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枪》 第1章 突变 1941年12月。上海。 四方书店。 虽然是下班时间,但是顾客依然不是很多,伙计阿元在柜台后面抱着肩膀在打瞌睡,空空荡荡的店里略微显得有些冷清,只有三两个顾客在书架之间徘徊着。 夏菊坐在靠窗户的长椅上,随意的翻阅着桌子上报纸,报纸的门类很杂乱,有专门报道明星风流韵事的小报,也有一些时政分析评论的新兴报纸。从新旧程度上来看,很显然的是,时政类的报纸看起来被翻阅的次数更多一些。 书店老板姓唐,是个四十岁左右矮胖的中年人,只听口音也判断不出他究竟是哪里人。但是他应该是在上海住了很长的时间,因为很多夏菊说起来都拗口的老上海话,他都能听得懂。 “夏小姐,又在等你父亲?”唐老板从书店的里间走出来,和每一位客人寒暄着。 夏菊:“真是抱歉了,每天都在这里等,都不知道会不会打扰您的生意。” 唐老板笑了笑:“我这生意清淡的很,哪会有什么打扰。夏小姐,你随意。” 夏菊注意到跟随唐老板一同从里间走出来的青年,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本《三国志》,在经过夏菊的时候,年青人微微额首示意。 夏菊脸红了一下,把头转了过去,等到年轻人快要走出书店的时候,夏菊忍不住又去眺望他的背影。 夏菊在四方书店见过他几次,他每次都会买一两本书,对于喜欢读书的夏菊来说,这个爱读书的大眼睛青年难免会让她特别的留意。 夏菊的父亲是市电话局的职员,每天下班的时候,就会骑着自行车,到学校来接夏菊回家。因为冬天天气寒冷,夏菊就在距离学校很近的四方书店里等候着父亲。 夏菊站在窗户前,眺望着父亲下班的方向,如果没有什么特别事情耽搁,父亲是一定会准时出现在书店门口,十年如一日,从未改变过。 目光所及,夏菊看到了那个抱着《三国志》的青年,正站在书店门口的电车站,漫不经意的四处张望着,好像是在等待着电车。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卖水果的摊贩在向人群推销着自己的水果,擦皮鞋的正卖力的给客人皮鞋打蜡抛光,挎着香烟盒子的半大孩子对每一个来往的人兜售着香烟。 一切都如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分别,夏菊甚至在和卖香烟的孩子眼神对上之后,还友好的笑了笑。 这孩子叫虎子,是个孤儿,每天靠着卖几包香烟维持着生计。虎子的嘴又甜又勤快,每次给唐老板送香烟,遇到夏菊都会叫一句:“夏菊姐,看书呢”。“夏菊姐,又来买书?”诸如此类,夏菊对虎子的印象很好,有时候还会分给他一些自己的零食。 父亲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街头,父亲围着宽大的厚围脖,努力的蹬着自行车,自行车车把上还系着一尾鲜鱼。 早上出门的时候,父亲问夏菊晚上想吃什么,夏菊说想喝天下第一美味酸酸甜甜的鲜鱼汤。父亲就笑着说,好。 夏菊总是把父亲熬制的鲜鱼汤,夸张的称为天下第一美味,在夏菊心里其实这并不夸张。因为她觉得,父亲熬制的鲜鱼汤,确实是她喝过的最好喝的鲜鱼汤。 在父亲将要过马路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因为有一辆银灰色小轿车正开过来,夏菊父亲从自行车上下来,等待小轿车通过。 夏菊父亲也注意到了书店玻璃窗里的女儿,父亲笑了笑,用手指了指车把上的那一尾鲜鱼。 这时候一辆军用卡车忽然从斜刺里冲出来,直行的小轿车躲避不及,嗵的一声,小轿车副驾驶车门处,被卡车撞凹进去很大一块。 军用卡车上下来两个军人,似乎很恼怒的样子,骂骂咧咧的走过来,在接近小轿车的时候,轿车的司机也下了车,双方争吵着,理论着这次事故的责任。 夏菊父亲没有多看这些人一眼,他推着自行车正准备穿过马路,夏菊在书店里也正要推门出来。在这一个刹那间,夏菊愣住了,因为她看见穿军装的人忽然拔出了手枪,对着轿车里面砰砰砰连开数枪,随即轿车里的也传出了枪声。 夏菊停住了脚步,这是她没有经过的场面,砰砰的枪击声,吓呆住了她。而随后她看见了一个让她永生难忘的场景。 ——正要穿过马路的父亲身子一晃,捂着胸口慢慢坐在了地上,一颗子弹意外的击中了他,鲜血瞬间就染透了他的长衫。自行车失去了支撑,也倒在他的脚下,那尾鲜鱼在地上兀自翻跃蹦跳着。 对射的双方结束的很快,一个军人快速的看了看轿车里面的情形,然后又看了一眼被波及的夏菊父亲,略微停顿一下,在同伴的催促下,也立刻跑进巷子里。 夏菊惊慌着奔跑出来,跑到父亲身边,扶着父亲的身体,颤抖着声音问:“爹,你觉得怎么样?” 父亲喘着气,艰难的坐直了身子,勉强笑着:“不碍事……就是鲜鱼汤……恐怕是做不成了……” 夏菊的眼泪流了下来:“爹,你还管什么鲜鱼汤,我送你去医院。” “菊儿,先不忙。我还有话和你交代……假如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记得……去找你娘……你娘叫白玉兰,她住在霞飞路60号……” “爹……你不是说我娘早死了吗……” “……我原本只当她是死了……是爹不对,爹骗了你……” 扑通一声,小轿车的后面的车门被打开,一个满身鲜血的人撞出了车门,他慢慢坐起来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虚弱的靠在车门上,戒备的望着四周。 夏菊吓得动也不敢动,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个浑身是血的人,书店的唐老板在马路那头喊着:“夏小姐,要帮忙吗?” 夏菊哭着说:“唐老板,能帮我找辆车吗?我爹中了枪,他好像快坚持不住了……” 唐老板:“好好,夏小姐,你莫慌,我这就叫车去……还有其他人受伤吗?” 靠在车门上的人冲着夏菊摆摆手,可是夏菊并没有看到,说道:“还有一个人也受了伤……” 唐老板答应着:“好,我就去叫车,你等一下。” 夏菊发觉父亲脸色越发的难看,嘴唇也变得青紫:“爹,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我……就是……觉得有些冷……” 夏菊抬头想去看看唐老板找到了车没有,一抬头却看见那个抱着《三国志》的青年正一言不发的快步走过来,夏菊怔怔的看着他:“你……” 青年却并不是冲夏菊来的,他忽然打开了那本《三国志》,书的里面竟然是镂空的,镂空中间藏着一把手枪。 青年利索的举着枪,迅速转过车头,在夏菊的惊叫声中,砰!砰!砰!一连开了三枪。那个靠在车门上的人,连还击的机会都没有,就软倒在地上,大滩的鲜血从他的脑后流出来。 青年并不耽搁,将手枪重新放回到书里,转身返回马路对面,正好赶上一辆电车,他飞身上了车,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坐着电车离开。 唐老板拽着一辆板车匆匆赶过来:“夏小姐,快把你父亲扶上车……” 夏菊一脸的泪水,已然泣不成声:“我爹……他已经不行了……” 军警哨子尖利的声音由远而近的传来,几具尸体倒卧在轿车四周,夏菊无助的搂着父亲的尸身放声的哭嚎着。 整个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到一丝阳光,上海的冬天,在这个傍晚显得格外的阴冷。 夏菊家在静安寺北,一处在淞沪会战中,被炮弹削去了一半残存二层独楼。夏菊缓步上楼,她的面容有些呆滞,过度的悲伤让她已经没有了眼泪。 打开房门,空荡荡的房间也似乎充满着悲伤,夏菊没有去开灯,她坐在黑暗中,再一次忍不住啜泣。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叹息,夏菊惊得从沙发站了起来,迅速的抄起身边的一个花瓶:“谁!” 灯光亮起,白天的持枪杀人的青年正站在门口:“夏小姐,你不用怕,是我。” 夏菊退缩着:“你……是什么人!我不认得你!” 青年苦笑着:“你认不认得我也不要紧……” 他将一封银元放到了桌子上:“今天很是遗憾,令尊不幸在我们的行动中,意外遭到不测……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还请夏小姐收下。” 夏菊警惕的瞪着他:“你……你们是什么人?” 青年:“我们是军统上海站行动队的,我们今天杀的是一个罪大恶极的汉奸!本来一切都很圆满,唯一的意外,就是令尊被无辜卷入进来。” 夏菊颓然的放下花瓶,再次坐在沙发里,她听父亲说过,总有一些为日本人做事的汉奸,会被军统甚至是中共的特工组织处决,没想到今天真的亲眼所见。 “夏小姐,这件事确实是一个意外,我们也很遗憾,希望你节哀。” “你走吧,你们再怎么遗憾,也换不回我父亲的命。” “夏小姐……” “走!你再不走,我要喊人了!” 青年沉默半晌,才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听着走廊里脚步声渐渐远去,夏菊双手掩面,再一次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中。 灯光下,房间里的一景一物都让夏菊倍感伤心,因为这房间里的每一处景物,都带着父亲的痕迹,如今物是人非,越看到这些就越发的让人伤感凄凉。 第2章 车夫韩三 安葬了父亲之后,夏菊的生活也一下子陷入了无序的混乱,以前看父亲在家里操持着一些琐事,夏菊也不觉得有多难。如今这些事统统都落到了自己身上时,她才发现,原来每天父亲要做的事情,是这么纷乱这么麻烦。 不说别的,就只是每天的饭菜,就成了夏菊的一大难题,煤油炉子都是战战兢兢点了几次才点着。第一次做菜,夏菊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就在菜市场也买了一尾鲜鱼,按照平时父亲的做法做了一碗鲜鱼汤。 感觉佐料也都放齐全了,时间火候也到了,就拿起汤勺试着喝了一口鱼汤,刚一入口,一股又苦又咸浓重的鱼腥味让夏菊立刻就吐了出来,忙乱中又撞翻了鱼锅。 鱼锅咣啷啷扣在地上,做好了的鱼汤也洒了一地。夏菊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自言自语的嘟囔着:“洒了更好,要不然也没法吃。”自己说完,就又想起父亲,忍不住蹲在地上放声痛哭。 不管怎样,生活还得继续,收拾好了腥气浓郁的屋子,夏菊开始坐在床上考虑自己以后的出路。忽然她想起了父亲临终时交待的话,告诉自己母亲就在上海,自己也似乎应该去找她,不然自己一个女孩子在这乱世中生活,实在是太多不便。 夏菊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母亲还活在世上,因为在记忆中,自己刚五六岁的时候,就再也没有见过母亲。等到她长大了一些,父亲只说母亲死了,至于为什么死的,葬在哪里,父亲都是三缄其口。 “白玉兰……霞飞路60号……”夏菊在心里念叨着这几个字,霞飞路是上海富人聚集的地区,母亲怎么会住在那里?又为了什么近在咫尺、一隔十几年都不来看自己?父亲和母亲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隔阂这么多年也没有往来?一个又一个疑团在夏菊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不管怎样,夏菊还是决定去见一见这个多年未曾谋面的母亲,不为别的,她想解开自己的困惑,一个消失了十几年的称谓从模糊到清晰,这让夏菊的心更加的迫切想要见到母亲。 第二天一早,夏菊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匆匆下楼。在巷子口的小吃摊,要了一份润饼蚵仔煎,因为一天一夜没吃饭,昨夜夏菊在睡梦中都被饿醒了两次,饥肠辘辘的让悲伤都变得有气无力。 吃饱了肚子,人也精神了许多,看着街口停着的几辆人力黄包车,夏菊犹豫着到底坐不坐车。因为父亲在世的时候提醒过她,这些黄包车车夫几乎百分之百都是青帮的人,如果没什么必要,还是尽量少去招惹他们为好。 夏菊十八年来,基本就是两点一线,家里学校之间,有父亲的自行车,也就很少坐黄包车。 黄包车夫看出了夏菊的犹豫,一个操着北方口音的精壮汉子大声问道:“小姐,坐车吗?坐我的车保你又快又稳,赛过洋鬼子的小轿车!” 车夫的的玩笑话让夏菊轻松下来,况且她也确实不认识路,霞飞路那么大,她哪里知道60号在哪。 “霞飞路60号。”夏菊说。 “呦,那可是有钱人的住处,我一天要跑好几趟。”车夫热情周到的用毛巾掸着车座上的灰尘。 他的车果然是又快又稳,而且居然还能在小跑中和夏菊搭着闲话:“小姐是家住在霞飞路吧,看您就是一脸富贵气,可不比我们这样的穷命,落魄的都挂了相。” 夏菊:“我是去找人,我哪里住得起那地方。” 车夫啐了一口,立刻改口说道:“就是,那地方哪能住着什么好人!除了汉奸就是东洋鬼子西洋鬼子……您是找什么人?” 虽然这个车夫话有点多,但是想起父亲的叮嘱,夏菊还是耐心的回答他:“我是去找我的……母亲。” 车夫嗨了一声说道:“瞧我这张贱嘴,绕来绕去把自己绕得进去!我不会说话,您别挑理。” 夏菊说:“不知者不怪,况且我都不知道……” 夏菊想说“我都不知道她是好人还是坏人”,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自己何必在陌生人面前说这样的话。转而夏菊终于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小心翼翼的问道:“我听说你们黄包车都是帮会的人,是真的吗?” 车夫嘿嘿一笑道:“不入帮会,在上海滩就干不了这一行,都是没办法,苦哈哈一个,到哪都挨欺负。” 谈谈说说到也打法了时间,车夫在一棟白色洋楼前,远远的停下车,说道:“小姐,你到地方了,前面再走不远就是霞飞路60号,可是我们的车就不敢往前走了,你得自己走过去。” 夏菊奇怪的问道:“为什么?” 车夫接过夏菊给的准备金劵,连同兜里的钱放到一起,在手上拍了拍说道:“这钱我得赶紧买粮去,保不齐这会儿能买一碗米,下午就只能买半碗米……为什么,因为前面有当兵的站岗,严禁靠近。” 夏菊哦了一声说道:“多谢了。” 夏菊沿着平整的青石板路,迈步向白色洋楼方向走去,这地方果然是和平民区不同,周边的树木花草都是经过人工修整的,每隔不远就有样式漂亮的路灯。 两个穿着军服的士兵看着夏菊怯怯的走近,喝道:“站住,小姑娘,别往前走了,不是这里的住户严禁入内!” 夏菊:“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找什么人?” “我,我来找白玉兰。” “什么白玉兰,紫玉兰的,这里连月季花都没有,走吧走吧,找错地方了。” “你们不是是记错了?我爸爸明明告诉我她在这里,我爸爸不会骗我的。” “你爸爸又是谁?爸爸都是骗人的,我爸告诉我当兵吃粮八面威风,可现在老子站在这里给人当看门狗!” 夏菊被撵了出来,那个车夫居然还在那里没有走,见夏菊垂头丧气的走出来,就拉起车跟了上来:“人没找到?我一猜就是!这些有钱人翻脸就不认人,要是有穷亲戚找上门来,没准她就是故意不认你!” 夏菊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车夫:“我呸,瞧我这缺德记性,又忘了你是找你母亲来的……你是不是记错了地址?会不会是霞飞路6号16号,在过两条马路还有个霞光路……” 夏菊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自己惊慌失措的,也真是不敢确定到底自己有没有记错,于是说:“好吧,那就麻烦你,带着我再这几个地方都问一遍吧。” 车夫喜上眉梢,利落的放下车把,说道:“我今天遇到你算是遇到贵人了,省的我一天的到处瞎跑,也拉不到什么活。” “小姐你是学生吧,我叫韩三,北平人。您以后用车,在街口喊一声韩三就成,只要我在附近,包管耽误不了你的事!” “北平人,怎么又跑来上海?” “北平被日本人占了,我心想咱不能当亡国奴不是,就一路往南跑,没想到这一路,国军比我跑的还快,到了上海没消停几天,照样还是做了亡国奴!” 夏菊开始觉得这个韩三很有意思,不知不觉跟着他的话问下去:“那你怎么又不继续跑了?” 韩三说道:“我就不信丫的小鬼子就真能把中国灭亡了!我还就不跑了,就在这等着国军光复的一天!” 第3章 神秘的送餐人 韩三拉着车和夏菊又跑了几个地方,可都是无功而返,不要说白玉兰这个人,压根就没有人听说过这个名字。 夏菊开始有些怀疑是不是父亲在临终前,脑子有些思维混乱,乱说的胡话?要是那样,自己可算是白折腾了一上午。 付了韩三的车钱,夏菊回到了家中,一上午的奔波让她觉得很疲惫,她仰躺在床上让自己的身体尽量的放松。 冬日的暖阳从窗户照射进来,晒在她的脸上身上,感觉非常惬意,没过一会儿,夏菊就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 在迷迷糊糊中,夏菊被敲门声惊醒,夏菊揉着眼睛坐起身,问道:“谁呀?” “夏菊,是我,沈锋。”外面一个男声回答着。 沈锋是夏菊的同学,也是在学校和夏菊关系比较近的男生。 夏菊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床铺,走过去打开房门,门外是头发梳的油光可鉴的沈峰,手里还拎着一个装着餐盒的棉布袋子。 “听老师说你家出了事,真是替你难过……我见你这两天没上学,很担心你,所以就来看看……”沈锋看起来很紧张,说话也有些磕磕巴巴的词不达意。 “谢谢你,我没什么事,过几天就去上学。进来坐吧。”夏菊把沈锋让进屋内。 沈锋把手里的餐盒递过去,说道:“这是在你家门上发现的,我猜是你家里亲戚给你送来的,就顺便拿进来给你。” “我老家是苏北人,在上海没有亲戚,你……是不是拿错了?” “不会错,你看,这还给你留了字条。” 沈锋从装餐盒的袋子里拿出一张字条递给夏菊,夏菊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是用钢笔书写的很漂亮的楷书: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夏菊呆呆的发愣,并没有去接沈峰递过来的餐盒,沈峰只好把餐盒放到桌子上,说道:“夏菊,咱们是同学,你千万不要跟我客气,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我想……我总还是能帮上一些忙。” 夏菊起身去给沈峰倒水,沈峰连忙说:“夏菊,你别忙了,我也不渴。” “天气这么冷,喝点热水暖暖身子也是好的呀。”夏菊拎起暖瓶才发现,暖瓶根本一点水都没有,原来的一点热水都被自己用了。 夏菊叹了口气说:“你想喝也没有了。” 沈锋吞吞吐吐的说道:“有件事,我不知道这个时候和你说,合不合适……” 夏菊:“说吧,你刚刚不是都说了嘛,咱们是同学,用不着客气。” 沈锋:“后天,我家要举办一个小型的聚会,我请了几个学校的同学,我本来是想邀请你也去,就是不知道你方不方便……毕竟你父亲才刚刚去世。” 夏菊默然深思良久,说道:“谢谢你沈锋,我会去的,我想我父亲在天堂上也不希望他的女儿不快乐。” 沈锋先是惊讶,然后几乎兴奋的跳起来,高兴的说道:“太好了!夏菊,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我来的时候还担心你会拒绝,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夏菊很是奇怪,自己去参加他家的聚会,何至于让他这么兴高采烈。 送走了沈锋,夏菊急不可耐的打开餐盒,因为从味道判断,夏菊也知道餐盒里是自己最爱吃的润饼蚵仔煎。 夏菊风卷残云的吃了个干净,跑了一上午她早就饿了,沈锋在这里和自己絮叨个没完没了,她一直没好意思吃。 至于这餐盒是谁送来的,夏菊也在琢磨着,一边吃一边在脑子里过滤着这栋独楼内的十几家邻居,谁最有可能给自己送吃的。 楼下的刘阿姨?不可能,刘阿姨要是送来东西,至少要拉着自己讲上一个时辰才能罢休。 隔壁的王爷爷?也似乎不太可能,他以前也送过吃食,但是都是他自己家做的,趁着热乎送来,邻居嘛,都是这样你来我往的。 最西边的那个整天偷瞧自己的阿齐?那个家伙好像自己都经常吃不饱饭,更是没有可能…… 夏菊在胡思乱想中,美美的吃完了足足两份的润饼蚵仔煎,她拿起餐盒去厨房洗刷。 这餐盒是一种不太中国式样的圆扁扁的金属餐盒,倒是很像洋人用的物件。 夏菊用抹布把餐盒擦干,擦到底部的时候,她注意到了刻在底部的两个字:高非。 这是用刀子一类坚硬利器刻出来的字,字迹是很漂亮的楷书,既工整又飘逸。 高非?这应该是一个人的名字,难道就是这个餐盒主人? 在餐盒上刻上名字,无非有两种原因。第一个原因是,这个餐盒的主人就是穷极无聊,闲来无事把自己或者别人的名字刻在了上面。 第二个原因倒是最有可能,这个人是过着集体生活,而这种相同样式的餐盒在他们那里又有很多,为了便于区别才做了记号。 这个高非会是谁呢?自己家邻居中没有叫这个名字的,这楼里连姓高的都没有。 在学校里,夏菊就是一个善于分析事情的人,很多别人猜不透的事,到了夏菊这里都能迎刃而解。 但是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头绪,人就是这样,很多时候没办法的时候,会硬逼出一个办法,虽然有时候那样的办法看起来会多少有些荒谬。 夏菊就是生生逼出一个办法,她把洗干净的餐盒重新装在棉布袋子里,又挂在了自己的门口。 到了晚上的时候,夏菊打开房门一看,怪事出现了,又一份润饼蚵仔煎挂在了门上。 袋子里还有一张字迹相同的字条: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夏菊玩味这这句话的意思,吃饭的心思反而变淡,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给自己送饭的人似乎还是一个很有文化修养的读书人。 于是,夏菊开始往自己的同学中分析,分析了一大串名字,也想不出谁会玩这样高深莫测的游戏,最重要的是自己同学中并没有一个叫高非的人。 这之后的几天里,这个刻着高非两个字的餐盒,成了夏菊专属餐盒。 有时候夏菊把餐盒挂到了门上,等过了一段时间后,她会忽然的打开门观看,要么是餐盒已经不见了,要么空餐盒还挂在门上,没有一次被她看见送餐的人。 这成了一个游戏,尤其是在夏菊确定这个人毫无恶意的时候,对于一个对什么都好奇的十八岁女孩子来说,这真的是一件又好玩又有趣的事。 跟随餐盒而来的字条内容也慢慢发生了变化,从开始一些摘抄的词句,到后来是一些纯粹的个人随意写的东西,比如:“天气干燥,多喝水。”“今天有雨,尽量不要出门。”诸如此类。 这件事的出现,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夏菊丧父带来的痛楚,因为她每天有了盼望,并不是盼望一餐食物,而是盼望那份说不清的精神层面的交流。 第4章 新任务 四方书店门前立着一块牌匾,上面贴着红纸,用毛笔手写的几个醒目的大字:新书到货,司马迁《史记》,商务印书局,华东印书局两版。 坐在电车上的高非看了一眼,这是他们的接头的方式,新书到货就是说明又要有新的任务,其他的什么史记印书馆都是为了掩人耳目。 高非本来是要去给夏菊送餐,但是既然有任务,今天恐怕就不能去了。他在书店前面不远处的站点下车,压低了帽檐,匆匆走向四方书店。 四方书店里依旧冷冷清清,伙计阿元靠在窗户边,望着街上人来人往,看着闲景。 “阿元,唐老板在不在?” “哦,高先生啊,唐老板出去了,他说如果有客人要找他,可以等他一会儿。” 高非点点头:“好。我去里间等,不介意吧。” 里间就是唐老板休息的地方,没有什么可介意的,况且高先生也是熟客,阿元没理由阻拦。 阿元刚送走一位顾客,店门一响进来两个一高一矮穿着黑色中山装的人。 “伙计,你们老板呢。” 阿元:“老板不在,二位先生想买什么书?我可以帮你们推荐。” 高个中山装说:“我们不买书,只是来了解一些事。” 阿元放下手里的杂物:“你们二位是……” “极斯菲儿路76号的,听说过吧。” 阿元心里一颤,现在上海人或许有不知道汪精卫是谁,但是要是连特工总部的所在地的极斯菲儿路76号都不知道,那真是孤陋寡闻。 阿元战战兢兢的说道:“听说过。二位要了解什么事?” 矮个中山装走到窗户前,向外面看了看:“视线不错,站在这应该能看得清清楚楚。” 转回身问阿元:“前几天街对面有人被枪杀的事情知道吧,我们就是来了解一下这方面的情况。” 阿元思绪有些混乱,愣愣的回答:“了解……什么情况?” 高个中山装呲牙一笑,拍了拍阿元的肩膀,说道:“别紧张,我们也是例行公事,你就把那天你看见的事情讲一遍就行。” 阿元嚅嚅着:“那天……那天我在柜台里招呼客人,什么也没看见,后来知道了,也是听我们老板说了几句。” 高个中山装皱了皱眉:“你们老板怎么说的?” “老板就是说,外面杀人了,两个当兵的杀了一个当官的。” “什么当兵的,都是假扮的!……你们老板怎么知道死的是一个当官的?” “大家都那么说,第二天报纸也登了,说是死的是什么教育厅的什么黄副厅长……” “好了好了!一问三不知!” 矮个中山装有些不耐烦:“你们老板什么时候能回来?” 阿元看了看时间:“也快了,再有一个小时就能回来。” 矮个中山装:“一个小时也叫快了?他妈的,你懂什么叫修辞吗!” 阿元低下头:“我什么都不懂,我就是书店的一个伙计……” 高个中山装笑着说:“你跟一个小伙计较什么劲,走吧,问下一家。” 两个人刚要走出书店,高个中山装指着里间问道:“这里面是什么地方?” “是我们老板休息的地方。” “里面有人吗?” “……有一位先生在等我们老板。” 矮个中山装走过去,一把拽开了房门:“谁在里面呢,出来!” 高非站起身走出来:“二位什么事?” 矮个中山装上下打量着他,说道:“为什么躲在里面偷听我们谈话?” 高非淡淡的说道:“二位是不是搞错了,这是公共场所,我在里面休息,何来偷听一说?” “伶牙俐齿,非奸即盗!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鄙人高非,天津人,非奸非盗,刚刚来到上海不久,正在找事做。” “刚来上海不久?刚来上海不久,黄副厅长就遇刺,你嫌疑很大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刚刚到上海的人何止成千上万,难道都是有嫌疑的人?” 高个中山装:“当天黄副厅长遇刺,你在哪里?” “我在电车上,正赶去青年报去求职。” “什么人可以给你做证明?” 高非苦笑道:“没人可以证明……或许电车司机可以给我证明,因为我在车上问了他几次青年报的地址。” 矮个中山装看了看时间:“走吧走吧,中午该吃饭了,我看下一家也而不用问了,明天再说吧,妈的,这种费口水的活,每次都是派给咱们哥俩!” 看着两个家伙走了,阿元抹一把头上的汗水:“吓死我了,高先生,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高非淡淡的说道:“不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他们就算真的是鬼,也是欺软怕硬的鬼,也没什么可怕。” 阿元心有余悸的看了看四周,小声说道:“高先生,你刚来上海,还不知道他们的厉害。76号的人比鬼还要可怕,当街就杀人,根本不用什么理由,回头给你按一个赤色分子蒋逆分子的罪名,死都白死!” 说话间唐老板匆忙忙的走进来,看了一眼高非:“高先生来了。” 高非:“前几天我托您买的端砚,不知道到货了没有?” 唐老板:“端砚现在缺货的很,不过我这还有一种本地仿制的,材质用料也很讲究,高先生要不要看一看?” 正在书店里其他客人听唐老板这样说,就笑道:“唐老板真是生意人,精似鬼,人家要端砚,你给人家介绍赝品,真有你的!” 唐老板也笑道:“这也是聊胜于无嘛。” 高非装作很勉强的说道:“好吧,那我就看看这赝品怎么样,好的话就先暂时用着。” “高先生,你跟我来。” 唐老板引领着高非进了里间,进了屋带好了门,唐老板低声说道:“重庆命令,十日之内除掉中央储备银行的高级职员,目标限定,周佛海、钱大櫆、汪仲陶、邵树华,只要除掉他们之中的任意一人,就可以震慑敌人的嚣张气焰!” “周佛海和钱大櫆,恐怕是不好下手,他们保卫严密,轻易也不在公众面前露面……其他人倒是可以试试。” “具体方案你和尹平张茂森去研究,需要什么再通知我。” “这次怎么针对储备银行了?” “重庆方面说,下个月汪精卫就要发行货币,他们此举无疑就是为了扰乱我们的金融秩序,搜刮民财支持前线的日军作战!你是从前线下来的,你应该知道钱对于军队的重要性!” “我明白,我这就去联络尹平和张茂森。” 高非起身就要走,被唐老板一把拉住:“等一等!” 唐老板从抽屉里拿出一方砚台,说道:“咱俩待了这么久,你空手出去,会惹人怀疑,拿着它。” 高非笑道:“你还真准备了砚台。” “做咱们这一行,谨慎无大错!一点点的疏忽就可能丢了性命!” 高非知道唐老板说的有道理,自己毕竟才入行不久,这方面还要跟着唐老板多学习。 “另外,你最近就不要去夏小姐那里了,全力做好这次任务!” 高非很尴尬,自己以为很隐秘的事,被唐老板轻描淡写的说出来,虽然唐老板是自己的上级,高非还是忍不住说道:“你跟踪我?” “这不是跟踪,这是正常的内部审查!王天木投敌,上海站土崩瓦解!戴老板很是愤怒,特别要求我们做好自查工作!唉,我对你还是放心的,你不要有情绪,每个人都一样,我也被上面监视审查。” 高非无语,接过了砚台开门出去,身后的唐老板大声说道:“高先生,我就不送了,下次端砚有货了,我一定及时通知你。” 第5章 沈家的聚会 一连几天送餐的人忽然断了讯息,让夏菊感觉很是不安,自从父亲意外身亡,夏菊的心变得既敏感又脆弱。 像这种情形,也会被夏菊胡思乱想的判断为:是不是这个每天给自己送餐的人出了什么意外?或是生了重病? 夏菊在屋子里来回的走着,每隔十几分钟就打开房门,去看看餐盒还在不在,可是每次那个空餐盒都静静的挂在门上。 夏菊早晨没有吃东西,因为心烦意乱,竟然也没觉得饥饿。对一个还未曾谋面的人有了牵挂,这是夏菊不曾有过的经历,虽然自己也觉得惶惑,但是却抑制不住的这样的感觉。 目光触及到墙上的黄历,夏菊忽然的想起来,今天是自己要去参加沈锋家里聚会的日子。父亲生前常说,言而无信真小人。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应该尽力的去做到。 因为时间已经快到了,夏菊手忙脚乱的穿上外套,一路小跑到楼下。走到路口,想要叫辆黄包车,可是平时总停在这里的黄包车,今天却是一辆也看不见,想起韩三的话,夏菊就试着喊了一声:“韩三!” 没过几分钟,韩三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拉着黄包车边跑边喊着:“来了来了!” 夏菊带着满心的惊奇上了车,刚一坐稳,韩三已经抬起了车把:“夏小姐,咱今天去哪?” 夏菊:“哦,贝当路7号。” 韩三:“呦,夏小姐您这是跟法租界拼上了!上次是霞飞路,这次是贝当路,都是好地方哦。您这又是去找什么人?” 夏菊已经习惯了韩三这个北平人的絮叨啰嗦,说道:“这次不是去找人,是去同学家里做客。” 韩三:“呦喂,你这位同学家里也一定的有钱有势的吧?住在贝当路的不比住在霞飞路的差多少。” 夏菊倒不是很清楚沈锋家里是做什么的,只是看见过经常有小轿车来学校接沈锋。但是每次沈锋看见小轿车的时候脸色都很难看,再后来,小轿车来的次数就变得少了许多。 这种事,夏菊并不觉得有多特别,在上海这个花花世界,有钱人多的实在是数不胜数。没谁会因为别人家里有一辆小轿车会表现出惊奇艳羡,那样的话,会让同学们嘲笑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下里巴人。 “韩三先生,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街口那找你?”夏菊不想继续着谁有钱没钱的话题,因为这样的话题既愚蠢又无趣,有钱没钱都是别人的事,不是吗。 韩三:“嗨,夏小姐,你就甭跟我客气了,我活了二十八年,也没人叫我一句先生。听您这么叫我,我后脊梁骨都直冒凉气,您还是饶了我吧,叫我韩三就成!” 夏菊笑道:“那好吧,韩三……” 韩三:“得咧,还是这个称呼我听着顺耳,就跟刚在清华池泡了一天澡那么的舒坦!……您刚刚问我怎么知道有人找我?看您这么实诚,咱也是老主顾了,我也甭蒙您了,其实就是赶巧,我当时正在附近墙角那晒太阳!” 夏菊听他这么说,这才知道原来把戏戳穿真是一文不值,这让她哭笑不得,自己还真以为他有什么特别的本事,长了一双顺风耳呢。 进入了法租界,韩三脚步慢了下来,这里车水马龙的不比公共租借,跑的太快很容易撞到行人车辆。 韩三一边拉着车一边留意街边的门牌号:“贝当路……7号……就是这儿了!夏小姐,您到地儿了。” 夏菊下车付了车钱,韩三问道:“要不要我在这等您一会儿?” 夏菊:“哦,今天就不必了,今天我会在这里多待一阵子,谢谢你,韩三。” “夏小姐,你们读书人就是太客气,我赚您的钱,应该我谢谢您才对。那就这么遭吧,我再四处转转,用车时候您只管喊一声韩三,我准耽误不了您的事!”说着,韩三大笑着拉着车跑远了。 夏菊微笑着目送这个虽然絮叨,但是很是热心肠的车夫消失在视线里,这样的人在夏菊心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说,夏菊觉得他们更纯粹更让人感觉亲切。 贝当路7号是一处新式样的双层石库门建筑,红砖外墙,砖雕的青瓦,实心黑漆木门,门上是巨大的铜门环。 站在二楼露天阳台上的沈锋一直在焦急地望着院子外面,远远的看见夏菊走过来,沈锋立刻冲着夏菊挥着手,然后快速的下楼,跑到大门口给夏菊开门。 “夏菊,你可来了,再有一会儿你不来,我都要到你家里接你去。”沈锋一扫刚刚的无精打采,殷勤的陪着夏菊穿过天井当院,来到了客厅中。 客厅里已经坐了十几个人,都笑吟吟的看着沈锋陪着夏菊走进来,一个穿着蓝色水缎旗袍的年轻女子站起身迎了上来:“哎哟,我们沈大少爷盼了一早晨的人,想必就是这位小姐了吧?啧啧,果然是生的俊俏着呢。” 夏菊有些局促,这种类似风月场的疯话可不是她这样的女孩子家有过的体验,沈锋脸色也涨的通红,却也没表示出生气:“萧宁宁,你不要胡说,这是我的同学,你这样子乱讲是会吓到她……” “这还没娶过门,就开始护着了?真是没意思。”萧宁宁撇着嘴,拧搭着身子坐了回去,虽然萧宁宁和夏菊的年龄相仿,但是行事做派完全是不同的两种人,哪怕是这几步风姿绰约的走路姿势,都让夏菊不敢多看一眼。 沈锋拉着夏菊就要往楼上去,一个中年男人咳嗽一声,说道:“俊辰,怎么这么没有规矩!这么多长辈坐在这里,你来去匆匆,招呼都不打一个,我平时就是这么教育你的吗!” 沈锋背着身子对着夏菊做了一个鬼脸,慢吞吞的从楼梯上又下来,站在客厅中央,说道:“爸爸,儿子知错了。俊辰给各位叔叔伯伯阿姨婶子们请安了。” 说着深深的鞠了一躬,一个坐在他爸爸对面的中年女人夸赞道:“还是俊辰这孩子知书达理……宁宁,你看看你,整天疯疯癫癫,哪有个女孩子样子,你以后要多跟俊辰学学才是……” 萧宁宁气鼓鼓的站起身,说道:“妈,您又当着外人训人!您还当我是小孩子呢,一点面子也不给人留!” 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呵呵笑道:“宁宁,你别怪你妈,在座的哪有外人,都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长辈。” 萧宁宁跺着脚,娇嗔着说道:“赵叔叔,你也来帮着我妈说话,怎么会没有外人,现成的就有一个!” 说着,萧宁宁一瞬不眨的瞪着慌张的低下头的夏菊。 第6章 争执 夏菊的心里隐隐有怒火升腾,心想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受这个闲气?我是他们的什么人?这个女人又凭什么这么针对我? 夏菊是属于典型的外柔内刚的女子,而经历了父亲意外事件之后,看似柔弱的夏菊在内心深处,一直积郁着满腔悲愤无处发泄。 今天被萧宁宁咄咄逼人的态度,一下子引燃了夏菊心内的火药桶。夏菊的目光不再退缩,抬起头直视着萧宁宁,直视着客厅里的所有人。 夏菊:“……从今天之前,我们互相并不认识,我不知道我今天的到来,是不是给大家带来了什么不便,如果有的话,我非常抱歉!……俊辰,实在对不起,我必须得走了。生日快乐!” 说完这些话,夏菊迈步就要往外走。 沈俊辰急忙的拦住夏菊:“嗳,夏菊你别走!宁宁她也是有嘴无心,你千万别生气,她并没有什么恶意。” 萧宁宁冷笑道:“哎呦,还真看不出来,好大的小姐脾气!” 萧宁宁妈妈呵斥着女儿说:“宁宁,你就少说两句吧!你是来参加俊辰的生日酒宴的,还是来捣乱的!” 萧宁宁这才悻悻的闭了嘴,气哼哼的坐回她妈妈的身边。 沈俊辰的父亲看在眼里,心中对这女孩子刚烈的性格倒是很赞赏。他一直觉得儿子的性格偏软弱,如果将来娶个太太也是同样的性格,恐怕很难支撑起来这个家。 于是,沈俊辰父亲就站出来打着圆场,说道:“算了算了,都是自家人,有些小误会也是在所难免,但是都不要记恨对方,过去也就算了!这位小姐,你也消消气,毕竟今天是俊辰20岁的生日,就算要走,怎么也要等到生日宴结束再走吧。” 夏菊惊讶的看着沈俊辰,问道:“今天是你生日?你为什么不早说,我什么礼物都没有准备。” 沈俊辰:“你能来就已经很好了,哪还用什么礼物。 萧宁宁捂着腮做出一副酸牙的搞怪表情,被她妈妈瞪了回去。 萧宁宁妈妈笑着说:“俊辰,这么漂亮的小姐,也不给大家介绍介绍吗?” 沈俊辰这才想起来,还没给夏菊做引荐:“爸爸,这是我的同学夏菊。” 夏菊:“沈叔叔好。” 沈俊辰爸爸微笑这点点头:“夏菊?好名字。夏菊味馨香,既可观赏亦可入药!用做人名,寓意既能左右逢源,又能不卑不亢!” 他身边穿中山装的中年人说道:“沈晋兄这是爱屋及乌,怎么解释都是好。” 两个人相视而笑,他们少的老的都拿夏菊和沈俊辰插科打诨,这让夏菊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四下看了看,没有见到任何熟悉的面孔,就问沈俊辰:“你不是说,还请了其他同学吗?” 沈俊辰:“本来我是准备多邀请几个同学,可是我爸爸觉得,人太多会……会不安全,所以就又临时更改了宴请的名单。” “不安全?”夏菊心里很奇怪,几个同学而已,会有什么不安全? 沈俊辰低声说:“这个问题……我以后再解释给你,现在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 穿中山装的中年人耳朵很灵,虽然夏菊和沈俊辰两个人说话声音不大,但是他依然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笑着说:“俊辰,怎么?夏小姐还不知道家里是什么情况?” 沈俊辰讪笑着:“是。我觉得也没什么必要说这些事……” 中山装摇摇头:“夏小姐既然能被请来参加这个宴会,那说明就是自家人,自家人就应该开诚布公据实相告才对嘛。” 夏菊听他说什么自家人,真是感觉别扭极了,搞得好像自己和沈俊辰有什么名分一样。不过她也很好奇沈家究竟是做什么的,一个聚会居然还把客人名单控制的这么严格。 沈俊辰犹豫着看了看爸爸,沈晋微笑着说:“俊辰,对外人咱们要保密身份,是为了自身的安全起见,对自家人还神神秘秘的,那还成什么话了!” 沈俊辰:“夏菊,我爸爸是在中央储备银行做事,所以,所以就要考虑安全问题。这么久才跟你说,希望你别见怪。” 夏菊还是很茫然,她不明白在中央储备银行做事,为什么就要搞得这么神秘。对沈俊辰让自己别见怪的话,更是莫名其妙,自己根本也不想知道,又见个什么怪呢。 中山装问沈晋:“你老兄没请一请周总裁和钱副总裁?” 沈晋:“小孩子过生日,我哪敢惊动两位总裁,我连汪经理都没敢通知。今天来的都是家里的亲朋至交,在一起热闹热闹,吃一顿家常便饭而已。” 萧宁宁在一旁嗲声嗲气的说道:“沈叔叔,我都饿了,咱们什么时间才开饭呢。” 萧宁宁妈妈嗔怪:“宁宁!唉,我是真把你惯坏了!满屋子这么多人,你一个女孩子家倒是嘴最急的那个!” 沈晋掏出怀表看了看,笑道:“宁宁,你不要着急,我在新都饭店订了两桌酒席,11点钟准时送到咱们家里……按说,现在也应该快送到了……” 萧宁宁嘟着嘴:“要是在新都饭店多好,想吃什么点什么,这可倒好,把饭菜做好送到家里,味道都不一样呢。” 沈晋叹了口气,说道:“我何尝不这样想,在饭店又省事又方便,皆大欢喜岂不是更好?可是现在街面上不太平,周总裁这几天就已经要求我们这些中高层干部,要尽量减少外出。军统那帮家伙,现在像是疯狗一样,在上海到处咬人!” 门外的管事进来禀告:“老爷,新都饭店的人到了,说是送来了您订的酒席。” 沈晋:“说曹操曹操就到!让门上的人搜一搜身,没什么问题就让他们进来吧。” 管事的领命出去,没过多久,四个穿着新都饭店服饰的伙计,分别抬着一摞高高的食盒走进院子,饭菜的香味透过食盒飘散在空气中。 四个伙计把两组高层食盒放到地上,再把单体的食盒依次拿下来,各种冒着热气菜肴就被一一摆放在早已经准备好的餐桌上。 沈晋显然是新都饭店的熟客,对那里的人员都很熟悉,他对一个伙计说:“小山子,这两桌酒席没耽误时间吧?” 小山子磕磕巴巴的说:“沈先生,您,您放心吧,都,都是刚出锅,就给您,送送送来了。” 沈晋皱了皱眉:“你小子以前也不结巴啊,怎么还添了毛病……嗳,这几个人我怎么没见过?” 小山子低着头端着食盒从沈晋身前走过,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怎么,小山子走路的姿势都有些歪歪扭扭,但是他没有接沈晋的问话。 另一个伙计搭话说:“哦,沈先生,我们几个是新来的伙计,一直在厨房帮忙,今天缺人手,才临时被派来给您府上送酒席。” 这个伙计说话的声音,让一直站在人群后面的夏菊吃了一惊。 夏菊往前走了几步,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那个枪杀副厅长的大眼睛青年正低眉顺眼的回答着沈晋的问话。 夏菊的思维只混乱了几秒钟,就隐约的猜到了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夏菊惊讶的表情,被一直留意她的沈俊辰看在眼里,在沈俊辰心目中,此时此刻也没什么能比夏菊更重要。 沈俊辰:“夏菊,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夏菊:“……我没事,就是忽然觉得有些头晕。” 正和沈晋说话的大眼睛青年——高非身子一震,转脸就看见了脸色苍白的夏菊。46 第7章 图穷匕见 意外的在这里看见夏菊,高非心里有些吃惊,心念电转,立刻把目光移开,并没有让人看出自己的失态。 他低下头端起一层食盒,慢慢的往桌子上摆放着菜肴,脑子里则在飞快的思考着,夏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和沈晋是什么关系?亲属?朋友?还是其他别的什么关系? 更加令他感到有些困扰的是,夏菊身边的年轻男子和夏菊的关系似乎很不寻常…… 高非在心里不断的提醒着自己不要受到这件意外情况影响,既然夏菊没有当众揭穿自己的身份,那么接下来就还是要按照原计划行事! 高非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执行前几天新制定的锄奸行动,在他们的刺杀计划中,即使杀不了周佛海钱大櫆这样的大汉奸,那也要杀几个次一级别的汉奸。 沈晋刚好符合这个条件,沈晋的身份是汪伪中央储备银行实业科科长,是银行的高级干部。除掉沈晋,对那些一心给日本人和汪精卫卖命的汉奸,也能够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借着新都饭店给沈晋家里送酒席的机会,高非带着人劫持了饭店的几个伙计,将另外三个捆绑着用毛巾堵上嘴,塞在偷来的汽车后座里。他和尹平张茂森再换上伙计的衣服,然后胁迫着另一个伙计小山子,带着他们混进沈晋的家里。 因为进门要被搜身,他们把三支柯尔特手枪藏在食盒的中间一层里,子弹都已经压上膛,手枪的保险处于打开的状态,只要拿枪在手,立刻就可以开枪射击,绝不会耽误一秒钟的时间。 尹平和张茂森拎着空食盒走过来,三个人用眼神交流了一下,高非把单层食盒拿下来,这一层的食盒里除了几盘菜肴,白毛巾覆盖下,三支柯尔特手枪赫然在目。 图穷匕见!高非看见几支枪的时候,不由得就想起了这个刺秦的典故。但这样的分神也只是短短一瞬。这时候已经由不得半点犹豫半点迟疑,三个人同时伸手抄起手枪,然后转身,三支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沈晋,砰!砰!砰!砰!砰! 柯尔特震耳的枪声在女人的尖叫中连续响起,沈晋身中数枪,扑通仰面栽倒在地上,衣服瞬时就被喷涌的鲜血染透一大片。 “撤!” 高非抬手再一枪打掉了客厅上面巨大的吊灯,吊灯摔碎在地上,四处迸溅的碎玻璃更加剧了屋子里的混乱。三人用枪指着乱成一片的众人,迅速的冲出了客厅,临踏出客厅门时,高非匆匆一瞥抱着头蹲在地上的夏菊,在心中叹了口气,又一次让夏菊亲眼目睹自己杀人,这真的不是自己想要的两个人见面时的场景。 客人中已经有两个人追出了客厅,大声喊着:“拦住他们!他们刺杀了沈科长!” 尹平回手开了一枪,吓得他们赶紧又躲到了门后面,门房管事的和两个护卫听到枪声也已经冲出来,高非跑在最前面,抬手砰砰就是两枪,两个护卫立刻应声栽倒,手枪也掉落在地上。 另一个管事的被这样神准的枪法惊的稍一迟缓,高非已然扣动扳机,咔哒一声却空枪的声音,高非这才想到,手枪里满仓的八颗子弹应该是已经打光了。 间不容发之际,战场上的淬炼出来的本能反应让他干脆加速直撞过去,在对手的慌乱中,一记膝顶重重顶在他的小腹上,管事的立刻惨叫着疼成一只虾米,高非紧接着一枪托把他砸晕在地上。 三个人几乎毫无阻挡的杀出了沈家,他们的车就停在不远处僻静的巷子里,车窗都拉着帘子,就算有人经过,也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快快快!上车!”高非打开车门迅速发动汽车,后座上尹平和张茂森已经把捆得像粽子似的三个伙计推下了车,汽车加大油门一溜烟拐上了马路。 枪声已经引来了大批的巡捕,尖利的哨子中,法国探长带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安南巡捕跑步向这边跑过来,与高非的汽车堪堪擦肩而过。 高非长舒了一口气,如果动作再慢一点,就可能被这些巡捕堵在巷子里,那时候再想走,可就没这么容易。 沈家这时候已经乱了套,沈俊辰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饭店的伙计怎么就忽然变成了杀人的魔王。 看见父亲中枪倒地,沈俊辰大脑都是一片空白,整个人瘫软在地上,直到趴在桌子底下的萧宁宁妈妈哭喊着:“俊辰,还愣着干嘛,快去看看你爸爸怎么样了!” 沈俊辰这才如梦方醒,连滚带爬的扑到父亲身上,手刚一触到父亲的身体,双手立刻沾满了鲜血,沈俊辰颤抖着声音带着哭腔:“爸爸,爸爸!你醒醒!你醒醒啊!” 身上中了四枪,枪枪射中要害,沈晋已经死的不能再死。 纷乱的沈宅,进进出出的巡捕,稍晚些的时候,陆续的又来了几个特工总部的人,虽然他们不能在法租界办案,但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总要来了解了解情况。 夏菊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也是于事无补,就对呆呆坐在椅子上的沈俊辰说:“俊辰,你要节哀。我……我先回去了。” 沈俊辰木然的点点头,其实他根本就没听见夏菊说的是什么,他甚至都恍惚的以为和自己说话的是萧宁宁。 沈晋的尸体已经被抬走,沈俊辰现在满脑子都是父亲满身鲜血大瞪着双眼的样子,这画面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沈俊辰看着自己沾满父亲鲜血的双手,心中反复默念着: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我一定要给父亲报仇! ………… 夏菊从沈家出来,走在街上被冷风一吹,脑子也清楚了一些。她刚刚看见沈俊辰悲痛欲绝的神情,不免联想起自己的遭遇,感同身受之下,她也能够体会沈俊辰此刻的心情。虽然这两件事的性质是存在天壤之别,一个是意外,一个是被蓄意谋杀,但是结局都是一样:这世上又有一个人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夏菊多少有些愧疚,因为如果自己当时揭穿杀手的身份,沈俊辰的爸爸也许就不会死。但是夏菊不是小孩子,她也明白,军统在上海要杀的人,应该就是人们嘴里的汉奸,自己怎么可能会去揭穿他们。 坐着黄包车回到了家中,那个空餐盒还挂在门上,夏菊想起大眼睛青年看自己的眼神,不禁用手摸着空餐盒,心中隐约的感觉,给自己送餐的人很可能就是他。 因为自己这几天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认识的人里会有谁做这样的事,今天见到他的一刹那,夏菊忽然想到了这个可能。46 第8章 虎子 因为沈晋被刺杀,法租界这几天街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贝当路巡捕房的巡捕几乎全数上街巡逻,对可疑人员进行严加盘查。 依照惯例,在这一段时间里,高非、尹平、张茂森都躲在房间里几乎足不出户,以躲避风头。唐老板特意安排专人给三个人送饭,尽量让他们减少外出。 整天闷在房间里,让性格外向的尹平有些坐卧不宁,从烟盒里翻出最后一支烟,四处找火柴又找不到,气得尹平把烟摔在地上:“奶奶的!整天像老鼠一样窝在这儿,真他娘的窝囊!” “咱们本来干的就是老鼠一样的活儿,有什么窝囊的,老尹你是行动队资格最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张茂森把地上的烟捡起来,像变戏法一样,手上多了一盒火柴,哧啦一声点燃香烟,美美的抽了一大口,然后得意的看着尹平笑着。 尹平为之气结:“你有火柴你不说!” 张茂森嘿嘿笑道:“我要是说了,哪还有烟抽?” 尹平:“送饭的就是一个猪脑壳,告诉他几次了买烟买烟,哪次都忘!” 高非对这两个手下经常的拌嘴早就习以为常,吵架拌嘴本身就是减轻压力的一种方法,并不是每个特务人员都冷血的像是没知觉。 尹平和张茂森其实都比高非资格老,但是高非是尉官,加上心思缜密考虑事情周全,加入军统没多久,就被任命为行动队队长。 尹平:“高队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再给我们讲一讲你们88师在上海打鬼子的事。” 高非:“不讲了,没啥可讲的了,就是我们杀鬼子,鬼子也杀我们,这么回事,你再让我编,我也编不出来。” 高非是来自精锐中的精锐的德械师第88师,88师原来是南京的卫戎警卫师,正八经儿的中央军嫡系,后来孙科短暂执政,才改了番号。 淞沪会战中88师被打散,高非所在连队几乎全员殉国,高非脱下军服混进难民潮,躲进公共租界,这才逃过一劫。 因为高非的枪法出众,加上军统上海站两任站长王天木陈恭澍相继变节投敌,整个上海军统站几乎陷入瘫痪。急缺负责行动人员的军统干脆就地取材,简单的考察之后,就把等待归建的高非纳入军统。 想不到的是,只短短接受了一个月突击培训的高非,居然表现出明显高于其他人的能力,被任命为队长也就在情理之中。 躺在床上抽烟的张茂森也说:“高队长,你就讲讲嘛,你要是一点也不讲,这家伙能磨上你一天!” 高非也是领教过尹平的磨人功夫,息事宁人的说:“好吧,左右也是没事做,我这次不讲打仗,给你们讲一讲我们师的装备。” 尹平立刻来了精神:“对对对,我一直都很好奇,德械师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高非:“……我当时是在特务连,我们连没有长枪,清一色的毛瑟二十响,从头到脚全部都是德式装备,就连用的餐盒都是样式统一的餐盒……” 尹平:“对呀,高队长,你的那个怪了吧唧的餐盒哪去了?” 高非一时语塞,随口敷衍着:“扔了。” 笃笃!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高非心想,送饭的才走不长时间,这会是什么人?高非和尹平掏出柯尔特手枪,把手背在身后,张茂森隔着门问道:“谁呀?” 门外回答:“卖香烟的。” 张茂森疑惑的看了看高非,高非示意他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的是经常在街上卖烟的虎子。 虎子:“刚才有一个人告诉我说,你们这里要买香烟。” 高非心里骂着那个送饭的家伙,这么轻易就把自己的住处告诉外人,好在虎子倒是知道根底,换成其他人,自己恐怕是要带着行动队换一个地方住了。 虎子一眼看到高非,他在四方书店里,见过高非几次,自然是认识他:“高先生,是你啊。” 高非买了几包香烟,然后假装很随意的问虎子:“街上怎么了,乱哄哄的。” 虎子一听高非问这个,立刻来了精神,神情诡秘的说道:“高先生,你们还知道呢?又有汉奸被杀,现在街上到处都是军警,一上午宪兵队已经抓了十几个可疑分子!” 尹平:“宪兵队抓人就算不是正主儿,进了宪兵队也要被剥下一层皮!” 虎子:“抓的人没有进宪兵队,在街上就直接移交给特工总部那帮黑狗子了!” 高非冷冷的说道:“虎子,你说话可要当心点!你就不怕我们几个也是特工总部的人!” 虎子吓了一跳,退后几步,又重新打量着三个人,摇摇头说:“你们不像。特工总部那些黑狗子说话哪有这么客气的,直接就大嘴巴伺候!” 尹平:“毛孩子还挺会察言观色,不错,有点道行。那你看看我们像是干甚么的?” 虎子笑嘻嘻的说:“我看你们倒是像锄奸队的人!” 锄奸队就是军统在上海的别称。虎子此言一出,尹平不容分说一把抓住虎子的衣领子,用力把他拽进门里,然后哐当一声把门关上。 虎子有些惊慌失措的叫着:“你,你要干什么?” 尹平故意露出一副凶狠表情,瞪着虎子:“让你猜着了!我们还真就是锄奸队的!” 然后转脸对高非说:“这小子知道的太多了,杀了灭口吧!” 高非点点头:“杀了!剁成肉酱,然后埋在花盆里当肥料!” 张茂森添油加醋的说:“眼珠子抠出来踩爆,谁让这小子眼睛这么毒!竟然一眼就识破了我们的身份!” 虎子起先很害怕,缩在墙角抖抖索索,可是听这三个人越说越离谱,最后高非的眼睛里都泛起了笑意,虎子这才明白过味儿来,这几个人是吓唬自己玩呢。 虎子:“高先生,你们吓死我了,我还真以为你们是锄奸队的,要杀我灭口。” 尹平伸出手指给虎子来了一个脑瓜崩儿:“小子,这是教你日后做人的道理,不要轻信陌生人,小心祸从口出!” 虎子被尹平弹的呲牙咧嘴,用手揉着头:“我在四方书店认识的高先生,我不信一个天天看书的人会是坏人。” 高非笑着拍了拍虎子的肩头,然后把门打开:“虎子,天天看书的坏人大有人在,你尹大哥说的没错,不要轻信陌生人!” 虎子走了两步又返回来:“高先生,其实就算你们真的是锄奸队,我也不会告发你们,我怎么说也是中国人,哪能帮着……鬼子祸害同胞。” 说到鬼子两字,虎子还是小心的降低了声音,又回头四处看了看。 高非笑着踢了他一脚:“行了,去吧去吧,再耽误一会儿,我看你今天吃什么!” 虎子也才想到,自己居然耽误这么久,生意都忘了做。想到这一节,哎呦了一声,挎着烟盒就跑出去。 关上了房门,张茂森感叹着:“这这么点的孩子都知道自己是个中国人,那些汉奸的良心当真都喂了狗吗!” 高非凝神想了一会,说道:“你们说,我要是把这孩子发展成咱们眼线行不行?” 尹平和张茂森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行!”46 第9章 想不通的事情太多 夏菊今天早早的起来,因为她觉得自己也应该去学校了,不然的话她也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 韩三的黄包车并不在街口,夏菊犹豫了一下,迎着寒风快步向学校走去。其实她家距离学校也并不算远,如果不走大路的话,穿过几条小巷子,差不多半小时也就到了。 夏菊就读的学校是教会创办的一所私立学校,最初只接收女生入学,后来学校的知名度逐渐扩大,加之民风也日渐开化,学校审时度势也顺应潮流开办了男生班。 经过男生班的时候,夏菊慢下了脚步,她想看看沈俊辰来了没有。沈俊辰的座位是在最前面一排,从门口路过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不出意料的沈俊辰的座位上空空如也,夏菊低着头走进隔壁的女生班,老师还没有来,几个熟稔的同学立刻蜂蛹着围上来,七嘴八舌的询问着夏菊的近况。 “夏菊来了没有?” 在夏菊忙于应付同学的关切时候,老师探进来半个身子问道。 夏菊连忙站起身:“老师,我来了。” 老师看了夏菊一眼:“早不来晚不来……出来吧,有人找你。” 夏菊有些莫名其妙的站起身,跟着老师走出了教室。 夏菊:“老师,谁找我?” 老师用下巴示意站在走廊尽头一高一矮的两个穿着中山装的人,低声说道:“夏菊,留点神,他们是特工总部的人。” 说完也不等夏菊回答,厌恶的撇了那二位一眼,转身走进教室。 夏菊迟疑着走过去:“你们……找我什么事?” “你就是夏菊?” “是。” 矮个中山装把腰上的手枪亮了一下:“特工总部的。我们哥俩今天来,是要问你几个问题,沈晋认识吧?” “认识。” “你和沈俊辰是同学?” “是的,就是这所学校的同学。” “那天你也看见了凶手样貌对不对?” “没……看太清楚,哦,不是,是没太留意。” “没留意?