫁前的院子,但一转身,马上召集几个兄弟,开了一场会。 “皇上实在太过分了!” “思荷是当真失望透顶,才会离开皇宫,可是我没想到,皇上竟然连皇子都不肯要,毫无挽留,未免太过绝情!”若对方不是一国天子,简直是个负心汉嘛! “大皇子生下来的那几日,我们不是没见过皇上的脸色,他想要一个太子,可是外面早就传开来了,本是皇帝自己的身体不行,才会子嗣艰难——” “大哥,最近靖王那边,似乎有些动作,靖王妃身怀异能,能够驯服百兽之王,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再者,靖王世子也不寻常,竟然在禁卫军围府破门而入之前,众目睽睽之下失踪了,算是躲过一劫……而靖王在军中威信颇高,这两年行事愈发沉稳强硬,已有王者之气……。” “好了,让我再好好想想,你们先出去吧。”蒋磊眉头紧皱,突然想到什么,又说道。“四弟,你留下。” 蒋家的长女成了弃妃,此事闹得还不够大吗?若不是被伤了心,蒋思荷这般坚韧的女子,绝不会因为一时负气而走出皇宫,还把皇子拐走了。 “你安排一下,我想见见小诸葛。” “大哥!你不是一向不信他的一番言辞?总说他是江湖骗子?”蒋涵极为震惊,这位小诸葛是什么人物? 叫小诸葛,姓氏却不为诸葛,而是姓裴,单名一个九字,但事实上,大家伙就裴九裴九这么叫了,不知道他是否当真名字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九字,还是在家中排行第九,还是跟行走江湖的江湖人一样,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没必要追究真伪。道上黑白全都混在一起,称不上此人是正是邪,不过关于他的本事,还是有不少人都认定神乎其神。 此人善观星象,但师出无名,摆弄的便是大众眼里术士会的那一套,相信的人每每有事要他出面,或看风水、消灾解难、求子求姻缘……便尊称他一声“裴九爷”,不看好他的人,正如蒋家毅国公蒋磊,不过一句“江湖骗子”便能一句带过。 而前阵子,有人正巧遇着这位裴九在酒馆喝酒,喝醉了跟人插科打诨,正巧说到蒋家,裴九说不出三月,蒋家就要办丧事。 蒋磊自认大户大户,虽然裴九说话冲撞,多少带点晦气,但人家喝醉了说醉话,被人告发了过来,若是睚眦必报,倒是让人说他们仗势欺人,小家子气了。再者,难道被狗咬了一口,还能反咬狗一口吗?酒醉之人,胡说八道,又有什么可以认真追究下去的呢? 然,那件事距离老太爷没了,的确才两个多月。 他也是突然想起裴九此人,说到底,他并未见过裴九,对于裴九仅有的印象,也只是来自于传闻而已。 “是不是江湖骗子,我见一见便知。”蒋磊在官场几十年,是蒋家几个兄弟里性子最为沉稳的,只不过,长女无端遭此一劫,他百思不得其解,皇帝的行为实在难以解释。他觉得女儿受辱,蒋家受辱,但一定要找到原因,再者,是否改而支持靖王那一派,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儿戏,必须从长计议。 蒋涵花了两天功夫,出动手边能用的所有人马,才在京城郊外的一家小赌坊把人揪出来,亲自送到蒋家。 一身义气凛然的毅国公端坐在正厅,虽然没穿官服,但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鬓发斑白,目光凌冽,将蒋涵手里拎着的人上下左右打量了几遍。 然后,试探的语气不加修饰,仿佛还透着几分不快。“那就是小诸葛裴九?” 来人嘿嘿一笑,笑声未落,又一连打了两个酒嗝,看似有些醉态,却又脚步稳当,还不忘像模像样朝着蒋磊拱了下手,打了个招呼。“客气客气,给面子的称在下一声九爷……” 蒋磊没理会他的自说自话,面前的男人看着不怎么正派,但年纪却比自己想的年轻不少,他堂堂毅国公,怎么着,裴九还想从他嘴里听到一句“九爷”的尊称?该夸他想得美吗? “裴九,听说你这大半月都窝在这家赌坊里,手气如何?” 裴九闻言,顿时面色骤变,大咧咧地往一旁的红木椅子上一座,颇有种豪气万丈的感觉,可是偏偏他身形细瘦,看着跟瘦竹竿似的,衣袍穿在身上,更显过大,蒋磊突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对此人的印象,当然也就理所应当的大打折扣。 “说那些做什么?赌钱便是有输有赢,这才好玩——”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表情透着精明,压低嗓音问道。“难不成毅国公想给我投点银两?这好说,你给我一百两,我能给你变成一千两……” 面对面前嬉皮笑脸的男人,蒋磊早已把此人归类成地痞无赖那一堆,想想也是,一个终日混在酒馆和赌坊里的,能有什么真才学?他是被逼急了,才会在这种无用的家伙身上浪费时间,实在失策,不过既然人都抓来了,不如试探一番,实在不行,就另寻出路。 “你既然当真有一双天眼,能算出别人的运势,难道连小小的输赢都无法左右?”蒋磊重重哼了一声。“我可听说,你已经输的倾家荡产,若不是我让四弟给你行个方便,你至少还要在里面洗个五年的盘子才能赎身吧。” “言重言重,裴某视钱财如粪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全身的家当也不过几十两银子,哪里够得上倾家荡产?”裴九依旧笑嘻嘻的,插科打诨,没个正形。 蒋磊跟蒋涵对视一眼,强忍着对裴九的不喜和反感,话锋一转,说到正题上。“我今日有事要托付于你,若你当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我便把你的五百两赌债一次还清;若你说的令我不太满意,你是打哪里来的,便回哪里去吧,我不会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砸一文钱。” 裴九闻言,笑意不曾敛去,反而笑得更加张扬明媚,蒋磊几乎被那灿烂的笑靥刺伤了眼,心中更是不屑,堂堂一个男人,笑得人比花娇,实在是……伤眼。 “国公爷,那你可找对人了,说吧,是要看风水、找日子还是算卦测字啊?”裴九拍了拍胸脯,一副论专业,他是认真的姿态。 “今晚,可否夜观星象?” 裴九摸了摸下巴,有种老人捻胡的作态,实则年纪轻轻的下巴十分光滑,根本没有一根胡须,他眯起细细长长的眼,呵呵一笑。“行家啊。” “既然可行,那就布置一下——” “裴某话还没说完呢,你别急啊,今晚不行,今晚云层厚,看不清。”裴九双手一摊,一脸你奈我何的神情。 蒋涵脾气有些暴躁,如今外头日头很大,还在晌午时分,昨晚的星星月亮可都很明显,怎么今天晚上就看不到星星了?他着实不信,粗声粗气地威胁。 “裴九,我大哥请你来办事,那是瞧得起你,你若是用这种不入流的借口想在蒋家蹭吃蹭喝,可不是长久之计。” 裴九嗤之以鼻:“裴某习惯了云游四方,四海为家,对你们这些大家大户,当真没什么兴趣。我办事,自有一套规矩,办完事,一手交钱即可,有了银子,何须看你们脸色。”蹭吃蹭喝?当真是把他看成那些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了。 不过,他向来把骨气和银子分的清楚,到时候银子到手,谁认识谁啊? “何时方便?” “明晚可行。”裴九低着头,声音闷闷的,自顾自地把玩着腰际的一串穗子,蒋磊循着方向看过去,本以为是一般的玉佩或者其他饰物,不过是一串红的很陈旧的穗子,穗子上挂了一枚铜钱而已。 也对,都输的被扣押在赌坊给人洗盘子了,身上还能有什么值钱家伙? “我想知道一人的前途,还需要准备其他东西吗?” “旁的无所谓,给我此人的生辰八字。”裴九顿了顿,嗓音微沉。 蒋磊沉默了半响,又问:“我改主意了,我想问两人的运势——” 084 魔煞星转世 蒋磊沉默了半响,又问:“我改主意了,我想问两人的运势——” “国公爷,两个人就不是这个价咯。”他朝着蒋磊伸出一手掌:“一人五百两,两人一千两,不过您放心,裴某的嘴巴可是业界有名的牢,至于这一千两……他日你就知道,花的很值。” “来的路上你还说办事只要三百两!怎么,见蒋家家大业大,便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不成?!” 裴九那双白嫩宛若女子的手,在蒋涵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轻声安抚道。“谁让国公爷要裴某断的两人,身份如此金贵?我不在这时候加价,不成了傻子了吗?” 此言一出,蒋磊和蒋涵两个男人的表情都沉下来,蒋涵身子一闪,躲开裴九这个稍显娘气的男人的触碰,一张脸黑的出奇。至于蒋磊,则端来茶几上的茶杯,抚摸着茶杯上的图案,半响不发一语。 他还没给出那两人的生辰八字,甚至连名字姓氏都不曾提一个字,只是跟裴九粗枝大叶说了句要端看两人前程,为何裴九便知道两人贵不可言?是巧合吗?还是此人当真深藏不露? “四弟,把人带下去吧,好好招待一番。”蒋磊挥挥手,等蒋涵带着裴九离开,他才再度沉入思绪。 要拿到皇帝跟靖王两人的生辰八字,难不倒他,可惜此事必须严防死守,小心谨慎,他不能拿整个蒋家的安危去冒险。 康伯府的血淋淋教训还在眼前,正因为康家兄弟跟寿王龙锦扯上关系,才会让百年大族毁于一旦。 身为蒋家的主事者,他之前站在皇帝那边,是认定蒋家跟天家跟一般的君臣关系不同,是有着某种心照不宣的契约关系的,蒋家对皇帝忠诚,那么,皇帝也理应维持双方之间的平衡,而不是轻易打破多年来的平静,把蒋家狠狠踩一脚,非要蒋家吃这个亏。 但如今,靖王的存在越来越耀眼,这是毋庸置疑,不可忽略的。若当真有朝一日王朝要变天,王位要易主,那是大势所趋,光凭蒋家之力,无法改变风向,但若是没看出其中的风头,他日遭到连累,蒋家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康伯府呢? 蒋磊闭上眼,只听得外面的仆人低声说了句。“老爷,外面有客来访,是靖王妃。” 这两日来蒋家祭拜老太爷的皇亲国戚不少,毕竟,蒋思荷虽然不再是皇后,但蒋家的地位还是根深蒂固的,老太爷德高望重,在京城是有名的,因此家中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吊唁的客人。 不过,他却是没想过靖王府会有人来。 长女跟靖王妃交好一事,他是听说过的,但心中不太苟同,毕竟宫门深似海,人心隔肚皮,若是交往,场面上过得去就成了,君子之交淡如水,反而更合适。但这两个女儿家,偏偏就走到了一块儿,靖王府一再地帮蒋思荷处理棘手的问题,他本来怀疑此女的心机,但到如今,让女儿尝到伤心欲绝的却是皇帝,不是旁人,蒋磊反而不知该抱着何等的态度,只能静静观望。 “我来迎客。”他一甩衣袖,走了出去。 灵堂还未撤掉,一片雪白之中,站着一个女子,一袭素衣,黑发盘在脑后,鬓角斜斜地插着一朵小百花,她的神情哀默又平静,正是蒋思荷。 “国公爷,我并不认识老太爷,不过知道娘娘从小就是老太爷提拔出来的,说是有养育之恩也不为过。老太爷离世,想来娘娘十分伤心,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来蒋家吊唁。今日前来,该不会很唐突吧?”秦长安神色淡然,目光瞥向伫立着的蒋思荷,心中百转千回。 “王妃哪里的话?您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实属不易,您心里记着娘娘,可惜娘娘这几日茶饭不思,待会儿有劳您开导两句,我听说你们的感情很深。” “我会的,节哀。”她丢下这一句,径自走向灵堂,接过三根香,微微弯腰,上香。 蒋思荷看向她,却没说话,两人眼神无声交流了一下,秦长安才退到院子里去,静静等候。 蒋磊暗中打量着秦长安,她身着一袭月牙白的常服,整个人显得素雅高贵,完全没有半点架子,无论是衣着、装扮、表情、言谈,全都是给人淡雅如菊之感,并不像是来走个过场,也没有亲王妃的盛气凌人,她看上去,当真是为了特意安慰好友而来。 秦长安就这么在院子里坐着,等了小半个时辰,蒋家丫鬟送来了一盘豆腐和一小碗猪骨汤面,这是家中办喜丧的规矩,但来的贵族多半吊唁后就匆匆离去,没几个会正儿八经留下来的。不过她也不挑剔,不忌讳,毕竟身为医者,生老病死见多了,她吃了两口清清爽爽的豆腐,一小碗面也吃的干干净净。 这些,自然落入了毅国公蒋磊的眼中,他负手而立,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心中已有赞许之意。不知是否是皇帝的所作所为彻底激怒了蒋家,连带着他看靖王妃,也觉得女儿没交错朋友。 深宫女子,其实是很孤独的,他当父亲的并非不知,而是,蒋家花费那么多心思培养出来的嫡长女,理应能够承受后位带来的荣耀和……寂寞。 正在此时,蒋思荷来了,琳琅搬了把椅子,两人就这么坐在院子的树下。 “娘娘凡事都亲力亲为,连守灵都自己来,当真是不打算再回去了吗?”秦长安眼眸一闪,问的一针见血。 但凡蒋思荷还认自己的后妃身份,别管是皇后还是妃子,她都没道理身着素服,在蒋家一待就是三天,去世的是老太爷,而非直系双亲,像这样的情况,至多也只能出宫一天,到娘家走一趟。蒋思荷看来是铁了心,来蒋家那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看着昔日皇后站在灵堂烧纸钱,甚至把自己当成是蒋家闺女一般弯腰行礼送客,成何体统?! “我把当年皇上送我的鸳鸯玉佩还了,求皇上完成我这个心愿,既然出来了,如何还有回头的想法?”蒋思荷嘴角的笑意依旧略带苦涩,但至少不至于太过悲伤凄凉。 因为宫里有程笙嬷嬷给她时不时地送消息,因此秦长安哪怕不进宫,也知道当日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无非是刚刚坐上皇后位子的银辉颐指气使,存心给蒋思荷不爽快,拒绝蒋思荷出宫祭拜老太爷的请求,蒋思荷实在没办法,才去见了皇帝。 “皇上没有拦你?”她眉心紧蹙,是发自内心地关心。 “皇上没说什么,许是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吧。”蒋思荷寥寥一笑,轻描淡写地带过。“我还把大皇子抱出来了,如若皇上当真在意,这三天怎么能让蒋家如此平静?” 秦长安闻言,更是怒火中烧,柳眉倒竖,怒容鲜活。“再怎么样,就算眼睛看不到,大皇子也是他的亲生骨肉,他怎么能如此狠心!” “无碍的,其实我把大皇子带出宫来,想跟他相依为命,有我的私心。我若孑然一身离开皇宫,大皇子在宫内会遭到多少冷眼和苛待,你我心知肚明。把他带出来,自己照顾着,至少能保他安然无虞地长大成人,左右他不能成为太子,不能继承皇位,还不如跟普通人一样生活。再说了,你不是答应我,等他长大了,要给他治眼睛吗?若是有人知道他的眼睛还有得救,恐怕又要闹得鸡飞狗跳,我……真是倦了,不想再掺和到那些事情里去。” 蒋思荷端着一碗拌豆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听不到秦长安的回应,她眉眼黯然,嘴角的笑意却一分分扩大。 “长安,你信么?回到蒋家的那一晚,我睡得很踏实。这几日我吃的都是素食,正如我手里的这碗拌豆腐,可比宫里的任何一顿山珍海味,我吃的更香。或许有人认为我傻,但我知道不是,我给自己谋划了一段将来,更把大皇子从宫里带出来了,哪怕这辈子再也碰不了情爱,我还可以当一个好母亲……这种心情,你明白吗?” “娘娘,我明白。但我不认为皇上会这么简单把人放了。那道圣旨让银辉取而代之,但你还是妃子,你私底下跟皇上说了什么,外人可不知晓,只知你私自离宫,后位还未坐稳,好不容易你有个把柄落下,银辉怎么会视而不见?” “长安,这些话,是我心里的秘密,或许我再也不会对第二个人说了。我们去行宫那次,我隐约觉得皇上试图对我表示情意,我很不安,很恐慌,生怕那是水中月,一碰就碎了……后来回了皇宫,我便一直等,一直等,却没等到皇上跟我诉说衷肠。直到这次,我见了皇上,我好似从梦里突然醒来一般,我看着皇上看我的眼神,只觉得陌生和冷淡,仿佛我根本不存在他的眼底一般……只是那一眼,我就彻底打消了最后一丝希望,突然觉得这些年做的都是无用功,皇上给了我一个名分,我便拘着自己,没让自己过过哪怕一天痛快的生活。如今想想,这又何必呢?何苦呢?” 秦长安背脊一阵麻颤,直窜天灵,刹那间竟然无语。 蒋思荷想通了,可也想得太过通透了……有人把她拉下位子,她竟然完全不想再把后位抢回来吗? 如果是她,断不能让银辉坐在后位上嚣张大笑! 仿佛看透秦长安的不苟同,蒋思荷搁下手里的碗筷,清秀的眉眼有着淡淡的光辉。“不是不能争,而是不想争了。” 她已经彻底放下了对皇帝的感情,本想着守着这夫妻情谊过一生,但皇帝纵容新欢撒野,毁掉了最后和平共处的局面,既然如此,她还对后宫有什么留恋? 索性把位子让出来,成全他们,也成全自己,把儿子抚养成人,便是她如今唯一的心愿。 秦长安下意识地看向站在蒋思荷身后的琳琅,琳琅含泪点头,一时之间,几个女人径自沉默着,竟无人主动打破这份安谧。 走之前,蒋思荷亲自送秦长安出门,走了几步路,眼见着要到轿子跟前,秦长安突然想到什么,掉头来,步伐匆匆地走到蒋思荷的面前。 “那个位置,不属于她。”她说的,是银辉,那位苗人女子。 秦长安坚定不移的目光,犹如清泉潺潺,无声汇入蒋思荷的内心,她一时之间,强忍的眼泪竟然落下两滴,捉住秦长安的手,低声交代。 “长安,不必为我强出头,既然这是我的决定,不管有任何后果,我都可以承担。”她对银辉骄傲又阴沉的目光,记忆犹新,甚至还有些忌惮,这是她见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女子之后,头一回有的直觉。因此,她不想让秦长安为了她的事,接近银辉,再被人算计了去。 “狭路相逢勇者胜,真要遇到她,我不怕。”她咬牙切齿地说,看着如此沉静的皇后,她心思纷乱,这话不假,如今知道银辉的底细,她反而更加笃定。 银辉毒,她可也比银辉更毒,谁怕谁啊! 只是,她想着不久之后皇宫会遭遇的巨变,竟然有一丝丝的暗中庆幸,庆幸皇后在此刻出了皇宫,当真如龙厉所言,蒋思荷不做皇后,不见得就是悲剧收场,柳暗花明还能又一村吗?! 但是她心中的愧疚,终究无法跟蒋思荷坦诚,眼下不是时机,就算时机成熟,她又如何跟蒋思荷说,龙厉在密谋什么,打算跟皇帝作对,甚至……要把皇帝从皇位上拉下来?! 掀开帘子,她淡淡望向蒋家正门,蒋思荷目送着她离去,整个人清瘦的宛若被风吹了去,可惜,她只能把这份愧疚深藏心底。 她对后位没有任何野心和贪恋,若龙厉最终完成夙愿,蒋思荷看向她的目光,还会如此平和从容吗?!又会原谅她的知情不报,冷眼旁观吗? 那一刻,她瞬间不敢深想。 当日晚上。 “甲者,乙者。”裴九拿着两张生辰纸比照了一下,毅国公蒋磊并未给出两人名字,果然是官场上混了几十年的老家伙,做事滴水不漏。 他的嘴角勾了勾,无所谓,他向来不问太多规矩,看完了两人生辰之后,便扬起脖子,细细看着天际的星辰。 蒋磊跟蒋涵并肩站着,两人对裴九此人,依旧是半信半疑,但昨晚的确夜空雾蒙蒙的,连月亮都看不到,星子只有两三颗,正如裴九所言,不适合夜观星象。 今夜却大为不同,夜幕宛若黑色绸缎,上头镶嵌着上万颗璀璨的大小星子。 裴九看了许久也不曾发话,又研究了好一会儿,人似乎嫌累了,索性往地上一躺,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什么。 “成了。”裴九猛不丁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笑得散漫。“国公爷,四老爷,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吧?此事可非同小可,搞不好要掉脑袋的啊——” 话音未落,他还故意摸了摸因为看星星而发酸的脖子,那一个嬉皮笑脸的动作,却看得蒋家兄弟眼神陡然大变。 话不多说,马上把人带到蒋磊的书房内,并让看家护卫把守着门口,裴九端着茶杯,喝了两口,这才慢条斯理地说。 “乙者的命格,实在可怕。” 蒋磊眉头一皱:“怎么说?” “此人是魔煞星转世,这一世投胎投的好,否则,到了乱世,便是杀人狂魔也不一定。遇到他,那就是鬼魅散尽、神佛逼退,谁敢跟他作对,必然是要遭殃的。此人骨子里有前世带来的燥火和戾气,因此性子易怒,心狠手辣,却又多智近妖。怪也……十年前,魔煞星的光芒已经非常暗淡,那时我师父说过,魔煞星陨落再无光辉那一日,此人就要猝死了。没料到,今日一看,魔煞星还在,而且光芒更强烈,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裴九啧了声,摸了摸下巴,一副犯愁的嘴脸。“天有异象,这里头必然有什么古怪……再者,十年前魔煞星旁边只有几颗很小的星子,但今日一见,不知为何多了一颗一样大小的星辰,远远看上去,仿佛是夫妻星一样。” “裴九,此人将来是如何的命相?” 裴九轻忽一笑,眉眼出现细小的笑纹,细长的眼几乎眯成一条缝,他白皙面皮上透着一股诡谲的表情,嘴角勾的有些狰狞。 “他若是短寿,那还真是可惜。不过,不管谁为他改命,如今已成事实。还能怎么办?顺其自然吧,国公爷。” 蒋磊把这一番话品了会儿,但终究还是不满这种含糊不清的暗示,正欲开口追问,却见裴九猛然敛去笑容,那张脸没理由地正经起来。 “国公爷,你若想保住蒋家,一定要跟随此人,因为此人的命够硬。看着吧,他最后会不会……”他凑到蒋磊耳畔,冷笑道。“君临天下?!” 五十多岁的国公爷蒋磊却在此刻,心下一抖,瞪着裴九,呼吸愈发不稳。“甲……他呢?” “此人的命不算差,不过繁华如梦,过眼云烟,只不过命中注定,手中抓沙,终究是握不住啊……” 蒋磊颓然瘫软,双手紧紧把着椅子的扶手,沉吟许久,才说。“四弟,把银票拿来。” 裴九不客气地伸出手,将一千两的银票塞入怀中,拍拍屁股就想走人。“国公爷,下回再有事情要解决,别忘了裴某啊。” 蒋磊笑了笑,没说什么,等裴九走出蒋家之后,他才朝着蒋涵说,语气依旧很沉。 “我们蒋家虽然不滥杀无辜,却也不能让这般贪心之徒随意坏了大事,你派个人盯紧点,若他嘴巴牢,暂时留他一命,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处。” 点点头,蒋涵还是不放心地追问。“裴九的话,大哥如何想得?” “若是过去,我必然不信,但现在……不得不信。”蒋磊摸了摸斑白的眉毛,叹了口气:“找个时间,我亲自去拜见靖王。” …… 芙蓉园。 午后的阳光正好,秦长安让翡翠打开窗户,依靠在软塌上,拆了白银刚送来的信,专注地看着。 信是大哥写的,前后不过百来字,里面提及二哥主动辞官,终日不是练武,就是买回来一堆木头做木雕活儿,长公主还笑称以后秦铜不当武将,开个木雕铺子也不错。至于大哥的处境,信中不曾赘述,只说长公主怀胎三月,太医说这回是个小子之类…… 大哥报喜不报忧,她明白的。 萧元夏在金雁王朝碰了个钉子,或许原本打算多待几日的,却迫不及待仓促离开,身为天子,自然是面子上难看了点。但无奈金雁王朝是强国,北漠是小国,强弱之分,让人不得不低头退让。 秦长安很清楚,萧元夏不会在皇帝的饮食下动手脚,他刚刚坐上皇位,这种吃力不讨好,徒惹一身腥的事情,当真没必要做。他想得是跟金雁王朝的天子打好交道,而不是来结交仇人,但偏偏那件事又说不清楚,皇帝找不到证据证明是他下的手,同样的,萧元夏也找不到证据证明自己毫无动机,就这么僵持了两日,最终龙奕还是放萧元夏走了。 萧元夏回了北漠,必然是要迁怒的,据说身边随从一个不留,全都打发了,至于一干护卫,几乎个个被贬官。 二哥是先下手为强,不等萧元夏下圣旨,就主动把官帽取下来。萧元夏原本就觉得秦家兄弟身份尴尬,但秦峰是驸马爷,他不好动太大的手脚,至于秦铜孤家寡人,虽然一身好武艺,却也仅限于此,萧元夏不认为必须留着秦铜。再者,此次去了金雁王朝,更觉跟秦长安此生无望,既然如此,何必还对她的兄长如此照顾? 因此,就准了秦铜的辞官请求。 085 天降喜来 垂着长睫,她收回思绪,本以为两位兄长可以在北漠落地生根,但如今皇帝换人了,萧元夏跟她又闹得不欢而散,兄长们的处境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秦铜辞了官,又成了平头百姓,萧元夏想必暂时不会再刁难他了吧。 这样也好,与其伴君如伴虎,拼了性命也得不到皇帝的信任,还不如卸下一身责任。见了二哥,她隐约感受到二哥比前两年的性子要平和一些,不再那么封闭,但官场上必须时刻紧绷,或许对他的心结毫无益处。 她轻轻耸肩,低声呢喃。“二哥,你做得对,人是为自己活的,何必在意别人目光?游鱼有游鱼的快乐,飞鸟有飞鸟的快乐,你呀,何时能给我找个嫂子,才是正经事呢,你瞧长公主,这都第二胎了……” 陆家兄妹三人之中,大哥虽然成亲很晚,但总算娶了个贤妻,家庭和睦,而她给长公主调养好身体后,自己也讶异长公主这么能生,这简直就是三年抱俩的节奏嘛。至于她,看上去是羊入虎口,但唯有自己才清楚龙厉待她有多好,虽然此人的感情是执拗又扭曲了点,她却能欣然承受,如今生下儿子,感情也愈发坚定。唯独二哥,依旧是孤零零一个人,想来多半是当年在董家备受凌辱令二哥心结难开,早已过了适婚年纪,偏又跟老和尚般心如止水,她始终有些介怀。 其实,只要二哥真心喜爱就成,哪怕另一方是个男子,二哥有断袖之癖,她也会举双手赞成!管他爱的是男人女人,他开心就好!可奇怪的是,二哥既不跟男子亲近,又从未闹出跟哪家姑娘暧昧的消息,难不成当真打算孤身一辈子了吗? 正在浮想联翩之中,远处的天际好似传出什么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她不由地双手搭上窗棂,望向天边去。 蓝天白云,上面有两个小黑点,而且,黑点还在移动,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院子里正在做事的翡翠和白银也听到了声响,停下了手边的动作,仰着脖子,试图看清楚那是什么玩意儿。 这叫声……怎么有些耳熟? 脑袋一道灵光闪过,秦长安站在榻上,双手紧抓窗棂,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口,当那两个黑点俯冲下来,她不禁挥舞着双手,双目大放异彩。 “饭桶!你终于回来啦!” 一转眼,饭桶离开已有大半年,她不是没担心过,可是最终还是愿意相信灵隼在野外生活的能力十分强悍,灵隼在悬崖上尚且可以做窝,穿行在深渊之中,既然如此,灵隼就应该经得起风雨。 灵隼长的更大了些,宛若草原上的成年孤鹰,双翅羽翼丰满,在阳光下隐约泛着灰中带绿的光芒,尖喙如弯刀。 回来的,不只是它。 还有一只手掌大小的……呃,那是麻雀,还是? 小家伙胖墩墩的,灰扑扑的,圆头圆脑,像是一只肥美的家鸡,不过,秦长安越看越眼熟,这可不就是灵隼刚从蛋壳里孵化出来不久,刚学飞的那副模样吗? 她又惊又喜地伸出手去,灵隼牢牢地站在她的手肘上,爪子虽然锋利,却不曾抓破她娇嫩皮肤。 至于那个小家伙,飞的慢多了,等了好一会儿,看看自家母亲,才有样学样地站在秦长安的另一只手肘上,可惜似乎手脚笨拙了点,还未站稳,“噗通”一声,就从她的身上落下,直直地掉在了窗户下的草地上。 “饭桶,我说你这次出去怎么大半年没想着回来,原来是在外头遇着相好的了呀!还生了孩子呢!”秦长安大喜过望,她居然忽略了灵隼是雌鸟这个事实,青葱玉指戳了戳灵隼的脑袋,嘴角噙着笑。“你相好的呢?怎么不带来给我认认?” 摇了摇头,饭桶依旧模样傲娇,秦长安这才想起,好似灵隼成年后有固定的发情期,找到配偶之后,等雌鸟生下那颗蛋之后,雄鸟就会离开。等幼鸟孵化出来一段时日,学会飞翔之后,雌鸟也会离开幼鸟,让幼鸟独自生存在天地之间。 灵隼会把幼鸟带回来,或许是多多少少想讨好她这个主子吧。 的确,她很喜欢呀。 想当初,饭桶到她手里的时候,也只是一颗铁灰色的蛋呢,如今自己都当娘了呢。她忍不住心中的激动,好似有一种升级当奶奶的喜悦,盘旋在头顶,迟迟不曾散开。 胖乎乎的幼鸟扑腾扑腾了两下,从草地上飞了起来,秦长安笑眯眯地又把右臂伸过去,幼鸟又瞧了瞧站在她手肘上老僧入定的饭桶,只能小心翼翼地飞近了她的衣袖,可惜丝绸衣裳有些滑,它一时没掌握好力道,又摔了下去。 这一次,秦长安实在没忍住,被幼鸟笨拙的举动笑得直不起腰来。 饭桶的鸟目只是看了一下地上被青草覆盖的小家伙,一副浑然不在乎的样子,却是自顾自地盯着秦长安看,那眼神仿佛是委屈至极,不想承认小家伙是自己的孩子。 “饭桶,你看它,多像你啊。” 饭桶的眼神好似在说:“一点也不像我,我没这么笨,一定像他爹,他爹就是个憨子。” “哈哈——”,她捧腹大笑,幼鸟来来回回试了四五次之后,总算能够抓住她的衣袖,不过身子摇摇晃晃的,像是个不倒翁,说不出有多可爱。 实在觉得幼鸟丢了自己的脸面,饭桶索性转过脖子,看向别处,依旧一副“老娘是鸟类精品,这小子绝对没有继承老娘的聪明才智,要不是带了个拖油瓶,他飞起来慢吞吞的,老娘早就回来了”的高傲神态,秦长安摸摸幼鸟,又逗逗雌鸟,本来担心饭桶有去无回,在半路上出了事,如今却没料到“养一赠一”的结果,能不开心吗? “爷……。”谨言跟着龙厉走到芙蓉园的洞门口,但见主子停下脚步,他也不再往前走,询问主子是否有所交代。 龙厉不曾回应,目光落在屋子的窗口那一处,他瞧见的是什么样的景象? 秦长安应该是站在窗户后的榻上,身子探出来,就这么跨坐在窗棂上,一袭蓝色描金衣裙,因为在内室之中,不曾出门,她依旧没有梳起反复的发式,松懒的发髻整个儿斜斜地靠在脑后,长发如瀑,直至臀下。 她的手臂上,站着一大一小两只鸟儿,大的那只有些眼熟,应该是出走大半年的灵隼,至于那只小鸟,倒是没见过。 只是,吸引他的,绝不是这一对鸟儿。 而是……她脸上的笑容,看着她被愚蠢幼鸟的动作惹笑,笑得直不起腰来,眉眼弯弯的姿态,甚至还残留着几年前的少女姿态。 好久了吧,他没见过秦长安如此开怀的笑了。 她算是爱笑的,但许是发生了不少事情,笑容还在,有时候是温婉的,有时候的从容的,有时候是欢喜的,那那种小小的欢喜,当真不如她此刻畅快淋漓的笑靥,更能震撼他的内心。 龙厉双手微握,黑眸不由地一眯,实在无法解释自己明明是她的男人,她的丈夫,根本无需做这种偷看的行径,却又难以说服自己不继续瞧下去,仿佛生怕自己一旦走近,就破坏了眼前美景的祥和气氛。 浸在秋阳中,女子的身形有几分朦胧,周身像镶嵌着淡淡的金箔一般,秦长安略微晃动着双足,小巧的脚上套着白布袜而已,并未穿鞋,她时不时地跟灵隼说着什么,仿佛一人一鸟,当真可以用言语沟通,实在是神奇呵。 灵隼突然啄了啄幼鸟的脖子,秦长安这才注意到,幼鸟的脖子上有一圈白毛,异常丰厚,可是好似有东西凸起,她不由地剥开幼鸟的白色羽毛,只见那儿缠绕着几根枯黄的茎,她轻轻拉了拉,发现茎叶极为坚韧,在长途飞翔之中都不曾散开,而茎叶的下端,则挂着一朵花…… 这是——一朵尚未枯萎的花,花有七瓣,没有特别的香味,花芯处为正红色,每一片花瓣只有大拇指的指甲大小,但色彩却是极为奇特,从花芯处的正红色往外散开,一层为一色,最后花瓣的边缘处为白色,数一下,一共其中颜色。 七色堇?! 有那一么一刻,秦长安竟然愣住了,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朵小花儿,鼻尖泛酸,张开双臂,一把搂紧大小鸟儿,在毛茸茸的鸟脑袋上,落下一口一个香吻。 谨言面色微变,看向身旁的主子,只见龙厉眼神微微一凛,深晦的眼瞳略微黯然,下颚绷紧,俊美无俦的面容上顿生阴暗不快。 王爷似乎……不太高兴啊。 龙厉的确心里不舒坦,刚才看到秦长安难得开怀大笑,他大受影响,眉眼也柔和了三分,但如今看着她抱着鸟儿狂亲个不停,他的心里不乐意了。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那柔软唇儿的触感有多美妙,在床笫之间,她从不吝啬害羞,两人的前戏便是一连串令人心跳的亲吻,当她双目含春,难得流露出女儿家的娇态,那种近乎迷蒙的表情,确实教人相当动心,尤其是彼此都知道对方的罩门,他知道如何令她感受到愉悦,而她也知道如何让他疯狂。当那软嫩唇儿贴上他的喉结,在贴近脉搏处游走,他总是难以抗拒。 但如今,那唇儿却在亲吻两只鸟儿!他的女人,从头到脚每一根汗毛都属于他,更别说那私密的亲吻! 仿佛自己的所有物被人夺走,直属于自己的特权被人霸占,他的内心不可抑制地感受到闷疼,等等……幸好对方不是人,而是鸟,否则,他怎么可能还定定地站在原地,早该大杀四方了。 他知道时机马上就成熟了,积怨已久的朝廷,必然是人心惶惶,皇帝被银辉迷得五迷三道,荒废政事,朝中官员满心不满。而从四方城走水路而来的盐和人,也很快就要到位了。 蔡敢因为在军中跟副将军濮永裕争斗,砍掉对方的一只手臂,回来之后连降三级,大将军沦为小小副将,此事在朝廷,人尽皆知。 渐渐的,有人瞧出点眉目来,之前的贺坤将军也是稀里糊涂就沦为死囚,接下来就是蔡敢,而这两个武将,全都是站在靖王那边的…。再后来,武将们全都收敛起来,听说靖王把令牌交了出去,还能怎么想? 必然是认定皇帝对靖王施压,要靖王一点点地把权力吐出来,皇帝便能随意拿捏他! 武将们虽然粗鲁,有些甚至大字不识几个,但重在忠心,胜在有情有义,龙厉虽然手段残忍,但对于忠心耿耿投诚与他的手下,却是出手大方,他自有笼络人心的一套。如今在众人眼里,他便是树大招风、功高震主的角色,把先帝赏赐的令牌都交了,下一个要交的,岂不是三十万兵权! 龙厉善于煽动人心,他故意让人这么想,再者,外面的传闻也是一把利剑,皇帝的种种作为,已然让人看不过去了。 不多久,秦长安已然看到龙厉朝他走来,灵隼见状,乖乖地展翅飞翔,落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上,胖嘟嘟的幼鸟不甘落后,跟着雌鸟一道抓着桂花树干,绿豆大的鸟目直直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谨言不曾跟上,依旧守在洞门口,毕竟女主子一副闲适姿态,不是外人能够瞧见的,当然,男主人更不会愿意她这幅模样落入别人眼中。 “三郎,瞧见没?饭桶没事,活着回来了!而且,还带回来一只幼鸟!”她欢呼雀跃,嘴角的笑花着实美艳,整个人完全不似生过孩子的妇人,偶尔龙厉能见到她超龄的冷静一面,但此刻,她笑得宛若一个大孩子般。 他的心,终究有一块地方,融化成一滩春水。 “鸡生蛋,蛋生鸡,不是很寻常么?”他嘴角抿了下,余光瞥过一大一小两只鸟,想当初,还是他们一起去了趟鬼市,买着那颗古怪的蛋,孵出来一只灵隼,说来说去,秦长安似乎总是能够吸引这些不寻常的灵兽。如今,灵隼竟然又拖家带口,捎回来一只,靖王府除了添丁之外,别的地方也越来越热闹了。 他个性孤僻,本不该喜欢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齐聚一堂,先是一头白虎,又是一只灵隼,最后还多了一尾神出鬼没狡猾多端的火狐狸……但知晓她就爱护着他们,而白虎和灵隼全都在关键时刻救过人命,至于那最不讨人喜欢的火狐狸,居然也在禁卫军闯入之前嗅到危机,把世子拖到地道里,灵性完全不输人性,他还有什么话好说?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听他这么说,调笑的口吻却有着一抹认真,她眼角的笑荡漾的更深了点。“你把灵隼说成是鸡,问过人家乐意了吗?” 果不其然,灵隼把脖子扭到一旁,开始生闷气了,小家伙还有点呆头呆脑的,依旧盯着面前的男女,绿豆大小的眼里满满的好奇心。 龙厉下巴微微抬起,双臂撑在窗棂上,秦长安跨坐在窗边,秋风拂过,吹起她宽大的裙摆,露出一段白皙的脚踝和穿着白袜的秀足,不知为何,他的眼底陡然闪过一团火焰,嗓音有些低哑,宛若裂帛。 “你这样,让爷想起好几年前,你常常爬靖王府的墙,溜出去逍遥快活。” 秦长安坐在高处,总算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颀长身段的男人,她的身子微微向前倾,歪着螓首看他,总觉得他此刻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 “既然早就知道,怎么没派人打断我的腿?”她故意这么问。 “也不是没想过。”没料到,某人幽幽地吐出这一句,往前踏上两步,双手扣住她的细腰,摩挲了下。“如今回想,正是你这股子活蹦乱跳的样子,才让爷上了心。” 她抿唇,将十指插入他的黑发内,沉默了会儿,才说。“二哥辞官了,大哥怕是也看出了萧元夏刻意疏远的原因,我以为北漠可以让他们重新开始,却没料到萧元夏成了最大的变数。” “长安,再等等,短则半年,长则一年……。”他顿了顿,感受着她的指尖穿过他头发的那种难以言喻的温柔,眼底的阴暗彻底被驱散。“把你两个兄长的前途放到爷手里,成么?” 思忖了下,她突然明白龙厉的意思,只要他君临天下,坐上皇位,那么,小小的北漠又岂会放在眼里?到时候,就算要萧元夏乖乖把人送来,萧元夏又岂敢不从?说到底,无论是金雁王朝还是北漠,都是权力至上的地方,两个兄长最好的归宿,便是为龙厉效忠,因为他会把他们当成是自己的家人,只要他的心里有她一日,他们就能得到最好的庇护。 她不是不曾动摇,眼下她对萧元夏没有信任,怎么想都是这个法子更加可行。就算到时候兄长们执意留在北漠,碍于龙厉的面子,萧元夏也不敢暗中算计什么。 当她再度抬眼的时候,面前的男人却朝她伸出双臂,她马上意识到什么,不曾迟钝犯傻,同样张开双手拥住他,任由他把她从窗户上抱下来。 她的双足未穿鞋,就这么让他横抱着,两个丫鬟早已不知溜到哪里去,只要见到龙厉进了院子,她们便脚底抹油,倒不是真的犹如见了鬼一样,而是太清楚要给自家主子一个单独相处的空间,而不是说傻傻地站在原地惹人嫌。 龙厉兴许是个恶人,但秦长安却很享受这恶人对她放下屠刀,甚至还能多出几分温柔举动,至于他刚才说的话,她还当真放在了心上。 唯独一丝愧疚,始终扎的很深,可她有很清楚这一场争斗,最后必定是你死我活的地步,她对蒋思荷再怎么同情敬重,也不能有妇人之仁,坏了龙厉布了这么久的局。 把门踢开,动作却不显粗鲁,他将人重新置于软塌上,坐在她的身旁,见她的其中一只白袜褪下,垂下长睫,将她的赤足搁在膝盖上,为她穿好白袜。 秦长安心中发暖,只听得他低低地问:“今日宫里下圣旨了,想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她试图在那张俊邪的脸孔上找出半点蛛丝马迹,但偏偏龙厉实在是……老奸巨猾,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完全不给她半点痕迹可寻。 但不知为何,她的心有点沉闷。 “先听好消息。” 他的唇角微微一勾,笑得带些诡谲,唯独眼神依旧不看她,瞧着她细瘦白皙的脚踝处,仿佛看久了,那里能生出一朵花来。 “好消息便是……皇兄今日召见,要我把三十万兵权交出一半。” “你怎么说?” “我当然允了。” “这算什么好消息?!”她小脸沉下,脸色不甚好看。 龙厉总算抬起脸来,俊长身子往前倾,跟她四目相对,眸光有了热度。“至少不是要我一次把三十万兵权都交出来,这怎么不算好消息?拥兵自重,向来都是天子大忌,前两年是需要我给他鞍前马后,如今不需要了,他大有亲信可用,比如那个断了一臂的濮永裕……” 她急急地打断他的话:“坏消息是什么!快说!”好消息都让人如此不省心,更别提能让他认为坏的消息,必定是十分悲惨了。 086 亲手把祸害除了 “你心心念念不忍心伤害的皇后娘娘,因她私自出宫,眼里没有新后,对方自然要使劲踩一脚。皇上已经下旨,要蒋思荷进家庙清修,反省思过,而且大皇子今日就接回了皇宫,养在新后身边。”他徐徐开了口,嗓音依旧清滑,有着一种旁观的漠然。 她就知道!不管是皇帝还是银辉,怎么可能纵容蒋思荷带着皇子,生活在宫外,这是历朝历代从未有过的!哪怕这个皇子,皇帝始终不喜欢,哪怕他在皇帝眼中是个残废,是个不能托付的废棋!但皇家血脉,岂能流落在外? 再者,蒋思荷请求银辉放她出宫吊唁蒋家老太爷,银辉纵然百般刁难,知道蒋思荷去找了皇帝后头也不回地出宫,不正是不给她这个新后半点脸面吗?她正是要给其他后妃立规矩的时候,当然要给不肯服软的蒋思荷一点教训,于是乎,才在皇帝耳边吹了枕头风,让皇帝追加了这一道可笑的圣旨,把蒋思荷逼近家庙,更让他们母子分离! “堂堂天子,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上回用世子要挟我,这回连自己儿子都不肯放过吗!他明明知道,蒋思荷什么都放下了,只想把眼瞎的皇子带在身边自己照顾,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他不肯答应?一日夫妻百日恩,他真是没救了!”秦长安怒气冲冲,毫不掩饰,那双美目似乎要烧起火来。 “是啊,他可不就是没救了?”龙厉顺着她的话说,眼底有笑,非但不气,看起来还有种胜券在握之感。 若不是秦长安跟蒋思荷交了心,当了一回真朋友,他当真是不必如此在意秦长安的观感,他连自己兄长都可以反了,还能有多在乎蒋思荷这个皇嫂呢?再者,蒋思荷如今已经被从后宫除名,更不是皇后,称不上是他的皇嫂了。 正因为顾及她的心思,知道她多多少少难以放下对蒋思荷的关心,更因为他们不得不策反毁掉眼前的一切,她是矛盾的吧,他才会想到要给蒋思荷一线生机,免得日后成为秦长安的一个心结。蒋思荷若是死了,这个心结就成了死结,他必须管。 秦长安静默不语,跟蒋思荷最后见面的那日,不过是短短两日前,她并未奢望皇宫里的那两人当真会宽仁大度地放蒋思荷一马,却也没料到皇帝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果然是中了蛊,不但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连自己的理智也一并舍弃了吗?! 她将脑袋轻轻靠在龙厉肩上,若有所思,她是医者,能救人,却也擅长制毒与解毒,可对于种蛊解蛊其中的门道,她本是一无所知的。 多亏了三年前被祁门陷害,身体种下了情蛊,从那以后她便暗中搜罗了不少关于蛊术的记载,南疆那一趟,她见识了巫族的厉害,对蛊术的了解更近了一步。 如今,她虽然称不上是内行,却也绝非是懵懂无知的外行。 “又打什么鬼主意呢?”龙厉薄唇微勾,淡淡笑开,不等秦长安开口,又缓缓地补了一句。“爷跟你说过,不许你再靠近银辉,你果然连自己夫君的耳提面命也不理会了?” 她平铺直叙道:“我想什么你当真知道吗?别总说的好似我肚子里的虫子。” “苗人的蛊,可比祁门的更杂更狠,就说她给皇帝下的,名叫噬魂蛊,能让人迷失心智,把施蛊人看作是挚爱,对其言听计从,任何女人都无法再让他动心,久而久之,彻底成为施蛊人手里的木偶,让他往东,绝不敢往西。”他的眼神陡然划过犀利之色,又说。“可比我们当年受的情蛊更厉害吗?至少每隔七日,情蛊发作的时候,才会让人心神俱乱,被欲望牵着鼻子走。可这噬魂蛊,却是在一日十二个时辰里无时不刻影响此人的意识和判断。你想,银辉胆大妄为,敢对皇帝动手,难道手里就只有噬魂蛊吗?若是还留着更阴毒的杀手锏,你也打算为了蒋思荷,去跟她分个高下?!” 漂亮的眉毛扬起,英气焕发:“她会施蛊,没错,我不会,可我会制毒,她也不会。针尖对麦芒,何以认为我一定会输?” 龙厉不说话,只是淡淡睇着她,秦长安骨子里的倔强,他从未怀疑过。 “总得试试。”她面色冷凝。 “长安,果然在你心里,爷还不如蒋思荷三个字吧。”他的眉淡淡敛下,看似很不经意地一问,好似是闲聊的口吻,可如此平缓的语速,却生出一种可怕的气势来。 他很懂得得寸进尺的法门。 他就是要她心里不舒服,就是要她于心不忍,就是要她——不能让一个区区勉强够得上是知心好友的蒋思荷,占据她心里大块位置!那个地方,明明是他的,全部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她的尾指几不可察地一颤,感受到龙厉伸手触碰她的长发,他幽幽地发问,却是瞬间变了语气。 “你可曾发现,这两年你的发色转变,原本是黑色不足,更多的是深琥珀色,尤其是发尾,如今琥珀色转深,接近黑色,而生出新发愈发黑亮,相信再用个两三年,你这一头长发就能恢复成当年模样。” “当年模样?”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在北漠重新见到你的时候,本王就想,你之前的发色太过漂亮,不过无妨,多花些时日,自然能给你再养出来的。”他低吟一句。 这算什么?示弱扮可怜,明知道她对自家人必然是心软的,他却偏偏往她的软肋上下狠手! 他似乎并不在乎秦长安的回应,自顾自凝望着那一头青丝,王府里用的发膏是市面上最好的,一小瓶就足够花去几十两银子。王府的精致饮食那是更不用说,他让厨子用滋补的食材研磨成粉末,镶在她爱吃的甜食里,就这么一日复一日地食补,虽然见效不快,但有胜于无。再者,据说阴阳相合,女子也会从男人那边得到滋润,因此,他在床笫之事上也是花过功夫的,必然让她身心愉悦,得到最大的满足……这么久过去了,总算看到了成效,不管是这几个法子里头的哪一种,亦或是一起造成的效果,他欣然看到她的改变。 只因,在午夜梦回之中,他依旧记得多年的那一幕,当她转身离开时,那一头束起的长发在身后飞甩,黑的亮丽惹眼,风中荡开的发丝,有着浅淡勾人的香气。 “三郎,你这是……对我心中有愧?”秦长安一开口,恨不能咬了自己舌头,只因这话放在谁身上都说得通,唯独龙厉这人,他的字典里绝对没有愧疚自责这四个字。 因为认定是她献出三年珍贵血液的关系,让她身子体质大变,当初在北漠,的确是发色变浅,而且不易怀孕……如今儿子生了,不易怀孕一说也被打破,就只剩下这一头顽固长发,他就这般较上劲了么? 说到底,他愧疚吗? “我本不想承认。”他一语双关,言下之意,便留给她慢慢琢磨去了。 盯着他玄妙的表情,她心中有苦有甜,这个骄傲又扭曲的男人,终究还是把她搁在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处,他不承认又有什么关系?她知道就行了啊。 “能让我愧疚的,就只有你,秦长安。你要把银辉斗垮是吗?心意已决,那就去吧,真有个万一,也无非是让这份愧疚压得我更重更沉些,不见得会要人性命,无事。”他故作轻松地说,敛下浓密长睫,仿佛懒得再言语,疏离神气实在罕见,静若沉水,反倒激的人心醉神驰,不管不顾。 她咬牙,突然握住龙厉的手腕,仿佛想在他面前挑明些什么似的,一下子扑进他的怀中,心下一阵动摇,甚至还有些生气。 “龙厉,你这人实在太坏、坏的彻头彻尾,我怎么就看上你了?” “程笙嬷嬷的确是从宫里一路跟随我的,她会对你忠诚,却也不会瞒着我你要她做的那些事……你给银辉种了什么毒?嗯?”他笑,好看的眼也弯弯,嘴角微翘,仿佛无害却握有生杀大权。 这人,又给她使一招先礼后兵吗? 她心口被无形力道狠狠一掐,背脊不禁泛凉,心绪有了不小的波动,唯独双目依旧清亮,不见半分阴霾。 “没错,我在她的吃食里下了毒,我不能任由她在宫里为所欲为,至少有个牵制她的方法。毒药是我自制的,市面上买不到,叫做鬼见愁,我要让她知道,并非蛊才能给人带来痛苦,毒药亦能。” “牵制她做什么?难道想借此威胁她把皇兄的蛊解了?”他的语气平板刻薄,其中的狠劲却十足明显。 “只要皇帝被银辉牵着鼻子走,就认定他只爱银辉一人,乖乖听她的话,夜夜笙歌,过的快活,哪里会受到皮肉之苦?纵然渐渐忘却身边人,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除非,他还有那么一点点良心,可以对抗被蛊影响的神志。可是,因为中了蛊,在神志不清的意识下,说了自己无法控制的狠心话,做了很多自己毫无印象的事,这样对很多人而言,并不公平。”她轻轻扯住他的红色衣袖,五指收紧,眼底已有一派决然。“你跟他之间的比试,难道他解了蛊,就会改变结果?三郎,我信你,你若成了,我跟你一起共享繁荣富贵;你若不成,就算死,我也会陪你一起。” 他面无表情,眼神阴测测,却伸手摸摸她的面颊,感受到手下一片寒凉。他的确坏心眼,黑心肠,他人在西南,皇兄却对靖王府的女人孩子下手,他可没这么容易忘记。他是个很记仇的人呢,因此,知道银辉给皇帝下了蛊,他完全不想伸出援手,存心令皇帝不好过,哪怕他看得出来,皇帝的脸色奇差无比,身体几乎被女色掏空。 “我想试。”她重申。 “你想都别想!”他厉声道。 “我想。”她重新看向他,专注而郑重地凝望着他隐隐发怒的俊脸。很多人都怕此时此刻的这张脸,但她不怕,更不觉得可怖扭曲。 点点头,她像是说服自己一般,低声呢喃。“我要这么做。三郎,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我不会插手,斗个你死我活,也是各凭本事,成王败寇,自古如此。但深宫后院的事,就交给我们女人吧,蒋思荷那副无欲无求的样子,我实在看不下去,哪怕……哪怕她当真从此与皇室无缘,我也要帮她一帮的。她没做错任何事,也没有影响到你们的争斗,就算当真要从宫里出来,也该让皇帝在意识清晰的情况下,给她一个答案,当做了结。银辉或许是有自己的看家本领,但她年轻气盛,野心大,却不喜欢按部就班,这样的人,行事必当有所疏漏,也能被人抓住把柄。我要让她知道,金雁王朝的后位,不是阿猫阿狗都能坐的,也不是靠一些阴毒的歪门邪道就能戏弄所有人,甚至危及江山社稷,国家大事……三郎,我们纵容她闹了一个多月,差不多该收网了,你难道打算让这个跳梁小丑继续蹦跶下去?” “我很想看看,他日皇兄清醒过来,见到自己妻儿全都离散,会是何等的心情?这是他应该受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目光中戾气尚存。 “二皇子熬不过这个秋天的,三郎。”她顿了下,那双美目中情绪复杂,犹如一湖清水,但水下却又暗潮汹涌,深不可测。“就算他是一国之君,也保不住自己的儿子,老天爷已经在惩罚他了,何必牵扯到大皇子?” 龙厉终于体会到,原来人的怒气是可以一层叠上一层,永无止境地攀高,她说的越是坚定,他的心头火越是窜的更高、烧的更加猛烈。 “过来。”他坐着不动,事实上是气的全身发僵,他是无情人,既然决心要扳倒皇帝,皇兄的任何子嗣都不该留,他不认为这有商量的余地。 她浑身一震,已有许久,没见识过那张怒气汹涌的面孔,至少,他的怒气多半是对外人,鲜少对她大发脾气。 “快过来。”他差不多把一辈子的耐性也赌上了,有股想把她撕吞入腹的冲动,暗暗磨牙,白皙的面皮脸色转青,额角太阳穴突突乱跳,额面与脖颈都已经浮出青筋。 秦长安不再磨蹭,往他身边靠过去,心里虽然有些不安,却从不惧怕他会伤害她,哪怕,他此刻盛怒的模样,当真是挺吓人的。 胸臆中那颗心原来不全然是黑的,鲜红火热的很,扑扑腾跳,因为一遇上这个女人,他七情六欲尽然生出,喜怒哀乐也围绕着她,恨不能马上就答应她。 可是,他不能! 他脾气上来了,却又不能朝着她发作,只能阴着脸,用力抓住她的手腕,欺压上她的唇,近乎粗暴地咬了几口。 秦长安吃痛,闷哼一声,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她让他不好办,只能任由某人在她身上泻火。 “这几日我总在想,我亲手把银辉这祸害除了,以后无论是什么身份,都能坦然面对蒋思荷……蒋思荷对我好,我也想承她这份情,总不能袖手旁观,漠视不理。我怕,以后会后悔。三郎,让我去吧。”当他大力扯开她的衣襟,整个人埋在她柔软胸前的那一刻,她胸口激荡,紧紧抱住他的头颅,神色一柔。 这一日,龙厉始终不曾再说一个字,迎接秦长安的,便是一场狂风骤雨般令人窒息又强烈的欢爱。 她依旧是腰酸的下不了床,醒来的时候,身旁早已没了龙厉的身影,最近,他忙碌的很,常常一整天见不到人,唯独晚上回来跟她一起睡觉罢了。 但龙厉已然是默许她的举动,即便他很生气,但在他们成为夫妻之后,他给她的不只是宠爱,还有尊重。 她不禁想,等他气消了,就好了。 “翡翠,给我梳头,我要进宫。”她撑起身子,朝着门外喊道。 皇宫。 “皇后娘娘,皇上正在批阅奏折——”常辉公公低下头,朝着面前的女人行礼。 眼前一身金红色宫装的女子,正是银辉,褪下了七彩苗绣衣裙和累赘的银饰之后,她经过精心妆点,看上去倒是跟宫里的一般后妃无异,容貌虽不十分出色,却胜在年轻健康,麦色的肌肤紧实,多了几分青春活力。 银辉凤眸尾部描画了红色胭脂,她瞥人的眼神,透着高傲不羁,她冷冷笑了笑。“常公公,你想阻拦本宫吗?” “奴才岂敢,是皇上……”常辉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宫里的气氛越来越诡异,他常常两面不是人,弄得焦头烂额。 “皇上命你在门外守着,想打发本宫走?他不想见本宫?”银辉的眼神略微沉下,语气也愈发寒凉。 不等常辉开口,银辉却突然笑出声来。“常公公,本宫做了一盅鸽子汤,皇上既然忙于国事,本宫当然不好叨扰。不如,你把鸽子汤端进去吧,让皇上趁热喝了,千万别太过劳累。” “是,奴才遵命。”常辉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从银辉身旁的宫女手边接过鸽子汤,目送新后转身离去。 新后当真体恤皇上的身体吗? 他边走边摇头,他是近身伺候皇帝的下人,谁不知道皇帝几乎夜夜宿在新后的栖凤宫里,新后年纪轻,才十八岁,可惜在床笫之间却颇为热情,那叫喊声常常持续一个时辰,而皇上的低吼声也不断,苦了他们这些守夜的太监宫女,一个个听得面红耳赤,实在尴尬。 放眼整个后宫,无论其他后妃的性子南辕北辙,却挑不出一个在情事上如此大胆做自己的,这方面本该由皇上主动,女子就该温柔自持些。 若真顾着皇上的身体,就算皇上想要,新后也理应劝着皇上,而并非如此纵容皇上,毕竟,皇上过了而立之年,可不是年轻气盛的小伙。 他虽然是太监,只算半个男人,在宫里久了,也自然而然懂了这些男女情事,过去皇上一个月最多重新四五人,如今却……这不是纵欲又是什么?而纵欲的下场,便是皇上的气色愈发不好,整个人憔悴许多,晚上犹如猛虎下山,白日却总是打不起精神来,连早朝都荒废了。而反观新后,她却好似气血充盈,就像是什么呢?常辉搜肠刮肚,嗯,新后像是某种精怪,靠吸食男人精元,滋润自己。 低头看了一眼还在冒热气的鸽子汤,他又是叹了口气,新后再这么下去,迟早把皇上榨干,区区食补,对于一副被掏空的身子又能有多大的用处,能补得过来么? 龙奕依旧是靠坐在椅背上,近日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说也奇怪,一个多月前误食花生粉,浑身起疹子,也不过熬了五六日就好了。太医找过几回,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他是虚火旺盛……可是一到晚上,他的脚就会不自觉地走向栖凤宫,那个住着银辉的地方,见到银辉,他便忍不住起了旖旎心思,再醒来,便是天亮。 夜夜进行一场鱼水之欢,男人也会累,他知道迟迟不去上早朝,朝官必然心中不满,可是每当他想着只是去银辉身边睡一觉,见到她就控制不住手脚,一夜劳累,早上又如何爬的起来? 银辉的存在,是他无法抗拒的,因此他对她说的话,异常顺从,那是因为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他爱银辉,必然要让她愉悦欢快。 只是今日,他有点困惑。 常辉把鸽子汤轻轻放在桌上,提醒了两句,但龙奕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记得自己在昨日下了一道圣旨,前皇后蒋思荷私自出宫并偷偷带走大皇子,自然必须严惩,罚她去了皇家家庙思过悔改,至于大皇子,被带回宫内,交给新后银辉照顾。 蒋思荷是在见过他之后,才离开皇宫的,她当时说了什么,他已然想不起来,唯独记得她给自己留下了这个。 一枚鸳鸯佩。 然而,此刻却摔成了几块碎片,或者该说一堆玉片更加合适。 不知为何,这几日他总是望着鸳鸯佩发呆,更不曾把毫无价值的碎片丢弃,心里有种莫名的空虚,试图想起些什么,无奈脑海里空空,实在搜罗不到跟这个玉佩有关的任何回忆。 “你可记得朕身边有这样的玉佩?” 见皇帝发问,常辉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说道。“奴才好像见过。” “帮朕找找。” “啊?”常辉愣住,又看皇帝一副认真模样,主仆两人果然不再理会堆积如山的奏折,开始在寝宫里翻找起来,但凡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找了个遍。 半个时辰之后。 “皇上,您看看可是这个!”常辉满头大汗地快步走来,摇晃着手里的木匣子,一脸喜色。 打开一看,木匣子果然是一块成色相同的白色玉佩,上头雕刻着另一只鸳鸯,可想而知,若是将两枚玉佩拼合在一起,这一对鸳鸯就成双了。在湖水中一道游水,宛若夫妻般恩爱惬意。 蒋思荷没说谎,这鸳鸯佩果然是他送给她的,当初蒋思荷自请离去,他的反应有些不对劲,但因为后来昏倒了大半夜,醒来时候,已经难以形容那种复杂的感受。 仿佛,他是想阻拦蒋思荷的……可是,不过是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她又是银辉的最大威胁,他尚且该愁用何等名目冷落她,她却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十分爽快,他应该大松一口气吧,而不是如此介怀,甚至……有一丝想念? 不行!他爱的人是银辉,只有她一人!其他后妃,无论蒋思荷还是其他人,他全都不在乎! ------题外话------ 在题外话里吐吐槽把,看到有个小可爱问我更新不如一开始多了,是不是遇到啥不顺心的事,看到留言还是有些窝心的。正想找个时间说说最近遭遇,两个月前腿被烫伤,面积不大却烫的很深,好的也很慢,现在皮还未长好。后来,从来不过敏的我开始过敏,而且要命的在脸上,最严重的的时候脸上大片红斑,而且会痒,吃了药好了一阵,又开始复发,不胜其烦,甚至影响晚上睡眠。哎,不过每天码子我不曾懈怠啊,也用尽全力能保证不太差的更新,故事已经在往尾声发展,我只想过敏快点好,恢复精神,加油啦! 087 没有人愿意自取灭亡 “皇上,蒋思荷不过是演戏罢了,她把大皇子带走,想用皇嗣当成筹码,到时候等着您把她从蒋家接回来,这女人安得是什么心思!您若不罚她,我还能在后宫立足吗?那些后妃还不是一个个都要选边站,您难道想看我一人孤立无援?”银辉的哭诉依旧在耳畔回响,可是他心头的怜惜,却变得越来越淡。 额头传来一阵疼痛,他的鼻腔突然溢出一股火热,已然明白马上要发生什么,他动作极快地用桌上的帕子捂住鼻,两股鼻血很快将帕子染红。常辉面色苍白地又递过来一块,好不容易才止住,颤抖着嗓音说道。 “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啊!皇上,奴才还是扶着您去床上歇歇吧,千万别太过劳累。” 劳累吗?他连早朝都不上了,坐在奏折面前一整日,批阅了几本罢了,双目发昏,思绪缓慢,为何劳累? 但终究还是躺在了床上,常辉为他放下帐幔,他闭了闭眼,浑浑噩噩,陷入一场梦境。 梦里,有一对男女在说话,只可惜,他努力睁大眼,却看不清对方是谁,只剩下晦暗的轮廓。 男人说:“皇后,没有遗憾,朕刚才说的,你要记得。我们两个当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朕一定会在明年春天带你去宫外转转,我们去行宫住几日,你说如何?你不会放纸鸢,朕教你,皇后如此冰雪聪明,一学就会。” 女人沉默了许久,不曾搭话。 男人的脸面似乎挂不住了,加重声音,又说了一遍,语气透着不满,以及急促。“朕从未好好地陪过你,至少陪你放一次纸鸢,朕绝不食言。” “臣妾听到了,皇上。”女人嗓音有笑,但听上去却很冷淡,仿佛并不放在心上,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梦中那个男人,心情当真不太好,因为那个女人的漠然,刺伤了他的男性尊严。他认定只要跟任何一个女人说他愿意抽空陪伴她,对方必然喜出望外,欢喜的不得了,如获至宝,但她……是不识好歹么? 只是,梦中的男子很在意,而他,也很在意。 他不难猜到这个男人是谁,而那个女人又是谁,却不知自己为何要对一个冷冰冰的女人如此介意,为何要带她去放纸鸢,为何要在一个明明不爱的女人身上多花功夫? 难道,是因为自己看重她先前的皇后身份以及蒋家的扶持,才不得已逢场作戏吗? 他娶了蒋思荷十年,但终究对这位妻子没有半点感情……是吗? 意识好似一场晦暗的云雾,把他整个人包围其中,却又瞬间散开,他从梦境中惊醒,整个人浑身冷汗,连连喘气。 头痛欲裂,是从“逢场作戏”那四个字占据了脑海开始的吧,身体里有两股力道在拉扯,仿佛两个势均力敌的粗汉在练习摔跤,顿时脑子又是一片混乱狼狈。 “啊啊啊——”脑袋像是要炸开,他俊脸扭曲狰狞,当常辉听到主子浸透痛苦的吼声拉开帐幔,见到龙奕的那张脸,登时大惊失色,吓得腿软了。 不只是鼻腔再度流出鼻血,连那双眼睛也早已充血,满头大汗,脸色死白。龙奕头昏目眩地快要不能呼吸,感觉整个背部都在发烫。 蒋思荷……那个女人……对他有什么重要的? 这话在脑海不过是出现一瞬,异样的灼热从肩胛骨开始烧腾,跟着他的任督二脉走过身上每一个穴道,每一处都在鼓噪,仿佛……不喷涌出一些什么,无法平息内心两股力道的冲撞。 “呕——”皇帝的嘴里喷出一道血泉,将呆呆站在床畔的常辉喷了半身血污,这下子,常辉的腿彻底软倒,跌坐在地。 另一边,栖凤宫。 “靖王妃,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银辉刚回到自己的底盘,就听人禀告,说靖王妃在里面候着,她走入宫殿之内,她的嗓音有些沉,像是不太清透的玉器。 后妃们心里再不喜欢她,如今她独得皇上恩宠,她们每天都要来栖凤宫给自己请安,她的日子过得十分畅快,蒋思荷自行出宫,是她逼得,但即便如此,她不能让蒋思荷无事一身轻,因此,她在皇帝耳畔撺掇了几句,蒋思荷还不是乖乖地滚去了家庙待发清修? 她,正站在人生巅峰处。 虽然是藩王之女,但孔雀王一向重男轻女,她不认为自己比其他姐妹更得到孔雀王的厚爱,不过,这次她冒险一试,运气好的出奇,轻轻松松就当上了一国之母。 看着犹如一团火焰般在自己面前移动的银辉,秦长安淡淡一笑,佯装感受不到对方的骄傲跋扈和威风八面,自如地开口。 “银皇后,我当然知道如今后宫由你做主,不,或者该说皇上那边,也该是你说了算的。栖凤宫的主子早已换了人,今日,我是特意来见你的。” 银辉重重扯了下繁复的宫装裙踞,哼了声:“靖王妃说话不痛快,话里话外到底有几层意思?本宫可没工夫陪你玩解谜的游戏。” “皇上虽然封你为后,但据我所知,封后大典在一月后举行吧?” “是又如何?”那张蜜色脸上浮现一抹不耐,宫里的规矩实在太多,礼官本来打算在三月后才举行封后大典,被她驳回了一次,这才勉强找了个好日子,定在一月后。但是,她还是嫌时间太久,担心……夜长梦多。 “你认为,到时候,你能如愿以偿吗?”秦长安笑得很淡,笑意不达眼底,话锋已然变得犀利。 “靖王妃,你想给谁讨个公道么?不过本宫劝你一句,别以为自己有靖王当靠山,本宫就当真能对你再三忍让。靖王是厉害,但已经卸下手里一般兵权,再过不久,或许连这一半都保不住了,届时,就当真不过是个闲王罢了。你不如先顾着自己,别多管闲事。” 秦长安垂眸一笑,银辉骨子里有股蛮劲,说她胆大也好,急功近利也罢,一口一个本宫,坐上后位不过短短几日,倒是已经摆出了皇后的架子,盛气凌人,反而显得小家子气,跟蒋思荷当真是有着云泥之别。 东施效颦,画虎不成反类犬,说的便是银辉这样的吧,正因为她言语之中太过急躁,反而显得不够沉稳。 “若我说……这闲事我还真不得不管呢?”秦长安抚摸着手腕上的黄金手环,徐徐一笑,眉眼别有风情。“银皇后打算对我不客气么?莫非也要用对付皇上的那套手法来对付我么?” 银辉陡然面色一白,眼底迸射出不善的厉光,这次她没有太快反驳,而是瞪着面前的女子,秦长安虽然作少妇装扮,但依旧看上去年岁好轻,更不像是生养过孩子的女人,在西南苗地的藩王府,孔雀王的女人不少,她见识过那些女人生过孩子后,多半会发胖,仿佛整个人的骨架也大了一圈,少妇跟少女的区别,倒是一眼能瞧出来。 不过,秦长安却不曾给人这种感觉,她身形纤弱娇小,贴身宫装勾勒出不赢一握的细腰,胸前虽不至于波涛汹涌,却也有着优美曲线。她的脸蛋白里透红,仿佛不爱用脂粉,常常都是素面朝天,五官精致又有些明艳,眉眼之间甚是宁稳,气势虽不张扬,却又令人难以忽略她的存在。 压下同样是女人的嫉妒感,银辉侧身取了一颗蜜饯吃,凤眼里幽暗无光。“我对皇上无非是付出满腔热忱和情意,这样的招数,能用在靖王妃身上吗?” 秦长安轻轻笑了,其实银辉有点小聪明,或许是出身在孔雀王后院,那个女人的战场,太熟悉女人们的手腕和心机,因此她虽然是初来乍到,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勇气可嘉。独自一人在京城皇宫,完全不露怯,相反,银辉靠着她骨子里的蛮劲和野心,爬到这个位置,当真是不容小觑的。 银辉若没有野心,她不可能在龙厉军队回程路上守株待兔,代替她的姐姐远嫁到京城来,龙厉为何会默许呢? 她曾经想了很久,才想到两个字,报复。 没错,报复。 原本孔雀王双手奉上的人选,同样是女儿,可是是个地道的苗族美女,或许就算进了花团锦簇的后宫,也能让皇上有种惊为天人的感觉。但美则美矣,性子却是很乖巧懦弱,这样的人,没有特色。 而银辉不同,她长相只能够得上中等之姿,不过银辉的野心和欲望,让她看起来如此与众不同,更别说,龙厉或许早在苗地,就已经对孔雀王巴扎的身边所有人都查了个底朝天吧。身怀一技之长的银辉自动送上门来,龙厉了解银辉的底细,因此能够预见若是银辉进宫,给他带来的惊喜,远远超过她的姐姐。 因此,在龙厉眼底,银辉很适合……适合当成是暗箭伤人的那一支暗箭。 他为何要给皇帝挖一个坑?无非是先前龙奕借着关心自家兄弟的理由,给他送来了三个秀女,其中便有叶枫,叶枫对皇帝心存爱慕,因此为虎作伥,接近龙厉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如今,龙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 只是外人看上去,是孔雀王咄咄相逼,想让自家女儿成为后妃,巩固他在西南的地位,实际上,龙厉早已更换人选,把银辉这个难缠的女人推到皇帝身边的幕后黑手,其实是他。 而银辉相较于叶枫而言,是一朵有毒的花,因此,对男人造成的伤害也就更加深重。 龙厉什么都不用做,只需隔岸观火,这便是那个本性恶劣的男人,乐见其成的一幕吧。他本来就爱看热闹,若没有热闹,那就搅和一点热闹,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谁能阻拦? 银辉一拍茶几,面色沉下,脸上满是怒气:“靖王妃,你笑什么?!” 秦长安话锋一转:“银皇后的老家是西南苗地,我今日是取经来了,听闻苗人擅长用蛊,蛊术高深莫测,可有此事?” 似乎没料到秦长安会抛出这么个敏感的话题,银辉一时半会儿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但又着实有些没道理的心慌,为了不让自己看上去太过心虚,她佯装思忖了下,才敛去眉眼上的不快,冷淡地开口。 “你不是见识广博吗?理应有人可以帮你答疑解惑,犯不着来追问本宫吧。”凤椅坐了不久,但上位者的漠然疏离,银辉却是学了个十分十。 “见识广博称不上,不过,我对这蛊,还算有点研究。”秦长安泰然处之地端起身侧的茶杯,仔细端详一番,桌上摆放的是一套玫瑰釉茶具,上头是百鸟朝凤的图案,一看就知是官窑送到宫里的珍品。 她不由地怀念起以往在栖凤宫做客的时光,因为蒋思荷严以律己的关系,过去栖凤宫摆放的并非最珍贵不菲的茶具,往往较为素雅简洁,自成一格。 毕竟,蒋思荷出身高贵,完全不必靠这些东西撑起一人场面,但这个银辉,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封后大典还未到,穿的一身金红宫装,宛若一团移动火焰,仪态并不端庄,栖凤宫的行头却全都换成奢华无度的一整套,不仅烧钱,还……伤眼。 伤了秦长安的眼。 皇后这个身份,已然成为银辉这女人炫耀的筹码,她看了,心里很不舒服,非常抗拒。 银辉双手泛白,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不曾阵脚大乱,却有种试探的意思。“靖王妃是学医之人,还懂蛊吗?” “银皇后相信吗?我曾经中过蛊。”秦长安懒洋洋地抬眸,那一眼,却是冷光乍现,令银辉心中一惊,当下蜜色面庞又苍白几分。 “什么?”银辉的手心迅速冒出汗来。 “最近,我听说了一种奇特的蛊,心里不免好奇,不过既然银皇后对蛊不甚了解,那就算了吧——” 秦长安话说一半,作势要告辞。 但银辉被吊了胃口,浑身不舒坦,绷着一张脸,脸色实在难看,却见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秦长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说了一些让人忐忑不安的话,她怎么能纵容对方离开?必然要追问个清楚的。 “什么蛊?说不定本宫能帮你问问身边人,苗地民间也有不少懂蛊的。”她故意这么说,放了口风,却是想探探水深。 “叫什么名字来着?”秦长安沉默半响,不在乎银辉有多焦躁不安,许久之后,才轻轻吐出三个字。“噬魂蛊。” 银辉彻底僵坐在椅子上,心脏扑通扑通乱跳起来,她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便是秦长安定是知道了什么,否则,她不能如此嚣张!涂着紫红色蔻丹的双手,紧紧捏着金红色裙子,她气息瞬间不稳,胸脯有了明显的起伏。 “既然今日得不到答案,那我先告辞了。”秦长安慢悠悠地起身,刹那间,感受到背后一道锐利的眼光,直直地穿透过她的身躯。 银辉此刻,当然是如坐针毡。 “靖王妃不必急着走,我们何不坐下来好好谈谈?”银辉冷笑一声,朝着身边两个宫女使了个眼色,当下,栖凤宫的门就被关上,一左一右站在门边,好似一对门神。 那对穿着宫女服的女子,跟银辉一样是蜜色皮肤,其貌不扬,可是表情透着一股狠劲,是银辉从西南苗地带过来的自己人。 秦长安没有被这个架势所震慑住,只是挑了挑眉,用眼神示意白银暂时别动手,想看看银辉还能耍出什么高招来。 她无奈地摇摇头,这么沉不住气,如何当一国之后? “靖王妃,本宫马上要迎来封后大典,你说,若有人执意要挡在本宫的路上,当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本宫肯定是要一脚踩碎它的。” “这就要看银皇后有没有这么大的能耐了,说不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不一定。”她定定然地看向银辉。 “你知道了是吗?”银辉笑得很不友善。“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能说出噬魂蛊,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不置可否,秦长安的眉心微乎其微地蹙了下,却是无语。 有一个宫女蹑手蹑脚地走近她,离秦长安只有三步左右的距离,衣袖轻轻一甩,一抹红色从中飞出,但白银动作更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然抽出腰际软剑,将那红色玩意儿砍成两节。 垂眸一看,是一条手指粗细的小红蛇,蛇头和蛇尾皆为银色,被利剑砍断了,还在地上蠕动了几下,最终才一动不动。 宫女面色大变,但下一瞬,白银已然在几招之内,就把人制服了,点了她身上三处大穴,她犹如布偶般缓缓滑下身子,再也动弹不得。 银辉见状,太阳穴略鼓,心中七上八下,没料到秦长安身边这个面瘫的丫鬟身怀绝技,更没料到此刻的局势,她已然不占上风。 “红璃蛇……我倒是没想过要养蛇,不知这蛇好养吗?亲人否?听话不?”秦长安朝着银辉,弯唇一笑,一连串的发问,仿佛深感兴趣。 银辉浑身骤凛,不等她想好如何应付这样的局面,只听得秦长安又说。 她笑笑,眸光璀璨流动,好似一对上等的宝石,柔声又问。“蛇虽小,毒性却很强,但凡被咬伤,三日内不解毒,就要一命呜呼,天下毒物志上榜上有名呢。银皇后,你的身边人饲养红璃蛇,刚才故意靠近我的身后,可是想杀我灭口啊?” 杀她灭口。 是,没错,只因银辉的直觉告诉自己,秦长安知道了太多!她知道自己用噬魂蛊控制了皇帝的心,才能在短短一个多月内坐上皇后宝座!这可是她最大的秘密,怎么能被人揭开?!因此,银辉急了,不管如何也要先下手为强! 秦长安为何不慌不忙,为何老神在在,为何气定神闲?难道……她给自己布了一个局,就等着自己火急火燎地往下跳么? 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去,银辉虽然看惯了藩王府那些女人之间的争斗,但眼前的秦长安却是个异类,她仿佛雾里看花,根本看不透秦长安的心中想法,一时之间,所谓的经验也不过沦为纸上谈兵的空谈罢了,起不来什么作用。 更何况,她其中一个亲信被制服,另外一个跟白银对峙,但显然不是白银对手。当然,只需要她一声令下,外面就能杀进来一批大内侍卫,毕竟她是皇后,他们的责任便是护她周全! 可是,她不能。 她不能让栖凤宫的这一番景象被任何人窥探,更不想让秦长安从这个屋子里走出去,现在虽然双方僵持,但好歹还不曾走漏任何风声,她也许……还有赢的可能。 “靖王妃,说说看,你想要什么?”银辉的嗓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不再跟一开始那么盛气凌人,不可一世。 秦长安轻忽一笑,俏脸上满是漫不经心。“银皇后认为你能给我什么?一旦此事见光,且不说你还未曾坐热的凤椅,你的所作所为,必然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 银辉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她豁出去了,拼了一回,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好不快活!哪怕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藩王之女,不照样可以载入史册,作威作福,让所有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再者,皇帝对她唯命是从,百依百顺,身为女人,她还有什么不快意的?哪怕皇帝对她的感情都是一场虚幻,她也不在意,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一切了,自然不会像那些肤浅的女人在意什么真心真意、海誓山盟。 她要的,就是权势财富,就这么简单。 但是她对皇帝下蛊,如果东窗事发,事情败露,等待她的岂止是一人送命?兴许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吧! 秦长安不打算继续捉弄银辉了,神色自如地开口。“我的条件很简单,便是把皇上的蛊解了。” 银辉想也不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绝无可能!” 当她是傻子吗?她把皇帝的蛊解了,皇帝一旦恢复意识,不再受她操控,那些似真似幻的情意全都会在瞬间化为泡影,当然了,连同她好不容易抓住的权势地位,也会一并变成泡沫。到时候,皇帝岂能轻饶她?就算没有确凿证据,她也是最大的嫌犯,因为皇帝稀里糊涂就声称爱上了她,其中最大受益人,只有她一人。 蛊,是她手里最大的筹码,甚至,跟她同生共死。蛊在,结果再坏,皇帝也不敢直接杀了她,但是蛊不在了,她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皇帝会把她碎尸万段都不解气吧! 见秦长安一脸笑吟吟的模样,但那笑容却又给人一种漠然到骨子里的感觉,乍眼看上去,当真是跟靖王有几分神似,银辉的心口仿佛被人狠狠掐了一下,她咬牙切齿地又重复了一遍。 “靖王妃,没有人会愿意自取灭亡,本宫也是。” “既然谈不拢,那便算了。”她神态慵懒地挥挥手,直接转身就走。 银辉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她决不能让秦长安踏出栖凤宫一步,不管,是什么样的方法! 秦长安的眼眸一派清明,她知道身后的银辉必须反扑,正如被人掐住了七寸的毒蛇,是无论如何都要使出浑身解数,做出垂死挣扎的! 红色绣鞋踩在茶几之上,凌空一跃,一抹金红色身影在半空中飞快闪过,下一瞬,已然朝着秦长安的后背,使出狠招,五指一缩成鹰爪般凌厉,试图抓过去。 见主子露出真面目,另一个宫女很快阻拦住白银,只为了让主子能够成功袭击秦长安,秦长安眼神一冷,迅速闪避过,但衣袖却落在银辉的手里,“撕拉”一声,被大力拉下半截,露出一截白皙手臂。 “银皇后原来不但会施蛊,还是个练家子啊。”她笑叹,话音未落,就见银辉再度蓄力,那双凤眼里满是凶狠之色,她猛地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撞上紧闭的门,那一刻,她仿佛成了银辉眼底瓮中之鳖的那只“鳖”,银辉身上的杀气更浓烈了。 088 尝尝冲动的滋味 她冷凝着脸,指尖飞出几根银针,银辉的脸上略过一丝措手不及,毕竟秦长安无论是身材还是气息,完全不像是懂武艺的女人,竟然能在最后时刻使出暗器来,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银针闪烁着尖锐的光芒,逼得她无法继续进攻,她心里慌了,忙着回避朝自己飞来的银针,当她闪过这些暗器,嘴角扯出一丝得意洋洋的笑意,正欲往前击杀,却被一柄冰冷的软剑抵住了腰际。 她的脚步只是迈出半步,脚尖甚至不曾着地,就这么僵持不动,她转过脸,已然看着刚才缠住白银的宫女身上好几处血窟窿,倒地不起。 秦长安满意地打量了一下,银辉身边的宫女虽然有些武艺,却并不精湛,完全不是白银的对手,眼下白银的剑抵在银辉的腰部,银辉维持着双手成利爪的进攻模样,面部杀气毕露,可惜被点了穴一般定格在原地,看上去,嗯,有些可笑。 “主子,这是西南通家门的鹰爪功,可惜,她只练了第二层而已,若练到第五层,光靠双爪便能穿透血肉,这套武功在江湖上,算是阴邪那一派的。”白银的气息已经恢复平稳,面无表情地解释。 闻言,秦长安豁然开朗,她本就怀疑银辉一个十八岁的年轻女子,虽然靠着蛊把皇帝迷惑了,几乎夜夜欢爱,身为女子又如何能承受的下来?原来,银辉不是普通女子,练过武艺的身子十分强壮,但她不至于跟皇帝一样面露疲惫憔悴,想必通过练气打坐,调理身体气息,就能恢复正常。 “闭嘴!”银辉被人揭了老底,当然恼羞成怒,凤眼尽是凌冽杀气。 秦长安置若罔闻,从腰际掏出一根金针,她心中怀念跟边家的娘子军厮混的那些日子,当时瞧着好玩,老太君让徐长芳教她学了一些防身武功,尤其是如何使用暗器,若当真身陷困境,也可拖延时间,求得自保。 当时她不假思索就选了银针,因为其他暗器她用不来,也不熟悉,但身为医者,银针金针必然是常常随身携带的,小又轻,但杀伤力却不浅。 将一根金针刺入银辉的额头中心,她随口跟白银闲聊,唇畔有笑。“你瞧我刚才的手法如何?可有要改正之处?” 白银愣了会儿,老老实实地回答。“主子若是继续练习,出手更快,不给对方闪躲的机会,便可杀人于无形。” 银针看上去不起眼,但秦长安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一个人的穴道,若是银针上抹了毒药,只要撒出去的银针有一根入体,敌人一定会中招。 因此,作为暗器而言,的确是上上之选,至少,是最适合秦长安用的。 “是啊,可惜我最近太忙了,疏于练习。”秦长安轻笑着耸肩,语气不无遗憾,她是个好学又好胜的女子,虽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跟白银一般武艺高超,但或许因为从小耳濡目染又学过几套擒拿解脱术的关系,学武对她而言,倒也不显得高深莫测。 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徐长芳教了,她就学了,只是没料到第一个拿银针来对付的人,是金雁王朝的皇后。 银辉听这对主仆悠然自得地在面前一唱一和,蜜色脸庞涨的通红,气不打一处来,她愤懑地开口。“秦长安,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已经说过一遍了。难不成银皇后才十八岁而已,就已经耳背了?” 此言一出,银辉的那张脸已经变成猪肝色,当初她就是这样讽刺蒋思荷的,嘲笑蒋思荷年纪大了,耳朵不行了,而如今,秦长安拿着她的话来打击她,更确定秦长安是为蒋思荷报仇来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占据了她的内心。 怪不得,她非要逼自己给皇帝解蛊,蛊解了,最大的受益者便是蒋思荷,在皇帝的内疚羞愧下,皇后的位子当然会重新回到蒋思荷的手里。 成人之美,她不懂。 但她懂的是,只要她眼下答应了,自己就完了。 她紧紧闭着双唇,凤眼充斥着怒火,但就是一个字也不说,秦长安见状,并不气恼,反而悠然自得地从银辉的额头上拔下那根金针,轻轻地说。 “看来你还舍不得放下这些本不该属于你的东西,也罢,什么时候你想清楚了,自然会主动来找我。” 丢下这一番高深莫测的话语,秦长安不再恋战,直接走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穴道自行解开,宫女忙不迭地扶着银辉坐下,替银辉按揉僵硬的四肢。 “皇后,这可怎么是好?”她刚才摸了一下另一个同伴,伤重不治,已经没气了。 “在宫里找个偏僻的地方埋了吧。”银辉自顾不暇,满脑子都是自己计划败露一事,她实在不敢置信,秦长安明明能够直接拿捏她,为什么却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但是,她在满心庆幸的同时,会让秦长安明白一个道理,放虎归山,一定教秦长安悔恨不及。 “阿罗,是时候拿出我的宝贝了。”她沉吟许久,才说道。 宫女面色一沉,她家郡主跟其他女子不同,从小就跟着生母学习养蛊种蛊的一套本领,此次离开西南苗地,也是有所准备而来。不过,银辉最看重的,便是以自己鲜血养的蛊,那种蛊,叫做血蛊。 “不要!”被称作“阿罗”的宫女紧紧抓住银辉的手臂,已经是满脸的泪。“血蛊可不同于别的蛊,若是被反噬,您同样性命难保!” “阿罗,我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怎么没有?我们还可以回西南苗地去——” “你在藩王府待了十多年,还没看清楚我父王是什么样的人吗?若是儿子,在他心里还能有点分量,至于女儿,当真是没什么用处。当年大姐姐跟乔傲私奔,身为长女,她已是被我们暗中羡慕多年的人物,我们一直认为父王最宠的便是她。结果如何?乔傲被打断双腿,留了一条贱命,是大姐姐下跪求来的,被抓回来之后,大姐姐在仓促的一个月内就嫁了出去。对方是个纨绔子弟,大姐姐短短两年后就失宠,如今被那堆强悍的小妾折磨的不成人形,你可见父王为她讨过公道?”银辉轻哼了声,摩挲着自己的双臂,眼底厉色再现。“我若能成为皇帝身边受宠的后妃,父王便会承认我是他的女儿,反之,我若不能、甚至会牵扯到藩王府的话,他绝对不会管我的死活,恨不能把我跟他的关系也一并舍弃。” 一阵漫长的沉默,梗在主仆两人之家,她自嘲一笑,打破了这份沉默。“西南苗地,我们是不能回去的……我们就算能逃回去,父王也会想方设法把我们抓住,献给皇帝,演一出大义灭亲的好戏,只要为了保住他的藩王地位,他定是眉头都不皱就会做决定的。” 阿罗看向那个咽气的同伴,一时之间,悲从心来,主子用一个月的时间,就掳获了皇帝的心,但如今却又被人要挟,眼看着要失去一切,这就叫好景不长吗? 甚至,连故乡都回不去了。 只听得银辉的声音,有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悲壮。“再说,我从离开西南苗地的那一天起,就没想过还要回去。与其回去被人嘲笑、看轻,还不如死在外头。” 见阿罗还想开口说什么,她一把捂住对方的嘴,冷冷一笑。“别急,靖王妃若想告诉皇上真相,大可不必走这么一趟……我们可不能慌,该好好想想如何反击的事了,就算我当真要死在这里,也必须找个垫背的,否则,黄泉路上岂不是太孤单了?你说是吗?” 阿罗脸上的惊恐依旧不曾褪去,她定定地看着自己的主子,头脑空白,却又心有余悸,不断地冒出口水,只能麻木不仁地点头附和。 等她们主仆两人一道收拾了屋内的打斗痕迹,打开门,才知道大皇子已经被靖王妃带走。 手边的一个筹码被夺走,银辉当然很不甘心,但如今火烧眉毛,她当然不能闹出更大的动静来,必须稳住局面,才能趁对方不备逆转局势。 大皇子什么的,她顾不了了。 “阿罗,封锁消息。还有,我要闭关三天,任何人都不见,别来打扰我。”她转身走入内室,弯腰从衣柜的最下层,取出一个不起眼的陶罐。 另一头,皇帝跟靖王照了面,他缓缓搁下手里的奏折,手中批阅奏折的毛笔不小心划过桌脚,一道朱砂色顺势映入龙厉的眼中。 “老三,这件事你怎么跟我解释?!”龙奕脸色泛着黑,一拍桌案:“孔雀王怎么会连同其他两个藩王大肆练兵,这么大的事,竟然拖到现在才见光?!” 龙厉的喉间滚出轻笑:“孔雀王把女儿都交到皇兄手里了,大逆不道的事情,他怎么做得出来?” 皇帝紧紧攥着手里的毛笔,从龙厉的语气里,听不出更多的意味,仿佛龙厉也只是刚刚听说,并非刻意把他一人蒙在鼓里。他终于侧过头看向龙厉,愤怒伴随着讶异,将他憔悴的五官烧的生硬。 “我觉得,孔雀王只是不满他的女儿都被封了皇后,他却还守着一小块封地,当一个偏远的藩王,面子上挂不住罢了。练兵闹出点动静,无非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喝,提醒一下皇兄,该想想如何安抚他了。” “混账!朕已经答应他的请求,把他提名的庶子册封为下一任孔雀王,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皇帝怒气勃发,脸色铁青,双眼充血,明黄色的龙袍在他的身上竟然显得有一些空荡荡,可见他最近愈发清瘦。 龙厉但笑不语,径自抚摸着手上的玉扳指,眸色悄无声息地更深了。 “皇兄,最近外面的传闻实在太过离谱,您可曾听说?” “什么事?”龙奕故作镇定。 “若是旁的,但凡涉及皇族的,就算皇兄不出面,我也是看不过去的。不过,这次不知是谁在外头说起了先帝遗诏,说的绘声绘色,有模有样……甚至有人造谣,先帝的遗诏上写的是我的名字,而非是皇兄的名字……”龙厉懒洋洋地挑了挑眉,这一番话,故意说的轻描淡写,仿佛是别人家的事。 “到底是谁说的!朕马上就要查出来,造谣者都要死!”龙奕憋得肝气郁结,怒火难消,但一时之间气息不稳,再度咳的满脸涨红。 “唉,皇兄千万别往心里去,他们都是外人,岂能明白皇室的复杂?不过,我是清楚的,先帝执意要把皇位传给皇兄,而并非是我。”他顿了顿,伸出手掌来,正想在皇帝背上拍几下,皇帝却下意识地躲开,梗着嗓子说。 “不用,老毛病了。” “皇兄,文武百官见你的身子需要静养,但群龙无首,人心惶惶,总是不好。今日百官让我来问问,不如提个辅佐大臣,帮你处理国事,你也可安心养病,你看如何?” “辅佐大臣的人选,可是定下了?”皇帝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其实,他已经明白龙厉的来意,心中一片寒凉。 “是,定下来了,就看皇兄允不允了。”他的嗓音听上去,依旧清滑,该是悦耳的男性声音,可是为何又总是给人一种杀人如麻的感觉? 浑身上下被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龙奕心知肚明,众位臣子推荐的人选,非龙厉莫属,今日他前来询问,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岂会真心在意自己的想法? 毕竟,也是啊,他三言两语就要了龙厉手中先帝赐予的令牌,紧接着又卸下了龙厉的十五万兵权,他知道一切都不能操之过急,一蹴而就,可是……他不得已而为之。 刚才听龙厉提起先帝遗诏,他的意识却又有些恍惚起来。怀疑遗诏有假的人太多了,之前的康伯府,便是认定他们兄弟曾经掉包了先帝的真遗诏,用一份假遗诏昭告天下,更认定龙厉留了一手,因此在靖王府里藏匿着真正的遗诏,康伯府深以为然。 为什么呢? 只因为,全天下的人都偏心了吗?跟先帝一样,偏向龙厉了吗? 遗诏,当然是真的。 当初听到遗诏上的名字是他,他除了大喜过望之外,还有一种……等待许久的满足,雀屏中选般,足足令他震惊了三天。 他欢欣的是,先帝在最后,总算认定他最适合皇位。 金雁王朝这一代的皇子不多,却也免不了明争暗斗一番,太子龙锦则是皇后所出,一直都是众人看中的皇位继承人,而老三龙厉是自己的亲弟弟,因为生来体弱,容貌又跟早逝的德妃十分肖似,因此,他得到了先帝极大的宠爱,纵容龙厉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而他呢?先帝对他,向来都是很平淡的,甚至有时候,他嫉妒龙厉。 龙锦身为皇后所出,又是长子,因此他在先帝心目中的位置,向来是很难忽略的,在出身上头,他早已注定了比龙锦矮了一截。不过,他不太明白的是,他明明跟老三是一母所生,为何先帝对待两个儿子的态度,却有着云泥之别? 若说先帝对早逝的母妃迟迟不曾忘记,为何只有老三一人,得到了先帝的移情?就只因为他并未继承德妃的天生美貌吗?还是因为他比老三生来健康强壮? 渐渐的,他就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先帝原本打算把皇位留给太子龙锦,可惜龙锦实在不争气,再三地让先帝感到失望,甚至先帝身边的炼丹师受了太子怂恿而在丹药里做了手脚,太子等不及要当皇帝,先帝岂能坐视不理? 太子被驱逐出京城,先帝只能另觅合适的继承人,这回,总算看到他了。 当年先帝病的实在厉害,临终之际,他跟老三跪在先帝床前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可是先帝不曾开口说上哪怕一句话,早已浑浊的双目,也已经认不出人来了。 最后,是由伺候先帝多年的总管太监捧着遗诏出来,后来,他变成了金雁王朝的新皇。 “皇兄,您真打算还跟我继续斗下去吗?”一道万分熟悉的声音,在他神游天外的时候,不疾不徐地划过耳畔,龙奕还未彻底重振心神,就这么心不在焉地望过去,心下陡然一惊。 眼前这个年轻男人的眼神,他曾经见过!他的思绪迅速运转,四肢渐渐变得僵硬,充血的眼眸定定地落在龙厉身上,周遭空气变得极为安谧,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如鼓。 真像啊…… 那个眼神像极了先帝常常漠视他,说他才能不过尔尔的不屑神态。 可是,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不过是个小小的碎片,为何还存在于他犹如星河浩瀚般的记忆里? 当真是被伤害的太深,太重了吗? 他已经是皇帝了,已经是一国之君,何必还在意那些并不顺遂的过去! 他强撑着僵硬酸痛的身躯,稳住自己的坐姿,佯装镇定地说。“老三,朕是为了你好,你的女人有问题,偏偏你宁可相信一个女人,也不相信朕这个兄长……你说,到底是你要跟朕斗,还是朕执意跟你斗?” 俊美男人突然沉下脸,嘴角一勾,浮现出一抹阴恻恻、几近疯魔的笑。“若是可以舍弃的女人,我何必耿耿于怀?已经来不及了,她早已成为我身体发肤的一部分,皇兄要毁掉她,跟毁掉我是一个意思。” 皇帝彻底怔住,言下之意,老三是承认秦长安是自己的软肋了?为什么? 巨大的震惊,让他迟迟不发一语,他认识的兄弟,从不会轻易地把任何软肋暴露给别人看,绝不会毫无理由地跟别人坦诚心迹! 他尝试着试探。“老三,你当真为了一个女人,要跟朕撕破脸皮吗?朕跟你的手足之情,难道还比不上……” 不想再听到皇帝对秦长安的任何诋毁,龙厉黑眸一眯,几分戾气在好看的眉宇之间无声游走,语气轻薄如刃。 “皇兄是怎么看待我跟长安之间的感情?你认定我不懂爱,也不会爱,所以不配被人爱吗?还是你认定我对长安不过是一时的欲望,因此只要你施压,我就会把人推出去?又或是,你认定我跟长安大不了是露水姻缘,跟我眼里的权势相比,她不值一提,无足轻重?!” 龙奕面色凝重,眼里有着一抹愤世嫉俗的强烈怒意转瞬即逝,他勉强地笑了。“老三,若是以前,你绝不可能说出这些话。朕或许该为你感到高兴,毕竟,你有了喜欢的人,这样,很好。” “当真很好吗?”龙厉反问。 龙奕如鲠在喉,若不是秦长安,他这个跟魔头一样的兄弟,不至于这么早开窍,因为开窍,加速了此人跟自己唱反调甚至背叛自己的进城。 总是要有一个一触即发的原因,若把龙厉比作不曾爆炸的一颗火药,那么,秦长安已经成为火药的火线,接下来呢?兄弟反目成仇,这是必然。 “老三,事已至此,你不后悔吗?你本可以不这样……冲动。”迟疑了一会儿,皇帝最终找出了这一个字眼,足够掩饰他所有的谋划。 是,他把一切都归结于龙厉为了女人而跟自己叫板,仿佛是一个嘴上无毛的小伙子情窦初开不顾大局的冲动罢了。 “皇兄,活了二十五年,我当真不知道何为冲动呢!不如,你就成全了我,让我也尝尝这为爱冲动不惜一切的滋味如何?”龙厉斜着一双美目看他,懒懒托着腮问,冷冷说着,瞬间敛笑,形色似恶鬼。 没料到龙厉竟然在自己面前表演变脸这一套绝技,皇帝竟然被他的气势吓的恨不得退上一步,双眼瞪得发直。可惜他如今是坐着,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但浑身发冷的情况,却愈发严重,没有半点好转,果然是病得厉害,还是……连他的真龙之气,也无法镇压这个魔头的阴森鬼气? “为什么。”龙奕最终想要探寻这个原因。他不认为老三对皇位有极大的渴望,龙厉的野心,就像是一头沉睡的雄狮,二十几年来,从未苏醒过。 否则,他刚当上皇帝那两年,根基不稳,老三在那个时候把他拉下位子,不是不行。 龙厉却不再故作深沉,眼前掠过那个女子朦胧身影,渐渐的,愈发清晰,她的一怒一笑,皆为他心中的朱砂痣,这辈子都磨灭不了。 他徐徐地吐露一句:“只有这样,才无人可以跟皇兄一样,利用地位权势之便,要挟长安,坏了我们一家子的清静。” 皇帝震惊地脸色发白,他果然是间接地承认秦长安是药人了吗?!但围绕在他心里的并非是惊喜,而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恐慌和不安。 这样的话,不像是从龙厉的嘴里说出来的,他不单在意一个女人,更在意一个家,因此,他不顾一切要来跟自己拼命吗? 原因何其简单啊。 却也……何其复杂。 可是,龙厉为何不再严防死守呢?这么久都不曾透露一个字,为何偏偏在此时此刻,泄了密? 喉咙的那块肉,仿佛变得僵硬凝固,他几度想开口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实上,他不是不曾预料到兄弟俩有分道扬镳的一天,可是,这一天终究还是来的太早了吗? 再看龙厉,成竹在胸,势在必得,轻描淡写,仿佛……他已经做好万全准备。 “皇上……”门边传来常辉公公的声音,细辨之下,依稀有哭声。 皇帝暂且搁下兄弟之间的剑拔弩张,不悦地问。“什么事?” 龙厉轻轻一挥衣袖,俊美无俦的面容上依旧是泰然崩于前不改的淡然,此刻的空气早已冻结成冰,只等下一刻,常辉公公抹着眼泪,再也掩饰不住哭丧表情。 “二皇子……他……他……” 089 七色堇的用处 “二皇子……他……他……” 泣不成声,话不成话,但任凭谁看了,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皇帝仿佛被巨山压倒在地,他努力地稳住呼吸,却又无法真正地压下大喜大怒对他颓败身躯带来的影响。 “噗——” 坐在皇帝对面的龙厉并不意外,自己被喷了一身血,他眉头紧蹙,眼底尽是厌恶和鄙夷,低头一看,胸口和腰际都是血花,那张白玉般的美脸上也溅到了几滴血珠,他再度抬起脸的时候,那双眼已然冷到极点。 常辉在一旁不经意看到这一幕,他知道靖王喜怒无常,却也不曾见到靖王露出这幅神情,仿佛是遇佛杀佛,遇神杀神……哇呀呀,靖王当真因为要命的洁癖症,要翻脸了吗? 下一瞬,龙厉却从容地掏出随身携带的帕子,眼神早已敛去刚才那种暴虐深重的感觉,他只是像是一个一般爱干净的男人一样,一点一点地擦拭脸上的鲜血,继而解开腰带,就这么当着皇帝的面,把外袍脱下,丢在地上。 “靖王,奴才是否要帮您准备一套更换的衣物?”常辉公公轻声问,一边端着痰盂让皇帝呕吐,一边还不敢怠慢面色泛着寒意的靖王。 “不必了,你好好照顾皇上吧,毕竟马上还要忙很多事,身子是顶顶重要的。”龙厉决绝地转身离去。 脱下正红色外袍的他,中衣是纯白色的,一身白衣如雪,脚踏黑靴,一头墨黑绸缎般的长发随风舞动,那一瞬间,竟然让身体虚浮无力的皇帝看了一眼,仿佛他的身上有着诡异的肃穆气息,出奇地迎合了皇帝此刻的心境。 苍凉、荒芜,仿佛一个人站在连日大雪的荒原上,放眼天地之间,一无所有。 秦长安是隔天才听到皇宫又出了丧事。 是二皇子。 那个她曾经抱过的轻的没有重量般的小猫儿般的小家伙,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睡着了,就再也没有醒来。 她其实心里当着有点不好受。 哪怕二皇子是楚白霜的儿子,蒋思荷不曾刁难这个小子,而她也是,她对这个小子没有太多的想法,或许,还有一点不该有的同情。 明明是皇帝的儿子,生前却迟迟没有等到一个名字,也不知道皇帝在想些什么,或许认为不给二皇子起个名字,勾魂使者就无法念着二皇子的名字,把二皇子从这世间带走。 直到二皇子死后,才得到了他的名字,叫龙福。 可惜,他并不是个多福多寿的孩子。 昨日龙厉走入房内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彩霞满天,预兆着明日又是个好天气,没有阴雨连绵,仿佛那个小生命的陨落,并未让老天爷太过沉痛悲伤。 秦长安听到熟悉的步伐,她马上迎了上去,给他脱下外袍,披了件在内室之中穿着舒适的宽大石榴红袍子。 昨日龙厉回来的时候,只着一身里衣,白衣白裤,谨言替他撑着伞,挡掉多余阳光。 她开门的那一刻,是愣住了。 伞下那人,面容俊美好看,唇边镶嵌一抹浅浅的微笑,一对眸子明亮有神,盯着她瞧。 他似乎生来偏爱红色,连撑的大伞也是红色的,伞往前挪动半寸,似乎想为她挡掉温热阳光,然后,他的嗓音传出笑声。 “在等本王回来?” 如今再想,他昨日脱下了红袍,白衣红伞的模样,却是无比诡异的境况。红伞,寓意着很多东西,生命、鲜血还有……杀戮,白衣,代表着开始、死亡以及肃穆,这两种颜色同时存在于他的身上,竟然一点也不维和。 那一刻,她甚至认为众人私底下给他起的那些名号,什么大魔头,什么恶鬼,当真有几分贴合龙厉的气质。 他的身上,并无太多的光明。 昨日他出宫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二皇子死了吧?但还是可以若无其事地跟她见面、吃饭、说话。 她该庆幸这般强硬无情的男人不是她的敌人,而是她的家人吗? “又发呆了。”他笑笑,拉过陷入回忆的秦长安,两人并肩走入内室,看上去,他当真心情不坏。 秦长安坐上软塌,她脱了绣鞋,将脚缩上去,整张脸靠在膝盖上,用双手圈住自己,望着窗外朦胧的月光,继续发呆。 她偶尔是要这么神游天外的,不过,此刻她发呆的样子满是忧愁,他微微牵动了嘴角,眼底的阴沉稍稍花去,更把那几乎要涌到嘴边的冷嘲热讽吞噬干净。 “是为了二皇子吗?你自己也说过,他活不过这个秋天,现下已经是十月中旬了,跟你的预想差不了几天。”他试图自己用很平静的口吻,不再显得那么幸灾乐祸。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她见到二皇子龙福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实在太弱了,这世道本是弱肉强食,弱者不必等到对手把他淘汰,老天爷就已经把人收走了。 她依旧看着外面的月光,月光很清澈,很干净,仿佛让人的心也变得平和了。 “我没有对二皇子伸出援手,是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死,一定会离开这个世界。那些太医也尽力了,今早我听到他去世的消息,有点震惊,却又在同时,松了一口气……身为医者,我知道哪怕太医采取的是保守治疗,对于一个婴孩而言,依旧是多么沉重不可承受的痛苦。于是,我想,他若是早些离开,也是好事一桩。”她略顿。“至少,不必再受苦。” 龙厉的心湖,有了细微的波动,他起身坐在她的身畔,勾起她的下巴,抚摸着她的面颊,微微一笑。 “该来的,总逃不掉。那个孩子,终究是福薄的,不过,换个想法,他下辈子投胎当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说不定可以得到一辈子的安康何乐,又有什么不好?” 秦长安略微点了点头,浅浅笑着,唯独脸上的表情依旧有些苍白。“三郎,我今日去见银辉了,没想过,她竟然还有武艺傍身。” 龙厉闻言,眼神骤然变冷。“她对你动手了?” “我带了白银,她的三脚猫功夫还不是白银的对手,所以我没惊动暗卫……还有,我跟边家的娘子军学了怎么使暗器,头一回就用在银辉身上了,或许我多花点功夫练下去,几年之后,江湖上还要多一个高手呢。” 他眼底的冷色褪去些许,故意捏了捏她的鼻尖,把她整个人环抱着,她故意改变话题,转变氛围,他岂能眼拙看不出来? “那可不成,别跟那堆娘子军混的太熟,免得当真成了武林高手,就更不把爷放在眼里了。”他同样很配合,眉眼带笑,语气又有一贯的恶狠狠,很容易地让人转换低迷的心情。 “是啊,你也要记得,别动不动就惹我,免得我对你使暗器。”她红唇微掀,其实有一点,她一直很怀疑,便是龙厉果然对武艺松懈了吗?为何他的身材却依旧跟学武的那阵子一样线条优美,甚至,更加精实了? 他轻忽一笑,俊脸压下,嗅了嗅她身上的淡淡药香味,她多半出门的时候,会佩戴一个香囊,借此遮掩身上的气味,但那些花香味,他却不爱。 闻了闻,并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气味,很显然,她今日并未出门。 “咕咕。”正在他沉迷的时刻,窗边却传出低微的声响,听上去有点像……鸽子? 他不喜欢被人打扰,就算对方不是人,是畜生,也不行。 因此,随手抓过茶杯,朝着半开的窗户砸了过去,灰扑扑的小胖鸟“咕——”拉长叫声,眼看着就要被砸个大肿包,幸好雌鸟饭桶飞的快,把小笨鸟往旁边一撞,茶杯扑了空,落在窗户下的草地上,摔的稀碎。 他一脸毛躁,绷着脸把窗户关好,不顾外头那一大一小两只鸟依旧用鸟语表达自己的抗议愤懑,继续回到榻上,抱着自己的女人,耳鬓厮磨。 “喔,对了,我给饭桶她家儿子起了个名字,叫做——”她推开龙厉那张俊美的过分的脸,打断了某人求欢的过程,他的脸果然阴沉沉的,一副不爽的表情,眼神满是催促,示意她有话快说。 “你也听到了,它的叫声跟一般的灵隼不太一样,更像是家鸽,该不会饭桶那口子是一只鸽子吧?这样,不如就叫它鸽子怎么样?”她一脸认真地询问。 还怎么样呢?! 明明是灵隼,却沦落叫“鸽子”,一点也不威风好吗?甚至,灵隼是珍贵禽鸟,比作随处可见的鸽子,这档次不知都掉到哪里去了,她怎么不问问,人家乐意吗? 不过只是在心中想想罢了,对于自家妻子给这些珍禽异兽起名字的手法,他早就心里有数,司空见惯。 “很好,就这么定了。”龙厉下颚一点,附和的很随意,反正一只鸟叫什么名字,只要不叫他的姓名,就算叫皇帝的名字也无妨,他实在不太在乎。 温凉薄唇贴上她的面颊,她再一次推开了他,正色道。“我话还没说完。” 易怒的性子再度在心里炸开了火花,但他压下火气,双掌在她的背脊上不停地滑动,嗓音略微发哑。“说。” “饭桶给我带回来一朵花,叫七色堇。”她贴近他的耳畔,原本并无任何想法,只是此事不宜过分宣扬,但在龙厉看来,尤其是已经已经有点遐思的男人而言,突然拉近的距离,伴随着她温热气息拂过耳畔,当真是一种煎熬。 “什么花?”在药材方面,他的确是外行,不过,此时此刻的自己,的确一点也不想知道,什么花什么草,远没有快点拥抱她来的重要。 “简单来说,是比长生果更难找到的药材,七年才开一次花,花开三十日不败,长在高山巅峰……” 急躁地打断她的话,龙厉很少流露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他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双眸放光,犹如饿极了的野狼。“效果如何?跟长生果相比?” 她俨然浅笑,眉宇之间的英气变得很淡,反而生出几分少妇的温柔和欢欣。“七色堇已经许多年没有人采到过了,因此,我也只是在医书里见过它的原貌。怎么说呢?若长生果已经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的话,七色堇就是武林盟主,据说七色堇可以让重伤不治的人重获生机——” 他又等不及了,心跳漏了一拍,将秦长安的手抓的更紧。“本王管什么重伤不治的人是死是活?七色堇对你来说,有用吗?” 她笑着,却沉默着,那张俊美又阴邪的脸,瞳孔一缩,他竟然看上去有些紧张? 是啊,能成为让他紧张的人,她的心里,也是甜蜜的。 “有用,有大用处。”她终于不再恶劣地捉弄他,眼神灵动清明,粲然一笑。“多亏了饭桶,这一走就是大半年,也不知是去了何处的高山峻岭,但山林中野兽天敌也多,它却能帮我找到在世间被传已经绝迹的神花,不但如此,还找了雄鸟生了蛋,采药成家两不误,真不容易。” 他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满脑子依旧是她说的头一句话,七色堇对她有用,便能延年益寿,一颗长生果,便能延续一个人三五年的寿命,那么神乎其神的七色堇呢?说不定能延续一人十年左右的时间? 那么,他当真是欢喜,大大的欢喜啊! 他把秦长安整个人横抱起来,就这么站在榻上旋转了三圈,直到秦长安被转的头晕,低呼一声,他才停下来。 “我把七色堇做成七颗药丸,因为它药性太强烈,不能跟长生果一样一次服下,否则,反而对人有害。我打算以后一年吃一颗,你说怎么样?” “好。”他忍不住吻上她的唇,薄唇勾起的笑容弧度,令他再无阴狠之色,反而整个人看来明媚许多。“一定不能忘记,往后的每一年,本王都会提醒你按时服药。” “你要帮我记得,明年十月,就是我服下第二颗七色堇药丸的时候。”她轻轻碰了下他的唇角,气息起伏很大,他刚才喜出望外把她抱着赚了好几圈,果然是把她吓到了。 因为,她不知这个阴狠成性的男人,还会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她抿了抿红唇,靠在他的胸口,她知道自己的特殊体质,一直都是龙厉耿耿于怀的一根刺,深深地扎进心窝里。 再者,他的生母便是红颜早逝的女子,他必然深以为怀,一出生就未曾留下生母的印象,好不容易爱上一人,若还是只能陪他走一段路,最终还要撇下他一人,他如何甘心? “咕咕,咕咕……咕咕咕!”灰色小胖鸟用爪子扒拉了两下,再用胖脑袋把窗户挤开,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子,硬是要站在窗户上看这对男女卿卿我我的样子。 “滚。”这次龙厉总算不丢茶杯了,但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三郎——”她轻轻咳嗽了一下,仿佛是提醒龙厉,如果没有灵隼寻药的天赋以及跋山涉水的能力,就算他们耗费大量的人力财力,也不见得能找到半朵七色堇。 龙厉的神色这才和缓许多,但还是不太乐意地倒了一把青豆,撒在窗棂上,当年他曾经见秦长安用小青豆喂养灵隼。 见可怕的大老爷伸手过来,生怕自己挨揍,小胖鸟缩了缩脖子,但最终还是闻得到青豆的香气,舍不得离开。 饭桶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站在枝头上对自己的傻儿子隔空喊话,只可惜鸟语实在太过复杂,在场听得懂的,就只有小笨鸟一只。 似乎得到了母亲大人的授意,小笨鸟快活地啄起青豆,无暇再坚实面前的一对男女,甚至连“咕咕”声都不再发出。 “长安,灵隼在此时带回来七色堇,这便是上天给我们的答案。这一次,本王一定会赢,而你,要陪本王一辈子,少了一天,也不行。”他直直地锁定她的眉眼,或许秦长安为了救他,的确耗损了一小段寿命,但他会补救,若他能活五十年,秦长安就能活五十年,断然没有她丢下他一人离开人世的道理。 她抿唇一笑,整个人明媚的宛若花儿般,惹得某人眼神又是一沉。 “刚才晚膳你吃的不多,我让厨房送来了白霜糕,吃么?” “你喂,本王就吃。” 她家的大老爷,这般傲娇任性,果然是没得救了。 她无奈叹气,偏偏又乖巧地端过一盘糕点,捻了一条软乎乎白胖胖的糕点,送到他的唇边。 温热的呼吸自指尖轻轻拂过,他慢条斯理地吃着,单薄的嘴唇有意无意地蹭过她的手指,此举自然换来了她美目怒瞪的娇态。 她啧了声:“好好吃!”这人的性子当真是斜的厉害,早就长歪了,她不免担心起他们的儿子起来,若是在这样的爹耳濡目染之下,该不会成为金雁王朝的小魔头吧。 结果,好好吃的结果,就是他含着甜美的白霜糕,扎扎实实地给了她一个吻,跟她一道分享这糕点的甜蜜松软。 这一个吻,自然不会仓促结束。 窗户再度被关上,这下子,还上了锁,龙厉可不想自家媳妇一丝不挂的模样被两只鸟儿看到,嗯,鸟也休想觊觎他的女人。 这一夜的欢爱,其实跟往日有着细微的差异,龙厉心里快乐了,也就感染到她了,他动作之下的温柔缠绵,令她的心化为一潭春水,自然也就乐的回应他。 想着往后,他多的是耐心跟她磨耗,他的人和命都是她的了,怎么都要纠缠在一块儿,到老到死,分不开了。 这怎么能让他不亢奋? 感觉她轻轻颤了颤,他将被子压得更密实一些,见她累了,哪怕自己还未彻底满足,也不再折腾她。 “睡吧,明日还有客人找上门来。”他低语,倾身在她的唇上再度印下一吻。 她沉沉地闭上眼,很快跌入黑暗。 一夜到天明。 秦长安睡得很好,或许因为昨夜龙厉很克制又很温柔,并未跟往常一般龙精虎猛,她醒来的时候,也不再觉得腰肢酸软无力,反而精神奕奕。 该不会……是七色堇已经起效了吧? 昨晚,她的心情有些特别,二皇子龙福的离去,让她更想要抓住身边的人和身边的幸福,想必,对于一直都想要一个皇子作为太子人选的皇帝而言,龙福的夭折或许是一桩很大的痛苦。 而最终,二皇子龙福这个来到世间不过短短两个多月的小家伙,应该回葬入皇陵,跟他的生母楚妃楚白霜一道长眠于此吧。 她这般想着,刚洗漱用完早饭之后,就听翡翠小跑着过来说。 “王妃,外面有客人拜访,说是承平候,您见么?” 原来,昨晚龙厉所说的客人,就是边圣浩吗?! 她连忙答应。“见,我这就去正厅。” 090 神秘的礼物? 边圣浩打量着靖王府的正厅,一如龙厉的高品位和奢华作风,王府的正厅往往是宴客的地方,这里的摆设极为精致,每一幅画每一套茶具每一件家具,全都是上乘的物件,就算走南闯北看过不少大场面的边圣浩也不得不承认,靖王此人必当富可敌国,而并非一般的看似光鲜实则只是绣花枕头的富贵公子哥。 比如他手里的这个茶杯,是官窑出品,上头的夜打芭蕉图,惟妙惟肖,很适合夏秋季节用,仿佛一股清风扑面而来。 而这一套茶具,据他所知,去年官窑只出了两套,一套进了皇宫,原来另一套则被靖王买下,用在正厅待客之用,而并非放在自己的寝室所用,毫不藏私,岂不古怪?更证明他的猜想没错,在黑市上已经炒到有市无价的好东西,在靖王眼底不过是一套普通的茶具罢了。但他这么想,正因为靖王毫不在乎,反而衬托出靖王的用心叵测,不怀好意。 这人……果然是深不可测吧,内行人一看这套茶具,会有何等感受? 要么会认为靖王此人树大招风、华而不实、奢侈成风,要么会认为他性子实在古怪,喜欢给人一个下马威,来的客人看出茶具的不菲价格,想必连端起茶杯喝茶的勇气都没有。一旦失手砸了一只,便是毁掉一整套茶具,一般人恐怕是要因为这套茶具而变成家徒四壁的下场,因此……靖王拿这套昂贵的茶具出来宴客,却分明只许他主人家喝茶,那些看出门道又胆小如鼠的家伙,就算是渴的喉咙冒火,也不敢碰茶具一分一毫,恨不能离它们远远的吧。 靖王爷,果然是个大魔头啊。 随着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他不慌不忙地搁下手边的茶杯,宴客用的是江南的碧螺春,只可惜,到靖王府来做客的,能有几人喝到这么好的茶? 秦长安的笑声已经传来,他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秦长安笑吟吟地走来,嗓音清亮。 “大表哥,你总算来了!路上还顺利吗?” “一切都很顺利。”他见她故意支开人,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女子,秦长安脸上有着从容不迫的笑容,而这阵子京城发生了很多事,她却看上去没有发生任何事,这般的荣辱不惊、淡然冷静,果然是他们边家的子孙。 “南悠斋的想法,也是大表哥提出来的吗?” “我见小姑着实喜欢刺绣,虽说边家不缺这些银子,也无需小姑出去抛头露面,此事我跟小姑商量过,便开了一家铺子给她玩玩。” 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大表哥果然是财大气粗,南悠斋那么大的店铺,还不到一年时间便名满江南,可见砸了不少银子为南悠斋造势吧。” “是不少,但小姑很快就赚回来了,不到一年就有盈余的店,在市面上很是少见。”边圣浩端正英挺的脸上,闪过一道商人的精明。“靖王妃,你可知光是一条南悠斋斋主亲手绣的双面绣手帕,在黑市上炒到多少价钱了?” 秦长安但笑不语,等着边圣浩告诉她答案。 “三百两。”他成竹在胸地说。“我跟小姑说,只要她抽空无聊的时候动动手即可,更多的时间,老太君常常带她在四方城游玩。正因为南悠斋出品的绣品有时候一月才出个五六件,外面候着的客人反而更愿意抬高绣品的价格,南悠斋的名号反而能传的更远更响。” “你的这个点子不错,我娘喜欢刺绣,再者外面也有人欣赏,这是好事。即便回到了边家,我想她还是无法很快适应那种无所事事只等人伺候的贵夫人生活,能给自己找点事做,挺好。”她笑着拍拍边圣浩的肩膀,抬了抬英气的漂亮眉毛。“把我娘交给边家,我向来是放心的。” 他瞥了一眼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小手,再看秦长安一副跟自己称兄道弟的潇洒姿态,眼捎几不可察地抽了下,若是这一幕被靖王撞见,他恐怕会被胖揍一顿吧?! 毕竟他是秦长安的表哥,可不是龙厉的,就算是龙厉的表哥,那个小肚鸡肠的男人绝不容许自己跟秦长安勾肩搭背。 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退了一步,他低声笑道。“长安,边家的盐一到京城,就有好几个大商号来主动联系,今天,我想带你去见其中两家的大掌柜。到时候我们再商量一下,到底选择哪家商号。” 她眉心微蹙,笑容不变。“是哪两家?” “一家叫太川号,另一家是荆江行。”边圣浩正色道。 “好,约在什么时辰?” “晌午,月上楼。” 她沉默了半响,又问道。“顾太山那边,东西是如何运到京城来的?”她指的,自然是铁器,说的更具体一些,是兵器。 边圣浩眯了眯眼,他知道靖王跟靖王妃的感情不错,却不曾料到,这么私密的大事,龙厉也早已告诉了秦长安。 “大表哥,如今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我还有什么不能知道的?”她轻忽一笑,催促道。“该不会当真如我所想,是埋藏在精盐之下吧?” 这下子,边圣浩当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运盐的是他边家身为皇商的大船,而大船上的工人,实则是边家军乔装打扮而成,至于私盐下的秘密,一旦被人查出,那便是杀头的大罪。船舱之下,运送的是从四方城打造好的兵器。 边圣浩的眼眸一闪,点了点头,已然默认。秦长安跟他是一家人,虽然两人并非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相处的时间也很短,但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相信他能在这一代把没落的边家发扬光大,而靖王夫妇并非是过河拆桥之辈。 秦长安端着茶水,若有所思,顾太山在外人眼里,是一座平凡无奇的小山罢了,但龙厉在几年前把它买下后,才发现地下埋藏着丰富的铁矿。先前,龙厉留着顾太山,本没想过要把这笔铁矿开采出来作为他用,因此便当成一座寻常的药山转赠给她,而她也的确在山下开垦了大片的药田。也就是说,顾太山山里铁矿是否面世,完全取悦于皇帝跟龙厉之间的关系,若他们可以和平共处,龙厉本不打算毁掉龙奕的人生。 “我有些好奇,冶铁的地方在何处?” “打铁场是边家名下的,拥有三十座风箱和常年不熄的熔炉,场子里多半是刀剑等兵器的打造,跟地方县衙合作,透过官府取得生铁,提供给县衙。”边圣浩摩挲了下手边的茶杯,笑着叹气,十分无奈。“你也知道,官衙给的价钱,总是不高,除掉给打铁工人的薪金,进账不多。” 秦长安闻言,并不太惊讶,轻笑出声。“官商勾结,无论在何地,都是最好用的招数。” 边家看似是没落的贵族,承平候府也早已被世人看作无心仕途中途改走商道,但别人却不知道,边家在四方城担任守城军的职责,当然跟官府的关系十分密切。 正因为这些年来边家早已取得官衙的信任,而边家还负责为县衙提供兵器,卖的价格很便宜,看上去,这是在吃亏,但实际上,吃亏是福。 因此,打铁场打着为官衙打铁做兵器的幌子,实际上却一并做了更多的刀剑,继而藏在运盐的船舱内,才能利用皇商的便利,一并带到京城来。 皇帝之前质问过她,她不曾否认靖王府跟边家皇商的合作,说的绘声绘色,皇帝或许曾经有过怀疑,但最终却放过了这个最大的疑点。 她不由地舒出一口气来,若是皇帝紧追不放,在京城的码头坐等这些从四方城驶来的皇商船只,一搜,什么都真相大白了。 “王妃,王爷想的很周全,再说,京城官衙知道这批货跟靖王有关,再加上我身为皇商,这些年也常常跟京城的官员有过来往,他们自然不会在码头上为难我们。”边圣浩已然看透秦长安的心中所想,他笑眯眯地说,刚才那一派刚正坚毅的面容,生出几分商人的圆融和狡诈。 她无可奈何地笑着摇头。“是啊,不过幸好京城的官员卖你这个皇商几分面子。如今回头想想,实在是惊险至极。” 边圣浩笑道。“说到底,还是他们不敢惹靖王,靖王在京城的雷霆手段,立竿见影,若以后边家还能仰仗着靖王府做生意,必然在京城畅通无阻。” 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大表哥,你这人瞧上去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怎么三句话离不开生意?当真是钻在钱眼里了么?”边圣浩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想要提醒秦长安,希望往后边家还能沾点靖王府的光,越是相处下来,越是发现边圣浩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下头,是一具奸商的骨架。枉费她在江南画舫上的惊鸿一瞥啊……如今看边圣浩,当真是成了一个俗人了。 “王妃表妹,你这句话说的不错。你可是靖王府跟边家之间的关键人物,我纵然是再爱财,也不敢算计您呀。”边圣浩瞬间变了脸,一副圆滑的小人嘴脸,偏偏那表情活灵活现,甚至拍拍双手作势要给秦长安下跪,实在有趣,逗得她直笑。 “大表哥不单适合当商人,我看呀,你还适合当太监去宫里伺候各位主子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打趣道,却不曾发觉门口已经有了动静。 “皇宫里缺太监吗?”边圣浩依旧笑呵呵的,外人的确常常被他这幅正儿八经的外貌所迷惑,唯独老太君从小看到大,知道他的性子里多了点氏族公子的圆融和鸡贼,当他一直都掩藏本性,掩藏的很好,好到有时候他自己都误以为自己就是外人眼底的边圣浩。但他无非是在扮演一个无心仕途而一心在商场上摸爬滚打的侯爷,因为商场多应酬,青楼去的不少,甚至还有人把他当成是个多情浪荡的富家少爷。 但他知道,他想看到的,便是边家重新恢复多年前的辉煌腾达。 “缺这一个。”一道凉凉的嗓音传来,忍不住让正在嬉皮笑脸的边圣浩敛去了笑容,顿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妈呀,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够讨厌的了,但在见识过靖王之后,边圣浩才知道什么叫做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边圣浩以拳头抵住唇,轻轻咳嗽两声,但那一抹红色身影飞快闪过他的眼前,伴随着冷的要冻死人的笑声。 “承平候,什么时候打算进宫里做事?本王马上就能成全你,直接当上太监总管也不难,不如考虑考虑?”龙厉冷哼一声,眉眼之间尽是不怀好意地逼问。 “多谢王爷好意,不过,老太君还等着抱曾孙呢,这就不劳王爷费心了。”边圣浩圆滑一笑,不留痕迹地退后两步,刚才他跟自家表妹有说有笑的,实在太大意了,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瘟神,不,这位大老爷回家回的这么早啊。 他一身的冷汗,哭笑不得,怎么有种被人捉奸的尴尬感受? “大表哥,你也老大不小了,若有喜欢的人,不如早些成亲,别让老太君等太久。”秦长安顺水推舟地说。 “承平候大婚的话,本王可以给你一笔厚礼,不如,本王给你亲自证婚如何?”龙厉皮笑肉不笑。“必定让你终生难忘。” 呸。要是龙厉给他证婚,他的婚事一定会成为人生最大的污点,可不就终生难忘吗?可他一点也不想要那种终生难忘的记忆。 如果他这辈子能成亲的话,一定要封锁消息,绝不能让龙厉听到半点风声,更不能让他来搅浑他的婚事,这就算是龙厉给他最大的厚礼了! “缘分未到,不急,若是找到心仪的好姑娘,还能少得了两位的喜酒吗?” 一看就知道边圣浩在敷衍,但秦长安想到边圣浩似乎还比龙厉年长两岁,但却鲜少听到他的风花雪月,虽然她有些好奇,但却不愿故意戳人痛处。至于龙厉,他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所以,她只能站出来,帮边圣浩解围。 “大表哥,你可找到下榻的地方?”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感激,泰然处之地接了话。“我在京城有一个别院,每次在京城逗留,都会住在那里。” “好,我会准时去月上楼。”她笑笑,目送边圣浩离去。 龙厉高深莫测地瞥了秦长安一眼,坐回她的位子,直接就着她喝过的茶杯,喝了一口碧螺春,慢条斯理地开口。 “何必防的这么紧?就算本王要吃人,也不会选你大表哥这么粗犷伟岸的汉子。”他更喜爱把某个白嫩嫩软乎乎的小女人吞吃入腹。 “你肚子里的秘密可真多。”她回眸看他,不以为然。“大表哥迟迟不娶妻,不成亲,你也知道是何原因?” “身为边家长子,他能熬到如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必然是有原因的。”他撩起一抹笑,笑的颠倒众生。“想知道?” “不想。”秦长安斩钉截铁,吐出两个字。既然是边圣浩的秘密,她又何须打破沙锅问到底?感情这回事,有时候就是不由人。 不想? 他嘴角的笑意一分分敛去,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茶杯边缘,下了套,没人跳,他可是很孤独,很寂寞的。 “四方城的盐到了,我跟大表哥一道去谈生意。” “外面都在传你生财有道,让他们瞧瞧,本王娶了个多能干的女人。”在心口翻腾的火焰缓缓下滑,淌入小腹,撩起难以言喻的热度,他望向秦长安的目光又添了几分炽热。 被他这么瞧着,哪怕都是夫妻了,秦长安还是感受到他那双灼人眼眸中,又钻入一丝盎然,她不由地想,他必然是心肠黑的发亮,竟然还想捉弄她吗? “这些盐有两个大商号想买,你也知晓?”她故意试探。 “想买的商家太多,不过,只有这两家能够一口气吃的下来罢了。” 秦长安的目光依旧不曾离开那张俊美带邪气的脸庞,她依旧不太明白龙厉的意思,他明明知道所有事情的走向,偏偏又放手不管。 最后,龙厉果然不曾干涉她的决定。 最终,她跟边圣浩约两家的大掌柜见面,这批精盐质量上乘,两家都想吃下这批精盐,自然要在原本的价格上再加一些。 荆江行是京城老牌的商号,他家大掌柜审时度势,很想压过死对头太川号,一连两回加价,加到八百文一斗,可惜,太川号却死咬不放,最终喊价到八百五十文,一下子让荆江行的大掌柜面若死灰,拳头都要捏碎了,还是只能跟蚌壳一样,憋不出一个字。 一斗八百五十文,这可是近二十年来不曾有过的高价啊,荆江行大掌柜再想搭上皇商这条人脉,顺道跟靖王妃攀上点关系,可还是望价兴叹,只能气呼呼地拂袖而去。 被对手太川号毁掉好生意,这可不是头一回,可是奇怪的是,太川号在京城立足不过短短五六年,也不知从何处取来这么多资金。 秦长安自然决定把这一批的精盐全部卖给太川号,不只是因为太川号一掷千金的大手笔吸引了她,还有旁的原因。 太川号的大掌柜,明知道这批精盐质量再好,卖给贵族,多半八百五十文就到顶了,因此,荆江行的大掌柜很清楚,最多喊出八百文的价格,那是底线,否则,自己的利润就难说了。像太川号这么慷慨解囊的,反而像是自杀行为,极为危险。 哪怕,太川号一口气把所有的精盐吃下去,偏高的价格对商人而言,就算反手再卖,也不见得客人捧场,若是积压太久,时间太久,周转不灵,反而容易自寻死路。 这个太川号,似乎有猫腻,但她更想静观其变,看看还能揪出多少狐狸尾巴。 翌日深夜。 身旁的男人搭在她腰际的手,突然一紧,秦长安马上转醒,蹙眉看向外面,心情很是烦躁,这些此刻没完没了地追杀,扰人清梦,实在该死! 她听到闷哼声,不由地回眸看过去。 “这下,你总算明白这个亲王当得多不容易了吧?”他故作可怜地轻叹一声,剑眉紧蹙,拍了拍她的后背。“本王出去看看,你安心待着,别下床。” 说完,便抓起床畔椅背上的外袍披上,直接走了出去。 这一晚,死了六个刺客,龙厉并未让手下留下活口,冷淡地说道。“把人头割下,挂在城墙上,杀鸡儆猴。” 京城的城墙上在天亮之后,便出现了一道奇异的风景线,六颗人头挂在半空,随风飘扬。对此,靖王府依旧保持着骄傲的态度,并未作出更多解释,偏偏民间早已传出许多个版本的小道消息,但多半都是猜测皇帝已经不能容下靖王,兄弟之间,早已产生一道鸿沟。 皇帝表面上同意靖王在生病期间代为处理政事,实际上呢?一山不容二虎,迟早是要打起来的。再者,人心惶惶之下,京城的盐价突然猛涨,太川号推出来的精盐叫到九百文一斗,一开始,不少爱面子的皇亲贵胄全都前去抢购,一时之间也的确让人看好这批质地优良的精盐,只是好景不长。 短短五日之后,太川号的商铺门可罗雀,同时另一个消息则传出,同样质地的精盐,在荆江行只要八百二十文就能买到。不但如此,荆江行的门口还摆上一口大锅,每日送一百份小菜,客人亲口尝了,觉得这盐口味好,的确完全不输太川号的,既然如此,谁还愿意去买九百文一斗的高价盐呢? 秦长安坐在荆江行的不远处的酒楼里,二楼靠窗的雅间,正巧可以看到荆江行门外的人山人海。 她眉眼之处的表情很淡,看不出多余的喜怒,事实上,太川号以为他一口气吞下了所有的盐,实际上,她只是卖了一半给太川号而已,至于另一半,则是秘密地以八百文的价格卖给了太川号的对手荆江行。只不过,当初跟荆江行秘密交谈过后,要求至少荆江行在五日之后,才能让这批盐见光,此时,太川号已经骑虎难下了。 “王妃表妹,你这一招可真够狠的啊,你经商不过四五年时间,手段魄力却完全不输男子,实在令我佩服。”站在她身边的高大俊伟的男子,二十六七岁,一身黑色常服,正是承平候边圣浩,他的声音有笑,但脸上的笑容却不太明显。 “我本来还觉得奇怪,明知道靖王府跟边家皇商合作贩盐,皇帝那边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动作?原来太川号便是皇帝的爪牙,只可惜,皇帝太心急了,太川号也太心急了,不管是商场还是朝堂,一口气都不能吃成个胖子,吃得太快,容易噎死。”她摇了摇头,她倒是无意捧着荆江行,只是用荆江行来打压太川号罢了,反正无论卖给荆江行的八百文,还是卖给太川号的八百五十文,对他们而言,都是进账,没有任何损失。 一口气拿出那么大一笔银子,她不认为皇帝可以毫不心疼,毕竟,天子看似坐拥整个天下的财富,但实际却不然。 “下一批盐马上就要靠岸了,这是二等盐,主要针对家境殷实的人家,我打算定下一斗六百文的价格,你认为如何?”边圣浩目不斜视,态度怡然自得,徐徐发问。 “好,到时候,太川号的这批高价盐,必然要砸在自己手里。”她顿了顿,突然有些幸灾乐祸,毕竟太川号并非只卖盐,还做其他生意,马失前蹄的结果,便是影响全局。到时候,皇帝该不会暗中挪用国库的银子,拆东墙补西墙吧? 不过这些,已经不是她要考虑的了。 “听说最近到靖王府的刺客不少?” “是啊,我深受其害。”自从跟了龙厉之后,大大小小的刺杀见识了好几回,渐渐的,她果真也习以为常了,过不了一年半载,就能跟龙厉一样没心没肺,冷血无情了吧。 “且不说别的,在这些事上头,我觉得王爷是个可以依靠的男人。”边圣浩的语气十分中肯,身为男人,他不见得多欣赏龙厉的古怪性情,也不认为龙厉的阴阳怪气是任何一个女子都能承受得了的,唯独,龙厉足够强硬,心思诡谲,这才能在动荡不安的局势里保住自己的妻儿。 她笑着点头:“大表哥,自从我认命当他的女人之后,我就明白我跟王爷已经是身心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边圣浩没再说什么,秦长安的内心足够强大,或许正因为她从小就遭遇了巨大变故,后来又进了北漠军营和皇室,她不是一个眼界浅显的女人,脑袋里想得更不只会是相夫教子的平淡人生,因此,她适合龙厉。 “我此趟上京,除了亲自护送这批盐和边家军之外,受老太君所托,把一样东西交给你。”沉默了半响,边圣浩这才把一个红木匣子放在桌上,推到秦长安的面前,语气再无往日的轻松,而是多了几分郑重。 091 只是巧合吗? 木盒子呈长形,约莫她的手臂长短,表面光滑,雕刻着一圈素雅的花纹,除此之外,再去其他装饰,看上去十分朴实。 只不过,边圣浩为何不再前几日到靖王府拜访的时候就给她带来这份礼物?是认为靖王府人多眼杂,还是担心……中途被龙厉撞见? 她将手覆上红木长盒,垂下眼睫,暗自思忖起来。 像这么大小的盒子,里面能装的是什么礼物?若是项链发钗之类的,又显得略长,她果然被勾起一丝好奇心来了。 “怎么?王妃表妹的胆子变小了?连拆礼物都如此小心翼翼?”边圣浩调侃道,唯独笑容不达眼底,心中有那么几分忐忑。 见秦长安只是笑笑不说话,边圣浩又笑道。“说不定里面装着蜘蛛蝎子这样的毒虫,你害怕了?” 她掀了掀眼皮,没说什么,只是从腰际掏出一个瓷瓶,递给满脸笑容的边圣浩。 “这是什么?”打开一看,边圣浩手一抖,险些把瓷瓶砸了,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他不由地怀疑自己,他刚才看到了什么?! 秦长安一副鄙夷的眼神丢过去。“大表哥,这是我刚养了两个月的黄天师,自家人才给你看看,你要给我砸了,可得再去帮我找一只出来。” 说得好听,什么黄天师!分明是一只黄色的爬虫,说是蜘蛛也不像,说是天牛也不像,总而言之,这个四不像有着长长的一对触角,通体金澄,甲壳上还有红色原点,一副尖嘴猴腮的德行。 他虽然是男人,自诩见过不少大场面,但谁要喜欢那些丑陋奇怪的毒虫?!他手心冒汗,口干舌燥,能不夺门而出,可见他定力有多好了! 为了不让人看扁,边圣浩依旧维持正襟危坐的坐姿,唯独气息不稳,泄露了他受惊的情绪。“你……。怎么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大表哥不知道吗?我是学医之人。”她朝他眨了眨眼,笑得无辜。“不过,我对制毒有很大的兴趣。” “制毒?”边圣浩一愣。 “我以为王爷跟大表哥无话不谈,你应该听说了呢。”秦长安小心翼翼地收回瓷瓶,将瓷瓶上的红绳系在腰带上,动作极为娴熟。 边圣浩刚端来一杯茶,正想滋润一下干渴难耐的喉咙,听她故意说得如此暧昧,险些喷出一口茶水:“谁跟他无话不谈?嗯,我的意思是……王爷跟我只谈生意上的事。” 他的心情莫名低沉下来,秦长安在他眼底,是个奇女子了,如今……从奇女子变成怪女子了吗?和龙厉不但般配,还是绝配啊。 “言归正传,下回大表哥若想给我送礼,金银首饰大可不必,搜罗一些天下少见的毒虫,才是我的心头好。”她笑着打开木盒:“因此,里头若是装的毒虫之类,非但吓不到我,反而,我很喜欢。” 笑容僵硬在唇边,边圣浩不由地好奇起来,他家这个表妹小时候是何等的模样?怎么能养成这般冷静自如看对方跳脚的性情呢? 但当她的目光凝聚在木盒里的东西之后,边圣浩仔细地审视着她的表情,她的眉眼之处并无太多细微改变,但那双美目的确闪烁着光芒,整张脸看上去极为鲜活。 他心中咯噔一声,平日里的美人见得不少,燕瘦环肥,各有千秋,但看着此刻的秦长安,他竟然觉得那些个美人完全不如她来的令人惊艳,她的美渗透到骨子里,是自成一派、独树一帜的风华姿态,不知胜过那些金银堆砌出来的冰肌雪骨多少倍。 其实,他也是挺爱看女子术业有专攻的那一面的,女子认真做事起来的神情,言之有物的历练,都会吸引他,他边圣浩此生……也绝不想喜爱一个空洞的美人。 秦长安不曾发现出神的边圣浩心思早已变换,她所有的好奇心当真被木盒子里的东西吸引,这是什么东西呢? 手臂长的物件,呈现出锥子形状,外表金黄,似乎是铜片制造,上头雕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说是文字则没有这么简单,因为她几乎认不出其中的任何一个字。但据她所知,金雁王朝跟周边几个国家的文字大同小异,她就算是不能通认,也不至于一字不识。 但说不是文字吧,又不知该如何形容,有的比划很长,带有幅度,她沉吟许久,脑子里才蹦出一个词眼。 “符文”。 对,这个物件表面更像是刻着一圈符文,因此看在眼里的时候,有一种异样的庄重感。 至于重量,她在手里掂量了下,并不显得轻飘飘,却也不如男人用的刀剑一般沉重,不过轻,不过重,就算握在手里大半天,也不见得会让人筋骨酸痛。 “这是什么?”她观察了一遍,总算开了口。 “这是太祖皇帝赏赐边家的东西,名叫金刚锥。”边圣浩的脸上再无笑容,浓眉星目之间,满是凝重。 “我从未听说过。” “时间太过久远,我这一代对于金刚锥的底细,同样知道的很有限,只不过金刚锥在边家供奉了几十年。每年除夕夜,边家子孙都要沐浴焚香之后,才能见到这个供奉在祠堂的圣物。” 她微微一挑眉,满是狐疑。“既然如此,为何老太君会让你带到京城来?”她相信边圣浩没有添油加醋,但见到金刚锥的时候还不觉得心中有何等奇怪的感觉,如今双手轻抚着它冰凉的身体,血液里却有什么东西,渐渐躁动起来。 她好似有点爱不释手呢,哪怕她根本不知道这是做何种用处的东西,内心却已然很想拥有。 这样的心态,却是这些年来鲜少有过的。 “当年边家陪伴太祖皇帝征战东西,立下无数军功,后来定居四方城,赏赐就从京城下来了。老太君说,金刚锥该是一种兵器,不过我武艺平平,尚且不知怎么使,你若有兴趣,可以问问徐长芳——”他正在解释,话还未彻底说完,却听得耳畔“擦咔”作响,眼前闪过一道刺眼金光,边圣浩的眼瞳陡然放大。 秦长安只是把玩这金刚锥的底部,随意扭动一圈,却立刻触动其中的机关,顶端犹如一把小伞瞬间打开,伸出一截等长的金色长枪,枪头上镶嵌着一颗指甲大小的透明色宝石,在烛光下焕发着明亮光彩。 她眨了眨清亮的美眸,抬起眼,跟一脸惊诧的边圣浩四目相对,一时间,两人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又发生了什么?边圣浩满心无力,今天他未免受了太多惊吓了吧!秦长安第一次见到金刚锥这种小众到兵器谱上都不见得能找到的东西,却已然知道如何打开,如何使用,当真是瞎猫遇到死耗子,还是正如老太君托付给他的时候说的那句,说不定秦长安当真是金刚锥的主人?! “大表哥,我大哥善用长枪,一些寻常兵器,我倒是见过的。只是这个长度,比一般的长度稍短一些,金刚锥的分量和手感似乎也更适合女子,而且还暗藏玄机,枪头尖锐无比,收起来的时候,适合藏在衣袖或者裙下,可在意外来临的时候取得先机……”她双手利落地一按,枪头刹那间缩回去,又恢复成原本模样。 这一回,边圣浩已经不再一副见了鬼般的模样,但心下的波澜还是不曾彻底平息,他知道秦长安想问什么,寥寥一笑。 “老太君只说,金刚锥是见过血的兵器,因此身上的杀戮和鲜血不少。当初太祖皇帝身边有一个女将军,她用的便是金刚锥,可惜最后却死在战场上。太祖皇帝统一五国,登基称帝,建立金雁王朝之后,纵然身边美人无数,却开始金刚锥睹物思人。奇怪的是,思念的女子从不曾入梦而来,太祖皇帝保守噩梦所扰,梦中尽是模糊的鬼影鬼泣,全为战场厮杀的冤魂,整整一年不曾睡个好觉。法宣寺的高僧在金刚锥上刻下镇压的符文,重新贴上金箔,太祖皇帝才不再做噩梦。后来,太祖皇帝对故人之物,心情矛盾,担心放在宫内,金刚锥对皇子皇孙不利,若是搁在宫外,又不愿让金刚锥落入俗人手里,才会想起赏赐个忠心耿耿的边家。不过,不管太祖皇帝当年是出于何等的想法赏赐给边家,边家就必须把圣物好好供奉,因此,老太君提议用上等檀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熏陶金刚锥,试图化解金刚锥的戾气。事实上,边家这几十年过的十分安稳,我们本是武将子孙,本不怕被戾气冲撞。” “大表哥你才是边家现在的当家,这金刚锥当真要留给后代,也是该留给你和你的子孙——”她跟边家是沾亲带故,但不至于可以得到先帝赏赐给边家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件兵器,而且在她身边似乎并无用处。 边圣浩笑得犹如清风拂面。“你也知道,边家所有子孙,对老太君的话绝不敢违背,哪怕我是承平候,是侯府的男主人。再者,老太君心思通透,虽然年纪大了,但她是我此生最敬重的长辈,她下的决定,我同样赞成。” 秦长安轻摇螓首,若有所思。“老太君认为我有朝一日用得到金刚锥?” 一针见血,石破天惊。 “我无法揣摩老太君的想法,不过,你若当真不想收,不必强求,大不了我再带回去。”边圣浩避重就轻地说。 “什么戾气还是冤魂,我倒是不怕。”秦长安粲然一笑,眼底毫无阴影,那是真正的毫无顾忌,而非伪装。 边圣浩点头,神色轻松许多。“你既收下,我回去便可以跟老太君交差了。” “交什么差?”有人言笑晏晏,不请自来。 对方边挑眉应声,状似闲聊,另一边则用眼角余光看准出逃之路。心里则想,每回他跟秦长安单独见面,谈到一半,龙厉必然会制造这种“偶遇”的场景,其实他很想明说,这种妻奴的手段很拙劣,很一般,很……有损男人威严和脸面啊。 “没什么,盐运到了,我也该回四方城去了,商量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之后,正打算跟王妃告别。”他轻轻咳嗽了声,佯装无事发生,毕恭毕敬地给红衣男人行礼。 龙厉眼中目中闪动诡异光芒,慢吞吞地说道。“生意照做,该赚便赚,该赔则赔……喔,对了,王妃不喜欢赔钱。” 秦长安嗔怒地瞪了他一眼。“怎么?我在王爷眼里,就是貔貅吗?只进不出?”生意上哪有稳赚不赔的道理,只不过,出色的商人更善于利用商机赚大钱而已,有时候,损失一些小钱不足为道。 边圣浩头皮发麻,他果然是孤家寡人惯了,才适应不了眼前这对男女的眉来眼去吗?再者,想想一个冷厉无情的男人喜欢玩调戏自家妻子的小把戏,他当真有些难以承受。 “侯爷何时起程?”果然,某人开始正大光明地下逐客令了。 “明日一早。”边圣浩赔笑。 “喔,行囊可曾打点好了?”龙厉眼梢一抬,仿佛随口一问的神态慵懒,却又暗藏杀机。 “正打算回去收拾,不过身为男子,行李并不多——”接收到某人眼底的犀利冷意,他忙不迭地开口:“我这就回了,王爷王妃多保重。” “嗯,本王送送你吧。”此言一出,却是让秦长安都十分惊讶,毕竟龙厉摆谱习惯了,一般人从不放在眼里,只有别人点头哈腰恭送他的份,哪有他去送别人的道理? 王爷说要送送他,边圣浩自然只能笑着接受,不过,当两个男人一道走下酒楼,站在行人稀少的暗巷里,才听得边圣浩问道。 “王爷,你们和好了?”边圣浩不常在京城,但据他所知,秦长安有个师傅叫周奉严,因为皇帝的关系而被断了两个手指,当初秦长安为了此事,跟龙厉的确有了不小的隔阂。不过,如今夫妻两人一致对外,皇帝越是逼得紧,他们夫妻的感情却越是坚固,边圣浩认为龙厉成为胜方的可能性极大。 他下颚一点,笑了笑。“就算有再大的矛盾,也无非是床头吵床尾和。”龙厉对自己手握的东西向来很有把握,即便是很容易有变数的感情,也是如此。 边圣浩生怕被龙厉一脸的自负刺伤了眼,直直地望向远方昏暗的天空,短暂地沉默着。 “羡慕就找一个。”丢下这一句话,身旁的红袍男人已然转身走回酒楼,连一句“路上小心”的场面话都不给,看上去,依旧显得刻薄又无情。 只是这一次,边圣浩的表情却显得有些缓和,他很清楚,这一句话已然是龙厉能给的最大善意,用龙厉独特的方式。 其实,他过去是曾经见过龙厉的,只是龙厉对他没什么印象。 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看一个女人,若没有秦长安,龙厉必定还跟他见到的头一面那样。 那样的张狂傲慢,那样的冷厉无心,那样的暴虐随性,那样的目中无人。 秦长安改变了龙厉,或许正如龙厉改变了秦长安。 他慢悠悠地在街巷上踱步,走回自己的别苑,他情不自禁问自己,羡慕吗? …… 龙厉折回去的时候,秦长安已经点了一桌的菜,她笑眯眯地看着他,殷勤地给他倒茶。 “你也是的,我本想留大表哥吃了晚饭再走。” “承平候即便称不上富可敌国,也绝对浪费不了家财万贯这四个字,他想吃什么,有银子就成,何必看本王脸色?”面对妻子的温声软语,眉眼含笑,再冷漠的男人也无法生出一丝坏脾气,他接过她手边的那杯茶,不疾不徐地说道。“再者,本王跟他合作,不管陆运水运,官员皆卖本王的面子,给他暗中行了不少方便。真该宴客的人,是承平候,你可别被他那张正气凛然的面孔诓骗了,边圣浩那人鸡贼的很,闷声发大财,说的就是他这样的。” 她早已收起了老太君赠与的东西,总有一种感觉,仿佛有些事情,在冥冥之中早有联系。比如这个金刚锥,边圣浩说是太祖皇帝身边的女将军所有,太祖皇帝是在女将军死后,才留着她手里的兵器睹物思人。 那个女将军,该不会是龙厉跟她提过的百年之内仅出过一位的诺敏大将军吧!年长太祖皇帝整整十岁,陪他征战沙场,最终在太祖皇帝登基前就英年早逝,两人的感情最终不曾开花结果,让人听了空留满腔遗憾。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诺敏女将军的金刚锥落在她的手里,只是巧合吗? 老太君古稀之龄,却并非乡野村妇,她把金刚锥赠与自己,其中必有深意,可惜承平候却只是点到为止,要么是他也不知内情,要么是他们都认定眼下的时机还不成熟,无意让她知道更多的真相。 “三郎,宫里没什么大事吧。”她话锋一转。 “银辉这几日消停的很,连着三天不曾离开栖凤宫,你对她到底说了什么,能让她如此恐慌?” “银辉很有野心,她拼的就是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我不认为我给她一个下马威,她就当真会收山。”她的眼前,依旧还有银辉使出鹰爪功那副凶狠的模样,能养成如今这幅性子,正如联系的武功这世上有千百种,但银辉却选择较为阴毒的那一种,可见,不是轻易向善之人。 “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本王见多了,你打算如何处置?”他夹了一块烤鸭肉,沾了些甜面酱,却并非送到自己嘴边,而是凑到她的唇边,很有耐心地询问。 “若我猜的没错,她必定会在近日内使出杀手锏,杀我个回马枪。我掌握着她的秘密,这个秘密不能见光,前几日我去宫里激了她一下,她自然坐不住了。她既然会施蛊,不见得只擅长噬魂蛊这一种,而眼下,对孤立无援的她而言,对我下蛊,是她唯一能走的路。”她说完这一番话,见某人自动夹来的一片烤的香喷喷的烤鸭肉,甚至还贴心地沾了她爱吃的甜面酱,她心花怒放,吃的不亦乐乎。 龙厉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阴沉下来,但当秦长安吃完这一片烤鸭之后,他的眼底已经不见半点杀气,他不紧不慢地追问。“不管你对银辉做什么,本王都不会过问,唯独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本王,决不能让她有机会伤到你。” “可惜,她注定已经慢了一步。”她轻笑着耸肩,俏脸上满是不以为然,这回某人又夹来一口清爽的四喜丸子,她咬了一半,粉腮略鼓,颇为可爱。 他轻笑,不自觉有点手痒,很想捏上她的脸,有时候他们独处,他常常会忘记她已经给自己生了个儿子,这张脸当真是看着很嫩。 “她想给你种蛊,不过,你已经给她下毒了。这几日,她不愿出来见人,除了做准备想害人之外,很可能毒性已经发作了是么?”他的语气异常轻柔,有着诡异的宠溺感觉,筷子转过来,在她正欲再咬一口的时候,那半颗四喜丸子已经进了他的嘴。 中途被劫走自己的食物,秦长安本是不太高兴,但看大爷吃的这么高兴,她不再斤斤计较,正色道。 “我给她下的毒,本要半个月后才会发作,几天前去栖凤宫试探她,也是想给她最后一次机会。没想到她毫无悔改的意思,反而打算让我命丧当场,我当然不能轻饶她,在她穴道上下了金针,能让毒性迅速游走在四肢百骸。” 她下的毒,毒的很全面,会影响一个人的容貌,因此,银辉如果还要脸的话,绝不可能踏出栖凤宫半步,至于下蛊一事,只能让身边的宫女代劳了。 栖凤宫。 “阿罗,水。”银辉睡到半夜,突然被渴醒,这几日她婉拒皇帝到栖凤宫过夜的请求,只因她夜里总是难以安睡,头痛得很,睡下大半个时辰就会醒来,然后便是辗转反侧一整夜。兴许是先前彻夜炼蛊的关系,又或是这几天没睡好的关系,她的脸部干燥发痒,今天还召唤太医,涂抹了一些药膏,发痒的情况才有了好转。 这一次,也是如此。 外面传出一个轻微的声音:“娘娘,今夜是奴婢,并非阿罗值夜。” 银辉微微一愣,这才想到她今日派阿罗去了靖王府,留在她身边服侍的是其他宫女,不过,阿罗出宫一整天了,也不知道行事是否顺利。 “娘娘需要奴婢拿些什么吗?”外室的宫女小心翼翼地又问。 “给本宫倒一杯温水吧。”她来到京城还不满三个月,依旧喝不惯宫廷的茶,再者总是失眠,她的确不敢喝茶了。 “是。”宫女低着头走入内室,倒了一杯温热的水,送到新后的面前。 银辉懒洋洋地靠在床头,伸出手去接,红色的绸缎衣裳十分光滑,顺着手臂滑到手肘,她无意中瞥了一眼,整个人身子一震。 她死死地瞅着自己的手腕处,脉搏上隐隐有着黑气,可怕的是,那一丝黑气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皮肤之下缓缓流动起来,那一瞬,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下一刻,黑气蔓延到肩膀,仿佛有一股力道猛地把她翻折,心痛彻骨,浑身犹如着火般难以忍受。 茶杯早已掉在床上,温水翻出,泼了大片,红色锦被上很快溢出水痕。宫女吓了一跳,登时跪在地上,误以为皇后要迁怒于她,连连磕头谢罪。“奴婢该死,奴婢马上为娘娘更换被褥……” 然而此时的银辉并没有把宫女的求饶听进去,突如其来的疼痛好似让她被人暗算一般,无力反抗,只能尽量将身子蜷曲起来,胸口急促跳动,怀疑下一刻,心脏就会爆裂开来。 “娘娘?”宫女跪在床前,嗓音颤抖的厉害,听到银辉的气息实在混乱,才敢把眼睛抬起,这一看,更是失魂落魄,胆战心惊,整个人几乎往后一扑。 大床上的女子是谁? 092 天助我也 大床上的女子是谁? 她不停地抓着自己身上的衣裳,红色绸衣被扯开,脸仅剩半面是完好,另一半爬满殷红色泽。那道可怖的红痕延伸到她的脖颈、左肩和左臂,连指甲都呈血红色,伸手握拳的时候,稍稍用力,好似真能从指尖滴出血一般。 “啊——”宫女的尖叫声,划破天际。 “吵什么?想死吗?”银辉本就十分痛苦,再被宫女用尽全力的尖叫声吵得震耳欲聋,忍不住朝着宫女伸出手,下一瞬,五指成爪,死死地扣住宫女的脖颈。 “娘娘……娘娘饶命……。命……”宫女被吓得魂不附体,牙关打颤。 她到栖凤宫做事不过才第一个月,之前更不曾近身服侍新后,没料到值夜的第一个晚上,就遇到如此可怕的事情。谁能告诉她,为何新后在晚上宛若野兽变身般凶狠,判若两人,不但容貌宛若厉鬼附体,更有杀人冲动?! 但宫女的求饶声,越来越弱小,银辉只觉得胸臆之下的心脏仿佛要跳出来般,全身的血脉好似瞬间逆流,她无法形容那种感觉,掐住宫女脆弱脖颈的右手只能愈发用力,不但如此,左手也伸了过去,两爪深深陷入宫女的皮肉之下,指尖刺穿脉搏,鲜血从两个窟窿中喷溅而出。 即便如此,银辉还不曾撒手,宫女不停地踢动双脚,却被银辉死死地制服,最终,她的四肢不再挥舞,双眼暴突。 “娘娘!” 阿罗闯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天亮,晨光从窗户纸里透过来,洒了一地,屋内的一屋子血腥气,令她情不自禁地捂住口鼻。 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了她,银辉衣衫不整地倒在地上,整张脸都是可怕的红痕,血迹凝固在她的眉眼上,连头发都不曾避免。 脚边躺着一个宫女,脖子被扭断,脖颈上残留两个窟窿,流了满地鲜血,不但染红了宫女的上半身,也同样喷溅了银辉整张脸。 轻手轻脚地往前挪动两步,阿罗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昨天她被银辉派出宫去,今早才赶回来,这个宫女正是替自己值夜的新人,年纪很小,约莫才十五岁。 看清主子手上的满手血污那一刻,阿罗的心死如灰,她早已认出,这个宫女死在主子的鹰爪功下。 或许主子的武功不算精进,但要想杀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是易如反掌。 阿罗的心,突然颤抖了下。 她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性,从西南苗地千里迢迢赶到京城,不成功,则成仁。如今靖王妃拿捏到主子的把柄,主子让她去靖王妃身边埋蛊,试图操控靖王妃,一切都很顺利,为何主子却一副发狂模样? 难不成是走火入魔了?那么,她继续留在银辉身边,当真就能保住小命吗?自己的同伴已经埋在皇宫,是她亲手埋葬的,可她不想跟这个小宫女一样,死在银辉的手下……可是,她还有别的出路可走吗? “阿罗——”银辉半响之后才醒来,她看向怔怔然的阿罗,气若游丝。“扶我起来。” 马上从思绪中抽离出来,阿罗忙不迭把银辉扶起来,心中七上八下,压下心头的不安恐慌,佯装温柔地询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我娘说,鬼蛊本就十分凶险,一不小心就容易出事,或许是我这几日太过疲惫,身体内的母蛊还未适应,才会……”略顿了下,看向早已僵硬冰冷的宫女尸体,银辉变得沉默。 阿罗取来帕子,一声不响地给银辉擦脸洗手,然后用红色锦被把宫女尸体紧紧包裹起来,继而擦洗地板。 没人愿意做这些事,但她只能硬着头皮,但心中早已对主子这个动辄就要玉石俱焚的计划,抱着怀疑的态度。 她当然知道银辉会用蛊,但若是一般的蛊也就算了,毕竟银罗生母把施蛊的天赋赐予了女儿,只是鬼蛊是一种很可怖的蛊,甚至有些邪门,就算她是苗人,听到“鬼蛊”两字,也不由地背脊发凉。 鬼蛊的特别,在于它跟其他蛊不同,只需要单单在对方身体种下蛊,就能跟定时会发作的毒药一般,那些蛊在蛊术上较为寻常,炼起来也比较容易。而鬼蛊则是需要在施蛊者上先下了母蛊,再在别人身上下子蛊,用母蛊来牵动子蛊,简单一句话,是可利用施蛊者的意念来操控对方,不受时间地点的限制,是最上乘的蛊。 不过,虽然是上乘的蛊,一旦在炼蛊过程中有个好歹,施蛊者同样有不小的风险,最坏的结果便是被反噬,七窍流血至少还算死得痛快,但若是神志不清,一辈子疯疯癫癫,只会害了身边人。 银辉仿佛看透了阿罗的心思,嗓音稍显阴沉。“你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阿罗不敢抬头,只是更用力地擦洗地板上干涸的血迹,沉闷地回答。“奴婢在想,等到了晚上再把人葬在后花园的角落。” 拿起铜镜,看着镜子内的那张脸,脸上依旧红痕遍布,本就不算美的容貌,更显狰狞,她冷着脸把镜子往地上一摔,整个屋内传来清脆的声响。 阿罗擦地板的动作,微微一顿,心中咯噔一声,她们主仆三人一道从西南苗地过来,如今已经死了一个,最后呢?等待她们的又是什么样的结局? “娘娘,要请太医吗?” “不必。”银辉冷着脸,嘴角抿着一抹阴狠的冷意。“话说回来,你去靖王府把我交代的事情办妥了么?” “靖王妃白天出门之后,奴婢潜入芙蓉园,把子蛊藏入熏香炉内,并在枕头上抹上了引蛊粉,离开的时候,奴婢暗中听到靖王爷晚上有应酬,靖王妃一人过夜,因此,昨晚是最好的时机。”阿罗巨细无遗地解释。 “很好。”银辉心情大好,扒下手上的金手镯,朝着阿罗丢过去。“拿着吧,赏你的。” “谢娘娘。”阿罗从地上捡起那只手镯,再度低下头,眼神却愈发幽暗。 只要秦长安被成功下了子蛊之后,就算她有靖王当靠山,还不是要受她操控?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可能抵抗蛊的控制,一旦想要逃脱蛊的牵制,必当受到莫大的痛苦。 银辉无声冷笑,地板上的那面铜镜里折射出她此刻的五官,红痕变得扭曲,连带她的眼神也变得无比阴毒。 ……。 同一时间,靖王府。 “主子,幸好昨日暗卫提前报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白银心有余悸,眼看着秦长安循着枕头上的引蛊粉,找到一只细小的黑色蛊虫,她虽然是习武之人,但见到这些东西,还是不由地手脚发冷。 把子蛊引入手里的瓷瓶内,秦长安从容不迫地盖上瓶盖,又把枕头上的粉末倒入油纸上,小心翼翼地折叠好。 “白银,这是蛊术里的子母蛊,母蛊必然在银辉的体内,她试图用母蛊来牵制子蛊,借此来影响我的意识,到时候,就算让我行刺皇帝,我也会去做的。这就是子母蛊比一般的蛊更可怕之处——”她轻轻一笑,眉眼之处显得清丽温婉,神色自如。“母蛊若是死亡,子蛊也会消亡,银辉这是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若最终她还是被人告发,她势必要拉我一起下黄泉,找个垫背的,走的也能安心。” “要我把子蛊毁掉吗?” “若是毁掉子蛊,她的母蛊感应不到子蛊的存在,必然会第一时间知道我没中蛊,这样,就不好玩了。”她轻轻耸肩,美眸微微半眯着,眼底的凌厉转瞬即逝。“蛊是一定要下的,不过,不一定要下在人的身上。” 白银立刻领会了秦长安的用意,脸上这才浮现一抹笑容,拿着引蛊粉和瓷瓶出去了。 起风了。 秦长安神色淡淡,伫立在庭院之内,仿佛早有一种感觉,今天还有事发生。 前两日,她想去皇家家庙见正在清修的蒋思荷,可惜没能见到人,她把大皇子从银辉身边抢走,无非是担心银辉走投无路的时候,再对大皇子龙川下手。 她虽然不能帮蒋思荷保住皇后位子,但两人交情不浅,无论如何,也该保住这个天生失明的大皇子。 皇帝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秦长安很清楚,一个人身体有蛊和毒两种东西并存,怎么能让人好过? 她要银辉给皇帝解蛊,并非是因为自己有多么同情皇帝,而是认为龙厉打定主意要把皇帝从龙椅上拉下来,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算皇帝体内没有蛊,也不会影响时事的走向。 而且,倘若龙厉赢了,她要他赢得理直气壮、赢得光明磊落,她不想龙厉赢得不太光彩。 “王妃,常公公来了。”翡翠走近她。 还是来了。 她轻点螓首,没说什么,直接走到正厅,朝着来人扫了一眼。 常辉的脸色泛着铁灰色,一看就是极为憔悴,想必这些天服侍皇帝,身心俱疲。 “靖王妃,奴才专程来请大皇子的,您还是把他给奴才吧,若不能把大皇子带回宫去,奴才可是两面不是人啊。您行行好,给奴才一个方便,奴才必当感激在心。”常辉哭丧着脸,几乎要跪下来求情。 秦长安并没有刁难这些下人的恶劣习惯,稳如泰山地坐着,嗓音听上去透着寒意。“常公公,你还不知道新后生病了吗?病的不轻呢。大皇子放在栖凤宫,他这么小的婴孩,一旦病气入体,一时不察,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你担待的了吗?如今皇上只有大皇子一个子嗣,二皇子才去皇陵不久,我若不是看在蒋皇后的面子上,大可不必吃力不讨好,把大皇子从栖凤宫接出来。皇上病着,很多事都想得不太周全也就算了,你还不在一旁适时地提点两句,反而由着皇上胡来,难道真要等大皇子跟二皇子一样,小小年纪就夭折了,才知道反省吗?” 常辉吓得心肝乱颤。“新后病了?奴才只听说是因为季节转换,肌肤发痒的小病而已……” 她笑得高深莫测:“常公公,你是医者,抑或我是医者?新后这几日寸步不离栖凤宫,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可信吗?等你亲眼看到了,再反驳我不迟。” 被她这么一说,常辉自然不敢多嘴,不寒而栗,可是皇帝清醒过后就要见大皇子,这次也不知为何,十分坚持,害的他只能专门出宫,来靖王府走一遭。 “如今,皇上只剩下这一个皇嗣了,只要他在我身边一日,我就能担负起一日的责任。但若是他进宫之后有个三长两短,届时你难道想看皇上经历第二次丧子之痛吗?” 常辉眉头打结,陷入天人之战,他本不是什么君子,也不想理会太多朝政大事,后宫争端,只认皇帝一个人为主子。新后的所作所为,自然无法跟蒋思荷相提并论,连他都心有怨言,更别提文武百官,可是他一个阉人又能如何?皇上看上眼了,就算身体虚弱每晚还要派人前往栖凤宫问个话,没有新后,简直要不能活了,他又能说什么? “常公公,你是明白人,后宫的变数可不少,你既然为皇上效忠,就该为皇上着想。”她点到为止,眼神轻轻瞥过去,暗藏深意。 沉默了许久,常辉身子一晃,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的脚步,正色道。“奴才明白了,大皇子受了风寒,靖王妃正在为大皇子诊治,为了大皇子早日康复,不易奔波。” 她淡淡一笑,跟翡翠使了个眼色,翡翠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给常辉的那一刻,她早已移开视线。 “麻烦常公公走一趟,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常辉思忖了下,还是收下了荷包。 “皇上的病好些了吗?”秦长安似乎随口一提。 “这两日太医院的太医正在给皇上下针,不知能否让皇上精神好些……” 秦长安没再深究,也清楚常辉碍于立场,不可能跟她掏心掏肺,但可笑的是太医院没有一人想到皇上是因为被下了蛊而准备针灸,更可怕的是他们不曾发现皇帝体内的微弱毒性。 这样的太医院……必然不是爹生前想看到的。 之前年纪小,她并不太清楚爹的职责所在,只知道爹的医术高超,做事缜密,一丝不苟,但是统领整个太医院的是太医令,官职虽不高,却要面对许多倚老卖老的老太医,这份差事并不好做。 再者,深宫之中,其实有不少人会用毒,可是太医们却在解毒方面经验微薄,这是很大的漏洞。一旦治不好那些主子,到头来还是惹祸上身,想要在太医院立足,基本的那些功课要做,但更不能小看解毒这一套,她深有体会。 她从未后悔自己学制毒解毒,或许骇人听闻,或许危言耸听,但的确,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随意下毒,一切只为自保。 “啊呀呀……你来抓我啊……。” “姐姐,你慢点,我跑不快——” 庭院里的嬉闹声,渐渐飘入秦长安的耳畔,她不由地被吸引过去,发现两个孩子正在花园里追逐打闹。 三岁多的女孩子九九,早已适应了靖王府的环境,个性越来越暴露了原本的活泼好动,身穿黄色裙子,小短腿有点敦实,跑起来却很快。 跟在后头的是快两岁的如意,虽然个子还是比同龄孩子略小点,但已经不再给人一种病弱的感觉,身上的肉和脸上的气色渐渐回来了,加上眉清目秀的脸,温和的性子,的确很讨人喜欢。 他跑的气喘吁吁,额头满是汗水,见到秦长安站在不远处,那双眼顿时大放光彩,朝着秦长安飞奔过去,一把抱住她的腿。 “娘!” “如意,瞧你跑的满头大汗。”她垂眸一笑,掏出丝帕给如意擦拭脸上的汗水。 “姨姨,我也出汗了。”九九有些羡慕,一溜烟地跑到秦长安的面前,扬起蜜色小脸。 “九九可是想自己的娘了?”秦长安把她的苹果脸擦的干干净净,捏了捏九九胖嘟嘟的面颊,笑着问道。 “嗯,想。”九九用力点了点头,眼底已有泪光。 “再过阵子吧,你爹爹在外面做事,让你娘一人过来,我有点不太放心。”她心疼地揉了揉九九的头发,师父的伤已经养好了,但她还是不想让他见光,因此,让初六师兄继续陪伴师父,比较稳妥。 “姐姐,如意会陪你玩的,你不要走……。”如意扯住九九的衣袖。 “那我就再住一段时间吧。”九九明朗地咧嘴一笑。 秦长安笑不出来了。 没有任何一次,她想要龙家两兄弟尽快分出一个胜负过,毕竟,此事影响了太多人,就连孩子都饱受其害。 若不是因为周奉严出事,九九还能跟她娘亲一道生活,她对九九再好,也无法取代她的亲娘。 “王妃,大皇子哭闹不止,您快去看看吧。”徐长芳行色匆匆地走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当下离开了花园,直接往北苑走去,在她印象中,龙川很少哭闹,性子更像是蒋思荷沉静如水,难道真被她说中了,孩子染病了吗? 乳娘一脸狭促地站在旁边,束手无策地说道。“王妃,也不知为何,今日孩子一口奶都没喝过,我都养了三个孩子了,实在没见过这样的,怎么哄都没办法……” 在靖王府,本来只有一个乳娘,是为了方便秦长安晚上睡觉给龙羽找的,而这个乳娘姓刘,是先前如意的乳娘,而她正巧又刚生了个孩子。在秦长安把大皇子从宫里带回来后,管家便把她又找回来,给大皇子哺乳,当然,她根本不知道这孩子是什么身份,不过是冲着靖王府较高的薪金而来。 世上富贵人家的女主人,往往不喜欢给孩子亲自哺乳,找些乳娘,光是母乳喂养到两三岁的大有人在。 秦长安弯下腰,看向小床里放声啼哭的龙川,眉心微蹙。“昨日他喝奶了吗?” “昨日喝了点,但是常常喝了会儿就不肯再喝,我还在想,是不是这个孩子胃口小呢。换做我家女儿,喝的都比他多上两倍。” “你先出去吧。” 把人打发走,只剩下徐长芳一人,秦长安才把龙川抱出来,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问道。“长芳,你有两个孩子,可曾听说过这种情况?” 徐长芳一边给龙川擦眼泪,一边说。“不知先前大皇子是喝谁的奶水?” “据我所知,蒋皇后有心亲自抚养,可是她生完孩子之后,身体实在太弱,而且还要同时喝下进补的补药,不适合喂养孩子。只坚持了头几天,后来就交给宫里的乳娘了——” “会不会是大皇子不喜欢这位乳娘的奶水?”徐长芳笑了笑,直直地望向秦长安。“王妃,要不你试试?” “我?”秦长安瞪大美眸,一脸惊诧。 “若是大皇子愿意喝下王妃的奶水,说明只是不合口味,此事就好办了,若不是,我们还得找找其他原因,可是大皇子不喝奶水,身体就会虚弱,拖不得。” 秦长安没好气地睇着徐长芳。“我听过挑食的,没听过挑奶的。” 徐长芳但笑不语,似乎知道秦长安一定会尝试。 她的确很快做出决定,虽然不曾想过要喂养其他孩子,但眼下的确她最合适,她还不曾给龙羽断奶,再看看大皇子撕心裂肺哭喊的模样,她自然心软了。 奇怪的是,当她撩起肚兜,凑过去的时候,龙川却止住了哭声,虽然那双眼依旧看不到,但鼻子却很灵,嗅着奶香味,精准地咬上她的胸脯。 下一刻,秦长安跟徐长芳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两人哭笑不得。 “王妃,大皇子跟你似乎很有缘分。”徐长芳意味深长地说了句。 “希望是良缘,而不是孽缘。”她无声叹了口气,或许在多年之后,她还想着要为龙川治眼睛,可到时候龙川还会是皇子身份吗?到时候,长大成人的龙川又会如何看待她,可会记得当年他也曾经喝过她的奶水?还是……会恨她? 她这般想着,手下的动作却依旧温柔,直到半响之后,龙川打了个饱嗝,才闭上那双灰暗的眼睛,靠着她的小腹,沉沉睡去。 书房。 “爷,东北大营的事已经办妥。所有玄衣卫,当场反抗的斩杀五人,其余的人听候发落——”谨言面色冷凝。“至于王妃的那位手下,也就是玄衣卫内的暗桩,已被找到,跟靖王府的护卫成功会合。” 龙厉一手托腮,美目半睁着,仿佛不敌困意,但事实上,他的神志极为清醒。 漫不经心地轻哼一声,他对于东北大营的确胜券在握,从未放在眼底,皇帝三番五次派人来充当刺客,其实搞暗杀这种事,最精通的是他。 当场斩杀的,是为了让那些玄衣卫放弃抵抗,可不见得他们就能活下来。这些人羽翼还不丰满,或许收为己用,能出几个人才。 但龙厉是谁?他从不走寻常路。 曾经效忠皇帝的玄衣卫,当真会一如既往地弃明投暗吗?就算他们发誓表忠心,得到他的信任,一旦有人包藏祸心,想要对他不利,他岂不是养虎为患? 暂时留着那些玄衣卫的命而已,等京城的局势明朗,也就是这些人的死期。事实上,他们愿意成为皇帝的爪牙那一日,本就应该将生死置之度外,死在谁的手下,其实并不重要。 因此,那些玄衣卫,注定是难逃一死。 “不过,楚阳逃了。”谨言艰难地挤出这一句,哪怕陪伴龙厉多年,还是不太敢看主子此刻的表情。 斜长入鬓的眉,稍稍上挑,他漫不经心地睁开眼,眼底尽是冷光。“楚阳逃了?”重复一遍,但语气截然不同,有着质问的意思。 “爷,请放心,孙武带暗卫在东北搜查,楚阳身上负伤,单枪匹马,必然走不了太远……” 龙厉抬起手,示意谨言闭嘴,京城跟东北大营有一段距离,因此,他下达诛杀玄衣卫的命令也是在一个月前就发出去了,除掉传达消息在路上损耗的时间,也就是说……楚阳已经至少出逃十天了?却依旧没有找到? 黑眸陡然一眯,那张白皙俊美的面皮上浮现出一抹难以言喻的表情,他沉吟了下,渐渐的,薄唇又有了诡异的弧度。 “别找了。” “爷,您说什么?” “传本王的话,废除玄衣卫的武功,派人看管,至于其他暗卫,由孙武带着马上回京,不得有误。”言下之意,不必再去管楚阳的死活。 眼底闪过一道晦暗的光芒,他双臂环胸,脸色轻松下来,东北大营的计划失败,楚阳这头丧家之犬还能去哪里? 当然是……回京了。 若是以往,楚阳是宁可死也绝不会背叛皇帝的,但当他回来,发现皇帝早已背弃他们之间有过的承诺,还会对皇帝死心塌地吗? 他很想看看。 “蒋家毅国公约王爷明日在松涛亭下见面,您去吗?” “为何不去?”龙厉扯唇一笑,但那一抹笑意并未化解俊邪面容上的森冷感觉,反而更显得看人的眼神阴测测的,总算是在算计什么。 连蒋家都要倒戈相向了,岂不是天助他也?! 怪只怪,皇兄废了蒋思荷的皇后,更是在银辉的挑唆下,把蒋思荷赶入皇家家庙,待发清修,踩上了蒋家能够容忍的底线。 “爷,属下查到一件事,颇有些奇怪。”慎行在此刻进来。 “说。” “蒋家曾经找过一人,此人是个江湖术士,叫做小诸葛裴九,在蒋家住了两天之后,蒋家为他偿清了赌坊的欠债。” 龙厉突然灵光一现,笑得一拍大腿。“江湖术士?哈哈,没想到蒋磊居然也相信这些神棍的鬼话。” 修长手指摩挲着光滑的下巴,脸上渐渐流露出一副兴致盎然的表情,他没想过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的蒋家,却是因为一个神棍的口若悬河,而改变了最终的想法。 为什么呢? 他竟然很想知道,那个叫做裴九的神棍到底跟蒋家说了些什么?! “爷,要不要属下去把那个裴九揪出来?” 下颚一点,他心情不坏。“好啊。” …… “今日王爷那儿有客人?是谁?”秦长安瞥了一眼床上的儿子,火狐狸趴睡在床下,竖起一条蓬松红尾巴一摇一晃,小子伸手胡乱抓着,嘴里发出谁都听不懂的咿咿呀呀,自从有了火狐狸,仿佛给儿子添了个玩伴。 翡翠老老实实地回答。“那位爷好像叫裴九,至于是什么人,奴婢就不清楚了。” 她没再问下去,本以为这位裴九是官员,她不以为然,对于朝政大事她并无太多兴趣,不过,能进靖王府的官员,一向是屈指可数的。 儿子睡着之后,她才走出庭院,正巧遇着一个男子从书房走出来,她不由地眯起眼细细打量。 他就是裴九吗? 裴九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步,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秦长安静静地看着站在庭院里的男子,一身寻常的墨蓝常服,袍子甚至有两处洗的泛白,腰间佩戴着白色腰带,正在欣赏花园里的蔷薇花,那副悠然的姿态,令人仰慕。 他缓缓转过脸来。 那张脸极为阴柔,皮肤比女子还要苍白,好似常年晒不得日光般,一双杏仁般又细又长的眼,眼珠并非是墨黑色,而是琥珀色。五官拆开来看,虽然不算特别出众,但偏偏长在一张脸上,却又有一番风味,上翘的唇好似总是挂着笑,仿佛天生乐观豁达,没有任何事可以让他皱眉头般随心所欲。 身段虽颀长,但似乎太瘦了些,衣袍挂在身上,被风一吹,仿佛连这个男人也要被风吹走一般。 他看上去,弱不禁风。 她不由地抿唇一笑,弱不禁风这样更适合女子的辞藻,用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却极为适合。 然后,男人仿佛听到她未曾发出的笑声,望了过来,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秦长安将那张脸看得更清楚,然后,微微一顿。 男人的脸,是那么一点味道,说超凡脱俗称不上,但就是跟一般人显得不太一样,有种格格不入的韵味。 更重要的是,他的双眉之间,同样有一颗朱砂痣,只不过,那颗朱砂痣更明显,约莫有尾指的指甲大小,圆圆的,很规整,规整的让她怀疑是否是画出来的,而并非是与生俱来的标记。 男人同样在打量她,那种打量充满了好奇心,仿佛不知道她的身份,没有半点顾忌,看了会儿,他仿佛也觉得不太好意思,朝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秦长安颇有些莫名其妙,他释放出的友善,令她怀疑两人已经相识已久,可偏偏他们只是初次见面罢了。 在她还不知是板着脸还是掉头就走的时候,男人已然朝她大步走来,直到两人还剩下五步左右的距离,白银实在看不过去,伸手阻拦。 白银忍不住想,王爷怎么会有这么不会看人脸色的客人?若不是她拦着,他还想靠王妃多近? “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靖王妃吧,久仰久仰。”他拱手微笑,那张总是笑容满满的清瘦脸庞,本应该是很容易讨人喜欢,可是一开口,就让人幻灭了对他的所有好感。 此人满满的市井小民的气质,言语之中,逃不脱世故的口吻。 她似笑非笑地反问。“喔?你指的大名鼎鼎,是什么名气?” “当然是……老虎啦。”男人又笑。 “什么老虎?” “母老虎。”他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 秦长安面色一沉,枉费刚才他站着不说话的样子,还有几分异于常人的风雅,如今她却气的想掉头走人,这人是当真不善于跟人打交道,还是故意讽刺她的凶悍? “你是谁?”她眉头一皱,不快很明显,完全不打算掩饰自己的真是心情。 “我是谁……你当真不知道?”他脱口而出,声音好轻好轻,轻的好像快要不存在了。 一道古怪的感觉,像是羽毛般轻轻骚动过秦长安的心,但转瞬即逝,她的眉心皱的更紧。“我管你是谁。” 此话一出口,更是坐实了她凶悍的事实,但她抿了抿唇,懒得再给这家伙好脸色,作势就要转身。反正,她在京城跟大闸蟹一样横着走,名声在外,裴九就算是龙厉的客人,可不是她的客人,她懒得笑脸相迎一个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家伙。 他却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懊恼刚才那句话吐得太快,可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我,是裴九。” 她狐疑地睇着那张脸,好奇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大年纪?二十多,还是刚满二十岁?为何在一个成熟的面孔上,竟然会流露出孩子般脆弱的表情?跟方才那副世故又莽撞的模样,判若两人。 甚至,当那双琥珀色的眼瞳盯着人看的时候,仿佛能感受到他的眼神异常的温暖,就像是……。午后的阳光,但是那层温暖阳光之后,却又残留一丝悲伤。 年纪、神态、语气,样样皆古怪的人,便是这个眼前叫做裴九的男人。 “你是朝廷官员?”秦长安轻哼一声。 原本还有莫名沮丧,却被她一个细微神情所取悦,脸上的不快迅速消失,问的雀跃。“暂时还不是,不过以后就难说了,王妃想要我当官吗?” 秦长安不由地退后两步,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在心里断定此人必当是个奇葩,却又嘴快嘲讽道。 “难道我要你去当官,你就去当官?” “是啊。”他点头如捣蒜。 她一愣,没好气地骂道。“如果我让你去死,你也去吗?” 裴九的眼神瞬间暗了,仿佛有人故意吹灭了其中的光芒,秦长安竟然有些自责,她跟这个愣头青吵什么?无非是浪费时间。 但当她转身的那一瞬,裴九的清淡嗓音却随风拂过,一字不落地送入她的耳畔。 “可是,我不想死啊。” 蠢蛋!傻瓜! 秦长安实在有气无处发,恨不能跺脚泄恨,她只觉得自己不该对裴九心生好奇,才有了这一番毫无营养的对话。 简直蠢极了! 说的是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裴九,更是自己! “白银,我们回去。”她重重拂袖,小脸凝结一层冰霜,看上去宛若冰山美人,高不可攀。 裴九呆呆地目送着秦长安离开,慎行快步走出来,拐了他一记,冷冰冰地说。“裴九,你再敢看王妃一眼,可有打算下半辈子当瞎子乞讨为生?” 他张嘴欲言,慎行却没耐心地抓过他的手臂,就把人扭送出了大门。“不送。” “不必送,我认得回去的路——”嘴角翘着,脸上再度生出笑花,话说一半,慎行早已命人把正门关上,给他吃了个闭门羹,门板几乎撞上他的脸,要不是他反应极快地往后跳了两下,明日一定鼻青脸肿。 ------题外话------ 这几天万更!亲们放假休息我待在家里哭唧唧的写哈哈,有钱没钱捧个人场! 093 两个女人的较量 “刚才你在跟谁说话?”龙厉垂着眼,正在把玩手中的九连环。 折回来的慎行避重就轻地说:“那个裴九在院子里迷路了,属下把人送到门外。”那裴九看上去是有些不对劲,不过,世间怪人何其多,他家王爷很容易吃味的,还是别告诉他裴九跟王妃搭话这一茬吧,免得王爷手痒又要杀人。 “裴九……有点意思,他说什么?本王是魔煞星下凡?”说话间的功夫,九个银色圆环已经飞快地拆解开来,清脆地丢在桌上。 “额……爷,不过是个坑蒙拐骗的神棍罢了,像这样的人,民间一抓一大把。他们也只是混口饭吃罢了……”慎行赔笑,事实上,当他听裴九亲口说他就是这么告诉蒋家的,他怀疑裴九的脑子坏了,应该让王妃治一治。 对龙厉脸上那副深感兴趣的表情感到很是头疼,慎行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义正言辞道。“再说了,那些江湖术士,不都说天机不可泄露这种行话吗?他跟蒋家把皇上跟您的命盘评断了一番就算了,到靖王府爷我们还未说什么狠话,他就全都招了,可见此人当真是胡说八道。” “本王跟你的想法截然相反。这世上的神棍自然不少,但此人并非真傻,而是装疯卖傻。”他慢悠悠地抬起眼,墨玉般的眼瞳之内,有着犀利如刃的冷冽光芒。“而且,皇兄还在位呢,裴九居然敢说本王才是天选之人。有趣啊有趣,他当真为了银两,连天子都敢得罪?” 慎行嘿嘿干笑两声:“爷的意思,暂时留着裴九的狗命?” “动辄喊打喊杀,有阵子没杀人了,你又手痒了?”龙厉皮笑肉不笑。 冤枉啊,慎行心想,他真是比窦娥还冤,明明是他家主子看人不顺眼就要把人头当球踢,怎么说的他才是杀人成性的大魔头?! “什么时辰了?” “申时了。”慎行的脸依旧很僵硬。 龙厉下颚一点,计划很顺利,甚至连蒋家都放弃支持皇兄,在他看来,皇兄已经处在四面楚歌的局势了。 边陲地区,三个藩王联手练兵,给皇兄施压;东北大营的玄衣卫被他一把端了老巢,更是雪上加霜;他表面上已经被卸下十五万兵权,皇兄并非想给他留下剩余的十五万,而是不能一次做的太过,以免有过河拆桥的嫌疑。但事实上,就算只靠如今手里的十五万兵权,再加上十万边家军,要想逼宫,他游刃有余。 武将的心,皇兄不懂,而且王朝渐渐已有重文轻武的趋势,皇兄不曾察觉,那些武将内心的牢骚越多,就越容易站在自己这边。 龙厉缓步走入芙蓉园,秦长安抱着儿子坐在树荫下,她正在翻看医书,龙羽则抓着她一缕长发,捏在手心把玩了会儿,又往嘴里塞。 他走到秦长安的背后,修长手指戳了下龙羽的额头,儿子乐呵呵地抬起小胖脸,眨了眨大眼睛,仿佛认出此人是自己的亲爹,咯咯咯傻笑起来。 “不许吃。”伴随着霸道的语气,紧接而来的是霸道的举动,龙厉不由分说,把那一缕发丝抽出来,龙羽愣了下,仿佛认定自己被夺走了食物,笑脸瞬间大变,哇哇大哭起来。 听到龙厉的声音和儿子的哭声,秦长安只能回过头来,美目嗔怒地扫了他一眼。“怎么一来就把孩子吓哭了?” “本王又不是厉鬼,哪能吓哭他?”他轻哼一声,不以为然。 秦长安不再理会大人,只能花了一阵子把孩子哄骗的再度露出笑脸,手臂酸疼乏力,她没好气地把儿子往他怀里一塞。“喏,该你看着他了。” “小子又胖了不少。”他居高临下,背着秋阳,面庞轮廓镶嵌着薄光,五官反倒看得不太真切,唯有那双迷人的眼睛,潋滟着难以形容的幽光,看似很温柔的样子。 她叹了口气,从来不觉得龙厉的性情适合当爹,可是自从有了儿子之后,她就是看不惯他这副对儿子若即若离的模样,非要时不时地把儿子搁在他面前,让他习惯儿子的存在。每当看到他能对儿子露出些许温柔神态,便让她觉得十分满足,甚至不再担心他会把儿子教坏,她的这种近乎偏执的想法,让她好像陷入泥潭,却又不想逃出去。 “今日来府上的那个裴九是何许人也?”她贪恋地凝视着他温柔的侧脸,虽然龙厉抱儿子的姿势略显生疏,但还是给她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看了好一会儿,她的心情恢复平和,静静地问道。 “你看到他了?”龙厉挑了挑眉。 “看到了。”秦长安不以为然地问道。“他是你的幕僚吗?” 龙厉低头,捏了捏儿子的面颊,儿子看娘在旁边,胆子肥了,作势又要滔滔大哭,却被龙厉瞪了一眼,那眼神明明是“臭小子,你再哭试试看,看老子不收拾你”。 原本咧开小嘴的小家伙被自家亲爹恶狠狠地瞪着,胖身体缩了缩,瞬间不敢哭闹,只能移开视线,乖巧地靠在龙厉的胸膛上,无辜地吐着泡泡。 “三郎?我问你话呢。”她见龙厉置若罔闻,不由地有些生气,用手肘拐了他一记。 “爷的幕僚虽然不少,但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他的语气是一贯的嗤之以鼻,薄唇挂着讽笑。 “那位裴九有多大年纪了?” “据说刚过弱冠。”他的眼神微变,看似不疾不徐地问道。“怎么对此人感兴趣了?” 裴九二十岁了,跟自己同岁,可是,秦长安依旧觉得那人的眼神,给她一种仿佛比她年幼许多的错觉,甚至某一刻的脆弱,当真让她心弦一动。当然,那种感觉稍纵即逝,等下一眼看,他一身世故,活像是市井小民的圆滑,又像比自己略大几岁,眼神里渗透着成熟。 “这人怕是在民间恣意妄为惯了,到了靖王府,不懂规矩,更不知人情世故。”秦长安一句带过,早就知道龙厉的小肚鸡肠,她刻意避开自己对裴九的诡异感觉。 龙厉的神色这才松懈下来,突然见到儿子把口水流到他的胸前,他猛地把臭小子举高,作势要吓他,却没料到龙羽一点也不怕高,反而还兴奋地大喊大叫。 仿佛也从其中得到了乐趣,龙厉将儿子举过头顶,下一刻又拉至胸前,一高一低,来回了好几次,龙羽一边笑一边脸红,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可见有多喜欢亲爹的这个游戏。 秦长安在一旁观望,有几次都看的惊心动魄,生怕龙厉一时手滑,把胖儿子摔得七荤八素,不过儿子生下来有十个月了,她发现儿子的胆子果然很大,很少能让他吓得痛哭流涕的。这般想着,也就纵容龙厉用这般吓人的游戏跟儿子亲热了。 “今日本王让裴九看了一下你的生辰八字,你猜他怎么说?”某人神采奕奕,笑得犹如春临大地。 “都说是个不靠谱的,难不成还有惊人本事?”她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揉了揉儿子头皮上柔软的头发,神色一柔。 “他说,本王是魔煞星转世,十年前他曾经开过天眼,看过星象,当时的魔煞星星辉暗淡,十年后他再看,魔煞星光彩璀璨,不同以往。而且,魔煞星旁边有一颗不知名的星子陪伴,宛若夫妻星。” “他的意思是,那颗星子就是我?”她实在不太相信,俏脸上颇为漫不经心。 “裴九取悦了本王,因为他的结论是,我们的夫妻线很长,而不是当半路夫妻。”他顿了下,抓住秦长安正在轻揉着儿子头发的小手,眸光一沉,眼神近乎偏执。“你此生不会短寿,不会撇下本王当鳏夫,本王能给你一生一世,我们注定要纠缠一辈子。” 她无奈地微笑,眼神却是充斥着温暖,对于龙厉的执念她束手无策,只得轻声开解。“那个裴九为了保住小命,当然说得好听。”一个市井小民,靠着给人算命过活,自然不敢得罪豪门大户,说些长命百岁之类的恭维话,也无非是让人买个放心罢了,那意图实在太明显了。 至于那人说龙厉是魔煞星转世……啧,这颗星子听上去倒是恶名在外,跟龙厉的形象颇为符合,但她见过裴九此人,因此对他所谓的看家本领,依旧半信半疑。 同样是算人前程,北漠的神官徐睿,天生盲眼,却因为少年老成,让人不自觉地相信神官所言。但这个不知什么出身的裴九,名不见经传,又不太会看人眼色,神态举止总是带些矛盾,反而让她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话音未落,龙厉已然站起身来,把儿子递给一旁的白银,冷声道。“把世子带下去。” 白银不敢不从,很快就带着龙羽回了院子,给乳娘照看。 “怎么了?”秦长安自然感受到他的不快。 他却站着不动,在她靠近的那一刹那,反手一握,将她扯进怀里。“秦长安,裴九的话,跟北漠神官其实殊途同归,本王从不信鬼神之说,却可以相信你是所谓的凤凰天女,而本王必定会让你如愿以偿地坐在世间女子的最高位。就算本王是魔煞星转世又如何?你天生是该来度化本王的。” 她的身子一震,龙厉不让她逃开,看着她的眼睛异常认真执着。 看向他固执的眼神,秦长安沉默了下,才缓缓勾起明媚笑容,主动抱住他精瘦的窄腰。“我可不认为我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度化你这个大魔头。” 龙厉幽深的眼眸波光荡漾,挑眉笑道,神态一如既往的倨傲清高。“度化岂能一蹴而就?这辈子度化不成的话,那就用你的下辈子,下下辈子。秦长安,做人要有始有终。” 秦长安静静地听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毕竟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他当真狂的无法无天,就连被人说成是魔煞星转世也无所谓,却唯独在意她是否能陪他走完此生。 她的心里,自然是暖烘烘的,当一个性情暴虐易怒的男人,能把她的存在视为这辈子最大的执念,她岂能不动容? “嗯。”她低声说,朝他嫣然一笑。“我知道了,下辈子,下下辈子还跟你一起。” 如果,下辈子的他们还能保留前世记忆的话。 男人也是跟孩子一样,要哄骗,要宠溺的,她深有体会。 果不其然,龙厉禁锢着她的那双手臂,这才稍稍减弱了力道,俊脸缓缓压下,轻轻啄了下她粉嫩柔软的唇。 十月的天气,阳光不再炽烈,秋风吹过来,清新凉爽,那一刻,她不由地闭上了眼,不得不承认,心里早已开始纵容他,想要满足他的冲动,尤其是当刚才,他眼神好亮好亮地凝视着她,再无平日阴沉肃杀的模样。 只是,她迟迟不曾等到龙厉热情的亲吻,狐疑地睁开眼,却见那张俊美脸庞故作神色淡淡,不冷不热地说道。 “下辈子的话,要你来追求本王,也尝尝个中滋味。” 她忍不住气笑了,这男人怎么这般又傲又娇?难道说,这辈子她能很追吗?谁让他过去心肠太黑,做了坏事,她岂能轻易原谅他?说到底,还不是自作孽不可活? 瞄了他一眼,直接甩开他的手,自己往屋内走,龙厉却只觉得秦长安那一记嗔怪的眼神挠的他心肝素养难耐,差点就连一贯倨傲冷漠的表情都绷不住了。 脚步还是跟了上去,实在不争气,但是当见到秦长安从衣柜底层捧着一双黑靴出来,放在桌上,灵动美目轻扫他一眼。 “拿去吧。” 他并未伸手,倒是细细打量了两遍,黑靴的样式极为普通常见,跟他脚下常穿的出自宫廷有名制鞋师傅的工艺自然不能比,不过料子用的是市面可见的黑布,黑靴顶端还绣了一圈银色云纹,不太张扬,细看之下却又显得有些别致。最重要的是鞋底,纳了足足两层,只为了让穿鞋走路的人哪怕走的时间再长,脚丫子也不会疼痛。 龙厉的俊美脸庞上面无表情,偏偏耳根染上红霞,瞒不住她的眼睛。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收到喜爱之人的所赠之物,眉眼之间难掩欢愉,却又故作矜持傲慢。 他那神态实在耐人寻味,秦长安却懒得理会他的矛盾神情,把他按坐在圆凳上,俯身脱下他脚上的黑靴,亲自为他穿上新鞋。 “头一回给人做鞋,你喜欢最好,若不喜欢,往后我就不做了。”她淡淡一笑,在龙厉听来,却有种女儿娇态,让他的心情愈发激荡。 “只许给本王做,别等着手艺精湛了,就想着给你的兄长做,那是他们媳妇的分内之事。”他轻哼一声,双足踏在地上,踩了几下,触感平实。果不其然,虽然样式一般,针脚一般,但鞋底厚实,穿的舒适,属于看着不起眼,却很耐穿的那种。 见大小合适,他亦不曾挑剔,她心略安,静静舒出一口气。“下辈子若我还能记得三郎的话,我就带累一点,换我来追求你。不过,到时候你可别给我摆谱……” 她想着下辈子的事,本就虚无缥缈,可是发现龙厉却竖着耳朵,佯装漫不经心,实在一个字都不曾漏掉。 他似乎很喜欢把这辈子的感情延续到更远更不可捉摸的时代上去。 若是还有下辈子,他们的身份早已更改,又或许,连性别都能颠倒,若她成为男子,而他成为女子,又是如此高高在上又骄又傲的,恐怕很难追吧。 龙厉虽然嘴上不说多么喜欢秦长安做的这双靴子,不过,自从秦长安给他换上之后,直到上床前,他一直不曾换回来。 晚上的欢爱,自然是因为某人心情大好,持续了两个时辰才作罢,已经有些寒凉的秋夜,秦长安却被折腾地出了一身的香汗。 隐隐有种感觉,龙家兄弟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拖延不了几日了。到时候,事情太多,兵荒马乱,兴许他们就没有这样的兴致了。 望向身旁的男人,他长睫低垂,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优美的脸部轮廓无可挑剔,花瓣色的薄唇唇形优美,却又有着惊人的力道,让她想起今夜他热烈又近乎狂暴地吻着她,还不忘跟她一道到达欲望的顶峰。 男欢女爱本是寻常,她本以为对另一具躯体习惯之后就会减少许多激情,但事实上,他们都从其中得到了许多愉悦,成婚近两年了,他不腻,她也是。 她并无太多困意,轻轻抚摸着怀里男人的颈背,怜惜地在他面颊旁亲吻着。 他睡着了也不老实,蹭了蹭她,将她抱得更紧,这般的举止却像是个孩子。 她微笑,不管他真睡还是装睡,索性由着他,鼻尖轻蹭着他,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沉香味道。 这男人,是她的。 多年前没爱上也就算了,既然如今成了夫妻,有了孩子,便是要跟她白头到老的那人。 她的人,岂容别人觊觎? 此时此刻,她总算能够明白,为何皇帝想把她这个药人牢牢地抓在手里,光是这样的想法,就足够让龙厉漠视这一段手足之情,做下了跟皇帝为敌的决定,而且,丝毫不后悔。 ……。 栖凤宫。 秦长安被新后召见,这一次,两人之间隔了一道竹帘。 很清楚银辉见她的目的,秦长安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双手交迭在膝盖上,眉眼之间一派平和。 “靖王妃,今日本宫找你,是想让你为本宫治病。” “太医院的太医这么多,难道还没有一人可以帮银皇后看病?” “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普通的毛病就算了,可惜本宫怀疑,有人给本宫下了毒……本宫不找你,又能找谁?” “你中毒了?”她笑吟吟地问,越是不慌不忙,越是让银辉看得心中窝火。 银辉朝着身边的阿罗使了个眼色,阿罗卷起面前的那一道竹帘,银辉的轮廓才渐渐变得清晰,毫无遮掩。 她的整张脸,遍布着一块块大大小小的红痕,仿佛是长满了红色胎记般可怕,她的唇色却发紫,换下了一身金红色宫装,只着浅金色的衣裙,搁在矮桌上的双手上一有一截明显的黑气,十指指甲通红似血。 “靖王妃,趁本宫还有耐心跟你周旋的时候,给个台阶你便下吧。本宫可以不追究你的罪过,只要你马上拿出解药,此事就这么作罢。” 秦长安一笑置之,那双清亮眼眸闪烁着不以为然的神采,银辉如此目中无人,她却要挫挫银辉的锐气。 “若我不拿解药,银皇后又能奈我何?” 银辉看似多情的凤眸先是一眯,随即窜起两簇火点,冷冷一笑。“靖王妃为了蒋思荷这位前皇后,打算跟本宫对抗到底了?” 听出银辉的心不在焉,漫不经心,秦长安不难推测银辉的心中所想,无非是认定她已经被下了子蛊,今天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 “最好是你乖乖听话,否则,你要付出的代价会很大……”银辉笑得有些阴沉诡谲,配上那张像是涂上红色油彩的脸,实在非常精彩。 若是旁人,兴许当真被恐吓成功,但秦长安已经清楚在这一场对弈之中,银辉能拿出什么棋子,下一步会怎么走,反而气定神闲地欣赏起今日的好戏来。 “看来银皇后跟我果然不是一路人。我向来只救我想救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其他人的死活,向来不在我的眼里。”她顿了顿,看着银辉愈发难看的表情,她红唇微勾,明媚的脸上生出璀璨的笑容。“除非,你先把皇上的蛊解了,我可以考虑把解药拿出来。” “你!这是在要挟本宫吗?” “这么明显,银皇后看不出来吗?看来你年纪轻轻,不但耳力不行,眼神也不太好啊。” “混账!” 秦长安并未发怒,眼睛淡淡地瞄向银辉,很轻很淡的目光,没有轻视没有耻笑,就像是银辉是一只蝼蚁,完全不值得入她的眼。 银辉突然像是被什么刺中一般,牢牢地抓住椅子扶手,感觉背脊窜起一阵酥麻,直窜到脑子里,思绪涌起,她努力要抓住。 “你给本宫下的什么毒!” “告诉你亦无妨,这种毒,叫做鬼见愁,是我自创的毒药,就算银皇后花费千金,也不见得能够找到解药。银皇后已经感受到毒发的痛苦了吧?不过,这才刚刚开始。再过五天,皮肤溃烂,口鼻生疮,身躯犹如被架在火堆上反复烧烤,每日疼上这么几次,恐怕到时候银皇后更不能见人了。不知道届时的封后大典,文武百官见到这样的你,又是何等的心情?”她嘴角的笑容弧度愈发深沉。 “好,很好,你全都招了,谋害皇后,可是死罪!”银辉怒急攻心,拍案而起,那张脸上的红痕愈发明显,甚至开始肿胀。 “银皇后有证据证明吗?”秦长安不如银辉般大嗓门,她的声音清清淡淡的,没有一丝起伏,也没有任何讽刺,就像是在平铺直叙一件事实,而唇畔的浅笑始终都轻扬着。 “你刚才的话就是证据,更何况,本宫和阿罗全都听到了,我们就是人证!” “区区一个宫女,她是你的人,自然对你唯命是从,再者,在皇宫里让一个宫女消失,并不太难。”她言有所指,瞥了那个叫做阿罗的宫女,轻描淡写,却又让阿罗不由地身子一抖。“这种人证,并不靠谱。” 其实,银辉或许彪悍,但毕竟视野太过肤浅,除了有一手养蛊使蛊的本事之外,对于秦长安而言,称不上是什么势均力敌的对手。 “所以,银皇后,你还是考虑一下为皇上解蛊吧。否则,你还要吃很多的苦头。”话说完了,秦长安站了起来,打算转身就走。 “靖王妃果然是个胆识过人的女人,当真跟随靖王久了,所以也染上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吗?你不怕毒,还能不怕蛊吗?”银辉咬牙切齿地问,面容几度扭曲,蛊这种东西,就算在西南苗地,也是蒙着一层神秘又可怕的面纱,更别提这些外乡人,果然是无知者无畏?很好,她留了一手,只要秦长安尝过那种滋味,还能摆出如此高傲的姿态吗?! “比起蛊,更可怕的是人心。银辉,皇后的位子不属于你。”秦长安回眸,冷冷睇着她,掷地有声。 “不属于我?难道属于你?”银辉冷笑反问。 秦长安眯了眯美目,却没说话。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爬上银辉的身体,直冲她的天灵盖,她停住不语,只觉得秦长安突然沉默的反应,透着古怪。 半响之后,她才幽幽地开口。“该不会如本宫所说,你对付本宫,并不是为了蒋思荷报仇,而是……你自己想坐上金雁王朝的后位?!” 秦长安本打算留银辉一条命,只要她给皇帝解了蛊,她不会再插手此事,皇帝要她生或死,跟她无关。 可惜,她好像……改主意了。 “原来靖王夫妇打的是这种大逆不道的主意吗?怪不得你不怕被扣上谋害皇后的罪名,你们密谋造反,一个想当皇帝,一个想当皇后,这就是你们的如意算盘!快把解药拿出来,否则——”她停住不语,不过话中的威胁很明显。 秦长安突然笑了,这个银辉还比自己略小两岁,可是她当真不知世间险恶,她以为自己是单纯怯弱能随意被人要挟的那种弱质女流么?! 她有些好奇,扮演恶人的角色,又是何等感受? 她止住笑,容颜依旧从容温婉,但眼神早已变得犀利。“银皇后的病越来越严重,已经开始臆想连篇了吗?