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御仙魔》 第一章 世子 大唐咸通十二年。 三月三,龙抬头。 安王府。 王府七进院落,兼别院成群,占地二十余亩。府中屋宇相连,阁楼成群,飞梁画栋,假山与湖泊相映成趣,一花一木无不暗合道机。 作为安王唯一子嗣的世子李晔,在今日举行加冠礼。 对男丁而言,加冠宣告成年,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仪式之一。安王府所有的属官、仆役、丫鬟,此刻都聚集在正院,在一片礼乐声中,紧紧注视高台上的世子。 不仅如此,因为是宗室子弟的原因,长安城的王公贵族,也来了不少,都坐在场边观礼。 处于人群目光焦点的李晔,着玄色袍服,高冠博带,挎剑履靴,他本就生得身姿挺拔,眉宇轩昂,此刻看去,更显英武不凡。 喜庆之时,李晔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丝丝苦涩之意。在他面前,主持冠礼,为他戴上冠冕的宗正寺官员,则是一脸漠然。 院中的其他人等,无论是宗正寺官吏,还是王府属官、仆役,脸上也都无兴奋之色,一些王公贵族,更是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安王薨逝已久,宗正寺却一直没有让世子承袭王爵,今日会不会?” “之前世子不曾袭爵,我等还可以理解为他年龄不够,今日他已加冠成年,若是再不袭爵,就真的没有指望了。” “我看悬,世子情况特殊,按例本就没有希望袭爵,且看宗正寺接下来如何做。” 听见王公贵族们的议论声,李晔不禁向面前的宗正寺官员看去,心里想着:“加冠之日,是我承袭父亲王爵的最后期限。但宗正寺的官员来了之后,却绝口不提此事,看来我承袭王爵的事,希望渺茫......也是,一个不能修行的废人,是没有资格承袭王爵的。” 穿越过来这几日,李晔已经弄清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这里是修真世界。大唐皇朝鼎立的根基,是由无数练气术师组成的修士队伍,但凡有品阶的官将,俱皆修士。 而这具身体,偏偏是个没有灵根,不能修行的废人。一个不能修行的人,在这个世界跟蝼蚁没有区别。 “礼仪已成。”宗正寺官员为李晔戴上冠冕,后退两步,拱手为礼,不咸不淡说了一句,“恭贺世子。” “有劳。”李晔还礼。 宗正寺的官员顿了顿,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却没有再说话,悠忽转身便走下高台。他长袖一挥,干净利落带着宗正寺的仪仗、官吏离开,好似片刻也不想在这多呆。 王公贵族们看见这一幕,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相继站起身,莫说恭贺之词,连招呼都不跟李晔打一声,一个个带着不耐之色直接离开,互相议论起来。 “早就说过,此子没有灵根,是个废人,怎么可能继承安王爵位?” “走了走了,说这么多作甚,白跑了这一趟。” “安王一世英名,文才武功傲视宗室,真是虎父犬子!” 望着宗正寺官吏离去的背影,站在高台上的李晔,听着王公贵族们的议论,神色并无太多变化,心道:“父亲在世的时候,功勋无数,威望深重,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朝堂官员,都要敬畏他,如今父亲离去,我又没有承袭王爵......” 院中的王府属官、仆役,见李晔走下高台,敷衍了事的拱手称贺:“恭贺世子加冠。” 声音不大,零零散散,稀稀落落,没有半分精气神。 因为不能承袭安王爵位,李晔的世子之位,也不一定能保得住。 李晔暗自摇头,但还是挥了挥手:“赏。” 不管怎么说,李晔加冠了,依照惯例,主人有喜事都该赏赐幕僚、仆役。 众人神色稍稍好看了些,有些人甚至露出笑意,说话的声音也大了很多:“谢世子赏。” 李晔目不斜视从人群中穿过,心道:“我不能承袭王爵,这王府也会被宗正寺收回,日后这些人都会有新的主人,对我自然没什么恭敬之心了。不过有赏钱发下,总没人会不乐意。” 走过抄手游廊,行向后院,念及于此的李晔,心头有些微惆怅:“不能承袭王爵,日后就是平民身份,没有修为更不能出仕,日后住在何处、何以谋生,都是问题了。” 李晔自嘲一笑,没有多想。 他当然不用多想。因为后面的人生际遇,他前世已经经历过了。 从地球上穿越而来的李晔,碰上了这具身体二十余年后的神魂,重生到此时。 二十余年后的李晔,是大唐末代皇帝,也是傀儡皇帝,是他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筹码,最后他被迫禅位,落得个登玄武楼自焚的下场。 “五六年后,就是黄巢大乱。黄巢那厮屡试不第,便拜入仙门,习得道法,后来聚众造反,攻破长安,使得天下大乱,群雄并起逐鹿中原。在那场变故中,时任大唐皇帝病卒,宗室子弟死伤殆尽,我便被人从市井中找了出来,成为一个手无实权的傀儡皇帝。” 想起前世往事,李晔心有戚戚焉,“怀抱传国玉玺,登玄武楼自焚,神魂却意外回到了现在......” 正想着这些,迎面走来两人,一男一女,都是锦衣华服。 看到这两人,李晔眼神一暖一冷,变幻得很快。 男的年纪与李晔相仿,卖相不俗,但气质偏于阴谋,手持一柄折扇,这是李晔的堂兄李曜,从小就很照顾李晔,两人感情甚笃。 女的二八年华,红衫罗裙,生了一张姿娃娃般精致的脸,白璧无瑕,身材虽然娇小玲珑,却偏偏凹凸有致,发育得极度超前,正是郦郡主吴悠。 长安城中,垂涎吴悠美貌的年轻俊彦,多如过江之鲤。 两人都是炼气期的修士,修行资质在宗室年轻一辈子弟中,领袖群伦。 “晔哥哥,你不要灰心,就算你今日没有承袭王爵,也不是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我回去后就让我父亲母亲帮忙,一定会让你承袭王爵!”吴悠握起粉拳为李晔打气,黑曜石般的眸子清澈见底,尽是鼓舞之色。 李晔与吴悠两家是世交,吴悠也是李晔的挚友,她小时候便时常跟在李晔屁股后面厮混,虽然天资绝伦,是旁人眼中的天才,但从来没有看不起李晔。 李晔笑着对吴悠道:“就你想得多。” “晔弟不要气馁,郦郡主说得没错,今日没有承袭王爵,日后不是就完全没有机会。”李曜用折扇拍打着手心,也劝慰李晔,“我回去后也会劝我父亲,为你袭爵出力。” 李晔对吴悠是真心相待,但此时面对李曜,却心有异样。 李晔重生而来,很多前世这个时候没有看清的人和事,现在都是心如明镜。 别看李曜对李晔嘘寒问暖,一副贤兄做派,看起来十分亲善,实则心机深沉,表里不一,仗着自己是修行天才,对李晔的安王爵位垂涎已久。 前世,李晔没有成功袭爵,后来被剥夺世子之位,安王爵位和安王府邸,就被宗正寺给了李曜。 李曜能得到安王爵位,当然不是天上掉馅饼,而是他谋划已久的成果。 安王功勋卓著,对社稷有功,就算李晔修为尽失,不能承袭安王爵位,也不会被夺了世子之位贬为平民,安王的爵位,更不会落在李曜这个堂兄头上。 这一切,都是李曜和他的父亲邢国公,勾结宗正寺算计李晔的结果。 这时候,李晔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心里默道:“这回李曜过来,应该会提起那件事?” 果不其然,李曜继续道:“只不过,晔弟之所以不能成功袭爵,也是因为你不能修行,在大唐境内,没有修为不能做官,袭爵的确是有难度......” 说到这,李曜看了李晔一眼,欲言又止,卖起了关子。 “李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晔哥哥一定不能承袭王爵了?信不信我打你!”吴悠秀气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怒气冲冲的瞪着李曜,像一只发怒的小猫,“你不帮忙就算了,竟敢说风凉话!” 李曜神色尴尬,被吴悠骂了,也不敢还口,整个长安城的年轻俊彦都知道,郦郡主最是维护李晔,容不得别人对他不敬,“郦郡主,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晔心头冷笑,他知道李晔后续想说什么,眼下也不点破,拉住怒发冲冠的吴悠,顺着问李曜:“除非什么,兄长何以教我?” 李曜装模作样叹息一声,犹豫一番,“沉云山太玄顶,烨弟可曾听说过?” “太玄顶?传闻本朝天师袁天罡,曾登太玄顶观景,心有所悟,书写了一片道文,蕴含莫大道机气运。”李晔接话道。 李曜肃然点头,“袁天师是真人境界,他留下的道文,自然不容小觑。若是烨弟能参悟这篇道文,得到文中气运加持己身,或许可以生出灵根,成为修士!” 说到这里,好似是怕李晔不动心,李曜循循善诱:“如果烨弟能够成为修士,拥有修为,一朝突破练气,成为术师,那就是鲤鱼跃龙门,宗正寺一定会让你承袭安王爵位!” 第二章 龙气 太玄顶上,的确有袁天罡在石碑上刻下的一篇道文。 只不过前世,李晔根本就没能看到那片道文。 因为李曜已经事先派人,在太玄顶布下了阵法。 李晔在靠近阵法的时候,不仅被阵法所伤,而且连安王留下的玉诀都丢了。 “父亲最后一次出征前,曾留下一块玉诀给我,这玉诀上有父亲凝聚毕生修为留下的道运,目的是让我有机会承袭王爵。只要玉诀还在,李曜就算得到安王爵位,也会遭受反噬,影响修为。” 李晔心道,“前世,李曜就是趁着今日时机,利用我焦急的心理,给我下了套,让我去太玄顶寻求道运。这就给了他机会,他便用那个早就准备好的阵法,夺走了父亲留下的玉诀。” “没有修为,还丢了玉诀,如此气运,便是父亲那些门生故吏,也对我失望透顶,从此再无人为我说话,李曜这才阴谋得逞......” 不过此时,李晔却道:“既是如此,我稍后就启程去太玄顶。” 李曜听得此言,眼前一亮,“那就预祝烨弟功成了!只要烨弟得到袁天师留下的道运,必然能够继承伯父衣钵!” 李晔微笑点头:“借兄长吉言。” 眼见李曜神采奕奕,李晔心里嗤笑一声,暗暗想到:“眼下的大唐皇朝,虚弱不堪,外不能靖边患,内不能服藩镇。朝中宦官当道,奸佞遍地,宗室弄权,江湖中仙门四起,擅传仙法于民,与藩镇相互勾结,扩充修士队伍,而朝廷不能禁。这天下即将大乱,大劫即将来临。” 李晔看着李曜,心底闪过一抹鄙夷:“到了这个时候,不思匡扶社稷,还只懂争权夺利,岂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们这些宗室子弟,便是现在争得再多权柄,来日也注定灰灰。”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说出来。 吴悠扬起小脑袋,担忧的看着李晔:“晔哥哥,太玄顶上的道文,百年来无人能够参透,此去路远,还要深入群山,你当真要去吗?” 李晔摸了摸对方的小脑袋,笑容温和:“当然,你也不想我一直不能修行,对不对?” 吴悠点点头,随即又认真的摇摇头,扬起小拳头,语气很庄严眼神很神圣:“就算晔哥哥不能修行,我也会保护你的!” 李晔不禁莞尔。 太玄顶,他是的确要去。 李曜哪里能知道,李晔在穿越过来之前,就是地球末法时代的大修士,能够横渡虚空的强者! 彼时,李晔周游各地,就曾慕名到过沉云山太玄顶,看到了袁天罡留下的道文,并且参悟有成,借着文中道运,使得修为更上层楼! 别人或许不能明悟那片道文,借得道运,但李晔却可以,因为他已经做过一次了。 “这个世界虽然不是地球,但很多东西都一样,只是不知这太玄顶上,袁天罡留下的道文,是否与地球上一致,是否同样蕴含道运。”李晔如此想到,“至于李曜布置的阵法,如果记忆没错,那应该是小玄阵......要破此阵,并不是太难的事。” 李晔眼神清明,心道:“李曜有句话却是没有说错,如果能借此机遇踏入炼气期,那么我的安王爵位,谁也夺不走。”念及于此,李晔不禁又摸了摸吴悠的小脑袋,眸中闪过一抹溺爱。 前世,他失去世子之位,流落市井,若非吴悠处处照顾,他也不能躲过李曜的后续算计,完好无损活到做皇帝的时候。 但黄巢乱军攻破长安时,吴悠却未能幸免于难,在乱军中香消玉殒。 在往后的二十多年中,这一直是李晔心头的痛。 现在,一切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当然,李晔更不想还做一个傀儡皇帝。 送走了李曜和吴悠,李晔回到居住的院子,在坐塌上盘膝坐下,趁着王府护卫在准备出行的这点时间,思考一些事情。 李曜之所以敢巧取豪夺安王爵位,依仗的就是李晔不能修行,是个废人,而他是修行天才,被宗室看重。如果李晔能够修行,在近期踏入炼气期,宗正寺就没有理由不让李晔承袭王爵。李曜纵然有许多谋划,也没多少机会可言。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几日,李晔没有间断修炼的尝试与努力。 但是这具身体没有灵根,无法感应天地灵气,所以根本无法修行。李晔这几日的尝试与努力,无不是以失败告终。 这时李晔从腰间取下一物,却是一块青色玉诀。 “这玉诀,便是父亲领兵去淮南平叛前,留给我的,父亲说,这玉诀凝聚了他毕生修为,蕴含道机气运.....” 这是李晔第一回拿出玉诀打量,毕竟他才穿越过来,很多记忆都刚消化完。 打量着这块玉诀,李晔不由得想起安王李岘。忽的,玉诀上有了异变,丝丝缕缕清凉之意,不停从玉诀上散发出来,顺着李烨的手心,涌入他的经脉,形成一道道淡金色灵气气流,汇向他的丹田。 淡金色气流,在丹田中变幻演化,如同毛笔勾画、水墨泼洒,似要形成某种物形。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李晔皱了皱眉。 不时,淡金色气流幻化完毕,终成一物形。 看清这道物形,李晔精神一振。 鹿角、牛头、蛇身、虎爪——俨然龙也! 龙气! 淡金色气流形成龙气后,便静静漂浮,再无动静。 随着龙气在丹田中生成,李烨分明感受到,身体爆发出蓬勃生机,周身上下在这一刻,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连眼前的事物,都看得更清楚了些。 “这是......宗师境修为!我恢复了宗师境的修为?”意识到这点,李晔心头一震。 成为宗师境,是踏入炼气期必经的一步。 但他同样疑惑:“玉诀上纵然有父亲留下的道机,也不可能让我凭空生出龙气......因为体内有龙气者,是被称为潜龙的存在,有成就真龙的资格!” 所谓成就真龙,就是君临天下,南面称帝。 李晔很快反应过来,“前世我本就是大唐皇帝,这龙气应该是重生之际,在机缘巧合下生出,早就潜伏在我体内的,只是今日借着玉诀上的灵气,终于显露出来。” “只是,这道骤然生出的龙气,是何意思,又有何功用?”李晔尝试去感应、沟通龙气,却没什么效果。 李晔沉思着:“地球上的修士,只有辅佐潜龙成就帝业,才能在潜龙化为真龙的那刻,借助真龙龙气得道飞升,位列仙班,从此不死不灭。只是,末法时代的地球,天机混沌,没有真龙可供辅佐,所以我纵然修为高绝,也免不得坐化......却意外穿越到了此界。” 李晔收敛了思绪,很快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身具龙气,就是潜龙,看来这一世,我得自己成就帝业,才有可能得道飞升了。” 想到这里,李晔心中一片清明。 作为地球末法时代的大修士,李晔曾今修为高绝,能够横渡山河,但却无法飞升成仙,最终还是免不得化为灰灰的命运。 这回穿越到此界,一条得道的大路就摆在他面前,自然叫他欣喜不已。 这时候,门外响起一个声音。 “禀世子,甲士集结完成!” 李晔收敛思绪,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踏入炼气期。 无论如何,他现在有了宗师境的修为,去太玄顶获取道运的把握,就大了许多。 李晔起身开门,就见门外站着一名身着细鳞铠的年轻甲士,当下也不多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院子。 从长安城到沉云山太玄顶,有三日路程,虽然现如今天下乱象频显,啸聚山林、为祸地方的乱贼不少,但京畿之地,自然不用担心悍匪,不过凶兽还是要注意。 安王李岘,文采武功傲视宗室,生前功勋卓著,位极人臣,除了安王爵位,还官拜同平章事、判六军诸卫事,可谓是军政大权尽皆在手。 安王也是亲王爵位,王府有护府甲士八百。 李晔来到府中的校场,百名荷甲佩刀的王府护卫,已经集结完毕,李晔扫视队列一眼,见百名甲士身如劲松,便觉颇为满意。 “出发。” 李晔要带着一帮甲士,去太玄顶观道文、寻道运,以求修为,此事在王公贵族们看来,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而是破罐子破摔。 李晔带人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先前到安王府观礼,还未走远的王公贵族,都是议论纷纷,发出阵阵嘲笑声。 这些宗室子弟,王公贵族,可不会把一个不能修行,且不能袭爵的废物放在眼里,所以言谈无忌,指点起来丝毫不加掩饰。 “一个不能修行的废物,也想参悟袁天师留下的道文?真是痴人说梦!”恭亲王嗤笑道。 “太玄顶的道文,曾有无数宗室俊彦前往观摩,却没一个参悟的,他这回去,铁定丢人现眼。”陈国公哂笑不已。 “哼,安王一世英名,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废物,不仅丢了安王的脸,也让宗室蒙羞!”越王世子轻蔑道,“这种人就该被逐出长安!” “这种废物,活着就是个笑话!” 种种声音传来,分外刺耳,李晔还没说话,紧随其后的细鳞铠甲士,却已先一步按捺不住,咬牙切齿道:“世子,这些人对你如此不敬,请容末将去教训他们!” —————— 本渣渣回来了,诸君,好久不见。 PS:先上传两章,明天起早八晚六各一章,新书期每天两更,视情况加更,请诸君多多支持。 PS2:新的征程已经开始,诸君和我一同启程吧。 第三章 道观 李晔摆了摆手,示意甲士稍安勿躁。 他根本就没把这些宗室王公放在眼里,作为修为高绝到需要渡劫的大修行者,眼前这些最高不过炼气期的修士,在他看来就跟蝼蚁一般,不值得他分神。 李晔如今虽然没了当时的修为,但强者心境却不会丢。 “世子!”见李晔不欲理会,细鳞铠甲士脸涨得通红,“这些人欺人太甚!” 李晔看了甲士一眼,平淡道:“无妨,待我从太玄顶归来,他们自会知道谁才是笑话。” 甲士怔了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这话自然很有道理,但前提是,李晔真能在太玄顶撞得仙缘。 但事实却是,李晔没有修为,也不能修行,那些王公虽然言语不堪,但说的话却不是没有道理,道运仙缘,岂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年轻甲士不敢抱有任何期望。 李晔将甲士的神色纳在眼底,自然知道对方的想法。 不仅对方如此,其余的王府甲士,虽然没有过多的表情流露,但从眼神中,李晔不难发现,他们根本就不认为,李晔真能撞得仙缘,踏入修行之门。 毕竟他是一个废了二十年的废物。 如今,安王府的属官宾客中,有地位的练气术师早已离开,另寻出路去了,只有这些王府固有的护卫甲士,脱离不得。 ——然而,这些甲士的心思只怕已经不在李晔这里,而是想着如何在新主来临之后,去好生表现。 念及于此,李晔的目光落在那名细鳞铠甲士身上。作为重生者,他当然知道,眼下也只有这名甲士,还对他这个世子,是一片忠心。 李晔嘴角微微动了动,却也没想解释什么。 进入到沉云山地界,众人转下官道,进入山路。山路狭窄,道路崎岖,马就不能骑了,李晔和众人转而步行赶路。 仲春时节,春林初生,绿意点缀群山。李晔带着黑袍黑甲的王府护卫,沿着蜿蜒山道埋头前行,百余人的队伍,如龙如蛇,铁甲环佩声与脚步声,交相应和。 王府甲士都是训练有素之辈,也是安王李岘留给李晔的财富,虽然没有练气术师,但基本都是精锐武士,那名细鳞铠甲士,更是武师。 炼气境之下,是为凡人武者,分武士、武师、武宗三境。武士已是力能搏虎,武师在战阵中都是十人敌,武宗到了沙场上都是勇将。 原本需要三日才能走完的路,只行了两日,便已相当接近太玄顶。 第二日夕阳落山之后,众人在一处山坳中宿营。 达到百人的行军队伍,锅具毡帐自然一应俱全,李晔在视野开阔处眺望山中景致的时候,甲士们已在埋锅造饭,搭建简易帷帐,虽然没有人大声喧哗,但也颇有些热闹。 没过太久,毡帐搭好,到了用饭的时间,细鳞铠甲士端来热气腾腾的吃食。 “赶路途中,餐饭简易,请世子将就......”细鳞铠甲士奉上吃食的时候,有些愧疚道。 李晔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我已不是那个养尊处优的世子了。” 细鳞铠甲士微怔,眼神疑惑。随即醒悟过来,面前的世子,是说他处境不好,无法继承王爵,故而不再奢求更多了吗? “世子......”细鳞铠甲士咬了咬唇,眼神坚毅看向李晔,“纵使处境不利,世子也不可妄自菲薄!” 李晔没有答话,只是深深看了对方一眼。 眼前的细鳞铠甲士,兜鍪下的脸庞格外白皙,不同于没有血色的苍白,那是一种妖异的白,光泽鲜丽。 与整张白皙的面庞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那双殷红朱唇,如果说白是妖异的白,两抹殷红便是鬼魅般的红,刺人眼目,惊心动魄。 她名唤上官倾城。 上官倾城,将门出身,祖上世代为神策军将领,已历十九世,传到上官倾城这一代,无有男子。 其父跟随安王李岘征战多年,乃李岘亲信,数年前,在随李岘出击犯边的南诏大军时战死,李岘心怀愧疚,便让上官倾城承荫出仕,进入王府。 上官倾城虽是女子,李烨却没有轻视之心,这世界实力至上,朝廷中有女官,仙门中有女弟子,更何况眼前的上官倾城,还是凡人武师境的强者。 上官倾城见李晔不欲多言,便告退从帷帐里出来,跟一群甲士坐到一起用餐。 “上官将军,这回去太玄顶,世子真能求得道运,成为修士?”有人迟疑着说道。 “能否求得道运,是世子的事,岂是你我能够议论的?”上官倾城冷道。 那人支支吾吾道:“卑职的意思是,世子年已及冠,没有修为,这回又没能承袭王爵,此行若是得不到道运,不能成为修士,只怕将再无翻身希望......风雨飘摇之际,正当未雨绸缪,上官将军何不带我们脱离王府,去另谋前程?” “闭嘴!”上官倾城勃然大怒,“再敢胡言乱语,扰我军心,军法从事!” 那人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言。 ...... 翌日一早,众人再度拔营启程。 太玄顶是沉云山主峰,越是接近目的地,道路便越是陡峭,王府甲士荷甲带刀,个个都是大汗淋漓。 忽的,李晔心有所感,抬头间,于山峰之处,已能看见屋舍。 那屋舍黄瓦飞檐,造型古朴,如铁笔金钩,势若千钧,加之位于壁立千仞之上的峰顶,别有一股超脱之气。 太玄顶上有一观,名太玄观,虽只一殿两房,道士三人,名声却是不弱,毕竟是袁天罡留下遗迹的地方。 午时前后,李晔抵达太玄观前,王府的甲士多半被他留在峰脚,只带了上官倾城等数人进入太玄观。 观门未闭,闻得有人前来,观中道士至大门相迎。 中间的道士不惑之年,长须飘飘,言谈举止间,颇有仙风道骨,他身后两名年轻道士,都是二十多岁的模样,神色平静。 这三人,居于这群山之巅,与世隔绝一般,像极了传说中的仙人。李晔看着这三人,心里却无半分惧意敬意。 是人就要吃喝拉撒,这世上本无出尘之人。别的姑且不言,这三名道士受李曜指使,在主殿布下小玄阵,害得前世李晔身受重伤不说,还丢了玉诀,这等行径,算什么出尘仙人。 “世子要观的道文,便在此处。”中年道士带着李晔来到主殿外,在三步石阶前停下,指着殿门处的一座石碑道。 说罢他神神秘秘看了李晔一眼,故作高深:“只不过,袁天师留下的道文,非有缘者不得参悟,若是无缘之人强行踏上石阶,只怕会触犯禁制,引发反噬,那就是灾难了。” 中年道士向李晔投来一道你好自为之的目光,随即就退开,自去侧旁的屋舍中,与另外两名道士一样,盘膝坐于蒲团上,一副置身事外,实则看好戏的模样。 “世子......”上官倾城见李晔迈向石阶,担心关切之下,不禁向前一步,欲言又止,在李晔看过来的时候,她又讷讷不知如何言辞。 李晔不能修行,没有修为,这样的人若是都有仙缘道运,那普天之下那些能修行的修士,岂不都仙缘逆天了? 耳闻道士之言,上官倾城便担心不已,如果对方所言属实,以李晔的资质仙缘,根本不可能踏上石阶,还会遭受反噬,那岂不是自讨苦吃? 但要上官倾城劝阻李晔,她又做不到,因为她比谁都更想看到,李晔能够得到那份道运,况且李晔既然来了太玄顶,必然不肯在临门一脚时放弃,她又无法违逆他的意思。 念及于此,上官倾城心生怒火,扭头看向中年道士,杏目瞪着对方,“道士,你且说清楚,何为有缘,何为无缘?” “有缘就是有缘,无缘就是无缘。贫道连练气都未成就,此等仙缘道机,又哪能窥破?”中年道士漠然说完这话,便闭上双目,一副超然世外的模样。 上官倾城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银牙紧咬,恨不得拔刀砍了这厮。 “上官将军,不必与他多言,我自有区处。”李晔这时回过头,对上官倾城平静道。 触及到李晔的目光,上官倾城说不出话来,因为她从李晔的目光中,读到了坚定与自信,就像王者面对小蟊小贼,挥挥衣袖就能让对方灰飞烟灭的模样。 这般伟岸的气度,让上官倾城满头雾水,她不知李晔如何会有这般把握。 这时,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双手笼袖闭目养神的中年道士,捏动了藏在衣袖里的传讯玉简,心念默道:“李晔已至太玄殿,小玄阵已经开启。”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长安城中,邢国公府邸内,李曜心头一动,连忙掏出袖中玉简,听到了来自太玄顶中年道士的禀报。 李曜原本正在与人对弈,听到太玄顶中年道士的传讯后,知道李晔大劫将至,他的谋划就将完成至为关键的一步,不禁喜上眉梢。 ———— PS:感谢毒蛇兄、123安的春天、螃蟹留给我和各位老铁的捧场,感谢法号星空的两万赏。 第四章 破阵 李曜的生父是邢国公,与他对弈的是国公府的一员幕僚,见李曜面露喜色,知晓李曜计划的幕僚,立即问道:“可是太玄顶上的事,有眉目了?” 李曜放下传讯玉简,已是无心下棋,勉强按捺住心头喜悦,却还是禁不住眉飞色舞:“李晔已经到了太玄观,正要参悟袁天师留下的道文。他当然不会知道,我等已经在主殿外布置下了小玄阵,只要他一踏上石阶,触及到小玄阵,必然被阵法攻击,到时候免不得就要重伤。” 闻听此言,幕僚露出弹冠相庆之色:“小玄阵是凶阵,范围之内的人,都要受到攻击,到时候李晔和他的随从重伤,太玄观里的道士,就能趁他神志不清的时候,将玉诀顺走。” 李曜神采奕奕:“安王留下的玉诀,没人能够小觑,平日里我不好去偷去抢,但谁又知道,这回我买通了太玄殿的道士?他们出手,旁人都只会认为,是李晔强行求道,反被袁天师留下的道机所伤,乃气运不济,断然不会怀疑到我的头上来。” 幕僚点头认同,对李曜的计策大为钦佩,“李晔本就是个废物,强求仙缘不得,又没了安王留下的玉诀,这样的气运,日后就再也没有人会为他说话,公子大事可期矣!” 李曜冷笑一声,“原本,纵然李晔是个废物,他继不继承王爵,跟我都没多大关系。但谁让李晔的生母,是个血统低贱的平民?若是让他承袭了安王爵位,便是让宗室蒙羞,我身为关西贵族,岂能袖手旁观?” 幕僚低下头去,这话他不敢接,已经超出了他可以议论的范畴。 李氏出自关西河陇之地,大唐定鼎天下,功勋大臣多是关西世家,所以本朝以其为贵族,区别于大唐建立后,新兴的关东各世家。 ...... 李晔已经来到主殿石阶前,再往前一步,就要踏上石阶。 上官倾城和她身后的四名王府甲士,以及侧旁屋舍中的两名年轻道士,无不凝神静气,紧紧注视着他。唯有中年道士,信心十足,依旧在闭目养神,拿捏姿态。 李晔并没有着急踏上石阶,而是负手看向大殿。这大殿里供奉的是真武玄天上帝,宝相庄严。 传闻对方在武当山得道飞升的时候,天降祥云,得仙童引路,有五龙捧圣。大唐的许多道观,都以真武玄天上帝为供奉主神。据说真武大帝奉命监察人间之事,除妖魔,卫正道,赏善罚恶,十分灵验,故而香火鼎盛。 “前世的此时,我踏入石阶,触发小玄阵,引得阵法攻击,与上官倾城等人皆是被阵法击中,受创昏迷,醒来的时候就丢了玉诀......前世懵懵懂懂,还以为是自己没有仙缘,强求道运导致触犯神威,这才被袁天罡留下的道机所伤,为真武大帝所不容,降下神罚毁了玉诀,所以丝毫没有怀疑过,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念及于此,李晔心头冷笑一声,伸出右手,隔空向前一指。 面前异变陡生,他的指尖触碰到禁制,一圈圈水波般的涟漪,在他身前显现,霎时间,一道白色光幕凭空出现,如碗倒扣一般,将主殿笼罩其中,威严赫赫,不可侵犯。 这一幕,让上官倾城身后的王府甲士,都是神色一呆,不由得面面相觑:“这里果然有法阵禁制......” 上官倾城神色一苦,暗道:“禁制在前,世子没有修为,不是练气术师,如何能颇得阵法?这一趟......怕是白来了。” 能够布置阵法的,必然是练气术师,凡人三境的武士、武师、武宗,都没有这等手段。 因是之故,上官倾城也没有怀疑,眼前的异象是中年道士在捣鬼,因为对方没有炼气期的修为,顶多就是个武宗而已。 和王府甲士一样,侧旁屋舍中的两名年轻道士,此刻也是神色一滞,面面相觑。 他俩也很惊讶。 按照中年道士先前的吩咐,李晔踏入石阶,就会被阵法所伤。 而此刻,李晔并未踏足石阶,只是伸出手指在身前一点,让小玄阵显了行。 毫厘之差,千里之别。只是指尖轻触法阵界限的李晔,并未引发小玄阵的攻击。 中年道士察觉到不对劲,连忙睁开眼,眼前的这一幕,让他眉头微皱,暗忖:“这是怎么回事?此子怎么不踏上石阶?看他的举动,好似明知身前有异?这不可能!” 旋即,中年道士平复了心境,以免露出异样被李晔等人察觉,心头暗道:“哼,却也无妨,除非此子放弃观摩道文,否则他还是要走上石阶,为阵法所伤!” 如此想着,中年道士索性不再闭眼,直接向李晔看去,内心期望着李晔赶紧踏上石阶。 不过他注定了要失望。 停留在石阶前的李烨,全然没有再进一步的意思,只是默默观察着阵法,这也是他触发小玄阵的用意。 观察清楚了,才好破阵。 李晔很快就看到,在殿内的案台上,摆放着一只青色玉葫芦,似有缕缕灵气不停从玉葫芦里散发出来,汇入阵法之中,支撑着光幕。 李烨心里想到:“看来这小玄阵之所以能存在,全是因为这玉葫芦,能支撑一座阵法运转,这玉葫芦是个不错的法器。” “李曜为了置身事外,不留痕迹,自然不会留下练气术师,在此处维持阵法。他此举原本很是英明,但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却是给了我破阵的机会。” 李曜也是笃定李烨不懂阵法,更无练气术师相助,所以毫不担心李晔会破了此阵。 事实也的确如此,安王府早已没了练气术师,前世的李烨面对此阵,莫说识破,压根没有发现端倪,就被阵法所伤。 念及于此,李晔双眸渐渐明亮,“此阵之中,连阵旗都没有。没有阵旗压阵,又无练气术师在旁维持,要破阵就有了可能。不过,我虽然恢复了宗师修为,到底不是练气术师,原本也无法破阵,但我有父亲留下的玉诀,玉诀本就是法器,借助此物,或可一试。” 上官倾城见李晔站在石阶前久久不动,还以为对方是茫然无措,不由得心中大急。 也是,李晔没有修为,如何能够破阵? “世子!”上官倾城忍不住了,拔刀出鞘,纵身前奔,举刀斩向法阵,她虽然只是武师,没有破阵能力,但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李晔就这么临门而不得进,此刻决定以命相搏,“末将誓死也要破了此阵!”李晔见上官倾城如同一只发怒的虎豹,就要撞进小玄阵,心头一跳,若是让她这般冲撞过去,引动阵法攻击,非死即残,连忙一把将她拉住。 “世子......”上官倾城被李晔骤然拉住,脚下一个酿跄,差些没站稳,不禁向李晔投来不甘、疑惑的目光。 李晔微笑道:“上官将军勿慌,要破此阵,何其易耳,且看我手段。” 上官倾城愣住,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尽是意外之色,含义分外明显:你拿什么破阵? 侧旁屋舍里的中年道士,听了这话,差些笑出声来,鄙夷的想道:“此子真是疯了,一个没有修为的废物,竟然也敢妄谈破阵,怕是没睡醒吧?” 李烨没有心情理会旁人,拦住上官倾城后,就迈步来到侧旁,在一个栽花圆坛前停下。 李烨对小玄阵了如指掌,这座花坛所在的位置,便是小玄阵的阵眼,也是最合适的破阵节点。 王府甲士眼见李烨到花坛前停住,都不解其意,神色茫然,搞不懂明明没有修为的世子,为何会这般作派。 解下腰间的玉诀,李烨端详一眼,没有说话,将玉诀捧在手中,骤然向花坛压下! 在玉诀接触花坛的霎那间,其上青芒一闪,随即,花坛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声,笼罩主殿的白色光幕,不停颤动,波光粼粼,如同水波荡漾的湖面。 但也仅此而已,光幕颤动好半响,却没有碎裂的征兆,倒像是快要爆发。 李晔神色不变,心头却是一突:“玉诀虽然是法器,但我修为不到练气,这破阵之力还不够......” 李晔很清楚,若是此时破阵失败,必然引得阵法反噬,发出最强攻击,那就不是受伤,还是极有可能就此身死当场。 危急之境,李晔丹田之上,静静漂浮的淡金色龙气,如同感应到召唤,忽而有了异变,一声清亮龙吟过后,龙气好似游动起来。 与此同时,龙气上散发出缕缕金色气流。 瞬息之间,这缕缕金色气流,如同小蛇一般,从丹田进入经脉,最终汇聚在李晔手心,流进玉诀! 刹那间,得到金芒加持的玉诀,金芒爆闪。 玉诀下的花坛,忽的剧烈一抖,如同炸药在这里引爆。 猛地,“轰”的一声响,花坛上泥土横飞,就如被炸开一般,整个花坛,就此破裂! 罩在太玄殿上的白色光幕,一阵抖动、扭曲,如同镜花水月,道道裂痕凭空出现。 “破!”李晔眉目一凛,口吐一字。 小玄阵上的光幕,仿佛在呼应李烨的话一样,寸寸碎裂,刹那间光华流转,如星雨散落,却又在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碗形白色光幕,就此消失! 这一变故,让王府甲士们都怔了怔,双目瞪圆,一时没反应过来。 侧旁屋舍中的中年道士,骤然面色大变,轰的一下站起身,却又身影不稳,后退数步,“这怎么可能?此子竟然破了阵法?!” 上官倾城握着横刀的手一抖,横刀差些掉在地上,她不可置信的看看大殿,又不可思议的看看李晔,小嘴圆张,面色潮红,激动得忘了言语。 第五章 出手 李晔收了玉诀,从花坛前站起身,随手拍了拍衣袍上的泥土灰尘,看向大殿前侧刻有道文的石碑,目光平静,古波不惊。 “世子竟然破了阵法禁制,他竟然做到了!” 上官倾城怔怔望着李晔,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声音。 “世子竟有如此本事?他竟能有媲美练气术师的手段?这还是我们的世子吗?” 王府甲士反应过来之后,无不向李晔看过来,眼神如同看鬼神一般。 李晔没有停留,也没有惺惺作态,淡然走过来,一步步迈上石阶,向袁天罡留下的道文走去。 破小玄阵,这在众人看来,或许觉得不可思议,但对曾今是大修士的李晔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也没必要去回味。 这样的事,对李晔而言,太过平常。 眼见李晔走向石碑,侧旁屋舍中的中年道士,立即脸色阴沉,他身旁的两名年轻道士,也是大为焦急,眼前的情况,跟他们预想的天差万别,“师父,现在该怎么办?” 中年道士还未说话,他手中的传讯玉简里,已经传来李曜急切的声音:“过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回话?李晔那厮是不是已经被小玄阵击伤?玉诀拿到了没有?说话啊,怎么不说话?” 此时听了李曜的询问,尤其是听到对方话语中的欣喜和按捺不住之意,中年道士面色大苦,他酝酿了半响,在李曜快要失去耐心,破口大骂的时候,才勉强用心念默道:“公子,说来你可能不信,李晔他......破了小玄阵!” “什么?你说什么笑话?现在可不是说笑的时候,赶紧把玉诀收好,稍后我会派人来取。”传讯玉简里,传来李曜不耐烦的声音。 中年道士恨不得一头撞死,“曜公子,李晔的确破了小玄阵,他凭借的是一块玉诀,现今他已到了石碑前......” 李晔能破阵,中年道士只能将原因,归结在玉诀上。 中年道士的话说完,传讯玉简沉默了好半响,就在中年道士以为玉简出了什么毛病的时候,玉简里骤然响起一阵踹小案、摔东西的声音,随后就是李曜愤怒的咆哮:“那你还在等什么?!阻止他!将他从太玄观轰出去!要是真让他得了道运,我刨了你家祖坟!” 话说完,像是觉得道士不在意祖坟似的,李曜的声音凭空又大了几分:“我掘了你的道观,将你碎尸万段!” 中年道士脸色再变,他知道李曜不是在威吓他,对方极有可能真的这么做,他连忙收了传讯玉简,掠出屋舍,招呼两名年轻道士:“阻止他们!” 此时,李晔正在石碑前坐下来,上官倾城和王府甲士,刚从惊喜过回过神,正在彼此庆贺,忽见三名道士掠出屋舍,向他们扑来,又听了中年道士的话,一怔之后立即大怒,纷纷拔刀相迎。 “山野妖道,竟然对世子不敬,找死!” 上官倾城举刀斩向中年道士,别看她在李晔面前温顺谦和,实则是个火爆脾气,今天走进道观,她老早就对故弄玄虚的中年道士看不顺眼了,此时对方竟然向他们出手,要妨碍李晔参悟道文,当即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道门清净之地,岂容尔等横刀逞凶!”中年道士挥出一掌,将上官倾城斩来的横刀拍开,话一出口便满嘴自以为是的道理,“还不乖乖跪拜真武!” 李晔转头看来,还未说话,上官倾城已是满面怒容,持刀再度向中年道士斩下,“你这妖道,满口胡言,分明是你动手在先,竟然还敢强词夺理!” “区区武师,也敢在贫道面前放肆,给我滚开!”中年道士冷斥一声,武宗的修为毫无保留爆发出来,一掌击出,劲风大作,拍在上官倾城肩头,将她击得连连后退。 中年道士一击得手,便朝李晔大喝:“李晔那厮,还不从道文前离开!在真武大帝面前,你坏了袁天师留下的法阵,这是触犯上神的举动,还不速速跪下告罪,三叩九拜,退出太玄观?!” 李晔从石碑前站起身来。 这中年道士竟敢一改“置身事外”的做派,对自己大打出手露出马脚,也不怕自己将其擒下,逼问出他背后的主使,如此看来,无论是中年道士,还是李曜,都被自己瞬破小玄阵的举动,给惊得心神慌乱了。 “妖道,我宰了你!”上官倾城从地上跃起,听了中年道士的话,双目直欲冒火,一把抹去溢出嘴角的一缕鲜血,再度挥刀迎上。 “口出狂言,持刀行凶,扰乱道观,如此行径已跟妖魔无异,贫道今日就替天行道,将尔等擒杀于此!”中年道士显出怒容,一掌击飞纵身扑来的一名王府甲士,又掠向上官倾城。 “将我等擒杀于此?怪不得敢不顾后果出手,原来是这般主意,看样子是吃定我们了。”李晔心头了然,这中年道士,每一字每一句都把他自己摆在道义一边,罔顾事实,将李晔等人斥为乱贼,好像真理正义,只凭他一言而决。 中年道士有武宗境界,上官倾城和四名王府甲士,都不是对手,此刻纷纷受伤,有一名甲士已是倒地不起。 停留在峰脚的王府甲士,此时听到了动静,连忙向道观赶来,不过山路到底狭窄崎岖,虽然只隔着几百步的距离,但等他们上来,此间之事早已尘埃落定。 中年道士很明显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出手毫无顾忌。 中年道士心里想着:“只需击倒这些甲士,让李晔没了护卫,就能生擒此子,到时候人质在手,凉那些王府甲士也不敢怎样。事成之后,大不了远走高飞就是,李曜必不会亏待贫道!” 计议已定,中年道士出手更是凶狠,嘴里继续叫嚣道:“李晔那厮,你罪孽深重,还不乖乖跪下,向真武玄天上帝认罪?” 他这话一出口,另外两名年轻道士,也是纷纷大喝应和:“妖魔世子,罪孽深重,速速跪下,向真武请罪!” “真武?”李晔转头看向大殿里供奉的真武雕像,微微眯了眯眼,他一直没有出手,未尝不是因为这道观乃是真武的地盘,只是此刻,李晔的心绪已经有些变化。 “都说你替天庭监察人间,赏善罚恶,无有不灵。如今你道门子弟,罔顾道义,谋财害命,颠倒黑白,你为何不怒?你既已怒了,为何不曾降下神罚?”李晔眼神微沉。 这时,中年道士已经再度击退上官倾城,向他掠来,一掌挥下,“李晔,还不跪下?!” 李晔的目光从真武雕像上离开,渐渐变得冰冷,他一步踏出,衣袂无风自动,“你没怒,我却已怒了!” 中年道士正疾步掠来,眼见李晔不闪不避,反而迎了过来,心头一喜,又不禁哂笑一声,心道:“此子真是废物,竟然连逃命都不知道,难道以为贫道会顾忌你的世子身份不成?” 看到这一幕的上官倾城,已经救援不及,她失声大喊:“世子,快走!” 然而上官倾城自己也知道,李晔根本走不掉,此刻她心中涌起一股滔天怒火,那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恨,她绝望了,心头一片哀鸣:“安王已逝,我却连世子的周全都护不住,日后有何颜面,却见泉下的安王和父亲?” 不仅是她,还清醒的王府甲士,看到这一幕,也是大惊失色,他们知道,李晔完了。 两名年轻道士,则是神色一振,他们心知,只要擒下李晔,便是大局已定。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上官倾城陡然愣住,神色一僵。 王府甲士,齐齐睁大了双眼。 两名年轻道士,则是肝胆欲裂,吓得面无人色。 掠向李晔的中年道士,凌空一跃,大手一伸,就要抓住李晔的咽喉。 这时,李晔踏出一步,反手一拳,却是速度奇快,后发先至,直接轰在中年道士小腹。 “嘭”的一声,中年道士的身子倒飞出去,人在半空便口吐鲜血,随即重重倒在地上,滑出去数步,撞在墙根,脑袋一歪,双目翻白,竟然就此昏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众人无不惊诧莫名。 拥有武宗修为的中年道士,竟被李晔一拳轰得口吐鲜血,就此昏迷? 李晔不是个不能修行,没有修为的废物吗? 天下何曾有这样的废物? 李晔收回拳头,甩了甩衣袖,冷哼一声。 虽然李晔跟中年道士一样,都是宗师修为,但中年道士压根就不知道李晔的境界,还当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一爪抓来,根本没想过李晔能反抗,全然不顾露出的破绽不说,还没用全力,害怕一下抓破李晔的咽喉。 这等时候,李晔哪会客气,自然是教对方做人。 李晔背负双手,走向两名双股颤栗、手足无措的年轻道士,眼神冰冷,“身为道人,不知恪守本分,竟敢对本世子口吐秽言,出手伤我甲士,谁给你们的勇气?梁静茹吗?” 修道之人,最忌讳的便是被人污蔑为妖魔。妖魔之辈,无论修为如何,都不可能得道飞升,位列仙班。 两名年轻道士早已被李晔的出手镇住,神思不属,连中年道士都栽了,他们就更不是对手,眼下被李晔当头棒喝,心胆俱颤,再看李晔,只觉对方气度不俗,仿佛有无上威严,顿时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心里想起他们做下的龌龊勾当,就再也没了半分胆气,连忙伏地叩首:“世子饶命!” 第六章 练气 两名年轻道士不停叩首求饶,悲声惨呼,李晔仅是看了他们一眼,便再没了理会他们的兴致。 蝼蚁之辈,不值得他多分神。 李晔叫过来上官倾城,把道士交给她处置。 看上官倾城那满面怒火的模样,估摸着这两人也不会有好下场。 李晔则回到石碑前,盘膝坐下,此刻他已经心平气和,便继续观摩袁天罡留下的碑文。 对李晔而言,参悟道文,谋取道运加身,踏入炼气期才是紧要之事。 峰顶山风不息,吹卷衣袂,李晔凝神静气,渐渐沉浸到石碑上的道文中。 “此篇名为《太玄感应论》,与我曾在地球上所见之文,确为同一篇章。当年我处于炼气期大圆满的境界,久久不能筑基成功,成就真人境界,周游到此地,观此篇有感,瓶颈顿消,遂成功筑基。” 李晔想起往事,目露追忆之色,“连筑基的瓶颈都能打破,眼下要借此篇蕴含的道机,踏入炼气期,该是不难。” 念及于此,李晔不再多想,细细感悟。 大唐的修士,炼气期的称为术师,绝大部分修士都是此境,筑基成功则称真人,整个天下都凤毛麟角,留下《太玄感应论》的袁天罡,便是真人境界。 真人境大圆满,立下大功德,证得大道,借真龙气运,便有可能陆地飞升,位列仙班,拥有不朽的资格。 李晔参悟道文的时候,峰脚的王府甲士,都赶到了太玄观。上官倾城把他们都拦在了门外,没有让他们进入观内,怕打扰到李晔。 方才发生在观内的变故,上官倾城简要跟众人说了,不出意外,众人都是一脸无法置信的表情,一个个震惊到了极点。 “世子竟然一拳将武宗轰至昏迷?那岂不是说,世子至少也到了武宗境界?这怎么可能,世子明明不能修行,二十年来一直都没有修为......” “上官将军方才说,世子还凭一己之力,就破了大殿外的阵法?世子什么时候,通晓仙门阵法了?” “据我所知,没有炼气期的修为,便是有法器在手,也断难颇得法阵,世子竟然借助王印就做成了此事,这是有多大的气运?” 王府甲士们听罢上官倾城的讲述,立即议论纷纷,发生在太玄观的事,让他们在意外、震惊的同时,连连发出感叹。 将众人的反应纳在眼底,上官倾城故作平静道:“世子乃安王嫡子,自然不是寻常人物,之前没有修为,却不代表没有气运,如今守得云开见日明,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这话一说出口,上官倾城自己就先信了,不然没法解释李晔的转变,忽然间她福至心灵,继续道:“袁天师在太玄顶留下道文、道运,为的还不就是等待有缘人?世子一到此处,便有了武宗境界,又能轻而易举破得阵法,很明显,世子就是袁天师期待的那个有缘人,得到了道运加持!” 王府甲士们听了上官倾城这话,纷纷震动,转念一想,顿时觉得极有道理。 当然有道理了,要不然怎么解释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原来如此......袁天师可是真人境界,世子得了他留下的道机,岂不是前途光明?” “那还用说,这太玄顶上的道文,听说很多人都来参悟过,但没一个人看出端倪的,如今我们世子一来,还没开始参悟,就得到气运加身,顿悟宗师境界......你们可曾听闻有人顿悟宗师的?这说明什么?说明世子不是一般人!” “不错,依我看,世子的苦日子熬到头了,日后必定大放异彩,能像安王一样,修炼到很高境界,立下不世功勋!”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言谈之间,无形中竟然将上官倾城编纂的话,完美到了一个人人可信的程度。 这是上官倾城始料未及的,不过她听了众人的话,却是大点其头,觉得事实就是这么回事。 上官倾城没忘记自己的身份,立即说道:“之前世子处境不利,王府宾客俱都弃之而走,便是尔等之中,也不乏别有心思者,这些本将不欲深入追究,但如今世子得了袁天师留下的道运,势必成就练气,往后若是谁再敢有别的心思,或是对世子不敬,休怪本将不客气!” 这话一出,一些甲士顿时面露尴尬之色,但也有问心无愧的,此刻挺直了腰杆,目光充满审视意味的打量周围的人,优越感格外浓厚。 “我早就说过,世子是有大气运的人,必能继承安王衣钵,先前你们不信,现在总该信了吧?” “谁不信了?谁不信我跟谁急,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说得好像谁不是这么认为的一样!” 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 这等情景让上官倾城分外满意,她露出一个倾城般的笑容,不再多言,从大门前转身,去关注李晔参悟道文的情况。 站在石阶前的空地上,荷甲带刀的上官倾城,英姿飒爽,双眸亮若星辰,看向李晔的目光,充斥着柔情与关切之意,她心里默默念道:“世子,你可一定要参透道文,成就练气啊!” 成为练气术师,就跟凡夫俗子分离开,是这个世界真正的强者,在朝则掌握权柄,在野则逍遥自在。 李晔成为练气术师,就能继承安王爵位,宗正寺再无理由搁置此事。 眼看李晔一动不动,时间悄然流逝,上官倾城心跳渐渐加快,兜鍪下白皙如雪的脸也悄悄通红,她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她已经紧张得手心都冒出汗来。 能成就练气,则万事可期,反之,若是不能,即便李晔拥有宗师境界,也至多稍微改善自己的处境,并不能收获实质性的效果。 至少,那些在道观外翘首以待的王府甲士,就不会就此真的忠心李晔,哪怕他们刚刚觉得李晔拥有大气运,但若是这份气运不能让李晔成就练气,便是无用。 不能成就练气,宗正寺的人,那些向来不喜李晔的宗室王公,对他的态度也不会转变。 只有练气术师,才是上位者。 进一步,有望海阔天空,这一步不进,则仍旧深处黑夜,黎明无期。 头顶的太阳,升至中天,上官倾城脸上遍是汗水。 脚下的身影渐渐东斜,不知何时,上官倾城咬紧了殷红的唇,渐渐的,嘴唇被咬得没有血色,与渐渐通红起来的脸庞,再度形成鲜明对比。 此时,百里之外,长安城邢国公府邸中,李曜愤怒起身,一把摔碎了手中的传讯玉简。 “废物!两个时辰了,竟然还没有得手的消息传回!这帮道士都在吃屎不成?!”面色狰狞的李曜,如同一只发狂的豺狼,低吼出声,言语粗鄙。 国公府幕僚神色迟疑,试探着道:“莫不是,此事有了什么变故?” “能有什么变故?”这话让李曜分外恼火,他怒视着幕僚,“一个二十年不能修行,一点修为都没有的废物,能闹出什么变故?” 幕僚不敢触怒李曜,本想闭嘴不言,但幕僚谋士的身份,还是让他硬着头皮道:“李晔可是带了百名甲士进山,会不会是他让甲士动手了?” “那道人先前已经说了,李晔只带了五个人进观!”李曜怒气不减,“五个人,四个武士,一个武师,蝼蚁一样的东西,有什么用?” 幕僚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响,才低声道:“无论如何,那道人没有回信,便是极有可能出了意外......或许,袁天师留在太玄顶的道机,真契合了李晔的气运也说不定......” “你说什么?!”李曜怒吼一声,盯着幕僚,“连本公子参悟三天三夜,都一无所得的道文,李晔那个废物,凭什么能够得到道运?” 幕僚张了张嘴,只觉得满嘴苦涩,“在下的意思是,公子最好还是派人去看看,太玄顶距此百里,府上的练气高手,赶过去还需要些时间,若是真有变故,去得晚了,只怕就真的无可挽回......” 李曜心潮剧烈欺负,他怎么都无法接受,一个他平日根本都不放在心上的废物,会参透道文,得到道运,做成他都没做到的事,还让他的大事化为梦幻泡影!这对是他的侮辱! 但幕僚的话是老成之言,李曜理智尚存,不得不认可。 “派人去,现在就去!”李曜怒喝道。 幕僚拱手退下,就要去安排人手,只是他刚走出毡帐,又连忙转了回来,并且是一副见鬼的模样,“公子,太玄顶的方向,灵气波动异常!” “什么?”李曜神色一变,灵气波动异常到百里之外都能察觉的程度,不是有高手交战,就是有人突破大境界,他连忙奔出大帐,向太玄顶的方向看去。 原本万里无云的天际,忽然间风起云涌,如有仙人在云层施展仙法,李曜是练气术师,立即就感应到彼处的灵气波动,太过浓厚,不是单纯的天色变化。 “沉云山是皇室林园,不会有术师交战,那太玄顶的方向,却传来灵气波动,莫不是......”幕僚说到这里,咽了口唾沫,他自己都不相信他接下来的话,“莫不是,李晔在太玄顶成就练气?” “滚!”李曜一脚将幕僚踹翻,腹中一阵反胃,如吃了千百只苍蝇一样恶心,他怒不可遏,“还愣在这里干什么,派人去,立刻派人去,一定要阻止他!” 太玄观,大殿前,李晔端坐石碑前未动。 他参悟道文多时,起初并没有效果,虽然他前世做得很简单,但毕竟今生不同前世,身体的资质和自身气运都有所改变,道文中蕴含的道机,和他迟迟没有产生共鸣。 虽然他自觉已经悟透了道文中的道机,但道文中的气运,却迟迟无法吸纳。 直到李晔忽而心念一动,开始感应体内的龙气,情况才发生变化。 此刻,他体内的丹田上,淡金色龙气,闪烁着肉眼不可见的金芒,形成的金色光晕,从体内散发而出,将李晔整个身体都包裹起来,令他看起来美轮美奂、神秘莫测。 借助龙气散发出的灵气,冥冥之中,李晔与道文之间,如同被一座无形的桥梁沟通起来,产生种种共鸣。 丝丝缕缕肉眼不可辨的白色气流,从石碑上的道文中散发出来,如同受到龙气的召唤,被李晔从鼻孔吸入体内,汇入经脉,沉淀于丹田之上,环绕龙气游弋不休。 淡金色龙气渐渐变得凝实。 受龙气激发,丹田之上,隐有异动。 灵气逐渐蓄积,如要开天辟地。 李烨知道,那是要形成气海的征兆。 体内开辟出气海,就能踏入炼气期,成为炼气期术师。 太玄顶半空百步之内,层云环绕,白云不停舒展流转,云层上下,一道道天地灵气,以李晔为中心,四面汇聚而来,最终形成灵气漩涡,不停涌入他体内。 上官倾城与道观内外的甲士,碍于境界,虽然感应不到灵气波动,却能看见半空中的异象,顿时纷纷色变,上官倾城松开了紧咬的嘴唇,眸中异彩涟涟。 “世子果真要成就练气了么?”上官倾城的目光落在李晔身上,带着浓浓的期待之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李晔体内,丹田之上,一片气海已经形成。 踏入炼气期,就不再是凡夫俗子,可以修炼道法,拥有在普通人看来,“鬼神莫测”的手段。 李烨陡然睁开双眼,眸子里精芒闪烁。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落在殿内香案上的青色玉葫芦上。 伸手一挥,青色玉葫芦便从香案上飞出,落入李晔手中。 驭物术,练气术师基本术法。 此时此刻,李晔已然踏入炼气期! 第七章 气运 借助龙气,吸收道文中的气运,成功踏入炼气期,李晔也终于明白了龙气的功用。 简而言之:汇聚气运,为自身所用。 “皇朝有气运,人有气运,所谓国运、官运、道运是也。” 作为地球末法时代的大修士,对这些李晔有着清楚认知,“潜龙要成就大业,一步步成为真龙,靠得就是汇聚天下气运。得官则能有官运,修道则得道运,得人效忠则能汇聚众人气运,最终的结果,就是‘人多势众’——若是有朝一日,潜龙麾下文臣如雨,谋士如云,修士万千,甲士百万,那就是‘势不可挡’,怎可能不成事?” 悟到这点,李晔心思清明,对日后要走的路,更加清楚了。 龙气不是灵根,但他替代了灵根的作用,让李晔走上了一条不同寻常的修行路。 李晔顺手拿起青色玉葫芦,开始打量。 之前他没细看,此刻一观察,立即发现了异样,“这玉葫芦,看似是普通法器,只不过是内藏小玄阵而已,是修真界最低级的一阶法器。但葫芦里灵气的波动,在细微处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李晔穿越前,好歹是修炼到渡劫的大修行者,见过的法器多不胜数,眼光和见识远非一般修士可比。 “先抹去玉葫芦内原主神识再说。”李晔心念一动,一抹神识进入玉葫芦,就将要原主神识抹去,但两者触碰的时候,却遭到原主神识的顽强抵抗,李烨竟然奈何它不得。 “看来原主的修为比我要高。”李晔知道原因所在,但他不甘心就此放弃,想了想,调动了丹田上的龙气,再度深入玉葫芦中。 玉葫芦里的原主神识,被携带龙气的李烨神识一触碰,就一阵颤抖,好似发出一声尖叫,恐惧不已,然而无论它怎么挣扎,还是被龙气一下抹去。 “这龙气果然不凡,现在这玉葫芦是我的了。”李晔微微一笑,划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玉葫芦上,让玉葫芦认主。 李晔的神识再度进入玉葫芦,仔细观察葫芦里的情况。 这一看,李烨神色微变,葫芦里的空间,比他想象的还要大,道道白芒线条画出的小玄阵阵法,便在其中。 但小玄阵占据的空间,不到玉葫芦内里空间的十分之一。 “果然,小玄阵只是这玉葫芦的一小部分面目。”李晔的神识在葫芦里到处看了半响,他很快心头了然,“小玄阵外,还有大阵,只不过没有被激发,所以没有显现出来。” 李晔不再迟疑,激发了小玄阵,同时观察葫芦里的变化。 白线亮起时,外围有缕缕青芒闪烁,李晔一眼看去,心头一震:“这是......大玄阵?” 李晔喜上眉梢,小玄阵威力有限,顶多覆盖一座大殿,波及范围不过三丈,但是大玄阵不同,不仅威力提升,而且范围更广,李晔若能得到大玄阵,至少能用它覆盖一座大院,届时不仅可以自保,还能保全王府的甲士。 非止如此,大玄阵还具有防御效果,形成的光幕刀箭不入,而身在阵中的人,却能随意使用手段,向阵外放箭投矛! 一言以蔽之,这大玄阵,就是居家自保、外出交战的必备神器。 拥有小玄阵的青色玉葫芦,只是一阶法器,而若是能开启大玄阵,玉葫芦便能一跃成为二阶法器! 一阶法器在仙门中,不过是最底层的法器,即便是炼气期一层的修士,都有那么一两件。但二阶法器,莫说炼气期一层的修士得不到,连练气二层三层的修士,也没资格拥有! 李烨知道大玄阵的阵法构造,也不犹豫,灵气深入玉葫芦内,以灵气为线条,将大玄阵画了出来。 大玄阵完成的那一刻,玉葫芦上青芒闪烁,光泽更是鲜丽,玉质更是圆润,就如脱胎换骨了一般。 “这青色玉葫芦,自此就是二阶法器了,可堪一用。”李烨收获了穿越以来的第一件法器,有些高兴,修士行走江湖,不能没有法器傍身。 有法器的修士,跟没法器的修士,战力不在一个层次,修士之间的战斗,法器是非常重要的方面。这跟披甲执锐的军卒,对阵手无寸铁的大汉是一个道理。端详着玉葫芦,李烨颇感满意,大玄阵画出来之后,玉葫芦里的空间,也不过用了十分之二,这说明,玉葫芦还有进阶的可能! 不过大玄阵外的空间,此时一片沉静,李烨暂时还看不出来什么。 李晔嘴角含笑,心里思量道:“李曜,你为了在太玄顶布置阵法,伤我性命夺我玉诀,不得不以法器镇殿。但你却见识短浅,不知这玉葫芦,根本不是一阶法器,而是个难得的宝贝,如今却是便宜了我。” 邢国公府。 安排去沉云山太玄顶的练气术师早已出发,李曜坐在屋中一言不发,陪同他的幕僚也不敢随意说话。 作为宗室子弟里年轻一代的修行天才,李曜有他的骄傲,这种骄傲来源于自己的强大,而强大是通过对比得来的,它建立在俯瞰众多年轻修士的基础上。 在李曜这里,哪怕是他在俯视旁人的时候,眼中也没有李晔,因为李晔根本不能修行,是他连俯瞰都懒得俯瞰的存在,根本就没有对比的必要。 无视李晔,已经是二十年多年的习惯。 习惯不是一朝可以打破的。 所以到现在为止,李曜仍旧不相信,也不想接受,太玄顶的灵气波动,是因为李晔得了袁天罡留下的道机。 “一个不能修行的废物,一个生母是平民的贱种,一个被宗室嘲笑了二十年的笑话,凭什么能得到我都不能得到的机缘?” 李曜不愿意承认这种变化,还因为他对安王爵位垂涎已久,并且势在必得。 不能修行,生母低贱,所以为宗室所轻,这是李晔的致命短处,也是李曜谋取安王爵位的基础。 而现在,这种基础要被打破。 如果李晔成就练气......李曜不愿意多想,为了得到安王爵位,他付出了许多,毕竟,宗正寺的官员,都不是好收买的。 “不可能!废物就是废物,怎么可能跟我一样,也成为练气术师?!怎么可能挡我的路,让我的努力付诸东流,无法得到王爵?!” 李曜越想越生气,李晔的面孔在他脑海里浮现,变得分外可恶,让他觉得极度不舒适,他站起身,一脚将刚换上的案桌踹翻踹碎,瞪着一旁的幕僚:“刘仁能怎么还没消息传回?!” 刘仁能,就是被李曜派去太玄顶的练气术师。 “大概是还没赶到,毕竟路途有些遥远......”幕僚低声道,这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面色一变,脸上瞬间苍白,一只手捂在胸口,吐出一口鲜血,双眸里都是惊骇之色,“这......怎么可能?” 李曜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我留在太玄顶,发动小玄阵的青玉琉璃葫,竟然被人抹去神识,夺走了?!”幕僚骇然道。 李曜怔了一下,随即双拳紧握,咬牙切齿:“能夺人法器,必须是练气术师,难不成,李晔那废物,果真做到了?” “就算李晔成就练气,可以他练气一层的修为,怎么可能夺走我的青玉琉璃葫?”幕僚无法置信,毕竟他是练气二层的修士。 李曜深吸一口气,目露凶光,面色狰狞。事到如今,他也想明白了,青玉琉璃葫被夺,要说太玄顶的灵气波动与他们无关,已是绝对不可能,纵然他再如何不情愿,也必须承认最坏的结果:李晔成就练气了! 李曜冷静了好半响,“传讯给刘仁能,无论如何,把那几个道人给我带回来!” 那几个道人与李曜勾结,若是被李晔带走,李晔就能在长安府和宗正寺告李曜谋害他,那李曜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刘仁能是练气二层,李晔刚成就练气,不是他的对手,要不要......”幕僚目露杀机,“左右也没人知道这件事......” 太玄顶。 李晔收了青玉葫芦,挂在腰间,有了这等法器,至少日后安王府就安全得多,不惧宵小作乱,只要别碰到大修士就行。 踏入炼气期,就能修习道法,基础术法对李晔而言,就是重复温习而已,御物术、炎火术等现在都能随手拈来,威力巨大的高阶功法,例如在地球上李晔主修的绝学《紫气东来》,还需要投入大量时间修炼,才能恢复到以往的高度。 ——当年李晔纵横末法时代的修真界,也没见过比《紫气东来》更厉害的功法,能够媲美的倒是有几个,譬如西方某位大主教的《临冬异鬼拳》。 李晔无意在太玄顶多作停留,从大殿里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真武的神像,转身走出大殿。 荷甲带刀的上官倾城立即迎了上来,她的动作很快,铁甲环佩声很清脆,视线落在李晔身上,明亮的眼眸里如有星辰流转,“世子已经成就练气了?” 李晔点了点头,“那几个道士审问得如何?” “嘴硬得很。”说起那几个道士,上官倾城的火爆脾气又上来了,恨得银牙紧咬,“不过,只要世子多给末将几个时辰,末将必能让他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晔笑了笑,也不在意,他知道对方肚子里装着什么,这个时候嘴硬,不过是想着李曜势大,能来救他们罢了。 “恭贺世子,终于踏入练气,从此成为术师,已经是皇朝强者,来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李晔跟上官倾城说话的时候,安王府的甲士们,都迎了上来,他们训练有素,此时在空地上列队行礼,铁甲横刀发出一片金戈声,齐齐道:“恭贺世子!” 先前他们不看好李晔,从长安城出发时,也不认为李晔能得到机缘,还有人想要另谋出路,毕竟这世界强者为尊,而大唐更是极度尚武,修士才能得人尊重,但如今眼见李晔成就练气,自然全都收敛了不该有的心思。 其中一名都头抱拳奋然道:“世子一日练气,此等奇迹闻所未闻,世子有如此气运,继承安王衣钵指日可待,我等势必跟随世子左右,以效鞍马之劳!” 李晔看着这些王府甲士,他们都是安王调教出来的精锐,是李晔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安身立命谋取大业的本钱,也是他的第一批班底。 上官倾城上前一步,在李晔耳畔低语道:“这里面有些人,之前有过别样心思,如今世子成就练气,身份地位已然不同,是否要将他们揪出来严惩,以儆效尤?” 上官倾城说这话的时候,甲士们都紧紧注视着李晔,虽然没有听到上官倾城的话,却也能猜到大体内容,先前那些有贰心的人,尤其是昨日还在上官倾城面前嚼舌头的甲士,此时心情忐忑,额头见汗。 李晔成为练气术师,要惩办他们易如反掌,无论他是否能承袭安王爵位,在地位权力上,已经碾压他们。 李晔摆了摆手,正色对眼前的甲士们道:“各位都是王府甲士,也算本世子的亲兵,往后好生履行本职,本世子自然不会亏待尔等!” 这话就是既往不咎,只看日后表现的意思了,众甲士闻言,纷纷心动。心思忐忑的,定下心来,暗道侥幸,同时也责备自己,先前怎么就没擦亮双眼;从来都没有贰心的,更是佩服李晔的气度,暗想这就是人主胸怀。 当下,众甲士无不下定决心,日后要好生跟着李晔,多立功勋。 “誓死报效世子!”观内观外的众甲士,齐声低喝,声震道观,直上云霄。 随着众甲士宣誓效忠,李晔眼中的情景,有了些变化。 只见甲士们头顶,一道道或白或赤的气流,正静静悬浮,作为曾今的大修士,李晔知道,那白赤气流就代表了众人的本命气运,白的只是普通资质,若无意外一生不入官品,赤色则代表日后能够有所作为,成为有官品的人物。 同时,李晔丹田上的龙气,又有了动静,似乎想要游弋起来,去吸纳汇聚众人气运,但只是扭动片刻,又恢复了平静。 李晔心道:“龙气有汇聚气运,反哺己身,提升我修为的功效,此刻众甲士虽然嘴上说着效忠,但实际上忠诚度还不够,所以气运没有汇聚过来......看来,我还需要立威立德,才能让他们真正忠心于我。” 不过李晔却也不急,这种事需要慢慢来。他对自己有信心。 就在李晔准备下令众人返程的时候,忽的心有所感,一步跃上屋顶,负手向峰脚望去。 一名黑衣蒙面之人,正在山道间跳跃,脚踩岩石树梢,一步十来丈,向道观急速掠来。 第八章 驭下 练气低段的修士,还不能御剑飞行,但也不是凡人,一跃数丈甚至十数丈,都只是等闲,看那黑衣修士展露的身姿,李晔估计了一下,对方修为比他要高,应该是练气二层的样子。 黑衣修士,正是李曜派来的刘仁能。 “应该是我成就练气,引起的灵气波动太大,让李曜注意到了。”李晔心如明镜,寻常修士成就练气,动静没有他这么大,莫说百里之外的人注意到,十里之外都很难察觉,“随便派个人来查看,就是练气二层的修为,李曜倒是毫不吝啬。” 练气术师,个个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依照大唐官制,只要通过考核,练气一层就可以官拜七品,主政一方就是县令,牧民数万户——这却跟地球的大唐不同,这个世界地域更加广袤,人口更多。 不过李晔却也不惧。 要是畏惧那就奇怪了,他可曾是能够横渡虚空的大修士,已经筑基成为真人的存在,此时纵然没有把握战胜对方,又怎会怕了一个练气二层的小人物? “来者何人?安王世子在此,还不停下见礼!” 太玄观外山路上的王府甲士,此刻都有在李晔面前好生表现的心思,看见有人大摇大摆掠来,当即手握刀柄,纷纷上前厉声喝斥。 “什么安王世子,不就是个废物了二十年的白痴么,连普通人都不如!” 刘仁能嗤笑一声,根本就不把这些武士境界的甲士放在眼里,也没把李晔放在眼里。 “混账!竟然对世子不敬!”上官倾城已经来到观门,见刘仁能如此嚣张,她的火爆脾气哪里能忍,她到底是军伍中人,行事果断,当即喝令:“弓箭手,准备!” 王府甲士,都是跟随安王征战南北,从血火中历练出来的老卒,战斗早已成为本能,上官倾城军令下达的时候,山道前侧的甲士,就已举盾结阵,观门前的弓箭手,更是引弓搭箭,遥遥对准军阵前方。 “一个武师带着一群武士,蝼蚁一样的东西,竟敢对我堂堂术师出手,真是不知死活!”刘仁能狞笑一声,眼中露出嗜血之色,“本术师心情好,就让你们知道,一群蝼蚁跟着一个废物,只有被屠的下场!” “一轮齐射,放!”居高临下,眼见刘仁能掠至阵前,上官倾城一声喝令,顿时十数支四棱铁箭,在弓弦嘭的闷响声中,咻咻飞射而出,在半空中笔直掠进,向刘仁能击去。 刘仁能长袖一甩,打出一道灵气匹练,就将箭矢在半空击碎,而后他一掌挥出,击在面前甲士的圆盾上,灵气波浪一般荡开,立即将甲士轰得吐血向后飞倒,撞翻了身后的同袍。 “不堪一击。”刘仁能抽出一柄长剑,突入甲士阵中,挥出一道道白色剑光,但凡挡在他面前的甲士,无不吐血翻倒,无人能挡他前路。 上官倾城眉目肃然,山道到底太狭窄了,并排仅能容下两人,狭窄处更是只能容一人,所以刘仁能杀上来,实际是在与甲士单挑,他是练气二层的术师,王府甲士当然拦不住。 若是平地对战,百名甲士组成严整军阵,攻防有序,便是刘仁能也不敢硬撼。 但这时,刘仁能却有了逞凶的余地,他一边杀倒甲士,一边猖狂大笑:“螳臂当车,萤火之光,焉能与日月争辉?你们这群蝼蚁,都去死吧!” 以他的修为,本不必与这些凡人境的甲士厮杀,直接就能飞掠到道观里,可他此刻却步步杀人,当真是嗜血至极,堪称丧心病狂。 山道前侧的王府甲士们,惨叫着不停从山道上滚下去,上官倾城看见同袍不停受伤,已是面色铁青、银牙紧咬,她愤然拔刀,就要冲出去砍死这个魔鬼。 “练气术师,不敢与本世子交手,竟然屠杀凡人境的武士,你是有多悲哀,才需要在普通人身上找自信?”就在这时,站在太玄观屋顶上的李晔,对刘仁能发出一声哂笑。 刘仁能抬起头,正好看到居高临下、衣袂飘飞、仿佛高高在上的李晔,这种视角让他极度不悦,听到李晔的话,他更是大怒,不由得发出一声狞笑:“既然你找死,那我就成全你这个废物!” 言罢,刘仁能一跃而起十丈,越过面前的甲士,中途脚尖在观门上一点,再度跃起,提剑直刺主殿屋顶上的李晔。 “世子小心!”上官倾城神色一变,李晔刚刚踏入炼气期,连术法都没学习,眼下怎能对抗这个看起来,已经超过练气一层的高手? 她率领众甲士奋战,就是想要阻挡对方,不让刘仁能靠近李晔,谁知李晔竟然出言挑衅,眼下刘仁能一跃而上,她还如何护得李晔周全? 甲士们纷纷抬头回望,眼见刘仁能被李晔吸引过去,无不心头一震,他们哪里不知道,李晔出言挑衅刘仁能的举动,是避免他们受伤,当下心中俱都感动不已。然则刘仁能如此强大,李晔把他吸引过去,岂不是自讨苦吃? “护卫世子!”这时,一名双目通红的甲士大喊一声,掉头就往道观里冲,此时此刻,他们已经顾不得自身安危,主辱臣死,何况是李晔面临性命之危? 一日练气的李晔,心系甲士性命,不顾自身安危的世子,是这群军伍甲士,可以毫无保留效忠的对象。 “我知道你夺了青玉琉璃葫,但你以为凭此就可以挡住我?” 刘仁能一剑向李晔刺去,看到李晔擒起玉葫芦,周围出现一道白色光幕,不禁露出嘲讽之色,“小玄阵至多能伤练气一层的修士,我可是练气二层,又有灵剑在手,且看我一剑破了你的法阵,再把你人头割下!” 刘仁能人随剑走,刹那间到了李晔身前,他手中长剑灵气爆闪,瞬间刺中小玄阵的光幕,眼中的嗜血之色更浓,叫嚣道:“亲手斩杀一名亲王世子,这种事想想都叫人激动!” 站在屋檐上的李晔,衣袂被山风吹卷,青丝飒飒飞舞,他手持青玉葫芦,看着刘仁能一剑直刺过来,脸上却没有半分肃杀之色,只是淡淡嗤笑一声。 就在刘仁能剑尖触及白色光幕,就要刺破小玄阵的时候,李晔心念一动,青玉葫芦里的大玄阵,顿时骤然发动。 刹那间,小玄阵的白色光幕上,一阵青芒爆发出来,波浪般冲向周围,如同陨石落地后,突然翻涌的气浪灰尘,耀眼的青芒亮到极致,遮蔽了万事万物。 已经刺中小玄阵光幕的刘仁能,哪里还能躲过大玄阵的骤然攻击,他脸色大变,双眸凸出,面上布满惊骇之色,如同看见鬼神一样,大叫一声:“不好!” 然而话音未落,他急进的身体被青芒光圈击中,顿时被弹飞出去,一口鲜血喷出,长剑脱手,这还不止,大玄阵光圈击中他的身体,让他身躯上下,都爆开团团血雾! 刘仁能发出声声凄厉惨叫,每一声都戛然而止,身体如同断线风筝,倒飞出去十数丈,眨眼间飞出道观,在空中不停漏血,最终掉落山道,皮球一样滚下。 甲士们怔怔看着这一幕,都张大了嘴,满脸不可置信,像是做梦一般。 那可是练气二层的术师! 竟然被李晔一招击败? 他们今天已经被李晔震惊了太多次。 就连上官倾城,看李晔的目光,也带上了一丝之前没有的色彩——那是崇拜,是敬畏。 李晔收了青玉葫芦,仍旧站在大殿的屋檐上,负手看向刘仁能,风淡风轻的根本不像是击败了一名练气二层的术师,倒像是只呼了一口气。 被山石挡住的刘仁能,全身没有一处没有鲜血,他衣衫褴褛,头发散乱,双目茫然,五官痛得扭曲在一起,哪里还有练气术师的尊容,乞丐都比他看着端正,他奋力抬起头,眸中尽是无法置信:“为什么......这怎么可能......” 山道上的王府甲士,回过神来之后,纷纷发出振奋的吼叫,争先恐后涌下山道,将重伤垂危的刘仁能围起来,横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仅剩一口气的刘仁能,身躯仍在不停颤抖,面对甲士们的刀刃相逼,知道性命堪忧,眸子瞬间里布满恐惧之色,再无半分嚣张之态,竟是连连求饶:“世子饶命,饶命......” 甲士们都看向屋顶上的李晔,等着他下命令,这一刻,甲士们令行禁止,军律严明,而李晔就是他们的主将。 李晔挥了挥袖,“杀了。” 上官倾城在大殿前道:“世子,这贼人拥有练气二层的修为,至少是朝廷六品官员,来头必定不小,贸然杀之,恐有不妥,会不会带来什么祸患?” 这姑娘脾气火爆归火爆,却不是个没脑子的。 孰料李晔淡淡道:“一个练气二层的修士,敢伤我甲士,杀了也就杀了,有什么打紧。” 说着,他看向围着刘仁能的甲士们,“杀!” “得令!” 甲士们听闻此言,知道李晔是不忿刘仁能伤了甲士,所以哪怕对方是练气二层的修士,杀了会有麻烦,也毫不留情——被李晔如此尊重,甲士们顿时感动不已,横刀纷落如雨,不顾刘仁能的求饶与惨叫,将他乱刀剁死。 殊不知,在李晔心中,一个练气二层的修士,他还真没有忌惮之心。 至于杀刘仁能的麻烦......李晔重生而来,哪里会不知道,刘仁能背后是李曜? 刘仁能来行刺安王世子,杀了也就杀了,李曜撇清关系都来不及,又哪里会以此为借口,来找李晔的麻烦? 当然,这些话李晔不会对甲士们说,也没法解释。另外,军伍汉子大多是血性男儿,示之以恩惠,不如示之以尊重,后者更能让甲士归心——这也是驭下之道。 第九章 挡道 杀了刘仁能,道观内关外的王府甲士,全都收了兵刃,他们自发站好队列,那些受伤的,也被同伴搀扶着,尽量站直身体。 甲士们目光炯炯的看向屋檐上,那个迎风而立的身影,齐声大吼:“世子威武!” 上官倾城目光火热,像是要把李晔融化一般。 方才李晔的出手,让他们震惊而又振奋。 刚踏入炼气期,就能一招重创练气二层的术师,这样的强者,是他们期待的世子。况且,李晔杀刘仁能毫不犹豫,如此有胆气,如此尊重他们,正中甲士们下怀。 到了此时,近百名甲士,对李晔已是忠心耿耿。 屋顶上,李晔体内的淡金色龙气,悄然游弋,道道白赤气流,从观内观外的甲士们头顶,汇入到他体内,被龙气吸收,然后化为灵气,沉淀在他的气海。 感应到气海的变化,李晔眉头一挑。 得了百人气运,李晔练气一层的修为,已经大成! 此时的李晔,面对任何一名练气一层的修士,就算不动用青玉葫芦,也不会落败! 李晔嘴角微微勾起,看向长安城的目光,显得有些玩味。 若非手握晋升为二阶法器的青玉葫芦,若非刘仁能“及时”到来,李晔也不能让百名甲士,这么快就对他赤胆忠心。 乱世将至,如今李晔有了第一批效忠者,已经与往日不同。人多势众,成就大业在某种程度上说,就是一个“聚众聚势”的过程,万事开头难,眼下迈出了第一步,李晔已经站在成就大业的起点。 说起来刘仁能也是倒霉,要不是他自诩能一剑破了小玄阵,也不会就这样落败。但他哪里又能够知道,青玉葫芦里已经有了威力更强的大玄阵? 刘仁能伤了十几名王府甲士,不用李晔吩咐,上官倾城已经在指挥人手,为他们包扎伤口,有几名重伤不治的,遗体也会被背回去。 “百人气运,还不足以让我踏入练气二层,不过王府有八百甲士,还有许多属官仆役,若是他们全都效忠于我,也不知这份气运够不够......”李晔从屋顶翩然跃下,想起王府的情况,他眉头微挑。 眼下的安王府,不仅没有炼气期的宾客幕僚坐镇,那些属官中,也有许多已经被李曜收买的叛徒,在等着李曜入主安王府。 拥有前世的记忆,李晔知道,他这趟回去后,必然要有所动作才行。 沉云山的灵气异常波动,不仅是李曜注意到了,长安城许多修士都及时察觉,不过与李曜不同的是,他们并没有那么关注,修为稍高的人都能看出来,如果只是修士突破大境界的话,那份动静也就是成就练气的样子。 大唐的练气术师,几乎跟皇朝七品以上的官员一样多,增减一个练气一层的修士,还真没什么打紧——虽然李晔成就练气的动静,比一般人大了许多,但这样的事在皇朝并不少见。 不过也有一部分人例外,那就是知道李晔去太玄顶的王公贵族。 恭亲王、陈国公、越王世子这几人,是一同去参加过李晔的冠礼的,平日里也走得比较近,在太玄顶产生灵气波动的时候,他们第一时间便联想到,李晔可能得了袁天罡留下的道运。 “我看悬,即便太玄顶有人突破境界,也未必就是李晔,毕竟谁也不曾亲眼见到。” 福宁坊的一家茶楼里,陈国公隔着窗子望了一眼朱雀大街,转头对恭亲王和越王世子说道,“李晔二十年不能修行,就算得了袁天师留下的道机气运,可一日便成就练气,这也太过骇人,可能性微乎其微。” “什么微乎其微,压根就不可能。” 越王世子撇撇嘴,满脸不屑,他是武宗境界,还未成就练气,自然不相信李晔能突然骑在他头上,“宗室里二十岁成就练气的有几人?哪个不是久负盛名的天才?李晔凭什么跟他们平起平坐?” 恭亲王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城门,他是练气三层的修士,即便是隔着数百步,也能辨认城门处行人的面孔,此时他慢悠悠说道:“是不是李晔,等等就知道了,算算行程,他们今日也该从沉云山归来,会从这里进城。” “反正我不相信,看也是白看。”越王世子自顾自品了口茗。 没过多久,恭亲王眼前一亮:“来了。” 在他的视线中,一名青衫革带的年轻人,策马而行,在一名细鳞铠年轻小校的护卫下,带着百名队列严整、脚步隆隆的甲士,正进了城门。 “果真是李晔那厮。”陈国公凑到窗前,伸长脖子向窗外望去。 越王世子刚想动,又坐了回去,嘴上嘲讽道:“如何,那厮可曾成就练气了?” “他没出手,哪里看得出......不过那队甲士步履严整,精气神十足,像是得胜而归,完全没有颓丧之态,如此看来......”陈国公看了恭亲王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打肿脸充胖子,无非是怕人嘲笑他而已。”越王世子哼了一声。 陈国公忽然吸了口气,露出惊异之色,恭亲王也是眉目一凛。 人来人往的城门前,一名锦衣女童怀抱的白猫,忽然跳了出去,引得女童连忙去追。白猫穿过人群,从李晔马前掠过,女童注意力全在白猫身上,只想着抓住它,浑然不觉已经蹿到马前,就要被骏马踩踏。 这时,马背上的李晔,忽的一挥手,长袖一甩,竟然将女童隔空摄起,收到了怀中。 看见这一幕,陈国公讶然出声:“御物术!” 恭亲王沉声道:“能用御物术,必是术师无疑!” 越王世子正吃了一口糕点,闻言手上一抖,糕点的碎屑便洒落衣袍,他连忙凑到窗口,向大街望去,却见李晔正下了马,将怀中女童递给赶来的一名侍女。 “这怎么可能......”越王世子呢喃一声,见恭亲王和陈国公都向他看来,眼神怪异,顿时想起自己方才对李晔的嘲讽,羞愧之下,不禁脸红到了脖子根。 “这没道理啊,李晔不就是个废物......”越王世子不忿道,不过他的话终究是没说完,因为说不下去,如果已经成就练气的李晔是个废物,那他这个武宗境的家伙算什么? 陈国公没再理会越王世子,他回到自己的小案后,正色敛袖,对恭亲王道:“李晔成就练气,看来这长安城里,又要有一番风雨了。” 恭亲王神色不变,徐徐道:“宗室里多一位术师,多一位亲王,对我李唐江山自然是好事。” 陈国公哂笑道:“殿下何必明人说暗话?李晔就算成就练气,也未必能顺利承袭王爵——谁让他要承袭的王爵,叫作安王?安王这个爵位,李曜要得到很简单,但李晔要弄到手,却是难上加难。” 恭亲王仍旧是不动声色:“李晔虽然生母低贱,为我宗室所不喜,但既已成为术师,这也不是不能解决的问题。” 陈国公嗤笑一声,没有多言,但显然对恭亲王的话,没有半分认同的意思。 越王世子被冷落一旁,正在谈论李晔的恭亲王和陈国公,都没有再看他一眼,整场对话中,他看起来就像个局外人,就好似他的份量,如今已经及不上李晔,这让越王世子脸色愈发难看,却偏偏没地方发作。 李晔没有回安王府,让上官倾城带队,押着那几名道士自行归去,他径直去了宗正寺。 宗正寺掌管一切宗室事务,李晔身为宗室子弟,成就练气后,必须要到宗正寺报备修为,他承袭安王爵位的事,也是宗正寺来处理。 这件事李晔不能拖,因为李曜本就跟宗正寺某些官员有勾结。 对于寻常修士而言,踏入炼气期后,第一个要去的地方,是执掌天下道法、掌管天下仙门的钦天监,登记报备自身修为,领取御物术、炎火术等功法秘笈。 如果说吏部管理天下官吏,钦天监便管理天下修士,昔年,天师袁天罡还在凡世的时候,就曾坐镇钦天监。 这些姑且不言,眼下,李晔却没打算去钦天监,他不需要钦天监的功法。 宗正寺官署坐落于皇城西侧,朱门高檐气派十足,李晔进门后找到管理爵位的地方,刚刚进了大堂,迎面走来一名身着绿色官服的年轻官员,见到李晔就哟了一声,“这不是安王世子吗?今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宗正寺的这名七品官员李晔倒是认识,也是宗室子弟,名叫李光潜,与李曜在李晔面前假惺惺装作亲近不同,李光潜向来瞧不起李晔,平日里碰到了也总要嘲讽一番,挖苦他不能修行。 李晔瞥了李光潜一眼,懒得理会,径直朝大堂里面走去。 李晔的漠然态度,立即让李光潜大为不满,他横向一步就挡在了李晔面前:扬着下颚讽刺道:“怎么,没听见我跟你说话?难不成你这不能修行的废物,如今连耳朵都聋了,眼睛也不好使?” 李晔乜斜李光潜一眼:“好狗不挡道。” “你......”李光潜顿时被李晔激怒。 以往的时候,李晔不能修行,碰到李光潜也是能避则避,今日这般强硬的态度,让李光潜大为不满,加之李晔没有在加冠时承袭王爵,很多人都认为他终生袭爵无望,李光潜也没什么顾忌,当即恶狠狠的威胁:“你这废物,手无缚鸡之力的东西,竟敢这样跟我说话,就不怕我一拳打死你?!” 李晔哂笑一声:“你倒是试试。” 第十章 立威 李光潜气结,想动手又不敢,毕竟这里是宗正寺,他身为宗正寺官员,哪里能动辄出手伤人,他这官还做不做了? 只不过,欺负人这种事,依仗的就是用凶狠气势压倒对方,让对方害怕退缩,真把人打死打残的,又有多少? 但李晔今天突然不吃这套,让李光潜在意外的同时,也很憋屈,他的凶狠不过就是外强中干罢了,但又不甘被李晔气势压倒,显得自己无能,遂咬牙切齿更甚,面色狰狞更甚,让自己看起来凶恶更甚:“你以为我当真不敢?” 李晔随手推开李光潜,连话都懒得给他多说,“丢人现眼。” 李晔来到书案前坐下,对面前的一名书吏道:“安王府李晔,请求承袭安王爵位。” 案桌后的书吏,只是一个寒门子弟,眼见在宗正寺颇有势力的李光潜,正在跟李晔起冲突,当下为李晔登记也不是,不登记也不是,手足无措。 “李晔!你这废物!没有修为不能出仕,也不能袭爵,这是大唐律法!”自感被李晔一再羞辱的李光潜,走上前来,俯身一巴掌拍在案桌上,俯身瞪着李晔,“废物就是废物,只能是平民,安王爵位你这辈子都别想!” 李晔没去理会叫嚣的李光潜,只是看向讷讷不知如何是好的书吏,“我已踏入练气一层,现在是术师,依照朝廷律法与宗正寺的规定,可以袭爵。” 案桌上有个墨玉盒子,可以测试修为是否到达练气,李晔伸出手掌,按在墨玉盒子上,须臾,盒子上白光闪耀,如同一盏明灯——这说明李晔的修为,已经达到练气。 书吏一脸震惊和意外,毕竟李晔不能修行,无法袭爵的事,在宗正寺不是秘辛,前几日,因为安王不在了的缘故,宗正寺官员还为李晔主持过冠礼。 一旁叫嚣的李光潜,脸上的凶狠之色一扫而光,五官全都僵硬起来,凸出的双眸里满是不可置信之色,差些就要失声惊呼。 “既是如此,理应为世子登记......”书吏飞快的看了李光潜一眼,提起毛笔。 “慢着!”李光潜回过神,不愿就此善罢甘休,“一个不能修行的废物,怎么可能突然就到了炼气期,一定是这墨玉盒子出了问题!” 他不怀好意的看向李晔,冷笑道:“谁不知道,修为到了练气,首先要去钦天监报备,李晔,你有钦天监发下的道法吗?” 他俩在这争闹,尤其是李晔声音很大,不仅引得堂中之人纷纷看过来,便是堂外的官吏,也都聚集到门口向里面张望,议论纷纷。 李晔站起身,看向李光潜:“就算我有钦天监发下的道法,你还是会一口咬定,墨玉盒子出了问题,然后换一块坏掉的盒子来,故意测试不出我的修为。你就是不想我成功登记,还要让我来回奔波,成心恶心我是吧?” 朝廷官吏的办事德行,三千世界古今中外都是差不多的。 李光潜扬起下颚,不无得意道:“宗正寺掌管宗室,大小事务都是我们说了算,我身为宗正寺官员,自然会秉公办事,就算安王还在世,也不能不遵从规矩!” 这话的意思,自然是我想怎么拿捏你,就怎么拿捏,谁让我手上有权,而你要在我辖下办事,且还没人罩着你? 李晔要承袭王爵,是因为天下将乱,他必须谋得一个好出身,再早作谋划,否则就要走上前世的老路,受尽屈辱而死,奈何总有小人当道,李曜千方百计算计他也就罢了,如今李光潜仗着自己有三分权力,竟然就敢明目张胆想让他吃瘪。 ——真是随便一只阿猫阿狗,都能在他面前抓牙舞爪,当他好欺负了? “很好。” 李晔笑了笑。 他这个莫名其妙的笑容,让众人都是不明所以,包括李光潜。 然而就在这时,李晔忽的欺身而进,毫无半分预兆,一拳轰在李光潜小腹! 李光潜措手不及,被李晔一拳轰得双脚离地,四手朝前身躯弓成虾米,眼珠子都要突出眼眶,闷哼声随之响起。 不等李光潜回过神,李晔一只手抓住他的咽喉,将他从半空拽下来,狠狠往地上灌去! 嘭的一声,李光潜的身体,将地板都砸得似乎颤抖了一下。 这还没完,李晔随即轰出一拳,重重甩在李光潜脸颊上,又是嘭的一声,将他的牙齿都打飞好几颗! 接连受到重击,李光潜空有练气一层的修为,却半分也施展不出来,就已神智恍惚,他被李晔一只手紧紧攥着脖子,呼吸艰难,脸上涨成青紫色,嘴里鲜血溢出。 