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是,其中一个凶手在没有行凶之前,还看了你一眼!夏小姐,我们觉得……你认识这个凶手!” 夏菊毫不犹豫的否认:“我不认识。” “不认识,他为什么不看别人,单单看了你一眼!夏小姐,知情不报,可视为与凶手同谋!” 夏菊淡淡的说道:“我每天放学走出校门,第一眼可能会看一个过路的老先生,也可能会看一眼和我擦肩而过的人,也可能会看一眼街边卖茶点的阿婆——可是,我们互相都不认识!两位长官,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高矮两个中山装互相看了一眼,高个的中山装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算了,不认识就算了,不要这么激动。俊辰在我们出来的时候,还特意嘱咐我们不要吓到你,现在看来被吓到的反而是我们哥俩!” 两个人一改刚刚恫吓时的严峻冷酷脸,换上一副笑呵呵的面孔:“夏小姐,以后要是看到这三个人,要立刻告诉我们!哦,对了,告诉你家俊辰也是可以的。” 夏菊羞恼的说道:“拜托二位长官说话清楚一点,什么我家俊辰,我和沈俊辰只是普通同学关系!” 矮个中山装嘿嘿笑着:“小姑娘害臊了,这我们都懂。走了走了,夏小姐,多有打扰!” 两个家伙一前一后转身就要走,矮个中山装忽然又回转身,笑嘻嘻的说道:“夏小姐,你也好几天没见到俊辰了吧?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家俊辰已经加入我们特工总部!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 夏菊很惊讶,她不明白俊辰怎么就忽然加入了特工总部,特工总部都是一群臭名昭著的杀人魔王,连杀鸡都不敢的俊辰竟然成了他们之中的一员,这真是太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多,想不明白的事也一样的多,整整一天,夏菊都是在胡思乱想中渡过。放学后,夏菊走出学校,脑子依然浑浑噩噩,下意识的迈步走进了四方书店。 书店的伙计阿元正在拿着抹布擦拭着书架上的灰尘,一抬头:“哎呦,夏小姐来了,您可是好久没来了。” 夏菊勉强笑了一笑,才忽然想到自己进来这书店做什么,等谁来接自己吗?心下不觉酸楚,接自己的那个人永远也不会再来了,想到这一节,不知不觉中潸然泪下。 “夏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唐老板刚好经过,看到这一幕,心中也很伤感。 夏菊的父亲每次来接夏菊都会和唐老板道一声谢谢,这一句谢谢也许算不得什么,可是由此可见一个人的品性。 “没,没什么……”夏菊背转身擦拭着眼泪。 “唉,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唐老板叹息着摇头离开。 夏菊:“谢谢唐老板。” 夏菊在一列列的书架之间徘徊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挑选什么书,只是在打发着时间。 门外卖烟的虎子挎着烟盒走进来:“夏菊姐。” 夏菊:“哎。虎子,来给唐老板送烟?” “是啊,夏菊姐,你还好吗?” 夏菊使劲儿地点点头,喉头哽咽着说不出话,一个接着一个这样的问候,都让夏菊加倍的怀念已逝的父亲。夏菊待不下去了,再有熟识的人表示着他们的关心,她怕自己会崩溃掉。 夏菊随便的买了一份《大公报》,匆忙忙的走出了书店。在街边小吃摊买了些包子馒头咸菜,然后叫了一辆黄包车,一路上带着戚然的心情回到家中。 门上的餐盒依然挂在那,这越发确定了夏菊心中的怀疑,之前每天给自己送餐的人,非常可能就是那个杀人连眼睛都不眨的青年。 洗了手,夏菊拿出包子一边吃着自己的晚餐一边浏览着报纸。翻阅到报纸的个人广告分类栏,其中的一条广告引起夏菊注意:12月26日菊儿生辰快乐!妈妈白玉兰。 12月26日是夏菊的生日,这上面署名又是菊儿,落款白玉兰!这一定不是巧合,这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巧合! 而且除了夏菊和她父亲,这世上再无第三个人知道这个日子,如果有其他人知道她的生日,那也一定应该是她的生身母亲! 夏菊激动的把报纸反反复复看了一遍,然后把报纸捂在胸前,久久的平复着纷乱的心绪。本以为是父亲临终之前的胡话,想不到竟然是确有其事,而且妈妈在报纸上还发了这么一则广告。 什么意思呢?她为什么不来看自己?就算父母有什么恩怨,如今父亲去世了,她又有什么理由不现身?不现身也就罢了又发了这么一则广告是什么用意? 夏菊只考虑了几分钟,就立刻起身下楼,赶去大公报报社。46 第10章 遇险 大公报报馆个人布告的负责人接待了夏菊,问清楚了夏菊的来意,这个负责人很为难的对夏菊说:“夏小姐,来发布告的人既然是不想留下联系方式,报馆也无法帮助你查到她的背景材料。况且就算能查到,我们也不好随便就泄露发布人的情况,希望你能理解。” 夏菊:“那您能告诉我,来发布告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吗?” “每天来发这类布告的人很多,我也不可能每个人都记得住,抱歉了……” 寻母的线索在报馆又一次被掐断,夏菊很沮丧,对这个不曾谋面的妈妈,夏菊的心里第一次产生了怨怼。既然不想见我,又何必发这样的东西让我增添烦恼! 夏菊把手里的报纸用力的扯碎,扔在寒风中,纸片在风中四散飞去。这时候身后传来一个轻浮的声音:“小妹妹,谁惹的你不高兴?走吧,跟哥哥喝几杯酒开心开心!” 夏菊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两个戴着鸭舌帽,油头粉面嬉皮笑脸的家伙。 对这样的痞子流氓,夏菊从来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她也不说话,加快脚步往家走。夏菊家居住的地方并不是什么富人区,其实和闸北的贫民区也没什么分别,到了晚上的时候,行人稀少,这地方就显得格外的僻静。 鸭舌帽:“小妹妹,等等呀,我们哥俩有都是钱,让你快活了,还能给你几块大洋,你说这是多美的事。” 在一个巷子口,两个鸭舌帽一前一后堵住了夏菊,流里流气的打量着夏菊,笑嘻嘻的说:“小妹妹一看你就是愁事太多,跟我们喝一杯,保你什么愁事都忘掉!” 夏菊:“你们走开!你们再不走,我要喊警察了!” 其中一个鸭舌帽哈哈笑着:“警察?警察还有空管这烂地方?小妹妹,家里一定是不太宽裕吧?跟着我们哥俩混,让你全家吃香的喝辣的都没问题!” 夏菊被两个家伙逼到巷子口,经常的路过这,夏菊知道,这一片的房屋早就毁于轰炸,这里实际上是一条废弃的巷子。夏菊大叫着:“来人啊,有坏人啊!” 一个路过的行人停下来问了一句:“哎,那边怎么回事?” 鸭舌帽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冲着那人骂道:“滚!别妨碍青帮的老爷开心!” 那个行人立刻一言不发匆匆离开。 这一下,夏菊才真的有些害怕了,在鸭舌帽步步紧逼之下,她已经退到巷子深处:“你们是青帮的?我认识你们青帮的人,你们别胡来!” 看来这句话让两个家伙有些忌惮,他们停住脚步,有些怀疑的说道:“你认识青帮的人?认识谁?可别唬我们。” 夏菊:“我唬你们做什么。我认识……韩三哥!” 鸭舌帽:“韩三哥?韩三哥是谁?” 夏菊:“韩三哥就是每天在这里等生意的韩三哥!” 这俩家伙更加迷惑:“等生意?他是做什么生意的?” 夏菊见几句话震唬住了这两个家伙,以为韩三这个名字还是管用的,就趁热打铁的解释着:“黄包车呀,他是北平来的,你们应该都是认识的吧。” 两个鸭舌帽对视了一眼,然后爆发出大笑,笑的喘不上气来:“你个死女子,真是会捉弄人,拿一个臭拉车的糊弄我们半天!就冲这一点,今天不让我们哥俩舒服够,可不能让你走了!” 说着,两个人一左一右朝夏菊靠近,其中一个还玩着手里的刀子:“小妹妹,别乱动啊,乱动划伤你的小脸蛋,可就不好玩了。” 夏菊哇哇大叫着:“韩三哥,快来呀。” 夏菊突然的一惊一乍,让两个家伙又回头去寻找那个韩三哥,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到任何影子。这两个家伙再无顾忌,一人一边抓住了夏菊的手臂,往巷子最深处拖拽,淫笑着:“小妹妹,韩三哥韩四哥的都别叫了,现成的两个哥哥还不够吗。” 然后他们发现夏菊忽然不再挣扎,大瞪着眼睛看着他们的身后,这俩家伙笑道:“小妹妹,又玩什么花招,我们可不会再上当……” 说话的家伙忽然觉得腿肚子一弯,被人在后面踹了一脚,直接变成了给夏菊跪下的姿势,另一个也在同时跪倒在地。 鸭舌帽骂咧咧的站起身:“他妈的!哪个不开眼的敢管老子的闲事!活腻歪了吗!” 俩两个鸭舌帽回头一看,一个穿着长衫的大眼睛青年人——高非,戴着黑色的礼帽正站在他们身后,冷冷的说道:“你们俩跪下给这位小姐磕头认错,我就饶了你们。” 鸭舌帽被高非眼中的杀气所震慑,不由得退了几步,但是四处看了看,没瞧见再有其他人,胆气立刻又壮起来。 鸭舌帽:“小子,你是哪冒出来的外乡鬼?知道青帮吗?惹我们你就是和整个青帮作对!” 高非:“青帮?青帮要都是你们这样的不肖弟子,也该关门歇业了…… 鸭舌帽不等高非把话说完,一人手持一把刀子,冷不防的向高非扑过来。高非也不躲闪,迎着两个人直撞过去,这两个家伙只觉得手臂剧痛,就像是被铁棍打到一样,不由自主哎呦了一声,刀子掉在地上。还没醒过味儿来,紧接着每人脸上已经被重重轰了一拳。 在88师特务连,高非除了枪法能排到连里前十名之外,其实他最擅长的就是徒手格斗,整个特务连和他能一较高下的也就是绰号刺刀的厉先杰。 这样的手段对付两个毛贼根本不在话下,一个照面基本就结束战斗,两个家伙用来耍帅的鸭舌帽早已经不知去向。两个人相同的是鼻梁骨都被高非的拳头打碎,鼻血长流,不同的是一个鼻子被打得往左歪,一个往右歪。 这两个家伙还想要起身,高非上去一人补一脚,在这俩人的惨呼中,肋骨至少被踢断两三根,伏在地上连连哼哼唧唧的告饶。 高非好整以暇的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说道:“我才刚刚活动开筋骨,你们就不玩了?起来啊,咱们接着练。” 鸭舌帽苦着脸:“不敢,不敢。这位好汉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高非:“哦,服了是吧?那说说吧,你们是拜在青帮哪个堂口的?是闸北的林疯子还是外滩的成国寿?要不就是已经做了鬼的黄金荣?” 鸭舌帽:“这位好汉爷,我们……是胡乱吹牛的,我们都不是青帮的人,您就饶了我们吧。” 高非冷笑道:“饶了你们?饶了你们再去祸害好人家的姑娘?你们这样的东西根本不配活在这世上,天不行道我来之!我就结束你们这两条狗命吧!” 高非捡起地上的刀子,作势就要动手。这下子可把这两个家伙吓着了,要知道在如今的上海,死两个人就跟死两条小猫小狗,都没什么区别,只要没什么特别的背景,根本不会有人追查。 眼看这位目露杀机,看样子的真要动手杀人的样子,这两家伙连滚带爬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夏菊看着这两人满脸鲜血,跪在那磕头如捣蒜,不免动了恻隐之心,走过去劝道:“要不……就饶了他们吧,他们也没把我怎么样……” 高非:“听到了吗,这位小姐大仁大义给你们求情,你们该怎么感谢她?” 这两人也是能屈能伸的主儿,转过去就咣咣直磕响头:“谢谢女菩萨!谢谢女菩萨!”46 第11章 活罪难免 高非:“好吧,既然这位小姐给你们求情……活罪可免,死罪难逃!” 两个家伙吓得目瞪口呆,不明白这位爷怎么有人给求情还是死罪难逃。 夏菊也是一脸愕然,不明白高非的意思。高非看着他们的表情,也反应过来,笑道:“被这俩王八蛋气糊涂了,我是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这俩家伙松了一口气,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活罪。 高非对夏菊说:“你先回避一下,这个活罪你们女人不方便看到。” 夏菊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活罪,他既然说女人不方便看到,那一定是有不能入目的场景,当下转身出了这条僻静的巷子。 高非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两人,垫着手里的刀子,说道:“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两家伙一齐摇头。 高非拍了拍腰上:“极斯菲儿路76号的!” 两个家伙吓得脸色惨白,看着面前这位爷,也不知道他腰里别的是枪还是什么,但是极斯菲儿路76号的名声在外,杀个把人真不是吹的。 高非:“以后再让我看见你们这俩孙子,我就一枪一个崩了你们!然后扔到黄浦江喂鱼!听懂了吗!” “懂,懂,我们懂。长官,您放心,我们哥俩从此之后好好做人,以您为榜样……”这俩家伙在心里骂道,特工总部又有什么好东西,还不是和自己小巫见大巫的关系,看来今天自己是不走运,惹到了他的女人。 高非喝道:“把裤子脱了!” “啊?”两人面面相觑,迟疑着,但是又不敢不从,解开腰带,裤子哗啦一下掉到脚底。 “再脱!” “……” 于是,夹棉的内衬裤也褪下来,两个人光着两条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不知道这位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再脱!” “长官,再脱我们可就彻底光着了。” “这还用你废话,我当然知道。想活命就接着脱!” 高非假装去摸腰里的枪,其实今天他没有任务,根本也不会随身带枪,赶上夜查那可是自找麻烦。 两个家伙在枪口刀子的威慑下,不敢不从,只好把裤衩也褪下。这下好了,两个赤裸着下体的家伙捂着下面不松手。 “长官,您要是要钱,我们身上也揣着几十块大洋,您拿走就是。要是嫌少,您跟我们回去取,包管让您满意。只是不要再玩了,这,这也太有伤风化……” “谁有时间和你们玩!你们还有脸提什么风化?手拿开!” “…………” 等在巷子外面的夏菊听见了两声惨呼,然后就看见高非手上拎着一把带血的刀子从巷子里走出来,对着夏菊摆着手:“走吧,处理完了。” 夏菊一边走一边回头看,除了越来越弱的呻吟声,也没见那两个家伙出来:“你的刀上都是血。你杀了他们?” 高非这才想起手上的刀子,随手一抛扔在垃圾堆里,说道:“我既然答应了不杀他们,就会信守诺言。” 夏菊:“那你到底把他们怎么了?” 高非嘴角带着笑意:“也没怎么,我就是把他们给……骟了。” 夏菊还是不明白,追问着:“什么叫骟了?” 高非猛然醒悟,自己怎么和女孩子说这种事,支吾着:“没什么,就是给他们一点教训,让他们以后不能祸害人。” 夏菊依然是一头雾水,没多久两个人就走到夏菊家楼下。 高非:“要不要我送你上去?” 夏菊本想说不用,到了楼下四周都是街坊邻居,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略一思索又忍住,默许了高非跟着她上楼,因为她也有好多话想问他,虽然不确定他能不能告诉自己,但是总是要试一试。 夏菊门上的餐盒依然挂在那,夏菊看了高非一眼:“这餐盒不眼熟吗?” 高非倒也坦荡,伸手把餐盒摘下来:“能不眼熟吗,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他把餐盒翻转过来,指着餐盒底下的字:“我的名字。” “是你的真名字?” “当然。” “我还以为你们特务都是有化名的。” “你是看了太多小报记者的胡诌杜撰,有化名的都是大人物,我们这些小喽啰要什么化名,都没人注意我们,起化名都是浪费!” 夏菊伸手在身上摸索着钥匙,却是遍寻不到,想了一会儿,知道一定是自己和那两个流氓厮打的时候弄掉了。 高非看她一脸的茫然:“钥匙丢了?” 夏菊焦急的说:“是啊,这可怎么办,要不……你再陪着我去那巷子找一找吧,一定是掉到那里。” 高非:“现在外面漆黑一片,去了也找不到,明天天亮再找吧。” 夏菊:“可是,这怎么进去……” 高非在四下看了看,在走廊堆放的杂物中找了一根铁丝,然后将铁丝探进钥匙孔中,凝神倾听着捅了几下,门锁咔哒一声就被打开。 夏菊惊讶的看着这个有些玩世不恭的军统特务:“你是怎么弄开的?就用一根铁丝?” 高非笑道:“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就这一根铁丝,我能够打开上海滩一半多的这种门锁。” 看着夏菊一脸的你在吹牛的表情,高非也不介意,推开房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进吧,夏小姐。” 夏菊迈步进屋,嘟囔着:“这是我家,还用你说请进……” 进了屋子,桌子上还有没吃完的包子和咸菜,高非皱了皱眉:“你就吃这个?”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夏菊和他在一起,比和做了一年多同学的沈俊辰感觉还要随意。 她几乎是很自然的回答着:“不吃这个怎么办,你又不给我送润饼蚵仔煎,我只能吃这个。” 话一出口,夏菊也有些吃惊,自己居然能对他说出这样近乎男女间很亲昵的话。 高非似乎浑不在意,在房间里四下参观着:“我真是奇怪,你们上海人怎么爱吃那个东西,我是吃不惯,让我选,我宁可吃军营的份饭儿。” “都是一种习惯,我吃了十几年,时间长了不去吃一份,都觉得缺少了什么。” 夏菊想要给高非倒杯热水,结果和上一次沈俊辰的待遇一样,暖瓶中空的连一滴水也没有。 高非手脚麻利的拎着水壶灌满水,然后把水壶放到煤油炉子上,掏出火柴点燃火,说道:“你还没吃饭呢吧,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说着也不管夏菊的反应,拎着餐盒打开门蹬蹬蹬跑下楼。 没有十几分钟,高非拎着他的餐盒又返回来,餐盒里是满满一盒热腾腾的烧麦。 高非:“我尝了一个,味道还可以。不过,老板说这是地道的南京干丝烧麦,糊弄鬼去吧,我在南京待了整整三年,这要是叫干丝烧麦,我就拿大顶从黄浦江跳下去!” 夏菊有些想笑,这个人看着真是不像是一个特务人员,倒像是一个邻家的大哥哥,充满着随意,充满着生活。46 第12章 疑心 人和人之间总是存在一些奇妙的联系,有些人你一辈子相处也没有任何交集,而有些人只要接触十几分钟甚至是几分钟,就好似认识了许多年一样。 夏菊吃着虽然不正宗但味道还不错的干丝烧麦,一直在心里想着这个问题,上一次沈俊辰在这,自己是直等到他走了才去吃东西,可是眼前这个高非就在自己周围晃来晃去,自己也能泰然自若的把烧麦吃下去。 高非漫不经意的拿起柜子上的一瓶花露水,拧开盖子闻了闻:“你还用这个?” 夏菊:“很奇怪吗?” “你是一个学生,用这个就有点奇怪……” “好像谁都有可能会做一些奇怪的事吧。” 高非很敏感,立刻听出了夏菊的弦外之音,他放下花露水:“你是想说我每天给你送餐的事吗?……我是觉得你一个小姑娘,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没人照顾,就动了恻隐之心。” “我看你开枪杀人的时候,真是看不出你们这样的人还会有恻隐之心。” “那些人都是该死的人!对他们无需同情!” “你们把自己当成判官了?由你们裁决谁是该死的,谁是该活的?” “他们出卖自己的国家,背叛自己的民族,你说这样的人还需要审判?” “也许他们之中,有一些人是有难言之隐……” “会有吧,但是这不重要,国难当头,我们也没有时间去甄别这些事情!” 夏菊默然无语,她在学校是属于能言善辩中的佼佼者,一些老师都很喜欢和她辩论时事,这些历练也保证了夏菊在那两个特工总部的特务面前毫不慌乱,而且还能反戈一击,让对方闭嘴。 但是和高非这一小段辩论,夏菊觉得自己有些招架不住,根本找不出理由驳斥他。 笃笃!笃笃!门外传来敲门声。 夏菊一愣,看了一眼高非,高非用嘴型问道:“谁?” 夏菊摇摇头,这个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钟,这时候家里根本不会来任何客人。 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夏菊,我是沈俊辰。” 夏菊轻声告诉高非:“沈晋的儿子!他见过你!你得躲一下。” 高非看了看房间想找一个躲藏的地方,然而这间屋子本来就不大,除了狭小的厨房和厕所,再就是这间客厅卧室一体的大房间。 夏菊父亲的床靠在外面,中间用木板隔离开,又在里侧形成一个只够放下一张单人床的小隔间,这就是夏菊的闺房。 能够供人躲藏的也就是夏菊的床上,夏菊一边应答着:“等一下。”一边让高非躲到床上,放下幔帐,只要不掀开幔帐,在外面灯光下看里面阴暗的地方,也不可能发现床上藏着人。 夏菊见高非藏好了,才走过去打开房门,门外的沈俊辰似乎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学生装已经变成了黑色的中山装,目光中也多了些阴冷。 夏菊:“俊辰,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 夏菊堵着门,她不打算让沈俊辰进来,要是没什么事就把他打发走就好,不然的话万一被他发现高非,那可是灾难的事,她不想看见这两个你死我活的场面。 看见夏菊,沈俊辰阴冷的目光也变得温暖,说道:“夏菊,我想你也知道了,我现在已经在特工总部做事。” 夏菊也一下子想起来这件事:“对呀,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会去做……特务。” “我是求萧叔叔帮我进的特工总部……他们杀了我爸爸,我要给我爸爸报仇!” “报仇也不用一定要进那地方吧……” “想要找到他们,只有通过特工总部,我要报仇就要先做他们的对头!才能把他们一个一个的揪出来!” “嗳,可能……那些人也只是奉命行事,你的仇又要向谁去报?” 沈俊辰警惕的看了夏菊一眼:“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奉命行事?” “报纸上不都是这么说吗,当了几天特务怎么疑心都忽然大了?” 沈俊辰脸色缓和下来,讪笑着:“哪有疑心,我就是随口一问……你都不请我进去坐坐?” 夏菊假装有些为难:“都这么晚了……” 沈俊辰:“夏菊,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晚过来吗?一个小时之前,有两个小混混被发现在离你家不远的巷子里,让人给……做了太监!” 夏菊:“做了太监?是什么意思?” 沈俊辰也很难解释,就含糊其辞的说:“就是,就是给捅了一刀!” 沈俊辰:“我是担心你,才顺路上来看看。” 其实,沈俊辰还有一个理由没说,因为那两个混混说是特工总部的人干的,警察就例行通知了特工总部,想问问原因。可是特工总部跟本就没有他们描述的人,根据样貌形容,沈俊辰怀疑这个人有可能就是杀他爸爸的凶手之一! 沈俊辰这么说,夏菊就不好再拦着他不让进,人家好心好意来看望你,被你拒之门外,那可实在是不成话。 夏菊请沈俊辰坐在沙发上,然后把刚刚给高非倒的热水递给沈俊辰:“家里什么也没有,喝杯热水暖暖身子吧。” 沈俊辰笑着接过杯子:“我上一次来,你连热水都没有……你怎么倒了两杯水?家里有客人?” 夏菊:“我在上海举目无亲的,哪有客人来。我不喜欢喝热水,所以就倒了两杯水,晾凉了再喝。” 沈俊辰犹豫再三,才鼓足勇气说道:“夏菊,其实一直以来我对你的心意,你也应该知道,我感觉你对我也不讨厌……” 夏菊有些慌乱的站在屋子中间:“俊辰,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我对你的好感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只是同学之间的友谊,希望我们都还能保持这样的关系。” 沈俊辰失望的神情溢于言表:“……那是我鲁莽了,我,我下次再来看你。” 骄傲的沈俊辰积攒了许多天的勇气被夏菊几句话击碎,他觉得无地自容,只想赶快离开这个房间。 看着沈俊辰起身往外走,夏菊挽留也不是,不挽留也不是,她不想让事情变得过于尴尬。 沈俊辰打开房门的一刹那,忽然停下了脚步,然后回转身,警惕的巡视着房间内:“夏菊,家里还有别人?” “没有啊,俊辰,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嘛。” 沈俊辰从门后面的衣帽架上取下了一个黑色礼帽:“这是谁的?” 不等夏菊回答,沈俊辰忽然从腰里拔出一把手枪,几步就冲进厨房,举着枪四下巡视,慢慢走近厕所门口,用力拉开厕所门,同时枪口也对准了里面。 厕所里自然是空无一人,沈俊辰疑惑的看了看夏菊,夏菊装着生气的样子:“沈俊辰,你在搞什么!你是疑心我什么?哦,我明白了,你是疑心我是认识那个杀你爸爸的人,所以让你们的人来找我问话?” 沈俊辰指着礼帽:“可是这……” “这什么!这是我父亲的帽子,他戴着这帽子总去学校接我放学,你看不见吗!” 沈俊辰可没有留意夏菊父亲戴的是什么样的帽子,可是夏菊说的这么确凿无疑又理直气壮,沈俊辰只好认为是自己多疑。 “这房间一眼看个通透,你说哪里能藏着人?对了,我的床上也能藏着人!你干嘛不去搜一搜!” 夏菊看着沈俊辰的眼睛不停的望着自己的床铺方向,索性把话挑明,让他去搜。 夏菊这样说,反而让沈俊辰打消了疑心:“夏菊,干嘛这么生气,我这也是关心你,万一有坏人混进来,你还没发现,那可是很危险。” “谢谢关心,我要休息了,不送!” 夏菊把屋门打开,气呼呼的望着墙壁,沈俊辰只好默默的走出去。6646 第13章 矛盾 夏菊看着沈俊辰的目光不停的望着自己的床铺方向,索性把话挑明,让他去搜。 夏菊这样说,反而让沈俊辰打消了疑心:“夏菊,干嘛这么生气,我这也是关心你,万一有坏人混进来,你还没发现,那多危险。” “谢谢关心,我要休息了!” 夏菊把屋门打开,气呼呼的望着墙壁,沈俊辰只好默默的从夏菊身旁走了出去。 听着沈俊辰下楼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夏菊才轻轻关上了房门,一回头,倒吓了一跳,高非已然坐在沙发上,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夏菊抚着胸口:“你们这些做特务的,是不是都是这么一点声音也没有?好人都让你们吓出毛病来。” 高非赞赏着说道:“你这临危不乱的劲头,才真是有当特务的潜质,尤其是刚刚这一出空城计,尤为绝妙!” 夏菊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对是错,他跟你们有杀父之仇,人家找你们报仇,好像也是天公地道。” 高非:“他还不是我的对手,想给他的汉奸父亲报仇,任重道远哦。” 夏菊:“我看他挺精明的,杯子、帽子的破绽都被他看到了。” 高非:“看到了又怎样?还不是被瞒过了。这也就是说明,他的能力还是有限,也就是被培训了几天的雏儿,还是太稚嫩。” 高非拿起桌子上装着烧麦的餐盒,说道:“如果他真的足够精明的话,这就是一个最明显的线索,反而被他忽略。这种餐盒,只有中国军队才可能有,他竟然对此视而不见!” 夏菊惊讶的说道:“那你刚刚为什么不想着把餐盒收起来!” 高非笑道:“我以为他只是一名学生,也就没当回事,谁知道他现在已经是一名汉奸特务了!这确实是我的疏忽。” 夏菊闭了嘴,因为她忽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站到高非这一边。这样的倾向让她觉得既羞涩又困惑。 沉默了一会儿,夏菊说:“你也赶紧走吧,一会儿他缓过神来,再返回来……他身上带着枪。” 高非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夏菊:“你是担心我会吃亏?放心吧,枪在他手里也就是一根烂木头!没有枪还能保命,有了枪对他这种人来说,反而意味着死亡!” 夏菊吃惊的看着面色骤寒的高非,说道:“你要杀……俊辰?” 高非:“他见过我,对我以后的工作很不利,而且以他现在的身份,我杀他也是天经地义——我和他现在是敌人!” 夏菊颓然的坐在沙发上,把脸深埋在双手里:“你走吧,我真的要休息了。” 高非站起身,说道:“好吧,那我以后再来看你。” 夏菊头也不抬的说:“把你的餐盒也带走。” 高非:“对。还是你考虑事情周全,免得下次让姓沈的看见,也是个麻烦。” 夏菊冷冷的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 高非返回身拿起餐盒,走到门口,回头笑着说:“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等你消了气,我再来看你。” 说完不等夏菊反驳他,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夏菊嗳的一声被关门的声音盖过。 第二天,夏菊起床洗漱完毕,穿上外套,准备去学校。刚一开门,高非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刚好走到楼梯口:“时间刚刚好,小姐,您的早餐来了。” 放了香油、芝麻和葱花的馄饨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味道,让人不由得立刻就感到了食欲大开。 高非买了两份馄饨,他自己也不客气地坐在桌子前,拿起筷子就开吃。夏菊被动的坐下,慢慢的吃着这份让她心情复杂的早餐。 “好吃吧?”高非边吃边笑着问道。 “嗯。” “比那个润饼蚵仔煎要好吃吧?” 夏菊嘴里吃着馄饨,含糊着说道:“食不言……” 高非笑了,也不再说话,专心的吃着碗里的馄饨。 高非此刻的心里是矛盾的,他现在做这些事,不仅仅是在表达着对夏菊的好感和爱意,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和夏菊说,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上海特工总部正在招一批普通的内勤女职员,军统想要趁此机会把自己的情报人员安插进去。可是一时又没有合适的人选,因为特工总部也很谨慎,为了防止被敌人渗透,特别有一个附加条件,就是要求报名人员必须是上海本地人。 唐老板绞尽脑汁,忽然想到如果把夏菊发展进军统,那无疑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昨天晚上,唐老板就来到高非的住处,和他商量发展夏菊的事情。 “要是把夏菊发展进来,你们的关系不仅是伴侣而且也是同志,有着同样的目标,做着同样的事业,难道不是一桩美谈吗?” 高非心里也知道夏菊很符合这个角色,因为现在是非常时期,军统上海站各类人员奇缺,缺少人手,工作开展起来就困难重重。 也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做情报工作,像书店的伙计阿元,已经考察了几个月,还是觉得不行,阿元始终就是一名不知情的书店伙计。 “她能行吗?”高非还是有些犹豫,他有些私心,不想让夏菊以身犯险。 唐老板:“我觉得行!你不是也说了吗,她冷静,遇事不慌乱,心理素质远远高于一般的女子。” 高非:“那好吧,我去试试,如果她不同意……怎么办?” 唐老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是读书人,民族大义这些东西,我想她比你认识的还要清楚。不然的话,在沈晋家里、在她自己家里,她也不会那么掩护你!” 商量的结果就是由高非负责去游说夏菊,而且要赶快有结果,因为一旦特工总部招收内勤人员结束,这个机会就失去了。 所以今天一大早,高非就赶过来,他不光是给夏菊送早餐,也是带着任务来的。 “夏菊,你还要去学校吗?” “不去学校能去哪,我是学生,自然要去学校读书。” “可是,你父亲已经不在了,你又没有收入,还怎么去读书?” 夏菊心里一动,直觉告诉她,高非是要和自己说什么事情:“那怎么办?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我是觉得你应该找份事做,起码可以养活自己,你还年轻,以后有机会再读书也不晚。” “我也想过,可是上海现在百业萧条,谁会雇佣一个什么经验也没有的女学生?” “现在刚刚有一个好机会,特工总部正在招内勤职员,我觉得你就很适合。” 夏菊看了高非一眼,放下筷子,说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不要这样拐弯抹角的,你是军统,你让我去特工总部去做事?为什么?”66 第14章 特工总部 高非看着夏菊,直到把夏菊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把脸侧向另一方。 高非:“你会这么觉得吗?如果你这么觉得,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 说完,高非站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夏菊坐在椅子上没有动,慢慢的把碗里的馄饨一口一口的吃完,馄饨带着温度温暖了肠胃,也让夏菊的头脑越发的清楚。 上海极斯菲儿路76号,“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务委员会特工总部”的牌匾分外醒目。虽然汪精卫自立门户成立依附日本人的伪中央政府,但是他依然以孙中山先生学生的身份自居,并且在政府名称乃至旗帜上大体还是保持之前的样子,以示并未忘本。 特工总部情报处处长金占霖刚刚开完会,从楼上会议室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秘书捧着一摞表格走了进来:“处长,这是要您审阅签字的。” 金占霖撇了一眼,将眼镜摘下放到办公桌上,用手慢慢的揉着太阳穴,随口问道:“这又是什么文件?” 秘书:“这是新招的内勤职员档案,家庭政治背景这些情况,是要我们情报处审阅调查的,您签了字,就可以报请王厅长批准。” 金占霖:“招几个内勤也搞的兴师动众,我看也不用军统共党派人来,自己也能把自己都吓个半死!” 他拿起几张表格翻阅着,翻阅到其中一张停了下来:“萧宁宁?萧宁宁不是萧处长的宝贝千金吗?怎么她也报了名?” 秘书:“我听机要处的人说,这位萧大小姐整天的无所事事,萧处长担心她在外面惹出什么篓子来,放到身边也安心,也算让这位萧大小姐有个事情做。” 金占霖:“这个老萧,刚刚送进来一个什么世侄,这又把自己女儿送进来,他这是把特工总部当成保姆看护所了,特工总部都是一些少爷千金,那也不用在做事了!” 秘书陪着笑脸,说道:“处长,这些表格您还要抓紧时间审阅,王厅长那里已经催问过一次了。” “这不是才到我手里吗,怎么就来催问?都不容人喘口气?” “前两天负责初审的人事科秦科长去南京出差,耽搁了两天,所以……” “所以什么屁都得我们情报处接着!我日他个先人板板!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金占霖把手里的表格往桌子上一摔,气不打一处来,刚刚开会的时候,因为接连发生高级官员被暗杀的事件,李士群把金占霖的情报处当众训斥了一通。 “无所作为!”“任人宰割!”李士群拍着桌子给情报处下达限期破案的命令。 被上司训斥,金占霖还是能接受,让他生气的是,行动处也经常性的到处扑空,却是一点斥责都没有,这是让金占霖不服气的地方。 笃笃!门外传来敲门声。 金占霖仰面背靠着椅子上,生着闷气,听见敲门声,以为还是自己的秘书,忍不住怒道:“又有什么事,就不能让我休息一会吗!” 推门进来的是机要处处长萧万廷,萧万廷笑道:“金处长,怎么火气这么大?是哪个不开眼的下属把你气成这样?” 对萧万廷,金占霖还是很客气的,虽然机要处是特工总部最不起眼的部门,但是机要处经手各种机密文件,萧万廷能坐到这个位置上,说明他在上面是有一定根基。 金占霖:“老萧啊,快坐。唉,刚让李主任给训了一通,你又不是没看见,再训几句,我都快要走不出会议室的门。” 萧万廷:“也难怪李主任动怒,军统最近实在是太猖獗,前几天我的世交好友,中储行的沈晋就是大白天的在家中遇刺,幸亏当天我事务缠身没到场,不然的话都兴许被一勺烩。” 金占霖:“沈晋的案子,我正在查。不过,老萧,我难以理解的是,查谍抓匪是情报处和行动处两个部门的事,凭什么情报处被训的狗血淋头,行动处就什么事都没有?” 萧万廷:“金处长,你跟着李主任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他的秉性吗?越是亲近的人,他才骂的狠!他有一天不骂你了,那才是你该担心的事。” 金占霖有种当局者迷的恍然:“你的意思是……” 萧万廷微笑着说道:“我哪有什么意思,我可是什么也没说。” 金占霖大笑:“对对对,你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听见!” 被萧万廷一番开导,金占霖心里也敞亮了许多,从烟盒里拿出香烟递过去:“新牌子,美丽牌香烟,抽了美丽牌,越来越美丽!” 萧万廷:“美丽不美丽不重要,活着才是最重要……金处长,我这是又要给你添麻烦来了。” “老萧,咱们弟兄还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有事你只管说,只要不是涉及日本人的,我怎么都能帮上点忙。” “我先多谢了。我刚给你送来一个学生娃,这又要给你送一个大侄女来。” “怎么,你准备把宁宁也安排在情报处?” “你已经知道了?” 金占霖指了指桌上的一摞子表格:“我也是刚刚才看到。不过,现在特工总部最红火的部门那可是行动处,赏银多,油水也多,哪像我这清水衙门,连让弟兄们吃碗夜宵都要算计,你干嘛把宁宁送来我这穷庙?” 萧万廷嘿嘿笑着:“行动处吴处长这个名声有点……啊,不太妥帖。哪像你金兄这么值得让人信赖。” 萧万廷知道,金占霖和行动处吴云甫的关系,一直是明里暗里的互相排挤,编排几句吴云甫就等于是变相的奉承了金占霖。 果不其然,几句话就让金占霖眉飞色舞:“有你老萧一句话,没说的。侄女到我这,你就放一百个心,绝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那我就先谢了。我听说法租界新开了一家西餐厅,特意从德国的请来的厨子,哪天得空咱们去尝尝鲜。” “算了吧,老萧,你还不知道我?我是地道的老四川,我可吃不惯洋人的玩意,咱们就找一家川菜馆子就最好。” “好,好,那就去新都,他们的川菜厨子整个上海也是第一流!……另外,金处长,俊辰办事怎么样?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你这个世侄非常不错,他现在跟着李正信那一组,人也聪明,学东西也快,我看用不了三两个月就能独当一面。” “那就好,我是真担心他才从学校出来,适应不了打打杀杀的环境。” 萧万廷又和金占霖说了一会儿闲话,才告辞离开。 中午的时候,天气忽然变了脸,阴云刚刚上来,淅沥沥的冬雨就飘飘洒洒下了起来。 冷雨夹着北风,让气温骤降,高非竖起风衣的衣领,压低了帽檐,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向四方书店走去。 四方书店门口的牌子已经被雨水打湿,牌子上写着:端砚缺货,请客人还要耐心等待。 这是最近没有新任务的暗号。 高非没有进去书店,径直向前走,刚拐过一间茶肆,忽然腰上被一支硬邦邦的东西顶住:“别动!把手举起来!”74. 第15章 胡闹 高非慢慢举起手:“阁下认错人了吧?” “别废话,进去!”身后的人故意暗哑着嗓音说话,伸手推了一把高非的后背,让高非走到茶肆的后墙。 此时的街上细雨纷飞,行人着实不多,而且看来这个人也很会选地方。这个茶肆刚好是一个拐角,就算有行人经过,也不太可能注意到这边两个人推推搡搡在做什么。 高非心里盘算着,会是什么人?是特工总部的特务?不太可能。如果是他们来抓捕,这会儿自己身后至少也得三四个人,而且也不会这么客气,自己早就被按在地上,甚至铐子都戴上了。 所以更可能是打闷棍的黑道人物,可能是身上缺钱了,趁着恶劣天气的掩护,青天白日的就出来抢劫。 茶肆的后墙有一个很大的脏桶,连着茶肆的后门,应该是茶肆倾倒垃圾的用的。虽然是冬季,垃圾桶的味道也很呛人。高非倒是没什么,当兵的时候,比这更加恶劣的环境他都遇到过也忍受过,何况是一个垃圾桶。 可是身后的人显然是有些受不了,高非感觉一直推搡着自己的手缩了回去,然后传来一个更加沉闷的声音:“不许回头,把手放到墙上……” 高非心里一动,身后的这个人一定是在用一只手掩住自己的鼻子,才会发出这样沉闷的声音。 这可是天赐的良机,高非的手假装要放到墙上,忽然顺势反手一掌切在对方顶在自己腰上的武器上,啪嗒一声,对方的武器被切掉在地上,再顺势一个擒拿手,只听见咔嚓一声,对方的手臂已经被高非扭的脱臼。 “哎呦。”一个熟悉的女声让高非及时收了劲道,身后的人——夏菊痛的眼泪都流了下来,蹲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呻吟着。 “夏菊?你这是在搞什么名堂!”高非简直是哭笑不得,要不是及时收劲,夏菊这条胳膊恐怕都要废了。 夏菊:“我是,哎呦,我是试试,看你能不能分辨出我的声音,谁知道你下手这么重……哎呦,我的胳膊,我的胳膊好像是被你扭断了。” 高非扶起夏菊,端起她的胳膊用力往上一抬,咔嚓一轻响,胳膊复了原位:“好了。胳膊要是断了就不是这个疼法。” 夏菊试着甩了几下胳膊,果然是跟好的时候一样,除了有点酸麻,一点痛感也没有。 “以后可别这么玩,很容易造成误伤,幸亏我收手收的早……”高用脚踢了一下夏菊顶着自己的武器,一块不知道在哪捡来的半截劈材。 “都怪这脏桶,要不然你也不敢动手反击我!”夏菊捂着鼻子当先往外走。 高非跟在她身后,打趣道:“地点难道是我选的?” 夏菊抱怨着:“一路上我也没看见合适的地方,就这里还算僻静,谁想到墙后面有这个……” 高非奇怪的说道:“你一直在跟着我?” 夏菊:“我刚好在书店里看见你路过,就跟出来。” 高非:“这么冷的天气,你不回家,跟着我做什么?” “我家的门打不开,你忘记了吗!我不跟着你怎么开门?”夏菊理直气壮的说道。 高非有点无奈:“门打不开,你应该去换一个门锁,难道我还能天天都去给你开锁?” 夏菊:“你跟我去把钥匙找回来!我自己不敢去那个地方。” 高非忽然明白一个道理,和一个存心找茬的女孩子讲理,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于是,高非闭了嘴,跟着夏菊去找她遗失的钥匙。 这时候已经是饭点的时间,街边一家挂着“美味鲜鱼馆”招牌的饭馆里,飘出了鲜鱼的香味。 夏菊站在饭馆门口呆呆的发着愣,高非以为夏菊是饿了,就说:“要不,我们先吃饭再去找钥匙?反正钥匙没长胳膊没长腿,它也跑不掉。” 夏菊摇摇头,慢慢从饭馆门口走过去,一分钟之前还很活泛的姑娘,忽然就变得说不出的消沉。 高非看着夏菊落寞的神情,忍不住问道:“怎么了这是?刚刚不还当劫匪当的挺开心的吗?眨么眼功夫就心情不好了?” 夏菊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从前我爸爸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我做一碗鲜鱼汤,汤汁酸甜可口,鱼汤的颜色都是白白的,爸爸说熬鱼汤一定要熬上一个小时以上,才熬得好一碗味道鲜美的鱼汤……” 淅沥沥的小雨这时候雨势忽然大了起来,夏菊也不去躲雨,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诉说着自己的哀伤。 她也不是刻意的对高非说,不是对任何人说,她是在对自己诉说。她在冷冷的冬雨中,诉说着自己的哀思,雨水混着泪水在脸上在心里恣意流淌。 头上忽然不再淋雨,多了一把油纸伞,高非不知道什么时候买来的伞,手上也多了一尾活蹦乱跳的鲜鱼,拎起来晃了一晃,说道:“走吧,我今天就展示一下我的手艺!给你做一碗绝世鲜鱼汤!” “你还会做菜?”这样意外的情况让夏菊都忘记了悲伤,面前这个男人似乎是无所不能,没有什么是他不能解决的一样。 高非一本正经的说道:“别的不会做,还就会做鲜鱼汤,当年人称天津卫第一鲜鱼汤,王!” 夏菊有些半信半疑:“你是在糊弄我是吧?” 高非:“是不是糊弄你,一会儿就见分晓。” 两个人走到上次夏菊遭劫的巷子口,高非把雨伞和鲜鱼交给夏菊,说道:“我进去找就行了,你就别进去,这巷子里可能会有不洁之物。” 夏菊被他唬的也没敢进去,站在巷子口等着他,高非没费什么劲儿就找到了夏菊的钥匙。 回到了夏菊家里,高非就开始张罗着杀鱼,杀人在行,杀鱼可就没那么容易。刀刃刚一触到鱼的身子,鱼受惊跃起来险些窜到了地上,高非手忙脚乱的按住的鱼头,咬牙切齿的说道:“看你往哪跑!乖乖受死吧!” 夏菊站在一旁更加的疑心:“你到底会不会呀,我爸爸杀鱼都是几分钟就收拾好了,你这哪是在杀鱼,分明是在杀一头猪!” 高非有些气急败坏:“简直比杀猪还费劲!这鱼也太滑了……” 在弄了一脸的鱼血和鱼鳞之后,高非总算是把这尾鱼成功的杀死,去掉了内脏,再用清水洗干净,然后把煤油炉子点燃,再把铁锅坐在炉子上,然后高非就陷入了深思。 “放油呀。”夏菊提醒着。 “哦,对,瞧我这记性……哪个是油?”19. 第16章 不一样的特务 看高非这个样子,夏菊也明白了他根本就不会烧菜,他只是不想自己太伤心,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而已。 夏菊走过去,拿过锅铲:“还是我来吧,你这个天津卫第一鲜鱼汤王帮我打下手好了。” 高非还在辩解着:“可不是我不会做,是你非要自己做,也好吧,我给你指点指点也行。” 夏菊脑子里回忆着父亲做鲜鱼汤的步骤,开始按着记忆一样一样的添加着佐料,最后把鱼放进了锅里,等到鱼锅冒起蒸汽,再学着父亲把炉火关小,让文火慢慢熬制着鱼汤。 高非趁着这个间歇,下楼在附近的饭馆买回来馒头和米饭。等到鱼汤熬到整一个小时的时候,夏菊像计时到点一样立刻把炉火关闭。 “大功告成!至于能不能吃,就看造化了——你没买一些菜回来?” “你熬了鱼汤,我还用买菜?” “万一大功没有告成,怎么办?” “不会!有我这个天津卫第一鲜鱼汤王坐镇,应该不会……吧?” 两个人在忐忑不安的期待中,把鱼盛出来倒在大碗里,闻着味道还真是蛮像那么回事。 夏菊把汤勺递给高非:“你尝一尝,看看味道怎么样。” 高非警惕的瞪着夏菊:“你为什么不尝?有什么阴谋诡计?” 夏菊很怕又尝到一嘴的苦咸,就假装咳嗽着:“哪有什么阴谋诡计,我让油烟呛的品尝不出来好坏……” 高非用汤勺尝了一口鱼汤,砸砸嘴巴,又夹了一口鱼肉放到嘴里慢慢的品着滋味。 夏菊紧张的望着高非的表情:“怎么样?还能吃吗?” 高非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放心吧,鱼汤很鲜,鱼肉很入味,不会比你爸爸做的差很多。” 夏菊高兴的回身把碗筷摆上桌子:“那就开饭吧,我爸爸说,鱼汤凉了味道就变了,一定要趁热才好吃。”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夏菊忽然有种错觉,这就是自己未来家里的样子,自己的未来就是和这个男人坐在一起,每天吃着同样的饭菜,每天共同渡过。 “一起吃顿饭你也能脸红?”高非在有些出神的夏菊眼前晃着手指,把夏菊从臆想中唤醒回来。 “哪有脸红,是厨房的热气烤的……”夏菊掩饰着自己的慌乱,给高非装了饭递了过去。 “谢谢。” “不客气。” 夏菊夹了一口鱼肉,放到嘴里细细的品着味道,鲜鱼汤没有高非渲染的那么美味,但是也好过自己第一次做的时候,这次起码可以入口。 “我想好了。”夏菊说。 “哦……啊?想好了什么?” “我同意加入你们,为国家出一份力。” “你是什么时候想好的?” “就是刚刚。” “这么大的事情,你刚刚那一点时间就想好了?你可要考虑清楚再说,这可不是做一道鲜鱼汤这么简单!我也不会给你任何压力,你完全……” “好了好了!你这人怎么婆婆妈妈的,像是刘阿婆。我既然答应了,就表示我已经考虑充分,刚刚不过是我最后下定了决心!” “刘……阿婆是谁?” “楼下的邻居,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 “你……” “你再啰嗦,你就像是王太婆。” “王太婆又是谁?” “王太婆是刘阿婆的婶娘,八十多岁咯。” 高非彻底闭嘴,再比喻下去,自己恐怕要和棺材里的人物相媲美了。 夏菊微笑着,这一餐虽然没有爸爸做的美味,却是最有趣的一餐。自己选择了人生的目标,也似乎选择了其他的什么。 其实早在几天前,夏菊就去特工总部报了名,但是也只是报了名而已,她的心里也在一直犹豫,到底要不要做这样的选择。 而高非显然是让夏菊下定决心的最重要的因素,在夏菊的心里,国家民族这些大义凛然的话还很虚无缥缈。 军统的人她也一个都不认识,她只认识高非,只认识这个不一样的特务,他的风趣幽默甚至有些嬉皮笑脸的态度,才是最让她感觉真实的部分。 如果夏菊接触的高非是一副严肃冷酷煞神一样的模板,她也根本不会考虑加入进去,她可不想和这样的人共事,感觉上那种人都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和他们在一起,毫无安全感和信任感。 ………… 晚上的时候,高非和唐老板秘密碰了一面,高非把夏菊的事情向唐老板做了详尽的汇报。 “非常好,这就是等于在敌人心脏埋了一根刺,虽然不能要他命,起码会让他感觉到难受!”唐老板对高非卓有成效的游说工作给予了肯定。 “我中总是觉得有一种……诱骗这姑娘上贼船的感觉。” “高队长,你要注意你说话的分寸!我们这是在为国为民抵御外辱而做的神圣事业!说什么上贼船的话!” “她一个小姑娘,没有受过任何专门的培训,就被扔到一群比狐狸还狡猾,比饿狼还凶残的敌人手中,我总是心有不忍……” “这一点你放心,开始的时候我们不会派给她任务,让她自己慢慢适应慢慢磨砺,她的培训就是在魔窟中的自我救赎!” “这样冠冕堂皇的话我也会说……” “看你这态度,你是对夏菊动了真感情了?做为你的上级,我有必要提醒你,不要把感情带到工作中来!那是会误大事情的!” “是。这个我明白……” “另外,还有一件事,你我一直都是单线联系。万一我的联络点出了状况联系不上,你还有一个备用的联络方式。你到时候每周六下午三点钟去宝丰茶楼,坐在靠窗户的一号桌子上,等侯你的联络人,暗号是你带着一本孙子兵法,他会问你借阅。你问他,你也懂兵法?他会回答说,我只懂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就是你们的接头暗号!” 高非忽然笑了:“这个暗号是谁设计的?” “……我。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不妥,我是觉得这个暗号也太简单了,而且像是话剧台词。为什么不设计的就像是日常说话那样?或者再复杂一点?免得碰巧就有那么一个人就是想借我的书看看,就碰巧说了那一句话。” “太复杂了,我担心你们时间久了都忘记。再说,哪来的那么多碰巧!” “还有,我去茶楼喝茶带着一本孙子兵法,会不会显得不伦不类?而引起别人的怀疑?” “……不会。喝茶的人带着一本书很正常,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万一一号桌子已经被人占了怎么办?” “那你就去二号桌。” “那要是二号桌也被占了呢?” “你……” 高非笑道:“我就是看你太紧张,想让你心情放松一点。” 唐老板虽然无心和他说笑,但是他对这个性格有些散漫,喜欢随时随地开玩笑的下属多少也有些无奈。你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信仰,但是你很难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唐老板严肃的说道:“这只是紧急情况下的备用联络方式,平时绝对不可以启用!或许,我们永远也用不上这个备用联络方式。” “我明白。” “好了,今天我们就谈到这,再有什么情况再及时汇报!” “唐老板……” “怎么?” “其实我说的那些万一,也真的有可能会发生。” 第17章 茶馆风波 高非和尹平走进临街的悦来茶馆,茶馆内的客人不是很多,稀稀落落坐了几桌。 伙计见来了客人立刻迎上来:“二位先生,里面请。” 尹平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用手一指靠着门边的桌子:“别里面了,我们就坐这吧。” 这个位置距离前门后门都是最近,如果遇到突发情况,可以用最快的速度从后门离开,尹平做为一名资深的特务人员这是他本能的选择。 “您二位喝点什么茶?” “来一壶香片。” 没过一会儿,一壶香片,一碟瓜子摆在了桌子上。 高非他们最近没有任务,中午的时候,三个人买了些卤味在住处喝了点小酒。高非不喝酒,一瓶酒都被张茂森和尹平均分,喝的迷迷糊糊张茂森干脆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尹平就和高非到附近找一家的茶馆喝茶解酒。 高非背对着门,尹平坐在他对面,两个说着闲话,打发着时间。 茶馆的门一响,进来一个人。尹平给高非递了一个眼色,高非没有回头,但是他的身体已经做好了随时应变的准备。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日本武士服的日本浪人,腰上斜插着一长一短两把日本刀,走路有些踉跄,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伙计看见这么一位,心里也在叫苦,这些日本浪人真是惹不起,他们比那些日本军人还要滚蛋。 日本军人起码还有军营约束着,也没有机会天天在外面胡作非为。这些日本浪人则不同,他们每天除了惹是生非,再没有其他正事可做。 “您里边请……您也听不懂我们中国话啊,这可怎么办……”伙计扶着他,就势坐在挨着高非他们的桌子旁。 “我,听得,懂,你们支那人,都是,猪。”这个日本人竟然能说几句蹩脚的中国话,末了还学着猪的哼哼声,然后自己放声大笑着。 尹平气得就要站起来教训教训这个日本人,高非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您来一壶什么茶?”伙计是不敢得罪这些日本人,一心只想赶快把这尊瘟神伺候走了,也就万事大吉。 “我,要最好,最贵,的茶!快快的准备!” “好嘞,您稍等,马上就来。” 伙计反身去厨房准备茶水。 日本浪人叫高桥泽,他是在一二八事变前,来到的上海。受日本军队指使,纠集一些其他的日本浪人,在上海蓄意挑起事端,日军以此为借口发动了对上海的侵略。 日军占领上海后,高桥泽并没有回去日本,在日本他只是一个不入流的浪人,根本没人搭理他。 在上海则不然,不仅能够四处混吃混喝白拿白占,更让他得意的是,这些中国人见到自己就像是耗子见了猫一样。 这让他的心理形成了巨大的满足感,在上海几年里,也能够会说简单的中国话,一般的对话都没问题,这就更加让他流连忘返,干脆就赖在上海不再回去日本。 高桥泽看了看茶馆里的几桌客人,有几桌已经在他进来的时候,就匆匆结账走人,谁愿意和这种惹不起的无赖待在同一间屋子里。 高非和尹平的桌子,紧邻着高桥泽的桌子,高桥泽的眼睛转来转去最后就落到了二人身上。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一屁股坐在高非身边的椅子上,打量着两个人:“他们,胆小鬼!都怕我。你们没走,大大的良民。” 尹平:“哎哎,回到你的座位上去,咱们又不认识,往一起瞎凑合什么呀。” 高桥泽:“现在就认识了,我们,可以,做朋友的,我佩服,不怕我的支那人。” 高非把高桥泽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下去:“我的朋友不都跟你说了嘛,咱们又不熟,就别跟这起腻了,我们不想和你交朋友。” 高桥泽的三角眼立刻瞪起来,哗啦一声把高非他们桌子上的茶壶碗碟都摔在地上:“支那人,良心大大的不好,给不要,脸。” 这家伙估计是把这句“给脸不要”学反了。 高非迅速的估计一下形式,自己和尹平以一对二,应该能够快速解决这个醉醺醺的日本人。而且茶馆距离自己的住处并不太远,脱身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高非看了一眼尹平,尹平早就已经忍无可忍,见高非有要动手的意思,立刻也站起身。 高桥泽虽然喝多了酒,意识还是很清楚的,眼见这两个中国人面色不善,他退后了几步,苍啷一声拔出腰间的那把短刀,狞笑着:“怎么?两头支那,猪,想要比试,比试吗!” 这茶馆里的客人一看高桥泽拔刀,都纷纷起身逃出了茶馆,避免殃及池鱼。 茶馆有三个包间,其中两个是空的,一个包间里还有几个客人在喝茶。高桥泽在外面撒野,这几个人也一直都没动地方。 直到听见外面乱成一片,高桥泽拔出了刀,而高非和尹平也准备要动手的架势,包间的门一开,走出来一个人。 “高桥君,您这是在干什么?”这个人戴着金丝眼镜,穿一身笔挺的西装,三十多岁的样子,看起来竟然是认识高桥泽。 “袁桑,你怎么,在这里?” “哦,我在和几个朋友谈点生意上的事,这不是被你们给吓的什么生意也不要谈了。” 高桥泽哈哈大笑,拍着那个人肩膀:“袁桑,你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朋友,害怕的,不要。” “高桥君,既然咱们是朋友,我看今天的事,就算了吧!都是年轻人,谁能没点火气呢?哪天有机会我请高桥君好好喝上一杯!” 高桥泽看了看高非和尹平,回手把短刀插进刀鞘:“我今天,看在袁桑,你的面子上,就饶了他们!” 伙计和掌柜的早已经吓得六神无主,这要是在店里杀了人,无论谁死谁活,这个茶馆的麻烦可就大了。 一场腥风血雨忽然的消失于无形,掌柜的连忙吩咐伙计把高桥泽让进另一间包间,特别嘱咐安抚住这家伙,千万别再放出来,坐在外面说不定看谁不顺眼,再起什么风波。 等到把高桥泽让进了包间,掌柜的赶紧走过来,对着高非和尹平深施一礼:“二位先生,真是抱歉,今天小店就不留二位了,今天的茶资全免,改天二位先生再来,我请二位喝最好的龙井。” 那位袁桑只是对着高非和尹平一额首,就回到了他的包间里,继续和朋友喝茶。 高非:“刚才那位先生是什么人?” “上海滩各路洋人都给面子的袁先生您二位都不认识?”. 第18章 被跟踪 “袁先生?哪个袁先生?” “大丰纱厂的袁先生啊,一看您二位就是外乡人,不认识袁先生也是正常。” 高非和尹平疑疑惑惑的被掌柜的给“请”出了茶馆,尹平一边走一边骂:“什么狗屁袁先生,我看就是一个狗汉奸!跟日本人称兄道弟,哪有什么好鸟!” 高非:“不在茶馆动手也好,免得连累了开茶馆的。” 尹平:“咱们要不要等着那个什么高桥出来,干掉他!” 高非摇摇头:“这不是我们的任务,只要他没有危及我们的安全,暂时还是不要惹事上身。” 尹平以拳击掌,恨恨的说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也得咽,上海这么多的日本人,有几个不是飞扬跋扈,你杀得完吗?咱们不能因小失大,还是要听上头的安排。” 两个人沿着马路往回走,虎子挎着香烟盒子走过来:“二位先生买包烟吧。” 高非:“那就来两包吧,拿一包这个翠鸟,给他拿一包老刀。” “后面有两个人跟着你们,从悦来茶馆一直跟到这。”虎子小声的说道。 高非:“什么样的人?” “看不出来,像是码头工人街头的苦力。” 虎子故意大声的说道:“您二位一看就是有钱人,来包三炮台吧,十本入才两个大子。” 尹平:“我们抽不惯行了吧,走开走开,买了你的烟,还在这磨磨蹭蹭!” 虎子返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嘟囔着:“什么抽不惯,我看就是抽不起!……呦,两位先生,买烟吗?” 跟在高非尹平身后的两个人摆摆手,从虎子身边走过去,虎子故意从两个人中间钻过去,笑嘻嘻的回头说道:“借过,借过。” 那两个人也无心搭理一个卖烟的毛孩子,虎子从两个人中间挤过去,立刻感觉到了其中一个人腰上硌人的家伙。 按照他爱不释手摆弄过无数次高非他们的手枪,虎子断定这个人腰里别着的是和高非他们几乎一样型号的手枪,因为枪的形状都差不多。 虎子又返身从这两个人身侧跑过去,边跑边喊:“哎,前面的两位先生,你们少给我钱了!” 他撒脚如飞很快就追上了高非和尹平,压低声音说:“高大哥,你们小心点,他们带着枪。我猜是柯尔特。” 尹平大声骂道:“小兔崽子,几毛钱你追了我们半条街!” 高非掏出几张钞票拍在虎子手里:“这下够了吧!”然后压低声音说:“有长进,连枪的型号都猜到。” 高非和尹平都没有带枪,两个人简单商量了一下,加快脚步往一条巷子里拐进去。 他们长期住在这里,对这一带的地形他们非常熟悉,在巷子里有一处坍塌的矮墙,矮墙后面可以藏身两三个人。 但是对于不熟悉地形的人来说,从一进巷子,根本想不到看着一览无遗的巷子里能藏得住人,只有走近了才能发现这一处坍塌的墙体。 高非和尹平躲在矮墙后面,高非捡了一根木棍,尹平举着一块板砖,等着跟踪他们的人。 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个人,一个穿着藏蓝色短褂,一个穿着青色短褂,看表面穿着打扮就是上海街头两个寻常的老百姓。 他们站在巷子口,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巷子里走进来,他们没想到看似毫无隐蔽的巷子里,会凭空的从墙里忽然冲出两个人, 猝不及防之下,一个挨了一板砖,一个挨了一棒子。藏蓝色短褂从地上坐起来,立刻伸手就去摸腰上的手枪。 因为事先已经知道他们带着枪,尹平第一时间已经将自己身体重重的砸在藏蓝色短褂的身上。 尹平虽然不是体重特别大的人,但是一百多斤扔在一个坐在地上的人身上,也着实是让人吃不消。 随着一声闷哼,藏蓝色短褂腰里的手枪已经到了尹平的手里,尹平站起身用枪指着他:“别动!” 然后转头对高非笑道:“还真是柯尔特,这小子,有两下子!” 他这句话是夸虎子的,躺在地上的人当然不明白,还以为是说自己有两下子,心想有两下子也着了你们的道。 另一边的高非更是干净利落,比尹平动作还要快,第一回合一棒干翻对手,顺势就下了对手的枪,也是一把乌黑瓦亮的柯尔特。 高非有心里有些起疑,佩戴这种枪,按说不应该是日伪特务,日本特高课的特务用的大部分都是南部式,特工总部的那些人用勃朗宁左轮手枪更多,用这种柯尔特的倒是自己人比较常见。 高非:“说吧,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为什么跟着我们?” 青色短褂:“兄弟,不要误会,都是自己人。” 高非:“自己人?你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上来就是自己人?” 尹平:“自己人还鬼鬼祟祟的跟着我们!有他妈的你们这样的自己人吗!” “……我们是中统上海情报站的,” “中统的人?怎么证明你们是中统的人?” “您是高非高队长吧?我们陈靖恩陈站长久仰您的大名,常对我们夸赞说高队长身手了得,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高非:“……少来套近乎!既然是自己人,你们干嘛偷偷跟着我们?别跟我说你们是跟错人了!” 穿着青色短褂的看了一眼尹平,对高非说:“高队长,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高非对这两个人的身份倒是不再怀疑,他们能说出自己的名字,也能说出陈靖恩的名字,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如果是日伪特务,也不太可能是这种跟踪方式,必然是要有后续增援。 虽然相信了他们的身份,但是对高非依然保持着警惕:“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都是自己人还有什么可防备的。” “高队长,实不相瞒……我们是在奉命调查内奸!” “你在说笑吗?查内奸用得着你们中统查我们军统?” “原先肯定不用,但是自从你们军统两任上海站站长都当了叛徒,这种事儿就落到我们中统的手里……” 高非心想这也是非常有可能,王天木陈恭澍相继叛国投敌,清查内奸由本来就负责党务的中统来侦办,也是合情合理。 “那你们跟踪我们,是怀疑我们是内奸?” “不敢,不敢,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并不是针对高队长,每个人我们都要进行筛查。”2 第19章 袁先生 高非把枪里的子弹退出来扔在地上,然后把枪还给了这两人,说道:“回去跟你们陈站长说,你们这样的调查内奸的方式,很容易造成自己人的误伤,最好换一个方式!” “是是是,高队长的话,我们一定带到。” 高非和尹平大摇大摆的从巷子里走出去。 青色短褂揉着肩膀,抱怨着:“姓高的下手真他娘的够重的,回去得弄点跌打酒才行。” 藏蓝色短褂弯着腰,从地上捡起散落一地的子弹,说道:“军统这帮家伙跋扈惯了,受不了一丁点的委屈。走吧,回去和陈站长说,让陈站长拿主意吧。” …… 悦来茶馆。 醉醺醺的高桥泽已经喝够了茶,摇摇晃晃的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他已经走到茶馆门口,又想起来隔壁包间还有一位袁桑没有打招呼,就径直的走过去,也不敲门,哗啦一声拽开了包间的门。 包间里几个喝茶的客人都吃惊的看着这个一脸横丝肉,气势汹汹的不速之客。 高桥泽虎着脸,指着这几个人说道:“你们的,良心大大的不好,竟敢密谋,对付皇军!全都跟我到宪兵队,走一趟!” 其中一个年轻的客人脸色已经变了,手也慢慢的摸向腰间,紧张的看着高桥泽。 那位袁先生站起身,笑着说:“高桥君,你又吓到我的朋友了!这样的玩笑可不好乱开。” 高桥泽绷着的面孔突然松弛下来,大笑着说道:“袁桑,我只是开一个,小小的玩笑。你们都是良民,不要害怕,我就不打扰了,再见,再见。” 看着高桥泽晃着走出了茶馆,包间里的几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一个中年男子对身边那个年轻人说道:“小王,你刚刚险些露出马脚,要不是袁先生见机的快,那家伙还真有可能起了疑心!” 小王也是心有余悸的点点头,说道:“我以为,我以为被他察觉了,所以就……” 另一个人说道:“所以你就想掏枪?你要是掏了枪,我们走不走得了不重要,把袁先生连累到才是大事!唉,小同志啊,经验还是太嫩。” 中年男子说道:“大刘,你也别说他,我提醒你多少回了?在上海不要称呼同志!你知道隔墙有耳这句话吗!” 大刘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李组长,我这不是一时秃噜了嘴吗……” 被称为李组长的中年人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别再说了!咱们还是听听袁先生的下一步计划!” ——他们都是晋察冀边区社会部的特务人员,这次来上海是执行秘密任务。 袁先生一直微笑着听他们在拌嘴,也没有插言,这时候才说道:“计划还是和从前一样,我给贵军提供的药品,通过商会船队周转,转运到河北。到了河北以后,我当地的朋友会想办法把药品运到你们指定的区域,但是在这个过程中,特别是运往边区的路途中,还需要贵军派人保护,我听说那一带一直不太平。” 大刘拍着胸脯说道:“袁先生,您放心,只要药品到了边区地界,安全绝对没问题!那几伙不成气候的土匪借他们一个胆子,也不敢动我们的货。” 李组长压低声音:“袁先生,咱们这批货,有没有那个……盘尼西林?” 袁先生点点头,说道:“这次我费了很大的劲,也只搞到一箱。你们也知道,日本人对这类药管制的十分严格。” 李组长:“太好了!袁先生,这种药比黄金都要贵重,不要说一箱,就是一盒也能救回好几个战士的命!另外,您一直在无私的帮助我们,我们首长对您的评价都很高!希望您有机会去边区做客,首长要当面感谢您。” 袁先生笑着摆摆手,说道:“我这个时候暂时还不能离开上海,我的大丰纱厂,日本人惦记,汪精卫的人也在惦记,我要是离开了,保不齐就成了他们嘴边的肥肉。” “那您岂不是很危险?” “我在日本人之中也有几个熟络的朋友,眼下他们还不敢动我。” “袁先生,和日本人交朋友,可一定要小心,你看刚刚那个家伙,跟一条疯狗有什么区别。” “多谢提醒,我会小心。另外,这批药品没有出上海之前,你们几位切忌不要轻举妄动,一切行动都要以这批药品为主!” “您放心,这我们都明白。” “那就这样吧,我先回去,纱厂最近总是出残次品,我要亲自去看一看,就不陪各位了,告辞。” 袁先生起身先行离开。 包间外传来伙计和掌柜热情的声音:“袁先生,你走了?” “袁先生,你常来。” “慢走,袁先生。” “都是一群狗眼看人的势利眼!”大刘喝了一口茶,愤愤不平的嘟囔着。 李组长:“大刘!你怎么能这么说人民群众呢!” 大刘不服气:“我这也说错了?他们还不是看袁先生有钱有势,争抢着巴结人家!我怎么没看见他们巴结那两个差一点和日本人动手的中国人!还把人请出了茶馆!什么东西!” “这是沦陷区,这都是他们必须的生存之道!他们巴结街上的苦力有用吗,那些苦力会进来喝茶?” “反正我大刘就是看不惯这种人!……那两个中国人还是挺有骨气的,我看要不是袁先生拦着,吃亏的可不一定是他们。” “嗯,这件事你还算看得挺准,在上海,敢和日本人这么叫板,这两个人一定不是普通人。” 小王:“要是袁先生不去拉架多好,咱们也能看看小鬼子是怎么挨的揍……” 李组长轻斥道:“说话注意分寸!这是什么地方!张嘴鬼子闭嘴鬼子!” 沉默了一会。 小王:“组长,咱们一会去哪?” “哪也不去,回客栈,老实待着!” 小王:“组长,我是第一次来大上海,都在客栈闷两天了,您就带我四处逛逛吧,要不然我不是白来了一趟?” 大刘哧的一笑,说道:“你才来一次就抱怨?我都跟着组长来三次了,最多就是在街上转了转,连黄浦江的水是什么颜色的都不知道。” 李组长皱了皱眉,他也明白自己这两个手下从河北乡下来到这花花世界,难免不眼花缭乱,他也想带他们见识见识大上海的风光景色,但是毕竟还是要以任务为主。 李组长:“再说吧,看你们表现。” 几个人起身离座,伙计恭送着:“几位爷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第20章 第一天上班 夏菊被特工总部录用是很正常的结果,她的家世没有任何疑点,本身是上海人,还是一个正在读书的学生,和外界的联系也没有半点值得调查的地方,所有这一切让夏菊的报名表格下面都是同意的批注。 夏菊被分到情报处下辖的资料室,这里将会处理大量一般性文件的往来和存放,夏菊的工作就是把这些文件整理归类,在需要调阅的时候能够立刻就找出来。 第一天上班,夏菊和所有被招来的内勤职员先是接受了简短的培训,无非是讲一讲各种注意事项,另外每人发了一本小册子。 “这本保密守则总共一十三条,要求你们在一周之内都要背下来,处长说不上哪天就要抽查。凡是被抽查到背不下来的,都要扣除当天的薪水!超过三次,就解职回家!” 给夏菊她们培训的是人事科的一位副科长,这位副科长讲完例行的内容,从桌子上拿起一本名册:“下面开始点名,点到名字的人,要喊一声到……听明白了吗?” “明白!” “孙青。” “到。” “王文静。” “到。” “蒋美玉。” “到。” …… “萧宁宁。” 听到这个名字,夏菊心里一动,心想难道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萧宁宁?还是同名同姓的人? “萧宁宁!” “萧宁宁来了没有?” 副科长念了三遍,都无人应答,副科长气哼哼的把名册放下:“第一天上班就迟到!简直是太不像话!萧宁宁是哪个部门的?” 他是问身边的人,身边的一个下属查了一下,回答说:“萧宁宁是情报处下属资料室的。” 副科长:“她要是来了,让她到人事科来一趟!不想干就滚蛋,到这来捣什乱!当这是什么地方!” 下属附耳说了几句话,副科长脸上由阴转晴:“哦哦哦,这样啊……那就算了,回头告诉她,不管怎样,工作时间还是要遵守的!” 夏菊和同是资料室的职员蒋美玉顺着楼梯上到四楼,再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向最西边一侧,资料室就在最里面的一间屋子。 资料室的屋子并不很大,因为是最西边的房间,相比较其他房间不同的地方,是正面有窗户,西面也有一扇窗户。 夏菊走到西边的窗户跟前,向下看,下面是特工总部的车场,特工总部的车队各种车辆依次排列。 车场前面就是华村,也就是特工总部工作人员居住的地方,很多在特工总部特务人员都住在华村,说那是一个特务老巢也不为过。 前排窗户下面就是特工总部的正门楼下,如果愿意的话,站在这看着,每个进出的人都在眼底。 资料室的桌子上,地上,到处都堆积着大量的积压文件。 蒋美玉叹了口气:“嗳,第一天上班就要干活,想熟悉熟悉环境都没时间。” 蒋美玉是一个胖胖的女孩,粗手大脚,性格倒是很直爽,很不同于一般的上海女子普遍形象,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北方女子。 夏菊开始先整理桌子上文件,她收拾东西很有窍门,并不是胡乱整理,而是看一眼扉页,分门别类,再做一个标识,很快就将桌子上一角清理出来。 “夏菊,你怎么做的这么快?我才分出这么一点。”蒋美玉沮丧的看着自己面前才收拾好的一小堆的文件。 屋门一响,萧宁宁带着一股香风施施然的走进来:“哎呦,这怎么乱糟糟的都没人清理一下,站都没地方站呢。” 蒋美玉白了她一眼:“没看见我们正在整理吗?” 夏菊抬起头看了一眼,毕竟是认识,也不好不打招呼:“萧小姐,你好。” 屋子里就这么两个人,其实刚一进门萧宁宁就看到了夏菊,却装着才发现一样:“还真是你呀,我听说有一个叫夏菊的跟我同一科室,我还在想怎么会这么巧呢。” 然后又向蒋美玉说:“我叫萧宁宁,你好。” 蒋美玉:“你好,我叫蒋美玉。” 夏菊:“干活吧,早点收拾好,屋子也就没这么乱了。” 萧宁宁坐到桌子前,勉强整理几本文件,就皱起眉:“你们先忙,我肚子不舒服……去方便一下。” 萧宁宁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蒋美玉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说道:“那个萧宁宁根本就没在厕所,也不知道跑到哪里躲清闲去了。” 快下班的时候,萧宁宁才拧搭着走回来,进门还解释着:“刚刚遇见一个熟人,就多聊了几句……这都收拾这么多了,太辛苦你们了,我真是不好意思呢。” 蒋美玉对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女人很无语,拉着夏菊就走,夏菊回头对萧宁宁做了一个抱歉的笑容,萧宁宁借着这个笑容好似才惊觉一样:“呀,这么快就下班了?” 到了特工总部的楼下,萧宁宁打开车门坐进一辆小轿车内,冲着夏菊和蒋美玉挥着手:“拜拜,明天见。” 蒋美玉看着小轿车一溜烟的开走,不由得说道:“我说嘛,这个萧宁宁怎么这么娇气,原来是一位大小姐!” 夏菊笑了笑不置可否:“再见,美玉。” “再见夏菊,明天见。” 夏菊沿着门前的阶梯向下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夏菊?你怎么到这来了?” 不用回头看,夏菊也知道来人是沈俊辰,但是夏菊不想就这么快,让他觉得自己已经忘了几天前他去自己家里搜查的事情。 夏菊继续往下面走,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沈俊辰从身后追上来,拦在夏菊身前。 “夏菊!还生我气呢?我那天确实是有点毛躁……对不起了。” “现在知道道歉了?当时为什么不道歉?你知道被人怀疑是一种什么心情吗?” “……对不起,夏菊,真是对不起。” 金占霖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户前,看着沈俊辰和夏菊在大门口一个怒气冲冲,一个陪着小心的场景。 金占霖问身边的秘书:“胡秘书,跟沈俊辰在一起的女人是干什么的?” 胡秘书探头看了一眼:“她叫夏菊,是新招进来的内勤职员,隶属我们情报处下属的资料室。” “哦,夏菊,名字是有点熟悉,我审阅过她的报名表……她和沈俊辰这是在干什么?认识?” “应该是吧,年轻男女拉拉扯扯的,也不注意影响,要不要明天警告他们一下?” “算了算了,只要不影响工作,男女之间的事就不要掺和了。” …… 沈俊辰和夏菊一前一后走出特工总部的大门口,在外人看来到似一对闹别扭的小情侣。 “夏菊,你怎么能到这来上班?” “这话问的好奇怪哦,我为什么不能来这上班?这里有什么不好吗?” “我只是奇怪……” “奇怪什么?你到这里来,是为了报仇。我到这里来,是为了生存,有什么好奇怪。” “夏菊,我觉得你变了,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你。” “俊辰,你呢?我也快要不认识你。你让仇恨冲昏头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夏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21章 新任务 夏菊猛然醒悟,自己已经不是昨天的自己,沈俊辰也不是当初的沈俊辰。身份的改变让自己不能再这么肆无忌惮的和他说话,在以前也许还没什么,但是现在不同以往,自己和沈俊辰在本质上已经是敌对关系。 夏菊在心里叹了口气,说道:“俊辰,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背负着仇恨去生活,这会让你活得很累很辛苦。” “难道你不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其实你不觉得沈叔叔的不幸,根本就是和私人恩怨无关,完全就是政治的牺牲品。就像我父亲的意外,你能说他是死在谁的手里?……” “夏菊,不要说了!不管怎样,我一定要给我父亲报仇!我要亲手抓到杀害我父亲的三个凶手,再将他们碎尸万段,只有这样,才能告慰我父亲的在天之灵!” 夏菊看着沈俊辰眼中冷酷的凶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他疯了,他已经疯了!他被仇恨主宰了灵魂! …… 傍晚的时候,四方书店门口的牌子立了出来:《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齐》,均有到货! 这种把两本书名放在一起的表述方式,就是说有重要任务要通知。 高非在书店门前走了一个来回,没发现没有什么人跟踪,才放心的走进书店。 “高先生来了。”唐老板正在和阿元往书架上摆放着书籍。 高非:“我看门口写的有新书到货?” 阿元殷勤的介绍着:“有很多,都在第一排的书架上,我们这腾不出手来,高先生您自己先看看。” 高非:“没关系,你们忙,我就是随便看看。” “唐老板,这都多久了,端砚还没有货吗?”高非翻看着书,一边似乎漫不经心的搭着话。 唐老板一拍脑门,说道:“有了,有了!高先生你要是不提,我都险些忘记了。” 书店里几个客人笑着:“唐老板赚钱的事也能忘了,也真是不容易。” 唐老板假装抱怨着:“哪里赚什么钱,我就是加一个路费而已……高先生,您跟我来。” 唐老板引领着高非进去里间,临进门时,还不忘嘱咐着阿元把剩余的书籍该怎么摆放。 关上了屋门,唐老板压低声音说道:“这次目标是特工总部行动处处长吴云甫!” 吴云甫是特工总部最铁杆的汉奸之一,他的手上至少有十几条人命都和重庆方面有关。还有一些他自己生活中,因琐事杀的人更是无法计算,重庆方面要动他也属正常。 高非沉吟着:“特工总部这些大头目,都是狡兔三窟,外人很难知道他们具体行踪……” 对于这个情况,唐老板也很挠头,自己领导下的这支锄奸队,因为人手紧缺,情报来源十分有限,更多时候都是高非的行动队自己去搜集情报。 唐老板:“要不然……让夏菊去试试探听探听消息?” 唐老板说这话的时候,也是十分的不好意思,他刚刚在几天前还信誓旦旦的对高非保证,短期之内不会派给夏菊任何任务。现在因为形势所迫,自己就只好食言一次。 高非皱了皱眉,说道:“夏菊现在恐怕连她的同事叫什么名字都分不清楚,您让她打探这样的消息,是不是太过冒险?” 唐老板连忙解释着:“你告诉夏菊,让她随机应变,能够探听得到,当然最好,探听不到也没什么关系。” 高非:“好吧,我去通知她,但是您不要抱太大希望,她毕竟是才刚刚进入到特工总部的新人。” 唐老板:“我也是没有办法,昨天我还在催重庆方面赶快给我们调派人手,可就是迟迟没有消息……” 高非冷笑道:“没有消息是正常的,他们正忙着调查我们之中的内奸!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调派人手给我们!” 高非的话让唐老板吃了一惊:“调查内奸?你怎么知道?” 高非就把几天前被中统跟踪的事简短说了一遍。 唐老板扼腕叹息着:“王天木投敌,陈恭澍投敌!这两件事让重庆都成了惊弓之鸟!弄的好像上海的军统人人都是内奸,这样子搞法,我们还怎么开展工作!”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也都觉得这种事不是他们所能改变左右的。唐老板从抽屉里拿出一方砚台:“算了,我们做好本职就好,至于其他的事,就让上面处理吧!” 高非看了一眼砚台,笑道:“这是端砚?” 唐老板:“端砚现在是真的缺货,就拿这个代替吧。有人发现了问你,你大不了说被我骗了。” 高非用纸包好这个砚台,把门打开,说道:“麻烦了唐老板还给讲一讲端砚的来历,受益匪浅。多谢!” 唐老板拱手抱拳,说道:“应该的,应该的。您慢走,高先生。” 高非从四方书店走出来,把围脖多围了几圈,围脖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他见电车刚刚走了一辆,再等下一辆还不知道要等多久,索性迈步向前走,他想要去夏菊的家里,把唐老板的任务跟她交代一下。 走到永安百货附近的时候,几个黑皮警察正在街上随机的抽查良民证,这种事高非倒是不在乎,他的证件齐全,遇到这种事也不是一次半次,每次都能顺利过关。 这时候天色已经渐暗,寒风瑟瑟。没人愿意这时候上街执勤,几个黑皮警察心里也在骂娘,若是在平日里,他们早就糊弄着把活干完,找个地方烫点小酒,再去四马路新会乐里找个小妞乐呵去了。 但是今天他们不得不认真一点,因为他们身后站着几个特工总部的家伙,有他们监督着,警察们不敢不认真。 特工总部是警察局的顶头上司,就算他们的卢英卢局长,在李士群面前也得点头哈腰的唯命是从,更何况他们这些小喽啰。 特工总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一些新人上街历练历练,不能总是窝在办公室里,纷乱的上海街头才是磨炼新人的最佳地点。 今天被派上街和黑皮警察联合夜查的是情报处李正信这一组的人,这个小组沈俊辰是最标准的新人。理所当然的他是和黑皮警察站在最前面,李正信和几个手下躲在避风的地方,一边咒骂着寒冷的天气一边抽着烟。 高非在快要走近的时候,才发现沈俊辰站在那,正四处巡视着往来的人群。这个时候如果高非返回身走,实在是太过明显。 所以他只能是把围脖往上提了提,尽量遮挡住脸部,慢慢的跟随着人流从这些黑皮警察面前经过,他只盼着黑皮们不要注意到自己。 “嗳,你,站住!” 高非在将要走过去的时候,一个黑皮警察叫住了他:“你。说你呢!证件看一下。” 第22章 夜查危机 高非停下脚步,伸手把证件掏出来递给黑皮警察,他证件上的职业和住址都是杜撰的,但名字是真的。黑皮警察看了一眼证件,就把证件又还给高非:“走吧。” 高非躬身致谢,转身就要走。 却被沈俊辰叫住:“等一下。” 然后沈俊辰训斥那个黑皮警察:“检查证件,都不用比对相片,就放行?你们就是这么检查的?重新检查!” “是是是。”黑皮警察陪着小心,他是庆幸遇到沈俊辰这样的新人,要是被那些老特工人员看见,轻则骂一通,重则大嘴巴都能抽上来。 于是,高非又被黑皮警察叫回来,黑皮警察拿着证件:“把围脖拿下来。” 高非把围脖解下来拿在手里,身体刻意的回避着沈俊辰,以沈俊辰的角度,最多能看到他一个侧脸。 黑皮警察认真的对照了一下,然后把证件还给高非,回头还不忘对沈俊辰挤出一个谄笑:“长官,没错,证件和本人相符,没有问题。” 高非把证件揣回口袋里,转身就走,走了几步见没人注意自己,就加快脚步穿过马路。 马路对面就有几辆黄包车,高非可以从容的坐车离开,有这个沈俊辰在这,他还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才安心。 沈俊辰开始也并没有注意高非,甚至黑皮警察复查一遍的时候,他都没有向这边看一眼。这一夜有那么多证件要查,沈俊辰也不可能每个都照顾到。 只是在不经意间,沈俊辰看到高非小跑着横穿马路的姿势。沈俊辰心里一动,这个奔跑的姿势和杀害自己父亲凶手的逃离时候的姿势,实在是有些相像。 但是这一段因为跑动的姿势,他已经抓错了好几个人,被组里同事取笑为“看见跑步的都要抓”。 所以这一次虽然觉得有些像,沈俊辰也并没有惊动旁人,他自己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他不想自己再一次因为搞错目标,而成为大家的笑料。 高非走到一辆黄包车跟前,径直做上去:“走!” 黄包车车夫:“您去哪?先生。” 高非:“静安寺方向。” “好嘞。”黄包车车夫拉起车就走。 沈俊辰也紧跟着跑过马路,眼见高非的黄包车已经跑远,连忙也上了一辆黄包车:“撵上前面那辆黄包车,最好能拦在他们前面!” “明白,先生。”车夫每天在上海街头什么奇怪的事都能看到,所谓见怪不怪,也不多问,拉起车子就追上去。 街上来来往往的黄包车很多,高非开始并未注意,直到身后的黄包车即将要超过自己的车时,才惊觉情况有些不对。 在即将拐进静安寺方向的小马路的时候,后面的车夫终于撵上了高非的车,车夫猛然把黄包车横在路中央,沈俊辰迅速跳下车,快步走到高非的车前,喝道:“特工总部例行检查,车上的人下车接受检查!” 车夫吓得放下了车把躲在一边,高非坐在车上并未动,脑子里快速的思索着对策。他现在没有任何武器,尹平即使不带枪,裤管里也藏着短刀,高非则是真正的赤手空拳,现在他手里唯一的武器就是唐老板给的那方砚台。 “让你下车!耳朵聋了吗!”沈俊辰警惕起来,一边靠近一边伸手去摸腰里的手枪。 忽然只觉得黑影一闪,还没闹清楚怎么回事,脑袋上被重重拍了一下,瞬时鲜血就从头上流了下来。 沈俊辰在意识尚在清楚之前,砰!扣动扳机的开了一枪,至于子弹射向哪里,他根本就不知道,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在地上。 在大街上忽然的响枪,用不了多久,警察就能赶到,因为不远处就有一队巡逻警察正在那徘徊着。 高非不敢多耽搁,跳下车迅速向弄堂里跑去。 巡逻的警察听到枪声后,片刻之间就已经赶到事发地,他们看见的场景是:两个车夫抱头蹲在地上,一个人满脸是血倒在黄包车前生死不明,在他不远处是一块带血的砚台。 …… 高非东拐西拐的一口气跑过几条弄堂,感觉已经完全甩掉了身后的追兵,这才在街边重新又叫了一辆黄包车:“静安寺。” 到了夏菊家附近,高非就让车夫停下。这是他谨慎的地方,就算是对毫不相干的人,也不要让他知道的太清楚自己是从哪里来,要去往哪里。 敲开了夏菊的房门,高非闪身进去,还回头看了看身后,以确定没有意外的跟踪。 “怎么了?”夏菊很少见高非这么慌张的时候。 高非笑了笑:“没事。刚刚遇见你那个同学沈俊辰,这小子看来还真是不能小看他,险些落他手里。” 夏菊也吓了一跳:“那你……没把他怎么样吧?” 高非:“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给了他一砚台!” “给了他一砚台是什么意思?” “就是打了他一下。” “俊辰……他没事吧?” “放心吧,死不了!” 高非坐在沙发上,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这一路的奔跑让他觉得口干舌燥。 夏菊又给他倒了一杯水:“你来我这里,就是告诉我你遇到了沈俊辰?” 高非:“当然不是……你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夏菊:“都说是第一天上班,能有什么感觉,我连谁是我的上司都不知道。” 高非有些吞吐的说道:“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是关于行动处的处长吴云甫的……” 夏菊:“等等。我这是第一天上班!你们就让我执行任务?这太荒唐了吧!” 高非:“夏菊,你别激动,这件事并不是一定要你完成,尽力而为就好。完不成也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不要暴露自己!” 夏菊:“……那你说说吧,是什么任务。” 高非:“就是查清楚吴云甫的行踪。” 夏菊撇撇嘴:“说的真够容易的……好吧,我试试看。不过,如果查不到,你们也别埋怨我!” “放心吧,怎么会埋怨你,这就是一次顺带着的任务,自保为主。” “可是,我要是查到了,该怎么通知你?” “你如果查到了,就去直接跟四方书店唐老板联系。” 夏菊吃惊的说:“唐老板也是咱们的人?” 高非:“是啊,他是我的上级。” 夏菊站起身:“我想起来了!我说为什么那次你们刺杀那个什么副厅长,明明有汽车挡住你的视线,你是怎么知道他没有死,又过来补了几枪……” 高非笑道:“自然是唐老板问过你还有没有别的人受伤,你说还有一个,我才知道那家伙没有死。” 夏菊叹了口气:“这么说来,是我害死了他。” 高非:“怎么能说是害死,他那种人死有余辜,你那是间接着为民除害!” 第23章 线索 沈俊辰从医院里走出来,头上还缠着纱布,按照洋医生的意见,他至少应该在医院观察几天才行。但是沈俊辰等不及了,因为他昨晚在被砸晕之前,已经看清楚坐在黄包车里的人——那就是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之一! 沈俊辰既兴奋又窝火,兴奋的是自己终于找了一个仇人目标,窝火的是自己带着枪居然被人家干倒,要不是军警来的快,自己死在对方手里都有可能。 特工总部情报处四组。 李正信喝着茶,说道:“俊辰,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洋鬼子医生说,你这个伤叫什么脑震荡,应该多注意休息。” 沈俊辰:“组长,我昨天晚上遇袭,袭击我的人就是刺杀我父亲的凶手,您说我怎么能在医院躺得住!” 李正信也很吃惊:“俊辰,看来还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凶手还真是让你找到了……” 沈俊辰一拳打在桌子上,恨恨的说道:“只是可惜,怪我太大意,又让他给跑了!” “昨晚参加夜查的警察,会不会有什么线索?”李正信提醒着沈俊辰。 沈俊辰眼睛一亮,立刻拿起电话给警察局打电话:“我是特工总部情报处四组,让昨天晚上在永安百货附近夜查的警察,立刻到特工总部来一趟!” 一个小时之后,几个黑皮警察忐忑不安的来到特工总部,他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忽然被叫到这地方来。对这些警察来说,极斯菲尔路76号的恶名,也一样让他们感到恐惧。 在情报处的审讯室里,几个警察站成一排,沈俊辰一眼就认出昨夜和自己查证件的黑皮警察,沈俊辰指着他:“你留下。其他人都回去吧!” 被留下的黑皮警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惊恐不安的看着沈俊辰:“沈长官,我,我犯了什么事?” 沈俊辰安抚着他:“不要紧张,放松,什么事都没有。昨天晚上,我让你复查证件的那个人,你还记得吗?” 黑皮警察想了一会,说道:“沈长官,昨晚复查证件的人太多了,您说的是哪一个?有什么特征没有?” 沈俊辰:“他戴着一个长长的围脖,个子很高,眼睛很大。” 黑皮警察为难的说道:“可是,昨晚天气那么冷,大部分人都戴着围脖,我怎么能想起来您说的是哪一个……” 沈俊辰气得一记耳光打在他的脸上,沈俊辰愤怒之下出手很重,把黑皮警察打了一个趔趄,脸上也立刻肿起。 这是沈俊辰第一次打人,打完了他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仿佛这只是一个早就应该打出去的耳光。 做好人需要成百上千件事积累,而做恶人只需要一瞬间。 沈俊辰:“你再仔细的想!想不出来,就在这慢慢想!” 沈俊辰气呼呼的回到办公室,往椅子上一坐,自己本以为事情有了些眉目,结果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办公桌上放着一方砚台,用白布包裹着,砚台上还有殷红的血迹。 沈俊辰:“这是什么?” 旁边的一个同事说:“哦,这就是昨晚打伤你的凶器!李组长让交给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沈俊辰:“打我的原来就是这么个东西!” 沈俊辰拿起砚台反复查看着,凭着他的眼光,也能看出这就是一方普普通通的砚台,成色和材质都很常见,绝无特别的地方。 ——这个人为什么要拿着一方砚台?当然不可能是准备用来打人的凶器!他一定是在什么地方买的砚台,准备带回去!他过来的时候是步行,也就是说他买砚台的地方应该距离不会太远! 沈俊辰在心里一点点梳理勾描着凌乱的线索,本来模糊的画面也渐渐变得清晰…… 审讯室里的黑皮警察探头探脑向外张望着,见沈俊辰急匆匆的走过来,连忙迎上去:“沈长官,我是真的想不起来,您就放过我吧。” “滚滚滚!”沈俊辰现在心情好的很,而且他觉得就算是这个警察想起来什么,也是无关紧要,因为良民证上的东西很可能都是伪造的。 沈俊辰大踏步走出特工总部,他要沿着昨晚高非来时的路,逆着方向再走一遍。在他心里有种奇妙感觉,这一次自己似乎抓到了事情的重点! 黑皮警察如获大赦,赶紧回身从地上捡起被沈俊辰一耳光扇掉的警帽,出了审讯室也往外走。 人就是这样,没有了压力,不那么紧张,记忆力反而会变得更灵敏。 他走了几步,脑子里像过电影一般回忆昨晚的情景,口中喃喃着:“高……非?对对对,好像是这个名字!” 他再找沈俊辰,沈俊辰早已不知去向,黑皮警察急的四处乱窜,从三楼爬到四楼,又不敢随便敲门。 正着急的时候,最西边的房门一响,走出一个年轻女子,手里拎着一个纸篓,看样子是要去倒垃圾。 黑皮警察忙走过去:“小姐,小姐,您知道沈长官在哪办公?” “沈长官?哪个沈长官?” “就是情报处的沈俊辰长官,我很着急,我有重要情报汇报!” “哦,沈长官不在这里,去了哪我不知道。” “这可怎么是好……高非,高非……”黑皮警察生怕自己忘了这个名字,不断的重复着。 本来倒完了垃圾要回去的女孩又返回来:“你找沈长官,到底有什么紧急的事?” 黑皮警察见她也是特工总部的人,也就没怎么刻意隐瞒,说道:“沈长官昨晚被一个乱党袭击,我刚刚想起来这个乱党的名字,可是又找不到沈长官……” “你确定你想起来的名字,就一定是沈长官要找的人?” “啊……”黑皮警察一下子噎住,因为他也是真的不确定,只是大概觉得是这个名字。 “你要是不确定,最好是想好了再说,沈长官的脾气可不是太好!” 黑皮警察摸着脸上刚刚被打的肿胀的脸,心里想自己也真是多事,就算把乱党名字告诉他,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万一说错了呢?…… “谢谢小姐提醒。我回去了,千万别跟沈长官提起我找过他。” “放心吧,我不会提的。” 黑皮警察仓皇跑下楼,出了特工总部大门,长出了一口气:幸亏自己遇见贵人,要不然继续犯傻,指不定几个大嘴巴等着自己。 四楼那女人——夏菊返回资料室,站在窗户前,看着黑皮警察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匆匆离开了特工总部大楼。 第24章 一块砚台引发的猜想 沈俊辰回到昨天晚上夜查的永安百货的街口,逆着高非来时候的路,慢慢往回走。 饭馆、西餐厅、茶楼、药铺、米店,各种商铺林林总总,这条街因为紧挨着永安百货,算得上是上海比较繁华的街道。 但是沈俊辰关心可不是这个,他关心的是,在什么地方才能买到自己手里的这种砚台。 循着这个方向,沈俊辰很容易的就走到四方书店门前。沈俊辰心想自己真是糊涂,怎么忘了这有一家四方书店,这家书店自己以前也是经常来,因为隔着不远就是自己曾经就读的学校。 沈俊辰迈步走进书店,书店一如往昔的安静,只是今天踏进书店的青年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心无杂念的学生。 “阿元。”沈俊辰亲热的拍了一下正低着头记账的伙计阿元。 阿元一抬头,也很惊喜:“这不是沈公子吗?可是好久都没见您了。” 沈俊辰:“是啊,我这一晃也有两个多月没来过了,怎么样,书店生意还好吧?” 阿元:“还是老样子,现在的人都不喜欢读书,像您都不读书了,我们的生意还哪有的做。” 沈俊辰:“你也知道我不读书了?” 阿元:“是啊,上次你的同学夏小姐来的时候,好像是说过一次。” 沈俊辰恍然:“哦,对对,夏菊是经常来这里……阿元,你们这有卖砚台的吗?” 阿元笑道:“沈公子您净说笑,我们书店要是不卖砚台,就和饭馆不卖米饭一样滑稽吗。卖的,卖的,沈公子是要买砚台吗?” 沈俊辰:“哦,我就是随便看看,你们这都有什么样的砚台……” 阿元对着里屋喊道:“唐老板,有人要看砚台。” 里屋的门一开,唐老板一边咳嗽着一边走出来,阿元对沈俊辰解释着:“唐老板最近有些感冒。” 沈俊辰微笑着:“唐老板,你好。” 唐老板:“哎呦,我还当是谁和阿元唠的这么热闹,原来是沈公子。” 沈俊辰:“唐老板你这病……” “没关系,没关系,老毛病了,一到冬天就犯几回。沈公子是要买什么……”唐老板装着刚刚没听清楚,扭头去问阿元。 阿元:“沈公子要买砚台。” 唐老板心里一动,不动声色的问道:“不知道沈公子要买什么样的砚台?” 沈俊辰把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那块砚台递过去,说道:“唐老板,我就是想买这样的砚台,你这有吗?” 阿元眼尖:“这砚台不是……” 唐老板连忙接过话头:“这砚台不是什么上品,沈公子我给你推荐其他的砚台,你看看合不合意。” 沈俊辰疑惑的看了看阿元,又看了看唐老板,说道:“唐老板,跟您直说了吧,我就是想问问这块砚台,您的店里卖没卖过?” 说话的时候,沈俊辰盯着唐老板,也盯着阿元,这次阿元学了乖,低下头记着他的帐本。 唐老板拿过砚台看了几遍,说道:“倒是也卖过……” 沈俊辰急忙着问道:“卖给了什么样的人?” 唐老板:“嗳呀,那可多了。月初的时候卖给一个开蒙学字的小娃娃,是她父亲带着她来买的。中旬的时候两个外乡人,买了两块。前不久,前不久大兴米行的梁掌柜的买了……沈公子,你打听这干嘛?” 沈俊辰已经有些不耐烦,见唐老板问他,就把证件掏出来递给唐老板,说道:“实不相瞒,我现在供职于特工总部,奉命调查一起案子,所以还请唐老板配合。” 唐老板假意惊慌的还回证件:“失礼失礼,原来沈公子现在是76号的人,唐某失礼了。” 阿元也惊惧的看着沈俊辰,他不明白,一个文质彬彬的学生,为什么要去当鬼憎神厌的特工总部的特务。 沈俊辰:“你们不必害怕,我沈俊辰还是沈俊辰,不过就是身份变了。” 唐老板:“是是是。” 沈俊辰:“唐老板,你仔细想一下,昨天谁在你这买了这块砚台!” 唐老板:“沈公子,哦,不,沈长官,你容我想一想……” 唐老板到现在为止还没见到高非,但是第一眼看见这块砚台的时候,唐老板就知道一定是高非出了什么事,不然这块砚台不会落在沈俊辰的手里。 自己如果说不记得什么人买过,显然不现实,会加深沈俊辰的怀疑。因为才一天的时间,书店的生意又这么清淡,不可能对客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唐老板:“哦,对了!昨天下午,我记不太准了,大概是五点钟左右吧,有一个人来买走的这块砚台!” 沈俊辰很兴奋:“对,就是那个时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以前见过他吗?” 唐老板思索着:“他围着大围脖,也看不清长相,个子很高,买了砚台就离开了。以前我也没见过这个人。” 沈俊辰转头问阿元:“阿元,你见过唐老板说的这个人吗?” 阿元:“没,没见过。” 沈俊辰想了想,收起了砚台,说道:“好吧,既然这样,我再到别的地方问问,打扰了,唐老板。” 唐老板拱手说道:“不打扰,不打扰,慢走沈长官。” 从四方书店出来,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但是沈俊辰并不失望,因为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他要回去仔细分析案情,再做进一步打算。 刚回到特工总部,李正信让沈俊辰去情报处处长金占霖的办公室去汇报案情。 以前有什么情况,都是通过组长李正信再转到金占霖,今天一下子就越级,让沈俊辰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金占霖宽大的办公室里,沈俊辰拘谨的站在金占霖面前,金占霖批阅完最后一个文件,才抬起头:“俊辰,不要紧张,随便坐。” 金占霖扔给沈俊辰一支香烟,沈俊辰摆手:“处长,我不会吸烟。” 金占霖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男人怎么能不会吸烟?试一试很容易的,英国烟,味道特别醇厚,不像日本烟难抽的要命!” 金占霖的随和让沈俊辰的心情松弛了不少。 金占霖:“说说吧,我听正信说,你跟进的案子很有进展。” 沈俊辰就把这几天的情况,详细的跟金占霖说了一遍,然后说:“处长,您看看我在这件案子中,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金占霖深吸了一口烟,再重重的喷出来,笑道:“除了运气不太好,其他的方面还可以。” 沈俊辰尴尬的说道:“是,我是缺乏经验……” 金占霖大手一挥:“没什么,经验都是磨炼出来的!从今天开始,你就不用再跟着正信那个组了,我给你两个人,你就专门负责跟进你父亲遇害的这件案子,我相信你会特别用心!” 沈俊辰惊喜的站起来:“是,俊辰一定不辜负处长的栽培!” 金占霖:“另外,按照你刚才说的情况,那个书店必须监视起来!这个人为什么会去书店买一块砚台?” 第25章 新的联络人 四方书店门前竖起新的牌子,牌子上面是几个醒目的大字:书店盘点,歇业一日。 高非坐在电车里,看到这块牌子的内容,就知道书店出了问题,这是从来没用过的暗号,意思就是通知高非启用备用的联络方式。 沈俊辰能够按图索骥找到四方书店,让唐老板感觉到自己这个联络点已经不是那么保险,为了稳妥起见,他考虑再三还是启用了备用的联络方式。 按照约定的时间,高非在周六的下午三点钟,准时来到宝丰茶楼。 到了楼上,高非就明白为什么联络人选择的是一号桌,这个桌位几乎是独立于其他桌位,只要不是大喊大叫,即使是坐在二号桌也不可能听到他们谈话。 高非径直坐到一号桌,把手里的《孙子兵法》放到桌子上,要了一壶茉莉花茶,品着茶慢慢的等着自己新的联络人出现,他心里也很好奇,自己的新联络人会是什么样。 陆续不断的有客人上楼,甚至有一个客人还对高非微笑着点了点头,高非以为这个人就是自己的联络人,没想到人家只是展现绅士风度,转身就坐到其它桌位上。 再续第二壶茶的时候,茶楼的楼梯响起脚步声,走上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女人眉宇间气度恬淡高雅,穿着大方得体,看着就是那种家世很好很有修养的女人。 “先生,这本书可以借我看一下吗?”声音软软糯糯,带着上海女人特有的甜润味道。 高非把书推过去:“当然可以。你……也看得懂兵法?” 女人嫣然一笑:“我只懂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高非在女人那一笑中有些恍惚,这个笑容很熟悉,但是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这个笑容。 女人坐了下来,低声说道:“你好,高队长。我叫白芳,是你新的联络人。” 高非有些惊诧:“你认识我?” 白芳笑了笑,说道:“我不只是认识你,我认识每一个在上海的军统人员。你们刺杀沈晋当天,如果不是我预先得到消息,我当天也应该在现场。我先生和沈晋是很好的朋友。” 白芳这么说,就是说明她已经是一名老军统,长期的潜伏在上海,所以她才能认识大部分的军统人员。 高非点点头:“我们……说正事吧,四方书店是怎么回事?” “唐老板的书店已经被敌人怀疑,你最近不要再去书店,也不要再联系唐老板。唐老板现在必须保持静默状态,才能躲过敌人的怀疑!” “那刺杀吴云甫的事情怎么办?” “刺杀吴云甫按计划进行!我听说你新发展了一个小姑娘,已经打入了敌人内部?” “是的。刺杀吴云甫能否成功,她可能会起到很关键的作用。” “你要想办法通知她,不要去四方书店联络唐老板。” “好。我会通知她。” “唐老板说调查他的特务拿着一块砚台,这块砚台本来是你的。” 高非就把遇到沈俊辰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我觉得这个沈俊辰非常危险,而且他认识我们行动队的三个人,对我们的安全十分不利。我建议除掉他!” 白芳沉吟着:“现在除掉沈俊辰还不是时候,他正在调查唐老板,这个时候忽然间死了,唐老板因此会惹上更大的嫌疑!” 高非:“好吧,那我就再等一段时间。” 白芳沉思了一会,仿佛下了一个决心,她问道:“高队长,咱们在黄浦江邮船码头是不是有一个仓库,在你们行动队的手上?” 高非:“是有这么一个仓库,不过因为现在码头被日本人控制着,这两年我们一直没再启用过这个仓库。” 白芳:“是这样,我一个朋友有一批货,需要经由邮船码头运出上海。可是最近日本人对外运的货物忽然加大检查力度,我现在需要一个新的仓库存放这批货物,三天后就会运出去。” 高非很敏感:“抗日物资?” 白芳:“只是一般物资,只不过货物中夹带着一些违禁品。我是纯粹的帮朋友一个忙,高队长,你看……” 高非想了一下,反正这个仓库也是闲置中,白芳又是自己的上级,帮这个忙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好吧,不过这不同于我们自己的事,希望不要出什么纰漏。” “高队长,这件事是我私事,我承你的情,而且存放时间很短,不会有什么纰漏。明天晚上我会让这批货的主人联系你。” “可是我不认你的朋友,怎么识别?” “他会告诉你,他是白玉兰的朋友。” “好。” “今天会面就到这里。记住,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你就去霞飞路60号。” “您住在那?那地方有警卫,我怎么进去?” “警卫还能难倒特务连的高排长吗?” 高非笑道:“您对我还是真了解。” 白芳起身先行离开,高非又坐了一会儿,招呼伙计结账,然后也离开了茶楼。 ………… 夏菊这两天已经基本熟悉了76号里面的基本情况,自己所在的四楼都是一些普通的部门,像是资料室,会议室,电讯处,人事科都在四楼。 二楼和三楼是最核心的部分,丁默邨、李士群、吴云甫、金占霖的办公室,加上机要处都在三楼。在三楼还有两个优待审讯室,是专门审问重要犯人的地方,另外是一个从来不曾打开过的专门关押女犯人的单间。 最下面一层是宴会厅、总务处、司机班等等其他门类繁杂的部门。 夏菊和丁默邨李士群都没有过交集,从来都是遇到了就躬身致意,然后匆匆离开,因为多停留一会儿,跟在丁默邨李士群身边的人就会虎视眈眈的瞪着你,好像面前的小姑娘随时都能掏出一把枪来毙了他们。 他们太担心刺杀,每天都在高度紧张中度过,为了防范刺杀,丁默邨和李士群干脆就住在76号,连近在咫尺的华村都不去,虽然那里给他们准备了豪华的宅子。 吴云甫从办公室走出来,外表看上去倒是一个很随和的人,大大咧咧的和每一个他认识的人打着招呼,不知道底细的人,根本想不到这就是76号最心狠手辣的魔头! “咱们吴处长这是又去见廖小姐。” “吴处长说他是去听戏……” “还用听戏吗?他们两人就是一出戏……” 行动处的两个特务嬉笑着谈论着自己上司的风流韵事,两个人抬头看见夏菊从厕所内走出来,就立刻都闭了嘴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第26章 接头 夏菊下了班之后,匆忙忙的往外走,蒋美玉紧跑慢跑跟在夏菊身后:“夏菊,等等我。” 夏菊只好站住等着蒋美玉,蒋美玉追上夏菊,呼哧呼哧直喘粗气,说道:“夏菊,你干嘛走这么快?是不是又怕赶不上电车?” 夏菊借坡就下:“对呀,要不然等下一趟车,人挤的像沙丁鱼罐头。” 蒋美玉愤愤的说道:“夏菊,你不生气吗?” 夏菊:“挤电车也要生气?” 蒋美玉:“嗳呀,我说的不是挤电车,我说的那个萧大小姐!又是一整天无影无踪!她这是把资料室当成她家的后花园了吗!” 夏菊:“美玉,算了吧,反正咱们都已经把积压的文件都整理出来了,平时也没什么事……” 蒋美玉:“没什么事,没什么事就由着她当咱俩的皇后娘娘?夏菊,我跟你说,你就是太老实了!她再这么下去,我一定要去处长那里讲一讲清楚!凭什么嘛!” 夏菊劝慰道:“你也知道她爸爸是机要处的处长,跟咱们处长平日都是称兄道弟,你觉得你去了能讲清楚?” 蒋美玉不服气,说道:“金处长要是包庇她,我就去丁主任李主任那里去说!我还不信了就没有说理的地方!” 沈俊辰从楼里走出来,干巴巴的说道:“夏菊,下班了。” 夏菊:“是啊,下班了。” “准备去哪?” “回家。” 这样不咸不淡的对话就等于是互道再见,夏菊和蒋美玉说笑着走出了76号的大门。 沈俊辰站在台阶上看着夏菊的背影呆呆的发愣。 人好像就是这样,你得到了一些,就注定要失去一些。以前无话不谈的夏菊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有着明显距离的淡漠和排斥! 这是谁造成的呢?沈俊辰在心里问着自己。 “俊辰!”身后一声娇笑,萧宁宁一巴掌拍在沈俊辰的肩膀上,把正陷入沉思的沈俊辰吓了一跳。 “宁宁,你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也不看这是什么场合!”沈俊辰皱着眉。 他对这位大小姐真是有点发憷,但是又不好太得罪她,毕竟自己是靠着她爸爸的关系才进来的特工总部。 萧宁宁根本不介意沈俊辰的态度:“想什么呢?像老和尚入定了一样。” 沈俊辰:“没想什么……就是,嗳,你怎么还不走?” “等你呀。” “等我?你知道我要去哪。” “你去哪我跟你去哪。” 沈俊辰很无奈,说道:“我去书店你也跟着去?” 这一下击中了萧宁宁的软肋,她是最讨厌读书,嘴里嘟囔着:“书店有什么好玩的,烦死了。” 沈俊辰:“你看你,还说我去哪你就跟我去哪。咱俩是兴趣不同,各走各的吧!” 沈俊辰迈步走出76号大门,心里很得意,这么轻易就把这根粘人的尾巴甩掉。 嘎吱!汽车刹车的声音,萧宁宁家的小轿车停在他身边,萧宁宁推开车门,娇笑道:“上车!我就跟你去一趟书店,看看书店到底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 沈俊辰的得意瞬间消失,只好上了车,说道:“宁宁,你把我送到书店附近就好,然后你直接回家吧,明明是你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干嘛要这么委屈自己?” “我,喜,欢!”萧宁宁一字一顿的说道。 汽车穿过了几条街,经过了数家书店,萧宁宁:“俊辰,你到底要去哪一家书店?” “快到了,就在前面的四方书店。” “买什么书,需要跑这么远?”萧宁宁百思不得其解。 沈俊辰正要下车,萧宁宁叫道:“嗳嗳嗳,俊辰,你快看,真是巧啊,那不是夏菊吗?你们都是什么毛病?一定要跑这么远来买书?” 沈俊辰也看到了,夏菊刚刚从电车上下来,正往书店里走。 沈俊辰沉思着:“她不是说要回家吗?怎么跑这来了……” ………… 夏菊进了书店,四处乱逛着,因为是第一次接头,夏菊有些紧张。虽然接头的对象她也熟悉,但是毕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夏菊的心砰砰直跳。 她想过去直接去找唐老板,又觉得不应该这样冒冒失失,夏菊有些焦躁的在书架之间来回转着。 夏菊刚一进店门,在里间的唐老板就看见了她,唐老板不知道夏菊是单纯的来看书,还是来接头。 如果是来看书还算好,如果是来接头,现在可有些麻烦。因为白天的时候,唐老板就已经发现,自己的书店周围经常转悠着一些形迹可疑的人。 唐老板心里也清楚,这时候夏菊来找自己接头,就是说明高非还没来得及见到夏菊,而夏菊很可能是弄到了关于吴云甫的情报。 但是就算她把情报内容告诉自己,也还是没用,因为自己现在处在被监视中。这种情况下,想要把情报传送出去,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联络人都是极其危险。 不行!唐老板站起身,想要出去告诉夏菊让她立刻离开,只要她能和高非碰面,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 虽然是冬天,夏菊感觉手心都在冒汗,一只手轻轻拍在她的肩头。夏菊猛然回头:“唐……是你?” 萧宁宁笑吟吟的站在她身后:“意外吗?” 夏菊拍拍胸口:“你怎么到这来了?” “你都来了,我当然也能来了。你怎么到这来了?” “我……来看看书……” “到这么远的地方看书?夏菊你可真有雅兴。” 唐老板从里间走出来:“夏小姐来了。” 夏菊急于摆脱萧宁宁的纠缠,对唐老板脱口而出:“唐老板,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夏菊这就是经验不够,像这样直白的接头方式等于是告诉你周围的人,你们有私密的事要说! 唐老板紧张的看了一眼书店里的客人,还好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这个和夏菊认识的女人,看上去也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娇小姐。 事已至此,唐老板只好说道:“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夏菊话一出口,也觉得不妥,但是覆水难收,她只能硬着头皮进了唐老板的里间。 