既然你不答应我提出的条件,我们两个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我不喜欢在任何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秦长安,你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银辉的指甲早已陷入掌心,几次见面下来,她发觉自己很厌恶跟秦长安对峙,每次秦长安的态度都是如此平静,平静地让自己想要撕碎她,让秦长安尝尝她心头的怒和恨。 面对秦长安的油盐不进,软硬不吃,银辉早已积压了一肚子的怒火,却又无处发作。她在皇宫不过短短两三个月,还未来得及培养自己的人。 上回死了一个自己的亲信,她犹如断了一只手臂,她当然不会再让阿罗出面阻拦,可惜她也决不能再看着秦长安安然无事地走出栖凤宫! 银辉盘腿坐在椅上,眼神定在秦长安的背影上,十指交握,嘴中念念有词,顿时脑海里再无任何杂念。 秦长安走到门口,却放慢脚程,转过身去看,只见银辉虽然瞪着她的方向,但眼神早已变得空洞,甚至,给人一种感觉,仿佛银辉的瞳孔越缩越小,最终缩成一个小圆点,说是面目可憎,并不夸张。 一旁的宫女早已变了脸色,面孔死白,如临大敌地睇着秦长安的一举一动,似乎很紧张。 她配合地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再过了一阵子,她缓缓弯下腰,跪坐在地上,脸压得很低,翠色宫装下的身躯轻轻颤抖着。 在外人看来,秦长安正在忍痛,而身边婢女白银一并压下身段,仿佛在询问主子为何突然身体不适,实则巧妙地挡住主子的脸,让人看不清秦长安此刻的神态。 渐渐的,银辉的眼瞳再度恢复成往日模样,只是施蛊之后,她体内的毒性愈发剧烈叫嚣着,她身子一晃,双腿早已麻木,仿佛自己下半身瘫痪般无力。 阿罗急忙扶住她,银辉不肯示弱,冷冷一笑,死死地盯着秦长安跪坐在地板上的姿态,看着对方痛的颤抖,她方才解气。 “不怕告诉你,你的鬼见愁或许厉害,却不如我的鬼蛊。这是苗人都闻之色变的子母蛊,你身上的是子蛊,你死了,子蛊消亡,对我并无任何影响。不过,我若死了,你却别想好过,当母蛊感受不到我的体温,就会立刻死亡,而体内有子蛊的你,也会在一日之内死亡。若不是顶顶可怕的蛊,又怎么会被称为鬼蛊呢?鬼蛊无论子蛊还是母蛊,都是用我的血喂养长大,秦长安,若不是你知道了我对皇上下蛊的秘密,我还当真舍不得随意用鬼蛊呢!” 伴随着这一番解恨的话,银辉仰头哈哈大笑,笑得张狂,她认为,她已经赢了,无论是蒋思荷还是秦长安,亦或是这世上任何一个女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皇后的位子,她不但能坐上,而且坐定了! “是吗?”跪坐在地上的秦长安,搭上白银的手,缓缓站了起来,她拍了拍宫装上的褶皱,乌黑眼瞳早已恢复平静,透着一丝冷意。“可惜,蛊对我不起任何作用。” “为……为什么你没事?!”银辉差点喷出一口鲜血,眼前的女人依旧明媚娇美,别说痛的死去活来,甚至连脸色都不曾改变一丝一毫。 反观她,却因为顶着一具毒性游走的身体执意施蛊,元气大伤,她是个练家子,当然知道此刻真气在四肢百骸横冲直撞,不是个好现象。 秦长安冷凝着脸,并未回答银辉的话,而是拍了拍双掌,掌声落在空荡荡的殿堂之内,格外清亮,细听之下还有回响。 下一瞬,门被人用力推开。 闯入了十来人,领头的是大卿寺的少卿张开,身后则是大卿寺的官兵。 一时之间,面对这么多人,银辉还未料到事态发展,但猛地想起自己是这幅鬼样子,如何能见人? 阿罗手忙脚乱地把竹帘拉下,却也不知为何,竹帘拉到一半就拉不下了,正巧卡在银辉的头顶,而她那张夜叉般丑陋红肿的脸,早已落入所有人眼中,甚至听到有人明显的倒抽了一口冷气,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 银辉反应再迟钝,还是很快明白了,她中了秦长安的计! “没有本宫的命令,你们怎么能擅自闯入栖凤宫?!”银辉的眼前一片昏天暗地,她咬牙忍住,颐指气使地质问,不想弱了气势。 张开一身墨蓝色官服,他毕恭毕敬地行了礼,正色道。“皇后,今早下了一场雨,御膳房的宫女无意间在后花园发现两具女尸,经查证,两人皆为栖凤宫的宫女。下官是为了宫中命案而来,正巧在栖凤宫门口听到争执,担心真凶潜入栖凤宫,对皇后不利,这才带人闯入其中。” 双眼怒睁,银辉完全不认识张开此人,毕竟她初来乍到才几个月,一心想着如何抓住皇帝的心,平步青云成为一国之后,文武百官那么多,她记不清也是寻常。 “这么说,你是来保护本宫安全了?”银辉的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本以为可以用子蛊来牵制秦长安,可惜秦长安对子蛊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知其中出了什么问题,但眼下,她没时间追究下去。一计不成,只能再生一计,她今日一定不能要扳倒秦长安。 “正是。”张开依旧温和有礼地说。 “来得正好,张大人,靖王妃对本宫下毒,刚才她已经承认,而且此毒是她亲手研制,叫做鬼见愁。”银辉指着秦长安,一脸愤懑。“既然你是大卿寺少卿,不如看看,谋害本宫是多大的罪名!” 张开依旧低垂着眼,不曾正视狗急跳墙的新后,语气平和。“皇后可有证据?” “证据?你看看本宫这幅样子,便是毒发所致——” “够了。”秦长安双臂环胸,再也看不下去了,打断了银辉的话,嗓音清清冷冷。“张大人,今日你在场,我要告发一事,银皇后对皇上下蛊,伤及皇上的千金之躯,这是罪一;银皇后操控圣心,把蒋皇后逼出后宫,这是罪二;还有,银皇后练就了一身阴狠的‘鹰爪功’,后花园的两具女尸,便是死于她之手,再者,我跟我的丫鬟,曾经亲眼目睹银皇后使出鹰爪功,若不是我的丫鬟身手不凡,想必我也早已中招,这是罪三;最后,银皇后见我知晓皇上被下蛊的秘密,试图用鬼蛊来操控我,妄想杀人灭口,掩人耳目,这是罪四。不知道这四桩罪名,能否让大卿寺逮捕当今新后,即日定罪?!” 闻言,张开这才抬起脸来,他悄无声息地瞥了秦长安一眼,他当官这些年,若还看不出银皇后跟靖王妃高下立现,那就太愚笨了。 “靖王妃说皇上被下了蛊,可有证据?”他依旧一板一眼。 银辉听到这番死板的回话,认定一个小小少卿绝不敢公然因为一个王妃而得罪一位皇后,她忍不住轻笑一声,极为不屑,就想看看秦长安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094 裴九爱慕王爷? “皇上的眼白处左右各有一颗黑点,那就是中蛊的迹象,张大人马上就能派人前去查验。” 此言一出,银辉马上就坐不住了,有关蛊的秘密,就连苗人多数都不太精通,秦长安怎么会一针见血地指出来?!难道秦长安当真曾经被种过蛊吗? “中蛊者,意识被人操控,而受害者为当今天子,这是有关江山社稷的大事,非同小可,张大人,其中的轻重缓急,你不妨仔细想想。”秦长安淡淡一笑,她本不想让大卿寺卷入此案之中,也曾给过银辉一次机会,可惜银辉死不悔改。既然银辉不肯为皇帝解蛊,那么,她也绝不会留情。 没错,张开带着大卿寺的官兵来到栖凤宫,自然不是如他所说的那么……偶然。 她早已派人通风报信给张开,至于张开来不来,她本来是只有六分把握。 但张开来了,证明她那次地牢之行,不曾看错人,张开是少数几个不参与党派之争但的确很有远见的官员之一,这样的人才,若是能被龙厉所用,便是锦上添花。 今日,不但是要结束银辉荒唐的皇后生涯,更是对张开的试探。 “皇后,请您跟下官走一趟吧,事关皇上安危,下官只能得罪了。”张开朝着左边看了一眼,身后的官兵顿时倾巢出动,朝着银辉走去。 “放肆!”银辉拼命闪躲,她决不能去大卿寺,一旦进去了,被暗中整死在里头的可能性太大。 可惜这些官兵完全不听话,只听大卿寺少卿的话,很快,阿罗被制服,她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成利爪,指甲鲜红欲滴,眼神也早已变得凌厉,满满杀气。 秦长安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打斗场面,淡淡说道。“张大人,亲眼所见,你也是个不可或缺的人证。银皇后身怀武艺,擅长施蛊,无论功夫还是下蛊全都是走的邪门歪道,若让她这样的女子成为一国之后,受害的不见得只有皇上一人,若是他日试图垂帘听政,外戚壮大,到时候必成一害。” “下官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过,还是多谢王妃提点。”张开心如明镜,想必派人送来线报的,也就是眼前这个女人。 短暂沉默之后,她眼底有笑,云淡风轻地说。“不过,我本以为你正直不阿,张大人原来也会说谎啊。” 她指的是,他之所以出现在栖凤宫的一套说辞,虽然不能说完全都是编造的,但至少没说真话。 张开只是笑笑,并不解释,他在官场待了也有二十年时间了,性子耿直是与生俱来的,但不见得他就不懂拿捏官场上的风向。 官兵毕竟人多势众,很快擒拿了银辉,银辉虽有武艺,但因为中毒关系,又强行用母蛊召唤子蛊,体力不支,岂会是这些男人的对手? 银辉被架住,凤眼之中满是恨意和怨毒,尖叫道:“秦长安,啊啊啊,本宫要杀了你!你污蔑本宫!你不得好死!” “银皇后,大卿寺是个很公正的地方,你若有罪,必然难逃一劫,你若无罪,大卿寺还能冤枉你不成?你可别忘了,大卿寺的地牢我住了整整三天三夜,不照样出来了?你这么害怕去大卿寺,莫不是心虚了?”秦长安轻笑一声,眼神却早已转冷。 “你——”银辉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因其中一个官兵早已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出任何难听的咒骂。 “下官先行告辞。”张开朝着秦长安行礼。 秦长安头一点,就算是回应了,她不清楚张开在门外从哪一段对话开始听得,也不知道他到底听到多少,但是她可以断定,张开不会揪住她对银辉下毒一事紧紧不放。 短短两日内,大卿寺已然查明真相,张开对皇后不能大刑伺候,却不代表不能对皇后身边的宫女下手,一番逼问下,阿罗把事情一五一十全都招了。 张开再度进宫,独自一人面见皇帝,君臣之间说了什么,无人知晓,但皇帝在惊愕之余,再加上张开找了一个苗医进宫,证明皇帝的确被下了蛊,而且这蛊还是两个月前种下的“噬魂蛊”。 虽然坐实了银辉的罪名,但最终,解铃还须系铃人。 皇帝由常辉公公扶着,身披厚实披风,在一个夜晚,走入大卿寺的地牢。 “罪后,圣上召见,还不下跪?” 银辉循着声音,缓缓转过脸来,看到她通红的面容,龙奕跟常辉全都变了脸色。 皮肤溃烂、口鼻生疮、饱受火烤般的疼痛,一切都如秦长安所言,毒发的情况愈发严重,再加上地牢里实在阴冷潮湿,她身体虚弱,体内真气乱窜,根本用不着有人对她用刑,她已然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龙奕眉头几乎打了个死结,苗医虽然无法给他解蛊,但用了一套本地的法子,让他暂时恢复清醒,但是要解蛊,还得来看这个女人。 如今,他思绪清明,耳畔也没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他怀疑某些东西的时候,不停地提醒他,他心爱的女人只有银辉一人。 看到她的那一刹那,他难掩心底的厌恶和仇恨,他就算再风流,也绝不可能喜欢银辉这样的女人!更别提,她对自己下蛊,心怀叵测,心如蛇蝎! 银辉摇摇晃晃地下跪,在地牢两天了,她狂吼过,尖叫过,可惜换来的不过是牢头的怒骂,所有人看她,都用看着一个疯子的异样眼神。 不想认清事实,却也不得不认清事实。 再者,在看到皇帝一脸冷漠,而非这两个月里一旦面对她,就难掩眼底爱慕光芒的那副模样,她瞬间心中发酸。 “臣妾给皇上行礼。”她的嗓音有些粗哑,因为前两日的吼叫呼救,彻底伤了嗓子。 “罪后,今日皇上愿意不计前嫌来看你一面,你理应感恩戴德,赶紧把那万恶的噬魂蛊解了!”见皇帝完全不想开口跟银辉说一个字,常辉公公只能为主子传达旨意。 “解了……。解了蛊,皇上就会饶我一命吗?” 皇帝默不作声,双唇抿成一线,清瘦的脸上只有冷淡和厌烦,仿佛在地牢里多待一瞬,他都忍受不了。 说话的依旧是常辉。“罪后,你罪行滔天,谋害天子,本是死罪!不过皇上愿意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把蛊顺利解除,就饶你家人性命,否则,孔雀王一家子,理应全部被问斩!” “那就是……不行咯?”银辉苦笑,也是,皇帝已经从幻境里走出来了,他也认出她是谁,岂会对她有半点怜惜之情? 这次,常辉也不曾回应她。 “皇上,怎么说,我们也有两个月的夫妻生活……你是我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的男人……”事到如今,她还不想放弃活着的机会,试图打动皇帝的同情心。 龙奕的喉咙涌出一阵血腥味,他再也忍不住了,往后退了几步,直接吐了出来。常辉忙递过去一块帕子,他擦拭了一下嘴,眼神骤然变得阴郁,大步走了过来。 “你不提还好,你提了,朕绝不会留你一命!用蛊操控朕的身体,强行跟你有了夫妻之实,朕头脑昏沉,你却乘人之危,还不是想早日怀上朕的皇嗣,到时候就算露出马脚,想用木已成舟的理由,继续留在后宫?!”龙奕恨恨地指着她骂道。“朕从未见过像你这样厚颜无耻的女人!简直下作至极!不知廉耻为何物!你居然是藩王之女,美名其曰苗人郡主,完全不知自爱,就算青楼女子也比你高尚!” 银辉面如死灰地听着,被皇帝这些话戳中了内心,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底。她的确不能反驳,她太想出人头地了,太想成功了,因此利用了自己的长处,侥幸赢得了一时的辉煌,可惜如今,她却不过是个阶下囚。 “朕告诉你,若不是想要暂时稳住孔雀王,朕完全不会多看你一眼,更不可能让你进宫当后妃!只要朕清醒一天,就绝不可能碰你,你……你简直让人作呕!”龙奕的话越说越重,只因他浑浑噩噩过了两个月,一朝清醒,被旁人告知他做了多么荒唐的事,甚至跟一个自己完全不喜欢的女人夜夜笙歌,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还有什么能让他更加愤怒的吗?!若不是体内还有蛊虫作祟,他一定会让人把她千刀万剐还不解恨! “皇上,虽说你不爱我,不过,能让你只恨我一个人,恨之入骨,也很值得啊……”银辉低沉沙哑的笑声,传到皇帝耳畔,却透着一股诡谲的气息。 银辉是喜欢龙奕的,她喜欢龙奕的身份,同样喜欢龙奕的面貌,这就是她认定的感情,她从来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 但渐渐的,有什么东西,变了味道。 她开始习惯他对她的好,对她微笑,对她深情凝望,对她温柔缠绵……哪怕知道是蛊带来的美好幻境,她还是越陷越深。 明知清醒的他不爱她,她却宁可自己沉迷在这样的虚幻中,甚至想过,用噬魂蛊操控他一辈子,只要时间久了,以后有了孩子,一切就不会再有任何变数。 她没料到,变数来的这么快,猝不及防,重重甩了她一个耳光。 她的幻境,她的美梦,来得快,去得更快。 “你什么意思?!”龙奕不由地捏紧双拳,清瘦的脸,气色极差,眼前银辉的状态不对接,透露着几分不太分明的癫狂,让人后怕,更让人担心不安。 “或许我说我喜爱皇上,皇上也不会相信吧。我给你解蛊之后,还不是注定一死,到时候没了蛊虫,皇上必定很快就会忘记我吧……就好像,我从来没离开西南苗地,从来没来到京城,从来没进过皇宫一样。但是,我不想这样。”她抬起可怕的脸,眼神却掺杂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她定定地望着面前的男人,笑了开来。“我不给你解蛊,最坏的结果,无非也是一死。可是皇上却会因为体内的噬魂蛊,一直思念我,一直记得这世上有个银辉,这样,挺好,我想给皇上留点念想。” 龙奕彻底惊呆了,这个女人,果然是疯子吗?! 银辉毫不在乎地说道:“至于孔雀王府那些人的死活,我并不在乎,我娘早就死了,其他人,包括我父王,我们之间都没有什么深厚感情。父王一旦知道我犯下这么大的罪,恨不能马上跟我扯清关系,我很了解他。这样的人,我又何必在意?我死后,皇上打算是连坐也好,诛九族也罢,你高兴就好。” 什么样的人最可恨?说的就是银辉这样,没有任何软肋,她最在乎的或许只是她自己的性命,可是龙奕难以抹杀自己男性尊严,绝不可能留她一命。 “皇上,噬魂蛊并不是最狠毒的蛊,我死了,你尚且还能活。不过,你碰了我,噬魂蛊已经变得不寻常了,经由体液,你体内的蛊只认我一人。往后,一旦你再碰别的女人,蛊就会蠢蠢欲动,让你难受……”她笑着说出这一番话,眼底隐约可见一层泪光,不知是为自己心酸,还是为皇帝不舍。 这一番话,足以让人心头发麻,常辉都忍不住在心中哀嚎,若是这蛊不解,皇帝岂不是要当一辈子的和尚?!这日子,过的跟他这个阉人有什么不同? 再者,更重要的是,皇帝还没有太子啊,不碰后妃,太子不从后妃的肚皮里出来,难道能从天而降吗? 这……这样的后果,同样会让皇帝陷入痛苦境地啊! “朕不想为难一个女人,不过,你若执迷不悟,就休怪朕翻脸无情了。” 他平淡的反应让她挑眉。“皇上,你恐怕不知道从小练习养蛊,那是一段多难以忍受的过程,你若想用严刑拷打让我服软,或许我会低头吧。我娘常常教导我一句话,凡事都必须先下手为强,这样,才不会让别人抢占先机。既然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我自己动手,来的痛快……” 话音未落,她的右手已然蓄足力道,形成鹰爪,往自己的天灵盖猛地一覆,传出骨节错位的声响。 就那么一瞬间,一瞬间而已,银辉已然瘫软在地,鲜血不断地从她嘴里涌出来,她的眼神定定地落在龙奕的脚边,连抬起眼的力气都没了。 她知道,她快死了。 这一次,她也是不把机会留给皇帝,不让任何人有折磨她的机会。 自己动手,又快又狠又干脆,还不会痛太久。 “皇上,能让你记住我,这样……很好。”银辉吐出最后一个字,登时气息断绝,眼皮还未彻底合上,嘴边的干草很快就被一滩血水染红。 龙奕一瞬也不瞬地瞪着这个女疯子,心里的绝望,一点点汇成大海,很快就把他吞没,一阵黑暗突然袭击了他。 “皇上!”常辉慢了一拍,惊呼一声,没能扶住突然昏倒的皇帝,皇帝的头颅重重磕在冰冷的石头地面上。 …… 宫里大乱。 整个太医院全部出动,日夜守在皇帝的寝宫之外,只因皇帝去了一趟地牢之后,就一直昏迷着。 昏迷了整整三天,还未有任何清醒的征兆。 群龙无首,当然不行,更别提这两个月内,皇帝疏于朝政,早已积压了一大堆问题。 临时应变,所有国事都交给了靖王代为处理,因此早朝也没人上了,但凡要商量军机要事,就在宫里的正和宫里,领头人为龙厉,每日花上个把时辰,这幅情势,俨然满朝文武唯他马首是瞻。 银辉的罪行,很快便传的众人皆知,皇帝一派人心惶惶,本是需要严密封锁的消息,他们怎么也想不通,怎么就传了出去?宫外的民心本就早已动荡,如今都听说皇帝被下了蛊,而下蛊的罪后死在了地牢,不知真相的围观群众会怎么想,会认定皇帝的身体大大的不好,国君的健康对一个国家的将来尤为重要,若是年纪老迈另当别论,可皇帝才刚过而立之年,本该是大展拳脚的年纪啊。再者,更尴尬敏感的是,皇帝至今没有一个儿子可以继承皇位,虽说今年皇帝一下子添了两个皇子,大皇子生来失明,二皇子却因为在娘胎里六个月就早产,身体实在虚弱,众星捧月般养了两个多月,最终还是去了皇陵地下。 龙奕登基五年,别的不说,至少表面上是个勤政的皇帝,而金雁王朝也的确在他的治理下,又过了五年的太平日子,属于一个无功无过的天子,本来经过五年的经营,总算在民间的名声也不错。 但短短几个月,彻底颠覆了百姓对国君的寄望,先是找了个青楼女子冯珊珊入宫,过不了多久,又专宠苗人郡主银辉,而且废了蒋家皇后,让银辉当了皇后,多日不上早朝,仿佛陷入温柔乡无法自拔。 不安,就这么在百姓的心里扎下了根,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又生出了萌芽。 于是乎,在这般敏感的局势下,把眼光放在靖王身上,也就变得合情合理了。靖王本就权势滔天,之前虽然被皇帝卸了十五万兵权,看似处于弱势,却在逆境中赢得众人的信任。此人的才干魄力,太过出众,虽然性子阴沉,却多智近妖,这阵子成为辅佐大臣的首领,代为处理国家大事,游刃有余。 这一日,秦长安照样去巡视靖王府名下的酒楼。 一袭绣花纱襦裙搭配樱粉色的上衣,衬托她身姿飘然,细腰不赢一握。蓝色披帛飘在背后,发髻上的秀发只别上一只黄金流苏簪子,明明是清丽之姿容,却又遗世独立,高雅清贵的气质,仿佛不容任何人亵渎。 她走入厨房,风离媳妇儿带她一一查看新鲜食材,又送来了这个月的新菜谱,这是秦长安提出的点子,每个季度酒楼出三道新的菜品,多半是跟时令时鲜或者点心,加上风离媳妇做事负责,写出来的菜谱每次都让她十分满意,酒楼的生意越来越好,短短一年,就成了京城名气最大的酒楼。 正当风家媳妇把秦长安送出门口的时候,她却留意到一道目光,停驻在她的身上,她不由地转过头去,不难在靠窗的桌边发现那人。 此人是裴九。 或许是最近又发了横财,身上的袍子换成了簇新的浅青色长袍,头发以一只素朴的木簪松松地绾着,浑身透露着他的眼瞳在灯光下透着淡淡的茶褐色,淡色的唇在酒水的滋润下泛着水光,而他,正朝着秦长安微笑。 这一回,秦长安看清楚他的右耳朵上戴着一只银色耳环,在金雁王朝,打耳洞戴耳坠的通常都是女子,她很少看到男子做这般奇特的打扮,至于半个月前在靖王府的第一次见面,她却想不起来,是否那日他就是这幅装容。 她并未给裴九任何回应,眉眼淡淡,转向风家媳妇,压低嗓音问道:“那位公子常常来吗?”酒楼是靖王的产业,在京城知道的人不少,她不认为裴九只是歪打正着出来吃顿饭就遇到了她这么巧。 “王妃,您说裴九爷啊,是熟客了,他常常来吃饭,因为方便嘛。” “方便?”她心生狐疑。 “他就住在沧浪楼,对面街上走过来这才几步啊,所以一日至少两顿饭是在这里解决的,也有半个月了吧,我都能记得他常常点的那几道菜了呵呵。”风家媳妇爽朗地笑道。 沧浪楼,同样是靖王府名下的客栈,一家酒楼,一家客栈,一家管吃,一家管住。两家的地段都很好,就在斜对面,走上几百步,睡醒就能有饭吃,亦或是在酒楼哪怕喝的酩酊大醉,走到客栈倒头就睡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因此两家的生意都很好。 这个裴九住在靖王府的客栈,吃在靖王府的酒楼,当真是银子太多,开始享受,还是……别有用心?毕竟,她每个月至少巡查一两次靖王府名下的店铺,这是世人皆知的,不算什么隐秘的消息。 “你也认识他吗?”秦长安拉过风家媳妇,收回了视线,静静地问。 “来酒楼的人呀,三教九流都有,裴九爷是这两年才来京城的外乡人,不过啊,他那一套玄学实在厉害,有不少人因为他的指点而免去了血光之灾呢。”风家媳妇说的神秘兮兮,略顿了下,又在秦长安耳畔交代一句。“他有个别名,叫做小诸葛,没什么架子,挺好相处的,不过就是托他办事挺贵的……据说他还有天眼。” 见秦长安一副不太苟同的模样,风家媳妇嘿嘿一笑。“王妃许是不信的,不过我们普通百姓,对于有的东西,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我倒是不认为他有这般的神通。”她语气风凉,裴九看起来终日无所事事,谁知道是不是只是有一张厉害的嘴而已,实际上就是个神棍罢了,却能混的如此风生水起,还自诩“小诸葛”,他问过诸葛先生愿不愿意了么?! 就在秦长安跟风家媳妇聊天的时候,裴九端着酒杯,却迟迟不曾喝下一口,一直盯着秦长安看,完全不避讳,目光直接又理所当然,但秦长安却是漠视,对他视而不见。 秦长安连走过去打个招呼都不愿,巡查完了酒楼,就直接回了靖王府,此事也就很快被她抛之脑后。 没过两日,正是风离把账本送到靖王府,让秦长安查账的日子,她才看了一本,门外就传出敲门声,是慎行的声音。 “王妃,属下有事要说。” 她有点惊讶,毕竟谨言慎行跟她认识多年,但他们是龙厉的左右手,并不直接伺候她这个女主人,加上这几日龙厉总是去宫里处理国事,忙碌许多,夫妻俩也就晚上才能见面。 至于这对兄弟,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有阵子没见了。 难道是龙厉托他过来传话? 龙厉的忙碌,她难辞其咎,或许因为她的心结,她认为若是趁皇帝被下蛊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夺取了皇权,胜之不武,龙厉完全有能耐在皇帝清醒下一较高下,不必乘人之危。因此,这些天他完全成了摄政王,原本是皇帝的事务,全都担负在他的身上,她自然是心疼的……毕竟没人比她更清楚龙厉的本性,他本来就懒得花费这些功夫,现在却必须处理皇帝留下来的一大堆烂摊子,只因这些事,除了他,再无别的人选可以办妥。 “进来吧。” “慎行哥,这里没外人,坐吧。”秦长安看了慎行一眼,慎行黑了,好像瘦了一圈,近日来是多事之秋,想必他也很累。 慎行迟疑了下,最终才放下拘束,坐在靠她最远的凳子上,虽然翡翠给他倒了茶,他却不曾伸手端起。 “什么事?” “王妃,最近有人常常跟着王爷,就跟盯梢似的,我觉得不太对劲。” “是探子或者……大内侍卫吗?” “不是,若是他们的话,倒还容易处理些,毕竟这些人无非是想监视王爷,以前我不是没见过。”慎行顿了下,表情颇有些不太自在。“那人你也认识。” 秦长安的脑海之中,瞬间划过一人的名字,她脱口而出。“裴九?” 慎行张大了嘴,久久不曾合上,他实在惊讶的很,口才不差的他竟然头一回结结巴巴起来。“王妃你……你也瞧出来了?” 她被问的一头雾水:“我瞧出来什么了?” 慎行的反应实在耐人寻味,秦长安又太过熟悉他,知道慎行从她小时候就对她多了点偏袒和照顾,不像谨言那么一板一眼,凡事只想着自己的主子,其他人是死是活,完全不在他眼里。 简而言之,慎行还不曾因为多年的护卫生活,被剥夺最后一点人情味,因此他有时候有点多嘴,有点油嘴滑舌,有点……不吝关心别人。 他重重叹了口气,朝着翡翠挥挥手,翡翠不太情愿地走了出去,守在门旁。 “这会儿,总能说了吧。”秦长安双臂环胸,一副饶有兴味的模样,她还当真被勾起了一点好奇心来了。 “那个裴九……看王爷的眼神很不单纯。” “不单纯?” “哎,就这么明说吧,我也是男人,我看得出来他有点那个王爷。”慎行难得拘束地摩挲了下双手。 “那个是哪个?”秦长安恨不能踢慎行一脚,忍俊不禁:“你到底想说什么?” 慎行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重重一拍桌子。“就是喜欢王爷!” 嘴角的笑容变得僵硬,她一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眨了眨下清亮的美目,眼神难掩惊诧错愕。 “你说裴九爱慕王爷?” “是,他那副神态,分明跟小女人偷看喜欢的男人一样,我特意来告诉你,就是不想有人对爷不怀好意,那个……”他顿了顿,压低嗓音说道。“陆丫头,这世上有断袖之癖的男人不少,不过,敢喜欢爷的男人,嗯,狗胆很大,你要小心。” 她哭笑不得,她要小心什么?小心被男人抢了自家丈夫不成? “好了,我说完了,你多少防着点。”他摸了摸鼻子,起身离开。 秦长安独自沉思着,裴九的确似乎有意无意地徘徊在他们的圈子附近,却又做的并不明显,正如慎行所言,他只是偷偷地跟随着龙厉,只是悄悄地出现在靖王府名下的酒楼客栈,只是…… 她越想越不对劲,若裴九是一个女子,她一定会靠着这些古怪的行为,断定裴九是喜爱龙厉的。 可惜,她不曾亲眼所见裴九看着龙厉的那副神态,那种眼神……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判断,哪怕她知道慎行不是无中生有之人,但还是造成了她不小的困扰。 对于她跟龙厉之后的道路,她不是从未未雨绸缪过,毕竟天底下跟银辉这样的女人比比皆是,不见得银辉对皇帝有多么深情,无非是冲着皇帝的权势身份而来。而龙厉的亲王身份,也可招蜂引蝶,再加上龙厉的皮囊的确太过俊美,天理不容,有那么一两只扑火飞蛾,也是情理之中。 无论是之前的林宝琴,还是后来的赵灵娃、康如月……但实际上,这些女人都不曾成为她真正的情敌过。 可,若是男人爱上龙厉呢? 她揉了揉太阳穴,望向床畔,自从她给他送了一双靴子之后,他每天都穿那双,其他几双出自宫廷老师傅的靴子全都被丢在一旁。 看来,她想漠视不理裴九这人,还真的不行。 深夜。 龙厉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二更天了,本想回自己的寝院松香院,但走到一半,还是折了回来,去了芙蓉园。 屋内依旧残留一点烛光,进了门,顺手把门关上,上了床,把秦长安扯入怀里抱紧。“冷死了,你怎么比爷还冷?” 他没听到秦长安的回应,更用力地抱紧她,脸磨蹭着她脖颈的细致肌肤,像她平日在他怀里一样,他靠在她耳畔,嗓音带着低沉。“还没睡?” 听着熟悉的嗓音,她胸口一紧,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并未睁开眼,只是轻轻开口。“快睡着了,又被你吵醒了。” “快十一月了,要让下人搬个暖炉进来。”他摩挲了下她微凉的手脚,语气还带着一贯的倨傲和得意。“没有爷在身边,你就是不懂得照顾自己。” 秦长安无声笑了,不久之前,他们还能常常一起用早饭和晚饭,但随着他愈发忙碌,清晨他起的比她还早,往往不惊动沉睡的她就离开了,晚上回来的时候,又早已过了用膳的时辰。 若是他当真坐上了皇位,留给她的时间或许更少吧,怪不得曾经跟蒋思荷闲聊的时候,她总觉得蒋思荷很寂寞,是了,一个月才能见皇帝两次而已,又怎么能不寂寞? “处理国事很累吧。” “累。”龙厉眯着眼看她光洁如玉的侧脸,故意无奈叹气:“跟那些官员打交道,心累。” 她轻忽一笑,转过身来,解开他的金冠,替他按揉头上的穴道,松缓连日来的疲惫。“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的身体调养好,你要注意劳逸结合,可别让国事把你的身体掏空了。” “自然不能,爷只许你把爷的身体掏空……”哪怕再累,还是说得出一口的荤段子。 秦长安锤了他一拳,却又没放几分力道,看他享受地闭着眼,她继续给他按摩穴道,正想再问问裴九的事,却已然听到他稍沉的呼吸声。 他,居然睡着了。 不管再累,爱洁成癖的他还是沐浴过了才上床,她半坐起身,他身上淡淡的皂香味扑面而来,那是她亲自制作的药皂,再三吩咐他在沐浴的时候使用,长期以往,对身体有好处。 真听话啊。 谁能料到那么狂妄嚣张、目空一切的男人,居然把妻子那么多琐碎的交代放在心上,而且,从不敷衍了事。 解开他白色里衣的系带,把他的左臂搁在自己的腿上,她很有耐心地找准穴道,力道拿捏的精准,恰到好处地为他按摩,他的左臂伤的实在太深,至今还留着一道浅红色痕迹。若是连日疲惫,此处也会隐隐酸痛,即便他可以容忍,她也心疼啊。 或许,这就是为人妻子的必经之路吧。 把他搁在心里,不止单纯地喜爱,连他累了瘦了病了都无法视而不见,甚至因为他的执念,她还想过下辈子若当了男人,要如何把那个又骄又傲又脾气坏的姑娘家娶回家而犯愁…… 想到此处,她被自己的浮想联翩而逗笑了,眉眼掺杂了温柔的光芒,她给他仔仔细细地把四肢都按摩了一遍,这才下床洗手,吹灭蜡烛,上床睡觉。 最终,她还是不打算提及裴九此人,不管裴九的心里有何等的想法,是单纯抑或是不堪的,她都可以为自己护航,而不是让龙厉费神。 翌日。 “王妃,来了个好消息,奴婢送过去的水果和糕点,那边的侍卫总算放行了,不过,奴婢虽然能进了皇家家庙,但最终还是只见到了琳琅,琳琅收了东西,让奴婢谢过你。” “琳琅可说,蒋皇后的情况如何?” 翡翠据实以告:“并未说太多,只说了蒋皇后心情平和,身体也很好,虽然在家庙清修,吃食简单素淡,不过偶尔还是会有鱼肉,并非外人所想的那种待发修行。” “那就好。”秦长安点了点头,东西能送进去,已经说明蒋思荷不再封闭自己的内心,而且,外面的侍卫也看得出局势的变化,不敢做的太绝对,毕竟谁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靖王。 095 无毒不丈夫 只是不知道,蒋思荷不出家庙一步,是否听得到外面的风声?知道银辉已死,皇帝在地牢里因为体力不支而摔了一跤,便再也没有醒来的这些故事? 算了下,这已经是皇帝昏睡的第十日了。 其实龙奕清醒过来,知道银辉的所作所为,必当龙颜大怒,毕竟他是天子,有他的尊严和骄傲,就算是普通男人,也会不齿银辉这般无耻阴狠的手段。可他倒下,这么久不再醒来,却又不像是单纯的怒急攻心,施蛊者已死,可惜龙奕体内的噬魂蛊虫还活着,或许,昏睡跟清醒相比,对他的折磨要轻一些。 至于银辉想给她下的子蛊,则被白银引到一个连杀一家七口的死囚犯身上,在银辉自戕的第二天,死囚被发现死在牢中,七窍流血,死状凄惨。 “主子,白银回来了。”翡翠笑着开门,却被白银异常肃然凝重的表情震慑住。 白银大步走到秦长安的面前,眼神一沉,正色道。“主子,我刚收到消息,皇上在一个时辰前醒了。” …… 皇宫。 文武百官跪在皇帝寝宫面前已有半个时辰,但是最终,皇帝还是只愿意单独召见靖王。 龙厉走入宽敞的内室,自家兄长的身影映入他的视线之内,龙奕只着白色里衣,靠在床头,身姿有些斜,看得出来光是半坐着也已然消磨了他为数不多的体力。 龙奕昏睡了许久,久到太医院的太医们全都面露悲怆,战战兢兢,生怕皇帝的这条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 听到龙厉的脚步声,他依旧低垂着眼,仿佛没什么精神,又像是若有所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皇帝醒来,并没有马上召见他,而是隔了一个时辰,龙厉当然明白,龙奕必须从身边人那里得知他昏睡度过的十天内,整个京城又有多大的变化。 “老三……”他顿了顿,曾几何时,这个称谓透露着两人关系的无比亲密,但如今,因为许久没开口的嗓子过分粗哑,听来有些沉重。 “我在。”龙厉一掀红色常服,坐在他的床畔椅子上,神色淡淡,眼神却深沉莫测。 “朕被下蛊,却不会英年早逝,你……是不是很失望?”龙奕说到最后,甚至还笑了下,那笑声跟他看人的眼神一样,寒凉没有温度。 言下之意,他早就知道龙厉有夺取皇位的心思。 “皇兄,你趁我不在京城,暗中算计我的妻儿,这笔账,我本打算跟你慢慢算的。银辉对你下蛊,你可知第一个察觉的是何人?正是长安,是那个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女人,更是你心心念念想要掌控在天子手里的女人。这两个月,你一直活得浑浑噩噩的,若是我趁着你身体虚弱,意识不强的时候,夺取你手里的权力,不就成了另一个乘人之危的你了?因此,我答应长安,放手让她去对付银辉,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唯独我们没料到,银辉宁可在地牢里自戕,也不愿给你解蛊一事。” 闻到此处,皇帝冷冷地剜了他一眼,他直觉想要手握成拳头,无奈连这点力气都没有,整整睡了十天,一次也没醒来,虽然看似挺过难关,但身体却异常虚弱。“老三,你果然连隐忍都不愿了么?” “皇兄,若是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成全我的夙愿,我倒是无意要你的性命。再者,无论你是死还是活,银辉在你体内种下的噬魂蛊,除非能找到经验丰富的施蛊人,否则,这条蛊虫会跟随你直到坟墓。”龙厉这话真的够狠,一语中的,戳中了皇帝的死穴。 当然,若说龙厉还留一线,便是银辉死前曾经说的,他无法再碰另一个女人,到老到死,必然孑然一身。 银辉做得很绝,便是要让他用后半生的日子,哪怕花团锦簇,哪怕身边莺莺燕燕,左拥右抱,最终还是连拥抱一个女人这么微小的要求都无法完成。 在他醒来之后,他想过最多的那个人,心中最觉得愧疚的那个人,便是他此生还想要拥抱的那人。 “老三,你别忘了,这屋里除了你我之外,还有别人。”皇帝冷淡地开口,眼神飘向不远处候着的常辉公公。言下之意,龙厉这么放肆地透露自己夺取皇位取而代之的野心,是太过心急,也太过草率了。 原本只是因为单纯地站在屋子里,若是皇帝有任何不适,他是留着端茶送水的,当然,还有一个作用,便是生怕靖王对虚弱的皇帝不利。不过他自认只是个阉人,若是靖王真打算对皇帝下手,他可以拦着,但至于拦不拦得住,那另当别论。他从靖王进屋的时候就一直存在,却又连呼吸都故意放得很轻,甚至兄弟俩的对话都恨不能当作一个字都没听到,可惜,皇帝还是把注意力引到他的身上来了。 这叫什么? 这就叫人在家中做,锅从天上来啊。 他低垂着脸,心中苦涩至极,完全不敢看向这对兄弟俩的任何一人,如今局势不明,他固然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却也完全不愿得罪如日中天的靖王,毕竟,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有着阉人的圆滑和势利,毕竟,他已经不算是个完整的男人了,唯一的想法,就是能多活两年,多赚点银钱,谁想做个短命的太监,这一世未免太苦命了吧。 不过,常公公的担心是多余的,听皇帝这么说,龙厉完全不曾回头,只是阴恻恻地牵动薄唇,慢条斯理地说出一句。“只要我想,常公公随时都能变成一个死人。” 常辉瑟缩了下,强忍住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他虽然为皇帝做事,或许是个小人,但他可从来不像那些史书记载的阉官般野心勃勃,左右朝政,真的,他一点也不想最后落在靖王手里啊……靖王那套刑求人的本事,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他恨不能钻入地缝,瞬间消失,他们天家的事,何必牵扯到他一个小太监呢? “老三,你好毒。”皇帝的语气冷得像冰。 “二哥,你现在才知道啊?”龙厉的眼神看似慵懒,实则犀利尖锐,他用一副轻描淡写云淡风轻的语气询问龙奕,仿佛皇帝问的多此一举,实在多余。 龙奕的眼神骤然沉下,当然,这个弟弟曾经是他觉得最好用的一把利刃,每每都可以直直地刺入敌人心脏,几乎没有放虎归山过,战绩辉煌。龙厉的心狠手辣,歹毒无情,不就是他欣赏的地方吗? 而他,曾经利用这么毒的龙厉,为自己除掉了很多人。 刀再好用,若是伤着使刀的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而眼下,这把刀已经打算冲着他而来。 沉默了一会儿,皇帝的指腹拂过锦被上的精美龙纹,心不在焉地说,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呵呵,老话说的好,无毒不丈夫,最毒妇人心。你跟你家那口子,倒是绝配。” “没错,我跟长安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我也认为我们很相配。” 皇帝冷眼看着弟弟这幅难缠的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抽,如此剑拔弩张的关键时刻,是他秀恩爱的时机吗?! “皇兄刚才醒来的一个时辰内,下了几道圣旨?恐怕有一道已经送去西南苗地了吧?银辉对天子不利,理应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她抢占了先机自戕,却并不意味着孔雀王一家子可以因此逃过一劫。” “不过是一个藩王,他真以为联合边陲其他两个藩王,朕就会怕他不成?朕最厌恶的便是贪得无厌之人,朕允他的庶子册封为下一任的孔雀王,还让他的女儿进了后宫,巴扎贪心不足蛇吞象,还妄想着扩展手里的权力,送来一个这样的祸害,巴扎还想着全身而退?简直笑话!”压下被龙厉看穿一切的不悦,皇帝的脸都黑了,银辉若跟其他女子一样,只是想方设法想得到他的欢心也就算了,偏偏没有一个男人喜欢被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是天子,这一口恶气出不了,当然要拿巴扎一家子来泄恨了。 满门抄斩,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否则,株连九族也不为过。 龙厉闻言,却只是淡淡笑了,笑的讳莫如深,孔雀王的确很贪心,不过,皇帝的圣旨还在路上,他已经派人赶在前头通知巴扎,这样一来,巴扎不反抗,就是死,反抗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皇帝如今还不知道,他因为颜面无光而急着下的决定,反而会在不久之后,造成他最大的压力和困扰。 龙奕看了看沉默的龙厉,本以为他对巴扎痛下杀手的举动,多多少少可以威慑到龙厉,但依旧无法在龙厉的眉眼之间看到一丝的恐慌和不安。 “还有,既然朕醒了,朕的第二道圣旨,便是给你的。” 龙厉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依旧无动于衷。 “常辉!”皇帝重重咳嗽了声,继而瞪着不远处跟木头一样杵着一动不动的常公公。 “是,奴才在。”常辉举起手里的圣旨,脸上看似表情自如,手却略微有些发抖。 黑眸一眯,龙厉的眼神转为冷厉,他不曾泄漏常辉手上的小动作,不用猜也知道,皇帝一醒来,便准备清算了。 第一个是孔雀王巴扎,第二个,就轮到他了。 “皇兄要我手里剩下的十五万兵权?”还未等常辉开口,念起圣旨里的内容,龙厉的清滑嗓音已经在寝宫内响起,细听之下,还带着低微的笑声。 皇帝的眼波一闪,却并未回应,已然默认。 龙厉的眼底结了一寸寸冰霜,他勾唇冷笑,缓缓击掌:“第一步,卸掉我的兵权,我这位亲王就成为一个手无寸铁毫无反击之力的闲王了;第二步,把我跟朝廷所有的势力架空之后,皇兄便可在军队重要的位置埋下自己的亲信,比如那个为了取悦你断掉一只手臂的濮永裕;等到第三步,皇兄就可再随便找个名目,把长安从我身边夺走,让她彻底在人前消失,成为你一个人的药,对吗?到时候,就算我想为她报仇,也无从报起。” “不过是个女人……”皇帝面无表情地睇着他。“只要你放手,你依旧可以过你的逍遥日子,朕绝不会再苦苦相逼。难道你忍心看朕被蛊虫日复一日地吞噬最后的体力?” 正因为被银辉下了蛊,银辉又早已死去,何时能找到解蛊人对他而言,尤为重要,却又看似遥遥无期。他从未放弃过把药人占为己有的打算,只是如今更显急迫,这已然成为他最后的一道希望。 所以,他一醒来,就等不及要对亲弟弟下手,再也不能跟之前一般当断不断。 “皇兄,对我而言,她不只是一个女人。”沉默了半响,龙厉才从常辉手里接过圣旨,凉凉一笑,将圣旨匆匆看了一遍,继而卷起,往身后一抛。 随着“啪”一声,黄色卷轴准确落入暖炉之中,银丝炭很快就将丝缎所制的圣旨烧了起来。 在场的皇帝和常公公,两人都被这样的一幕为之一振,皇帝更是忍不住用颤抖的手指着岿然不动的龙厉,怒斥道:“老三,你这是抗旨吗?!” “我做的还不够明显么?”那双眼斜斜地一瞥,他似笑非笑,眼底寒光点点。 龙奕压下心中源源不断的怒火,他不喜欢看到龙厉这般模样,为了一个女人,仿佛要毁天灭地都在所不惜,本以为龙厉无情无心,到头来,他才是龙家最大的情种吗? “当然了,她对你而言,很重要。若没有她的血,恐怕你根本无法活过二十岁……她从官奴市场被温如意买下,送到靖王府,后来你们就一直共同生活,老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种故事,根本就不适合你。有了她,你才能活,因此,她在你眼中,也就跟其他女人不太一样,变得特别。这样一个无价之宝,你却始终不舍得献给朕,哪怕眼睁睁看着朕短寿?” 龙厉的怒气早已在他的身上形成一圈阴霾,他白玉般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若是遇到一个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官员,他早就一脚踢过去了,也不用忍耐多时。 “她给了你不一样的感觉?甚至能让向来不把女人当回事的你说出她不只是一个女人这种话来?”皇帝麻木不仁地笑道。“老三,原来你也不是坚不可摧,你也有弱点,而且这弱点竟然这么普通,朕想用点她的血而已,就让你如此害怕,如此恐惧,甚至想篡位称帝?!” 他扯唇一笑,嗓音低沉的宛若从地下而来。“别说皇兄,就算往后我九死一生,我也不会再用她的血……她并非是一个装着鲜血的器皿,她是一个普通人,有血有肉,至于她是我的弱点一事,我不打算否认,却也不会纵容皇兄继续伤害她。” “就因为你的那点占有欲,你连我们的兄弟之情都不管不顾了?” “皇兄又何尝当真看重我们的手足之情?或许有几年,我们互相扶持,相依为命,只为了一致对外,把最大的阻碍龙锦除掉。而如今,皇兄暗中对付我的事,不知有多少桩了吧。且不说那些接踵而至的刺客,让靖王府的地面洗了一次又一次,还有,西南苗地的乔傲,也是受了你的怂恿吧,若我在西南功败垂成,你便允他当下一任西南藩王,我说的可有半点差错?眼下,你又用长安来威胁我,试图卸下我手里的兵权,难道我答应把长安献出,你就能收回成命,把三十万兵权重新吐出来?”龙厉轻忽一笑,满目不屑一顾,实在轻蔑。“别再自欺欺人了,皇兄,我们已经走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又何必粉饰太平?” 皇帝的脸变得异常僵硬,额头青筋已然暴突。 “太川号因为这次贩盐事件,损失了多少?”龙厉话锋一转,果不其然,此言一出,皇帝的脸彻底垮了。 他们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有属于自己的私产,有了这一笔相当稳定的收入,他们才能应酬,不至于捉襟见肘。 如今龙奕成为皇帝,自然也是如此。 太川号背后的主子,就是皇帝,一开始龙厉并不曾发现,直到风离跟他提过一次,太川号短短五六年时间,就在京城占得一席之地,而且在许多方面,都得到朝廷的支持,这本不寻常。后来,他让人查证之下,才知道太川号是谁的杰作。 那么,皇帝的私产,那是什么样的数目?只可惜,太川号在京城虽然有名气,不过,皇帝的私产跟靖王府这对夫妇两人的财产加起来,还不足十分之一。娶了秦长安为妻,她接手了他一向头疼的管理工作,当真是个贤内助,京城的十几家店铺全在她手里,再者,她跟苏家的合作,也让她自己每年有了一笔不小的进账,更别提顾太山的药田他日形成气候,足以占据金雁王朝一半的药材市场,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更别提当初秦长安作为和亲郡主远嫁,北漠老萧皇给了十里红妆,浩浩荡荡的嫁妆,如今这批黄金搁在钱庄,短短两年功夫,利滚利,单单这一笔,就有十万两黄金的巨额数目。 其实,若不是皇帝踩到了龙厉的雷区,这些钱,足够让他们的子孙笑傲天下,躺在钱堆上打滚过日子。 皇帝静默不语,他的确授意手下,用太川号的名号去把皇商的盐一次吞下,试图抬高盐价,若能击垮对手荆江行,那是一箭双雕。没想到,荆江行暗中勾结了靖王府,演了一出格外逼真的好戏,害的他损失惨重,吃了一个闷亏。 但银子能解决的事,通通都是小事,太川号元气大伤,却不见得因此一次贩盐事件而就这么从京城消失匿迹,眼下最在意的,还是把靖王压制在自己的五指山下。 虽然圣旨被龙厉丢尽了暖炉中,但命人再写一道圣旨又有何难,反正他左右已经做出决定,先拿龙厉开刀,才能让秦长安乖乖的献血,别做无谓挣扎。 龙厉却早已看透皇帝的心思,眼神暗了暗,唇旁依旧挂着一贯的冷笑,他的傻二哥还想着如何控制自己,却不知天下的势力已有多大的更改。 “皇兄,你身子不好,又被下了蛊,太早操劳国事的话,只怕过犹不及。反正朝政大事有我帮着处理,不如你再安心修养几日……”略顿了下,他露出一抹近乎诡谲的笑意:“你就放心吧。” 放心? 把国家大事交给他,龙奕又如何真正的放心? 虽然刚才常辉告诉他,文武百官毫无异议地推举靖王暂时代为皇帝上早朝,维系这十天来正常的运作。 那个恶名在外的靖王,竟然迅速笼络人心,每日在宫里花上半日时间,就算一开始有些官员不太看好他,如今也早已对他改观。 龙奕很明白,若是不谈性情,单纯以谋略和才能而言,龙厉不会在他之下。之前龙厉放浪形骸,并无太大的心思在朝政上头,是因为他天性使然,或许,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龙椅并吸引他,权力和财富的味道,龙厉早已尝遍,并不想一步登天。 但只要龙厉想要得到,事实上,没什么东西他是得不到的。 皇帝的心陷入不安,他的目光落在迅速消失在眼前的那一抹红色背影上头,随着那道门关上的声响,细听之下,仿佛门外还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门外还有什么人?” “奴才去瞧瞧。” 常辉很快过来了,但是神色已然变的万分凝重,但还是只能老实说。“是……是禁卫军。” “禁卫军?朕没让他们来,他们在做什么。”跟龙厉对峙,耗费了龙奕大半的体力,他瘫坐在床上,闭上眼,正想小憩片刻。 “原本朝臣在门外候着,不过,靖王说皇上体弱,必须静养,让他们回去。但还是有几个臣子,赖着不走,闹得一团乱,于是王爷就没耐心了,让禁卫军把人撵走,别扰了皇上的清净——” 这一番话,看似没什么不妥,甚至还能体现靖王难得的体贴一面,但皇帝仔细一想,再度睁开眼,眼神冷冰冰的,常辉一看,就在心中低呼一声,不好。 是啊,坏事了。 禁卫军是什么人?是直接听从皇帝命令的啊,再者,两个月前,禁卫军还因为包围靖王府,想把靖王世子带到宫里来,此事闹得很不好看。按理说,靖王应该跟禁卫军结下了梁子,怎么会差使禁卫军做事?而禁卫军又怎么能被靖王使唤来使唤去的?难道外面的消息,当真已经把他这个皇帝说成是没几天可活了吗,所以连禁卫军都昏头了,不记得真正该效忠的人是谁了? 皇帝想到此处,几乎气血倒流,一张脸白的跟鬼一样,常辉急忙取过一颗药丸,送到皇帝嘴边。 “皇上,您可千万别动气啊,身体要紧,太医交代,您若是心里发闷,吃一颗清心丸就能缓解。” 龙奕用力一推,常辉手里的清心丸便一路滚到了桌子脚下,他怒不可遏地低吼。“朕还没死呢!叫方天滚过来!” 常辉被皇帝突如其来的迁怒吓得身子一抖,犹如见了猫的耗子般,哆嗦了一会儿,才斗啊抖啊地解释。“皇上您忘了吗?方统领已经没了。” 龙奕眉头一皱,也是,在楚阳之后,副统领傅宇翎是康伯府的亲信,康伯府出事之后,傅宇翎也被砍了脑袋,后来就提拔了方天,方天曾经因为在靖王府强夺世子的关系而被秦长安甩了一巴掌,再过了不久,方天就被发现暴毙家中。 他很清楚,那是龙厉的手法,但因为实在做的不留痕迹,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重新从禁卫军里提拔副统领的人选。 难不成,是因为禁卫军里面有了龙厉的人,禁卫军才会犯下这么大的错误?那么,又是谁呢? 多疑,早就在皇帝的心里扎下了根,如今,更是以一发不可收拾的速度,将他整个人燃烧殆尽。 “常辉。”皇帝的眼神有些忧郁。“大皇子还在靖王妃身边?” “是,皇上。”常辉硬着头皮点头,等着皇帝龙颜大怒,毕竟之前他回复皇上是因为大皇子感染风寒,但皇帝这一昏倒就是十天,大皇子绝不可能还未痊愈,那么,他势必又要被皇上一通骂了。 “嗯。”等了半天,皇帝却只是吐出一个字,话锋一转,又问。“皇后还呆在皇家家庙吗?” “是……”常辉眼皮直跳,十天前,皇帝的确好不容易恢复了清醒,但从清醒到去地牢昏倒,只有短短两个时辰,皇帝还未来的及交代皇后的事就倒下了,这下子,又想起无辜受气的蒋皇后来了?若不是因为被银辉吹了枕边风,蒋皇后怎么也不可能在蒋家还在的时候,落到这般凄凉的田地。 “你去家庙一趟,传朕的口谕,把皇后请回来吧。” “好,奴才这就去。”让一国天子用到“请”这个字,可见皇帝心存愧疚,迫不及待要跟皇后重归于好,破镜重圆。 然而,这似乎只是皇帝的一厢情愿。 一个时辰后,常辉赶到皇家家庙前,终于在一间简单的屋子里见到了蒋思荷,屋内的家具和摆设十分清淡简约,找不出多余的物件,整个屋子看起来有些空荡荡的,地上摆放着两个蒲团,而蒋思荷正坐在其中一个蒲团上面。 当看到蒋思荷的装扮之后,常辉的心中不由地咯噔一声,直觉告诉自己,这次他要不辱使命,不太容易。 据说,自己是蒋思荷被送到家庙清修这么久之后,蒋思荷愿意见的第一人。 之前来的无论是蒋家的人,还是靖王妃,全都被蒋思荷拒之门外,除了不想给对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之外,或许这是蒋思荷出嫁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想要彻底想清楚自己的现在和未来,彻底想明白以后的路打算怎么走下去。 蒋思荷一袭青草色衣裙,鸭青色薄袄,颜色很淡,衣料也称不上是顶级的,发上只有素雅的银簪作为装饰,对于见惯了蒋皇后那一套端庄得体装束的太监常辉而言,还当真有一点陌生了。毕竟,过去的蒋思荷虽不喜爱奢华,但毕竟皇后的身份摆在那里,怎么也不能穿着打扮上太过随意清淡,势必要显现出金雁王朝堂堂一国之母的气派出来。 如今这个女子,穿的素淡也就算了,在家庙清修之人本该如此,但是让常辉更加惊讶的是,蒋思荷在家庙日子过的不好,整个人的气色却不错,在宫里他有好几次撞见皇后,年纪轻轻就面如土色,连脂粉都无法掩盖完整,并无光鲜亮丽之感,反而总让人觉得她太过操劳,身心俱疲,很容易就被后宫其他女子比下去,不胜唏嘘。 但现在,她的脸蛋上有了自然的血气,固然身段清瘦却也显得窈窕,看上去仿佛是一个普通的大家闺秀,并无给人太多的压力和气场。 “娘娘……您最近可好?”常辉忍不住在心中叹息,幽幽地开口。 “常公公觉得我看上去如何?”蒋思荷淡淡一笑,言语之中,已经舍弃了平日的自称。 常辉垂下眼,实际上,他想说蒋思荷的气色精神,比他这两年看过的都更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卸下了心中太多的责任和负担,耳根清净了,甚至瞧上去比以往的形象要年轻两岁。 从常辉的默然之中,蒋思荷已经得到了答案,她不想浪费时间,又问。“有什么事,快说吧。” “娘娘可知道罪后已死?” 蒋思荷轻轻点头,她是在家庙清修,不曾离开一步,但身边的琳琅还是能够出去采买东西的,她带了蓝心姑姑和琳琅一道住进家庙,琳琅每隔一天出去买些东西,每次都会带回来新的消息。 蓝心姑姑那次在宫里被皇上责罚,打了三十大板之后,虽然多亏了秦长安派人送过来的药膏,才能痊愈,并未留疤,但自此之后,蓝心姑姑走路就有些迟缓。因为蓝心一直都是在身畔伺候自己的,这么多年不曾嫁人,事到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蒋思荷实在不好过。当主子的,却连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下人都守护不住,枉费她是一国之后,实在无用。 因此,她在家庙中无论听到谁来了,都不愿轻易见人,她的确想要反省,但反省的并非是她在后宫之中的失误,并不是她最终都不肯对银辉低头示弱而导致自己被驱逐出宫,并不是她跟皇帝整整十年还让皇帝如此不信任……而是她一直在想着如何让人满意,当让蒋家满意的嫡长女,当让皇帝满意的皇后,却不是一个好主子。 她当然知道银辉已经死了,罪大恶极的银辉郡主,性子倒是烈,直接在地牢里自我了结了。 对于这个银辉,其实人人都认为蒋思荷应该十分嫉恨的,但实际上,银辉并未对她造成伤害,她抢夺了属于蒋思荷的后位,给蒋思荷一点下马威,颐指气使,也是很寻常的争宠手段……蒋思荷真的见怪不怪。 但听说银辉不如世人看到的那么简单,不单身怀武艺,还有下蛊的本事,而听到银辉自戕的结局,蒋思荷的心里并无任何幸灾乐祸,也没有大松一口气的愉悦感,反而为银辉深深叹了口气。 毕竟,银辉再可恶,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年轻女子,到京城短短两个多月,从小小贵人直接跳到皇后,让多少人跌破眼镜。两个月,一朵鲜花还未彻底绽放,就迅速凋落,银辉的确很有野心,很有心计,甚至骨子里有着一丝阴狠,她来京城的目的很明确,很单纯,就是要出人头地的。因此,在最后看不到希望之后,她对自己也着实狠心,完全不留给任何人折磨伤害自己的机会,哪怕,那个人是皇帝。 她虽然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闺女,看的书很多,涉猎很广,但终究只是用眼睛来认识这个世界,关于蛊这种东西,也只是在地方志里看过一次,只知那东西极为神秘,就连当地人都极为忌讳。 “皇上请娘娘回去呢,奴才是特意来接您的。”常辉的尖细嗓音,打破了蒋思荷的沉思。 她微微一怔,神色依旧淡然,眼底却没有常辉意料之中的惊喜和大放光芒,浅浅一笑。“我在这儿清修,时间还未满,怎么能回宫?” 常辉几乎要哭出来。“好娘娘……您也知道皇上下了先前那道圣旨,并非出自皇上真心,您怎么就不能想清楚呢?” “那天我去见皇上,只觉得皇上的反应冷淡,目中无人,没想到是被下了蛊之后的结果。” “是啊,娘娘,皇上不是真的想把您赶到家庙来,他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常辉心中大喜,误以为皇后终究还是心软了,他今日总算没有白来一趟。 “不过,我还挺喜欢这儿的环境,十分清幽,能让人想清楚一些事情。”蒋思荷慢条斯理地说。 常辉的心情,顿时从天上直接坠落到无底深渊,他头痛欲裂,表情痛苦地询问。“娘娘,您可千万别钻牛角尖啊。”想清楚一些事情,乍听上去没有任何问题,可是就怕把事情想的太开太透彻,就让人头痛了。再者,蒋思荷被赶到家庙来了,这地方实在太偏僻清静,该不会皇后在这儿呆久了,当真要学别人常伴青灯向古佛吧? 他赶紧环顾四周,果不其然,长台上摆放着一尊金色的佛像,佛像面前还有一个古色古香的香炉,里头的香灰很满,可见平日也是常常点香的。 看得出常辉细微的动作,蒋思荷很快猜透他的担心,不禁又笑了。“常公公,我虽然是想透了一些事情,但还不至于放弃了心中最后一点牵挂。”常辉怕她因为在家庙里清修,修成佛门弟子不成? 见到蒋思荷的笑容,常辉又是一愣,只觉得这个女人更加陌生,完全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位端庄又清冷的皇后娘娘,她的笑容不像是伪装,相反,仿佛这个地方当真令她甘之如饴,心情舒爽。 可是,好好的皇后不当,却固执地留在家庙中清修,这又是为何?若是为了跟皇上斗气,不想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但看蒋思荷的态度却又十分豁达,不像是那些沉不住气的小女人在发脾气,试图扳回一点脸面。 常辉自认在宫里多年,后妃也见识了不少,怎么着都该比一般男人更懂女人心,但如今他犯难了,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这位皇后娘娘。 “回去跟皇上说,当初是我自请离宫的,并交出了皇上赠予的鸳鸯佩,当初或许皇上不够清醒,但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这个决定的。若皇上还念着我们十年的夫妻情分,不如早日答应把大皇子名正言顺地交给我抚养,到时候,我会从家庙中离开。” 096 孤注一掷 常辉哭丧着脸离开,果然,不单没能把皇后请回宫内,反而还必须传达皇后给皇上的要求——一个极难开口的要求。 皇后不想当皇后了,还要把如今皇帝唯一的子嗣带到身边养,这些话当真是出自那个从小就被女德女诫教养出来的蒋家嫡长女吗?分明是……太太太特立独行了吧! “娘娘……您真的打算好了吗?”蓝心姑姑缓步走过来,手里端着一个红色托盘,盘子里摆放着三菜一汤,自从她们来了家庙内,皇后就一直过着这般清淡的生活。 “蓝心,你还是希望我回去的吧。外人都以为家庙是一种惩罚,实际上,这是我暂时停靠休息的港湾,一直以来,我都是顺着蒋家给我的那条路往前走,按部就班,很早就看到了我的终点。可是我自己知道,我也想跟普通女人一样,或许,我突然给自己找的那条小路,没有光明前程,没有富贵繁荣,但是我想试一试,或许能走的很稳很踏实。往后,我想穿我喜欢的衣裳,哪怕颜色是略显鲜嫩不端丽的桃粉色;我想到了春日就出去放纸鸢,在草地上随意奔跑也不必在意自己的仪容;我想经历更多的人事,而不只是被关在深宫里日复一日管那些小事。” “娘娘!” “我一直都认为我是喜欢的,我能胜任的,却从未问过自己,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真正喜欢的是什么,真正向往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略顿下,从蓝心手里接过托盘,把菜摆在桌上。“你瞧,以前每日都吃的山珍海味,我才不知道青菜豆腐其实反而更讨我的喜欢。若没有银辉的出现,我从未被逼得孤注一掷离开皇宫,那么,我也不会发现我的内心其实对深宫生活没有外人以为的那般向往和乐在其中。” 蓝心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她只能垂下眼,她明知道蒋家培养出的忠仆应该在这个时刻做什么,哪怕说破了嘴也要劝说心灰意冷的秦长安回宫。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占据着皇后的位子,怎么也要为蒋家挣回颜面,绝不能这么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被赶出皇宫,毕竟,后宫可是女人的战场,蒋家的女儿不到万不得已,怎么能离开那片战场呢? 可是,她跟随蒋思荷许多年,人心都是肉长的,她略比蒋思荷年长两岁,除了表面上的主仆身份之外,她几乎可以当蒋思荷的姐姐。蒋思荷不是一个遇到事情就消极抗拒、哭哭啼啼的女子,因此,这些年主子的委屈,蓝心全部都看在眼里。 单纯以女人的视角来说,撇去这桩婚约能给蒋思荷带来的许多外在的东西之外,皇帝并不是一个能让女人感受到幸福的丈夫。 说到根本,皇帝的身后还有那么多的后妃,这是皇后一旦回去,必须容忍的事。以前蒋思荷可以容忍,那是因为她的身体还未被楚白霜祸害,至少还是健康的,也可以为皇帝生儿育女,如今蒋思荷再也不能怀孕,年纪也稍大,回去了必然要看着那些后起之秀中有人再度成为得到皇帝青睐,为皇帝生下儿子,到时候,免不了新的血雨腥风。 蒋思荷从未发现,她骨子里其实是无欲无求的,完全不想再把自己推入争斗之中,再者,她已经不需要争斗了,太子不会是她的儿子,而她也没有什么容忍雅量想给其他女人养儿子,再培养这个太子成为皇位继承人。 她或许很自私,也很浅薄,她经过这么多事之后,只想着保住自己的儿子。他一生下来就看不到,注定跟太子无缘,但往好的方向想,他也就自然而然地避开了皇权之争,说不定是好事。 蒋思荷往饭桌旁坐下,夹起一块红烧豆腐,细细咀嚼,朝着依旧处在震惊中的蓝心微笑。“今天琳琅的手艺见长,蓝心,坐下来一道吃。” “娘娘,你别太惯着她,琳琅的厨艺我还不明白吗?吃来吃去,也就会拿豆腐翻来覆去做几道菜勉强能吃。”蓝心失笑。其实,琳琅买回来的菜不少,但琳琅是小宫女出身,并没有在御膳房待过,十六七岁的大姑娘,竟然是头一回下厨。 她本打算自己下厨,但琳琅却不肯,说什么都不肯让前辈动手,更别提蓝心刚刚养好伤,于是就抢着包揽了所有的活儿。 “蓝心,你也别对琳琅太严格,若在宫里,的确是要好好调教,不过,既然我不想回去了,也无需对人斤斤计较。” “娘娘,可是琳琅这厨艺也太差劲了,我就没见过在厨房里手这么笨的丫头,哪怕往后回了蒋家,也不怕被人笑话。”蓝心的语气看似严格挑剔,但蒋思荷却听得出来,对琳琅,其实她们都多了几分怜惜之情。 毕竟,她还在栖凤宫当她的皇后的时候,整个宫里上上下下二十多个下人,甚至有的宫女名字都喊不上来,可那又如何?不过是过眼云烟。 在她最风光的时候,有多少人愿意跟随不重要,如今是她最困难的时候,她去家庙的那个晚上,本不打算带琳琅,但是琳琅跪了一整夜,一定要跟着她。 她这般清冷的人,还是被感动了,因此,困境之中能走到一块儿的人,才能信任一辈子。 当然,还有一个人,她同样心存感激,那便是秦长安。 秦长安冒着很大的风险,从已经是银辉坐镇的栖凤宫里把大皇子安然无恙地带出来,养在靖王府里,此事非同小可,一旦传出去,必定有人怀疑靖王府意图不轨,不怀好意。毕竟大皇子是皇帝子嗣,岂能随意离开皇宫? 可她明白秦长安的一番苦心,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在皇上跟靖王关系如此紧张的时刻,秦长安这一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举动,已然比男子还要有魄力和气概。 如果秦长安不曾把大皇子抱出宫来,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一想到大皇子被寄养在一个善于下蛊又有武艺的银辉身边,她不由地心中一紧,毕竟银辉只是暂时没有对大皇子下手,但时间一长,谁能料到银辉会不会对一个孩子出气呢? “蓝心,往后无论我会如何,你且记得,要一辈子尊敬靖王妃,就跟尊敬自己的主子一样。往后若靖王妃还有用得到我们的时候,我们绝不能有半点推脱。”她的眼神一暗再暗。 “好。”蓝心郑重地开口。 “吃饭吧。”蒋思荷重新动了筷子,清秀淡雅的眉眼之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仿佛心中已经没有半点波澜。 皇帝暂且安然无事,她就放心了,心里还剩下一点对他的关心,那是因为他们当了十年的夫妻,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算皇帝这辈子给不了她真情实意,她也并不希望皇帝出事,不愿看他英年早逝。 但更多的,她就给不了了,她是一个失去生育能力的女人,哪怕在豪门大户做主母,也早已注定她将来的人生绝不可能十分顺遂。虽然她生下一个儿子,却被视作残疾,龙奕或许不能用无子的罪名休妻,可惜他们之间仅凭着那一点点微薄的感情,还想继续往下走,她已经不愿意了。 皇帝对她的期许,是让她用蒋家嫡长女的身份,生下太子。因此,哪怕楚白霜已经死了,她也不见得可以得到皇帝的真情,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勉强?她对皇帝已经没有更多的价值,太子会从别的女人肚皮里出来,她不如送佛送到西,把皇后的位子也一并让出来,离开那条世人所谓的康庄大道,继续走她的乡间小道。 她迟早会习惯的,一个人走,也可以。 这份成全,就当作她能给皇帝最后的一份礼物。 …… “皇上,您的身体还未复原,太医交代过,不能吹风啊……”常辉一路在后面小跑着,手肘上搭着一件柔软的貂毛披风,昨晚他回来告知皇上皇后的近况,皇上只是静静听着,尚且没有任何反应,怎么今天一早醒来,就直接要出宫如此突然? 皇帝一路都没有回头,直接上了马车,病了多日的双颊凹陷,下巴的青色胡渣已然冒出,眼下一片青黑,可见昨晚又是彻夜无眠。 马车一路驶到皇家家庙门口,皇帝的眼神之中情绪复杂,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但还是不曾擅自闯入,而是让人先去禀明一声。 他坐在外厅内,琳琅奉茶,看似毕恭毕敬的,但实则内心满是不满。 皇帝却没心思去在意这些,他喝了一口茶,只觉得滋味古怪,低头一看,家庙里的茶叶很是一般,完全不是宫廷里那么上等的茶叶,不但没有回甘,而且,舌尖略微发苦。 “这茶叶怎么回事?”他眉头紧蹙,一副质问的口吻。 “皇上,奴婢不知茶叶有任何问题。”琳琅看似无辜地回答。 龙奕没耐心将茶水泼到地上,板着脸。“你让朕喝这种茶水?” “这种茶水……。娘娘每日都喝,若是皇上不喜欢,奴婢再去找好还有没有其他的茶叶。” 皇帝没料到琳琅会这么说,反而愣住了:“你说,皇后喝的也是这样的茶水?”他或许对蒋思荷不够了解,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出身世家大族的蒋思荷生性喜欢茶道,对茶叶很是讲究,栖凤宫其他的方面,她从不奢华铺张,唯独那里的茶水,是任何一位后妃都泡不出来的味道。 地上的茶叶颜色不够鲜嫩,也就是比宫外一般小户人家喝的粗茶好一些的等级,蒋思荷怎么也是养尊处优的身份,在家庙清修这么久,竟然喝的惯这么粗劣的茶水?为什么? 他挥挥手,不知是否茶叶的关系,舌尖愈发苦涩,只是冷冷地说了句。“算了,倒杯清水来。” “是。” 琳琅刚刚退下不久,蒋思荷便出现了,她穿着依旧素雅的青色薄袄和月牙色罗裙,整个人看起来高挑又清新,虽然清瘦,却又看上去精神奕奕,那双眼睛毫无阴霾。完全不若外人所想的被软禁在家庙里之后,容颜憔悴,这般清爽的装扮加上一张白皙素颜,反而还瞧着更年轻了些。 反观一直都称得上英俊不凡的皇帝,却在短短数月的折磨下,身材暴瘦了十斤肉且不说,整个人的气色也差到极点,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般瘦弱,完全没了往日高大俊伟的感觉。 就在蒋思荷正欲下跪行礼的时候,皇帝大惊失色,忙不迭起身,朝着蒋思荷伸出一手来。“皇后,你这是做什么?” 两人成为夫妻之后,无论他是宁王还是后来登基,他可从没让蒋思荷给自己跪过,毕竟他自诩把感情和理智分的很清楚,虽然当年的心全在楚白霜身上,但他必须给蒋思荷一分尊重,蒋思荷也是唯一一个任何场合上都不需要对自己行大礼的女人。 “如今民女已经不再是皇后,见了圣上,当然应该行礼。”蒋思荷头也不抬,更不曾伸手握住龙奕递出来的右手掌。 “皇后,你明知道朕会下那一道糊涂的圣旨,是因为什么!”龙奕见她如此决绝,眉眼之处染上几分怒气,虚无的右手猛地五指一收,冷着脸说道。“朕被一个女人算计,已经十分不爽,就算朕亲自来接你回去,你也不肯么?” 蒋思荷缓缓抬起脸,跪在地上的身影依旧优雅得体,望向面前勃然大怒的男人,她沉默着,心里却十分清楚,是,皇上若是清醒,的确不会喜爱银辉那般骨子里蛮横跋扈、野心勃勃的狠毒女人。 他欣赏的,是蒋思荷这般知书达理、进退有度的大家闺秀,或者是楚白霜那般娇柔可人、温柔体贴的小家碧玉,只要皇帝的身边还有其他选择,是断定不会宠爱银辉的。 “皇上,您下的是圣旨,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难道还能收回成命吗?”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平淡,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他的脸都黑了。“朕是一国之君!别说是收回一道圣旨有何难,就是收回十道,一百道又如何!” 此言一出,蒋思荷变得更加沉默,她若有所思之后,才缓缓起身,跟龙奕面对面站着。 “皇后,朕种的是噬魂蛊,在地牢里,朕本不打算逼得太紧,甚至答应银辉,只要她愿意给朕解蛊,朕可以不追究孔雀王一家子的责任。不过,那女人是个疯子,她宁可自戕也不愿意解蛊,她说,只要蛊虫在朕体内一日,朕就一日不能拥抱喜爱的女人,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痛苦吗?” 蒋思荷瞥了他一眼,眼神依旧只是淡淡的,好似一泓清泉,甚至还透着一股子的漠然,而那种细微之处可见的漠然,却几乎把龙奕逼疯了。 他一把抓住蒋思荷瘦弱的肩膀,瞳孔放大,低吼道。“你知道朕此刻最想拥抱的是什么人吗?!” “民女不知。”她能够理解,龙奕才三十二岁,正值壮年,而他又是尊贵的天子,就算不风流多情,也是离不开女人的。银辉自杀,折了她的一条命,却也给皇帝带来了沉重的打击,下半辈子跟和尚一般过的清心寡欲,就算是别的男人,恐怕也是受不了的。 更别提,不碰任何一个后妃,太子从何而来?皇位继承人又该如何是好? 这些,都是源源不断的问题。 什么民女?!这个字眼落在皇帝耳朵里,更是万分刺耳,她果然打定主意再也不回后宫,要跟他分道扬镳,成为陌路?!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蒋思荷也有气死人的本事! “不知道是吗?”他咬牙其次地重重一拉,把蒋思荷拉到自己怀里,这般大力猛烈的碰撞,让两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可惜他更享受把她抱在胸前的滋味,他紧紧地抱着她,任凭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 “现在,你知道了吗?皇后?” 他刻意加重语音,听上去有些痛苦,蒋思荷缓缓地迎上他的眼睛,那双带些浑浊的眼,看上去很疲惫,却也藏着一丝坚定。 她该知道什么? 她铭心自问,可是,还未得到确切答案,下一刻,皇帝已然大力把她推开,整个人往后退,一不小心就撞上外厅内的柱子,他当下抱头蹲下来,龙袍下的身子,不停地发抖,抖得如此剧烈,让蒋思荷脸色大白。 “啊……啊!” 正在蒋思荷试图靠近,伸手安抚他的时候,他却突然连声低吼,整个后背绷紧,双手撑在地面上,仿佛石塑般一动不动。 “娘娘——您就别刺激皇上了吧,您是不知道,皇上这些日子受了多少苦……看着皇上如此痛苦憔悴,难道您就心里好过吗?您何不……何不跟着皇上回宫,好好过日子呢?您不也清楚,罪后只是一个意外啊。”常辉听到厅内的叫喊声,狼狈地从外面跑进来,见皇帝痛的忍不住,竟然用头去撞柱子,更是一时没了主意,朝着蒋思荷跪了下来,哽咽道。 并非是她刺激皇帝啊,而是……蒋思荷猛地愣住,银辉临终遗言并非夸大其词,如今皇帝只是拥抱了她一下,还未发生更加亲密的关系,怎么皇帝竟然就遭受如此的磨难?往日那些后妃,又如何跟皇上行房生孩子? 她的手落在半空,最终还是收了回来,不想因为她的触碰,而给皇帝火上浇油,她深吸一口气,徐徐地说道。“琳琅,把蒋家祖传的膏药取来。” 等琳琅把膏药取来了,蒋思荷朝着常辉又说。“这膏药有镇定的效果,或许不能让皇上马上恢复清醒,但至少可以缓解一部分,让两个侍卫把皇上抬到榻上歇息吧。说不定过会儿,皇上就好了。” 常辉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按照蒋思荷吩咐去做,很快把皇帝搬到了里头的一间屋子,榻上铺了柔软被褥,皇帝躺下之后,太阳穴涂了两块药膏,渐渐的,不再呻吟。 “天色已晚,皇上好不容易睡着了,不如娘娘就让皇上留下来过夜吧?”常辉试探地询问。 蒋思荷站在一旁,眼神淡淡,却又掺杂了于心不忍,她看得出来龙奕的确饱受蛊虫折磨,那不是伪装,眼下的龙奕,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而只是一个虚弱的病人。 而她,就算夫妻之间走到了穷途末路,也不该失去最后的善意,她无意拒绝这样可怜的一个病患。 她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琳琅,你跟常公公一起服侍皇上,皇上若是醒来,你就准备一碗清粥即可。” 龙奕在家庙里睡了一整晚,不知是脸上的膏药起了作用,还是知道蒋思荷在自己身边,最终他心平气和下来, 不过,清晨,他还是坐上了马车,一个人回了皇宫。 或许,他应该再给蒋思荷一点时间。 097 未卜先知的能力 “娘娘,这是皇上留在屋子里的。”蓝心将一枚洁白的玉佩,轻轻放在矮桌上。 蒋思荷伸出手去,轻轻触碰了下那一枚鸳鸯佩,她看得出来,这一枚并非是她的那块,而是另一半。 喉咙发干,她忍不住抿了抿干涩的唇,抬头望向窗外,天才刚刚亮,比起皇帝的一夜好眠,她却辗转反侧了一整夜。 他想通过这块鸳鸯佩,告诉自己什么?可是,她还愿意继续等下去吗?她还有几个十年? 琳琅蹲在庭院里,正在把手里最后一叠纸钱丢入火苗之中,这是皇后住到家庙里就吩咐她做的事。 蒋思荷虽然嘴上不说,却让人给夭折的二皇子龙福烧纸钱,而且,她日日点香,只为了给大皇子龙川积累福报,让龙川能顺利地长大成人。 其他的,她真的不想多想。 …… 这是什么诡谲的画面? 今日,本是秦长安在自家首饰铺子查账的日子,她本来只是在珠帘后头静静坐着,并不关心进来的是什么权贵,算盘珠子在手下拨动出清脆的声响,直到外头涌进来的那些女人的“窃窃私语”,打扰了她查账的过程。 她一抬眼,发现约莫四五个身着华服的年轻女子,正在往她的方向看过来,一张张年轻又美丽的脸庞上,有着极为丰富的表情。 光看她们的衣着打扮,就知道是富贵小姐,对秦长安而言,无论是哪一家的闺秀,她都不必忌惮,若是算起来,她们理应对自己行礼。 不过,姑且不谈权势,单单用一个女商人的眼光来看,这些豪门小姐,却是这家首饰铺子的衣食父母。动辄一出手,就是上千两的生意,她还真不在乎被她们多瞧上两眼,只要她们别忘记光顾就成。 “瞧王妃的眼珠子同我们的一样呀,可怎么会这么奇怪?” “就是呀,像猫儿一样。” “听说啊,靖王就是因为她能在夜里视物,所以才执意娶她的,不远千里也要把人带回我们王朝呢。” 这话一出,立即引起大家一阵议论纷纷,她们实在太好奇,才会一时之间,无视当事人的存在。 小姐们又偷偷瞥了珠帘后的女子,误以为她们的话绝不会传到秦长安的耳畔,却忽略了她的五感比一般人要好,既然视力很好,耳力也不该太差才对。 她们暧昧地挤眉弄眼,面面相觑,各自用眼神交流。 “原来如此,怪不得王爷会娶一个平民出身的郡主,原来是有这样的异能。只是要一个夜里能看见东西的女人,王爷这癖好也实在是异于常人……。” 有人压低声音,故作高深地说道。“这你就不懂了,这种异能在关键时刻,可是能派上很大用场的。” 千金小姐们终究是碍于秦长安的身份,不敢继续讨论下去,各自买了些精美华贵的首饰,就走出了铺子。 下一刻,秦长安面无表情地合上了手里的账册,心想,为何会在如今紧张的局势下,传出这样的小道消息来? 毕竟,就算世人对她再好奇,也该是她刚成亲远嫁到京城来的那阵子,如今,她出嫁都快两年了,平白无故冒出这样的传闻,让她不得不生出疑心。 这个话题里藏着十分敏感的东西,若只是被这些家长里短的小姑娘们在背地里当成名人趣事般说上一番,也就算了,若是落在心细如发的官员耳边,就会怀疑当初靖王娶她是别有用心的,她的双眼在黑夜中能视物,什么地方才需要这样的异能? 是军队啊。 只要有人刻意误导,便会有人怀疑龙厉在多年前,就开始部署大局,甚至,对皇帝还有了反心。 她当机立断,直接坐上轿子,想尽早赶回去跟龙厉商量对策。 轿子停在靖王府门外,白银为她撩开帘子,她的眼角余光却停留在靖王府门口其中一尊石狮子的背后,那一抹看似熟悉的紫色背影。 而顺着那人的方向看过去,却是差不多时候跟她一道回来的龙厉,他正走下轿子,目不斜视地走入靖王府。 慎行在两日前跟她说的话,顿时涌上心头,如今,也算是抓个现行? 她朝着白银摆摆手,不让白银出面驱赶,而是悄无声息地走到那人身后,提起那人的腰带,趁他不备,将此人利落地摔过肩膀,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还不够,粉紫色的精致绣鞋,踩在对方的胸口,秦长安冷冷地盯着那人的眉眼,无声冷笑。“果然是你。” 某人笑嘻嘻地伸手,试图护住脸:“靖王妃,打人不打脸。” “错了,我打人光打脸——”话音未落,绣鞋不客气地压上那张碍眼的面孔,只因为刚才意外地发现那双杏仁般又细又长的眼,跟一般的凤眼不太一样,长眉凤目,若不是肤色比女子还要苍白,这一副悠远秀美的容貌,因这个男人略带圆滑世故的姿态和漫不经心,让他天生多了让人多看一眼的资本。 她不想承认,裴九属于那种第一眼看着不怎么样,但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惊艳的长相,甚至,还很容易勾起女子母性泛滥。明明已经是二十岁的男人了,这个年纪往往应该成亲生子,偏偏他还是给人一种还是少年的错觉,当然,他的身躯却可以划入成熟男人的行列。 “裴九何德何能,能让王妃亲自动手?不知裴九到底犯下了什么不得了的过错,王妃不如让裴九死个明白。”被小巧的绣鞋踩着半边脸,固然影响男性尊严,可是裴九依旧笑呵呵的,似乎并不觉得疼痛,看似没心没肺。 “我问你,你刚才可是在偷看王爷?” 裴九微微一怔,杏仁眼里冒出一股难以表明的情绪,似哀伤,又似羞恼,甚至,还带着一抹苍凉。 秦长安不由地心头一紧,汗毛直竖,这就是慎行所言的眼神吗?只要看过裴九的眼神,就知道裴九那份不能见光的感情?! 这该死的家伙,果然有断袖之癖,而且还暗中爱慕她的男人?! “你不承认?裴九,我一声令下,就能让靖王府的护卫来好好处置你,你果然不肯说实话,想受皮肉之苦么?”绣鞋用力碾压在裴九的脸上,她恶狠狠地瞪着他,眼底几乎瞬间喷出火来。 “我说,我说。”裴九摆摆手,心里想,这女人还真是舍得下狠手,他竟然有些害怕,怕这幅还不算太难看的容貌毁在秦长安的手里。 其实,他害怕秦长安,远胜过靖王府的那些护卫,可惜这些话,他只能在心里腹诽。 “我只是瞧了王爷一眼……”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隐约还带些求饶和撒娇,让秦长安险些怀疑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心智还不成熟。 美眸怒瞪,柳眉倒竖,她却没这么轻易同情他:“说,你有什么目的!”她觉得裴九此人言谈举止都很古怪,若是一般的市井小民就罢了,可若是别人派来的暗棋呢?可转念一想,他这些跟踪人的行为太可笑,也太容易被发现,这样的人,当真是做暗棋的料吗? “裴九没什么目的,就是想瞧瞧,王爷到底有什么好的,才能让王妃这么死心塌地。” 她一愣,这话什么意思?不是偷偷暗恋龙厉吗? “据我所知,你跟踪王爷可有好些天了,你认为我会相信你的狡辩吗?” “你承认了吗?”裴九缓缓眨了眨眼,表情有些无辜,不曾回答她的质问。 她承认什么了?承认她对龙厉死心塌地?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何必告诉一个外人!还是个怪人! “王妃,你这是生气了吗?”裴九笑得见牙不见眼,语气戏谑。“你可知你生气的时候,尤其美丽,那是多少绝色女子都比不上的……”不过,让他想到了一道菜,河豚,也是这么气鼓鼓的模样。 白银闻言,已然开始抽出腰际的软剑,把裴九当成是调戏女人的登徒子,裴九看那把银亮的软剑离自己的鼻尖只有咫尺之间的距离,不由地敛去脸上最后一分笑容。 “好,我承认,我只是因为好奇靖王这般的风云人物,多看了两眼,我可不知道这也会触犯王妃的大忌。”裴九总算不再调笑,正儿八经地说。“其实,我是想成为王爷手下的幕僚,不过苦于没有机会,王妃该不会是想到什么别的地方去了吧。” 得到裴九的保证,她仍不放心,眯了眯眼眸。“要是让我发现你打王爷主意的话……”她停住不语,不过话中的威胁很明显。 裴九这下什么心思都不敢打了,他立即笑道,把头摇的像是拨浪鼓。“我哪敢动你的人,又不是找死。” 秦长安冷哼了声,不敢最好。 可是当她转过身去,一丝莫名的古怪情绪占据心头,直到走入靖王府,她似乎还隐约感受得到裴九的目光停驻在她的身上,迟迟不散开。 她意外的并非是裴九答应的爽快,而是……裴九跟她说话的口吻,怎么好似非常了解她的脾气,仿佛极为熟稔一般? 初次见面,他就笑称她是母老虎,当时她认定他不会说话,不懂人情世故,但刚才,他又说“我哪敢动你的人,又不是找死”,而并非直接答应不再靠近龙厉。 这句话,她细细琢磨着,竟然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好似,之前他就动过她的人,而她曾经跟他争执或者决裂过,她必然对他勃然大怒,因此,他才笑笑说,我哪敢动你的人,又不是找死。 可是,她很清楚,哪怕她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她的人生里,并无裴九这人。 如果裴九继续纠缠不休的话,到时候再下狠手段……半垂的乌瞳闪过一道冷芒,她无心用王妃的身份欺压市井小民,再者,裴九若果然喜欢男人,却不曾做出更多的举动,其实对他们夫妻并不会造成更大的影响。 好吧,暗恋不是罪,只要裴九没把暗恋变成笼络人心的手段就好。喜欢谁是他的自由,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也是他的事,但凡他不曾真正地干扰他们的生活,她完全不必对他下狠手。 只是,裴九给她带来的复杂情绪,多多少少让她不太痛快,她暗暗扁了扁嘴,眼底恢复了冷沉。 “王妃,那个裴九……” “算了,不过是个小人物,我们若是跟他斤斤计较,反而显得无聊了。”她轻点螓首,直接往龙厉的书房走去,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爷,王妃来了。”慎行敲了敲门,这才推开门,目送秦长安跨入门槛。 “今天回来的这么早?”秦长安走到他的面前,柔嫩双手搭上龙厉的肩膀,神色一柔。虽然皇帝已经清醒,但龙厉还不曾卸下辅佐大臣的事务,至少也要在宫里待上半日,出了宫,往往又有别的应酬。 “皇兄把本王的三十万兵权都卸了,本王自然无事可做了——”他顿了顿,抚摸着她光洁如玉的小手,下一瞬,眼底一沉,突然毫无征兆地把人拉到自己腿上坐着,薄唇已然吻上她细腻的耳后,炽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面颊旁,她已然被困在他的胸前,动弹不得。 “三郎,我有事问你。” 他不悦地蹙眉,只能把钻入她上衣的大手重新抽了出来,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事?” “把我在夜间能视物的消息放出来的人,是皇上吧。” 龙厉动也不动地睇着她,深秋的阳光带着丝丝冷冽气息,落在他的身上,烘托着他年轻又俊美的容颜,以及身为官场上位者独有的冷冽,这一幕让秦长安看得有点眼花,觉得他有几分陌生。 见他默然不语,秦长安又说。“不过,皇上怎么会知道我夜间能视物?你是故意让人使了反间计,让他误以为抓住了我们的把柄,这下子要用百姓的悠悠之口,把你推上风口浪尖处吗?” 他低沉笑道:“如果不添油加醋,又如何炒的好一盘菜?长安,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你我碍着皇兄的路,可惜拿捏不到确凿的证据,于是乎,本王就会成为一个野心勃勃早有逆反之心的逆贼,该死。” 她无声叹息,忍不住抓住他的手掌,低眸看着那双养尊处优白皙漂亮的手,心里却很清楚,正因为皇帝先缴了他的兵权,可是靖王府的权势依旧繁盛,皇帝必然会趁热打铁,乘胜追击。 感受到手心温暖的体温,龙厉好笑地看着她,压低嗓音。“本王退一步,皇兄就往前进逼一步,他在试探,到底要把本王逼到什么程度,本王才愿意把你交出去,换一个安身立命。” 在她抬起头时候,美眸一如既往的沉静,小脸上的笑容仍然清雅似水,犹如一碗弦月。 “你不会。” 龙厉啄了啄她软嫩的红唇,秦长安一不留心,就纵容他的舌尖溜了进来,又把她吻的双颊绯红,气喘吁吁,他才暂且放过她,跟她额头相抵,任由温暖暧昧的气息将两人包围。 “若本王想得没错,十天之内,京城就会有异动。” 她张了张嘴,正欲说什么,却被龙厉的眼神制止了。“不用担心,此事我有九成把握,就算为了你,本王也不可能做傻事。”见她一脸担忧,龙厉心情瞬间好了很多,他虽然不是多情之人,过去那么多年,也只是防备着皇帝而已,不曾真正想过两人之间,一定要分个死活。 他的性子本就是正邪难分,不曲不直,他可以跟贪婪小人虚与委蛇,也可以跟顽固直臣据理力争,一切在他眼里不过是游戏罢了,他喜欢那种任何人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畅快淋漓。 但因为她成为他的妻子,他的很多想法,很多立场,全都有了不小的更改。 他俊眉隆起,眼眸森然:“整个京城流传对我们不利的传闻,这不过是第一步,接下来,他会驱逐我们出京。” “什么?” “按照王朝惯例,皇子成年后就会到宫外生活,大多数被天子派去封地,这本是天子制衡天下的手段。皇子留在京城当京官的先例,不是没有,但这些人多半是无能之辈,搁在皇帝眼皮底下,完全起不了任何风浪。” “可我听说,先帝最心疼你这个儿子,因此才早早地给你选了建府的地皮,打算让你一辈子都在京城,无需到那些偏远的不毛之地受苦。” 或许,这是先帝对小儿子的私心,他的遗诏上没有写下龙厉的名字,而是写下了龙奕的名字,正是希望龙奕看在一母所生的份上,无论什么时候,都会这个弟弟手下留情。 可是,先帝似乎是对龙奕太放心了。 皇权之战,这才刚刚打起。 “我们当然不会让他顺心顺意,皇兄把我们赶走,势必会让人埋伏在离京路上,到时候,事情就好办了。” 她的心,汇入点点滴滴的寒意,是啊,缴了龙厉的兵权,把龙厉赶出京城,当把人逼到最落魄脆弱的时候,到时候路上真正发生了什么,世人又能知晓吗? 若龙厉性子软弱,想用远离国君换回一家子的安乐生活,那么注定成为牺牲的棋子,因为那条路,是有去无回。 幸好,他是个强势的男子,幸好,他不会因为感情而坏了大事,幸好……幸好,她把自己的余生托付给他。 “明日,本王会把大皇子亲自送回皇宫。”做戏,要做全套。 她轻点螓首,银辉死了,无论皇帝把大皇子交给任何后妃代为照顾,没有人会在这时候试图伤害大皇子,更何况,她相信蒋思荷在后宫的人缘不差,他们既然要被驱逐出去,当然没道理带着大皇子上路。 当秦长安走出书房的时候,跟门口的慎行交换了下眼神,慎行二话不说,心领神会,把人送到了松香院的门口。 “慎行哥,我今日见到裴九了。” “王妃觉得他需不需要——”慎行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一气呵成,反正杀人对他而言,跟吃饭喝酒一样寻常。 秦长安轻摇螓首:“别轻举妄动,你去查一下裴九的身份,看看有没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王妃,这个裴九您果真不认识吗?”慎行一开口,就见秦长安脸色微变。 此人平日嬉皮笑脸,实在不像是个侍卫,私底下跟那群兄弟相处的时候,更是十句话有八句不太正经,但有时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会正中要害,他的观察力其实敏锐的惊人。 原来,察觉裴九的异样,并非只有她自己。 “怎么?他看王爷的眼神不单纯,看我的眼神也不简单吗?”她似笑非笑地反问。 “不是,就是有点说不出来的奇怪……。可真到了嘴边,又不知该说什么,那小子真是怪胎,看上去是个神棍,但就是有人信那张铁嘴。上回我把他从赌坊抓回来的时候,他喝醉了酒,跟人说什么马上要下雪了,还是五十年不遇的雪灾,这会儿才十一月啊,下什么雪?” 五十年不遇的雪灾? 裴九是个疯子,还是大智若愚呢? 她闭了闭眼,眼前很快略过那双杏仁般的眼,那双眼偶尔稚嫩无辜、偶尔苍凉无比,仿佛看透世事,甚至,有时候,她觉得是一具五六十岁的灵魂,装入了二十岁的青年身躯之内。 要想识破他是否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只需要放手一试,不是吗? 她该相信他吗?还是这不过是个陷阱? 098 大战来临 京城的一家小酒馆内。 “哎呀,九爷,您的脸怎么这幅德行啊?”相熟的掌柜抬眼看到裴九,呵呵一笑:“该不会是招惹了哪家的小姑娘,被人揍了吧?” “老牛,得了吧,你什么时候见我调戏过小姑娘?”裴九挑了个安静的位子坐下来,将一锭银子重重拍了下,豪气冲天:“好酒好菜,少啰嗦。” “啧啧。”被称作“老牛”的中年掌柜摇摇头,把一个水煮蛋往裴九手里一塞,无奈摇头。“不是小姑娘,那就是老姑娘咯?” 闻言,裴九却一噎,一边拨开鸡蛋壳,用软嫩的鸡蛋按揉着脸上的酸痛处,甚至,双颊浮现可疑的绯红,表情诡异地骂道。“哪里来这么多废话?不想做生意了?” 老牛从厨房端出两盘开胃小菜,他的酒馆不大,来的都是回头客,这位裴九虽然到京城才一年多,但最常光顾的就是他家的小酒馆。以前是点一盘花生米就能喝上一晚上的水酒,现在则出手大方的显然发了横财,老牛可以说是看着他青黄不接到现在的慷慨大方。 不过,老牛做人本分,规规矩矩地找了好几块碎银子,搁回了桌上。区区几道下酒菜,哪里值得上十两银子啊?这裴九爷,明明之前过够了穷日子,如今也不知收敛收敛,存下点积蓄。 裴九揉了揉依旧火辣辣的面颊,想到那只精美秀气的绣鞋踩在自己脸上的感觉,就忍不住一股血气在体内横冲直撞。 他果然是有病吗? 不过,她可真凶悍啊。 明明这般抱怨,但嘴角却又古怪地勾起笑容,他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酒水穿肠过,他一个激灵,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老牛哼笑道:“还说不是看上姑娘家了?不过啊,裴九爷,你若是喜欢别人,可得存点银子,不能这么大手大脚的过日子了。这世道,讨媳妇没钱可不成。” “谁说我要讨媳妇?”裴九把脸一板,反应很大,被绣鞋踩踏过的左边脸颊更是烫的吓人。 “你呀,比我儿子还大两岁,我今年都抱孙子啦,讨媳妇这种事,趁早才好。难道你就不想有个家?你总是把酒馆客栈当家,年轻还好,以后呢?难不成这样过一辈子?”老牛低头扫地,继续发牢骚,裴九是个孤家寡人,有时候嘴上没个把关,但不妨碍老牛跟他成为忘年之交。 没听到裴九的反驳,老牛回头又看了裴九一眼,今日裴九身上的一套衣裳,实在是很好看,看上去是成衣铺子里的上等货。 紫色虽然华贵神秘,但非常挑人,并非人人都能穿戴好看,好些大老爷穿了只会显得呆板又老气横秋,可是裴九却不然,紫色仿佛是他最适合的一种颜色,哪怕袍子上面没有任何花纹点缀,竟然抹去了裴九身上的世故味道,反而带出几分不该属于他的华丽优雅来。 半个时辰后,桌上四盘菜吃的差不多了,裴九喝光了最后一杯酒,不顾形象地打了个饱嗝。 “我马上就打烊了。” “这么早?老牛,你要赶着去投胎啊?不会啊,我算过,你能活到六十六呢……” “呸!今天是我孙子满月,我早点关门,回家抱抱孙子。”老牛一脸欢喜骄傲,因此,不在乎裴九的胡言乱语,他习惯了,裴九一旦喝酒就会胡说八道,但人却不坏,没什么心眼。 “你孙子满月啊,老牛,我们认识这么久,我就送个礼物你吧。” “别再乱花钱了,九爷。” “老牛……记得,这个冬天,多屯粮,越多越好。” 老牛一笑而过,什么屯粮啊,又不是兵荒马乱的时候,他们一家五口,又能吃掉多少米? 从提早打烊的小酒馆走出来,一步一晃,裴九摇头晃脑地走在行人很少的街道,酒楼下挂着的灯笼在他眼前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彩,他仿佛走入了幻境,整个人轻飘飘的,脚步愈发虚浮。 “她还是二十岁,真好的年纪呵……。”他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稳住脚步,却再无任何力气,懒洋洋地蹲在一家铺子门口。 低头掰手指,这般幼稚的动作完全不该出现在一个男人身上,但他完全不顾忌周遭人的异样目光,依旧笑呵呵地自言自语。“嗯,很好,我今年也才二十。” “小伙子,你没事吧?”有个好心的婆婆见他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停下回家的脚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早了,要睡觉赶紧回家吧,晚上天冷得很呢。” 紫衣青年缓缓抬起了脸,醉态满满的脸上是一双再无伪装的眼,婆婆趁着灯笼下的光亮看进去,不由地心头一惊。 小伙子长得不差,因为醉酒的关系,一张白玉脸庞红的过分,可是……那种历经沧桑的眼神,怎么好似比自己还要老气啊?!那分明是老人的眼神啊。 …… 无暇顾及龙厉在准备什么样的反击计划,秦长安自己同样忙的不可开交,她跟风离商量了一整个上午,得出结论,今年是个丰收年,因此,稻米的价格将会比往年稍低。 京城的水稻已经收割一批了,但江南则有别于北方,种的是双季稻,晚稻还有五六日才收割。 “风离,我要屯粮。” 风离闻言,眼波一沉,脸上笑意全无,却并无任何诧异神色。“今年米粮卖不出大价钱,您也知道,陈年稻米到了明年,往往只能卖个半价,若是屯了太多,很可能砸在自己手上。” 秦长安当机立断:“我给你最多两天,你能从全国各地买进多少稻米,就囤多少。不过,此事要秘密进行。至于囤粮的地方,江边有个废弃的仓库,统统送到那里吧。还有,在京城跟江南交界处,把种晚稻的田里的稻米全都买下来,让农夫连夜收割,就算多付一点辛苦钱也无妨。” “王妃,您此举何意?”风离忍不住问出口。还有五六日才到收割的日子,提前让农夫收稻子,人家必定不乐意。再者,算算这些雇佣农夫做事的银子,平摊下来,恐怕这些稻米的单价就会超过往年的价格,哪怕算下来只有几文钱的来去,按照王妃这副大手笔,几千石几万石可就是一笔不小的差价了。 到时候,就算秦长安想要经营米粮生意,一样质量的稻米,甚至别人的稻米因为更加成熟,颗粒更加饱满,卖的价钱更低,那么,这就注定是亏本生意。 她轻忽一笑,眼梢尽是漫不经心:“能有什么意思,我是商人,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 风离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毕竟他知道自从靖王娶了靖王妃之后,大部分的产业全都交给她打理,他只是一个替主人出面的大掌柜而已,却不能代替主子做出重大决定。 “好。”风离起身,“我这就去办。” …… 皇宫,深夜。 皇帝早早就睡下,但不出两个时辰,再度幽幽转醒,只是一睁眼,却瞧见床畔仿佛有个人影,不由地心中悚然一惊。 “谁!”他直觉以为是别人派来的刺客,而且,能逃开大内侍卫的看守,神不知鬼不觉站在他的寝宫里,必然是一等一的高手。 “皇上,是我。”那人的嗓音醇厚又低哑,听来有些耳熟,皇帝想了想,神色极为激动。 “楚阳?” 那一道身影点点头。 “你还活着?” “东北大营训练的第一批玄衣卫全军覆没,微臣本没有颜面苟活,可是终究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东西,这才回了京城。” “你活着,很好。楚阳,先把蜡烛点亮,朕看看你。” 楚阳稍稍迟疑了下,但最终还是点亮了桌上的蜡烛,整个屋子不再一片漆黑,皇帝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楚阳一身黑衣,显得风尘仆仆,只是…… 他脸上的左眼上蒙着一块灰布,斜斜地系在脑袋上,肌肤黝黑,双唇干裂,唯独那剩下的一只右眼还一如既往的冷幽沉着。 “你的眼睛——”龙奕眉头紧蹙,脸色变了。 “当时在厮杀中被伤了眼,一路上为了躲避他们的追捕,无心求医,拖了大半个月,最终还是没能保住,瞎了。”楚阳面无表情地说,或许因为当了许多年的武官,早已培养出强大的胆识,哪怕是瞎了眼,还是十分冷静自如。 一阵短暂的沉默,充斥在君臣两人之中,龙奕下了床,披了件袍子,淡淡说道。“一路辛苦了,坐吧。” 楚阳却动也不动,宛若一块巨石,他直直地望向皇帝的脸,眼神冷沉之下,还隐隐闪烁着一抹无力和悲凉。 龙奕心知肚明,楚阳为了什么而回来,他深深一口气,梗着脖子,最终还是开了口。“想来你已经知道了,白霜没了。” 顿了顿,他如鲠在喉,艰难地又挤出一句话:“现在,二皇子也跟着白霜去了。” 楚阳静静听着,许久不发一语,面上表情冷淡,眼底倒有一簇火苗在烧。 “微臣愿意去东北大营,离开的那天,曾经跟皇上推心置腹过。经过康伯府事件之后,微臣发现舍妹内心的偏执,而她终究不是玩弄心计的那块料,容易走错路。微臣担心走后,舍妹只会一错再错,这才请皇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看在微臣尽心尽力为您训练玄衣卫以及这些年的忠心跟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保住舍妹一条性命。” 皇帝的脸色略显苍白:“她在岐山墨里添了毒药,日日抄写经卷送给皇后,害了皇后几乎难产,而大皇子一生下来就是盲眼的。朕甚至想过把她送出皇宫,去个偏远的庄子上生活。可惜,但人算不如天算,朕没料到她会怀孕。朕不可能让人拿掉皇家子嗣,更何况一开始,众位太医全都跟朕保证,白霜的身体可以支撑这个孩子,谁能料到她最后神志消沉,身体急转而下,才六个月就出了问题……” “皇上,若不要这个孩子,舍妹是否能有一线生机?”楚阳一针见血地问,右眼幽深如古井。 “朕不妨跟你直说,原本是大人孩子都难保住,一尸两命的结果。多亏了皇后拿来了利于生产的蒋家秘药,二皇子才能活下来,但白霜已经耗去所有的心力,连一个晚上都没能熬过去。楚阳,朕知道你必定怀疑是朕在其中作梗,不过,朕再怎么想要一个皇子,也不可能拿白霜的性命去换!” 楚阳又沉默了,皇帝只觉得他从东北大营回来后,整个人的气质也有了不小的改变,原本的楚阳虽然性子沉稳,却并非沉默寡言之徒,而现在,楚阳受了不小的打击,看上去竟然有些颓废。 “只能说,朕跟白霜和二皇子都没有缘分……。”皇帝顿了顿,重重叹了口气,那张还算年轻的脸上却有了明显的阴影,他垂眼,追忆过去,意兴阑珊地说。“六个月的孩子,实在太小太虚弱,太医不敢随意用药,强撑了两个多月,朕让人打造了一口小檀木棺材,朕亲自把他放进去的,他太轻了,就跟家猫一样,着实让朕不忍心。不过,他的五官眉眼跟白霜却很相像,你若能看一眼,也会跟朕一样认为。” “皇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楚阳的嗓音听上去极为破碎,他始终都紧握着拳头,从潜入皇帝的寝宫之后,就不曾有过半点的松懈,黑眸中闪过很多思绪,最终化为冰冷。 “是没什么用,人死不能复生。可是,你是白霜的大哥,也是二皇子的亲舅舅,这些事情朕想让你知道。朕也明白,你一定会对朕有所怨言,事到如今,朕无论如何解释,都无法扭转结局,更无法还你一个健康的妹妹,还你一个鲜活的外甥。” 皇帝的脸上略过一抹沉痛,那份情绪不似作假,却也无法再撼动心死如灰的楚阳。他一个人远走东北大营,耗费所有的精力,只为了皇帝训练一批效忠天子的玄衣卫,成就皇帝皇权集中的野心,可是,他又得到了什么? 自己的手下全都战死,他虽然逃过一死,却瞎了一只眼,颠沛流离重返京城,才知道自家妹子和亲外甥全都死了,葬入了皇陵。 东北大营是一个秘密基地,之所以被称为秘密基地,就是因为这里宛若桃花源般与世隔绝,他只需对被挑选为玄衣卫苗子的手下日复一日地教导,监督他们练习暗杀、监听,因此,不但是忙碌,连他偶尔想知道关于妹妹的消息,却也无从得知。 他的拳头捏的清脆作响,如果他早点听说楚白霜怀孕了,他兴许会冒犯天威回京城,而不是直到这般落魄的地步,才后知后觉地知道唯一的妹妹已经不在人世。 皇帝正色道:“楚阳,你既然回来了,朕有事要托付给你。” 楚阳一身的肌肉紧绷的疼痛,但他只要一天是臣子,龙奕一天是天子,君臣之道就足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更别提,妹妹楚白霜的死,跟她的偏执有很大的关系,若她早点低头认输,知足常乐,而不想着要把蒋思荷拖下皇后的位子,那么,她至今还是众星拱月的惜贵妃娘娘。 一个人的性格,跟她最终的结果,岂能无关?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心疼痛苦,毕竟楚白霜是他唯一的妹妹,也是从小看到大最宠爱的家人啊……他这个大哥,为官多年,一直都很谨慎,没有更大的野心。就算妻子离世,有好几个官员推荐自家女儿当他的续弦,他都一再拒绝,并非只是他对亡妻格外深情这么简单,婚姻是强强联合的最好方式,他当然可以答应,但是孤身一人,想得更多的是妹妹在后宫的处境。 他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避开他日外戚壮大造成皇帝的多疑,只是为了能让楚白霜在后宫多过几年受尽宠爱的日子而已啊。 可是如今,不但全都幻灭,连楚白霜这个人也早已香消玉殒,他连妹妹的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便是天人永隔。 “皇上,微臣想要辞官。”楚阳直挺挺地跪了下来,膝盖磕碰在冰冷的地面上,刚是听声音,就知道很疼。 闻言,皇帝的眼角几不可察的一抽,他暗忖了半响,苦笑道。“楚阳,我们认识将近二十年了吧,朕唯一承认的好友就只有你一人。是谁把剿灭所有玄衣卫,你我心知肚明,他不愿隐忍,朕也不得不采取措施。你真的决定要在朕如此艰难的处境里离朕而去?” “微臣或许是皇上过去的好友,但微臣愿意相信,只要皇上愿意放下心怀,必然还会有更多的知己。”楚阳这一番话看似没有任何情绪,但眼神却转为冷漠,他或许无法指责皇帝更多,但着实心力交瘁。 楚家只剩下他跟多病的老父,他实在想不通,自己继续专注在官场仕途上的理由,还剩下什么? “楚阳,你还在怪朕吧……”皇帝问的极为寂寥。 “微臣不敢。” “朕岂会不明白你的心思?”他叹了口气,双眼幽暗:“朕知道你最宝贝白霜这个妹子,她死了,你心里比任何人都不好受,就算你要来找朕拼命,朕都能理解。” 若皇帝只是一个普通男人,那么,楚阳一定会对这个妹夫耿耿于怀,甚至,脾气上来了,往死里揍也是可能。 但谁让龙奕是一国之君呢? “好,你我各退一步。只要你为朕办好最后这件事,朕就许了你辞官的请求,赐你良田千亩,你不必再为官,安心奉养楚家老爹。” 楚阳依旧面无表情。“皇上,伤人一万,自损八千。”言语之中,是在劝说皇帝,他知道这对兄弟彼此都有防备之心,终究有一天手足之情不在,但皇帝要对靖王下手,还是比他想象中提前了好几年。 他认为,以皇帝如今的势力,还不足以对抗狡猾多端的靖王,靖王何曾是一个任人宰割的懦弱角色? 皇上是否操之过急了? “留着他,始终都是个隐患。”皇帝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桌上的蜡烛上,稍显削瘦的脸上,只剩下一派麻木。 既然兄弟俩已经说破了,那么,就怪不得他了。 楚阳跟随着皇帝的视线,他跟白霜之间的感情,他或许不能说什么,但是,就让自己再为皇帝尽忠一次吧,之后,他就再也不为官。 “皇上打算怎么做?” …… 三天后,皇帝果然下了一道圣旨,赏赐幽州为靖王的封地,命靖王一家子即日启程。 接了圣旨之后,秦长安神色淡然地回了庭院,今天她正有雅兴,在院子里种花,拿了个小铁铲,将花苗栽种到花圃里。 一边种花,一边还想着皇帝会在他们离京的路上准备多少惊喜给他们呢?一不留神,铁铲就伤着了自己的手指,柔嫩的指腹上顿时冒出血珠来,一滴滴地落入黄土之下。 在一旁荡秋千的小丫头九九见了,飞快地冲了过来,胖乎乎的小短手,握住她的指尖,轻轻吹着。 小丫头稚气地说:“姨姨,九九帮你吹吹就不疼了。” 秦长安教这句话哽住了喉头,纵然见过那么多可怕的事,还是轻而易举就软了心肠。或许当真是已经怀孕生子的关系,整个人的柔情母性都满溢出来,曾经她面对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从未想过自己当真可以拥有一个圆满的家庭,只觉得此事可遇不可求。可现在,管它命运多舛还是世事无常,她好端端地待在靖王府,又被龙厉那么近乎偏执地爱着,她什么都不想了,只想抓紧现世的安稳。 099 卷土重来 现在,她没道理退缩,她不再是一个人,她有家庭,也有手下和朋友,这些人全都会因为靖王府的关系而改变生活,哪怕,只是一个三岁多的小孩子。 “九九,姨姨马上要出一趟远门,待会儿会有人来接你去风叔叔家里住几日,然后,你爹爹会来见你,好么?”她揉了揉九九的脑袋,神色一柔,既然已经闹到不可开交的时候了,她不必再担心师父周奉严的安危,而且九九离家多日,也应该早些回去跟爹娘团聚。 “喔。”九九性子单纯,并未想太多,毕竟她的确很想念自己的爹娘,可是看着面前明媚美丽的女子,她忍不住拉了拉秦长安的衣袖,小声问道。“九九以后还能来这儿玩吗?” “九九喜欢这里吗?” 小丫头点头如捣蒜:“喜欢,九九喜欢姨姨,也喜欢如意弟弟和羽儿弟弟。”除了那个王爷姨夫,看上去让人害怕之外,总而言之,靖王府是一个跟自己家一样好的地方。 “好,下回你什么时候想来,姨姨派人去接你。”只是,不知下一回九九再到京城的时候,靖王府又是一副何等的光景呢? “九九帮姨姨种花花。” “来吧,要小心喔。”她粲然一笑,语气放软了不少。 风离听了她的吩咐,已经从江南和江北几家大米铺买入大量的新米,而且,把几百亩的农田的晚稻花了提高稻米收购价格的一成的代价,让几百个农夫没日没夜地收割,提前把这些稻米收入囊中。 靖王府看似接了圣旨,所有下人都很忙碌,开始收拾去往幽州封地的行李,不过靖王府的家具古玩何其多,真正要收拾,也不知要用多少辆马车才能带走所有的物件。 秦长安当机立断,只要下人把一切路上必备的东西拿了就好,至于她跟龙厉的金银和数不清的银票,她则把它存入了一家地下银庄,十分隐秘。至于其他靖王府名下的酒楼店铺,则很仓促地找了“买家”,她很清楚,这些事情,都会传到皇帝的耳边去。 套用龙厉的话说,演戏也要演全套。 眼下,她要让皇帝认为,他们迫于无奈,只能远走他乡,换回一个宁静生活的可能。 全部打点好了,她下了轿子,今日,她跟靖王是“最后一次”进宫,面见圣上,毕竟,有封地的王爷除非有大事被国君召见,否则,大部分的时间都必须留在封地。 “靖王爷,皇上正在午睡,请您稍等片刻。”常辉守在皇帝寝宫门口,十分为难地开口。 自从不久前他听到龙家兄弟之间的对话后,常公公恨不能把自己的耳朵堵住,他一点也不想一次性知道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啊,毕竟,知道的越多,小命越难保住。 而如今,他看到靖王和靖王妃的时候,心中还是十分紧张。 反正明日靖王府所有人就离开京城了,他能盼来平静的日子了吧? “常辉,你好大的胆子,当真是狗仗人势吗?竟然要本王等?” 他的语气异常寒冷,转过身对着她,淡淡的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他仿佛光芒万丈,可是却让人无法看到背光处掩在黑暗中他的五官和神色。 秦长安暗暗拉了拉他的手指,因为两人衣袖宽大,这般的小动作不容易被人窥探。今日穿着青蓝色的小袄罗裙,别着雕花金簪,小脸略施薄粉,熠熠光辉映照在她脸上,长长的眼睫,双眸翦水,勾动他的心。 “既然皇上在休息,我们就去后花园走走,常公公,何时皇上醒了,你派人来通知一声吧。” “是。”常辉陪着笑:“花园里的丹桂又开了,香气扑鼻,王爷王妃可以去瞧瞧。” 两人并肩走在后花园,跟冯珊珊不期而遇,隔着不远不近地距离,冯珊珊朝着他们屈膝行礼,却又不曾过分热络地前来搭话。 秦长安很满意冯珊珊的这种善于洞察人心的本事,凡事都不会太过火,只不过,冯珊珊摆脱了烟花之地,来到了同样无情的深宫,可惜即便她当初能让皇上视为红颜知己,往后也不见得能够成就大气候。 冯珊珊在角落赏了一会儿花,就带着宫女离开了,似乎不愿打扰靖王夫妻的独处。 “冯珊珊算个冰雪聪明的女人。”她径自说道,其实,如果没有她的熏香,让皇帝心猿意马之下宠幸了冯珊珊,冯珊珊或许如今还被龙奕养在霓裳坊,没名没分就这么耗着。而她跟冯珊珊之间,还有两笔人情债,就等着他日冯珊珊还了。 龙厉一脸的嗤之以鼻,他看女人向来眼光刁钻,就算没遇到秦长安之前,他也有两种女人不碰,一不愿碰低微的婢女,二不愿碰低贱的妓女,哪怕这些女人长得国色天香,犹如天仙下凡,他也绝不会动了色心。 有着“京城第一美女”的冯珊珊,这两年被文人雅士几乎吹捧到天上去,固然她人比花娇,善解人意,是一朵娇美的解语花,但落在龙厉眼里,不过如此。 只可惜,女子如花,一旦流落风尘,不管原本质地如何高洁,都会被污染了颜色,成了庸脂俗粉。 见某人一副不屑态度,秦长安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被龙厉这么难讨好的男人看中,虽然时不时地要跟他别扭倨傲的性子斗智斗勇,但说到底,她还是被世间所有女人羡慕着的吧。正因为龙厉愿意捧着一颗真心对待她,她愿意跟随他,哪怕前面是豺狼虎豹,沼泽深渊,甚至是九死一生,她都愿意。 “没想到都要被赶出京城了,你我二人还能有这般的雅兴,逛起后花园来了——”抬头对着龙厉粲然一笑,登时如春花绽放美不胜收,让龙厉几乎闪了眼。 龙厉猝然伸出手,揽住她的细腰,把她推到桂花树上,迷恋地抚摸着她依旧白嫩的面颊。 “你做什么?”狠狠瞪了他一眼。 “赏花。”他笑得不怀好意,但那眼底眉梢早已荡漾起邪魅笑花,将那张原本阴沉的俊脸,衬托的极为好看。 她缩了缩脖子,却还是忍不住有些骄傲偷偷笑起来,高大的桂花树的绿叶繁茂,叶片中生出红色的桂花,犹如米粒大小,但这股子芬芳却飘荡在空气之中,十分浓郁。 龙厉缓缓压下俊脸,这阵子事情太多,他竟然已有大半月不曾跟她有过鱼水之欢,可即便如此,秦长安对他而言,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魅力。 只有她,才能让他时不时地体会一下,何为春心萌动。 她可以温柔如一弯明月,也可称为一柄利刃,微笑明媚的模样是她的剑鞘,看似好脾气,可一不注意,就会被出鞘的利剑割伤。 他不爱太懦弱的女人,秦长安最是适合他,她可温柔似水,也可冷若冰霜,不管任何一面,全都是他喜欢的。 仰着下巴,她主动圈住他的窄腰,眼神之中饱含着对他的纵容,此刻后花园空无一人,方便他做……坏事。 他没空说话,脸庞贴近,吻住她的双唇,舌尖有缝就钻,吻的很深。 许久之后,他才结束了这个吻,任由气喘吁吁地秦长安靠在他的胸前,调整呼吸。胸臆之间尽是餍足,揉了揉她的后背,两人才从丹桂树下走出来。 叶片划过的时候,红色桂花落在他们的发上肩膀上,龙厉细心地给她摘取发上的桂花,摘完了,才定定地凝视着她,语带双关地说。“真香。” 她嗔怪地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但嘴里都是龙厉狂嚣的气味,整个人都仿佛开始蠢蠢欲动,她从未想过,这世上能够影响她最深的人,会是龙厉。 随后,跟他见了皇帝,两人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这么结束了一天。 翌日清晨,靖王府全府出动,多余的下人全都发卖了出去,只留着将近二十人跟他们去往幽州。 离开的时辰很早,十几辆马车徐徐往前行驶,惹来了几百位自动停驻观望目送的百姓,秦长安忍不住撩起马车的帘子看出去,令她惊讶的,却是百姓的神情和眼神,明明龙厉的名声不好,但他们却不曾露出任何送走瘟神的庆幸和轻松,反而,一个个看上去忧心忡忡,心有不舍似的。 这就是……民心所向吗? 她不再去看,垂下手,望向马车内的男人,因为是深秋了,马车内依旧铺着柔软的被褥,里头装着鸭绒,轻盈舒适,哪怕他们要走上两三个月,也可以应付恶劣寒冷的天气。 龙厉一副悠闲自在的态度,他很放心,毕竟在京城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人会对他动手,但是出了城门,到了鸟不生蛋的乡野之地,那就难说了。 与其此刻就紧张不安,还不如养精蓄锐,留点精神准备应付几天后的危机。 五天后。 傍晚时分,众人在一个叫做祥华镇的小村镇上落了脚,小镇子上只有一家像样的客栈,加起来也只有十个房间,方便过路的客人下榻过夜。 下人加上一路护送的护卫,靖王府林林总总六十多人,一个小客栈当然容不下,只能在附近的树林里扎了帐篷窝一晚。 “这里离幽州还有多远?”她轻轻地问。 客栈的房间并不宽敞,甚至没有隔开的净房,只有一个大浴桶,连屏风都找不到。 不过想着两人都是老夫老妻了,她也没什么好害羞拘束的,找了块闲置的纱幔,吊在半空之中,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龙厉撑着下颚,明目张胆地欣赏着紫红色帐幔后的玲珑身影,虽然看不到她的全部肌肤,但是光瞧着那生完孩子愈发凹凸有致的娇躯,不只是眼神,连身体都瞬间热了。 当她将身子沉入温热水中,他才恋恋不舍地移开视线,心不在焉地回道。“按照我们的速度,抵达幽州至少还要十五日。” 秦长安在心中叹了口气,皇帝这算是把人彻底驱逐出去,封地这么多,却找了一块偏远的地方给亲弟弟,幽州固然不算贫瘠之地,却也跟江南那些富庶的城池不能相提并论。若他们之间不曾闹翻,其实龙厉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封地也不错,正如当官的,当京官有京官的好处,当地方官有地方官的油水,山高皇帝远,不必处处受限,也挺好。 沐浴更衣之后,乳娘把龙羽抱了过来,秦长安随口说道。“三郎,再过两日,我打算给羽儿断奶了。” 闻言,龙厉来了兴致。 “哦?”拉长了尾音,斜倚在太师椅上,神情闲懒,然而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其实是雄狮盘算如何将猎物一网打尽的模样。 秦长安不用看,也知道某人一定想歪了。她在哺乳期间,两人虽然也有亲密举动,但毕竟比起怀孕前少了很多,她身为女人当然无所谓,但龙厉只有她一个女人,难免有时候会觉得浑身精力无处宣泄。 他虽然重欲,但私底下还是为她着想的,他知道带孩子有多累,自然不能光顾自己贪欢,当然,这样细微的转变,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但是一听说秦长安要给儿子断奶,说明可以大胆地把儿子丢在别的院子,完全不必担心他会扰乱夫妻之间的亲密,而他们也能跟过去一样肆无忌惮地彻夜玩乐了吗? “富家子弟都是众星捧月的被供养着,有的甚至要喝上个两三年的奶水,不过,我觉得不必如此,对孩子也不尽然是好的。羽儿喝足了十个月的母乳,时间差不多了,羽儿发育的比如意还早些,如今已经可以很灵活地滚爬,我也问过乳娘,像羽儿这样四个多月就开始长牙的孩子,多半身体不差。”秦长安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瞥了龙厉一眼,唇边带笑。 “本王的种,身体能差到哪里去?”面对那一片毫无遮拦的雪白胸脯,龙厉眯了眯眸子,一抹幽光闪过眼,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倨傲。 秦长安轻轻笑了,实在无言以对,某人十七八岁之前,几度要去见阎王爷,正因为是他的种,她才必须多操心呢。 “不过,本王看这小子,奶瘾实在大……到时候,你可不能心软,一定要对他狠点心。”不悦的目光停留在龙羽胖乎乎的小手上,这小子光“吧唧吧唧”大口喝奶也就算了,总喜欢把小手搁在娘亲的胸口上,他一脸不快,那里分明是他这个老子的领地好吗! 是该断奶,早就该断奶了!这小子一定是得寸进尺!他的目光跟龙羽不期而遇,小子似乎在嘲笑龙厉的霸道嫉妒,乐的直笑。 “小家伙,你笑什么?可别呛着。”秦长安把他暂时抱开,搁在床上,自己则转身理好衣裳。 龙厉则阴沉着脸,从身后环抱住她,不由分说吻上了她的唇,而且,是当着床上那个睁着眼看热闹的臭小子的面。 秦长安当然不曾拒绝他,直到他吻的足够,松开了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双眼,喉结上下滑动。“断奶之后……。你彻底归我。” 听着如此露骨的话语,她脸上微红,却又鬼迷心窍地点点头。 话音刚落,床上就传来一阵哭声,哭声洪亮,仿佛要将整个客栈的屋顶都掀开一般的架势。 秦长安想也不想,就把身后的男人推开,弯下腰将龙羽抱在怀中,花了好一阵功夫,才把儿子哄得止住了哭声。 好好的气氛,再一次被儿子破坏了,龙厉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他在心里冷哼一声,算了,反正再过几日就要断奶了,到时候,直接把儿子丢到一旁,纵然儿子哭到半死,也绝不会多看儿子一眼! 毕竟,这样的情况只出现一两次,他这个初次当爹的,绝不会把儿子想得如此罪大恶极。 不过,儿子出生十个月里,已经搅黄了他约莫七八次跟秦长安求欢的好机会!这小子看起来白白胖胖,天真无邪,实际上,分明就继承了他的黑心肠吧! 把儿子哄着睡着,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龙厉早已离开屋子,看来是心中不爽,出去散步加散心去了。 没过多久,争当秦长安抽了空,打算喊翡翠进屋帮她擦干长发,却听到客栈下面一阵纷乱,仿佛是聚众打斗的声响。 白银很快冲了进来,面色凛然。“主子,来了。” 秦长安点点头,一股怒气上涌,临危不乱,镇定说道:“让长芳来看好世子,我们一起去见识见识。” 话说完,她突然想到什么,总觉得手里空落落的,一回头,从挂在墙上的行囊里抽出一件东西,冷凝着俏脸,走出了二楼的房间。 楼下已经大乱,客栈被人破门而入,她环顾一周,一楼聚集着三四十人,几乎连走路都找不到路的人满为患。 听到楼上的动静,下面已有几道冰寒视线射了过来,只见楼梯口最前面站着一个女子,白色衣裙淡雅如风,一头微湿长发披散在身后,清丽面容上冷若冰霜,然后手里却握着一把像剑又似枪的兵器。 这一幕,看得人心里悚然发寒,他们本以为女人会是靖王的弱点,因此早已有了默契,先把靖王妃抓住,到时候靖王必定乖乖束手就擒。 可是,眼下这个女人,看起来似乎不只有悍妇之名那么简单啊。 “王妃,夜里风大,怎么不多穿一件衣服?”龙厉清滑散漫的声音划过半空,他正站在楼下某一处,仿佛早已有了一道笼罩,周边的厮杀,完全影响不了他。 秦长安一眼扫去,冷声道:“动动手脚就热了。”话音未落,已然有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毕竟秦长安身边只有一个看起来很不起眼的丫鬟,而龙厉身边却尽是一等高手。 说时迟,那时快,两个男人对看一眼,默契地腾空而起,双脚在桌上轻轻一踏,身子灵活如猴,双手攀上二楼的栏杆,已然朝着秦长安冲了过去。 下一刻,领头的男人还未看清楚秦长安的动作,耳畔“咔嚓”一声,伴随着眼前一道金光闪过,他便再也无法往前,哪怕一步。 这是什么可怕的兵器? 是长枪吗? 秦长安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穿刺过男人胸口的金刚锥,鲜血顺着金刚锥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她无暇顾及男人一脸惊诧,五指一转,下一瞬,已经将金刚锥抽离出来。 这是一把锋利的兵器。 看着很是轻巧,但是金刚锥并非虚有其名,顶端是一颗货真价实的金刚石,她试过,金刚石比世间大多数的东西都要更加坚硬,因此,在此刻她亲手试过,瞧着男人的心口被穿刺了一个血窟窿的时候,眉眼之间没有半点错愕。 这是个好东西,她用的顺手,异常顺手,而且出手灵活,适合女子使用。 站在楼下的龙厉并非只是袖手旁观,其实并不需要秦长安亲自动手,暗卫的存在,必然会让秦长安毫发无伤。 从京城到小镇,他很清楚皇帝迟早会动手,而来到这个偏远又人烟稀少的镇子,他已然清楚,今晚便是反扑的最好时机。 每一件事都是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他,唯独在他看到秦长安杀人的这一幕时,内心深处掀起万丈巨浪,几乎瞬间就把他吞没。 他惊讶的……并非秦长安杀人,他的双手同样沾了血腥,没必要比谁更干净,他震惊的原因,是因为他看到了秦长安手里的东西! 那可不就是边家的金刚锥吗?!说到底,金刚锥是御赐之物,怎么会到了秦长安的手里?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恶狠狠的,果然是那个看似一身正气实则鸡贼的很的承平候,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又给秦长安灌了什么迷魂汤?! 还未来得及把边圣浩骂上许多遍,秦长安已然刺杀了第二个男人,轻轻一挑,男人就从二楼摔到一楼,把桌子摔得粉碎,心脏里溢出的鲜血,很快就把地面染红。 就算是边圣浩偷偷把金刚锥从四方城带来了京城,边圣浩又是如何说服秦长安收下这件金刚锥的?再者,在京城的时候,秦长安从未在他眼前用过金刚锥,她杀人的动作,一气呵成,极为熟稔,又是跟谁学的?总不能是无师自通吧。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晚上。 秦长安定定地站在楼梯口,杀了两人之后,不管涌上多少人,全都由白银和其他暗卫动手解决,她无意之间望向一楼的龙厉,那一眼,却无法看透他眼底的神采。 派来的一百多位杀手,在一个时辰后,全都成了冰冷僵硬的尸体。 而正在今晚的另一方,一批军队悄声无息地赶往通往幽州之路,率领军队的两位将军分别是楚阳跟濮永裕,他们领着五万人马才走了两天,就遭到了偷袭埋伏。 而这方领兵的,正是之前跟濮永裕结下梁子的蔡敢,蔡敢被龙厉点拨之后,才想明白为什么在西南之行里濮永裕那么轻松不留痕迹地输给自己,被他错手砍掉一只胳膊,害的他白白受了这么久的内疚,还被降了官职,整个人颓废的不像话。 仇人见面,当然分外眼红。 蔡敢这次领着的正是训练有素的边家军,整整十万大军,对方寡不敌众,自然成为边家军的手下败将,甚至还俘虏了濮永裕跟楚阳两位主帅。 而这一战,只是一个开始。 十万大军很快到了京城,听到风声的皇帝马上调动禁卫军和京郊的兵马,但对方完全不给他任何从地方调来更多人马的机会,直接把皇宫围住了。 100 用这种方式退位 而那时,早在一个月前就蠢蠢欲动的西南和西北边陲三位藩王的八万兵马,由孔雀王领兵直逼城门,大战一触即发。 城门只是坚守了半天而已,其中的将士有好几位全都是蒋家亲信,他们所谓的防守,只是做做样子,当这两派人马总共十八万大军虎视眈眈的时候,皇帝才不得不相信,哪怕缴了三十万兵权,龙厉却还是收拢了这么多人心,瞒天过海。 最令他震惊的是,孔雀王巴扎居然抗旨不尊,杀了前往西南苗地负责孔雀王满门抄斩的官员,更怂恿其他两位藩王,迅速集结兵马,从三方而来,直到京城之外才汇集到一起,而那时候,再派人前去镇压,已经为时已晚。 巴扎为了一家子能活命,被逼急了要咬人,暗中投靠到靖王那一派,或许皇帝能够想通,但是蔡敢率领的军队又是什么名堂?而且竟然是潜伏在京城已有半月出头,这些人平日化作平民,但在龙厉离开京城之后,他们便在京郊候命,只等振臂一呼。 “皇上……”常辉公公颓然地跪在皇帝面前,大敌当前,皇帝却已经沉默了一整个时辰了,还不做出任何决策,这样下去,难道要等那些家伙闯进皇宫吗? “边家军……这个名字,被世人遗忘了将近百年,听上去是有些陌生了。”龙奕仿佛不曾听到常辉的劝解,幽幽地说道。“边家军还是在陪伴太祖皇帝征战天下的时候,一战成名。可是这些年承平候府式微没落了,甚至承平候堂堂侯爷转做皇商,一开始不知道受了多少白眼。他哪里是对仕途没想法,分明是别有用心,他根本不是市侩之人啊,他想的,居然是让边家军重新出世,真不简单。” 常辉流了一身的涔涔冷汗,想哭却又哭不出来,都这个时候了,皇帝还有心思夸赞边家军的神勇和承平候的精明吗? “三位藩王、边家军,甚至还有里应外合的蒋家势力……常辉,朕终究是太轻敌了吗?朕以为让靖王缴了兵权,就可无后患之忧,就可顺利地压制靖王,却是百密一疏。”他徐徐地叹了口气,他自诩为最了解龙厉的人,毕竟他们当了二十五年的兄弟,他以为只要斩断龙厉的后路,一个没有兵权的王爷,就算能力再强,手段再狠,又能如何翻身? 他大意了,轻敌了,所以,造成了自己如今的困境。 他可以从别的地方调来救急的兵马,但是从地方到京城需要一段时间,这是其一;京城四面八方都被将近二十万将士包围的水泄不通,就算他要让人把消息送出去,此事也不见得能成功,这是其二;京城开始下雪了,是的,他活了三十二年从未见过的暴雪,接连下了好几天,已经影响了全城百姓的日常生活,出门尚且不方便。如今驻扎在京城几十条街巷里的,却是边家军,他们至今不曾伤害一个平民百姓,百姓们似乎也习惯了他们的存在,并未产生任何激烈的反抗行为,这是其三。 不但得到了藩王、边家军和蒋家的信任,龙厉到底是在何时开始,从原本的臭名昭著,变成现在笼络了多少民心?! “常辉,马上让孙初过来。” 皇帝派了几个大内侍卫的高手,将他的亲笔书信带给最近的大营,等待接援。 不过清晨十分,这几名高手的尸体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皇帝的寝宫之外,而他们胸口的书信早已被鲜血染红。 龙奕站在寝宫的白玉石阶上,双手负在身后,天气阴沉沉,依旧在飘雪,远处灰蒙蒙的,所有的宫殿全都被皑皑白雪覆盖,哪怕他身上裹着柔软的貂毛披风,也不曾感受到半点暖意。 暴雪封城,正如他此刻的境遇一般,四面楚歌,完全看不到任何出路,看不到一丝希冀。 更糟糕的是,江南的晚稻因为还有几日就要收割了,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全部毁在田里,生生受了冻害,受灾的田地不计其数,不知有多少农夫和地主眼看着就快到收割稻子换银子的日子,却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而痛不欲生。 一切都乱了套了,金雁王朝的稻米,约莫有六成是靠江南提供的,江南气候温暖湿润,适宜种植水稻,不但如此,江南的富庶还给整个国家带来了大量客观的税收,江南受到这么大的影响,整个金雁王朝也无法岿然不动。 稻米市场原本井然有序,准备在这几日推行新米,所有的米铺也都找好了江南的进货渠道,甚至有的大商号连定金都交了,就等着农夫收割了稻子,再把稻子运往京城。 其中,不乏太川号和荆江行这两个死对头,他们全都交了大笔的定金,可惜整个江南的晚稻市场全军覆没,颗粒无收,冻坏了的稻米压在厚实的白雪之下,就算挖出来,也不能再用,大地主们哭还来不及,又拿什么稻米来交付这些大商号呢? 一时之间,小至养家糊口的农夫,大致拥有良田千亩的地主和转手经营米粮生意的商铺,全都欲哭无泪,捉襟见肘。 除了今年市场上还剩下一部分多余的早稻之外,无论江南江北的晚稻全都毁了,对于一整个国家而言,又是何等的灾难? 缺粮。 没错,所有经营米粮生意的商铺掌柜,看着暴雪一连下了七天还未停止,这场暴雪的可怕程度可见一斑,而如今才十一月,就算在温暖的春季播种,至少也要六月才能收割最早的稻米,屈指一算,这里面可还有整整半年时间啊。 所有大大小小的粮店当机立断,全都开始把米粮的价格往上涨,短短七日内,米价居然连翻了三倍。 大户人家不愁没银子,一次几百石的买下,放在家里地窖存着。可就苦了小户人家和贫苦百姓,原本正常的米价还能过日子,但是眼看着米价在短短几天内涨了三倍,甚至还在一路往上飙升,好几家米铺都被大户人家买光了,他们怎能不急?毕竟米饭可以少吃,却不能不吃啊,虽然舍不得用三倍的价格去买平日的一石米,可是此刻再不买,以后需要用四倍五倍的价格买,岂不是更不划算? 因此,在京城以及其他城市,全都出现了这样的情景,天还没亮,米铺还未开门做生意呢,门口就开始大排长龙,地上铺着厚厚的盖过脚踝的积雪,大家裹得跟粽子似的,冻得直发抖,只为了能够买到一票难求的大米。 米价还在上涨,不但如此,米铺发现了新的问题,即便价格疯涨,依旧供不应求。京城第一家荆江行贴出了红纸,上头写明,一人一次至多只能买一石的大米。可惜,还是无法缓解京城凌晨就开始派对的情况,反而更严重,原本只是一家的户主来采买,如今一个人头就有一石的份额,不管男人女人,男孩女孩,全都排上了。 官员们在家急的直跺脚,却无法进宫上早朝,无法跟皇帝商量对策,暴雪之灾,祸及每人,连官宦也不能逃避。看着百姓不忍心,但最终家里还是一样派人前往米铺购粮,人心的惶恐,其实都是一样的。 到了第九天,暴雪还在下着,边家军还驻扎在皇宫周围的街巷里,跟百姓们和平共处,甚至还帮百姓轻扫积雪,扛起大米,百姓放下了防心,时不时也给门外的边家军倒一碗暖身的热姜汤,就这么气氛微妙地相处着。 而就在这一日,靖王回来了! 沉默了一整日的皇帝听说了龙厉回京的消息,他只是嘲弄地勾起嘴角的笑容,是了,他虽然派了一百左右的高手前去解决,但最终还是解决不了龙厉这个祸害。 这个弟弟的命到底有多硬,他见识了很多回。 龙厉始终不曾让边家军攻城攻下皇宫,皇帝看不透他的用心,想不通既然把他派出去的人全都杀了,一个不留,就为了留着他亲自瓮中之鳖吗? “皇上,京城的二十四家大小米铺,如今只剩下三家还开门做生意,不过,他们的余量加起来也只有两三百石了……迄今没买到米粮的百姓至少有上千户……”常辉的话,像是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里,他还是站在屋檐下,远方的天空依旧没有放晴的意思,正如他此刻满是阴霾的心情。 往年京城并非没下过雪,但多半要过了十二月,往往也只是下一两日罢了,这一场接连十天的暴雪带来的,不只是断粮。街巷上满目狼藉,房子被压塌了,大树压倒了,百姓们自顾不暇,民心浮躁不安,若没有边家军帮百姓修补屋顶,救灾抢修,搬开倒下的大树,做了无数利民琐事,百姓也不会对边家军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到了默认的态度。 他是天子,当然不能关起门来只管自己享受,可惜因为这一场可怕的暴雪,他的私产同样损失惨重,太川号之前因为高价买入精盐已经亏了不少,米粮这种生意,多半不会亏本,可惜这一次,他却频频受了重创,付出的定金成了水中泡沫,捞不到一文钱。 他咬咬牙,哪怕心痛,还是不能坐视不理。“常辉,周边几个小国,他们情况怎么样?” “回皇上,这场暴雪同样侵袭了周围的国家,他们焦头烂额呢,就算我们高价采买他们的稻米,人家也不见得愿意饿着自己百姓的肚皮来赚这笔银子啊——” 是啊,就算他愿意打开国库,拿出一笔巨额银两,米粮已经被抢购一空,有市无价,又如何补这个漏洞? 他大力地捏了捏眉心,太阳穴隐隐作痛,张口呼吸,一口凉气呛入体内,令他连连咳嗽,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渐渐的,他的眼前映入了一个黑点,两个黑点,更多移动的黑点由远及近地涌入他的视线,当他看清楚这些全都是身穿朝服的官员,不免心情激动。 只可惜,五六十名文武官员,跪在台阶之下,整齐地朝着皇帝叩拜。 龙奕眼神一沉,皇宫被包围了这么久,之前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今日怎么来了这么多臣子? 心头生出不祥的预感,却又不能表露在脸上,冷着嗓子问道。“诸位爱卿,怎么来了?” 一个时辰前刚刚铲过积雪的地上,十分湿滑冰冷,但官员们还是强忍住瑟瑟发抖的痛苦而跪着,面色悲怆。 有人开了头:“皇上,臣等知道了,皇上被种下噬魂蛊,至今不曾找到解救的办法……” 他心中一惊,这是宫里的秘密,他当初要人封锁消息,是谁散布消息给这些臣子?闹得人尽皆知? “皇上,靖王无罪,被驱逐到幽州的路上就遭到埋伏,险些丧命。靖王扶持皇上多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您于心何忍?” 又是一个为靖王歌功颂德的家伙吗?龙奕没耐心听下去,冷冷一笑。他不必怀疑,龙厉大难不死,京城的这些官员必有蠢蠢欲动,要重新选边站了。 “皇上,为了把靖王逼到死路,金雁王朝已经折损了五万将士,楚阳和濮永裕两个主帅全当了俘虏,如今还在城门上吊着呢……” 楚阳和濮永裕都是皇帝最为信任的左右臂,他相信他们宁死不屈,绝不会透露半点消息,但是,听到他们被龙厉吊在城门下,在这般风雪交加的恶劣天气,就算是武将出身,怕也挺不过三天。 五万大军没了,或许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在如今人心浮动人人自危的时候,会影响百姓和官员对皇帝的观感,毕竟,龙奕上位五年,一直是用“任君”的形象经营起来的。 但,这样一位“任君”,却因为兄弟之争,内心狭隘,赶尽杀绝,生生葬送了五万无辜的将士,再加上之前后宫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事,皇帝的形象早已一落千丈。 一个人若想登上最高位,无非是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帮得上忙,才能一步登天。 天时,是这一场五十年不遇的暴雪,制造了金雁王朝建国以后从未有过的混乱局面。地利,是龙厉选了看似开阔的地段守株待兔,才能一举拿下五万大军,而他故意在小镇下榻,也是精心算计过的,黑夜里的树林里,就算藏着一千人,也不容易被人发现,因此皇帝派去的高手,自当是寡不敌众,犹如羊入虎口。人和,是靖王利用西南一战成功扭转了在百姓眼中的坏名声,让众人见识了他的杀伐决断和铁血手段并存,体内的王者气概再也无法隐藏。再者,边家军若是在别的时候冒出来,必定逃不了被扣上“草莽野军”的嫌疑,可是边家军不但有着一套严格的规章,进了京城非但没有烧杀抢掠,反而严于律己,热心助人,完全不比朝廷每年花上大量军政银子养起来的正规军队差。 为什么?为什么什么好的都让龙厉占了?就因为他作为一国之君要征用龙厉身边的药人,龙厉就要处心积虑地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 正在皇帝径自沉思的时候,跪着的官员依旧一脸痛苦地说着:“皇上,靖王放话了,只给我们五天时间考虑。五天内,您若是愿意退位让贤,京城就不会有任何战争,不费一兵一卒,不留一滴鲜血……而且,到时候,靖王会在全城范围内放粮,保证所有百姓都可以撑到来年开春。” 顿了顿,见站在高处的皇帝依旧不语,众人小心翼翼地面面相觑,又说:“若皇上不同意,靖王说,他就只能攻城了,到时候生灵涂炭便是皇上一手造成的。一旦全国都断粮了,饿死的百姓何止千人万人,尸横遍野,白骨成山,皇上又如何安抚这些饿疯了的饥饿百姓?” “放粮?”龙奕总算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很低,很快就被吹散在刺骨的冷风里。 “是,靖王说他有办法……”官员头也不敢抬。 他有办法?龙奕陷入沉默,为什么遇到艰难困境,龙厉总有办法?他并非走到绝境,地方上还有军队,可是,连这些京官都站在了龙厉的身后,又有多少地方官员愿意听他调遣,迅速出兵,镇压靖王的势力? 转身,他无言地走入寝宫,常辉尖细的嗓音划过阴沉的天际,几乎带着哭声。“众位请回吧,皇上累了。” 之前,他把龙厉逼得紧了些,如今报应来了,看在亲兄弟的份上,龙厉给自己两个选择。 一个是血流成河,哀鸿遍野,饥荒成灾的结果,一旦选了,他也只是让自己在龙椅上多坐两天而已,他并无十成把握。 到时候,成王败寇的人,会是谁呢? 更别提,“开仓放粮”四个字,一旦传到整个金雁王朝,哪怕每一户家庭能领到一袋米,勒紧裤腰带,至少也能继续撑好几个月。 这是放狠话而已吗?除去早已买好半年存粮的人家,整个京城至少还有上千户普通百姓没买到粮或者只买到小部分,放眼望去,在这么白雪皑皑寸草不生的季节,就算龙厉再有本事,他又能如何能说的如此冠冕堂皇,成竹在胸?! 龙厉这是在逼他啊……用这些官员的眼泪攻势,一张张老脸老泪纵横,居然没有一人支持他跟靖王继续对着干。 多可悲啊? 曾几何时,几乎所有官员的心,都已经朝着靖王了? 他没想过,他会用这种方式退位。 让贤?果然在世人的眼里,靖王上位,能给他们更大的希望,给国家更大的前程吗? 龙奕连连冷笑,扶着碎玉圆桌,其实,到这个地步了,龙厉大可用更加尖锐的方式逼迫他下台,但他却始终没用任何阴损手段,实在是……不像他的行事作风。 为了想要得到的,在自己眼里,龙厉一直都是不择手段的。 对付自己的亲哥哥,至少还留了一分颜面,不让他在众人唾骂之下下位,算是仁至义尽了么? 常辉亲手端到皇帝面前的晚膳,早已凉透,皇帝碰也没碰,他不敢再次提醒,生怕被皇帝迁怒。 “皇上,奴才想到一人,坐镇西北的纯老王爷……他是皇上的皇叔,若是他得知京城的消息,或许会来主持公道?” 龙奕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了口,眼底早已被阴霾覆盖,整个人犹如老了好几岁。“纯皇叔年轻的时候,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如今年纪大了,才不愿掺和政务。他本性不正直,贪图享乐,自私自利,又如何愿意管这些?再者,上次康伯府逼宫,正是靖王带领纯皇叔的九万守城兵一路南下,这样的人,不想到拥兵自重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非要选一方,朕不认为他会选朕,而舍弃靖王。当初靖王卖了个人情给他,才让一个民女所生的小儿子被震册封为世子,他不插足让朕的处境雪上加霜,你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袖手旁观罢,放任我们相争罢了。” “难道皇上真打算——”常辉哽咽着,已然说不下去了,事实上,他身为一个下人,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靖王攻城,用最强悍的方式逼宫,那么,皇帝很可能无法全身而退,而宫里的这些太监宫女,更可能为皇帝陪葬。 如果靖王不攻城,是因为得了皇帝的圣旨而成为新一任国君,那么,不但皇上可以当太上皇,宫里的这几百下人也能苟延残喘。 “下去吧。”不想再听,皇帝挥挥手,望向半开的窗户,再度恢复了沉默。 晚上的雪变小了些,但还是陆陆续续一直停不下来,天边的弯月细细长长,周遭却几乎看不到星星,一派孤单寂寥的景色。 …… 又回到了靖王府,他们离开,不过才短短半个月而已。 在天黑之前,芙蓉园已经打扫干净,毕竟下人都有了默契,王爷必然是跟王妃同屋而睡,大小家具几乎不用动,全在原来的位置。 走的时候,秦长安很清楚,他们绝不会就这么跟过街老鼠一样被皇帝驱逐出去,就会跟大部分的皇子一般老死在异乡,因此大件的东西没有卖掉一件,全都留着,本就是一场好戏罢了,何苦搬来搬去折腾下人? “好大的雪啊。”她站在长廊下,身披一件杜鹃色的厚实斗篷,帽子边缘围着一圈浅灰色的貂毛,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看着靖王府的下人奋力地在地上铲雪,因为半个月没人居住,这一场雪在靖王府内留下了很深的痕迹,处处都被白雪掩埋,花园里的树也被压垮了好几棵,几个偏远的院子,更是堆积了厚度到膝盖的冰雪。 五十年不遇的大雪,可不就是如今的场景吗? 靖王府因为是豪门大户,当初建立王府的匠人全都用的是一等一的好建材,据说只有一个库房的屋檐受损,其他地方都好好的,只是苦了一般的小户人家,据说很多地方全都受灾严重,屋子不能住人,已有几百人被冻死,如果这场雪还不停,只怕会更糟。 “王妃,屋内的暖炉已经点上银丝炭了,进屋吧,外头实在太冷了。”翡翠疾步朝她走来,虽然穿着小袄,还是鼻头比冻得发红。 “走吧。”她淡淡一笑,收回了目光,缓步走向自己的屋内,一走到屋内,暖和的空气扑面而来,迅速融化了衣裳上的寒意。 白银面无表情地朝她走来,弯下腰,朝着秦长安低声细语,把今日皇宫发生的事,巨细无遗地说了一通。 入夜。 她心情很乱,只是想找个地方静一静,这个要求或许不过分,可惜不行。 在小镇子上曾经想过龙厉会用什么方式杀回京城,但心中着实有些抗拒也许回见到血流成河的一幕,战场交锋是一回事,屠城……是另一回事。 001 天选之人 难道,正因为感受到了她内心深处的顾忌,龙厉最终才选了相对较为温和的方式,让文武百官跪在皇帝脚下,分析利害关系,当他的说客,但最终,还是让龙奕自己选择? 这样的话,就算两方最终还是免不了一场恶战,此事就成了皇帝一手挑起的,龙厉不再被扣上“逆臣贼子”的罪名。毕竟,是他容不下自己的亲兄弟在先,先是冠冕堂皇地赏赐了封地,后是派兵追杀在后,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可是,皇帝会愿意退一步,为了苍生,退位给亲弟弟吗? 就这么胡思乱想,迟迟没有睡意,因为闭上了双眼,听觉反而更加灵敏,听到门外不远处响起了说话声,声音很熟悉,几乎不用辨认,一听就能听出来是谁。 他回来了? 龙厉走入内室,一边脱下寒气很重的外袍,一边看向床上窝成一团的女人,只是她背对着他,他无法看清她是否已经睡着。 几天前,秦长安跟他提起,江北一个仓库里堆积着上万石的稻米的时候,他难掩惊讶。毕竟商场上的事,他早就全权交给秦长安去办,就连风离大多时候也直接找上她,而她事实上也的确比任何一个当家主母更善于打点靖王府的财产,他对秦长安全心的信任,大事小事一并不管。 而这次,也是她直接跟风离商量过后,做出的决定。在他们离开京城之前,大手笔地买下京城约莫七成的稻米,不只是如此,还让农夫不分昼夜地把晚稻收割,加了两成的价格,囤积在那个不起眼的仓库,但却暗中让人严守着。 当他听到稻米的数量后,对秦长安不只是刮目相看,虽然他注定会赢,但他不介意锦上添花,赢得更漂亮。 唯一好奇的是,她为何会抓住这么好的时机,如有神助?当真只是因为她拥有商场上极为敏锐的感觉,单纯地想要大一笔横财吗? 秦长安虽然很有经商的天赋,一直都是他眼中的那个“小财迷”,但他明白她身上没有铜臭和市侩的气味,大是大非之前,她从不有一刻的纠结混淆。 “这么早就睡了?”他掀开被褥,有着她体温和馨香的被窝,着实吸引人,从背后环抱着暖呼呼的娇躯,他将下颚搁在她的肩膀上,嗓音是外人从来听不到的宠溺温柔。 “怎么这么晚?”她睁开眼,没打算装睡。只是,感到胸口很沉闷,有种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因此她起身,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来。 重新回到靖王府,他们又会在靖王府住上多久,一个月,二个月? 人的一生总在前进,在迁徙,谁知道今日脚下的土地,千百年来有没有别人曾经写下传奇故事?最重要的回忆,不管是陆家还是靖王府,留在心里也就够了。 “在为爷担心吗?”龙厉扯唇一笑,作势要宽衣解带,语气戏谑。“这次太过顺利,就算想要受伤都没处受去。” 她看他一副轻佻模样,手肘一记拐过去,没好气地斥道。“事情已经到这地步,该担心的就担心了,不该担心的也担心了,还能如何?” “唔……”他低下头,闷哼一声,眉头紧蹙,状若痛苦。 又是在演戏吗?秦长安狐疑地看着,毕竟,她虽然在生气的时候喜欢对自己的男人动手,可是毕竟没有多大的力道,他装什么?有这么弱吗? 不过,龙厉并未在下一刻抬起头来,渐渐的,额头冒出细微的薄汗,他一直维持着侧身的动作,身体僵硬,看上去不像是伪装。 “哪里不舒服?”小手抚上他的后背,她神色一柔,这阵子彼此都在紧张不安的氛围下,或许龙厉对夺取皇位有着很大的把握,但脸上难掩疲惫之色。 因为,他要做的是万全准备,不容许任何一个环节出错,若是几年前,他夺位失败,不过是孤家寡人一条性命罢了,如今,他还得顾及一家三口的安危,不但不能让秦长安跟他一起下黄泉,更不能让到这个世间才短短十一月的儿子就此夭折。 她眼神一凛,攸地瞪着他,惊呼一声,再也无法言语。只见龙厉的左臂上方,有一处高高凸起,带着可怕的红紫色,因为冬日衣裳穿得多,并不容易看出他手臂上的异样。 “怎么回事?”她的思绪飞快运转着,难道是十天前,在小镇子上被人追杀,龙厉就受伤了? “只是被撞了下而已。”他轻描淡写地说,那夜在芳华镇上下榻,当他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楼下的一个守卫抬眼朝他行礼的时候,几不可察地看了他一下,就在他跟守卫擦身而过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杀机。 这个守卫,跟他们一道离开京城,正是内鬼,查了这么久,总算露出狐狸尾巴,正是因为他,皇帝的人马才能迅速得知他们在芳华镇过夜的消息。 龙厉接下此人的几招,然后,慎行很快出现,一剑封喉,处决了那个守卫。 当初他只觉得左臂有些刺痛,但毕竟没有流血,接下来忙碌了好几日,直到今天回了京城,被秦长安剥开衣裳,他才发现情况不太乐观。 她正脸直视着他,神色十分不悦:“什么撞了下而已?我当初就告诉你,左臂不能用力,否则,旧伤容易复发……这分明就是差点骨折了!你居然拖延了好几天都不说,难道就不会痛吗?” “嘶——”龙厉倒抽一口冷气,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轻声说道。“你不说还好,说了果然很疼。” 秦长安还想骂上一通,好让这人长点教训,免得手臂全废才知道后悔,美目瞪了他一眼,却被他此刻的模样震慑住了。 他本就生的俊美好看,此时眼中带怨,羽睫轻颤,轻咬薄唇,这爱怨交织的模样实在非常人能够抵挡,何况她对他有情,又要如何舍下?又如何舍得痛骂? 她一声不响地下床,取来伤药药油,坐在床畔,用温热药油给他按揉着旧伤的位置,最后用涂抹了伤药的纱布一圈圈固定住红肿的伤口,漫长的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龙厉半坐在床上,目光舍不得从她专注又生气的脸上移开,只觉得灯下看美人,实在太过惊心动魄。 他一直都被她鲜活的怒容所吸引,不知是带些不能见光的恶趣味,但他不想改,只是这一刹那,他想起了几天前在小镇客栈上看到的那一幕。 古怪的是,在看到她手握金刚锥刺杀黑衣人的时候,他除了震惊之外,眼前浮现的竟然是在顾太山那个山洞里的古朴壁画。 壁画上的女子,似乎容貌看不太清楚,可就是让人感觉跟秦长安的神态表情极为相像,尤其是对方骑在展翅飞翔的巨大凤凰上,高高举着跟金刚锥如出一辙的兵器,而地上全是骷髅,象征着领兵出征的场面。 那位凤凰天女,犹如战神一般,说不上美若天仙,柳眉倒竖,眼神熠熠生辉,张嘴呐喊的气势,跟秦长安越看越像…… “至少养个十天半个月,忌辛辣,也别洗澡,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再让左臂受第三次伤,你自己去请太医,我不管了。”她冷哼一声。 这些哪里是丑话?他分明听的出来妻子对丈夫的满满关心啊。 “事不过三。”他扯唇一笑,作势捉住给他披上里衣的小手。 “你还想有第三次?”她挑了挑眉。 “不过是小伤罢了,既然回了王府,很快就会痊愈,若只剩下右手能用,夫妻之间很多事都不太方便,自然不能委屈了你下半辈子的幸福……”他顿了顿,笑得更邪气。“本王懂得。” 他懂什么啊?!她想要他保护好自己的一条手臂,哪里是想这些闺房情趣?!这男人太过可恶,就知道用这种让人脸红心跳的荤段子避重就轻,转移话题! “长安,爷有话要问你,之前没有机会,你要老实回答。”等秦长安洗了双手,重新回到床上的时候,龙厉才扯下帐幔,转过脸瞧她。 他的脸上没有笑容,眉间不动,深潭般的黑眸纳入似有若无的情绪,眼神骤然变得犀利。“你怎么会收下金刚锥?” 秦长安没料到他会问及此事,虽然微微一怔,却没想过要说谎,一五一十地把边圣浩的话说了一遍。 “长者赐,我不好回绝,再加上——”秦长安垂眸,若有所思地说。“看到金刚锥的第一眼,我觉得它很特别,而且,用起来也很顺手,就留下了。” 换做平日,别说秦长安收了一件兵器而已,就是她网罗整个江湖名气在外的兵器当成是收藏品,龙厉也会由着她。可是之前在山洞里看到的壁画令人心神不宁,而边家老太君居然把御赐之物轻易地转手给了秦长安,边家是打着什么主意? “三郎?你在想什么?”见丈夫的眼神愈发阴沉,她直觉有些担心,该不会她受了这份礼,龙厉就想对付边家吧? “你就不怕这兵器上头的煞气害人吗?”他凉凉一笑,神态有些高深莫测。 闻言,秦长安暂且放下担心,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煞气这种东西,看不到摸不着,与其说不怕,不如说我相信上苍早有安排。大哥是少年将军,死在他长枪下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吧,要比戾气,他身上的戾气可不少。可大哥一身正气浩荡,杀人那是为了保家卫国,那是他身为将军的责任,并非他出于私心而杀人成性,如今不照样娶妻生子,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再说,就算死在金刚锥上的魂魄无数,他们又不是我杀的,就算冤魂索命,也不该来找我啊。” 龙厉漂亮的墨瞳微缩,眼底略过深思的薄光,嗓音低沉几分。“胆子是越来越肥了。” 她噗嗤一笑,看样子,他不生气了,也就是说,她可以正大光明地留着金刚锥,主动靠在他的肩膀,柔声说道。“就当是一把自保的武器罢了,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他没说什么,哼了声,或许壁画上的凤凰天女跟秦长安的神态有些相似,不过是一个巧合,他何必总是把两人联系在一起? 甚至,没有人说得清楚,那一幅壁画是什么时候刻画在洞顶的,他过分在意,反而显得可笑了。 前世今生这种鬼东西,不过是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 没错。 他可以相信秦长安的命格奇特,或许还有帮夫运,但是说的更加神乎其神,他就不信了。 去他的劳什子凤凰天女!秦长安就是个普通女人,有血有肉的女人……他的女人。 “我给了他五天时间。” “皇上就没想过要去别的地方搬救兵吗?”这一点,她一直觉得奇怪,金雁王朝是个兵强马壮的强国,京城有十万兵马,但地方上同样养着兵马,整个国家至少有五十万将士,真要打起来,没有数月不可能分清胜负。 “他自然想过,不过,口谕和书信都没能传出去。”他轻描淡写,似乎不愿多谈,毕竟,或许秦长安胆识过人,但他还是不想把那些血腥的事情全都摊开来。“京城发生剧变,地方上也差不多该知道了,毕竟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知道是一回事,要不要跟傻子一样冲出来效忠是另一回事。”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自负,龙厉认定那些手里有个几万兵权的武将不敢跟他对着干,若想当忠臣,想用救驾的功劳加官进爵,也得看看这条路是不是有去无回。驻扎在京城附近的几个武将曾经都跟他有过来往,加上皇帝有心打压他们武将的势力,他们本就心存不满,如今,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就算有一些不是他的人,情急之下,还不是在他的威压下投降了? 因此,有了足够的信心,他愿意给龙奕五天时间做出选择,完全不担心龙奕用缓兵之计。他日他登基上位,也是光明正大,再者,当天下人都知道皇帝种了蛊还未解开,不知道的人必定认为天子活不长,既然如此,谁又会坚持要一个有今日没明天的人手握权杖? 一个强国,需要的是一个强悍的君主,而他,已经是皇族之中最好的人选。 “长安,说了这么多话,你还不困?”某人的手指已然围着她的纤腰打圈圈了,话锋一转,一针见血地问道。“已经给儿子断奶了,是吗?” 看似寻常的闲聊,但她很快想到之前他说的那句“断奶之后,你彻底归我”的狠话,还能不清楚他的心思,她也枉为人妻了。 “你别动,手臂还没好呢。”见他正打算压下身段,她动作更快,一把把他摁倒。 望着她伶俐的身影,他嗓音微微发哑。“我喜欢你方才推倒我的样子。” 什么她推倒他?说的她好像跟个粗鲁的女土匪似的,而他是被自己掳来的清贵公子哥,任由她在晚上变着法子蹂躏! “反正我旧伤未愈,动不了了,就算你想对我为所欲为,我也反抗不了……” 她仿佛不敢相信向来骄傲的他竟然这般大方示弱,惊愕地睁圆了眼,像极了一只噎住了的兔子。 他还能再矫情点吗?! 他凝视她,墨色眼眸在夜色里流光璀璨,眼梢处隐约可见情欲的艳色。“青青,你不想要我吗?” 她终究是拿他没办法,眼前的男人一定是个祸水,才有如此颠倒众生的可怕力量,她或许可以拒绝,但想着彼此已有许久不曾燕好,着实无法拒绝他。 关于男欢女爱这件事,她比一般女子看得更加豁达,她无法否认的是,他是个恶人,她却在这样的恶人身下尝到了什么叫欢愉。 “好啊,待会儿就别怪我辣手摧花,弄痛你了。” 秦长安不甘示弱,跨坐在他的身上,他的衣裳还好好地穿着,而他胸口的衣襟被她扯得乱七八糟,可以窥见那坚实的肌理上闪烁着水润的光泽,顺着他的脖颈而上,她突然看到他的俊脸上带着一种淋漓尽致的畅快。 他的眼底飞快闪过一道狡诈精光,弄痛他?最好是她有这个能耐,他会……十分期待呢! “青青,你真是一个尤物。”他吻上她的唇,淫靡地说。 她喘着气,闭着眼睛,任由他耸动着,两人折腾了半个时辰,秦长安才彻底无力地趴在他的胸膛上。 女上男下,固然看似威风八面,可惜,实在是耗费太多体力了。 这么快就累了? 龙厉在心中想,不如下回还是他在上面,让秦长安享受就成。每每他衣冠禽兽般地在她的身上逞凶,厉害的时候可以纠缠一整夜,不像秦长安,说得好听,这么快就结束了。 对于他男性的本领,他还是小小骄傲了下,手掌轻轻拂过她依旧平坦的小腹,眼神微微一黯,还不知道他的女儿什么时候才来? 皇宫。 常辉进寝宫送早膳的时候,才发现皇帝趴在桌上,脸色青白,顿时大吃一惊,慌乱地请了太医。 对于皇帝的忽然头晕目眩,起初太医诊断只是劳累过度,休息几日就好。 岂料皇帝躺着躺着,不但不曾见好,反而无法下榻,每日昏睡的时辰愈多,清醒的时候愈少,从前日算起,已经是两日两夜不曾睁开眼。 太医院上上下下不知召集了几次会诊,剖析脉案,辩论药方,却是谁都说不清皇上究竟染了什么毛病,每日针灸进汤药,病情竟是毫无起色。 比起皇宫的阴沉气氛,靖王府则是明朗轻快许多,虽然天际依旧不曾有半点阳光,小雪还在下,但似乎已有缓和的情势。 靖王一回京,大雪就成了小雪,说不定很快天就要放晴,天气上的细微变化,却已然让京城里流传着这样的传闻,说靖王才是天选之人,以后若是登基称帝,必然能给金雁王朝一个新气象,犹如这一场暴雪一般,虽然造成了很大的恐慌,但是瑞雪兆丰年,兴许来年是个丰收的大年。 也不知这些传闻是谁散播出去的,天选之人?这个称呼是不是太过玄乎了? 秦长安抿唇一笑,儿子趴在肩膀上,随意抓着她的一缕发丝啃着,口水全都沾上了,她不以为意,仅仅是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后背。 刚刚断奶两日,儿子很不习惯,每到肚子饿了,必然哭得震天响,乳娘看不过去,好几次都想偷偷给龙羽喂奶。 秦长安当机立断,让翡翠给乳娘包了十两银子,打发乳娘走了,毕竟龙羽是她的第一个儿子,她想用自己的方式教养他,民间的那些风俗规矩,若是不合适,她不必人云亦云,毫无主见。 儿子的双眼盈盈闪烁着泪光,鼻子发红,很显然,刚刚不久之前才哭过,正如龙厉预见,龙羽的奶瘾很大,喝不到香甜奶汁,当然要跟娘亲哭闹撒娇了。 可是,两天下来,完全不见任何效果。他没想过自己的娘亲,看着温柔,实在好狠心啊。 “男子汉哪来的这么多眼泪?”秦长安又轻轻拍了拍他,在他哭得时候,她知道这是儿子想喝奶的手段,俗话说得好,会哭的孩子有奶喝,不过,她偏偏不纵容他。 002 为什么你也逼我做选择 话音未落,翡翠送来了一碗鸡蛋羹和肉糜粥,刚刚从炉子上端过来的,热气还未散尽。 她亲自舀了一勺金黄色的鸡蛋羹,送到儿子的唇边,儿子却偏过脸去,大眼睛水亮亮的,一副不肯吃的倔强模样,小手牢牢地抓住她胸口的衣裳,死也不放。 孩子断奶,当然受折腾,需要一段时日适应,因此厨房做的都是这种软糯入口即化的吃食,一般而言,肉糜粥、青菜粥之类是最寻常的菜色。 虽然龙羽身为靖王世子,以后或许身份还会再高一等,但秦长安却完全不想把他养的太过娇气,不想让龙羽走龙厉的老路。毕竟他父王这辈子运气好,遇到她愿意包容他的刁钻挑剔和一身的坏脾气,自家儿子却不见得能遇到这样的伴侣,还不如在小时候就花点心思,把他往正途上带。 断奶对于妇人而言,照样不好受,胸口总是时不时地胀痛,毕竟不会因为决定给孩子断奶,身体也一并停止了奶水,所以这些照样充盈的奶汁,一定要想办法疏通,才能缓解疼痛。 这件事,本是学医的她可以自己完成的,可是某人也不知从哪里知道妇人这般隐秘的琐事,于是,每天他必定要亲自动手。 秦长安当初还有些害羞,不过难得龙厉没有露出邪佞笑意,神色从容淡定,一回生二回熟,她也就放任他不管了。 若是豪门大户,断定不会有这种事情的发生,男主人多半高高在上,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只管播种,生孩子等一系列的烦恼和痛苦,全都是女人独自承受。多不公平! 所以,想到此处,秦长安心里就一阵发暖,让龙厉明白女人为了生孩子,有多辛苦也是好事,他愿意为她分忧解难更是求之不得,又何必过分害羞呢? 天底下的女人,多半是悲哀的,她们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就为了嫁人生子,传宗接代?一旦不能生孩子,尤其是不能生儿子,就成了被人唾弃的废物吗? 她当真为了嫁给龙厉而感到庆幸,上面没有公婆刁难,下面没有难缠弟妹,否则,若她迟迟不能怀孕,岂不是成为所有人的公敌和取笑的对象? “羽儿,你再不乖乖张嘴,我就让你父王来喂你吃饭,如何?”秦长安完全不会心软,见儿子如此倔强,于是也拿出了杀手锏。 奇怪的是,仿佛儿子当真听懂了她的话,原本偏过去的小脸,此刻不情不愿地转了过来,殷红的小嘴儿微微张开。 她趁热打铁,将一小勺香喷喷的鸡蛋羹送到他的嘴里,羽儿拧着眉头,含了一点在嘴里,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仿佛吞下的不是美食而是毒药。 “你呀,非要听到你父王的名字才肯乖乖的,是么?”她以食指轻轻刮了刮胖小子的鼻尖,俏脸上满是笑容,不悦地哼了声。“这么小就知道欺善怕恶了?小滑头。” 她对儿子的教导方法,就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和规矩来,温柔的时候温柔,体贴的时候体贴,但绝不会过分宠溺孩子。 不管孩子长大后聪慧或者平庸,能大展宏图或是碌碌无为,她至少希望他是个是非分明、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因此,小事必须从娃娃抓起。 虽然喂得慢了点,但是龙厉已然成为秦长安用来恐吓儿子的最佳人选,儿子虽然双眼红通通的跟兔儿一样,却无可奈何,只能憋着嘴儿慢吞吞地含了一口口的蛋羹。 蛋羹吃了一半,秦长安又改为喂炖的稀烂的肉糜粥,肉糜已然看不出原状,跟粥融为一体,但比起鸡蛋羹而言,更利于孩子初步学习咀嚼的能力。 一顿饭喂了半个时辰,毕竟是儿子愿意吃这些食物的第一次,秦长安并不操之过急,翡翠走过来收拾碗筷的时候,瞧见两小碗东西几乎都见了底,笑眯眯地说道。“呀,世子的胃口还挺大呢,奴婢过去在邻居家也见过孩子断奶,哭天恼地多得很,有的吃两口就算了,有的吃了还吐出来呢……世子真乖啊。” “你就别捧他了,原本他是打算跟我闹脾气的,幸好我搬出来王爷这张王牌,否则,他这会儿还跟我僵持着呢。”秦长安说的不以为然,但眉眼之间全是柔和笑意,男孩子有点自己的脾气不是坏事,免得以后性子软弱被人拿捏的好,不过,父母两人必须有一个人可以压得住孩子才行,否则,孩子被宠坏了,长大后一事无成,甚至为非作歹,那就头疼了。 闻言,龙羽仰着头,无辜地睇着娘亲,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秦长安倒是无所谓,一旁的翡翠看得心都化了。 “王妃,奴婢从来没见过像世子这么长的好看的男孩子呢,您怎么忍心由着他哭了这么久?”翡翠笑着叹气,言语之中全都是宠溺。 纵然如意是王妃第一个儿子,但由于父亲是那个身份卑微的后院人,如意小少爷长的也不错,五官清秀雅致,但是个子很瘦小,干巴巴的,皮肤有点苍白,嘴唇有点发紫,比同龄的孩子要矮半个头,可跟世子却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世子的长相实在精致,随着一天天长大,跟俊美无俦的王爷越来越像,尤其是额头的那一朵樱花般的胎记,让他看起来比寻常孩子还要特别,仿佛在人堆里都能第一眼瞧见他。 撇开性子不说,靖王爷本就是万中无一的美男子,他日等世子长大成人,只要不曾继承王爷的坏脾气,肯定是京城第一美男。 “没看出来你这么喜欢孩子,难不成是想嫁人了?”秦长安语气轻松地说笑。 “王妃就会笑话奴婢。”翡翠笑着摇头,耳根子却红了。“奴婢哪是什么孩子都喜欢的?王妃何时能再添个女儿,金童玉女凑一对了,能帮王妃多照顾两年,奴婢晚点嫁人也没事。” 秦长安垂眸一笑,没再说什么,怀里的龙羽吃饱喝足之后,昏昏欲睡,小脑袋犹如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别提有多可爱。 “主子,有客到,是皇后娘娘。”白银疾步走来,虽然严格说来,蒋思荷已经不再是皇后,如今宫里皇帝都自身难保,皇后的位子空了一阵子了,但因为秦长安跟蒋思荷的关系亲近,她的身边人也依旧称呼蒋思荷为“皇后娘娘”。 “快请。”秦长安眼波一闪。 不同于其他客人,白银直接把蒋思荷领到芙蓉园的偏厅,秦长安抱着世子坐着,见了蒋思荷,嘴角盈盈弯起。“娘娘总算愿意见我了?” 蒋思荷缓步走近,她依旧穿的素雅,身后穿了件浅金色的斗篷,轻轻握住秦长安主动伸出的手,握住了它,两人对视一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长安,今日我来,是有事相求。” 不是不曾看穿蒋思荷笑容里的勉强,秦长安轻点螓首,把世子转交给一旁的翡翠,转头说了句。“带世子下去午睡吧。” 支开了身边的下人,秦长安才开门见山地问。“娘娘,你可是为了皇上而来?” “你们离开京城之前,皇上曾经到家庙来见过我,他本想接我回去,那时,我没有答应。” 秦长安静默不语,若是她,她绝不肯因为男人来接她,就把之前的委屈全都忘记,一笔勾销,这世上啊,什么人都需要有点骨气,可不只是男人才需要有。 只听得蒋思荷神色淡淡,继续说下去。“或许我并不知道你们跟皇上之间发生了多少事,但我清楚这里头,皇上必须承担更多的过错。事到如今,其实胜负已分,不必多说,不过,皇上已经整整昏睡了两天两夜,太医根本找不出他的病症,所有人都猜测,是否是皇上体内的蛊虫让皇上陷入险境……” 秦长安眉头微蹙,脸色依旧清冷,大家会这么想,是因为蛊这种东西,让人谈之色变,但实际上,她却怀疑那只是皇帝体内的毒性发作。而那毒,是出于她的手。 “只剩下两天了,皇上的身体如此反反复复,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谁也无法笃定他还能活多久……与其如此痛苦,还不如卸下这一身君王的责任,享受平静的生活。” “皇上不是一个清心寡欲之人,否则,他也不会想到对王爷斩尽杀绝。即便,王爷已经答应去往偏远的封地…。娘娘怎么有把握,皇上醒来之后,一定会答应退位?你又如何笃定,那种平静寡淡的生活,就是他想要过的?”秦长安垂眸一笑,不疾不徐的语气听上去像是闲聊,唯独眼底却划过一抹锋芒。 因为把蒋思荷放在挚友的位子,她才愿意如此交心,巨细无遗地分析如今的处境。 蒋思荷深吸一口气,脸上生出一种释怀的笑容:“我了解皇上,若他没有在短短一年内遭遇这么多事,或许他必定死撑到底。但这回,我会竭尽全力,劝说皇上放下,这个选择不管对他还是对百姓而言,都是最佳的选择。” “你要去劝皇上退位?”秦长安脸色微变。 蒋思荷坚决地点头。“是,我本不再愿意踏入皇宫一步,已经想好了要开始全新的生活,哪怕是孑然一身。但是,为了皇上不再犯糊涂,为了百姓的生活不被影响,我会回去。” 秦长安定定地望向她,一时之间,心里百转千回,许多话在舌尖游走,但偏偏就是无法说出口。 蒋思荷无声喟叹,神色黯然:“当然,这或许也是我最后一次能帮你们了,往后,我只是一介庶民,有心无力。”当然,若靖王称帝,秦长安便是皇后,又怎么会有用得到她的时候呢? 劝说皇帝退位,金雁王朝依旧延续和平盛世,这其中或许有她的私心,毕竟蒋家早已投靠靖王,她后知后觉,可惜已然来不及阻止。至于蒋家这么多年保持中立的立场,不爱结党营私,便是为了她这个皇后,经营蒋家的门面,而这次,也是因为她被皇帝驱逐,蒋家不再对皇帝愚忠。 一旦皇帝迁怒蒋家,蒋家满门抄斩的话,她就是最大的罪人,她思前想后,整整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最终决定要当皇帝的说客,这样的话,可以挽救更多无辜的人。 一方面,可以保住蒋家,靖王上位之后,希望看在蒋家在京城里应外合的份上,哪怕没有加官进爵,也能让蒋家逃过一劫,而不是遭遇灭顶之灾。 另一方面,她身为龙奕十年的妻子,不希望他看不清情势,以卵击石,换来一个自取灭亡的结果。谁都不清楚他体内的噬魂蛊会让他在几年后离世,善于审时度势,能屈能伸,才是聪明人,又何必非要闹个鱼死网破? 或许,她还能赌上一把,因为龙奕还把她当成是妻子,她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龙奕因为一时负气而在历史上狼狈退场。 若她能够说服龙奕,别再做无用挣扎,不如享受当下,也能让靖王一个不再咄咄逼人的理由,让靖王夫妻早日入驻皇宫,靖王愿意开仓放粮,救济百姓,京城混乱的局面才能稳定下来。 对于一个王朝而言,这是好事。 “长安,我是真的想清楚了,不想再做这个表面风光,实则一点也不开心的皇后。我为家人活了二十八年,人的一生很短,或许我应该为自己想想了……若金雁王朝的下一任皇后是你,我相信,你会比我做的更好。”蒋思荷朝她微笑,眼底泪光闪闪。“这是真话。” 秦长安如鲠在喉,心中发酸,不知该作何反应。 “皇上是个守成的君王,可是,他不如靖王杀伐决断、手段狠辣。知道为何地方上迟迟没有动静吗?是因为江南各个有点名气的粮商,全都战战兢兢,听说朝廷跟他们征粮,他们自己尚且没有多大的存货。再富庶的家族,也有家人要养活,一旦朝廷要征粮,他们拿什么来缴?可是皇家之威,不可抵抗。但靖王说了开仓放粮四个字,我想他们全都大松了一口气,又怎么会反对靖王上位呢?在危难时刻,更考虑一个君王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这些都是我的看法。” “娘娘果然博览群书,这一番见解,丝丝入扣,完全不输男子。”秦长安是真心敬佩和尊重这位朋友。 “不过,我跟他们一样很好奇,全国都缺粮,为什么靖王却能拿出这么多的存粮?我猜,必定跟你这位贤内助离不开。江北蒋家也有几块田地,听闻他们曾经目睹有人拿出收粮多提两成的价格让农夫连夜收割,做出这样决策的人,是你吧。这些稻米早收了几天,运到了可以烘干的库房,就能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吃起来也并不会影响太大的口感。”蒋思荷的眼底满是激赏。“宁可有所准备,也不要措手不及,如果这些都是你做的,长安,你的确不该屈就于一位王妃,可以往更高处走。” “娘娘,任何人都不清楚,这些天我的心情有多复杂——”秦长安的眼神骤然深沉几许,她的嗓音突然有些低哑,每一个字,吐的很艰难。“我很挣扎,不想自己成为破坏娘娘幸福生活的那道裂缝。” “长安,的确,你的出现,对我的世界而言,是一道裂缝。”蒋思荷直勾勾地盯着她。 秦长安搁在膝盖上的双手暗暗紧握成拳,她感觉自己一颗炙热的心渐渐发凉,她想要蒋思荷的豁达和释怀,是否完全不可能? 睇着不发一语的她,蒋思荷不由地吞下一口叹息,她徐徐开口。“原本的我,活在一个封闭枯燥的世界,就像是背着一个厚重的壳儿,是你,在我坚硬的壳上敲了一道裂缝,让我看到了真正的阳光,真正的鸟语花香。也让我彻底明白一件事,若想获得幸福,我就必须抛弃这一身沉重的甲壳,否则,我终生都不会感受到真心的快乐。” 问到此处,秦长安的双手紧紧攥着裙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这一番话,着实是由蒋思荷说出来的。她的心情异常激动,是她活了二十年罕见的手足无措,明明嘴角有笑,眼底却汇出眼泪。 蒋思荷同样很动容,她的嗓音微微哽咽,眼神坚决又温柔:“所以,让我回宫吧,长安。不过,在我能劝服皇上之前,皇上必须即刻清醒。” 轻点螓首,秦长安从腰际掏出一个圆形瓷瓶,放在蒋思荷的手上,蒋思荷的心如明镜,话说到这份上,她若是继续装傻,就显得矫情了。 “长安,在我被赶到家庙待发清修的时候,你一人出面对付银辉,把大皇子带走,这份情,我绝不会忘记。”蒋思荷垂眼看着手里的小小瓷瓶,越握越紧,云淡风轻地说道。“虽然不知什么原因,但皇上似乎一直在针对你,小行宫那趟,你吃了橘子中毒,此事是谁做的,我心知肚明。我绝不会因为皇上是我的丈夫,就失去了该有的辨别是非的能力,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秦长安亲自把蒋思荷送到门口,心里实在万分舍不得,亲手帮蒋思荷拉了拉身上素净的斗篷,眸子里藏不住的关心。“娘娘,小心。” “你也是。”蒋思荷清冷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松动,眼底泪光再度一闪而逝,她抿唇一笑,清秀的容颜上少了往日的威严,多了人情味。“别送了,外头冷。” 目送着蒋思荷坐上了一顶紫色轿子,缓缓离开了靖王府的门口,秦长安才转身,她的脸上依旧平静,眼底无波,但心中却暗潮汹涌,迟迟不曾平息。 …… 大雪终于停了。 在五日之期的最后一日,皇帝醒来了。 “皇后?”他幽幽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有一道藕粉色的身影定定坐在床畔,直到轮廓逐渐清晰,他不由地喜出望外。 蒋思荷彻夜陪伴龙奕,在睡在外室的常辉公公支撑不住打瞌睡的时候,给龙奕服下了瓷瓶里的两颗解药,这一夜,她不曾合眼,从洞房花烛夜见到龙奕的那一面,一直到最近他去家庙想接她回宫的那一幕,全部跟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里闪现。 半个多月前的那一场拥抱,她只是被他抱在怀里一瞬间而已,甚至还未嗅闻到他身上的熟悉气味,他就被蛊虫折磨的撞墙……唯有她自己明白,那一瞬间,她惊慌失措,甚至,于心不忍。 她本以为,可以跟龙奕桥归桥、路归路,就当做是寻常夫妻,龙奕早就休了她,她又何苦念念不忘? 可是,他的出现,依旧在她看似平静的心湖掀起了细微的涟漪。 “皇上,是我。”她淡淡笑着,回应。 龙奕的眼底难掩失望,虽然蒋思荷回来了,但还是不曾用“臣妾”这个自称,可见她的决定依旧不曾改变。他不免有点生气,压着嗓子,嘲弄地问道:“你既然不愿回宫继续当你的皇后,何必来见朕?难道你也认为朕马上就要油尽灯枯,没几天可活了?” “皇上不想见我?”蒋思荷作势要起身,脸上没了笑容,显得有些疏离。“好,我这就走。” “别,别走——”皇帝原本就气色很差的俊脸,一阵白,眼看着蒋思荷试图离去,他再也无法继续端着天子的架子,喊住了她,或许是因为他喊得太用力,反而气息不稳,紧接着一阵咳嗽。 这样的皇帝,对蒋思荷而言是极为陌生的,不只是因为他一副病容,十分虚弱,还有……她从未见过,皇帝这般真挚地挽留她。 “皇上,我此次进宫,是有一件事想问你,你可否答应我,看在我们当了十年的夫妻面上,我们推心置腹,无需半点隐瞒?”蒋思荷的神色一柔。 “你问吧,朕一定跟你说实话。”龙奕握着她纤瘦的手,虽然面色依旧苍白,但他醒来之后,似乎整个人精神充沛不少,也不再头痛。 “你是真的还想跟我当夫妻吗?” “朕亲自去家庙请你,这样的诚意还不够吗?思荷,或许朕当初的确对不起你,常常忽略你……。” 蒋思荷生生打断了皇帝的表白,她朝他微微一笑,虽然那张脸依旧只能称得上是清秀而已,但因为这一抹笑容,看起来和亲许多。“皇上,我们不谈过去,好吗?” 被她柔和的笑靥所吸引,皇帝心一动,不由地将她的手握的更紧,或许对蒋思荷的感情跟楚白霜的不太一样,他跟楚白霜认识的时候,彼此都很年轻,都是第一次爱恋,当然会热烈些。可是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在这时候发现对蒋思荷的感情,是细水长流,并不轰轰烈烈,但他希望能跟她一起到老。 “思荷,朕从来没有废后的想法,虽然不愿意承认被蛊虫操控,迷失了心智,但的确是事实。朕把你赶去家庙之后,常常对着鸳鸯佩发呆,可是一旦想得太多,整个脑袋几乎要爆炸。朕这么说,并不只是想要博取你的同情,而是想让你知道,朕在被中蛊之后,被银辉那个罪妇操控的时候,绝不是没有半点挣扎过。” 蒋思荷点了点头,这些事,若是皇帝不说,她一辈子也不会知晓。 “朕想跟你过下去,继续当夫妻。”龙奕见她沉默着,心中竟然有了诡异的不安,用尽力气握着她的手,这才发现两人的指尖一样的寒凉。 “可是,我在家庙点香的时候,已经跟佛祖起誓,我不会再当金雁王朝的皇后。” “什么?!”皇帝眼神骤然沉下。 “当时局面太过混乱,我不知银辉是否还会对大皇子不利,可我又无法离开家庙,只能寄希望于佛祖身上。我想给大皇子积累一点福报,只要他可以健健康康长大成人,别说是皇后这个位子,就算是要我的命,也可以。”蒋思荷顿了顿,狠下心来,正色道。“皇上,若你是真心想跟我白头到老,我们或许可以跟寻常夫妻一样生活,我不再是皇后,而你,也不再是皇帝……我们在宫外再找个家,相依为命,互相搀扶,不好吗?” 003 君临天下 “你——跟他们低头了,当了他们的说客吗?!你也认定朕已经翻不了身了?” “错了,皇上,我当的是自己的说客,我说服自己,再给皇上一次机会,再给我自己一次机会,再给我们携手十年的夫妻之情一次机会……我已经厌倦了深宫的日子,其实宫外的生活并不难适应,我可以,相信皇上也可以。” 皇帝久久不发一语,那双眼犹如深夜,无法看透,眼底有着山雨欲来的风暴,怒气正迅速聚拢。 “皇上,没有人可以强迫你,你想骄傲地坐在龙椅上,直到被靖王攻城的那一刻,我同样在心中敬重你。只是,我不想看到你们手足相残,更不想看到你有可能被推下万丈深渊,摔得粉碎的模样……不管你最后的结果如何,我可以答应你,终生不再嫁他人,你若赢了,我祝福你,你若输了,我会独自把大皇子抚养长大,让你的血脉得以延续。” 龙奕的双唇紧紧抿着,当下,他的心口被刺了一下,一股苦涩,在嘴里迅速蔓延开来。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蒋思荷的夫君。其实我有着私心,想着这次的危机,未必就不是你我重新开始的一个机会,我们渐行渐远的真正原因,无非是彼此身上的这层身份,若是我们变得跟平凡人一样,是否反而可以守住这份真心实意?”蒋思荷别开脸,说到动情处,她也无法继续假装倔强,眨掉快要落下的脆弱眼泪。“我愿意继续当你的妻子,却不愿意当你的皇后,皇上。” 他的嗓音也有着几不可察的颤抖:“连你也要逼朕吗?非要朕做出一个选择?” 拥有她,破镜重圆,却必须下旨退位,舍弃这些年来得到的一切;舍弃她,感情破裂,哪怕他能侥幸稳住天子的位置,蒋思荷也不会再靠近他一步……他了解她的性格,说一不二,绝非性子绵软的小女人!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他做选择?!为什么?! 龙奕五官阴郁,散发颓废,沉沉地说道。“朕的真心,还不能挽回你吗?这些年来,不快乐的人何止是你一个?可是,这些都是朕的责任!朕迟迟得不到一个健康的皇子,臣子逼朕选妃,朕不胜其烦!如今,你逼朕退让,否则就要失去你!靖王逼朕拿所有的百姓来当代价,若要保住任君的名号,就不能看着京城血流成河!” “我明白皇上的为难。” “你真能明白的话,就不该苦苦相逼……”他突然一咬牙,也不知何处涌上的固执,让他神志不清,狠狠地说道。“难道你就如此绝情?朕解决了靖王之后,一道圣旨就可以昭告天下,你依旧是朕的皇后!” 蒋思荷微微一愣,相处十年,皇帝当真不曾用这么决绝的语气对她说过话。难道,真的因为她下的药太猛了? 那些话对他来说,就像是一把利刃,已经把他所剩无几的自尊割的支离破碎了,是吗? “皇上,到时候就算圣旨到了蒋家,我也不会再进宫的。”蒋思荷嘴角勾起一抹苍白的笑意:“除非,你想我死。” 不能死!他怎么会想要她死?她当然不能死!皇帝双眼暴突,手掌突然松开,心头一阵无力,被她决绝的字眼惊骇住了。 “我再也无法怀孕,而蒋家对皇上而言,也已经成了心中刺,说真的,我配不上皇后那个位置了。但是,若皇上有心跟我一起生活,抚养我们的一对儿女,或许我能成为一个更好的妻子。”她知道她性子稍稍冷淡,两人之间遇到了问题,她又不爱跟丈夫倾诉,其实,纵然是皇帝有错,她也不是就挑不出半点问题。若上苍愿意给彼此一个机会,她不再期盼所谓年轻人般的火焰般的爱恋,只是想看看彼此是否能够携手同行,风雨同舟。 他是真的很惊讶,两人夫妻十年,或许这一次,是蒋思荷说过最多的一次。她本来就十分聪慧,蒋家弃明投暗,或许是要为蒋思荷报复自己,但他很清楚,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蒋家这么多年不曾走错路,岂会如此冲动? 对蒋思荷,他心存愧疚,当然还有情意,他愿意把蒋思荷亲自接回来,这样的真心不容怀疑。可是对蒋家,他们的背叛已经成为一根刺,不深不浅地扎进心窝里,又疼又麻,早就疲惫不堪他,这几日一想到蒋家,就浑身乏力。 或许他跟蒋家存在互相利用的关系,但天家跟蒋家一直都是相安无事,表面上十分客气,并无任何矛盾。 如果他能打败靖王,他必然愿意迎蒋思荷为后,愿意更好地对待她,这并非冠冕堂皇,可是蒋家的罪,他也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时候,蒋思荷纵然坐在高高的后位上,见家人受罪,必然心中苦涩,郁郁寡欢。 蒋思荷见皇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知道他心里还是不舒坦,一直涌上喉间的酸楚让她硬是吞下又涌上,但她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 她认为自己或许在皇帝的心里,还有一点位置,但如若最终她的存在无法敌过他的垂死挣扎,高傲心态,那么,他们就在近日分道扬镳,往后,她也不会再感到半点追悔莫及。 她苦涩至极地挤出一抹笑意,心想着男人跟女人或许还是不同吧,她能够很快地归于平凡,但皇帝却不见得可以重新开始。“原来,倦鸟归巢,是我的奢想,皇上恐怕跟我缘尽于此了。” “皇上,我走了。”蒋思荷起身,朝着皇帝欠了个身,看上去依旧是那位端庄得体让人挑不出毛病的蒋家嫡长女。 若皇帝以大业为重,他的计划绝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更改延误,可惜,这世上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权势和感情、野心和真心,没道理两者皇帝都能拥有。 或许,她是该对这十年的付出彻底放下了,也该承认皇帝对她有那么点感情,却并没有重大到为了她而推翻他设定人生的程度。 付出不见得会得到相应的回报,这一点,她本该早就明白的。 可是遇到感情,她终究又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因此而变得心软,真想不再爱了,不再在意了,没了爱,也就没了恨,她可以走回一个人的那条乡间小路,正如她从未来到皇宫之前作出的决定一样。 在她拉开了门,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的时候,耳后却传出皇帝低哑难辨的声音,仿佛是砾石擦过地面,透着史无前例的沧桑。 “思荷,你已经知道,朕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再拥抱你了,更别提行敦伦之礼。” “是,我知道。”蒋思荷不曾回头,不知为何,心跳如鼓,呼吸都显得困难。 龙奕的手紧紧抓住锦被,他已经派人去西南苗地寻找解蛊人,可惜迟迟没有结果,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如果他这辈子都无法堂堂正正拥抱一个女人,那么,哪怕权势能够让他拥有整个世间最年轻貌美的女人也是枉然,更别提,他从来都不是只贪图美色的男人,他是皇帝,但他也有自己的感情。 蒋思荷的一句“我知道”,早已胜过任何安慰,说的干脆利落,直指人心。 哪怕他们之后还有几十年的夫妻生活,却只是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她也毫不在意吗? “皇上,我已经无法生育,而我们也各自不再年轻,若你愿意退一步,没有培养太子的压力,我们膝下还有一儿一女。我更在意的,是我们品尝到的酸甜苦辣,而并非外人看到的光鲜亮丽。”蒋思荷的手搭在门把上,指尖因为用力,几乎深深陷入木板之内,哪怕心中早已掀起狂风大雨,她依旧不让自己回眸,毕竟,她知道成败在此一举,她不能示弱,她要皇帝认清现实,后宫对他而言,已经形同虚设。与其如此,他为何不跟她一样,尝试着走一条不一样的路呢? 他生来就是皇子,可不是每一个皇子,都必须功成名就,必须坐上皇位,斗了半辈子,争了半辈子,当真要把整个人生都断送进去才甘心吗? “你让朕考虑考虑。”他的这一句话,说的极慢,好似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耗费了大半的体力。 “好。”他们还剩下一整天的时间,她不必吝啬,来都来了,迟早要等到一个结果。 “把门关上,回来陪朕说说话,你开着门,风大。”龙奕又说,伴随着一阵咳嗽。 蒋思荷重新关上门,龙奕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浓浓哀怨,坐在她的身旁,那双探究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依旧纤瘦的身上。 “就算朕如你所愿,你认为靖王会放过朕吗?朕或许狠心,但他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静静听着,格外冷静地丢出一句。“皇上,你们是同胞兄弟,不到万不得已,我相信大可不必自相残杀。除掉了靖王又如何?任何一个盛世,难道就没有手握重权的臣子和皇族吗?靖王若想除掉您,我想,这五天的时间,他早已攻下京城……” 皇帝闷不吭声,龙厉当真是给他一个台阶下吗?还是,在他宣布退位之后,失去了所有的权力,才来暗中不费吹灰之力地除掉所有后患? “我给皇上端碗粥来吧,你昏睡了三天,理应饿了。”蒋思荷没再多言,毕竟,她该说的都说了,如果她对皇帝没有举足轻重的影响,那么,她也认了。 …… 三天后,金雁王朝发生了一件足以记载史册的大事件。 龙奕昭告天下,颁布了退位圣旨,传位于弟弟靖王龙厉,将玉玺交给靖王,自己则成为金雁王朝史上最年轻的太上皇,搬入小行宫,过起等同隐居的生活。 有人说,皇帝是因为畏惧靖王的势力,不愿死的太难看,因此退一步海阔天空,至少还能捞一个太上皇当当;有人说,皇帝被罪后下了蛊,身子大不如从前,那噬魂蛊必然是让人短命的可怕玩意儿,既然活不长了,又被靖王如此威胁,当然不必继续赖在皇位上,不如让给年轻有为的靖王;还有人说,皇帝虽然功绩不明显,但在位五年,多多少少称得上是个任君,为了避免短兵相接、伤及百姓的结果,以此退位的举动,化解了百姓的灭顶之灾,实属一个为百姓为国家着想的明君,是为人称道的。 而在龙奕退位那一日,龙厉推出了一系列的措施,迅速导正暴雪后带来的混乱局面。 首先,兑现了之前“开仓放粮”的承诺,所有因为暴雪受灾又被高价哄抢的粮商害的买不到米粮的百姓,全都在官府的调配下,每一户领到一石的稻米。以一家三口为例,约莫可以抵上半年的口粮,听到这个好消息,关乎大家的肚皮,一时之间,众人奔走相告,万人空巷。换了个天子对他们而言,似乎不曾带来太多的悲伤色彩,每家每户都能保证到明年开春不再饿肚子,龙厉执政,已然成了最大的喜讯。 其次,连下了十几天的暴雪,终于迎来了多日的晴天,四处的积雪开始融化。由于贫苦百姓的房屋受灾严重,国库拨了一笔赈灾的银两,买来大量的木材和砖瓦,房屋坍塌的人家可以领到一部分材料,即日起重新修建自己的屋顶。 百姓们忙的热火朝天,领粮的领粮,建房的建房,眼下衣食住行才是头等大事,谁有闲心关心别的事?就这样,龙厉成功地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缓解了百姓可能产生的抵触情绪,官府为百姓做了这么多好事,当然什么人都说新皇的好了。 十天后,龙厉坐镇皇宫,宫里的下人换了一半,龙奕的后宫全部解散,靖王府的下人和侍卫入宫,一切都在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改变着,毕竟龙厉雷厉风行的态度,众人全都绷紧了神经,迅速适应起皇宫的新环境。 边家军不再是一批不起眼的地方军队,龙厉下旨,封边家军为神勇军,收到京城成为一支正派军,犒赏将士。把边家军从名不正言不顺,变成名正言顺的军队。其他以蔡敢为首一并被皇帝打压的武将,全都官复原职,龙厉跟龙奕相反,对文武大臣这两派没有任何偏倚,事实上,他们是他用来相互制衡的工具罢了。 除此之外,四方城的承平候府升了一等,由龙厉亲笔写下一块“忠肝义胆”御赐牌匾,抬去了承平候府,承平候府连放了三天的炮竹。从今以后,承平候三个字不再是一个只能延续三代就要没落的名头,成为一等侯,是子子孙孙正经世袭的爵位。边圣浩也因为他的高瞻远瞩,成为一个经商入仕两不误的侯爷,而他二十六岁还不曾成亲,转眼间成为金雁王朝几大官宦之家争夺的乘龙快婿人选之一,一时之间身价大涨,炙手可热。 渐渐的,粮荒的危机被人抛之脑后,转眼间,已经到了十二月底,年关将至。 边家有喜,又适逢过年,秦长安给徐长芳放了两个月的假,让她能回家安心过个年,跟自己的丈夫子女团聚。同时两人说定了,由于徐长芳的丈夫是承平候府的二房嫡子,一心走商道,以后打算把家安在京城,帮边圣浩处理皇商的事务,毕竟,边圣浩如今正式入仕,皇商的担子理应找几个家里的兄弟一起分担。徐长芳答应,等过完年,就举家搬来京城,而她可以继续留在秦长安身边做事。 秦长安已经在栖凤宫住下大半月,身边的丫鬟除了白银和翡翠之外,还多了一人,便是谁也想不到的明云。 明云小丫头的身子修养的差不多了,虽然头发还未长到耳朵的长度,但如今是冬日,她带着一顶浅灰色的小毡帽,她打算跟随秦长安这个救命恩人,虽然她不知自己有何长处,但毕竟还能做些粗活。 看她早已改头换面,完全抛弃过去那个虚荣势力又毫无内涵的形象,一心要重新做人,而且从最底层的小宫女坐起,秦长安自然是欣慰的,而且栖凤宫里需要干活的人手正缺,与其全都用新人,还不如用知根知底的,因此,也就爽快答应了。 翡翠和白银全都是一等大宫女,金雁王朝的宫女分为五等,因此明云就是末等的,秦长安让精明又心细的翡翠细心调教,希望能有成效。 明云做事勤快,不管多累的活儿从不嫌累,倒是翡翠看她大病初愈,重点教她宫里的规矩和做事的方法,很少差使她做吃力的重活,免得伤了她的身体。 这二十天内,秦长安异常忙碌,皇宫的人事大调动,很多人被驱赶出皇宫,很多人的职位或者工作的地方有了变动,以及靖王府的那一批下人也必须定下他们合适的岗位。 而她这位新任的皇后,也必须用最短的时间,跟几个总管商量了好几次,总算把皇宫小至宫女太监,大至各位嬷嬷总管,全都记录在册。到时候,哪个宫里出了问题,就能很快找出是谁的责任,分工详细,责任分明。 蓝心姑姑被蒋思荷送过来,留了二十天之后,自动请辞了。回到蒋思荷身边后,蓝心对她说:“您不必担心,她做的很好。” 没错,蒋思荷依旧活着,而龙奕也是,他们是真的搬去了小行宫生活,这也是蒋思荷的意思。 其实,如果他们提出要去大行宫,或许也不是不可,但蒋思荷知道做人不该得寸进尺,龙厉留着他们的命,已经十分仁慈。 小行宫虽然不如大行宫金碧辉煌,美轮美奂,但是胜在环境清幽,正在山脚下,很适合蒋思荷的想象,再者,除了她跟龙奕两人之外,跟来的只有蓝心和琳琅,再加上两个婆子,三个小厮,主子下人加起来也不过十人左右,小行宫已经足够他们生活了。 为何说是隐居的生活?是因为小行宫竟然没有任何侍卫把守,仿佛只是一户普通人家,当初搬来的时候,这一点让龙奕最为不习惯,毕竟他从皇子时期开始,就习惯了身边有一批护卫保护人身安全。 蒋思荷是这么劝他的。“我们不用一个侍卫,不但看上去对新皇没有任何的防心,而且可以显示出我们安于现状的决心。其实,他若有朝一日真想对付我们,区区几个侍卫,还能抵挡得住新皇的人吗?” 龙奕刚来小行宫的几天,总是郁郁寡欢,心情低沉,他望着面前仆人在修整荒草长到一人高的花圃草地,低声道。“跟我住在这种地方,苦了你了。” “知道我为什么选了小行宫当我们的家吗?这里毕竟是前朝的行宫,我们如今的身份住在这儿,不算太不符合。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你头一回带我出宫出游,就是来了小行宫……我们待了几天就走,说实话,我有些不舍。”蒋思荷淡淡一笑,往前走了两步,朝着龙奕伸出手,手心里是一把花种。“现在看看不怎么样,等我花点心思改造一番,来年春日,必定是另一副景象。” 听她这么说,龙奕才摊开手,接过这一把花种,如今他卸下天子的身份,着实各方面都不习惯,尤其是,一个人突然无所事事起来。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会有一天弯着腰,半蹲着,在庭院里挖开一个个土坑,把花种丢进去,埋好了,浇水,然后,站在院子里,脑子里竟然当真想象起来明年春日的百花争艳,满园芬芳起来。 听上去,多窝囊啊,可是当蒋思荷也在一旁,拿着小铁桶,等着给花种浇水的那一刻,他竟然鬼使神差地不敢有半分不屑和懈怠,两人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整个院子的空地,都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花种。 