李光潜茫然的看着李晔,一时都忘了言语。 他没想到李晔竟会这么做。 第一拳,李光潜被打得勃然大怒。 第二击,李光潜痛苦难耐。 第三下,李光潜已经懵了,脑袋一片空白。 此时此刻,看到李晔充满杀机的眼神,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李光潜,心胆俱颤茫然无措,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有家世有前途,我不过孑然一身,你挡我的路,你说,我敢不敢杀你?”李晔掏出一柄匕首,盯着李光潜眼神极度冰冷,可怕的像是鬼火。 “不要!” 然而李晔并未等李光潜回答,在对方恐惧的目光中,李晔手中的匕首,对着李光潜眉心,突然刺了下去! 李光潜到底有练气一层的修为,大难临头总算反应过来,拼命偏头移脑,千钧一发之际,总算堪堪避过了眉心被洞穿的命运。 饶是避过了要害,但冰冷锋利的匕首,却仍旧擦着他的耳朵,在他脑畔重重刺进地面! 半个锋刃都埋进地里! 匕首划破半个耳朵,鲜血横流,李光潜的眼角月光,瞥到已经没入地面半个刀身的匕首,吓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 方才要不是他反应快,那匕首刺进他的眉心,势必将他的脑袋洞穿,届时他断无活命的可能! 李光潜立即意识到:李晔是当真要杀他! 疯子! 李光潜浑身颤抖。 李晔皱了皱眉,好似是不满失手,一下拔出匕首,又举了起来。 望着悬在眼前寒光闪闪的匕首,望着李晔冰冷而充满杀意的双目,李光潜的神魂都尖叫起来,他丝毫不怀疑,下一刻,他就会被眼前这各疯子,一匕首给夺了性命! “不!不要!李晔!世子!我给你登记,我保证再也不阻拦你袭爵,我以道心发誓,违背誓言必将被五雷轰顶!”李光潜大声疾呼,恐惧得五官全都在颤抖,耳朵和嘴里在不停流血,他已经完全顾不得了。 李晔冷笑一声,收了匕首,站起身,看向那名书吏。 书吏已经被眼前一幕,惊得跳了起来,眼见李晔看过来,他心头一颤,哪里还敢怠慢,连忙又坐下,赶紧帮李晔登记。 堂里堂外的官吏,望着长身而立的李晔,望着他手中滴血的匕首,无不是惊骇到了极点。 这是个二十年不能修行的废物!这是个一日练气的天才! 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这一刻,他们心里都对李晔升起了浓浓的恐惧。 敢在宗正寺对一名官员动手,这样的事他们还没碰到过。 如果是平民敢这样做,他不死也得牢狱坐穿。 但李晔是宗室子弟,是王府世子,是即将承袭安王爵位的年轻天才,他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李晔没有多作停留,收了匕首,没有看神色各异,震惊之色不减,看他如同看怪物的围观官吏,不急不缓走出大堂。 挡在他面前的那些官吏,都自动让出了道路,没有人上前阻拦,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只是目送他的背影远去。 这一刻,李晔这个让人小觑让人嘲讽了二十年的废物,建立了他在宗室,在长安城让人难忘的威信。 往后,再有人想要刁难他的时候,就不得不多想一想。 挣扎着爬起身的李光潜,捂着脖子不停咳嗽,面上惨无人色,心有余悸,一时无法平静,回想起李晔那可怕的眼神,他很庆幸自己捡了一条命。 众人听见动静,都向他看过来,那一双双眼神,如同在看傻子一般,就像在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李光潜被李晔狂揍在先,又被同僚如此看待,顿时心潮翻涌无地自容,双眼一翻,竟是活生生气昏了过去。 不能不昏,实在是没脸见人。 走出宗正寺大门的李晔,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做任何事都会付出代价,他要想日后少碰到这样的事,不被阿猫阿狗挡道,就得展现自己凶狠霸道的一面,因为他本就一无所有,要想不被人欺,就得被人惧。 要想站得稳,心就要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尊严是争来的,不争,就什么都没有。 李晔没想过真杀了李光潜,他知道李光潜躲得过他那并不快的出手。 就算李光潜躲不过,李晔也会及时收手,匕首顶多刺破李光潜眉心的皮。 他虽然狠,但没疯。 此时,宗正寺官署内,一间宽敞的大堂里,一名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人,懊恼的叹了口气,无奈的看向面前的人:“就这么让他走了,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这中年人,正是宗正寺主官,驸马吴弘杉,出自陇右勋贵吴家,练气高段的绝对高手。 笑嘻嘻坐在他面前,一副顽童模样的郦郡主吴悠,撒娇道:“父亲就别生气啦,晔哥哥多不容易啊,这回好歹成就练气,有了承袭安王爵位的资格,你还不许他立个威?” 吴弘杉冷哼一声,表示自己很生气:“他要立威去哪里立不好,偏偏跑到我宗正寺来,他倒是给自己立威了,为父这张老脸也被打得啪啪响。” 吴悠眼珠子滴流转了转,忽而贼光一闪,立即鼓起粉腮气呼呼道:“父亲真是小气,晔哥哥方才不也是没办法么。再说,真论起来,还是宗正寺的官员,招惹他在先呢,依我看父亲的脸之所以啪啪响,不关晔哥哥的事,而是被你治下的官员打的。” 吴弘杉脸一黑,“有你这么跟父亲说话的?” 吴悠嘿嘿一笑,朝吴弘杉做了个鬼脸,起身蹦蹦跳跳的走了,羊角辫在小脑袋后面一甩一甩。 看着吴悠出门,吴弘杉眼中闪过一抹溺爱之色,随即轻叹一声,在继续处理公文前,喃喃自语:“就算成为术师,就算宗正寺不加阻拦,他真就能够承袭安王爵位?” 第十一章 亲信 安王府。 一群甲士正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踏上太玄顶便顿悟武宗境界,观罢道文便成就练气,世上还有这种奇事?”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还能骗你不成?上官将军都说了,袁天师留下道文道运,为的就是等待有缘人、提携后辈,现在看来很明显,世子就是那个有缘人!” “不得了,真是不得了!世子竟然是袁天师看中的人......不,竟然是袁天师传人!” “你这就说到点子上了,袁天师是什么人?百年前便是真人境界,大唐皇朝有数的绝顶强者,世子成为天师的传人,日后的前途那还用说?” 从太玄顶归来的甲士,眉飞色舞的向留在王府的甲士,讲述众人在太玄顶的经历,说话的人唾沫四溅,听书的人瞪大眼睛。 这样的场景,不仅发生在甲士营地,也发生在王府各处。那些从太玄顶归来的甲士,向能看到的所有人,添油加醋讲述世子的“伟大事迹”,引得府中属官、仆役、丫鬟们,各个惊如鬼神。 “世子刚踏入炼气期,便一招击败了一名练气二层的修士?” 营房里,一名武师境界的都头惊异的看向上官倾城,眼珠子都要凸出来。 安王府八百府卫,分别由八位都头统率。 与房中各位都头的一惊一乍不同,上官倾城神色平淡,在众人聚精会神的注视下,饮茶的动作格外优雅恬淡,言行举止都比平常慢了一拍,显得气定神闲。 “太玄殿里供奉着一只青色玉葫芦,内藏法阵,也被世子收入囊中,虽不是什么不出世的法宝,不过用来对付练气低段的修士,却是足够。”上官倾城眉眼平静,话说得漫不经心。 “法宝!”众都头无不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作为凡人境的武者,法宝那是他们可望不可得的珍奇,一名炼气一层的修士,手握一件一阶法宝,就足以横扫十个武宗。 “太玄顶的道文,百年来无数宗室俊彦,与民间修行天才,都争相前去领悟,却没一个人得到什么。这回世子不仅得了袁天师留下的道运,还额外得了太玄顶供奉的法宝......这等气运实在是匪夷所思!” “往后世子一定会有远大前程,成为绝顶强者!” 都头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纷纷惊叹。 上官倾城放下茶碗,扫视了众人一圈,一副算你们还有点见识的模样,旋即认真道:“世子成就练气,身份已经不同,且还有这等气运,日后必能继承安王衣钵。我等身为王府亲军,应当毫无保留,效忠世子!” 听到“继承安王衣钵”这句话,众都头都是神色一正。 即便是李晔成就练气,寻常时候,众人听到这句话,也会一笑了之。 安王的功勋,实在是太大。 先帝宣宗还在世的时候,安王就已经是练气中段的高手,理政则能教化一方,让百姓安居乐业,领兵则战无不胜,能平叛戍边。 当今天子还未登基,而立之年的安王,就已经官拜同平章事、判六军诸卫事,封国公,开府仪同三司,得宣宗亲赐卢具剑——卢具剑,那可是天子佩剑! 由此可见,先帝宣宗对安王是何等看重! 当今天子继位后,安王又先后平定宣武军哗变、击退北犯两川的南诏大军,直至册封亲王,位极人臣,权势滔天! 若非两年前,安王在平定庞勋之乱的过程中,突然意外薨逝,现在安王府的地位,恐怕已经凌驾在六部之上! 安王的文才武功,不仅傲视当下的宗室,百年来的大唐臣子,都鲜有人及! 那可不是随便一位练气术师,都能奢望达到的境界! 但如今不同了,李晔一日成就练气,得太玄观供奉的法宝,又一招击败练气二层的高手,拥有这样的气运和实力,就代表了无限可能! “我等身为王府亲军,自当忠心世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我等忠心之志,还望上官将军向世子禀明!” 众都头立即表态。 李晔加冠的时候,他们冷眼旁观,如今李晔时来运转,他们立即就转变了态度。 修真世界,只有强者才会得到他人的敬重与忠诚。 “这是自然。”上官倾城露出一个自以为淡然的笑容,殊不知她本就容貌倾城,此时的笑容,更胜牡丹花开,白璧无瑕的脸被朱砂般殷红的唇点缀,正如水墨画上一朵盛开的桃花,惊心动魄,当即就让众都头看花了眼。 见到众人僵直的眼神,上官倾城哪能意识不到问题的所在,顿时眼神一冷,把脸一板,怒喝一声:“看什么?!” 众都头无不尴尬的咳嗽两声,讪笑着转过头去。 李晔回府的时候,觉得众人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 他如今是练气术师,神清目明,感官之敏锐,已不是普通人可比。 他发现了很多异常。 大门处的护卫,已经不能用站得笔直来形容,简直就是容光焕发,见到他回来,隔着老远就是一声“恭迎世子回府”,响亮的声音如同惊雷,差些给李晔吓得一跳。 府中的属官仆役,隔着老远就躬身束手站在道路两侧,规规矩矩向他行礼,等着他走过。 那些身着绫罗的丫鬟们,看他的目光更是闪亮,李晔走过去很远,还能感受到她们盯着自己背影的火辣眼神。 以往的时候,那些护卫、属官、仆役、丫鬟,在他面前虽然礼数不差,可从没有这种敬畏之态,向来都是焉头拉脑的,没什么精气神,更谈不上敬重。 府中人的这些恭敬姿态,在李晔的记忆中,只有安王曾今享受过。 “不应该啊,虽说成为练气术师,气场跟普通人不一样了,但也不至于这么让人这么敬畏,这分明就是王八之气测漏啊......”李晔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直到李晔听见,那些跟随他去过太玄顶的甲士,对府中之人的“谆谆教诲”后,这才反应过来。 “身为安王府仆役,应当站如松行如风,弓着个背走路算什么?你这副焉头耷脑模样,让世子瞧见了,当心他一个不乐意,一巴掌给你扇飞,让你挂在树梢上!我可告诉你,练气二层的修士,在世子面前也走不过一招!” 李晔远远看见,一名巡察院落的甲士,正在义正言辞呵斥一名仆役,明明管得太宽还一脸理所当然,言辞之间,俨然一副老子跟世子一同战斗过,为世子流过血,已经是世子心腹亲信的荣耀感。 “见过世子!”注意到李晔走过来,甲士立即昂首挺胸一个军礼。 李晔现在终于明白过来,那些跟随他去了太玄顶的甲士,都产生了优越感。 另一方面,这些甲士,在太玄顶上就已完全效忠李晔,自然要为李晔做事,现在回到王府,便开始宣扬李晔的威武不凡,为他收拢王府人心。 李晔看着这名脸上还有青春痘的年轻甲士,感受到对方看他的火辣眼神,本来要劝他收敛的话,到了嘴边就变了,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 甲士得了李晔的鼓励,胸膛抬得更高,声若洪钟:“得令!” 李晔点点头,负手离开,直到走远了,还听得到那年轻甲士,语重心长教诲仆役的声音。 回到自己居住的正院,李晔将上官倾城叫来。 他现在已经知道,那些甲士之所以会有那些行为,乃是上官倾城在回府的路上,就已经安排好的,为了最大化宣扬李晔功绩,达到教育、收拢人心的效果,上官倾城甚至将甲士们分为数队,各自负责一片区域...... 李晔望着身着细鳞铠,英姿飒爽的上官倾城:“你的安排很用心。” “职责所在!”上官倾城胸脯抬得很高。 她这副模样,让李晔想起一些往事。 前世他流落市井的时候,王府所有人都弃他而去,唯独上官倾城一直跟随在他身旁,照顾他的起居。 这名先前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武者,为了他学着下厨,却碍于实在没什么天赋,常常在灶台前忙活几个时辰,饭菜都烧糊了不说,还把自己弄得满头柴灰,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更是时常被柴烟呛得流泪不止,狼狈跑出厨房透气。 “不必拘束,坐吧。”李晔招呼上官倾城坐下,“我有些事要跟你商量。” “世子可是担忧那几名道士背后的人?”上官倾城很聪明,她早就觉得,那几个道士很针对李晔,怕是受人指使。 李晔也不隐瞒,直言道:“那几名道士是李曜的人。” 上官倾城清亮的眸子顿时睁大,显得很是震惊,随即就怒发冲冠,一副恨不得立即拔刀去砍了李曜的模样,“世子要卑职怎么做?” 她接着道:“那些妖道如今落在我们手里,李曜那厮肯定害怕我们审问出什么,然后到长安府去告他谋害宗室子弟......为了避免事情暴露,他说不定就会派遣高手潜入王府来偷人!” 李晔很满意上官倾城的思维敏捷,微笑道:“这也正是我将那些道士带回王府的目的。李曜那厮不会善罢甘休,我眼里又何尝能揉得了沙子?李曜这颗眼中钉不拔,我就无法顺利承袭王爵。” 上官倾城眼前一亮,“世子有什么计划?” 李晔饮了口茶,徐徐道:“引蛇出洞。” 第十二章 锄奸 邢国公府。 “刘仁能就是个饭桶!一个练气二层的强者,竟然连一个刚入练气的废物都不能解决,真是气煞我也!”李曜扔了手中的传讯玉简,瞪着目前的幕僚:“现在怎么办?李晔都回了长安,刘仁能还没回信,难不成是死了?!” 儒士模样的幕僚叹了口气,“按理说刘仁能不至于失手,但若是我的青玉琉璃葫是被李晔得去,刘仁能若是轻敌,失手也不是没有可能......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人在街上还看见,太玄殿的那几名道士,被李晔带回了安王府。” “必须把那几名道士抢出来!”李曜咬牙切齿,“若是那几名道士供出我来,被李晔一状告到长安府、宗正寺,世人都会知道我李曜谋害李晔!” 幕僚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道:“如今国公外出办差,还要两日才会归来,兹事体大,要不等国公归来再作打算?” 李曜怒气更甚,阴沉着脸盯着幕僚:“你的意思是说,我连一个二十年不能修行的废物都对付不了,还要父亲为我出头?!” 幕僚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能说什么。 “虽说父亲外出办差,带走了府中的高手,但练气一二层的宾客,也还有几个,李晔不过刚入练气,就算有青玉琉璃葫在手,毕竟安王府没有其它练气术师,他能翻腾出多大浪花来?更何况,安王府的那些属官、护卫中,也不是没有我的人!” 李曜迅速拿定主意,“传令给安王府的那些人,入夜便纵火,挑起混乱,我们的人同时动手,去抢夺那几名道士,无论如何,不能让那几名道士,反过来指证本公子......夜长梦多,立即去安排!” 幕僚想了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 李曜恶狠狠道:“若事情再不顺,大不了本公子亲自出手便是,我就不信,那李晔还真能翻身,跟我争夺安王爵位?真是痴人说梦!” 幕僚神色一怔,不敢再多言。 李曜作为宗室子弟里的天才人物,如今已经拥有练气三层的修为! 天下修士,年未及冠成就练气,便是天才一流的人物,二十多岁达到练气三层,修为已经惊人。 如今的长安城中,练气高段的高手并不多,其中修为最高的,要数左右神策军中尉,宦官刘行深与韩文约。 邢国公身为左卫大将军,本身有着练气中段的修为,但府上的宾客,达到练气三层的还是极少。 毕竟,练气三层,出仕就有可能官拜五品,依照大唐官律,执掌一州的刺史,也就是四品而已,这样的高手哪会去做别人的幕僚宾客? ...... 原本,李晔冠礼时没被授予安王爵位,李曜就会马上动手谋取王爵,按照李晔前世的经历,李曜得手,也就是半个月之后的事。 所以当下,安王府中已经有不少人,投靠了李曜,抓紧时机向他这个“新主”摇尾乞怜。 李曜的命令,很快传达到了安王府。 录事参军宋子文,护卫都头赵行远,管事钱仲,此刻聚集在一间偏僻屋子里,秘密商议着施行李曜的计划。 “自打李晔那厮从太玄顶归来,王府就乱了套,上官倾城指使那些甲士,在府中闹翻了天,见人就宣扬李晔在太玄顶的事迹,现在的王府,谁看到李晔不是恭恭敬敬?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天,王府就真的是他李晔的了!” 录事参军宋子文忿忿道。 “李晔那厮也是踩了狗屎,才会让他得了袁天师留下的道运,一举踏入炼气期......成就练气,身份立马不一样,王府里的人,对李晔印象改观,都去奉承阿谀,也是意料之中。” 护卫都头赵行远沉声道。 “唉,谁能想到,一个二十年不能修行的废物,会突然成就练气?”管事钱仲叹息着,“好在曜公子已经及时做出反应,今夜的事只要不耽搁,曜公子依旧占据大势。” “不错!曜公子是宗室天才,其父又是国公、左卫大将军,势力根深蒂固,哪像李晔,自打安王死后,府上就没练气术师了。只要今夜的事办成了,以曜公子的势力,要谋得安王爵位,仍旧是手到擒来!”宋子文说道。 “宋参军说得没错,今夜这件事,正是我等立功的机会,只要我们帮曜公子办成这件事,何愁曜公子入主安王府后,不重用我等?”赵行远眼神坚决,“我等既已投靠了曜公子,就没有退路!” 众人正说着,屋外突然有说话声,宋子文皱了皱眉,起身开门,冷声呵斥:“何事喧哗?” “禀参军,世子传话,今日在府中设宴,庆贺世子成就练气,参军等人也在受邀之列。”门外跑来一名警戒的人。 宋子文、赵行远、钱仲相视一眼,不时都露出振奋之色:“今日既然有大宴,待得宴席进行,众人醉酒之时,正是我等纵火之机!李晔真是自寻死路!” 黄昏,王府有品阶的属官、将官,都聚集到设厅。 设厅内外,灯笼高悬,丝竹声声,仆役、丫鬟们端着菜碟,往来穿梭,好不热闹。 李晔高居主位,望着不停进来道贺属官、将官,面露微笑。 作为重生者,李晔很清楚,此时的安王府,已经有不少人都投靠了李曜。 毕竟前世的这个时候,李曜即将将安王爵位弄到手,王府那些识时务的心怀二志者,都抢着去投靠李曜,表露忠心,以求在李曜入主安王府的时候,能够得到重用,加官进爵。 李晔要真正掌控安王府,就必须把这些人剔除。 “王府有护卫八百,属官小吏数十,若是得到这些人效忠,通过龙气汇聚众人气运,也不知我的修为能否更进一步,进入练气二层。”李晔眼见众人陆续进入堂中落座,心里默默想道。 作为曾今的大修士,李晔对他现在的修为境界很不满意 太弱小了。 因为上官倾城的布置,现在王府内,很多人都对李晔变得恭敬、忠心。 作为王府世子,有了炼气期的修为,得到这些本就顺理成章。 但李晔体内的龙气,却迟迟没有动静,李晔仔细观察之下,发现自打回了王府,龙气上便笼罩着一片阴霾,隐隐阻挡着众人气运汇聚过来。 李晔见识不凡,很快分析出了原因:“这是小人当道,气运难聚的现象。” 身边的忠正之士,自然会让人主气运昌隆,而身边的小人,起到的作用就恰好相反。 要汇聚众人气运,达到“人多势众”的目的,就必须拔除小人。 这也很好理解,任何人身边的人,都有好有坏。有的人德行良好,有才能有上进心,可以彼此相辅相成,气运就会增长,自然能帮助成事;有的人品性底下,不思进取,好逸恶劳,只会拉着人玩乐,消磨斗志,败坏名声,气运就会减少,自然就是妨碍成事。 前者有益,后者有害。 对普通人而言,交友需慎重,对人主而言,聚众也得慎重。要成事,就得亲“贤”远“佞”。 李晔心道:“要扫除龙气上的阴霾,顺利汇聚王府众人气运,先必须铲除这些小人——那些投靠了李曜的人。” 李晔不动声色,与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堂中的歌舞,换了一茬又一茬。 两个时辰后,宴席到了酣畅处。 这时,上官倾城上前禀报:“世子,事情都办好了。” 李晔点点头:“甲士进院。” “得令。”上官倾城抱拳而下,来到设厅门口,低喝一声:“甲士就位!” 跟随李晔上过太玄顶的甲士,已经是李晔的心腹,此刻得了上官倾城的命令,分列涌入院子,在抄手游廊、走廊外站定,手按刀柄,精神抖擞,气势汹汹,对那些坐在小案后的官吏们,虎视眈眈。 见到这等阵仗,饮酒食菜、欣赏音乐的人,都是悚然一惊。 小案后宋子文、赵行远和站在院边的钱仲,都是脸色一变。 少顷,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堂中高坐的李晔看去,想要知道他意欲何为。 主座上的李晔,已经站起身,负手而立,扫视了堂中的人一眼,缓缓开口:“本世子成就练气,本是喜事,奈何却有些人不乐意看见,还想要害我。本世子无奈,只能摆下这鸿门宴,着令上官倾城趁机去查。如今我就要正告诸位,在座的人中,就有王府叛徒!” 众人听闻此言,有的诧异,有些疑惑,有的心惊,有的忐忑,不一而同。 有人从食案后起身,向李晔抱拳,却是一名王府亲军都头,他愤然道:“敢问世子,这些狗贼何在?卑职愿为世子,取下他们的项上人头!” 这却是个机灵的,赶着在李晔面前表现忠心。 宋子文、赵行远和钱仲,隔着老远互相看看,都察觉到了彼此的慌张。 李晔看向上官倾城,“上官将军,你查到了哪些人?” 上官倾城掏出一本书册,看了众人一眼,在一双双紧紧注视的目光中,徐徐念道:“录事参军宋子文,都头赵行远,管事钱仲,意图今夜在王府纵火!” “什么?” “竟有这等事?” “该死!” “这三个狗贼何在?” 堂中的人,顿时义愤填膺,纷纷起身,目光搜寻着宋子文、赵行远、钱仲等人。 宋子文、赵行远、钱仲脸色大变,连忙起身,就要狡辩。 上官倾城却没有丝毫停顿,手一挥:“拿下!” 甲士们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将这三人扑倒,押到院中,让他们跪下。 “冤枉啊世子!” “我等忠心耿耿,怎会做下这等事!” “世子说我等意欲纵火,有何证据?!” 宋子文、赵行远、钱仲等人,不敢出手抗拒,毕竟院中甲士太多,但也都立即出声辩解。 “要证据?我给尔等便是。”上官倾城冷笑一声,“带上来!” 话音方落,一队甲士压着一群小吏、军士、仆役,进到院中,不仅如此,一些甲士还将纵火之物,那些油脂、火符之类的物件,丢了一地。 看到这些人这些物什,宋子文、赵行远、钱仲都是脸色苍白,差些哀嚎出声。 要在王府纵火,闹出大动静,达到掩护李曜偷人的目的,排场小了当然不行,自然要安排人手,准备纵火之物。 甲士押进来的人,就是宋子文、赵行远、钱仲安排的纵火人手。 “这不可能!”三人差些惊叫起来。 他们自认为事情做得隐秘,不会被察觉,此刻怎么也想不通,李晔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上官倾城又如何能在短短两个时辰之内,准确查到那些准备纵火的人,还悄无声息将他们都控制住,并且找到了那些油脂、火符。 第十三章 二层 李晔前世被李曜算计,丢了王爵不说,还丢了世子身份,当他被赶出王府的时候,李曜正在一群安王府属官的簇拥下,以胜利者的姿态,趾高气昂迈步进入王府大门,还对他大加嘲讽。 那些对李曜笑脸相迎的一张张谄媚面孔,无不深深印刻在李晔的脑海。 李晔想要铲除这些人,也必须铲除这些人。 一是为了借此建立在王府的绝对威信,二是为了肃清绊脚石,彻底掌控王府。 只是他一直苦于没有证据,不好冒然下手,如果随便就把人办了,那肯定难以服众,对长安府也不好交代。 恰好李晔知道,他成就练气,李曜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他推断李曜肯定会有所行动。 于是计划就来得顺理成章。 他之所以将太玄顶的道士带回安王府,没有立即把他们交给长安府,就是为了给李曜反应时间,引诱李曜出手,而他先前早早就给上官倾城下令,让她派遣精锐人手,暗中监视这些人的动静,为了就是借此抓住这些人的把柄。 可以说,李晔给李曜和投靠李晔的王府属官,挖了一个大坑。 李曜让宋子文等人纵火,正中李晔下怀。 趁着宴会进行的时候,上官倾城将宋子文、赵行远、钱仲的心腹一一抓捕,那可是盯准目标行动,自然不会闹出大动静,出手就是雷霆之势,然后严刑拷问,立即就掌握了三人纵火的证据。 那些小吏、军士、仆役,已经被上官倾城麾下的甲士,严刑审问过一遍,此刻被带到院子里,无不跪倒在地,哭喊着大声求饶。 “都是宋参军指使的,卑职也是迫不得已,奉命行事,世子饶命啊!” “赵都头早就心怀二志了,平日里屡次要求我们背叛王府,卑职不从就要被打杀,实在是没有办法......” “钱管事收了李曜那厮的好处,这一切都是他的主意,小的早就想揭发他了!” 听着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宋子文、赵行远、钱仲等人,已是面无人色,浑身颤抖,连站都站不稳,他们哪里还能不知,现在已经大难临头了。 冷冷看着这些人,上官倾城道:“现在还有何话说?” 宋子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汗如雨下,钱仲已经瘫倒在地,唯独赵行远咬牙道:“成王败寇,今日是我栽了,没什么好说的!” 他坐在食案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大有老子军职在身,你又不能动用私刑杀我,等你把我交到官府,李曜还会是救老子的意思。 八百甲士虽然是王府亲军,但毕竟不是私兵,生杀予夺之权在朝廷,不在王府。 看到赵行远“宁死不屈”的模样,宋子文稍稍镇定了些,心想:对啊,李晔只是世子,我可是八品官员,他又不能杀我,要治罪得把我交到刑部,我怕他做什么,至于纵火......我打死不承认,李晔又能如何,撑过几日,曜公子定不会坐视不理。 如此想着,宋子文面色恢复了几分正常。 “可恶!竟然还不知悔悟!”先前那名向李晔表忠心的都头,上前一脚踹在赵行远脸上,将他踹翻在地。 赵行远吐出一口血水,漠然看了对方一眼,毫不屈服。 李晔见他这等模样,自然知道他的心思。 上官倾城早已怒不可遏,恨不得拔刀砍了赵行远这厮,不禁看向李晔。 李晔哂笑一声,只说了一个字:“杀。” 上官倾城得了允许,立即神色一振,当即拔刀出鞘,两步走到赵行远面前,举刀向他劈下:“不知死活!” “你敢杀我?!”赵行远瞪大双眼,怒吼出声,梗着脖子一副老子不惧威胁的模样。 噗嗤一声,在赵行远不信的眼神中,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横刀落下,寒光一闪,鲜血迸射,赵行远的脑袋飞了起来,刹那间脖颈处鲜血喷涌,人头滚出去数步远,脸上还存留着“你敢杀我吗”的神色。 横刀上鲜血不停滴落,上官倾城干净利落的归刀入鞘,乜斜赵行远的尸体一眼,不屑的一个字也没说,就像什么都没做一样,朝李晔一抱拳,算是复命。 这一幕,让堂中堂外的人,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众人没想到李晔果真敢下令杀人,也没料到上官倾城说动手就动手。 本来已经恢复了几分血色的宋子文,在赵行远人头落地的时候,吓得身子一哆嗦,再度瘫软在地,这回却是再怎么也爬不起来。 李晔环视众人一眼,平静开口:“本世子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敢在我面前逞威风,我就敢杀你,一介叛徒,还把自己当回事了?” 说着,看了一眼宋子文和钱仲:“身为我王府中人,却与人外人勾结,谋害本世子,还以为本世子不敢杀人,真当本世子好欺负不成?本世子知道投靠李曜的不止你们这几个人,现在本世子给你们一个机会,招供同党,我饶你不死。” 宋子文触及到李晔的眼神,心头一颤,连忙跪倒在地,不停叩首:“世子饶命,我都是一时糊涂......” 院外的钱仲,见宋子文没有开口,也不敢擅自说什么,也是跪下不停磕头。 李晔冷笑一声,“你们在挑战本世子的耐心,很可惜,本世子没有耐心,杀!” 上官倾城脸色一沉,再度拔刀,两步跨至钱仲面前,不由分说一刀斩下,钱仲饶命二字还未说出口,脑袋就搬了家。 “嘶!”这一回,所有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宋子文瞧见钱仲眨眼间就身首异处,吓得裤裆都湿了,再也不敢耍小聪明耽搁时间,连忙趴在地上带着哭音颤声道:“孙守礼,卫当国,徐志远.......” 他一口气报出十几个人名。 李晔嗤笑一声:“当真是人才济济,都抓起来!” 上官倾城一挥手,荷甲持刀的甲士们一拥而上,动作麻利的将那些人,全都押解起来,中间还有人试图反抗,但都被打倒在地。 不时,十几个有身份的人,都被押在院中跪下。 李晔来到大门,冷冷撇了这些人一眼:“给我打,打到不省人事,再丟进柴房看押,明日本世子再把你们交给长安府。” “得令!” 众甲士闻言,毫不犹豫,拳脚雨点般落下,一时间院中惨叫声迭起。 等这些人被打够了,押了出去,李晔又回到堂中主座前,环视着堂中人,心气平静道:“本世子治下,不容小人,却也不会亏待忠正之士!” 言罢,一挥手,上官倾城便命令甲士,抬了几口大箱子进来。 “跟随本世子去太玄顶的甲士,有出战护卫之功,皆赏银百两,负伤的,加赏五十,战死的,给家属送去两百两,有直系亲属,可补入王府为护卫!” 李晔一挥手,“本世子成就练气,大喜,王府中人,官吏皆赏银二十,仆役丫鬟赏银十两!” 一应赏赐,可谓极度丰厚,超过普通标准太多。 众人面面相觑,无不服气,悉数下拜行礼:“世子英明!” 人主之道,简而言之,赏罚严明而已。 “无须多礼。”李晔抬起手,“今日虽然除恶数十人,但本世子知晓,王府中人,心怀二志的不止这些,然本世子无意再作追究,此事到此为止。只要日后尔等与本世子同心同德,本世子必不负诸位!” 众人心服口服,俱都拜道:“我等忠心世子,绝无二志!” 赏罚严明且毫不吝啬的人主,强大而有前程的人主,自然是值得效忠的人主。 到得这时,人心皆尽归附,李晔真正将安王府掌控在手中,只要袭爵的不出意外,他就会一直是王府的主人。 李晔体内,龙气上的阴霾,至此一扫而空,龙气游弋起来,撒发出阵阵金色光晕。 在李晔的视野内,一道道代表众人本命气运的或白或赤的气流,从众人头顶升腾而起,从堂中、院落、府邸各处,向他汇聚过来,经由他的鼻孔,进入经脉,汇入气海。 气海不停扩展,片刻之后,气海一荡,响起若有若无的破冰声。 李晔神色一阵,眸底掠过一抹喜色。 练气二层! 李晔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若非李曜指使宋子文等人,今夜在王府纵火,李晔就抓不到宋子文等人的把柄、罪证,也不可能立即将他们查办,还顺利尽数挖出宋子文的同党——李晔虽然有前世的记忆,却也不可能知道宋子文同党的详细名单。 没有这件事,李晔就无法施展赏罚手段,这么快让安王府之人尽皆归心,顺利汇聚众人气运,成就练气二层。 李曜的行为,对于李晔来说,无异于瞌睡来了送枕头。 当然,对李晔来说,这还不够,他要的,是彻底扳倒李曜。 此时,小院外,不远处的小林里,几名白衣修士正聚集在一起,从树梢上遥遥看向闹出莫大动静的小院,这里有两名练气一层,两名练气二层。 他们不是李晔,没有龙气,所以不能看到李晔汇聚众人气运的景象,但其它事却瞧了个真切。 作为李曜派来,趁着宋子文等人纵火之时,趁乱抢夺道士的人手,此刻他们无不面色凝重,同时充满意外。 “曜公子安排的棋子,竟然都被李晔那厮一个不落的拔除......这厮怎会如此精明,一查便将宋子文等人都查出来了?行事如此迅捷有效,一抓一个准,简直匪夷所思!”练气二层的修士惊异道。 “这李晔竟然说杀人就杀人,行事如此果决,真是丧心病狂,他就不考虑后果?”另一名练气二层的修士咬牙。 “宋子文等人被抓,咱们的计划怎么办?没有宋子文等人纵火制造混乱,难道要我们光明正大冲进王府抢人?”一名练气一层的修士担忧道。 “事情发展到这等地步,已经超乎之前预计,现在不是我等能随便决定的,得禀报曜公子......”最先说话的练气二层修士凝重道,他叫薛绍礼,掏出传讯玉简,连忙将这里的事通知李曜。 薛绍礼的话说完,传讯玉简那边良久无声,他等了许久,等来的却是李曜的咆哮:“宋子文等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简直饭桶!他们愚蠢,你们也傻不成?” “那李晔就是个刚入练气的废物,现在王府稍有实力的修士,也大多醉酒,就剩一帮没半点用处的甲士护卫,你们两个练气二层带着两个练气一层,把王府杀穿几个来回都够了,还在迟疑什么,蒙上脸,给我去抢人!” 薛绍礼怔了怔,觉得李曜说得很有道理,不过他还是迟疑了一下:“公子,我们并不知道那几个道士,藏在何处。” “混账!”传讯玉简那边,李曜的怒气更大了,“不会抓个人来问?寻常人等不知道,难道不会直接抓了李晔?谁能拦住你们?他杀人的时候不是挺狂吗,抓住他,教训一顿,看他还怎么狂!” —————— 自动更新出了点问题,稍晚了些... PS:今天开始冲新书榜。 PS2:感谢moming的家、毒蛇兄、非酋无所畏惧、123安的春天、只吃鸡蛋、清雅四少、落星辰、夏侯皓月、曾饮沧海等各位兄弟的捧场投票。 第十四章 袭击 薛绍礼肃然点头,正打算收起传讯玉简,忽的心有所感,向小院望去,这一看脸色立即一变,瞪大了眼睛。 不仅他是这样,其他三名修士,也是一副见鬼的模样,满脸不可置信之色,面面相觑。 “这不可能吧?” “我没看错?” “一个人可能看错,我们四个人都看见了!” 薛绍礼神色僵硬,迟疑了片刻,又拿起传讯玉简,支支吾吾道:“公子,你还在听否?” “有屁就放!” “这个......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薛绍礼声音艰涩,满脸自我怀疑,若非同伴都确认了这件事,他都无法说出口接下来的话,“李晔那厮,刚刚突破了境界,达到练气二层......” “滚!” “公子,属下说的是真的......” “薛绍礼!你他娘的是不是在做梦?李晔那废物成就练气才几日,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又突破?你他娘的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就给本公子滚回来!” “大伙儿都看见了。” “......” 散了设厅的宴席,李晔回到居住的院落。 上官倾城跟在他身后,进到院子,她略作迟疑,还是说道:“世子,经由审问,宋子文等人意图今夜纵火,乃是受李曜指使,想必是为了趁乱偷走那几个道人,眼下宋子文等人虽已拿下,这府中未必就安全了。” 李晔来到堂中坐下,“那是自然。” “可世子并无防备!”上官倾城明眸睁大,“还不许末将在世子周围布置重兵。” 李晔看了看上官倾城,微笑道:“之所以如此,是给对方可趁之机,引诱对方出手。” 上官倾城满头雾水:“邢国公的宾客不少,世子刚成就练气,未必就能全部战胜啊。” 她这话说得很委婉。 李晔却道:“邢国公府上的宾客,还没有超过练气三层的,这回邢国公外出办差还未归来,那些练气三层的修士,也都跟着出去了,现在李曜能调动的,只有练气二层的修士而已。” “练气二层的修士,若是多了,也是麻烦。”上官倾城咬了咬殷红的下唇。 李晔道:“他们是来偷人,不是来攻占王府,来的人必定不多,依我看,练气二层的不会超过三个。” “世子刚刚成就练气二层,有把握以一敌三?”上官倾城小嘴圆张。 李晔笑了笑:“拿下这些人,李曜势必大惊,为了抢夺道人,亦或是救援这些修士,他就必须亲自行动——眼下,李曜可是邢国公府修为最高的修士。而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世子要引诱李曜前来?”上官倾城觉得有些跟不上李晔的思维,难道李晔不觉得这些事每一件都困难重重? 李晔道:“李曜想要与我争夺王爵,我没有时间与他慢慢耗,今夜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时机。” 上官倾城惊讶道:“世子有把握战胜李曜?” 李晔没有多言。 让上官倾城退下后,李晔开始修炼《紫气东来》。 《紫气东来》是李晔曾今在地球上修炼的绝学,极品功法,威力绝伦。 为了应对接下来的挑战,李晔必须抓紧时间温习。好在是温习,所以李晔上手很快。 “日出东方,云蒸霞蔚,山川沐紫,气象万千......”李晔在脑海过了一遍《紫气东来》的功法要诀,“老子骑青牛过函谷关时,有紫气东来而浮关,函谷关守将尹喜眼见异象,便知老子不是凡俗之人,世人只知尹喜拼命央求老子留下五千言,却不知老子在一气化三清之前,还留下了这极品功法《紫气东来》。” “末法时代的地球,出了不少天才修士,各种上品功法也重现于世,但《紫气东来》这门功法的地位,却一直没有被撼动。” “当年,西方大主教梅瑟斯来我东土游历,依仗其冠绝世间的修为,连败我东土有名的大修士,让整个东土修真界都抬不起头来,我虽然修为不及他,但凭借《紫气东来》,却也成功将其击败,让他灰溜溜滚出了东土。” 收敛思绪,李晔继续修炼。 不时之后,他双目一睁,眸子里精光闪烁:“《紫气东来》第一层:紫气聚云拳!” 正在这时,几道白衣身影掠进院落,正是薛绍礼等人。 他们跟李曜禀告了李晔突破练气二层的消息后,李曜便让他们趁着李晔落单的时候,赶紧行动,免得夜长梦多。 “刘仁能在太玄顶上失手,是吃了小玄阵的亏,也是轻敌所致。李晔刚刚成就练气二层,你们这回出手,万万不可轻敌,一出手就要用雷霆手段,将其火速拿下!” 薛绍礼想起李曜方才对他说的话。 “我手上有惊云旗,这是阵旗,布阵、破阵都是利器,是临行之前,曜公子专门借给我的,为的就是对付小玄阵。” 薛绍礼如此想着,“小玄阵让刘仁能吃了亏,曜公子怎么可能不作应对,李晔这厮这回完蛋了!李晔还没去过钦天监领取功法,又才成就练气,一身修为之力还不知如何施展,没了小玄阵,那就是个废物!” “等抓住他,逼问出藏匿道人的所在,将他们救走,还能夺回青玉琉璃葫,为曜公子立得大功一件!” 薛绍礼精神振奋,他回头看了其他三人一眼,打了个守势,四人两前两后,向亮着烛火的房间靠近。 “宋子文等人虽然失手了,但李晔刚刚做下这等大事,此时想必还在为此兴奋,他断然不能想到,我们会突然出手。” 越是靠近房门,薛绍礼就越是激动,“宋子文这些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也正因为有了对比,才显得我们精明能干。” 薛绍礼看了腰间的传讯玉简一眼,传讯玉简现在是开启状态,他们这里的一举一动,李曜那边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眼见距离房门已经只有十来步,薛绍礼凝神静气,向身旁另一名练气二层的修士点点头,两人本就相熟,此时心念相通,就要施展身法掠出,冲进房门。 恰在这时,异变陡生。 紧闭的房门,陡然大开。 一道玄袍身影,鬼魅一般从房中掠出,兀一出现便是一拳轰下! 正是李晔。 此刻他眉目沉静,衣袂飘飞,突然出手,便毫无保留,人在半空轰出一拳,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般,快得不可思议:“紫气聚云拳!” 刹那间,房门前紫气升烟,如浪如湖,一片云蒸霞蔚之象,如有晨阳初升,恰是云海翻腾,李晔轰出来的一拳,就如金日骤现,气象万千,势不可挡,整个院子都给映照的有如白日。 与薛绍礼眼神交流的那名练气二层的修士,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李晔一拳击中前胸,当即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身子犹如断线风筝,倒飞出去数丈,跌进花圃中没了动静。 一拳击倒一名练气二层! 薛绍礼双目圆睁,紫气日光将他惊骇的五官,映照得纤毫毕现,在李晔骤然出手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不好,因为灵气激荡的威力实在是太大! “这是什么功法,竟有如此威力?!”眼见同伴竟然被一拳击飞,再无动静,薛绍礼心胆俱颤,“这厮分明还未去过钦天监,怎么会拥有如此厉害的功法?!” 危机之境,薛绍礼低喝一声,抬手连挥,同时身形暴退,“炎火术!” 随着他的动作,三颗碗大的火球,就在他手前凝聚完成,齐齐飞射向李晔! 薛绍礼踏入练气二层数年,相应术法都修炼的十分纯熟,一般练气二层的术师,使用炎火术时,顶多同时挥出两颗火球,但他可以做到挥出三个! 火球虽然不大,但却威力不小,军中制式大盾,也能被火球一击而碎!在这种情况下,在相同时间内,每多挥出一颗火球,都具有改变对战形势的能力! 薛绍礼成为术师已经多年,凭借这等手段,以往与同品修士对战,向来是无往而不利! 然而此刻,李晔却没正眼看那三颗火球一眼,长袖一甩,冷哼一声:“雕虫小技!” 一道灵风打下,形成一道长宽四尺的白色光幕,挡在他的面前,那三颗呈品字形飞来的火球,撞在光幕上便再也不得寸进! 薛绍礼瞪大了双眼。 这还不算完,李晔伸手向薛绍礼一指,那三个火球竟然倒飞而出,向薛绍礼射来! “这怎么可能?!”薛绍礼惊叫出声,身为练气术师,他哪里看不出来,李晔一甩衣袖一伸指的功夫,是先后使用了“灵气屏障”与“御物术”,这两门术法。灵气屏障挡住火球,御物术则控制了火球,让它们调转方向! “从来没有同品修士,能尽数挡住我的炎火术!”薛绍礼心头震惊不已,“而要把御物术修炼到,可以控制飞行中的火球的境界,非得二十年的苦修不可,这李晔怎么可能做到!” 眼睁睁看着火球反向飞来,薛绍礼心头大苦,三颗火球对敌自然威力不小,但轮到自己应付的时候,同样艰难。 “灵气屏障!”薛绍礼双手在胸前画圆,升起一道直径三尺的白色光幕,不同于李晔一甩衣袖,就能瞬息升起屏障的速度,薛绍礼必须全神贯注,掐动法诀! 砰砰砰三声,三颗火球击在灵气屏障上,爆发出一团团火焰,薛绍礼本身也被灵气轰的连退数步。 不仅如此,最后一颗火球的余威,更是突破灵气屏障,打在他胸前,将他的衣襟都烧焦了一片,更是让他心口一闷,差些一口鲜血喷出! 这才是练气二层的修士,防御同品修士施展的炎火术时,该有的姿态,哪有人像李晔那么云淡风轻的? 薛绍礼暗中松了口气,好歹是勉强挡住了这三颗火球,没有受太重的伤,他还有一战之力。 然而下一刻,还来不及庆幸的薛绍礼,就骤然脸色大变! 第十五章 心机 因为他的眼前,又出现了紫气升腾,云蒸霞蔚的景象,一轮金日般的拳头,转瞬已经到了他的胸前! 薛绍礼心头狂跳,毛孔张大,头发都要竖起来! “灵气屏障......”他狂喊一声。 嘭的一声巨响,在薛绍礼灵气屏障还未升起来的时候,李晔的紫气聚云拳,已经重重轰在他的前胸。 薛绍礼如遭雷击,感到脏腑都移了位置,再也承受不住体内的灵气翻涌,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子倒飞出去。 “好快的出手,好厉害的功法......无法置信......”薛绍礼跌落在院中,拼命想要挣扎着爬起来,一番努力后却是脑袋一歪,晕死过去,脸上还残留着不甘与迷茫之色。 薛绍礼的确不甘,的确迷茫,他成就练气术师以来,还没有哪一战,败得这么快这么干脆,还从未有哪一个同品修士,让他感到如此无力,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一切说来话长,实则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李晔先后击倒两名练气二层的修士,不过就是挥出了两记紫气聚云拳,中间使用了两个灵气屏障、御物术这样的基础术法而已。 等薛绍礼也倒下,院中那两名练气一层的修士,全都僵硬当场。 他们本在进攻的途中,一名修士使出了炎火术,发出一颗火球,一名修士使出了灵风剑,刺出了两道剑气,然而无论是火球,还是两道剑气,在飞行的过程中,被李晔平淡无奇一甩衣袖之后,全都消散无踪。 两名修士怔怔望着李晔,眼神跟看到鬼一样。 不是说李晔之所以厉害,之所以能战胜刘仁能,靠得就是青玉琉璃葫中的小玄阵吗? 青玉琉璃葫在哪里?小玄阵在哪里?我们怎么没看到? 薛绍礼的惊云旗都还没拿出来,便已经倒下不省人事了。 两名修士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和不解,他们很快看清形势。 在李晔击倒薛绍礼,向他们看过来的时候,两名修士不约而同,施展身法转身就跑,跃过院墙逃窜。 情报有误,眼前的安王世子,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抗衡的。 他们握着传讯玉简,向李曜大叫:“薛绍礼已经败了,李晔很强......” “来了就留下吧。”李晔见两人想跑,哂笑一声,长袖一挥,发动炎火术,两颗火球已经飞射出去。 火球虽然只有两颗,但相比薛绍礼的火球,却大了一倍,就连飞行速度,也要快了很多! 两名练气一层的修士,感受到危机,人在飞跃的半空,连忙转身发动灵气屏障,想要抵挡。 然而两颗火球,直接轰碎了灵气屏障,打在他俩身上,火光一闪,如同打鸟一般,将他俩人从院墙上打落下来。 李晔收回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摇了摇头:“修为还是太低,虽然熟练度还在,但术法威力也太小了,要是换作穿越前,那两人已经化为灰灰。” 邢国公府。 李曜握着传讯玉简,怔了许久。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李曜气得直欲吐血! 薛绍礼等人失手的消息,他通过传讯玉简,听着动静,已经完全了解,几乎是收看了一场直播。无力的坐在坐塌上,李曜惶然失神。 两名练气二层,两名练气一层,竟然没能拿下一个刚刚成就练气的术师! “一日练气也就罢了,刚回长安便又突破,这也就罢了,这才短短几日,竟然不借助法宝,两个呼吸的时间,就击败了两名同品修士,世上哪有这样的事?”等幕僚急匆匆赶来,李曜跟他痛诉事情经过,到了此时,李曜甚至觉得有些委屈。 不能不委屈,对手变强得太快,太不合常理,是谁都会感到天道不公,都会觉得委屈。 “没有人可以修炼得这么快,没人可以突然这么强!”幕僚想了半天,忽然脸色一变,沉声说道,“就算是昔年闻名大唐和域外诸邦的袁天师,也不可能如此。”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李曜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承认,却无法罔顾事实。 “解释只有一个。” “你可别跟我说,李晔是什么天命之子!” “......当然不是。” “那是为何?” “李晔早已成就练气!” “这怎么可能?!” “除此之外,还有其它可能吗?” “......” 李曜瘫坐下去,面色苍白,说不出话来,幕僚的话,的确是唯一的可能。 “李晔什么时候成就的练气?”好半响,李曜喃喃出声,问幕僚也是在问自己。 “不知。” “李晔既然明明早已成就练气,为何不跟宗正寺说明?他若早些在宗正寺报备,他加冠的时候,就有可能承袭安王爵位!” “不知。” “你什么都不知道?!” “卑职只知道一件事。” “说!” “李晔这厮,心机深沉,所图甚大!” “......此话何解?” 幕僚坐在一旁的小案后,此刻他前倾着身子,注视着李曜,眼中闪烁着智慧与阴沉之色,一字字道:“若非心机深沉,不可能早有修为,还能容忍别人叫他废物;若非所图甚大,不可能错过加冠时承袭王爵的机会!” 屋外夜风呼啸,卷动树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凉意越过窗台掠进屋子,吹得李曜后背有些发冷,屋中的烛火无规则的摇曳,廊柱上帷幄低垂,角落的阴影在灯火下颤抖着,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究竟为何要这样做?”李曜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 声音颤抖,说明他恐惧。 是李晔让他恐惧。 先前的李晔,在李曜心中,只是个不能修行的废物,蜗居王府没什么见识的白痴,而现在,他突然成了心机深沉的修行天才,他在李曜心头的身影,忽然就变得高大,散发着缕缕寒意,而且回头的时候,目光冰冷。 “一切反常行为,必然有其不为人知的缘由。”幕僚声音更显低沉,如同来自不可触摸的深渊,有着让人心悸的魔力,“而李晔之所以这么做,理由只有一个。” “什么理由?” “他怕是早就已经察觉,公子要谋取他的安王爵位!” “这不可能!”李曜失声道,“我诸事做得隐秘,他一个足不出户的废物,凭什么能洞察这一切?” “若非如此,公子何以解释他现在的行为?” “若是如此,便能解释他现在的行为了?” “当然!” “快说!” “先前隐忍不发,是因为时机未到;如今显山露水,是因为已有把握!” “他有什么把握?!他又没势力,仅凭练气二层的修为,就能翻天不成?” “公子难道忘了,今日他大闹宗正寺,却没有受到惩罚!” “你的意思是说,李晔已经取得吴驸马支持?” “安王与吴驸马私交甚笃。” “别说了!” 李曜呼吸渐渐粗重,脸色也涨得通红。 屋外风声渐大,呼呼之声像极了鬼嚎,好似有阴兵过境,屋中烛火摇曳得更加厉害,如同在惴惴不安一般,帷幄被夜风吹卷着飘动,像是在诉说什么危机,一团团厚重的阴影,包裹着屋中的两人。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幕僚并未止住话头,他继续道:“这是已知的,因为李晔已经表露出来,但还有多少是未知的?昔日安王权势滔天,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这里面有多少安王心腹死士,李晔是不是也取得了他们的支持?” “可安王已经死了!树倒弥孙散!”李曜瞪大了双眸。 “安王是怎么死的,公子心里难道还没点数?”幕僚语气阴森。 “你是说......这不可能!李晔绝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以前的李晔,没人瞧得起,知道这件事的可能性极小,但就他现在的表现来看,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住口!” 李曜胸膛剧烈起伏,房中一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格外突兀,一座无形大山压在李曜心头,也压在他身上,让他手指都不自在。 终于,李曜再也忍受不住这种自我折磨,他陡然站起身,用咆哮的怒吼,试图打破沉闷压抑的气氛,“我要杀了他!”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李晔已经成为威胁,就算公子不对付他,他也会对付公子,在他还未真正成长起来的时候,果断将其扼杀,的确是最明智的选择!” “传令,集结府中所有练气修士!” “公子以何种名目,去进攻安王府?” “安王不是才平定庞勋吗?那就让修士假扮庞勋余党!庞勋余党痛恨安王,潜入长安城,入安王府刺杀世子,也没什么说不过去吧?” “公子英明!但是长安府那边......” “只要动作够快,就能在长安府的修士赶到之前,将事情解决,我们还可以布置隔绝灵气感应的结界,让别处的人无法察觉这件事......” 幕僚没有再说话。 李曜的面色变得更加狰狞,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自信自己是可怕的,“李晔不是挺能制造意外吗?这回本公子亲自去,我倒是要看看,他还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幕僚点点头:“公子亲自去,这一趟必定万无一失!” —————— 感谢123安的春天的五千赏,感谢抽烟的夜猫、君临如山倒、文雅的读书人、清雅四少等兄弟的捧场月票。 第十六章 冲府 安王府。 “把他们都带下去,跟那几名道士关在一起。”李晔摆了摆手,对及时赶来的上官倾城说道。 在此之前,他已经把薛绍礼等人搜刮了一遍,得了些法宝、符篆、丹药,虽然没有什么好东西,但胜在实用。 好东西也不是全然没有,惊云旗就算一件。 惊云旗赤杆玄布,以灵气驱动,可大可小,放大时长达一丈八,缩小时只有三寸大小,可以贴身携带,却是一件二阶法宝。 布阵时可以作为阵眼,压住阵脚,让法阵稳定性和威力都大增,破阵也是利器。 李晔把玩着惊云旗,眼中闪过一抹异彩,暗自寻思:“父亲征战淮南,平定庞勋之乱时,去得突然,没给我留下太多东西,导致我现在几乎是一贫如洗,行走修真界本该是举步维艰。不过李曜那厮,却是‘善解人意’,先‘送’了我青玉葫芦,这回又给了惊云旗,却是让我有些身家了。” 收了惊云旗,李晔摸着下巴沉吟:“父亲给我的玉诀,虽然品阶不俗,但只是一件护身法宝,不具备攻击力,我现在对敌,还差一件趁手的兵刃。” 想到这里,李晔心头陡然一亮,“对了,先帝御赐给父亲的卢具剑,还留在府上!” 李晔回到屋中,取来一串钥匙,叫来上官倾城,把钥匙递给她:“这是府库的钥匙,你去到库房最里层,把卢具剑取来。” 上官倾城拿了钥匙,离开片刻,回来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个玄漆方盒。 李晔接过玄漆方盒打开,露出一柄造型古朴典雅,镶嵌诸多灵玉,看起来品相极度不凡的三尺长剑。 “这就是卢具剑。”李晔拿出长剑,细细端详,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把弄卢具剑,感受到剑身上的磅礴灵气,似乎蕴藏了一条蛟龙,就要破海而出,让他险些拿不稳。 “卢具剑,一直都是天子佩剑,品阶无法衡量,但绝对是世间珍奇!”李晔稳住心神,眸底闪过一抹精光。 李晔陷入沉思:“先帝宣宗还在世间的时候,对父亲极度看重,这柄卢具剑,就是父亲击退南诏北犯两川的大军后,先帝赐给父亲的......只是不知为何,父亲得到卢具剑后,就封存府库,一直没有使用过。” 李晔眼神深邃起来,寻思着:“卢具剑向来都是天子佩剑,结合种种迹象,只怕先帝赏赐卢具剑给父亲,不只是单纯表彰父亲的功勋,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收起卢具剑,李晔让上官倾城进屋。 “甲士布防已经完成,今夜纵然还有宵小前来作乱,末将也敢保证,对方断然无法得逞。”上官倾城先行禀报了她的本职差事,随后问道:“世子还有何吩咐?” 李晔看了上官倾城一眼。 身着细鳞铠的年轻甲士,按刀而立,身姿如松,英姿飒爽,她有晶莹如玉五官,妖异如花的嫣红双唇,整张脸粉雕玉琢、娇艳欲滴,本有祸国殃民之姿。 此刻她注视着李晔,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映出李晔的身影,专注得心无旁骛。 “武宗了?”李晔问。 “是!”上官倾城回答,声音清亮如山涧,不无自豪道:“世子在太玄顶成就练气,末将也迈入武宗,不过与世子相比,末将这点进展,实在是不值一提。” 李晔掏出一枚丹药,伸手一弹,落入上官倾城手中:“这是从薛绍礼身上得的培元丹,对成就练气有莫大帮助,你拿去用。” 上官倾城双眸睁大:“此丹价值极大,千金难换,虽然不知薛绍礼为何会有,但世子就这么给末将......” “无需多言。”李晔摆手打断她话,“去修炼吧,若能在今夜成就练气,也能更好辅佐本世子。” 上官倾城说不出话来,只是那双星辰般的眸子,一直在不停扑闪,睫毛如蝉翼,好似有千言万语,你不让她说,她就眨眼给你看。 李晔被逗乐了,脸一沉佯怒道:“还不快去!” 上官倾城轰然抱拳,随着她这个动作,气度转变很快,立即显得比寻常男儿还要有金戈之气,也不再废话,转身就走。 看了一眼上官倾城离开的背影,李晔想起一些前世往事。 当年他被迫禅位后,新君仍是不放心,派遣乱兵来杀他,万般无奈之下,为保留最后的尊严,他只得怀抱传国玉玺,在一个天空阴沉、黑云摧城的午后,登上玄武楼自焚。 当时当日,李晔身旁已是无人,唯独上官倾城,一身戎装,不曾离去。 彼时,她点燃了堆砌在玄武楼下的柴薪,然后丢了火把,在大火包裹玄武楼的时候,悲愤拔刀,背朝李晔,面向潮水般涌来的乱兵,一往无前的杀过去。 她在冲杀的时候,曾嘶声大喊:“以吾之血,为吾皇壮行!” 那一日,大唐皇朝的生命走到尽头,帝国的背影悄然远去,大唐最后的一君一臣,相互不弃,齐齐殒命玄武楼。 李晔站起身,出了门,跃上屋顶,负手远眺。 王府灯笼高悬,甲士往来巡逻,长安城亮若星海,夜空上有银河高悬。 这一夜,注定不会平静。 李晔在等待他的敌人,准备迎接他的挑战,命运无常,他却必须走向天下。 子时。 李曜来到安王府外。 在一众修士的簇拥下,他登上一座阁楼,居高临下纵目而望。大半个灯火通明的安王府,都被他纳在眼底。 夜风习习,吹卷衣袂。 楼下,有十余名练气修士,正蓄势待发。 李曜身后,有心腹幕僚躬身而立。 这是天子脚下,是长安城,是王公贵族密集的北城。 这里,从古至今都不曾太平。 天子脚下,从来都是暗流汹涌。 争权的剑,夺利的刀,无一日停歇它们嗜血的身影。 百姓看皇城,看到的是它的神圣庄严,是它的不可侵犯。 王公贵族看皇城,看到的是它高大城墙下,那一团团永不消散的阴影。 这天下,自古壮士多热血。 这皇城,从来枯骨为石阶。 许久。 李曜长吐一口气。 他手指安王府:“那是本公子的王府。” 他神色睥睨,“半个时辰之内,给本公子拿下它!” 他长袖一甩,“取下李晔的首级来向本公子复命!” “得令!” 阁楼下,十余名练气术师,面带黑巾,前后相继掠向安王府。 现在,他们是庞勋余党。 当先的一名修士,伸手一挥,祭出一座青铜色九寸宝塔,那宝塔瞬间升入空中,青光闪烁,一道青色光幕降下,将安王府包裹其中,眨眼间光芒一闪,又不见了踪影。 结界。 可以隔绝灵气感应,同时让安王府外面的人,无法看到安王府异变、听到安王府动静的存在。 修士们奔过长街,脚步席卷细尘,他们跃入院墙,衣袂掠过树梢。 火红灯笼高悬的安王府,顿时惊呼声四起。 仆役丫鬟惊呼出声,甲士护院伫立拔刀。 “有贼闯入!” “擅闯王府者,死!” “护府!” 甲士取下腰间号角,仰头吹响。 很快,一队队甲士,从王府各处出现,细流般向二门的方向汇聚过来。 “杀!”修士们拔剑冲入大院。 “杀!”甲士们三人成群,五人结阵,抽刀在手,挺枪在前,持盾而进,分别迎向从院墙跃进王府的修士。 李曜麾下带领修士队伍的,是一名练气二层的修士,他叫李幕昭,此刻正冲在最前面。 “螳臂挡车!”李幕昭冷哼一声,长剑一挥,使出术法“灵风剑”,顿时一道白色灵气匹练飞射而出,击在三名甲士身上。 嘭的一声,甲士甲胄碎裂,胸前血光如雾,纷纷惨叫往后飞出,跌倒在地上。 “炎火术!”李幕昭身旁,一名练气一层的修士,挥出一颗火球,击在一名持盾的甲士身前,直接将盾牌击碎,让那甲士吐血翻倒。 “为庞将军杀李晔,挡我者死!”随李幕昭突入王府的修士,按照事先的安排,纷纷大声高呼。 这些练气术师相继施展术法,那些王府甲士,还未能近身,便被他们击倒、杀散。 “是练气术师!” 王府甲士们眼神凛然,眼见来袭者俱皆练气修士,无不神色冷峻。 屋顶上,上官倾城顶风而立,大声喝令:“退守三进正院,护卫世子!” 她动用了修为之力,使得声音洪亮,穿破夜幕,让远近甲士都能听到。 “术师?”李幕昭看见上官倾城,眉目一沉,当即施展身法,平地跃起,持剑向上官倾城掠去。 上官倾城眼见李幕昭燕子般掠来,也不在屋顶上停留,返身就走。 “哪里走!李晔何在?!”李幕昭纵身追上,长剑挥舞,道道白色匹练飞出,轰在屋顶上,使得砖瓦横飞。 其他夜袭修士,燕雀般在李幕昭身后跟进,手中动作不停,一颗颗火球飞出,一道道剑气击出,追杀那些王府甲士。 李幕昭跃过垂花门屋顶,只身杀进三进院落,却不见了上官倾城的身影,立即大喝一声:“李晔何在,还不出来受死!” “本世子在此!” 当面的正厅,大门轰然大开,一道玄袍身影,大雁般从厅中飞出,利箭一样掠向李幕昭。 “李晔!你的死期到了!”李幕昭眼前一亮,感应到李晔施展出来的修为,已是练气二层,知道对方的身份不会有假,顿时长剑连连挥舞,击出一道道剑气! “是你的死期到了!”李晔眉目沉静,人在半空,如同踏云而行,一步比一步高,他速度极快,以至于脑后青丝如瀑,水墨般泼洒开来。 李晔转瞬到了李幕昭眼前,长袖一甩便是一拳轰出,“紫气聚云拳!” 第十七章 埋伏 “找死!”眼见李晔以拳对剑,李幕昭眼神一冷。 他手中的长剑可不是凡铁,而是一件法宝,修士之体就算有灵气护体,但对于法宝而言,却仍旧是血肉之躯! 看着李晔一拳轰来,面前灵气如潮,出现云蒸霞蔚、气浪翻滚之象,李幕昭知道那不是寻常功法,也不敢怠慢,当即尽了全力。 “天光剑网!”伴随着李幕昭的低喝,他挥出的剑气,在他面前纵横相交,前后相承,织成一张耀眼大网! 剑网形成的那一瞬,李幕昭心中大定。 他有信心,这张剑网必能锁死李晔,将对方重创。 这样的战斗,李幕昭已经经历了太多。 便是一队甲士,持盾结阵防御,李幕昭的剑网,也能将对方的阵型直接撕碎,让他们命丧当场! 连军阵都能攻破,何况是一个人? 作为李曜的心腹,李幕昭的修为虽然跟薛绍礼一样,但实力却强大许多,更何况他手中的长剑还是法宝。 面前的李晔不闪不避,横冲直撞过来,这让李幕昭露出嘲讽之色,他已经能够看到,李晔被剑网罩身,浑身飚血倒飞出去的景象。 挥出最后一道剑气,李幕昭面色狰狞道:“送你归西!”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李幕昭神色一僵。 随着李晔拳势大成,周身都被紫气萦绕。 脚下踏云浪,一拳升晨曦! 他眉目沉静,长发飞扬,在紫气亮光中,倍显庄严! 如黎明之时,仙人自东方云浪中现身! 砰砰砰一连串爆响,李幕昭身前的剑网,直接被李晔轰碎,道道剑气匹练,如同海市蜃楼,在半空骤然消散。 而李晔萦绕紫气的一拳,却似没有受到半分阻隔般,瞬间到了李幕昭胸前! “这不可能!”李幕昭心头大骇,汗毛直竖! 李晔近在眼前的面庞,却是古波不惊,浑如一切在他看来,都跟飓风过岗,百草低伏一样理所应当。 轰的一声,李晔一拳轰在李幕昭前胸。 李幕昭噗得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如同撞在墙上的皮球一般,倒飞出去。 李幕昭撞回垂花门的屋檐,将屋檐直接撞毁,身体和碎瓦断木一起落地,灰尘洒了他一身,他半跪在地上无法站起,看向李晔的双眸一起凸出,眸中满是无法置信。 先前得知薛绍礼失手的时候,李幕昭还在李曜面前,嘲笑薛绍礼的无能愚蠢。 现在李幕昭终于知道,为什么薛绍礼会失手。 只是他宁愿不知道。 不知才能无所畏惧,知道了真相,就只剩下惊恐。 “这是什么功法......怎么如此厉害......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李幕昭心潮汹涌。 “然而这还不够!” 十数名练气修士,已经从他身旁掠过,纷纷向李晔出手,无数颗火球,无数道剑气,将李晔罩在中心! 漫天激荡的术法,在这一刻如同纷落的流星雨! “李晔,你再怎么强,也挡不住十数名修士联手出击!”李幕昭仇恨的望着院中的李晔,愤怒的低吼:“就算你能胜得了我又如何?人多才能势众,你孤身一人,是为势单力孤,注定要被我们碾压!” 李幕昭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方才他被李晔一招击败,自尊和自信都被打击的一塌糊涂,这时候看到同伴围攻李晔,即将把李晔拿下,他心里立即好受很多。 “这天下,自身修为厉害并不算什么,有人,才是真的强大!”李幕昭吐了一口血水,一动不动看着李晔,想看到他被漫天术法轰成渣的场面。 然而,李幕昭立即发现,负手站在院中的李晔,不屑的看了他一眼。 这让李幕昭恼羞成怒,几乎要大骂出声。但是不等他骂出声,眼前发生的一切,就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道白色光幕,毫无预兆在李晔身周出现,如碗倒扣,将李晔护在中心,将漫天术法攻击都隔绝在外! 负手而立的李晔,沐浴在光幕下,淡然平和,八风不动。 “这是......”李幕昭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那是小玄阵,因为他遥遥看到了,摆放在厅中的青玉葫芦。 “白痴!小玄阵只能对付练气一层的修士,这里有数名练气二层的修士,又是一起出手,就算没有惊云旗,也能直接将小玄阵轰破!” 漫天术法,已经到了白色光幕前。 就在这时,白色光幕突起异变,一阵青芒闪烁,白光尽皆化为青光。 无数术法攻击到青色光幕上,轰然炸响,大雨落湖一样,激起一圈圈涟漪。 但也仅此而已,无论是火球还是剑气,都无法击破青色光幕,就消散无踪! “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这不可能!” 出手的十数名练气术师,望着眼前一幕,全都惊讶不已。 他们来的时候,李曜就告诉他们了,李晔得了青玉琉璃葫,可以激发小玄阵。 但谁也没放在心上,小玄阵而已,数名练气一层的修士联手,就能击破,何况这里除了李幕昭以外,还有四名练气二层的高手? 但他们方才一起出手,竟然半分作用都没有。 “再来!” “一起出手!” 几名练气二层的修士,在惊愕之后立即大声招呼,他们作为练气二层的高手,怎能容忍自己连小玄阵都击破不了,一个个目露狠色。 “炎火术!” “灵风剑!” 修士们接连低喝,纷纷出手,顿时一颗颗火球,一道道剑气,再度轰在青色光幕上。 然而除了涟漪外,青色光幕依旧没有半分变化。 这一下,所有人都愣住。 阁楼上,李曜面色铁青,“这是怎么回事?!” 他回头怒视幕僚,“青玉琉璃葫是你的,告诉本公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幕僚起初也是一脸迷茫,忽的像是想起什么,不由得面色大变,后背一阵发凉,在李曜的怒视下,支支吾吾道:“师父将青玉琉璃葫给卑职时,曾今提过,葫芦里除了小玄阵,还有玄妙......小玄阵外,或许还有大玄阵!” “大玄阵?”李曜怔了怔,他是宗室子弟里的天才,也算见多识广,此刻听到“大玄阵”这三个字,不由得面色一变,因为他深知大玄阵的威力,随即大怒,“你竟然把蕴藏大玄阵的法宝,留给了李晔?!” 幕僚:“......” 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哪里会想到,这青玉琉璃葫,会落在李晔手里? 幕僚苦涩道:“大玄阵何等玄妙,当世的修行者,也没几个能知道它的构造,若非如此,青玉琉璃葫在卑职手里,早就有了大玄阵了.......卑职也不会舍得把它放在太玄顶......” “废物!”李曜怒气不减,幕僚的解释,显然不能让他满意。 “公子......” “说!大玄阵要怎么样才能破?!” “这个......大玄阵虽然玄妙,但也不是不能破的,只要我们有阵旗......”幕僚一面看着王府一面寻思着说道,但话一出口就脸色大变,他手指大玄阵颤颤巍巍,一脸惊恐,“那......那是什么,惊云旗?” 大玄阵的阵眼上,正插着惊云旗! 李曜先是一愣,随即瞳孔骤缩,满脸阴郁,那惊云旗,正是他给薛绍礼,让对方破小玄阵用的! ——薛绍礼并非不能强破小玄阵,但需要耗费些时间,闹出的动静势必也不小,还有可能被王府甲士牵制,再加上先前他让薛绍礼行动,是打的偷人的主意,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撕破脸皮”,大张旗鼓的进攻,所以才给了薛绍礼惊云旗。 “有惊云旗压阵,这大玄阵,除非有大修士来,否则怕是破不了了......”幕僚畏畏缩缩看了李曜一眼。 “混账!”李曜脸上肌肉一阵扭曲,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恼羞成怒无地自容。 好半响,李曜才咬牙切齿继续说话,“先是威力强大的功法,能一招击败李幕昭,现在又是大玄阵,李晔那厮背后,到底有什么人相助?!” 就在这时,幕僚又失声道:“公子快看!” 大玄阵中,异变陡生。 一队队甲士,从院中两侧的房间里奔出来,不下百人之多,不是手持强弓,就是端着劲弩,他们在院中整齐列阵,而后引弓搭箭,在一名细鳞铠将领的指挥下,瞄准大玄阵外的修士们。 “齐射!”上官倾城拔出横刀,往前一引。 一阵沉闷的弦动声中,百支铁箭咻咻飞出,射向大玄阵外的练气修士。 大玄阵,阵外无法攻击阵内,阵内却能攻击阵外! 大玄阵外的练气修士,见状纷纷色变,尤其是练气一层的修士。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面对百张强弓劲弩,对练气低层的修士,仍旧有致命威胁! 箭雨弩矢从大玄阵里飞射而出,密集如蝗,阵外的练气术师们,或是慌忙升起灵气屏障,或是挥舞长剑护住身体,或是连忙后退闪避。 攻势为之一遏! 垂花门前的李幕昭,看见这一幕,已是面色苍白,“这是埋伏!” 当然是埋伏。 如若不然,这里不会聚集了百名弓弩好手。 如若不然,他们先前受到的甲士抵抗,不会那么微弱。 现在他们全都聚集到大院,强弓劲弩齐射集火,岂能不受创? 单方面受到打击,再小的创伤,都会随着时间推移,被扩大到难以承受的地步。 不仅如此,弓弩手列阵后,正厅里,又涌出百名甲士,个个持盾带刀,分成数股聚集到弓弩阵两翼,一副哪个练气术师被弓弩射中受创,落在地上,他们就一拥而上,将其乱刀剁死的架势! 李幕昭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不由得扭头,回望李曜所在的阁楼。 阵中的李晔,忽然拔地而起,在箭雨的掩护下,冲出大玄阵,向阵外的练气术师,发动突袭。 “紫气聚云拳!” 距离李晔最近的一名练气一层的修士,正升起灵气屏障,抵挡箭矢,李晔骤然跃来,速度奇快,像是炮弹一样,从地上一弹就到了他眼前。 修士瞳孔瞪大,来不及闪避,只能拼了命的将灵气涌入身前的屏障,希望能够挡住李晔一击。 然而事实证明他是妄想,连练气二层的李幕昭,都无法抵挡的一拳,他又如何挡得住? 李晔一拳轰碎灵气屏障,修士惊恐的目光中,又一拳轰在他小腹,将他身子轰得虾米般弓起浑身发软,没有半分还手之力,接着李晔抬手一肘,砸在他的后颈,将他击落地面。 院中持盾携刀的甲士,一拥而上,趁他病要他命,将这名练气修士乱刀剁死。 “轰死他!” 李晔一出大玄阵,其他的修士纷纷反应过来,一边抵御箭雨攻击,一边抽空向李晔出手。 但是李晔一击得手,就即刻遁走,赶在火球剑气袭来之前,又落回了大玄阵中。 “无耻!” 修士们见状纷纷怒骂,一个个气得火冒三丈,却无可奈何。 谁知李晔刚落回大玄阵中,又再度弹跳而起,随着一波新发的箭雨,再度冲出大玄阵,一拳轰向另一名练气术师! 第十八章 错误 “当心!” 近旁的修士连忙出声示警。 那名练气二层的修士,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李晔冲出青色光幕的时候,连忙收回长剑,长袖一甩,衣袖里飞出一张黄色符篆,直奔李晔而去。 “禁锢符,爆!” 修士手指掐诀,忽的向前一指,黄色符篆立即嘭一声爆开,七八条白色锁链在光华中骤然出现,触角般向冲来的李晔缠绕过去! 白色锁链距离李晔太近,他根本就来不及闪避,眼看一条条锁链就要将李晔缠住,将他禁锢当场! 李晔已经冲出大玄阵,此时若是被禁锢在半空,马上就会成为众修士的靶子,无数术法转瞬就会砸到他身上,将他轰成粉末! 李晔却是浑然不惧,他依旧向前轰出一拳,一力破万法,“破!” 升腾的紫气流云中,李晔拳出如龙,触手般缠绕向他周身的白色锁链,被一拳击中,竟然四下消散,刹那间,半空中光华闪烁,纷飞若柳絮。 而李晔则冲破这层柳絮,到了修士面前,同样是再度挥出一拳。 “可恶!”修士面色一变,连忙竖剑在胸。 李晔一拳轰在长剑上,长剑骤然向后弯曲,灵气气浪以拳剑相接的地方为中心,波浪般向外荡开,吹得李晔的长发向后疯狂向后飞舞,白芒清晰勾勒出他冷峻的五官。 修士面色一白,胸口一阵烦闷,差些没忍住一口鲜血喷出,他身影暴退,想要落回垂花门房顶去。 激战以来,他是第一个,李晔没有一拳将其重伤的,虽然同是练气二层,但修士心中不禁升起一股自豪之感,当即出言嘲讽:“还以为你有多厉害,也不过如此!” 他看向左右同伴:“还在等什么,轰死他!” 不用修士提醒,他的同伴也齐齐将术法对准李晔,发动了最强攻击。 但就在这时,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李晔这里的时候! “小心!” “注意身后!” 有眼尖的同伴,看到修士背后的景象,慌忙出声示警! 可惜为时已晚。 另一道身影,已经闪电般从大玄阵里跃起,在修士身影暴退的时候,拦截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在修士退到身前的时候,那道高高跃起的身影,正双手举刀过顶,向修士一刀斩下! 那是一个身着细鳞铠的身影。 上官倾城! 横刀冰冷的刀锋,在半空中滑过一道闪亮的圆弧。 修士回头的那一刻,僵硬的神色映在刀光下,分外明显。 纵然修士连忙扭转身体,却也无法躲过这一刀,甚至连掐诀发动灵气屏障都做不到,他不禁惊叫出声。 噗嗤! 横刀直接划开了修士的肩膀,去势不减,笔直向下,竟是直接将其左臂齐肩砍了下来! 血雾飘洒,断臂横飞! 修士一只手捂住喷血的左肩,惨叫着从半空跌落,已然丧失战力! 好在他是在撤退的途中,没有掉进大玄阵中,但也仅此而已。 “这怎么可能?!” “这王府中,除了李晔,怎会还有练气术师?!” 一众修士纷纷惊呼出声,脸色大变。 此时上官倾城表现出来的修为,分明是炼气期! 一个李晔配合大玄阵,已经足够难缠,更何况突然又多了一个,能够配合他的练气术师?! 这些人当然不会知道,上官倾城得到李晔给他的培元丹后,已是成功成就练气! 一击得手,上官倾城毫不停留,在围攻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掠回大玄阵中。 “轰杀李晔!” 垂花门前,李幕昭大声疾呼。 上官倾城出现的突然,得手后撤退得也迅速,众修士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无从对付,但李晔一直是处在众人视线中的,这个时候,众修士只能也只需对付李晔即可。 “术法合击,封死他的退路!” 众修士都是聪明人,李晔之所以敢出大玄阵偷袭他们,依仗的就是大玄阵的保护和弓弩的掩护,一击之后必然退回,否则就会陷入术法围攻,所以他们这下一齐出手,十人却有八人,是朝着李晔退回青色光幕的位置。 “去死!” 上官倾城回撤的时候,众修士已经出手,各种闪光的术法齐齐飞出,如同流星一般,砸向李晔退回的位置,彼处一时星光大盛,遮蔽万物! 此时此刻,众修士仿佛已经看到了,李晔被术法轰杀成渣的场面。 然而待得光芒散尽,众修士却齐齐愣在那里,众人视线中心,大玄阵的青色光幕荡漾起阵阵涟漪,光波如同水流一样向四周散开,但唯独不见李晔的踪影! 预料中李晔衣袍崩碎,从半空坠落的画面,更是无从呈现! 就在这时,因为距离远,一直在观察战场的李幕昭,突然发出一声大叫:“他在那里!” 他的声音还没落下,有些修士已经反应过来,因为他们再度看到了紫气升腾,云蒸霞蔚的景象! 这副景象,现在就是众修士的噩梦,是他们最不愿看到的东西,因为每当这副场景出现,必然有人重伤! 但这副场景,此时真实的出现在半空,不可逆转! 原来李晔与上官倾城配合,一击得手之后并未退回,在众人被上官倾城稍稍吸引注意的时候,突然转向,竟是再度朝另一名练气术师,发动了突袭! “轰!”的一声闷响,一道猝不及防的惨叫声响起,一名练气一层的术师,下饺子一般从半空坠落! 众人这下看得分明,李晔就在他身后! 但是众人已经无法出手! 因为李晔是抱着那名修士的身体,一起掠回大玄阵的。 他们朝李晔出手,就会把那名修士也轰杀! 不仅如此,李晔出手突然,掠回的动作也无比迅捷,他们刚刚出击一次,这下就算想要施展术法,仓促之间也是来不及! “可恶!” “混账!” “怎会如此!” 众修士一个比一个脸色铁青,恨不得把李晔乱刀剁死,但是眼下他们却感到无力,因为他们奈何不了李晔,他们痛恨自己的无力,痛恨李晔的狡猾,所以无比愤怒,但越是愤怒,就越是更深刻的表现了他们的无能! 谁也不曾想到,江河日下的安王府,在李晔突然有了修为之后,竟会又多出一名练气术师! 方才,李晔先动手,向那名练气二层的修士出手,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李晔身上,上官倾城突然现身,自然一击得手,在众人的注意力被上官倾城吸引,又以为李晔会退回的时候,李晔却反其道而行,忽然间又重伤了一名修士! 如此配合,虽然简单,但却实用,在此时更有天衣无缝的意味,这哪里像是一个世子与王府将校的配合,是只有沙场老卒之间,历经血战之后才能有的默契! 眼看李晔掠回大玄阵,将那名挟持的修士,一刀砍杀,房顶、院墙、阁楼上的众修士,面面相觑,一时都是无言,但俱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忌惮,看到了胆寒! 事到如今,不能不胆寒! 他们十三名练气术师,其中还有数名练气二层,一起突袭安王府,本以为擒杀一个刚突破练气二层的修士,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但谁能想到,刚正面交手不过片刻的时间,十三名练气术师,就折损了四个! 战力瞬间倒下接近三分之一! 那战力最强的李幕昭,现在还躺在垂花门前,莫说恢复行动,能勉强做起来已是费力。 若是放在沙场上,一支军队的将士死伤接近三分之一,这支军队就废了,会被判定为丧失战力,拉下战场休整。 在来之前,没有一个修士会料到,一个朝不保夕的世子手里,一个没有任何大人物匡扶、帮助的世子手里,竟然会有二阶法器,而且还是能释放大玄阵,这种防御利器的法器! 他们更加无法预料,李晔会将大玄阵利用到了这个份上,配合王府甲士,发挥如此巨大的威力! 李晔还是被突袭的那方吗? 半躺着靠在垂花门廊柱上的李幕昭,脸色苍白如纸,他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觉得有些荒唐。 他不是白痴,他当然早就意识到,李晔今日不是被动应对,而是早就有所准备,甚至利用大玄阵与王府甲士,为他们挖了一个坑,在等着他们往里跳。 传闻李晔是个不能修行的废物,二十年来都没有踏入武士境。 李幕昭觉得最先传出这个谣言的人,一定是个十足的白痴,因为他看走了眼。 而信了这个谣言的人,是比那个白痴,更加白痴的人。 李幕昭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传闻李晔终日恹恹,不学无术,也没甚么才能。 李幕昭觉得这谣言更加愚蠢。 一无是处的李晔,凭什么能聚集王府甲士,将弓手、弩手、刀手和大玄阵,和他自己的战斗方法,配合的如此紧密? 若非如此,李晔也不可能,在几乎一个照面的时间,杀伤接近三分之一的修士! 想着这些,李幕昭渐渐双手发颤,连身体都发抖起来。 他们完全错误判断了对手的实力,没有一个方面是正确的预估。 对手强大的离谱。 这种强大背后,还有一股神秘的意味。 那神秘,仿佛一座深渊,深不可测! 第十九章 大人 (今天两章一起更了。) 李幕昭心里发堵,随即就有些慌,他们骤然意识到,他们今夜的行动,可能要失败。 失败了,还能走吗?李幕昭问自己。 若是进攻安王府之前,李幕昭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说能。 但是现在,李幕昭根本就看不清李晔,他不知李晔还有多少手段,也不知李晔还隐藏了怎样的实力,更不知李晔还有怎样的布置! 李幕昭没有信心了。 他们今夜打着庞勋余党的幌子,来进攻安王府,若是败了,若是逃不掉,会有这样的后果? 李幕昭不敢想。 但毫无疑问的是,那对他而言,将是一场莫大的灾难! 王府外的阁楼上。 “一群废物!” 李曜一把捏碎了阁楼的栏杆,他极度愤怒,面色因为五官的扭曲,而倍显狰狞。 李晔片刻就伤了四名修士,固然让李曜愤怒,但更让他愤怒的,是现在修士们的进攻姿态! 修士们已经往后退了一大截,他们不再在大玄阵的上空进攻,而是避开了大玄阵的攻击范围,隔着老远,躲在阁楼后,躲在树梢上,用术法远远轰击大玄阵。 这幅模样,俨然是要避开大玄阵中,弓弩的齐射,避免被李晔突袭后,从半空掉入大玄阵的范围! 但他们离得远,术法的威力就大为下降! 原本众修士齐齐轰击大玄阵,一时也无法轰破大玄阵的防御,此时这番束手束脚的模样,攻破大玄阵就成了一个笑话。 这些修士如此作派,显然斗志全无! 这让李曜如何不怒? “公子......”幕僚欲言又止。 “闭嘴!”李曜冷冷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大玄阵坚固,李晔准备充分,我等一时难以成功,不如暂且退走,从长计议?” 幕僚神色尴尬,显然被李曜说中了心事。 “但本公子没有退路!”李曜回头瞪着幕僚,“太玄殿的道人在李晔手上,刘仁义在他手上,青玉琉璃葫也在他手上,再加上今夜之事,本公子算计他的人证物证,他有一大堆!若是此番就这么退走,明日他一状告到长安府,告到宗正寺,本公子如何区处?” 幕僚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铁证如山,就算邢国公颇有势力,就算李晔势单力孤,就算安王之死有些秘辛,李曜也得遭殃。 深吸一口气,李曜强行稳住心境,而后他长袖一甩,手中已然多了一柄丈八长槊,槊身纹路密布,随着他手一抖,便是银光闪耀,显然是一件法器,而且品阶不凡。 李曜面向安王府,冷冷道:“李晔不是很能打吗?他有我能打?他不是有法器吗?他的法器比我还要好?只要今夜李晔死在庞勋乱党的手里,一切就都结束了,安王爵位还是本公子的!” 言罢,李曜纵身而起,一脚踏在栏杆上,大雁一般向安王府掠去。 ...... 长安城一百零八坊,有居民百万,达官显贵无数,但无论何时,宰相的权势都是官员之中最高。 皇朝宰相,统领大唐政事。 北城宰相府,东书房里亮若白昼,宰相韦保衡正在把玩一颗夜明珠,这夜明珠自然不是凡俗之物,而是一件法器,且品阶极高,乃是太平军节度使,日前派人送上来的礼物。 忽而,韦保衡皱了皱眉头,他放下夜明珠,起身来到窗前,抬头向南边望去。彼处的夜空星光灿烂,银河如织如带,一切都显得宁静平和。 然而作为练气高段的修行者,韦保衡仍旧察觉到了彼处灵气波动的异常,哪怕有结界阻挡,他也能窥知一丝端倪。 不久,门外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声。 韦保衡没有动,就在窗前问道:“何处有事?” “禀宰相,是安王府。”门外的人低声道。 “安王府?”韦保衡微微皱眉。 “下面的人说,是庞勋余党在袭击王府。”那人继续说道,然后顿了顿,“长安府尹求见宰相。” 韦保衡沉默下来。 半响,他忽然笑了笑,意味莫名:“告诉长安府尹,庞勋乱党袭击王府,罪大恶极,明日天亮后,要彻底追查。” 门外的人毕恭毕敬道:“是。” 天亮后查,说的自然是今夜不用理会。 既然今夜不及时理会,那么天亮后的“彻底追查”,也不过是一句场面话。 ...... 整座长安城,修行高手最多的地方,防备最为严密的地方,自然是皇城。 三省六部的官署,就在皇城内。 高手比皇城还多,防备比皇城还严密的,是皇城北的宫城。 那是大唐皇帝起居的地方,也是宦官出没的地方。 灯火辉煌的宫城里,一座小院内,有两名年长宦官,正在屋中对弈。 大唐有军队无数,地位最高的无疑是禁军中的神策军,整座长安城的防备,包括皇宫的戍卫,都由神策军把持。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整座长安城,都是神策军的囊中之物。 