唐老板关上屋门,迅速的说道:“你什么也不要说,这里已经被监视,你立刻回去,等待高非联系你!” 然后不等夏菊反应,唐老板就已经把门打开:“我的书店不给人代卖旧书,抱歉了,夏小姐。” 夏菊看了一眼门外的萧宁宁,又看了一眼唐老板,微微额首:“那打扰你了,唐老板。” 唐老板:“没事没事,主要是现在新书都不好卖,何况是旧书,帮不上你的忙,真是很抱歉。” 萧宁宁惊讶的说:“夏菊,你要卖旧书?至于过的这么辛苦吗?” 夏菊:“萧小姐,你以为谁都过着和你一样的生活?” 说完,夏菊低着头走出了书店。 唐老板摇摇头,叹息着:“世道艰难啊,看起来这位夏小姐也是遇到了困难,要不然谁会张罗着卖自家的藏书?” 第27章 螳螂捕蝉 “俊辰,你紧张什么?夏菊是请书店老板代卖旧书。”萧宁宁打开车门坐进车里。 沈俊辰疑惑的说道:“卖旧书?” 萧宁宁:“嗳呀,你直接去问问她不就好了吗?还非要我下去看。真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 沈俊辰:“宁宁,我有正事要办,你先回去吧。” 说完也不管萧宁宁一脸的不高兴,下车直奔一个揣着手四处闲逛的人走过去,那是他的一个手下,负责监视书店的特务。 “跟着出来的那个女人,记住,只盯着她去哪,和什么人接触就行。”沈俊辰从他身边经过,低声的吩咐着。 特务立刻跟上了还没走多远的夏菊。 沈俊辰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夏菊产生的怀疑。 他只是觉得夏菊来特工总部上班这件事就很突兀,还有父亲遇刺的当天,那个杀手望着夏菊的眼神,加上在夏菊家里的种种疑点,虽然都被夏菊解释过,但是沈俊辰总是难以释怀。 今天夏菊又来到这个被监视的书店,难免让他觉得蹊跷。 ………… 高非和尹平坐在一辆破旧的汽车里,一直等在夏菊家的附近,如果夏菊下班之后,不去书店找唐老板接头,那现在他们已经见了面。 “队长,这破车你哪弄来的?在街面上可不常见。”尹平鼓捣着汽车的各个功能,十个到有六七个不灵的。尾灯没有,车喇叭不响,车大灯还有一个不亮。 “公共租界英国人的维修仓库。要不是这么破,没人看守,也不容易弄到手。”高非靠在副驾驶位置上,盯着夏菊回家的路。 “英国佬又该抱怨,闹闹,上海的治安太差了。”尹平搞怪的学着英国人的中式口音。 高非笑道:“这要是上海没有沦陷,估计他们又要去照会抗议,搞不好这辆破车还能弄出外交事件!” 尹平骂道:“妈的,偷他们的也是活该!谁请他们来的,在我们中国的土地上还划出租界,搞出国中之国……” 高非:“嘘!来了。” 远远的夏菊已经走过来,尹平刚要启动汽车,被高非一把按住他的手,说道:“等一等!” 尹平也看出了不对,夏菊身后的不远处,不疾不徐的跟着一个男人。和大多数行色匆匆的路人不同的是,别人手里或者拎着买回来的菜米油盐什么的,或者携带着谋生用的工具。 这个人的手里什么也没有,揣在兜里到似乎是在闲逛着街景,问题是静安寺这一带破败的景象,哪有什么景色可逛。 高非和尹平两个人放低了身子,避免被外面发现他们。 夏菊和那个男人一前一后的走过去,那个男人经过高非的车子,还啐了一口自言自语的嘲笑着:“这破车也他妈的好意思开出来!” 高非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们后面再没人跟踪,这才让尹平启动汽车跟上了夏菊他们。 尹平一边发动汽车一边笑着说:“队长,咱们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夏菊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跟踪,特务对付她这种毫无经验的人,所用的跟踪手段绰绰有余,绝不会像上次那两个流氓那样被夏菊轻易发现。 特务跟到夏菊家的楼下,看着夏菊上了楼,就点上一根烟,靠在夏菊家的楼下暗影里,观察着四处的动静。 街边停着的那辆破烂汽车忽然亮起车灯,向他藏身的地方晃过来,特务用手挡着眼睛骂了一句。摔掉香烟,从腰里拔出手枪,拿枪的手背在身后迈步走过去。 走到车门边上,特务看了看,车里只有一个人,他勾了勾手指,高非摇下车窗,把两只手都故意放到显眼的地方,以便让这个特务放心:“有什么事吗?” 特务:“你还问我什么事?我问你,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高非伸手拍了拍一点声音也没有的喇叭:“没干什么,我在试一试我的车灯修好了没有。有什么问题吗?” 特务:“不用试了,有一个车灯是坏的,赶紧找地方去修吧。” 高非看着特务身后慢慢靠近的尹平,继续吸引着特务的注意力:“你是干什么的?我修不修车与你有什么关系?” 特务不耐烦的掏出证件晃了一下:“76号办案!现在就把你这辆独眼龙破车开走!赶紧滚蛋!” 话音未落,这个特务突然感觉脑袋嗡的一声,然后就人事不省软倒在车门旁。他身边站着拎着木棍的尹平,笑骂道:“行动队办案!你给老子滚蛋吧!” 高非赶快下车和尹平把这个特务塞进后备箱,然后看了一眼他落在地上的证件:特工总部情报处五组毛锋。 高非顺手把证件连同毛锋的手枪都揣起来,然后对尹平说:“把他处理掉,做利索点,别留下痕迹!” 尹平:“明白!保证让他就像从没来过这个世界一样!” 尹平开着车载着昏迷不醒的特务毛锋走了,高非又四处看了看,再没发现有什么可疑之人,这才迈步上楼。 夏菊刚刚把外套脱下来,就听见敲门的声音,夏菊走近门口问道:“谁呀?” “我。”高非回答着。 夏菊打开房门,说道:“下次要报大名,谁知道我是谁,谁是我。” 高非无心跟她拌嘴:“你今天怎么才回来?我等了你一个多小时。” “我去书店了。” “什么?你去了书店!” “紧张什么,我都知道了,唐老板告诉我,让我回来等你联系我。” “难怪你被特务盯上,书店以后不要再去了,那里现在很危险。” “我被特务盯上了?什么时候?” “这个你就别问了,总之你以后别去书店就对了。” “那唐老板岂不是很危险?” “我们不再去,他就安全。” 夏菊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也不再多问,一边倒了杯水,一边说:“吴云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去和一个姓廖的女人幽会。” “……然后呢?” “没了。就这么多,这还不够吗?” “他具体在什么时间出去,这个我必须要知道,不然的话,76号每天进进出出那么多车,我们也不知道哪一辆车里是吴云甫。” “这样啊,你让我想想……” 夏菊端着水杯在屋子里走了两圈,说道:“这几天你们盯紧四楼西侧的窗户,吴云甫出去的时候,我把他的车牌号写在窗户上。” 高非想了想,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自己住处藏有望远镜,如果躲在76号附近,看清楚窗户上的字应该是问题不大。 高非:“好,就这么定了。但是你自己要注意安全!如果感觉到危险就放弃,我再想别的办法。” “放心吧,我明白。” 高非看看时间,说道:“我得走了,有什么事,我会再联络你。” 夏菊有些失落:“你这就走?” “尹平还在楼下等我,我还有一点别的事。” “哦……” 第28章 邮船码头 高非从夏菊的家里出来,他实在是不忍心看着夏菊失望的眼神,但是没办法,这是他的工作,他的使命,是他必须要面对承受的事情。 高非下了楼,站在路边等着尹平,十几分钟之后,尹平就开着那辆独眼龙汽车戛然停在他身侧。 高非上了车,问道:“都弄好了?” 尹平的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冷酷还是麻木:“这会儿黄浦江的鱼,已经把他吃的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 “嗯,做的好。” “咱们去哪?” “回去。” 今晚高非是要和白芳所说的朋友接头碰面,商量仓库的事,但是既然白芳没有让自己主动联系对方,那就是他们一定有办法联系自己。 高非和尹平把汽车藏在距离住处稍远的一处废墟内,如果不是遇到特意的搜查,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被发现。即使被发现,也无关紧要,所以要留着这辆车,高非是考虑今后有可能还用得上。 两个人一先一后往回走,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悄无声息的停在他们身畔,车窗摇下来,一张熟悉的脸孔探出来,很客气的说道:“哪位是高非先生?” 高非:“我就是。袁先生有什么指教?” 车里的袁先生惊讶的看了高非一眼,说道:“我是白玉兰的朋友,有事请高先生帮忙。” 高非转回头对尹平说道:“你先回去吧,我和袁先生谈一些事。” 说着拉开车门坐进去,小轿车又悄无声息的从尹平身边开走。 尹平啧啧赞叹着:“乖乖,斯蒂庞克小轿车,这袁先生好大的谱!” 轿车内除了亲自开车的袁先生,副驾驶上还坐着那位李组长。 “高先生认识袁某?” “袁先生忘记悦来茶馆的事了?要不是您仗义执言,那个日本浪人倒也很麻烦,我谢了。” 李组长:“难怪刚刚我看着高先生有些面熟,你这一说我想起来,刚才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先生,就是当时在场的另一位,对吧。” 高非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想不到袁先生这样的大人物还要别人帮忙。” 袁先生:“我的仓库走货次数太多,已经引起码头的注意,只好请高先生帮忙……再者说,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上海的大人物多如牛毛,我还不配称什么人物。” “袁先生准备哪天把货运进去?” “明天晚上八点钟,请高先生务必等在邮船码头仓库,到时候会有一辆挂着日军军旗的卡车把货物运过去。” 李组长回过头说:“到时候我会和我的人在车上押运。” 高非点点头:“好。” 汽车拐回来又把高非送到原来的地方,高非下了车快步消失在黑夜之中。 李组长:“袁先生,你觉得这位高先生是什么人?” 袁先生摇摇头:“看着像是帮派的人物,不过也不好说,现在上海鱼龙混杂,各路人马齐聚,就说他是美国战情局的人,我也不会感到吃惊。” ………… 第二天一早。 高非、尹平,张茂森开着那辆独眼龙汽车,停靠在特工总部的西侧。 他们把车帘拉上,三个人轮流用望远镜观察着四楼西边的窗户,整整一天看得眼睛都有些酸胀,也没见到夏菊的信号,76号大门内倒是一如往常,不断的有汽车开出开进。 高非看了看手表:“算了,看来今天没戏了,回去吧。” 回到住处,高非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裤管中藏好匕首,手枪也压满子弹带在身上。 尹平:“队长,晚上有任务?” “没有,我出去办点私事。” “要不要我们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一个人足以应付。” 尹平把一张证件扔过去:“把这个带上,说不定能用得上。” 高非捡起来看了一眼,是那个毛锋的特工证件,略一思索就揣进衣兜里。 等高非出了门,尹平对张茂森说:“老张,你说队长这是干嘛去了?找女人去了?” “屁话,找女人还用带刀带枪的吗?带着钞票就可以。再说你不是说,队长现在和那位夏小姐正起腻呢吗,他怎么会这时候去找女人。” “那能是干嘛去……” “瞎猜什么!你就没自己单独行动过?” “废话,我当然没有,这点纪律我还是懂的。” 张茂森一骨碌从床铺上坐起来:“上个月是谁在新乐会里,黑吃黑抢了一个收保护费的洪帮弟子?” 尹平自以为这件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哪曾想竟然被张茂森一语点破,他吃惊的说道:“老张,你是孙猴子变得,无孔不入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茂森诡秘一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过你别担心,洪帮那些家伙,以为那件事是青帮的人干的,要不然你以为能这么风平浪静?” 尹平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让洪帮这帮孙子缠上也真是麻烦……哎,老张,这种事,你也没少干吧?” 张茂森冷笑道:“给你擦屁股我就够忙的了,哪还有时间去干这些事!” 尹平听张茂森这样说,心里就明白,一定是自己做事不够干净,张茂森发现后给自己处理善后。不然的话,凭着洪帮的遍布全城的眼线,自己被找出来的机会很大。 “老张,兄弟谢了,改天我请你去玉堂春听听大戏!” “我心领了,现在是非常时期,还是稳当点好。” “高队长都出去单独行动……” “别乱说了,高队长一定是有特别的事要做,你以为高队长像你一样,贪心那点小钱?” 尹平涎笑着:“那是,队长自然做的高尚些。” 张茂森叹了口气:“你这是以你尹平之心度高队长之腹!” 高非此刻已经按照约定来到邮船码头。 没等多久,一辆挂着日军军旗的卡车慢慢驶过来,车上坐着正是李组长。高非示意司机停车,自己也上了车,指引着卡车开到四号仓库。 四号仓库靠近江岸,对于装船的速度相比较其他仓库会比较便利。四号仓库当初是做为军统长官们走私用的私人仓库,地点的选择上自然是比较好。 高非下了车,找到看守仓库的黑皮警察,验看过证件后,这才拿出钥匙打开仓库的大门。 “要不要找几个苦力来帮忙卸货?”高非问李组长。 “不用,不用。我们带着人来的……大刘,小王,都下来吧,赶紧把货物搬进去。” 第29章 闯关 货物并不多,只有三十几个木箱子,李组长他们再加上司机四个人很快就搬运完毕。 高非站在一边注意到,有一个木箱子,大刘刚要去搬,被姓李的拦住,他自己亲自搬下来,再小心翼翼的挪到仓库里。 这一箱子应该是比较贵重的东西。高非心里想着。 “都上车,走吧。”李组长看着高非把仓库大门锁上,吩咐着手下人。 高非:“我就不跟你们一起走了,等到装船的时候,咱们再见。” 李组长点点头,吩咐司机:“开车。” 卡车载着他们驶出了邮船码头。 高非看了看四周,除了岗亭里昏昏欲睡的黑皮警察,再没有什么人注意这里。 ………… 因为卡车车厢里没有了货物,也不用再留人看守,大刘和小王都挤在驾驶室里,躲避外面着料峭的寒风。 “组长,那个高先生靠不靠得住?” “应该没有问题,况且他并不知道我们的货物究竟是什么。” “前面在干什么?……” 通向市区的路口新增加了一个临时的关卡,三个汪伪的士兵加上两个胳臂上带着白色袖标的日本宪兵正在检查过往车辆。 “奶奶的,来的时候还没有关卡,怎么回去就多了一道关卡?”大刘低声骂着。 李组长:“不要慌乱,稳住。我们车上什么货物也没有,不怕他们查,只管往前开。” 三个人包括司机都穿着汪伪的军服,再开着挂着日本军旗的军车,按说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卡车靠近关卡,一个伪军班长端着步枪上前一步,挥手拦停卡车。 李组长探出头:“弟兄们辛苦辛苦,怎么这么晚还出来检查?” 班长抱怨着:“日本人抽风,说要来一次什么联合突击临检!……你们车上拉的什么?” 李组长:“空车,什么也没有。” 一个士兵拿着手电到后面照了照,喊道:“空车,放行!” 李组长笑道:“多谢了。” 司机启动汽车刚要驶过关卡,站在一旁的日本人忽然走过来,呜哩哇啦的叫嚷着,连比划再说着几个中文单词。最后连李组长他们都听明白了,日本人是责怪伪军班长为什么不检查证件。 伪军的士兵班长陪着笑脸,嗨依嗨依的连连躬身行礼,然后转回头低声骂道:“他妈的真是没事找事!对不住了兄弟,麻烦出示你们的证件!” 李组长把三个人伪造的证件递过去,班长看着证件:“暂编第10 师二团?真是巧了,我们也是二团的。” 大刘陪着笑说道:“确实是巧,都是谢文达师长的部下,都是自己的弟兄。” 伪军班长疑惑的看了大刘一眼:“师长?你是10师的吗?谢长官早就高升一步,现在是第一军副军长!” 李组长暗中踢了大刘一脚,示意他不要多嘴,对那个班长笑道:“他当兵没几天,新兵蛋子,蒙头蒙脑的什么都不知道。” 班长没理他,低着头继续查看着证件:“……三连一排的……你们是三连的?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李组长感觉要坏事,手已经摸到了手枪柄上,嘴里对付着:“三连那么多人,你哪能个个都认识。” 班长退后一步,哗啦一声拉上枪栓,喝道:“老子在三连待了一年多,一百多人就算不都认识,也起码混个脸熟!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都给我下车,接受检查!” 大刘蓦地举起手枪,砰的一枪正中伪军班长的胸口:“狗汉奸,检查你祖宗!下辈子吧!” 李组长大叫道:“开车闯过去!” 司机一脚油门卡车直冲过去,李组长这里一乱,守着关卡的汪伪士兵和两个日军宪兵就已经警觉,眼看着卡车冲过来,他们纷纷开枪射击。 砰砰砰!卡车的挡风玻璃背击碎,车上的人都低头把身体缩在下面。卡车咣当一声撞开了挡在路中间的障碍物,风驰电掣的冲过去,身后是射在车厢板上急促的枪声。 小王:“总算李组长反应快,咱们冲过来了。” 李组长也抹了一头的冷汗,勉强笑道:“还算走运……嗳,你怎么了?” ——开车的司机胸口中弹,鲜血已经浸透了他的军装,他是拼着一口气冲过关卡,这时候已经再也坚持不住,身子一软趴在方向盘上。 高速行驶中的卡车忽然失去控制,车轮猛然扎进路边的水沟里,嗵的一声卡车翻了个底朝天,把驾驶室里的几个人全扣在卡车里。 他们的卡车冲过关卡也才跑出几百米远,身后的追兵驾驶着挎斗摩托车已经快要追上来。 李组长好不容易才打开一侧的车门,爬了出去,大刘也跌撞着跟着爬出来,小王捂着不断流血的头痛苦的呻吟着。两个人又合力把小王拽出来,这时候追兵已经快追到了。 大刘:“他奶奶的,跟他们拼吧!” 李组长心想也只能一战了,在这样一马平川的路上,他们根本不可能跑过摩托车。 砰砰砰砰砰砰! 他们携带的枪械都是毛瑟二十响,这种枪射击能力不仅强过其他的手枪,在连发射击的时候甚至强过一般的步枪火力。 追兵在一个伪军被射中后,剩余的几个人不敢再靠近,借着摩托车的掩护开始和李组长他们对射。 这样的拖延战术对李组长他们非常不利,因为枪声很快就能引来更多的敌人,到时候再想脱身就更不可能。 砰!小王被一颗三八步枪子弹射中头部,扑通栽倒在地上,鲜血喷洒了大刘一脸。 大刘狂骂着,顾不得擦去脸上的血污,砰砰砰!连续向对面射击。 “组长,你走吧,再打下去,咱们今天都得死在这!” “要走你走,我给你掩护!” “你是组长,那批物资没有你,怎么运出去!” 李组长紧握着大刘的手:“大刘同志,我要是能活着回去,一定要向组织说明你们英勇无畏的革命精神!” 大刘大吼着:“别磨蹭了!快走!” 李组长不再犹豫,转身借着大刘的火力掩护,向远处的村子跑去。 两个日军加上两个伪军对付大刘一个,大刘只顶住了十几分钟,就被一颗三八步枪子弹射中肩胛骨,虽然并非致命伤,但是握枪的手稍微一迟滞,更多的子弹就射过来,胸口又中一枪,鲜血染红了身下的泥土。 大刘喘息着看着渐渐逼近的敌人,拼尽气力怒吼着,换过左手持枪打光最后的一匣子弹,一个日军在近距离之下,猝不及防被射中倒地。 大刘在大笑中,被气急败坏的日军刺刀疯狂的连续刺入十几刀,大刘此刻就像是一个血葫芦一样,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杀死了大刘,追兵更不耽误,立刻去追远处的李组长。 高非走到一半路程,就听见前面激烈的枪声,直觉告诉他可能是刚才运货的人出了差错。 第30章 遭遇战 追兵骑着摩托车很快就追上李组长,在距离他百十米的地方停下来,他们依托着摩托车做掩体不断的向毫无隐蔽的李组长射击。 砰!李组长大腿中枪。 砰!肩头中枪。 砰!大腿再中枪。 李组长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左右肩胛骨都被打碎,他现在连枪都拿不起来,只能看着两个敌人步步逼近。 敌人死了三个,这两个家伙现在是在泄愤,他们不打李组长的要害,只打到他不能反抗。这样的折磨让人不会立刻死去,但是也绝对活不成,没有人中了这么多枪,还能活下去。 日军兵恶狠狠的举起刺刀,在李组长的惨呼中,刺刀刺入他的腹部。日本兵狞笑着,手上再用力一搅,李组长的肚肠子都流出来。 日本兵向那个伪军做了一个手势,意思你也照样子来这么一下。伪军咧着嘴有些下不去手:“一枪打死他算了!干嘛这么费劲。” 日本兵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是也明白他是不想下手,杀红眼的日本兵,哗啦一声端起步枪对着伪军,说着蹩脚的中文单词:“混蛋!快快的!” 伪军一咬牙,举起刺刀正要刺下去。 砰!一声枪响,一颗子弹穿透伪军的脑袋,他麻袋一样扑通倒在地上。 日本兵回头一看,还没来得及举枪瞄准,对方已经直冲过来,手上的匕首在日本兵哀嚎中,刺入他的胸口。一刀两刀三刀,日本兵嘴里发出荷荷的声音,大瞪着双眼流露出恐惧,仿佛看着魔鬼一样,看着这个比自己还残忍的家伙,将手里的匕首一直不停的反复撞击着自己的胸口。 李组长奄奄一息,但是他看到了全过程,他努力的对着那个眼里喷火的人想要笑一下,但是终于是只做了一半笑容,就闭上了眼睛。 高非一脚把日本兵的尸体踢开,这样的杀戮场景仿佛让他回到了淞沪会战的战场上。 远处传来嘈杂声,听到枪声从附近赶过来的黑皮警察向这里聚拢过来。 高非看着李组长残破的身体,鲜血已经把他身下的土地染成的一片殷红色,他的血已经流干,他既是死于过度的折磨,也是死于失血过多。 “别动,把手举起来!”几个黑皮警察已经赶到,大声嚷嚷着。 “举什么手,自己人!”高非假装不在意黑皮警察的枪口,把枪插进腰里。 领头的小队长:“你是什么人?” 高非把毛锋的证件掏出来往前一递:“76号的!妈的,跟着这些反抗分子这么多天,还是没抓到一个活口!” 76号的威名对这些黑皮警察是最有震慑力,但是小队长对满身是血的高非心有疑虑,悄声问身边一个年龄大的警察:“76号有叫毛锋的吗?” 那个警察低声说道:“毛锋是情报处五组的,论起心狠手辣不比吴云甫差多少!还是少惹他的好。” 小队长连忙毕恭毕敬把证件还给高非,然后问道:“毛长官,这是怎么一回事?” 高非大大咧咧接过证件:“怎么回事还用问吗?我们和反抗分子的遭遇战!就是这么简单!” “是是是。” 高非:“你在这等着我们的人来接手,不要移交给别的部门!听懂了吗?” “是,长官!” 高非上了挎斗摩托车,把沾染血污的外衣随手脱下扔在车斗里,开着摩托车一溜烟向市区而去。 “妈的,他甩手走了,让我们看着这些死人!真他妈的晦气!” 小队长呸呸着,指挥着黑皮们警戒现场,等候特工总部的人到来。 高非开着挎斗摩托车刚一进市区,就把摩托车丢弃在路边,步行穿过一条街,叫了一辆黄包车。 郊外的枪声让市区也不得安宁,街上的警察巡逻队明显比平时多了起来。 高非觉得这几个人出了事情,自己应该有必要通知一下白芳。 “去霞飞路60号。”高非对车夫说。 霞飞路是法租界,因为远离事发地,这里看起来一切如常,没有受到一丁点影响。 车夫远远的停下车,高非付了车费后打量了一下这里的情况,那棟白色的二层洋楼就是60号,大门口站着两个抱着枪的警卫,正面是进不去,只有另想办法。 白楼的后面拦着一人多高的铁丝网,也不知道是不是通着电,只有侧面和大门口平行的地方,有一小段三米左右高的水泥墙。 高非躲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好在墙体不是光面,砖头砌的也不是那么齐整,总有凹凸不平的地方可供支撑。 高非退后十几米,再向高墙加速冲刺,身体腾空而起,一只脚蹬在墙体上,借着这一点支撑力,两只脚反复交替蹬踏着墙体,双手就势往上一搭,眨眼间人已经站在墙头上。 警卫只觉得黑影一闪,再去看又什么都没发现,他嘟囔着:“妈的,一定又是那只该死的野猫!” 高非伏在墙头,把身体悬空顺下去,轻轻一跃跳进院子里。他正想去试一试看看窗户能不能打开,忽听见外面滴滴的汽车鸣笛声音,高非连忙躲在花坛的树影里。 门口的警卫持枪敬礼,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缓缓驶进院子,停在白楼楼下。 司机快速的下车,打开了后面的车门,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身体略微有些发福,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从车里钻出来。 听到外面响动,白楼的正门也打开,白芳披着外衣从里面迎出来,对那个金丝眼镜说:“怎么才回来?市政厅又开会?” 金丝眼镜点点头,抱怨着:“每天都有开不完的会,每天都有抓不完的反抗分子!天天如此!” 白芳把金丝眼镜搀扶进屋里,叫来佣人:“去给老爷准备洗澡水。” 金丝眼镜摆摆手:“不用了,今天太累,我先休息。你也早点休息。” 白芳坐在客厅喝着热茶,刚要喊佣人添水,门一开高非闪进来。白芳虽然早有心理准备,高非会随时出现在自己家里,可是突然看见他就这么如履平地一样从正门走进来,白芳还是吃了一惊。 她连忙指了指旁边的客房,在佣人进来之前,高非闪身进了客房。 白芳吩咐着佣人:“你不用忙了,去休息吧。明天早一点起来,给老爷准备早餐。” “是,太太。” 佣人刚一离开,白芳也进了客房:“出了什么事吗?” “你那几个朋友遇到日本人临检,不知道怎么就露出马脚,都死了。” “都死了!姓李的那个人也死了?” “总共加上司机,四个人,都死了。我亲眼看见不会错。” 白芳颓然的坐在椅子上,这是一个太过突然的变故,让她的头绪一时有些纷乱。 “您的这些朋友到底是什么人?我看他们都带着枪,他们不会是……共党吧?” 第31章 新乐会里 白芳:“他们是袁先生的朋友,我也不是十分熟悉,我只是帮袁先生一个忙。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真是意想不到。” 高非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说道:“那就这样吧,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件事。” 白芳迟疑着叫住高非,说道:“……高队长,仓库存放的那批货暂时就不要动了,什么时候装船运送走,我再通知你。” 高非点点头,白芳打开门看了一眼,向高非招招手,高非快速穿过客厅从正门走出去。 白芳站在窗户前,看着高非敏捷的攀上墙头,一跃而下,消失在视线里。白芳久久伫立在窗前,似乎陷入了沉思…… 特工总部情报处。 沈俊辰站在金占霖的办公桌前:“处长,警察局的话根本就是信口开河,毛锋被我派去执行别的任务,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郊外?” 金占霖:“是不是信口开河先不要说的太早!昨晚上在郊外死了四个身份不明的抵抗分子,但是也死了两名日本宪兵队的人和三个第10师的人!你要赶快把毛锋找回来,当面问问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处长,我明白。” 金占霖口气趋缓和了一点:“另外,那个四方书店先不要管了。最近情报显示,共党分子正在上海筹措物资,你和李正信的第四组全力跟进这件案子!” 沈俊辰:“可是我父亲被害的案子刚刚才有些眉目……” 金占霖打断他的话:“事情总要有轻重缓急,你查那个四方书店,不也是没什么进展吗?也许那就是一家普通的书店。侦办案子最忌跟错方向,浪费人力物力,得不偿失。” 沈俊辰:“处长……” 金占霖:“好了,不要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平时多到各个码头走一走,搜集一些有用的情报,这是你最近最需要做的事。你要是能破获这件大案子,你还愁缺人手跟进你父亲遇害的案子吗!” 沈俊辰:“是。处长。” 从金占霖的办公室走出来,沈俊辰很沮丧,金占霖的意思很明确,自己父亲的案子不是最重要的,甚至看起来很快就要被人遗忘。 不过,沈俊辰也很赞成金占霖最后的那句话,如果自己真的能破获共党的大案子,何愁自己不受重用?何愁自己手底下缺人?到时候自己可以全力调查父亲遇害的案子! “组长。”一直等候在外面的是沈俊辰另一个手下阿彪。 沈俊辰:“找到毛锋没有?” 阿彪:“还没有。我猜他一定是躲到哪个窑子里喝的烂醉,估计明天这个时候就差不多能出现。” 沈俊辰恨恨的说道:“明天?哪有那么多的明天供我们挥霍!阿彪,毛锋平时喜欢去哪的窑子?” 阿彪:“组长,您是要去找他?……” 沈俊辰几乎是怒吼着:“对!去找他!现在有大案子落在他头上!一定要找到他!懂吗!” 阿彪很少见这位新长官发这么大的火:“是是是,毛锋最常去的就是新乐会里。” 沈俊辰气急败坏的说道:“你一会儿跟我去,把这混蛋揪出来!” 阿彪:“我们都去找毛锋,书店那里怎么办?” 沈俊辰:“书店先不要管了。” 阿彪:“是!” ………… 特工总部外,独眼龙汽车里,张茂森举着望远镜紧盯着四楼的窗户。 尹平:“队长,昨晚怎么回来那么晚?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高非叼着半截香烟,有些心不在焉,他还在想着昨晚白芳有些不同寻常的态度。 高非有些疑惑,他总是感觉白芳似乎对他隐瞒着什么。 尹平:“队长,自己弟兄你就别瞒着了。你回来时候,身上的血腥味能把人呛一溜跟头!我听见你洗澡都差不多洗了一个多小时吧。” 高非笑道:“你倒是长了一只狗鼻子!……昨晚是遇到点麻烦,见了血。” 尹平一副“你看我说的怎么样”的表情,埋怨着高非:“我就说要和你一起去!” 高非淡淡的说道:“有惊无险,你们跟着去,也是一样的结果。” 张茂森:“队长,15034。” 高非拿过望远镜再去看四楼的窗户,一只手已经把字迹抹掉,随即手的主人——夏菊出现在窗户前。 高非在望远镜里贪恋的多看了夏菊几秒钟,然后吩咐着:“准备行动!盯住牌照15034这辆车!” 没过几分钟,挂着15034车牌的小轿车从76号大门内开出来,直接拐上北道向公共租界方向驶去。 “不要跟的太近,别把他跟丢了就行!”高非把柯尔特手枪掏出来,检查了一下弹仓,随手把枪放在手边。 前面的轿车进入公共租界之后,沿着四马路新乐会里开始放慢车速。 新乐会里是上海滩最有名的风月场所一条街,不论白天黑夜,这里都是全上海最热闹的地方。若不是三马路上的慕尔堂教会学校反对,三马路也早就成了一样的纸醉金迷之地。 张茂森打量着四周环境:“吴云甫的女人就住在这?” 尹平:“管他呢,跟住他就是了。” 吴云甫的汽车停在一处门上挂着粉色灯笼的院子前,两个手下先下车,一个站在车子边上警戒,另一个先进去院子里巡视一圈。确认没有可疑后,吴云甫才从车里下来,嘱咐了两个手下几句,迈步走进院子。 这类独门独院的寓所,不同于普通的妓院、花烟间、钉房。这里的主人甚至比那些长三姑娘还要讲排场,她们都有专门的老鸨子、仆妇伺候,收费价格自然也就更高。 门上的这些颜色不同的小灯笼,是十分有讲究的,不同颜色代表着不同的含义。粉色灯笼代表着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大红色的灯笼就是表示这里是可以留宿的真正娼妓! 还有就是更高级别的所谓名媛,名媛是一个被模糊的词汇,此时的名媛距离彼时的名妓到底有多远?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最清楚。 娼妓不一定曾是清倌人,但是清倌人到最后却总会变成娼妓。所不同的就是,清倌人会比娼妓能得到一个更加满意的价钱。 尹平也把枪掏出来:“队长,动手吧!” 高非:“别急,吴云甫这会连帽子还没有摘下来,这时候动手太早了点。” 尹平嬉笑调侃着:“摘了帽子,脱外套,然后是这小子的内衣裤……” 张茂森咦了一声:“怎么又来一个?” 第32章 神秘女人 一辆黄包车停在吴云甫的汽车后面,车上下来一个穿着旗袍身材婀娜的女人。 吴云甫的两个手下立刻迎上去,很恭敬的把这个女人请进院子。因为她是背向着门外,高非他们并没有看清楚这女人的长相。 尹平:“这姓吴的玩的什么花活?屋里有一个女人,这又进去一个女人?再来一个都能支上一桌麻将牌!” 高非开始也觉得有些奇怪,来的这个女人是什么人?是吴云甫的妻子来抓奸?看这架势又不像,抓奸哪有这么斯斯文文的。 忽然他想起夏菊的原话:吴云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和一个姓廖的女人幽会! 高非有些恍然,玄妙原来在这里!吴云甫是来幽会,不是嫖妓!也就是说吴云甫只是借这个寓所做掩护,刚刚进去的女人才是正主! 不过吴云甫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他又是在防备谁呢?防备姓廖的女人的丈夫? 高非对张茂森尹平说道:“这个女人身份不明,大家一会儿要多留神。” 尹平满不在乎的笑道:“好啊,现在公平了,屋里三个,咱们也是三个,谁也不吃亏!” 张茂森:“尹平,我和队长对付两个女的,你负责对付吴云甫。” “老张,你可真是会挑软柿子捏,最扎手的给我留着,你对付只会哭爹叫妈的娘们?” 两人很放松,他们并不认为这个女人会对整件事有多大影响。高非虽然觉得多出一个女人有些意外,也没有太当回事,毕竟那女人让人看不出什么危险。 约莫着女人进去差不多有一刻钟,高非把柯尔特手枪保险打开,说道:“老规矩,老张对付左边那个,尹平对付右边那个!” 三个人下了车,手枪背在身后,径直走向吴云甫的两个手下,高非手上举着毛锋的证件,喝道:“临检,把良民证都拿出来!” 这只是一种混淆视听的方法,奏效不奏效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扰乱对方的思维。尹平和张茂森已然在那两个家伙稍微一错愕,举枪就射,砰!砰!砰!砰! 在柯尔特震耳的枪声中,吴云甫的两个手下当场毙命,初战非常顺利。三个人直接冲进院子里,院子里老鸨子和仆妇战战兢兢抖成筛糠蹲在地上。 尹平喝道:“人在哪屋?” 老鸨子不敢说话,指了指西侧的房间,三支的手枪立刻一齐开火,砰砰砰砰砰!几乎是扫射一样把西侧的房门打成了筛子。 张茂森一脚踢开已经被子弹打的支离破碎的房门,当先冲进去。忽然一支枪管从床内侧伸出来,对着张茂森砰的开了一枪,高非一把推开张茂森,反手回击两枪。 “王八蛋,真他妈的命大!这么打还不死!”尹平怒骂着。 躲在桌子后面的高非有些着急,因为他们需要速战速决,这么对峙下去只能是对自己不利。 高非对另一边的张茂森比划着,指了指床上。张茂森明白高非的意思,他悄悄从隐蔽的柜子后面转出来,慢慢靠近垂着幔帐的床,高非随后跟进举着枪掩护着张茂森。 一个女人的声音颤抖着说道:“别开枪,别开枪,他死了……” 有幔帐遮挡,高非看不见说话女人的样子,张茂森吐了一口气,虽然没有放下枪,但是明显的有些松懈:“人在哪?” “就在那……”女人指了一下床内侧的地上,张茂森小心的举着枪探身去看。 高非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因为他看见幔帐里寒光一闪。 “老张,小心那娘们!”在另一侧的尹平大叫着。 这时候提醒已经晚了,张茂森身子忽然僵住,幔帐下的女人格格一笑,灵敏的翻身躲到床内侧。 砰砰!床内侧的枪声再响起,虽然人没露头,枪法打的奇准无比。吴云甫的枪法在特工总部非常有名,据说是擅使双枪,今天虽然没看见双枪齐射,一支枪的威力也不容小觑。 高非砰砰砰连续射击压制着对方,趁这个机会,尹力冲到张茂森身边,看了一眼:“队长,老张负伤了。” 高非知道这次刺杀已经不可能成功,再打下去占不到便宜不说,还可能被闻讯赶来的军警堵住。 高非:“带上老张,撤!” 沈俊辰和阿彪刚刚来到新乐会里,他们是来找失踪的毛锋,两个人从一家妓院走出来,正准备再找第二家,忽然听到几声枪响。 然后就看见高非和尹平扶着负伤的张茂森钻进汽车,沈俊辰眼睛都红了,因为杀他父亲的三个人一个不拉全都在这。 砰!沈俊辰一枪射在汽车的挡风玻璃上,要不是沈俊辰的枪法还欠火候,这一枪本应该可以打中一个。 “还真是冤家路窄!”高非抬手一连几枪就把沈俊辰和阿彪打的躲在墙后面不敢露头。 “开车!”高非吩咐着还在射击的尹平。 尹平连车门都没来得及关好,这辆独眼龙汽车以一个大幅度的去势,撞开了一个卖杂货的摊位,疾驰而去。 沈俊辰追着车尾不停的射击,他打光了枪膛里的所有子弹,只盼着能一枪命中汽车油箱,让这辆车爆炸起火,怎奈汽车速度飞快,加上自己射术不精,子弹尽数落空。 尹平驾驶着汽车头也不回,问道:“队长,老张伤势怎么样?” “腹部中了一刀!” “妈的!这娘们是什么人?下手这么利索!” “肯定不是一般的女人……找一家偏僻一点的诊所,老张这伤势需要做手术!” “去哪?” “华德路有一家刚开业不长时间的诊所,就去那!” “好!” 半个小时后。 快被尹平折腾散架子的汽车带起大片尘土,猛然停在这家名为安文寿诊疗所的门口,两人扶着张茂森走进了诊所。 一个女护士坐在一楼的椅子上。 “快叫医生来!”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从二楼下来,边走边问:“病人怎么了?” 护士已经初步看了一眼:“医生,他受了很重的伤,可能需要马上手术!” “先把他扶到楼上。” 高非和尹平又扶着张茂森上到二楼,张茂森所经过的地方,断断续续滴成了一条血线,跟在后面的医生皱了皱眉。 二楼有一个设施比较齐备的手术间,医生仔细检查了张茂森的伤势,然后说道:“他这是刀伤,需要警察局开证明我才能给做手术,你们还是……” 高非把毛锋的特工证件递过去:“医生,救人要紧,我这就去补办证明,您先给他做手术好吧。” 医生看了一眼高非的证件,摇摇头说:“不是说你一亮证件,我就给做手术,到时候你们走了,我是很麻烦的。” 尹平掏出枪指着医生的头,怒道:“我先给你一枪,你去警察局开证明,然后回来做手术?” 医生吓得连连说道:“好好好,我这就给他做手术……但是你们要赶快把证明补过来才行。” “放心,你手术做完,我的证明也送过来了,76号的人开一张证明还不是小事一桩!” 第33章 各个击破 沈俊辰眼看着仇人又一次在自己眼皮底下逃脱,气得火冒三丈,对阿彪大叫着:“傻站着干什么?车!弄辆车来!” 阿彪苦着脸:“组长,咱们这不是在76号,去哪找车。” “用我的车!”吴云甫听见大批的军警到来,他知道危险已经过去,就拎着枪走出来。 “吴处长?您怎么在这?” “我在诱捕这些乱党!快去,他们有一个受了重伤,不会逃的太远。你要是抓住任何一个回来,都是大功一件!” “是。” 吴云甫叫过四个警察:“你们都跟着去,抓住这些乱党,我重重有赏!” 沈俊辰开着车,阿彪坐在副驾驶位置,车后座呲牙咧嘴的挤进四个警察。 汽车开上马路,阿彪说道:“组长,这么大的上海,咱们去哪找这些乱党?” 沈俊辰心里早就有数:“阿彪,这种情况下,如果换成是你,你会去什么地方治伤?” 阿彪想了想:“当然是要找一个偏僻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没错!咱们就去找这样的地方!” ………… 高非把独眼龙汽车开到诊所后面藏好,这辆破车停在门口实在是太惹眼。 尹平也走出诊所,掏出香烟点上一支:“医生说还好没扎到脾肺,刀子要是再偏一点,老张就废了。” “还要多久?” “医生正在缝合,怎么也得半个小时吧。” “半个小时……就怕我们等不了半个小时!” 高非望着远处飞驰而来的汽车喃喃着。 尹平吐掉香烟,仔细看了看:“妈的,这不是吴云甫的车吗?” 高非也看见了汽车的牌照,15034!没错,正是吴云甫开出来的那辆车! “先躲起来!”高非拉着尹平退到诊所的墙后。 尹平把弹仓压满:“队长,车里最多就是五六个人,我们或许能在这干掉姓吴的!” 高非:“看看情况再说,别轻举妄动,他们是有备而来,你知道后面还跟着多少人?” 沈俊辰的车慢慢停在诊所门口。 他们这一路上,已经搜查了十几家诊所。沈俊辰坐在车里并没有下车,说道:“阿彪,带他们进去看看!” 阿彪和四个警察下了车,吩咐着:“你们两个守在门口,你们两个跟我进去。” 尹平低声说:“来的不是吴云甫。怎么办?队长,他们进去一搜准露馅。” 高非知道这时候已经不能再犹豫,对方人数虽然多,但是现在他们人员分散,外面只有三个人,这是各个击破的好机会! “动手!”高非简短的说了两个字,率先已经冲出去,砰砰!抬手两枪,特务连少尉排长的枪法不是盖的,一枪一个,弹无虚发! 门口的两个警察连举枪的动作都没做出来,就应声栽倒。 尹平已经冲到车前,在高非枪响的同时扣动扳机射向车里的沈俊辰,沈俊辰本能的一缩脖子,砰的一枪,子弹贴着沈俊辰头皮射过去。 沈俊辰吓得手枪都掉在脚下,他顾不得捡枪,仓皇中一脚油门,汽车直冲上马路。 高非示意尹平不要去追,他退后了几步,再猛然向前冲去,双手一借力,飞身上了诊所的雨搭,尹平笑着向高非竖起一根大拇指。 还没来得及上二楼检查的阿彪听见枪声,连忙带着人出来查看。 一个警察刚一出门和尹平来了一个面对面,两个人距离三十几米,几乎是站在原地互相对射。 砰砰砰砰砰! 枪声爆豆一样的响过,警察捂着胸口痛苦的倒在地上,鲜血顺着手指流淌出来,蜷缩在地上只剩下不停的抽搐。 阿彪砰砰向尹平开了几枪,尹平迅捷的躲到一棵树后,阿彪和另一个警察一左一右,砰砰砰!不断的开枪向树后的尹平射击,步步逼近。 高非忽然从诊所的雨搭上跳下来,出现在他们身后,一枪撂倒了那个警察,反身迅速的把枪口转向阿彪:“别动!” 阿彪不甘心束手就擒,大叫着举枪就射,高非先他一步扣动扳机,砰!阿彪的脑袋瞬时被打成了烂西瓜,鲜血脑浆喷溅在地上颜色分明,看上去触目惊心。 高非和尹平推门走进诊所。 诊所里的护士早就吓得躲在柜子底下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喘。医生也好不到哪去,脸色煞白的站在二楼楼梯口,颤声说道:“你们,你们不是特工总部的人……” 尹平笑了笑:“没错,我们是专杀特工总部的人。” 高非:“医生,我的伤员缝合好了没有?” 医生:“好是好了……不过这才刚刚缝合好,他暂时还不能动。” 高非上到二楼,见张茂森的精神状态还不错,问道:“老张,我们不能待在这,敌人一会就能把这儿包围。你忍着点,我们带你走。” 张茂森虚弱的笑了笑:“队长,没事……我撑得住……” 高非叫过来医生:“麻烦你多给我拿一些纱布绷带来。” 医生连声说:“不麻烦,不麻烦。” 他手忙脚乱的从柜子里找出一堆纱布绷带:“好汉,够了吧?” 尹平大笑着说道:“什么好汉,我们又不是打家劫舍的强盗!” 高非用纱布在张茂森腹部伤口处缠绕十几圈,既不能绑的太紧也不能绑的太松,绑好了再用绷带固定,这样可以尽最大可能不让新缝合好的伤口崩裂。 这是在军队经常会遇到的事情,军队经常开拔转移,哪有那么多时间等待伤员康复,救护兵们就想出这样的法子。这个办法虽然看着简单,实际运用效果却是很好。 高非扶着张茂森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下楼,避免扯动到张茂森的伤口。 尹平早就把汽车开到门前,张茂森在高非的帮助下慢慢斜躺在汽车后座。高非从身上掏出自己的全部钞票,再走过去问尹平:“还有没有?” 一堆钞票银元堆在医生面前,医生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给了,各位好汉你们赶紧走吧!” 高非看了一眼诊所的招牌,说道:“安医生,治病花钱是天经地义,这钱您一定要收下。因为我们不是打家劫舍的强盗,我们是上海铁血锄奸队!” “铁血锄奸队?” “对!等到有人来问,你就这么告诉他们,免得给您的诊所惹上麻烦。” 说完,高非和尹平上了车,慢慢把车子驶上马路,向市区开去。 高非的汽车刚驶离不久,挂着15034车牌的小轿车幽灵一样的从路旁的树林里也开出来,远远的跟在高非的汽车后面。 第34章 典当活人 高非远远的看见路口街边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军警在设卡检查往来路人和车辆,虽然刺杀吴云甫不成,造成的反应是显而易见。 高非把车驶入另一条街,避开关卡。 跟在后面的沈俊辰没敢跟的太近,高非的车拐进巷子,他犹豫着要不要跟进去,他是担心巷子里的道路太窄,很容易被对方察觉。正犹豫的时候,高非已经扶着张茂森慢慢的从巷子里走出来。沈俊辰赶忙把汽车倒出来,远离高非他们的视线范围。 “老张,慢一点,慢一点。”尹平在身后叮嘱着。幸亏是麻药的药效还没有过劲,张茂森总算还能坚持住,不然的话他这一段步行回去的路,都很难走回去。 眼看着高非他们三个人上了楼梯,进了其中一个房间,沈俊辰躲在车里咬牙切齿的暗暗自语:老巢都被我找到了,我看你们还往哪里逃! 沈俊辰立刻把车掉头,返回特工总部去召集人手。 躲在窗帘后的尹平拿着望远镜一直在看着,直到沈俊辰的车消失在视线里,才回过头说道:“队长,尾巴走了。应该回去通风报信去了。” 高非点点头说道:“好。他走了,咱们撤。” 尹平搀扶着张茂森又一次从楼上下来,返回巷子里的车上。这一上一下的折腾,即使已经走的很缓慢,张茂森还是疼的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水。 高非检查了一圈屋子,确定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在床底下扯上一根线,小心翼翼的安装上一枚诡雷,只要碰到线,诡雷就会被引爆。这玩意已经是最后一枚,以前打仗的时候倒是经常用,现在做特工,基本很难再用上,没想到今天居然又一次把它派上用场。 沈俊辰虽然已经是十分谨慎,但是他还是低估了高非的防范意识,高非每次回到住处之前,都是要反复彻底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被人跟踪,更何况今天是刚刚执行任务回来,当然是会格外的小心, 发现被沈俊辰跟踪是在高非扶着张茂森走出巷子的那一瞬间,因为沈俊辰的汽车本来是要跟着进巷子,他临时又改了主意,担心被目标察觉,就把汽车倒了回去,这样的一幕刚好落在高非眼里。 高非索性不露声色,来一个将计就计,让跟踪自己的人误以为目标没有任何察觉。 尹平:“队长,咱们去哪?” “去洋泾浜路上的元隆当铺!” “当铺?那也是咱们的地方?” “算是吧,你去了就知道,走吧!” 尹平开着车子七拐八拐,尽量避开那些主要街路,好在洋泾浜路位于法租界和公共租界的交界处,这地方颇有些三不管的意思,警察巡捕平时都很难见到。 元隆当铺的门面不是很大,而且看上去也不是很景气,门上的牌匾经过长时间的风吹日晒,早就斑驳不堪,勉强还能认出元隆二字。 高非让尹平扶着张茂森,自己先一步走进当铺,高高的柜台后面只有一个伙计,看见高非进来也是爱理不理。 高非拍着柜台:“有带活气的吗?出来一个!” 伙计翻了高非一眼:“会不不会说话,什么叫带活气的?” 高非笑道:“呦,原来你是活的啊?我还以为是一个木偶。” 伙计不耐烦:“你们这些北方人除了油腔滑调还会什么呀?还不是混得穷困潦倒,来我们这典当。” 跟着进来的尹平皱了皱眉,心想难怪说当铺的伙计是各行各业最横的伙计,真是一点不假。这些人平时接触的大部分都是落难之人或是穷苦老百姓,久而久之骄横之心成了习惯。 高非对伙计的话表示同意:“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是来典当的。” 伙计:“当什么?拿出来吧。” 高非回身一指张茂森:“我当一个大活人!” 伙计这才有些吃惊:“当活人?你听谁家当铺典当活人的!你们是来成心捣乱的吧!” 高非:“叫你们掌柜的出来,这生意太大,你一个小伙计也做不了主!” 伙计:“我告诉你,别在这无理取闹,敢开当铺的,你去打听打听哪家不是青洪帮关照过的,别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尹平冷笑道:“兔崽子好大的口气!” 伙计气得从柜台后面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指着尹平:“你怎么骂人!” 高非不理他,继续拍打着柜台:“当人了,当人了,有说了算的没有!” 柜台里门帘一挑,出来一个戴着瓜皮帽精瘦的中年汉子,看年龄也不过四十岁上下。 “吵什么?阿喜,这是怎么一回事?” “掌柜的,这几个人是来捣乱的,说什么要当一个大活人。” 瓜皮帽是老江湖,察言观色之下,发现这三个人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哪路人马。 瓜皮帽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微笑着说道:“几位先生,要是有什么难处,您直说就行,何必和一个小伙计过不去。” 高非:“这家店,你能做得了主?” 瓜皮帽:“我是这店里的头柜,做主倒是不敢说,一般的生意我还是可以拍板。” 高非笑了笑:“原来是大朝奉!失礼了。我今天过来就是来当活人的,当期一个月,到月我来赎当,到时候人必须是全须全尾汗毛都不能少一根!大朝奉,开当票吧!” 瓜皮帽越听脸上的笑容越少,冷冷的说道:“先生是在开玩笑吧!” 高非勾了勾手指,让瓜皮帽近前来,低声说道:“这一票我今天必须要当!大朝奉要是做不了主,就进去和你们陈老板商量商量。” 瓜皮帽脸色微变:“先生你搞错了,我们东家不姓陈。” “不姓陈?那好吧,那你就去和靖恩老板商量商量!” 瓜皮帽缓缓说道:“先生,您贵姓?” 高非打着哈哈:“我不像你们陈老板,没有那么多的名字可以用。免贵姓高。” 瓜皮帽又重新打量了几眼这三个人,一拱手:“您几位稍后。” 说完转身匆匆走进后面的小门。 又过了十几分钟,瓜皮帽又折返回来,打开柜台门:“几位先生,我们老板请您几位里面说话。” 高非也不客气,迈步就往里走,尹平搀扶着张茂森跟在后面。 当铺的后面是一个小仓房,分门别类摆放着一些典当物品。经过这个小仓房,是一条蜿蜒破败的走廊。 曲曲折折走了大概几十米远,看似没有路了,瓜皮帽用一种很有规律的音节敲了几下墙壁,墙壁上立刻出现了一道暗门。 第35章 陈站长 尹平低声对高非说道:“队长,这地方古里古怪的,要小心点。” 高非微微一笑:“龙潭虎穴我们都敢闯,还怕什么古怪?” 高非迈步走进暗门,尹平扶着张茂森跟在后面。暗门里再掀开一道门帘,眼前灯火通明,豁然开朗。 这是由四个小隔间组成的一个大房间,隔间外面摆着一张餐桌,几把椅子,应该是是平时吃饭的地方。 瓜皮帽:“几位请坐,我们老板马上就来。” 说完,瓜皮帽又顺着原路退出去。 一道隔间的门里走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他径直走到高非面前伸出手,说道:“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就是高非高队长吧?” 高非心里多少有些诧异:“您知道是我?” 中年男人点点头,微笑着说道:“你知道是我,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两人相视大笑。 中年男人:“高队长不愧是上海军统的王牌!一个月之内刚铲除掉两个大汉奸,今天又险些干掉吴云甫这个魔头!据我所知,高队长的晋升嘉奖令已经在路上了。” 高非:“陈站长过奖,卑职只是尽本分而已,都是些分内之事。” 尹平和张茂森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男人竟然是中统上海站的站长陈靖恩!也就是说元隆当铺其实就是中统在上海的据点,难怪布置的这么严密。 陈靖恩看了一眼张茂森,说道:“这位兄弟是受了伤吧?” 高非歉然的说道:“所以卑职才这么胡闹一番,说什么典当活人的话,因为我也不知道当铺的伙计到底是不是你们的人。” 陈靖恩对当铺伙计是不是中统的人这个问题不置可否,转头吩咐着:“来人,帮把手,把这位受伤的兄弟扶进去。” 另一处隔间里走出两个人,看见高非还笑了笑:“高队长,咱们又见面了。” 尹平一看,这两人正是前一段时间跟踪过自己和高非的两个家伙,于是也都各自点头示意。 张茂森被扶到隔间里的床上,慢慢的躺下来,绑在腹部的纱布都被鲜血洇湿了一大片。 陈靖恩看高非很担心的目光,说道:“高队长只管放宽心,我这里虽说不是什么包罗万象,但是养一两个伤员还是没有问题,咱们这连盘尼西林都有!” 说罢,陈靖恩得意的笑起来,他有理由得意,现在上海的各大药铺根本不可能买到这种消炎药,在上海买卖盘尼西林,就等同于与蒋逆分子共党分子一样的罪名。 “陈站长把上海站经营的风雨不透,真是让人羡慕。” “风雨不透还不是让你高队长摸到门上来。” “运气而已,我也是误打误撞赶巧了。” 陈靖恩把高非单独让到他的房间。 落座之后,陈靖恩话锋一转,说道:“高队长,你们军统是不是更换了联络员?我看书店那个联络点已经是好久都没有动静了。” 高非在心里骂着,自己人查自己人倒是查的一清二楚,也不知道他们这个上海站到底是起什么作用,但是现在正是用他们的时候,又不能翻脸。 “是。书店被76号注意到了,我们只好暂时中断和那里的联络。” “那新的联络员是……” “陈站长,这个恕我不能透露给您,中统有中统的家规,我们军统也有军统的家规,这要是被重庆知道,你我坐在这里互通情报,戴老板还不把我当汉奸办了。” 陈靖恩笑道:“是我失言了,不该问。不过,高队长,其实你不说,我也很快就能知道。你也知道,这次查内奸,我们是执行者,你们军统在上海的一切人员名单,我们都会掌握。” 高非无言的点点头,他知道陈靖恩说的是实情,既然所谓查内奸由中统执行,那就必须要让他们掌握军统人员名单,包括夏菊的名字他们都能知道。 “我斗胆问一句,陈站长查了这么久,可查出什么眉目没有?” “高队长是自己人,你也是经受住我们的调查,我可以透露一点内幕给你……我查到我们的人之中,有人通共!” 高非吓了一跳:“通共?” “对。我发现最近一段时间,共党在上海调配物资活动十分频繁,很多证据表明,这里面有我们的人参与其中!” “可是,现在是国共合作期间,咱们的敌人是日本人是汪伪,就算是和共党有点瓜葛,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高队长,别天真了,还什么合作!委员长的日记本扉页上写了一句话,知道是什么吗?” “陈站长,我一个区区的小少尉,我哪知道委员长平时写什么……” “攘外必先安内!就是这句话!所以,在我们的体系里,通共比汉奸的罪名还要严重!” “噢噢,真是受教了。听陈站长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真是受益良多。” “好说,高队长,咱们都是自己人,相互提醒是应该的。” “陈站长,那我就先告辞了,我的这位兄弟就劳烦陈站长照顾。” 陈站长笑道:“一个月赎当,全须全尾绝不会少半个汗毛!” 说笑中,高非和尹平出了暗门,瓜皮帽还等着门外,见他们出来,又引领着把他们送出当铺。 坐在车里,尹平笑着说道:“队长,这下好了,老张可以安安稳稳的躺在这养伤,咱们也没了后顾之忧。” 高非心不在焉的嗯嗯着。 “陈站长的级别最小也是中校吧?这么大的官儿,还没什么官架子,真是难得。” 高非叹息一声,还是没搭话。 “队长,您没事吧?” “没事,开你的车吧。” 高非心里的话没法跟尹平讲,陈站长今天灌输给他的那些道理,高非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 高非属于是火线加入军统,受到的政治教育不多,但是也明白“唯日寇不能两立!”这句话的意思。但是他没想到的是,上峰在日军的枪炮铁蹄施虐下,照样能一门心思研究着如何排除异己。 白纸黑字上写的共御外辱都是假的? ………… 沈俊辰带着十几个特工总部的特务,加上从警察局调过来的一队黑皮警察,三五十人浩浩荡荡赶往高非他们的住处。 特工总部的人命令黑皮警察打头阵,警察们硬着头皮,发着喊撞开房门冲进去,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长官,没人。都跑了!”一个警察从窗户探出头对楼下的特务们喊着。 听说没人,特务们纷纷争相恐后的冲上楼,沈俊辰跟在最后面,心里是无比的郁闷,本想立一个大功,抓住这些杀父仇人,没曾想又一次扑空。 第36章 绝密文件 楼上发生爆炸的时候,沈俊辰刚刚走到门口,他是被蜂拥后退的人群撞倒在地,才避免被诡雷破片炸伤。 在密闭的房间内,这枚诡雷的威力发生了量变,几乎每一块破片都造成杀伤。到处都是惨叫的声音,两名警察和一名特务被当场炸死,伤者十几个。 沈俊辰惊恐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他是第一次遇到爆炸袭击,这种让人心惊肉跳的血腥场面让他无所适从,真正感受到杀戮所带来的恐惧。 初出茅庐经验欠缺,所以才有了这次偷鸡不成蚀把米!这是金占霖给沈俊辰下的评语。 “不过,俊辰的勇气可嘉!不像某些人,身为长官,只顾自己安危,把追杀军统这么重要的事情推给情报处,我们是搞情报的!不是负责抓人的!”金占霖敲着桌子跟萧万廷发着牢骚。 萧万廷劝着金占霖:“算了算了,都是在为政府做事,就别分的这么清楚了。” 金占霖悻悻的说道:“一个国家两个政府,也不知道最后谁能笑到最后,我们这么押宝要是押不准的话,株连九族是开玩笑,身败名裂是在所难免啊!” 萧万廷:“金处长,这样的话可不要乱讲,你没听今早例会丁主任的训诫?