蒋思荷取了块帕子,亲手给龙厉擦拭双手,因为种花的关系,男人尊贵的双手早已全是泥土,连指甲缝里也难以避免,她小心翼翼地洗着,心里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004 皇后学坏了啊 或许她是一个好皇后,却绝对称不上是一个好妻子,成亲十年,她甚至不曾给皇帝亲自洗过一次手,沐浴更衣过,因为他身边不缺服侍的人,而她又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自然不如楚白霜做的那么温柔体贴。 时间一长,男人会偏心,也是因为有人比她更懂得如何讨好他。 之前她太过冷淡,太过高傲,不想放下身段做这些小事,也认定一个合格的妻子,不需要这般鞍前马后,处处讨好。 而如今,两人相依为命,她是发自内心地想照顾他,十分自然,因为最终皇帝还是选择了她,而非玉石俱焚,两败俱伤。 退一步,海阔天空。 她当真十分感激,感激上苍给了他们一个重修于好的机会,或许龙奕最初不曾为她动心,如今却当真愿意为了她而接受这般平淡的田园生活,给她一个家,一个再无任何人可以插足挑事的家。 浪子回头金不换。 他们谁也不再提龙奕体内的蛊,毕竟,除了不能有夫妻之间的肌肤之亲之外,目前而言,噬魂蛊不曾对龙奕造成更可怕的影响。离开了皇宫,龙奕脸上的肉反而一点点地养起来了,不再一副瘦的脱相的病态,蒋思荷清楚,那是因为秦长安的解药起了作用,解了龙奕体内的那点毒性,如今他才不必活的太过辛苦。 至于有生之年还能否顺利解蛊,蒋思荷不太在乎,龙奕如果只能活十年,那么,他们就好好过十年。 人生的长短已经不是最重要的,而是两个人在一起,日子过得是否有滋有味。 ……。 冬至夜。 秦长安让御膳房准备了一桌的好菜,八宝干贝鸭,五彩烩鲈鱼,尤其是一盘清蒸大闸蟹摆在中央,尤为让人眼馋。 她淡淡望着,不由地想起在北漠的时候,龙厉特意让人运了很多螃蟹过来,为了给她过生辰,办了一桌螃蟹宴,让她依旧记忆深刻。 天刚刚降下夜幕,龙厉就来了栖凤宫,一推开门,就嗅闻到满屋子的香气,不由地脸色和缓许多。 桌上有鱼有肉,也有好几道蔬菜,跟秦长安成亲两年,她的饮食习惯,多多少少渗透到他的生活里。 女神医都说了,不能一味地吃肉,蔬菜也要多吃,才能长命百岁,好吧,或许别人说他必定嗤之以鼻,但是她这么说,他信了。 “还有酒?”他挑了挑斜长的俊眉,眼尖地发现桌上的青釉酒壶,好整以暇地看向秦长安。 “冬至是团圆的日子,喝点酒无妨——”她嫣然浅笑,身着枣红色坎肩襦裙,坎肩周围缝着一圈雪白的绒毛,发髻上插着一只雕工精美的金步摇,整张脸在烛光下,依旧显得鲜嫩迷人。 “酒,的确是助兴的东西。”龙厉突然长臂一伸,扣住她的纤腰,双腿一夹,把人牢牢地锁在自己的身前。 一坐一站,秦长安为了稳住脚步,不得已将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低头看向他的脸,他并未因为成为天子,号令天下,而改变太多。除了身上的衣袍换成了明黄色的龙袍之外,金冠束发,整个人依旧俊美的不像话。 正在她专心审视他面孔时,他忽然抬起头,两道凌厉眸光射向她。“比起吃这些,爷更想吃你。” 两人进宫还不算太久,但是私下相处的时候,他并不喜欢用“朕”这个自称,而她也一样,不爱用“臣妾”这个字眼,何必活的那么中规中矩?龙厉是个随心所欲的男人,而她也是性情中人。 “可是我饿了。”秦长安轻哼了声,事实上,她对龙厉最近的举动,全都很满意,无论是有关朝政还是对于龙奕和蒋思荷的处置,都让她挑不出半点毛病。 可惜,她太明白这人骄傲的性子,文武百官捧着他也就算了,百姓对他大大改观也就算了,她是他的皇后,有时候是蜜糖,但更多的时候,更该时刻保持清醒。 “就你会给爷泼冷水。”龙厉嗤笑一声,大手不太规矩地在她胸前摸了两把,这才松开了她,故意暧昧地说了句。“吃吧,吃完了好办事。” 秦长安瞪了他一眼,不过,那眉眼之处的娇俏,却是无声无息地浮动出来,身为少妇的她,已然拥有少女时不曾有过的韵味,二十岁的女子,依旧是正在绽放的鲜花,十分娇美艳丽。 菜色很合龙厉的胃口,他不由地在心里满足地叹气,娶到秦长安,果然是他的福气。因为她学医的关系,她先是让他吃了大半年的药膳,缓解了他厌食的毛病,如今食欲好了不少,哪怕口味依旧刁钻,秦长安很清楚他爱吃那些,会让御膳房每日做上个一两道,混在日常饮食之中,让他既可以兼顾口味,又可以均衡饮食。 他吃了半饱,就不再动筷子,而是很有耐心地开始剥蟹壳,不多久,他面前的两盘玉碟之中,一盘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蟹肉,另一盘则是金黄肥美的蟹黄。至于蟹膏,则入了他的嘴,因为蟹膏是蟹体内最寒凉的部分,他还想着秦长安尽快怀个女儿呢,因此让她过足瘾的同时,不必影响怀孕。 秦长安兴味盎然地瞧着某人剥蟹壳,有时候,他当真还挺享受伺候她的,这些小事大可让下人去做,可他非得自己动手。 或许,龙厉心底深处为数不多的温柔,全都耗在她的身上了,如今,她很惜福,感情没有尽善尽美,他能给她这么多,她做梦都该偷着乐了。 “宫里要吃到蟹,那是不足为奇的,可是吃蟹的时节长达三个月,你再贪吃,要记得别过度。”龙厉一本正经地说。 她不客气地笑出来:“你怎么比我还像个大夫?” 龙厉斜着眼瞥了她一眼,那形状美好的眼睛,实在是有种难以掩饰的风情,明明当了君王,他身上的邪气还是不曾消失殆尽,甚至,愈发令人沉迷了。 “蟹自然是寒的,可是酒是热的,更别提我还准备了姜汁和醋呢,就跟毒药一般,能中和就无碍了。”她这么说着,还不忘夹了一口白嫩细致的蟹腿肉,送到龙厉的嘴边,他张口咀嚼,依旧吃相高雅。 甚至,他在张口的时候,也不曾停下剥蟹壳的动作,那双白玉般的漂亮双手,因为扒开一只手掌大的螃蟹,金黄的蟹油顺着指尖,淌下,龙厉眉头微微一蹙,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秦长安已经拉过他的手,丁香小舌飞快地舔过他修长的食指。 龙厉的呼吸,顿时停顿,他只觉得体内所有的热气,全部飞快地朝着身下某一处涌去,就连明黄色的龙袍也无法遮掩下身的异样,高高耸立。 那一根食指,仿佛被火焰烫到一般,从肌肤到骨节,全都是热的惊人。被她柔嫩的舌尖扫过的地方,固然没了香喷喷的蟹油,清爽许多,让爱洁如命的他不再难以忍受,可是,某个始作俑者仿佛不曾发生任何事般,继续吃着她面前的那盘蟹黄,看样子,她完全不知自己犯下了多大的过错,更不知自己马上要招惹多么严重的……惩罚。 她似乎,只是不想浪费那点金灿灿的蟹油? 眼眸一黯再黯,嘴角勾起邪佞的冷笑,他很快恢复自如,继续掰开一只螃蟹,故意又自然地让自己的右手几乎每一根手指都沾上了金黄色的蟹油。 那张俏脸很快又凑了过来,只是当她重复着刚从的动作的时候,总觉得一双眼睛盯着她不放,一抬头,那犀利阴婺的眼神像是陨石,撞击着她柔软的胸口,带着某种霸道的炽热。 她心跳加速,不自觉想要后退一步,可惜龙厉却抓住她,用杀人如麻的清滑嗓音一字一字说道。 “爷的手脏了。” “嗯,脏了就洗洗吧,我准备了茶叶水。”秦长安回过神来,急忙别过脸去,耳根还带着可疑的暗红,只能故作镇定。 她刚才做什么了?在龙厉眼里,可不就是有心勾引他吗? 龙厉静静地坐在一旁,自顾自地倒酒,喝酒,明月酒是上等的好酒,灌入体内火热汹涌,可是他若有若无的凝望,却让秦长安吃的提心吊胆。 她故意放慢吃蟹的速度,可惜蟹肉蟹黄全都是现成的,摆放在白玉碟子里,无论她怎么拖延,好似不肯浪费最后一块蟹肉,还是到了吃的盘子光光的那一瞬间。 “青青,是在害怕吗?”他的嗓音有笑,有种不怀好意的意味。 她攸地睁大眼,迷惑地望着他看来颇为邪恶的脸孔。“我有什么好怕的?” “这阵子,你辛苦了,整个皇宫秩序井然,都是你的功劳。今晚就让爷来好好犒赏你吧。” 怕什么来什么,秦长安无可奈何地想,但是一想到两人各有各的忙碌,她不免恶向胆边生,豁出去了。 “你少喝点酒。” “怕爷喝的烂醉如泥,让青青独守良宵?” 秦长安有气无处发,身为医者,当然明白所谓的酒后乱性全都是胡扯,男人若是真的喝醉了,也就比死人多口气,完全不能跟女人欢爱的。可是,这话隐晦点说也就算了,偏偏她嫁的是个魔头,他就爱用这般露骨直接的火辣语言,刺激她的小小心脏。 幸好,她在被他“折磨虐待”多年后,养成了一颗寒铁般坚硬的心,不至于因为这些调情,而让他如愿以偿看笑话。 “我让人烧了热水,我帮你。”她起身,替他宽衣解带。 “这么快就等不及了?”龙厉似笑非笑。“青青如此怀念爷的肉体,让爷很是欢喜啊。” 秦长安侧脸轻倾,唇瓣几乎要碰上他的,带着几分奇异的诱惑,让人忍不住怀疑,她是在诱惑自己的丈夫,想从他的口中套出一点什么。 “到底是谁等不及了?” 话音未落,她故意努努嘴,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他只着白色里裤的某一处,的确血气膨胀,连穿着裤子都看得很清楚。 面对秦长安笑得跟小狐狸般狡黠,炽热的气息喷泄而出,龙厉只觉得内心发热,他挺直后背想要触碰妻子的红唇,可她偏偏故意往后撤,四片唇瓣欲碰不能碰,惹得他胸口发痒,浑身不对劲儿。 他又一次轻轻吐息。“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待会儿,千万不要求饶,求饶也没用。” 秦长安却是有恃无恐,在他的背脊上拍了下:“快洗吧。” 用不着秦长安催促他,龙厉很清楚今晚势必不能善了,他对她的欲望积累了太多,又喝了点酒,气氛恰到好处,他是怎么都不会放过她了。 而他,是个很有耐心的男人,正如此刻,他享受着妻子给他宽衣,直到身上一丝不挂,长腿才气定神闲地迈入浴桶之内。 “转过去。”她下了命令。 好半响,龙厉才抿了抿薄唇,默默地转过身去。 她替他擦背,他一向喜欢力道重些,她抓着湿巾用力搓,在他白皙如玉的美背上搓出一道道明显的红痕。 她不禁想,不知道这算不算“凌虐”他? 龙厉优雅地伏在浴桶边缘,背上的力道虽大,却不曾真正的弄疼他,而且有着舒缓疲惫的效果,可他还是不疾不徐地开了口。“你这是想谋杀亲夫么?” “你最近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我要杀你?再说了,我若真对你动了杀心,何必做这种苦力?一瓶毒药就能放倒你了。”她漫不经心地说。 这些话,实在太过惊悚,若不是因为他们夫妻情深,很容易被人误解。外人听了去,绝不会认为她这个皇后跟贤良淑德有半毛钱的关系,不只是凶悍,简直是歹毒啊! “毒药就免了吧,何时研制了新的春药,爷可以陪你试药。” 她面颊发热,自从对龙厉投入感情之后,才真正意会到他皮相实在俊美之后,就越来越难以抵挡他的美色,而此时此刻的他,神态慵懒又颓废,还带点世家公子哥般的轻佻,散乱的发丝托着那张笑意浅淡的俊脸,每个角度都好看的生出一朵花来。 她硬是把眼珠子转开,毕竟,上次某人故意顶着试药之名吃了她研制出来的上等春药,结果,那一夜的场景就算过了好几个月,依旧会时不时地冒出脑海,让她心跳加速一番。 当她傻了吗?就算她真能研制成其他的春药,也绝不会再让他碰了! “冬至夜,团圆日,挺适合怀孕的,你说对吗?”龙厉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言语之中的暗示,已经够明显的了。 秦长安给他擦了后背,走到他的身前来,拿起一块药皂,抹过他的手臂,温水清澈,她依旧看得到水下的一柱擎天。 这家伙……欲望未免太过强烈了吧。 两人磨蹭了一会儿,她拿来干净的里衣长裤,给他更衣,可惜他动作慢吞吞的,炽热气息时不时地擦过她的耳畔,刚穿上长裤,就等不及把她横抱起来,大步走向那张大床。 栖凤宫的家具,换了大半,尤其是这张大床,是龙厉耗费千金寻来的,他可不想在栖凤宫留宿的时候,还能想象前一任皇帝跟皇后曾经在这上头打滚,就算是纯睡觉也不成。 这张床,比栖凤宫原本的那张更大,比靖王府芙蓉园那张更加精致华美,也更……结实牢固。 他是个眼光放得很长远的男人,自然要为自己的终生幸福着想,秦长安虽然已经给他生了个儿子,但才二十岁而已,他们还要恩爱许多年,固然要选一张可以翻滚无数次的好床。 躺在他的身下,龙厉敏捷地犹如猎豹般扑上来,攻势凌厉,将她的双手牢牢地按在身侧,猛烈地吻上她。 她几度想要低吟,却被他的气息压得喘不过气来,甚至身下的红色长裙还未褪去,白玉般的美腿搭在他的腰际,已然随着他起起伏伏。 这个吻,让她尝到龙厉口中褪的很淡的酒香味,仿佛整个人瞬间变得陶陶然起来,身体和魂魄早已分开。 龙厉的双目灼灼如火,以唇膜拜她依旧细嫩的面颊,几乎将她的精致五官全都吻上一遍,才低声问道。“如今,再也不会有人拆散我们了,爷已经是整个金雁王朝的主宰,你说,还有谁敢打你的主意?” 对于这话,秦长安很赞同,留着龙奕一命,看似把人放养到了偏僻的山脚下小行宫里,有着放虎归山的嫌疑,实际上,龙奕的势力几乎全都重归龙厉,楚阳跟濮永裕两人也受到重创,等同于卸下龙奕的左膀右臂,皇宫的人大换血,就是为了防备龙奕心有不甘,有朝一日会卷土重来。 龙厉就是要龙奕想明白,把人丢在山沟沟里,就算哪一日龙奕不明不白地死在小行宫里,也不顾是太上皇驾崩而已,这天下的任何人,依旧不会受到影响。但凡龙奕在生前走漏了秦长安是药人的身份,他必然实惠采取最残忍的手段。 到时候,龙奕的几个子女,他一个都不会留下,几个最大也不过五六岁的孩子,要坐到斩草除根又有何难? 或许在别人眼里,这种事十分阴损,但在龙厉看来,论狠毒,他绝不会输。 “小行宫里有你的人?”秦长安反应很快。 “这叫做,打入敌人内部。”龙厉轻描淡写,但并无深究的意思,他做的再多,也不过是想要把秦长安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 据她所知,小行宫里的下人加起来不会超过十个人,都是龙奕和蒋思荷极其信任的,但她已然来不及猜测到底谁才是龙厉的暗棋,已然被他的动作拉回了现实。 她的耳垂被他轻轻一咬,心底迅速滋生出一股酥麻,宛若枯木逢春般游走在四肢百骸,她怔怔地望向他,俏丽一笑。“是啊,三郎是当今天子了,任何人都不敢忤逆你。” “当皇帝的,就是天,就没人管了么?”龙厉循循善诱,一眨眼的功夫,刚才进攻的眼神凌厉,早已化为一汪春水。 “皇上管天下苍生,而我,则管着皇上,行么?”秦长安主动勾住他的脖子,把他的俊脸往下压,美眸眨了眨,莹润的嘴角上扬,笑容灵动璀璨。 龙厉心中一动,几乎半边身子都酥了,却只是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故意不紧不慢地开口。“皇后好大的野心啊,竟然想管天子?”大逆不道,但是却很合他的胃口,只要亲长安满心都是他,他只会更加满足。 “皇上让我管吗?”秦长安紧追不舍,双颊飞上一片绯红,这一番询问,更像是表白自己的情意。 虽然半个月过去了,但她偶尔也会有种恍惚的感觉,她,秦长安,曾经的卑微官奴,竟然成为一国之后,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但是,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却异常的真实,他的身体,他的体温,他的一言一语,全都让她战胜了对于如今高贵的极致的地位身份,有胆识有信心地往前走。 没有任何一件事,是尽善尽美的,成为皇后较于靖王妃的身份,会失去更大的自由。 龙厉沉吟许久,不曾给出任何回应,仿佛颇为为难,故意吊足秦长安的胃口。 她的美眸眯了眯,颇有种“你归我管”的气势,小手诱惑地摸进他的衣襟之内,故意挑衅地摸了几把,平日里都是他吃自己的嫩豆腐,她是时候扳回一局了。 微凉的小手柔若无骨,摸得他很舒服,很惬意,宛若一头庞大的野兽,被人顺着毛抚摸,那种情景,有点像是他曾经撞过一次她给白虎梳毛的画面。白虎伏在她的脚边,她手握一把手掌大小的木梳,从头梳到脚,从脖子梳到尾巴,自从白虎通人性地抵抗禁卫军之后,就成了王府的英雄,前爪上的伤口渐渐痊愈,还得到了主人亲自赏赐梳毛的奖励一次。看着白虎逾越地眯着眼,当下的龙厉心中很不是滋味,可如今,他能够体会到白虎当日的感受,若不是他是人不是兽,他或许也会谄媚地摇尾巴吧? 当小手滑下他的腹部,往下延伸的时候,半眯着眼的男人眼底瞬间划过一抹精光,他不怀好意地笑道。“皇后学坏了啊。” “跟着皇上这么久,能不学坏吗?”长安美目轻邪,不算特别的温柔娇媚,落在龙厉的眼里,就是有着致命的诱惑。 指腹轻轻压着她柔嫩的唇,龙厉再也不愿隐忍,猛地把人压上去,感受到两具同样都早已动情的身躯,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就在两人灵肉合一的那一瞬,他贴在亲长安的耳畔,嗓音透着紧绷和沉闷。“好,就让你管着爷吧,要管就要管一辈子。” 秦长安心中发甜,没想到这男人也能说出来这样的情话,虽然有点霸气,带些威胁的意思,不过呀,她爱听。 夫妻之间的男欢女爱,其实人本来就有着喜新厌旧的劣根性,若是不在床第之间找点新的乐趣,迟早会沦为公事公办。 但他们成亲才两年,龙厉一向能给她带来难以拒绝的激情,他之前说的没错,她真的体会到了身为女人的愉悦。 一波情欲褪下,两人中场休息,龙厉从背后贴着她,身体还未彻底分开,仿佛两人的呼吸都是连接着的。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透着粉红色的肌肤,烛光从她身后照过来,耳廓宛若透明的白玉,他一时没能忍住,抱着她又在她的耳廓上咬了好几口。 秦长安正在闭着眼休息,索性不再理会他的毛手毛脚,唯独无法继续维持平静的气息,早已泄漏了她此刻的心境。 龙厉向来喜欢秦长安迷情后的神态,平日里多么冷静镇定,决策果断的女子,在他的身下却早已融化成一滩春水,难得的娇滴滴小女人的模样。眉眼之间染上情欲的媚态,宛若整个人都如同一朵昙花似的在夜间悄无声息地绽放,伴随着沁人幽香,唯有能等待的人,才能有机会一睹芳容。 一到床上就化身为狼狗的男人,秦长安见怪不怪了,他当真是很喜欢咬她,从耳垂咬到脖子,如今已经是隆冬,大家衣裳穿的厚,他更是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留下属于他的痕迹,乐此不疲。 “爷最近听到坊间一个说法,也不知是真是假。” “什么说法?” “据说从侧面欢好的话,容易生女儿……”龙厉的手掌在大红色的锦被下摩挲在她曲线玲珑的腰部,嗓音略微低哑,安抚着她依旧还在颤栗的身躯,语气近乎哄骗。“不如,我们来试一次?” 005 你是我的洛神 秦长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道。“你怎么不早说?” “也是刚刚想起。”某人的解释,怎么听都有点心不在焉。 不用转头看他的脸,秦长安对他了解的不少,怎么可能是刚刚才想起?年纪轻轻,却也早就是老奸巨猾的人物,这个传闻或许他早已听说,只是今晚一开始没说,还能是什么理由?无非是哄着她再被他压一次床罢了。 不过,都已经当了皇帝了,平日里的国事还不够他忙的吗?他怎么还有这种闲工夫让人去民间搜罗什么生女儿的偏方,甚至还涉及到床上的姿势? “你真以为当了皇上,什么事都能如你所愿?”她毫不客气地给他泼冷水,生儿生女,真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试过才知道,你忘了我们的儿子是怎么来的?”他幽幽地吐出一句:“不也是从春宫图上看到的灵感吗?” 秦长安早已被他露骨火热的言语,震慑的恨不能掩住耳朵,直接往死里睡去拉倒,但某人完全没有所谓的“正直”观念,依旧在她耳畔说着悄悄话。“不记得了?果然是生完孩子记性就变得这么差了?就是从后面的那一次啊,后来怀上了,推算了日子,是那次没错了……” 男人话多的时候,很危险啊。 因为,很可能有些陈年旧事,她本来完全不想提,偏偏被他强迫着一道回忆,回忆的满脸红潮,耳根发软。 再也听不下去,她急忙转过身子,一把捂住他的唇,嗔怪地瞪着他,满心无奈。“好了,我记起来了。” 其实吧,关于如何生个儿子,民间的确有很多偏方,毕竟无论是大户人家,还是一般百姓,都希望家中有男丁,因此这种五花八门的小道消息就多的去了。 但是心心念念非要有个女儿的,还让自己的手下去搜罗什么偏门的生女法子,想到此处,天不免气急地锤了他一拳。“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生儿育女,本就是天伦纲常,哪里丢人了?当然了,你若无所谓的话,我们就一直生,一直生到女儿到了为止,不必理会这些偏方。”他笑着搂住她,他比起龙奕,当真幸运多了,若秦长安第二胎就能给他生个女儿,一子一女他就很满足了,也不必让她经历太多的生产。毕竟,心爱的女人生孩子,对他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难关。 第一胎秦长安临盆的那个晚上,从来都没怕过的男人,竟然也会手心发汗,全身冰冷,没等到孩子的哭声之前,他的心情是有史以来最为复杂的一次。 那样的可怕窘境,他其实不太想再度遭遇,因此他有着自私的想法,第二胎是个亲亲的女儿,这样的话,就不必再让秦长安生了,而他也可彻底松口气了。 他本就不是看着像是慈父的男人,在没有成亲之前,更不曾想过自己的人生会被孩子包围的场景,但一想到是从秦长安肚皮里跳出来的孩子,他就能对这些孩子们多一点耐心和关爱,但无论怎么说,他对孩子更多的是责任,但秦长安才在他心里排在第一位的位子。 当然,如果秦长安不喜欢这些所谓的偏方,而是喜欢一切顺其自然,他也可以配合。 秦长安嗤笑一声:“你当我是母猪啊。”一直生一直生是什么鬼? 龙厉吻了吻她光洁的肩膀,眼稍处的艳色还未褪去,但更让人眼前一亮的是他眼底的温柔,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询问。“所以,要不要试?” 晶亮水灵的眼,犹如一块不曾被雕琢过的水晶,直直地瞪着他那张春临大敌的俊美面皮,一狠心,咬牙笑道。“试就试,谁怕谁?” 龙厉轻忽一笑,那笑容宛若一夜之间,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灿烂,他将秦长安抱的那么紧,几乎要揉入自己体内,心中已然狂喜。“爷就爱你这个直爽干脆的性子。” 或许这世间的男人,终究偏爱柔弱害羞的女子,而他却有着独特的偏爱,太弱的女人,他不喜欢,也看不上。更别提,如今他已经坐上了皇位,匹配他的是一个无论在计谋还是魄力上,必须在世间女子中极为出众,而秦长安就是这样的女人。 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至于以后的一个月内,龙厉依旧用“生女儿”的理由,缠着秦长安五六次,一个晚上要传唤宫女送上三四回的热水,这就是后话了。 总而言之,皇帝皇后的感情恩爱,不输新婚夫妻,这确早就成了不争的事实。 皇宫重新将一座院子翻新,皇帝赏赐了一个名字,叫做“百兽园”,除了几个被指定照顾园子的护卫之外,其他人一概不得随意靠近。 改朝换代,龙厉用了相对而言最平和的方式,若他还是孤家寡人,他必然会选择直接攻城,一如他过去不计后果的行事作风,他无所谓百姓生死,无所谓将士水深火热,更无所谓满城血流成河,他只在乎自己是否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但如今他做出他最大一次妥协,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因为他要给自己的儿子铺设一条更加光明正大的道路,他不想让自己成为众人眼中的暴君,既然他成为王朝的天子,那么,他就要开拓一片疆土。 他的本性很是慵懒,但一旦成为天子,要么不做,要做就要由着性子来做,或许他跟史书上记载的那些天子刻板形象截然不同。可是,古往今来,明君的标准是什么?没有人能够明确地说出其中的规章。 他在位的时候,能让金雁王朝强上加强,甚至他绝不会满足如今金雁王朝的版图,周边几个小国,到时候看不顺眼了,全都一并解除了。 野心这东西,他不是没有,而是并不需要让它被人看到。 暴虐手段,铁血手腕,不见得就不能当一个个性鲜明的皇帝。 …… 封后大典的日子由青天鉴精心挑选,非常慎重,选了据说来年一等一的黄道吉日,正巧选在三月初的第一日。那时候,正值大地开始回温,万物复苏之际,也是万象更新的时候,秦长安的心思跟之前的银辉截然不同,银辉试图在一个月内就能完成封后的完整仪式,因此显得有些心急,恨不能马上就能把生米煮成熟饭。 但她则不然,给她两个月的时间准备,她求之不得,很满意青天鉴找的这个日子,如今天气依旧寒冷刺骨,举办这般盛大的仪式,还不是折腾她吗? 她一向不太喜欢寒冬腊月,说点自私的话,就是怕冷,而听说封后大典十分冗长,从天还未亮起,皇后就要开始沐浴焚香,之后再梳妆打扮,光是这几件事,就要花上整整一个多时辰,光是听听,她就着实烦恼起来。 整装待发,便是跟皇帝一道前往,完成祭天大礼,祭天一整套行程下来,又要耗掉两个时辰。 从祭天的神坛一路回到京城皇宫,一路上都会有百姓跪在两边,皇帝和皇后的御辇抬着走过那一路,也算是第一次正面跟百姓的照面。 再者,回了皇宫还不能休息,不但皇帝要带领皇后召见文武百官,接受百官朝拜,紧接着,皇后到了栖凤宫内,已有一批朝廷认证的命妇等着见她,其中不乏有头有脸的几位一品诰命夫人,这些妇人不只是一般的官家太太。虽然是女人,但这些命妇同样不可小觑,她们是真正的官家千金出身,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几乎各个都有名气在外的娘家当靠山,因此,她们在夫家也是不可忽略的存在。秦长安还是王妃的时候,不曾花费功夫跟这些女人打交道,但如今当了皇后则不一样了,与其说是皇后的责任,还不如说是她认为这批人脉也是可以有助于她将皇后这个位子做得更稳当。与其说是相互利用,还不如说是各取所需,她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龙厉,必须打点好这层关系。 秦长安的每一天,依旧过的忙碌,虽说皇宫里暂时没了后宫,没有执掌后宫的麻烦,但她把所有朝廷命妇的消息搜罗过来,而且,把这些人的长相和家世全都牢牢地记在脑海里。 一月底,迎来了今年的除夕。 栖凤宫内布置的很简单,窗棂上贴了正红色的窗花,抄手走廊上更换了一批琉璃彩灯,屋子里花架上摆放了几盆红艳艳的迎客来,让御膳房做了一桌年味浓浓的饭菜,就算是过年了。 若是顺利的话,他们两个还会在皇宫里迎来无数个除夕,只要能跟对的人一起共度,就算是只有一碗饺子,也是幸福的吧。 “今晚怎么反而没有酒?”龙厉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色是精心准备的,可惜摆放着的是一壶花茶。 “三郎又不是酒鬼,何必总是问我讨酒喝?”她无奈地笑了,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花茶,深色一柔。“这是我亲自做的洛神花茶,不但闻着清新,而且有暖身安神的效果,你尝尝看。” 龙厉只觉得有些奇怪,毕竟他跟秦长安或许不能跟以前一般常常腻歪着,可是所有节日,两人心里早有默契,必然是一起过节的。 他酒量不差,可以说是千杯不醉,但很少真正地透露自己的酒量,在秦长安面前,至多也就是喝上一壶酒罢了。喝酒他不贪杯,但是酒后的气氛挺好的,重头戏就到了后头,两人可以转战到那张足以容纳四五人的大床上,翻来覆去,恩恩爱爱,浓情蜜意……或许这就叫饱暖思淫欲?秦长安总能很好地喂饱了他的肚皮,继而喂饱他的欲望。 因此,这些节日对他而言,也就具有了不同以往的意义,想当初,不管外面有多热闹,这些节日他从来不过的,身边人也只当他是不屑一顾,性子孤僻到了极点,事实上,那是他从未真正体会过身边有心爱的女人,自己建立家庭之后,这些节日就变得有了滋味起来。 除夕没酒喝,并不会影响他不错的心情,两人进宫已有一个多月,无论是他这位天子,还是秦长安这位皇后,都做的像模像样。 喝茶没关系,只是这洛神花茶可以暖身安神……而不是提神的作用,这什么意思?难道待会儿这大号的新年夜,她打算他早些安歇,而不是两人共度良宵? “唔,被皇后管着的滋味原来挺销魂啊。”他笑了,捧着茶水慢慢品。“以茶代酒是不错,为什么偏偏叫洛神这个名字?听着有些女气,该不会是还有美容养颜的效果吧?” 秦长安有些心虚,偏偏依旧摆出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轻描淡写地说道。“这花茶是我最近刚做出来的,男女皆能用。” 如今龙厉的眼光很长远,看得出来王朝对于商人的偏见很深,但一个国家的繁荣昌盛,却又离不开这些能干精明的商人。因此,她这位皇后也曾经是一名女商人,这样的身份能够帮助皇帝推行一些改变商人原本低贱身份的政策,一旦这些政策正常推行,商人们不再成为最底层的百姓,他们必然会更加竭尽全力,对于国家的发展而言,也是好事一桩。 这一点,秦长安认定是龙厉做的无比正确的决策之一,令她欣喜的是,他过去被人所知的是张扬跋扈的性子或者阴狠毒辣的手段,但往后,他的睿智开明,会渐渐地暴露在众人眼前,或许,让他当一个随性而为的王爷,确实暴殄天物,对王朝而言也是一大损失。 她虽然进了宫,但那些店铺和生意依旧正常运转,她不打算因为成了皇后就再也不跨入商场,这两者好不冲突,更别提,老话说的好,能者多劳。既然没有让人头痛的后妃浪费她的大把大把时间,她还能继续经营自己爱做的事,这也是她不愿轻易放弃的领域。跟苏家合作的药茶药酒,在江南已经做的风生水起,而且苏家来信,询问她的意见,来年开春就在京城一代北方几座城池开分店,一口气就是五家店面。 她一口答应,反正苏家并未做事低调,并未利用她的名声当成是敛财的手段,而是让她这位皇后安安心心地当幕后老板,此事她相当满意。以前做生意,无论她是北漠郡主还是靖王妃,尚且没什么不可,反而容易吸引人气。但现在情况又有不同,她这位皇后也只是上位一个多月而已,封后大典也未曾完成,在根基不稳的时候,大张旗鼓宣扬这些全都是皇后的主意,操之过急了。 任何事情的成功,都讲究时机,讲究火候。 洛神花茶,是她打算给苏家的新药茶方子,女子经常喝,对皮肤和元气都有帮助,可不就是美容养颜吗?不过男人喝了,也有安神的效果,她可没有诓骗他。 “这样啊……还以为青青嫌弃爷不再年轻俊美,要爷好好保养呢。”龙厉慢条斯理地说,幽幽喟叹,那眉眼之间的神态,简直是可怜兮兮,宛若弃夫一枚。 秦长安实在没能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将自己的茶杯递过去,龙厉笑眯眯地给她倒了一杯,两人默契十足。 她垂下眼,望着在水中无声绽放的花朵,茶水带着一种天然的浅紫色,着实十分漂亮超逸。 “三郎,这世上不管男子还是女子,全都会老的。不过,若上苍给我们白头到老的机会,我会很惜福,哪怕到时候你已经白发苍苍,身段也不再英挺,你永远都是我心目中的洛神。” 这世上,已然很少有人事能让龙厉的内心产生波澜,毕竟,当一个人可以准确地预料到可能会发生的局面,自然而然就养出了一成不变岿然不动的心态。 但秦长安的这一番话,却让龙厉心中一动,他的心里早已开出一朵朵的小花来,但俊美面容上还是表情淡淡,仿佛没有太大的惊诧。 “青青,你把爷比作洛神?” “你不喜欢?”她挑眉,心跳如鼓,愿意留在他的身边之后,她鲜少如此表达自己的情意,她的双眸熠熠生辉,牢牢地盯着那张俊美宛若妖孽的面孔。“我做出洛神花茶,想给它起名的时候,脑子里想到的人只有你一个,谁说洛神只能是女子身?只要心中有爱,那个爱人便是此人命中的洛神,一生只为洛神惊艳,一生只爱洛神一人,不是吗?” “好,好极了!”龙厉将半杯花茶一饮而尽,他满目都是欢喜,跟方才端着架子的清贵模样截然不同,若有若无的香气在唇舌之间无声蔓延,心情仿佛在瞬间上了天,那种飘飘然的滋味,就算是喝醉了也比不上的。 他当然明白,秦长安心里有他,但男人同样是需要被肯定的,他就爱听到秦长安对他表白,越在意他越好,而如今,她居然把他比作她心中的洛神!这是何等高昂的评价?还说什么,一生只为他惊艳?! 心里那一片原本已经开花的荒野,此刻更是迎来了阵阵浓郁花香,点点笑容宛若星光,几乎要从那双形状美好的眼睛里满溢出来了。 秦长安不由地在心中哀号一声,幸好龙厉笑的如此……如此令人难以抗拒的时候,只有她一人在场,否则,还不知有多少狂蜂浪蝶要扑过来! “好,爷这辈子就好好地当你的洛神。”宛若吞下一大口蜜糖,心中甜蜜,他笑的温暖又得意,两人四目相接,更是令他心痒难耐,烛光下看美人,越看越顺眼,越看越手痒,恨不能马上就把人抱到床上去耳鬓厮磨,用大战三百回合的方式来守岁,迎接下一年。 光是这么想,他已然觉得身体上毛孔大开,明明没有喝酒,但已有微醺之感,他的目光不善,停留在秦长安的侧脸上。 秦长安正在专心夹菜吃饭,年夜饭是她亲自吩咐御厨,在满目琳琅的精致菜肴里头,故意加了几道寻常人家常吃的家常菜,还下了一盘热乎乎的饺子。 但才吃了几口,某人预防灼热的目光,仿佛是一把火,很快就蔓延到坐在对面的她身上来,甚至烧到了她的衣袖,让她不得不停下筷子,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快吃啊。” “爷看着你吃。”他下颚一点,语气宠溺。 她忍俊不禁,事实上,她还有话要对他说,可是,她打算等大家吃饱喝足之后,再提这件事,但是一触到龙厉火热的目光,就知道他的想法早已不再单纯。 没有半点心虚,她一口一口吃着,仔细咀嚼,等最后饺子端上来的时候,她正色道。“这碗饺子是我亲手包的,三郎可否赏脸吃下?” 龙厉夹了一颗,很是捧场,没有半点迟疑就往嘴里放,只听得她微微一笑。“我还在里头放了点惊喜,要看三郎有没有好运气能吃到了。” 006 你有了? 话音未落,就见龙厉嘴里发出轻轻的咔嚓脆响,他拿着帕子吐出来,是一点麸子,他抬眼,眼里好似闪过一丝困惑,秦长安笑吟吟地说道。 “三郎第一口吃到麸子,象征来年幸福安康。” 他头一次不再刁钻,饺子的味道不差,但说到底就是一道寻常百姓都吃得到的面食罢了,他不至于因此而有眼前一亮的感觉,但说实话,他倒是很满意秦长安的这点小心思。 银箸抬起,再度从那盘热饺子里夹了第二个饺子,已经摸清楚套路,反而更加想要知道里面还有多少小玄机。 第二口,咬到一块更加坚硬的东西,他吐出来一瞧,是一颗金黄色的簇新铜板。“这呢?” “铜板寓意求财,财源广进。”她嫣然浅笑,还不忘朝他俏皮眨眼:“若是冲着国库而言,那么国库充足,就说明国家富强。”任何一个君王,都不能小觑银子的作用,无论是养兵马还是其他方面,全都缺不了银子,她是商人,因此看的很透彻,也很现实。 “不错。”龙厉扯唇一笑,更快地对第三颗饺子下手。 这次,他却不曾把饺子里的奇怪东西吐出,但脸上的表情变得讳莫如深,仿佛是在暗自品味。 秦长安当真被吊起了胃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猜他是否喜欢捉弄人的老毛病又犯了,故作玄虚。 这些东西是她包在饺子里的,不过,总共才包了三个而已,而这盘饺子约莫有二十个,因此,他一连吃到两颗有着好寓意的饺子,她已经不敢置信了,该不会果然是成了一国之君,成了真龙天子,连老天爷也如此提携帮忙吗? 他果然手气这么出众,一口气能吃到那三颗饺子吗?这也太玄乎了吧! “你是故意骗我的吧?吃到两颗就不错了,怎么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她轻声嘟囔一句,满不在乎地问道。 龙厉却话不多说,直接把人搂过来,霸道地封住她的唇,就在他的舌尖攻破她牙关的那一刹那,一小颗圆溜溜的东西成功滚入她的嘴里,她顺势咬住,那一刹那,两人近的就在咫尺之间,几乎彼此的睫毛都要快碰到。 她嘴里的,是一颗糖,正在她品味着糖的甜味的时候,龙厉还不忘舔了舔她的唇角,把甜味的银丝舔去,那一幕,看的她脸红心跳。 “让爷来猜猜,这一颗糖,象征着我们的生活甜甜蜜蜜?” 两人虽然停下了这个吻,但彼此的气息还在无形纠缠中,他一开口,所有的呼吸全都萦绕着她,而那异常火热深沉的目光,也早已让她明白,龙厉今晚心情好到极点,而他的心中也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跟她好好温存一番了。 “三郎来年必定能够万事顺意,心想事成。”她不得不服气了,随意挑了三颗饺子,真不知该说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还是某人狗屎运……当然,这些想法,只能暗暗腹诽。 “你我共食这颗糖,来年我们的感情必定会比糖还要甜蜜,你说对吗?”某位“洛神”使出杀手锏,双手圈住她的腰际,把她整个人都束缚在自己胸口,眉眼含笑,眼底的深情几乎要把她溺毙。 除了点头,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做不出其他的反应。 “饺子也吃了,好兆头也有了,皇后,我们该就寝了。”龙厉故意加重了“就寝”两个字的音量,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瞧着她,作势就要把她抱到床上。 “慢着——”她赶紧喊停。 龙厉的黑眸陡然一眯,把人轻轻丢在柔软被褥上,已经开始低头解开她蓝色坎肩上的盘扣,语气里透着一股子的不悦。“别告诉爷,你还想着那盘饺子……刚才你吃的不少,爷已经很有耐心了,你当真还要吃更多?待会儿若是战况太激烈,再让人给你做宵夜。” 一只白嫩的小手抵住他的胸膛,她看出他眼里太多欲念,被那双深深的眸子盯着,竟然盯得她胸口莫名其妙一阵急促。 龙厉感受到了,她此刻的反映诡异的很,脑海闪过疑问,不由自主地停下手里的动作,眼神饱含深意。 “该不会今天你来月信了吧?” “没有。”秦长安笑的很勉强,双颊微热。 “没有就好。”那就继续吧,龙厉完全没多想,事实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软玉温香在怀,换做任何一个男人,全都会情不自禁扑过去。 就在他已然把她的坎肩剥下,双手试图解开她一圈又一圈的腰带,甚至眉头紧蹙着,心想为什么今夜这条腰带格外难缠,几乎就要粗鲁地撩起长裙,就这么办起事来,毕竟,他能把自己的渴望忍到现在才动手,已经仁至义尽了…… 秦长安弱弱的声音,在此刻飘过来,落到龙厉的耳畔。“正因为没来才不行。” “不行?怎么就不行了?”男人在关键时刻,最怕女人说“不行”这个字眼,根本就是男人最大的忌讳嘛。因此,刚才还深情的声音,顿时紧绷起来,一脸的凶神恶煞。 “你听我说。”她半坐起身,此刻自己上身只剩下意见白色里衣,下身的裙子被他拉的满是皱褶,整个人衣衫不整,惹人遐思。 “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他再度把人压倒,毕竟,他已经被她撩拨到头了,下颚紧绷,眸子里刷过势在必得的光辉。 “三郎,你很可能又要当爹了。” 此言一出,龙里的心情犹如瞬间从谷底飞上了云霄,前一刻情欲翻滚,急着要释放,这一刻却整个人往高处冲撞,唤起某种愉悦的惊奇。 “你有了?” “月信晚了十天,我才给自己把了下脉象,虽然一个月还不十分明显,但应该错不了。” 那愉快的感觉在内心持续累积,猛地让他冲出了厚重的云层,耀眼的光明从大大的破洞里射过来,不偏不倚地刺中他的胸口。 他的目光,没办法离开秦长安的脸庞,她温暖地笑着,仿佛整个人都散发着金色的光芒,他忍不住把人又紧紧抱住。 “一个月前?可不就是那次吗?”那次他说得了生女儿的偏方,从侧面欢好,嗯,果然一次就中了! 秦长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看他洋洋得意的嚣张模样,就知道他又在为自己找寻到的偏方而自命不凡了,但她也是不得不认真地提醒一句。“不过,我并未召见太医,等过几天脉象更清楚,可以让太医过来瞧瞧。我是特意告诉你这个消息,给你一个惊喜。” “这个惊喜,爷很喜欢。”龙厉喜不自胜,薄唇翘起。“才一个月,是该小心点,为了爷的女儿,这阵子只能忍忍了。” 这男人!变脸的速度实在太快!听说她可能又怀孕了,刚才还很不爽快呢,此刻又一副喜上眉梢的表情了! 秦长安轻轻哼了一声,故意跟他唱反调。“我可没说这一胎一定是女儿,你别高兴的太早了。” “一定是女儿!”龙厉在她唇上连着啄吻了几次,心中大喜:“明天整个栖凤宫大大有赏!” “怀孕的人是我,他们出什么力了?”秦长安故作不满的样子,颇有几分小女子的娇态。 “他们把主子伺候的身心愉悦,当然有利你怀上皇嗣……尤其是那几个晚上,五次三番来换热水的下人更该好好赏赐!” 秦长安无言以对,又好气又好笑地在他腰间掐了一把,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倒在他的怀里,狠狠地在他的大腿上敲了几下。 他还敢提热水那一茬子! “当然,最该赏的人是皇后……”他顿了顿,笑意满满,顾不得还未得到抒发的坚硬宛若寒铁的身躯,把她的脑袋轻轻放在柔软枕头上,侧躺在她的身侧。“除夕这天你发觉了女儿的存在,不如以后女儿的小名就叫除夕如何,听着挺团圆吉祥。” 还没确定是女儿呢,这男人连小名都起好了,就这么想要一个女儿吗?她拉了拉龙厉的手,低声道。“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不是嫌弃我吃得多吗?” “吃得多是好事。”他话锋一转,轻捏了她的面颊一下。“刚才爷的情况也很紧迫啊,你还能不知道?” 说完了,还故意用某处碰了碰她,让她感受到他身体对她的渴望依旧。 “你——”秦长安触及那双形状美好的眼睛,却无可奈何地心软了。 “三个月前,爷可以忍,毕竟是梦寐以求的女儿,怎么都该小心点。”龙厉说的义正严词,比任何一次都要更加正经八百。 “既然如此,三郎你是不是该安心歇息了?”她玩味地瞥了一眼,看样子,刚才他的确忍了很久,如今被她一句怀上了,也是被迫不得不憋着,但是,很容易憋成内伤。 “这么冷的天,皇后该不会想要爷去泡冷水澡吧?”如果是的话,未免太没有良心了。 “自然是不忍心了,不过,我又能为三郎做什么?”她佯装不曾看透他心中的想法,小脸上一脸茫然。 “不是还有别的法子吗?”龙厉的眸色更深几许,拉过秦长安的小手,他可不再是没有任何经验的男人了,秦长安的身体健康,源于她平日看重那些养生之道,也不像大家闺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常常四处走动,因此养出了不错的身子骨。不过,女子怀孕头三个月,胎儿往往容易出事,他就算再无法忍耐,也不能冒险。 不过,所谓的闺房情爱,倒不是只有一种法子,只要能够舒缓他浑身无法宣泄的欲望,他只能退一步了。 <tyle=”color:#f00;”>一盏茶的功夫后,秦长安懒洋洋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任由龙厉一脸享受地给她用丝帕擦手,他神色愉悦,虽然没有得到十足的满足,今晚总算不至于太难过。 “娇气,这么会儿手就酸了?” 秦长安听着他睁眼说瞎话,眼皮都懒得抬,不服气地轻声说。“这一会儿,时间可不短了呢。”明明知道不能有真正的鱼水之欢,但他还是兴致大好,除了没能做到最后一步之外,他始终不曾轻易就缴枪投降,才会害的她这么累。 龙厉听了,却是心花怒发,属于男人的尊严瞬间膨胀起来,把秦长安的十根青葱玉指擦拭干净后,忍不住一时心痒,吻着她的手指。“爷体力这么好,你就偷着乐吧。” “别……脏。”她掀了掀眼皮,眉头微蹙,他正在啄着她的手指,完全不像是那个爱洁成癖的男人,再说,她的双手刚刚还碰过他的命根子。</b> “哪里脏了?爷浑身上下都干净的很。”龙厉颇有些受伤,还以为她嫌弃给他疏解欲望呢,若不是她怀上了,他也不愿如此委屈,毕竟这只是权宜之计,无法让他感受到淋漓尽致的极致欢爱。 她一听就知道他的内心还是有不少怨念,龙厉纵然重欲,但在她怀孕头三个月的时候,必然是规规矩矩的。 “三郎,我有个要求,暂时别告诉任何人,我怀上孩子的消息,好么?”她神色温柔地抱住他的手臂,眼皮愈发沉重,经历了这么一遭,她的确有些困了。 “就这么点要求?爷刚才说过的,不管你要什么赏赐,爷都可以给你,这两日好好想想。”龙厉的眼神柔和几分,在她素净的脸上吻了下,抬手将红色锦被掖了下,将她一丝不挂白玉般的娇躯全部遮挡住,免得她受凉。 封后大典的日子,青天监当初给了两个日子,一个是在一月中旬,另一个日子则是在三月初,两个都是良辰吉日,拿过来给他审核的时候,是他选择了后者。 正是因为他身为皇族,当然知晓封后大典那一天行程满满,时间冗长,若选择前者,天寒地冻的,对于秦长安必然十分受罪,作为她的男人,他还能不清楚她其实很怕冷吗? 再者,若他当真定了一月中旬的日子,他的种已经在秦长安的肚子里,十分脆弱,要是因为封后大典寒冷又疲惫的折腾了一整日而对胎儿有个不利的话,他更会终生悔恨。 现在,老天爷都在帮他一把。 不单赏赐了他一个孩子,而且正因为他的一念之间,封后大典在两月后,到时候秦长安肚子里的孩子也有三个月这么大了,无论大人孩子都不至于太脆弱,届时只需要旁人小心伺候着,应该不会有任何的意外。 一年之计在于春,新的一年,春日三月,对他而言,当真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季节。 清晨醒来,秦长安睁开眼,就见龙厉懒洋洋地坐在床上,身上未曾穿上龙袍,只有一身白色里衣,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脸色透着懵懂。 “怎么还没去早朝?该晚了。”她正欲下床,为龙厉更衣,他却笑着按住她的肩膀。 秦长安狐疑地看着他,不懂他为何阻拦她。 在靖王府的时候,龙厉倒是不必每日参与早朝,随心所欲,可是当了皇帝之后,慵懒成性的男人勤勉的让她刮目相看。 “果然怀孕的时候,脑子就不好使了。”龙厉难得没有太早起床的坏脾气,哈哈大笑,勾起床畔一件粉色肚兜,给她系上,免得她一大早就用这幅美好的娇躯在他面前招摇过市,到时候只能看不能吃,吃亏的人还不是他吗? “新年头三日,不单文武百官休沐,而且皇帝也不用上早朝,忘了?”皇帝在龙厉眼里,算不上是一件好差事,过去当个王爷,凡事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但皇帝则不同,一年除了五个节日可以不上早朝之外,可以说是风雨无阻,相当苦闷啊。 她恍然大悟,笑道。“真是忘了。” 龙厉把人重新拥入怀中,两人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享受着成为帝后之后,难得的闲暇时光。 “三郎不是要赏赐我吗?我想好了,不如你赏我一块令牌,往后无论何时我想出宫,也不必次次专程来跟你请示。” 听她这么说,龙厉却是眉头微蹙,搂住她的肩膀,追问道。“给你出宫的令牌倒是不难,不过,你想出宫做什么?” “出宫做的事可不少呢,来年你不是打算大力发展商业吗?既然商人的地位不再位于末等,那么,商人也是一笔不容小觑的势力。等你推行一些新政之后,好的一面,是商人必当重振旗鼓,王朝的商场也必当更加繁荣,但不好的一面,或许也会有一些奸商想要钻朝廷的空子,鱼目混珠。因此,商场上的秩序,必定要严格控制,否则,必定会乱成一团。” 龙厉下颚一点,静静倾听,这世上能让他暂时成为一个有耐心的听众的,就只有秦长安。他愿意了解她所有的想法,也愿意接受她给的建议,他当然明白身为天子从善如流的重要性,而秦长安的性格里至今保留着陆家子女的正直,她留在自己身边,不只是作为一个心爱的女人,同时,她还是一面镜子,能让他保持时刻惊醒,审视自己的行为。 “历史上,有几个行事风格较为独特的皇后,尤其是平民出身的,更是眼见开阔,想法大胆,才能在史册上留下一笔。三郎,我过去或许没曾想过自己会成为皇后,但既然我们不得已走到这一步,也就没必要逃避或者消沉面对,无论是先帝还是龙奕,全都站在重农的根基上,不能说有错,但我认为,过度打压商人,一个国家的商业发展迟缓,必然不是一件好事。”她顿了顿,转过脸定定地看着龙厉,正色道。“我们的想法是保守或者开明,无所谓世人怎么看,或许史书上也会给我们记下我们的功劳呢,何不放手去做?” “爷相信你,你是爷亲自看中的人,扶持商业,的确是爷马上着力要做的大事。”他扯唇一笑,五指穿过她已然隐隐恢复了黑亮的长发,静静地说。“不过,出宫之后,一定要带着孙武他们,绝不能大意。” “那是当然。”她回以一笑,黑亮的眼珠子稍稍一转,又说道。“对了,我还有一事要跟你说,你还记得裴九此人吗?” 龙厉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脸上喜怒难辩,高深莫测地开口。“那个神棍?” “三郎认为他只是神棍这么简单?可我认为此人不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市井小民。”秦长安双目清亮,思绪分明,娓娓道来。 “我一直没跟你说,我为何能在暴雪之前,当机立断买下那么多的米粮,以及及时抢收田里的晚稻,其实是因为裴九的一句话而已。他在喝醉酒后,曾经说在十日内会迎来五十年不遇的暴雪,而我,想试探一下裴九,于是,决定马上囤粮。后来的事,你也看到了,他所言非虚,而且,就连时间都断定的异常精准。” 眼底的凌厉闪现,嗓音转冷:“裴九在民间,说的好听,善观星象,知过往,晓未来,还能读人心……若他能预料到这一场连连下了十来天的暴雪,难道就无法预测到金雁王朝会有这么一场皇权争斗,皇位易主?” “或许,他不是没有预料到,而是藏在心里,没说罢了。”秦长安的脸色有几分凝重。“经过这次试探,我想,小诸葛裴九并非虚有其名。之前,他说的你是魔煞星转世,而你旁边有一颗夫妻星,两颗星子相映成辉,互相陪伴,倒也不像是随口一说。” 007 嫌弃自己的种? “我从不信佛,我只信自己。”他的嘴角挂着一抹惯有的不屑一顾:“裴九这个神棍之所以还能留着一条命,是因为爷完全没必要对付一只蝼蚁,你明白吗?” 她哑口无言,这男人果然狂妄,越想越符合那个魔煞星转世的说法,但事实上,他也的确如北漠神官徐睿所言,是真龙天子,在二十五岁的时候坐上了金雁王朝的皇位。 命格之类的东西,或许会对一个人的人生推波助澜,不过,就因为裴九断定十日内会有一场五十年不遇的暴雪,他就把裴九当成转世神佛一样上桌供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看她不以为然的神态,龙厉伸出修长的食指勾起她的下颚,笑意森冷。“你是在想,我这种罪孽深重的人,就算日日拜佛也没用,是吧?”他的双手的确满是血腥,他并不避讳,若他相信神佛那一套东西,也不知道要烧多少香才能弥补满手血腥。 “你不信,我也不信,我们都是一样的。且不说爬到皇帝这个位子上,就算只是普通的皇亲国戚,又有几个双手是绝对的干净?可是,裴九这个人,我们尚且还没有摸清他的底细,若他果然拥有不俗的才能,与其放任在世间葬送此人的才华,还不如收到我们的身边,为我们所用……” 正在他若有所思的时候,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三郎,若裴九只是个神棍,那么,我们另当别论。若他果真有些神通呢?就算他没有他知过往,晓未来,还能读人心如此玄乎,但是冲着他能预见重大的天灾这一事,正如此次暴雪来临一般,已然让我看到了裴九不同于别人的存在价值。” 他低下头,眼底映入的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那样纯挚,那样冷静,那样的……全面。 这样的目光宛若一缕春阳照射进他心底最阴暗冷漠的角落,将他最阴沉的情绪一扫而空,让他当真愿意去在裴九这个看起来很不靠谱的神棍身上花点心思。 他微微一笑,回握住那只小手,或许,这一次,她是正确的。 “裴九这人,爷不是没查过,可惜查来查去也就那么点消息,并没有太大的名堂。他先前在滁州出生,十来岁的时候在附近几个城池游走,一开始并非是为人卜算,而是什么活儿都做一些。一直到他十五岁,他才陆陆续续做起现在的营生……直到他十八岁,到了京城,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才愿意放下不断游走的脚步,在京城留了两年时间。从十五岁到二十岁,也就是短短四五年让他在民间声名鹊起,被称为小诸葛。但至今无人知晓,他是如何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甚至在饭馆断过盘子洗过碗的无名之辈,在无师自通的情况下,甚至能够观星象、知未来,这本就很玄乎,不是吗?” “你早就查过他了?”她微微一怔。 龙厉但笑不语,他自始自终都没想让秦长安知晓此事,因为裴九实在是太微薄,太不堪一击,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了,在数月前他让手下调查此人之后,他就彻底把裴九这个人丢到脑后,认定左右是个跳梁小丑罢了。后来因为夺取皇位,忙的早已忘掉此人,要不是秦长安重新提及,他不认为裴九还会分掉他哪怕一点的心思。 裴九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威胁,既然如此,他何必交代他曾经怀疑裴九没那么单纯?再说了,做了就做了,没什么大不了。 她张嘴欲语,龙厉以指腹按住她的唇,神态沉静。 “这世上的怪人何其多,不缺裴九一个,你若真想把他从泥地里挖出来,瞧瞧是石头还是璞玉,可以。”龙厉依旧不曾把裴九放在眼里,不过,秦长安的话的确打动了他,他成为天子,是需要招揽人才,所幸由着秦长安去了。 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对秦长安更多的是信任,他相信秦长安拿捏事情的分寸,她不会胡来。 不过,短短半天之后,龙厉就推翻了自己的这一番定论。 因为难得没有国事的烦恼,午后,他又来到了栖凤宫,还未踏进门内,就听到有人尖叫的声音。 那是儿子龙羽的声音,他当然不能认错。门外正巧走出来一个小宫女,头戴灰色毡帽,眉目清秀,看到快走到门口的龙厉,不禁愣了下,忙不迭屈膝想要下跪行礼。 “别声张。”龙厉的嗓音不自觉透着一股冷淡,他当然认出了这个宫女是明云,她毛遂自荐来为秦长安这个救命恩人当下人,看起来是个乖巧懂事的模样,比起知恩不报的那些人来说,明云至少还有点良心。 明云目送着龙厉大步走了进去,还来不及说什么,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但那张清秀的脸上,已然能看到跟其他宫女一般无二的表情,如今,她才有了真正活着的感觉。 她知道自己是个普通人,也当了好几年傻妞,若不是秦长安,她不可能迎来重生。因此,哪怕她不能给自己的贵人做些特别的事,就这么简简单单端茶送水,静静陪伴,她的心里就十分满足了。她还在学习,学习如何扳正过去荒唐的生活,她从尚书之女的位子摔下来,若还不能清醒,那么,哪怕她此刻是清醒的明云,还不如几年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傻妞明云呢。 秦长安收留了她,她给自己治好了身体上的病,也治好了她脑子里的病,治好了她曾经的跋扈嚣张,无理取闹,势利愚蠢的毛病。 她早就在心里暗暗起誓,就算他日遇到危险,需要用她这条命来为秦长安抵挡危机,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冲出去。 大哥说的没错,爹死了,姨娘也死了,她过了十来年的生活已经在一夕之间毁掉了,她的运气还不算最差,至少她跟大哥遭遇了奇异的经历,遇上了很好的人,逃离了沦为奴婢的命运,又是何其幸运? 若他们不曾遇到如今的皇后秦长安,那么,大哥还会在一家小倌倌当男娼,被无数不怀好意的男人欺辱,而她,还是在官窑里当一个烧火丫头,被无数人指指点点,永远都没有翻身之日。 过去她跟大哥并不亲,因为她的生母是姨娘,而大哥才是嫡子,年纪轻轻就已经名满京城的明大公子,不知为何,她几乎每天跟大哥见面都要以一顿争吵结束,看着大哥拿她没办法的样子,甚至洋洋得意,到后来,就变得愈来愈张牙舞爪。 当时她年纪小,又是容易被挑唆的性格,一度被姨娘怂恿着跟大哥的关系越来越僵,到后来,大哥看到她,直接掉头就走,当真不像是一对兄妹,更像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一对陌生人而已。 她看不惯大哥,认定他故作清高,故意看轻自己的身份,其实,细细回想,当初她曾经在很多场面上闹出愚昧无知的笑话,真正觉得丢人的,应该是大哥。而她也渐渐忘掉自己生母只是个姨娘,并非真正的明家夫人,而她说到底也只是个庶女,竟然被姨娘洗脑,现在想想,一切都显得自己多么无知又可笑啊。 但是她没料到,最危险的时候,她已经摔坏了脑子成了傻妞,大哥竟然还愿意把她带在身边,宛若对待一个三五岁的孩童,吃喝拉撒几乎全都一手包办,虽说长兄如父,可是大哥自己都是个至今没成亲的男人啊……不单要忙着赚钱养家,还要带一个年纪足以出嫁的傻妹妹,若说他们之前感情浓厚,或许她能够理解,可是她从来都跟大哥没有半点愉快的回忆,对于这样一个烫手山芋,她试问自己,遇到自顾不暇的困境,还要再拖个拖油瓶,她不可能做到如此仁义。 她终于在自己十八岁的时候,终于能够理解自己的大哥明遥了,她承认过去自己的眼见太低,就是一只井底之蛙。而大哥,无论是他的才华,还是他的涵养,无论是他的学识,还是他的豁达,都注定他一辈子都是那个明家大公子,是真正的嫡子,站在她必须仰望的高度,所谓的嫡庶之分,就是从这个时候才看得出来的。 不只是血统里的东西不太一样,而是她终于看得明白,什么叫做大家之风,什么叫做小家子气。 因此,她极为珍惜如今的平静生活,被秦长安的一巴掌甩的一天比一天清醒,她渐渐的愿意主动关切大哥,看到大哥那张被毁的很彻底的脸,她不再害怕,不再讥讽,而是真正的心疼和不舍。 她想要改变,而改变的第一步,就是他们兄妹之间的关系,毕竟他们是明家最后的一点血脉,也是相依为命的亲人了。 当她在风家跟着风离媳妇学着如何做菜,提着食盒给在靖王府名下商铺里做事的大哥送午饭的那一日,吴鸣正在废寝忘食地算账,听人喊“小吴,你妹子来送饭咯!好福气哟!”,他停下拨动算盘珠子的工作,抬起脸看向她的时候,她感觉得到,仿佛时间在那一瞬间冻结成冰。 尴尬。 大哥尴尬,她更尴尬。 不过,这时候,吴鸣骨子里的大家之风,出来挽救了两人尴尬的气氛。 “既然做了,就拿来吧。” 本以为自食其果,大哥不见得领情,她说不定会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走人,但最终,大哥却留下了她。 明云手忙脚乱地打开食盒,取出两道菜,一碗饭,一盘蒜苔炒腊肉,一盘豆芽炒鸡蛋,就是普通人家都能吃得到的家常菜,但是,他直直地站在桌子前,枉费他几岁就读过圣贤书,竟然已是无言以对。 这是他那个年仅七八岁的时候,就知道把身边丫鬟骂的头都抬不起来的庶妹吗?是那个一天到晚只知道打扮的花枝招展跟一群不入流的小姑娘到处招蜂引蝶的庶妹吗?是那个读书不上心头脑简单又趾高气扬的庶妹吗? 被姨娘养废了的明云,两只不沾阳春水,竟然有朝一日愿意下厨,当她最看不起的“灰头土脸”的厨娘,甚至能做出两道像模像样的菜来?! 这番场景,在别人身上或许不值一提,但吴鸣就算是做梦,也没有梦到明云有朝一日会变成这样…… “大哥,你,你尝尝看,我头一回做,炒焦了三盘……”明云欲言又止,紧张地结巴起来。 “放着吧,我会吃的,食盒我晚上再带回来。”吴鸣坐了下来。 明云见好就收,一溜烟地跑了,再后来,她给大哥风雨无阻地送了一整个月的午饭,每天都是两盘菜,一碗饭,大哥总是吃得干干净净。 或许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她给大哥做几个月的饭就能修复的,不过,她如果什么都不做,才是混账玩意儿。 其实,她的心里还藏着一个秘密,关于大哥的秘密。或许当真是把大哥当成唯一的亲人,就会更加关心对方的感受,她看得出来,大哥的心里有人了。 切身体会到大哥的好,哪怕他如今没有明家的背景,哪怕没有英俊的容貌,她依旧认为大哥应该得到一个很好的姑娘,这世上也应该有个姑娘可以仰慕大哥的才华,两人和和气气地成亲生子。 可是,当她看出来,大哥爱慕的人是谁之后,她的心情就变得复杂。 因为,那注定是一段永远不会开花结果的感情,就像是天边的太阳和月亮,是无法拥抱的。 她成为末等宫女有一阵子了,更瞧的出来,皇上跟皇后两人有多恩爱,不容任何人插足。 大哥他……好可怜。 她望向龙厉跨入门槛的俊长身影,再度重重叹了口气,但是也如龙厉所言,不曾通报一声。 再说这厢,龙厉正好奇为何屋内传来孩子的尖叫声,也想看看秦长安跟儿子私底下是怎么相处的,结果把门推开,就见着那一幕。 “呀啊啊……”龙羽在厚实的羊毛地毯上快速攀爬,叫的很开心,而跟他一起“赛跑”的,是什么鬼东西? 他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那团火焰,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而地毯的另一头,等着一孩一狐竞跑到终点的女人,则是秦长安! “快!羽儿,你可以的!你就快追上小红啦!”二十岁的少妇叫的比孩子还要响亮。 得到了娘亲的激励,龙羽瞪着小短腿,爬得很利索,而火狐狸跑得更卖力,火红色的蓬松大尾巴,仿佛就是龙羽面前活生生的目标一般招摇着。 龙羽还不会走路,但爬得却很快,尽管有些歪歪斜斜的,甚至好几次还几乎跟野兽般不自觉地飞扑着,竟然连个跤都没跌,最终率先扑入了秦长安的怀里。 “咚!”火狐狸敏锐地感受到门口有了不速之客的体味,看也不看来人是谁,早已跳上窗户,敏捷地跳窗离开。 “呜呜啊啊——”龙羽不满小红中途消失,不告而别,嘴里叽里咕噜也不知道说着什么话,立刻转过身,小短腿缠着榻脚,居然真被他爬上去了,正欲踮着脚,推开窗户,学着小红一样跳窗的那一刹那。 一只手掌捞住那圆滚滚的身子,一把提着颈后的衣领,将胖娃娃提起来。 龙羽眨巴着乌黑的大眼睛,对上亲爹那双刷过冷芒的眉目,小子乐的放声尖叫,可惜脖子被人拎着,宛若小鸡仔般腾空,他的四肢挥舞着,宛若一只小乌龟在划水般有趣。 龙厉稳稳当当地坐在榻上,把小子随意地往榻上一丢,上头铺着柔软的垫子,不至于当真让孩子磕着碰着,他眯了眯黑眸,无声冷笑。“刚才屋里那只东西,可是火狐狸?” “什么火狐狸啊?三郎,你眼花了吧。”秦长安眨了眨清亮的眼眸,佯装无事发生地靠坐在龙厉的身畔,揉了揉龙羽的脑袋瓜,话锋一转,成功地把烫手山芋丢给自己的儿子:“我可没看到,羽儿,你瞧见了吗?” 胖小子嘿嘿笑着,嘴里又冒出一连串叽里呱啦的声音,将整个胖身子压在龙厉的腿上,小手抠着龙厉腰带上的猫眼石,跟方才那个活泼又敏锐的模样截然不同,仿佛又成了个天真无邪傻乎乎的小家伙。 如果他刚才没看到这小子顶着一身肉还能又爬又跳又扑腾的样子,的确会被龙羽这般无辜的假面蒙在鼓里,让这小家伙蒙混过关。 “这小子就知道装傻充愣!”龙厉哼了声,脸色不快,分明想要怒斥,但最终还是强压下火气,再看旁边笑靥如花的秦长安。“多久了?” 他绝对不会相信,今天撞见的一幕,是偶然发生的。当娘的当儿子的,全都是这般古灵精怪的角色,狼狈为奸,同仇敌忾,怕是有阵子了,不过,因为他鲜少常常一整日能待在栖凤宫,又或是秦长安故意趁他不在的时候,才由着儿子跟狐狸胡闹? “什么多久了?”她嗔怪地睨着他一眼,轻轻在他胸膛上拍了下:“别这么凶嘛,吓到孩子了。” 龙厉怒火中烧,低头一看,儿子已经把他腰际的玉佩抓到嘴巴里,用尽全力咬着,哪里被他吓到了?! 这世上太多人怕他了,可眼前这对母子就是个例外!秦长安是他生来的克星,一物降一物,也就算了,毕竟他心系于她,只能认了。 可这小兔崽子,先前有几回看着他就哭,但如今连一滴眼泪都瞧不见,可见胆子越来越肥。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有段时日了吧……龙羽现在可不是靖王世子了,他是堂堂大皇子,不出意外,便是往后的太子,你让他从小跟着一头骚狐狸厮混,成何体统?!” 话音未落,还不忘再度拎起龙羽的颈后衣领,把胖小子置于半空之中,挑剔地凑到小子身上,嗅闻了一下,仿佛想用龙羽身上染上了狐狸的骚味而作为最大的证据,证明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龙羽被亲爹当成小鸡仔般拎着,这样的滋味今日已经体会到第二次,非但没有半点害怕,反而更兴奋的哇哇大叫,不但如此,在亲爹凑近那张俊脸冷着脸皱着眉嗅闻气味的时候,还觉得想当有趣好玩,小胖手轻轻贴着亲爹的脸,下一瞬,不由分说,亲了龙厉一口。 当下,整个屋内的空气凝结成冰,秦长安撑大美目,愣在原地。 当场呆住,犹如被晴空霹雳劈中的人,还有一个,便是龙厉。 这个亲亲,打断了他所有的思绪和言语,本想严厉又刻薄地指出,这小子身上必然染上了狐狸的难闻气味,继而连孩子他妈也一并说上一通,不管如何,此事不能纵容,嗯,对,他怎么说都是一家之主,必须摆出丈夫和父亲的尊严! “呵呵呵呵嘿嘿嘿嘿……”胖小子笑的无比开心,见牙不见眼。 “还敢笑?”龙厉这才回过神来,绷着俊脸,掏出帕子擦了擦嘴上的湿润,嗤了声。“都是口水。” 龙羽眨巴眨巴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仿佛看明白了爹爹的一脸嫌弃,瞬间变了脸,刚才还笑的开怀,顿时小嘴一撇,作势要哭。 “不许哭。”大魔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把他亲的满嘴都是口水,这小家伙还有脸给他假哭? “三郎,你太过分了,儿子可是你的种,你嫌弃别人就算了,怎么还嫌弃自己的亲骨肉?”秦长安实在看不下去了,俏脸一沉,正色道。“羽儿亲你,那是喜欢自己的爹爹,你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008 爷的嘴只有一个人能亲 一国天子被女人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本该是颜面尽失的事情,但龙厉的五官一扭,依旧很不自在,就连龙袍下的身躯都看得出来,十分僵硬。 在龙羽刚出生不久的时候,他的确也亲过儿子,但不过是亲在脸颊上,那肉乎乎跟豆腐般的脸颊,触感不错,但除此之外,他的确心情没有更大的起伏。 “那也……不是这种亲法。”龙厉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双耳不自觉地透出一层淡淡的红色,还不忘轻轻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不爽。 秦长安柳眉倒竖,咄咄逼人地追问。“羽儿就是想跟你亲近些,有错吗?”以后孩子大了,跟爹爹不亲,到时候某人后悔都来不及了。 “爷的嘴,只有一个人能亲。”他缓慢至极地挤出这一句话,那双墨玉般的眼瞳,最终还是落在了秦长安的脸上,瞧着她的红唇一张一合,心底再度生出一股热气。 懒得听他唠叨,秦长安继续数落,显然气得不轻:“被儿子亲一口算什么?我也经常亲羽儿,羽儿也爱亲我,可是他多多少少是怕你的,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亲你一下,还被你骂的狗血喷头,我可不希望你们父子以后跟猫和耗子似的,还要靠我来当你们的和事佬。” 眼前的画面,对于龙厉而言,是想当赏心悦目的。 她有张莹白小脸,双眉不像时下年轻女子的温顺柳眉,而是宛若青黛扫过,透着隐约的英气,翘挺又秀气地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轻捏的鼻尖,轻敛的睫毛和微抿的唇畔,形成另一抹风情,透露出潜藏在性情里的倔强。 她在生气。 他喜欢她此时的模样,哪怕她对自己动怒了。 他想,他应该是有些病态,竟然喜欢她对他生气,越是气呼呼的,怒容鲜明,更显得活色生香,让人心痒难耐。 “爷不是嫌弃羽儿,只是,这辈子,爷的嘴,只有一个人能亲。”他又重复了一遍,对着那张怒气还未从脸上消失的面庞,忍不住空出一手,把手掌罩在她今日并未束发轻软软的秀发上头。 还想辩驳什么,但这回怒急攻心又犹如母鸡般袒护小鸡仔的情绪总算没有干扰到她,听清楚龙厉的话,见他表情显得别扭,冲着她慵懒微笑,目光暗湛,这一幅画面……很是诡谲奇妙。 只有一个人能亲他的唇? 那个人,是她吗? 这是……变相地跟她表白情意吗? 原本飞快运转的脑海,顿时变成一团浆糊,原本还想板正他的那些奇奇怪怪挑剔又刁钻的想法,此刻只剩下迅速涌上来的甜蜜滋味。 在他的眼里,烛光下的女人看起来朦朦胧胧的,原本轻蹙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连那颗小小的朱砂痣都显得更加明亮可爱,她眼底的幽光静谧而柔软起来。 一看,就知道她总算听清楚了,也听明白了。 沉默了半响,还不知道如何接他的话,却有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话,犹如神来一笔。“那若是女儿呢?女儿也不能亲你吗?” 她知道他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就是一个可爱的女儿,但事实上,她不能断定肚子里的当真是个女娃,于是乎,她就自然而然地拿出“女儿”这个根本还不存在的字眼,想要证明他只是单纯的重女轻男,还是……真的把她放在独一无二高不可攀的位子,任何人,都不可能逾越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龙厉扯唇一笑,又摸了摸秦长安柔软的发丝,平日里她束发的模样显得端庄得体,如今只是用一根发带系着发梢的模样,显得更加温婉娇俏,眼神在霎那间,变得柔情似水。 “爷会真心疼爱女儿,但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薄唇,凑近了她,压低嗓音说道。“是属于你的,永远。” 他真的有病。 真糟糕。 可是更惨的是,他挺喜欢这么病下去,更十分享受对秦长安病入膏肓的沉迷。 秦长安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男人的唇很单薄,偏偏颜色宛若鲜花般红嫩,以前瞧着还总觉得那唇儿比女人还要令人美好,而且不光是看起来好看,吻起来的时候,也特别的柔软迷人……再加上龙厉亲人的功夫实在厉害,无论粗暴还是温柔,总能迅速融化她…… 而且,他说,他对女儿再好,也不会亲吻女儿,因为,他的唇是她一个人的专属物,正如他整个人也是专属于她的? 很显然,她被打动了,龙厉自然而然地把秦长安搂到怀里,低声说道。“你教养儿子,爷是放心的,不过,爷可不想你把他养的越来越野。从小就跟老虎狐狸玩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少大题小做,羽儿只是喜欢这些小动物。”她嘟囔一声,本来是偷偷摸摸地陪儿子玩,火狐狸很会看人脸色,几乎从不出现在龙厉面前,事实上,她认为小红的灵性完全不输虎头和饭桶,她一直坚信,动物才是纯粹的,人心只会更加险恶。 龙厉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下,她叫那些东西为小动物?人家的孩子,至多是把小猫小狗当作宠物,但他们的儿子一出生就敢捋虎须揪狐毛,以后岂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无法无天?! “算了,待会儿让人给羽儿洗个澡,从头到脚都要洗干净。”他依旧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其实刚才没有在龙羽身上嗅闻到传说中的狐骚味,更不愿意承认火狐狸是狐狸品种中较为特别的种类,那一身火红光滑的皮毛,油光锃亮,看起来很干净,并没有让爱洁的他闻到一丝难以容忍的臭味。 “好啊,反正这三天皇上也放假,不如你也学学给儿子洗澡。”她笑眯眯地说,计上心来,这世间的男人,几乎只管播种,很少真正地亲近自己的子女,刚刚龙厉的说辞的确讨了她的欢心,但确实要让儿子伤心了,正巧是新年家人团圆的时候,就让这位高高在上的爹爹多多陪伴儿子吧。 虽然他此时没说什么,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已经将一切看个明了,让人莫名地心里一抖,沉默了半响,他才站起身来,朝着门外发号施令。“准备一桶热水来。” 给儿子洗澡是何等的感觉? 龙厉很快就尝到了这样的滋味,说是兵荒马乱、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完全不夸张,也不知这小子是否还在记仇,才会如此胆大妄为、肆无忌惮、不把他这个老子看在眼里。 这么想着,躺在红木澡盆里的胖小子兴奋地用手脚拍水,溅了他一身的水珠,龙厉阴沉着脸,脸色不善,但是一看“咯咯咯咯”笑个不停玩的不亦乐乎的小家伙,再大的火气也在瞬间烟消云散。 龙厉竟然发现,他以往对付旁人的那些个手段,无论是阴沉眼神还是森然冷笑,又或是威逼利诱,对龙羽这小兔崽子,完全没用。 弯着腰,取出贴身的帕子,细心地给龙厉擦拭脸上的水珠,忍俊不禁道。“累坏了吧?” 他咬咬牙,皮笑肉不笑:“往日你给他洗澡,也是这么折腾?”刚才他有一股冲动,恨不得把小家伙重新塞回娘胎里去, “哪里只是洗澡这一件事?之前断奶给他喂食的时候,他怎么都不肯吃,于是,我就给他讲了狼来了的故事。” “狼来了?”这小子不怕老虎不怕狐狸,居然怕狼吗? 一看就知道龙厉想偏了,她慧黠地眨了眨眼,压低嗓音笑道。“那头狼,其实就是三郎你,每回听到我说他不乖,我就让请你过来,这一招必然奏效。” 他就是狼来了的那头浪?龙厉哭笑不得,可是满心狐疑:“既然如此,爷就在他面前,为什么他不肯乖乖洗澡?” 秦长安轻轻耸肩,双手一摊,一脸无可奈何,事实上,孩子的心思的确难猜,她虽然是龙羽的亲娘,却也爱莫能助。 见龙厉已经被孩子泼了一身水,她最终还是心软了:“放着我来吧,你去换身衣裳。” “你如今是双身子,哪有这么好的体力?”他摇了摇头,语气坚决。“我就不信治不了他。” 她嫣然一笑,退后几步,稳稳当当地坐在贵妃椅上,享受难得的清闲时光,一边品着温暖清新的洛神花茶,一边吃着香酥可口的油炸果子。 最终,耗费半个时辰,总算把跟小鸭子一样闹腾的龙羽擦干净,用宽大的袍子裹住身躯,丢到榻上,接过秦长安递过去的干净衣物,一件件套上龙羽的身子…… 到最后,龙厉的脸色,已然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 他从未想过,照顾一个孩子竟然如此麻烦!说到底,孩子比他想象中的更加不讨喜! 可是,如今顶着一头杂乱短发,小脸因为洗澡加运动红扑扑的,眼睛水亮地盯着他的时候,他实在无法拒绝,只能伸出手,粗略地捏了捏龙羽的面颊,就算是父子之间的亲密举动了。 “女儿肯定比儿子乖。”就在秦长安给他倒了一杯茶,他突然没头没尾地丢出一句话,然后,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说到女儿的时候,紧绷阴沉的俊脸上,才有了些许和缓的神色,显得如释重负。 这算不算是自我安慰? 且不说她怀的儿子还是女儿,就算真是女儿,也不见得就能多么乖巧懂事,绝不闯祸。 不过,在一切都不明朗之前,姑且让龙厉这么自欺欺人吧,也好多个心理安慰。 她抿唇一笑,将螓首靠在他的肩膀上,神色一柔。“三郎,想不想溜出宫去?” 他不知该如何回应,甚至有点想笑,如今,整个皇宫都是他的地盘,他要出宫,还用得着溜出去吗? 不过,下一瞬,他望着在小被子下呼呼大睡的儿子,慎重点头,不假思索。“好,我们马上就走。” 于是乎,亲爹亲娘就趁着胖儿子做着美梦流口水的时候,患上了常服,两人坐上马车,离开了皇宫。 正值新年里,街巷上人来人往,不过很多家店铺已经结束营业,毕竟商贩们一年忙到头,多半会放假歇息两日,陪伴家人,过个圆满的新年。 其实临时出宫,秦长安也没想过要跟龙厉做些什么,只是两人这般轻松地行走在街上,随意走走看看,给龙羽挑了点有趣的玩具,宛若寻常夫妻,饿了就找一家小摊子。 “老板,来两碗馄饨。”秦长安依旧熟门熟路,虽然一身常服,但他们身上的料子依旧看得出来不是一般人家,她完全不在乎地坐在板凳上,豪气地说道。 “好,夫人,这就来咯!”中年摊贩热情吆喝:“鲜肉大馄饨两碗!” 龙厉站在秦长安身边,似乎完全没有坐下的意思,秦长安误以为他不习惯这种街边摊小吃,正想拉拉他的衣袖。 但她还是晚了一步,龙厉环顾一周,丢下一句:“爷去买点东西,你等着。”,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两碗馄饨冒着热气端上来,龙厉还不曾回来,她一边搅动着汤碗里的馄饨,一边在街巷来回穿梭的人流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没盼来龙厉,倒是偶遇了一个已有数月不见的男人,他一袭紫色长袍,袍子半旧不新,也没有多余的绣花或者装饰,身形瘦长,那张比女子还要苍白的脸上,有着一双杏仁般的细长眼睛。双眉之间,有一颗黄豆大小的红痣,宛若观音痣,其中一只耳朵上带着一个银色耳饰,他直接走到一张空桌旁,仿佛跟老板极为熟稔。“老板,老样子。” “行,九爷,两碗青菜馄饨,您先坐——” 秦长安正是坐着朝向裴九的方向,馄饨摊子上的客人刚刚走了一批,没有任何人的遮挡,裴九直接看到了独自一人坐在邻桌的她,动作一顿,仿佛十分惊诧。 她没开口,只是朝着裴九微微一点头,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反应太大,如今天黑了,馄饨摊子上就靠一只灯笼照明,行人匆匆,几乎不会在意是谁在路边吃东西。 “嗯,两碗青菜馄饨,你知道,我吃素嘛,哈哈。” 裴九回过神来,朝着老板隔空喊话,眼神却依旧不曾离开隔了一桌就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子,只见她穿着一套樱花色的衣裙,身披兰花紫的厚实斗篷,发间插着一只白玉发簪,显得苏洁又端庄,在她跟他点头示意之后,就不再看他,耳饰自顾自低头,满足地吃着馄饨,吃的脸颊鼓鼓的,仿佛吃饭是全天下最要紧、也是最开心的事儿。 她虽然没看向裴九,但多多少少也开始怀疑起今晚的偶遇,是否有几分人为安排的可能?可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裴九就只是过来吃一碗馄饨罢了,没有更多的城府。 刚才他的言语,还在她耳畔回响,他吃素?一个常常在酒馆里赌坊里出现的市井人物,他虽然用一套玄学当做吃饭的本事,可一不是佛门弟子,二不是道士天师,应该从来不必理会什么戒律清规,又何必冠冕堂皇地吃素? 这般想着,她故意抬起小脸,老板亲手包的鲜肉大馄饨,皮薄肉多,鲜肉里散发着香浓的葱香味,一尝就知道是在街边做了二三十年的好手艺,功力不浅。 再看裴九端着一碗刚到手的青菜馄饨,愣愣地看向她,仿佛在垂涎她这儿飘过去的肉香味,她不由地挑了挑眉,一脸挑衅的模样。 也不知为何,裴九马上垂下头去,就在此刻,龙厉绕过她的身体,坐了下来。 “好臭——”伴随着龙厉的衣袍闪过,一道熟悉的臭味萦绕在她的耳畔,当她看清楚龙厉手里托着一包油纸包,打开来一瞧,竟然是几块臭豆腐! 她眼神一亮,朝着龙厉粲然一笑。“原来给我买臭豆腐去了?” “刚走到这条街,就闻到了,臭不可闻。”他的脸上依旧表情淡淡,眼底似乎还有嫌弃,自打丢下这包油纸包之后,就习惯性地取出素帕擦拭自己的双手。 这边街头巷尾的街边小吃有好些,因此空气里混合着许多不同的香味,秦长安倒是不曾察觉哪里在卖臭豆腐。不过跟臭豆腐有仇的龙厉则不一样了,他鼻子太尖,兴许哪怕这条巷子同时存在上百种美食,他也能一下就精准地找出臭豆腐摊子的藏身之所吧。 不过,明明一脸的心情不爽,毕竟要这个倨傲又刁钻的男人站在臭豆腐摊子面前,忍受着臭豆腐出锅的那一刻,还是最终买了一小包臭豆腐,只为了满足她特别的口味,实在是……挺难为他的。 “要不我坐到旁边去吃?”她笑眯眯地问,臭豆腐的气味实在太过强烈,既然他知道讨她欢心,她也应该善解人意一回,别扰了他吃饭的好胃口。 “算了。”龙厉俊眉微蹙,他本应该在登上皇位之后,就颁布一条指令,让金雁王朝再也没有臭豆腐的存在,刚才去斜对面那条巷子口买臭豆腐的时候,偏偏前面还有两三人排着队,都是寻常百姓,看到他身着红色华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少爷,还有人频频往后回头,面面相觑。 而那个炸臭豆腐的年轻小伙子,显然也没有什么眼力见,还不忘扯着大嗓门自夸。“街坊们,你们看,我这王记臭豆腐可是人见人爱,是京城最好吃的臭豆腐,就连这位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公子也专程来买,这位公子,我瞧着你面熟,一定是我的熟客了吧哈哈哈……。” 排队的大妈大爷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着他,似乎很期待他的回答。 但是,龙厉却依旧没开口,薄唇抿成一线,眼神冷冽,看上去很不好惹。 “呵呵呵,人家公子哥等久了肯定不开心……您稍等片刻啊,待会儿我免费送你一块豆腐,别急啊。”在一片尴尬的死寂中,小伙子依旧很开朗,只是这回,再也不敢轻易直视着龙厉的双目,心虚地埋头炸豆腐。 他明明不该出现在臭豆腐摊子的面前,就算要去买,也大可让慎行去,何必亲力亲为?结果,不过在摊子面前等了一会儿,已然觉得自己也好似被丢到油锅里炸了一遍,浑身若有若无的臭味。 但是,他的脚步比他的神智更快了一步,而他在摊子面前等待的时候,也有好几次想要甩头就走,可是,一想到秦长安捧着臭豆腐笑靥如花的模样,他就忍不住地心软了,才能忍受这么久,只为了给她买来一包臭气熏天的臭豆腐。 “好久没吃了……真好吃,炸的鲜香酥脆,麻辣酱汁也很入味。”眼前的秦长安,嘟着红唇吹了吹金黄色的臭豆腐,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美眸,品味着这种回忆中的美味,还不忘伸出粉色的丁香小舌,扫过沾着红色酱汁的嘴角。 那一幕,看得龙厉黑眸一沉,那一刹那,恼人的臭味仿佛也早已被风吹散,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吃的正香的女子,心里却又涌出一阵暖流,毫无缘由。 秦长安满足地吃着丈夫突破心里阵线买来的臭豆腐,眼神不自觉地飘到不远处,却发现隔着一层馄饨冒着的氤氲水汽,裴九好似红着脸,杏仁般细长的眼状似羞涩地望着他。 被他那含情脉脉的眸光看得发毛,她再迟钝也觉得裴九看人的目光不对了。 他对龙厉该不会是有什么不该有的遐想吧? 两个月前,她不是已经教训过裴九吗? 009 敢强吻爷? 龙厉察觉到秦长安的失神,正欲回头看看是否瞧见了什么熟人,但秦长安动作更快,拉住他的手,柔声催促道。“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没再回头,慢条斯理地吃着鲜肉馄饨,瞥了一眼身旁专心吃着的秦长安,语气淡淡的。“你一个人吃就够爷受的了,千万不能让女儿也喜欢上这种玩意儿。” 秦长安听了,只是笑,也不说什么,如果母女两人常常在他面前吃臭豆腐,龙厉肯定要崩溃的吧? “吃饱了,我们去天桥边走走,消消食。”她主动拉起龙厉的手,邻桌的裴九依旧还在吃,他点了两大碗的馄饨,谁也看不出来他如此清瘦,看上去像个斯文书生,胃口却这么惊人。 直到两人并肩离开了不起眼的馄饨摊,裴九才缓缓站起身来,他的眼神变得幽暗,仿佛一瞬间熄灭了烛火般,整个人的脸色看起来十分苍白。 “裴九爷?怎么了?看到熟人了啊?”馄饨摊的老板弯下腰,收拾邻桌的碗筷,随口一说。 “是啊,熟人。”裴九笑了笑,但嘴角的笑意却略显苦涩。 “看到了,怎么不上去打个招呼?” 裴九闻言,眼神黯然下来,无精打采地再度坐下来,每次看到那个人,总是让他的心情万分复杂。 他既想看到,又不想看到,既期待,又矛盾。 年纪一把的老板见如今没有其他客人,搬了椅子坐在裴九旁边,将抹布往手肘上随意一搭,以过来人的口气说道。“其实呀,一看你这幅样子,我就明白了。熟人见面,连打个招呼都不敢,可见当初分开的时候,有了心结吧……裴九爷,你年纪轻轻的,肯定是胜在一股气了,年轻气盛的时候,总会做出一两件错事,等年纪大些,再回头想想,必然会后悔。若是你还想结交这个熟人,何不试试重修于好呢?冤家宜解不宜结啊。” “他恨我。” 老板只听得到裴九沉默了许久,才挤出这三个字,更无法分辨他说的是“他恨我”,抑或是“她恨我”,无法分辨对方是男是女,但总而言之,两人当初分开的时候,必定十分不愉快,才会用得到“恨”这个严重的字眼。 “我很后悔。”裴九顿了顿,抬头望向头顶的星空,眼底早已蒙着一层水雾,数以万计的星辰在他眼底闪烁,脸上的寂寥渐渐深刻。“我很后悔,当年失去了他。” 老板一听,这哪里只是熟人,分明是……有一腿,不,是有着某种复杂的情愫吧,不过裴九虽然来摊子上吃过好几回馄饨,他尚且分不清楚,裴九此人爱女人还是爱男人,该不会,其实是个好男风的兔儿爷吧? 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劝说,只能摇摇头,叹了口气,继续去忙活了。 桌子旁,再度只剩下裴九一人,面前的两大碗馄饨早已入了肚子,可惜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视线愈发迷糊。 眼前的街巷人流,灯光宛若大大小小的火点,在他眼前不停地晃动闪烁,仿佛有人不停地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吵得他太阳穴隐隐作痛,他的喉咙突然一阵不适,马上冲到角落,就是一阵狂吐。 “哎呀,裴九爷,怎么回事啊?我可没有往里头搁猪油啊,青菜馄饨可是一点荤腥都不沾的……” “我没事,只是这两天没睡好,我先回去了。”他连连苦笑,以衣袖仓促地擦了擦嘴,摇摇晃晃地走开。 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了许久,每到过新年的这几天,总是他一年中最难过的日子,这种所谓的难过,并非只是一个人的形单影只这般简单……。身体最为虚弱,内心也最为惆怅。 终于,他再也无法继续往前走。 他浑身陡凛,像是被箭直直地射中心脏,扶着墙,低低地喘了声,依旧痛的冷汗直冒。 巷子里夜风沁凉,恍惚之间,他盯着自己的双手看,奇异的是,他手心上的线条太浅了,浅淡的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抹去。 “君既无情我便休!”靠坐在墙面上休憩的裴九,耳畔仿佛传来一句绝望之际的怒斥,陡然之间从混乱的神志里清醒过来,喉咙因为太过频繁的呕吐而感到火辣辣的疼痛,但内心依旧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为什么他还记得? 明明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如此遥远……的回忆,本该在他的脑子里渐渐褪色,随风而逝,为何他还是耿耿于怀,刻骨铭心? 这一句话,是他们最后一面的最后一句话。 是因为始终无法放下,还是因为……在多年后,他才真正地体会到了自己对那个人的在意,对自己荒唐行径的自我厌恶,甚至,还有源源不断却又无计可施无力回天的悔不当初?! 最后一面,他们吵得很凶,而他正如馄饨摊老板所言,正是年少轻狂、年轻气盛的时候,因此,那么骄傲的他,不曾挽留。 他甚至想过,只要对方气消了,说不定就会回来找他,不过,他再也没有盼到两人重新见面的那一天,他盼来的,只是对方的噩耗。 “老牛,老牛,快开门——我要喝酒,我裴九爷要喝酒哇哇——”最终来到的,还是那个小酒馆,他用力地拍了拍门板,正打算打烊的牛掌柜叹了口气,都过年了,还要被这个小祖宗吵翻天。 “来了来了!”牛掌柜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裴九脸色死白,神色憔悴,一张脸难看的跟鬼一样。 “老样子,老牛。”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依靠着门背,就这么坐下。 “喏,先吃点饼垫垫肚子,马上给你拿。”牛掌柜迅速地给裴九手里塞了一块菜饼,转身去取酒。 “忘忧……真能让我忘记忧愁吗?”他接过酒壶,仰头,张嘴就倒,不再跟往日一般慢慢地轻啜一口又一口,而是直接往嘴里灌。 牛掌柜无奈地摇摇头,他这儿卖的就是普通的烈酒,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裴九给他的酒起了一个名字,叫做忘忧酒。 不知道该如何劝说这个跟儿子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子,这哪里是喝酒啊,分明是想把自己灌醉吧?他蹲下身子,难得愿意抽了点时间,多陪这个背井离乡的青年人多说两句话吧,毕竟一个人形单影只,在这般热闹的新年里,也挺让人同情的。 “裴九爷啊,两年前你初来乍到京城,应该是想来找人的吧?”牛掌柜说起往事。 裴九仰头喝酒的动作稍稍一顿,用力闭了闭双眼,酒水满溢着他整个下巴,就连胸口都是一派湿漉,可是他紧咬牙关,没让自己说半个字。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不知道那个人在不在京城,所以愿意暂时停留,可是现在,你在京城花了两年时间还没走,恐怕是找到那个人了吧?” 他苦苦一笑,找到又有什么用呢?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跟那人相处,那些记忆早已破碎,却又从来不曾消失,因此,最矛盾最痛苦的人,就只有他。 甚至,明明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人,却发现他们早已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还有什么,会比这个更加惨痛? 在那个人愿意给他一片真心的时候,他恐慌了,逃避了,甚至……漠视了,践踏了,如今,怎么还能奢望跟过去一样得到那人的死心塌地? “人生苦短,譬如朝露——”他摇头,心头苦涩的难以言喻,继续畅饮。 “喝吧,喝醉了也好,醉了我抬你回客栈,好好睡一场,明天醒来,又是好汉一条。” 牛掌柜最终把喝的酩酊大醉的裴九送回了客栈,自从裴九数月前跟他说要屯粮之后,他鬼使神差地去买了几百斤大米,最后甩手卖掉,得了一笔不小的银两,虽然是酒后失言,但他如今把裴九当成了犹如神人般的存在。 可惜啊,看看喝醉酒的裴九,哪里像是个能够洞察天机的神人?分明是一个看不透世间分分合合的俗人啊。 …… 两人一路走,一路吃,秦长安的胃口不错,离开了馄饨摊子之后,还买了一小碗的酒酿和一个羊肉烙饼。 因为她此刻怀着孕,只能吃了三口,剩下的酒酿递给了龙厉,他也不嫌弃,毕竟是甜滋滋的东西,是他偏爱的口味,一起在天桥下的石凳上坐着,一起分食一碗几文钱的酒酿。 伸手给她兜上斗篷上的毛茸茸的帽子,又拉过她的小手揣在怀里,确定她坐在这儿不会觉得寒冷,相反,吃了这么多东西之后,她整个人的身子暖呼呼的,小手也是温热的,他才放下心来。 “其实,我并不清楚蒋思荷为什么愿意做出那样的选择……。”她顿了顿,目视前方,天桥下的护城河在月色之下,泛着清浅的光亮,转眼间,龙奕跟蒋思荷已经离开京城将近两月了,她知道龙厉必定是派人监视小行宫里面的风吹草动,而她不曾派人前去打听。 毕竟,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三郎,我以为,她不愿意再回头了,毕竟那个人伤了她好多回……”秦长安怅然一笑:“要抛弃一个人,就这么难吗?” 她无法理解蒋思荷,但如果蒋思荷是为了大局而做出的退让,那么,未免太可惜了。 龙厉势必要得到皇位,蒋思荷对龙奕的劝说,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原因,软的不行来硬的,到时候,龙厉是照样要取而代之的。 “那是她想要过的生活,我们身在局外,纵然你认为跟她交情很深,有的不过是一知半解。或许,最后让她生出那么一点希望的东西,是她曾经十分在意的,才会有了内心的动摇。”龙厉说的简明扼要:“彼之砒霜,吾之蜜糖,这事真没有深究的必要,再者,爷不认为以她的脑子,会愿意一辈子留在一个恨之入骨的男人身边,你别把她想得那么伟大,大家都是俗人一个。” “你的意思是,她的心里还是有那个人的?”她眉头紧蹙,连那颗朱砂痣也皱了起来。 “或许那个人,对蒋思荷还有一分真心吧,否则,蒋思荷不必如此委曲求全。她比你还年长八岁呢,若是这点事都想不明白,岂不白活了这点岁数?”龙厉把人抱在怀里,嗤笑一声。“清官难断家务事,操这份闲心做什么?还不如多花点功夫在爷身上。” 这世上的感情有千万种,他跟秦长安之间的感情,是跟很多夫妻都不一样的,而龙奕和蒋思荷的感情,也是一言难尽的。 或许龙奕是真的收回了在感情上摇摆不定的性子,认准了此生只要蒋思荷一人,又或是吃一堑长一智,在经历了几次困境之后,才发现蒋思荷才是最适合他的人……不管是前者后者,个中滋味,都只有龙奕跟蒋思荷清楚了,龙厉一点也不好奇,当然,而他也无法断定,将来对龙奕的态度绝不会更改。 一切,说不准还有变数。 闻言,秦长安轻轻叹了口气,或许蒋思荷跟自己,终究还是有些不同的,蒋思荷是名门望族用几百年的女德女戒培养出来的出色女子,一方面,蒋思荷想要摆脱这些世间的枷锁,但一方面,蒋思荷从出生以来,就活在这些枷锁里,甚至,那些根深蒂固的影响,早已深入骨髓了。 要蒋思荷独自生活,孑然一身,或许可以,但要蒋思荷离开龙奕之后,大张旗鼓地再用心寻找一个真心喜爱她的男人,花开二度,逍遥过活。说实话,无论是蒋思荷的性子,还是蒋思荷一贯的思维方式,都不可能做到这般程度。 因此,龙厉才会说,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希望,蒋思荷做出这样的决定,龙奕可以尽力修复他们之间的关系,哪怕没有炙热的感情,至少……至少可以相互搀扶着过完这辈子,也不枉费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 既然无法理解蒋思荷最终的决定,那么,不如就纯粹地祝福她吧,希望她能够得到她真心想要的东西。 又沉默了许久,秦长安轻轻瞟了他一眼,徐徐问道,“西南苗地当真没有一个人,可以代替死去的银辉,解掉那人身上的噬魂蛊吗?” “你说呢?”笑意串上他的薄唇,他笑了。 秦长安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苗地的施蛊者,比银辉经验丰富的,必定不少。可是,如果龙厉不想这些人被人找到,那么,这些人就等同于隐形人般,难以被世人发现。 有没有这些人,全在龙厉的一念之间。 其实龙奕被下了噬魂蛊,这是对他的重创,这辈子不能再有女人,也就不必再为子嗣操心,那么,除非他一心想要为王朝呕心沥血,尽心尽力,励精图治,否则,这皇帝当着当真没多大意思。 “三郎,你不会觉得我的想法,跟这世上大多数的女人都不一样,认为我很麻烦吗?” 这世上,敢对丈夫说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妻子,能有几个? 这也就算了,这天底下的皇后,敢要求皇帝只能有自己一个女人的,又有几个? 龙厉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俊脸一分分压下,那双黑眸熠熠生辉:“不觉得,你有自己的思想,而且与众不同。” 她红唇微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唯独耳畔传出自己愈发清晰有力的心跳声,身后巷子里的人声鼎沸,全都被隔绝在外。 “你不麻烦,只是,你我都有点怪罢了。”他挑了挑眉,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长安,你以为,这世上还能找得到比爷更干净的男人么?” 秦长安心中一震,她听得很清楚,他说的干净,不只是身体,还包括他的内心。他们彼此的第一次都献给了对方,不止如此,她没有过其他的男人,他也不曾拥抱过其他的女人。 以他的身份地位,他见过太多比她更美更娇的女子吧,但他偏偏认定了她,说他偏执也好,古怪也罢,若没有他的这份偏执和古怪,他们又如何会历经坎坷,终成夫妻? “男人若是没有爱,拥有多少女人都不过分,无非是出自欲望罢了。但绝不能嘴上说喜欢,身体却能同时容忍好几个不同的女人……过去爷看他当皇帝的时候就常常想,后妃们几乎都是臣子的女儿,今日宠幸这个,明日疼爱那个,换做爷,必然受不了……爷的身体跟心,都很挑的……”他轻忽一笑,摸了摸秦长安柔嫩的脸庞,哼了声。“爷只睡爷想睡的人。” 最后那句调情她佯装没听到,前面那一番话,看似轻松戏谑,但着实令人感动,眼眸里突然涌出泪光,她看着他,猛地扑进他的怀中。 娇小的身躯跟颀长身段紧紧地搂抱在一起,他微微一愣,毕竟秦长安在他眼里,从来不是如此多愁善感的丫头。 不过,他一点也不讨厌这个主动的拥抱。 “别理我,怀孕的时候总是情绪起伏太大,真是莫名其妙——”她闷闷的声音,从他的胸前传出来,却惹得龙厉的双臂一紧,把她整个人抱得更牢。 “若哪一日,你要把爷推给其他女人,爷才会气死。”拥着佳人软绵的身体,并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薄唇自洁白柔嫩的耳边亲吻,吮出淡红色的吻痕。 一双水眸仰望着他,龙厉心中一悸,他喜欢看秦长安生机勃勃犹如野草般坚韧不拔的模样,当然,也喜欢她对自己如此柔情似水温暖逼人的模样,这会让他感受到,活了二十多年,他终于不再是孤家寡人一个,就算他是黑夜,他也可以拥有自己的一束阳光,整颗心都痒的要命。 但是,他喜欢这种感觉。 不等他张口再想说什么,秦长安已然双手捧着那张俊脸,轻轻贴上他的薄唇,他当下心下一喜,动作更快,用身后的宽大披风将两人的身子牢牢地笼罩住,不让任何人窥探他们此刻的亲密举动。 眼前微微一黯,披风挡住了天桥下大部分的光亮,她不知自己有一天也会如此大胆,竟然在户外就对他献吻! 只是,她似乎低估了某人的不要脸…… 吻到彼此气息混乱之中,她才惊觉龙厉的手掌已然在她的胸前流连忘返,她瞪了他一眼,但或许因为环境太过昏暗,他视若无睹,反而动作愈发露骨猖狂起来。 下一瞬,甚至连外面的坎肩都松了开来,她推拒了两下,却仿佛更让他品尝到欲拒还迎的滋味,食髓知味,直到他摸的满意了,才悠然自得地给她重新穿好衣物,还不忘柔声询问。 “生气了?” 010 没本事就别来勾引 她偏过脸去,脸蛋红扑扑的,有着一种少妇才有的娇俏迷人,气的不想理他。 虽然天桥下没有什么行人,不过,不远处还站着谨言慎行两兄弟啊,即便他们背过身去,也不见得就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好事…… “谁让你强吻爷?爷的自制力在别人身上很好用,不过遇到了你,那就没用了。”他笑得很狡猾,偏偏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实在养眼,仿佛能让人忽略他满口胡说八道和欲盖弥彰。 他喜欢秦长安的身体,一如他喜欢她的心,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高尚的圣人,能够将这些看似龌龊肮脏的欲望排除在外,圣洁地爱着一个人。 或许他早已品尝过秦长安的美好,不过,如今生养过一个儿子的她,身段有了细微的改变,原本一手可握的丰盈,尺寸也不同了,可是腰还是那么纤细,让他总在驰骋的时候担心折断了……。甚至,他一度怀疑秦长安因为学医的关系,有着别的妇人不知道的养身秘方,在床笫之间的欢愉上,她依旧宛若当年那个十五岁的少女,紧致的身体,令他一如往昔,痴迷疯狂。 “我要回去了。”秦长安没好气地丢下一句,只是当她站起身,不知是因为久坐的关系,还是方才被某人上下其手惹得动情的关系,一时之间小腿酸麻抽筋,险些崴了脚。 他们的马车停在巷子口,天桥下走过去,还有一段路,龙厉环顾四周,当下做出了决定,他俯下身子,转头对她说。 “爷背你。” 秦长安犹豫了一下,见周围的行人愈来愈少,她才迅速地爬上他的后背,攀住他的脖子,嗅着他身上特有的沉香味道,还能感受到其中混合着淡淡的酒气,她竟然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都老夫老妻了,还谈什么心动?一定是她的错觉。 她抿着唇边的笑意,将脸颊轻轻地贴在他的背上,一路上,她感受得到,他走的不快,似乎是故意想要品味这种两人独处的滋味般。 同样享受这种平静的甜蜜的人,不只是他,还有她。 清冷的夜晚,一对男女行走在河边的小路上,男人一袭红衣,背上的女人看不清容貌,柔软精美的兰花紫斗篷将她的整个人都包覆起来,只能隐约瞧出来是富家的小夫妻。 两人的身影被拖得很长,纠缠在一起,仿佛预示着,这辈子再也不会分开。 把秦长安抱到马车里的时候,他才发现她早已歪着脑袋睡着,勾唇一笑,怀孕的女人总会如此嗜睡,不过,比起其他女人不要命地害喜,她当真是幸运多了。 回到皇宫,马车停下来,秦长安还不曾醒来,他定定地看着那张沉静的面容,这段感情,当真是他改变秦长安更多,还是秦长安扭转他更多? 连一个不久之前刚吃过臭豆腐的女人,他都能吻的下去,若有人说这还不是真爱,他必然当场砍了那人的脑袋。 人人都说,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 是啊,刚才那个吻,虽然是秦长安主动,可偏偏更加沉溺的人是他,他不曾把她推开,甚至连半个时辰前她把一整包臭豆腐都吃下去的细节抛之脑后,满脑子都是如何跟妻子卿卿我我,如胶似漆。 刚才的秦长安,当真是吃起来挺香的。 龙厉无可奈何的轻笑,神色多了几分常人无法窥探的柔和,是啊,秦长安的存在,教他学会了如何去爱,也学会了如何去珍惜。 把人从马车上抱下来,御辇早已在马车前等候,他不劳任何人动手,再度把秦长安抱上御辇,替她拉了拉身上的斗篷,而她依旧睡着,沉沉地睡着,嘴角还有细小的弧度,仿佛是在做一个美梦。 他不禁想知道,她梦到了什么?梦里面,可有他? 翌日。 屋内,烛火早已熄灭,床榻边的金红色床帐低垂,掩去从窗棂缝隙间透进来的晨光和寒意。 床铺上,暖烘烘的,一条大红的鸳鸯锦被下,两具极为契合的身躯,正亲密地紧紧依偎着,乌黑的发丝悱恻地交缠着。 这一对年轻的帝后,一个多月以来,头一回睡到日上三竿。 秦长安悠然转醒,不知是否因为怀孕的关系亦或是新年里的关系,她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纵容自己再赖一会儿床。 她记得昨晚是龙厉背着她回到马车上的,不过,显然她在马车上又睡着了,什么时辰回了宫,竟然全无一点印象。 本性慵懒,但是当了皇帝之后,光是起早上朝,就已经让他受了不小的罪,她不愿吵醒他,又等了会儿,看他依旧气息均匀,才悄无声息坐起身来,试图越过他下床去。 “别吵……”他闷哼一声,仿佛梦呓一般含糊不清,长臂一伸,把人精准地拉回自己的身侧,长腿一翻,压在她的双腿之间,缓慢地磨蹭了两下。 一切,都只是自然而然的晨起反应。 秦长安这般安慰自己,毕竟她已经是人妇,绝不可能不懂他这般半睡半醒的神智,搞得清楚自己此刻在做什么。 之前他说不愿她再怀孕,是因为对他而言,女人怀孕的时候,在房事上头,他有很长的时间无法尽兴,什么头三个月不能有欢好,后面肚子大了又要千万小心,不能太激烈……他向来不喜欢太多规矩束缚,因此一开始选择了偷偷摸摸喝避子汤。 后来直到被她察觉,两人说破此事,他才不再固执己见,说到底,她怀上了,同时他又要开始禁欲一阵子了……她心眼小,不能容忍他有别的女人,但此刻真瞧见了他无赖的行径,心里竟然有些心疼。 她当然体恤他身为男人,有发泄欲望的需要,可是即便如此,她也决不能容忍他在别人那里得到抒发的出口…… 这般想着,小手渐渐往下移动,解开了他的裤腰带,但下一瞬,一只手掌牢牢地按住了她,惺忪的睡眼对着她,眼底还有一层迷惑。 “长安,你在做什么?” 她不想让自己看来太过心虚,佯装镇定,淡淡一笑。“身为妻子,理应服侍自己的丈夫,你不是很不舒服吗?” 他不说话,慢慢地隆起眉,同样深深地直视着她,眼神渐渐褪去了刚才的朦胧,愈发清晰锐利起来。 “看来这两个月,朕应该回自己寝宫睡觉。” 每当他在自己面前自称“朕”这个字眼,就说明他此刻的情绪很不一般,秦长安的眼珠一转,被他搂在怀里动也不动,直到过了许久,他似乎才彻底平静下来。 他刚才,分明是在生气吧? 可是,他在气什么? 龙厉一掀锦被,坐在床畔套靴子,一方面,他不否认对秦长安有着源源不绝的欲望,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想再度怀孕的妻子为了应付他而太过劳累……。当然,内心甚至还有个古怪的想法,想要听到秦长安亲口挽留他,而不是欢欣鼓舞地送他回寝宫,独自孤眠。 嗯,就算他是个忍不住对妻子动手动脚的混蛋,他依旧希望妻子是喜爱他的,宠爱他的,这样的要求,过分吗? “从明日起,皇上真的要回寝宫就寝吗?”秦长安坐在他的身后,狐疑地望向他的背影,此刻看不到他的五官神情,偏偏内心还能察觉他别扭又倨傲的情绪。 “嗯。”他下颚一点,算是回应,唯独心情复杂的连自己都不想去解释。 “可是我跟孩子都需要皇上,皇上不是很清楚,我在冬日最怕冷吗?哪怕这里有暖炉,也容易越睡越冷,有了皇上的陪伴,我才能睡个好觉,一觉到天明,手脚都是暖和的……。如今我怀着孩子呢,睡眠更是重要,皇上岂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任性地打道回府?”秦长安板着一张白皙俏脸,面色不快。“是存心想要我吃不下,睡不着吗?再者,我歇息不好,精神萎靡,我肚子里的孩子又怎么能迅速长大?” 龙厉微微一怔,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看着秦长安的义正言辞,分明是把歪理说成了正道,说瞎话眼睛都不眨的功夫,是与生俱来,还是跟他久了,近墨者黑?! 他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她,看似一言不发,但并非太过惊愕,而是太过亢奋。那双墨玉般的眼瞳,闪烁着无以伦比的光彩,若不是她此刻怀有身孕,他真想下一刻就扑过去,把人吞吃入腹,吃的干干净净,装在自己肚子里才更加餍足。 “既然皇后诚心挽留朕,朕为了皇后和孩子,那就留下来吧。”他眼神微沉,实际上,心中早已一片欢喜。 并无戳破某人难懂的心思,也可以不理会他别扭矛盾的反应,秦长安想也没想突然扑过去,从背后搂紧他,两条手臂圈抱住他的腰际,柔润窈窕的裸身紧贴着他的后背。 “三郎,你娶了我,就没有一刻的后悔吗?毕竟这世间的男人,多半都是三妻四妾,更别提眼下你已经登基称帝,用不了多久,文武百官就会提起要你选妃。”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故意保守秘密,连太医都没请,一旦她怀孕的消息传出去,那些官员势必蠢蠢欲动,一定会向龙厉谏言,要他建立属于自己的后宫吧。 她用的是缓兵之计,但是,等再过四五个月,她的肚子实在遮不住了,还不是会面临这样的选择? 这是她如今最大的心事,她当然清楚龙厉对她的心意,可是身为天子,比起一位王爷而言,会面对四面八方的压力。 龙奕就是最好的例子,曾经也是一国之君,但迟迟没有一个皇子的出生,还不是让看似拥有整个天下的男人焦头烂额? 而龙厉从小就是皇族中的异类,多年前甚至还有人怀疑他有断袖之癖,喜好俊美少年,如今虽然已经娶妻生子,但先前她这位靖王妃善妒的名气在外,可是如今她当了皇后,当真还要一条路走到底,被人当成是一个凶悍又妒忌的一国之母吗? 堂堂一国之君,刚刚坐上皇位的时候,兴许还可以不理会关于后宫的谏言,毕竟她并非不能生育,而且龙厉年纪轻轻也已经有了一个皇子,但是皇族的理念,便是开枝散叶,皇子皇孙越多越好,因为在皇权的争斗之下,弱肉强食,最终能幸存长大的并不多。 像是上一代,皇子活下来的就只有三人,分别是龙锦、龙奕和龙厉。 若想多子多孙,光靠一个女人的肚皮,当然不太保险,因此,后宫百花齐放,才是众人能想到的最好出路。 所以以后呢?龙厉当然可以拒绝臣子们的提议,可是三五年后呢?他果然会是金雁王朝第一位只有一个女人的皇帝吗? 被亲密抱住的龙厉动也不动,身躯依旧紧绷,气息深沉,他冷声道。“你以为爷成了皇帝,就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深吸一口气,制止住满腔的委屈,黑白分明的水眸直勾勾地注视着他。“我当然相信你,可是——”她为他必须要承受的压力而担心。 “你只要相信爷,就够了,其他事,让爷去解决。”龙厉将额头抵住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那双眼熠熠生辉,脸上的邪气退散之后,愈发的光彩照人。 “好,那些事都交给你去解决,不过眼下有件事很紧急,而且,只能我帮三郎解决……”秦长安玩味地瞥了一眼他的下身,自从她告诉他自己怀孕之后,这几日难得能单独相处,可惜他的欲望无处宣泄,身边又只有她一个他愿意下手的女人,若她还不能多多体谅自己的男人,这个妻子当得也实在太不称职了,再说,她当真因为龙厉对她的坚定不移而欢喜动容,因此,给他一些甜蜜的奖赏也未尝不可。 还是那句老话,这个男人看似阴沉狠毒,但有时候,她总能挖掘他古怪别扭性子下的孩子性情,男人嘛,也是要宠的。 “喔?皇后能帮朕解决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他深若黑潭的眼眸陡然荡起波澜,转瞬眯成一条危险的细线。听出来弦外之音之后,他看似平静,实在心潮澎湃,当然最激动的莫过于身体上的某一处。 秦长安拉过他的手,把人重新拉回床上,给他脱下刚穿好的靴子,臂膀亲昵地揽住他,白色长裤下的修长美腿圈住他的窄腰,像是一只猫儿攀在树上的姿态一般。 他顺势往下倒,躺在铺着红色锦被的大床上,手臂自然而然地拥住正在猛烈攻击他的娇软身躯。 没错,就是攻击。 此刻的秦长安,仿佛成了一个小猎人,而他这头庞大的丛林野兽,就是她此刻最大的目标,她要把他拿下,而他,也乐见其成。 她在他的唇上,身上点火。 他张嘴、探舌,于她激情交锋,没享受多久就忍不住夺回主权,翻身将她压到身下,恣意且痛快淋漓地交缠着。 这是她要的,一直就要她要的!一个一心一意,既然爱上了就要爱到底,对彼此的感情负责,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的丈夫! 半个时辰后,龙厉把疲惫不堪的女人拥在胸口,五指懒洋洋地穿过她一头渐渐有了黑亮光彩的长发,一脸吃饱喝足的餍足。 虽然他还是不敢大意地在她身上宣泄,不过,房事的确有五花八门的方式可以让人享受欢愉,他的眉眼之间已有情欲卸下后的淡淡魅惑,嗓音略微发哑,传到她的耳畔,又令她一阵酥麻。 “没本事就不要来勾引爷,就不怕爷把你吃的骨头都不剩?” 秦长安瞥了旁边的男人一眼,那双黑眸邪魅又冷厉,幽幽地像是要吸食人的魂魄般,一头黑发如墨般披散在羽毛枕上,更衬得此人白玉如雪,实在是清艳至极。 激情之后的龙厉,当真是换做了另一幅面貌,又艳又妖又俊,看得人满眼倾慕,满心澎湃,难以压制心中的激动。 多好啊,这样的龙厉,却只有她有机会看得到。 龙厉坐起身来,喉头微微一动,手掌拂过她洁白的脚腕,目光落在两人交缠的双腿上,她的玉足实在是秀气,他的脚八成有她的两倍大,让他觉得自己很强壮。他是大男人,而她是小女人,但是他们的身体却越来越契合,那种乐极升天的滋味,也只有在她身上他才能尝到。 越是这么想,越是心痒难耐,越是有些病态。 “这儿还是很平坦,没想到里面已经有我们的孩子了。”龙厉流连忘返地抚摸着她依旧平坦看不出任何曲线的小腹,眼神掺杂了几不可察的一丝柔情。 一年前,他迎来了自己跟秦长安的第一个孩子,而之前,他们一度认为秦长安很难有孕。 一年后,他迎来了第二个孩子,这样的进度,已经比他想象中的更快了。 反观龙奕,枉费他身边有十几个后妃,至今也只有一个眼瞎的大皇子龙川为他送终,而他一开始早已做好娶了秦长安却没有子嗣这件事,上天反而给他们送来了一个惊喜,这叫什么? 或许是,他对秦长安的爱更简单,更纯粹,无关子女,他当初看中她,就只是要她这个人罢了,渐渐的,船到桥头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 所谓外人看上去顺遂的人生,其实是自己一个个选择积累起来的,如果他因为在北漠就得知秦长安很难怀孕的消息之后,打了退堂鼓,又如何能抱得美人归,甚至拥有令人如此满意充实的生活? “起来吧,该饿了。”他摸了摸秦长安桃花般的面颊,两人至今不曾打开房门,已经到晌午时分了,就算外面站着的是傻子,也该清楚这对帝后在里面忙活什么好事。 如果秦长安没怀孕,体力好,他大可关起门来,折腾她一天一夜也没关系,不过龙厉早已当过一次爹,知道她的眼底已有疲态,应该是时候让她好好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她浅浅笑着,张开双臂,任由龙厉给她穿衣,先是月牙色的肚兜,双臂穿过她的细腰,修长手指在她的背后系好系带,继而是套上亵裤、里衣里裤…… 他们是一对多么奇怪的夫妻?身为天子,却不让任何人近身服侍,只能容忍她帮他更衣,而她这个皇后,反而能得到天子的亲自伺候,亲力亲为,幸好史书上不必记载这些夫妻之间的私密小事,否则,他们定会被后人评判为一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葩吧? 洗漱之后,两人坐在桌旁,心情大好地用了午膳,此时慎行送过来一个金色的方形锦盒,龙厉的眉眼之间染上几分笑意。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011 特别的新年礼物 她垂下眼,打开锦盒,盒子里铺着一层柔软的红色绸缎,中央摆放着一只戒指,黄金铸造,中央镶嵌着一颗蚕豆大的黄色琥珀,看上去华丽又别致。 这世上的琥珀,跟普通的宝石还不太一样,较为特别。琥珀分为两类,里头没有杂物的,是最普通的一类,在市场上也仅为平价的首饰。若是琥珀里镶嵌着其他的东西,比如花草鱼虫,由于是几百年才能生成这种罕见的宝贝,喜爱收藏琥珀的,往往就爱高价买进这些珍宝,毕竟它们每一颗,都是上苍的恩赐,是独一无二的。 这颗黄色琥珀,也是如此,不过,里面恰巧是一朵半开的桃花,琥珀形成的那一瞬间,必然是这一朵桃花正在绽放的日子。 不得不说,琥珀宛若金色的酒液,将桃花包裹着,几百年之后,这朵桃花就被永远地封存在了琥珀之中,依旧保留着粉红的颜色,连里头的花蕊都细致可见,花瓣没有半点破碎。 因为自然的关系,这朵桃花永远都不会风干,更不会凋谢,就这么被完好无损地保存在琥珀之中,成为一个神奇又稀有的珍宝。 将这枚戒指反复观察,不但这颗镶嵌的琥珀美的十分独特,戒指反过来,琥珀背面有一层镂空图案,也就是说,这枚戒指下面还有藏东西的空间,当然,这些东西必然细小又紧迫。 一个念头,在自己脑海飞快划过,这枚戒指不但好看,还适合在背面藏毒。 并非坐在天下女子都艳羡的位置上,这辈子就能安枕无忧,防人之心不可无,行事越是谨慎,越不容易被人设计。 秦长安不假思索就把戒指带上了自己的无名指,戒圈大小正好合适,她眸光清澈发亮,唇角上扬。“好看么?” “爷亲自挑选的,能不好看吗?”龙厉笑着握住她的手,认真欣赏着,淡淡启唇:“寻常的珠宝首饰,你从不上心,难得你喜欢,戴上了,就不能再脱下来了。” 闻言,她朝着他粲然一笑,栖凤宫里的金银珠宝,实在不少,光是装满皇后行头的各种首饰盒子,就有整整五大盒。 可惜,这么多首饰,已然成为翡翠帮她梳头的最难难题,偏偏她不喜欢把自己打扮成插满糖葫芦的稻草堆,难不成金光闪闪才能彰显出自己的高贵身份? 再者,她也只有一个头颅,而她认为一个人的脑袋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才该小心保护,何必每日珠玉环绕,压得脖子都快断了? 但凡不要出去见人,她只需要一只简单的发簪就能束发,其他的首饰再好,也就派不上用场了。 她挺喜欢龙厉给她的礼物,正如先前他赠与她的那支萤石所做的流云簪,她至今还常常戴在发上。而这枚戒指,不见半分俗艳和珠光宝气,反而因为这枚琥珀的特别而令人爱不释手,说到底,能让不爱这些冰冷华贵的首饰的她真心喜欢他的礼物,不是因为这些礼物的价值,而是因为龙厉的用心。 “我从未见过这么独特的琥珀,这有什么讲究吗?” “这世上有一群人玩琥珀,琥珀里头的东西,以及外面的色泽,才是定价的标准,在他们业界,这种被琥珀包裹在其中的花朵,就叫做永生花,因为永远都保留在花开不败的姿态。”龙厉顿了顿,骨节分明的手依旧轻轻拂过她纤细指尖,意味深长地睇着他。“爷买下这枚琥珀,不只是因为它特别,更因为永生花这个名字,像极了你,也像你我的感情。” “永生花……”秦长安噙着一抹笑意,低低地念着这个名字,他的意思不难解读,或许花颜跟感情都一样,有开必有败,可是他却说她在他眼底是一朵永不凋落的花,他们的感情也是永远都不会褪色,枯萎…… 正如龙厉所言,她戴上了,听他说了这块琥珀的名字,就再也不想脱下来了。 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承诺。 “爷,人到了。”慎行就在此时,又进了屋,朝着龙厉禀明一句。 龙厉下颚一点:“把人直接带过来吧。” 看着他们毫不避讳的举动,秦长安不由地有些好奇:“什么人?”若是进宫面圣的官员,龙厉不应在栖凤宫召见,而是应该让人在正和殿等候。 “来了就知道了。”龙厉故作高深地说。 一盏茶的功夫后,秦长安才知道,龙厉给自己准备的惊喜是什么。 随着小太监来到栖凤宫的男人,一身铁青色衣袍,衣料称不上华丽,但是布料下包裹着高大俊伟的武者身段,头发束在脑后,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块硬邦邦的石头,有着生人勿近的气势。 刚给龙羽喂了一碗鸡蛋羹,坐在榻上看着儿子多动活泼地爬来爬去,听到有人走进来的脚步声十分稳健,她随意掀了掀眼皮,竟然发现来人正是陆青铜! “二哥!”她低呼一声,极为错愕,随即又狐疑地侧过脸,看向一旁神色从容的龙厉。 两个月前,龙奕退位之后,她曾经给大哥写过信,不过,大哥并未提起二哥会在不久后来到王朝啊! 令她更加惊讶的是,二哥拿掉了脸上的那张人皮面具,那张面具自从他来到北漠,用“秦铜”这个身份立足的时候就一直戴着了,算算也有两年多了。 此刻,陆青铜的脸依旧刚毅方正,肌肤是古铜色,面颊上的一个“奴”字刺青因为常年的遮挡,其实颜色褪去些许,但还是有些明显,毕竟一个人的容貌,总是最先被人注意到的。 风尘仆仆的陆青铜站稳脚跟,目光情不自禁落在秦长安的身上,今日的她,穿着一身芙蓉紫的长袄,一条百褶如意裙,乌黑的秀发梳了云髻,整个人看似恬静端庄,清雅绝伦,就像是一朵高山上的雪莲花,气质纤尘不染。 虽然偶尔才能见到自家小妹,但是身为人妇的她,看上去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色,都比少女时代更好,显然,龙厉给了她足够的关怀和自由,将她这朵花儿滋润的愈发美丽。 就算一开始不想承认,事到如今,就他亲眼目睹,龙厉是个合格的养花人,他从未有一次,在秦长安的脸上瞧见那些已婚妇人备受冷落的憔悴和苍白。妹妹永远都是如此生机勃勃、活色生香、光彩照人,而这些,全都跟嫁对了人是密不可分的。 他那张看上去不苟言笑的凝重面孔,渐渐多了细微的笑意,作势就要下跪行礼。“陆青铜见过皇上、皇后娘娘。” 秦长安忍不住站了起来,却被龙厉拉了下衣袖,她才察觉自己的激动和失态,可她却顾不了那么多了,往前走了两步,笑着说道。 “二哥,你怎么来了?”而且,她注意到了,他已经自称“陆青铜”这个名字,显然这次回来,不只是探亲这么简单。 “是皇上专程写了一封书信给北漠萧皇,我才有了自由身,可以顺利地离开北漠。至于大哥,他恐怕会继续留在北漠,他同意我的选择,左右我在北漠已经辞官了,还不如到皇后身边,保护你的安全。” 这都是龙厉暗中安排的?萧元夏一回到北漠,就处置了身边的侍从,因为来了一趟金雁王朝,招惹了不少晦气,而陆青铜一言不发提了辞官的要求,萧元夏眼不见心不烦,直接允了。 再后来,龙厉派手下找到了无官一身轻的陆青铜,说金雁王朝马上要有异动,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问他愿不愿意回来? 陆青铜想了整整一夜,最终答应了,这才有了后续发展。 “朕打算过几日就昭告天下,找到了陆家二子的下落,既然陆家已经翻案,那么也该给你二哥一个名分。”龙厉漂亮的宛若玉器般的手,轻轻端起洛神花茶,品了一口,慢条斯理地看向陆青铜。“不过,无论是留在皇后身边,还是在其他位子,都需要你在众人面前露个面,一展身手,让他们看看你的能耐。这样吧,今年四月初会举行朝廷的武举,虽然你的年纪不轻了,不过既然回了金雁王朝,还是需要动动手脚的吧,那么好的功夫许久不用,该不会退步了吧?” 秦长安又好气又好笑,幸亏陆青铜是她的二哥,龙厉况且这么夹枪带棒,一会儿说什么年纪不轻了,一会儿又在质疑他功夫退步,好似对陆青铜很不信任。但实际上,他必然认定陆青铜是个适合当武将的人才,否则,不必不远千里地把人接过来。 这个嘴巴恶毒又表里不一的男人啊…… “好,我会认真准备武举。”陆青铜的话不多,但至少用来表态足以。 反正他年纪大是事实,但对于龙厉的这个建议,他并不讨厌。 她定定地看着陆青铜,他又黑了点,整个人在辞官后,似乎没有发生太多的改变,但当她触及陆青铜的那双眼睛的时候,她隐约能够看到过去那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的模样,也是在那个最好的年纪,陆青铜被董家儿子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她很确定,她又看到了陆青铜眼底的光芒,那么那点光芒很细碎,很渺小,可跟往日那个沉默寡言的令人心痛的男人,已然有了本质的区别。 命运坎坷的二哥,心里的那个梦还未彻底消失吧,他从小就想要当一位大将军的,也把少年将军的大哥当成是心中楷模,说到底,在北漠辞官,只是因为对萧元夏这位国君失望之极的自保方法。尤其在一个看不到他才能的多疑皇帝身边做事,伴君如伴虎,还不如等待一个真正慧眼识珠的人。 而这个人,成了龙厉。 “二哥,过完年,你就三十岁了吧。” “嗯。”他抬眼,心中同样感慨时光飞梭,当初跟他跑前跑后的小丫头,已经嫁人生子。 “三十岁考武举,或许是金雁王朝历史上百年内的第一人吧,陆家在金雁王朝已经没有任何根基,只有让世人看到你的本事,才会对你心服口服。厚积薄发,韬光养晦,二哥你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等这一个机会吗?”秦长安微微一笑,眼底已有星星点点的泪光,心中有些酸涩。 她感觉到了,过了好多年,陆青铜终于找回了最初的自己,或许在他撕掉那张隐瞒身份的人皮面具之后,他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其实,陆青铜要想在金雁王朝谋个官位,实在是小事一桩,可是,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无法证明他的价值,因此龙厉才提议他去参加朝廷的武举,在武举上大放异彩,是最好的出场方式。 秦长安十分感激,感激龙厉将心比心,知晓她跟二哥的想法,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机会,而不只是一个被安排好的官位。 陆青铜既然选择重新走上仕途,靠着自己当皇后的妹妹而谋取一个官位,必然是轻而易举,但也……是一种看轻,是一种贬低。 他完全可以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用武举这种最公平最光明正大的方式脱颖而出,让世人知晓他陆青铜回来了,对他而言,很重要。 他曾经备受屈辱,抹杀了他所有作为人的尊严和权利,而如今,那点最基本的尊严,才是他真正想要捏在手里的东西,他要把自己的腰杆直起来,堂堂正正地入仕,而非逃避自我、消极厌世。 “大哥和长公主还好吗?”她笑着又问。 “挺好的,长公主这次害喜的厉害,你是没看到大哥那副紧张的样子——”陆青铜的神色缓和许多,就连眼角的纹路仿佛也不再那么深刻。 兄妹两人又是小半年没见了,久别重逢,难得陆青铜不再跟蚌壳一样沉默寡言,愿意打开心防,多说几句,秦长安更是心中激动,一聊就忘了时间。 龙厉感受到自己的衣袖被人用力地拉扯着,一低头,榻上的胖小子用还未长齐全的牙齿狠狠咬住他明黄色的龙袍一角,瞪大两只眼睛,那副神态宛若斗犬一般,他不由地脸色一变,这小家伙果然跟野兽厮混久了,骨子里也多了几分不服输的野性来了? “嘿嘿嘿……。”胖小子自顾自地玩乐,将他的衣袖咬的沾了不少口水之后,又主动地攀爬在龙厉的手臂上,好似在故意撒娇,要自己的爹爹陪自己玩耍。 毕竟,娘亲的眼里只有别人,早已把他们父子丢在一旁,看也不看一眼呢。 龙厉的脸差点黑了,看着儿子看似纯真无辜实则带着些许取笑意味的眼神,这算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吗?如果没有他积极谋划,萧元夏能这么痛快地把人放回来吗? 过河拆桥啊,秦长安。 狠狠瞪了一旁的儿子一眼,眼神里写着“你娘真够狠心的”,胖小子仿佛一下子就能领会,突然笑起来。 秦长安正在说着:“二哥,这回来了,就别再走了。在乌衣巷找一处宅子,先安顿下来,我给你拨两个宫女过去,也好有人照顾你。这两个多月准备一下武举,若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提——” 话说到一半,耳畔突如其来传来儿子大声的笑声,打断了她的话,她嗔怪地斜了龙厉一眼,好似有些埋怨。 龙厉则飞快地把儿子往她怀里一塞,那张俊美面容上依旧毫无喜怒,淡淡说道。“别只顾着说话,留心孩子。” 纵然陆青铜是武夫出身,当了几年下人,也不至于听不懂龙厉言语之中颇有赶人的意思,虽然他很想多跟妹子说几句话,可是,他既然回来了,也不必急于一时……往后,他们多得是见面的机会。 秦长安笑吟吟地抱着儿子走向略显拘谨的陆青铜,神色一柔:“二哥,上回你回王朝的时候,时机不对,没能让你见见你的亲外甥。” 陆青铜死死地盯着她怀里的男孩,其实他早已想过,以龙厉跟秦长安的长相,生养的孩子必然长相不俗,但唯有亲眼所见,才发现龙羽的相貌跟其他的孩子有着很大的差别,他从来不知道,男孩也能长的如此精致好看。 “羽儿,快见过你的二舅。”她贴着儿子的额头,浅浅一笑,跟孩子介绍陆青铜的身份。 龙羽好奇地张望着,缓缓地朝着陆青铜伸出胖乎乎的白嫩小手,水亮的大眼睛好似把陆青铜的五官都要记在心里一般,看得十分仔细。 陆青铜不由地生出一丝羞赧和不好意思,他这个舅舅长的五大三粗的,而且脸上还有丑陋的刺青,他有些慌乱地起身,不自觉地往后退。“我……不会吓到孩子吧?” 秦长安的心中一酸,但仍然挂着笑意。“二哥你说什么呢?羽儿都跟你伸出手来了,你就不想抱抱他吗?” 她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二哥重新振作,不再封闭自己的内心,已经是何其幸运,若能让这个孩子勾起二哥内心还未彻底死去的几分温情,也让他渐渐接受成亲生子的想法,那就更好了! 闻言,陆青铜才迟缓地朝着龙羽伸出手去,其实他过去是个很喜欢孩子的男子,从小就带着妹子一道玩耍,小时候还是个孩子头呢。只是在他成为官奴,又被董家折磨的不成人样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动过娶妻的念头,哪怕这样的念头,一点也不奢侈。 当他抱到龙羽的时候,双臂之间沉甸甸的分量,无不提醒着这种陌生又神奇的感觉,龙羽依旧好奇地看着自己,甚至胆大地伸手触摸他脸上的刺青,仿佛认为那是一个有趣的图案,想象中会遭遇到的孩子恐惧的眼神、后怕的尖叫、受惊的哭闹,全都没有。 秦长安很是骄傲地扬起下巴:“二哥,你瞧,没事吧?羽儿喜欢你这个舅舅呢,往后呀,他越来越沉,我抱不动他,你可要帮我抱抱他。” 被胖小子的一拳头打中心脏,陆青铜犹如铜墙铁壁的内心,一下子涌入了活水般,他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受,可是,他一点也不讨厌抱着龙羽这个胖小子的滋味,甚至,不愿移开目光。 面对秦长安欢喜的表情和一旁龙厉的冷淡,他一下子语无伦次起来,古铜色的肤色上浮出罕见的红色:“孩子一点也不沉,长得好,像你。” 龙厉的眼皮几不可察地一跳,儿子分明就是自己的翻版,可以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像秦长安的只剩下嘴唇这个地方,陆青铜这家伙是睁眼瞎吗?陆青峰跟陆青铜这对兄弟,果然是宠妹狂魔吗? 被二哥夸得心情大好,秦长安笑容灿烂,双目似水。“当然了,是我十月怀胎剩下来的嘛,自然像我了。” 龙厉脸色微变,姑且不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否陆家的遗传,反正在这对兄妹的眼里,仿佛龙羽是秦长安一个人生下的孩子,也不想想若不是他辛勤耕耘了两年,能把龙羽这小子带到世上吗? 现在是怎么一回事,有了儿子忘了爹? 可是,看到在自己哥哥面前如此欢喜的秦长安,就算他心里有点怨气,还是无法停止对她的凝望,此时此刻的她,有着少女的活力和明媚,甚至还有些许罕见的……娇羞。 那样的秦长安,很好看,很美丽。 只见她还不忘轻轻指了指自己平坦的小腹,压低嗓音,冲着手脚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放的陆青铜眨了眨眼,一脸慧黠笑容。“二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里又有一个了。” 陆青铜果不其然,表情又凝住了,但是很快反应过来,眼底的笑意更是藏不住了。“好好好……” 兄妹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陆青铜才主动告辞,走的时候,秦长安非要让明云准备了大包小包的食物,让明云一路把人送出宫门去才肯放心。 “你二哥回来了,还能挨饿不成?”龙厉不冷不热地问了句,秦长安对陆青铜实在热情过了头,让他看了都不免吃味,也不看看陆青铜刚才看着那一包包的糕点肉脯之类的玩意儿,脸色实在有些挂不住。 “二哥他……跟以前不一样了,不,他跟过去一样的。”秦长安依旧目送着越走越远的陆青铜跟明云,深吸一口气,感慨良多。 “若他让自己一辈子都困在阴影里面,只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就算有个妹子当皇后,也救不了他的自暴自弃。不过,好在他浪费了几年,总算还能从牛角尖里钻出来,或许还不算太晚。” “这就是给我的新年礼物吗,三郎?”秦长安笑意盎然,笑得很甜美。 龙厉没有拒绝这般甜美灿烂笑脸的意思,他轻轻环住她的腰际,跟她四目相对。“喜欢吗?” “你知道的,我很喜欢。”她主动张开双臂,学他一样,搂住他的窄腰。 “朕会马上为你二哥恢复往日的身份,让他用陆青铜的名字,在金雁王朝继续发光发热,萧元夏没有看人的眼光和容人的雅量,但朕有。”龙厉的口吻是一贯的自负,他习惯把任何人任何事掌控在手心里,但说到底,他愿意给陆青铜提点一条出路,还是因为他看得出陆青铜是怀才不遇的英雄人物。 或许,陆青铜有那么几年时间,的确遭遇了非人的折磨,遇到了董智那个心理变态的混蛋,只为了将陆青铜这位少年探花郎糟践的不成样子,甚至还让几个汉子轮番把人压着逞凶寻欢……陆青铜过去据说是个开朗率性的年轻小伙,如今却已然看不出他有这样的性情,但好在,陆青铜不是一个人,他有陆青峰和秦长安这两个兄妹,一直在支持他,不曾放弃他。 不管怎么样,人能想开了,就是最好的,往后无论遇到任何的危机,想想也不可能敌得过陆青铜当年的遭遇了,因此,若能把这样的人调教成为武将中的领军人物,必然能为他所用。 012 开青楼的皇后? “二哥是一身真本事,他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我敢保证!”秦长安拍拍胸脯,满眼都是兴奋的神采,说的信誓旦旦。 龙厉轻哼一声,看似漫不经心,但最终还是忍不住拉过她的小手,慢悠悠地说道。“他当年好歹当了爷的贴身侍卫,对于他的武艺,爷从未怀疑过,不过,出兵打仗跟入仕当官是两码事,如果要想在这条路上走的长远,还需要尽快适应官场和仕途。” 她听得连连点头,如今相处的久了,愈发看得出来龙厉令人头痛的性情之下,有着极为睿智的头脑,总是能够一语中的,说到点子上。 “他能回来,我就放心了,只是,大哥还在北漠——” “你认为,萧元夏有那么大的胆子,挑衅爷吗?在他眼里,爷可是不计手段,连亲兄长都能往死里整的人啊,他也不掂量掂量北漠的分量?这节骨眼上,还是安安心心当他的缩头乌龟,不惹事生非,才能安然如日。”他气定神闲地冷笑。“再者,长公主是他的皇姐,你大哥是老萧皇看重的驸马爷,这段姻缘可不是他想拆就能拆的。” 秦长安若有所思,萧元夏或许有点心机,但从来就不是性子暴虐残忍的皇子,他们两人虽然不欢而散,但最终她还是希望不要因为两人的过去而给国家带来更多的麻烦。 若是真男人,理应公私分明,爱憎分明,而不是沉溺在私人恩怨和情感之中。 三天后。 有了龙厉赏赐的令牌,秦长安终于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她先是去了一趟乌衣巷,看了下二哥临时买下的宅子,是个三进院子,不算太大。 之前是个翰林院老院士的家,因此里面的环境倒是有着文人的审美,十分雅致,透着书香门第的优雅。 陆青铜已经被正名了,不过陆家宅子已经是风离一家住着的了,而他的心情也极为随性,认为只要有个屋檐遮风挡雨就已经足够,他一个人住一套三进院子,他还嫌空落落呢。 但是秦长安听了他的话,则笑着说。“我看挺好,现在二哥你住着嫌大,以后娶了媳妇再生几个孩子,这院子说不定还不够用呢……” 她点到为止,不想给二哥太多的压力,眼下最重要的是让二哥能够在京城找到一席之地,成亲的事,不如再等等。 “风大掌柜送来了不少陆家的家具,你看,这张太师椅上面还有几道裂痕,当年我年纪小,不懂事,常出去惹火,有次爹实在生气,拿起戒尺就打,我躲过去了,戒尺生生被爹打断,椅子扶手上就留下了痕迹……”陆青铜的语气格外平静,抚摸着正厅的一张看起来有点陈旧的太师椅,仿佛在自言自语。 秦长安沉默了,就在此时,陆青铜抬起脸,两人相顾无言。 最终,还是陆青铜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接下来的路,我会好好走下去。” 这一番言语十分质朴,但也极为真挚,秦长安笑了笑,话锋一转,问道。“二哥,你刚买下院子,还没找下人呢,说好了我给你送两个宫女来,好歹也有个给你烧火做饭、洗衣晾被的帮手。” 单身男子一个人生活,总是过得太简单,以后陆青铜要走仕途,这家里没几个下人可不成。 不是听不出妹子的旁敲侧击,说起来,他实在汗颜,这些年来都是秦长安这个妹子想得比他多,比他周全,更像是年长他几岁的姐姐。他想要开口拒绝,说一个人也可以生活,却又不想让秦长安担心。 “那,好吧。” 一听二哥松了口,秦长安打蛇随棍上,轻忽一笑:“就用我栖凤宫里的人吧,个个都很勤快,不知二哥可有什么要求?” “我还能有什么要求?”陆青铜有些尴尬,他只是要两个婢女罢了,又不是要选老婆。 秦长安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二哥刚满三十岁,虽然说先立业后成家,但也不好太晚,身边的翡翠倒是一个人精,精明又泼辣,或许是最适合的人选,若能撮合她跟二哥,以后二哥当了官,需要有个八面玲珑的妻子打点一切。 “我……。”陆青铜在心中叹了口气,秦长安打定主意,就不会轻易改变决定,可惜,他如今是真的没有娶妻的打算。“要不,就让上回送我出宫的那位小姑娘来府上做事吧?” “小姑娘?”秦长安愣住了,真难得啊,他二哥居然留意到哪家小姑娘了?好奇心顿时吞灭了一切。 “就是那个戴毡帽的头发短短的姑娘。” “喔,你说明云呀。”秦长安暗忖了下,论为人处世的能力,明云还是一张白纸,是个末等小宫女,而跟她年纪差不多的翡翠则是一等大宫女了,这两人的差距还挺大的。事实上,她还是偏向翡翠多些,不过,眼下她还需要用得到翡翠,而且明云是二哥亲自看中的人选,势必有一些原因吧? “她说,是你救了她,她这儿——”陆青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生了病。” “这么说不太对,是脑袋里有血块,如果不取出来,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而且,之前因为这个原因,她是个傻丫头,行为举止跟五六岁的女娃无异。”秦长安耐心解释。 陆青铜点了点头,听得很仔细,半响之后,才说道。“那就她吧。” 秦长安心中清明,恐怕二哥并非看中明云了,而是觉得同情那个小丫头吧,不过,无论是什么原因,就算真不能给二哥找个媳妇,找几个人陪伴他说说话也好,免得习惯了一个人独处的生活,太不合群了。 “好,明日我就让明云出宫,另外再找个伶俐的宫女一道结伴同行,至于你要她们做什么事,就让她们两个听你吩咐即可。” 陆青铜没说什么,已然默许,秦长安都是好意,他无需一再拒绝。 是时候,开始正常人的生活了。 从宅子里出来,白银问道:“主子要回去了吗?” “不急,我们再去一个地方。”秦长安说了一个地址,重新坐上马车,马车很快把他们拉到一个雁西胡同角落里的小别院。 “白银,你去敲门。” 白银敲了门,出来开门的是个长相一般的丫鬟,不过眼神里有着防备,眼神时不时地飘向不远处的蓝色马车。 “我们夫人姓秦,你就这么转达给你家主子吧。”白银淡淡开口。 丫鬟轻手轻脚关了门,很快回去禀明,过了一会儿,门再度开了,出来的人却成了冯珊珊。 “夫人,快请。”冯珊珊很聪明,将喜出望外掩藏的很好,看秦长安无意泄露自己的身份,也就顺水推舟喊她夫人。 秦长安一点头,沉静地跟随着冯珊珊,走入这座院子,院子里打扫的很干净,屋内称不上多么华丽,但长台上搁着一把琵琶,墙上挂着一只竹笛,桌上还摆放着一些乐谱,虽不华丽,却看得人心里很舒服,可见这里的主人是真正的风雅之士。 “冯姑娘,你看起来在这儿住的很习惯。”她认为冯珊珊是一个知分寸的女人,在该为自己的未来争一把的时候,绝不优柔寡断,但也不会向银辉那么冲动鲁莽,不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这儿的生活,的确不错,只是,因为出身青楼,不少人都不相信我会耐得住寂寞。”冯珊珊整个人清瘦了些,但美色还在,眼神看上去有些忧郁。 秦长安听出冯珊珊的弦外之音,却没有马上点破,等着她先开口。 “皇后娘娘之前让人传的话,可还算数?”就在半个月前,白银来了一趟她家,因为她曾经在秦长安身边见过白银这个面瘫的丫鬟,否则,不敢相信秦长安会找上她,而且,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认为呢?” 冯珊珊咬了咬牙,但脸上依旧泰然处之,一个皇后的名下产业居然有一座青楼,而且还想经营的风生水起,难道还不算骇人听闻的消息吗? 可是,虽然跟秦长安没有过深的交往,但她并不认为秦长安废了这么大的劲儿,只为了捉弄她。 她是一个小官之女,后来被卖入青楼,好不容易结识了名为龙二爷实际上是天子的龙奕,利用一点小手段,成了后妃,却没料到不到半年时间,皇帝就成了太上皇。 她跟其他后妃,全都被赶出了皇宫,得到了一笔遣散的银子,每人一千两。其他后妃至少还能回娘家重新嫁人,但她离开皇宫的那一刻,心中满是茫然,本以为可以在宫里过完一辈子,但命运依旧坎坷。 她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一千两银子或许不少,加上她的积蓄,找一处宅子,支撑个七八年不成问题,可是以后呢? 消息敏锐的霓裳坊老鸨消息灵通,也不知道怎么打听到她暂住的客栈,特意前来游说,希望她重操旧业。 而她的身份,多多少少有些矛盾敏感,半年前她是清倌,是清白之身,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雅士,愿意花大把银子捧着她,甚至还有人为她写了很多诗,把她捧成“京城第一美女”。 可她现在已经不再是处子,又曾经当过一阵子太上皇的女人,虽然没有怀上龙子,但想必就算重回霓裳楼,也无法继续端着架子当清倌,只卖艺,不卖身。就算她想要清高地过日子,借着太上皇的名字狐假虎威,时间久了,别人知道跟太上皇在小行宫过日子的就只有上一任蒋皇后,到时候又会有多少不入流的好色之徒打上她的主意?而她无权无势,又如何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得罪那些皇亲贵胄? 尤其,她一心一意就是摆脱青楼,自己被撤了贱籍,就因为不再是皇帝的后妃,捉襟见肘,重新走入妓院,她的人生未免太过可笑凄凉! 就在她三番五次被霓裳坊的老鸨软硬兼施的时候,秦长安派人来游说了她,说她刚买下一家经营不善的青楼,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管理这家青楼,然后,问问她愿不愿意为自己做事。 斟酌了一番,冯珊珊还是隐晦地询问。“娘娘希望我做什么?” “冯姑娘,我知道你做梦都想要摆脱烟花之地,毕竟那里对你而言,是最不堪的回忆。不过,困境对于一个人而言,也可以成为动力。你曾经在扬州的怡红院待过一年,后来辗转到大名鼎鼎的霓裳坊又待了两年……如果这三年时间,你只是花在练习琵琶和竹笛上头,那么,你迟早会再次回到你最厌恶的地方去,而且,这次会比之前的生活更加糟糕,因为,你已经失去最好的资本。”秦长安浅笑吟吟,转动着手上的琥珀戒指,但眼底却一派清冷。 冯珊珊无言以对,秦长安并非在恶意嘲讽和贬低,她实事求是地分析自己的情势,让自己不得不保持清醒,不再做任何白日梦。 “当然,我不否认你还能遇到一个怜惜你的男人,获得梦寐以求的平静生活。”秦长安顿了顿,又说,“但这世上薄情男子何其多,在不放弃追求一段感情的同时,女人还是应该有些自己的家底,哪怕有朝一日男人靠不住了,至少手里的银票不会逃跑,不会背叛。冯姑娘,你说我得话有道理吗?” 冯珊珊柔美的面庞上有了苦涩至极的笑容:“听娘娘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好,现在我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我做过商人,天底下的生意看了不少,青楼,我没做过这种生意,之所以找你,因为借京城第一美女的名声,可以免费给新开的花楼造势,到时候,一定会在京城造成轰动。再者,我要找一个有脑子的主事者,要有经验,更要有想法,青楼的经营必然会遇到很多问题,此人必当要有不疾不徐而独当一面的能力。我想了想,记起你还欠我两次人情,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还清了如何?” “娘娘要开的,绝非是普通的青楼吧?” “没错。” “青楼这种地方,龙蛇混杂,哪怕是乞丐,只要能丢出一块银子,也能找个花娘玩乐一番。当然,这里也是一个城池消息最为灵通之处,张家长李家短,男人上了床,嘴巴就不牢靠了,甚至一些豪门贵族的秘辛,也难逃醉生梦死时候的一句无心之语……”冯珊珊抿唇一笑,眼底的阴霾褪去些许,从容地说下去。“娘娘想做的,是用它来收集情报吧?” 秦长安不置可否,眼神一沉再沉。“继续说。” “我不敢说自己拥有十分丰富的经验,毕竟我在青楼待了三年时间,不一定能比拟的上那些在里头耗上半辈子的老鸨。不过,娘娘刚才的话,的确打动了我,兴许我还能遇到不嫌弃我身世的好男人,兴许遇人不淑,谁能把话说得太满?我是该为自己的将来精心谋划一下。”冯珊珊眼神变得坚决,褪去了容貌给人的温顺感觉,嗓音虽轻,却有着她独有的主见。“但是,若非娘娘当初帮了我,我不可能摆脱迎来送往的不堪生活,我冯珊珊虽然身份低贱,但不是个没良心的女人。当了四个月的后妃,后宫生活于我而言,是一场梦,如今,我要脚踏实地的过日子。” “冯姑娘,若没有对你的一点欣赏,我绝不可能随随便便出手帮人。”秦长安嘴角的笑意更深,意味深长地开口。 “我愿意帮娘娘做事,不过,我有个要求。” “说吧。” “霓裳坊的老鸨不肯死心,已经来找过我三回,我不胜其烦,若我答应余生都为娘娘鞍前马后,娘娘可否为我扫除一些障碍?” “这是自然,我对自己的亲信,必当提供必要的庇护,你放心吧,没有人会再来找你的麻烦。” “姗姗先行谢过娘娘了。”冯珊珊规规矩矩地行了个跪礼,心中松了一口气,因此这个行礼的动作,也做的格外诚心。 “这几日我会安排一个叫做风离的掌柜来找你接头,具体事宜由你们两人商量,青楼的新名字就叫做风月阁,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打点好,一个月后,我要看到风月阁开门迎客。” “是,娘娘。” 秦长安好整以暇地瞥了她一眼,脸上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风离虽然多年经商,但对于风月场所的东西,知道的不如你多,到时候你必须能够独自拿捏分寸。往后风月阁开门后,你就是里面的掌柜,寻常的事情你看着办,每月筛选一些有价值的情报,这些就是你的业绩,我会酌情给你发红利,一年赚的银两,至少是你当清倌时候的五倍。冯姑娘,只要你做得好,你根本不屑嫁入豪门,因为,你自己就可以成为豪门。” 冯珊珊听得心中沸腾,说实话,她当清倌的时候,进账不少,可是当初被霓裳楼的老鸨克扣不少,光是用情报换来的红利,就能是自己一年缠头的五倍或者更多,那可不是一笔小钱啊。 她的确看起来清贵,但沦落风尘,如果还是跟大小姐一样不食人间烟火,那才是真正的傻子。 有时候,银子往往比男人更加可靠,与其嫁给男人当小妾,日子过得苦兮兮,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例子比比皆是,还不如给自己存一笔丰厚的嫁妆,到时候说话也硬气! 她亲自送走了秦长安,直到那辆蓝色的低调马车已经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她依旧无法平息内心的波澜。 前半辈子自视甚高,从来没有真正地敬佩一人,如今,她却看到一个女人也能说出如此豁达霸气的言论,这些话,比起她这将近二十年来读的任何书籍,更经得起世道的考验,也更加有力。 她双手紧紧交握着,那张美丽的脸上再无常年训练而看起来十分自然的假笑,那双眼里也没了故意伪装出来的恰到好处的柔弱。 红颜易老,或许一两年后,那个“京城第一美女”的头衔又当易主,她冯珊珊三个字就算拿出来,恐怕也不值钱了。 趁着如今京城还有不少人挂心于她,京城第一美女成为世上最年轻的老鸨,必当会在京城成为吸引人气的传闻吧。 她或许有点小聪明,但是她从今日,已经看清楚,如今的皇后娘娘,才是拥有大智慧的女子。 聪明跟智慧这两个字眼,看上去极为相似,实际上,中间隔着一道深深的鸿沟。 有这样的贵人相助,她怎么可能不识抬举?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 转眼两个月的时间,犹如白驹过隙,飞逝而过。 这对年轻的帝后,依旧各自忙碌,这两个月内,又陆陆续续发生了不少事。 首先,京城冒出了一家新的青楼,叫做风月阁,这年头,青楼跟酒楼一样,开门关门是常见的事,本不至于成为全城妇孺皆知的大消息。 不过,说到这家青楼的主事者,就足以让人大跌眼镜了。此人正是之前在京城风头正劲的霓裳楼清倌冯珊珊,也是一度被太上皇青睐而接入皇宫,被封为贵人,如今天子换人做,太上皇带着前任蒋皇后去了小行宫过田园生活,十几个后妃一个不留,全都被当今皇帝遣散了出来,这其中,也有冯珊珊。 本以为冯珊珊会就这么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没料到她这么快又回了青楼,只是,这回她当了青楼的半个主子,帮自家老板打理青楼,而并非是青楼中任何一位卖身或卖艺的烟花女子。 有人说,冯珊珊这也算是咸鱼翻身了,做青楼的买卖,总归被人当成鱼肉宰割的好。 也有人说,冯珊珊既然摆脱了贱籍,年纪轻轻,有才有貌,何不再找个下家呢?当个良家妇女不好吗,何苦又走回青楼那种地方去呢? 总而言之,个人揣度着不同的心思,却拥有了相似的好奇心,在风月阁开门营业的那一日,那一栋两层楼的花楼挤得人满为患,大多数的人,是想一睹这位前“京城第一美人”的风采。 因为,或许霓裳坊的老鸨始终无法说服铁了心不回去的冯珊珊,但是没过两天就听说冯珊珊为一个不知名的老板做事,开了另一家青楼。老鸨怒从心来,自然就放出消息,说冯珊珊没良心,当年她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和钱财才能把她从扬州接过来,又花了多少银两栽培,才有了冯珊珊现在的名声,她居然狼心狗肺,帮着外人打压霓裳坊! 没错,风月阁一开,造势强劲,除了冯珊珊当主使者之外,据说还花重金在全国挑选了十二个绝色美女,每个都有一技之长,艳冠群芳,名为“风月十二钗”。 霓裳坊老鸨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当打扮的美丽又得体的冯珊珊站出来的那一刹那,风月阁就已经有别于坊间的寻常青楼,升了不知几个档次。 而里面的风月十二钗,个个以面纱遮面,从来都是客人挑花娘,在风月阁的规矩却是花娘挑客人,除非能入她们的眼,她们愿意点头,否则,就算是捧着千金来,也不能看到她们的容颜,更别提更她们单独相处,花前月下。 可是这京城里岂有不透风的墙?有幸见过十二钗的几位文人雅士,把这些年轻美丽的花娘捧到了天上去,还把十二钗比作十二位花仙,在风月阁的墙上做了十二首诗词,赞颂她们的美貌和才学。 短短两个月,就让风月阁名声大噪,很多人都看好风月阁的走势,说花不了一年时间,就能压过霓裳坊在京城的地位。 第二件事,便是三月初的封后大典,举行的十分隆重,那日万里无云,阳光普照,龙厉牵着身着华贵繁复的金红色凤袍,头戴黄金流苏凤冠的秦长安,一同出现在百官面前,接受百官朝拜。 祭天仪式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奇事,祭天的神坛周边种了一圈紫菱花,原本的花期是在半个多月后。 谁曾想,封后大典的前天晚上这些紫菱花还只是一片绿色枝叶,其中偶尔有几个花苞罢了,到了早上,几乎大半的紫菱花都绽放了。神坛的空气里散发着沁人芳香,让看守神坛几十年的下人全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认定这是无法解释的奇景。 于是乎,这位曾经的北漠平民郡主、和亲王妃,再到如今的一国之母,就被宣扬成蒙着一层神秘面纱的命格不凡的贵女。 013 奇怪的男人 第三件事,四月份的中旬,又到了朝廷召开文武举的日子,全国的青年才俊全都汇集在京城,今年的武举人选十分漂亮,有几个公子都是武将之子的出身,就连坊间赌坊都流行押宝,赌谁能一举夺魁。 谁知道,一张张年轻气盛的面孔里,却掺杂着一位年纪不小的沉默寡言的男人,一身寻常的粗布衣裳,不跟任何人交流,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完全不如其他的公子哥备受瞩目。 但是一到双方比武的时候,登时整个人犹如天神附体般,那一身漂亮利落的功夫,善用的武器是一把看上去有些陈旧的大刀,刀法行云流水,看得众人嘴巴大张,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甚至还有两个评判的官员,忍不住心中激动,一个碰倒了茶杯,一个弄翻了墨汁。 于是乎,最后放榜出来,武举的状元郎,不是任何一位被炒的炙手可热的武将儿子,而是这位看起来年纪过大的男人。 后来才知,此人是先前太医院太医令陆仲的二子陆青铜,本是过了几年官奴生涯,如今陆家被平反,他又辗转回到京城,用清白的身份参加武举,轻而易举就摘下了武状元的头衔。 一听到陆青铜的名字,几个年纪稍长的官员顿时心中有数,露出激赏的神色,此人十八岁的时候就成了武探花,本是条好苗子。十来年过去了,武艺不但没有任何退步,反而更加精进了,武状元三个字,舍他其谁?! 更令人心生敬佩的是,他为人低调,毫不张扬,甚至脸颊上的“奴”字刺青还在,一路上被人指指点点,还能出人意料地淡然超脱,面对自己不堪的过去,毫无波澜,此人的内心必然万分强大。 很快地,文武举的前三名,在一个月后进宫面圣,各自谋取了不同等级的官位。 身为武状元的陆青铜,被皇帝指为禁卫军的正统领,众人唏嘘不已,本以为禁卫军曾经跟当初的靖王府闹出不小的风波之后,龙厉上位后第一个下刀的就是禁卫军。没料到他不过是罢黜了禁卫军的几个小头领,继续保留禁卫军的存在,而如今,武艺不凡的武状元的第一件差事,就是去降服那群禁卫军。 若说这禁卫军统领,是正三品的官位,着实不低了,就算是从科举里出来的人才,又有几人不需要花上多年时间慢慢爬? 龙厉的举动,用意很明显,他丢给陆青铜一份任务,就是迅速洗白备受太上皇影响的禁卫军,彻头彻尾改变禁卫军的行事作风,对于陆青铜而言,这是挑战,是比起展示一身漂亮武艺更有难度的跟人相处之道。如何处理跟下属的关系,如何以身作则管教禁卫军,如何把禁卫军培养出符合当今天子的更多人才,这是陆青铜面前的难题。 因此,能不能坐稳这个正三品的职位,还是一个未知数。 皇上是故意刁难这位年纪大一把的武状元吗?这个问题,恐怕要再看看后续了。 …… 山下的小行宫内。 龙奕一个人独守空房,坐在床榻上,望向窗外庭院里的风景,自己的角度正巧能看到墙角一大丛开的金黄耀眼的迎春花,如今已经到了四月天,春日的暖意让人很舒服。 他低头,瞅着自己的双手看,手腕处隐隐有着黑气,这是蛊虫作祟的后果,除夕夜他试图挽留蒋思荷在屋内过夜,她答应了。睡到半夜,他本无心做些什么,不过是想轻轻抱着她,刹那间,心痛彻骨,浑身犹如火般难以忍受。 后来,他又在床榻上休养了大半月,才让身体恢复如初,自此之后,蒋思荷提出了分居的想法,但是两人的房间一个靠东,一个靠西,不算相隔太远,彼此有个照应。 那时,他看向因为连日照顾自己而愈发清瘦的蒋思荷,最终满心苦涩地点了头。 今日四月初八,是山下有集市的日子,蒋思荷跟着琳琅一道出门去,走了已有一个时辰了。 帝王之术中说,成王败寇,那是皇子们从小就熟知的道理,成功被宣扬的无比高贵,失败被形容的无比凄凉。 他扪心自问,他讨厌这样的生活吗?他感受到失败的痛苦和凄凉了吗? 搬入小行宫,已过百日,除了一开始的郁郁寡欢之外,蒋思荷的存在,弥补了他的穷途末路本该有的满满遗憾。 正如蒋思荷所言,这是他们夫妻重修于好、破镜重圆的最后一次机会。当他们之间再无无关紧要的人或事,彼此的目光都锁在对方身上,仿佛那段满目疮痍的感情,跟庭院里的荒野一般,渐渐迎来了春日的生机,有一些东西,在彼此的心里、眼里缓缓复苏,生出萌芽。 蒋思荷说,她在学着如何当一个好妻子,而他,过去又何尝称得上是一个好丈夫? 他们都在改变。 在外人眼里,他们过着朴实的田园生活,山脚下有几亩田,能够收佃租,还能获得一部分粮食。小行宫的后院开辟了一块菜田,种着青菜、白菜等常见的蔬菜,当然,琳琅负责买菜,肉类鸡蛋之类的,买回来可以存放好些日子。 简而言之,每日都有鱼有肉,自给自足,饿不死,却也支撑不了奢侈的生活。 卸下了皇帝的身份,龙奕有一阵子不知道该做什么事来打发时间,更多时间用来观察蒋思荷是如何适应这样平凡无奇的生活。 蒋思荷完全没有皇后的架子,而那个琳琅本就是农户之女,下厨的功夫一塌糊涂,对于怎么种菜却能说的头头是道,菜田里的蔬菜愈来愈多。前两日还怂恿蒋思荷要买几只小鸡仔,在菜田旁围一块地,亲自来养鸡养鸭,不但往后能有鸡吃,还有鸡蛋收。 他听了,有种哭笑不得的意思,可是,却又无法否认,他并不特别讨厌这样的生活。 他是皇子出身,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种花种草就算了,种菜养鸡,距离他十分遥远,可是蒋思荷主仆却乐在其中,他看到蒋思荷亲自采摘蔬菜的时候,那双眼睛里有着温润的光芒,衬托的那张清秀的面庞,更为美好。 蒋思荷何尝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呢?明明是个千金小姐,出嫁十年不曾做过这些活儿,如今活的跟乡野农妇一般,为什么他反而觉得她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多了呢? 京城里发生了多少事,他当然可以打听到,龙厉花上短短几个月迅速让朝廷正常运作起来,利用文武举来广纳人才,一切都井井有条,至于陆青铜离开北漠回到金雁王朝,他并不惊讶。 之前的冯贵人冯珊珊当了青楼的掌柜,把一家风月阁经营的风生水起,他想起自己跟冯珊珊的那段过往,实在是自己此生几个错误之中的一个。 冯珊珊是个美人,毋庸置疑,而把她当成红颜知己,他的确对她有几分欣赏。 只是,他从未想过要把冯珊珊变成后妃之中的一人,甚至还想用这种出宫见她的方法,引起蒋思荷的注意,可惜,当时蒋思荷表示的极为平淡。 在一个夜晚,他不过是喝了几杯酒,也不知为何,是否心情太差,一时冲动,稀里糊涂跟冯珊珊同床共枕,之后,此事自然不能善了。 冯珊珊的那双眼睛看得出来很在意他,却又表现得不是很热情,在他看来,或许是她勾引自己的手段罢了,无所谓,这后宫里的女人,谁能单纯如水,当真没有一丁点的心机手段呢? 旧爱楚白霜香消玉殒,化为一缕幽魂,他后知后觉爱上的蒋思荷,却又始终对他不冷不热,而他身为天子,无法一次次地放下身段,因此,夫妻的关系也就若即若离,明眼人看不出任何问题,但他知道,蒋思荷只想着彼此平淡地过一生罢了。 冯珊珊的出现,一度让这段渐渐疏远的夫妻关系,变得更加遥不可及。 但龙奕此刻回想,坦白讲,他对冯珊珊是当真没有半点情爱,她只是恰巧在那个时机出现了,而他也的确在一念之差采取了不妥的手段,不过因为一时的头昏脑热,逞了英雄,冯珊珊从来没能走近他的内心。 因此,现在听到冯珊珊找到了自己的活计,不再沦落风尘,他彻底松了一口气。 其实,这件事当真有点荒唐,他跟冯珊珊,只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罢了。他相信,冯珊珊也并不是真正的爱他,分开了也不至于不胜唏嘘,就像是人生路上总会遇见不同的人,有的人注定只是过客,而有的人会陪着走上一段路,最终分道扬镳,最后,能跟自己走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难能可贵,值得珍惜的。 “夫君,我们回来了。”门边传来蒋思荷依旧平静的声音,但不知为何,他似乎能听出她的情绪高昂,心情挺好。 是的,在这儿,他被蒋思荷称为“夫君”,而被下人称为“老爷”,没有所谓太上皇的威严,更像是寻常家里的男主人。 他掀开被子,动作稍稍显得迟缓,一步步走向门口,定定地望向外头。 蒋思荷正半蹲着身子,地上搁着一个竹篮,篮子里是一群金灿灿毛茸茸的小鸡,看上去是刚孵出来不久,琳琅则手里抓着一把青菜叶子,撕成碎片,丢给小鸡崽们,看小鸡们争先恐后地抢食,主仆们脸上全都挂着笑容,十分愉悦。 “老爷,奴婢跟夫人在山下的集市上买了十只小鸡,集市上的东西真便宜呢,奴婢还拎了一块水磨豆腐,今天能给你们做豆腐汤呢。”琳琅欢天喜地地说着。 龙奕不冷不热点了点头,在这些天里,他总觉得蒋思荷已经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蒋家嫡长女,她表现出对这种看上去乏味平淡的田园生活极大的兴致,这一点,令他极为震惊。 琳琅下厨的手艺,他不敢恭维,一开始的那几天,他还发了不小的脾气,认定是琳琅还在替蒋思荷不值,故意用做的难吃的饭菜来报复他。 后来才发现,明明是一个宫女,但没有做菜的天赋,再后来,蒋思荷就亲自下厨了,她并非天天做菜,全看自己心情。可是龙奕就是觉得,蒋思荷做的菜,比蓝心姑姑或者琳琅的都更加合他的口味。 “老爷,夫人,奴婢先去洗菜,过会儿就能吃晚饭啦。” 等琳琅一走,蒋思荷才抬起脸来,素净清秀的脸上有着浅淡的笑容,正如三月春光,透着一丝暖意。 “刚才,我在集市的茶馆里坐了会儿。” 龙奕的喉结突然滑动了下,仿佛已经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他的眼神里浮现出太多东西,故作平静地问道。“见了什么人吗?” “见了我爹。” 龙奕沉默了,他对蒋家有些怨言,毕竟把蒋思荷赶到家庙里去,不是他清醒时候做出的决定。而蒋家因此而直接对龙厉投诚,甚至在边家军到城门下的时候,里应外合,让他们顺利入驻京城……这口气,他很难咽下去。 蒋家之所以做了这样的决定,是为女儿出头,而且,势必也没想让蒋思荷继续留在他身边, 可是,蒋思荷这回,没再听家人的建议,而是跟着龙奕来到这偏僻的小行宫来,着实是当了一回叛逆的女儿家,也应验了那句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蒋家对蒋思荷这样的决定,当然无法理解,至少,这四个月里,小行宫这里从来没有任何外客的到来,宛若世外桃源般与世隔绝。 难道因为蒋思荷还愿意跟着一无所有的自己,蒋家就要跟她断绝关系不成?连他的岳丈蒋国公都亲自来了山下,又为了什么?只是想看看长女有没有跟着他吃苦,还是想……劝说她尽快离开他,摆脱这种毫无价值的日子,回到蒋家,继续当她的千金大小姐? 眼瞧着龙奕的脸色一点一滴地沉下来,她并无折磨他的意思,轻声解释。“我爹并没有让我回蒋家,他知道,我如今有丈夫,有子女,每一天,我都不曾虚度。” 他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她不会离开他,一个人回蒋家去,她的坚定,果然是她有别于其他女人的特质。 “此次科举,蒋家二房三房都有堂弟出去考试,两人进了二甲,有一人考上了榜眼。” 龙奕面无表情地说。“蒋家的子孙果然争气。” 蒋思荷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拎着竹篮去了后院,龙奕眼波一闪,忍不住跟了过去。 两人相顾无言,一道开始忙碌起来,那双养尊处优的双手,削薄了竹片,插在空地里,围成一圈,做成一个简单的篱笆。 “要是下雨就糟了。”蒋思荷如是说。 “那就再搭个屋顶。”话音未落,龙奕又踱步到了一旁,捧起几块木板,敲敲打打起来,很快就用木板搭好个遮风避雨的屋顶,直起腰来,不太满意。“下回有力气了,再重新搭个更好的鸡窝。” “这样就挺好了,没想到你还能做木工活。”蒋思荷笑了,把竹篮里的小鸡仔,一只一只地轻轻放入简易的鸡窝里。“活了二十八年,我从未想过这些生活也能如此有滋有味。” 龙奕深深地看了她两眼,蒋思荷从来都不是矫揉造作的女子,这一感慨也必定是发自肺腑,她的笑容也是油然而生的,比起她在深宫之中的那些年,她看上去要轻松愉快许多。 蒋思荷看得出来,龙奕有心事,有着很重的心事,或许从他成为太上皇,坐着马车离开皇宫来到行宫之后,就没有一天是真正开心的。 其实,她知道一个人从最高处摔下来,这种滋味是铭刻于心、根植入骨的,无论如何都忘不了的。 “我去看看川儿。”龙奕没头没尾地丢下一句话,往前头的小院子走过去。 蒋思荷无言地跟着他,他们唯一的儿子,也是如今龙奕唯一还活在世上的儿子,龙川正在乳娘的看顾下,静静地躺在摇篮里。 “抱抱他吧。”她站在摇篮旁,微微一笑。 龙奕弯下腰,把儿子抱起来,生下来不满一年,模样很是清俊,长长的睫毛微扇,感受到父亲的体温,龙川慢慢地睁开眼睛。 龙奕的心刹那间抽紧。 虽然不如龙厉之子龙羽生的那么精致,令人眼前一亮,但龙川的长相端正,有种蒋思荷相似的清秀大气的气势,若是好好教导,往后应该可以长成一个玉树临风的佳公子吧。 唯独,儿子的那双眼睛,却稍显黯然暗沉,仿佛蒙着一层浅灰色的薄纱,根本没有任何生动的神采,是那张脸上最大的缺陷。 蒋思荷敛眉,看着龙奕抱着儿子龙川坐在榻上许久,久到他们父子几乎化成一尊连在一体的雕塑一般,仿佛周遭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影响到他。 他的儿子很乖巧,若不是生下来眼睛看不到,他当真有心培养龙川成为太子人选的……到了如今的天地,龙奕不得不承认,他的运气比龙厉差了点,就连儿子的资质也差了点。 “川儿真像你。”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龙奕才说出这一句话,眼底有着一抹不容错辨的温和情绪。 “是吗?这几日正在牙牙学语呢,说不定再过个把月,就会喊爹娘了。”蒋思荷神色淡然,倒了一杯茶。 目光有些迷离,手动了动,终究还是忍下拨开茶杯的冲动,疲惫地闭上双眼。 “我累了,想睡一会。” “好,如果你有什么事想说,等睡醒了再告诉我。”瞧他额头都湿了,小行宫这儿的四月天,还不算太温暖,一看就是他还无法忍受一整日的劳累,别说他今天光靠一人之力就搭建了一个鸡窝,这种体力活,他过去从未做过。 她端来水盆,拧了帕子亲自替他擦脸,再为他擦手。 微凉的水温教他舒服地微微眯了眼,随手轻轻抓着从她耳畔滑下的一缕发丝,龙奕轻轻地问了句。“思荷,跟着我,不累吗?” “不累。”她弯了唇角。 “不后悔吗?” 蒋思荷敛下的长睫颤了下,神色依旧未变。“不。” 他问:“就算接下来的三五十年,我们过的都是跟今天一模一样的生活,你都不后悔吗?” 她反问:“就算我霸占这你妻子的名分,你再也没有其他女子服侍,也不会再有其他更加健康的孩子,你又会后悔吗?” 被蒋思荷这般反问,龙奕没开口,只是摇了摇头:“当初我对川儿的出生多有逃避,让你伤心了,我一直都盼望你能给我生个太子,可惜终究事与愿违,我……唉,现在看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其实,我太清楚老三的性子,或许,正因为川儿双眼皆盲,他才能放过孩子。” 蒋思荷想了想,如果她现在跟龙奕说坦诚秦长安的原话,等龙川长大后,或许目力还能恢复,是否龙奕还是怀揣着东山再起的不切实际的想法?可是,她知道如今的平和生活,已经是万分努力才能得来的,一旦稍有差池,当真不怕龙厉斩草除根吗? 更何况,龙川对她而言,不是什么继承人,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而已,她什么都不想,只要龙川茁壮成长。 于是乎,她把心里的秘密还是咽了下去,一字都没说。 “夫君,未雨绸缪可以,但杞人忧天却是多余的。”她徐徐说道。“如今我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反而对皇上没有任何威胁,他没必要斩尽杀绝,如果要的话,我们怎么能过了四个月的安生日子?” “可惜,我让几个手下去了西南苗地,还是迟迟没有传来好消息……”龙奕抬眼看了一眼外头黑漆漆的天色,紧紧握住她的手,连那块替他擦脸的帕子也一并握住,他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我本不想太早说这些话。不过,今夜,我不得不说。” “我听着。”她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感受到龙奕几不可察的颤抖,心中微微一动,竟然有种想要落泪的心酸。 “虽然丢了天子的位置,但你夫君也并非真正的一无所有——”看着蒋思荷瞬间的紧绷神色,他的笑意有些苦涩。“把花架上的花瓶拿过来。” 蒋思荷照做了。 “把花取出来吧。” 她将几只鲜花取下来,才发现花茎竟然是干的,也就是说,花瓶里没有水,她狐疑看了龙奕一眼,果不其然,他朝她点了下头。 “看看吧,里面是什么。” 将双环花瓶倒置,一捆银票从里头掉了出来,粗看了下,约莫有三四十张,每一张都是一千两银票的面额,也就是说,至少有三四万两的白银,藏身在这个看上去十分普通的花瓶里头。 “说也惭愧,我从皇子时期就开始经营的私产,直到五年前才能在京城用太川号出世,本来远远不止这些,但由于两次失误,资金缩水了近乎七成……边家军进城的那些天,我让人及时抽出了太川号所有存在银装的现银,虽然不多,但这些都是我留给你和孩子的,谁也别想抢走。再过个十年,女儿就要找人家议亲,你看看,给她早点准备嫁妆。至于川儿,以后找个知识渊博的师父,教他学点东西吧,我听说盲人也能认字读书,就是这样的师父不好找……” 蒋思荷捧着这一小捆银票,手心里沉甸甸的,她听的热泪盈眶,那张鲜少有大喜大怒的素淡脸上,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 “何必对我交代这些?” “迟早要说的。”他说不定哪一天就走了,如果来不及告诉蒋思荷他这一笔私产的存在,他岂不是死不瞑目? 他果然是在交代后事吗?!其实龙奕的气色,已经比起在皇宫好了不少,毕竟,蒋思荷知晓真相,是她为皇帝秋来了解毒的药丸。而蛊虫似乎暂时不曾威胁到龙奕的生死,大不了,他们就这么做一辈子的有名无实的夫妻罢了。 “虽然不多,但你一定要好好收着,这世道,没有银子是万万不成的。” “我有银子……”蒋思荷低声呢喃。他们看起来,只有山下几块田地,实际上,栖凤宫属于她的首饰,秦长安命人悄悄地转交给蓝心姑姑带了回来,光是那些首饰,就能值不少钱,再者,当初她还有一笔不小的嫁妆,除了一些大件的东西不太方便之外,存在银庄的银子还是有的。 “我知道,不过,那些都是蒋家给你的,这笔钱,是我给你的。”龙奕沉声道。“不一样。” 见蒋思荷沉默不语,神态透着淡淡的落寞,龙奕却像是丢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又像是经历了一段不可思议的旅程,整个人如释重负,心中豁然开朗。 “有些话说开了,未必不好。” 蒋思荷紧紧握着这些银票,看了很久,才轻轻地搁在锦囊里,站起来慢慢地来到窗边。 推开窗户,清新的空气立刻扑面而来,她听到自己清冷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吐出来。 “就算只有一年,一个月,我们也要把这段日子过好,别给任何人留下遗憾,好么?” 龙奕吐出心中积压已久的一口郁气,眼底隐约有了一小簇火光。“如果最后一段路是你陪我走过的,我又怎么会遗憾呢?” 蒋思荷依旧不曾转过脸来,并非她无动于衷,视若无物,而是因为她的眼底再度蓄满泪光,她花费了不少力气,才能克制住崩溃大哭的冲动,但即便如此,她的肩膀还是有着细微的抖动。 这一切龙奕全都看在眼里,她难受,他亦不好过。 可是,这世上,纵使你是王孙贵族,王侯将相,又何尝有一切重新来过的机会呢? 夜色,渐深。 …… 栖凤宫。 “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惊讶。”秦长安的面前,隔着一层江南博云纱的浅白色面纱为帷幕,她淡淡地笑着,一身宝蓝色的宫装,将她衬托的端庄高贵。 而站在对面的人,是裴九,他依旧一套紫色长袍,脸色有着异于常人的苍白,却又不显的病弱,那双杏仁般的狭长双眼中,涌动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他跟秦长安之间,隔着一层纱帘,但是依旧可以看得清楚,端坐在帘子后面的那位女子,像是一幅画,有着画中人的静态美,光影投映在博云纱上。乍眼看上去,仿佛不太真切,但第二眼看过去,却觉得那人格外灵动鲜活,纤毫毕现,好似连每一根青丝,都能瞧得清楚。 他们在馄饨摊前的偶遇,若她相信那是“偶遇”而并非他的刻意安排的话,两人已经有三个月没见面了。 新年始末,总是他每一年最难熬过的时间,每次总要跟行尸走肉一样,在别人眼里,他年纪轻轻就酗酒、烂赌,银子来得快去的更快,是典型的不务正业、不学无术的小人物一个。所以,无人在意他又浪费了几个月的时间,事实上,他几乎天天买醉,只因他太过痛苦,苦不堪言。 但是,今日一睁开眼,客栈门外已经来了一个叫长芳姑姑的女子,是秦长安的人,她会把他请到宫里来,的确让他有些意外。 裴九抓了下耳朵上的银饰,笑的有些勉强。“我以为,你不想看到我。” 014 我喜欢的是女人 裴九抓了下耳朵上的银饰,笑的有些勉强。“我以为,你不想看到我。” “放肆!”站在秦长安身畔的白银怒斥一声,她因为练武的关系,那张脸本就很少有表情,是宫里有名的“面瘫”大宫女,比起翡翠的精明火辣,她训人的效果惊人,话不多说,冷冰冰的眼睛飘过来,就能让人小心肝抖一抖。“竟敢对娘娘不敬!” 他将额头的碎发往后拨,露出额头的他看起来稚气许多,裴九眼珠子一转,仿佛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我也该称呼你为娘娘吗?” 面对此人古怪的性子,秦长安已经见怪不怪,这个跟她同龄的男人,在这般反问的时候,眼神还有些委屈。 这人怪的离谱啊。 她不禁想,若被有心之人听了墙角,还以为他们两人过去是相识的老熟人呢,就算年纪一把的朝廷高官,见了她还不是要恭恭敬敬地叫她一声“皇后娘娘”?这位市井出生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年纪轻轻就把脑子搞坏了呢,就连到了规矩森严的皇宫里,也不知收敛,这世上能见到这般风格独特的,也是挺少见的,因此,她觉得有趣。 秦长安伸出手,不让白银继续开口怒斥,不怒反笑,不疾不徐地开了个玩笑,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么,依照裴九爷的意思,我们之间该如何称呼啊?” 若是他们过去当真见过面,裴九故意装熟,无非是想要攀高枝,这是人之常情,她能理解。 可是,她再三确定过了,此生绝对没有在别的地方别的时间见过裴九,那么,他这些奇奇怪怪跳脱常理的举动言语,就很让人费脑筋了。 裴九倒是真的没想过她会反问自己,一时脑袋发热,过去种种宛若在脑海里放了五光十色的眼花,仿佛这个灵魂也要跟身体他情不自禁地幽幽说道:“敏敏……” 秦长安听的一愣,只因那个字眼在裴九的舌尖反复游走捻转,音量不高,她隔着一段距离,听的不太清楚,只知道听着很像是“妹妹”。 她哭笑不得,不知道该不该生气。“你叫我妹妹?我长的跟你的妹子很像吗?” 白银则一脸的不赞同,她一度认为裴九有点不太对劲,看似世故圆滑,骨子里却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明明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不等别人有心陷害,总是主动撞到别人的枪口上去。犯下这种大不敬的错误,这条小命理应死上个十回八回,一点也不可惜啊。 否则,他难道一点也不怕被上位者砍掉脑袋吗?秦长安虽然是女人,可是一国之后,她的手中同样掌控着生杀大权。该不会,裴九这家伙认为得罪一个皇后不会为他招来杀身之祸吧?他的这些自信和勇气,到底是谁给的?这人是不是傻啊? 裴九却突然紧绷了身子,他紧紧抿着唇,脸色白的像纸一样,不敢置信自己居然犯了一个那么大的错误,他果然是失心疯了吗? 他抬起了脸,环顾四周,这里是栖凤宫,没错,栖凤宫啊……他的思绪飞快运转着,他该如何自圆其说? 秦长安听错了,等于给他一个圆谎的机会,他应该顺水推舟,说见到她的一切不正常的反应,都是跟自己的妹妹有关,该怎么说才能博得她的同情呢?说他有个多病的妹子,还是一个夭折的妹子,哪个听上去更可怜?可怜到她可以挤出一点点的同情心,把刚才那一岔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我知道你家中没有兄弟姐妹,你是裴家独子,又哪来的妹妹呢?”谁知道,秦长安却慢条斯理地挤出一句话,听上去,宛若春雨润无声,可惜,细听之下,话锋极为凌厉,甚至,还带着一股子的锐气。 “你——”他错愕地问:“你查我?” 秦长安抿唇一笑,身边的白银却面无表情地开口,接话说下去。“查你怎么了?你以为栖凤宫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地方吗?” 裴九却无视白银的针对,那双杏仁般的眼,依旧直勾勾地盯着纱帘后的秦长安,渐渐的,那双眼里的慌乱褪去,剩下的是看不清楚的深沉颜色。 “可曾查到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过去?” 一听裴九的声音,秦长安就明白,此人已经重新恢复了镇定,果然,不是真傻,而是装傻吧。 “其实,真要说起来,娘娘跟我认识的一位熟人长相相似,我才会忘了该有的规矩。”裴九脸上的神色,收敛了几分,没了笑容,表情也僵硬起来。 这样的话,听上去很敷衍,不过,秦长安没打算继续深究下去,毕竟,她今日见他,想问的另有其事。 “我们就不必兜兜转转了,我问你,裴九,四个月前的那场暴雪,五十年不遇的暴雪,你是如何知晓的?” 裴九的眼神,瞬间冰冷无光。“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晓,而且,还是拜你所赐,我提前囤粮。否则,你以为皇上开仓放粮,这些稻米都是从天而降吗?”她浅浅一笑,眼神熠熠生辉,却又有着一种近乎咄咄逼人的光彩。“我本不相信你当真有这些才能,可是我却砸了大一笔银子,只为了试探你的才能是真是假。事到如今,你可别跟我说,那些是酒后醉话,胡言乱语。” 裴九听的眉头紧蹙,眉心之间那颗黄豆大小的观音痣,仿佛黯然不少,此刻看起来,却有种近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娘娘试探过了,还满意吗?” “很满意,小诸葛名不虚传啊。”她笑,极为自如。 那一刹那,脸上露出一抹虚幻的花儿,惊艳了他的眼,裴九原本满心防备,但却又在看到那张笑脸的时候,脸色稍霁。 她的笑意越来越淡,最终了无痕迹地消失在眉眼之处:“裴九,你不如猜猜看,今天能否活着走出宫门?” 此言一出,却又像是朝着意乱情迷越陷越深的裴九,狠狠地泼了一盆冷水,他不得不瞬间清醒,告诉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处在何时。 “娘娘不会杀我的。”裴九正色道。 “这一招,算是未卜先知,还是读心术?”她当真有些好奇。 “娘娘非但不会杀我,还想招揽我为朝廷做事。” “全都猜中了。”秦长安缓缓击掌,眯了眯美眸,气定神闲地笑道。“裴九,我一直坚信,上苍给你某种异能,不是让你埋没当一个普通人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一定是有某种特殊的原因。与其当一个小小的方士,何不到朝廷来,利于百姓,利于国家呢?” 裴九垂下眼,一时之间,无人看得清楚他此刻的表情,只听得他幽幽地说。“这是物尽其用的意思?” “随你怎么想。” “若我说,我此生不像其他人,不想飞黄腾达,不想功成名就,更不想名满天下,娘娘会怎么看我?” 她并非没有料到裴九的不配合和拒绝,只是,他此刻的眼神有种诡谲的……沧桑感,仿佛这些世人贪婪追求的名利权势,他早已经历过,如今,视为粪土,认为他们不值一提。因此,让他到朝廷来当官,对别人而言是诱饵,可是,他并不会上钩。 她不觉得这是他想要跟自己讨价还价的架势,而是……他好似当真很在意她的观感,仿佛她对他的看法,比起任何名利,都更加重要。 那一刹那,她的心情,竟然罕见的激动和复杂,她深吸一口气,继而粲然一笑。“我认为你泯然于众人,正是因为你早已放弃那些身外之物,才会甘于在市井中生活,若我跟你说当了官可以有钱有势,你定然不屑一顾。你想要的,跟这世上很多人都不太一样,不过,你的确是个人才,就此放过实在可惜。” 裴九意兴阑珊地说道:“娘娘何尝认定一定可以说服我呢?接下来,你想用天下苍生的安危来劝我吗?” 见识到了裴九的油盐不进和顽固不化,秦长安有些烦恼,但能在她皇后的身份下还能如此坚持自我,裴九此人着实有点与众不同。 她想如何走下一步,如何循循善诱地说服他,甚至知道他不爱权势不爱银两,她正打算抬出百姓的名义,正如他可以预兆出一场五十年不遇的雪灾,那么,留下此人,对王朝的发展一定有用处。 毕竟,这世上的天在人祸不少,姑且不谈人祸,每个国家可能遭遇到的天灾就有不少,比如洪灾、旱灾、雪灾、地牛、山崩、风暴等,若能因为裴九的一句话,提前做出准备,必定可以减少不少人员伤亡和钱财损失。 “曾经,我也很在乎天下苍生,甚至那一度是我认定最重要的事。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是我人生中最在意的东西……”裴九在一阵漫长的沉默之中,才缓缓抬起眼,那双狭长的眼底,没了往日世故的笑容,黑压压的,宛若一口古井,看不到此人的深度。 秦长安的脸上不见任何慌乱,她的双手交握着,十指上只带着一枚戒指,不是寻常可见的宝石戒指,而是一枚罕见的金色琥珀,琥珀里头还有着一朵粉色的桃花,裴九看到了,心中咯噔一声。 “那是永生花吗?” 她讶异于隔着一层纱帘,裴九的眼力还能这么清楚,当然,更好奇的是,他看得懂这枚琥珀的价值,一看就是内行,而非门外汉。 怎么可能? 裴九不过是个普通小百姓啊,他的身世连落魄公子哥都够不上,而且几乎是出生以来,家境就极为潦倒穷困。而后,又是一直跟最底层的人们混成一团,若说他是个懂琥珀的行家,甚至能够精准地看一眼就说出“永生花”这三个字,其中必有隐情。 “没错,这就是永生花。”秦长安心头登时一片雪亮,至今,这块琥珀似乎是跟裴九谈话到现在,他唯一流露出兴趣的东西。 裴九定定地看向她,眼神里果然闪烁着不一样的光彩,一看就是识货之人。 她心中微微一颤,却不由自主地将左手覆上了右手,遮住了自己的戒指,笑的很冷。“可惜,你想要什么东西,我都可以考虑,不过,这东西不成。” 他愣住,其实,他并未生出贪心,他只是诧异于能看到永生花这样上等又独特的琥珀,情不自禁问了句,却被当成是贪得无厌之人了吗? 他跟她,至今不过数面之缘,秦长安这个女人,无论是靖王妃,还是成了如今的秦皇后,她从来不是以那些浮夸又奢华的装扮赢得别人的注意。她总是宛若一阵清风,有时候是春日的暖风,但有时候,是隆冬的寒冽冷风。 而当一个从不在意外表和首饰的女人,如此看重一颗戒指的时候,可见这东西,必然有着不同的意义。 “是他送给你的吗?” 裴九一出口,就被面瘫大宫女白银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她当真想不清楚,裴九此人的脑袋是否跟明云一样,应该打开头骨,看看里面是否哪里不对劲。不单对皇后大不敬,对皇上也是如此,果然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秦长安不置可否,毕竟她跟裴九身份悬殊,她完全没必要回答裴九的问题,但这样的反应落在裴九的眼里,自然就是默认。 但裴九的神情,刚刚还是永生花的惊讶,此刻眼神已然黯然神伤,变化有目共睹。 不由地让她这么想,裴九果然还是暗暗恋着龙厉吧,因此看到心仪之人送给她的礼物,才会吃醋和落寞吧? 秦长安轻轻咳嗽了声,觉得应该把话挑开了说,面无表情地道。“裴九,你喜欢男人我管不着,不过,喜欢有妇之夫就是你的不是了。” 裴九忍不住强撑着自己的精神,才能稳住混乱的情绪,他几乎找不到自己伶俐的舌头,万分尴尬地喃喃。“我喜欢的……是女人。” 并未细细地听他的回应,先入为主的反应早已让她认定他无非是为自己解释罢了,毕竟要一个男人在众目睽睽下承认自己的“不正常”,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 “此事若不是我一直压着,裴九,你以为你还能如此快意地在外头喝酒赌钱么?皇上若是知晓此事,必定勃然大怒,到时候,你可曾想过后果?” 说完这一番话,她自如地转过身子,拿起茶几上的一小碟豌豆黄,用勺子挖了一块,细细品味着,如今怀孕已有三个多月,不单嗜睡,胃口也越来越大,这不,才谈了一会儿,她又饿了。 翡翠很贴心地在她可能停留的地方,全都会准备一些点心,只要她肚子饿了,就能找到东西填饱肚子,完全不必等御膳房送来膳食,折腾自己也折腾别人。 裴九一脸苦笑。“谁说我喜欢男人?我这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嘴里的豌豆黄还未来得及咽下去,她美目一瞪,白银急忙手快地送上温热的红枣茶,她大大地喝了两口,俏脸已然变得冷若冰霜。 “裴九,你敢发誓吗?!”她可不是他一两句狡辩,就能糊弄的无知妇人。 “我敢用自己的性命发誓,虽然不知道为何会让娘娘如此深以为然,笃定我喜欢男子,而且喜欢的还是当今皇上……”裴九一脸认真,是他鲜少给人正儿八经的模样,甚至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判若两人,有些陌生。 他在气恼,没错,他也会生气,不要看他平日常常挂着摘牌笑容,好似笑容不要钱,但事实上,他太生气了!生气的是,她居然一直误会,误会的是他好男风,误会他有断袖之癖,误会他在觊觎她家那口子! 他一脸怒气,满目嫌恶,更像是个年轻气盛的少年郎,甚至还带着点孩子气,仿佛她说他是个兔儿爷,那是对他男子气概最大的侮辱! 在这个关键时刻,气氛尴尬,不过,秦长安甚至有些想笑。 可是,裴九若不是偷偷喜爱龙厉的话,为何又做那些让人难以理解的偷偷摸摸的举动,让她内心不爽呢? 仿佛一把怒火烧到了五脏六腑,裴九也不知为何,冲破了自己一度严防死守的底线,他黑着脸,闷闷地丢出一句。“娘娘认为我这样的人,能胜任什么官位?” “青天监是最适合你去的地方,不过,据我所知,要想进去,有十二道考试,完全不必科举来的简单。” 这是一个下马威吗?在劝说他来朝廷做事之后,却不曾给他提供任何捷径,不但如此,他还要跟所有人一起去参加劳什子十二道考试。 他的脸色已然难看极了。 “青天监五年才招揽一次人才,这次的人选只有两人,来报名考试的已有七十九人,要能脱颖而出并不容易,但这个地方,绝对公平公正,不看家世,不看背景,不看人脉。”她顿了顿,看了一眼沉默的男人,又说。“明日午时是最后的时辰,你可以仔细考虑一下,如果没把握的话,也不必勉强。” 裴九的眼底闪过一小簇火光,他本不打算当官,可是当他动摇了,她又毫不留情地泼了冷水,果真是……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啊。 “青天监的最高职位是国师,不过,这个职位已经空了一百多年。”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裴九一眼,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白银,送客吧。”说了这么多话,秦长安当真有些累了,无意再跟裴九周旋。 裴九缓缓地站起身来,他看到纱帘后的女子再度挖了一口豌豆黄,品着甜美的点心,垂眸的姿态有着少妇的柔美,看的他心中一暖。 豌豆黄是宫廷的点心,当然,御膳房做的出来的点心,并非只有着一种。 他突然笑了。“真是巧,我也喜欢吃豌豆黄。” 秦长安吃点心的动作稍稍一顿,却没有抬眼看他,只是对着翡翠点了下头,翡翠就用食盒搁了一盘豌豆黄,递给了裴九。 他喉咙一哽,逼自己强装镇定,提着小食盒,在面瘫宫女白银的无声催促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栖凤宫。 回到了下榻的客栈,他面对着桌上的那一盘豌豆黄,彻夜无眠,仿佛面前摆着的是一道绝世美味。 最终,在耳畔传来第一声鸡鸣声的时候,他不再如石像般呆坐着,而是以手指轻轻沾了一点豌豆黄,糕点一碰就碎裂,他尝了一下自己指腹上沾着的一小块豌豆黄,又是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哑然自语。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味道还是没变。” …… 015 某人脸红了 风月阁有一间屋子,除了主事者冯珊珊之外,谁也不能进,每月初五,她一整个下午都会留在屋内。 因为,这一天,有贵客来访。 秦长安端坐着,美目半合着,神态看似慵懒,实际上思绪异常分明。 一袭鹅黄衣衫的冯珊珊,人依旧美丽,不过,眼下更多了三分沉稳和自如,毕竟,她不再是需要用美色吸引客人注意的花娘。她捧着一本红皮册子,不疾不徐地念着一些极为隐秘的大事小事,她的嗓音好听,念起来抑扬顿挫,无论多久都不会让人犯困。 每个月的这一日,冯珊珊必须筛选一些京城的秘辛,禀告给风月阁真正的老板听,其中包括京城有名的商贾大户,商户之间的明争暗斗,有利于秦长安制定商场上立于不败之地的对策,随时把握好商场上的风云变化。 报备完了,冯珊珊转过身,又取来一本账本,不疾不徐地说道。“娘娘,这是这个月的进账,据我所知,已经跟霓裳坊内的打成平手。” “我选人的眼光还不错。”秦长安浅浅一笑,冯珊珊很聪明,或许沦落风尘不是她能选择的命运,但一旦有机会降临,冯珊珊向来都不是傻瓜。 冯珊珊看似温柔如水,娇美可人,但这样的女人,却更容易让人忽略她的野心。风月阁开门迎客只有三个月而已,就能跟京城名气最大的霓裳坊打成平手,甚至,那里许多的常客都是因为冯珊珊而转而把银子砸在了风月阁内,因此,冯珊珊当真挺有手段的,如果只是当一个花娘,当真是大材小用。 再者,霓裳坊是曾经养了她两年的青楼,冯珊珊在答应成为风月阁的掌柜之后,就已经跟她的过去彻底斩断所有的牵绊。 对冯珊珊而言,不管能不能把风月阁经营好,自己都已经成为霓裳坊的仇敌。冯珊珊想在她面前做出点结果,不只是为了报答她的知遇之恩,也是为了自己着想,唯独只有自己变得更好更强,才不会任人欺负。 因此,冯珊珊在这几个月里,可以说是使出浑身解数,一旦她无法让秦长安满意,那么,多的是可以取代她的人,而到时候,她已经跟霓裳坊为敌,再也没有退路了。 她只能豁出去了,庆幸的是,成果喜人。 “再给我三个月时间,我能让风月阁的名气凌驾于霓裳坊之上,娘娘大可放心。”听到秦长安的称赞,好似这阵子的疲劳辛苦,一切都是值得的,冯珊珊眸光大亮,信誓旦旦。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姗姗。”秦长安对她轻点螓首,正色道。“不过,你该清楚,在我心目中,风月阁的存在不是一时风光,这个地方或许是你要经营数十年的,因此,也无需操之过急,慢慢来也无妨。” “谨遵娘娘教诲。”冯珊珊浅笑盈盈地回,这阵子她虽然瘦了一大圈,但发现了以色侍人和凭着自己的头脑和城府,两者之间存在多大的差距,现在她是风月阁的半个主子,不再是那些男人可以随意用眼神和轻佻话语调笑的对象了。 龙厉在这个月刚刚颁布了一系列的法规,好几条都是针对商人提出来的,提高了商人在金雁王朝的地位,商人不再是人人都看不起的行当,一时之间,此事引来了不小的争议。 秦长安却十分笃定,新政推行出来,得到的反对声必然不少,可是,时间会证明一切。 黄昏时分,秦长安回到宫里的路上,飘起了小雨。 刚下了轿子,刚刚还觉得有些冷意的她,顿时被暖意包围了,头顶上传来他的声音。“想吃什么就让宫女去买,堂堂皇后还用得着自己出门吗?” 她微微怔住,没料到龙厉居然就在宫门里等着她回来,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不理会他的抱怨,问出自己的疑惑。“专程来找我的?一会儿功夫看不着我,就想我了?” 她的声音很轻微,不必怕隔墙有耳,不过龙厉沉默不语,神色不太分明,见状,她又弯了弯唇。 下一刻,将她拉入怀里,伸手把自己身上的披风一扯,按在她的身上。 一手接过她手上的东西,一手环过她的肩膀,手里握着伞,挺拔的身影几乎掩盖了她的娇小身段,两人就这么并肩在毛毛春雨之中漫步行走着。 其他的几个宫女太监,全都保持着三十步子的距离,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跟着主子。 一回到栖凤宫,她回头看他,撑伞的时候他显然更偏向她,因此,半个肩膀都是湿的。 “一个月不就出去个两三回,犯得着在宫门口堵我么?”心里虽然一暖,她急忙伸出手,主动给他脱下外面的龙袍,嘴上却还是忍不住朝他撒娇。 龙厉的嘴角,几不可查地一抽,他身为天子,除了新年那一次两人去了宫外散心之外,其余一天都不曾出宫,她居然还埋怨她出宫的天数太少?! 赏给她一块自由出入皇宫的令牌,无非是不想束缚了秦长安的所有自由,一方面是因为他向来宠爱自己的女人,另一方面,知道秦长安的性子和喜好,反而担心压抑的深宫生活迟早会让她心生厌烦,太拘着她,物极必反。 “怎么着,还怕我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把你一个人丢在皇宫里,孤独终老不成?”她径自轻笑着,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拉下那张有些冷意的俊美脸孔,胆大妄为地跟他四目相对。 某人看似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但是那对细白的耳朵却还是微微生出可疑的红色,秦长安眼珠子一转,在心中窃喜,明白他果然是这么想的。 不过,鉴于他把自己想成那种不能同甘共苦又任性至极甚至会抛夫弃子的女人,一时之间,秦长安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发笑。 “下回别再宫门口等我了,堂堂九五之尊,在宫门口逮人,吓得我可不轻。”她慧黠一笑,朝他眨了眨晶亮灿烂的眼眸,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仿佛时间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一如少女时代那般,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他的心。 “我看你哪里受了惊吓,分明是乐不思蜀。”他不冷不热地开口,往桌旁一坐,脸上虽然表情不太好看,但双手还是忍不住打开了一盒糕点,捻了一块,往嘴里送。 出宫知道给他带东西,这一点,他还算满意。 秦长安没说话,只是跟着坐在他的身旁位子,听得他满心不快地问。“风月阁这种生意,玩的还顺手吗?” 她呆住,没想过要瞒着龙厉一辈子,但也没料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 他该不会真生气吧?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她尚未想明白,一只手已经不自觉地探过去,拉扯他的衣袖,这小举动很女儿家,也有撒娇的意味,她自然而然对他做了,等意会过来,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两腮蓦地刷红。 龙厉饶有兴味地盯着那只小手,她缩了一下,似乎反应过来,直觉要缩回去,但被他瞧见了,她的小手落在半空,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不得不承认,刚才被她轻轻拉扯衣袖的时候,龙厉的心晃动了下,仿佛有某一块地方,瞬间变得柔软。 这女人,果真是上苍派来的克星吧。 “堂堂九五之尊,不能在宫门口等你,是么?堂堂一国之母,倒是可以做青楼生意?嗯?”他连撂狠话都轻声细语,犹如情人的抚触,她身子不禁发热,心跳加剧。 秦长安的脸色一白,笑容还未彻底消失,解释道。“风月阁表面是青楼,实际上——” 龙厉挑了挑斜长墨黑的眉,看起来很有闲情逸致,想要细细听她往下说,可是秦长安却不上钩,他既然知道风月阁的背后老板是她,自然说明已经把一切都调查清楚,她还有必要坦白交代吗? “实际上什么?” 把头一撇,她喝了一口桌上的红枣茶,不疾不徐地说。“我私底下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还能瞒得过你吗?” 他重重地哼了声。“青楼这种地方三教九流,龙蛇混杂——” “想要打探消息,看中的就是这里有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秦长安伶俐地接了话,脸不红心不跳。 龙厉定定地凝视着她,今日她的发上簪着一朵粉红色的珠花,个个都是东海明珠,最大的有黄豆大小,最小的花蕊里约莫米粒大小。粉红色的天然海珠实在稀少,这是前几日他刚刚赏赐给栖凤宫的几件首饰之一,如今瞧见她戴着,实在比他想象中更加娇美清贵,看上去依旧宛若十七八岁的女儿家,身上的华服宽大,因此四个月的身孕还没有明显的弧度,身上瞧不出太浓的孕味。 因此,任由着她至今不请太医,大咧咧地瞒天过海,瞒住所有人的眼睛,谁也不知道皇后又有了身孕。 风月阁的事,就由着她去吧。 他话锋一转:“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她微微一笑,不以为然地搁下手里的茶杯:“什么时候瞒不住了,别人自然就知道了,我看还能瞒半个月吧。” 他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茶杯,就着喝了一口,里面是红枣茶,滋补又香甜,适合有身孕的女子,也适合嗜甜的男人。 状似云淡风轻地问了句。“裴九成了青天监的人,也是你授意的?” “我只是不想有人暴殄天物,劝了他几句而已,至于他有没有本事,那是青天监的职责,总不能让一个神棍溜了进去吧?”秦长安淡淡睇着他:“他当真考上了?” “不仅考上了,还成了里面的风云人物,当时他断定三日后有大雨,果不其然,下了一场瓢泼大雨,护城河都快满出来了。”他顿了顿,眉头微蹙,修长的手指滑过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不过,青天监里的老师傅都说了,裴九看不出师承何处,可是无师自通这件事,实在太怪异,再者他夜观星象的方式跟其他正统方式也有很大的出入……因此,青天监把人名送到爷这儿来,让爷做决定,到底留不留此人。” 秦长安眨了眨美目:“三郎,你打算留下他吗?” “他凭本事考上的,爷若是抹了他的名字,岂不是太小肚鸡肠?”他本来就不在意裴九这个小市民,哪怕此人再古怪,龙厉性子自负,绝不相信裴九能在他眼皮底下闹腾什么,搞什么幺蛾子。 像裴九这样的,他随时都能弄死,不留蛛丝马迹,只是,他还想不到理由那么做。 死在他嘴下的人是不少,不过,对于随意斩杀普通百姓,他却没有这样的兴趣。 不过,裴九的异能能够吸引秦长安的主意,甚至愿意为裴九提点一番,看上去此事已经不太寻常。 龙厉的眸子一沉,在心中想,但愿裴九别让自己改变不随意杀害平头百姓的决定。 “那就好。”她笑着点头,只是这一瞬间的笑意,却着实让龙厉看得不太顺眼。 “刚才有没有淋到雨?先去泡热水,去去寒气。”他径自替她做了决定,喊人送进两大桶的热水。 她洗好了之后,径自擦拭着长发,才见他走到净房之内,很快地沐浴更衣,一身神清气爽地走到她的身后,接过那块柔软白布,替她擦拭依旧还带着湿意的发丝。 等头发擦干了,他的手掌仿佛无意间地摩挲着她的肩膀,缓缓压下颀长身段,跟她咬耳朵。“皇后今日出宫,累吗?” “还好,无非是听人说点感兴趣的情报,你也知道,风月阁我让冯珊珊打点,她做的很好,我只要当个甩手掌柜……” 原本摸着她肩膀的手掌,竟然无声地探入她微微松开的衣襟,覆盖在她柔软胸脯上。 一阵晕眩,她屏息以待,猜想他到底对于她私自开了风雨阁有什么想法,结果他……他根本忙着吃她豆腐! 由于他依旧站在他身后,她不得不扬起下巴,看向他的那张脸,才能洞悉他此刻的心思。 她仰着的小脸很适合亲吻,窗户透过来的月光镶着那张光洁柔嫩面颊,让人心痒难耐。 龙厉并未挣扎太久,就这么俯下俊脸,信手拈来地吻上她湿润的唇,他伸舌舔着点点银辉,又把舌探进她轻启的唇内,她的身子软软往后靠,全随他主导。 两人气息交融,好半响,她微微喘着,徐徐掀睫……男人凝望着她,目光幽深,两人的长发径自交缠,分不清是谁的发,却无法挡住他愈发炽热的眼神。 “既然不累,皇后是不是该看在朕等了这么久的份上,弥补点什么?” 他的嗓音在别人听来过分清滑,毫无起伏,听着总是让人不寒而栗,杀人如麻,但对秦长安而言,听久了会上瘾。 他的眉眼俱柔,没有调侃嘲弄之色,眼神认真,像是无言地说着什么。 她站起身来,面对着他,双手捧着那张俊美面孔,唇间似乎还残留着属于他的气味,她柔声笑道。“皇上的耐力,着实让人钦佩。” 这一次怀孕,他笃定里面是个女儿,因此比起第一胎更加自制,两人还很年轻,又夜夜躺在一张床上,亲亲摸摸难免擦枪走火,可最终他都忍下来了。 上次怀着儿子的时候,一过了三个月,龙厉就忍不住跟她有了鱼水之欢,但这回,他却多等了一个月,难道是认为女儿更加脆弱,他不敢贸然行动吗? “朕的耐力当然好,皇后不是最该清楚的吗?”他的双掌落在她的腰际,反复摩挲,那双眼已然满是情欲,言语之中,透着情人之间才有的暧昧。 “好,臣妾服侍皇上就寝。”她眉眼有笑,拉着龙厉的手,一道走近那张大床,等他坐下,为他宽衣,脱靴,继而拉下金红色帐幔。 龙厉眼睁睁地看着她脱下白色里衣,上身只剩一件珍珠色的肚兜,小腹有了细微的弧度,过去在床榻上,他更爱亲自把她剥的犹如心生婴孩般干净赤裸,更认定那些动作对他而言,具有不小的乐趣,不过,如今见她主动脱衣,他反而安耐住了心中的渴望,眯着那双不善的黑眸,观赏起来。 “这世上,自古以来多得是妻子为丈夫等门的,反之却极为少有。今晚三郎等我,其实我心里是欢喜的……。”秦长安朝他挪动了几分,只穿着肚兜的身子靠了上去,小手在他坚实的胸腹之间随意地划着,她故作看不到他身体的反应,缓缓地开口。“我想,女人最怕的就是遇到薄情郎,可三郎不是那样的男人,你该是很喜欢很喜欢我吧。” 闻言,他浸在烛光下的面庞,黑瀑般的黑发上金光点点,白玉般的面庞上生出暗红。 “脸红了。”她下意识地呢喃。 “谁脸红?胡说八道!你哪只眼睛看到爷脸红了?”他变脸的速度快的惊人。 结果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连声否认,越否认,脸越热,双颊越红。 这回,她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倒在他的怀里,笑得直不起腰来。“我两只眼睛都瞧见了,难不成三郎还要把我的眼珠子挖出来?”这世上几乎人人见了他都害怕,旁人且不说,就连翡翠等贴身婢女,两年多时间,都不曾消除龙厉此人对她们的威慑力。可惜,她身为此人的妻子,怎么能怕他呢?不但不怕他,她捉弄人的念头,也往往加注在他的身上,颇有些恃宠而骄的意思。 他的嗓音静中带寒。“别笑了。” 嘴角克制不住地拼命往上翘,秦长安嗔怒地瞥了他一眼,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亲昵地说道。“没想过三郎也会脸红啊。” “你这女人!今晚还想不想好好睡了!”他恶狠狠地瞪着她,没好气地威胁,他怎么可能脸红? “不想。”她反其道而行之,俏脸上满是漫不经心。 见龙厉再度被她的回应镇住,秦长安笑眯眯地趴在他的胸膛上,红唇贴近他的喉结,感受到喉结上下滑动了下,她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就冲着能见到三郎脸红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场面,就算今晚彻夜不睡,也值了。” 不想?好极了。龙厉一把摁住她的双手,双眼犹如饿狼见了猎物般发着绿光:“彻夜不睡?” 他眼神之中,尽是玩味,当然,马上汹涌而上的,是愈发难以忽略的狩猎般的目光,那双玉器般好看的手,若有若无地在她光洁的背脊上拂过。 “这可是你说的!”摸着摸着,就成了爱不释手,铁臂勾紧她的腰,一手扶住她的后脑勺,他咄咄逼人地喝道。 “对,就是我说的!”她话音未落,那张俊邪的脸已经压上她的,他吻的很重,执意纠缠,在她低幽轻叹的时候,他温热的舌头已经窜进她的牙关,与那一抹丁香小舌亲密嬉戏着,汲取她口中的芬芳。 他一向野蛮惯了,更别提今夜是他等待了四个月后“进食”的头一回,可不是要吃到饱才满意吗?! 016 谁被谁欺负 光是一个吻,就让她双腿发软,不争气地倒在他的臂弯里了,她不由闷闷地想,怀孕的女人果然体力太差,要是过去在北漠,他们有好几次可都是近乎一场近身搏斗,他蛮横,她同样不认输,非要过招到精疲力尽,胜者才有资格品尝成功的滋味。 而如今,她已然恍恍惚惚地沉迷在这个吻里,没了战斗力,怎么看都有点不战而降的味道呢? 龙厉垂眸,深幽的黑眸深处透露出几丝得意。“就这点力气,也敢说跟爷耗上一整晚?可别像上回,又昏了过去。” 哪壶不开提哪壶!要不是他非要用她的春药来试药,她的人生绝对不会出现这么可笑的画面! “胜之不武。”她暗暗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双颊被他吻的红彤彤的,唇儿鲜红欲滴,宛若一朵花儿。“欺负一个孕妇,很得意吗?” “难道那位孕妇,不是渴望着被爷欺负吗?”龙厉故意贴在她的耳畔,用清滑的嗓音一字字地询问,薄唇有意无意地吻上她的耳垂,当了两年多的夫妻,他早已造访过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也清楚地知晓触碰哪一处,能让她动情。 “有件事,爷还挺好奇的,每座青楼里都有珍藏的春宫图,不知你的风月阁有没有上等货?”他跟她一块儿倒在柔软被褥上,他搂着她,却又刻意地不曾压上她看似平坦的小腹,下一瞬,翻了个身,让她压在自己胸前。 “有又如何?难不成还要进贡给皇上吗?”秦长安不服气地问,事实上,风月楼的那些花娘都是冯珊珊在管,她哪里知道有没有春宫图,又藏在何处? 她每月去风月阁一次,不过是想知道京城的情报罢了。可是,说不清楚为何,最终还是死鸭子嘴硬,不肯轻易被套出实情。 “如果有这样的好东西,自然该献给爷。当然爷不会私吞,说不定上头还有一些隐秘的方法,能让有孕女子获得更大的愉悦,你愉悦了,爷更快活,岂不是一举两得?”黑眸之中闪过一道精光,手掌已然在她身下胡乱放火起来。 秦长安偏过脸去,索性不理他,无法多想,也容不得她多想,因为她的唇儿已经被再度覆住。 他来势汹汹,猛烈又霸道,仿佛要纠缠她到天荒地老,谁也不放过谁。 一波激情退下,龙厉将累的伏在他身上的女子轻轻抱下,两人蜷缩着,他紧紧搂着秦长安的腰,一掌霸道地压在她的胸口,一掌则落在她的小腹上,这个姿势透出他骨子里一贯的专制强权。 两人暂时无言。 她有些疲惫,但意识却还算清醒,感受到两人的双腿宛若树藤般缠着,原本她闭眼歇息,试图平息身心的激动,可惜就在她渐渐地有了睡意之后,小腿上却感受到某人脚心的摩挲,一寸寸往上爬,她压低声音说道。 “你的手脚能不能暂时别乱动?” “不能。”他继续上下其手,一点也不规矩。“因为爷不想。” “你怎么这么快又——”她的这句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早已被他吞没在彼此贴合的唇中,他用另一波情欲的火焰,燃烧了她,让她真真切切地理解,他在床笫之间,就是一个年轻气盛的将军,非要攻城略地,在对方的领地上撂下自己的旗子,方能罢休。 虽然不到彻夜无眠,却也相差不远,秦长安朦朦胧胧记得,自己睡着的时候,约莫已经过了三更天。 窗外,天蒙蒙亮,外头已有太监宫女准备皇帝洗漱的热水和早膳,秦长安依旧准时睁开眼,毕竟这几个月来,他上早朝的习惯,已经影响到了她。 盖着大红锦被的女子,双眸迷蒙多情,犹如一对琉璃珠子,定定地看着撑着下颚的男人,他满足地盯着她锁骨上的红色吻痕,嘴角挂着一抹笑。 满屋子的欢爱气味,实在难以教人忽略,她身在其中的时候不曾发觉,但如今睡醒了,她不免心中发烫,想起昨晚某人的吃相……嗯,实在不算好看,饿了四个月,他果然险些把她的骨头都拆了。 他见她醒了,用那双幽深的眼眸定定地瞧着她,眸光忽明忽灭,变幻莫测,嗓音透着一抹迷人。 “还好吗?” “猫哭耗子假慈悲。”她嗔恼地横了他一眼,竟是流露无限风情。 “看来是还有力气,跟爷叫板。”锦被下的手掌突然拨开她的腿,他轻咬了下她的面颊,恶狠狠地说道。“那就再来一回。” “不是要上早朝了吗!”她愣住,却也真实地感受到他的亢奋。 “那就快些把朕喂饱了,朕才有精神去上早朝啊,皇后。”最后“皇后”那两个字,几乎是伴随着他倾吐的温热气息,略过她的嫩白脖颈,听得她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最终,还是难逃一劫,大清早就被吃的一干二净。 他压倒她,精劲身躯覆上她的柔软,微凉的薄唇吻着她,锦被下面,手掌早已熟练热切地脱去两人身上所剩不多的衣物。 他温习着她的美好,浮出每一寸雪肌,用自身的温暖烘烤着她,充实着她。 她忍不住四肢紧紧攀住男人热烫的躯体,神魂纷飞,心醉意乱……这一回,竟然又拖延了他上早朝的时辰。 眉眼之处还未褪去惊人的艳色,他俯身在她额头又烙下一吻,这才自如地穿好衣裳,命人进来服侍洗漱,这才离开了春色满满的栖凤宫。 领头带路的小太监不自觉看了一眼,心中陡然一惊,虽然服侍新皇也有五个月了,但平日里总是看到那张阴邪冷沉的面庞,今早一看,却是判若两人。 那张脸上,分明是神清气爽,万分餍足的神态,那本来就生的好看的眉眼处,还残留着一抹艳色,说是容光焕发,犹如吸食了凡人精气的妖孽般夺目。真真是人间极品啊,就算他这半个男人,看了都忍不住心动…… 他虽然守在门外,却并非不清楚为何今日皇上会起迟了,却又着实不太明白,新皇过了年才满二十六,正是活力满满的年纪,在床上又是这般龙精虎猛,大清早地还要缠着皇后恩爱一番,这般惊人的体力,为何迟迟不肯选妃呢? 皇后再好,可是当一个男人坐在天下的最高位,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这世上最美的女人,又有谁可以抵抗这样的诱惑,拒绝行使这样迷人的特权呢? …… 五月底,迷雾满天。 龙厉看着慎行身旁的那辆马车,眉头一皱。“你怎么安排的?” 慎行马上低了头。“爷,这是娘娘吩咐的,若您需要出宫,一定要坐马车,如今是季节交替,骑马容易生出事端,再者,您上回的手臂险些再次骨折,千万不能马虎。” 龙厉看也没看他一眼,无声冷笑:“皇后可有说,朕不坐马车会如何?” 慎行仓促地咽了下口水,刻不容缓地说道。“娘娘说,有你好果子吃的。” 这句话说的很轻,只因实在不是能够大声嚷嚷的内容,气势也弱了几分,可是龙厉想到秦长安说着这样的狠话,那凶悍鲜活的模样定然很有趣,不愿坐马车的心思也淡了几分。 知晓这世上,她比任何人更在意他的身体,在乎他曾经重创的左臂,他还何必坚持独自骑马,让她心中添堵呢? 不过,这肚子里的一丝怒气,还是需要找个出气筒的,于是乎,慎行的屁股上又被狠狠地踹了一脚。 龙厉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倒是会传话,朕看你也别当什么一品带刀侍卫了,直接当太监总管得了。” 听着主子一贯的冷嘲热讽,纵然耳朵生茧,还是被主子那种似是而非似真似假的态度吓得不轻,忙不迭揉揉被踹的很痛的屁股,心想着,主子的力气是越来越大了,待会儿他可没有马车可做,骑马要好一会儿,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呀。 “爷,娘娘也是心疼您,怕您好不容易养好的伤口再因为骑马撕裂了,再说了,娘娘的脾气就是这样,一点也不温柔可人,刀子嘴豆腐心嘛……” 话说到一半,已然察觉到一双寒意逼人的眼,扫了过来,他顿时犹如站在隆冬的风口处,冻得瑟瑟发抖。 “你好像很了解她。”秦长安是他的妻子,心疼他也是自然,不过,他的女人温不温柔,可不可人,什么嘴什么心,关慎行屁事? 察觉到龙厉的眼神阴测测的,那副神情要笑不笑,真是神憎鬼厌,人见人怕…。呸,慎行早已堆出一张笑脸。 “属下当下人的,当然要了解自己的主母,这是应该的。不过,爷如此气度风华,英明神武,娘娘对爷必然死心塌地,嘿嘿嘿……还是爷的魅力大无边啊。”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是慎行秉持的人生真理,否则,他又怎么能在这般不好惹的主子身边活了十来年还安然无恙?他不由地抹了一把辛酸泪,照这样下去,他真怕自己堂堂一个武功高明的侍卫,往油嘴滑舌的阉人风格路上越走越偏啊。 龙厉面无表情地瞥了慎行脸上的笑容,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话,随即上了马车。“笑得真假。” 宝蓝色的布帘“哗啦”一声垂下,隔绝开来马车的车厢和外头,好似是两个世界,慎行欲哭无泪地认命牵马,毕竟,今天主子还有大事要做。 依旧是城东一处小院子,院子里有几个身着短打衣裳的武夫看守,看似这些人都很寻常,实际上,他们全都是跟了龙厉多年的侍卫。 龙厉下了马车,走入庭院的假山旁,慎行亲手扭转其中一个石块,眼前的一整座假山顿时分成两座,一左一右向着两边转开,而假山之下,则呈现出一排石阶。 再往下看,黑漆漆的,却又隐约透着一丝诡谲的光亮,仿佛下面藏着的是万丈深渊。 这是一座地牢。 像这样的地方,外头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偏远小院,下面则是关押要犯的地牢,光是在京城,就有五处。 地牢虽然阴冷潮湿,但对龙厉而言,却丝毫不觉得陌生,当年,正是因为他心狠手辣的刑求手段,才能震慑住那些跟他为敌的老家伙,十来岁的时候,就成为众人眼中的魔头。当有人狠毒的时候,自保的唯一方式,就是比那人更加狠毒。 此处地牢里,不,说的更具体一些,是一处水牢。 龙厉今日并未着明黄色龙袍,一袭石榴红的常服,无需任何坠饰,依旧把此人的王者气势衬托的淋漓尽致。 他气定神闲地蹲下身子,他立足的地方是一小块平台,而平台之下则是铁打的牢门,牢门下黑漆漆的,隐约能看到一人身影。 慎行取了火把,走了过来,火把朝下,方便主子将下面的场景看得更加清楚。 有人双手被铁链固定住,而看不清清澈还是浑浊的冷水,漫过他的腰际,将他的下半身都泡在水里。 他整个人身上只剩下一套白色衣裳,湿漉漉地贴合在身上,那一具身躯依旧有着练武者的轮廓和线条,只是白色衣料之后的斑斑血迹,看上去让他有种时日无多的感觉。 长期没有感受到外界的光亮,水牢里分不清日夜,唯独有人来审问,才会带个火把,而一旦他长久感受不到光亮的双目因为光线而刺痛的时候,他也清楚,审问的同时,会带来无休止的折磨。 无需任何刑求的方法,光是将人置身于水牢之中,慢慢地放水,让人感受到灭顶的痛苦却又险些窒息而亡,双手被束缚无法争夺,奈何你有通天本领也在劫难逃,这就是水牢的可怕之处。 “这一处水牢里,至今关押过十一人,前面的十人至多只能受两次,多半就要去见阎王了。不过,你在这儿关了有足足两个月了,就这么撑着熬着,不死不活,不低头不妥协,当真是让朕很佩服啊。”龙厉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火光将那张阴邪难辨的脸照的明暗闪烁,那双眼更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深不可测,他不疾不徐地叹了口气。“怪不得说是曾经的禁卫军统领呢,这一身的硬骨头可不是胡诌的,朕不得不怀疑,你的筋骨可是铁打的不成?” 没错,关押在水牢里的,不是别人,而是楚阳。 当初楚阳为主帅,濮永裕为副手,受龙奕之命,试图将龙厉的势力彻底击垮,可是没料到半路遭遇伏击,反而几乎全军覆没。 惹上龙厉,主帅被活捉,虽然看上去暂时保住了性命,但楚阳深知龙厉斩草除根的个性,必然不会把自己的下场想的太好。 两人被倒吊在城门下,足足吊了三天三夜,但之后,龙厉却也没有用更残忍的方式对待他跟濮永裕,毕竟他们是从小习武的身板,光是在阳光下暴晒加上不吃不喝,还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 三天后,他们被像是货物般取了下来,套上麻袋,不进任何米粮的他已经十分虚弱,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地牢之中。 牢头说,濮永裕刚到地牢的时候,就咽了气,或许因为龙厉刑求的恶名在外,濮永裕不愿被人所辱,最终选择了咬舌自尽。 楚阳当下听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十分唏嘘。 濮永裕无父无母,曾经在街上讨过饭,还当过偷儿,后来一直跟随龙奕,龙奕的任何命令,他都会不惜一切地完成,正如西南一战,为了嫁祸抹黑蔡敢将军,甚至可以舍弃自己的一条手臂,而如今,他知道龙奕退位之后,龙厉绝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还不如自行了断…… 说起来,濮永裕也算是一条铁骨铮铮的硬汉。 而楚阳,却还活着,他活着的理由无非只剩下一个,他跟濮永裕不一样,他不是孤儿出身,他是楚家的长子,在妹子楚白霜死后,就成了楚家唯一幸存于世的血脉。 他还有一位身体不算健朗的老父亲,留在楚家,需要有人养老送终,身为儿子,他不能让老父亲承受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更不能让楚家因为他的以死谢罪而遭受世人唾骂。 眼下,要死很容易,可是,要活下去,却万分艰难。 无视龙厉调笑的口吻,他缓缓抬起头,散乱的湿发遮挡着他的双眼,可惜他的双手被束缚,连拨开头发的小事都无能为力。透过让自己双眼不太舒服的光线,他看到不远处的平台上,半蹲着一人,这个动作明明不太高雅,带些混不吝的气息,可偏偏那人就是能让认的视线,永远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 “楚阳,朕可以饶你一命。” 楚阳闻言,却依旧一动不动,若不是龙厉还能趁着火把看清他睁着的眼,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断气。 黑眸中闪过一抹势在必得,龙厉又说。“也可让你跟楚家老父团聚,人人都说朕秘密处决了你跟濮永裕,朕何等冤枉?濮永裕那家伙终究还是不能忍,自己咬断了舌头,怪谁?而你,关了几个月,不还好好的吗?” 楚阳体内的气血逆流,他终究用低哑破碎的气音说出了话,或许太久没开口了,嗓音早已跟往日的低沉厚重截然不同,宛若破锣嗓子。 “我终于明白,你为何可以取代皇上,站在最高位,只因……你够狠,你总能拿捏到任何人的弱点,抓住那人的软肋,便可轻松制服他。” 龙厉轻忽一笑:“楚阳,朕的来意你心知肚明,如果你答应,我们就该在窗明几净的地方谈事情,水牢可不是一个能共商大计之地。” 干裂的唇畔挤出无所谓的平静嗓音:“你也想打造一支玄衣卫?” 他的笑意敛去几分,那张脸在火光下去更显诡异苍白,宛若鬼神附体,浑身都冒着一股邪气。 “有何不可呢?” 是啊,有何不可?龙厉此人并非没有野心,而是之前并无任何当皇帝的冲动,如今两兄弟闹得这么僵,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龙厉当了皇帝,就不可能是一个碌碌无为的昏君。 相反的,他也会集权,或者该说,这件事本身不分对错,监听臣子,制衡朝中势力,才能遏制康伯府这种试图夺权的现象再度发生。 “我在你看来,难道还不是一颗弃子?” “错了,楚阳,你在朕的眼里,还有价值。每个人在朕看来,都是有价的,把你挂在城门,这是做给外人看的惩戒。但事实上,你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皇兄要你往东,你又何曾敢往西?” 楚阳沉默着,当时的状况,迫使他迅速做出决定,他想得并非是这场兄弟皇权之战最后是什么结果,只想着能退出朝廷的风波,可惜,他最终还是无法如此顺遂。 或许,把他关在不见光的水牢里,让人误以为楚阳已死,却不曾轻易将他杀害,只要能留着他一条命,重新回到龙厉手里,即便他吃足苦头,也还能为龙厉所用。 龙厉的用心,很单纯,却也很残酷。 “这个选择很难吗?”一道无情的冷笑传了过来,龙厉摩挲着自己光滑的下颚,双目已经汇入一丝丝冷意,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瞳,仿佛一寸寸结了冰霜。 到了这会儿,楚阳不认为自己对龙奕还有多少坚不可摧的忠心,说实话,属于龙奕的时代已经不复存在,他做的无愧于心,最后的一次出兵,他在击杀的过程中也是九死一生。 他并不亏欠龙奕。 可是,让他再度效忠于龙厉,他的确有些纠结。 017 你这一棵嫩草,爷吃定了 “人活在世上,本就是有所取舍,两害取其轻呐……”龙厉悠然开口,他站起身来,抚平华服上的褶皱,衣袍发出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你可以考虑,朕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一过,水牢里会不会水漫金山,这就难说了。” 慎行同样紧随其后,手里的火把散发出来的光芒,在斑驳的墙面上一闪即逝,眼看着这对主仆就要离去,而水牢这种地方,龙厉绝对不会再来第二次。 下一次,来的人兴许只是为了收尸吧。 “不用三日,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回应。”楚阳梗着嗓子说,眼底那一抹红色身影,刺眼的很。 “喔?”龙厉不曾转过脸去,无人看得清楚他此刻的表情。 他痛苦地咽了咽口水,嘴里满是铁锈的味道,身上的伤口或许不算致命,但长久泡在水中,已然令他遭受重创,尤其是他腿上的伤,再不医治,恐怕这双腿要废了。 形势所逼,他如果笃定不想活了,早就可以效仿濮永裕咬舌自尽,完全不必在水牢里消磨这么久。 对龙奕,他愿意冒险一次,那是忠,对老父,他愿意苟延残喘,那是孝。 “我帮你训练一支成熟的玄衣卫,不过,我不想以楚阳的身份示人。” 一道清滑的笑声,从阴冷的空气里传来:“这有何难?朕命人毁掉你的容貌,让你楚家老父都认不出你是他儿子,不就成了?” 楚阳再也没开口说话,眼底的那一抹红色身影,宛若一朵火焰,在自己的眼底愈来愈远,渐渐的,地牢再度恢复了往日的黑暗。 许久之后,他感受到腰际下水,渐渐浅了下来。 一个时辰后,水牢之中的浊水全都泄去,从平台上跳下一人,在铁牢最上方,将铁锁打开,继而跳入牢中,帮他打开钉在墙上的镣铐。 几天之后,楚家办了一场丧事,又过了不久,楚家老父带着两三个忠实的老仆人,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京城这个伤心地。在外人看来,楚家好好的一对子女,一个死在深宫,一个成为皇权争斗的牺牲品,竟然兄妹两个无一幸存,更不曾留下任何子嗣。 楚家儿子曾经是禁卫军统领,楚家女儿更曾坐上贵妃位子,最终楚家的血脉却在这两人身上断绝,楚家老父一年之内遭受两次丧子之痛,京城这种地方,怎么还能待得下去呢?还不是徒增伤心? …… 五月天,栖凤宫的庭院里,满满一大片尽是月季花墙,绽放着红色的、紫色的、橙色的月季花,随风摇曳,光是看上一眼,就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秦长安依靠在贵妃榻上,手里是一封苏家的信件,信封上依旧有着山茶花的徽记,这封信有别于往日的信件,是老爷子亲笔所写。 这里头,牵扯到一家姓洪的人家,据说洪家也是江南有头有脸的富商,多年前干起了盐商的买卖,的确靠此赚了不少钱。 但就在前年,在朝中的背景势力因为投靠错了派系,在朝廷的暗斗中成了牺牲品,洪家唯一入仕的二老爷被降了官职,已经是自身难保。 贩盐的生意做不了,只能指望洪家的矿山,他们原本挖的玉矿见了底,想要开新矿要得到官府的批准,可是大家都知道他们原本的靠山倒台,都怕帮了他们会被视为同党,给自己惹祸上身,所以即使有钱,也没人愿意帮忙。 苏老爷子跟洪家的大老爷曾经是同窗,眼看着洪家落难,很想帮上一把,但洪家不愿接受苏家的钱财帮助,老爷子知道同窗拉不下脸,却也无心看着洪家就这么落败。 这才想到了秦长安,于是乎,特意给当今皇后娘娘写了一封信。 秦长安合上书信,揉了揉眉心,若有所思起来。苏老爷子当然没有露骨地请求她帮洪家一把,毕竟洪家跟苏家有点渊源,但跟她却是素未谋面的关系。 因此,苏老爷子也只是点到为止,愿不愿意出手相助,苏老爷子并不强求,一切看她自己定夺。 天底下的所有金矿、银矿、玉矿、铁矿,全都归朝廷所有,民间的商人要想开矿,必须官府颁发开采令,否则,一旦被查出私自开矿,那是要掉脑袋的死罪。 苏老爷子难得开了金口,她当然要想想如何在其中顺水推舟,再者,洪家当真只是苏老爷子的同窗而已吗?她不认为如此单纯。 “李闯,你帮我查查宿州洪家的事,越具体越好。”秦长安喊来身边护卫。 “是。”李闯点头。 “对了,玛瑙的身体还好吗?”她话锋一转,贴身四婢中的玛瑙嫁给了李闯,两人成亲大半年了,玛瑙成亲一个月就有了身孕,是入门喜,但因为胎位不正,一直在家里养胎。 “上回得了娘娘的方子,用着很好,玛瑙总是说,等她生下这个孩子,就要回到娘娘身边做事。” 秦长安浅浅一笑:“不急,孩子更重要,让她安心休养。” 这边李闯刚走,白银进了门,在她耳畔低语几句。 “青天监?好,让人进来吧。”她眸光一闪,由白银扶着,坐正身子。 来的是青天监最资深年长的景宿,此人约莫有五十来岁,却不显老态,身着青天监独有的白色常服,下摆处绣着黑色燕子,哪怕面对上百位官员,秦长安也能第一眼认出青天监的人,正因为这个地方,有别于朝廷其他部门。 青天监曾经出过一位国师,还是在开国太祖皇帝的时候,据说那位国师能通鸟语,曾经因为跟燕子对话,而让太祖皇帝在民间巡查的时候,躲过一场山洪。之后,青天监的官服上,绣着的便是燕子图案,很是特别。 “景老,你今日可是为了裴九而来?”秦长安开门见山地问。 被赐了座位的景宿沉吟许久,才说道。“老朽在青天监待了四十年,带过的弟子也有百来个了,从未见过裴九这样的……” 似乎斟酌了一番,还是无法找到精准的词汇来形容裴九这个青年人,景宿皱着一对灰白眉毛,低声说道。“老朽认为,此人不是池中之物。” “何以见得?”秦长安挑了挑眉头,好整以暇地看向面前的老人。 “我曾用太祖师爷的玄晶石测试过,裴九的资质是这批青年中最好的,不过,第二天,玄晶石就裂开了,我极为震惊,不知是何征兆,至今只告诉娘娘一人。” 她眉心一蹙,嗓音清冷。“据我所知,你的太祖师爷,便是这么多年青天监唯一的国师景浩,对吗?” “正是。”他面色凝重,表情不太好看。“这块玄晶石,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宝物,唯有能成为青天监最高位的人才能拥有,除了用来验证招揽人才的资质,平日里全都被供奉在青天监的隐秘密室里。玄晶石开裂,此事令老朽心神不宁,总觉得不是好兆头。” “你怀疑是裴九所为?” 景宿缓慢地摇了摇头。“玄晶石对业界人士而言,的确是神物,可若有人冲着它而来,也该是盗取才对,没必要毁坏它。而且,玄晶石搁置的地方,极为隐秘,还有三道机关,青天监除了老朽之外,无人能够顺利进入其中。” “此事的确古怪。”她下颚一点,眼神早已凉透,心中涌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裴九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 他明明是一个普通百姓,行为举止透着古怪,顺利进入青天监,她不意外,可是因为他,青天监的宝物玄晶石无辜破碎,这里面当真只是意外,只是巧合? “景老,裴九出身市井,不懂规矩,为人处世的道理也不太明白,但若是对国家有用的人才,你就帮我好好管教一番。若是扶不上墙的烂泥,青天监大可把他驱逐出去,不必为难。”秦长安微微一笑,神色自如。 “娘娘此言差矣……跟裴九相处多日,老朽并不认为他不懂为人处世的方法,相反,此人是因为心高气傲,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也就不屑给任何回应了……老朽猜,他或许过去曾经是个显赫家族的少爷?” 秦长安微微一愣。“这又是从何说起?” “老朽这辈子称不上阅人无数,却也看得明白不少人的心思,裴九虽然年轻,但老朽总觉得他的身上藏了许多秘密,仿佛隔着一层迷雾般,始终瞧不见他的真心。他看起来能跟青天监的同僚相处得极好,私下一起喝酒,甚至还逛青楼赌坊,但老朽却认为,他从不把任何人当成是自己人,跟这世道格格不入,仿佛是一只离群的孤雁。” 离群的孤雁? 秦长安本没有这么觉得,但是被景宿这么一提,倒真是有了几分同感。刚过弱冠的男人,生长在乡野之地,自然不如那些皇亲贵胄,从小就有着数不清的心眼,但裴九却一点也不单纯耿直,这又是为何? 等景老离开了许久,秦长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她当初是看中了裴九的异能,才引荐他去青天监小试牛刀。 每个人都有秘密,她并不好奇裴九身上的秘密,但如果这个秘密会影响到金雁王朝,那就不划算了。 玄晶石的破裂,是因为有人故意毁损,还是当真是一个意外? 看来,她应该仔细查查裴九的来历。 …… 今年的春猎,延迟了整整一个月,五月天,约莫三百余人去了围场,前面由禁卫军开路,为首的正是武状元陆青铜,他长相粗犷中不失稳重,一身青灰色骑马装,依旧低调朴实,刚硬的黑发高高束着,脸上毫无遮挡,露出面颊上的奴字刺青。 这位曾经沦为官奴的陆家子弟,看起来沉默寡言,三十年的年纪却遭遇了人生的起起落落,身上的故事比说书人的话本子还要跌宕起伏。 十八岁意气风发的时候中了武探花,不久之后陆家就被抄了,当了许多年的官奴,甚至一度从京城消失。现在,陆家洗清了通敌叛国的罪名,他自然就回来了,那一身武艺和利落刀法,不曾荒废,而且比十八岁的时候更加精进。一举夺得武状元之名,现在是禁卫军统领,名下带着一万有余的禁卫军,已然是皇帝眼前的红人。 很多人都想不通他为何不想方设法弄掉脸上的刺青痕迹,虽然眼下很难找到洗清刺青的方法,但是哪怕变淡一些,也可以免去众人异样的目光。 可是陆青铜则不然,那些过去困住他太多时间,现在他已经是三十而立的年纪,如何还能对过去念念不忘,伤春悲秋呢?身为一个武夫,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他从来不是以容貌吸引众人目光,既然如此,只要他的行为举止没有任何奴性,脸上刻着的奴字,自然也就代表不了什么。 禁卫军骑马在前面领路,后面跟着一座红色的华丽马车,马车很大,足以容纳五六人,本来是帝后分别坐一辆马车,但最终龙厉还是要求跟皇后一起乘坐。 马车内铺着柔软的毛毯,矮桌上摆放着各色糕点,温热的红枣茶,轻盈的靠枕,几本解闷的书籍,就为了让里头的主子一路上不觉乏闷。 这次春猎,来回要花上十天左右的时间,秦长安自然不愿独自留在宫中,一听到春猎两个字,早已蠢蠢欲动,而龙厉一开始则不同意,毕竟外人还不知道她怀有身孕,但他心知肚明,但最终,还是跟她妥协了。 能让龙厉妥协的原因,自然是美人在怀,耳鬓厮磨,飘飘欲仙,自然一切都好说了。 “终于还是跟着朕出来了,开心吗?”龙厉一手环住秦长安的腰,就算马车偶尔有些颠簸,也能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秦长安美眸轻挑,哼了一声。“一年一回的春猎,少得了我吗?” 他按住她的手,嗓音虽轻,却又不容置疑的天子威严。“不成,朕说过,狩猎的时候,你只能在一旁观望。” 她眼珠子一转,一抹慧黠转瞬即逝,随意应了一声,就当做是回应,反正人都出来了,还能任由龙厉管手管脚吗? 心中很是激动,她可是有阵子没有骑马狩猎了。 龙厉眯了眯黑眸,妻子肚子里的小九九,自然没有逃过他的火眼金睛,这下子,脸色瞬间阴沉几分,双手紧紧箍住她的腰,冷声道。“阳奉阴违可不成。” “这回春猎,来的都是文武全才,青年才俊,他们才需要在皇上面前出风头,让你记得他们名字,到时候,这些人策马奔腾,英姿勃发,场面必然十分精彩。”她笑笑,不正面回应他的话题,游刃有余地避重就轻。“就不知道今年拔得头筹的是哪位?” 果不其然,一听到什么“文武全才”“青年才俊”,某人的五官微微一扭,脸色奇差无比。 话说的没错,今年开春,由于科举的关系,京城有多了好几个年轻官员,陆青铜那种大龄男子是特例,多半都是二十岁左右,学文的斯文俊秀,学武的健美有力,啧啧……一个两个全都是招蜂引蝶的年纪! 身为天子,刚满二十六的龙厉自然还年轻,那张脸也是王朝一等一的男色,不过,身旁的妻子也才二十有一的年纪,他本打算压着人在旁边看看就当是出宫散心,结果她满脑子竟都是刚入仕的年轻男子?! 这样的念头,比起她腹中有孩子还想着要骑马狩猎更加无法容忍! 旁边男人身上散发的气势太过凌厉,秦长安难以忽略,马车突然颠了下,还不等她晃动身子,已然被人压在身下。 那双阴测测的眼,死死地锁住她,那副眼神绝对称不上友善,仿佛要把她的皮剥了般可怖。 一手按住她的手腕,另一手则捏住她的下颚,龙厉恶狠狠地瞪着这张稍稍圆润的面颊,不冷不热地问道。“皇后是打算来狩猎了?说说看,瞧上哪位小爷了?” 没错,他用的是狩猎这两个字。 狩猎,所谓的猎物,可以是野兽,也可以是……视作猎物的人。 她一时没能忍住,知道这男人纵然当了皇帝,心眼还是那么小,不由地扑哧一声笑出来,不过,坏心思的他把她也带坏了,她故意一本正经地说道。“听说,今年的文榜眼是个世间难得一见的好二郎,美男子,出身江南杭州。此人温润如玉,貌比潘安,芝兰玉树,就不知是否言过其实,名不副实?” 龙厉没料到秦长安当真说了个真实存在的青年男子出来,他下颚紧绷,咬牙切齿道。“那位文榜眼,今年才十九岁,怎么着?皇后还想着老牛吃嫩草吗?” 秦长安不理会他带刺的话语和嘲讽的语气,漫不经心地笑。“要论年纪,皇上还比我年长整整五个年头呢,我哪里称得上是老牛啊?” 话音未落,某人彻底怒了,那双眼燃烧着火光,不由分说,咬上她柔嫩的唇,这女人……就这女人能把他激怒! 就在把她吻的昏头转向之间,他含糊不清的嗓音,还在她耳畔隐约浮现,带着恶劣的情绪,听上去,很是不甘心。 “你这一棵嫩草,爷吃定了!” 任由他在自己嘴上又吻又咬,秦长安的心情很复杂,自从龙厉当了爹之后,脾气已然有了不小的收敛,不过此人孤僻狠戾的性子,那是根深蒂固,她不曾指望他会彻底改变。 再者,若能彻底改变,或许她也就没那么爱了。 她遇到的,是一个很暴虐很任性的男人,然而,他对待感情之事却异常忠贞,正如他所言,他们都是对方的第一次,看中了就一根筋到底…… 因此,哪怕他的性情反复无常,只要她能喂饱他的欲望,就能让他温驯横躺,人人撩须顺毛,有点像那头她豢养的白虎。 她喜爱自己的存在,可以安抚他暴躁易怒的情绪,这样,才能证明她跟这世间任何一个人的与众不同。 感受到身下女子异常的温顺,毫不反抗,龙厉这才停下啃咬的动作,撑起双臂,居高临下地睇着她。 她就这么柔软地躺在纯白毛毯上,鹅黄色的常服,将她衬的娇艳活泼,一双眸子生的及其灵动,脉脉含情,顾盼之间尽是娇媚,红唇上的胭脂有些淡了,因为有一半因为他的吻,进了他的嘴。 这样的秦长安,看着实在诱人。 龙厉的喉结无声滑动了两下,眸心刷过异彩,气息浮动之间,他不快地逼问。“爷问你,往后朝中的俊俏男儿只会越来越多,谁才是你心里的洛神?” 秦长安忍住笑,神色愈发柔和,但是她越是神色嫣然,就越是勾动了龙厉的心,这天底下又有哪个男人,可以抵抗心爱女人的笑靥如花? “我心中的洛神呀,有一头墨黑亮丽的长发,有一双形状美好的眼睛,高挺的鼻,单薄的唇,唇形却很好看,色彩也迷人,而且……”她顿了顿,用低不可闻的嗓音轻声说道,那双眼熠熠生辉。“很适合亲吻。” 龙厉听了,虽然心花怒放,但那张略显阴沉的俊脸还未改变神色,好似不曾被轻易打动,斜长入鬓的俊眉挑了下。“没了?” “我心中的洛神,还有一具很好的身体,线条优美,宛若丛林猎豹,手长脚长,宽肩窄腰——”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瞧,仿佛目光也顺着他衣裳下的线条滑落,嘴角上扬。“很适合拥抱。” “只是适合拥抱吗?”龙厉将额头抵住她的,两人的脸尽在咫尺之间,几乎鼻尖相碰,吐纳的气息也混合在一起。“就不适合上床吗?” 018 你比胭脂更好吃 脑子轰然一声,秦长安的拳头就要击打上他的胸膛,心想,这样的一面,实在不符合一国天子的模样,他太狂狷,太张扬,太……随心所欲。 明明不该害羞的,但或许是被他露骨火辣的言语气坏了,小脸飞上红晕,没好气地说了句。“这下子,你知道洛神是谁了吧?” 龙厉好整以暇地盯着她脸上的风云变化,血液往脑门冲,若是平日,他必然毫不顾忌,直接在马车里要了这小女人,可惜,看着那小腹已然显现的小小弧度,他只能强压欲……不,怒火。 明明她的话那么甜蜜,讨人欢喜,他听得心神荡漾,龙颜大悦,可偏偏就是不能把她吃干抹净,能不生气吗?! 仿佛感受到他已经跟一头庞然野兽般被安抚的差不多了,秦长安才支起身子,抬起嫩白小手,指腹轻轻擦过他的薄唇,为他拭去低声嘟囔一句。“怪不得翡翠总说我的胭脂用的快,都被你吞了。” 他身子一僵,感受着唇瓣上她温暖指腹的轻抚,再加上她用嗔怪的口吻温声细语,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小女人姿态,这不是赤裸裸的勾引又是什么! “你的胭脂,尝起来好吃。”他的语调略显轻佻。 “那是自然,我亲自用月季花做的。”美眸轻轻一瞥,承受着他露骨的赞美,她故作镇定。 “不过,尝起来,你比胭脂更好吃。”龙厉再度压下俊脸,舌尖轻轻舔过她鲜红欲滴红玫瑰般的饱满红唇,感受到她气息不稳,双目含春,竟然又不自觉地吻了下去。 这次,不但吻的气喘吁吁,犹如打架一般,两手也不肯规矩,当他撩开她的上衣,大手覆上柔软的那一刹那,浑身血液凝于下身的时候,却也是理智彻底回归身体的时候。 当头一棒,再不情愿,也只能把这个衣衫不整的女人抱起来,拉下露出一大截雪嫩肌肤的上衣,然后,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愤愤不平地说。“真是个磨人精,是想逼死爷吗?” 秦长安哭笑不得地觑着他,真是贼喊捉贼,究竟是谁在折磨谁啊? 不过,见他当真欲求不满,怒火中烧的模样,俊脸铁青,浑身散发着暴怒的征兆,她忍不住弯起嘴角,整理好了凌乱的衣裳,这才心情大好地掀开侧面的帘子,透过小窗望向外面。 无边的草原,徐徐的暖风,远处的青草长到半人高,隐约可见黄色、紫色、蓝色的野花,在草丛中绽放,天是蔚蓝的,白云宛若一团团的棉花糖…… 一切,都那么美,那么自然。 多年前,她也曾经万分期待出席春猎,当时她跟随的同样是龙厉,却无心观赏一路风景,那时,春猎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出逃的绝佳机会,她隐忍,为了摆脱他。 而如今,她是真心地期盼这一场春猎,身边的男人依旧还是他,这回不同了,她的身体不再紧绷,心不再防备,对于未来不再觉得不安忐忑,她甚至可以心平气和地将这些美景都网罗眼中,情绪平和,却又欢喜。 陆陆续续走了好几日,终于到了大行宫,抵达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漫天的红霞,十分漂亮。 龙厉亲自把秦长安从马车上抱下来,走入大行宫,接受着众人的膜拜。 小脸贴在他的胸口前,她美目半合着,长睫隐隐颤动,心里想,她这位皇后理应看上去端庄得体,这男人怎么又把她变成娇宠妃子般狐媚君王的形象呢? 用完晚膳之后,翡翠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大惊小怪又故作自然地说道。 “娘娘,奴婢刚才发现大行宫里居然有一处温泉呢!等吃完饭,消消食之后,娘娘想不想去温泉泡泡,身体暖了,一觉到天亮,明日才有精神看他们打猎呀!” 听了有些心动,不疑有他,她微笑着点头。“我去试试。” 身为医者,更清楚天然形成的温泉,对人的身体大有益处,更何况,在马车里窝久了,秦长安的确有些疲惫。 没办法,她一向自以为傲的健康身躯,在怀孕时候,还是成了一般女子般的弱不堪言。 当她将整个身躯沉入温热的泉水之中,嗅闻着泉水散发出来的独特气味,她不禁身子你松懈,肩膀垮下,趴在泉边,懒洋洋地闭上眼小憩片刻。 太松懈了,因此,忽略了不远处的脚步声,也忽略了那人的脱衣声。 龙厉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美景,一路上,她很喜欢侧着小脸看向马车外的风景,但他则不然,他眼底的美景,只有她。 那张白净小脸,趴在自己的手臂上,长发垂在胸口,以一大片光洁如玉的美背对着他,她仿佛睡着了,连他从温泉的另一头缓缓踏水靠近,也不曾发觉。 心里有些恼火,她怎么能全无戒心,就这么安心地睡在温泉里,一丝不挂,若是有贼人靠近,岂不是把她看光了? 但是,心里又有个冰冷的声音在说着,大行宫守卫森严,更别提这一个私密的温泉,别说有贼人,就怕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他很少陷入天人之战,但是秦长安,就是又这样的本事。 不过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不过是她在温泉里放下戒备,他竟然生出这么多的想法,实在是太闲了! 当秦长安悠悠转醒,仿佛背后贴着一睹火热的墙面,愈发让她睡得不安稳,当她一转身,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浑身赤裸,目光入局,欲念仿佛早已揉进那双深沉似海的眼瞳里。 他看起来,很生气,似乎还……很饿。 她一时之间无法分辨,毕竟,这两种情绪太不相干,但身子却因为他带火的注视而燃起火苗,于是肌肤滚烫,心也热起来,神魂仿佛喝了酒般的陷入微醺。 她当然知道,此刻他想要什么,而她又能给他什么。 无需多言,两人早已是再默契不过,火热的吻落在她的肩背,沿着脊梁一寸寸往下,在腰臀间优美弧线流连忘返。 “敢情温泉也是个坑啊,你就眼睁睁布了陷阱,等我自己来跳吗?”秦长安的嗓音有些迷茫,毕竟,能在男女情事中保持冷静,就已经不容易了。 现在想想,翡翠在她晚饭后说的那一段话,必然是某人故意授命的。 连翡翠都被收买了不成? 就为了等她吃饱了,再来喂饱身后这头饿狼吗? 在马车里他无法肆无忌惮,但忍了好几天,最终还是对她出手了,她该夸他吗? “就算是陷阱,爷陪你一起跳,可好?”他在水下牢牢地握住她的小手,身体贴合她的美背,两人宛若飞禽般密不可分地靠着。 第二回当爹的男人,自然比起一年多前更有经验……当然,床上经验更丰富,知晓如何小心翼翼地对付怀孕妻子,不伤及腹中胎儿,又能把他喂得至少七分饱的各种方法…… 这当然不能怪他。 之前,他可是等了足足四个月! 事后,他还是抱着她,一道靠在温泉边缘,温泉对一具刚经历过人事的娇躯,的确有疗愈的作用。 他餍足地贴着她的脸,双手搁在她的小腹上,微风拂过,彼此的黑发纠缠在一起,一时之间无法分清楚。 她自然是累着了,累着也好,免得她心心念念还想骑马狩猎,想那些个马背上仪表堂堂的青年才俊…… 这么想着,有些得意,身为男人,不免以自己的床上功夫引以为傲,这时候,才体会到之前十来岁的自己,病弱的太过无用,强壮的体魄,有多重要。 半个时辰后,夜风渐渐有了凉意,他才把人抱出来,用一件干净的宽大袍子从脖子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秦长安只觉得自己跟蚕蛹一般,但是瞪了他一眼,最终还是任由他把人抱回了屋子。 她心里清楚,她是很宠这个男人的,否则,她不必顾忌他的需求。在北漠,龙厉顶着明遥的身份,就算两人因为情蛊而有了夫妻之实,她也常常给他脸色看,不像如今,因为懂了情爱滋味,将心比心,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把袍子扯掉,抱着光溜溜的人儿一道钻入大红锦被,龙厉心中开怀,再度啄吻她的唇,她推了两下,实在推不开,只能横了他一眼。 “明日我要骑马狩猎。”不明不白被他在温泉里吃的干干净净,本来指望在温泉里舒缓身体,结果,身体更累了。 “跟爷谈条件?”龙厉玩味地看她,被他狠狠宠爱过一回的女人,无一处不迷人柔软。 “肚子里的孩子,我心里有数,已经过了头三个月,不会有危险。”她略顿,双眸犹如洗过一般清澈。“你说过,这辈子都不会拘着我。” 他暗忖了许久,见她思绪分明,语气坚决,如果他执意拒绝,令她生气,疏远了夫妻之间的关系,那不是他乐见的。 下颚一点:“好,骑马狩猎,爷答应你,不过,你要跟爷同骑。”真有个好歹,他也能第一时间护着她,她的马术不差,但幼年为了学骑马而从马上摔下,瘸了一条腿,那件事对她造成不小影响,而对他,同样印象深刻。 这是个折中的办法,或许不如独自策马来的爽快,但她很清楚,这是他能做出最大的退让。 冷凝的小脸,这才重新绽放笑容,她双眸熠熠,宛若点上两个小火把。“三郎,你真好。” 俊脸不太自在,他鼻子出气,轻哼一声,他对她当然好!这一句话,听上去寻常,但就是让人猝不及防地被灌入一大口蜜糖,心中甜的腻人。果然养在身边这么久,她已经妥妥地成为他的死穴了吧! 薄唇贴上她的耳廓,双手暗暗收紧,低低地说。“这么喜欢骑马?春宫七十二式里,是不是也有一招叫马上销魂?不如我们试试?” “啪”轻轻一声,但却又掷地有声,某人被甩了个耳刮子。虽然不痛,但着实让在场的两人震惊住了。 “谁让你胡说八道!”打人者秦长安也不曾料到,只因为他的脸突然靠过来,又说着这种让人面红耳赤的话,她又急又气,手就这么挥了过去。 龙厉无言以对,她的力道不大,但被打的男人还是愣住了,心里却漫出奇怪的滋味,并非是怒气,而是……他竟然有些难以形容,一时词穷。 “打痛了吗?”秦长安是真的慌了手脚,小手贴上他的俊脸,眼底闪过焦急,想要确认他是不是被自己打傻了。 活了二十六个年头,龙厉绝不会承认,这一刻,他懵了。身为男人,被女人拐了一巴掌,实在是有失体面。往日在床笫之间,不管他怎么闹,秦长安从来都是诸多忍让,就连有些奇奇怪怪的姿势,她也不曾拒绝过,否则,光是巴掌,他就该被赏了几百下了吧! 再说了,他是一国天子!不过是说了点荤段子,就被自己女人掌掴吗?即便,这是个不小心的意外!说出去,他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他猛地抓住她的纤细手腕,两眼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瞧,瞧见她毫不虚伪的真切关心和着急慌乱,登时,还能有什么窝囊气? “如果爷说打痛了呢?”几个呼吸吐纳之后,他才涩然开口,语气异常平静。“你要怎么弥补?” “弥补?”她头脑一片空白,无心打了他一下,连她都有些昏头昏脑的,难不成要把他当成跟九九如意一样两三岁的孩子般,痛了还要呼呼吗? “今晚,你帮爷做一下那个……。”环住她腰际的双臂加重力气,他将她抱得更紧,吐气如兰地低语。 “你!”混账两个字,最终还是咽了下去,这下子,秦长安的脸真是红了。 她就知道,狗改不了……分明是利用她的同情心,拐着她又跳进了他的坑啊! 可惜,她竟然默许了,真是太宠他了吗? 大红色帐幔,再度被人大力扯下,他再难忍耐,低头寻觅妻子的红唇。 他该不会,真是有被虐的毛病吧?!即便被女人打了,却丝毫不想以牙还牙打回来,真是病的不轻! 这一夜,被翻红浪浪不停。 第三天,龙厉的确兑现了承诺,帝后出现在众人面前,同骑一匹通体雪白的宝马,其他官家子弟本以为皇上不会亲自狩猎,毕竟还是靖王的时候,龙厉似乎对这种流汗粗鲁的运动就不太热衷。 皇上跟他们一起狩猎就算了,同行之人,竟然还多了个皇后,众人岂能不大跌眼镜! 龙厉换了一身正黄色的劲装,比起往日阴沉慵懒的模样,多了几分冷傲和肃杀的味道,至于身后的秦长安,则是一身红色骑马装,明丽的脸上英气竟显,两人坐在一道,气势凌冽,十分登对。 “今日春猎,就让朕瞧瞧众卿家的本事,谁能拔得头筹,朕有赏,谁落在最后,朕可是要罚的!”龙厉的嘴角依旧挂着一贯的不屑和轻蔑,扫过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身为帝王,培养自己的亲信和势力,正如他训练暗卫的方式一样,弱肉强食,他从不同情弱者。 “臣等遵命!”有几个臣子的脸色已然凝重起来,赏赐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哪个倒霉的,落在人后,是要被重重惩罚的啊。 秦长安挑眉一笑。“众卿家不必担心,你们的骑射功底再差,还能比本宫逊色吗?只要不是空手而回,尽力即可。” “谢皇后娘娘提点!”臣子们的脸色更难看,皇后的言下之意,如果他们的猎物太少,岂不是连女人都不如?到时候,被罚的更惨吧。 可是谁能告诉他们,到底皇后的骑射水准如何?他们好歹也能有个心理准备啊? 就在下一刻,击鼓声骤起,龙厉话不多说,挥舞马鞭,鞭声响彻天际,白马第一个冲向远处森林。 臣子们面面相觑,心情沉重,看上去,这对帝后是动真格的啊! 谁也不想落在最后一个,被皇上惩罚一番,把心一横,“驾——”,接二连三地往前驰骋,试图追上帝后的脚步。 龙厉很快把那些臣子甩在身后,他目视前方,腰际空空的,心情不爽:“抱紧了!落马可怪不得谁!” 长臂扣上她的手腕,蓦地被拉去贴住他的后背,脸热心烫,秦长安顺了他的意思,双手牢牢地环住他劲装下的窄腰,嘴角已然抿着一朵小小笑花。 “刚才他们是不是吓坏了?” 哼了一声,他这才放慢速度:“朕最见不得的就是拿着朝廷俸禄却一事无成的废物,这些官员有好些是初生牛犊,磨一磨还能有点用,现在不逼逼他们,一个个都成了懒骨头,朕还能指望他们什么?” 她轻忽一笑,她这个皇后看上去对朝政并不太关心,实际上,她很清楚龙厉如今花了心思在做什么。 他正在组建内阁。 事实上,内阁就是让他这个天子可以偷懒,不必日日上早朝,日理万机的忙碌生活,其实可以有捷径可走。 这男人啊……果真是多智近妖,他骨子里是慵懒随性的性子,多年来缠绵病榻的日子,让他很少能出门,唯有跟大床结伴,四体不勤,动的多的不是手脚,而是脑子。 如今哪怕身体好了,要他当一个中规中矩的帝王,恐怕也是不行。 他有自己的主见,并不爱循着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走,并非前面几个皇帝怎么做,他也会有样学样,他说过,最厌烦有人牵着他的鼻子走。 约定俗成,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些死人留下来的经验,但并不意味着成为一个更强悍的帝王,喜欢墨守成规。 于是乎,上早朝、批阅奏折,这等每日必须耗费三四个时辰冗长时间的麻烦事,何必非要皇帝一人来完成,过去的天子认定这是皇帝独自拥有的权力,其实,目光实在短浅了些。大可将这些时间省下,皇帝是一个国家的决策和导向之人,真正重要的是皇帝的想法,这些日常琐碎的工作,不见得非要过他的手。 不勤政,并非就当不好皇帝。 回想一下,龙厉坐上皇位,还不到半年,但俨然已经给她看到新气象,这人呀,就是不能比较,人比人,气死人呢。 对事,他当机立断,对人,他杀伐决断,真的,他是个天生的王者。 “今日,爷给你打一头鹿,瞧着吧。”龙厉回过头来,那双阴沉的黑眸已然生出几分宠溺,看着清风卷起她的发梢,阳光下的发色,回归了天然的墨黑,只有几缕发丝还残留着深深的琥珀色,仿佛是墨黑长发里混合了一些金色,十分漂亮。 “好啊。”她抬起下巴,眼睛笑得犹如弯月,但下一瞬,细白的双耳微微一动,她的动作更快,已然从背上取下弓,架上箭,瞄准了草丛中若隐若现的那头猎物。 一眨眼的功夫,两支箭几乎同时离弦飞出,下一刻,猎物倒地,屁股和身上各中一箭,一只箭尾为红,是龙厉的,另一只箭尾为蓝,是秦长安的。 秦长安腰杆挺直,抬了抬漂亮又略显英气的眉,拍了拍双掌,眉飞色舞。“许久没射箭了,幸好不失准头,否则,就要被那群青年才俊看不起了。” 龙厉失笑,她是皇后,就算猎不到一头猎物,谁敢笑她?除非,他们不想活了。 019 生米煮成熟饭 他手握缰绳,任由胯下的马儿不疾不徐地走着,感受到左臂被人轻轻抚着,垂下眼,目光短暂落在那只纤细白嫩的小手上,眉眼之间又是一柔。 “刚才拉弓的时候,左臂还受得了吗?若是不行,千万别勉强。” 身后探过来一张笑脸,却让他猛地心跳如鼓,当真是几个月困在皇宫里,很难晒到这样的日头,还是别的原因,或许只是,男人不爱听到“不行”这个字眼,这是男人大忌,尤其他更是好面子的一国天子! 不管是左臂,还是身体上其他地方,他哪里都不会不行!行的很! “你可别打肿脸充胖子,左臂的伤养好不久,今日狩猎不必太认真,实在不行的话,我帮着多拉几次弓,把我猎到的也记在你的名下——”没在意那张脸色奇差无比的俊邪面庞,秦长安说的正欢,言语之中,又冒出“不行”这个字眼,忽然发觉身边有股冷风呼来啸去,吹得她背脊发麻泛冷。 暗叹口气,她慢吞吞地抬眼去看。 龙厉就坐在她身前的马背上,金冠束发,明黄色的劲装,比起往日飘逸华丽的长袍,更显男子气概,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握着银色的弓,眉飞目凛。 他这姿态瞧着像是想骂人,骂不出,想一掌拍死谁,却又舍不得,不敢轻易动粗似的……。矛盾,两难。 秦长安直觉,是因为他爱面子,不愿女人猎到的猎物归他所有,但她还不死心,又说。“你不说我不说,谁还会泄露出去?” 突然,龙厉转过身来,下一瞬,她被抱高,双足悬空,随即一个旋身,人已然被他抱到他的身前,颀长身子往下一压,人顿时被他钉在马背上。 她浑身只有背脊下是马脖子,其他地方空空如也,她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搭着他的肩膀,这才听得某人不冷不热地开口。“你的男人就这么弱吗?” 不等她开口,微启的红唇已经遭遇碾压,小嘴被侵,明媚阳光下,男人俊目美的凶狠又霸道,无比蛊惑,有力的唇舌将她当成讨伐的对象,在她口中的小小领地里,恣意横冲直撞,吞尽她每一丝气息。 她没想过要拒绝,哪怕他们身处茂密森林,远处还偶尔能听到别人的马蹄声,冒着随时都会有人闯来,被人发现他们在马上亲热的羞人画面……她还是没有拒绝他的索吻。 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腰微微弓着,不自觉想要更靠近他,揽着他的头,深吻不歇,舌纠缠不休。 龙厉实在难以抗拒她的甜美,只要一沾到她,他就好似上瘾一般,吻着吻着,冷漠的脸色就化成春寒料峭,眼神也掺杂了几分柔和,不再墨黑阴冷。 吻完了,秦长安才将身子靠向他,小脸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突然丢下一句。 “什么马上销魂那一式……你想都别想。” 昨晚她把自己献给他,让他吃饱了,才得到今日骑马狩猎的机会,可惜偏偏他放肆惯了,胡来惯了,说什么想试试春宫图上的那一式,她一时惊愕,才会意外地刮了他的脸。 虽然,龙厉并未因此而生气,但她着实也担心,他这个念头还未彻底消除,更担心他在马上要的不只是亲吻,这才只是刚刚开始,好戏还在后头…… 龙厉俊脸一热,没料到秦长安毫无征兆地冒出这一句,真把他说的犹如下流的色魔般不可饶恕,他应该生气。 虽然,在床笫之间,他的确重欲。但刚才吻她,就只是因为她的话不顺耳,他不爱听,想要小小惩戒她一番罢了。 “爷就算再想,也不会带你野合。”他这般在心中暗骂,胸臆之间却越来越烫,呼出的气息都热上好几分。 秦长安好似放心了,但一张俏脸却也忍不住变得通红,或许是日头太大,晒得太热,她的双手牢牢地揪住他腰际的衣裳,两人面对面坐着,一时之间,无人开口。 面对她难得的女儿家娇态,他的表情变得柔和不少,嘴角变软,禁不住往上翘,骨子里与生俱来捉弄人的恶劣习性又在体内蠢蠢欲动,想要捉弄她一番,要她更加害羞,更加气急败坏,更加意乱情迷。 “别动不动就怀疑爷的体魄,昨晚不是刚刚见识过?既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权当舒展拳脚。”他轻哼一声,握住她的腰,正色道。“坐好,我们再往深处走走。” 她双眸如洗过般清亮,身子轻巧敏捷,宛若飞鸟般在马上转个圈,稳稳当当地换个方向,面向前方坐着。 她的后背,贴合着他坚实的胸膛,给她一种真真切切的安全感,好似,哪怕她是一只爱自由的大鹏,他也会是她不管飞的多远都会眷恋归来的那座大山。 “走吧——”纤纤素手往前一指,秦长安笑靥灿烂明媚,脸上已然恢复往日淡然自如。 两个时辰后,两人满载而归。 龙厉真的给她猎了一头鹿,事实上,他们狩猎的过程,不算十成的专心,闲暇有余还不忘欣赏丛林深处的风景,歇息片刻,享受着两人独处的时光。 而那些臣子的气氛则截然不同,被帝后一软一硬地威逼利诱,谁也不敢马虎,哪怕喉咙冒火,都不敢停下休息,生怕自己的猎物最少,成了皇帝下手开刀的那一个倒霉蛋。 清点猎物的时候,臣子们一张张面孔全都绷的很紧,神色肃然,看着没有狩猎过后的松懈欢喜,反而跟等着上刑场一般。 秦长安不由地绽放笑靥,站出来解围。 “本宫看了下数目,众卿家全都豁出去了,最多的一人得猎物十六头,最少的也获七头——”略顿,瞥过他们的凝重面孔,若不是必须端着皇后的架子,她很想放声大笑。见臣子们心情难受,她也不好意思继续卖关子,红唇一勾,说道。“今日本宫位于最末,因此无人要受罚,至于第一位的陆大人,则可以得到皇上的赏赐。” 闻言,众人全都大松了一口气,看起来面不改色,实际上,瞳孔微扩,心情好了,一具具身躯才不再如临大敌般刚硬。 秦长安乐的当这个好人,她喜欢骑马狩猎,喜欢的是过程,跟这些臣子们没必要计较结果,若真是一场比试,这些人顶多有三四人有赢她的胜算,其他的文官骑射功夫本就要逊色些,不过,人有一技之长即可,这世上文武双全本就罕见。 因此,她卖个人情给他们,用的是数量来清点,她虽然只猎到五头猎物,但体型较大,比起有人的野兔野鸽之类,一看就不是一个档次。 不过,这些内情,完全无需闹得人人皆知。 他是新皇,她是新后,这是他们一起出席的第一次春猎,虽然一开始的气氛紧张急迫了点,但最后的结果皆大欢喜,岂不更好? 臣子们回到各自的营帐内,总算可以安心喝水休息,过了皇上那一关,大家都保住了项上人头,趁着时间太早,歇会儿,晚上还能在草场上吃最新鲜的野味,犒劳一下紧绷酸痛的身躯。 龙厉猎到一头鹿,御厨正在草原上准备全鹿宴,每位臣子都被赏了一小盘红烧鹿肉,至于猎物满满的第一名,正是她家好二哥,而龙厉的赏赐则是——一大碗新鲜的鹿血,以及,…。一锅子新鲜熬制的鹿鞭汤?! 美名其曰,陆统领管着一万禁卫军,平日太辛苦,身体需要好好补补?! “这算哪门子的赏赐?”走入临时搭建的帐篷内,秦长安嘟囔一句。 面前的长桌上摆放着一桌的菜肴,无论是蒸的还是烤的甚至是炒的,全都有着天然的香气。 俊美无俦的男人换下了劲装,一身红色宽大常服,正是他身处内室的打扮,闲散又慵懒,光是不太端正地往饭桌前一坐,无需多言,却又显得该死的迷人。 他薄唇一勾,似笑非笑:“你身为医者,难道不知道鹿血和鹿鞭大补吗?朕亲自打到的猎物,其他臣子只能分到几片鹿肉解解馋,况且知道感恩戴德。你那位二哥能分到这么好的东西,必定遭人眼红,你这家伙还不知感恩,来跟朕闹什么?” 美眸斜斜地瞥了他一眼,她没好气地挤出一句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他轻描淡写,但依旧言辞刻薄。“还是你嫌朕的赏赐太少,不如名正言顺地给他府里送上两个美人,保准这一顿鹿血和鹿鞭没白吃?你二哥年纪是大了点,说血气方刚是牵强了点,但总不至于打算一辈子吃素不开荤了吧?” 若陆青铜不是妻子的兄长,龙厉自然不愿多管闲事,他朝着秦长安伸出手,将她拉到旁边靠坐着,嘴角的笑意略带邪气。“他该不会打算当和尚了吧?” “二哥想要先立业,后成家,我尊重他的选择。” “啧,那家伙至今还没有过女人吧?”他垂着眼,把玩着秦长安的小手,刚才她在臣子们面前的表现,落落大方,实在无可挑剔,毕竟,夫妻两人,一人扮白脸,一人扮红脸,一唱一和,还挺有趣。 当然,捉弄那些年纪尚轻,资历尚浅的官员,他是不留情面的,但毕竟如今朝中几乎没有老奸巨猾的狐狸,若把这些人都吓跑了,他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你问我,我哪里知道……”秦长安瞪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当初因为陆家牵连,陆青铜才十八岁而已,那个年纪的男儿,陆家家风颇严,二哥恐怕的确是没有过心上人,一心向武。再后来,却被董家那混蛋虐待的至今没有娶妻的想法。 “爷这儿有个小道消息,想听吗?”他笑眯眯地问,神色异常和悦。 她轻轻点头。 龙厉则没有马上开口,用银箸夹了一块烤的香酥的鹿肉,送到她的嘴边。 不用说,这位大爷难得有闲情逸致来伺候她吃饭,只要她乖乖享用,他才会告诉她想知道的一切。 但是,这本就是无需拒绝的福利,她顺应着张嘴,吃肉,咀嚼,吞咽,鹿肉上沾了盐,放在火上烤,烤的十分入味。 见她吃的欢喜,很快一勺鸽子汤,又送到她的唇畔,她低着头,慢慢地喝着。 一个夹菜,一个吃菜,配合的无懈可击,直到过了三四次之后,龙厉才悠然自得地开了金口。 “朕听说,最近他府上有动静。” “什么动静?”秦长安双手托着下颚,一副好徒弟悉心学习的模样,双眸暗暗发光。 “有人在街上撞见他买衣裳。” 她无言地眨了眨眼,这算什么? “买的是女人的衣裳。”吊足了胃口,龙厉这才点破,薄唇微扬,有种看好戏的自在惬意。 “我二哥几乎天天跟禁卫军的属下照面,忙完了就回家,哪有机会认识女人?” “你不是给他送了两名宫女吗?”他哼了一声,俊长身子微微往前倾,两人靠的更近,几乎在咫尺之间。“够用了。” 什么够用了?说话总是这么刻薄又乱七八糟的。 美眸不客气地剜了他一眼,不理会他露骨的言语,在脑子里细细回想,她送过去两个宫女,一个是明云,另一个叫做静怡,是个二等宫女,是五年前进宫的。 所以,二哥这么清心寡欲的男人,是为了谁去街上成衣店买女子衣裳?明云,还是静怡? “现在我想开了,与其逼着二哥,还不如顺其自然呢。只要他没有从内心厌恶女子,属于他的缘分自然会来……”她抿唇一笑,眸光清明。“大哥也是三十几岁才成家,二哥从小就喜欢模仿大哥,说不定也得再等个两三年,只要他看中了,对方也是真心喜爱他,两人有个家,那就很好了。” “顺其自然?在爷看来,还不如直接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他不照样会负责,把人娶回家?”他嗤之以鼻,看不惯这种小情小爱小火慢炖的过程,在他的世界里,男人若是野兽,女人就是猎物,看中的猎物就该早点拖回老巢里,免得被别的兽类看上。 “不一样。”红唇轻启,声音虽轻,但掷地有声。“露水姻缘靠不住,就算生米煮成熟饭,心不甘情不愿的,吃着这碗饭,也绝不会觉得香甜可口。二哥这么好,迟早会遇到一个真正欣赏他的女人。” 龙厉眯了眯眼,眼底多了几分锐气,想当初,他也是蛮横地把人变成自己的,秦长安刚及笄不久就被他吞了,嗯,这也算生米煮成熟饭的一种吧? 可她说什么? 心不甘情不愿? 露水姻缘靠不住? 心被刺了一下,但他还是骄傲地抬着下巴,看似淡定一如往昔,搁下手里的银箸,一手撑着下颚,随便摆个姿态都是格外撩人。 秦长安看大爷停止喂食的意思,怕是要她来接手,于是乎,夹了温热的鹿腿肉,送到他的薄唇边,可惜,他却傲慢地不张口。 什么意思?她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盯着他瞧。 “生米煮成熟饭,不好吗?”他一开口,就是冒出这样一句,俊美脸皮上好似罩着一层薄霜。 秦长安无言以对,当了这么久的夫妻,纵然两人的想法不能十足十的相像,却也越来越能推测对方在想些什么,想来,他又在两人不甚愉快的过去上吹毛求疵了。 “爷这口饭,你吃着不觉香甜可口吗?难不成遇到一碗更好的饭,你还想舍下?” 某人的多疑和别捏性情,真容易把人逼疯。 秦长安深有体会。 “难道你还想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 她轻轻抚着额头,既然筷子上的这块鹿肉他不屑吃,那就自己吃,怀胎将近五个月的女人,能吃,能睡,胃口极大。 龙厉一连几次追问,却没有得到妻子的一句回答,相反,她慢条斯理地喂食自己,看上去神色从容,吃的津津有味,唇齿留香。 这世上,只有一个女人胆子养的这么肥,敢明目张胆地忽略他。 昨晚也是,虽然是不小心,是意外,但他为何能容忍一个女人打他?脸皮是真真切切地被她刮了一耳光,连他自己都很震惊,可最后还不是什么都没讨回来就这么算了? 今日更是,如今他身为丈夫的威严,已经及其微弱,微弱到她可以不理会他的存在,不想回答的问题就不回答,当真是爬到他的头上作威作福了吗? 面对龙厉的逼问,秦长安充耳不闻,事实上,她一字不漏全都听见了,但是,眼下更重要的就是被让孕妇饿肚子,她不想争吵,更不想饿着肚子争吵,索性先把自己填饱再说。再者,她对龙厉扭曲的性子了解的很,这可恶的男人就是时不时地要人宠着,要她把所有的关注都放在他身上,不知这是心智太过成熟,还是心智不太健全的表现? 为何他的多智近妖,就不能用在男女感情上头呢? 这般想着,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温热鸽子汤,她吃饱了,肚子里的孩子才能养好。 同时,吃饱了,才有力气对付这难缠的男人。 若说讨好,她并非不能做,但就算他只是一位亲王的时候,逢迎讨好他的人就不计其数了,她并非他的属下,更并非他的奴仆。 夫妻之间,若只剩下一方刻意的取悦和谄媚,那么,这段感情必然走不下去,即便看上去恩爱,也早已产生裂缝。 她知道龙厉对她的好,自然心悦诚服,但两人的脾气对抗起来,宛若高手过招,轻易分不出胜负。 “我吃饱了。”秦长安站起身来,用丝帕擦了擦嘴,朝他微微一笑。“皇上若是还饿着,就趁热赶紧吃吧,若不饿了,就让人把饭菜撤掉,早些休息吧。” “你去哪里?”不但不在乎他饿不饿,累不累,竟然还想离开营帐? “我去监督皇上赏给陆统领,免得您一番好心,要他进补,免得他不领情,非要亲眼看着他把鹿血和鹿鞭汤喝下……您若是等的久了,就先睡吧,不用等我。” 秦长安语速偏快,说完这一番话,一掀门帘,头也不回就走。 四周静谧,偌大一顶金色营帐里,龙厉被人抛下,只剩下一人,面对满桌子的饭菜,他自然胃口全无,盯着那早已消失人影的门帘,俊脸上的狠戾不减反增。 从主帐走到旁边几顶营帐,花不了太多时间,如今陆青铜是禁卫军统领,更是众人眼中皇帝面前的新贵,当然安排在最近的那一处空地上。 其他官员似乎也是疲累了,几乎无人站在外头,一顶顶营帐内的门帘全都放下,要么在里头用饭,要么就在里头小憩片刻。 秦长安走入帐内,陆青铜刚巧在发呆,他面前摆放着几盘菜,其中果然有一大盆鹿血,还有一盅冒着热气的鹿鞭汤。 见状,她不由地双耳发红,似乎因为丈夫的小人行径而感到愧疚,轻轻开了口。“二哥,喝不下就别喝了,我替你倒了去……就算他要责怪,也是我做的,跟你无关。” 陆青铜则挡住她伸过来的小手,黝黑刚毅的脸上,多了一丝很淡的笑意,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难以亲近。“我身为武夫,自然知晓这些都是上佳补品,皇上赐给我,旁人不知有多羡慕呢,岂能浪费?” 她抿了抿唇,那鹿鞭汤是御厨所做,闻上去倒是喷香,她没喝过这号东西,自然无法想象味道的好坏。 可是那一大碗新鲜鹿血,她却是明白个中滋味的,陆青铜大口大口喝着鹿血,墨黑浓眉毫无纠结,若不是鹿血殷红的颜色沾染上他下巴的短须,秦长安真要以为他是在豪饮美酒了。 确定没有在二哥脸上瞧见一分委屈和为难,她才稍稍放下心,正欲掏出随身携带的丝帕给他擦嘴,他却摆摆手,大马金刀地坐着,以衣袖擦了两下,就算作罢,已然很有武将之风,不拘一格。 她收回了丝帕,塞回怀里,往圆凳上一座,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陆青铜却径自开了口,脸色有些复杂。“没想过鹿血这滋味,是这样的……那些年,苦了你了。” 知道他是指她在靖王府当药人的时候,师父周奉严为她喂药,因为她年纪尚轻,龙厉病的又太凶,周奉严不得不采取最激进的办法,那几年,她当真喝了不少次鹿血。 她浅浅一笑,颇有些时过境迁的意味。“其实,二哥,鹿血的味道也不坏吧。” 显然没想过自家妹子会这么问,陆青铜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闷声道。“他对我还算客气,毕竟看在你的面子上,看来是真把你搁在心上了,爱屋及乌。我相信让人送这些东西来,也的确是出于好意。这一个多月来,我连番整治禁卫军的规矩,是有些疲乏,喝了这些补品,身体马上就能生龙活虎,挺好。” 她的笑容渐渐变淡,她无心为丈夫说话,但听到二哥想说那人并未坏到无可救药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发酸。 “听说,你找到你的亲娘了?” 她猛地抬起眼,错愕地看向他,但眼底马上归于平静。“你知道了。” “放心,我就是随口问问,过去那几年我整个人都不对劲,浑身的不甘和愤怒无处发泄,倒是朝你发了不少火气,连带着还在心里恨过你亲娘……”陆青铜的眸色深沉几许,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连带着那个奴字也好似皱了起来,声音紧绷。“我这幅德行,连我自己都看不过去,就算皇上罚我喝一整年的鹿血,我也无话可说。” “二哥,皇上替我找到我娘的时候,她双耳皆聋,喉咙也哑。”她顿了顿,将自己生母边君华的一生遭遇,巨细无遗地讲了个清楚。 陆青铜的那张脸,哪怕被晒得很黑,但还是有着极为精彩的风云变化,越是听到后面,他越是自惭形秽,恨不能去撞墙,把这颗没用的脑子也撞个稀碎,方能让自己不那么愚蠢。 他恨了那么多年的妇人,根本不是他脑子里胡诌出来的仰仗年轻貌美勾引自家老爷那等轻浮的女人形象,而是半辈子颠沛流离,孑然一身,若说可怜,长安的生母绝不会亚于他。 020 美色勾人 “二哥,你真不用太内疚,当时你在陆家也只是听到一句关于我的出身,并不了解我娘亲,这世上坏人姻缘的女人不少,你自然会把我娘亲当成是妖魔鬼怪般警惕痛恨,更会为了大娘而义愤填膺。”她静静地说,眸子犹如被洗过般清新明澈:“今日我也早就嫁做人妇,若这般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身为正妻,我不能昧着良心说心里就能不起波澜。再者,至于爹跟我娘亲之间的事,我不敢说我的生母就没有一点过错,爹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一点温暖,她遇到了,痴恋了,想着能在他身边留下来,甚至能用自己特别的身体冒险生下个孩子,为大娘续命……这样的想法,本就有错,可是,因为执念而一心想把虚弱病重的大娘强留在这个世上的爹,同样有错。但无论如何,他们的故事已经终结,若没有他们各自的纠结和执念,也不会有我的存在。” 沉默了一会儿,她释怀一笑。“近来,我娘的身体好多了,她能听到一些声音,也能说一些断断续续的话语。如今她找到边家这个娘家,边家人对她这位姑奶奶可是十分敬重……我带她去祭拜过爹和大娘,她说过,死后要独葬,不愿干扰他们夫妻的清净……二哥,我娘亲的心结已经解了,你呢?” 陆青铜迟迟不发一语,只因为铁骨铮铮的汉子,哪怕年轻时候被董智伤害的遍体鳞伤的自己,也从未流过一滴眼泪,而眼下,他却红了双眼。 “这些,我都不知道……长安,谢谢你告诉我……。免得让我被那些愚蠢至极的恨意缠了一生……” “想告诉你这些,至少这些是真相,倘若你知道真相之后,继续要恨着怨着,那也无妨。”她笑着耸肩,将手搭在陆青铜的肩膀上,感受到青色布料下的武夫身躯,硬的像块铁般。“说出来了,我轻松许多,如释重负。” “当然,我也希望二哥早日释怀,毕竟,那都是上一代的事了。我敬重爹,喜爱大娘,怜悯我的亲娘,这三人全都是我至亲的亲人,而大哥,你,我,我们也是一家人,是吗?” 面对那双璀璨逼人的眼瞳,陆青铜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羞愧和自责尽数将他包围,他将厚实双掌捂住脸面,呼吸声渐渐变得沉重。 秦长安想,当一个人痛苦至极的时候,势必是要一个人呆着的,于是,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帘子垂下的那一刹那,她好似听到里头传来男人讶异至极的哭声。 她并未要求二哥的原谅,他们这些当子女的,无从插足那些久远的故事里去,更不该代替任何人要求宽恕。 他们该做的,是立足当下,活的更好。 或许陆青铜的浓烈情绪,多多少少感染到她,在她走回主帐的那条路上,她故意放慢,抬起头,仰望星空,她竟然有种从未有过的轻盈感觉,仿佛整个人都快飘在半空。 她的脚步,最终不曾直接走入龙厉的营帐内,而是拐了个弯,往前方一处小山坡走去。 当然有人发现了,是个没见过的侍卫,出来拦阻。 秦长安已然擅于抛出皇后威仪,淡淡睇着对方,正色道。“本宫只是随意走走,消消食。” “可是,皇后娘娘身边无人保护,实在是——”年轻侍卫很是为难。 “谁说无人?本宫贴身大宫女见夜间清冷,折回去拿披风了,很快就会赶上来,至于她的武功,你们应该听说过……”秦长安不笑的时候,脸色冷凝,纵然不如龙厉那么阴邪狠毒,却也不显的太好说话。当主子的,若没有半点威信,岂不可笑? 她冷着脸,耐心解释,但却给侍卫一种再问下去皇后就要不耐烦拿他治罪的感觉。 “天黑了,娘娘还是别走得太远,这灯笼。,…。您还是带着吧。”年轻侍卫对付女主子的经验不足,毕竟皇后已经解释的这么巨细无遗,他再拦着,就是惹人厌烦了,但大晚上的,尊贵的皇后但凡出了点问题,他必然难辞其咎。 “好。”秦长安接过了灯笼,驻扎在草原上过一晚,除了营帐旁的篝火之外,别处自然是黑漆漆一片,侍卫的好心,她没道理拒绝。 前阵子刻在脑海里的两件事,已经有了眉目。 一个是江南的洪家,苏老爷子专门给她写了信,就为了让她想法子把在风雨中飘摇的洪家拉上一把,可是她总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因此,她让人去江南把洪家的底细查的水落石出。 这一查,果然不对劲。 之前洪家富得流油的时候,曾经是朝廷少数几个得到官府开矿令而名正言顺开采矿石的商贾,开了一座玉矿,可以追溯到太宗皇帝的那一代。如今,或许洪家已经不算排名靠前的巨富商贾,但一谈到采矿,洪家依旧榜上有名,据说洪家有一套寻找矿脉的独特方式,不外传,只传给自家的子孙,被传的十分玄妙。在几年前,据说又找到一处矿藏处,但后来却不了了之,没了下文。 洪家有人因为党派之争而获罪,龙厉上位的时候,自然是整治了一批立场不明又对朝廷没有多大价值的官员,新皇登基,振超纲,肃清余党。里头是否有一两个无辜的官员,还真管不了太多,这世上的大户之家,若有子弟在朝廷当官,尤其是身居要职的,势必要格外小心,一旦被朝政风暴牵扯进去,牵一发则动全身,那可不是玩笑。 如今洪家在风雨中飘摇,树倒猢狲散,仕途走不下去了,就连走商道都元气大伤,只因洪家为了把这个洪家子弟从牢里捞出来,花了不少银子,疏通关系。 人捞出来了,洪家的名声却不好听了,如今洪家无人在朝为官,地方上新上任的官员自然眼高于顶,不愿再跟看上去已经式微的洪家多打交道。而洪家想继续开矿,连地方上都不同意,又如何能从朝廷得到开矿令呢? 她写信给了苏老爷子,多余的话没说,只是问能否让洪家人来京城,她想单独见见。 不管其中还有多少内情,洪家的家道中落为何能让老爷子如此上心,她必须得知隐情,才能做出判断。 若洪家想要保住百年采矿人的名气,不想就这么消失,当然会派人上京。 另一个则是那个古里古怪的裴九,青天监的景老说此人资质上佳,但因为他的到来,青天监从国师手里传下来的宝物玄晶石破裂,至今找不到原因。 她派人去了裴九的老家,一个很小的村镇,距离京城有十来日的车程,昨日她得到手下的飞鸽传书,说是马上就要回来了,而且,的确打听到了关于裴九的消息。 心绪全然的放松下来,她将整个身子往后靠,挨着山坡上柔软的青草,淡淡合眼,思绪千丝万缕,直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秦长安回头,眼看着龙厉就这么站在小坡的高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他是怎么找到她的? 她皱了皱眉头,目光落在身旁隔着的一盏灯笼上头,唇上缓缓勾起弧度,是了,这一片草地上就只有此处有细微光亮,可不就是给某人指路吗? 该不会落在他眼里,这也是小女人的小心机,颇有点守株待兔的意思? “不是等着人给你送披风吗?”龙厉一开口,嗓音清清冷冷,一听还有怒气未消,嘴角的嘲弄若隐若现。 他当然知道她去了陆青铜那里,只不过,却不愿马上回来见他,反而独自一人在外游荡,现在已经入了夜,整个偌大草原上被夜色笼罩,除了山坡后面一块空地上扎了营帐之外,其他地方空无一人。 此话一出,就知道他已经跟那个年轻侍卫对质过,她不假思索地道。“别为难人家,我只是想一个人待会儿。” 他哼了一声:“现在是要赶人吗?” 在心中徐徐叹了口气,她才站起身来,拉过他的手,龙厉抬了下眉,攸地放开她的手,狠狠笑了两声。 “皇后当真是不把自己的性命安危当一回事,一个人呆在荒郊野外,还能如此笃定心安。” “做了万全准备,才能笃定心安。”秦长安浅浅一笑,对他晃动了下带着琥珀戒指的右手:“你送了这枚永生花戒指给我,这后头我藏了毒,小小一颗,足够毒倒百人,便是以备不时之需。” 俊脸上一层冷霜像是退了几分,但语气仍旧绷紧,他故意让宫廷匠人在戒指后面留了空处,约莫指甲大小,可以藏一颗药丸,至于这药丸是什么用处,全屏秦长安自己做主。 他的好意,不用开口,她早已心领神会。 这样的想法,多多少少安抚了他易怒的情绪,脸色依旧不算好看,但总算能平心静气继续听她开口说话。 “还有,我随身携带它,就算半路遇上刺客,撑上一段时间并不难。”她从中筒黑色靴子里抽出一柄金灿灿的物件,正是金刚锥,在掌心里转了个圈,昏黄光耀下的金刚锥,依旧令人移不开视线。 龙厉定定地凝视着她,身处后宫,身为皇后,她固然没太多机会用得着这把古怪兵器,但是金刚锥在她的手里,她用的实在熟稔,仿佛跟着她已有好些年头,仿佛她就是这一柄金刚锥的主人—— 停! 他的思绪击出火花,理智让自己不再深想下去,目光划过秦长安那张明艳却又坚定的小脸,在说出刚才那一番话的时候,她眼底的坚决和自信,让那双本就好看的眼,明亮的宛若天上的星子,十分惊艳。 新皇登基半年,哪怕龙奕是用太上皇的身份退位,不曾耗损多余的兵力,更不曾伤害无辜群众,但不见得就没有人伺机而动,试图把一切恢复原位。 春猎,搞得沸沸扬扬,全城皆知。 他们两日后就要离开这片围场,此处方圆百里,鲜少有人家,说真的,秦长安多度觉得这里是动手的最佳地点。 因此,她才会把金刚锥从宫里带到此处,因为它能屈能伸,而她一身劲装,脚踏中筒靴子,金刚锥贴近小腿肚,藏在靴子里,长短正正好。 见他不说话,她轻轻耸肩,又把金刚锥放了回去。“我心里有数,当了这王朝皇后,势必要更加谨慎小心,刺客来袭,很寻常。” 虽然身边有一大批高手,但她也必须有自保的能力,这一点,她深信不疑。 没在她脸上瞧见半分疲惫和厌烦,他的眸色转沉,在月光下重新打量她一回,她身着红色劲装,勾勒出女子纤细玲珑身躯,腰际故意放宽两寸,才能在众目睽睽下瞒住大家的眼睛。长发高高盘在头顶,一圈黄金链子绕过青丝,露出白皙脖颈,手上套着护腕,脚踏黑靴,英姿勃发,实在是很美。 骨子里的东西,就算一开始不曾呈现,也会随着时光的迁移,渐渐的露出水面。 红色,是他最常穿的颜色,张扬跋扈、特立独行,而如今,她却穿出了飒爽威风、傲然风华,若不是眉眼之处还有着几分柔美,活脱脱一个将门女子,巾帼英雄。 “皇上怎么外衣都不穿就出来了?”她话锋一转,仿佛此刻才留意到他脱下了袍子,只着白色衣裤,长发披肩,整个人在皎洁月色下,实在有那么点男色勾人的意思。 夜色深沉,风中白衣飘飘,青丝舞动,又是那么一张妖孽般的俊美面庞,哪怕脸上没有笑容,表情冷了点,照样有着令世间女子难以拒绝的魅力,仿佛浑身散发着一种颠倒众生的气息,令人忍不住往他身边走去。 秦长安的双耳微微一动,远处好安静啊,连虫鸣声都听不到,只能听到彼此很近的呼吸声。 她跨近两大步,走到他跟前,微微踮起脚,下巴一抬,轻柔吻住他的唇。 他身躯稍稍紧绷,胸口心房同样紧绷着,好似满心期待。 他主动张开薄唇,感受到她温驯又急切地探进来,小小软软的舌头努力纠缠他的。 宛若抚慰,很缱绻地吻着他。 当她退开时,发现他的脸跟着倾下,她一笑,再次亲吻他,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三郎还跟我置气呢?既然我已经被你生米煮成熟饭,你也把我这口熟饭吃得干干净净了,何必总是多过去耿耿于怀?” 他仿佛不曾听到,不说话,她话音未落,两人的唇跟磁石般再度贴合。 他垂着浓密长睫,被吻的低低哼声,却好似没察觉这声音有多么撩人似的,撩的秦长安有些腿软,费了不少气力才能站稳脚跟。 目光太深,笼罩着太多东西,她沉浸在那太过深沉的注视里,心也被紧紧地揪住。 他总是太强的那一个,但偶尔的机会,他知晓弱者也是有好处可捞的,尤其,是面对女人的时候。 她轻轻笑着,一手环住他的腰,用低不可闻的嗓音在他耳边说道。“三郎穿成这样做什么?温润如玉,飘逸如仙,众人只知你一袭红衣狂傲的很,又有几个能有机会看到白衣胜雪的你?如此美好,如此可口,看上去跟文人书生般斯文文弱,真教我——” “教你如何?”龙厉仿佛再无怒气,双掌贴在她的腰际,那双眼里变幻莫测。 “教我难以抗拒啊。”她眯着美眸,眸光看似迷离,却透过他的身体,直直地定在他身后某一处,眼底的凌厉一闪即逝。 “长安喜欢爷穿成这样吗?”他又问,用异常轻柔温和的语气,听不出半点戾气和愤怒。 “自然是喜欢的,可是……。却不爱三郎这幅样子被人窥探,你总是要把自己当成诱饵,还是如此可口的诱饵,真是便宜了他们。”她略顿,垂下眼,长睫微微闪动,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无人看透她此刻的眼神。下一瞬,再度抬眼的时候,双眸已经犀利如常。“这用美色逼人上钩的习惯,要改。” 一把金刚锥,从中筒靴子里拔出,当碰到手掌的时候,跟她肌肤万分贴合,仿佛那不是一柄武器,而是她身体的某一部分,跟她紧密相连。 把男人推开的那一刹那,已有多位黑衣人齐刷刷地包围了他们一圈,目光所及之处,约莫有十来人。 她眉头紧蹙,眉心之处的红痣,已然发烫,想必刚才她故意演戏,被他们断定是夫妻俩正在赌气调情的时候,当然,这个时机无比脆弱,最适合攻击。 如果放过这个时机,这些人就成了傻子了,当然,他们无缘无故地冒出来,试图击杀龙厉,这个想法或许更蠢。 “动手!”黑衣人中,已有一人闷声下令。 “小心——”秦长安跟龙厉背靠背,这样的姿势,方便两人一道迎接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刺客,她无法转身看他,喉咙溢出两个字,早有一起战斗的觉悟。 虽然,这个小山坡离那边安营扎寨的空地并不远,但因为草场实在宽阔无垠,没有灯光照明,巡视的侍卫也只限于那块扎营的空地周围,其余地方自然顾不过来。 金刚锥抓在手中,双手拧了一圈,“擦咔”一声,已然成为一柄长枪,顶端的金刚石在夜色之下,熠熠生辉,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龙厉没有应声,见招拆招,身后的秦长安亦不曾退却,黑衣人全都不曾见到秦长安手里的金刚锥是何等玩意儿,人在面对从未见过的东西之前,无论功夫多么高深,自然心里会多几分防备和胆怯。 这是人之常情,而秦长安正是利用了这份人之常情。 她跟龙厉虽然都有武功底子,但只有自保之力,两人应付十来人,情况不容乐观,她如今怀着身孕,纵然全力以赴,也难以扳回一局。 “噌。” 草地上的灯笼被龙厉踢倒,里头的一截蜡烛将月色的灯笼纸烧了起来,五月天草原上很是干燥,火势很快蔓延起来。 “动作快!先把男人杀了!”黑衣人中有人留意到打斗过程中,有一块草地烧起了火,火光容易被人发现他们的存在,一旦那些禁卫军赶来,他们错过这次突击的良机,一年半载都不见得还能露面。 “你先走!”龙厉低声喝道,匆匆一瞥,已然窥见金刚锥上的血迹。 “要走一起走!”秦长安来不及多想什么,直觉应付这些人愈发毒辣的招数,愈发吃力。 她一时无法察觉,被人在肩背上打了一掌,身子往前扑去,手中金刚锥用力刺入草地,才能稳住自己的身子。 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地上已经趴着两个兄弟的尸体,领教过龙厉身手的,心中一阵震惊,本以为一国天子,完全没有武艺功底,就算有,多半都是绣花枕头,看起来好看,实际上不堪一击。 谁曾想,这个一袭白衣,看上去俊美的过分的新皇,站在月光下的草原上,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般的飘逸,此人必定很弱。 他们在远处的树头上观望,虽然不清楚他们一对男女在谈论什么,可是早已料定,十招以内就能斩杀他,不成问题! 明明龙厉手里没有任何兵器,赤手空拳,更令他们轻敌,但交手下来,却发现他练的并非寻常的擒拿或自保招数,反而……招式偏邪,几次三番下来,他们不但没有得手,反而还被他杀了一个兄弟。 登时,七八人一起围攻龙厉身边的秦长安,他们的目的当然在于龙厉,但看出了龙厉对妻子的在意,交手之间,最忌讳的就是分心,一旦分心,绝世高手都有可能败下阵来。 山坡下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秦长安不看也知道,必然是禁卫军察觉到异样,山坡上的一处火光,照耀着他们打斗场景,他们来了! 知晓剩下的时间不多,黑衣人招招狠辣,剑风凌厉,长剑朝着秦长安刺过去,她直觉用金刚锥去抵挡,两副兵器相碰的那一刹那,火花闪烁下,对方的长剑竟是生生段成两截。 秦长安眸光一沉,自是察觉到金刚锥的特别之处,她扭转方向,一鼓作气,再断三把刀剑,黑衣人没了手里兵器,只能靠赤手空拳,而金刚锥可以助她一臂之力,就算不必近身刺杀,也可做做样子,让人难以靠近。 禁卫军马上赶到,陆青铜绷着脸率先跑过来,面色铁青,在月光下没有半点人味,更像是厉鬼狰狞。 一人恶向胆边生,朝着秦长安后背出拳,拳风狠辣,正当他认定秦长安躲闪不及时,龙厉却一手将她拉到身后,左手生生抵住对方拳头,五指一收,两人僵持之间,传出骨节碎裂的声响。 秦长安脚步虚浮,额头冒汗,那一瞬间,竟分不清到底是谁受了伤,骨节断裂的声音又是来自何人。 那一幕,看得她心惊肉跳,他右手护着她,出手的是左手!他那只险些断掉废了的左手啊!那只她平日里再三叮嘱,要他小心保养免得什么时候真的成为废臂的左手啊! 金刚锥从空中刺过去,在尚不分明的夜色中,准确地刺穿男人的喉咙,血泉喷涌,染红了对面龙厉身上的白衣。 最后一击,几乎用尽秦长安所有的力气,当龙厉把她拉到怀里的时候,依旧感受到她气喘吁吁,脸色发白。 她抬眼,救兵已经来到,二哥带着一拨禁卫军,把他们跟刺客隔离开来。 “还能走吗?”龙厉的脸上有血,趁着火光,才能看清楚秦长安此刻的表情,他低哑出声,身上的戾气愈发浓烈。“走不动的话,爷抱你回去。” 秦长安缓慢地摇了下头,她还不确定龙厉是否受伤,更不爱在危机重重的时候示弱撒娇,在白色衣袖下寻到他的手,轻轻地说。“你牵着我,我们一起走。” 021 凤凰涅槃? 他下颚一点,把那些人交给侍卫清理干净,他则任由秦长安握着他的手,两人相互搀扶,一步步地往山坡下走去。 回了帐内,白银迎了上来,一脸的焦虑,刚才山坡上有火,陆统领带人杀出去,她生怕有人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留在原地等候。 不等白银开口,秦长安红唇轻启,嗓音冰冷。“白银,准备热水。” 坐在帐内的榻上,秦长安弯下腰,试图解开他的腰带,龙厉却按住她的手,薄唇一勾。“我自己来。” 眼波闪动了下,她没说什么,红唇紧紧抿着,幸好二哥发现的早,否则,拖延的越久,越对他们不利。 把那件血迹斑斑的白袍脱下,丢在地上,秦长安已然等不及了,扑过去反复确认他的左臂,一颗心本就吊在半空中,却并未在左臂上发现任何可怖伤口。 怎么回事? 她怔怔然地抬起脸,眼底尽是困惑。“我明明听到断骨的声音——” “是爷把那个狗东西的手给废了。”龙厉的脸色依旧苍白,但语气却有着一贯的不屑一顾。 “怎么会?你的左手当真没事吗?”她不太确定,再度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观察审视,当她的小手触碰到他左臂上的伤疤时候,龙厉的抽气声,毫无征兆地划过她的耳畔。 “怎么了怎么了?”她有些慌了。 “这只手真是没用,不过才扭断一人的手腕,竟然就酸痛起来。”嗯,示弱的招数,用在自家娘子的身上,很是好用。 “你乖乖躺下!我仔细瞧瞧!”还敢说自己的左臂没用!当初他险些把左臂砍断,她废了好大的劲才让他养好手臂,左臂不能提重物,用大力,他刚才却在危急关头替她挡掉一拳,那蓄足力气的拳头,原本是要落在她背上的!他这只受过重创的手臂,必当是愤怒至极,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因此,她不得不慌,不得不后怕。 更别提他的手臂上没有任何外伤,让她怀疑伤在里头,眉头紧蹙,确认他浑身上下再无其他伤口,所有心思忙着跟这一只诡异的手臂较劲。 关心则乱。 她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当然,龙厉也是。 因此,他听自家媳妇的话,乖乖地躺在榻上,头颅枕在柔软的羽毛枕上,任由秦长安把他的左臂架在她的腿上,小心翼翼地一寸寸轻按他的肌肤,很有耐心地一遍遍问他:“这里疼吗?” 春猎人马众多,既然看重享受的天子连御厨都带来两人,怎么能少得了太医?可如今,太医却被拦在营帐之外,一脸紧张地等待里头传出消息。 白银很快端来一盆热水,屏风后隐约可见两人一躺一坐的身影,她不由地低声问道。“主子,还需要什么吗?太医在外候着……” “不用了,让人下去吧,皇上跟我都不曾受伤。”屏风后,传出女子轻柔又清冷的声音。 “是。”白银退了出去,顺便跟太医传了话。 帐篷内,再度只剩下彼此两人。 秦长安开门见山地问。“方才,我留意到你的身手利落,怎么回事?你在北漠虽然跟副将学过大半年武艺,那是却不见你学会这些招数。” 她虽然不是武林高手,但两个兄长全是武将,各种拳法枪法从小看到大,哪怕无法一眼瞧出龙厉的招数何等诡异,唯一能确定的,那不是他在北漠学到的武功。 龙厉枕在柔软的羽毛枕上,赤裸着上身,左臂还搁在她的大腿上,全身只留着白色长裤,他正欲起身,却被秦长安眼疾手快地按住。 “你瞒着我,一直都在偷偷练武,是不?”她不曾撞见他练武的画面,但夫妻两人亲热的时候却不少,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他这副矜贵身躯,衣裳脱下来之后,有着与生俱来极美的线条,但是练武之前,稍显单薄,有一种大病初愈的感觉。 练武非但没有破坏他的美感,反而让他的胸膛更加坚实,身段看似颀长却有力。离开北漠之后,他常年不再练武,身体上本该有些细枝末节可以窥探,但在床笫之间他却总是龙精虎猛,身子里仿佛藏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血一般。 而经过了这一夜,她认定自己的怀疑,就是事实。 龙厉抬了下墨眉,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朕可是为了皇后才练武,毕竟,男人的体力不能太差。” 都在这个节骨眼了,他还有心思跟她说笑?! 心中虽恼,但脸上却没有半分怒气,只是容颜冷凝,冷冰冰地再度逼问。“练武对身体大有益处,难得你愿意坚持,自然很好,可是,我问你,你跟谁学的那些招数,根本就不像是正宗名门正派的功夫——” “皇后,你是拐着弯骂朕学的歪门邪道?”龙厉似乎心情不坏,朝着外头喊了声。“谨言,跟皇后好好解释一番。” 谨言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但脚步停在屏风前,低头道。“娘娘,皇上学的是在最短时间内一招制敌的功夫,这种功夫当然不能跟寻常的招数相提并论,毕竟练武之人需要动辄数十年才能打好基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才能出点成果。” 果不其然! 秦长安眸光冷沉,有些生气,练武对于贵族男人而言,往往难以坚持,比如脚法,二哥十来岁的时候练梅花桩,不知从上头摔下来多少回,才能拥有如今的一身武艺。练武,必须慢慢来,耗费个十年功夫,才有小成。 若想在短短两三年学会击杀或者制敌的功夫,那就只能走速成的捷径,她是听说过的,这世上有些旁门功夫,路数偏邪,不走寻常正道,但能在最短的时日里得到不错的效果。她早该想到的,龙厉性子偏邪,他若想练武,绝不是冲着养生健体的方向去的,更不会如她一般有耐心地每日练拳,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在危机重重的时刻,出手更快,下手更狠! 因此,在今日的伏击之中,他能够应付那么多黑衣人的招数,不只是自保,还能为她挡下一拳,靠的就是那偏邪功夫练出来的速度和力道! “这种功夫,对人身体可有坏处?”她试图让自己平心静气,但没办法,胸臆之间就是烧着一把火,让她很想迁怒于面前的谨言,双目几乎马上就要喷出火来。 谨言面无表情,心里的想法却有些精彩,瞧,皇后娘娘动怒了,看来今晚皇上也要受罪,也对,当初皇上说要继续练武,他本以为自家主子是一时兴起,心血来潮。 没曾想,那个懒散成性的主子,竟然当真坚持下来,练武是何等辛苦之事,偏偏某人甘之如饴。 什么时候开始的? 谨言铭心自问,大约是娘娘被掳去恶鬼窟之后,主子养好了左臂的伤,回了京城,头一件事,就是跟他商量学武。 其实,主子的筋骨不差,但毕竟学武之人,大多三五岁就开始打下根基,主子二十来岁才练武,当然不可能有所成就,至多能自保健体罢了。 再者,他想不通,主子去了北漠一趟,已有自保的功底,一般的皇亲贵胄里出身的公子哥,兴许还比不上主子呢。身边养着不少因为主子一句话,就可上刀山下火海的属下,何必事必躬亲,亲力亲为? “谨言,快回答我的话!”不满谨言的沉默,秦长安柳眉倒竖,嗓音落在空荡荡的营帐内,掷地有声。 谨言用无比认真的口吻,一字一句地回应。“回娘娘,属下怎么可能让圣上练习损耗身子的功夫?虽然这套功夫走的是捷径,但因为没有打下扎实的功底,只能应付一时的危险。若是被困住交手超过一百招,容易暴露这套功夫的软肋,因此,娘娘大可不必担心,若让皇上独自支撑这么久,援兵还未到,那么,我们这些当属下的自当千刀万剐。” 秦长安这才垮下肩膀,看来,虽然这套功夫看起来有些邪门,龙厉这把年纪想要学武,本就让人想不通,为了速成,选择一种无须花上大把时间就能小有所成的功夫,这本是本末倒置。 但无论如何,这套功夫不会伤害他自己就好。 这也是他为何可以用一只受过重创的手臂,勉强接下对方用足力气的那一拳,非但自己不曾废掉一只手臂,反而把对方的手腕震碎……她不由地心中咯噔一声,性情阴狠的龙厉已然被许多人视作魔头一个,如今又有武艺傍身,更能轻而易举要人性命,幸好无人知晓其中内情,否则,怕又有很多人要吓得夜不能寐了吧。 “你没骗我吧?”秦长安又问。 “属下不敢欺瞒娘娘。”谨言老实说,其实,当时他跟慎行商量许久,才选了一套练起来比较适合主子的武功,两三年就能练完,反正主子并非要成为武功盖世的高人,这一套武功可以帮助主子躲避突如其来的风险,一旦入了圈套陷阱,不必任人宰割,还能化被动为主动,其实没什么不好。 “下去吧。”她挥挥手,转身看向榻上的男人,脸色依旧透着不快。“虽然那一拳没有让你伤筋动骨,但手臂肿痛是免不了的。” 他朝她一笑,却见她还是冷若冰霜,径自取来温热的白布,替他擦拭手臂,再涂抹清凉的药膏。 “长安,我一直都记得你的嘱咐,但凡季节交替的时候,尽量别用到左臂,出行多用马车,你跟谨言慎行说的,若不听话,有我好果子吃的……刚才若不是那混账突然在你背后暗算,我也不可能用到左臂去抵挡那一拳,你专心杀敌,根本无暇顾及身后,那一拳我接着没什么,但落在你背后,你身怀六甲,必定受不住。左右要有一个人冒险,那人宁可是我,也不能是你。”龙厉眯了眯黑眸,眼底再无任何犀利冷光,相反的,他看起来有些疲惫,还有着唯有在她面前才能看到的那么一丝……脆弱。“就算没有护卫,就凭我一人,也能护你周全。” 就凭他一人,也能护她周全。 心在瞬间提到喉咙,仿佛就要跳出,在眨眼间经历了上下起伏的情绪,震荡的快要昏厥。 或许,这是她听过最动容的甜言蜜语。 而他,也早已用行动证明,他能做到。 “好了,这下该我问你了,你没事吧?”他轻轻抓住她搁在膝盖上的小手,倨傲的脸上有着关切之情。 “没事,只是肩膀上被打了一掌——”当所有的紧张情绪缓解了,她才感受到肩头的隐隐作痛,话音未落,已然有人把她扑倒了,按在榻上,近乎粗暴地撕扯着她身上的红色劲装。 该死,他看她一路上都很好,除了脸色发白之外,身上没有伤口,也没有染血,才会抱着逗弄她的心思……。他这是在做什么!简直混账!应该一早就把她衣服扒干净,仔细查看清楚! “我很好,真的,孩子也没事,刚才我已经给自己诊脉过了。”她怕他不信,再一次强调。 红色劲装早已被撕成两半,垂在她的手肘上,上身只剩下一件樱花色的肚兜,实在遮不住什么,让被压在男人身下的秦长安,看起来有些惨兮兮的,仿佛是被风流少爷强压的美丫鬟。 龙厉的双腿压着她,跪坐在榻上,形状美好的那双眼,早已没了刚才的虚弱温暖,反而,十分阴狠。 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一处肩膀上,的确没有任何伤痕,更没有流血,只是—— 他的手掌,轻轻探过去,但最终还是不曾触碰上那一片肌肤,渐渐的,斜长入鬓的眉蹙起,沉默着的他,看起来十分危险。 秦长安心中一沉,忍不住伸手想要抚摸那一处肩头,被他的目光震慑住了,她是被打了一掌,但当下不过有点寻常的疼痛,远远不到伤及皮肉之下的筋骨程度。她是医者,这一点,她很清楚,不是吗? 可是为何,龙厉的眼神却如此深沉凝重?仿佛她得了不治之症般,受了重创,就要不久于人世?! 伸出去的手,被他拦截住,在离肩膀只有几寸的地方,牢牢地握住,然后,一动不动。 他的手心,有些凉,有些热,仿佛用无言的方式告诉她,他的心情万分矛盾,大为震惊错愕。 怀揣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她回握住他,深吸一口气,才追问道。“你又吓我?” 这一回,龙厉是冤枉的,目睹眼前的画面,他就算性子再坏再恶劣,也不可能还有闲心演戏。 秦长安的那一片肩膀上,本是凤凰刺青,那个北漠老婆子几十年的手艺,是他寻来的,凤凰刺的活灵活现,将原本的奴字遮挡的严严实实。可现在,因为刺客的一掌,肩头的肌肤不复雪嫩,而是呈现出不自然的红色。 那一抹红,不只是覆盖在肌肤表层薄薄一层,仿佛渗透到皮肉之下,并非均匀铺成,而是宛若火焰般有深有浅,最顶端的火苗,像是随着凤凰展翅而徐徐飘动一般。 在他脑海里转瞬即逝的只有四个字:“凤凰涅槃”。 染火的凤凰,仰着脖子,双翅大展,朝着明月飞去……原本就栩栩如生的彩绘图案,此刻更是多了一层寓意,显得更加深刻。 手掌最终还是贴了上去,掌下的肌肤滚烫如火,好似此刻还被火焰烘烤着,他眉头一皱,阴测测地瞪着她。 “你是怎么忍到现在的?都烫成这样!” “谨言,让太医过来!”见秦长安张嘴欲言,他却毫不理会,朝着外面下了命令,看她一袭红衣却又衣衫不整的模样,眼神沉了沉,取出一套干净衣裳,亲自替她换下。 “别喊太医——”她扯住他的衣袖,而他正忙着给她系好腰带,不让她露出一寸多余肌肤,他抬起俊脸,两人四目相对。 他明白她的坚持,请了太医,自然看得是她的伤处,但她肚子有孕,更是瞒不住的。 幸好她没有太大的害喜反应,甚至还能跟随大部队来围场春猎,纵然她的面颊丰润些许,腰际宽松几寸,谁又会怀疑这个白日还能骑马狩猎的潇洒女人,是个怀孕将近五月的孕妇? 皇后有孕,是喜事,大大的喜事,她却迟迟不愿他昭告天下,其实,他还能不清楚她的小心思吗? “不行,虽然没有伤口,但歹毒之人的拳头手掌都厉害,让太医看看,朕才安心。”这回,他脸色冷肃,不再纵容她。 果不其然,老太医小心谨慎地把了秦长安的脉象,又在皇帝几乎要杀人的眼光下,看到一小块皇后娘娘的肩头肌肤,他敢发誓,当真只是比指甲壳稍大的一小块地方啊。 他都五十来岁了,又不是那些儒雅的青年御医,孙子都有了,皇帝却用那副阴沉眼神睇着他,仿佛他要是再凑得更近一些,就要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老太医心慌慌,却又不敢表露在脸上,一本正经地回道。“皇上,皇后娘娘的伤不碍事,这一掌火气攻心,但因为伤在肩膀,并非要害,只要服药休养,十日左右就能消退肌肤上的红痕,体内的火气也能随着体液排出去。” “嗯。”龙厉话不多说,写一点。 急着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老太医用力撑起嘴角笑意,挤出一抹笑,又说:“恭喜皇上了!” “何喜之有?”龙厉慢吞吞地问,语气里听不出半点起伏。 “娘娘有孕了,约莫四个多月了——”话说到一半,老太医才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是了,寻常女子再马虎,不知自己怀孕有胎,也就一两月的事吧。女子月信不来,四个多月还不知自己怀上了,这样粗心的女人实在世间少有,更别提皇后娘娘可是拥有超凡医术,这一点,天底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糟了,看来,这对帝后分明心照不宣,早就知道皇后有孕,偏偏他想要邀功,一时嘴快,该不会,惹上天子不喜了吧? “是吗?皇后怀上龙子,当然是好事。” “下官用药的时候,会选择药性温和的汤药,不过,还请娘娘这些天放松身心,安心养胎。” “有赏,下去吧。”龙厉一句话就把人打发了。 秦长安靠坐在柔软的羽毛枕上,淡淡开口。“那批人马是谁派来的,你心中可有数?” 面对她的质疑,龙厉脸上的愤懑一闪即逝,眼神犹如两潭深井,幽暗中隐藏着什么,久久端详着她,替她拉好微松的衣领,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这世上,多得是不自量力的人。” “可是想为龙奕寻回皇权的余孽?” 他轻忽一笑,似是骄傲,似是不屑。“朝廷风云变幻,那种认定一个主子的愣头青,这世上可不好找了……能走上仕途的人,就算本性并非圆滑,也会在几年时光下,迅速变成一个知道判断局势的家伙。再者,杀了朕又有何用?龙奕的身体不好,一传十,十传百,谁知道他种了那噬魂蛊,还有几年活头?要想扶持他的子孙,那就更不巧了,偏偏只有个小瞎子是个带把的,你真当他们那些当官的,都是傻子不成?除非心怀鬼胎,跟康伯府两个老家伙一样,想操纵傀儡皇帝的,不过,如今朝野之中,并无这般老奸巨猾野心勃勃之人,过去或许有几个,全都被朕除掉了。” “不是为了龙奕,你还有什么仇敌,非要取你性命?” “别急,今夜花了你不少力气,该睡了。朕让人连夜审问,还怕他们不肯交代吗?”龙厉起身,隔着帘子,冷声道。“余下几人?” “爷,还剩七人,死了五人。”回应的是慎行,陆青铜把人抓过来,迅速往七张嘴里横入木条绑妥,不令他们咬合,免得他们咬舌自尽,白忙活一场。他亲眼所见,这才对陆青铜另眼相看,欣赏陆青铜的办事干脆利落,不留后患。 想当初,在靖王府他们也算是上下级关系,当初陆青铜因为妹子的关系而进了王府,在柴房待了一阵子,后来才成为王府护院,再后来,陆青晚坠江,王爷就提了他当贴身侍卫。 陆青铜此人,资质不差,又能吃苦,假以时日,必成奇才。而如今,这人总算走上了适合自己的仕途,禁卫军统领的职位,说不定还不是他的归途,兴许他还能继续往上爬,谁又知道呢? “仔细搜,牙齿火身上若藏着毒药,全都搜出来。这七人没审出一点油水,谁都不准死。”龙厉的嗓音,听上去依旧杀人如麻的平静。 “是,爷。”慎行应声。 走回屏风之后,龙厉脱了鞋袜,这才窝上足够容下两人的宽榻,他留给手下一夜时间,如今,他只想跟自己的女人说说话。 “还记得我们在北漠牧区,也一道睡过帐篷吗?”龙厉突然冒出这一句,他自知自己性情不好,很不好,不是世间女人眼中的良人,翻脸功夫一流,喜怒无常,可是,他就爱秦长安,因为,她可以容忍自己这般别扭脾性。 秦长安不知他的目的,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静静躺着,任由他挤了过来。 心中暗想,他脸色恢复如常,想来因为刚才一场厮杀,夫妻同心,他也不好意思再跟她重提“生米煮成熟饭”那一个糟心话题了。 “别再靠过来了。”她蹙眉,轻轻推了下他。 “青青别推,再推,爷就要摔下去了,你还真狠心要爷打地铺不成?” 她冷眼看他睁着眼说瞎话,明明这张榻大的很,他却偏要往里头挤,挤的她无处可退,实在让人恼火! “我听你胡说八道!”她终于忍不住了,美眸一瞪,小脸气冲冲的。 “太医说了,你肝火旺盛,又平白无故受了一掌,千万别动怒。”龙厉眉眼带笑,俊脸和缓许多,手掌搁在她的小腹上,轻轻揉了几下。 秦长安抿着唇,静默不语,心里的确有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分不清是单纯的怒气还是别的什么,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难以看透的男人。 “还记得吗?在北漠的帐篷里,你我情蛊发作,可偏偏你已经知晓爷的身份,若不是爷愿意吃你两鞭子,你或许怎么也不肯……以前爷从来没跟你说,鞭子抽在身上,真疼呵……怪不得是刑求不可或缺的手段,总能让犯人开口求饶……而如今,不过短短两三年,还是身处草原的营帐内,但爷却可以心安理得地拥抱你,还能跟你有了孩子,果然连上苍都厚待我们,是吗?” 022 有病娘子会治 推又推不开,只能任由他将俊美面庞贴在她略微凸起的小腹上,经历一场激战,她毫无睡意,就算不想听,这些话,每一个字,还是钻入她的耳畔,带来不小的撼动。 “的确料到今晚会有伏击,在我去找你的时候,你也察觉了,不是吗?”他蹭了蹭她的小腹,有种耍无赖的意思。 她眼神一凛,却又不能否认。“嗯,那边林子太安静了,连平日鸟雀虫鸣声都听不到,反常必有妖。” “你不想回来见我,无妨,山不就我,我去就山。可惜我穿的如此飘逸可口,看上去就山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窝囊废,一旦身边没有侍卫,必然逃不过这一劫。他们蠢蠢欲动,说不定他们本不打算这么早动手,却因为我的出现提前实行刺杀计划……青青,终究还是恼我了吗?” 这一回,秦长安沉默了,她太清楚他惯用的手段,他示弱,把自己当诱饵,引人上钩,然后,反击,搏杀。 可惜,她不爱啊。 她难免会担心,哪怕他胜券在握,成竹在胸,她还是不爱他的这套方式。 终究,还是对他用情太深了吗? 所以,她恼他了吗? “嘶——”他突然发出一声抽气声,引来她的注目,墨黑头发如瀑般铺在她的身上,那张俊邪面庞满是忍痛表情。 她看着,一时之间,没有反应。 他宛若精怪般变化莫测,有一千种样子,狡猾如狐,阴狠如狼,敏捷如虎。,…。而如今,又是他的哪一面?是真,还是假? 当她回过神来,才发现男人当真额头冒汗,那不是作假,更不是演戏,急忙坐起身来,扶着他躺回她身旁,斥责一声。“受了伤还不老实吗?” 这般训斥的语气,多么熟悉,仿佛一下子时光倒转,把两人拉回在北漠郡主府的那段日子。 他只是一个卑微却又清高的小倌倌明遥,而她是风光无限的长安郡主啊。 “青青还是在意我的。” 龙厉的心绪在经过一阵大动荡后,变成一朵朵小浪花在里头翻腾荡漾,有些近乎得意的、骄傲的东西起起伏伏,被搅和的晕眩,感觉却十分欢快。 “下回,你别再这样了……”她有些疲惫,却又难以抗拒他的十八般武艺,这个男人,她真是没法子啊。 俊脸靠近,那双眼直直地望向她的眼底深处,好似要把她的话全都搁在心里,听得很认真。 秦长安徐徐开口:“既然当了夫妻,我可不忍心再拿鞭子抽你,但你也不要总是挑战我的耐性,做出这些诱敌深入的混账事来。”身临其境尚且感受不到,如今脱险之后,想想刚才的确是九死一生,心有余悸。 突然,他侧目一瞥,抓住她的手,搁在自己心口。“真要拿鞭子抽我,也不是不行,就怕你心疼。” “你有毛病吗?”她终究还是忍不住,笑骂了声,笑得很淡,看看眼前这个男人,身段放得多低啊,哪里像是个一国之君? “嗯,有再多毛病也无所谓,反正娘子会治。”慢腾腾地抚上她的长发,喜欢她的青丝荡在五指之间的感觉,然后情不自禁地轻捏她被养的丰润的双颊。 她又笑了,不过这回却忍不住合上眼睛,龙厉见状,眼神几不可察地一柔。 不久,耳畔就传出她均匀的气息,他却毫无睡意,就这么搂紧她,任由思绪犹如脱缰野马般肆意驰骋。 许是他搂的太紧了些,秦长安低吟一声,他垂眼看过去,发现她依偎着自己睡去,睡得小嘴微张,鼻息略浓,可见今天骑马狩猎,晚上还遭遇一场伏击,把她累惨了。 翌日。 陆青铜一夜未睡,这是他时隔多年重返金雁王朝,通过武举正大光明得到皇上的器重,成为禁卫军统领之后,遇到的第一次刺杀事件。 留下七个活口,他逐一审问,等到外头天放亮,总算问出一些蛛丝马迹。 就着冷水洗了一把脸,陆青铜伫立在主子的主帐之外,俊伟的身躯着墨黑色的禁卫军劲装,草原上的雾气笼罩着他,他手握金刚锥,这是昨晚他在草地上拾到的。 昨晚巡查下属禀告自己,坡上有火光,他及时带人赶去,隐约见过山坡上那对帝后一同迎敌的画面,看得他当下双手出汗,心惊胆战。 只是,这一看,让他十分意外。 妹子长安从小就从他这儿学了一些擒拿术和解脱术,但如今她手持金刚锥,击杀黑衣人的动作一气呵成,游刃有余,招数有些陌生,至少,绝对不是他教她的。他不由地想起了四方城的边家,边家军这个被世人几乎遗忘的名字,再度出现在世人眼前,而且还被皇上封为“神勇军”。承平候府据说还有一位长寿的老太君,带领边家女眷,从四方城挑选适合练武的女子,成立了一批娘子军。 莫不是,从娘子军哪里学会了这些招数吗? 当然,令他最错愕的,是当今天子,他不知道龙厉是何时起,练了一门偏邪的功夫,能让他用最快的时间躲避、自保、反击,当然,这种武功也有弱点,就是禁不起持久战,至多能撑一盏茶的功夫。 但在性命攸关的时候,能为自己挣得哪怕是一瞬间的功夫,就能等来援兵,更能颠倒胜负。 站了许久,直到草原上的雾气彻底消散,阳光普照大地,白银才朝着陆青铜点头行礼。“陆统领,您可以进去了。” 他面无表情地回道。“好。” 说完,就大步走了进去,刚要对龙厉下跪行礼,就见到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人,正是秦长安,陆青铜忍不住审视着自家妹子。 龙厉轻咳了声,往桌边一坐。“过来说话。” “二哥,我没事。”看出陆青铜的一脸担忧,秦长安朝着陆青铜淡淡一笑,连受了一掌都不曾告知。 她神色自如地走到桌旁,桌上摆放着白银刚刚送来的早膳,新鲜的羊奶、夹着牛肉的烙饼还有一碗燕窝粥,能在荒郊野外弄出这样的早膳,也难为御厨了。坐在龙厉身旁,她径自吃着热腾腾的早饭,昨晚实在累及,睡着之后连梦都没做,一觉到天亮,整个人神清气爽,精气神全都回来了。 陆青铜见秦长安铁了心要听,龙厉也有心纵容,不再纠结,直接说道。 “皇上,这些人手臂上都有狼形图腾,口音和武功招数也不像是金雁王朝人士,我怀疑是西朗国派来的杀手。他们之中有人交代,是一位叫做冷爷的男人主使。全都是死士,无论结果好坏,领头者都会将他们杀掉,继而自尽,不留任何痕迹。” “姓冷的?”龙厉轻哼一声,薄唇勾着若有若无的不屑笑意。“那就是跟狼王脱不了干系了。” 秦长安竖着细白双耳,捧着一杯温热羊奶,一口一口喝着,脑子飞快运转着。 金雁王朝为这块大陆上最大的国家,当然,周边还有几个小国,比如北边有北漠,西北方有西朗国,东边为楚国和魏国,南边有南阳和小周国。但是,楚国、南阳和小周国这三个几十年前就被金雁王朝打败,成了金雁王朝的属国,不但每年要给金雁王朝一笔丰厚的进贡,皇室还推选出一个男子,送到元国当质子,以示友好。 北漠和魏国实力相当,当政的国君年纪相仿,还看不出太大的野心,眼下最重要的是维系跟金雁王朝这个邻国的关系,因此边界处已经很久没有战乱了。 唯独,这个西朗国,国力并不算强盛,国境之内有一片浩瀚沙漠,京都建在绿洲。据说十年前内政混乱,皇子之间互相残杀,一年内竟然损失五名皇子,一度成为众国骇人听闻的噩耗。而垂帘听政的卢太后,实在看不下去,迎回来一个养在外头的皇子,年仅十二三岁的少年,说是皇上血脉。臣子们满心怀疑,但卢太后则将反对的声音压了下来,更将此人定为皇位继承人之一,十年过去了,那位少年果真成了西朗国的国君,被称为“朗王”。 但不知为何,传闻传出来,说是此人小时候因为家中无人看管,被野狼叼在老巢里,一个月后才被当地猎户找到,惊讶于他并未被母狼咬死,反而喝着母狼奶水长大。 因此,这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还是传了出去,再加上这人长相粗狂,行事凶狠,渐渐的,“狼王”这个称谓,传的人尽皆知,深入人心。 说到底,西朗国的国君狼王,也是个传奇人物。 若那些人果真是西朗国人,又是狼王授命,到底狼王跟龙厉又有什么新仇旧恨,非要派杀手前来取人性命? 陆青铜分析地头头是道:“狼王身边有个谋士,叫冷衍,而且他们手臂上的狼形图腾,有些年头了,并不是新做上的图案。我认为八九不离十,跟西朗国有关。” “先把人留着,暂时别杀。”龙厉挥挥手,眼神转为犀利。“下去吧。” 目送着二哥离去,秦长安才转过脸,问道。“你认识西朗国的国君?” 他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瞧着面前这张明媚俏脸,她捧着杯子喝羊奶,上唇沾了一圈白色奶沫,衬托着白嫩肌肤,饱满红唇,青丝垂泄,看上去实在讨喜可人。 一时情动,忍不住也没想忍,龙厉一手捏住她的下颚,俊脸在她眼前一寸寸放下,他伸出舌尖,一点点舔掉她上唇的白沫,好似野兽独特的示好法子,替她处理干净。 “现在好了。”龙厉的眼底有着一抹细微的宠溺之情,并未深入,放开了她,好似刚才的动作没有其他多余深意,不过是爱洁成癖的他实在忍受不了,而亲自抹去一些脏污罢了。 见秦长安还愣着,好似一时回不过神来般,他又笑,笑得春暖花开,再度吻了吻她的唇。“真像个孩子。” 她嗔怒地推了他一把,没好气地说。“你也有,快喝吧。” 明明自己面前也有一杯羊奶,却非要从她唇上尝到羊奶滋味,这人的脑子,果然跟常人不同吧。 “爷不爱喝羊奶。”他神态倨傲,把面前的羊奶推开,看上去不像是谎话,他端起茶水,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 这人有什么毛病啊?秦长安撑大美目,无言以对,不爱喝羊奶,非但没有避之不及,反而跟她相濡以沫?难道她唇上的羊奶就好喝? “乌勒这家伙,野心不小,毕竟是狼喂养大的。”他漫不经心地冷哼一声。 “你俩曾经交恶过?”她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只是因为野心勃勃,就会派人到金雁王朝刺杀一国之君,更别提,西朗国虽然疆域辽阔,但条件不如金雁王朝那么优越富足,作为西朗的天子,做事不该如此草率冲动。 再者,刺杀的行径,风险很大,一旦失败,激怒龙厉,两国交战,西朗又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金雁王朝全国养着五十万兵力,真要出兵,胜算极大。 西朗这又是何苦来哉? “早在四年前,西朗就把边境闹得很不安稳,出兵三万轻骑,当时两国边境的守将手下有五万八千,你猜猜,最终结果如何?”龙厉不动声色地问,颇有耐心。 循循善诱这东西,对他而言,几乎不存在,他手下养着一批幕僚和护卫,幕僚动脑子,护卫动手脚,他的命令向来言简意赅。这些年来的确都是他在做主,犯不着跟人解释,更无闲情雅致跟别人细谈朝政大事中的底细。 唯独对秦长安,他想让她跟他一起走,跟得上他的脚步,他没有所谓帝王的忌讳,认定后宫女子不得干涉朝政。事实上,她是皇后,国家大事若是一无所知,对外界的情势变化一知半解,身心全都被困在深宫之中,两人交谈起来毫无默契,那才可怕。 秦长安思忖了下,此事发生的时候,她正在北漠军营当军医,十分忙碌,消息来的也不灵通,她没听说过西朗居然挑衅过金雁王朝。 若是常人,一定认为西朗此举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一方只有三万人马,金雁王朝则有将近六万人,光看人数就该有压倒性的胜利,但若这个结果如此浅显,龙厉就没有询问的必要了。 眉心微蹙,她狐疑地瞥了他一眼:“难不成我们输了?” “这一场战打了五个月,西朗屡战屡胜,甚至一度压过艳阳关,而金雁王朝的将士则是屡战屡败,从五万八千人打到只剩两万人,到最后退到天山脚下。” 秦长安听的心中一沉,从边境到天山,这一条路可不短,约莫有三百里,退到这里,连艳阳关都放弃了,可说是被打的落花流水,十分难看了。 “到最后,朝廷慌了,调兵五万,又打了三个月,才把西朗将士赶回边境处。西朗那一批轻骑,到最后还剩下两万余人,而金雁王朝一共死了四万多人,虽然最终还是保住了西边的疆土,但在我的眼里,无非是以多欺少,不单输了,而且输的很惨。” 她听的连连点头。“难不成那次带兵之人,就是狼王乌勒?” 龙厉的眼底划过一抹激赏,他下颚一点,一句带过。“当年他还未称帝,不过是个从民间带回来的皇子而已。这一仗看上去西朗并无开拓疆土,实际上,他们闯过艳阳关的时候,所及之处,到处烧杀抢掠,边界的数百家店铺全都被抢夺一空,钱庄损失几万两白银,牧场的牛羊被夺上万头,哪怕最后不得不退回边境,也算是收获颇丰。” “我明白了,其实,乌勒当时羽翼未丰,他想的并不是能够一举战胜金雁王朝,甚至让金雁王朝割地退让,那无疑是痴人说梦。他想的,是一战成名。事实上,他用最少的伤亡,带回来大批财富和牛羊,哪怕在我们看来,跟强盗无异,对西朗而言,他就是胜了,就是英雄,就是出兵如有神!因此,他才能迅速积累名声和人心,才能成为西朗国的天子,对吗?” “聪明。”他的眸色深沉几许:“但,那是四年前的乌勒,四年后的乌勒,想法又会有什么不同?” 醍醐灌顶,就在那么一瞬间。 金雁王朝更换了国君,正是根基不稳的时候,西朗认定这是一个趁虚而入的良机,哪怕不能一口气把金雁王朝吞下,那么,能吞多少是多少。 乌勒此人,哪怕她至今未曾见面,也知道是个心狠手辣满腹野心的家伙,而且,他虽然是一国天子,却没有是非观念,为了想要得到的东西,不择手段。 “此番刺杀,不过是个试探,他冲着我来,实际上是要看我跟龙奕的态度有何不同,若此事不了了之,息事宁人,那么,西朗只会得寸进尺,比起四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轻轻冷笑:“西朗的那支轻骑,有个邪门的名字,叫做阴兵,把他们比作阴间地府而来的将士,强取横夺是一回事,出兵诡异轻巧却是事实。” “阴兵……”在舌尖辗转重复这两字,秦长安垂眸沉思,却错过了龙厉此刻眼底的一抹森冷。 “阴兵存在于西朗,已有两百年,神出鬼没,无往不利,或许这就是为何明明西朗国力并不强,当初太祖皇帝却不曾将这块地方纳入金雁王朝的理由之一。” 一支被传的极为神勇的轻骑,再加上一个有着狼子野心的狼王,真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啊。 她这般想着,却听的龙厉清滑的毫无起伏的嗓音,再度悠悠传入她的耳畔。“一百多年以来,唯独有一人,曾经重创阴兵,之后十年,西朗阴兵再无闹出任何动静。” 心中微微一震,微掀眼皮,那双清亮澄澈的眸子对准那张俊脸,红唇微启,脑海中宛若被雷霆劈中。 “该不会是你说过,金雁王朝唯一一位女将军吧?” 龙厉不说话,那双眼好似古井般幽深似海,牢牢地定在那张俏颜上,直觉地想起山洞顶部的那副不知出处的壁画,那位凤凰天女的神韵跟长安当真很是相像,长相相似,此事不奇怪,一个人的神韵气质却难以模仿。 秦长安若有所思,并不察觉龙厉脸上的异样,低声呢喃,随口一说。“那名女将军,叫做诺敏是吧。” 此言一出,他的双目瞳孔一缩,眉目聚拢了阴沉之气。 壁画上的女子,神韵跟秦长安的确相像,但五官略显模糊,也不知是否因为年代过分久远,唯独他很清楚,那个女人眉心之中,并无一点朱砂痣! 女子身骑凤凰,衣裳飞舞,凌驾于风沙之上,风沙之下是无数堆积的骷髅头,手持的兵器看上去跟金刚锥极为相似—— 因此,承平候府见过的人,都误以为这个女子是天女,但正如边圣浩所言,他们看过这世上许多的天女飞仙图,天女皆为霓裳飞舞,柔美端庄,并无手持兵器的天女。 壁画上的女子,却是面露杀机,一身戾气,手中有兵器,脚下是代表死亡的骷髅头,他当初因为此人跟长安相似,实在太过震惊,一直没多想。 秦长安无心的一句话,却把他从一个死胡同里拉了出来,一语惊醒梦中人! 边圣浩的话,先入为主,误导了他独自判断的方向! 与其说是那个女人是什么劳什子天女,甚至还让他一度因为两个女人气质相近耿耿于怀,却没想通这一点! 山洞壁画里的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天女,很有可能就是那位王朝几百年来,唯一的女将军诺敏! 所谓的凤凰,是因为她的胯下坐骑为一匹枣红良驹,好像名字就叫凤凰,因此壁画上才会把良驹化为一只展翅的凤凰吧!再看她手中紧握的,不是跟金刚锥相似的兵器,分明就是金刚锥!而金刚锥的主人,不是诺敏女将军,又是谁呢! 而漫天风沙处,象征着拥有一片沙漠的西朗国,沙土上的无数骷髅,不就是代表着被诺敏女将军重创杀戮的阴兵吗?! “怎么了?”秦长安感受到他脸部表情越来越凝重冷肃,那是他鲜少有过的表情,就算刚才说起西朗狼王,他也是稀疏平常的口吻,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般漫不经心,她不由心中一沉,按住他的手。 “没什么,只是想如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毕竟,爷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他眼底的阴霾迅速消散,眉眼带笑,变脸的功夫堪称一流。 至今,他依旧不想让山洞里的那副壁画见光,毕竟是福是祸,又会带来多大的影响,一切还很难说。 秦长安虽然还有些怀疑,但忍不住笑出声,五官变得柔和俏丽。“谁说你什么都吃?明明刁钻的很。” 正在这时候,帐外传出老太医的声音。“圣上,皇后娘娘的药微臣熬好了。” “端进来。” 老太医站在一旁等候,还不忘继续说。“娘娘,这里面微臣用了川坝子,洪七等十二味药,肩膀上的伤很快就能化瘀——” 秦长安笑了。“别慌,本宫没有要考验你的意思,你用的药没错,药性温和,而且不会伤及本宫腹内的孩子。” 老太医这才大松了一口气,仿佛骨头都要散架了,不敢多待。在太医院干了这么久,头一回如此紧张,皇后是个女神医,真怕自己但凡用错一味药,让娘娘不满意,那就晚节不保了。 看着那一碗药,她跟龙厉对视一眼,龙厉很清楚,她是药人,一般的药材对她而言,根本没用,喝了也是浪费。因此,哪怕她小时候得了风寒,也只能在床上等着自己的身体慢慢疗愈,她的肩膀上是受了一掌,却不能喝药,但不喝药,就怕太医看出一些端倪,因此,才纵容老太医写药方,煎药,至于吃药嘛…… 心领神会,甚至不用一字半句。 龙厉面无表情,将碗递到她嘴边命令。“喝?” 她稍稍坐直身子,把嘴靠近碗边,一闻到那难闻苦涩的药味,忍不住往后缩了下。 “难喝也得喝。”龙厉摆出皇帝的威严。 023 选妃是小事 老太医实在看不下去,看上去皇后娘娘果然受尽三千宠爱于一身,能让皇上这么冷心无情的男人,把她当成眼珠子般疼宠。不过是一碗要,还得哄着皇后娘娘,不过,夫妻俩如此恩爱,他怎么好意思继续跟木头般杵着,这般不会看人脸色? “微臣先行退下,娘娘若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微臣马上过来。” 等老太医退开之后,龙厉才把这一碗药往桌上一放,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揉了揉。“还痛吗?” “睡了一晚,好很多了。”她说的是实话:“他说的没错,对方掌下有火气,这些火气积在体内,总是不好,但我不能喝药排除体外,最快的方法就是下金针。昨晚我实在太累,顾不上,今天一定要动手,越快越好。” 他挑了挑眉:“要爷帮你吗?” “那就再好不过了。”她坐上屏风后的床榻,解开腰带,衣裳褪下至腰际,露出双肩,白脂玉般的肌肤,肩头一片凤凰刺青,实在是无限春光,上等美景。 可惜,龙厉无心欣赏,肩头上凤凰依旧犹如被火烧般,那片深深浅浅宛若火焰形状的红痕不曾消失,看上去有着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的惊人美感。 有几处穴道,秦长安指点,他亲手下了金针,才直到什么叫做小心翼翼,生怕一个力道掌握不好,刺歪了,刺痛了她。 等拔了金针,秦长安脸上已有一层薄汗,神色慵懒地靠在柔软的羽毛枕头上,脸色略显苍白。 一块丝帕轻轻擦拭着她的脸,从额头到面颊,再到下巴,每一寸肌肤都不曾漏下。看出他衣袍下的身子依旧紧绷,虽然脸上看不出半分凝重,但方才他下针的时候,是宁神贯注,没有半点分心。 她扬起红唇,笑着调侃。“没看出来,三郎还有学医的天分啊。不如跟了我,当我的徒弟,我好好教教你?” 龙厉没说什么,他自小体弱多病,给他看过的大夫,无论太医还是民间大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一开始年纪小的那几年,他太想早些痊愈,不再被困在房内,困在床上,无论大夫开的什么药,纵然再不情愿,他还是喝了。 等年纪稍长,他有了自己的想法,防心更重,只因有一次,他喝了药之后,竟然当夜就双耳流血,若不是因为他那日脾气很不好,没有一口气全都喝下去,否则,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那个大夫,当然是杀了。 后来,他对这些出入靖王府的大夫,不再完全信任,甚至,他在缠绵病榻的时候,还看了几本医书,只为了了解人体的穴道,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针灸的时候,心怀鬼胎地下针,把他当傻子耍。 至于药,他喝药之前,必定要让人试了才喝……光是试药而死伤的小厮,这些年就足足有六人。 他很惜命,因为他的这条命,是自己花了很大功夫才能保住的。 他很早就知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不是爷跟了你,而是你从了爷,这可得说清楚。”他轻哼一声,看她还有心情开玩笑,自然是痛苦缓解不少,手边刚得来侍卫连夜送来的冰袋,敷在她的肩膀上。 肌肤猛地受凉,她下意识地缩了下,却被龙厉按住。 “敷一会儿,对你有好处。” “知道的真不少,刚才看你下针很精准,分明是记得人身的这些穴道。” “病了那么多年,虽然是外行,却也不能一无所知。”他一句带过。“当初进靖王府的名医,死在爷手里的也不少。” “他们……是庸医?” “错了,医术不错,只是心怀不轨,要么下错针,要么下错药。”他的唇畔,勾起一贯的轻蔑冷笑,看得人不寒而栗。 她轻轻叹了口气,不用他多说,自然明白有人看他体弱,却又受到先帝万千宠爱,看不过去,不能明着害人,就让那些大夫暗中动手脚,试图杀人于无形。 伸出手,握住他的,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冰袋上的冷意,但她却仿佛不曾察觉般,紧紧地握住,怎么也不肯松开,直到他的手掌重新恢复体温。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你不是喜欢草原吗?再休息两日,等你肩膀消肿了,我们再返程。” “其他人呢?” “所有的臣子,今日晌午就出发,到了晚上,这里就只有我们。”当说到“我们”两字的时候,他的眼神涌入一片几不可察的柔情,他需要的不是软弱的女人,当那一夜秦长安再度跟他并肩作战的时候,就注定了她能够驾驭一国之后这个位子。 秦长安轻点螓首,她是真的喜欢在草原上的生活,无忧无虑,她的确有点私心,不想太快回宫去。 因为太医诊断出了她怀有身孕,到了宫里,必然又是一场暴风雨,她还想过这样的清静日子,怕是难了。 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她格外珍惜,平日里他忙她也忙,哪能像此刻,没有国事烦恼,没有官员觐见,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是在一块儿的。 在草原上的这两日,秦长安过的很惬意,每日睡到日上三竿,醒来之后,龙厉帮她一道糊弄送药的老太医,药汤也不知道滋润了哪里的花花草草,吃的是就近买到的野味和蔬菜,滋味鲜美地道。 吃完了,龙厉陪她走到附近消消食,甚至两人还一道练武,毕竟他的秘密瞒不住了,没必要再抽空习武。 谨言站在两人中间,他是被秦长安拉过来的,她必须亲自看到龙厉习武过程,甚至还跟二哥私底下讨论一番,直到陆青铜也认定这功夫不会对身体有害,只是招数讨巧,她才放了心。 秦长安每日光是打拳,就要耗费半个时辰,她不像其他豪门中的少奶奶,一旦被诊断有孕,不是躺着就是坐着,到了临盆的时候,往往更容易难产。她的养生拳,动作不快,为了调整自己的气息和四肢,适当的运动,其实是有利于孩子的成长,更有利于她四个月后的生产。 离开草场的最后一日,秦长安心血来潮,要跟龙厉比武。 龙厉扯唇一笑,应了她,她说要切磋,他由着她,反正他不会伤了她。 她在攻,他在守,她好奇如何破他这一身邪门功夫,而他则一而再再而三退让,并非真心在比试。 在一旁的慎行忍不住多嘴:“大哥,这哪里是比试,分明是在调情。” 谨言闷不吭声,只见慎行话音未落,龙厉一手擒拿住秦长安,把人困在自己胸膛前,还不忘在她脸上偷个香吻,毫不顾忌不远处还有人在观战…… 是啊,这不是调情又是什么? “陆统领,你怎么不说话啊?我瞧着娘娘有几招以前没见过啊,该不会是你教她的吧?”慎行又笑,凑到常年表情冷肃的陆青铜身边去。 陆青铜心无波澜地看着,说话的功夫,秦长安已经从龙厉怀中解脱,被龙厉亲了一口的脸颊,滚烫发热,但她动作更快,掏出怀中几根银针,飞射出去。 他眼神猛地一紧,脸上已有变化。 “这是边家娘子军教的。” “还对皇上使暗器,娘娘怎么动真格啦?”慎行大惊失色。 “这是比武,比武自然要认真。”陆青铜一板一眼地说,满脑子都是两人风格迥异的拳脚功夫。 慎行急的跳脚。“娘娘认真,咱们爷可不认真啊。” 果不其然,龙厉不单躲过了三枚银针,还用双腿夹住秦长安的身子,一手困住她的双手,在她耳畔低语。“这是谋杀亲夫吗?” “哇,大哥,咱们爷学了武,变坏了啊……”慎行摇着头,这下子,皇后娘娘还不是要被爷吃的死死的。“不过呀,能让爷在动手的时候还不忘讨上一点便宜,可见心里多疼娘娘了。” 陆青铜哼了一眼,“慎行兄可是羡慕了?” “我羡慕什么啊,我可是有媳妇的,要羡慕,也该是陆统领啊。你看了这么久,可不伤眼睛?难道还不想讨一房媳妇吗?”慎行笑着说。 谨言实在看不过去了,压低声音。“陆统领下回别再教娘娘这些解脱术了。” 三人一道望过去,果不其然,刚才还是龙厉占了上风,如今秦长安又处于主动进攻的位置,显然已经化险为夷,不愿随意被人吃嫩豆腐,就算是自家丈夫也不成。 陆青铜看的满心爽快,他们陆家子女,做事就是认真,说比武就是比武,可不是打着比武的幌子打情骂俏的,不管输赢,都是出全力的。 两人的比试,比三人想象中来的更久,约莫交手了二十招,十分精彩,当然,最后还是龙厉险胜。 双手被他制住,手掌将她双手锁在腰后,接着手中使力,她就被牢牢地困在他的怀里,她动弹不得,一抬起下巴,就被那双幽深似海的黑眸盯上。 “还打吗?” “我虽输了,却也输的心服口服,还能输不起吗?”秦长安回以一笑,十分洒脱豁达。 他满意地抱着她,两人在草地上坐下,暂时歇息片刻。 女人要美,容貌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从内心散发出来的自信和风华,才能让一个人的眼神发亮。 草原上的风中,是清新的青草香气,闻着让人心旷神怡,这两日经过针灸和冰敷,肩膀上不再红肿疼痛,就连刚才跟龙厉动手,也没发觉任何不适。 在草原上又拖了两日,这两天过的舒心,但她很清楚,他们不可能一直留恋在宫外生活,该来的,迟早要来。 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她并未梳着繁杂的发髻,简简单单束起长发,以一枚白玉环箍住,年轻的脸庞有着几分令人动心的英气逼人。 柔美和坚强共存,那是龙厉不陌生的美景,此刻正在他眼前展现,比武时,她是不遑多让,招招紧迫,而比试完了,她又成了他的妻子,犹如一朵开放在草原上的野花,不必招摇,清风自来。 “若还不想回去,我们再多留几天。”他似乎看穿她的心思,将一缕发丝勾到她的耳后。 身子微微一震,望向阳光下俊美的人神共愤的男子,秦长安紧抿着红唇,已经是五月中旬,阳光有些热辣刺眼。她蓦然觉得一阵莫名的头晕目眩,胸口处犹如烈酒在晃荡发酵,从最初的温和,到最后的辛辣,像是一坛上好的佳酿,每每打开,就有醉人的香味。 “不碍事,回去吧。”她闭上眼,国不可一日无君,一场春猎,来回花上二十天时间,她一路上散了心,若还不想回去,怕是心都野了。 “朕为何要强化内阁,你应该明白这背后的意义。”他意味深长地丢出一句。 “我明白,三郎。”她笑了。 “明白就好。”免除那些繁复冗长的时间,耗费在每日的上早朝、批阅奏折上头,还不如把一国天子解放了,抽空去做他爱做的事,见他喜爱的人。 以前不当天子就算了,如今既然当了,他没必要走祖祖辈辈留下来的老路,他是龙厉,一切都要顺着他的心意来。 另辟蹊径,哪怕当下无人理解,等百年后,后人又当如何评价他这位独树一帜的帝王?到时候,那也是后话了。 一回到京城,满朝文武全都在宫门外迎接春猎回来的帝后。 龙厉先行下了马车,继而秦长安搭着他的手,盈盈走下,换上一袭红色夏装的秦长安,除了满身贵气,更是风华正茂,矜贵优雅。 当然,更重要的是,单薄柔软的夏装,已经无法遮挡她腰际的线条,五个月的身孕,无论如何都瞒不住众人的眼光。 各位臣子自然知道了皇后有孕,但大家都不傻,皇后本是学医之人,还能粗心到这般田地吗?不过,无论为何原因,是夫妻俩闹了口角,皇后故意隐瞒,还是别的,至少一场春猎后,帝后看上去重归于好了。再者,皇后有孕,是一个王朝的大喜事。 也有人在心里偷偷想,这人啊,还真是不能比,太上皇登基五年,都不曾盼到一个健全强壮的皇子。但这位北漠来的皇后则是个有福的,虽然性子跋扈善妒了点,但那肚皮也着实争气,跟那些动辄就要小产难产的后妃,当真有着云泥之别。 虽然怀孕,但没有世间寻常孕妇的面如菜色,相反,身子圆润了点,娇颜白里透红,气色很好,站在俊美却稍显阴沉的帝王身畔,竟然毫不违和。 龙厉握住秦长安的手,站在众位官员面前,浑身散发着君王的威严,眼底甚至还有一丝不容错认的得意。 “众卿家,朕很快就要迎来第二个孩子。” 闻言,众人跪在地上,道喜声响彻天际。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 日子若是这么平静,必然是不成的。 就在秦长安回宫的第五日,白银就面色凝重地走回栖凤宫,低声说道。 “娘娘,今日上早朝的时候,礼部尚书韩大人提议让皇上考虑选妃事宜……” 秦长安正坐在榻上,榻上有两个孩子,龙羽趴在如意的膝盖上,如意的小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弟弟的后背,虽然他们兄弟俩不能日日见面,但绝不妨碍他们的兄弟情深。 按理说,这两个孩子都听不懂白银话语内的含义,不过,当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的时候,不知为何,她的心里还是咯噔一声。 “啊啊啊啊呜呜拉拉凉……”胖小子正处在牙牙学语的时候,乱七八糟胡乱说上一通,似乎玩累了,朝着秦长安伸出圆乎乎的双臂。 她心中一软,把龙羽抱了过来,一边朝着如意说道。“如意,跟翡翠姑姑走,去隔壁书房练字。” “娘,我走了。”如意依旧瘦小,但五官清俊,是个懂事乖巧的男孩,最听自家娘亲的话,两个月前,娘给他找了师傅,教他认字,他学的很认真。 孩子虽小,但生性敏锐,他知道自己跟弟弟的不同,虽然没有任何大人明确地告诉他,但他就是能感觉得到。 娘亲对他很好,但能得到爹娘更多关注的人,不是他,而是弟弟龙羽。 “礼部尚书韩晁啊,他的胆子倒是不小。”等翡翠把如意带走之后,秦长安才沉下脸,她知道,担心的事情一定会发生,因此,不算太过意外。 “张大人第一个站出来,说当今圣上是情深之人,帝后感情深厚,膝下已有大皇子龙羽,皇后娘娘如今身怀六甲,韩大人这么说,正是唯恐天下不乱。” 白银口中的张大人,正是原本的大卿寺少卿,龙厉登基之后,升了张开的官,正是看中此人性子刚硬正直,做事一丝不苟的态度,如今的他,已经是刑部尚书。 对于张开一连升了两级,秦长安却觉得张开实至名归,这人在大卿寺多年,论才能实干,绝不比当今任何一个官员逊色,再者,当初在栖凤宫,她始终记得张开带人前来捉拿银辉的场景。其实,她很清楚,张开是猜到银辉下毒是她动的手,但张开避重就轻,在断案所有的细节里,唯独漏掉这一条。 此人刚正不阿,从不结党营私,但也有洞察情势的远见,在少卿的位子上多年,若把他放在更高的位置上,对金雁王朝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这么看来,龙厉提拔了张开,是把他当成自己的亲信培养,因此,张开无需靠近朝内的任何党派,他唯一要靠近的人,就是当今帝后。 因此,张开站出来跟韩大人对抗,并无任何私人恩怨……她的心情稍稍转好,她相信自己跟龙厉,都不曾错看张开。 “后来怎么着?”她拨了拨龙羽柔软的头发,看似漫不经心地询问。 “一派人支持皇上选妃,充盈后宫,但几乎都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想把自家的闺女送到宫里来。”白银嗤之以鼻地说道,常常没有表情的脸上,多了一抹义愤填膺。“说到底,哪里是为了皇上考虑,为了国家着想,谁不是掺杂了私心呢?” 秦长安轻哼了声。“恐怕他们在皇上登基的那一日,就有了这样的想法,他们碍于皇上的威严,日思夜想,苦于没有最好的时机,如今我怀孕了,他们就不愿再等了。毕竟,皇上身边总得有女人服侍,哪怕能空出一个位子,也足够他们蠢蠢欲动,挤破脑袋了。” “主子,您就不好奇皇上是怎么说的?” 她沉默了半响,眸光清澈如水,语气极为平静。“我相信皇上,不会让我失望,否则,我何必对他死心塌地,一门心思给他生孩子?” 她的主子,果然不是一般女人,听着这般随性豪迈的话语,白银笑了。“主子果然了解皇上。皇上任由他们争执了许久,才说,只要他还在皇位上一日,身边的女人就只有皇后一人,再者,皇后又不是不能生,天家子嗣必定要从皇后肚子里出来,他们可以死了这条心。” “这话等于堵住了悠悠之口,不过,也不是没有破解的法子。”秦长安听了这一番话,心里自然生出一阵暖流。 女人出嫁之后,最怕遇人不淑,或许她跟世间女子的确不太一样,她要的不是权势财富,要的只是一个男人全心全意的情意。 这样的情意,哪怕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变浅变淡,从炙热强烈变得温和平淡,但直到两人变老,这其中也不会再有一个女人,来跟她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 “白银不懂。”白银皱了下眉头,明明皇上说的很笃定,那些臣子吃饱了撑的,还能做什么妖? “只要我不再是皇后,或者,我不在人世,那么,他们必定还会劝说皇上选妃——”她一笑置之。 白银听了,心里发寒,不再说话了。 “我早已预料到了,无妨,至少如今后宫还是空无一人,不是吗?”秦长安的唇畔再度浮现淡然超脱的笑意。 她相信,龙厉个性强硬,他的强势作风,在还是靖王爷的时候,就可见一斑。一国天子都发话了,那些臣子是该管好自己的嘴了。 但是,不见得因为他的一席话,她就可以高枕无忧,世事无常,变数太多,她从不轻敌。 “娘娘,御膳房刚做的玫瑰冻——” 翡翠刚进屋,却感受到屋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劲,秦长安跟白银对视一眼,眼神里已有要对方保持缄默的意思,她浅浅一笑,仿佛无事发生般,说道。 “快拿来吧,天气闷热,玫瑰冻最能解暑了。我想了好几天了,翡翠,你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虫啊。” 见自家主子表情无异,笑容可亲,甚至还不忘调侃自己,想来是自己多心了。 因为秦长安有孕,翡翠在饮食之上花了几倍心思,无论是一日三餐,还是点心上头,全都考量的极为仔细。 秦长安笑着接了过来,翡翠从一等大丫鬟,到一等大宫女,越来越清楚自己的喜好,随着年纪的增长,翡翠也成熟稳重多了,她很庆幸,当初多多磨练了一下翡翠,否则,如今也找不到用着如此顺手顺心的侍女了。 “待会儿,也给如意送一碗去。”她舀了一勺,玫瑰冻是用玫瑰汁水染红的膏状甜点,吃上去带着几分沁人凉意,不过分甜腻,吃起来清爽可口,最适合这般闷热的夏日。 “啊凉啊啊啊呜呜……”胖小子龙羽砸吧砸吧着红嫩的小嘴儿,眼巴巴地看着娘亲吃着香喷喷的甜品,小手忍不住抓住秦长安胸口衣裳,仰着脸,几乎要将脸贴上她手里的描金瓷碗。 “瞧你这幅馋相,小孩子不能吃,太凉了。”秦长安轻笑出声,故意把瓷碗端到另一旁,而自己则一口接着一口,吃的津津有味。 看着这一幕,翡翠忍不住失笑,她倒是觉得自家主子逗弄起儿子来,一点也不留情面啊。 “想吃吗?”吃了一半,秦长安看着直流口水的儿子,看似心软地挖了一小勺玫瑰冻,凑到儿子的面前,故意馋他。 024 有其母必有其子 胖小子眼睛都不眨了,直勾勾地盯着银勺子上的一坨柔软红艳的冻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泛着一层水雾,下一刻,伸手就去抓。 勺子却灵活地往后退了两寸,让龙羽扑了空,他实在想吃,早已断奶的孩子,渴望的不再是娘亲的奶汁,而是各色各样的美味,看到新鲜的玩意儿,恨不能都要尝一口。 “来,喊娘,喊对了,就有得吃。”她抿唇一笑,笑靥如花,这小子平日里啰嗦的很,但就是叽里呱啦讲一通谁也听不懂的话,有时候还被他撞见他抱着火狐狸自言自语,就是迟迟听不到他说两句像样的人话,她实在无奈。 “啊啊啊呜呜呜……”龙羽扁了扁嘴,紧紧揪住秦长安的上衣下摆,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仿佛试图用扮可怜的模样,打动自己的娘亲。 “学不会吗?没事,慢慢学,不过今天就只能看着娘吃了,你没得吃喔。”秦长安当着儿子的面,又吃了一口软糯的玫瑰冻,美眸半眯着,一脸享受惬意。 翡翠肩膀耸动,想笑又强忍着笑,她没有嫁人生子,之前也不曾伺候过别的女主人,不知道别人家的当家主母是如何跟孩子相处的,但总觉得拿亲儿子这么戏耍的风格,越来越像男主人龙厉了。 “奥呜。”秦长安继续使出激将法,还模仿虎头吃东西的声音,狠心挖了一大勺玫瑰冻,故意在委屈巴巴的儿子眼前,鼓起双颊,大口咀嚼,看上去吃的实在是太香了。 龙厉踏入栖凤宫的那一瞬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秦长安用玫瑰冻逗着儿子,演的实在惟妙惟肖,还“奥呜”一声呢。 虽然这么想着,但那张偏邪的俊脸还是稍稍软化了几分,一旁忍笑的翡翠看到一角明黄色的衣袍,马上收敛笑意,正色道。“娘娘,皇上来了。” 秦长安回眸看了他一眼,唇畔带笑,两人默契十足,他二话不说,直接坐在她身畔,捏了捏龙羽气鼓鼓的面颊,饶有兴味地问。 “又怎么了?” “这小子着实磨人,明明牙牙学语比其他孩子更早,却连一声爹娘都不肯叫,该不会是平日被你欺负的多了,反过来折磨我们吧?” 龙厉险些黑了脸。“朕何时欺负过他了?要论欺负,你这个当娘的欺负的也不少。”让儿子跟火狐狸一起玩耍,像话吗?怪不得迟迟学不会说话。 秦长安瞪了他一眼,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好转移话题。“今日下朝这么早?” 眸子里闪过一道精光,俊脸靠向一脸惨兮兮的儿子,他以食指刮了刮胖小子的下巴,若无其事地说道。“今日无大事。” 无大事? 要他选妃,还不算大事吗? 她垂着眼,将儿子往龙厉怀里一塞,自顾自地吃着所剩不多的玫瑰冻,龙羽垂涎万分的模样,再也引不起她的注意。 早已察觉到秦长安今日的过分安静,甚至眉眼之中还有一丝寂寥,他把儿子抱坐在膝盖上,自顾自跟儿子说话。 “喊父皇,会吗?嗯?” “啊咿咿呀呀呼晃……”龙羽兴奋地大喊大叫,小拳头敲打着龙厉的双腿,双眼熠熠生辉,犹如一对上好的黑曜石。 “父皇两个字太难了是吗?简单些,喊爹,来,好好说一遍。”某人字正腔圆,继续哄骗孩子,拿出十二万分的耐心。 “啊咕噜如拉拉……”龙羽依旧笑嘻嘻的,一手扯着龙厉的金丝腰带,完全看不出大人的心急如焚,颇有点嬉皮笑脸的意思。 龙厉反复试了三五回,最终,脸色沉了下来,眼神阴恻恻的,双眸死死地盯着那张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小脸。 “最后一遍,老子是你爹——” 秦长安搁下手里的描金瓷碗,挑了挑眉,内心十分想笑,在她看来,对儿子龙厉出奇的有耐心,血缘这东西,真是十分玄妙。 龙厉眉头紧蹙,实在拿儿子没办法,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这小鬼明明很聪明,但就是不肯顺着他们的话说,他竟然生出个想法,儿子好似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平日里被他们欺压的多了,反过来逗弄他们一对双亲似的。看着他们干着急,这小家伙咿咿呀呀的满嘴的话,神色飞扬,分明很快活啊。 希望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否则,真是生下一个小魔头来折磨自己吗? 当初儿子刚生下来的时候,他还不曾有太大的感觉。但孩子长的实在是快,长着长着就跟他愈来愈相似,当他抱着儿子,看着跟自己雷同的眉眼时,当真是难以抗拒的。 或许,这就是血浓于水。 “看来你是真学不会啊,没关系,等你娘生个小妹妹,一定比你强,聪明伶俐,还招人疼。”龙厉瞥了自得其乐的龙羽一眼,心里还有点怒气,捏了捏他的面颊,丢下这样一番话。 龙羽正在把玩龙厉腰际的玉佩,突然愣住,狐疑地看向自己的爹,仿佛很是震惊。 就知道这家伙是扮猪吃老虎!龙厉眸色一沉,双掌揉了揉秦长安微微突出的小腹,语气却极为温柔,但依旧朝着龙羽说道。 “你娘马上就要为爹生个妹妹,你再不乖的话,爹娘以后只疼爱妹妹一人……。” “啪”,秦长安拍了拍他的手臂,嗔怪地斜了一眼:“当着孩子的面,别这么说。” 后宫没有其他女人,皇家子嗣倒是纯正多了,反正不论男女,都是她生的,就该被一视同仁。龙厉是想女儿想疯了,可她不是,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好,怀胎十月的人是她,全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又岂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这是事实,他迟早要知道。”龙厉却很坚持,唯独眼底的一丝狡猾,转瞬即逝。“这么久还不会喊人,就怨不得我们疼妹妹。” “你这人……。”秦长安无言以对。 就在此刻,龙羽怔怔然地盯着娘亲略鼓的腹部,胖乎乎的小手贴了上去,一字一顿地说道。“妹妹。” 龙厉的薄唇勾起,眸光熠熠,直直地望向秦长安,她同样很惊愕,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她该不会是听错了吧? “羽儿,你说了妹妹?” “啊啊啊呜啦啦妹妹。”他欢喜地张开双臂,将整个身子压在她的肚子上,眉开眼笑。 这算什么事儿啊? 好不容易学会说话,学会的第一个词眼,不是娘也不是爹,却是妹妹? 就在两个大人面面相觑的时候,龙厉跟她交换了个眼神,显然是有些得意洋洋,若不是他跟自己儿子斗智斗勇,说不定这兔崽子还要继续耍他们这对双亲呢。 明明脑子好的很,嘴巴也利落,哪有迟迟不开口说话的道理? “可不一定是妹妹呢,说不定是弟弟。”秦长安笑着说,听到龙羽开口,她就放心了。 “啊咿咿呀弟弟。”龙羽张大眼,眼底有些迷惘,脸上的欢欣鼓舞,消失大半。 “弟弟不好吗?这样羽儿就是哥哥了呢,有弟弟陪你玩。”她循循善诱,很显然,龙羽几乎能听懂她的话。 龙羽摇摇头,好似不太乐意,依旧保持着大鹏展翅的动作,紧紧巴着娘亲的肚子,好似生怕一眨眼的功夫,妹妹就变成了弟弟。 “你看看,这小子什么不懂?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龙厉嗤笑一声,心情不坏,原本因为龙羽的古灵精怪而有些不快,但转念一想,他的儿子若是太乖巧没有半点个性,也挺无趣的。 “倒是跟你一样,都想要妹妹。”她笑得眉眼弯弯,很是俏丽。“孩子还未出世,你们怎么一个比一个笃定?千万别高兴的太早。” 大夫可以通过怀孕的脉象,推测胎儿是男是女,不过,此事并不十分准确。 而她没有太在意孩子的性别,因此也不曾刻意揣摩,只是近日被调过来亲自服侍她的程笙姑姑则说,看她的肚子,像是怀了个男孩。 算了,还是不跟龙厉说明吧,顺其自然,等到了临盆的那天,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他总得接受。 “把大皇子抱走。”龙厉朝着一旁等候的翡翠说了声,翡翠低着头,把龙羽抱在怀里,龙羽显然还不想走,挣扎了几下,翡翠竟然一时没能抱住。 龙羽顺着翡翠的身子,攀爬下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坐在榻上的龙厉,一把抱住他的腿。 见状,翡翠吓得脸色惨白,急忙跪下来。“奴婢……” 秦长安瞥了一眼,挥挥手,示意翡翠下去,龙羽的力气不小,她也是见识过的,刚才龙羽突然挣扎,翡翠措手不及,也是正常。 “啊啊啊爹……。”龙羽抬起脸,蹭了蹭明黄色的龙袍下摆,颇有点讨好的意思。 若是换做别人,看到一个长相讨喜的孩子如此示好,必然眉开眼笑,不过,龙厉则是若无其事地挑了挑眉,啧了声。“瞧,这不学的挺快?” 话这么说,却不曾伸手把他抱起来,龙羽见爹不理他,有些失落,只能转向一旁的秦长安,又软软地喊了声。 “啊啊娘。” 秦长安实在忍不住,把他抱起来,在小屁股上打了两下。“你这小无赖。” 根本没用多少力道,龙羽却又双眼泛红,正欲张嘴哇哇大哭,却被龙厉利眸一瞪,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 “该打。” 眼看着爹娘两人站在统一战线,默契十足,沆瀣一气,龙羽只能收回眼泪,可怜巴巴地趴在秦长安的肩膀上,抽了抽鼻子,就这么作罢。 闹了这一出,龙羽很快就累了,小脑袋靠在她的颈子上,不多久就睡着了。 龙厉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脸,刚才啼笑皆非,不知怎么的,儿子喊他一声“爹”的一瞬间,一股暖流从他心底缓缓升起,虽然如意也喊他爹,但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儿子,也不曾给他带来如此不容忽视的影响。 把儿子平放在床上,她刚刚转过身,就听到他不紧不慢地开口。“有人提议要朕选妃,你可是知道了?” 她点了点头,眸光清澈。“嗯。” 说不清此刻的情绪为何如此复杂,似乎想要看到她有些嫉妒的样子,可是她如此冷静,势必是对自己十分信任,心里又不禁得意起来。 “朕还说了,哪家正愁女儿没得出嫁,无妨,朕不能收下她们,但朕身边的青年才俊不少。这么多年,朕还试过给人赐婚呢,想来也是很有乐趣的。” 秦长安想象中他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满朝文武,用他一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再加上那杀人如麻的清滑嗓音,说着这样的一番话,谁还会继续坚持要天子选妃?毕竟,虽然如今收敛了几分性情,但龙厉本来是何等的跋扈狠辣,他们谁不清楚呢?打着如意算盘,把自家的小姐送到宫里,此事没成就算了,一旦被皇帝乱点鸳鸯谱,胡乱牵红线,那就糟糕了。 再者,当今天子的凉薄,他们早就见识过了,他说的青年才俊,他们可不敢相信,被龙厉耍的团团转的官员可不少,吃一堑理当长一智。 “他们在你这儿讨不到什么好处,恐怕马上就轮到我了,那些朝廷命妇又该找个机会进宫来,好好跟我谈谈这贤良淑德四个字怎么写了。”她轻轻耸肩,但因为龙厉的坚若磐石,毫不动摇,她心一宽,莫名感到宽慰。 “早在靖王府的时候,你这悍妇之名,京城人尽皆知,如今当了皇后,自然要有始有终,把自家男人捍卫的紧,你说对吗?”他长臂一伸,轻轻松松把人拉到自己怀里,就这么坐在他的腿上,亲密的很。 “这世上的女人,就喜欢为难女人。那些命妇明明自己也是从媳妇熬成婆的,面对一大堆的小妾,庶子庶女,烦不胜烦,还得装出一副大度贤惠的模样。自己的丈夫无法做到忠贞不渝,看到人家跟自己不同,还得反过来劝服别人,也跟自己走上同一条老才能善罢甘休,这算什么道理……”她叹了口气,感慨万分的同时,也为自己的男人足够强势强硬而感到心满意足。 “这下知道爷的好了吗?”龙厉眯了眯黑眸,指腹拂过她红艳饱满的唇,用低不可闻的嗓音问道。 “我自己选的男人,能不好吗?”她主动勾住他的脖子,温言软语,眼神之中满是明媚之色。“若是对我不好,我就不要了。” “你敢!”龙厉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眼神阴测测的,眼珠子盯着咫尺之间那张明艳小脸,更觉活色生香,好似勾动了下自己的心房,将她旋了一圈,压在自己膝盖上。 他压低嗓音,喉结上下滑动了下,闷声道。“看来有其母必有其子啊,不乖,该打。” 秦长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就从正对他变成了趴在龙厉腿上的姿势,还来不及觉得这姿势有多暧昧难堪,娇臀上就被“啪啪”打了两下。 她当下就愣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双手却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龙袍。 他他他……真是混蛋!太过分了! “还有下回吗?”他自然不曾用多少力道,再度把秦长安提起来的时候,却意外看到她迷茫的表情,又是下腹一紧。 这女人,总是让他瞎紧张,动不动就说不要他,让他担心一旦她对深宫生活厌烦,某一日来到栖凤宫,就听到她离家出走的噩耗,实在教人不省心! 刚才打屁股那两下,无非是跟对待耍无赖的儿子一样,做做样子,他可不曾下狠手,怎么她真是呆住了? 等秦长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遭遇了什么的时候,推搡了几下,可他双臂似铁,就是不肯松开,她只能认命地窝在他的怀里,不言不语。 “朕还没用一分力气呢,难道打痛了?”他失笑,大手又往她的裙摆下伸过去。“帮你揉揉。” 她吓了一跳,有些草木皆兵的慌乱,还未彻底想明白事情是怎么发展到此刻的田地,一个坚持要揉揉,一个坚持不给揉,推搡之中,秦长安就被某人拉上软塌,正巧压在他的身上。 抬起脸,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龙厉已然薄唇勾起,吻上她的唇。 初时是错愕诧异,但吻着吻着,她便不由地主动抱住他,他们都是不在意世人眼光的人,无论一夫一妻的这条路,在外人看来多么难以理解,她知道他都会陪在自己左右,一道携手走下去。 …… 青天监。 “皇上,您怎么来了?”景宿听到消息,马上迎了上来。 “朕听说青天监的镇监之宝出了问题,景宿,你这个监掌当了几十年,连自己师门传下来的玄晶石都保不住吗?”龙厉一双利眸,毫不掩饰其中的冷厉光芒,无声冷笑,那张脸虽然俊美无双,却又令人不寒而栗。 景宿闻言,一张老脸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他马上低下头,双膝跪下。“老臣罪该万死。” 他当初主动前去跟皇后娘娘坦诚,是觉得裴九此人有问题,后来迟迟没等到罪罚下来,他以为皇上那里被皇后瞒着,这几天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没想到,要来的,怎么都躲不掉。 “你以为光是跟皇后谈妥了,她那边放过你,朕这儿也会给你一个方便?”龙厉冷哼一声:“别试图瞒天过海。” 言下之意,并不是皇后告诉他玄晶石的破裂,而是宫里多得是皇帝的眼线,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不可能逃脱他的眼睛。 “皇上请随老臣来。”景宿毕恭毕敬地在前方领路,走到青天监的殿内。 殿内中央摆放着一个星象图,是用木头制造,当景宿将五颗檀木圆珠摆放在不同的星子上头,其中一面墙发出细微的声响,缓缓朝着两方打开,里头是个密室,一览无遗。 龙厉眼神一沉,不动声色地说道。“据说青天监当初修造的时候,所有的密室机关,全都是由国师一人所制。而打开这些机关的方法,则是一代代从景家掌门传下来,其他人一定不知,就算是一国之君,也从不掺和这些。” “皇上所言极是。” 话音未落,景宿已经带领着龙厉走到一面檀木柜子前,中央一个黄金底座上摆放着一颗拳头大小的黑亮珠子,这里的形形色色奇特摆件不少,但龙厉的第一眼就是被这颗珠子所吸引。 “这就是玄晶石?”他挑了挑眉,脸上看不出多余的喜怒。 “没错。但凡能通过考试考入青天监的人,都要用玄晶石测试此人的资质,这是青天监的规矩——”景宿话说到一半,将玄晶石小心翼翼地捧着,在烛光的照耀下,龙厉很明显地看到玄晶石中间的几道裂缝,但从外面看上去,玄晶石依旧是完整的,并不如他所想的,碎成几片晶体。 暗暗思忖着,龙厉静默不语,但他越是沉默,就越是让人觉得危险。 “玄晶石摆在青天监,有好些年了吧。” “皇上,玄晶石是景国师亲自寻来的宝物,从那时候算起,已有一百多年……”而金雁王朝已经经历了四个帝王,太祖皇帝、太宗皇帝、永安皇帝以及半年前退位的永中皇帝,眼前的龙厉,已经是第五人了。 这些帝王之中,太宗皇帝执政十二年就病逝,而龙厉的兄长龙奕才当了五年天子就宣布诏书退位让贤,这两人在位的时间比较短,至于其他三人,都是当了三十年以上的国君。 其中最久的,当属太祖皇帝,十八岁就征战东西,带领戕族族人统一四族,建立金雁王朝,登基时很是年轻,才二十二岁而已。当然,他一生活到六十六岁,在位四十多年,已经十分长寿。 龙厉则自有心思,一百多年,若是矿石有所损坏,并非一定就是人力所为。再者,玄晶石这种所谓的“宝器神物”,好不好用也是这些身怀异能者的说辞,寻常人根本看不懂其中的玄机。 他始终不相信,裴九这个小人物,可以在青天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用玄晶石测试资质的人那么多,偏偏他试完了,玄晶石就碎裂了? “带朕去见裴九。”他冷然发话。 “是。”景宿关上了密室的门,不敢有半点怠慢,直接去了东边的一排屋子。 青天监有别于其他地方,一旦考进了这里,都是住在这里,除非以后娶妻成家之后,才能住到外面去。 “裴九资质不差,只是人不太努力,也太多耐心,老臣告诉他,天道酬勤,罚他在屋内反省三天,顺便学习青天监正统的观星术——”景宿推开门,在青天监,他地位最高,是监掌,是正四品的官员,但这些普通的青天监弟子,只是最末等的七品小官,他不必让人前来通报,直接走了进去。 屋内空空如也,龙厉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句,“景老,别告诉朕,你们青天监各种了不起的法术里头,还有隐身术呢,朕怎么看不到裴九?” 景宿一张老脸顿时变得通红,这世上哪有什么隐身术,这该死的裴九,分明是偷偷溜了出去! “朕无心插手你管教青天监门徒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既然来了,就没道理空手而归。” 龙厉此话一出,身后的慎行急忙用衣袖擦了擦屋子里的圆凳,让爱干净的主子坐下来,慢慢等。 “老臣……老臣马上派人去找,他应该没有离开青天监,皇上请稍等片刻!”景宿在心中大喊不好,找来手下,要他们把整个青天监统统找一遍,他就不信找不到裴九,这个劣徒!本是市井出身,师出无名,裴九的存在本就让人大跌眼镜,可惜人家正儿八经地考上了,而且还是第一名。 青天监向来公平公正,当然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出身贫贱或是没有遇到正统术法的师父就把人踢出去,再者,他的确很少见到像裴九这么好的天赋,因此有点私心,想用最快的时间,将裴九调教成青天监门徒该有的样子,若裴九能有点出息,继续往上爬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他身为监掌,已经五十多岁,在这个位子上没有几年了,应该尽快提拔年轻人。 只是这个裴九,哎……喝酒赌钱,这些他都可以视而不见,但明明是让人闭门反省的时候,却被人撞见裴九不在,而被撞见的正是皇上,皇上向来没耐心,脾气差,这下子,裴九可是把他害惨了! 毫不理会庭院里的鸡飞狗跳,龙厉坐了会儿,环顾四周,屋子很小,没有多余的家具和摆设,唯独书桌上摆放着几张宣纸,上头的墨香还未飘散。 “慎行,拿过来。” 慎行把那些宣纸取过来,当他匆匆瞥过的时候,眼神已然大变,龙厉自然不曾错过这一幕,当几张宣纸一张张摊开,整整齐齐地摆在他面前的圆桌上,他才明白为何慎行一副见到鬼的模样。 纸上画的,是一名女子。 “爷,这裴九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觊觎娘娘……”慎行的话戛然而止,只因龙厉面无表情地抬手,示意他闭嘴。 若这些画出自裴九之手,那么,裴九的丹青水准很是普通,在龙厉看来,约莫只及他的一半而已。 但是,一个市井小民,不但认字,还会作画,已经很不寻常。裴九这人劣迹斑斑,赚了银子就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最爱在小酒馆里泡着,赌坊更是常客,除了不爱去青楼嫖妓,真是挑不出任何长处。他手里的银子,来得快,去的更快,有时候接不到生意,往往是有上顿没下顿,这样一个家伙,又何来多余钱财学读书作画? 只是,这些全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画中的人物……这个女人或坐或站,或笑或怒,全都在裴九稍显拙劣的画技下带出几分生动,他的眸色更深几许,身为皇子出身的他,就算称不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至少每样都拿得出手,不会给皇家丢人。 论画作,是很一般,但论其中别的东西,就耐人寻味了。 这些画,兴许并非在意识清晰的时候所做,有两幅画,甚至还只是画了一半,有些潦草的味道,应该是还未来得及完成。其中最完整的一副,是这名女子牵着马,站在草原上的场景,她侧着脸,遥望远方,左手抚摸着枣红色大马的鬃毛,右手紧握黑色马鞭。 她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或许说是冷若冰霜更确切,高高扎起的长发,红色发带随风飘舞,而她身上穿着的,同样是一套利落修身的红色骑马装,英姿飒爽,像极了不久前春猎时候的秦长安。 或许正因为如此,慎行才会只看了一眼,就认定她是秦长安。 龙厉的表情变得深沉莫测,看着这一幅画,画中人是秦长安,又不像是她,应该说不像是现在的她。 025 她是故人啊 , 龙厉的表情变得深沉莫测,看着这一幅画,画中人是秦长安,又不像是她,应该说不像是现在的她。 里面的女子没有属于少女的生涩,也没有属于少妇的婉约,但眉眼却又有五六分的相似,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又有一些现在没有的严肃冷漠、冰冷气质。 再者,此人比秦长安约莫再高了半个头,若是在世间女子之中,应该是属于鹤立鸡群的那种身量,秦长安虽然并不矮小,但纵然称不上身材高挑。 “皇上,找到了。”门外传来景宿气喘吁吁的喘气声,他一把年纪了,还要去四处逮人,一把老骨头都快散了。 “这家伙……许是昨晚又溜出去喝酒了,竟然睡死在墙角,老臣让人泼了他一盆冷水,总算醒了过来。” 龙厉没说话,只是眼神冰冷地看着那个被人推着走到他面前的男人,的确满脸的水迹,水珠不停地从他散乱的头发上掉落,映衬的紫色衣领上,也是一圈水痕。 青天监的监掌景宿生怕被牵连,先斩后奏把裴九泼湿了,这样一来,裴九到了他面前,就能免去责罚,而且也不会让人继续想着追究景宿管教不力,无非是把狼狈不堪的裴九推到自己面前,想讨的几分同情罢了。 可惜,对于无关紧要之人,龙厉向来不存仁慈之心。 “裴九,你之所以能进青天监,混个七品芝麻官,拿着朝廷俸禄,是因为皇后给你指了一条明路,结果,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 他捏着这一叠宣纸,朝着刚刚醒了酒意的男人砸过去,宣纸朝着裴九的脸、身上飞舞过去,宣纸沾了水,上头的笔墨很快就弥漫开来,毁掉画中女子的模样。 仿佛完全没听到龙厉在质问什么,裴九刚刚恢复清醒,被人稀里糊涂带到自己的屋内,殊不知等待他的是这么一出。 那双杏仁般的双目,猛地撑大,眼梢处几乎裂开,他充耳不闻,也不下跪,更不认错,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件事,只是把身上的、脚边的人像一张张拾起,然后,急不可耐地翻看画上女子,可惜,终究太迟。 几乎每一张的画像,多多少少全都被水迹弄花了,他即便烦闷,还是忍不住去用手指擦拭,可忽略了自己的手上也是湿漉漉的,越擦越是糟糕。 救不了。 他救不了这几幅画。 在场几人,包括龙厉,慎行,青天监的监掌景宿,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 在龙厉看来,裴九若是识相,应该马上跪下求饶,而不是把这些女子画像当成是自己极为看重的珍宝一般护在怀里,更不是跟木头一样杵着,用那副癫狂凶狠的眼神瞪着自己。 他俊眉紧蹙,一想到这画中女子的身份还不明朗,说不定就是长安,他岂能让无名小卒对自己的女人想入非非,一时之间,本以为收敛的怒气再度上涌,阴着脸笑道。 “裴九,你算什么东西?” “皇上,裴九到底画了什么?他来青天监才数月,还在学习——”景宿急的焦头烂额,险些掉了一把白头发,想看看那些宣纸上的是何等人物,偏偏裴九却将那些脏污的宣纸全都塞在怀里,恨铁不成钢的他,只能站出来当和事老。 “滚出去。”龙厉彻底怒了,景宿哪怕当了几十年的青天监监掌,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老人,谁给他的脸面为裴九求情? “景老,请出去吧,皇上有事情要处理。”慎行冷下脸,下了逐客令,或许青天监最高的位子是景宿,但在皇帝面前,不过是个寻常官员,皇帝真要在青天监把不识相的裴九就地正法,也不是景宿可以阻拦的。 “是,老臣先行退下。”景宿只能低着头离开,心情矛盾复杂,他虽然也看不惯这个出身贫贱的裴九,但若这么就掉了脑袋,这世间又少了一条好苗子。 哎。 “见了皇上,还不跪下!”慎行低喝一声,气势逼人。 裴九将双手的墨汁往紫色袍子上擦了擦,额头上有几缕湿漉漉的短发贴在苍白的皮肤上,甚至险些遮住那双细长的眼睛,唯独他依旧直挺挺地站在原地,而发后的眼神透露出不同以往的愤怒。 没错,是愤怒,仿佛是自己不为人知的秘密,一夕之间见了光的怒不可及。 龙厉的俊目细细眯起,面庞已然有些扭曲,好家伙,还是不肯低头认错?当初在靖王府见了裴九一面,认定他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神棍,如今看来,却是小觑他了,就算是官场上混迹半辈子的官员,也没几个敢如此挑衅他的耐心,甚至到此刻,还不肯下跪行礼,真当自己膝下有黄金吗?! 不等主子迁怒,慎行已然双手架着裴九,裴九完全没有武功底子,只能被狠狠压着背脊,踢了一脚,往前一扑,跪了下来。 “证据确凿,还不肯交代吗?裴九,朕希望你别太冲动,但凡领教过朕刑求的本事,无一不会后悔自己的嘴硬。” 耳畔,传来龙厉清滑却又透着漠然的嗓音,裴九缓缓抬起脸,重重地抹了一把,随即眼底的怒火很快消失,嘴角再度挂上平日世故随性的笑容。 “裴某不过是兴致来了,随手画上几笔,没想到皇上管的这么宽啊。” 龙厉见裴九还是不肯认账,好几年没有遇到一个经得住威逼利诱的硬骨头,那双古井般幽深的眼里迸射出一抹亢奋,气定神闲地笑道。 “好,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朕这回索性让你死也死的明白点。”他话锋一转,目光紧迫凌厉。“朕问你,画中女子是谁?” 裴九嘴角勾着,眼也半眯着,明明是笑着的姿态,但眼底却没有半分温度。“她是裴某的一位故人,因为想念,才会在酒后作画,殊不知竟然令皇上不悦。裴某的画技不精,难等大雅之堂,怕不是污了皇上的眼睛,皇上才会如此耿耿于怀,但是在无奈,裴某不是富家子弟,这作画也是一时兴起,无非是涂涂抹抹,让您见笑了。” “故人?你的这位故人,莫不是照着皇后所画的吧?” “皇上看得十分细致,不过,若您看得更细致些,就该知道裴某画中女子双眉并无一点朱砂痣,而且身形年纪跟皇后也有出入,若只因为容貌神态有些相像,皇上就断定此人是皇后,未免太过武断。”裴九口齿伶俐,仿佛又成了那个市井里冒出来的家伙,一股子的神棍味道,摆明了是死鸭子嘴硬。 “说得好,既然是故人,此人现在何处?朕也想看看这世上到底还有谁,跟皇后如此相像——”龙厉笑得极冷,不疾不徐地加了一句。“除非朕见到她,才能相信你的话是真的,而非垂死挣扎前的狡辩。” 裴九闻言,脸色更白了些,笑容仿佛也淡了几分,但眼底有什么东西却沉淀了下来,然后,散发着冷意。 “或许皇上的人跟猎犬一样敏锐,能把天下任何一个角落的人找出来,但唯独找不到她。” 龙厉的眼神一分分变冷,面无表情的模样出现些许裂缝,下颚绷的死紧,眼神沉峻。“为何?” 一阵短暂的沉默,充斥在两人之间,裴九感受到怀里揣着的宣纸好似被点燃一角,令他心脏愈发炽热。 然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表情,仿佛有一层云雾隔绝他真实的情绪,语调仿佛带些轻快,却又令人听得心口紧锁。 “因为,这位故人已死,就算有上天下海的本事,又如何能找寻得到一缕幽魂呢?” 裴九说完了,还不忘嘲弄一笑,像是自嘲,更像是在嘲笑其他人。 癫狂。 目睹裴九今日所有的一举一动,龙厉的脑海里最早浮现的,便是这两个字,他不知道裴九如何能这般放肆,是笃定他说画中女子已死,他就无计可施了,不能治裴九大逆不道痴心妄想的罪名了? “除非,皇上相信人有转世一说,兴许这名女子重新投胎……”裴九突然一顿,眼底藏着太多看不清辨不明的东西,在里头沉沉浮浮,他没再说下去,仿佛连自己都糊弄不过去,呵呵一笑,笑意极为苍凉。 “裴九,你以为在朕面前装疯卖傻,就能逃过一劫?朕看上去这么容易被蒙骗么?”龙厉的眼神轻蔑至极,他完全不相信裴九的这一套说辞,认定裴九在暗中觊觎秦长安,却又不敢将画像画的十足相似,还说什么画中女子已死,想为自己博得几分同情怜悯?但他却只觉十分晦气,把一个跟秦长安相似的女子说成一缕幽魂,他听了能爽快吗? 这么多的辩解,无非是有贼心没贼胆。若是裴九没存这点小心思,爽爽快快地认了,他还会高看裴九一眼。 但是,小偷小摸这种德行,他最为鄙夷。 裴九无言地看向面前的男人,龙厉着实有着一张皇族罕见的俊美皮囊,据说是继承生母德妃的国色天香,唯独此人虽然年轻,但却令人不敢小觑,毕竟此人的心狠手辣,名不虚传。 他当然不想领教龙厉在刑求方面近乎病态的兴趣和天分,他的心一点一滴地冷下来,的确有些后悔。 他不该因为进了青天监而太过放松,更不应该认为无人会踏足他的房间,酒醉之后一时之间放纵体内犹如脱缰野马般的怀念和眷恋,画下了几张画,更不应该把这些画堂而皇之地搁在桌上,如今被人抓到了把柄,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薄唇勾起,龙厉觑着那张并无任何表情的脸,那双本该世故的狭长双眼,却没有太多的惊恐,有的只是悔恨。 他莫名地觉得裴九这人有点意思,明明是世间最卑微的小老百姓,却并不畏惧上位者的威严,反而,只顾着守护自己内心的那一点秘密。 想到此处,龙厉垂着眼,把玩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看似闲适的动作,整个人却悄无声息地散发出阴鹜的气息,浓密的长睫挡住他此刻的眼神,但就是给人一种杀伐决断的窒息感。 他的嗓音有笑,还有漫不经心:“北漠有神官,天生盲眼,并不妨碍他拥有卜算神力。既然你这双眼睛不会看人,又何必留着?” 裴九的眼神一黯再黯,他的话当面掷来,句句问的他心中连连遭遇重击,打的他眼冒金星。 言下之意,他若不能说些平复龙厉怒气的话,那么,他就保不住自己的一对眼睛,或许,这只是一个开始,一旦让龙厉起了杀心,他一个小小的青天监门徒,七品芝麻绿豆的小官,哪里能阻止龙厉的决定? 他,此时此刻的他,身为裴九的他,当真是阻止不了的。 “朕耐心有限。”他居高临下地低垂着双眸,眼波在流转之间,有着摄人的阴鹜。 若他再不开口,那么,龙厉必定会折磨他,令他生不如死,这个男人看似无情,在成为皇帝之后,还能拒绝臣子提出来的选妃谏言,可见龙厉对秦长安的感情近乎偏执。 “皇上,皇后如今有孕在身,这段时日内,您似乎不该双手染血。”裴九的眉眼之间有着淡淡的孤寂之色,他依旧笑着,轻描淡写地问道。“裴某一命轻如鸿毛,不值一提,但若是影响到其他人、其他事,那就不好了。” “危言耸听。朕总算明白你为何能把神棍这个职业当得风生水起,甚至不少人认定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把你奉为神人。”龙厉嗤笑一声,语气更显残忍。“但是神棍终究是神棍,神棍永远也成不了神人,你也怕死不是吗?” “若是之前,裴某不怕死,但如今,裴某的确怕。”他自嘲地点头:“裴某的确只是一个平头百姓。” “若能早些想到自己的身份,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你也不该做出这些可笑之事。” 又是沉默了片刻,裴九才将怀里的画像掏了出来,眼底蒙着一层浓烈的无法化开的哀恸,他缓缓地说道。“皇上,裴某所说的都是真话,我画的的确不是皇后娘娘,这位姑娘是我心仪之人,我们一起长大,我却不曾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无视她对我的付出,最终两人不欢而散,等我再得到她的消息时,已是红颜早逝,香消玉殒。我画她,是因为怕自己渐渐忘了她的长相容貌,气质神韵,更是对故人的思念之情……” 龙厉若有所思,这个故事是世间寻常的生死离别,当然,裴九想要活命,大可说的更加惨痛悲哀,更加痛彻心扉,试图打动帝王的铁石心肠。 可是,怪就怪在,裴九的语气太过平静,脸上的表情太过超脱,那双杏仁般的眼睛里,好似在亲自将痊愈的疤痕生生撕开,更好似一场大火将他眼底是神采一下子烧光,那双眼变得空洞,比一片隆冬的荒原更加荒凉,毫无生气。 龙厉看着裴九难得露出的狼狈,仿佛他再也不想体会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那种难以表露在外的疼痛,居然意外地真实? “你的心仪之人?”裴九的过分坦诚,丝毫不忌讳对画中女子的喜爱,却好似在龙厉的心上不轻不重地踩了一脚,阴测测的眼神再度斜过去:“这画中的女子,看着可比你大了不少呢,说青梅竹马,未免太过牵强了点?” 裴九轻忽一笑,那一朵小小的笑花,镶嵌在那张称不上十分俊秀却又斯文的脸上,眉间黄豆大小的观音痣映衬的整张脸都和悦起来,一扫方才的阴霾痛楚。 “正因为年纪大了些,我一直把她当成是姐姐,后来,矛盾多了,当情人当不成,当姐弟也尴尬,她又是那么果敢直率的性子,索性留下一封书信就走。然后,就再也没回来了。” “朕能相信你吗?”龙厉似笑非笑。 “有时候我想,如果人能再活一世,我的心就能如明镜一般,就能抓住她那么好的女人。或许,她临死前或许还在恨我,最好一生一世都不能再相见,再见只会污了她的眼,当年我无法回应她的感情,终究是负了她……”裴九幽幽说道,一笑置之,然后,那双杏仁般的狭长双眼,紧紧地锁住龙厉。“皇上,作为一个男人,我真的很羡慕你,你爱的女人,同样爱着你,而不像我时时刻刻背负着这么沉重的缺憾。我曾经拥有很多东西,直到最后,我才看清楚,我什么都没有……” 龙厉的眼神转为讳莫如深,他淡淡睇着裴九,心里有了一种古怪的感觉,像是忽然动了恻隐之心,却又不太像是单纯的同情。 若说裴九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男人若是在感情上头迟钝麻木,或者动摇不坚,就怪不得女人转头就走。 “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更不可能让人死而复生。”他嗤之以鼻。 “是啊,皇上,人各有命,哪怕我后悔到死,也无法弥补这个缺憾。”裴九笑着,笑意略显苍白。 “你说的这个故事,或许能打动别人的心,但朕并不打算这么容易就放你一马。”龙厉略顿,又说道。“你总得让朕看到你存在的价值。” “裴某的确有一事打算禀明皇上,不过,跪的久了,双腿实在酸痛,不置可否让裴某起来说话?” 龙厉不置可否,没有好脸色,却也只是衣袖一挥,算是回应。 裴九身形踉跄,晃动了两下,最终才稳住脚步,看上去酒劲仿佛还未过去,但他的声音却又给人一种违和的冷静。 “今日之事,的确是激怒了皇上,不过,为了保住裴某的小命,光是扮可怜自然无用。皇上要看裴某的价值,好,裴某必定拿出一个有分量的消息来换。裴某要说的是……。龙脉。” “龙脉?”龙厉有些兴致,下颚一点。“继续说。” “一百多年前,金雁王朝的太祖皇帝统一四族,才有了如今广阔疆土,但是龙姓子孙是否能成为千秋万代的帝王,这就不好说了。据说当年的景国师走遍千山万水,最终找到一处山灵水秀之地,得到太祖皇帝的首肯,把从四族内得到的奇珍异宝,全都埋藏于其中。那一笔财富,是太祖皇帝留给自己的后人,以防不时之需。当然,龙脉之中的财富,是否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地步,还言之过早。” “奇了怪了,朕身为龙家子息,居然不知道龙脉这东西。而你——”龙脉这个说法,龙厉的确是头一回听说,先帝活着的时候,最为宠爱他这个小儿子,却也不曾在他耳边说起,更不曾留下任何信物,隐晦地告知他,当年的老祖宗还曾经藏着一笔惊人财富在世间。 这笔财富,对一国之君来说,自然是有用处的。 若是和平年代,可以充盈国库,养更多兵马,为开拓疆土保持实力;若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就更需要了,战争,是最耗钱财的。 裴九不慌不忙地接话:“而裴某,还有一点本事,知过去,晓未来。在太祖皇帝的本意中,龙脉本不该太早出世,更不能被太多人知晓,否则,一块肥肉会引来多少人的觊觎。再者,裴某估算了一下,龙脉藏在地下一百多年,不为人知,但人算不如天算,有人无意间发现龙脉的冰山一角,对那里起了疑心,若皇上再不出手,会有别人先下手为强。” “可是跟一个月前的地牛有关?” 裴九的眼神闪烁了下:“皇上英明。” 龙脉藏在地下,一百多年都好好的,为何突然被人看出破绽,人力自然办不到,那就只有天灾了。一个月前,金雁王朝西边一个叫做鞘翅的山区小镇,半夜闹了一场地牛,但因为小镇本就只有几千人,地牛又奇迹般地跟村落擦肩而过,死伤不多。 都说龙厉性情暴虐,却又多智近妖,如今一看,果真如此,这人的脑子跟他的性情一样可怕啊。 龙厉静默不语,西朗国狼王派人前来刺杀他,他本以为是试探和挑衅,但如今看来,背后或许还有更复杂的原因,难道是乌勒察觉到金雁王朝的龙脉所在,想要分一杯羹,亦或是……独吞?! 想到此处,他的眼神太过冷冽,杀气沸腾,足以令人内心打个冷颤,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朕暂且留你一命,希望你说的,不尽然都是鬼话连篇。” 裴九没再说什么,他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龙厉暂时的信任,龙脉对于一个天子而言,不仅仅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更是能否稳固自己皇权的筹码。至少,这个好处一旦被别人得到,说不定如今天下的局势,会再起纷争。 一走出青天监,慎行就压低嗓音,询问道。“爷,您果真信得过那个裴九吗?会不会因为怕死而一派胡言?” “你认为他为何进入青天监?”龙厉话锋一转,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 “一般人想当官,只是为了财势,飞黄腾达——”慎行顿了顿,一种古怪的感觉油然而生,他跟裴九只有数面之缘,但对此人的观感向来不太明朗,若说是贫贱出身,本该浑身透着一股穷酸,但裴九却不然,仿佛骨子里有着一种跟他身份不太相符的……贵气。 “就算当了青天监的监掌,也不过是区区四品官,把这点当野心,指望飞黄腾达,出人头地?”龙厉冷嗤。“今日裴九说的那一套,就算是一把年纪的监掌景宿也不曾卜算出来,这说明什么?若他所言非虚,这世上当真有一个地方是太祖皇帝跟国师景浩选中的,那么,他的能力高于青天监所有人。财富?他若是看中钱财,隐瞒这个消息,据为己有,富可敌国,不是更符合自私自利的人性吗?” 慎行听得面色愈发凝重起来。“爷,皇后派人去裴九的老家,调查他的底细。” “她也怀疑裴九了。”龙厉扯唇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让他依旧看上去有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要不要属下——” 生生打断了慎行的话,他眯了眯凌厉的眼:“让她去吧。” 026 母老虎有什么好的 风月阁。 走入屋内,白银将门反手关上,秦长安才除下头上的锥帽,露出那张明艳的俏脸,眼睛飞快地扫过面前的三人。 没错,屋内有人,除了风月阁的掌柜冯珊珊之外,还有其他两人。 这两人,是一男一女,男子大约二十三四岁,一身蓝色常服,个头不算太高,但五官很是斯文,浓眉星目。女子就更年轻了,约莫二十岁,一袭桃色衣裙,容貌虽然说不上绝色,肤色也不白皙,却有着一双猫似的眼睛,让她原本的中等之姿瞬间灵动起来,再加上饱满唇瓣两旁的一对小小梨涡,令她添了几分柔美娇媚,很容易吸引男人视线。 “这位就是皇后娘娘。”冯珊珊低声提醒,这对年轻男女丝毫不敢马虎,毕恭毕敬地行了跪礼。 “娘娘千岁。” “娘娘,这两位就是从江南洪家来的,这是他们的印信。”冯珊珊将桌上的一封书信,递了过来。 秦长安优雅地坐了下来,一目十行地看了,再度抬起脸的时候,已经有了浅淡的笑容。 “说说吧,你们都是谁?” “洪家长房嫡子洪雁山,在家中排行老五。” “民女是洪家二房嫡女洪锦儿。” “坐。”秦长安干脆利落地丢下一个字,开门见山地说。“洪家派来一对年轻人,实在让我惊讶。” 洪雁山微微一笑,气度从容,的确像是大户之家教养出来的嫡子,并不曾手忙脚乱。“家中如今乱成一团,几位长辈很想上京面见娘娘,可惜年纪大了,经不起长途跋涉,于是商量了一整天,最终让我跟妹妹一道上京。洪家开矿已有多年,雁山十五岁起就帮着家中打点矿山的大小事宜,并非不事生产的大少爷。至于锦儿,虽是姑娘家,却不是娇养的千金小姐,算是雁山的帮手,因此,洪家才让我们兄妹两人前来,跟娘娘细谈。” “苏老爷子给我写了亲笔书信,不过,在信中总是说的模糊了些……再者,我想,这其中也不只是牵扯到一座矿山如此简单吧。” “皇后娘娘,雁山不妨直说了。洪家在去年找到一座银矿,是由雁山大哥发现的,他断定其中白银绵延百里,若是开采出来,兴许是王朝近二十年内最大的一座矿山。洪家在开矿上面,还是有点名气的,因此,各方找来人脉,就等当地官府上告朝廷,发放开矿令……谁知道……”说到这里,洪雁山有点迟疑,脸上浮现出窘迫和愤懑的表情。 “有人抢了洪家的功劳,打通了官府的关系,打算把这座银矿占为己有,取代洪家成为替朝廷开采矿山?” 洪锦儿听了秦长安的话,虽知道如今不是自己能插话的时候,但她的脸色瞬间转为惨白,一对柳眉皱的很紧,早已泄露了自己的真实情绪。 秦长安知道自己猜的没错,眸光扫过面前的这对兄妹,随意开口。“就因为洪家子弟在仕途中招惹了是非,洪家用了不少财力才把人从牢里赎出来,洪家这样的富商大户就一夜之间沦为任人欺侮的对象?瘦死的骆驼尚且比马大呢。” 洪雁山的脸色变得很不自在,双唇紧紧抿着,右手不自觉地搭在左边衣袖上,好似这是他无意识的一个动作。 眸光清冷,秦长安稍稍动了下身子,正色道:“洪少爷,恐怕你还未说出其中最关键的原因吧。” 此言一出,洪锦儿第一个坐不住了,她猛地站起身来,双眼发红,“噗通”一声跪下。“皇后娘娘,都是因为民女的关系,三年前,吴家老爷看上了民女,洪家不答应,碍于洪家还有个堂哥在仕途做官,在江南也不是小门小户,吴家遭了拒绝,也只能作罢。但是一年前,堂哥被朝廷的党派之争连累,洪家拼了命才把人保住,又因为过年的雪灾,洪家名下的不少店铺都受了影响,地方上任了新官,是吴家的远房表亲,自然对吴家诸多照应……也不知怎么地,吴家得到了朝廷的采矿令,对洪家更是不客气,用了很多不入流的手段,来打压式微的洪家……” 就在洪锦儿的嗓音之中已有哽咽的时候,洪雁山无声叹了口气,一脸无奈之色。“洪家不想因为吴家的打压而示弱,更不想因此而把锦儿送入虎口,先前为了躲避洪家的爪牙,甚至还把锦儿藏匿在一家庵堂内,但也只是让她熬过两个月的时间。因此,此次上京,雁山把锦儿一道带着,除了她是雁山的帮手,懂得勘探矿山的一些门道之外,也是想要避开这一场无妄之灾,至少吴家再蛮横,也不敢在京城胡来。” 秦长安暗忖了下,这个故事似乎并不少见,地方霸王想要强取豪夺,强娶民女,可惜对方也不是平头百姓,不愿跟地方一霸同流合污,因此才有了后面这么多事情。 她转向洪雁山:“既然洪家发现那座银矿的人是你的兄长,为何这次他不曾上京?” 洪雁山的眼底闪过一道泪光,纵然是男子,也奈何不了真情流露。“大哥是个视矿山如命的痴人,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矿山被人半路拦截,一气之下就病倒了,我们走的时候,他还在床上躺着。” “这就是你们要告诉我的所有实情吗?”秦长安的心中还是有些讶异,这种桥段,按理说即便洪家处理不来,苏老爷子若真想伸出援手,以苏家如今在江南的地位,家族里也不是没有为官者,难道还解决不了一个欺男霸女的地头蛇吗? 若只是这么简单,何必劳驾她?她是皇后,可不是查案的衙门,不负责把所有冤假错案都纠正过来,这并非她的权力所在。 “这个吴世勇……有个亲姑姑,是当朝太妃。”洪雁山的眼睛并未看向她。 当朝太妃? 这才是关键所在啊。 秦长安在脑海里搜索着,当今太妃就那么几人,不过有人常伴古佛,待发修行,还有人很少在后宫走动,当初最惹人注意的,就只有两人。 一个,是淑太妃,另一个,则是容太妃。 淑太妃已死,康伯府的势力也早已除的一干二净,她不相信还有人借着这样的名号在外胡作非为。 那么,就只剩下另一个可能,便是吴家跟容太妃有关系。 