神策军最高统帅为神策军左右中尉,此职由宦官把持已经多年,如今的神策军左军中尉为刘行深,右军中尉为韩文约,就是眼下对弈的两人。 左右神策军中尉,与正副枢密使,合称“宦官四贵”。 此四人因为把持军权,所以顺理成章把持朝政,连皇帝的废立都要仰其鼻息,朝堂中的宰相哪怕统领百官,在他们面前也不过是唯唯诺诺而已。 执白的刘行深落下一子,忽然心有所感,抬头向南面夜空看了一眼。 “安王府。”韩文约紧跟着落下黑子,头也没抬的说道。 刘行深笑了一声,“今儿白天,安王世子去了宗正寺,报备练气一层的修为,想要承袭安王爵位呢。” 韩文约向侧旁伸出手,身后立即有人双手奉上茶碗,他接过之后饮了一口,又递了回去,淡淡道:“邢国公不是费了好大劲儿,要给他的公子谋取安王爵位吗?眼下安王世子有了修为,那位想必是坐不住了。” 刘行深捏着棋子端详一阵,又施然落下:“不过就是两个小儿打架而已,没什么看头。” 韩文约双手笼袖,忽的嗤笑一声:“朝中安王那些党羽,可都觉得安王死得蹊跷,这两年没少为这事东奔西走,想要查出什么来。” 刘行深道:“这些人,不是都被杀得差不多了?” 韩文约道:“总会有些漏网之鱼。” 刘行深道:“安王在世的时候,权势可谓滔天了,咱们要他死,他还能不死?如今安王都不在了,那些漏网之鱼,又能折腾出什么浪花来。” 韩文约道:“这世上总有些人,自以为忠义,行事端正,嘴里说着匡扶社稷,其实不也是惦记着咱们手里的权柄?” 刘行深道:“安王自以为给大唐江山立下许多功劳,便能对我们指手画脚,熟不知这这大唐江山,不是他的。” 韩文约道:“这世上的事,说到底都是为自己争,谁也不比谁高尚,何必虚伪的打着那些为国为民的幌子,看着叫人恶心。咱们觉着恶心,陛下更觉着恶心。” 刘行深道:“陛下觉着恶心了,咱们自然是要为陛下分忧的。” 韩文约忽然笑了一声:“今夜若是邢国公的那小子打输了,可如何是好?” 刘行深目不斜视:“安王死的时候,邢国公出了把力,所以咱们不介意把安王爵位给他,但如果他自己没用,又能怪得了谁?若是连个安王世子都对付不了,这样的人,也只配做个弃子。” 说到这,刘行深也笑了笑:“说到底,咱们做事还是公正的,一个安王爵位而已,小儿若有本事来取,咱们也不会吃相太难看,把持着不放。” 他俩谈笑自若,俨然没把天下人物放在眼里,仿佛天下英雄,在他们眼中,都不过草芥而已。 也是,连皇帝的废立都要看他们的脸色,他们还会把谁放在眼里? 下面的人争斗,好似在他们看来,不过就是一场可以观赏的戏。 ...... “殿下。” “何事?” “安王府出事了。” “什么?安王府出事了?出了什么事?晔哥儿怎么样?” 普王府,年轻的普王,皇子李俨原本正斜坐在坐塌上,一边饮酒一边哼着小曲儿,摇头晃脑,欣赏厅中歌姬们的曼妙舞姿,忽然听了下面的人禀报,一下就惊得跳了起来。 躬身在侧跟李俨说话的,也是个宦官,不过年级倒是不大。 李俨从坐塌上跳下来,一把揪住宦官的衣领,吼道:“田令孔,你快说,晔哥儿怎么样了?” 李俨手上劲道很大,此时心绪不宁,下手也没个轻重,若是换作寻常人等,只怕已经叫他晃得晕头转向,但田令孔却气定神闲,显然修为不俗。 “庞勋余党袭击安王府,现在打得正热闹呢。”好不容易逃离李俨的魔爪,田令孔据实禀报。 “庞勋余党?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长安城,袭击亲王府邸,简直没有王法了!”李俨怔了一下后便是大怒,抬脚就往门外赶,“那咱们还等什么,赶紧去救晔哥儿!” “殿下且慢!”田令孔连忙拉住盛怒的李俨,在对方焦急疑惑的眼神中,重重叹了口气,“此事,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你什么意思?”李俨停住脚步。 田令孔又是一声叹息,语重心长道:“袭击安王府的术师有十多人,长安城中,是不会有这么多庞勋余党的,长安府又不是吃干饭的......” “我不管这么多!” “殿下!”田令孔见李俨火急火燎的,知道不能把话说得太隐晦,要不然李俨理解不了,“长安府都没动,殿下身为皇子,怎能轻举妄动?这长安城的各种阴暗有多可怕,殿下难道不知?此事背后,指不定还有什么阴谋,殿下冒然牵扯进去,于己不利......” 田令孔这话还没说完,就愣在那里。 因为李俨已经冲出了门。 良久,田令孔摇了摇头,三度叹息:“殿下啊殿下,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第二十章 对决 (第二更) 安王府。 “都给我滚开!” 李曜提槊掠至,如同天外飞仙一般,落在正院屋檐上,他平举长槊直指大玄阵中的李晔,“李晔,给我滚出来!” 四周围攻大玄阵的修士,见李曜突然降临,错愕之下俱都有些羞愧,毕竟他们的任务没有完成,但看到李曜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多言,只得纷纷收手,退到垂花门前。 大玄阵中,李晔挥了挥手,示意弓弩手收了架势。 对付寻常练气三层的术师,弓弩或许还有作用,但李曜是国公之子,身上必然有诸多法器,这些弓弩的作用就很小了。 上官倾城得令之后,却没有让甲士撤下,而是纷纷将矛头对准垂花门,威胁聚集在那里的修士。 李晔长袖一甩,负手身后,一跃而起,出了大玄阵,落于屋檐上,与李曜遥遥对峙。 夜空繁星如海,银河的光彩划过天际,长安城灯火辉煌,远处的市井中,车马喧嚣行人摩肩擦踵,安王府却突然安静下来,在结界的笼罩下,一草一木似乎都与外界无关。 屋檐上夜风吹佛,李晔衣袂翻飞,他负手面对李曜,面上没什么多余的神色,仿佛与王府与黑夜已经融为一体,他的修为虽然不高,但对道机的领悟不是寻常修士可比,一举一动竟然都有暗合大道之意。 在他面前,屋檐的另一端,李曜正怒发冲冠。 “国公府的公子,竟然成了庞勋余党,李曜啊李曜,你可真会讲笑话。”李晔含笑看向李曜,目中不无嘲讽之意。 “我是小觑了你。”李曜咬牙切齿,“不过你也就是运气好些而已,若非在太玄顶得了机缘,此时你有什么资格站在我面前,用这样的态度跟我说话?” 李晔摇了摇头,认真道:“我在太玄顶,不仅得了机缘,还得到了你送的青玉葫芦和阵法,若非如此,今夜还真挡不住你的爪牙偷袭。” 李曜脸色一青,这本就是他心头的痛,是最让他悔恨的事,此刻李晔明着说出来,无异于在他的伤疤上撒盐。 李曜长槊直指李晔,怒道:“李晔!莫说你只是练气二层,就算你到了练气三层,你觉得你就能赢下我?你现在卖乖,待会儿只会更惨,只会更显得可笑!” 李晔双手一摊:“我只是单纯的谢你而已,你看,若非你建议我去太玄顶,我也不会得到机缘,若非你把青玉葫芦放在太玄顶,我此刻也不能还站在这里卖乖,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李曜气得脸上阵青阵白,好半响才理顺了气,“好!你够贱!原本我还想留你一个全尸,现在看来是不必了,我会把你轰成碎肉,让你神魂俱灭,让你知道激怒我的代价!” 李晔嗤笑一声:“你很有自信,我很欣赏。不过你也很蠢,我抓了那几个道士,你就派手下来偷人,我扣留了你的手下,你就亲自杀上门来,我击败了你的爪牙,你就亲自出手,难道你就没发现,你一直是在被我牵着鼻子走?” 垂花门前的李幕昭等人,听到这话,不由得脸色一变,比猪肝还要难看,他们仔细一想,好像事情还真就是这么回事! 意识到这点,他们看李曜的目光,就充满狐疑,李幕昭心里更是想到:难道我一直跟了个蠢货主子? 不过随即他就反应过来,李曜的一举一动,都没有什么大问题,换作是李幕昭自己,也会这么做,所以结论不是李曜愚蠢,而是李晔太过阴险! 不仅阴险,而且妖孽。谁能想到,李晔能真的在太玄顶成就练气,还这么快就到了练气二层?若非如此,眼下的局面也不至于是这样! 大玄阵中的王府甲士,则完全是另一个反应,他们纷纷抬起胸膛,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看李幕昭等人的目光,也充满俯视意味,像是在说:看吧,你们主子多愚蠢,我们世子多厉害,你们快玩完了! 李晔看向面色扭曲李曜,脸上笑意更浓:“你这么蠢,凭什么还认为你能赢我?回去叫爹吧,等邢国公回来,有他在后面给你助阵,你或许还能与我一战。” “我杀了你!”李曜怒不可遏,终于放弃了在言语上胜过李晔的打算,持槊拔地而起,发狂的虎豹一般冲向李晔,“等你死了,我看你还怎么口吐狂言!” 他一动,整个人便出现在半空,闪烁着白芒的长槊在身前一挥,霎时间也不知舞了多少次,顿时异象陡生,槊前出现九条白色蟒蛇,每一条都长过三丈,张牙舞爪,栩栩如生,气势非凡! “九啸惊蟒决:白蟒下山!” 灵气的白光照亮了李曜盛怒的五官,在九条白蟒的映衬下,他仿佛有天人之姿。 他与手中银色丈八长槊融为一体,便是那条最大的白蟒,在屋檐上空向李晔张开血盆大口,轰然咬去,仿佛要把李晔一口吞进肚子里! 垂花门前的修士,此刻纷纷色变,眼中充满敬畏之色。 “曜公子竟然一出手就是《九啸惊蟒决》,他真的怒了!” “《九啸惊蟒决》是上品功法,威力绝伦,能极大提升修为之力,一旦施展出来,便有摧城拔寨之威!” “传闻邢国公使出这招‘白蟒下山’,曾在乱军中取了敌将首级,曜公子本就是宗室子弟中的天才,继承了邢国公衣钵,一出手就是这样的威势,显然青出于蓝胜于蓝!” “李晔这回死定了!他真是蠢,竟然惹怒曜公子,这下要自食其果!” 大玄阵中,众甲士无不神色肃然,充满忌惮,上官倾城轻咬下唇,握紧了手中的横刀,她已经是练气术师,能感受到李曜出手的威力。 “世子刚刚成就练气,根基未稳,李曜又比他修为还高,出手便是这样狠辣,世子他这下可如何应对?” 上官倾城心跳加速,紧张之下,白皙的脸微微涨红,殷红的唇反而苍白起来,她紧紧注视着李晔,片刻也不敢挪开目光。 “世子还没去钦天监领取功法,他之前使出的功法,也不知是什么品阶,但想来不会比上品更高。这下又出了大玄阵,只怕凶多吉少,如果世子败了......我也要冲上去,与李曜同归于尽!” 上官倾城知道,即便是她出手,也根本无法与李曜功归于尽,但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与李晔同生共死!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李晔动了。 事实上,在李曜动手的时候,他就动了。 “九啸惊蟒决,气势不小,但蛇就是蛇,再强又能奈我何?” 李晔身具龙气,乃是潜龙,岂会怕了蟒蛇? 他眉目沉静,脸上没有丝毫感情色彩,他屈膝下蹲,双臂回收,骤然间又弹射而起,就在这一沉一起之间,灵气已经调动到极致。 李晔从屋檐上一跃而起,冲向李曜的时候,身周三丈范围内,紫浪翻滚,犹如祥云席卷,而他就是踏云飞升的仙人。 “我有一拳菩提跪,我念无相鬼神悲!” 他左手在前,猛地握指成拳,拳头附近的紫气,突然放出无数光芒,又被迅速收缩成微粒,悉数被他握进拳心。 他右手在后,伸指成掌,手掌附近的紫气,如同排浪一般,一排一排向外挡开,看似已经远离,却又在他手掌周围萦绕,无休无止。 “紫气聚云拳!” “紫气无相掌!” 两人在屋檐上的半空相遇,各自带着身周的异象撞在一起,刹那间流光溢彩,仿佛两日相融,光芒大盛,漆黑的夜空,陡然升起一轮明月,环绕无数紫云。 李晔左手先出,紫拳轰在白蟒间,“群蟒下山?给我滚回山上去!” 轰的一声,李晔收在拳心的紫气,骤然炸开,将白蟒轰得支离破碎。 李晔右掌再出,紫掌轰在李曜身前的长槊上,掌、槊相交的地方,如同巨石落湖,灵气波浪一群群荡开、翻滚,又如当空升起一拳水柱,轰然爆开! 李晔的长发,在灵气的波浪里,水墨般向后泼洒,衣袂猎猎作响。 在他面前,李曜咬牙切齿的凶狠面容,纤毫毕现。 灵气如雪花,在此刻,在两人身周纷纷飘落。 两人近在咫尺,只是刹那,又似乎永恒,两人双双向后倒飞出去。 李晔落在屋檐上,屈膝下蹲,向后滑过十步,在屋檐尾端停住。 李曜同样如此。 两人躬身对视彼此,不曾挪开目光。 屋檐上再无灵气异象,一切又恢复风轻云淡,两人飞舞的长发衣袂,悄然落下,弯月如钩在远天悬挂,银河如带在头顶倘佯。 噗! 极轻的声音中,两人竟是双双喷出一口鲜血。 这一幕,让垂花门前的众修士都是一愣,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曜全力施为,竟然没胜? 不仅没胜,还受了伤? 他们一个个瞪大了双眼,无法接受这一幕。 “怎么可能!” “曜公子可是天才,还使出了上品功法!” 大玄阵中,众甲士挺直的腰板一松,纷纷舒了口气,互相看一看,又连忙挺起胸膛,挑衅的看向垂花门那边的修士,眼中充满了鄙视意味。 “练气三层也不过如此,我们世子练气二层,他照样打不过!” “狗屁天才!” “还此功一出,乱军中斩敌将首级,我呸!” 听着这些甲士的嘲讽,垂花门那边的修士,一个个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却偏偏没有办法。 上官倾城眸中异彩涟涟,目光始终在李晔身上,心头有无限惊喜。 她想起李晔在太玄顶的经历,那时候她们也觉得,李晔无法突破小玄阵,得到袁天罡留下道运,但李晔却用实际行动,一个个给了她们惊喜。 “殿下,你还要给我们多少惊喜?”上官倾城忽然觉得,今夜李晔未必不能战胜李曜。 因为李晔总能创造奇迹,化不可能为可能。 她有了信心,因为她记起来了,李曜之所以来,是因为李晔想他来。 —————— 感谢123安的春天的五千赏和清雅四少的月票。 第二十一章 废功 “你这是什么功法?!”李曜长槊往屋檐上一插,自己顺势站起身,盯着李晔目露凶光。 他的修为比李晔要高,之所以不胜,在法器没有劣势的情况下,答案只有一个,李晔的功法比他要好,而且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李晔缓缓起身,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轻蔑道:“你不配知道。” 李曜嘴角一阵抽动,他拔出长槊再度,“好!很好!你得了袁天师留下的功法,品阶比我高,我服!既然功法拼不过,那便拼法器!” 他用长槊指向李晔,“我这杆破云槊,是二阶上品,无限接近三阶的法器,你有什么?” 李曜突然自顾自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他充满戏谑的看向李晔,就如百万富翁,在看一个家里没有余粮的穷小子:“安王世子,你有什么?哈哈!安王世子,真是可笑!安王不在了,你还有什么?” 笑罢,李曜快意的看向李晔:“你方才施展的功法,的确厉害,那又如何?以你气海中的灵气量,你能施展几次?” “我有破云槊在手,方才那样的出手,我再施展五次都不会灵气枯竭。你没有法器增益,要让灵气达到方才那样的威势,只怕气海负担两三次就要受不了吧?我耗也能耗死你!” 李曜看李晔的眼神,就像在看砧板上的鱼肉,“李晔,今夜你死定了!” 李晔撇撇嘴:“堂堂练气三层的术师,面对练气二层的对手,还要靠法器耗死对手,这样羞耻的话,你竟然也能说得这么大义凛然,我都替你脸红。” “少他娘的废话!”李曜盯着李晔,“法器本就是修士的实力一部分,谁让你这么穷?别死鸭子嘴硬了,我有接近三阶的法器,我就是了不起,而你只能受死!” 话音方落,李曜再度冲向李晔。 “三阶法器就了不起了?”李晔哂笑一声,忽的伸出手,向院子里一抓,“卢具剑!” “卢具剑?你他娘的蒙谁呢!卢具剑是天子佩剑,品阶高得不得了,不是随便一个修士,就能让它认主的。就连安王得了,也驾驭不了,只能供奉起来。说到底这就是个荣誉罢了,你区区一个刚成就练气的废物,竟然还想.....” 李曜哈哈大笑,就像听见了一个笑话。 但是他的笑声,很快戛然而止。 因为院子里,骤然传来一声响亮剑吟。 清亮干脆,如山涧清泉,仅是一声剑吟,听在修士耳中,就有提神醒脑之效。 紧接着,一道白光从院中一闪而过,到了李晔面前。 李曜再看时,李晔手中,赫然已经多了一柄长剑! “这不可能!”李曜差些从半空上摔下来,九啸惊蟒诀的功法刚施展出来,九条白蟒还未凝聚成形,灵气突然一乱,白蟒蛇竟然轰然消散。 李曜气海一颤,一口鲜血喷出,不可置信的看向李晔,就像在看鬼一样。 李晔手持卢具剑,在屋顶上迎风而立,一言不发,唯独衣袂飘飞,气度潇洒到了极点。 他能让卢具剑认主,靠得便是体内的龙气。 卢具剑是天子剑,李晔身具龙气,倒是也跟天子沾得上边,能让卢具剑认主,并不是多么匪夷所思。 但李曜却不知这茬,此刻他看到李晔手一招,卢具剑就自动飞了出来,只觉得天道不公,好东西和便宜都让李晔占了,憋屈得差些从屋顶上栽下去。 李晔平举卢具剑,指向李曜,淡淡问道:“现在我有卢具剑在手,你说你死不死?” 李曜好歹平复了心境,只是面色更加狰狞可怖,他看李晔的双目中,不仅有愤怒,甚至都带上了仇恨之色。 作为长安城的修行天才,本来有可能承袭安王爵位的俊彦,李曜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恼怒之下,他直接进入到暴走状态。 “你说那是卢具剑,那就是卢具剑?我说我要让你死!”李曜大吼一声,从屋顶上一跃而起。 人在半空,破云槊高举过顶,李曜眼眸里淌出血泪来,他猛地一声咆哮:“九啸惊蟒诀:禁术!” 随着李曜的吼声响起,在他头顶上的半空,五丈范围内灵气涌动,陡然出现一层白色流云,流云疯狂向中间蓄积,不时中间便显现出一道漩涡,。 漩涡中心的灵气化为红色,须臾间,一条红色巨蟒从漩涡里爬了出来,这条红蟒比先前的白蟒大了太多,眼下仅露出半个身体,就已长达四丈! 红蟒张开大口,便是名副其实的血盆大口,蛇信如利剑一般吞吐,灯笼般大小的双目,闪烁着幽深黑暗的光,仿佛从地狱里出来的一般,嗜血之意让人胆战心惊。 随着红蟒现身,白云尽皆化为红色,唯独漩涡中心,有深不见底的黑暗,好似一道深渊,隐藏着不可触摸的寒意。 红蟒红云下的李曜,衣发狂舞,如同恶鬼阎罗。 此时的他五官扭曲,几乎看不出来原本面目,七窍都淌出丝丝鲜血,瞧着分外可怖,恐怕就算是邢国公到了,也无法仅凭面相认出这是李曜。 大玄阵内外,看到这一幕的人,无不双股颤栗,目光呆滞。 “天呐!曜公子竟然施展了九啸惊蟒诀的禁术!需知任何一种功法的禁术,都轻易施展不得,因为那比寻常招数消耗大太多!” “上品功法的禁术,威力何其庞大,曜公子这一击要是对着我们,只怕我们所有人,都要灰飞烟灭,根本无法应对!” “而且是以破云槊配合禁术,威力又提升了一个台阶,莫说我们这些练气一二层,就算修为比曜公子还要高的修士到了,也要饮恨当场!” 李幕昭双目失神,只是下意识的呢喃:“完了,完了,李晔完了,大玄阵也完了......” 大玄阵中的甲士,除却上官倾城外,其他人都已握不住兵刃,除却几名武师,武士境界的甲士,更是直接瘫倒在地上,这功法不是对准他们,但仅是波及的威压,就已经让他们承受不住! 上官倾城死死咬住下唇,她握刀的手也禁不住轻轻颤抖,但她倔强没有挪开目光,只是看着李晔。 她愿意选择相信李晔,因为李晔已经创造了无数奇迹。 “世子......你一定能抗住,一定能抗住......只要能抗住,李曜消耗太大,必然灵气枯竭,我们就还有机会......”上官倾城心头默默祈祷。 “李晔!” 面目狰狞到已经不像人的李曜,一开口说话,便露出沾满鲜血的牙齿,“你够幸运,也够会藏,逼得我不得不使出九啸惊蟒诀的禁术!但也仅此而已,你所有的反抗,都到此为止,现在,你给我去死!” 李曜高举破云槊,向李晔当空劈下。 伴随着他这个动作,红云中的红蟒,骤然从旋涡中窜了出来,众人这才看清楚,这红蟒的身躯,竟然不下十丈。 红蟒张开令人恐惧的大口,向李晔一口咬去! 那红蟒是那样大,那样恐怖,它张开的血口,似乎连一座房子都能吞下,何况是一个人? 持剑站在屋顶上的李晔,身影单薄,在十丈红蟒面前,渺小的如同一只蚂蚁。 但却不是一只束手待毙的蚂蚁。 在李曜动的时候,他也跃起。 李晔知道,仅凭自己的修为,是抗不了李曜这一击的。 就连练气四层的修士,也不敢说能抗得下李曜这一击,何况是练气二层的李晔? 但李晔丝毫不惧。 他踏着紫云一步跃上半空,手中符文密布的卢具剑,刹那间亮起无数青色星光。 他已调动了体内的龙气,将龙气之力,悉数注入卢具剑中。 但这还不够。 李晔面对红色巨蟒,这一刻他眼神睥睨。 之前的李晔,一直都是淡然从容的姿态,好似得道出尘的仙人。 但这一刻,他气势滂沱,如同君临天下的帝王,仿佛身后有千军万马。 这才是大修士临战的姿态,面对值得他正视的敌人的姿态。 李晔擒起卢具剑,指向张开大口咬来的巨蟒,哂笑一声:“龙门弄蟒?” 他的目光,落在红蟒下的李曜身上,眼中闪烁一抹寒意:“既然你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我也不好不捧场!” 卢具剑当空一画,画出一道圆弧,在瞬息之间,道道圆弧在他身前展开,而衣袂飘飞的李晔,已不知挥出了多少剑:“不上昆仑不见仙,天池一剑杀天仙!” 话音未落,李晔身周荡开无数道鱼鳞般的剑光,一圈一圈泼洒开来,前后相继连绵若江河,那剑光是如此明亮,以至于遮住了星光,那剑身是如此耀眼,以至于弯月都失去了颜色。 夜空有星海。 星海已经看不到。 而此时,屋顶上的李晔身周,却有一片更灿烂的星海! 一道道剑光,组成的星海! 剑海中,李晔手持卢具剑,化身一道最大的剑气,携千剑之影,直取红蟒! “紫气天池剑!” 声声清脆剑吟。 千道剑光,如同浮光掠影,击在十丈红蟒身上! “咝!” 红蟒仰天而叫,如在惨呼。 剑海包围红蟒,纵横飞掠,红蟒周身红光闪烁,如同爆开的血雾。 在红光血雾中,那气吞山河的红芒,骤然间气势大降,再没了吞噬万物的气势,它就如同一条真蛇一样,被肆虐的剑光划得遍体鳞伤,痛得不停扭曲身体,嚎叫不已。 只是刹那间,蟒身竟然不可抑制的寸寸裂开,被当空斩为千万截! 整个蟒身光芒大盛,又碎成无数流光,从半空倾斜,如银河曳光落于天际,如飞流直下三千里! 红云消散。 李晔持剑,去势不减! 一声响亮龙吟。 手持卢具剑的李晔,化身青龙。 正当面迎上持槊的李曜! 青龙将李曜当头咬进嘴里! 卢具剑剑尖,击中破云槊槊尖。 破云槊槊身一震,当空飞起数十丈。 李曜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同断线风筝,猛地向后倒飞出去。 李晔纵身而进,眉眼如刀:“国公之子,庞勋乱党,既然敢杀入我王府,本世子就绕不得你!” 李曜的身体撞在一座三层阁楼上,撞烂了栏杆,与此同时,李晔如同一支利箭,掠至李曜身前,一记膝撞顶在李曜胸口,将他再度轰飞,撞烂门窗落进阁楼内。 李晔一掌击出,将李曜撞出的窟窿轰开,纷飞如雾的碎屑细尘中,李晔掠进屋中,李曜倒在屋里翻倒的桌椅上,正欲起身,李晔已经近到身前,一记侧踹正中对方胸口,将李曜踹得又是横飞出去。 此时的李曜,已经鼻青脸肿,吐血不停,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狼狈不堪,而李晔毫无心慈手软之念,在对方身体倒飞出去的时候,向前急进,一拳轰出,灵风激荡,直取对方丹田气海:“谋我王爵,害我性命,今日,本世子就废了你的修为!” 李曜五官都因为痛苦和恐惧,而扭曲到了一起,他发出绝望的惨呼:“不!” 没有人理会他的呼喊。 “嘭”的一声,李晔一拳击中李曜小腹,刹那间,李曜好似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灵气像是洪水,从他的丹田气海中一下子泄了出去。 气海破碎,丹田毁灭! 轰!李晔这一拳,也将李曜再度击飞,让他撞破了房间另一边的门窗,从三层阁楼上与木屑一起飞出。 人在半空,李曜狂吐一口鲜血,脑袋一歪,就此昏死过去。 —————— 感谢书友13395501的捧场月票。 第二十二章 朋友 众人抬头而望,看见这一幕,无不是心胆具颤。 李晔从阁楼上跃下,将已经晕死在院中的李曜,像是提死鱼一样提起,两步跃回正院屋顶,大手一挥,就李曜扔出,嘭的一声落地。 李晔手持卢具剑,扫了垂花门前的众修士一眼,没有半句言语。 随着他长发落肩,屋顶再度恢复平静,落针可闻。 夜空仍有弯月,银河和星辰同样皎洁。 没有杂音,没有人说话。 院中众人,无论是垂花门前的修士,还是大玄阵里的甲士,无不是瞪大了双眼,张着能塞进鸡蛋的嘴,怔怔望着屋顶上持剑而立的世子,忘了言语。 很久很久之后,他们都不会忘记今夜这一幕。 在他们有生之年,他们都会记得,屋顶上头顶夜空星海的李晔,是怎样的风度。 没有言语能形容那种风度。 但他们会记住李晔带给他们的感受。 王者归来。 几个呼吸的时间,如同过了几度春秋。 直到被卢具剑击飞到空中的破云槊,从夜空中落下,笔直插在屋顶上,晃动的槊身发出轻微的颤鸣声时,众人才勉强相继回过神来。 那破云槊面对卢具剑的颤鸣,如同臣子向帝王的膜拜,战战兢兢。 李幕昭早已惊坐而已,他双目凸出看向李晔,双眸里除了敬畏与恐惧,已经没有其它任何色彩。 “曜公子......竟然败了?” “使出上品功法,九啸惊蟒诀禁术的长安城天才,竟然被直接轰晕?” “李晔用的那是什么什么功法,为何那么强?” “不上昆仑不见天,天池一剑杀天仙......紫气天池剑......连天仙都杀得了的剑术,击败曜公子,岂非理所应当?” 众修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能言语,无法动弹。 他们不敢动弹。 他们方才说,李曜的九啸惊蟒诀禁术,就能将他们全都轰杀,那么看起来毫不费力,就击破了九啸惊蟒诀禁术的紫气天池剑,岂非可以可以在反手间,让他们尸骨无存? 这个时候,李晔不说话,他们谁还敢动? 大玄阵内的甲士们,齐齐转头,看向屋顶上持剑而立的世子,一个个眼神炙热,激动难言。 李曜是宗室子弟中领袖群伦天才,在整个长安城,也只有郦郡主等寥寥数人,名声与其相当而已,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那是何等威风,莫说他们这些凡人境的武士武师,五品以下的官员见了,都要恭恭敬敬。 二十多岁的练气三层,意味着未来有无限可能,就算不能筑基成就真人境界,至少也能修炼到练气高段,成为执掌皇朝大权的人物。 这样一个天才,指挥十数名练气术师,手提破云槊,悍然冲杀安王府,无法无天到了极点,仗势欺人到了极点......那时候谁能想到,他会被当空一剑劈落? 先前李晔使用九啸惊蟒诀的禁术时,迫于他的威压,许多甲士都丢了手中兵刃,此刻威压自然消散,甲士们重新将兵刃握在手里,抬头看向屋顶上的世子。 与其他人的震惊不太相同,上官倾城心里还有另一些情绪,作为始终忠于李晔的“壮士”,眼前一幕是上官倾城做梦都想见到的,她仿佛看到了安王李岘带着她的父亲,在沙场征战于万军之中,斩敌主将头颅的画面,这让她激动得浑身轻颤,白皙的脸白若雪莲,殷红的唇红若桃花。 “世子威武!” 上官倾城以拳击胸,振臂高呼,千言万语,只有这一句能准确表达她的心绪。 “世子威武!” 在上官倾城的带领下,持刀甲士以拳击胸,持矛甲士以矛顿地,持盾甲士以刀击盾,一片金戈声中,甲士们用尽全力的嘶吼,势若奔雷。 李晔剑指垂花门:“拿下。” “得令!” 甲士们冲出大玄阵,向垂花门前的修士,四面合围而去。 到了此时,聚集在大院外,方才没有现身战斗的其他甲士,也都从藏身的房屋中奔涌出来,八百甲士形成十数条黑色河流,呼啸汇聚向垂花门。 垂花门前,十来名修士一时大乱,十数名练气低段的修士,若是在战阵中被八百精锐甲士合围,自然只有被围杀的下场,但在地形复杂的王府,他们未尝没有逃命的机会,只不过此时李晔在屋顶虎视眈眈,见识过李晔那一剑风华的修士,实在提不起放手一搏的勇气。 再者,李晔说的是“拿下”,而不是“杀”,放手一搏极有可能会死,不反抗未必不能活,这个选择对大多数人来说,并不难做,只不过作为袭击者,他们若是被擒,庞勋余党的身份铁定就保持不住了。 “怎么办?” 众修士看向李幕昭,在李曜生死未知的情况下,李幕昭就成了他们这里地位最高的人。 李幕昭长叹一声,深深看了李晔一眼,就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然后道:“投降吧。” “那我们的身份岂不是要......袭击亲王府邸,可是死罪!” 有修士道。 李幕昭苦涩道:“曜公子都被抓了,身份暴露也不是我等的过错......至于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难道你们有谁认为,能接得住安王世子那一剑?” 众人沉默下来,再也无人说话,眼睁睁看着王府甲士包围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将他们困得水泄不通。 黑甲黑袍的王府甲士,持刀举矛,张弓搭箭,杀气腾腾的盯着他们,仿佛要一口将他们吞下,可以想象,若非李晔的命令不是“拿下”,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冲杀上来,将他们撕成碎片。 上官倾城走到战阵前,柳叶般的眉毛下,是一双冰冷到没有感情的眸子,她看了众修士一眼,见修士们没有反抗的打算,遂大手一挥:“解兵收押!” 李幕昭和众修士丢了手中兵刃,仍由甲士们一拥而上,将他们扑倒在地,拿铁链铁锁将他们捆住。 就在这时,上官倾城心有所感,忽然抬头,蹙眉向王府大门的方向看去,彼处传来一阵灵气波动,是有人冲进了李曜布置的结界里。 本来准备从屋顶上下来的李晔,也停住了身形,向彼处望去。 能强行突破李曜布置的结界,修为至少是练气三层以上。 几道矫健的身影飞跃而来,人未到声音已至:“晔哥儿,我来救你!”当先一人,紫袍长剑,几个起跃,落在垂花门上,他长剑往院中众人一指,叱咤一声:“大胆狂徒,竟敢.......咦?” 他本气势十足,如同下山猛虎,这一声“咦”一出口,立即破功,气势陡降无数个台阶,“怎么都是王府的甲士?” 他看到垂花门前被五花大绑的李幕昭等人,满眼都是疑惑,扰了扰头:“这是怎么回事?” 随他而来的有两名随从,其中一人面白无须,衣袍纤尘不染,他一来就看到了正院屋顶上的李晔,眼中虽然也有着化不开的疑惑,却第一时间向李晔行礼:“见过世子。” 紫袍长剑的年轻人,终于看到了李晔,没看见还好,看见了便瞪大双眼,一副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的模样:“晔哥儿,你......你竟然没事?” 这人正是普王李俨,那面白无须的修士,自然就是田令孔。 李晔从屋顶上下来,众人在院中相见,前者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李俨也觉得自己方才的反应有问题,呵呵干笑两声,扰头道:“你没事就好,害我担心好半响,这些庞勋乱党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长安城为非作歹,简直就是找死...... 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李俨惊异的打量着李晔,仿佛要把他浑身都看个通透:“我今天才从洛阳回来,连你的冠礼都没赶得上参加,我听说你在沉云山得了袁天师留下的道运,已经突破练气了,这可是真的?” 说完,猛地一拍额头,李俨尴尬道:“你方才从屋顶飘然落下,身法矫健,一看就是已经成就练气了.......” 说着他又高兴起来,用力拍了拍李晔的肩膀,振奋不已:“好啊,晔哥儿,你真是好气运,竟然得了袁天师留下的道运,那可是百年来,无数人想得而得不到的!现在你成就练气,往后就威风了,咱们兄弟再偷偷去康福坊逛青楼的时候,即便是最当红的清倌儿,也要对你百依百顺,哈哈.......” 李晔成就练气,这厮第一时间没想到别的,竟然是在青楼寻花问柳的场景。 田令孔在后面看到李俨这副作派,眼中满是无奈,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显然对李俨的不着调已经习以为常。 李俨能这么快赶过来支援,李晔心里颇为感动,前者修为稀松平常,练气一层的修为而已,在宗室子弟里排不上号,在众皇子中更是不起眼,平日里最喜欢拉着修为更加不济......没有修为的李晔花天酒地,以前李晔只当两人是酒肉朋友,却没想到今夜李俨竟然能如此干净利落的赶来。 李晔和李俨进屋,前者问了一句后者的近况,以表关心:“这回的洛阳之行如何?” 李俨的长剑已经收了,闻言摆了摆手,一脸无所谓道:“往年春日去东都监督漕运的,都是大哥,这回也就是大哥有更重要的事,陛下才派我去,就是挂个名而言,真正做事的都是下面的官员。” 李晔点点头表示了然,并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言,李俨称呼皇帝为陛下,而不是父亲,可见两者私下的关系并不如何亲密。 进了屋子,李俨总算注意到躺在地上的李曜——方才上官倾城把他从院中,给提到了屋子里来。 第二十三章 形势 李俨看到李曜,惊得一跳:“这不是李曜吗,怎么睡在这里?”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了:“啊,不对,这厮是来帮你抵御庞勋乱党的?他倒是来得快,不过也倒下的快,怎么一副受伤吐血的模样,你怎么也不给他扶起来,就让他躺在这......唉不对,这厮是练气三层的修为,怎么会这么不顶事,你都没受伤......” 言及此处,李俨终于意识到最大的问题,他充满狐疑的看向李晔:“今夜的袭击,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李曜会重伤躺在这里,而你却没事?垂花门前的那些人,看着都不像弱者的样子,很多人都没受伤,怎么就束手就擒了.......” 李俨就算再不着调,可智商毕竟没问题。 李晔在高脚椅上坐下,示意李俨也坐,在对方好奇而不解的目光中,他轻轻摇头:“今夜你若不来,万事皆好,你既已来了,便躺进了这趟浑水。” 说完这话,李晔忽然沉默下来,他抬头看向屋外,心思在刹那间飘得有些远。 今夜安王府的这场大战,是一场影响深远的大风波,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平息,对李晔而言,这是他承袭安王爵位的际遇,同时也是后患无穷的麻烦。 一整夜都没有人再造访安王府,包括职司长安城治安的长安府。 李晔将李曜和李幕昭等人,都统一收押看管,对于他们随身携带的法器和丹药,则是毫不客气都拿了过来。 那些丹药都是对修行有好处的,被李晔按照昨夜作战的功劳,赏给了王府甲士,尤其照顾了境界高的几名修士,好让他们早日成就练气。 李曜的破云槊是二阶上品的法器,很是难得,李晔把上官倾城叫来,打算让她拿去用。 “二阶法器已经不是常见之物,这杆破云槊更显珍贵,世子何不自己用?”上官倾城受宠若惊的睁大明亮的眸子。 “给你的,你便收下。”李晔的口吻不容置疑。 他打量了上官倾城一眼,默然片刻,还是补充道:“你所修的道,是沙场武将的道,自小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打熬筋骨多年,在达到‘精神焕发,而生勇武无惧之心’的情况下,才成就武士;在这之后,你熟读兵法,识得战阵,上马能杀敌,下马能治军,这便成就沙场武师境。” “我听说,沙场武将之道,最是讲究厚积薄发,先有‘读破兵书三千卷,练得沙场杀人剑’,而后才有‘千军进退如臂使,铁甲阵前斩敌酋’,这也是你成就武师境界多年,而能旬日成就练气的根由,说到底还是积累够了。” “但沙场武将之道,要达到‘兵法大成,不怒自威,生将骨、凝将气,能令三军畏服,宵小避让’的境界,才算成了气候。而要成就一代名将,则要能‘调三军将士之气,为武将一往无前之力,一槊破阵一槊拔城’。” 听李晔说到这里,上官倾城已是眸若星辰,充满向往之色,不过旋即她就冷静下来,抱拳敛眉道:“一槊破阵一槊拔城,此等境界已经百年无人修成,就连安王也......末将不敢......” 李晔摆摆手,打断她的话:“我父亲没有修成的境界,不代表你不能修成。” 上官倾城怔了怔,这话让她神思难属。 李晔看着她:“名将大关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陈庆之的风流,日后也会是你的风流,这是我对你的期望。” 上官倾城浑身一震,陈庆之那样的境界,可能她之前连想都没有想过,此时面对李晔的信任,上官倾城激动不已,说不出话来,唯独那双水亮的眸子,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破云槊并不算什么,先拿去用。”李晔手握长槊中段,递给上官倾城,这一刻他又没来由的想起,前世玄武楼大火前,那个喊着“以吾之血,为吾皇壮行”的末日悲壮背影。 那时候,上官倾城早已成就武将境界,她有很多机会领兵征战,只要她肯离开李晔,但她并没有那么做,做一个傀儡皇帝的近卫统领,她甘之如饴做了近二十年,直至为傀儡皇帝战死。 “末将......领命!”上官倾城双手接过破云槊,语调不复犹豫,而是变得铿锵有力。 上官倾城出门后,斜坐在坐塌上的李俨,忍不住啧啧称奇:“你倒是大方......不过兵家的道,要修成气候何其艰难,否则大唐也不会百年来无人成功,你真认为这女将有可能?” 李晔笑了笑:“大唐的修道路子,无非儒释道兵四种,域外诸邦倒是有些其它的法门——不过除了道门的路子,其它三种法门难修的程度,其实都差不多。” 练气一层二层乃至十层,再筑基成就真人,这是道门对修士境界的划分,也是当世最普遍的修法路子,儒释兵三家的修法境界没有这么具体,也没有这么多台阶。 例如兵家,在修士成就练气后,便是武将,其后又有上将、大将、统帅的划分,直至名将,但兵家的修法之路,是跟沙场之道、行伍生活结合在一起的,对兵法、征战、士卒驾驭之道的领悟都有要求,仅是打坐吐纳是没用的。 这也是为什么儒释兵三家的修士,很少而且很难成气候的原因,要求太高。 道门的修炼,就简单明了多了,所以大唐皇朝,道门修士是绝对主流,就连军中武将,进士及第后为官的儒生,也多是修炼道门真法。 李晔继续道:“再说,当世也不是没有人触摸到名将境界。那位,现在不就在长安城?” 李俨想了想:“你是说在河西、西域击溃吐蕃、回鹘大军,以一己之力克复河西、西域十一州之地,如今归朝受封的前归义军节度使,司徒张议潮?” 李晔点点头:“当世除了张司徒,不会有第二人有机会成就名将境界。” 李俨叹了口气,忽然变得有些伤感,不无感慨道:“若是张司徒一直镇守河西,或许真能成就名将境界。但他如今受诏归朝,已是闲居长安城,纵然眼下已经触摸到了名将境界的门槛,但离了沙场军伍,怕是再也没有机会更进一步了。” 说起张议潮,李晔不由得想起大唐的边疆形势。 大唐在平定安史之乱时,因为中原军队腐化不堪,不能阻挡乱兵,所以朝廷被迫抽调精锐边军靖难,因是河西、西域防备空虚,吐蕃、回鹘等异族趁势兴兵,四面侵入西域、河西之地,大唐边军在朝廷无力派遣援兵的情况下,以极度劣势的兵力,血战数十年,最终弹尽粮绝、将士死绝,河西、西域便被吐蕃、回鹘等族瓜分占据。 先帝宣宗在世时,励精图治,在安王等一批贤臣的辅佐下,将大唐治理得井井有条,由是藩镇畏服、边患消弭,大唐呈现出中兴之象。 也是在这时,生长于河西沙州的将门子弟张议潮,打起了驱逐吐蕃、复我河山的大旗,先战沙州再战瓜州,创建归义军,浴血拼杀数十年,克复十一州之地,于是在十年前,呈各州图籍于长安,向朝廷报捷。 咸通八年,皇帝李漼下诏,召张议潮入京,加官进爵。 张议潮由此闲居长安城。 李俨忽然道:“自安史之乱后,藩镇跋扈、边患四起,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只分程度严重不严重而已。听说,回鹘得知张司徒闲居长安不归,又开始向归义军用兵,伯父没于淮南后,南诏的兵马,也有了向蜀中、岭南蠢蠢欲动的迹象。” 李晔沉默不语。 先帝宣宗在时,大唐中兴,国势强大,所以边疆异族畏惧皇朝,各地大唐百姓心向朝廷,因是张议潮也能顺势起兵,收拢疆土。 但现如今的大唐皇帝李漼,却是昏庸无能,纵情享乐,不理政事,信任奸佞,所以大权为宵小所把持,朝政昏暗,于是边患再起,藩镇多有兵变之事,国中乱贼无法禁绝,大唐的天下,遂有末日将临、大劫将至的迹象。 “算了,不说这些,国家大事自有朝堂上诸公操心,犯不着你我多想。”李俨摇了摇头,自顾自笑了起来,“说起来你这回成就练气,又挫败了李曜的阴谋,可是大喜事一件,我虽然来得晚了,没能帮上什么忙,你也得请我去康福坊走一遭!” 昨天夜里,李晔就将他和李曜的事,都给李俨说了,对于他为何能战胜李曜的部分,则全都归功于袁天罡,说自己得了袁天罡留下的功法传承云云。 起初可是把李俨震得不轻,既震惊于李曜的恶毒、大胆,也震惊于李晔的好运气、袁天罡传承的厉害。 对于前者,李俨虽然惊诧,倒也没有难以接受,毕竟眼下李唐宗室争权,到了何种丑陋的境地,作为身在长安城的皇子,李俨是有谱的。 现在半夜过去,李俨已经缓过神来,这位普王是个不记事的主,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自己还卷入到了风波中,他却没有要思考什么计划什么的意思,一个劲儿只对康福坊念念不忘。 “知道你这趟去东都,耗费了不少日子,定是对锦绣阁的清倌儿想念得紧,也罢,过几日我陪你去就是。”李晔笑着道。 “谁要去锦绣阁找清倌儿?当心被抓去宗正寺挨我父亲的板子!” 顶着两条羊角辫的吴悠,蹦蹦跳跳走了进来,刚进门就瞪了李俨一眼,一副你敢带晔哥哥去鬼混,我就让你好看的神色,李俨双手一摊表示自己很无辜,意思是刚才那话明明是李晔说的,你怎么怪起我来了。 吴悠扭头哼了一声,没有多理李俨,笑嘻嘻的跑到李晔面前,刚想说什么,忽的小脸一垮,自责的低下头,扭捏道:“晔哥哥,我来晚了。” 第二十四章 威逼 “些许小蟊贼,哪用我们郡主出手,府上几个护卫就把他们收拾了!”李晔玩笑道,他当然知道,以吴悠的修为,昨夜根本不可能及时察觉到,在结界隔离下的安王府灵气波动,不比李俨已经自行开府,若是吴弘杉不告诉她,她就没辙。 “真的?烨哥哥没受伤?”吴悠充满怀疑的看着李晔,摆明了就不相信,不过也没有戳破李晔谎言的意思,一副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的表情。 说罢,没等李晔接话,她忽然啊的叫了一声,对李晔道:“出门之前听父亲提起,邢国公今天要回来。” “邢国公?”李晔和李俨相视一眼。 李晔看向吴悠,吴悠不等李晔发问,再度低下头,手指搓着衣角,声若蚊蝇:“父亲说,晔哥哥能否承袭王爵,还有待观瞻。” 很显然,吴弘杉不打算掺和到李晔和李曜的斗争中来,更不会对李晔施以援手,李晔要想成功得到王爵,就得自行扫除邢国公这个障碍。 偌大的大唐皇朝,深不可测的长安城,李晔近乎只身一人。 午后,宗正寺。 暮春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暖意融融,照亮了身上的绯色官袍,寻常一直都是高坐主位的吴弘杉,此刻与人对坐饮茶,言语与姿态都颇为恭敬,只因坐在他面前的是位老者,着的是紫色官袍。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王铎! “王公今日怎么有空,到下官这宗正寺来了?”寒暄完毕,吴弘杉笑着将话引入正题。 王铎笑意平和,让人如沐春风:“没空就不能到吴公这来讨盏茶喝了?” 吴弘杉连忙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王铎收敛笑容,微微叹了口气,向窗户偏了偏头,脸上多如老树枯皮的皱纹,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好似已经不再清澈的浑浊老眼,此刻充斥着忧愁,有些出神。 “王公可是有什么忧心之事,若是下官能代为解忧,必不会推辞。”吴弘杉见王铎这副神情,便知道对方这是在等着他主动询问,连忙拱手。 王铎收敛心神,歉意的笑了笑,“人老了,总是容易想起往事,让吴公见笑了......若是某记得没错,吴公与安王是莫逆之交吧?” 吴弘杉心头一怔,答道:“安王文才武功冠绝一时,乃皇朝鲜有的英雄人物,下官对安王亦是十分敬重。” 他这话说的很保守。 王铎仍是点点头:“安王英明一世,功在社稷,某也跟吴公一样,深为敬佩安王的为人和功绩......可惜啊,天妒英才,安王去得太早了。若非如此,那南诏小儿,如今岂敢再度兴兵犯我两川?二十年前,安王领兵前往益州,击退南诏北犯大军的时候,某尚在西川节使白公幕府任职,彼时年轻安王的英武之姿,至今思之,仍是无法忘怀。” “安王一生文治武功,的确让人敬佩。”吴弘杉回应着,心里则在默默揣度,王铎跟他说这些话的用意。 王铎忽然道:“吴公与安王年龄相仿,昔日既是莫逆之交,情同手足,想必这些年,对安王世子也多有照拂吧?前几日安王世子加冠,可是吴公代安王主持的冠礼?” 吴弘杉脸色变了变,略微低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下官.......” 王铎和蔼的笑了笑,善解人意道:“吴公主持宗正寺,诸事繁忙,一个后辈的冠礼,顾不上也是应该的。” 吴弘杉张了张嘴,只觉得心头有些艰涩,不知该如何回答,半响才道:“下官这些时日忙于公务,对身边人的关心,的确少了些。” 王铎微微点头,算是认同了吴弘杉的理由,他端起茶碗,品了口茗,赞叹道:“这新春的湖州茶,饮之口齿留香,的确是回味绵长。” 说着,从坐塌上起身,朝吴弘杉拱了拱手:“就不叨扰吴公了,某官署里也有些政务,需要赶着回去处理。” 吴弘杉连忙跟着起身:“下官送王公。” 王铎摆了摆手:“都是熟人,不必如此多礼了。” “这是应该的。”吴弘杉不由分说,陪着王铎一起出门。 到了门口,王铎脚步缓了缓,看似无意道:“听闻安王世子已经成就练气,虎父无犬子,看来安王衣钵,后继有人了。吴公与安王相交莫逆,想必对此是乐见其成吧?” 吴弘杉心头一凛,王铎对他说这些话,自然是指代李晔袭爵的事。 “这是自然。”吴弘杉正色道。 王铎没有再多言,两人拱手作别。 回到屋中坐下,吴弘杉脸上的恭敬之色已经不见,他沉吟了许久,才微微一叹。以王铎的身份地位,浸淫宦海多年,要请吴弘杉办什么事,自然不会明说,只会点到即止。 如此,才不会留下什么口实。 吴弘杉知道王铎的用意,所以很是头疼,“王公啊王公,若是能够,我何尝不想看到李晔承袭王爵?你虽是同平章事,位同宰相,但到底不是执政宰相,朝堂上的大权,如今可是都把持在韦保衡一党手中,而邢国公,却是韦保衡的左膀右臂.......” 旁晚。 一辆被百十骑簇拥的华贵马车,在安王府前稳稳停下,走下一个眉如劲松,眼神刚毅的中年男子,他负手看了一眼安王府的匾额,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大步走向王府大门。 大门前,肃立有四名荷甲带刀的护卫,眼见中年男子拾级而上,竟然有直冲王府的架势,立即按刀上前,大声呵斥:“来者何人?还不停步!” 中年男子充耳不闻,径直向前。 四名护卫齐齐拔刀出鞘,对来人怒目而视:“王府重地,不容擅闯,再敢踏前一步,死!” “滚开!”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一名身着黑袍的老者,闻言眉目一冷,长袖一甩便轰出一掌,灵气激荡而出,直接将四名甲士击飞出去。 甲士身体撞在大门上,轰然作响,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眼见中年男子走上石阶平台,他猛地踏步冲出,一刀奋力向中年男子脑袋劈下:“擅闯王府者,死!” “蝼蚁!”黑袍老者大怒,眨眼便到了甲士身前,一掌按在甲士前胸,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势力千钧,铁甲发出一声闷响,甲士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再度倒飞出去,摔进大门里。 他本要撞在影壁上,却被斜刺里闪出来的一人,一只手给扶住肩膀,在影壁前稳稳停下身形。 来者身着细鳞铠,唇红脸白,眉如剑锋,正是上官倾城,她盯着门外的人:“何处来的蟊贼,竟敢冲撞安王府,伤我王府甲士?!” “练气术师?”黑袍老者微怔,显然是对安王府,还有李晔之外的术师,感到很是意外。 中年男子也皱了皱眉,不过脚步仍是没有停顿,继续前行,做派强势、嚣张到了极点。 上官倾城眼中怒火燃烧,右手探入左腰,利落拔刀出鞘,低喝一声:“王府甲士何在?!” “在!”影壁两面的通道中,顿时涌出两队持盾亮刀的甲士,奔驰间脚步声隆隆,铁甲环佩声此起彼伏,转眼就在大门前列阵完毕,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上官倾城立于战阵后,横刀在胸前平举,直指中年男子:“不退即死!” “混账!”黑袍老者怒喝出声,“此乃左卫大将军,你等竟敢对邢国公刀兵相向,是不知死活吗?!” 中年男子,便是邢国公李冠书。 “此地为安王府,你等擅闯王府,知死吗?!”上官倾城冷斥一声,话说完便向甲士下令,言语间没有半分停顿迟疑:“甲士听令,进!” “得令!”五排甲士闻言齐步踏出大门,前排持盾甲士直接向中年男子逼过去。 “放肆!”黑袍老者怒不可遏,他本已回到李冠书身后,此刻再度掠出,一步就到了战阵前,他的速度极快,捕捉不到身影,他的出手极重,一掌拍在圆盾上,顿时叫圆盾碎裂,持盾甲士吐血倒飞出去。 “杀!”上官倾城沉声下令。 “杀!”五十余名甲士,齐齐高呼一声,变战阵逼近为战阵冲杀,虎狼一般朝中年男子和黑袍老者杀过去! “够了!”一直眉眼低沉,没有言语的李冠书,终于肯出声,他脚步在地上一踏,一圈灵气波荡以他的脚为起点,贴着地面潮水般激荡而出,将冲过来的王府甲士,齐齐扫倒。 出手后,李冠书看向上官倾城:“李晔何在?让他出来说话!” “你算什么东西!”上官倾城双手持刀,一步越过身前横七竖八歪倒的甲士,举刀就朝李冠书劈过去。 “找死!”李冠书眼神一冷,已是动了杀念,长袖下手腕一翻,猛地打出一道掌风,化为一只一丈大小的手掌,直取凌空而来的上官倾城。 然而手掌还未击中上官倾城,就被上官倾城身后,打来的一道灵气给轰散,接着一个充满嘲讽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邢国公真是好大的威风!” 听到声音,上官倾城一脚踏在地面,再没有前奔,收刀转身抱拳,毕恭毕敬:“世子!” 大门前的甲士,相继站起身,齐齐让出道路,在两旁向来人行礼,秩序井然:“世子!” 第二十五章 妥协 身着玄袍的李晔,负手走出大门,看向门前的李冠书,眼中充满讥讽:“伯父一回来就来探望小侄,小侄真是受宠若惊。” 甲士们令行禁止的纪律,让李冠书微微皱眉,他看到云淡风轻出门的李晔,对方脚步从容,神态自若,完全没有如临大敌之态,他不禁冷哼一声:“昨日你王府遇袭,李曜心系你的安危,前来相救,眼下他在何处?!” 李晔嗤笑一声:“昨夜没有来救之人,只有庞勋乱党。” “李晔!”李冠书脸色一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李晔:“邢国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李冠书:“我跟你好生说话,是给你留脸面,你莫要不识好歹!难道你真的认为,我想进这安王府找人,你能拦得住?” 李晔:“想杀进安王府,只管来便是。” 李冠书:“你觉得长安府会来救你,为你主持公道?” 李晔:“要动手就动手,何必废话?” 李冠书:“我是左卫大将军,朋党遍布朝堂,你拿什么跟我斗?” 李晔:“大将军为何还不动手?” 李冠书向前踏出,掌心灵气激荡,衣袍无风自动,“那我就成全你!” 李晔手腕一抖,卢具剑已经握在手中,“再往前一步,我让你来不及后悔!” 李冠书向前踏出一步。 李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一剑就朝李冠书刺来,剑身上白芒闪烁,犹如一道流光,直取李冠书咽喉! “找死!”李冠书一掌轰出,掌前凝聚的白色手掌,比先前大了数倍,长宽俱都达到十丈,王府大门已经足够雄伟,但在这只手掌面前,也显得就像小孩子一样,这一掌击出,平台上的甲士纷纷站立不稳,四散倒去,王府大门如同飘零的落叶,疯狂左右晃动,即将破碎。 练气中段高手的全力一击,足以毁了王府大门,绝不是练气二层的修士,可以正面对抗的,在这只巨大手掌面前,李晔的出击太过渺小。 但李晔却像没看见这只手掌似的,只管一剑刺向李冠书咽喉! 他的长发、衣袍,齐齐向后飞舞,猎猎作响。 他像是身处暴风中心,下一刻就会被暴风卷上天空。 轰的一声。 不是李晔倒飞出去。 而是巨大的手掌凭空消散。 平台上的甲士,重新站稳了脚步;疯狂晃动的大门,也恢复了平静。 众人无不双目圆睁。 因为他们看到,李晔手中的卢具剑,已经到了李冠书咽喉前。 李晔完好无损。 卢具剑平直向前。 李冠书后退一步。 他不得不后退。 不后退,就会被卢具剑刺破咽喉。 “你真敢与我拼命?!你当真不怕死?!”李冠书怒发冲冠,脸色比猪肝还要难看。 李晔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怕你?” 李冠书嘴角抽动。 他自然不敢真的把李晔怎么样。 方才,是他主动收了掌势。 李晔毕竟是安王世子,他若是敢在长安城中安王府,真把李晔怎么样,那他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皇朝虽然朝政昏暗,但皇朝毕竟是个有律法、有秩序的地方,不是蛮荒时代,基本规则不容无视。 李冠书今日一出现,便气焰嚣张,一副恨不得把安王府踏平的模样,实际上都是在虚张声势,想要通过威逼之法,让李晔畏惧,知难而退而已。 毕竟,李冠书是左卫大将军,有朝堂势力,而李晔茕然一身,两人的实力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斗下去李晔必输无疑,他以为李晔一定会害怕——李晔有什么理由不害怕? 然而从始至终,李晔的剑都稳得出奇,而且直取李冠书咽喉,没有半分偏移、停滞的迹象。 直到逼得李冠书后退。 哪怕是在李冠书全力出手,眼看就要将李晔一张击毙的时候,李晔仍是半步都没有退缩。 若非李冠书及时收手,李晔真的会命丧九泉。 疯子。 李冠书发现他小觑了李晔,这跟他以前了解的那个李晔,太不一样了。 以前的李晔,不能修行,是个废物,只不过是生活在安王羽翼下的软脚虾而已,安王都不在了,李晔自然就没有依仗,李冠书觉得自己,想把李晔怎么拿捏,就可以怎么拿捏。 李晔这样的人,二十年蜗居王府,不能出仕历练,又没有什么生活阅历,何来如此沉稳的心境?他鲜有生死搏杀的经历,何来破釜沉舟,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气? “难道李晔看出了我是在虚张声势,不敢真的拿他怎么样?”李冠书心里冒出这个念头,不过旋即就被他否定,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李晔的心智见识就太可怕了些,比敢拼命还要让人忌惮和难以接受。 此时,李晔的剑还在眼前,李冠书怒发冲冠。 但李冠书无法继续发怒,甚至无法保持怒气,除非他能将李晔击杀,或是击伤李晔冲进王府,否则,他的怒气就毫无用处——不能带来后果的怒意,自然是毫无用处的。 李冠书深深看了李晔一眼,深吸一口气,不得不冷静下来。 他决定换个方式跟李晔交流。 他只能换个方式。 他平复了怒气,缓和了语气,不再是呵斥,而是平等的商谈。 是的,他让步了,妥协了。 他道:“李曜是听说你王府遭受袭击,才赶过来帮忙的,这一点你必须承认,那些袭击了安王府的人,必须全部交给长安府处置!” 李晔收了卢具剑:“对外我可以这么说。” “那就好。”李冠书怔了怔,没想到李晔忽然变得好说话起来,“现在我就要带李曜走。” 李晔摇头:“不行。” “你想要什么?法器?功法?”李冠书问。 李晔:“安王爵位。”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此事你应该去跟宗正寺说。”李冠书冠冕堂皇道。 李晔:“什么时候我成功袭爵,李曜就什么时候出安王府。当然,国公也可以偷偷来抢,但我敢保证,只要我发现王府有旁人潜入,李曜的性命就保不住。” “你敢?!”李冠书虎目圆睁。 李晔笑着耸了耸肩:“我并不畏惧鱼死网破,国公若是愿意,现在就能制住我,然后闯进王府试一试。” 李冠书手指动了动。 平心而论,李晔的话他的确有想过,仗着他练气中段的修为,他想要进入王府带走谁,李晔不可能阻挡得了,只要他没把李晔怎么样,以他在朝中的势力,事后也不会有多大麻烦。 然而现在李曜毕竟在李晔手里,处境如何李冠书并不知道,他也不了解李晔到底有没有相应准备,若是换作以前,李冠书可能不会想太多,但眼前这个李晔,已经让他收起了小觑心思,当成了真正的对手来看待,所以不敢大意。 “我说了,你袭爵不袭爵,是宗正寺的事!”李冠书脸色阴沉,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受了李晔摆布,为了给李曜谋取安王爵位,他已经付出了太多,仅是打点相关官员,就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李晔:“请。” “你什么意思?”李冠书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李晔:“不送。” “你!”李冠书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恨不得把李晔一巴掌拍死。 但他不能。 李晔转身走进王府,对上官倾城道:“收队。” “是!”上官倾城手一挥,“将士听令,回营!” 眼看着李晔和众将士相继进府,直接将自己无视,李冠书气得面红耳赤,“竖子安敢如此辱我?!” 李冠书好歹是左卫大将军,大唐国公,怎能容忍自己的尊严,被没有官职没有爵位的李晔如此践踏? 李冠书手指动了动,就要忍不住出手。他又想了想,就算李晔有什么布置,对方毕竟修为跟他相差太多,若是他趁其不备,将李晔擒住,未必没有可能一锤定音。 就在李冠书要忍不住动手的时候,他忽然眼神一凛。 门屏处忽然出现了两个身影,其中一名锦衣华服的年轻人,向门外张望了一会儿,问李晔道:“外面是谁?出了什么事?” 普王李俨! 还有郦郡主吴悠! 李冠书本来已经开始调动的灵气,瞬间就回到了气海。 “没什么,咱们回去继续下棋。”李晔有意无意回头看了李冠书一眼,和李俨、吴悠消失在门屏处。 李冠书一口气闷在胸间,他本来就要发作了,却又被突然咽回去,可想而知有多难受,脸色阵青阵白。 末了,李冠书愤然一甩衣袖,只得从王府大门前离开。 黑袍老者躬身跟在李冠书后面,试探着问道:“国公,方才出现在门屏处的,可是普王和郦郡主?” 李冠书没说话,默认了。 普王和郦郡主,前者是皇子,后者是宗室里修炼天赋最好的天才,哪一个都分量十足。 有他们在,李冠书当然不能对李晔动手,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如果普王和郦郡主,也知道了李曜夜袭安王府的事,那这件事就捂不住了,李冠书唯一的选择,就是答应李晔的要求——普王、郦郡主跟李晔的关系如何,李冠书心知肚明。 郦郡主还好些,毕竟吴弘杉也不好得罪邢国公,但是普王呢?那可是皇子,而且还是个闲散皇子,他会顾忌谁? 黑袍老者忍不住问道:“国公,难道真要依那小子所言?” 李冠书脚步顿了顿,默然片刻,忽然再度狠狠一甩衣袖:“曜儿......真是气煞我也,竟然栽在李晔那竖子手里,给我出了这么大的难题!之前我怎么没发现,他是如此不中用?!” 黑袍老者低下头,再没有多言一句。 也不敢多言一句。 第二十六章 历史 李晔和李俨、吴悠回到大厅,各自重新坐了下来,李俨把自己丢在坐塌上,斜依着身子对李晔道:“邢国公会不会乖乖就范?” 李晔喝了口凉茶:“难说。” 李俨道:“那干脆这几日我也不走了,就住在你这里,这样邢国公也不敢对你使坏。” 李晔笑道:“你一个皇子,在我这里住着不走,也不怕遭言官说三道四?” 李俨无所谓道:“我又不求什么太子之位,那些言官爱怎么说随他们,只要没做天怒人怨的坏事,最多也就被训斥一顿罢了,不碍事的,倒是你这里,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两人正说这话,吴悠忽的脸色微变,她掏出传讯玉简听了听,在李晔看过来的时候,小脸已经垮了:“父亲让我赶紧回去呢,我先前是偷偷跑出来的。” 李晔看她那模样,就知道吴弘杉肯定在传讯玉简里训斥了她,这可是不常见的事,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吴弘杉对吴悠溺爱得很,李晔心如明镜,吴弘杉在朝为官,避不开各种争斗,邢国公是宰相韦保衡的人,李晔和邢国公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郦郡主出现在安王府,会让外人以为吴弘杉站在李晔这一边。 得罪韦保衡,那当然是吴弘杉无法承受的。 吴弘杉是驸马,正因如此,他更需要谨小慎微,大唐的驸马,向来都不是什么美差。 李俨躺在坐塌上不想动,这是个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主,李晔就自己去送吴悠,对方在踏上马车前,在车厢旁旁低着头对李晔道:“可能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能来见晔哥哥了。” 吴悠低着头,两条羊角辫就在李晔眼前,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道:“无妨,这段风波很快就会过去的。” “真的吗?晔哥哥有把握顺利袭爵?”吴悠扬起粉雕玉琢的脸,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希翼。 李晔笑了笑:“成为练气术师,本来就该我袭爵,如今李曜落在我手里,李俨那厮又赖在这里不走,邢国公能有什么办法,多耽搁一天,邢国公就不怕李曜有什么闪失?” “可是你不是已经把李曜的修为废了吗?”吴悠纳罕的问。 李晔:“邢国公现在并不知道,不是吗?” 吴悠立即雀跃起来,在原地小蹦了一下,“邢国公要吃瘪了,想想他的样子就解气!” 目送吴悠的马车驶出王府,李晔轻轻叹了口气。 邢国公李冠书,宰相韦保衡,皇城宫城,从长安到天下,袭爵只是意味着踏上起点而已。 真正具有挑战性的,是袭爵之后出仕的路。 回到厅中,李俨已经在听曲,他翘着腿,摇头晃脑,一脸陶醉,旁边立着四名侍女,不时给他递上酒水点心,喂他一些水果。这些侍女,和在厅中设案为他演奏琵琶的艺伎,自然都是安王府的人。 “我就出去片刻,你竟然已经把听曲的排场给弄了出来。”李晔坐上坐塌另一边,便有侍女给他奉上平素他最喜爱的美酒。 看侍女们的反应,显然是对这样的场景,早已轻车熟路。 “你的府邸就是我的府邸,我的府邸就是你的府邸,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李俨说了一句寻常皇子绝不会说的没规矩的话,随即叹息一声,“你是不知,我去东都这些时日,身旁时时刻刻都有部的官员跟着,想听个曲都难得找到空隙,可是把我憋坏了......” “打住。你不就是想去康福坊吗?我陪你去就是了。”李晔善解人意。 若是换作以往,这个时候李俨肯定会高兴的从坐塌上跳起来,拉着李晔就出门。但是眼下,李俨却迟疑了一下,然后面容忽然变得严肃,盯着李晔打量片刻,这才神神秘秘道:“其实我想说的是,这回我去东都,听到了一些江湖传闻。” “我还以为你要说,你这回去东都,邂逅了一位倾国倾城的江湖女侠。”李晔打趣道。 李俨没有像以往一样插科打诨,而是很严肃认真:“我是说正经的。” 难得看到吊儿郎当的李俨如此作派,李晔遂敛色问道:“什么传闻?” 李俨犹豫了片刻,却没有直接道出实情,反倒是先说起了安王李岘:“伯父修行资质冠绝群伦,弱冠之龄即踏入炼气期,且自幼熟读兵书,文武双全,出仕为官后,理政则能安定一方,得百姓称颂,领兵则能勘定叛乱,镇守边关,文与王铎合称社稷柱石,武与高骈并称皇朝双壁......” 李晔微微皱眉,眼下的大唐皇朝,的确是不复先帝宣宗时期的强盛,执掌天下道法的钦天监,也曾屡次上奏朝廷:江湖上仙门四起,与藩镇沆瀣一气,不遵朝廷禁令,擅收弟子、传仙法于民,扩充修士队伍,增加自身实力,此乃天下将乱、大劫将生的征兆。 然而奏疏未及上达天听,即落入宦官手中,一语谗言进下,天子反而怒斥钦天监妖言惑众。 正因如此,时人盛赞李岘,谓之:大乱降临之前,必有妖孽横生,大厦将倾之时,亦必有英雄横空出世。 只是不知,李俨这时候突然提起李岘,到底是何用意。 李俨继续道:“两年前,庞勋叛乱,地方兵马屡为乱兵所败,以至于数月间,乱兵聚众至数十万,祸及淮南数州。淮河以南之地,乃是鱼米之乡,朝廷大部分财赋,都仰仗此处。藩镇无法平定乱兵,朝廷遂召伯父问策,继而以伯父挂帅,康承训为监军,领两万神策军,并宣武、昭义、天平、感化四镇十万兵马,及钦天监炼气术师百人,前往平乱。” 说到这,李俨看了李俨一眼:“未及半载,乱事即定。正当举国百姓,又一次称赞伯父贤名时,却陡然传来伯父死于战阵的噩耗。战后朝廷表功,身为三军主帅的伯父功劳不显,竟然仅得了个中规中矩的评价,反而是监军康承训,策勋最高,被朝廷大加封赏。” 李俨叹了口气:“伯父一生,生为社稷,死为社稷,天下有志之士,谁不钦佩?但最后一战,却......有关伯父之死,当初朝廷邸报,是说两军决战大胜之际,伯父为擒下逃跑的庞勋,孤身追击过于深入,反而中了庞勋的埋伏,等钦天监高手赶到时,伯父已被围杀在八公山......” 李晔挥了挥手,示意厅中的侍女和艺伎都退下。 半响后李晔道:“如此说来,你这回在东都听到的江湖传闻,是与父亲之死有关?” 李俨点点头,话至此处,已无遮掩必要:“我这回听到了一些有关当日之战的秘辛,当时两军决战,大军得胜之际,庞勋弃众而逃,因为他修为已达练气高段,传闻到了练气九层,所以军中诸将和钦天监的高手,都追之不及,唯有伯父依仗其触摸到筑基门槛的修为,只身追上......” “原本,伯父修为要比庞勋高出一线,追击并不会有多大难度,但怪就怪在,当时两军在淝水之畔大战,伯父竟然追到了八公山......所以有人说,当时庞勋只身逃走时,曾被神秘高手接应,而伯父也是陨在这些神秘高手手中。” 李晔皱了皱眉:“父亲修为已经达到练气十层大圆满,触摸到筑基门槛的境界,放眼整个天下,都没有几个人及得上他,什么样的神秘高手,能够拖住父亲?还能将他围杀?” 李俨摇摇头:“这我也不知......据说,接应庞勋、围杀伯父的高手,不止一人。” 李晔沉默片刻:“庞勋最后可是被康承训擒下了的,若说接应庞勋的高手,修为高到连父亲都能围杀,又怎会让庞勋落在康承训手中?康承训的修为,可是不及父亲太多。” 李俨想了想,忽然道:“庞勋之乱后,康承训加官进爵,而伯父得到的评价并不高......后来朝野传闻,说伯父功高震主,为天子所忌,虽以身殉国而无功,康承训得宦官‘四贵’看中,所以加官进爵......” 李晔皱眉:“朝野传闻?” 李俨哦了一声:“这也是在东都听到的。” 李晔陷入沉思。 当时他接到李岘战没的噩耗,还是朝廷通知的,说李岘没于战阵。 树倒猕猴散,此事之后,依附安王府的练气修士,皆弃安王府而去。 昔日,安王权重朝廷,便是宰相都要礼让三分。彼时的安王府,门庭若市,整夜灯火辉煌,每日都有许多慕名来拜的英雄豪杰,安王出则仪仗开道,入则宾客相随,那是何等威风。 不过一夜之间,安王府就门可罗雀,甚至就连安王爵位,也差些落不到安王唯一的子嗣头上。 前世的时候,李晔并没有多想这些事,如今思之,安王府的那些宾客,离去的都有些太快了,而那些王府品阶较高的属官,另谋前程的速度也太迅速。 至于李曜以李晔堂兄的身份,承袭安王爵位,也太诡异了些,虽然李曜是宗室子弟里的天才,而李晔不受待见,但安王毕竟对社稷功劳极大,就算眼下的李唐宗室,争权夺利的十分厉害,但李晔怎么说都不该被直接赶出王府,流落市井。 但若是李岘本就是受到了天子猜忌,那这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第二十七章 部属 前世的这个时候,李俨没有跟李晔说这些,所以他虽然对安王战死淮南,而朝廷不加封赏的事心存芥蒂,但也就是心存芥蒂而已,毕竟不久之后,他就流落市井了,那时候泥菩萨过江,想再多都没有用。 李晔看了李俨一眼,忽然道:“你听到的传闻,只怕还没有说完吧?” 李俨怔了怔:“你怎么知道?”他扰扰头,有些局促尴尬,“你也别怪我一次不说完,这后面的话,委实太过骇人了些,而且对朝廷和陛下的非议都太重,我原本也没打算说......” 他倒是想的简单,话只打算说一半,其人的心性不成熟,由此可见一斑。 李晔哂笑一声:“传闻定然是说,父亲在八公山遇难,是死于朝廷之手吧?那些救庞勋的人,围杀父亲的人,包括后来抓住庞勋的人,都是朝廷的高手——除了朝廷,天下有哪个仙门,有哪个藩镇,能聚集到一批修为如此高的修士?” “而在前方主持这一切的,必然就是康承训。哦,对了,当时邢国公也在军中,这事想必也有他一份。也就是说,父亲之死,非是死于沙场,而是死于君王猜忌!” 李俨张大了嘴,哑口无言,好半响才惊异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难道你也听到了那些传言?” 李晔冷笑道:“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可能?” 李俨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响,才讪讪道:“此事太过耸人听闻,而且毕竟是江湖传闻,当不得真,你可切莫就此信了这谣言。” 把传闻说给李晔听,又希望李晔不要信这谣言,这样的言行举止未免显得因果错乱。 不料李晔却认真道:“这些当然都是谣言,定是那些对朝廷心怀不满的人,有意散发出来,惑乱人心的!我父亲一生有功于社稷,是得到了陛下看重,才册封为亲王,掌军政大权,位极人臣的,陛下怎会猜忌父亲?妖言惑众,说的便是这样的传闻,它抹黑朝廷,也抹黑父亲,我当然不会信!” 李俨没想到李晔最后会是这样的结论,愣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转念一想李晔说的的确有道理,不由得对李晔有这样的觉悟感到钦佩,由衷道:“晔哥儿真是深明大义!” 李晔笑了笑,随口问道:“散发这些传闻的,都是些什么人,你可曾见到?东都有这样的谣言,官府难道不管?” 李俨没想李晔这话有别的意思,自然而然道:“市井中听来的,都是些百姓在议论,东都的官员倒是抓了些人,不过也没问出谣言从何而起。” 李晔点点头,端起酒杯饮了口酒,借此掩饰眼中闪过的失望之色:“那倒是可惜了,若是抓住那些散布谣言的人,一定要严加惩治。” 李俨:“那是自然!” ...... 李俨是真打算住在安王府,以此来保证李晔的安全的,不过最后还是被李晔劝走。 在安王府已经被“庞勋余党”袭击过一次的情况下,若是李晔还遭遇什么不测,那朝廷的颜面就真的荡然无存了,长安府和那些大人物,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世道虽然有大乱的迹象,毕竟还没有真的大乱——这也是李冠书不敢真的对李晔怎么样的原因。 朝廷还是要脸面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脸面代表了威严和秩序,没有脸面的朝廷,就无法掌控天下秩序。 送走了李俨,李晔坐在厅中,陷入沉思。 上官倾城就在他旁边站着,见李晔一直不说话,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出声问道:“世子当真不信普王殿下的那些话......那些江湖传闻?” 李晔看了上官倾城一眼:“你信吗?” 上官倾城寻思片刻,无意识咬了咬嫣红的唇,半响才试探着道:“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李晔冷笑一声:“不是全无道理,而是极度接近事实真相。” 上官倾城怔了怔:“那先前世子在普王殿下面前,为何那般言辞?” 李晔看向门外,此时正值日暮,最后一缕阳光也已消散,门外的院墙槐树,都散发出阵阵阴影。 他缓缓道:“普王的嘴不严,行事也没个章法,若是我表现出对父亲之死的怀疑,对朝廷和陛下的不满,让别人知道了,我这王爵还要不要继承,日后还要不要出仕?再严重一些,小命都难保。” 上官倾城啊了一声,想了半响终于明白过来,她到底是个武将,心性纯直,不习惯这些阴谋算计:“原来如此。” 不过她转念又微微蹙眉:“世子......若是事情果真如传闻所言,那安王他......” 李晔眉目低沉,没有说话。 上官倾城像是意识到什么,本就白皙的脸更显苍白,她几乎是惊呼出声:“若是事实果真如此,那世子往后......岂不是步步艰难?” 当然艰难,如果李岘是被朝廷算计死的,那么李晔以后想要出仕,想要有一番作为,掌握到能够在乱世中与诸侯争雄的力量,就难如登天,几乎没有可能。 朝廷容不下李岘,自然也就容不下李晔。 李晔看着门外院子里的阴影:“所以我才问普王,那些传言到底是从何而来......如果传闻果真属实,那么知道这些秘辛的,必然不是普通人。康承训、邢国公那边的人,自然不会乱传,所以散布这些传闻的,就极有可能是父亲的门生故吏。” 上官倾城疑惑道:“安王昔日的部属?” 李晔点点头:“他们散布这些传闻,当然有目的。问题在于,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为父亲鸣不平,为父亲喊冤?若是如此,则证明他们至少还忠于父亲,我若能找到他们,就不难让他们为我所用。” 安王的部属亲信,自然都不会是滥竽充数之辈。 李晔要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谋得一番功业,首先便需要聚众,拥有自己的班底,若是能够将那些人聚集到自己麾下,会有怎样的好处自然是不用多言。 上官倾城不无失望道:“可惜普王并不知道那些人是谁。” 李晔笑了笑:“不用失望,这是个好消息。”上官倾城不解:“好消息?” 李晔道:“若是普王知道他们是谁,朝廷自然也知道他们是谁,那他们就会被朝廷抓捕......现在他们没有暴露身份,则说明他们还是安全的,也就是说,日后我还有见到他们的机会。” 上官倾城恍然:“世子明鉴。” 忽而她又担忧道:“只是如此一来,朝廷还会让世子袭爵吗?世子袭爵之后的出仕之路怎么办?朝廷、陛下,只怕容不下世子建功立业......” 若非李岘突然死于淮南,李晔现今的处境不会这样不堪,前世也不会流落市井,受尽苦难,最后含恨而死。 甚至可以说,若非李岘死得早,几年后黄巢能否攻破长安,都还两说。 李晔的目光穿过门外的重重阴影,落在不知多远的远方,彼处是万里暮色,就连长安城的灯火,也难以将其驱散:“袭爵并不是太大的问题,毕竟障碍已经扫清,至于出仕......” 他默然片刻,说了一句让上官倾城摸不着头脑的话:“当今陛下,活不了多久了......” ...... 宰相府。 屋中灯火通明,韦保衡、康承训、李冠书聚坐对谈。 “面对国公的威压,而能坦然自若,甚至在明知接不了国公一招的情况下,不惜以命相搏,更能让王府甲士令行禁止,如此说来,这安王世子非但不是一个草包,反倒是一夜之间,成了难得的俊彦,心性见识手腕俱佳,已经是后生可畏了?” 高居主位的宰相韦保衡,说话的时候眼帘低垂,语气虽然平淡,但不无嘲讽意味,也不知他是在嘲讽世事无常,还是在嘲讽某些人的无能。 左面小案后的邢国公李冠书,脸色有些不好看,任何人遭遇他这样的处境,脸色都会不好看的:“曜儿折在安王府,的确是鲁莽了些,也怪我平日疏于管教......但李晔这竖子,在太玄顶得了袁天师留下的道运,可谓是一夜巨变,不仅修为转眼到了练气二层,心智手腕都进步不小,跟开了窍一样,跟往常大不相同。” 现为河东节度使,恰好回京述职的康承训,听了这话后不无揶揄道:“国公这话说来,莫不是后悔当初谋取那小儿王爵的决定了?听国公这话的意思,若是当初李晔就有现今的心性见识,国公便不敢惦记他的安王爵位?” 李冠书沉声道:“康公此言何意?” 康承训摇头叹息:“国公也别气恼,只是依照如今的情况,国公是否打算拿安王爵位,去与李晔那小儿交换曜公子?若是果真如此,这岂不成了,国公畏惧李晔那小儿的心性手腕?这事要是传出去,国公往后还怎么立于朝堂之上?” 李冠书黑脸道:“康公何必把话说得如此难听,眼下曜儿在李晔手里,某能如何?康公今日没见过那李晔,根本就不知道这小儿,有了多么大的变化。” 康承训呵呵笑了一声:“那小儿变化再大,再如何厉害,能比得上李岘?你我连李岘都算计了,还怕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儿?” 第二十八章 争斗 李冠书身子微微前倾:“依照康公的意思,我当如何?” 康承训笑道:“某哪里敢对国公指手画脚,只是觉得国公的颜面,还是不要被一介小儿折辱的好。” 李冠书脸上肌肉抽了抽,他几乎忍不住要站起身来,好歹忍住,向主座的韦保衡抱拳:“韦公,此事就此罢了,这回曜儿栽在李晔那小儿手里,也算记个教训,这王爵......不要也罢。待得日后,有的是对付李晔那小儿的机会。” 韦保衡看了李冠书一眼,没有什么神色变化,淡淡道:“国公决定了?” “别无他法。”李冠书不无羞愤道。 韦保衡点点头:“既然国公已经拿定主意,某也不好多言,那此事就如此办吧。” 李冠书心情不佳,正事谈完之后,便没有在宰相府多作停留,早早告辞离开。 等李冠书走的听不见声息了,康承训才冷笑一声,颇为不平的对韦保衡道:“韦公,这到手的安王爵位没了,可不是一件好事。原本,李冠书若是为他儿子谋得亲王爵位,咱们就又多了一份力量,如今王爵拱手让人,折了他李冠书的面子事小,旁人因此小觑韦公事大,这对韦公的威信颇有折损,王铎那些老匹夫,难保不对此事大肆宣扬,咱们在朝堂上,这阵子可要被他们压过一头了。” 韦保衡淡淡道:“李公不愿多作纠缠,某能奈何。” 康承训不忿道:“以前没发觉,这李冠书竟是如此无能,会为一小儿所迫!李岘已死,这满朝上下,根本没有人会冒着忤逆韦公的风险,去明着帮李晔那小儿,李冠书若是心坚一些,不做让步,李晔那小儿还真敢把李曜如何,跟他鱼死网破不成?他区区一个世子,无权无势,拿什么跟我们鱼死网破?” 说到这,康承训更是愤怒:“满朝上下都知道,李冠书是韦公的人,如今他连李晔那小儿都对付不了,要委曲求全,旁人只会认为韦公没能庇护好他,长安城的官员,天下的藩镇节度使,会因此而小觑韦公,甚至有可能,往后对韦公就不会那么敬畏了,说不得,王铎那些老匹夫,还会借此机会,扩充党羽,公然与韦公在朝堂上作对!” “罢了!”韦保衡摆摆手,示意康承训不必再说下去,“李公爱子心切,关心则乱,也是人之常情,康公不必多言......至于王铎......”他冷笑一声,睥睨之色尽显,“他还没有跟本公扳手腕的实力,以前没有,往后更不会有!” “韦公雄才大略,自然不必将王铎那些老匹夫放在眼里。”康承训连忙拱手称赞,俯下头的时候,看了一眼李冠书先前坐过的位置,眼中闪过一抹嘲讽之意,像是在看笑话一般。 离开宰相府,李冠书坐进马车,驶上朱雀大街的时候,一想起康承训方才的言论,仍是愤恨不平。 回到国公府,李冠书立即命人把心腹幕僚叫到书房,与他商议接下来的事,说起今日在宰相府的谈话情景,幕僚讶异万分:“康承训怎会那般态度?竟然让国公不顾曜公子安危,去跟李晔那小儿斗法?” 李冠书冷哼一声:“曜儿又不是他的儿子,他当然不会关心曜儿的死活。李晔那小儿,今日敢正面接我雷霆之怒,摆明了就是以命相搏,没把生死放在眼里,而且我已听说了,李晔那小儿在宗正寺报备修为时,一言不合连宗正寺的官员都敢打敢杀,这小子分明就是已经丧心病狂,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当回事,又怎会怜惜曜儿的性命?曜儿多在安王府片刻,都可能在忍受不堪承受的折磨。” “康承训本就是个小人,最是喜欢争权夺利,虽然与本公同是韦公左膀右臂,但也正因我俩份量差不多,这厮才时时想要打压本公,好成为韦公面前的第一红人、心腹,如今逮着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他在韦公面前,越是把李晔说得一无是处,就会越显得本公接受李晔的条件,是无能的行为!” 幕僚感同身受,咬牙道:“这康承训,真是该死!” 李冠书冷笑道:“这康承训,本就没什么才能,靠得是阿谀奉承,才有今天的地位。只不过,庞勋之役后,他出镇河东,原以为是个美差,却不曾想,河东藩镇里,多的是骄兵悍将,根本就不理会他这个节使,他河东节度使的身份,也就是徒有虚名而已。亏得韦公看重他,还幻想着靠他坐镇河东,将河东军政理顺,好成为韦公在陛下面前邀功的政绩,却不知用错了人,结果只会适得其反!” 幕僚道:“昔日河东节度使病卒,朝廷商议新任河东节度使人选,本来是国公最有希望,然而这康承训也不知给韦公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谋取了本该属于国公的位置,眼下他在河东诸事不顺,我们也正好看他的笑话!” 李冠书一甩衣袖:“这等狗贼,迟早要完!” 吴悠回到家,不出意外,被吴弘杉叫过去,严厉斥责了一通。 吴悠当然觉得很委屈,她为李晔辩解道:“晔哥哥已经成就练气,现在是宗室俊彦了,父亲为何还不准我跟晔哥哥来往?” 吴弘杉沉着脸道:“若是以前李晔没有修为,那也就罢了,毕竟只是个小人物,也没多大危害。但是如今不同,他有了修为便有了惹祸的能力,他这回惹恼了邢国公,还把李曜扣在府上......那邢国公是什么人?出了名的横行霸道、瑕疵必报!别说为父,就连朝堂上衮衮诸公,也没几个惹得起!” 吴悠鼻子红红的:“父亲主事宗正寺,处事却如此不公,还畏惧权贵,太让我失望了!”说着,就要哭出声来,一转身就向外跑去,“我去找母亲评理!” “站住!回来!”吴弘杉一拍案桌站起身,眼见吴悠泫然欲泣的模样,又忍不住心头一软,他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就变得疲惫不堪,声音也缓和了下来,“罢了,你也不小了,有些事,是该让你知道。” 吴悠不情不愿的回到屋中,仍旧是忿忿不平的看着吴弘杉,等他说话。 吴弘杉苦涩道:“昔年安王在时,为父与他也是莫逆之交——虽然为父如今的做派,当不起这四个字,但当时的确如此。为父敬佩安王,也想照拂李晔,若只是单单一个邢国公,为父还不至于怕了他。” “但你可知道,安王战死淮南后,他那些昔日的亲信部属,死的死伤的伤,几乎就没一个落着好,就连不是安王亲信的门生故吏,这些年也贬的贬,辞官的辞官,再没有一个身在高位要职了......” 吴悠怔了怔,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 吴弘杉叹息道:“这些年朝政其实很动荡,只是你还小,未在局中,所以不知道罢了......为父的意思,你可听明白了?” 吴悠抿着嘴唇,半响才嗯了一声。 吴弘杉摆了摆手,“去吧。” 吴悠哦了一声,转身走到门口,忽又回身问道:“那晔哥哥的王爵呢?” 吴弘杉默然片刻:“如果他能让邢国公不加阻拦,那他的王爵,宗正寺不日就会给他......” 第二十九章 袭爵 整座安王府张灯结彩,二十余亩地上,尽皆喜庆装饰,窗贴花纸,檐挂绸带,气势不弱于婚姻嫁娶。甲士往来巡逻,无不仰首挺胸,仆役穿梭行走,俱都满面春风,丫鬟端茶倒水,皆是嬉笑欢语。 正院里已经聚满了人,王府的属官各司其职,一部分与宗正寺的官员布置高台、仪仗,大部分则负责招呼前来观礼的王公贵族,因为天气转暖阳光渐炙的缘故,院中两边都搭了帷帐,帷帐里设座,仆役丫鬟们,不停往帷帐里派送茶水点心。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戎装佩刀的上官倾城走进院门,看到院中人声鼎沸的景象,雪白的脸上爬上一丝错愕。 “看稀奇呗。”普王李俨刚好进门,听到上官倾城的话,便笑着回了一句,“长安城的王公贵族、达官显贵,现在谁不想看看,一夜之间从一个不能修行的普通人,成为宗室俊彦的安王世子,到底有了怎样的变化......哦,从今天开始,便不必再叫世子了,该叫安王殿下。” 说着,李俨哈哈大笑的走进正院。 “普王殿下怎么看起来比我们还要开心?”上官倾城身旁,一名甲士不解的问。 “普王殿下......是个妙人。” 没过多久,鼓瑟齐鸣,典礼开始。 不同于月初,宗正寺来给李晔加冠时,只是随便派遣了一名官员前来,这回来主持典礼的,是吴弘杉本人。 “快看,李晔那厮出来了。”西边的帷帐里,吴王世子第一个站了起来,向北面的大厅门口望去。 “那是安王殿下。世子若是不想惹什么麻烦,或是被宗正寺的官吏注意,还是提早改口的好。”吴王世子身旁,陈国公慢悠悠的说道。 吴王世子脸色变了变,没好气的看了陈国公一眼,终是什么都没说。他回过头去,在他的视线中,李晔仍旧是月初那副高冠博带、挎剑履靴的装扮,只不过玄色冠服换成了盘龙王袍,身后更有甲士簇拥,整个人的气质随之一变,凭空生出许多威严来。 