对三心二意者,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金占霖:“我这就是和你老兄说一说,失言,失言了……老萧,你手里拿的什么?” 萧万廷拍了拍文件袋:“李主任的秘密武器!刚刚策反的一个大杀器!专门用来对付上海的抵抗分子,尤其是军统方面的人!” 金占霖大笑着:“秘密武器?大杀器?老萧,你可以去写话剧剧本。上一次策反的王元是怎么吹的来着?直灌进戴笠肚子里的毒药!结果呢?三天,只有三天!毒药先把自己毒死了!” 金占霖说的王元是在变节的三天后,就被军统在饮食中下毒,毒死在自己家中。 萧万廷:“这评价是李主任亲口说的!怎么样?想不想看看?” 金占霖:“没什么兴趣,等这个大杀器做出些成绩再说吧。” 萧万廷把文件袋扔在桌子上:“没兴趣你情报处也要备案,我才好存档。” 金占霖对门外叫道:“胡秘书!胡秘书……” 喊了两遍无人答话,门一开露出萧宁宁的笑脸:“金叔叔,您的秘书闹肚子,现在还在厕所……爸爸,您也在这。” “正好,宁宁你去把这份文件送到档案室,让他们备份。” “好的,金叔叔,小事一件!我这就送去。” “宁宁,你别捣乱,这是机密文件,你一个普通内勤不能接触这类文件!”萧万廷训斥着女儿。 “老萧,别弄得那么严肃,宁宁我还信不过吗?宁宁,去吧,去吧。” “遵命!”萧宁宁敬了一个歪七劣八的军礼,拿过文件走出去。 “我这个女儿疯疯癫癫,也没有个女孩子的样子。金处长见笑了。” “哪有的事,活泼开朗,很好嘛,小孩子不都是这样……” 萧宁宁拿着文件正要去档案室,迎面遇到夏菊和蒋美玉正从一楼上来。 萧宁宁:“你们去哪了?我找你们一圈都没见人影。” “我们看不见你人影的时候更多好吧!”蒋美玉语带讥讽的说道。 夏菊:“我们刚刚去楼下吃饭,你还没去吗?” 萧宁宁这才惊觉现在已经是中午:“哎呀,忙了一上午都忘了吃饭,夏菊,麻烦你把这个送到档案室,让他们存档。谢谢。” 萧宁宁把文件往夏菊手里一塞,转身就往楼下跑。她不把文件给蒋美玉,是怕蒋美玉会拒绝帮她,夏菊总是很好说话。 蒋美玉:“这位大小姐真好意思说自己忙了一上午!” 夏菊笑了笑,说道:“咱们就帮她送吧,也没几步远。” “要送你去送!我才不惯着她这个臭毛病!见谁使唤谁!”蒋美玉气哼哼回去资料室。 夏菊摇摇头,只好拿着文件去档案室,刚走几步,她无意中看了一眼文件封面,封面两个大红字“绝密”让夏菊心里一动。 做为潜伏人员,时间久了自然对这样的字眼非常敏感,夏菊看了看四下无人,闪身躲在拐角处,迅速打开文件袋,拿出文件内页,刚看到厉先杰三个字,就听见萧宁宁自言自语的声音:“真倒霉,今天要饿肚子了……” 夏菊赶紧把文件装好,从角落里走出来,假装刚好遇到萧宁宁:“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萧宁宁垂头丧气的说道:“别提了,什么都冰冰凉!看着都倒胃口……夏菊,这文件你怎么还没送去?” “哦,和美玉说了几句话,耽误了。” “算了吧,还是我送去吧,不然那个胖美玉又说我欺负你!” 萧宁宁怏怏不乐的拿过文件,自己送去了档案室,出来的时候正遇到萧万廷。 萧万廷:“文件送去了?” 萧宁宁扁着嘴:“当然送去了。为了送什么破文件,我都没赶上吃饭,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萧万廷很无奈:“饭菜口味差了不吃,凉一点不吃,太热了也不吃!你是真难伺候!……这样吧,你一会来我办公室,我让秘书去给你买些吃的回来。” 萧宁宁嬉笑着:“谢谢爸爸,爸爸最好了!” ………… 宝丰茶楼。 今天是高非和白芳接头的日子,如果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双方都会准时在这一天见一面。 高非到的时候,白芳已经坐在一号桌在等着他。 “我们的行动失败了,张茂森也负了伤……” “这我都知道。你把张茂森送到什么地方?” “中统陈靖恩那里。” “中统和我们军统向来不合,他肯帮你?” “这是敌后,他不敢和我们闹得太僵,而且他现在正在查内奸,他们负责行动的那几块料,我估计他自己也不太放心,说不上到时候他还得用上我们。” “他……查到内奸是谁了?” “还没有。说是有一点线索。” 白芳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吴云甫现在有了防范,暂时先不要动他。” “是啊,这家伙是很挺难对付,应变能力强,枪法也准,再动他需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才行!” “现在有新的目标,是一个日本的女间谍,名字叫做南造云子,她是个中国通,能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她的相片会在月底送过来……” 楼下传来伙计的迎客声音:“哎呦,廖小姐来了,您楼上请!” 第37章 危险的女人 高非正在和白芳商量新的目标的时候,楼下上来一个女人。 女人三十岁左右的年龄,面似桃花,眉眼之间左顾右盼透着万种的风情。披着很西式的斗篷,戴着大宽边的白色女士礼帽,走路扭腰摆胯一步三摇引人遐思,在经过高非桌位的时候,浓郁的花露水味道呛得高非鼻子直发痒。 这种女人在上海很常见,都被冠以交际花、名媛之类的称呼,周旋于富贾权贵之间,享受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廖小姐,您这边请。”伙计殷勤的引领着女人走向里面。 看伙计的眉开眼笑,这女人一定是熟客,而且是出手阔绰的熟客,不然伙计不能伺候的这么周到。 廖小姐?高非心里一动,因为这个姓很少见,而且夏菊提到过吴云甫的情妇就是姓廖,这让高非不由得多看了这女人一眼。 这女人的背影对男人来说有一种很强的诱惑力,她似乎也知道自己的优势所在,每一步都走得分外的曼妙夸张,几乎是走两步都要停顿半步,害得身后的伙计都在原地踏步才能跟上她的步点。 白芳并不知道高非心里想的是什么,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女人的背影,不以为然的在心里叹息着:这就是男人!美色当前,男人们能够抗拒的时候好像并不多! 白芳:“高队长,咱们今天就到这吧,照片送来的时候,我会尽快交给你辨认。” 高非:“好!” 白芳站起身先行下楼,高非又坐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去看那个姓廖的女人,只不过那女人坐在较远的桌位,只能看到一个侧影。 这样的遥遥相对毫无意义,高非刚要起身下楼,楼梯一响,又上来一个客人。见到这位,高非连忙扭过身子,避开与他正面相对。因为这是一个熟人,日本浪人高桥泽! 高桥泽今天的状态倒是清醒的很,步伐稳健,一长一短两把武士刀依旧插在腰间,穿着传统的日本武士服,趾高气扬的走过高非的桌子。 高非偷偷看了一眼,发现高桥泽直接坐在廖姓女人的对面,两个人一见面就低语着。从高非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只看见高桥泽不断的点头,廖姓女人倒似乎是发布号令的一方,不停的说着什么。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高桥泽站起身神色凝重的匆匆下楼。这样的场景让高非起了更大的好奇心,权衡之下,他决定还是等着姓廖的女人,他要看看这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骄横野蛮的高桥泽俯首帖耳。 姓廖的女人很有耐心,几乎是坐足了一个小时,方才招呼伙计结账,高非听着伙计连声的谢谢,就知道这女人给的小费不会少。 女人走下楼十几秒后,高非也跟着下楼。女人上了一辆黄包车,很快拐过了街角。 “给我跟上前面那辆车!”高非连忙招手叫过一辆车。 前面的车子七拐八拐拐进一条小街巷,高非让车夫停车,自己下车步行走进去。这地方这么窄的路,再坐车跟进来,很容易被对方察觉。 沿街都是一些小买卖的商家店铺,做大生意的买卖人一般不会选择在这开买卖店铺,因为不是主街,客流量也少,想要做到盈利都是很困难。 前面的黄包车停在一处挂着“德生药店”的招牌门前,女人下了车,迈步走进药店。 高非走到药店斜对面的米铺停下,假装研究着米的成色,眼睛的余光观察着药店里的情形。 一刻钟后。 “先生,你要把我的米看出花来了,你到底是买米还是挑老婆来了?”米铺老板见高非也不说买也不说不买,就这么翻来覆去的看,有些不耐烦起来。 高非:“哎呦,对不起,我忘了,家里昨天刚买的米。抱歉,抱歉。” 高非决定跟进药店里瞧瞧,因为这女人在药店待的时间太久了,就算是煎上一副药的时间也够了。 身后的米铺老板低声的和身边的人嘟囔着:“这人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药店的面积不是很大,即使这样,药店内也显得很空旷。柜台后面摆着一排中药架子,药材数目看着也不是很齐全。 药店前屋就这么一间,四下通透一览无遗,十几分钟之前进来的女人却没了踪迹。高非确定自己没看见她走出药店,她一定还在药店里,既然不在前屋,那一定是在药店的后堂。 一个小伙计揣着手看着高非走进来,热情的招呼着,说道:“先生,您是瞧大夫还是抓药?” 高非捂着胃口:“我这几天感觉胃很不舒服,想问问配一副什么药才好?” “您稍等。”小伙计从柜台里找出一叠子药方,翻翻捡捡抽出一张。 小伙计:“我给您建议用这个药方,柴胡7钱,白芍5钱,枳壳8钱,厚朴10钱……” 高非:“伙计,先等等在念。你们这有厕所吗,我要方便一下……” 伙计打量着高非:“您到底是抓药还是方便来了?” “方便完了再抓药,你没听说吗,人有三急,这个是最等不了的。谢谢了。” “好吧,您跟我进来吧。” 伙计打开柜台门,放高非进来,高非假装捂着肚子,跟在伙计身后。 进了药店后堂,伙计指着一个简单的夹板木房:“那就是。您快着点,我还要去看着店面。” 高非捏着鼻子进了厕所。 “先生,您好了没有?” “没呢?你回去看店铺吧,一会儿我自己进去。” 伙计好像也是等的不耐烦,嘟囔着走了回去。 听见伙计走远了,高非立刻从厕所走出来,他沿着后面的一排房间轻轻的挨个走过去,每一间都黑着灯,看不出里面都是做什么用的。 走到最里面那间屋子的时候,高非停住了脚步,一股淡淡的花露水的味道在满是草药的地方尤其触动嗅觉。 高非伸手推了一下屋门,屋门呀的一声被打开,他闭上眼睛走进屋子里。高非这么做是为了尽快适应黑暗,因为从明亮的地方忽然进入黑暗中,即使睁着眼睛进去,也是和盲人没什么区别。 刚走进屋子几步,一个娇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要乱动!动一下,我就送你去见阎王!” 第38章 交手 高非慢慢睁开眼睛,隐约中身侧一个女人手里举着黑乎乎的东西对着自己,透过门缝透进来的微光,那东西寒光一闪。 高非立刻反应过来,这女人拿个根本不是手枪,而是一把匕首!女人步步逼近,只要把高非唬住几秒钟,她一刀就能割断他的喉咙。 匕首距离高非只有十几公分远的时候,高非蓦然暴起,凌空旋着身体踢出一脚,避开匕首的同时,一脚踢在女人的手臂上,嘡啷一声匕首落在地上。 女人抄起身边的条凳砸向高非,紧跟着下腰迅速的拾起匕首,在高非堪堪躲过条凳的袭击,她的匕首也刺到。 高非急退几步,身后有一张桌子挡住,顺手一划拉,手上摸到一个茶壶样,用力抛过去,嘭!一声茶壶摔碎在墙壁上。 女人闪开茶壶,挥着匕首揉身上步,疾风骤雨一般连刺十几刀。高非心里也是暗暗吃惊,想不到这女人居然这么难对付。身处在这暗室中,终归是不得眼,对方手上有刀,自己稍不留神就会被伤到。 高非不想再和她比试拳脚功夫,趁着女人的攻击稍有间隙,一伸手掏出手枪:“别动!你再动一动,我是真能把你送去见阎王!” 女人站住身形:“你敢开枪吗?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一开枪,距离这里最近的警察只需要五分钟就能赶到!你觉得你逃得了吗?” “我逃不逃得了用不着你操心,你还是操心自己怎么逃吧。” “你是什么人?” “你会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吗?” 高非的手在墙壁上摸索着,他想要找到电灯拉绳,始终没找到。于是开始慢慢向门口移动,他想把房门打开,借着外面的光一样看得清楚屋里的情况。 高非一边慢慢走着,一边说道:“把匕首放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我数到三,你不照做,我立刻开枪!……一、二!” 女人忽然说道:“德生,你是死人吗!” 高非还没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忽然背后一具肉乎乎的身体猛然抱住自己的腰,他没想到门口还藏着一个人,握枪的手反手猛砸在这个人头上。 女人趁着这个机会,已然又冲过来,一刀直刺高非的前心。 高非被身后的人虽然被枪托砸的头破血流,依然牢牢紧抱高非不撒手。眼看匕首刺过来,避无可避之下,高非大喝一声,身体侧步腰部猛力一甩,把抱着自己的人甩到自己的侧前方,这等于是给自己找了一个肉盾。 女人的匕首收不住手,噗的一声刺进了肉盾的肋部,肉盾惨叫一声松开了手,扑倒在地上。女人的反应奇快,一击不中借势从高非身边越过,撞开房门冲了出去。 高非反手一捞,哧啦一声只扯破了女人衣袖,女人格格一笑,泥鳅鱼一样的挤出门外,迅速在外面用锁头挂上房门。 她这格格一笑,犹如醍醐灌顶,高非猛然记起来,那天行刺吴云甫时候,刺伤张茂森的女人,就是这个笑声! 高非一推门没推开,后退几步用力撞上去,本就不厚实的门板被一撞两半。可是就这十几秒时间的耽误,再想追那个女人已经没了踪影,高非也不敢追的太远,一旦引来警察也是麻烦事。 借着门外的光亮,高非这才看清楚,刚才抱住自己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下身穿着裤头,上身却是赤裸的,样子眉目清秀看着也是一表人才的样子,此刻正痛苦的蜷缩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身下是一大滩鲜血。 高非把手枪顶在他的脑袋上:“你是什么人?” “我,我是药店的老板……” “那女人是谁?” “我,不知道,几天前才认识……” “认识了几天就勾搭一起了?她叫什么名字你总知道吧?” “麻烦你……帮我叫大夫,我要疼死了……” “你跟我说实话,说了我就帮你叫大夫,不说实话,我现在就送你上路!” “她,她说她叫廖雅权,是一名学校教员……” “学校教员,这种鬼话你也信?你简直是色迷心窍!为了一个没认识几天的婊子这么拼命,真是十足的蠢货!” “你,你是什么人?” “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好奇心太重会害死你!噢,不对,害死你的会是好色之心!” 高非走出药店后堂,对惊慌失措的小伙计说道:“给你老板送去医院,死不死就看他造化了。” 事情由头很清楚,药店老板只是这个名叫廖雅权的女人新勾搭上的一段露水姻缘,今天是特意赶过来和新情人幽会,被高非有意无意间撞破。 这么看来廖雅权和吴云甫的情人关系也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不过他们的另一种关系可绝非儿戏!廖雅权可不像是一个为了情人拼命的女人。 更让高非感到不解的是,这个廖雅权到底是什么来头?既是吴云甫的情人也是他的帮手,还能支使日本人高桥泽。这女人看来是今后要重点防范的危险人物! 高非走出药店没多久,十几个警察就赶到了德生药店,在药店周围展开大肆搜查,闹得家家户户鸡飞狗跳。 三天后。 经常发表激进言论,报道中国军队胜利消息的报纸《先锋青年》报社,遭到一伙身份不明的人打砸袭击,主编和一名编辑在袭击中被打成重伤入院,更加令人发指的是在医院救治中,暴徒冲进医院用铁棒打死主编后,逃之夭夭。 “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 “日本人。” “怎么断定是日本人?” “听说黑皮警察赶到后拦住了一个行凶者,被那家伙骂了一句日本话,乖乖的放行!” 高非和尹平谈论着刚刚发生的命案,因为暂时还没有住处,他们现在每天都在更换旅馆酒店,好在是住在法租界,日本人和汪伪人员的触角伸进来的能力毕竟有限。 高非:“你待着别乱走,我出去一趟!” “证件别忘了带。”尹平知道自己的队长是惦记着夏菊,因为一晃已经十几天没有联系夏菊,高非总感觉有些坐卧不宁,所谓的关心则乱恐怕就是这个意思。 高非的新证件一直揣在口袋里,新证件是白芳帮着办的,是警察局便衣队的证件,因为高非带着枪,弄些这类证件比较容易应付时不时的检查。 街上现在人声鼎沸。 第39章 拷问 “反对限制言论自由!” “反对新闻管制!” “强烈要求当局缉拿暴徒!” “强烈要求日方交出凶手!” 标语里没有“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日本人滚出中国去!”这样的激进字眼。沦陷区不允许有反日言论,否则这样的游行就会被视为暴乱,到时候日方就有借口要求法租界工部局对学生游行进行抓捕镇压,如果工部局不照做,日军就威胁进入租界抓人。 高非逆着游行的学生队伍走,对这样的示威游行,他很不以为然,他觉得学生就应该去读书,荒废大好光阴上街喊这些空洞的口号,对事情本身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帮助。在他看来,唯一解决问题办法的就是以牙还牙,以暴制暴! 今天的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一扫前几日的阴霾天气,即使只穿一件外套也不会觉得太过寒冷。也许是受到春节将近的影响,街边的一些商铺开始张灯结彩布置着店面。 高非在虎子经常出现的地方四处闲逛走着,他要虎子去给夏菊传递一个消息。 不多时,虎子挎着香烟盒子出现在视线里,边走边吆喝着:“美丽牌香烟,翠鸟牌香烟,老刀牌……” 高非走过去:“来一包老刀牌。” “队长,你们怎么消失这么多天,出了什么事吗?” “这事回头再说。你下午去静安寺北路第一个巷子口等夏菊,让她到美味鲜鱼馆来找我。” “夏菊姐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她会相信我吗?” “没关系,你只要说出高非高队长几个字,她会相信。” “知道了。” 高非和虎子一手钱一手烟,擦肩而过。 虎子和高非分开之后,看看时间还早,心想自己可以一边卖烟一边走到极斯菲尔路76号,刚好可以赶上夏菊下班,也不必绕到静安寺去等夏菊姐。 虎子自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 夏菊并不知道虎子是自己人,所以看见虎子在门前转悠还觉得有些惊喜:“虎子,你怎么上这来卖烟?” “夏菊姐,我哪都去,有人的地方,就有买烟的人。” “说的也是。” 萧宁宁从后面快步追上来:“夏菊,晚上有什么事没有?” “嗯……倒是没什么事……” “那太好了!夏菊,陪我逛逛永安百货吧?我看好一条围巾,可是又没人帮我参谋,也不知道好看不好看。” 和萧宁宁相处久了,夏菊觉得她也没有看起来那么不好相处,她只是娇惯太久了,骨子里的骄横与生俱来。 在资料室,因为蒋美玉看萧宁宁不顺眼,萧宁宁转而觉得夏菊是一个自己必须要亲近的人,要不然每天上班面对两个讨厌自己的人,那也实在是太无趣。 “好吧,要么我也是顺路……” “不顺路也没关系,我保证把你安安全全送回家去。” “虎子,再见。” “夏菊姐……” “什么?” “嗯,没什么……” “这个小赤佬说话吞吞吐吐,夏菊,不要理他,我们走。” 夏菊抱歉对虎子笑了笑,跟着萧宁宁上了车,车子拖着一溜烟尘开奔永安百货方向。 虎子傻了眼,自己晚说了一句话,消息没有传递成功,这可怎么办? 站在二楼窗户里的沈俊辰看着远去的萧宁宁和夏菊,又看了看站在原地一脸焦急的虎子,沈俊辰觉得有些奇怪,虎子他是认识的,经常在四马路附近遇到他。他怎么会跑这么远来这里卖烟?而且倒像是专门来找夏菊说什么话一样。 “去把门外卖烟的孩子叫进来。”沈俊辰吩咐身边的一个手下。 他原先的两个手下,毛锋失踪,阿彪被打死,他成了光杆司令。无奈之下金占霖又给他这一组调派了四个人。 虎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边走边问带他进去的特务:“长官,是有人要买香烟吗?” “废什么话!你进去就知道了。” 进了沈俊辰的办公室,虎子也认识沈俊辰,因为他那时候总和夏菊在一起。 “沈,沈长官……” “虎子,你是来夏菊姐的吗?” “没有。我是卖烟路过这,刚好遇到的夏菊姐。” “你怎么知道夏菊姐在这里上班?” “我,我不知道啊……” “极斯菲尔路附近都没什么人,你放着热闹的地方不去,为什么要来这卖烟?” “沈长官,我就是一个卖香烟的,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呀。” “虎子,你只要说跟我说实话……看见没有,这都是你的!”沈俊辰从兜里掏出大把的钞票塞到虎子手里。 虎子苦着脸:“沈长官,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还让我说什么?” 沈俊辰这一阶段,做事接连受挫,本来就气不顺,虎子这么一口咬定更是让他气闷。沈俊辰忍不住抬手一个大嘴巴,啪的一声,把虎子打的整个人转了半圈扑倒在地上,脖子上挎着的香烟盒子也摔在地上,花花绿绿的香烟散落一地。 虎子捂着脸怒道:“你,你干嘛打人!” 沈俊辰冷笑道:“不说实话就要挨打!给我打,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看着虎子被他打的鼻子嘴角都在淌血,脸上也红肿一大块,沈俊辰心里只有一瞬的不安,立刻就被疯狂的愤怒所淹没。 四个特务围着虎子一通拳打脚踢,这些人都是穿着钉着鞋钉的皮鞋,一个半大孩子如何能扛住这样连续的殴打,十几分钟后虎子口鼻耳朵都在出血,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四周到处都是斑斑血迹。 “组长,这小子是不是被打死了?”一个特务踢了虎子一脚,虎子毫无反应。 沈俊辰低头看了看:“哪有这么容易就打死!找点凉水来,浇醒他!” 哗啦!一杯冷水浇在虎子脸上,虎子被冷水一激,渐渐苏醒过来。 “这下知道不说实话的滋味了吧?还不说,就把送你进审讯室,让你尝尝老虎凳辣椒水的滋味!” 虎子仰着满是血污的脸,瞪着沈俊辰:“我,我,我……” 沈俊辰蹲下身满怀期待的等着下文。 “我去你妈的姓沈的,你不是人,有种你就打死我吧!”虎子边骂边嚎啕大哭着。 特务们什么样的犯人都见过,唯独没见过嚎啕大哭的,他们都不知所措的望着沈俊辰:“组长,这怎么弄?” 沈俊辰是第一次审犯人,也觉得无可奈何:“先关他一夜!明天再说!” 他心想着如果明天虎子还是这样嘴硬,干脆也就放了,毕竟自己也只是猜疑,没什么真凭实据。 高非约夏菊在美味鲜鱼馆碰面,也是存着私心,正好和夏菊一起吃顿饭。等了半个小时,也没见到夏菊出现,虎子也没有来通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变故,高非有些纳闷,不敢再多逗留,匆匆起身离开了鲜鱼馆。 第40章 虎子的惨死 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高非没有贸然去家里找夏菊,他想等明天见到虎子问清楚原因再做决定。 第二天清晨,特工总部。 夏菊在门口遇到了萧宁宁,萧宁宁手上拎着两瓶黑色的液体,见到夏菊忙不迭紧跑几步:“夏菊,怎么来这么早?上班这么积极干嘛,又不给多发薪水!” 夏菊笑道:“你还不是一样。” 萧宁宁嘟着嘴:“我是没办法,我爸爸上班就把我拖起来,要我跟他一起来,说什么已经有人在反映我总是迟到。哼,一定是那个胖美玉在背后乱嚼舌头!” 夏菊:“美玉又不负责上班签到,她怎么会去说你,你就别胡思乱想了……你拿的什么东西?” 萧宁宁故作神秘的眨眨眼:“这都不认识?这是一种美国汽水,名字叫做可口可乐。我特意给你带来尝尝新鲜,蛮好喝的。” 一楼的走廊里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几个总务处的人员正在用清水清理走廊的地面,萧宁宁皱着眉掩着鼻子迈过积水,嘟囔着:“这一大早的搞什么嘛。” 两个特务正从一间屋子里抬出一具尸体,尸体已经是面目全非,脸上身上到处都是靑肿,几乎快要辨认不出本来面目。鼻子、嘴、耳朵里还在不时的冒着鲜血,滴答滴答的淌在地上。 “虎子?”夏菊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虎子被特务们多次击打头部胸部要害部位,而且受的都是内伤,又在这冰冷的屋子里关了一整夜。在咳了一夜的血之后,终于是因为伤势过重,又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而惨死在沈俊辰的办公室里。 萧宁宁捂着鼻子,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夏菊,这不是……这不是昨天在门口和你说话的那个卖烟的孩子吗?他是怎么回事?” 她后面的话是问抬担架的特务。 特务们都认识萧宁宁,知道这是萧处长的千金,不敢得罪,赶紧回话说道:“萧小姐,这小子是沈俊辰沈长官昨天抓的嫌犯,想不到挨了几下打,没抗住就死了。” “这是……俊辰干的?”萧宁宁显然是不敢相信,一向温柔待人文质彬彬的沈俊辰,能对一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毒手。 回到资料室,夏菊心情依然很沉重,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虎子的真实身份,但是这孩子平时就跟自己很亲近,每次见到自己就像是看到亲人一样。而且昨天自己还见到的是活蹦乱跳的虎子,今天就这么被活活打死在特工总部! 情报处处长的办公室里,金占霖靠在椅子上,漫不经意的修剪着自己的手指甲,说道:“俊辰,以后审讯犯人最好去审讯室,你看你把一楼搞的,到处都是血腥味!总务处的人刚刚还跑来和我抱怨这件事!” “是是,处长,以后我会注意。” “那孩子到底是什么问题?” “我是看他出现在咱们门口,有些不合常理,就让人把他带进来随便问一问,我也没想就把他打死了……” “卖香烟的来特工总部门口卖烟,确实是不合常理!这件事你也没什么错。再说了,在76号打死个把人还算什么稀奇事!让人找个地方埋了!” “是,处长。” “另外,查处共党的事还要抓紧!现在警察局侦缉队都在侦办这件案子,要是被他们抢了先,咱们76号的面子可就丢大了!” “处长,就凭警察局侦缉队那些人,我谅他们也没那么大的本事吧?” “你不要小瞧警察局侦缉队,他们的眼线遍布全上海,就连各大帮派里也有他们的人,要不是他们一心只想着捞外快,说不定早就破了几个大案子露露脸!” “是。处长,我会加紧侦办!” ………… 高非知道虎子的死讯已经是几天以后,虽然不知道虎子为什么没有听从自己的命令,临时起意去了特工总部门口,但是这些细节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沈俊辰杀害虎子的事实是铁证如山! “我早就该弄死这孙子!”高非懊悔的一拳击在桌子上。 夏菊自责的说道:“我也不知道虎子是咱们的人,要不然那天我不跟萧宁宁去永安百货,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件事不怪你,虎子出现在76号门口,就已经引起了沈俊辰的怀疑,你跟不跟萧宁宁去永安百货,这件事的结果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我真是想不到沈俊辰对一个孩子能下这么狠的手……” “这王八蛋已经疯了!夏菊,你今后也要小心,虎子这件事说明沈俊辰对你已经多多少少产生了怀疑,不然的话他也不至于把虎子抓进去!” “嗯,我知道。还有件事,我一直想要跟你说……” “什么事?” “我前一段时间,偷看了他们的绝密文件。” 高非腾的一下站起身:“谁让你去做这件事的!” “我是被文件袋上的绝密两字吸引,就忍不住看了一眼。” “夏菊,你太不知轻重了!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拿这种东西来试探你?人家要是在文件袋里做了记号,立刻就会知道你偷看文件的事情!你一旦被发现,将会面临着什么知道吗!这么危险的事,以后没有命令千万不能擅自行动!你现在没有具体任务,你需要做的就是潜伏。” “……” “好了,下次一定要注意。文件里写的是什么?” “……” “怎么?情报员还耍小孩子脾气?” “不是。我是什么也没看到,就有人过来,我把文件又装了回去。” 高非笑道:“什么也没看见,还虚惊一场,你说自己是不是得不偿失?” 夏菊点点头:“嗯。不过,我看见了一个名字。” “名字?什么名字?” “厉先杰!” “哪三个字?”高非立刻警觉起来,因为这个名字太熟悉了,这是当年在特务连和自己生死与共的袍泽弟兄的名字。 “严厉的厉,先锋的先,豪杰的杰。” “除了名字,还有什么?” “我只看到名字,其他都没看到。” 高非的大脑飞快的运转着:厉先杰的名字出现在特工总部的绝密文件里意味着什么?他们要抓捕他?还是他已经被抓捕?还是他已经……变节投降? 第41章 再遭变故 高非从夏菊家里出来,步行着往旅店走,街上不时的响起砰的一声清脆的爆竹声。开始的时候,常常会把高非吓一跳,以为是哪里打枪,然后才看见原来是一些小孩子在街边燃放爆竹。 春节还早,但是孩子们已经在开始庆祝。 高非走到旅馆门前,刚要迈步走进去,白芳从暗影中闪出来,看了高非一眼,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 这么晚,白芳忽然主动前来联络自己,那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高非警惕的巡视着四周,慢慢的跟在白芳身后。 距离旅馆一百多米的路边,停着一辆小轿车,白芳打开车门坐进去,高非看了看无人注意,随后也钻进汽车。 汽车驶离了旅馆,沿着洋泾浜路慢慢开着,白芳似乎也没什么目标,十几分钟后,她把汽车停在路边。 高非忍不住问道:“出了什么事?” 白芳沉默良久,忽然把脸埋进双手中,肩头耸动,低声的抽泣着。 高非是第一次遇到联络人、而且还是自己的上级在自己面前这样失控的哭泣。他愕然的看着白芳:“您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白芳不停的做着抱歉的手势,几分钟后她稳定了情绪:“对不起,高队长,我不应该这样,我实在是太激动……” 高非只好等着她继续说。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你发展的那个新人……是叫夏菊对吧?” “没错。但是因为她不需要跟你有什么直接联系。你没问,我也就没说。” “对对,你做的没有错。是我的问题……高队长,你能跟我说说她的情况吗?” 高非很奇怪,白芳这样冒险和自己联络,就是为了打听一个新人的情况?这种事什么时候不能问,一定要这么晚这么急不可待的来问自己。 虽然一脑袋的问号,高非还是跟白芳说了自己所知道的夏菊的基本情况。高非心想,既然白芳这么急着问,那自然是有她的用意。 “你是说她爸爸已经去世了?” “对。就是在我们刺杀教育厅副厅长那次行动中发生的意外。” “那,夏菊现在是一个人住在家里?” “是。” “……把她家的住址给我。” “你要是有什么事需要通知夏菊?我去找她会更方便一点。” “高队长,今天的事,我很抱歉,因为这是和工作无关,纯粹是我个人的事。真是很抱歉。” 高非没有说话,如果是因为白芳个人的事情,她这样冒着两个人都有可能暴露的风险和自己见面,绝对是违反军统的纪律。 “高队长,我这就送你回去。”白芳看出了高非的意思,但是也没再进一步解释。 白芳开车把高非送到距离旅馆不远的地方,自行离去,高非又等了一会,才迈步向旅馆方向走去。 回到旅馆房间,尹平已经穿戴整齐正要出门,见高非回来才松了一口气:“刚刚我听见到处响枪,担心是你出了什么事,正准备去接应你一下。” 高非:“不是响枪,是放爆竹。” 尹平这才恍然,笑道:“我说怎么哪来的这么多枪声。” 砰!砰! 远处又传来两声。 尹平:“现在对火药又不管制了?” “日本人为了粉饰太平,春节期间对普通爆竹的管制,没有以前那么严。” 砰!砰!砰!又传来几声。 “这爆竹和枪声真假难辨,真是骗死人不偿命!”尹平躺回床铺上。 高非凝神听了一会儿,说道:“不对,刚才那几声不像是爆竹的声音。走,出去看看!” 高非和尹平出了旅馆,沿着白芳回去的路搜寻下去。在距离白芳和高非分开的地方没有几百米远,白芳的小轿车扎在路边的草丛里,白芳伏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尹平,警戒!”高非对尹平喊了一声,赶忙跑过去,扶起白芳的身体。 “白芳!白芳!醒醒!”高非焦急的低吼着,他没办法不着急,白芳是现在自己唯一的上级,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的行动队干脆就是一只断线的风筝。 白芳微微睁开眼睛,看见是高非,勉强撑着把身体靠在座椅上:“高队长,你来了……” 高非:“这是怎么回事?什么人干的?” 白芳摇摇头:“不知道。也许是我暴露了吧,我今天本来就不该过来找你接头,我违反了纪律……” 高非:“你要是暴露了,我怎么会安然无恙?这事蹊跷。你别说话了,我带你去医院!” 白芳一把扯住高非:“高队长,别费劲了,我不行了……我,我想求你一件事……” 白芳是胸口中枪,鲜血已经染透了整个前胸。高非知道她所言不假,即使冒险送她去医院,恐怕也是回天乏术。 “你说吧,什么事,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尽力。” “我只求你,帮我,帮我照顾,我的女儿……” “你女儿?你女儿为什么要我照顾,你先生不会照顾吗?” “高队长,你不要插话,听我说完。我女儿……只有你能……照顾她,因为……她就是夏菊……” 高非惊呆了,说道:“夏菊?夏菊是你女儿?” “我原名叫白玉兰。二十年前,我为了自己信仰的事业和夏菊爸爸争吵后离婚,我……我以为他带着女儿回去了苏北老家,谁曾想……原来他们一直在上海。”白芳哽咽着。 高非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白芳今晚这么不顾危险,跑来和自己打听夏菊的事情。一个母亲在二十年后忽然知道了女儿的下落,她再也等不下去,连一分钟也不想再等。 “难怪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有些眼熟,原来是因为夏菊的原因。” “她……和我像吗?”白芳激动的想要坐起身,却没有成功。 “像。眉眼之间很像,尤其笑的时候更像。” 白芳眼泪忽然的噗噗的落下,泪水落在胸口的伤口处,和鲜血混在一处。 “所以,我只能……拜托你……照顾她……” “你放心,我会的。” “别的事……我也没什么好挂记的……我现在最挂记的……就是夏菊,我的女儿……” 白芳缓缓闭上了眼睛,高非伸手一摸她的脉搏,已经没了生还的迹象。 自己的上级就这么死了,自己以后怎么办?新的上级如何联络?白芳朋友的那批货还在四号仓库,怎么处理? 在她弥留之际,她竟然除了夏菊,再不关心任何事情。 一个母亲在临终之前,除了她最关心的亲人,什么组织什么信仰什么事业,对她来说都是过眼云烟。 第42章 冤家路窄 韩三和一群车夫聚在墙角,晒着暖洋洋的阳光,扯着闲话,忽听一声喊:“韩三!” 旁边的车夫笑道:“韩三,那个专门坐你车的小妹妹又来了。” 韩三扑棱一下从车座下来:“来了,来了!” 车夫们戏谑的笑道:“韩三,小妹妹是不是看上你了?怎么总是单点你的车?” “你小子来艳福了。” “你们这群鸟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人家是看我人实诚,坐我的车放心,懂吗!”韩三嘴里回击着车夫们,欢快的拽起车把,跑向站在街边的夏菊。 “夏小姐,今天去哪?” “去同福街上的悦来茶馆。” “得咧。咱这就走!” “夏小姐,您今天打扮的可透着那么精神。” “是吗?我还担心弄的丑呢。”夏菊羞涩的笑笑,她今天刻意的打扮了一下,甚至用了一点萧宁宁送她的西洋化妆品。 夏菊今天是正常休息,不用上班,昨天在街上和高非擦肩而过,高非低声告诉她今天在悦来茶馆接头。 每天枯燥的工作加上精神上的压力,让夏菊很渴望这次和高非的见面,她甚至在内心有一点隐隐的期盼,期盼着高非会和她做一些男女之间亲呢的举动,毕竟两个人认识这么久,还只是停留在言语层面的爱慕表达。 悦来茶馆的包间里,高非心神不宁的喝着茶,他不知道自己等一下要怎么和夏菊说她母亲的事。她父亲刚去世不久,母亲连面都没见到,又死于几乎相同的事件,让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怎么去承受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 韩三把夏菊送到茶馆门口:“夏小姐,我就在这门口等您一会儿。” 夏菊:“韩三哥,不用了,你忙你的去吧,我可能会在茶馆多待一会儿。” 韩三笑着说:“没关系,要不然我也是四处找活儿,在这挺好,正朝阳,有活我就拉,没活就在这门口晒晒太阳也不错。” “那好吧,谢谢你了,韩三哥。” “你又跟我客气,再客气,我都不好意思收你车钱。” 夏菊迈步走进茶馆,伙计立刻迎上来:“小姐,您几位?” 夏菊:“我找人。” “您贵姓?” “免贵姓夏。” 高非已经嘱咐过伙计,待会儿有一个姓夏的小姐会来,伙计立刻把夏菊引领到高非的包厢门口:“小姐,您里边请。” 夏菊满怀期待的等着高非看见自己时惊艳的表情,可是高非似乎并未注意到她今天特意为他做的功课,夏菊略有些失望的坐在椅子上。 高非:“喝点什么?” 夏菊:“和你一样的就好。” 高非对候在门口的伙计说:“再来一些围碟甜点。” 伙计:“您稍后,马上就来。” 一分钟不到,几样精致的甜点送上来。 “两位慢用,有事您敲敲门就行。”伙计带上包间门,退了出去。 “夏菊,你说你找过你妈妈,后来怎么没再去找过?” 夏菊看了高非一眼,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和自己说起这个:“我爸爸告诉我的地址根本不对,都没人知道我妈妈的名字。” “可能是你妈妈改了名字也说不定。” “改名字?好好的,为什么要改名字?” “人生于世,总是有各种难言之隐,总是有原因吧。” “你今天怎么想起说我妈妈的事?” “闲聊嘛,我是关心你。” “唉,说来也是奇怪,后来我在报纸上看到我妈妈给我发的生日祝福,可还是找不到她……” “在什么报纸上发的生日祝福?” “大公报。” 高非觉得很奇怪,白芳在临死之前,明明说她根本不知道夏菊父女还在上海,怎么会在报纸上发什么生日祝福?按白芳的逻辑推断,夏菊是不可能看到她发的内容!白芳发这个用意是什么?或者说她究竟是发给谁看? 白芳死了,这一切的秘密似乎成了没人来开启的罐头,永远的被封闭。 “我小的时候最羡慕有妈妈的人,可是在我的记忆里,妈妈就像是一个童话世界里的人物,她只存在我的梦中……”夏菊捧着热茶,在淡淡的氤氲里,目光迷离的陷入对往事的追忆。 “夏菊,你很漂亮……” 夏菊心如鹿撞,心想:你总算注意到了吗? “你和你妈妈真的很像。” 夏菊奇怪的看着高非:“你又不认识我妈妈,你怎么知道我和她长得像?” “我……” 外面传来伙计知客的声音:“先生,里边请。您几位?” “我们五个人。” “您几位这边请。” 伙计引领着客人坐到里面的最大的一张桌子。 坐在包间里的高非和夏菊互相看了一眼,夏菊低声说道:“说话的是沈俊辰。” 高非:“这家伙真是阴魂不散,我走哪他能跟到哪!” “趁着他们没留意,你先走吧。” “可是……” “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快走!” 高非点点头:“好吧,你要小心一点。” 高非站起身,打开包间门,身体背对着沈俊辰那一桌,匆匆走向门口。 “先生,您慢走。”伙计唱着喏。 也是这一句话,让沈俊辰向这边看了一眼,他只看到高非的背影一闪,就开门走出了茶馆。 沈俊辰犹疑着,不太确定想了一下,站起身又坐下。身边的特务很奇怪:“组长,您是要干嘛?” “没事,大脑太过紧张,可能是我想多了。”沈俊辰喝了一口茶,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好笑,只要看见身材差不多的男人背影,他都会揣摩一番,似乎每一个背影都有可能是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 韩三等在茶馆门外,刚好有一个客人要坐他的车,他心想也不知道夏菊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就对送客人出门的伙计说:“伙计,麻烦告诉里面的夏小姐一声,就说韩三有活儿了,就不等她了。” 伙计返回茶馆,想起来包间里的小姐姓夏,就直接走过去敲敲包间的门:“夏小姐,门外拉车让我给您带话说,他有活儿先走了,不等您了。” 夏菊在包间里低声说道:“我知道了。” 坐在远处的沈俊辰心里一动:夏小姐? 夏菊的姓氏很少见,这是让沈俊辰留意的环节,他站起身走到夏菊的包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他不担心找错人,特工总部的人有权利搜查任何地方,任何人员。不要说你正在喝茶,就算是在睡觉在洗澡,该接受检查也得出来接受检查。 第43章 破绽 夏菊听见伙计喊的那一嗓子“夏小姐”的时候,心里就知道,这个称呼百分之百能引来沈俊辰的注意,毕竟上海虽大,夏姓也不是很多。 她起身打开包间门。 沈俊辰故作的一脸惊讶:“夏菊,还真的是你?我还以为……” 夏菊冷淡的打断他的话:“沈长官,真是巧。” 沈俊辰知道,夏菊是对他打死虎子一事耿耿于怀,也不光是夏菊,就连一向对他很热情的萧宁宁,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像以前那么愿意黏着自己。 沈俊辰试图解释着:“夏菊,虎子的事,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谁曾想手底下的人,下手也没个轻重……” 夏菊:“你的手下殴打虎子的时候,你在哪?在黄浦江吹风?” 沈俊辰:“夏菊,我……” 夏菊再一次打断他的话:“算了,沈长官,我也不是苛责你。虎子和我非亲非故,也用不着我为他讨说法,我只是觉得……我真的快要不认识你了!” 说着夏菊关上了包间的门,把一个尴尬的沈俊辰关在门外。 沈俊辰的尴尬和失望只停留在他脑海中一秒钟,立刻就被其他的画面占据,他伸手推开包间门。 夏菊怒视着他:“沈俊辰!你太无礼了吧!” 沈俊辰不理会夏菊的愤怒,走进包间里,拿起夏菊对面的茶杯:“夏菊,你还是这么喜欢喝一杯,晾着一杯?” 夏菊心里知道在这件事上,自己不能说谎,因为很容易就会被揭穿,沈俊辰只要一问伙计,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喝茶。 夏菊:“我和朋友喝杯茶也不行吗?你是不是要把我也带进审讯室问话?” 沈俊辰:“什么朋友?人呢?” 夏菊:“你的这些问题,我有权不回答!你给我出去!” 沈俊辰心中的怀疑,是从这件事,想到了上一次在夏菊家里的时候,桌子上也是摆着两个杯子,当时夏菊的解释是说不习惯喝热水,所以要多晾一杯。 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让沈俊辰自然联想到,会不会是上次在夏菊家里的时候,其实就是两个人在家里!另一个人是谁?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人,夏菊有什么必要说谎? 但是这也只是他心里的怀疑,还不足以说明什么问题,他总不能真把夏菊当犯人一样审问。沈俊辰悻悻的放下茶杯,退出了包间。 既然被他发现,夏菊也就没有再躲避的必要,起身拿起外套,怒气冲冲的走出了茶馆。 沈俊辰招手叫过伙计:“刚刚这位夏小姐,是和什么样的人在这里喝茶?” 伙计陪着笑:“先生,这我可想不起来了,您看,这店里来来往往这么多的客人,谁能留心这种事。” 沈俊辰把特工证件在伙计面前一晃:“识字吗?不识字也没关系,这个总认识吧!” 他把手枪掏出来,啪的拍在桌子上,吓得伙计倒退了好几步。 沈俊辰冷冷的说道:“这下能想起来吗?” 伙计连连鞠躬:“长官,您容我想想……那个人好像是有这么高……眼睛挺大的,二十多岁……” 沈俊辰的心在发颤,他一把抓住伙计的手腕:“是不是我刚进来不久,他就离开了的那个男人?” 伙计回忆了一下,点点头:“差不多吧,好像就是他。” ………… 高非离开悦来茶馆,正想着要回去旅馆和尹平商量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一辆黄包车跟在他身侧:“先生,要车吗?” 高非头也不抬:“谢谢,不要。” 车夫:“先生,我的车费很便宜,去洋泾浜路只要您两个大子。” 高非听车夫说着这么不着四六的话,才注意看了他一眼,车夫眨巴眨巴眼睛——这是陈靖恩的一个手下,在巷子里被高非和尹平打趴下的其中之一。 高非顺势上了车:“好,那就去洋泾浜路。” 车子拉着高非一路向洋泾浜路方向走,高非回头看了看,没见什么人注意他们,这才说道:“你这车拉的可不怎么样,打眼一看就不像是一个真正拉车的,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车夫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抱怨着:“可不是嘛,我就说我来不了这个,陈站长非让我来。” 一个骑着脚踏车的人从后面上来,不疾不徐的跟在这辆车的后面,高非说:“后面的兄弟也是你们的人吧?” 车夫:“高队长,您真厉害,怎么看出来的?” 高非:“这算什么厉害,太明显了,他骑着一辆脚踏车急三火四的追上来,又不超过我们,你说他能是干什么的?” 车夫:“高队长,您这么厉害,那天怎么没看出我们在跟踪您?” 高非:“当时要不是我们手上收着劲儿,你和你的兄弟恐怕现在还躺在床上养伤。” 车夫嘿嘿笑着:“高队长,我说的可不是那次……” 高非坐在车上回想着,自己有哪一次大意了,被人跟踪都不知道。高非忽然警醒起来,他自信自己很小心,没有哪一次被中统这样拙劣的跟踪能没察觉。 只有一次是可能的,那就是自己和白芳最后一次会面的时候,当时外面不断响起的爆竹声,扰的自己心神不安,那个时候,倒是可能会忽略到被人跟踪。 高非假装漫不经意的说道:“哦,你说的是前天晚上那次,我只是装着不知道罢了,我是想看看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车夫由衷的赞道:“高队长,您真高!我是服了您了!难怪上海军统站都被76号一锅端了,您带着几个人还能把上海搅得天翻地覆。” 高非心里这时候已经基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为什么当天自己和白芳接头,白芳被杀,自己却能安然无恙?这只能有一点可以解释,动手杀白芳的人是自己人! 他们为什么要杀白芳?难道白芳就是陈靖恩口中的内奸? 黄包车停在元隆当铺门前,高非下了车:“戏码要做足才行,这是车钱。”说着,掏出两个大子递给这个假车夫。 车夫笑道:“谢谢先生。” 他并没有离开,把黄包车停在当铺门口,自己坐在车把上,看似在等生意,实则是在警戒。 那个骑着脚踏车的人,把脚踏车停在路边,他蹲在那,好像是脚踏车出了什么故障一样,东一下西一下的鼓捣着。 看来也不能看扁了中统这些人,怎么说也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特工人员,这样的远近哨就透着专业,最起码能保证消息及时通畅。 走进元隆当铺,瓜皮帽早早等在店里,见高非进来,连忙迎上来:“先生,您里边请,我们老板有大生意正等着您。” 高非点点头,跟随着瓜皮帽沿着上次的路径,再次走入陈靖恩的密室之中。 第44章 总部来人 密室里陈靖恩正坐在椅子上恭候着高非,见高非进来,立刻站起身:“高队长,咱们又见面了。” 高非笑道:“陈站长,上次是我不请自来,这次是被陈站长请来。难道是我那个弟兄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陈站长要我来赎当?” 陈靖恩笑着摇摇头,说道:“哪有那么快,你的那个弟兄还要恢复一段时间。我今天派人把高队长请来,是要给高队长介绍一个人。” 说着话,从里面的房间走出一个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矮矮胖胖的,看着倒是像一个杂货店老板之类的人物。 “你好,高队长。我姓王,王凤山。我是你在上海新的联络人,只不过我和你的身份安排和从前不一样,这次我是你的下级,归你领导。” 高非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陈靖恩,说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军统和中统是合在一起办公了?连这种事都要经过中统?” 陈靖恩:“高队长,事急从权。你们军统上海站被王天木和陈恭澍卖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你们这支锄奸队独苗,你的联络人又出了状况,戴局长也是没办法,才要求我们中统帮忙配合一下。话又说回来,都是为了党国效力,也不用分得这么清楚吧。” 高非略带讽刺的说道:“陈站长也是好手段,在我的眼皮底下就做掉了我的上级!” 陈靖恩一点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高队长,今天请你来,一是让你们上下级接头见面,二就是给你解释解释前天晚上发生的事,以免高队长心里有什么误会。” 高非:“这么说,白芳就是陈站长查实的内奸?” 陈靖恩:“白芳的事……这样吧,这终归是你们军统的家事,还是由你们军统的人和你说更妥当一点。你们谈,我就不打扰了。” 陈靖恩背着手离开了密室。 王凤山:“高队长,经查实,白芳确系潜伏我们内部多年的共党分子!这些年共党在上海筹集的物资大部分都是由白芳经手。戴局长对此事十分震怒,严令我到上海后,立刻着手除掉内奸白芳,因为我们在上海人手短缺,所以才由中统配合执行!” 高非:“为什么没有事先通知我?” “主要是来不及了,白芳最近有所察觉,再不动手,我担心她会逃走。当天本来是计划潜入她家里刺杀她,没想到她忽然去找你接头,我这才临时决定,等到你下了车,就立刻动手除掉她!” “谁动的手?中统那几个家伙?” “这是执行我们军统的家法,按照规矩,不能由外人动手。是我动的手。” 王凤山笑了笑:“我这几年一直在情报部门,做这种事也有些生疏,开了三枪才打中她。” 高非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从他个人角度来说,对白芳的死他多少有些难过,毕竟她这个所谓的内奸,并不是为汪伪和日本人做事。 在高非看来,为共党做事也同样是为抗战为国家民族贡献力量,何况她和夏菊还有扯不断的关系。 反过来说,军统的做法对于军统维护自身的内部体系也属正常行为。在军统内部体系里,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而不论背叛是来自于哪一方,只要是背叛军统,一律都是杀无赦。至于王凤山,他只是一个执行者,一把杀人的枪。 白芳和夏菊的关系,高非不想公开,他觉得一旦公开,可能会给夏菊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不想让夏菊卷进这错综复杂的事情中来。 他现在唯一的犹豫是,要不要把四号仓库的事告诉王凤山,但是转念又一想,既然自己是他的上级,这件事暂且先放一放也不要紧。 王凤山不知道高非的内心世界这些波澜起伏,他带着颇为羡慕的神情说道:“另外,总部为表彰高队长这一年来,在上海卓有成效的功绩,戴局长亲命,高非高队长从即日起荣升为上尉军衔!因为高队长所处环境特殊性,委任状和嘉奖令都要将来补发,只能是由我口头传达戴局长的任命!” 高非立正敬礼,向远在重庆的戴笠表达着感激之情:“感谢戴局长栽培!” 王凤山:“还有就是唐老板那个四方书店的联络点,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总部命令要立即更换联络点,唐老板本人调回重庆,总部另有委派。” 高非:“那我们的联络接头地点怎么办?” 王凤山:“高队长,我初来乍到,对上海也不是很熟悉,而且你既然是上级,这种事当然要由你来决定。” 高非沉思着,上下打量着王凤山样貌特质,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这样吧,你这几天在四马路附近,找一个地方,开一家杂货店……就叫三泰杂货店吧,具体怎么操作,你是这方面的行家,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到时候,我就按照这个店名,去找你接头。” 王凤山:“好,我一会儿就去办这件事。” “总部说没说什么时候能给咱们增派人手?这么大的上海,只有我这一支锄奸队,还是情报行动集于一身!”高非有些抱怨的说道。 王凤山:“总部的意思,还是让您暂且要多等一段时间。丁默邨、李士群,王天木、陈恭澍,这些人哪一个都和军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咱们军统的人他们大部分都认识,所以总部不敢派老面孔过来。像我这样的生面孔又实在是太少,总部也在加紧招募合适的新人,等到时机成熟就会陆续派过来。” 高非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知道王凤山说的是实情,最近这一两年来,从军统背叛变节,投靠到76号的人实在是太多。总部不是不想重建军统上海站,他们是无人可派,无人可用。这也是为什么在上海,中统的力量反而强于军统的原因。 高非:“好吧,那就这样吧,不管怎么样,总算又能建立起联络点。” 高非站起身就要往外走,王凤山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高非,说道:“高队长,这是日本女间谍南造云子的照片,戴局长特别叮嘱,这个南造云子长期窃取我们大量机密情报,破坏力非常大,所以要尽快找到她,除掉她!” 高非接过信封揣进怀里:“好。这件事我会加紧。” 第45章 大丰纱厂 高非从元隆当铺出来,回头看了看中统的这个隐蔽性极强的据点,这地方不显山不露水,陈靖恩行事风格又十分低调,他的这个据点从成立到至今,一直都没有出现过什么差错。 虽然总部一心想要重建军统上海站,恢复到以前拥有十几支行动队的鼎盛时期。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以现实情况来看,那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目标。 如何让自己这支孤军作战的锄奸队生存下去,才是高非目前最应该考虑的问题。 高非沿着洋泾浜路慢慢走着,脑子里不断的思索着锄奸队下一步的计划。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走出很长的一段路程,早就远离了元隆当铺附近的冷清,进入到洋泾浜主街道热闹繁华地带。 洋泾浜主街道干净整洁,是上海最早的几条混凝土路面之一,当年的繁华程度尤胜如今的霞飞路。尤其是在外洋泾浜桥这一带,商贾富户云集,一些大的大买卖商家都聚集此地,生生的把此地的地皮房价炒了起来,说这里是寸土寸金也不为过。 紧靠着洋泾浜河边,最显眼的是一处三层半扇形建筑,这就是洋泾浜路上占地面积最大的大丰纱厂所在地。 大丰纱厂是法租界最大的几家纱厂之一,雇佣的工人就多达上百人,加上管理人员和其他杂役,大丰纱厂在最多的时候有接近两百多雇员。 人多了,就需要有住宿的地方,大丰纱厂老板袁忠武独具慧眼,以非常低廉的价钱向法租界工部局买下了纱厂后边的一片臭水沟的使用权,没用几个月的时间,拉来渣土填平臭水沟,建起一排免费的工人宿舍。 免费住宿这一诱人的待遇,在上海工厂中开了先河,更多熟练工争先恐后的从其他纱厂跳槽来到大丰,因为对于工人们来说,每月租房的费用也是一笔不小的开资。 高非站在大丰纱厂的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工人,忽然灵机一动,这地方可算是非常理想的藏身地点。自己这几天正发愁找一处安全的住处,要是能住在这,混在这么多工人中间,无疑是等于给锄奸队的安全多加了一道保险。 想到这里,高非迈步走进大丰纱厂的大门口,门口的看门的工人拦住他:“先生,你找谁?” “噢,我找袁先生。” “你贵姓?我们好去通报一声。” “你就跟你们老板说,白玉兰的朋友来找他。” 