当了半年皇后,龙奕的那些后妃早已离开皇宫,但先帝的后妃大抵年纪大了,依旧留在宫中生活,但因为她们并非龙厉的生母,没有什么感情,也不好意思在秦长安面前自称长辈,招摇过市,多半都是守着自己的一寸天地,安静生活,互不打扰的。 淑太妃出事之后,容太妃就更加安静了,宫中举办宴席的时候,秦长安还是会派人前往,但基本上得到的都是婉拒。 前些日子,她耳畔还听到一个消息,据说容太妃去了宫外的三清观,一去就是半个月,后来回宫了,两人又是不曾打上照面。 若论初次印象,秦长安更偏向容太妃一些,淑太妃的性格里藏着尖锐和属于女人的野心,而容太妃就则显得平易近人多了,对于晚辈也更加豁达,于是,她当初跟龙厉说过,容太妃人好,他亦不曾反对。 “洪家兄妹,你们先住在风月阁吧,这儿有冯掌柜,你们的安全不必担心,此事若全部属实,必当还你们一个公道。”秦长安淡淡一笑,风光霁月,并未急着下定论。 洪雁山和洪锦儿自然满心感激,连声道谢。 回到栖凤宫的第一件事,就是了解容太妃此人的背景,而如今被调到栖凤宫做事的程笙姑姑是宫里的老人,秦长安问的便是她。 “程姑姑,你可知晓容太妃的闺名?” “回娘娘,容太妃十八岁进宫,是来自赣州吴家的二小姐,名字叫做吴想容。” 云想衣裳花想容。 倒是个好名字,只不过,容太妃并无淑太妃那般令人惊艳的美貌。 “先帝在位时,她是四妃之一,不知跟先帝之间的关系如何?”她狐疑地问道。 “当初最得宠的是德妃娘娘,德妃娘娘仙逝之后,先帝才往各位娘娘那里去,不过去的也不多。先帝对容太妃并无太深感情,但容太妃性子柔顺温婉,善解人意,还会为先帝下厨,当年她做的那一道桂花鸭,先帝吃过之后赞不绝口。因此,容太妃在宫里这么多年,虽然没有为先帝生下一儿半女,但因为性情敦厚,先帝才把德妃的长子交给她抚养。” 秦长安狐疑地问道。“容太妃在宫里这么多年,始终没有怀孕吗?” “若奴婢没记错,是的,皇上在她那儿过夜的次数并不多……。又或许容太妃的身子不易怀胎。” 她轻点螓首,这一番解释,的确说得通。在百花争艳的后宫里,容太妃这般的姿色,的确只能靠抓住男人的胃,才能勉强让先帝偶尔想起她,才能赢得一个“柔顺温婉”的评价,毕竟,一个男人在面对一个事事体贴的女人时,就算没多少爱意,至少也不会心生厌恶。偶尔去坐坐,即便没有缱绻情爱,但喂饱了自己的肚子,才能让一个没有子嗣的女人稳稳当当当了这么多年的妃子。 “你再想想,可有跟容太妃相关的事情,瞧上去有些蹊跷?” 程笙沉默了片刻,的确想到了什么,正色道。“容太妃在后妃之中,算是性情上佳之人,对下人从不打骂,若要真挑点毛病,就是她尤其爱干净——据说有一次她娘家的兄长和外甥上京,进宫见她一面,等人走了,她让宫女把自家兄长和外甥喝过的一套茶具全都丢了,连坐过的两把椅子都当成柴火丢去御膳房,简直是爱干净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这话还是当年跟随容太妃的宫女跟奴婢感情好,一时不小心说漏了嘴,或许知道的人并不多。” 这世上的人形形色色,有人邋遢,有人爱洁,本不是稀奇事,更何况秦长安身边就有一个爱洁成癖的男人,自然不当一回事。只是,来的是自己娘家亲戚,容太妃的这一番举动,的确有些过头了,这说明了什么? 掩藏在爱洁这个原因之后的,还有更深更不能见光的理由吗? 她本以为容太妃极为护着自己的娘家人,因此,那个吴世勇才有胆子在外嚣张跋扈,胡作非为,就算明着不敢自称有个当容太妃的姑姑,但若不是宫中有人身居高位,吴世勇必当不敢这么做。 “娘娘,容太妃今日又去三清观了……。” “不是回来才半个月吗?” 程笙揣摩了下,才说道:“奴婢觉得容太妃很可能有修行的意思,皇上那边您也清楚,他向来懒得跟先帝的后妃打交道,让她们留在宫里,无非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再者,容太妃或许因为太上皇的退位,心如明镜,或许常常出宫,也是给自己找一条出路。” 这么说的确没错,淑太妃是抚养龙厉的女人,但是出事之后,龙厉照样六亲不认,更别提容太妃了。容太妃当年抚养的是龙奕,跟龙厉可是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如今龙奕都被赶到山脚下的小行宫去了,容太妃当然行事要更加低调,免得招惹了龙厉,晚年不得安宁。因为如此,才频频去道观,营造一种清心寡欲的氛围吗? “派人去三清观守着,免得有事发生。”秦长安转向一旁的徐长芳,当机立断地说。 “是,娘娘。” 她似乎有点明白苏老爷子的用意了,若吴家没有一个太妃当靠山,那么,这事根本不必捅到她这边来,但因为有容太妃这一层关系,吴家跟洪家之间的冲突,就变得更加复杂难解。 …… 龙厉往栖凤宫走去,走到一半的路上,前面的宫人跑过来,低声说道。“皇上,娘娘不在栖凤宫,去了百兽园。” “摆驾百兽园。”龙厉下颚一点。 踏入百兽园的时候,他看到的是这样的一幕,树荫下站着一人一虎,秦长安手握一个七彩绣球,往上一抛,白虎却不曾跃上半空,咬住绣球。 而是懒洋洋地等着,等到绣球落地,才一步步地走过去,用前爪拨弄了两下,态度十分敷衍。 秦长安心生狐疑,眉头紧蹙,低声呢喃:“虎头,你怎么回事?我看你最近越来越懒了,动也不肯动,瞧瞧你肚子上的一团肥肉!” 白虎却不曾马上振作,而是将七彩绣球拨弄到秦长安面前,身子一软,往草地上瘫倒,索性将白花花的肚皮暴露在她的面前,四爪朝天的模样,逗得她忍不住轻笑。 揉了揉它柔软的肚子,觑着它宛若一头大猫般的慵懒模样,看着它的虎目眯成一线,最近她来跟白虎玩的时候,总觉得它无精打采,就算掏出它平日最爱的绣球,也无法吸引它的注意。 “怎么不高兴?要不要给你准备爱吃的山鸡?” 虎头置若罔闻,被主子揉着肚子,很快就发出呼吸声。 秦长安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可惜你不会说话,否则,我还能知道你到底怎么了……” “要知道虎头犯了什么毛病,其实也不难。”身后传来一道清滑的声音,再熟悉不过,她马上回头,果不其然,龙厉朝她笑着走来。 “你知道?”她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住在皇宫,不愁吃喝,整天追着那两只灵隼玩闹,除了一件事之外,它的生活没什么不完美的。”手臂自如地贴上她的腰际,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白虎:“在朕看来,它还比上回瘦了点。” “是吗?” “这大块头,应该是发情了。” 发情?秦长安当真没想过这个可能,美眸撑大,眼底尽是不敢置信。 龙厉挑了挑眉:“这有什么稀奇的?它不再是你救下来的一头小老虎了,它陪伴你两年多。野兽跟人一样,也会有欲望,迟早要去森林里找一头母老虎,再生一窝小崽子,总不能一辈子独来独往,孤苦伶仃吧。” “我没料到这么快,就要跟虎头分开……把它送到森林里,它过惯了自由随性的生活,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秦长安满心不忍。 “那也不一定,既然在你危险的时刻,它能挺身而出,就说明你们之间有着某种联系,它能够感应到你的存在。分开,是为它好,为它负责,但不见得就是永别。” 眸子闪动几下,心头涌上几分失落,她无法否认龙厉的话,白虎不是一只猫儿,可以一辈子豢养在自己身边。它从山林中来,理应往山林中去。 “放心吧,朕让人今夜就把它送到最近的松山里去,那里一向有老虎出没,是时候让虎头回归自然,这是它的天性,也是野性,不该被压抑。” “就照你说的办吧。”说完了,她再度俯下身,揉了揉白虎的脑袋,它看上去心不在焉,当真跟往日那副虎目凛然,威风八面的模样,相差甚远。 心纠结了一下,但并未迟疑太久,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 从身上解开一条翡翠珠链,系在虎头的脖子上,此次一别,不知道多少年之后才能相见,若是隔了几十年,她认不出虎头,好歹也能凭借这一个信物断定它是自己的虎头。 虎头懒洋洋地睁开虎目,脖子上传来一阵凉意,在炎热的六月天,很是舒爽,虽然不知道自家主子是何用意,但还是将脑袋靠过去,蹭了蹭秦长安的手心。 “虎头,你脱离山林久了,若是遇到凶猛的同类,千万要小心啊。”轻声嘱咐着,哪怕虎头听不进去,但她还是不能不交代一番,说着说着,嘴角的笑意最终敛去了。 说完了,她不再优柔寡断,转身就走,走到百兽园的门口,朝着守卫说了句。“待会儿,给虎头抓几只山鸡丢进去。”最后一顿晚餐,希望虎头能吃的饱足,到了山林,猎物再丰盛,也是需要自己狩猎,不知虎头能否很快开始新生活? “属下遵命。” 一路上,龙厉留意着秦长安的反应,两人并肩而行,却径自沉默着。 走入栖凤宫的内室,她蓦然转身,突然抱住龙厉,双臂环住他的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久久不发一语。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能闻到她发上的馨香和他肌肤上散发的清冽气息,他直视着那双漂亮的水眸,深黑的眸子里仿佛闪烁着一团火花。 “送走虎头,心中难受?” “是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算是野兽,养在身边久了,也是能日久生情的。” 龙厉扯唇一笑,将薄唇贴在她的额头上,就这么任由她抱着,过去他无法靠近秦长安的心,只认为她是个硬骨头,吸引了他的注意,如今靠近了才发现,她的果断坚决,不妨碍她同时拥有一颗细腻敏锐又不失善良的心。 “你呀,何必太过伤心?虎头是去找母老虎了,说不定多开心,一回到林子里就快活的找不到北。”手掌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抚摸,唇边却又吐出一贯的嘲讽,嗓音有笑,他看上去着实不如秦长安那般难过。 “母老虎有什么好的?比我这个主人还好吗?”虽然答应把虎头放归山林,但心里终究还是酸酸的,她话中带刺,很不服气。 “唔,若说这母老虎有什么好,过阵子,虎头自然能明白……虽然脾气肯定是凶悍了点,但纠缠的时候自有一番风味。”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瞳,紧紧锁住面前那张带些愤愤不平的俏脸,唇畔含笑,慢条斯理地说道。 秦长安哼了一声,一拳击打在他的胸口上,脸色冷凝了几分。“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一口一个母老虎,分明是拐着弯骂人呢。” 027 羞于启齿? , “朕有的正是切身感受,知道家里有一头母老虎的好处,这才希望虎头尽早走上正途,成双成对。”他捉住她的拳头,虽然还是笑着,但语气多了几分认真,认定这是夫妻之间打情骂俏的某种方式,更是喜爱她在自己面前的直率坦诚。 这世上所有人都把他当成皇帝仰望,若连自己的女人也是这种态度,日子未必过的太无趣。 心里咯噔一声,她突然回想起来,之前还有一人当着她的面说她是母老虎,是谁呢? 是裴九。 “怎么分心了?想什么呢?”龙厉以为她还在担心虎头被送走的事,手掌摸上她的脸,她的思绪突然被打乱,微微一愣,但下一瞬,无意识地避开了。 他的手掌几乎是轻轻擦过她的面颊,如今手心一片虚空,一抹锐利光芒在眼底转瞬即逝,但他还是自然而然地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是不是站的太久,累了?” “也许吧。”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人撩拨了一下,她低下头,深吸几口气,才能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心情一度有些混乱,她当然不愿承认,自己在面对丈夫的时候,脑海里竟然闪过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 只是意外罢了。 她如此安慰自己,只是却又说不清楚,到底自己为何会产生这种混乱? 两人一道用了晚膳,龙厉径自前往净房沐浴,她隐隐约约明白今晚有事发生。果然,等她洗了身子,浑身清爽地走回到内室,果然发现,面前摆放着一张美男出浴图。 他身上的白色袍子只算是披着,衣襟不曾系上,露出坚实的胸膛,经过几年时间,他肌肤依旧白皙,却不再给人一种病弱美男子的感觉,毕竟身上的线条精实,不容小觑。墨色长发披散在脑后,长度在腰部以上,却养的极好,再加上他此刻的姿态……一手撑着下颚,一手搁在腰际,看似慵懒,实际上却暗藏伺机而动的爆发力。 “还不过来?”他瞥了不远处的秦长安一眼,嗓音清滑,听上去有些不耐。 “这就过来了。”因为夏日炎热,沐浴之后就要睡下,她只着一套白色绸缎里衣,里头空空如也,擦洗过的长发落在胸前,腹部已有明显的弧度。 察觉到妻子这一套衣裳的玄机,龙厉的眼神骤变,一把拉过磨磨蹭蹭的女人,顺势就把她压在身下。 “怎么不穿肚兜?故意的?嗯?” 秦长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热。”最好是她大着肚子,还有闲情去勾引他! “现在就热了?待会儿岂不是要烧起来?”他哼笑道,话音未落,薄唇已然落在她洁白的脖颈上。 “我不要在下面。”她担心他压着自己的肚子。 一个翻身,他握住她的腰肢,那双眼黑漆漆的,仿佛没有半点光亮,语气却是十足的霸道专制。 “既然你在上面,就要做好准备,今晚不准求饶,朕可要尽兴。” 双耳发烫,秦长安却没有拒绝,心里多少有些好奇。 在她怀孕期间,两人有过几次欢爱,毕竟这已经是第二次怀胎,在房事上面夫妻俩都有过经验,知道如何做不会伤着孩子。而龙厉尽管得不到平日的淋漓尽致的结果,也不能尝试平日里五花八门的招式,一个晚上多半要个一回,最多也不会超过两次,从不刁难她。 可是,今晚他怎么说要尽兴? 一个孕妇如何让他尽兴? 很快的,秦长安就明白了,他要的是何等的尽兴。 可当她明白的时候,已然浑身香汗淋漓,四肢酸软,倒在他的怀里,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累了?”他神色自如,噙着笑意问道,手指若无其事地划过她光洁的背脊。 秦长安眉眼未曾,目光落在自己手臂上的一个个痕迹,如今白天她穿的是宽松的夏装,稍稍一抬手,广袖就能滑到手肘,若是被身边下人看到,知道他们夜晚的激战多么热情,她这个主子还如何维持一贯的威严? 抬起脸的时候,眸中闪过一丝恼意,又像是羞意,恼的是龙厉的不知餍足,把她从头到尾啃到骨头都不剩,完全不顾忌她是孕妇的身份;羞的是明明两人已经当了两年多的夫妻,男欢女爱本该再无任何新意,可他就是有办法能挑动她身为女子的细腻感官,让她无法抗拒,甘愿深陷其中。 “可惜啊,还想再来一回的。”龙厉脸色不变,一双眼春色莹亮,黑发稍显凌乱,披散在枕头上,衬托那张俊美脸庞,说有多风情就有多风情。尤其唇边荡漾的笑意犹如清风朗月,再配上那无边魅惑的气质,有种教人迷醉的诱人风采。 她凝视不语,不知为何,她真的觉得这个男人今晚故意在诱惑她,善用他全身的优势,毫不保留地吸引她、招惹她。 “可惜什么?等生完孩子,迟早都是你的……”她嗔怒地斜了一眼,靠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心房有力的跳动,两人相拥而眠的感觉的确不坏,若他刚才能够更温柔更节制一些,那就更好了。 沉默了半响,龙厉才淡淡地应了一声。“当然,你本就是爷的人,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是。” 她没再吭声,闭了闭双眼,陷入短暂的小憩,感受到自己身心渐渐平静下来,两具身体黏糊糊地贴在一起,实在不太舒服,刚想从他身上爬下来,腰际突然被人扣住。 “几天前,朕差点杀了裴九。” 什么?! 她猛地睁开眼,但睁开眼的时候,已然感受到某人阴沉的目光锁住她,哪怕两人不曾四目相对,被阴森笼罩的瞬间,已然如临大敌。 糟了,她不该这么意外的,毕竟,裴九算是什么人,她不过是不想看他一身本事被无端端地埋没罢了! “他喜欢你。” 听闻身后突然传来一句,秦长安顿时感到汗毛直竖。 龙厉靠着软垫,闭目养神,语气很轻,但轻到太恐怖,让床上刚才还缠绵悱恻的气氛直接冻结成冰。 秦长安一句话都不说,侧头看着面前垂下的金红色帐幔,上头绣着精妙的花鸟图,只因她尚且不知该回答什么。 “不想说点什么?”龙厉的手掌覆在她光洁圆润的肩头,她肩膀上受的那一掌,如今已经看不出任何红肿,肌肤也重新回到白皙,当初那一幕凤凰涅槃的惊人场景,早已成为脑海中的画面。 他将下颚抵在她的肩窝,胸膛贴着她的美背,周遭格外安谧,静的能听清楚两个人的呼吸声。 “裴九怎么会喜欢我?” “不会吗?”龙厉又问。 她的心猛地跳了几下,这男人是在试探什么吗?为什么要在结束一场欢爱之后,提起裴九的名字? 深吸一口气,脸上早已归于平静,她转向身后,定定地看着他,下巴微抬。“这世上喜欢我的人多了,裴九他算老几?” 龙厉的唇边勾着笑,心情竟然因为她的这一句话,变得出奇的好。 这小狐狸当真猖狂过了头,需要治一治。 “是啊,喜欢你的男人的确不少。”光是在北漠,就有一个迟迟不肯死心的萧元夏,一个对她欣赏不已的蓝颜知己公孙晔,一个梦寐以求自荐枕席的小倌夜清歌,还有一个借着给妹子治病的幌子,一路从北漠追到金雁王朝来如今还不肯走的吴鸣……。啧啧,不知不觉之中,这女人已然招惹了这么多家伙。 这些男人之所以无法跟秦长安修成正果,是因为她没有点头答应,有朝一日,一旦她一点头,这四个男人想必都愿意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而秦长安的魅力,就在于她靠的不是那张脸,靠的不是美色,就能让男人对她印象深刻,惊为天人。 “关于这事,我也质问过裴九,他说我的长相跟他妹妹有点相像,恐怕因此而想要跟我亲近一些吧,哪有你说的什么喜欢不喜欢?”她嗤笑一声,主动搂住男人的脖子,但身旁的身躯却陡然一震。 “妹妹?”他眸光轻扫,“你可曾听清楚了?” “他对你怎么说的?”秦长安直觉不太对劲,脸上的笑意一分分敛去,她可不希望裴九成为他们夫妻之间的最大阻碍。 “他跟朕说的,那是他的心仪之人,可惜两人不欢而散,等他再次听到她的消息时,人已经死了,他追悔莫及——”他顿了下,那双犹如古井般幽深的黑眸定在帐幔上的某一处,然后,准确无误地望入她惊慌失措的眼底。 她低呼一声,十分震惊。“不会吧?他喜欢上自己的妹妹?” 这不就是……不伦吗? “听他的意思,那个女人先爱上他,但他迟迟不曾接受,才会遗憾终身。”他不冷不热地回了句。 这下子,秦长安更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这都什么事啊?妹妹爱上哥哥,哥哥也喜欢上了妹妹,但最后却阴阳两隔,悲剧收场?! 怪不得,她有时候觉得裴九看她的眼神,总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古怪……原来,他年纪轻轻,也是个有故事的男人,而且,还是个鬼故事啊。 “这裴九该不会是受了刺激吧?”她抖落一身鸡皮疙瘩,这副避之不及的神态落在龙厉眼里,总算扫除了他些许的不快。 “朕姑且相信他一次,更何况,留他一命还有用。若他说的都是谎言,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朕随时都能要他的小命,到时候,朕会让他知道,糊弄朕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而这个代价,他是不是拿得出来。” “嗯。”她无意争辩,事实上,一旦裴九说了谎,就是欺君之罪,到时候,龙厉是打算把人五马分尸还是凌迟处死,她管不了。 好似看出她的一丝挣扎,墨黑的眸子像是凝了一层冰霜般,定定地盯着她,眸光透着不悦。 她还是想为裴九求情吗? 嘴上不说,但不见得心里不想。 这个想法,令他怒火中烧,突然,他抬起她的下颚,嘴角勾着冷漠的笑意,俊美的脸庞缓缓俯下,在她的唇瓣上,落下轻不可及的一吻。 但是这个吻,却很是冰冷。 他望入她的眼,神色冷漠,她闪躲不及,只能狼狈地跟他双眼交汇。“恢复力气了?再来。” 再来? 秦长安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放亮,如今是六月,天亮的早,她的脑袋一片混乱,稍稍动了下身子,身下铺着的绸缎就被染湿了。 她眉头轻蹙,很快就被身体上各处的酸痛压得疲倦不已,她明明记得昨夜睡之前,他帮她清理了身子,怎么又会有这些属于他的东西? 这般想着,才记起不久之前,自己朦朦胧胧被摆弄了一会儿,就是那时候吗?他上早朝之前还不忘吃饱了再走? 这男人,真是疯了不成? 她在床上赖了会儿,才在翡翠的伺候下,沐浴更衣,坐在贵妃椅上用完了早膳,身体才多了几分力气。 问过下人,才知道虎头在昨夜就被安全送走,清晨就到了离京城最近的松山,至于能不能在里面尽快找到一头看得顺眼的母老虎,那是后话了。 她隐约觉得两人之间好似发生了什么,却又不知道症结在何处,当真是因为裴九这个人的莫名出现吗? 但仔细来说,对于龙厉那么骄傲的男人,就算有个情敌,至少该是萧元夏这般的档次,毕竟对方是皇子出身,如今是北漠新皇,勉强够格。可惜,在龙厉眼里,萧元夏也是个很一般的男人,完全不可能激发出他内心的紧张感,裴九……一个年仅二十一岁的年轻男人,不过是有点异于常人的能力,除此之外,可以说是一无所有,真是入不了龙厉的眼。 龙厉是什么人? 他是一个拥有金雁王朝的江山,站在天下最顶端的男人,若说裴九的存在激怒了他,让他心里有了恐慌和不安,秦长安会认定这是一个最可笑的笑话。 可是,昨晚他毫不压抑的索求又是怎么一回事? 接下来的三天,秦长安依旧在调查洪家和吴家的矛盾,洪家兄妹说的没错,吴世勇是容太妃的亲侄子,已有四十岁,是吴家二老爷,人长的五大三粗,还肖想比自己小上二十岁的洪锦儿,怪不得洪家长辈死也不肯答应。 但是怪就怪在,她派人查了一通,却发现容太妃对于自家娘家吴家的态度,跟淑太妃截然相反,她自从成为后妃之后,就很少见过娘家人。当然,因为吴家远在赣州,后来几个兄弟分家了,有人去了江南安居,用程笙姑姑的话说,容太妃就算当年得了先帝的宠爱,也是后宫之中少数几个不会让先帝担心外戚壮大的一人。 “或许,容太妃当年进宫选秀,并非出于自愿。”程笙姑姑这么说,轻微地叹了口气:“其实这样的人也不少,见的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后妃们每个都有不容小觑的娘家,多半都是家中长辈做主,将她们的名字写上秀女名单……容太妃进宫后,许是心里不舒服,既然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又何必还对娘家呕心沥血?” 容太妃并不曾任由娘家人利用她的名声,肆无忌惮地在外横生事端,相反的,她守着深宫的一方天地,怡然自得地活着,至于娘家人好不好,仿佛不再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不爱多管闲事,不爱多操心,因此,她才能养成后宫女子少有的平易近人、豁达明朗。 既然如此,吴世勇又何来的底气呢? “娘娘,容太妃回宫了——”程笙姑姑在送来午后点心的时候,顺便说了句。 秦长安正是不明白了:“这次去了三清观,才几天而已?”容太妃在后宫就是享清福的老人,其实她如果更喜欢在道观自由自在的生活,大可不必如此折腾,就算她要在三清观待个个把月,宫里也不会有人在意。 话音未落,徐长芳已经快速走入栖凤宫,她一身短打衣裳,并未身着宫装,一条麻花辫盘在头顶,是一副武装女子的飒爽英姿。 “娘娘,我回来了。” 她朝着徐长芳微微一笑,开门见山。“此趟可有收获?” “昨晚容太妃收到了一封信,是她身边的荭良姑姑亲自送去的,我在屋檐上守了许久,等屋内熄灭了蜡烛,荭良姑姑才端着盆子出来,把东西倒在墙角下。”徐长芳从怀里掏出一个灰色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些灰烬,以及几片来不及烧毁的纸片。 “你做的很好。”秦长安丢下一句,很快将几片纸片拼凑起来,虽然只能看出两三行字,但不难看出这封信从何处而来。 想来吴家还是知道了洪家兄妹上京一事,终究是慌了,误以为他们孤注一掷,要到京城告御状,想要自家姑姑想想法子。 但吴家没想到的是,洪家兄妹如今就住在名动全城的青楼中,更想不到的是,洪家兄妹来京城要见的不是当今天子,而是她这位皇后。 容太妃收到了信,才会匆匆忙忙赶回皇宫,那么,她会采取什么对策?是继续跟过去在宫中几十年清心寡欲的生活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试图掩盖愚蠢的娘家人犯下的过错,再把自己也搭进去? 她眼前看到的,约莫只是这封信四分之一的内容,至于其他的文字话语,全都在火中烧的干干净净。 是否,那封信里还有别的内容,会是什么?哀求、威胁还是别的? “娘娘,三清观有问题。”徐长芳又说。 秦长安瞥了翡翠一眼,翡翠马上意会,低头退下。“奴婢去御膳房拿玫瑰冻。” “什么问题?” “一时也难以说清,只是直觉而已。三清观的主事者是个叫做无心的老道姑,比容太妃年轻几岁,约莫也有四旬开外——” 秦长安弯了下嘴角。“那叫女道士,长芳。” 徐长芳没太在意,点点头:“那个女道士常常去容太妃的厢房,往往一两个时辰之后才出来,而且怪的是,荭良姑姑还在门外守着。” “这有什么奇怪的?当年我们陪淑太妃去水月庵,这些人说是不理世事,却也十分圆融。若没有一点身家背景,那里的主事者不管是尼姑还是道士,可不会轻易浪费时间。后妃在后宫久了,难免心里多得是秘密,需要有人倾诉。” “可是,我在屋顶上听到里头不是在讲什么道法佛经之类的,里面有些动静,但声音不大,还有点……”徐长芳露出一个很不自在的表情,凑到秦长安耳畔,压低嗓音。 就在秦长安狐疑地看到一向风风火火一派豪迈的徐长芳脸色不对劲,还刻意地跟她耳语,不由地长了个心眼,当徐长芳的“羞于启齿”四个字落入自己耳朵,她更是脸色大变。 028 到处都是秘密 “长芳,你说的那层意思,是我如今正想着的吗?”她一脸凝重,再无半点笑意。 “娘娘跟我都是成过亲生过孩子的妇人,我听着很像,但因为不曾亲眼所见,所以也不敢把话说死。”英气的徐长芳说到这里,也不禁有些脸红。 “这话可不能乱说,还好我把人都支开了。” 秦长安越想越是不安,端起桌上的红枣茶喝了一口,心情总算归于平静,这才再度看了一眼徐长芳。“这两日你来回奔波,想必也累了,早些去歇息吧,此事务必要保密。” 徐长芳一走,内室只剩下她独自一人。 秦长安眉头紧锁,直到喝完了半壶茶,程笙姑姑跟白银才走了进来。 “白银,你好久没动拳脚了,给你个机会,不惊动任何人,掳走一人,至于送到哪里去——”她眸光清冷,语气更冷。“先送到风月阁,交给冯珊珊,让她把人藏起来,我一有空就出宫。” “主子说的是谁?” “三清观的无心女道士,约莫四旬年纪,别找错人了。” “现在就去吗?” “对,今日就去。”秦长安神色沉静:“程笙姑姑,你送白银出宫,就说我有事要她去办。” …… 风月阁。 “娘娘,我把那个女道姑藏在地室内,每隔两日在她的饭菜里下一点迷药,让她昏昏欲睡。”冯珊珊跟在秦长安的身后。 “嗯。”秦长安轻点螓首,迷药是她给冯珊珊的,毕竟做青楼生意,来的客人都是三教九流,若是遇到麻烦,冯珊珊应该学会招呼一些特别的客人。“用了几次迷药?” “刚满五次。”这个女道姑送来已有一阵子了。 秦长安思绪分明,她研制的这种迷药,用的时间久了,就会让人神志不清,当然,一个人的理智若是崩溃了,反而容易暴露自己的弱点。 心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十天前徐长芳的话,至今在她心里造成不小的影响,既然她已经生出了疑心,何不试一试? “姗姗,找个伶俐又标致的姑娘过来。” 冯珊珊心领神会,很快领了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过来,对方脸上有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水汪汪的,一看就让人想要好好怜惜。 小姑娘换上了一套朴素的灰蓝色衣裙,打扮成风月阁花娘旁的丫鬟一样,但是朴实的装扮无异是为她楚楚可人的气质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味道。 秦长安看得很满意,点点头,于是乎,这个小姑娘就端着饭菜去了地室。 冯珊珊带着秦长安到了暗室内,地室做的很特别,隔着一堵墙,就可以窥探对面的光景,因此,在墙上挖了个四四方方的孔洞,约莫手掌大小,对面的墙面上则挂着一幅画卷,让人难以发现墙后还有人偷窥。 当初买下这座青楼的时候,秦长安尚且不知道青楼地下还有这么一处地方,是冯珊珊在两个月后才发现的,想必是前青楼主人开辟的,至于派做什么用场,倒是让人深想。在青楼这种地方,无非是为了满足世人对美色和欲望的追求,不少达官贵人在这方面有着可怕的怪癖,这个暗室多半也是为了这些人才存在到如今。 地室里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个身穿灰衣的女人,过了一会儿,她悠悠转醒,靠在墙上,目光稍显空洞,好似还未彻底回过神来。 秦长安的眼神透过方孔,直直地落在这个女人身上,的确有些年纪,大概四十岁左右,不过,却跟她想象中的那些出家人不太一样。 这世上的出家人,无论是尼姑还是道士,多半常年住在山中的尼姑庵或者道观中,人人吃素,之前她在水月庵见过的尼姑,多半面如菜色,身子扁平干瘦,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跑般。 但这个叫做无心的女道士,不像是尼姑一般必须剃发,梳了个发髻,皮肤十分白皙剔透,五官倒不是特别出众,细细的眉毛,丰厚的唇。道袍下的身段,看得出来十分丰腴,胸口丰盈很饱满。 若不是无心是白银直接从道观里掳过来的,身上的道士装扮完好无损,否则,她几乎要怀疑,无心养的一身富态白嫩,看上去不是清贫吃苦的修行人,反而是养尊处优的贵夫人一般无二。 门口传出“吱嘎”的声响,无心幽幽地望过去,意识还未彻底清醒,整个人云里雾里,仿佛身在梦境中虚幻。 冲着自己走过来的,是个美貌清纯的小丫鬟,看上去嫩得很,大概还不满十七岁,手里端着饭菜,但是此刻饭菜的香味无法勾动她的食欲,反而令她的双目陡然放光。 “无心师父,奴婢给你送饭来了。”小姑娘怯生生地说,演戏的功夫的确很不错,十分自然,完全不像是风月阁刚收的花娘,演什么像什么,胜过台上的戏子。 无心误以为自己在做梦,当然不再拘束,她笑眯眯地等小姑娘走近,在床边的茶几上搁下一碗饭,若无其事地问道。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春兰。” “好名字。” “不敢,无心师父,你快点吃吧,奴婢走了。” “你在旁边坐坐吧,等吃完了,你顺便把碗筷收走,免得来走两趟。” “无心师父,那……好吧。”小丫鬟依旧拘束地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吃饭的无心,但无心随意扒了两口,就把碗放下了。 “春兰为何会当丫鬟?” 此言一出,小丫鬟顿时红了眼,呜呜呜地哭出来。“家里兄弟姐妹多,养不活,只能把我卖了……。呜呜呜……。” “不要再哭了。”那只保养得像是富家太太的手往小姑娘白皙小手上轻轻一覆,佯装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气:“众生皆苦。” 蓦然,小姑娘有种恶心的感觉,鸡皮疙瘩全冒出来。 而在墙后看到这一幕的冯珊珊不由地望向身旁的秦长安,压低声音说道:“娘娘,此人当真是出家人吗?” 秦长安没有回答,不管谁看,都感受得到无心的举动十分不合时宜,若把无心的脸换成是男人的,一看就是在调戏美貌小丫鬟的登徒子。 就在无心拉过惊慌失措的小丫鬟,揉着对方的小手,哄骗小姑娘跟着自己一道双修,可以体会修道极乐,那些混账话落在墙后两个女人的耳中,更是惊愕至极! 小丫鬟最终还是逃脱了开来,连碗筷都顾不上拿,奔出了门外,同时,无心饭内的秘药开始发作,她稀里糊涂地叹了口气,流连忘返地摸了摸自己的手,仿佛还在感受小丫鬟年轻细腻的肌肤。 “哎,小姑娘就是好,水灵灵的,娇滴滴的,总比伺候宫里那个老的强多了——”她懒洋洋地说,眼皮越来越重,说完这一番话,又软软地倒下去,很快就发出细微的鼾声。 秦长安的脸色奇差无比。 冯珊珊心中不安忐忑,陪着秦长安离开地室,皇后就一脸冷若冰霜,浑身散发出来的威严气势,令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因此站了半天都不曾开口。 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秦长安的眸光转为清冷,她看向心神不宁的冯珊珊,低声道。“刚才你都看到了,说说你的想法。” “这个女道士她……该不会是个磨镜的吧。”冯珊珊迟疑着说。 “据你所知,这些人很多?” 冯珊珊摇了摇头:“娘娘,我虽然沦落风尘,过去却也是官家闺秀,若是家中没出事,恐怕这辈子都不知道世上还有断袖之癖的男人,也不会知道还有女人喜爱女人的……。不过在青楼整整三年,就算自己反感厌恶,老鸨还是会教导一些隐秘的东西。不过,来青楼的多是男人,好男风的是有,而且还见识过有的男人是男女通吃的……唯独这种人我只是听说,不曾真正见过。” 秦长安失笑,男人爱男人,女人爱女人,还有男女通吃的……这都什么事儿?真是衬托的她更像是井底之蛙,孤陋寡闻了吗? “女人跟女人之间,也能有情欲?”因为她是医者,学的就是阴阳调和,才是世间正道,却不懂女子同样能给女子带来慰藉。 冯珊珊面露尴尬:“我看过春宫图,图上的女人多半靠的是一些……。特殊器具,娘娘还是不知道的好。” 秦长安几乎是瞬间恍然大悟,这下子,总算明白,那个无心,是个女人,却是个假男人啊。 女子跟女子的情爱里,必然也是一方扮演女子,另一方扮演男子。 “娘娘,洪少爷来了。”冯珊珊的声音,打破了秦长安的思绪,她点点头,不再神游天外。 “娘娘金安。” 抬了抬眼皮,她望向面前称得上一表人才的青年男子,神色淡淡。“吴家可有什么动静?” “吴世勇派人来了京城,几乎把京城的每一家客栈都搜遍了,幸好娘娘眼光长远,未雨绸缪,我们兄妹躲在这儿,才不被洪家的爪牙发现。” “我们到底还是小觑了他,本以为京城是天子脚下,他断然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没想到——”秦长安凉凉一笑,语气讥讽。“若让吴家安然无恙,还有王法吗?” 洪雁山掷地有声:“娘娘若能把吴家绳之以法,还洪家一个清白,洪家愿意为娘娘当牛做马,就算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或许因为他实在太激动,就在他下跪行礼的时候,秦长安窥到他的左边衣袍,争当她狐疑地多看两眼,却映入一双狭促的眼内。 “你那是?” 见秦长安的眼神实在犀利,洪雁山难掩心中的慌乱和尴尬,事实上,他面对自己的身体,一向从容,却不知为何此刻竟有些无所适从。 但最后,他还是缓缓拉开左边衣袖,让左手暴露在空气之中,故作平静地说。“天生如此。” 看着是一个五官端正英朗的青年,气度也不差,但竟然有着一双完全不同的手,右手是正常的男人手掌大小,而左手的手腕处猥琐,下面的手就像属于一个三四岁的幼童的,虽然五根手指一根不少,但成年男子身上有着这样的一只小手,的确违和。 感受到秦长安非但不曾迅速移开视线,而且看得更加关注,洪雁山的脑袋轰然一声炸开,颧骨上飞上两团红晕。 “娘娘,雁山的残手太丑了,您别看了……。”这只手,一直都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哪怕他已经可以非常自然地应对任何陌生人的瞩目,甚至是异样的目光。 这二十几年来,他自认为自己做的很好,在洪家,是个不负众望能够担当大任的嫡子,没有被天生的残缺拖累。 但是在江南,他遇到不少女子,结交的时候兴许对他怀揣爱慕之情,但一旦看到他的残手,一个比一个逃得快,或许这就是他二十多岁还不曾成亲的真正原因。 是了,这就是上苍给他最大的磨炼,给了他一张可以说是很正派英俊的脸,同时给了他一只丑陋不堪的残手。 可惜他想遇到一个始终能对他态度如一的女人,家世容貌都不重要,只要她不怕自己的这只残手,他就愿意一辈子对她好…… “能走过来给我瞧瞧吗?”她轻声问道。 洪雁山浓眉紧锁,如鲠在喉。“恐怕这不合规矩。”寻常人家尚且讲究男女之防,更别提秦长安乃当今皇后。 “怕什么?冯掌柜和我的大宫女都在,这可不是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再者,我是出于医者之心,想看看你的手。”秦长安抿唇一笑。 洪雁山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脸上的红晕迟迟不曾消散,说不上来为了什么,他还是把左手伸了出去,心中十分纳闷,他不是很讨厌别人异样的目光吗?不喜欢被同情被怜悯被嘲笑,哪怕只要是对方的眼神里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单纯,他都会马上竖起防备的城墙,不让别人影响到自己。 “左手能使力吗?”秦长安垂眼,看得仔细,笑容早已敛去,令那张明媚的容颜看上去很是平和。 “可以,只是使不了太大的力气。”鬼使神差,他回了话,心跳依旧乱七八糟。 “你的右手完好无损,实际上,左手虽然抵不上太大用场,但不至于让你沦为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不是吗?”她始终都只是观察而已,不曾伸手触碰,毕竟,这个男人的防备心等同他的自尊心,她无意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是。”他哑然开口,虽然无法否认,但没有人愿意与生俱来就有残缺,而且,还是永远都无法治好的残缺。 “还有一点,我要更正,你的左手一点也不丑陋,就像是孩子的小手,看上去纯真无邪,稚嫩可爱。我们每个人小时候的手,不都长这样吗?” 无邪?可爱? 洪雁山的脸更红了:“娘娘,这些字眼不该出现在一个男人身上。” “你瞧,你误以为自己已经一点也不在意了,其实,比那些无关紧要的外人更在意的人,一直都是你自己啊。” 他猛地抬起脸,那一刹那顾不得男女之防,顾不得自己是家教出色的子弟,不该直视一个女人的眼神,却又难以避免那种被雷电劈中的感觉,好似那一刻,他才真正看懂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心。 认定自己足够强大,事实上,他只是怕被伤害。 一语惊醒梦中人。 “洪雁山,洪家派你上京,让我看到你这只所谓的残手,兴许,这是一个契机。”秦长安离开的时候,留下这一句话,在洪雁山听来,有着某种难以揣摩的深意。 直到亲自把秦长安送走,冯珊珊折回来的时候,还看到洪雁山留在那间屋子里,她笑了笑。“洪少爷,皇后娘娘的医术高明,或许……。” 就连这位风雨阁的大掌柜冯姑娘,也是把话说一半,喜欢吊人胃口。 或许什么? 洪雁山很想追问。 可能吗?他的这只残手还有救? 心思不明,双眼晦暗,落在自己的左手上头,秦长安说,这就是一只孩子般的小手,不曾长大,实际上,跟丑陋残缺无关。 ……。 刚回到皇宫,就看到翡翠在栖凤宫的院子里来回踱步,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 “娘娘!” “怎么了?” “容太妃来了。”翡翠指了指身后:“半个时辰前就到了,奴婢说了娘娘今日有事出宫,她却不肯走,说是要等您回来。” 她虽然是皇后身边的人,却也不敢驱赶太妃,容太妃的耐心实在好,她只能让其他宫女留守,自己到院子里来接应。 “有什么好慌的?进去吧。”秦长安浅浅一笑,红唇微抿,笑容早已不达眼底。 看到秦长安来了,容太妃还是站起身来,笑吟吟地说。“皇后这么快就回来了?” 按照后宫惯例,太妃是她的长辈,是不用对她行礼的,若是遇到个专横跋扈的,譬如野心勃勃的淑太妃,反而一门心思要对晚辈指手画脚,倚老卖老。 但这一点,容太妃当真做的很好,她为人处世的法子,令人感受到的只有长辈的温和慈祥,而无吹毛求疵,傲慢刁钻。 “在宫里待得久了,偶尔也想出去走走。”秦长安不曾多说什么,等她坐下之后,话锋一转,问道。“太妃娘娘有什么事吗?” 容太妃圆润饱满的脸上,有着明显的纹路,显然,她不是一个过分注重自己容貌的女人,那双眼睛笑起来像是弯月,毫无架子地说。“皇后是皇上最看重的人,我的确是有事相求,才会无事不登三宝殿。” “太妃请说。” “从我十八岁进宫以来,在宫里已经度过整整三十二年,如今皇上登基半年多,后宫的人也越来越少,有时候想找个说话的伴儿都难。再加上这几年我时不时地去三清观修行,清淡平静的日子,才是我晚年想要的。” 秦长安自然听得出容太妃的弦外之音,她并无太多震惊之色,而是徐徐追问,脸上一派宁静。 “太妃想出宫?可有确切的打算?” “我一生无子,在后宫中最大的用处,无非是将太上皇抚养成人……也见识过了宫斗的精彩,见血见肉绝无冷场,到了这个年纪,当真是有些累了。先帝仁厚,不要任何后妃为他殉葬,宫里留下来的姐妹不多,但至少她们膝下还有公主能进宫探望陪伴,唯有我那儿,始终冷冷清清。想来,若是皇后跟皇上说一声,让我到宫外颐养天年,皇上也会答应的。”容太妃从头到尾,脸上都有着温和笑意,丝丝入扣,十分诚挚,让人难以拒绝。 哪怕在风月阁看到了无心的真面目,已然猜到了容太妃那个不能见光的秘密,秦长安还是不曾在眼神和语气中泄露一丝厌恶。至少,她不会因为一个人爱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就轻易地把人打入地狱。 她笑着点头。“太妃是先帝的人,先帝在世时,对皇上格外宠爱,皇上定是想要你们留在宫里,安享晚年的。再者,过去可没有太妃私自出宫的先例。不过,太妃既然想出去,就该有个去处。若是皇上问起,我也好有个答案应付。” 容太妃握着手里的团扇,挡住半张脸,笑了。 应付。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眼前的女人是靖王妃,当初已经看出此人跟名门大户中娇养出来的闺秀有着很大的差别,但因为皇家原本就是个人情冷漠的地方,她们称不上是真正的婆母和儿媳妇,因此,没有太多往来。 现在再看,秦长安真是个性情中人,敢说敢做,胆识过人,直率却不愚笨,聪慧却不歹毒,已然是皇后的最佳人选。就算是跟之前的蒋思荷比,也是略胜一筹的。 029 文武双全的吃货? , 当然,比起蒋思荷,秦长安还有一个能耐,就是她能让一国之君对她服服帖帖,并不是一个对丈夫惟命是从逆来顺受的温顺贤妻,因此,她才敢用如此调侃的语气,丝毫不担心隔墙有耳,让皇帝大为震怒。 就是冲着这个能耐,这天下哪个女人能比得上?自己的丈夫从亲王到天子,明明拥有更高的地位、更多的权力,却从未想过拥有更多的美人,试问,这难道不是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手段吗? 可偏偏,秦长安办到了。 或许这世上还有很多变数,也或许秦长安以后会遇到更多的难题,但她能让龙厉对臣子疾言厉色地说出后宫只有皇后一人的誓言,就已经赢了。 想到这里,她来见秦长安,的确是正确的选择。若她直接去见龙厉,龙厉的态度很难说,而且那个男人太过寡情,至少,对于皇后之外的人而言,他是没有半点人情味的。 而秦长安至少是个真性情的女人,女人才能理解后宫的苍凉和苦涩,兴许,秦长安不会为难她。 像是松了一口气,她摇头苦笑:“不瞒皇后,进宫大半辈子了,娘家的晚辈都喊不出名字来,回不回娘家,真也是无所谓了。” 听了容太妃的一番话,秦长安更加坚信,她跟娘家的关系淡薄,吴世勇在外面闹事,不见得跟这位远在京城皇宫的后妃有关,狐假虎威的人,这世上有的是。 秦长安提出一个建议:“我想到一个好去处,不知太妃是否愿意?太上皇所在的小行宫,僻静优美,最适合养老散心,太上皇从小就跟随您,您虽然不是他的生母,但对他有养育之恩。你看行吗?” 容太妃思忖了片刻,还是拒绝了。“太上皇身体不好,需要的是绝对的安静,我就不去打扰他了。”龙厉龙奕这对兄弟的感情,已经到了头,她纵然是把龙奕带大的,也无心再掺和进去,再者,她跟龙奕终究不是亲生母子,所谓的感情,也不过是多年的相处,没什么的。 话说到这儿,无需多言。 “太妃,事发突然,容我考虑考虑。” 容太妃依旧笑得和善,当她起身正欲离开,突然转身朝着秦长安说了句。“每个女人在进宫之后,或许都曾奢望能得到一国天子的专宠,这么多人里,就只有皇后一人完成了众人的夙愿。” 感受到容太妃释放出来的善意,这一番话,或许是讨好,或许是赞赏,又或许是拉拢,但总而言之,她很受用。 秦长安端坐在垫着软垫的红木椅子上,浅笑吟吟,那双美目熠熠生辉。“这些女人里,也包括太妃吗?她们都想要得到天子的宠爱,盼望后宫再无争宠,后妃也曾这么想吗?” 一连两个询问,问的向来温和的容太妃也不由得变了脸,但那只是一瞬间,她眼底的落寞和苍凉仿佛是天边的烟火,很快消散,最终什么都没剩下。 哪怕没有得到只字片语的回应,身为女人的直觉,秦长安已经能够察觉到容太妃的异样,容太妃的秘密隐藏了那么多年,藏得很深,藏得很好,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时隔三十多年,发现这个秘密的人,却是她。 容太妃生性厌恶男子,厌恶的不是一个男人,或许是所有男人。所以,连她娘家的兄长进宫探望,她没有把人赶走,却只是敷衍着见了客人,维持着表面的相安无事,等人走了,却把亲戚坐过的椅子、喝过的茶具全都丢了。 但是这样的行径,在别人看来,就是大家闺秀爱洁的小毛病罢了,除了不近人情了些,并不会引起过多的注意。 谁会怀疑一个天子的后妃,竟然不喜欢男人呢? 而她因为并不出众的容貌,始终没有得到先帝的心,更无法怀孕生下皇子公主,若是换做其他后妃,不是怨声载道、伤春悲秋,就是化悲伤为动力,使出魅惑君心的十八般武艺,拼了命地往上爬,可她没有。 难以容忍男人的亲近,又怎么会甘愿为先帝生儿育女呢?她多年不孕,不见得真是身体不好,兴许还曾经私下做了一些小动作? 不只是因为生性豁达,与世无争,是后宫的一切,她都冷眼旁观,巴不得自己的存在,被先帝忘得一干二净吧。 可是,多么可笑啊,她的不争不抢,反而成为先帝眼中拥有柔顺性情的好女人,可是刚才最后的那一眼,秦长安断定众人面前的容太妃,有着一副谁也不曾窥探过的面貌。 龙厉来到栖凤宫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而秦长安则还沉浸在容太妃给她带来的巨大震惊之中,不曾察觉背后男人的靠近。 他故意压下身段,从身后环抱住她,薄唇几乎贴上她的面颊。“今天又出宫了?” 肩膀耸动了下,她被人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眼底的错愕转瞬即逝,唇畔马上生出一朵笑花,回眸看他。 “没法子,你又不肯选妃,让我整天为了整治她们而忙的不可开交,当然只能出去找乐子了。” 龙厉听出她语气里的调侃意味,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那深不可测的眼神令她心跳乱了,霎时觉得好狼狈。 他一定明白她真正的言下之意吧。 “看来,还是朕的问题了?”他挑眉,神色高深。 她的心里有些发热,努力保持一贯的平静从容。“你这个人,还禁不起开玩笑了?” 如果把他激怒了,他的坏脾气又上身,一气之下去纳妃,她可不就呕死了! 瞧着那张因为怀孕而圆润些的俏脸,愈发明媚起来,小女人姿态十足,曾几何时,秦长安已然这么在意他?那个裴九又算什么玩意儿?不,就算十个裴九加起来,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他又怎么能质疑两人的感情? 他的心中很是得意,心情好了,俊美面庞自然笑得犹如春临大地。 十天前,那一场毫无节制的欢爱,的确累到她了。她隐约知道龙厉心里不痛快,不痛快的原因是裴九那人的存在,裴九说她的长相跟自己的心仪之人相似,还是个死人……他霸道惯了,最不喜欢有人觊觎自己的妻子,哪怕,这或许还称不上觊觎。 现在,看到丈夫笑得开怀,秦长安的心口也打开了,主动牵住他的手,笑得格外甜美。“肚子是不是又大了很多?” “是,好像比第一胎还明显,这里头到底装了什么?”他嗤笑,向来凉薄的眼梢,却涌出一丝柔情。 秦长安算是很能藏得住肚子的女人,第一胎也是如此,五个月前都能靠宽大的衣裳挡住怀孕的身形,但是过了五个月之后,这肚子就跟变戏法一样,两三天就变了个样子。 “我担心里头的比羽儿还要大,孩子太大,可不容易生下来。”她拉着他的手掌,两人一道贴在海棠红绸缎衣裳上,感受着圆滚滚的肚皮下,正在孕育另一条小生命。 “那怎么办?”男人一听,急了,龙羽生下来就是个胖小子,当时抱在怀里沉甸甸的感觉,让他记忆犹新。当时生龙羽虽然还算顺利,但也花了三个多时辰,从白天等到黑夜,他永远都忘不了那种等待的煎熬,令人发狂。 若这一胎的孩子更大,岂不会让她面临难产的遭遇?就算在千军万马面前,都能不动如山的男人,真是慌了。 “还能怎么办?我让御膳房多做一些清爽的蔬菜,少吃荤腥,宫廷一旦遇到后妃有孕,就知道一味地给人进补,补得人脑满肠肥,生孩子的时候才后悔莫及。”她抿唇一笑,见到他露出罕见的紧张表情,心里却是甜蜜蜜的,拍了拍他的手臂。 “找个学医的妻子,果然受益颇多。” 龙厉感慨万千,他们的缘分就是在秦长安拥有药人体质的时候开始的,她成了医术高明的女医,不但把他一身毛病治好了,还让他能看到一个个健康孩儿的出生。不像他,生来就是病秧子,明明该无忧无虑的年岁,却吃尽苦头。 “你知道就好。”美眸轻轻瞥过,带着已婚少妇的妩媚,好似一泓清泉,却又透着神秘的魅惑。 他们还是一对年轻夫妻,这条路上还会有不少难关,但只要彼此能为对方多想想,她坚信彼此可以白头到老。 龙厉能给她一夫一妻的承诺,她知足,更珍惜。 “爷最近在文武百官里,选了三位内阁阁老,内阁的人全都定下了,初具雏形,先试试看。等孩子出生后,爷就能多点时间陪你。” “你陪我的时间已经不少了,还是国事重要。”她嫣然一笑。 “这么体贴?”他挑眉,似笑非笑地睇着她,指腹落在她依旧精巧的下颚上,来回摩挲。 “今天程姑姑跟我说,宫外人家的孩子若满了一周岁,就要试试抓周。不过宫里似乎没有这个规矩,不如今晚我们让羽儿玩玩?” “试试也无妨。”他低笑:“不过里面不能放任何吃食,否则,爷已经看到了最后的结果。” “孩子胃口好是好事,哪像你啊,吃东西太刁钻——” “那小子养的太肥了。” “胖乎乎的才可爱嘛……” 翡翠怀里抱着大皇子龙羽,一走进来就是主子们眉来眼去的恩爱场景,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静静候着,直到有人出声,破坏了她不打断主子谈话的初衷。 “阿娘啊娘,啊啊爹爹……。”半个月前“被迫”学会说话的龙羽,看到秦长安跟龙厉,小脸上笑开了花,激动地抡着小拳头,在翡翠怀里扭来扭去。 大皇子看着胖乎乎的,抱起来实在有些分量,翡翠终于受不了龙羽的折腾,只能把他放在地上,结果胖小子敦敦敦地就朝着前面走去,一把抱住龙厉的小腿,还不忘往上爬。 龙厉直觉想要蹙眉,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轻哼一声。“怎么越来越像是一只皮猴子?” 秦长安“噗嗤”一声笑出来。“男孩子活泼点好,你看,现在肯开口说话了,走路也走的很稳当,不需要我们操心。” 弯下腰,一把拎着龙羽,把他放在榻上,龙羽在宽大的榻上滚了两圈,嘿嘿笑着,仿佛觉得这是爹爹跟自己的游戏,从这头滚到那头,最终还是牢牢地霸着龙厉的膝盖,仰着头好奇地望向面前的男人。 秦长安的眼角余光瞥过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相处的画面,直到如今,她依旧不认为龙厉是个特别喜欢孩子的男人,或许这是他孤寡性情里的天生缺陷,但他可以将感情凌驾于他原本不耐和易怒的性子上,用自己的方式陪伴儿子,已经让她很满意了。 男人的手掌搁在膝盖上,任由龙羽抓着一根漂亮的手指往嘴里塞,孩子还小,牙齿称不是锋利,哪怕咬了他的指节,也不觉疼痛。 将手指从儿子嘴里拿出来,用素帕反复擦拭,再狠狠地捏了捏龙羽有肉的脸颊,不客气地批评道。 “什么都吃!记住了,你是龙子,不是猪——” 她垂眸一笑,怎么感觉这个说话刻薄的男人,此刻看起来还有些可爱? 很快摆放好榻上的几个物件,龙厉的手臂横亘在龙羽的胸前,不让他乱爬,瞥了一眼,抓周的东西有:一本三字经的书、一把陆青铜做的木剑、一把黄金算盘、一支狼毫、一枚寿山石印章、一枚簇新铜钱、一把小型弓箭再加上一小碟猪油酥饼,凑齐八样。 胖小子今日穿着一套蓝色的新衣,上头有着银色的花样,将他原本就生的精致的容貌衬托的更加贵气,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东西,已然蠢蠢欲动。若不是胸口前有着龙厉的手臂阻挡,他早已蓄势待发,扑过去了。 “来,羽儿,看看你喜欢什么?”秦长安坐在榻上另一头,朝龙羽招招手,脸上挂着笑,笑容可掬。 龙厉这才松了手,龙羽手脚并用,宛若一头矫健小兽,满眼新奇,环顾一周,发现其中有很多从未见过的小玩意儿,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什么。 明明只把抓周当成是个解闷的小游戏,但在此刻,龙厉当真有些好奇起来,不知道自己儿子会抓什么东西?该不会当真被他说中了,抓了几块猪油酥饼,吃的满嘴油光吧。 过了一会儿,龙羽总算伸出了圆胖的右手,牢牢地抓住那把木剑。 秦长安登时坐不住了,满心激动:“羽儿,你选了木剑?太好了,你的身体强健,等再过两年,就让你二舅教你学武——” 龙厉则不如她如此激动,眼神微微一黯,让陆青铜教他儿子练武?练得跟陆青铜一样,浑身大块肌肉,衣衫穿的贴身一些,就好似无时不刻要把布料撑开,这样好吗?!羽儿的长相肖似他,长大后必定是个俊俏美男子,这张上天恩赐的俊脸再配上一具魁梧有力的身段,这样好看吗?! 再看孩子他娘,一脸掩饰不了的欢喜,有点孩子气,他不想泼她冷水,却又不想随随便便地把儿子变成一个雄伟壮实的武夫。 眼神划过龙羽的左手,他的眸光瞬间发亮,却又故作倨傲,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得意,拳头搁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长安,你瞧瞧儿子到底抓了什么,再高兴不迟。” 此话一出,秦长安只能仔细观察,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龙羽左手也抓了样东西——是一支狼毫! “选笔,必定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再过一年,朕就请人给你开智。文武双全,这才是天家子孙该有的本事,好,好极了!”龙厉扳回一局,心里则暗想,就算儿子骨骼清奇,他也不会让儿子变成陆青铜第二,皇家的男人,不管有多少真才实学,至少模样该是风度翩翩、俊雅迷人的。 话音未落,好似受到了从爹爹身上传来的深深恶意,龙羽就把手里的狼毫和木剑丢得远远的,继续往前爬,双手抓住猪油酥饼,还贪心地一手一个,直接往嘴里塞。 秦长安无可奈何地看向龙厉:“这算什么?文武双全的吃货?” 龙厉大笑。“无妨,我们的儿子,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一如既往的自负骄傲,自己的种,怎么都好。 她近乎痴迷地望着,多年前,她从未看到龙厉这般开怀大笑的模样,那是发自内心的欢喜,没有一丝一毫的伪装,是对于如今有妻有子生活的餍足。 “少吃点,断奶才半年,能吃酥饼吗?”龙厉从儿子手里抢过酥饼,谁知道胖小子吃东西的速度太快,已经啃了半块酥饼,酥饼碎屑从嘴里不断掉落,落在蓝色新衣上,最后掉到小脚丫上。 龙羽不满被抢走香喷喷的酥饼,含糊不清地喊道:“啊啊爹,给……给……” 目光扫过榻上的那些酥饼碎屑,俊脸上阴沉几分,看似不悦,忍耐地说道。“吃的浑身都是,脏不脏?” 把酥饼往盘子里一丢,空出手来,用素帕擦拭龙羽油腻腻的双唇,偏偏脸上的表情还是满满的嫌弃,刚擦完嘴,没料到龙羽整个人压在他的身前,把小手贴上他的胸前衣裳,然后,在他的龙袍上印下两只油光锃亮的小手印。 龙厉的眼梢,几不可察地一抽,爱洁的他怎么能容忍自己衣袍上一身猪油味!象征天子威严的明黄色龙袍上,明明绣着的是一条威风凛凛的真龙,眼下却多了两只手印,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臭小子!”他恶狠狠地瞪了龙羽一眼,龙羽却一点也不怕,仿佛知道自家爹爹的死穴似的,还不忘将双手上的油腻和酥饼碎屑,往龙厉的袍子下摆胡乱擦拭一番。 秦长安不忍再看,这下糟糕了,龙厉的这件龙袍定是毁了,儿子这是以下犯上啊,再不把儿子抱走,她担心龙厉想要打烂儿子的小屁股。 眼疾手快地把龙羽抱到怀里,往榻上角落一塞,继而走到龙厉面前,眼神温柔,笑意浅浅。 “快把龙袍换下来,不是还有另外一套吗?我让人连夜用皂角去洗干净,别跟孩子斤斤计较。” 龙袍的工艺精细,当初是宫廷的老师傅耗费一整个月,才做出来的。光是上面刺绣的这条龙,就要花上十天功夫,更别提上头精心镶嵌的玉片和珍珠等宝石,可不是一套寻常的衣袍。 再者,龙袍是天子的象征,是权力的代表,要不是龙羽是龙厉的儿子,弄脏了龙袍,被砍了脑袋都无处申冤去。 他张开双臂,任由秦长安给他脱衣,却依旧面色阴沉,眼神不善地瞪着角落里的胖小子。龙羽却仿佛根本感觉不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把玩着脚边的木剑,一副自得其乐的姿态,嘴里还叽里咕噜念念有词,丝毫不把脸色铁青的爹爹放在眼里。 030 不是口渴是饥渴 , “好了,别吓他了。”她笑着,揉了揉龙厉的肩膀,试图缓解他未曾宣泄的怒气。 “朕吓他了吗?”他怒火中烧,咬牙切齿:“你看他像是被朕吓到的样子吗?” 无视爹娘的争执,龙羽将木剑抓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眉头一皱,似乎不满意木剑的口感,吐了吐舌头,更显天真无邪。 一个人,玩的也很快乐。 龙厉凉凉一笑,黑眸半眯,不疾不徐地问道。“朕觉得他是故意的——” “他才刚满周岁,多大的孩子啊,怎么会故意呢?”秦长安为儿子抱不平,认定腹黑丈夫想法太多,心眼太小。 “想必是跟那头狐狸待久了,性子也就变了,像狐狸般狡猾多端,连自己老子都敢捉弄。”他的眼神转为阴恻恻的,怎么看那小兔崽子就是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纯真可爱,被嫌弃吃的太脏,知道自己爹爹爱干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爹爹弄得更脏,就是要看爹爹雷霆大怒,气得不轻的样子,幸灾乐祸吧…… 这样的想法,在龙厉的心中根深蒂固,怎么可能是他太多疑? 秦长安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又陪着龙羽玩了会儿,才让翡翠把人抱走。 “别气了。”她朝他温柔开口,讨好地握住他的手掌,既然是儿子惹恼了大老爷,就只能子债母还了,换她来取悦一颗帝王心。 “哼。”某人重重哼了一声,谁让她总是觉得他心眼小,误会自家儿子,完全不相信他的猜测,说不定当真是生下了一个小魔头呢? “哪里来这么大的火气?可是天气太过炎热?”秦长安端来一个茶杯,弯唇一笑。“喝点酸梅汤,败败火。” 龙厉虽然接了过来,喝了一口就放下了,眉头一皱,这酸梅汤未免太酸了,酸的牙都要掉了。 喝了能败火才怪! “不是因为天气闷热,朕的火气是因为你!”这女人平日里精明的很,怀孕了果然变得后知后觉。 “我?”罪魁祸首同样捧着一杯酸梅汤,喝的正开心,一脸迷惘地望向他。 “三岁看到老,他还没满三岁呢,就敢弄污朕的龙袍,再大点还能得了?岂不是要把天都掀了?再看你,非但不教训儿子,一颗心简直偏到哪里去了?”龙厉的脸色依旧很难看,语气也有些冲。 抿了抿唇瓣上沾着的酸梅汁,秦长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气的不是闯祸精儿子,气的是她的偏心吗? 暗忖了下,她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我可不是偏心。做错事的确该受教训,但孩子骨头还未长好,我怕下手太重,把孩子打坏了。再者,我们要分清楚孩子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搞怪。我会留意龙羽往后的表现,不过这需要花点时间。弄脏寻常衣物就算了,弄脏龙袍,的确不能就这么算了。要不,我们先把这笔帐记下来,等龙羽十八岁之后,再跟他清算?” “十八岁之后?他翅膀硬了,爷还能打的动他?”龙厉嗤之以鼻,别以为她说的一本正经,他就听不出她的缓兵之计! “若他当真让我们那么头痛,到时候三郎打不动他,我帮你一起揍他,揍得他屁股开花,可好?”笑眯眯的眼,凑近他俊中带邪的脸,眼神中透着慧黠灵动,缓缓朝他眨了眨。 龙厉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只听得她又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说对吗?” 他还能说什么?想他也只是一时气不过,不想看到龙羽总是夺取妻子的关注,霸占属于自己的温柔,但就算他心狠手辣,也不会对一个才满周岁的孩子下手,纵然只是嘴上说说,秦长安已经给了他足够颜面了。 不再谈那个皮小子,龙厉见她又捧着酸梅汁喝个不停,舌尖的酸意还未彻底漫开,光是看她喝就觉得心里冒出一股子酸味,眉头紧蹙。 “好喝吗?这么酸。” “宫里的酸梅汤是秘制的,宫外的尝不到这么好的味道。”她笑靥如花,再看一眼他只喝了一口的酸梅汤,轻哼一声。“我让人加了丹桂,桂花香气沁人,不识货就算了。” 龙厉深深凝视着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当初第一胎的时候,秦长安也是爱吃酸味的食物,现在也是。 该不会,这一胎又是儿子吧?! 他心心念念的女儿,又要落空了?! 感受到空气突然的安静,龙厉的眼神幽暗许多,看上去若有所思,秦长安笑着问。“其实呀,我都知道的。” 龙厉看了她一眼,神色依旧傲慢。“你知道什么?” 她粲然一笑,眼眸如水光般闪烁。“嘴上嫌弃羽儿的淘气,实际上,你心里是很喜欢他的吧。刚才我瞧着你们,以前从来没想过还能看到这么一幕,若是给外人看到,肯定不相信这是他们的天子。” “要说喜欢是真喜欢,毕竟是朕的种,长相又那么肖似朕。”磨了一下牙根,龙厉又说,“要说嫌弃也是真嫌弃,小兔崽子太鸡贼,小小年纪就知道装无辜,宫里所有人都被迷得团团转,长大后一定是个祸害。” 笑的直不起腰,却也不忘在他胸口锤上几拳头:“大魔头生个小魔头,大祸害生个小祸害,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龙厉圈住她的身子,他无法反驳,当年他在宫里,是个让人十分头痛的存在,也罢,小魔头到底能不能长成大魔头,还要看他这个亲爹肯不肯。 “五天后,朕要出去一趟。”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薄唇微勾。 “什么事?”她心猝然一沉。 “裴九这个人,他告诉朕一个关于皇家的秘密,但这个秘密到底是真是假,事关重大,朕必须亲自验证。到时候,如果成了,朕不单会留下裴九的小命,他的才能的确值得朕好好利用;如果让朕白走一回,那么,该如何处置裴九这个满嘴鬼话的神棍,朕可得仔细想想。”他笑的极冷,不管裴九的来历有多么古怪,裴九能道出这个皇家隐藏多年的秘密,的确让他极为震惊,同时,很是好奇,最后,势在必得。 龙厉说的有些晦涩,但在事情还未曾被证实之前,的确没必要说破,秦长安很能理解,不曾打破沙锅问到底。 “要出去多久?” “一个来回,至少要两个月。内阁已经可以帮朕解决国家大事,朕就算出宫半年,也不至于乱成一团……只是你怀孕了,长途跋涉,不能把你带在身边,为了你跟孩子的安危,你还是留在宫里吧。” 这几日他派人收集了那个地方的一些消息,觉得此事有谱,这才做了决定,而裴九也坚持,龙脉之地,必定需要拥有真龙之气的天子,才能打通当地的所有机关,否则,稍有差池,所有宝藏都会毁于一旦。 他绝不会让龙脉毁在自己手里,更不能让人捷足先登,正如他一贯的性情,他从来不喜欢为人做嫁衣裳。 因此,龙脉所在地的危险是未知的,既然是太祖皇帝留下来的,或许还有着难解的深意,他信不过其他人,一定要亲自走一趟。 “放心吧,我在宫里很安全。”她好似能看透他心中所想,知道这必定是影响整个金雁王朝的大事,否则,不可能惊动他堂堂天子。 身为皇帝的妻子,她要做的不是阻拦,而是给他更多慰藉,不要他心神不定地上路。 “爷是真的不太放心……”他笑了笑,笑容好似被冲淡,将她搂在怀里,薄唇贴上她柔软的发丝,低声喟叹一声。 他的不安,是有道理的。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就算有事,至少两人可以共进退。 一旦他离开秦长安,鞭长莫及,那个小镇子远离京城,如果可以,他真想把秦长安绑在自己裤腰带上,他走到哪里,就把她带到哪里。 但她身怀六甲,不宜奔东走西,更别提,他去的地方不见得就没有半点危险,与其让她跟自己一道冒险,还不如让她留在京城皇宫。 事已至此,他不得不承认,秦长安当真成了他的软肋,他的弱点,但他已经无所谓了。 “不管怎么样,你会在我临盆之前回来吧?”她仰着下巴,娇俏地笑着,语气极为温柔,像是在撒娇一般。 “当然,爷要第一个抱到我们的女儿。”他把人拉到自己腿上坐着,眉眼缓和,脸上多了几分宠溺,在他的计划之中,最多两个月后,就要回到京城,到时候秦长安肚子里的孩子也才八个月,他能陪伴秦长安一段时间,直到孩子顺利生下。 靠在他的胸前,有过几次离别,秦长安已经不再那么惆怅不已,之前她只是靖王妃的时候,上头还有一个皇帝对她指手画脚,想方设法逼她妥协。但眼下龙厉已经为她扫除所有障碍,她是一国之后,谁也不能打她的主意。 在宫里,守卫森严,铜墙铁壁,若是还不安全,那么未免太可笑了。 再者,最大的隐患就是龙奕,她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任何人,对她还有威胁。 “等你回来,月饼给你吃好吗?莲蓉和枣泥的月饼,你喜欢哪一种?”她适时地转移话题。 他走到时候是七月,两个月回来,正巧能赶得上过中秋节。 “莲蓉和枣泥的,都不喜欢。”某个傲娇的男人嘟囔一声,正如除夕夜,他过了那么多年,从不爱吃饺子。只有长安才喜欢过节,又或者,该说她喜欢一家团圆的热闹,她想要给他家庭的温暖,那是好意,他乐得接受,但并不是冲着那些过节的美食。 “蛋黄的,如何?”她很有耐心,真有点贤妻良母的架势。 他这才妥协了。“那就做蛋黄月饼吧。” 她笑的脸热心热,搂住他的窄腰。“我也是头一回想要做月饼,有程笙姑姑帮我,一定做的像样。” 突然之间,毫无预警,他胸口之中好似爆出一声,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等了又等,终于等来了美好季节,很奋勇地绽放,那力道震地耳畔隆隆作响,久久不息。 龙厉深吸一口气,把她搂的更紧,过去,从来没有一个人愿意在他身上煞费苦心,他也习惯了独来独往。只有她,在除夕夜的饺子里包了好彩头,如今还想着做中秋的月饼,皇宫虽大,但向来会给人一种冷冷清清的感觉,他知道她想做什么。她想让他感觉得到,什么叫做家,什么叫做家人。 “你去的地方,可是山里?”她已经迫不及待要为远行的丈夫准备行李。 “是。”他不自觉透露了一点消息。“山里有一处矿藏,去看看。” 矿区? 若只是一处寻常的矿区,别说是金矿还是银矿,龙厉也不可能亲自前往,至多让自己的心腹过去查探真伪。 那座山里,必定有更重要的东西。 “既然是去山里采矿,山中地形复杂,一定需要有这方面经验的人带头领路,免得多走弯路,尽早抵达目的地。” “你想推荐什么人?” “江南洪家的少爷,名叫洪雁山。” 龙厉揣摩了下,洪家的确是为朝廷开矿的家族,在业界很有名气,他带人去西边的山林,即便行事再低调,也有行踪泄漏的可能。不过,要是有个洪家子弟跟在旁边,打着朝廷开矿的幌子,自然能转移别人的注意力。 不过,他真正好奇的,是秦长安怎么会认识洪家的人? 不等龙厉询问,秦长安就将这阵子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跟龙厉说了一通,唯独关于容太妃跟三清观那位无心女道士的秘密,最终还是不曾告知他。 毕竟,此事若是拆穿,无疑是皇家的一大丑闻。 “说起来,洪家来的正是时候,洪雁山从小就在洪家的玉矿里做事,别看他年纪不大,经验丰富,带他上路,必定能派上用场。”她笑着试探:“此人人品也不错,进退得体,三郎趁机打磨打磨也不错,若是合适,说不定洪家还能靠他,重新得到朝廷认证的皇商之位。” 龙厉的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抽。“把人说的这么好?” 见他阴郁的脸色,俊美五官扭曲,自然又是吃味了,她红唇上扬,强忍着笑道。“三郎,你有一路的时间可以考验观察,我说的,并不重要。我们能帮洪家一把,除掉无法无天的吴世勇,洪家为朝廷效忠,也是应该的。” “明日让他进宫,过了朕这关,看着顺眼再谈。”龙厉松了口。 “吴世勇虽然是容太妃的亲外甥,但总不能因为他是皇亲国戚,就任由他为所欲为,抹黑皇家的名声吧?” 看得出秦长安小心翼翼的试探,龙厉扯唇一笑:“这种臭虫也胆敢自称皇亲国戚?” “三郎的意思是,此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龙厉下颚一点,不再多说。“你做主就成。” “容太妃那里——”她又问。 他的语气愈发冷淡疏离。“后宫的事情,不管大小,你这位皇后都可以秉公处理,朕信得过你。” 容太妃虽然是父皇的后妃,但他们之间没有太多感情,如果因为吴世勇的关系,一向明理的容太妃也要出来蹦达两下,那就怨不得他下手太重了。 有了龙厉的首肯,秦长安的心情更加松懈,心领神会,唇边有笑,愈发温婉娇俏。“好,臣妾明白了。” 看到她频频展露毫无防备的明媚笑靥,龙厉心情愉悦,尤其是听到她偶尔自称“臣妾”的时候,内心更是升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属于男人的尊严,一下子登上了顶峰。 “时辰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早些歇息了?” 那双黝黑的眼瞳之内,渐渐生出了一簇火焰,他的双手贴上腰际,把她整个人横抱起来,俊脸在她眼前一寸寸放大,属于他的气息也愈发靠近。 晶莹眼眸闪烁着光芒,红艳双唇微勾,好整以暇地问道。“歇息之前,我要先沐浴,三郎你这是要去哪里?” “如今你肚子大了,要是在净房滑一跤,那可不得了。”他笑的带些邪气,眼神熠熠生辉。“爷也有此意,索性一起洗,还能护着你们母女。” 对于龙厉睁眼说瞎话的套路,秦长安还能不了解吗?不过想到两人又要分别数月,亲近缠绵岂止是他一个人的想法,她……何尝不想被他拥抱,被他宠爱?! 主动勾住他的脖子,她并不害怕分别,唯独希望这一次的分开,别再横生枝节,能让她静静地等候龙厉的归来,两人一道迎接孩子的新生。 看着怀中依偎的女子,有着夫妻之间独处时候才有的温顺,心里好似被羽毛轻轻挠过,令他的眸色更深几许,身体情不自禁地为她变得僵硬。 宽大的浴桶内早已备好热水,只是当她被抱着跟他一道坐入水中,下一瞬间,就被他压在浴桶边缘狠狠地狼吻上一通。 双手抵住他的胸膛,任由他用一贯激烈又狂猛的方式亲吻她,她不知道其他男人是否会这么狂热地亲吻一个女人,但龙厉的亲吻方式,的确是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适应的。有时候,一个缠绵悱恻的吻,可以吻得她双腿发软,眼冒金星,舌根麻痹,甚至怀疑是否彼此没有明天,把每一次欢爱都当成最后一次般,恨不得把对方融入自己体内。 一场沐浴下来,浴桶周遭的地面上,全都被溅出来的水花泼湿了。 属于他的男人气息、他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脖子和耳畔,带来一阵阵酥麻的感觉,有些痒痒的,胸口瞬间喘不过气来。 白玉般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锁骨,眼神变得迷离,他大步走向内室的大床,顾不上彼此身上都只有一件宽大的袍子松松垮垮地披着,里头什么都顾不上穿。 用他的话来讲,穿了待会儿也要脱掉的,何必再穿? 她贪婪地汲取着属于他身上的味道,被人拥在怀里呵护的感觉,有着无法比拟的安全感,好像是她追寻了一辈子的依靠。 躺在微凉的缎面锦被上,秦长安细致的脸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色,看起来格外娇艳,他放下帐幔,她的眼前瞬间暗了不少。 都是他!天气本就炎热,还被他拉着在浴桶里卿卿我我了好一阵子,此刻她整个人都是飘飘然,晕乎乎的,浑身又热又渴。 “三郎,我要喝水。” 在浴桶里的时候,两人就有好几次擦枪走火,他能忍到现在,没有在浴桶里就把她“就地正法”,已经让她钦佩他身为男人的自制力和忍耐力,不过,既然两人回到了宽阔的大床上,就要做好被他吃干抹净的准备。 男人手上的动作暂时停下,然后,果断地下了床,倒了一杯水,心甘情愿地伺候秦长安,扶着她起身,另一手则将茶杯送到她的唇边,直到她一口气咕噜咕噜将温水全都喝下。 喝完了,那一道锁在她身上的视线,也最终变得火热,耐着性子笑着问,嗓音却难以掩饰不自觉的紧绷。 “还要喝吗?” 她笑着摇摇头,反问。“你不渴?” “渴,但不是口渴——”龙厉压下身子,双掌撑在她的身侧,那双眼深沉又炽热,仿佛拥有一种力量,撩拨着她的内心,将她融化。“是饥渴。” 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只能伸出手,把他拉近,主动将双唇印上他的,唇齿相依,相濡以沫。 他的手指在她的肌肤上流连忘返,好似火焰般燃烧着她,但无妨,她也会用自己的热情,回应他。 …… 第二天,秦长安对着身畔人吩咐一句。 “程笙姑姑,麻烦你出宫一趟,去刑部送个口信,我要见张大人。” 把洪家跟吴家的案子转交到刑部尚书的张开手上,张开听的面色凝重,但还是表明一定会秉公办理。 这边刚交代完了,让翡翠把张大人送走,秦长安刚来的及喝了一口茶水,前面又有人前来通报。“娘娘,水英宫的荭良姑姑想见您,在外面跪着呢。” 来的这么快? 秦长安垂眸一笑,不过,对方心急如焚,狗急跳墙,她却不见得要理会,再者,若是容太妃真心想要自证清白,理应亲自前来,而不是派一个下人过来。 容太妃不能太贪心,既想要离开后宫,颐养天年,又想要跟吴家划清界限,不被家人骚扰,指望着让皇家出面,摆平一切麻烦。当然,不可能什么都由着她来,除非,她拿出一些诚意来。 果然,当荭良姑姑跪了许久,只是被告知今日皇后不见客之后,又等了一日,容太妃终于等不了了,亲自来了栖凤宫。 秦长安若无其事地看向容太妃,才两日没见,容太妃脸上的皱纹似乎变得更加深刻,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过度疲惫,憔悴许多。 她于心不忍,心里并没有故意刁难这位太妃的意思,毕竟两人从来没有交恶,容太妃也不曾跟淑太妃那般心口不一,脸上笑眯眯,实际上心里却歹毒的很。 按理说,要不是被扯上了自家外甥的遭心事,秦长安根本不可能怀疑她,更不可能发现她隐藏多年的秘密。 说到底,容太妃也是流年不利,挺倒霉的。 这般想着,她敛去几分笑容,正色道。“太妃,今日你我关起门来,不妨有话直说吧。昨日你让荭良姑姑来,不过,实在不巧,当时我这边正好也有些事情要及时处理,倘若您是为了出宫而来找我的话,我还未跟皇上商量,恐怕今天你来了,也得不到我的任何承诺。” 031 裴九的底细 容太妃看似温和慈祥,但能在深宫中占得一席之地的女人,察言观色的本事是极佳的,她岂会听不出秦长安的弦外之音? 如果她今天还是不肯掏心掏肺,说一点真正可以打动秦长安的心里话,那么,秦长安可以继续晾着她,甚至,往严重的方向说,她可以让大卿寺乃至刑部的人来调查自己,到时候,当真是这张老脸都挂不住了。 为何容太妃突然就改变了态度?无非是因为她昨天才听到消息,知道三清观的无心已经失踪半个月了,三清观一片混乱,无心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么凭空消失。 三清观的几个年轻女道士担心师父遇害,没办法才到山下报官,可惜,官兵在山上搜了几遍,也不曾找到无心。只是一名出家人失踪,官府当然不可能耗费太多精力,连续找了好几天未果,就让人回去等消息。毕竟整个京城那么多案子,谁知道这位出家人是否一时之间想当闲云野鹤而不告而别? 容太妃跟无心的隐秘关系,三清观的那些年轻女弟子自然是不知道的,但里面有个叫无情的女道士,是她们之间的牵线人,她看官府没有继续跟进这个案子,迫不得已,等了又等,只能用他们特别的法子,送了消息给荭良姑姑,想让容太妃动用人脉,把无心找出来。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无心的藏身之所,否则,一旦她的秘密见了光,别说到宫外养老,狠辣绝情的龙厉又怎么可能让她苟延残喘?! 她扶着茶几,慢悠悠地站起身来,略微发福的身体此刻看起来却好似秋日枝头上的最后一片落叶,摇摇欲坠。 动作极为缓慢的,朝着秦长安行了一个礼,虽不曾下跪,但身为太妃而言,这个礼节已经是十分慎重了。 秦长安眼神一暗再暗,嗓音清冷:“太妃这是做什么?您是长辈,哪有给晚辈行礼的?” “皇后,我们都是女人,事到如今,你想听真话,我就说给你听。”容太妃不疾不徐地开口,往日慈祥和善的眼神,此刻变得很是漠然。 她心中咯噔一声,认定这样的一面,才是属于真正那个叫做吴想容的女人。 “不过,我也希望皇后看在我是个在后宫待了三十多年的长辈面子上,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免得我心中难安。” “好,太妃请问。” “无心……的下落,皇后可知晓?”容太妃问的巧妙,她不直接质问是否是秦长安把人藏起来,却只问秦长安是否直到无心下落,言辞之中,可见她不想把此事闹大,更不愿轻易给自己树敌。 “没错,我的确知道。”秦长安一句带过,并不多说。很显然,今天要老实交代的人,是容太妃,而不是她。 容太妃定定地站着,脸上一片青白之色,但还是维持着一如既往的淡然。“我相信皇后不是爱嚼口舌之人,那就听听我的故事吧。” 未曾出嫁之前,吴家有个小姐,闺名叫做想容,名字出自李白的《清平调》——云想霓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在吴家十七年,一直都是深居简出,养在深闺中的一朵花,因此,吴家不曾发现她的不同。 除了,她比起其他小姐,看起来更严重的洁癖之外,这位小姐当真是没什么脾气,很好相处。 大户之间,本就如此,哪家的千金小姐还没半点毛病呢?因此,哪怕是贴身伺候的下人,发现每回吴家老爷或是少爷来见过这位小姐之后,他们用过的茶具碗筷全都被吴想容命人丢掉之后,也只是认定小姐太爱干净,不曾多想。 刚满十八岁的时候,吴家就把吴想容的名字写上了秀女名单,上报当地官府,看中的是吴想容温柔体贴的性子。 跟所有命运不由自己的大家闺秀一般,吴想容挣扎过,哭泣过,甚至还寻死过,最终还是被吴家送到了京城。 吴家的父兄,没有一人,在意过她的真正感受,更不知她内心最大的恐慌和梦魇是什么,这也是她后来跟吴家几乎再无来往的真正原因。 到了宫里,因为吴家的势力,她非但不曾落选,反而被封为吴嫔,在皇宫无欲无求地活了几年,先帝并不宠爱她,她运气很好,不曾成为任何人的眼中钉。不知是否该说她的运气太好,四妃之一的庄妃早年病逝,四妃有个位子空了出来,先帝竟然提拔她为妃子,赐名为容妃。 或许先帝只是想要制衡后宫势力,但她却犹如遭受了晴空霹雳,一度吃不下睡不好,担心先帝频繁过来宠幸她,甚至因此而在一月内暴瘦许多。 但上苍似乎依旧善待她,即便被封为妃子,先帝还是依旧专宠从江南而来的德妃一人,其他后妃那里也只是做做样子,串串门罢了。 想着不必再压抑自己的本性,强逼着自己跟先帝同床共枕,甚至做那夫妻之间的亲密事,在众人眼中避之不及的“冷落”,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失宠”中,她才最终找到如何在后宫中生存的方法。 在先帝面前,她永远都无法吸引男人的视线,不貌美,不娇媚,不楚楚可人,唯独拿得出手的是几道私房菜,能让先帝过来坐坐的时候,品尝一下美味,就这么用温顺的假面,坐稳了四妃的位子。 德妃死后,先帝把德妃的大儿子龙奕寄养在她的名下,更是巩固了她在后宫的地位,但她迟迟不曾有孕,因此城府深沉的林皇后不曾把她放在眼里。 没有人知道,后宫女人梦寐的平步青云、皇帝宠爱,甚至是怀有皇子,对她而言,却是惶恐可怕的噩梦。 此事,直到她三十多岁,一次偶然的机会去了宫外的三清观,让她认识了无心这个女道士,发现这世上还有跟她一样古怪的女人,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话说到这里,容太妃的脸色不再跟刚进门时那么苍白,她从来不曾跟任何人深究自己的“特别”,就连面对无心也不曾有过这般的推心置腹,无心只是她疲惫孤独时候想要的陪伴而已,她很清楚,她们不可能有所谓的相濡以沫,同甘共苦。 这是她的秘密,藏了一辈子的秘密,一辈子都小心谨慎,生怕被人发现,事到如今,她跟秦长安坦诚了,却惊讶地发现,什么叫做如释重负。 她竟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恐惧了。 “年纪还小的时候,内心也曾很忐忑不安,名门望族男女之防本就很严重,大家闺秀很少能遇见其他男人。可是,就连自己的父兄,都让我如此厌恶,烦不胜烦。我无法容忍近身伺候有哪怕一个小厮,那时候,我知道自己不一样,很不一样……讨厌男子,这是我与生俱来的毛病,而且,无法根治,永远都没有痊愈的那一日。” 秦长安依旧不发一语,有些心病是可以治愈的,但有些不行。正如这世上有的难题可解,有的难题无解。 容太妃瞥了她一眼,嘴角牵扯出一个无力的笑容,幽幽地问道。“对于我这个怪人,皇后想好要如何处置了吗?” 她不再奢望可以全身而退,若她父亲还活着,势必不能放任吴世勇如此胡闹,但是,她对自己的父兄尚且没有深厚感情,又如何会在乎这个外甥呢? “所以,吴家送来的那封信,容太妃是没想过要伸出援手的吗?” 闻言,容太妃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大惊失色,就连那封信秦长安都知道,那么,她庆幸的是自己不曾说任何谎言,否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自己更难看罢了。 “那封信,是吴世勇的爹写给我的,他是我名义上的三哥。第一封信,我不想理会,不过是敷衍罢了,但他在知道洪家兄妹离开洪家后就急了,生怕他们上京告御状,因此才会想到我,马不停蹄地送来了第二封信。也就是皇后你刚才说的那一封,里面,不只是要求我出手相助,更是不断地提醒我,如果没有吴家的存在,以我的姿色才学,根本不可能顺利入宫,根本不可能成为太妃。”容太妃无奈苦笑,苦涩之际地摇头。 “可他不知道,他的要挟算计,在我心里,都是不想追溯的痛苦回忆。我对吴家没有半点感激,因为,他们把我推过来的地方,让我没有哪一天过的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方面,我痛恨自己的古怪,另一方面,我必须伪装真正的自己,适当的讨好一下先帝……什么时候,我才重获真正的愉悦吗?是在先帝去了之后,我总算可以不必再隐藏我的本心,我成了水英宫的主人,想见谁、不想见谁,我都可以一人说了算,而且,视野之内,再也不会有男人……” 沉默了许久,秦长安看着她脸上极其复杂的表情,内心同样百转千回,但还是徐徐开了口。“此事有两条路,一,吴家的事已经交给刑部,容太妃是从吴家出来的人,要想一刀切,恐怕没这么容易。再者,皇上特别讨厌外戚在宫外惹是生非,您光看淑太妃的下场,还能不明白吗?到时候,你想再过几年安生日子,怕也是无法成全的。” “皇后不是还是第二条路,第二个选择吗?”年纪虽大,她却并不愚钝。 “你若是抢在刑部结案之前,跟吴家断了关系,届时,你再到宫外带发修行,找一处无人打扰的地方……只是,若是如此,您太妃的头衔,恐怕就保不住了。” 容太妃只是忖度了半刻,就点了头。“此事……皇后可否替我保密,别让皇上知晓?”任何人都不想招惹龙厉,她也是。 太妃的头衔,本来就对她没有任何意义,她常年在宫中,对吃穿用度也没有过分的追求,先帝又不是她真心喜爱的男人,能从秀女成为后妃,不过是比别人多了点运气。 秦长安淡淡一笑,揉了揉眉心,好似自己也颇为头疼。“不用太妃交代,我也不愿让皇上知道此事,一旦他知道,您跟吴家谁也逃不过。”皇家绝不可能让任何丑闻见光,因此,最好的结果,就是让秦长安把秘密烂在肚子里。 言下之意,只有她跟吴家断绝关系,才能保住她一人。 “今日起,我会放弃太妃的名号跟后宫的一切,出宫修行,既然是出家人,当然跟红尘俗世的所有人都没了关系,更没有娘家亲人这些东西。吴家闯了多大的祸,惹了多大的事,全都跟我无关,既然不是太妃,我更没必要趟浑水。”容太妃孤注一掷,闭了闭眼,一副豁出去的态度。 “太妃既然有心出家,那么,出家人再无七情六欲,任何人的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是吗?”秦长安咄咄逼人地追问,眼底的光芒犹如尖锐的刀剑,直直地刺入对方的心口。 容太妃不置可否,但脸上的表情已然泄漏了她真实的想法,她已然明白,她抛弃太妃名号,可以保住不被吴家牵连,但是并未从根本上解决她不爱男人爱女人的问题。 为了不让丑闻暴露,她还要拿出最后的诚意,解决她跟无心不容于世的纠葛,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能让皇室放她一马。 “吴家跟无心的安危,全都跟我无关。”她的声音有些低哑,落在空旷的栖凤宫内,有种毅然决然的意思。 “既然太妃表态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秦长安轻点螓首,脸上没了笑容,看上去一如所有的上位者,冷若冰霜。 “皇后不必再喊我太妃了,我已经不再是太妃了。”容太妃如释重负,笑容和缓。“这次得了皇后的恩惠,但我在宫中深居简出,更不爱笼络人心,或许不能给皇后什么回报。” 秦长安说的轻描淡写:“您言重了,你我之间没有任何恩怨,我也没有落井下石的恶习。更何况,后宫女子谁没有苦衷?我帮您把这个秘密长埋地下,免得皇上龙颜大怒,如今的情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皇后说的没错,后妃谁没有苦衷呢?后宫的存在,才是一切后妃痛苦的根源。”容太妃的眼底蒙上一层惆怅:“我要走了,希望皇后能让这儿维持现状,后宫没有其他人,才不会产生新的悲剧。” “我也这么希望。”秦长安跟她眼神交汇,身上散发出来的淡然超脱,仿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您走好。” 容太妃回头看了她一眼,或许一个人当真卸下了背负几十年的重负和秘密,当真轻松许多,最后一个眼神,已经没有给人往日容太妃的慈祥友善,稍显清冷。 这才是真正的容太妃吧? 秦长安目送着她离开,眼底看到的已然不再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仿佛看到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吴家小姐。 容貌普通,性子冷淡,不爱与人亲近,跟她最亲近的,无非是院子里那些丫鬟跟婆子,唯有面对他们,才能展露真心笑容。只要一看到男人,她就心生不喜,她以为这种情况会慢慢变好,但没想到这种“病”,伴随她的是漫长的一生。 栖凤宫一角,有着一大片的栀子花,秦长安定定地看向那一处风景,却嗅闻不到空气中属于栀子花的浓郁香气,那不染尘埃的白,充斥在自己眼底,却给人一种悲凉的感觉。 三天后。 吴家的案子,张开自然没有让秦长安失望,证据收集的满满当当,包括吴家跟地方官员一道打压洪家,私底下用了不少见不得光的手段,让洪家的商铺遭受重大损失,当然更重要的是,伪造自己找到矿山的证据,拦截洪家长子找到银矿的成果,而且吴家有强娶民女的嫌疑,行事太过龌龊卑鄙。 怪只怪,当今圣上刚刚出台一套商法,正是为了约束商场上的不正当行径,磨刀霍霍的时候,吴家正巧撞了上来,不拿他杀鸡儆猴,还有天理吗? 最终结案的结果,就是吴世勇跟那位地方官因为瞒天过海,官商勾结,被判死刑,秋后问斩,而伙同他一起打压洪家的洪家相关众人,也被判处十年左右的牢狱之刑。洪家商铺所有的损失,吴家掏空家产也要拿出来赔偿,而且那座银矿的采矿令,直接转到洪家的手上,消息一传到江南,一扫洪家这两年来的阴霾。 也是在那一日的清晨,有个砍柴人发现三清观附近的小河中,有一具泡肿了的女尸,女人身上一套灰色道袍,长发散乱,吓得报了官府。 此人,正是三清观的无心女道士,官府的仵作证明,此人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不像是受到袭击。另外,依据坡上土层上的痕迹,无心更像是失足落下,而三清观其他女道士也说了,无心师父并不会泅水,一旦落水,必死无疑。 紧接着,宫里的容太妃秘密出宫,虽然众人不清楚此中的原因,但容太妃的确从宫中的玉碟上除了名,而后,她去了京郊一座很小的佛庙,带发修行。 “娘娘,这是临走前,荭良姑姑转交给奴婢的,说是容太妃给您的。”翡翠递过来一个小巧的金色锦盒。 “打开。” 锦盒里并不是任何精美贵重的首饰,而是一颗圆圆的珠子,并非是矿石的质地,更像是某种树上或者灌木结的果实,通体为绛紫色,表皮上有红色斑点,质地比较坚硬,并不柔软,散发着一股类似薄荷的清新香气。 秦长安看了许久,一开始的确没想到这是什么玩意儿,直到半响之后,一个名字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不敢置信地起身翻阅书柜上的药典,一连翻到第三本最后几页,才找到这种能结出这样紫色红斑的果实的药材。 紫云珠。 在市面上根本早已绝迹的东西,紫云珠又称为“蛇果”,因为它生长的地方,往往有毒蛇徘徊,更有人说,毒蛇是守护紫云珠的“兽灵”,一旦有人试图靠近,毒蛇必然采取攻击。 所以,采药人根本不敢去采撷紫云珠,一旦被毒蛇咬到一口,一命呜呼,那才不值得。 而紫云珠到底是什么样的药材? 一般而言,市面上大多数的药材,并没有任何争议,药性温和或者剧烈,全都有前人记载在册,但紫云珠一度被宣扬成救命圣果,数十年前被黑市炒到一颗卖到五千两白银,一度引来很多胆大的采药人上山寻找。 但最后,几乎沦为采药人跟毒蛇的一场混战,不敢落单的采药人集结在一起,手持火把,身上带了各种各样的驱虫药,那一次,有人死,有人伤,有人幸存,当然,也杀死了好几条毒蛇。 采药人认为这是一场胜利,采到了一颗紫云珠,众人拿到黑市分了银子,但是第二年,到了紫云珠再度结果的时候上山去,却再也寻找不到生长紫云草的地方。 事实上,紫云珠是有轻微毒性的,这一点,很多人不知道,因此,后来有人因为用药不妥而丧命之后,紫云珠的行情,一下子就从天上调到地上。 再者,“蛇果”这名字的由来,又被人传的那么邪乎,采药人也不愿再去跟毒蛇对抗,一样是采药,不如找些人参灵芝之类,没必要去冒险。 秦长安却有自己的猜测,紫云珠这东西,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可以续命,用得不好,可以要命……跟她之前得到的长生果和七色堇,药性截然不同。 不知容太妃是如何拥有紫云珠的,不过普通人就算得到了,多半也是认定是跟百年人参一般的珍贵药材,因为秦长安保住了容太妃的秘密,容太妃才会拿出自己的珍藏,当作谢礼吧。 紫云珠到了她手里,反而是最适合的,因为她明白这东西的好处,也明白这东西的坏处,不会乱用一通,害人性命。 将紫云珠重新放回锦盒,小心翼翼地放在衣柜下的暗格内,轻轻叹了口气。 “这下子,容太妃也走了,后宫里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这辈子,她当真能完成夙愿,或许,是完成所有女人感想不敢说的梦想,让一个男人拥有一个女人,异常简单的生活,照样可以得到幸福? “娘娘,青天监裴大人到了。”白银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是了,这位裴大人,正是通过十二道考试而拔得头筹,正儿八经考入青天监的七品芝麻官,裴九。 “请他进来。” 裴九走入栖凤宫,依旧是隔着一层江南薄云纱,纱帘后的女子今日是一袭明黄色宫装,上头绣着一朵朵绽放的牡丹花,头上几支金簪束发,整个人看起来国色天香,贵不可言。 “裴九见过娘娘。” 只是,她并未正视着他,手里握着一样金色的物件,拿着丝帕轻轻擦拭,只是那一眼,就让他定定地盯着,一时之间忘记收回视线。 神智,仿佛从身体里剥离,他好似灵魂出窍,一个慌神之下,竟然忘记自己身处何时何地,不自觉地张开嘴,低声呢喃。 “金刚锥?” 裴九声音虽小,但她耳朵很灵,不由地五指一收,牢牢地握住冰冷的金刚锥,秦长安俏脸冷凝:“白银,动手。” 白银的软剑,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银光消失的下一刻,已然抵住裴九的喉咙,若他不老实,就要血溅当场,一剑封喉。 秦长安缓缓走出了纱帘之后,眼神犀利,红唇噙着一抹冷笑:“你到底是谁?别告诉你在书上看到它,这不是寻常兵器,名字也古怪,能只看一眼就准确喊出名字的人,我不信你不知道内情。” 剑锋陷入他的脖子,裴九感受到体内的血液逆流,整个人通体生寒,眼前一片云雾瞬间散开,这才确定自己所在的地方,正是栖凤宫。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仿佛是一个大病初愈的病患,但很快扬起笑意,看上去没有那么慌张。 “若我说我在梦中见过它,娘娘会信吗?” “自然是不信。”秦长安凉凉一笑。“你这借口未免太敷衍了。” 不给裴九继续编造谎言的机会,她话锋一转,那双美目冷冰冰的,没有半点温度。“裴九,你马上就要跟着皇上微服出巡,可是,一个浑身上下都是秘密的人,实在让人不太放心。你如今不肯说实话,但无妨,总有一日你不得不吐实。” 话音未落,她朝着白银使了个眼色,白银将裴九押着,走到一道翡翠屏风之后,软剑依旧梗在他的脖子上,只要他挣扎一番,必定见血。 栖凤宫安静了,但是没过多久,徐长芳就架着一人走了进来,裴九眼神一沉,隔着屏风只看得清那人很不起眼,穿着一套灰色粗布短打衣裳,头发乱糟糟地扎在脑后,一双布鞋底都快磨平了。 白银见裴九脸色变了,当机立断,点了他的哑穴,免得他出声坏了主子的全盘计划。 “跪下。”徐长芳在身边提醒,男人显然没来过这种地方,双脚打颤,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小的叫黄富贵,老家就在荞头村最东边,家里是打铁的……。” 秦长安抿了一下红唇,眼神悄无声息地飘到一旁的翡翠屏风之后,她毫无动容,继续问道。 “我问你,你可认识一个叫做裴九的男子?”徐长芳找来了这人,当然是早就问过一通,但如今,秦长安是当着裴九的面,两方对质,让裴九再也无法遮遮掩掩。 黄富贵一脸错愕,摇了摇头:“村子上的确有一户人家姓裴,可是,没有一个叫裴九的。” “喔?那户人家是做什么的?” “那个裴家离我家挺近的,就隔着两户,三十年前还是村子上的地主,家里有几十亩的良田,在我们那种小地方上,算是富贵人家了。”汉子紧张的双手出汗,咽了咽口水,他活了几十年,没想过能来到京城,更没想过能被皇后娘娘召见!妈呀,他当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 一激动,他一股脑将裴家的根底都回想了一遍,恨不能把裴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 “不过呀,裴老爷后来学着跟人合伙做生意,亏了本,被人坑了,欠了一屁股的债,时不时就有人上门讨债,可怜啊,那些良田全都卖了……不过,裴老爷将家里的祖产全都卖了,好不容易还清了债,却发现自己的媳妇怀了孕,当年他可是四十多的年纪了,可以说是老年得子啊,上头还有三个女儿,也早都嫁人生子了。裴老爷人挺好的,虽然没了钱,但走到哪里都要跟人夸夸自己的儿子,说什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叫裴大宝,裴老爷把他当成是自己的宝贝嘛,我们乡下人家,谁都希望家里能生个儿子的,裴老爷高兴坏了,常常抱着儿子在村子上转悠,一口一个大宝,笑得眼睛都看不到……”汉子说到这儿,面色一整,重重叹了口气:“一年后,裴老爷的媳妇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就这么去了,再过了两年,裴老爷在跟着猎户上山打猎的时候,误踩了一个捕兽夹,夹坏了腿,当时裴老爷还不以为然,说要把打到的野兔拿回去给大宝吃。谁知道腿伤迟迟不好,越拖越严重,半年后裴家又办了丧事。” 秦长安眼神渐冷:“说下去。” 032 龙厉的羁绊 , “再后来,裴大宝就由裴老爷的妹子,也就是他的小姑照看,说来也惨,这婆娘的男人实在厉害,总是打自己婆娘,逼得她借着去裴家照顾大宝的由头,偷偷摸摸地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地偷出来换钱。等到裴大宝六岁的时候,几乎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那时起,就连他的小姑也不来了,许是迟迟找不到这座屋子的地契吧,问大宝,大宝又能知道什么呢?好处捞不着了,还要照看他干嘛?街坊们看他实在可怜,今日这个送去一把青菜,明日那个拿过去几个鸡蛋,就这么接济着他,直到他长到十三岁,来我家学打铁,您要问大宝的事,我就再清楚不过了!” 裴大宝?会是她所怀疑的那个人吗? “那个裴大宝,可是还在你家中当打铁的学徒?” “别提了,那小子在裴老爷的忌日,学人喝酒,一时想不开,深更半夜往河里走去,说要去找自己爹娘!要不是王二麻子看到了,喊来了人,他可不就当水鬼去了!”汉子话说到这儿,表情凛然一变,嘟囔一句。“人是救上来了,就是……” “就是什么?” 此言一出,白银感受到身前这个男人身子早已紧绷,若不是她有先见之明,早已点了他的穴道,恐怕这人早已冲出屏风之外,掐住那个汉子的脖子,不让对方把他的底细暴露出来。 “裴大宝救上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我们替他找了大夫,但大夫说人多半是不行了。虽然可惜,却也没办法。我们都是乡下人,乡下流传一个说法,半夜三更决不能在河边溜达,否则,是要被水鬼拉下去的当替死鬼,人就算不死,也会被吞食了魂魄。裴大宝昏迷了整整三天,那口气是越来越细,我们几家子商量了一下,打算凑点银子,给人办后事,谁知道就在第四天,人突然醒了。” 脑海之中,仿佛有个诡异的想法,在一阵光怪陆离的迷雾之中,渐渐成形,秦长安不由地紧握手中的金刚锥,手心愈发冰冷。 汉子双眉紧蹙,面色凝重许多:“大宝醒来之后,双眼清明,眼底却比过去淡漠许多,总给人一种判若两人的感觉,我觉得古怪就问他姓名。” 秦长安淡淡一笑,脸色和缓几分,循循善诱道。“他说他叫什么名字?可是叫裴九?” 老实巴交的汉子摇摇头,略顿了下。“他说他叫赫连。” 赫连? 秦长安拧着眉头,这又算哪一出? “我吓了一跳,他明明是裴老的儿子啊,虽说命不好,还不满三岁双亲接连去世,家产也被旁支亲戚全数夺去,仅仅给他留了一座屋子独自生活,可他怎么能连自己叫裴大宝的名字都忘了呢?”汉子说着说着,脸上渐渐有了一丝愧疚之色:“不过,我们想着他可能是在水下受了太大的惊吓,只要把身子养好了就成。后来,他认了裴大宝这个名字,只是人变得不爱说话,也不来我家打铁了。村子上渐渐地就传开了,说裴大宝兴许当真是在那一晚撞鬼中邪了,邻居们也就不太敢跟他照面,过了半年,他就突然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黄富贵,你给我仔细想想,裴大宝可是吃素的?”秦长安突然想起什么,关于裴九的消息,风月阁送来一些,其中就包括此人爱喝酒却茹素的怪毛病。 “穷人家哪有这么多规矩?谁不盼着能每日吃到一块肉呢,吃素啊,那是有钱人家的讲究,我们日日吃素,年年吃素,吃的脸都黄了。大宝打铁的时候,就在我家搭伙吃饭,这小子最爱吃鸡腿,实在不行,猪油拌饭也成,正在长个子,哪有不爱吃荤腥的道理?”汉子略显尴尬地摩挲了下双手,跪着说了这么多话,这么久,他直勾勾地盯着地上,脖子都疼了。只觉得问话的女子嗓音清冷,犹如晚风拂过,却又不敢抬起头来。 为什么这位京城的贵人,把他从乡下请来,只是为了询问关于裴大宝的陈年旧事?难道裴大宝在外闯了大祸,死到临头了? 秦长安沉默了许久,心中有数,一双眼眸澄澈地盯着翡翠屏风后脸色死白的男人,语气冷冽如冰。 “如果裴大宝还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你能认出来吗?” “裴大宝这小子走了有六年了,我……小的不敢保证啊,只要他没变太多,应该能认得出来的。”黄富贵越想越寒心,裴老爷的一根独苗,最终还是走了歪路,现在都让人指认了,枉费当初村上几户人家对他的照应啊! “好,黄富贵,睁大你的眼睛,仔细看看。”秦长安话锋一转,眼神愈发清亮。“白银,把人带出来。” 白银推着裴九走出了翡翠屏风之后,黄富贵看着面前的男人,十足地惊愕,嘴巴大张,好似能吞下一个鸡蛋。 裴九却不看他,连一眼都不肯,那张爱笑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笑容,仿佛要跟这人划清界限。 “看好了吗?”她又问了一句,直直地望入裴九的眼底深处,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 两人四目相对,电光石火之间,他却毫不退缩,那双杏仁般的眼,生出一片荒原,难以掩饰他的失魂落魄。 问的坦率,并不咄咄逼人,可就是有种令人感到狼狈的气势。 裴九觉得狼狈,哪怕明知道她是秦长安,他还是觉得……似曾相识的狼狈不堪。好似自己陷入泥潭,浑身脏污,她却穿的一身光鲜亮丽,娉婷娇美,那种落差,成为两人之间最大的鸿沟。 “大宝!裴大宝!你这小子!我是你富贵哥啊!你还认不认得我!这些年到底去哪里了?怎么也不派人送个口信回来,我们都因为你死在外地了!”汉子激动地从地上爬起来,厚实一掌直接拍上裴九的肩膀。 白银解开了裴九的穴道,在秦长安的眼色之下,带着汉子走开。“你该出去了。” “是……可是,大宝,我在外面等你啊?”黄富贵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个始终没有多余表情的高瘦青年,不知为何,明明一个人的五官没有太大的变化,更别提裴大宝的双眉之间有一颗红色的观音痣,就算化作灰,他都认得出来,但这人就是让他觉得陌生。 “快走。”白银冷着脸又说,黄富贵这才闭上嘴,依依不舍地走出了栖凤宫。 眼下,栖凤宫只剩下秦长安跟裴九两人,她摩挲着手中的金刚锥,凌空朝着面无表情的裴九一指,凉凉一笑。 “裴九,不,我可是该称呼你为裴大宝?难不成认为说得多了,谎话就能成真?你还想辩解什么?小镇子上见过你这张脸的,恐怕不止他一人吧!难道要我把他们全都请来,一个个对质,你才愿意吐实?” 一道微弱的笑意,从他的嘴角一丝丝地荡漾开来,却没有半分暖意。“是,我就是裴大宝,只是离开老家出来谋财,见了不少市面后,觉得这个名字太过土气,才改成裴九。” 秦长安抚摸着黄金锥上的符文,这才开始正视他,他不再穿一身紫色,而是换成了青天监的白色官服,下摆处绣着燕子图案。身材瘦长,脸色白皙,一对杏仁眼,眉间观音痣,说不上来气质有何不同,却又当真觉得这人某些地方,有了细微的改变。 “喔,那你的一身独特本领,又是从何而来?” “我十三岁落水,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有了这些无法摆脱的异能,当然,我也是花了点时间才能适应这样全然陌生的自己。想通了,认定无非是上苍给我一个吃饭的本事,既然如此,何必留在一个偏僻的乡村,不如到外头闯闯,男子汉志在四方,您说是吗?” 秦长安但笑不语,这一番话,她不认为全然都是谎言,只是,已经证明了裴九的身份,他也认了,无需继续追究下去。 除了,刚才她听到的某个疑点,为何黄富贵说他落水昏迷三日,醒来之后,却自称是赫连呢?当真是受了惊吓之后的胡言乱语这么简单?再者,她偶尔也会产生一种错觉,虽然裴九的行事作风,乃至衣着打扮全都透着市井小民的风格,可是他不经意流露出来的苍凉和清贵,却又跟那些世故随性极为矛盾。 “你……当真是裴大宝吗?”秦长安微微抬起下颚,脸上一片讳莫如深。 她问的不再是躯壳,而是灵魂。 当她在北漠民间的时候,曾经听说一个古怪诡谲的传闻,叫做移魂,所谓移魂一说,就是有人在经历生死之后,侥幸存活下来,但跟原来的自己却有着天差地别,甚至有人还会降自己过去生存的城池、职业、容貌、身份说的煞有其事,反而很难接受如今的自己,便是因为身体里的灵魂早已更改。 当初她之所以怀疑裴九,是因为他的眼神,再后来,是因为他跟自己讨要豌豆黄这一味糕点的时候,她更是加重了疑心,当日她虽然看似寻常地赏赐了几块豌豆黄,实际上,就已经对他的出身耿耿于怀。 豌豆黄是宫廷的糕点,因为用料实在讲究,至今京城里的名气很大的酒楼都没有这一道菜,裴九又是从何处尝过?! 再者,是冲着裴九对她或是龙厉的态度,一开始,她觉得是裴九不太机灵,不会为人处世,可后来,她渐渐改变了想法。除非他生来就是个傻子,否则,一个人不至于活到二十岁了,还不能习惯自己的出身。在面对一国之君或者一国之后的时候,他没有卑躬屈膝,没有谄媚逢迎,甚至该有的恭敬……都显得有些表面浅薄,不像是发自内心。 尤其是,他看向她的时候,仿佛当真把她当成是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这样的感觉,令她心中很不舒服。 “娘娘刚才不是听富贵哥说了很多吗?原来还在怀疑啊?”裴九要笑不笑。 “可是你的富贵哥,却说你原本并不吃素。”秦长安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以前没有,离开镇子上,就不吃荤了。”裴九垂下眼,无人看清他此刻的眼神,好似不自觉地摸了摸耳朵上的银色耳饰,笑着叹了口气,那口吻半真半假,更像是自嘲。“吃肉罪孽深重。” 经过一番盘问,秦长安好似能把裴九看得更加真切几分,她轻轻挥了挥手。“起来说话。” “明日,你就要陪同皇上一道出宫,这一路挺奔波的,若是遇到危险——” 他眼波一闪,嘴角的笑意莫名清晰。“皇后可是要裴九当皇上的肉靶子,替皇上挡去所有危险?” 秦长安眉心微蹙,轻哼一声。“你手无缚鸡之力,到时候躲得远远的就成,别在一旁碍手碍脚。若那些大内侍卫这般没用,需要你来当肉靶子,他们早就可以卷铺盖滚回老家去了。” 裴九微微一怔,他似乎不太了解眼前的这个女人,或者该说,他误以为自己很了解她,她,终究跟心中的那个人,并非一模一样。 “你不是号称知过去,晓未来吗?大内侍卫用的是一身武艺,你那未卜先知的异能也该派上点用场,总而言之,你应该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 他轻忽一笑,眼底有什么东西转瞬即逝。“我的职责,就是保护皇上?” “当然。”秦长安义正言辞,俏脸冷凝,将手中的金刚锥搁下。 当然两个字,异常坚决,坚决的宛若把金刚锥,直直地刺入他的胸膛。 他的心刺痛了下,一股悲怆油然而生。 眼前的女子,身上的那一分英气,在谈及心爱之人的时候,总是被冲淡,不像以前,看上去那般威武英挺,少了几分女儿家该有的婉约柔美。 他……终究是来的太晚了吗? 她,早已有了心仪的男人,甚至,郎情妾意,两厢情愿,没有任何人可以插足,更没有任何人可以破坏。 “娘相信宿命吗?” 秦长安心口一震,被他眉宇之间那一抹死寂的神气弄得神魂不宁,她稳住心绪,泰然处之地说道。“所谓宿命,三分在天,七分看人,如果一个人内心足够强大,必定可以改变命运。” 他虽然未曾抬起头,却极为专注地倾听她所说的,整个人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最后,竟然连告别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命运若是已经改变,那么,他的呢? 他的命运在他上了京城之后,早已决定了结局,就算他说的再多,也是于事无补。 所以,不如什么都别说。 在他看到她手里的金刚锥的那一刻,他太过激动,甚至误以为那就是宿命!那就是他等待许久的命运,终于走向了他所期待的方向,可惜,其中还是有些东西,早已发生了变化,无力扭转。 他是否该继续自私地留在这里,用什么样的身份,用何等的方式? 一时之间,他找不到任何答案。 裴九静默地回到青天监,关上门,独自盘坐在床上,双目紧闭,许久之后,他好似做了一场噩梦,整个人面色白的像雪,浑身沁出冷汗。 他睁着那双杏仁眼,眼底早已充血,红的像是一抹残阳。 是,不久之后,有人要大祸临头。 可是,那样的危险,竟然不是降临在龙厉身上,而是……她?! 他要去见她!阻止一切的发生!告诉她有危险,千万别出宫! 深夜的寒意,从脚尖窜上天灵盖,等他恢复清醒的时候,却是一个人站在宫门之前,守门的侍卫用异样的眼神看向他,粗声粗气地吼道。 “宫门已关!” 顺着侍卫的视线,裴九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赤脚奔过来的,从青天监到宫门外,这么远的一路,他竟然顾不上穿鞋就出来了! 左脚脚心被路上的石子刮伤,伤口虽小,但因为他神志不清地奔跑,而流了不少血,他却不曾感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疼痛! 他该告诉她吗?他只是看到几个画面而已,并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她是否逢凶化吉,又是谁把她拉出困境……甚至,他不知道那件事,会不会产生一系列的变化,甚至,更改他们如今如此疏远的关系,给他们一个新的转机?! 裴九定定地站在原地,任由左脚的鲜血汩汩而出,染红了一个脚印,无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看着的,是面前高大雄伟的宫殿,是金雁王朝一百多年来皇权的象征。 他想起了,他来到这里的目的,想到了他这些年来反复在痛苦和悔恨之中煎熬的无数个日夜,于是,他不进反退。 命运之轮,如何运转,他不该是那个力挽狂澜之人,他生怕改变了她的处境之后,会将彼此最后的一点希望,彻底毁灭! 开过天眼的他,比过去任何一次还要虚弱,他眼神虚晃,好似在风中摇晃的烛火,更像是被抽走灵魂的行尸走肉。 一步。 一步。 再一步。 他不停地往后退,每每后退一步,心里有个声音,逼自己视而不见,置若罔闻,最后,一瘸一拐地回了青天监。 地上的那一连串染血的脚印,在翌日尘土的覆盖下,变得很浅很淡,这世上再也无人知晓,有个男人在深夜时分,站在宫门之前,陷入天人之战,最终又是做出了一个什么样的决定。 …… 分别的这一日,终究还是来到了。 秦长安跟龙厉并肩走着,两人并未乘坐御辇,只为了能一路前行,陪伴彼此更多时间。 临别前的嘱咐,昨晚已经说了不少。 龙厉的脚步停下,宫门已经在百步之外,并不遥远,他侧过身子,执起她的双手,两人四目相对。 “想吃什么,让御膳房做。” “嗯。” “出宫的话,一定要多带人,决不能掉以轻心。” “好。” 沉默了片刻,仿佛找不到别的话题,他的视线依旧不舍得从她身上移开。 如今秦长安的肚子已经非常明显,宽松的翡翠绿宫装都无法遮掩住,走路的时候,她一手扶着腰,已经孕味十足。 红唇边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整个人看上去极为婉约温和:“三郎,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你无需太过挂念。”到最后,她还是把“女儿”两个字,稍作改变,说的很婉转,她最近爱吃酸味的食物,想必龙厉早已看出端倪,只是没有说破罢了。 “挂念是少不了的……”龙厉扯唇一笑,用力捏了捏她的指尖,清滑的嗓音放软,但其中的力道却又宛若千斤般沉重。 在他把秦长安放在心上那一日起,他就不可能跟过去一样生活,再怎么杀伐决断的男人,还是有了牵绊。 纵然他还不想走,也得亲自摸清楚龙脉所在,因此,迟疑不决是办不成大事的。 松开了她的手,手掌又落在她圆鼓鼓的腹部上,稍稍压下颀长身子,他的眼神一柔,压低嗓音,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父皇要走了,女儿要乖乖的,不能让母后受苦,等着父皇回来抱你,知道吗?” 033 跟她做对? , 秦长安抿着红唇,笑意却还是在唇边,眼角荡漾开来。“好了,你的话,孩子一定听从,绝不会为难我。你该走了,早些出发,才能早点赶到驿站,别耽搁了。” 他长臂一伸,拉过她,将她拥在怀中,鼻尖尽是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味,这种馨香令他心中极为平静,比起这世上任何一种气味,都要更讨他喜欢。 她同样享受着最后的拥抱,双眼却舍不得闭上,手掌贴在他的后背上,眼前的男人,因为是微服出巡,没有身着明黄色的龙袍,换上了穿了多年的红衣。 “走了。”他的嗓音有些低哑,但话音刚落,便不再踟蹰,干脆利落地松开了手。 她的胸口仿佛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暖意,却不让自己过分沉溺在怅然若失的情绪中,秦长安望向他,唇角上扬,美眸明澈,嫣然一笑。 “好。”纵然有千言万语,最终还是道出一声好。 她知道龙厉不要她继续送,因此停驻在原地,只是目送着他转身离去,身影依旧潇洒如常,红色身影明艳张扬,嚣张跋扈。 直到龙厉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她的眼底,宫门外的马蹄声疾驰而去,秦长安才缓缓转过身。 “我们回去吧。” 身后的白银翡翠异口同声:“是。” …… 风月阁。 “娘娘,最近京城多了不少来路不明的人。” “什么样的?”秦长安依靠在窗户旁,七月天正是一年最炎热的时候,哪怕冯珊珊知道她要来,早早地在屋内搁下了冰块,她还是动辄就觉得闷热。说话的时候,偶尔有一阵阵热风飘来,她神色淡淡地看向不远处街巷上的人来人往,整个人都打不起精神。 自从龙厉走后,她整个人都更加慵懒,贪吃贪睡,短短十天之内,肚子迅速长了一圈肉。 在宫里,程笙姑姑总是对她耳提面命,摆出一套宫廷养生规矩,就连膳食都要她仔细看过才能摆上桌,态度实在太过小心谨慎,仿佛她肚子里的是一名皇子,必须当菩萨一样供着。 因此,她才逃了出来,只想透透风,散散心。 “看上去像是异族人,眼深鼻挺,像是从西边过来的,运来的是当地盛产的棉花……”冯珊珊巨细无遗地说。 “只是过来做生意的?”秦长安挑了挑眉,表情上依旧没有太大的变化。 “他们用贩卖棉花的钱,买了大量的药材,京城最大的药材商都被他们吸引过去,据说他们出手大方,也不爱压价,只要药材质量过关,他们有多少收多少。” 秦长安嗤笑一声:“是啊,这样的客人谁不喜欢?不过,西部人性子豪爽是一回事,如果谁真的想把他们当成肥羊来宰,怕也是想得太单纯了吧。” “娘娘,风掌柜说顾太山那边的麒麟草今年大丰收,正巧他们高价收药,几十种药材里面也包括麒麟草,但京城其他药铺没多少存货了,托我问问您的意思。” “他们打算用多少钱收麒麟草?” “晒干的麒麟草,一斤五两银。” 秦长安陷入沉思,麒麟草是专门治风湿病的药材,她在顾太山脚下开辟了药田,种了七八种药材,其中就包括麒麟草。 那里的气候最适合生长麒麟草,因此种下去一年,就得到了丰收。其他的药材,有的是两年收三年收,还有的像是山参,年岁越久越是值钱。 可是,往年质地最好的麒麟草,一斤约莫能卖到一两银,卖的最高的价格也绝不会超过二两银,用五两银来收购麒麟草,当真是不懂行情,还是别有用心? 再者,那群人已经买下京城几个药材商人手里的大半药材,西部的确缺乏药材,却也没道理当冤大头。 “他们的头头是谁?” “他们叫他冷爷。” “我会会他,你去安排。” “好,娘娘稍等片刻,他们那群人都住在街东有客来客栈,花不了多少时间。” 晌午,秦长安如愿以偿见到了这位“冷爷”,来人一袭黑丝长衫,并没有西部男人的魁梧壮实的身躯,也不显得过分阳刚,相反,给人一种斯文的感觉。双眉斜长,唇上蓄须,有一双笑眼,眼角的纹路很深,看上去是个爱笑的男人,至于年纪,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 接待这位冷爷的人,并非秦长安,而是风离。 风离是商场上的老油条,待人接物自然很有一套,他笑眯眯地说道。“这位就是冷爷吧?风月阁是京城名气最响亮的青楼,最适合谈生意。” 话锋一转,他像模像样地朝着一旁站着的冯珊珊拍了下桌子:“冯掌柜,听说你们从江南迎来一批小花娘,模样一个比一个水灵,找两个来招呼招呼我们冷爷。” 姓冷的男人脸色不变,目光看似落在冯珊珊的身上,但早已暗暗环顾一周,这里是风月阁二楼的雅间,名字叫做牡丹亭,里头布置的十分雅致,很有江南韵味。 然后,他看到了一道屏风,屏风上画着一副月下仕女图,为整个雅间更是增添了几分古典,带笑的眼攸地一沉。 “风大掌柜,既然是谈生意,就不必如此麻烦了吧。我也是为自家主子出来收购药材,万万不敢自称主子爷,谈得拢就付钱,就算谈不拢,买卖不成仁义在,能交风大掌柜这个朋友,多个门路也很好。”冷爷转向冯珊珊,自如笑道:“风月阁的名气在外,来到京城必然是要来瞧瞧里头的玄机,不过,若是在做生意的时候还要兼顾风月之事,恐怕不妥。下回,我带手下几个兄弟,一定单独来给冯老板捧场。” “冷爷这话说的真漂亮,既然不要任何姑娘作陪,我给两位爷准备一桌酒席如何?既然冷爷是他乡来客,远道而来,一定要尝尝风月阁的满堂春。”冯珊珊言笑晏晏。 “那是再好不过了。”冷爷又笑。 等冯珊珊离开之后,酒菜很快上桌,风离给冷爷倒了一杯酒,这才继续谈事情。 “还不知道冷爷到底是从何而来呢?我这人呀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最羡慕的就是能够在大江南北四处走动的人了。”风离问的自然,完全没有套话的嫌疑。 “风大掌柜听说过月牙泉吗?就在艳阳关北面,那是我的老家。后来跟了主子做事,这才有机会到各个地方走走。”冷爷毫无架子,十分爽快,话音未落,就举起酒杯。“不管这笔生意成不成,我先敬你一杯。” “好好好,干了干了!”风离将白玉杯中的满堂春,一饮而尽。 “该说正事了。我有一个固定的药材进货渠道,听说冷爷在收购麒麟草,正巧我刚收了一批,本打算在自家药铺存着,转手卖给冷爷的话,倒也不错。” “有多少?” “三千斤是少不了的。” “好,那我全要了。”冷爷双手击掌,眼角的笑意更深。 风离故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麒麟草是专治风湿的药草,一贴药方只需用一两棵,寻常的药铺,一年也就进货一百斤是最多了,冷爷买这么多,不怕都积压在自己手里吗?倒还不如多留点空间,买点人参鹿茸这种药材,更好脱手。” “不瞒你说,西部药材缺失,药铺又少,这边一两银子的药材,在西部至少花上两三倍的价格,药材运来花上的时间太久,实在很不方便。若是家中有病人,还得看药铺老板的脸色,坐地起价更是家常便饭,因此我家主子才打算开一家西部最大的平价药铺,正在筹备期间,既然来了京城,索性一次多存点货,毕竟来一趟的成本不小。”冷爷笑着打哈哈:“麒麟草晒干之后,容易存放,搁在原地三五年都不成问题,并不会影响药效。因此,我多收点也无妨。” 风离听得连连点头,一脸的崇拜钦佩:“这么听来,你家主子可真是仁心有德之人啊。” “风大掌柜,何时你把麒麟草带给我看看,验货之后,就按照一斤五两银来算,三千斤便是一万五千两,届时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何?” “好是好,不过,当今圣上刚刚出台新商法,但凡单笔金额超过五千两的生意,都要填写货单,上报官府。公事公办,我可是正经商人,明日先请官府的人来验货,咱们再把此事敲定?” 冷爷面不改色:“那是应该的。” 两个男人又寒暄了几句,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很快就吃的酒足饭饱,风离亲自把人送到风月阁楼下,等人走远了,才折了回来。 屏风之后,走出来一人,正是秦长安,她淡淡睇着风离,开口道。“你有什么想法?” “娘娘,这位冷爷的口音的确跟月牙泉那边的西部人很是相似,不过口音可以模仿,无法从根本上证明此人身份,他刚才的话里滴水不漏,平易近人,很容易让生意伙伴放下心防,此人的眼神深不可测,多少有些城府心机。” “刚才,他从一进屋,恐怕就猜到屏风后有人……刚才那一套说辞,也可能是说给我听的,无非是要让我们放下戒备,早日跟他做成这一笔买卖。”秦长安轻笑着耸肩,看向一桌杯盘狼藉:“放长线,钓大鱼,这回,他要钓的鱼是我们。” “他想坑我们药铺的银子?”风离板着脸,再无刚才温和可亲的样貌,一副“奸商”的精明样。他是在商场上打滚多年的商人,脑子灵光,但是第一直觉,总是跟银钱有关,或许这就是商人的局限。 秦长安笑了笑,却是摇头,就在此刻,门被推开,冯珊珊走了进来,她打扮的素雅得体,宛若不像是寻常青楼的老鸨。 事实上,因为冯珊珊一点也不老,如今才十九岁,她从不穿花衣裳,也不会在发上簪花,因此,来的客人多半称呼她为“冯老板”。 冯珊珊的存在,再一次证明了秦长安选人的眼光不错,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让风月阁生意兴隆之外,还培养了风月十二钗,她们这半年内搜罗的情报,甚至牵涉到几个朝廷重臣,当然,这些东西迟早会派上用场,以备不时之需。 “还是没有查到对方的任何破绽?”她挑了挑眉,手不自觉地搁在自己的小腹上,开门见山地问。 “他们在京城短短半个月,光是在药材上出的钱,至少有八万两白银……娘娘,我兴许是井底之蛙,只知道江南为富庶之地,家财万贯的富商多得是,却不知道人烟稀少的西部,还有人家底如此丰实。”冯珊珊不疾不徐地开口。 秦长安凉凉一笑:“这位冷爷不过是个为主子办事的,可连他都已经让人看不透了,他的主子必然来头不小。珊珊你说的没错,西部的富商不多,而且,打算开一家西部最大的药铺,口气这么大,更让人难以相信。一般能成为大商贾的,必然心机很深,怎么可能在事情还未有眉目之前,就让别人如此轻易探听到自家消息?在商场上,最值钱的就是消息,一旦消息泄露,很容易坏事,嘴上说的再好听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最后的进账和红利。连这些细节都想不到,除非冷爷的主子是败家子,否则,商人出身绝不该如此大意,掉以轻心。” 风离眼神微变:“他们开的价格实在是太诱人了,可是我打听过了,其他的药材虽然价格略高些,却不至于像是他们收购麒麟草如此离谱。没有哪一年,麒麟草能收到五两银一斤,就这样还想做平价药房,这不是自打嘴巴吗?难不成西部百姓个个富得流油?” 秦长安瞥了他一眼,从冯珊珊手里接过一杯养身的红枣茶,分析地头头是道。“所以我才说,这里面无非是两个原因,一,他明知道风离你背后的主子是我,因为私人恩怨,想搞垮我的药铺,二,他们这次收购药材,只是个漂亮的幌子,实际上,他们就是冲着麒麟草这一种东西而来。” 见风离和冯珊珊都不说话,她又笑了,俏脸愈发明艳。“你们认为是前者还是后者?” “我不懂药材,但药铺原本是靖王府名下的财产,只要有心打听,自然是知晓药铺的幕后掌柜其实是娘娘……我觉得也许冷爷就是其他药店派来的人,用高价吊人胃口,实际上却布置了一个陷阱。” 风离却不赞同,颇有些不耐烦。“就算真是别家药铺看我们的药铺生意更好,内心嫉妒,才出此下策,可是明知道药铺是娘娘经手的,哪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娘娘作对?活腻了吗?”跟着恶劣的龙厉久了,风离发现自己的脾气也有越变越坏的趋势,真是可怕。 不被风离的恶形恶状吓到,冯珊珊依旧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轻声细语地说道。“正因为明着不敢,才雇了这么多异族人,演一出戏码。” 风离摆摆手,冯珊珊兴许经营青楼有一套,但毕竟在商场上是个新手,很多东西还不能看得太深远。 “娘娘,我认为是后者。京城有几家店铺,分别属于哪些家族,这个我再清楚不过。他们能在京城立足,自然也有他们的道理,我们的药铺价格公道,质量严格把关,进账输给我们,他们心知肚明不丢脸。再者,过去娘娘还是王妃的时候,就去巡查过店铺,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即便看着我们的店面眼红,但不管明着还是暗着,绝不敢招惹娘娘,这一点,我可以打包票。”风离顿了顿,眼底尽是精光:“我同样不懂药材,但我想,会不会是因为麒麟草除了能治风湿,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用处?但是干旱的西部地区无法种植麒麟草,他们这才又迫在眉睫,才不得不用高价一次性买入大量的麒麟草?” 喝了两口红枣茶,她才掀了掀眼皮,意味深长地投以风离一记慵懒的目光。“不管怎么样,先把麒麟草准备好。他们不顾往年行情,喊了这么漂亮的价格,我们千万不能高兴的太早,也许,别人根本没打算跟我们钱货两讫呢。” “娘娘,这话什么意思?”风离微微一怔,一时半会不能领会。 “你马上就知道了。”秦长安没再说话,继续喝了几口甜香的红枣茶。 风离最终是知道了,不过所谓的“马上”,却是在三日后,他跟冷爷约定要交货的时候,出了大事。 原本打包好的三千斤晒干的麒麟草,甚至为了远道而来的客人着想,已经在外头套上防水的布料,免得从京城回到西部地区,路上药草被雨淋湿,让对方大受损失,毕竟这是一桩大买卖,做的细心周到,才有回头客。 对方用二十辆马车停在药铺门口,将一大捆一大捆的麒麟草装上马车,原本钱货两讫,昨日冷爷带着一名大夫专程过来验货,也提交了官府的货单,一切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谁会晓得还有变数? 当一个伙计不小心把一捆麒麟草摔倒在地上,而那层防水的布料也恰好裂开,里头的草丛里面撒出来,撒了一地,事情就闹大了。 没错,一样是草,但麒麟草是药草,现在躺在地上的,却是马草,到处可见,不值一文。 冷爷板着脸,要伙计一捆捆地全都拆开布料,这才发现,所有的麒麟草,全都只有上头薄薄的一层,而下面摆放的,却是货真价实的马草。 一夜之间,那些被套的严严实实的麒麟草,却换成了不值钱的马草,药铺的所有伙计,看到这一幕,全都变了脸,活像是见鬼一般。 一向看上去犹如三月春风般和煦的冷爷,自然也是当场变脸,怒斥风离辜负他的信任,在他们走之前玩这一招,幸好他多了个心眼,否则,等手下把东西全都搬上马车,踏上归途,一切就说不清了。 “当今圣上颁布的新商法里面明确说了,商人不得缺斤少两、以次充好,否则,情节严重者,商铺被封,财产充公。风大掌柜,你不会以为我们西部来的人就不识字,不懂法吧?我们的货单已经上交官府,说好了今日我们就要赶路,时间仓促,才让你们帮着打点好所有的麒麟草,收了银子不说,还指望拿一堆不值钱的马草糊弄人,这就是你们开门做生意应有的态度?!”连番的质问,咄咄逼人,义正言辞,冷爷换了一张面孔,险些让人怀疑他并非商人,而是专门替受害者打官司的专业状师。 “一定是误会,冷爷,你在京城待了也有半个月,不如到处打听打听,我们药铺什么时候做过欺客的恶行?误会……绝对是误会……” 冷爷冷着脸,笑得一如他的名字,满脸都是冰霜之色。“我们西部人做事,要的就是明明白白,既然价格出的不低,风大掌柜就不该做这些小偷小摸的行径,让人耻笑!三千斤麒麟草,你哪怕在其中一两包里动了手脚,我们也就懒得跟你计较。可每一包都是如此,你真当西部是穷山恶水、不毛之地,连马草都找不到吗?还用得着千里迢迢来京城高价买进几十车的马草?你这分明不只是利欲熏心,而是存心找茬,把我们当乡巴佬坑骗!” “冷爷说的对!不能白白吃亏!” “冷爷,少跟他们废话,直接告官!反正货单已经上交官府,怎么说都是他们的错!” “没错!让官府封了他们的黑店!真当我们好欺负吗?” …… 当几十个人高马大,一身孔武有力的肌肉的异族汉子们,挡在药铺门口大声吆喝,大有要把药铺夷为平地的架势,渐渐的,围观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风大掌柜,一句误会,是不可能解释的清楚的吧。而且,我们原本打算今日就要上路,你却利用我们时间仓促这一点,反过来算计自己的客人,我是真的很生气。”冷爷的冷色依旧很冷,语气也很冷,丢下这一句话,意思是要风离罩子放亮点,他们西部人一旦出手,可不是他们这些看似斯文的京城人抵挡得住的。 “冷爷,有话好好说。您也是商人,还能看不出来这里有人恶意掉包吗?当然,麒麟草没交到您手上,我怎么可能吃下这笔钱?”风离陪笑着把刚收到的银票放到冷爷的手里,试图平息对方的怒气:“此事若是告官,你们回程的时间又要耽搁不少,出行在外,还带着这么多手下,每一日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更别提您还要赶着回去给自家主子复命,再者,我们也是冤枉,在新商法颁布之后,闹这么一出,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去了官府,咱们两家都不太方便啊……” “说了这么多,你是不答应告官了?”冷爷横了一眼,语气还是很漠然,却又了细微的变化。 “冷爷想怎么着?” “我要的东西很简单,就是这一批麒麟草,如果你们能在一天内准备好,我可以既往不咎,不过,这一天我们所有人的花销,都算在你们头上。至于你要怎么抓掉包的真凶,这是你们的事,我们可没道理陪你们浪费时间,拿到药草,我们立马就走。” 风离沉默了,其实,将心比心,对方提出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相反,还挺上道,不算有意刁难。 但对他们而言,在还未搞清楚三千斤麒麟草是怎么在药铺后院不翼而飞之前,短短一日功夫,就算把整个京城的药铺的麒麟草买过来,也凑不齐三千斤这么大的数目。 冷爷冷笑一声。“办不到?风大掌柜当真是京城有名的大人物,该不会想着官府都会站在你这边吧,还是……在新商法之下,你照样可以无所畏惧?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风大掌柜应该明白吧。” 话说到这里,周遭一片死寂,就连口吐莲花八面玲珑的风离也不由地在心中倒抽一口凉气,暗忖自己之前两次,怎么没发现冷爷是个如此厉害的角色。 034 惹上新敌人? 任何商家,不管有什么皇亲贵胄当靠山,谁敢不把皇上刚颁布数月的新商法放在眼里?而眼前这位冷爷,到底知不知道这家药铺平日里就是皇后娘娘在管的,还是明知故问,故意在别人的痛处上狠狠踩一脚? 在商场上行走,货物临时出了差错,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多半是需要花钱消灾,毕竟商场上也是需要讲信用的。 麒麟草卖了一万五千两,或许在其他人眼里,这算是一笔巨额财富,对于皇后而言,所有店铺一个月的进账,至少是这个数目的十倍。 因此,真要原价赔偿冷爷一倍的金额,也不是拿不出来。 只是,既然没有做过这等见不得光的事,为何要退让赔钱?风离本是京城商圈里说得上名字的人物,一旦他低头妥协,以后传出去还能做人吗?又如何跟其他大商贾谈生意? 思前想后,决不能拿钱出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冷爷,这样吧,你先让你手下的兄弟回客栈休息,我带你去见我家主人,毕竟小事我能说了算,事关药铺的名声,我是做不了主的。你可以跟我的主人慢慢谈——”风离抛出一个听上去较为可行的方法,口吻中肯。 “好。”冷爷下巴一抬,但始终脸色铁青。 从清晨等到晌午,冷爷很有耐心地坐在药铺中,门外看热闹的百姓早已散去,但因为他一副来势汹汹的气势,好多来药铺买药的客人,恨不能贴着墙壁走。 风离对着这位冷爷,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变得僵硬,这家伙目的不纯,一开始他就看出来了,只是这一出乌龙到底是谁幕后主使,如今下定论还太早。 “冷爷,我家主人在风月阁等你,请随我来。”他堆着笑脸,急不可耐地要把冷爷送走,免得影响自家药铺的生意,如果手边有一面铜镜,想必他皮笑肉不笑的功夫,跟当今皇上查不了太远。 冷爷到了风月阁,进了雅间,看到坐着一名女子,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幽暗,在他开口的时候,早已消失。 “这位小姐就是药铺的主人?” 两人之间没有隔着任何屏障,冷爷可以把秦长安看得很清楚,当然,另一方面,秦长安也能把这个男人看得十分透彻。 神态、语气,都很寻常,可是冷爷眼底深处那一丝惊艳,却骗不了人,秦长安暗忖,此人多半是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不过装傻罢了。 红唇微扬,秦长安很有耐心地纠正他的说法。“冷爷,你把一个有孕妇人称为小姐,不知我是该高兴还是不快?” 冷爷压下双眼,并不曾跟她直视,铁青的脸色却是和缓三分:“夫人实在年轻,刚才我不曾细看,冒昧了。” “无妨,我跟冷爷的时间都很宝贵,就不必花在客套话上了。今日大清早发生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过了半天,冷爷还是想去官府吗?” 清亮的嗓音落在冷爷耳畔,他的心微微一沉,哪怕不用看秦长安的眼神,也知道这个女人不一般,眼神明亮却又锐利,他必须小心招架。 “夫人言重了……” “言重吗?若我是冷爷,如此遭人戏弄,打乱我全盘计划,我必定要把对方告到官府,银子还是小事,最好能让对方被京城商圈除名,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甚至吃几年牢饭——”秦长安顿了下,看着冷爷一副凝重表情,反而轻笑出声:“因此,冷爷的心情,我能够理解。若要告官,我奉陪到底。” 冷爷眉头一皱,这女人怎么反其道而行之?想得不是如何息事宁人,反而是愿意被官府调查取证? 他语带嘲讽:“夫人想必在京城人脉很广,说话才有如此大的底气,不像我们来自他乡,初来乍到……看夫人的架势,可见就算进了官府,也不会有人为我们主持公道。” 言下之意,是她可以买通官府的官员,将黑的说成是白的,逃过律法的惩罚。 秦长安把玩着手边的茶碗,垂眸一笑,气定神闲地问道。 “冷爷,我的确认识一些当官的,不过,官商勾结这种事,我不屑做。此时此刻,我跟你一样,更想知道真相。如果有证据证明,此事当真跟我的药铺无关,你会怎么做?” “夫人似乎已经找到证据了,何必试探我?” “想知道三千斤麒麟草是如何不翼而飞的吗?是你们出了内贼。”秦长安虽然依旧笑着,但眼底只剩下一片冷意:“昨晚三更时分,有五人翻过我家药铺的后院,将那些捆好的麒麟草全都搬走,手脚功夫实在干脆利落,甚至不曾惊动街坊邻居。” “内贼?” 双臂环胸,秦长安的嘴角挂起一抹嘲讽的意味:“不,或许该说,这些全都是冷爷授意的,才不会夺了你的功劳。” 冷爷的眼神稍显阴沉:“夫人此话怎讲?” “这五人在一个时辰前,已经被我的手下一个不留地抓住,而且,所有不翼而飞的麒麟草藏身在郊外的一个破庙里,他们已经招认。而那一处破庙,正是冷爷打道回府的必经之地,你想的,无非是既不花这一万五千两银子,又能得到三千斤麒麟草的美事,的确,几乎要成功了,不过还是功亏一篑啊。” 见冷爷不说话,她转动着手中的青花瓷碗,下一瞬,毫无征兆地将碗中茶水泼到冷爷的脸上,她冷笑着起身。 “冷爷,这就是你们西朗人的做事风格?小偷小摸,不行就抢,还要倒打一耙,真让我开了眼界啊。这一招叫什么?空手套白狼?若是对付一些小商户也就算了,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冷爷,你真是不知道‘死’字该怎么写么?” 这半天时间,不但让她亲眼看到那些汉子手臂上的苍狼图腾,这才想起这个头头姓冷,她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后来猛地惊醒,她跟龙厉春猎的时候遭遇到一场刺杀,那些死士招认的,无非就是派他们前来的人是一个姓冷的男人,她不得不怀疑这两人分明就是同一人! 男人坐在原地,动也不动,茶水并非滚烫,因此不至于毁人容貌,但是温度也称得上是温热的,没有人愿意被一杯茶泼的从上到下都不曾幸免。当茶叶贴在他的额头,水滴从头发上滑落面颊,再顺着下巴的胡须染湿了衣领,他一直都是保持缄默。 沉默了许久,狼狈至极的他才举起衣袖,抹了抹脸,秦长安身旁的白银早有动作,一手扣住他的肩膀,不让他起身靠近秦长安。 “皇后娘娘果然深谋远虑,百闻不如一见。”他缓缓抬起眼,面无表情,甚至,五官有些扭曲,他虽然不算身份尊贵,但总算有些地位,飞黄腾达之后,就没有人敢这么对他了。 而如今,有人就是这么不长眼,而且是个女人。 知道他身为西朗人的底细之后,秦长安懒得跟他废话,冷嗤一声。“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就是西朗国君狼王的谋士,以及他最信任的心腹——冷衍吧。” 冷衍闻言,笑了,却感受到肩膀上的力道愈来愈大,身后这个面瘫宫女的功力很深,他连想要站起身来都办不到。 “我的确是冷衍,不过,我并不是生来就是西朗人,我的确出生在月牙泉旁的小镇上,严格说来,我是金雁王朝人士。” 秦长安眉心微蹙,对冷衍这人更是难以评断,明明是金雁王朝的人,却为西朗卖命,而他前来京城,到底是想做什么?! 危机感,宛若阴霾一般,无声无息地笼罩了她。 “皇后,此趟,我的确是为你而来。”冷衍朝她微微一笑,那双爱笑的眼睛里,却仿佛生出了一大片的浓雾,难以看清此刻他心中的真正想法。 为她而来?! “只可惜我是谋士,不是戏子,终究不擅长演戏,又或者该说皇后慧眼如炬,冰雪聪明,这么快就拆穿了……”冷衍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双手一摊,但因为他的动作,肩膀更是疼痛,感受到身后的白银几乎将手指刺穿他的肩胛骨,他痛的脸色发白,啧啧称奇。“皇后,你一定知道我是个文人,不是武夫,没有半点武功底子啊,这是打算严刑逼供?!” 秦长安抬了抬眉,无声冷笑:“冷衍,你虽然是金雁王朝的人,却为西朗国效忠……两国多年来关系颇为紧张,就算是商人,也势必要拿到朝廷的准入令,才能往来于两国境内,互通有无。我想,你手里应该没有那张准入令吧,既然如此,就是私自入境,违背律法,别说我动用私刑,只要用敌国奸细的名头,直接把你就地正法,也不算什么。” 冷衍这回是真的刮目相看,有关秦长安的故事,他虽然远在西朗,却也听了不少,但终究认定一个女人,就算再特别,也很难比得上男人的成就。 但亲眼所见,面前的女人不但拥有姣好的容貌,而且一颗脑袋极为精明,那张嘴巴也着实厉害,换做别人,恐怕早已流了一身冷汗,如临大敌。 “皇后好魄力,不过,我做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见您一面。” “喔?你已经完成心愿了,见了我一面,就会乖乖夹着尾巴离开吗?” “就算您马上杀了我,也不会改变什么……”肩膀上的力道大的无法忍受,冷衍猝然闷哼一声,脸色苍白如纸,强压着掀桌子的冲动。“有人要见您。” 话音未落,外头的打斗声,已然连紧闭的门窗都隔绝不开,徐长芳破门而入,面色冷肃。“娘娘,下面打起来了,跟我走。” 她看向白银,不管冷衍到底是为何而来,如果是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根本不会闹这么一出,很显然,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白银从主子的眼神里接收了命令,利索地封住他几处大穴,扣住冷衍的脖子,一旦有人过来营救,她可以利用冷衍的性命,要挟那些手下。 徐长芳拉着秦长安就走,两人很快从风月阁的后门离开,门外停着一辆马车,却是极为普通,甚至不是她出宫坐的那一辆。 秦长安跟着她,眼神微微一凛,一手提着裙踞,只是故作慌乱地问道。“长芳,我们本来的马车呢?” “娘娘,原来的马车太过华丽,我怕追兵很快追上来,不如换辆马车,越低调越好……”她转过身,替秦长安掀开马车上的粗布帘子:“事不宜迟,娘娘,快上车!我们先回宫里,这里有人断后就好!” 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但是无法形容,正在她扶着马车,一脚踏上去的时候,后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娘娘——” 她匆匆一瞥,那是三五个暗卫,领头的正是孙武,他仿佛愤怒至极,双眼喷火,不善言辞却不代表他没有真实情绪,而此刻,他恨不能一把火烧死的人,是…… 竟然是她身边的徐长芳?! “娘娘,别走!”孙武大吼,但话音刚落,已有不少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那些冲过来的暗卫层层包围,速度快的让秦长安也觉得措手不及,仿佛早已有人在此处埋伏。 守株待兔。 没错。 似乎感受到秦长安的故意磨蹭,面前的徐长芳眸色一冷,脸上竟然涌上一丝杀气,然后,她动作近乎粗鲁地把她往马车里用力一推,大马金刀地坐在马车前,右手抓住缰绳,“驾——” 马车突然疯狂般地往前跑,被推到马车车厢里的秦长安身子无法保持平衡,不自觉地往后倒,若不是她双手及时抓住两旁突出的木板,早已被撞得头昏眼花。 心中一沉,不用看也知道对方当真是挖了一个坑等着她跳,刚才跟她见面的冷衍也是,故意漏出马脚,故意让下面发生混乱打斗,故意让一批人潜伏在风月阁附近,故意让她误以为情况紧急必须撤退,三十六计走为上…… 以及,故意安排了一个徐长芳来接应她,实际上,却是把她掳走。 没错,这样复杂周全的计划,才不容易被她看穿,哪怕她再多一会儿工夫,都不可能上当,冷衍不曾太过轻敌,他知道时局越是混乱,对他而言才越有胜算。 眼前这个徐长芳,是假的。 徐长芳是左撇子,而她刚才抓缰绳的时候,却是最先用了右手。 身后的打斗声越来越远。 这个徐长芳似乎故意挑了陌生的路段,她一路被颠簸的很不舒服,几次都有反胃想吐的感觉,但她不想太早识破这个假长芳,不自觉地往腰后一摸,心里多了几分安心。 幸好她今日出宫,临时带上了金刚锥。 “长芳,还有多少时候才到?”车厢内的声音好似隐隐压抑着什么:“我肚子有点不太舒服。” 徐长芳回道:“娘娘,我走的不是平常的那条路,恐怕还要多花点时间,您再忍忍。” 秦长安闻言,更加确定了此人的真伪。 首先,徐长芳是老太君从边家几个得力媳妇里挑出来的人选,放在她身边,最大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她。但严格说来,徐长芳跟她有亲戚关系,而且年纪也比她大不少,她对长芳也多了几分尊敬。他们不只是普通的主仆关系,所以,若是真正的徐长芳听了她这一席话,早该嘘寒问暖,生怕她怀胎的身体突然出问题,而并非如此敷衍。 再者,徐长芳是四方城人,跟她上京也就一年时间,更别提出入的地方无非是靖王府,后来则进了宫,她负责近身保护自己,哪有闲工夫常常在外行走?更别提能在京城迅速找到一条通往皇宫的新路……而且,她很确定,这条路,必定不是回宫的。 但是,刚才的试探,并非都是装出来的。秦长安很不舒服,她给自己把脉,感受到脉象实在不稳,兴许刚才在奔跑的时候,一时心气影响。而如今颠簸的道路,又令她头昏脑涨,这个假长芳驾车的方式实在野蛮。 手心早已沁出手汗,她静静握住冰冷的金刚锥,直到那层外壳也被汗水染湿了,变得温暖。 这世上,不是只有她才知道人皮面具和易容术的存在,如今,她当真觉得冷衍实在太过谦虚,他身为谋士,也该是演技最为精湛的谋士,刚才的戏,演的着实不错。 但凡有一点让她抓住把柄,这个假长芳都不可能把她带上马车,可是,她有些好奇,他们兴师动众,到底想把她带去何方,又是要跟谁见面?! 是西朗国的……国君吗?! 平心静气想了一会儿,身上不再发汗,脉象也沉稳许多。如果冷衍是为狼王做事,狼王本就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一切的野蛮作风,那么,把她掳走最大的原因,无非是因为两国利益的争夺,他要用自己要挟龙厉,得到某些好处。 除了这个,目前她想不到还有其他的可能。 想到此处,她振作精神,从发髻上拆下几件首饰,她自打怀孕之后,就更不爱簪金戴银,躺在手心的是一支金钗、一朵珠花、一把玉梳。而剩下的那一支萤石打造的流云簪,依旧戴在头上,那是龙厉送她的,她暂时保留,毕竟舍不得。 每隔一段距离,她就将一件首饰丢出马车的小窗外,如果任何暗卫找对了方向追过来,都能靠着地上的首饰快马加鞭地跟上。 在路上留下了记号之后,秦长安心里唯一的请求,就是此路当真人烟稀少,十分僻静,否则,路面上哪怕丢下一枚铜板,也会早早地被人拾到,更别提这些精致昂贵的珠宝首饰,哪里还能等到暗卫来顺藤摸瓜? 专心在马车前驾车的徐长芳似乎留意到车厢内的太过平静,毕竟她的使命是将人安全带到下一个目的地,一旦这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当真在马车里出了事,上头自然会降罪于她。 她的心下矛盾,纠结地将马车停在树下,掀开粗布帘子,果不其然,秦长安病恹恹地靠在一旁,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看不出是睡着了还是昏倒了。 徐长芳顾不上太多,手忙脚乱地爬进马车内,伸出右手,试图探一下秦长安的鼻息,但是下一瞬,手腕已经被人扣住。 迎接她的,是一双清冷的美目,就在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利用假长芳那一刹那的惊诧,一根银针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准确无误地刺入徐长芳的颈后皮肤。 假长芳来不及出手,更来不及挣扎,就这么口吐白沫,倒在马车里,秦长安在她的耳鬓旁摸索了一会儿,才发现的确有人皮面具的痕迹。 她不愿继续逗留,把此人全部拉到马车内,放下粗布帘子,跳下马车,隐约听到身后的马蹄声,不太清晰,约莫隔着五里开外的距离。 只要找个地方,将自己隐藏起来,等待援兵,她就能化险为夷。 当她耳畔传来一个娇媚的笑声,她才知道,她面对的仿佛是九连环一般的困境,解开了一环,还有一环。 “我就说了嘛,冷爷让小妹妹去做事,肯定要砸在手里的。幸好我在这里等着,可不,要是慢了一脚,小白兔都要逃走了呢。到时候,拿什么回去交差?” 百步开外,站着三人,一女两男。如今说笑的是站在最前面的女子,一身金灿灿的衣裙,双臂的衣袖只是一层浅金色的薄纱,不难看到两条白花花的玉臂,衣领压得很低,胸前丰盈几乎要呼之欲出。至于那张脸,蒙着一层同样是金色的面纱,看不出完整五官,也就难以推测此女的真实年纪。光是看她极为曝露的衣装,以及头上不是梳着中原妇人的发髻,也不做未曾出嫁的姑娘发式,而是编了上百条细辫子,发梢下还绑着黄金叶片作为点缀的装扮,完全是异族人的装束,就知道她不是金雁王朝的人。 秦长安眼底闪过一抹异色,第一感觉,她很不喜欢这个女人,并不是冲着对方是异族人的身份,而是对方用娇滴滴的口吻,说她是小白兔。 “你是谁?”她眼神一凛,既然她感受到远处的马蹄声,那么,如今最好用的就是缓兵之计。 “小白兔,我是金凤凰,你可曾听说过我的大名?”女人又笑了,或许在别人耳朵里,那笑声酥麻入骨,可是却让秦长安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想了想,秦长安当真听说过她,她是个魅族女子,名叫金凤凰,擅长使毒。她蒙着面纱,据说曾经被毁容,但是面纱之外露出来的眉眼,却是勾人心魄,娇艳无比。至于她的年纪,则是众说纷纭,说法不太统一,有人说她二十来岁,是个年华正好的妙龄女子;有人说她已有四十岁,是个中年妇人;还有人说她六十岁了,是个老太婆,只不过有着青春永驻的独门偏方,才能看上去如此年轻。 身后跟着两个男人,英挺俊朗,身材魁梧,上身只着一件皮革背心,下身着黑色长裤,称得上是异族内少见的美男子,这两人便是金凤凰的入幕之宾,据说还有不凡武艺。 好似知晓秦长安在心中算计,到底有多少顺利出逃的把握,金凤凰一手拨开垂在胸襟的发辫,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指把玩着发梢上的黄金叶片,笑眯眯地说道。 “小白兔,千万别小看我这两个男人喔,他们虽然长得好看,却不是绣花枕头……至少,真要动手,他们绝不会怜香惜玉,更没有什么不杀女人的原则,所以,我还是劝你别惹他们为妙。” “金凤凰,把我交出去,你能得到多少?”秦长安不傻,若是往日,她还会奋力反扑,但如今她怀着六个月的身孕,的确不可能带着孩子一道冒险。 “喔?小白兔跟我谈条件吗?”金凤凰伸出一手,张开白皙的五指,微微摇晃了下,面纱外的那双媚眼,满是风情。“五千两。” 035 被人挟持 秦长安淡淡一笑,自如地问道。“你当做没看到我,放我离开,上头怪罪下来,也是马车里的那女人的不对。而且,我可以给你两倍价格,如何?” “小白兔竟然也会讨价还价?”金凤凰故作一脸诧异,唯独那双媚眼里满是城府算计,即便她语气再娇软,也无法隐瞒她是个历练很多的女子,不可能轻易被说服。“可惜,我为主爷做事,为的不只是钱,小白兔你这就死心吧。” 红唇抿成一线,脸上冷若冰霜,秦长安很清楚,她身上的银针只剩下三根,可是他们看上去都是高手,不见得小小的暗器能吓唬的住他们。脑子飞快运转,试图找出破解困境的最佳方法,继续用拖延战术的话,金凤凰可会察觉? 她将身子靠上其中一个男人,手指从对方敞开的皮革背心里探进去,在对方坚硬的胸膛上撩拨着,毫不在意场合,媚眼如丝地问道。“子书,看得眼睛都直了,坏小子,连怀孕的女人都想要……你若真喜欢的话,也不是不行,谁让我这么宠你呢?” 男人不曾说话,只是喉结滑动了一下,那双眼里满是欲望,看得秦长安通体生寒。 “不行。” 此时,另一个男人开口了,他脸上同样没有太多表情,往前走了两步,转头看向金凤凰。“你答应过我,让我睡她一晚,不能说话不算数。” “子司,连你哥哥也不肯让吗?坏家伙。”金凤凰抚摸着他裸露在外的粗壮手臂,仰着脸,语气很是娇嗔。 秦长安垂在身侧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心里有些反胃,金凤凰同时跟一对兄弟有染,还能让他们心甘情愿为她做事,异族果然都靡乱到这种地步了吗?! 被叫做“子司”的男人点点头,看向秦长安的目光比他兄长还要露骨垂涎,明明她身上衣装整齐,却仿佛她早已在他的眼底被剥的精光。 一直都沉默的被称为“子书”的男人,这才惜字如金地丢出一句话:“子司,我们可以一起。” 此言一出,秦长安听得目瞪口呆,什么一起?一起做什么? 子司似乎觉得可行,脸色和缓几分,没再拒绝。“好,一起。” 秦长安一时之间无法跟上他们异族人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更别提这种想象令她心生恶寒,更无法容忍他们宛若在菜市场买菜挑菜的对象是她! “快点吧,到时候追兵上来的话,你们谁要是受伤流血了,我可要舍不得的。”金凤凰很有耐心地提醒一句,毕竟眼前别让猎物逃走才是大事,至于如何分赃,那是后话。 话音刚落,两兄弟便齐齐地往秦长安这边走,直到他们之间还有约莫二十步的距离,她不再迟疑,随着衣袖翻飞,两枚银针齐刷刷地飞了出去。 但是,一根银针扎在子书的肩膀,但他却不以为意,继续往前走,而那个子司更是直接用双指夹住银针,往旁边一丢,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 手中只剩下最后一根银针,她咬了咬牙,银针朝着兄弟俩背后的金凤凰射过去,只要金凤凰中了招,两兄弟为了救人,她就有了逃跑的机会。 金凤凰没料到秦长安出此下策,她正在一旁冷眼旁观,万万没料到这一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子书子司两兄弟武艺高强,她完全不担心,然而,一枚银针刺入她的胸口,仿佛血液顿时逆流,她身子一软,摇摇欲坠。 两兄弟的确马上就回头,就在此刻,秦长安转身就跑,马蹄声越来越近,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张口大喊。 “我在——”这儿。 只是两个字,她只能喊出两个字而已。 耳畔传来一阵诡异的歌声,听不清楚任何词句,但当那歌声钻入耳朵的那一刹那,她四肢僵硬,浑身麻木,最后,脑子一片空白。 …… 天黑了。 山林之中,有一处篝火,金凤凰软绵绵地靠着树干,子书从山泉边取来清水,送到她面前,她抬起面纱一角,虚弱地喝了几口。 两人并无任何交谈,四处除了虫鸣之外,再无任何声响。 篝火的另一边,坐着两人,弟弟子司不断地往火中加柴火,手臂粗的树枝,在他的手下咔擦一声,轻而易举地被折断。 而他身旁的女子,正是秦长安,她正襟危坐,眼神定定地看着火光,脸上没有任何喜怒,头发略显凌乱,双手规矩地贴在膝盖上。 火光在她的脸上不停摇晃,照亮了那张明媚容颜,唯独她的身上找不到半分生气,好似是一尊精美的瓷娃娃而已。 “真糟糕啊,要不是你们两个被她迷惑,怎么可能被这种花拳绣腿祸害到我身上来?”金凤凰双腿盘坐,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睁开眼,冷冷笑道。 幸亏银针上没有染毒,刺中她的穴道,只是让她全身麻痹了几个时辰,否则,哪怕秦长安是主爷要的人,她也会忍不住出手报复。 两兄弟谁也不开口,的确,他们自从成为金凤凰的人后,一直都在西朗国走动,从未踏上金雁王朝的土地。虽然见过几个中原女人,但没见过这般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跟高挑豪放的异族女子有着截然不同的模样,第一眼瞧上了,才会失去了以往的警戒心。 他们为金凤凰挡掉了不知多少危险,可惜,他们最大的弱点就是年轻力壮,而金凤凰在床笫之间能给他们的热情,早已让他们感到乏味,若不是金凤凰依旧可以牵制着他们,他们绝不会留了这么多年。 “等回去了,就有你们好受的。”金凤凰哼了一声,眉眼之间满是倨傲。 她此生有过不少男人,但子书子司兄弟俩,是唯一待满五年的人。他们长相出众,英挺壮实,虽然沉默寡言了点,可是在床上当真是有着源源不断的体力,纵然她很容易见异思迁,还是被男色吸引,迟迟不曾换掉他们。 可是,不过是一个孕妇而已,就能让这五年内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兄弟俩红了眼,甚至恨不能手足相残,只为了争取一个跟秦长安睡觉的机会。 这一点,让习惯了掌控一切,让男人对她唯命是从百依百顺的金凤凰很是不快,甚至,心中的一把火,已然烧的她五官扭曲。 她没有所谓的忠贞观念,两兄弟毕竟比她年轻,偶尔跟族内少女有露水情缘,她也不是不知道,但当真不曾在乎过。不管他们跟谁睡觉,到最后,还是要回到自己身边来,而她也只需要牢牢地抓住他们,让他们既能取悦她,又能为她卖命,就这么简单。 魅族的男女感情生来热情又自由,一旦看对眼了,就能当夫妻,一旦看不顺眼了,拍拍屁股就能走,没有任何人可以永远地拥有对方。 金凤凰做到了,她知道兄弟俩不爱她,相反,她也不谈情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要的无非是你情我愿,一时畅快,及时行乐罢了。 闻言,子书和子司全都绷紧俊脸,肩背上的肌肉早已僵硬如铁,仿佛能生生地崩开那件皮革背心。 金凤凰给他们下过毒药,当时他们的确喜爱上魅族中鼎鼎有名的金凤凰,一前一后跟金凤凰有了关系,但是年轻男人不过一时情动,谁知道金凤凰却利用欢爱的过程,用自己的身体给对方“喂毒”。心甘情愿跟着金凤凰,不过短短一年功夫,当年轻男人变得成熟,就不再对金凤凰唯唯诺诺,想要离开金凤凰的时候,才尝到毒发的痛苦。 他们怎么可能听不懂金凤凰的意思?她因为他们的一时分心而被银针扎中,三个时辰不能动弹,虽然身体没有太大损伤,但已然令金凤凰恼羞成怒。等回去了,还不是老样子,给他们喂下新的毒药,让他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感觉? 这已经不是头一回,因此,他们很聪明地完成金凤凰给予的任务,只要不惹恼她,金凤凰对他们一向很“宽容”,就算去找族内其他女人睡觉,她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这种混乱奇葩的关系,居然维持了五年。 这一次,的确是他们掉以轻心了,因此,他们无法反驳,只希望,这一次的新药不会让人太痛苦。 他们还很年轻,哥哥子书也只有二十四岁,弟弟子司刚满二十二岁,二十几年里见到的没有一个像秦长安这般的女人,听到金凤凰心情大好地要把秦长安赏给他们,自然难掩心中激动亢奋。 “她什么时候醒来?”弟弟子司问了句,转过脸,趁着火光打量身旁的女子,秦长安一袭湛蓝色的上衣,下身为暗紫色百褶银花长裙,立领广袖,是中原女子嫁人后的装扮。对于见惯了魅族女人曝露毫不掩饰身体曲线的衣装之后,反而觉得中原女人的这种衣装,极为美丽,像是一朵半开的花儿,保守却又不失魅惑。再看她的容颜,肌肤胜雪,很是细腻光滑,而魅族女人的皮肤太过粗糙,风吹日晒下,十来岁的少女脸上往往就有斑点,再美的五官都打了折扣。 这个中原女人,虽然已经怀孕,但看上去脸皮极嫩,五官精致,胜过魅族少女。 这么看着,更是心痒难耐,他不在乎是否跟哥哥一道拥有这个女人,他只在意结果,魅族男人就是这么一根筋,喜欢就要。 “她听了我的镇魂歌,岂会是一时半刻就能醒来的?至少也要三天三夜,若是身体虚弱的人,说不定我们回去的一路上都是这幅要死不活的德行。”金凤凰鄙夷地瞥了子司一眼,脸上尽是嘲弄之色。“怎么?这就忍不住了?我记得昨晚我们刚刚睡过,千万别仗着自己身体好,不知节制。” 子司依旧面无表情,五年的时间,足够让他充分地了解金凤凰的为人,在床上,她可以妩媚妖娆,但是一下床,她往往翻脸不认人,心狠手辣,嘴巴恶毒。 所以,他早已免疫。 “当然,趁着她神志还未清醒,你可以先把人睡了,不过,别在我面前,脏了我的眼睛。”金凤凰伸出赤足,脚踝上挂着一圈黄金脚链,她撩拨地用脚尖抚弄子书的后背,眼底已有暗暗升起的春色无边。 子司想了想,最终没出手,旁边的女人一动不动,眼珠子都是死的,没有之前他看到的半点灵气,他不喜欢。 魅族男人虽然奔放,但还不至于对一个死尸般的女人下的去手,在他们族内,一起过夜,一起睡觉,不算十恶不赦,跟吃饭喝水一般自然。不过,不会有人因为想要得到一个女人,而用下三滥的方式。但中原人就不一样了,据说他们会有各种迷药春药,只是为了对付不听话的女人,在他们听来,简直无法想象。 “啧啧,现在不把小白兔吃了,到时候人醒了,可就没那么乖巧了。子司,你可别后悔啊。”金凤凰似笑非笑地说着风凉话,径自攀着子书的肩膀,宛若一条美女蛇般,缠上他的身体。 身后很快就传来男女的喘息声,子司依旧没说话,金凤凰向来如此,要他们兄弟俩轮番伺候她,男女之事无非如此,他尝过了,觉得不过尔尔。 倒是身边这个中原女人,让他深感兴趣,他很好奇,当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再度恢复清明的时候,他再热情地拥抱她,该是何等美妙的滋味?! …… 两天后。 烈日当头,三匹骏马往西边走着,前面一匹上坐着依旧一身金光闪闪的金凤凰,中间则是子司,他身前坐着秦长安,哥哥子书则是断后。 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所有的神志犹如重新灌入秦长安的脑颅之内,她第一个感觉,就是阳光太热辣,几乎灼伤了她的眼。 她强忍着落泪的冲动,隔着一层水气,看清楚此刻的情况,她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是被武功高强的两兄弟打昏了吗?她的意识停在下了马车,等待救援却遇到金凤凰三人的那一刻,可是,那是昨天,还是前天的事了? 她无法判断时间和地点。 前面,是独自骑马的金凤凰,而她身后却有着异常厚实的胸膛,甚至她能感受到对方浑身的热气弥漫过来,眼神微微一沉,是谁带着她骑马?势必是两兄弟之一。 为什么暗卫们没有追上来?按理来说,她甚至已经听到他们追过来的马蹄声,而她又借着跟金凤凰谈条件拖延了一阵子,她不认为龙厉培养出来的暗卫这么不顶用。 那么,必然有其他原因。 她必须分析一下眼下的情势,金凤凰不会武功,她已经断定。但金凤凰善于下毒,一般的毒药她的确不怕,可是她怀着孩子,体力不如从前,更不能让毒药害了自己腹中的孩子。再者,她以一人之力,身边的银针已经用尽,光靠武力,绝对不会是两兄弟的对手。 最后的结论,便是她不该在一切都没准备好的情况下,再次激怒金凤凰。 他们要去哪里?可是要去跟冷衍会合?一路往西,是要进西朗国境内吗? 光是想了这些问题,脑中就已经疼痛的很,这是被人打昏的后遗症吗?若是被人打晕,脖子肩颈也该酸疼不已,怎么不太一样呢? 她满心困惑,突然感受到一道炽热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直觉目光来自身后,不想被人在此刻知晓自己醒来,继续直视前方。 那道目光,没发现任何奇怪之处,这才移开了。 秦长安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但是突然想到一个古怪之处,若是昏迷之后,她理应是闭着眼,但刚才她清醒的那一刹那,分明是原本就睁着眼的! 为什么? 她睁着眼坐在马背上,但人却跟昏迷一样,毫无意识,脑袋一片空白,这是什么情况?! 036 打入敌人内部 她没来由地想到几年前,她跟龙厉为了解开情蛊而走到了深山之中,当时遭遇到类似的事情,小夕用了摄魂笛,也是让人一时之间成为行尸走肉,就算让人往悬崖下跳,也无法反抗。 一阵寒意跟毒蛇般爬上她的后背,她瞬间四肢冰冷,就算行走在烈日炎炎下,也丝毫不觉得温暖。 她仔细回想,没错,她最后的一段记忆,就是停格在那里! 是歌声! 是一个女人轻轻哼唱的歌声,没有清晰的词句,甚至不知道对方在唱些什么,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的脑袋里断绝了之后的所有画面。 那首歌肯定有问题! 是金凤凰唱的歌吗?! “她明天就能醒吗?”就在此刻,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离她很近,她可以推测出是跟她同骑一马的男人,至于是哥哥还是弟弟,她尚且无法断定。 但是,语气里充斥着不耐烦的情绪,一听就听出来了。 “难说啊,她肚子里有个小娃娃,正常的话三天就会清醒,不过子司呀,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还要过个好几天呢。你要真管不好你胯下那小兄弟,不如今晚就把人吃了,免得你总是心心念念。”金凤凰哼笑着,因为不曾转过脸,无人能够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身后的男人不再说话,似乎习惯了这样的说法方式,有疑惑会出口,但绝对不会反驳,或许,他们早已习惯了成为金凤凰的禁脔。 秦长安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思绪却在脑海中渐渐成形。 也就是说,不管金凤凰对她下了什么招数,或许跟那古怪的歌声脱不了干系,但一般人至少要昏迷三天,但她两天就醒来了,而且还是在怀孕的情况下,就连金凤凰都猜不到她会这么快就恢复意识吧? 她想到了脖子上戴着的驭灵珠,自从在恶鬼窟事件之后,切身感受到这颗珠子的用处之后,她就一天都不曾解下。 会是驭灵珠替她抵御了一部分的伤害吗?!短短两天,情势尚且改变不了太多,但如果真如金凤凰所言,十天半月才醒来,那么,一切都来不及了。 前有狡猾多端、心狠手辣的金凤凰,后有两个等着她醒来在交到下一个目的地之前,就要把她吞吃入腹的兄弟,她真是四面楚歌,前有狼后有虎啊。 途中,他们只停下了一次,或许他们早已习惯长途跋涉,而她在他们眼里是一个没有任何感知的木头人,只需要给她喂点水就行了。 为何几天之后,暗卫还是没有追踪过来,秦长安已经想得很明白,因为金凤凰的歌声对她有效,那么,对于最终赶过来的暗卫子安也是有用的。 他们一旦失去了心智,跟她一样感受不到外界,更不会做出任何反应,其他侍卫根本无法追问下去,那么,就只能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四处搜寻,这样,找到她的机会就小了很多。 哎,实在令人苦恼。 晚上,他们留宿在一家很不起眼的客栈,身后的男人给她戴上一顶白色锥帽,帽檐下有一圈白纱,挡住她的面容。 四人进了楼上的房间,弟弟子司把她安置在床上,她就跟木偶一般端端正正地坐着,看他们吃着小二送来的馒头和面条。 吃完了,她耳畔似乎传来一道短促的口哨声,金凤凰直接走了出去,须臾之后才回来。 目光瞥过床上的女人,金凤凰不忘冷嘲热讽一番。“子司,计划有变,明日天黑前,我们要把她领到沙海,任由她自生自灭。” 子司没有质疑,但还是抬起脸来看了她一眼,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命令。 “别说我不疼你们,计划虽然变了,但是,你还有一个晚上可以好好享受……至于子书,你玩好了再喊他过来,他当哥哥的,理应先让弟弟尝尝鲜,你说对么?”明明是极为荒诞邪恶的话语,金凤凰却依旧娇笑着,总能能耐说的脸不红心不跳。“不过,玩玩就算了,明天可不能违背主爷的命令,让我不好做人,千万别玩出感情,玩火自焚,明白吗?” 子司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就当是听懂了她的警告。 金凤凰妖娆地离开了,屋内只剩下弟弟子司和秦长安两人,他一声不吭地靠了过来,坐在她身旁,扯了扯她宽大的衣袖,盘算着该如何解开这一身看上去及其复杂的衣裳。 秦长安跟这两个男人相处的时间,不过短短半日,但她已然看懂了,金凤凰用了某种力量控制着他们,他们除了复杂的男女关系之外,更像是主仆,金凤凰享受着年轻男人的美色和活力,犹如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王。 这对兄弟或许在金凤凰的鞭策之下,早已沦为麻木不仁的杀人工具,但会不会实际上,他们本质还有几分魅族男人的单纯? 魅族这个部落,据说专门出俊美男女,而女人尤其妖娆,风情万种,关外有不少异族男人,常常为了魅族女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久而久之,魅族女人的魅惑力,让这个约莫才几千人的部落扬名内外。 眼前的三人便是如此,不管金凤凰金色面纱下的脸是否当真毁了容貌,光是看她的眉眼和身段,那张脸也绝不会是平庸之色。再看这对兄弟,年纪轻轻,脸蛋身材都是魅族男人中的极品吧,可惜对金凤凰唯命是从。 只是,此刻不是她迟疑要不要从这对兄弟下手的时刻,因为……她再不动手,有人就要对手了。 弟弟子司端详了一阵子,似乎已经研究好怎么脱她的衣裳,满眼都是新奇,一颗颗解开她衣领的盘扣。 面对一套从未见过的衣裳,他找对了法子,他俊朗的古铜色面庞上荡漾着期待和欢欣,看起来平日的面无表情不过是应付金凤凰的一套,实际上除了武功高强之外,他还没到达喜怒不形于色的高度。 这样的人,才更好怂恿,不是吗? 屋内有一个弟弟,门外不知哪个角落还守着一个哥哥,哪怕她身边还有药,可以放倒一个,等她出了这道门,又能过关斩将,放倒另一个吗?还有……她更好奇的是,为什么金凤凰说他们要把她留在沙海自生自灭?沙海到底是什么地方? 对于魅族,她也是因为看过大量地方志的关系,才有了一点印象,而金凤凰这人是边境的风云人物,据说还跟西朗国狼王有一腿,被传成一个祸国殃民的祸水形象,当然,这些都是小道消息。 只是,对于她即将被流放到的沙海,她却一无所知。 最可怕的并非是已经知道充满陷阱的地方在等着自己,而是一个充满未知的地方,因为未知,所以难以做出该有的安排,看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解开了她外衣上的几颗盘扣,子司看向她的眼神,愈发炽热,那是男人纯粹的欲望,跟喜爱无关,但不知是否魅族人在情爱方面生性大胆热情的关系,反而让人感受不到猥琐和龌龊,宛若野兽一般,就只是发情想要交配罢了,异常的简单。 男人盯着她瞧,粗糙的手掌贴上她的脸颊,感受到她肌肤如想象中的那么光洁细腻,不由地心猿意马起来。 秦长安忍耐着,只要子司再有进一步更加过分的动作,她就会用腰际的迷药放倒他。 宽松的外袍里层,裹着一层束腰布,并非为了维持体态身材,而是为了藏几瓶药,有迷药,有毒药,还有解药,关键时刻不至于悔恨至极。 经历过几次九死一生的险境,她早已养成了无时不刻不让自己松懈的习惯,哪怕在成为皇后之后,她很清楚位置越高,敌人越多。身边的护卫自然高手如云,但不见得就能保护的严严实实,而最靠得住的,还是要有自保的本事。 子司耐着性子又看了一会儿,最终脸上却是露出一抹懊恼的表情,因为无论他怎么触碰,她还是跟瓷娃娃一般呆坐着,两眼无神,除了还有均匀呼吸和正常体温之外,跟死人又有什么两样? 对于讲究大胆追爱、自由潇洒的魅族人而言,就算得到她的身体,却也不过是自己一头热,这样的欢爱没有回应,根本就是索然无味,毫无乐趣可言。 “还不醒?”他皱着眉头,脸上除了不悦之外,还有几分烦闷,毕竟他是当真喜欢这个看上去跟魅族女人截然不同的中原女人,也不在乎她怀有身孕,是有夫之妇,只要得到一场欢爱就已经足够。 当然,他知道自己的哥哥也喜欢她。 就跟当年一样,他们一前一后见到金凤凰,都被她魅惑妖娆的气质所吸引,而金凤凰原本就在魅族名气不小,能成为金凤凰的入幕之宾,本是魅族男人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可是亲身经历之后,才知道金凤凰控制人的手段有多狠,除非她对身边的男人觉得厌倦,才会还给对方自由之身。在他们兄弟之前,据说还有人没有熬到那个时候,中途被喂药就毒死了,这些秘密,那些男人当然不敢泄露出去,而当他们知道的时候,已经成为了同道中人,而且,出不去了。 就这么短暂的时间,秦长安想用迷药放倒他的想法,却有了很大的转变,当初看到这对兄弟对她火热的目光,她的确很是反感。但若对方当真是淫邪之徒,完全可以趁着这两天她毫无知觉的时候,趁虚而入,反正只是因为没见过中原女人罢了,不是吗? 而如今,他们上头下了命令,明日他们就要分道扬镳,迎接她的似乎是新的险境,正如金凤凰所言,要对她下手,无非是今晚了。 可是子司并没有跟一头好色的饿狼一样扑过来,与其把他放倒,出去还是被人抓住,一旦再度激怒金凤凰,很可能金凤凰再对她唱那诡异的歌曲。而她,不想陷入那种不由自主的空白之中,任人宰割。 金凤凰的确可以控制这对兄弟,可是,比起有“魔女”之称的金凤凰,她想赌一把,这对兄弟有被她利用的弱点。 他再度伸出手来,只是还未触碰到她的丝绸衣裳,已然被人抓住手腕,子司愕然抬头,却撞入一双异常清明的美目中去。 那一刹那,他好似听了金凤凰的镇魂歌,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唯独自己的手腕还被人牢牢地扣住。 眼底一派欢欣,这女人醒了?来不及追究她为何提前清醒,他情欲澎湃,恨不能下一刻就把人扑倒,享受一个火热的夜晚。 把着这个男人的脉象,她眼神无声暗下,果然,她猜得没错,金凤凰善于用毒,如果这些男人并非完全自愿被她驱使,就只剩下唯一的理由,他们中毒了!如果为金凤凰乖乖办事的话,才能得到解药,这种手段,的确比起时刻都会改变的真心,更能控制一个人。 “你们兄弟俩都中毒了是吗?金凤凰对你们下了毒?”见子司动也不动,仿佛听不懂她的话一样茫然,她只能望向不远处那扇紧闭的门,担心有人不请自来,压低嗓音继续问。“每个月给一次解药,对吗?” 子司没说话,身体叫嚣着热烈的欲望,见她醒来,他头一个想法就是把人剥的一干二净,只是他还不曾有动作,就已经被秦长安拉着连番质问。 他挣脱开了她的手,似乎不打算回应她,毕竟他是魅族男人,骨子里是天生的掠夺本能,想要就要,何必废话?粗糙手掌触碰到秦长安的裙摆,直接探了进去,抚摸到她纤细的脚踝,盯着那双精致宝蓝色绣鞋看,一时出了神。 魅族女人多身材高挑,秦长安这般的身量,算是在魅族中很少见的娇小玲珑,魅族女人的脚丫子也往往很大,就算是金凤凰这般好身材,也难以避免,他当真是头一回看到如此秀气的玉足,约莫还不到自己的手掌那么大。 秦长安强忍着心中不适,一把按住他的手,咬牙问道。“你叫子司是吗?你可以用蛮力得到我,不过只有短短一个晚上,但如果你不碰我的话,我可以为你解毒……解毒之后,你就可以做你想要做的事,包括,离开金凤凰,不必受制于人。” 此言一出,满脑子只有欲望的男人,身子微微一震,他依旧沉默寡言,感受着按住自己手掌的小手异常温暖,令他完全不想放开。 可是,秦长安这次的谈判,却戳中了他的软肋。 整整四年,他跟哥哥一直都想要离开金凤凰,回归原本自由自在的生活,一开始是因为想要得到金凤凰的青睐,但后来,只剩下床笫之欢,仅有的好感也在一次次的试药和惩罚中,消失无踪。 他不知道金凤凰还要多久才能对兄弟俩生出腻烦之心,最快的可能,是金凤凰认识更加年轻漂亮的男人,但这个期限有多久,是一年还是三年,他不清楚。 可是眼前的中原女人,却抛出了一个十分诱人的鱼饵,不必遥遥无期地等待金凤凰好心放他们自由离开,直接得到解药,他跟哥哥可以一走了之,跟金凤凰彻底划清界限! 低沉的嗓音,终于传了过来:“你有解药?”他虽然喜欢这个中原女人的长相,但他们说到底还是陌生人,他不知道她的名字身份,更不知道她的一技之长,对一个陌生人付出信任,是很危险的事情。 “金凤凰擅长使毒,真不巧,我也是。”秦长安淡淡一笑,她指了指他的心脏,为了取信于他,她必须花一番功夫。“金凤凰的毒药,是通过男欢女爱而过到你身体里的,那一种最为厉害,十年之后,就算有了解药,也会因为突然的心悸而死。除此之外,她应该还给你们下了其他的毒药,为了操控你们替她办事,但那些毒药比较普通,连续服用解药半年就能将毒性排除体内。” 听了这么一番话,子司对秦长安的态度,变成半信半疑。他身体里的确有好几种毒药,最早被喂下毒药,的确是几年前对金凤凰很是迷恋的时候,他……该相信她吗?一个跟金凤凰一样擅长用毒药的女人?可是她跟金凤凰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金凤凰毒辣又妖娆,好似有毒的罂粟花,但她却明媚逼人,宛若美丽的牡丹花。 “我只是想自保,子司,如果你愿意成全我,我一定会帮你解毒,助你早日摆脱金凤凰。”她突然保持沉默,只因门外的走廊上好似有人走过,安静的瞬间,听得到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等外面的人走开了,秦长安又说:“我敢说,如果错过我,你或许一辈子都无法再遇到可以帮你解毒的人,除非金凤凰愿意放过你们。不过,我看你们兄弟还很年轻,金凤凰还未找到新的猎物,难道你们还想安于现状,苦等下去吗?” “你要我怎么做?放你走吗?”子司终究还是动摇了,美色当前,他兴许可以占有一夜,但之后还是得受尽毒发之苦,两相比较之下,他知道自己更想要的是自由。 “不,一旦你放我离开,金凤凰必当迁怒于你,而且,我人生地不熟的,又能逃到哪里去?我只要今晚无事发生,明日你们把我丢在沙海,我再做打算。” 见秦长安在危难之际,还不忘帮自己着想,子司本就没什么城府,一颗心不知不觉偏向了面前的女人。 她要的,只是他不碰她而已,明日照样上路,不会被金凤凰发现他有背叛之心,他不会得到任何痛苦的惩罚,还可以暗中得到解毒的办法,对他而言,当真没有任何损失。 唯一的损失,是他今晚无法占有这个女人。 “你体内的毒,不是一次就能解除的,我可以给你一个药方,你去抓药,连喝半年,先把那些普通毒药的毒性解了。” “你说过,就算解开这些,还有更厉害的毒药在我的心脏。”子司抓住她话语中的漏洞。 没料到他会反问,她微微一笑。“你听得还挺仔细的嘛。” 子司呆住,喜欢这个中原女人,单纯是因为她的容貌,只是没见过她毫不设防的笑容,竟然如此美丽。 跟她一比,金凤凰的妖娆妩媚,更显得有些媚俗,好似有毒的藤蔓,只会把人束缚的越来越紧,让人喘不过气来,担心哪一日被美女蛇一口吞了。但她的笑容,却犹如一束清晨的阳光,直直地照进他的心里去,他竟然觉得心中暖洋洋的,那是鲜少有过的异样感受。 “听我说,你恐怕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医者,会下毒,也会解毒,别把我跟金凤凰这种用毒控制人心的歹毒女人混为一谈。但如今的情况,就算我说的再多,你也会怀疑我,而我的确无法马上给你解毒。你深入心脏的毒,很麻烦,必须用汤药和金针,双管齐下,没有立竿见影的解毒办法。” 037 与狼一战 “眼下,你可以继续跟随金凤凰,亦或是相信一个陌生人,我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会办到。药方我现在就能写给你,你可以先喝一阵子的汤药,证明我所言非虚,并非骗人,之后,若我能逃过一劫,自有办法找到你们兄弟,到时候,再给你送去另一种解药,如何?” “你根本不知道沙海是什么地方……”子司低声嘟囔,眼神充斥着几分复杂,好似沙海是个有去无回的地狱。但是对于这个女人或许身份高贵,能够派人找到他们兄弟的下落这一点,他不再存疑。 “放我孤身一人,或许还比被金凤凰挟制来的更好些。”她耸肩轻笑,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楚的音量说笑。“只要瞒过今晚就行。” 子司不说话,那双眼依旧火热。 秦长安在赌,赌他最后一点同情心,赌他没有被金凤凰荼毒的失去最后一分人性。她低下头,垂眸,双手覆上自己明显的腹部。“我可不希望被她下毒,毕竟我还有孕在身,无论如何,我要保护我的孩子。” 最终,她赢了。 子司走了出去,然后领着哥哥子书一道进来,兄弟俩窃窃私语,但显然兄弟俩之间,子司更有主见。 秦长安不由地有些庆幸,有时候,侥幸也是一种运气。 子书最终也点了头,但还是一步步朝着坐在床上的她走来,她的心悬在半空,但脸上依旧十分镇定自如。 “药方呢?” 从衣袖里取出来,趁着他们商量的时候,她已经写好了一张解毒的药方,递给他。 子书看也不看,直接塞入皮革内心的暗袋之中,毕竟眼前这个中原女人看起来实在娇弱,仿佛他只要一拳就能打死她一般,他想不出来她有胆子欺骗他们的理由。 “如果你能在沙海里活下来,但把今晚所说的都忘了,不再派人打听我们兄弟的下落,我们怎么找你?”子书又问,到时候,他们不但没有品尝到这么美丽女人的滋味,反而被人耍的团团转,最终还是被金凤凰紧紧抓在手里,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子司上下打量了秦长安一眼:“你身上的那块玉佩,给我们。” 秦长安头上的几件首饰,早已随着马车丢了出去,只剩下一根流云簪束发,再者,暴露在外面的,最显眼的就是腰际挂着的麒麟玉了。 麒麟玉如今几乎周身都是通红的,点点红斑早已连接成一片,头一回看到的人肯定不会相信,这块玉佩原本是翠玉。 换做平时,她万万舍不得拿出麒麟玉来,说也可笑,她此刻身上所剩的首饰,除了手腕上几年前长公主赠与的跟龙厉一套的黄金龙凤手环之外,无论是流云簪还是麒麟玉或者是手指上唯一的一枚永生花戒指,全都是他赠予的,不到生死关头,她不想舍弃。 但是想了想,她还是取下了麒麟玉,看样子,他们对她能不能活下来也抱有很大的怀疑,但只要有一分生机,他们也不想再被金凤凰操控了吧。因此,他们想拿到她的信物,总比手上没有象征她身份的任何东西,傻傻等待她派人来找他们解毒来得强,想想,情有可原。 另一方面,如果他们起了把麒麟玉卖掉换钱的打算,有人发现两兄弟手上的麒麟玉,难免会走漏消息,方便让人顺着线索找到她所在的地方。 麒麟玉一到兄弟手里,他们不再多话,更不曾背信弃义翻脸不认人,用身体力行证明三天前所说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一起”有多可怕。 三人相顾无言,又等了一会儿,秦长安才想到什么,轻声问道。“金凤凰真的毁容了吗?” 她适时地转移话题,免得让他们两个再度起了色心。 “不知道。”哥哥子书老实说,看向弟弟子司,仿佛期待子司给出不一样的答案。 “我也不知道,就连睡觉她也戴着面纱。”子司面无表情地说,虽然看不到金凤凰完整的容貌,但是她骨子里的魅力,就是能吸引男人,因此,他们赔上了五年时间,虽然后悔,却也怪不得别人。 她径自沉思,若不是容貌被毁,何必连睡觉都蒙着脸?不过,如今她对金凤凰为何会变成如此心狠手辣,暂时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要应付一个心理阴暗的人,难度更大些。 “我怀孕了,有点累,可以先睡了吗?”秦长安问的很坦诚,比起在宫里那一段嗜吃嗜睡的日子,她当真需要休息,好好睡一觉,迅速恢复体力,面对明日的下一个难关。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没说什么,讶异于这个年轻女人对他们的信任,毕竟,他们在三天前,还是心心念念想着要跟她睡觉的。 她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隐约听到屋内有人走动,已经是清晨时分,金凤凰跟他们一道上路的时候,还不忘笑着调侃。 “小白兔的味道怎么样?” 子司自顾自地丢下一句:“如果人醒来就更好了。”没有太多情绪,似乎不曾彻底餍足,又似乎只是单纯的抱怨。 说完了,拉过睁着眼却没有表情的秦长安,她身上的衣裳虽然穿好了,还是有很多褶皱,仿佛昨晚被人狠狠蹂躏过一般。 金凤凰那双媚眼仔细看了看,子司似乎尝到了一点甜头,当真把人当成是自己的玩具一般,小心翼翼地抱上马背,不过正因为如此,她才扫除了一点疑心。 子司太过年轻,因为一夜露水情缘而生出一点怜香惜玉之心,反而证明昨晚当真把人吃的干干净净。 可惜啊,上头有命令把人直接丢在沙海,他们太清楚沙海是什么地方,就凭秦长安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在里面逃出生天?看样子,子司恐怕有点舍不得了吧。 金凤凰一向骄傲,她自诩自己的那些入幕之宾,全都被她吃的死死的,他们身材很好,样貌出色,但却如其他魅族男人一样,脑子一般,不太够用。 只是当不久之后,她知道正是这一对留在自己身边已有五年之久的兄弟欺骗了她,给秦长安一个便利,甚至偷偷打定主意要抛弃她远走高飞的时候,自然十分震惊意外。 天黑了,他们终于赶到了沙海。 所谓沙海,看上去很寻常,只是一片沙漠而已,天上一片星空,凉风习习,沙漠的晚上着实有点冷。 他们已经下了马,金凤凰和子书在前头走,子司拉着秦长安跟在后面,又走了好一段路,坐在马上一动不动难不倒她,唯独现在走在沙漠,那是全新体验,她脚上的绣鞋实在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地方,黄沙早已钻入鞋底,每一步都是煎熬,恨不能马上脱了绣鞋,赤脚走路,可惜她还得继续演戏。 多亏了上次有过经验,知道被摄魂笛控制的人该是何等模样,再加上她无事可做的时候也爱发呆,因此,头脑放空不算难事。 头一回行走在沙漠中,虽然感觉无比陌生,但她心中的困惑却越来越深,至今,她还不曾看到任何可怕的场景,为什么沙海会被他们说的那么可怖? “好了,就这儿吧。”金凤凰环顾四周,如今天色已黑,但还不算太晚,娇媚的嗓音中透着一股本质的森冷。“子司,别心软,动手吧。” 天色太黑,但秦长安眼前的画面依旧清晰,她看得清楚子司最后一眼的复杂眼神,然后,掏出了腰际皮套里的一把弯月形状的小刀。 秦长安呼吸一窒。 子司抓过她的手臂,近乎粗鲁地把衣袖拉高,然后在她手臂上飞快划了一道,鲜血一滴滴地落下,滴落在沙地上。 金凤凰满意地点头,她无意在这个女人身上耗费太大功夫,也不想理会这对兄弟的于心不忍,只要完成上头的任务,她就可以得到大笔金银以及十个俊男,这才是她真正在意的。 “小白兔,自求多福吧,这个磨炼可不是人人都能通过的。”她动作魅惑地把玩着发梢下的金色叶片,轻轻哼了一声,眼神尽是不屑一顾。“真可惜,要不是天黑了,我还想留在这儿看一出好戏呢。” 一女两男转身就走,谁也不再回头,直到最后,领了边缘处停靠的骏马,扬长而去。 偌大的黑夜之中,漫无边际的沙漠里,动也不动地站着一人。 直到听到马蹄声最终消失的声响,她才卸下了连日来的防备,双腿一软,跪坐在沙地上,手掌撑在沙漠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一整天扮演一个没有表情没有思想的木头娃娃,说简单很简单,说难也难,口渴不能喝水,肚饿不能吃饭,就连被晒得头昏眼花也不能擦擦脸上的汗珠,甚至连呼吸都必须克制,为了瞒住精明的金凤凰,她一刻也不敢放松。 总算把人送走了。 回过神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止血,刚才子司的动作很快,但不曾划得太深,看着流了不少血,也只是为了应付一下眼尖的金凤凰罢了。伤口不曾伤及骨头,再加上她特殊的体质,约莫五天就能结疤。 那对兄弟跟自己,本该是敌人,最终能够有这样的结果,她不曾耗去体力,也不曾受到伤害,已经是幸运至极了。 很快地包扎了下手臂上的伤口,毕竟她的鲜血很宝贵,一旦有人知道她药人体质,说不定一滴血都能卖出天价。 她自嘲地想着,虽然有些疲惫,但好歹昨晚安安稳稳睡了一觉,如今被冷风吹着,思绪更加清明。 沙漠里很难判断方向,就算有了方向,光靠走路,她也难以走出此地。 她不喜欢随意浪费体力。 盯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她的脑子再度飞快运转起来,光是把一个从未见过沙漠的人丢在这里,就足够她焦头烂额的,可是为什么要在她手臂上划出一个伤口,让她流血?还有,金凤凰为什么说沙海是一个磨炼?又为什么说她想要看戏,看到是什么好戏? 沙漠里没有人烟,把她丢在这里,想活活地饿死她,还是渴死她?! 望着地上的一滩血迹,一个想法突然从她脑海里飞快闪过,她一时不查,再度抬起眼的时候,双眼已然一片冰霜。 空气里的血腥味,早已被风吹散,但是好似在不远处的角落,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靠近,不请自来。 它们,是循着血腥味来的。 细白双耳微微一动,她美眸半眯,依旧看不到任何身影,但这种感觉却是愈发清晰。 在狼嚎声从远处传来的一刹那,她心如明镜,是了,她成了猎物。 沙海最可怕的,不是无边无垠的沙漠,而是……这里最凶狠的野兽——狼。 在沙漠之中,她甚至找不到一棵树遮掩自己的身影,就这么在如雪的皎洁月光下,无所隐藏,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有一只狼,慢慢靠近她,然后,停在约莫三十步之外的距离。 狼似乎对她颇为不以为然,没有马上进攻,而是仰着脖子,仰天长啸。 秦长安借机审视这头狼。 那头巨兽,灰中带黑的杂色皮毛蓬松的很,它的四肢强而有力,尾巴压得很低,然后缓慢扫动。 以目力去测,这头灰狼比她整个人还要庞大,它露出的牙齿惊人的尖锐锋利,那双眼……一只是瞎的,另一只则在黑夜中发着幽幽的绿光。 或许是在地盘争夺战中被另一头野狼抓瞎的,但在野兽的世界,只要不死,那么这些伤痕全都是活生生的勋章。很显然,它战胜了对方,然后,成为了狼群的老大。 秦长安掌心生汗,整个背也早已汗湿,她深深感觉到自己是一块肥肉,因为,这头灰狼的眼神这么告诉她。 上一回面对这般野生野兽的时候,可以追溯到她只有八岁的那年,她被从官奴市场拉过去,在斗兽场跟一头黑豹搏斗,那时候她虽然年幼,但无所畏惧,没有任何累赘,大不了一死,于是乎,就跟黑豹拼了。 可是时隔多年,她依旧可以豁出去跟野狼奋战,但早已没有赢面,毕竟,一头狼或许她还能硬着头皮,勉强应付,但是…… 她抬起下巴,看向四面八方把她围住的狼群,粗略估计,至少有十几头。 再者,她挺着一个肚子,动作不如往日敏捷,如何抵御地住一群对她垂涎三尺的狼群?! 右手小心翼翼地探向腰后,感受到手掌下冰冷的凸起,她始终都把金刚锥藏在里衣内,她绝不会认为这些野狼会对她俯首称臣,只因它们骨子里的野性太过狂妄,早已深入骨髓,难以教化。 它们跟白虎、灵隼甚至火狐狸,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拔出金刚锥,轻巧转动,“咔擦”一下,金刚锥瞬间成为一支金枪,她冷眼看向那头领头狼,脸色冷肃凝重。 瞎眼狼似乎没料到她手上会“变出”一件冰冷又金光闪闪的物件,它没见过,更别提金刚锥顶端的那颗金刚石,在月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幽光。它当然有所顾忌,但即便如此,它还是不曾后退一步,只是不再往前挪动而已,站在原地,跟她对峙。 以她一人之力,她无法杀死一群狼。但狼的性情她有所了解,不管是人是兽,只要能够将领头狼打趴下,至少可以震慑住其他的野狼,让它们不敢轻举妄动,为自己争取更多逃生的时间。 只要她能熬到天亮,天亮之后,沙漠里必定会有人经过,这些野狼不管是否饿着肚子,都不可能继续留守。 灰狼等了很久,终于打算出击,张开大嘴,露出尖牙,再度嚎叫了一声。一步步靠近,一只眼绿莹莹的宛若鬼火,而另一旁瞎眼旁边的几道深刻抓痕,还未被新生皮毛覆盖,看上去格外惊悚。 争当它凌空跳向她的时候,她早已挥动手中金刚锥,击打在灰狼厚实的背部,把它打的偏离方向,只能落在一旁,对她虎视眈眈,从锋利尖牙下落下的口水,一滴滴滴落,显然,它已经耐心用尽。 下一刻,它再度奋力一扑,秦长安灵敏闪过,却被它咬住手上的左臂,她感受到狼牙下的拉扯,灰狼恨不能生生咬下她一截手臂,她右手紧紧抓住金刚锥,朝着狼的后颈下猛烈刺下。 金刚锥的底部,深入灰狼蓬松的皮毛之下,不费吹灰之力,从它的下颚顶出,垂死之际,才松开了爪牙。 一人一狼一道倒在黄沙之中,生怕灰狼反扑,她不敢懈怠,拔出染血的金刚锥,再度深深刺了一道,这次,贯穿灰狼的肚皮。 再无任何力气,将金刚锥拔出灰狼的身体都办不到,她只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身子绵软无力,只能瘫倒在地。 沙漠里的风,将细小的风沙卷过来,她仰望着星空,顾不得自己头发脸上都有细沙,宛若死尸般直挺挺地躺着,明明大漠有着独特的夜景,可惜她却没有心情欣赏。 身旁的灰狼早已咽气,从下颚和肚皮里流出来的狼血,渐渐渗透到黄沙之下。 深深吸了一口气,秦长安咬牙拔出金刚锥,环顾一周,果然,狼群虽然把她包围,但看到她杀死了灰狼,只敢不停地发出嚎叫,却不敢进逼。 看来,杀鸡儆猴的效果有了。 在一声接连一声及其凄厉的狼嚎声中,她依稀看到了不远处的火光,住在沙漠旁的人不可能冒险在深夜横渡大漠,这是常识。 她依旧保持警惕,越来越近的火光,是由许多个火把上的光芒组成,好似漂浮在黑夜中的一个个光圈,看到来人不少,再加上狼天生怕火,自然很快驱逐了狼群。 前后都有人手持火把,中间是一只骆驼,驼峰上坐着一个男人,约莫跟龙厉差不多的年纪,身材挺拔不群的男人,长相称不上有多俊帅,刀凿般的容颜线条冷硬,一双黑眸更冷的宛若结冰的湖水。 男人看得第一眼,不是她,而是那头重伤而死的灰狼,眼睛一眯,流露敌意。“去看看,死了吗?” 手下走到灰狼尸体旁边,查看一番,点头回应。“主爷,这头狼死了。” “把牙齿给我拔了。”他冷冷地发号施令,然后,才把目光放在秦长安的身上,淡淡说道。“把人带回去。” 秦长安并未挣扎。 寡不敌众是一方面,再者,她刚才在跟灰狼搏斗的时候,似乎动了胎气,她感受到腹中的不适,如今迫切需要的就是休息,而非争个鱼死网破。 她翻身坐在另一头骆驼上,右手始终紧紧抓着金刚锥,一行人行走在宽阔无边的大漠之中,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来到一片绿洲。 