吴王世子仅是看了一眼,就禁不住冷哼一声,目中露出嫉妒之色。 李晔迈步走上高台的时候,环视了一眼院中的景象,地方还是月初那个地方,人也差不多还是那些人,但现场的布置,不知比月初繁华了多少,众人的神色反应,也大相径庭。 他走上高台的途中,两边的王府属官,与前来观礼的官员,无不起身拱手相贺,满脸堆笑主动搭话,稍远些的王公,也都把视线投了过来。 再看那些属官仆役,更是一个个精神抖擞,紧紧注视着他,一些个年轻的丫鬟,更是双手捧着胸口,一副小脸通红、满眼崇拜的模样,跟后世那些追星的少女,看到心目中的偶像一般。 李晔心中暗笑一声,来到吴弘杉面前,拱手行礼。 吴弘杉脸上没什么格外的神情,然而眼神也显得有些异样,他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世子,心中暗道:“之前怎么没看出来,此子竟已颇有英气了?倒是真有几分安王当年的风采。” 李晔也在看着吴弘杉,与月初冠礼时不同,此刻他心如止水,没有丝毫波澜,甚至还饶有空闲的想:“这吴弘杉乃是势利之徒,往后若是成了我岳丈,相处起来岂不是很尴尬?” 礼仪繁琐,姑且不述。 “礼成。”吴弘杉代表朝廷,代表大唐皇帝,为李晔戴上王冕之后,后退数步,肃然行礼:“见过安王殿下。” 若论尊贵,驸马自然是比不上亲王的,而且李晔是宗室亲王。 依照大唐律法,子嗣袭爵,每代下降一等,也就是说袭亲王爵的世子,最后其实只能得到郡王爵——但若是子嗣在及冠之龄,修为达到练气期,则不受此限,所以李晔继承的,还是亲王爵位。 这也是吴王世子嫉妒李晔的原因,后者已经二十多岁,可还只是宗师境界,老吴王死后,他袭爵必然只能得到一个郡王爵位。 骄阳正好,春风拂面,李晔在高台上转身,面朝南面宾客席。 “恭贺安王殿下!”王公贵族和达官显贵们,无不躬身行礼。 李晔微微一笑。 “安王果然英姿不凡,我早先就说过,殿下必能继承老安王衣钵。”一名官员感慨道。 “虎父无犬子。如今边患四起,内乱丛生,正是需要英雄的时候,安王来日走出长安城,势必能如老安王一样,为大唐建功立业!”一名老宗室叹息着。 王府的属官仆役,则齐齐行礼,依照自身身份的不同,拱手的拱手,下拜的下拜:“拜见安王殿下!” 王公贵族们议论纷纷,称贺不停,在李晔走下高台后,不少人都主动凑上前来,跟他热络交谈。 李晔面带微笑,与众人相谈,抽得空闲时间,向众人道:“王府已经设下大宴,诸公且请随孤入席!” ...... 安王府大门外。 李冠书面沉如水。 “大胆!竟然阻拦国公入府?”李冠书身旁,一名护卫大声斥责。 “殿下有令,邢国公不得入安王府!”上官倾城微微抬起下颚,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那么多达官显贵都能进去,就国公不能进去?”护卫大怒。 “国公为何不能进府,自己心里难道没点数?”上官倾城冷笑一声。 “李晔那厮简直欺人太甚!”护卫护主心切,就要发作。 上官倾城却已率先手按刀柄,气势汹汹瞪着对方:“直呼安王名讳,你找死?” “够了!”李冠书一甩衣袖,他当然知道,李晔之所以这么做,摆明了就是折辱他,他心中愤恨,但眼下却有更要紧的事,“李曜何在?” 上官倾城这才收了刀,抬手吩咐:“把人带出来。” 须臾,角门使出一辆马车,上官倾城笑意莫名:“李曜就在彼处。” 李冠书爱子心切,没有跟上官倾城多言,但他也不曾失了态,脚步稳健来到马车前,掀开帘子一看,李曜果然坐在车厢里,只不过李曜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像是正在大病之中。 “父亲......”看到李冠书,李曜心头五味杂陈,不知不觉就流了泪。 “曜儿......”李冠书身为练气中段的修士,一眼就发现了李曜的异常,他连忙拿起对方的手腕,略一查看,便是脸色大变,“你的修为......” 李曜泪流满面,咬牙切齿:“李晔那狗贼,废了儿的修为!” “李晔!”李冠书再也经受不住怒气,从马车前回身,对着王府大门就是一声怒吼。 李曜本是宗室俊彦,修行天才,注定了前途无量,只要不出意外,往后的前途要超过李冠书一点都不难。 但是如今,李曜没了修为,瞬间从天堂跌落地狱,往后莫说建功立业,身居高位,连出仕的希望都已没有,只能做个布衣! 对宗室子弟而言,布衣就是废人。 上官倾城还在王府大门前没走,她冷笑道:“殿下说了,日前王府遭遇庞勋乱党袭击,幸得曜公子及时来援,王府才能保全,曜公子奋勇杀贼,不幸身受重伤,殿下感念得很,日后国公若有什么差遣,安王府势必全力以赴。” 这话现在从上官倾城嘴里说出来,讽刺意味格外浓厚,已有诛心之效。 李冠书气得脸上肌肉一阵抽搐,恨不得立即出手,踏平安王府,取下李晔的人头。 “父亲,杀了他,帮儿杀了他,为儿报仇!”李曜挣扎着从车厢里探出身,声嘶力竭的朝李冠书吼叫。 李冠书也想为李曜报仇。 但他不能,难道他还真能冲进安王府去,谋杀大唐亲王? “其他人何在?”李冠书盯着上官倾城,李曜袭击安王府的时候,带走了国公府十几名练气修士,那些人里虽然没什么大高手,但也是国公府宾客里的中坚力量,对李冠书十分重要。 “没有其他人。”上官倾城硬邦邦道,“庞勋乱党,幸得曜公子奋勇拼杀,皆已伏诛。” 言罢,上官倾城抱了抱拳:“不送。” 说完,再无只言片语,干净利落转身走进王府。 李晔当然不会把李幕昭那些修士,还给李冠书,那可都是练气术师,都是有实力的人,李晔不会傻到放虎归山。最大限度削弱敌人的力量,才是李晔应该做的。 “父亲,杀了他,杀了他......” 李曜在马车上痛哭流涕。 李冠书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 入夜,安王府东书房,李晔在接待一名贵客。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王铎。 作为长安城,甚至是大唐位置最高的那批人,王铎对李晔继承安王爵位这件事的理解,当然不是今日典礼上,那些只会奉承李晔的王公贵族可比。 安王之死的真相是秘辛,对这个秘辛是否有所了解,划分了皇朝官员两个不同的阶层,有所了解的是真正的大人物,没有了解的纵然身份看起来再如何尊贵,在皇朝大权面前,其实也只是边缘角色。 李晔对王铎并不陌生。 老安王李岘在世的时候,王铎也是安王府的常客。 李岘薨逝之后,安王府门可罗雀,王铎和吴弘杉一样,也几乎没有再来。 所以李晔对王铎表示出,要跟他深谈一番的意思的时候,不无诧异。 不过李晔对王铎倒是没有恶感,对方是个忠正之臣,这是毋庸置疑的。 客套寒暄之后,两人的谈话进入正题。 “殿下现今已经继承王爵,日后有何打算?”王铎眉目慈祥的问李晔,就像一个老者在面对被他寄予厚望的后辈。 “晚辈想要出仕,还请王公指教。”李晔回答道。这是必然的,王爵让李晔有了身份,但却没有让他拥有权力,想要拥有权力当然要做官。 王铎肃然道:“殿下已与邢国公结下不解仇怨,邢国公又是韦公左膀右臂,殿下若是出仕,必然会被百般刁难,甚至对方还可能借此算计、陷害殿下。殿下若是深居王府不出,虽然不能大展拳脚,但邢国公想要对殿下不利,其实也无从下手,而一旦殿下走出王府出仕谋事,就是给了对方机会。” 第三十章 明志 王铎看着李晔正色道:“殿下是聪慧之人,想必能够明白此间利害关系。得王爵而安,深居王府不出,让人无机可趁,或可自保。若是出仕为官,则是踏入是非之地,平白给了对手机会。如何抉择,殿下尚可深思熟虑。” 李晔并没有深思熟虑,他摇了摇头:“王公此言差矣。深居王府不出,就能远离是非自保了?窃以为不能。邢国公要对付我,手段有的是,栽赃陷害,这可是争权夺利之辈,十分拿手的戏码。晚辈虽然年少,却也知道逆水行舟的道理,如今晚辈已经入了局,不进则退——而退则必死。” 李晔看向王铎,认真道:“所以晚辈的回答是,一定要出仕。” 说到这,李晔顿了顿,他忽然想起一些事。 说起来,王铎还是韦保衡的恩主——当年韦保衡进士及第的时候,王铎是文试的主考官,有这层关系在,王铎若是想跟韦保衡同流合污,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 然则现在朝野皆知,王铎不屑韦保衡的为人,更痛恨对方玩弄权柄、贻害社稷的行径,所以没少在皇帝面前弹劾韦保衡。只是不凑效罢了。 传闻韦保衡对王铎十分仇视,还曾上书皇帝,想要把王铎外调藩镇,踢出长安城。 ——大唐三百余州,自安史之乱后,渐有五十余藩镇,除极少一部分朝廷直属州外,绝大部分州县都在藩镇统辖之下。藩镇节度使开幕府,手握藩镇军政大权。 但在黄巢之乱前,除河北三镇外,朝廷对绝大部分藩镇,还是拥有绝对的掌控力,尤其是人事权紧紧握在朝廷手里,可以任意任免节度使。 先帝宣宗励精图治,中兴大唐,史称“大中之治”,所以当下皇朝权威尚可。 只不过藩镇内兵骄将悍,现已成了普遍现象,一些藩镇兵将,驱逐节度使的事情,也屡见不鲜。 想起这些事,让李晔瞬间明白了王铎先前那番话的用意。 身居高位,王铎当然有政治抱负,作为忠直之臣,他的身份和立场决定了,他的政治抱负,首先是驱逐奸臣,肃清朝堂,然后匡扶江山社稷,青史留名。 王铎要对付韦保衡,也必须对付韦保衡。 现今的朝堂,韦保衡把持权柄,仗着皇帝宠信,可谓是一手遮天。 韦保衡势大,王铎要对付韦保衡,当然要壮大自己的势力。 王铎跟李晔说的那番话,极力夸大出仕的风险,也夸大李晔深居王府不出的安全性,是为了考验李晔的心性。 是考验,自然就有原因、目的。 原因有两个,目的有一个。 王铎考验李晔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拉拢李晔,让李晔加入他的派系,壮大他的势力。 李晔很快就想清楚了,王铎考验他的第一个原因。 王铎看重他,这是充分条件。 王铎看重李晔什么? 其一,是修为。如今长安城都传,李晔是得到袁天罡留下的道运的人,换言之就是袁天罡的传人,而且这份道运传承很厉害,让李晔很快突破练气二层,成为宗室俊彦。 其二,是才能。李晔刚从太玄顶归来,就能挫败邢国公和李曜的阴谋,顺利继承安王爵位,证明了他才能不凡。 其三,是身份。亲王爵位,尊贵非凡,这是其一,其二,李晔继承的是安王爵位。李岘一生文治武功,在天下都有名声威望,李晔继承安王衣钵,就能继承一部分李岘的声望。 第二个原因,是必要条件。 李晔现在与李冠书已经结了死仇,接下来会不死不休,可想而知,李冠书对李晔的报复,会来的格外迅捷而且猛烈。 若是李晔对未来没有坚定的信心,或是对艰难形势没有充分的认识,一旦王铎把李晔吸纳进自己的势力,而李晔却不中用,转眼就被李冠书斗倒,伤的就是王铎的威严、羽翼,那王铎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王铎不会这么轻率愚蠢,所以他考验李晔。 想明白了这些,李晔也自然知道该怎么回答王铎。 李冠书、康承训不具备谋害李岘的能力,韦保衡肯定出了力的,李晔不仅跟韦保衡、李冠书等人是死仇,而且必须斗倒他们。 势单力孤且还未出仕的李晔,自己还太弱小,要生存要成事,必须借势。 借王铎的势,借王铎的力。 所以李晔必须加入王铎的派系。 李晔道:“从李曜聚众假扮庞勋余党,冲击安王府开始,晚辈与李曜与邢国公便是不死不休之局。邢国公想要安王爵位,这在朝堂上衮衮诸公面前,不是什么秘辛,夺人钱权无异于杀人父母,所以邢国公不会忍气吞声,而晚辈也不会就此罢手。” 王铎佯作惊异:“殿下还欲如何?” 李晔道:“晚辈已经废了李曜的修为!” 王铎瞳孔微缩,这回是真的有些惊讶:“殿下行事......果然如此果断?” 李晔冷哼一声,站起身,慷慨陈词:“晚辈没有退路,从一开始就没有!何止是晚辈,在奸臣贼子面前,我大唐皇朝也没有退路!韦保衡结党营私,欺上瞒下,贪赃枉法,实为社稷蛀虫!康承训、邢国公等人,为虎作伥,甘为韦保衡爪牙,争权夺利,罔顾社稷,这些奸臣贼子,祸害我大唐江山,贻误我大唐社稷,恶行累累,罄竹难书!” “王公且看,当今之大唐,内乱不休,边患丛生,孰之过?是朝廷不能治天下吗?非也。实乃小人蒙蔽圣听,阻碍朝廷治天下!十多年来,若非王公兢兢业业,勉力维持,这天下早已大乱!不铲除韦保衡等人,朝野不宁,天下难安!” 王铎没想到李晔突然就义愤填膺,有些错愕,听了李晔的话,眼前一亮:“殿下竟有这等见识?”想到李晔最后一句话,他又赶紧谦虚的摇头:“某只是略尽本职而已,不能匡扶社稷,已是寝食难安,当不得殿下谬赞。” 李晔一甩衣袖,继续道:“王公不必谦虚,放眼天下,除了王公,还有谁能铲除奸佞,辅佐陛下,还大唐一个朗朗乾坤?父亲一生,为大唐江山呕心沥血,生社稷死社稷,晚辈不才,不敢奢望文才武功如父亲,但也不敢辱了父亲威名!为父亲遗志,为大唐万年,晚辈誓死不与奸佞共生长安城!” 言罢,李晔激愤不已,向王铎行礼:“请王公襄助晚辈!” 王铎很是感动,连忙起身扶起李晔,“殿下志向远大,实在令某敬佩,老安王泉下有知,想必也十分欣慰......只是韦公势大,邢国公心狠手辣,殿下出仕必定千难万难,殿下甘愿冒险?” 李晔掷地有声道:“晚辈愚笨,只求此身不负大唐,晚辈鄙陋,却也有一颗向道而死的心。只要能扫除奸佞,晚辈纵死无悔!” “此身不负大唐,此心向道而死!此言壮哉!”王铎大为感佩,连声道好,“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殿下本心赤诚,日后必定是社稷肱骨,功业必不输老安王!” 他神色激动,好像已经被李晔所折服。 但偏偏没有许诺什么,更没有说帮助李晔出仕之类的话。 李晔却不介意,他本就没想过,仅凭一番话就让王铎完全认可他,与他交心交肺。 只要今日通过了王铎的考验,往后的路就会好走得多。 况且王铎这种人,就算打定主意帮助李晔,在事情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也不会轻易许诺,万一事情没有做成,损害的是他自己的威信。 ....... 送别了王铎,李晔站在门前的阴影里,望着对方驶远的马车,沉默不语,只不过脸上已经没有了激愤之色,反倒是平静深邃,如一汪深潭。 站了一会儿,李晔回到设厅,把还在宴席上酣饮的李俨,给拖到了东书房。 接过丫鬟递来的汗巾,擦了把脸,李俨疑惑的问李晔:“宴席还没结束呢,你把我拉到这来做什么?这大喜之日,你莫不是要跟我去康福坊,找清倌儿再庆祝一番?” 李晔把醒酒汤递给李俨,在他身旁坐下,正色道:“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李俨喝了口汤。 “生死攸关的大事。”李晔道。 “你要我帮着你对付邢国公?”李俨问。 “比这还要大。”李晔道。 “再大的人物我也对付不了啊!”李俨无力道。 “除了你,没有人对付得了。”李晔道。 “还有这种人?是谁?”李俨来了兴致。 “大皇子。”李晔道。 “你要对付我大哥?”李俨愣了。 “不是我要对付他,是你。”李晔纠正道。 “我为何要对付大哥?”李俨云里雾里。 “因为你要争储君之位!”李晔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打算?”李俨惊了。 “现在就有。”李晔道。 “完全没有!”李俨道。 “你不想做太子?”李晔问。 “我想有什么用?”李俨双手一摊。 “只要你想,我就能帮你。”李晔道。 “大哥修为高绝,为众皇子之最;大哥才学非凡,为众皇子之最;大哥深受陛下宠爱,为众皇子之最。”李俨觉得李晔疯了,“正因如此,我一直都没有跟他相争的心思,因为完全没有希望!” “你错了。”李晔道。 “哪里错了?”李俨问。 “修为高绝,才学出众,深受陛下宠爱,并不能让大皇子成为储君。”李晔道。 “这都不能,什么才能?”李俨奇怪道。 “成为储君的唯一条件,是被宦官四贵看中!” 第三十一章 布局 李俨不说话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半响,李俨终于问了一个对的问题:“大哥,不被宦官四贵看中?” 李晔道:“当然。” 李俨不解的问:“为何?” 李晔道:“因为大皇子,已经被宰相看中。” 李俨讶异道:“被宰相看中就不行了?” 李晔点点头道:“被宰相看中的人,宦官四贵不会看中。” 李俨更加疑惑:“这又是为何?” 李晔道:“宦官与朝臣,自古对立,这是其一;朝臣立太子,新君即位,重用朝臣,宦官四贵的权柄便有可能不保,他们要保证自己的权势,就必须让新君是自己扶立的。” 李俨摇摇头:“不懂。” 李晔道:“想想陛下是怎么即位的。” 李俨想了想,旋即再度沉默下来。 这回他沉默的时间更长。 先帝宣宗在位时,未曾立下太子,起初,郓王李温(即位后更名李漼)并不受宠,其他皇子都住在皇宫,唯独他居于宫外,彼时朝臣中意的是夔王李滋,然而宣宗病逝的时候,神策军左军中尉王宗实一番安排,便让李温即了位,成为当今陛下。 许久,李俨抬起头,眸中有了亮彩:“我果真有希望?” 李晔笑了:“舍你其谁?” 李俨问:“宦官四贵中意孤王?孤王为何不知?” 李晔道:“他们先前并没有中意你。” 李俨怔了怔:“那你还说这么多?” 李晔:“他们以后会中意你。” 李俨明白过来:“我们要怎么做?” 李晔道:“有个人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李俨期待的问:“什么样的人?” 李晔道:“一个宦官?” 李俨惊奇的问:“谁?” 李晔道:“田令孜。” 李俨失望道:“他只是我府上一介侍从罢了。” 李晔:“他还是神策军中尉的义子。” 李俨惊诧道:“我怎么不知道?” 李晔:“因为他还没去认义父。” 李俨沉默下来。 李晔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李俨要让田令孜,去认神策军中尉做义父,通过田令孜讨好宦官四贵,让宦官四贵支持李俨做太子。 李俨忽而又问:“神策军中尉刘行深、韩文约,深受陛下宠信,手中权势已经大到极致,会认田令孜做义子吗?” 李晔笑了笑:“为什么不会?正因为他们的权势已经大到极致,才更不能容许失去这权势,所以他们需要物色一位皇子,以便来日扶持他即位。” 李俨犹豫不定:“陛下有那么多皇子,刘行深、韩文约凭什么要扶持我?我资质平平,修为也就勉强成就练气,平日里更是圣眷淡薄。” 李晔把醒酒汤重新推倒李俨面前,看着他说道:“就因为你修为不高,也没什么圣眷,刘行深、韩文约才会扶持你。若是你本就得宠,有希望成为太子,他们反而不会扶持你了。试想,你原本是毫无希望成为太子的,在他们的帮助下成为储君,那还不惊喜万分,对他们感恩戴德、亲信有加?”李俨想明白后立即喜上眉梢:“照你这么说,此事岂不是十分简单?” 李晔摇了摇头,肃然道:“并不简单。” 李俨不明所以。 李晔叹息道:“首先,若是田令孜十分不堪,根本不入刘行深、韩文约法眼,连接近他们都办不到,那也就谈不上别的了,不过好在田令孜修为不错,接近刘行深、韩文约应该不难。” 李俨点点头,等着李晔继续说下去。 李晔道:“其次,虽然你具备被刘行深、韩文约扶持的条件,但这毕竟都是理论上的分析,要落实下来还有诸多变数,毕竟皇子众多,他们不一定非得扶持你,这就需要你做些事来交好他们,让他们注意到你,并且关注你。” 李俨马上问道:“我要怎么做?” 李晔道:“不是你怎么做,是我怎么做。” 李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晔对李俨的迟钝无可奈何,轻叹道:“要快速与人结交,无非两种办法。” 李俨立即问:“哪两种办法?” 李晔道:“其一,投其所好;其二,解人所难。” 李俨又懵了。 李晔主动解释:“宦官跟朝臣不对付,自古都是这样,就现实的情况来说,皇朝权柄就那么多,三省六部分掌皇朝绝大部分权柄,这些原本都是朝臣的碗里粥,宦官一旦得势,想要掌权,就只能从朝臣手里分。如今,神策军被宦官把持,枢密院分了兵部职权,更别说还有宣徽院了,就连藩镇节度使,宦官也要横插一脚。” “陛下宠信宦官,有什么事,便吩咐宦官去办而不是朝臣,那宦官就可以借机再侵夺朝臣的权柄,宦官势大,有了话语权,那么州县主官和藩镇节度使,进京后就会向宦官行贿,巴结他们,而不是去奉承宰相和六部官员,这又是让朝臣不满的地方......” 李晔见李俨听得云里雾里,一脸茫然,便知不能细说,遂简而言之:“一言以蔽之,宦官跟朝臣是有矛盾的,神策军中尉、枢密使、宣徽使跟宰相和六部官员也不对付,刘行深、韩文约跟韦保衡都有权力斗争,若是我们能打击韦保衡一党,自然就会让刘行深、韩文约高兴,这就是投其所好、解人所难。” 李俨这下听明白了,而且很快反应过来:“邢国公不就是跟韦保衡一党的吗?你原本就要对付邢国公、韦保衡他们——这岂非是一举两得?” 李晔笑了笑:“正是如此。” 李晔的想法,其实不是李俨以为的那么简单,毕竟朝野局势其实很复杂。 如果李岘果真是受猜忌而死,那么八公山之役,难说没有宦官从中出力,而且很可能是宦官和朝臣联手的,毕竟李岘修为高、亲信多、势力大,单靠任何一方都可能力有不逮,即便是成功刺杀李岘,也会有诸多后遗症。 李晔要对付这些人,不可能一蹴而就,只能一步步来。 现今的主要矛盾,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对手,是李冠书、韦保衡一党。 当夜,李晔与李俨促膝而谈。李俨兴致勃勃,拉着李晔说个不休,一直到第二日午后,才感到精神倦怠去休息。 李晔睡不着,便让丫鬟备了茶水,到凉亭中饮茶静思。安王府后有座小山,高不过四五丈,占地三两亩,凉亭便在这山上。 李晔叫了上官倾城前来陪同。现如今,上官倾城是他的头号亲信,有事没事李晔都会把她带在身边,各种事情和谋划也不曾瞒她。 听罢李晔对和李俨谈话的简述,上官倾城有些惊讶:“殿下已经跟王公来往,为何还要去结交宦官?” 李晔招呼上官倾城坐下,给她推过去一杯茶,淡淡道:“眼下的朝堂,韦保衡只手遮天,王公势力太小,自身的地位也不是稳如泰山,这也是他迫不及待想要拉我入伙的原因......就这么个情况,我怎敢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李晔饮了口茶,继续道:“所以说,结交王公,是为了顺利出仕,结交宦官,是为了长远打算,彻底扳倒韦保衡。” 上官倾城反应比李俨快,她很快提出一个李俨没有意识到的问题:“若是八公山之役,跟宦官不无干系,那刘行深、韩文约,又怎会与殿下结交?” “八公山之役本就隐蔽,知道的真相的,也就是当事人那么几个,还都是大人物,这里面又以李冠书、康承训是明面人物,宦官隐藏得很深,我只要不表现出对八公山之役的兴趣、对父亲之死的怀疑,他们应该也不会想太多。”李晔沉吟着道。 上官倾城仍是不放心:“若是万一想多了呢?” 李晔沉默片刻,忽而笑了笑:“且走且看吧,无非是双方斗法而已,就看谁的手段高明,能瞒骗住对方了。只要韦保衡倒了,普王顺利即位,就算我跟他们撕破脸皮,也未必就会怕了他们。” 李晔有件事没跟上官倾城说,也没法说,依照他前世的经历,咸通十四年李漼就死了,所以他只需要瞒过宦官两年,若是事情顺利,那时候李俨就会即位。 说起李俨,上官倾城有些疑虑:“非是末将多嘴,普王殿下喜好玩乐,而且性情简单,才智也一般,若是普王殿下即位,只怕......” 说到这,她看了李晔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晔知道上官倾城的意思,她是想说,李俨绝不会是个明君。 李晔知道这一点,但他没有选择。 众皇子中,只有李俨与他关系亲近,所以他只能辅佐李俨即位。 只有李俨即位,凭着两人私交甚笃和从龙之功,李晔才会得到重用,到时候他才有机会,在天下大乱之前,去做他面对大劫的准备。 如果李岘真是因为皇帝猜忌,才被谋害于淮南,那么换任何一个皇子即位,在得知八公山之役的真相后,都会继承李漼的意志,不可能让李晔掌握权柄。 更何况,李俨即位,这也是历史的选择。 “你下去吧,这几日闭门谢客,就说我要闭关修炼。”李晔吩咐了一句。 上官倾城走后,李晔掏出了安王王印。 昨日吴弘杉给他加王冕,也将李岘曾今执掌过的安王王印,交给了他。 凝视着王印,李晔静下心来。 安王印,代表的是大唐亲王的爵位,有大唐皇朝的一丝气运。 “王印啊王印......你有多少气运呢?”李晔手握王印,缓缓闭上双眼,暗暗调动了体内的龙气。 第三十二章 赶考 关中土地平坦,沃野千里,本为膏腴之地,渭水汤汤,在此无险,可谓天赐佳水,因此二者,关中向来都是天下心脏之所在,自古据有关中者,若能励精图治,则霸业可期。 有史以来,关中英雄辈出,扬名于天下者,不计其数,世人有论:关中出将相,更出帝王。 自长安城向西百余里,渭水之南有一支流,名涝水,顺流而上近百里,有山名牛首,乃涝水源头。 五月初,李晔至牛首山。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李晔弄舟一叶,顺涝水而行,立于船头而举目眺望,但见涝水两岸,林木葱茏,山石耸立,别有清风。河水清澈,倒映绿山蓝天,河道蜿蜒向前,不知其远,有蛟龙游弋,一怒开山之势。 “听闻早年间,牛首山有一道观,道士人数颇多,修为俱是不俗,只是不知到了今日,那道观与道人,还在不在彼处了。这回若是有机会,倒想去看看呢。” 李晔身旁,吴悠抬头远望山峰云雾深处,不无神往的说道。 “若是彼处的道观还在,这回牛首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那些道士也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李晔摇了摇头。 李晔继承安王爵位后,在王铎的帮助下,准备承荫出仕,依照大唐体制,官宦子弟承荫出仕,需得先通过朝廷的考验,恰逢牛首山出了一群乱贼,接连祸害了山下好几个村子,朝廷便将李晔等人派了过来查案、缉贼,借此事来考验他们的心性才能,评判他们是否有为官的资格。 同行的还有几个宗室子弟,都是准备出仕,需要接受考验的,吴悠也是这其中之一。 “郡主鲜少出门,还不知这长安城外的江湖,其实险恶着呢,若是这道观里真有修士,只怕乱贼的事,跟他们不无关系.......能接连祸害山下几个村子,这批乱贼闹出的动静不小,道观若是没有与之合谋,便早该为朝廷平了他们,何须等到我们过来?” 说话的是另一条小船上的一名官员,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着绿色官袍,他叫宋远桥,是邢国公夫人娘家的人,现在是鄠县县尉——牛首山,便隶属鄠县。 除了李晔和宋远桥的船,河上还有几条船,上面各有宗室子弟。 宋远桥继续道:“当今天下,道法显昌,天下道观、仙门,皆受朝廷钦天监管辖,有协助官府保境安民之责。道观、仙门修士成就练气后,必须要去钦天监备案,同时也会被钦天监赐下道法、灵剑——这是身份的象征也是责任的体现,回到地方就有惩奸除恶的使命。牛首山下出了乱贼,牛首山就有责任......当然,我们鄠县也责无旁贷!” 李晔看了宋远桥一眼,没有多说什么,早在从长安出发前,王铎就可能要来牛首山查案的事,跟他通过气,所以他早早就让上官倾城,对鄠县主要官员做了些了解。 在李晔看来,他这回到牛首山来查案,是王铎与韦保衡、李冠书斗争的结果。 王铎自然是想要李晔出仕的,但李冠书确绝不希望李晔出仕。一个亲王爵位,已经让李冠书在对付李晔的时候,束手束脚,若是李晔再为官,李冠书就更是难以对李晔下手——李冠书总不能直接派人行刺大唐亲王、官员吧? 王铎要给李晔争取一个出仕的机会,让他早些参加考验——李冠书就得拖着这件事,不让李晔有考试的机会。双方斗法的结果,就是李晔来到宋远桥的地头参加考验。 要说李冠书没有授意宋远桥,阻扰李晔查案,李晔是不信的,甚至更有可能,宋远桥要借着这个机会,复制八公山之役安王之死。 不过李晔却也不慌。 在汲取了安王王印上的气运后,他的修为已经晋升到练气三层。 练气三层,已经是五品官员的修为标准了。 再加上他还有卢具剑、青玉琉璃葫,只要不跟李冠书正面对上,李晔就有自保的能力。 李晔的注意力,放在宋远桥身边的一名皂衣小吏身上,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相貌平平毫不起眼,但李晔毕竟眼光不俗,虽然对方刻意收敛气息、隐藏修为,李晔却也察觉了,那是一个高手。 作为县尉的宋远桥,也就是练气一层的修为而已。 李冠书要对付李晔,必然要派高手过来,现在看来,宋远桥身旁的那个皂衣汉子,很可能就是那个高手。只不过对方一直束手站在宋远桥身旁,目不斜视,没有多看李晔一眼。 船舷划开水波,林木悄然后退,青山外还有青山。 李晔收回目光,看向牛首山,心里想起一些往事。 别人不知,他却知道,眼下的牛首山里,隐藏着一位真正的高人。在李晔前世的记忆里,那位高人在黄巢之乱的时候,可是大展过拳脚的——他以一己之力,击退了黄巢先锋一千骑,保全了数千百姓的性命。 这样的人,李晔当然想把对方拉拢过来,吸纳进自己的班底,充实自己的羽翼——眼下除了上官倾城和王府八百甲士,他其实并没有什么羽翼。 有大雁在山腰飞旋,倒影在河面流畅滑过。 李晔微微偏头,他的瞳孔里映出一个年轻的身影,那是宗室里的一名俊彦,他二十出头的模样,手持一柄折扇,一直看着船前的河道,未曾转头去观望两岸的风景。 李晔知道他叫李靖安,是恭亲王次子。除此之外,便没有其它信息。虽然是宗室子弟,却鲜少在长安露面,低调而且神秘,连修为到了何种水平,也不不为人所知,不过很早就练气了。 一路行来,李靖安没说过什么话,不是腼腆,而是骄傲。 宋远桥对他态度颇为恭敬,也没能换来他的好脸色。 日头到了中天,水波泛起金色磷光,有些晃眼。蜿蜒曲折的河道还没到尽头,一条小河从东面山间而来,冲刷出一大块狭长的平坦之地,有山村坐落于此,约莫二十几户人家。 “到了。”宋远桥招呼一声。 停船靠岸,五六只船上走下来十多人,除却宋远桥带了四名皂衣官差,其他的宗室俊彦,各自都只带了一名随从。 只带一名随从,这也是考核的要求。 “好漂亮的石头!” 吴悠跳下船,很快被河边的鹅卵石吸引了注意,山中河道与平原河道不同,河床上会有许多被河水冲刷得十分光滑的鹅卵石,虽不至于五彩斑斓,但也颜色各异,颇受少女喜爱。 河边有大片荒草,一丛一丛的,密集的地方宽达二十余步,大多高过人头。 李晔下船的时候,上官倾城忽然按刀出声:“殿下......” 她刚想说什么,话出口只两个字,便骤然将横刀拔出,一步从船头跃下,瞬间护在李晔身前,提醒声也便成了低喝:“有刺客!” 的确有刺客,所有人都看到了。 荒草晃动,一丛一丛荒草中间,忽的奔出许多人影,皆持利刃,向李晔等人冲杀过来。 他们的速度很快,显然都是修士,脚踩在鹅卵石上,因为用力过猛的原因,发出短促而刺耳的吱吱声,鹅卵石与河沙在脚跟后一蓬蓬飞溅。 荒草丛与停船的地方,相距不过十来步,持刀修士突然冲杀过来,转瞬即至。 骄阳正好,利刃挥斩间,阳光化为寒光一闪而过。 船边的宗室俊彦,都不是软柿子,修为最低的也达到了练气一层,虽然事出突然,难免慌乱,却也不会束手待毙,纷纷手指掐诀,施展术法。 他们的反应很快,但快不过主动出击的袭击者。 在持刀修士冲出的同时,荒草丛中,便有火球接连飞射而出,轰砸在李晔等人身边。 火球袭来,李晔等人只得放弃以术法攻击袭击者的打算,先行闪避、防御。 轰轰的气爆声中,火球砸毁了船只,也砸在李晔等人身周,顿时船只木屑横飞,河中水泉暴起、水花绽放,鹅卵石与河沙四下横飞。 只是瞬息之间,冲在最前面的袭击者,已经跟率先下船的鄠县官差遭遇上。 “噗嗤!” 一名武士境的官差,直接被一名袭击者,一刀斩断了脖子,脑袋飞上半空,脖颈处血涌如泉。 略带鱼腥味的河风,霎时掺杂了血腥味。 “乱贼!”宋远桥双目通红厉吼一声,拔出佩剑冲上前,对上冲在最前的袭击者。 “乱贼杀人无数,凶恶得紧,诸君当心!”鄠县的官差们向李晔等人急叫几声,纷纷跟上前去策应宋远桥。 长安城来的宗室俊彦,此刻全都明白过来,袭击者就是为祸牛首山的乱贼,他们有的心惊、慌乱,有的仇视、愤慨,或命令自己的随从上去杀敌,或命令他们保护自己。 然而无论这些宗室俊彦如何反应,都已避不开战斗,被宋远桥和官差拦住的袭击者只是少数,更多人已经相继冲到身前,双方竟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就陷入短兵相接的境地。 短兵相接,术法便没了用武之地。 宗室俊彦们这才发现,袭击者的人数,是他们的数倍之多,且基本都是修士! “殿下?”上官倾城正要冲出去,却被李晔一把拉住,她回头不解的看向李晔。 李晔目光沉静,对她微微摇头。 第三十三章 搏杀 此村名罗坪,不是李晔等人探查的第一个村子,也不是最后一个。 一路行来,在前面的村子中,李晔等人还未遭受过伏击。 “你们这些乱贼,好大的胆子,竟敢袭击我们!”一名宗室俊彦一面后撤一面怒斥,“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这里有大唐的亲王、郡主、世子,你们若是伤了我们其中任何一个,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朝廷的追兵也会灭了你们!” 他的怒吼,并未让袭击者退缩,反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有更多人朝他杀来,“狗官,杀的便是你们!” “挡住他们!”这名宗室俊彦顿时慌了,连忙招呼自己的随从。 正是这时,李晔拉住了想要冲出去的上官倾城,对她轻轻摇头。 李晔的意思很明确,不必冲阵,但求自保。 袭击者来势汹汹,已经冲出二十余人,更有人还隐藏在荒草丛中,没有现身。 谁也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高手。 李晔修为不低,至少在宗室俊彦中不低,但放眼整个修真界,就不值一提。 吴悠的修为都比他高,其他宗室俊彦带来的随从,肩负着保护他们周全的重任,几乎都是各家最强的一批修士,练气中段的高手比比皆是。 在六名宗室俊彦中,李晔身为皇朝亲王,身份最为尊贵,但他与上官倾城的组合,却是这批人中最弱的。 这个时候,没必要逞强。 袭击者相继杀出,如同蝙蝠出洞,从各处袭来。 在黑潮前,两名袭击者,一左一右冲至李晔面前。 “狗官,去死!” 李晔看到了他们的双目,那是饱含杀气的双目,冰冷而无情。 一人持刀,当头竖斩而下,李晔抬头间,刀锋上白芒一闪而过,刀背后如有烈阳——是真有烈阳,袭击者背对太阳,正好让李晔等人,处在逆光位置。 一人持剑,向李晔心口刺来,他的速度极快,剑也握得极稳,剑身、手臂、双目处在一条笔直的线上,李晔甚至只能看到剑尖,那是一个亮点,转瞬到了眼前。 “殿下小心!” 上官倾城护主心切,连忙举刀冲出。 她见识过李晔施展的修为,她知道对方得自袁天罡传承的功法,十分彪悍,那是连李曜都挡不住的存在。 但她没见识过李晔与人短兵相接。 术法对轰与近身搏杀,完全是两码事。 论凶险论难度,后者有过之而无不及。 上官倾城没见过,李晔与人对练近身搏杀术,而近身搏杀术,又极度看重实战经验。没有丰富的交手经验,就不存在搏杀技艺。 所以上官倾城先出手,将李晔护在身后。 哪怕她一眼就看出来,两名袭击者身手不凡,都是炼气期的修士,而且灵气浑厚度还超过她,可能已经到了练气二层。 上官倾城很诧异,炼气期的修士,放在哪里都不是无名角色,在这批袭击者中,也是高阶战力,但一碰面就有两名练气二层,直奔李晔而来——李晔的运气,未免太过不好。 上官倾城没有时间多想。 她出刀,迎上持刀袭击者。 她出手干净利落,大开大合,简单直接,虽然变化不多,但贵在势大力沉,一击必杀,军伍风格十分明显。 她的刀,横扫而出,直取持刀袭击者的脖子。 对方的刀在斩落,她的刀在扫出。 对方若不收刀回防,她势必斩断彼方的脖子。 但同时,她也会被对方一刀划开脑袋。 这是拼命的招数。 上官倾城目光坚毅,她必须拼命。 她若不能一击击退,这名持刀袭击者,就没有时间应付持剑袭击者,李晔就会面临危险。 她是修的是沙场武将道,近身搏杀不在话下,平素在军营里,常与将士搏斗。但李晔不同。他是千金之躯。 千金之躯,意味着不曾涉险,也就没有应对险境的办法,面对近身搏杀,且不说搏杀书是否纯熟,首先就会慌乱。 这个道理再简单不多,军中将士,弓箭对射也许不会慌,但持刀肉搏,起初一定会心惊胆战。 上官倾城必须立即照应李晔,她不能让李晔有危险,一丝一毫都不能。 她的刀横扫出去,持刀袭击者却没有收回刀。 上官倾城目光一凛。 竖斩的刀,斩落一道刺眼的光。 横扫的刀,扫过一道明亮的圆弧。 上官倾城知道她马上就要死。 她没想到,对方竟是这样的亡命徒,不惜以命搏命。 对方修为高于她,则在修真界的地位,也高于她,对方竟然愿意舍弃自身,与她命换命,做这亏本的买卖! 上官倾城震惊、不解。 但她的震惊、不解,在刹那间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对方的目标是李晔! 她死了,李晔就没人保护! 毫无近身搏杀经验的他,如何能从持剑袭击者手中活命? 加亲王爵时,还是练气二层的李晔,在毫无近身搏杀经验的情况下,面对一名练气二层修士,不惜以命换命的近身突袭,如何能活? 上官倾城刹那间后悔自责到了极点。 面前这群袭击者,这群乱贼,出来就骂“狗官”,分明就是对朝廷官员、贵族十分仇视。 这就是一群反朝廷修士! 所以他们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亲王、郡主、世子的性命! 诸多念头,在上官倾城脑海中一闪而过,只在瞬息之间,临死了,上官倾城悲愤、自责、不甘,而又无比眷念的嘶吼一声,那吼声里甚至带上了哭腔:“殿下!” 竖斩与横扫的两道刀光,撕裂了空气,划碎了时光,它们不曾交汇,只是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当”的一声响。 清脆、突兀! 上官倾城瞪大了双眼。 落在她额前一寸的刀,锋利耀眼,刀风令他青丝一颤。 却再也不能前进半分。 因为那刀,已经被一柄剑架住刀身。 那剑,印刻符文,雕有龙纹,名卢具。 握剑的人,是李晔。 “噗嗤!” 竖斩的刀已停滞,横扫的刀已掠过一道完整的弧线。 上官倾城手中横刀,斩断了袭击者的脖子,削飞了他的脑袋。 这一瞬,上官倾城的心跳,似乎都已停顿,却又在转瞬之间,战鼓般猛地震动起来,那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她白得毫无道理的脸,更白了,白到透明。 她感到自己身子,被一只有力的手,突然而不粗暴的拉到一边,然后她看到卢具剑在她眼眸前掠过,飞起一抹青芒,如同雨后初晴,牡丹花上煽动五彩翅膀的蝴蝶,惊艳了时光。 上官倾城不受控制的转了一圈,变化来得如此突然,让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的她,根本无从应对,她察觉到自己的脚步有些漂浮,好似已经离了地面,她看到了天空白云,在耀眼的阳光下水流般掠过,她看到青山绿水如同画卷般展开,在一群持械修士突然闯入的时候,又戛然而止。 等她的目光再度恢复稳定的焦距,一抹血雾在她眼前绽放如莲花,她还看到一柄剑停在她身前两寸处,颤了一颤便落了地,她认得那柄剑,那是刺向李晔,后来又被她以身躯迎上的剑。 上官倾城终于完整的看清了眼前的画面,持剑刺来的袭击者,已经被卢具剑划破了脖颈,鲜血不停喷射出来,那剑客丢了手中的剑,捂着脖子倒在地上挣扎。 她惊异、不解,觉得意外又极度欣喜,因为敌人已死,她至少能够确定,李晔没有受伤。 这时她看到了李晔的侧脸,持剑而立的李晔,眉目平静的面对后续袭击者,他仍旧是那副仿佛永远都古波不惊的神色,轮廓鲜明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唯独那双眸子,深不见底。 “你没事吧?”李晔的声音闯进上官倾城的耳朵,她看到他没有低头,而是一直看着前方,但他微微偏了偏脑袋,好像能从她的呼吸中,听出她有没有异样一般。 “没事......殿下......”上官倾城忽然发现,她竟是被李晔懒腰抱在身侧,她整个身子都贴在对方身上,像是树熊抱着树干,她顿时受到了极度的惊吓,慌忙从李晔身边跳开,那白皙如云的脸,竟然在刹那间升起一抹晚霞般的红,娇艳欲滴。 然后她看见了,一名袭击者趁机杀来,在李晔身前一剑直取他的咽喉,攸忽之间距离咽喉不过三寸,上官倾城双眼顿时睁大,想要出手已经来不及。 她看到李晔偏头,以毫厘只差避过剑尖,一缕头发被斩断,如蒲公英般飘落。 而李晔的卢具剑,不知何时已经倒持在手,剑锋由下而上掠起,在这个刹那挡住对方的长剑,与此同时他前进一步,腰身扭动带着卢具剑,顺着对方的长剑剑身猛地滑下,好似微风拂面一般,在浮云不及消散的瞬间,掠过了对方的咽喉。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更无半分滞涩,他的脚步、身法,配合他的出剑,一击必杀,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理所当然,仿佛一切本该如此,竟然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观感。 上官倾城心神剧震,她哪里还看不出来,那是搏杀术修炼到大师水准,才有可能出现的意境。 李晔怎会有如此精湛的近身搏杀术?他是什么时候练成的?难道这也是袁天罡的传承? 上官倾城心潮汹涌,脑海中闪过太多疑问,但她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护卫与武将的本能,让她在李晔卢具剑落下的时候,就已握刀奔出,迎上正杀来的后续袭击者。 这回突到李晔身周的袭击者,有三人。 “乱贼受死!”上官倾城不欲李晔再以身犯险,她决心为李晔分忧,所以她低喝一声,吸引对方的注意。 然而未等上官倾城奔至对方面前,眼前便闪过三道七彩的流光匹练,精准无误击中那三名冲向李晔的袭击者,在对方胸膛前暴起阵阵血雾,将那三人齐齐击飞出去,摔倒在人群中没了声息,竟是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与此同时,一声娇斥响起,一道喜鹊般的身影,已经降临到李晔身旁:“晔哥哥,我来帮你!” —————— 今天有点意外情况,一章,明天再补。 第三十四章 暗斗 李晔脚开阴阳,步走十字,面对不断冲来的袭击者,仗剑而战,既不冲出过甚,也不退后太远,腾挪转移的空间,不过脚下数尺见方之地。 没有远程术法对轰,没有引动异象的功法,李晔这方的动静不大,他身法移动迅捷,出剑无迹可寻,但突进回转之间,也常在数尺范围内,留下道道身形残影。 冲到他面前的袭击者,鲜少有能跟他缠斗的,因为伤亡来的猛烈,所以血肉不时当空喷洒,这也就使得,有的时候他甚至需要停下来,等着下一名袭击者赶到。 没有剑光泼洒,没有白练横空,李晔的出手风格,倒像是凡人武夫,只是快得不可思议,他很低调,并不引人注目。 但他的对手,并没有因此忽略他的存在,因为他身周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鹅卵石不断被鲜血冲洗,那鲜血又渗透进河沙里,让他脚下的地面分外黏稠,触目惊心。 “晔哥哥,我来帮你!” 身着胡服劲装的吴悠很快掠来,她手使双环,那环当然比耳环大很多倍,琉璃七彩色,缠绕无数花蕊般的铃铛,挥动间似有无数黄鹂齐声鸣叫。 她出手却很狠辣,七宝琉璃环一动,便打出道道七彩匹练,让袭击者非死即伤。 李晔不用想也知道,那七宝琉璃环必定不是一般的法器,说不定就到了三阶,毕竟驸马府公主第的底蕴,比一介国公要高得多。 一名冲到李晔身前七步处的袭击者,手持金色圆锤,眼神阴鸷,隐藏在几名袭击者身后,正欲发动偷袭,眼见吴悠杀将过来,略作迟疑,深深看了李晔一眼,便换了方向,冲向另一名宗室俊彦。 李晔忽的心有所感,向手持金色圆锤的阴鸷男子的方位看去,穿越前丰富的对敌经验,让他从彼处感到了一丝危险,然而对方已经掠走,李晔并没有看到什么异样。 上官倾城已经调整好状态,再度护卫在李晔身旁,此番作为随从跟着李晔出来赶考,她当然没有着甲胄,一身藏青色锦衣。 李晔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怎的,目光落在她胸前,眼中竟然闪过一抹了然之色。方才对敌时,他与上官倾城贴得很紧,虽然乍合即分,但修士感官毕竟敏锐,他还是察觉到了对方胸前的厚度......很厚。 吴悠与上官倾城一左一右护在李晔身前,顿时让李晔成了闲人,这让李晔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倒也洒脱,没有太在意,李晔得了空隙,有时间观察一眼战场局势。 河岸荒草前,长不到五十步的狭长空地上,先后已经冲出来四十多名袭击者,此时已经倒下去了十多个,然而六组宗室俊彦与随从的组合,外加带着官差的宋远桥,却被分割开来。 悠忽间,一声惨叫传来,李晔转头去看,就见一名宗室俊彦,被一名手持金色圆锤的袭击者,给一锤砸在肩膀上,整条手臂耷拉下来,肩骨已经凹陷进去,而他身旁的随从,为了救他被围攻,不时就重伤倒地。 那名宗室俊彦李晔认识,唤作李芨,本身有着练气一层的修为,随从的修为是练气三层,不算强但也不弱,毕竟宗室里也不是家家都身居高位,而且修为高绝的——放眼整个天下,练气中段的修士都是大人物。 “你们还在等什么?!你们那些高手为何不尽全力?!”李芨抱着肩膀,哭嚎着向李晔所在的方向奔来,自身的重伤和随从的倒下,让他惶恐、愤怒到了极点,他红着眼睛超吴悠大喊:“郦郡主?!” 李晔看了吴悠一眼,她轻咬下唇,没有理会李芨的呼喊。 李晔当然知道,宗室组合里,很多人莫说尽全力,根本连真本事都没有拿出来,他自己就算一个。 他们是来参加考核的,目的是为了出仕,但朝廷的官位一个萝卜一个坑,一时能拿出来的实权官位就那么多,不可能满足所有宗室子弟的需求,这就存在竞争。 考核中表现优异的,才能得到实权官位,表现压倒群雄的,才能得到高位,所以有人要被牺牲、淘汰。 袭击者已经出现四十多人,来势汹汹,宗室组合们看似处在下风,其实不然,因为双方的高阶战力不在一个层面上。 别的姑且不说,吴悠身为公主和驸马之女,带来的随从,修为至少在练气中段高品,那位恭亲王的次子李靖安,带来的随从修为也不会低了。 这样的高手,整个天下也就那么多,哪是随便一群乱贼就能抗衡的,李晔观察得很清楚,这群乱贼中修为最高且已经表现出来的,也只是几名练气三层。 突然出现的战斗,给了宗室组合们勾心斗角的舞台。 “殿下,要不要救芨公子?他好像撑不住了......”上官倾城击退面前的修士,回到李晔身旁,看了一眼跌倒的李芨,有些于心不忍的问李晔。 李晔摇了摇头。 他没有做出头鸟的意愿,向李芨施以援手,能否得到对方的感激还不一定,但打破了宗室俊彦间的默契,被其他人记恨是一定的。 跌倒的李芨,被两名袭击者一拥而上,眼看就要被斩杀于刀下。 嘴角溢血的李芨,怨恨的看了李晔、吴悠等人一眼,在身上长刀要落下的时候,他忽然一甩衣袖,抛出数张符篆,嘴中一念词,手指一掐诀,那几张符篆便齐齐爆开,轰出一圈明亮耀眼的灵气波浪。 近到他身前的两名袭击者,顿时被击得吐血倒飞出去,稍远一些的袭击者,也被震得连连后退。趁着这个机会,李芨迅速爬起身,手脚麻利的跑到了李晔等人身后,一面喘着粗气一面瞪着李晔等人,一副恨不得寝其皮啖其肉的架势。 上官倾城震惊不小,凑到李晔身旁小声道:“这芨公子有符篆,为何早不用?” 李晔轻笑一声,洞若观火:“这符篆应该就是他的底牌,能杀敌能保命,轻易哪会用。若是我们救了他,他便能将这底牌保留,在考试进行到紧要关头的时候,说不定还能与我们争一争,至少也有机会搏个不错的表现。” 上官倾城愣住:“可是他的随从......都死了!” 李晔看着战场,淡淡道:“若能出仕,谋得了实权官位,还怕没有宾客随从?正因为他随从都死了,按理说,他实力大损,没什么与我们相争的能力了,我们才会救他......但是很明显,这些宗室俊彦的心思,既冷酷无情,又都深沉得很。” 就在这时,李晔发现,吴悠看了刘靖安一眼。 吴悠和刘靖安,是宗室组合里,实力最强的两组。 他俩几乎是同时一挥手,然后他俩身后的随从,立即冲了出去,施展开真正的手腕。 吴悠带来的老者,冲入袭击者人群中,双袖鼓荡,手前灵气凝聚成两条几丈长短的白色长链,被他一甩,顿时就扫飞了无数袭击者,那些人非死即伤。 刘靖安带来的随从,却是一名中年妇人,她手持长剑,冲入袭击者人群中,就不见了踪影,唯有道道剑光,不时在一个个袭击者身前闪现,而后便是鲜血飞溅,袭击者一个接一个倒下。 李晔见上官倾城看过来,便主动为她解释道:“淘汰弱者,是宗室组合打压对手、减少竞争者的手段之一,但吴悠和刘靖安,本身实力出众,淘汰弱者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他们还需要争功,求一个第一名。” “原来如此。”上官倾城恍然,说着忽的目光一凛,又要冲杀出去。 李晔连忙一把拉住她,不解的问:“你要做甚?” “杀贼,给殿下多争一些功劳。”上官倾城理所当然道。 李晔摇头道:“不用争。” 上官倾城怔了怔:“殿下不要争个靠前的排名,好谋得一个更好的官职吗?” 李晔看了一眼战场,目光深邃:“不急。” “为何不急?” “因为这场袭击,有问题。” “啊?” “以后再说。” “嗯......殿下......” “还有什么问题?” “那个......末将的手可以抽回来了吗?” “......” 第三十五章 柳暗 (第二章,晚上还有一章) 在吴悠和刘靖安的随从,真正出手之后,河畔的袭击者,立即死伤惨重,须臾便倒下一大片,转眼就损失了大半。 余下的袭击者,在经过短暂的迷茫之后,纷纷惊呼出声,无不惊骇发颤,显然已被两位高手的出手给震住。 “撤!”手持金色铁锤的阴鸷男子,脸色愈发阴沉,他招呼众袭击者一声,转身向荒草后面退去。 “抓住这些乱贼!” “别让他们跑了!” 吴悠和刘靖安连忙向各自的随从发出指令。 “跑不了!” 两名高手当仁不让追杀出去,眼看就要突进荒草丛。 但就在这时,荒草丛里,忽的接连飞出数颗火球,劈出数道剑气,向两名高手袭来。 “雕虫小技!” 两名高手当然不会把这些术法攻击放在眼里,也不会被迟滞了身法,老者打出两道掌风,将火球当空拦截,而那名身姿矫健的妇人剑客,更是仅凭身法,就躲过了攻击。 河畔的宗室组合,除却李晔和上官倾城没动,吴悠和刘靖安不需要动外,其他的都跟着两名高手,冲上前去,杀向荒草丛,想要追杀更多袭击者,争得更多首级,立下更多功劳。 毕竟那关系到他们出仕的前程。 就连宋远桥,也带着一名仅存的官差,跟在众人身后。 这个时候,大势已经在他们这边。 但就在他们冲进荒草丛时,异变陡生! 一片亮到极致的白光,从荒草丛中猛地升起,那白光呈圆柱形,高达十余丈,中空,外围极大,直径不下五丈,将冲到近前的宗室俊彦,纷纷震飞出去,就连吴悠和李靖安的随从,也被震的后退数步。 与此同时,一丛丛荒草尽皆碎屑齑粉,雪花般纵横飞掠,与白色光柱相映成趣,众人看到,在荒草粉末中央,那些袭击者已经聚在一起,在水波般的白色光柱中,他们的身形面容显得有些扭曲、模糊,而他们脚下,一道道白线般的光亮在闪烁着。 “阵法!” “是传送阵!” 待得看清眼前的景象,吴悠与刘靖安的随从,同时惊呼出声,然而他们的话音刚落下,光柱中十几名袭击者的人影一阵闪烁,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轰的一声,光芒散去,唯有荒草碎屑,依旧在半空飞旋,四散落下。 望着眼前空空如也的场景,众人都有些愣神,一时不能接受,那些袭击者竟然就这么没了。 两名高手沉下脸,都有些恼火,敌人当着他们的面消失,让他们脸上无光。然而谁也不能想到,这河畔的荒草丛中,竟然隐藏了一座传送阵。 碎屑纷纷扬扬落下,众人的心情一时都有些不能平静,宗室俊彦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有率先说话,气氛在此时显得有些凝重,而且怪异。 战至此时,宗室俊彦里,共有四人伤亡,李芨更是重伤,他的随从也战死,而凶手却在众人眼前溜走,所有人都觉得愤怒,他们是李唐宗室,是长安俊彦,身份尊贵,竟然在一个偏僻的村子前,被人如此算计,没有人不感到尊严受辱,没有人不恼火到了极致。 “这些乱贼,真是可恶!” “简直无法无天,若不能把这些人抓住,绳之以法,我等脸面何在,朝廷威严何在?” “要灭他们九族,让他们神魂俱灭!” 很快,宗室俊彦们纷纷出声,一个个咬牙切齿表达自己的愤怒。 “这些乱贼,竟然在这里布置了传送阵,他们分明就是有备而来,而且......极有可能有所图谋,真是不容小觑......”宋远桥心有余悸,“看来这些乱贼,不是寻常小股势力,能建造这样的传送阵,他们背后一定还有大势力!” 气氛很沉重。 上官倾城低声对李晔道:“殿下......” 李晔知道,上官倾城是想问他,他先前发现的问题,是什么样的问题,他摆了摆手,示意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六组名宗室组合,现在已经折损了一个,场面上死了四个人,三个是宋远桥带来的官差,手下折损的这样厉害,宋远桥的火气也很大,不过他还是询问了众人的意见,是就此退走,请求朝廷派遣大队人马过来,还是继续探查。 来的都是宗室俊彦,修为、才能参差不齐,但心高气傲却是相同的,而且事关大家出仕的前途,谁也不想事情都没弄清楚,就这样灰溜溜的走,而且袭击者已经退却,众人决定继续探查,罗坪村就在眼前,再怎么都要进村去看看,试试能否找到什么线索,至少要确认袭击者的身份,这样宗室俊彦们才好交差。 李晔抬头四处打量一眼,这里碧水蓝天,青山悠悠,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和,但他知道,平和只是假象,这里危机四伏,他嗅到了隐藏在山水后面的杀机,而他,极有可能是这股杀机的目标所在,毕竟,这里是鄠县,宋远桥还极有可能是李冠书的人。 袭击者到底是什么身份?乱贼?他们为何会埋伏在河畔?他们的袭击又有什么目的?他们背后有怎样的势力?宋远桥和他身旁的那名高手,是否要对自己动手,什么时候动手? 李晔暂且想不明白,但他有种感觉,答案距离他或许并不遥远。 众人进入村子,一路上,上官倾城和吴悠都在他身旁,前者倒也罢了,本来就是他的随从,吴悠的寸步不离,明显有保护的意思,李晔不禁暗暗猜想,吴悠是不是也发现了什么? 村子屋舍简陋,与长安城的楼宇相比,甚至可以说很破败,村子里有二十余户人家,现在已经看不到什么人影,河畔的厮杀让他们感到惶恐,都缩进了屋子里。 众人很快查清了村子的底细,这里多半都是猎户,也种植一些粮食,村外宽达百步、长过千步、宽窄不一、阡陌纵横的农田里,还种着小麦,五月初的时节,小麦长势正好。 村子里已经没什么人,只有十来个老人留守。 长安城来的俊彦们,养尊处优习惯了,没人愿意走进那些简陋逼仄的屋子,就在村口的一棵老槐树下聚集,宋远桥很快带了一名老农过来。 老农看到十来个锦衣华服的贵人,明显很是拘谨畏惧,说话的时候结结巴巴:“村里本来有百余口人......死的死,逃得逃......都是作孽,山上的道观凶恶得很......” 宋远桥见他说话不利索,便让他站到一边,他将先前从老农嘴中探知的消息,给众人介绍:“从今年开始,村里进山狩猎的青壮,经常无故失踪,去道观上香的人,也都没回来过,后来就出了乱贼,劫掠村舍,村里派人去官府报信,但都是一去杳无音讯......” “村里的人都很害怕,还以为山中出了什么猛兽、妖怪,都争相逃难......直到有失踪的人,从山中逃回来,村里的人这才知道,山中道观聚集了很多凶徒,失踪的人都是他们抓走的,逃难的人也被他们抓去了。那些被抓走的人,都去给他们做了奴仆,帮他们修缮道观、开垦荒田......” 吴悠蹙眉道:“这么说,为祸村舍的乱贼,其实就是那些道人?” 李靖安道:“道观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农支支吾吾说:“逃回来的人说,道观里的道人......说什么朝政昏暗,皇帝昏庸,奸佞遍地,这天下就要大乱了,他们要结交绿林豪杰,积蓄势力,准备随时揭竿而起......” “混账!” “荒唐!” “这些人竟敢谋反?!真是活腻了!” 宗室俊彦们听了这话,无不大怒。 现在朝政是什么模样,长安城里的宗室俊彦们,都是有些数的,天下仙门、藩镇,擅自扩充修士队伍的传闻,已经不是什么秘辛了,之前作乱的庞勋等人,也都有各地修士襄助,只是他们作为当权阶级,知道这些不代表认同这些,也不代表能容忍这些。 “怪不得河畔的袭击者,有那么多修士,原来都是道观的人,想必这牛首山里,也只有道观才有那样的实力吧?何况他们还结交了绿林......贼人!”李芨这时候说话了,他虽然受了伤,但也不可能一个人离开,“我在长安的时候就听说,钦天监已经不能掌控天下仙门、道观,看来这事是真的。” “这些妖道,真是找死!” “祸害地方,意图谋反,这样的罪名,足够诛九族了!” “咱们应该立即向朝廷报信,让钦天监派遣大修士前来,平了这道观!” 群情激奋的宗室俊彦们你一言我一语,都恨不得立即杀上山去。 这一幕发生的时候,上官倾城正从村外农田的柑橘树上,采摘了许多还是青色的柑橘回来,她打小生活在长安城,对农事也没什么概念,此时没有从田间小道绕行,直接就从田里踏过,也不知踩倒了多少长势正好的麦子。 李晔看了一眼那老农。 那老农畏畏缩缩站在一旁,并没有看村外田间的上官倾城。 第三十六章 花明(1) 在有意聚集了绿林豪杰的情况下,没人知道牛首山道观里,到底有多少修士,又有多少高手。 六组宗室俊彦现在还剩下五组具有战斗力,这里面虽然有吴悠随从和李靖安随从那样的高手,但随从的责任是保护而不是其他,况且,他俩虽然是高手,牛首山道观里的修士,修为也未必一定会比他们低。 那毕竟是一群能布置传送阵的存在。 所以众人都有些担心。 在已经确定乱贼就是牛首山道人的情况下,就接下来何去何从的问题,宗室俊彦们有了争论,争论的议题无非两个,是就此撤走还是继续深入探查。 若是就此撤走,宗室俊彦的考核也不算没完成,这回的考核分为两部分,探查与缉贼,但既然贼人强大,俊彦自身打不过,也就不用缉拿了,毕竟考核考验的是俊彦,而不是俊彦身后的势力。 宗室俊彦们大多选择撤走,李芨道:“我们是来参加考核的,目的是为了出仕,而不是跟贼人死斗,我们没必要冒那个危险,能通过考核就行。” 他这话说出了很多俊彦的心声,乱贼祸害地方,还意图造反,危害朝廷,是为大害——但那跟他们这些宗室俊彦有什么关系? 稳定地方镇压叛贼,那是官府和朝廷的事,他们来这的目的,是通过考核。 “我同意芨哥儿的意见,我们先行撤走,回去后将此间情况禀报朝廷便是,让朝廷派人来铲除牛首山道观的妖道、贼人。”一名宗室俊彦附和道。 李芨看了那人一眼,眼中掠过一抹喜色。 他方才之所以把话说得那样直白,是有他的立场和用意的——说服其他俊彦,跟他一同撤走。 李芨已经受伤,还折了随从,已经没有继续往下探查的能力了,但此行至此,探查乱贼的任务,他是和众人一起完成了的,功劳不差半分,甚至牺牲了随从还算苦劳,到时候朝廷考核的时候,也会怜悯他,给予相应照顾。 但若是众人继续探查,李芨参加不了,等其他人再有收获,那功劳就比他多了,他的考核排名势必落后,这是李芨不能接受的。 李靖安和吴悠不同意就此撤走。 他们想要继续探查。 李靖安道:“牛首山的妖道祸害地方,伤人无数,我等身为宗室子弟,岂能没有担当?若是没有来此倒也罢了,既然来了,怎能临阵退缩,不去道观看看,尝试解救山民?” 他这话的说得大义凛然,但众人都知道,他不过是仗着自家随从修为高强,想要取得一些新的成果好加分罢了,毕竟对于他而言,仅是通过考核远远不够,得到排名第一才是目的。 李靖安看了吴悠一眼,那样子是在等她的选择,在宗室六组组合中,李靖安和吴悠实力最强,所以也是最直接的竞争关系。 吴悠道:“你说的没错,我同意你的观点,牛首山的道观,我们还是要去的,那些受苦受难的山民,一定要尝试去救援。” 李靖安站起身,“既然如此,郡主是否与我同行?” 吴悠点点头,他们两组虽然是竞争关系,但此去道观也有凶险,同行彼此都有照应,也需要一些合作,她看向李晔,询问道:“晔哥哥要一同前去吗?” 李晔沉吟半响,最终却是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就不去了。” 他看了一眼吴悠的随从,苦笑道:“山中凶险,我可没有那个实力。” 然后他又看了一眼李靖安,好似是对李靖安不放心,怕对方在山中暗算他一样:“而且我也没有争排名的心思。” 他的意思很明显,只要能够通过考核,可以出仕就满足了。 吴悠很是遗憾,又有些不舍,但也没法说太多,小脸很是纠结,李晔见她这番模样,主动宽慰道:“我在鄠县等你,你快去快回便是。” 吴悠终于振奋了一些,使劲点了点头:“我会很快回来的,晔哥哥一定要等我!” 李靖安在旁边冷笑一声,暗暗撇了撇嘴,对身旁的妇人道:“还亲王呢,这就等胆量。” 宋远桥见吴悠和李靖安拿定主意,要抛下众人单独进山,眼底闪过一抹掩饰很好的喜色,面上仍是担忧道:“山中凶险,道观里贼人甚多,郡主和公子......” 李靖安冷傲得很,根本就没有理会宋远桥,直接将他的话无视,他走到吴悠面前,微笑着道:“郦郡主,请。” ...... 吴悠和李靖安各带随从,离开了村口,临行时吴悠还不舍的看了李晔一眼,而李晔则是点头回应。 这幅场景在众人看来也没什么不妥,郦郡主对李晔的感情,在宗室里近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所以他们也不可能料想得到,李晔跟吴悠曾有过什么隐秘计划。 吴悠和李靖安离开后,宋远桥笑着招呼众人:“今日经历了一场恶战,想必诸位都有些疲累,我等在此歇息半日,明日再启程回去如何?恶战中船只被毁,某也需要时间修缮。” 众人皆道:“有劳宋县尉。” 午后没什么事,李晔领着上官倾城,在村子里逛了几圈,其他宗室俊彦,也百无聊赖的到处转悠。 在河畔修船的宋远桥,和他带来的那名中年男子,凑到一起低声交谈。 “郦郡主和李靖安去了深山,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要是让他们真找到了道观......”中年男子有些担忧。宋远桥道:“郦郡主和李公子不认识去道观的路,带了村民当向导,那村民哪里是走得快的,而且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总要防备一些,不可能让随从带着他们御剑飞行吧?所以他们的行程必定不快......等咱们这里......要追上他们并不难,到时候他们就得半途回来!” 说到这,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中年男子,却已露出了然之色。 到了夜晚,众人各自找了间,能入自己法眼的屋子休息。 因为没什么可供娱乐的休闲,众人都是各自打坐吐纳,早早熄了灯。 李晔选择的屋子,颇为靠近村口,离着河畔,他在里间打坐,上官倾城就守在堂屋。 半夜无话,直到子时,李晔睁开双目,看到窗台一片清辉,抬头眺望,屋檐下正有一轮弯月,在星海中明亮着,窗外的院墙边,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拢起一大团阴影。 恰在此时,一道黑影,从老槐树的枝叶阴云中,猿猴一般跃了出来,两片树叶在他身后飘起,衣袂遮蔽了半边皓月,清辉将他的身体轮廓,勾勒得潇洒写意。 跃进院墙,人未至,长剑已经出鞘,清辉如浮光掠影,在剑身上一闪而逝,他转瞬就破窗而入,一剑直取李晔面门! “候你多时了!” 李晔手拍床榻,迎着破窗黑影一跃而起,身形方动,卢具剑已然在手,他拔剑出鞘,伴随着一声响亮剑吟,剑鞘里亮出一道白色光华,长剑竖斩而下,劈出一道白色匹练。 刹那的流光,将简陋的屋舍照亮。 一道流光未及消失,第二道流光已经出现。 电光火石间,李晔劈出七道剑光,纵、横、撇、捺、撩、挑、刺,从不同角度,相继向黑影飞射而去,将他整个身躯罩在剑气中。 屋中如生星光,斑驳的泥墙,褐色的门窗,在剑气中纤毫毕现。 黑影双目瞪大,刺出的剑连忙收回,在身前连连挥斩,将临面的剑气劈散。 只不过,李晔出手的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黑影刚好破窗,身躯将入未入,正卡在窗墙之中,纵然收回长剑防御,手脚身法却全都无法施展开。 七道剑气被他劈散四道,仍有三道击在他身上。 噗噗噗的刺耳声响中,黑影左肩、右肋、右腿同时爆出三道血雾,整个身体也被从窗前击退,好在他到底稳住了身形,没有倒下,只是退回院中的时候,仍旧不免后退数步。 而他在后退的时候,李晔已经趁机掠出窗台,一步不停的攻到他面前。 “果然是你。”李晔看清对方的面容,冷笑一声。 此时,上官倾城业已持刀冲杀而至。 第三十七章 花明(2) 黑衣人弃了剑从窗口退回院中,他原本带着面罩,被一道剑气击碎,露出那张阴鸷的脸,他双手一翻,手中现出两柄金色圆锤。 “果然是你。”李晔冷笑一声,一剑再向对方刺去,今日河畔激战,此人混在人群中,寻机偷袭重伤了李芨,李晔不会不记得。 落回院中,阴鸷男子脸色十分阴沉,他夜半偷袭,李晔竟然有所防备,这让他始料不及。听罢李晔的话,男子就更是震惊,依照李晔当下的态度,分明就是早就等着他了。 黑衣男子失了先机,偷袭不成反而率先受伤,当下更是被李晔压着打,处境很是不利,虽然身上的三道伤口并不深,但他心神不定,“你如何知道我要来?” 白日激战,袭击者逃走了十多人,剩下的非死即伤,然而在传送阵发动的那一刻,伤者便齐齐自行了断,这就使得李晔等人没有抓住活口。 在这种情况下,李晔不可能知道他们的后续行动计划。 “别废话。”李晔剑法凌烈,一道道剑光不停击出,院中剑气纵横,逼得黑衣男子慌忙应对,不停后退,灵气不可避免波及到屋檐、院墙,顿时使得屋檐破碎,院中泥土纷飞,“只要擒下你,我就能拿到排名!” “狂妄!”黑衣男子忽然狞笑一声,练气三层的修为再无保留,手中金色双捶一起使出,竟然是双峰贯耳的招式,势大力沉,李晔不得不退后几步,而然就在这时,击到一起的金色双捶,却陡然爆发出一阵刺眼金光,“金灵天狼!” 金光乍现,灵气即刻凝聚出一只巨狼,栩栩如生,有三人多高,凶恶的张大嘴,獠牙毕现,向李晔猛地扑去。 与此同时,突起的喧闹声,在村子各处响起,原本寂静的山村,亮起了无数光华,中间还夹杂着火光,在光华下,有二十多人分成数组,从不同方位袭入村中,向村中的宗室俊彦发动夜袭。 一时间,交手声,灵气爆炸声,宗室子弟的呼喊声,都混杂在了一起,打破了这沉静的夜。 不仅如此,黑衣男子使出“金灵天狼”的功法时,院外又有三道人影显现,相继掠进院中,与黑衣男子形成呼应之势,当那只高过三丈的巨大金狼,向李晔扑过去的时候,他们也纷纷发动术法,其中两人击出四颗火球,封死了李晔闪避的方位,一人则直接迎上上官倾城。 李晔脚步方定,忽的心有所感,微微侧头向身后屋顶看去,彼处,竟然也有三道人影出现,皆手持灵器,向李烨所在之地,发动术法攻击! 加上黑衣男子,共有七名修士! 黑衣男子练气三层,余者竟然皆是练气二层! “安王李晔,以你练气二层的修为,今夜死定了!” 黑衣男子随着巨大金狼,纵身杀向李晔,他那张阴沉的脸,此时爬满疯狂与嗜血之意:“我听过说你跟邢国公之子的对战,但那小子就是个蠢货,非要跟你单打独斗,我却没他那么傻!受死吧,李晔!大唐将亡,朝廷将灭,今日我手刃亲王,来日必行大运!” 经过今日河畔激战,双方对彼此都有所了解,在那场战斗中,李晔虽然表现出不俗的搏杀术与剑术,但动用的灵气却只是练气二层的修为。 黑衣男子知道自己的身份,李晔不意外。 数面受敌,被人家“杀鸡用牛刀”,李晔也不意外。 他不意外,上官倾城却很意外。 这袭击者去而复返,让人始料不及。 对方人数太多,实力太强。 她不理解,为何对方会动用这么多的修士,来对付李晔。 是因为李晔身份在这批宗室子弟中,最为尊贵? “殿下快走,末将断后!”上官倾城一边与对手缠斗,一面急忙向李晔大喊。 这个时候,什么考核排名,都只是过眼云烟。 她只希望她能拖住对方片刻,让李晔有逃出去的机会。 然后她看到,李晔并没有走。 破损的窗墙前,李晔早已沉腰弓步,右手倒持长剑于背后,左手结印在胸前。 他目光沉静,稍露杀机,嘴里吐出一口紫气,低喝一声:“不上昆仑不见仙,天池一剑杀天仙!” 悠忽间,他右手一抖,卢具剑从背后竖起飞起,闪入夜空,不见踪影。 李晔双手在身前皆莲花印,这一刹那,他眼帘低垂,气质沉静,不悲不喜:“我有一剑菩提跪,我执紫莲鬼神悲!” 若非正在激战中,上官倾城一定会愣住。 她敏锐的分辨出了,李晔现在说出来的口诀,与当日有些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因为李晔的修为已经不一样。 练气三层,可用《紫气东来》第三式。 第三式,为剑式。 剑式名:紫气生莲,步步生莲。 黑衣男子手持双捶,身随三丈金色巨狼,扑杀到窗墙前。 金狼巨口、利爪,势若千钧,有碎金裂石之威。 在他身后,有两名练气二层修士,轰出四颗火球,封闭李晔闪避的方位。 在屋顶,有三名练气二层修士,从背后袭向李晔,他们手中的灵剑,白芒爆闪。 远程与近战,封路与击杀,袭击者的配合天衣无缝。 金狼咆哮一声,将屋墙击碎、撞倒,烟尘四起,断木横飞。 四颗火球同时轰在正倒塌的墙壁上。 屋顶三人,正跃起扑杀而下,形成第二攻击梯队。 黑衣男子手持双捶,在刹那间轰出十余击,将面前的土墙完全轰碎。 然后他愣住。 墙壁处,唯有尘土与灵气,却不见李晔的身影。 他忽然消失在原地,在他口诀吟完的那个电光火石间。 不是凭空消失,只是速度太快。 快到众人根本看不清。 恰在这时,众人的耳畔,乍然响起一阵晨钟暮鼓般的声音,如惊雷落地。 “紫气生莲!” 那声音似远似近,不知其来处。 黑衣男子双目陡然瞪大,因为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朵紫莲。 紫莲寻常大小,兀一出现,便悄然绽放。 紫莲绽放的时候,黑衣男子手脚僵硬,四肢麻痹,无法挪动,灵气停滞,无法运转,这种感觉只是一瞬间,马上就恢复了正常,直让人怀疑,这种感觉是不是出现过。 黑衣男子很确信,那不是错觉。 因为在那短到几乎不可察觉的瞬间,他的眼角的余光,扑捉到了一道一闪而逝的剑光,而他的的咽喉,已经被划开,鲜血喷涌! 一朵莲生,黑衣男子咽喉破裂。 直到这时,上官倾城才惊觉,眼前的院子,已经被紫烟笼罩。 是紫烟,也是紫云,紫烟升腾,云蒸霞美,仿若置身云海。 她看到,方才还势不可挡的金色巨浪,咆哮声戛然而止,然后寸寸碎裂,刹那间烟消云散。 三名从屋顶上,杀向墙壁处的剑客,齐齐睁大了惊恐的双目,神情僵硬。 这时,墙壁已经倒塌,而屋顶还正在倒塌。 一道剑光,冲破了泥土的烟尘,在横飞的断木中一闪而逝。 二朵莲生,位置最前的剑客,人头飞起。 “当心!”剑客们耳畔,响起同伴惶恐的示警声,那是颤抖的声音。 为时晚矣。 三朵莲生,四朵莲生,几乎在同时完成。 噗嗤、噗嗤两声轻响。 血雾喷洒。 人在半空的剑客,身体忽的一滞,像是断线风筝,从半空饺子般落下。 他们还未落下,五朵莲生,生在上官倾城眼前。 她五官都凝固了,因为一道血雾,喷洒在她脸上。 六朵莲生,七朵莲生。 老槐树的枝叶下,用术法封死李晔闪避空间的两名术师,相继人头飞起。 血泉,从他们的脖颈处喷涌出来,飞溅数尺。 他们一起倒下。 他们倒下的时候,正是屋顶最后一名剑客,重重栽落在地上的时候。 不见持剑人,唯见莲花生。 步步生莲,又名七步莲,脚踏七步,生莲七朵。 修士步步有玄机,莲花朵朵取人命。 最后一朵莲花悄然绽放,又在悠忽间零落的时候,云海散去。 李晔手持卢具剑,站在最后一名修士的尸体旁。 上官倾城看到李晔的时候,他飘扬的衣袂正落下。 她看到他对她笑了一下。 上官倾城恍然失神,心都要跳出来。 然后她立马冷静下来。 因为有人到了。 “安王殿下,你没事吧?”宋远桥带着一名身着早已的官差,赶了过来。 看到李晔完好无损站在院中,宋远桥惊喜不已,连忙迎了过来:“这群乱贼太过可恶,竟然去而复返,发动夜袭,真是让人始料不及!现在大家都遭受了袭击,此地不宜久留,殿下快跟下官走,救了其他人,先出去避一避!” 宋远桥来到李晔面前,神情急切,稍稍拱手,“殿下果然是人中龙凤,竟将贼人悉数斩杀,正好去救其他人......殿下没事吧?” 有人脚下生风。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前进一步,出剑。 噗嗤一声。 长剑从小腹刺出,在背心探出。 剑身上,鲜血滴落。 宋远桥睁大了不可置信的双眼:“你......你......” 李晔右手持剑,左手抓住宋远桥的肩膀,却没有理会他,而是冷静的看向三步外的那名皂衣官差,嘴里的话却是对宋远桥说的:“总有刁民想害孤,却没一人能得手。” ———— 今天一章。 第三十八章 花明(3) 宋远桥不相信李晔会杀他。 乱贼去而复返夜袭山村,宗室子弟陷入混战,形势极为不利,李晔身份尊贵,宋远桥赶来接应,这一切都顺理成章,毫无破绽。 宋远桥相信他能杀了李晔。 他准备先和李晔说几句话,让对方放松之后,出其不意袭杀对方,如果袭杀不成,他还有那名假扮鄠县官差的高手相助,李晔跑不了。 然而事实却跟宋远桥的预料,完全背道而驰。 卢具剑穿腹而过,宋远桥完全丧失战力,灵气和力量已经一泻千里,对死亡的恐惧,潮水般将他淹没,让他双股轻颤。 但宋远桥还没死,他毕竟是炼气期的修士,如果有灵丹妙药,救助及时,未必没有活命的可能,他艰难的回头,向那名皂衣官差伸出手:“救......救我......” 皂衣官差是名中年男子,普通的五官普通的身材,让他很适合隐藏真实身份,此时他很震怒:“安王殿下,为何要无故杀人?!” 李晔摇摇头:“无故杀人?不不,是你们要杀我在先。” 皂衣官差怒道:“我们分明是来救你,何曾要杀你了?” 李晔哂笑一声:“从到罗坪村开始,你们就一直想要杀我,只是没有得手而已。” 皂衣官差大怒:“安王为何要血口喷人?你这样做,又有什么目的?!” 李晔啧啧赞叹:“真想不到,你还演得一手好戏——你并非鄠县官差,而是李冠书的人,我说的可有错?” 皂衣官差微微一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晔冷笑道:“在来之前,我调查过鄠县的情况,有王侍郎相助,我能查到所有我想知道的东西。鄠县的官员,大多跟李冠书关系密切,而宋远桥更是李冠书的亲戚......至于你,是李冠书派来的吧?你扮作官差,难道不是冲着我来的?” 皂衣官差目光有刹那的闪烁,不过很快掩盖过去:“安王的话,我听不懂!” “那便说些你听得懂的——你为何还不动手?”李晔看着对方。 “因为你跑不了!”皂衣官差道。 李晔扶着宋远桥,也让他挡在自己身前,他看着皂衣男子:“你很有自信。” 皂衣男子冷哼一声,长袖一甩,随意向院外的老槐树轰出一掌。 那棵老槐树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树干粗的一人不能合抱,枝叶繁茂甚至大过房屋,但在皂衣男子一掌之下,竟然像豆腐一样直接爆开。 残叶与树渣纷飞如云,落在地上铺成地毯。 在与各组宗室子弟交手的袭击者,被这边的大动静所吸引,分了许多人赶过来。 皂衣男子轻蔑的看向李晔,那是高手对弱者的俯视:“练气五层,应不应该有自信?” 李晔点点头:“如此说来,你真是邢国公的人了,区区一个鄠县的官差,怎会有练气五层的高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皂衣男子沉下脸来。 “今天出现的两批袭击者,都是邢国公的人吧?”李晔忽的语出惊人。 皂衣男子瞳孔骤然紧缩:“你说什么?” 李晔冷笑一声:“如果我没有猜错,这牛首山中,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乱贼,我们见到的乱贼,不过是有人假扮而已。” 皂衣男子手一抖,差些就要出手,他沉声道:“安王殿下,你是在说笑吧?” 李晔愈发显得从容,他徐徐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和宋远桥,想要杀我的?” 皂衣男子沉默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导致他们行动失利,而现在受制于人的直接原因,他很好奇。 他很快察觉到,袭击者已经向这座农家小院赶来,正在四面合围,这让他心头略定。看了宋远桥一眼,对方的身体一直在颤抖,鲜血不停淌下,在脚前蓄积成潭,若非是炼气期的修士,只怕早已死了。 皂衣男子眼中闪过一抹担忧,对方虽然只是一名县尉,修为也不过练气一层,但却出身世家大族,若是让宋远桥死在自己面前,皂衣男子会有无数麻烦。 皂衣男子看了李晔一眼:“我和宋县尉,绝无害安王之心。” 李晔嗤笑道:“你是高手,即便是扮作官差,也掩盖不住你的气质,你真当我年轻,连这都发现不了?今日河畔激战,袭击者虽然群攻我等,但我遭受的照顾却太多了些,仅我和郦郡主手刃的,就有五人......” “你们知道我胜了李曜,对我的实力有忌惮,所以你们这回选择了近身搏杀,这个手持金色圆锤的家伙,是长于刺杀之术的,今日若非有郦郡主及时支援,若非我精于近身搏杀,他早就偷袭得手了,今夜也是如此,若非我早有准备,以他的身手表现,我也难以反应。” 说到这,李晔哂笑一声:“我知道李冠书不会罢休,这回的考核对他而言,是个机会。” 皂衣官差死死盯着李晔:“袭击者的行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李晔嗤笑道:“我说了,这山中没有乱贼,所谓的乱贼,都只是你们假扮的而已——罗坪村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戏罢了。” “袭击者为什么会大批出现在罗坪村?只有事先知道我们会来这里,他们才会在河畔埋伏。袭击者为什么要袭击我们?如果他们是山中乱贼,在不知道我们底细的情况下,为何要冒然出手?而如果他们知道我们的底细,就该明白,袭击宗室子弟,袭击亲王、郡主会有多么大的麻烦,会招致朝廷多么严厉的报复,就算准备揭竿而起了,也不应该有这样的战略失误。” “乱贼造反,求得是名利富贵,不是送死,而河畔受伤的袭击者,在传送阵启动之后,竟然齐齐自杀——这是死士行为。就更不必说,荒草丛里存在传送阵,本就是不合理的,而且传送阵启动的太快了,若非早就打定主意逃离,怎会有这样的安排?” 李晔摇了摇头:“疑点太多了。” 皂衣官差脸色发白,但仍是强作镇定:“这些都只是推测罢了,就算乱贼行为反常,那也不能说就是旁人假扮的,我们对乱贼知道的不多,谁晓得他们有什么图谋!” 李晔轻笑一声:“你说的不错,若只是这样,我就认定袭击者是你们的人,的确太过武断。然而宋远桥在村子里找到的那名老农,却是你们的破绽。问老农话的时候,我让上官倾城去摘柑橘,踩坏了庄稼,老农却熟视无睹......你种过地吗?可能没有。” “若非如此,你就应该知道,农夫对庄稼有多看重,哪怕我们身份尊贵,哪怕上官倾城踩坏的麦子并不多,农夫就算不急眼,也一定会心痛万分。你可敢把那名老农,再找出来让我问问话?” 皂衣官差手指微动,差些就要忍不住出手,将李晔灭口,他看了一眼宋远桥,终究是忍住了,继续狡辩道:“安王的想象力真是丰富,但你却忽视了一点,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晔看着皂衣官差:“你们当然有你们的目的。这个目的并不难看出来。你们是为了山上的道观吧?” 皂衣官差双目陡然睁大,满脸不可置信。 李晔叹息道:“我不知道李冠书跟山上的道观,到底有什么过节。但我却知道,李冠书要除掉这个道观,只是他没有这个能力罢了。” “正因为没有这个能力,李冠书才需要给道观安上一个谋反的罪名,来借助朝廷的力量,将道观毁灭。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有祸害村子的乱贼,这只是你们给道观的栽赃。” “栽赃完了,还得有人来给道观定性定罪名。李冠书在朝堂上势力颇大,所以他通过一些运作,让我们来查这件案子,这真是一个绝妙的安排。因为我们这些宗室子弟,涉世未深,之前也没怎么出过长安,没有世俗事务的磨砺,无论是心性还是才智,都相对简单。” “我们在罗坪村遇伏,必然恼怒,对乱贼痛恨万分,在村子里探查一番,得知了袭击者的‘身份’,也不会怀疑什么,只会想着报仇雪恨和立功表现通过考核,所以不会考虑太多,而牛首山道观的乱贼身份,就这么被坐实了。” 皂衣官差脸上肌肉一阵抽动,他深吸一口气,看李晔的目光充满惊疑:“可是郦郡主他们,已经去道观了,如果这事真是这样,她们会发现端倪的。” 李晔笑了笑:“所以你们安排了今夜的袭击,如果我所料不差,你们已经通过传讯玉简,联系了郦郡主等人,让他们赶紧回援了吧?所以郦郡主她们,根本到不了道观。” “而经过今夜袭击,我们势必对乱贼更加惊惧,不敢再去道观,更何况,这里还死了一个亲王......所以宗室子弟们,会赶紧离开,以免陷入更深的危机。郦郡主见我死了,哪怕不万念俱灰,也不会再想去道观,李靖安没有郦郡主相陪,也不会孤身犯险。” 皂衣官差嗔目结舌,看李晔的眼神像是看怪物:“你......你竟然连这些都想到了?” “怎么,现在承认了?”李晔哂笑一声,“招得挺快。” 皂衣官差拔出了长剑,“我承认了也没关系,只要杀了你,这事就没人知道。先前七人联手袭击,能杀你最好,不能杀你,我们再动手,现在也不过就是多死了几个人而已。” “宋远桥可是在我手上,我方才观察了,你对他颇为关心,所以才一直没有动手,如果我猜得没错,你身份低微,不敢让宋远桥死在你面前,你现在要动手?”李晔眼神戒备。 皂衣官差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你的性命,比他更重要了。” “如此说来,你们这回的阴谋,一言以蔽之,无非两个方面,其一栽赃陷害牛首山道观;其二顺便杀我。”李晔看着皂衣官差,认真道:“但是我会跑的,你杀不掉我。” 皂衣官差轻蔑道:“我之所以等这么久,就是因为顾忌你的实力,你能击败曜公子,应该有压箱底的手段。但是现在,院外的人,已经把这里都围得水泄不通,所以你插翅难逃!” “好!”李晔赞叹一声,“不过你怎么知道,我跟你说这么多话,不是在拖时辰?” “你拖延......”皂衣官差本想说你拖延个屁,话说到一半,忽的脸色大变,“你......” “看来你想通了。很明显,我刚才跟你说的这些话,是我早就想到的,所以今天下午,我也通过传讯玉简跟郦郡主说明了此事,而他们在得到我的消息后,还有什么理由去牛首山道观?”李晔目光戏谑。 “她们已经回来了?”皂衣官差退后一步,左顾右盼,惊疑不定。 “不仅回来了,而且我的传讯玉简,一直开着。”李晔笑容更甚,“你跟我的对话,她们也都听到了,而这,就是你们的罪证。所以,从现在开始,不仅是你要完,李冠书也要完!” 第三十九章 花明(4) 皂衣官差心头气闷。 为了不留下痕迹,他们先是派遣袭击者刺杀李晔,后来又想以接应之名,行偷袭之实,其实都是不想让李晔识破身份,免得他有机会动用传讯玉简,告诉旁人是他们动的手。 孰料李晔早对这一切洞若观火,如今盘算落空,皂衣官差知道事情严重了。 宋远桥靠李晔扶着才没有倒下,听完李晔和皂衣官差的对话,他绝望的抬起头,张了张满是鲜血的嘴,努力的想要说什么,却唇音模糊吐字不清,但从他的眼睛中,李晔读到了祈求,他想活下去。 “这么怕死,还害什么人?”李晔抽出卢具剑,一把将宋远桥推开,仍由他倒在地上。 在宋远桥倒下的瞬间,皂衣官差出手了,他当然不会束手就擒,长剑挥舞,道道鱼鳞般的白色剑光,呈扇形如水波般泼洒开来,直奔李晔。 李晔全无硬拼打算,果断后退数步,同时卢具剑斜刺撩起,道道剑气从剑下发出,前后相继长短相随,组成一道轮廓锐利的弧线,跟皂衣官差的剑气撞在一起。 与此同时,夜空中有两道七彩灵气击来,如流星坠落,似彩虹挂桥,在霎那间轰向皂衣官差。 皂衣官差不得不向后闪避,两道七彩灵气轰在地上,炸出两个直径七尺的大坑,泥土横飞。 “晔哥哥!”身着青衫红裙,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吴悠踏空而来,脚下一双彩蝶流云靴闪烁着亮光,分明就是一件法器,她如仙人一般降临,双手在胸前平推而出,七宝琉璃环飞速射向皂衣官差,在半途便放大至七尺大小,闪耀着夺目的光彩,威力非凡。 皂衣官差见到吴悠,心情瞬间沉到谷底,那七宝琉璃环他认得,乃是三阶法器,他硬抗不起,只得抽身闪避,轰的一声巨响,七宝琉璃环击中倒塌了一半的房屋,这下整座房屋完全被夷为平地。 与此同时,院外惨叫声四起,凄厉之极,一个个封锁院子的袭击者,只看到眼前魅影闪过,自己便性命不保,原来是李靖安的随从到了,而李靖安本人则是冲入院中,一剑直取皂衣官差。 “可恨!”皂衣官差身陷险境,眼见吴悠和李靖安相继杀回,心头大恨,却又无可奈何,他愤然看了李晔一眼,抽身就走。 刚刚跃出院墙,当头却见一名老者飘然而至,轻描淡写向他推出一掌,那掌看似缓慢,实则灵气已经临面,皂衣官差心头警兆陡升,连忙竖起长剑护在身前。 嘭的一声,长剑向后弯曲,几欲折断,剑身弹在胸口,让皂衣官差闷哼一声,被迫从院墙退回,然而他身形未稳,七宝琉璃环已经到了他身后,光彩大盛,向他猛地击来。 皂衣官差牙关紧咬,伸手朝面前老者打出一道灵气,身体借力在半空扭转,长剑迎上七宝琉璃环,当的一声,金属相击声格外清脆。 