没过几分钟,从楼里出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来到门口问道:“哪位是白玉兰的朋友?” 高非:“我就是。” 管事客气的说道:“您跟我来,袁先生正等着您。” 高非跟着管事的走进纱厂,一楼二楼都是纱厂的工作坊间,三楼是袁忠武和一些管理人员的办公室。 走进袁忠武的办公室,袁忠武已经在门口迎接着高非:“高先生,欢迎欢迎,要不是怕惹人眼,我就自己下去迎接高先生。” “袁先生,您不用客气。” “请坐。” 袁忠武吩咐管事的:“我和高先生谈话,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们。” “是。袁先生。”管事的毕恭毕敬的退出去,随手带上了房门。 “高先生,你可算来了!这几天把我都急坏了!”袁忠武等管事的一出去,立刻焦急的从办公桌后面转出来,坐到高非跟前。 高非有些惊讶:“怎么?您一直在等我?” “高先生,你不会不知道白芳被暗杀这件事吧?” “这个当然知道,都上了各大报纸头版头条——市政厅陈议员太太白芳女士不幸被暴徒枪杀!我也是在报纸上看到的。” 袁忠武愕然的看着高非:“你……难道不是他们的人?” 高非立刻就明白了,这位袁先生好像误会了整件事中的某个环节,也就是说袁忠武不太可能是共党,他只是一个同情共党或者说是一位愿意资助抗战的爱国商人。 高非和袁忠武算不上熟悉,也互不了解,他不可能轻易就对他表明自己的身份:“对不起,袁先生,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袁忠武颓然的靠在沙发上,想了一想,又坐直了身体:“那高先生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我是想请袁先生帮我一个忙,我和我的朋友能不能到您这里来上班?” 袁忠武开始有些惊讶,但是他毕竟是有头脑的商人,很快就反应过来:“高先生是遇到了麻烦,想在我这里避避风头?” “没错。就是不知道袁先生这里方不方便?” “当然方便,洋泾浜路是法租界,高先生就算在外面惹上了什么麻烦,一般人也不敢到我这里来撒野。” “这么说,我多谢了。” “这是小事。高先生随时可以带着你的朋友搬过来。” “我这一两天就带我的朋友过来。” 袁忠武迟疑着,说道:“高先生,那批货……你打算怎么处理?” 袁忠武现在最大的心病,就是这批货。这批货一日不运走,他一日不得安宁,因为一旦被日伪人员查到这批货,顺藤摸瓜,很容易就查到他的头上。 要是被日伪人员查到袁忠武身上,其他的物资还好搪塞,最难以蒙混过关的就是那一箱盘尼西林。不出事怎么都好,只要出了事,再怎么解释都没用。 开始袁忠武以为这批货,几天之内就会离港,不曾想负责运送货物的几名共党特工发生意外,就只好等待白芳联系她的上级再派来新的运送货物人员。 现在白芳自己又遭遇不测,袁忠武甚至不知道白芳在临死之前到底把消息发出去没有,共党还会不会派人来接这批货物,这一切现在都成了让人提心吊胆的未知数。 “对于这批货,袁先生有什么打算?”高非心想,听听袁忠武的意见也不错,在这批货还没有离港之前,毕竟他才是这批货真正的主人。 “我是这样想的,上海最近风声太紧,我听说日本人、特工总部、侦缉队的人频繁出现在各大码头。而接货的人又迟迟不来,终归也不是个办法。我想在最近几天把这批货装船运走,转运到河北,等到接货的人联系上了,再让他们去河北接货。” 高非在心里盘算着,这样的话也是一个办法,自己既免去了左右为难,也能在最短时间内扔掉这烫手的山芋。虽然明知道这批货的去处最大可能就是共区,而不太可能是国统区。 索性就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吧。在这件事上,高非玩了一个自己都骗不了自己的小把戏。 第46章 狼子野心 虽然高非否认自己是共党,袁忠武对高非真正的身份也没有任何担心,他既然不是共党,也无非就是军统中统的人。在上海的抵抗分子基本就是这几路人马,无论高非是属于哪一路,自己帮他也算做了好事。 “袁先生,高桥泽来了。”管事的匆匆进来禀告。 袁忠武皱着眉:“他怎么又来了?真是一个让人生厌的家伙!你就告诉他,说我不在。” “我说了,可他不信。” 楼下已经传来高桥泽蹩脚的中文叫嚷声:“袁桑,你的老朋友高桥泽又来看你来了。” 高非再想回避,已经来不及,只能待在办公室里随机应变。 高桥泽推门而入,用手点指着管事的:“你的良心大大的不好,袁桑明明在这里,你骗我说他不在!” 袁忠武换上一副笑脸:“高桥先生,快请坐。你不要错怪他,我刚刚去了一趟闸北,也是刚刚才回来。” 高桥泽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好吧,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不怪者不知道!” 管事的在心里骂着娘,心说我们中国哪有这句古话,这家伙也不知道在哪学来的脑袋和屁股接在一起的“古话”。 袁忠武吩咐管事的:“去沏一壶好茶来,高桥先生最爱喝我们的中国茶,这些年基本算是把上海的茶楼都喝遍了吧?……你也下去吧。” 袁忠武最后的一句话是对高非说的,示意他跟着管事的一起离开。 高桥泽哈哈大笑着:“袁桑还是很了解我,在中国,最好喝的东西就是茶,还有就是酒!……喂,你站住!我认得你!” 高桥泽叫住了正要走出办公室的高非,回头对袁忠武说道:“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袁忠武笑道:“高桥先生,你也不想一想,我要是不认识他,那天能在茶馆里帮他说话吗?他其实是我大丰纱厂新请的……经理。” “新请的经理?”高桥泽上下打量着高非。 高非:“袁先生,既然您有客人,我就先下去了。” “你不要走,既然是经理,就坐下来一起说话!”高桥泽再一次叫住高非。 袁忠武:“高桥先生,咱们喝茶叙旧,何必要多一个人?” 高桥泽:“不不不,袁先生,今天我来,不是和袁桑喝茶叙旧的。我是来和你谈一些公事!所以,你的经理,在这里听一听也很有必要。” 他这样说,高非就只好留下来,坐在一边听这个日本浪人有什么公事要谈。 高桥泽信步走到窗户旁,看了看楼下路的繁华景象,回身对袁忠武说道:“袁桑,你觉得,这里所谓的法租界还能存在多久?” 袁忠武:“我不太明白高桥先生这句话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法租界也好,公共租界也好,早早晚晚,都会成为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土地!” 袁忠武笑着摆摆手:“这些事都是大人物们要操心的事,我们这些小人物,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来来来,高桥先生,请喝茶。” 高桥泽逆着阳光站在窗户前,脸上挂着笑容,在逆光的映衬下,他的笑容都带着一些狰狞的意味。 “袁桑,你难道不想,早一点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袁忠武:“高桥先生的意思是……” “袁桑,你是聪明人,我就不绕弯子了。我今天来,是替一和纱厂的松岛君来和袁桑谈生意的!” 一和纱厂是日本人松岛键一郎在法租界开的一家纱厂,从外表规模上来说,和大丰纱厂不相上下。 但是因为日本人的管理太过苛刻,监工经常打骂工人,加上大丰纱厂越来越好的口碑,许多老工人都从一和纱厂跑到大丰来工作,一和纱厂现在已经是在勉力维持中。 袁忠武早就在提防日本人的狼子野心,他知道自己这样有意无意的挤兑他们,以这些日本人的一贯作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个上海滩最臭名昭著的日本浪人高桥泽,应该就是松岛请来的说客,只不过这个说客说话方式强硬的咄咄逼人,他不像是来谈判,更像是在下最后通牒。 袁忠武:“我是生意人,就喜欢谈生意,高桥先生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高桥泽伸出大拇指:“我就是欣赏袁桑这样爽快!松岛君有一个好建议,松岛君拿他的工厂和袁桑的工厂互换一下,松岛君为了不让袁桑吃亏,另外再加五十根金条。袁桑觉得这个建议怎么样?” 袁忠武怒极反笑:“松岛先生的如意算盘打的真是精妙!其他生意都好谈,这种生意我看还是免了吧,不要说是五十根金条,就是五百根金条,我也不会做这样的生意!” 一和纱厂虽然名义上也位于法租界,但是一和纱厂的所在地是和元隆当铺紧临的地方。论起商业价值,和大丰纱厂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只单单是地皮的价值就是天差地别。 高桥泽脸色沉下来:“袁桑,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觉得,你不应该拒绝这个建议!” 高非在一边冷笑道:“你知道的中国古话还真是不少,可你也应该知道另一句中国古话,叫不能欺人太甚!” 高桥泽瞪着高非:“我没听过这句古话,你对我非常不礼貌,我记住你了。” 袁忠武:“高桥先生,您回去和松岛先生说一声,也不完全是因为钱的问题。我在这经营十几年,已经习惯了洋泾浜路,就算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想更换地方。” 高桥泽摇摇头:“袁桑,我知道,你和宪兵队的涩谷队长很有交情,但是我要提醒你,涩谷最终还是会站在大日本帝国的利益一方!所以,我劝你还是认真的再考虑考虑!” 说完,高桥泽大踏步离开了袁忠武的办公室,临出门时候,恶狠狠的瞪了高非一眼,高非报以无所畏惧的微笑。 袁忠武看着高桥泽走下楼,走出了大丰纱厂,叹了口气,说道:“我这个大丰纱厂就是一块唐僧肉,各方势力都想来咬上一口,日本人是最狠的,他们不是要咬上一口,他们是要吞了我!” 高非:“您那个日本朋友,叫什么涩谷队长,到时候真的会一点忙都不帮……” 袁忠武苦笑道:“我的货经常要经过日占区,不攀上一个日本靠山,根本是寸步难行。涩谷的交情是我拿钱喂出来的交情,真要是涉及日本人的利益,就像高桥泽说的那样,他们最终都会站在一起!” 第47章 挑衅 高非出了大丰纱厂,沿着主街走去电车站,他想要赶回旅馆把这件事告诉尹平,最好今天就住到大丰纱厂。 洋泾浜路车来车往,行人如织,加上临近春节,街上的商贩也比平时多起来,显得非常的热闹。 虽然走在闹市中,高非依然小心提防着,毕竟这是在敌后。 做为一个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战士,对于危险有着本能的嗅觉。所以在他感觉到身后情况不对时,高非下意识的矮下身形,让身后偷袭他的人一拳击空,因为用力过猛,偷袭者自己险些扑倒。 高非回头一看,袭击者原来是高桥泽。高桥泽对于自己偷袭不成颇感意外,也毫无羞愧之意,嘿嘿冷笑着:“没礼貌的家伙,还真有点本事!” 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背后袭击人,也只有这个疯子能做出来。高非冷笑着说道:“你们日本武士都是这么暗箭伤人的?” “跟你们这些下等的支那人,用不着讲武士精神!” 高桥泽大喝着再度扑上来,因为两个人距离太近,他一把就抓住高非的肩头。这么轻易就得手,让高桥泽很是得意,他哈哈大笑道:“去死吧!” 高桥泽双手一较劲,想要把高非抡起来摔出去。不曾想高非借力发力,凌空一跃而起,反手箍住高桥泽的脖子顺势一带,蓬的一声,高桥泽脸部朝下被重重摔在地面上。 周围围观的老百姓轰然喝彩:“好!摔的好!” “好身手!” “在法租界还这么横行霸道!也该有人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高桥泽本来是想给这个对自己无理的中国人一点苦头吃,没想到反而是自己当众丢丑,这让骄横惯了的高桥泽有些恼羞成怒。 他一骨碌身从地上爬起来,左脸被混凝土地面戕掉一块皮,鲜血淋漓看着表情更加凶悍。苍啷一声,高桥泽抽出腰间的武士刀,目光凶狠的瞪着高非,摆出一副决斗的架势。 高非本来并不想节外生枝,可是眼见高桥泽不依不饶的劲头,知道自己今天想要脱身也不太容易。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扔进来一把铁锹:“兄弟,别怕,跟他干,打坏了他,我们去巡捕房给你作证!” 高非心想这真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自己要是把高桥泽打成重伤,进了巡捕房,就算有人给自己作证自己是出于自卫伤人,到时候吃亏的也一定是自己。 这时候人群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除了惹是生非,你还能干点什么!” 本来都已经跃跃欲试的高桥泽听到这句话,立刻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反手把刀还鞘,分开人群就走。 老百姓更加大声的欢呼着,日本人当街被打,而且还灰溜溜的走掉,许久都没有这样的事发生过,这令他们尤其感到解气。 听到这个女人的声音,高非立刻想起来,这女人就是和自己在德生药店的黑屋子里交过手的廖雅权! 高非在茶馆见过廖雅权,两个人虽然交过手,也是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下。所以高非认识廖雅权,廖雅权却并不认识高非。 廖雅权今天是偶然路过这,看见高桥泽又在街上惹事,就出言喝退他,自己也随即转身离开。 高非这次可不想再放过她,从高桥泽对她言听计从的态度来看,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一般的人物。无论如何,今天必须要查清楚这女人的底细。 高非沿着街,紧跟在廖雅权身后。在这样人来人往的街上,跟踪一个人会容易很多,就算你走近被跟踪人的身边,他也不一定能察觉。 就像刚刚高泽桥都已经走到高非身后,高非才惊觉一样。周围的人太多的情况下,不可能防备身边的每一个人。 廖雅权走到一家日式餐馆门口,回头看了看,迈步走进去。高非踌躇了几分钟,也跟了进去。 进入了酒馆,高非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自己迟疑了几分钟再进来,已经无法确定廖雅权是在哪一个雅间里。 因为这家日式的酒馆的雅间都是一个挨着一个,带着拉门的独立单间,高非不可能拉开每一间去找人。 一个穿着日本和服的女人走过来,很礼貌的鞠了一躬,然后说了一串日语。见高非一脸的愕然,和服女人掩嘴一笑:“先生是中国人?” 高非看了看门口:“这里不允许中国人进入吗?” “当然不会,我们开门做生意,只要是客人,不管哪国人,我们都欢迎。不知道先生是找人还是用餐?” 高非:“用餐。” “那好,先生,你跟我来。” 和服女人把高非引领到一个雅间,拉开门:“先生请进,需要用些什么酒菜?” 高非从来没进过日本人的酒馆,也不知道这里都有什么,只好假装很随意的说:“随便吧。你看着弄就好了。” “好的,先生,你稍等。” 高非席地而坐,悄悄把门拉开了一点缝隙,这样他就能看见外面的情形,如果廖雅权再次从雅间走出来时,自己也能第一时间发现她。 在这种雅间就餐,若是正常说话,是不可能被外面或者隔壁听到,如果是连喊带叫的话,隔音效果可就没那么好。 高非隔壁的一桌客人,就有一个大嗓门的家伙,听他声音就知道是喝多了酒,不停的哼唱着荒腔走板的拉网小调。身边还有人在拍着巴掌打着节奏应和着,时而伴随着一声女人的惊叫。 大约一个小时左右时间,高非听见拉门一响,廖雅权从里面走出来,匆匆向门口走去。 高非连忙起身也跟着出来,隔壁那一群喝多酒的日本人蜂拥着也走出来。 一个家伙脚步踉跄着一头栽倒在高非身上,伸手下意识的一拉拽,哧啦一声,扯坏了高非的衣兜,高非衣兜里装着南造云子照片的信封也掉在地上。 高非伸手刚要去捡,几个喝醉的日本人,东倒西歪拥在一处,高非没有捡到信封。反而被那个醉鬼伸手捡起来,他也不管是谁的东西,撕开信封就把照片拿出来。 高非一把将照片抢过来,他心里很着急,因为廖雅权已经快要越过马路,而自己还在屋子里和这几个日本醉鬼纠缠。 醉鬼忽然大喝着,一把扯住高非,嘴里呜哩哇啦的说个不停。 和服女人知道高非听不懂日语,就过来帮着翻译着:“先生,他们问你为什么有云子小姐的照片。” 第48章 南造云子 高非和一群日本醉鬼纠缠一堆,想要急于脱身,只好顺嘴胡说:“我是云子小姐的好朋友!” 这一下连那个和服女人都疑惑的看着高非:“你是云子的好朋友?那为什么你们见面都不说话?” 高非愣了一下,心想难道南造云子就在这酒馆里?他推搡开身边的一群东倒西歪的醉鬼,拿起手里的照片看了一眼。 照片上的女人笑魇如花,一双媚眼似笑非笑的目视前方,好像也正在看着自己。这照片上的女人竟然是廖雅权!廖雅权就是南造云子! 高非心中顿时雪亮,难怪这女人可以令高桥泽唯命是从,也难怪她竟然帮着吴云甫毫不犹疑。她那时候不只是帮着吴云甫,她也是在帮着自己,她可能以为刺杀的人也许是来刺杀自己。 高非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心中更加焦急,再不管三七二十一,在惊呼和怒骂声中,三拳两脚把几个日本醉鬼打倒在地,然后冲出酒馆,四下寻找南造云子。 街上人来人往,南造云子早已经淹没在人群中,没了踪迹。高非懊恼的自责自己粗心大意,为什么不早一点看这张照片!早一点看见这张照片,今天也不用跟踪她查什么真相,直接就在闹市中开枪杀了她,一了百了万事大吉! 南造云子离开酒馆,坐上黄包车直接去往一和纱厂。 在一和纱厂的外墙,南造云子看了看四下无人,纵身一跃几步攀爬上墙,再轻轻跳到院子里,她从来不走正门,就是为了掩护自己的真实身份。 和大丰纱厂的欣欣向荣比较起来,一和纱厂可以用破败两个字来形容。厂房里胡乱堆放着一些半成品,工人也是稀稀落落,基本是属于半停产状态。 松岛健一郎和南造云子、高桥泽都是日本黑龙会的成员,黑龙会和日本军方的关系千丝万缕,很多日军高层都有着黑龙会的背景。 南造云子除了黑龙会的背景,还有隶属日本陆军特高课的正式编制身份,而高桥泽和松岛则是听命于特高课的外勤人员。 “云子小姐来了。”一和纱厂的老板松岛健一郎看见南造云子忽然出现在门口,连忙站起身迎接。 “我姓廖,叫廖雅权,松岛君是是不是认错人了?”南造云子冷着脸走进松岛的办公室。 “是是是。”松岛健一郎跟在南造云子身后陪着小心。 “高桥泽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您不是派他到大丰纱厂去找袁忠武谈判去了吗?可能也快回来了吧。” “谈判?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我刚刚在街上看见他和一个中国人在打架!要不是我出言提醒他,还不知道这家伙要惹出什么麻烦!” “高桥君和中国人打架是家常便饭的事,似乎……也没必要大惊小怪吧?这些中国人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蠢货!你和高桥泽是一样的愚蠢!难怪会把一个好好的纱厂经营到要倒闭的境地,真不知道黑龙会为什么要养着你们这些笨蛋!” “是。” “这里是法租界,不是咱们的地盘!高桥泽如果把人打伤打死,必然要惊动巡捕房,到时候又要麻烦公使阁下去工部局找那些法国佬交涉!你们以为公使阁下每天都是无事可做,专等着替你们料理残局吗!” “是。云子,哦,不,廖小姐说的是。是我考虑事情不周。” 南造云子发了一通火,语气也渐趋缓和:“松岛君,你们要明白,今天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圣战做准备!一和纱厂经营不善,不仅不能为皇军筹措资金,反而还要补贴你们,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吃掉大丰纱厂的原因!” 正说着话,高桥泽骂骂咧咧的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南造云子也在,忙躬身施礼:“云子小姐。” 南造云子这次倒是没有去纠正他的称呼错误,只是冷冷的看着他:“每天找中国人打架才是你的正事?” 高桥泽:“抱歉,云子小姐,我知道错了!但是那个中国人……” 南造云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说正事吧!” 高桥泽:“袁忠武态度非常强硬,一口回绝了我们的建议!” “这倒是在意料之中,他要是这么容易就答应,就不至于费这么多口舌。” “那我们下一步……” 南造云子沉思了半晌,说道:“你们两位都在中国待了这么久,知道中国人最怕什么吗?” “当然是最怕我们大日本皇军的枪炮和刺刀!”高桥泽得意的说道。 南造云子轻蔑的看了一眼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同胞,摇着手指否决了他:“中国人最怕的是麻烦!” “麻烦?” “从满洲事变开始,他们都是在为了不想惹麻烦,才溃败的这么快速,这么让他们的国民绝望!他们在东北有飞机有大炮,为什么不打?就是怕麻烦!一心通过国联,通过外交途径妄想解决问题。害怕麻烦是中国人烙印在血液里的东西,挥之不去。所以,要想令他们屈服,就要学会给他们制造麻烦!” “他们为了解决麻烦,就会做出妥协让步?” 南造云子脸上浮现出微笑:“没错!” ………… 夏菊和萧宁宁逛街有一个好处,只需要带着脑子就好,给萧大小姐着装品位提供参考意见。萧大小姐和夏菊正相反,她除了脑子,什么都带。 今天萧宁宁又是满载而归,而且是心满意足的满载而归。夏菊之前帮她挑选的衣物服饰,都让她周围的人称赞不已,这让萧宁宁对夏菊既充满着感激又充满着信任。 两个人从最初相识的针锋相对,到如今的亲密无间,好像正应了那句话,不打不相识。 夏菊和萧宁宁走的这么近乎,是有她的原因。萧宁宁的性格加上她处长女儿的身份,对夏菊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掩护,身边总有一个大大咧咧热热闹闹的人,自己被注意的几率就会相对变小。 至于帮助萧宁宁挑选的衣物,能这么入得众人眼,夏菊只遵循一条原则:尽量把萧宁宁从艳俗向清新高雅方向选择就对了。 以前萧宁宁穿的像是百乐门大饭店里那些吸引男人眼球的花瓶,现在在夏菊的调教下,越来越像是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风格。 对萧宁宁这种转变,最高兴的自然是她的父母,没有哪个父母会喜欢自己的女儿在穿着上被人指指点点。 今天购物完毕,萧宁宁一定要拉上夏菊去家里做客。 “夏菊,你要是不去,我妈妈又要怪罪我,说我一定是说错话得罪了你。” 鉴于萧宁宁的盛情难却,夏菊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她真是觉得去萧家做客没有什么必要。而且万一自己没回家,而高非又去找自己,岂不是又错过了和高非见面的机会。 第49章 认干亲 萧家住在沈果巷,是一处带着一个大院套的两进的宅子,距离不足百米就是唐家大花园,也就是上海日本陆军宪兵队的驻地。 宪兵队周边地区居住着大量的日本侨民,日本人对这一带的治安非常重视,巡逻队几乎是每隔半小时就会经过一次。 由此可见萧万廷对自己的住处的选择上,是颇费了一番心思,这里几乎是上海沦陷区治安最好的地段。 进了院子,萧宁宁拎着新买的衣物,大呼小叫的走在最前面:“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萧宁宁妈妈亲自打开房门,迎了出来,脸上挂着宠溺又有点无可奈何的微笑:“你又不是一年半载的不回家,嚷嚷什么,哪像一个姑娘家。你看看人家夏菊多稳重。” 萧宁宁佯嗔着:“您又当着人面说我。” 说着萧宁宁先走进了屋子,萧宁宁妈妈歉然的对夏菊说:“这孩子,客人还在外面,她自己倒先跑没影了。” 萧宁宁回身从门里露出半张脸。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夏菊,对不起呦,我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回来,把你给忘记了。” 夏菊微笑着对萧宁宁妈妈说道:“萧家阿姨,没关系的,我哪算什么客人。” 进了萧家的客厅,萧宁宁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嗳呀,累死了。妈妈,什么时候开饭呀?” 萧宁宁妈妈:“我听你说今天要带夏小姐回来,特意让厨房多准备了几道菜,怎么也要多等上一会儿。” 萧宁宁:“我爸爸还没回来吗?” 萧宁宁妈妈:“你爸爸跟你在一起上班,你还来问我,我怎么知道。” 萧宁宁:“我爸爸是处长,当然要晚下班一会,才显得日理万机嘛。不像我们这些内勤普通职员,到时间就下班,一分钟也不多待。对吧,夏菊?” 夏菊笑着点点头:“对,咱们哪能跟萧处长比,萧处长做的都是大事情,自然会比较忙。萧处长在总部是顶梁柱,在家里又撑起家庭重担,两相都难取舍,也真是不易。” 萧宁宁妈妈啧啧赞道:“听听夏小姐说话,真是滴水不漏,嗳,宁宁你有时间真该和夏小姐多学学。” 萧宁宁:“您又来了,看见谁就让我学谁。您要是看夏菊好,干脆把她当女儿好了。” 萧宁宁妈妈:“要是夏小姐不嫌弃我这个老婆子,我还真是求之不得呢。” 萧宁宁:“那好呀,那样的话,我就有了一个妹妹。” 萧宁宁妈妈目视着夏菊,露出期许的神情,看来还真是把这个玩笑话付诸于行动。 夏菊慌乱的站起身:“这,这……” “哎呀,你就别这这的了,当我妈妈的干女儿不吃亏,我妈妈大方着呢。快叫妈妈,叫呀。” 夏菊被母女俩用话架住,面对着萧宁宁妈妈一脸的期盼,夏菊期期艾艾的叫出来:“妈妈……” “哎。”萧宁宁妈妈欢喜的站起身,立刻把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子摘下来,不容分说戴在夏菊手上。 “我白捡一个闺女,怎么也得给个见面礼,这镯子跟了我二十几年,虽然不是十分名贵,但是这代表我的一番心意。” 夏菊有些感动,她的感动当然不是因为萧宁宁妈妈给她一个玉镯子而感动,而是自己已经快二十年没叫一声妈妈,想不到是今天这样的情形下,对一个才见过两次面的女人叫出口。 看着夏菊热泪盈眶,把萧宁宁母女俩的眼泪也勾了下来,萧宁宁妈妈拿出手绢给夏菊擦着眼泪:“这孩子,一看就是重感情的人。性格真像你白阿姨,不光是性格像,长得也像。唉,只可惜呀……” 萧宁宁妈妈最后的一句话,是对萧宁宁说的。 萧宁宁:“妈妈,今天是高兴的日子,你提什么白阿姨。” “对对对,不提不提,我去看看饭菜准备的怎么样,要是不够,再让他们多弄几个。” “阿姨,就别麻烦了……” 萧宁宁一把扯住夏菊:“镯子都戴上手上了,还叫阿姨?” 正说话间,听见院门一响,一辆小轿车开进来。 又过了一会儿,萧万廷迈步走进来:“呦,家里有客人。” 萧宁宁迎上来,接过萧万廷的外套:“爸爸,不是客人,是我妈妈刚刚认的干女儿。” 这个时代,尤其在上海有钱人的圈子里,很流行认一些诸如干妈干爹干姐干妹这样的干亲。最著名的当然要算是远在重庆的第一夫人认的一圈干姐妹,包括于凤至这样的政治姐妹。 上行下效,这个风气一度风靡中国的各个阶层。 所以萧万廷对这样的事并不惊奇:“好啊,这下你们不仅是同事,还是姐妹,亲上加亲,好事好事。” 萧宁宁:“您不能只管叫好呀,怎么说您也借光当了干爹,不表示表示吗?” 萧万廷笑道:“表示表示的意思是见面礼吗?” 萧宁宁:“您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呗。” 萧万廷呵呵笑着,把手里的文件袋放到茶几上:“这样吧,明天你陪着夏菊去凤祥挑一件黄货,爸爸出钱!” “天呀,爸爸今天也这么大方?” “不大方行吗,你妈妈把她珍藏十几年的镯子都给她的干女儿,我怎么也得像点样子。” 夏菊躬身施礼:“谢谢……干爸。” 萧宁宁妈妈从厨房走出来,看着茶几上的文件袋,皱着眉:“怎么又往家里带工作上的事?” “不带怎么办?你让我在76号过夜?” “快去洗手吧,马上开饭。” 夏菊经过茶几的时候看了一眼文件袋的封面:绝密! 夏菊心里笑了一下,又是绝密。不过这一次自己可不能再冒险去偷看,高非因为上次的事跟自己着急的样子,现在还历历在目。 萧宁宁妈妈准备了非常丰盛的十二道菜,对夏菊不可谓不重视,有那么一瞬间,夏菊真的感觉到了家的温暖,不管是真是假,起码享受眼前的温馨吧。 刚吃了几口,客厅的电话响了。萧宁宁妈妈说:“让你爸爸去接,家里的电话基本都是找他的。夏菊,多吃菜,不要拘束,咱们现在是一家人。” 萧万廷接了电话:“喂,我是。啊?好好好,我马上就到!” 萧万廷连招呼都忘了打,急匆匆走出去,叫来司机,立刻上车走了。 夏菊起身要去相送。 萧宁宁妈妈:“不用管他,这是经常的事,没有安生的时候。” “我爸爸的文件忘了带走。” “忘就忘吧,想起来他自然就回来拿了。” 吃过了饭,萧宁宁迫不及待的去房间试她的新衣服,萧宁宁妈妈去了厕所。客厅只剩下夏菊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喝着茶水,那个印着绝密俩字的文件袋,就距离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第50章 派遣人员名单 夏菊的心又开始在狂跳,看还是不看?这真是一个巨大的诱惑。按说自己不应该再冒险偷看,只是这实在是太容易做到的事,只需要拿过来打开,再放回去,速度快的话,只需要一分钟时间。 这些想法在夏菊脑海中只是一瞬间的天人交战,夏菊还是伸手拿起了这个文件袋,快速的打开。 夏菊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是一名情报人员,就是应该做这样的事。这么容易的机会,一百次中都可能不会再有第二次! 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一份铅字打印的名单:许家宝、关海峰、陆文渊、蒋青、王彪。名单的抬头是手写的几个字:第二批派遣人员名单。 偌大的文件袋里只有这一页纸,再无其他东西。下意识里,夏菊觉得这份名单一定非常重要,电话机旁有钢笔和白纸,夏菊伸手拿过来,伏在茶几上,把这份名单抄录一遍。 抄录完毕,把文件放回文件袋内,重新装好,摆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刚刚做好这一切,萧宁宁就像一只蝴蝶一样,从她的房间里舞出来:“怎么样,妹妹,姐姐漂亮吗?” 也幸亏是萧宁宁为了展示她的新衣服,是旋转着身子出来,才没看见她的新妹妹正手忙脚乱的把一张纸,塞进衣服口袋里。 “真漂亮,要是再上配那条暗格裙子会更漂亮。”夏菊走过去,帮着萧宁宁扯拽着新衣服四边。 “现在是冬天,你是想冻死你姐姐我吗?”萧宁宁白了夏菊一眼,她现在对自己这个姐姐身份感觉非常良好。 夏菊笑道:“那条裙子是很厚实的毛呢面料,本来就是冬天穿的,怎么会冷呢。” 萧宁宁轻拍自己的脑门:“对对对,你要不提醒,我差点忘了……” 门锁一响,萧万廷匆匆走进来,看了一眼在客厅中央正在研究裙子的姐俩,伸手从茶几上拿起文件袋,转身又匆忙忙的走了。 “现回来一趟,就为了取这个文件?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嘛。”萧宁宁嘟囔着,返回卧室去找那条暗格的裙子。 夏菊心不在焉的陪着萧宁宁又试穿几件衣服,找了一个空闲,对萧宁宁说道:“宁宁,时间也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萧宁宁:“可是,车子被我爸爸开走了,你怎么回去?” 夏菊:“我坐电车就好,实在不行,街上还有黄包车。” 萧宁宁妈妈听说夏菊要自己一个人回去,坚决不同意:“现在上海这么乱,这里距离静安寺又远,你一个人走,我可不放心。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干爸打一个电话,让他派辆车来,送你回去。” 夏菊:“干妈,不用这么麻烦了。” 萧宁宁妈妈去客厅打电话,萧宁宁劝着夏菊:“你就让她打吧,我爸爸怎么说也是一个处长,这点权力还是有的。” 半个小时候后,门外传来汽车滴滴声。 “应该是接夏菊的车来了。”萧宁宁妈妈连忙让佣人去开门。 门外来接夏菊的居然是沈俊辰,萧宁宁倚着门框调侃着说道:“俊辰,你什么时候调去司机班了?” 沈俊辰:“我今天有事走的晚,刚好萧处长要找人送夏菊回家,我就毛遂自荐过来。” 萧宁宁:“你这个毛遂不是别有居心吧?” “宁宁,乱说什么!俊辰和夏菊是同学,有他送夏菊,是最合适不过。”萧宁宁妈妈倒是很高兴,对沈俊辰她一向是既信任又喜爱。 萧宁宁撇撇嘴没再说什么,转身进屋子继续她的服装展示。 夏菊没想到来的人会是沈俊辰,这一段她和沈俊辰闹得很不愉快,在上班的时候,都尽量避免遇到他,免得大家都尴尬。没想到今天不得不同乘一辆车,自己还要承他情送自己回家。 夏菊:“干妈,再见。” 萧宁宁妈妈把夏菊送出门口:“夏菊,有时间就常过来玩,这里现在也是你的家……宁宁,夏菊走了,你也不说出来送送?” “哎呀,送什么送,送来送去的,天天都见面……夏菊,明天见!”萧宁宁在屋子里,一边往身上比量着衣服一边胡乱的嚷着。 汽车驶离了沈果巷,车灯扫过宪兵队门前的岗哨和醒目的牌子,沈俊辰没话找话,说道;“夏菊,这里原来是丽新大老板唐翔千的宅子,现在成了皇军的宪兵队……” “这宅子是皇军买的还是唐翔千送给皇军的?”听着沈俊辰自然而然说出皇军两个字,夏菊心里感觉很别扭,于是自己就故意加重“皇军”这两个字的语气。 沈俊辰听得出夏菊的话外音,他知趣的换了一个话题:“我听萧处长说,萧家阿姨认了你做干女儿?” 夏菊很想说:与你何干。 “嗯。”想了想又忍住,侧转身去看车窗外大上海的无尽黑夜。 沈俊辰:“这样挺好,有了萧家做靠山,你在特工总部的根基也能更稳。” 夏菊索性连嗯都省了,这种不咸不淡的聊天,让人感觉既沉闷又无聊。 沈俊辰:“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对那天在茶馆的事,我确实有些神经过敏。可是你也知道,我是报仇心太切……那天你的朋友,确实和嫌犯体貌特征很相似。” 沈俊辰从后视镜注意观察着夏菊的反应。 夏菊心里一惊,表面上不露声色,依旧保持着看着窗外的姿势,淡淡的说道:“然后呢?” 沈俊辰:“然后……夏菊,你的朋友是做什么工作的?” 夏菊:“你这是在审问我吗?” 沈俊辰:“夏菊,我这是为了你好,担心你认识一些坏人,受到他们花言巧语的蛊惑,做出傻事。” 夏菊:“好吧,我接受你的好意。不过,你放心,我保证我的朋友不是你要找的人。如果你还疑心我,那我也没有办法。” 沈俊辰语气诚恳的说道:“夏菊,你真的误会我了。我不是怀疑你,我是怀疑你身边所谓的朋友,我担心你误入歧途。” 汽车已经到了夏菊家楼下,夏菊打开车门下车,回身说道:“俊辰,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 沈俊辰把车窗摇下来:“夏菊,你那个朋友,能不能有机会让我认识一下?” 夏菊:“有这个必要吗?” 沈俊辰:“大家都是年轻人,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第51章 新的联络点 萧万廷回到家,看见萧宁宁还在客厅里穿着新衣服走来走去。 萧万廷:“宁宁,你都是二十几岁的大姑娘,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的长不大。” 萧宁宁扁扁嘴,说道:“喜欢新衣服就像是小孩子?那喜欢什么才不像是小孩子?下棋?喝茶?去戏园子听戏?我又不是老年人!” “有时间多看看书,另外把你的字练一练,你看看你的字,歪七劣八的就像……”萧万廷心想,女儿也大了,也不能把话说的太狠,生生忍住后半截话没说出口。 萧宁宁根本不在意:“好了,话说一半多难受,我替您说了吧,我的字像狗爬的一样!” 萧万廷对女儿算是无可奈何:“你呀,我拿你是真没办法!” 萧万廷走到沙发上坐下来,看见钢笔放在茶几上,自己的钢笔一向都是放在电话机旁边,以备来电话时需要记录什么事情的时候用,怎么会跑到茶几上来了? 家里只有四个人,萧宁宁妈妈对麻将的热爱远胜于书本笔墨,佣人根本不识字,自己也嘱咐过她,不要乱动这些东西…… 萧万廷:“宁宁,你拿钢笔写什么了吗?” 萧宁宁扭头嬉笑着:“爸爸,你见过你的女儿拿过笔的时候吗?” 萧万廷把钢笔放回电话机旁边,自言自语的说道:“那可奇怪了……” 萧宁宁妈妈洗过澡,从洗澡间走出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说:“又怎么了?什么事奇怪了?” 萧万廷:“你用我的钢笔了?” 萧宁宁妈妈:“钢笔?我用那个干什么?” 萧万廷:“你们母女俩倒真是一个秉性。” 萧宁宁妈妈想了想:“也许是夏菊用了吧……” 萧万廷这才想起来,家里刚刚还有一个新认的干女儿夏菊:“她拿钢笔干什么?” 萧宁宁妈妈:“夏菊喜欢读书写字,看见钢笔自然是多看几眼。下次她再来,你就送她几支好钢笔,我看你书房有十几支钢笔都是摆设。” 萧宁宁:“爸爸你也真是的,一支钢笔也大惊小怪,让人家夏菊知道了,还以为你这个干爸怎么这么小心眼。” 萧万廷:“我哪有什么大惊小怪,我就是担心我用的时候找不到……” ………… 高非沿着四马路走着,他是在寻找王凤山新建的联络点,在四马路西街的一个弄堂口,弄堂的墙壁上,用粉笔画了一个不起眼的五星符号,这是高非和王凤山事先约好标记。 高非沿着弄堂走进去,这里面就没有主街那么引人注目,也鲜见大买卖商家,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店铺。 零零散散的也有几家钉房,所谓钉房就是最低等娼妓的住所。她们的客人大都是一些贩夫走卒,一手钱一手交易,没有嘘寒问暖,只是单纯的皮肉生意。 在靠中间的位置一家不起眼的门面,挂着一块牌匾:三泰杂货行。 高非迈步走进去,店铺面积不大,一个半新不旧的柜台,周围是一圈货架,新上来的货物凌乱的堆放在地上。 一个客人挑选了几件家居用品,王凤山正在给结账。 高非:“老板,忙着呢?” 王凤山一抬头:“先生,您看看您需要点什么?小店刚开张,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您多提点。” 高非心里好笑,这个王凤山如果改行不做特工,倒真是可以做生意,他无论从形象到气质,简直就是天生的生意人。 高非:“我随便看看,你先忙你的。” 等到那个客人走了,王凤山笑道:“高队长,怎么样?我挑的这个地方还行吧?” “可以。联络点就是要这样的地方,不引人注意,又随处可见。这里有后门吗?” “本来没有,我多给了房东十块钱,就把后窗户改成了后门。” 高非走进里间,里间基本算是仓库连带着休息的地方,然后就是被王凤山改成的后门。推开后门,眼前是一条已然干涸成烂泥塘的小河沟。 高非返回杂货店内,站在货架前随手拿起鼻烟壶把玩着:“南造云子找到了,她化名廖雅权,就在洋泾浜路一带活动,我正和尹平在查她的落脚处。”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等我确定南造云子的住处后,行动的时候,需要掩护接应。你也知道,我们就这几个人,张茂森到时候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所以你也得派上用场!” “好的,我随时候命。” “你的电台现在在哪?” “一路上盘查太严,不好携带,所以这次我没有带来新电台,还是用唐老板之前使用过的电台。” “那你要抓紧联系唐老板,在他撤退之前,把电台转移过来。” “书店还在监视中,我这样贸然前去,会不会有危险?” “我路过几次书店,好像监视已经撤了。况且你是生面孔,就算书店被监视,也应该没什么问题。” “好,那我明天就去办这件事!” “下次有需要联络我的时候,你在店门口……把它挂上。没有任务的时候,摘下来。” “好的。”王凤山苦笑看着高非随手给他拿的用作信号的东西——那是一盏大红的小灯笼。 高非让他挂上这个无非是因为它很醒目,在弄堂口一走一过就会看到。可是这个灯笼挂在此处,若不是门口的牌匾,这里都会让人误会这也是一处钉房。 王凤山咳咳的干咳了几声,高非没有回头,但是不再说话,拿起两个鼻烟壶比较着,似乎在看哪一个更好。 “两位先生,需要点什么?小店刚刚开张,还得承蒙各位街坊四邻多多照顾。” 门外进来两个穿着绸缎衫灯笼裤的的家伙,歪戴鸭舌帽,其中一个手上还咣当咣当玩着一对铁胆。 “好说,好说。老板贵姓?是哪里人?” “免贵姓王,我是江苏人。初来贵宝地,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各位见谅。” “好说,好说。四海之内皆兄弟,大家都是在世面上混碗饭吃,都不容易。” “是是。” “王老板既然也是在江湖上混的,也应该知道江湖的规矩,咱们上海滩的地面大部分都由我们青帮照顾着。四马路这一带归兄弟管,兄弟姓龙名飞,承蒙弟兄们看得起,送我一个诨号,铁胆龙飞就是在下。” 王凤山自然是知道上海黑帮以青帮为首,虽然不知道这位铁胆龙飞是什么来头,就冲着他这套说词,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哎呦,原来是龙爷,我失礼了。” “好说,好说。四马路这一带都是好地段,你这样大小的店面,我们正常情况下是收三块大洋。可是你这店面也刚开不久,又是在弄堂里面……这样吧,我这人也是心肠软,就给你打个折!你每个月交两块大洋就行。我们不要准备金卷,只收现洋,每月月初准备好,听懂了吗?” 第52章 表白 王凤山送瘟神一样,送走了两个收保护费的青帮弟子,回头对高非笑道:“买卖一开张,小鬼就上门。” 高非:“哪都一样,他们只要不太过分,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王凤山点点头:“这个我明白。杜月笙先生远避香港,上海青帮群龙无首,越来越不像话了。” 高非:“青帮本来就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地方,即使杜先生在上海的时候,尚且不能面面俱到,更何况是现在。” 王凤山:“听说日本人请杜先生几次回上海许以高官厚禄,都被杜先生拒绝了。” “杜先生的民族大义不忘,很难得……”高非看了看手表:“今天就这样吧,我先走,有什么情况,再随时联络。” “好。” 从三泰杂货行出来,也快到了夏菊下班的时间,高非乘坐电车坐到静安寺。下了车,在附近的饭馆买了饭菜,在经过夏菊家的巷子口的时候,想起夏菊的偏好,又买了一份润饼蚵仔煎。 上了楼,走到夏菊家的门前,看看四周无人,掏出铁丝捅开门锁,闪身进去。 屋子里的景象看得出一个人生活的简单随意,厨房里几乎看不出做饭烧菜的痕迹,几个冷馒头一碟子咸菜放在桌子上。 高非叹了口气,也真是难为了这个从来都是由父亲照顾的姑娘,一个人是如何捱过每天的日子。 ………… 夏菊在回来的路上,还在想着自己的晚餐该如何解决,把剩的馒头热一热,家里还有些咸菜,刚好也就够填饱肚子。一边想着一边打开房门,抬头就见高非正坐在沙发上,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夏菊对高非出现在自己家里,并不感到有多意外,因为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出现在自己家里。 高非:“你回来的刚刚好,正好可以开饭。” 饭菜都被高非细心的放在锅里保温,现在被一样一样热气腾腾的端出来,摆放在桌子上。夏菊没说什么,洗了手坐下就开吃。 夏菊吃了几口,忽然很想哭泣,她失去了太久这样被人照顾的日子。她强忍着眼泪,不想让自己的情绪被高非看出来。 “怎么了?一声不吭就开吃?连一句谢谢都没有?”高非调侃着她说道。 夏菊想了想,伸手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字条,扔给高非:“这就是谢谢。” “这是什么?”高非疑惑的捡起字条,快速浏览一遍,然后瞪着夏菊,说道:“你又擅自行动!” 夏菊嘴里吃着东西,声音含糊的说着:“这次不赖我,就像是专门送给我看一样,我也想不去看,可是实在是忍不住。” 高非:“你给我讲一讲事情的经过,每句话,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漏说。” 夏菊就把在萧家的事情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对于认干亲的事,她解释着:“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糊里糊涂的答应了,可能是我看萧阿姨也挺亲切……” 高非:“你认萧家这个干亲倒是没什么不好,对你的身份隐藏会有帮助。只是,你确定你在看这份文件的时候,没有被人察觉?” “确定!她们当时都不在客厅里,萧万廷那个时候还在回来的路上。” 高非又看了一遍这个名单:“这应该是特工总部派去我方的潜伏人员名单!夏菊,你很可能在无意间立了一个大功!” 夏菊:“大功小功的我不在乎,对你有用就行。” “不是对我有用,是对我们国家、对抗战有用。现在汪伪和重庆之间互相都在渗透,做的最多,最容易成功的就是派遣潜伏人员。要是能把上海方面派去的潜伏人员一打尽,定然能打击他们的气焰,这比杀几个汉奸还要管用!” 高非兴奋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掩饰不住心里的高兴。 夏菊才不管什么打击谁的气焰,只见高非这么高兴,她觉得自己这件事就做的值。 夏菊:“对了,沈俊辰说要见一见和我在悦来茶馆喝茶的朋友。” 高非还沉浸在获得这份派遣名单的喜悦中,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喝茶的朋友?” 夏菊笑道:“笨蛋,就是你!那天在悦来茶馆,不是被他遇到了吗。他怀疑和我喝茶的人是你,所以就提出来要见一见你,我当时也答应他了。” 高非:“他一见我,那不是立刻就要上来拼命。” 夏菊白了高非一眼:“当我是疯了吗?我有那么傻吗?我就是随口敷衍,让他慢慢等去吧。” 高非:“既然沈俊辰起了疑心,你总是这么敷衍他,也不是办法……” 说这句话的时候,高非心里已经暗暗下了决心,他要除掉沈俊辰!这个人除了害死虎子,也没有什么其他大恶,但是他构成的威胁太大,让锄奸队和夏菊总是处于危险之中,所以必须要铲除他。 “你上次约我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夏菊递给高非一杯水。 来的时候高非就已经决定暂时不和夏菊说她妈妈的事,他担心她承受不了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还是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再说吧,反正这件事对夏菊现在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 高非:“没什么事,就是……想见见你。” 这样亲昵的话让夏菊有些脸红,她转身走开,坐到沙发上,低声说道:“花言巧语。” 高非也没有和女孩子说过这种话的经验,一时间手足无措的站在当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夏菊:“就是这一句话就说完了?” “当然没有。夏菊,我第一次看见你……就喜欢你。” “第一次?是在四方,那你为什么不对我说?” “我怕吓着你,而且我也怕连累你。你是家世清白无忧无虑一个女学生,我是揣着手枪到处杀人的特工,我觉得我配不上你。” “现在呢?现在就觉得配得上我了?” “现在,现在也还是配不上,勉强对付吧。” 夏菊噗嗤一笑,娇嗔着说道:“美的你吧。” 高非也做到沙发上,他想抱一抱夏菊。她坐在灯下的样子,美的不可方物,就像是一朵出水的芙蓉花,透着清纯,透着美丽。 “干什么呀你……”夏菊欲拒还迎的挣扎几下,也就随他去了。夏菊颤栗着被高非抱在怀中,她闭上眼睛,感受这个男人的气息,她觉得这会是她一生之中都难以忘记的时刻。 恋爱是一件美好的事,尤其是捅破这层窗户纸之后,更加让人心心相连。对恋爱中的男女来说,这样的时刻,世界只存在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第53章 码头风云 高非回到大丰纱厂的时候,袁忠武还没有离开工厂,正在自己的办公室来回的徘徊,见高非回来,立刻迎上来:“高先生,你可回来了。” “袁先生,出了什么事?” “今天我特意请涩谷吃饭,打听打听消息,涩谷跟我说,明天所有码头都要进行抽检,查到违禁货物一律扣押,并且严查货物来源。” “打开仓库检查?” “是啊,所以我才这么着急。” “今晚邮船码头还有货船离港吗?” “有!还有最后一班货船。” “那好,咱们就今晚就把货运走。” “现在?” “对,袁先生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吗?” “当然没有,我只是觉得太仓促……” “没有什么仓促,有些事情,当断则断。这批货今晚不运走,万一明天抽查到四号仓库,那就不是仓促的事了。” 袁忠武也是在生意场上浸淫多年的人物,头脑逻辑条理清楚,在短暂的慌乱之后,立刻明白这是最好的办法,真要被查到,后果不堪设想。 “好,我去让司机把车开出来,咱们现在就去邮船码头!” “不用带司机,做这种事,人越少知道越好。我来开车。” 高非回到自己的房间,对躺在床上望天的尹平说:“收拾收拾,跟我出去一趟!” 尹平一个鲤鱼打挺从床铺上跃下来:“有任务?” “不是任务,是帮袁先生一个忙。” “那是应该的,袁先生这好吃好住好招待,咱们是该帮人家做点事。” “走吧,枪,证件都带上。” 下了楼,袁忠武已经发动了汽车等在那。 尹平心痒手痒:“袁先生,还是我来开车吧,我还没开过斯蒂庞克牌的轿车。” 袁忠武从司机位置上下来,笑道:“尹先生不嫌辛苦就好。” 尹平:“哪有辛苦,我就是来过过瘾。” 等到高非上了车,尹平一脚油门把车驶出大丰纱厂,尹平赞道:“好车!比我们那辆独眼龙汽车强百倍!” 高非:“好好开你的车,把事情做完,让你开个够!” 斯蒂庞克轿车开出了工厂,在外洋泾浜桥上和一辆轿车擦肩而过,那辆车里坐着的高桥泽、松岛健一郎和南造云子。 高桥泽:“松岛君,刚开过去的汽车好像很眼熟?” 松岛:“当然眼熟,整个法租界也没有几辆斯蒂庞克,这是袁忠武的车。” 南造云子:“袁忠武这么晚出去干什么?掉头,跟上他,看看怎么回事。” 松井一把轮急转,调转车头跟上了袁忠武的汽车。 邮船码头。 一艘货轮正停泊在码头等待装货,袁忠武的汽车牌照就是通行证,无须停下接受检查,直接开到码头内。 汽车停在四号仓库门口,黑皮警察见是袁忠武的汽车,精神头立刻上来了。因为每次袁忠武走货,都有额外的打赏,黑皮警察们也不例外。 黑皮警察立刻跑出岗亭:“袁先生,这么晚还来码头?” “哦,我今晚要走一批货。” “现在走货可要抓紧时间,一个小时之后,就要停止装船。” “没关系,我的货很少,十几分钟就能装完。还麻烦兄弟给办一下手续。” “袁先生,这您只管放心,手续马上就办好,您的货都是免检装船。” 袁忠武走上前把一叠钞票塞进黑皮警察兜里:“这是一点辛苦费,就有劳兄弟了。” 黑皮警察眼睛一瞄,就知道钞票的数目,立刻眉开眼笑的说道:“袁先生,您就瞧好吧,保证给您顺顺利利的装船。” 袁忠武的口碑好,就算是这么晚的时间装船,依然有装卸工人争先恐后的报名。都知道给袁忠武装船,工钱给的足,态度还特别好,给这样的人干活心里也舒坦。 申报、过检、装船,没用上半个小时,就已经全部完成。 袁忠武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虽然这批货运到河北,尚且不知道怎么处理,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先运出上海再说。 货船的跳板已经开始抽撤,货船已经点火准备离港起航。 南造云子的车因为进入邮船码头需要检查登记,耽搁了一会儿,等他们通过检查,袁忠武的车已经没了踪影。 邮船码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想短时间内找到袁忠武,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终于是在兜转几圈后,才在装船的现场看见了袁忠武的汽车。 南造云子:“这么晚了,袁忠武亲自来装船发货?这事有可疑!高桥泽,去检查一下他的货,如果是违禁货物,我们也不用费心思研究他的纱厂,他自己就会拱手把纱厂交给我们!” 松岛:“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高桥泽可不管那套,既然南造云子发话,他是坚决执行。 高桥泽:“先不要开船!” 袁忠武一看下车的竟然的高桥泽,心里吃了一惊,心说不好,这家伙怎么也到这来了? “高桥君,这么晚怎么有空来码头吹风受凉?” “袁桑,你到这里来又是来做什么?” “我有一批货今晚装船,新来的经理,我怕他不熟悉情况,就跟过来看看。” 高桥泽点点头,回身叫过来黑皮警察:“这些货不能开船,统统要检查一遍。” 黑皮警察:“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日本人!” 黑皮警察咧嘴一笑:“我知道您是日本人,可也不能来一个日本人,我们就要把货船重新检查一遍。” “混蛋!”高桥泽反手一个大嘴巴抽在黑皮警察脸上。 南造云子和松井也下了车,南造云子走到黑皮警察身边,掏出特高课的证件:“我是特高课的。我要你立刻把所有货物都检查一遍!尤其是……那位袁先生的货物要重点检查!” 黑皮警察连忙一个立正:“是。我们立刻检查!” 高非和尹平在车里一直都没有下车,尹平已经见过南造云子的照片,乍一见南造云子出现,立刻掏出手枪:“队长,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高非:“不要冲动!咱们既要干掉南造云子,也要替袁先生解围。” 尹平:“那你说怎么办?” 高非看着眼前的形势,知道不冒一点险是不行了,他嘱咐了尹平几句,然后撕扯一块内衣蒙在脸上,悄悄从车后门下车,绕到南造云子的车边上。 晚上码头的光线本来就不好,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在南造云子这边闹哄哄的场面,没有人注意高非的举动。 高非拉开车门坐进去。 第54章 金占霖的怒火 高非轻轻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看了一眼车钥匙还插在钥匙门上,他把手枪放在旁边副驾驶座位上,发动汽车引擎。 听到身后自己的汽车忽然被发动,南造云子和松井、高桥泽都回头去看是怎么回事。还没等看清楚车里是什么人,汽车已经疯狂的发起冲刺,向着他们几个人直撞过来。 南造云子慌乱之下侧身翻滚,躲过了这一撞,高桥泽狼狈的倒退着摔倒在地上,堪堪避过,汽车几乎是擦着他的衣服冲过去。松井就没有这么幸运,嗵的一声,整个人被汽车撞飞摔了出去。 高非一个急刹车,猛打方向盘,汽车大弧度的回转回来,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拿起枪。 砰!砰!砰!扣动扳机,一连三枪,枪枪都是射向南造云子。 南造云子避过了头两枪,第三枪没有躲过去,砰!子弹正射中她的右胸口,南造云子扑在地上翻滚几下再也不动。 高非猛踩油门,汽车像离弦的箭一样,一溜烟全速冲向邮船码头的大门口。 从汽车撞过来,到高非开枪射击,南造云子中枪倒地,这一连串的经过,几乎都是在瞬间内完成,电光火石一般让人眼花缭乱。 坐在袁忠武车里的尹平都忍不住一拍方向盘,赞叹着:“高队长,干得漂亮!” 码头上陷入一片混乱,松岛倒在远处痛苦的哼哼着,高桥泽爬起来,先去看伏在地上的南造云子,翻过南造云子身体一看,胸口的衣服都已经被鲜血染透。 “你们这几头猪,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凶手!”高桥泽对着几个惊慌失措的黑皮警察叫嚷着。 黑皮警察:“那这条货船还查不查了?” “猪!你们就几头蠢猪!还检查什么货船!快去追那个凶手!另外,马上把我们的人送去医院!”高桥泽怒吼着。 黑皮警察赶紧进去岗亭,给大门口挂电话:“有一辆黑色轿车向大门口开过去,立刻拦住他……什么?闯关跑了?” 十几分钟后,货船拉着长长的汽笛声,缓缓驶离了邮船码头。 ………… 第二天,特工总部情报处。 情报处的所有人员都在金占霖的办公室听训,金占霖的脸色很难看,因为他也是刚刚被李士群在总部会议上劈头盖脸的训斥过。 “情报处,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也没有,有什么脸叫情报处?养着你们干什么?让外人说,我们特工总部养了一群废物吗?”金占霖几乎是把李士群训他的话,一字不差的重复一遍转赠给自己的部下。 李正信壮着胆子说道:“处长,邮船码头不是我们管辖的范围,况且那几个日本人是半夜自己去的码头,才遭到军统的暗算,我们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对他们贴身保护……” “对,你们除了愚蠢,还擅长狡辩!