绿洲不大,宛若一个小村镇,麻雀虽小,五脏齐全,有一些商铺和酒楼。最东边还有一座楼,跟这些商铺酒楼保持了一段距离,看不出是作何用处,建有三层,称不上多么华丽辉煌,但是越往里面走,才发现别有洞天,越觉得跟外面的朴实无华相差甚远。 男人睇着秦长安,嘴角残留一分冷意。“既然你通过了这次试炼,我暂且留你一命,纵然你心中有无数个疑惑,我也不打算跟你秉烛夜谈。” 038 龙厉解开裴九秘密 话音一落,他就挥挥手,示意一个丫鬟把人带上楼去。 进了房间,里面的环境比路上的小客栈好了不少,宽敞干净,家具齐全,能在西部住到这样的地方,已经算是不错。 小丫鬟甚至打了热水,打算伺候她洗澡,她身心俱疲,反而不认为有人会在此刻对她下手,若想要她死,完全不必从大漠把她带回来。 泡了个久违的热水澡,扫去大半风尘和疲惫,出来后,桌上摆放着一碗菜一碗面疙瘩,完全称不上什么精致美食,但至少看上去清清爽爽,是刚刚做出来的,很新鲜。 在物产并不丰饶的西部,她并不指望能跟宫里一般锦衣玉食,更别提,她被掳到此地,并非是来做客的,又何必吹毛求疵? 一路上只是喝了水,不曾进食,她当真饿坏了。 她狼吞虎咽地吃完桌上的食物,想来吃相必然难看,在小丫鬟的眼底看到一丝惊讶,当她还想套话的时候,小丫鬟早已悄悄离开。 就算天塌下来,也是明天的事,用清水擦拭着手中金刚锥上的血迹,她的眼神无声沉下。 她没有忘记,在那个男人带来过来驱散狼群的时候,曾经有一刹那的功夫,是盯紧了她手中的金刚锥。 那时,他的眼神很复杂,也很难看透。 …… 终于找到了。 “就是这里?” 一身红袍的男人停下脚步,正是龙厉,他的面前有一处山洞,里面黑漆漆的,看不清到底有多深。 三天前他们抵达这座大山,随行的洪雁山的确是千锤百炼的人才,善于跟石头、土质打交道,身上背了一整套勘探矿石的工具,完全不像是一个贵族子弟。当然,除了他左手天生残疾之外,他少说话多做事的态度,倒是难得让龙厉看着不觉得厌烦,的确如秦长安所言,是个脚踏实地的年轻人。 他带的人并不多,既然是隐瞒自己皇帝的身份出来,自然十分低调。一路上裴九显得十分沉默,不到万不得已,不爱开口讲话,跟过去那个不会看人脸色又往往胡乱说一通的神棍形象,判若两人。 龙厉有种感觉,裴九越是靠近这座大山,笼罩在他身上的情绪就越是古怪,事实上,至今没有人知道,裴九到底用的是什么法子,才能明确地在山中行走,然后,确定某一个进山的方向,准确无误地找到这里。 仿佛,裴九曾经来过这儿一样。 昨日,一行侍卫用了洪雁山计算出来的炸药,将这座山炸出一个山洞,又将堆积的碎石搬到两旁,清出一条道路,洪雁山已经率先进去过,神情很是激动。 “皇上,正是此地,雁山带您进去看看,这约莫是百年内王朝发现的最大的红宝石矿山——” 龙厉的脸色淡淡,下颚一点,俊美面庞上并无任何喜怒,不疾不徐地吐出一句。“你功劳不小,回京有赏。” 能在一个山区内找到矿石,本就是有真本事的,他虽然性格上有着很大的缺陷,但当了天子之后,理应培养各方面的青年才俊,为他所用,因此,奖罚分明是必要的。 就算有裴九指点,如果没有洪雁山关于开矿的经验,否则,山体有好几座,根本无法确定真正的矿产在何处。 洪雁山听得心中美滋滋,这次上京,本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没料到还能遇到皇后这位贵人,不但让洪家摆脱了吴家的打压和纠缠,严惩了跟官府勾结的吴家,保住了妹妹洪锦儿的终身大事,几家原本被毁的差不多的商铺渐渐又做起生意来,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一改这几年的诸事不顺。更别提他被点名跟随皇上走这么一趟,虽然路上十分劳累,但如今总算为王朝找到一处宝矿,他能为洪家扬眉吐气,多好! 走入山洞之中,虽然出身皇族,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宝石矿,石块里露出小块的晶体,在火把的照耀下发出红色的光芒,的确是货真价实的红宝石。不过,要将红宝石从矿石里取出,再进行打磨,才能变成珠宝首饰。 在市场上,红宝石的价格不低,一座矿山对于整个国家而言,都是一笔无法计算的巨大财富。 但当他看到红宝石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等这些宝石开采出来之后,直接让能工巧匠打造一批红宝石首饰,送到宫里来。长安肌肤白皙,穿戴红色,很是好看。再者,等女儿长大后,拿些宝石手串项链打扮起来,必然是一等一的可爱标致。 “裴九,你所说的龙脉,就是这座天然的红宝石矿吗?”龙厉转过身,望向这个身形高瘦,一袭紫衣的年轻男人。 “皇上,这些只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裴九笑了笑,唯独笑容稍显敷衍,这一路上他都有些心不在焉,只想尽快找到这里,然后赶回京城。 当然,他想回去的原因,没有任何人知晓,包括面前的一国天子。 “皇上请随我来。”裴九直接走出了山洞,往山的背面走去,那里长着几棵野山桃树,一个月前的山桃结果之后,无人采撷,直接落在地上,被林中鸟雀分尸,如今还能看到不少桃核。 “陆统领,让人从此处开挖,把表层的泥土挖下至少三百寸。” 陆青铜听了,看向龙厉,见龙厉点头,这才招呼兄弟,干起了体力活。 龙厉心中的困惑更深,裴九有着他自己神秘的一套方法,不用罗盘,更不用寻常的丈量,他靠的是什么,才能如此精准地找到龙脉? 是这一小片的山桃树吗?还是他微微动着的双唇,其实是在心里默念步数来定位? 他看到了什么? 是一座大型地宫吗? 甚至土层下面,早已铺好了一层层的石阶,方便人往下走,裴九和陆青铜各自领了一个火把,一个在最前面,一个在最后,再加上龙厉和谨言慎行,一共五人,下了石阶,而洪雁山和其他大内侍卫,则在外面等候。 当他们走到最深处,踏下最后一层石阶,面前的景象令人终生难以忘记。 六十六个木箱之内,存放着整整齐齐的金砖银砖,更别提还有其他的珠宝首饰,珍珠翡翠玛瑙宝石样样俱全,这一笔财富难以估量。 不过,最尽头却又一处因为地牛的关系而坍塌了一部分,有个不大不小的孔洞,从外头透过微光。而那一处洞穴旁,躺着一具尸体,身体已经开始腐烂,身上扎了数十根箭。 所有人止步不前,这才嗅闻到冷湿的空气里混合着尸体的臭味,只见最前面的裴九环顾四周,不紧不慢地说道。 “暂时别往前走,这里有机关。” 龙厉冷冷一笑。“这个地宫,朕看着怎么有点眼熟呢?” 裴九一脸无辜,转过头来,火把的光芒在他斯文白皙的脸上划过狐疑。“皇上什么意思?” 龙厉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紫衣男人,眼底一抹异样的目光转瞬即逝,气定神闲地吐出一句。 “金雁王朝的皇陵,地下的地宫除了摆放皇族的尸体之外,也有一部分价值不菲的殉葬品,地下的格局似乎跟这儿很是相似。有各种各样的机关,一旦有人擅自闯入,便是死路一条。” “皇上,这年头有些不要命的盗墓者,就跟猎犬一样,只要闻到哪里地下有钱,完全没有忌讳,因此,皇陵下谨防盗墓者冲撞皇族,让人死后不得安宁,势必是要安装一些机关。”裴九眼神幽幽:“想来是太祖皇帝有先见之明,既然认定此处是龙脉所在,在地面之上,越是不起眼越好,不会引人注意。” “不会引人注意?那个尸体又是哪里来的?”龙厉嗤之以鼻,一脸倨傲。 “我们刚进山的时候,有的地方坍塌的很厉害,正是数月前的地牛所致,因此,我早就跟皇上说过,我们必须尽早赶来,免得有人发现地下的玄妙——”裴九顿了下,再度锁定那个尸体,低声说。“此人并非专业盗墓者,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猎户,想必是进山打猎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那个暴露在外的孔洞,见到其中的财宝,自然生了贪心。可惜当他刚爬进来,就触动了其中的机关,被乱箭射死。幸好,暂时还没有其他人发现……” 龙厉挑了挑眉,裴九言语之中万分庆幸,仿佛还透着某种真实的情感,按理来说,裴九只是一个局外人,这笔巨额财富也是太祖皇帝留给自己的子孙,想让金雁王朝千秋万代,成为史上最富强的国家,关裴九什么事?就算被盗墓者偷取了,对于一个小人物而言,也是不痛不痒,更何况,他从来不认为裴九有一颗关心国家大事的赤子之心。 仿佛,这一笔财富,跟裴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将疑心掩藏在最深处,龙厉又问。“如你所说,这里的机关是一百多年前设下的,居然还能用?若只有一些暗箭,一旦来的人多了些,那些箭用完了,又如何应付前仆后继的盗墓者?” 裴九将手中的火把交给陆青铜,对上龙厉深沉如暗流的眼,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就连一丝笑容都看不到。 “多亏了景浩国师的天赋异禀,这里设下十八道机关,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的暗箭,只是其中一道。皇上若是不信,大可请人一试。不过,若有任何死伤,裴某可不敢负责。” 十八道机关?他怎么知道?还是只是信口胡说? 裴九说话总是给人一种不靠谱的感觉,否则,龙厉也不会一直认定此人是神棍。若不是这次他当真带对了路,找到了这座地宫和外面的红宝石矿,他依旧不会把裴九放在眼里。可如今,不知是否地宫下光线不明,裴九的脸有种阴暗的感觉,仿佛有些陌生。 “陆统领,试试吧。”龙厉侧过脸,看向一路没有言语的陆青铜,这次来的路上很是安宁,禁卫军如同虚设,让陆青铜一展拳脚,免得一身功夫生锈了。 裴九的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抽,他尚且不知道陆青铜跟皇后秦长安的关系,可是,陆青铜堂堂禁卫军统领,又是武状元,一身武艺惊为天人,却没有半点主见。对皇帝忠心耿耿,皇帝要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甚至,皇帝要他去死,他也去啊!果然武夫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最好利用的吧! 果不其然,陆青铜根本不知道跟皇帝说“不”,抓住手里的大刀,往前走了两步。 登时,从头顶落下一张大网,他身影利落,虽然身材魁梧,但动作却十分轻盈,犹如灵猴上身,利落地避开,大网最终落在地上,然后瞬间往上一收。一旦有人被网罗住,吊在半空中,就会被活活饿死。 陆青铜抬头看了看,回过头来跟龙厉说道。“皇上,这是有名的银绞网,一般的刀剑是砍不断的,如果被网吊住,但凡武功称不上是高手的人,都不能从中逃脱。” 龙厉下颚一点,脸色缓和几分,甚至心中有几分骄傲,神态傲慢地说。“继续。” 下一瞬,陆青铜几乎直接展示了一通拳脚功夫,难度不亚于他在武举上耍的那一套,然后,稀里哗啦,噼里啪啦,从四面八方飞过来的暗器、地上弹跳出来的硕大钉板、甚至还有从七八个孔洞里冒出来的迷烟……层出不穷,当真有十来种,证明裴九所言非虚。 龙厉以衣袖捂住自己的口鼻,等迷雾最终散去,身边的侍卫全都被熏得双眼充血,他慢悠悠地睁开双眼,骨子里的恶劣本性再度亢奋起来,很不客气地大笑出声。 “皇上,所有的机关都破除了,这下子,可以让人搬东西了。”裴九面对开怀大笑的年轻帝王,心中突然浮现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竟然有一瞬间神游天外。 他想到过去也有一个男人,金戈铁马,最终拥有一切的时候,却已经无法像龙厉如此笑的畅快,外表虽然年轻,但内心已经万分苍老。 龙厉的眼神稍变,他感受得到,裴九的目光仿佛透过他,在看着另外一人,那一刹那这个神棍的脸上,竟然有着哀莫大于心死的痛楚表情。 “必须在一个时辰内搬完,快!”裴九突然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整个人满头大汗,好似做了一场噩梦,原本就白皙的脸色更是一片惨白。 龙厉不动声色,率先走上了台阶,但心中早已断定,如果这些都是裴九的异能,那么,裴九就成了一把双刃剑。 他是该好好想想,到底要不了留他。 裴九不辱使命,成功找到龙脉所在地,接下来的体力活,自然跟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毫无关系。 得了空闲,他靠着山桃树坐下,完全不在乎地上的脏污,甚至还时不时有虫蚁爬过,若有所思地抚摸着山桃树的树干,干净的手指下留下树皮粗糙的触感,眼底掠过一抹深思,仿佛再度陷入回忆。 他的心有一道墙,哪怕自己老早就知道真正的答案,却像是有一根针扎着,他宁愿痛,也不想去面对。 太疲惫了,不是体力上的,而是神魂上的荒芜。 半天工夫,训练有素的禁卫军从山里运出一批又一批的东西,所有人下榻在山区外小镇子上唯一的一家客栈里。 镇子上一共才几千人口,几个月前山里遭受到一场地牛,虽然村落上受到了一些影响,甚至地面坍塌了几块,好歹死伤人数不多。虽然半年前刚刚换了一个天子,但朝廷对他们颇有照拂,下来了一笔赈灾金,让他们很快把因为地牛而毁损的房屋重新建立起来,维持了这个山区小镇往日的宁静平和。 平时几乎看不到任何外来客人的小镇,自然对于外地人特别好奇,特别是这么一群百来号人,来的时候就押着几十辆马车,马车通体不是黑色就是蓝色,包裹的严严实实,乌央乌央的,尤其是领头的几个男人,截然不同的气质,跟这么偏远的山区小镇,格格不入。 小镇子上,流言蜚语自然传的很快,有人说是这些人都是外地的商人,正巧经过此地,可是奇怪的是,他们逗留了三天,并不是休息了再度离开。而是往大山里去,在山里留了一整日,又从山里运了几十辆马车的东西出来。 至于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谁也不清楚,他们靠着这座大山,子子孙孙都在此地,山里除了一些野菜菌菇和野味之外,什么东西用得着这么多马车来运? 今晚,是他们留在小镇上的最后一晚。 来之前,由于是轻装上阵,他们只花了半个月的时候,但回去就不一样了,光是看马车的车轱辘在地面上留下的痕迹,就能清楚这里头装着的都是沉甸甸的分量,更容易遭人觊觎。禁卫军全都睡在小客栈楼下,留下三十人轮番巡逻,守着那些收获满满的马车,其他人在地上打地铺,若是真有人来惹是生非,能最快做出反击。 用完简单的晚饭后,裴九靠在床头,小憩片刻,正当他睡的昏昏沉沉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道急促的敲门声。 “裴大人,在吗?”声音是陆青铜的,或者该说,一行人之中,跟他搭过话的人并不多,而且把他这个青天监的七品芝麻官还放在眼里的就更少了。 尤其是龙厉身边的谨言慎行兄弟俩,都是如今的一等带刀侍卫,他们对自己的防备颇深,似乎在主子对待裴九的态度尚且不明朗之前,他们也绝对不会主动亲近他,因此,一路上都不曾跟自己开口说过话。反观众人认定不善跟人打交道,年纪一大把刚刚踏入仕途的陆青铜,明明已经是三品官员,更是禁卫军的统领,反而跟这个年纪轻官职低的年轻人却时不时说上两句。 前天在休息的时候,甚至还问过他,不知裴九是否能看出他这辈子能不能有个伴,但刚说完就后悔了,让裴九对他大为改观。 “陆统领,什么事?”裴九从床上坐起身来。 “三爷那边,请你走一趟。”在有外人的地方,他们通通称呼主子为“三爷”。 “好,这就来。” 裴九套了件紫色外衣,随即开了门,跟着陆青铜去了龙厉的房间,那个房间是小客栈里最好的天字一号房,走入其中,龙厉正坐在榻上泡脚,十分愉悦舒适。 哪怕人在不起眼的相间小镇,唯独天子的一套常用的东西是随身携带,包括床上的被褥枕头,全都是换过的。 “出去吧。”龙厉抬了抬眼,朝着陆青铜说的,在外,没有人知道陆青铜是他妻子的兄长,但唯独他的语气里少了几分颐指气使,显得平和许多。 裴九有些意外,没想过龙厉居然没有留一个近身伺候的人,哪怕路上不方便带宫女,至少也带个给主子做事的小厮吧。 但龙厉没有。 当真是看不出啊,龙厉对饮食起居,已经不是一般的挑剔,据说,他还有要命的爱洁癖,还是靖王爷的时候,就不是一个秘密了。如今当了皇帝,身边反而不爱有人伺候,干净的还不如那些普通的贵族少爷?可他的养尊处优,却又是事实。 这两者,实在是很矛盾。 “坐。”龙厉手一摊,难得没有让裴九从头站到最后,更没让裴九给他下跪。 裴九不客气地坐下了,他搬着椅子坐下的时候,却错过了龙厉眼底划过的一抹诡谲笑意。 “知道朕突然喊你来,所为何事?” “三爷最终还是怀疑我,是如何找到这座山的吧……且不说那一座红宝石矿山能供金雁王朝用上多少年,地宫下的机关重重,再有能耐的人,也不可能如此精准地预料到里面的危机四伏。” 龙厉的目光闪了闪,唇角浮现一抹若隐若现的冷笑。他自称朕,想用皇帝的身份压制裴九,但裴九却反其道而行之,称呼他为“三爷”,乍听上去是尊称,实际上却把彼此地位的悬殊拉近不少。 “没错,朕从未停止对你的怀疑。朕可以相信一个人身怀绝技,正如你所谓的异能,但也听过一个说法,这样的异能也是某种能量,而你的身体则是承装这个能量的容器。你能未卜先知,但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是用一次则少一次,到最后,反而会影响你的寿命,因此,你并不能对每一个雇主,都无条件地使用异能……但一次你用来预知五十年不遇的雪灾,或许,你便是猜到这些话足以影响皇后,因为以你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改变这一切,但是皇后做事十分果断,她及时囤粮,反而造福百姓,否则,金雁王朝少不了闹一场饥荒。至于第二次——” 裴九心跳如鼓,但脸上依旧神色淡淡,顺着龙厉的话接了下来。“第二次,便是为皇上开了天眼,看到龙脉所在地,担心被人捷足先登,才告诉皇上真相,当然,也有私心,是为了扫除皇上对我的怀疑,不再追究画像一事。”他苦笑了下,“我并不想太早死。” “错了,第二次,并非是用了你的异能,而是用了……”修长的手指指了指太阳穴,龙厉笑的十分和颜悦色。“你的记忆。” 闻言,裴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底也是波澜不兴,唯独垂在身侧的双手,在衣袖里动了动。 “皇上说的话,真是越来越艰深了。” “裴九,知道朕为何今晚让你坐下吗?你以为是因为你告诉朕龙脉所在地,让金雁王朝获得一笔相当于二十年国库进账的财富,朕就一定要赏识你,尊重你,甚至让你成为朕眼前的红人?”他收走了在热水中锦袍的大脚,姿态洒脱地随意仰卧在软枕上,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手腕处的黄金龙形手环,黑眸微微眯起。“错了,是因为朕终于看清楚,你身上一个又一个的疑团,说起来,朕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动过脑子了。不过也好,对朕而言,这是一种斗智斗勇的挑战,当结论出来的时候,连朕都感到意外至极。” 裴九低头笑了。“皇上英明神武,最擅长在蛛丝马迹里找到真相,还能有什么事能让您意外的?” 039 遭到了报应 “是啊,换做任何人,都不敢跟朕一样大胆猜测。朕还未登基之前,就曾经让人查过你的底细,当然,不久之后,皇后也查过,但是我们谁也不曾从其中找到最大的疑点,只是觉得你的一言一行都透着异于常人的古怪而已。朕愿意跟你来见识一下所谓的龙脉,并不是看重这一笔财富,当然,若是祖宗留下来给龙家子孙的,朕没理由让其他人的手。但更大的目的,是朕要看看,你何时才会露出马脚。在地宫里,你说里面一共是十八道机关是吗?其实,你少说了一道,是吗?你催促众人在一个时辰内搬走所有的金银珠宝,并不只是随口一说,而是在一个时辰后,整座地宫地下就引爆了。” 猛地抬起脸来,裴九直直地瞪着面前一脸悠闲的男人,怎么可能?明明龙厉是最先离开的,他怎么会知道? 把裴九内心深处的惊愕尽收眼底,龙厉不疾不徐地开口。 “除非像朕这样,带足了一百多人,专程为了转移龙脉地下的东西去的,人手充足,运货的马车也够用,做好了完全准备,否则,绝不可能在一个时辰内搬得了它们。哪怕有人误闯入此地,见财起心,而他的运气也好到能够抵挡前面的十八道机关,侥幸不死,他也得有力气在一个时辰内移开这些满载金银珠宝的木箱……但凡闯入者的人手和力气不够,又或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用的时间稍有拖延,等待他的便是被炸药引爆,不是被压在地下闷死,就是被火药炸成碎片。” 裴九不置可否,既然龙厉留了个心眼,必定是趁他们打算离开,嘱咐有人留下,才会发现地宫自动夷为平地的事实。 面对龙厉这样心机深沉、脑子里的弯弯绕绕比任何人都更胜一筹的狠角色,他之所以能把自己的亲哥哥拉下皇位,靠的绝非侥幸。 “还要朕继续说下去吗?今日,朕在想,地宫下埋了六十六个箱子,为什么不是五十个不是六十个七十个,而是六十六个?当真只是巧合吗?你说过,这是许多年前,太祖皇帝跟国师景浩一道选中的地方,后来朕曾经查过宫中极其隐秘的史册,太祖皇帝在位期间,只有两次微服出巡,一次是在他登基第二年,为了考察民情,当时他才二十几岁,而且,身边还没有国师景浩此人。另一次,则是在他过了六十大寿的那年,当时他已经被年轻时候征战东西的旧伤深深困扰,身体不算特别硬朗,但他还是出了宫,史书上说他是去了江北,但朕想,应该就是这一次,国师亲自陪同,他们出宫两月有余,回来的时候,太祖皇帝的精神却很不错,但关于这次微服出巡,史馆耗费的笔墨不多。而太祖皇帝最终寿终正寝的年纪,便是六十六岁。” 龙厉黑漆漆的眼瞳之内,笑意越浓,暖了那双肃杀的眼眸,如刃般的注视,仿佛剖开了他的皮囊,直接睇着裴九的魂魄。 “景浩国师身怀异能,他卜算出太祖皇帝死在六十六岁,太祖皇帝也知道内情,他纵然是开国皇帝,也终究有油尽灯枯的一天,因此,地宫下准备的便是六十六个宝箱。” 裴九被噎了下,久久不发一语,一种从未有过的毛骨悚然,从他的后背渐渐爬上,犹如毒蛇般缠住他的身体。 他从未怕过任何人,从未!从未有任何人可以震慑住他,从未! 再怎么样,那人也不能是龙厉!不能! 他是何时起,有过恐慌的?那是好几年前了……是他还在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镇上的时候…… 他不能在此刻回想,更不能陷入往年不堪记忆,不能被龙厉看穿自己的伪装! 就在他晃神的那一瞬间,耳畔再度传来某人杀人如麻的清滑嗓音,仿佛生来就没有属于人的情绪。 “裴九,不久之前皇后找人进宫,那人叫富贵是吧,朕那日让人把他拦住,让他把在栖凤宫里说过的话再通通重新说一遍。你猜怎么着?有一个线索,在皇后的眼里,不算什么,只可惜,朕是龙家子孙,朕一听就觉得不对劲。太祖皇帝是戕族首领的儿子,在建立金雁王朝之后,才把自己的姓氏改为龙姓,寓意为以后的子孙后代,都是这世上最尊贵的身份,犹如真龙一般。不过,在之前,戕族首领的姓氏为赫连,太祖皇帝的本名为赫连寻,关于这些,史书上倒是记载的巨细无遗。” 听到“赫连寻”三个字,裴九不怒反笑,唯独眼神彻底变了,那种眼神,没有半点笑意,深沉莫测,却又不显阴森。 但是,任何人都瞧得出来,裴九生气了。 “当初我不过才十三岁,溺水之后,神智不清,自己说了什么都不清楚,皇上若是非要从鸡蛋里挑骨头,是否太过牵强了?” 龙厉笑的很隐晦,眼底早已结了一寸寸的冰霜:“是啊,可惜你忽略了一点。在太祖皇帝改了姓氏之后,戕族里一些姓赫连的旁支族人,由于不想触犯天威,自动改了姓氏,多半改成金雁王朝的金、李这样的大姓。金雁王朝,再无赫连这个姓氏了,一百多年前就已经消失匿迹了。而正如你所言,当年你还是个少年,十几岁罢了,再怎么神智不清,又怎么能说出来一个早已不存于世的姓氏?别告诉朕,你还有凭空捏造的能力。” 脸色一分分地沉下,裴九已然坐不住了,嗓音透出跟年纪不相符的冰冷。“还有更多的吗?我还挺喜欢说书人讲故事的,更何况皇上讲的故事,任何一个说书人的话本子上都没听过,十分精彩。” “当然,朕会让你知道,精彩的还在后头。”龙厉顿了顿,抬了抬眉。“你也是在溺水之后,背井离乡,改掉自己的名字,保留原本裴大宝的姓氏。或许是不想让人起疑,但行走江湖,用的却是裴九这个名字。不巧的是,太祖皇帝正是戕族首领的第九个儿子,为何你什么名字不好叫,偏偏叫做裴九……其实,一切都跟你的过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听到这里,裴九突然笑了,那种笑容再也没有任何的遮掩,发自内心。一开始,他对龙厉当真抱着一种很古怪的观感,他不停地观察龙厉,希望此人睿智聪明,有时候却又希望此人暴露出更多的缺点。 而此刻,他很清楚,龙厉就是龙厉,就是几百年来金雁王朝都没有过的唯一的一号人物,与众不同,特立独行,皇族之中,应该没有恶的如此鲜明,却也对感情如此专一长情的……龙厉,这个男人,让他几度觉得词穷,无法找到恰当的词汇来形容。 龙厉没有时间去揣摩那个笑容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许,他也完全不在乎,只是静静地发问。 “朕是否该称呼你一声曾祖父?”毕竟,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好几代,但赫连寻也的确是金雁王朝的开国皇帝,就算是先帝,也得尊称赫连寻为一声祖父。龙厉虽然个性狂妄,常常目中无人,但血液里面的东西他既然无法否决,那么,就只能正视。 毕竟,他们都是龙家人,至于别的账,可以慢慢算。 “这算是先礼后兵吗?你叫的出口的话,喊我老祖宗也可。”事到如今,裴九虽然不再开口否认,却也不曾直接承认,脸上要笑不笑的,仿佛只是单纯地要占某人便宜。毕竟,现在算来,龙厉还比他年长几岁,他们此刻的谈话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在龙厉眼里,裴九已经默认,他不曾紧追不舍,此事当真玄妙的很,要不是种种证据都指向赫连寻,让他发现其中的诡异之处,他也不能相信,这世上竟然真有移魂一事。 “果然是龙家子孙,胆魄是要比平常人大一点,没被吓破胆。”说要奇怪,他掩藏了好些年,此刻解开他身上秘密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后代,这等巧合,就算是说书人的话本子都不敢这么乱写。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心里的幽暗好似随着一口浊气,渐渐被吐出,这幅躯壳也变得轻盈不少,不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就连烈酒都无法替他疏解的东西,很奇特的,却被龙厉的这一番巨细无遗、丝丝入扣的分析,安抚了一遍又一遍。 当一个人来自另一个世界,要学会融入另一个世界,浑身满是秘密,却连一个人都无法坦诚诉说的时候,人,就会变得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寂寞。 沉默了许久,龙厉的眸色更深几许。“朕更好奇的是,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不是很有能耐吗?你可以继续猜。”裴九的神色放松,掺杂着一抹少年的随性和老人的沉稳。 “当年你建立了金雁王朝,统一疆土,活的也够长寿,在位四十余年,不管任谁看,都是毫无遗憾。既然权势地位、金钱财富,全都握在手里,哪怕去了彼岸,还有什么念念不忘的?你之所以会出现,必然有万不得已的原因。”龙厉以手为枕,神态透着悠然自得:“佛曾经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你应该是后两者吧,求不得又放不下。” 求不得,放不下。 多么精炼又简短的结论,但当年,他却花了好些年,才真正地体悟了这些感受,才敢真正面对自己的内心。 裴九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带自己的嗓音透着轻微的颤抖,都不曾发现。“你说的对,这世上的神魂千千万万,如果不是有心愿未曾完成,又怎么可能闹出这么大的混乱呢?” 没错,他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再度回来,早已物是人非,没有任何人记得他,他看到的也都是陌生的面孔,这样的……对于天道而言,的确是混乱。 “你太执着了。”龙厉的口吻之中,满是不认同,眼捎掠过一丝冷酷。“失去了就是失去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不!如今我站在你面前,这就是重新再来的机会!失去了第一次,不见得会失去第二次;错过了一回,不见得会错过第二回!”裴九拍案而起,浑身的气势瞬间爆发,脸色铁青,甚至额头的青筋隐隐暴突,毕竟,他不容许有人踩在他的痛处上,而且,对方完全不留余地,就差指名道姓,但他们早已心照不宣。 龙厉唇角拉开一道锐利的弧度,平日里裴九这个小人物据说在青天监吃得很开,人也好相处,但此刻,裴九已经撕开了一半的面具,暴露出他属于赫连寻真正的品性。他知道,靠史书记载来评断一个人,难免有失偏颇,但有一点此刻很清晰,怎么说也是曾经的一国天子,该有的威严、该有的脾气,裴九只是压在心里,却从来不曾磨灭本性。 “你要找的人……就算还能见面,她也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一个人了。”他直言不讳。 “你不懂。”裴九自嘲一笑:“你又懂什么?”他活了六十几年,人生的历练也绝非龙厉可比,他拥有老人的沧桑和事过境迁的平静,那是龙厉没有的,因此,纵然龙厉本事再大,也不顾是个年轻男人而已。 “既然如此,为什么当时不珍惜她?”龙厉无声喟叹,自从他想明白裴九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动机之后,反而对裴九少了几分敌意。 裴九紧闭着嘴,一声不吭,下颚抽紧,连带着肌肉也有了细微的颤动,他怒不可遏,烧红了双眼,终于忍不住咆哮道。“用不着你来教训我!” 龙厉眼神微变,却也不再咄咄逼人。“如果你找的人不是长安,那么,跟我自然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别人多么愚蠢多么可笑,那是跟我毫不相干的事,我懒得多管闲事……但是,你的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不管是遗憾也好,心愿也罢,牵扯到我的女人,就是不行。”当他愿意教训这个二十岁的年轻皮囊里装着六十多岁老头子的裴九吗?他有那么闲吗? “你的女人?”裴九轻忽一笑,笑的让龙厉恨不能亲手揍一顿,然后,他问了一句话,让龙厉当真不再顾及辈分亦或是血统,直接扑过去,朝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只因,那句话,是这么问的。“若是分个先来后到,她当真是你的女人吗?” 龙厉脸色阴沉,顾不得自己刚泡完脚,火气“噌”一声冒出来,一拳狠狠打偏了裴九的脸,等到神志回笼,才发现自己居然赤着脚踩上地面,换做平日,他当然是不可能,怒火中烧都不可能去踩在地上,哪怕这间房间早晚都曾经命人仔仔细细打扫过。 一旦涉及到秦长安,他总是容易暴跳如雷,更别提裴九还跟他较劲,说什么秦长安过去不属于他,不是他的女人? 一百多年前的旧账,他确定要翻吗? 裴九被打偏了脸,一手捂住右脸颊,这家伙一拳头过来,完全不曾收敛力道,一点也没有因为彼此的身份差距而多一点尊重。 他笑了,低低地笑着,这一拳头好似把他一直耿耿于怀的纠结和烦恼一下子击得粉碎,他往旁边吐出一口血,以衣袖擦拭撕裂的嘴角,紫色衣袖上沾上点点血迹。 “疯子,龙厉你就是个疯子……” “知道我是疯子,就不该来招惹我。”龙厉眼神阴恻恻的,将拳头捏的咔嚓作响,过去他最鄙夷的就是孔武有力的武夫,如今,才发现有些武功底子也不错,至少,遇到裴九这种家伙,他不用劳烦手下动手,揍得很爽! “命运让我重新找到她,说明我跟她的缘分还未尽。”与生俱来的骄傲个性,是皇家人特有的,关键时刻,经不得激将法,男人的面子可是比性命还重要。 “你找到的,不过是一个看上去跟诺敏女将军长相相似的女人,就靠这么一点皮相,也能让你寄与相思?”龙厉的嘴巴一如既往的恶毒:“别告诉我,当初诺敏女将军比你年长十岁,你嫌弃她,如今长安跟你年纪相仿,你才变得不依不饶,所谓的感情,就是这么脆弱和肤浅吗?” 痛处,已经被踩了一次,第二次的痛楚却更加清晰,裴九白着脸,转过头,他无法否认,当年年纪尚轻的时候,他的确因为这个原因而迟疑过,但后来紧接着发生很多事……那些事,太遥远了,遥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 “不只是长的相似,她们骨子里的魂魄,也是一样的。”裴九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正经面孔对着龙厉,龙厉是傲慢的,他同样不是软骨头,龙厉的拳头可以伤人,他的话语同样可以。“她只是还未被唤醒而已。你应该见过她使金刚锥的模样,那跟我印象中的诺敏几乎如出一辙,金刚锥是边家转赠给她的是吗?兜兜转转,明明没有任何人当幕后推手,最终还是回到她手里了是吗?而她是否第一眼看上金刚锥的时候,就已经心生喜欢,甚至爱不释手?那是因为,金刚锥原本就是属于她的,只认她一个主人,而命运会把它送到她的身边——” 见龙厉阴沉着俊脸不说话,裴九用云淡风轻事过境迁的平稳语气,缓缓说道。“龙厉,你不能否认,正如你所言,我的出现,是有原因的。那么,你没有经历过那么多事,你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存在是否只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女人这么简单?你就没有想过,是否她的出现,也是有原因的?你还未找到那个原因,但不能笃定说它不存在。” “我的女人,不需要牵扯上所有的使命和宿命,因为我看上她了,我们彼此有情,不但此生我们是夫妻,还约定了要当三生三世的夫妻。”龙厉的心迅速下沉,他隐约感觉到到,裴九的身上还有不少秘密,但他还是很清楚地警告裴九,他不会容许任何人觊觎自己的妻子,这辈子不许,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不许! “诺敏只活了三十五岁。”裴九扶着桌子坐下来,神情照旧不变,可他的眼神却带着几分疯狂。“景浩国师说,她不是红颜祸水,但她的命数很奇特,因为她是武将出身,身上戾气太重,注定短命。” 龙厉负手在后,在无人看到的角度,他的指尖微微一动,他很清楚自己易怒的性子,马上就要爆发,就如一座火山,到时候,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你一定不会相信,当年主动示爱的人,是诺敏。我们从小就认识了,在草原上,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少女姿态,我们……算不上是青梅竹马,我一度把她当成姐姐,一个骑在马上比族内其他男人还要更帅气的小姐姐……跟着我一道征战东西,当时她已经年纪不小,我曾经想把得力的武将指给她,但她却说心里有人了,更别提武将的职责,是协助君王统一天下,儿女私情应该放一边。当初,我一心想着心中大业,信以为真,的确不曾放在心上。登上皇位之后,一切尘埃落定,诺敏是我手下一员大将,我本想赐给她荣华富贵,甚至只要她想的话,皇亲贵胄中的青年才俊也可任她挑选,却没料到等来了她的示爱……当时我太年轻,我认为于公,她是我的属下;于私,她是看着我长的的姐姐,我们之间万万没有可能的。” 龙厉不曾打断裴九,他或许不能感同身受,但裴九在这个世上,已经找不到任何一位故人可以倾诉,如果裴九不肯说,那么,谁也不知道当年的那些故事。 出于一个男人的直觉,同样是龙家人,他暂且愿意相信,裴九不曾扭曲事实,那么下三滥。 裴九的笑意中,满满当当的苦涩和苍凉,几乎要溢出来。“一个只活了短短三十五年的女人,到底能够影响一个男人多少?龙厉,或许当初我对感情的迟钝和犹豫,令我失去诺敏,是我活该。但后来在没有她的世界里,我度过了四十个年头,谁也不会比我更清楚,那是什么样的煎熬,是什么样的报应。” 040 见到西朗狼王 “身为帝王,全天下的女人都是你的,永远不乏更年轻更貌美之人,后宫也尽是等你宠爱的鲜花,不是吗?”龙厉轻哼一声。 “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哪怕诺敏是我心中一辈子的痛,再也没有任何女人能让我痛到极致,我还是组建了后宫,还是有了自己的子女,否则——”裴九略顿了下,努力想要说笑:“也不会见到你。” 龙厉眼神闪了下,话锋一转。“或许这个故事很能令人动容,但若你远道而来,只为了再续前缘,我是绝对不会给任何人让步的。”哪怕,这家伙还是他的曾祖父。 “秦长安跟诺敏最大的相同点,不是她们长相气质有六七分相像,而是,她们的命数……看星象,她只是一个近年来才出现的新星,如今虽然大放异彩,璀璨闪耀,但她的光亮,她的明媚,是有限的。” 那双阴婺的眼,愈发阴森,他何必被裴九的故事影响,相信劳什子见鬼的命理!相信见鬼的红颜短命! 裴九的嗓音变得沉闷:“我回来,除了想见她,想唤醒她,甚至想告诉她那些来不及说的话,想要弥补我们之间不欢而散的遗憾之外,我也想看到她在这一世,不再太早凋零。诺敏走的时候,不曾嫁过人,不曾有过孩子,身为一个女人,她还有太多太多不曾经历,还有太多太多滋味不曾体会……是我,欠她的。” 龙厉背对着他,冷冰冰地回应。“那你应该满意了,这一生,她嫁人了,也生了孩子,她不再是孑然一身,她有爱的人,也有爱她维护她的人,够了。若你还把她当成是诺敏的替身,那么,这辈子她一定是圆满的。” “她的寿命呢?难道这也是你做得了主的吗?” “有我在,就不容许她此生存在任何缺憾。”龙厉依旧霸道十足,似乎这些都是他们夫妻之间关起门来要商量的琐事,对于外人而言,敬谢不敏,哪边凉快哪边待着去。 “我来到京城才短短两年,我找了她很久,直到你因为蒋家的事找我进了靖王府,我才见到了她,当初,我十分震惊,我没料到她是堂堂靖王妃,她居然嫁入皇族,成为皇家妇——” 龙厉眉头一挑:“有什么好震惊的?”他早已在心中认定,他跟秦长安是天生一对,郎才女貌,绝配。 “她爱憎分明,离开我的时候,她不单卸下了武将的官位,而且,她说恨我。她头也不回离开了京城,当时有个不长眼的贵族男人试图娶她当续弦,那个男人是皇族的旁支,以为她是因为在天子面前不再得宠而下放到此地,几番追求,都被诺敏严词拒绝。他一气之下便骂诺敏说的好听是女将军,实际上早已是天子的人,只因为年纪大了,人老珠黄,才遭到驱逐,诺敏当着众人的面,当面发了誓,说永远都不会嫁给皇族为妻。此事在当地,闹得轰轰烈烈,我以为……她太恨了,恨皇族的铁石心肠、冷漠无情,也恨皇族的强取豪夺、恶意中伤,若是还有一次重生的机会,她哪怕嫁给一个贫民百姓,也绝不会踏入皇家的门槛。” 如果到这一番话之前,龙厉只是单纯倾听赫连寻的故事,到这里的时候,他竟然身子一震,心中悚然一惊。 若说秦长安跟诺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那么,他为何突然想起,在北漠的时候,秦长安始终不愿嫁给皇族,哪怕是跟她谈得来的北漠皇子萧元夏,提出要她当平妻的念头,她也是狠心拒绝。而他把秦长安娶到靖王府的时候,还是因为先斩后奏,她心里有个心结,便是不肯嫁给皇族,幸亏他很有耐心,磨着磨着,总算把自己的女人绑在身边。 只是巧合而已吗?诺敏在生前发了如此狠毒的誓言,哪怕如今的秦长安完全没有诺敏的半点记忆,但还是受到了影响? “诺敏女将军是怎么死的?”他眉头一皱,突然问了句,哪怕他始终无法全然相信裴九的话,但一切对秦长安不利的障碍,他都要提前铲除。 “你很敏锐。”裴九的声音变得低哑,眼神黯然无光。“她是被人杀死的,杀她的人,是西朗派来的杀手,名叫夜枭。” 龙厉一点就通,西郎国的阴兵没打过败仗,却输在诺敏的手下,自然将这个女人视为最大的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诺敏在京城当官的时候,他们或许有些忌惮,谁也不会料到诺敏因为感情纠葛,一怒之下辞官离开,反而给他们一个下手的绝佳机会。 “你没为她报仇?” “那个夜枭是江湖上顶级高手,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花了半年时间,终于找到他,将他碎尸万段。可惜那又有什么用?”裴九垂下了眼,脸上有股莫名的失落。 “自从在靖王府见过长安之后,你总是偷偷摸摸地在靖王府周围打转,你可是认定这一生,那个夜枭还是会出现?” 被看透心中所想,裴九紧紧抿着唇,咬牙切齿地说。“我不能看着她重蹈覆辙。那一世,夜枭终结了她的性命,的确让我措手不及,痛心疾首。我以为就算无法回应诺敏的感情,甚至庆幸她一个女人不再打打杀杀,更能享受安逸生活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她的噩耗。这一次,我再也不能让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谁也不清楚,这一世的秦长安,是否会遇到另一个夜枭,让她香消玉殒在最好的年华,这一点,他在一个月前尚且不清楚,但如今,他很清楚。 龙厉察觉到裴九的手再度紧握,手背上的青筋愈发清晰,脸上虽然只剩下纯粹的愤懑之前,但他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莫非,裴九能够预料到,秦长安有危险?! 可是,他不相信如果裴九可以预料的到,还是瞒着自己,不对他推心置腹,不让他排除万难,可能吗? “今晚我说了太多了,累了,明早还要启程,我该回房了。”裴九突然变了脸。 龙厉并未挽留他,心里隐隐有种感觉,明日开始,裴九再也不可能把自己的过往翻开来给他看,或许,他要扮演的,就只是裴九的角色。 裴九最后的欲说还休,希望只是他的错觉,他宁愿相信北漠神官所说的,秦长安是凤凰天女的命,也不愿相信一百多年前景浩国师断言诺敏注定短命会延续到秦长安的身上……否则,那样的痛,他又何尝受得了?! 他并未告诉裴九,秦长安是药人,一开始不容易怀孕,但如今已经怀着第二胎了……这是奇迹,更是命运,长生果、七色堇等等珍贵可以续命的药材,长安的身体显然变好了,就连琥珀色的发梢都在渐渐转黑。 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而裴九亦对龙厉有所保留,他明知道秦长安的人生还有一道坎,他不在乎所谓的天机不可泄露,但是他却不敢去赌,更不敢告诉龙厉在他们谈话的时候,秦长安恐怕已经不在京城了。 当初景浩的话言犹在耳,如果这是诺敏命中的定数,那么,绝不能倚靠外力,而要靠她自己来破除。他们做再多,也是枉然。 这样的定数,跟一个可怕的诅咒无疑。 他怕的是,哪怕龙厉可以利用一国之君的能力帮秦长安挡掉一次厄运,但还会有下次、下下次,仿佛是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的漩涡,迟早有一天,会把她整个人吞噬。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百密一疏,哪怕龙厉地位尊贵,一呼百应,也不见得可以改变秦长安命中的劫数。 如鲠在喉,他吞不下,也吐不出,哪怕他告诉了龙厉那么多过往,最终还是将这个最重要的秘密,深埋内心。 漫漫长夜,小客栈里有两人,无心睡眠,一个是一下子知道太多故事的龙厉,另一个则是裴九。 …… 清晨,秦长安悠悠转醒,她并未坐起身,而是睁开眼,眼底的清明一点一滴地汇入,静静回忆着她被抓来的始末。 昨晚,她横穿了沙海,自然已经在西郎国境内了。 “夫人,该起了。”小丫鬟走近床边,低声说,打断了她的思绪。 洗漱之后,她用了依旧很简单朴实的早膳,被小丫鬟重新带到了正厅。 那个男人依旧坐在高处,一身蓝色衣裳,衣袖滚着银边,那张刀刻般冷硬无情的面孔,面颊稍显凹陷,眼窝很深,鼻子高挺,有着西朗人一贯的蜜色肌肤,很有男人的阳刚气概。 她重新看了他一眼,下巴上有个很小的疤痕,不仔细看不算太明显,那张脸称不上有多么俊朗帅气,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冷漠感。 目光最终停留在他的脖子上,中原男子多爱佩戴腰佩,很少在脖子上戴一些首饰,男人的脖颈上挂着一圈小东西,约莫十来个,密密麻麻,形状奇怪,像是小小的月牙,看不清楚是否玉石所制。 她看得实在仔细,甚至不由地眯起美眸,男人已然察觉她好奇的目光,无声冷笑。“拿来给她。” 另一个丫鬟取来一个漆盘,上头铺着柔软的银色丝绸,丝绸上面是一串项链,只不过,当她彻底看清楚那些月牙般形状的“玉石”是什么的时候,眼底早已生出寒意。 居然在狼牙顶端打了孔洞,用金红色的丝线穿起来,秦长安眉头紧蹙,但这个丫鬟似乎看不到她的表情,直接将项链挂上她的脖子,不给她拒绝的权利。 狼牙比起玉石,没有与生俱来的清凉质感,但是贴着她的肌肤,感觉十分微妙古怪。 她冷眼觑着他,听得男人嗓音有笑,有几分嘲弄的口吻。“在西朗,但凡能猎杀的了沙海里的苍狼的人,势必会将狼牙拔下,随身携带,往后就算再遇到狼群,它们也是长眼睛的,知道对方不好惹,不会凶猛进攻。” 秦长安凉凉一笑:“这辈子遇到一次狼群,已经用光了我的运气,我并不打算跟它们常常见面,培养感情。” 被狼群包围,已经够倒霉的了,当然,始作俑者必定是眼前的男人,能把一个女人丢在沙海里,满足他看好戏的想法,足见此人不是善类。 他的身份,她早已猜出,能够在西朗境内为所欲为的那个人,还能是谁? 男人把玩着脖子上的狼牙项链,漫不经心地问道。“能被龙厉看上的女人,果然胆识过人,看来我还是出现的太早了。” “狼王,若是我在西朗死了,金雁王朝一定会发兵西朗,把西朗夷为平地。”秦长安冷若冰霜地开口。 “别急,你我素未谋面,并无私人恩怨,我暂时不会杀你。”乌勒大手一挥,蜜色的脸庞上闪过一抹幽暗,试探地问道。“听说你医术高明,有女神医之称,我对此很感兴趣,只要你留在西朗一段时日,若是令我满意,我自然会把你送回金雁王朝。” 秦长安笑了,眼底满是不屑一顾。“我想救的人自然会救,我不想救的人谁也要挟不了,更何况狼王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法强迫我为人治病,先让我在沙海狼群里拼个你死我活,就这种拜托人帮忙的方式,我无福消受。” 不悦地眯起眼,眼底闪过一道蓝光,此刻秦长安才看清楚,他燕窝很深,那双眼珠子竟然不是黑色,而像是蒙着一层灰蓝色的薄膜,因此,当他脸色凝重下来的时候,就显得很不好惹,仿佛……是一头狼一般。 “不是有个北漠观音的美名吗?你这岂不是自砸招牌?” 她眼神一凛,转头瞪他,明眸中焚烧着火焰。“从现在开始,你也可以称呼我为北漠阎王,名字这种东西,我从来不放在眼里。我的确是医者,却不以此为生,为人治病全屏我的心情和兴致。想为一个人治病,我可以分文不取,但若是遇到看不顺眼的,我也会袖手旁观,何必跟阎王爷抢人?” “真敢说啊……”乌勒哼笑。“我很好奇,你的胆子原本就这么大,还是被龙厉宠的无法无天?” 秦长安抿着红唇,眉眼含怒,那双眼愈发清冷逼人,小丫鬟送来了一套干净簇新的衣物,但是西朗女子的装束,单薄的纱裙,明艳又曝露。 她最终没穿,身上还是原本那套衣裳,昨晚洗了就晾晒,一晚上就干了。 有些东西,她不想将就,更不想凑合。 乌勒从头到脚地打量起这个出言不逊勇气可嘉的女人,昨晚只是匆匆一瞥,让他记忆尤深的是在沙漠里看到她躺在灰狼旁的那一幕,她力气用尽,一动不动地仰望着星空,仿佛已经跟天地融为一体,完全没有任何违和感。她如何杀了那头领头狼的过程,他看得很清楚,秦长安好似是大漠的儿女一般,敏捷、勇敢、霸气、骄傲,居然令他忍不住想要为她击掌,心中生出三分激赏,可惜一想到她的身份,他生生地压下了这份不该有的情绪。 如果说沙海是一个考验,那么,无疑她通过了这个考验。 远远地看过去,她的背影纤细,仿佛还是个少女。但眉间的一抹沉稳,硬生生地破坏了这份少女气息,也是了,他很清楚她的年纪,虽然看上去比很多西郎国少女还要年轻娇美,但还是无法忽略她早已是人妇的事实,而且,已经怀孕生子。 西朗女人年轻时候,多为美貌艳丽,但一旦生了孩子之后,衰老的速度很快,不是身段发福,就是皮肤暗沉、皱纹增多,但她没有,她的脸庞光滑细腻,几乎看不到一丝纹路,虽然挺着个大肚子,但四肢依旧纤细。 对于秦长安的外貌上的惊艳,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毕竟,在西朗国内,并非不曾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只是她身上的贵气和自信,当真是锦上添花,令她变得如此与众不同,璀璨别致。 在西朗,没有任何人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哪怕西朗版图不如金雁王朝三分之一,哪怕不如金雁王朝兵强马壮,但他向来不对任何人低头,若不是因为他的强势作风,西朗哪有今日?早就被周围几个国家虎视眈眈,肖想着哪一日能够吞并西朗呢。 但如今,金雁王朝区区一个女人都敢无视他,宛若天山上的雪莲一般骄傲,倒是让从不喜欢在女人身上花心思的乌勒勾起几分乐趣来。 秦长安见他沉默不语,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俏脸冷凝,眼眸蕴含着沉沉的怒意。 “西朗的野蛮,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你身为西朗国君,难辞其咎,假以时日,想必世人会把西朗称呼为强盗国,而你则是强盗首领。” 他轻笑着打趣,脸上的愤怒竟然奇迹似得在一眨眼间消失,那双蓝黑色的眼瞳,好似沙漠里的月牙泉,竟衬托的那张不帅不美的脸,也多了些许神秘气息。 笑,一股诡谲的笑容自龙厉脸上蔓延开来,那笑看的秦长安心中一阵发毛。 “你真的挺美的。”突然之间,乌勒突出了这一句和此刻气氛很是维和的话来。 “我美不美,关你什么事!”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野兽,秦长安冷着嗓子反驳,自从她见到乌勒以来,她就没给过好脸色,他说她“美”,必然是抱着不可告人的企图。 那双被愤怒洗的晶亮的眸子,柳眉倒竖,更是美的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尤其是……让他的眼前很快地浮现一幅画面,更令他心中坚定,眼底多了无法触及的阴鹜森冷。 嘴角微勾,乌勒淡淡地问了句。“为什么不肯穿西朗的女装?不漂亮吗?” 秦长安狐疑地看着他,此人说话常常避重就轻,至今不曾点明要她留下的目的以及期限,跟她打太极吗? “我既然嫁给龙厉,便是金雁王朝的人,而我还是一国之后,岂能随便穿别国的衣裳?”她轻哼一声,眉眼冷淡。“真是胡闹。” 胡闹? 他堂堂西朗狼王,却被一个女人斥责胡闹? 乌勒强压下心中的一波波的涟漪,他忍笑道。“西朗的女装,是最能将女子的美丽衬托出来的……可惜了。” 可惜什么? 她忍耐着心中的怒火,直言不讳。“如果狼王只是要我救人,才会大费周章地布了这个局,我有话要说。首先,我的医术有限,活死人,医白骨,终究是夸大了,这世上多得是绝世神医都束手无策的人;其次,狼王的做事风格,我算是领教过了,且不说指望从你手里得到任何回报,你不在背后捅我一刀,我就十分侥幸了……” “你不怕死吗?”乌勒很有耐心地听完她的一番话,眼眸中闪烁着幽光。虽然她对于他人性的剖析,他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冷漠无情,而他……的确没打算放了她。 “狼王亲眼目睹我跟野狼拼命,若我不怕死,直接躺平了让它饱餐一顿,岂不更简单?”红唇扬起,她直视着那个男人灰蓝色的眼瞳,泰然处之,语气乍听上去是调侃,实际上,却是针锋相对,仿佛质疑他问了一个何其愚蠢的问题。 乌勒看着她,最终没说话,反而解开了衣裳上的腰带,秦长安不明就里,但心中防备心更甚,双手抱着自己的腹部,无动于衷。 将自己的上衣解开,随意往宽大的座椅上一丢,他转过身来,用后背对着秦长安。在男人阳刚结实的后背上,有一道剑痕从肩膀划到腰部,没入他的长裤之下,或许比眼前看到的还要长,这等的长度令人骇然一惊,当然,让秦长安更错愕的是,这是一道新伤,乌勒约莫十天前受伤的。被一把剑划伤了,甚至还未结痂,稍稍一动,便有血花溢出,这样的伤员,理应卧在床上好生休养,而不是宽衣解带给别人欣赏。 “这一道,拜你男人所赐。”他转过身来,毫不在意在一个女人面前裸着精壮上身,非但背面有伤,正面也有不少大大小小的伤口,伤痕累累,不过看得出来,都是陈年旧伤。让人很难相信,这副身体是一个西朗国天子的,完全瞧不出半点养尊处优。 光看伤痕,就知道这一道落在别人身上,至少是重伤,运气差点甚至会不治而亡,毕竟西朗无论是学医的人才还是药材,都比其他地方落后许多。 “可惜,还不够深。”秦长安语气风凉,如果一剑杀了乌勒,那么,她也不必被掳到西朗来遭罪。 对于她的回答,乌勒似乎有些意外,这个女人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什么事都影响不到她,而她的敌意,虽然很淡,实际上却很尖锐。 他耸肩轻笑,露出一排雪亮牙齿,笑得宛若一头狼,只是那一抹笑容并未柔化那张蜜色脸庞,反而让他看来更加阴沉,他抓过椅子上的上衣,动作缓慢地重新穿好。 “狼王派人到春猎围场来刺杀我们,就该预料到激怒金雁王朝的后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这不过是礼尚往来,别告诉我,把伤口暴露出来,你还指望得到我的同情——”秦长安一副嗤之以鼻的姿态,如果他的葫芦里卖的是这个药,她倒是有点看不起他了,男人就算不择手段,在成败面前,无需多言。 “龙厉对我下了格杀勿论的命令,的确,派来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只可惜,如你所言,就差了那么一点,否则,我就是刀下亡魂。”他的脸上没了笑,“既然我没死,就该跟龙厉算算这笔账。” 041 算什么男人? “龙厉对我下了格杀勿论的命令,的确,派来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只可惜,如你所言,就差了那么一点,否则,我就是刀下亡魂。”他的脸上没了笑,“既然我没死,就该跟龙厉算算这笔账。” “这才是你把我绑架来西朗的真正原因吧?你派去的西朗死士全军覆没,而且不曾伤到我们一根毫毛,而你则受到金雁王朝派来的高手重创,所以把这笔账算到我头上来了?你要怪,也是怪你的手下不能尽力保住你,该让他们提升武艺,免得连自己的主子都保护不了。迁怒一个女人,算什么男人?” 她的话犹如冰雹似的,一颗一颗重重地打在他的身上,乌勒的喉咙里滚出低微的笑声,然后,不疾不徐地吐出一句。“是啊,他们学艺不精,所以,都被我杀了。” 闻言,秦长安一点也不觉得惊讶,事实上,护卫若是无法护驾,那么,换做是龙厉,也会要他们的脑袋。若乌勒只是想让她对他产生惧怕之情,似乎太低估她了。 毕竟,真要比起手段残忍,性情暴虐,她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在想,那些侍卫要多久才能找到你是吗?”乌勒盯着她脖子上的那串狼牙项链看,西朗有狼,但是能猎杀野狼的人却少之又少,她是他遇到过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以一己之力杀死苍狼的女人,女人的力量跟男人比实在太差,但她看似纤弱,手上却不失力量和巧劲,面对野兽毫无胆怯,仿佛不是头一回。 野兽虽然不是人,但是人的气场,会影响它的判断,你弱它就强,若是一般哭哭啼啼的小女人,早就被狼咬死了。 因此,狼牙项链挂在她的身上,看起来虽然粗犷,跟她一身华服不太匹配,却又奇异地迎合了她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强者气息。 “沙海的危险,除了晚上出没的狼群之外,还有流沙。一旦踩到流沙里,纵然是千军万马,也会被瞬间吞噬。或许金雁王朝的大内侍卫训练有素,是一批合格的猎犬,但他们对付沙海并无经验,就算追过来,要想迅速穿越大漠,至少也是十天之后了。”乌勒深深凝视着她,朝她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完全不显得和善。“但是在这十天里,足够发生太多事了,是吗,皇后?” 秦长安若有所思,在他静止的目光中浅浅一笑:“狼王,说得好听一点,你是在给我一个选择,其实,我根本没有选择。” “皇后,不可否认,龙厉是个好对手,我们是一样的,一样的心狠手辣。他的兄长则远远不如他,对于我的试探,龙厉也的确毫不留情地反击了,果断又强硬的作风,的确是一个国君该有的样子。但是你应该知道,狼群里只有能有一个领头的,若是两头狼实力相当,少不了殊死一战。正如你杀死的那头灰狼,几个月前,它咬死了另一头公狼,成为沙海狼群新的主宰者。” 她险些翻个白眼:“可是,据我所知,那也该是两头公狼一对一的比试,没见过拉一只母狼来垫背的。” 乌勒突然觉得她很有趣,眼角的笑纹更深。“只要能杀死另一头公狼,整个狼群里的母狼全都属于它,任何一头母狼都没有拒绝的权力,相反,她们会心甘情愿地跟随新的狼王,因为,它才是狼群新的头领,能够守住地盘,也能分给她们充足的食物。” 这一番言论,表面上挑不出任何毛病,在野兽的世界的确如此,弱肉强食,雌性野兽处在弱者的位置,只是乌勒说的寓意不明,听的她浑身不舒服,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或许在狼群里,母狼因为食物或者寻求庇护,只能依附于新的狼王,不过,人跟野兽终究是不同的,人比狼懂得一件事,就是忠贞不渝。”秦长安缓缓摇头,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跟乌勒这一番对话,实在痛恶他的冥顽不灵,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不愿再谈下去。“更何况,在我心里,我男人才是最强大的。” 乌勒啼笑皆非,眼里泛着冷光,他再一次地冷笑,他很确定,他又一次被这个女人轻视了。 “我最后再劝狼王一句,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别等酿成大祸才追悔莫及。” 秦长安丢下这句,再不啰嗦,乌勒有求于她,再者,他还想用自己来牵制和威胁龙厉,不管出于任何一点,乌勒都不可能太快杀她。 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若乌勒没有骗他,那么其他人找到她还需要一阵子,但她有信心,哪怕她身在异国他乡,绝不会比在恶鬼窟里更坏了。 反正乌勒让人监视她,软禁她,不如留下来,看看乌勒此人有没有什么弱点,一旦以后他当真威胁到了金雁王朝,也好对症下药,直击要害。 任由秦长安骄傲地离开,身边有人要冲出来,但他却冷着脸摆摆手,他似乎是在推敲,似乎是在确定什么。 等人走远了,他才开口,嗓音有着与生俱来的磁性,即便那张脸称不上多么出众,但乌勒却拥有很好听的嗓音。 “找到龙厉了吗?” “所有人已经在路上埋伏好,他们进了山,满载而归,行程自然放慢,至少有二十天,才能回到京城。主爷,要动手了吗?” “传令下去,把东西劫了。” “主爷,那人呢?” 乌勒嗤笑一声:“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能得到马车里的东西就马上回来,一刻也别耽误,又想抓人又想劫财,只会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再者,他派人去行刺龙厉,试探过后,很清楚手下无法突破龙厉周围那铜墙铁壁般的保护壳,此趟跟随龙厉的都是精心挑选过的禁卫军,除了身手不凡,更是力大无穷,西朗暂时找不到这么一批人能与之抗衡,因此,他不让自己想的太贪心。 他跟龙厉,迟早还有高手过招的时机,不必急于一时。 花了两天功夫,秦长安依旧不曾从身边的小丫鬟嘴里套出任何话,这座楼宇里的人不少,但乌勒只是找了一个青涩又胆怯的丫鬟过来服侍她,小丫鬟一看就是西朗人,眼窝很深,但眼神跟兔子一般,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开口说话,很显然,要么有人交代过她跟自己保持距离,要么就是西朗人本身就有对中原人的敌视和防备。 小丫鬟送来的饭菜依旧很简单,但至少菜色很新鲜,到了别人的地盘上,她自然不敢挑三拣四,眼下最重要的事,哪怕她吃惯了宫廷美食,在困境面前,她也是头一个想到不能饿到肚子里的孩子。 撑着下颚,她懒洋洋地靠在榻上,不由地神游天外,想到两次怀胎,一次经历了恶鬼窟时间,一次又被人掳到西朗国来,她腹中的孩子该有多坚韧,才能跟她母子同心,同仇敌忾,一道抵御外敌,从来不曾拖过她的后腿? 这般想着,对于肚子里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更添喜爱,不管是儿子也好,女儿也罢,都让她倍感骄傲。 午饭送了过来,是一碗面,菜只有一道,叫做大盘鸡,味道虽香,但秦长安一看就皱了眉头。 “就只有这些吗?”她并非觉得西朗的饭菜食不下咽,只是她如今怀着身孕,更注重吃食的均衡搭配。西朗多吃面食,菜色又往往是荤菜,两天吃下来,她反而更怀念一道清清爽爽的蔬菜。 吃的过分油腻,肚子大的不像话,胎儿也会长的体型巨大,再过三个月临盆,哭得人就是她了。 “是,夫人。”小丫鬟一板一眼地说,看到秦长安一脸不悦,眼底还有一丝疑惑。 明明这一盘大盘鸡货真价实,里面有半只鸡呢,寻常人家过年也不见得能吃到鸡肉,这位夫人好大的谱。 “你饿了吧,这些给你吃。”秦长安浅浅一笑,笑容真挚,平易近人。 小丫鬟还是有些防备,不管哪里的下人,都不可能在主子之前吃东西,再者,有些脾气大的主人就算自己吃不下了,也不愿意把自己吃剩下的饭菜赏给下人,宁可喂狗,西朗也是如此。 而秦长安面前的饭菜,一筷子都不曾动过,她当真想不通,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低下头,一本正经地说。“奴婢不敢。” “可是我听到你咽口水的声音了。”秦长安笑着,伸手拉住她,把小丫鬟拉到桌旁坐下。“我吃不下,但是菜不错,倒了挺可惜的,你看上去年纪小,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多吃点。” 小脸涨的红彤彤的,屁股一坐下,小丫鬟还是不敢置信,当主子的就算愿意把残羹冷炙赏赐给下人食用,也要下人端走到厨房的角落里偷偷吃干净,根本不会让下人在主人面前吃饭,更别提还能同坐一桌的。 “吃人手软,你不必害怕,我只是想要你给我跑腿。我有点吃不惯这里的菜色,不如你带我去厨房,我看看有什么东西,自己做点?”秦长安将手掌搁在圆鼓鼓的肚子上,温柔一笑:“我不会逃跑,更不会把厨房烧了,只是想吃点清爽的东西,你如果不放心,可以在旁边盯着我。” 很明显,小丫鬟看看桌上的大盘鸡在眼底闪烁着金光,实在太吸引人,而这两天这位夫人的确从不刁难她,性子也很随性平和,完全不像是坏人,最后,她动摇了。 秦长安笑笑。“快吃,吃完了也好有力气监视我。” 小丫鬟狼吞虎咽,别看她个子小,但她胃口很大,平日常常只能吃点汤汤水水的泡饭,她根本吃不饱,很快就把桌上的菜一扫而空。 并未被小丫鬟风卷残云的吃相吓到,她始终都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等候,尚且不知道要在西朗等多久才能等到救援,与其度日如年,还不如自己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风生水起。 小丫鬟年纪小,虽然有些防备,但还是兑现了承诺,毕竟她收到的命令,并不是让秦长安在屋子里禁足,只要看着人就行。 厨房不小,但食材的确很有限,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颗冬瓜,还有一段白萝卜,一小把白菜,锅里还剩下另外半只鸡,除此之外,就是一些风干的腊鱼腊肉,她看了胃口全无。 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她总算做出了三道菜,一道凉拌鸡丝配酸辣萝卜丝,一道白菜粉丝,还有一大碗冬瓜鸡汤,配一碗白米饭,齐了。 小丫鬟全程都在门口盯梢,生怕她变成田螺姑娘,一眨眼就不见人影,表情紧张忐忑,担心被人抓住把柄,更担心因此而惹怒主爷。 不过,当她把菜端在桌上,毫不在意厨房的脏乱,直接坐在小板凳上吃起来,小丫鬟才松了一口气。 秦长安在宫里自然很少下厨,但她从来都不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几道家常菜还是做得出来的,只是做的一般罢了。御膳房的厨子有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手,她身为主子,何必跟人抢饭碗?不过,因为自己早年在北漠开过酒楼,她会吃,也懂吃,脑袋里的菜谱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因此,哪怕面对最普通的食材,她也能做出一点东西来。 但如今,她信不过其他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还能避免有人在里面动手脚。 吃了第三口的时候,她就做出了决定,以后每一日她都自己下厨得了,不但可以做出多种选择,兼顾口味和身体,还能吃的安心。 突然,她听到小丫鬟倒抽了一口气,仿佛受了不小的惊吓,她却不动声色地转过脸去,本以为是乌勒不请自来,没想到却是一个小男孩。 男孩看上去才三四岁的样子,黑亮的短发被剪的齐刷刷地罩在脑袋上,像是个倒扣的西瓜皮,耳鬓以及后脑勺则被剃光。 这种发型她头一次看到,有些欣赏不来,不由地在心里想,好好一个孩子,毁在这个西瓜头上了。 不过,男孩身着银色的衣裳,圆领蓝边,裤腿很宽,是西朗男装的风格,她不由地想起乌勒身上的衣服也是这两种颜色,蓝色配银色,许是这里当地人最喜欢的色彩。 小男孩身边没有任何人,他独自一人艰难地迈过厨房的门槛,然后走到秦长安身边,先是抬头看了看她,然后又望着桌上的菜,一脸出神。 秦长安见他皮肤虽然黝黑,但眉清目秀的,挺可爱,又是定定地看着饭菜,想必是嘴馋了,她不由地心里乐开了花,本是很普通的厨艺,随手做几道菜,居然能把别人吸引过来,不就是对她厨艺的另一种肯定? 哪怕这家伙,还是个小屁孩。 夹了一筷子凉拌鸡丝,她送到小男孩的面前,笑着说。“想吃吗?” 鸡丝单吃有些干,但因为里面一道拌了酸辣的萝卜丝,反而味道十分丰富,鲜美的鸡丝加上酸酸辣辣的萝卜丝,实在是很适合她如今怀孕之后的口味。 她并不讨厌孩子,这世上最无辜单纯的,或许就是还未长大的孩子,跟他们相处,她很轻松,不必再算计什么,也不必担心被人算计。再者,离开皇宫好几日,哪怕清楚就算她不在,白银翡翠她们也能把儿子龙羽照料的很好,可是她看到这个小男孩,还是忍不住想起了龙羽,虽然臭小子有时候不太听话,但自从他们从江南回到京城之后,他们再也不曾有过这么长时间的离别,小家伙一定很想她吧。 这般想着,脸上的表情不自觉柔和几许,散发出母性的静美,只是,小孩子不曾张开嘴,宛若木头人一般,还是定定地站在桌子旁,目光落在某一处,但眼珠子却是静止的,而且脸上的表情也稍显冷漠木然。 怎么回事? 秦长安笑着叹气。“小小年纪就这么傲气喔,算啦,你不吃我吃。”话音未落,她故意大口大口吃起来,吃的津津有味,一脸满足和享受。 她虽然是个年轻的母亲,但对付家里的小魔头已经掌握了一点技巧,有时候,孩子越是挑食,越要反其道而行之,俗话说得好,吃不到的是最好的,越是有人一起抢食,越能激发孩子的胃口。 只不过,她遇到的这个男孩子,似乎比小魔头更加难缠,完全不被她影响,她已经吃了半饱,他还是不曾看向她,仿佛他被人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他就只是站着,好似在发呆,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倒是门边的小丫鬟紧张兮兮,总是探出脑袋来看,可是却又不敢把孩子抱走,实在古怪。 秦长安吃好了,并未继续逗弄这个小男孩,朝着小丫鬟交代了一句。“剩下的我晚上再吃,菜够了,热一下汤,主食煮一碗米粥即可。” 小丫鬟点点头,对方的要求并不高,听上去还有种体恤下人的体贴,她虽然不太清楚对方的真实身份,但想着多亏了秦长安才能吃到一大盘鸡肉,自然也不愿刁难别人。 “丫头,我们说定了,往后厨房送来的菜,你帮我吃完,等厨娘走了,我再来这里随便吃点,这样你我都吃的开心,也不会浪费食物,如何?” “……可是……”小丫鬟有些迟疑,虽然心动,但一次两次还好,若是每日如此,她还是有些后怕被其他人知晓。 “放心,我人好好的,没逃跑没消失,不过是借厨房一用,没人会责怪你的。” 小丫鬟陷入天人之战,事实上,她的心早已偏向了这个中原女人,思忖了半响,最终答应了。 秦长安笑了。“我吃饱了,去院子里走走,要一起吗?” 明知道小丫鬟除了来伺候自己之外,还有监视的作用,她完全不避讳。 人生地不熟,她就算能逃离这里,也不见得能够穿越大漠,既然如此,还不如省点力气。小丫鬟要跟,就让她跟好了,她不觉厌烦,如今她肚子里的孩子最大,她要好吃好睡,消食散心,甚至还有功夫在树下慢条斯理地打拳,出了一身汗。 练完拳,才发现树干背后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兴许因为他一直都不出声,她完全没有发觉他的存在。 秦长安微微一愣,实在忍不住,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没人管?” 小丫鬟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看得她颇有些不太耐烦,正欲伸手揉揉小男孩的西瓜头,小丫鬟却发出一声低呼,她忙不迭收回手,美目一瞪。 “夫人,别碰……就让小主子一个人待着就好……”小丫鬟一脸为难,连话都说不清楚,还罕见地结巴起来,秦长安若还发现不了异样,那就太蠢了。 这孩子不对劲,双目呆滞,而且半天没听他说一句话,外界对他而言,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他的神魂被封锁在身体内,没有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活泼调皮,反而像是一潭死水,毫无生命力。 ------题外话------ 粽子节快乐啊亲们!多吃粽子哈哈哈。 042 不稀罕当狼王的女人 “连碰都不能碰?”她狐疑又问。 小丫鬟迟疑了许久,已然默认。“小主子会尖叫……” 这样的特例,秦长安倒是头一回遇到,她虽然是什么病人都治,但遇到孩子的病情不太多,据她所知,民间也很少有这样的孩子,天生愚痴跟面前这个小男孩的症状,还是有些区别的。不过她能这么分辨,不代表外人也可以,或许在一般人的眼里,这小孩就是个痴儿吧。 被称为小主子,可见他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再看男孩的眼瞳似乎残留着浅浅的蓝,她心中一片清明,原来是乌勒的儿子啊。 她推敲着,莫非乌勒想让她救得人,是面前这个三四岁的稚嫩男孩?见她不愿救,他只能暂时忍气吞声,不想把事情闹得毫无转圜余地,等了两天终于忍不住了,才会刻意地把儿子丢在院子里,想让她生出怜悯之心,到时候,主动为这个孩子治病? 乌勒城府很深,她是第一眼就确定的,但若他是为了自己儿子而布了这么大的局,她反而不知是否该把他认定为十恶不赦的混账了。 “我累了,咱们回去吧。”她微微一笑,收回思绪,不曾继续追问小男孩的事,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直接转身离开。 又过了一日,相安无事,秦长安依旧在晌午时分去厨房,只是今日似乎看到不少新鲜瓜果和蔬菜,甚至还有一尾活鱼养在盆内。 她挑了挑眉,很快做了三菜一汤,拌黄瓜,麻婆豆腐,鱼香肉丝,一碗鲜鱼汤,饭后还切了一个甜蜜蜜的蜜瓜作为点心。 在西朗,别的不多,葡萄和蜜瓜最多,而且甜的掉牙,望着一桌的饭菜,她心情不差,给自己盛了一碗香喷喷的米饭,就这么坐下来。 小男孩又来了。 这下子,秦长安几乎可以笃定,他就是闻到香味才过来的,她朝着外面看了两眼,院子里空空如也,并没有任何人。 或许照顾他的下人深受其害,宁可放他跟无神野鬼般游荡,也不好把他当成是一般孩子哄骗,就怕让他的“病情”更严重。 今天,他依旧不开口,不说话,眼神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这次不再站着,而是坐在桌边。 秦长安挑了挑眉,继续吃,一大一小从未交谈过,甚至眼神没有任何交汇,等她吃饱了,搁下碗筷,才听到一阵咕噜咕噜的声响。 她狐疑地看向小男孩,他却还是表情木然,想了想他是乌勒的儿子,还是不如保持距离,趁着小丫鬟收拾东西的时候,她走出了厨房。 “噌”一声,小男孩瞬间离开小板凳,迈着两条小短腿,很努力地跟着秦长安。 听到身后从未消失的脚步声,秦长安烦恼地揉了揉眉心,这小家伙都成了她的小尾巴、跟屁虫了! 正在她围着庭院走了几圈,风中突然飘来一股刺鼻浓郁的香味,她忍不住掩鼻,循着香味望过去,一个身着西朗女装的女子扭着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对丫鬟。 小丫鬟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朝着女人行了礼。“梅夫人。” 被称为“梅夫人”的女人,长相艳美,大概二十岁,梅红色的衣裙十分贴身,圆领露出一片蜜色肌肤,胸前的沟壑很明显,细腰之上缠着一圈金色链子,下面挂着圆片,金光闪闪,随着她走来发出清脆声响,衣袖是薄纱所制,不难窥探其中的一双手臂。 “金王子,过来。”梅夫人一眼就看到站在秦长安身后的小男孩,挤出一丝笑容,美丽的很,朝他招招手,但明眼人一看就很伪善。 小男孩的眼珠子稍稍动了动,正在秦长安揣摩这位女人跟小男孩是否母子关系的时候,他突然张开嘴,下一刻,从他嘴里发出源源不断的尖叫声。 秦长安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孩子,说是惊天地泣鬼神也不为过,明明没有任何人打骂威逼,但他还是仿佛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一样拼命喊叫。 脸色一阵青白,梅夫人赶紧挥挥手,笑容瞬间敛去,颇有些不耐烦。“好了好了,你别过来了,自己玩去吧。” 小男孩见她不再往前走,这才闭上嘴巴,表情依旧木然,仿佛刚才不曾发生任何事,他很快又钻进了自己的蜗牛壳,不发一语。 若不是听到他的尖叫声,秦长安一定会认为他生来就是哑巴,但说他正常吧,他比哑巴也好不了多少。 梅夫人在小男孩身上碰了个钉子,心中不爽,火气无处发泄,却又不敢招惹那个古怪的孩子,自然要找个新的出气筒。眼神一转,最终落在面前这个面孔陌生的女人,这才想起了这两日耳畔传来的传闻,气不打一处来。 “你是谁?见了我还不行礼?”女人颐指气使地问,涂着紫色蔻丹的手指直直地指向秦长安的方向。 “夫人……”小丫鬟站了出来,陷入两难,朝着秦长安唯唯诺诺地喊了一声,急的眼睛发红,不知该如何解释。 梅夫人一把把碍事的小丫头推到地上,步步紧逼,仔仔细细打量了秦长安一眼,不屑一顾地笑道。“跟金凤凰那个妖女一丘之貉,能是什么好东西?还不是打着魅惑狼王的如意算盘?” 冷眼一扫地上的小丫鬟,她美艳的脸上更加怨气横生:“怎么?才进西郎几天啊,就喊她夫人,狼王答应了吗?” 秦长安不怒反笑,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梅夫人不善的目光,往前继续走了几步,直到两人只剩下咫尺之间的距离。 梅夫人看着这个笑吟吟的女人,脸上的表情难看,令她不快的是对方咄咄逼人的气势,仿佛早就压过自己一头,这样的感觉,是她在西朗后宫不曾遇到过的,因此,她直觉很危险。 就在梅夫人误以为秦长安要止步的时候,她却继续往前踏上一步,这一脚,重重地踩在了梅夫人的脚上,嗓音很是平和,好似跟梅夫人娓娓道来。 “首先,如果梅夫人眼神还好的话,会看到我已经是嫁过人的妇人,而且如今还怀着孩子,我有丈夫有家庭,不稀罕当狼王的女人。” 这一脚踩得不轻,但当梅夫人怒不可遏,正欲挥手的时候,秦长安早已一手牢牢地掐住她的手腕,右脚再度踩上梅夫人的另一只脚丫。 “再者,金凤凰把我掳来西朗,可以说是我的仇人,如果你也把她视作眼中钉的话,欢迎告诉我她的行踪。” 小丫鬟睁大红通通的眼睛,这算什么情况?骄傲如孔雀的梅夫人两脚都被踩了,而且一手刚刚扬起在半空就被秦长安扼住了手腕,当梅夫人不肯认输,狡猾地再度扬起不被挟持的左手时,下一刻,“啪”一声,空气之中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 只是,这一个耳光,却是秦长安甩过去的。 她已经给过梅夫人该有的警告和提醒,不过,既然对方还是死不悔改,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冷漠地看着梅夫人面颊上的红印,秦长安自然知道自己的力气不小,甚至跟一般的女人相比,她这一耳光足够让人疼上个三天,当然,眼前的女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招摇的花孔雀,疼痛在爱美之心面前,或许不值一提,一半的面孔马上就要肿成猪头模样,对她而言,那就生不如死了。 美目转为幽深,她利落地收回了手,拿起丝帕擦了擦。“最后,我也不喜欢夫人这个称呼,如果你在金雁王朝,早就因为不慎言行死过一回了,在还没搞清楚我的身份之前,希望你管好自己的嘴巴。最好,能劝劝你们的狼王,如果夫人这两个字,在西朗跟你是一个级别的话,好歹也要先问问我答应了吗!” 梅夫人简直震惊地无法开口说话,她没有料到会被人甩了一个耳光,分明是她想在秦长安身上发泄怒气,毕竟,她身为乌勒的女人,担心自己的宠爱很快就会被其他女人抢走,自然对此事很是敏感不安。她的确不清楚这个女人是什么来头,只是听说金凤凰送来的,当然就把此人归为进贡给狼王的那些女人一类。 更别提,秦长安甩了她一耳光之后,还能如此淡定自如地插手,仿佛自己的脸肮脏不堪,她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将对方的头发拔光,方解心头之恨!但她的手腕处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好似被蜜蜂咬了一口,她突然哀嚎一声,脸色大变。 “起来。”秦长安朝着地上的小丫鬟开口,轻笑一声。“这位梅夫人,可是西朗的王后?” 小丫鬟迅速地摇了摇头,迫于梅夫人在场,不敢多说什么。 “你给我听好了,就算你是西朗的王后,见了我尚且要讲规矩,更别提你不过是区区一位夫人。”她面无表情地越过痛的一脸冷汗的梅夫人,美目轻轻一扫,那才是真正的无所畏惧,气势逼人,气定神闲地吐出一句。“烈日炎炎,哪里来的就会哪里去吧,妆都花了。” 梅夫人气的差点吐出一口血来,可惜她哪里是被日头晒得,手臂上莫名其妙的疼痛一阵阵翻卷过来,她实在忍不住,满头冷汗,精心准备的妆容就这么糊了。眼下她赶紧恶狠狠地瞪了身边丫鬟一眼,将扇子抢过来遮住自己的大花脸,不想再被任何人撞见自己如此狼狈的一幕。 “你——你别得意的太早,我马上就去见狼王,你敢欺负我,我让你没命出西朗!” 秦长安完全没理会梅夫人的叫嚣,直接往自己的院落走去,身后的小尾巴默默跟上。 过了许久,小丫鬟才怯生生地说。“梅夫人就是这样的性子……” 她生生打断:“不过是个夫人而已,你们西朗难道就没有王后治治她这种嚣张跋扈的性格?” 小丫鬟垂下眼,脸上浮现一片悲怆。“他便是王后所生的王子,王后在四年前难产,已经不在了。” 很快就搞清楚这里面的关系,西朗人普遍成亲很早,狼王乌勒五年前已经成亲,娶的是他的表妹,这位表妹嫁人的时候才刚满十五岁,好景不长,还没好好享受当王后的好日子,就因为怀孕而难产,血崩而死。 只留下一个看似健全,却比任何孩子还要麻烦的王子乌金,正是这两日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她面前的小尾巴。 她几乎可以断定,乌勒想要她医治的人,不是被金雁王朝派来的侍卫刺伤的自己,而是他这个跟世界格格不入的问题孩子。 连着两日乌金来到她的身边,她不相信乌勒那边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不过,她有的是时间跟他耗下去。再者,要让这个孩子恢复成原本模样,的确不太容易,她不能不负责任地一口答应,结果却治不好他。 再者,乌勒的野蛮行径,始终都让她倍感厌烦,哪怕理智告诉自己没必要迁怒一个无辜的孩子,但她心头这把火还是迟迟无法熄灭。 黄昏时分。 “咕咕,咕咕。” 秦长安推开窗户,一道阴影朝她俯冲下来,她迅速环顾四周,伸出一手,小灵隼稳稳当当站在她的手腕处。 果然是它! “鸽子,真聪明,能找到这儿来!”没想过给灵隼的幼鸟起了个鸽子的名字,竟然误打误撞,它当真跟信鸽一般敏锐,用最短的时间找到她的下落,她自然满心欢喜。 鸽子还未长成灵隼最大的体型,因此,比起饭桶来说,它看上去更像是一只体型中等的鸟类,出现在西朗,不会太过瞩目。 小丫鬟去厨房热菜,很快就会回来,她速战速决,写下一张信条,用小瓷瓶装着,挂在鸽子的脖子上,它灰色的羽毛层层丰厚,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回去吧,告诉他们我在这里。”她压低嗓音,柔声说着,恋恋不舍地抚摸几下它的羽毛,最终还是将它往窗外的空中一抛,它直冲云霄,消失在漫天的彩霞之中。 利用她的飞鸽传书,暗卫能够正确地找到她的藏身之所,接下来的几日,她只需要静心等候救援就可。 正欲关窗,这才留意到窗下的花圃里冒出一颗西瓜头来,她一时没察觉,当真被吓了一跳,定神一看,简直苦笑不得。 又是乌金,她以为他已经走开了,怎么还在外面?! 等等! 眼底的笑意转瞬即逝,她直直地望入那一双呆滞空洞的眼瞳之内,那双跟乌勒相似的蒙着蓝色的眼珠子,里面空空如也,纯净的宛若一片湖水,甚至没有一丝涟漪。 他看到了吗?看到她写了信条,放入瓷瓶,绑在鸽子身上,再把鸽子放走的一幕?他是乌勒的儿子,一旦乌勒从他口中得知一切,还会对她这么客气吗? 美目一眯,她双手紧握成拳,眼神骤然变得凌厉,但乌金还是感受不到身边的敌意,仿佛把自己当成了窗台下的一棵草,一朵花,静静地站着。 “把王子带回去。” 一道冰冷低沉的嗓音,打破了秦长安复杂的心思,乌勒竟然已经迈入她的院子,正因为看到乌金站在花圃里,那张本来就杀气很重的脸孔,更是变得铁青。 “是,主爷。”胖乎乎的西朗大妈把乌金整个人抱起来,或许是因为常年照顾乌金的人,这一回,乌金并未开口尖叫,任人抱着,只是那张脸上从未改变的麻木表情,看得秦长安心中一沉。 秦长安佯装不曾看到院子里发生的情景,神色自如地关了窗户,此刻小丫鬟把晚饭端了过来,只听得院子里又是一阵慌乱,人仰马翻,她始终不曾回头,自顾自地吃饭。 直到一双棕色的羊皮靴子,停在她的桌角旁,秦长安才慢条斯理地搁下筷子,语气依旧风凉。 “狼王该不会是专程来监督我吃饭的吧?” 乌勒大马金刀地往桌旁的空位上坐下:“你似乎很习惯在西朗的生活。”说的更直白一点,是被软禁的生活。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过,只要我但凡还有点利用价值,这一刀还不至于这么快地砍过来。”她笑着耸肩,神色和悦。 “听说王子常常过来找你,就因为你做了这些菜?”他狐疑地看向桌上,虽然这些菜式不是西朗人常吃的,但看上去远远够不上色香味俱全,应该只是一般的家常菜。再者,这里只是一座别院,并非西朗王宫,每日送过来的食材有限,别说她吃不到山珍海味,就连他这个一国天子,也是一视同仁。 中原人则不同,据说这女人的那口子龙厉就是一个在贪欢享乐方面的杰出人物,他还是亲王的时候,就是穷奢极侈的风格,对饮食起居有着近乎病态的挑剔。而西朗人因为境内有一片沙漠,环境并不优越,反而更知任何物产都是上天的恩赐,就算王族比普通百姓吃穿用度讲究一些,却也远远比不上中原人那么铺张浪费。 “那是你儿子,你都看不透他的心思,我一个外人又怎么能说三道四?” 听出乌勒的试探,秦长安就是不往坑里跳,她征用这里的厨房,无非是不想因为那些过分油腻的西郎菜荼毒肚子里的孩子,可不是专程来当厨娘的。 “乌金自从生下来之后,看过不少大夫,虽然一开始身体有些虚弱,但如今已经恢复健康,只是,他从不开口说话,哪怕一个字。除了三年前就带他的阮大娘之外,他从来没有主动亲近过其他人,你,是头一个。” 她挑了挑眉:“他只是跟着我走动罢了,并未跟我眼神对视,亦不曾说过半句话,这算哪门子的亲近?” “因为乌金跟其他孩子不一样,因此,在我看来,这就是他的示好和亲近。尤其是,他最无法容忍陌生人,更别提让他主动走到你身边。就连一开始他看到我,也是常常放声尖叫,直到今年的情况才有所缓解。但据我所知,他好几个时辰都站在有你的地方,可见他对你足够信任——” 不耐烦地摆摆手,秦长安眉眼愈发冷淡:“他最好别对我太过信任,毕竟,我跟他爹可不是一条船上的,你我是仇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你想用我来威胁龙厉,说不定我会用乌金来要挟你,你就不担心?” “你敢?”乌勒的拳头重重落在桌上,毕竟是野蛮的西朗人,行事作风都透着与生俱来的蛮不讲理,那张脸几乎黑了,眼底的杀气一闪即逝,但秦长安还是捕捉到了。 她看着震动了一下的桌子,还好,桌上吃了一半的饭菜不曾被震碎,这才掀了掀眼皮,给自己倒了一杯红枣茶,懒洋洋地打量面前脸色难看的男人。 “你可知乌金为什么生来就是这副模样?” 乌勒没料到这个伶牙俐齿的女人会突然转变话题,难道是生怕他用蛮力对付她,这才软了口气? 但他不曾开口回答,毕竟,他是个大而化之的男人,脑子里想得只是宏图伟业,而非儿女情长,那些后宫琐事他根本不愿多花心思。因为他的身份尴尬,在民间长大,后来才被太后找回皇室,为了赢得皇族人的信任,他身体里的弦一直都是紧绷的,直到如今,西朗人才会承认他。 043 龙厉的反击 只是,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身强体壮的自己,会有一个异于常人的儿子? 他小时候因为旁人看管的疏漏,的确被狼叼走,但庆幸的是有一头失去狼崽的母狼把他拖回窝里喂养了一阵子,他是喝了一些时日的狼奶,这件事在西朗传的沸沸扬扬,听上去实在可怖,却是真实的故事。 因此,哪怕他重新回到皇室,他冷鹜的个性、独来独往、不讲究亲情人情的做法,也被皇族看做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狼,始终被孤立。 而他终究开创了属于自己的朝代,成为了西朗国君,他认定人的圈子跟狼群一样,弱肉强食,强悍的男人更无法容许自己有一个懦弱的孩子,可惜偏偏天不如人意,他唯一的儿子乌金却令他失望之极。 他宁愿有个跟自己一般阴狠野蛮的儿子,也不愿有一个痴儿,哪怕他一开始不愿承认,但三年过去了,乌金还是如此坚若磐石,软硬不吃,他几乎被磨光了所有的耐心! “你那位已逝皇后是你的亲表妹,对吗?” “是又如何?” “举凡世上的皇亲贵胄,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亲上加亲。但若是血脉太过亲近者,成亲之后,往往会生出一些有问题的孩子,有的是生来残疾,有的是天生体弱多病,我在民间也看过一些例子,这是我的经验之谈。当然,你可以选择不信,因为这世上并无一个医者,敢如此断定,近亲不能通婚,只是大户人家遇到这些事,往往会遮掩的很好,为了往后的利益,所谓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他们还是会这么做。”她顿了顿,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嗓音清冷,徐徐道来。 “况且,你们成亲的时候太过年轻,男人血气方刚,而女子才刚满十五岁,其实身体还未彻底长好,是不适合怀孕生子的。就算你们不是表兄妹的关系,年纪太小就生孩子,因为这个原因而难产的孕妇,不在少数。” 说完了,她还不忘嘲弄地瞪了乌勒一眼,少数名门贵族对这方面很讲究的,女人可以很早娶回来,但一开始会让女子用避子汤,等身子再养个一两年,那时候怀孕生子,才是最好的时机。当然,不知道其中缘由的,大有人在,因此这世上因为怀孕生子而走向鬼门关的女人,真正可怜。 很明显,西朗皇族对此并不看重,又或许眼前这个男人粗枝大叶,只知道盯着手上的江山社稷,完全没有为自己年轻的妻子考虑过。 一时之间,乌勒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娶了表妹为王后,新婚期间的确有过如胶似漆。短短数月之后,她很快有孕,他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自然希望王后尽快为自己生儿育女,却没料到最后,等来的消息却让他苦不堪言。 “我可以跟你说破这个孩子为何异于常人,问题就在你们当爹娘的身上,因此别责怪他,若是你晚几年再让王后怀孕,亦或是娶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今日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 “他一辈子都会这样吗?”乌勒不让自己过分沉溺在自责之中,他毕竟是一国之君,任何负面的情绪都必须压在心底,那双灰蓝色的眼瞳内看不出半点波澜,沉下嗓子问道。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秦长安婉拒地很痛快,但这是事实,她才懒得说些好听不中用的废话来讨好乌勒。 最终乌勒拂袖而去,他似乎很愤怒,但她并不想揣摩他到底在为何而生气,是因为过去这桩蕴藏着危机的婚事,还是因为几年前那个年轻莽撞的自己犯下的错误,亦或是为了那个年仅十六岁就失去生命的王后? 但至少,他不曾来追究她甩了梅夫人一巴掌的事,很显然,他更在乎自己的儿子是否扶不起的阿斗,是否一个永远都不会恢复正常的痴儿,对于女人,他完全不放在心上。 明知道她没有任何把握可以诊治他的儿子乌金,他把她软禁在西朗的目的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那便是他可以利用她,跟金雁王朝谈判,跟龙厉谈判,得到一些好处,或许是金银,或许是疆土扩张。 依靠着床头,她早早熄灭了烛火,静静地凝望着床前的月光,来到西朗的第三日,她才有时间真真切切地想念龙厉。 不管西朗想要从龙厉手里得到什么,她很清楚,龙厉报复的手段只会比乌勒更加丧心病狂,或许他们性情上有些东西是相似的,但招惹龙厉的下场,必然是十分惨烈。 到时候,乌勒也该自求多福,别让自己的野心勃勃,导致西朗走向了亡国之路。 …… “主爷,王子睡下了。” “嗯。”乌勒走向内室,大床上躺着一个小小的孩子,他背靠着墙壁,身形蜷缩着,小手搁在胸前,双眼紧闭着,睡得很沉。 他站在床边,阴霾渐渐的从他眼底褪去,他是个很寡情的男人,毋庸置疑,就算乌金的生母死去的那个晚上,他亦不曾觉得太过悲伤,甚至不曾流下一滴眼泪。 表妹温柔乖巧,生性害羞,当初成亲后几个月就怀上身孕,或许感受到他目光之中的殷殷期待,她自怀孕之后,脸上总是挂着欢喜的表情。 他十岁才进皇室,太后因为对自己的几个皇孙始终不满意,觉得在他们其中无法栽培能够担当大任的,最终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他迎回来。 他曾经在狼窝里一整个月,被母狼喂养,因此西朗人看他的目光,不太单纯。唯一的王子生下来就是异于常人,跟痴儿一般,更是他避之不及的弱点。 只是今晚秦长安的那一番话,却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他居然不自觉地回想起四年前的自己,执意娶自己的表妹,是因为表妹的父亲是西朗大将,能帮他巩固势力。他对皇家那些莺莺燕燕,本就没有太多感情,成亲生子,无非是必须要走的一条路罢了。 前前后后找遍了西朗的大夫,全都对乌金的“病情”束手无策,他本以为秦长安可以改变自己的困境,没想过她同样毫无办法。 眼底闪过一丝阴冷,不再凝视着儿子的睡姿,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打开门,伫立在院子的月光下。 “主爷,给。” 一人从黑夜中急匆匆地赶来,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把金澄澄的兵器,正是金刚锥。 秦长安早已入睡,金刚锥就放在桌上,他将东西取来,轻而易举。 乌勒接过金刚锥,表情复杂地抚摸着上面的纹路,上面有一圈明显的凸起,看上去像是雕刻的字迹,但仔细一看却又不像。 是符文吗?为什么金刚锥的表面会刻着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符文? 他的脑海里突然划过一丝火光,富有磁性的嗓音在黑夜里穿透过凉爽的空气,幽幽地说道。“明日把巫女找来。” 秦长安一醒来,就发现金刚锥消失了,她不曾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毕竟,能让人把金刚锥拿走的,必定是乌勒没错了。 到底是出于和等原因,乌勒也注意到了金刚锥?若他想要一柄兵器,她不至于如此心神不宁。 对方难道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告诉她太过随遇而安,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因为怀孕,她晚上睡得很沉,竟然连有人闯入自己屋内都不曾察觉,若对方趁她睡着的时候抹了她的脖子,她岂不是也会稀里糊涂地下黄泉? 金雁王朝。 “爷,他们都是西朗人!”经历过一场兴奋至极的厮杀,慎行一身染血,他走到龙厉的面前,察觉到主子双眉紧蹙,似乎不喜欢他身上的血腥味,他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 龙厉早就预料到,这么一大笔的财富,必定有人虎视眈眈,西朗人的强盗行径,当真是犹如一群饿狼,只要嗅到哪里有金银的气味,就会不顾一切扑过去。 只不过,这是太祖皇帝留下来的,是金雁王朝的龙脉,再怎么也轮不到西朗来分一杯羹。 因此,他早在暗中部署,每到一个地方过夜,当地官府必定会派官兵护驾,直到离开当地官府的管辖范围,再由下一个官府接手。因此,哪怕旅途劳累,一百个禁卫军再加上几百人的官兵,形成层层保护,怎么也不可能让任何有心人钻空子。 目睹着前方的厮杀,龙厉站在树荫下,面色阴沉难看,黑曜石般的双瞳几乎结了一寸寸的冰霜。 有个坏消息,他昨晚才得知。 孙武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杀过来,一来就跪在他的面前,脸上满是凝重和愧疚。 然后,他说。“爷,皇后失踪了。” 一夜过后,各方打探的消息都传了过来,他最终认定西朗把人掳走的可能性最大。狼王乌勒的行事作风,他有所耳闻,但过去金雁王朝眼高于顶,不把西朗放在眼里,导致四年前边境一度失守,损失惨重。如今他刚坐上皇位半年,乌勒故技重施,不就是想看看他是不是跟龙奕一样,是个自负的软柿子,任人拿捏? 试图劫财就算了,要想从他面前劫走金银,那要看西朗有多大的本事,但是劫走他的女人,那真是不想活了。 “全都杀了,把手臂上的苍狼纹身割下来,给狼王当见面礼。”他的声音一贯的清滑,字里行间,却散发着少见的杀气和狠戾,让慎行攸地打了个冷颤,一股凉意从背脊窜起。 “是,属下遵命。” “把他们解决了,我们就去西朗,至于其他人则原路返回,让孙武带回京城,告诉他,若此事再有差池,就提头来见。” 慎行低下头,领命离开。 半个时辰的厮杀,地上躺着的死尸越来越多,就连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马车上,也难以幸免,几乎全被溅上了血花,裴九始终站得远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似隔岸观火。 这样的血腥场面,他并不是头一回看到,征战沙场,见过的画面远比这个更残酷十倍百倍……只是,那些画面对他而言,十分遥远,甚至万分模糊,只剩下一个不太清晰的轮廓。 感受到身后一道冷厉的目光,几乎刺穿他的身体,裴九故作不知,直到龙厉走到他的身旁,他才转过脸去。 “西朗想要从我手里抢走这块肥肉,实在是白日做梦。”龙厉笑了,笑得极冷。“你应当万分欣慰,若上位者不是我,谁也不见得可以守住龙脉。兴许这笔财富当真只能长埋地下才能永保安宁,一旦见光,必定会惹来哄抢和纷争。” 龙厉的语气里是一贯的自负和跋扈,裴九抿了抿嘴角,扯出一道很复杂的笑容,撕裂的嘴角依旧有些勉强。 脸上的一块淤青还未消退,那是龙厉的杰作,因为被他揍了一拳,哪怕一天一夜都挂在脸上,十分难看。 哪怕对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对他多出几分敬老尊贤的尊重,裴九这般想着,心里更难以接受龙厉是自己的子孙这件事。 即便这是事实,即便真正奇怪的存在是自己,龙厉的狂傲不羁,完全不让步的性情,实在是讨厌。 丝毫不理会裴九的沉默,龙厉目不斜视,突然冷幽地冒出一句。“长安身在何方,你早就知道,对吗?” 裴九的眼波一闪,岂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只是比女子还要苍白的脸上处乱不惊,不紧不慢地说道。 “比起我的预言,你心中早有答案。” “或许过去是我小瞧了西朗惹是生非的能力,也低估了乌勒卑鄙野蛮的手段,两国一旦交战,就算西朗有一支令人胆战心惊的阴兵,想跟金雁王朝抗衡,还不是异想天开?” 红衣在风中吹得呼呼作响,龙厉下颚紧绷,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却遍布阴鹜之色,远远看上去,仿佛整个人都像是被火光包围一般,令人不难感受到他浑身的怒气和杀意。 阴兵。 裴九的心陡然一沉,嗓音突然变得低哑破碎,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你知道阴兵?” 察觉到裴九语气里的变化,龙厉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唇畔的冷笑愈发深刻。 “阴兵曾经在诺敏女将军手下受到重击,之后几十年都没有任何关于阴兵的消息,据我所知,西朗从未放弃过训练出一批新的阴兵。而早在四年前,狼王乌勒就已经派这一支轻骑闯过艳阳关,无非是想试水,那一次,他成功了。阴兵,成就了乌勒的野心,也让西朗人跃跃欲试,蠢蠢欲动,只不过,妄图靠一只几千人的军队,就能将金雁王朝蚕食鲸吞?” 裴九沉吟许久,他的记忆停格在一百多年前,当初阴兵已经消失匿迹,西朗也变得安分守己,直到他死的那一天,西朗也不曾不知死活地进犯金雁王朝,两个维持了许多年的相安无事。 除了,西朗曾经因为阴兵重创,认为诺敏毁掉西朗的骄傲,怀恨在心,派来杀手夜枭刺杀诺敏之外,在两国的交往方便,却没有更大的动作。 而后,他也对西朗进行了制裁,不过是以国家的名义,两国之间没有商业往来,让西朗的物产更加贫乏,而他也把夜枭折磨致死,才算了解此事。 于是,他以为阴兵只不过是西朗一时的灿烂,只是一段褪色的历史,至多被载入史册,成为一支披着神秘色彩的诡异军队罢了。 谁曾想过,风水轮流转,命运的齿轮不曾停止过转动,如今新一代的西朗国君,再度打起了阴兵的主意? 突然想到什么,他的心紧缩了下,呼吸愈发沉重,那双眼更是犹如蒙上了阴霾,很显然,裴九有心事。 “今晚我们动身去西朗,你跟着禁卫军回京城,兵分两路。”; “我一直留意出现在她身边的每一个人,但迟迟不曾找到夜枭,甚至我开始怀疑,或许这一世,不会有人再对她不利,或许只不过是我杞人忧天——” 阴暗的黑眸凝视着他的脸色,龙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不管是谁,只要有人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必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太晚了。”正在龙厉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裴九的嘴边,莫名地溢出一句。 龙厉的脚步略顿,垂在身侧的五指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下,他阴测测地转过头,不用开口,那种压力已经足够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嘴角划开锐利的弧度:“说清楚。” “如果乌勒是这一世的夜枭,就算你赶过去,也来不及了。”裴九的言下之意无需推敲,毕竟就算龙厉可以及时得到消息,也得算上消息传过来的路上的时间,保守点说,秦长安被掳到西朗,少说也有三五日了。 当年的夜枭,是西朗派来的顶级高手,他跟诺敏素未谋面,毫无私人恩怨,目的很纯粹,也很残忍,他潜入诺敏的房内,最后,杀了她。 而此时此刻,金雁王朝再度跟西朗扯上了不清不楚的关系,而这个西朗的天子狼王乌勒,也引起了他的注意。 龙厉怒不可遏,这该死的混账东西,见他如此淡然超脱地说出这些话,很显然,他早就预料到秦长安会遇到危险,但在他们交谈的那个晚上,裴九却欲言又止,不曾跟他坦白! 裴九居然敢隐瞒他!只要他提前告知自己,秦长安就不会被人掳走,更别提她如今还是个怀有六个多月的孕妇! 他有着什么样龌龊卑鄙的想法,他还能不清楚吗?只是他小觑了裴九的疯魔程度,难道只因为在这一世无法得到秦长安,就要狠心毁掉她?即便眼睁睁目睹她走入龙潭虎穴! 身边的男人原本阴鹜的脸色,此刻更是覆上一层寒霜,一拳出去,狠狠擦过裴九的脸。最终落在他身后的树干上,怒火中烧的龙厉难以控制力道,拳头击中的地方,竟然深深凹陷下去,树冠上更是震下几片树叶,无不证明此人万分危险。 炽热的气息喷薄在裴九的耳畔,他收回满是鲜血的右拳,紧紧掐住裴九的脖子,咬牙切齿。“裴九,你当真以为我不能杀你?!反正你早该是个骨头变成灰的死人,多杀你一个,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所谓的辈分、血统,他可以完全不当一回事,毕竟裴九的骨子里是赫连寻的灵魂,这件事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赫连寻若安安分分的,他可以念在都是龙家人的面子上,让赫连寻安稳度日,但若赫连寻是故意挑拨他们夫妻关系,想要毁掉他们的将来,他照样会痛下杀手。 呼吸渐渐变得困难,他的确隐瞒了秦长安会遇到危险一事,却不是自私地为自己着想,但很显然,龙厉快气疯了,甚至想要手刃自己。 “如果她能化解这个劫难,以后的日子才会风平浪静,你懂吗?”裴九的声音十分干涩,口鼻之间的空气越来越少,他头脑昏沉,有种窒息感,但他还是忍耐着开口。 “什么劫难?就算是她的劫难,我也可以跟她一道分担!哪怕你死了一百多年,你还能不知道西朗是什么鬼地方吗?!那里的人食古不化,做事野蛮……”龙厉气的险些头顶冒烟,眼看着裴九的脸愈发青白,还是不能让他气消,他突然收回了手,烦躁地低声咒骂道:“西朗要自寻死路,我一定成全他!” 裴九突然发力,一把扣住龙厉的手腕,却感受到对方的皮肤早已变得滚烫,如今这一副躯壳虽然不是练武的料,但他曾经是赫连寻,戕族也是马背上的游牧民族,自己曾有不俗武艺。 龙厉的体内,仿佛有着一股猛烈的激流迅速窜到四肢百骸,裴九猛地瞪大眼,他没料到龙厉竟然会武功!不好,他本是易怒的性子,这样的人一旦控住不来自己的情绪,最容易走火入魔! 他用尽全力,在龙厉的肩膀上重重一拍,龙厉那双眼里的猩红才稍稍褪去,神志回笼的瞬间,他狠狠地瞪了裴九一眼,压下心中的杀意。 裴九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脖子几乎被他扭断,他的眼神深沉莫测,只见龙厉再也等不及,直接翻身上马,身后只是跟随了五六个侍卫,就这么一路往西去。 他承受过的痛楚,自然胜过龙厉,但他在这一世却又不得不逼自己狠下心来,他不能让那个错误,继续无止境地在秦长安的命运里循环往复。 快刀斩乱麻。 发现秦长安的那一刹那,他是不敢置信的,只有她才清楚她是诺敏的化身,但实际上,她们之间已经有了许多的不同。 诺敏是武将,从小就在草原上骑马射箭,跟男人们打成一片,称兄道弟,她性格爽朗直接,在感情上面十分纯粹,不懂圆融为何物。这样的女人,领兵打仗不输男人,在军营中一呼百应,但说实话,在男女感情上,她太强势,太坚决,直来直往,认定了就要追,所以,当初是她主动跟他示爱的。见他没有回应,自然伤透了心,连官也不当了,亲自在两人中间划开楚河汉界,转身离开,老死不相往来。 这般的决裂,这般的绝情,不给他任何转圜余地。 其实,他一直都是愧疚的,为了保护他,为了带兵打仗,她蹉跎了女人最好的岁月,但他却忘记了,那草原上一抹红色劲装的身影,却是他怎么看都看不腻的。 诺敏长相不差,有清丽之姿,只是让人先入为主的便是她豪爽潇洒的气质,但在皇族眼里,年纪长他十岁不说,还是个男人婆,尤其是她生气发怒的时候,不少人都心生胆颤,毕竟那一身沙场上练就的戾气,早已渗入她的四肢百骸,哪怕一个小小的挑眼神情,也能让人如同跌入冰湖之中。 因此,她是个合适的武将,却不是后宫佳丽的合适人选。 裴九想过这一世的诺敏会做什么事,或许是嫁给平民百姓,或许是嫁给商户,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却没料到有这么大的差距。 秦长安是一个医者,难道是因为曾经手上沾染了太多鲜血,这辈子才当医者救人? 当然,这些或许只是巧合,没有原因,他再怎么揣摩,也无法揣摩得出诺敏在死前一瞬间,心中许下的夙愿是什么。 “裴大人,这些盗匪都解决了,我们该走了。趁着太阳还未下山,还能到下一个镇子上找到客栈过夜。”洪雁山面色煞白地走过来,他见识了一场残忍的打斗,对方来了七八十人,他出不了力,没有武功,只能躲在一处,不拖大家后腿,等到一切结束之后才走出来。 裴九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望向西边的天空,残阳如血,晚霞被染上殷红的艳色,正如他当年在战场上见到的景色。 他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去,踏过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洪雁山毕竟没见过这些场面,强忍了许久,最后还是到一旁吐得一塌糊涂。 被陆青铜重新整顿过的禁卫军,下手毫不含糊,得到主子格杀勿论的命令之后,这些盗匪想要留有全尸,都成了不可能完成的心愿。因此,地上的残肢不少,血肉翻飞,一些侍卫面不改色地挖下尸体手臂上的苍狼刺青,将这块皮搁在盒子里,等收集好了,孙武才将这个木盒子搁在马背上的囊袋里,追赶向西去的队伍。 留下十人左右清丽尸体,其他人准时上路,洪雁山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他看着跟自己同坐一车的裴九,尴尬地笑道。“裴大人跟我年纪相仿,见了这幅场面却不动如山,实在让我佩服。”反观他,连胆汁都吐光了。 裴九笑了笑,眼底黯然一片,并没说什么,他的确见过死人,战场上哪有不死人的?但建立金雁王朝之后,这般血腥的场景,他见得就很少了。 把人砍成十八块连自己亲娘见了都认不出来就算了,还要割下这些西朗人的苍狼刺青,将这些血肉模糊的东西送给狼王乌勒,这样的事,除了龙厉能想得到,这世上绝无第二人选。 他不想承认,龙厉骨子里暴虐的血液,实在有别于龙家其他子孙,明明不是一个多情的男人,但怒发冲冠为红颜的样子,却又证明龙厉并非绝情之人,只是别人得不到他那一点点微薄的感情而已。 西朗,三日后。 “主爷,不好了!”一个男人脸色灰败地跑过来,一路上跑的太快,气喘吁吁,显然有大事发生。 “什么事?”乌勒刚刚起床,身上一袭蓝黑色的衣裳,依旧让他显得很冷漠,他坐在桌旁,早饭才吃了几口,就被打断,情绪自然不好。 “王子他……不见了!” 顿时食欲全无,乌勒猛地站起身来,脸色沉下:“可有去东苑找过?” 东苑正是秦长安住的院子,据他所知,这几天乌金还是天天到秦长安那里去“拜访”,虽然还是不言不语,但有个好现象,他竟然在秦长安吃饱了之后,伸手去抓桌上的菜吃,虽然听上去让人不快,怎么说乌金也是西朗的王子,西朗就算不如金雁王朝国力强盛,让王子过一辈子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是完全没有问题! 但他很快压下怒火,如果乌金的异样,并非是身体出了问题,难道是心里的毛病?是否注定这世上有人可以走进他层层封锁的内心,把他拉回到正常人的世界? 想到这一点,乌勒才暂时延缓心中处置秦长安的那个计划,既然乌金愿意亲近秦长安,哪怕秦长安笃定她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医治,但说不定能让总是封锁在自己世界里的儿子慢慢打开心防,既然如此,他愿意给秦长安一点时间,希望能够等到奇迹的发生。 男人急的快哭了。“东苑也找过了,丫鬟小雨说了,没见过王子,小的让人里里外外找了两遍,王子平时去的地方全都找过了,王妈说她在外屋睡醒,就发现王子不在里面,可是之前王子也很少在清晨一个人出门啊…。” 不知为何,一种诡异的感觉伴随着不详,侵袭了他,好似有人趁他不备,狠狠打了他两拳,那种措不及防的感觉,实在太差劲。 他还未开口,又听到门口一阵杂乱的脚步,乌勒眼神微变,本以为传来的会是找到儿子的消息,没料到却是西朗王宫的总管。 “狼王,宫里出事了。”总管脸色阴郁,犹如吞了苍蝇般苦不堪言。“五位夫人全都不见了,所有夫人的丫鬟全都交代,昨晚睡前夫人们一个个都好好的,但是她们守夜的时候却不知为何睡着了,早上醒来,夫人们便已不在床上了——” 事情太过蹊跷,西朗的王宫不如中原那么多规矩等级,除了王后之外,但凡能得到天子宠幸的女人,就称为夫人,若是选秀之后进宫却还未被天子召见的,称为才人。 他向来不喜欢管女人们的事,即便知道这里面有很多争风吃醋的小把戏,他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女人对他来说,并无太大分别,哪怕是早逝的王后,他也不认为他们之间有多么难分难舍的感情。 不过,后宫佳丽一道消失,此事就很让人费解了。毕竟,他可不认为那些女人愿意放弃后妃的荣华富贵。若非自愿,那就是被迫的了…… 有种预感,有人在暗处操控着这一切,他马上想到了一人,冷着嗓子问道。“确定东苑的人还在?” “是,她还在院子里打拳呢。”有人弱弱地回应,难道是对方的援兵回来了?可是不是应该先把女主人带走吗?怎么还能让人留在虎穴之中? 乌勒越想越不对劲,直接去了东苑,秦长安刚练完一套拳,脸蛋红彤彤的,好似西朗盛产的苹果一般,气色极好,她坐在石桌旁,优雅地擦拭脸上的汗水。 听到熟悉的步伐,却比往日仓促许多,她不由地掀了掀眼皮,狐疑地说道。“一大早就能见到狼王,你难道不必处理西朗的国事,如此清闲?” “你的人来了是吗?”乌勒重重一拍石桌,脸色冷凝地要滴出水来,宛若被激怒的野兽,低吼一声。 他对秦长安的感情极为复杂,若她不是背负着女神医和皇后双重身份的女人,或许因为她胆识过人,敢在沙海里独自面对狼群的勇敢行为,而对她高看两眼。但如果她只是一个喜欢在背地里耍小花招的女人,他何必对她客客气气?! “我的人如果来了,也该敢在狼王发怒之前把我带离此地——”秦长安还未说完这一句,就被乌勒掐住了脖子,他当真是气的狠了,连带那双灰蓝色的眼珠子都好似汹涌的海洋,马上就要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将她整个人吞噬干净。 “放开她。” 就在秦长安快要喘不过气来的那一瞬间,耳畔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她不敢置信地望向院子的门口,趁着乌勒分心,她狠狠踢了乌勒膝盖一脚,动作迅速地往后退了几步,保持安全距离。 心中很是感动,虽然每一个晚上入睡前,她都会告诉自己,一定会有人找到她,但她没料到,龙厉会亲自来。 一阵鼻酸,让她迅速红了双眼,眼前好似隔了一道雨帘,雾蒙蒙的,当她看到那个依旧一袭红衣,足够让天地之间的任何人都黯然失色的男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跳如鼓。 或许,她比其他女子更善于自保,但当真有一个男人出现了,成为她危难之际依靠的大山,成为她疲惫时候停泊的港湾,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总能跋山涉水地赶来,这种复杂的情感,远远凌驾于一切美丽却又脆弱的风花雪月,让她觉得心中满足又踏实。 “堂堂金雁王朝的天子,来到西朗就只带了这几个侍卫?”乌勒似笑非笑,扫视一眼龙厉身后的男人,虽然个个看得出来矫健敏锐,但西朗是他的地盘,就算他们能闯入这里,不见得能够带走龙厉想要的人,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纵然是一等高手,寡不敌众的道理,不用多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龙厉扯唇一笑,黑曜石般的眼瞳流光溢彩,饶有兴味地纠正。“喔,不对,是狼崽子才对。” “把我儿子交出来!”乌勒低喝一声。 在两个男人对峙的时候,秦长安很确定,龙厉只看过她一眼,而那一眼,也是一瞬间而已,在他走入院子的时候,确定她好好地活着之后,就一门心思地对付乌勒了。 “好啊,把人带过来。”龙厉气定神闲地拍了拍双掌,然后,仿佛这里没有任何人看守一样,几个男人架着一些“囚犯”出现了。 ------题外话------ 这三四天万更啦,爆更啦,亲们开心吗? 044 诺敏出现了 “好啊,把人带过来。”龙厉气定神闲地拍了拍双掌,然后,仿佛这里没有任何人看守一样,几个男人架着一些“囚犯”出现了。 大的小的都有。 大的,都是乌勒后宫里的女人,前面的四人秦长安不曾见过,但最后那个是前几日还来骚扰过她的梅夫人,至于排在最后的那个小的,不出意外,是乌勒那个异于常人的儿子乌金。 双手被绑在背后,女人们被踢了一脚,身体直直地往前倾,不由自主跪在沙地上,无一例外,华服下的身子瑟瑟发抖,甚至还能听到有人牙关打颤的声音,可见她们吓得不轻。 至于最后那个小子,则像是没发现周围发生了大事,依旧定定地站着,只是抬起脸的第一眼,却落在了秦长安的身上。 她很快移开视线,心里有种别扭的情绪,不想理会乌金,却又无法否认,接下来的事,对于一个三岁大的孩子而言,异常残忍。 “这五位之中,不知谁是狼王最疼爱的女人?嗯?”龙厉缓步徘徊在这些女人的面前,红袍翻滚,气度上佳,若不是那张脸上阴邪难辨,乍眼看上去,仿佛是一位翩翩公子哥。 那一如既往的清滑嗓音,问的极为温柔,若是外人听了,一定会中招上当,秦长安顿时有些隐隐不安。 “我!是我!”一个黄衣女子最先喊道,因为太过紧张,声音都拔尖了,如今不是众人争宠的时机,她率先承认,只是因为认定这样才有让人留下她性命的一线生机,至于其他四个女人,反正姐姐妹妹也只是随口一喊,真到了危险时刻,谁管得了谁的死活? 乌勒的五官微微扭曲,原本就冷漠的脸,更是乌云罩顶,在心中咒骂一声,愚蠢的女人! “好,就是你了。”龙厉朝她浅浅一笑,那一抹笑容柔化了脸上的阴狠,更别提西朗土生土长的女人,何时见过如此俊美的男色?自然心花怒放。甚至忘记自己命悬一线,更忘记自己是乌勒的后妃,双眼一派迷惘。 就在龙厉下颚一点,站在女人背后的谨言早已挥舞手下利剑,手起刀落,女人双眼一翻,顿时软倒在地上,很快后背上的鲜血淌了一地,很快就没了气息。 这么一看,其他四个女人更是心中惊悚,若不是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早就放声尖叫。 “怎么?狼王好像无所谓嘛,看来她并非是最受宠的那个。”龙厉嗤之以鼻,变脸太快,俊美如天人一般,下一瞬却成了要人性命的恶魔。 “陛下,快救救我们……”另一个绿衣女子哭泣着呼救,话音未落,就被削掉了脑袋,后颈只剩下一点皮肉还连接着,一摇一晃,最终倒向梅夫人的方向。 “啊——”梅夫人吓得大叫一声,绿衣女子嘴里喷出来的血泉,全都溅在她的胸前,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闭上了嘴。 “狼王并不打算救你,看来,你也是不得宠的了。”龙厉瞥了绿衣女子的尸体,轻哼一声。 “够了。”乌勒扬声道,动作迅猛,五指紧紧扣住秦长安的后颈:“龙厉,你别忘了,你也有女人在我手里。真要动起手来,她可是一尸两命,至于这些女人,她们的死活并不会影响我,但你就不一样了。” 秦长安双眉紧蹙,她本打算趁着两人谈话的时刻,乌勒分了心,她小心翼翼地挪动到另一个角落去。 没想到兴许是太紧张,又或许是她肚子大了,很容易抽筋,没走几步,就崴了脚,这才被乌勒再度抓到。 真是倒霉至极! “乌勒,你提醒了我,没错,这些女人对你都没有用处。”龙厉从谨言手里接过那把血淋淋的长剑,在乌金的心口轻轻点了两下,血迹顿时染上乌金胸前的衣裳,好似是从他的心口流出来的一般,触目惊心。 他垂着眼,喉咙溢出一连串低微的笑声:“不过,你不是还有个儿子吗?一个生下来就不会说话的愚痴的儿子,是否能让你改变主意呢?” 刻薄的话,尖锐的字眼,全都跟刀剑一般毫无章法地刺入乌勒的心,他自诩为西朗的强者,儿子的存在他无法抹杀,却又不愿公之于众,不愿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但龙厉却在他的伤疤上撒了一把盐,能让人不气急败坏吗?! “差点忘了,难得来西朗做客,总不能空着手,慎行,把礼物拿来。”欣赏着乌勒脸上的黑沉之气,龙厉眼角余光瞥到秦长安的脸,她目光清澈明亮,始终都正视前方,看不出半点痛苦神色,完全不像是被人挟持的模样,再看看那些个西朗女人鬼哭狼嚎的样子,心中不免生出几分骄傲。 只是她太过从容,让他难以揣摩到底乌勒扣住她后颈的手使出几分力道。这女人……哪怕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故作镇定,不让他担心吗? 慎行抱着一个不起眼的木盒子,打开,往地上抖落,当看清楚地上的是什么东西,那一刹那,剩下的三个女人全都昏了过去。 里面是人皮,是血淋淋活生生地人的身体上割下来的人皮,每一张巴掌大小,上面刻画的是一模一样的图案——苍狼,正是西朗的图腾。 七月天,天气本就炎热,这些人皮早已发出阵阵腐臭,不过一会儿工夫,整个院子的空气里全都散发着腐烂的气味。 “狼王,要不要点点看,可有漏网之鱼?”龙厉笑得温文儒雅,唯独眼底的狠戾,教人无法忽略,即便站在炎炎夏日下,还是不寒而栗。 乌勒自然很清楚,这些人皮都是从哪些人的身上割下来的,上一回,龙厉派人送来了一批人头,深夜丢在西朗王宫,哪些正是他手下谋士冷衍派去的死士,而这次,很显然,任务又失败了。 纵然他并不畏惧,也免不了一阵头皮发麻,龙厉远比他想象中还要难对付,更别提龙厉的手段残忍,近乎病态,简直更像是一个暴君! 深受震撼的人,除了乌勒和他的几个手下,秦长安也是其中之一。 她不害怕,也很习惯龙厉被激怒后必定要把对手折磨的生不如死的劣性,这种性格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根深蒂固,这辈子别指望他改了。 可是,身体最终还是背叛了此刻的想法,一闻到空气里的腐臭味,她忍了几次都忍不住,终于头往旁边一歪,将刚吃不久的早饭一股脑吐了出来。 谁也没料到事态会如此发展,乌勒被吐了一身的脏污,虽然她早上只吃了一点清粥小菜,但胸口一片濡湿黏腻的感觉令他紧锁浓眉,他竟然一时不察松了手。 秦长安顺利地摆脱了乌勒的钳制,她弯着腰,双手抱着肚子,在树下吐得一塌糊涂,直到吐不出任何东西。 低垂着脸,无人看透她眼底闪过一道异样的光彩,由于她的肚子实在突出,而挡住了她右手的小动作。 “这可是你自找的。”话一说完,猛地转身,手一扬。 乌勒瞬间闻到一股香味,当他想到要反击,猿臂一伸,却没能再度抓住秦长安,因为他运气使力的关系,香味径自在体内游走,顿时,全身无力地瘫在地上。 见到乌勒倒下的那一瞬,陆青铜已经带人冲了过去,跟乌勒的手下厮杀起来,龙厉匆匆大步走去,一把拉过秦长安,直到远离打斗的圈子,才捧起她的脸,视若珍宝,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她的脸并未清瘦许多,似乎还是跟他离开之前一样,带着一点点好看的圆润,只是脸色略显苍白,毕竟她刚才吐得很厉害。 “现在才害喜吗?”他锁着眉,这世上许多女人怀孕都会孕吐,但秦长安不曾,只是刚才看她吐的一塌糊涂,害的他都揪心不已。 但正因为谁也没料到这一出,连乌勒都乱了阵脚,这才被秦长安抓住一个空子,可谓是阴沟里翻船。 “那些东西,很臭。”她嫌恶地说道,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自然是死不足惜,可是他偏偏还要将那些人手臂上的苍狼刺青割下来,臭烘烘的,她能不吐吗?!若过去在军营,她的确见惯了血肉模糊的场面,也不是没见过尸体,可是,自从她怀孕之后,嗅觉和味觉都变得更加敏感,实在怪不得她。 他脸色不善。“我知道了。”他是想刺激一下乌勒,不曾料到秦长安也有这么大的反应,但唯有看到她,他内心好似要把自己吞噬干净的怒火,才能稍稍安定下来。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仿佛怕他消失一般,更加用力地抱紧他,像是在大海中攀住了一块浮木,一松手就会灭顶般的抱住他,怎么也不放手。 “陆统领,我们先走。”龙厉朝着陆青铜隔空喊话,陆青铜应了一声,挥舞动作的大刀,再度砍伤一人,跟谨言慎行他们交换了个眼神,连连后退,护送两人离开。 一路上不断有人冲出来,想要阻挡,但圆月小筑毕竟不是西朗的王宫,安插在此处的侍卫人数有限,更多的被困在东苑,为了保护被迷药迷晕的狼王乌勒,因此,路上的阿猫阿狗,在陆青铜的眼底,也就不成任何问题。 圆月小筑外面,停了几匹马,他们一路上都在赶路,自然是骑马过来的,但是他担心秦长安的情况。 “还能骑马吗?” “嗯。”她点头,跟龙厉同骑一马,但在他拉着自己上马的那一刻,他的身子几不可察地歪了一下,看得她心惊肉跳,但好在最后他稳住了。 “陆统领,你回去,把人带过来。”交代了一句话之后,龙厉就挥下手中马鞭,胯下骏马疾驰而去,头上有一大一小的灵隼领路,从沙海的边缘绕到绿洲,两个时辰后,才抵达艳阳关。 过了边境,秦长安的心总算落了地,当地的武将给龙厉安排了最近的驿站,一走入那间屋子,龙厉就紧紧抱住了她,刚才在圆月小筑里,他们只是仓促地拥抱了下,完全无法平息他一个月来对她的渴望和思念。 “皇上,皇后,热水来了。”武将亲自送来热水,见门并未关上,粗枝大叶地走了进去,可是里头的男女抱成一团,他急忙涨红了脸,退出来,将门掩上。 龙厉的下颚抵在她光洁的额头,哪怕有个不长眼的武将闯了进来,他腰际的那双小手还是没有松开的迹象,关于这一点,他很满意。 “没事了。”他低声安抚她,如今过了艳阳关,告诉她安全了,但她还是不曾松手。 她静静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红唇紧紧抿着,刚才在乌勒面前的龙厉,实在是判若两人,他的嗜血凶残、杀伐决断,甚至骨子里的残暴,足以让他成为一个恶魔。 当着乌勒的面,他打算一个个斩杀乌勒的女人,最后是乌勒的儿子,他没有一点迟疑,或许在当场,要他杀掉所有乌勒在乎的人,他也无所谓!换做平日,他总会压抑内心残忍的手段,但这回他不再打算压抑,不计后果,整个人显得阴沉的可怕。 连她,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心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下。 “打算抱着我一整天?”他的喉咙溢出低沉的笑,抬起她的那张脸,两人四目相对,她的眼底藏着一些很深很复杂的东西,他竟然一时之间无法看透。 “你……事情办好了?”她一开口,才觉得自己浑浑噩噩,问的太糊涂。 “再重要的事,能有你重要吗?”他低哑的嗓音透着一股压抑,仿佛要用狠辣的眼神杀了她一样。 她淡淡睇着他,没说话。 “再说啊,怎么不说了。”他的语气微微缓和,是一贯跟情人说话的平和,可是莫名地笼罩着一股暴虐的风暴。 “你还好吗?”眼神闪烁,手掌离开了他的后背,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臂,仿佛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般温柔。 “不好。”俊脸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冰,在屋内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她的心跟着不安,吞了吞口水,忍着浑身肌肤上起来的寒意。“哪里不好?” 龙厉并未坦白裴九的那些言论,他的心里还是有私心,他一点也不在乎什么唤醒秦长安的鬼话连篇,秦长安就是秦长安,他并不希望她体内有什么神魂苏醒,更不喜欢她跟诺敏扯上半点关系!什么劫难,什么注定短命,在她身上,统统不存在! “听我的,吃点东西,再睡一觉。”他说的强硬。 很快有人送来了午饭,两盘清爽的时令蔬菜,一盘边疆几乎吃不到的芦笋虾仁,还有一碗鸡肉蛋花粥,香气扑鼻。 她虽然总觉得龙厉有点不太对劲,但眼下的确不是追根究底的好时候,她吐得那么干净,又赶了两个时辰的路,肚子里空空如也,真是饿极了。 桌上的菜色看起来一般,但在边疆地区,能吃到这样的膳食,已经算很不错,至少味道比起口味重的西郎菜来说,更让她胃口大开。 尤其是那一大碗的鸡肉蛋花粥,切成小块煮的入口即化的鸡丁,白色的蛋花在里面宛若千丝万缕,再加上表面上的青色葱花,养眼又好吃。 这些菜都是她爱吃的,更别提在内陆要搜罗到新鲜的虾仁,实在是很不容易,满足了她的口腹之欲,而她不久之前还吐过,他细心地嘱咐了人准备热粥,更好消化。 他……远比他看上去的还要体贴啊。 她连吃了两碗,肚子有了七分饱,整个人才恢复了大半精神,这才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男人。 不可否认,这个男人的皮相确实极好,他这样不言不语地用膳,吃相透着贵族的优雅,整个画面都格外的美好,只是,在烛光下,她清楚地看到他的眼周有淡淡的青色,眼底的疲倦此刻才点点滴滴地浮出水面。 他看上去好累。 实际上,她吃第三碗粥的时候,他才吃了小半碗,吃的太过缓慢,吃的太少,很显然,人累到了极点之后,会影响一个人的食欲。 他……只是想陪她吃顿饭,因为她身怀六甲,决不能耽误任何一顿饭的时间,她会饿,肚子里的娃娃也会饿,而他此刻最需要的并非饭菜,而是好好睡一觉吧。 “这里的虾仁很新鲜。”她当机立断地夹了一块虾仁,送到他的唇边,他已经搁下了碗筷,似乎是吃饱了,但见她笑靥如花,眼神明媚,还是张开了嘴,任由她给他喂食。 喂了几口,她才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吃饱了就困,三郎,你陪我睡个午觉吧?” 此时此刻,她不想再谈任何人,任何事,看着他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倦意,她于心不忍。 他下颚一点,唇线有了细微上扬的弧度,脱下身上的红袍,躺在她的身边。 往日,这男人不管睡在哪里,不管春夏秋冬,不管何种天气,势必是要沐浴之后才肯上床的,但今日他显然顾不了那么多,即便他只字未提,她还是心中清明,这一次,他怕是累惨了。 木板床太硬,被子不够柔软轻盈,枕头有些不舒服,换做往日,大老爷早就牢骚满天飞,非要换成他满意的,否则,誓不罢休。 她其实说了谎,今日的自己并无太多困意,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忍不住伸出手触碰他的面颊。 察觉到脸上贴上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那种熟悉的感觉令他压制了一下汹涌而来的睡意,他刚闭上眼就再度睁开,那双眼遍布血丝,声音愈发低哑。 “怎么还不睡?放心,进了艳阳关,就是我们的地盘了,除非乌勒现在就想打一仗。” 弯了弯红唇,她眼神温柔几许,柔声道。“我知道,不过,我想看着你,你先睡。” 龙厉默许了,双臂搁在她的腰际,她解开了衣裳之后,他刚才看到,当真是讶异的很。 让他震惊短短一个月内,她的肚子简直大的惊人,她面对着自己侧躺着,他想要更靠近一些都难,毕竟……她的肚子顶着他,好似在他们之间画下了楚河汉界,让他难以再往前挪动一寸。 才七个月,可是上一胎临盆的时候,好似也就这么大,当初生下来一个白胖小子,这里头若真是他喜欢的女儿,还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继续长大,必然是一个重量级的胖妞呢。 不过这些烦恼都是其次,只要大人孩子全都安全就好。 这般想着,一闭上眼,他就陷入一片黑暗。 将手从龙厉的脸庞上移开,秦长安无声叹了口气,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恶鬼窟事件之后,他看似平静,一如往常,但仿佛被撕开了心底的一张符咒,这次乌勒不长眼地把她掳走,更是大大地激怒了龙厉,他杀了那么多人,连女人小孩都不管不顾,当真是杀红了眼……若不是她提前暗算了乌勒,一旦继续放任下去,剩下的三个女人和小男孩乌金,恐怕也保不住性命。 她的心情万分矛盾,她纵然希望龙厉能来救她,但当他真正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宛若恶魔的时候,她却又不喜欢他如此疯魔,几乎丧失理智的模样。要知道,或许那些女人孩子是跟乌勒有关,但在龙厉眼里,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要留下活口,她看过他的眼神,里面好似地狱,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光,很可怕。 她认为他需要迅速冷静下来,否则,迟早会走火入魔……并非是武艺上的走火入魔,而是心智上、感情上的。 断断续续想了许多事,她整个人松懈下来,将红唇迎上他的,感受着他平稳的气息,下一刻,她轻轻松松睡着。 黑暗中,她好似踏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她心慌恐惧,毫无方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张口想喊,喉头却干涩地发不出半点声响。 毕竟,对于一个能在黑夜中视物的人而言,一片毫不透光的黑暗,是一个噩梦。 她不想待在黑暗里,循着点光,用力张开双眼。 远方的天渐渐放亮,灰色的迷雾散去,她这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大片草原上,不久之前刚下过雨,雨后的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香气,这样天然的香气好似缓解了她刚才在黑暗中的恐慌。 真好啊…… 她淡淡一笑,看到远处有一只灰色的野兔,一边啃食着青草,青草上的露珠滴落在它灰色的皮毛上,它十分警醒,敏锐地观察四周。 思绪渐渐回笼,她不由地生出疑心,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已经过了艳阳关了吗?不是到了最近的驿站休息吗?她怎么会在草原上。 而且,龙厉不在。 风中,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那人的骑术似乎很好,骑的很快,但却又很稳,她站在一旁,只觉得眼前一道红色身影一闪即逝,迅如闪电。 是龙厉吗? 她的目光追随着那道红色身影,眉眼不自觉生出浅浅柔柔的笑意,不过,当对方勒住缰绳,停下来的时候,她才彻底愣住。 马上的红衣人,不是龙厉,甚至不是男子,而是一个……。女人。 红衣女子从马上跳下,步伐轻盈地走过秦长安的面前,一张俏脸给人冷若冰霜的感觉,但当她越过自己的时候,明明两人之间只有一只手臂的距离,但女子却对她的存在视若无睹,而是继续往前方走去。 那一刹那,秦长安离她很近,近的可以数清楚对方的眼睫毛有几根,可是,她却甘愿成为一道隐形的屏障,甚至不自觉屏住呼吸。 草丛里的灰兔子感受到来人的步步紧逼,开始往前一蹦一跳,无奈小短腿却跑不过女人的大长腿,女人一弯腰,把灰兔子精准地抓住,扯了扯它的耳朵,冰山美人的五官有了细微的柔色。 盘腿坐在草地上,女子的红衣映衬着无边无垠的碧绿色,更显得突兀,可偏偏,她浑身随性潇洒的气息,却又让她跟大草原融为一体,毫不违和。 仿佛她天生就是从这片土地上出生的草原儿女,这里的天、这里的地、这里的清风和太阳,这里的一切,全都是她见过的风景。 抱着灰兔逗弄了会儿,女人最终放开了它,目送着兔子动作缓慢地离开了自己的视线,然后,她才默默地转过身来。 她们两人,四目相对。 秦长安瞬间心跳如鼓,她们面对面站着,可是跟刚才擦肩而过的情况又有了很大的改变,红衣女子直直地望着她,她环顾四周,确认在这一片草原上除了对方,只剩下自己一人。 可是,秦长安无法在对方的眼底,看到自己的倒影,也就是说……她根本看不到自己?! 她已经断定这不过是个梦境罢了。 可是对方的视线,依旧落在她的身上,甚至这样还嫌不够,红衣女子伸出手来,在她面前轻轻挥舞,只是,秦长安同样没有被触碰的真实感。 心中的震惊,犹如水中涟漪一般渐渐扩大,最终,掺杂了慌乱。 红衣女子在空气里触碰不到任何东西,最终无可奈何地放下手,却不曾收回视线,只是这一次,她的目光好似能够穿透伫立的秦长安,落在身后的某一处。 梦境无论多么荒唐,秦长安都不至于如此惊慌失措,但这一次,用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只因,她仿佛是在揽镜自照。 红衣女子跟她或许不能说五官一模一样,她比自己年长几岁,双眉之间并无朱砂痣,肤色也比她更深些,甚至个头还比她高半个头,有着极其高挑的身形,兴许这世上有的男人还比不上呢,要找不同,还是能找出不少细枝末节。 容貌上,她们最多有六分相像,但另一种令她看了都毛骨悚然的“相似”,却是来自神韵气质亦或是一些小动作。 她们皱眉的样子、微笑的神态、甚至失落的表情,竟然一模一样! 她很清楚自己只有两个哥哥,没有姐妹,否则,她会很高兴领会另一个家人。 而对方却根本看不到她,她最终闭上了眼,任由清风拂过,她的长发高高扎起,红色发带被风吹得肆意飞舞,那一刹那,秦长安的心微微一动,就连她这个女人,也觉得对方很美。 那种美,绝非大众纠结于那种粉雕玉琢般的惊艳容貌,而是给人的感觉。 她甚至有种奇怪的想法,对方虽然看不到她,却再用另一种方式,感受她的存在。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红衣女子睁开了眼,红唇微启,眼神溢出了浅淡的欢喜,却深刻地感染到她,令她也觉得欢喜。 “你在这儿,是吗?”女人开了口,她的嗓音比起一般女子而言,更加低沉些,不如自己的清亮,但却听得出她骨子里的坚决果断,而非毫无主见唯唯诺诺的小女人。 “是,我在。”秦长安回答,或许她的声音对方也听不到,可惜,不知为何,她还是想告诉这个人。 女人的表情有了几不可察的变化,甚至眼底还闪过一丝困惑和惊诧,秦长安反客为主,追问了一句。 “你听得到吗?” “对。” 这下子,激动万分的人,成了秦长安,她抑制不住地朝着女人伸出手去,五指却穿过了对方的发梢,有一种模糊的触感,不太鲜明。 “你是——” 女人的笑容很淡,看上去兴许十分冷淡,宛若一朵清荷,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然后,她听到那么独特又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我是诺敏。” 诺敏? 这个名字,她似乎在哪里听说过?!但在梦中,她的头脑似乎格外迟钝,想了许久,也不曾想起到底是猴年马月听过这个名字。 “我被困在这儿,已经一百多年了……”女人转过头,望向远处的天色,整个人都显得孤单落寞起来。 秦长安面色一白,一百多年?这女人看上去顶多三十岁,不过她依旧不懂如此荒诞的梦境有何寓意,梦中无奇不有,就算面前的女人告诉她,她是火狐狸化成的人形,自己也会相信。毕竟,一百多年的,必定不是人,而是精怪鬼魂之类的吧。 只是,她不认为火狐狸会用那么温柔的表情对待一只灰兔,她有几次都撞见火狐狸叼来松鼠麻雀这些小玩意,把它们玩的精疲力尽,才会一口吞下。 女人回眸,脸上的寂寞无法抹去,她并不在意秦长安的沉默,话锋一转,问道。 “我们能见面,是否寓意着你身上的……已经解开?” 她身上的什么被解开? 秦长安听得不太分明,还想继续追问,这个梦境顿时地动山摇,一眨眼的功夫,红衣女子已经消失无踪。 她被迫醒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而地动山摇的罪魁祸首,是龙厉。 他把她摇醒,脸上忧心忡忡,见她猛地睁开眼,心情一派紧绷。 “怎么回事?怎么喊你都没反应。” “你喊我了?”秦长安后知后觉地摇摇头,神色略显萎靡。“我刚才做梦了,睡得太沉了吧,没听到。” 龙厉神色有着淡淡的不悦,他坐起身来,观察着面前的妻子,长安怀孕的时候容易嗜睡,但只要晚上小腿不抽筋,必然是一夜到天明,她也不太做梦。 刚才,他第一个醒来,本来无意叫醒她,反正两人已经脱险,就算她睡到明日清晨也未尝不可,只是后来,她沉睡的表情不再平静柔和,反而有些痛苦,沁出一身的汗,呼吸粗重,他才觉得不太对劲,担心她身体不适,急着把她唤醒。 但奇怪的是,他喊了她十来次,她却说一声都没听到?! 心中有了计较,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你脸色不对,是做噩梦了?” “我梦到一个人。” “什么人?” 秦长安笑着,主动勾住他的脖颈,眼底尽是狡黠的光芒。“这么紧张?又不是男人,是个女人。” 龙厉轻哼一声,眼睛若有若无地横了她一眼。“山珍海味吃多了,还想换个口味?”有他这个顶级男色摆在面前,居然对女人感兴趣了? 她嗔怒地掐了他一把,难得流露出情人之间的小女人模样。“没事别乱吃醋!这个梦挺奇怪的,我不太做梦,你是知道的,更别提还是个女人,说来惭愧,连我娘都没到我梦里来做过客呢……” “风月阁的生意做上瘾了?最近这半年,全天下的美人你也网罗了不少了吧。”男人的语气依旧酸唧唧的,心中却是百转千回。 幸好上苍没有把失去秦长安来当做对他的惩罚,否则,像裴九那么悔不当初的后果,同样会把他逼疯。如今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贪婪地欣赏着她唯有面对他才会有的一颦一笑,甚至一些真实而不做作的小动作,他就满足地想要连声喟叹。 “那个女子跟我有些相像呢。”她兴致勃勃地说。 龙厉不以为然,挑了挑眉,睡了一下午,暂时让他恢复了一部分赶路耗尽的体力,窝在床上跟秦长安聊个天南地北,竟然也能让他察觉到些许的甜蜜滋味。 “变着法子夸自己是美人?”危机扫除,他有心情调戏自家娘子,嘴巴一如既往的坏。 “呸,刻薄鬼。”她的表情灵动,将自己绵软的身体贴上去,扬起红唇,笑得格外迷人。“我以为只是一个无聊的梦境,啧,亏我还以为她是火狐狸幻化成的呢,她却告诉我她叫诺敏。” 龙厉不敢置信,脸色一下子变了。“她叫什么名字?” “诺敏,听着不像是中原人的名字,而且,我还觉得有点耳熟——” 压下心中的烦躁,他循循善诱,想听到更多故事。“就这样?” “她还问我身上的什么东西解了没……” 他如鲠在喉:“什么东西?” 她没好气瞪了一眼:“就是你把我摇醒了,否则,她肯定会回答我的。” 龙厉不吭声了。 感觉到他过分的沉默,她摇了摇他的手臂,语气软下三分。“不过是个梦罢了,或许是这些天太紧张了,才会做梦,其实这个梦境也没什么意义。” 秦长安突然做了这样的梦,当真没有任何意义吗? 他蓦然心惊,因为不知道代表什么,他对自己无法预测和掌控的不明未来,产生了十分厌烦的情绪。 其实,他跟秦长安提过王朝从过去到现在,只有出过一个女将军,那人就是诺敏,但她显然忘记了。 若不是他推敲出裴九的身份,而裴九也把过去的那段往事说了出来,他不会如此担心,担心正如裴九所言,诺敏的神魂会在秦长安的体内被唤醒。 045 真怕你又不见了 临走之前,他跟裴九一番争执,险些恨不得当场就扭断裴九的脖子,免得他再说一大通根本不想听的废话! 如果西朗是一个劫数,如果这一世当真还有个要阻碍他们幸福的“夜枭”,那么,他花点功夫把西朗解决了,不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诺敏出现在秦长安的梦里,若是平日里遇得到的人物,那么他根本不必大惊小怪,毕竟梦境是一场虚无。 可是,诺敏跟赫连寻一样,都不是眼下真实的人,赫连寻至少还有裴九这一具躯壳可以依附,但诺敏呢……秦长安的躯壳和神魂是融为一体的,就算诺敏还剩下一缕幽魂,也无处安身了! 他要的女人,一直都是秦长安,就算诺敏是武将,可以安邦定国,也不是他想要的!他无比厌恶裴九内心的期待,期待诺敏还能重生,到时候,岂不是要牺牲秦长安! 只要他活着一日,必定不会让裴九奸计得逞。 不管是不是龙家的男人,男人跟男人之间,只有最强势的,才能笑到最后,才能紧紧抓住自己在意的东西。 一股极度不平的怒焰,瞬间在他的心里被挑起,他不要秦长安想起诺敏,不要她想起赫连寻,不要诺敏的回忆霸占她的脑海! 就算他自私自利又如何! “我还没问你呢,你手上怎么受伤了?”秦长安执起他的右手,手指上一片擦伤,表皮都破了,红一片青一块的,看上去实在是惨不忍睹。吃饭的时候她就留意到了,只是那时候看他太累,才没问,怕是好几天前留下的伤口,但是完全没有上过药和包扎的痕迹。 “有人惹我生气。”他模棱两可地说,暂时还不能告诉她,裴九是他龙家的人,算上去还是他的曾祖父,可他这个曾孙两次三番想对长辈动手,甚至还一度起了杀心…… 秦长安没说什么,从伤口上看,应该是用拳头去击打坚硬的东西,比如墙壁之类,这男人显然是气到极点,但是,一般人招惹他,他大可要对方的命,何必折腾自己矜贵的身子?! 想必,那人杀不得。 下了床,用干净的丝帕沾了点烈酒,给他擦拭,他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更加复杂,晦明晦暗。 紧接着,她取来一瓶伤药,均匀地在伤口上涂上一层,低声道。“两个时辰内别沾水,这药能生肌祛疤。” 龙厉长长的睫毛投影在眼皮下,轻颤了几下,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嗯。”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等她收拾好了桌上的东西,秦长安才听他轻声发问。 “还在怨我?” 她掀了掀眼皮:“什么?” “我的确是要给乌勒一个血的教训,但在你的面前,杀了他的女人孩子,却不在我的计划之内……你……”他顿了顿,涂着伤药的手紧紧抓住她的不放,仿佛急不可耐地要确定一些东西,不曾改变。“别怨我。” 龙厉一旦示弱,她是半点法子都没有的。 轻轻地叹了口气,或许当下她是有些杂乱的情绪,毕竟对于龙厉的恶行,她更多限于听说,而非亲眼目睹。 但知道他残忍至极,只为了把她救出虎穴,她反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难以形容的心情,但至少,她没有资格埋怨。 “乌勒软禁我,除了想从你那里捞到一笔好处之外,他想让我医治他的儿子。” 龙厉俊眉微蹙,却没打断她。 “那个孩子,就是他儿子乌金,他有点……不正常。” 回想一下,他让手下杀了乌勒的两个女人,差点把那个小男孩也砍了,可是女人们哭天抢地,吵得人心烦,后来下的昏过去了才算不再荼毒他的耳朵,但他似乎从未听到孩子的哭泣声,三岁大的孩子见到血和死人还不哭,倒真是奇怪。 凌厉的眼,眯了一下。“小狼崽子果然是个痴儿?” “说是痴儿,还不太准确。痴儿是天生残疾,治不好的,一辈子只能这样了……”她摇了摇头。“他更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五感不太分明,但不是绝对的痴傻,说不定时间到了,突然就开窍了,这事很难说。” 龙厉若有所思,他让陆青铜把乌金抓过来了,乌勒的王宫侍卫最后赶过来,人多势众,他没能抓住乌勒,大的不成,小的也行,让乌勒尝尝丧子之痛也未尝不可。 “你是怎么赶来西朗的?”秦长安很好奇。 “孙武他们捡到你的首饰,知道是你故意抛在路上的,可是一行众人怎么也记不起为什么会失手……前几天才把消息转达过来,再加上灵隼领路,我们抄了一条近路过来。” 秦长安巨细无遗地告诉龙厉发生的一切,包括那个魅族妖女金凤凰,只是那对兄弟对她的垂涎,她压了下去,否则,这男人一定要暴跳如雷。 “她对我唱了镇魂曲,一般人至少昏迷三天才醒,或许因为我身上有驭灵珠的关系,我提前清醒,但孙武和其他护卫就难说了,他们不是不想保护我,而是力不从心。” “一人五十军棍是少不了的。”龙厉没这么好说话,管它什么镇魂歌,护卫一旦无法守护主子的安危,一定要受到惩罚。 见护卫们保住了性命,只是被罚了军棍,她不再得寸进尺,毕竟这是他们的职责,难辞其咎。 话锋一转,她浅浅一笑。“说说你的事吧。” “走之前,不确定裴九所言是真是假,去了才知道,的确山中埋藏着一笔巨大财富。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大批刺客,是乌勒派来的,想中途截胡……他倒是想得美,他恐怕没料到我不但带了禁卫军,早已联系当地官府,就算这些官兵身手一般,光靠人数,也足够应付他们了。当天见到了孙武,天黑前我们就出发,不久就遇到了灵隼领路,也看到你的字条,不过,我没有直接去圆月小筑,而是让人到王宫抓了他的女人。” “我没料到你会来的这么快——” “整整三天只睡了一个时辰,马都跑死了几匹,好困,让我再抱一会儿。”一根弦紧绷着,当下不觉得困,刚才已经睡了一下午,如今在烛光下跟秦长安对视着,居然再度冒出源源不断的睡意。 他忍不住把女人抱在怀中,感受着娇躯真实的触感,俊脸磨蹭了下她的脸颊,嗅闻着她身上特别的清新药香气,身体自然松懈下来。 两人在榻上坐着,她任由他跟个孩子般跟自己撒娇,龙厉也着实不客气,枕在她的大腿上,闭目养神。 也只有在这种累到极致的时刻,向来冷静理智的男人身上才会出现裂缝,深埋的情感才有机会冒头作怪。 她轻轻揉着他僵硬的肩颈,眼神变得温柔,这个男人的意志力很可怕,刚才在她耳畔的那一番呢喃,却仿佛是喝醉了酒般。但事实上,他就算喝的再醉,神志永远比肉体还清醒,能让他发疯不太容易,势必是出了大事。 而这些大事,往往跟她有关,她的心情很矛盾,不想让他发疯,发疯之后的后果,可以称得上是毁天灭地。可是若她出了事自己男人云淡风轻,一笑而过的话,恐怕抓狂的人变成了她吧。 被一个人那么在乎着,是好事吧。 坐了一会儿,不争气的肚子又饿了,她看了看睡得正沉的男人,想到他们错过了晚饭的时辰,可她还是不愿吵醒他,他原本就少眠,为了赶路几乎没合过眼,现在看到她还活着,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这么看呀,被传成魔头的男人,却真叫她怜惜心疼。 把他的脑袋轻轻挪开,最终还是经不起饿,正想到桌子上拿点糕点垫垫肚子,龙厉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别走。” “我不走……”她笑着,眉眼弯弯。 “真怕你又一声不响地不见了……”他嘟囔一句,清滑的嗓音不太分明。 秦长安突然笑不出来了,此刻的男人还有种睡脸惺忪的懵懂,不像平日那么精明,一向清明凌厉的黑眸这一刹那却混沌朦胧,反而教人心底发毛。 她定定看他,仿佛能看出他内心的压抑,心中豁然开朗,反而全无半点脾气,轻轻说了声。“三郎,任何一对夫妻都会有各种各样的难关在等着他们,谁能一帆风顺走到最后?在西朗,我每天想的都是三餐吃饱,别苦了肚子里的孩子,如今我是双身子,顾虑自然比往日要多。但唯有一点,我相信你的人会找到我,所以我更要为了你,把孩子养得好好的——” 他生生打断她的话,语气有些不满。“比起孩子,你更重要。” 她笑眯眯地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你看,我把自己养的不也挺好?” 若说为何她会对龙厉这般性子有严重残缺的男人死心塌地,或许正是他一根筋的原则,哪怕她生来铁石心肠,有个男人把她放在第一位,唯有她才能让他心慌意乱,她岂能不心软? 龙厉无言以对,的确,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清瘦憔悴、面如菜色的女人,但相反,秦长安的气色不差,腰际有肉,肚子大了不少,仿佛她只是在西朗做客,并非受到挟持虐待。 “都说夫妻之间,若是日子过得太平顺,感情就会越来越淡。所以我想,或许这些就是上天对你我的考验,一旦通过了,情比金坚,也没什么不好。”秦长安不疾不徐地说,心底软的像是被什么熨过。 “我们的感情没必要再受任何锤炼。”他闷闷地说,一下子想到还有一个让人头痛的裴九,若只是一般的情敌,他自然不放在眼底,但要他如何跟秦长安解释,有个男人跨越了一百多年的时空,只为了挽回她的心?追女人都追到他门前来了,这还得了! 这么一想,太呕了。 “可是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我们永远无法预料,不是吗?”她一笑置之。 这一句话,却让龙厉如鲠在喉,他的确自负,认为可以掌控人心,明日后日甚至一个月后的事,或许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是更久之后呢? 将来,总是藏着太多变数。过去他不认为变数能够影响他,反而认定这是他活下去的乐趣,但如今,他的想法有了变化。 至少,他们的感情已经足够深厚坚定,物极必反,盛极必衰,他觉得够了,保持不变最好,再来几个变数,只会把如今的平和导向另一条路。 “说了这么多,我早就饿了,既然你醒了,我让人准备晚饭。” 她轻盈地转身离开,看着她洒脱的背影,盘踞在他眼底深处的阴暗愈发的深沉。 翌日,所有的侍卫都回到了驿站,给两位主子准备了两辆舒适的马车,一行人往官道上去。 秦长安瞥了一眼第二辆马车,里面躺着一个小男孩,正是西朗王子乌金,她正欲收回目光,有人揽着她的腰,轻笑一声。 “想想乌勒的行径,还打算同情他的儿子?” “西朗屡次冒犯,你怎么想的?” “回到京城,稍作准备,攻打西朗。”眼神一沉,龙厉言辞坚决,有着年轻帝王毋庸置疑的魄力。 秦长安动了动红唇,最终没再劝说他,上了马车。 从边疆往京城走,马车外的风景从宽阔雄浑变成了热闹繁华,三天后,他们到了天州,一下马车,就有地方官员跪在外面等候。 “地方准备好了?”龙厉的声音泛着冷意。 “驿站有些陈旧,下官准备了一处别苑……” “去看看。”龙厉打断县官的话。 到了别苑,这里是他们路上环境最好的地方,的确比驿站更宽敞幽静,哪怕挑剔如龙厉,也没再刁难县官,欣然享受官员的“进贡”。 他率先下了马车,把熟睡的女子抱了下来,用一件红色披风把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她的脸朝着他的胸膛,因此别人休想窥探她一丝一毫。 对于自己女人的占有欲,从未消失,哪怕她如今挺着个大肚子,他也不喜欢其他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秦长安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很显然,在她沉睡的时候,他们已经抵达了下一站。 环顾四周,比起简朴的驿站,这个屋子显然是精心装置过的。红木桌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朵鲜花,她认不出是什么花,小小的,一簇簇,颜色是很浅很干净的蓝色,仿佛是天空的色彩。花长的很秀气,被水洗涤过一般,温柔地绽放着,看上去还有些孤高清高。 月光洒落在窗边,很美。 她留意到床下摆放着一双簇新的绣鞋,椅背上也放着一套崭新的衣裙,很温柔的绿色,料子跟宫廷里的自然不能比,却也看得出是在此地能买到最好的了。 她撑坐起来时候,龙厉刚从房间外踏进,身段颀长。 “晚上蚊虫不少,别开窗。”他大步走到窗户前,她看到他背后夜空的那一轮皎月,清辉洒落,镶着他的黑发和肩膀,好似在红袍上镀上一层雪色。 从西朗离开只有短短三日,有时候她依旧觉得心中庆幸,能再看到他,没有错过这样美好的画面,很是不错。 “怎么出去了?有事?”她目光如炬,一个月没见,但凡两人到了下榻的地方,他便习惯了整夜陪伴她,哪怕只是一道吃个晚饭,一起下盘棋,一起闲聊,打发一下时间。她睡着的时候,他很少会把她一个人丢下。 龙厉没瞒她。“有两人不请自来。” “该不会是西朗派来的刺客?” “你二哥把人扣住了,让我去看看。”龙厉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表情淡淡。“他们手里有麒麟玉。” 她的眸光顿时大亮:“是金凤凰身边的那对兄弟吧,他们来找我的?” 龙厉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什么,瞥了她一眼,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气定神闲地说。“他们把你掳走,你还是决定给他们解毒?” 秦长安收回了麒麟玉,正色道:“两兄弟是为虎作伥,这一点我无法否认,但他们早有离开金凤凰的意思,只是苦于被金凤凰用毒药控制……金凤凰是魅族中最擅长用毒之人,难得遇到一个跟我有相同志趣的,但用毒药把人变成自己的爪牙和傀儡,我却看不下去。如果一个人能制毒,却没有是非观念,随心所欲,胡作非为,这样的人留在世上也是个祸害。” “我已经派人到处追捕金凤凰,如今的她已经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否则,你以为他们两兄弟怎么可能在这时候丢下金凤凰,派来寻求帮助?以金凤凰的性子,就算落难,也会带着他们;就算要死,也会拖两个垫背的。”龙厉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向一脸义愤填膺的女人。 或许,秦长安同样是个“毒娘子”,她在制毒上的天分,的确让他大开眼界。 不过,她跟金凤凰的不同,就是她把毒药当成是保护自己的武器,而非攻击别人的利器,她给自己画了一条底线,只有对方越过这条底线,她才会下手。 “他们怎么逃出来的?”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在床笫之间是最容易放松戒备的……”龙厉拉过秦长安的小手,径自把玩着,嗓音透着一股古怪的撩拨。“你这么聪明,还能不清楚他们是如何摆脱金凤凰的?” 秦长安没来由地耳根发热,又想到金凤凰最喜欢跟两个猛男在床上玩乐,可惜她太松懈了,认定他们身体里有她的毒药,他们这辈子都不敢背叛她,却没料到,看似忠心耿耿的两兄弟,却会毫不犹豫地在她背后捅一刀。 “有金凤凰的下落吗?” “两兄弟联手,她虽然逃了,但是身受重伤,只要她妄想报仇,一旦踏入金雁王朝的境内,等待她的就是天罗地网,腹背受敌。”他徐徐地哼了一声,俊美的面庞上满是不屑一顾。“她应该没有这么蠢吧?” 秦长安点点头。“如果是我,眼下只能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养伤,但不排除她痊愈之后,还要作妖。” 金凤凰被自己豢养的男人背叛,必然已经猜到这其中跟自己有关,只要金凤凰没死透,金凤凰下一个报复的对象,除了这两兄弟之外,就是她了。 如果没有她对两兄弟的承诺,保证可以为他们解毒,救他们一命,他们无论心中多想离开金凤凰,也不敢轻举妄动,更别说主动打伤金凤凰了。 大手覆在她的小手上,他的眼底黑漆漆的,嘴角拉开锐利的弧度:“我已经下了命令,只要看到金凤凰,格杀勿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这话说的稀疏平常,轻描淡写,但暗藏在云淡风轻的口吻之下,却是真真切切的杀意。 她不想因为自己上位者的权力,对别人赶尽杀绝,但金凤凰这个女人,不得不除。否则,还会有更多的男人沦为她杀人为害的工具,当然,令她心有余悸的,还有别的东西。 “我想去见见两兄弟。” 话音未落,龙厉的脸色沉下几分。“有什么好见的?是少一只眼睛,还是多一个鼻子?” “关于镇魂歌,我想知道更多,他们陪伴金凤凰好几年,说不定知道其中内情。”她知道龙厉的心眼有多小,主动抱住他的手臂,朝他眨了眨眼。“不如你陪我去?” 龙厉的心微微一跳,难以抗拒她的邀请,但依旧倨傲地不作回应,仿佛漫不经心地随口一提。“方便吗?” 秦长安气的想掐人,她又不是去单独跟猛男幽会,他说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谁说女人才口是心非,男人翻脸起来,也是很可怕的! “虽然他们看似背叛了金凤凰,但还是不能轻易相信,若是反间计的话,我岂不是会有危险?”她的眼神愈发无辜,让人难以拒绝。“三郎,陪我去吧。” 明明心花怒放,喜欢妻子对自己的撒娇,但他还是一脸高深莫测,说道。“走吧。” 两人一起起身,来到偏院,门口有两个侍卫看守,里面则是陆青铜亲自压阵,两兄弟子书子司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十分敏锐,立即站起身来。 来的虽然是两人,但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秦长安的身上,龙厉眼神阴恻恻的,他们眼底的惊艳和期待,足够让他心生不爽。 他们定定地看着这个女人,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过来,对方收走了他们手里的那块玉佩,叫他们在这儿等着。 直到亲眼所见,依旧不敢置信她依旧还能活着,一套水绿色的丝绸衣裙,裙摆处勾着一层蓝边,一双簇新的粉色绣花鞋,除了腰腹的隆起之外,她依旧明媚动人,端庄大方。 弟弟子司一时之间失了魂,这就是这个中原女人该有的模样吧,那双眉目十分灵动璀璨,跟听了镇魂歌之后的那个木头美人截然不同,似乎没有神魂之后,这一具躯体也黯然失色不少,只是,当他还想再看两眼,却感受到有人大步走来,挡在秦长安的身前,好似十分恼怒自己的女人被人喟叹觊觎。 “你们来了。”秦长安淡淡一笑。 两兄弟的脸上浮现一抹不自在的神色,事实上,他们认识只有短短几天的相处时间,更多的时候,还是带着一个神智不清的她。他们一开始对秦长安的目的并不单纯,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一开始是因为喜欢这个女人的容貌,此刻相见,的确不无尴尬。 当然,最尴尬的是,秦长安的身边还有一个红袍男人,光是对上这个男人的目光,就知道他是她的丈夫。 背脊上爬上一阵阵的寒意,在他们打探到消息,来到天州之后,看到这个院子外面都是官兵把守,心里已有几分计较。 他们为金凤凰办事,有时候也负责杀人,只是这次当真是太糊涂,似乎招惹上了危险人物。 忽略他们一脸复杂的表情,秦长安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之所以会主动打探我的下落,一定是已经拿着我的药方,抓过药了。” 哥哥子书面色凝重,点点头:“我们的确喝过药了,排出了一部分的毒性,后来我们曾经偷偷去过沙海,只是没找到你……这几天出来办事的时候,看到官兵在附近盘查,通缉的对象正是金凤凰,我们这才想到或许你还活着,这才偷袭了金凤凰,跟她分道扬镳。” “当初我答应帮你们解毒,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不过,在这之前,我想知道金凤凰对我用的是什么招数。” “那是镇魂歌,对于外族人而言,往往可以让人失去意识,头脑空白,是魅族几百年前流传下来的——不过,魅族女人之中,也只有寥寥无几的能把镇魂歌唱的出神入化的地步,金凤凰是其中最厉害的一个。” “喔?有何方法可解?” 兄弟俩面面相觑,但最终全都摇摇头。 “也就是说,金凤凰不得不死了,她心思歹毒,你们暗算了她,她自然会把账记着。” “镇魂歌对我们不起作用,只要我们能解了毒,光凭武艺,她不是我们的对手——”弟弟子司咬牙切齿,显然十分痛恨。“魅族人最痛恨对自己人下手的,她如果敢回去,就是跟所有人为敌,一旦我们把她用魅族男人试毒的丑事公之于众,魅族人自然会把她当成公敌,那里已经没有她的落脚之处,我想她不敢再回去。” “这么说来,她来找我的可能性更大。”秦长安不慌不忙地说道。 闻言,兄弟俩又沉默了片刻,或许经过这一次之后,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但是魅族人生性直来直往,不懂拐弯抹角。他们当时没有碰秦长安,秦长安则说到做到,为他们解毒,他们若不拿点诚意出来,恐怕还未来得及回到魅族的老巢,就会中途被人做掉。 谁看不出来,龙厉的身上压抑着浓浓的怒气和杀意呢? “除了金凤凰,你还要防备狼王,我们听说他找到了西朗巫女,兴许是冲着你来的。”弟弟子司俊朗的面庞上,有着深深的担忧。 听到这里,龙厉忍不住皱着眉,眼神陡然阴森起来,应该是他还未跟乌勒见面之前发生的事。他本来就很好奇,除了乌勒想让秦长安医治那个从不开口说话的傻儿子之外,必定还有别的不可告人的目的,乌勒迟迟没有对秦长安动手,到底还有什么计划?又为何会找巫女? “巫女?”她忍不住笑了。“该不会为我祈福的吧?” “西朗国的巫女精通天底下一切神秘的咒术,就算是西朗的王族,也无法轻易请她们出山……有些咒术是很凶狠的,甚至会要人性命。” 看他们说的煞有其事,秦长安脸上的笑容一分分敛去,她跟乌勒并无私人恩怨,就算他想用自己来要挟龙厉,也万万用不着这么狠毒的方式吧?他想让巫女对自己下咒吗?目的又是什么?让她死,亦或是生不如死? “说完了?”龙厉冷冰冰地冒出一句。“西朗巫女无数,若什么人都可以让她们赴汤蹈火,听上去也没什么骨气。” 之前龙奕在位的时候,或许太过自负,又或者从来不把西朗放在眼里,才会让西朗暗自壮大,甚至因为阴兵大有卷土重来的意思。如 果四年前是他在位,他会毫不犹豫地追打过去,不单要让西朗把将边境洗劫一空的财物吐出来,还要狠狠地攻打,打到他们不想打,只要赢了,到时候从西朗身上刮一层油水,方能解恨。 正因为金雁王朝有时候把自己的地位放的太高,认定这些小事不值一提,反而纵容了西朗的狼子野心。 而如今,他已经打算回京之后就安排将士,攻打西朗,要给乌勒一个沉痛的打击,既然西朗的君王他都不放在眼里了,又怎么会顾及那些巫女呢?!若乌勒试图用巫女来对长安不利,即便是女人,他也不会心慈手软,一定会斩尽杀绝,不留后患。 “这一任的大巫女叫祝湘,但巫女在下山后,往往面带鬼面具,因此无人知晓她的长相——”哥哥子书看了一眼整个身子散发出戾气的男人,明明他们兄弟也称不上纯善之人,却还是觉得气势被压了一头。 这男人,是纯粹的中原男人的长相,在魅族男人看来,中原男人偏斯文文弱,而魅族男人则阳刚俊朗,再加上魅族人从未在容貌上轻易认输过,自然胸有成竹。 但他们跟龙厉站在一块儿,却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仿佛是生来的王者,足以碾压这世上的任何男人。哪怕龙厉肌肤偏白,红袍下的身段看似颀长却并不弱不禁风,不像异族男人五官深邃,却当真是俊美犹如天人……当然,若这个男人的脸色能够和颜悦色一些,自然会更吸引人。 “我耐性有限,还有什么消息,到底说还是不说?” 龙厉不耐烦地问,居高临下地低垂着双眸,眼波流转之间,有着摄人的阴鹜。 他原本就生的俊美无俦,容姿傲然、气质高华,却又给人距离感,一头青丝散在腰际,神色阴冷高傲,不笑时,俊脸好似凝结了千年寒冰,常常令人不敢直视。 虽然早有耳闻,这位爷相貌俊美无匹,性子却十分古怪,但毕竟他们都是魅族人,小看了流言的力量,此时此刻,他们觉得他比金凤凰更加可怕,好似来自地下的恶鬼,教人不寒而栗。 “巫女一旦对人下最阴狠的咒,甚至可以连累那人的子孙后代,因此,眼下最重要的是,知道巫女在何处,以及他们要做什么。”弟弟子司抵挡住巨大的压力,如是说。 言下之意,是要让中原人千万别小看巫女的神秘力量,一旦被巫女下诅咒,不单一人受害,而且祸害子孙。 见秦长安正欲说什么,龙厉抢在她之前开口。“你们可以走了。” “可是——”弟弟子司还想说什么,却被一记冷眼扫过来,只能乖乖闭嘴。 龙厉的厉害就在于深谙人心,面对不同的人,采取不同的方式,或隐忍不发,或强势打压,使对手措不及防,一击即溃。 此刻,这对兄弟在龙厉面前,虽然年纪差不多,但更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哪怕想要克制,眼底爱意汹涌,实在是异族男人天生热情惹的祸,好似野兽一般,只要看对眼了,随时随地都能发情。 这一点,让龙厉对异族人更加嗤之以鼻,认定他们不懂何为感情的珍贵,都是披着人皮的野兽,还未彻底开化。 “怎么?你们还不想走?”龙厉冷哼一声,话锋犀利如刀:“或许你们来之前还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刚才在这儿坐了这么久,还想装作一无所知,是不是太过愚蠢了?你们的确拿出了一点情报,但别以为光凭这些玩意儿,就能留下,甚至得到更多的赏赐。就冲着你们为金凤凰卖命,将人劫走到西朗,我就能让你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哥哥子书眼神一沉,无言地拉过弟弟子司,对方的逐客令几乎拍到他们脸上,他们或许是一根筋,却不是傻子,再者,他们的武艺的确也打不过这院子里的所有侍卫,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之所以背叛金凤凰逃到这里,还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何苦继续招惹一个比金凤凰更心狠手辣、地位更高的上位者? 弟弟子司却性子倔强,不满地问道。“我们这就走了,体内还有一种毒药无法解开,出去了还不是等死?” “不喜欢等死是吗?”龙厉的眼底燃着嗜血的火焰,用杀人如麻的嗓音说道,“我可以成全你,让你们现在就死,而且,死的一点也不痛苦,比起毒发要轻松多了。” 闻言,兄弟俩全都面色大变,目光移向在旁边若有所思的秦长安,仿佛想要抓住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她拉了拉龙厉的衣袖,神色淡淡,站出来为两人解围。“这样吧,你们先在天州安顿下来,我虽然不能为你们亲自解毒,但既然有承诺在先,我当然不可能食言,我会请我的师父过来,为你们诊治。你们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壮,约莫半年的时间就能调养好。” 得到秦长安的诺言,弟弟子司再怎么不舍,也只能目送着他们夫妻离开,而紧接着,陆青铜对他们说道。 “两位,这边请。” 一回到屋子,秦长安刚想坐下,就看到大老爷一脸的冷傲冰霜,活像是有人欠了他十万两黄金似的,她主动靠了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都把人打发了,还生气呢?” 046 送了花,你是我的人 正因为感受到他对兄弟俩的敌意满满,她才会临时找到一个折衷的办法,如果要她亲自给子书子司亲自解毒,那么,他们也必须跟着到京城,而且,他们体内的毒药,并非一两次就能拔除。也就是说,他们在京城还必须见很多面,到时候,龙厉必然更不高兴。因此,她才会想到请师父再度出山,帮她解决这个麻烦,免得某人最终积怨太多,暗搓搓地把人家兄弟给杀了。 “关外异族不少,就这个魅族最不成体统。”感受到她柔软的胸脯贴上自己坚实的后背,内心的怒气似乎已经消散一半了,但某人还是脸色很臭,不满地吐出一句。 “是吗?怎么说?”秦长安摆出一副勤学好问的好徒弟的模样,等待这位“好夫子”诲人不倦。 “魅族男人穿的那么少,简直有伤风化。”龙厉铁青着俊脸,说的一本正经。刚才看到那两兄弟的衣服,他大为光火,上身只有一件褐色的无袖皮革背心,还是敞开的,古铜色的肌肤大片暴露在外,露出粗壮的胳膊、坚硬的胸膛、甚至连胸前的红梅都大咧咧地让人看个痛快,到底穿了跟没穿有什么两样!他们是几千年前还未教化的野人吗?伤风败俗! “魅族女人穿的也不多啊。”秦长安弱弱地补了一句,她曾经见过金凤凰,身上的布料大多都是薄纱,要胸有胸,要腰有腰,男人看了必定心痒难耐,很显然,魅族不论男女穿的都很“简单”,她没有半点大惊小怪。 一道冷幽幽的目光扫了过来,只听得龙厉阴阳怪气地说道。“你可知道魅族里,男人女人不一定要成婚,也能做尽夫妻之间的一切事情?且不说眉来眼去、搂搂抱抱,就算是翻云覆雨也可以?” 秦长安不吭声了,她跟这对兄弟之间的“孽缘”,以及那一夜的危险经历,她至今没有告诉龙厉。事实上,兄弟俩一开始就想把她吃干抹净,若是被龙厉知道了,必定不会理会她的承诺,就算明着若无其事,暗里也会把人杀掉。她太了解他的行事作风,她跟这对兄弟此生不可能再见面了,因此,龙厉要想先斩后奏,再瞒住她一辈子,也是轻而易举的。 “看来是不知道了。”他冷哼一声,长臂一伸,把正在发呆的女人拉过来,让她跌坐在自己的腿上。 “这是魅族的风俗人情,跟我们中原可没有关系,他们信奉的是情爱自由,不必压抑内心的感情。因此一辈子或许能爱过许多个人,或许他们抛弃一个老情人,奔向另一个新情人的那一刹那,的确是因为没有爱了,也的确是因为忠于自己的心。这样的想法或许没有错,但在我们中原人的眼里,终究是少了一份责任感。”她的嗓音很轻,宛若夏日夜晚的凉风习习,吹入龙厉的耳畔,然后,吹乱了他一直都很平静的心湖。 的确是他看上的女人,他喜爱的女人,才能有这样的见地,她不必逢迎他这位天子,更不必为了讨好他取悦他而放弃自己的主见,牺牲自己的想法,单纯地踩高捧低。 她就是她,她永远都如此冰雪聪明,蕙质兰心,她知道当他的女人,不是一个跟他想法完全一样的花瓶。 他喜欢的就是他敢想敢说,听到这里,那两个魅族男人给他带来的怒火,几乎全部平息了。 当初他娶秦长安的时候,用了点心机,否则,她不会答应这么快就被婚事绑住。而如今,他十分庆幸,早点把秦长安套牢了,那是他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眼下就算把他们丢到蛮荒的魅族中去,就算还有更多男人同时追求她,她的心里也早已认定了他,哪怕没有婚姻的牵绊,他也是她的男人,而她是他的女人,就算这世上还有更多变数,就算曾经炙热的感情终有一天会平淡如水,她亦不会放开他的手。 “唔,其实魅族男人的衣裳这么穿,是挺性感的,不过我想三郎这么穿也好看——”她弯唇一笑,眼睛如弯月般,笑眯眯的,还不忘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他两眼,在他的胳膊上摸了一把。 “爷穿那样,能看吗?”他凉凉一笑,那双漆黑如墨的眼底,再无半点戾气。 “三郎,你害羞啊?”她完全不怕捋虎须。 说他害羞?这女人,自从见过他脸红之后,好似抓住了他的罩门,挺着一颗大肚子的她,也敢调戏他吗?! 大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腰肢,嘴角带着笑,嗓音异常的轻柔。“明天不想下床了?”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哼,明天谁下不了床还不一定呢。” 龙厉笑了,她的胆子被他养大了,既然她送上门来,没有不吃的道理。他轻捏了一下她的腰,见她脸上并没有娇羞的表情,那双莹莹美目,好似有流光闪过,着实让他的心弦被撩拨了下。 这一个月以来,去寻找龙脉的路上,他固然想念她,却也只是想着尽早办完事,却没料到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想清楚了裴九的真正身份,让他头一次这么矛盾。紧接着,他所有的精力全部花在尽快赶到把秦长安救出西郎国上头,回到京城之后,一切还未结束,相反,一切才刚刚开始。 无数的难题还在等待他,跟西郎的战争一触即发,还有到底如何处置身体里装着赫连寻神魂的裴九,以及将这一笔龙脉的财富用到刀刃上。 但是眼下,他只想要拥有秦长安,若不是上苍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好似要考验他对秦长安的感情是否固若金汤,频频在她怀孕的时候,将她推入一个又一个的困境之中。 他的想念、担忧、甚至还有惧怕,全都因她而起,他年少时候就知道,不能让人抓住自己的弱点,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因此,他从小就知道隐藏自己真正的嗜好,不让人看透他。 可是,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一定会有弱点,他已经能够正视自己,他的弱点就是秦长安,同样,秦长安的存在,让他拥有许多过去没有的情感。 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那一刹那,他多害怕听到秦长安已经不在人世的噩耗,多害怕一切都来不及,他只是简短地一句带过,整整三天他只睡了一个时辰。 至于为何他没有抵达绿洲的时候,第一个去东苑,他没有跟秦长安说实话,因为天气太过炎热,而他只顾着赶路,吃不下,又几乎不曾合眼,日夜兼程,只为了赶上在头顶上领路的灵隼,到了圆月小筑门外,他下马的那一刻,眼前一黑,从马上跌下来。 他无法否认,赫连寻的那个故事,令他如芒在背,他没有一次如此顾虑过未知的日子,他本不想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宿命论,但裴九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看来,他在没有从裴九嘴巴里挖出为什么裴九可以来到这个世界的答案之前,他还不能轻易驱逐裴九。 他担心的是,裴九的乌鸦嘴不是毫无根据,更担心诺敏的一丝魂魄会在秦长安体内苏醒,最担心的……莫过于眼前的秦长安会被诺敏的灵魂蚕食鲸吞。 就像是曾经的裴大宝一样,如今裴九的体内,完完全全,只有赫连寻一个灵魂。那个朴实的乡村小子裴大宝,十来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赫连寻的魂魄霸占了裴九的躯壳,说的难听一点,就是鸠占鹊巢。 秦长安当真命中有劫难,红颜早逝,他接受不了,但若她只剩下一具躯壳,但骨子里的东西早已变质,变成另一个人,他同样不能接受! 裴九的目的不单纯,且不说他想得到的只是弥补自己当年的遗憾,还是有心跟诺敏重归于好,但裴九搞错了,秦长安跟诺敏之间的牵连再多,甚至可以说是千丝万缕,但秦长安跟诺敏终究是两个人。 这样的急迫,这样的恐慌,让他有一刹那,迫不及待地抓住眼前的一瞬间,双手捧着秦长安的小脸,内心的风暴让他忍不住用最激烈最狂野的方式亲吻她,仿佛他们没有明天,没有将来一样。 秦长安低呼一声,她被他往房间中央的空桌上一放,连抱着她走到内室都等不及,她已经许久没看到在情事上如此“猴急”的龙厉,他的大手搁在她的臀上,俊长身躯往她的方向倾斜着,两人宛若两条离开水中的鱼,争抢着最后一点清水,最后一丝空气,吻得不可开交,不分彼此。 她不是没看出龙厉心中的秘密……只是他将那些东西藏的很深,藏在他内心的万丈深渊下,轻易不让人触及,哪怕她认为了解他足够多了,也只是偶尔才能在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察觉到一丝半点,那些情绪太强大、太汹涌、太复杂太深沉,她一时之间还不能体会。 她实在想不通,连对西郎国开战,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男人,为何会有那些莫名的情绪?! 而她,着实不喜欢心里藏着不可触及的秘密的龙厉,但她明白,他并非刻意隐瞒,必然是遇到了难关,需要一点时间把头绪理清。 “在这里可以吗?”龙厉的双手撑在她的身侧,俊脸一分分压下,桌上没有其他杂物,只剩下精巧花瓶上,几朵浅蓝色的花儿幽然绽放着,带着些许清香,香味在鼻尖萦绕,令他的心又痒又痛。 秦长安撑着身子,她愈发怀念过去的他,他在房事上张狂又霸道,那双眼灼灼如火,而不是若有若无蒙着一层阴霾。 无论他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挑战,什么样的难关,而她,身为他的妻子,只想要他快乐,不想看到他的阴郁和愁苦。 哪怕只是一个夜晚的时间,也要让他将那些麻烦抛之脑后,尽情地享受这一场鱼水之欢、男女情爱,只有淋漓尽致的欢愉和快活,没有烦忧和不安。 她转过脸,从梅瓶里取出一朵绽放的蓝色花朵,握在指尖,眉眼处勾着一抹娇俏,一脸明丽动人。 “这花叫青花,又叫情花,据说关外异族女子只要看上了哪个男子,就会送对方一只青花,寓意对他有情。若是男人对此女也有情意,就会接下这朵花,接下的时候,便是接纳了这个女人的满腔热爱,接受了对方的一颗心。” 龙厉挑了挑眉,正欲拿手接过,秦长安却耍了个小心眼,眼神闪过一丝慧黠,却将手里的青花收回,唇角勾起一抹妩媚的笑意。“不过,异族的女子,可不是这么送花的,当然,你也不能这么收花。” “喔?听上去很有意思。”龙厉双目一亮,来了兴致。 指尖的那一支带着花茎叶片的蓝色花朵,轻巧地翻转了下,她红唇微张,将这一支花儿衔在嘴里。然后,缓缓抬起那双美目,犹如清泉潺潺,犹如火光四射,就这么望向他。千言万语,尽在那一刹那的眼神对视中,无需多言。 若不是亲眼所见,龙厉绝不相信一个怀孕的女人还能拥有如此惊人的魅力,此刻她穿着一袭水绿色的衣裙,正是他为她挑选的,这个颜色十分温柔,将她衬托的宛若江南女子一般婉约精致。但她的眼底有情,心中有爱,甚至那种眼神里还有一丝渴求,衔着一朵有着如此美好寓意的蓝色花朵,跟异族女子一样,对着心仪之人示爱,他怎么能够拒绝?! 压下俊脸,薄唇勾起一道略显得意的笑意,他将薄唇靠过去,唇瓣贴上的那一刹那,他甚至感受到她似乎屏息凝神,等待他的回应。 他轻轻咬住花茎,她松了口,就在眼神纠缠之中,花朵摩挲着他们的肌肤,带来轻微的颤栗,她睇着他用嘴“接受”了这一朵蓝色花朵,眼神有笑。 眼前的男人红袍张扬,五官俊中带邪,薄唇叼着一支青花,眼捎有一分勾人,一些邪气,她不禁心跳如鼓,都老夫老妻了,为什么他还能让她对他产生如此难以磨灭的热衷和青睐? 修长好看的手指取下唇中的青花,往身后一抛,龙厉的嗓音略显压抑紧绷,却也听得出愉悦笑意。 “收了你的花,你就是我的人了?” 她轻哼一声,揪住他的衣襟,把他拉的更近些,她恶劣一笑。“错,在异族中,你收了我的话,你就是我的人了。” “那还等什么?今晚我是你的,一定要吃个够本,千万别放过我。”他故意压低嗓音,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这么说,惹得她耳根发痒。 下一刻,他不想再等,用食指和拇指轻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低头吻下去。 将她的双手反锁在身后,一手压住她的头颅,好让他吻得更深。这一次,他有些蛮横地撬开她的牙关,舌头一股脑地窜进她的小嘴里。 她柔嫩的唇瓣勾引出他心里对她的渴望,带着热度的舌尖舔了舔她的上唇,那张俊美面庞再无半点阴郁,诱惑着她。 搂紧了她的腰,他将她的身子微微提了上来,索求的薄唇更是往她的红唇压上去,当四片唇瓣再度贴合在一起的时候,他忍不住收紧了环绕住她的双手。 秦长安垂着眼,主动解开他腰际的黑丝腰带,褪下他的红袍,柔嫩面颊贴上他的胸膛,柔红唇映上他的喉结,继而往下,是他的锁骨,再而是他的胸口茱萸。 这女人是要想逼疯他吗?! 龙厉一把扯开她的水绿上衣,柔软的丝绸瞬间在他手里变成一堆碎片,至于下身的裙子,则高高撩起,露出她白皙如玉的玉腿,光是这般的美景,就足以令他血脉贲张,体内的血液逆流。 怀孕的女人,身段更加迷人,光是她胸前的美景,更是一块小小的单薄肚兜无法全部遮挡的,有种欲盖弥彰、欲拒还迎之感。 秦长安无法形容内心的感觉,两人只是褪下了外袍,下身的衣装整齐,偏偏又是被压在圆桌上翻云覆雨,颠鸾倒凤。如今是七月底,天气闷热,当她后背的肌肤贴上大理石圆桌的时候,肌肤上沁出凉意,反而驱散了些许让人疯狂的热度。 他的动作看似激烈狂暴,但自始自终都不曾压上她的肚子,但给她带去的愉悦,却又一分不少,她整个人飘飘然的,想着她定是太爱这个男人了,才会纵容两人在桌上贪欢。 似乎瞧出她的吃力,一波激情褪下之后,龙厉把她翻了身,从背后抱住她,跟她咬耳朵,不放过她此刻柔媚的表情。 “都是爷在出力,这么快就累了?” 她回眸看他,柔若无骨的小手贴上他滚烫的脸,她满意了,眼下的男人眼底只剩下真切的情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不累。” 说完了,她的小手还不忘摩挲着他的薄唇,不过是区区一个小动作,竟然再度令他身子变得僵硬如铁! 今晚的她怎么回事,竟然还想色诱他吗? 在床上,最喜欢玩花招的人是他,她虽然配合,总能跟他万分契合,但像此刻如今这么热情似火,还不忘邀请他继续尽力灌溉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她不累是吗? 心中千百种情绪,令他抓紧她纤细的手臂,再也顾不得太多,哑着嗓音说道。“抱紧我。” “好。” 她回眸一笑,那一刹那,他懂得了,什么叫做回眸一笑百媚生。 这一夜,太过漫长。 从桌上转战到大床上,龙厉当真兑现了他的诺言,她没放过他,他也没便宜她,简直成了两头野兽。 两人不知道纠缠了多少回,直到窗外渐渐放亮,他才舍得放开她,薄唇在她的身上不停地烙下吻痕,手掌继续在她的身上流连忘返。 感受到丈夫的爱抚,她缓缓转过身,小脸在他的俊脸上蹭了蹭,她平息着自己的气息,两人亲密无间过那么多次,光是看他一脸餍足的模样,就知道某人是彻底吃饱了。 “今晚怎么这么乖?嗯?”他懒洋洋地问,眉宇之间的艳色着实有那么几分勾人妖娆的味道,刚才她热情四射,而他的确很喜欢,软玉温香在怀,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抵挡。 “这个月里你太累了,先前是跋山涉水,又是连番赶路,体内积压太多燥火——” “所以,这是来给爷泻火来了?”他笑,只觉得她直接又可爱,实在招人喜欢,忍不住又啄了下她被吻得红肿的唇。 “难道你不想我?”秦长安轻哼一声,原本清亮的嗓音,此刻却有些低哑。 龙厉满心沾沾自喜,刚才战况激烈,她的声音才变了,他们当真是这世上最适合对方的人,不单有情有爱,就连身体也像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即便她怀孕了,他们还是互相渴望着彼此。 “爷当然想你,刚才爱了你那么多回,你难道还不明白?”他跃跃欲试,再度把人压在身下,高挺的鼻尖磨蹭着她小巧的琼鼻,炽热的气息喷吐在她艳若桃李的面颊上。 她轻轻笑着,知道他只是吓唬吓唬自己,伸手揽住他的窄腰,正色道。“我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别以为练武之后,自己就成了刀枪不入的铁人。今日在马车上我给你把脉过,之前你气急攻心,急火来的太快,必须趁早败火。这两天我留意过,你睡得不好,吃的也不好,可见是有心事,对吗?” 听到这里,龙厉脸上的神色有了细微的变化,但他还未开口,身下的身子猛地一动,她低呼一声,眉峰紧蹙,脸色变得痛苦。 “怎么了?”他猛地坐起身,不安地问,该不会刚才太纵欲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受不了了? “腿抽筋了。”秦长安白了脸,无可奈何地抱怨。“怀上这一胎后,我还是第一次抽筋,之前心存侥幸,还以为能安安分分到临盆,果然人不能高兴的太早——” 龙厉话不多说,直接下了床,也不管自己依旧赤身裸体,取来一瓶药油,继而坐在床畔,漆黑的眼里溢出些许温柔。 “这里吗?”他一寸寸地抚摸她的小腿,看着她僵硬的腿部,于心不忍地问道。 “嗯。” 执起她柔细的脚踝,托在掌心,另一只手抹了舒缓的药油,在她的小腿上轻轻推开。 她一动也不动,任由他为她推拿,大手摩挲着她软嫩肌肤,一圈圈反复画着,犹如对情人的爱抚。 渐渐的,她感觉到脚踝处透进一股暖意,也不知是药效发挥了,还是他的抚摸带来的热气。 那一股暖流,窜进四肢百骸,隐隐烫着她胸口,促使她心头发暖。好一会儿,她的小腿总算不再抽痛,恢复自如,龙厉才将轻盈薄被覆上她白皙的娇躯,神色一柔。 “睡吧,明日晌午,我们就要启程离开。” “你还是不打算跟我说你的心事?” “时辰不早了,你看上去很累。”龙厉扯唇一笑,情绪十分平静。“固然要谈,也无需秉烛夜谈,等回了宫,多的是机会。” 他的神态自如,眼神清明淡然,并不否认他遇到了麻烦事,却也没有更多遮遮掩掩的做法,或许她的确太累了,最终还是在他的怀抱里很快入睡。 唯独龙厉却许久不曾合眼,他将薄唇映在她的额头上,心中百转千回,眼如点漆,幽深的宛若一口古井。 …… 八日后,龙厉跟秦长安回到京城,隔日,他召见了文武大臣,早朝从清晨开到晌午,最终拍定了向西朗发兵一事。 当日傍晚,栖凤宫有客人来访,是陆青铜。 示意翡翠给人奉茶,秦长安笑着问道。“二哥,能让你来我这儿,可真是不容易啊。说吧,有什么事要我出力?” 陆青铜坐了下来,那张被晒得黝黑的脸,一如既往,没有太多表情,唯独在秦长安看来,似乎,他的神色有些凝重。 “娘娘,今日早朝,皇上打算跟西朗交战,你可知晓?” “嗯,刚刚听说。皇上登基还不到一年,突然出兵,可是有很多官员反对?” 陆青铜的脸上浮现很淡的笑容:“皇上向来说一不二,纵然有人反对,但最终的结果还是不变。” 毕竟,龙厉的个性太过强势,手段又太过强硬,所谓的商量,不过是看那些文武百官唇枪舌剑、鸡飞狗跳而已,真正做决定的人还是一国天子。但事实上,若天子是一个完全没有主见的男人,要想决定对一个国家出兵,就足够商量几个月的。 这般想着,陆青铜对龙厉此人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更加欣赏。 047 又是儿子? “皇上封锁了此次西朗狼王将娘娘掳走的消息,只是列举了近年来西朗总是纵容边境扰民甚至抢劫钱财一事,金雁王朝若再不让他们受点教训,势必会让西朗爬到金雁王朝的头上作威作福……武将一派跃跃欲试,他们急不可耐想要在皇上面前立下汗马功劳,唯独几个文官有些迟疑不定。” “那……二哥你呢?” 陆青铜闻言,微微一愣,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好似忘记了喝茶。渐渐的,黝黑的脸色透着略微的红,被她看透了心中所想,表情不免狭促。 “二哥,你之所以来找我,可是因为皇上定下了出征西朗的武将人选,但是这里面没有你?”秦长安端着描金瓷杯,优雅地喝了一口香甜的红枣茶,眼神清亮。“你想去?” 咬紧牙关,陆青铜终于下了决心,用力点点头。“对,十八岁的时候考上了武探花,本就想能进军营,跟随大哥的脚步,练兵上阵,只是命运弄人,竟然耽误了十多年。如今我已经三十岁,能上战场的机会少之又少,其他人不知内情,但我知道狼王乌勒是个野蛮无情的家伙,甚至连女人都不肯放过,我本就看不过去。这次出征,我若是躲在京城当缩头乌龟,这辈子都无法介怀……于公于私,我都要去。” 秦长安明白了,二哥是想为她报仇,而且,他过去的心愿一直都是跟大哥一样当一个大将军,禁卫军统领说出去固然威风八面,但他骨子里的将军梦从未拔除。 “晚上我同皇上说说。” 陆青铜捧着茶杯,这才放下心来,他杯子里的是上等龙井,他很喜欢,所以一口气喝完了。 三十岁进了金雁王朝的仕途,并不算早,但是三十岁一举就能坐上三品京官的位子,却称得上年纪轻轻就位居高位的。这半年来,他的日子过得并不讲究,粗茶淡饭也能怡然自得,但却不再抗拒跟同仁的应酬,主动跟他交好的多半是武将,大多是粗人,性格大大咧咧,嗓门大,脾气臭,但却多半没有太多心眼和城府,因此适合交朋友。 “二哥,这是刚送到宫里的新茶,待会走的时候,我让翡翠准备一些,你带回家泡茶喝。”秦长安短暂地陷入回忆,脸上有着一派憧憬的神色。“我记得爹生前也很喜欢龙井的。” “好。”陆青铜没有拒绝自己妹子的好意。 “如果这次,皇上答应让二哥去军中,二哥打算如何回报我?”秦长安眼波一闪,美目之中尽是玩味,她搁下了茶杯,语气仿佛还是闲聊,但却透着一股子看好戏的意思。 陆青铜闻言,一噎,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如,若是这次打了胜仗,回来就操办二哥的婚事,如何?”她笑吟吟地说道:“你也该给我找个二嫂啦。” “我……不急。”陆青铜颧骨浮红,竟然跟个少年郎一样,羞赧地挠了挠后脑勺,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吐出两个字。“不急。” “你不急,人家姑娘也不急吗?”秦长安笑着反问。 难得看到二哥这幅模样,心里清楚自己的猜测有谱,否则,他一定板着脸义正言辞地否认,而不是如此火烧眉毛、方寸大乱的样子。不过,这样才好,这样才更像是她记忆里的二哥,说到底,她还是大松了一口气,至少,二哥还是能够重拾对别人的信任,也不曾真正丧失喜爱一个人的能力,至于对方的身份背景,她觉得一点也不在乎,二哥喜欢就好。 “我觉得她挺好的,只是没奢想过要两个人一起过日子。” “那个人可是明云?” 陆青铜瞪大眼,看向她,一副手足无措的神态。“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不适合?” “我早就跟你说过,只要是你喜欢的人,我一定点头答应。明云看上去只是个小宫女,但她并非贫贱出身,曾经是北漠户部尚书的庶女,后来遭遇家中巨变,才会沦为官奴……说起来,她跟我们兄妹的境遇十分相似。如今她愿意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不再跟年少时候那么骄纵跋扈,目中无人,我也笃定她本性不坏,还有走上正途的机会。” 陆青铜听得十分讶异。“这些,她并没有告诉我。” “二哥,我的确想过你将来的妻子是什么样的,我并没有门户之见,但你是官,就算你不爱应酬,不见得当家主母也是如此不管事,所以我一直都想帮你找个精明能干的女子。不过现在想想,明云在尚书府过的是优越富足的生活,见过世面,她姨娘又以尚书府主母的位子自居,自然从小耳濡目染,懂得怎么跟人打交道。只需要再找人花点功夫教教,想必也不难。”秦长安说到此处,略顿了下,话锋一转。“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二哥的想法,你当真喜欢她吗?” 两人的年纪,足足差了一轮,明云到了适婚年纪,而二哥则到了三十而立的年岁。如果二哥只是因为同情或者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态才对明云多多照拂,而非出自男女之情,那么,她至少要清楚二哥的心态,心里有个准备,免得到时候两人各自蹉跎了岁月。 “再给我一点时间。”陆青铜的眼神坚定,很显然,他眼下觉得更重要的事,是上战场。“等我回来之后,我会找她谈谈。” 她下巴一点,神色从容。“也好,如果皇上答应让你去军营,明云就回我身边来吧。”她也好悄悄试探明云,看看是两厢情愿,还是流水有情,落花无情,免得撮合一对怨偶,大户家族盲婚哑嫁的例子太多,她不希望二哥勉强娶一个不爱他的女人。 