长剑成功将七宝琉璃环斩开,皂衣官差脸色一白,显然这下负担不轻,他落回地面就急速掠走,果然,老者一掌已经击来,在他身后轰出一个长宽逾丈、深达三尺的清晰掌印。 “你走不掉的!”吴悠娇斥一声,双手在胸前连连结印,控制七宝琉璃环调转方向,再度攻向皂衣官差,如影随形。 “噗!”皂衣官差左闪右躲,艰难应对,却还是捉襟见肘,没周旋太久,便被七宝琉璃环击中,猛吐一口鲜血倒飞出去。 与此同时,老者一掌轰至,皂衣官差再度横剑在胸,这下没能挡住掌击,本就在倒飞的身体,皮球一般跌进房屋废墟中,长剑也脱手飞出! 他本有练气五层的修为,跟吴悠的随从老者差不多,但面对两人联手围攻,还是迅速败下阵来,吴悠的七宝琉璃环如影随形,给他的掣肘太大,想走都走不掉。 自吴悠赶来,李晔便退在一边,他没有再冒然加入战场,因为没有必要,他和上官倾城站在一起,相比之于投入战斗,他还是保护上官倾城来的实在一些,免得皂衣官差突然向上官倾城发难,挟持她作为人质或者拉她垫背。 上官倾城见李晔有意无意护着她,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一双剪水眸子闪烁不定,没来由的,她忽然想起,白日里李晔救下她,两人贴身的瞬间,和李晔拉着她的手忘记松开的场景,肌白如雪的脸,顿时不由得飞起两抹绯红,赶紧低下头来,以免让李晔看见。 眼见皂衣官差跌入废墟中,七宝琉璃环尾随而至,要将对方轰杀在泥瓦断木中,李晔忽然眉头一跳,感到一股凭空而来的巨大危急感,他没有丝毫迟疑,拉着上官倾城就扑闪向一边。 几乎是同时,一道两丈余长的剑气匹练,从半空毫无预兆落下,轰在方才李晔停留的位置,造成一个深达数尺的剑痕,若非李晔闪躲的及时,被这一道剑气劈中,非得丧命不可。 没有人想得到,到了这个时候,夜空里竟然还隐藏有针对李晔的杀招。 “晔哥哥!”注意到李晔这边的动静,吴悠小脸瞬间煞白,惊得手中一抖,七宝琉璃环差些失去灵气支撑,直接从半空跌落。 她愤怒到了极点,向剑气劈来的方位看去,而这时,彼处已有两道剑气袭来,竟然分别指向她和她的随从,与劈斩李晔的那一剑,几乎不分先后。 吴悠和老者相继闪避,剑气落在院中,击起漫天尘土,震得上官倾城站立不稳,李晔忽然意识到什么:“那人要救官差!” “拦住他!”吴悠向她的随从低喝一声,自己也冲进泥尘烟雾中,然而等她到了废墟前,却不见了皂衣官差的身影,她踩着彩蝶流云靴升入半空,四下张望,终于看到村东的方向,有黑影一闪而逝,引入夜幕中不见了踪影。 来人修为高强,能在吴悠和她的随从手下,干净利落将人救走,做到了几近来去无踪的地步,修为必然不低,而且有速度敏捷方面的法器。 可这样的人,必定身价不菲,是有名有姓的大人物。 “追!”吴悠招呼随从。 第四十章 花明(5) 来人已经遁走,追击不及,吴悠无奈,只得和随从返回。 到了李晔面前,吴悠满眼关切的打量他:“晔哥哥,你没事吧?” 李晔轻松的笑了笑:“你们来的及时,我当然没事。” 吴悠气得直跺脚,银牙紧咬:“晔哥哥计划周密,我们却让这人跑了......” 李晔看向对方消失的方向:“跑不了的,我看见他了。” 方才李晔最先遭受袭击,所以也最先调整过来,他能看到对方,倒是不足为奇,吴悠立马问道:“是谁?” “他亲自来了。”李晔没有明说,因为解决完院子外围袭击者的李靖安,已经走了过来。 李靖安看着李晔,眼神怪异得很。 他之前没把李晔放在眼里,午后临行时还跟他的随从,嘲讽了李晔一句,但是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完全颠覆了他对李晔的认知,他不得不承认,他错看了李晔。 “安王......真是英明神武。”李靖安向李晔拱手为礼,以表达他的心情,他说话的时候笑容苦涩,大抵是想起自己之前对李晔的诽谤,自觉不好意思。 吴悠哼了一声:“晔哥哥当然厉害,咱们这么多人,都没发现乱贼的身份有问题,就晔哥哥发现了,而且还设了局,戳破他们的阴谋,掌握他们的罪证,这样的睿智谋略,就问你服不服?” 她话说完,认真的看着李靖安,是真的在等他回答服不服。 李靖安张了张嘴,在吴悠的凝视下败下阵来,半响后不得不道:“服。” 李靖安心里叹息一声,暗暗想到:经此一役,这考核排名的榜首,已经落入李晔囊中了。 李晔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发现了乱贼是李冠书派人假扮,这是其一,仅此一点,便是探明了乱贼为祸山村的真相。 李晔发现了对方的阴谋,却没有冒然说出来,而是任由吴悠、李靖安离开罗坪村,为的是给宋远桥向他出手的机会,并且诱导他们说出真相,让他们坐实罪行。 无论是李晔查明案情的贡献,还是他表现出来的心性才能,已经甩了其他宗室子弟几条街,堪称智勇兼备,夺得这回考核排名第一,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想到这点,李靖安就觉得气闷,他空有修为高强的随从,与众俊彦斗智斗勇,还不惜以身犯险想要深入牛首山,忙来忙去奔波半响,可谓费心又费力,临了跟李晔一比,却发现屁都不是,完全白费力气,真是无比憋屈。 说起来,李靖安觉得自己很亏,按照李晔原本在传讯玉简中通知他们的计划,如果李晔今夜遭受袭击,李晔会套出李冠书的罪证,他们再及时出现,将宋远桥、皂衣官差抓住,那么功劳孰大孰小还有的比——毕竟没有李靖安和吴悠相助,李晔打不过皂衣官差。 孰料他们让皂衣官差跑了。 “真想不到,邢国公竟然会作此恶事,为了栽赃牛首山道观,竟然不惜伤害数个山村几百条人命,此种行径,人神共愤——他跟牛首山道观,到底有什么过节仇怨,竟然不惜如此行事?”李靖安很不解。 “去牛首山问问不就知道了?”吴悠说道。 李靖安点点头。 他的随从,那名妇人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应该速速离去为好,毕竟现在我们已经查明了乱贼真相,有了李冠书的罪证,至于他跟牛首山道观的过节,倒不那么重要了。” 吴悠点点头,觉得也有道理:“那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我们想走,只怕未必走得掉。”这时,李晔忽然徐徐出声。 众人都向他看过来,李晔叹息道:“你们难道不知,鄠县是李冠书的地头?这里的官员,都跟他联系紧密,我听说,李冠书还有很多田产在这里。你们想想,若是我们回去长安,李冠书肯定会被定罪,必死无疑,既是如此,李冠书怎会让我们回去?” “方才那官差被救走,可想而知李冠书还有人在这里,他们若是联系了鄠县驻军,在我们的归途设伏,我们怎么办?” 众人闻言都是大惊,李靖安迟疑着道:“安王是不是危言耸听了?那李冠书敢丧命病狂,伏杀我等?” 李晔哂笑一声:“难道他还要坐以待毙不成?” 众人沉默下来,李晔继续道:“李冠书若是不想死,就得把我们都杀在这里,然后栽赃给那群所谓‘乱贼’,这里是他的地头,他完全可以制造假象,而且诸位别忘了,李冠书在朝中势力颇大,完全有能力颠倒黑白!” 长安城距离此地太远,众人的传讯玉简无法联络到,而鄠县的那些官员,联络他们无异于自投罗网,况且众人也没跟他们建立联系。“李冠书是有可能动手,但我们这里,也有高手,未必就怕了他们吧?”李靖安寻思着道。 李晔摇摇头:“若是李冠书调动了,鄠县府库里的大灵气-弩呢?” 李靖安脸色一变。 众人之中,虽然有吴悠随从这样的高手,但毕竟只有两个,李冠书的人若是利用传讯玉简,调动了鄠县驻军,和府库里的大灵气-弩,埋伏在涝水两岸,众人也得栽。 不知不觉间,随着众人探明李冠书的恶行,他们也陷入了十分险恶的境地。 “这李冠书到底什么毛病,他跟牛首山到底有什么过节,非得派人扮作乱贼,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为栽赃人家?”李靖安越想越气,又发了一遍牢骚,现在处境不利,自身安全不保,他那冷傲的性子,也维持不下去。 “那现在怎么办?”吴悠问李晔。 “最重要的,是众志成城。我们可以联系牛首山道观,看看能不能有别的出路,另外,宋远桥还没死,这家伙是人证,只要保住他,回长安就能治李冠书的罪。”李晔说道,“你们谁有培元丹,喂他一颗。” “安王殿下......所言甚是。”众人思前想后,觉得李晔的话很对,遂决定照此行事。 李靖安掏出丹药:“我有培元丹。” 众人的反应,让李晔很是满意。 他方才看见了,来救皂衣官差的,就是李冠书。 此间事大,李冠书亲自赶来,暗中盯梢也不足为奇。 李冠书救皂衣官差之前,曾向李晔挥了一剑,那剑气威力十足,将宋远桥也罩在其中,想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当时李晔来不及救他,就把李岘留下的玉诀,丢在了他身上。 那玉诀抗住了李冠书的剑气,宋远桥一点事都没有。 宋远桥是官员不是死士,所以不会自杀。 当下,众人忙活起来,救宋远桥的,召集其他宗室子弟,都各自行动了起来。 李晔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勾起。 李冠书势力庞大,哪怕有王铎相助,李晔也难凭一己之力,将其彻底扳倒、打杀。 现在,把眼前这些宗室子弟,绑上自己的船,借助他们的力量,就显得无比重要。就算他们和李晔不能做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至少也要让他们成为李冠书的生死仇敌。 第四十一章 花明(6) 村子里的宗室子弟很快被将袭击者围杀,有吴悠和李靖安的随从,这些练气低段的修士连逃跑都不可能。 因为今夜的袭击,主要针对的是李晔,所以其他宗室子弟倒是没有多大麻烦,就连原本都已受伤的李芨,都侥幸活了下来,不过伤势却加重不少。 在经历过一日两战后,重新聚集到一起的宗室子弟,没了先前的娇惯气,老老实实在一座稍显宽敞的农家大院里,堆起篝火围坐在一起,不敢再分开。 在听吴悠介绍了袭击者的真正身份,和邢国公李冠书的险恶图谋之后,宗室子弟们都愤慨不已,嚷嚷着要把李冠书碎尸万段。 他们本是天之骄子,这回却被李冠书当作傻子一样利用,偏偏还真的被他蒙骗成了,恼羞成怒是不可避免的。 李芨怒火最盛,因为他在袭击中损失最为惨重,连随从都死了,他一个劲儿怒骂李冠书,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的模样。 把李冠书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众人都相继向李晔致谢。 此番若非李晔及时察觉李冠书的算计,只怕他们被李冠书卖了还得给他数钱,那就不是丢人的问题,而是会被李冠书绑上贼船,日后少不得被对方胁迫——毕竟牛首山道观的乱贼身份,是经由他们的手坐实的。 因此,众人对李晔的感谢,倒是真心实意,没有半点儿水分。 宋远桥服用了李靖安的培元丹后,总算是从鬼门关走了回来,只是气色谈不上好,也就比奄奄一息强一些,不过小命暂时保住了,众人可以对他进行审讯。 众人被李冠书利用,莫名其妙陷入李冠书与牛首山道观的争斗中,当然要弄清这件事情的原委。 “我是不会说的!”宋远桥气息微弱,眼神却很狠戾,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我若是说了,李冠书不会放过我的!” 李晔轻蔑道:“你不说,现在就得死。” 宋远桥梗着脖子道:“杀了我,就没人能指证李冠书,你们的冤屈就白受了!” 他思路倒是还挺清晰。 “直娘贼!给他用刑,扒皮抽筋,不信他不说!”李芨大叫道,他现在对宋远桥和李冠书,已是恨之入骨。 宋远桥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之色,但是很快就镇定下来,面色狰狞道:“大不了我自爆气海自尽,大家谁都讨不了好!” 李芨大怒,还想说什么,李晔摆了摆手,问宋远桥:“说吧,你想要什么?” 宋远桥怔了怔:“安王什么意思?想收买我?” 李晔哂笑道:“别傻了。李冠书死定了,就算你死了,人证牛首山道观里也会有,况且,我们这里有亲王,有郡主,有世子,哪一个说出口的话,不是分量十足?回了长安城,李冠书斗不过我们的。我们之所以要你交代,是因为你的话的确还有些分量,但若是你执意求死,我们也不会让你一个区区县尉,肆意触犯我们的威严。” 宋远桥嘴唇动了动。 李晔继续道:“方才你也看到了,若非是我救你,你早已死在剑气下,可见来人准备杀你灭口,他们已经抛弃你了。说到底,你不过是个小官,现在我之所以愿意跟你废话,只是因为你知道我想知道的东西,并不是你有多么重要,李冠书随意可以杀你,我更可以。” 说到这,李晔掏出卢具剑:“李冠书死定了,你若是老实交代,在场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许你一个大好前途轻而易举,你若是不交代,那现在就去死。” 说着,卢具剑落下。 “我说!”眼见卢具剑到了眼前,宋远桥急忙大喊,因为他看出了李晔的决心,和对他生死的漠然。 卢具剑已经到了他额前,触及到他的眉毛,若是他方才的叫喊晚一步,就真的会死。 宋远桥吓得面无血色,李晔的杀伐果断,让他心惊胆战。 “安王殿下......此事之后真的能保我性命?许我大好前程?”宋远桥咽了口唾沫,他当然不是不怕死,他又不是死士,他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为自己多要点筹码罢了,说直接点,其实就是他先前说的那句话,让李晔收买他,但是价钱要高一些。 宋远桥也想明白了,若是李晔等人能回到长安,李冠书真的会完。 “我是皇朝亲王,我的话还用怀疑?”李晔下颚微扬,傲气十足的模样,旋即又露出不耐之色,“要说便快说,我向来不太有耐心。” 宋远桥没挣扎的余地了,只得乖乖听话,他很快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个清清楚楚。 鄠县的官吏都是李冠书提拔的,所以这里是他的地头,他在这里有很多田产——李冠书是韦保衡左膀右臂,权势庞大,一直在聚敛钱财,兼并良田。 前段时间,李冠书看中了涝水河畔的千亩良田,田主是一名方姓员外,也就是个小地主,他低价强卖,对方不答应,并且态度出奇的强硬,言语间竟然还辱骂李冠书是奸臣,这就把李冠书惹怒了,于是他派遣修士,暗杀了对方庄园里的几名农夫,再勾结鄠县官员,栽赃给方员外,把他下了狱。 这些事都是经由宋远桥办的,他本以为,抓了方员外后,对方的家人会屈服,孰料方员外有个族弟,在牛首山道观修行,闻听此事后立即赶来,要带着方员外的家人,去长安告御状。 李冠书和宋远桥,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李冠书派出了一名练气五层的心腹,也就是那名皂衣官差,半路伏杀牛首山道士,这本是十拿九稳的事,不料那道士也是个有心思的,竟然让自己的同门暗中跟随,最后一场混战,皂衣官差虽然杀了不少方员外的家人,却让方员外的妻子,跟着道士跑了。 事后宋远桥去牛首山道观,想要靠着李冠书的权势威势,让对方交出方员外的族弟和妻子,然而道观根本就不买账,还差些抓了宋远桥,并且扬言要护送方员外的妻子去长安。 牛首山上的修士,有几个颇为厉害的人物,李冠书也没有把握,能把他们全都围杀,不让一个人跑掉。 李冠书大怒之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面派人与牛首山道观虚以委蛇,一面派人封锁牛首山道路,并且策划了这回的阴谋,就是想借助朝廷的力量,铲除牛首山道观,不给对方说出事实真相的机会,而只要对方的反贼身份被定性,到时候他们再说什么,也没人会听会信了。 听罢宋远桥的招供,众人都十分愤慨,纷纷谴责李冠书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无耻行径。“这李冠书简直胆大包天,他低价强买、肆意吞并他人的田产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派人假装乱贼,祸害数个山村几百条人命!他真以为有韦公在背后撑腰,他就能胡作非为,颠倒黑白,罔顾王法了?!这种奸臣,真是罪不容诛!”李靖安气得额头上青筋暴突。 “这种人,应该千刀万剐!”吴悠也握拳愤恨道。 众人义愤填膺,李晔的内心却毫无波澜。 所谓争权夺利,不过是平常现象罢了,有哪个权臣不曾损公肥私,不曾聚敛钱财? 若是太平盛世也就罢了,群臣的行为会收敛很多,但眼下的大唐,朝政昏暗,奸佞擅权,这种现象自然也会加剧到“骇人听闻”的地步——若是官民相安无事,权贵与平民一片和谐,大家都活得好好的,那天下也就不会大乱了。 “安王殿下为何不说话?”见李晔一直默然不语,且神色淡然,李靖安有些奇怪。 李晔道:“天下若无这等土地兼并的事,均田制、府兵制也不会被破坏,九州也不会有那么多流民,藩镇也不会有那么多,动辄聚众生乱、驱逐节度使的骄兵悍将,此事因强买田产而起,本质上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他这话说出来,众人都是一脸茫然。 他们这些还未出仕,没有经历多少世事的宗室子弟,自然不会知道,藩镇的兵将,其实主要是流民——这些被富贵之人,以各种手腕强占田产后,失去生计,被迫背井离乡的人,当然会生出怨恨、戾气,在被各藩镇招募为兵将后,也就不会多么善良,成为骄兵悍将也是顺理成章。 这些时政秘辛,李晔暂时没有多言的打算,那是他来日出镇一方后,才会真正面对的问题,眼下,他对众人道:“我们还是商议一下,去牛首山道观的事吧,我总觉得,李冠书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罗坪村三十里外的一处山谷中,先前跟随在宋远桥身边的皂衣官差,此时正恭敬站在一人身后,那人背负双手,在山石上面对幽深空旷的山谷,沉默了许久。 正是李冠书。 “属下实在是想不到,李晔那厮,竟能窥破国公的布置,还在极短的时间内,给属下等人设了局,让那些宗室子弟,都卷入到了这件事情里来,且站在了他那边。”皂衣官差向李冠书抱拳请罪,“属下办事不力,请国公责罚!” 李冠书半响没说话,他在生气,也在思考。 许久,李冠书沉声道:“卫天河,本公一直信任你,所以才会派你到鄠县来,帮主宋远桥处理这里的事。但如今月余过去了,你却接连失手,这让本公很失望。此番若非是本公不放心,临时起意决定来看看,局面已经不可收拾!” 扮作官差的卫天河神色微变,他知道,截杀牛首山道士和方员外家人的事,他办砸了,眼下又在罗坪村失手,还要李冠书出手相救,对方对他已经很不满。 “属下该死!”卫天河单膝跪下。 李冠书默然半响,问道:“事已至此,接下来该当如何,你有何看法?“ 卫天河咬咬牙:“还请国公跟韦公讨要几名高手,一不做二不休,将安王、郦郡主等人,并及牛首山道观的道人,全都围杀在此山之中!” 第四十二章 山重 听罢卫天河的话,李冠书一声冷哼,斥道:“胡说八道!” 韦保衡是皇朝宰相,统领百官权势滔天,身旁自然高手如云,也不知有多少江湖修士,拜在他的门下成为他的门客。 那不是李冠书能比的。 然而,李冠书若是愿意向韦保衡求助,也就不必费尽心思,制造牛首山道观是反贼的假象了。 他前脚跟李晔交手失利,折了李曜一身修为,失去了即将到手的安王爵位,正被康承训冷嘲热讽,在韦保衡面前,千方百计诉说他的无能,想要打压他,这个时候,他堂堂左卫大将军、皇朝国公,连侵占一个小员外良田的风波,都解决不了,那不是直接告诉韦保衡,他就是个废物?那跟把脸伸到康承训面前,让他随意抽使劲抽,又有什么分别? 这件事一旦让韦保衡知道,别的不说,他在韦保衡面前的地位,一定会被康承训压下去,而且还会被其他人嘲笑、轻视,日后都再难翻身。 当然,这话李冠书不会跟卫天河说,好在还有另外一个理由:“李晔是亲王,吴悠是郡主,李靖安是恭亲王次子,其他人也不是等闲之辈,身份尊贵得很,若是他们都死在这里,那还能不引人注意、怀疑?无论是他们背后的家人族人,还是朝廷,都会把牛首山掘地三尺,严查此事,到时候我们真瞒得住?!就算是韦公,也不敢如此行事,而且也不会同意本公如此行事!” 话至此处,李冠书心头忽然一突。 是啊,韦保衡不会同意李冠书杀尽李晔等人,所以不会派人来帮他,那也就是说,他祸害山村、袭击宗室、构陷牛首山道观的事,一旦捂不住,被大白于天下,韦保衡连救都不会救他,而且还会果断将其抛弃,与他划清界限,避免被此事牵扯到,惹一身骚! 毕竟这件事太大了,也太恶劣了。 该怎么办?李冠书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他发现,此事发展到眼下这个局面,已是极难处理! 卫天河不知道李冠书的心思,他劝道:“李晔跟国公本有仇隙,眼下他抓住了国公的把柄,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让他回到长安,定会跟国公鱼死网破......国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李晔......李晔......”听到这两个字,李冠书感到浑身难受,连肠胃都痉挛起来,差些忍不住要呕吐,“又是李晔,怎么又是他?!在长安,此子伤我曜儿,夺我王爵,让我颜面尽失!这才多久,在牛首山,又是他,让我谋算落空,陷入绝境,可恨!” “这厮分明就是个废物,为何能在一夜之间,修为突飞猛进,心性才智也变得卓然超群?这到底是为何?!” 李冠书悲愤难当,他几乎要忍不住仰天大吼,问李晔一声,我跟你何仇何怨,你要这么针对我。 只不过,这话李冠书问不出来。 他们本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卫天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李晔为什么会一夜突变,这事不是人人都知道么,他在太玄顶,得了袁天罡的传承...... 卫天河最终忍住,没有把这话说出来的原因,是因为他忽然想起来,李晔之所以会去太玄顶求道运,就是李曜蛊惑的...... 李冠书盛怒之下,一掌轰碎了身旁一丛灌木,眼神低沉咬牙切齿:“我不会放过李晔那小杂种的!” ...... 与牛首山道观道人相见的时机,比李晔等人预料的,要来的早很多。 约莫是发生在罗坪村的战斗,被牛首山道观的高手察觉,又或许是干脆被牛首山派下山的暗哨探子发现,他们派了人来。 一大早,恰好在村口轮值的上官倾城,回来向李晔禀报,说是有道人求见。 李晔叫上众人,来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时,便看到了对方三人。 当先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道袍,腰上挂着一柄看着像桃木剑,但绝对不是寻常木剑的灵剑,他束手站在村外,和身后两名道人一样,神态从容,眉目平静。 论举止,这三名道人,与沉云山太玄殿的道人,并无多大差异,但气质大为不同,明显有悟道之人的超脱之气,潇洒而自然。 “贫道方铮,见过诸公。”当先的年轻道人,带着其他两人,施然向众人行礼,他们行礼的时候,左手在外右手在里于面前抱拳,然后躬身。 当世道法显昌,但凡是正经的道门中人,地位都很高,众人怀着钦佩、同情、欣喜的复杂心情还礼,李晔从人群中走出来,请方铮进村。 李晔身为亲王,论身份自然是这些宗室子弟里最高的,先前众人跟他不熟,像李靖安这样人,更是轻视他,自然不买他的账,然而在经过昨日之役后,众人对李晔已经心服口服,所以此时便心甘情愿承认了他的领头地位,也让他做主事人。 众人在昨晚落脚的院子,简单招呼了三名道人,形势迫人,众人没有多作寒暄,很快将各自的情况,都交流了一番。 宗室子弟们,由是知道,眼前的年轻道人方铮,便是鄠县那名方员外的族弟,而三名道人,也知道了昨日两场战斗的始末。 “安王殿下当真是好风采,这般智勇双全,不禁让人想起老安王,在下实在是钦佩。”方铮起身,这回是单独向李晔行礼,言辞认真:“若非安王殿下明察秋毫,且布局周密,小人的阴谋已经得逞,我牛首山也势必遭受大劫,贫道代众人谢过安王殿下!” 李晔回礼道:“道长不必客气,你我皆是局中人,某等所作所为,也是不甘被摆布、被利用.......事已至此,李冠书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我等还要向道长求助。” 方铮道:“这正是贫道来此的原因,还请诸公随贫道上山,观主已等候多时。” 这本就是宗室子弟们的想法,自然不用多商量,众人于是离开罗坪村,跟着方铮等人,向牛首山主峰进发。 ...... 天下道门众多,小的称道观,大的称仙门,然而无论是道观还是仙门,都统一受朝廷钦天监管辖,在某种程度上,钦天监就是天下最大的仙门,而江湖的各道门,都可以视为钦天监的分支机构。 皇朝鼎盛的时候,朝廷威望深重,令行禁止,替朝廷掌管天下道门、道法的钦天监,自然也就权威无双,天下道门莫敢忤逆。 然而自李漼登基以来,朝政昏暗,乱兵四起,那些在野的道门,心思也就活泛起来。有的与藩镇勾结,有的不顾钦天监禁令,擅传道法于民,扩充修士队伍,有的直接跟江湖人士结交,心怀叵测。 牛首山上的道观,名三清观,观主许清丰。 一座比主峰略低的陡峭山峰上,建有一座凉亭,因为峰顶地方不大的原因,此处便没有别的建筑,许清丰负手站在凉亭内,正在眺望山景。 在他身旁,有一紫袍女子卓然而立,女子没有着道袍,而且柳眉锋利,如一柄柳叶刀,这让她看起来也没有道人的洒脱、平和气质。 “方师弟传讯。”一名中年道士来到凉亭,向许清丰禀报道:“已经接到他们了,正在回来的路上。” 许清丰微微颔首,没有回头:“都准备妥当了?” “回观主话,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中年道士说道。 许清丰点点头:“那依照计划行事吧。不过要注意一些,这些宗室子弟里,有两名练气五层的高手,你们要尽量避开——记住你们此行的任务,是斩杀一两名宗室子弟,然后迅速遁走,而不是跟他们硬拼。” “弟子记住了。”中年道士领命而去。 李晔等人若是听到这话,一定会震惊万分。 直到中年道士走远了,凉亭中的紫袍女子,才嗤笑一声,不无讥讽道:“刺杀宗室子弟,李冠书说你们是反贼,还真没有说错。” 许清丰依旧看着远处的山色,闻言也没有恼怒,只是淡淡道:“李冠书说我们结交绿林豪杰、江湖人士,也没有说错。” 紫袍女子看向许清丰,冷冷道:“许观主,你到底要做什么?刺杀宗室子弟,就不怕朝廷真对牛首山用兵?” 许清丰幽幽道:“刺杀宗室子弟的,一直都是李冠书,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紫袍女子:“你要把这事栽赃给李冠书?” 许清丰脸上有了两分笑意:“这些宗室子弟,跟李冠书已经反目,李冠书要杀他们,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李冠书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紫袍女子:“宗室子弟死在牛首山,这事会闹得很大!” 许清丰笑道:“这正是我想要的。” 紫袍女子:“李冠书已经栽了,你们的目的也达到了,为何还要这么做?” 许清丰摇摇头:“扳倒或是惩罚李冠书,从来都不是我们的目的。” “你还想做什么?” “宗室子弟死在牛首山,长安都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李冠书的阴谋罪孽,朝廷想捂都不住,而天下人都会知道,邢国公与宗室子弟自相残杀——这等丑事一旦曝出来,皇朝颜面无存,朝廷威信必定大打折扣,天下人都会知道皇朝的腐朽、黑暗,到了那时,那些心怀叵测的藩镇,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都会蔑视朝廷,离揭竿而起也就不远了。” “你想要天下大乱?” “不是我,是道门!” “天下大乱,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你竟要如此处心积虑!” “不是某处心积虑,是李冠书自寻死路,某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 许久,许清丰忽然长叹一声,旋即,眼中就有了一种,紫袍女子不能理解的异样光彩,那光彩是如此浓厚,以至于让紫袍女子无法直视。 许清丰伸出一只手:“旧的世界毁灭,新的秩序才能建立!” 第四十三章 水复 山路崎岖并不好走,多半是山民狩猎、砍柴,和到三清观上香,踏出来的羊肠小道,几乎没有石阶,林木遮天蔽日,荆棘杂草横生,充满原始气息。 三清观的道人在前面领路,吴悠与方铮相谈甚欢,尤其是听到后者讲起,他不忿鄠县官吏贪赃枉法的行为,愤而带着方员外妻、子,不畏艰难去长安告御状的时候,神情十分激动,露出向往之色。 锄强扶弱的侠义行径,在单纯的少女看来,总是正确的、吸引人的,值得尊敬的。 前世的这个时候,李晔已经流落市井,和上官倾城过着相依为命的苦日子,如今他知道天下即将大乱,但受限于前世见识,并不知道“天下即将大乱”这个六个字,亦或是“大劫将生”这四个字,意味着怎样的世俗百态、天下风云。 眼下的大唐皇朝,云波诡谲,李晔想要改变前世的命运,在这一世走向天下,与天下英雄、诸侯争霸,必然会逐步认识到、体验到,何谓“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 人迹罕至、未经开发的林间小道里,实在是谈不上什么视野,在这样的地方走得久了,李晔心里渐渐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在众人处境十分不妙的当下。大抵是直觉,亦或是穿越前的修真生涯,培养出来的对危险的感知,李晔总觉得这牛首山充满神秘与叵测。 然后他发现,丹田上漂浮的淡金色龙气,缓缓游弋起来,它好像是受到什么威胁,又像是受到什么吸引,颇有些坐立不安、蠢蠢欲动的意思。 李晔不禁抬头,向牛首山主峰所在的方位望去。 龙气无疑是他现在最大的依仗,在汲取了安王王印上,代表着大唐亲王的气运后,变得凝实了不少,却也沉寂多时,今日活动起来,莫非这牛首山中,有什么机缘? 午时前后,众人来到山涧里一座小湖边,小湖方圆也不过二三十步的样子,湖水碧绿但深不见底,众人决定在此休憩片刻。 李晔在湖边取水的时候,上官倾城就按刀立在他身后,不无警惕的四处观望,纵然她注定什么都看不到,却不会因此放松戒备。 李晔回头笑道:“此处山谷幽深,静谧异常,想来也别无旁人,你也歇歇吧。” 上官倾城却是认真摇头:“护卫殿下周全,是末将职责所在。末将......修为不济,临战不能予殿下多少帮助,寻常时候便要加倍注意周遭动静。” 这回到牛首山来,上官倾城没有带兵,也没有着甲,只一身胡服劲装,此刻她按刀而立,身姿依旧站得笔直,身材曲线颇有暴露,英姿飒爽不曾消减了半分,同时更平添一股动人之气。 李晔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前世一些记忆。李晔在大梁城,做傀儡皇帝那段时间,侍从太监、宫女、禁卫,都是权臣朱全忠的人,那深宫高墙便显得格外冰冷,而且危机四伏,仿佛随时都要吞噬了他,彼时,上官倾城便日夜如现在这般,按刀伫立门外,不曾有片刻懈怠。 李晔取水完,从湖边站起身,就在这时,离他不过七步远,彼时平静无波的湖面,忽的有大团阴影迅速升起,像是半空有大鸟飞过,投下了倒影,又像是湖里有大鱼即将浮出水面。 “殿下小心!” 噌的一声,上官倾城已经拔刀出鞘,双手握住刀柄,高举过顶,向湖面那团阴影隔空斩去。 四尺刀气飞出的时候,湖边众人都错愕的看来,脸上挂着不解之色,好似在说,这临近牛首山道观之地,能有什么危险,上官倾城是不是太过敏感? 然而刀气还没沾到水,前一刻还波澜不惊的湖面,陡然冲起一道高过人头的水泉,雪白的水花四散飞溅。 水泉与水花托起一道人影,却是一名手持巨斧的魁梧男子,他出现在水面上的时候,即一声大吼,巨斧向李晔迎面劈斩而下! 因了上官倾城及时示警,李晔得以从容应对,他向后飘出数步,避过魁梧男子的袭击,巨斧斩出的灵气轰在湖边,顿时碎石横飞,水波激荡。 与此同时,湖面上又窜起七八道人影,在一片哗啦的水声中,分别扑向湖边的宗室子弟。 宗室子弟先是惊愕,继而愤怒不已,好在他们已经看见上官倾城出手,此时不是全无防备,倒是没有让对方偷袭得逞,吴悠、李靖安仗着实力高,已经亮出法器迎了上去,李芨等人,则是迅速倒掠,拉开距离。 “为了国公,杀了这些人!”袭击者们在动手的时候,不忘“表明”自己的身份。 李晔倒掠数步,丢了手中水囊,拔了卢具剑握在手中,上官倾城欺身而进,连斩数刀,刀光将手持巨斧的魁梧男子笼罩,“大胆蟊贼,休得张狂!” 李晔忽的眉眼一凛,微一侧身,卢具剑向身后撩起,当的一声脆响,竟是两剑相交。一柄从李晔背后密林里,刺来的长剑,被卢具剑撩中剑身挑开。 李晔虎口一麻,手腕一抖,卢具剑在手心一颤,竟是差些脱手而出,他脸色一正,心中已经知道,对方的修为高过他一个台阶,当即沉目敛眉,侧步移开的同时,向来人看去。 袭击者是一名中年男子,国字脸,五官端正,乍看不像小人,倒像是正人君子。这正是跟许清丰说过话的那名中年道士,此番刺杀也是以他为首,实际上是许清丰座下大弟子,许风竹。 一剑偷袭不成,许风竹很是意外,他先前策划的很清楚,湖中之人偷袭,逼得湖边的人后退,与此同时,他们从密林杀出偷袭,两面夹击,出其不意,得手的可能性非常大,不料被上官倾城及时察觉、示警,而李晔反应竟也是这般快,让他失了手。 李晔侧步向左移开时,许风竹已经跟了上来,他一击失手,动作却无半分停顿,右脚横扫而来,直奔李晔左腰。 李晔屈膝抬腿,挡住许风竹的横扫,嘭的一声,左腿传来的力量极大,他几乎要站立不稳。 右脚迅速踩稳地面,李晔一剑平斩,直取许清丰咽喉。 许清丰眼神一凛,大抵是没想到,李晔在防守的时候,竟然还能同时反击,这等连消带打的本事,已经远超常人。 他上身后仰,避过横斩而来的卢具剑,同时长剑斜挑,攻向李晔左肋。 孰料李晔一剑横斩,不过是虚晃一记,身子已经跳开,拉开了一步距离。 李晔并未一味闪避,趁着许风竹上身后仰,还未调整身形的时候,收回长剑连劈数剑,道道剑气竖直飞掠,眨眼到了许风竹面前! 许风竹眼中掠过一抹惊色,他没想到李晔的战技竟然如此了得,连消带打、攻守兼备、虚实转换都运用自如,而且面对偷袭和修为高过他的自己,竟然丝毫不乱,沉着应对,招式老辣,像是经历过无数恶战的大修士一样。 这让许风竹觉得诧异。李晔能识破李冠书的阴谋,那是智慧超群,这种天分上的东西,没什么好说的,但战技却得从无数战斗中磨练出来,最是讲究经验和融会贯通。 在许风竹的预计中,养尊处优的安王,纵然修炼的功法很强大,但只要近身搏杀,不给他施展高阶功法的时机,对方就是鱼肉而已。 现实给了许风竹一记耳光,不过还不至于让他慌乱,他身形一闪,就避过了李晔劈斩而来的数道剑气。 剑气击在林木上,削断了树枝,斩碎了树叶,轰在树干上,犁出数道剑痕,将林木震得颤抖不已。 许风竹闪避剑气的时候,不是单纯退却,而是侧移之后便纵身而进,长剑连连挥舞,击出数道剑气,罩向李晔,此举掩护自己,也是限制李晔,同时人随剑走,随着剑气向李晔逼近。 “安王殿下,你必须死!”许风竹目中没有仇恨,没有怨忿,有的只是杀意,冰冷的杀意。他跟李晔无怨无仇,只是单纯的要杀了李晔。 许风竹这一声低喝,并非无的放矢,听到他的话音,周围的袭击者,立即有两人赶了过来,和许风竹一起围攻李晔。 这里只有一个人能被呼之为殿下。 安王,这就是许风竹亲手围杀李晔的原因。 因为亲王的身份够尊贵,死了造成的轰动够大,最是符合许清丰的意图。 宗室子弟现在面临两面夹击的困境,而且此处位在湖边,只有一条林间小道,虽然比崎岖山道宽了不少,但另一面就是密林,最宽的地方也不过三五步。 在这样的地方被围攻,饶是吴悠和李靖安的随从,拥有练气五层的修为,也不如在平地上那样施展得开,双方人手彼此交错,他们不再拥有群杀的能力。 在这短时间内,双方纠缠得厉害,都被拖住。 “啊!” 骤然间,李晔听到李芨的惨叫,随即就是噗通的落水声,他眼角的余光瞥到,湖面上蔓延出一大团鲜血,却没有人挣扎的动静,他心头一沉,李芨本就有伤,又失去符篆,纵然还有保命法器,也终是敌不过袭击者猛攻,这下终于交代了。 而李晔自己,业已陷入险境。 左侧一剑刺来,他纵掠闪过,右侧又是一剑扫来,他举剑挡开,与此同时,许风竹当头劈出一道剑气,直奔李晔面门。 第四十四章 无路 一个许风竹,就已经够难对付,更何况他还叫来了两名帮手,李晔纵然身手不凡,战技出色,也应对的捉襟见肘,险象环生。 李晔挡住右侧扫来的长剑时,就地一个驴打滚,许风竹的剑气没有正中他面门,却也掠过他的肩头,划开一道两寸长的口子,鲜血顿时浸透了衣袍。 拼着肩头受伤,李晔在地上翻掠之际,卢具剑贴着地面扫过,将右侧剑客的脚掌直接斩断,血光一闪,那剑客一声惨叫,抱着断脚跌倒。 “可恶!”许风竹眼见同门受创,不由得大怒,在李晔刚刚起身,身形还未站稳之际,长剑竖斩而下,剑身白芒爆闪。 李晔平举卢具剑格挡,两剑就在李晔眉前相击,格外惊险,一声清脆剑吟,蹦的一声,许风竹手中长剑,直接崩开了一道口子,整个剑身都震颤不止,好似要裂成碎片。 李晔身形不稳,奋力握紧卢具剑,再度倒飞出去。 许风竹有些错愕,他不认识李晔手中的卢具剑,自然不能理解,长剑硬拼之下,他手中的长剑会率先不敌。 许风竹知道李晔身份尊贵,大抵会有不俗的法器,然而他手中的长剑,本就是二阶,平素与人交手,还没在长剑品质上输过,此时眼见心爱长剑仿佛要崩碎,心头一阵抽痛。 然而让许风竹心头更痛的事,还在发生。 李晔被许风竹一剑击飞,看似是毫无还手之力,实则不然,他借着对方长剑轰击之势,脚下用力,直接撞向左侧的袭击者,速度极快。 那名袭击者眼见李晔被许风竹一剑击退,知道这是大好时机,连忙奔着李晔而去,长剑横掠而出,就要从背后,将李晔一剑枭首。 然而长剑刚刚扫出,他骤然意识到不好,李晔倒飞而来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他的长剑扫到身前的时候,李晔已经跟他撞了个满怀。 李晔在倒飞而出的时候,已经借着一脚之力,在半空扭转了身体,此时与袭击者面对面。 他曲起左手,挡在了对方右臂内侧,让他的长剑无法伤到他,几乎是同时,嘭的一声,他的肩膀重重撞在剑客前胸,将他撞飞出去。 李晔贴着剑客直接撞进林木丛中,树叶与荆棘贴着两人倒掠,点点斑驳的阳光,从树梢的缝隙中落下,打在两人飞舞的长发上。 李晔左手向上,手托对准对方下颚猛击,将他打的脑袋一仰,又是嘭的一声,剑客的后背撞在树干上,停了下来,他睁大惊恐的双目,死死盯着李晔,却再也不能挪动半分。 卢具剑已经刺进他的右肋,数步的距离上,有一路刺目的血迹,绿草绿叶还在轻颤,滴在上面的血滴悄然滑落。 而这时,许风竹已经尾随而进,一剑直取李晔后心! “殿下!”正在与持斧男子缠斗的上官倾城,正好看见这一幕,她救援不及,骇得惊叫出声。 距离李晔最近的宗室子弟,是李靖安,此时他的身旁,已经倒下了两名袭击者,作为这批宗室子弟里,实力最强的两人之一,他和他的随从,在近距离毫无退路的博斗环境中,杀敌自然很快。 李靖安看到了李晔身陷险境。 他距离李晔的位置很近,如果他出手,哪怕只是打出一道剑气,也能为李晔牵制许风竹瞬息时间,为李晔赢得反应之机。 李靖安目光闪动了一下,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并没有动。 他身旁,正一剑刺杀了一名袭击者的妇人,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动手,也没有让她动手的意思,遂也没动。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李靖安眼中里,甚至掠过一抹期待、欣喜之色。 他期待李晔被许风竹一剑刺中、杀死。 如果李晔被许风竹一剑刺中、杀死,他会欣喜,会高兴。 如果李晔死了,那么此次考核的头名,李靖安还有争夺的可能,这也就意味着,他还有可能在这回考核后,得到最好的官职。 经过罗坪村一役,李靖安的确已经正视李晔,甚至有些佩服,或许还有些感激——感激李晔让他们没有被李冠书欺骗。 但只要考核还没结束,他们还没回到长安,他们就还是竞争关系。这是利益之争,高于一切。 根深蒂固的逐利之心,让李靖安下意识的没有援手,甚至还期望看到李晔被许风竹刺杀。 然而下一刻,李靖安就失望了。 间不容发之际,李晔将卢具剑从剑客肋下拔出来,一把揪住剑客的衣领拽出,自己则掠到对方背后,将对方挡在自己身前。 许风竹一剑刺来,手中长剑本已快要刺中李晔,突然看到这等变化,骇得连忙收回长剑倒掠而出。 而此时,李晔手中的卢具剑,已经横在身前剑客的咽喉。 那剑客神色惊惶,身体微微颤抖,肋下鲜血不停流出,半分也不敢动。 “竖子尔敢?!”许风竹气极,他死死盯着挟持人质的李晔,恨不得将李晔碎尸万段。 在树丛间斑驳的阳光下,李晔神情沉静,眼神冰冷,他就像一个阴影,散发出的缕缕寒气,好似连这五月的骄阳也挡不住。 他手中的卢具剑,掠过了剑客的咽喉,被卢具剑撕开的皮肉里,鲜血一下子溢出,剑客痛苦的咳咳两声,捂着咽喉倒下。 许风竹面红耳赤,大吼一声杀向李晔,如果说先前他对李晔没有恨意,只是单纯的要杀李晔,那么到了此时,他与李晔已经有了极大的仇恨,这份仇恨,让他要跟李晔不死不休。 战斗只要一发生,就不会有回旋的余地。 但就在这时,一声尖利的口哨,在林间某个不知名的深处响起。 正仗剑杀向李晔的许风竹,听到这声口哨,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 那是撤退的信号。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以雷霆手段,刺杀几名宗室子弟,而不是跟这些宗室子弟死磕,毕竟吴悠、李靖安和他们的随从,都是不折不扣的高手,一旦陷入缠斗,他们将很难脱身,而一旦被对方擒住几个人,就有可能暴露身份。 许风竹面如猪肝,只觉得心头拥堵的厉害,像吃了一百只苍蝇一样恶心,他埋伏在林间,悄悄靠近,骤然发难,亲手刺杀李晔,却没有成功,还赔上了两条人命,这让他情何以堪? 但是命令已经下达,许风竹不得不撤退。 他收剑、回身。 他想撤。 却有人不想让他撤。 李晔消失在树前。 “剑气生莲!” 一朵青莲在斑驳的阳光下绽放,流光溢彩,圣洁无比。 一剑,到了许风竹咽喉前。 许风竹浑身都是一僵,在这一刹那,他感到灵气运转晦涩,血液都好似已经停止流淌。 他本能的察觉,这种僵硬感只会存在瞬息之间,只要过了这个瞬息,他就能恢复如常。 但他更加清楚,这个瞬息,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那很可能是没有下个瞬息,直接死亡! 许风竹拼尽全力,咬破舌尖,嘴里发出一个艰涩的音节:“解!” 他身体一颤,像是如梦初醒。 连忙倒掠而走。 许风竹本能一喜,以为躲过了李晔的一剑。 他错了。 噗嗤一声。 剑光闪过。 许风竹的左臂齐肩而断,断臂飞到半空。 他惨嚎一声,痛苦到了极点。 危机之境,他没有去捂肩膀,而是和湖边的其他人一样,捏碎了手里的符篆:“遁!” 符篆爆开,他的人消失在原地。 所有袭击者,都消失在原地,除了已死的。 就连那些受伤的,也被同伴带走。 湖边的宗室子弟们,一时都愣在那里,方才眼前还有人跟他们殊死搏杀,此刻却空空如也。 他们出现的突然,遁走的更是迅速,让人目不暇接,措手不及。 见多识广的,亦或是像吴悠、李靖安随从这样的高手,则是面沉如水。 那是千里奇遁符。 虽不是真的远遁千里,但在这群山之中,也足够逃离众人可以追击的范围。 上官倾城连忙跑到李晔身旁,关切的查看他肩上的伤势,吴悠则面色不善的走到李靖安面前,声音低沉的质问:“你方才为何不救晔哥哥?” 李靖安露出讶然不解之色:“怎么是不救?是没来得及!郦郡主,你可千万别冤枉在下!” 周围的宗室子弟,都疑惑的看过来,他们方才没注意到这边。 吴悠眼神更加低沉,七宝琉璃环在手腕上嗡鸣作响,几乎就要脱手而出:“你竟然还不承认?也就是说连一点会晤之心都没有?!” 见吴悠如此笃定,还一副马上就要动手的模样,宗室子弟都神色怪异起来,看李靖安的眼神,也充满怀疑。 李靖安后退两步,咬牙盯着吴悠:“郦郡主,你这是要挑起内乱不成?” “李芨死了!” 就在这时,有一位跟李芨相熟的宗室子弟,把李芨的尸体就湖里捞了起来,他说话的时候,眼眶通红,咬紧了牙关,愤然击节:“李冠书这狗贼,竟然还敢派人来行刺,想要将我们斩尽杀绝,简直已经疯了,我跟他誓不两立!” 方铮等人围在李芨尸体旁边,皆有悲痛之色,听了那位宗室子弟的话,纷纷表露出同仇敌忾:“李冠书无恶不作,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 李晔站在树荫下,眼神深邃,洞若观火。 第四十五章 无路(2) 肩头的伤势并不重,李晔很快就处理好,他抬头看了四处一眼,山涧之中除了林木山峦,什么都看不到,阳光下的小湖碧波荡漾,血色让湖面看起来有些阴郁。 “干净利落,像上回一样,没留下一个活口。”上官倾城有些气愤,“殿下,要不要检查尸体?” 李晔摇了摇头,对方没有那么蠢,不会在尸体上留下什么标记,他让上官倾城把吴悠拉过来,让她不要再继续跟李靖安争论。 “助人是善举,不是必须要做的事,无论李靖安是否有机会援手,现在都没必要再争,眼下我们身陷囹囵,还是要尽量团结。”李晔劝慰吴悠,他看了李芨尸体旁的方铮一眼,眼神莫名,“前面的路或许并不好走。” 此时,小湖旁的众人,都在大战之余的状态,没有人注意到,在山涧一旁的山峦顶峰,茂密的松树下,有两人顶风而立,正对这一切冷眼旁观。 “国公,我们并没有派人袭击他们,那方才那些骤然出现,又骤然消失的袭击者,是什么身份?”说话的是皂衣官差卫天河,眉目中满是疑惑。 一旁的李冠书同样疑惑,他们跟踪李晔等人进山,原本是想破坏对方去三清观的计划,但是没想到,他俩还没现身,就目睹了李晔等人被袭击的场面。 李冠书抬头看向牛首山主峰的方向,声音低沉:“眼下,这牛首山中,除了你我,还有何方势力?” 卫天河答道:“除了我们就是三清观......国公的计划施行以来,我们对牛首山一直都在密切监视,各条道路都有修士把守,不会有外人能进到牛首山中。” 李冠书沉吟片刻,忽的冷笑一声:“既然这里没有别的势力,此事又不是我们做的,那答案自然只有一个。” 卫天河惊讶道:“国公的意思是,这事是三清观的道人做的?他们为何要这么做?李晔等人,现在可跟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三清观的道人,理应欢迎李晔他们进入道观,再联合起来冲破我们的封锁,去长安城告御状才是啊!” 李冠书背负双手,刀削般的眉眼此刻格外冷峻,“只怕,我们都小觑了三清观的道人。这几日,本公一直在反思鄠县这件事,越想越觉得诡异,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本公这回在罗坪村失手,恐怕不是阴沟里翻船,而是被有心人算计了!” 卫天河不解:“国公的意思是......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都有问题?” 李冠书声音愈发显得低沉,“我们购买那方员外的田产时,他不卖也就算了,而且态度太过强硬,竟然大肆唾骂鄠县官吏贪赃枉法,说本公是奸臣,他就不怕惹恼了本公?他有什么依仗敢这么做?也正是因为他惹恼了本公,宋远桥栽赃陷害他时,本公才没有反对。” “其次,方员外的那名族弟,态度也太过强硬,他难道不知道本公在朝堂上的势力?他带着方员外的妻子去长安城告御状,想的倒是简单,莫说本公不会让他们到长安,就算他们到了长安,又有谁敢接这个案子?” 卫天河寻思着道:“方员外和方铮的所作所为,的确都像是三岁孩童。” 李冠书声音发冷:“可就是这样一个方铮,却让他的师兄们,暗中跟随,而且还在被你截杀时,成功带着方员外的妻子脱身......先前他们行事草率,怎么突然就变得周密起来?” 卫天河道:“这确实有些说不通。” 李冠书冷哼一声:“最说不通的,是本公派人与三清观交涉时,三清观的人,竟然也态度强硬,不同意跟本公和解。一个县城的小员外,一个道观的小道人,认不清形势也就罢了,三清观的主事人难道也糊涂?他们凭什么,敢为了一个小县城的小员外,跟本公撕破脸皮、不死不休?” 卫天河道:“当然不会是因为正义。” 李冠书继续道:“这些日子以来,本公一面与三清观虚以委蛇,一面布置他们是反贼的假象,他们竟然没有趁着这个时间,带着方员外的妻子去长安!” 卫天河试探着道:“或许,是他们冲不破我们的封锁?” 李冠书冷哼道:“三清观的观主,可是练气五层的修为,比本公也只低了一层,而且这样的高手,三清观还不止他一个,本公也是担心他若执意带人潜逃,以他们对牛首山的熟悉程度,本公无法阻止......可他们既没有逃,也没有带人去长安,而是继续跟本公虚以委蛇。” 卫天河纳罕道:“那是三清观的道人,中了国公的计策,没有识破国公的虚以委蛇之计。” 李冠书面沉如水:“之前本公也是如此认为,但若是现在还这样认为,那本公也太蠢了些!” 他看向山下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小湖,锐利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精光:“现在本公终于明白,鄠县的事,本就是三清观给本公挖的陷阱,有意来陷害本公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把这件事闹大,闹得天下皆知,他们就是要玷污一名朝堂大员的名声,他们要让本公声名狼藉,借此来给朝廷泼脏水!” 卫天河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好半响才道:“如此说来,鄠县的事,是三清观早就设计好的阴谋?” 李冠书咬牙道:“那个所谓的方员外,想来根本就是三清观的人,本公这些年一直在鄠县收买田产,想必他们早就等着我了。方员外强硬的态度,对本公的辱骂,本就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是激化矛盾,把事情闹大的方式,直到本公派你截杀方员外的妻子,方铮带着方员外的妻子逃回三清观,这件事才算真的闹大了!” 李冠书眸中流露出浓浓的恨意:“所以三清观才不会同意跟本公和解,才会被本公拖住,他们就是在等,等本公自乱阵脚,进行下一步的行动......本公先前竟然没有想到,竟真的被这群恶贼给瞒骗了!” 卫天河诧异万分:“三清观败坏国公的名声,败坏朝廷的名声,为的又是什么?” 李冠书一甩衣袖,怒发冲冠:“他们唯恐天下不乱!他们也是为了天下大乱!” 卫天河满脸不可置信:“区区一个三清观,凭什么敢这么做?”李冠书怒道:“不是三清观,是道门!” 恐惧爬上卫天河的面庞:“道门?” 李冠书镇定下来,他沉声道:“数千年了,每逢王朝末世,道门的人都会大出天下,他们一面宣称旧的皇朝气运已尽,千方百计去给天下惹乱,一面扶立新的皇朝,以求新朝建立的时候,道门能统治天下!” 卫天河道:“然而本朝以来,统治天下的是朝廷,并非是道门啊!” 李冠书冷冷道:“数千年来,道法显昌,修士修行的法门,其实大半是道门之法,所以道门野心勃勃,想要凌驾于朝廷之上,成为天下的真正统治者。然而历朝历代以来,有哪位帝王,愿意把手中江山拱手送人,有哪位帝王,能容忍自己头上还有人?所以但凡开国之君,都会想办法掣肘道门,历代君主,也会打压道门,本朝儒门、佛门何以会兴盛?缘由皆在于此!” 李冠书缓了口气,继续道:“有了儒、佛掣肘道门,道门虽然仍旧势大,但也必须服从朝廷管辖。我朝设钦天监,替朝廷掌管天下道门,便是这么来的。” 卫天河接话道:“道门势必是不会服气的。” 李冠书道:“道门当然不服气,所以他们总是伺机而动!” 卫天河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白了大半:“此番三清观设计陷害国公,是否意味着,道门又要大出天下了?若是道门大出天下,岂非是说,我大唐皇朝到了......到了末世?!” “混账!”李冠书顿时大怒,反手一巴掌挥在卫天河脸上,“我大唐正值鼎盛之期,必能千秋万世!再敢胡说八道,本公先取你项上人头!” “卑职失言,国公恕罪!”卫天河连忙单膝跪下,诚惶诚恐,他感受到了李冠书的怒火,那怒火里有杀意,只这一句话,李冠书就对他动了杀心。 李冠书冷冷道:“这回就饶了你,下不为例!” 卫天河暗暗松了口气,千恩万谢站起身,询问李冠书:“国公,事已至此,接下来卑职该做什么?” 李冠书默然片刻,渐渐有了主意:“三清观派人袭杀李晔等人,无非是想把事情闹大,然而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回的刺杀行动,他们露出破绽了,这却给了本公机会......” 小湖边,众人已经从激战中回过神来。 因为吴悠的态度,李靖安现在处境有些微妙,其他宗室子弟看他的目光,都有了些怀疑,大家都知道吴悠的性子,知道她是不大可能说谎的。 故此,宗室子弟有意无意离李靖安远了些,这让李靖安有些被孤立,他和她的随从站在一旁,与众人格格不入。 李靖安脸色很不好看,却偏偏无可奈何。 “诸公,看来李冠书那恶贼,还没有放弃的打算,我们还是尽早赶路吧。”方铮上前来对众人说道。 众人正欲点头答应,忽的,地面升起一团黑影,在上官倾城的警示声中,众人抬起头,这才发现,地面上的阴影,是半空飞落的一块巨石形成。 第四十六章 无路(3) 众人站立的方位不同,但彼此间距都不大,小湖边的场地本就逼仄,半空落下的巨石方圆数丈,一半的人都在它的下方,而且巨石下降的速度极快,分明就是被人附加了灵气,来势汹汹,众人抬头的时候,巨石已经要砸落地面。 “快散!”众人意识到不好,纷纷四边掠开。 好巧不巧,李晔偏偏在巨石中心,眼看着巨石落下,他难以逃离,那边厢,忽然想起李靖安的吼声,“救安王!” 他话音还没落,那名妇人就出现在李晔面前,抱起他就走,李晔一时有些懵,他并非不能闪避,而是对李靖安的反应很诧异,不过转念一想也没什么,李靖安若是不想被众人孤立,就得想办法“将功折罪”,证明自己的立场,此时天空落下的巨石,正好给了他机会。 巨石来的突然,必然是高手为之,众人猝不及防间,只能想到闪避,而巨石离地尚有三五丈时,突然被修为之力引爆,碎成百十块四下飞射,烟云般的粉末笼罩当空,刺的人睁不开眼。 碎石落入小湖中,击起无数水柱水花,水雾泼洒在两边的林木上,树叶哗啦直响,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在这无序的动乱中,众人直以为又陷入被袭击的境地,纷纷唾骂李冠书的阴险,然后拼命自保,当李靖安短促的急呼声响起时,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李靖安随从的声音突然凄厉的响起,带着难言的愤怒:“放开公子!” 碎石飞射、落下的差不多了,石粉烟尘还未消散,没有人看清场中发生了什么,李晔也只看到有虚影一闪而过,直奔着李靖安而去,当李靖安闪电般退入林中深处后,彼处林木一阵颤动,随即就没了声息。 等场中恢复平静,小湖边空空如也,并没有袭击者,众人相继从林中走出来,彼此面面相觑,都有些茫然,尤其是方铮等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很快大家就弄清楚了,李靖安不见了,结合场中的动静,应该是他随从帮助李晔避难的时候,他被袭击、掳走,而后他的随从及时察觉,跟着追了出去。 李靖安的随从是练气五层的修为,她全力追出去当然很快,呼吸之间连残影都没有留下,然后大家立即意识到,掳走李靖安的人,修为只怕更高。 “难道是李冠书亲自来了?”吴悠呐呐出声,她虽然对李靖安很不满,但也不希望对方就这么没了。 “只怕是了。”李晔点点头,在罗坪村的时候,就是李冠书救走了卫天河,对方有练气六层的修为,制造一场混乱,掳走李靖安并不是什么难事,哪怕李靖安的随从在他身旁,只要准备充分行事得当,李靖安的随从也拦不住。 “他掳走李靖安做什么?难不成想靠着这种方法,把我们一个个都杀了?”吴悠想起恐怖的事情。 “郡主放心,老奴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让那恶贼得逞!”吴悠的随从立即躬身说道。 李晔不认为李冠书会这么做,杀宗室子弟对李冠书没什么好处,事情一旦暴露他就得全家陪葬,他看了方铮一眼,忽然想到什么,他很清楚,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了。 接连发生的战斗,让众人无意多作停留,接下来大家把速度提到最高,跟着方铮去三清观。 三清观跟太玄观不可同日而语,牛首山主峰的山腰上,有一大片傍山而建的建筑群,是三清观的主体道观,仅是此处,房屋加起来便有三五十间,有道人近百,就更不必说,还有其它山峰的零星建筑了。 一间略显昏暗的屋舍内,檀香几许袅袅生烟,许清丰坐在靠墙的木椅上,看着躬身站在面前的许风竹,面色有些阴郁:“这么说来,你不仅没能杀了那年轻的安王,反而被他给取走了一条胳膊?” 许风竹脸色苍白,左臂衣袖空空如也,伤口虽然已经处理,但伤势还没有好转,他咬牙道:“那安王得了袁天师的传承,着实有几分本事,先前小觑了他......是弟子轻敌了,请师父责罚!” 许清丰叹了口气:“只死了一个不痛不痒的李芨,于大局好似并无裨益,这个安王没死,实在是可惜。” 许风竹忽然跪下,悲声道:“那安王李晔,杀了六师弟与九师弟,此仇不共戴天,还请师父为师弟报仇!” 许清丰摇摇头,阴影下他的眼神有些难以捉摸:“他们已经到了三清观,这时候还怎么杀他?他若死在三清观,你我如何脱得清干系?” “师父,观中蕴养的那池青莲,已有三朵花苞,若是......”许风竹犹不死心,还想再说什么。 “住口!”许清丰陡然声色俱厉,打断了许风竹的话,他盯着许风竹,眼神不善,充满警告意味,“那池青莲,是本观道运所在,更是关乎大计,岂能为一个亲王而折损分毫?!” 许风竹连忙拜倒在地,“弟子失言!” 许风竹没想到许清丰的反应如此激烈,他之前只知道观中那池青莲,是许清丰花了毕生精力培育的,蕴含有常人不敢想的威能,是比镇山之宝更重要的存在,但就许清丰的反应来看,这池青莲的重要程度,分明比他料想的还要高上许多。 “关乎大计......是什么样的大计?”许风竹暗暗猜想,三清观的大计,是借李冠书之事,给朝廷抹黑,道门的大计,是倾覆气运已经所剩不多的大唐皇朝,同时物色天下英雄人物,选择一个作为新君辅佐...... 许风竹不知道,在即将到来的天下风云中,三清观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有多么大的份量,但他从许清丰平素的言行举止中,不难发现,对方几乎把兴盛三清观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那池青莲上的事实。 李晔等人抵达三清观的时候,被许清丰亲自出面迎接,彼此都有求于人,且在某种程度上利益一致,命运息息相关,所以相淡甚欢,因为天色不早的关系,双方没有多作客套寒暄,许清丰安排了李晔等人先行在道观住下,来日再详谈李冠书之事。 李晔的身份摆在那里,三清观明面上也不敢怠慢,所以他分到了一个单独的小院,不过院子真的很小,只有四间房屋,另外两面都是院墙。 到了夜里,吴悠从“大老远”的地方过来找李晔,她对三清观对众人居住的安排很不满意,原因是两人离得太远,她还曾试图跟李晔隔壁的宗室子弟调换位置,不过她此时前来,却不是为了这些小事。 “李靖安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他会不会是遇难了?连他随从的消息都没有。”吴悠在李晔房中坐下,屋子里只有一床一椅,李晔让她坐了椅子,自己依窗而立。 “李靖安应该是被李冠书掳走,不过性命无虞,若是他真的已经遇难,以他随从的修为,应该能跑回来给我们报信,现在他的随从没来,应该是他正受制于人,所以他的随从也走不开。” 李晔分析着道,然后笑了笑,“当然,前提是他的随从找到了他.......不过,找不到的可能性很小,他们既然是一起来的,彼此应该有可以联系、感应对方的法器或符篆。” 吴悠点点头,忽然道:“今天在小湖边的战斗,我总觉得不同寻常,那些袭击者的实力并不强,他们袭击我们,可以给我们造成的折损很小,今天的袭击对他们而言,是一件注定不会有什么战果的事情,于大局更是没什么裨益,李冠书为何还要安排这个行动?难道就是为了掳走李靖安?杀了李芨,掳走李靖安,这又是为什么?” 李晔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让吴悠的随从,在屋外布置了隔绝偷听的结界,这才对吴悠道:“三清观有问题。” 接下来,李晔对吴悠说的话,事关鄠县之事异常的部分,跟李冠书和卫天河谈话内容,基本是一样的。 听完李晔的讲述,吴悠很是受到惊吓:“如此说来,三清观从一开始就有问题,那个方铮也有问题?!” 她还年轻,未经世事,实在难以想象,那个看着温润如玉,脸上时刻保持微笑的年轻道人,竟然是邪恶的一方。 李晔颔首道:“如果三清观是想借李冠书之事,败坏朝廷的名声,给皇朝吏治泼脏水,那么他们就会想尽办法把事态扩大,而宗室子弟的死,正好达到这种效果......尤其是我。” 吴悠震惊道:“所以今天小湖的那些袭击者,根本就不是李冠书的人,而是三清观的人?!” 李晔点点头:“从结果上看,我们只死了一个李芨,按照我们方才的推测,这是三清观希望看到的,而不是李冠书。” 吴悠从椅子上跳起来,“三清观的人如此歹毒,那我们还呆在这里做什么,为何还不赶紧走?” “三清观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们不会再对我们动手,所以我们是安全的。”李晔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刹那的闪烁,他很清楚,这句话对吴悠他们是适合的,但对他自己不见得适合。 李晔继续道:“先前我一直在想,李冠书栽赃三清观为反贼的事,已经被我们知晓,只要我们回到长安,他就死罪难逃,那么他该怎么办?把我们都杀光吗?这明显不可能。但是今日的小湖之战,很可能让李冠书看到了某种转机,所以他掳走李靖安,应该是有了解决问题的想法......” 吴悠扬着小脸,双目茫然的看着李晔,这说明她脑子没有转过来,半响后,她选择干净利落的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李晔正欲说话,吴悠的随从忽然在窗外道:“有人来了。” 第四十七章 杀破(1) 李晔与吴悠走出房间,抬头而望,繁星如海的夜空下,有白虹贯日,映亮了半天天际,只是眨眼间就到了牛首山。 距离太远,白光太过致列,两人莫说看清来人的面貌,连对方的身形都分辨不出。 白虹在牛首山当空微微一顿,旋即,一道长达数十丈的青色匹练,当空劈斩而下,直奔牛首山而来。 在这道青色匹练下,三清观都显得渺小,房门前的李晔和吴悠,就更是形如蝼蚁。 面对突然袭来的青色匹练,嗡的一声,牛首山三清观上,陡然升起一道白色屏障,如碗倒扣,将三清观笼罩其中,方圆数十丈的白色屏障上,有百十张灵气符篆,齐齐发出亮光,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整个三清观沐浴在光辉下,亮若白昼。 却是应急而发的护山大阵。 青色匹练呈圆弧状飞射而来,轰的一声巨响,触碰到护山大阵,绽放出遮天蔽日的光芒,碗形光幕上,首先是百十张符篆齐齐爆裂,随即整个光幕,也如镜面一般寸寸碎裂,半空中青白黄三色光华,如流星坠落繁花凋零,将整个三清观的建筑,照耀的纤毫毕现而又光怪陆离。 一击而护山大阵破。 灵风肆虐,整个牛首山开始剧烈颤抖,如同地震来袭,李晔和吴悠所在的小院,砖瓦从屋顶上倾斜而下,院墙破裂屋檐崩塌。 “这是怎么回事?来者何人?”李晔和吴悠等人,连忙跃出小院,无不神色骇然。 而在这时,那道白虹已经驾临牛首山主峰,悬空而立,如若星辰明灯,斩出第二道青色匹练。 第二击比第一击威势更大,青色匹练如要将牛首山劈成两瓣。 “何人犯我牛首山三清观?!” 许清丰一跃升空,衣袂飘飞,手中桃木剑应声飞出,化为十八丈大小,剑身上符文密布,每一条符文线条,都闪耀着夺目的光芒,直奔青色匹练而去! 青色匹练击中十八丈大小的桃木剑,剑身一阵颤抖,发出一声哀鸣,旋即咔擦一声,剑锋崩碎,直接从半空飞落下来,因速度太快所以一闪而逝,不知落入何处,许清丰当即仰头喷出一口鲜血,也从半空落下。 青色匹练击飞桃木剑,犹有余威,落在牛首山上,顿时如同切豆腐一般,将整座山峰从中劈开,顿时山石横飞,林木泥土倾泻如雨,三清观的建筑接连倒塌,身在其中的道门子弟,不知死伤多少,惨叫声此起彼伏,整个三清观如同陷入地狱。 好在青色匹练只切入山峰数丈,就消散无踪,轰击在三清观的余波,也只是将建筑摧毁大半,并未犁地数丈,否则三清观中的人,只怕要死个七七八八。 李晔和吴悠也被青色匹练分开,各自向两边掠去,在爆炸般的场景中,为躲避飞来的碎石砖瓦,李晔不得不施展全部速度,向安全的地方闪避。 “三清观触犯律法,钦天监清理门户!” 牛首山上空那神仙一般的存在,终于肯开口说话,他的声音犹如惊雷,在每个人耳畔炸响,他的语气充满威严,不容忤逆。 紧接着,第三道青色匹练斩下。 没有任何废话,没有任何花哨,他用实际行动告诉了所有人,钦天监为什么是掌管天下道门的存在! “真当我三清观无人?” 半空的声音还未消散,不远处一座不起眼的山峰里,陡然升起一轮明月,那是有人提剑而起,杀向牛首山主峰上的人。 那人一挥剑,便将第三道青色匹练拦腰斩断。 然而断为两截的青色匹练,并未当空消散,而是化为无数道剑气,暴雨梨花针一样,向三清观各处飞射而去。 剑气能摧城、能拔寨、能杀人、能碎一切阻挡之物,整个牛首山、三清观,顿时天翻地覆,被剑气轰击的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南宫第一,你‘步月三剑’已经斩完,老夫看你还如何接我的剑!” 那名三清观的道人,已经跃至牛首山当空,对着那个浑身灵气激荡,犹如星辰明灯一样的高手,斩出气势雄浑的一剑。 “杀你,用不着‘步月三剑’!”钦天监的高手冷哼一声,反手一剑刺出。 夜空下的牛首山峰顶,一月迎上一星。 星月对撞,光芒大盛,白光水波一般荡开,瞬间波及方圆百丈,整座牛首山,以及更远处的百里荒野,都被这陡升的白光照亮。 在这道分割天地的亮光下,数十道纵横飞掠的身影,正从四面八方,在向牛首山汇聚过来,他们身着玄色星月袍,是钦天监执法修士。 ......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李晔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山崩地裂、泥石倾斜,李晔只能到处闪避,寻找安全之所。 在第二道青色匹练降下的时候,李晔就已经跟吴悠分离,在第三道青色匹练纷落如雨时,他连上官倾城都已看不到。 李晔不知道,钦天监的人为何会这个时候来,或许那涉及到更高层面的斗争,是朝堂势力与江湖势力的博弈。 但是他很清楚,三清观在今夜彻底完了,而他自己也不是十分安全。 好在一路奔逃,在离开最危险的地带后,他暂时还没受什么伤,只是衣袍被划破了几处。 为躲避飞来的横石,李晔从一处山间瀑布跃下,落在瀑布前的清潭边,那块巨石落在水潭中,激起数丈高的水花,李晔从水幕中奔出来的时候,看到身前十余步之外,有一座白玉石雕栏围成的圆池。 圆池大小方三丈,雕栏、石板上皆印符文,光耀闪烁,有人正踏进圆池,想要在池中取什么东西,那人被巨石落水的动静吸引,转身来看就瞧见了李晔,然后便是一愣。 他们之间的急切的谈话声,也在此时戛然而止:“师父受了重伤,生命垂危,现在顾不得什么大计了,先取莲苞救了师父再说......” 李晔看到这个人,也是微微一怔。 那人左边衣袖空空如也,正是许风竹。 许风竹身后,圆池外还有两名年轻道人。 李晔看了那圆池一眼,里面似有青莲。 “他就是安王李晔!就是他杀了六师弟和九师弟!杀了他!”许风竹看到李晔,眼中掠过一抹不应该出现的慌乱,旋即这抹慌乱,就被仇恨与怒火取代,他顾不上去取莲池里的东西,转身招呼两名同门,就朝李晔杀了过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许风竹一剑直取李晔面门,两名年轻道人紧随其后。 李晔眉目一沉,取出卢具剑迎上,许风竹是练气四层的修为,在灵气的浑厚程度上,比他要高一些,通俗来讲就是“力气”大些,不过因为白日被李晔断了一臂,实力有所下降,就是不知他那两名帮手,拥有怎样的实力。 长剑相交的声音清脆悦耳,这回李晔有所准备,卢具剑握得很紧,没有再出现虎口发麻的迹象,剑身上传来的力道,也不及白日大,看来许风竹的伤势还没有恢复。 将许风竹击来的长剑挡开,两人侧肩而过,另外两名道人的长剑,一上一下到了李晔面前,上面的长剑封喉,下面的长剑斩腿,两人配合紧密无间。 李晔径直撞向左侧的年轻道人,接着突然转向的动作,闪过了右侧斩腿的一剑,右手倒持卢具剑竖在面前,将封喉的长剑挡在外面。 他身形急进的时候,对方的长剑在卢具剑上滑过,没有火星迸射,但金属的摩擦声依旧刺耳。 年轻道人眼见李晔撞来,眼中掠过一抹慌乱,连忙一掌击来,同时身形后撤,想要拉开距离,李晔左拳已经轰出,击在对方的掌心,嘭的一声,年轻道人手臂一颤。 李晔没有让他退走的打算,连续欺身而进,倒持的卢具剑,随着手臂前伸而刺出,毒蛇吐信一般,以最短的出击距离,在对方的右臂上划开一条口子。 年轻道人惨叫一声,长剑脱手而落,慌乱爬上他的面庞,他没想到李晔的出手如此凌厉,两人的修为都在练气三层,但是战技差了太多。 李晔正欲趁胜追击,许风竹已经从背后杀过来,一剑平斩,想要从后面削掉李晔的脑袋。 李晔听到脚步声,察觉到灵气袭来,就势躬身低腰,同时,右手剑以水中挑月之势,向后刺出。 许风竹的灵剑从李晔头顶掠过,而李晔的长剑已经刺进他肋下。 许风竹眉眼一跳,连忙抽身就退,眸中路过一抹惊骇之色,顾不得去管肋下的伤口,一掌向前击出,迫使转身追击的李晔,不得不轰出一拳,迎住他这掌。 李晔已经让年轻道人退走,不可能让许风竹也这样退走,他几乎是不管空出的后背,向许风竹展开猛烈攻击,卢具剑纵横劈斩,一击比一击猛烈。 许风竹已经退到清潭边,无路可退,只得一咬牙,拼尽全力劈出一剑,与卢具剑击在一起,他看到另外两名道人已经奔杀上来,只要他能挡住李晔这一剑,李晔就会被其他两人所伤。 许风竹认为他挡得住李晔这一剑,他纵然受了伤,实力有所减损,但单纯比拼灵气浑厚度,并不会输给李晔。 许风竹通红的眼眸中掠过一抹疯狂,毫无保留的灵气轰击,让他低吼一声:“去死!” 当的一声,两剑毫无退路的碰撞,让灵气激发到了极致。 许风竹浑身一冷。 因为卢具剑直接将他手中的灵剑斩断。 犹且去势不减。 从他额前劈下,剑气将他开颅,又将他开膛破肚! 许风竹在鲜血中倒下,双目瞪得犹如铜铃,好似至死都无法相信,自己会就这么简单的死了。 第四十八章 杀破(2) 李晔往侧旁一闪,一道剑气与他擦身而过,在清潭里掀起七尺水幕。 “去死!”未受伤的年轻道人,一跃而至,离地三尺,长剑高举过顶,剑身符文明亮,向李晔当头斩下,长剑还在半空,剑气已到李晔面门。 李晔挥剑迎上,青锋撕裂灵气,发出刺耳鸣叫,两剑在他额前三寸相击,灵风吹得他鬓角长发向后狂舞,却不能刺破他的护体真气,反而显得他眼神无比沉静。 刹那间,肆掠的剑气如同龙蛇,在他身周纵横飞掠,落进清潭中,便是水花飞溅。清潭中有游鱼,相继翻白漂在水面,又在水花中粉碎碎骨。 年轻道人的道袍发出猎猎风声,身体被反震出去,他在半空一个后翻,稳稳落地时,再看李晔,眼中闪过一抹骇然。 他跟李晔修为等同,硬拼却落了下风,不是他灵气不济,而是李晔手中的剑,品阶更高,对李晔注入其中的灵气,增幅更大,最终形成压倒性的优势。 李晔不给对方喘息之机,仗剑杀至,一剑劈斩而下! 年轻道人面容肃杀,连忙沉腰立马,咬牙举剑格挡。卢具剑斩在剑身上,击得长剑瞬间下沉三分,年轻道人膝盖一软,同时屈膝跪地。 青锋刺进年轻道人肩头。 年轻道人情知不好,心头警兆陡升,想要有所应对,却是为时已晚,李晔双手握剑,压住青锋,顺着对方剑身,横斩而过! 噗嗤一声,鲜血如墨泼洒,道人脖颈齐肩而断,头颅飞上半空。 李晔持剑而行。 余下的那名年轻道人,右臂已经受伤,他左手持剑,站在距离李晔十步开外的地方,死死盯着李晔,双眸充斥着恨意,却没有冲杀上来。 因为在他身后,已有十多名着身着各色道袍,持长剑的道观弟子,如同群蝶一般,争相冲了过来,这些人皆是身姿矫健,可比燕雀。 山间瀑布飞流直下,两侧林木葱茏,清潭碧绿幽深。 李晔身旁不远处,有一方圆三丈的莲池,在他身前有一片足够大的空地,溪流蜿蜒而过,空地另一端有一座竹桥,长不过十步,受伤的年轻道人站在竹桥此端,而竹桥彼端有数棵桃树,因为身在山峰高处的原因,那几棵桃树花开的晚,桃花此时还未落尽。 桃花树下,有两间庐舍,庐舍前有回廊,回廊外溪水宽广,缓缓流淌。 李晔看到了站在庐舍屋檐下的人,他面色苍白,被两名年轻道人搀扶,显然受伤不轻,却充满杀机的盯着李晔,正是被钦天监高手南宫第一,以“步月三剑”之中一剑重创过的,三清观观主许清丰! 李晔沉眉敛目。现在的情景已经很明显,许清丰受伤之后,被三清观一些弟子引至此处休憩,想要借莲花池中的宝物疗伤,却不料他恰好误闯此地。 许清丰感到意外,李晔亦复如是。 李晔无意来此,正如他到牛首山来,原本只是想通过出仕考核,无意卷入李冠书与三清观的斗争中一样。 然而眼下时节,整个大唐都在风起云涌,正是狂风暴雨将至之时,身在九州的修士,皆为局中之人,注定了要卷入这动荡不安的大潮流中。 有的人处心积虑,有的人措手不及。 走出长安,方知天下,踏出家门,便入江湖。 此身再无退路。 瀑布声清亮明脆,草木香韵与水汽一同升腾,弥漫了这方小小的天地。 李晔持剑奔出,一往无前。 他冲向面前这些江湖修士,正如他冲向这风云激荡的天下。 ...... 南宫第一三剑破道观,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此时身在许清丰身边的道观弟子,也是临时聚集起来的,所以修为层次不齐。 十多名道观弟子,有着白色道袍的凡人境修士,也有着灰色道袍的练气一层修士,更有着青、黄色道袍的高手。 李晔没有轻用《紫气东来》中的剑法。像“步步生莲”这样的剑式,虽然威力绝伦,七步之内能杀七人,但也杀伤有限,七步走完只能杀七人,而且碰到修为比他高两层的修士,就要抓瞎。 最重要的是,“步步生莲”一旦施展出来,李晔气海中的灵气,就要空掉一半。 所以李晔持剑前奔,迅速前奔。 他不能等那些道人围上来,那是坐以待毙。 “灵风剑!” 道观弟子一阵呼喝,有人劈出一道剑气,有人劈出数道,顿时二三十道飞速射来的剑气,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白色大网,将李晔罩在其中! “炎火术!” 二三十颗大小不一,威力不等的火球,犹如蝗虫一般,迎面向李晔袭来,似要将他轰杀成渣。 面对铺天盖地袭来的术法,李晔前奔之势不减,双目如刀,盯着那些剑气、火球。 他避不过所有的术法。 但就算他不避,也不是所有的术法都会击中他。 当覆盖式的打击,面对是单一的对手,而单个术法并不能给对手致命威胁时,这种打击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而在李晔眼眸中,狂风暴雨一般袭来的术法,也就是声势浩大而已。 徒有其表。 李晔眼光毒辣,给自己身前升起一道灵气屏障,看准剑气、火球轰击的薄弱处,冲了过去。 轰、轰、轰! 七道剑气、四颗火球,轰在了他面前的灵气屏障上,白色光幕霎时间碎成流影,当空幻灭。 噗嗤、嘭! 饶是如此,李晔也无法规避所有伤害。 两道剑气,一道掠过他的左臂,一道掠过他的右肩,皆撕破了衣袍,血光乍现。 一颗火球轰在他右腿上,彼处顿时一片焦糊。 但也仅此而已。 这两道剑气和一颗火球,都不是高手发出,给李晔造成的伤害有限,他不能规避这些攻击,但最后关头,仍是能为自己选择扛下较弱的那些术法。 突破重围,李晔速度分毫没减,唯独眼神更加冷冽,悠忽间,他已奔至一名年轻道人身前。 这是一名身着灰色道袍的道人,这说明他拥有练气一层的修为。 年轻道人起初很是惊异,心头猛跳,意识到不好,因为李晔来的太快。 随即他有些错愕,因为两人侧肩而过,不曾真正照面。 他没想到,在他几乎来不及反应的时间里,李晔竟然没有对他出手。 他错了。 李晔与他擦肩而过后,他的咽喉处,鲜血猛地迸射。 不知何时,他的咽喉已经被李晔一剑切开。 年轻道人茫然倒下。 这时候他才想起,他的咽喉,方才好似被蚊虫叮了一下。 只那么一下,他就命丧九泉。 李晔已经冲至第二名道人身前。 这是一名中年道人,脸上已经有了皱纹,他面相儒雅,眉目平和,十分和善,平日里除了修行,可能连一只鸡都不忍杀。 李晔冲得太快,两人面对面,鼻尖对鼻尖,相距不过一尺。 李晔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意外、害怕,他就像一个刚上战场的新兵,在面对突然冲到面前的第一个敌人时,完全不知所措,只是本能的递出一剑。 从那双眼睛中,只是一瞥,李晔就读懂了他。 读懂了他,也要送他上路。 噗的一声。 这名练气二层的修士,手臂飞上半空。 他的脸上有刹那的茫然,因为李晔与他只是照面就分离,他甚至怀疑李晔并没有对他出手,这种极度侥幸和荒唐的心理,只维持了不到一个呼吸。 随即,他就感到了钻心的疼痛,他望着自己空空如也,不停往外淌血的右臂,心头瞬间被空前的恐惧笼罩,他禁不住发出杀猪般的绝望惨嚎,几乎想要喊娘。 他这一生,幽居深山,修身养性,从未有过杀戮,第一次与人搏杀,没来得及反应,就丢了胳膊。 李晔脚步未停。 事实上,他的脚步不是没停,而是更快了。 他必须更快。 更快的进攻,才能不给敌人防守的机会,更快的奔进,才能不给敌人围攻的可能。 一剑向李晔咽喉横斩而来,快到只是一道流光闪过,根本不给人看清剑身的机会。 李晔无需看清剑身。 穿越前丰富的搏杀经验,让他早已学会窥一斑而知全豹。 前奔之势不止,上身后仰,双膝略微弯曲,有那么一刹那,他整个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向前滑了一步。 那道剑光,从他鼻前掠过,白芒将他的五官轮廓,勾勒的淋漓尽致。 他的眸子依旧沉静,沉静中带着炽烈。 那是他的杀意。 白芒一闪而逝。 李晔手中的卢具剑,滑过一道锐利的弧线,将那名道人的腰肋划开,几乎将他的身体,切成上下两半。 “疾风流萤剑!” 几乎是同时,一声低喝在李晔身前响起。 一名练气三层的道人,借着奔跑之势,一跃而起,人在半空,长剑连连劈斩。 伴随着声声剑吟,十数道剑气,从他手中飞射出来,剑气前后相继,形成一道剑气风暴,带着猎猎风声,向正直起身的李晔袭来,转瞬而至。 快! 李晔眉目微凛,逼人的剑气让他心生警兆。 “剑气生莲!” 李晔步行北斗,脚开阴阳。 疾风流萤剑快,剑气生莲更快。 他的身形猛然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了一朵灵气青莲。 噗嗤一声。 当李晔的身影再度被人看清时,他手中的卢具剑,已经刺进了那名道人的咽喉。 那名道人浑身一抖,手中长剑当的一声落地,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李晔,似乎无法接受,李晔就这么简单避过了他的杀招,而且还冲到他的面前,将他一击毙命。 李晔手腕一抖,道人脖颈处血与肉一起洒出,对方桀桀叫着,无力倒下。 看到这一幕的道人,不禁心胆俱寒。 瞬息之间,连杀四人。 如入无人之境。 浑如策马挺槊,杀入敌军阵中,势不可挡的无双猛将。 这些三清观的道人,嗅到逐渐浓郁的血腥味,感到背脊发冷。 “三清剑阵!” 就在这时,一声大吼响起。 此时的李晔,已经深入人群。 对这些道人而言,这正是施展剑阵的大好时机。 第四十九章 杀破(3) 冲过竹桥的三清观弟子,有十六七人之多。 身在前阵的无疑是练气术师,几名凡人境的修士落在后阵,李晔冲破术法弹幕,以一苇渡江、孤帆入海之势,杀入阵中不过六七步,已经连斩四人,正好到了阵中央,若是让他继续向前,阵后的凡人境弟子,根本连出手的余地都不会有,便会成为他剑下之魂。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竹桥彼端就是庐舍,重伤垂危的许清丰就在彼处。 许清丰虽然拥有练气五层的修为,但他接了钦天监高手,南宫第一的成名剑式“步月三剑”中的一剑,没被当场斩杀已是侥幸,众人不敢奢望他还有多少战力。 要知道,南宫第一成名已经十余载,即便是在高手如云的钦天监,也是威名赫赫之辈。 李晔的战力出人意料,惊骇众人,错愕之后,三清观弟子当机立断,决定让众位练气术师施展剑阵。 喊出“三清剑阵”的那名弟子,是刚入练气四层的二师兄刘雁潭,也是这群三清观弟子中,修为最高之人,实力只比许风竹稍弱。 悉数前奔,冲向李晔,呈现出群鱼争食景象的三清观弟子,闻听刘雁潭之言,纷纷后撤数步,就像群鱼惊散一般,动作十分迅捷,潇洒飘逸,行云流水。 他们撤得很快,却不是所有人都撤得走。 因为李晔的身形没有片刻停滞。 他听到了刘雁潭的呼声。 所以他知道,他必须尽快、尽量杀人。 在山崩地裂的险境中,从三清观奔逃至此,灵气消耗甚多,又经一番厮杀,李晔气海中的灵气量已经只剩六成。 他面前的三清观弟子,听到刘雁潭的呼声,挥舞长剑接连劈斩,击出几道剑气作为掩护,随即抽身就退。 李晔脚步错动,在保持前奔的同时,身躯以极小的幅度微移,他的闪避弧度不能太大,否则就追不上对方。 一道剑气从他脸颊掠过,划开一道寸长的口子,鲜血渗了出来。 他成功欺身而进,却还差了两尺距离,情急之下,他手腕一抖,卢具剑脱手而出,利箭一般飞射,刺进那名三清观弟子胸膛,没入一尺! 三清观弟子闷哼一声,身体再也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向后倒去。 李晔急进,在对方倒地的刹那,奔至他的面前,一手握住剑柄,狠狠向下一刺! 噗嗤一声,卢具剑再入一尺,直接从三清观弟子背后探出,将他整个身子,都钉入地面。 三清观弟子喷出一大口鲜血,上半身情不自禁弓起,他不可置信的瞪着李晔,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李晔一掌将他的上半身拍下,同时拔出卢具剑。 鲜血飞溅五步。 就在这时,声声剑吟,犹如夜半敲打窗台的暴雨,乍然响起,摄人心魄,令人心悸。 八名三清观弟子中的练气术师,在八个不同的方位,挥动手中灵剑。 他们身姿如燕,道袍轻扬,气质出尘,有羽化飞仙之姿,他们动作凌烈又不失优雅,比青楼里最美舞姬的舞姿还要动人。 一道道鱼鳞般的白色剑光,如同扩散的一圈圈水波,从每一个练气术师灵剑下飞出,这些三清观弟子修为不同,剑光数量、长短也不同,但无不明亮耀眼,每个人都仿若化身皓月。 足足百道剑光,从八个方位攒射而出,在清亮的剑吟声中,于半空中汇聚成八道剑流,每一道剑流都有长达丈余,每一道剑流都犹如龙蛇,气势磅礴,技惊四座。 “三清剑阵,杀!”刘雁潭大喝一声。 “杀!”余下七人,一起大喝。 八道瞬间形成的剑流,以百鸟朝凤、百川入海之势,向中心位置的李晔猛地袭来! 李晔深吸一口气,脸上那道伤口在不停渗血,半边脸已经被染红。 面对这样的剑阵,面对这样的剑气,处于阵中的他,根本不可能奢望闪避。 他调动气海中的灵气,注入卢具剑。 下一瞬,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八道剑流,轰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白光极盛,如日坠落,遮蔽万物,泥土飞扬,气爆如雷。 百道剑光,前赴后继,又从八名练气术师手中飞出。 白色的光幕里,有紫气如烟,袅袅升腾。 一朵紫莲,在最靠近阵中的那名练气术师面前,悄然生出。 他捂着咽喉倒下。 二朵莲生,那名练气术师身旁的三清观弟子,丢了灵剑倒在地上。 他身周肆掠的剑气,轰然消散。 一道血光乍现。 不是那名三清观弟子,而是在他身后三步外。 没有人看清李晔的身影,但他们看到了那道血光。 那是李晔的血。 以八名练气术师为节点,剑阵范围内,处处是剑气,八个节点的剑气,尤其势盛,没有人可以尽数规避这些剑气。 三朵莲生,四朵莲生,五朵莲生。 相继有三名三清观弟子倒下。 每一名弟子倒下,在他身周,都会有一道不属于他的鲜血,洒落在泥土上。 刘雁潭看到了第六朵莲花盛开。 他眼睁睁看着,第六名三清观弟子倒下。 他震惊,他意外,他甚至心生恐惧。 这样的剑式,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然后他看到了李晔。 正向他掠来。 李晔那张沉静的脸,和充满杀意的冰冷眸子,刘雁潭都看得清清楚楚。 像无常,像阎王,没有感情,带来死亡。 “滚开!”