我说的不是昨晚上那几个日本人被袭击的事!我说的是,为什么军统上海站已经被我们连锅端了两次,还是清理不干净!你们都没有任何情报吗?啊?” 金占霖没法不发火,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是担心这样的暗杀早晚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不加紧除掉军统的余孽,心里总是感觉不踏实。 “处长……”沈俊辰欲言又止。 金占霖指着他,没好气的说道:“你说!在我这里说话,别给我吞吞吐吐的说一半话!” 沈俊辰:“处长,我是觉得有关军统的情报线索,嫌疑最大的还是我先前监视的四方书店,但是因为我们最近在查共党,已经把书店这条线索忽略了。” 金占霖也窝火,投入大批人手清查共党,不仅一无所获,还放弃了原本调查军统的这条线索,现在被沈俊辰当众提出来,他更是觉得面上无光。 金占霖:“你觉得四方书店的嫌疑最大?那就接着查!” 沈俊辰:“处长,那我们是不是明天接着派人盯紧四方书店……” 金占霖:“还盯什么盯!直接抓了!带回来审问!要是真的和军统有关,我不信我们76号的刑具撬不开他的嘴!” “是!” “谁在外面?”金占霖忽然看见自己的门开了一条缝隙。 “金叔叔,是我。”萧宁宁探进半个身子笑嘻嘻的说道。 金占霖皱了皱眉:“哦,宁宁,有什么事吗?” 金占霖对这位萧大小姐的行为处事也是很无奈,萧宁宁每次到自己的办公室从来不敲门,也不知道萧万廷从小到大是怎么教育出来的。自己要是说她吧,碍于萧万廷的面子,心想算了,这是都是小节,犯不着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得罪萧万廷。 萧宁宁看了看满屋子的人:“这么多人……” 金占霖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情报处的特务们挨过了训斥,低头耷拉脑的鱼贯着走出去。 金占霖面对萧宁宁换上一副和蔼的样子:“宁宁,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萧宁宁:“金叔叔,我要请个假。” 金占霖一听是请假的事,脑瓜仁都疼。这位萧大小姐一个月之中,请假不下十几次。要么早走一会儿,要么晚来一会儿,反正是总有事。按金占霖心里的想法,她爸爸就多余让她上班。 金占霖:“去吧,去吧,以后这种事去找你的主管科长,不用来找我批假。” 萧宁宁噘着嘴,说道:“我去了,科长说我请假次数太多,而且这次我要替夏菊也请一个假,所以只能找您来批假。” 金占霖耐着性子:“你自己请假就好了,怎么还替别人请假?资料室两个请假的,再赶上剩下那个蒋什么玉有点什么事,那不是耽误总部的正事了吗?” 萧宁宁:“金叔叔,你就答应了吧,我要夏菊陪我去办点事,没她这事办不成。” 金占霖没办法,看在萧万廷的面子上,也不能拒绝了她:“好吧。不过,宁宁,下次有什么事,尽量下班时间去办,不然总是让人说你闲话,对你的影响也不好。” 萧宁宁满面堆欢:“下不为例!谢谢金叔叔,那我走了。” 金占霖看着萧宁宁兴奋的冲出自己的办公室,忍不住叹息着:“下不为例才怪!” 第55章 抓捕 感萧宁宁扯上夏菊兴高采烈的走出特工总部大门,一边走一边笑,夏菊被她的情绪感染的也笑道:“宁宁,你请了一个假,不至于笑成这样子吧?” “我不是笑我请假的事,你没看见蒋美玉的表情吗?绷着脸,还不好发作,都快要气炸了!”萧宁宁扶着夏菊的肩膀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夏菊:“难怪美玉生气,资料室一共三个人,走了俩,有什么事都是她一个人做,人家能不生气吗?” 萧宁宁翻着白眼:“那没办法,谁让本小姐有事呢。” 夏菊揶揄着:“你又看好了哪家的衣服鞋子还是皮包?” 萧宁宁瞪大眼睛:“今天可不是陪我购物,是给你去买首饰,你忘了我爸爸答应的事了?” 夏菊这才恍然:“这件事呀,真的不用了,哪好让干爸这么破费。” 萧宁宁笑着说道:“你叫他一声干爸,他破费破费也是应该的,走吧。” 两个人乘坐着电车,去往永安百货,上海最大的几家首饰行都在永安百货附近,那里本就是上海最繁华的地段。 电车车站距离永安百货还有近两百米远,她们还需要步行一段,才能到达永安百货,在这个距离中间就会经过四方书店。 四方书店的唐老板正在门口拿着笤帚扫地,萧宁宁摇了摇头,叹口气:“这人还有心扫地,马上大祸临头了都不知道,真是可怜。” 夏菊心里一惊,表面不露声色的说道:“人家坐在店里卖书,能有什么大祸临头?” 萧宁宁:“也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情报处的人一会儿就要来抓他,你说是不是大祸临头?” 夏菊:“你怎么知道?这种事可不好乱说。” 萧宁宁:“我刚刚去金叔叔办公室请假,亲耳听他说的,那还假得了。” 夏菊很吃惊,不知道为什么情报处突然要抓唐老板,自己既然知道了,应该立刻通知他才对,可萧宁宁一直在身边不离左右,怎么才能通知到唐老板呢? “唐老板,扫地呢。”夏菊停下脚步和唐老板打着招呼,她心想无论有没有监视,自己和唐老板打招呼是很正常的,不打招呼就这么走过去反而透着有问题。 唐老板:“夏小姐,今天没上班?” “没有。我们要去永安百货买些东西。” “你们女孩子都是喜欢逛街,去吧,永安那面热闹着呢,说是请来一支舞狮队。” “唐老板,您不去看看吗?” “我?我就不去凑那热闹了,再说书店也没人照顾。” “舞狮队也不是总来,您应该去看看新鲜。” 唐老板看了夏菊一眼:“哦……好,那我一会儿去瞧瞧去。” 萧宁宁早就等的不耐烦,拉着夏菊就走,低声说道:“夏菊,你怎么跟他说起来没完没了的。” 夏菊:“我读书的时候,经常到他的书店里看书,也算是熟人。唐老板人很好的……” 永安百货门前果然有一支舞狮队在表演,锣鼓喧天,人人都穿着大红大绿,颜色鲜艳的服饰,一只狮子追着绣球上蹿下跳,活灵活现煞是好看。 夏菊假装兴致盎然的拉着萧宁宁看着舞狮队表演,偷偷的回头观察唐老板跟上来没有。 唐老板也是刚刚接到撤退的命令,电台今天才被王凤山转移走,自己打算这几天就撤回重庆。 从夏菊话语和眼神中,他判断出夏菊是有事要和自己说,他跟上夏菊和萧宁宁。看见她们站在人群里看舞狮队表演,自己也挤过去,自言自语的赞叹着:“南狮北龙,这舞狮子还是岭南地区为最好……” 夏菊趁着萧宁宁看得聚精会神,悄悄走到唐老板身边低声说了一句:“他们要抓你,马上走。” 然后就不露痕迹的回身挽着萧宁宁走进了永安百货。 ………… 半个小时后。 沈俊辰带着几名特务气势汹汹的来到四方书店门前,但是店门紧闭,门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用毛笔写了几个大字:家有急事,暂时歇业。 墨迹尚未干透,说明这是刚刚贴上去没多久。 特务叫过来临近的商户:“这家书店什么时候歇业的?” 商户也很吃惊:“刚刚还看到唐老板在门口扫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关的门。” 沈俊辰一把扯下红纸:“暂时歇业?怎么会这么巧!刚刚说要抓他,立刻就歇业不干了?来人,把门给我打开!” 几个特务找来撬棍,三下五除二就把店门撬开,沈俊辰迈步走进去。 “四处仔细搜一遍!”沈俊辰把红纸摔在地上,迈步进了里间,收支账本摊在桌子上,都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沈俊辰心想着,什么事能急成这个样子,这么重要的东西都不管不顾。这不是歇业,这一定是听到风声逃了!能够跑的这么及时,必然是有人通风报信! 知道今天要抓捕他的事,除了情报处的这些人,在金占霖的办公室里研究抓捕唐老板的时候,就只有萧宁宁进来过,难不成是萧宁宁? 脑子里刚有一点这个想法,沈俊辰立刻把自己的论点推翻,以他对这个崇尚吃喝玩乐的大小姐的了解,任何人是内奸,她也不可能是。 如果不是萧宁宁,那一定是情报处内部出了内奸! 他叫过来两个特务:“你们这几天就住在这,扮成卖书的伙计,谁要是来这你们和说些奇怪的话,立刻抓起来!” “是。组长!” 沈俊辰带着其他人回到特工总部,他直接去了金占霖的办公室。 金占霖:“怎么样?抓到人没有?” 沈俊辰:“处长,人跑了。这明显是有人泄密,我怀疑咱们情报处有内奸!” 金占霖也很吃惊,理论上来说,他知道沈俊辰分析的没错,刚要去抓人,就得到消息跑了,一定是内部出现了问题。 侧面也说明沈俊辰这条线索是对的,四方书店很可能就是军统的联络点,而那个唐老板就是联络人! 金占霖现在有些后悔当初放弃了这条线索,但是这些心思,他不能在沈俊辰面前表露出来,通过这件事金占霖对沈俊辰的能力有了新的认识。 “书店你是怎么处理的?” “我派人留下假冒伙计,看看能不能抓一两个还不知道消息的军统人员。” “嗯,好!做的好!” “处长,那内奸的问题……” “查!今天在这个屋子里,所有听到消息的人,无论是谁,都要审查一遍!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一定要这个人揪出来!” 第56章 高层的秘密 因为断定情报处出了内奸,当天上午所有在金占霖办公室听训的人员一律被集中在小会议室,有专人监视,不许交头接耳,不许互通消息,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你需要说出你今天都和什么人在一起,和什么有过接触,有谁可以证明! 金占霖的办公室里,金占霖坐在椅子上并不言语,只听沈俊辰问话。 沈俊辰:“今天开完会你去了哪里?” 特务甲:“我哪也没去,就在总部。” 沈俊辰:“和什么人接触过?” 特务甲:“和茶水间的张胖子聊了几句。” 沈俊辰:“聊的什么?” 特务甲:“聊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沈俊辰:“你不说,我们去问张胖子,一样能够查问出来。” 特务甲低下头:“我就是说今天……处长挨了李主任的训,就拿我们撒气……处长,我这只是发发牢骚,没别的意思。” 金占霖沉着脸:“出去!叫下一个进来!” ………… 特务乙:“今天没任务,我去了茶馆喝茶。” 沈俊辰:“和什么人喝茶?” 特务乙:“和……回春坊的丽莎姑娘……” 沈俊辰:“丽莎姑娘?” 一旁的金占霖忍不住呵斥:“把话说明白了!找女人就说是找女人,喝什么茶!” 特务乙:“是,是找女人去了。” 金占霖:“工作时间找女人,你还真是不浪费你自己的时间!俊辰,派人去回春坊,查那个叫丽莎的婊子,看他说的是否属实!” ………… 沈俊辰:“今天开会结束后,你去了哪里?” 特务丙:“会议结束后,我跟着李组长去查反动宣传单印刷点的案子。” 沈俊辰:“去哪里查?” 特务丙:“永安百货附近的七宝斋纸张店。” 沈俊辰和金占霖对视了一眼,他们都知道那家店,七宝斋纸张店和四方书店是几乎背靠背的两家店,只是在不同的街上。如果两家店有后窗后门的话,都可以面对面的聊天说话。 沈俊辰:“李组长进去后问的什么?” 特务丙:“李组长让我守在门口,他自己进去的。” 沈俊辰:“李组长进去了多久?” 特务丙:“大概半个小时。” ………… 沈俊辰:“李组长,今天开会之后你去了哪里?” 李正信:“我去了七宝斋查反动印刷品的案子。” 沈俊辰:“为什么要自己进去?” 李正信:“我办案子一向就是这样,进去一个人,外面留守一个人。” 沈俊辰:“进去后和什么人接触过?” 李正信:“当然是和老板接触,难道还能和客人接触?” 沈俊辰:“李组长,请你配合一下,我也是为了查内奸……” 李正信腾的站起身:“查内奸,也轮不到你来对老子指手画脚!我跟着丁主任出生入死的时候,你还趴在课桌上写作业呢吧!” 金占霖:“正信,坐下!现在不是论资排辈的时候!” 李正信:“处长,这小子这么问话,明显是怀疑我是内奸,您就这么任由他胡来?” 金占霖:“你急什么?俊辰又不是针对你,每个人都要过这么一遍。” 李正信:“要问我,处长你来问吧,我受不了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金占霖:“那好,你把你进去七宝斋之后和老板的对话复述一遍。” 李正信:“我就给他看了那张印刷品,问他最近有没有人大批量的买这种纸,他说惠尔堂教会学校的一个教员来买过,我正准备下午去学校调查一下那个教员。” 金占霖:“就这些?” 李正信:“就这些。” 金占霖:“就说了这么几句话,可你进去足足半个小时,怎么解释?” 李正信:“我……我不能说。” 金占霖:“什么叫你不能说?俊辰,马上带人去查一下七宝斋!觉得可疑就带回来审问!” 李正信:“处长,七宝斋您不能去查。” 金占霖冷笑着说道:“在上海,还有特工总部不能查的地方?” 李正信看了一眼沈俊辰,对金占霖说:“处长,您让他出去一下,我才能说。” 金占霖:“神秘兮兮的……俊辰,你先出去一下。” 沈俊辰站起身走了出去。 金占霖:“这下可以说了吧。” 李正信压低声音说道:“处长,七宝斋是上面和重庆的联络站!” 金占霖吃了一惊:“上面?和重庆的联络站是什么意思?” “处长,您以为上面的某些高官,真的是坚定不移的站在南京政府这一面吗?现在局势难测,都在观望。七宝斋就是上面和重庆高层互相传递信息的地方!” “还有这种地方?那七宝斋的老板是什么人?重庆的间谍?” “他不属于任何一方,他只是一个传话的中间人。我说一句避讳的话,假如您有投降重庆的意思,就可以通过七宝斋把消息传递出去。同样,重庆方面有什么高级官员有要投奔咱们的意图,七宝斋也会把消息传递过来。” “七宝斋是一个这类情报的中转站?” “没错,而且是收费昂贵的中转站!您想啊,都是大人物在秘密接洽,不论事情成功与否,赏银都是免不了的。” “四方书店的事,你有没有参与?” “没有,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 金占霖在办公室来回走了几趟,他对李正信的话半信半疑。但是因为李正信是丁默邨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他和丁默邨的关系讳莫如深,这让金占霖不得不考虑他这番话的分量。 问题在于自己还不能去向丁默邨考证这件事,因为这涉及到丁默邨的隐私,一旦被他知道自己洞悉他有政治上的摇摆倾向,以丁默邨的为人,自己恐怕都有被灭口的危险。 “处长,我建议您这趟浑水最好不要蹚,这件事和查谍查匪是两码事。”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顺便把沈俊辰叫进来。” “是。”李正信躬身退了出去。 李正信对站在门外的沈俊辰说:“处长叫你进去。” 沈俊辰推门进了金占霖的办公室。 “俊辰,李正信和内奸没有什么关系,内奸的事需要另外寻找突破口。” “处长,为什么?” 金占霖烦躁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知道不能因小失大,引火烧身!” 第57章 线索断了 又沈俊辰垂头丧气的从金占霖办公室走出来,他本以为自己查到了蛛丝马迹,没想到又被处长给否了,李正信明明嫌疑很大,为什么处长就不让查他? 迎面正遇到气呼呼的蒋美玉,沈俊辰打着招呼:“蒋小姐,忙呢?” “可不是忙呢吗!什么活都是我一个人干!能不忙吗!”蒋美玉知道沈俊辰和萧宁宁关系很近,也就没什么好脸色给他看。 “资料室不是还有夏菊和萧宁宁吗?难道这俩人都不干活,看着你一个人忙?”沈俊辰打趣着,已经准备往自己办公室走。 “她们俩都请假出去了,资料室就剩我一个人。”蒋美玉往垃圾桶里抖落着纸篓里垃圾。 “请假出去了?她俩一起出去的?”听她这么说,沈俊辰不由得停下脚步。 蒋美玉:“应该是吧,我看着她们拉着手走的。” 沈俊辰急忙问道:“她们是什么时间走的?” 蒋美玉想了想:“上午啊……沈长官,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你直接去问她俩吧,对不起了。” 蒋美玉感觉到沈俊辰像是在盘问什么,慌里慌张倒完了垃圾,回去资料室。 沈俊辰站在原地,嘴里喃喃着:“一起走的……萧宁宁会不会把今天听到抓捕唐老板的话,告诉了夏菊,而夏菊……” 沈俊辰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一直都忽略了夏菊身上的疑点。 单论起来,夏菊身上的疑点,好像每处疑点都算不上什么疑点,可是把这些疑点累积起来,就会感觉这些事情都似乎太过于凑巧了一些。 下了班,沈俊辰开车直接赶奔去萧家。 萧宁宁刚刚好走到家门口,看见沈俊辰的车子开过来,就迎上来:“稀客呀,沈组长今天有何公干呀?” 沈俊辰打开车门:“宁宁,你上车,我有话对你说。” 萧宁宁:“什么话还非要上车去说,到家里说吧。” 沈俊辰:“萧阿姨在家说这事不太方便,你还是上车吧。” 萧宁宁心跳有些加速,心想难道俊辰要和自己说什么喜欢自己这类的话?所以要避着妈妈? 想到这个可能,萧宁宁立刻上了车,略带点娇羞的说道:“俊辰,想说什么你就说吧。” 沈俊辰并没有注意到萧宁宁情绪的变化,他在斟酌着字眼,尽量不想把问题问的太生硬。 “宁宁,你今天和夏菊逛街去了?” “是呀,逛了一下午,夏菊这会儿也该到家了。” “你们去的哪里逛街?” “永安百货。怎么了?” 沈俊辰心里计算着她们的行进路线,永安百货距离四方书店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在地点上已经是非常合乎逻辑。 “你跟夏菊在路上遇到什么人没有?” “遇到什么人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们逛街的途中,没遇到什么熟人吗?” “哦,遇到了四方书店的唐老板。夏菊跟他熟,我不认识他。” 沈俊辰心情有些激动,他觉得自己已经在接近事情的真相,距离揭开谜底可能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 “宁宁,你在金处长办公室听到的话,有没有跟夏菊说起?” 萧宁宁就算再怎么粗线条,也明白了今天沈俊辰不是来跟自己表白的,他是在查案子! 明白了这一点,不禁让萧宁宁既失望又扫兴。 她已经没有再和沈俊辰说下去的兴趣,恹恹的说道:“没有。” 沈俊辰很着急:“怎么会没有呢?你们俩现在是干姐妹,关系又是这么融洽,你有什么事情会不和她说?” 萧宁宁冷笑道:“俊辰,我发现你这人真是有趣,我和夏菊关系好,就必须什么都和她说?你们去抓人的事,我再怎么笨,也知道那是机密事,我会随便到处乱说?” “可是……” “可是什么!我很累了,你没别的事,我要回家了!” 萧宁宁板着脸,推开车门下车,头也不回的走进自己家大门。 萧宁宁倒不是故意替夏菊遮掩,她只是对沈俊辰无视自己感到失落,连带着起了逆反心理。沈俊辰越是这要知道真相,我偏就越不这么说! 再一方面,最后萧宁宁也被自己的话惊到,心想这种事还真是不应该和别人说,万一是因为自己说漏嘴而产生什么后果,怕是要给自己惹上麻烦。 如果沈俊辰开始先来一番甜言蜜语,都不用这么费心机的问,萧宁宁也会一五一十的把今天的事情经过全盘告诉沈俊辰。 沈俊辰想不到这些缘由,他坐在自己车里,只是觉得又断了一条线索,本来所有的一切都对得上,都符合逻辑性。只要从萧宁宁嘴里说出,她把听到抓捕唐老板的话说给了夏菊,那么内奸十有八九就是夏菊! 但是现在这些假设都不存在,萧宁宁在源头上把事情直接给否决掉——夏菊既然不知道这件事,自然就没有可能是这个泄密者。 这样的结果,只好让沈俊辰又一次把疑心转回到李正信身上,虽然不知道李正信用什么办法说服了处长,但是他的疑点是最难以解释清楚的,这一点毋容置疑! ………… 高非在去往三泰杂货行的路上,把帽檐压的很低,尽量避开主街,专门走一些僻静的巷子,七拐八拐的,虽然绕路,但是起码能更安全。 高非之所以这么小心翼翼,是因为受到邮船码头日本人遇袭事件的影响,街头增加了不少流动检查的黑皮警察,侦缉队和特工总部的人也混杂在其中。 王凤山的杂货店位于弄堂里面,门面也不起眼,顾客非常的稀少,大部分都是附近的邻居来店里买一些日常用品。 这也正是王凤山选择这个地点的初衷,越是人少越是适合他开展工作。店里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正在货架上收拾着货物。 王凤山见高非进来,就对那个半大孩子说:“六福,我和这位先生谈些生意上的事,你照看着点外面。” “好的,老板。”六福毕恭毕敬的应答着。 进去里间,王凤山解释着:“我新雇的一个伙计,就是附近邻居的孩子,很老实,不多言不多语。” “电台藏好了吗?” 王凤山指了指墙角:“我自己弄了一个夹层,电台和密码手册都藏在里面。” 高非看了一眼四周,墙壁上贴着一色的旧报纸,看着倒是很妥帖:“注意别让你的小伙计误打误撞给你翻出来。” “不会,我告诉他这是仓库,不许随便进入,我离开的时候都是上着锁。” 高非掏出那份派遣人员名单递给王凤山——为了以防万一被人认出夏菊的笔迹,这份是他重新誊写过的。 “这很可能是汪伪派遣到重庆的间谍人员名单,至于如何甄别,就是上面的事了。这份名单今天晚上务必要发出去!” 第58章 好人和恶人的区别 夏菊下班后,推掉了去萧宁宁家吃饭的邀请,因为她今天和高非约好在美味鲜鱼馆碰面。这次碰面无关任务上的事,只是正常男女之间恋爱中的约会。 韩三远远的看见夏菊从巷子里走出来,立刻拉起车跑过去:“夏小姐,用车吗?” 夏菊上了车:“韩三哥,晚上还出来干活?” “没法子呀,今天没赚够份子钱,就得多跑一会儿。” “什么是份子钱?” “就是给车行的钱,每天交给车行一份,剩下的才是自己的。夏小姐,你去哪?” “我去菠萝街的美味鲜鱼馆。” “嘿,瞧您这小日子过的,滋润。” 韩三的黄包车拉的飞快,但是他并不走大路,专门走一些小街小巷。 夏菊很奇怪:“韩三哥,你怎么不走大路?” 韩三支吾着:“大路……大路人多车多反而跑不起来。这么走也是一样,夏小姐,你看,从这条弄堂出去就是美味鲜鱼馆。” 眼看着黄包车就要出了弄堂口,龙飞和他的手下从暗影里闪出来,一左一右拦住了韩三的车。 龙飞走过来一把拽住韩三的衣领子:“韩三,我说怎么总也找不到你,原来是在躲着我走是吧!还往哪躲?你躲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韩三一看是龙飞,吓得脸都绿了,连连作揖:“哎呦,龙爷,今儿怎么这么凑巧遇到您了?” 韩三人高马大,足有一米八的身高,龙飞只有一米六几的身高,两个人说话一个低头,一个仰头。 龙飞手里玩着两个铁胆,冷笑着着说道:“低头!” 韩三陪着笑脸低下头,龙飞抡起巴掌啪的一声抽了韩三一记耳光,韩三的脸上顿时现出五道手印。 “这一耳光是打你欠钱不还!” 啪!又是一记耳光。 “这一耳光是打你竟敢躲着你龙爷跑!” 啪!又是一记耳光。 “这一耳光是打你见到龙爷,不主动掏钱,还敢在这臭贫!” 一个一米八的男人,让一个一米六的家伙当街连打三记耳光,被打的还不停的陪着小心,而这个男人给自己的印象一直都很好,自己还叫他一声韩三哥,这样的场景让夏菊忍受不了。 “欠你钱还钱就是了,你为什么打人!”夏菊怒斥着龙飞。 龙飞:“小妞,别多管闲事,走开走开!” 夏菊:“你这么打人是不对的,你要给韩三哥赔礼道歉!” 龙飞哈哈大笑着问韩三:“这小妞要我给你赔礼道歉,你同意吗?” 韩三捂着脸:“龙爷,您就别拿我开心了……” 龙飞:“那就别废话了,掏钱吧!” 韩三从兜里翻腾着,捧出一堆准备金卷,嚅嚅着:“龙爷,我就是不吃不喝,也还差你一块大洋,您看就再容我两天,等我凑够数,我一定补齐。” “差我一块大洋?你知道你欠我多少钱吗?” “不是,不是一共两块大洋的过街费……” “韩三,那是老黄历了。你现在一共欠我二十块大洋!” 韩三吓了一跳:“怎么变,变二十块了?” “不知道我立的规矩吗?每拖欠一天,你这过街费就要翻倍!你自己算算,你拖欠过街费几天了。” “龙爷,你,你这么算法,打死我也还不起。” 夏菊怒道:“韩三哥,这种人你越是忍让,他越是欺负你!” 龙飞打量着夏菊:“呦呵,小妞,你是韩三什么人啊,这么护住他。要不这样吧,你要是能陪龙爷一宿,我就饶了韩三,前账也一笔勾销,你看怎么样?” 韩三慌的直作揖:“龙爷,您可别乱说,这位小姐就是我的一位客人。” 龙飞涎笑着:“什么客人不客人的,没准这位小妞就愿意来一出美人救英雄……” 他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杜先生的脸,都让你们这些杂碎丢尽了!” 高非出现在弄堂口,他在鲜鱼馆内久等夏菊不到,就想出门迎几步,听见弄堂里夏菊的声音就走进来。 高非背对着街上的路灯,逆着光站在那,龙飞看得不是十分清楚:“小子,你是干什么的?招子放亮点,青帮的事你也敢插手?” “我是谁,你先不用问。你现在就按照这位小姐的意思,给这位韩三哥赔礼道歉!” “道歉?老子先给你道个歉!”龙飞几乎是毫无预兆,忽然的一甩手,手里的一颗铁胆直向高非面门砸过来。 看龙飞的手劲,他在这铁胆上还真有功夫,这要是给砸到脸上,轻者面部骨折,重者都有生命危险。 高非早就注意到龙飞手上的两个铁胆。他知道,人的名字可能会起错,外号一定不会叫错。他既然叫铁胆龙飞,这对铁胆一定是有点门道。 忽然见龙飞手一扬,高非迅捷的侧身向前避过铁胆,龙飞还想再甩出第二颗铁胆,高非已经飞扑到他面前。 龙飞只觉得手上一轻,铁胆已经被高非劈手夺过去,高非用这颗铁胆顺势狠狠砸在龙飞脊梁骨上。 龙飞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疼的满地打滚。他的那个手下,抽出匕首大喊着冲上来,高非闪身避过,飞起一脚蹬在他的后背,这家伙摔了一个满嘴泥,匕首也飞出几米远,缩在地上再也不敢动。 高非走过去踢了龙飞一脚:“玩偷袭?下黑手?” 韩三劝道:“这位先生,算了吧……” 高非看了看韩三的脸:“他打你的?” 韩三点点头。 “打回去!你不打他,他养好了伤,拄着拐杖都还是要欺负你!”高非走过去,一脚把龙飞踢翻个,让他脸孔朝上。 韩三连连摆手:“不不不,先生,你饶了他吧,他都这样了,我怎么能下得去手。” 高非叹了口气:“这就是好人和恶人的区别。” 龙飞的手下搀扶着龙飞一路呻吟着,一瘸一拐的离开。 韩三看着远去的龙飞直皱眉。 高非:“你不用担心他报复你,龙飞的伤最少几个月也下不来床。” 韩三苦笑着:“这位先生,我谢谢你。可是他养好了伤,还是一样要找我麻烦。” 夏菊:“韩三哥,要不然你就别干这一行,换个事做,免得他们欺负你。” 韩三拉起车,一脸的戚然:“夏小姐,我们这些穷苦人,换什么事做,都是不缺人欺负。唉,先混过这几个月再说吧。” 第59章 各有心机 高非看着韩三步履蹒跚的慢慢走远,叹了口气:“他说的没错,就算他不做这一行,没有龙飞欺负他,也还有马飞驴飞欺负他。” 夏菊噗嗤一笑:“乱起名字,什么马飞驴飞。” 高非笑道:“走吧,咱们去吃饭,再不去,饭馆都要关门了。” 两个人回到鲜鱼馆,伙计立刻迎上来:“先生,小姐,您二位吃点什么?” 高非:“你们店招牌菜鲜鱼汤来一份,另外再给我们来几个拿手的小菜。” 伙计:“您二位稍等,我这就告诉灶上,很快就好。” 伙计退了下去。 “唐老板怎么样了?”虽说不是因为任务碰面,夏菊还是很关心唐老板的消息。 高非:“幸亏你报信及时,唐老板这会儿应该已经进入湖北境内,不出什么意外,再过几天就能到达四川。” 夏菊:“太好了,我真是害怕我当时没说明白,或者是唐老板没听清楚,那可就糟糕。” 高非:“唐老板要是不确定你说的是什么,他还是会想办法和你联络。” 夏菊:“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 半个小时后,伙计端着托盘走过来:“菜来喽……您二位慢吃慢用,有什么需要,招呼我一声就行。” 等到伙计上完菜。 高非:“沈俊辰这段时间没找你什么麻烦吧?” 夏菊:“最近他好像忽然对我没那么疑心,就连说要和你见一面的话也不再提,真是有些奇怪……” 夏菊当然不知道,沈俊辰的对她的疑心已经转移到了李正信身上。 高非:“沈俊辰很有心机,你还是要防范一点。” 夏菊点点头:“嗯,我知道。对了,现在四方书店里的伙计,都是情报处的特务假扮的,你要告诉咱们的人小心些,别误入进去。” “咱们的人就这几个,误入是不可能。”高非说完这句话,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 夏菊:“还说今天不谈工作的事,可是咱们现在说的都是工作的事。” 高非笑道:“那就说点别的什么……你这金戒指可是不小,萧家送的?” 夏菊:“怎么样?漂亮吗?……” ………… 沈俊辰坐在办公室里,听着手下人的汇报情报。 “组客栈忽然多了几个操着四川口音的客商,不知道是什么路数。” “凡是四川来的人都要特别留意,这两天盯紧一点!” “是。” “组长,第十师二团一营的营副和花旗参行的老板往来密切……” “这件事不要管。除了走私烟土贩卖私盐,他们也弄不出什么新鲜花样!” “是。” “组长,商会的乔副会长在一次酒后,对他的朋友说,日本人早晚都要垮台,他这样散布危险言论,要不要抓起来审一审?” “……” “组长,青帮的龙飞,前几天夜里在菠萝街被人打成重伤……” 沈俊辰终于是忍无可忍,一拍桌子:“行了!你们这都算是什么烂情报!一个整天勒索敲诈的混混被打也算情报?你们都能不能长点脑子!” 被沈俊辰点名训斥的特务很委屈:“组长,您前一段不是让我们多留意夏菊的动向,要不然我也不会注意这件事。” “这件事和夏菊有什么关系?” “夏菊当时也在场,把龙飞打伤的人,好像和夏菊认识。” “哦?”沈俊辰这才觉得这个情报或许真有些价值。 这个人和夏菊认识,能把铁胆龙飞打成重伤,夏菊有这样的朋友?这个疑点又把沈俊辰对夏菊的怀疑勾起来。 “当时还有什么人在场?” “还有一个叫韩三的拉车的在场。” “去把龙飞和韩三都找来!” “组长,龙飞被打成重伤,起不来床……” “那就把那个拉车的找来!” 韩三被带到特工总部的时候,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特务将他带到沈俊辰的办公室:“进去!老实待着,一会有人找你问话!” 没过多久,沈俊辰带着一个手下的特务走进屋子,看了看蹲在角落里的韩三:“你就是韩三?” 韩三:“是,长官。” 沈俊辰拉过一把椅子:“起来吧,坐下说话。” 韩三犹疑着坐下来。 沈俊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情报处的沈俊辰。今天把你请来,是想要求你帮一个忙。” 韩三:“沈长官,您说笑了,我一个臭拉车的,能帮上您什么忙?” 沈俊辰笑道:“那可不一定,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用处。韩三,你认识夏菊吧?” 韩三一愣:“您是说夏小姐?认识认识,夏小姐经常坐我的车。” 沈俊辰:“前几天在菠萝街打伤龙飞的人,你认识吗?” 韩三摇摇头:“不认识。” 沈俊辰:“打伤孔飞的这个人认识夏菊?” 韩三犹豫了一下说道:“是。” 沈俊辰满意的点点头:“这个人你下次见到,还能不能认出来?” 韩三:“当时天很黑,又是在弄堂里,我也看不太清楚……” 沈俊辰走过去,拍了拍韩三的肩膀:“韩三,我知道你现在很缺钱,而且等到龙飞的伤养好了,也不能和你善罢甘休,对不对?不过你放心,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龙飞的事我给你去解决。另外,事成之后,另赏你大洋一百块!” 韩三已经完全听明白了,沈俊辰是要抓那晚打伤龙飞的那个年轻人。自己要是答应他,去帮着他指认帮过自己的人,那他韩三真是猪狗不如不配做人。不答应他,自己恐怕又难以脱身,为今之计只能是随口糊弄他…… 韩三假装犹豫良久才一拍大腿:“行,沈长官,我答应你!” 沈俊辰:“好!龙飞的事,我今天就让人给你办妥。至于赏银,你要把这个人的消息带给我,你才能拿到。” 韩三拍着胸脯:“沈长官,你就放心吧,只见他,一定通知您。” 沈俊辰:“那当然是最好。” 韩三:“那,沈长官,要是没别的事,我可以走了吗?” 沈俊辰微笑道:“可以,你随时都可以走。” 看着韩三出了特工总部,沈俊辰的手下提醒着他:“组长,韩三要是为了脱身,顺嘴胡说,咱们不是白忙活了吗?” 沈俊辰冷笑着:“你以为我会想不到这一点吗?我只是拿韩三做个诱饵……” 第60章 跟踪 夏菊站在资料室的窗户前,看见沈俊辰的手下推推搡搡把韩三带进特工总部,心里很吃惊,本能的联想到是不是沈俊辰发现了什么。 直到看见韩三毫发无损的离开了特工总部,夏菊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是庆幸虎子的事情没再重演。 夏菊心里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联络高非,告诉他这一情况。因为她觉得刚刚发生打伤龙飞的事也没几天,沈俊辰就把韩三抓回来,一定是和高非有些关联。 下班之后,夏菊乘坐着电车在四马路下了车,她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在这时候她还是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去联络点把这件事情通知高非。 虽然高非嘱咐过她,如果不是遇到紧急情况,不要到联络点来,以免给自己带来危险的同时,也给联络点带来不必要的危险。 但是关心则乱,在夏菊的潜意识里,事关高非的事情都是紧急情况。 沈俊辰一直远远的跟在夏菊身后。 沈俊辰今天把韩三抓来特工总部,并且让特务把韩三带来的时候,故意咋咋呼呼的弄得整个特工总部都听得见。 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到韩三被抓。看看夏菊是什么反应,是若无其事,还是立刻通风报信。如果是后者,自己就可以尾随她,找到自己想要的真相。 韩三想要把沈俊辰要抓高非的消息告诉夏菊,他今天一直在特工总部附近徘徊,但是担心被沈俊辰发现自己,又不敢靠的太近。一眼没照顾到,夏菊已经上了电车,韩三只好拉着黄包车追赶电车。 好在是电车开的不快,逢站就停,就这么走走停停,韩三在四马路总算追上下了车的夏菊。 夏菊正要走进三泰杂货行的弄堂里,韩三已经把车停在她身边:“夏小姐,上车。我有事儿跟你说。” 夏菊心想问问韩三是怎么回事也好,并不说话,顺势就上了车。韩三拉着车子,一边走一边把下午在特工总部,沈俊辰对自己说的话给夏菊讲了一遍。 夏菊这才放心,原来沈俊辰只是想要韩三做他的眼线,她现在庆幸自己没有因为这一点事就去联络点,要不然高非一定会说自己是小题大做。 夏菊不知道的是,也是幸亏韩三的及时出现,自己才没有把联络点暴露。 沈俊辰跟在夏菊身后,对于韩三的忽然出现,他倒是没有觉得特别突兀,这也说明自己想要把韩三为自己所用,是不太可能。现在最重夏菊会不会和那个人见面,这是今天沈俊辰跟踪夏菊的最终目的。 沈俊辰跟踪着夏菊,高非跟踪着沈俊辰。 这并非是高非有什么先见之明,这几天他和尹平就已经在轮流跟踪沈俊辰,因为高非觉得沈俊辰对自己的锄奸队是一个危险的存在,必须要拔掉才行。 暗杀行动之前,都要进行这样例行的跟踪踩点,掌握他上下班的行走路线,以及目标的其他的活动规律,为布置行动前做准备。 所以今天高非是无意中发现,沈俊辰竟然在暗暗的跟踪夏菊,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由,但是夏菊在三泰杂货行附近徘徊,高非都看在眼里。 如果今天联络点就此暴露,高非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他要当街刺杀沈俊辰! 虽然这种临时起意的行动,在没有支援,没有配合,没有掩护的情况下,对自己能否脱身风险会很大,但是事出紧急,也顾不上许多。 今天只是跟踪,高非并没有带枪,他只在裤管内藏了一把匕首,高非不知道这样的胜算有多大。 毕竟沈俊辰是带着枪,而且街上的巡捕每隔十几分钟就出现一次,自己就算侥幸成功,能不能全身而退也是一个未知数。 好在韩三及时出现,把夏菊拉走,高非这才把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 韩三把夏菊送到楼下,就拉着车去街上继续他的营生。 沈俊辰一直跟到楼下,虽然夏菊上了楼,他依然不死心,继续在夏菊家楼下监视了近两个小时,也未见自己期盼的目标出现,只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等到确认沈俊辰走远了,高非才返回夏菊家楼下,四下又巡视一遍,这才走上楼,轻轻叩响夏菊的房门。 夏菊:“谁?” 高非:“我。” 门打开一条缝,高非闪身挤进去。 夏菊惊喜的说道:“你怎么来了?你都不知道刚刚……” 高非打断她的话:“我都知道。” 高非有些气闷,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他不明白,夏菊也算是有几个月的工作经验,怎么还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今天也就是运气好,才没有导致更严重的后果出现,但是做间谍工作可不能每次都依靠好运气过关,运气毕竟是几率中最低的一种巧合。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夏菊看出高非的不高兴。 高非板着脸说道:“夏菊,你知不知道今天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夏菊:“什么严重错误?” 高非:“你不该去联络点。” 夏菊思索了一下,惊讶的说道:“你,你跟踪我?” 高非又好气又好笑:“我跟踪你干嘛?我跟踪的是沈俊辰,是沈俊辰在跟踪你!” 夏菊不是笨人,她很快就捋顺了思路,自己分析着:“噢,沈俊辰抓了韩三,故意让我看到,他想要顺着我的线,找到你!” 高非叹了一口气:“你现在想明白了,已经有些晚了。” 夏菊也很沮丧,跌坐在沙发上:“我真是笨!怎么这么容易上当!想不到沈俊辰心机这么深,上学的时候可真是没看出来。” 高非:“所以,沈俊辰必须要尽快除掉!” “你……你要杀俊辰?”夏菊虽然和沈俊辰已经是敌对的关系,但是听说要除掉沈俊辰,心里还是感到不忍心。 高非:“夏菊,我理解你的心情,毕竟你们是同学一场,但是沈俊辰不死,对我们的工作干扰危害非常大。” 夏菊默然良久,也只能认同高非的说法:“……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高非想了想:“就这几天吧,我本来是想在路上截杀他,但是沈俊辰很警觉,每天都走不同的路线。我只能选择在他家附近动手,他换一千条路线,最终总是要回家!” 第61章 被捕 沈俊辰很郁闷,他觉得自己做的工作不可谓不用心良苦,可每次总是只差那么一点点。不知道是该归结于自己的心思不够缜密,还是因为对手太狡猾。 “组长!组长!”沈俊辰的一个手下连门都没敲,一阵风似的冲进他的办公室。 沈俊辰皱着眉,说道:“干什么慌里慌张的,蒋逆的军队打到门口了?” “组长,大喜!大喜呀!” “我一没结婚,二没升职,有什么大喜!” “组长,咱们的弟兄刚刚抓到一名军统的间谍!” “什么?军统的间谍?在哪抓到的?” “就是您在四方书店布置的弟兄,抓了一个送上门的家伙!” “怎么知道是军统的人?” “军统的人衣领子上藏着毒药,咱们的弟兄第一时间没让他死成!” “干得好!人现在在哪?” “就在楼下。” “太好了!看来军统也不是铁板一块,也有犯错的时候!让他们把人带去审讯室,我马上就到。” 沈俊辰心里乐开了花,这是他进入特工总部以来,抓到的第一个军统间谍,以最近特工总部接连失利表现来看,他这个突破性的战果就显得尤为重要! 戴着铐子,腿上中枪被特务从车上押下来的是张茂森。 张茂森现在是后悔不迭,本来今天自己伤也养好了,准备去找高非尹平他们汇合。陈靖恩也答应自己,会尽快和高非取得联系,因为他也不知道高非现在落脚的地方。 张茂森养了快两个月的伤,憋闷的实在忍不住,就自己悄悄溜出来。心想还用中统那帮家伙联系队长,自己就是职业的特工人员,完全可以直接找到他们。 但是他并不知道外面如今发生这么多的变故,养伤期间也没人跟他说起这些事。 张茂森搭乘着电车,来到四方书店,虽然这里一直是高非负责联络,但是张茂森也知道联络暗号,他想当然的认为这是找到高非他们最快的途径。 张茂森只认识唐老板,并不认识店里的伙计,他想不到书店的伙计已经是特务乔装改扮。 双方几句话就露出破绽,张茂森的暗号得不到回应,他察觉出不对,对方也察觉出不对。张茂森转身就冲出书店,还没跑过马路,就被追出来的特务开枪射中大腿生擒活捉。 夏菊和萧宁宁正从大菜间吃饭回来,迎面正遇见几个特务押着张茂森往楼上走,萧宁宁看着张茂森腿上鲜血淋漓的枪伤,吓得拉着夏菊躲到一旁,让他们先过去。 张茂森和夏菊擦肩而过,张茂森看了夏菊一眼,面无表情的走过。夏菊的心怦怦乱跳,她不知道张茂森怎么会忽然被捕,也不知道高非有没有危险,他人现在在哪。 回到资料室,夏菊的心情还是难以平复,蒋美玉看着夏菊和萧宁宁进来:“夏菊,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哪里不舒服吗?” 夏菊勉强笑了笑:“刚刚被惊吓到,没事。” 萧宁宁:“美玉,你是没看见,刚才被抓来的人,腿上被枪打的那么大一个窟窿,血顺着裤脚往下淌……” 蒋美玉连忙制止了萧宁宁继续说下去:“停!谢谢你萧大小姐,你别给我形容了,幸亏我没看见,我还要去吃饭。” 一个特务推门进来:“处长让资料室出一个人,去审讯室做记录员。” 蒋美玉挤过门口:“对不起,我还没吃饭,你们去吧。” 她匆忙忙跑下楼,躲过这个差事。 萧宁宁一想起那鲜血淋漓的场面,心里就怵得慌,问那个特务:“小韩不是记录员吗?干嘛找我们。” “小韩今天请假没来。” 萧宁宁:“我去找金叔叔说说去,小韩没来,还有别人嘛,干嘛要我们去!” 夏菊拦住萧宁宁:“算了,我去吧。” 萧宁宁:“夏菊,你别去,这种事看多了,会做噩梦的。” 夏菊微微一笑:“没事。” 距离审讯室还有很远,夏菊就听见沈俊辰近乎歇斯底里的笑声:“哈哈哈哈,老天开眼,终于给我抓到一个!” 夏菊跟着特务走进审讯室。 审讯室里,一把椅子上捆绑着张茂森,腿上的伤口还在滴滴答答淌着鲜血。 见夏菊进来,沈俊辰招手让夏菊走近张茂森,说道:“夏菊,看到了吧,这个王八蛋就是刺杀我爸爸的三个凶手中的其中一个!” 夏菊看到张茂森脸上的乌青血迹,在这几分钟里,张茂森就被沈俊辰打的都快要认不出本来面目。 夏菊不忍再看,转身坐到记录员的位置:“你别弄错了,我觉得不太像。” 沈俊辰冷笑道:“弄错?就是把他们烧成灰,我都认得他们!” 张茂森开始被这个家伙一进来就疯狂的殴打,还以为这是他们例行的刑讯手段,听他和夏菊的对话,才想起来这个人原来就是沈晋的儿子沈俊辰! 张茂森:“小兔崽子,那天老子真后悔没连你一枪都崩了!” 一个特务立刻上去照着张茂森肚子狠狠打了一拳:“到了76号,还这么不老实!” 沈俊辰并不生气,他现在志得意满,踱着方步坐到桌子后面:“可惜,天底下没有后悔药可卖!” 沈俊辰:“你叫什么名字?” 张茂森:“我姓沈。” 沈俊辰:“哦?竟然跟我一个姓,呸,晦气!沈什么?” 张茂森笑道:“我叫沈俊辰他祖宗!” 沈俊辰嘴角抽动了一下,强压着怒火:“我就让你占一些嘴上的便宜!” 他拿着从张茂森身上搜出来的良民证:“张茂森?这个名字是真是假?” 张茂森冷笑:“你祖宗的名字自然是真的。” “好,我不管你是真名还是化名。张茂森,我现在给你指一条明路,只要你说出你的同党都有谁?他们藏在哪里?咱们的前仇旧怨一笔勾销,你也马上会获得自由,而且还会在特工总部给你留下一个职位,真金白银的赏赐也是必不可少。” 张茂森:“姓沈的小子,你在发什么春秋大梦?要杀要剐随你便,我要是皱一眉头,就不是你祖宗!” 沈俊辰腾的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张茂森跟前,冷冷的看着张茂森毫不示弱的眼神:“逞英雄是吧?充好汉是吧?” 张茂森紧咬着牙关,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往下滴,脸部的肌肉都在扭曲,显然是在承受巨大的痛楚。 夏菊起先没有注意到,但是看见张茂森的表情,再留心观瞧,这才看见沈俊辰站在张茂森面前,用手指使劲的在张茂森的枪伤创口内捅着。 第62章 疯狂的审讯 张茂森突然张嘴,一口带着血的痰吐在沈俊辰的脸上:“狗杂种,有本事就给你祖宗一枪!” 沈俊辰把脸上的痰迹擦掉,抬起一脚,连人带椅子把张茂森踹翻在地上,张茂森摔在地上还在狂骂不休。 沈俊辰脸色铁青,吩咐着:“上刑!” 夏菊站起身对沈俊辰说:“没有口供,我回去了。” 沈俊思忖着,看了看夏菊面无表情的脸,说道:“还是等等吧,万一他招供了,没人记录怎么办?” 夏菊:“那我在门外等,有事你开门喊我一下就行。” 说着,夏菊不等沈俊辰再说什么,放下记录本和笔,推门走出去。 夏菊站在审讯室门外,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蹦出来,她第一次看到76号的恶行,而这样的恶行是从前一个自己熟悉的人带给自己的直观感受,这种人性的巨大转变让夏菊既惶恐又不安。 审讯室内,沈俊辰看着装在水桶里的辣椒水,笑着说道:“张先生是哪里人?吃不吃得惯辣椒?” 张茂森躺在地上喘息着,骂道:“你祖宗是东北人,专吃鬼子汉奸的心肝肺!” 沈俊辰啧啧着:“东北人?东北是苦寒之地,多吃些辣椒可以御寒,要不要尝尝?” 张茂森:“好啊,给你祖宗来什么,你祖宗就接着什么!来吧!” 沈俊辰舀了一勺子辣椒水,嘿嘿冷笑着:“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我就成全你!” 他走到张茂森身前,把一勺子辣椒水缓缓倒在张茂森的创口上,辣椒水灌进创口中,灼烧着皮肉和神经,这样的痛楚让张茂森无法控制的大声的惨叫着,声音凄厉让闻者不寒而栗。 跟着沈俊辰一同在审讯室的特务们,都对这个年轻长官的残忍手段感到惊惧。他们也使用过辣椒水逼供,但是都是灌进嘴里,这样折磨人的法子真是从没见过。 沈俊辰目光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从他本意上来说,他甚至愿意张茂森死不招供,这样的话自己就可以肆意的发泄着仇恨。 他在享受着对张茂森的折磨过程所带来的快感,这是他早就期待已久的复仇计划。他们杀了自己的父亲,自己怎么对他们都不过分,沈俊辰在心里对自己说。 沈俊辰厉声喝道:“说不说!” 张茂森疼的大汗淋漓,咬着牙说出四个字:“去你妈的!” 沈俊辰:“有种!我佩服硬骨头的好汉!来人,准备铁烙!替这位好汉把伤口烙上。” 火盆早已经准备好,铁烙在火盆中很快被烧的通红,特务拿出铁烙就要动手。 “我自己来。”沈俊辰拿过来铁烙,看着铁烙上升腾的丝丝黑烟:“张先生,最后一次警告,再继续表现你的宁死不屈,这东西就会印在你的身上,你要不要选择一个部位,嘴?鼻子?眼睛?” 夏菊在门外忍无可忍推门冲进来:“住手!” 沈俊辰一愣:“啊?” 夏菊正为自己的冲动而不知所措的时候,胡秘书探身进来:“沈组长,处长让你先停手。” 沈俊辰看了看夏菊,又看了看胡秘书:“为什么?” 胡秘书:“这个你自己去问处长。” 沈俊辰悻悻的把铁烙放回火盆。 胡秘书:“处长让把他的枪伤处理一下。” 沈俊辰不明所以然,但是金占霖既然吩咐了,自己必须要照办:“找救护室的人来给他看一下!” 沈俊辰想要去处长办公室问问怎么回事,临出去审讯室时问夏菊:“夏菊,你刚刚让我住手,是什么意思?” 夏菊:“我看见胡秘书过来,一定是处长有事找你……另外,你太残忍,我听不下去!” 沈俊辰对夏菊前半句的解释半信半疑,对夏菊的后一句解释倒是很释然,他冷笑着:“当天他们把我爸爸打死的时候,你觉不觉得残忍?” 说完,不再看夏菊,出来审讯室去见金占霖。 情报处处长办公室。 沈俊辰:“处长,为什么让我停下来?再有一会儿,他就差不多招供了!” 金占霖斜睨着沈俊辰:“他招不招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再有一会儿,他就要被你折磨死了!” 沈俊辰:“处长,我只是想让他早一点吐出口供。” 金占霖坐直身体:“沈俊辰,我要警告你一次,这里是特工总部,不要把你的私人仇怨和公事混为一谈!做任何事,都要把特工总部,把情报处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懂吗!” 沈俊辰低下头:“是。处长。” 金占霖语气缓和一些:“再者说,你要是把他折磨死了,还不是等于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 “处长,这家伙态度死硬,属于顽固分子……” “俊辰啊,要说你还是经验不足,只知道一味的用强。这世上从来都不缺硬骨头,但是只要是人,他就有软肋!” “处长,您的意思是……” “查查他家里还有什么人,他不是东北人吗?东北现在是咱们的天下,还不明白?” “明白,处长!我这就去查!” ………… 特务抓捕张茂森的时候开了枪,所以高非很快就知道张茂森被捕的消息。 尹平在屋子里急躁的走来走去:“这个老张,怎么这么不小心,居然去自投罗!” 高非:“这件事是我的错,夏菊提醒过我,不要让咱们的人误入书店,可是我当时就是没想起来老张这件事!” 尹平:“队长,你也别自责,这也不完全怪你,老张太久没和咱们在一起,一时疏忽也是难免。” 高非:“沈俊辰对我们三个人是恨之入骨,老张落在他手上,恐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唉,老张那小身子骨,也不知道能不能捱过76号的酷刑!你说他一个东北人长得瘦小枯干,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东北人!”尹平嘟囔着,在他心里觉得,健壮的怎么也比瘦弱的能多承受住拷打。 高非坐在床上沉思着,他在考虑着如何应对这件事,以他对张茂森的了解,他认为张茂森不至于会轻易变节投敌。 退一万步说,张茂森真的扛不住酷刑招供,其实也没什么可招供的,因为上海军统锄奸队就他们几个人,自己和尹平的新住处张茂森并不知道,新来的联络员王凤山他更是连面都没见过。 现在唯一有危险的是夏菊,如果张茂森真的变节投敌,他唯一能出卖的就是夏菊! 第63章 事在人为 从大丰纱厂出来,高非沿着洋泾浜路慢慢走着,他独自出来是为了避免自己被尹平的急躁情绪影响到思考,在他心里隐约的有一个模糊的想法,但是又抓不到重点,干脆出来透透气,也好理顺理顺思路。 正走着,一辆黄包车从高非身边经过,随即又停下来。拉车的是韩三,他惊喜的打着招呼:“嗳,您这是……” 高非微笑着:“韩三哥,我姓高。” 高非听夏菊讲过,在金钱利诱下,韩三不仅没有帮着沈俊辰查找自己,还冒着风险去通知夏菊,实在是难能可贵。 韩三:“嗳,高先生,您这是出来遛弯?” 高非:“我是随便走走。韩三哥,最近青帮的人没找你麻烦吧?” 韩三脸色现出一丝担忧的神色:“昨天龙飞那孙子还让人给我递来一句话。” 高非:“什么话?” 韩三苦笑:“让我把脖子洗干净在家等着。” 高非:“沈俊辰许诺的话看来并没有兑现。” 韩三呸了一声:“我只当他说了也就说了,跟放屁一样,他们那种人的话哪能当真。” 高非心想看来自己还真是给韩三惹下一个祸根,龙飞找不到自己,自然是不会和韩三善罢甘休。等他的伤养好,韩三的麻烦也就来了。自己也不能把这件事撒手不管……高非的思路在这一瞬间忽然变得清晰起来,那个模糊的似是而非的想法正在逐渐成形。 韩三见高非望着天空出神发愣,觉得自己不便再打扰:“高先生,您忙您的,我也该去跑活了。” 高非:“韩三哥,过几天我想包你一天的车,你方便吗?” 韩三大笑:“高先生,您这是照顾我的生意,我还有什么不方便的。” 高非目视着韩三:“不过,这次包车可能会有点……危险,你愿意干吗?” 韩三想了想:“成啊,我想高先生你也不至于存心害我不是?就这么定了!您只要用车,就到家里找我,我家就在铁帽子后街,您一打听拉车的韩三,街坊邻居都知道。” 高非:“好!韩三哥,爽快人!到时候咱们不见不散。” ………… 夏菊下班到家里还没有十几分钟,高非就开门走进来,夏菊看着高非手里的铁丝:“家里有人你也这样私闯民宅,你就不能敲敲门吗?” 高非没时间跟她拌嘴:“现在张茂森的情况怎么样?” “第一天被沈俊辰折磨惨了,好在那次以后,沈俊辰没有再提审他。” “沈俊辰为什么没有再提审他?” “沈俊辰这两天整天的躲在屋子里打电话,不知道在搞什么鬼。高非,咱们就这么坐视不管,看着张大哥在里面受苦吗?” “怎么会不管。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救出张茂森!” “什么办法?” 高非:“这个办法想要成功需要一点点的运气,每个环节都不能出现疏漏,才有可能会成功,出一点差错满盘皆输!” “哎呀,你急死我了,就别卖关子了好吗,你快说吧!” “我这可不是卖关子,我是在提醒你,也是提醒我自己,千万小心,不能出错!” 夏菊嘟着嘴:“还是卖关子!” 高非这才低声的把自己的计划说给夏菊,夏菊一边听一边张大嘴巴,最后也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高非:“能行吗?” “能不能行,也只能搏一搏!相信我,事在人为!只要按我说的不出差错,我就有七成的把握把事情做成,另外三成就交给运气!” 高非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在心里推演过几次之后,他对自己的计划已经很有信心。至于成功与否,其实只差一点点因素,这一点点因素就是沈俊辰能否相信张茂森的话! 特工总部。 张茂森大腿里的子弹已经取出,因为需要定时换药,张茂森每天由特务看押着,从特工总部的主楼到楼外的救护室进行换药处理伤口。 夏菊从资料室的窗户前,计算着张茂森每次换药的时间规律,大概也就是每天上午九点钟,两个特务会押着张茂森从审讯室出来,扶着他下楼去救护室。 “阿嚏!阿嚏!”夏菊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萧宁宁关心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冻感冒了?” “可能是昨晚上被子盖的少。” “那可不要耽搁了,去救护室拿些药吧。” “打两个喷嚏就去拿药,这好吗?我看救护室的医生都凶巴巴的。” “凶巴巴的跟别人凶去,救护室又不是她私人的!走,我陪你去!” 夏菊拿起外套披在身上,跟着萧宁宁下楼。 萧宁宁:“感冒还不把外套穿上?” 夏菊:“没关系,就几步远,穿了脱的,我嫌麻烦。” 救护室里,张茂森躺在床上,中间隔上一道白色的布帘,就算是换药间。两个特务靠着窗户边上,负责监视看押。 医生看见夏菊和萧宁宁进来,问道:“你们有事吗?” 夏菊:“感冒了,来拿些药。” 医生:“哦。等一下。” 夏菊对萧宁宁吐了吐舌头,做着鬼脸,意思是说看吧,是凶巴巴的吧。 萧宁宁不屑一顾,趾高气扬的径直坐在医生的椅子上。 夏菊走过去说道:“宁宁,那是医生的座位,咱们站一下就好了。” “椅子就是给人坐的,干嘛要站着!”萧宁宁受夏菊的话影响,先入为主,存心找茬一样,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医生回头看她一眼,也不理会,知道她是萧处长的千金小姐。 夏菊假装去拉萧宁宁起来,把自己的外套轻轻的顺势一甩,外套的袖子扫在桌子上的瓶瓶罐罐上,稀里哗啦,这些药瓶器具散落碎了一地。 医生从布帘后面走出来:“怎么搞的?” 萧宁宁嘴上毫不退让:“我可没动,是你们的东西摆放不稳,自己掉在地上。” “好好的没人动,就会自己掉地上?真是奇怪……” “对不起医生,我们帮你收拾一下,笤帚在哪?” 夏菊从布帘里穿过,好像是在四处找笤帚,在经过张茂森床边的时候,借着布帘的遮挡,夏菊把一张字条塞给了张茂森。 萧宁宁:“夏菊,你不要管,又不是我们的错,凭什么帮她收拾!” 医生息事宁人,从药柜里取出感冒药递给夏菊:“每天服用两遍,每次三粒。一周后要是不见好,你再来找我。” “这地上乱糟糟的,不用我们收拾吗……” “不用了,不用了。回去吧。” “谢谢医生。” 看着两个人走出救护室,医生叹息着摇摇头,对两个特务说:“萧大小姐,我可惹不起。” 特务也笑道:“这是我们情报处出名的刺头,金处长都让着她三分。” 第64章 软肋 一  夏菊回到资料室,立刻走到窗户跟前,注视着楼下救护室的动静。十几分钟后,两个特务押着张茂森从救护室走出来,回去审讯室。 “这到底是抓回来一个间谍,还是请回来一位大爷?还得咱们哥俩天天伺候着他去换药!” “处长有别的打算,没看见沈组长都换了态度吗,忍着吧。” 两个特务把张茂森送回审讯室,锁好审讯室的铁门,发着牢骚一同离开。 等特务们走远了,张茂森摊开手掌,手心里是夏菊塞给他的纸条。打开字条,迅速浏览一遍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沉思片刻,再次看了一遍,然后把字条放进嘴里,慢慢吞咽下去。 沈俊辰意气风发的从办公室走出来:“来人,提审张茂森!叫记录员小韩过来!” 李正信在办公室翻看着报纸,听见沈俊辰在外面分派人手的声音,忍不住叹息着:“姓沈的小子一朝得势,真是牛气的不得了啊。” 手下的特务说道:“沈俊辰运气好,不知道怎么瞎猫遇到死耗子,让他抓了一个军统间谍,不然哪轮到他这么嚣张!” 李正信一边看着报纸,一边表现他的不屑一顾:“小人德行!” 审讯室内。 沈俊辰打量着张茂森包扎完好的伤腿:“伤也给你治好了,怎么样,想好没有说还是不说?” 