黄昏时分,龙厉走向栖凤宫,远远地就看到秦长安抱着儿子,在门口等待他,他心中一暖,脚下的步伐更快。 “爹爹……。抱抱。”龙羽睁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主动朝着龙厉伸出手,一个月没看到自己爹娘,他一回来就缠着秦长安,昨晚秦长安实在不忍心,于是让龙羽睡在两人中间,胖小子高兴的不得了。 龙厉的薄唇勾起满意的笑,胖小子总算说话说得明白,口齿清楚许多,如果一个月之后回来,他还是咿咿呀呀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到时候,自己可真要打他的小屁股了。 “臭小子,这么大了还要人抱?” 虽然从秦长安怀里接手了,但龙羽的刻薄爹爹还是不客气地质问,顺便捏了龙羽胖乎乎的脸颊,以此泄恨。 谁让胖小子昨晚偏要赖在他们中间,害的他无法抱着长安入睡,清晨醒来,胖小子的脚丫子甚至贴在他的脸上,自顾自睡得正香,当下把龙厉气的不轻。 “别把他捏疼了。”秦长安神色一柔,笑着劝说。 “今晚让他回自己房间去睡。”龙厉俊脸稍霁,抱着龙羽跨入门槛,不冷不热地说道。“睡得横七竖八,睡相比你还差。” 宫中的皇子很小就跟生母分开住,这是规矩,但显然龙厉把儿子跟他们夫妻俩区分开来,是有着自己的私心。 秦长安故作不快地瞥了他一眼。“儿子是你的种,怎么让我背锅?他喜欢捉弄人、脾气坏,难道不是跟你学的?” 这下子,傲慢的男人不吭声了,往榻上一坐,随手端起矮桌上的一碟枣泥饼,逗弄着胖小子,胖小子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张牙舞爪,但就是够不到,气呼呼的。 只是没良心的爹爹却觉得这一幕很有趣,薄唇勾起细微的弧度,修长的手指拈住一块枣泥饼,故意放在自己嘴边,龙羽一看,顿时极了,一把扑过去,抱住龙厉的窄腰,放声大喊。“好爹爹,好爹爹,要,要……。” “乖。”不过是一块枣泥饼,就勾引儿子从爹爹喊到好爹爹,龙厉听得心花怒放。 目的达成,自然屈尊降贵地将枣泥饼送到儿子手里,儿子抓过来,嘻嘻笑着,顿时吃了起来。 秦长安看得在心中叹气,这对父子相处的方式实在是太怪异,总觉得龙厉是在用训狗的方法训练自己儿子。 再者,龙厉自己根本不爱吃枣泥饼!还非要演出一副枣泥饼好好吃,儿子不乖就会全部进爹爹肚子里的假象!哪里是什么好爹爹,分明是个黑心肠的怀爹爹!真担心儿子识人不清,以后被龙厉卖了,还给他数钱呢! “龙脉一事,朕不曾昭告天下,不过那座山发现了红宝石矿,即日起就要准备人手开采。你推荐的洪雁山得到了封赏,而且朕打算让洪家继续负责朝廷采矿的相关事宜。”龙厉欣赏着胖小子吃的津津有味的模样,轻描淡写地说道。“至于返程路上,西朗派来刺客,你二哥护驾有功,朕在考虑,要不要赏赐你二哥——” 秦长安内心一片平静,正在胖小子试图从龙厉手里的碟子上抓第二块枣泥饼的时候,制止了他,不让他吃太多的糕点,免得积食。 “二哥考上武状元之后,就被提拔为禁卫军统领,已经是格外幸运了。刚当了几个月的三品官,又因为护驾有功就升官,太招人记恨了。他身为禁卫军统领,保护一国天子本是职责所在,不能动不动就邀功请赏,再者,树大招风。”她低头,一边给龙羽擦拭嘴角的碎屑,一边不疾不徐地说道。“皇上若真想给二哥一些赏赐的话,不如让二哥带兵去西朗吧。” 龙厉挑了挑眉,他当然及时地得到了陆青铜来过栖凤宫的消息,陆青铜不是一个喜欢进宫跟自家妹子闲话家常的男人,他没曾想这个无趣的男人也会通过秦长安来传话,而且要求的是上战场。 “朕已经定下了主将为蔡敢。”他若无其事地说。 “二哥虽然武艺高强,但毕竟在军中的时日不多,在北漠军营里磨炼过一阵子,但就算你要他当主将,恐怕他的经验还不够丰富,无法胜任。”秦长安双眸清凉如水,泰然处之。“让二哥跟着蔡将军学学如何领兵打仗,军中职务并不重要,就当是圆梦了。” 龙厉并未太快回应,朝着龙羽招招手,他便在秦长安身边扭动着身子,滑下她的双腿,屁颠屁颠地朝他跑过去。 现在的龙羽已然能走能跑,好似一个行走的肉包子,别提有多可爱。 秦长安抿了抿唇,抬了抬睫毛,突然有点看不透眼下龙厉到底在想些什么,难道他不喜欢她为自己的娘家人说话? 也对,后妃不得干涉朝政,更别提龙厉想必在宣布对西朗发兵的那一刻,心中就已经有了所有部署,包括派多少将士,派谁领兵,完全无需她发表自己的意见,更别提那人还是她的亲兄长。 “陆青铜真是个愣头青,上战场有什么好的?再者,西朗虽然小,但阴兵可是西朗历史里最绚烂的一支军队,被传的极为邪乎。一旦他去了军中,刀剑无眼,不管这一仗是谁赢谁输,都会有人死,有人伤……”龙厉深深地看向她,沉默了半响,才幽幽地开口。“朕让他接下禁卫军统领的职务,而并非直接把他送入军营磨炼,这样的良苦用心,本以为你懂。” 秦长安感受到那殷切眼神实在烫人,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走到他的身旁,靠着他而坐,小手覆上他的手背,说的再认真不过。 “我当然懂。一旦上了战场,任何人都不能保证安然无恙毫无损伤地回来,二哥在禁卫军干的不错,而且,比起其他驻扎边关的武将,这个职务的危险性远远没有征战东西来的大。直到今日二哥来找我,我才意识到,是我忘记了他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或许不是我忘了,而是我刻意忽略,当年大哥的尸体被运回陆家的时候,我年纪太小,只知道悲伤落泪,但我永远忘不了二哥的表情,那个在我面前爱笑爱闹的二哥,抡着拳头,像是要滴出血来。自始至终他没说话,紧咬牙关,红着眼却不让自己落泪的模样……那是他的悲伤,是他的痛楚,是他的愤恨,是他的不甘。”她深吸一口气,眉眼染上几分静静的哀恸,将那只大手握的更紧。 “他跟大哥性子截然不同,但他一直都想跟随大哥,精忠报国,建功立业,既然如此,我作为他的妹妹,他的家人,怎么可能拒绝他?正如你所言,刀剑无眼,血雨腥风,或许残忍,但那就是军人必须面对的,若连这点风暴和危险都无法承受,国家也不需要这种贪生怕死、患得患失的武将。” 话音刚落,大手已经轻轻翻转,将她微凉的小手紧握,五指蛮横地穿梭在她的指缝内,然后,两手十指紧扣。 男人清滑又笃定的嗓音缓缓传来:“你们陆家人都是死脑筋。” 她轻轻一笑,松了一口气,垂眸看着两人紧紧握着的手,这世上的夫妻,多半感情单薄又内敛,哪怕关上门来可以如火缠绵,但在外要让一个大男人去牵女人的手,更是少之又少,更别提还是这种十指紧扣的姿势。 但他不知道吧,她很喜欢这种姿势,十指连心,他的手掌有着温热的温度,无论在遭遇了什么困境之后,手心相贴的刹那,能迅速安抚她的不安和忐忑,悲伤和凄楚。 “他想去,就随他去,最好他能活着回来。”龙厉俊脸阴沉,并没有好脸色,警告过了,不过陆家兄妹全都一意孤行,既然如此,他还啰嗦什么? “二哥会活着回来的,我相信。”秦长安笑着说,迎上他讳莫如深的眼神,脸上的明媚笑容,化解了他内心的坚冰。 龙厉没再说什么,陆青铜无论是当禁卫军统领,还是奋战在前线的将领,都是金雁王朝的人才,虽然出征的主帅副将已经有了新鲜出炉的名单,但要再加一人也不是多大的难事。他生性不爱跟人商量,说他独裁也好,专制也罢,唯独秦长安的话,他是有耐心细细倾听的,而且永远不觉得厌烦。 他喜欢从她的决定里,感受她过去的种种,更喜欢看到她从一个少女到女人的蜕变,她的想法越来越周到,而不像他看过太多太多的贵族女人,眼光肤浅,只懂得穿金戴银,整治后宅。 他要的女人,是能跟他平起平坐,一道睥睨天下的。 两人目光交汇,气氛一片祥和暖融的时候,却被一个稚嫩孩童的嗓音打破,龙羽有样学样,将粉嘟嘟的小手搭上他们紧握的双手,咯咯笑着。 “手手……” 秦长安跟龙厉相视一笑,只见那张偏冷偏邪的俊脸稍稍软化几分,黑玉般的眼瞳涌上一层柔情,少了往日精于算计的阴沉气质,更像是一个有妻有子有家庭的男人。 一家三口的手搭在一起,儿子的手最小,约莫只有他的拳头一半大小,长安的手也很小,手指却很纤长,而龙厉的手掌则是成年男人的尺寸,犹如玉器般漂亮修长,从小到大叠在一起,犹如一层层宝塔般。 他定定地看着这一幕,明明是很寻常的画面,却让他心中情绪纷飞,但就在下一刻,裴九的那一番言论再度占据了他温情满满的脑海,他不悦,眯了眯黑眸,眼底冷光迸射。 他绝不能纵容任何人毁掉他眼下的美满生活! 吃过晚膳,将儿子安置好了,秦长安想起他们从西朗带回来的乌勒儿子,也就是西朗的王子乌金。自从进了皇宫,她就再也没看到乌金,乌勒的强盗行径令人不齿,因此对于龙厉这一招“礼尚往来”,她也的确不曾阻拦。 “三郎,你把乌金藏在哪里了?” “怕爷杀了他?在爷把乌勒那个王八蛋踩在脚底之前,没想要那只小狼崽子的命。”龙厉冷哼一声,俊美的面孔上满是自负,他要杀人实在是轻而易举,更别提是一个三岁大的小鬼头。 不过,他正是想看看,乌勒会不会在意这个儿子的性命,反正也是一个没有表情不会说话的有残缺的孩子,别说不能成为西朗的继承人,甚至称不上是一个正常的孩子。 “乌勒是自寻死路,爷可以成全他。等西朗战败,金雁王朝手下的属国再多它一个西朗,把小狼崽子丢入质子府,当西朗的质子,你觉得如何?”他沾沾自喜地说,语气轻松调笑,嘴角噙着一抹嗜血和残忍,却令人不寒而栗。 从他的言辞之中,秦长安隐隐看得出金雁王朝的未来,是足以吞并周围所有的国家,龙厉从来就不是没有野心,而是没有突发事件激发出他骨子里的野心勃勃。他做事全屏自己的喜好和兴致,一旦有人踩上他的底线,那就别再奢望可以息事宁人。 西朗的乌勒,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乌勒做事很强盗,但是把人家儿子掳走,还一口一个“小狼崽子”的龙厉,却比强盗更强盗。 秦长安无声叹气,脱下身上的外袍,并不打算说服对西朗势在必得的男人,眉眼处的一丝疲态,却被龙厉捕捉到了。 “不舒服?”拉下她的手,龙厉亲自替她宽衣解带,看得出她很是困倦。 她作势依靠在他的怀里,任由自己跟还未长大的孩子般,享受着一国之君给自己脱衣的优待,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说。“离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自然就没什么精神。” “今日爷到栖凤宫的路上,撞见了程笙姑姑,知道她跟爷说了什么?”他替她拆下发上的金步摇,柔软发丝顺着肩膀垂下,在他眼底荡漾着一片黑亮光彩,十分炫目。 “你们说了什么?”她慢悠悠地睁开眼,龙厉那双带笑的眼瞳随即占据了她的视线,那双眼形状美好。 这世上的美男子或许不少,但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摄人的双眼,微微上扬的眼尾像是会勾人似的,揪着她的心,深邃如海的瞳孔更是盯得她无法动弹,不想挣扎,只想沉溺其中。 “她说,这一胎让你常常精神不济,肚子又尖,多半怀的是男孩。” 秦长安笑了笑。“你怎么回的?” 龙厉漫不经心地开口。“爷问她,她一辈子在宫里,没嫁人生子,怎么说的如此笃定?” 这下子,秦长安再也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使劲拍打他的手臂,这男人实在是太刻薄,嘴巴比毒蛇还要毒辣。 水灵的眼珠子转动一圈,她仰着下巴看他,盈盈地凝视着,许久之后,才问道。“三郎,如果这一胎还是个儿子,恐怕又要让你再等两年了。” 关于某人对于女儿的执着,她早已领教过,但事实上,她是龙厉唯一的女人,如果她不给龙厉生儿育女,他这辈子想要抱女儿的心愿只能落空了。 “要是一直都生不出女儿怎么办?”他挑了挑斜长入鬓的眉,好整以暇地说。 “那就一直生,一直生,直到生不动为止。”秦长安一本正经地回。 闻言,龙厉当真被取悦到了,放声大笑,将怀里的女人抱得更紧。“那你可要做好准备,爷的精力惊人,就算是六十岁都能让你怀上……” 秦长安一时之间,看得痴了,比起时常在他脸上浮现的阴沉冷笑,或者是皮笑肉不笑,她更喜欢看他发自真心哈哈大笑的模样,正如此刻,他嘴角轻扬,那双黑眸闪亮如星子。 当初认识龙厉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少年,即便长相赏心悦目,但当真是个披着俊美皮囊的恶棍,他常常笑,也给人一种爱笑的错觉,后来才知道,那种笑容跟他内心的欢喜无关,不过是他在算计人时,惯有的笑里藏刀。 体弱的像是吊着一口气的病秧子,他最常做的就是动脑子,谈笑之间使敌人灰飞烟灭,杀人于无形,若这就是他的独门武功,那么,他便是这门功夫里的绝顶高手。 “儿子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别跟龙羽那臭小子那么磨人就成。”龙厉做出了退让,但事实上,就算他不退让,秦长安的肚子马上就满八个月了,难道还能因为一念之间而改变孩子的性别? 048 吃的死死的 “这我可做不了主。”秦长安微微一笑,轻声抱怨。“这世上有许多女人因为生不出儿子而被当成是众矢之的,其实生儿生女,多半在于男人,而非女人。” 龙厉的眸色深沉几许,玩味地勾起薄唇,俊脸缓慢压下。“喔?可是因为爷的精元勇猛强壮,才能让你生下儿子?” 呼吸一窒,美目瞪着他,但着实已经习惯他的大言不惭和自负过头,反正他那张嘴,没有什么话不敢说,权当成是闺房乐趣。 “也可以这么说。” 她刚说完,就感受到一阵暖热的气息吹拂过来,美目不自觉撑大,眼睁睁瞧着龙厉低头吻她,这一次,他吻的极尽缠绵,温柔地勾勒着她的唇线,等她红唇微张,才缓缓地探入其中,攻城略地。 薄唇从她的唇上略过,最终落在她白玉般的脖颈上,温暖的唇映在她的肌肤上,甚至能够感受到雪肤之下脉搏的跳动,雪亮银牙轻轻一咬,好似狼一般,在她脖子上留下印记。 “长安,无论我们此生会有多少个孩子,唯有你,才是真正让爷割舍不下的,你明白吗?”他突然松开她,这一句话问的有些突兀。 秦长安心里攸地一柔,居然生出一股莞尔,可另一瞬间又很快有如被什么用力拧了一下,疼痛袭来。 他整个人伏在她的身上,她无法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唯独可以听到龙厉在她耳边低幽叹道—— “原来喜爱一个人,爱她胜过性命,实在是一件太糟糕的事。” 那一声幽幽叹息夹杂着苦恼、大彻大悟、无可奈何等情绪,听起来可怜兮兮,听得秦长安心里一阵笑,不禁侧过脸去亲他的唇。 摩挲着他的唇瓣,她故意用激将法,低柔说道。“你可以收回你的喜爱啊。” “打死老子也不收回。”他语气很冲,一副恶霸口吻,一把攫住她的脸,恶狠狠地盯着她。“你也要答应爷,不管遇着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收回对爷的爱意!” “既然我把心给了你,当然不可能收回,给你的,就是你一个人的。”她顿了顿,气定神闲地说,眉梢眼角处尽是柔情脉脉。“我不求别的,只要你珍惜我的感情。” 她是个认死理的女子,只要龙厉没有染上世间男人的毛病,朝秦暮楚,三心两意,左拥右抱,她必然不离不弃,因为他们付出的感情和信任,是等价的。 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俊脸,心中却传来一声叹息,这个男人啊,到底心里装了多少事,为何还迟迟不愿跟她坦诚? 如今,他是皇帝,她是皇后,高高在上,眼前还有什么事,可以把他们拆散吗?! 龙厉将脸埋在她的胸口,嗅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药香味,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在她怀孕的这几个月,原本若有若无十分清淡的药香味,却变得浓郁许多。 他当然珍惜秦长安,将她视若珍宝,搁在心尖,否则,知道她下落不明的时候,他也不至于疯了般地赶去西朗,那路上他感觉不到饥饿和困倦,简直是不要命。 只是,他依旧不清楚的是,上苍当真极为厚待他,还是一如曾祖父赫连寻的命运,在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之后,坐在那个离天最近的位子上,却被毫无预兆地收走那个女人! 这般想着,一股血气翻涌,龙厉猛地揽住她的腰,低头狠狠一吻。 猛烈地力道让她的心颤动了下,两手抵住他的胸膛,却犹如螳臂当车,根本阻挡不了他强悍的索吻,他迫切地吻着她的唇,那双眼亮的惊人,愤怒和欲火交织,当真是上好男色。 彼此望入对方的眼底,心照不宣,这个吻,只是拉开漫漫长夜的序幕而已。 虽然肚子大了,但比起刚怀上的那段时日,反而可以维持正常的房事,这一点,秦长安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因此她从不拒绝求欢的他,夫妻之间的欢爱,本就是水到渠成,随性而至。 这一晚,龙厉在她身上总算满足,从背后抱着她,就这么享受着两人亲密无间的美妙。 “过去从未想过会有一个女人把我吃的死死的,秦长安,你办到了。”他心情莫名愉悦,再也不必顾虑所谓的不可预知的将来,他喜欢这一场淋漓尽致的欢爱,怀孕的女人很热情,而他的需求同样旺盛,这种势均力敌的较量,能够激发男人体内的兽性。 弯起嘴角,她是真的累了,转过身跟他交颈而眠,宛若一对鸳鸯,她抚摸着他有些湿润后背,无言却又安然。 …… 西朗王宫。 龙厉对西朗宣战的消息,今日已经在西朗朝堂上传的沸沸扬扬,乌勒阴着脸,深邃的眼窝让他看起来表情森然,当下就部署迎战的武将。 “主爷,确认过艳阳关的消息,的确有人看到乌金王子被塞入马车,跟他们一道上路。”有人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朝着乌勒弯腰行礼,一手压在心口,这是西朗的礼节。 “还没有到京城找到王子的下落?”乌勒浓眉紧锁,黑着脸问。 “所有兄弟还在找……”也就是暂时没有任何线索。 乌勒知道此事的难度,西朗人长相跟中原人不一样,他们要寻人,只能偷偷摸摸地找,否则,以两国如今剑拔弩张的局势,说不定一旦被人发现,就会被人报官抓起来。 再者,哪怕只是见过一面,他已经清楚龙厉此人的性格,有仇必报,龙厉一回到京城,必然会把乌金藏起来,密不透风,想看看他急的团团转,自乱阵脚,一旦分心,这场战役胜负已分。 他或许对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没有太强烈的感情,但只有乌金一个儿子,乌金即便不太像普通的孩子,但终究是他跟王后的血脉。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亦是如此。 他为了让西朗尽快强大,屡次冒犯金雁王朝的边境,掠夺别国的财富,无视外人对他强盗行径的不认同。金雁王朝上任君主是龙奕,龙厉的亲兄长,那人显然不如龙厉做事强硬,此次交手,乌勒却很清楚,龙厉来势汹汹,势必是要让西朗付出很大的代价,才会收手。 “主爷,这次可要派遣阴兵?不知要用哪位将军?还是主爷您要亲自出征?” 乌勒绷着脸,面无表情,从七年前,他就开始接手重新将阴兵培养出来,阴兵出神入化,是西朗人念念不忘的灿烂历史。可惜,阴兵的将领来自徐家子女,而一百多年前败在金雁王朝的诺敏将军手里的,同样是徐家的某一代子嗣徐凌。 没有人知道阴兵为什么因为输了一次,就那么一次而已,就在西朗一蹶不振这么多年,真正的原因,只有西朗王族才清楚。 输给一个女人,的确不太好看,但阴兵的衰败,则源于阴兵将军的消沉。 乌勒挥挥手,并没有给出一个决定,而是径自转身走入寝宫。 徐家虽然被责罚,但毕竟对西朗建功立业多年,没有因为一次战败而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徐家的家道中落,始于一次家族的丑闻。 徐凌作为阴兵将军,多年在外,很少回到徐家,战败之后,官职被降了两级,战事结束,无事可做,每天晚上都在外喝酒,甚至常常醉倒在外面的酒楼。 有一天,徐凌不曾喝醉酒,早早地回了家,却发现自己的父亲跟自己的妻子在床上搂搂抱抱,衣服都脱光了,撞见了这一幕的徐凌,不由分说,拔起腰际的剑,先砍了自己的妻子,又杀了自己的父亲。 当下人听到里面的尖叫声,破门而入的时候,看到徐凌浑身浴血,定定地坐在屋子的空地上,而床上的两人已经是血肉模糊。 当徐凌弑父杀妻的消息传遍整个西朗朝廷,众人心中不胜唏嘘。 这自古以来,高门大户的哪家没有几个肮脏事,公媳通奸,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徐凌年纪轻轻就是阴兵将军,自然为徐家带来无上荣耀,可惜,三十来岁的他动辄一两年才回家,家里的妻子二十多岁,夫妻俩一年也见不到几面,成亲多年却比陌生人也亲近不来多少。再加上徐凌的父亲是文人出身,年纪一把却还是保养得宜,风度翩翩,比身为武将寡言少语不懂风情的徐凌更懂女人心,跟儿媳妇一来二往,眉来眼去,竟有了三年多的奸情。 纵然众人再同情徐凌,但他毕竟一下子杀了两个人,背负了两条人命,更别提其中一人还是他的亲生父亲,这可是大大的不孝。 当年的国君,毕竟把徐凌的功劳看在眼里,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在外征战沙场,回家想得不过是有个知冷知热的妻子体贴关心自己,谁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妻子给自己戴绿帽,耐不住寂寞,更别提那个奸夫还是自己的父亲。 最终国君不曾将其判处死刑,而是让徐凌蹲了十年大牢,威风凛凛的徐家因此也黯然失色,好似蒙尘明珠。 十年之后,徐凌出狱,当年意气风发的阴兵将军已经四十多岁,他没有像所有人期待的振作起来,咸鱼翻身,甚至不曾回到徐家,而是在乡野之地,做起了屠夫的营生。后来娶了一个农妇,生了两个女子,虽然后来这两个孩子还是回到了徐家,但徐凌跟农妇却彻底成了外人。 这个故事,从一个丑闻开了头,最终里面的主角却被人称为是疯了,毕竟,一代阴兵将军沦为屠夫杀猪,还娶了个最卑贱的农妇,一辈子没再回到徐家,可不就是悲剧收场吗? 直到乌勒得到了一件东西,他才清楚,徐凌没有疯,只是魔障了。 他缓缓摊开书桌上的画像,画卷非常陈旧,但除了纸张泛黄之外,保存的完好无损,里面的女子,英姿飒爽,一袭红袍软甲,骑一匹枣红色战马,气势凌冽。而她的手里,紧紧握着的兵器,则是金光闪闪的金刚锥。 泛白的画卷空白处,龙飞凤舞地草书写着两个字:诺敏,正是画中女人的名字。 男人的心思,自然不难窥探。 多可笑啊,堂堂率领阴兵的将军徐凌,输在一个女人手下,竟然不是自惭形秽,自我了断,从战场上下来之后,却是犯了相思病。他借酒浇愁,夜不归宿的理由也并非战败,而是发现自己对别国的女将军,本该是自己的敌人动了心!没出事之前,他甚至还找了画师把对方的画像留了下来! 在牢中度过了漫长的十年后,他被徐家人接回去,什么都没拿,只是拿了这一卷画像,净身出户,当了屠夫。 等他的儿子最终认祖归宗,回了徐家,总算徐凌的子孙都很争气,而徐凌手中的这一幅画,却让徐家子孙后代一代代传了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传家宝呢! 这些故事太过久远,徐凌也早已化为一堆白骨,徐家依旧出了几个武将,只是不再出过阴兵将军,唯独这一副画卷,完好无损地流传到一百多年后的今日。 乌勒的眼波一闪,那双蓝灰色的眼瞳异常深邃,他看向画卷旁搁着的一柄金刚锥,画中的女人可以依靠徐凌的回忆画出个神韵。但只因为在战场上交战数月,而把诺敏手里的兵器画的精确,却是强人所难。因此,画卷中的金刚锥,跟眼前的金刚锥,有着不小的差别。 金刚锥的表层似乎重新镀金过,金箔让这一柄兵器哪怕经历过百年的岁月,不曾光芒暗淡,金光熠熠,而且,上头有着密密麻麻的符文。 “主爷,大巫女到了。”门外传来通报声。 “进来。” 一个个头异常娇小,看上去像是个少女,缓缓从外头走来,身姿并不挺拔,背脊略显佝偻。 她一袭黑色外袍,白色长裙,长发披散在脑后,浑身除了黑白两色之外,再无其他色彩。 “你就是大巫女祝湘?”乌勒抬了抬眼皮。 “拜见陛下。”女人点了点头,双膝微弯,就算是行礼了。 在西朗,巫女的地位很高,就算面对王族,也不必下跪,当然,一旦王族要求巫女做事,她们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必当呕心沥血,死而后已。 当祝湘走近,乌勒才看清她脸上,佩戴着一张彩绘的鬼面具,上头是青面獠牙的恶鬼形象,再加上祝湘这一身黑衣白裙的装束,在黑夜行走,真不知道要吓哭多少孩童。就连乌勒看了,也总觉得祝湘身上一股阴森冷意,让人想要敬而远之。 “我要大巫女下山,是想让你看看这上头的符文是什么意思。”乌勒直截了当地说,就算大巫女面具后的脸当真跟鬼一样可怖,他也并不好奇。 王族跟巫女之间,只有互相利用的关系,王族保证巫女享受不被人打扰的清净生活,不跟巫女族人收税,他们的族人过着耕田织布的日子,自给自足,而巫女则为王族祈福做法。 这样相安无事的关系,已经维持了几百年,他一点也不想打破。再者,一般的小巫女到了一定年纪是可以嫁人的,大巫女则是终生不嫁,因此,哪怕祝湘貌若天仙,他也毫不心动。 祝湘双手接过这一柄金刚锥,鬼面具上的两个孔洞后的那双眼睛,在看到符文之后,眼底迸射出诡异的光芒。 “大巫女,这些符文出自何处?据说是高僧为了镇压这把兵器上的死魂而写的符文,可以洗涤上面的杀气和死气,对吗?” 他从秦长安身边抢来金刚锥,这些时日,得到了有关这把兵器的一些消息,据说金刚锥在诺敏将军死前就消失不见了,所以,在秦长安手里看到的那一刹那,的确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错了,陛下。”大巫女祝湘的声音轻飘飘的,从鬼面具之后传来,有种虚无缥缈的感觉,更像是一缕幽魂在说话。“这些不过是有心之人的谎言罢了。” 乌勒皱了皱眉,眼神不善,金刚锥不过是一把兵器,但围绕着它却渐渐浮现了越来越多的故事,让他不得不防,他好不容易将阴兵重现天下,可不能再被打败,一旦再被打败,他担心阴兵彻底会成为西朗的过去,烟消云散。 “这些符文,并非驱邪镇魂的经文,而是——”那张鬼面具直直地对着乌勒,鬼面具后的眼神有种不明的寓意,深不可测。“转生咒。” 乌勒的脸彻底沉下来。“什么是转生咒?” 鬼面具之后的脸,没有任何动静,那一刹那,周遭十分安谧,沉默了半响,空中才传来轻轻的嗓音。 “转生咒是咒术里最凶险的一种,纵使天地之间花开花谢,春去秋来,岁月无情,可以左右三道轮回,肉身腐烂,神魂不散,超脱于生死之外。”顿了顿,祝湘似乎咬牙切齿,十分痛恨地说。“做这种咒术的巫人,一个不小心,往往连自己的性命都会搭进去,只是为了一个人的贪嗔痴,实在是划不来。” “你的意思是,通过转生咒,可以让死人复活?” “若找不到合适的躯壳,只剩下一缕能经历百年岁月的幽魂,又有何用?人能活短短数十年,尚且不容易,百年孤独,可不是谁都能承受的痛苦。”祝湘冷冷一笑。“我虽能看懂上头的符咒,但转生咒的具体施法,早已不在族内流传,陛下即便对转生咒深感兴趣,我也无法为您效劳。” 祝湘回绝的不留余地,乌勒有些恼怒,却又很快敛去眼底的怒气。“一旦能找到寄住的躯壳,神魂附体,连上一世的回忆也会保留在身体里吗?” 她慢慢摇摇头。“这是很难的,除非身体内原本的灵魂跟它能够融合,一旦对冲,便是两虎相争,只能留下一个。” “你可知道全天下的巫人之中,还有什么人可以施转生咒?” “巫人中更多的是巫女,巫男甚少,但据说百年前有一个,他的资质甚高,精通一切咒术,甚至有长老笃定此人可以修成半仙,不过这些年里,无人再有他的消息。如果是他,也许可以。” 乌勒不说话了,他相信祝湘的话,只是不清楚转生咒的对象是谁,是那个气韵跟画像中的诺敏相像的秦长安吗?若诺敏的魂魄已经占据了秦长安的身体,一百多年前的诺敏可以找出阴兵的弱点,打败阴兵一回,一百年后的秦长安也能办到。 这就是他一开始想对秦长安动手的原因。 只是观察下来,他觉得秦长安跟诺敏除了长相相似之外,就只有金刚锥作为联系,秦长安完全不记得自己跟西朗有任何恩怨,所以,当时他才迟疑了一下,又因为考虑到说不定乌金跟着秦长安病情能有所缓解,他始终不曾对秦长安痛下杀手。 “如你所言,那一缕幽魂存在于天地之间百年之久,又如何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到一具跟自己契合的身躯?” “那人的身体上会有转生咒的咒文……当然,一般人的眼睛是看不到的,除非念起符文九九八十一遍,魂魄自然被召唤,但能不能进驻其中,取而代之,要看两个魂魄的强弱,强者胜,弱者逝。” “需要多久?” “大巫女再加十一位小巫女,每日念九次,一共要耗费九天功夫,到时候,咒文才会生效。” 乌勒下颚一点,看向远方混沌不明的天际,下一刻,眼神冷锐。“你们在宫里住下,一旦时机成熟,我会派人通知你们,你们随时准备念咒。” “是,陛下。”祝湘点头答应。 049 真是太祖皇帝? 青天监。 秦长安停下脚步,远远望向庭院里抱着一把扫帚扫地的男人,他不再身着紫袍,而是穿着青天监的白色衣袍,他的动作不太利落,扫的很慢,下摆处的燕子随着他身形的摆动而微微拂过,当真像是飞起来一样。 “你是在偷懒吗?” 红唇轻启,清亮的嗓音打破了院子里稍显枯燥乏味的扫地声,乍听上去像是在训斥下人,但细辨之下,却又少了几分苛责和颐指气使。 裴九猛地抬起头,这种冷漠决绝的语气,甚至出现在女人身上给人一种强势的感觉,那一瞬间,他好似恍惚如梦,但当他看清楚不远处站着的是秦长安,身后还有一对宫女,那双杏仁眼里的欢喜顿时被抹杀干净。 秦长安见状,心中着实不喜,最近几次见面,越来越觉得他的目光,好似是在她身上寻找属于其他人的痕迹,而她也知道了裴九过去叫做裴大宝,是裴家的独苗,根本就没有什么妹妹。 他之前喊她妹妹,她才放下心防,没想过他竟然是在骗她! 是因为痛恨满嘴谎言的裴九,她就不该再跟这种人有任何往来,但是觉得龙厉嘴角心里积压的秘密太多,那是他还未去寻找龙脉之前所没有的。因此,她断定裴九一定知情。 再加上裴九明明为金雁王朝找到龙脉,再加上一处开采五十年都用不完的宝石矿,他比那些护驾有功的护卫更该被大大地赏赐,连洪雁山都被赏赐了不少东西,洪家扬眉吐气成为朝廷御用开采矿石的家族。就裴九一人还在青天监当着这个七品芝麻官,仿佛龙脉一事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一样,实在可疑,像是龙厉的刻意忽略,故意打压。 而且他虽然进入青天监,但似乎惹恼了青天监的监掌景老,据说一回来就被罚做苦工,正是她今日撞见整个青天监的院子都归他扫的场面。 “娘娘,裴九没有偷懒,只是在发呆。”他笑了笑,他不太喜欢梳发髻,长发随意地往后面用绳子一捆就算好了,阳光下的他显得斯文年轻,耳朵上的银饰闪烁着微光,乍眼看上去,很难分辨他的俊丑,看似很寻常,却又跟其他人不太一样。 “你过来。”秦长安往树下的石凳上一坐,脸上一派冷凝,没有笑容。 昨日二哥跟随其他将士已经启程,从京城派遣五万边家军,再到艳阳关内集合,组成八万将士的大部队,她目送着他们浩浩荡荡地离开。 前天,她让白银转交了一个平安符给二哥,一如她小时候曾经给征战沙场的大哥求来平安符一样。桥河一战那么危险,大哥虽然受了伤,但最终还是活下来,因此,二哥第一次真正地上战场,她亲自去庙里求了平安符,不管怎么样,求个心安。 裴九暂且放下手里的扫帚,大步朝着她走去,秦长安这才发现他似乎瘦了不少,脸色也更加苍白,整个人看上去有种虚弱的感觉,那双眼也不再明亮,仿佛隔着一层纱,看不分明,带些憔悴。 “山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秦长安试探道。 “没事啊。”裴九依旧笑着打哈哈。 她眼神一凛,唯独她能看到他的言不由衷,但是明明在说谎,一般人往往忍不住眼神闪烁,但裴九却能不动声色,不免又让她多了疑心。这家伙,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出身乡野的小子,更像是在尔虞我诈的复杂环境里生存多年的男人,早就练就一身铜墙铁壁,明枪暗箭对他来说,他完全无所谓。 正在她若有所思的时候,裴九突然冒出一句。“娘娘在西朗可有遇到什么人?” “谁跟你说我去了西朗?”秦长安微微一笑,笑容却不达眼底,她被人掳到西朗,龙厉让人封锁消息,对西朗发兵的理由里也没有这一条。按理说,裴九不该知情。 “娘娘忘了我有一点本事?” 秦长安但笑不语,她在裴九的身上感受到一种似有似无的熟悉感,而他很显然肚子里也有不少秘密,龙厉不说,他也不开口,果然是走到死胡同了吗? “你早已断定我会有血光之灾?” “你受伤了?”果然,裴九面色大变,脱口而出,连“娘娘”这个称呼也顾不得了,关切的心情,溢于言表。 这份关心,亦不该有,毕竟,裴九不是她的亲人,没有半点关系,他应该怀揣的,就只有对她的尊敬和敬仰,其他的,都是多余。 “乌勒伤了你?是他吗?”见秦长安不语,裴九紧张地追问,眼底不自觉泄露几分不安和惶恐。 裴九知道的,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多,明明龙厉只带了几个贴身侍卫去西朗救她,裴九则是带着那一批巨额财富回了京城,为什么他却知道的如此详细? 再者,他算是自己的什么人,他难道不知道身为臣子,她是皇后,他们之间就只有君臣之分吗? 她故意叹了口气,仿佛无心打开心扉:“事实上,我也不知为何会成为乌勒的眼中钉,肉中刺,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恩怨仇恨——” 哪怕她说的轻描淡写,一脸烦恼的模样,裴九眉头紧锁,不由地握紧拳头,脸上被龙厉揍了一拳,过了这么久,早已恢复如初,可是,他心里的阴影却始终不曾消散,成了他的心魔。 眼角余光瞥过裴九微微扭曲的五官,那一刹那,她的心情莫名有些古怪,却又说不上来为了什么。 紧张忐忑,不安愤懑,为什么对于她被掳走,裴九的脸上能变换出这么多复杂的情感?! 想到此处,她的心中早已警铃大作。 “果然是他,果然……”裴九烦躁地来回踱步,紧握的双手竟然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如临大敌,火烧眉毛的神态,的确影响了一旁冷眼观望的她。 这样的口吻,仿佛许多年前,裴九就已经认识乌勒,但事实上,她手里的情报充分,裴九根本就没有离开过金雁王朝,一个穷小子又怎么可能跟西朗狼王有往来? 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古怪了,他身上的谜团一个接着一个,可是偏偏她还未解开,就有更多的迷雾涌上她的双眼,让她始终无法窥探他的真面目。 “赫连。”她红唇微启,目光清明,正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唤出一个名字。 裴九错愕地回头,他太过惊讶,甚至连嘴都来不及合上,嘴里念叨的话也早已忘记,那双杏仁眼里的情绪好似海浪翻涌,气息强劲。 但紧接着,他就知道,这不过是秦长安的一个小花招,是了,她现在还不是诺敏,他却被惊出一身冷汗,只因在他还不是金雁王朝的皇帝之前,诺敏便是这样唤他的!这世上只有她会这么唤他!不喊他的名字,亦不称他为皇上,就这么干脆利落的喊他,是他们彼此才有的默契! “赫连,跟我去骑马!” “赫连,去东边打猎,快来!” “赫连,明日是你第一次领兵打仗,别担心,我会在。” “赫连,恭喜你,你终于达成心愿,统一江山,我真为你高兴开怀。” “赫连,我喜欢你,你呢,你的心里可有我?如果有我,我们成亲好吗?” 而最后,她说的那句话,却是——“赫连,我们到此为止吧,我走了,你也别来找我。” 他是赫连家族的第九个男孩,叫赫连的男孩不少,唯独,诺敏喊起这个姓氏的时候,他知道她要找的人是他,而并非其他也姓赫连的兄弟。 赫连赫连赫连—— 他突然头痛欲裂,双目模糊,鼻尖酸涩,整颗心仿佛被人生生挖出一块,他的脚步虚浮,甚至身体晃动了两下,在烈日炎炎下,竟然无法看清楚对面的女人到底是谁。 是诺敏,亦或是秦长安? 他果然要疯了,快要疯了! 头好似要炸开来,他用力敲击着疼痛的脑袋,想把面前的女人看的更清楚一些,无奈一个踉跄,整个人往后一仰,重重摔了下去。 就在他摔得皮开肉绽的那一刹那,他听到那个清亮的嗓音喟叹一声,徐徐飘来。 “你是赫连,可是,赫连又是谁?” 跌入黑暗的同时,他明白了,她终究是秦长安,而并非他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诺敏。 半个时辰后,秦长安走出青天监,脸上表情淡淡,眼底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开口说的下一句话,就是她已经尽力了。 倒是青天监的监掌景老,在一旁候着,脸色难看,愁容惨淡。“皇后娘娘,老朽不过是罚他打扫院子,这也会闹出人命?” “景老,裴九不过是中暑,约莫是一直站在日头下干活所致,只要休息两日,就能痊愈。”秦长安失笑。 “幸好幸好……”景老大松了一口气,他虽然看不惯裴九,但还是想打磨打磨这块顽石,不过裴九也是的,不过是扫扫地罢了,动不动就中暑晕倒,年轻小伙子身体这么弱,像话吗?! “景老,借一步说话。”她径自往前走了几步。 “娘娘有什么话要问?” “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不少,您是青天监的长者,应该也听说不少。不知道当真有移魂这种事吗?” “祖师爷说过,有因才有果,若是执念太深,遗憾太大,一切皆有可能。”景老摸着灰白色的胡须,说的十分艰深晦涩。 秦长安微微点了头,她已经确定裴九体内的灵魂是属于一个叫做赫连的男人,而裴九言行举止所有的矛盾之处,都是因为赫连经历过的故事。 “景老,你可曾听说过金雁王朝有赫连这个人?姓赫名连,亦或是赫连为姓氏?” 景老闻言,笑容僵硬在脸上,他迟疑地开口。“开国的时候是有,赫连为复姓,是太祖皇帝的本姓,后来就改为龙姓。如今金雁王朝,应该没有赫连这个姓氏了,娘娘怎么突然问这个?” 太祖皇帝? 这四个字,仿佛是一把钥匙,缓缓打开了她内心尘封的箱子,怪不得她一直都走不出这个怪圈。 原来如此。 太祖皇帝身边有一位女将军,叫做诺敏,他们一道在草原长大,唯独女方比男方年长十岁,建国之后,诺敏功成身退,离开京城,终身未嫁…… 裴九看到她,曾经含糊不清地喊她一声“敏敏”,是她没听清楚,如今想来,是把她当成记忆中的诺敏了。 可是,赫连出现在他们的世界里,又有什么原因?他若只是偶遇了让他想起故人的自己,又为何常常露出那么复杂难懂的表情?而龙厉显然是知道了更多,可是明知道她察觉了,他为何迟迟不开口? 太多太多的疑惑,一下子紧紧缠住了秦长安,让她的每一口呼吸都变得艰难。 裴九曾经问,她相信宿命吗? 这一次,她的心里没有任何答案,空荡荡的,哪怕空气里依旧弥漫着阳光的热度,她的眼底依旧有一个地方,有着厚重的冰霜之色。 她不该问裴九是谁,或者,她该问的,是她自己到底是谁! …… 风月阁。 “娘娘,最近来了三个西域女子,都是边境的孤女,能歌善舞,您是否要过目?”冯珊珊笑着迎了上来。 “你选人的眼光,我从未怀疑。”秦长安脸上有笑:“不过来都来了,那就瞧瞧吧。” 如今是晌午,来青楼的人很少,花娘们才刚刚起床洗漱,唯独刚来的新人,需要训练,早早地起来,在一楼的高台上,擅长抚琴的在练琴,擅长跳舞的在练舞,还有人在唱小曲,可以说是百花齐放。 她依靠在二楼的栏杆上,从她的角度,正好对高台上的所有女子一览无遗,约莫十来个新人,穿着各色的衣裳,环肥燕瘦,各有各的长处,十分赏心悦目。 冯珊珊将扬州青楼的一套规矩搬了过来,稍加改动,任何进入风月阁的女子,无论是什么出身,必须要接受这里的师傅的调教。凭着个人的资质高低,短则三个月,长则一两年,方能登台接客,风月阁的花娘,虽然不乏有以色侍人的,但每一个女人都有一技之长,这才能让风月阁财源广进,客人纷至沓来。 纤细手指遥遥一指,秦长安好整以暇地问道。“可是那几个?” “正是。” 西域女子跟中原女子的容貌有着不小的差异,因此明眼人往往一眼就能看出来,因此,比那些小姑娘高上半个头乃至一个头的身段,身材健美,肤色稍沉的,就一定是西域女人没错了。 三个西域女人正在练舞,她们身着红色舞衣,露出一截平坦精瘦的小腹,下身是略宽松的长裤,裸露在外的手腕和脚踝上,全都套着金色的链子,随着她们舞动的身姿,发出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 “这一支飞天舞,一旦练成,必然能成为风月阁的招牌。”冯珊珊兴致勃勃地介绍,她看得出来,秦长安的眼神里有着激赏。 “这是风月阁的秘密武器,你做得很好,她们几人的容貌风韵极佳,的确是飞天舞的不二人选,不过……”她顿了顿,转过脸面对冯珊珊。“虽然风月阁是青楼,我们打开门做生意,却有自己的规矩,唯有自愿卖身进来的,我们才收。” 冯珊珊心猛地一缩,不到一年功夫,她已经很习惯把秦长安当成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虽然秦长安很少板着脸教训人,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从她身上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皇后威严和气势。 善于察言观色,那是冯珊珊自打进了青楼就练就的本事,她很清楚秦长安买下风月阁,并非单纯地想要赚大笔金银,因此,秦长安最厌恶的就是挂羊头卖狗肉,暗中做一些违背律法的交易。 她垂下眼,脸色一片凝重,巨细无遗地解释。“那是当然,娘娘的教诲姗姗不敢或忘,民间的其他青楼水很深,老鸨多半在地下跟人贩子有往来,方便她们可以低价买来拐卖的女童,但风月阁不能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跟他们同流合污。娘娘请放心,这三人虽然是西域异族女子,却不是通过人牙子买卖,她们想要卖艺求财,主动进来跟我谈价钱,而她们容貌不俗,可以为风月阁吸引不少客人,我才收了她们。” “嗯,我们进屋吧,我有事要问你。”秦长安转过身子,刚走了几步,就感受到楼下有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让她很难忽略。 当她回头再看,楼下却没有任何异样,姑娘们还在刻苦勤奋地练习,十分热闹,半点不曾分心。她不以为意,继续往前走,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 进了她们谈事的屋子,秦长安坐了下来,冯珊珊亲自给她倒茶,她在青楼除了学会了如何接待各色各样的客人,还学会了一手的好茶道,因此,只要来风月阁,秦长安指定要喝她泡的茶。 瓷杯里的花茶在热水中绽放花颜,淡雅的香气飘在空气里,冯珊珊神色自如地搁下茶壶,正色道。“娘娘,京城有人在暗中寻找一个三岁大的男童,应该是西朗人。” “这事我猜到了。”乌金这孩子虽然不太正常,但怎么说也是西朗狼王唯一的儿子,乌金在金雁王朝的手里,当然会让西朗的形势变得被动,他们派人来找乌金的下落,本是人之常情。 冯珊珊继续说:“最近京城的暗巷里流传出这样的东西,卖东西的商人说是止痛药,还能帮助睡眠,不少风月阁的客人也买了,说有奇效。还有人为了讨好姑娘,送给咱们的姑娘做礼物,我觉得不单纯,把她们手里的收了上来,想给娘娘看看再说。” 秦长安点点头,冯珊珊做事谨慎,滴水不漏,她很满意,开一家青楼不是一时兴起,她的确有自己的目的,但是风月阁在京城崛起的速度太快,日进斗金这句话一点也不夸张,眼红的人太多,惹上一些事端,那是迟早的事。 得到了主子的首肯,冯珊珊才打开一个银盒子,小小的,外头看上去镶嵌着珍珠翠玉,宛若一般的胭脂盒。 里面的这些粉末,色泽纯白,甚至比起一般研磨的药材粉末还要更白,白的很不自然,她用手指碰了碰,触感非常细腻。 她没有将鼻子靠近闻,她敏锐地观察到这些药粉在高温的天气下,不用吸食,也会在靠近时直接被吸入人的鼻子里。 几乎是一瞬间,她联想起了之前北漠的神仙膏和康伯府老伯爷吸食的那些药粉,虽然看上去是不同形状的东西,其实本质是一样的。 止痛,助眠,或许没错,但这些药效不过是个幌子,一旦过多吸食,人的身体就会对这些药物产生依赖性,没有一点自制力的人,更会沦为药物的奴隶,到时候,纵然是拥有千金,也会败光,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些东西只是在暗巷里流通,这么快就传到了京城几个大户之家,这一点,足够让她变得更加警惕,再者,有钱的老爷们拿来这些药粉给风月阁的姑娘,当真是有心讨好,还是故意引诱? 风月阁五十个花娘,但凡有一两个对药粉上了瘾,女子的意志力往往非常薄弱,基本上是不可能摆脱药物的瘾头。 到时候,她们就不见得会对风月阁忠心耿耿,而是有奶便是娘,但凡客人拿出一包药粉,她们临阵反戈,到时候反而让客人拿捏,一旦出卖风月阁,那就糟了。 她必须防患于未然,青楼女子多半是贫贱出身,还有的从小就没过过好日子,身体虚弱常年睡不好觉的也不乏有之,如果她们真的因为无心而相信这些药粉的用处,不但会毁掉她们的人生,更会连累风雨阁。 想到此处,秦长安的脸上冷若冰霜,眼神一凛,这些无良商家制作的药粉真是害死人。 “姗姗,是谁带到风月阁里的,把人记下来,下回别让他们进来。再者,门外的护院一发现可疑之人,要即刻搜身,不能让人鱼目混珠。你找些人,把那些狡猾无良的商贩告发到官府去,免得继续祸害人。” “是,娘娘。” “此事不像是无意的,或许有人眼红风月阁如火如荼的生意,想要往风月阁的招牌上泼脏水——”她抿了一下红唇,眼底的冷意更加浓重。 一旦姑娘们碰了药粉,上了瘾,到时候随便有人告知官府,风月阁的掌柜是冯珊珊,无人知晓背后是她操控一切。但凡官兵进来乱找一通,证据确凿,传出去名声难听也就算了,更是让她颜面无光,她可不想此事闹大,到时候还要她亲自出面来解决麻烦,头痛还丢人。 “我会继续打探,看看那几位客人,是否是被人怂恿,故意跟风月阁作对。”冯珊珊触及到秦长安的眼神,不由地心中一冷,风月阁的势头正劲,这半年的确一帆风顺,她胸有成竹,意气风发。但她不该忘记,风月阁越是发达,那些仇敌就越是气的牙痒痒,恨她断了别人家的财路的人恐怕不少。 这些药物来路不明,一旦沾上,风月阁的名气就臭了,即便事后可以摆平,却也影响秦长安对她的赏识。 “凡事小心一些,总没有坏处。”秦长安嘱咐了一句,才回了皇宫。 走入栖凤宫,她回头看向白银,白银已然心领神会,直接开口。“风月阁里有一个人,在暗中观察主子。” 她凉凉一笑,并不惊愕。“我也感受到了,可是那三个西域女子里的其中之一?” “主子认识她?” 050 娘要跟爹一起睡 “主子认识她?” “光看脸,我的确一个也不认识,不过,我心里已经有怀疑的对象。要么,她是跟金凤凰有关的人,要么,她本人就是金凤凰。” 白银大概知道秦长安是被金凤凰掳走一事,但那一日她留守在宫中,跟随皇后出宫的是徐长芳,徐长芳中了暗算,倒在马厩里。 事后她一直很后悔,因此如今只要秦长安要出宫,她必然亲自陪同。 “金凤凰总是戴着面纱,据说她被毁容了,没人见过她面纱后的真面目,但我记得她手背上有一道两寸长的疤痕。” 白银马上应了一声。“我明白了。” 就算金凤凰用了另一张脸,但凡她有一些疏漏,都容易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秦长安并不惧怕金凤凰过来报仇,毕竟金凤凰再有能耐,骨子里有股誓不罢休的狠劲,说到底,她也不过是单枪匹马,没有武艺高强的两兄弟“护驾”,来到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她的胜算又能有几分? 最好那个西域女子并非是乔装打扮的金凤凰,如果是,她独自潜入风月阁,只为了接近自己,但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忘记分析眼前局势。 风月阁是什么地方?有着一套自己的规矩,金凤凰就没考虑过一旦她的报复失败,弄假成真,她难道想尝尝烟花女子过的迎来送往的日子吗? 示意白银出去盯着那个可疑的女人,她径自去了隔壁的院子,如意正在乖巧地抄写《三字经》,兴冲冲地拿来给她看。 “娘,如意写的好吗?”那双眼睛里满是希冀,四岁的男孩每天跟着宫里的师傅认字读书,如意每隔三四天到栖凤宫给秦长安请安,其余时间都是宫女和太监作陪,今天娘突然过来看他,他清俊的脸上掩不住的笑意。 秦长安拿过纸张,仔细看了看,笑眯眯地说。“比一个月前写得好多了。” 如意仰着小脸,盯着她那一颗圆滚滚的肚子看,好奇地问道。“娘要生个妹妹还是弟弟呢?” “娘也不知道,弟弟还是妹妹都挺好的,不是吗?” “嗯。”如意点点头,他的乖巧总是让人心生怜惜,秦长安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 “宫里的师傅怎么样?是不是很严厉?” “师傅说,严师出高徒。”如意一本正经地说,俊秀的眉眼上一派认真。 她不由地笑了,拉拉如意的小手,举止亲昵。“要是你弟弟有你一半的懂事,我就能少操很多心了。” “弟弟比我聪明,以后弟弟读书认字,师傅肯定会夸他的。”如意说的头头是道,双目清亮,口吻极为诚恳。 如意跟龙羽常常在一起玩耍,不过现在如意开智过后有了功课,两人碰头的时间才渐渐少了。 兄弟俩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无论龙羽多调皮多淘气,如意从不生气,年纪虽小,却很有哥哥的担当。 因此龙羽看到如意总是一张笑脸,更是有恃无恐,好几次都要爬到如意的头上去,连秦长安都看不过去,开口训斥过他。 但如意当真是好脾气,从不记仇,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弟弟龙羽,久而久之,秦长安都快忘记,如意的真实身份是山贼之子了。 如意长的眉清目秀,虽然个子稍微瘦小一些,即便养在她的身边,身上没有半点贵族的跋扈刁钻,如今就已经如此贴心懂事,善于为别人着想,再过几年,必定长成知书达理、温文有礼的斯文模样。 想到此处,她觉得再过几年,便可以告诉如意他的身世,至少要让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 把如意搂在怀里,虽然如意并不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却是她亲自剖开红叶的肚子取出来的一团血肉,更是她亲自为孩子慢慢调养在娘胎里就中毒的病弱身躯,几年过去了,如意的身体已经跟正常孩子没有两样,除了个头偏小之外,一切都很好。 她对如意是有感情的,他是自己的义子,他把自己当成娘亲,不管她此生能有多少个子女,如意都会是他们的大哥。 “娘,我跟弟弟不是同一个姓氏,对吗?”如意迟疑了很久,待在秦长安的怀抱里,他觉得温暖,一时不察,将压在心中困惑说出来。 其实,一年前他就觉得奇怪,但有短时日爹娘去了江南,他被留在靖王府,就算再好奇,也没人给他答案。 察觉到如意的敏感,不是一两天了,秦长安捧起如意的小脸蛋,温柔一笑。“如意跟娘姓,你叫秦如意,好听吗?” 原来,他姓秦啊,秦如意三个字,便是他的名字……他不觉得难以接受,但他知道弟弟的名字叫龙羽,有时候爹生气起来,就会对弟弟直呼其名。 “龙羽,你再敢哭试试看。” “龙羽,不许随手抓到东西就往嘴巴里塞,你是猪吗?” …… 爹对弟弟也常常没有好脸色,但他却觉得与其被爹如此冷淡的对待,还不如跟弟弟一样,能被爹责骂上两句,至少能说明爹对他们兄弟俩是一视同仁的。可惜,爹很少夸他,却也不曾对他打骂,仿佛他是可有可无的,因此他内心深处总是对爹有些惧怕。 如意将脸贴在秦长安的肚子上,弱弱地问了一句。“娘,是不是爹不喜欢我,所以不肯让我姓爹的姓?” 刚满四岁的孩子,还不太清楚爹娘的身份,只知道原来的家是靖王府,已经很大很漂亮,如今搬到了一个大的宛若迷宫的地方,墙很高、人很多、一间间的房子数不胜数,而身边的人见到爹娘会称呼他们为“皇上”“皇后”。 “如意的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什么?是娘非要你跟着我姓秦,好不容易才说服了你爹,你难道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是娘亲自取得呢。”秦长安故作失落,轻轻叹了口气,那副哀怨的表情,大人尚且无法招架,更别提一个小小孩童。 “娘别生气,如意不是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只是不懂……”不懂自己跟弟弟有什么两样,爹的态度为何又有不小的差别。 “如意,你长大后就会明白的。”她抚上如意的眉眼,嘴角噙着平和的笑容。“你永远都是娘的孩子,这一点不会改变。” 如意似懂非懂地点头,果然,从这一次之后,他再也不曾问过自己名字上的奇怪之处,弟弟跟爹姓,他跟娘姓,爹虽然对他很冷淡,但只要他更加上进,成为一个又聪明又乖巧的孩子,爹一定会喜欢他的。 栖凤宫。 秦长安坐在榻上,背后靠着丝绸靠垫,低头翻看医书,神态一片恬静,烛光落在她的身上,昏黄的光圈将她包围,整个人看起来温柔美好。 龙羽“登登登登”地在满屋子乱跑,只为了抓住前面的火狐狸,奔跑的速度比起一般孩子快了许多,好几次都像是一阵风刮过她的眼前,当她抬起眼皮的时候,他们已经跑到另一头去了。 这次她被掳走,儿子龙羽半个月没见到自己,也是多亏了身边人无微不至的照料,当然,她知道火狐狸常常偷偷来陪伴龙羽。 龙羽最近只字不提火狐狸,但她心知肚明,那是某人明白火狐狸对儿子没有半点恶意,相反,更像是儿子的守护神,保护了儿子不止一回,因此,他也不再反对火狐狸的出现,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火狐狸天性多疑狡猾,又或许是不喜欢跟它作对的龙厉,但凡嗅到龙厉的气味,它铁定藏得好好的,等到他离开了,它才会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跟龙羽打成一片。 多亏了从小就跟火狐狸玩闹,她发现儿子的五感比一般人更加强烈,虽然看着是个胖小子,但动作极为敏锐迅速,她不得不怀疑这是否是火狐狸有意为之,毕竟,还在襁褓里的时候,火狐狸就已经用自己的大尾巴来训练龙羽的眼力和手力…… “红红……”一个飞扑,胖小子将火狐狸压在身下,抓住火狐狸的蓬松大尾巴,嘿嘿直乐,接着又是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谁也听不懂的话,跟火狐狸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 一孩一狐玩的正开心,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火狐狸跟龙羽对视一眼,龙羽当机立断,把它轻轻一抛。“红红快走,坏爹爹来了。” 火狐狸用力一跳,稳稳当当落在窗棂上,马上从半开的窗户溜走了,屋子瞬间恢复了平静。 龙厉走近内室,隐约听到儿子的声音,但见到秦长安身子斜靠在墙上,双目紧闭,想必是坐着坐着就睡着了,手里的医书也落在了榻上。 而龙羽则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利落地起身,朝着龙厉跑过来,一脸欣喜,张开双臂。“爹爹抱抱。” 秦长安依旧没醒。 龙厉眉头微蹙,看上去她已经睡着有一会儿了,既然不是母子俩在说话,这小家伙难道是在自言自语吗? 更何况,他的耳力很好,分明是听到臭小子说什么“坏爹爹”,如今又吵着要他抱了?一副谄媚嘴脸,也不知跟谁学的,龙厉坏心地想。 犀利的眼神落在儿子爬起来的地上,眼尖地看到几根红色的茸毛,他哼了一声,很快明白了火狐狸常常是这里的访客,可惜狐狸再狡猾多端,还是留下了到此一游的蛛丝马迹。 他不客气地捏了捏胖小子的脸颊肉,冷着脸说道。“才多大就学坏了?刚才不是喊坏爹爹的吗?” 龙羽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包子般白嫩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懵懂和被冤枉的表情,扁了扁嘴,轻声说。“是好爹爹,不是坏爹爹。” 龙厉又重重哼了一声,这小子当他傻吗?连老子都敢耍?果然跟狐狸待在一起久了,品行也不端正,以后长大了必然是一只狡诈的狐狸,哼哼。 “你娘睡着呢,就算把你的小屁股打的开花,她也不会知道的,说错话就要受教训,明白吗?”他故意装出恶狠狠的表情,黑眸一眯,实在是很有吓哭小孩子的潜质,大手刻意地拍打了龙羽的小屁股。 既然儿子叫他坏爹爹,那么,他就坏给儿子看,免得这小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敢当着他老子的面表里不一,他的道行还未免太嫩了点。 自从娶了秦长安之后,他血液里的恶劣性子已经被压制大半,许久不曾把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眼下小兔崽子自己撞到他的枪口上来,他感觉到浑身的血液亢奋起来,很想好好捉弄一番。 再看看榻上的女人,依旧睡得很沉,连眼皮下的眼珠子都不曾转动一下。 回过脸,他朝着一脸惊恐的龙羽阴森一笑,把胖小子抓了过来,按在自己的膝盖上,作势就要再打两下。 关于孩子,皇族人的想法一向是越多越好,多多益善,开枝散叶,就算秦长安一口气给他每年生一个,宫里也不是养不起这么多皇子公主。 不过,对他而言,孩子这种东西,实在太麻烦,怀胎十月才能生下,生下来之后,麻烦还在继续,秦长安总是花太多时间在孩子身上……他不喜欢。 这不,生出一个龙羽这样狡猾又恶劣的小家伙,一点也不乖巧,他这才想到要讨个女儿。 大手还未再度拍打上小屁股,龙羽已然眼眶发红,深吸一口气,暗中积蓄力量。 “哇……娘,娘……疼……”下一刻,龙羽瞬间嚎嚎大哭,哭得肩膀耸动,小脸涨红,这般撕心裂肺的哭法,自然把睡着了的秦长安生生吵醒了。 她不明就里,睁开眼的第一幕,却是龙厉把儿子当成沙袋一样丢在自己腿上,裤子脱了一半,露出白嫩的屁股,而龙厉的大手则落在半空,显然一副要打屁股的准备。 “娘……爹爹坏……呜呜呜……”龙羽见秦长安醒了,顿时哭声大震,几乎把整个屋顶都掀了,当秦长安把他从龙厉腿上抢过来的时候,他更是满脸的眼泪鼻涕,哭得好不伤心。 一逃开坏爹爹的禁锢,小胖手就牢牢地抱住秦长安的脖子,两只眼睛哭得宛若兔子眼,眼皮发肿,看起来实在可怜兮兮。 秦长安抱着龙羽在房中来回走动,一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一手把他的小裤子提上来,嗔怒地瞪了龙厉一眼。 “别哭了,爹爹不过是跟羽儿开玩笑。”柔声安抚儿子,眼睛却是直接瞥向一旁气定神闲的男人,两人在眼神中较劲。 龙厉的眼神阴测测的,心中很不爽快,他从不喜欢开玩笑,他都是直接动真格的。 “呜呜呜,屁屁疼……”龙羽哭得一抽一抽,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却把秦长安整个肩膀都哭湿了,语气极为委屈。 “男子汉怎么能有这么多眼泪,跟黄河泛滥一样。”她笑着叹气,把龙羽搁在榻上,刚才她看过一眼,其实屁股上没有留下指印,想来龙厉没有下狠手,不过儿子的哭戏倒是精彩的很,以假乱真。 “疼——”主动拉过秦长安的手,放在自己的屁股上,龙羽的大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鼻子通红,已然在撒娇。 “娘揉揉就不疼了。”她揉了几下,动作很轻,低垂的眼睛里满是柔光溢出,那是许多人都无缘得见的温柔一面。 揉了许久,儿子总算不再哭哭啼啼,只是他依赖地抱着秦长安的手,眼神始终不往龙厉那边瞟,一副担惊受怕的小模样。 龙厉的薄唇抿成一线,脸色难看至极:“演的如此逼真,以后送你去当戏子得了!” “别对孩子大吼大叫。”秦长安的嗓音很平和,但却很认真。“刚才到底怎么了?” “不想说。”某个男人的脾气比孩子更坏,俊脸上的五官微微一扭,整个人犹如被黑暗阴鹜的气势围绕,已然是到了气头上。 他这辈子最受不了有人在他面前做幺蛾子,不过,当幺蛾子变成了自己的儿子,往往受气的人成了自己。 “不说就不说。”秦长安怀着身孕,脾气也见长,懒得哄男人,没好气地丢下一句,朝着儿子发问。“刚才爹爹为什么打你?” 一道冷冰冰的目光朝着龙羽射了过来,他不由地脖子一缩,好似受惊的小兔子,紧紧抓住秦长安的衣袖,闷不吭声。 龙厉冷笑一声,他倒是要看看,龙羽有没有胆子在他面前装傻充愣,满口谎话! 看儿子不再抱怨,自然是意识到自己也有错,秦长安没再逼问,只是正色道。“以后再把眼睛哭肿了,娘都不会理你,男子汉不能说谎,明白吗?” 龙羽点了点头,心里有些忌惮,温柔如风的娘亲板着脸的时候,也挺可怕的。 “不能再跟爹爹闹脾气,好吗?”她又问。 “嗯。”龙羽躲在她的身后,挡住一半的小脸,怯生生地看向脸色依旧不善的男人。 “屁屁还疼吗?” 龙羽迟疑了一会儿,总算不再夸大其词,缓慢地摇了摇头,爹爹只是打了他一下,早就不疼了。 可是刚才爹爹的架势,他当真认为自己会被打的很惨,这才哭闹出声,让娘出面解救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自己。 “让翡翠姑姑带你去睡觉。” “跟娘一起睡……”龙羽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只因坏爹爹的眼光太可怕了,简直要杀人! “你娘要跟爹一起睡。”龙厉不冷不热地丢出一句,果不其然,龙羽嘴巴一扁,满脸的失望,好似被抢了最爱的玩具一般。 “好了。”秦长安没心情再看父子俩斗嘴,喊来翡翠,赶紧把龙羽带走,今天她跟儿子待了整整半天,时间够久了。 很快到了用晚膳的时间,秦长安的表情很淡,看不出喜怒,自顾自地吃菜,懒得再给男人夹菜,反正他一个大男人,还能饿着自己吗? 龙厉看着满桌的菜肴,有两道菜是酸辣口味的,他不太喜欢,但秦长安却吃的正欢,剩下几道全是他偏爱的,不过,今晚他食不知味,没什么胃口。 吃完饭,他实在受不了两人之间诡异的安静,直言不讳。“臭小子喊爷坏爹爹,再不教训他,以后还指望他孝敬爷吗?” “如果不是我醒来,你还会继续打他吗?”秦长安一针见血地问。 龙厉的眸色一黯,吃了瘪,虽然他没花什么力道,不过当下的确是想再把儿子揍一顿。 秦长安一副了然的模样,悠悠地开口。“当爹爹的要有爹爹的样子,你若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眼下他年纪小,当然无力反抗,但不见得不会记仇,到你老了,你也别指望他孝顺你。” 他闻言一噎,耳根发红,他哪里没有当爹的样子?! 身为龙厉的妻子,虽然还不至于能够揣摩他所有的心思,但如今她却很有把握地说道。“你别总是耍着孩子玩,往后他会有样学样。” 什么叫做有样学样? 龙厉的眼角几不可察地一抽,俊美面庞上的镇定自如再也端不住了,眼看着秦长安从净房出来,自顾自地坐上大床,也不曾再跟他说一句话。 这算是冷战? 他顾不上洗浴,直接往床上一坐,生性骄傲的他,最受不了的就是秦长安的视若无睹,从小他就习惯众星拱月的生活,也就秦长安胆子这么大,敢晾着他,还晾了那么久! “怎么不问爷疼不疼?” “你哪里疼?”语气稍显冷淡,甚至很敷衍。 “心口疼。” 秦长安哑然失笑,她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让他很不爽。 “怎么,不过是打了小兔崽子一记屁股而已,就能揉个半天,爷说心口疼,也没见你给爷揉两下。” 才有一个孩子,他身为丈夫的地位就这么低了吗?要有了一屋子小鬼头,那还得了!恐怕到时候,她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他的存在了吧! 胸口的怒火不消反炽,抓起她柔弱无骨的小手牢牢地按住他的胸膛,那双黑玉般的眼,亮的惊人。 若是往日,她自然会说些好话,不过这两天她的情绪很不稳定,再加上今天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又闹了这一出,本不打算再跟他深究,偏偏某人非要缠着她要一个公道。 “心口疼是吗?躺着,我看看。”她冲他一笑。 龙厉不曾多想,只是惊诧于女人变脸的速度就像是六月天,但一旦谈到身体,哪怕只是小小风寒,她的确比任何人还要更紧张,这般想着,心里暖了不少。 就在他躺在她身边的下一刻,秦长安扯开他的衣襟,俯下小脸,一把火正找不到地方可以发泄,朝着他的心口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 “这下还疼吗?”柳眉倒竖,她怒容鲜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话音未落,便翻身,睡觉。 秦长安的蛮横举动,却让成亲之后感受到妻子特有温柔的龙厉怔住了许久,她刚才的一口可是咬下去,力道不轻,现在,他是货真价实的“心口疼”了! 除了胸前留下女人的牙印之外,肌肤上的疼痛倒是不曾持续许久,只是,小女人一定不曾留意到,她咬的不是地方,离男人的红果太近了,甚至柔软的唇还擦过那里的边缘,此刻本该被激怒的男人,却居然不争气地心猿意马起来。 这下可糟了,他的身体古怪地发热,竟然被这种方式撩拨起来,但秦长安则早已背对着他睡了,他纵然再蠢蠢欲动,也不可能在这时候拉着她欢爱一番,毕竟,她是真生气了。 “怀着这一胎,你的脾气可比上回更差。”压抑下心中的波动,龙厉似笑非笑地打趣。 “知道了还惹我?”秦长安闭着眼,不客气地反击。事实上,她也察觉到,最近她的情绪起伏很大,怀着龙羽的时候尚且不这么觉得,怎么这次却反应如此剧烈? 051 皇陵同葬的秘密 “刚才不是才睡了一觉,怎么又犯困了?”龙厉从背后贴上她,见她动怒了,他反而气消了。 “累。”她丢出一个字,语气硬邦邦的。“你别靠过来,热。” 龙厉的俊脸垮下来,确定自己是被妻子嫌弃了,或许,这世上敢嫌弃他的人,只有这么一个,但偏偏她又是自己的罩门,这个难题终生无解。 不许他靠过去,凭什么?她是他的女人,是他明媒正娶的媳妇,难不成还不能靠着她吗? 天生反骨的男人从背后一把抱住她,手掌贴在她愈发壮观的肚皮上,坚实的胸膛毫无间隙地贴上她只穿着单衣的背脊,炽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别动不动就生气,免得以后女儿也跟你一样脾气火爆,嫁不出去。” 她不是听不出某人刻意地调侃,但她却很难被取悦,龙厉贴过来的那一瞬间,后背仿佛被一团火包围,她登时面色大变,不耐烦地扭动了下身子。 “别动。”他的嗓音低哑了几分。 龙厉一把扼住她的手腕,逼得她无法远离他,就在她挣扎的时候,却感觉到臀上碰到一个滚烫坚硬的东西,她身为人妇,还能不清楚那是什么吗?可是非但没有半点旖旎娇羞的情绪,体内的火星子顿时燃烧成炽热火焰,要不是挺着个大肚子,她恨不能直接把他踹下床。 气呼呼地回眸瞪了他一眼,他却轻轻吻了吻她的唇,拥抱稍显僵硬。“今晚你不舒服,爷没打算要折腾你,只是你这几日睡的时间太长了,就不能陪爷说会儿话?” “天天都能照面,没什么好说的。”秦长安一动不动地待着,龙厉难得愿意压抑自己的欲火,在床笫之间的需求上,他向来十分旺盛,因此,她自然不会火上浇油。 “最近还做梦吗?”龙厉扣住她的手,知道她是真的满心烦躁,没再贴上去。 一股火窜到他的头顶上,但他不想对孕妇发火,而且,心烦气躁的情绪,不见得只是影响到他,她自己也不见得好受。 明知道她此刻情绪烦乱,他真打算跟自己闲聊,她冷着脸,没好气地丢下一句。“没有,我只是困而已。” 身后的男人没再说话,他的沉默,却反而让秦长安多了个心眼,他所谓的闲聊,就只是好奇她有没有做梦?亦或是,他真正想要知道的,是她有没有梦到……诺敏?! 下一瞬,秦长安整个人好似被冷水浇透了,她突然毫无预兆地坐起身,淡淡睇着身后的男人。 “到底要多久,你才告诉我真相?为什么我会梦到那个女人?她是诺敏女将军对吗?我跟她素未谋面,更别提她早已作古,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下子,龙厉也不得不坐了起来,他定定地望着那双被怒火染得愈发明艳的美目,薄唇边的笑意敛去,看不出多余的喜怒,显得有些冷漠。 “你知道多少?” “你觉得我应该知道多少?”她不满反问。“你还想瞒我多久?” 黑眸半眯着,里头隐藏着无穷的危险,秦长安的防备心很强烈,他无法找到蛛丝马迹,不知她知道的是全部,还是冰山一角,因此,反而很难应对。 秦长安知道他依旧想要遮掩真相,因此在心中揣摩她,她不由地怒火中烧,再无半点耐心,直接摊牌。 “我已经知道裴九的真正身份了……你还有话要对我说吗?” 自从他跟裴九出去一趟之后,龙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即便他自认为无人发现,而裴九同样心存阴郁,这两个男人谁也不说,当真以为就能瞒住她了吗? “如此诡谲之事,你信吗?”龙厉沉默了一会儿,秦长安很聪明,但凡有一点细枝末节,就能顺藤摸瓜,他是无论如何都瞒不过去的。 “裴九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能不信吗?”她的语气有些冲。 “长安,你知道我有多不安吗?”长臂一伸,他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多日来压抑的情绪,犹如猛虎下山,来势汹汹,无法阻挡。 即便有一颗圆滚滚的肚子顶着他,他还是把自己抱得很紧,仿佛恨不能揉入他的体内一样,传入耳畔的声音竟然有着一丝罕见的紧绷和脆弱,她不由地怔住,胸口的火气瞬间被熄灭。 他不安吗?为什么?如果只因为赫连移魂到裴九身上,按理来说,他也算是龙厉的老祖宗,他理应把裴九当菩萨一样供着,不是吗? “那家伙的出现,不是意外,而是他死前的精心谋划,有备而来,只为了找到诺敏。” “诺敏早就死了——”且不说诺敏是英年早逝,就算她活的很长寿,也不可能跨越一百多年的时光,看到如今的金雁王朝。 “之前,你不是梦到诺敏了吗?如果没猜错的话,她的神魂被封存在某一个地方,这么久不曾陨灭,我担心的是,裴九说她会在你体内被唤醒,但是,他死也不肯说,那种唤醒的办法是什么。” 秦长安惊愕地说不出话来,的确,梦中的诺敏在那一片空无一人的草原上已经等了一百多年了,等的够久了,而且,诺敏身上浓重的孤独感,她竟然能够感同身受。 若不是裴九的例子,她很难相信这世上还有移魂一事,但如今,她发现自己太过大惊小怪,可是诺敏的魂魄不散,又在等什么?是等待进入她的身体,死而复生吗? “你的意思是……诺敏会吞噬我的神魂,作为我而活着吗?” 话音未落,感受到那双有力的手臂用尽了力道,抱得她好痛,只听得他咬牙切齿地说。“不可能,她想都别想。”对诺敏有执念的人是赫连寻,而不是他龙厉,他从头到尾要的人就只是秦长安,哪怕这张脸没变,骨子里的东西不再是她,他也不要。 她猛地捂住胸口,突然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荡漾在她的心窝,紧紧抿着红唇,揪住他胸口的衣裳,她忍不住地落泪。 一滴微凉的液体落入他的脖颈,他大惊失色,猛地松开紧抱着她的双手,只见她的脸上有一道泪痕,看得他揪心。 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湿漉,龙厉神色一柔,低声说。“怀个孩子真是不容易,脾气不好,情绪混乱,动不动流眼泪,还有什么大招没放吗?” 本来陷入一片混乱的心绪,心中沉闷,被他眼底的宠溺之情软化,她的脸上重现浅淡笑容。“我不想哭。”她从来都不是喜欢用眼泪来解决问题的女人,只是怀孕期间,一切不由自主。 “那就别哭。”他按住她在身侧的小手,身子往前倾着,直接吻上她眼角的泪水,将那些晶莹透亮的泪珠一颗颗吻干净。 安抚了秦长安之后,龙厉跟她四目相对,语气带些无可奈何。“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原本不想太早告诉你,想等你安然无恙地生下孩子,我们再从长计议。” 那双蒙着水汽的盈盈大眼,相顾无言,看得龙厉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从来不觉得秦长安会有这般楚楚可人的一面,但此刻她的眼神何其无辜! 心早已融化为一滩春水,他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语气再怎么也强硬不起来。 “以后别再跟裴九见面,只有你我两人才是统一战线,他是怀揣着自己的目的而来,即便不会对你不利,恐怕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来这一世的目的。” 同是龙家人,龙厉对裴九的感情极为复杂,他们之间不存在什么感人肺腑的亲情,毕竟隔了好几代,裴九对他而言,除了那一层辈分无法忽略之外,根本就是陌生人。他兴许不想违背伦常,杀死裴九,却也不愿因为裴九的一己私心而连累了自己的女人,因此把裴九丢在青天监,不管不问,自己则派人寻找一切能毁掉裴九希望的方法。 秦长安依旧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只是在梦里见过诺敏一次,诺敏的一缕幽魂如何能抵御时光的流逝和岁月的变迁始终不曾消散? 人死之后,气息断绝,身体变冷,肉体僵硬腐化,化成一堆白骨,必然是不留痕迹的。 别说龙厉怀疑,她也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名堂,是他们还未知晓的玄机。 两人全都再无睡意,龙厉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他握着秦长安的手,感受到她的手心一阵冰凉,不由地皱起眉头。 “裴九的嘴巴很严,他为了见到诺敏,已经是半个疯子了……纵然看到你我感情深厚,即便他会动摇,却也不会放弃心里的企图。更何况,他是赫连寻,他经历过的物是人非远远胜于你我两人,他必定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能走到这一步,这样的人心中执念太深,光是靠说服或者威吓,是无法让他吐露实情的。” 这个故事,令她心生撼动,秦长安苦苦一笑。“其实,他虽然贵为一国天子,却也挺可怜的。诺敏跟他示爱的时候,他碍于种种原因,不曾接受,等他发现自己心中有她,人已经香消玉殒了,人死不能复生,他没有挽回的余地,哪怕是到死的那一天,也在后悔。” 龙厉的态度却截然相反,嗤之以鼻。“这世上哪里有后悔药买?想要就要追,容不得半点优柔寡断,其实其中内情,多半还有他难以启齿的龃龉。你想,当年他从戕族首领的儿子,一个部落王子一跃成为堂堂金雁王朝的天子,年轻气盛,权势地位来的太快,身边更不乏女人,乱花迷人眼,又怎么会看得到身边人?男人的劣性,永远都在追逐更美更嫩的鲜花,诺敏跟他固然一起在草原长大,但长他整整十岁,他必定从未想过两个人在一起。既然如此,就应该效仿诺敏,头也不回,一走了之,断了所有关系才好。”如果赫连寻冷漠无情,自始至终不曾想过回应诺敏的感情,倒也不会招惹出现在这么多事,甚至险些插足他们夫妻俩。 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但往往上苍不会再给第二次机会,这个道理人人都懂,却还是会犯下一样愚蠢的错误。 秦长安不自觉地挽住他的手臂,那双眼睛闪动着波光,好似藏着千言万语。 “我说的不对?”他挑了挑好看的浓眉。 “三郎,我自然更欣赏你的态度,只是我们都是局外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感情的事哪有这么轻易的?再者,他们的感情已经过去,我们无论如何评断,都无法改变当时的结果。”她轻轻叹了口气,眼底染上一层莫名的哀伤。“诺敏必定是爱了他许多年,她是草原儿女,有着自己的骄傲,当她守候多年的感情只剩下君臣之分,她当然会走,远离京城这个伤心地,才能缓解自己的痛楚,她没错。” “我一点也不在乎他们的故事,眼下,只想找到裴九当年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用的是什么样的招数,他一个人疯魔不要紧,一旦挡我的路,我不能袖手旁观。”他下颚紧绷,眼神阴测测的,俊邪的脸上结了一寸寸的冰霜。“你是我的女人,要是有人敢动你一根寒毛,我绝对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她捉紧他的衣裳,心中自然感动,但同时还滋生出担忧之情,赫连是龙厉的曾祖父,难道她可以眼睁睁地看着龙厉杀了他吗?这不是大逆不道又是什么? “我想到一个地方,也许能解开谜底。”龙厉看穿她内心的不安,眼底的阴狠毒辣稍稍敛去几分。 “什么地方?” “皇陵。” 秦长安恍然大悟:“我要去。” 龙厉不答应:“地下太过阴冷潮湿,阴气又重,你还是别去了。” “这件事跟我的关系不小,我有权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关我的将来,也是我们的将来,不是吗?” 凝视着秦长安的倔强表情,龙厉暗忖了半响,最终点头。“一旦中途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你答应的话,我们明早就启程。” “好,我答应。”她朝他一笑,眸光明澈。 皇陵。 偌大的皇陵,有着一条地下通道,方便将皇族的大体送到地宫之内。 外头还是八月天,但地下却十分阴冷,龙厉亲自给她披上一件柔软的披风,抵挡寒意。 他们来到皇陵的行踪极为隐秘,外面的侍卫候着,来的很突然,封锁了一切消息,不想引人注目。 恐怕,他们是第一对来到皇陵地下的帝后吧。 “这里就是太祖皇帝龙寻的地方。”龙厉停下脚步,到地宫下,身边只带了谨言慎行两兄弟,地宫的墙上镶嵌着夜明珠,因此,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他主动牵起秦长安的手,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秦长安只觉得腰际酸痛,忍不住一手撑住后腰,她真的肚子太大,负荷不住,光是走路就能累的气喘吁吁,实在是不中用。 “腰又酸了?”他转过侧脸。 “有一点。” 龙厉话不多说,手掌直接贴上她的后腰,这几天在路上,他常常帮她舒缓后腰和小腿,离临盆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她不光常常腰酸,双腿也略微浮肿,连秀气的双足都大了一个尺寸,他及时让宫里的裁缝给她统统做了新鞋。 他的动作愈发熟练,秦长安休息了会儿,才按住他的手,回以一笑。“快走吧。” 越过一大堆太祖皇帝的殉葬品,他们通过一座拱门,才走到目的地。 地宫之中有个圆形的玉台,上面摆放着一具棺材,龙厉当机立断,下了命令。“谨言慎行,动手。” 兄弟俩蓄足力道,抬起沉重的棺材盖,移到一旁,龙厉走近了往里一看,面色微变,当下就皱起了眉头。 秦长安往前两步,其实心里已经做好准备,无非是看到一具白骨罢了,或许其他女人会吓得花容失色,但她绝不会大惊小怪。 棺木之中,的确是白骨,一百多年过去了,就算是一国天子,终究是血肉之身,会老会死会腐烂。 只是,不是一具白骨,而是……两具。 因为在地宫,虽然尸体早已腐烂,但裹身的衣裳几乎完好无损,只是色彩暗淡许多,依稀能看得出来,一具尸体更加高大,而另一具尸体的骨架则纤细不少,眼尖的秦长安心中明白,这里是一男一女两具尸体。 “这个女人是——”秦长安望向龙厉。 “没想到,他居然让她跟自己合葬。”龙厉无声冷笑,眼神冰冷,皇族的帝后并不实行合葬,而是各有各的归宿,只是靠的相近罢了。很显然,太祖皇帝没有让英年早逝的诺敏随随便便葬在外头,而是秘密地把她运到了自己的皇陵下,在他死前,他才命令自己的亲信,成全他的临终遗言,让他们共同躺在一口棺木之中…… 后宫之中,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可以跟赫连寻合葬,无人知晓,有这份殊荣的女人,却是唯一不曾跟赫连寻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而且,是一个在赫连寻下葬之前几十年里就已经不在人世的女人。 多么可笑。 唯独亲眼目睹,秦长安才觉得这个故事愈发地震撼人心,她已经不知道如何评断赫连寻和诺敏的是是非非,只不过,赫连寻必定是后悔莫及,深受煎熬。 诺敏死的太早,而他却在悔恨中度过余生,最终要求跟诺敏躺在一起,宛若世间一对寻常夫妻,可见他对诺敏的感情虽然迟了,却并不虚假,否则,他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这是什么?”秦长安眼波一闪,正欲伸出手去,却被龙厉一把抓住,她猛地抬起脸,迎上一双幽深似海的眼瞳。 “说不定有机关,别用手碰。” 谨言找到一副画轴,轻轻一挑,男人尸骨下压着的一张羊皮,就这么落在地上。 吃力地弯着腰,她细细看着,是一张写的密密麻麻的符文,她脑海里灵光一闪,只觉得在哪里看过,十分眼熟。 “这是……”她顿了顿,跟龙厉使了个眼色。 他当即心领神会,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这些年培养的默契也不是假的,眸色更深几许,淡淡说道。“跟金刚锥上的符文很相像。” 羊皮上似乎用了一种很特别的丹青书写,亦或是被压在尸身之下,不曾暴露在空气之中,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清晰。 “带回去。” 龙厉丢下一句,慎行小心翼翼地用布把羊皮卷包起来,塞在怀中。 除了发现赫连寻跟诺敏合葬以及这张羊皮卷之外,在皇陵下再无其他发现,龙厉顾及秦长安和肚子里的孩子,没再多多停留。 一到皇宫,龙厉就把青天监的监掌景老请了过来,要他鉴别羊皮卷上的符文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景老眯着眼睛,凑在烛光下看了许久,苍老的脸上五官都快皱成一团,脸色越来越白,几乎跟花白的头发眉毛胡须融为一体。 最终,他小心翼翼地搁下手里的羊皮卷,抬起脸来,面色凝重。“皇上,皇后,如果老朽没看错的话,这是转生咒。” “说下去。” “转生咒可以让魂魄不灭,这些符文可以帮肉身已毁的魂魄在黑暗中引路,找到适合的躯壳,若能融入其中,便可再活一世。” “什么魂魄都可以?” “自戕或者被他人所杀的,不行。” 诺敏可不就是被西朗派来的杀手夜枭所杀吗?而赫连寻则是活到六十六岁,寿终正寝,所以他的魂魄才能这么早地挤占了当下因为溺水而命悬一线的裴大宝的身躯,可是诺敏想要入驻秦长安的身躯,却没这么简单? 052 皇帝女儿不愁嫁 “除非……”景老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看尽世事的眼依旧清明,不疾不徐地说。“除非在那人死后七七四十九日内,做一道咒术,用巫人的血和肉为引子,强留此人的魂魄在混沌彼岸,等到转生咒再次被念起,那道魂魄才会受到指引,来到适合它的肉体面前,肉身和神魂融为一体,不再排斥,方能成功。” 龙厉的嘴角拉开一道锐利的弧度,看上去极为阴冷。“有什么法子破掉这个咒术?” 景老无奈地摇头。“不瞒皇上,就算景家门生最出众的几人,也无法施转生咒,更何况,一旦布下转生咒,不但耗费巫人大量精力,而且会减寿。天下的巫人多半不会做出这种逆天而行之事,人死之后,便是幻灭,尘归尘,土归土,而不该倒行逆施,强留魂魄。再者,对巫人而言,某些咒术跟毒药一样,是碰不得的,正如转生咒这种阴狠的咒术,无异于自杀。” 龙厉冷嗤一笑,他的唇边挂着一如既往的轻蔑和嘲讽。“是啊,这些规矩都是景浩国师定下的吧,可惜逆天而行的人,却是他自己。” “皇上,此话怎讲?”景老的脸更白上几分,几乎成了一个雪人。 “如今景家的门生里,无人有这么高的天分,可以施行转生咒,可是,如果景浩国师还活着,他天赋异禀,转生咒对他而言,应该没有难度才对。”龙厉摩挲着手腕上的龙形手环,眼底的阴鹜愈发浓重,字字泛着不寒而栗的冷意。“景浩是巫人出身,朕说得没错吧?” 景老低下了头,最终不得不承认。“祖师爷的确是巫人一族,血统纯正,神力强大,可惜祖师爷之后,再无一人可以练就跟他同样的地步,或许跟我们并非是巫热血统有关。” “朕只问你一句话,全天下就找不到可以解开转生咒的办法吗?” “皇上,老朽刚才已经说了,怕是无人可以施行转生咒,因此,也就无人可以破除转生咒。若这一道咒术是祖师爷布下的,除非他还在世上……”看着龙厉愈发骇人的铁青脸色,景老一把年纪,还是被吓得沁出一层冷汗,嗓音有着细微的颤抖。“祖师爷在太祖皇帝仙逝之后的第二年,就在睡梦中离世了。” “你的意思是,若有人施行转生咒,眼下没有任何人可以破解?”龙厉的清滑嗓音,听上去有着杀人如麻的魄力。 “要这么说也没错……”景老感受到皇帝眼里的杀气,心中大喊糟糕,他莫不是年限将至,保不住自己的脑袋了吧?毕竟,当今天子还是靖王爷的时候,就最为痛恨废物,他是青天监的监掌,如果没有半点本事,又怎么能继续留在这个官位上领朝廷俸禄? “景老,朕看你年纪大了,本以为你知道的东西会比青天监的那些毛头小伙更多,今日看来,也不过尔尔。”龙厉皮笑肉不笑,一声“景老”,就足够让对方坐立难安。 景老困难地吞咽着口水,挤出一句话来。“皇上可是想要打散那一缕魂魄?只要转生咒没有念满九九八十一次,那个魂魄就会一直被困在混沌彼岸,是永远无法靠近任何一具活着的躯壳的。” 龙厉的眉头这才微微舒展开来,这算是一个有用的讯息,但一想到金凤凰身边那对兄弟曾经说过,乌勒请西朗巫女下山,怕就是想要在转生咒上做文章,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嗓音愈发低哑。 “只有巫人或是巫女才会念转生咒?” “皇上说的是。” 得到了景老的肯定,龙厉不在说话,只是在秦长安的眼里,此刻的男人周身都被黑暗的气息包围着,看来沉默的很危险。 等景老离开之后,自始至终都不曾开口说话的秦长安才转向若有所思的龙厉,一针见血地问道。 “你可是想要杀光这世上所有会念咒的巫人或巫女?” “只有杀了他们,无人念咒,才不会有人启动一百多年前的咒术——”龙厉顿了顿,扬了扬手上的羊皮卷,眼神黑暗无光。“别忘了,这里有一份,金刚锥上还有一份,而金刚锥在乌勒手里。咒术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他已经请大巫女下山,你认为这是巧合吗?” “乌勒为什么要对付我?” “因为诺敏。诺敏曾经重创西朗阴兵,而他好不容易将阴兵再度扶持起来,正是壮大之际,等着重新谱写西朗的灿烂,若诺敏被召唤回来,唯有她才知道如何攻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被传的近乎鬼神的阴兵,他的心血就会付之一炬,他当然要从中作梗。” 秦长安不吭声了。 “在他有所动作之前,把那些对他唯命是从的巫女解决干净,才能让我们没有后顾之忧。”他握住她的手,力道暗暗加大,似乎要她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结果。“刚才不是听到了吗?只要无人念起转生咒,诺敏的魂魄就会一直待在她原本的地方,更不可能影响到你。既然无法破除转生咒,那就只剩下这一条路可走,别心软。” 龙厉的眼底是势在必得,这一次他已经决定,不会让任何人来伤害秦长安,或许转生咒重新启动之后,诺敏也不一定能够融入秦长安的身体,但纵然有一丁半点的可能,他都不愿冒险。 秦长安无言地闭上眼,任由他张开双臂把他抱紧,近乎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气味,她知道,纵然是龙厉这样与生俱来就张狂倨傲的男人,也会害怕,害怕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不知不觉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纵然他的决定万分残忍,她的确无话可说,更不能心软,否则,等待她的或许便是一尸两命。 若她只是一个人也就罢了,如今怀着八个多月的身孕,如何让孩子也跟她一道面临危险?!一旦稍有差池,便是一尸两命。 龙厉低头看向她深深埋在自己胸口前的那张脸,她虽然闭着眼,他无法看到她此刻的眼神,但还是无法忽略她脸上的淡淡愁绪。 不想这般沉重压抑的气氛感染到她,别说只是杀了几个巫女而已,为了保住她,就算是灭掉一个国家,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很快转换话题。 “马上就快中秋了,不是说要做月饼给爷吃?该不会忘了吧。” “答应你的事,我怎么会忘?程笙姑姑教我怎么做,但做了一回,不太满意,打算过两日再试试。”龙厉独特的气息包围着她,双臂紧紧搁在她的腰后,她一动不动地被他钳制着,他个人的气场太过强大,在他身边她往往很难分心。 龙厉头一偏,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更加贴近她,仿佛能感受到肌肤细微的摩擦,好看的薄唇微微上扬。“只做给爷一个人吃么?” 秦长安没好气地横了一眼。“宫里总是很冷清,我准备多做一些,让我身边的人也尝尝,好歹有个过节的气氛。” 她回宫的时候,就已经问过众人的口味,因此她准备到时候做三种月饼:莲蓉、豆沙和蛋黄的。 等到了中秋节那一天,栖凤宫所有人都能分到一个月饼,跟随她的翡翠、白银、徐长芳等女子都偏爱莲蓉味道,但是如意和龙羽是孩子的口味,他们应该回更喜欢甜甜香糯的豆沙馅,至于眼前口味刁钻的男人则指名道姓要吃蛋黄口味的。 “堂堂皇后哪有做月饼给那些下人吃的道理?”龙厉的态度依旧倨傲,他本以为他才是唯一可以品尝到秦长安手艺的人,结果却是自己一厢情愿了,问到这里,脸色自然不太好看。 她轻忽一笑:“为什么皇后一定要高高在上?但凡上位者,难道不应该是恩威并施吗?他们对我忠心耿耿,手脚勤快,中秋节本该一家团圆,他们却只能留在宫里,无法跟家人团聚,赏一个月饼又算的了什么?” 龙厉生来就是皇子,他习惯了众星捧月的生活,主子就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泾渭分明。下人对主子忠诚,是应该的,事情办好了的确有赏,不过,就算是赏赐,也不过是赏一点银子罢了,怎么可能愿意耗费这个功夫? 不过,最近发生了太多事,金雁王朝对西朗发兵,还有赫连寻和诺敏这些狗屁倒灶的麻烦,他不想让秦长安再费心了,还不如心情愉悦,准备马上到来的中秋节。 再者,他发现最近的长安常常露出疲态,这颗肚子比第一胎还大,生活中越来越多的不方便,充斥在她的周围,就连她往日总是匆匆的步伐也不得不放慢许多,扶着腰,走的如履薄冰,看得他很不安。 “就随你吧,你开心就好。”他的眼底溢出淡淡的宠溺之情,大手贴在她的肚皮上,话音未落,两人同时屏息凝神。 龙厉喜出望外。“这小家伙,脚力可不小。” 秦长安皱了下眉头,低呼一声,哭笑不得。“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临门一脚,它可从来不跟我客气。” 闻言,龙厉一边轻轻地揉着她的肚子,一边愁眉不展,故意叹了口气。“该不会我们的女儿是个大力士,天生怪力,以后会不会找不到夫婿?” 她嗔怒道。“不是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吗?” 他扯唇一笑,眼底的笑意褪去了算计和阴狠,单纯又热烈,俯下身子,将俊脸贴在她的肚皮上,不疾不徐地开口。 “乖女儿,可是要跟爹娘打招呼?不过,你可要留着点力气,不该让你娘这么痛,明白吗?” 对待女儿的口吻,倒是罕见的有耐心和温柔,再想想他对儿子的百般嫌弃,又是捉弄又是打屁股,实在是有着天差地别。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轻轻锤了他一记。“别家都是重男轻女,到了你这儿,却是重女轻男。” “长安,眼下那你什么都别多想,凡事有我。你要做的,就是顺利地把孩子生下来……”龙厉贴着她的耳畔,缓缓地吐出一句,语气极为平和。 “好。”秦长安回以一笑,重新依偎在他的怀抱里,这一次,就让她全身心地依赖他,信任他吧。 瞧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龙厉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疼,那张心疼的感觉如此珍贵,他紧紧地握住她的双肩,温柔的吻落在她的眉心,落在她低垂的眼眸,最终封住她柔软的红唇。 两日后。 “娘娘,属下把人带来了。”孙武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秦长安狐疑地问道。“孙武,你的伤还没好吗?” 因为她被人掳走到西朗,一干侍卫全都受了责罚,孙武是他们的头头,被龙厉罚了五十军棍,当他们回到京城,秦长安想派人去北漠一趟接个人,孙武或许是想要将功折罪,主动接下任务,但她没想过他走路的姿势依旧很不对劲。 “属下没事。”孙武并未多做解释,当初他跟丢了皇后,也不知道是中了对方什么邪门招数,至今想不起来,害的皇后在沙海里独自面对狼群,之后又被西朗狼王软禁起来,身为大内侍卫,他难辞其咎。 皇上念在他跟随多年的情分上,没有要他的性命,或许也是因为皇后如此大腹便便,身怀六甲,不想再杀人,因此,他只是被打了五十军棍,自然万分感激。伤还未养好,就主动要求完成皇后的任务,也是出自他的自责心理,但是去了一趟北漠,匆匆赶路,多半是骑上一天的马,臀部的旧伤总是不断裂开,但他还是忍下来了。 “白银,把我的秘制金创药拿给孙武。”秦长安清楚孙武的个性,他跟着龙厉去了北漠,算的上是半个哑巴,沉默寡言,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开口讲话,想来他这一路上受了不少折磨,只是全都藏在心里罢了。 “多谢娘娘。”孙武接过瓷瓶,揣入怀中,心中十分感激,谁都知道娘娘的药千金难求,他这五十军棍看来很值当。 “快把人带进来。”秦长安又说。 翡翠在前面带着,殿内走进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年五官深刻,一身蜜色肌肤,眉峰清爽,气宇不凡。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一身豪爽气质,让人如沐春风,一见难忘。 “皇后娘娘,小侄向您请安。”他做了个揖,笑出一口白牙。 “小夕!”秦长安眼前一亮,朝着他招招手,满心激动。“走近些,让我好好看看你。” 高瘦少年笑眯眯地大步走来,十三岁的少年个子拔高了许多,只比龙厉矮了一个头,五官并无太大的改变,那双异色双瞳依旧惹眼,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 “我们已经快两年没见了吧,居然长的这么高了?”她伸出手,想要摸摸小夕的脑袋,他却羞赧地闪过,有些不好意思,闷声道。 “我已经是大人了。” 她收回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靥灿烂。“高了,也黑了,而且整个人也开朗了,看来把你送到书院里,的确是个正确的决定。” “我来之前,秦大将军告诉我,来到金雁王朝,就要学规矩,刚才我行的礼对吗?”他追问。 “刚说你成熟了不少,原来还是这么孩子气,我把你当成自己的弟弟,过去不也喊我姐姐吗?怎么两年没见,反而生分了?”秦长安故意沉下脸,显得有些不太高兴。“难道喊我皇后娘娘的人还不多吗?怎么也不缺你一个。” 小夕爽朗一笑,环顾四周,朝着秦长安挤眉弄眼。“他不在这里?” “什么他啊我的,好好说话。”秦长安忍不住笑了。 “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他,反正我们就是死对头,我不喜欢他,他也没给我好脸色过。”少年讲话很直白,他已经不再是孩子了,能够准确分辨对自己好的人,他离开族里的时候才十一岁,甚至不认字,但是秦长安把他从鄂婆婆身边带出了深山老林,来到了北漠皇城。秦长安让他进了最好的书院,认字读书,学会了山外的人相处,原本古怪乖戾的性子的确改变了不少。 因此,对于秦长安,他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地把对她的感激深藏于心,哪怕彼此两年多不曾见面,但他每两个月都会给秦长安写一封信,她无论多忙都会回信,因此他们不曾断过联系,能够再见到她,他激动不已,连着两三个晚上没睡好。 “来南疆的人就是他,现在他是你的丈夫,对吗?”小夕毫无遮掩地问,他年纪虽小,却有着敏锐的直觉,不知为何,他认定秦长安认定的男人,从头到尾就那么一个,即便,他还未见到龙厉。 “不单是我的丈夫,还是金雁王朝的天子。”她笑了笑,光洁如玉的脸上有着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到的幸福甜蜜,宽大的红色宫装遮挡不住她的肚子,却将她的气色衬托的白里透红,整个人显得很柔美。“你暂时在宫里住下吧,我让人给你安排住处,你想见他,总有机会的。” 小夕脸色一变,他固然不懂男女感情的事,却能看出秦长安在这段婚姻里,过的很是滋润,这说明那个男人是个可靠的家伙。 他别过脸去。“我才不想见他。”那个男人脾气恶劣透顶,除了对秦长安很好,其他人完都不在他的眼里,眼神冷冰冰的,说话还恶毒,想见他才有鬼! “小夕,先不闲聊了,我跟你说正事。你在巫族的时候,可曾听说过镇魂歌?” “镇魂歌?”小夕努力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缓慢地点点头,气呼呼地说。“听婆婆说过,摄魂笛跟镇魂歌本来就是巫族的东西,只是后来巫族出了一个叛徒,巫族就一分为二了。对方不但带走了几百人,而且还把镇魂歌的谱曲带走了。” 秦长安思忖了下,跟她所想的没有太大的出入,既然都是巫族的东西,摄魂笛理应可以对抗镇魂歌猜对,至于要分个高下,那就难说了。 怕是这些人离开巫族之后,另立门户,几十年下来,才有了魅族这个部落,而金凤凰必定是当初那个偷走镇魂歌谱曲贼人的后代,才能将镇魂歌唱的如此厉害,是得了真传了。 “既然是被偷走的东西,我们齐心协力,把它抢回来如何?到时候,再把镇魂歌的曲谱归还到巫族去。”她故意没再提鄂婆婆,当年鄂婆婆的身体已经不太好,如今将近三年的时间匆匆而逝,而小夕又早已离开巫族,恐怕早已断了联系。鄂婆婆年纪大了,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若真是不在了,也没办法。 “我虽然离开了巫族,但一辈子都是巫族人……婆婆让我出来,是为我好,就算她已经不在了,我也会把镇魂歌送回巫族,物归原主,婆婆一定会很高兴的。”小夕说着说着,眼眶已经泛红,嗓音哽咽。 秦长安清楚,他终究还是个孩子,鄂婆婆在他们眼里虽然十分严厉,但她把小夕抚养长大,两人相依为命,纵然当年小夕感受不深,但如今他已经长大了,分别之后,反而更能体会到鄂婆婆的好,怀念当初祖孙之间的感情。 因为小夕的一对双色异瞳,让小夕受尽旁人的冷眼,当年碍于鄂婆婆在族内的地位和威严,旁人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是孤立小夕而已,鄂婆婆一直都是为他遮蔽风雨的一棵大树。但是当鄂婆婆意识到自己这棵树已经老了,等到鄂婆婆驾鹤西去之后,小夕在族内的日子只会更不好过,才会把小夕临时托付给她这个外人,但不得不说,鄂婆婆是明智的。 兴许,小夕也已经猜到鄂婆婆不在了吧,两人心照不宣,反而谁都不提。 053 学猫叫? “娘。”门外传出一个男童的声音,正是如意,他手里牵着胖小子龙羽,两人全都穿着翠绿色的衣裳,见到殿内有客人,他不由地停下脚步。 “喔,是如意啊。”她浅浅一笑。 “我带弟弟来给娘请安。”如意正儿八经地说道,见了生人,并未太好奇,神色从容之余,还很有礼貌,依旧一副小大人模样。 只可惜,龙羽则是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乱转,毕竟常常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就那么几个,宫里很少来新人,还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他的所有目光全都集中在小夕身上,尤其是看到小夕一双漂亮的猫眼睛,眼珠子宛若两颗异色宝石,更是好奇地张大嘴巴。 “过来,这是你们小夕哥哥。”她将小夕拉到两个男孩面前。“小夕,这是你两个弟弟,这个叫如意,这个叫龙羽。” 小夕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小胖墩才是秦长安的亲生儿子,至于如意,他觉得长的跟秦长安不太相似。不过既然都是秦长安的儿子,感情占了上风,他笑着弯下腰,一手揽住一个。 “一起玩去吧,玩累了回来吃点心。”她挥挥手,言笑晏晏。 两天后。 傍晚时分,龙厉狐疑地扫视一周,确定屋内没有龙羽的存在,扶住秦长安的肩膀。“羽儿没来吗?” 秦长安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这男人,平日里每天看得到儿子,父子俩总是不对盘,反而嫌弃龙羽太缠人,这下子两天没见到,才知道想念儿子。 “这两天,如意跟羽儿全都缠着小夕呢,好不容易有个哥哥带他们,每天玩的都找不到北了,昨晚羽儿还跟我说,要跟小夕哥哥一道睡觉。” 龙厉听的心里不是滋味,语气酸酸的。“那小子跟他们玩什么?别总教一些邪门歪道。”儿子不来缠着自己爹娘,反而缠着一个外人,这算哪门子的事? “小夕会爬树,还给他们在树上摘石榴。”秦长安随手从果盘里取出一个红石榴,剥开来,红艳艳的一颗颗石榴落在她手心里,宛若一把细碎的晶莹红宝石,十分漂亮,她朝着龙厉粲然一笑。“尝尝看,很甜。” 完全没有拒绝,他的身子往前倾着,直接压下俊脸,咬食着她手心里的石榴,舌尖轻轻扫过她娇嫩的手心,仿佛连每一条纹路都像是被火舌烫过,她抑制住内心的轻轻骚动。 她忍不住笑了,手心有些痒,心里也有些痒,但却异常甜蜜,这男人特别爱干净,唯独可以不嫌弃她,事实上,当一个人可以迁就对方,必定是用了真感情。 不曾收回自己的手,直到他吃完所有的石榴,她才狡黠一笑。“三郎,你刚才吃东西好像小狗。” 龙厉被呛得咬牙切齿却无言以对,一贯冷漠高傲的脸上,终于有了人间烟火味。 她看着龙厉那副吃了炸药却无法爆炸的样子窃笑,也就她敢在老虎屁股上拔毛,她噗哧一声笑出来。“石榴甜吗?” “酸的要命。”龙厉冷淡地丢出一句,自从几个月前,他就已经发现秦长安的口味跟第一胎很是相似,因此孩子是男是女他完全不在意了。 宫里的石榴树上采撷的石榴,看着又大又红,果实也是漂亮的很,因为秦长安的一句“很甜”,他才张了金口。却忽略了因为怀孕而口味大变的孕妇,说的话完全不靠谱,第一口下去,酸的险些掉牙,他真是信了她的邪! 秦长安自顾自地丢了几颗红宝石般的石榴进嘴里,咀嚼了一番,小脸上一派怡然自得。“是甜的啊,小夕摘了一箩筐,偏偏他们都不爱吃,大半都进了我的肚子。” 龙厉的眼角几不可察地一抽,那几个小家伙必定是吃的五官皱成一团,谁要吃这种酸滋滋的水果!宫里多的是更好吃的东西,自然不要吃了,孕妇的古怪口味果然害人不浅。 吃了一把酸石榴也就算了,明明刚才在她手心舔食是一种夫妻之间的情趣,偏偏被她说成像是小狗,他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把她整个人往榻上扑倒。“刚才,说爷是小狗?” “是真的像啊。”她嘟囔一声,其实她喂火狐狸也是这样的,倒一点吃的在手心,火狐狸就会过来舔个精光。不过,明知道龙厉至今都不喜欢火狐狸,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火狐狸也会避开他,他们之间几乎从不提及火狐狸。 其实,龙厉的性情也有一点狐狸般的狡猾,不知为何始终都不喜欢火狐狸,还总说狐狸狡诈、鬼魅,明明他自己也是如此。 “没想过原来你对爷这么不满意呵。”他无声冷笑,把她压在身下,那双漆黑的眼瞳,好似藏匿着整个星空,神秘而又气场强大。 话音未落,他就封住她的红唇,不让她继续说话,可怜秦长安一手还抓着半个石榴,根本无法反抗,更无法抵御他扑面而来的气息。 他吻得太过激烈,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她似乎感觉到他的内心里一波又一波剧烈的翻腾。好不容易结束了这个吻,他却伸出舌尖,灵活地勾勒着她的唇形,将她的红唇舔的鲜红欲滴,继而薄唇一路往上,舔过她的眼角、面颊、最终,回到她敏感的耳垂。 秦长安被这么特别的吻,吻得脸红心跳,幸好她在怀孕期间,不施脂粉,素面朝天,要不然,他岂不是要吃进去很多脂粉? “你干嘛。”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她的声音埋怨很少,宛若撒娇。 “不是说爷是小狗?”他懒得多做解释,紧紧拥住她不放,他甚至将她从榻上抱到自己腿上。 “我说你是小狗,你还真给我学狗舔人啊——”她拿出丝帕,擦拭脸上的湿濡,没好气地抱怨。“狗还喜欢到处撒尿圈地,你怎么不学?” “错了,那是它用来宣示主权的办法,就算别的狗来了,闻到这里的气味,就知道要绕着路走。”他从她手里取过丝帕,亲自替她擦了擦脸,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有源源不断的耐心想要保护她,宠爱她。 她扬起下巴,任由他给她擦脸,眉眼之处拂过一丝柔情,却听的某人幽幽地说了一句。“现在,你身上也有属于爷的气味了。” “龙厉!”她惊呼一声,不过是打闹玩乐而已,没想要动真格。 她侧坐在他的大腿上,他的两只大手穿过她的上衣,抚着她的背脊,他的吻不断地在他颈间穿梭。 “别乱动。”他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背,要她别再自己的腿上跟毛毛虫一般扭来扭去,很快,秦长安的确变乖了,只因她也感受到了他的动情。 “还有半个月就临盆了,你……”秦长安心里的悸动还未全部褪去,但还是斜了他一眼,正儿八经地交代一句。“你老实一点。” 龙厉嗤笑一声,虽然下腹一片火热,但他却还是很想逗弄大腹便便的孕妇,双臂在她腰际环住,俊脸凑了过去,好整以暇地问。“怎么老实?” “你别太激动。”她捏了他腰际一把,只是她还是低估了男人汹涌而来的热情,哪怕她如雕塑一般坐着,完全不曾撩拨他,可是她还是感受到他的下腹迟迟不肯偃旗息鼓,连带她也屏息凝神,一动不动。 还有半个月就要生孩子了,最好她的心这么大,还想着喂饱男人的欲望。 “你不想?嗯?”恶劣的男人体内作弄人的银子蠢蠢欲动,他将俊脸贴在她的耳边,舔了舔她的耳廓。 “不想,一点也不。”她坚决地拒绝,胸口下却是心跳如鼓,该死的男人,魅惑人的功力却是与日俱增,或许往日他是不屑施展自己的魅力,可是一旦他发起狠来,哪个女人能够抗拒春心萌动?! “既然什么都做不了,那就先欠着吧。”龙厉仿佛一眼就看透她心中的动摇,目的达成,反而不再勉强她,气定神闲地说。修长手指隔空指了指自己的薄唇,一副屈尊降贵的倨傲模样。“先来个吻吧。” 秦长安险些翻个白眼,只是龙厉还未等到她的献吻,就听的她低呼一声,眉头紧紧凝成一团,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腿又抽了——” “坐好了。”龙厉让秦长安坐在榻上,自己则半蹲在地上,给她按摩有点肿的小腿。第二胎她的突发情况不少,嗜睡、疲惫,还容易腿抽筋,对付抽筋,他早已练出一手熟练的按摩手法。 给她脱下绣鞋,将穿着白色绸袜的玉足搁在自己的膝盖上,话不多说,按揉着她的小腿,只是揉着揉着,却觉得掌下小腿不如往日那般僵硬,不由地起了疑心。 按摩了一会儿,龙厉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往日给她按摩,她的小嘴常常合不拢,要不就是嫌他力道太大或太小,要么就是喊痛,什么时候他耳根子这么清净了? 一抬头,默不作声地看着秦长安,这女人笑吟吟地盯着他,但那种笑容却透着一股子慧黠,他直觉接下来肯定没好事。 秦长安的红唇噙着笑,她发现此刻龙厉的姿势实在惹人遐想,十分有趣,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伸手摸摸他的头顶。“乖。” 龙厉眼神一沉,她真把他当成狗了? “三郎,你学两声狗叫好不好?”秦长安笑的狭促。 “好的很,敢捉弄爷?看爷怎么收拾你。”龙厉这下子知道了,她说腿抽筋也是糊弄人的,不过是为了逃避他的索吻罢了,这下子,他是当真要辣手摧花了。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秦长安已经被龙厉扑倒在榻上,她当即花容失色,翻了个身,想往榻上的另一头爬走。“不要。” “原本爷倒是打算放你一马,可你刚才精神很好,活力十足,看起来这些日子爷迟迟不碰你,只是跟自己过不去。”龙厉从背后一把搂住她,大手已经不安分地在她胸口一通乱摸。“别挣扎了,你跑不了的。” 他好不容易压抑下的欲望,再度在心中炽烈燃烧,没错,被秦长安那么一闹,他是有些生气,却又觉得有点意思,他的女人的确是从小就是古灵精怪,也就她敢让他学狗叫!若是其他女人敢这么说,他早就让人把她的皮扒了,相反,他眼底的秦长安反而更加灵动,很是可爱! “我不过是说笑,你别当真不就成了!”秦长安用力想要拉开龙厉在她胸口流连忘返的手,可就是力不从心,他的力道还是更胜一筹。 挣扎之中,龙厉用力一扯,秦长安大开的衣襟已经滑到肩膀下,露出她光洁的双肩还有一小片雪白的脊背,哪怕她怀有身孕,身形也依旧让人垂涎,只是如今,更有韵味的美感。他的黑眸一暗再暗,贪心地想要看到更多美景,她的上衣很快被他整个扯下来。 衣衫滑落,她像是雨后被剥开壳的春笋,露出了白皙柔嫩的内里,水润可人,教人情不自禁地想咬一口。 “你先停下来,你女儿在肚子里踢我了——”秦长安一把拽住他的手臂,顾不得自己此刻衣衫不整,双眸看上去水波动荡,很像是那么一回事。 可惜,龙厉已经被她戏弄过一回,又怎么可能在栽在同一个女人手里呢? “要爷放过你也不是不行,你闯的祸,你自己解决。”将她的小手往他胯下一按,那双黑眸中满满当当的算计,冷哼一声。“还有,爷看你刚才张牙舞爪的,跟小野猫挺像的,待会儿给爷学猫叫,让爷满意为止。” 秦长安呆住了,她不过是想逗逗龙厉而已,他倒是给她挖了个坑,逼得她不得不跳,如果不答应他这些可气的要求,今天就注定要被他啃得骨头都不剩! 两相比较之下,她只能选择后者。 榻上的两具身体较缠着,春色香艳,彼此缠绵不休时,他的确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只是亲亲抱抱,从未做到最后一步。 双门紧闭的栖凤宫内室,倒是时不时地传出一声声的猫叫声,只是细听之下,这猫叫声还隐隐带些颤抖,断断续续的。 一个时辰后,龙厉才觉得尽兴,在她手里宣泄了两次,才将身体的欲望压下,一脸惬意地躺在榻上。 再看一旁瘫软在自己怀里的女人,她衣衫凌乱,气喘吁吁,雪白的娇躯上满是男人刻意留下的吻痕,香汗淋漓,紫色长裙翻滚到腿根,已然是刚刚受到男人滋润过的娇态。 “猫叫学的还挺像的。”龙厉愉悦地挽起嘴角,手掌懒洋洋地拂过她的肩膀,虽然两人不曾真正的欢好,但在他餍足之前,他还是先让秦长安得到了该有的欢愉。 秦长安扭过脸,懒得理他,话不投机半句多。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似乎还隐约还能听到龙羽高亢的笑声,她慌乱地起身,马上穿好了衣裳,见龙厉还跟大老爷一样老神在在地躺着,忙不迭推了他一把。 “把衣服穿好,羽儿来了。” 龙厉挑了挑眉,气定神闲地穿上衣袍,当秦长安下榻的时候,还听到耳畔刮过一句,颇有些不太耐烦。 “都什么时辰了,这么大了还总是来找你,又不是还没断奶。” 她轻忽一笑,实在没能忍住,龙羽才一岁多,断奶也就半年时间,怎么在他爹爹的眼里,难道就是个不需要依赖爹娘的大孩子了吗?! “娘娘,皇子来了,吵着要见您。”门外传来翡翠的声音,秦长安走了几步,顺势推开一旁的窗户,试图散去屋子里的味道,免得教坏小孩子。即便,龙羽这么大,完全不可能明白他们大白天关在屋子里做什么好事,但她这个当人家娘亲的,不免还是有些心虚。 翡翠牵着龙羽走了进来,识相地走开,免得打扰一家三口团聚。 “爹,娘。”龙羽笑嘻嘻地喊了声。 “今天嘴巴倒是甜。”龙厉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但还是伸出手来,眼看着小胖墩登登登登地朝他跑过来。 龙羽胆子不小,纵然这个爹爹总是让他痛哭流涕,但骨子里的血缘却让他对龙厉没有隔夜仇,颇有中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越挫越勇的意思。用龙厉私底下的话来讲,就是臭小子脸皮比城墙还厚,就喜欢用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 但嘴巴上常常嫌弃,但毕竟是自己儿子,龙厉把胖小子抱到榻上,揉了揉他白嫩的脸,龙羽则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无辜又可爱,甜甜地喊道。“爹,爹爹……” “学会说话了,一天到晚喊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养了个八哥还是鹦鹉。”龙厉依旧一张嫌弃脸,但心里却一个接一个地冒着泡泡,心情不错。 秦长安在一旁看好戏,别人家的父子是如何相处的,她不太清楚,自己的父亲陆仲虽然看上去严厉,但对孩子私底下的关怀不少,反正怎么也不像眼前这对父子的相处方式。 若说龙厉说话刻薄,对小孩子又容易不耐烦,龙羽面对这样性情古怪的爹爹,一点也不怕,可见以后长大,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爹跟娘在做啥?”龙羽佯装听不懂龙厉的嫌弃,转过头,眨了眨清亮的大眼睛。 龙厉轻轻咳嗽一声,但却没回答,反而看了秦长安一眼,将烫手山芋丢到她的手里,就想看她怎么解释。 “娘跟爹在一起吃石榴,就是这个,羽儿不是不爱吃吗?”秦长安面不改色,指了指桌上果盘里的石榴,笑盈盈地说道。 “不要不要……”龙羽一看到石榴,就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脸皱的宛若刚蒸出来的包子,上面有几道褶皱,像是个小老头,很显然,他还对石榴酸酸的口味很是排斥。 龙厉见状,顿时乐了,儿子虽然长相酷似他,但吃东西完全看不出皇族该有的挑剔,抓到什么就往嘴里塞,难得他有了避之不及的东西,就是石榴。 当爹的喜欢看儿子吃瘪的样子,喉咙里溢出一连串的笑声,只是下一刻,龙羽就巴巴地望向他,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 “亲亲吗?” 秦长安反应不小,美目撑大:“什么亲亲?” “娘跟爹是在玩亲亲吗?”龙羽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他的嘴型不太像龙厉那么单薄,更像秦长安,颜色很漂亮,还不忘嘟着嘴,让人看了,啼笑皆非。 龙厉啧了一声,跟秦长安四目相对,两人眼神无声交流,很显然,他就知道自己儿子不简单,什么无辜,什么可爱,什么天真无邪,怕全都是假象,骨子里可是精明的很。 “羽儿也要。”见爹娘两人都不说话,龙羽还是不依不饶,摇晃着秦长安的手臂。“要亲亲。” 她无奈地朝着龙厉一笑,她虽然常常亲儿子,但夫妻俩在儿子面前却很少亲密无间,就算真有那么一两次,被羽儿撞见两人亲吻,那也是他才几个月的时候,儿子那么小就已经有印象了?! 不想让妻子太过尴尬,龙厉把儿子抱起来,薄唇飞快地在包子脸上印下一个吻。“可以回去睡觉了吧?” “娘呢?”龙羽主动将另一半脸孔侧过去。 秦长安没好气地笑了。“人小鬼大。”话是这么说,但还是捧着儿子的脸蛋,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龙羽呵呵呵笑个不停,往榻上一趴,小胖手遮住自己的脸,也不知是害羞还是满足。 自从上回父子俩闹过一次之后,龙羽似乎收敛了脾气,好似一夜长大,十分乖巧,怕是明白了自己爹爹是个狠角色,再也不敢喊他“坏爹爹”了。 龙厉见状,眉宇之间多了三分柔情,到了晚膳的时间,他难得有了兴致,把儿子抱在自己腿上坐着,两人一道吃饭,享受着难得的融洽。 龙羽还不习惯用筷子,龙厉给他夹了菜到碗里,他忍不住伸手去抓,往嘴里塞,男人终于看不下去了,直接夹了一块无刺的鲜嫩鱼肉,送到儿子嘴边。 儿子张口,咀嚼着鲜美的鱼肉,入口即化,瞬间眯起眼来,吃的津津有味。“还要。” 龙厉又夹了一块鱼肉,小子刚吃完,又指了指斜对面的那道菜:“还要那个。” 秦长安看的乐不可支,这小子是名正言顺差使起自己的爹爹来了,不过龙厉显然今天心情大好,从头到尾都满足了自己儿子的食欲。 “别光给他吃肉,再长肉连我都看不下去了。”秦长安夹了一口青菜到龙羽手边的小碗里,顿时看到那张发光的小脸瞬间暗淡下来。 龙厉将青菜送到龙羽的嘴边,但龙羽磨蹭了一会儿,眼看着爹爹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只能不情愿地咬了一小口,苦着脸吞咽了下去。 “爹爹吃。”龙羽双手轻拍桌子,一副等不及的模样。“娘给爹爹吃菜菜。” 这下子,龙厉的脸黑了。 秦长安强忍住笑,再想想刚才某人胁迫她学猫叫,害的她如今嗓子都有些低哑,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飞快地夹了翡翠青菜和萝卜到龙厉的碗里,高高地堆起一座小山。 龙厉磨了磨牙,这女人很显然是故意的,而这小子则是始作俑者,这对母子全都不省心,都不能让他好好吃顿饭。 “快吃吧,孩子他爹。”她笑靥如花,毕竟是亲生的,龙羽唯一不爱吃的蔬菜就是青菜和萝卜,而龙厉也不吃。正巧利用这个机会,纠正儿子的挑食习惯,免得以后越来越刁钻,成为第二个龙厉。 “爹爹,快吃。”小屁孩还不忘火上浇油,仰着小脸,一脸期待。 这一顿饭,龙厉吃的很不是滋味,并非御膳房的厨子手艺退步,而是他为了彰显自己身为父亲的威严,不得不吃下一碗青菜萝卜。 “吃。”龙厉吃的满心苦涩,眸光一黯,给儿子夹了不少,往他面前一放。 龙羽见爹爹把他最讨厌的蔬菜吃光了,只能皱着眉头,大口大口地咀嚼着,即便吃的面如菜色,还是可怜兮兮地吃完了。 一吃完,龙厉就把胖小子送走,不想他继续留下来,打搅他抱着长安睡觉,吃上头可以退一步,其他方面可不能再让步了。 纵然早已看透龙厉的不良用心,但秦长安还是没有把儿子留下,妨碍他们同床共枕。 这两日她很清楚龙厉在她身上花了不少时间,就为了她不再这个关键时刻胡思乱想,只要她安安心心地把孩子生下来。 主动窝在他温暖的怀里,感受到他的手掌一直都贴着她的肚皮,她有种无法形容的安心感,而宫里此刻的宁静,也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 054 处死金凤凰 风月阁。 十天前,冯珊珊就放出消息,京城传的沸沸扬扬,一传十,十传百,人人得知三位仙女般的西域美人最擅长一曲飞天舞。 到了这一日,风月阁内人满为患,就连晌午都大排长龙,谁都想一探究竟,见识见识美丽的西域风情。 秦长安站在二楼,只见三个女人身穿金色舞衣,脸上蒙着面纱,额头上贴着亮闪闪的金箔,艳丽的五官在薄纱之后若隐若现,手腕脚踝处皆戴着金色圆环,露出水蛇般的细腰。 左右两人怀抱琵琶,舞姿优美,身段柔软,动作轻盈,已然让楼上楼下的人一阵叫好。而中间那人,则飞快地走到舞台后方,消失不见。 就在此刻,冯珊珊笑着说。“娘娘,精彩的还在后头。” 话音未落,只见从屋檐上垂下一条白色纱幔,所有客人全都被吊足了胃口,仰着脖子抬头看,神色紧张又充满期待。 就在丝竹声再度响起的时候,那位中途消失的女子一手拽着白色纱幔,顺着纱幔滑落,稳稳当当地停在半空中,下腰、旋转、倒立,每个动作都无可挑剔,当真好似飞天仙女般舞姿翩翩,仙气飘飘。 “好!” 众人掌声雷动,甚至还有人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直接站起来喝彩。 秦长安淡淡一笑,转过脸,看向一旁的冯珊珊。“短短半个月就能练成这样,的确不赖,怪不得是你的秘密武器呢。” 一曲舞毕,秦长安留下来查查账目,冯珊珊的脸色沉下,匆匆过来。“娘娘,刚才的舞娘里有个人从舞台上下来,就昏倒了。” 秦长安眼波一闪,“我去看看。” “已经去请大夫了,因为这些日子需要她们谨慎饮食,练出最柔美的身姿,或许是我对她们太过严格了,想让她们为风月阁展示出最美的那一面,加上练习的力度又强,怕是身体有些虚弱,才会晕倒。”冯珊珊一脸自责。“应该不碍事,无需娘娘亲自问诊。” “可是那位从纱幔上垂吊而下的舞娘?”她随意一问。 “正是。” “走吧,好歹也是风雨阁打算打造成红牌的人。”秦长安的眼底闪过一道犀利的光芒:“你在前面领路,我看看是否要紧。” 冯珊珊不再推脱,把人领到二楼的其中一间房屋,两个西域女子忧心忡忡地守在那人的床边,见到她们来了,才往后面退了几步。 秦长安朝着白银看了一眼:“白银,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嘱咐了一句,她才走进那张垂着粉色纱幔的大床,冯珊珊替她撩起帐幔,那个舞娘病恹恹地躺着,脸色浮白。 舞娘脸上的面纱已经除下,是一张五官深邃艳丽的脸庞,但的确十分陌生,毕竟上次,秦长安也是站在二楼远远观望,不曾这么近地接触过。 “把她的衣襟拉开点,待会儿我要给她扎针。”秦长安不动声色地说,目光略过那人的手,已然看到手背上有一道细小疤痕,果然跟白银前几天跟她禀告的情况符合。 今天,有人等着瓮中之鳖,不过,尚且还不能断定谁才是那只鳖呢。 就在冯珊珊倾着身子,动作轻柔地替舞娘拉开衣襟的那一瞬,床上的女人瞬间睁开双眼,秦长安眉心微蹙,即便她不认识舞娘的这张脸,却能够认得出这双眼睛,尤其是对方媚眼如丝却又透着一股狠辣的味道,更令人记忆深刻。 她果然是金凤凰! “你醒啦。”冯珊珊突然噤若寒蝉,如鲠在喉,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因这个舞娘的眼神格外凶狠,跟平日判若两人。 舞娘没回答她,而是狠狠把她推开,下一刻,双唇轻启,一道歌声从喉咙溢出,冯珊珊跌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白银正欲拔出软剑,但脑海里瞬间变得空白,拔剑的姿势也被定格了,唯独脸上杀气腾腾的表情还未褪下。 秦长安则是站在床畔,脸上表情淡淡,只是眼底少了平日的清澈灵动,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般。 “小白兔,你让我在风月阁埋伏这么久,好辛苦啊。”舞娘冷冷一笑,脸上的五官变得狰狞,整个人的神韵都变了,变得魅惑又冶艳。 虽然在风月阁只待了半个月,可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而且躲在这儿可以避开四面楚歌的追捕,顺便养伤,半个月前她远远地看到二楼的秦长安,但只是匆匆一瞥,更何况当时她身上的伤还很严重,无法哼唱镇魂歌,只能再多等一些时日。 她以为风月阁里,女人只需要懂得搔首弄姿即可,但这些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风月阁并不是好待的地方,每日只能睡三个时辰,除此之外,几乎全都用来练习舞姿,身受重伤的她陷入长期的疲惫,根本就不能静养。 冯珊珊看着年轻,但对人十分严格,一个动作不满意,就要练到她满意为止。她不想太早败露行踪,只能忍气吞声,等到飞天舞得以见光的那一日,而这一日,秦长安一定会来。 果然,她等到了秦长安。 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指刮过秦长安的侧脸,金凤凰不免沾沾自喜,眼神转为无尽的阴霾。“小白兔,我是低估了你,居然能说服我的男人背叛我,我若不好好回报你,就算死了也不能瞑目——” 就在此刻,一道笛声传入她的耳畔,那笛声似乎没什么不寻常,却又让人有些昏昏欲睡之感,眼皮愈发沉重,仿佛周遭升起了大片迷雾,在其中难以分辨方向,意识一点一滴地游走,神魂都开始迷失。 不好。 金凤凰在心中低呼一声,当即张开嘴,歌声再度从她的唇中溢出。 她身负重伤,有不曾好好调养,镇魂歌的杀伤力几乎只剩下一半,但对付一般人,还是至少可以让人失去意识半日到一日。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这笛声分明就不单纯!仿佛为了抵抗她的镇魂歌而来! “啪”,有人一掌推开这扇门,金凤凰定睛一看,发现不过是个肌肤偏黑的少年郎,他的嘴里似乎含着什么东西,那古怪的笛声正是从他嘴里传出来!可惜,她听的出来,这笛声不太稳当,有些断断续续,似乎对方还未掌握其中的火候,她不免得意忘形。 “哟,哪里来的小弟弟啊,小小年纪居然就有这等本事?让姐姐看看,若是好苗子,收到我身边,再养两年一定能派上用场。”金凤凰眼前一亮,子书子司两兄弟背叛了她,趁着欢爱的时候,对她动手,她满心气愤,唯独必须逃开大力追捕,暂时无法去报复两兄弟,而且,他们似乎也知道她会翻脸,不知道躲在何处,消息全无。 不过,眼前的少年身形瘦长,五官俊秀,虽然不如那对兄弟俊朗魁梧,但她用镇魂歌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出来抵挡,他是第一个,她的心里有着一种病态的激动,令她那双媚眼闪耀着欣喜的光辉。 小夕不曾抬头,只是一步步地往前走,当金凤凰跳下床来,站在他的面前,一对光裸的手臂死死地牵制住他的双肩,发出尖锐的冷笑之时,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金凤凰炽热的气息轻轻拂过他的脸上。 “小弟弟,抬起头来。”金凤凰勾起小夕的下巴,她这一生都贪好男色,十来岁就尝到男女欢爱滋味,从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她笃定这个少年是她感兴趣的,自然不愿放过他。 笛声戛然而止。 小夕本是垂着眼眸,睫毛微微颤动着,猛然抬头。 金凤凰毫无预兆地对上一双异色双瞳,宛若两颗颜色不同的宝石,镶嵌在他的眼窝内,而他的眉毛很淡,反而衬托的那双眼愈发幽深。 正当她想要趁着这个时候,再度唱起镇魂歌,却发现她的嘴巴动不了,她整个人如同被晴空霹雳劈中一般,怔住了。 她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只能望入那双眼睛,那两颗异色宝石好似有着魔力一般,散发着幽幽的光彩。 那一刹那,金凤凰仿佛走入了一片大漠,脚下的黄沙十分柔软,一脚一脚踩下去,越陷越深,滚烫的沙子漫过她的脚踝,仿佛下面有毒蛇一般缠绕住她。 她明知道那是流沙,会将她整个人吞噬,但还是往前走去,下一瞬,整个人被拉到沙地之下。 下面并非黄沙,而是一片碧绿色的湖泊,只是常年居住在西北内陆的人,怎么可能会泅水!她不停地挥舞着手脚,可惜冰冷的湖水早已将她包围,她不敢呼吸,窒息的感觉越来越严重,当她最终忍不住张开嘴,湖水一下子涌入她的喉咙,她不停地垂死挣扎,最终还是被湖水灭顶,缓缓地沉入湖底。 小夕僵硬的双拳,渐渐松开了十指,敛去眼底的异彩,那双异色双瞳恢复自如,好似只是一双颜色异于常人的眼珠子罢了。 而那时,金凤凰维持着伸手挑起他下巴的动作,那张艳丽的脸上残存三分错愕和惊惶,唯独小夕伸手在她面前晃动了一下,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越过不再是自己威胁的金凤凰,他直接走到秦长安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替她取出耳朵里的棉花球,推了推她。 “阿姐,快醒来。” 秦长安的意识,仿佛被漩涡吞噬之后,再度重新回归到她自己身上一般,她猛地倒抽一口气,五指深深陷入小夕的手臂,将他掐的很痛。 再看屋子里的景象,白银和冯珊珊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她哑着嗓子问道。“过了多久?” “一盏茶左右。”小夕指了指手心的棉花球,咧开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阿姐真聪明,在耳朵里塞了棉花球,的确能够抵挡一部分的声音,无论是摄魂笛还是镇魂歌。” 她红唇一扬,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是自然,吃一堑,长一智。上回在西朗,我其实就比一般人要醒的更早,追溯到更远的话,在巫族听到摄魂笛的那次,只是我至今不知道原因。至于这次,更重要的原因是金凤凰身负重伤,所以影响了镇魂歌对人的控制力,还有……我要谢谢你送我的驭灵珠,我几度深陷危机,它帮了我不少。” 小夕一脸骄傲。“阿姐,你若是生在巫族,一定很厉害。” “厉害什么?还不是多亏了你给我驭灵珠。”她瞥了一眼,眼下不是说话的时机,见到丝毫不动弹的金凤凰,她狐疑地看向小夕。“我记得鄂婆婆说你从不用心学习如何使用摄魂笛,没想过你竟然比金凤凰还技高一筹,我才该对你刮目相看。” 少年挠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真的没学好,当时年纪太小,不懂事,婆婆教我的时候我学的七零八落的。” 秦长安闻言,更是讶异,可是看金凤凰的确被摄魂,猛地想起什么,一拍双手。“你这小子,居然又——” 小夕一脸无奈,那张脸被晒黑了,更衬托出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只是他的眼睛完全不是正常人的黑眼珠也就罢了,还是双瞳异色,更显鬼魅。但这两年多来,他在书院学习,身上那股子属于巫族的偏阴偏邪的气息已经淡化不少,是她忽略了,他何须学好摄魂笛,他的眼睛才是更可怕的武器! “阿姐,我没再对人用过摄魂针。我是好孩子吗?”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抓住秦长安,在书院他自然有几个知己朋友,可是他一直都很想念秦长安,或许在她带着自己离开巫族的那一日开始,他就已经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半个亲人。 秦长安的心软了,无言地点点头。 “我很少对别人用过这双眼睛,因为我知道阿姐不希望我做这种事,可是如果不靠这个,我无法控制住她。” “小夕,你说的没错,我不希望看到你用眼睛去控制别人,更不希望这世上有人知道你有这种异能,眼下我只希望你跟其他孩子一样长大,不想你太早经历太过复杂的生活。”她静静地看向小夕,面对那双猫般的眼睛,她神色自如,毫无半分闪躲。“好了,我们该问问她,到底把镇魂歌的谱曲藏在何处。” 回到金凤凰的面前,秦长安移开视线,免得被小夕的眼神影响,只听得他的声音十分平静,拂过她的耳畔。 “金凤凰,带我去找镇魂歌的曲谱。” 下一刻,金凤凰果然跟牵线木偶一般,走到一旁的衣柜旁,从里面颜色艳丽的衣裙之中,翻出一本青色的小册子,乖乖地交给了小夕。 “居然就藏在自己身边,看来她也担心被人窃取。”她有感而发。 小夕仔细翻阅了一遍,才抬起眼,朝着秦长安说。“这上面还有巫族的图腾,虽然我看不懂谱曲,但确定是我们巫族的法宝。” “先放在你的身边,等过段日子,我派人送你回巫族一趟,你亲自把东西交给族人,好吗?” 小夕若有所思,似乎有些迟疑,秦长安一眼就看透他的心中所想。“巫族自然是你的家,可如果那个家已经让你觉得不舒服了,你还是可以回到我身边来。” “阿姐,你真好。”小夕心中百转千回,说出这一句话,看似简单,但黝黑的小脸已经浮现一抹红晕。 “我答应过鄂婆婆,会保护你的,不过,等你长大了,我就等着你来保护我了。”她搂住小夕的肩膀,潇洒地笑道。 “金凤凰怎么办?” “看着。”秦长安动作更快,从腰际拔出一根银针,准确地刺入她的喉咙,而金凤凰脸上的表情甚至没有丝毫变化。 “嗓子被毁,她这辈子都无法唱镇魂歌了,这样的金凤凰,已经算不了是什么威胁。”秦长安朝着门外吹了一记口哨,徐长芳步伐匆匆而来,她被授命在风月阁对面的巷子等待。 “长芳,你在这里候着,等白银醒了,一道把人押入地牢。” 两个时辰后,金凤凰猛地惊醒,她瞪大双眼,看到屋子里再无秦长安跟那少年身影,才发现自己遭了暗算,正欲伸手反扑,白银已然将一把软剑压在她的脖子上,毫不客气地割了一道,鲜血顿时汩汩而出。 “……”金凤凰一张口,却是发出虚软无力的气音,她顿时脸色死白,怎么回事! 白银跟徐长芳两人对看一眼,利落地封住她的穴道,把毫无反手之力的金凤凰架了出去,知道正是这个女人,才把主子掳走到西朗,恨不能咬死这个金凤凰。 一路上,两人把人丢在地牢,头也不回,进皇宫去复命。 金凤凰关在地牢的第二天,就被秘密处死了,秦长安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白银去地牢一趟,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可见金凤凰死状凄惨。 秦长安没有细问,金凤凰的所作所为,的确是罪有应得,龙厉派人对她下狠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以他的做事风格,自然不会放虎归山,金凤凰为狼王乌勒办事,祸害到秦长安,他是绝不可能留她一命的。金凤凰即便没有了镇魂歌,她性子里有一股无法导正的残忍和疯狂,只要她还活着,永远不会放弃报复,因此,先下手为强,赶尽杀绝,才能高枕无忧。 金雁王朝跟西朗的战役,已经打响,第一仗的捷报传回京城,秦长安喜忧参半。 喜的是自己的国家打响了第一炮,军心大震,忧的是二哥居然主动要求带兵突击,去最战场上的最前线……那多危险。 而转眼间,她算了算,距离临盆的日子只剩下短短几天了。 她迎来了短暂的平静,金凤凰已死,裴九也不再出现在她的面前,除了陪伴几个孩子之外,她试做的月饼已经越来越有模有样。 明日,就是中秋节了,只可惜,就算这一场战役可以在一个月里结束,二哥也无法赶回来吃她做的月饼,但想到只要二哥可以在军中安然无恙,不曾受伤,这就是她最大的心愿了。 御膳房内,程笙姑姑忍不住出声劝说:“娘娘,您还是坐下来休息会儿吧,您已经站了半个时辰了。” 秦长安摇头笑道。“程姑姑,我不是坐就是躺,理应多站站多走走。” “娘娘这一胎的肚子真是太大了,我是怕您站久了双腿受不了。”程笙姑姑柔声说道,“皇上可还是一心想要抱个女儿?” “是啊,不过恐怕这次不能让他如愿了。”秦长安轻轻耸肩,一句带过。 等月饼做好了,隔着放凉了,她切了一块,细细咀嚼,看向程笙姑姑。“这回味道挺好,您也试试。” “好。”程笙姑姑吃了一口,连连点头。“月饼可不好做啊,娘娘看来是有天分的。” 她微微一笑:“您可别夸我了,我们这都试了大半个月了吧,以前不是太酥软不成形,就是太厚实僵硬难下口,做坏的月饼没有八十个也有五十个了,我哪里有天分?” “我在宫里大半辈子,愿意下厨做这些点心的后妃少之又少,娘娘对圣上实在用心。” “我是个很看重公平的人,有人对我有五分好,我可以回报他十分,若不是皇上谨守对我的承诺,我也不可能频频尝试自己不擅长的事。”想到过去的画面,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当初我还曾经做过包子,怎么做都做不好,也是被他逼得。” 谁会相信,一度是她人生的噩梦,最终却又成了她想要依赖的靠山呢? 055 生了个惊喜 程笙姑姑不再说什么,心中颇为欣慰。龙厉这个男人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从来就不是个好惹的家伙,她甚至笃定这样有残缺性情的男人,只会把女人当成玩物,一辈子不懂情爱为何物,可他运气很好,遇到了秦长安,才弥补了内心的空洞。 秦长安抿唇一笑,将几个口味不同的月饼摆放在盘子里,打算带给孩子们品尝一下。 说起来,人生不同的年纪,遇到一件事的想法也是截然不同的。年少时候,龙厉逼迫她学做包子,让她学会了如果没有一定的能力,就别试图给予承诺,于是,她再也不想下厨,只因那种内疚滋味,才是对一个人的凌迟。如今,她反而愿意为男人洗手作羹汤,愿意为一个从来不爱过节的他做一些点心食物,虽然常常失败,滋味也差强人意,可她却没了当年那种抗拒的心情,反而甘之若饴。 “翡翠,把这些端到栖凤宫去吧,小夕跟如意应该在做功课,这个时辰正好吃点点心垫垫肚子。” 她话音未落,突然下腹一阵抽紧,还未迈出门槛的脚步一个踉跄,险些瘫软在地。 “娘娘!”程笙姑姑脸色发白,急忙扶住秦长安,感受到她手心一阵冰凉,大惊失色。“可是开始阵痛了?” “姑姑,别慌……”秦长安咬了咬下唇,小脸瞬间刷白,纵然浑身冷汗,却还是深吸一口气,不让自己乱了阵脚。“羊水还未破,没关系……恐怕要提前生了……” “娘娘,我明白了,您先稳住,别说话了。”程笙姑姑马上喊来了人,用御辇送秦长安回了栖凤宫,当秦长安坚持自己走入内室的时候,一道细小血流顺着大腿,淌了下来,一滴滴地落在地面上。 “产婆呢!”程笙姑姑见状,神色大变,一向温柔的语气也不免有些急促。 “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翡翠焦急地回道,半个月前,皇上就已经请了两个京城有名的产婆住在宫里,毕竟太医院的太医都是男子,即便是专攻妇科的,他也不喜欢有男人触碰自己的女人。 “我没事。”秦长安躺在床上,淡淡一笑。“只是有点出血,无妨。” “娘娘,您痛不痛?”翡翠的嗓音里已有哭腔,一双眼睛红得像是兔子眼。 “哪有女人生孩子不痛的?这世上痛上个一天一夜才生的,大有人在——”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翡翠聊着天,阵痛时不时地侵袭她,但她不想太快失去意识。 程笙姑姑毕竟经验老道,领来了两个产婆,留了几个手脚利落的宫女,做好各种准备,就在这时候,龙厉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脸色不善,俊邪的面庞紧绷着,给人一种紧张忐忑的威严感,朝着门口的程笙姑姑来了一句。“怎么回事?不是还有好几天才临盆吗?” “皇上,娘娘恐怕是提前生了,已经阵痛了半个时辰……。” 话音未落,就听到内室里传出秦长安的一道喊声,这辈子,他不是没听过更加凄惨可怖的哭叫声,但他依旧可以云淡风轻,置若罔闻,完全不会影响他的心情。 唯独这一声,好似有人在他的心脏上狠狠插了一刀,再生生地挖出一块肉来,她喊得疼痛,他听得更痛。 “朕进去看看。”来回踱步,还是无法安抚他的内心,龙厉终究还是推开了程笙姑姑,旁若无人地闯了进去。 “皇上,您不能进去啊。”程笙姑姑跟在他后面小跑着,她的人生经历过三个帝王,可就是没听说过后妃临盆,皇帝非要闯进满是血腥味的产房里去一探究竟的……这可是宫廷大大的禁忌啊。 龙厉闯进去的时候,两个产婆吓了一跳,不知道该下跪行礼的好,还是继续手头上的工作,全都愣住了。 “做你们的事。”他大手一挥,心情突然有些烦闷。 “是。” 秦长安只觉得自己好累,耳畔好似传来龙厉的声音,只是他的嗓音不再跟平日一般清滑,游刃有余,而是显得有些僵硬,跟木头石块一般硬邦邦的。 她费力地睁开眼,汗水从额头滑落,一看果然他定定地站在床畔,不由地一股火气涌上心头。 “你出去!” “朕在这里,你会安心。”龙厉看到地上的血迹,应该是进屋之前就流血了,心里闷闷的,他恍惚想起她生下龙羽的那个晚上,不曾流血,这样的认知,令他更是头皮发麻,比第一胎更加不安。 更何况,这一胎到了后期,她越来越频繁地露出疲态,肚子越来越大,显得她四肢愈发纤细,仿佛是肚子里的孩子汲取了她大部分的精力,一个不该有的想法,猛地击中他的脑海,他一直担心的事,绝对不能成真! “你给我走——”秦长安咬牙切齿地说,明明第一胎就说过,不准他进来看她待产,他却一次比一次过分,简直得寸进尺! “不走。”他跟她杠上了,平日睡觉她常常喜欢侧躺,当她躺平在床上,这颗肚子竟然比他平日里习以为常的还要大上一个尺寸,纵然他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但心里清楚,他有点慌了。 下腹一阵痛楚绞来,她忍不住痛叫了一声,那双眼盈满泪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别说赶人了。 看着脸上毫无血色的女人,他想要把她搂在怀里,可是知道她三令五申不让他进内室,至多在外头等着,他打破了她的底限,要不是秦长安痛的没力气,她早就追着自己打了。 心疼宛若浪潮般一波波涌上心头,他见她痛的死去活来,而自己的心何尝不是宛若架在铁丝上来回烤着一般煎熬? 半个时辰过去了,孩子还是没有下来,但秦长安身上的绸缎里衣早已湿透,不知是阵痛暂时过去了,还是她已经痛的麻木,他总算没再听到她的叫喊声。 “煮点东西来。”他的嗓音无比地低沉,话锋一转,侧过脸看她。“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秦长安无力地吐出一句。“我不想见到你。” “可朕想看你,看不到这里面的情况,只会更痛苦更难熬。”他亲自替她擦拭脸上的汗水,动作透露着小心翼翼和温柔宠溺。 她别过脸去,身体的确流失了很多体力,阵痛还未偃旗息鼓,她的确该趁着这会儿的功夫,逼自己吃点东西下去,否则,待会儿脱了力,那就更加糟糕了。有多少孕妇是因为少了那么点临门一脚的力气,而导致难产,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皇上,让人做点糖水蛋吧。”其中一个产婆这么说。 龙厉给了程笙姑姑一个眼神,她马上就出了门。 栖凤宫有自己的专属小厨房,很快端来了一碗糖水蛋,红糖水里有两个香喷喷的鸡蛋,蛋黄包裹在蛋白下,隐约晃动着金色的光泽,看上去很诱人。 “朕喂你。”龙厉从程笙姑姑手里接过,喂她喝了两口甜滋滋的糖水,继而才是软嫩的鸡蛋。 她不再挣扎抗拒,一口一口地吃着,嘴里的滋味她已经分不太清楚,味同嚼蜡,但她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知道龙厉出现在这里,同样是抵抗着不小的压力。 但他说的没错,让他在外面等,即便只是隔着一道门,但他无法看到里面的场景,他只能听到她的叫喊声,自然心如刀割,如坐针毡。 他太习惯掌控所有的事,当有些东西离开了他的掌握,他也会慌乱,也会焦虑。 算了,她浑身上下哪一处他没见过呢?既然如此血腥可怕的画面,他非要在一旁旁观才觉得安心,那就随他去吧。 “吃饱了吗?还要吗?”龙厉担心地问,如今已经是晚膳的时辰,她阵痛了整整一个时辰了。 她摇摇头,脸上的汗水再度顺着脸颊滑落,披散在脑后的长发几乎已经湿透,阵痛再度袭来,她闷哼一声,紧紧抓住了身上的锦被。 “娘娘,用点力!用力啊!”产婆几乎半个脑袋探了进去,给秦长安鼓劲,虽然孕妇多得是折腾好几个时辰才生下孩子的,但她们这次接生的可是皇子或公主,她们卯足了劲,一点也不想有半点差池啊!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就连伫立在床畔的龙厉,也发现了自己的背脊早已湿透的事实,可是外面的天色已经是漆黑一片,秦长安的肚子却还未有大动静。 而此刻,秦长安已然精疲力尽,她病恹恹地靠在枕头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双唇泛白,有些干涩,脸上的气色有些暗沉,眼睛虽然睁着,但眼眸里却没有多少光辉。 这样的场景,令龙厉心头一抽,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薄唇吻上她的手背,低声道。“累了?” 他开始怀念起一个时辰前,大声喊他走开的秦长安,至少那时候,她精神奕奕,不像此刻容颜憔悴。 当她的目光触及龙厉脸上的忧心忡忡和于心不忍,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这么静静地望着他,任由他的手将自己满是手汗的手握的愈来愈紧。 她闭了闭眼,仿佛能够从他的身上汲取一部分力量,歇息了一会儿,当她猛地睁开眼的时候,已经伴随着产婆惊喜的呼叫。 “开了!看到孩子的头了!娘娘,您可得一鼓作气啊,再使把力气!” 这下子,光是用痛,已经难以形容秦长安此刻正在忍受的,明明她已经生过羽儿,没想过第二次临盆,竟然让她觉得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经验,可是从医书上完全学不到啊! 痛到极点,她脑子里昏昏沉沉,什么都顾不得了,心里有种想要发泄的强烈欲望,抓过龙厉的手臂,就是狠狠一咬。 两个产婆当即看得目瞪口呆。 被她这么一咬,他的心情反而好受许多,或许这世上女子怀孕生子,一向都是她们受苦,此刻他的手腕上传出真实剧烈的疼痛,让等待好几个时辰的自己意识更加清醒,能跟她一起分担痛苦,至少他不再是冷眼旁观,多好。 更何况,秦长安咬了一口,力道挺大,让他不必担心她生孩子生到一半没了气力,心中一喜,开口说道。“不够的话,再咬一口。” 秦长安已经闻得到嘴里的血腥味,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不知为何,他看起来有些呆,有些傻,完全不像是平日阴沉又强悍的模样。 鬼使神差一般,她又咬了一口,仿佛用尽了毕生爱人的力气,脑海里飞快闪现彼此这么多年的纠缠,她说好要陪他白头到老,说好要给他生好几个孩子,说好了对他不离不弃…… “出来了,出来了!总算出来了——”伴随着宏亮的啼哭声,婆子将一个血淋淋的婴孩抱给另一个接生婆,笑眯眯地说。“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喜得贵子……” 话音未落,秦长安的心咯噔一声,她无力地望向龙厉,干涩的唇瓣上沾着属于龙厉的血迹,当接生婆动作飞快地擦洗了一番,将包裹着男婴的襁褓递给龙厉,才发现他俊美又僵硬的五官有了淡淡笑意。 她的心,总算落了地。 “又是个小子,不过也不错,比龙羽那家伙更俊。”龙厉笑着,将婴孩凑近她的脸,也不知这一番话,是冲着嫌弃大儿子龙羽去的,还是为了夸赞老二的皮相来的。 秦长安淡淡一笑,伸出手,还未触碰到男婴的脸皮,下身又是一阵疼痛,她眉心紧蹙,气息瞬间浮躁起来。 “哎呀,慢慢来,里头还有一个啊!”其中一个婆子大呼一声。 她来不及想太多,抓过龙厉的手臂,又是狠狠一咬,而龙厉的心情却异常复杂,其实早在看到秦长安爱吃酸的口味之后,他没指望过这一胎真能如愿得个女儿,谁曾想这么大的肚皮下,居然是一对双生子?! 手臂上的疼痛,他已经感受不到,或许就算此刻有人把他刺了一刀,他也毫无痛感,一手抱着儿子,另一手则任由秦长安紧紧咬住,他甚至听得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哇哇……”不久后,内室再度传来呱呱落地的哭声。 接生婆已经面不改色地剪断脐带,将第二个孩子抱了出来,看了一眼孩子的下身,满脸堆笑地朝着龙厉说道。“皇上,这回是个小公主呢,跟娘娘一样标致。” 龙厉眸光一亮,喜出望外,真的?上天当真赏赐他一个女儿? 秦长安来不及将两个孩子多看一眼,就已经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只是依旧感觉的道,有人替她温柔地擦拭身上的血迹和汗水,她知道那人是谁,安心地睡去。 这一睡,睡到第二天晌午才醒来,她果真是累极了,这辈子鲜少有如此疲惫不堪的时候,她懒洋洋地睁开眼,身上早已换上柔软的绸缎里衣,屋内的血腥味也早已散去,只剩下雅致的熏香气味。 当她看到那一抹靠在床头的身影,很是讶异,昨晚她生完孩子,已经很晚了,他照顾了自己一整夜,竟然一直坐在旁边和衣而睡,不曾上床?!为什么,怕惊扰到她吗? “三郎。”她一开口,惊觉自己的嗓音哑的吓人,轻轻推了推他,他马上睁开眼,俊脸上残留着难以忽略的疲惫和憔悴,眼底的血丝还未全部褪去。 “有哪里不舒服吗?”他低声问,把她扶起来,靠坐在羽毛枕上。 “还是有点痛,不过跟昨晚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了。”她一笑置之,女人生孩子的时候是往鬼门关走一趟,能走回来就没什么大事,只要把月子做好,一个月后她照样生龙活虎。 “给我瞧瞧。” “孩子吗?都在隔壁睡着,你先起来吃点东西。”那张倦容满满的面孔上,锐利的眼睛变得有些柔和,眷恋的眼神落在秦长安身上,但很快就收敛起来,并且转身离开,到门口交代了几句,让外面的人准备膳食,这才折了回来。 他动作很快,简单地洗漱一番,又给秦长安漱口和擦脸,重新坐到秦长安的床边。 “我要看的不是孩子,是你。”她朝他伸出手,没好气地说道。“我若没猜错,你肯定忘记处理伤口了。” 昨晚她忘记到底咬了龙厉几口,但每一口都是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果然,一翻开他的衣袖,就发现手臂上有大大小小三个伤口,牙印清晰可见,甚至咬破了,因为一晚上不曾清理,如今有些血瘀,还有的地方肿了起来。 “昨晚怎么不在床上睡?我又不是头一回生孩子,你何必如此紧张?就算怕惊动我,你可以回自己的寝宫去啊。” “朕想看着你。”再说了,自从他们搬进皇宫之后,分居的日子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又是这么一句,秦长安的心中千百种情绪交织着,不知道该感动好,还是生气好,斜了他一眼。“昨晚你看得还不够?都说了血淋淋的,不许你进来,赶也赶不走。” “总比什么事都不做的好。” “你进来又做了什么事?难不成帮我生孩子吗?”她轻笑,光靠两个经验丰富的接生婆,还不够吗? “让你咬了几口。”他直言不讳。 问到此处,秦长安再也笑不出来了,或许在昨晚,她的确有些恼他,不想被他看到自己五官狰狞、面容扭曲、声嘶力竭的丑态,气他的脾气又臭又硬不肯做半点让步。 可是,现在她才了解他为何如此执着,与其在外漫长地等待,还不如陪伴她,跟她一起面对孩子降临的那一瞬间,至少所有的喜怒哀乐,他都能跟跟自己一同分享。 对龙厉而言,那就是他存在的意义,即便,他的确帮不了太多忙,他也一定要站在她的身边。 “我听接生婆说,女儿很漂亮,是吗?”她昨晚真是累垮了,一次生下两个孩子,当真是力气活,对儿子的脸没什么印象,而第二个出来的女儿更是一眼都没看就睡着了。 “女儿长得像你,朕没见过这么讨人喜欢的孩子。”他毫不吝啬溢美之词,那张稍显憔悴的俊脸上顿时容光焕发,一说到女儿,他满心欢喜,喜色几乎要从他的眼底溢出来,完全不加修饰。 “真的?”她忍不住笑了,当初龙羽生下来的时候,她跟龙厉当真没觉得儿子长的多好看,能让龙厉这么挑剔的男人夸赞女儿生得好,要么就是的确如此,要么就是爹爹眼里出西施了。 “真的,就像是个小仙女。”他若有所思,眸光绽放光芒。“要不,直接起个名字叫龙仙儿如何?” 她摇头苦笑:“不好,起这个名字容易被打。”自己爹爹觉得女儿可爱也就算了,还要全天下人都把她当仙女般供着,女儿长大了恐怕又是骄纵跋扈的性子,一点也不讨人喜欢,更何况,空有容貌又有什么用? “她是金雁王朝的长公主,谁敢打她?朕废了他。”他磨了下牙根,一想到将来会有这样的情况,就足以让他父爱泛滥,心狠手辣。 056 如果没有她,会疯掉的 觑着龙厉那张阴沉又俊美的脸,秦长安在心中叹了口气,龙厉盼了这么久的女儿,她总算生下给他,没让他空欢喜一场,只是他对女儿如此袒护,她真怕被他宠坏了。要知道,她自己就很讨厌那些高高在上用鼻孔看人的千金小姐,如果自己女儿也成了那副德行,她真要疯了。 纤细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她满心不快:“我生下的可是两个孩子,你怎么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女儿身上?以后儿子们跟你的感情不深,可怨不得谁。” 龙厉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吻了吻她的唇,薄唇勾起一道笑意。“辛苦你了,拖着两个孩子,这阵子实在不容易,儿子女儿朕都喜欢,不过,最喜欢的人是皇后。” “嘴巴这么甜?”她笑眯眯地说。 “甜不甜,你试了才知道。”他封住她的红唇,舌尖钻入她的嘴里,跟她的丁香小舌肆意纠缠,吻的彼此气喘吁吁,分开的那一刹那,勾起一缕银丝,更显香艳无双。 眼底的女人被吻的呼吸不畅,脸颊飞上两团红晕,气色好了些,任由他用指腹抹去她嘴角的濡湿,那双眼里有着明显的欲望。 就在此刻,翡翠把午膳端来了,龙厉把她支开了,亲力亲为,先把秦长安喂饱了,他才就着剩下的饭菜稍稍吃了点。 吃完了饭,乳娘把孩子抱了过来,蓝色襁褓里的是儿子,红色襁褓则是女儿,直到亲眼看到这两个小家伙,秦长安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肚子里居然同时存在过两个孩子,怪不得这次怀孕,她越来越吃力。 生下龙凤胎的惊喜,还未从心底褪下,她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小脸,他五官精致,眉清目秀,长相更偏向她,唯独有着龙厉标志性的薄唇。再看龙厉手里的女儿,比起儿子更加肖像她,灵动的眼,丰润的唇,的确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长的很可爱,几乎完全看不出哪里跟龙厉相像。 “原本还有半个月才出生,他们俩是故意要提前出世的吧,今日就是中秋节,正好一家子团圆。”她垂眸一笑,点了点儿子的面颊,看他一脸懵懂无邪的模样,心瞬间变得柔软。 “哇——”话音未落,女儿却大声啼哭出来,秦长安急忙把儿子往龙厉手里一塞,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娘亲了,她当然知道孩子们饿了,这是想喝奶呢。 解开身上的里衣,为了方便,里面连肚兜都未穿,女儿趴在她的胸前,贪婪地吮吸着奶汁,另一手还霸道地压在她的另一边胸脯上,很是霸道。 在龙厉怀里的儿子嗅闻到奶水的气味,本能地哭闹起来,秦长安朝着龙厉使了个眼色,龙厉将儿子凑到她的胸前,动作稍显僵硬。 儿子不甘人后,扒开妹妹的小手,大口大口吞咽着奶汁,她从未一次喂养两个孩子,眉眼之处不自觉流露出母性的柔光,还有一丝新奇。 只是,渐渐的,她就发现有一道炽热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好似一把火,越烧越旺。 实在无法忍受,她一抬头,只见龙厉跟自己肩并肩靠着,因为她无法一次怀抱两个孩子,儿子在他的手里,两人几乎是咫尺之间的距离。 上衣大开的她,胸前一派春光,全都落在他的眼里,只是这可恶的男人,眼神完全没有躲避,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观赏着,那双黑眸愈发深沉,隐约还有火光乍现。 因为怀孕的关系,秦长安的身材愈发曼妙,丰盈愈发沉甸甸的,随着呼吸而微微起伏,的确是男人无法拒绝的美景,他眼底暗潮涌动,抿着薄唇,喉结无声地滑动了下。 “先前你坚持亲自喂养龙羽也就算了,两个孩子对你而言,太勉强了,反正乳娘还是以前那位。” 她轻轻点了下头,不曾婉拒龙厉的好意,喂饱了两个孩子之后,他起身把孩子放在小床里,刚才争抢着喝奶的兄妹脸贴着脸,亲密地睡到一起,呼呼大睡。 解决了孩子们的口腹之欲,她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你上床来,陪我躺躺。” 龙厉脱了靴子,坐在她的身旁,握住她的手。两人沉默着躺在一起,昨晚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如水一般,缓缓地浸透到他的情绪里。昨晚见到她生产的痛苦,他同样痛的透彻,一想到她会因此而有危险,更是阵脚大乱,如果有仇人趁他这个时候过来寻仇,他定是最脆弱的时刻,很容易被人得手。 这个叫做秦长安的女人,勾勒起他最强烈深刻的占有欲,牵动他这辈子不愿放手的决心,渴求着哪怕是天堂地狱,她只能陪着他,甚至头一次幼稚地奢望下辈子两人还能当夫妻。 “今天就是中秋节了,幸好昨天我做好了月饼,否则,以我现在这样子,怎么去厨房?只能再等一年了。” “给朕生了一对龙凤胎,已经让朕格外欢喜了。” 她语气坚决:“那可不成,我来来回回做了好多次,总算做成口感最好的一次,你一定要给我吃光。” 龙厉轻忽一笑。“答应你,今晚光吃你做的月饼。” 她这才满意了,两人之间再无一颗大肚皮阻碍,她整个人都轻盈许多,主动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我还给你酿了桂花酒,中秋节的晚上,习俗就是赏月赏桂花,吃月饼喝桂花酒,可惜不能陪你去赏花。” 馨香的吐息撩拨他的耳鬓,他眼神一凛,力持镇定。“还要赏什么花?我的眼睛光看你就够了。你给我生了三个孩子,如今一家人这么热闹,还有什么可惜的?每次看到你生孩子那么痛苦,我就后悔让你怀孕,左右这次女儿也有了,我们就别生了,不想再让你涉险。” “昨天你也吓到了吧。” 她酸楚地呢喃,眼眶也跟着红了,双手轻轻捧着他的脸,红唇温柔吻上他轻颤的眼皮。她知道他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他一直很担心她无法陪他走完一生,尤其是在赫连寻跟诺敏的故事被他们所知之后,她知道并非对他们毫无影响。 那一刹那,他崩腾的情绪再度瓦解,他紧紧搂住她,两人紧密无间地贴合着,当她柔软的唇瓣吻上他的眼,他直觉有东西从干涸的眼里溢出,那种感觉实在陌生。 秦长安满心愕然,她似乎从未看过他的眼泪!这么冷心无情的男人,竟然也有泪水! 不知是否母性泛滥,她更觉专注地吻着他,吻他的眼,吻他的泪,吻他湿润的脸颊,吻他单薄冰凉的唇,泪水的咸味与他身上的气味融合在一起,成了令她心醉神迷的味道。 他不愿承认自己方寸大乱,但那几个时辰,他确实是十分煎熬,而且流了一身冷汗,当然这些他绝不会告诉她。 可是他的确成了一个缺爱的孩童,而秦长安可以帮他把心里的空洞补起来,无时不刻给予他源源不断的温暖,他的双臂勒的她有些痛。“无论遇到任何事,你都不能离开我。” “别担心,我是我,不是诺敏,赫连寻跟诺敏之间的遗憾也不会是我们的。”她徐徐说出这一句,啄了他的薄唇一下,眼底深处有着玩味。“要是我不在,你肯定会疯掉的。” “你知道就好。”为了她,他才愿意收敛易怒的脾气,压下骨子里的暴虐,若是真有一天秦长安不在了,再也无人可以压制他,他又会是何等模样?! 他这样的语气,换来她的侧目,突然,一朵笑花在她细致的容颜上展开,璀璨而耀眼。“三郎,你就这么离不开我么?怎么办,我更心疼你了,还想给你多生几个孩子。” 这个女人! 每次都有这种出人意表的表现,算是突袭吗? 他几乎完全捉不住她的心思,索性直接贴上她的脸,封住她的红唇,边吻心中边嘟囔着,却也没有放过她的甜蜜。 至于生孩子的事,他心中早有决定,三个孩子足以霸占她大半时间,他无意让她太快怀孕,否则,他只能沦为跟孩子争抢妻子的地步了。 秦长安满意地看向他,孩子睡醒了,他主动站起身来,把儿子送到她的身旁,自己则将女儿抱在怀里,颇有种爱不释手的感觉。 女儿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可爱,虽然皮肤还有些皱巴巴的,但五官精致,睫毛又长又卷,长相肖似秦长安,还有一对深深的酒窝,怎么看怎么喜欢。 他虽然还不太习惯抱小孩,可是一岁多的龙羽跟这种还在襁褓里嗷嗷待哺的肉团截然不同,他们不像龙羽已经开始有自己的小心思,有时候颇让人头疼。他们不一样,抱在怀里软软的,暖暖的,很乖巧,只要喝了奶,多半乖乖睡着,不会常常哭闹,虽然不会开口说话,不会跟龙羽一样“爹爹”叫个不停,可是他却不讨厌这种将小肉团靠在胸口的感觉,仿佛连整颗心都化开了。 一年前,龙羽也是这么大的一个婴孩,但是这对双胞胎显然比龙羽好糊弄,眼看着孩子从一个小小的婴儿,渐渐长大,能说话能走能跑,还能跟自己犟嘴,闹脾气,然后长成跟他极为相似的模样,继承了他的血脉,当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啊。 “女儿还在肚子里的时候,你就常常跟她说话,培养了几个月的感情,总算没白费,现在她果然喜欢粘着你。”秦长安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红唇弯弯,神色柔美。 眼前的那一幕,的确挺让人暖心的,怀抱着女儿踱步的男人一袭明黄色龙袍,黑缎般的长发并未束起,披散在脑后。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再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阴沉和戾气,薄唇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怀里的公主甜甜笑着,露出一对深深酒窝,看向他的眼神足以融化他在昨天晚上所有的不安和纠结。 “爹给你起了两个小名,要么叫除夕,要么叫宝宝怎么样?”当初是除夕那一日,他从秦长安那里知道她怀孕的消息,因此想叫孩子除夕,不过如今看着,他更想叫女儿宝宝,因为是他视若珍宝的存在,再者,龙宝宝听上去多讨人欢喜啊。 龙宝宝? 秦长安听着这个怪异的名字,可爱归可爱,却又觉得不太对劲。 “你也喜欢宝宝这个名儿?好,爹也这么想,以后就叫你宝宝了。”龙厉自言自语,自得其乐,看着女儿咧着无牙的小嘴笑,俊脸也蒙上了淡淡的笑意。 “三郎,你就欺负女儿太小,不会说话吧。”她没好气地说,打断某人一厢情愿的想法,嗓音清冷。“叫小名就算了,千万不能是大名,以后女儿大了,还被叫做宝宝,她也会不好意思的。” 再者,女儿也会成长也会老,要是一把年纪了,还被人“宝宝宝宝”地喊着,怕是会被人笑吧。 因此,作为一个神志清醒的娘亲,她一定要阻止这位心花怒放而满脑子不切实际想法的爹爹,免得一失足成千古恨。 龙厉想想也有道理,只是眼前的女儿还是这么小小的一团肉,他还未从喜获女儿的欢喜中走出来,怎么可能已经想到女儿长大之后的事了呢? “唔。”他下颚一点,捏了捏女儿软嫩的下巴。“那就这么定了,小名就叫宝宝吧。” “光给女儿起了小名?儿子呢?”她颇有种有心无力的感觉。 “男孩子要什么小名。”龙厉一笑置之,继续去逗女儿了。大儿子龙羽不也没有小名吗? 秦长安无言以对,第一胎是个儿子,龙厉对龙羽从未像此刻这般热情,跟女儿相处了半天都不曾露出半点不耐烦,当真是天要下红雨了吗? 黄昏时分,两个孩子又喂了一次奶,这才脸贴脸在小床里睡着了。 “过来,我帮你涂药。”算好了时辰,一天要涂两次药,她忙完了孩子,亦不曾忘记他被自己咬伤的手臂。 龙厉顺从地坐在床畔,伸出手去,眼前的女人虽然还有淡淡倦容,但却很耐看,很顺眼,就连她产后的憔悴,也成了他移不开视线的原因。 他不信任何人,连主动靠近他的女人,他都必须小心谨慎应对,不想因为美色而误入别人的圈套,外头想要他性命的人不少,觊觎他权势的人也不在少数,就连曾经陪他出生入死的人,他都是满腹猜忌,生怕有人突然倒戈,成为别人的亲信,在背后捅他一刀。有时候操控一盘大局,棋差一着便是满盘皆输,这是他从小就深谙的道理,唯有这样,就算遭遇到背叛,他也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但因为秦长安,让他感受到了许多人生滋味,他本以为自己完全不需要这些,此刻却庆幸能够经历这么多不同的体验。换做其他女人,绝对无法做到。 “好痛。秦长安,你以前可没这么粗鲁过。”药粉撒在龙厉的伤口上,竟然是火辣辣的疼,好似无数只蚂蚁往伤口的皮肉下钻,顿时把他的思绪全部击退,他倒抽一口冷气,痛的龇牙咧嘴。 秦长安忍不住一笑。“你忘了你的皇后一直都是悍名在外的吗?” 盯着这张脸,脑海里不禁浮现昨晚她临盆时奇差的气色,气若游丝,当真像是游走在鬼门关的边缘。他更喜欢此刻的她,虽然神色还是有些憔悴,但那双眼睛晶亮晶亮的,嘴角勾着得意的笑。整个人是鲜活的,灵动的,完全没有其他人的影子,她就是她,不是别人,这世上永远也只有一个秦长安! 他一把抱住她的后脑,霸道地吻在了她的唇上。 她蹙着眉头,明明刚刚还在喊疼,现在却吻的这么用力,她怀疑他根本就是装的,故意示弱,毕竟这男人狡猾的很。 美目斜了他一眼:“以后你还要进来看我生孩子,就要做好被我多咬几口的准备,我凶起来,连我自己都怕。” 龙厉笑笑,至少这两年,他绝不会再让秦长安怀孕。三个孩子都很年幼,他们当爹娘的暂时没有更多的精力照顾更多的孩子。更何况,秦长安愿意给他生孩子,再过几年也成,而相夫教子本来就不是她全部的人生,若她留在他的身边,还能做她想做的事,还能永远愉悦,那才是他乐见的。 “两个月前就酿了桂花酒,好香。”她嗅了嗅,鼻头上有着些许的褶皱,看上去有些俏皮。 酒是她做的,想好了要跟他一道过中秋,幸好昨天把月饼做好了,桌上摆放着专门给龙厉的蛋黄馅儿的月饼,一壶刚开封的桂花酒,两盘清爽的小菜,看上去让这个节挺有几分氛围,有模有样的。 “等你出了月子,我们再一起喝,今晚我先替你尝尝滋味。”他倒了一杯酒,扬起下巴,一饮而尽。 秦长安眼巴巴地瞅着,心里有几分好奇。“怎么样?” “这果真是一般的桂花酒吗?怎么喝出中药味来了?”龙厉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又倒了一杯,晃动着里头的金黄色的酒水,他饶有兴味地说。“该不会你用泡药酒的法子做了桂花酒吧?” “嘴可真刁钻。”秦长安哼了一声,却没有真正的怒气。“不过是加了点枸杞什么的,这叫养生酒,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皇后做的酒,还能不捧场吗?”他扯唇一笑,连喝两杯。“一个人喝闷酒,终究没什么意思。” 他起身,朝着床上的秦长安走去,二话不说,把人从大床上横抱起来,她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双手牢牢地抱住他的脖子,直到他将她放在榻上,打开窗户,她才知道他要她看什么。 月光顺着窗户,洒落在窗棂和榻上,细碎的银光温柔地闪耀着,而她窗户前不远处,正巧有一棵桂花树,而桂花树上的绿叶之中,金色的桂花已然绽放,桂花香扑鼻而来,她登时心情大好。 “我在栖凤宫住了半年了,还不知道自己的窗前有一棵桂花树呢。” 她趴在窗棂上,桂花树离她约莫只有十步左右的距离,头顶一轮明月,硕大的圆盘寓意着团团圆圆,周遭星光璀璨,再平凡常见的景致,在这一夜看来,还是有着不一般的美感。 佯装听不出她的打趣,龙厉脸上浮现一抹狭促,的确,是他今天让人特意把后花园的桂花树移栽到她的窗前,就为了让正在坐月子不能出门的秦长安可以在中秋夜的晚上赏月赏桂花,不留任何遗憾。 “你再看看,桂花树上有什么?”他循循善诱。 秦长安眯起美目,哪怕外头已经一派漆黑,但她还是能够看清楚桂花树的花和叶,以及花团锦簇里的一个小小锦囊,随着夜风吹拂而左右摇摆。 “是什么?”她回眸看他,大红色的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衬托着她如雪肌肤,披散在脑后的黑发显得她比实际年纪更年轻,光看这张脸,仿佛还是个未曾出嫁的少女。 龙厉微微一怔,月色包围着她,细碎月色在她的长发上镀上一层银光,仿佛岁月不曾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那一头靓丽的黑发,依旧能在她眼前划过一个美丽的弧度。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将手掌抵在她的头顶,那一刹那,恍惚如梦,他禁不住满心澎湃,暗潮汹涌。 三年了。 他想方设法,想恢复她原本宛若墨色的长发,因为那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受不了好不容易想要一个人,最终却又无法跟她长相厮守,当一对神仙眷侣。 何时开始,她的发色已经返黑?或许这两日他因为秦长安临盆而太过焦头烂额,甚至不清楚,这一切是在何时发生的。 这真是个大好的征兆! 057 愿意被你套牢 他激动不已,却又按耐住,长腿跨过窗棂,折下一支桂花,那一细瘦的枝桠上除了米粒大小的金色花朵之外,还挂着一个红色锦囊。 将桂花枝送到她的手里,她轻轻捧着,满手余香,嗅闻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眼眸,冲着龙厉粲然一笑。 “桂花树从天而降也就算了,上头竟然还有礼物,这个中秋节真是惊喜重重。” 跟她四目相对,他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等待她打开锦囊,她抚摸着里头的一条黄金脚链,上头缀着十来颗水滴型的红宝石,形状精巧又别致,金色配着红色,当真贵气十足。 “那座红宝石矿山开采出来的第一批矿石,刚刚送到京城,我让宫廷的首饰匠连夜赶工,其他大件首饰需要更多时间,先做了这个,以后再给你配成一整套。”自从他去山里看到那座宝石矿之后,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赠予秦长安一套红宝石首饰,而且样式必须让他过目,唯独他认定适合她,才肯点头。 他一心想要把最好的,最美的东西献给她,至于价值多少,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三郎,你帮我戴上。”她伸出秀气玉足,搁在他的膝盖上,脸上的笑容甜美娇俏,一直以来,她都认定他是个傲娇的男人,但他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就必定给她的记忆里留下深深的烙印。 龙厉不曾拒绝,将红宝石脚链戴上她纤细的脚踝,指腹落在她肌肤上,轻轻划过一笔,果然,这样特别雅致的样式,很适合她,薄唇不由地拉开微笑的弧度。 秦长安垂眸,静静地望着脚上的脚链,矿山开采出来的第一批宝石,他马上安排人做了这份礼物,可见心里时时刻刻都有她的。其实,他虽然很霸道很骄傲,只要他认定了一个人,他对这个人的好是无节制的,只是,在这世上,得到他付出的人是少之又少。 而她,有幸成为那个让他甘愿付出的人。 “想套牢我啊?”红宝石贴在自己的脚踝上,带着微微的凉意,她稍稍晃动一下,毫无杂质的宝石宛若红叶舞动,极为漂亮。她抬起眼,眼底闪过狡黠,仿佛带着某种试探。 早在北漠的时候,他就说过,是她套牢了自己,而此刻,他们已经经历了许多,谁套牢谁,已经不再重要。 他一手轻轻握住她的脚踝,深深地望入她的眼底深处,好似要看透她的内心,而他的眼里也毫无阴影,不再讳莫如深,不再深沉灰暗,正如他也渴望被她看懂。 “你愿意吗?”他的嗓音有些哑。 “被你套牢,我愿意。”她笑着抱住他,宛若安抚一个孩子般,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好啦,吃月饼了。” …… 十天后。 龙厉刚到栖凤宫探望了妻子孩子,走了出来,谨言已经在外面等候,十来年的主仆关系,早已让他清楚谨言有事禀告。 那双黑眸结了一寸寸的冰霜,不久之前的面部柔色早已驱散,又恢复了往日高冷倨傲的表情。 “西朗的事办的怎么样?” 趁两国交战,狼王乌勒无法分心的时候,他派了一批暗卫直奔西朗国内,就为了找到巫女,斩草除根。 “山上的巫女一共十八人,已经全都除掉,不过,大巫女祝湘等人则进了西朗王宫,或许是狼王早已猜到我们会找她们的下落,把人藏了起来,暗卫暂时还未找到她们的藏身之所。” 龙厉的嘴角挂着一贯的嘲弄和不屑,冷冷一笑。“他派人到京城,怎么也找不到小狼崽子,自然急了,知道朕迟早要把那些巫女揪出来,以为把巫女藏起来,就能多一个要挟朕的筹码?人呀,总是喜欢自作聪明,与虎谋皮,不过,乌勒这样的伎俩朕岂会看在眼里?” “爷,下一步怎么做?”谨言问。 “传个口信给乌勒,如果他把巫女交出来,朕可以归还他的儿子,不过,他必须当下做出决定。如果当天见不到那群巫女,或者察觉到他有意拖延时间,那就由不得他了,直接让他等着给小狼崽子收尸。” 把乌金带到金雁王朝,已有一个多月,乌勒必定急得团团转,他借以惩戒乌勒派人掳走秦长安的目的已经初步达成。至于其他的,就在战场上分个胜负,到时候西朗战败,乌勒屁股下的王位都会被他一手摧毁,他成竹在胸,势在必得。 此次,长安给他生了一对龙凤胎,他心情不坏,眼下能尽早铲除巫女这个让他不安的存在,才是最重要的大事。 如今,他愿意给乌勒一个交换的机会,还乌勒一个四肢健全安然无恙的儿子,但一旦乌勒不懂得见好就收,心怀鬼胎的话,就别怪他连孩子都不放过了。 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不让她被转生咒害死,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而乌勒若是自食恶果,沾惹了不该惹的人,贪了不属于他的东西,注定要失去了现在拥有的一切。 “爷,还有一件事,您让属下一直留意裴九的动作,自从上回他中暑昏倒之后,如今跟着青天监的其他人一道做事,循规蹈矩,看不出任何异样。” “千万别小看他,继续盯着,如果他离开青天监见过别人,一定要把对方的底细查清楚了。”龙厉眯了眯眼,脸上的笑意转瞬即逝,整个人身上散发着清冷的气势。 如果裴九按兵不动,他可以让裴九过一阵子安生日子,毕竟赫连寻的身份放在那里,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对付裴九。他只希望,裴九可以看清楚一点,他是绝对不会不可能纵容任何人伤害自己女人的,就算裴九骨子里是赫连寻,是龙家的长辈,他亦不会动摇。 裴九在青天监里,同时有好几双眼睛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这是此刻最好的办法,未雨绸缪,等裴九耗光了力气,打消了心中的想法,到时候他可以给裴九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只要裴九不再想什么把诺敏唤醒这种遭人反感的念头,既然人已经死了,何必逆天而行?! 谨言离开已经有一阵子了,龙厉依旧站在栖凤宫的庭院里,宫里的桂花已经盛开第二次了,空气里全都是浓郁的香味。 其实,他并不是不能理解裴九的做法,若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而身边又有一个巫人血统的景浩国师提出了一个可行的办法,为了能在下一世跟念念不忘的女人再续前缘,或许他也会这么做。 龙家男人骨子里的执念,不是只有赫连寻一个人有,他也有。只是,他比赫连寻更幸运,也比赫连寻更果断,在明白自己对秦长安有着不明的心思之后,他直接去了北漠,把媳妇娶了回来,抱得美人归。 如今看来,优柔寡断才是最大的死穴。 纵然赫连寻少年英雄,从草原上的王子成为王朝的天子,或许其他事他杀伐决断,唯独在感情上有些迟钝或迟疑,没有及时看清自己的内心,才会被别人杀了个措手不及,悔恨终身。 那种痛苦……的确是难以承受之重,可是,他能够理解,却不代表他可以纵容裴九继续发疯,祸害到他的家庭。 若是没遇到秦长安之前,龙厉不会有切身感受,可眼下他尝到了男女情爱,有了一个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下的女人,还有三个年幼的孩子。他正在享受这样的生活,刚尝到甜头的男人,怎么可能容忍有人心心念念破坏他的幸福?若不是裴九其实是赫连寻,换成不相干的人,没有这一层敏感的辈分,他早就把人暗中除掉,拉出去喂狗。 说曹操,曹操就到。 龙厉正在批阅奏折,门外传出慎行的声音。“皇上,裴大人求见。” 他哼了一声,不过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裴九居然也不嫌弃,当真是对权势一点留恋都没了?当了四十多年的皇帝,割舍了对权力的欲望,反而感情上的遗憾却死抓着不放,为难自己,还为难别人,真不知道该说赫连寻聪明还是愚蠢。 裴九走进来的时候,还不等他开口,已经听到一道气定神闲的清滑嗓音传来。 “都过去一百多年了,每每踏进皇宫,你又是何等心情?是否恍如隔世?” 听出其中的嘲弄意味,裴九在他的示意下坐了下来,环顾四周,神色淡淡。“外面的世界的确变了很多,但是这座皇宫却在风雨中屹立了百年之久,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一句带过,再也不愿说更多的内情,或许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感同身受,当他从裴大宝的身体里醒过来,在这个世上再无一个熟悉的故人或亲人,那种孤独的感受就像是汹涌的浪潮,一次次将他淹没。 “最近闲来无事,我去了一趟皇家的家庙,看到了供奉着你的画像。”龙厉搁下手里的奏折,不疾不徐地开口,黑眸中闪过星星点点的笑意。 裴九闷不吭声,跟龙厉交手过几次,他很清楚若他们一同成长,没有辈分的约束,龙厉的霸气绝不亚于自己,只不过,龙厉之所以成为龙家男人中的异类,是因为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性情暴虐,几乎没有半点的人情味。 因此,这个黑心肠的男人,势必是在取笑自己,他不必接话,只需听着即可。 龙厉一脸讳莫如深。“你跟她一点也不般配。”话里的她,指的是诺敏,既然跟秦长安有些相似,他在山洞的壁画里见过一次,又在裴九的丹青里见过一次,几乎可以想象的出来,那个女人英气勃勃的模样。 而供奉在家庙里的赫连寻,四十出头的年纪,留了胡子,十分成熟,左耳上戴着一个银色耳饰,跟裴九耳朵上这个银饰十分相似。至于五官,有着帝王的威严,仅此而已,称不上有多英俊逼人。 龙厉的口吻满是奚落,再怎么说,裴九也曾经是当过国君的男人,他脸色一沉,更加确定自己打心里不喜欢龙厉这个晚辈。他来到金雁王朝,连自己都没想过已经过去一百多年,经历了几代君王,他对金雁王朝的江山毫无兴趣,只因他很清楚自己的目的,他并不想再管那些国事,四十多年的天子生涯,已经足矣。 “你懂什么!那是男人味!”裴九语气不悦,他知道那张画像是自己四十多岁的时候,让宫廷画师所画,或许他自己对容貌都记不清楚了,时间太久远,他能记得的,只是一些琐碎的细节,亦或是……他的心希望记得的事。 他不记得自己是否貌比潘安,但记得自己在诺敏死后就开始留胡子,一是他的身份高贵,他不必在意自己的这张脸,就算他不修边幅,也会有女人前仆后继地爱上他;二则是因为想起过去跟诺敏相处的点点滴滴,她常常笑他有一张娃娃脸,说笑的时候,眼底却又一抹无法触及的感伤,他年轻时候不懂,没有深究。其实那时候诺敏就是个成熟的女子了,她很清楚十岁的年龄差距,是隔在他们两人之间的一道深深的鸿沟,更别提赫连寻还长着一张娃娃脸…… “留胡子就是男人味?”龙厉嗤之以鼻。 “像你这种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家伙难道才好!”裴九据理力争,要不是彼此现在的年纪相仿,他恨不能把对方狠狠揍一顿。上一世,他虽然是草原上的霸主,但没有暴怒的脾气,在遇到龙厉之后,他们频频剑拔弩张,他的耐心早已用尽。 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光滑的下巴,龙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王朝的男人,的确在三十岁左右就有开始蓄胡的风俗,只是他却不以为然,神态倨傲。“可惜,皇后喜欢朕的这张脸,朕何必为了迎合风俗而蓄胡,把自己搞的活像个山寨寨主?” 山寨寨主?这是指桑骂槐呢!裴九的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抽,他不过是留了胡子,更有威严气势,怎么在龙厉这家伙刻薄的嘴巴里,就沦为了土匪?! 贬低他的同时,还秀了一把恩爱,裴九气的咬牙切齿,脸色一白再白。 “堂堂男儿,岂能靠脸吃饭?!”龙厉这家伙果然是魔煞星转世,否则,龙家子孙怎么也不该是这个德行! “朕需要靠脸吃饭吗?从朕十四岁起,就已经有女人主动爬上朕的床……”龙厉顿了顿,用一种莫名深邃的眼神瞅着面前的男人,裴九的长相充其量算是斯文罢了,跟赫连寻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不一样的身躯内却装着一样的灵魂,此事,真是令人至今难以相信。 “何必在我面前炫耀你的女人缘?”裴九面色难看。 “裴九,朕告诉你,朕至今就只有秦长安一个女人,用你的脑子想想看,我们两人的感情,难道就比不上你所谓的前世遗憾?!朕能做得到的,就是对她用情专一,不管锅里的菜多好,都只吃碗里的这一道菜,易地而处,你又能做得到吗?” 这一番话,好似连番重击,将裴九击打的浑身无力,他一脸铁青,咬牙切齿地逼出一句话。“我也曾经是天子,诺敏死后,我追悔莫及,可我身上有其他的使命,我即便保留了那份感情,却还是不得不为龙家开枝散叶。对那些后妃,我从未动过心,兴许我无法跟你一样为一个女人守身如玉,但你我的境况完全不同,我不认为在感情方面就矮你一截。” “或许吧。”龙厉嗤笑一声,话锋一转,黑眸里再无任何光彩,宛若一口古井。“机会转瞬即逝,生前你没有把握住,死后又何必执迷不悟?瞒天过海,死后同葬又有什么意义?!” “你,你怎么知道!”裴九再也忍不住,猛地拍案而起,那是他的秘密,更是他的痛处,任凭谁的痛处被人狠狠挑开,都会怒不可遏。 诺敏死后,他命人将她的尸体存放在京城的某一处地窖下,用冰块封存,不让她腐烂毁坏。不但如此,他在临终前嘱咐了最信任的国师景浩,他要跟诺敏一道合葬,而他葬下的那一日,景浩启动了转生咒。他甚至下了一道密令,但凡搬运尸体参与此事的人,一个不留,无论他们是否知道真相。 而忠心耿耿的景浩,帮他完成了一切夙愿,转生咒让景浩大大折寿,他也只比自己多活了一年多。 “朕去了皇陵。”龙厉面无表情地说。 裴九大为震惊,他之所以交代景浩做这么不能见光的事,是因为他知道哪怕那时给诺敏追封一个名分,她也无法复生,那些东西毫无价值。但他坚持要跟诺敏同葬,他发誓如果还有一个机会,一定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诺敏,这一次,他要给诺敏一个完美的结局,而非如此凄凉可怜。 只要杀了那些参与此事的人,这个秘密就会长埋在地下,他一度是这么认为的,毕竟皇陵这种阴气森森的地方,又怎么会有人毫无忌惮而去地宫寻找蛛丝马迹?!除了盗墓者,他想不出有任何人愿意顶着不详的压力去那些埋葬死人的地方,更别提堂堂皇子皇孙,更不可能冒犯祖宗,打扰百年来那些在此地安息的灵魂。 他,终究是低估了龙厉的水准,龙厉没有任何忌惮,百无禁忌,没什么不敢做,才是真正可怕的男人。 “长安能从乌勒手里逃脱,应该可以证明,她跟诺敏绝不会落得一个下场。不管乌勒是不是这一世的夜枭,朕都不会让他继续存活在这个世上,如果你不放心的是这件事,朕可以给你承诺。”龙厉的眸色更深几许,薄唇边幽幽地倒出一句。“朕想,你这一世应该不屑为官,不如找个世外桃源隐居如何?” “这是在下逐客令吗?”裴九似笑非笑。 “朕知道你的身份,才会对你网开一面,多了不少耐心和客气,否则……谁敢打秦长安的主意,就算人死了,朕也可以挖出棺木抓出来鞭尸。朕希望你见好就收,而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朕的确不想杀你,却也不是不能杀你,你应该明白这两者的区别,千万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考验朕的耐心,朕从来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见裴九不说话,他继续下猛料。“知道你的身份的人不多,就算你有朝一日突然从世间消失,也不会有人怀疑到朕的头上来,至于你我之间的那层关系,即便有人说出去,又能有几个人相信这种荒谬的故事?” 裴九的眼神暗淡下来:“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我比你更懂。这一世的确是你的天下,我掌权的时代早已过去,我没想要改变天地之间的万事万物,毕竟我本不该存在在这儿,这世间自有一套秩序。这些天我在青天监想了很多,纵然诺敏能够被唤醒,她那般洒脱坚决的性子,也绝不会容许自己霸占另一具活生生的躯体,我跟她……破镜重圆的可能很是微弱。” 058 最后的谈判 龙厉没料到这一次的谈判,比自己想象中更加顺利,眼波一闪,反而神色和悦许多。“你能这么想最好。”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她被困在混沌彼岸已经许久,即便我们无法共度一生,我还是想要见她一面,让她借用秦长安的身体,让我们好好谈谈。那一世我有太多话没来得及跟她说,纵然无法得到情爱,至少能够消除她对我的恨意,至少让她知道我的心里也有她,至少让她的魂魄不再孑然一身,一如她生前那般寂寞。” 紧握的双拳渐渐松开,然后再度握紧,裴九等了许久,都不曾等到龙厉的回应,或许,他的要求是在过分,就算他是龙家的长辈,一朝天子一朝臣,龙厉完全没必要把他奉为上宾,不是吗? “朕不能大意,即便你的说辞很能打动人心,转生咒这种东西是无形的咒术,说不定里面还有不少玄机,朕却浑然不知。一旦因为一点同情而唤醒了诺敏,她改变心意想要鸠占鹊巢又当如何?她想改写自己英年早逝的遗憾又当如何?” 龙厉转过身去,不再看向裴九那张失望的面孔,这一瞬间,他纵容自己展露冰冷自私的一面,唯有自私,才能保证事情不出半点差错。 这世上的变数,太多太多了。 裴九呆呆地站在宫门之外,他看上去依旧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但是他整个人都极为沧桑,他的眼里看不到任何人的走动,眼里只有最后龙厉那一记阴凉的狠戾眼神,以及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背影,顿时,他有种大势已去的凄凉感。 明明已经找到跟诺敏契合的身躯,却有这么多解不开理还乱的复杂关系,他跟龙厉僵持着,只是权宜之计,一旦把龙厉逼急了,他或许也会从这个世上消失,毫无痕迹。 他的唇瓣发白,秋风袭来,他的心里似乎还残留着站在宫殿里那种让人心畏的彻骨冰冷,无不告诉他,他付出的所有代价,全都会化为泡沫。 栖凤宫。 白银弯下腰,在秦长安耳畔低语,渐渐的,她的面色愈发凝重起来。 裴九今日进宫了,他跟龙厉说了什么,她已经能够猜透大半。 生孩子之前,她故意不让自己为此事费心,却并非将此事彻底忘却。 说起来也玄乎,金雁王朝唯一的女将军诺敏却跟自己冥冥之中扯上了千丝万缕的联系,知道他们的故事之后,她的确为诺敏抱不平,也觉得一个正值风华的巾帼英雄最终落得孤单陨灭的结局令人唏嘘不已。 而裴九虽然在感情上有些拖泥带水后知后觉,但他愿意为了追随一缕魂魄在这一世重生,也是有着强大的执念。 若他早点认清自己的心,也不至于跟诺敏阴阳相隔,当然,她同情他们这一对情深缘浅的男女,也知道裴九想利用自己做什么,她应该要狠下心来,任由龙厉成为她最强硬的盾牌,挡掉所有的危机,可是,她还是有些动摇了…… 那一片无边无垠的草原,便是困住诺敏的混沌彼岸么?无论是消失还是轮回,都比被困在那个一成不变的困境里好的多吧,整整一百多年,她一直在那里,只剩下一个人,徒留一抹魂魄,又有什么意义? 只是再看看那个执拗的赫连寻,又比诺敏好上几分?他重新活在裴九的身体里,走遍了许多地方,只为了寻找那个跟诺敏契合的身躯,迎接诺敏回来。看到全新的世界,他的惶恐、陌生、不安、失落种种情绪,都不曾压垮他,不得不说,他真是疯魔了,亦或是内心足够强大,为了能跟诺敏重遇,他机关算尽,耗尽心血。 “娘娘,奴婢把明云带来了。”就在秦长安若有所思的时候,翡翠一脸喜色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 早在陆青铜上战场的那一天,秦长安就让人去宫外接明云,只是明云说宅子里有一处需要休憩,她要在旁边监工,拖延了半个月,这才进宫来。 “奴婢给娘娘请安。”明云垂着眼,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秦长安笑望着她,她头上剃掉的头发渐渐长了,现在已经到了肩膀,但是这样的长度还是无法束发。她编了两条麻花辫,一如乡间少女,穿着一袭素雅的藕色衣裙,清新朴实,毫无花哨浮夸之感。 “院子打理好了?” 明云点点头,一五一十地解释。“西边的围墙年久失修,前阵子下了一场大雨,垮下了一半。虽然陆统领去了战场,但奴婢还是觉得没有围墙不太妥当,于是自作主张请了几个工人,重新砌墙。本以为可以在娘娘临盆之前进宫帮忙打下手,没想到娘娘提前生了,奴婢实在心中有愧。” “那处院子是陆统领看中的,也是他以后的家,我既然让你去了他的身边,你的确该事事为他着想,明云,你做的很好。” 明云红了脸,“这是奴婢的分内之事,娘娘别夸奴婢了。” “知道我为什么把你接回宫里来吗?” 她摇摇头,却又总觉得秦长安那双带笑的眼睛里装着很多东西,自己一时之间无法看清楚。 “陆统领临走前,特意跟我说起了你。”秦长安故意说得暧昧不明,便是想试探一下明云的反应,这就叫做放长线,钓大鱼。 “是、是吗?”明云的脸更红了,那片绯红甚至蔓延到脖子里。 “明云,你啥时候还有结巴的毛病?”站在一旁的翡翠都忍不住笑了,开口调侃明云。 明云垂着脑袋,一双手交握着,手指打结,几乎缠绕成麻花,那副娇羞的神态,秦长安不可能错认。 不过既然答应二哥,表白的事就应该让男人来做,她试探一下即可,没必要戳破最后一张纸。 秦长安若无其事地问:“你跟陆统领相处也有几个月了,你觉得这人如何啊?毕竟是朝中的臣子,我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陆统领人挺好的啊。” “喔?好在哪里?” 明云犯了难,想了一会儿,一脸认真,误以为秦长安是真的站在主子的角度,想知道陆青铜是否是个可靠的人才,斟酌了下用词,才说道。“陆统领只要回了家,除了练拳习武之外,就是在书房看那些兵法。偶尔跟同僚喝酒应酬,但从未醉酒,更不曾夜不归宿,可见,陆统领是个有自制力的男子。” 秦长安见单纯的鱼儿上钩了,噙着浅笑,循循善诱。“还有呢?我听说这位陆统领私底下沉默寡言,就像是个蚌壳,是否性子很古怪孤僻?” “不会啊,娘娘,私底下的陆统领,对我们这些下人从不摆架子,虽然脸上的笑容少了点,但只要相处久了,其实他的话并不少,奴婢问他话,他也从不会觉得不耐烦,而且平易近人,会关心人呢。有一回奴婢的衣裳在做事的时候被勾破了,打算缝补好再穿,没想到第二天陆统领还送了奴婢一套成衣,可见他不像那些眼高于顶的主子,从不把下人当人看。”明云没了防备,打开了话匣子,跟秦长安推心置腹。 一抹得意的笑容在眼底转瞬即逝,原来送衣裳是这么一回事,虽然少了一些风花雪月的感觉,但的确更符合二哥的性情。 “我要听的是他的臭毛病,怎么到你这儿,说出来的都是好话呢?” 明云微微一愣,一脸茫然,察觉到主子不太满意,于是挖空心思继续说。“奴婢说的都是实话,不敢欺瞒娘娘,若要说还有什么的话,陆统领闲下来的时候会做木雕,奴婢觉得做得惟妙惟肖,可是都堆在一个屋子里无人欣赏又挺可惜的。于是奴婢就问他可不可以拿出去卖,陆统领说只要别打着他的旗号就成,后来奴婢就挑了一部分让大哥放在店铺里,销路还不错呢。” 听到这里,秦长安满心震愕,二哥喜欢做木雕的确是个兴趣罢了,没想到明云居然想到这种法子,而且还能说服二哥答应? “卖的很好?” “是啊,大哥说一个月拿十个木雕过去卖,能进账三百两到五百两不等,头一个月奴婢把银子交给陆统领的时候,他的脸色有些古怪,但也没多说什么。” 秦长安再也忍不住了,轻笑出声,她明白二哥听说了那些价码是何等感受,他现在是三品官,一个月的俸禄明着也就至多五百两吧,可是他拿来打发时间的木雕居然也有这么好的销路,若是有心经营,岂不是比当官还有财路?毕竟,这些木雕在二哥眼里,肯定是不值一文的。 “明云啊明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挺有做生意的头脑?” 她羞赧地笑了,并未给自己揽功劳。“这都是跟娘娘学的,而且大哥也帮了奴婢一些忙,奴婢只是出了个主意罢了,没做什么特别的。” 秦长安颇为欣慰,兴许二哥跟明云之间的感情犹如细水长流,她不必太过心急,明云虽然性子单纯,但只要用心调教,也不是不能担当一家的当家主母。这般想着,她觉得二哥的婚事似乎也已经迎来了成功的曙光,整个人轻松许多。 “你大哥最近好吗?”她出宫见得最多的就是冯珊珊跟风离,吴鸣的确有许久未曾照面了。 “大哥上个月已经当上主账房先生了,娘娘不知道吗?”明云的眼神里似乎有着隐隐的期待,却又不敢问的太直接。 “那些商铺的事,我的确没打听,你大哥做事踏实,以后肯定不止是一个账房先生。”