刘雁潭心头大恐,急忙大吼一声,拼却全身灵气,顺势向面前斩出一剑。 一剑斩空。 刘雁潭悚然一惊,浑身僵硬,手脚冰冷,极度的恐惧,让他刹那间动弹不得。 他的头颅,飞上半空,他的尸身,倒在地上,再也不必动。 李晔在刘雁潭身后,显出清晰的身影。 第八名练气术师,看到持剑的李晔,看到李晔身后倒下的无头尸身,惊叫出声。 此时的李晔,血染衣袍,伤痕累累,鲜血染红了卢具剑,顺着剑身汇聚到剑尖,不停滴落。 “步步生莲”纵然霸道,到底不是让人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它只是让李晔的速度奇快,但速度再快,也不可能闪避那么多剑气。 李晔回头看了一眼那名练气术师。 他是竹桥这端,仅剩的练气术师。 这名练气术师,接触到李晔虎狼般的眼神,本就已经惊惧万分的他,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后退三步,浑身颤抖,几乎握不住剑。 不是他不中用,而是李晔破剑阵、杀修士的手腕,太过霸道凌烈。 他已无斗志。 李晔却没打算放过他。 李晔转身奔来。 他惊叫连连,却没忘记反击。 噗嗤两声。 这名练气术师倒下,李晔身上又多了一道伤口。 李晔收回卢具剑,仍是没有停留,奔向竹桥。 他气海中的灵气,已经所剩无几。 但他不能停,因为敌人还未死绝。 敌人未死绝,他就不安全。 他必须杀尽对手。 四名凡人境的三清观弟子,看到李晔奔来,纷纷失声惊叫,四散奔逃,与李晔相比,他们如同蝼蚁,根本没有抵抗的战力,此时更无抵抗的意志。 一名弟子恰好身处竹桥前方,闪避的晚了,被掠至身前的李晔,顺手一剑抹了脖子。 另外三名三清观弟子,还来不及庆幸,就看到有三道剑气,迎面飞来,分别袭向他们。 他们几乎是同时倒下。 竹桥彼端数步之外,桃花树下的庐舍前,许清丰双手轻颤,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惊恐,他手指前奔的李晔,声嘶力竭的向身旁,仅剩的两名弟子吼叫:“去杀了他!” 那两名弟子,眼见李晔杀奔过来,知道他们没有退路,唯有一战,他们看到李晔浑身是血,一血滴血而来,也清楚他受伤不轻。 两人相视一眼,眸中都闪过一抹渴望之色,他们很明白,若是能杀了已经受伤不轻的李晔,他们就能在许清丰面前立下大功,日后必受许清丰重视,说不定就能成为关门弟子! 两人拔剑出鞘,眼中带着火热之色,奔向李晔。 咚咚咚,双脚踩在竹桥上,发出清脆声响,李晔每前奔一步,都感到竹桥颤动一下,好似承受不住他的脚步,行将塌陷。 在竹桥彼端,三人照面。 李晔蓄势已久,对着面前的灰炮道人,当头一剑竖斩而下,剑风的呼啸声凄厉而短促。 灰炮道人稳稳踩住地面,举剑格挡,想要借此化解李晔这一击,为同伴赢得出手的时间。 当的一声,灰炮道人手中灵剑直接断裂,卢具剑顺势斩下,将他面门划开,灵气一阵激荡,直接将他脑袋崩碎,血肉如同西瓜一般飞溅开来。 李晔顺势低头,避过另一名黄袍道人,横斩而来的一剑。 同时,卢具剑变斩为扫,一剑将黄袍道人剖腹! 黄袍道人身体顿时僵住,他恐惧的低头去看,腹部的伤口太大,以至于脏腑都涌了出来,噼啪落在地上,他吓得哭喊出来,跌倒在地。 李晔盯着庐舍屋檐下的许清丰。 前奔三步,在距离对方尚有七步时,一跃而起,气海中仅存的灵气,尽数注入卢具剑中,向许清丰劈斩而下。 卢具剑一声响亮轻吟。 剑气暴涨,剑身逾丈,光芒夺目,有泰山压顶之势! 第五十章 杀破(4) 剑身逾丈,光芒夺目,有泰山压顶之势,剑气切碎庐舍屋檐,直取屋檐下的许清丰。 剑气之下,青瓦横梁碎为齑粉,如暴风雪一般四下飞卷! 这是李晔拼尽全部灵气的一剑,剑光鼎盛,甚至映亮了庐舍旁的那几树桃花。 灵风飒飒,许清丰衣袂翻飞,他从屋檐下抬头,眼神狠戾面容沉着。练气五层的三清观观主,即便是重伤垂危,也绝非任人宰割的鱼肉。 他伸出双手,衣袖鼓荡如灯笼,这一刹那,许清丰苍白如纸的脸上,涌起一阵病态的殷红,他两指并拢以指为剑,隔空向李晔一指,呼喝道:“区区练气三层,也敢向某亮剑,不知死活!” 两道青色剑气,从手指射出,如蛇大小,直奔卢具剑。 卢具剑外,有丈余长的剑芒,青色剑气切入其中,如同切豆腐一般,毫无阻碍。 剑芒崩碎! 青色剑气径直击在青锋上。 当的一声剑吟。 李晔手腕一颤,卢具剑再也握不住,脱手飞出! 李晔五脏翻腾,一口鲜血喷出,身体也从半空倒飞出去。 他并未摔倒,而是腾空后翻,落地屈膝,后滑三步后,以手撑地,终于稳住身形。 卢具剑掠过桃树,切断数根枝梢,剑气震碎无数桃花,桃花如雨,纷扬而落,落在李晔肩头。 灵气已尽的李晔抬起头,盯向许清丰,他双目依旧深邃,看不到半点儿慌乱,神情谈不上古波不惊,但也没有太多变化,他本身就像一柄寒铁剑,此时,唯有剑气凌然。 庐舍中段屋檐,已经坍塌破碎,许清丰在回廊前负手而立,神色睥睨,看起来没有受到半分伤害,他云淡风轻,气度俨然,平静开口:“你败了。” “装你麻痹的高人!” 李晔扭头吐了一口血沫,拔地而起,虎豹一般,冲向许清丰。 他灵气虽已耗尽,肉体的力量却没有消失,此刻还能再战! 他的速度已经远不如先前迅捷,但他奔进的速度,依然堪比离弦利箭。 肩头的桃花瓣向后震落,脚下的泥土向后飞溅,伤口的鲜血也滴滴飘洒,但他一往无前。 眼见李晔奔来,许清丰眼中掠过一抹惊异,惊异之下,还有一丝掩饰很好的慌乱。 他是强弩之末,方才强行出手,已是压榨本就空空如也的气海灵气,若非如此,练气五层全力一击,又岂是练气三层承受得住的? 许清丰希望李晔畏惧他的出手,被他的高人风范迷惑,知难而退。 他没想到,李晔根本就不吃这套! 难道他堂堂三清观观主,就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许清丰不信,一个练气三层的修士,能看破他的伪装。 他更加不信的,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亲王,到了灵气耗尽的时候,竟然还想凭借肉体力量,与他背水一战! 堂堂亲王,难道就不懂得惜命? 许清丰希望李晔惜命。那样的话,拖延一时半刻,说不定就有三清观的弟子,找到这里来,那他就安全了,李晔就必死。 许清丰很失望。 但他没有时间失望,因为李晔已经杀将过来! 李晔不能尽知许清丰心中所想,但他知道,他可以与许清丰一战。 若是许清丰当真还实力尚存,可以将他击倒,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将十多名三清观弟子斩杀。 李晔低喝一声,一拳轰向许清丰面门,气势汹汹,仿佛一拳能砸死一只老虎! 许清丰曲臂格挡,沉腰降下身体重心,同时右拳摆出,甩向李晔面颊。 孰料李晔来势汹汹的一拳,力道却是平常,因为他的第二拳、第三拳已经接连挥来,速度奇快。 嘭的一声,许清丰的摆拳还未击中李晔,就被李晔第二记直拳轰在鼻梁,打的他脑袋向后一仰,鼻孔里顿时飙出一股血来! 鼻梁遭受重击,许清丰脑海里有刹那的空白。 李晔顺势前进一步,双手扣住许清丰的后脑,狠狠往胸前一带,右膝弯曲重重迎了上去! 许清丰双臂横在胸前,挡住了李晔的第一记膝撞,然而李晔的第二记、第三记膝撞,接连轰来。 砰的一声,李晔的膝盖轰开许清丰的防御,直接撞在他脸上,将他的牙齿都撞飞几颗! 鼻血与嘴里的血混在一起,让许清丰格外难受,他一声低吼,双手拼命在李晔前胸一推,借势就要向后跳开。 他还没跳开,李晔鞭腿就扫了过来,轰在他的脑门上。 许清丰闷哼一声,李晔鞭腿的巨大力量,让他的身躯猛地往侧旁栽倒,撞在庐舍门窗上,直接将门窗撞裂。 李晔得势不饶人,微一跃步,欺身而进,抬起右肘,在许清丰右边脑门撞击门框的时候,狠狠砸在他左边脑门上! 这一下,门窗彻底倒塌崩碎,许清丰跌倒进屋中,李晔趁势跟进,却不料许清丰在跌倒之际,竟然一拳摆来,轰在他脸上! 李晔身体一晃,差些站立不稳,他心头一狠,索性向下扑倒,抓住挣扎着起身的许清丰的一只胳膊,自己在地上一个翻滚,趁势将许清丰从肩膀上摔了出去! 轰的一声,许清丰撞倒桌椅,再也忍不住,嘴里狂吐鲜血,他从地上囫囵爬起来,已经鼻青脸肿。 死死盯向李晔,许清丰刚想出手,李晔已经助跑两步,一跃而起,一记腾空膝撞,撞在他的胸口,又将他撞得吐血倒飞出去! 许清丰撞破了庐舍另一面墙,跌出庐舍倒在桃花树下,他一口捂住胸口,感到胸骨都似已经断裂,脏腑一阵翻腾,他勉力睁开肿大的眼睛,想要看清对手的行踪。 他看清了。 李晔从庐舍里冲出,笔直向他冲来。 许清丰憋屈到了极点。想他堂堂练气五层的高手,竟然被一个练气三层的修士,以这种凡人武师的斗殴伎俩,给虐打的毫无风度、不成人样! 窝火,愤怒! 他白日里,还在授意许风竹,把这个人杀掉,好给他们的谋划添加一份重量。那个时候,他根本就没把这个安王放在眼里,他对待这个安王的态度,是予杀予夺的漠然,就像对待一只蝼蚁一样。 那时他哪能想到,只过了不到一日时间,他就反而被对方揍得满地找牙! 耻辱,羞愤! 许清丰几欲暴走! 但他暴走不了。 因为李晔的拳头,已经狂风暴雨一般,轰在他身上!许清丰嘶吼一声,如同一只发狂的豺狼,不管不顾,双拳不要命的也向李晔轰去! 砰砰砰砰! 两人的身上,瞬间挨了对方许多拳! 噗! 两人同时一口鲜血喷出! 就在这时,李晔瞧准空档,抓住了许清丰一只手臂。 他扭腰转背,再度赏给许清丰一个过肩摔! 轰的一声,许清丰的身体,被李晔摔在一棵桃树上! 他的脸,正好砸中树干,顿时鲜血横流! “啊!”许清丰惨嚎出声! 不等他爬起来,不等他反击,李晔一手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用力撞向桃树! 一下,两下,三下! 桃树震颤,枝叶哗哗作响,桃花纷落,洒在两人肩头、四周。 四下,五下,六下...... 李晔眼神冷静,比不远处那汪清潭更加深邃,哪怕他的身上的伤口,在不停往外淌血,哪怕他的呼吸,已经粗重如牛,但他始终神色不变,只专注于手中的事。 李晔松开许清丰的时候,对方已经面目全非,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满脸血糊。 许清丰瘫倒在桃树下,气息微弱,他感到他身体里空空如也,已经没有半分力气。 挨打,也是一件极度消耗体力的事。 许清丰气息微弱,他感到了恐惧,感到了冰冷,他面朝李晔,挣扎着求饶:“安王殿下......殿下......饶了贫道吧......” 李晔仪态如常,只是脸上那道伤口,似乎更大了些,但他的情况,其实比许清丰好不了多少。 但他仍然步履坚定的走到许清丰身后,在对方无力而颤抖的求饶声中,双手一上一下按住他的脑袋,用力一扭,咔擦一声,许清丰脖子断裂,歪倒在地,再无声息。 桃树已经不再颤抖,最后一瓣桃花,落在李晔鼻梁上。 李晔没有去管那瓣桃花,他已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 他先在灌木丛里,找到了卢具剑。 然后他一步一步,走向竹桥那端——深潭旁边,那座培育莲花的池子。 他知道自己行将力竭。 事实上,他已经力竭,而且失血过多,只是凭着一股意志,在支撑着自己往前走。 但他更加清楚,他不能倒在这里。 牛首山的战斗还未停止,山腰上的战斗声,依旧激烈。 李晔不知道,彼处为何还有那么多人交战。 他记得许风竹那句话:“师父受了重伤,生命垂危,现在顾不得什么大计了,先取莲苞救了师父再说......” 既然莲苞能救许清丰,也就能治疗他的伤势。 留下一路血迹的李晔,稳稳走进莲花池中,盘膝坐下,鲜血染红了池水,蔓延到含苞待放的莲花上。 此时的李晔,当然更不知道,在三清观的废墟中,李靖安和李冠书一同出现。 李靖安行动自如,面色红润,没有半点受制于人的迹象。 在他身后,跟着他的那名妇人随从。她也神色如常。 李冠书却有些焦急,他皱了皱眉,四处打量,像是在找什么人。 第五十一章 夺运 李靖安见李冠书神色颇为焦急,便说道:“宗室子弟各有保命法器、符篆,南宫第一三剑破山,的确有毁天灭地之威,但却不是奔着杀伤练气低段的修士去的,但凡不是运气太差,众人应该性命无虞。” 李冠书声音低沉:“无论如何,都要先找到李晔——他若是真死在南宫第一剑下,倒也省事。” 李靖安轻笑道:“说到底,国公与安王不过是利益之争,何必这般不死不休?” 李冠书冷哼道:“若非李晔这厮,在罗坪村闹了那么一出,现在的局面怎会闹成这样?本公差些就要栽在他的手里!” 李靖安没有接这话。 李冠书一甩衣袖,对李靖安道:“众宗室子弟中,除却李晔这厮,本公与其他人没什么仇隙,李晔是肯定要跟本公不死不休的,但其他人就没必要这样,左右你们也没有遭受什么性命之危——至于其它损失,本公赔给你们就是。” 李靖安微笑道:“只要国公出得起好价钱,要封我们的口,让我们不将国公与三清观的事抖出去,其实并不难,在下也会为国公,去说服其他宗室子弟......只是郦郡主那边?” 李冠书冷冷道:“郦郡主与李晔的确交情匪浅,然而郦郡主并非孤家寡人,本公跟她说不通不要紧,能跟吴弘杉说通就行。” 李靖安点点头:“如此一来,只要解决李晔就可。” 李冠书瞥了李靖安一眼,“李晔若是死在这牛首山中,这回考核的第一名,自然就是你的囊中之物。” 李靖安笑道:“在下与国公各取所需,合作当然愉快。等李晔一死,在下自然会帮国公,去跟其他宗室子弟交涉。” 李冠书点头道:“现在那些宗室子弟正仇视本公,本公无法跟他们交谈,有公子出面当然是再好不过——此事若成,本公自然不会少了公子的好处。” 李靖安道:“国公乃韦公左膀右臂,能与国公结交,在下也是求之不得......既是如此,先找到安王,将他杀了,才是最紧要的事。” 李冠书道:“现在牛首山彻底大乱,李晔那厮也不知藏在何处,你我还是分头去找,也能找得快些......他一个练气三层的蝼蚁,无论是公子找到,还是本公找到,要杀他都易如反掌。” ...... 瀑布之前,莲花池中,李晔静坐吐纳。 在他身旁,有三朵含苞待放的青莲。 随着李晔进入状态,丹田上的龙气,开始快速游弋,不时,金色氤氲在丹田上形成一道漩涡。 三朵青莲上,受龙气形成的漩涡吸引,缕缕青色气流,顺着李晔的鼻孔进入他的经脉。 青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李晔气海中,有三朵青莲渐渐生成。 龙气绕青莲。 磅礴的灵气与生机,在气海焕发。 先前李晔只知道,这池青莲不是凡俗之物,可以治疗许清丰的伤势,但气海中的动静让他意识到,青莲的作用远不止治疗伤势那么简单。这池青莲,得道门蕴养,蕴含道运! 龙气汲取的是气运,若非如此,龙气也不会有动静。 李晔没有灵根,无法吸收天地灵气,修行靠的是龙气汲取气运,将气运转化为自身的修为之力,这些时日以来,他修为进展神速,修为的增长对他而言,看似十分简单,实则不然。 拿人的气运来说,若非真正效忠于他的人,他便不能汇聚那些人的气运。 而要人真心实意效忠自己,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哪怕是统领数万兵马的节度使,他能指挥麾下兵马,却不代表那些兵马,就真的效忠于他。 士卒效忠的,更多的是朝廷权威,是节度使的身份,或者说根本就是效忠权势,而非个人。 除此之外,王府八百甲士,才让李晔的修为,从练气一层提升到练气二层,往后每一层修为的提升,需要的气运就更多,他现在修为提升迅速,但到了练气中、高段,又需要多少人效忠,才能将修为提升一个境界? 来日筑基,打破生命桎梏,成就真人境界,又需要多少人效忠?十万,还是百万? 再者,安王王印,官员印绶,都凝聚有大唐国运,可以为李晔所用,但也有前提——要是李晔名正言顺得到的、被朝廷认可的,也就是说,别人的东西他根本用不着。 相比较而言,龙气夺取那些虚无缥缈的气运,就要直接得多,比如说袁天罡留下的道文中的道机气运。 但这样的机缘太过罕见,整个天下也没多少,李晔又哪里那么容易碰得到,且还有机会让龙气夺取? 这些姑且不言,还说当下。 随着气海中三朵青莲生成,原本枯竭的气海,渐渐被灵气充盈。 不时,气海中灵气翻腾,突然向外一荡。 丹田上的龙气,以仰天长啸之姿,似乎发出了一声响亮龙吟! 咔擦一声,有隔膜被打破。 顿时,前所未有的饱满灵气,充斥着李晔周身。 李晔心头一喜。 练气四层! 借这三朵青莲之力,李晔竟然成功晋升练气四层! 这还不止,气海中的三朵青莲,如沐春风,一阵摇曳,花苞微扬,似要绽放! 李晔分明的感受到,在这三朵青莲上,还有一股犀利的力量,可以为他所用! “我修炼的《紫气东来》中,有‘剑气生莲’‘步步生莲’这样的剑式,本就会绽放莲花,这三朵青莲竟是与之隐隐相合,这也就是说,日后我再使用这些剑式,威力会大很多!就是不知会大到何种程度,这却需要实战验证了。” 李晔禁不住又是一阵暗喜。 他睁开双眼。 首先看到的,是一具倒在身前的尸体。 看到这具尸体,李晔微微一怔。 这人,竟然是接应他们到三清观的方铮。 方铮死在自己面前,李晔当然奇怪。 让他感到更奇怪的,是站在三步外的一名女子。 一名身着紫袍,眉眼如黛,身段婀娜,十分成熟也十分妖娆的女子。 李晔不认识这名紫袍女子,不知道这名紫袍女子,曾在牛首山某处凉亭下,跟许清丰有过一番对话。 李晔发现这名紫袍女子,正打量着他,丹凤眼顾盼流兮,神色玩味饱含深意,好似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宝。 这不是一个容貌倾城的女子,论脸蛋及不上上官倾城,但她肌肤如水,白里透红,恰似一颗熟透的水蜜桃,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妩媚之气,哪怕只是静静站着,也有吸引成熟男人升起犯罪冲动的魅力。 尤其是那双丹凤眼,眼角好似时刻荡漾着春意,哪怕不说话,就已足够动人心魄。 “你很幸运。”见李晔睁开眼,紫袍女子红唇微启,她气质妖娆妩媚,声音却清亮的好似百灵鸟。 “看来的我幸运,一半是拜阁下所赐。”李晔看了方铮的尸体一眼,站起身,向紫袍女子拱手为礼,“多谢。” 方铮出现在莲花池,看到李晔,当然会杀他,但现在李晔没事,方铮却死了,很显然是被人所杀。 “你很知礼,不错。”紫袍女子站着没动,坦然受了李晔这一礼。 李晔微微皱眉,这话像是长辈说的,他不由得认真打量了紫袍女子一眼。 他不认真看还好,这一认真看,立即就发现了一些怪异的地方。 “阁下的眼神很奇怪。”李晔直言不讳。 “别的男人,都会说我眼睛很美。”紫袍女子嫣然一笑。 “阁下看我的眼神,跟那些说你眼睛很美的男人,看你的眼神并无不同。”李晔说道。 “当然不同。”紫袍女子笑意更浓,“他们说我眼睛很美,说明她们想要占有这双眼睛——或者是占有拥有这双眼睛的人,但我,并不想占有你。” “阁下当然不会想占有我。”李晔深吸一口气,觉得这话说出口有些怪怪的,所以他继续道:“阁下甚至不会想占有,已经进入我体内的那三朵青莲。” 莲花池里,已经没有青莲。 那青莲,已经进入李晔体内。 准确的说,是莲花之气,被龙气吸收。 紫袍女子咯咯笑出声,伸出葱根般白皙的手指,隔空点了李晔一点,用能蛊惑人心的妖媚口吻道:“你可别这么说,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李晔叹了口气,重重叹了口气。 然后他看紫袍女子的眼神,变得格外怪异,他接下来说出口的话,更加怪异:“宋姨,咱们非得这样说话么?” 紫袍女子微微一怔,那双胜过世间一切风景的美眸,稍稍睁大了些:“你竟然认出了我?” 李晔无奈的摊开双手:“宋姨精通易容术,可以改头换面,但宋姨应该知道,但凡见过你的人,总不会忘了你的......气质。” 紫袍女子呀了一声,接着掩唇巧笑出声,眼眸里秋波流转,不无嗔怪道:“你这小家伙,上回你见宋姨的时候,还是个孩子,难道那时候,你就对宋姨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说完,她装模作样啐了一口,“小色鬼!” 第五十二章 并肩 紫袍女子,名唤宋娇,昔日安王李岘的门客,八公山之役后便杳无音讯。 夜空上繁星拱月,牛首山上的激战声还未停止,灵气激荡流光溢彩,此处山峦沐浴清辉,林海松涛。 哗啦啦的瀑布依旧飞流直下,深不见底的清潭仍在水花四溅,李晔和宋娇并肩坐在圆坛石阶上,后者衣袍如蝶,青丝微微拂动如玉脸庞。 “安王追击庞勋的时候,我们正在战场剿杀庞勋所部的高手,安王修为高绝,一去百十里,等我们追去八公山,彼处已被钦天监的高手包围,安王已经陨落......” “八公山之役后,众人心灰意冷,各自归隐江湖,我先是到终南山隐居,前些时日才到这牛首山来。之所以跑这一趟,是因为我在终南山,听说了一件道门秘事:道门在三清观蕴养有一池青莲,青莲未绽,已有万千气运,道门欲以此池青莲,植入一名被道门看中,可以颠覆大唐皇朝的豪杰体内,助他提升修为、气运。” 宋娇看了李晔一眼,眼神莫名,“此事进行的隐秘,加之青莲还未长成,故而很少有人知晓。但就在三月初,清莲池,也就是我们身后这个池子,突然气运外泄,有根元不稳之象。这回南宫第一突然降临牛首山,约莫就是钦天监察觉了一丝端倪。” 说到这,宋娇顿了顿,“然而事情仍是怪异,若说钦天监果真察觉了此事,派人来牛首山,应该直奔清莲池而来,但南宫第一此时还在跟人缠斗......若说钦天监没有察觉此事,南宫第一三剑破山,又未免显得太过霸道了些。” 宋娇看向李晔,显得有些疑惑:“道门培植这池青莲,本是为了颠覆大唐皇朝,应运之人应该是江湖枭雄,你现在已经是皇朝亲王,按理说,青莲不可能被你吸收......气运相冲。” 李晔听到这里,心头微动。 想那许清丰,替道门在三清观蕴养这池青莲,为的就是给来日祸乱大唐江山的那个人用,为了配合道门大出天下,为了败坏朝廷的名声,许清丰不惜算计李冠书,还将李晔等人也扯进来,更曾想要袭杀李晔,增加事情成功的份量,孰料接了李晔上山,却是引狼入室,反而让李晔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这池青莲的力量。 只不过,彼时许清丰也无法预料,钦天监南宫第一会突然杀到,而他自身也重伤垂危,没能守住这池青莲,被李晔趁虚而入,最终丢了性命也丢了这池青莲。 然则,气运相冲是什么意思? 李晔问宋娇:“原本道门选定的人是谁?” “叫什么来着......姓黄?”宋娇一时想不起来。 “黄巢?”李晔脱口而出。 “对!就叫黄巢!”宋娇点点头,旋即纳罕不已,“你知道这人?” 李晔张了张嘴,心说这事可真是有意思了,我竟然抢了黄巢的气运。 不过这事他没法解释,赶紧转移了话题:“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人......南宫第一突然到牛首山来,若说钦天监完全没有察觉牛首山的异常,应该也不会,毕竟他来的时候,可是说来‘清理门户’的,说不定就是钦天监的那些大能,夜观天象,发现了紫微星落于三清观什么的,认为三清观有谋反之意......” “另外,南宫第一来的这么及时,也可能是李冠书从中作梗,毕竟一旦三清观的谋反之名坐实,他先前的那些算计、罪行,至少有了掩盖的可能。” 宋娇想了想,觉得李晔的话,也并非没有一点道理。 随后她使劲拍了李晔肩膀一下,像汉子一样笑起来,不无开怀道:“不管怎么说,现在你吸收了青莲,这份大机缘算是便宜你了......本来我还不知道,你也在这些宗室子弟中,毕竟你以前是不能修行的......许清丰这老贼,竟然跟我隐瞒了这件事,气死我了!不过却也无妨,反正他现在被你打死了......” 月光倾斜,在瀑布的水汽下,显得格外朦胧幽深,宋娇是个韵味十足的女子,看不出具体年龄,她坐在李晔身旁,丹凤眼明亮深邃,如黑曜石一般闪着光,她的青丝也如瀑布一般倾斜,不管从哪个方面说,她都极美。 只不过,此时的李晔,却无暇欣赏这种美。 他问宋娇:“宋姨,八公山之役究竟有什么内情,我父亲,是不是被奸人所害,才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宋娇拢了拢鬓角丝发,幽幽道:“为什么会这么问?” 李晔默然片刻:“我听到了一些传闻。” “传闻?”宋娇先是微怔,随即露出了然之色,“看来,道门有意散播的那些言论,已经让很多人都知道了。” “道门?”李晔默念一句,很快就想通,道门散播李岘死于朝廷阴谋的言论,会让很多人对朝廷离心离德,这符合道门想要大乱天下的意图。 宋娇忽然问道:“你相信那些传闻吗?” “大半是信的,若我父亲不是死于阴谋,他那些门客、亲信,也不至于都散了。”李晔说道,“而且方才宋姨也说,八公山之役后,众人心灰意冷,所以退隐江湖——为何会‘心灰意冷’?” 宋娇认真看了李晔一眼,长长叹息道:“你跟小时候还真是不一样了。不错,当时我们很多人都认为,安王是死于皇帝猜忌,而前线的李冠书、康承训等人,便是刽子手。” “前些年,安王权势太大,因为军政大权皆在手中,还开府的关系,安王府的份量,甚至超过了六部,一度凌驾于三省之上——莫说皇帝不乐意,那些三省六部的主官,又何曾乐意了?” “偏偏安王又是个刚直的性子,心里只有江山社稷,容不下勾心斗角,他总说大厦将倾,时不我待,他勉力匡扶社稷,尚且不能阻止大唐江河日下,又哪里还顾得上与宵小之辈虚以委蛇?” “这些年,安王行事果断,不惧流言蜚语,有时候为了惩治贪官污吏,甚至不惜大开杀戒,这就让他看起来太过强势,像个十足的权臣......关键是,安王的名声太好了,威望也太重,所以皇帝猜忌,众臣忌惮,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说到这,宋娇苦涩一笑,眸子转冷:“我们劝过安王,刚则易折,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然而安王心里只有国家大事,他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他是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真的顾不上......庞勋作乱时,朝廷原本无意让安王领兵平乱,是那些领兵将领太过无能,被庞勋打得找不着北,皇帝才被迫让安王出面。” “彼时不只是我们,安王都预料到了,那回去淮南,哪怕能平定庞勋,只怕也回不来。但我们依旧心存侥幸,希望皇帝不要自毁长城,希望那些大臣们以大局为重......我们高看了皇帝和那些大臣......天下人都说,安王生社稷死社稷,真的没有说错。” 李晔默然片刻:“在那种局面下,众人心灰意冷,的确不足为奇。” 宋娇看着瀑布下的清潭,出了会儿神,大抵是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半响后才艰涩道:“安王死了,我们这些被安王亲信的人,自知不会被朝廷放过,更知道不会有人替我们说话,所以只能散入江湖。饶是如此,这两年,众兄弟也是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到现在,没剩几个了。” 李晔抬头看了一眼三清观的方向,缓缓道:“所以宋姨跟道门走到了一起,大抵对道门想要颠覆皇朝的意图,也是支持的吧?” 宋娇咬牙道:“这样的朝廷,忠良罹难,奸佞当权,已经烂到了根上,还有什么存在下去的必要?” 李晔不置可否:“所以道门知道八公山之役的秘辛,也是宋姨跟他们说的?” “不错。”宋娇坦然承认。 李晔沉默下来。 在方才的谈话中,宋娇一直称呼李岘为安王。 而现在,李晔才是大唐的安王,李岘已经是老安王了。 这说明宋娇对李岘的忠诚,已经深入骨髓,并且对他极度敬重。 李晔心生物是人非之感。 他是皇朝亲王,还将继续在皇朝的体制下行走。 而跟道门走到一起的宋娇,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至少,短期内是这样的。 这两年来,李岘昔日的门客,包括宋娇在内,无人到长安去找李晔。 他们不会不知道,李晔处境艰难。 大抵,这些人一直都是忽略李晔的,因为他之前不能修行。 不能修行的世子,跟那个光芒万丈的安王相比,未免太过不堪。 宋娇等人既已心灰意冷,且不将李晔看在眼中,也就不会有保护故主后人的想法——他们自身难保,就算有这个想法,只怕也很难做到,冒然到长安去,恐怕还会害了李晔。 李晔不知道,这两种心理,到底哪种才是真相。 于是他问宋娇:“宋姨接下来有何打算?” 宋娇反问:“你有何打算?” 李晔目光坚定:“父亲的仇要先报。” 宋娇没有迟疑:“我帮你报仇。” 李晔一怔:“宋姨愿意跟我走?” 宋娇飞了李晔一眼,“你这小鬼,我若不跟你走,你如何走得出这牛首山?” 李晔心头一暖。 宋娇站起身,瞥了瀑布顶端一眼,彼处,圆月静悬,百尺瀑布,如从月宫倾斜。 然后她看向李晔,眉眼如刀,红唇似血,紫袍无风自动:“昔日,我与安王并肩而战,浴血为同袍,患难为手足,平过乱兵守过国门。也曾纵横敌营如履平地,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今夜,我也想看看,你这个新晋安王,是否能让我再见当年。” 这一刻,美人如剑。 李晔站起身,抬头看向瀑布顶端,彼处,有人迎风而立,背枕皓月,手持利器,衣袂飘飞,如天兵下凡,似仙人降世。 年轻的安王眉目依然:“沙场喋血,不敢让同袍失望。” 第五十三章 寒箫 圆月如盘,清辉直下百尺,立于瀑布之上,只现出黑影轮廓,长发与衣袂一起飘飞的,正是邢国公李冠书与卫天河。 悠忽间,七八道人影相继出现,在瀑布上虎视眈眈。 山风拂面,水汽蒸腾着夜色,李晔从莲花池畔站起身。 他抬头看了一眼彼处,那个不可一世的皇朝国公,冷冷俯视他的练气六层高手,是他的杀父仇人,也是他前行路上的拦路虎。 “你倒是跑啊,怎么不跑了?李晔,你还挺能跑,本公差些找不着你。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这回我看你还往哪跑!”李冠书冷笑一声,伸手向李晔一指,“给本公取下这小子的人头!” 卫天河拔刀出鞘,从瀑布上高高跃起,于百尺山崖上一跃而下,手中长刀高举过顶,人在半空,已是斩出一道长达三丈的刀气,白色匹练向李晔当头罩下。 与此同时,七八个练气修士,相继从瀑布上跃下,脚踩两侧岩石、林木,身形矫健如燕雀,从不同方位向莲花池包抄而来。 刀气以千钧之势斩下,李晔和宋娇向两侧闪避,白色匹练击中圆坛,轰出一道深达三尺的沟壑,白玉石栏、地砖在气爆声中纷纷碎裂,四下飞射,池水激起丈高,水花如幕。 “李晔,今日你死定了!”在罗坪村失手的卫天河,此刻面色凶狠,飞溅的碎石水花还未落下,他已向李晔杀来,长刀挥出数道刀气,封锁住李晔闪避的方位。 李晔提剑而进,卢具剑连连劈斩,击出数道剑气,与刀气撞在一处,气爆声中,他一手掐诀,升起一道灵气屏障,冲过烟花般爆开的灵气光幕,率先一剑直取卫天河! “小子,你竟然不跑,真是好胆量!不过以练气三层,向练气五层发动进攻,你这是嫌命长!那我就让你知道,练气五层到底有怎样的实力!” 卫天河狞笑一声,长刀重重劈斩而下,他分明只挥出一刀,刀气却是一道接一道,在极短的时间内尽数倾斜,犹如海浪拍岸,一浪接一浪,蔚为壮观:“踏浪斩!” 李晔汲取莲花之力后,已经恢复全胜状态,此刻面对卫天河全力一击,他心念急动,沟通气海中的三朵青莲,霎时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但异常犀利的莲花之力,从气海中蹿出,涌入经脉传至剑身。 感受到这股强大的灵气,李晔低喝一声:“剑气生莲!” “去死!”卫天河一声大喝。 刀剑相向,莲花迎海浪,灵气在刹那间被疯狂挤压,无论是剑气还是刀气,无不向两侧疯狂倾斜,尽皆碎为齑粉。然而灵气太过强横,并未立即消散,而是如箭雨一般,射向地面,接连轰然炸响,激飞无数泥土! 同一时间,刀剑相击,光芒大盛,莲花与海浪尽皆幻灭,气爆声清脆响亮,却又如金石之音一般凄厉刺耳,在极短的一刹那,李晔与卫天河长发如瀑向后笔直飞舞,如同定格。 胜券在握的卫天河,眼中闪烁着残忍的笑意,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李晔被他一刀斩杀,血肉横飞的场景,练气三层与练气五层,不仅相差两个境界,也是练气中段与练气低段的差别,实力不在一个层面。 轰的一声,刀与剑同时被震开。 卫天河眼神猛地一变,残忍得意之色还挂在脸上,心中却已激起惊涛骇浪,这让他的五官看起来分外僵硬,“这怎么可能?” 两人全力硬拼一记,卫天河不仅没有一刀斩碎剑气,将李晔斩于刀下,反而连半点便宜都没有占到,两人交手这一招,竟是平分秋色! 卫天河修炼的功法《踏浪斩》,以势大凶猛著称,即便是放在长安城,也是中流功法,他全力施为,对付一个练气三层的修士,竟无尺寸之功,这让他感到匪夷所思! 刀剑各自向后震开的瞬间,李晔左拳轰向卫天河! 卫天河不愧是高手,不是那种空有修为,没有实战经验的高手,相反,他战技出色,虽然李晔这一拳出其不意,快到极致,他又在心潮翻涌之际,但却不曾乱了阵脚,灵气瞬间调用到极致,挥拳迎上。 “找死!给我断!”卫天河大吼一声。 他的意思,自然是一拳轰断李晔的手臂。 卫天河有这个信心,他可是练气五层的高手! 此时此刻,他心中已经判定,方才两人刀剑相交,他之所以没有建功,那是李晔功法厉害,卢具剑品阶太高,对灵气增益太大! 但是现在李晔竟然出拳,而且是简单直接的一拳,并未动用什么功法,两人肢体碰撞,李晔必败无疑! 李晔这一拳,没有使用剑气生莲的招式,《紫气东来》中也没有拳气生莲这一说,但在他下意识调动三朵青莲之力后,拳芒前竟也生出一朵灵气莲花! 这一拳,威力陡增一个台阶! 两拳毫无花哨撞在一起,砰的一声,各自后退两步,再度打了个平手! 卫天河这回直接变了脸色,双目圆睁,不可思议的瞪着李晔:“练气四层?怎么会这样?!” 两人直拳碰撞,卫天河终于清晰感受到了,李晔的修为已到练气四层! “在罗坪村的时候,你还是练气三层!这短短两日,你竟然就将修为提升了一个台阶?!三清观求了你什么事,竟然给了你这等好处?!” 卫天河充满震惊与意外,面前这个年轻的安王,数月前还没有修为,被人叫了二十年的废物,却在陡然间,修为连上层楼,快得不可思议,这种转变,让卫天河两相对比之后,心里充满巨大落差! 李晔没有理会卫天河的话,面色依旧沉静,只是已经再度仗剑杀来! “一起上,围杀他!”卫天河大喝一声,对上怪物般的李晔,他现在已经全然没了必胜的把握,只能和众人一起围攻,喊出这句话后,他就像吃了黄莲一样,苦涩到了极点,这个他在罗坪村,反手就可以捏死的存在,竟然在转眼间,就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不过卫天河的苦涩,很快就减轻了很多。 一道霸气无匹的掌风,当空降临,轰然击向李晔! 杀向卫天河的李晔,不得不收势防守,沉腰屈膝,横剑在胸! 灵气凝结的巨大手掌,如从天将,瞬间击中李晔! 被手掌集中的李晔,衣袂长发猛地向后一荡,瞬间喷出一口鲜血,双脚一沉深入地面迟余,而汹涌的灵气在他身旁炸开,在地上轰出一只中间空出人形,深达五尺的掌印! 李冠书竟已亲自出手! 李冠书从瀑布前缓缓飘落,看着李晔,神色睥睨:“臭小子,你真是运气好到了极致,先得袁天师传承,一步练气,修为一日千里,又在三清观得到奇遇,境界再涨!就算是本公,现在也不得不承认,对你已经深为忌惮!本公见过无数天才,却没见过你这样的,你不是天才,而是妖孽!今日,本公就算亲自出手,就要将你瞬杀在此,容不得你再兴风作浪,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日日变强!” 李晔站直身,持剑稳稳站立,随意抹去嘴角血迹。 在李冠书说话的当口,他带来的七八个手下,已经将李晔包围在中间,封死了李晔所有的退路, 李冠书缓缓抬起手,用宣判的口吻冷冷道:“小子,能让我亲自出手,你死得不冤......” 就在李冠书即将发动杀招的时候,一声冷笑响起。 有个身着紫袍,看不出年级的妖娆女子,立于竹桥之畔,桃花树巅,正掏出一只玉箫,眼神充满嘲讽。 “我这才归隐几天,想不到,明明就站在这里,却已没人正眼看我......是这江湖太无情,还是我一文不值?” 宋娇的话说完,玉箫已经横在红唇之前,轻轻吹响。 李冠书听到那个声音,脸色骤然一变。 在宋娇出声之前,他根本就没注意到,庐舍旁的桃花树上,还站着一个人。 哪怕这个人,在卫天河出手之前,还跟李晔站在一起。 但自打她从卫天河的刀气下退走后,所有人,包括李冠书在内,竟然都忽略了她的存在! 这样的人,不是修为太弱,而是修为太强,强到可以完全隐匿自己的气息,让人无从察觉,不由自主的将其忽略。 就连李冠书都忽略了。 李冠书猛地盯向宋娇,心潮不再平静,也无法继续保持装腔作势、高人一等的姿态! 因为,他并不比她高。 能做到上述这一点,说明宋娇的修为,至少不比李冠书弱! 李冠书向宋娇看去,却发现他并不认识这个女子。 这个精于易容术的女子。 然而下一瞬,李冠书本就大变的脸色,直接转为苍白。 因为箫声已经响起。 山涧响起的箫声,轻灵悠远,百转千回,像往昔梦境一样不可捉摸,像鸟语花香一样悦耳怡人,又像沙场金戈一样摄人心魄。 随着箫声响起,所有人心底都升起一股寒意。 不是虚假的寒意,是实实在在的寒意。 因为众人的脚底,众人的衣袍,众人的四肢,众人眉毛,都已生出冰霜,就连侧旁的林木枝叶,也覆盖上一层冰雪,那飞流不息的百尺瀑布,都给冻得如要凝固! 所有人都神色难看。 因为将要凝固的,不只是林木瀑布,还有他们体内的灵气! 因为这箫声,因为这覆盖一切的冰雪,李冠书想起一个振聋发聩的名字,想起一个曾让无数高手忌惮的人物。 他手指桃花树上的紫袍女子,眼睛睁得很大:“这曲子,分明就是易水寒......不闻易水不知寒,玉箫声出百鬼还!这箫......是千寒箫,你是白鹿洞七弟子之一......宋娇!” 第五十四章 蟒动 白鹿洞。 听到这三个字,李晔很容易就想起李岘,后者也是白鹿洞弟子。 道门历史悠久,往上可以追溯到女娲补天、伏羲画卦的传说时期。 道法显昌的第一代人间大帝,便是三皇五帝之首,大出中原、战胜第一代人间兵圣蚩尤的黄帝。 道门第一个全盛时期,是姜子牙与周公时期,彼时,天下诸侯皆尊道门为正统,至今仍被道门尊为第一典籍的《易经》,便是出自那段时期。 后经三百年春秋,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天下大争,诸子百家如雨后春笋,相继兴起,不少诸侯摒弃道门,以更加激进的新派思想治国,崇尚无为治邦、全民清修的道门,地位首度受到挑战。 也是在那个时期,诸子百家无数先贤,或因个人修为冠绝一时,或因为黎民邦国立下大功德,相继得道飞升位列仙班,开创仙庭盛景。 彼时,人间诸侯争霸,仙庭群雄林立。 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互相学习、彼此融合,及至人间邦国一统,仙庭也百家汇流,都呈现出百川入海之势。到了后来,便只有儒道兵三家最为势大。释门东来之后,势力增长极快,与三门争雄,所以天下修真界,最终形成儒释道兵四足鼎立的局面。 这其中,道门因其传统悠久,底蕴深厚,哪怕人间帝王,自汉朝时便以儒门为尊,以儒学治国,但儒家修炼体系,远不如道门简单明了,所以道门仍是一家独大。 到了今时今日,道门早已不是清修无为的那个道门,为了顺应天下大势,道门不断改良自身,已现峥嵘之象。最重要的是,它也大争天下。 眼下,天下仙门无数,道门占了绝大多数,道观更是遍布九州。 这里面,东蓬莱,西蜀山,北雪庐,南洞庭,中有终南山,是名声最大、实力最强的五座道门。 天下仙门,能与这五者齐名的,少之又少,释门太行,兵家嵩阳,儒门石头城,是其中三个。 除此之外,便只剩白鹿洞。 白鹿洞历史悠久,始于春秋,已历百代。 天下历百代而不灭的仙门,少之又少。 白鹿洞每代山主,都只收七名弟子。 天下仙门,在朝廷允许的情况下,收授弟子都是多多益善。 故此,这是白鹿洞两大为人津津乐道的传奇。 这两个传奇,已经胜过天下绝大多数仙门。 但跟第三个传奇一比,这两个传奇,简直不值一提。 白鹿洞弟子,治世闭门读书,乱世大出天下。而每一个大出天下的白鹿洞弟子,或者建功立业青史留名,或者掀起腥风血雨遗臭万年,籍籍无名者凤毛麟角。 春秋时期,白鹿洞第一次让天下人记住它,是因为它门下出了四个人。 张仪苏秦,庞涓孙膑。 其后还有无数人杰,都自称是白鹿洞门人:汉初贾谊,汉末凤雏,南朝陈庆之,南宋刘寄奴.......以及本朝军神李靖。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白鹿洞,却无人给它定性,是道是儒还是兵.......因为无法定性。 有一句盛赞白鹿洞的话,虽然很是极端,但流传甚广,千年不衰。 世人不知白鹿洞,天下人杰无师门! 所以李冠书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发颤:“不闻易水不知寒,玉箫声出百鬼还!你是白鹿洞七弟子之一,宋娇!” 他忌惮宋娇,不仅因为宋娇是白鹿洞弟子,更因为她个人早已名动江湖。 李岘死后,她就是白鹿洞这一代弟子中,名声最为响亮的。 她手中的玉箫,唤作千寒箫,她的功法,名为易水寒。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易水寒,号称连鬼都能冻住,要把它们送还黄泉,何况是人? 清辉洒落桃花树,桃花树上的紫袍女子,并未回应李冠书的话,只有轻灵悠扬的箫声,宛转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那些跟随卫天河,将李晔围住的练气修士,此刻无不满面冰霜,被冻得全身僵硬、牙关打架。每呼出一口气,都像是呼出一口雪,他们睁大了眼睛,眸子里满是惊恐之色。 他们有的知道“易水寒”的名号,有的不知道,但在这一刻,体内滞涩的灵气,难以活动的身体,让他们认识到了这名白鹿洞弟子的强大。 这样的时机,李晔自然不会放过。 他眉眼一沉,身形迅速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捧向后飞溅泥土——那是他后脚发力的痕迹。 “步步生莲!” 李晔一声低喝。 行将凝固的瀑布前,紫气升腾,云蒸霞蔚,让人恍若置身仙境。 七朵青莲生。 噗嗤噗嗤七声轻响。 七名练气修士,喉咙裂开,相继倒下,但鲜血却没有涌出来,因为鲜血来不及喷出,便在冰霜中凝固。 走完七步的李晔,在卫天河身前现身。 一剑直刺卫天河咽喉。 卢具剑一声轻吟。 卫天河双目瞪大犹如铜铃,他布满霜雪的脸上,每一丝肌肉都在抖动,恐惧让他的神魂都似在疯狂尖叫。 这名练气五层的高手,此刻清晰感受到了死亡的临近,在缕缕紫烟中,恍若有一道大开的黄泉之门,在吸引着他置身其中。 李晔,这个他方才还有必杀把握的年轻安王,此刻让他恐惧的浑身颤抖。 因为七名同伴已经倒下,卫天河希望中的围杀不复存在,这一刻他感到了孤独,孤独中蕴含着无力,无力让他对李晔心生恐惧! 这个他今日之前,从未正眼看待过的,他以为养尊处优的年轻安王,笔直刺来的这一剑,毫无疑问,有着让他命丧当场的力量! “喝!”危急之境,卫天河一声大喝,灵气终于打破禁锢,从气海中狂暴涌出,他浑身一震,衣袍上的冰雪片片崩碎! 他终究是身经百战的高手,作为李冠书最得意的爪牙,这些年他为李冠书处理了太多,阴暗而且上不来台面的对手,他本是一个江湖杀手,厮杀是他的本能! 这样的人,无论是千锤百炼的战技,还是坚韧不屈的心智,都远不是在深山中静修,单纯提升修为境界的许风竹之流可比! “海潮破月斩!”卫天河双手握刀,前踏一步,向李晔一道劈下! 刀芒爆闪,三尺有余的长刀,凝聚出长过五丈的刀气! 刀气凝成的一刹那,便接连不断挥斩下来,若说先前卫天河的“踏浪斩”,斩出的是一浪接一浪的刀气,那么到了此时,海浪直接上升为海潮,威力明显提升了一个台阶! 海潮般接连倾斜而下的刀气,每一道都有五丈大小,声势骇人,有摧城拔寨之威!刀气下的李晔,身高不过七尺,显得无比渺小! 然而年轻的安王,却无半分惧色,更没有后退之意,卢具剑上青芒闪烁,犹如逆潮而行的孤帆,径直向前! ...... 在李晔与卫天河对上的时候,李冠书当然不会闲着。 没有闲着的李冠书,没有去杀李晔,而是盯着庐舍旁,桃花树上的紫袍女子。 然后他迈动了脚步。 宋娇比李晔威胁更大,这是李冠书的判断。 这个判断实在不难做出。 不杀宋娇,待得手下死绝,他也必死无疑。 所以他奔向宋娇。 他每向前奔行一步,双腿上的冰雪,就寸寸崩裂。然而下一瞬,就有新的冰雪,弥漫上他的双腿,凝固了他的裤脚,迟滞他的脚步。直到他咬牙再奔行一步,冰雪再度消散,如是往复。 李冠书的脸色越来越白。 他并不轻松。 “易水寒”的威力,更甚他先前的预计。 忽的,李冠书猛然抬头,死死盯向宋娇——那个身形朦胧,竖箫唇前的妖娆女子。 “易水寒,名不虚传;白鹿洞宋娇,名副其实!”李冠书咬牙开口,他每说出一个字,都要呼出一口冰雪之气,他咬字极重,近乎一字一顿,仿佛有滔天之恨! 但是骤然间,李冠书双眸一红,狠狠一甩衣袖,突然踏出一大步! 灵气霎时间萦绕周身,不停激荡,以至于他长发胡乱飞舞,犹如鬼神,衣袍猎猎,凄响不休! “但你若是认为,本公这就没有还手之力,那你就小觑了皇朝大员,小觑了我李唐宗室!”双目猩红的李冠书抬起右手,向着夜空用力一抓,仿佛虚空中有他的兵刃。 虚空中,确有他的兵刃。 那是一柄丈八长槊。 灵气凝成的长槊。 长槊被他握在手里。 他一跃而起。 槊出如龙。 直取宋娇。 “今日,本公让你知道,本公为何是大唐国公!”他大喝,“平步惊云山海间,一朝蟒动撼九天:九啸惊蟒诀!” 李冠书与李曜一样,修炼功法的是《九啸惊蟒诀》。 但李冠书的《九啸惊蟒诀》,与李曜不可同日而语。 《九啸惊蟒诀》,据说修炼到大成时,能开山断河,威力无双! 李冠书一步踏出,转瞬就到了桃花树前上空,他这一步,深得跨越虚空,如闲庭漫步的气度精髓。 一步越山海,一步惊流云,正所谓平步惊云山海间! 悠忽间,夜空下传来一声响亮蟒啸,李冠书手中的长槊,光照十丈,遮天蔽日,让人无法直视! 与此同时,夜空变色,一条条白色巨蟒在李冠书身周显形,每一条都长达十丈,张牙舞爪,气吞山河,竟是共有九条! 九条十丈巨蟒凭空出现,手持灵气长槊的李冠书,衣袂飘飞,整个人气势无双,平生虎踞龙盘之意! “什么白鹿洞,什么易水寒,给本公去死!” 李冠书长槊劈斩而下,夜空中九条巨蟒长啸一声,露出血盆大口狰狞蛇信,向桃花树上的宋娇猛地扑去! 一朝蟒动撼九天,连九天都能撼动,何况是一棵桃树,一个身形纤瘦的女子? 这威压实在是太过骇人,那神人之姿仙人之怒,又岂是凡夫俗子所能承受的? 这一刻,九蟒若皓月,宋娇如萤火。 桃花树巅的紫袍女子,箫不动,人不动,只是嘴角微动。 微动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嘲讽之意。 第五十五章 胜负 九蟒变夜色,齐出袭佳人。 平步惊云山海间,一朝蟒动撼九天,自然是名不虚传! 十丈大蟒,呼啸声震耳欲聋,以龙腾虎跃之态,扑向桃树上抚箫的紫袍女子! 这时候,宋娇却面露嘲讽之意。 那眼神,如同成年大汉,看着三岁孩童,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 李冠书衣发狂舞,眼神威严面色狠戾,手中丈八长槊向前一挥,九蟒便以撼天之势袭出,瞬间扑至,距离宋娇不过七尺! 但这短短的七尺之距,却成了天地之隔! 前一刻还凶猛无匹,仿佛能移山填海的九蟒,在这一刻却忽然齐齐停滞不动,就像撞上了铜墙铁壁! 此处并未铜墙铁壁,只有一只玉箫。 箫声未变,只是顺着先前的曲子,理所当然到了高亢之处。 音节拔高的那一刹那,天地失色。 漫天飞雪! 这夜空银河高悬,繁星似海,这山峦雄伟沉寂,林木葱茏。 偏偏有无数雪花,漫天落下,只是霎时间,就将这方山河,变成了冰天雪地! 绿意葱茏的林木枝叶,无一寸不被冰雪覆盖,有三尺霜冻,有晶莹冰雕! 清潭不见,只有冰潭,冰层透明,不知其深! 那先前还只是有凝固之意的百尺飞瀑,在这一刹那,无论是飞溅的水花,还是川流的河水,皆寸寸冰封,成了轮廓锋芒的冰瀑! 清辉落雪地,冰天三万里。 桃树前的九条巨蟒,尽数当空凝固。 就像被人扼住了咽喉,镇压了身躯。 冰霜从蟒头开始,寸寸覆盖蟒身,看似缓慢无比,却又在瞬息之间完成。 前一刻,九蟒腾飞。 这一刻,九蟒滞空! 九条十丈巨蟒,当空被冰雪凝固,于星海下静静悬浮。此景只应天上有。 李冠书瞳孔猛缩,面色大变,握紧长槊的手,都不禁一抖! 但他的手并没有真的抖动,因为根本动不了! 他的灵气长槊,包括他的身躯,在此刻也被尽数冰封! 这一刻,体内灵气凝滞,冰天彻底的寒意,不仅覆盖了他周身,也吞噬着他的神魂,让他如坠深渊,举目无依,带给他无限恐惧! 寒冷与恐惧中,蕴含的是比冰雪更加冰冷的杀意,而杀意带来死亡。 李冠书甚至情不自禁冒出一个念头:黄泉之路再冷,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个念头,让李冠书全身寒毛直竖,因为他很清楚,这是斗志消沉,甘于死亡才会有的念头! 嚓咔一声,响动清脆悦耳。 嘭!嘭嘭嘭嘭...... 从最前面最威风的那条巨蟒开始,九条巨蟒悉数碎裂,如同镜花水月,尽皆炸开,化为泡影,当空消散! 九蟒碎裂的那一刹那,半空数十丈方圆内,尽是消散的灵气碎片与光华,此刻,它们也成了漫天雪花的一部分,让夜空落下的霜雪,更加绚烂夺目! 李冠书四肢僵硬,手中丈八长槊消弭无形! 他当空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遭雷击,猛地倒飞出去! 而桃树上的紫袍女子,从始至终,都神色恬淡,唯独那抹挥之不去的嘲讽,说明了强弱之别,说明了她的轻蔑不屑。 一朝蟒动撼九天? 神人之姿仙人之怒? 只可惜,桃花上的纤瘦女子,并非是凡夫俗子。 而是那个曾今跟随李岘征战天下,早已名动江湖的白鹿洞门人! ...... 半空中,李冠书吐血倒飞的时候,李晔手持卢具剑,已经与卫天河短兵相接! 李晔面前,是海潮般接连倾斜而下的刀气,那刀气绵延不绝,一浪接一浪,后潮推前潮,有填江之势,有毁堤之威! 李晔人随剑走,卢具剑上青芒闪烁,犹如逆潮而行的孤帆,径直向前! 三尺青锋,七尺剑气,迎上海浪般,每一浪都长达五丈的刀气! 灵气紫莲悄然而生,在剑气前,在刀气下,它近在眼前,远在天边,好似从虚空中来,又在虚空中绽放。 剑气切入刀气,撕开了一道口子,笔直前刺,那切口顺着剑锋不断放大,从毫厘之宽,到寸宽,到尺宽! 锋芒的灵气,随着切口向两侧狂暴溢出,形成的一道道纤细的气芒,汇聚成流,似河流,胜河流。 李晔眼神冷冽,逆流而上,长发如画卷般展开! 随着切口宽过一尺,剑气青芒去势更快,那一刹那的情景,正如破浪前行的孤帆,有直挂云帆济沧海的豪情与意境! 卫天河眼睁睁看着那道切口一点点放大,他的眼眸,也跟着一点点睁大! 海潮般的刀气,汹涌无匹,势若千钧,休说是一棵大树,一块巨石,就算是一栋房屋,它也能斩开。 就是这样的刀气,碰到卢具剑三尺青锋,七尺剑芒,不仅不得寸进,反而被卢具剑切入其中,随着切口的扩大,一点一点流散! “不!停下来!快停下来!”卫天河凝望着流散的刀气,心底发出歇斯底里的大喊,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剑气若是破了刀气,他就败了。 此战分胜负,就意味着分生死! 此时此刻,卫天河极度渴望阻止刀气的消失,他拼命想要阻拦急进的卢具剑,他用尽九牛二虎之力,从气海中调动灵气,补充到长刀上,补充到刀气上! 然而于事无补。 身在“易水寒”的控制范围内,卫天河体内的灵气,正一点点变得晦涩,它们明明就存在于气海里,却偏偏呼之不应,求之不出! 当的一声! 在卫天河惊恐的眼神中,卢具剑击上他手中的长刀! 紧随其后,刀身传来一阵轻颤,一丝轻响。 听到那声轻响,卫天河提到嗓子眼上那颗心,瞬间沉入谷底,从未有过的莫大惶恐,让他忍不住双股颤栗! 随着那声轻响,被卢具剑击中的刀身,崩坏了一角,一块指甲大小的刀片,飞了出去! 眼睁睁看着那块刀片崩飞,卫天河心头发出一声哀鸣! 海潮般的刀气,终于不用再被切割。 因为它们已经尽数消散! 一浪浪五丈大小的刀气,就这样不见踪影! 而李晔手中的三尺青锋,七尺剑气,却完好无损! 从始至终,都完好无顺! 岂止是完好无顺,剑气虽无形态上的扩大,但卫天河分明感觉到,那剑气更加锋锐了! 锋锐到足以切开他的咽喉,夺走他的性命! “不!”卫天河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他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消耗了一生的意志,在这危急存亡之际,收回右臂,蓄势成拳,猛地轰出,砸向李晔面门! 他想要轰伤李晔,逼退李晔,为自己赢得喘息之机。 事到如今,卫天河已经不想什么战胜李晔,获得以一介杀手身份,斩杀皇朝亲王的成就感,或是在李冠书面前,立下大功劳获得大赏赐了——现在,卫天河只想活下去! 卫天河已经打定主意,等这一拳轰伤李晔将其逼退,他转身就走! 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功名利禄,都去死吧!只要能活下去,他再也不做李冠书的爪牙,再也不去为对方卖命了! 卫天河的决心没错,然而事已至此,做什么都已经晚了。 他一拳轰出的时候,李晔的剑,已经从长刀上离开。 挥臂,挑剑。 卢具剑滑过一道锐利的弧线,一闪而逝。 而在这一瞬,剑气分割了胜败。 噗嗤。 卫天河还未挥直的手臂,被卢具剑齐肩斩断! 断臂飞出。 鲜血迸射,又瞬间凝固。 卫天河一声惨叫! 他的惨叫声,杀猪一般,惨绝人寰,不忍听闻。 断臂虽痛,不至于让他这个历经厮杀,受伤无数的江湖高手,如此失态。 真正痛的,是在断臂的这一刹那,卫天河就绝望的意识到,他完了。 是生命完了。 噗嗤。 再一声。 卢具剑掠过卫天河的咽喉。 血光爆闪。 一颗脸上残留着恐惧之色的头颅,飞上半空。 他的身体却没有倒下。 因为他的双腿,已经被极致寒冷的冰雪,凝固在地上。 他成了一具尸雕。 卫天河的脑袋,在半空中飞旋片刻,终于落在地上。 他双目瞪大。 临死之际,卫天河最后一抹意识,是两声痛骂。 去你娘的李冠书! 狗日的你惹了什么妖孽?! ...... 卫天河头颅飞上半空的时候,正是李冠书吐血落回地面的时候。 在这之前,李晔已经离开原地。 穿越前,他有丰富的战斗经验。 到如今,他仍有敏锐的战斗直觉。 他不会错失战机。 所以他出剑。 踏雪无痕,一剑直取正落下的李冠书! 剑气勃发,碎金裂石! 李冠书如一尾鲤鱼,从半空坠落,眼角余光捕捉到卫天河头颅飞天,李晔一剑刺来的情景,他心头一震。 无论如何,李冠书没有想到,卫天河竟然这么不经事,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被李晔削掉了脑袋,让他陷入被两面夹击的困境。 “卫天河你这个废物!” 李冠书一声怒骂。 他右手一撑被冰霜覆盖的地面,身如飘叶,骤然后滑数步,敏捷的不可思议。 寒光一闪,卢具剑李冠书眼前,不足三寸的地方刺过,若非李冠书有护体真气在,此时已经被剑气划破双眼。 意识到李晔的杀人之心,李冠书既震且怒,他身为皇朝国公,李唐宗室,虽然身陷囹囵,被宋娇重创,但到底身份非同小可,他不信李晔敢杀他,哪怕他做下了许多恶事,还想将李晔害死。长年以来,因为身份尊贵,被人恭敬的习惯,已经让他生出许多威严,不容被触犯,更不容被一个后辈触犯。 “竖子尔敢?!”大怒的李冠书,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呵斥。 李晔没有回答他。 他一脚踩住地面,转身,举剑,劈斩! 一道气势磅礴的剑气,转瞬到了李冠书面前! 第五十六章 生死 李晔一脚踩住地面,转身,举剑,劈斩,一道气势磅礴的剑气,如银河坠落,似月光皎洁,于漫天飞舞的雪花中,转瞬到了脚步后滑、身形倒掠的李冠书面前! 一声呵斥,却换来更加凌厉的攻势,李冠书气得双手发抖,怒发冲冠。 然而此时却不是发怒的时候,他也没有发怒的机会。更不会有人在意他的怒火。 剑气转瞬即至,锐气逼人,李冠书毫不怀疑,若是让剑气斩在他身上,他不死也要重伤! “竖子!”李冠书一声怒喝,后脚猛地踩住地面,他用力太大,脚跟直接踩碎清潭冰层,下陷寸余。然后他举起双臂,如双手托月一般,隔空摄住斩下的剑气,手掌内外灵气爆闪,更胜焰火。 寻常时候,以他练气六层的实力,要挡住这道剑气,当然不难。 莫说挡住剑气,他甚至可以直接挥拳,击碎这道剑气。 但眼下不是寻常时候,因为他还在“易水寒”的范围内,而且此时场中已无李冠书的手下,桃树上的紫袍女子,不用再分心他顾,虽然箫声不至于四面合围,但却可以将他作为中心,重点照顾! 抬起双臂的时候,李冠书心里就咯噔一声,气海如冰湖,上面好似覆盖了一层寒冰,让他根本无法随心调动灵气,此刻他聚集到手掌内外的灵气,不足平日一半! 剑气劈斩而下,陷入从李冠书双掌之中,又寸寸下切,眼看就要触及李冠书眉心! 李冠书一声大喝,强行运转《九啸惊蟒诀》心法,顿时一声蟒啸传出,他手掌之中,灵气大盛! 如拍岸海浪,在海石上粉身碎骨,剑气在发出一声响亮气爆之音后,刹那消散,而李冠书心头一闷,一缕鲜血再度溢出嘴角,同时身体被迫再度后滑,背对百尺冰瀑而去! “李晔你疯了不成?!竟敢以下犯上,弑杀长辈,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你心里还有没有人伦?!”李冠书大义凛然,全然不顾他曾害死李岘的事实,朝李晔大声斥骂。 回应他的,是一道接一道,劈斩而来的剑气! 剑气如流云,层层落冰潭! 李冠书眉心狂跳,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他到底是李晔的长辈,这在他看来,是不容置疑的事实,而他此刻呵斥李晔,就如他平日里,呵斥其他后辈子弟一样,希望对方惭愧,希望对方忌惮,希望对方畏惧! 但偏偏李晔丝毫不为所动,一惯的手段没有收获半分效果,这让李冠书恼羞成怒,于是在此时的李冠书看来,李晔简直冷血无情,毫无人性,不当人子! 李冠书愤怒,但他再愤怒,也只能步步后退,同时拼着承受“易水寒”的威力,双掌连连挥出,打出一道道掌风,迎接流云般落下的剑气! 他每挥出一掌,都感到有一道惊雷落在气海,搅得他气海翻腾,难受至极,内伤加重! 这种憋屈的境遇,让李冠书简直要抓狂。 他大吼:“李晔,你这不肖子......” 悠忽间,李晔近至李冠书身前,一剑横斩而来,三尺剑身青芒幽深,直取李冠书面门,让李冠书双目陡然瞪大,剩下的话悉数憋回肚子! 李晔来的太快! 快到不可思议! 犹如一步踏出,横越虚空一般,瞬移到了他面前! 这是《九啸惊蟒诀》修炼到大成,才会有的威力! 李晔怎会这么快?他只是练气四层而已! 这一刻,李冠书觉得他快要疯了! 事实上,不是李晔本身快得有多离谱,而是在“易水寒”的影响下,李冠书的感官与反应,都迟钝了太多,两相对比,才会显得李晔奇快! “吼!”李冠书发出一声怒吼,双手在身前一握,隔空虚抓,两柄灵气凝聚的丈八长槊,瞬间被他握住槊身中段,一杆挡住卢具剑,一杆用力向李晔刺去! 嘭的一声,卢具剑斩碎一杆丈八长槊,剑气与长槊一同消散。 李晔左手挥出一拳,拳芒数尺长宽,拳前绽紫莲,迎上另一杆丈八长槊。两者相击,传出一声虎啸般的气爆,相击处光华闪耀,如生圆月! 气浪激荡,两人同时后退,双脚在清潭冰层上,各自犁出两道沟壑! 李冠书再吐一大口鲜血,伤势更重! 他恶狠狠的盯了桃树上的宋娇一眼,眸子里充满仇恨,若非对方“易水寒”的压制,李冠书的处境又怎会如此狼狈,被李晔进攻一次,他就吐血一次? 然而无论他如何仇视宋娇,雪花仍旧片片飘落。 李冠书背后,就是百尺冰瀑,他已无路可退。 他不打算再退。 再退必死! 李冠书右脚在冰层上重重一踏,冰层破裂,潭水飙飞,他顺着百尺冰瀑,拔地而起。 李冠书充满仇恨的双目,落在李晔身上,死死盯着他,嘴角的鲜血让他看起来分外狰狞:“一个二十年不能修行的废物,一个才练气四层的蝼蚁,你凭什么能胜我堂堂左卫大将军,修为已达练气六层的皇朝国公?今天,我一定要你死!” 李冠书右手高举过顶,在半空中再度凝聚出一杆丈八长槊,于电光火石之间,纵身向李晔猛地刺下,“什么狗屁安王,给我去死!” 就在这个刹那,百尺冰瀑上,那轮明亮的圆月,被骤然涌起的红云,遮住了面目,二十丈的范围内,红云如霞,遮天蔽日。 在红云中心,有红黑色的巨大漩涡凭空出现,彼处红云激荡,闪电乍现,噼啪作响,气象万千。 一条长达二十丈的红色巨蟒,从漩涡中现身蹿出,啸声凄厉而骇人,以千军过境万马奔腾之势,携灵气狂潮猛地扑下,顺着李冠书刺出的丈八长槊,直取冰瀑前清潭上的李晔! 若说李冠书冲击宋娇时,是他的全力一击,那么此时的李冠书,就是临死反扑,威力更甚! 红光映红了半边天空,也映透了百尺冰瀑。 手持长槊纵身扑杀而下的李冠书,七窍流血,模样狰狞,如同鬼神! 李晔早已拔地而起。 汇聚龙气之力与青莲之力的卢具剑,青芒如匹练。 “不上昆仑不见天,天池一剑杀天仙!” 李晔长发如墨泼洒,衣袂迎风潇洒,一剑向李冠书斩下:“紫气天池剑!” 剑气有千百,悉数如流星。 剑身如月。 这一刻,流星赶月! 两者相遇之前。 漫天的飞雪里,忽然平地起风暴,狂风如龙卷,雪花飘忽不定,凄风怒号! 夜空下的冰天雪地中,红云翻腾,红蟒扑袭,弯月劈斩,流星似蝶,雪花飞溅,风暴席卷。 二十丈的红色巨蟒,本已瞬间到了李晔面前,却在突然之间,速度骤降万千,每进一寸,都显得无比艰难,直至几乎不动! 冰霜,覆盖了蟒头,又顺着蟒鳞,覆盖了蟒身;覆盖了长槊,又顺着李冠书的手臂,覆盖了身躯。 李冠书神色僵硬,双眸因为惊恐,而瞪得比铜铃还大,他浑身的毛发,都跟着身躯颤抖起来,他看到了李晔挥剑斩下,剑气逼人,瞬发瞬至,他肝胆欲裂,偏偏无从应对,他神魂出窍,张嘴欲喊,却偏偏发不出声。 这一刹那,他犹如一根木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黄泉之路,蔓延到他脚下! 只是一刹那。 弯月落下,流星纵横! 蟒灭! 槊毁! 剑气直至李冠书身前。 噗嗤一声,血溅七步。 李冠书倒飞而出,撞上百尺冰瀑!冰瀑碎裂,身躯撞上崖壁,砰然作响! 剑气尾随而至! 百尺冰瀑,在剑气下,瞬间碎为齑粉,尽数化为雪花,当空激射,四下飞落! 所谓冰瀑,不复存在。 李冠书瘫软的身躯,泥巴一般颓然滑落。 这一刻,他心如死灰。 就这么败了? 被李晔这个后辈,这个二十年不能修行的后辈,击败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偏僻角落? 谁能想到,就是这个刚刚加冠的年轻人,一日练气,两月之间,修为暴涨,速度快到这种地步? 谁能预料,这个府上没有高手坐镇的,没有人重视的年轻安王,会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得到一个早已名动江湖的高手相助? 最不该发生的,是在这样的情况,自己像是一只没头苍蝇一般,冲了过来,与李晔捉对厮杀,不死不休。 李冠书想抬起头,瞪李晔一眼。 但他做不到,他已浑身无力,且四肢在冰霜中,正变得无比僵硬。 他是左卫大将军,上过沙场,有过血拼,立过功勋;他是皇朝国公,身份尊贵,地位显赫,曾受无数人敬畏;他走在这天下的绝大多数地方,都是达官显贵拥簇! 但战败的落魄场景,好似也没什么不同。 李冠书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死了,他还有那么多荣华富贵,没有来得及享受......美妾成群,珍宝盈室,良田千倾......这回的牛首山风波,不就是因他侵占旁人田产而起? 他才刚得到那些良田,那些良田,还没为他带来第一批财富...... 他怎么舍得死! 他突然很后悔,后悔怎么要到这牛首山来,趟这趟浑水。 他更加后悔的,是怎会要侵占方员外的良田,引发这一系列乱事...... 他想要活着! 只是,他已身不由己。 在瀑布上的溪流中,已经蓄积太久的溪水,至此咆哮而至,当空倾泻,飞流直下! 李冠书落在冰潭上,被瀑布清流撞击,四脚朝地,如死人一般,被卷了出来,他脸贴着清潭冰层,滑出来数步远! 这一路,鲜血铺地,显眼至极。 李晔缓缓飘落,手持长剑,步步走到李冠书身前。 李冠书抬起头,双目无神,犹如死鱼眼,嘴里不停吐着鲜血,身躯无处不在冒着血泡。 李晔举起卢具剑。 李冠书双目陡然一睁,一声低喝:“慢着!” 这一声叫喊,耗尽了他仅剩的力气。 他费力抬起头着李晔,满脸哀求,他遍体鳞伤、长发披散,狼狈不堪的看着李晔,可怜到了极点,他双手撑在冰层上却止不住颤抖,他浑身都在痉挛,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尽是恐惧:“看在我们同是宗室的份上......你还是我侄儿......我有无数财富,都可以给你,我有许多宾朋,可以助你青云直上......咱们有话好好说,别动手行不行......” “不行。”李晔道。 剑起。 血溅。 人头落! 世间再无邢国公! 李晔归剑入鞘,掠回石岸。 漫天雪花,至此方散。 于是冰潭复为清潭,绿林重焕生机。 山林在瀑布的水汽中,氤氤氲氲。 月光皎洁,清辉似歌。 李冠书的尸首,沉入清潭,又顺流而下,不知飘荡何处,如一节朽木。 唯独被鲜血染红的溪水,证明了那不是朽木,而曾是一具鲜活的身体。 宋娇从桃树上飘然而下。 她落下的时候,正有一瓣桃花落。 落在美人肩头。 第五十七章 撩拨 在宋娇“易水寒”的压制下,李冠书仅是能够调动的灵气力量,就只有练气五层的水平,就更不必说,他每调动一次灵气,都要自伤己身,所以李冠书实力下降了很多。 而李晔经过方才一番实战,现在也弄清了三朵青莲,对自己修为之力的提升,如今的李晔,仗着龙气、青莲、卢具剑之力,再配合《紫气东来》的功法,对战修为比他高一品的修士,已经是全无压力。 如果对手没什么好的法器功法,他甚至可以直接碾压,以他现在练气四层的修为,哪怕是面对一般的练气六层高手,不说能够硬拼,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所以方才将李冠书斩于剑下,实在是半点压力都没有。 宋娇来到李晔身旁,好似初见一般,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个遍。 她那双仿佛随时,都春意荡漾的水亮眸子里,此刻流溢着不加掩饰的惊奇之色,她说话的时候,眼角含着笑意,啧啧赞叹道:“原本你向李冠书动手的时候,我还担心你来着,怕你被他的临死反扑所伤,实话说,李冠书使出‘九啸惊蟒诀’禁术时,我也怔了一下呢,若是你动作再慢些,我可就控制不住那红蟒了。” “而后李冠书向你讨饶,我也以为你会犹豫,至少会迟疑一下。没曾想数载未见,你竟已有了这等杀伐果断的性子,精湛出众的战技,还有你修炼的功法,那真是厉害得紧......袁天罡的传承,真就厉害到这个程度,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 李晔笑了笑:“宋姨的‘易水寒’才是真正厉害。” 他没有直接回答宋娇的问题,等于是变相默认,这没办法,《紫气东来》的功法,这世界好像知道的人很少,他只能让袁天罡来背着个锅。 得了李晔的奉承,宋娇笑面如花,兰花指隔空点了他一下,妖媚道:“小色鬼的嘴可真甜。” 李晔暗暗汗颜,心说我什么时候就坐实了小色鬼的身份了,不过面对宋娇这样的尤物,他也懒得去争辩这些,索性调侃道:“若是嘴不甜,还怎么做色鬼?” 宋娇先是一怔,大抵是没想到,李晔会突然一本正经跟他插科打诨,随即咯咯笑道:“原来还是一只胆大的小色鬼,都敢跟宋姨耍嘴皮子了。” 宋娇如此妖媚,李晔舔了舔嘴唇。 他修行已经这么久,穿越后还没怕过谁,若是以前那个李岘之子,肯定对宋娇颇为敬畏,但李晔可没有敬畏之心,他嘿然笑道:“宋姨说我跟你耍嘴皮子,那岂不是宋姨也在跟我耍嘴皮子?真说起来,好像我并不亏啊!” 李晔舔嘴唇的模样,落在宋娇眼里,她哪里还能不明白这话的双关含义,顿时霞飞双颊,恼羞成怒,却又不愿承认老江湖的她,被李晔这个“愣头青”给撩拨了,平白失了面子。 于是,宋娇迈动两条弹性十足的大长腿,扭着不堪一握的小蛮腰,风韵十足的走到李晔面前,一张比牡丹花还要娇艳欲滴的脸,凑到李晔鼻子前,隔着不到两寸的距离,双目充满“杀气”看着李晔,笑里藏刀:“花前月下,小色鬼莫不是色迷心窍了?要不要宋姨教教你,怎么才能把嘴皮子耍得好?” 宋娇“咄咄逼人”,李晔稳如泰山,他心说我可是万花丛中过,花叶沾满身的情场浪荡子,你跟我说这些,还这般做派,简直是对我男人身份的无视,当下二话不说,脑袋往前一凑,朝着那两瓣水蜜桃般的红唇,一下子就咬过去。 宋娇不愧是大高手,反应快得出奇,间不容发之际,她施展身法迅速飘退数步,这才没有被李晔得逞。 不过如此一来,美人是真的受了惊吓,气势上完全落了下风,败得彻彻底底,她睁大了晶莹剔透的眸子,不可思议的瞪着李晔,美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李晔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她怒道:“你这登徒子,轻浮!” 得胜的李晔抬起下颚,洋洋自得,心说你修为是比我高,但也仅此而已,想撩我,你怕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栽的,见宋娇瞪着自己,李晔挤眉弄眼,用“破罐子破摔”的语气道:“色鬼轻浮怎么能叫轻浮?” 也亏得是两人方才并肩作战一场,算得上是“一起扛过枪”,关系已经拉近不少,再加上宋娇撩拨李晔在先,也不好真的生气,这才平白让李晔有了这个“逞能”的机会,她心头虽然暗恨,却偏偏无计可施,自视甚高的美人,总不能威胁李晔,我要向你老子告发你吧? 美人心头纳罕:“这小鬼小时候唯唯诺诺,性子疲软得很,现在怎么这么强势了......安王没跟我提过这茬啊,难不成,这又是袁天罡的传承在作怪?也不对,没听说袁天罡那厮是个风流浪子啊,他的传承怎么会让人变成这番模样......” 花前月下,美人很尴尬。就在宋娇苦思怎么找回场子的时候,山上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一阵地动山摇,伴随着隆隆雷声,好似有千斤巨石,正从山头滚下。 闻听这般动静,宋娇面色微变,再无跟李晔斗法的心思,凝神向彼处看去。 李晔若有所思的问宋娇:“南宫第一三剑破观后,有人迎上半空与其对战,那人是何等身份,宋姨可知?” 宋娇愤愤瞪了李晔一眼,还在为刚才的事不平,不过也仅此而已:“先前跟你提过,牛首关蓄养那池青莲,是终南山出的主意,关系到道门扶立某位枭雄——也就是黄巢,祸乱大唐根基的大局,这么大的事,终南山不会不派人来看护,你先前看到的那人,便是终南山门人,如若不然,南宫第一即便是‘步月三剑’斩完,以他的修为,也不可能被纠缠这么久,仍是没有取胜。” “打的确实够久。”李晔点头道。 宋娇冷哼一声:“牛首山道观里,还有一位不出世的老人坐镇,修为比许清丰更高,应该是这两人联手,才挡住了南宫第一。” “听宋姨的意思,这个南宫第一,很是厉害?”李晔又问,他虽然生在长安长在长安,但对钦天监知之甚少,那地方其实非常神秘,再者以他之前的情况,也无法接触到这样的高手,南宫第一的名字也只是有所耳闻而已。“南宫第一。”宋娇看了李晔一眼,“你听这个名字,就该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高手,如果没有卓绝的修为,凭什么敢取名叫第一?” 说到这,不等李晔答话,她又撇撇嘴,不无讽刺道:“当然,这名字是他自己取的,说到底,也就是个自恋成癖的家伙。” 李晔神色怪异,宋娇的话,明显前后矛盾,不过他也不难理解缘由,宋娇是现存的白鹿洞弟子中,最为出众的一个,她有这样的修为,还有那样的名声,当然不会甘居人下,难免对自傲到给自己取名叫第一的南宫第一,有些微词。 李晔于是附和宋娇道:“照宋姨这么说,这南宫第一,干脆给自己取名叫南宫天下第一算了,想做天下第一嘛,为何不痛快些?” 他这话当然满是嘲讽之意,但在宋娇听来,就觉得分外悦耳,美人当即露出笑容,看李晔的眼神,颇有欣赏之色:“南宫天下第一,他要敢真这么取名,我倒是服他了,哈哈......你这嘴可真是......” 宋娇知道李晔是在附和她,说这话也是让他开心,她刚想说你这嘴可真是甜,但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就想到方才两人斗法的“不愉快”经历,条件反射般闭了嘴,又没好气的瞪了李晔一眼,改了下文:“毒得很!” 李晔哈哈大笑。 虽然在他看来,宋娇这话仍然有机可趁,但耍嘴皮子这种事,偶尔为之可以增添意趣,一个劲儿的纠缠就显得低俗且面目可憎了,所以没有多言。 他笑了两声,陡然止住,脸色微变:“坏了!我在这耽误这么久,也不知上官倾城和吴悠怎么样了!” ...... 上官倾城的情况很不好。 在南宫第一三剑破观造成的大地震中,为躲避漫天横飞的剑气与山石瓦砾,她和李晔被迫分离,好不容易挨过那场劫难,修为刚入练气的上官倾城,实力低微,又没有李晔那样的好运气,已是受了不轻的伤。 在玄武负碑的石像后,简单把伤口做了处理,上官倾城没有停留,她心里记挂着李晔的安危,便依照之前依稀的记忆,往李晔消失的地方追寻。 彼时道观已经大乱,墙体坍圮,屋毁路断,间或有山石滚落,而且到处都是受伤的三清观弟子,上官倾城虽然全力施展身份,仍是走得不快。 跑了一段路,没找到李晔,却发现有许多身着玄色星月袍的修士,从四面涌向三清观,上官倾城便被拦住,好在她没有身着道袍,对方在知道她的身份后,就没再理她,但是一路来碰到了好几拨这样的人,也耽误了不少时间。 直到她碰到李靖安。 身后跟着妇人随从的李靖安,一看到上官倾城,便满面笑容的迎了过来,询问她的情况和李晔的下落。 上官倾城不知李靖安与李冠书,已经勾结到一处,正在纳罕对方为何会完好无损出现在此处,心里想着,可能是被随从救了,听到李靖安的问题,如实回答了两句,忽然感到不妙,正欲抽身退走,已是来不及。 第五十八章 一剑 上官倾城忽然感到不妙,正欲抽身退走,已是来不及,李靖安的随从,已经站到了她身后。 此处是一条山道,有百十级石阶,一侧为山崖石壁,一侧为林木密布的陡坡,不知有多高。 上官倾城从山上下来,被李靖安挡住前路,那名妇人一跃而起,落在她身后,就完全隔绝了她的退路。 这副阵仗,让上官倾城悚然一惊,她沉下脸来,盯着面前面露微笑的李靖安:“李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此处光线并不明亮,但也并非不能视物,参天老树浓密的枝叶上,有碎片般的光华,不时落下,那是南宫第一与人交手产生的动静。 李靖安手持折扇,在胸前轻轻摇动,面上挂着阴测的笑意,这让他看起来既不风流儒雅,又显得阴沉怪异:“没什么格外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上官姑娘,你走不了了。” 他明明可以把话说得更明白直接,但偏偏要故作姿态,在李靖安看来,真正的大人物,是从来不需要把话说明白的,而真正的高手,说出来的话,也总是让人琢磨不透。 李靖安虽然既不是大人物,也不是高手,但这并不妨碍,他以未来的大人物、大高手自居,所以他觉得他的姿态,应该跟普通人不一样。 上官倾城握紧横刀:“你要杀我?” 李靖安微微笑了笑,他的动作永远都是这么轻这么含蓄,他认为这是格调:“就算上官姑娘跪下来求饶,你今天也必须死。” 说到这里,李靖安忽然想到什么,于是他话锋一转:“当然,如果上官姑娘愿意舍弃李晔那个废物,转投本公子麾下,那本公子也是会怜香惜玉的,毕竟上官姑娘是如此美艳动人......上官倾城,这名字真是没有叫错,像上官姑娘这样的美人,确有倾城之姿,说实话,若是就这样杀了你,本公子也有些舍不得呢。” “你做梦!”上官倾城咬牙切齿。 李靖安沉下脸来:“上官姑娘,本公子好心赏你一条生路,你休得敬酒不吃吃罚酒。李晔那个废物有什么好的?不过就是机缘巧合之下,得了袁天师的传承而已,你还真以为,他能反了天不成!” 上官倾城深吸一口气,正要拔刀,忽然心念一动,冷笑出声,充满嘲讽和同情的看向李靖安:“我明白了,你就是嫉妒殿下。殿下才智双全,先是看破了李冠书的阴谋,救了众人,后又布下棋局,引得卫天河留下罪证,得到大家的感激,而你,什么都没有做到......你眼红殿下被大家尊敬,成为大家眼中的英雄,而你就像个喽啰一样,只能站在一旁,没有人理会!” 上官倾城站直身躯,看李晔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可怜虫:“李靖安,之前在长安的时候,大家都说,你是这一代宗室子弟中的第一天才,你洋洋自得,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但是现实给了你棒头棒喝,这回牛首山之行,事实已经证明,跟殿下一比,你什么都不是!所以你想要我背叛殿下,以显得你比殿下厉害,我告诉你,你这是痴心妄想!我上官倾城,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绝不会向你这种.......蝼蚁,低头!” 李靖安顿时怒不可遏,脸上的伪装再也持续不下去,被戳中心事的他,双目通红脸色狰狞,发出一声怒吼:“你找死!” 他一步踏出,练气四层的修为,勃然爆发,激荡的灵气,让他衣袍鼓荡,掌气转瞬就到了上官倾城面前! 上官倾城神色平静,她拔刀。 刀未出鞘,李靖安一掌先至,拍在她肩头。 上官倾城倒飞出去,后背撞在石壁上,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她毫无惧色,双目决然,决然拔刀。 只是在李靖安的修为压制下,横刀怎么也拔不出来。 李靖安目光凶狠,如一头毛发竖张的野狼,他盯着上官倾城:“你连刀都拔不出来,还怎么跟我斗?拿什么跟我斗?” 他深吸一口气,杀意毕现:“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跪下来,给我磕头,痛骂李晔那废物,我就给你一个投靠我,活下去的机会!” “做梦!”上官倾城牙关紧咬,随着这两个字喊出,全身修为之力,忽然猛地爆发,噌的一声,横刀被她拔了出来。 她举刀,向李靖安当头劈斩而下! “既然你这么想死,那我就成全你!等你死了,我会再杀了李晔,让你们在黄泉路上团聚!”李靖安怒发冲冠,修为之力再无保留,一拳向上官倾城轰去。 “住手!”就在这时,一道七彩琉璃光,闪电般击了过来,挡住李靖安的拳芒。 吴悠从石阶顶端,踏空而下,转瞬到了上官倾城身旁,她收回双环,面色不善盯着李靖安,怒斥道:“李靖安,你疯了不成!竟然对晔哥哥的人下手?!” 李靖安怒火不减:“郦郡主,我奉劝你最好让开,今日我非杀她不可!” 吴悠柳眉倒竖:“李靖安,你最好说清楚,你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我不会让你杀她,就算我不出现,晔哥哥知道了这件事,也必定将你扒皮抽筋!” “住口!”李靖安怒火更甚,“李晔那个废物,一个练气三层的蝼蚁,就算我杀了他的人,他又能拿我那怎么样?!他敢对我怎么样?杀了我吗?哈哈哈哈!他有这个实力吗?有这个胆量吗?!” 吴悠沉下脸来,她正想说什么,李靖安的随从,已经回到他身旁,对他轻声耳语了几句,大意是让他大局为重。 李靖安目光闪烁几下,终究是控制住了怒气,硬邦邦的对吴悠道:“我实话告诉你,南宫第一今天之所以能来,是邢国公请动了他!邢国公是皇朝大员,更是韦公左膀右臂,他有多么大的势力,想必郦郡主现在应该了解了。南宫第一既然到了,三清观的谋反之名,便不难被坐实。也就是说,我们此行前来,查探山村被祸害一事,真相已经很明显!” 李靖安目光凌厉了几分:“所以,李晔那个废物,查到的所谓事实,根本就不存在——邢国公不允许它存在!现今,我已经跟邢国公达成协议,接下来,只要你们也接受这个‘真相’,邢国公会补偿你们,不会让你们失望。” 李靖安最后道:“我们此行到牛首山来,为的是通过考核,顺利出仕。既然如此,没必要节外生枝,与邢国公交恶。只要我们帮了邢国公这回,我们出仕,他会尽力相助,帮我们谋取更好的实权官职。个中利弊,郦郡主应该懂得权衡!” 听完李靖安的话,吴悠和上官倾城都怔了怔,片刻后,前者怒道:“卑鄙!你们休想,这件事不可能......” 她的话还没说完,她那名随从老者,就走到她身后,对她轻声耳语道:“邢国公势大,如今的朝堂,是韦公当权,咱们没必要跟他们死磕。我们说出真相,哪怕是扳倒了邢国公,也会得罪韦公,这对郡主和驸马日后的仕途不利,这回只要能得到我们想得到的就行......郡主以大局为重......” 吴悠和李靖安的随从,不仅是来保护他们的,遇到这样的事,以他们的阅历,也会帮助年轻的吴悠和李靖安,做出该有的选择。 “这不可能!真相明明已经被晔哥哥查明,功劳是他的......”吴悠转头对老者怒目而视,“而且,我也不信他说的话!” 李靖安扬起下颚,智珠在握:“郦郡主,我的话,字字属实,你若是不信,只需要稍等片刻就行。“ 他说到这里,露出残忍的笑意:“想必天亮之前,邢国公,就会提着李晔那厮的人头归来......” 吴悠还想说什么,却被老者拉住:“郡主切勿意气用事,否则老奴无法跟驸马交代......” 上官倾城一见这阵仗,就知道局势已坏,而且李晔凶多吉少,让她悲愤莫名,再也坐不住,举刀冲出,向李靖安一刀斩下:“我先杀了你!” “找死!”李靖安冷笑一声,“郦郡主,李晔得罪了邢国公,今夜必死无疑,他的这个随从,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我劝你不要拦我......” 说着,李靖安狞笑轰出一拳,练气四层的修为毫无保留,顿时拳劲如风,吹断了无数林木枝叶,直奔上官倾城面门! “住......”吴悠一步踏出,就要出手,却被老者一下子就给拉回去。 李靖安这一拳轰出,拳芒长达丈余,形成一个偌大的气拳,映亮了石壁山林,直奔上官倾城面门,以他练气四层的修为,这一拳若是轰到上官倾城,后者绝无活命的可能! 眼看拳芒已经到了上官倾城面前。 吴悠被老者拉住,已经来不及出手,她又气又急,朝上官倾城大喊:“快退!” 上官倾城眼神决然。 双手握紧横刀,毫无后退之意。 她知道她必死。 就算她退了,也逃不掉。 与其做个逃兵而死,不如持刀战死。 这一刻,上官倾城决然赴死。 她只是觉得遗憾。 遗憾往后再也不能跟在李晔身旁。 那真可惜。 李靖安说李晔今夜必被李冠书斩杀,上官倾城不信。 她相信,李晔一定能够从李冠书手下逃走,活着回去。 从太玄顶开始,李晔已经创造了一连串奇迹。 上官倾城相信李晔,哪怕全世界都不信李晔,她也信。 所以当气拳临面,映亮她白皙的脸,嫣红的唇时,她只是在心里默念:“殿下,一定要活下去......不要为我报仇!” 为她报仇,就会交恶李靖安的父亲恭亲王,上官倾城不希望李晔那样做,因为现在的李晔,在长安城,本就是“举目无亲”,她不希望李晔为她,再多竖一个敌人,增添许多麻烦。 临死这一刹那,上官倾城心绪平和,她嘴角微动,甚至笑了一下。 作为李晔的战士,她为李晔战至最后一刻,没有辜负李晔。 “混账!”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怒喝骤然响起。 那喝声是如此响亮,犹如惊雷,可想而知发出声音的人,愤怒到了何种地步。 众人循声望去。 有一人,从石壁对面的陡坡下,突然跃起。 圆月在他背后。 他双臂张开,一手持剑,身躯如雁,气质若仙! 他出现的如此突然,就像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 伴随着他的怒喝,长剑高举过顶,轰然劈下,一道青色匹练,瞬间当空斩落! 李靖安轰至上官倾城面前的拳芒,被匹练斩中,竟然毫无悬念,干脆利落当空破碎、消散! 青色匹练犹有余势,斩在石壁上,轰的一声巨响,石粉四溅,烟尘团起,整个崖壁都跟着抖了一下! 烟尘下,石壁上,留下一道宽达三寸,深过三尺,长逾一丈的沟壑! 这道沟壑,震撼了在场所有人。 他们怔怔望着那道沟壑,尽皆无言。扪心自问,换了他们自己,能否接住这道剑气。 答案很明显——不能! 即便是吴悠和李靖安的随从,也没有把握,能接下这样一剑! 李靖安愣在那里,看着那道沟壑,恍然失神。 这一剑,太强! 来人,是高手! 真正的高手! 他是何人? 众人愕然旁顾,想要看清那人的面目。 莫不是南宫第一到了? 除了南宫第一,这牛首山上,还有谁,能斩出如此威力的一剑? 可南宫第一,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要救上官倾城,而且还发出那样一声惊雷般的怒吼?! 众人眼前,是被剑气波及,碎为齑粉,当空飘落的无数枝叶! 那人,背对圆月,踏叶而来。 —————— 本来打算昨天三更,然后在三更的时候,祝大家国庆快乐的,然后...没有第三更...大家国庆快乐。 感谢123安的春天的万赏。 感谢毒蛇兄、冷月洛枫、horse7tiger、旧友丶1987、再见别在贱了、外星飞碟g、刀青山、Zhumengsang、池夕jijin的捧场月票和众兄弟姐妹的支持。 第五十九章 强悍 那人背对圆月,踏叶而来,衣袂若燕。 看清此人面目,石阶上的人,莫不是双目睁大,满脸不可思议,一副看到江河倒流,时光回转的模样,他们太过震惊,以至于嘴都张开。 但他们的嘴张得再大,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关于此人的身份,他们有过太过猜测,南宫第一,许清丰,某位不知名的江湖高手,甚至是李冠书......都在他们的猜测范围内,如果是这些人出现,他们虽然也会震惊,但不会震惊到这种说不出话的程度! 那人腾空而起,从圆月上斩出一剑,像是从月宫降临的仙人,那一剑的风华,是那般耀眼,那一剑的威力,是如此骇人,怎么可能是这个人? 李靖安连连后退,头摇得像是拨浪鼓,眼神中充满惊悚,这一切都表明他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直到后背靠上石壁,他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几乎要扇自己一巴掌,以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在场所有人,唯有上官倾城是镇定的,她看着那人踏叶而来,降临她面前,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没有震惊,没有惊恐,没有不可思议,有的,只是欣喜,重逢的欣喜,这让她看起来是如此的美,比那轮皎洁圆月还要美。 只有上官倾城自己知道,在青色匹练击碎李靖安的气拳,将她从鬼门关救回来的那个刹那,她就肯定了,救她的人,只能是他。 只有他才会救他,如此及时的救她。 因为他们曾今并肩作战,他们是战场上的同袍! 在所有人扭头看向圆月前的那人,想要看清对方的面目时,上官倾城已经感受到了一股熟悉而亲切的气息,那一刻她就忍不住脱口而出:“殿下!”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年轻的安王就到了她身边。 上官倾城竖握横刀,抱拳下拜:“殿下恕罪,末将没能护卫殿下左右!” 她的身躯还未拜下,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住,她面前的安王,此刻眉目肃杀,但看她的眼神,却是无比柔和。 比眼神更柔和的,是安王的声音:“你没事,我没来晚,这就好。” 上官倾城抬头,看到安王正注视着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此刻满是关切之意,关切之外,是一丝轻松,透过那丝轻松,上官倾城仿佛感受到了,安王一剑救下她之后,内心松的那口气。 没有人能体会这一刻,上官倾城的心情,她眼眶瞬间红了,只觉得浑身充满热流,烧得她要落下眼泪。 这个前一刻还神色决然,提刀慷慨赴死的巾帼将军,此刻竟然忍不住要流泪。 李靖安、吴悠,还有他们的随从,凝视着近在眼前的安王,听到他和上官倾城的对话,不管他们能不能够接受,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接受,都只能承认,斩出那惊天动地的一剑的,的确就是两月前还不能修行,二十年没有丝毫修为的李晔! 承认之后,震惊却没有消失,他们看着突然出现的李晔,如仙人一般降临的李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能说什么? 这个在长安城,还碌碌无为的年轻人,这个在罗坪村,还只有练气三层的安王,忽然间就成了真正的高手,众人能说什么? 吴悠看了李靖安一眼,眸子里满是嘲讽意味,那意思分明是在说,你不是笃定晔哥哥会被李冠书杀死吗,现在他怎么完好无损出现了? 触及到吴悠的眼神,李靖安不由得神色一僵。 是啊,李晔出现在这里,那李冠书呢? 难道说,李冠书没有找到李晔? 可李冠书有练气六层的修为,感知力强大,在这并不太大的牛首山中,又怎么可能没发现李晔? 李靖安无法多想,也不愿多想,难不成,还要他在此时认为,李冠书被李晔杀了不成? 那也太荒唐了! 随着一名紫袍女子出现在树梢上,于月色下卓然而立,众人终于回过神。 吴悠想到,自己方才没有能及时救援上官倾城,心里极度不是滋味,她看了李晔一眼,惭愧的低下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捏着衣角走到李晔面前,抬头刚想开口说话,却被李晔摆手打断。 “没事,我不怪你。”李晔宽慰吴悠,他当然不会怪罪她,方才的形势千钧一发,上官倾城出手突然,她又在第一时间被她的随从拉住,错过了那个瞬间的时机,再要出手就来不及了。 说着,李晔看了吴悠的随从一眼,眼神冰冷,目光里有不加掩饰的杀机。 老者清晰感受到了李晔的杀气,那是一言不合,就会拔刀相向的杀气。 老者低眉敛目,没有说话,作为吴弘杉的心腹,他的行为是为了吴弘杉着想,自觉问心无愧,而李晔是皇朝亲王,以他的身份,自然也无法怒目相对。 至于别的,也没有别的了,李晔虽然目露杀机,但老者不认为,李晔真会对他动手,他毕竟是驸马府公主第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李晔还真能杀他不成? 李晔看罢吴悠的随从,向前踏出一步,目光落在李靖安身上,眼神更加冰冷,犹如亘古不化的冰雪,更胜无间地狱的幽冥鬼火。 李靖安察觉到了李晔的杀意。 李晔先前一剑的余威还在,李靖安脸色煞白,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但一步退回后,李靖安就升起一股浓烈的耻辱之感,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怎能被李晔吓到?他自认不输给李晔,甚至比李晔还要强,又怎甘在李晔面前示弱? 就算他无法接下李晔那一剑,但他还有妇人随从,对方可是练气五层的高手,总不会比李晔弱吧? 更何况,他还是恭亲王之子,李晔又敢拿他怎么样? 他只是要杀上官倾城,毕竟没有得手,而且对方也不过就是个随从而已,跟他们这些宗室子弟一比,屁都不算。 李靖安马上又前踏一步,梗着脖子迎上李晔的目光,硬气道:“安王,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你还想对我动手不成?” 李靖安丝毫没有愧疚之心,这让李晔心头怒火更甚,所以他的眼神更冷:“你觉得我不敢?” 李靖安冷冷道:“安王,你虽然因为袁天师的传承,而突然变得很强,但你也不要以为,就此你就能胡作非为了!三清观想要庇护你们,结果如何?还不是被南宫第一,三剑破观了?实话告诉你,南宫第一就是邢国公请来的!你我都是宗室子弟,应当知道,个人实力,终究敌不过党羽势力!我跟邢国公已经结盟,你此时若是伤了我,邢国公也不会放过你!” “邢国公?”李晔哂然。 “不错!”李靖安扬起下颚,傲慢无比,既然他不能对李晔低头,索性把姿态做足,“安王,莫说你还没出仕,就算你日后出仕了,想要在官场混下去,难道还能罔顾邢国公、韦公的势力?” 李晔看白痴一样看了李靖安一眼:“邢国公,已经不存在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动了。 因为他不想再废话。 “你说什么?邢国公不在了?这怎么可能?你难道要说,是你杀了他?哈哈哈......这笑话可真好笑!”李靖安一边嘲笑,一边连忙抽身后退,招呼自己的随从:“李晔你真是疯了,竟敢对我出招!动手!” 妇人从李靖安背后跃起三丈。她眉目肃然,全然没有李靖安的轻松,眼眸里满是凝重之意,第一次出手,就拼尽全力,使出了绝招:“百杀夜鹰!” 妇人人在半空,双刃挥动,身周顿时飞出百只灵气苍鹰,齐齐向李晔飞扑,而她本身更是灵气环绕周身,形成一只长达一丈的巨鹰,以双刃为鹰爪,向李晔袭来! 这声势,不可谓不浩大,这实力,不可谓不强悍。 李靖安在后面疯狂叫嚣:“李晔,就算你再强,能从我手中救下你的随从,但你敢跟我的随从硬拼,就是死活一条!有种你就别退,我李靖安才算服你!” 前奔中的李晔,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之意,他挥出一剑。 一剑,三丈青芒,对着妇人,当头斩下! 剑气生莲。 百只苍鹰,被剑气斩中,悉数破碎! 剑气直达妇人头顶! 妇人发出一声尖叫,举起双刃迎击。 叮当! 双刃飞出。 剑气斩中妇人身躯。 巨鹰消散。 妇人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倒飞出去,撞进林木中,一阵窸窣猛响,也不知撞断了多少树枝,跌入林木中,一时没了动静。 这一幕落在李靖安眼里,让他目瞪口呆! 他在心底呐喊,这不可能! 李晔就算再强,在三清观又突破修为,顶多也就是练气四层,他的随从,怎么可能连李晔一剑都接不了?! 这一刻,他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烧。 他方才还在嘲讽李晔,但是一招之间,他的随从就落败! 李晔竟然强到这种地步?! 李靖安没有见过,李晔在罗坪村,以步步生莲的剑式,瞬杀七人。 李靖安更不可能预料到,李晔已经杀了李冠书。 他对李晔的实力,一所无知。 李晔可不管这些,一剑斩飞妇人,已经到了李靖安面前。 李靖安惊恐的双股颤栗,他发出一声惊叫,连忙一拳轰出:“虎啸灵拳!” 他的拳芒一阵暴涨,达到两丈,形成猛虎身形,那猛虎张牙舞爪,露出獠牙,向李晔扑去,气势骇人,仿佛要将李晔撕碎! 李晔面无表情。 连不屑的表情都懒得有。 一剑斩下。 灵气破碎,猛虎消散! 李靖安吐血倒飞出去,掉落在石阶上,又如坛子一般,从石阶不停向下滚落! 李晔跟上,再一剑。 “嗷!”李靖安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百忙中”伸手一抬,衣袖里飞出一面青铜色大盾,护在他的面前,却是他的保命法器! 剑至。 咔擦一声。 大盾裂开一道口子,瞬间退回到了李靖安的衣袖。 世间法器,有几个能硬撼卢具剑? 李靖安滚落石阶下的平台,已是鼻青脸肿,头发散乱,狼狈不已。 李晔提剑而至。 这一刻,勉强爬起来的李靖安,看到李晔冰冷的眼神,感到了莫大的恐惧。 此生从未有过的恐惧。 眼见李晔一步步走来,感受到李晔的杀意,李靖安慌忙后退,心惊胆颤,几乎想要哭爹喊娘! “别......安王殿下,是在下鲁莽了,安王殿下,别动手......”李靖安哭丧着脸,再也顾不得什么自尊,再也维持不了所谓的姿态,他就像个走投无路的孩子,只剩下苦苦哀求。 李晔到了李靖安面前,收了卢具剑。 李靖安以为李晔要放过他,顿时大喜:“安王殿下......” “这一掌,我替倾城还给你。”李晔一掌击出,轰在李靖安胸口。 李靖安听到李晔的话,吓得肝胆欲裂,眼看着李晔一掌拍来,却根本闪躲不及,这让他在被击中之前,就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 噗嗤一口老血喷出,李靖安的身子再度倒飞出去。 他飞出去几丈远,撞断一棵松树,最后整个身子,都挂在断裂的树枝上。 “这一刀,倾城没斩下的,我替他斩!” 李晔走到李靖安面前,向后伸出手,隔空一抓。 噌的一声,上官倾城的横刀出鞘飞来,被李晔握在手中。 一刀斩下! 第六十章 惊蛰 李晔斩下这一刀时,吴悠等人无不是瞪大双目。 眼见寒冷刀锋落下,李靖安更是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大喊:“安王饶命!” 噗嗤一声,刀锋入肉,在李靖安身前,划出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刀劲让李靖安从树梢上坠下,脸朝地面扑倒在泥土上,浑身痉挛四肢颤抖,犹如旱地鱼儿一样,大口呼着粗气。 重伤。 一声凄厉的尖叫,从密林间传来,李靖安的那名妇人随从,嘴角犹有血迹,双目已是猩红,如同着魔一般,不管不顾向李晔飞扑过来。 “我杀了你!”妇人并指成剑,全身灵气勃发,整个人都变成了一柄利剑。 “既然你找死,那我就成全你。”李晔冷哼一声,“做错事,总要付出代价。” 一刀斩下。 以身为剑的妇人,还未冲到李晔面前,就被李晔刀气击中,半空中浑身血雾爆闪,在短促的惨叫声中落地。 落地后,便成了一个血人,再无半分声息,唯有双目凸出。 李晔收了横刀,再没看趴在地上的李靖安一眼,负手登上石阶:“回去告诉恭亲王,若是他不懂得教子之道,下回再让你挡我的路,就不是杀你一个随从那么简单了。” 捡回一条命的李靖安,扑在地上艰难抬头,望着李晔远去的背影,心中已是忘了仇恨,只有侥幸生还的庆幸。 唯有真正面对过李晔的剑气,才能切身体会到李晔的恐怖,只有真正凝视过李晔的眼神,才知道那里面的杀机绝非虚假。 此时的李靖安,只想快些离开这里,离李晔远些,越远越好。 李晔没有杀李靖安,自然有他的考虑。 他虽然杀伐果断,却不是没脑子的愣头青,他手里又没有恭亲王的把柄,李靖安也没有亲自动手要杀他,这回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冒然杀了李靖安,或是废了对方的修为,就会担一个宗室子弟自相残杀的罪名,宗正寺那里不好交代不说,日后恭亲王也非得跟他不死不休。 如今他羽翼未丰,还没到处树立死敌的打算,这跟对付李冠书李曜父子是不同的。另外,今夜他斩杀李冠书,彼时并无旁人在场,事后他打死不承认,至少没人能在明面上,指摘他的不是。 重伤李靖安,斩杀他的随从,这个教训已经给的足够。 看着李晔拾级而上,吴悠的随从老者,微微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对方。现在他终于认识到,他先前错看了李晔,对方的杀伐果断,远超他的意料。 老者幡然醒悟,方才李晔看他的眼神,充满杀气,绝对不是故作姿态,而是真的对他起了杀心。李晔能杀李靖安的随从,自然也能杀他——石阶前躺着的妇人尸体,已经无比雄辩的说明了这点。 老者暗暗心惊的同时,心头也是一片苦涩,李晔之所以重伤李靖安,斩杀那名妇人,直接原因便是为上官倾城出头,老者偷偷看了上官倾城一眼,那不过就是个刚入练气的修士罢了,修为低得可怜,而且本身身份并不显赫,更没有什么家世可言,但李晔偏偏就是为她而怒,伤了李靖安杀了妇人,不惜与恭亲王结怨,护短到这个份上,实在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由是老者也明白了一点,日后若不是情非得已,万万不能得罪李晔身边的人,尤其是这个上官倾城,今天上官倾城并未受太大的伤,就引得李晔如此盛怒,日后若是真害了这些人,还不知要承受李晔多大的怒火,惹下多大的麻烦。 想到这里,老者不禁暗自叹息一声,作为吴悠的随从,驸马府公主第的门客,他的身份跟上官倾城差不多,眼见上官倾城跟了这样一个维护自己人的主子,老者也不由得有些眼红,暗叹一声同遮不同柄,同人不同命。 眼红上官倾城的,不仅是老者,吴悠也是一样,她暗自嘀咕道:“晔哥哥这也算冲冠一怒为红颜了?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命......” 不过吴悠很快就想明白,李晔对付李靖安,也不全是为了上官倾城,所以很快就释然不少,她自我安慰道:“晔哥哥是要做大事的人,当然要维护自己人了,这并不奇怪......” 自我说服很有效,豆蔻年华的少女,很快就笃定了这一点。 上官倾城不知道吴悠和老者的心思,她已经感动的一塌糊涂,看着李晔的双眸,星海般灿烂,就差没有往外冒星星了。 李晔将横刀递还给上官倾城,对吴悠道:“今夜牛首山大乱,其他宗室子弟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无论如何,要先找到他们,然后才好一起回长安。” 他这正说着话,宋娇已经从枝头飘了下来,正好落在上官倾城旁边,眉眼妖媚的女子,拉起上官倾城的手,咯咯娇笑道:“殿下,看你把人家感动的,脸都红到了耳根,连手也发烫了,只怕是已经芳心暗许。有道是花开堪折直须折,殿下可莫要辜负了娇娘子啊。” 李晔没理会宋娇的打趣,这婆娘先前在瀑布前吃了亏,这是想找回场子:“这是一位.......嗯,江湖高手,暂时投靠了我,算是我安王府的门客了。” 宋娇身份敏感,所以之前就和李晔约定,这回去长安不能暴露身份,好在她本就精通易容术,只要不动用“易水寒”这样太有标志性的功法,倒也不用担心被人察觉,先前李晔能认出她来,也是她没有掩饰自己气质的缘故。 宋娇突然一闹,上官倾城白皙的脸愈发娇艳欲滴,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她是个直性子,不善打嘴仗,正无地自容,听了李晔的解释,这才忍住拔刀把宋娇砍翻的冲动。 吴悠的反应比较直接,一脸惊奇的拍手,不无惊艳与雀跃:“好漂亮的姐姐!” 众人相互见过,也不多作逗留,一道去寻找其他宗室子弟。 好在宗室子弟都不是软柿子,有随从看护不说,还有保命法器,而最弱的李芨已经被淘汰,所以这场地震虽然杀伤了不少三清观弟子,这些宗室子弟倒是没什么大碍,接连被联系上。 众人汇聚之后,来到一处视野较为开阔的平台,顶峰上的天空,南宫第一还在跟人交战,只不过对手不是两个,而是一群,也亏得是这样,他们才一直打到现在,不过在众人开始好整以暇观战的时候,战斗已经落下帷幕。 帷幕落下的方式,是破观三剑再现。 三剑斩出,三道惊雷之音凭空炸响,三道十丈长的青色匹练落下,围攻者便被斩得七零八落,下饺子一般从半空落下,瞬间伤亡过半,余者见势不妙,纷纷抽身就逃。 不过南宫第一也没追,估计是打到现在,他自己也累得够呛。 “云雷落地知惊蛰,三剑当归唯步月。”宋娇抬首望着星海下的盛景,眼眸里跳动着跃跃欲试的火焰,“惊蛰剑,步月功,的确是名不虚传。老娘若是再年轻几岁,这时候就冲上去跟他战上了。” 言罢,约莫是觉得有些失言,宋娇自嘲一笑,对李晔道:“南宫第一这厮,虽然口气大得没边,到底还是有实力的,他手中的‘惊蛰剑’,位列天下十大名剑之一,而这‘步月功’,更是他自己所创。” “当年南宫第一闭关数载,创出‘步月功’之后,便前往长城古北口试剑,当时恰逢草原蛮子南下打草谷,有一股数千骑的骑兵,偷袭古北口关隘,被他撞个正着,这厮便拔剑出鞘,单人跃过城墙,向数千骑挥了三剑。” “传闻南宫第一挥剑的时候,也如方才这般,天降惊雷,剑气当空斩下,深入骑兵大阵,直达百步,百步之内,人马俱碎。三剑过后,骑兵阵中出现三道剑气沟壑,整个阵型被分割成四块,杀伤八百有余,一向以勇武无惧著称的蛮子骑兵,哭声震天,连古北口关隘的城墙都没摸到,便仓惶退走。” “古北口一役,南宫第一一战成名,此后便有了这句称赞:云雷落地知惊蛰,三剑当归唯步月。说的便是‘步月三剑’之后,千军万马也只得乖乖归去。” 说完这些,宋娇嫣然一笑:“不过嘛,这厮虽然修行天赋出类拔萃,但脑子并不好使,修炼之外的事,可谓是一窍不通,这回之所以出现在牛首山,估摸着也是被李冠书忽悠了......” 宋娇的话还没说完,当空一道长虹砸落,在众人不远处砸出一个深坑,惹得烟尘四起。 烟尘还未散去,一个身着白袍,面如冠玉,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便提剑走了出来,他瞪着一双并不大的小眼睛,怒气冲冲,仿佛这世界欠了他许多钱,看到李晔等人,开口便是质问:“你们谁看到李冠书那混球了?叫他出来,我要宰了他!” 李晔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一句话来,他看了看暗自得意,一副我没骗你吧表情的宋娇,伸出大拇指,报以果然如此的眼神。 第六十一章 尾声 事后李晔等人才知道,南宫第一出现在牛首山,闹出三剑破观的动静后,终南山道门便有所察觉,因为记挂着那池青莲,所以派了高手前来,这才有南宫第一被围攻多时的场面。 “见过安王殿下。”南宫第一看到李晔,收了剑上前来见礼,其余众人他就只是拱手了事,随即开始大吐苦水,“李冠书这混球,跟我说三清观的道士,抓捕了来牛首山参加考核的宗室子弟,意图造反,让我来配合他救出你们。” 吐了口血水,南宫第一继续道:“本来萝卜大点事,三清观看到我南宫第一,那还能不吓得尿裤子?孰料一交上手,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老子三剑斩完之后,竟然还有个练气高段的老不死上来挑战——这三清观什么时候有了练气高段的修士?” “这也就罢了,那老不死我随随便便就能摆平,可不等我摆平,竟然有练气高段的修士,接连杀了过来,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个个蒙着脸,跟强盗一个德行,还有那终南山成名十多年的四剑客,最后竟然也来了——他们以为蒙着脸,我就认不出他们了?这帮混账,竟敢对我出手,老子招他们惹他们了?以下犯上,这是要造反啊!” 南宫第一越说越生气:“要说这牛首山的水不深,傻子都不信,偏偏李冠书这混球,从开战伊始就不见踪影,根本没来跟我汇合。虽然老子不需要他帮忙,但他不出现是个什么意思?他娘的,打到现在,我都没弄清楚,这牛首山到底出了什么事,终南山的高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见面就要跟我不死不休?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图个什么?就不怕钦天监灭了他们?” 说到这,南宫第一想起了“正事”,问李晔:“安王,你可看到李冠书了?” 李晔听罢南宫第一的话,面上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心里哭笑不得,牛首山毗邻终南山,后者出动高手前来,自然是以为南宫第一发现了那池青莲,想要图谋那池青莲,故而前来阻止,大战激烈,理亏的终南山修士无暇解释什么,也不会解释什么。最终的局面,当然是南宫第一以一敌多,给李晔钻了空子,如此说来,李晔还应该感谢南宫第一,没有南宫第一的憋屈一战,就不会有李晔的大机缘。 想到这里,李晔再看南宫第一,顿时觉得亲切起来:“孤王并未见过邢国公......” 他回头看了众宗室子弟一眼,他们自然也都摇头,表示不知李冠书身在何处,吴悠心头倒是有些疑问,毕竟李靖安跟她说过,李冠书会找李晔的麻烦,不过此时她当然不会说什么。 “等我找到李冠书这混账,一定要让他知道得罪我的下场!”南宫第一怒气不减,咬牙切齿。 他原本是带着钦天监的新人,去西北灵州历练完毕,正在回长安的途中,恰好经过鄠县,被李冠书察觉到,就拉到这里来蹚了浑水。 南宫第一相信李冠书这位朝堂大员的人格威信,再者三清观造反这样的事,他也不信李冠书会骗他,加上李冠书把宗室子弟的处境,渲染的十分危急,南宫第一这才果断赶来,结果就是轻信于人,把自己搞得很狼狈。 也亏的是南宫第一修为高绝,实力强横,若是换了旁人来,又哪里能在终南山众高手的围攻下,保全性命,还打退对方? 南宫第一怒气冲冲要收拾李冠书,这副模样落在李晔眼里,让他感觉格外奇妙,李冠书死在了他手里,也算是变相为南宫第一出气了——先是南宫第一帮李晔拖住了终南山高手,后是李晔帮南宫第一杀了人,虽然这件事可能永远无法说出来,但两人也算是并肩作战,互相帮助过了。 李晔含笑看着盛怒的南宫第一,愈发觉得对方顺眼起来。 宋娇没多看南宫第一,这个在修炼上颇有胜负心的女子,怕她看对方看得多了,会忍不住出手,刚才对方三剑斩落数名高手,一举奠定胜局的场面,可是让她有些热血沸腾。 无论如何,大事已经落下帷幕,这回的牛首山出仕考核,对众宗室子弟而言,可谓是惊吓连连,如今南宫第一就站在面前,这些久闻其名,素知其威的宗室子弟,相继安下心来。 替大唐皇朝执掌天下道门,曾今辉煌一时,如今随着皇朝威严一同没落,但余威犹存的钦天监,在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里,依然扮演了庞然大物般的角色。 这一切,都是因为南宫第一。眼下,李晔站在众多宗室子弟前面,和南宫第一、宋娇等人,一同矗立在夜空下的平台上,沐浴山间清风,眼看那黑色的天空渐渐放亮,眼看那耀眼的星辰渐渐隐去,眼看那启明星独自在东天显眼,眼看那曙光浮现红日露头,照亮群山之巅的淡淡雾云,这一刻,紫气东来。 李晔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我去找李冠书那混账了!”南宫第一向李晔告辞。 随着半空中大战休止,再无灵气刀剑一般波及牛首山,三清观消停下来,山野与道观中,身着玄色星月袍的钦天监修士,与身着各色道袍的三清观弟子,或是在靠墙疗伤,或是在席地休息,或是在四处巡视,晨阳洒落废墟,照亮他们的面庞,记下了他们的茫然。 最终,钦天监修士在溪水中,找到了李冠书的尸体。南宫第一赶过去,看到从水中捞起来的李冠书,眼神有些迷茫。因为尸首分离的缘故,为了确认李冠书的身份,钦天监颇费了一番周折。 终南山的高手都已在昨夜逃散,受伤的也被同伴带走,并未留下什么罪证。听说钦天监的修士说,最后一次看到他们的身影,是在瀑布前那座毁坏的莲池前,对方怒火冲天,以至于有人一剑斩塌了桃树前的庐舍。 这日午后,休整了半日的宗室子弟,在南宫第一的亲自“护送下”,离开了牛首山,他在三清观留了一些人手,准备等长安派人来之后,交接善后事宜。 李晔等人回到长安后不久,有关邢国公李冠书嫁祸三清观造反,而三清观又的确在密谋造反的消息,不胫而走,于是有关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个中过程,在市井间流传开来,并且演化出多个惊心动魄的版本,未及一月,此事已经传遍大半个大唐天下,引起一片哗然。 第六十二章 风云(1) 装饰素雅,没有丝毫奢华之气,但古色古香的客厅内,同平章事王铎,正在与人对坐饮茶,在旁煮茶的茶博士,也不是身姿曼妙的女子,而是一名老仆。 坐在王铎对面的中年男子,四十出头的模样,举止有度,身上兼有武将的勇武之气,与儒士的文雅之风,这便是皇朝赫赫有名的大将,与李岘并称为皇朝双壁的,右金吾大将军高骈。 “这么说来,李冠书这回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高骈饮一口茶,轻笑一声。 王铎满面春风,皱纹里都带着笑意,这位老人看起来格外高兴:“岂止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简直就是给自己挖了一座坟墓。” 高骈目光深邃:“可这座坟墓,起初他并不是给自己挖的。” 王铎放下茶碗,悠悠叹息:“邢国公与安王结怨已深,但凡有丝毫机会,都不会放过。” 高骈转了一下茶碗碗沿,忽又放下,看着王铎:“当日安王是怎么活下来的?李冠书又是被谁所杀?” “南宫第一大战群雄,牛首山乱成一锅粥,宗室子弟四下避难,谁也不知安王是如何幸免于难......事后,据安王所言,他并未碰见李冠书。”王铎徐徐说道。 高骈冷笑一声:“李冠书亲自上了三清观,若是连安王都寻不到,也未免太过饭桶。” 王铎说道:“邢国公当然不是饭桶。” 高骈又道:“李冠书虽然只有练气六层,能杀他的人不少,但敢杀他的人,却不多。” 王铎忽然道:“安王从牛首山归来后,身边就多了一个人。” 高骈问:“什么样的人?” 王铎面色怪异:“一个看不透的人。” 高骈皱了皱眉:“这个人能杀李冠书?” 王铎思索片刻,摇摇头:“我也未曾见过此人。” 高骈沉默下来。 碗中茶水已冷,茶博士为两人换上两盏新茶,王铎品了一口,继续道:“还有一件事,颇为怪异。恭亲王世子重伤,且随从陨落。” “哦?这是为何?”高骈眉头一挑,来了兴致。 王铎却是苦笑:“恭亲王府,并无只言片语传出。” “如此说来,此事被下了封口令。”高骈端起那盏新茶,递到嘴边,顿了一顿,复又放下,问王铎:“此事蹊跷。郦郡主怎么说?” 王铎摇摇头:“同样没有一个字。” 高骈双手撑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前倾:“那安王又怎么说?安王归来后,王公可曾去见过?” “见倒是见过。”王铎语气莫名,声音显得有些暗哑,“安王说,不知。” 高骈再度沉默下来。 王铎饮茶,放下,复又端起,再饮,如是再三,一盏茶竟被须臾饮完。 “牛首山发生的事,太过怪异,不消说,这里面水-很-深,南宫第一力战群雄的事,虽然也被下了封口令,但钦天监人多眼杂,仍是有只言片语传出......就算没有这只言片语,仅是有这场大战,就显得格外诡异——对方是什么人?为何要在三清观阻击南宫第一?”王铎一连说了很多话,现在他看牛首山的事,如同雾里看花,而每一个从牛首山归来的人,都好似变得怪异、神秘,他心头有太多疑问。 高骈缓缓开口:“现在我只能确信一件事。” “什么事?”王铎立即问。 高骈声音低沉:“安王......不容小觑。” 王铎怔了怔,随即点头表示认同。 能在罗坪村识破李冠书的阴谋,又能在牛首山活下来,已经足够说明这点。而李冠书的死,无疑又给李晔增添了许多神秘色彩——毕竟,死得可是李晔的敌人。无论这件事跟李晔有没有关系,都很是耐人寻味。 王铎道:“考核之前,我也没想到,安王竟能做到如此成绩,我原本想着,他能有所表现,不要太落后其他宗室俊彦,就算不错了。毕竟安王二十年不能修行,才智平平,并无值得称道之处,这些年来,也没传出过一件让人赞叹的事......孰料安王一朝得了袁天师传承,竟然就脱胎换骨,修为精进慧根大开不说,连带着个人气运都今非昔比......好在安王是自己人。” 如果这样的人是敌人,那可真是大麻烦。 高骈轻笑一声:“自己人?王公这样认为,安王也这样认为?” 王铎微微皱眉:“将军此言何意?” 高骈声音微冷:“老安王陨落后,安王窘迫之时,王公可曾给予帮助?没有给人好处,凭什么让人成为自己人。仅凭王公此前对给予安王的些许助力,那顶多就是混个熟脸罢了。” 王铎默然。 高骈又道:“雪中送炭的时机,我等已经错过了,并且不可挽回,这锦上添花虽然不如雪中送炭得人心,但做与不做,差别仍旧巨大——而且,这是我们最后送大礼的机会了。” 王铎明白了高骈的意思:“这回出仕考核,安王名列第一,已无悬念,关于出仕的具体官职......” 说到这里,王铎止住话头,没有明说。 王铎想给李晔谋个好差事,他和李晔的对头自然不会答应,这就需要博弈。王铎沉稳厚重,虽然此刻已经决定不惜代价,也要给李晔谋得实权官职,但事情没成之前,他仍是不会笃定的说什么。 高骈忽然笑了笑:“牛首山之事,在我等看来固然费解,但还有人,比我们头疼一万倍。” 闻听此言,王铎也再度露出笑容。 片刻之后,高骈收敛笑容,正色道:“事不宜迟,安王出仕的安排,我等还需早做谋划。” 王铎点点头:“本公这就召集众人,预作布置。” 此时,宰相府。 “这么多年了,本公之前怎么从未发现,李冠书如此不中用,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韦保衡很少有发怒的时候,但此时怒气冲天,在房中来回踱步,平日里最喜欢把玩的鼻烟壶,此时也被他生生捏碎在手里,化为齑粉。 “韦公息怒,犯不着为了此人,气坏了身子。”站在韦保衡面前的,是个不到四十岁的男子,油光满面,大腹便便,他虽然卖相不佳,但却是朝堂上仅次于韦保衡的第二号人物,同平章事、兵部侍郎路岩。 同平章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也,加封此号者,位同宰相,有御前参议国家大事的权力。唐中后期,宰相多至数人,便是如此缘由。但宰相再多,执政宰相却只有一个,眼下的执政宰相,统领百官处理日常政事的,便是韦保衡。 “朝野皆知,李冠书是本公左膀右臂,如今他犯了事,落得个污人造反的罪名,本公也受到牵连。这两日因为此事,本公在陛下面前,没少受到诘难,那些个官宦,韩文约刘行深之流,更是阴阳怪气指桑骂槐,本公真是忍无可忍!” 虽然生气不是一天两天了,但韦保衡仍是心绪难平,李冠书是死是活他固然在意,毕竟对方是他的臂膀,李冠书死了,他的羽翼就被消减不少,但比起李冠书污蔑三清观造反,带给他的污名,韦保衡明显更在意后者,毕竟他是执政宰相,本就大权在握,乃是权臣,名声太重要了。 过了许久,韦保衡好歹收拾好心情,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查出来了没有,李冠书到底怎么死的?” “查不出来。当时跟着李冠书去的人,都死了,而三清观的弟子,和钦天监的修士,也没有看到事情经过的......只是查到,李冠书死的地方,应该是一处瀑布前,那瀑布崖壁上还残留着剑痕,周围的林木也给剑气破坏不少,显然出手的是个真正的高手,且剑道造诣很高。” 路岩继续说道:“最怪异的地方是,瀑布前还有十多具三清观弟子的尸体,里面还包括三清观观主许清丰......根据现有证据推断,只能有一个结果。” 韦保衡拧着眉头道:“许清丰杀了李冠书?” “准确的说,是同归于尽。”路岩寻思着道,“牛首山上,除却跟南宫第一对战的高手,也只有许清丰,才可能具有那样的实力,与剑道造诣。而且三清观的剑阵,也小有名气......” “许清丰有练气六层的实力?”韦保衡眉头不展,“李冠书可是带着卫天河去的,后者的修为也达到了练气五层,而且听说是个江湖杀手,战技颇为出色。” 路岩思索片刻:“许清丰在钦天监报备的修为,是练气五层,但也不排除他隐藏实力的可能。当夜出现在牛首山,与南宫第一对战的高手,的确都有斩杀李冠书的实力——毕竟是能跟南宫第一正面对战的。但据南宫第一说,这些人被他杀散之后,便相继逃走了,不可能有斩杀李冠书的时机。” 韦保衡耐着性子问道:“那些高手出现在牛首山,本就不同寻常,他们来的太快,只能是终南山道门的人。问题是这些人为何会到牛首山来,不惜暴露身份,也要跟南宫第一交手?” 第六十三章 风云(2) (先更两章,晚上还有。) 路岩摇了摇头,他现在也觉得头大:“如果李冠书不是死在许清丰手里,便只可能是死在终南山道门弟子手里——或许是终南山道门弟子,并未都去围攻南宫第一,在李冠书杀了许清丰和十多名道门弟子后,将其斩杀。” “这些都只是推测!本公要的是事实、真相!”韦保衡一阵火大,“那些宗室子弟,便没有一个知晓内情?” 路岩回答道:“恭亲王世子回来的时候,受了重伤,而且随从也不见踪影,或许,他们是知道些什么的,但他们回来之后,对牛首山的事,都只字不提。” 韦保衡一摆手:“那就给他们施压!尤其是恭亲王和郦郡主,宗室子弟里,就他们带的随从修为最高,本公就不信,两个练气五层的高手,消失了一个,他们一点说法都没有!李冠书死不足惜,但死因一定要查清楚!李晔不说也就算了,恭亲王和吴驸马,必须要让他们说!” “这是自然。”路岩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那这回的考核成绩?” 韦保衡想起这事,就是一阵恼火:“李冠书栽赃三清观的事,之所以被人所知,说起来都是因为那个李晔,这小子怎么回事,原本就是个废物,突然就变得文武双全了?” 路岩摇摇头,笑容苦涩,这个问题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无非就是袁天罡的传承。 韦保衡忽然问道:“袁天师......到底去了何处?” 路岩苦笑道:“袁天师消失已经百年,百年来没人见过他,有人说他出海访仙,有人说他隐居山林,也有人说他早已死了,谁知道呢。” 韦保衡摇摇头:“袁天师可是真人境界,天下第一人,说他访仙归隐都不错,但要说他已经死了,本公却是不信。” 默然片刻,韦保衡知道自己跑题了,以手扶额道:“李晔那小子,毕竟是安王子嗣,就算他考核成绩第一,也不用给他什么实权官职......陛下,也不会应许的。” 路岩点点头,这件事在真正的掌权者面前,都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那李冠书的死,如何定性?”路岩问。 “三清观造反,劫持宗室子弟,邢国公只身前往救援,不幸罹难!”韦保衡说道,“李冠书死不足惜,但却不能让他污了本公名声!” 路岩听了这话,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叹息。 有关李冠书陷害三清观造反的事,已经传开了,韦保衡如此给人定性,无异于掩耳盗铃,只会适得其反,但这件事朝廷总得给个说法,韦保衡不是不知道这样做的弊端,但利益面前,他能退缩么? 韦保衡约莫是看见了路岩的异样,加重语气道:“李冠书身为皇朝国公,又是左卫大将军,死得必须光彩,这是为了朝廷威名!三清观可以造反,这天下什么时候都不缺心怀叵测之徒,但若是国公贪赃枉法到了污人造反、祸害数个山村的地步,传出去,那不是告诉天下人,大唐朝政已经乱了?!” “韦公所言极是。”路岩拱手,他明白韦保衡的意思,无非就是粉饰太平罢了。 但皇朝若是到了需要粉饰太平的地步,那就真是不太平了。 吴弘杉坐在高脚椅上,看着站在面前的吴悠,神色绝对谈不上亲切,声音更是散发着寒意:“你当真不知道,恭亲王世子是怎么受伤的,他的随从又是怎么死的?” “父亲已经问了许多遍了,孩儿也回答了许多遍了,父亲为何不信?”吴悠语气生硬,站姿端正。 吴弘杉沉下脸来:“韦公已经派人来问了,你应该知道,现在的朝堂上,没有人能够忤逆韦公,这件事谁都看得出来不同寻常,你闭口不言,让为父如何区处?” 吴悠身材娇小,虽然已是二八年华,但看起来不过是个豆蔻少女,在吴弘杉的威压下,她的肩膀显得格外单薄,但她始终梗着脖子:“事情不同寻常,孩儿就该知道吗?孩儿不知道的事,又如何跟父亲说?伤的是李靖安,死的是他的随从,韦公却派人来问父亲,他怎么不直接去问恭亲王,是觉得父亲软弱可欺吗?” “混账!”吴弘杉重重一拍檀木椅扶手,面上肌肉一抖,显然是动了真怒。 到底是自己的父亲,虽然平日里对自己十分溺爱,但面对盛怒,吴悠不可能一点畏惧都没有,所以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咬牙拼命忍着,不让泪水溢出。 看见自己的女儿这番模样,吴弘杉不由得心头一软,他到底是宠溺这个女儿的,不忍苛责甚,重重叹了口气,黯然神伤,摆摆手,让吴悠退了出去。 离开小院,吴悠一把抹了泪水,她虽然不喜欢吴弘杉,畏惧权贵中庸自保的做派,但方才吴弘杉神伤的模样,还是让她没忍住泪。 没走几步,暗中有人跟了过来,那是一个隐匿在黑暗中,像个影子一样的老者,吴悠没有回头去看,只是声音显得冰冷:“若是让我知道,你对父亲透露了半个字,我就算杀不了你,也会让你生不如死!” 这一刻,少女看起来犹如一尊煞神。 随从老者低头道:“郡主放心,老奴绝对不敢多言。” 他是驸马府的门客,凡事为驸马府着想,所以在牛首山,面对李靖安的提议,会劝吴悠跟李冠书结盟,但他护卫吴悠已经很久,在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情上,也能由着吴悠的性子。 除此之外,老者更是知道吴悠的脾气,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她的话,会说到做到。 而对于那个,在牛首山表现出强大实力,而且杀伐果断的安王,老者也不愿意多得罪。对方成长的太快了,老者忌惮万分。 吴悠抬头,看着夜空中的弯月,愣神许久,她那张干净绝美,但稚气未退的脸上,在清辉下有种别样的坚毅神采,她低声呢喃:“二十年不能修行,你受屈太多,伯父意外战死,你处境艰难,如今你有了真正的实力,需要韬光养晦,纵然你没要求我做什么,我也会尽力做到所有我能做的。” 她忽然笑了笑,她的笑容是如此干净,以至于星辰都好似融化在那对酒窝里:“我不知道李冠书是怎么死的,但你连李靖安的随从,都能一招斩杀,那么就算李冠书死在你手里,我也不会奇怪——这偌大的长安城里,有谁能够料到,你已经如此厉害?晔哥哥,隐藏你的实力,就隐藏了你杀李冠书的可能性,我会帮你做到的。” 恭亲王府。 送走了韦保衡派来的人,恭亲王矗立在屋檐下,负手望着夜空,良久不语。 伤势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的李靖安,来到恭亲王身侧,咬牙低声道:“父亲,为何我们要隐瞒当日的事实?不把李晔那厮的实力,真实的说给韦公知道?让韦公正视李晔、对付李晔,难道不好吗?” 恭亲王看了李靖安一眼,缓缓道:“此中缘由,为父之前没跟你说,是因为为父以为你能想通,现在看来,你已经被当日之辱,蒙蔽了心神。那为父就告诉你原因,你听清楚了,为父不会说第二遍。” 恭亲王眼神深邃,声音平稳:“你之前一直问为父,以为父的修为手腕,为何在正当盛年的时候,从军中急流勇退,赋闲在家无所事事。今日为父告诉你,这都是因为老安王的前车之鉴。” “我们的陛下,不是一个英明的陛下,当下的朝堂,也不是一个可以建功立业的朝堂,对普通人是这样,对宗室子弟更是这样。甚至后者处境尤其艰难。因为宗室子弟一旦做大,大权在握,有了民望,那么对那个位置的威胁,会比普通人更大,因为他们姓李。而陛下的忌惮,也会比对寻常大臣更深。” “朝政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为父希望你看透彻些。为父不是吴弘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希望能在夹缝中求得一丝权柄,所以活得憋屈惶然。为父的主张,是远离朝堂。因为,那意味着远离是非。”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为父为何不让你说出那天的真相。现在的安王,自从得了袁天师的传承,不仅文武双全,更重要的是,他的气运不一样了。这样的人,离远些为好,不说交好,能不招惹,便不招惹。” 说到这里,恭亲王转过头,看向李靖安:“为父同意你出仕,不是想让你大展拳脚,占据高位,只不过是想你有个一官半职,不让人小觑,这就够了。别的,不要奢求太多。李晔虽然伤了你,但并没有做过分,而且今日,他还派人送来了礼物,礼物虽然不贵重,但心意到了。然而真正让为父看重的,是他为人处世的心性、手腕——更胜其父!” 恭亲王叹了口气:“且看吧,如今这个安王,论修为,已经不差当年的老安王,而老安王太过刚正,他今天能派人来,主动对为父示好,这就说明他手腕圆滑,没有太过刚正这个毛病。这长安城,注定了有他一番风云,我们看着便是,不要掺和。” 恭亲王最后看了李靖安一眼,负手离去。 他心里有一句感概,没有说出口,也无法说出口。 同为宗室子弟,同为亲王,跟李岘一比,他已经输得太多。 当年他输了修为,输了沙场功勋。 如今,他输了子嗣。 第六十四章 风云(3) 午后,大雨滂沱。 一辆装饰极度华贵的马车,从重重雨幕中驶来,进入了安王府。 马车停靠的地方,李晔已经在等在,待得马车停稳,他从仆役手中接过大伞,走入雨中,亲自为走出马车的人撑起。 “晔哥儿为何要打伞?”从马车中走出的,正是普王李俨,他抬头看了一眼伞沿。 “下雨了,当然要打伞。”李晔笑着将李晔迎进抄手游廊,这才收了雨伞,交还给仆人。 李俨弹了弹衣袖上零星的水珠,对李晔的作派嗅之以鼻:“要是下雨还需打伞,我们还要这一身修为何用?” 李晔笑而不语,只是拉着李俨进屋。 他现在有隐藏真实修为的需要,所以不愿在人前动用术法,免得被人看破实力,跟在李俨身后的宦官田令孜可是高手。 在厅中落座,李晔吩咐了茶水点心,李俨是带着消息而来,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刚一坐下便对李晔道:“宫里刚刚传出了消息,韩文约、刘行深已经答应,为你出仕的事跟陛下美言。” 此事在李晔的意料之中,所以表现的并不如何惊讶,不过仍是对李俨表示感谢,李俨则是大手一挥,一副义薄云天的模样:“晔哥儿跟我还说什么谢,帮你就是帮我自己,咱俩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真说起来,你这回走了一趟牛首山,便将李冠书扳倒,是帮了我的大忙,大皇子那边,估计现在正跟韦公闹脾气呢。” 李晔微笑道:“韦公心向大皇子,是因为觉得大皇子可堪辅佐,大皇子拉拢韦公,也是想借助对方的朝堂势力,两者走得近虽然不是什么秘辛,但李冠书这回栽了,脏水顶多泼到韦公身上,对大皇子影响不大。” 李俨一摆手:“我不管那么多,反正折的是大皇子的势力,这对你我就是有利的。”说着,嘿然一笑,上身前倾凑近了李晔几分,“晔哥儿,你老实告诉我,李冠书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带回来的那个人,又是什么身份?” “这事儿我已经回答你无数遍了。”李晔双手一摊,很是无奈,“李冠书怎么死的,我还真不知道。至于我带回来的那人,就是个江湖修士——你难道觉得,我没有魅力让人投效,收几个门客?” “那倒不是。”李俨讪笑两声,看了李晔一眼,最终还是没忍住,说出了缘由,“这不你自打从沉云山太玄顶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大变样了嘛,别的不说,韩文约、刘行深能答应为你出仕的事出力,而且你早就算到了这一点,实在是让人感到惊讶。” 李晔不以为意:“韩文约先前能收田令孜为义子,就说明他们有意于你,这回愿意帮我出仕的事出力,也是因为我跟你同乘一条船,他们不帮着自己人,难道还要帮别人?” 李俨撇撇嘴:“照我看,若非是你揭露了李冠书的阴谋,让他们有了打压韦公的机会,他们才不会帮这忙。之前你说什么来着,解人所难投其所好,是结交人的不二法门,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啊!” 李晔微笑不语,他总不好自我吹嘘。 政治上的东西,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李俨好奇宝宝一样接着问:“那晔哥儿不妨再推测一番,刘行深、韩文约答应帮你美言,陛下会不会听?” 酒水点心已经端上来,李晔饮了一口葡萄酿,不急不缓道:“此事不必推测,事实很明显,陛下一定会听。” 李俨喝不惯西域来的葡萄酒,也领会不了王翰那首诗的意境,他还是中意中原产的米酒,正端了酒杯要饮,听罢李晔的话,又杯子放下,连忙问:“你怎么就这么确信?” 李晔知道李俨不喜欢想事情,便直言道:“你上回去东都,也听了那番我父亲之死的流言,现今流言已经传到了长安,韩文约只需要跟陛下提一句这流言,出仕的事,陛下就不会亏待我。” 李俨虽然不喜欢想事情,但脑子却是不笨,闻言立即反应过来,恍然道:“这流言太过恶毒,陛下为了向天下人证明,伯父不是死于君王猜忌,最好的方法就是善待你、重用你,所以一定会赐你一个不错的官职。” 李晔正经道:“陛下自然不是会畏惧流言的人,但为了安抚人心,也一定会这么做,说起来,我算是捡了便宜。” 当着李俨的面,李晔不会数落皇帝李漼的不是,毕竟没有当着别人儿子的面,骂人家爹的。但内心里,李晔却知道,如果流言只是流言,李漼或许不会理会,但偏偏流言不只是流言,李漼为了掩盖昔日行径,粉饰太平,一定会让他顺利出仕。 李俨想不到这一层,听了李晔的话,笑得不无开怀:“晔哥儿你还真是好运气,这样的便宜都能让你捡到。说起来,也不知散布流言的,到底是何方神圣,之前我还痛恨他们,现在想来,我该谢谢他们才是。” 李晔心头哂笑,宋娇已经告诉过他,散布流言的是道门,若是依照李俨的说法,他还要感谢道门。 只不过,有了许清丰算计他的往事,李晔对道门自然没有好感,毕竟那是一个想要颠覆皇朝的存在,而且与藩镇勾结得厉害,堪称皇朝心腹大患,这些人还让他前世做了亡国之君。 当然,相比前世,现今的事情已经有所不同,李晔先是得了道门青莲,如今又在出仕的大事上,被道门无意推了一把,的确是占到了很大的便宜。 不得不说,两世为人,气运已经截然不同。 李俨喝了几杯酒,兴致盎然,想起李晔和他的“光明前途”,禁不住满面红光,拍手道:“如今内有韩文约进言,外有王公等人相助,晔哥儿出仕的事,已是十拿九稳了,痛快,当浮一大白!” ...... 旬日之后,李晔果然出任实权官职。 ...... 时至七月,按照《大衍历》的说法,已是秋日时节,但天气依然炎热不减。 一场持续三日的大雨后,空气清爽不少,李晔于黄昏时分,登上一座酒肆的二楼,没有坐在酒桌上,而是拧了一壶石冻春,坐在美人靠上,望着街面上过往的行人,不时饮上一口。 这酒肆有个不错的名字,唤作一品楼,地方不大不小,装饰素雅,颇有几分文风,还临着城中小河,环境清幽,按理说是个不错的所在,只是卖的酒实在不怎么好,所以客人并不多。 李晔酒没喝上多久,有人迈步上楼,径直向他走来,此人白袍玉带,书生模样,却背负长剑,作剑客装扮,手里也拧着一壶酒:“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香山居士的诗是好诗,只不过‘绿蚁’二字,原本是说新酿的酒还未过滤,酒面上泛起的绿泡,形似蚂蚁,如今却被人用来直接当作酒名,实在是牛头不对马嘴,有辱斯文。” 白居易,号香山居士。 那人在李晔身旁坐下,一只手枕在木栏上,两条腿随意摆放,放浪形骸,他仰头灌了一大口酒,闭上眼一副沉浸其中的模样,末了咂咂嘴:“不过酒确实够烈,我喜欢。” 说着,他偏头看向李晔:“不知李少尹,是否也喜欢这绿蚁酒?” 第六十五章 风云(4) (第四更) 说着,他偏头看向李晔:“不知李少尹,是否也喜欢这绿蚁酒?” 李晔笑道:“我怎么不觉得这酒很烈?” 那人奇怪的眨眼:“难道我舌头不灵?” 李晔道:“怕是你已经醉了。醉了的人,自然会说酒烈。” 那人哈哈大笑:“不烈的酒,若是都喝醉了,那岂不是很丢人。” 说着,他向李晔举了举酒壶,“无论酒烈或是不烈,权以此酒,恭贺安王殿下,出任长安府少尹之职。”说着,一仰头,竟是将酒壶里的酒,一口饮尽。 他饮酒的动作很豪迈,但酒却没有洒出一滴,这说明他不是故作豪迈。 李晔喜欢爱酒的人,因为他本身也是这样的人,人对臭味相投的人,总是容易升起好感,所以他也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 长安府,又称京兆府,主官为府牧,只不过都是皇子挂名,所以不理事,负责统领日常事务的,是府尹,从三品,府尹之下,有少尹二人,从四品。 六部侍郎,皆为四品,不过是正四品,但也由此可知,四品官员,绝非等闲了。李晔身上有亲王爵位,正常情况下,出仕的起点不会低,但能得到长安府少尹这样的实权官职,还是十分罕见。 这里面,他考核时表现出众,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还是有人相助。 饮完了酒,背负长剑的青年,看向李晔,问道:“殿下今日约某出来,不会只是为了喝酒吧?” 这青年,自然就是南宫第一。 李晔微笑道:“喝酒难道不是一件大事,不值得南宫司首专门来一趟?” 南宫第一一瞪眼:“当然值得,这天下除了修行,就没有比喝酒更重要的事了!”说着,他嘿然一笑,“反正我两袖清风,殿下总不至于,是来跟我要贺礼的。”随即又坐直了身子,“只是不知,这顿酒谁请?” 李晔道:“当然是我请。” 南宫第一哈哈大笑:“别人请的酒,喝起来就格外香醇!”说着,扯开嗓门喊道:“小二,再上两壶绿蚁!” 话虽如此,在酒端上来之前,南宫第一龇了龇牙,还是摸着额头道:“牛首山的事,在钦天监已经落下帷幕,结果就是四个字:不了了之。钦天监不比当年了,拿终南山这样的大道门已经没辙,上面也不愿多深究,我当日苦战一场,算是白瞎了!” 说着,酒已经端上来,南宫第一抄起其中一壶,拔开盖子就是一顿痛饮。 李晔由此得知,那池青莲的事,至少暂时不会有什么麻烦,心头安定下来。 ...... 南宫第一喝的伶仃大醉,最后还是被钦天监的修士抬回去,其实修为到了南宫第一这个份上,喝醉要比不醉难太多,不过一个人若是想喝醉,总是拦不住的。 南宫第一离开的时候,暮色降临,宋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她站到李晔身旁,身影有些模糊:“康承训要回京了。” 仍是提着一壶酒的李晔,微微皱眉:“前段时间,他才回京述过职,怎么又回来了?” 宋娇到了安王府后,依照李晔的意思,已经着手建立情报机构,之前她跟着李岘的时候,就是干这事的,所以轻车熟路。安王府暗中招募江湖修士,建立情报势力的事,已经进行了快两个月了。 宋娇冷笑道:“李冠书的事,已经传遍天下,虽然韦保衡给他定性为为国而死,但终究不过是欲盖弥彰,适得其反。朝廷让康承训担任河东节度使,出镇河东,目的是为了制衡素来骄横的河北三镇,尤其是近年来势力膨胀的振武节度使李国昌。” 李国昌,唐末枭雄之一,李克用的父亲。朱全忠篡唐后,在中原建立大梁,为五代第一个皇朝,李克用当时为晋王,便拥三晋之地,与朱全忠连年大战。 宋娇继续道:“但李冠书的事情发生之后,李国昌愈发看低朝廷,早就将康承训视为眼中钉的他,日前派遣高手秘密潜入河东,制造了多起乱事,而康承训不能平。康承训为人狂悖,到河东后极力搜刮钱财,且不恤士卒,本就让河东上下不满,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河东军群情激愤,康承训眼看镇不住局面,只得向韦保衡求救,回京城来避难。” “总而言之,康承训虽然不是被河东军驱逐,但也差不多了,若不是他跑得快,只怕下场不会好。” 李晔嗤笑一声:“如此说来,他这回火急火燎离开河东回京,是擅离职守?” 近年来,士卒驱逐节度使的事,屡见不鲜,这其中固然有骄兵悍将的原因,但被驱逐的节度使,也总逃不过一个罪名:不恤士卒,引起士卒不满。 原本天下五十余藩镇,只有河北三镇素来骄狂,但随着朝政日渐昏暗,国势衰弱,骄兵悍将早就不是河北三镇独有了。 宋娇回答道:“朝廷之前并无调令,康承训冒然离镇,自然是擅离职守,这个罪名不会小。但韦保衡身为宰相,执掌中枢,应该会帮他圆了这事。至少,不会让他单方面承担罪名。” 李晔冷笑道:“韦保衡为了保全康承训,消减他的罪行,当然要斥责河东军,说他们桀骜不驯,逼迫康承训离镇。康承训出镇河东这些时日,搜刮民脂民膏,本就是害民,河东军也受了气,如今朝廷还要斥责他们,当然会加剧他们对朝廷的不满。” “韦保衡如此作为,害的只会是朝廷威名,让朝廷与藩镇与百姓离心离德,一旦天下有了乱事,藩镇兵将与天下百姓,又怎么肯尽力,帮助朝廷对付乱军?韦保衡这等社稷蛀虫,真该千刀万剐!” 他想起前世。黄巢祸乱天下,起初不过是一群流寇罢了,朝廷兵马与之交战,多有胜绩,逼得对方到处逃窜。但朝中权力之争太厉害,只看党派,不看功勋,有功者不赏,有过者不罚,每每战争到了即将得胜的关头,就换下良将,任用无能的私人亲信,所以导致无法彻底剿灭黄巢。 最后黄巢举兵攻向关中时,沿途藩镇,竟然不顾朝廷号令,全都坐视不理,任由其过境,这才致使长安沦陷。 关中四边的藩镇,本就是为了拱卫关中而设,作为长安的屏障。这些藩镇兵马,不是无法战胜黄巢,是到最后不肯出力。 宋娇默然片刻,八公山之役后,她早已对朝廷死心,眼下她不关心这个,她对李晔道:“当日平定庞勋之乱时,康承训和李冠书俱在前线,是八公山之役的刽子手,眼下康承训从河东逃回,势必仓惶,他还有些时日才会到长安,这是我们的机会。” 李晔望着夜色降临,感觉如噎在喉,他将手里的酒一口饮下,目光变得锋锐:“杀!” 第六十六章 行刺(1) 洛阳城西六十里,枫林驿。 枫桥驿是个规模颇大的驿站,仅是蓄养的马匹就有二十,更有能够容纳百人的客房。 傍晚时分,阳光仍是有些炙热,夕阳洒在年岁悠久的斑驳墙壁上,泥土的味道清新躁烈。 驿站门前的官道另一旁,临着一条小河,有个年轻的灰衣小厮,此时正从河边的鱼塘里捞起几条肥鱼,就地挖肠去鳞,丝丝血水汇进河水里,顺流而下。 “你这剖鱼的手法,很是熟练啊。”一名年长男子踱步走来,看到小厮灵活的手法,有些惊异,“难不成来之前,你还特意练过?” 灰衣小厮不以为意:“人都能杀,杀条鱼算什么?” 年长男子在他身旁蹲下,从腰间掏出一根烟杆,在木栏上磕了磕烟灰,又从小袋子里捻出烟叶,撕开卷好装上,闻言嗅之以鼻道:“这话一点道理都没有,杀鱼跟杀人完全没有关系。” 灰衣小厮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眼见年长男子神情陶醉的吐出一个眼圈,不由得笑道:“老烟枪啊,之前怎么没见你动过这玩意儿?” 年长男子鼻孔朝天:“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长。行走江湖这么做年,我会的本事多的我自己都数不清,你看到的易容术不过是冰山一角,抽个旱烟算什么。” “高,实在是高!”灰衣小厮一脸敬佩,手上动作却没停。 年长男子愈发得意,正想说什么,一口气没顺好,给烟呛得连连咳嗽,须臾就面红耳赤,顿时尴尬无比,连忙转移话题:“吏部的告身都下来了,说起来你也该走马上任了,何时去衙门应卯?” 灰衣小厮神色平淡:“明早就要应卯,正式上任。若是事情顺利,今夜赶回长安,正好来得及。” “今日杀人犯法,明日衙门当家。我行走江湖多年,这种经历还没有过。”年长男子啧啧感慨,还想说什么,又给烟呛着,为了面子憋着没咳嗽,眼里却要呛出泪来,她愤然收了烟枪,不无恼火道:“这烟枪真是难伺候,也是我倒霉,怎么冒名顶替了个烟鬼?” 灰衣小厮嘿嘿笑了两声,将处理好的几条肥鱼串起,起身从腰间接下一个小酒囊,仰头喝了一大口,格外神清气爽:“我就比较走运了,竟然能顶替到一个小酒鬼,美滋滋。” 年长男子瞪了灰衣小厮一眼,恨得直咬牙,忽的他抬头向官道东面望去,凝神感知片刻后悠悠道:“他们到了。” 不时,官道尽头,出现一支骑队,十多人的规模,鲜衣怒马,风尘仆仆,快速奔来,在驿站门前停下。 他们气势不凡,不是眉目含威,就是煞气腾腾,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下马之后大步进门,像强盗一般闯了进去,当头逮着一名驿卒,便喝道:“河东节度使到此,让你们驿丞赶紧出来迎接!” 因为这群人的到来,驿站一时鸡飞狗跳,行人无不闪避,大堂中用餐的官吏、旅人,都不自觉的停止了谈话,有些人连筷子都放了下来,静默无声,生怕惹恼对方。 为首的康承训站在大堂门口,朝里面看了一眼,见官吏旅人颇多,皱了皱眉头,露出嫌弃之色,冷哼一声,对赶来的驿丞道:“带本公去上房!” “是,是!”驿丞连忙答应。 离开大堂,驿丞带着康承训来到乙字房,打开房门,躬身请康承训入内。 康承训却负手站在门外不动,他冷冷看着驿丞,眼神中凶光毕现:“乙字房?” 驿丞额头直冒冷汗,然而却不敢擦拭,他低着头支支吾吾道:“甲字房已经让人住了。” “什么人?” “兵部员外郎。” “员外郎?”康承训的怒气已经不加掩饰,他狠狠盯着驿丞,“在你心里,一个小小的六品员外郎,竟然能跟我堂堂节度使相提并论?让他们滚!” 驿丞讷讷不知该当如何,对方也是朝廷官员,别人已经住进了甲字房,哪有让人搬出去的道理? 康承训见驿丞竟然犹豫,一巴掌就扇了出去,对方那凡人境的修为,哪里撑得住他这一巴掌,当即吐血倒飞出去,直接将门框撞塌。 康承训怒气不减:“本公乃是河东节度使康承训,你竟敢忤逆本公的话?不知死活的瞧不起本公?!” 康承训在河东被李国昌暗算,虽然没有证据没有抓到人,但也有蛛丝马迹表明对方的身份,他自视甚高,如今被一个沙陀人逼得离镇,已经恼羞成怒。这回仓惶回京,觉得是李冠书害了他,委屈憋火得很,眼下眼见一个九品驿丞,就敢质疑他的话,当然火大。 通常,人在两种时候,最不愿被人看不起,一是得志的时候,那时候自然希望天下人都知道自己了不起,都来奉承恭维自己,二是落魄的时候,彼时当然希望天下都不知道自己的落魄,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碰到小人物忤逆,心理会极端扭曲愤怒。 康承训就是第二者。 他知道回京后,会有许多麻烦,因为被逼离镇的节度使,从来都没有好下场的,贬官外放偏僻之地,并且终生不得重用,都是题中应有之意。 一路归来,康承训的情绪极度不稳。 驿丞被驿卒扶起来,看着如同要吃人的康承训和他的随从,哪里还敢说话,抹了嘴角血迹,强撑着受伤的身体,连忙去安排。 少时,康承训来到甲字房。 在房中坐下,康承训不仅没有高兴半分,脸色反而更加阴沉,他对自己的随从咬牙切齿道:“这个兵部员外郎,是什么人?知道本公至此,竟然不来拜见,还知道尊卑吗?难道是对本公占了他的房间,有所不满?真是胆大包天!把他给本公找出来,狠狠修理一顿,赶出驿站!” 随从当即领命而去。 灰衣小厮将处理好的鱼带回后厨,交给厨子后,就搬了一盆菜,坐在后院门口拾掇,小工是没有空闲的,但凡后厨还有事,都会落到他头上,不过他倒也不介意。与之相比,年长男子就悠闲得多,毕竟资历要老上许多,有了偷懒的特权,他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灰衣小厮身旁,摆弄着自己那根老烟杆,不时抽上一口,神态闲适,却没有丝毫帮忙的意思。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忽然听见惨叫声,接着就有人倒飞出来,吐血落进前院里,而一群大汉蜂拥而至,一阵拳打脚踢,有妇人和孩童上前劝阻,却被对方蛮横的推开,孩童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引得众人争相围观。 “看什么看?再看就挖了你们的眼珠子!”一名大汉恶狠狠的瞪了众人一眼,立即引得众人纷纷低头回避。 坐在后院门口的灰衣小厮,正好看见这一幕。 “那不是兵部张员外郎吗?我看他待人接物还挺有礼的,一名伙计给他上菜的时候,菜汤不小心泼到了他身上,他也没有发怒,这是怎么惹到康承训了?”年长男子好奇道。 灰衣小厮面不改色:“女人啊,真是怎么都改不了八卦的性子,你现在是个生活困苦的老烟枪,那么好奇作甚。” 年长男子瞪着灰衣小厮,他虽然不懂八卦是什么意思,但听对方的语气,也知道那跟易经八卦无关:“你说我多管闲事?!” 灰衣小厮摇摇头,专心对付盆里的蔬菜,明智的选择不跟女人争论。 年长男子犹自不解气,冷哼一声:“康承训这厮,真是跋扈到了极点,打了驿丞不说,连六品的兵部员外郎都敢打,真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真以为有韦保衡护着,他就能无法无天了?” 院子里闹腾了一阵,张员外郎和他的妻子,在仆人的搀扶下,离开了驿站,三步一吐血,可见伤得不轻。 对方离开之后,没有人再敢议论此事,现在他们都知道了,那是河东节度使出的手。 小半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经黑了,给康承训的酒菜也已准备好,灰衣小厮新收拾的肥鱼,也进了对方的盘子,不过派谁去跟康承训送菜,却在驿卒伙计里引发了争论,因为大家都不敢去,生怕得罪了对方,被对方教训。 毕竟,驿丞和张员外郎的前车之鉴,太过“鲜血淋漓”。 于是乎,这件艰巨的任务,最后就顺理成章,落在了最没地位的灰衣小厮身上。 灰衣小厮望着被塞到手里的托盘,在众驿卒和伙计的注视下,脸上配合露出畏惧之色,心里却是哂笑:先前还想着,要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才好进康承训的房间,现在不是问题了。 年长男子在门槛上磕了磕烟枪,收起来挂在腰带上,对灰衣小厮说:“我陪你去吧,免得你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 灰衣小厮自然“感激不尽”。 在一众驿卒伙计,送别荆轲般的目光中,灰衣小厮手持托盘,走上了二楼,来到甲字房门前,敲响了房门,轻声道:“康廉使,你的酒菜到了。” 屋子里传来康承训不耐烦的声音:“怎么这么晚才来?还不快滚进来!” 第六十七章 行刺(2) 灰衣小厮推开门,一眼便看见了坐着的康承训,对方身旁还站着一名亲信模样的老者,相比之康承训的躁怒,老者就显得气定神闲得多,看到灰衣小厮进来,老者朝他看过来,虽然只是随意一瞥,却也让人感受到莫大的压力。 灰衣小厮将酒菜一一摆放,心中默默算计那名老者的实力,他抽空看了一眼帮手的年长男子,发现对方对他轻轻摇头,那意思灰衣小厮自然明白,即便是以年长男子的修为,也没有瞬间制服老者的把握。 依照灰衣小厮先前的了解,康承训的修为跟李冠书一样,都是练气六层,从理论上说,练气六层的修士,是没有资格担任节度使这样的官职的,但所谓小人窃据高位,自然有旁门左道可循,康承训修为不够,韦保衡却可以说他才智出众,可堪大任。 “康廉使,酒菜已经上齐,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小的告退。”灰衣小厮躬身说道,既然对方有亲信随从护卫左右,他便决定夜里再寻找机会,康承训总不至于和老者抵足而眠。 与李冠书匆匆赶到牛首山不同,康承训从河东归来,“家底”可是都带在身边,不乏高手保护,若是硬上,灰衣小厮没有半分得手的把握,一旦陷入围攻,他还有可能遭遇不测。 “慢着!”康承训来到桌前,上下打量了灰衣小厮一眼,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微笑,竟然开口让灰衣小厮留下:“你留下伺候本公用餐。”然后摆了摆手,让年长男子离开:“你退下。” 年长男子悚然一惊,本能的一只手握住烟枪,向灰衣小厮看去。 灰衣小厮拱手答应康承训,趁机对年长男子使了个眼色,让他依言照办。 年长男子抿了抿嘴唇,很快就松开,没有再多言,退出了房门。 康承训在桌前坐下后,对他的随从道:“你也出去吧。” 老者应声退下。 灰衣小厮赶紧为康承训斟酒,一脸谄媚的递上酒杯:“廉使请用。” 心情坏了许久的康承训,此刻稍稍和颜悦色,也不知他是为何如此,不过答案很快揭晓,因为他接过灰衣小厮的酒杯时,竟然顺手在灰衣小厮手上捏了一把,笑容诡异:“真看不出来,这小地方的小厮,竟然生得这般细皮嫩肉。” 年长男子回到后院,面色不愉,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攥着烟枪沉默下来,良久,他朝甲字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千算万算,竟是忽略了这点,康承训这混球,原来就是有龙阳之癖的!” 嘀咕完,他又开始卷烟丝,他的动作依然很稳,心里却开始犯嘀咕:“这小色鬼,这回可算是碰到‘对手’了,也不知他受不受得了......虽说达官显贵之家的公子,也不乏好男风的,没事就喜欢带个俊俏的书童在身旁,但这两个月来,没见小色鬼也好这个啊,况且,好男风和被人好男风,也不是一回事......” 他开始纠结起来:“这可难办了,我是上去呢,还是不上去呢?若是小色鬼被玷污了......呸,若是小色鬼没忍住,跟康承训大打出手,这可怎么办,行动失败不说,他还得玩完,我总不能丢下他不管吧,到时候估摸着要一起死。” 抽了一口烟,年长男子竟然觉得味道不错,这可是之前没有过的经历,先前抽烟都觉得难受得要死。 他继续寻思:“小色鬼年纪轻轻,也没受过太多苦难,估摸着忍耐力有限,万一康承训霸王硬上弓,他铁定翻脸......怎么办,怎么办?” 年长男子不时看上甲字房一眼,纵然他是白鹿洞弟子,此刻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到底是杀上去,还不不杀上去,又或者应该找个什么借口,把灰衣小厮拉走? 大抵纠结和选择困难症,是有些女子的通病,他犹豫了很久,也没有下定决心。关键是先前,还是灰衣小厮让他离开的。 一刻时间过去了,没动静。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还是没动静。 半个时辰过去了,仍旧没动静。 年长男子不停抽烟,直到脑袋有些昏沉,这才连忙停了,他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又是担心灰衣小厮的处境,又是庆幸灰衣小厮还没有发怒,几次忍不住要上去看个究竟。 好在他在驿站后厨里资历老,闲了这么久,也没人敢上前来吩咐他做事。 直到一个时辰后,有伙计从正堂里掀帘进到后院,急匆匆对后厨众人道:“甲字房要酒了,你们谁去送?” “我去!”年长男子腾的一下站起身。 端起托盘走进大堂,在上楼去甲字房的过程中,年长男子从腰间摸出一小袋药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进了酒壶里,做完这些,他心头大定,暗暗想着:“喝死你这老王八蛋!” 黑衣老者守在房门口,可谓是恪尽职守,年长男子敲门的时候,老者看了他一眼,伸手拦住了他,并且将酒壶盖子揭开,倒出一杯酒,拿出一颗绿色珠子,丢了进去。 年长男子心头冷笑:“还想验毒?这可是我白鹿洞特制的蒙汗药,祖传秘方,千年传承,专门对付修士,无色无味不说,关键是......它就没毒!” 黑衣老者从酒杯里拿出珠子,见没有问题,就让年长男子进门。 年长男子一进门,立即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嗔目结舌,半天挪不动脚步。 灰衣小厮和康承训,都已经喝的面红耳赤,两人手拉着手,一副互诉衷肠的模样,前者还不时被康承训在脸上摸一把,这老贼淫笑的声音,淫-荡的眼神,简直让人不寒而栗,而灰衣小厮竟然全都坦然受之,始终笑嘻嘻的。 年长男子心绪难言,只觉得眼睛都快瞎了,他连忙放下酒壶,转身就要落荒而逃,好歹是想起正事,临出门的时候,没忘记丢给灰衣小厮一个眼神,看了那酒壶一眼。 转身关上门,年长男子半刻也不想停留,急急走下楼去。 黑衣老者看了他背影一眼,微微皱眉,不过他没有动,因为守着康承训才是最重要的事。 回到后院,年长男子的心情仍旧不能平静,回想起甲字房的那一幕,他拿起烟杆愤然打在门框上:“混球,简直混球!小色鬼,我看错你了!” 生了一会儿闷气,等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时候,又不禁往甲字房的方向看去,他算了一下,药效估摸着要发作了。 念及于此,年长男子沉下心来,他知道,关键的时刻就要来到了。 于是他又用托盘装了一壶酒,再度走进大堂,一边凝神感应甲字房的动静,一边缓缓上楼。 孰料,楼梯口,黑衣老者就等在那里。 看到对方,年长男子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想:“这老乌龟怎么不守在门前了?” 不等年长男子想出个所以然,黑衣老者已经冷冷对他道:“你,站住!” 甲字房。 高脚圆桌上,杯盘狼藉。 康承训脱了外袍,嘿嘿笑着拉着灰衣小厮上榻,醉眼朦胧,脚步紊乱,却仍旧在上下其手。 灰衣小厮面不改色。 穿越前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这种小场面,实在是不值一提。 当然,不乱归不乱,在心里,他已将康承训的十八代祖宗,全都问候了许多遍。 康承训还没把灰衣小厮拉上榻,自个儿就囫囵倒了下去,嘴里犹在无意识的笑着。 灰衣小厮冷笑一声,弹了弹衣袖上的酒渍,蹲到床榻上,一只手揪起康承训的头发。 楼梯口,年长男子抬头笑问:“贵人有何吩咐?” 黑衣老者眼神低沉,他上下打量着年长男子,声音暗哑:“你不是这驿站的伙计!” 年长男子笑道:“贵人这话说的奇怪,可是小的招待不周,哪里失了礼数?” 黑衣男子前进一步,俯瞰着年长男子,眼神愈发冰冷:“老夫行走江湖大半生,什么场面没见过,你若是这驿站的伙计,我把这双眼珠子挖给你!” 年长男子诚惶诚恐:“贵人可莫这样恐吓小的,小的不知哪里做错了,还望贵人恕罪......” 黑衣老者其实只是怀疑,并不确信什么,如若不然,他也不会什么疑点都说不出来,他此时拦截年长男子,更多的是凭直觉,但对于他这样的江湖老手来说,直觉,往往就是最强大的武器。 黑衣老者不打算再言语试探,他一掌挥出,直取年长男子额头:“还不如实招来!” 甲字房里,灰衣小厮揪着康承训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提起来,哂笑道:“也亏得我不是什么‘士可杀不可辱’的古板老学究,也没有那样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节,否则还真受不了你。” 灰衣小厮手腕一翻,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匕首:“康承训,你杀我的父亲,乱我的江山,现在,两辈子的账一起算,你就安心去死吧!” 匕首刺下。 康承训陡然睁大双眼。 那双眸子里,有震惊,有惶恐,有愤怒,有疑惑。 千钧一发之际,他已经轰出一拳,直取灰衣小厮小腹!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醒过来的,而且还这样突然。大抵,人都有保命和求生的本能。 灰衣小厮没退。 他退了,匕首这一击就要落空。 他没有出第二次手的机会。 只要两人拉开身位,灰衣小厮就再难一击必杀,而康承训只需一声喊,他的随从手下,就会立即赶来! 轰的一声。 康承训的拳头,轰在灰衣小厮小腹! 灰衣小厮不动,不退。 竟是硬接下这一拳! 练气六层修士的全力一拳! 噗嗤! 他手中的匕首,同时准确无误划过了康承训的咽喉! 第六十八章 行刺(3) 黑衣老者出手的那一刹那,宋娇便知道,她没有退路了,身份不得不暴露。她没有选择,若是此时不还手,只会被黑衣老者击杀,至少也是重伤,而现在,她担不起重伤可能带来的后果。 而若是身份一旦暴露, 她和李晔必定陷入被围攻的境地,康承训身旁高手如云,哪怕是宋娇,也没有把握能跟李晔杀出重围。 事已至此,来不及多想。 “既然如此那便战吧!” 在黑衣老者动的那一瞬间,宋娇决定出手。 一拳轰出。 激荡的灵气疯狂涌动,没有法阵结界保护的楼房,门窗栏杆瞬间爆裂开来,在瞬间化为齑粉,向四面八方爆射,灵气白光如火光,将碎屑尽皆吞没。 后发先至。 在宋娇出手的瞬间,黑衣老者就脸色大变,他的直接告诉他,面前腰悬烟枪的男子,不是一般人,但他怎么都不能料到,对方会是一个练气高段的高手,面对这样一位修为不让于他的高手,他试探性的出手就显得太慢。 当他想要收掌后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嘭的一声,宋娇的拳头轰在黑衣老者小腹,对方的身躯顿时往后弓起,如同虾米一样,在狂暴的灵气与木屑中,倒飞出去,那一刹那,他像是被扔进沸腾油锅的鱼。 甲字房内,李晔已经从床榻前站起身,他的手里,提着双目圆睁的康承训头颅,鲜血淋漓。第一滴血滴落地面的时候,正是宋娇出手,整栋楼房化为废墟的时候。 他从漫天木屑中一跃而起,看到了身体倒飞,正好到了自己面前的黑衣老者,两人瞬间撞到一起。 那黑衣老者,作为康承训身边的第一高手,也是练气高段的修士,此番先是出手试探宋娇的虚实,意外被宋娇一拳轰飞,虽然受了不轻的伤,但并不致命。 他原本还想着,在这样大的动静下,他的那些同伴,康承训的其他随从,势必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然后赶过来支援他,共同对付宋娇。 所以哪怕是看到宋娇欺身而进,他也并不慌张,他运转周身灵气,在身前升起灵气屏障,他很清楚,只要挡住面前宋娇这一击,他就能活下来,不仅如此,接下来就轮到他们反攻! 但是黑衣老者没有想到,真正致命的危险,不是来自面前的宋娇,而是源于他背后被他保护的甲字房。 老者直接撞进李晔怀里,间不容发的瞬间,李晔手中还在滴血的匕首,没有丝毫迟疑,从背后刺进了黑衣老者的心脏! 黑衣老者身体一僵,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来,他嘴角涌出鲜血,双目充满意外,等看到李晔的脸,他眼中的震惊之色更浓,他怎么都无法想到,这个被康承训拉进房“调戏”的小厮,竟然会有这样的实力,能给予他致命一击。 被李晔顺手一掌推出,与迸射的门窗残骸,一起落下的时候,黑衣老者看到了康承训的无头尸身,那一刻,这位将死的老者,肝胆欲裂,神情僵硬。 康承训也是练气中段的高手,论修为不比李冠书差,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而且李晔看起来毫发无伤,这也就说明,他临死都没能对李晔造成威胁! 一个练气六层的高手,竟然就这样陨落,连带着他这个练气高段的修士,也瞬间藏身废墟。这时候,老者终于意识到,哪怕他警觉性很高,察觉了宋娇的异常,但对方谋害康承训的手段,仍然是凑效了。 李晔浑身无伤,并非是装出来的,康承训的临死一击,都被李岘留下的那块玉诀挡下。在罗坪村的时候,李晔就曾用这玉诀,为宋远桥挡过李冠书的一剑,直到现在,玉诀仍旧完好无损。 品阶高的离谱。 练气高段以下的修士,几乎不能对其造成损伤。 李晔击杀黑衣老者的时候,十数名修士,已经从废墟中拔地而起,纷纷跃入半空,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看到了已经尸首分离的康承训,也看到了李晔“偷袭”黑衣老者的一幕。 “康公死了!” “这两人是凶手!” “杀了他们!” 康承训的随从们,在连声呼喝的同时,纷纷取出各自的法器,一些个修为高的修士,已经在极端的时间内,向李晔和宋娇发起攻击。 这些人中,绝大部分都是练气中段的修士,除此之外,还有练气高段的修士,康承训虽然没什么才能,但他身居高位,手握大权,还很惜命,所以不惜重金,请了许多护卫,身旁高手如云。 这时修士们一起出手,倒下去的楼房上空,遍是剑气、火球、刀气,和其它各类术法,流光溢彩,声势万千,将李晔和宋娇团团包围。 “大玄阵!”李晔伸手一扬,袖中飞出一只青色葫芦,正是青玉琉璃葫,与此同时,更有一面小旗现身,在半空化为丈八大小,“惊云旗!” 青色光幕瞬间升起,将宋娇和李晔,包括驿站中抱头奔逃的其他人等,都罩在其中,漫天术法轰在光幕上,如暴雨落入湖面,激起涟漪无数。 驿站中的其他人等,望着毁天灭地的这一幕,无不震惊的瞪大了双眼,更叫他们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暴风雨中的李晔和宋娇。 一个灰衣小厮一个年长伙计,都只是与他们朝夕相处的普通人,而此刻却犹如仙人一般,在术法中屹立不倒,与大修士交手,俨然也是真正的高手,这种反差带给他们的震动,不下于白日见鬼。 “天哪,那不是林仲和老齐吗?” “他们什么时候会仙人手段了?他们是修士?” “这怎么可能!” 在一片惊呼声中,嘭的一声,镜子碎裂的声音响起,即便是有惊云旗的增强,在众多高手一起出手的打击下,大玄阵仍是经受不住,只承受了一轮攻击,便宣告破碎,青玉琉璃葫和惊云旗,悉数变小重回李晔袖中。 眼见光幕破碎,康承训的随从们,俱都精神一振,他们知道,对手没了防御手段,接下来就是被他们围攻至死的下场。 “为康公报仇!” “必须杀了他们,要不然我们没法交代!”“宰了这两个杂碎!” 这些修士呼喝连连,然而不等他们发动下一轮进攻,李晔和宋娇,已经从刚刚破碎的光幕中冲出,方才大玄阵为他们挡住术法攻击的一个刹那,已经为他们赢得了抽身的时机。 “死!” 李晔挥出匕首,将挡在自己面前,刚才还叫嚣不停的一名修士,一剑封喉。 宋娇为免暴露身份,没有使用“易水寒”,但她身为练气高段的修士,本身实力同样不容小觑,挡在她面前的修士,被她一拳轰在前胸,整个身体直接崩碎,化为血水碎肉洒下。 只是瞬息之间,两人便突破了包围圈,向驿站后数里开外的山林奔去。 “拦住他们!” “不能让他们进入山林,否则就难找了!” 康承训的随从修士们,接连大喊,纷纷追击,这里面有练气高段的修士,速度极快,去势如虹,不仅没有被李晔拉开距离,反而有马上就能追上的趋势。 李晔到底只有练气四层的修为,在速度上不可能比练气高段的修士更快。 然而两人明显早有准备,对得手后的逃命策略有过谋划,危急之境,宋娇向身后一扬手,洒出数颗黑色圆珠:“爆灵珠!” 爆灵珠,修真界很普遍的一种法器,甚至算不上法器,是将修士的灵气,注入一种可以容纳灵气的特制圆珠内,在必要的时候引爆,发出不弱于修士全力出手的一击,爆灵珠的威力,因人而异,直接与修士的修为挂钩。 五颗爆灵珠,在半空中接连炸响,气爆声犹如惊雷,灵气波浪轰的扩散,半空中升起团团灵气白云! 宋娇的修为到了什么地步? 她炼制的爆灵珠,威力怎么可能弱了? 追击的修士们,除却练气高段的修士,受伤不重,那些练气中段的修士,少有能抗住爆灵珠的,顿时死伤惨重,有人更是直接从半空坠下。 康承训的随从们被这样一耽搁,李晔和宋娇得以顺利潜入山林,他们之所以选择在枫桥驿动手,自然是多方考虑的结果,枫桥驿靠近山林,便于逃匿,便是其中很重要的缘由。 进入山林的时候,李晔回头望了一眼,那些修士虽然没有放弃追击,但是还有一段距离,只要他们进入山林,差不多就安全了。毕竟,这山林之中,还有他们提前设置的陷阱,可以给对方“惊喜”,更何况此时已是黑夜。 李晔望了身旁的宋娇一眼,嘴角微动,心想有高手在身边,办事还真是方便。 直到这个时候,两人都没有换下易容装束,仍旧是灰衣小厮和年长男子的模样。 最终,李晔将康承训的头颅,挂在一棵树上,并且在树干上,刻下了一串字:“祸国殃民者,天必诛之!” 这是为了制造江湖义士替天行道的假象,进一步隐藏李晔和宋娇的身份,让人想不到康承训是因为李晔报仇而死的。另外,康承训的那些随从,进入密林找不到宋娇和李晔,千辛万苦后追回康承训的头颅,也应该不会再深追了。 第六十九章 偶遇 留下康承训的头颅后,李晔和宋娇在山林中潜行片刻,来到一处山脊,眼看着康承训的随从,将他的头颅取下,在原地发怒,用术法轰断了无数林木,闪耀的白光中,他们踌躇片刻,果不出李晔所料,相继退走。 七月时节,大多数时候夜色都很好,今日也是如此,沐浴在清辉中的山林,波澜起伏。宋娇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坐下,松了口气,她倒不是自己怕自己应付不了追杀,而是担忧对方不依不饶追上来之后,以李晔的修为,难以全身而退。 掏出腰间的烟枪,宋娇娴熟的卷了烟叶,点燃砸吧一口,吐出烟圈的时候,神情陶醉。 李晔在宋娇身旁坐下来,暂作休息:“想必到了此刻,林仲和老齐都已安排妥当了吧?” 宋娇看了李晔一眼,眼神不无奇怪:“刚杀了康承训,自个儿都还没脱离危险,就担心起别人来了?” 李晔道:“冒充这两人是迫不得已,有了今日之事,他俩自然不能再出现在人前,包括他们的家人,都要妥善安排好,至少要保他们一生衣食无忧,不受人欺。” 宋娇撇撇嘴:“啰嗦。林仲和老齐,都安排在了城外的庄园里,放心,只要你没有失势,他们会一直过得很舒坦。老李就从来不会过问这些小事。” 安王府也是有田产的,有田产自然就有庄园。 李晔也不是第一次听宋娇称呼李岘为老李了,并不觉得奇怪,他笑道:“父亲不问,是因为了解你们,知道你们能把事办得无可挑剔,我就差些,对你了解还不够。” 宋娇抽着烟,望着山林有些出神:“那你可得快些了解。” 李晔笑了笑:“我想深入了解,也得你给机会才行。” 宋娇收回目光,乜斜李晔一眼:“小色鬼,在打什么歪主意,又想调戏老娘?” 李晔双手一摊,无辜道:“你这样的话,可就没法聊天了,相处了这么久,难道你就没有发现,其实我真的很纯洁?” 宋娇哼了一声,不屑一顾:“老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男人是个什么德行,老娘一清二楚。” 李晔叹息一声:“别老自称老娘,我有多纯洁,你就有多年轻。” 宋娇收起烟杆:“那我只怕已经在黄土堆里,埋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两人说着话,相继站起身,准备继续赶路,此地距离长安还有一段路程,不过现在赶回去,李晔还能赶在明早应卯之前,眯上一个时辰。 只是两人还没动身,宋娇就率先停住脚步,一把拉住李晔,对他轻轻摇头,同时神色戒备的向身前不远处看去。 他俩站着不动,没片刻,前方数丈开外,就有一群人从林木后出现,人数不多,只有七八人,观其模样,都是锦衣玉带,无疑是有官身的人,再看其举止,皆有高手风范。 叫李晔诧异的是,在这群人中,他发现了异族面孔,也就是草原人。 为首的是名中年男子,也只有他没有锦衣玉带,只是着了一件青衫,面向儒雅,但眉目含威,显然久居高位。 “康承训虽然该死,但某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死在两个驿卒手里。两位做了这替天行道的事,为何不敢露出本来面目,也好叫我等瞻仰一番风采?”青衫男子负手而立,他站的地方比较高,所以此刻呈现出居高临下之态。 李晔没说话,他现在仍是小厮装扮,相比较而言,宋娇假扮的年长男子,更适合与对方答话。 “若是想要谢我们,那就不必了,让开道路即可,若是想拦住我们,向朝廷邀功请赏,只管动手便是。”宋娇冷笑一声。 青衫男子面露微笑:“你我萍水相逢,何来相谢、相杀之说?” 宋娇不屑道:“一看你们就不是中原人,想必来自北方,更何况还有草原人跟着?河北三镇中,你们是隶属幽州卢龙节度使,还是隶属镇州成德节度使?依我看,还是幽州的可能性大些,那里毗邻草原,军中将士多有草原人,连带着修士里也有草原蛮子。” “既然来自河北三镇,要说跟康承训没有过节,鬼都不会信,今日我二人手刃康承训,岂非正是帮了你们的忙?