秦长安点到为止,或许明云也察觉到吴鸣的心事,但她的态度越是果断干脆,对吴鸣而言,就越是有可能追求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明云,我问你,你觉得陆统领的相貌如何?”这是个敏感的话题,但她试图问的稀松寻常。 “陆统领算得上是相貌堂堂的,很有男子气概。”明云毫不掩饰地回答,小时候不懂事,追求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但如今她已经改头换面,连脑袋都动过一刀了,也该变得成熟理智了。 秦长安故作担忧:“我听说很多人看了他的脸都退避三舍,毕竟他脸上有个奴字,终生无法抹去,可以说是破相了——” 明云低下头,一言不发,以为她当真介意二哥的容貌,打起了退堂鼓的秦长安不免有些失望,毕竟明云过去是尚书府的小姐,又被姨娘教的十分虚荣,再加上她自己长得秀美,莫非骨子里的喜好根本无法改变? 沉默了一会儿,明云再度抬起头来,她沉静地说道。“娘娘,过去奴婢跟大哥不亲,其实偷偷嫉妒过大哥那张足以让北漠女子心仪的脸面,却又认定大哥跟姨娘所说的一样,无非是空有一张好看的脸,不过是个空架子。如今大哥容貌毁了,奴婢反而才看清楚大哥的好,知道他的心跟脸一样美丽。有人虽然长得好看,可是内心丑陋,还不是让人避之不及?奴婢已经不怕大哥的脸了,陆统领脸上只是有一个字而已,奴婢不觉得那有什么,更不会因此而觉得惧怕。” 听了明云的这一番回答,秦长安是彻底把心放在肚子里了,放了十二万分的心,整个人的眼神都柔和不少。这才放弃继续讨论二哥的话题,之后的事,就交给他们两人吧,只要有缘,总是能走到一起。 她没有再问明云是否在乎跟二哥之间差了将近十二年的年纪,有何等的看法,除了问的太多越容易露出马脚之外,明云连二哥的破相都不在乎了,又怎么会在乎年纪呢?她无需再问,多此一举。 “在陆统领回来之前,你就安心留在栖凤宫里,去吧。”她朝着明云一笑,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告诉明云她跟二哥的关系,但心里则是接受了明云终究是自己二嫂的结果。 翡翠把人带走,明云秀气的脸上再度浮现笑容,年纪相仿的姑娘们虽然都是下人,但情同姐妹,很快整个栖凤宫又热闹起来。 躺在床上坐月子的秦长安休养了半个月,气色渐渐恢复如初,床畔站着的程笙姑姑正在报备皇子公主的满月酒的各项准备事宜。她知道宫廷里对于新生儿的出生,一向是喜欢大操大办的,毕竟皇族都爱奢侈作风,而皇族的开枝散叶更被视作后宫的头等大事,不能跟普通百姓家里一般敷衍了事。 听了程笙姑姑一连串的话,又是宴请百官,又是准备满月的礼物,就连请来宫里为两个孩子剃头的师傅也要一再筛选,十分隆重。 “程姑姑,宴请名单上就这么多人吗?”她接过名单,基本上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员和命妇,看了一下上头的名字,她轻轻合上,问道。 “上面可是有什么遗漏?娘娘有想要宴请的人吗?”程笙姑姑笑着问。 她抿了抿红唇,心中升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这阵子没有人送来关于蒋思荷跟龙奕的新消息,或许他们在小行宫里依旧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与世隔绝的日子,每一天都过的类似。 算算他们离开皇宫马上就要满一年了,龙奕的离开兴许带着几分权势之下的无奈,但蒋思荷却是对后宫再无眷恋。 蒋思荷过的好吗?她们如今的身份依旧敏感,她当然清楚龙厉可以一刀两断地跟龙奕做切割,毕竟皇权的争夺一战,一山不容二虎,留着龙奕一条命,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了。 但她却还是很想念蒋思荷,纵然她无法理解到最后蒋思荷还是选择跟龙奕走在一起,但日子是自己过得,别人是否理解,其实本来就不重要。 蒋思荷是名门贵女出身,她从小就被灌输的就是女人应该从一而终,纵然她曾经对龙奕万分失望,但是年幼的潜移默化,注定了她已不可能在其他男人的怀抱里绽放笑颜。 唯一庆幸的是,龙奕虽然专宠过楚白霜,但渐渐的对蒋思荷动了心,他们本是夫妻,如今还一道同甘共苦,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希望龙奕可以看清楚楚白霜的真心一片,两人共度余生,也不枉费蒋思荷对他如此宽容相待。 “娘娘可是想见她?”程笙姑姑毕竟是宫里的老人了,瞧出秦长安的迟疑不决,马上就猜到了那个人是蒋思荷。 “是,我想见她,姑姑愿意帮我跑一趟吗?如果她不愿意来,也就算了。”她淡淡一笑,她庆幸蒋思荷是在小行宫生活,若生活在闹市,流言蜚语都是利剑,足够置人于死地。 会有很多人质疑她们两个女人之间的交情不过都是浮云,更会有人质疑曾经是靖王妃的自己接近蒋思荷的真正目的,甚至还会有不明真相的人认为是她抢了知己的后位,发出交友要谨慎的感叹吧。 “娘娘,过去我虽然没有跟随她,但是知道她远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冷淡,我相信她的心里记着娘娘的好,若没有娘娘,说不定她的儿子早就被银辉弄死了。她在宫里看惯了女人之间的争斗和虚情假意,定会明白娘娘才是在危难之际愿意伸出援手的人,又怎么会在乎如今是您成为金雁王朝的皇后呢?被驱逐到皇家家庙面壁思过的时候,她已经心力交瘁,心死如灰了。” “若她能来,那是最好。”秦长安缓缓舒出一口气,眼底蒙着一层淡淡的阴霾,她记得为了逼龙奕在那短短几日内做出放弃皇位的决定,蒋思荷发过誓,若龙奕不退位,那她也决不再当后妃,此生再也不进皇宫。 …… 艳阳关外。 西朗的战场上。 鲜血和着泥泞,残肢跟人头四散在沙地上,那些死去的士兵们眼睛还未闭上,乌鸦在头顶盘旋准备俯冲下来争食。 黄昏下,帐篷外,活下来的将士围着篝火,神色木然地吃肉喝酒,直到有人唱起了雄壮威武的战歌。 金雁王朝派来整整八万人,除却三千人的阴兵之外,西朗所有的兵力加在一块,也达不到这个数目,龙厉的目的并不只是看重战役的胜负这么简单,而是——要将整个西朗彻底摧毁。 乌勒身着铁灰色的盔甲战服,他冷冷地看向远处的火光,那里是金雁王朝的将士安营扎寨的地方。 他们已经打响了第一仗,结果是西朗输了,这两日,是暂时的休战,但他完全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对方的人数是最大的优势,领兵的几位武将全是经验丰富之人,可见龙厉不战则以,是抱着必胜的信心派兵遣将,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西朗跟金雁王朝相比,拥有不少劣势,他本不想太快用阴兵来迎敌,毕竟阴兵虽然在几百年内被传的神乎其神,但他有着实战经验,明白那些不过是夸大其词。阴兵只是一只几千人的轻骑而已,靠的是精准的战术,才能险中求胜,适合搞突袭,因此主帅的引导和战略才是关键,否则,大批敌军当前,光靠十几倍的人数就能压死阴兵,所以说,阴兵适合当压轴好戏。 059 公主来和亲? “嗖——”一支利箭朝着乌勒射过来,他的身子稍稍闪过,因为连日来的疲惫,他的身形不如往日敏锐,看得周边的亲随一脸死白,心惊肉跳。 “狼王,您没事吧!要不要召集众将士,马上迎战?” “不用。”乌勒紧绷着脸,蜜色的脸上线条愈发冷厉,见箭矢已经深深扎入草地之中,而箭羽上绑着一张信条,他使了个眼色,亲随当即弯下腰,将信条拆下。 眼看着亲随的脸都黑了,他知道信里的内容绝不是好事,冷硬粗狂的浓眉一皱,嗓音厚重。“读。” 亲随仔仔细细地将信条读了一遍,只是因为太过紧张,好几句话磕磕巴巴,偷偷觑着身旁高大男人的愈发阴郁的脸色,心情跌入谷底。 乌勒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示意亲随滚下去,不久之后,谋士冷衍止步于他的身后,听得乌勒冷淡地丢出一句。 “如今王子成为他们手里的筹码,主爷打算把那些巫女交出去吗?巫女世世代代所在的清屏山上,已经遍地狼藉,金雁王朝派来的杀手一夜之间上了山,趁夜将所有巫女斩杀了,一个不留,看样子的确是被激怒了,对方的下手果真够狠,传闻并不虚假。”冷衍顿了顿。“若被大巫女知道其他山上的巫女全都被杀,认为西朗王族并未尽力保护巫女,几百年来的契约被打破,一定不会继续相信王族,更不愿意继续为王族效力,到时候,又该如何安抚巫女?” 乌勒灰蓝色的眼底有着怒火熊熊,怒容令他原本就粗犷冷漠的脸愈发不近人情,他冷笑道:“蜡烛经不起两头烧,眼下的情况就是如此,但凡是西朗国人都该体谅,家仇国恨本是一体。如果不能阻挡他们的进攻,届时整个西朗都会被夷为平地,对她们又有什么好处?她们不愿为王族效力,难道愿意当金雁王朝的奴隶吗?若是聪明人,即便她们知道了真相,也不该怨恨西朗王族,要怪就怪金雁王朝心狠手辣,连女人都不放过。” 冷衍拂了拂衣袖,不疾不徐地说。“但我认为眼下,还是不能告诉巫女此事,免得她们分心,无法完成主爷的交代。” “那是自然。”乌勒面无表情地转过脸。“选几个武艺高强的,留心官道上的动静,龙厉既然想用王子的性命来控制我,甚至放出狠话,如果我在一天内无法告知巫女的藏身之所,就会给王子放血,每天在他身上割一刀,直到血尽而亡。可见,王子必定已经离开京城,那么,必当离我们不远,无论用什么方法,也要在一天一夜内,找到他的下落,把人救出来,我们才有反击之力。” “是,就按主爷的吩咐去办。”冷衍退下。 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天际,只有几颗星辰隐隐闪耀着,乌勒的眉头愈发紧皱,他已经找了一个多月,却始终无法找到儿子乌金。 乌金从小体弱多病,个性又闷,王后因为生他而难产死去,他从未没有得到过母亲的照顾,境遇跟他自己十分相似。他的生母是个不被王族认可的婢女,西朗皇帝宠幸之后,发现她身怀子嗣,担心她被后宫争斗牵连,把她送出宫外,后来又有了新宠,渐渐把她忘却了。一开始还记得每年派人送点银两过来,再后来,有了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他的生母甚至要出去替人做事,把刚出生几个月的他留在家里,让隔壁的邻居有空过来照看,但毕竟邻居不太用心,等他睡着了就离开,后来才发生了野狼把他叼走的故事。 或许因为这个原因,乌勒才对乌金多了一份怜悯。 除了出生时候的啼哭能够证明他不是哑巴之外,乌金几乎从不开口,连带对乌勒这个父王也不肯亲近了,居然愿意亲近秦长安,这件事,乌勒至今想不通。 这又算什么孽缘?若只是因为本能想要在秦长安的身上寻找母性,他的后宫不是没有后妃主动讨好这位年幼丧母唯一的王子,但是她们对他越是殷勤,他越是反骨,只会拼命扯着嗓子尖叫,久而久之,那些伪善的女人当然就没有耐心继续讨好他了,甚至还有人在背后说乌金脑子有问题,是个傻子。 他心中自然反感,却又清楚这些女人绝不可能对乌金视如己出,乌金的古怪“病症”始终找不到办法医治,西朗的名医就那么几人,医术跟金雁王朝完全不能比。 把秦长安掳来,命令金凤凰把人丢在沙海,就是想看看这位奇女子是否跟世间的寻常女子一样,柔弱不堪,在乌勒眼里,这就是试炼。 结果,她通过了这场试炼,让他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燃烧起来,他的心情异常矛盾,他本想在利用完秦长安之后,就杀了她。 想杀她的念头,不知为何早就在心里根深蒂固,就连自己也觉得奇怪,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恩怨,用她来要挟龙厉也无非是因为她皇后的身份,但他却常常认定她注定是其中的牺牲品。 乌勒微微眯起黑眸,脸上异常冷峻,独自伫立在愈发寒凉的深夜里,眼底略过一丝狠绝。如果他无法救回自己的儿子乌金,那么,哪怕他保不住西朗,哪怕他要跟西朗一道灭亡,他也会拼尽全力,拉着秦长安下地狱。 转生咒的秘密,想必龙厉那边也知道了,否则,他不会对西朗的巫女赶尽杀绝,只为了保护秦长安不被咒术影响一分一毫。只要大巫女还在他的手里,他就还有一线生机,龙厉按着他的罩门,他也要捏住对方的脖子,决不能举手投降。 战场的另一边。 “陆青铜,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坐在主帐内的是几位领头带兵的武将,以蔡敢为首,他大马金刀地双腿盘坐着,正在围着地图讨论下一战的战术,一手抓着一只烤羊腿,黝黑的手掌油腻腻的,一边吃一边商量对策。 其他人的意见他听得差不多了,但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才看到还有一个人没有发表意见,凌空指了指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的陆青铜。 对于这位武状元出身的仕途新秀,蔡敢一开始是不太满意的,不知为何放着风光的禁卫军统领不当,要上战场,虽然陆青铜在军中只是个副将,官职不高,但他并不想带一个毫无军旅经验的家伙。武功好只是一方面,战场跟擂台最大的区别,便是依靠的并非是个人的出彩,而是集体的力量。 不过,第一仗陆青铜主动请缨,要带五千人打冲锋,蔡敢碍于皇帝的颜面,毕竟谁都看得出来皇上似乎格外器重陆青铜,他点头答应,没料到陆青铜居然打了一个很漂亮的仗,完全没有初次上战场的慌乱和生涩,让他刮目相看,心里也有了几分认真栽培他的意思。 “我们真要用西朗王子作为诱饵吗?”陆青铜开口的第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甚至有人嘲弄一笑,不以为然地反驳。 “上阵杀敌的时候,看你挥舞着手里的金刀,倒是一砍一个准,怎么,现在同情心泛滥了?” “这是皇上的口谕,我们本来不必对付这个孩子,不过,狼王乌勒如果想要他儿子毫发无损,就只能把巫女交出来。我们堂堂正正地在休战日交换双方手里的人,光明正大,公平公正,有何不可?!他如果不肯,这个孩子的性命在他眼里也没什么分量,我们又何必耿耿于怀?要怪,就怪乌勒不在乎自己的儿子,说不定他急着摆脱这个傻儿子呢。” 冷眼旁观他们的唇枪舌战,蔡敢用力咬了一口烤羊腿,大口大口地咀嚼着,他们都是武夫,手上没一个是干净的,必要的时候,一切挡路的人都杀。陆青铜也该是跟他们一样的人,上一次他至少杀了一百号人,如今却对一个敌国的王子心存仁慈,岂不是妇人之仁? “有屁快放。”蔡敢对陆青铜多少有点失望,还未吞咽下嘴里的羊肉,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句。“别跟婆娘一样婆婆妈妈的。” “我们何必唱一出空城计?”陆青铜巨细无遗地说出自己的计划,对方笃定乌金就在他们手里,乌勒不是省油的灯,肯定会动别的脑筋。只要把对方引入陷阱里,给他们一个突如其来的袭击,也可以避免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目睹如此血腥的场景。他想的是不必牺牲一个无辜的孩子,照样可以给敌人以一记沉重打击。 蔡敢虽然觉得有些麻烦,却也不失为一个对策,众人离开后,他把陆青铜一人留下,将盘中剩下的一块羊肋骨丢给他。 “吃啥补啥,别说老子对你不好,特意给你留着呢。上回你的肩胛骨受了伤,却瞒着所有人,不让这个消息传回京城,报喜不报忧,肯定是不想让别人为你担心吧。” 陆青铜直视着蔡敢的脸,笑道。“多谢蔡将军。” 说完,也不客气,直接啃起羊肉来,羊肉虽然冷掉,有着些微的膻味,但却称得上原汁原味,西北之地初秋的晚上就寒意逼人,一块不起眼的羊肉,却能让人保持体内的温暖,是战场上保持精力充沛的补药。 “这里没有旁人,你倒是跟老子透个底,皇上为啥特别器重你?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蔡敢快人快语,直言不讳。 大口吞咽的动作稍稍停顿,陆青铜哭笑不得,脸上的表情透着些许狭促,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总不能说,他是皇帝的大舅子,恐怕会吓坏别人吧。再者,他一直都想靠自己的实力成为大将军,妹妹是皇后他当然高兴,却也有着身为男子汉的尊严,不想因为沾光才实现自己年少时候的梦想。 “我曾经当过皇上的近身侍卫。”他一句带过,这是事实,因此算不上说谎,只是更多的内情,关乎妹妹的秘密,他不想坦诚。 “怪不得——”蔡敢表情怪异地看了陆青铜两眼,既然同样都是为龙厉效命的亲信,他心中的怀疑一扫而空,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老子看好你,其实当禁卫军统领固然威风,远远没有在沙场上砍人来的痛快,你说呢?!” 陆青铜哑然失笑,只能点头,刚才还丢给他一块羊肋骨,要他好好养伤,现在却一掌拍在他的伤处,让他痛的面色发白,只能倒抽一口冷气。 “这样才对嘛。别总是板着一张死人脸,跟老子学学,火大就骂娘,痛了就龇牙咧嘴,高兴了就喝上个三天三夜,心里还能有什么不快活的!老子跟你说,真男人一定要进军营,真金不怕火炼,回头再看看过去那些跨不过去的坎,那都是个屁!不,连屁都不如!”蔡敢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豪放大笑。 “是,蔡将军说的很对,那些屁事算不得什么。”他也忍不住笑了,此刻的陆青铜不知道,他卸下一切过去阴影笑着的模样,才跟记忆中那个十八岁就意气风发的少年格外吻合。 那些过去,早该随风而去了,不是吗? “不过,你说为什么皇上要什么西朗巫女,干什么,施法吗?”蔡敢是个粗人,大字不识几个,自然不太清楚西朗巫女的用处,在他的脑海里,巫女跟那些市井里的神婆差不多。 陆青铜摇摇头。 “回去睡觉吧,皇上的想法也不是我们随便想想就能想明白的。”蔡敢挥挥手,不再深究。 回了自己的帐内,陆青铜反复回想着蔡敢的话,其实他也有这样的疑惑,只是始终无解。当初命人掳走西朗王子,也是想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让乌勒焦头烂额,火烧眉毛,怎么中途又冒出来一个西朗巫女?据他所知,龙厉从来就不是相信这些术士的人啊。 不知为何,迟迟找不出答案的他,心中渐渐被一种无形的不安缠绕着,龙厉为何会派暗卫杀了所有的巫女,还不肯罢手,说明乌勒还藏了一批人,不曾被找到,乌勒又在打什么主意?冲着谁而来? 这一夜,陆青铜辗转反侧,始终未能成眠。 果不其然,昨夜驿站遭到袭击,只不过,因为陆青铜早已跟人交代,把乌金秘密转移到一户农户家里,而住在驿站的却是农户的儿子。狸猫换太子的计划,导致西朗派来的人不但白跑一趟,还被全部活擒。 翌日。 陆青铜骑着一匹黑色骏马,身后有几百士兵伫立着,中间则安置着一辆黑色的马车,极为突兀。 这是他们在信条上约好的见面地点,如果乌勒答应,便是在此地做一场交易。 周遭一片安谧,等了整整半个时辰,远处传来乌鸦的凄惨叫声,但始终看不到有人带着人马而来。 “陆副将,还要继续等下去吗?”有人跑到陆青铜面前,扬声问道。 “既然说好一天之后在这里等,就要等到太阳下山。”陆青铜面无表情,话音未落,一阵风沙扬起,漫天黄沙飞舞,他将脖子里的蒙面巾拉到脸上,直直地望向前方。 众人继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军令如山,副将都在等着,他们自然屹立不动。来到西北作战已经大半个月过去了,气候干燥物产匮乏也就算了,这里的风沙实在要人命。 不过,幸好他们早有准备,离开回京城之前,军用物资多了这件小东西,每人发了两条汗巾。一开始他们不懂上头是什么用意,后来才听说这是皇后娘娘的巧思。 小玩意里,却有着大智慧。 他们个个脖子里围着一条汗巾,除了在炎热的白日里方便擦汗,遇到风沙严重的日子,往脸上一拉,就是一块蒙面巾。可不能小看这块汗巾,用的是棉布,看上去很不起眼,朴实无华,用了三层,内层铺着一层研磨好的药粉,有着清新凉爽的气味。不但可以让他们在烈日炎炎下保持头脑清醒,还能过滤大风吹来的沙尘,即便这些药粉被吸入口鼻之中,对人不但无害,还能清肺润喉。 因此,许多第一次抵达西北战场的士兵,完全没有对这里干旱多风沙的气候水土不服,很少有人倒下生病。而且军中运来一批药材,他们每隔三日,就能分到一碗药汤,说是有助于增强体质、排除体内的废物,喝了一阵子,的确觉得神清气爽。 常年在军中生活,固然军中也有军医,但多半是从战场上受了伤,才会去找军医,军医多为汉子,忙的焦头烂额之际,至多同样是学医之人,却比女人少了几分细致和体贴。 这下子,大家全都心照不宣,明白这些全是远在京城的皇后娘娘的精心准备和贴心安排,对那位不曾照过面的神医皇后,更是敬仰的不得了。 天渐渐暗下来了,骑在马背上的英挺身姿依旧一动不动,陆青铜判断了一下时辰,眼神愈发幽暗深沉。 “时辰一到,准备办事。”陆青铜丢下一句。 一人拿着匕首,走到黑色马车前,刚掀开马车的帘子,周遭黄沙骤起,不远处的马蹄声仓促而来,好似踏在人心上。 黄沙之中,难以看清对方的数目,只是隐约看到人影晃动,至少在五百人之上,心中一惊,这批轻骑来势汹汹,完全不像是来换人的,更像是来交战的! “驾马车马上回大营,快!”陆青铜朝着那人吼道,那人马上坐上马车,挥动马鞭,士兵们主动让出一条路,让他不停地往后赶车。 “是阴兵!撤退!”人数比他们多,而且对方对当地的天气十分熟悉,显然是明知道有一场风沙,想要趁乱劫人。 领头的人正是乌勒,他没料到陆青铜会下了撤退的命令,他正打算给对方以重击,顺便活捉陆青铜,以他为战俘,用来跟金雁王朝谈判。这个上一仗明明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奋勇杀敌的男人,此刻却采取了保守对策,知道在风沙之中占不了便宜,视线受阻,而不像那些鲁莽的武将,只知道一个劲地往前冲,反而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是昨晚的偷袭,让他折损了十来个手下不说,而且发现驿站里的那个男孩根本就不是乌金,显然这些武将比他想象中的更有脑子,也更狡猾。 他想来想去,谁也不放心,只能亲自来抓人。 “冲!” 乌勒举起手里的长刀,灰蓝色的眼珠蒙着一层猩红,原本就让人望而生畏的冷硬面庞更是显得杀气腾腾,很不好热。 黑色马车直奔大营而去,很快被几个西朗阴兵追上,驾车的小兵用力挥下鞭子,只顾着看后面的追兵,渐渐的,马车里发出孩子的哭闹声。 阴兵跟这辆马车越来越近了,正在乌勒一连砍下几个人头的同时,听到不远处的巨大声响。 轰隆。 马车从坡上翻滚了下去,刹那间,黄沙飞舞,追兵及时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而整个马车早已被撞的四分五裂,静静地躺在坡底。 除此之外,乌勒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杀红了眼,眼睁睁地看着那辆传出孩子哭声的马车从自己的眼底瞬间消失,手里的长刀用力地挥下去,试图给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连杀几十人,他身上铁灰色的甲胄全都溅上血花,而此刻,眼前又有一人挡住他的去路,他眯了眯只剩下杀气的眼,看清楚此人是陆青铜。 “狼王,把巫女交出来吧。”陆青铜早就想跟乌勒交手了,上一仗乌勒虽然御驾亲征,却在后面统筹战术,陆青铜觉得很是遗憾,这次就不一样了。用乌金这个诱饵,乌勒得不得上钩,甚至出动了阴兵来抢人,可见他并不想失去这个儿子,但陆青铜始终想不通,既然如此看重唯一的血脉,为何又不肯用巫女光明正大来交换,反而闹出这么大的麻烦? 乌勒冷冷一笑,那笑容透着几分野兽般的阴森,陆青铜坐在黑色的骏马背上,手里握着一把金背大刀,跟他用的一样是刀,就想着要跟他分个胜负来了? 他并非对陆青铜一无所知,虽然在军营里只是一个小小副将,但之前他这一年内可是金雁王朝的红人,武举出身的武状元,之后在殿试被龙厉格外青睐,直接封为禁卫军统领。龙厉绝不会毫无理由地把这么厉害的角色丢到军营里来,是想成全陆青铜立下赫赫军功,回到京城之后官位练级跳,继续加官进爵吗?! “就凭你?” 陆青铜粗糙厚实的手掌将金刀握的更紧,那张被晒黑的脸有着昂然正气,他扯下脸上的汗巾,任由风沙将他参差不齐的碎发吹乱,露出脸颊上的奴字刺青。 然后,只听得他字字缓慢,却又掷地有声地说。“就凭我。” 乌勒明白,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取得胜利,那么,一旦有人接应援助,他们还是只能退回去,无功而返,此刻他担忧儿子乌金在先,想要保住训练几年处初见成效的阴兵在后,继续被陆青铜原地纠缠,是最不划算的结果。 因此,他只能迎战,早点砍了这个主动来送死的家伙。 …… 栖凤宫。 龙厉推开房门走了进来,二话不说从秦长安手里接过女儿,她皱了皱眉头,哭笑不得。“她刚要睡着,你这样会吓坏她的。” “宝宝,想不想跟爹爹玩?”男人自顾自地用双手把女儿高举在半空,原地旋转一圈,看得秦长安瞠目结舌,一颗心悬在半空。 “呵呵呵……”小女婴不但没有被吓哭,反而开心地笑了起来。 “开心吗?就知道朕的女儿一定胆识过人。”龙厉的语气无比的宠溺,一脸倨傲。 见他很有耐心地陪女儿玩,秦长安低头看看怀里的儿子,长子龙羽无论是长相还是性子都更像龙厉,老二同样是男孩,但性情却偏向她,性情并不刁钻,一双眼透着灵动,完全不在意外面的纷纷扰扰,自顾自地喝着奶水,镇定自如。 仿佛知道爹爹更喜欢妹妹,老二不闹不怒,全身心地依赖他的娘,这幅天塌下来都不怕的雍容气度,倒是让她颇为省心。否则,再来一个跟龙羽般古灵精怪又擅长演戏的家伙,她又该头痛了。 “今日有人提了一件事。”龙厉瞥了靠坐在床上的秦长安一眼,指腹刮了刮女儿细致如陶瓷的肌肤,淡淡地开口。“小周国送来一封奏折,想把他们的十八公主送到金雁王朝来,让朕收做义妹,也好彰显小周国对元国的忠诚和友好。” 060 下流的家伙 因为先前龙厉直接说他不肯选妃,也不肯重建后宫,只认可秦她一个女人,后来才算安分下来,再加上她很快又有了身孕,为金雁王朝一并产下一位皇子一位公主,就算那些臣子想要旧事重提,也抹不开那张老脸。 她以为,至少两三年内,不会再有人打上龙厉枕边位子的主意。 不过,居然又冒出来一个小周国…… 义妹?五花八门的花样真多,层出不穷啊。 说的好听是妹妹,可惜,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完全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朝夕相处,多半会成为情人吧。 除非,那个女人当真奇丑无比,是个无颜女。 但她不认为小周国会如此愚蠢,眼下它不过是金雁王朝的属国,所谓的公主也就降了一等,能成为元国皇帝的女人,不……妹妹,小周国就可以永远都在金雁王朝的庇护下,甚至还有得到一些利益。 什么义妹?说得好听,这不就是变相的和亲?只是小周国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够低,不敢正大光明说给皇帝送女人来暖床,打着妹妹的旗号,如果皇帝看不上,那也没什么损失,如果皇帝看上了,人家堂堂公主也不介意在暗中暧昧,哪怕暂时没有名分,也可暗通款曲是吗?! 这样的好事,若是落在别的男人身上,必然是乐见其成的吧。就算家里有一头母老虎,但名正言顺地收了个妹妹罢了,母老虎也没有理由张牙舞爪,不是吗? 把儿子放在一旁,她收拾了下上衣,不再裸露胸前的春光,她微微一笑,泰然处之。“皇上意下如何?” “这不是要先问过皇后吗?”龙厉扯唇一笑,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上,有着一抹看好戏的兴味。 “问我做什么?不过是个妹妹罢了,皇上虽然兄弟不多,但姐妹不少,多一个也无妨。”秦长安轻轻哼笑,颇为不以为然。“喔,什么时候这位十八公主进宫了,再领我见见这位妹妹。” 金雁王朝的皇子很少,但公主却有十几个,只是龙厉的性情乖戾孤僻,那些不是一个娘肚皮里生下来的姐妹们,最小的也有十八九岁,全都已经嫁人了。再者她们跟他的感情不深,她们在出嫁之前一直都住在宫里,而龙厉还未成年就已经有了自己的靖王府,因此,她们跟龙厉的来往不多。即便她嫁给他,当了靖王妃之后,他也不曾特意跟她介绍过某一个公主,可见她们对他而言,只是名义上的姐妹,其实不算什么特别的存在,甚至称不上是家人。 这下子,就连怀里的女儿都无法吸引龙厉的视线了,他把女儿放入摇篮内,脸上的笑无声沉下。 “每次都是这样,想要戏弄别人的也是你,一旦计划失败,翻脸比翻书还快。”秦长安气定神闲地吐出一句,说话间,龙厉的手紧握着她的,两人手指纠缠。 她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想要把手缩回,可是龙厉却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心口顿时热了。 “爷可没戏弄你,人都到京城了……据说对方楚楚可人,是个美人。”他的双目灼灼如火,眼前的秦长安虽然衣着整齐,但白色绸衣贴着她柔软的身躯,之前那颗大的骇人的肚皮已经彻底不见,身上的丰腴也一分分消减,相信再过个把月,就能恢复成原本的纤细身段,玲珑身姿。 衣襟虽然不曾松开,但衣领略微敞开,领口有些低,他居高临下的角度,不难看到她胸前的一抹凝白,在坐月子的时候,为了方便喂养两个孩子,她常常不穿肚兜,对于男人而言,这种若隐若现的画面,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勾引,令他下腹紧绷。 秦长安满脑子都是这件事,不曾留意到龙厉心中的情绪变化,佯装无事,淡淡一笑。“小周国为了讨好皇上,连先斩后奏的招数都用上了,既然如此,皇上就成全他们吧。人来都来了,总不能让这位十八公主连她义兄的面都不见,就失望而归吧。” 龙厉闻言,脸色更加难看,他一把封住那张得理不饶人的红唇,若他再继续纵容下去,她恐怕要说出让他更加恼怒的话来。 好似故意为了惩罚她一般,不但吻的粗暴激烈,大手还钻入她的衣襟内,用力一抓,她当下痛的皱眉,他马上松了手,力道改为温柔缠绵,吻的她满脸绯红,宛若桃花面,实在动人。 “既然皇上不想见她,那就让臣妾来会会这位十八公主吧。”她在心中叹了口气,最终她这位悍妇,还是要粉墨登场,这个黑心肠的男人,总是要用各种桥段,时不时地提醒她是金雁王朝的皇后这个身份,为他驱赶狂蜂浪蝶也是她当妻子的分内事。 没办法,既然又要演戏,那就上吧。 龙厉这才满意了,薄唇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大手从她的衣裳下摆抽出,暧昧地搁在她的大腿上,若有若无地游离着。 “皇后果然宰相肚里能撑船,如此大度。” 一把按住试图落入她腿间的手掌,秦长安美目怒瞪他一眼,示意他别动不动就来惹他,语气愈发思绪分明。 “小周国想让他们的公主当皇上的义妹,也要臣妾过目后,觉得她有资格才成。能攀上这层关系的女子,必定要过臣妾这一关,当然不能是中庸之辈。否则,何必给小周国这么大的脸面?再说了,宫里虽然不少一双筷子吃饭,却也没道理养一个闲人。” 龙厉颀长的身段朝她倾着,皮笑肉不笑:“如果十八公主当真是个有才华的女人呢?” “那就留下来啊,给皇上当——”她咬牙切齿地拧了他腰肉一把,狠狠地说道。“当妹子。” “朕不缺妹子。”他靠的更近了,秦长安的力道不小,但或许腰部被她攻击的次数太多,早已麻木,甚至不觉得疼痛,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往下腹另一个地方涌去,实在是不应该啊。 “皇上可是缺女人?”她愤愤不平地反问。 “总算憋不住了。”端详着秦长安愤怒的小脸,他忍不住地轻轻捏捏她的双颊,更觉得她跟女儿长得相似,不由地眼神放柔。 他就是想要逼出秦长安对他的在乎,虽然这样的戏码不是头一回了,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腻烦,相反,这其中的乐趣,只有他能够体会。 “就算要退货,也需要一个由头吧,小周国不过是王朝的属国,只要有个充分的理由,此事掀不起大风大浪来。”秦长安不再陪龙厉拐弯抹角,直接把话说开。 她完全不在乎对方派来的女人是何等的人物,就算是天仙下凡又如何?她从不认为她是天姿国色的容貌,要说美貌,龙厉自己就长的极好,从小就在后宫见惯了各式各样的美人,若只在意女人的美色,她绝不会被他相中。 只不过,小周国的这个举动,多少还是让她觉得糟心。毕竟,她此刻还在坐月子呢,小周国就急不可耐地送人来了,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她算是记恨上了。作为一个属国,乖乖进贡就行了,把女人当成贡品,往君王榻上送。怪不得这世上天子多风流,或许有人不是本性如此爱美色,这种进贡的行为一日断不了,男人绝不会懂什么叫洁身自爱,什么叫做一心一意。 龙厉沉默了会儿,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秦长安移开视线,不再看他,心中有些不太舒坦,眼下真是多事之秋啊。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挂着狐狸般狡猾的微笑。“朕喜欢你刚才的样子,像是个捍卫自己领土的女王,很霸道。” 她眯了下美目,敢情他刚才一声不吭,就是因为喜欢看戏,喜欢看她一副见不得其他女人对他垂涎三尺的凶悍模样! “皇上是臣妾一个人的领土吗?”她的眼神过分清亮,不依不饶地反问。 “就看皇后有没有这么大的胃口了。”他加重语气,表明自己的心意,玉器般漂亮的手掌贴在她柔软的肚皮上,语气神情格外诱人。“只要皇后愿意,就算把朕一个人吞下也是而已的,朕欢迎至极。” “啪”一下,她打落那只手,秦长安没好气地说道。“男人都喜欢这种柔美的小百花吗?之前的楚白霜也把你兄长迷了那么多年,你若是也要走跟他一样的老路,说明你们俩当真是如假包换的亲兄弟。” 她气的不轻,龙厉却笑了。 真是不明白为何他笑得那么讨人厌?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试探和揣摩,但她却没有耐心去解读。 果然是爱之深,每个人都会变成输不起的可怜模样吗?她之所以从不担心会有一个劲敌威胁她如今的地位,从不担心有一次龙厉不是捉弄她而是真正的试探,从不担心龙厉会喜新厌旧爱上别人。 她成竹在胸,她不怕新人,那都是龙厉宠出来的,他给她无穷无尽的包容和情爱,但凡有人敢动她的念头,他一定要把对方挫骨扬灰。 若是有一天,他收回了对她的纵容,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会渐渐变淡吧。 她摇摇头,不喜欢自己这幅伤春悲秋的心态,她一向对自己很有自信,她不逞强,但自己想走的路绝不会半途而废。 感情,也是如此。 深夜。 龙厉躺在秦长安的身边,全身上下都不好受,明明不再是懵懂的少年,更不是新婚夫妻,他却有种干柴烈火的感觉。两人共用一条锦被,静静地窝在被子下,不说话,也没有身体上的接触,可是她对他仍然充满诱惑。 很快,耳畔就传来秦长安均匀平静的呼吸声,她睡着了。 就在他们不久之前刚刚结束那个十八公主的敏感话题之后,她居然一沾上枕头就睡死了?当真是一点也不担心这世上的女人像是豺狼虎豹,想要把她的男人抢走,占为己有吗? 她对他,是不是太放心了? 一方面,他的确有很多恶习,偏偏没有沾花惹草的这一项恶习,一颗心全都给了她,又如何分给别人?她如此信任他,本是没错。可是另一方面,两人之中,似乎他才常常为其他男人对她的欣赏或者倾慕而吃味,她却很少吃醋,是否太不公平? 这么想着,他侧过身子,看向她的睡颜,她睡得很沉很沉,可见早已习惯跟他同床共枕,对他早已放下了防备。 他抬手轻轻覆在她白嫩的脸上,指腹轻柔地抚着她柔软的唇瓣,昏黄的烛光下,她饱满的红唇呈现出诱人的光泽,好似一朵在夜晚悄然绽放的玫瑰,让他有吻上去的冲动。 好不容易克制住,却又不经意瞥到她单薄里衣领口的那一道沟壑,视线一窒,将近两个月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渴望再度被撩拨的一发不可收拾。 他不想打扰她安睡,但此时此刻,他却真的很想要她。 缠绵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她在睡梦中没有戒备,他的双手撑在她的身侧,薄唇不断地往下移动,落在她身上的每一处。 当他在她胸前不断地烙下属于自己吻痕时,她亦不曾苏醒,龙厉浑身的那股邪火更是烧的旺了,一开始是不愿吵醒她,可当下觉得难道他的撩拨对她已经不起作用,就算睡着了,这么大的动静,她也理应有些反应吧?他们成亲不过三年罢了,离老夫老妻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秦长安这女人真是一点也不把他当成男人看待吗? 他纵然想要一场欢爱,也不可能对睡的正香的女人下手,即便下身已经实在不像话,他也只能继续躺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身体里的欲火慢慢平息。 一阵沮丧,松开了她,从秦长安身上翻身下来,龙厉躺了许久,心里的邪火总算消失无踪,他这才重新望向身旁的女人。 秦长安依旧睡得很香甜,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一脸平静,气息均匀,他突然心生不满,过去他稍稍挑逗下,她就会给予回应,可是今晚的她,实在是有些不对劲。 大手再度扯开她已经被拉开的上衣,他清楚地知道触碰什么地方就能让她体会到属于女人的欢愉,一手覆在她柔软的胸口,如棉花糖般的感觉停留在他的手心之下。 没反应。 还是没反应。 不醒也就算了,甚至她的眉头不曾轻轻一动,红唇也不曾溢出不自觉的嘤咛,她不像是单纯地睡着,就算对他毫无防备,她也不至于如此任人宰割。 龙厉猛地坐起身来,脸色大变,用力摇晃了她两下,一个相似的场景,就在两个月前,她也曾怎么都无法唤醒,那次,正是她梦到诺敏的时候! 糟了! 一把火直冲头顶,只是不再是欲火,而是怒火,他用乌金来逼迫乌勒交出巫女,只要把那些巫女杀了,就可以高枕无忧,再也不必担心那个诺敏阴魂不散地影响他们的平静生活!难道在千里之外,计划有了变数?!乌勒为了跟他拼个高下,竟然连儿子都可以牺牲?! 乌勒若是担心诺敏被唤醒之后,再度跟西朗的阴兵作对,本该袖手旁观,而不是让巫女启动转生咒……毕竟秦长安跟诺敏虽然相像,但毕竟她不知道诺敏是如何找到阴兵的弱点,逐个击破,若非要乌勒容忍一个人的存在,也该是秦长安,而不是重新活过来的诺敏。 可是他偏偏又不肯交出巫女,到底是为了什么?是想用巫女来要挟他,一旦他跟乌勒继续作对,水火不容,就要让巫女念起转生咒,用来伤害他最爱的女人?只为了留着最后一张王牌在手里,免得西朗被金雁王朝的铁骑踏的粉碎吗? 乌勒那只野狼,到底脑子里在想什么?!龙厉的情绪愈发烦闷,见始终无法唤醒她,只能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力道暗暗加大,扬声喝道。 “秦长安,你给我醒来!” 雪嫩的下巴上,留下了他红色的指印,只是秦长安依旧深深沉睡着,即便她还有呼吸。 他的指腹下一片滚烫,但内心却涌入一阵寒意。 短暂的等待,远比度日如年还要难熬。 他一咬牙,下了更重的手,掐上她的人中,这下子,那双紧闭着的双目眼珠子滚动了下,总算幽幽转醒。 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焦急的俊脸,他似乎有些怒气,她不知为何,恍惚地低头一看,胸口毫无遮拦,光洁的肌肤上好些吻痕,宛若树莓般一颗颗鲜红欲滴,可见是某人刚刚的杰作。 “你对我做了什么?”秦长安急忙拉上松开的衣裳,冷冰冰地丢出两个字。“下流。” 她都睡着了,他还想霸王硬上弓吗?再过几天她就出月子了,之前两三个月都忍耐下来了,这会儿,他还能忍不了? 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她误以为他又要故技重施,不由地双颊滚烫,用力掰开他的手,可是他强有力的手指牢牢地握住她,却又不若往日总喜欢爱不释手地把玩,甚至,他的手指透着一股冷意。 “扰人清梦,我好困。”虽然是推托之词,却也是真话,刚才她很快就入睡,被龙厉叫醒了,她还是睡意浓重,完全没有兴致理会他的需求。 “别睡了。”他的语意有些暧昧,却让秦长安不由地想歪了,实在没办法,她恼羞成怒地握住他的手腕,一低头就要咬下去。 龙厉早已看透她的诡计,一把将她按在床头,薄唇很快霸上她的唇。 “唔——”她扭着头,虽然有些挣扎,但令她愈发不安的,是龙厉此刻的眼神。 不是欲火焚身的撩人眼神,而是……焦灼而痛苦,甚至还有一分不曾消失的落寞。 她微微一愣,突然不再抗拒,这才听得他哑着声音问。“长安,告诉我,你刚才是不是又做梦了?” 她摇头。“没有,你不是知道的,我一向很少做梦吗?” “不是就好。”他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双臂紧紧地箍住她,好似要把她揉入体内,他又重复了一遍,仿佛有什么东西失而复得,十分感慨。“不是就好。” 被他这么亲密无间地抱着,感受到他此刻只是想要一个拥抱,再无其他,她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到底怎么了?” “不是天天都睡午觉吗?你最近常常在睡觉,自己没发现?”龙厉松开了怀抱,刚才的惊吓当真足够让他的欲望消失无踪,他跟她四目相对,眼神毫无遮挡地纠缠。语气稍稍松懈下来,带着一股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之前你坐月子的时候,似乎没有这么累,要不要再给你安排几个带孩子有经验的嬷嬷?” 被龙厉这么一说,秦长安自己也想要点头,只是她不如他这般紧张,漫不经心地笑了。“毕竟同时照顾两个孩子,虽然平日不觉得很累,但总是躺在床上,怕是养成懒骨头了,久而久之就容易犯困,你不必大惊小怪。” “如果你又梦到诺敏,一定不许瞒着,明白吗?”龙厉心有余悸。 “我又没得罪她,她怎么会阴魂不散,总来找我?”她突然心中一沉,敏锐地察觉到什么,问道。“西朗巫女……” “她们再也不可能威胁到你。”他生生打断她的疑惑,压下她的脑袋,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动作有些蛮横。“既然困了,就快睡吧。” 他的言下之意,是早就除掉了西朗巫女?可是身为他的枕边人,她的直觉却又告诉自己,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顺利。 要问的话儿已经到了舌尖,但当她迅速被他的体温包裹住,她的手甚至还来不及捉住他的臂膀,就瞬间跌入黑暗。 061 再见蒋思荷 “娘娘,客人到了。”白银提醒了一句。 最近天气渐渐凉了,娘娘每天中午都要睡一觉,这是怀孕时候就留下来的习惯,只是马上就做完月子了,娘娘原本只要睡半个时辰,如今却越睡越久,至少要睡足一个时辰。 有时候,若无人前来提醒,娘娘会继续睡下去,她不知是否因为一胎产下一对龙凤胎的关系,还是因为别的,但她隐约有些不安。 这两日,她曾经撞见从栖凤宫外匆匆走来的皇帝,龙厉那沉默森冷的身影走过来,安静地坐在内室的榻上等候,强烈的存在感让人差点落荒而逃。 在等候秦长安醒来的时候,他的态度清冷得近乎孤寂,那犀利的黑眸紧紧盯着床上的女人,眸光像是覆盖了一层冰霜,疏离而冷酷。 白银即便只是匆匆一瞥,还是不寒而栗,不但觉得他难以靠近,更无法理解他看向秦长安的眼神,为何跟往日有着云泥之别。 一旦皇后醒来,他的脸上不再如此阴冷,常常会有笑容,而眼神也不复幽深狠绝,而是有着浅浅的宠溺。 她不懂,为何在娘娘睡着和醒来的时候,皇上竟然会判若两人。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龙厉? “把床帐挂起。” 白银点头,动作利落地挂起红色帐幔,把秦长安扶着坐起来,稍稍整理了下衣裳和头发,就把人请了进来。 来的人,正是秦长安心心念念的蒋思荷。 蒋思荷的目光从翡翠的脸上扫过未做停留,直接落在那一抹身穿樱红色衣裳的娇俏身影上,眉如青黛,眼若泅水,唇似红花,女子芳华正茂,美如画娇似花,通身的气派却又毫无颐指气使的气势。 几乎在同时,秦长安的目光也望向她,蒋思荷的身子还是有些单薄,显得瘦巴巴的,好似怎么都养不出来几两肉,清雅素丽的脸上画了淡淡的妆容,反而显得比过去还年轻几岁。不过,令她惊讶的是蒋思荷今日居然穿了一套桃红色的上衣,下身是宝蓝色百褶宽裙,整个人明亮许多,不再总是给人一种固然端庄得体,却又老气横生的错觉。 秦长安苦着脸抱怨:“你总算来了,我以为你不愿来见我。” 蒋思荷坐在床畔的圆凳上,两人之间并无繁文缛节,只剩下女人之间的默契,她轻轻笑了,没想到秦长安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还能对自己露出这般孩子气的面容。 “从小行宫到这里,马车走上四五天,我即便想早些来,可惜背上还未长出翅膀,不能飞过来。” 见蒋思荷的神态自如,而且语气十分平和,仿佛是跟自己的老朋友见面般从容不迫,再加上秦长安很少听到蒋思荷开玩笑的口吻,心里不但错愕,更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的确很担心看到一个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的蒋思荷,即便神色表情可以伪装,但一个人的眼神往往会透露出生活给予的苦难或者艰辛,但在用双眼确认过后,她不再忧心忡忡。 “思荷,你看上去过的挺好的。” “你也这么觉得吗?这将近一年里,我尝试着用另一种方式生活,简单到了极致,反而尝到普通人的酸甜苦辣。” “你身上这件衣裳——”秦长安顿了顿,不知该如何形容,不过是换了一套衣裳,就好似换了个人般,变化巨大。 蒋思荷的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她不疾不徐地解释。“挺惊讶的吧,其实我年少时候挺喜欢这个颜色的衣裙,有时候看到其他妹妹穿,心中很是艳羡。但在长辈眼里,身为蒋家嫡长女本该性情端庄稳重,这些看似明艳实则容易被认作轻浮的颜色,我从未穿过,常常告诉自己并不适合。如今年纪一把,反而不怕被人笑,不怕出丑,只想看看是否当真不适合,抑或我只是一贯活在别人的期许之中,而忘记了自己也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秦长安静默了一会儿,心中五味杂陈。“这一年,你的改变很大,而且还爱笑了。” 蒋思荷微微一愣,不得不佩服秦长安永远敏锐的洞察力。“说的我跟夜叉一般可怕,我过去难道没对你笑过?” “平日里你的笑容很淡,更像是为了笑而笑,如今却是显得开怀,这两者自然不一样。” 蒋思荷笑着点头,生活虽然淳朴平淡,但胜在她可以在平凡的日子里挖掘小小的快乐,可以说是自得其乐。 跟过去的皇后生涯相比,没有大作为,更没有所谓的建树,可是她却因为摆脱了那些渐渐吞噬她幸福感的后妃们,脸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多。 没错,或许有人无法理解,或许有人嗤之以鼻,但她比起当皇后的那几年,她的确更喜欢眼下的田园生活。 “中秋节你还让人送了月饼过来,我真有点舍不得吃。” “你要是喜欢,以后我每年都做。”秦长安笑吟吟地说,话锋一转。“那位还好吗?” 知晓秦长安问的是她的丈夫龙奕,蒋思荷的眼底划过一丝歉意,幽幽叹气。“他心里还有个结,不过比起刚退位的时候,已经认清事实,慢慢放下不是说说而已。从云端跌落谷底,过尽千帆,谁都需要时间才能疗愈。我知道无所事事的日子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困顿和折磨,因此常常差使他做这做那。” 秦长安一听,来了兴趣。“喔?他们两兄弟全都是养尊处优的出身,自小就有人服侍,居然会愿意干活?” “若不是经历了这件事,我还不知道他能放下身段去喂鸡喂鸭呢。”蒋思荷一说起来,眼底就有光彩,整张脸显得精神奕奕,容光焕发。 “是吗?”秦长安红唇微张,一脸愕然,完全不敢想象那个精彩的画面。龙奕固然不像弟弟这么刁钻难伺候,但好歹从来没干过粗活累活,小行宫里的下人虽然不如宫里这么多,但也不绝不可能需要让主子去凑人数。 两个女人聊得更加热火朝天,一壶茶喝完了,蒋思荷才转过身,让蓝心姑姑把礼物取出来。 “他虽然不能回来,但我们夫妻俩合计了下,准备了一点小小心意,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蒋思荷送来的,是两双锦缎娃娃鞋,一双是竹叶青的缎面,一双是桃花粉的缎面,小小一双,可以立在手心上,实在是可爱极了。鞋面是绸缎,光鲜亮丽,但里面全都是用棉布缝合,摸上去十分柔软,更适合孩子的娇嫩肌肤,一天下来都不会觉得不适。 除此之外,还有红布包裹的两对黄金手镯,手镯上有一个金坠子,她来不及细看,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两双娃娃鞋上。 “知道你生下一对儿女之后,我就想起金雁王朝民间有个风俗,给亲戚家的孩子送鞋子,让他们早早地学会走路,寓意早日长大成人,不走歪路。还好以前在蒋家是实打实地练过,重新拾起荒废多年的女红,让蓝心在一旁督促着,勉强还能看吧。” 秦长安笑意灿烂:“岂止是勉强能看?跟宫廷里的裁缝老师傅比都丝毫不差呢,可惜我即便偶尔能下厨,还是对女红最没有兴趣,这两双鞋子等他们大了,我还要珍藏,以后如果还有孩子,再给他们得弟弟妹妹穿,可不能浪费。” “不过是两双鞋子,瞧你,这么宝贝。正是因为知道眼下你们什么都不缺,送点亲手做的小玩意儿,至少还能看出几分用心,你若喜欢,以后每年我都给孩子们送鞋子。” “太辛苦了,不成不成——” “你我之间,还用得着分的这么清楚吗?再说了,我已经不管别人怎么想了,你也不用想的那么多,徒增烦恼。”蒋思荷目光沉静,眼底并无太多波澜。 “后天就是满月酒,你能留下来吗?”秦长安握着她的手,深深地凝视着她,其实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他已经退位,我们夫妻俩就不该跟你们有更多的牵扯,免得被有心之人在这上面大做文章,我固然无所谓,但无意给你们招惹更多的麻烦……”蒋思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眼底有着时光沉淀下的静默和淡然。“我进宫来是为了探望你跟两个孩子,宴席对我而言,不是最重要的。” 秦长安听她这么说,纵然觉得惋惜,也不再坚持,宫宴上的人太多了,蒋思荷一人进宫,要她用前任皇后的尴尬身份应付众人的异样好奇目光,的确难为她了。 让翡翠跟白银一人一个孩子抱过来,蒋思荷逐一抱了下,细细观察着两个孩子的长相,虽然一男一女,但长相颇是相似。 “都说女儿像爹爹,公主却像极了长安你呢。”怀里的小女婴,有着一对略带英气的眉,细长卷翘的睫毛,小巧的鼻子,粉嫩的嘴唇,是个很标致的小美人。 “是啊,羽儿跟皇上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除了那个花朵胎记,以后怕是要长成一样。”再加上龙羽渐渐暴露出来的性子一点也不乖巧,她总有种隐隐担心,一个大魔头就够她应付的了,再来一个小魔头,她的日子过得一点也不轻松啊。 “龙凤胎倒是挺安静的,也不怕生人。”蒋思荷的眼底柔情肆意,温柔地抚摸着孩子的面庞,低声问道。“他们有名字了吗?” “嗯,有了,哥哥叫龙潜,妹妹叫龙琬,不过,皇上总是叫她宝宝这个小名,要不是我极力反对,他打算定下龙宝宝这个大名,到时候,才让人看笑话呢。”说到起名字这件事,秦长安就忍俊不禁,其实,女儿的名字,还是有来头的,龙琬,里面一个字跟陆青晚的“晚”字念着是一样的,只是谁也没有戳破,就当成是一种默契。 “皇上好像更喜欢女儿些?” “我怀着龙羽的时候,他就一直想要个女儿,这次我怀胎后的反应跟第一胎差不多,嗜吃酸味的东西,本以为肯定是个儿子,但总算能让他了了这个心愿。” 蒋思荷的心中生出一股淡淡的艳羡之情,或许这是人之常情,跟她的身份并无太大的关系,这世上的风气便是男尊女卑,别说是名门望族,就连一般的人家,也是希望女人能多生几个带把的小子。到了宫里,为了能孕育一个皇子,那些女人几乎是使出浑身解数,明着的、暗着的,干净的、肮脏的手段比比皆是,只盼着有朝一日,母凭子贵,平步青云。 可是,秦长安却完全没有这些压力,说到底,还是背后的男人足够强硬,否则,龙厉登基将近一年,还能为她顶住所有外界的压力,迟迟不肯选妃,那种拍案叫板的魄力,倒是远远凌驾于龙奕之上的。 纵然龙厉的性情本质是暴虐的,也不是女人心目中的良人,但却比起这世上那些款款深情的男人更加可靠。至少,他能给一个女人完完整整的自己,而并非是嘴上说着情情爱爱,却将自己分割成好几块,让每个后妃享有一部分。 她忧心忡忡地问道。 “长安,我刚到京城,怎么听说小周国送来了一位十八公主?”蒋思荷知道有时候纵然两个人的感情没问题,若是外界多了一些争先恐后想要成为皇帝的枕边人的女人,而男人又不懂得拒绝的话,这事就悬了,最后受伤的往往是女人。 秦长安的俏脸上尽是满不在乎:“说是让皇上收她为义妹,人来都来了,总要见见的。不过,她要过的第一关是我,见了她,才知道小周国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过,秦长安没想过马上就召见十八公主,她就是要十八公主感受到自己身边的局势,她并不是座上宾,因此,不可能太早进宫,左右她还没出月子,其实不适合会客。像蒋思荷这般的好友可以不讲究那么多规矩,但不明底细或许会是将来的情敌,那就必定不能这么随意。她要让十八公主明白,对于金雁王朝而言,一个属国公主并不算什么,因此,她这位皇后也没必要上赶着召见,十八公主该做的事就是等,就算要等上个三五个月,也不能有半句怨言,谁主动谁被动,一目了然。 “长安,你或许比我更适合当皇后。”蒋思荷微微一笑,秦长安的气势或许并非是因为后位才养成的,而是与生俱来,只是过去她收敛了几分锋芒,但若是有人招惹她,她是绝不会当逃兵的。 这样的性情,才能捍卫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不是用宽广的胸怀来容忍一切不平等和不友善。 “史书上这么多国君,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有人仁义,有人残暴,有人无能,有人专横,但什么样的人才是好皇帝?这一世的时候,是说不清的,要留给后人来评说。皇后也是一样的,哪有什么标准?反正我早就是善妒的母老虎,金雁王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轻笑着耸肩,帮龙潜戴上蒋思荷送的黄金小手镯,小小的手镯戴在胖乎乎的手腕上,的确很是可爱。 “你呀。”蒋思荷无奈地摇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其实秦长安比自己更坚决,更有主见,她从小虽然不是名门贵女,却也不曾被礼教的条条框框抹杀了天性,或许,正是她的这一股韧性,才能吸引阅人无数的龙厉吧。 “虽然不能留下来喝满月酒,但至少在宫里住两天,陪我说说话,我们一年才能见一次面,你不许再拒绝我了。” “都听你的吧,皇后娘娘。”蒋思荷冲她一笑,把龙琬放在床上,亲自给孩子穿上娃娃鞋,看着一对龙凤胎跟秦长安相似的五官,更是百感交集。 蒋思荷住下来的两天,龙厉的心里很不爽快,也不知两个女人怎么能有说不完的话,除了晚上的时间是留给他的,一整个白天,两人都窝在一起谈笑风生。 不过,正因为知道在满月酒前,蒋思荷会离开京城返回小行宫,他还是意思意思见了一下蒋思荷。 “皇上。”蒋思荷正想行礼,就听得龙厉挥挥手,颇有些不耐烦。 “免了,坐吧。”毕竟,这女人可是当了自己十年的皇嫂,他对蒋思荷没有太多的尊敬,但比起那些不择手段的女人而言,蒋思荷一贯知晓自己的本分,对他这个小叔子也很客气,表里如一,而她最后不曾因为龙奕退位而一走了之,而是选择跟龙奕同甘共苦,倒是让他高看了两分。 “昨日朕见到孩子们手上的金手镯,小巧玲珑,做工精致,可是你选的?” 蒋思荷一五一十地说。“不过是一些小玩意儿,可是进不了皇上的青眼?” 龙厉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笑了。“这倒不是。” 抬头看向那个依旧俊美如往昔的男人,蒋思荷沉住气,过去龙厉是自己的小叔,但他们的关系向来是不咸不淡,她做到自己身为嫂子的本分就好,并不指望能跟龙厉太过亲近。她送的小礼物固然不值钱,但秦长安却很喜欢,可是龙厉喜怒无常,性子有些阴阳怪气的,她很难猜到对方马上要说什么。 “其实是夫君亲自找的首饰铺的匠人,拿回来的时候我也觉得样式精致,就带过来了,皇上若不喜欢,收着便是。”在龙厉面前,她称呼龙奕为夫君,仿佛他们只是一对平民夫妻。 龙厉扯唇一笑,蒋思荷把身段放得够低,反而能看出她的良苦用心,他看着也颇为不忍心,即便他很清楚,只要他稍稍动一动手指,就能轻而易举地捏碎龙奕夫妻现在拥有的安宁祥和。 “怕什么?只要皇兄不再做错事,朕不会死咬不放。” 蒋思荷心中咯噔一声,听到龙厉再度喊出“皇兄”这个字眼,她反而五味杂陈,一时之间,分辨不出龙厉是用的何种口吻,奚落亦或是不屑。 “皇上仁义,是国家的福气,百姓的福气。”震惊过后,她还是维持了一贯的淡然自若。 蒋思荷言有所指,并非是简单的恭维话,龙厉上位一年不到,便对西朗出兵,可见他杀伐决断,不是戏言。 她虽然是个女人,或许不如男人对朝政大事有着入木三分的理解,但她喜欢读书,说是读书破万卷也不为过。 以史为鉴,天子的性格决定了他做事的手腕和力度,一并决定了这个国家的走向。 史上的那些有名的帝王,骨子里全都是专横霸道的,他们有的不只是野心,还有扩张版图的欲望。 龙厉但笑不语,打量着面前这个姿色只算是清秀的女人,龙奕这么多年一直专宠楚白霜,除了感情先入为主之外,或许也因为蒋思荷的容貌跟她的身世相比,总显得有些寡淡平凡。男人爱美,几乎是天性,但最后阴差阳错中,龙奕居然重新喜欢上了蒋思荷,这故事本身就有些离奇。 “皇兄能遇到你,也算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了。”龙厉负手在背,高高在上,嘴角的一抹笑意却显得意味深长。虽然龙奕失去了皇位,却得到了一个哪怕他一无所有都会毫无怨言地跟随他的女人,何尝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短短的交谈,只有区区几句话就匆匆结束,直到蒋思荷坐上了返程的马车,她的满脑子都是龙厉最后的那一句话。 那是对她的称赞或者认同?他们本来没有过多交集,如今龙奕退位,就更是不必往来了,只是她怎么觉得,一贯冷漠无情的龙厉好似多了一丝人情味? 他认可她对龙奕的不离不弃,因此,他们在小行宫的生活,他也会高抬贵手,不再干涉吗? 只是,从头到尾,龙厉并不曾问过一句龙奕的现状,仿佛还跟过去一般冷淡,但她想了想,兴许龙厉早就在他们周边安排了监视的人马,但凡有些风吹草动,宫里立马就能知晓,又何须多此一举呢? 等蒋思荷出了宫,龙厉径自回到栖凤宫,秦长安正在午睡,摇篮里的龙凤胎倒是醒了,龙厉先是摸摸儿子的脸,再拉拉女儿的手,嘴角有了难以察觉的笑意。 女儿的手腕上,正是一只小巧的金镯子,上头挂着一个坠子,乍眼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唯有他才明白这颗坠子的来历。 这是两颗镶宝九龙戏珠金坠,当年先帝送给龙奕的满月礼物便是它们,只不过是一个黄金项圈上的挂坠。他年幼的时候,还曾经看到已经是少年的龙奕戴在脖子上,因此有些印象。 没想过过了这么久,那东西龙奕还留着,可见他在内心是当真尊敬父皇的,只是后来父皇对自己的宠爱越来越多,反而忽略了其他子女,对此,纵然是一母所生,龙奕心里也难免有过失落吧。 先帝临终之前,遗诏上的确写上的是龙奕的名字,这是白纸黑字,或许外人会心存狐疑,毕竟先帝最宠爱小儿子,这在京城是人尽皆知的,算不上秘密。 事过境迁,龙厉则不难理解当年先帝的决定。毕竟当初他的身子才刚刚好转,又被那些太医所谓短命鬼的理论压了二十年之久,当皇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先帝顾及他痊愈的身体无法承受,才会愿意退后一步,选了二子龙奕为继承人。先帝明知道自己给予小儿子太多宠爱,很容易让人在他死后对龙厉下手报复,但龙奕是龙厉的亲哥哥,纵然他坐上皇位,不会对龙厉赶尽杀绝。 先帝一直都是希望给他最大的保护,因为这样复杂的心情,才会在遗诏上书写了龙奕两字吧。 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 062 爷还不能管你? 龙厉过去没有当皇帝的野心,但既然坐上了皇位,他不会让金雁王朝的百年基业,断送在他的手里,就算是对先帝的一种回报,算是不负众望。 龙奕将他曾经视为珍宝的黄金项圈上的金坠子取下来两个,挂在两只手镯上,让蒋思荷当做给龙凤胎的满月礼物,这又是何意?只是单纯的示好,还是希望他看在先帝的面上,放自己一马? 在蒋思荷面前,他对龙奕不闻不问,看似冷漠,实际上,他知道龙奕在小行宫里这十个月来,是怎么度过的。 不难想象,曾经是天之骄子,面对被软禁的生活,是何等的不习惯,蒋思荷可以品味出几分别样的滋味,但要让龙奕融入其中,可不简单。 只是,他的心眼很小,睚眦必报,兄弟俩之间的恩怨,他并不打算这么快就一笔抹去。 至于以后,他是否会因为一时的心情,而还给龙奕自由之身,那也是后话了。 修长的手指拨动了下手镯上的金坠子,女儿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虽然不清楚爹爹这个动作是因为陷入了回忆,她甜甜笑着,露出无牙的粉嫩牙龈。 龙厉的大手,轻轻握住柔弱无骨的小胖手,还未来得及跟女儿说说话,门外已然被人推开,胖小子龙羽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发现龙厉在,不由地面色一整,嘿嘿一笑。 “爹爹。” 龙厉轻哼了一声,这小家伙明明是大皇子,却一身狐狸的狡猾味道,看他那副偷偷摸摸的样子,就知道今日的情况不是头一回。 “来做什么?”他压低嗓音,不想吵醒还在午睡的妻子。 “看弟弟和妹妹。”龙羽的口齿已经很清楚了,也能表达自己的想法,他似乎知道自家爹爹不是省油的灯,自然不敢说谎。 “过来。”龙厉招招手,把龙羽抱在双臂之间,锁在怀里,能让他将两个摇篮里的孩子看的更加清楚。免得他小小的个子,还够不到摇篮的高度,来了也白看。 龙羽“哇”了一声,就被龙厉抱在半空,这样的感觉对他而言,实在新奇,但是更新奇的是,他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弟弟妹妹的模样。 “爹爹。”他扭过头来,双眼亮晶晶的,却有些苦恼。“哪个是弟弟,哪个是妹妹?” 龙厉弯了弯嘴角,新生儿的确难以分辨男女,更别提龙凤胎长相相近。 “睡着的是弟弟,张着眼睛看你的是妹妹。” 龙羽饶有兴味地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在他怀里扭动着身子,朝着摇篮里的弟弟就是“吧唧”一口,第二个深受荼毒的就是妹妹,也是“吧唧”一下,一个没逃过哥哥的魔爪。 下一刻,马上就摆出小大人的面孔。“妹妹,不能吃手手喔。” 要知道,半年前还在啃自己手指头的人又是谁?居然还有脸教训出生才一个月的妹妹? “你这到处亲人的习惯可得改改了。”龙厉嗤笑,他可不想有个儿子,以后长大成人还到处亲人,实在受不了。 “弟弟妹妹啥时候才长大,陪我玩?” 龙厉忍不住又笑了,不过是个一岁多的孩子,的确童言童语,想法天真。“那你可要等很久了。” 龙羽点点头,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最终停在内室里垂下的红色帐幔上,轻声嘟囔。“娘还在睡觉喔,会变成猪猪。” 他忍俊不禁:“你见过猪吗?”龙羽向来是被保护的很好,以前住在靖王府,如今住在宫里,又不是乡野的农户,最好他是见过猪! 龙羽好似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小胖手捂住自己的嘴,识趣地不再说话,龙厉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记。“敢说你娘是猪,你小子是活腻了。” “小红说,娘一直睡,一直睡,不好……”龙羽摇了摇龙厉的胳膊,一本正经地说道。“爹爹把娘叫醒好不好?” 小胖手的力道不小,摇晃的龙厉很难忽略他执拗的想法,只不过,小红又是谁?!他怎么觉得这个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过? “是谁在你面前嚼舌根?”该不会小红是个宫女,他最反感的就是那些卑贱的下人不知轻重,龙羽还是个孩子,还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身边的下人更该谨言慎行,而不是以为孩子什么都不懂就肆无忌惮地议论主子。秦长安是皇后,而且还在坐月子,疲惫了总想睡觉,难道这也要沦为下人的谈资?简直是以下犯上,胆大妄为! 龙厉沉下脸,把龙羽放在榻上,见他不语,又加重了语气。“对爹爹都不肯说实话了?嗯?” “小红……爹爹也见过的,只是小红说爹爹不喜欢它,它怕爹爹。”龙羽终于还是不敌父亲的压力,只能闷闷地开口。 他总算明白,龙羽话里的小红是谁,是——火狐狸,小红这个名字,还是秦长安起的。 只是,问题来了。 他知道火狐狸曾经几次三番保护过还是婴孩的龙羽,也知道龙羽私底下背着他常常跟火狐狸玩耍,但他只是把火狐狸看作是一头有灵性的灵兽罢了,但是儿子的话到底是有夸张的成分,还是当真能跟火狐狸沟通?! 这样的揣测,当真令人心惊。 最大的困惑,在于火狐狸说秦长安一直沉睡不好,为什么?难道火狐狸也察觉到了凡人难以察觉的危险? 龙厉眉头紧蹙,眼神冷的犹如淬出冰来,双手紧紧固定住龙羽的肩膀。“羽儿,你偷偷来,并不只是想看看弟弟妹妹,是吗?” 胖小子点头如捣蒜。“娘睡觉的时候,我叫了她,她却听不到,有时候我跟小红一起,她还是继续睡,继续睡——”像猪猪一样,这半句话会让爹爹不高兴,所以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纵然龙羽的话断断续续,但已经比一般的孩子还要善于表达,再加上是自己的种,龙厉很快就明白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不管儿子是否当真可以解毒火狐狸的意思,可是,火狐狸跟龙羽说秦长安总是沉睡不是好事,怂恿龙羽偷偷潜入房间,试图叫醒沉睡中的秦长安,不过,好几次都失败了。 他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身子变得异常紧绷僵硬,从龙羽肩膀上移开的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将指节捏的咔擦作响,龙厉阴郁着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 “爹爹……”龙羽有着敏锐的直觉,哇呀呀叫了起来,不知为何,眼前的爹爹有种陌生又强大的气场,十分可怕。 就在此刻,一只白嫩小手从红色帐幔里探了出来,继而是一张慵懒的娇颜,她循着声音望过去,嗓音透着刚睡醒的惺忪低哑。 “你们父子俩怎么又在闹了?”这阵子她刚觉得龙羽懂事了一点,而龙厉也对大儿子宽容许多,怎么又吵起来了,吵得她头疼,连觉都不能好好睡,他们到底是父子还是冤家? “哇,娘醒啦。”龙羽喜出望外,伶俐地爬下软榻,朝着秦长安分奔过去。 她浅浅一笑,把羽儿抱上床来坐着,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但是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束目光实在难以忽略,她只能抬起眼,跟龙厉对视。 是她的错觉吗?她竟然觉得他的眼有些红。 “三郎,你又生儿子的气了?”她笑着试探。 龙厉静默不语,眼前的女人身着宽大的白色里衣,青丝披散在脑后,肌肤白里透红,宛若从海棠春睡的画像中走出来一般,他甚至可以闻到空气里属于她的气息,是那么的真实的存在。 仿佛有人用力在他的心上狠狠抓了一下,他说不清那种感觉是什么,是对于未知的恐惧亦或是其他,只是一时之间,从未有过的矛盾。 “娘,怕怕,爹凶凶。”羽儿争辩,明明是他被爹爹吓到了才会大喊大叫,坏爹爹! 她没好气地捏了捏龙羽的面颊,安抚了儿子几句,再度抬起头,屋内早已没有龙厉的身影。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 一天之后,是龙凤胎满月的大好日子,晴空万里,秋高气爽。 上午剃满月头,剔除胎发,比起长子龙羽在满月剃发时候嚎嚎大哭的惨状,两个小家伙谁也没掉一滴眼泪,让秦长安颇为欣慰。 到了晚上,宫宴准时举行,直到二更天,秦长安才回了栖凤宫,坐在铜镜面前,任由翡翠和明云给她拆下头上的精美首饰。 镜子里的女子,明媚的容颜,宛若黑云般高高堆砌的发髻,今日她佩戴的是一整套用红宝石打造的首饰,是今日清晨刚刚做好的,小至耳环戒指手镯项链,大至一只凤凰形状的金步摇,流苏下坠着红宝石,轻巧别致又惹人注目。 身上穿的是簇新的宝蓝宫装,并无更多的坠饰,是上等的衣料,里头有着隐隐闪动的金丝,略显宽松的腰线不曾太过贴身。 比起怀孕前,她的确丰腴了一些,但看上去更加高贵大方,端庄美丽。 拿去所有的首饰,如今身上总算轻盈许多,洗去脸上的脂粉,在宴席上没吃多少东西,翡翠贴心地询问主子。 “娘娘,要不要给您准备一点宵夜?” 秦长安笑吟吟地说。“好啊,把我酿的桂花酒也拿来。” 主仆两人相视一笑,翡翠马上心领神会,热了一壶酒送过来,这才退了出去。 龙厉推门而入的时候,撞见的便是这一幕,他的眼底有着不明笑意:“啧,爷还以为看到一只试图偷酒喝的小老鼠啊。” “今天是两个孩子的满月酒,喝点酒有什么关系?”秦长安美目圆瞪,从他手里抢过酒壶,不满地抱怨道。“再说了,这是我自己酿的桂花酒,我想喝多少喝多少,你别管太多。” 龙厉呵呵一笑。“秦长安,我看你就是欠个人好好管管。刚出月子就喝酒,别忘了你明日还要给两个孩子喂奶,你是不是想养出两个小醉鬼?” 她不甘心地抿着红唇,再看看已经打开的酒壶,里头盛满浅黄色的酒液体,泡得圆圆的胖胖的枸杞,鲜红欲滴,颜色很是好看。桂花的香气若有若无,萦绕在她的鼻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自从两人有了孩子之后,在很多琐碎细节上,龙厉的确越来越喜欢管着她,或许他本来就有着与生俱来的控制欲,那些入不了他眼的人就不用说了,一旦真的让他上了心,恨不能从头到脚都管着。 “不是还有乳娘吗?你重金把人请到宫里来,不就是让她随时待命?反正乳娘奶水充沛,就算我因为喝了酒不能喂他们,过两日不就好了?” 这男人,总喜欢危言耸听,她自己是学医的,还能粗枝大叶地害了自己的亲骨肉么?!他真把自己当成三岁孩子了,想坑她? 龙厉挑了挑眉,宫里的后妃因为身子弱,奶水不足,往往不亲自哺乳,把孩子交给乳娘,久而久之,就成了宫里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有些女人明明可以亲自喂养孩子,好似为了显得自己身骄肉贵,光顾着将自己的身体调养好,恢复往日窈窕身段,却不愿为了自己的孩子多多付出。 或许因为这个原因,皇家子嗣们从小对生母的依赖很是浅薄,皇家的女人们,往往都是那么光鲜亮丽,一个个讲究过着精致的生活,但是对孩子付出的心血,有时候还不如那些百姓。 秦长安无论身心,都不是柔弱的女子,因此从她生下龙羽之后,他就给了个折中的办法,白天但凡她无要紧的事,就能亲自喂养孩子,太阳下山后,乳娘就把孩子领走,就算孩子半夜吵着哭着要喝奶,到时候也是让乳娘应付,至少可以让秦长安在晚上睡个好觉。 这一点,他看在眼里,纵然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默许和认可。这样的家,有别于他从小看到大的,是真正的血浓于水,骨肉至亲。 “都说一孕傻三年,看来你还是挺精明的。”他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很是无奈,仿佛拿她没办法,终于妥协了。“爷给你倒。” “这才像话。”纤细手指戳戳他的胸膛:“孩子不管你管我,才是本末倒置。” “生完了孩子,脾气倒是见长。你是爷的媳妇,爷是你男人,还不能管你了?” “管的太宽,我也会烦。”她没好气地丢出一句,眼神死死地锁在他手里的酒壶上,只是她太关注从壶嘴里倾泻而出的酒水,不曾发觉龙厉脸上的神色一僵。 这不知好歹的女人,居然嫌他烦?龙厉暗暗磨牙,瞧着她一副所有的关注全在自己手里的酒壶上,心中更不是滋味。 正在秦长安伸手要端酒的时候,却被他一手挡掉,他朝着她魅惑一笑,端过白玉酒杯,却主动送到她的唇边,秦长安心中一暖,心里想,这人嘴巴虽然刻薄恶毒了点,但对她终究怎么也坏不起来,于是乎,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服侍。 只是,酒杯还未碰到她的唇,峰回路转,他手腕一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到自己面前,一饮而尽。 不但如此,他还将白玉酒杯翻转过来,里头连一滴酒都没了,在她面前摇晃了下,果不其然,嘴角挂着恶劣的笑意,很显然,是在跟她挑衅。 秦长安气鼓鼓的瞪着他,他在满月酒上的确喝了酒,该不会是喝醉了,回来耍酒疯? 但仔细想想,他的酒量惊人,像是一口深不可测的古井,他从不标榜自己千杯不醉,不过的确他从未在自己面前喝醉过。 既然不是醉酒,那就是他骨子里喜欢捉弄人的毛病又犯了,她趁着他倒了第二杯酒的时候,直接把酒壶夺过来,就着壶嘴,仰头喝起来。 他眼波一闪,眸色更深几许,这般喝酒的豪迈姿态,他过去在几个武将身上也见过,当时只觉得他们俗不可耐,粗鲁野蛮,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但是,同样的事情落在秦长安身上,却是截然不同的画面。 她仰着下巴,一手握着酒壶,壶嘴里的金黄色酒液缓缓淌下,她红润的唇瓣一张一合,因为喝的太急,些许桂花酒从她的唇上溢出,顺着她犹如白玉的脖子线条,闪耀着晶莹的光芒,最终没入她的衣领中。这般的美景,明明完全跟优雅端庄完全不沾边,他却毫无反感,甚至看的他喉结微微一动,好似有一只猫爪子,不由分说在他心口挠了一下。 一口气喝了半壶,秦长安确定龙厉不会再从自己手里抢过酒壶,才搁下酒壶,豪气地以手背擦过唇瓣,看着对面的龙厉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心中更是得意。 此刻她有些反骨叛逆,龙厉总是对她管头管脚,也不知她却偏偏不想如他所愿,就想对着他干,借用喝酒对他身为丈夫的权威进行挑衅。纵然来不及深究这么幼稚的情绪从何而来,她已经对着龙厉摇晃一下手里的青釉酒壶,想看他怒气冲冲却又无处发泄的模样,还不忘吐吐舌头扮鬼脸,挤眉弄眼。 原本没有故意阻拦秦长安喝酒,毕竟桂花酒是养生酒,算不上什么醉酒,这阵子她为了孩子只能吃一些御膳房的固定膳食,有的为了调养她的身子,有的是为了催奶,她全都毫无怨言地接受了。既然出了月子,他的确该让她随心所欲一回,一开始只是想逗逗她罢了,没料到她居然孩子气地跟他抢酒壶,谁能想到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亲了? 龙厉本来脾气就快上头了,但看到秦长安这个调皮的鬼脸,他的气全都消了,嘴角也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弧。 这些日子,他比平日里更加心浮气躁,秦长安的确比起一般的大家闺秀更加豪迈,完全没有扭捏做作之感,以前不觉得什么,毕竟这一面更能吸引他,他喜欢的就是她活的如此鲜活又真实。 如今他却忍不住拿她跟诺敏相比,总觉得这样的秦长安仿佛是诺敏的延续,他闭上眼,几乎可以想象出来一个跟秦长安长相神韵相似的女子,坐在军营的帐篷前,如此豪气壮阔仰头喝酒的姿态,刚才那一刻,他的确是极力隐藏内心的震惊。 可是,看到她古灵精怪的一幕,他心中的那些不安感全都瞬间消失了,他确认即便诺敏苏醒重生,绝不会有秦长安这样的灵气和生动,她跟那个从小在草原上长大的诺敏,纵然有很多相似之处,感情却比那个常年金戈铁马的女将要更加饱满充沛。 但是,在感情上面,她跟诺敏一样敢爱敢恨,一旦让她失意,她会跟诺敏一般离开那个男人,像是一匹野马,再也不回头。即便,那个人是她曾经真心爱过,真心不惜一切来守护的。 063 会会十八公主 “慢慢喝,没人跟你抢。”龙厉的眼底浮现一丝柔情,走到她的身畔,指腹划过她的嘴角,掠过一滴未曾擦拭的晶莹液体,将修长食指轻轻沾上薄唇尝了尝,还不忘若有若无地瞥了她一眼。 这个小小的动作,却似乎暗示更多的暧昧,秦长安刹那间面红耳赤起来,刚刚吞咽下桂花酒的食道和胃也变得滚烫起来。 她遇到过魅族,见过魅惑功力一等的金凤凰,却也只是觉得她风骚浪荡,却不知男人也能其实拥有摄人心魄的本事。要真比起来,龙厉在这上头的功力更胜一筹,可说是天赋异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简直就是祸水嘛。 喝了只有小小半壶酒,她的酒量远远不止如此,可是为何却有种微醺之后的陶陶然,好似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一般,头重脚轻起来? “喝的太急,是不是忘了桂花酒虽然不是烈酒,但也会有酒劲上头?”他俯下俊长身躯,朝着她一笑,那一刻,笑容炫动人心。 “你是不是在酒里下药了?”否则,她怎么越来越有种力不从心,明知道一旦被他这只男狐狸迷惑,就要付出更多的“代价”,但还是无法抗拒他。 “什么药?”龙厉露出兴味的表情,不置可否,偏偏这样的态度,更容易引人遐想。 她耳根一红,却直言不讳。“春药。”毕竟,自从上回两人因为那一桩事后,她就故意把自己身边的春药全都藏起来了,免得一失足成千古恨。 龙厉没料到她会这么想,轻轻咳嗽一声,果然不能做坏事,做了一次之后,他就被标榜为恶人了呀。 “爷倒是想,不过,依你的性子,恐怕早就把那些禁药藏起来了。” 她再不想承认,但还是点点头。“我是藏起来了。” 长臂一伸,把人拉了过来,他将俊脸埋入她的脖子,话锋一转,有感而发。“长安,爷从来没想过会因为喜欢一个人,要经历像我们这么多的磨难。” 身为皇子,他早早就明白,女人对他而言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只要他想,可以同时拥有无数女人,还能冷眼旁观她们为了争夺一丁点的瞩目而明争暗斗,看一出好戏。 只是,他没想过他会爱上一个女人,为了这个女人,他连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健康身体都顾不得了,说是掏心掏肺也不过如此。 最后,他越来越习惯她给与的温馨生活,却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对他而言是异常陌生的……但不可预知的突发事件,哪怕他已经算的精准,还是会突然杀个措手不及。 他可以算计人心,算计成败,算计得失,但最后,上苍仿佛为了在他觉得甜蜜幸福的时候,狠狠抽他一鞭子,却让这世上有了转生咒这种看似子虚乌有却又真实存在的东西,让他千方百计想算计却又算计不成! 他从未如此气急败坏,甚至咬牙切齿地恨着上天!或许他过去的确做了太多恶事,为何只是享有一段可以白头到老的感情,却要过关斩将劈风斩浪!难道这就是对他的报应?他更不敢深想,他拥有秦长安的短短几年时间,将有一日变成水中月,看似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每当想到这件事,他就恨得牙痒痒,忍不住在心里骂一句:“见鬼!” 在秦长安的面前,却又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毕竟,西朗巫女并非全部抓住了,还有一些漏网之鱼,尽管他的手下紧锣密鼓地在西郎国内搜查巫女的下落,但至今还未传来好消息,他的心情自然焦灼,不如往日那么气定神闲。 这一回,他是被乌勒彻底惹毛了,管他西郎国有什么阴兵,他暗暗发了重誓,灭了西郎,让野心勃勃的乌勒下地狱去!若不能把乌勒挫骨扬灰,他当这个金雁王朝的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没错,他的心眼很小,也顾不上公私分明,旧恨新仇一起算。 这回,就连诺敏的死也要怪到乌勒头上去,记下重重一笔,若不是杀手夜枭杀了诺敏,还能有现在这么多遭心事吗? 秦长安沉默了许久,伸手揉了揉他的背脊,感受到他今日的身躯有些僵硬和沉重,仿佛这具皮囊格外疲惫。 “考验如果能让我们的感情更加深厚,又有什么不好?三郎,你最近太紧绷了,过去你从不这样……” 龙厉不发一语,半响之后,才闷闷地开口。“从小爷玩九连环的时候,只有五岁,玩了三天把里头的玄机解开后,再也没有任何乐趣。那时候知道这个小玩意,有些成人一辈子都解不开其中奥秘,甚至还曾不屑一顾过。爷以为,这辈子不会有什么难题让爷头疼。” 话说到一半,他不再继续,高傲如他,不愿承认自己终于遇到了一个难解的难题,让他有种困兽般的焦头烂额,气急败坏,好似被九连环环环扣住,找不到一条出路。 挫败的感觉,对他而言,是很罕见的,更别提他很清楚其中一旦有些差池,或许眼前的女人就会在他面前消失,那种无形的恐慌,更令他产生了一种不言而喻的后怕。 他像是被绑上了一包火药,不知道上苍何时点燃地上的埋线,不知道火花何时引燃,不知道火药是否会被一场及时雨浇熄,还是会将他拥有的甜蜜炸成碎片,将那些幸福画面全都变成过去。 就在此刻,外头轰隆隆一声巨响,劈下几道巨雷,一眨眼的功夫,倾盆大雨来势汹汹。 龙厉的吻如同窗外的雨点一般,又密又急地落在秦长安的脸上,她身上那股清新的药香味混着淡淡的奶香,好似变成了一种迅速点燃他体内欲望的上等媚药,迅速地攫住了他所有的嗅觉。他的双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牢牢地按在她的身侧,更加狂烈地吻着她。 她的身体一阵阵地颤抖,龙厉的问带来的酥麻感觉,在她身上犹如暴风骤雨般,带给她前所未有的狂烈感觉。只是,她没有一次惧怕和紧张,并不排斥龙厉的亲近,两人数月不曾有过真正的亲密关系,她自然知晓龙厉迟早要吃了她,而且就在这两日。 双手攀上他的肩膀,迎合着他的吻,辗转吻着,彼此都很投入。 龙厉的双手继续在她身上游走,撩起她宽大的裙摆,虽然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亲,但是她的身体仍旧跟少女般柔软,肌肤细腻光滑,令他无法停止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他的手掌轻抚着她的脸庞,心里有一丝陶醉,那种朦胧而美好的感觉,自从他跟秦长安表达心意之后,就从未停止在内心萌芽。 以前,他不爱任何人,只爱自己,如今,他爱秦长安胜过自己。 “我们去床上。”秦长安适时地提醒他,轻软的嗓音在他耳畔骚动着,红唇几乎贴上他细白的耳廓。 她可不想再在桌上被他压了一遍又一遍,险些把她的腰都折断……纵然是有些情趣,但受苦的人可是她。 龙厉一把把她横抱起,大步走向那张大床,很快两人就在红色锦被之下翻滚起来,一整个夜晚,不知要了她多少回。 唯独用这样的方式,方能让他压下心中的隐隐不安,感受到她是属于他的,她还在他的身边。 …… 满月酒办完的第二天,秦长安就在栖凤宫召见了那位被她晾了整整十天的小周国公主,拖了这么久,该办的事,迟早要办。 即便早有准备,若是平庸之色,绝不可能送到京城来,但当她见到对方,还是不由地眼神一黯。 那女子有一张足以跟龙厉俊美面庞相比拼的娇颜,头发未曾梳发髻,一左一右别着两把素雅的白玉梳,露出整张温美凝兰的鹅蛋脸,柳眉如画,水眸晶莹,雪肤隐有病气,却教人更添怜爱之意。 她好美,就连病态也有种惊人的貌美,清浅一笑,周遭好似万物都在发光。 有这次惊人的美貌在前,年纪反而不太重要,她看上去还是个少女,但是十五六岁,抑或十七八岁,反而在她身上很是模糊。 “你叫什么名字?”秦长安端着笑容,但笑容不达眼底,一旁奉茶的翡翠听到主子这般的语气,知道主子心里有气,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 “回娘娘的话,我叫沈清。”女子展唇一笑,红唇贝齿,无一处不美,原本就美的惊心动魄,那清浅绝丽的笑容为她增色不少,说是沉鱼落雁的绝世美人也不为过,令人一看就忘了呼吸。 秦长安揉了揉眉心:“本宫听说,属国的皇孙贵族,没有元国的允许,是不能自作主张离开属国境内的……轻则拔除爵位身份,贬为庶民,重则小命不保。小周国把十八公主送到金雁王朝来,未免有些突然了吧,本宫有点想不通,小周国把公主派出来,却是想当皇上的妹妹,这一招叫做什么?” 沈清垂着眼,细细倾听着,临机应变。“这些都是兄长的意思。” 若是养在深闺里的公主,要么胆子小如鼠,要么娇气跋扈,虽然沈清看上去完全不是这两者,听到擅自离开属国的结果也不曾惊慌失措,难道沈清当真不怕背井离乡,至少,她在小周国,还能被人唤做公主,多少体面高贵一些。 “十八公主,你最好跟本宫说实话,把你知道的所有都坦白,否则,本宫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你送回小周国。请求皇上封你为义妹,完全可以变成一个闹剧,到时候你回去,处境只会更加尴尬,你明白吗?”秦长安凉凉一笑。 沈清柳眉微蹙,似乎是在权衡自己的得失,眼前的皇后固然看上去符合自己内心的想象,端庄高贵,但似乎又不只有端庄高贵的一面。即便两人年纪相仿,她知道跟秦长安比起来,自己道行太浅,但是她今日不说,难道对方就无法调查出真相来了?! 一旦自己被秦长安厌恶了,她又如何指望秦长安给予一星半点同为女儿身的同情怜悯,让她摆脱二十年的困境? 把心一横,她深吸一口气,下了孤注一掷的决心,正色道。“兄长或许有他的目的,属国为元国提供贡品,是为了讨的元国国君的欢心。” “所以,这次的贡品,是你?” 沈清的脸上浮现一抹狭促,她不想承认,却还是轻点螓首。 “你是如何打算的?想不想跟了皇上?”秦长安不动声色。 “答应家兄,并非因为我们一拍即合,而是因为我没有退路,这是我此生唯一可能离开小周国的机会。” 讶异于沈清对于陌生人的推心置腹,她尚且不能太早信任沈清,红唇微微扬起,玩味地说道。“十八公主应该清楚自己的容貌,别说是在小小的小周国,就算放眼整个天下,你的美色都足以让人记忆深刻。” 如果后宫里有个像沈清这样的女人,男人又如何能够把持得住,其他女人又如何能不因为嫉妒而把沈清当成是头号公敌?只不过,小周国如果想要用送美人的手段来迎合皇帝,早在龙奕上位的时候,为何没有动作,偏偏换了龙厉当天子,才想起这个如花似玉美若天仙的公主妹妹来了? “我在一年前被退了亲,以前是有婚约的。”沈清坦白。 秦长安泰然处之地看向她,一般女子被退了亲事,无异于人生之中的一大重击,因为不管原因出在男方还是女方,未出嫁的女子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若把人比作货物,很难找到更好的买家,更惨烈的就是成为滞销货,拖成了老姑娘。 就算沈清是公主,不见得就能不受影响,但沈清此刻的眼神里却没有半点晦暗阴影,甚至言语中也听不出一丝落寞伤感,仿佛是在说着旁人的事,与自己无关。 “为何被退婚?” “身子大小就弱,再加上在一次意外中落了水,身体受了寒气,卧病在床大半年。消息传了出去,未婚夫不愿娶一个不知还能活几年的病西施,身边还有个感情很好的青梅竹马,后来就退亲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小周国当了许多年金雁王朝的属国,王族的势力已经愈发低微了,所谓的皇子公主,在当地不见得压得过那些真正掌控小周国命脉的贵族,看似光鲜,其实离名存实亡也不远了。而不巧的是,她的未婚夫正是那种大家族的嫡子,因此,底气很足地退了皇室的婚,送了一笔金银首饰给她当做抚恤金,就连一向霸道的家兄也不敢说什么,毕竟,他们需要拉拢对方,而不是得罪对方。 秦长安端起描金茶碗,若有所思,这样就说得通了。沈清突然被退了婚,这么一个大美人总在自己眼前晃,怪不得他兄长要另谋出路,怎么也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么美的长相,既然在小周国的世家大族不愿娶她,何不用沈清的美色投石问路,看看能否取悦刚上位一年的新皇?若是成功了,不但出手了一个很难再继续找到如意郎君的麻烦,还能仰仗着妹妹的关系而得到一些封赏,即便不成,对他而言,也没有什么损失。更何况,毕竟众人都知晓秦长安虽然凶悍善妒,但是医者,沈清是个病美人,沈清的兄长正是笃定她再怎么不快,也不会跟一个弱柳扶风的弱女子计较。更何况,他是打着“义妹”的旗号来笼络龙厉的,可没有名正言顺地说是送一个暖床的女人,自作聪明地玩了一把文字游戏。 若是龙厉是个风流的男人,纵然是半个妻奴,不敢明着玩女人,大可用收一个“义妹”的幌子来欺瞒世人,欺瞒妻子,反正这是小周国孝敬他的美人,而对方也没指望得到任何名分,这对男人而言,当真是莫大的诱惑。 既可以软玉温香在怀,又可以不负任何责任,还能不被妻子发现,说不定这女人还能在人前扮演一场兄妹情深的戏码,一同在妻子面前隐瞒两人亲密的关系,在四下无人时,却能跟男人在床上颠鸾倒凤…… 秦长安光是想想,就有些反胃,不过,沈清这么快就交代了小周国的如意算盘,显然是为了表明自己并非一丘之貉,她压下心中的不快,继续问道。 “你来金雁王朝的目的是什么?” “我——”沈清搁在膝盖上的双手忍不住捏成拳头,雪白的皮肤下青色细微的脉络清晰可见,她没料到第一次召见她的人不是金雁王朝的皇帝,而是皇后。但是,同为女子,她还是深觉紧张,心跳如鼓,固然她表面强装镇定,但后背早已一阵寒意。“我想要有自由。” “自由?”秦长安笑了。“我以为你要本宫答应,让皇上见你一面,说不定两人就看对眼了呢。” 沈清面色一白,粉唇蠕动。“我想离开小周国,更想离开皇室,既然如此,就何必从一个皇室跳入另一个呢?皇后娘娘,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 秦长安眯了眯美眸,好整以暇地扫了她一眼,想要看清楚沈清是真的无欲无求,还是以退为进,想要先博得几分好感。 “你尚未见过皇上,说这话是不是太早了点?你虽然被退了亲,可终究还是要为自己找个靠山吧,皇上是九五之尊,这样的选择,想必不会有人拒绝。” 闻言,沈清的脸色更白了些,眼底波光粼粼,楚楚可人的风情油然而生,令人难以抗拒。“小周国的御医说过,我即便精心调养,也只能活一般人的半辈子。皇上自然是天下女子心目中的人选,但我没有一丁半点这般的想法,还望皇后明察。” “过来。”秦长安朝她招招手,沈清身子一动,眼底有些防备,但最终还是盈盈走了过来。 往她的手腕上一搭,感受着沈清的脉象,沉默了半响,她才抽回了自己的手,如果沈清故意装的文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要自打巴掌。 只是,沈清的脉象的确跟她所言的相差无几,美则美矣,却是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受不起半点风吹雨打,因此,最好远离大喜大悲,永远保持心境平和,这样才能多活个两年。这样的身体,朝不保夕,就算嫁了人,也是不适合怀孕生子的,怪不得,这样的美人最终还是落得被人退亲的结局。 “你不想再回小周国?” “是,娘娘。” “但也不想成为皇上的女人?” “沈清敢对天发誓。” 秦长安静默不语,沈清没有跟小周国狼狈为奸,打着魅惑国君的主意而来,或许是个变数,但对她而言,沈清的无心,反而把此事推向了另一个境地。只可惜,小周国的打算要落空了。 “就算成为一介庶民也无妨?” “若我注定红颜薄命,身外之物对我又有多大的意义呢?”沈清落寞一笑,垂下眼睫,幽幽地说道。“过去在皇室二十年,逆来顺受,不知我还能活几年,但如果能顺心而为,那该多好,就算哪一天去了,至少也没有任何遗憾。” 秦长安果断地开口。“好,本宫心里有数了。” 064 贪恋朕的美色 话音刚落,翡翠就把人领了出去,送出皇宫,沈清依旧回到原本下榻的那个院子。 她搅动着碗里的燕窝,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却没什么胃口。小周国送来这么一个让人惊艳的美人,纵然身子不好,但若是柔弱,越是能赢得男人的怜惜,要是沈清当真想要成为龙厉的枕边人,分的龙厉的宠爱,对秦长安而言,的确算是一个劲敌。 先前,她早已做好准备,成为龙厉的女人,他们要一起共度数十年的岁月,纵然龙厉金口玉言,只要她一人,但不见得就能保证没有人继续打这个主意,为皇帝献上美人。小周国便是个最好的例子,甚至不要皇上光明正大地选妃,暗搓搓地把人送到京城,至于要不要开动,那是皇上的选择。 老虎不发威,他们真把她当成病猫? 从前的她,在面对后宅这些明里暗里的敌意,总是深感厌倦,觉得很不耐烦,可此时此刻,她竟然是不由自主地感受到骨子里的热血沸腾。 遇战便战,她陡然想起侯府老太君曾对自己说的话,他们边家也是武将出身,从来不害怕跟敌人打仗,而她陆家的两个兄长也是武将,从不贪生怕死。 她的母亲那一支,是边家,父亲那一支,是陆家,她是这两家的女儿,不该惧战,更何况她还有身边这男人的承诺。 这一生,她或许不能上战场,但如何守护自己的感情和婚姻,同样不可小觑。龙厉是她的男人,更是她的疆土,任何人休想侵犯她的领地。 沈清对龙厉身旁的位子没有遐想最好,若有,秦长安也会让她清楚,她的决定是错误的,当然,要付出的可是血泪的教训。 “人安全送回去了?”秦长安对着折返的白银开了口。 “有一个护卫在宫门外守着,他们俩的眼神似乎不太对劲,我跟到他们住的那个院子,那个护卫的表情十分紧张,握住公主的手,问了许多话,而公主说到一半就忍不住落泪了,在我看来,那个护卫似乎对公主太过关心了。” “岂止是太过关心?”她笑着摇摇头,除了在天性就热情奔放的异族,中原的男女必须谨守男女之防。更别提沈清身上还有公主的身份,不曾出嫁,更该看重自己的清誉,岂能随便让男人抓住她的手?就是一根手指头,都不该随便让男人碰的,何况对方只是一个小小护卫。 很显然,沈清跟这个护卫之间,还有不少故事。 她无心窥探别人隐私,不过,在还未清除沈清的为人和过去之前,她不能因为沈清看上去柔弱无辜就放松警惕,毕竟,这世上会演戏的女人不少,唯有把对方的底细挖出来,她才能想好对策。 秦长安搁下手里的银勺子,美眸中闪过一丝凌厉,莹白的面庞上没有半点迟疑,极为果断。 “白银,去查个清楚,如果沈清当真如她所言,只是个可怜的棋子,那我不会跟她作对,如果她是扮猪吃老虎,我会让她后悔来到金雁王朝。” 傍晚时分,龙厉还是来了栖凤宫,秦长安正在翻看如意跟小夕的功课,宫里的太傅教一大一小两个男孩,等到再过三五年,其他三个孩子也要陆陆续续开始读书,想必到时候,肯定是一番热闹景象。 如意写的字,中规中矩,十分端正,正如这个男孩的性情一样,他偏文静内敛,读书认真踏实,从来不要她操心,应该是块读书的料子。 而小夕,十岁才被她从巫族里带出来,开始认字,不过他头脑灵活,进步飞快,不再是目不识丁的少年郎。她交代太傅因材施教,小夕对四书五经之类的不感兴趣,不如挑他喜欢的东西教,更能有所成效。于是乎,在征求过小夕的意见后,好动的他选了武,文为辅助,能帮助他看懂剑谱即可。 看到一半,龙厉进了栖凤宫,秦长安眼皮都不抬,继续翻阅手下的宣纸。 他就这么微笑着,静静地看着她良久,看得她觉得连残存的另一半的气势也要开始要星飞云散。 “皇上打算傻站着到天亮吗?”她身子做的挺直,端出不可亵玩的正经模样,看也不看龙厉。 “那要看皇后打算什么时候才正视朕的存在了。”他不动声色。 秦长安重重地哼了一声,将手下的宣纸翻得稀里哗啦作响,却不自觉流露出自己烦躁的情绪。 龙厉一言不发,等待对方出招。 她似乎有些意外他如此有耐心,眉峰不着痕迹地一蹙,跟着又展露出开朗的笑容,说的云淡风轻。“今日我见着人了,小周国的十八公主的确名不虚传,是个大美人,何时皇上抽了空,见见呗。” 眼前的女人,那双明亮璀璨的眼睛宛若晶亮的宝石,这女人,笑起来真是好看,长长的羽睫遮去了黑白分明的大眼,丰润的红唇弯成月牙,荒野之中也要因她一朵笑靥而开出一片桃花来,可是熟知她性子的人只觉得阴风阵阵,满心寒意。 他强忍着笑意,不疾不徐地回复。“美人朕见得多了,她可有其他的本事能让朕愿意花这个时间?” 怎么着?美人都送上门来了,他还得挑三拣四吗?美人的美,就是无边魅力,难道还能多一颗脑袋少一只眼睛? 笑眯了眼,秦长安气的咬牙切齿。“西施的心口痛,常常捧心,虽是病态,却也迷倒了一干众人,这位十八公主是个病美人,骨子里有病根,固然有着一种常人比不上的美态。” 龙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当真是暴殄天物,连嗓音都甜的像是熟透的桃子,听得心里都酥了,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更加惊悚。 他拉着秦长安一道坐在榻上,懒洋洋地躺下,一手撑着身子,支着额头下方,见秦长安想要转过脸不理他,他故意抓起一缕柔软的发丝,搔在她的鼻尖。 秦长安气的转身回头瞪他。 他幽幽地开口,仿佛是随口一提。“病弱之人往往给人羸弱单薄的感觉,也能有美态吗?” “当然了,否则西施怎么被称为四大美人!”她气呼呼地一拳锤在他的胸口,反正他如今不曾懈怠过练武,虽然不至于跟大哥二哥一样满身肌肉,但她的力道也变得根本撼动不了他半分,拳头锤下去,痛的人反而是她。 “过去朕身子不好的时候,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这般露骨的话,分明就在质问,过去那个病秧子,难道在她眼里也是个美男子? 秦长安知道,那一刻,她跳入了坑,活生生地被埋了,而那个坑,还是自己挖的。 龙厉几乎是坏心眼地笑咧开嘴,但他还是很疼她,虽然看了妻子的笑话,还是忍着没出声,只是安慰般地揉着她的发顶。 “怎么不说话,难道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偷偷迷恋朕的美色了吗?” 她呆住,那一刹那,她想她纵然嘴巴伶俐,舌灿莲花,却不知如何反驳,肯定是一脸呆样,呆若木鸡的那种呆。 “就算朕揭开了你深藏内心的秘密,也没必要不好意思啊,反正我们已经成了夫妻,你的秘密朕绝不会说出去。” 龙厉依旧不思悔改,得寸进尺,还不忘朝她抛了个“少女怀春,暗恋的滋味,我懂”的暧昧眼神,害的她怒气翻涌,整张脸红潮满满。 她再也受不了某人的异想天开,忍不住吼道:“那时候我可没喜欢你!” 虽然她无法否认,就算重病的时期,龙厉只剩下皮包骨头,在她的记忆中,他一直都是好看的男子。 只是,当初她对他有的,是反感,厌恶,以及一点点的利用。 见龙厉不说话,她竟然担心看到他一脸受伤的表情,利落地转过头,望向前方,低低地说。“小周国断定我是医者,不可能排斥一个身体有病的虚弱公主,而你常年养病,或许见了那个病美人,也会有种不一样的情感,同情怜悯,甚至惺惺相惜……” 龙厉一把捞住她,紧紧把她搂在怀里,秦长安感觉得到他的胸膛一阵一阵地颤动,很明显是在笑,她动也不动,一时不知他在想什么。 难道她哪里分析错了? “小周国真是蠢死了……朕病了将近二十年,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无异跟阎王爷抢了这条命,怎么可能对那些体弱的女人有兴趣?朕喜欢的是跟你这样的身体,鲜活有力,看着纤细,但怎么折腾都不会坏,能够容纳朕的所有——” 这算不算变相的表白?可是,除了里头的话实在是太露骨,不太正经,连她这个人妇还是忍不住红了耳朵。 龙厉坐起身来,他抱着秦长安坐在他大腿上,双手环住她的身子,俊脸埋在她颈间半响,再抬起头来,一时竟有些郝然,不住地以鼻尖在她面颊上磨蹭着。 这么大的人还撒娇?她实在是没好气,可是就是对他没辙。 “这一招跟羽儿学的?你也想当个黏人精?”她戳了戳他坚实的胸膛,十八公主的事,看来他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她多多少少安心了。 他笑哼了声。“朕犯得着跟儿子学招数吗?” 任由龙厉把自己抱着,她意识到自己有孕之后,有好几次对龙厉的态度恶劣冷淡,可是,凶悍善妒的名声是给外人看的,他们夫妻关起门来,她着实应该对这个百般呵护她的男人好一点。 这般想着,她的五官柔和许多,垂眸拉了拉他胸前的衣裳,柔声说道。“这阵子我脾气不好,有些暴躁,你要见谅。” 龙厉抬了抬斜长入鬓的眉,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又笑得犹如春临大地。“能让皇后这般低头,朕看着实在不忍心,就算你以后脾气见长,也是因为要帮朕生儿育女的关系,朕怎么能怪你?疼你还来不及。” 她轻轻地应了一声,靠在他的肩膀上,嗓音若有若无地飘过他的耳畔。“我替你做主了,先让十八公主留在京城,至于怎么发落,看看再说。她若没有那些花花肠子,我倒也不会把人逼得太紧。” “皇后决定就好。”他把玩着她的小手,这双手在这两年里被养的很好,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就连原本的轻茧也因为用了保养的膏药而渐渐消磨了,摸上去很舒服。 “我帮你把你这辈子的狂蜂浪蝶全都扼杀在摇篮里,你就不觉可惜吗?”或许沈清这样的病美人他不喜欢,但以后说不定还有各种各样的美人,总有一款能让他没那么厌恶吧……她这么想着,突然有些自我厌弃,她对彼此的感情有信心,偏偏女人就喜欢胡思乱想。 他的黑眸瞬间变得阴鹜:“下面的人要送,那是他们的事。不过,其他的就别想了。当了皇帝还得被逼着跟别的女人睡,当朕是什么?种猪还是种马?” 秦长安看到龙厉别扭的情绪再度被掀起,忍不住怪自己说的太过分了,小手安抚地贴上他的手掌。“我就随口一说,你犯不着当真。” 种猪种马实在是太难听了,他看上去如此高雅贵气,怎么能冒出这么粗鲁的言语? 不过,她的确被逗得有些好气又好笑。 “我决定了,就算天下人说我是金雁王朝第一妒妇吧。我不在乎,我要你一生一世只爱我一人,身边也只有我一个女人。”她扬起下巴看他,嗓音有些沙哑,但双目熠熠生辉,坚决果断地说。 “朕对你就差把心挖出来了,还能有多余的精力对付其他女人吗?”他这么说,身子却因为狂喜而忍不住变得僵硬,只为她而化为绕指柔,义愤填膺地说。“你才不是妒妇!史官的小命还不是捏在朕的手里?他们要敢这么写,误导世人,朕就让他们满门抄斩!” 秦长安闻言,笑着叹气,明明他骨子里有一种无法化解的暴虐,但她就是无法忽略他给自己带来的温暖,而且,对他的依赖越来越重。 一阵困意上头,她嗅闻着他胸怀里的沉香味,指腹划过他胸前的真龙彩绣,眼皮越来越重,身子缓缓往下滑。“三郎,抱我去睡一会儿……” 话音未落,她就已经陷入黑暗,神志清醒的最后一刹那,隐约觉得有一双有力的手臂搂住她的纤腰,她再也不曾抗拒四肢百骸的疲倦感,沉沉地闭上眼。 像这样,说这话儿就睡着的情况,已经是最近的第三回了。 龙厉把她抱到床上,动作异常的轻柔,眼神一沉再沉。知道她所说的睡一会儿,从原本的一个时辰,到如今的两个时辰之久,才会恢复意识,她已经过了怀孕嗜睡的时间。再者,现在让乳娘连白天都帮秦长安带半天孩子,如果硬要说她因为疲累而产生重重异于平常的症状,未免太过牵强。 花团锦簇的锦被轻轻盖上她的身躯,他的手掌贴在她温软的面颊,坐在床畔许久,才放下正红色帐幔,大步走了出去。 颀长身段站在树下的阴影里,而谨言已经在原地等候,他朝着龙厉眼神交汇,脸上有着一抹复杂的表情。 “前线来的战报,陆青铜跟乌勒两败俱伤,乌勒被西朗人拖回老巢,状况不明,陆青铜伤的不轻……爷,要不要瞒着皇后娘娘?” “瞒着她,以后她肯定会恨朕,明日再告诉她,让她今晚睡个好觉。”龙厉俊脸紧绷,沉默了半响,最终吐出这么一番话来。 “乌勒的王子还在我们手里,只是陆青铜昏迷前再三请求,不让其他人斩杀乌金,您看——”谨言问的很是为难,毕竟这是皇帝下的命令,纵然乌金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但乌金身为乌勒的儿子,这就是他最大的不幸,注定被牺牲。而陆青铜的怜悯,即便情有可原,但只会造成其他人的反感,所以,不得不直接请示皇帝。 “不过是一条命,先留着。”秦长安的情况让他愈发担忧,是他目前认为最要紧的大事,至于西朗,怎么着都能攻下来,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他也不知为何,一时之间鬼迷心窍,杀戮似乎无法平息他内心的烦乱,他挥挥手,嗓音透着冰冷。“那群藏起来的巫女还没有下落?朕还要等多久?” “还没有确凿证据,但是有了怀疑的地点,是在西朗王宫附近的一栋楼内,有人每天送入食物,外面无人看守。” 他的眼神阴测测的,仿佛结了一层冰霜,嗓音听上去有着杀人如麻的麻木。“无论你们用火烧,还是用水冲,甚至动用火药,一定要把她们逼出来。乌勒受了伤,无暇顾及这批巫女,眼下是最好的时机,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人。” 谨言沉默着点头,皇帝的意思,是一旦有了怀疑的地方,就直接攻破,不管里面是不是真的窝藏了巫女,就算连累西朗的百姓,也在所不惜。 “一旦确认是巫女,不用抓回来,直接在西朗就地正法,明白吗?”他语气透着一丝急促,那一幕,却是跟随龙厉十多年的谨言从未见过的紧张。 “属下明白。” 翌日。 秦长安清晨就得到消息,二哥在跟乌勒单打独斗的时候,受了伤,据说乌勒还用狼嚎引来了狼群,场面一度混乱。 她的心就狠狠地揪着,但还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问向来人。“知道陆统领伤的多严重吗?” “回娘娘的话,陆大人好像被狼抓伤咬伤,再加上身上也被砍了一刀,不过军中有军医,应该不曾危及性命。” 龙厉来到栖凤宫的时候,秦长安正坐在月色下发呆,她的眉头轻轻蹙着,眉心的红痣在窗边皎洁的月光下愈发明亮,眼神望向窗外某个地方,却稍显空洞。 那一刻,好戏有什么悄悄地掐住了他,更像是迷梦醒的太快,整个人胸口有些闷痛,脑袋里一阵混乱。 “陆青铜受了伤,你知道了。” “知道了。”秦长安回过神来,她的表情看来有些脆弱,有些失落。“探子回报,恐怕也是好些天前的消息了,如今二哥到底怎么样,谁也说不准。” “军中的药材源源不断地运过去,军医也是有几十年经验的人,他不会有事,战场上受伤是难免的——”龙厉想都不想,直觉要劝说她,当了几年的夫妻,他还能不知道她下面要说的话吗? “我明白,不过二哥麻烦的是被野狼咬伤,如果处理的不好,很容易加重,伤口一旦感染,这是要死人的大事。”她的语气听着很是平静,却又有种让人难以拒绝的坚决。 龙厉瞥了她一眼,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那双墨黑的眼瞳,好似一口古井,令人心悸。 可惜她却不做声,两只眼只管直勾勾地凝望着他。 那眼神让他心惊,当她执拗性情一起,九头牛都拉不回。 他很气,气到真想揉碎她,将她骨子里那些与生俱来太过坚韧的东西揉的粉碎,吞进肚腹里了事。 如此僵持的对视太压迫人,他有些受不住地低幽一叹。 “龙厉。” 这一声低唤瞬间引发男人一连串动作,他一把扣住她的双肩,咬牙切齿地说。“朕不许你出宫!太医院所有太医派出去都无妨,就是你不行!” 065 她要被烧死了? 面对暴怒犹如一头猛虎的男人,秦长安反而笑了,唇边噙着一抹轻轻浅浅的笑容,忽略肩膀上的力道,不疾不徐地说。“我并不是要上战场,让人把二哥送到附近的城镇,不能太远,因为经不起长途颠簸。到时候,我可以一门心思地给二哥医治,顺便照顾他。” “朕不准!秦长安,你听到没有!不准!”龙厉暴跳如雷,几乎把她的身子摇散了。 “三郎,你在担心什么?又在害怕什么?”她望了一眼深入肌肤的十指,自从两人成亲后,他这般的暴怒模样,倒是收敛了许多,但是最近这些天,他的身体里好似埋了一颗火药,纵然他伪装的再好,她还是察觉到了。 “那些巫女迟迟没找到是吗?最近我常常觉得疲惫,力不从心,浑身乏力,原因并不单纯,是......咒术在起作用了,对吗?”她轻声呢喃,用低不可闻的嗓音诉说自己的困惑,但两人心照不宣,这些并非是他们杞人忧天,而是事实,有什么东西,在潜移默化地改变她。 龙厉避而不答,脸色很是难看,额头的青筋浮现,隐隐跳动,双眸中火光迸射,怒气不消。 “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让我去见二哥,至少趁着我还清醒,我要亲自看到二哥安然无恙——” “然后呢?”龙厉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突然拔高声音,五官微微一扭。 “什么?”她的心因为他突然提高的音量,猛地一颤。 “你二哥的生死重要,但你不在乎一旦你的神魂永久地陷入沉睡,就再也看不到朕了吗!这该死的转生咒到底会对你做什么,现在谁也不确定你又知道吗!”他气坏了,气得要死,恨不能掐住秦长安的喉咙,他只是要她乖乖地待在自己身边,等到他把巫女一网打尽,就没事了,为什么她就是不听话! 如果她现在可以温驯一点,听话一点,他可以放下身段,好好地安抚她,说服她。可是她太倔强,让他没办法低声下气地交谈,心里甚至产生了阴暗的念头。 他当然会及时派人去军营,但就算陆青铜当真挺不过去,也是身为武将的命,是陆青铜自己要去战场,可没有人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不是吗!没有任何人能保证在战场上不受半点伤,这是武将该有的自觉! “裴九曾经问我一个问题,相信宿命吗?当时我说不信,而如今......”她顿了顿,笑容渐渐敛去。“我还是不信。传说中的转生咒到底会把我变成什么样子?最终是我抵挡了诺敏,还是诺敏吞噬了我,一切并没有定论,说不定,最后是虚惊一场,难道我们因为那些或许根本就不会改变什么的东西,就停下脚步,放弃眼前的所有应该去做的事?” 龙厉气的拂袖而去,秦长安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在偌大的庭院里,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走着,他故意不曾放慢脚步,长腿走的飞快,好似秦长安追不上,就会自动放弃刚才的想法。 但她却锲而不舍地跟着,在他身后轻声喊道:“三郎,我要去,明天我就要走。只要二哥的伤情得到控制,我马上就转交给其他人,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他还是不曾停下脚步,眼看着就要走出栖凤宫,秦长安深吸一口气,跑的更快,裙摆舞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的眼波闪烁,月光下的面庞纤毫毕现,心中极为复杂。 十一月的夜晚早已转凉,他却顾不上她有没有穿披风,可见是被她气的要发疯,只想眼不见为净,摆脱了她,就可以让她彻底死心。 他们的性格里,都有一抹固执和果断,一旦下了决定,就不容易改变想法。 秦长安还是追上了他,从背后一把搂住他的窄腰,气喘吁吁地说。“你给我一个回应好不好!” “朕不给你回应,你就不走了吗?”他的声音里依旧蕴藏着不小的火气,这次他笃定不给她任何扳回一局的机会,冷硬地扒开抱住他腰部的双手,不让自己有半点心软。 “我走了又不是不回来。”她淡淡一笑,从他的身后绕到他的面前,直视着他幽暗的眼瞳。 在她的记忆中,主动抱他这一招百试百灵,足以瞬间熄灭他的怒火,可是这次失效了,可见他气的不轻。 “西朗巫女的下落,马上就找到了,等处理了她们,你再走不行吗?” “我等得起,二哥不见得等得起。”她并不曾多做解释,她曾经在军营当过军医,知道哪怕是一瞬间,都能让一个奄奄一息的伤兵变得安全,同样,也能让一个情况还不错的人瞬间跌入危机,甚至死亡。 而她,也相信龙厉即便不曾亲身经历,也能理解她的焦灼。 “如果你担心我,给我多安排一些护卫,好几次我都能化险为夷,这次也一定可以——”秦长安轻轻环抱着她,将小脸贴上他的胸膛。 在她主动依偎时,他凶悍的目光有一丝软化,但随即又被锐利所取代。 “就一次,好吗?你依了我,以后我都听你的,再也不跟你唱反调。”她见他依旧不吭声,下了重本。 若是往日,龙厉一定会动摇,毕竟,明知道是诱饵,但这般美味又好看的诱饵,着实应该让他心动。能让她余生对他唯命是从,乖乖的,当然好,否则,他不必一次两次地发怒,不是吗? 他重新抬头看着她,那双眼里闪过莫名的冷意:“以后再要这么玩命,朕就不要你了,你把这话给朕记住了。 “好,你答应了是吗?”她卸下了心防,摩擦了下双臂,朝他慧黠一笑。“我们回去吧,院子里风大,好冷。”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龙厉一掌劈向她的后颈,悄无声息地袭击了她,她还未来得及察觉什么,身子就在他面前软软地倒下来,他面无表情地接住,抱着回了栖凤宫。 把她放在床上,他动也不动地站在床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的脸上没有留下任何表情,连一丝震惊错愕都没有,可见他出手多快,而她对他毫无防备。 这是他自从发现对秦长安有情之后,第一次出手伤她吧。 但是他不想再冒险了,宛若一个魔咒般,两人一旦分离,多半是她出事。固然不会让陆青铜无人照顾,可也不敢再把她推向一个他承受不来的困境。 他难以形容内心的感觉,但是很清晰的是,一股寒气从脚底开始往上冒,让他瞬间跌入一个冰窖,他就这么默默地望着她,半响之后,才有了说话的力气。 “长安,这次不行,偏偏这一次,朕不能答应你。正如你所说,就这一次,你依了朕,往后,朕都让你做主,对你百依百顺......”他的眼底满是纠葛,脸上有着复杂的感情。“好吗?” 眼下是最关键的时刻,哪怕秦长安会气他,会怨他,他也不得不这么做。 唯有她才能让他体会到度日如年战战兢兢的感受,但是这样前所未有的感觉已足够糟糕,他绝对不能任由事态发展下去。 这次,他不想赌了,更不想对秦长安妥协。 ...... 裴九被连夜拉进宫来。 金碧辉煌的殿堂上,龙厉坐在龙椅里,一脸的冰霜之色:“当年国师景浩可曾告诉你,转生咒一旦启动,一定能让困在彼岸的神魂重新复活在一具躯壳内吗?” “他并未把话说死,这世上万事万物皆有变数,他尽了全力,甚至为此而折了寿命,在这一世能否见到诺敏,还是要看缘分。”裴九的眼神里有着一抹落魄,让他看起来极为憔悴,他的语气平淡,透着无力感。 “也许,我终其一生也无法找到能够容纳诺敏的身躯,但既然我能见到她,就意味着上苍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一百多年过去了,金雁王朝对我而言,宛若下一辈子这般陌生,纵然你我在血脉上还有一些牵扯,但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我的夙愿跨越了这么多年的岁月,你终究还是不肯成全我?” “同情怜悯这种东西,没有半点价值。”龙厉依旧一贯的冷漠疏离,“更别提,一旦诺敏被唤醒,我将失去自己的女人。赫连寻,我们之间经历了多少难关才能有如今的生活,你一个外人又怎么会明白?如果是你,你也不见得愿意那么大方地出让,又何必装出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 裴九的眼神再度黯下去,这一世他或许算得上幸运,找寻了几年,最终找到了秦长安。他可以在秦长安的身上无时不刻感受到诺敏曾经的年华和生命力,甚至一度把她认为是诺敏的影子,就连她生气的表情,他都永远看不够...... 他不是不曾迟疑不决,他知道秦长安不该被牺牲,在他临死前,他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考量。他的决心如铁,执念颇深,跟自己重复过一千遍一万遍,只要他还能重新睁开双眼,就要不停地在人间寻觅,只要他能找到那一具躯壳,就要让诺敏死而复生! 但眼下,秦长安不只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更是一个有丈夫,有子女的母亲,她只是走了一小段人生的旅程,一旦有半点差池,她就要神魂破灭。 走到这一步,方知自己的执迷,对他们而言,同样是一种危险和残酷。 “既然你不想回心转意,又何必再来找我?”裴九的心头怅然若失。 “除了乌勒,谁也不知道那批藏起来的巫女是否启动了转生咒,如果她们真的已经开始了,谁也不清楚她们已经念到第几日。能否在这两日内把巫女抓到,斩草除根,对朕而言,千钧一发,箭在弦上。”龙厉面无表情地说。 裴九垂下那双杏仁眼,没有追问秦长安的近况,其实,光凭龙厉这样的阴沉表情和急迫心情,他就能够猜出来,必定是龙厉察觉到秦长安身上某些不对劲的预兆,才会大发雷霆。 “我对你,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既然如此,就好好地留在青天监,但凡知道你暗中有半点阻扰的动作,朕都不可能再对你留半点情面。” 他无心再去追究裴九是否还有藏着掖着的秘密,毕竟人都是自私的,他不可能站在裴九的立场上,帮他一把;同样的,为了诺敏而来的裴九也不可能这么快放弃心中的执念。 唯独,别让他看到裴九表面一套,内心一套,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想在背后捅一刀,渔翁得利。 裴九紧紧抿着唇,无论他这一世能够在这个身体里活多少年,他都不希望是此刻激怒性情暴虐的龙厉,被龙厉在一怒之下砍了脑袋。这样的话,他就未免太冤了,事到如今,他不必再出手,一切听天由命,眼下只是龙厉跟乌勒之间的较量,他就算有自己的私心,也不该再介入。 他若死在龙厉手里,不但连最后一丝希望都幻灭了,而且,只会更加不甘心。但即便再不甘心,也没有第二个国师景浩,可以帮他延续生命,在百年之后,还能等到第二个重生的机会。 在这一世,他单枪匹马,不能蛮干,更别提龙厉已经成为金雁王朝的天子,手握权势,但凡龙厉看不顺眼的,他都会跟野草一般拔除。 唯独,他还是有一点私心,让龙厉别太快找到乌勒窝藏起来的巫女,让他看看转生咒对秦长安是否还有作用,而诺敏是否能从被困百年的混沌彼岸重获自由...... 之后,他再也不敢奢望更多。 他从百年前追到了百年后,如果他跟诺敏终究是情深缘浅,好似天与地永远都不能交汇,他还能怎么样?他只能认了。 “朕听说你能开天眼,预见不久之后会发生的事——” “你终究还是怀疑了。没错,我并无所谓的异能,也不是天生神力。身上所剩的一些,不过是晚年跟景浩学了一些皮毛之术罢了,毕竟,还能养活自己。景浩说,无论我在多久之后苏醒,这门行当永远都能让我有口饭吃。他担心我重生之后,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毕竟一个人在未知的世界里,过去再强大,如今也只会显得迟钝和落后。于是,他让我拥有开天眼的方法,但是再三告诫,只有三次,第三次之后,我会很快油尽灯枯。因此,纵然我找寻她花了好几年功夫,亦不曾擅自开天眼,毕竟时间相较于开天眼的次数而言,还是宽裕许多。我告诉自己,若是在十年内找不到她,会开启第一次的天眼,没想到比我意料之中更加顺利。” “你已经开启了几次?” “第一次,是我看到她独自在沙海面对野狼的攻击,由于这些神力只是景浩附加在我的转生咒上,我没有强大的术法支撑,只能看到匆匆而过的几个画面,亦不能看到完整的结果。” “看来你是不打算开启第二次,助我一臂之力了。”龙厉凉凉一笑。 “你我都是铁石心肠之人,就不必虚与委蛇了吧,你有你要守护的人,我同样如此,不干涉对方,已经是彼此最大的让步。”裴九漠然转身。 “朕现在就能杀了你。” 冷厉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裴九的脚步停在门口,不曾回头,苦苦一笑。“她很矛盾,你应该察觉了,你自然可以杀了我,但是问题并未因此解决。而且,我的死或许会成为她心中的一根刺。如今,对你最大的要挟,不是我,而是西朗,如果巫女死了,无人可以念永生咒,我希望落空,你心愿达成,到时候你杀了我也不迟。”只是,即便他死了,魂魄也被隔绝在混沌彼岸,是无法跟诺敏相见的。 他不愿在此刻开天眼,或许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不敢预见,预见那个没有诺敏的空白未来,他已经承受过一次,再也无力承受第二次。 只要他能见到诺敏,哪怕只是一面,哪怕只是说上一句话,只要能够消除她死前的怨恨,让她重新有入轮回的机会。 他并不怕死,毕竟,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他怕的,是独自跌入那一片诡暗虚无的黄泉境内,一直都是他一个人,而诺敏却被恨意包围,不生不灭,不入轮回。 “皇上,要拦着他吗?” 龙厉眉头一皱,手落在半空,沉默了许久,目送着裴九独自走入殿堂外的黑暗,形单影只,孑然一身,夜色很快把他吞噬,仿佛裴九从未出现过一样。 的确,他可以杀了裴九,却不愿秦长安醒来后怨恨自己。 他知道她的,因为无法成全赫连寻和诺敏,她心中从未停止过内疚和遗憾,却又无法用自己的性命来豪赌一场,毕竟她的身后还有一整个家庭。若是裴九死了,秦长安对自己的行为必定不能轻易原谅,她可也容忍他双手沾染鲜血,却不能容忍他毫无缘由地要人性命。 因此,他强忍住心底狂嚣的杀气,任由裴九从他的眼前离开。 他无言地走出金碧辉煌的殿堂,身上明黄色的龙袍在夜色之下隐去了尊贵的光芒,他望向西边,眼底一派幽暗无光。 西朗。 “大巫女,怎么办!他们好像发现我们了!”一个小巫女慌乱地叫起来。 灵坛内的女子缓缓抬起脸,她的脸上依旧带着青面獠牙的鬼面具,她们在这里已经许多天,但她不曾想过,能逃过最终的追杀。 祝湘放下长袖,掩去手臂上所写的红色符咒,地窖下的珠光摇晃,却无法照亮她犹如似死水般的眼瞳。 她双手交握在胸前,继续低声默念着什么,有人在用力地撞击着地窖的石门,她充耳不闻。 一天后。 一入夜,龙厉便放下手上的所有事,站在庭院里,身披黑色披风的他,看上去愈发阴沉,浑身写满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为了省去路上的时间,他让送信之人到半路上放信号,一旦成功找到巫女的老巢,便放红色烟火,若是不成,则是蓝色烟火。 今晚,会有结果吗? 薄唇抿成一线,阴鹜的黑眸眯起,敛去眼底愈发汹涌的杀气和戾气,负手在背,唯独无人看到的角度,他修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着。 四更天。 “爷,有了!”慎行的嗓音有着无法抑制的兴奋。 龙厉的目光顺着西边天空那一道微弱的光望过去,虽然很小的火光,但直冲云霄,渐渐的,他早已冰冷的体魄仿佛被丢入火海,瞬间融化。 红色,是红色的信号弹! 眸光大亮,他二话不说,直接调转身子,大步流星地朝着栖凤宫走去。 大床上的女子依旧闭着眼,他越是靠近,就越是心惊。 一天一夜,对他实在漫长,生怕她提前醒来,因为她的身体可以自觉对抗所有药性,因此也无法喂她喝常人一喝就倒的安神汤,却又不愿再次劈中她的后颈,再度伤害她。 所以,他绑住了她。生怕她突然醒来,趁他不备而偷偷离开皇宫,再发生意外......他知道,只要她想,就没什么是绝对做不到的。 她的手腕上是两条黑色绸带,长度不短,避免她在束缚中睡得不舒服,绸带最终系在她头顶上的床柱。 秦长安雪嫩光洁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身上只着白绸里衣,衣裳有些褶皱,袖口翻到手肘,黑色绸带系在她细瘦的手腕上,黑与白那么分明。她睡得那么深沉,五官姣好,偏又像是一个被禁锢的瓷娃娃,令人心生怜惜。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手腕处,她睡得很安稳,因此手腕处没有挣扎的痕迹,只是黑色绸带将她绑着,他是心疼的,如今巫女已死,他再也不必在夜长梦多的日子里煎熬了吧。 正欲解开她手腕上的绸带,沉睡中的女子突然扭动着身子,双眉紧蹙,十分痛苦,龙厉黑眸一沉,心急如焚。 “长安,哪里不舒服?!” 他不过是用蛮力打昏了她,让她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罢了,期间担心她肚饿,甚至亲自喂她喝下鲜美的鸡汤,她怎么会身体不适?!她从来都不是娇气体弱的女人啊。 他一遍遍地询问,只是秦长安依旧不曾醒来,更不曾听到他的嗓音,她不停地翻转着身子,额头冒汗。 “啊......”秦长安猛地低唤一声,右手拍着左手,仿佛那上面有什么避之不及的东西。“火,好大的火......” 火? 哪里来的大火? 龙厉一把抱起她:“长安,别怕,只是梦,只是个噩梦......醒来吧,醒来就好了。” 她紧闭的双目中溢出眼泪,一颗晶莹的泪珠落在他的手背,但她还是不曾停止拍打手臂的动作,龙厉感受到她身子不断地颤抖,不难想象她被困在何等可怕的梦境之中。 “三郎......我要被烧死了......”她的嘴唇微微一动,他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双臂,似乎缓解了她的痛楚,但她眼底的清泪还是不停地落下。 “对,我在,我是你的三郎,三郎一直都在。长安,你睁开眼,没有大火,你只是在做梦。”他不厌其烦地安抚她,薄唇贴在她的耳垂上,一边说一边轻揉着她的双臂,外界的声音全都听不到了,只有眼前的女人,才能挑起他的所有感官。 只是,他依旧心存困惑,为何她的梦境中有火?他让手下对巫女格杀勿论,没有了巫女,又怎么会启动转生咒,因此他已经笃定,那个诺敏依旧被困在混沌彼岸,再也不可能接近秦长安一丝一毫,因此,纵然她做了噩梦,应该没有其他寓意吧。诺敏的死因,是被人所杀,而不是死在火海......这般想着,他暂时放下了心,一心一意哄着在怀里拼命挣扎的女人,希望让她早些醒来。 渐渐的,怀里的女人不再哭喊和揉搓双臂,她的脑袋无力地搁在他的手肘上,手臂垂在锦被上,手腕上的黑色绸带还未来得及解开,让她整个人都更像是一个大型的傀儡娃娃,没有半点生气。 他紧紧地拥着她柔软温暖的身躯,巫女已死,唯有希望他派去的太医可以帮助陆青铜尽快死里逃生,否则,秦长安一定会跟他势不两立。 哎。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手背上还残留着些许湿漉,她的眼角泪痕未干,鼻子微红,脸上的痛苦已经消失,仿佛再度跌入梦境,沉沉睡去。 066 你是谁? , 还未找到巫女下落,他希望秦长安一直睡着,睡着的她不会跟自己反抗,不会拼了命也要出宫去见陆青铜,不会把他的担忧顾虑视而不见。但巫女既然已经被除去,他只希望睡了一天一夜的她可以尽快醒来,而不是毫无回应地躺在床上,让他看着都揪心。 守到二更天,秦长安还未醒来,他抬起右手,恨恨地想,难道他下手太重了?当时情况太紧急,他如今又算是半个习武之人,纵然不是高手,力道跟过去的手无缚鸡之力也截然不同。 从净房走出来,他浑身清爽,昨晚他少见地回了自己的寝宫,却也是孤家寡人孤枕难眠,一夜没睡。他迫不得已绑着她,是权宜之计,但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受到这样几乎等同于软禁的对待。 因此,他没有留宿在栖凤宫,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就是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被绑在床上的枕边人,他担心自己一个心软,就帮她解开了,然后,她醒来,神通地消失在他的面前。 刚走到床畔,就见红色帐幔上有个动也不动的身影,是半坐起身,烛光打在帐幔上,他不难看出是秦长安的身形,用干净的布巾擦拭湿漉漉的长发,欣喜问道。“长安,睡醒了?” 帐幔内没有任何回应。 他稍稍擦了擦还在滴水的发梢,就忍不住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掀开红色帐幔,坐着的女人猛地抬起脸来,那双深邃的美目直直地望向他,然后,他嘴角的笑意还来不及扩张,已然感受到她浑身迸发出来的……杀气。 “拿命来!”女人猛地一掌击中他的心口,他被杀个措手不及,心口剧烈疼痛,但并没有大碍,而就在此刻,女人似乎也感受到了掌内并无过去的力道,出手没有料想之中的掌风,不由地一愣。 而这一短暂失神,则给龙厉反扑的机会,他几乎是骑在她的腰际,一把抓住床内侧还来不及丢去的黑色绸带,动作敏捷利落,很快将她的双手捆绑在一起,而且还用了最难解的绑法。 “爷,您没事吗?”听到里头的动静,谨言慎行是头一个闯进来的,但是知趣地止步在离大床二十步之外的距离。 “没事。”龙厉眼露凶光,不管被他压着的女人是何等愤怒的表情,这样的表情他说不上熟悉,却也不是完全的陌生,可是,他知道哪里不太对劲。 谨言慎行定定地站在原地,在还未得到主子首肯之前,他们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但也生怕床上来了不速之客,转眼间就要对主子不利。 龙厉脸色阴沉,粗鲁地扳过她的脸,在耳廓和下巴仔细摸索,试图找到人皮面具的细微贴合之处,但是,他很快露出失望的表情,没有人皮面具。 他相信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比他更清楚秦长安的身体,而且,身下的女人的确有着淡淡的药香味,就算有人可以模仿她的长相姿态,知道这一点的人也是寥寥无几,恐怕她那两个粗枝大叶的亲哥哥都不曾察觉呢! 女人依旧瞪着他,但那双眼隐约泛着火光,气势如虹,仿佛光用眼神,就足以杀了他一百次一千次了。 她突然不说话,变得很安静,那股隐隐透着不寻常味道的安静,仍旧让龙厉察觉了,分明在他摸她的脸的那一刻,她气的两眼喷火。 但龙厉不认为是她放弃了挣扎,反而,她更像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因为她知道在屋内守着的,必定是高手,她此刻即便能从龙厉手里挣脱开来,以一敌三,不见得能杀出重围。 龙厉从她身上翻下来,冷冷淡淡地问道。“你怎么了?一醒来就跟我闹什么!” 女人不吭声,她纵然眼底的怒火还未平息,但看向龙厉的眼神却多了一丝陌生,纵然她刻意掩饰,但还是被目光如炬的龙厉捕捉到了。 这女人,不是他的长安! 她垂下眼,看了下双手上紧紧绑住的黑色绸带,她没忘记那是他从床角随手捞来的,可见,之前他就是用这个东西绑着她。眼底一黯再黯,脑子里一片混乱,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她脑海里说话,她颇为头痛,无法好好思考。 莫非,她是这个男人的禁脔?床奴? 想到此处,她就拼命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这种拿女人当玩物的男人,管他是天皇老子,一刀阉了,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龙厉仿佛看透了她的心中所想,脸色阴沉地要滴出水来。 “老娘管你是谁!”一开口,她就后悔了,但是下一刻,她不动声色地将被捆住的双手藏在锦被之下,动了动手指,眼底略过一片冷光。 开玩笑,这种绑法一般人拆个三天也别想解开,但她却不是吓大的。 龙厉眉头一拧,纵然秦长安有时候跟他发脾气,但是“老娘”这种太过豪迈的口吻,的确从未听她嘴里吐出来过,纵然听上去颇有些风味……嗯,但前提是秦长安这么说,他会觉得可爱,至于其他女人,全都归类为泼妇。 “但我知道你是谁。”龙厉知道她在锦被下的小动作,不由分说,直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五指深深陷入她雪白肌肤,嘴角裂开锐利的弧度。“诺敏是吗?” 谨言慎行并不想刻意偷听,但无奈练武之人耳力太好,不想听也听得七七八八,明明床上坐着的女人是皇后,为什么主子会叫她诺敏?莫非是乔装打扮的刺客,装扮成娘娘的模样,试图行刺皇上?! 不等女人有任何回应,若她是秦长安,早就该吭声了,心里好似有什么东西被打破,满地狼藉,龙厉转身朝着他们说道,语气没有半点起伏。 “看着她,加派人手看好栖凤宫,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说完了,龙厉便拂袖而去。 走到庭院,须臾间的功夫,谨言已经把栖凤宫的所有人手都布置好了,他伫立在龙厉的身后,问道。“爷,这是怎么一回事?” 龙厉静默不语,身影浸透仓皇,心里的弦猛地绷断,若是鬼魂附体,寻常人家都知道应该找道士来驱邪?可如今这情况该怎么办?能出手的,就只剩下巫女了吧。 但是就在今日,巫女已经成为暗卫们的剑下魂……没错,西朗巫女,连根都没剩下,又有谁能为他答疑解惑?! 他狠狠地闭了一下眼,嘴里泛着无穷无尽的苦涩味道,令他痛苦地皱眉,难道,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为什么上苍总是跟他过不去!非要如此戏弄他! “派人再去西朗确认,巫女是否没有留一个活口。”他的声音依旧清滑,但却掺杂了几分难辨的沉重感。 “是。”谨言不敢继续追问,之前下令格杀勿论的人是主子,如今想知道巫女是否还留有活口的也是主子,但不管如何,主子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绝不会做无用之事。 只是,主子虽然性子残虐,但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会杀女人,除了对方的确是碍事了,挡路了,才会让人除去。 几十个手无寸铁的巫女,在暗卫的强攻下,恐怕早已死绝了,但是巫女不过是在西朗境内,何时竟然跟主子结下了这么大的梁子,让主子非得除去?! 谨言离开之后,龙厉依旧一个人站在浓重的夜色之中,他深深吸口气,双拳紧握,转过头看了一眼栖凤宫的灯火,但最终不曾继续停留。 栖凤宫不曾改变,但里面的女人却不再是他心爱的那个,他如今思绪纷乱,神志不清,仿佛有一头野兽猛烈地撕扯着他,在还未想到周全的对策之前,远离才是最好的方法。 …… 一夕之间,栖凤宫的氛围变得格外古怪又莫名其妙。 皇上一道口谕下去,因为皇后生了一场急病,其他宫女都不得踏入皇后寝室一步,唯独两人负责贴身照顾秦长安——白银跟徐长芳。两人昼夜排班,在龙厉的顾虑中,既然把秦长安困在屋内,完全不让人伺候她,他于心不忍,毕竟那是秦长安的身体,就算瘦了一斤一两,他也是舍不得。 但像翡翠明云这种虽然对秦长安忠心却完全没有一点武功底子的宫女,一旦在伺候主子的时候被那个女人偷袭了,当然,这是很有可能的,必当毫无招架之力,说不定还会被她逼迫威胁,反而成为拖累。 白银跟徐长芳纵然不如龙厉那么敏锐,一眼就能认出床上的女子并非秦长安,但相处了两天下来,也早已心照不宣,主子不对劲。唯独她们还是更倾向于这样的猜测,主子的确是生了怪病,病糊涂了,连人都认不得,言行举止跟平日里才会有很大的出入。 “大皇子,您不能进去。”白银不知已经是第几次阻拦这位还不满两岁的皇子殿下,轻声劝道,一抬眼,发现照顾龙羽的嬷嬷火急火燎地追了上来,眉头一皱,指责道。“周嬷嬷,如果你年纪大了,不能带好大皇子,趁早把位子让出来。” “哎,大皇子的腿脚实在是跑得太快,老身怎么追都追不上。”周嬷嬷苦着脸,气喘如牛,她过去也带过几位公主,本以为这是个轻松的活儿,没想到龙羽看着敦实,却跑的跟一阵风一样,她一个大人居然还跑不过一个孩子。 “我要见娘。”龙羽昂着头,重复着这一句话,执拗的很。 “大皇子,奴婢不是说了,娘娘生了病,过两日好了,才能见你,否则,你也会得病。”白银尽量说的通俗易懂,安抚着胖小子的情绪。 “你昨天、前天也是这么说的!”龙羽满脸不高兴,扯着嗓子,洪亮地大喊:“我要见娘!娘!” 白银无言以对,一时之间,有些心累,但还是秉公办理。“孙大哥,你把大皇子带走吧。” 孙武点点头,走了过来,那张黝黑粗犷的脸,的确不是哄孩子的长相。 因此,龙羽回头一看,就“哇”一声地哭出来,一颗颗眼泪像珍珠般落下,哭得万分凄惨,惹来许多人注目。不知道的,还以为孙武在揍小孩。 正在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来强硬的还是来软的,龙羽已经冲进了门内,他嘻嘻笑着,觉得他们肯定是诓骗他,娘才不会生病呢。 他自顾自地爬上大床,把玩了一会儿帐幔下垂着的金色流苏,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拉开帐幔,好似想给娘一个天大的惊喜。 只是帐幔一拉开,他却发现娘的手脚都被绸带绑在床柱上,他眨了眨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一脸诧异,奶声奶气地问。“娘,你在做啥?” 女人正在用牙齿咬开手腕上的绸带,无奈那个叫长芳的女人用的是独家的系法,害她试了好几次都没成,突然从帐幔外探进来一个汤圆般的小脑袋,她自然愣住。 自从昨天她偷偷解开手腕上的绑缚之后,却被那个叫做白银的女人抓个现行,点了她的穴道,她睡了一整天,刚刚醒来,什么都来不及做,却又被牢牢地绑在床上。这一回,绑的不只是手,还有脚。 若是以前,就算是铁链子,她都可以用内功震碎,但这幅身体却没有打过武功的根基,更没有内力,几条牢固的绸带就能把她控制在这张大床上……她呕死了! 此时此刻,更惊讶的是,这个男娃娃叫她……娘?! 要命呀,她根本还未嫁人呢,哪里来的儿子! “我不是你娘。”实在不想欺骗这个男娃娃,她承认自己对孩子没有太多的耐心,但让她放下身段去讨好一个陌生人家的孩子,她是极为慌乱又抗拒的。 她擅长的东西不多不少,唯有骑射打仗,成立家庭,生儿育女,对她来说,是另外一个世界。 “哇——”龙羽顿时红了眼眶,小嘴一扁,哇哇大哭起来,哭声震天响,一般人完全招架不住。 “怎么回事,连一个孩子都看不好?混账东西!”门外传来男人咒骂的声音,紧随其后,是仓促的脚步。 爹爹来了! 龙羽一溜烟地从床上的锦被伤滑了下来,别看他手短脚短,又肥又圆,可是身手矫健利落的很呢。 “哇,爹爹。”一把抱住龙厉的小腿,怎么也不肯让对方继续往前走,龙羽好似一个小无赖,半个屁股坐在他的靴子上,哭唧唧地说。“娘不要我……” 龙厉弯下腰,单手就把胖小子捞起来,虽然不知道这赖在地上撒泼哭闹的无赖行径是从谁身上继承来的,但眼下他不能让龙羽发现自己娘亲的异样,孩子这么小,根本无法理解这么复杂的故事。 “不是跟你说了,娘亲在生病,病糊涂了,很不舒服,要好好睡觉?你这小子怎么不听话?忘记你上回生病娘亲怎么照顾你的了?”龙厉板着脸,相由心生,这两天心情极差,自然笑不出来。 龙羽闷闷地嘟着嘴,在爹爹的训斥下,不敢再抱怨什么,或许娘亲真是不舒服,对他突然闯进来的举动生气了,才会故意那么说的吧。 “娘的病什么时候好?”他习惯了每天都要见到娘,一时半会适应不了。 龙厉无言以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过去他对这句话是嗤之以鼻的,但如今生活里失去了秦长安的存在,他比儿子更加难受。 “快了,爹上次送你的九连环解开了吗?” 龙羽摇摇头。 “解开来了,你娘就能见你了。”他无异是给这个还不满两岁的儿子一个天大的难题,他是九五之尊,更是龙羽的父亲,应当言而有信,因此,在他说不出期限之前,他只能尽量拖延。 他幼年五岁的时候解开了九连环,已经很了不起,龙羽这么小,肯定是无法解开的,因此,他不必担心自己成为儿子眼里说话不算话的父亲。 “喔。”龙羽点点头,这才依依不舍地由周嬷嬷领着离开。 龙厉关上门,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已经等了好几天,但这个可恶的女人还是霸着秦长安的身子,真正的秦长安亦不曾有半点苏醒的征兆。 而另一个消息刚刚传来,西朗一干巫女的确在那个晚上全都被杀绝,包括领头的大巫女祝湘。 每一日,他都在承受着两个重大打击!他甚至不止一次质问自己,是否因为他临时起意,劈了秦长安后颈一道,才让这个诺敏有机可乘!如果是,他又如何能够原谅自己!最可怕的,是无人知道秦长安去了哪里! 他大马金刀地往榻上一坐,直接朝着对面的女人冷冷扫过一眼,开门见山地说。“诺敏,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在许多年前就死了,这一点,还用我来提醒你吗?” 女人眯了眯眼,眼底的凌厉一闪即逝,却看得龙厉满心纠结,他依旧可以分辨的出来,哪怕她顶着秦长安的脸,她还是有着武将的狠绝,那是本能,亦是经验。 “你以为老娘愿意吗?老娘也是身不由己。”有一道光,一直牵引着自己,她仿佛被那道光笼罩着,被推着走,也不会怎么的,就来到了这里。 睁开眼,不但没有自由,被绑在床上,困在屋子里,还有一个小萝卜头冒出来喊她娘,她才是那个受到一连串惊吓的人好吗! 龙厉再度皱了皱眉:“你占用的,是我妻子的身体。”说完,起身,丢给她一面小铜镜。 女人不明所以,但还是低头,见到镜子里的女人,她觉得似曾相识,突然想到一个画面,她犹如被晴天霹雳劈中。 “是她!” 她曾经在大草原上见过这一名女子!不,说见过不太确切,是感受到过对方的存在,听到过对方清亮的嗓音,直觉告诉自己,就是镜中的这副容貌! 龙厉压下满心怒火,眼下,他不能指望任何人,唯独希望可以说服诺敏,自动离开秦长安的身躯,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试一试。但是诺敏是武将,他暂时不能跟她硬碰硬,不但讨不到好处,他更担心把她逼急了,伤害秦长安的身体。 “你别这么看着老娘,老娘又不是没道德的孤魂野鬼,这种害人的阴损事可做不来!”女人大咧咧地说,对方这个男人虽然年轻俊美,但是脸色奇差,满身戾气,不是她喜欢的那款!她喜欢是带点娃娃脸的男人,笑起来很温暖,还带些孩子气,不过,一想到那个人,她的眸子再度黯然无光。 龙厉暂且对诺敏言辞的豪爽粗鲁避而不见,的确,一个能成为将军的女人,常年在军中跟一群臭男人厮混,纵然本身皮相不差,但又能指望她有多少内涵! 不过,既然她还不至于没有是非观念,还知道死人不该霸占活人的身体,知道这种事是阴损的,那么,事情也许还有转机。 067 借用你的身体? 那双墨玉般的眼瞳,有一簇火光一闪即逝,他的五官稍稍敛去怒气,和缓几分。“你可知道你为什么能离开那片大草原?” “你怎么知道?”她十分错愕,她困在草原上太久太久,除了上回感受到另一个女人的存在,一直都没有其他人可以进驻她的领地。 “我的妻子梦到了你,或者该说,她进入了你的地盘,你们第一次有了联系。那片草原,应该是你临终前脑子里最后停留的画面,但事实上,它叫做混沌彼岸。” “混沌彼岸?”她默默念着,对这四个字却很是陌生,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困在出生地,毕竟,她是草原儿女。经由龙厉提醒,她不得不回想了她死去的那一夜,或许是她经历了太多事,最终只想着骨灰能够洒在草原上,随风而逝,就这么一个念头,让她在草原的困境里待了一百多年?! “你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有人故意为之。” “娘的!哪个王八羔子做的好事!”她气到骂娘,当初她的确深夜被袭击,对方又是来势汹汹的高手,她死了就死了,大不了去转世投胎,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龙厉闻言,嘴角上扬,居然不再鄙夷她的粗话连篇,这女人果然是很特别,虽然粗鲁,但一身浩然正气,这让他不得不对她稍稍改观。 “你马上就会见到那位王八羔子。”龙厉缓缓拍了拍双掌,无声冷笑,真是太爽了!就该把赫连寻那个混账家伙劈头盖脸骂一顿!如果不是这个始作俑者,也不会有这么多狗屁事! 须臾之后,有人带人走了进来。 “你是否认识他?”龙厉面无表情地问。 女人望向面前那个紫衣男人,对方长相斯文,身形高瘦,皮肤较白,一双杏仁眼,很快摇摇头。“没印象。”简单干脆,一如她的性子。 “你再看看。”龙厉循循善诱。 “看个屁啊——”女人没什么耐心,她突然顿住,只因男子的眼底闪现着可疑的波光,她仔细地把对方上下打量了一遍,确定没见过他,他又何必一副见到故人的激动模样!可是,当那年轻男子身子一动,耳朵上闪现细微的银光时,她猛地停止嘴里更多的咒骂,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他耳朵上的那个银饰……是一只雄鹰的形状,那是,她送给赫连寻二十岁的生辰礼物!那么,这个男人到底是谁?难道是赫连寻的儿孙? 裴九哑着嗓音,终于有力气开口说话,因为在场三人,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个女人说话的习惯,甚至连她略显粗鲁的几句口头禅,他都牢记于心! “敏敏,是你吗?” 让两个男人都没想到的,却是她沉默了许久,亦不曾开口说一个字。龙厉见今日很难有结果,怕诺敏凶性大发,只能暂时离开,让裴九跟她单独相处。 只不过,龙厉还是不太放心,依旧留着一个暗卫,在屋檐上偷听两人对话,免得两人心怀鬼胎,图谋不轨。 “赫连寻,你为什么成了这幅德行!”女人一开口,就是凌厉话锋划过,完全没有久别重逢嘘寒问暖的意思。 不是她鄙夷,她记忆中的那个男人,虽然是从男孩到男人,有一张娃娃脸,但是雷厉风行,金戈铁马,从来都跟斯文搭不上边,眼前的裴九,说是书生她一定会深信不疑。 “敏敏,你说话还是这么不客气。”裴九苦笑,但心里却溢出一股暖流,心心念念要跟她相见,他没想过这么快就梦想成真。 “不是说好了,这辈子都别见了吗?”她的语气很冲,可见怨气很深。 “是啊,那辈子咱们没能见到,如今已经是好几辈子之后了……”他耐心地解释。 女人的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她来这里好几天了,的确还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世界,她低声呢喃。“现在还是金雁王朝吗?” “很幸运的,是。”裴九下颚一点,欣慰地说。“当初咱们一道开辟的国家,不但不曾覆灭,而且越来越强大,龙家子孙都很争气。”唯独在心里跳过龙厉这家伙,他们反正是怎么也不可能看顺眼的。 “我们只有君臣之礼,那些过往就别挂在嘴边了——”女人低头,看到自己手上的绸带,忍不住低骂了声。“不过既然你我都死了,君臣之礼也不用管了。赫连寻,你这个王八蛋,给老娘解释清楚,老娘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还要被五花大绑!” 这么鲜活又熟悉的诺敏,重新回来了啊,真好呵。 太年轻的那两年,他身边不乏年轻貌美、温柔体贴的后妃陪伴,可是,如今才觉得自己喜爱的就是诺敏的真性情,就连她一生气就习惯挂在嘴边的几句粗口,也令他格外怀念,心神荡漾。 裴九不敢有任何隐瞒,一五一十仔仔细细地将当年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转生咒,这次相见之后,或许再也不见,他又何必继续隐瞒呢? 他要她知道,自己在她死后,是多么的痛不欲生,多么的悔不当初,多么的铭心刻骨。 这一次,他感激上苍垂帘,让他能够填补心中的遗憾。至于更多的,他不敢贪心了,就让诺敏自己做选择吧。 …… 梦。 她此刻在梦境里。 她环顾一周,自己躺在床上,而这个房间的摆设颇为眼熟,浅紫色的帐幔上绣着白色的蝴蝶,窗外隐约刚刚放亮,无法分辨是什么季节。 坐起身,怀里的东西掉了出来,是一个胖乎乎的微微泛白的布娃娃,还穿着红色裙子,她抿唇微笑,这是大娘亲手做的娃娃,她小时候常常抱着睡觉。 小时候。 嘴角的笑容凝固,抓着娃娃的手明显很小,手背还有肉感,手指跟水中浸透的萝卜一样胖乎乎的,她顿觉不对劲,直接跳下床,冲着梳妆台上的铜镜一看,这镜子里的女娃娃是谁? 不就是自己才四五岁的样子吗?! 环顾四周,很快明白自己是在陆家过去的闺房内,推开房门,雾蒙蒙的院子里,就连那些大树那些花儿,还在原地,不曾挪动半分。 为什么她会在陆家?哪怕是被抄家那一年,她亦不曾频繁的梦到陆家,而如今,她自己都已经嫁人生子了,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庭,难道还对陆家有很深的眷恋吗? 缓步走在庭院里,雾气渐渐消散,天很快放亮,鸟语花香,正是春天。 虽然个子缩水,但她从小练就的步伐很快,毕竟这个年纪,她已经跟着爹爹,背着竹篓子上山采药,而爹爹脚程不慢,更不会刻意停下来等她,所以她只能越走越快。 走遍了整个陆家,没有发现半个人,没有爹爹,没有大娘,没有大哥二哥,甚至没有半个奴仆丫鬟。 秦长安很快明白,这个陆家的梦境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依靠在大树坐下,双手抱膝,试了好几次,梦境里的时辰也从清晨到了晌午,但她根本走不出去。 眼前的陆家仿佛是一座围城,她熟悉的正门和后门,却只是一个摆设,完全没有任何出路。 上一个梦境,是她独身一人在火海之中,从屋顶落下的火焰烫着她的双臂,她疼得厉害,但火焰虽然炙烤着她的肌肤,但火焰却一点点消融在双臂的皮肉之下,那副景象诡异又可怖。 想到此处,她用力拉开衣袖,粗短的手臂上,却完全没有任何痕迹,雪白粉嫩,犹如一截荷藕。 轻轻叹了口气,或许此刻年纪小,体力也显得微弱,只是忙着找出路,短短半天,就累的不想再动。 墙角传出细微的声音,她抬起脸,睁开眼,从那一簇草丛里钻出一个火红的身影,停在她的面前。 “小红!”她喜出望外,可是,不知道在这虚无的梦境里,为何会有火狐狸的出现? 火狐狸只是短暂地瞧了她一眼,旁若无人地舔了舔爪子,继续往前跑,蓬松的大尾巴左右晃动着,仿佛是在引领她。 树下小小的身子再度站起来,她小跑着跟上火狐狸,当火狐狸窜进了一个树洞,她迟疑着,看看自己的身躯,她真能塞进这个小小的树洞吗? 似乎看出她的狐疑,火狐狸又从树洞里探出头来,狐狸嘴巴动了动,长长的白呼吸耸动着,那双金黄色的眼珠子里炯炯有神,发出诡异的狐狸叫。 只是她没有解读兽语的能力,但是跟火狐狸相处久了,似乎也能猜出两三分的意思。 一咬牙,她当真把脑袋伸进了树洞,然后,是肩膀,继而是干瘦的小腰,结果,果真卡住了。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这尴尬难看的境况。不难想象自己半截身体在树洞内,双腿则露在树洞外,可不是很可笑吗? 在漆黑的树洞里,火狐狸的金色眼瞳好似一对夜明珠,闪耀着光芒,它张开嘴,利齿咬住秦长安的衣领,不停地往里面拖行,甚至好几次她的脸碰上它冰凉湿漉的鼻尖。 “啊——” 当她终于整个身子塞入了树洞中,下一瞬,她直接坠入一条通道,一路尖叫,还不忘把前面的火狐狸抱在怀里,触碰到它毛茸茸的身躯和真实的温度,她还来不及细想这条通道会通往何处,已经重重地摔到了冰冷的地面。 “哎呦。”就连声音,也是甜甜软软的女童嗓音,秦长安趴在地面上,摔了个狗吃屎,不过火狐狸当了她的垫背,才免得她的脸被地面擦伤,算是十分幸运。 从火狐狸的肚皮上仰起脸,火狐狸“嗖”一下往前跑,她只能抹了抹脸,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你来了。”不远处的竹林里的石凳上,坐着一名红衣女子,她转过脸来,正是诺敏,只是,比在混沌彼岸时更加年轻,约莫才二十岁的样子,整个人身材高挑挺拔,宛若青松,面颊有着淡淡的笑意。 “诺敏?”她一张口,就是女童的声音,宛若香甜的糯米团子,让人忍不住想要抱一下。 “你叫长安是吗?”诺敏伸出手,握住她的小胖手,笑意洒脱。“我终于能见到你了。” 忍不住在心中哀嚎一声,轻声解释。“我不是这样子的……” “我知道你是什么模样,因为,我已经照过镜子了,你我的确有好几分肖似呢。”诺敏大笑,她本以为身为武将的自己,没有多余的似水柔情,此刻却忍不住摸了摸秦长安粉嫩的面颊。 照过镜子?秦长安的思绪飞快运转,脸色微微一白,难道—— 正因为她的神魂被驱逐出来,才会被困在这个梦境里,而如今入驻她的身体的,是诺敏?! “之前我在彼岸,对死后的事一无所知,如今才知道有人为了挽回当年的遗憾,背地里付出了那么多。” “你见到赫连寻了?” 诺敏笑着点头,过去她犹如高山之花般冷艳,今日却笑靥如花,就连秦长安都能感受的到,她的心情很好。 胸口里涌动着的,有些感同身受的愉悦,但莫名的还有些隐隐担心。 两个人忍受了百年孤独,总算能靠着转生咒,在这一世见到面,皆大欢喜,令人动容。 似乎看穿了秦长安内心的一抹无形担忧,诺敏蹲下身子,轻轻捧起小女娃的脸,神色是鲜少有过的温柔。 “长安,有件事必须征求你的同意。一辈子,我只喜欢过赫连寻一人,纵然在当时,无人看好我们,而我们最后的确分道扬镳,阴阳相隔。只是,我们的感情并不是只有男女之情这么简单,我们从小就在草原上长大,又在战场上互相取暖,二十年多的相处,与其说我恨他,还不如说是气他。如今,我见到他了,也明白了一切的始末,被压抑多年的心愿,又开始不听话了,总是冒出来。”顿了顿,诺敏一手搭在秦长安瘦弱的肩膀上,直直地望入她的眼底。“我想借用你的身体,你愿意吗?” 那张女娃的精致面容上,顿时血色尽失,她紧握着拳头,眸光愈发清亮。 翌日。 “爷,您真的相信他们吗?”慎行问了句,顺着龙厉的目光看过去,那是诺敏跟裴九相伴离开皇宫的一对身影。 裴九不曾身穿青天监的白色官服,诺敏亦不曾身着华美宫装,利落的劲装打扮,头戴锥帽,因为她毕竟是顶着当今皇后的那张脸,可不能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世人面前,恐怕容易引起恐慌。 “朕不得不相信他们,不得不赌一次,他们两个不是狼心狗肺之徒。” 就在昨天晚上,诺敏请他到了栖凤宫,她直言不讳,绝不会永远地霸占秦长安的身体,做这种要下地狱坏人家庭的肮脏事。但同时也跟他坦诚,她知道自己如何退出这一具身躯,前提是龙厉派人先把金刚锥找到,至于那个法子,她稍后就会告知。 当然,她也有条件。 从西朗找到金刚锥不难,但必须要花费一段时日,因此,与其两个彼此陌生的人在皇宫里大眼瞪小眼,还有几个孩子闹得她焦头烂额,她索性提出了一个要求。 她要暂时出宫,毕竟她跟龙厉两人见面都十分尴尬,就连面对那几个孩子,她亦是手忙脚乱,无从下手,更何况,用“急病”的理由能瞒过几天,但日子一久,很容易让人察觉其中的端倪。 她的要求,是跟裴九一道生活七日,而龙厉则负责在七日内找到金刚锥,七日期限一到,她就会回到宫里,告诉龙厉让秦长安回归本体的法子。 七天时间,对愈发思念秦长安的龙厉而言,很是难熬,但他最终不曾讨价还价,点头应允。 毕竟,对于那两个分隔了百年之久的男女而言,只能共同生活七日,才是更加短暂的时光。 唯独,他提出自己的要求,因为这一具身体是秦长安的,是属于他的妻子,诺敏跟裴九不能有任何亲密举动,他会派人监视,一旦两人违背契约,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放心吧,老娘虽然十八岁之后就在军营里跟那些光膀子的臭男人混在一起,还不至于像你想得那么饥不择食,老娘好歹是御封的金领将军,哪有这么随便?!”诺敏嗤之以鼻,对龙厉的耳提面命,颇有些不屑。 毕竟,这男人虽然长得异常好看,但在诺敏看来,已经是好几代之后的小子,若她当初嫁人生子,留下后代,他纵然喊她一声祖奶奶都不过分,她都可以脸不红气不喘地应了。 但龙厉却总喜欢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跟她说话,她实在是不太习惯,索性出宫去,眼不见为净,乐得逍遥。 她很清楚这七天是她跟裴九最后的相处时间,是上苍的恩赐,她会好好珍惜。 再者,她虽然不拘小节,行事作风颇为大胆豪迈,但毕竟在世时,跟赫连寻没有半点名分,她表面对一切都无所谓,其实在这上面却很固执和保守,她本想把自己献给赫连寻,但赫连寻却婉拒了她的示爱,那时候,她就没想过两人还能在一起了。 她对秦长安感激不尽,又怎么会用秦长安的身体胡来呢?只能说,这长的好看的男人呀,心眼就是小。 两人的身影最终在龙厉的眼里缩成两个黑点,他阴沉着脸,缓缓转过身去,整个人犹如被黑暗笼罩,更显阴郁森冷。 他对裴九的最后一点信任,是源于相信这位开国皇帝的人品,不是一个没有半点克制力的男人,更不是一个没有脑子的蠢货混蛋。 这七天,只希望快点度过,接下来,他要迎接秦长安的归来。 西朗王宫。 “陛下,您的伤还未痊愈,不能上战场啊……”老太医跪在地上,言辞恳切,苦苦劝说。 乌勒表情凝重地坐在榻上,裸着上身,浑身的肌肉嘭起,脖子里挂着一串狼牙项链,墨黑微卷的头发披散在脑后,整个人透着一股子野兽般的狂野味道。 之前,后背被龙厉派来的暗卫划了一道,伤口好不容易痊愈了,金雁王朝突然出兵,他身为西郎国的国君,自然不好当缩头乌龟。只不过,跟陆青铜单打独斗的时候,背后的伤口再度撕裂,而腰腹也中了一刀。 他惊觉陆青铜的武艺过人,招招狠辣,两人过了一百多招,最终两败俱伤。 只是,交手之中,他小看了陆青铜的战斗力,那汉子颇有些鱼死网破,玉石俱焚,要跟他同归于尽的蛮劲,就连乌勒都不得不心中一惊。 眼看着自己渐渐落于下风,他用狼嚎引来一群苍狼,狼群对陆青铜群起而攻之,部下才有时间把他救回来。 但是那一日对他更大的打击,不是自己受伤,更不是手下损失惨重,而是他眼睁睁看着那辆装着儿子乌金的马车翻了下去。 那一刻,他知道,孩子幸存的可能实在微弱。 而如今,巫女全都被杀了,又没了唯一的儿子,他纵然拼了这条命,也不可能放任金雁王朝对西郎国猛烈进攻,一旦他倒下了,还有谁能抵挡金雁王朝的八万精兵!届时,西郎国迟早会成为小周国、南阳一样,成为金雁王朝的属国!而龙厉绝不会留下他这个不听话的国君,龙厉大可杀了自己,再让自己的心腹当西郎的上位者,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想到此处,更觉情势猛地站起身来,腰腹上的白色纱布上再度染上红花,乌勒铁青着脸,灰蓝色的眼瞳冒出熊熊火焰。 他不能退后,唯有硬着头皮,背水一战,否则,成为龙厉的手下败将,战死沙场不算什么,一旦成为战俘,活着才是痛苦的开始。 他同样是心狠手辣之人,才能坐上皇位,岂会希望对方宽容仁厚? 但他知道,龙厉还是个少年亲王时,就会传出对刑求犯人有着可怕的“天赋”,他派人绑过龙厉的女人,这笔帐,龙厉是绝对要跟自己好好清算的。 “拿我的盔甲来。”他的嗓音格外低淳,望了一眼外头还未放亮的天色,心中已有决定:“备马。” 另一边,狼王乌勒再度亲自率兵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金雁王朝的军队中。 蔡敢拍案而起,一张脸涨的通红,大声骂道。“格老子的!乌勒那小子想自寻死路,老子成全他!上次被他溜了,算他命大,他不躲在西郎王宫里养伤,老子也敬他是一条铁铮铮的硬汉!这次,老子一定要给陆青铜报仇,今晚给兄弟们每人发一块羊肉,好好睡一觉,养足力气,吃饱了明早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杀他个屁滚尿流!” 话音未落,帐外一阵混乱,他瞪大了铜铃大眼,看向身畔的副将。“怎么回事!” “蔡将军,是……陆副将,他回来了。”小兵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脸色发白。 蔡敢愣住了,这个陆青铜,不是脑袋坏掉了吧?不对啊,明明没伤到脑袋啊,好不容易把人送到附近的镇子上,听说皇上派来了两名经验丰富的御医,赶来给他治病,就在这两日就能抵达。他尽管在镇子上好吃好喝等着把身体养的能上山打老虎,又来凑哪门子热闹? “蔡将军。”说曹操曹操到,陆青铜已经大步走入帐内,他朝着蔡敢一抱拳:“属下来的及时,正好赶上明日的对战。” 蔡敢上下打量了两眼,满脸不信。“你身体都好了?” “区区小伤,不算什么。”陆青铜的脸色有些失血过多的苍白,几道狼爪从右边脸颊上蔓延到下巴,连那个奴字都划破了,这还是露在外面的伤口。他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其实胸口也有被野狼攻击而留下的痕迹,甚至险些被野狼在脖子上咬上一口,当初险象环生,的确让他疲于应付,才会被乌勒的大刀砍伤肩膀。不过,他也给了乌勒一个重击,彼此彼此,双方几乎打平。 068 七日之约 受伤后,他发了两天的高烧,醒来后,军医说他的情况一度危及性命,军中拿出了百年人参来吊着他的命,而他意志坚强,才算挺过来。 但是,只是在床上躺了三天,就坐着马车重新回到军营。 “你肩膀受伤,那把三十斤的大刀,还能挥的起来吗?”蔡敢说话更直接。 “乌勒的伤在腰腹,比属下更加惨重。”陆青铜咬了咬牙,战场上受伤在所难免,只要他撑过去,就没什么办不到的。 “你不在的这两日,皇上的口谕下来了,巫女已经找到,不用再对西郎客气,接下来,跟老子一起见识见识西郎阴兵的厉害!把他们变成真正要去阴间的兵!说什么战无不胜,老子就不信这个邪!”蔡敢跟陆青铜勾肩搭背,说到激动之处,还不忘拍拍他的肩膀,看到陆青铜皱眉的表情,这才察觉到自己碰到他的伤处,嘿嘿一笑。“但乌勒单打独斗,没让他占到上风,老子看好你!” 陆青铜笑了笑,纵然刚刚退热的身体依旧有些乏力,肩膀上的伤口还是疼痛不已,但他怎么也不能放纵自己中途离开战场。 “不管这一场战役要打几个月,既然我来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当逃兵。”他正色道。 只是,没有人知道他非要上战场的原因,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他想要成全自己年少的心愿,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更多的,是他想要亲自帮妹妹报仇,杀了乌勒这个野蛮狡诈的家伙,哪怕龙厉没有下令,他也要去做的。 而大战一触即发,更是给了他一个良机,在战场上一较高下,是他认为最光明的复仇方式,也是最男人的方式。 既然巫女的下落已经找到,就不必再用乌勒儿子来要挟乌勒,这对陆青铜而言,反而是一个好消息。 他不想看到一个三四岁的男孩无辜被杀,只因为是乌勒的儿子,他想尽力保住乌金不被战乱所害,但也只是尽力而已,最后的结果,谁也不能保证。 但是他跟乌勒的这笔帐,是一定要算的。 蔡敢摸了一把刚硬的络腮胡,眼底满是激赏,大手正欲往肩膀上拍下,突然想到什么,改为拍拍他的后背。“好样的,就凭这股气势,我们一定可以把西郎踩在脚下!” …… 诺敏跟裴九在京城转了圈,诺敏看什么都觉得稀奇,两人旁若无人地在京城最繁华的街巷里逛了好几圈。 裴九大步跟上她,跟着她走了许久,到最后连自己都双腿发软,无奈地笑道。“以前不知道你这么喜欢逛街……” 纵然是换了一具身体,诺敏走路的姿态还是没有改变,脚下生风,颇为潇洒,仪态风流,跟那些路上走路莲步轻摇的姑娘们截然不同,一大步就足够人家迈个三四步的。 她头戴锥帽,帽子下面垂着黑色面纱,倒是不曾惹来过多注目,毕竟如今的京城,不乏有其他国家的商人,甚至还有面目深邃的异族人,因此,对于形形色色的面貌,百姓也已经见怪不怪,视若无睹了。 “过去我只对领兵打仗有兴趣,在你眼里,完全像个男人婆吧,根本就不像女人。”诺敏站在一家老字号的胭脂水粉铺子里,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胭脂,心中啧啧称奇,但脸上却颇有些漫不经心,故意说的不以为然。 裴九没说什么,但不可否认,过于年轻的自己,的确没觉得诺敏身上有多少女人味,她家中父兄从小把她当成男孩养,草原儿女本就不拘小节,再加上她多年在军营中,如何能跟中原那些养在深闺中的柔弱女子相提并论?! 他印象中,从未看到过诺敏涂抹脂粉的样子,平心而论,诺敏长相不差,只是她身为女将军,豪气惯了,身边也没有人帮她打点,她不是穿朝服就是穿盔甲,休沐的时间,往往一身劲装打扮,恐怕连发髻怎么梳都不懂,又怎么会静心装扮自己? 当年年轻的赫连寻,在披上龙袍之后,觉得那些娇美如花的女子才是他心中所爱,因为她们跟草原女子截然不同,她们精致美丽,一个个宛若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温言软语,善解人意,的确蒙蔽了他的眼,让他误以为自己要的,就是那样的人。 再见到诺敏,除了惊喜之外,龙厉还大发慈悲地愿意让他们单独相处七天,他们心知肚明,这七天,是他们的最后。他们从未如此交谈过,甚至,他发现自己从未跟诺敏一道逛过街。 她身上有着武将的责任,因此,直到三十五岁死在某一夜,她短短的人生之中,错过了太多平常女子可以拥有的一切,但这样的女人,却一次次在征战东西中出生入死,没有像她这样的武将的无私和勇敢,又何来金雁王朝? 他又何曾在这些别人看不到的细节上,真正体会惋惜过诺敏为了国家牺牲掉的那么多身为女人的权利? 他还有什么脸面嫌弃诺敏的不加修饰,不修边幅,没有女人味? 在军营中陷阵杀敌的时候,十天半月都洗不了一个澡,甚至可能因为一场突袭,脸都来不及洗,睡觉都不能脱下盔甲,随意找个地方躺着就算是睡觉了,日子过的粗糙,但是,如今回想,却别有一番滋味。 他见过诺敏最邋遢糟糕的模样,而她也见过他最狼狈不堪的姿态,即便如此,在军营中的那几年,依旧在他的记忆里,不曾褪色。 而这些……是他从来不曾告诉诺敏的。 “你喜欢哪个?不,多选几盒。”裴九从思绪中抽离,手忙脚乱地拿起两盒胭脂,放在诺敏的面纱前比对。 “你知道,我向来不涂这些的。”诺敏笑了笑,他们只有短短七天的时间,过去的不愉快,她早已抛之脑后,她不想在一百多年后好不容易再活一次,还要跟赫连寻翻旧帐。 “我想送你,你不要?不是为了取悦任何人,只是为了自己喜欢。”裴九的表情突然有些狭促,似乎为了解释自己的用意,免得她误会自己是嫌弃她没有女人味,才给她买胭脂水粉。 诺敏但笑不语,饶有兴味地看向面前的年轻男人,自己跟秦长安的长相神韵至少还有五六分的相似,但裴九跟当年的赫连寻,是从头到脚完全没有半点相像的男人。裴九身材高瘦,长相也偏斯文,而且没有半点武艺。但赫连寻不同,是土生土长的草原硬汉,虽然年纪比她小,还顶着一张娃娃脸,但是那股霸气却是能够抵过年纪的差异。 唯独,她却能透过眼神,看出赫连寻的模样,多么神奇呵。 现在,他是在害羞吗?!这个比自己小上十岁的男人,分明她连他穿着开裆裤的样子都见过,身为青葱少年的时候,她也不曾忘记,唯独她不记得,他对自己流露过害羞郝然的一面。 当然,在她离开人世之后,他还是有了后妃和子嗣,否则,金雁王朝早已易主了。 因此,他终究还是跟那个曾经跟自己一道在草原上的少年不一样了,他有过女人,也知道如何讨好女人…… 想到此处,她的眼神微微一黯,将胭脂盒放回原位。“这些东西你送别人吧,老娘不要。” 裴九心中万分尴尬,他的确有后妃,但是对后妃们的赏赐都是教给宫中礼官,按照规矩去准备,他根本没有为任何后妃亲手挑选过礼物,哪怕是一根发簪。 但是,他知道这是诺敏不得不在意的,诺敏一辈子从未有过男人,到死前都是清清白白,不曾嫁人。 诺敏必然是生气了,一旦她生气,口头禅便是“老娘”,此刻,她一定厌恶他的过去,甩脸走人了。 他见诺敏已经板着脸走了出去,他却握着手里的两盒胭脂,掏出一锭银子急急忙忙地甩给掌柜,飞也似的追了上去。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为女人挑选过礼物,敏敏。”他耳根发红,把两盒胭脂往她手里一塞,也不管她情不情愿。“这两盒颜色好看,适合你。如果你实在不喜欢,就丢了。” 诺敏难掩诧异,心里冒出一连串从未有过的奇怪情愫,忍不住打趣。“你说的,不心疼?” “不心疼,我有银子,就算要养你一辈子也可以。”裴九忍不住心中的澎湃,急着表态,宛若一个对男女之情懵懵懂懂的少年,容易激动,理智全无。 诺敏的嘴角微微上扬,锥帽下垂着的黑色面纱之后,神态竟然有些吊儿郎当。“不是说在青天监当个七品官吗?俸禄很多啊,那我丢了啊,别后悔。” 话音未落,她就抬起手,他张开嘴,刚想说什么,已经看到她把东西丢了,胭脂盒甚至早就不知道丢到那个角落去了。 他叹了口气,心里有些失落,却又怪不了什么。 诺敏本来就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但两盒胭脂的确不是他随手拿的,虽然不值多少钱,但他已经在心里想着,诺敏若是抹上了,一定很好看。 仿佛被丢掉的,不只是两盒胭脂水粉,而是他等待多年的一颗心,他就是免不了淡淡的失落。 “走吧,我们去大酒楼吃饭。”诺敏豪迈地往前走,仿佛刚才不曾发生过任何事,面纱后的脸上笑意灿烂。 看到那一抹似曾相识的笑容,裴九的失意转瞬即逝,很快振作精神,领着她去了京城最大的酒楼,据说,还是皇后名下的产业。 拿着一本厚厚的菜单,诺敏的心情无比复杂,他们在草原出生,饮食很简单,多的是牛羊肉,而一百多年过去了,金雁王朝已经成为中原最大的国家,国富民强,百姓的日子过的好了,酒楼里的食物也就精致许多。光是一本菜单里,至少有二三十道菜,是哪怕她在当上大将军之后,都不曾品尝过的。 “小二,主食来两个牛肉馅饼。”裴九毕竟在京城生活了三年时间,点菜的架势十分熟稔,信手拈来。 闻言,面纱后的女子面容上,浮现一抹诡异的神色,心中居然暗喜,她淡淡一笑。“我以为你早就忘了。” “有一次,我们在冬天打仗,我们两个分了一块牛肉馅饼,里面的牛肉早就风干了,一口咬下去,牙齿都快掉了……但是,你却说好吃,吃的津津有味。”他越说越后悔,这样能跟自己一起吃苦的女人,才应该是他的妻子,可惜,他终究是无法挽回当年的错误。 “那真不算什么,打仗是最辛苦的时候,能吃饱就不错了。”诺敏陷入遥远的回忆,记忆在混沌彼岸被封存,她很少想起跟赫连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但是如今借用秦长安的身躯重生,记忆反而清晰地拼凑起来,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历历在目。 裴九一时之间,不知道接什么话,明明他们曾经无话不谈,但如今,他很想说些什么,却又惊觉时光早已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鸿沟,成为他们的楚河汉界。 诺敏亦是察觉到了什么,她一边低头翻阅菜单,一边随意说了句。“可惜这上面没有你最喜欢的豌豆黄。” 那双杏仁般的眼睛里,瞬间绽放光芒,他发现大喜大悲,不过是一念之间,只是因为她的一句话,他感怀不已。 “是啊,豌豆黄是宫廷点心,在宫外当然吃不到。”他喊来小二,又点了好多菜,镇定自如。“不过,吃什么一点也不重要,你我能像今日这样坐在一桌吃饭,不用讲究什么君臣之分的破规矩,就算是粗茶淡饭又何妨?” 诺敏没有阻拦他,她很清楚,七天之后,她就会再度消失,每一天,每一个时辰,每一个眨眼的瞬间,她都想保留更多的美好。 眼下,他不是金雁王朝的开国皇帝,她亦不再是赫赫有名的金领女将军,就只是一对寻常的男女罢了。 “果然还是热着的牛肉馅饼好吃。”诺敏撩起了黑色面纱的一角,毫无扭捏作态地咬了一大口,吃相不典雅高贵,但就是让裴九看的移不开视线。 她就是这么简单纯粹,不讲究太多,不要锦衣玉食,一个香喷喷的牛肉馅饼就能填满她的胃口,当他活了一辈子,看到后妃那些表里不一的嘴脸之后,反而怀念诺敏的这一份纯真简单。 跟诺敏在一起,毫无负担,无话不谈,感觉非常舒服,他误以为自己只是把她当姐姐,当兄弟,当成同袍,却忽略了感情的萌芽早就不知不觉地滋生了。 “明天,我带你去京郊,那里有好几个地方,风景特别好,还有满山的红叶——” 面对裴九的滔滔不绝,实在听不下去,诺敏夹了一口白斩鸡,直接塞到裴九的嘴里,没好气地说。“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哪里来的那么多话要讲?”以前,怎么没发现赫连寻是个喋喋不休的啰嗦家伙? 裴九衔着鸡肉,完全说不出话来,原来诺敏还是老样子,但是这样粗鲁的她,却显得好……可爱。 吃完了饭,两人在客栈下榻,裴九很君子地点了两间房。 毕竟,他不是一个贪婪无耻的下流登徒子,他想要证明,他为的并不是男女之间的情欲,而是真正的尊重和爱护。 把诺敏送到房间门外,目送着她走了进去,但他还是舍不得就这么离开,定定地站在门口,仿佛要把门上的砂纸看穿一个洞。 “嘭”,就在下一刻,仿佛心有感应,双门被直接拉开,诺敏脱下了遮挡面貌的锥帽,直直地望向一脸诧异但是眼底却有着星星点点光芒的裴九。 “看。”她冲他爽朗一笑,朝他伸出手来,手掌心里,却是两盒圆形的银色胭脂盒。 “怎么回事?”裴九震惊之际,他明明看到她把胭脂盒丢了啊。 “小把戏而已。我离开后,收留过一个变戏法的,闲着没事,跟他学了几手。无中生有,有变成无,全靠手上的假动作,只要手够快,就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绽,即便你就在我面前。”诺敏摇头笑道,得意洋洋。“果然,骗到你了。” 堂堂大将军,竟然在离开他之后,学了戏法?这一点,他当真不知。 裴九哭笑不得,但看到她最终还是留下了自己送的胭脂盒,有一股甜味,从嘴里蔓延到心里。 “寻。”诺敏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意一分分敛去,太久了,她没有这么面对面地喊过他的名字,如此亲密。“这些胭脂水粉很漂亮……” “敏敏,你喜欢就好。”裴九的笑意有些勉强:“在我曾经拥有整个江山,整个天下的时候,当时本可以给你更多更好的,但如今,却只能送你两盒胭脂。” “那可不止呢,我身上一文钱都没带,接下来吃的喝的用的,全都要靠你了。不知道你在青天监当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半年的俸禄够不够我们吃喝玩乐七天?” 裴九被她逗乐了,拍拍胸口,大言不惭。“固然不多,但是养你一年都够了。” 但是,他们心知肚明,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只有七天。 “好了,早点睡吧,明早我们离开,去京郊。”诺敏摇晃了下手里的胭脂盒,说完了,直接关上门,让还试图说些什么的裴九险些撞到自己的鼻子。 他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往对面的房间走去,纵然他们再珍惜彼此拥有的时间,也无法不睡觉,不歇息,更何况,诺敏显然比他更加从容释怀。 诺敏看着门外的身影,总算移动了,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窗边的椅子里,打开手心里的胭脂盒,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地抹了一点在唇上。 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复杂莫名,而她的嘴里则不时地喃喃自语。“傻子。” 就在七天,他们从京城到京郊,看了深秋的红叶,漫山遍野的红,的确美的令人惊叹。 两人各骑一头郡马,在京郊肆意驰骋,在森林中漫步,在草地上仰躺,看夕阳,看星空;听鸟语,听虫鸣;饿了,去酒楼去茶铺。 他们之间的谈话很多,而且,诺敏发现裴九一天比一天啰嗦,他们谈的内容也跟过去截然不同,不是战争,不是国家,而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宛若一对寻常的情人。 在无人的荒野,他们一起坐在树下,即便只是对视,也能燃起电光石火,当他们比试骑马,秋风吹起她帽檐下的黑纱,他看到那张依旧张扬的面孔,却早已不再是秦长安的五官。 有时候,他们并不说话,两人相视一笑的时候,诺敏不难捕捉裴九双眼中流淌的情意。 两人除了睡觉,一日三餐,每一个清晨晌午傍晚,全都在一起,但时间依旧点点滴滴地消失,最终,到了第七日的黄昏时分。 他们在城门要关上的前半个时辰,进了城门,不远处,已经有人架着马车在等待,马车上正是皇室的徽记。 她知道,天马上要黑了,而她,必须在这里,跟裴九分别。 而这一次分别,便是永久。 069 朝着心口,刺下去 孙武朝着他们走了过来,一点头。“皇上说了,再给你们最后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娘娘务必要回宫。” 黑色面纱之后,传出诺敏清冷的音色。“明白。”干脆利落,没有异议,毫不拖泥带水。 孙武的心中悚然一惊,明明还是皇后的声音,但此刻听来,却仿佛是另一个人发出来的一样。 两人并肩走在行人很少的街巷上,华灯初上,京城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又成了另外一副景象。 走了许久,诺敏第一个开口,她停下脚步,取下头上的锥帽,站在护城河边,转向他。“时辰差不多了,寻。” “敏敏,你真的决定了?”心里咯噔一声,裴九艰难地开口,嗓音哑的不像话。 她沉默了半响,晚风吹乱她额头前的碎发,裴九忍不住伸出手去,只是落在半空,最终只是不曾触及她的发丝。 他看得到不远处的侍卫,他们动也不动地站着,就为了监视他们的举动,是否跨过了那一道线。 “当然,你没发现吗?今日我抹了你送的胭脂——”树影在她身上摇曳着,她看出裴九脸上无法掩饰的失望和落寞,心猛地被揪住,但此刻,她不容许自己优柔寡断,否则,她就成了不仁不义的混账王八蛋了。 她朝着裴九走近几步,树上挂着的彩灯,能让他们把彼此在这一世的容貌看的更加清晰,纵然裴九已经不再是自己心目中那个少年英雄,他变得斯文白净,看似羸弱,但倒映到她双目中的男人轮廓,最终还是赫连寻的模样。 此言一出,仿佛有一座火山,在压抑已久的心中,最终爆发开来,裴九再也顾不得远处探头探脑的侍卫,手再度伸到她的脸边,帮她把耳边垂下的发丝勾到耳后,动作很温柔。 诺敏看着他,心跳同样在加快,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情愫跟她在上一辈子的那么不同,他们称不上是情人,更谈不上是夫妻,但是他们却比任何人更加了解彼此,他们分离了百年之久,她的身体早已消亡,唯有留下无形的意识,但她的心还是会像过去一样悸动和紧张。 裴九深情款款地凝视着面前的女人,秦长安的五官,早已在光影的勾勒之中,渐渐有了微妙的改变,她的双颊抹着粉色的脂粉,唇上鲜红欲滴,比起这几日的素面朝天,多了几分女子的娇美。 那是他所陌生的诺敏,是他从未见过的诺敏,那是……他思念了百年之久的女人啊。 他忍不住红了眼。 “很丑吗?是不是像猴子屁股?”诺敏见他一脸呆若木鸡,瞬间一脸烦恼,伸出手胡乱地抹去脸上的脂粉,却被裴九突然抓住了手。 “敏敏,很好看,我只是看的移不开眼了。”裴九的嗓音里有着不小的波动,那双杏仁般狭长的双目,也不再跟前几天般波澜不惊。 “这是老娘第一次涂成这幅鬼样子,就算要笑,也给老娘憋着!”某个大女人有些恼羞成怒,不愿承认听到心上人的赞美,也会有点害羞,因此,故意化身为母老虎,凶悍地吼人。 裴九笑了,眼底的水雾渐渐散开,压低嗓音,轻声说。“我以为你不喜欢我送的礼物——” 诺敏咽下淡淡的苦涩,过去,她的性子太直了,不懂得拐弯,但在她跑去跟赫连寻告白的时候,她也曾想过要为这个男人多一点女人味,但最终,也只是想想而已。 “啐,老娘只是想着再不用,也是浪费,不用白不用。”总是死鸭子嘴硬的,也不尽然都是男人,女人也是如此。 “敏敏,不管你是何等模样,都是我心里唯一的那个英姿帅气的金领将军,你的模样也是深深刻在我心里,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永远都不会老,不会变。” 这一番话,让诺敏猛地抬起眼,眼底的错愕激动,再也无法隐瞒,是啊,她死的时候才三十五岁,而赫连寻却活到六十六岁,她的视线在裴九的脸上长久地滑过,却依旧无法想象出那个草原王子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的一幕。 诺敏的心里,仿佛某一处正在被融化,她浅浅笑了,感动不已。“我喜欢的,其实,我曾经想过,如果当初你答应我的求爱,我愿意过世间女子的相夫教子的生活。” 她的反应就是那么单刀直入,不耍心机,喜欢便是喜欢。他送她胭脂水粉,她不会扭捏地追问那代表什么,因为他们都不再是那对早草原上追逐嬉闹的少男少女。 大概因为这样,这一番话,就更加直戳裴九的软肋。 “有些话,我留在最后,才跟你说。就是不想这七天我们郁郁寡欢,彼此心里不痛快——”诺敏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手,那双柔若无骨的手,手掌心没有属于诺敏的厚茧,但却拥有她一贯的果断和力道。 她深深地凝视着他,眼底有着浅浅水光,她感受到裴九的双手颤抖,她却愈发用力地紧握,环顾四周,感慨万千。“那个脸臭的不像话的小子是你曾孙啊,能看到一百多年后的金雁王朝,算起来,还是托你的福。国泰民安,这就是我所期待的盛世。” 裴九紧紧抓着她的手指,兴许这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接触,纵然龙厉知道后会废了他的双手,他也在所不惜。 他的心愈发滚烫,心跳的越来越快,不受抑制,喉结上下滑动。“敏敏,我要跟你说……” 诺敏朝他缓慢地摇头,双眼湿润一片。“这七天,你说的够多了,我听的耳朵都快出茧子了,最后,让我说吧。” 再也无法拒绝,裴九只能心领神会地闭上嘴,静默不语,脸上的表情极为难看扭曲。 诺敏轻轻抱住他,将脸贴上他的胸膛,或许裴九的胸膛稍显单薄,不如赫连寻的那么坚硬厚实,但她能听到他真实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跳的很快。 “赫连寻,我不恨你了。你为了再见我一面,做了这么多,纵然当年我恨过你,此刻也不该再有半点恨意。如果我们有缘,就约在下辈子吧,如果注定无缘,那就好聚好散。” 裴九痛苦地闭了闭眼,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嗓音里的哽咽愈发明显。“敏敏,你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寻,你明知道的。”诺敏很坚持。“我们已经因为一己私欲,介入了他们夫妻,其实,我们早就是两个死人了,而这里,也不是属于我们的人生。” 他脸色一阵青白,后背涔涔冷汗。裴九吞不下喉咙里的口水,他的胸口莫名的泛疼,眼前她的面孔突然变得有些缥缈起来,好像让一颗巨石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或许我跟秦长安不只一点缘分,如你所说,她居然能用金刚锥,就决不会是一般女子。若是其他女人,绝不会让我霸占她的身躯,完成你我相见的心愿,毕竟,我们说到底不过是素不相识,未曾谋面……我总觉得,我们之间仿佛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种感觉很玄妙。她可以穿过梦境,来到混沌彼岸,而我亦可以通过梦境,来到她神魂所在之处。说不定,即便我离开了她的身体,也不至于断了所有的牵连,更不至于抹去我的所有痕迹……”她抓紧裴九的衣裳,试图用最平静的语气,不疾不徐地说下去。 “我走后,你还会活好些年,别为了我轻生。这七天是他们夫妻给我们的礼物,你若能一展长才,在他们旁边出一份力,就帮帮他们,让金雁王朝。” “敏敏,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我会继续活下去,连你的那一份,也一道活下去。等我死了,我就去找你,等我,好吗?”他的指尖愈发冰冷,但诺敏的手指却很温暖,温暖的感觉,一下子化解了他内心的凄凉。 在这些话脱口而出的这瞬间,沉甸甸压在他胸口多年的挣扎、痛苦、两难与自我厌弃的感觉,突然奇异地消失地无影无踪。 有形的一切都终将成为尘埃,她是将军,见惯了生死,当初的诺敏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只剩下残留在秦长安体内的一缕幽魂。但即便了解这一点,但仍旧是会遗憾,但是她清楚,有所遗憾是好的,没有那么尽善尽美,才是真实的人生。 “我等你,寻。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诺敏笑着点点头,从他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她已经许多年不曾感受真实的温度,她记得裴九眼中看向她的深情,那曾经比烈日还要滚烫,让她一度忘记了,自己早该成为一具冰冷的骸骨,而此刻,却又万千情绪,在她的四肢百骸里窜动流淌。 短短七天,她又重新燃烧了一次自己的热情,纵然还有些许遗憾,但她已经知足了。 重新戴上锥帽,任由黑色面纱挡住自己的整张脸,她不曾在跟他说一句道别,或许没有道别,反而更好些。 裴九咬紧牙根,目送着诺敏一个人走入漆黑的夜色之中,纵然别离的滋味令人难以忍受,但比起当年在金碧辉煌的皇宫里听到诺敏被杀的噩耗而言,已经平和许多。他的身子紧绷,每一块骨头都硬的宛若石块,摩擦着这一具平凡的血肉,就在诺敏坐上那辆皇家马车的下一瞬,有一滴液体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愣了愣,低头看,这不是下雨了,而是…… 他的泪。 没有诺敏的四十多年,他挺过来了,而如今,虽然还是一样的结果,但有了诺敏的那一句诺言,他对于将来的生活,不再觉得只有孤寂,反而有了更多的期待。 当死亡不再是覆灭,不再是烟消云散,不再是孑然一身,而是一个新的开始,意义就大为不同。 就让他期待,将来的某一日,某一世,这世上会有他们生命的两个延续,完成他们无法完成的故事,成为一对相濡以沫的恩爱夫妻。 栖凤宫内。 龙厉望着摇篮里的两个婴孩,冷峻的脸上没有表情,若有所思。 入了夜,他还不曾让乳娘把孩子带走,秦长安离开皇宫,这几天,他一个人当爹又当娘,花上许多功夫照看出生才一个半月的龙凤胎,除了无法亲自给他们喂奶之外,他已经付出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耐心。 窗外,早已夜深露重。 他牵住女儿柔软的小手,不知为何,心头就是荡漾着一种柔软的感觉,这种感觉他从未体验过,说不出道不明的温馨和贴心。而宝宝也乖乖地将手放在他的掌心,由他握着,只要一看到他,就冲着他甜甜一笑。 这些滋味,都是他从两个儿子身上无法体会到的。 桌上摆放的东西,在烛光下熠熠生辉,金光闪闪,闪耀着圣洁光芒,宛若佛庙前供奉着的圣物一般。 就在刚才,金刚锥由八百里加急的暗卫送到宫里,而且,他还了解了他们撞见西郎国巫女的始末,据说,暗卫闯进地窖的时候,她们围着金刚锥正在念咒,他们杀了仓皇不及的巫女们,把金刚锥带在身边,在龙厉的第二道口谕下来之前,他们甚至打算销毁这件看上去像是法器的东西。 幸好,里面有个暗卫曾经见过皇后在春猎的围场上用金刚锥,因此,他们暂时保留了金刚锥,没过几天,就派人把东西送回京城。 这一柄金刚锥,经历了百年来的风雨,沾染上的除了鲜血之外,还有咒术……纵然手握这它的主人早已更换,唯独它的刚硬和尖锐,依旧不变。 门外,传来白银平静却又难掩激动的声音。“皇上,娘娘回来了。” 龙厉应了一声,一动不动,甚至连怀抱着女儿的动作都不曾改变,只是,随着那个女子脚步的愈来愈靠近,他才抬起了那双阴婺深邃的黑眸。 诺敏淡淡睇着他,真的不得不说,龙厉是天生的王者,他完全配得上龙姓子孙的荣耀,这个男人的心很硬,有着非同一般的理智。 即便在此刻,他的眼神还是无比冷静,他不曾透过自己,寻找秦长安的影子,就只是把她当成是一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而已。 “来了。”他的语气格外冷淡。 “是。”诺敏直接走向圆桌,从桌子中央拿出金刚锥,她的眼底浮现一抹怀念。“我听说,秦长安见到金刚锥的时候,完全不曾无从下手,想必金刚锥也认了她这个新主人。” 龙厉却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决绝地说道。“你能兑现承诺很好,接下来,我们好好谈谈吧。” 诺敏一掀红衣下摆,直接坐了下来,五指轻轻摩挲着金刚锥表面的凹凸不平的一圈圈符文,脸上一派讳莫如深。 “我从赫连寻那边得知了关于转生咒的一切……相信你知道的,不比我少。” 龙厉闻言,猛地拍案而起,一脸阴森可怕。“你坑我?!” “当年国师景浩不曾料到这样的情况,没料到我会放弃跟赫连寻厮守一生的机会,就连赫连寻也不知道转生咒一旦启动,如何扭转,如何把一切恢复到原本的位置。但是,我想告诉你,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 “朕给了你们互诉衷肠、单独相处的七天时间,你却倒打一耙,告诉朕只有试试?!你用朕的妻子的身体,一旦失败,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续霸占下去?!”他气,气的快发疯,气自己为什么要相信他们,忍的太辛苦,忍得太痛苦,他真想一把掐死她! “有时候,剑走偏锋,不见得就不能赢。”诺敏稳如泰山,瞥了龙厉一眼,果真跟传闻中一模一样,龙厉本性易怒,还隐隐透着一股子暴虐的倾向,或许唯有秦长安,才能压住他残暴的一面,或许,该说他们是天生一对。 她可以在看到一个人的眼神那一瞬,立即准确地抓到那人的情绪,这是她从小生活的环境里训练出来的卓越能力。 眼前的龙厉怒不可遏,眼睛都快喷火,纵然她做好了灰飞烟灭的打算,但依旧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凛然寒意。 “别吓着孩子。”诺敏低声提醒。 龙厉的震怒,已经让怀里的小女娃发出哭泣声,而且在他不自觉地越抱越紧之后开始嚎嚎大哭,孩子因为感染到爹爹紧张不安的情绪而更加不安。 她朝他伸出手,但龙厉还是满心防备恶狠狠地瞪着她,她苦苦一笑,“至少孩子还认为我是他娘亲吧,我也许可以哄好她。” 再怎么不情愿,诺敏还是把女娃从龙厉怀里抢了过来,她没嫁人,更不可能有孩子,带孩子的经历绝不会比龙厉更多。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宝宝一靠近她,闻到了娘亲熟悉的气味之后,就很快止住了哭声。 看着诺敏抱着女儿僵硬不自在的姿态,龙厉的怒气还未彻底消散,却又有些哭笑不得,还是站起身来。更别提堂堂的女将军,却像是母鸡护着小鸡一样,把别人的孩子搂在怀里,更别提仿佛她还像是防着他一样。 要知道,她才是真正的外人好吗! 最终,等女儿不再哭泣,诺敏才把宝宝放回摇篮里,怀里失去了女娃娃的柔软和温暖,她有一刹那的怅然若失。 她的遗憾,除了在那一世不曾得到心爱之人的回应之外,还有不曾真正地披上霞帔嫁人,还有不曾生过孩子,当过娘亲。 这样的滋味,实在是玄妙啊,如果还有下一世,她绝不抗拒当一个平头百姓,享受一下茶米油盐酱醋茶的平淡和充实。 “龙厉,我能够见到秦长安的神魂,我跟裴九所想的不一样,她不只是一个容器,不只是一个祭品,不只是承载我神魂的存在。只要能够驱散我,就能让她回来,我们之间已经有了这样的默契——”诺敏手握金刚锥,游刃有余地一转,金刚锥顿时变成一把利器,她的眼神一凛,脸上杀气腾腾。 金刚石制成的尖端,在烛光下闪烁着逼人的锋芒,对准着龙厉的心口,他却是面不改色,没有半点慌乱之色。 “你就不担心我现在杀了你?借你妻子的手?”诺敏抬了抬眉,眉眼之间的英气更加浓烈,对龙厉的胆识刮目相看,甚至,龙厉的眼神都不曾有任何细微的变化。 这样的男人,当真不是省油的灯啊,果然是个狠角色。 “史书上记载,金领将军不是个蠢货,如果你当真动了这个念头,或许朕该让史官重新书写历史。”他轻哼一声,嗓音透着杀人如麻的阴沉。 杀了他,或者伤了他,他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让诺敏跟赫连寻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一点,任何人不该怀疑。 她耸肩一笑,一派漫不经心的模样,却在转眼之间,手中的金刚锥已然在手腕中转换了方向,金刚石的利刃,对准了她的心脏。 龙厉却因为她的这个动作,俊眉微蹙,眼波闪过一抹狠戾。“做什么!” “这就是把我驱逐出去的唯一方法,龙厉,试一试。”诺敏将金刚锥塞到他的手里,完了弯腰,语气异常坚决,完全不像是说笑。“朝着我的心口,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