若是所料不差,你们到此,便是为杀康承训而来吧?痛打落水狗都追到了洛阳,河北三镇桀骜不驯,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从河东南下洛阳,途径魏博节度使辖境,不管对方是不是魏博节度使的人,都不可能在魏博节度使辖境内动手,而离开魏博节度使辖境南渡黄河,就能很快抵达洛阳。 青衫男子听了宋娇一番话,颔首默然,他身后的修士们,都露出凛然肃杀之色,显然宋娇所说的话,就算没有全对,也对了一部分。 “既是如此,我们真该感谢你们,那又何来相杀之论呢?”半响之后,青衫男子依旧是微笑说道。 “磨磨唧唧,真不痛快。”宋娇如若果真是男子,这时候就要吐口唾沫了,“康承训坐镇河东,本就是为了制衡河北三镇与李国昌,现在他死了,难保朝廷不怀疑到你们头上。杀了我们,或是擒下我们,逼问出我们的身份,再丢给官府,这件事也就真相大白,你们自然不会被怀疑。” 说到这,宋娇乜斜对方:“要动手就干脆点,别耽误我回去睡觉。” 青衫男子再度沉默下来。 “跟他们废话这么多作甚,这厮如此嚣张,看着就来气,不如干脆做了他们!”青衫男子身后,有一名大汉不忿道。 青衫男子沉默不语。 李晔深吸一口气,暗暗调动灵气,已是准备取出卢具剑,与对方厮杀一场。 宋娇嗤笑道:“看你这畏首畏脚的模样,哪里配得上河北三镇的跋扈作风,莫非你们不是河北三镇节度使麾下,而是振武节度使李国昌的人?也对,都说康承训被迫离镇,是李国昌暗中作梗,想来此事不假。看来,你们也的确是李国昌的人,也只有他的人,才会这般磨机。” 说着,宋娇陡然一声低喝:“动手还是不动手,给句痛快话!” “将军!”青衫男子身后的大汉,已是忍不住要出手了。 青衫男子摆了摆手,制止了大汉的举动,他深深看了宋娇一眼,微笑不减:“康承训鱼肉百姓,祸害河东,天下志士,皆可杀之。杀之,则为英雄。两位既然是英雄,某怎敢冒犯?” 青衫男子一抱拳:“后会有期。” 言罢,转身就走。 他身后的人,都有些错愕,但青衫男子态度已经表明,他们也只能遵命,相继跟上,消失在山林中。 李晔暗松一口气,不由得端详宋娇一眼。 “看什么?” 李晔摇头轻叹:“看来我对你的了解,还真是不够。” 宋娇的强,不仅强在修为,还强在心性手段,若非如此,怎能三言两句,将一场激战消弭于无形,让对方甘愿退走? 对方既然现了身,就明显有出手的意向。 宋娇毕竟曾是李岘的臂膀,有过叱咤风云的过往,有着名动江湖的实力。 回长安的路上,宋娇对李晔道:“这群人,应该是幽州卢龙节度使的人。” 李晔道:“前些年镇压庞勋之乱的时候,阴山将领朱邪赤心,率领沙陀部族的骁勇骑兵,在襄阳和淮南相继立下大功,他便被朝廷赐名李国昌,授振武节度使,坐镇朔州。” “河北三镇,统辖河北之地已经多年,现在突然加进来一个振武节度使,自然是原本三镇不愿看到的。也亏得是李国昌的沙陀骑兵骁勇善战,阴山驻军精锐异常,高手如云,河北三镇无法镇压,这才让其坐大。但这些年来,随着李国昌势力日盛,河北三镇忌惮不已,这回李国昌暗算了康承训,河北三镇自然要趁机做些什么。” “魏博、卢龙、成德河北三镇,又以幽州卢龙节度使,辖地与李国昌接壤最多,利益之争最大,所以这回卢龙节度使,派遣修士追杀康承训,想将此事嫁祸给李国昌,也就不足为奇了。” 李晔默然片刻,继续道:“河北三镇,加上李国昌,上不遵朝廷号令,下有内部纷争,这原本是朝廷制衡河北的机会,只可惜,眼下的朝廷,皇帝昏庸,只顾享乐,大臣党争,无心社稷,已是顾不得这些了。” 宋娇笑道:“你倒是直言不讳。” 李晔现在已经白明白,宋娇之所以能三言两语,让那群高手退走,无非是把握了三点。 其一,表现出对朝堂、河北之事的了如指掌,以彰显自身非凡的身份,让青衫男子忌惮,以为他们来自朝堂势力,进一步以为康承训之死,是死于朝廷党争,同时也不敢轻易动手。 其二,在多番试探之后,判定对方很可能是幽州节度使的人,便有意将对方说成是李国昌的人,让对方以为,他们会将此事回禀身后的大人物,从而对李国昌心怀不满,引发朝廷对李国昌施压。 其三,态度强硬,底气十足。在青衫男子怀疑宋娇与李晔身份非凡之后,看到他们的态度,也会忌惮他们暗中是否有人接应,即便是出手也可能讨不到好,还有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左右康承训已死,青衫男子等人,也没必要冒着风险,去节外生枝,所以退走也就不足为奇。 第七十章 上任(1) “等到秋冬时节,朝廷会举行藩镇绩考,以拔擢藩镇幕府官吏中的人才,为朝廷所用,眼下河北局势如此不堪,也不知届时藩镇官吏涌入长安,又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李晔没有回答宋娇的话,而是发出一句感慨。 宋娇略作犹豫,忽然问道:“如今你已出仕,是皇朝官员,天下局势到了这个地步,距离大乱已经不远,身为宗室子弟,又身在宦海,你对日后有何谋划?” 这个问题李晔倒是早就想过,见宋娇问起,也不作隐瞒:“眼下的皇朝,吏治糜烂已深,社稷根结已坏,非是几个能臣就能扭转的,我在中枢无用不说,毕竟有着父亲的事情在,留得久了容易夜长梦多。外放藩镇,出任节度使,韬光养晦积蓄实力,再观天下变化,顺势而起,才是唯一的出路。” 宋娇寻思道:“宗室子弟要外放藩镇,恐怕不易。” 李晔笑了笑:“所以我才要扶持李俨上位,届时若是如愿,以我跟他的交情,求个节度使的官职应该不难。” 他没有明说的是,等到李俨登基,没几年黄巢就会举事,到时候他以备战黄巢的名义,出镇一方,就会显得顺理成章。 出任一镇节度使,就是一方诸侯,等到黄巢攻打长安时,天下局势,就跟东汉末年,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类似,再往后就是天下大争,那便是李晔大展拳脚的时候。 回到安王府已经是丑时之后,在李晔离开的这几天,上官倾城一直守在门房,坐镇王府大门,看见李晔和宋娇直接从角门走进王府,上官倾城先是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面前的灰衣小厮和腰悬烟枪的年长男子,就是李晔和宋娇,连忙迎了上来。 宋娇进门后就自个儿去了居处,上官倾城跟在李晔身后,李晔便问她:“这几日府上可有什么要紧事?” “来拜访的官员很多,依照殿下的意思,对外宣称殿下这几日闭关,倒也没发生什么值得言说的情况,那些官员大多是留下贺礼就走了。”上官倾城一五一十的回答,“王公来过一趟,恭亲王也派人送来贺礼。” 李晔点点头:“这几日辛苦你了。” 因为时辰不早的缘故,李晔便没有休息,卸下了容貌伪装之后,洗漱一番,略微吃过一些粥菜,已是寅时下一刻。 坐上马车,驶出安王府,抵达长安府的时候,距离卯时还有一点时间,天光将醒未醒,大门处有很多马车不时停下,更多的还是牛车驴车,车厢里走下各级官员,他们看到李晔,有的稍怔有的眼前一亮,俱都围过来道贺寒暄,有的客客气气,有的故作亲切,有的嘘寒问暖,都十分热络。 一时之间,众星拱月。 一些品阶低的官员或是没有品阶的书吏,看到长安府的重量人物,都围在一个年轻人身旁,隔着颇远议论纷纷,都觉得诧异,一名二十出头的书吏问身旁的人:“那是何人,怎么之前从未见过?好大的派头,竟让诸公都争相前去见礼。” 他身旁的一位年长书吏道:“你仔细看,对方着的是四品官服,在咱们长安府,能着四品官服的有几人?只有两位少尹。无需多想,这位就是新上任的李少尹,也就是安王殿下!” “竟然是安王殿下?!”年轻书吏震惊不小。 “你才到长安没多久,也知道安王殿下?”年长书吏奇怪道。 年轻书吏激动起来:“安王殿下的威名,早已传遍长安,如今市井之中,到处都是关于殿下的传言,在下怎能不知?都说他二十年不能修行,却在一日之间,修为练气,坊间传闻,他刚从沉云山归来,就击败了来行刺的庞勋余党而且前些时日牛首山出仕考核,殿下一眼就看穿了李冠书,陷害三清观为反贼的阴谋,真是智勇兼备!现在,长安城的人都说,虎父无犬子,殿下有老安王当年的风范” “小声点!邢国公可是为救宗室子弟而死的,什么陷害三清观,都只是传言罢了,再不慎言,当心你的小命!”年长书吏脸色变了变,连忙警告,旋即他又露出敬佩之色,看着人群中的少尹,不无感慨道:“有道是三年不鸣一鸣惊人,李少尹二十年蛰伏,岂非真要一飞冲天?” 言罢,年长书吏摇头叹息:“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哪是我等小民可以妄加评判的。” 李晔被众人簇拥着,进入官署,点卯之后,长安府尹单独与他见面。 对这位皇朝的三品大员,李晔在得知自己即将出任长安府少尹之后,前去拜访过,所以彼此并不陌生。 朝堂上的三品大员,一共也就那么多,再往上的一二品大员,例如三师三公,在本朝大多都是荣誉虚衔,有名无权,长安府尹乃实权官职,品阶为从三品,比之中书门下侍中、六部尚书的正三品,也只是差了一点,分量如何已是不用多言。 长安府尹许少牧,本是韦保衡的党羽,只不过李晔出任长安府少尹,据说是皇帝钦点,所以许少牧也不敢为难李晔,当下交代了一些李晔的主管事宜。 其中份量最重的,便是长安府辖境内的修士之事。 两名少尹,都是府尹的副官,名义上各有执掌,但实际上到底有多少权柄,府尹的可操纵性很高,府尹要想不给少尹实权,打压少尹让其做个闲职,是轻而易举的事,当然,若是两名少尹能量非凡,理论上也有架空府尹的可能,不过难度就极大了。 虽说李晔没有具体去管什么功、户、法、仓、士、兵等六曹军政事务,但皇朝大权把持在修士手中,各级衙门主官都是修士,且世俗财权也是修士占据绝大部分,却是不争的事实,各处一有争端也多会涉及到修士,所以他的权力并不小。 一言以蔽之,李晔这分管的事务,注定了他不会是个闲职,但到底是做可有可无的应声虫,还是做举足轻重哪里都有他的角色,还得看他自己。 不得不说,这也可能是韦保衡在从中作梗,是在不忤逆皇帝旨意的前提下,给府尹留了打压李晔的空间。 李晔对此还算满意,真要他去分管六曹,整日忙于案牍,他也没有那个精力。毕竟对他而言,当下最重要的,一是帮助李俨上位,二是为李岘报仇、为前世雪恨,所以他没那么多时间耗在案牍上。 少尹之下,有两名正七品的录事参军,四名从九品的录事,李晔见罢许少牧,在一名录事参军的陪同下,开始熟悉衙门。 这名录事参军名叫王离,已经过了不惑的年纪,却仍旧只是一个七品小官,正常情况下,此生都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了。当然,杜少牧派给李晔,带李晔熟悉衙门的人,自然是衙门里不受他待见的人。 这一日接下来的时间,李晔基本都在“串门”中渡过,认识长安府里的各级官吏,这是礼仪的需要,也是为了混个熟脸日后好办事。 “少尹还有什么吩咐?”回来之后,王离亲自给李晔端了茶水过来,满脸堆笑的问道。 “没事了,你也歇歇。”李晔坐下后接过茶水,饮了一口。 王离站在李晔面前,一边不甚自在的搓着手,一边呵呵干笑着:“今日少尹上任,乃是大喜事,下值后下官做东,还请少尹赏脸。” 李晔抬头看了王离一眼,这是个看上去已经五十多岁的男子,脸上皱纹密布,极为显老,想必生活不易。在长安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一个不得志的七品小官,若是又没什么敛财手段,要想生活的滋润,基本上没甚么可能。 李晔示意王离坐下,与他闲话家常,拉近关系:“王参军到长安府多少年了?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王离不敢落座,拗不过李晔,勉强坐下,也只是沾了椅子一角,显得极为恭敬:“下官进士及第后,到长安府已经十六年。”说到这,他有些惭愧,十六年了还只是七品小官,简直没有道理,“家中有老妻一人,教养两个不成器的小子。” 李晔微微颔首,对王离的情况上,基本上已经了解,心里已经勾勒出王离的人生轨迹。 二十多岁进士及第,自然是俊才无疑,但也很可能正因如此,心高气傲,初到长安府任职,便得罪了上官,所以一直被排挤,又不懂得奉承谄媚之道,便落魄至今。 再看王离的模样,面相老于实际年龄,而且身上也没有什么贵重配饰,腰间那块玉佩,李晔一眼就看出来,只是大路货色,可见王离即便生活不顺,却不曾贪赃枉法收授不义之财。 然而,十六年来没有升迁,难免被老妻唠叨,事到如今,可能早没了雄心壮志,只求生活能够好上一些,不能苦了老妻和子女。 如今看到李晔到长安府来任职,对王离而言,无异是天将福星,自然要百般巴结,只是看他巴结的举止,颇为生疏,可见这种事,他之前基本没做过。 简而言之,这个王离,年少得志老来愁苦,心性良善,就是不知还剩多少才能。 李晔打算考究王离一番,毕竟这长安府是杜少牧、韦保衡的长安府,他要在这里混下去,就得收拢一些不被杜少牧亲近的人,培植成自己的势力,但恰在这时,外面有人急匆匆来报:“康福坊有修士闹事!” 康福坊里多青楼,这种地方也素来多争端,有修士生事再平常不过,李晔没有多言,带上王离,叫上几名衙役,赶去康福坊。 到了康福坊,一座名为香苓阁的青楼前,李晔看到被人群围在中间的闹事者,微微一怔。 那个看起来嚣张跋扈,指着别人鼻子骂个不休的公子哥,不正是邢国公之子李曜吗? 第七十一章 上任(2) 之前李冠书把李曜从安王府接回去之后,就调用了极大的资源,帮李曜修复被李晔击碎的气海,李冠书势力庞大财富充足,但也只是帮李曜修复了一部分气海。 不过现在的李曜,的确有着练气一层的实力。虽然他这一生都只能停留在练气一层,但到底好过没有修为。 李冠书的死,被朝廷定性成为救援宗室子弟,而死于三清观叛贼手中,所以现在李曜并没有流落市井,但相比李冠书还在世的时候,处境无疑已是天壤之别。 李晔出现的时候,李曜正被另一名宗室子弟,一脚从大门给踹出来,在门前的青石板街面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不过李曜很快就爬起来,不顾擦拭嘴角的血迹,就对那名宗室子弟破口大骂:“李崇德你这个王八蛋,竟敢对本公子出手?你忘了以前你跟在本公子屁股后面的时候,是怎样一副卑躬屈膝的姿态了?我干你娘!” 李曜身旁倒是有些随从,此刻连忙将他从地上扶起来,不过却没一个炼气期的术师,都是凡人境的修士,其中不少人都鼻青脸肿,可见在李曜被打的时候,他们也没有落着好。 站在香苓阁大门前,在石阶上俯瞰李曜年轻公子,此刻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不屑道“我呸!你李曜是什么德行,自己心里没点数?也不撒泡尿照照,丧家之犬而已,也敢在此大呼小叫?我李崇德虽然从来不曾自称什么宗室俊彦,但也有练气二层的修为,何时跟在你一个练气一层的废物后面了?” 这个李崇德,李晔倒是熟识,牛首山考核的时候,李崇德就是宗室子弟之一。 李曜站起身来,如同一只发疯的野狼,就要冲上去跟李崇德拼命,却被他的随从死死抓住,他疯狂的咆哮:“李崇德你这个小人!我乃国公之子,我父亲是社稷重臣,还是为救你死在牛首山,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你这王八蛋,我要杀了你!” 李曜不提这茬还好,他一提李崇德立即就火了:“住口!你这废物!邢国公怎么死的,你心里难道没数?什么救援我们?我呸!当初要不是有安王殿下在,我们全都得给你父亲害死!你这狗-娘养的,竟然还敢在这大放厥词,我揍死你!” 言罢,李崇德就冲了下来,他是练气二层的修士,速度当然不慢,一把就将已经受伤的李曜揪了出来,偌大的拳头狠狠砸在李曜脸上,李曜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上,嘴里吐出一口血水,也不知混着几颗牙齿。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说道:“早就听说,邢国公不是为救人而死,而是因为陷害三清观谋反,被三清观的人杀了,以前我还不知道该不该信,现在看来,的确是这么回事啊!” 他身旁立即有人附和:“我早就跟你说了,邢国公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舍身取义?别说笑了!” “邢国公这人,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前些时候我鄠县的亲戚说,邢国公为了霸占一个员外的良田,还杀了对方的佃农,嫁祸给人家呢!” “真的假的?邢国公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绝对假不了,我亲戚亲口给我说的,他隔壁邻居就在那个员外府上做事呢!” “这么说来,这个邢国公真是该死啊!” “就是就是,奸臣,贪官,该死” 李曜被李崇德打倒在地,本就恼羞成怒,听了众人的议论,更是无地自容,忍不住怒火冲天,从地上爬起来,就朝李崇德扑过去:“我要杀了你!” 李崇德一脚将李曜踹翻,跟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他带来的修士,将李曜的随从全都打趴在地。 李崇德一边殴打李曜,泄牛首山的愤,一边骂道:“想杀我?你这练气一层的废物,给我去吃屎!就凭你这种货色,之前也敢谋取安王爵位,真是贻笑大方,今日就我让你知道,你是多么无能!” 李曜很快被打的面目全非,他不防守只进攻,想要跟李崇德拼个两败俱伤,然而他重伤初愈,虽然勉强拾起练气一层的修为,但身体并未完全康复,哪里是李崇德的对手,很快就被李崇德打的趴在地上起不来。 李崇德下手毫不留情,狠戾的一塌糊涂,李晔看见这一幕,暗暗叹息,他很清楚,李崇德是把对李冠书的恨,转移到李曜身上了,李曜哪里会讨得到好? 要说这个李崇德,虽然也是宗室子弟,但跟皇朝血源已经很稀薄了,家世并不好,之前的确是李曜的狗腿子,是跟在李曜背后摇尾乞怜的,但越是这样的人,此刻踩起李曜来,就越是不遗余力,因为他们之前在李曜面前,卑躬屈膝自损颜面太甚,此刻就想要找回尊严。 衙役们推开人群,让李晔和王离走到人前来,并且大声呼喝:“长安府李少尹到了,你们还不住手?!” 听到衙役们的呼喝,李崇德和他的随从们,都住了手,纷纷循声望来。见到身着官袍的李晔,李崇德揍李曜时的狠戾之色,已经全然不见,马上换上一副亲切面孔迎上来:“安王殿下,你怎么来了?” 一句话出口,李崇德拍了拍额头,告罪道:“瞧我这记性,殿下现在是长安府少尹了,之前下官还去府上拜会过,不过门房告诉下官,殿下正在闭关,所以不曾见着,看殿下如此精神,想必闭关有所突破,真是可喜可贺!” 说到这里,转身喝斥自己的随从:“见到安王殿下,还不行礼?” 他的随从立即拱手行礼:“见过安王殿下!” 见李崇德十分热络,李晔便笑道:“你我昔日共经患难,就不必这么客气了,听说你现在进了神策军任职?” “是,是,下官进了神策军,不过跟殿下没法相提并论,下官就是一介小小的都头,上不来台面。”李崇德听了李晔的话,受宠若惊,腰弯得更低了,哪还有半分面对李曜时的耀武扬威之态,“不瞒殿下说,家父知道牛首山的事后,十分感激,常说要登门拜访,不过殿下最近闭关频繁,下官没有机会。” 李晔笑道:“倒是我疏忽了,从牛首山归来,只想着闭关,没顾得上与你们往来。当日你我并肩作战,共经生死,有同袍之谊,此番正该多多亲近才是,你且不用多言,稍后我在府上设宴,专门招待你等。” “殿下设宴招待,这怎么当得起?”李崇德言语上诚惶诚恐,脸上却是笑开了花。 围观的人现在都弄清楚了,眼前这个年轻的长安府少尹,就是昔日“名闻长安”的安王世子,如今的安王殿下,不由得议论声更多。 “这就是那个二十年不能修行,被众人说成是虎父犬子的安王?”有人诧异起来。 他身旁的人,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你找死呢!什么虎父犬子?现在的安王,可是皇朝俊彦,早就得到了袁天师传承不说,而且出仕考核还是魁首,现在官拜四品少尹!” “我的天,四四品?” “那可不,你也不看看,安王是什么身份!老安王的功绩,谁不知道?老安王的名声,谁不称赞?安王如今继承老安王衣钵,日后必是朝廷栋梁,社稷重臣!”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李晔收敛了笑容,以示寒暄过后,该公事公办了:“我听闻香苓阁有修士交手,这才赶过来,你们是怎么回事?” 说着,眉目含威的向李曜看去。 李曜在看到李晔出现的时候,就面无血色了,不过他现在鼻青脸肿,半张脸都给沾满了血,倒是看不出苍白的面孔,不过那双瞪大的眼睛,还是显示出极大的惶恐,他一只手颤抖的指着李晔:“你李晔?你你竟然,做了长安府少尹?” “混账!少尹名讳,也是你能叫的?你找死!?”李崇德的狗腿子本性,一下子显露无疑,对着李曜就是一声厉喝,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再度出手的架势,颇有狗仗人势的意思。 李晔跟邢国公府的争斗,在宗室里又不是什么秘辛,李崇德也略知一二,虽然不知详情,但也明白双方是对头,所以此时毫不客气的喝斥李曜。 李晔摆摆手,示意李崇德稍安勿躁,问道:“为何斗殴?详细说来。” “是。”李崇德立马向李晔拱手,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回少尹的话,下官今日休沐,方才正在楼里饮酒,这厮见到下官之后,便上来滋事,言语之中颇有侮辱之意想必少尹方才也听到,这厮出口就辱骂下官。下官也是酒饮得多了些,这才愤而出手,非是有意蔑视朝廷律法,还请少尹治罪!” 李晔“嗯”了一声,又问李曜:“可是如此?” “他胡说!”李曜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指着李崇德鼻子,怒气不减道:“分明就是他主动来滋事,还纵容手下,打伤我的人,我只是被迫还手” 说到这里,李曜就说不下去了,因为还手的后果,就是被打成猪头。 而且他看了李晔一眼,也不觉得以他和李晔的关系,李晔会替他主持公道,眼见李晔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他哪里还能想象不到自己接下来的处境。 有道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李晔如今当权,而李曜只是一个练气一层的修士,并且李冠书死后,昔日巴结邢国公的那些官吏,全都不再与他来往,邢国公的那些党羽,包括府上的练气修士,也俱都改换门庭。 眼下的李曜,就跟丧家之犬无异,也就是朝廷顾忌脸面,才没有公布李冠书的罪行,但要奢望李曜得到忠烈之后的待遇,那是妄想,虽然李曜还未流落市井,但从今日李崇德就敢欺负他,就能看出来,他已经过上了人人喊打的生活,凄惨无比。 李曜惨笑一声:“李晔,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的!我恨你,恨你废了我的修为,若非如此,我今日怎会遭受此辱?被李崇德这废物当街殴打?你好狠!我好恨!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我会报仇的!” 说着说着,李曜没激怒李晔,倒是先把自己激怒了,竟然不管不顾,就朝李晔扑过来! “放肆!”这回不等李崇德说话,王离就从李晔身后站了出来,一拳就将李曜轰飞,他十六年前就是七品官,那也就意味着,他十六年前就是练气一层了,虽然半生仕途不顺,但修为不可能没有半分精进,他这一拳势大力沉,将李曜直接轰飞,让他倒地吐血不起。 王离向那些衙役呼喝一声:“来人,把这行刺少尹的贼子,带回衙门,严加刑讯!” 他之前在长安府受到排挤,没什么权力,更无威信,所以即便是寻常衙役,也不会卖他面子,如今跟了李晔,身份地位立马不同,这一声呼喝下去,衙役们纷纷应声出动,将李曜捆绑起来。 这副场景,顿时让王离感受到了何为风光,就好像他进士及第后,骑马游览长安,在众人倾羡的目光中,于大雁塔提下自己姓名。这位刚刚年过不惑,却有着五十多岁老者面容的小官,此刻不禁容光焕发。 “少尹,下官先将这闹事的人,押回去审问了。”王离向李晔拱手请示,他这话的意思,自然是不打算追究李崇德,只会让李曜吃尽苦头了,毕竟李崇德与李晔交情匪浅,而李曜曾跟李晔有过节,他身为下官,自觉应该为李晔分忧。 李晔不置可否,转而对李崇德道:“你也跟我回一趟衙门。” “这是自然。”李崇德当即应诺,一副我一定配合你工作,不让你为难的神色。 李曜先是被李崇德一顿猛揍,又给王离一拳重伤,他被衙役捆起来抬走的时候,已经连怒视李晔的力气都没有。 第七十二章 上任(3) 李晔带李崇德回到长安府,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就放了李崇德回去。 香苓阁中李崇德和李曜的争端,到底谁对谁错,李晔当然不会在乎,把李崇德带回长安府问话,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李崇德虽然家世寻常,如今也不过是统领百人的一个小都头,但李晔在言谈举止间,对他还是颇为亲近,李崇德离开的时候,李晔还亲自送了一送。 李崇德虽然本身不太重要,但李晔却可以借他结识更多神策军将领,李崇德就是他向神策军渗透的一枚关键棋子。 时辰已经不早,解决完李崇德和李曜的争端,李晔就打算回府,至于李曜如何处置,李晔也不关心,是死是活都交给下面的人看着办。 到了如今,李晔无需正眼去瞧李曜,对李晔而言,李曜就是蝼蚁而已。 不过,就在李晔打算下值的时候,麻烦不期而至。 王离急匆匆赶来禀报:“张少尹去了牢房,要带李曜那厮离开,态度极为蛮横,说是我们抓错了人,还声称要找少尹理论!” 张少尹,也就是长安府另外一名少尹,名叫张行健,是府尹许少牧妻子的弟弟,三十多岁的年级。当年以同进士出身的身份,到长安府任职,论资历,比王离这个正儿八经的进士,要差了一个层次,但却在短短六年时间内,就从一介小官做到了四品大员。 这里面当然有许少牧的原因,裙带关系嘛,在如今的皇朝官场,可谓是大行其道。 “去看看。”李晔微微皱眉。 李晔和王离赶到牢房大门的时候,张行健正带着李曜出门,身旁还跟着一大群官吏、衙役。 李曜仍旧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但一看到李晔,双目立即迸射出仇恨的光芒,狠狠向他盯过来,恨不得吃了李晔。 张行健正值盛年,不过身体已经发福,腰大肚圆,满面油光,看谁都带着俯视的目光,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位高权重一样,李晔只看了他一眼,便生出官场老油子的第一印象。 “张少尹,你要带走我的人?”李晔在院中站定,问这话的时候,语气自然谈不上好。 李曜和李崇德的争端,是李晔上任之后,处理的第一件事务,这对李晔有多重要不言而喻,这件事李晔还没给出定论,张行健就口口声声说李晔抓错了人,还不跟李晔商议,不经过李晔同意,就擅自放了李曜,可谓是蔑视李晔到了极点,并且丝毫不顾及同僚之谊,这件事对李晔的的威信打击有多大,也是显而易见,若是李晔真让李曜被张行健放走,日后在长安府就不用混了,上上下下没人会把他放在眼里。 张行健挺着大肚腩,扬着下巴看着李晔,趾高气昂之色尽显:“李少尹,香苓阁的事,我已经问过了,是那李崇德寻衅滋事,曜公子不仅没有错处,还是受害的那一方,理当让他回家。” 李晔双眼微微眯起:“哦?” 张行健冷哼一声,大义凛然:“李少尹,这件事显而易见,但你却不问青红皂白,纵容手下打伤曜公子,并且将其拘捕,而对罪魁祸首李崇德,丝毫不加惩戒,如此混淆黑白,让外人怎么看我长安府,日后我长安府的人,还怎么维持长安秩序,让人信服?” 说到这,张行健轻笑一声:“李少尹年纪轻轻,又是初次任职,没什么阅历,思虑不周辨事不明,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李少尹要记清楚了,往后处理事务,还需多向同僚请教,万不可再鲁莽行事,坏了长安府的名声威严!” 说着,张行健一挥手,竟是不等李晔说什么,就招呼身后的人:“我们走!送曜公子回府!” 通过张行健的态度,李晔已经弄清楚了,张行健是在故意针对他。 张行健是许少牧的人,所以这件事是许少牧在背后指使。 再往上看,这件事极有可能,是韦保衡授意。 目的当然只有一个,那就是打压李晔,让他知难而退,日后安安心心在长安府做个闲人。 所以眼下张行健带着一大帮官吏,堂而皇之带走李曜,就是在向李晔宣示主权,告诉李晔,在这长安府,到底是谁在做主! 李晔站在院中,挡住了众人去路,他半步未动:“张少尹要带李曜走,本官可曾同意了?” 张行健正走出两步,闻言脸色一沉:“李少尹这是什么意思?” 李晔道:“本官的意思很明确。” 张行健冷笑道:“本官的意思也很明确!曜公子无罪,不应被关押!” 李晔:“这事你说了不算。” 张行健哂笑出声,他上下打量李晔,眼神中满是轻蔑,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愣头青:“李少尹第一天上任,初尝为官的滋味,怕是沾沾自喜到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吧?老实告诉你,在这长安府,还没有本官说了不算的事!你若识相,乖乖退开,若是再这般不知进退,本官保证,你在长安府会寸步难行!本官不追究你纵容手下,不问是非,就打伤曜公子的罪责,已是给你颜面,你休得不知好歹!” 说着,再度一挥手,带着身后一群人,就要从李晔身旁走过。 王离站在李晔身后,心情忐忑,他在长安府任职多年,很清楚长安府的深浅,张行健就代表许少牧,这是长安府上下的共识,这么多年来,还没人敢忤逆张行健的。 由是,王离更加清楚,李晔已经不受许少牧待见,只怕往后不会有好日子过,今日之事,若是忍气吞声,往后还能做个清闲少尹,若是与张行健正面冲突,只怕混不下去。 王离心头叹息,暗想李晔怕是要退却了,一日相处下来,见过李晔的待人接物,王离知道李晔不是愣头青,但凡有点理智,李晔就不会跟张行健撕破脸皮。 “你若再往前一步,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李晔乜斜张行健,吐字清晰而冷静。 “你还敢对本官动手不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知天高地厚!让本官后悔?你也配?!”张行健大怒,他本是跋扈之人,在长安府横行惯了,哪里能忍李晔的挑衅,当即大步上前,朝着李晔推出一掌,先动了手:“滚开!” 李晔心头冷笑,官场之人,凡事讲究不落人把柄,就算彼此有冲突,也是以势压人,真撕破脸皮,不顾日后相见,把事情做绝,正面出手的,少之又少。 张行健敢这么做,是明显真没把李晔放在眼里。张行健一掌推来,狂风大作,院中槐树枝叶,都被吹得哗哗作响,他身后修为低下的衙役们,更是站立不稳,纷纷被迫后退,灵气在他手前,凝聚出一只高过一丈的巨大手掌,当面朝李晔压下! 这个张行健,虽然行事跋扈,目中无人,但不得不说,实力却是强横,练气四层的实力,在这一刻展露无疑,而且还强过一般的同境术师,寻常练气四层的修士,若是不退,在这一掌下,必定会被重伤! 张行健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 他手掌落下的并不快,为的就是给李晔反应的时机,让李晔抽身退走。 如此一来,李晔没有受伤,张行健就不会落人把柄。 另一方面,李晔只要一退,就无异于认输,那么今日之事,也就没脸继续纠缠。 张行健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他坚信李晔必退,在他全力出手的这一掌下,同境修士,鲜有敢正面对抗的。 王离也是脸色大变,暗叫糟糕,他没想到,张行健竟然说出手就出手,丝毫不留情面!此时此刻,他只希望,李晔赶紧退开! 在张行健的手掌落下之时,李晔就消失在了原地。 王离心头松了一口气,暗想李晔总算没有被击中,否则必定重伤,但同时他又觉得失望失落,因为李晔被张行健如此打压之后,就会颜面尽损威信荡然无存,日后在长安府的处境就难了,而他跟着李晔,也不会落着什么好处,心里对李晔已是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灵气巨掌轰然落下,青石板块块碎裂,烟尘横飞,引起阵阵惊呼,张行健对这一幕分外满意,他知道李晔必退,而他的出手引起惊呼,也说明了旁人对他的认可,这世界实力至上,他在长安府的威信,又上了一个台阶。 张行健向李晔看去。 他陡然面色一凛。 左右都没有李晔的身影! 李晔在何处? 难不成,是直接跑了?也对,与其留在这里丢人,不如早早退去。 张行健正如此想着,忽的双目瞪大。 因为他敏锐的捕捉到,一个人影,已经到了他面前。 不等张行健反应,甚至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他忽感小腹传来一阵剧痛! 那是被拳头轰击的痛! 紧接着,张行健就感到自己的身体变轻,竟是直接飞了起来! 然后他看清楚了,李晔站在他放在站立的位置,毫发无伤! 这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这么快! 在躲避了自己一掌的同时,还向自己发动了反击?! 他怎么敢对自己出手?! 嘭的一声,张行健感到自己后背撞上了什么东西,然后就被卡住! 他左右一看,立马反应过来,他被挂在了屋檐上! 他愤怒的盯向李晔,却看到,李晔只是轻蔑的说了两个字:“蠢货。” 张行健终于反应过来,方才,众人的声声惊呼,并不是为他那一掌的巨大威力发出的。 而是在察觉到,李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到了他面前,一拳将他击中时发出的! 第七十三章 上任(4) (晚上还有一章。) 张行健胸口一闷,旋即鲜血从嘴里涌出。 他低喝一声,用力一扭身体,从屋檐上落下,半跪于地面。 此刻,张行健恼羞成怒,只觉浑身都在燃烧,被李晔当众一拳击飞,还干肉一样难看的挂在屋檐上,张行健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李晔!你找死!”从未如此丢过脸的张行健,理智荡然无存,他发出一声怒吼,就要从地上冲出来,扑向李晔。 然而,他还没站起来,就发现面前一暗。 李晔已经站在了他身前。 他刚抬起的右腿,陡然传来一阵剧痛,还没来得及让他站起身,就猛地向后折回去,连带着他整个人再度扑倒在地面,脸朝下摔了个狗吃屎! 突然出现在张行健面前的李晔,一脚踹在了他右腿膝盖上。 “我要杀了你!”张行健咆哮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再度扑向李晔! 却不料,他刚刚跃起,小腹就中了李晔一拳,嘭的一声,身体再度倒飞出去,撞在了廊柱上! 这回,李晔没给张行健发怒的机会,因为他欺身而进,在张行健撞上廊柱的时候,一只手就攥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死死抵在廊柱上。 张行健拼命挣扎,想要脱离李晔的魔爪,却发现一切都只是徒劳无功,李晔的手上的力量,大的出奇。 “你若再敢动一下,本官就扭断你的脖子。”李晔冷冷道。 “你敢?!”张行健大吼。 “你可以试试。”李晔面无表情。 张行健不敢试。 院中的官吏、衙役们,看着眼前这一幕,无不嗔目结舌。 他们震惊,一是震惊李晔的实力,竟然照面就将张行健制服,二是震惊李晔竟然真敢动手,张行健可是许少牧的妻弟!而且一出手,就是如此重的手! 不留情面! 王离已经惊呆了,他看着李晔,激动的双手都在颤抖,他知道他先前看错了李晔,他没想到,李晔竟然有这样的实力,长安城的人,只知道李晔一日练气,出仕考核的时候,就到了练气三层,但谁能知道,他有这样匪夷所思的战力? 王离知道自己错看了李晔,但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反而高兴的想要笑出声,因为他已经跟定了李晔,看到李晔如此强悍,就证明他跟对了人,日后前途光明! “李少尹,快快住手!” “李少尹,你这是做什么,大家都是同僚,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 “张少尹可是府尹的人,你如此对他,日后不想在长安府呆了吗?还不快放了他!” “放人,快放人!” 那些官吏衙役,都是张行健的人,在震惊之后,立即围拢上来,朝李晔连连呼喝,好像随时准备出手一般,不少人都急眼了,就像护主的狗。 这个时候,王离果断冲到李晔身旁,与他站在一起,并且呵斥众人:“你们想干什么?都退后!” 李晔看了王离一眼,没理会那些官吏衙役,而是看向张行健,冷笑一声:“现在,你可还想带走我的人?” 张行健被掐住咽喉,呼吸不畅,脸色很快憋得通红,又由红转紫,他看着李晔冰冷的双目,那双散发着杀气的眸子,已经无法正常说话:“你你怎么敢对我动手?你怎么敢打伤我?你竟然如此不留情面,你想过日后吗?!” 李晔嗤笑一声:“本官不像你,都决定出手了,却故意放慢速度,只想逼退对方。对本官而言,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就要让对手失去战力——就像现在一样。你连对敌的起码态度都不知道,怎么跟我斗?” 张行健渐渐难以呼吸,李晔在掐住他脖子的这个时候,还没忘记将灵气渗透进他体内,压制他的灵气调动,所以此刻,张行健已是双眼直欲翻白。 “你你”张行健张口半响,本想还硬气的说些什么话,但触及到李晔冰冷的眼神,感受到李晔手上巨大的力量,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些围上来的人,眼看张行健受制于人,也不敢动手,而且他们每呼喝一声,李晔手上的力量就大一份,很快,他们就不敢再说话,纷纷闭嘴。 “放开我放了我李少尹,放开我。”没坚持多久,眼前发黑的张行健,就开始讨饶,他知道,他再不认输,可能真的会死,他自觉嚣张跋扈,却没想到,李晔比他更加跋扈,“李曜你带走这件事,我不管了。” 李晔松开手,张行健噗通一下跪倒在帝,他捂着脖子,大口喘息。 “把李曜押回牢房。”李晔回头,对王离吩咐道。 “遵命!”王离大声应诺。 扶着廊柱的李曜,先前看到张行健,还以为遇到了救星,而且他也看出来了,张行健对李晔态度不善,这让他觉得畅快,但他还来不及庆幸,就看到救星被煞星打压,此时已是快要哭出来。 太霸道了。 李曜没想到李晔竟是如此霸道! 张行健从地上站起身,在众人的簇拥下,盯着李晔:“李少尹,你如此不留情面,日后休想在长安府混下去!” 李晔看也没看他,负手离开:“今日之事,你先动手,众目睽睽,你也难以颠倒黑白,至于日后如何”李晔冷笑一声,“你还是先想想自己,什么时候能打得过我再说——你一日打不过我,就别想在我面前咋呼。” 说完这些,李晔的身影,已经离开院门。 张行健死死盯着李晔的背影,愤恨到了极点,他左右看了看,忽然劈头盖脸对着身旁的亲信,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废物!看到本官有难,竟然不出手相救,本官就算养条狗,也知道吠几声!” 被打的亲信抱头倒在地上,却不敢还口,心里诽谤道:出手相救,怎么救?连你都对付不了他,我们哪里是对手?再说,就算我们想救,你也得给时间啊,你照面就被人家制服,我们都没反应过来想救都来不及救。 从韦保衡的府上出来,同平章事路岩那张哀伤痛苦的脸,在坐进马车的那一刻,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春水般荡漾的笑意,他的心情好到了极点,吩咐车夫快马加鞭,早早离开。 方才在韦保衡府上,对方向他转述了康承训遇刺身亡的消息,作为韦保衡横行朝堂最重要的盟友,看到对方损失了左膀右臂,路岩表现出极大的同仇敌忾,表示一定要将凶手找出来绳之以法。 但是只有路岩自己知道,他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路岩没有回府,在中途换了一辆装饰简朴的马车后,悄悄来到福宁坊一个僻静的大宅前,这里是他金屋藏娇的地方。 作为皇朝有数的重臣,路岩位高权重毋庸置疑,但家有悍妻这种事,不是你位高权重就能杜绝的,更何况他的妻子出自河陇名门,是正经的大世家之女。 大世家的女子,仗着有娘家支持,当然不会容忍自己的丈夫,在府上宠信小妾,触犯自己的利益,所以路岩只能把美人,藏在这种不为人知的地方。 路岩来见美人,向来隐蔽,家中那位悍妻,从来不曾发现过,这也是让路岩颇为得意的。 半个时辰之后,心情大好的路岩,急不可耐跟美人赴过第一趟巫山后,披衣离开床榻,坐在桌前喝茶,直到此时,他脸上的笑意,仍然是没有消失的。 美人坐到路岩腿上,依偎在她身侧,脸上犹有未散去的潮红,湿淋淋的长发披在白皙香肩,路岩的心情大好,自然也让美人享受到了福利,她此刻分外满足,忍不住腻声问道:“今儿有什么大喜事,让你如此高兴?” 这里是隐秘之所,路岩也不担心隔墙有耳:“康承训在洛阳被刺杀了。” “康承训?他跟你来往不是挺频繁的吗?他死了,你怎么这么高兴?”美人不解。 路岩嘿然笑了两声:“康承训可是韦保衡的人,而且是他的左膀右臂左膀右臂啊,旬月之间,接连死于非命,韦保衡这下羽翼大损喽!” “你不是跟韦保衡一伙的吗?他的羽翼折损了,岂非是一损俱损?”美人更是纳罕,睁大了好看的水亮眸子。 “妇人就是妇人,头发长见识短。”路岩捏了捏美人的小脸蛋,笑得愈发开心,“我虽然跟韦保衡是同盟,但当朝宰相却只有一个,朝堂之上真正手握大权的权臣,也只有一个。我路岩哪里就比他韦保衡差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为何他做得,我就做不得?” 美人终于反应过来,张大了殷桃小嘴,捂着胸口吃惊道:“你要取代韦保衡,做执政宰相?” 路岩轻笑一声:“也算是韦保衡走霉运,接连折了李冠书与康承训,原本我的势力远不如他,所以才让他做那个执牛耳者,现在嘛,情况好转不少,我也不是没有机会。” 美人也高兴起来,抱着路岩的脖子道:“要是你做了执政宰相,成为万人之上的权臣,那岂不是不用再看那黄脸婆的脸色了?届时,你也能将妾身接到府上去,免得妾身在此,整日无所事事。” 路岩微微一怔,这事还是不可能的,美人虽然是他的美人,路岩待她也不薄,但也仅此而已,两人的关系不可能更进一步,他可没有触怒家中那个黄脸婆的打算,毕竟对方的家世,也是他在朝堂上的助力,不过这话他当然不会说出来:“那是自然。” 旋即,路岩轻叹一声:“韦保衡虽然折了左膀右臂,但他的势力依旧庞大,我冒然表露出什么异样心思,以他现在的势力,我还是斗不过他,毕竟陛下对他十分信任我若真要做那个执政宰相,还得拉拢一些有份量的盟友。” 美人理所当然道:“那你就赶紧去做啊。” 路岩苦笑一声:“哪有你说得那么容易,朝堂上党派分明,任何一个有分量的官员,都是一棵大树上的枝叶,要拉拢一个人,面对的可是整棵大树,这又涉及到权力分配,困难重重啊” 说到这里,路岩脸上的激动之色就没了,权力之争的路上,每上一个台阶,都有无数阻隔。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声音,悠悠响起:“路公想要取代韦保衡,在下不才,愿助一臂之力。” 路岩陡然站起身:“谁?!” 一个人推开房门,施然走了进来。 “安王?!” 第七十四章 上任(5) 这大宅里,可是有练气中段的修士坐镇的,路岩陡然听到门外的声音,就给吓得不轻,因为对方突然出现,而大宅中没有示警,就说明那些高手已经被制服,换个说法,若是对方来行刺,那么路岩就处境危急,毕竟他来私会美人,不可能带太多护卫在身旁。 当然,本身作为练气高段的修士,路岩并不是十分害怕行刺,打不过他还可以逃,路岩惊诧的真正原因,是害怕对方是家中那个黄脸婆的人,把他“捉奸在床”,那麻烦可就太大,毕竟一旦家中闹得鸡犬不宁,被当作丑闻传出,对他的名声就太不利,他也就不用去争什么执政宰相之位了。 待看清走进房门的人是李晔,路岩不仅没有松口气,反而更加震惊。 李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完全没有道理! 摸不着头脑的路岩,都忽略了李晔所说的那句话。 “见过路公。”李晔进门后,面带微笑拱手作揖。 “安王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路岩不可思议的看着李晔,满脸戒备之色,好歹李晔是有身份的亲王,换了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路岩恐怕就要忍不住出手了。 美人缩到了路岩背后,只露出两个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李晔,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李晔无奈笑道:“孤王知道,以这种方式来见路公,实在是太过冒失,但委实是孤王要跟路公所言之事,太过隐秘,不能让外人察觉,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还请路公海涵。” 说着,又是拱手。 路岩跟李晔没什么仇恨,前世的时候,路岩也没祸害李晔的江山,因为再过不久,路岩就因为算计韦保衡,想要争夺执政宰相之位失败,被韦保衡排挤出了长安。 路岩默然片刻,忽而笑道:“殿下真是好手段,沉云山之事后,整个长安城都在称赞殿下,但某现在知道了,即便是众人都在高看殿下,但实际上仍是小觑了殿下。” 说着,路岩恢复了从容之态,朝堂重臣的风采回到身上,他让美人退下,去吩咐下人准备茶水点心,而后请李晔入座:“殿下既然来了,那便请坐。” 这副姿态,俨然是打算骑驴看唱本,先弄清李晔的意图再说。 李晔微笑道:“多谢路公。” 路岩能这么快镇定下来,李晔倒是不觉得奇怪,毕竟是朝堂上有数的重臣,心性气度都不会太差,虽然本质上路岩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不是好人,跟才能是否出众心智是否沉稳,本就是不相干的两码事。 “殿下在牛首山的事迹,某素有耳闻,早就想跟殿下相聚,一睹殿下的风采,只是公事繁忙,脱不开身,未能及早去府上拜会,还请殿下勿怪。”坐下后,路岩开始寒暄。 李晔也开始官场互吹:“路公威名,如雷贯耳,天下谁人不知?能跟路公座谈,实乃一大快事。” 说着,他装模作样叹息一声,“只是今日见了路公,才知天下人何其鄙陋,对路公的赞誉再多,也仍旧不能尽显路公的风采。今日孤冒然前来,换做一般人,不是将孤视作仇敌,就是如坐针毡,而路公竟能稳如泰山,这等气度,非古今名臣不能有。” “哪里哪里,殿下能从容到此,就已彰显出底蕴不俗,昔年老安王威重天下,世人莫不叹服,殿下虽然年轻,但已有老安王当年风范,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路岩假装谦逊。 路岩虽然是来会美人,但也是有带高手的,但此刻高手还没出现,显然已是遇到掣肘,可见李晔背后,定有更高的高手,这就是路岩所谓“底蕴不俗”的由来。 两人客气寒暄,路岩是奢望自己的护卫赶来,好控制局面,重新掌握主动权,而李晔则是为了让路岩知道,你别等了,你的护卫不会来了。 半响之后,美人带着丫鬟,端上来茶水点心的时候,路岩已是颇为局促,而李晔仍是侃侃而谈。 美人虽然不懂官场之事,但也看得出来路岩对局势的失控,她跟了路岩几年,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得多看了李晔几眼,但什么都没看出来,只发现眼前的年轻人,真是生了一副俊俏的皮囊,让她春心萌动。 不过她没能多看李晔太久,因为路岩挥手让她退出去,这让美人多少觉得有点遗憾。 “孤这回来,是想跟路公结盟,共同对付韦保衡。”寒暄过后,主动权尽握手中的李晔,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路岩没想到李晔如此直接,送到嘴边的茶碗顿了顿,没有饮下。 “殿下此言何意?”路岩摸不透李晔的意图,开始打太极。 李晔话说的直接,诚意尽显:“韦保衡掌权这些年,所作所为如何,已是不用孤多言,这等奸佞,理应被驱出朝堂,在孤看来,路公才是执政宰相的不二人选。” 路岩的茶碗顿在嘴边,本来还想顺势饮一口,掩饰自己方才的尴尬,忽然听了李晔这话,又是一怔,这下直接放下了茶碗,正眼看着李晔:“殿下” 李晔摆摆手,不想跟路岩有的没的说太多:“王公也是这个意思。若是路公愿为社稷分忧,孤与王公,都会鼎立支持路公。” 路岩说不出话来。 他心里飞快的盘算。 先前他还跟美人说,他想取代韦保衡,但受限于势力不够,需要拉拢一批重臣。 现在的情况,是他瞌睡来了李晔送来枕头,正中下怀。 若是有王铎相助,路岩的势力,无疑会上升到一个不一样的层次。 王铎不是一个人,他代表着一群人,朝堂上党派分明,王铎一党不算太大的,但在韦保衡已经失去李冠书、康承训的情况下,路岩若是加上王铎,实力就足以跟韦保衡抗衡! 路岩不得不心动! 心动后的路岩,立即问了一个至为关键的问题:“殿下做这些,所求为何?” 所求为何,是指李晔支持路岩做执政宰相,需要交换的东西。 李晔、王铎等人,若是成功让路岩取代韦保衡,成了执政宰相,那大权就在路岩手中了,路岩成了得利最大的人,那李晔、王铎等人图什么? 这个时候,若是李晔还说什么,韦保衡是奸佞,他们看好路岩,希望他执政后成为社稷肱骨,肃清吏治,匡扶社稷,那路岩一定不会信,而且还会立即否定跟李晔、王铎结盟的想法。 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没人会信,大家都是宦海中人,讲究的是权力分配的实际利益,李晔若是说这样的话,就是没有真心对路岩,不真心对待,那就是心怀叵测。“路公若是取代韦保衡,还请让王公执掌户部,孤如今在长安府任职,日后也是想要执掌长安府的。”李晔实诚道。 朝廷六部,吏部最重要,因为手握皇朝官员升迁贬谪命门,户部油水最多,因为主管赋税、漕运,长安府的重要性,就不用多言了。 路岩沉默下来,若是李晔开口要户部,他肯定不会答应,不能掌握人事权,他当这个执政宰相,权力就被消减太多,甚至有名无实。 不过李晔要户部,路岩也感到肉疼,但肉疼归疼,却不损及根本,毕竟户部的油水,他真做了执政宰相,还是能分到一些。 至于长安府,李晔想要,就更是顺理成章,而且长安府尹虽然重要,但权力毕竟只限于一地。 这个时候,路岩就没有怀疑李晔的用心了,而是尽力盘算得失。 半响,路岩看向八风不动的李晔,心里对李晔的评价,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现在,李晔手里握着路岩的把柄,若是他把路岩金屋藏娇的事,透露给路岩府上的悍妻,路岩就会有莫大麻烦,而且别想再争执政宰相之位。 李晔一手甜枣,一手棒槌,让路岩只能进不能退。 而且李晔今天已经把话说得这样直接,若是路岩还不同意,那也就意味着两人撕破脸皮,日后就是死敌。 路岩骤然想到一些传闻。 李晔出任长安府少尹,是皇帝钦点的! 末了,路岩叹息一声:“世人都说老安王文武双全,乃是国之长城,现在看来,殿下已经足以继承老安王衣钵,甚至会超过老安王。” 言罢,路岩站起身,向李晔拱手:“能与殿下共谋大事,共襄社稷,是路某的福分。” 这话,就是同意与李晔结盟了。 李晔站起身,握住路岩的手,不无激动道:“路公大才,能与路公携手并进,宵小退避,大事可期!” 两人紧握彼此的手,眼神坚定,那情形,就像是两个国家忠臣,要为拯救江山社稷共赴刀山火海了。 在大宅里和路岩演完了戏,李晔出门的时候,甩了甩手。 制服路岩护卫的宋娇,魅影般出现在李晔身旁,低声问他:“成了?” 李晔点点头:“回府再说。” 他能找到路岩金屋藏娇的地方,自然得益于宋娇所组建的情报部门。 回到安王府,刚进门,宋娇就略显急切的对李晔道:“真让路岩成了执政宰相,那岂非又是一个韦保衡?” 李晔哂笑道:“他想做执政宰相,哪有那么简单,你真当王公是省油的灯,会只满足于执掌一个户部?” 宋娇恍然,看李晔的眼神,变得有些怪异:“如此说来,你是打算让韦保衡和路岩鹬蚌相争,你和王铎坐收渔利?” 李晔道:“那倒谈不上,这件事王公必须要出力,否则韦保衡扳不倒。至于事成之后的利益分配不过又是一场权力之争罢了。” 宋娇点点头:“你能得到什么?” 李晔笑了笑:“远的姑且不说,眼下,倒是有个现成的惊喜,之前我一直以为,长安府尹许少牧,是韦保衡的人,方才路岩告诉我,不是。” 第七十五章 掌控(1) 张行健离开长安府后,越想越生气,最终按捺不住,派人去叫了长安府里有头有脸的官员,到他府上议事。说是议事,实际上自然是商量怎么对付李晔,为他今日所受之辱报仇雪恨。 等到官员差不多到齐了,张行健迫不及待对落座的众人道:“李晔那厮抓了李曜,经过今日一事,未免夜长梦多,明日他一去长安府,必定火速审问,以求将此事尽快定出结果——我等一定要阻止他,不得让他得逞!” 在座的近十人,六曹主官参军事都在,法曹参军事便问:“少尹有何谋划?” 张行健咬牙切齿:“李曜现今就关押在牢房中,李晔明日提审李曜,必要经过法曹,还需法曹派人配合,到时候你们法曹要想尽办法搪塞李晔,不配合他审问,李晔初来乍道,身边没人,法曹若是不配合,李晔就做不成这件事!” 法曹参军事点头道:“少尹放心,这件事包在下官身上!” “很好!”张行健点点头,“只要李晔这件事办不好,他在长安府就毫无威信可言。”言罢,又看向兵曹参军事:“那李晔要管理长安府的修士之事,没有可调动的人手不行,从明日起,李晔再向你们要人,你们必定不能答应,让他成为孤家寡人!” 兵曹参军事抱拳道:“少尹放心,届时李晔再来要人,下官便告诉他,人手都分派出去了,各有公事在身,没有闲着的!” “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接下来,张行健又安排了一些其它事,以求务必保证让李晔在长安府寸步难行。 安排好诸事之后,张行健怒火消减,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恢复了意气风发之态,环顾众人,声音激昂:“长安府是咱们的长安府,不是他李晔的长安府,我等是时候让李晔知道,谁才是长安府之主了!” 说着,他冷哼一声:“今日李晔如此辱我,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他是亲王我无法害他,但要在他长安府呆不下去,却是轻而易举!到时候,我就不信,这厮不来向我低头!” 众人起身拱手:“少尹英明!” 翌日,张行健早早到了长安府,不巧在大门外碰到李晔,他冷哼一声,当着李晔的面拂袖而去。 点卯的时候,李晔感受到了各级官员,对他的疏远,昨日还跟他客气寒暄的众人,现在看到他,无不远远避开,就像他是瘟神一般。 后来他吩咐王离去仓曹调取一些物品,也受到了刁难,王离空手而归,无奈而愤怒的向他复命:“少尹要的东西,仓曹竟然说都用完了,一件没有!” 正坐着喝茶的李晔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 王离恼火道:“少尹要的东西,不过就是些笔墨纸砚,这些寻常东西怎会没有?这仓曹,分明就是有意刁难少尹,这里面肯定有小人作梗!” 李晔放下茶碗,示意王离稍安勿躁,随口道:“或许是真的没有。” 王离怔了怔,犹豫半响,还是咬牙道:“少尹,自打今日一进长安府,下官就觉得气氛怪异,那些大小官吏,好似得到了授意,要孤立少尹。” 李晔笑了笑:“王参军多虑了。” 王离愣了一下,眼见李晔态度笃定,知道无法再多说什么,只得拱手退下。 他走到门外之后,摇头叹息,暗自嘀咕道:“昨日看见殿下待人接物滴水不漏,反击张行健果断异常,还以为他是个人物,没想到思虑竟是如此简单,连这么简单的事都看不出来,长安府上上下下孤立殿下,还百般刁难,明显是张行健报复唉,这长安府毕竟是许少牧做主,或许殿下也没有办法破局,只能装作不知道吧。” 想到这里,王离低头离开,暗道:“这往后的日子,怕是难熬了。” 辰时之后,正满脸笑容,接受四方“捷报”的张行健,被许少牧叫了过去。 许少牧负手站在窗前,望着院中的槐树出神,张行健进屋后叫了几声,许少牧才反应过来。 “姐夫叫我来,所为何事?”张行健直接坐到了椅子上,斜依着身体,吊儿郎当的模样。 “说了多少遍了,在长安府要叫府尹!”许少牧一看到张行健的模样,就觉得来气,他这个妻弟仗着自己家世不俗,而许少牧是寒门子弟,对他从来都没什么尊敬之心。 张行健不以为然:“这里又没有外人。” 许少牧动了动嘴唇,末了还是打消了跟他理论的念头,对于一个寒门子弟来说,他之所以能坐到长安府尹的位置上,亲家出了不少的力,虽然他并不认为那是决定因素,但平日里,在亲家的人面前,还是要夹着尾巴做人。 “你是不是打算对付安王殿下?”许少牧落座后,沉声问张行健。 “那厮昨日当众与我动手,此仇怎能不报?”张行健提起这事就来气,昨日他跟李晔动手的时候,许少牧明明就在长安府,却没有出面为他做些什么,这让张行健十分不满。 在张行健看来,若是没有他家族的支持,许少牧又怎么可能拥有如今的地位,而许少牧偏偏喜欢,在他面前摆官架子,装模作样的,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看了,这让张行健一直不痛快,简直忘恩负义。 “停下你的那些小动作,马上派人告诉你的手下,从今往后,都要对安王殿下客客气气。”许少牧面容肃然,“简而言之,把他当祖宗供着!” “你说什么?!”张行健闻言大怒,禁不住拍案而起。 许少牧冷笑一声,看着张行健:“你是不是觉得,我昨日没有出面帮你,是我胆小怕事?今日做这些,又是胳膊肘往外拐?” “难道不是?”张行健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你休想!” 在张行健看来,许少牧这么做,是为了让他威严扫地,也是为了借李晔的手打压他,这是为了让他在长安府混不下去,进而摆脱他的掣肘,摆脱张家的掣肘。 一言以蔽之,许少牧翅膀硬了,要翻身做主人。 张行健跟许少牧虽然表面上和和气气,但私底下一直互相看不对眼,在张行健看来,像许少牧这样的寒门子弟,一旦身居高位手握大权,就会变成白眼狼。 许少牧并不生气,他只是冷冷看着张行健:“我不妨明白告诉你,若是我昨日出手了,只怕这长安府尹,这几日就要换人来当!当然,不会是你做这个位置!” 张行健愣了愣:“你这是什么意思?对付李晔那厮,不是韦保衡的授意?” “韦公又如何?安王殿下出任长安府少尹,还是陛下钦点!” 张星关键冷笑道:“陛下钦点又如何?只要我们不把李晔那厮赶出长安府,便不算忤逆陛下的旨意。而且陛下向来不理政事,大小事务都是韦公主持,韦公要让李晔那厮在长安府做个闲人,谁敢说个不字?” 许少牧冷笑道:“韦公虽然是宰相,但咱们长安府上头,可是路公!路公已经吩咐下来,从现在开始,长安府里,由安王殿下说了算!” “这这怎么可能?”张行健失魂落魄,“路公跟韦公不一直是一条船上的人吗?这是怎么了,要窝里反?” 许少牧并不明言,面无表情道:“上面的斗争,岂是我能明说的。不过你自己下去可以好生想想,我不妨提醒你,康承训已经遇刺了。” 言罢,许少牧摆了摆手:“此事没得商量,否则你我都要遭殃!若是你觉得不能向安王殿下低头,我劝你还是回称病回家避一段时间,免得难堪。” 张行健面上肌肉一阵扭曲,阵青阵白。 好半响,他低吼一声,夺门而出。 第七十六章 掌控(2) 望着张行健的背影消失在院门,许少牧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其实张行健并没有想错,许少牧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此番就是要借李晔来打压张行健,让他知道怎么做人,更要让他知道,谁才是长安府的主人。 事实上,路岩并没有说,长安府日后由李晔做主,只是要许少牧支持李晔的工作,但这并不妨碍许少牧借题发挥,做些有利于自己的事。 巳时,王离又被李晔叫来。 “昨日香苓阁李曜和李崇德斗殴的事,需要给出一个结果,你陪我去提审李曜。”李晔吩咐王离。 王离听了这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张行健已经在对付李晔了,李晔连个笔墨纸砚都要不到,还想去法曹提审李曜,法曹会配合吗?很明显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不是去找不痛快? 若说李晔这句话,还是让王离觉得,李晔太过单纯,没有认清形势,那么李晔接下来的话,就让他觉得,李晔简直就是在给自己挖坑。 “对了,叫上张少尹。”李晔接着说道,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若是张少尹不在,就去请府尹。” “少尹,这事”王离忍不住要劝几句。 “毋庸多言,速速去办,本官先去法曹了。”李晔站起身,不容置疑。 “是”王离无奈应诺,心里已是苦到了极点,让他去叫张行健,那不是让他去找罪受吗?张行健会怎么对他?辱骂?嘲笑?讥讽?甚至动手?怕是一样都不会少吧? 怀揣着一肚子的委屈,以上刀山下火海的心情,王离来到张行健处理公事的地方,说要见张行健。 “张少尹突感不适,已经告假回去养病了。”张行健的亲信小吏说道。 “病了?”王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早上看见张行健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病了?昨天被李晔痛扁一顿,今天还能来上值,现在却说病就病了?“这怎么可能?” “具体情况,某也不知。”小吏也是一脸迷惑,张行健今天刚来的时候,还意气风发要整李晔,信誓旦旦要李晔吃不了兜着走,诸番布置下去,正是收获捷报的时候,却突然溜了,他们也觉得奇怪,这事太诡异了。 “练气四层的修士,哪有说病就病的。”王离摇摇头,要不是小吏神色迷茫,他会觉得张行健这是故意不见他,这时候,王离突然想起李晔的话,若是张行健不在,就去请府尹。 “难不成,殿下料到了这事?这怎么可能,殿下又不是张少尹肚子里的蛔虫!”王离百思不得其解。 迷迷糊糊到了许少牧这里,王离将李晔的话转告。 王离觉得,许少牧肯定是不会去法曹的,很明显,张行健要整李晔,许少牧作为张行健背后的那个男人,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帮李晔的忙? 但是出乎王离意料,许少牧很快就出来了,而且和言语色对他道:“走,去法曹。” 王离懵了,这是什么情况? 李晔昨天打了张行健,你不闻不问也就罢了,今天张行健都明着要整李晔了,你作为张行健的坚实后盾,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帮张行健撑住场子,将我痛骂一顿,然后说你没空,最不济也找个借口搪塞,哪有这么配合的? 随许少牧去法曹的路上,王离回想起今日李晔的言行举止,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李晔太镇定了,面对仓曹的刁难,众官吏的疏远,完全没有反应! 王离又不是傻子,这个时候忍不住开始琢磨:殿下为何如此镇定?还一副不把刁难和疏远当回事的样子? 法曹。法曹参军事见到李晔,皮笑肉不笑的问:“李少尹到这来,所为何事?” 李晔微笑道:“提审李曜。” 法曹参军事恍然哦了一声,随即叹息道:“李少尹,这可不凑巧,今日下官去看曜公子的时候,发现他病了,而且病得很重,怕是不适合提审再者,下官这里没有人手了,负责记录的书吏,也都有事外出了,脱不开身,李少尹你看” 李晔微笑不减:“本官不会再说第三遍,本官要提审李曜,你马上安排相关事宜。” 法曹参军事摇摇头:“李少尹这可为难下官了” 他正说着话,忽然进来一名书吏,急匆匆对他耳语一阵。 法曹参军事面色一变,压低声音问:“张少尹果真告病回去了?这怎么可能!对付李少尹这么紧要的关头,他怎么能一走了之?他是不打算做这事了不成?” 书吏摇摇头,示意一无所知。 法曹参军事默然片刻,强行稳住心神,转头对李晔笑道:“李少尹,下官这里,今日确实没有人手要不,李少尹去问府尹要几个人过来?” 他很聪明,决定把皮球踢出去,左右李晔不能去找许少牧要人吧?他心里想着,张少尹针对李晔,那肯定是许府尹授意的。而若是李晔不去找许府尹,那就是李晔没胆,也没必要继续为难我了吧? 但就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传了进来:“提审一个李曜,还要找本官要人,你法曹是干什么的?本官亲自来给你打下手,你看可否?” 听到这个声音,法曹参军事心里一抖,脸色大变。 紧接着,许少牧就在王离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看到许少牧,法曹参军事心里咯噔一声,连忙赔笑迎上去:“见过府尹” 许少牧没理会这人,跟李晔见礼,“李少尹戮力公事,这么早就来提审闹事者,堪为长安府表率。” “哪里。”李晔笑着回了一句,“下官虽想戮力公事,奈何好像有人不愿配合?” “谁敢不配合!某让他滚出长安府!”许少牧义正言辞,说罢看向法曹参军事,喝斥道:“李少尹说的是你吗?” “不敢不敢!”法曹参军事先是懵了,不解许少牧怎么会为李晔撑场子,这下听到许少牧的喝斥,吓得肝胆一颤,他虽然不理解这里面有什么缘由,但许少牧的态度很明显,他领会的很清楚,连忙向李晔下拜,告罪道:“李少尹恕罪,下官这就安排,立马安排!” 李晔没说话,许少牧则是环顾屋中众人,庄严宣布:“李少尹初到长安府任职,上上下下都要勉力配合,有不尽职尽责者,某定要他好看!” 众人连忙躬身应诺:“是!” 王离看着这一幕,哪里还能不明白,李晔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 他不由得向李晔看去,此刻,年轻的少尹在他眼中,简直高大无比、高深莫测,他陡然意识到,原来这一切,早就在李晔的预料之中!安王的势力,大得超乎他想象! 法曹这个小小的风波,很快传遍了长安府,而且让上上下下都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众人原本得到张行健的授意,要孤立李晔,整垮李晔,但谁也没有想到,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府尹就亲自出面,拆了张行健的台,而张行健呢?告病回家了! 这哪里是告病回家,分明就是退避三舍,畏惧李晔的锋芒,向李晔认输了! 短暂的混乱之后,长安府大大小小的官吏,都猛然觉醒,李晔这是已经压倒张行健,成为府尹之下,名副其实的第一人了! 张行健完了! 李晔不愧是亲王,肯定是在朝堂上还有人,如若不然,怎能说压倒张行健就压倒张行健? 就连许少牧,都要亲自陪他在法曹提审李曜,以彰显对他的尊重! 张行健竟敢对付堂堂皇朝亲王,本身就是在找死啊! 于是,李晔刚从法曹回来,就碰到了等在门前的仓曹参军事,他带着一帮书吏,搬来了最上等的笔墨纸砚,还有各种用得到用不到的物品,等着交接,远远看到李晔,就急忙凑过来,不停低头哈腰给李晔赔不是。 李晔刚在屋里坐下,大大小小的官员,就争相前来串门,言语之间十分热络,就像看到失散已久的亲兄弟,亲切劲比起昨日有过之而无不及,还争先恐后的提出,请李晔下值后去自家府上赴宴。 第七十七章 人才 (六千字,不分章了。晚上应该或许还有一章。) 深夜的安王府,依旧灯火通明,大院小院之间,不时有甲士来回巡视。 李晔手持长安府少尹官印,正在闭目感应。 良久,他睁开双眼,将官印放下,心头叹息:“四品官职的气运,竟然都不能让我提升到练气五层,从今往后境界突破需要的气运,真是越来越多了。” 他起身来到窗前,负手眺望,将王府夜景尽收眼底,心道:“四品官职的气运,只是将我练气四层的修为,提升到后期,要进一步提升境界,还需要格外的气运。” 他正想着这些事,宋娇忽然过来,跟她说一些青衣衙门的事。 青衣衙门,就是宋娇成立的情报机构。 “今日收了两个练气四层的修士,是这一批里修为最高的了,不过俸禄也相应最高。”宋娇站在李晔身旁说道,“你先前拨给我的银钱,虽然还剩不少,但依照目前的势头来看,只怕也用不了多久。” 李晔颔首道:“王府在长安城的商铺,在城外的田产,都快到了收钱的时候,过段时间我会再调拨银钱给你现在青衣衙门有多少人了?” 宋娇回答道:“三十六个。” 李晔微微纳罕:“就这么点?” 宋娇白了李晔一眼:“宁缺毋滥。我要的人,首先修为都要练气,其次还要考验心性才能,鸡鸣狗盗之辈,滥竽充数之徒,我是绝不会要的。” 李晔点点头,既然都是练气修士,那么价钱高也就不足为奇了,以宋娇的眼光,当然会选拨得力的人手,这从他们能找到路岩金屋藏娇之处的事,就能看出一些端倪。 念及于此,李晔不禁向宋娇看去,这不看还好,正经一看他心头不禁一动。 龙气的作用下,李晔看到宋娇头顶,漂浮着玄赤之气,隐隐有向他汇聚过来的趋势——那是宋娇的本命气运。 王府八百甲士,修为低下,代表本命气运的气流,多为白色,而宋娇头顶的气流竟然是玄赤之色,高了不知道多少层次。 不仅如此,在玄赤气流周围,隐隐有许多小的气流,汇聚形成的“云海”,对玄赤气流形成众星拱月之势。 李晔眼神一凛,以他对气运的理解,不难想到,那些小的气流,应该就是她统领的青衣衙门中其他修士的气运,现在朝她汇聚了过来。 只不过宋娇体内没有龙气,无法真正吸收这些气运,转化为修为之力,而且那些气运也没有真的融入她的本命气运,只是在周围环绕,这说明青衣衙门那些修士,虽然听命于她,但并未完全效忠她。 想到这里,李晔心头突然一亮。 王府甲士,大多数人修为低下、才能一般、运气平平,注定成就普通,所以气运之力并不大,但若是青衣衙门那些修士,修为就高了很多,想必气运之力也要高上不少,若是能让他们效忠自己,想必能进一步提升自己的修为。 不过,江湖修士,亡命之徒,要他们真的效忠谁,太难了。 李晔意识到这点后,并没有气馁,而是将目光,又放在宋娇的本命气运上,那些玄赤之气,有向他汇聚过来的趋势,但并没有完全汇聚过来,这就说明,宋娇对他有了忠心,但程度还不够。 “宋娇本是父亲的人,这回到长安来,本是为了给父亲报仇,但相处下来,若说她对我有了一些忠心,倒也不足为奇。”李晔如是想到。 自打李晔遇见宋娇,先是杀了李冠书,再行刺了康承训,如今又“降服”了路岩,想必对李晔的心性才智,宋娇都不无佩服,而且李晔现在官拜四品,也有王铎等人为党羽,势力已是不容小觑。 当年宋娇会效忠李岘,不就是有这些原因? “当年她能效忠父亲,如今自然也有可能效忠我,只看有没有那样的时机。”李晔如是想到。 对宋娇的本命气运,李晔颇为眼红,毕竟那是玄赤之气,就连路岩的本命气运,都不会比她更好,要知道,论朝官的地位,路岩可是韦保衡之下的皇朝第二人。 “她的修为,只怕比我预想的还要高,先前无论是对付李冠书,还是对付康承训,她都有可能隐藏了实力。另外,她可是白鹿洞的弟子,心性手腕无一不佳,有玄赤之气也说得通但这仍是足够骇人。”李晔默默想着,他本能的感觉到,若是能让宋娇真正效忠于他,必能让他的修为,提升一个大的台阶! “你老盯着我看做什么?”宋娇刚问出这句话,就感到头脑一阵晕眩,有些站立不稳,她扶着额头连退数步,脸色也有些发白。 李晔连忙收回目光,伸手要去扶宋娇:“你没事吧?” “你你在这房间里下了迷药?你你要对我做什么?”宋娇晕晕乎乎勉强站稳,立即充满警惕的看向李晔,那戒备的神色,俨然已经把李晔当成了流氓。 李晔暗自汗颜,又不好解释,眼看着宋娇逃离他的“魔掌”,只能尬笑:“你想多了。” 好在宋娇很快恢复了清明,如若不然,说不定就要出手了,她奇怪的看了李晔一眼,本能的觉得不能在这多呆:“我没事了,走了” 出门的时候,她还嘀咕着:“这小色鬼,为何一看我我就晕,莫不是修炼了迷魂一类的媚术?可哪有男人修炼那东西的!” 李晔望着宋娇走远,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收敛心神,李晔继续思考修为的问题,宋娇的情况给他不少灵感,他渐有所悟:“人各有命,每个人气运不一样,那些才智修为不俗的人,气运之力更大,对我的修为提升更有效看来,是时候收拢一批真正的人才了,不仅能提升我的修为,对我日后谋求的功业,也大有裨益。” 眼下,李晔联合路岩,在谋求扳倒韦保衡,这可是大动作,谁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有恶战,在此之前,能提升哪怕一点修为,都是极为有用的。 另外,天下即将大乱,李晔的计划,是出镇一方,寻机大争天下,谋求真龙功业,少了真正的人才来辅佐当然不行,所谓谋臣如雨,良将如云嘛,日后治理藩镇,也需要各方面的人才。 好在李晔重生而来,对那些在黄巢大乱后,于各诸侯麾下,大放异彩的人才,都是有所耳闻的。 李晔寻思着:“眼下在长安附近的人才,倒是也有不少,不过大多处境都不错,我冒然要人家投靠我,即便我是亲王,也不大可能,但有几个处境并不好,却可以尝试一二” 想到这里,李晔命人去把宋娇喊来。 鹊栖桥坐落于东城宣平坊,是个人来人往的热闹去处,即便是到了黄昏时分,也依旧是车水马龙。鹊栖桥西端的街边,摆着一个书画摊,一名年纪轻轻的士子,正坐在书画摊后看书。 说是书画摊,不过就是在地上铺了一层长四尺宽三尺的灰布,布上摆着几幅字画而已,蹲在地上的士子麻衣布衫,衣角已经洗得发白,收拾的倒是干净整齐。面黄肌瘦的士子看书看得认真,并不招呼来往行人。 这样的书画摊,当然别希望有多少买卖发生,而且那些字画虽然看着不错,但并非出自大家之手,真正有钱的主顾,也不会多看一眼。 眼看着夕阳将要落下,卖相普通的士子抬起头,看着依旧整整齐齐的书画摊,面色愁苦的叹息一声,肚子在这时候不合时宜的叫了两声,让他眼中的愁苦之色更浓了些。 卷起灰布,士子将它们夹在腋下,离开了鹊栖桥,在距离不远的一个包子铺里,用仅剩的两文钱买了两个包子。说是包子,其实这时代的包子没馅儿,不过年轻士子明显不在意这些,好歹是热的,他弯腰低头咬了一大口,人群中的世子双腮鼓起,颇为满足。 “叫你偷东西,我打死你这有娘生没娘养的混账,小小年纪不学好,怎么不去死!” 士子刚咬了一口包子,就看到眼前不远处,一个中年男人正在追打一个孩童,那男子衣着华贵,而孩童衣衫褴褛,大概六七岁的模样,露出的半截手臂瘦骨如柴,就像个小乞丐,虽然抱着脑袋拼命闪躲,还是一下子就给摔倒在地,被中年男子拳打脚踢。 士子面色一变,顾不得吃包子,冲上去拉住中年男子,好声好气的劝道:“她还只是个孩子,你下这么重的手,她吃不消的!” 中年男子怒气不减,上下打量士子一眼,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哪里来的穷酸书生,也敢管大爷的闲事?滚!” 年轻士子扶起孩童,把她挡在身后,对中年男子道:“你锦衣玉食,她食不果腹,就算她偷了你家一些吃食,你骂几句就算了,君子怎能动辄伤人?” “我去你娘的!你这外地来的穷酸书生,别跟我这装好人,依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小乞丐偷东西,是不是就是你主使的?小地方来的杂种,就是这么低贱!”中年男子听出士子的口音不是长安人,立即生出优越感来,挺直了腰杆,显得更加盛气凌人,说着就撸起衣袖,要连士子一起揍。 世子脾气再好也怒了,他掏出证明身份的文书,怒道:“我乃皇朝乡贡士子,你敢动我?!” 皇朝贡举,应试者分为两种,一是生徒,而是乡贡,只要有这两个身份之一,就是正儿八经的士子,不是普通人可以冒犯的,否则必被官府追究。 中年男子怔了怔,伸长了脖子来瞧,见书生手中的文书不是假的,这才没了继续叫嚣的心思,不过他仍是一甩衣袖,冷哼一声:“什么乡贡士子,一个乡下人而已,我看你也考不上进士!” 话虽如此,中年男子还是离开了。 士子心中不忿,却也别无他法,心头叹息一声,转过身来蹲下,看向面前的六七岁女孩。她手里还残留着蒸饼碎末,此时见中年男子走了,正在往嘴里塞,不过那碎末太少了,都不够一口吃的。 女童浑身脏兮兮的,脸上也满是污渍,只是一双大眼睛分外明亮,像宝石一般,她虽然受了殴打,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但并没有流泪,显得极为倔强,但就是因为她的倔强,反而显得往嘴里塞蒸饼碎末的动作,分外可怜。 士子长叹一声,心说这是什么世道啊,他将手里的包子递给女童,柔声道:“来,给你。” 女童看了士子几眼,略作犹豫,终究是承受不住香气的诱惑,一把接过包子,拼命往嘴里塞,不时就把小嘴塞的满满当当的,很快就吃完一个,因为吃得太快,她噎的不轻,士子更加心疼,一边劝她慢些,一边给她抚背,把另外一个他咬过一口的包子,也递给女孩。 往来不息的人群中,静静蹲在女孩面前的士子,在这一刻仿佛忘了自己的愁苦。 望着面前的包子,女孩却用力摇了摇头,她嘴里还有没咽下的包子,发音模糊:“饱了。” “一个包子,哪里会饱,吃吧。”士子笑容纯和,夕阳洒在他肩上,也融化在他的笑容里,女孩一动不动看着她,踌躇半响,动作缓慢的接过那个包子,从中扳开,把大的那一半递给书生:“一起。” 士子怔了怔,望着女孩认真而纯净的眼神,这一刻他心头如有万只蚂蚁在爬,酸楚得很,好半响,他才接过那一半包子。 “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你家人呢?” “我一个人。” 士子默然,他抬头看了一眼夕阳落下的方向,在噪杂的人流中,在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长安城,也杜绝不了乞丐,幼小的乞丐,他呢喃道:“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辈读书人,读圣贤书,受先贤教诲,修身养性,但面对这样的天下,要怎么去平?” 士子心里堵得慌。 “你愿意跟我走吗?”士子问女孩,这话一说出口,想到自己的处境,他自嘲一笑,“我只是一个落第士子,也食不果腹,你跟着我,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但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少了你的。” 女孩睁大眼睛看着士子,眨了眨,好像是觉得眼前这个士子,有些奇怪,又有些不同寻常,她忽然开口,问了一个让士子愣住的问题:“你可以教我识字吗?” 识字。 士子愣了许久。 这个乞丐般的女孩,在这个时候,竟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难道,她不是更该关心,日后吃不吃得饱的问题? “可以。只要你愿意,我认识的字,我读过的书,都可以教你。”士子坚定点头,在这一刹那,他仿佛看到一尺晨曦,照进了他的胸膛。 “那我跟你走!” 布衣麻衫面黄肌肉的士子,拉着衣衫褴褛瘦骨如柴的女孩,在夕阳下的街道上,顺着人流一起往前走。 不时,他们来到一家偏僻的客栈。 客栈很小,很破落,生意也不好。 这是士子栖身的地方。大唐贡举,一年一次,士子已经连续三年落第了,但他没有离开,他要考上进士。他的家乡距离长安城很远,来往的舟车盘缠,都是一笔巨大的消耗,而且赶路的时间,他也耽搁不起,所以他像很多书生一样,找一个便宜的地方寄居备考。 “李公子,你的伙食钱,该结一下了。”士子走进客栈,就被掌柜拦下。 拉着女孩的士子奇怪道:“月前我才存了一贯钱,而且我不是跟你说好,用做工代付伙食钱吗?” 掌柜冷漠道:“你根本就不会做工,你也不看看,这才多久,你就打碎了多少盘子,这些不要钱的吗?你那一贯钱,赔钱都不够,哪里还能付你的房钱、伙食钱?” 书生咬咬牙:“我要付多少钱?” “算下来,你还欠两贯钱。” “怎么会这么多?我一天才在你这吃一顿饭,而且都是残羹冷炙” “什么残羹冷炙!你这是什么话?你是说店里亏待你了?我好心收留你,给你吃给你住,你竟然说这样的话,你还有良心吗?” “可我做工了” “你那是做工吗?你那分明是砸店!” “” 士子气得五脏欲焚,他很清楚,客栈分明就是在讹他。 但他真的没钱了,一文都没有。 他在长安城,举目无亲,无人可以求助。 他回头看了女孩一眼,女孩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疑惑。 看到那纯净如溪水的眼神,士子心头一软。 他转身面对掌柜,低声下气道:“在下实在是囊中羞涩,我保证,日后不会再砸坏盘子,做了这么久的工,我已经熟悉了,还请掌柜宽容一二” “没得商量!”掌柜大手一挥,“要么给钱,要么滚!” 士子脸上肌肉一阵抽动。 这时候,门外突降惊雷。 半响之后,士子背着书箱,抱着被子,拉着女孩,走出客栈,走上清冷的街道,大雨滂沱,不期而至,淋漓的雨声,就像这个世界给对他的嘲笑。 鹊栖桥不远处的一个小亭中,士子将书箱放下,把被子铺在亭中没有被风雨淋到的一小块地方,让女孩去休息。 女孩很懂事,没有多说一个字,就把自己塞进了被子里。 这时节,阳光炽烈的时候,固然还很热,但风雨之中,却已颇冷了,更何况还是夜里。 女孩露出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望着负手立在雨帘前的士子,一眨不眨。 书生满心凄凉,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 人生窘迫的时候,是思考下一顿饭如何得来,还是思考理想在何处? 没有下一顿饭,也没有理想。 什么都没有。 穷途末路。 良久,雨声渐大,惊雷阵阵。 士子回到女孩面前蹲下,见她仍是睁着一双圆亮的眼睛,不由得问:“现在我们无处可去了,你跟着我,可能不会比你一个人的时候过得好” 士子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女孩的眼神,有刹那的哀伤恐惧,就像知道他要抛弃她一样。 “明日我就去找个商铺,去做伙计,《九章算术》我都会,起码可以混口饭吃。”士子改了口,天知道,在生活的压迫下,他这个改口有多么痛苦多么不易,那不就是对自己人生信条的背叛么,“就算不考贡举,我也不会让我俩饿死!”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已有晶莹剔透的泪光。 “睡吧,到了明日,一切都会好的。”士子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我辈读书人,读圣贤书,受先贤教诲,所为何事? 治国平天下? 匡扶社稷,拯救时艰,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若是连眼前的小女孩都救不了,又何谈去救天下百姓? 士子心头,忽然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他站起来,猛然回身,面朝大雨负手而立,抬头观天。 这个儒家士子,在这一刻,突生浩然之气。 他向着滂沱大雨,迈出一步。 苍穹有闪电乍现。 紧接着惊雷落地。 士子一步落下,精神一阵,丹田之上,陡然生出一片气海。 一步练气! “想不到,夜雨至此,竟能亲眼目睹,儒家士子悟道有成,一步成就练气。” 一人身着玄袍,撑着一把雨伞,从鹊栖桥走来。 他一步落下,就从鹊栖桥到了小亭中。 他收下雨伞,递给身后的紫袍女子,然后向士子拱手:“李公子,幸会。” 这人,正是李晔。 跟在他身后的,便是宋娇。 士子悠然一怔:“阁下是谁,竟然认得在下?” 李晔微笑道:“李振公子,在下如何不认得?” 李振,屡试不第,黄巢之乱后,投靠后梁太祖朱温,也就是朱全忠,屡立奇功,为朱温麾下重臣,历任节度使、检校司徒,后官至户部尚书。 这正是李晔寻找的人才之一。 李振更显疑惑:“阁下是?” 宋娇适时出声道:“此乃皇朝安王,长安府少尹。” “安王殿下?”李振愣了愣,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李晔的名声事迹,早已传遍长安城,李振亦有耳闻。 “拜见安王殿下!”李振连忙行礼。 “李公子何必多礼,快快请起。”李晔扶起李振,也不说什么闲话,直接道:“李公子才华出众,文采斐然,孤也曾拜读过阁下的文章,甚为敬佩。今日相遇实是有缘,不如移步王府,孤亟待与公子秉烛夜谈,以瞻公子风采!” 到长安城参加贡举的士子,平日里除却读书,就是以文会友,会写出很多文章,这里面的出众者,会在长安城广为流传,李晔说他读过李振的文章,就是这个意思。 李振没想到他的文章,竟然会被皇朝亲王,堂堂四品大员读到,还评价这么高,当即受宠若惊,面对李晔的诚意邀请下,大受感动,不愿小女孩在这里受冻的他,很快答应了李晔的邀请。 “这女孩” “哦,她叫锐萌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