张茂森昂然不语,怒目而视。 沈俊辰展开手上的一张信纸,照着纸上读着:“张茂森,28岁,尚未娶妻,辽宁新民人。家中父母健在,现居住在新民三台子柳树屯!” 张茂森瞪大眼睛,蓦然站起身,他的腿伤还没痊愈,勉强靠着一条腿站立,戟指着沈俊辰,怒吼着:“姓沈的,你他妈的想干嘛!” 沈俊辰心里得意极了,他就是要看到这样的效果,翘起二郎腿:“我不想干嘛,现在你的家乡已经是满洲国,是日本人的天下。你说我要是给新民当地的警察局或是宪兵队打一个电话,说你的父母都是抵抗分子,你说他们会不会相信我?” 张茂森呆立良久,颓然的坐在椅子上:“你们想知道什么,我说……” 沈俊辰抑制住内心的狂喜:“我就是想知道,怎么才能抓到其他的军统间谍!” 张茂森抬起头:“我要是说了,我能有什么好处?” 沈俊辰:“只要按照你说的,我们抓到其他军统间谍,我保证不仅你的父母安然无恙,你也会得到丰厚的奖赏并且得到重用!” 张茂森:“你说的我不相信,我要听到金处长亲口承诺!” 沈俊辰:“这不是问题,你稍等片刻,我去把处长给你请来!” 沈俊辰兴冲冲敲开了金占霖的办公室。 “处长,您的妙计果然是奏效!” “我早说过,是人就有软肋,拿住他的软肋,就能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处长英明。” “张茂森招了?” “还没有。他说他不相信我,要您亲自给他承诺。” “这是正常的,你和他有杀父之仇,他能相信你吗?好,我就去会会这个硬骨头好汉!” “处长……我父亲是死在他手里,我就这么放过他,我实在是……” 金占霖:“俊辰,你要是能以张茂森为线索,顺藤摸瓜把其余的人都抓了,还不都是任你处置!何必纠结一个张茂森!” “是,处长,我懂了。” 走进审讯室,金占霖坐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张茂森,听说你要见我?” 张茂森:“你就是金占霖处长?” 金占霖大笑:“如假包换。我应该也是你们军统的暗杀目标吧,难道你们都没有我的照片?” “当然有,只是你比照片上胖了一点。” “好了,咱们说正题。想必你也是略有耳闻,在你之前,所有军统的投诚人员,都受到了我们的欢迎。不仅会得到重金奖赏,还会在特工总部谋得一个前程!我向你保证,只要你是真心投诚,他们得到的,你也一样会得到!” 张茂森犹豫良久,一咬牙:“金处长,我能够帮你们抓捕到我的上级!” 金占霖:“具体方案你和沈组长说,这件事由他全权负责。” 几句话简明扼要,金占霖站起身走出审讯室,沈俊辰也跟出来,金占霖思索了一下:“你觉得这个张茂森会不会耍什么花样?” 沈俊辰:“我看不会。要是我们不用他父母要挟他,我也不敢相信他这么快就屈服,他的父母就是他的软肋!” 金占霖点点头:“这件案子你就放手去办,咱们情报处在特工总部能不能扬眉吐气,就全看你了!” “是!处长,我一定不负您的厚望!” 回到审讯室,沈俊辰让手下人都出去,然后问张茂森:“你的上级叫什么名字?” 张茂森:“我只知道他的代号叫龙,是重庆新委派的军统上海站站长。” 龙?上海站站长?沈俊辰心中狂喜,看来是合该自己出风头,上海站站长,这可是一条名副其实的大鱼! 张茂森:“这个月的30号,他会来上海和我接头,到时候由我做诱饵,你们就可以当场抓捕他。” 沈俊辰:“你被捕的消息,他会不知道?” 张茂森:“不会。从重庆到上海这么远的路程,他一直在路上奔波,他还没机会知道这个消息。” 沈俊辰:“你们在哪里接头?” 张茂森:“在望江楼二楼靠着江边的座位,到时候只要他坐到我的桌子前和我接头,我就会发出信号,你们就可以动手抓人!” “好!你这几天好好调养你的伤势,事成之后,我们就不是仇人,是同僚了。”沈俊辰笑着,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笑的有多假。 夏菊看见沈俊辰满面春风的从审讯室里出来,她知道事情正在向着高非设计的那样,一步一步的进行着,现在就要要看高非那边准备的如何。 沈俊辰在第二天亲自到望江楼实地勘察一番。 虽然名为望江楼,其实楼下的那条江也算不得江,它只是黄浦江的一条支流,在酒楼下面蜿蜒而过。 渔民划着船在河里向楼上的客人兜售自己新捕的鲜鱼,客人如果想买鱼,就用酒楼准备好的一条绳索系着竹筐,钱放到竹筐里顺下去,渔民收了钱把鱼放到竹筐里再拽上楼。 厨房灶上会趁着新鲜,给客人当场宰杀活鱼,是清炖还是红烧,全凭客人喜好。这就是酒楼仰仗着天然的地理优势弄的一个特色,以吸引客人。 沈俊辰做到靠着江边的座位上,伸手拽了拽系在围栏上的绳索,还真是很结实,绳索另一端垂着一个竹筐,竹筐在风里摇来荡去。 第65章跳江 一  沈俊辰对这次抓捕行动非常重视,他几次到望江楼踩点观察,望江楼正门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必须是需要最严密防范的地方,但是还有望江楼后门和附近的路口也要派人警戒。 为此,沈俊辰特意来找金占霖:“处长,望江楼虽然一面临水,但是还有三面需要戒备,我这一组人根本不够用,咱们还是通知行动处派人支援吧。” 按说这种负责抓捕的事,是应该找行动处配合,但是金占霖有他的小九九,他不想这件自己好不容易摁在手里的功劳,被吴云甫平白无故的占去! 自己要是仅凭着情报处的人,就能抓到新任的军统上海站站长,那从今以后在极斯菲尔路76号,自己也差不多就是在丁默邨和李士群之后的三号人物! 到时候,什么行动处,什么吴云甫,说不定都得仰望自己的鼻息,看自己脸色说话。 他沉吟着:“这样吧,让正信那一组人配合你们这次抓捕行动,正信是咱们情报处枪法最好的情报员,身经百战,有他帮你,万无一失!” 30号,晴。 温暖的阳光照在沈俊辰的脸上,让他苍白的脸色有了一丝血色,今天对他来说是一个大日子,是他即将出人头地大展拳脚的日子。 不知不觉中,当年那个怯懦的青年早已经远去,不知去向。现在的沈俊辰,已经蜕变成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他看了看坐在车里的张茂森,低声吩咐着身边的手下:“即使今天抓不到人,也要看住张茂森,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组长,你就放心吧。咱们前后门都安排足够的人手,不要说张茂森现在还带着伤,就是没有伤,他想逃出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连门都没有。” “小心无大错,还是要谨慎一点。出发吧!” 沈俊辰带着他的一组人连同张茂森,乘坐第一辆车里,李正信带着他的一组人乘坐第二辆车里,两辆车一先一后驶离了76号。 望江楼的后门由李正信这一组人负责,防止在抓捕的过程中,人从后门逃跑。 当然,在沈俊辰的设想里,这种可能性基本不存在。只要接头的人一来,自己的人就会冲进去,六七支枪口还能控制不住一个人?除非他真的变成龙飞到天上去!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不让“龙”察觉到异常,按照和张茂森事先的约定,所有人都只在酒楼外埋伏。 张茂森说的很明确:“他是复兴社时期的老特工,跟戴笠都是称兄道弟的人物,嗅觉非常敏锐,感觉到不对,就不可能和我接头。” 沈俊辰同意张茂森的说法,能被任命为上海站站长的人,岂能是等闲人物。再者一说,只有让他们接上头,这次行动才能称得上圆满。 张茂森独自走上望江楼二楼,坐在靠江边的桌位上。伙计连忙走过来:“先生,您要来点什么?” 张茂森:“我等朋友来再点菜。” “好的,先生,您随意。” ………… 一辆破的快要零碎的汽车停在龙飞家的门口,没过一会儿,高非和尹平架着龙飞走出来,直接把龙飞塞进汽车。尹平掏出侦缉队的证件对着围观的人晃了一下:“侦缉队办案,都闪开!” 侦缉队虽然没有特工总部那么臭名昭著,但是对于老百姓来说,侦缉队那帮家伙也不是省油的灯,能躲他们多远就躲多远。 龙飞被打伤的那晚始终是逆着光,加上弄堂里光线也不好,他也没看清高非的相貌。今天高非特意戴上一副大墨镜,帽檐压的很低,就是为了不让龙飞认出自己。 高非坐在前面开车,也不说话,直奔望江楼方向开去。 龙飞的伤势还未痊愈,就算他现在是健健康康的,他也不敢反抗。高非和尹平故意把手枪让他看见,他是混江湖的人,当然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 龙飞对坐在身边的尹平问道:“两位爷,咱们……这是去哪?” “我们有一宗案子,需要你配合一下,你配合好了,什么事都没有,配合的不好……” 尹平把枪顶在龙飞的脑门上,嘴里吐出一个象声词:“砰!” 龙飞吓得一缩脖子:“配合,我一定配合……敢问两位是侦缉队哪一队的?二队的黄队长和在下……” 尹平:“别他妈的套近乎,在下在上的,让你干嘛就干嘛,再废话别怪老子对你不客气!” 龙飞:“是是是。” 尹平打量着龙飞,对高非笑着说道:“这小体格子,和老张还真是像!” ………… 沈俊辰坐在车里盯着楼上张茂森的位置,视线通透,而且正对着正门,无论是谁从楼下上楼,还是张茂森有什么异动,都是一清二楚。 沈俊辰看了一眼表,刚好11点钟。 一个特务惊诧的说道:“组长,张茂森在干什么?” 不用他说,沈俊辰也看见了,楼上的张茂森正推开窗户,伏在栏杆上向下看着。 可能是江里有兜售鲜鱼的吧。沈俊辰心里想。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让他立刻知道自己刚才的想法有多愚蠢。 可能是因为腿上有伤的缘故,张茂森的身子略显笨拙的翻上栏杆,还没等沈俊辰反应过来,张茂森抓住系在栏杆上的绳索,忽的一下顺着绳索跳下江去。 “不好!张茂森要跑!”沈俊辰打开车门率先冲上酒楼,跑到楼上栏杆处往下一看,张茂森已然跳在一艘小船上,对着自己挥挥手就钻进船舱。 “通知李组长,追上这条船!”沈俊辰举着枪瞄了瞄又忍住,拎着枪返身又跑下楼,立刻发动汽车向江边追去。 李正信的一组人听到消息,紧跟在沈俊辰车后面,也往江边追赶。 江面并不宽,只有五六米左右,在这样毫无隐蔽的江面上,张茂森想要逃脱其实并不容易。 只是江里来来往往十几艘类似的小船,让人分不清哪一条才是张茂森乘坐的船。 沈俊辰咬着牙:“每条船都搜!我不信他拖着一条伤腿还能跑到哪!” 沈俊辰心里已经发了狠,一会儿抓到张茂森,自己一定要狠狠出口恶气,不把他打残了,都对不起他这么戏弄自己! “组长,快看!张茂森上岸跑了!”一个手下指着不远处的对岸大叫着。 沈俊辰看过去,果然是张茂森这个小个子,看奔跑的姿势也是跑跑停停,显然是身上的伤势拖累他奔跑的速度。 第66章 脱险 一  沈俊辰和李正信分别从左右包抄,几乎是同时间追上了与其说在奔跑,还不如说在拖着身体前行的张茂森。 沈俊辰冲在最前头,心里带着怒火,飞起一脚踹在张茂森的后背,张茂森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上,身体疼的佝偻成一只虾米,哼哼唧唧的呻吟着。 沈俊辰觉得有些奇怪,在审讯室里自己把他收拾的那么狠,这家伙都能挺住,现在只是踹一脚,就把他踹的这么严重? 沈俊辰吩咐着手下:“把他铐起来!” 两个特务走过去,拽起张茂森刚要上铐子,看了一眼又愣住,回头对沈俊辰说道:“组长,这,这不是张茂森!” 沈俊辰赶忙分开人群走进来一看,地上趴着的人尖嘴猴腮相貌猥琐,这个家伙虽然从背影身材上和张茂森很相似,但是绝对是另外一个人。 沈俊辰怒道:“你是什么人!” 身边的特务有认识龙飞的:“组长,他是青帮的一个小头目,专门在四马路一带收保护费。” 龙飞虽然不认识沈俊辰,但是看这些人的架势,也知道这不是好惹的主儿:“误会,误会。” ——“上岸一直向前跑!要是敢回头,我就开枪崩了你!”这是尹平刚刚在船里对龙飞说的话。 沈俊辰气得一嘴巴扇过去:“他们现在人呢?” “我不知道……不过,他们开着车来的,应该是坐车跑了吧。”龙飞捂着脸说道。 沈俊辰:“什么样的车?” 龙飞:“一辆破破烂烂的汽车……” 沈俊辰全明白了,自己中了他们的计,对手里应外合,玩了一个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一个特务手搭凉棚往远处看了看:“龙飞,过来看看,你说的是不是那辆车?” 沈俊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是自己跟踪过的那辆独眼龙汽车,他不等龙飞看清楚,立刻吩咐着:“都上车,都上车,立刻去追,就是这辆车!” 一个特务指着龙飞问:“这家伙怎么办?” 沈俊辰想都没想:“铐上带走!” 龙飞哭丧着脸:“长官,我真的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给他上铐子的特务说道:“是不是一伙的,也得调查清楚再说!” 两辆车飞驰着追向高非他们那辆独眼龙汽车。 后车里的一个特务笑道:“姓沈的小子今天要栽跟头了,不仅没抓到什么站长,连到嘴里的肥肉都长腿跑了。” 李正信冷笑道:“这也是让他长长记性,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独眼龙汽车里正是高非、尹平和张茂森,高非猛踩油门,沿着江边的马路一直向前开。 张茂森看了看四周,这地方他来过,知道前面是什么路况,急忙说道:“队长,快拐回去,不能再向前开了,前面是一条死路!” 高非大笑:“那我们就来一个置死地而后生!” 他根本没有减速的意思,依然向前。 张茂森惊疑不定的回头,看了看已经隐约可见的追兵,不知道高非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一会儿要下车跑?可是自己这腿脚,怕是跑不出几百米就要被人追上。 尹平看出他的担心,笑道:“老张,你就放心吧,队长已经都设计好了退路,你就别操心了。” 汽车走到路的尽头,在巷子口处停下来,高非回身说道:“尹平,扶着点老张,下车!” 张茂森:“不用扶着,我除了不能跑,慢慢走还没什么问题。” 尹平:“老张,你行了吧,别逞能。从望江楼跳下来的时候,像一只乌龟在翻跟头,我在船里都恨不得上去帮你一把。” 张茂森在尹平和高非的搀扶下,走进巷子里,没走十几米远,就见一辆黄包车停在那,韩三正半躺在车上休息。 高非:“韩三哥,等着急了吧?” 韩三:“没着急,这才半天,我本来以为要等上一天。再说,高先生你付我双倍车钱,我多等一会儿也是应该的。” 高非笑笑,扶着张茂森上车:“韩三哥,咱们走吧,到外洋泾浜桥。” “高先生,你们有车,我脚程可没有轮子快,我就先走了。” 韩三拉着张茂森三转两转就没了踪影。 尹平有些糊涂:“这拉车的哪只眼睛看见咱们的汽车能开进巷子来?还脚程没有轮子快,顺嘴胡说!” 高非走到韩三刚刚停车的地方,向尹平招招手:“你来看看,人家可没顺嘴胡说!” 尹平走过去一看,原来靠着墙停放着两辆脚踏车,这一定是高非让韩三用黄包车事先拉过来的。 尹平挠挠头,笑道:“敢情他说的是这个轮子。这下可好了,沈俊辰就算是走对了路,也追不上咱们。” 高非和尹平离开没多久,沈俊辰带着人也追到了。沈俊辰下了车,走到巷子口看了看,巷子口很窄,根本不可能容不下汽车通过。 沈俊辰气急败坏的喝道:“全体下车,进去搜!张茂森的腿上有伤,跑不多远!” 十几个特务乌泱泱的冲进巷子里,十几分钟后转回来一半,其余的都困在巷子里转不出来。 巷子内四通八达纵横交错,道路像蜘蛛网一样的繁杂,不经过事先勘察地形,迷了路也是很正常的事。 ——高非的计划说起来其实很简单。首先让夏菊把计划中涉及到张茂森需要做的内容,传递给张茂森。 其次就是需要张茂森取得沈俊辰的相信,这个环节也是高非一直担心的环节。 若不是沈俊辰认为张茂森是因为父母被威胁才投诚,要让沈俊辰轻易相信张茂森的话,其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一点没问题,剩余的步骤都是水到渠成。高非和张茂森约好11点整,船会等在望江楼楼下,到时候张茂森可以顺着那条绳索下到船上。 故意让沈俊辰看到张茂森进了船舱,在沈俊辰带人追赶船只的时候,逼迫着龙飞上岸引开追兵。等到沈俊辰被龙飞吸引过去,他们再停船上岸坐车离开。 但是高非知道这还不是最后一步,这样就想摆脱沈俊辰也不太可能,只有让他们陷入寸步难行的境地,才能真正彻底甩掉他们! 所以高非才安排韩三等在巷子里,接应自己。这条巷子是出了名的迷魂阵,高非第一次踩点的时候,都转晕好几次,更不要说第一次进来的特务们。 第67章 以牙还牙 一  看见高非又带回来一个腿上明显带着伤的人,袁忠武并未多问。通过邮船码头的事件,他心里基本已经确定,高非他们要么是军统要么是共党,既然他不愿意明言,自己也索性装着糊涂。 袁忠武本身就是一个有着爱国倾向的商人,所以他也并不排斥这样的人。况且上一次在邮船码头上,要不是高非替自己解围,现在的袁忠武恐怕已经身陷囹圄。 而且袁忠武现在也无暇去顾及这些事情,他现在有他的头疼事。 最近大丰纱厂不断的遭到一些不明身份的人的破坏袭击,也不是什么大的事件,砸玻璃,往厂子院里扔死猫死狗,再就是经常有外出的工人被人无故殴打。 所有这些袭击者的来源都指向了一和纱厂,因为被殴打的工人说,打他们的人之中,好像是有日本人。 袁忠武派人去巡捕房报案,巡捕房例行公事的登记备案,根本也不太关心。这种小打小闹的案子,又没有油水可捞,他们才懒得把精力放到这上面来。 直到袁忠武亲自打电话给巡捕房的巡长,巡捕们才不情不愿的来到大丰纱厂看了看,然后答应这几天加派警力在大丰附近的巡逻。 巡逻的效果并不大,虽然这类事情有所减少,但是并未杜绝。 ………… 高非和尹平、张茂森在房间里谈论着这次的营救的惊险。 尹平:“老张,沈俊辰怎么这么轻易就信你说的话?” 张茂森:“这孙子拿我父母要挟我,我就顺台阶下了,答应投降他们。” 尹平:“那咱们这么耍了他一通,你父母怎么办?这小子我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张茂森恨恨的说:“他胆敢碰我父母一根毫毛,我就把他碎尸万段!” 尹平:“那管什么用,就算你活剐了他,你父母也跟着遭殃。” 高非想了想,说道:“我明天联系奉天军统站,请他们帮助设法转移老张的父母。” 张茂森眼里闪过一丝感动:“谢谢队长。” 高非笑骂道:“都是自家的弟兄,谢个屁!你赶紧把你的伤养好吧,咱们本来就人手紧缺,你还迟迟不能归队……” 张茂森:“这件事确实怪我,是我太鲁莽了!” 院子里嘭!的一声,好像什么东西被扔在地上。尹平现在已然是惊弓之鸟,听到异常,立刻伸手去摸枪。 高非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冲动,侧耳听了一会儿,顺手从墙角拎着一根木棒,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 院子靠近墙边的地方被扔进来一个麻袋,麻袋上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大丰纱厂的人都是这个下场! 几个工人上手打开麻袋,里面是一个被打的遍体鳞伤的工人。 工人们面面相觑,管事的从楼里出来:“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送医院!” 袁忠武也闻声走出来,看到这个情形,无奈的摇头叹息,毫无办法。 高非:“袁先生,如果知道是谁干的,再这么忍下去可不是一个好办法。” 袁忠武:“还能有谁!松岛贼心不死,妄图通过这样卑劣的手段让我屈服!他们是痴心妄想!” 管事的说道:“袁先生,高先生说的没错,咱们得想一个法子,今天又有十几个工人闹着要辞职,再这么折腾下去,人都吓跑了,咱们大丰可就要停工了。” 袁忠武烦躁的挥挥手:“赶紧把那个受伤的工人送去医院救治,其他的事,我来想办法。” 高非:“对付这种事,我就是信奉一条,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袁忠武明白高非说的意思,但他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一和纱厂的工人大部分也都是中国人,我总不能让人把他们也打成这个样子,扔进一和纱厂院子里吧。” 高非:“这种事当然不能牵涉无辜者,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袁先生,你需要从根上解决问题!” 袁忠武迟疑着:“这样做一旦被巡捕撞到,对大丰纱厂可是不利。” 尹平在一边说道:“袁先生,你不用担心,我们去给你解决这件事!保证连累不到大丰纱厂!” 袁忠武其实也是在耍一个小聪明,他苦于自己没有得力的人手,只盼着高非能主动揽下这件事,以他的能力对付松岛,袁忠武觉得绰绰有余。 袁忠武连忙说道:“那袁某就多谢两位了。” 高非本来只是给袁忠武提一个建议,被尹平这么一说,也只好说道:“袁先生不必客气,咱们都是中国人,中国人本就应该帮助中国人!” 袁忠武赞叹着:“高先生真是言简意赅,一句话就说出国人现如今最缺少的东西!” 尹平:“咱们就别互相客气了,该干嘛干嘛吧。” 高非和尹平回到屋子里,带上手枪和证件,准备今晚就去探探一和纱厂的老巢。 尹平:“老张,这回可哪也别乱跑,老实在屋里躺着。” 张茂森苦笑着:“我这一瘸一拐的能去哪?你们这是要去哪,有任务?” 高非把一支手枪塞到张茂森枕头下:“尹平揽下来的任务,我陪着他去完成!” 尹平:“高队长,说的好像我要是不说话,你就能心安理得,眼看着自己同胞被日本人祸害一样。” 高非一边往楼下走,一边说:“这不是心安理得的问题,关键是我们现在分身乏术,没有精力去管这些闲事!” 尹平:“队长,你这话我可不赞成。这哪能算是闲事,左右咱们都是对付日本人。一和纱厂的松岛要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也就算了,他现在用这种手段祸害人,咱们对付他也是合情合理。” 高非嘴上和尹平这么说,只是不想让他随便就去应承这种麻烦,毕竟自己带的军统锄奸队,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梁山好汉。 但是在高非心里,也对这个松岛动了杀机,那晚在邮船码头,松岛和南造云子在一起,就足以说明他不是一个单纯意义上的生意人。 两个人出了大丰纱厂,一人骑着一辆脚踏车,向一和纱厂方向走去。 尹平:“可惜了那辆独眼龙汽车,没有汽车代步还真是不方便。” 高非:“咱们现在的身份是侦缉队队员,骑着脚踏车很符合身份。” 尹平:“是挺符合身份……就是他娘的有点冷!” 第68章 一和纱厂的枪声 一  一和纱厂地处偏僻,路灯都少见,入夜的街上行人也非常稀少,马路上冷清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声。 高非和尹平骑着脚踏车围着一和纱厂转了一圈,把脚踏车停靠在外墙。他们已经比较过,这里是最容易攀爬进入到一和纱厂院内的墙体。 尹平估摸着墙高,自己上去没有问题:“队长,这次我来吧,你接应我。” 高非:“好。解决目标就撤出来,不要恋战。” 尹平:“我明白。” 尹平退后几步,身体猛然向上一窜,垫步拧腰双手一搭,脚蹬在墙体上,借力一使劲,人已经翻过墙头轻轻跳下去。 高非看着尹平跳进去,走近墙下看了看,忽然他发现墙体有一块突出的青砖和其他的青砖不太一样。这块青砖的表面非常光滑,明显是经常有人踩着这块砖翻过墙,刚刚尹平也是踏着这块砖借力攀爬过去。 什么人这么频繁的翻墙进入一和纱厂?这块青砖的位置最少一米多高,能踩到这么高的位置上,可不是一般的毛贼能够做到的,必然是受过专门训练的人。 而且既然经常有人从这里翻进墙内,就是说在这个地方,自己很可能会遇到这个人。 对方的身份不明,是敌是友难料,高非觉得还是小心些为好。他四处观察一下,不远处有一棵大树,藏在大树的后面,借着树木遮挡和大树的阴影笼罩,即使是有人走近都很难被发现。 高非刚刚藏好,一个黑影由远而近走过来,看这个人的身形身材纤细面条,动作却是十分的敏捷。 “是个女人?”高非在心里暗想。 黑影四处张望一番,正要作势想要攀爬上墙,忽然又停住。 高非知道他一定是发现了靠着墙根停放的两辆脚踏车。 黑影走近脚踏车看了看,从腰里掏出手枪,蹲下身子四处查看着,再站起身时,他向着高非藏身的这棵大树走过来。 高非心想难道自己被发现了?很快他就发现并不是自己被发现,而是对方也想找一处藏身地。 这个黑影本来是要翻墙而入,但是发现了这两辆脚踏车后,临时改变了主意。他要在墙外等,等这两个脚踏车的主人从墙内跳出来,来一个守株待兔。 黑影快要走到大树跟前的时候,高非已经把手枪抬起来,心想着管你是敌是友,先制服他再说。 砰!砰! 一和纱厂院子里传来两声枪响,随即传来纷乱惊呼的声音,高非知道这一定是尹平动手了。 本来已经走向高非藏身处的黑影停住脚步,迅速跑回到墙根底下,双手握枪,仰头向墙上看。 做出这样的动作,说明他是想等人从墙上一落地,就立刻开枪狙杀。这个人是敌非友基本确定无疑,不然他不会这么坚决的想要截杀进到一和纱厂院子里的人。 尹平已经攀爬上墙头上,高非毫不犹豫,举枪向黑影射击。与此同时,黑影也车转身举枪向墙上的尹平瞄准。 刹那的动作切换,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做出的动作,黑影车转身的瞬间让高非的射击失去了准头,砰!子弹射在黑影刚刚背靠的墙面上,子弹在墙上留下一个弹孔,迸溅的碎墙砖四处散落。 高非这一枪虽然没射中黑影,也把他惊到,他向尹平的射击的时候,明显受到影响,砰!子弹擦着尹平的头发稍飞向天空。 砰砰!黑影头也不回,回手向高非的位置连开两枪,不等高非再反击,他已经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高非追过去又开了两枪,这时候尹平已经跳下墙头,两个人顾不得说话,搬过脚踏车骑上车就开始猛蹬。 “事办成了没有?” “松岛老鬼子已经被你撞的半残了,我这是等于超度他。” 砰!砰!砰!身后是从一和纱厂撵出来的追兵在向他们瞎打盲射,借着黑夜的掩护,这些子弹全都偏离目标。 尹平:“刚才那个人是谁?他娘的,好悬打中我,幸亏你先开一枪。” 高非:“不知道。应该是松岛一伙的,要不是怕影响到你在里面的行动,我早就动手开枪。” 两个人蹬着脚踏车,边走边说着话。 砰!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当”的一声射在尹平的车把上,弹了出去。 那个黑影居然没有走远,等在路边伏击他们,他的枪法很准,即使是在黑夜中,也是不差毫厘。要不是尹平骑着脚踏车蹬的飞快,真有可能被击中。 高非和尹平在脚踏车上行进中中,单手举枪砰砰砰!连开几枪。黑影早就选好退路,身子一矮就没了踪迹。 高非一把勒住车闸:“这个人好眼熟?” 尹平点点头:“我也觉得眼熟……” “南造云子!”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的说道。 “这女人还没死?” ………… 一和纱厂内。 松岛躺在床上,大瞪着双眼,露出死不瞑目的惊恐,胸口被子弹打穿一个血洞,鲜血已经染红了半张床铺。 高桥泽正在和几个刚刚无功而返去追凶手的人大发雷霆:“一群蠢货!这么多人,让他杀了人还能轻易逃脱!你们就是一群猪!” “别骂他们了,这不关他们的事,凶手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人员,凭他们不可能是人家的对手!”黑影——南造云子拎着手枪从门外走进来。 “云子小姐,是我们无能!” “你们都出去吧……把这个死人也抬出去!” 众人七手八脚把松岛的尸体抬出去,等待收敛。 高桥泽:“云子小姐,您的身体刚刚恢复,怎么不多歇息几天。” 南造云子:“我怎么歇息的住,让我看你们在这比谁更蠢?” 高桥泽:“是。云子小姐,是我们的责任,才导致松岛君遇害。” 南造云子冷笑着说道:“松岛要么也是一个残废,死了就算是向天皇效忠了吧。” 高桥泽没敢说话,心里对这个外貌温柔如花,内心如此冷血的女人更加的畏惧。 “我说的你们的蠢,不是说这件事。是你们前一段时间,对大丰纱厂使用的那些低级的手段!” “云子小姐,可是,我们都是按照您的意思去办的……” “我什么意思?” “您不是说要给大丰纱厂制造些麻烦,迫使袁忠武屈服。” “然后你们就派人去砸玻璃?给他们扔些动物尸体?高桥君,你觉得这些小伎俩就能让袁忠武屈服?你们这是在打草惊蛇!” 第69章 内奸 一  特工总部情报处处长办公室内,金占霖正在给情报处的几个组长开会。 金占霖:“昨晚上,法租界一和纱厂的松岛健一郎被人暗杀,你们都知道了吧?说说你们的看法。” “听说凶手的作案手法干净利落,一和纱厂的护卫也不少,可是他们连凶手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由此可见,凶手不是一般的人物。” “一和纱厂的松岛健一郎的品行口碑一直不好,也难免有一些利益纠纷,被人买凶杀害也是很正常的事。” “在上海,敢动日本人的可不多见。” “会不会是青帮洪门这些黑道的人下的手……” 铃铃铃!桌子上的电话响,胡秘书接了电话:“喂,是金处长办公室。是,您稍等。” 胡秘书把电话递给金占霖,金占霖颇有些不耐烦:“谁的电话?没看见我正在开会呢吗?” 胡秘书小声说道:“是李主任的电话。” 金占霖连忙正襟危坐,接过电话:“李主任,我是金占霖。什么?是,是,我马上就到!” 金占霖掏出手绢,胡乱的擦着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这是他慌乱时候的表现。 “处长,发生什么事了?”李正信问道。 “还能有什么好事!泄密!又是泄密!散会散会!”金占霖恼怒又惊惶的走出办公室。 李正信环视其他的组长,重复着金占霖的话:“泄密!又是泄密!处长这么说,就是说咱们情报处出了内奸!” 一个组长说道:“出内奸也不一定是情报处的吧,76号又不是只有我们这一个部门。” 李正信笑道:“老兄,你这么说也有可能!不过,我看处长着急的样子,内奸可能就藏在我们情报处!” 沈俊辰夹杂在众人中间一声不吭,他现在很落寞,自从上一次失手让张茂森逃脱之后,他现在在情报处都快成了一个笑话。 官场的相互排挤存在于任何一个角落,哪怕是这种看似冷酷如坚冰一样的特工部门。 沈俊辰站起身推门要离开,李正信在他身后说道:“沈组长,你可以再来一次单独问话,看看能不能问出一个内奸来!” 沈俊辰默然半晌,然后开门走出去,身后是一片近乎肆无忌惮的窃笑声。 被同僚忌恨是比较打击情绪的一件事,因为你每天都要和这些忌恨你的人在一起相处,如此的不和谐被冷落,心情上自然是寡淡索然。 在走廊里迎面遇到夏菊,夏菊客气的冲他点头示意,匆匆从他身边经过。 沈俊辰站在原地看着夏菊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忍不住叹了口气,曾几何时,当年的亲密无间演变成今天这样蜻蜓点水一般的疏离。 蒋美玉提着纸篓出来倒垃圾,稀里哗啦的都倒进放在走廊的垃圾桶内,沈俊辰刚好走过,蒋美玉打着招呼:“沈组长。” 沈俊辰随意看了一眼蒋美玉倒出来的东西,大都是一些废纸和没用的文件。其中赫然还有一小瓶药,透过药瓶也能看得出,那是一整瓶的药片。 沈俊辰顺嘴说道:“药都倒掉不要了?” 蒋美玉听沈俊辰一说,也看见了药瓶,伸手捡回来,看了看药瓶商标,嘟囔着:“奇怪,我问夏菊拿的药吃了没有,她说吃过了,这怎么扔在这里了?” 沈俊辰:“夏菊病了?” 蒋美玉:“她前一段时间有些感冒,去救护室拿的药,拿了药又不吃……真是搞不懂她。” 沈俊辰心里一动,但是他没有继续再追问蒋美玉,上一次自己火急火燎的问个不停,把蒋美玉都吓跑了。 如果蒋美玉转过天和夏菊一说,也就不能怪夏菊现在对自己的态度,谁能对一个整天怀疑的自己的人有好脸色? 沈俊辰假意替夏菊解释着:“可能是她的感冒又好了,就把药扔掉。这瓶药给我吧,我这几天嗓子不舒服,好像是要感冒的样子。” 蒋美玉把药递给沈俊辰:“那正好,省的浪费。” 沈俊辰微笑着:“谢谢。” 沈俊辰拿着药瓶目送着蒋美玉回去了资料室,立刻转身下楼,匆匆走向楼外的救护室。 救护室里,医生正在记录着每天的用药记录和次数,抬头一看是沈俊辰,连忙站起身:“沈组长,你这是……哪里不舒服吗?” “这瓶药你还有印象吗?”沈俊辰直接把药瓶递给医生。 医生接过来看了一看药瓶上的标记,然后翻开记录本:“哦,这瓶药是上个月25号那天,萧宁宁拿走的。” 沈俊辰:“萧宁宁拿走的?你记错人了吧?” 医生:“不会记错,当时她还打碎我好多药水……哦,对了,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女人,不过,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这就对了,和萧宁宁一起来的自然是夏菊。 沈俊辰思索着:“25号拿走的药……你帮我查一查,当时的在押犯人张茂森,来你这换药是哪几天?” 医生翻着记录本:“张茂森从20号一直到29号,每天都来换一次药。” 沈俊辰:“夏菊来拿药的时候,张茂森当时是不是在你这里换药?” 医生疑惑的问:“夏菊是谁?” 沈俊辰:“哦,我说的就是萧宁宁。” 医生迟疑着:“这么长时间了,容我想一想……” 沈俊辰:“没关系,慢慢想。” 沈俊辰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张茂森在逃脱的过程中,能和营救他的人配合的那么天衣无缝,简直是每一分一秒都毫厘不差,这要不是他事先就知道了营救计划,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所以,这件事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有人事先把营救计划告诉了张茂森! 这个人会是谁呢?沈俊辰曾经怀疑过夏菊的可能性,但是那一段时间张茂森要么是关在审讯室,要么是有专人看守,夏菊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张茂森。 现在疑点又出现了,原来夏菊还是有机会接触到张茂森,也就是说夏菊依然是嫌疑最大的那个人! 医生:“沈组长,我想起来了,当时萧宁宁来拿药的时候,张茂森正在里边换药。” 沈俊辰:“他们互相之间有没有说过什么话?” 医生:“那到没有。萧宁宁脾气好大的,拿了药就走了。” 沈俊辰点点头,叮嘱着:“今天我和你的谈话不要跟任何人说,知道吗。” 医生:“放心吧,沈组长,我不会和别人说。” 沈俊辰很满意,虽然不能就此判断夏菊就一定是内奸,起码她存在着非常大的可能性。 第70章 横生枝节 一  通过蒋美玉的转述,夏菊很快就知道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那瓶感冒药被沈俊辰发现并且拿走。 夏菊后悔不已,自己怎么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她是在蒋美玉的催问下,索性把药扔掉,只说自己吃过了,没想到欲盖弥彰,反而露出马脚。 怎么办?夏菊心乱如麻,因为她知道,沈俊辰只要拿着药瓶去救护室一问,就能知道自己当天拿药的时候,张茂森也在救护室。 这一定会让沈俊辰产生对自己的怀疑,现在他只是没有确实的证据来证明他的怀疑,不然的话自己早就被带进审讯室问话。 今天下班以后,萧宁宁叫住夏菊:“夏菊,跟我回家吃饭吧,你干妈,我亲妈亲手做了灌汤包,咬上一口满嘴流油那种……” 夏菊:“宁宁,今天就不去了,改天吧。” 萧宁宁:“夏菊,你今天下午情绪不高,是因为美玉问你扔药的事?你管她呢,扔就扔了呗,谁病好了还吃药。” 夏菊:“宁宁,不是因为这件事。你别瞎想,我先走了,要去赶电车。” 萧宁宁:“嗳……” 夏菊匆匆下楼,急忙着去赶电车,再晚几分钟,这趟班车就要错过去。 夏菊乘坐电车在静安寺下车,慢慢的向家里走。 高非在营救张茂森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联络她,现在自己被沈俊辰怀疑,又不敢确定他有没有派人监视自己,联络点是一定不能去,只好被动的等着高非联络自己。 韩三拉着黄包车出现在她跟前,低声说道:“夏小姐,上车吧,高先生让我来接你。” 夏菊惊讶的看了韩三一眼,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难道高非把韩三发展成了军统线人? 韩三拉着夏菊进了附近的巷子里,七拐八拐来到一家不起眼的小饭店门口,夏菊下了车要付车钱,韩三连连摆手:“高先生已经给过了,他在里面等你。” 夏菊走进饭馆,高非立刻迎上来,塞给伙计一张钞票:“谢谢了。” 伙计:“先生您这边走。” 伙计领着高非和夏菊穿过厨房,打开后门:“先生,您小心点。” 高非点头示意,拉着夏菊出了后门,向另一条巷子里走去。 夏菊惊讶的看着高非:“咱们怎么忽然多了这么多人?” 高非笑道:“你是说韩三吗?韩三我只是正常的雇佣他,但是我猜他心里什么都明白。” 夏菊:“那刚才那个伙计?” 高非:“他?哈哈。” 夏菊:“你笑什么?” 高非:“你没来之前,我告诉他我要和心上人私奔,请他让我从后门出去,摆脱家人的阻扰。” 夏菊佯嗔道:“亏你想得出来这种主意。” 高非:“要不然怎么办,我担心你被人跟踪,临时想出这么一个权宜之计。” 听高非这么一说,夏菊赶忙把今天发生的事和高非说了一遍:“好在,他只是怀疑,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高非摇摇头:“我担心沈俊辰如果长时间找不到证据,他会狗急跳墙,直接对你进行审讯!” 夏菊有些不相信沈俊辰真能那样对待自己:“他……会吗?” 高非:“我也只是猜测,我们必须防备所有的可能性。为今之计,只有除掉他!永绝后患!” ………… 沈俊辰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暗。 他的汽车刚拐入贝当路街口,藏在暗处的一辆汽车忽然开足马力直撞过来,沈俊辰慌乱中紧急猛打方向盘,嗵的一声,沈俊辰的汽车被直接别到马路牙子上,汽车撞上路边的水泥路灯杆子。顿时被撞的熄火。 沈俊辰头部重重撞在方向盘上,磕的鲜血直流。 高速冲过去的汽车直冲过去数十米才戛然停住,车上下来两个人,正是高非和尹平,两个人一人拎着一把柯尔特手枪,直接走向沈俊辰的汽车。 沈俊辰看见高非和尹平从车里下来,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这两个人要杀自己! 他窝在座位下面,掏出手枪,砰砰砰!连开了三枪试图拦阻这两个煞神。 高非和尹平一左一右,砰砰砰!枪枪都射在沈俊辰的头顶,要不是有汽车隐蔽,沈俊辰的脑袋已经被打成了烂西瓜。 只需要几分钟,沈俊辰必定会丧命在枪下,他已经连还击都做不到,被奇准无比的子弹压制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就在沈俊辰命悬一线的时候,一个蒙着面的人从街边的弄堂里冲出来,蒙面人双手持枪,砰砰砰!向高非和尹平扣动着扳机,枪法精准的程度丝毫不比高非逊色,即使他是逆着高非他们的车灯,也看不出对他的射击有什么影响。 高非心里吃惊,本来设伏击要除掉沈俊辰,基本上是万无一失的事情,没想到竟然横生枝节,而且是这么厉害的角色,在不知道敌人是否还有增援的情况下,只能边打边退回汽车边上。 “开车!”高非大喊着,打开车门钻进去,伏在后座里不断向着蒙面人还击。 尹平猛踩油门,汽车急速倒退着,在双方砰砰的枪声中,猛然掉头向岔路驶去。 蒙面人紧追几步,半蹲下身子,把一支枪放在地上,改由双手握枪,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向远去的汽车射击。 子弹砰砰打在车尾部,迸起火花四溅,尹平左右反复打着方向盘,汽车在高速蛇形前进中,闪避着对手的射击。 高非在后座上看到蒙面人这个奇怪的握枪姿势,不禁心里一动,一般这种握枪的姿势都是在德械师待过的士兵才习惯的动作。 蒙面人等到高非的汽车看不见踪影,才停止了射击,走回到沈俊辰身边看了看:“死不了吧?” 沈俊辰虽然看上去满脸是血,其实他只是被方向盘磕破了头,充其量都只能算是轻伤。 沈俊辰从车上狼狈的下来:“谢谢援手相救!请问你是……” 蒙面人:“我不是救你,我是在找他们,赶巧了而已。一会巡捕就要过来,我先告辞了。” 说完这番话,也不管沈俊辰还有什么话要问他,蒙面人快速的跑进街边的弄堂,三窜两窜就不见了踪影。 远处是安南巡捕尖利的哨子声,五六个安南巡捕举着步枪跑过来,沈俊辰这时候才想起子头上的伤势,想想刚刚经历的生死一刻,依然感觉惊魂未定。 第71章 刺刀厉先杰 一  刺杀不成沈俊辰不是最重要,刺杀他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第三次,谅他一个组长保护措施也不会太严密,总是有机会下手。 让高非觉得担心的是那个身手不凡的蒙面人,尤其是最后他射击的姿势,让高非印象深刻,那是只有常年在德械师待过的士兵才会做出的习惯性动作。 ——毛瑟手枪安装上枪托就是一支半自动步枪,常年使用这种毛瑟枪训练的人,会不自觉的在使用其他手枪的时候,依然做出这样的动作,这不是他枪法好的原因,这只是一种习惯。 这个人会是谁?双手开枪,难道是吴云甫?如果是吴云甫他没有理由蒙着面,蒙着面一定是不想让自己或者尹平认出他,也就是说这非常可能是一个熟人! 高非的脑子在飞快的转着,整理着纷乱的思路,德械师,枪法奇准,怕被认出的熟面孔…… 刺刀厉先杰! 一个名字出现在高非的脑海中,如果不是上一次夏菊偷看到那封绝密文件的开头,看到了厉先杰的名字,高非也绝对想不到他的身上。 厉先杰变节投降了日伪?这真是让高非很难相信的事情,厉先杰在特务连是最勇猛顽强的一名战士,说别人变节投降还有可能,要说厉先杰变节投降,让高非在心里不由得泛着狐疑。 ………… 特工总部副主任办公室。 李士群的办公室是由两间办公室合并改造而成,稍微小一点的房间是办公室,另一个大间是他休息的地方,里面卧室、洗浴间、厕所,应有尽有,设施十分完备。 为了防止有人暗杀,李士群的房间和丁默邨的房间一样,门窗都是用厚钢板制成,普通枪械根本对它毫无办法。 每次金占霖来到李士群的办公室,在这个到处都是防弹钢板构造的房间里,他都有有一种窒息感。不仅仅是这间碉堡一样的房间带给他这种感觉,李士群这个人也会让人感受到一种难言的压抑。 即使是金占霖在和李士群在谈话时,李士群的一只手,也永远都是放在桌子下面。如果有人转到桌子后面去看一看的话,就会看见半敞开的抽屉里,是一把上了膛的勃朗宁手枪! 只要稍有异动,李士群能在第一时间里,抓起手枪击毙他面前想要对他图谋不轨的敌人! 金占霖在李士群的秘书引领下走进办公室内。 秘书轻声说道:“李主任,金处长到了。” 李士群拄着胳膊似乎正在打盹,抬头看了一眼:“哦,占霖来了。坐吧。” 金占霖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 李士群又假寐了一会儿,这才拿起手边的电话,拨出一个号码:“让他进来吧,记得要搜身。” 十几分钟后,钢板门被打开,一个带着礼帽,面皮黝黑,约莫二十七八岁的男子走了进来。 李士群看了看金占霖:“你是只看见过他的材料,没见过本人,对吧?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他就是厉先杰!这是我们76号的情报处处长金占霖。” 厉先杰双腿一并,敬了一个军礼:“金处长,久闻大名,今天是第一次见面,请您多关照!” 金占霖一头雾水,不知道李士群说的自己见过他的材料的什么意思,只好含糊着说道:“厉先生,不必客气。” 李士群:“昨晚在法租界,厉先杰和军统余孽遭遇,险些将他们击毙之余,还顺手救了你情报处的沈俊辰。” 金占霖这才吃了一惊,他已经知道沈俊辰遇刺的事情,也知道出现一个蒙面人神勇的将两名军统杀手击退,想不到竟然就是此人。 李士群:“厉先杰,我现在通知你,你已经通过特工总部的考核,可以正式在特工总部任职,你的职务是情报处一组组长!” 一组的组长基本就是情报处副处长的候选人,在即将要提拔情报处副处长的节点上,任命厉先杰为一组的组长,由此可见李士群对厉先杰的重视。 金占霖现在还在云里雾里没绕出来,但是他也听明白了,眼前这个厉先杰将会来到自己的情报处任职,他连忙说道:“李主任,那原先一组的组长……” 李士群:“这你就别操心了,我调他去了别的部门。” 金占霖:“是,李主任。” 李士群:“厉先杰,没什么事情,你先出去吧。” 厉先杰:“是。” 等到厉先杰走出去之后,李士群才冷冷的看着金占霖,说道:“金处长,你是不是连厉先杰的资料还都没有看过?” 李士群一改口称呼金占霖的职务,让金占霖立刻紧张起来,连忙站起身躬身说道:“李主任,我是,我是以为只是普通人员资料,所以还没来得及……” 李士群毫不客气揭穿金占霖的谎话:“普通人员材料需要加密吗!而且已经两个多月了,你还没有来得及看?你的情报处至于忙到这种程度吗!” 金占霖把腰都要躬到几十度:“是。李主任,是我疏忽了。” 李士群叹了一口气:“金处长,你身为情报处处长都这么马虎大意,上行下效,你让你手下的人怎么办事?” 金占霖头上冷汗直淌:“李主任,我没有恪尽职守,甘心受罚!” 李士群盯着金占霖看了一会儿:“算了,都没有让我省心的事……知道我为什么把厉先杰放到你的情报处吗?” 金占霖:“李主任的意思是,增加我情报处的实力?” 李士群点点头:“你只说对一半。按照厉先杰的能力特长,应该放到吴云甫的行动处更适合。但是你们情报处行动能力明显偏弱,我这是在给你情报处取长补短。厉先杰有一个绰号,叫刺刀,我希望你能用好这把刺刀!懂吗?” 金占霖:“李主任,我懂。” 李士群:“你还有什么事要问我的吗?” 金占霖:“李主任,这个厉先杰是什么来头?是上面委派,还是……” “材料上都有,自己回去看!”李士群把头靠在椅子上,不耐烦的闭上眼睛。 金占霖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自己刚刚也是问了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金占霖悄无声息的退出去,出了李士群的办公室,金占霖长出一口气,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第72章 明前龙井 一  三泰杂货行外面挂着一盏红灯笼。 高非在几番观察,确定无人跟踪之后,迈步走进去杂货行。王凤山殷勤的打着招呼:“高先生,这次您要买点什么?” 高非:“门上挂的这种小灯笼,多买能便宜一些吗?” 王凤山:“这都是可以商议的,您请里面详谈。” 高非跟随王凤山走进里间。 高非:“有什么新任务?” 王凤山:“目标依然是吴云甫,他负责76号行动处,危害影响非常恶劣,重庆要求必须除掉!” 高非:“好,这几天我就着手准备。” 王凤山:“另外你让我联络奉天站的事情,也有了回复,他们已经将张茂森的父母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高非点点头:“那份派遣名单,重庆调查的怎么样?” 王凤山:“还在甄别中,避免中了敌人的离间计。” 这属于正常程序,重庆方面不可能不经过调查,就凭着一份名单就判定这些人是潜伏者。 高非:“经费也要催一催,我们在这孤军奋战,要是还搞得手头拮据,更加影响工作。” 王凤山:“我会把这个情况向上面汇报。” 高非:“另外,我要查一个叫厉先杰的资料,我要知道他最新的情况。” 王凤山:“他是什么人?日伪的人员?” 高非:“他是71军88师特务连准尉副排长,重庆应该可以查得到。” 王凤山:“好。” 高非:“就这样。” 高非推门走出去,王凤山在他身后连声说道:“高先生,您给的价钱太低了,怎么也得让我赚包烟钱吧。” 高非:“王老板,我去年买的比你这还大一圈的灯笼,才这个数,你要的价钱,不是高的一点半点。” 说着高非迈步走出去,王凤山看着高非的背影,自言自语的说道:“这压价也压的太狠了吧……” 回到大丰纱厂,高非把新任务传达给尹平和张茂森。 然后对张茂森说:“老张,你父母已经被转移,等风头过了,估计也就没什么事,毕竟他们都是普通老百姓,又不是真的抵抗分子。上海距离东北隔着几千里地,那边的人也不可能任由沈俊辰的调遣。” 张茂森拱拱手,没有言语。 尹平:“老张,你这是大恩不言谢的意思?” 高非:“针对吴云甫的行动,这一次我们不能再重蹈覆辙,一定要想一个万全之策!” 张茂森:“姓吴的虽然不像丁默邨李士群那样住在76号,可是他的警惕性非常高,尤其咱们刺杀他一次之后,听说他现在随身的护卫最少四个人。” 尹平:“最重要的是吴云甫也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主儿,上一次咱们都领教过了,这家伙的枪法真不是吹出来的。” 高非沉吟着:“明火执仗的刺杀,对吴云甫这种人来说,看来是下策……只好试一试其他的手段!” 尹平:“队长,你有办法了?” 高非:“我只是想到上一次除掉王元的方法,倒是可以借鉴一下!” 张茂森和尹平对视了一眼:“下毒?” 高非:“没错,既然吴云甫防范这么严密,我们的人手又少,下毒是最省力的办法!” 尹平:“可是我们怎么才能接近吴云甫?” 高非:“最近一段时间要盯紧他,寻找合适的机会。总之一句话,随机应变!……” 笃笃!门外传来敲门声。 高非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谁呀?” 外面是管事的声音:“高先生,袁先生请您过去一趟。” 高非:“告诉袁先生,我马上到。” 尹平:“队长,你说袁忠武知不知道咱们是干嘛的?” 高非:“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站在什么立场!经过这么多的事,我觉得袁忠武可以有限度的信任。但是即便如此,在大丰纱厂里我们也不要太张扬,要是能让大多数人都想不起我们来,就是我们最大的成功之处!” 尹平笑道:“肯定想不起来,咱们天天昼伏夜出,躲在房间里,没几个人认识咱们。我今天回来,还被要求出示进厂证。” ………… 高非来到袁忠武的办公室。 袁忠武早就让人沏好了茶,正等着高非。 “高先生,快请坐,尝尝我托人从杭州捎回来的西湖龙井。” 高非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看了看杯里的茶叶,赞叹着:“味道香郁甘甜,茶叶形状优美,我没品错的话,这可是明前采摘的上好龙井。” 袁忠武:“高先生博学,居然对茶道也有研究,佩服。” 高非笑道:“您别被我唬了,家父喜欢喝茶,我耳濡目染之下,也就略懂一二,让您见笑。” 袁忠武:“那也不易,来来,既然高先生懂茶,就多喝几杯。” 高非:“袁先生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难道是又做成了什么大生意?” 袁忠武:“运到河北的货物,终于被安全运走,了却我一块心病,我是为这件事高兴。” 高非心里明白,这就是说共党的人,已经接走了那批货物。这批货一天没有离开沦陷区,袁忠武都是提心吊胆的一天。 袁忠武:“还有就是,你们帮我解决一个大麻烦,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不要推辞。” 袁忠武把五十封银元推到高非跟前,一封银元是一百,五十封就是五千银元。 高非:“这怎么好,我们在您这吃住就已经很叨扰,怎么好收您的钱。” 袁忠武微笑着:“有些事你知我知,也无需明言。这点钱实在是拿不出手,如果高先生用不上,就请转交给能用得上的地方。” 袁忠武的意思很明确,他心知肚明高非这几个人是做什么的,这些钱算作替他除掉一个威胁的酬谢也好,算作捐助抗战也好,就是以这样一个模糊的概念送给高非。 高非也就不再推辞,自己的锄奸队资金最近捉襟见肘,不说别的,他们几人用的柯尔特手枪子弹都已经告罄。子弹只能在黑市上买,而黑市上的子弹贵的吓人,现在是正需要钱的时候。 高非:“那我就愧领了,我替我身后的弟兄们谢谢您。” 袁忠武:“高先生客气,这本就是我该尽的一点绵薄之力。” 高非:“最近日本人没找您什么麻烦吧?” 袁忠武:“松岛一死,天下太平,那些鸡鸣狗盗的事也都没了。” 高非:“还是小心一点好,要提防他们有更大的阴谋。” 高非看了一眼茶杯:“袁先生,这茶叶能不能送我一点?” 袁忠武笑道:“区区一点茶叶而已,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去一包。” 第73章 黑吃黑 厉先杰虽然被任命为情报处一组组长,但是他暂时还是要隐藏在暗处,以方便寻找军统人员的行踪,他的身份只有李士群、金占霖这些极少数的人才知道。 吴云甫做为行动处处长当然也知道厉先杰的存在,正在查处的第10师军需官倒卖军需物资一案,就是由吴云甫在明,厉先杰在暗共同查处,这也是李士群在借机考验厉先杰的能力。 第10师的军需官叫张刚,这一年多时间,他通过倒卖军需物资,积累了大量的财物。 张刚这两天躲在他姐姐家里,通过以前的朋友,托人买到一张船票,准备连夜就离开上海,转道逃往香港。 “张刚,你要是到了香港,别忘了给姐姐来一封信,好让我知道你平安。”张刚的姐姐抽噎着。 张刚:“姐,你就别哭了,哭的我心烦意乱,等我在那边稳定了,就把你们全家都接到香港,我的钱足够咱们花一辈子!” 张刚的姐姐叹息着:“什么钱不钱的,只要你平安就好……” 姐弟正说着话,紧锁的房门忽然咔哒一声,悄无声息的被打开,一个带着礼帽的年青男子走进来,手上拿着一根铁丝。 “你,你是什么人?”张刚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身,伸手就要去摸枪。 年青男子——高非的手枪已经先他一步举起来,枪口对着张刚的脑袋:“张刚,别乱动。” 张刚强装镇定,他知道,负责查处军队贪污腐败的部门,不是特工总部就是侦缉队。 张刚:“兄弟,你是特工总部的人,还是侦缉队的人?” 高非把证件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侦缉队二大队。” 张刚暗自松了一口气,侦缉队的人相比较特工总部的人来说,还是容易对付一些。 他稳了稳心神,说道:“这位兄弟,你抓我归案,最多也就分上百八十块钱。只要能放过我一马,我给你一千大洋!……不不不,你开一个价,我保证绝不还价!” 高非装着思索着:“你说的也蛮有道理,不过一千块大洋就想买条生路,实在是太少了,你这条命难道就值一千块大洋?” “那你要多少钱?可不要狮子大张口。”张刚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暗自高兴,只要对方肯要钱,就什么都好办。 高非:“狮子大开口?林怀部杀了张啸林,可是收了军统六万块大洋!你不说是值六万块,六千块总值了吧。” 张刚一咬牙:“好!六千就六千!” 张刚进里屋去拿钱,高非跟在他身后:“张刚,别跟我耍花样,我这也是冒着进监狱的风险,在和你做这笔交易。” 张刚两手一摊:“兄弟,别那么紧张,我两手空空,能耍什么花样?” 张刚从皮箱里拿出六千大洋交给高非,高非掂量掂量,笑道:“成交!出去的时候,你还是走在我前面。” 张刚:“兄弟,你可真是够小心的!” 高非:“小心一点总是没错……” 张刚往外走的时候,高非把那包袁忠武送给他的茶叶,迅速塞进了张刚的皮箱里。 “谢谢了!”高非把六千大洋包裹好,冲张刚姐弟拱拱手,转身走出门去。 等到高非走远,张刚才长出了一口气,暗自庆幸遇到这么一个贪财的家伙,不然的话,自己还没等走出家门就被逮捕,那也实在是太不走运。 到了夜里,张刚腰上别着手枪,拎着他的皮箱,雇了一辆黄包车,直奔黄浦江码头客轮渡口。 到了黄浦江码头客轮渡口,张刚拎着皮箱下了车,小心的向渡口慢慢走着。看看四下并无异常,客轮这时候已经开始提示登船鸣笛,张刚加快脚步向入口走去。 “站住!”行动处的人早就埋伏在渡口四周多时,眼看张刚出现,立刻蜂拥着追上来。 张刚只当没听见,拎着皮箱冲向轮船入口。 眼看他就要踏上船,一个人像是从天而降一样,忽然横着身体挡在他身前:“张刚,别跑了,跟我们回去!” “让开!”张刚已经红了眼,从腰里掏出手枪,刚把枪举起来,只觉得眼前一花,手枪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就到了对方的手里。 张刚愣了一瞬,也顾不了许多,困兽还犹斗,何况他已经没有退路。张刚从兜里掏出一把匕首,挥舞着冲上来,打算强行硬闯。 对方的身体连动都没动一下,直接飞起一脚,这一脚看似很简单,但是张刚想躲就是没躲开。 嘭!张刚被踹飞出去五六米远,直接摔在地上,直摔得头昏脑涨,还没等站起身,对方已经走到他身前,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别动!” 这时候,吴云甫带着他的手下已经赶到,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张刚,吴云甫伸出大拇指:“厉组长,身手果然不凡!” 厉先杰一抱拳:“吴处长,剩下的事就交给你,失陪!” 厉先杰压低帽檐匆匆而去。 吴云甫一挥手,吩咐手下人:“把张刚押上车!” 一个特务拎着张刚的皮箱走过来:“处长,这家伙的皮箱好重,里面可能都是贵重玩意。” 吴云甫:“把皮箱先放到我车上。” 手下的特务:“是。” 特务们都明白,这是吴云甫大捞油水的好机会,平常没有油水都惦记刮点油水出来,何况是这种肥猪拱门的机会,那是万万不能错过。 吴云甫先上车,把张刚的皮箱拎过来,打开一看,在表面几件衣服的掩盖下,都是码放的整整齐齐的大洋和金条。 除此之外,大洋和金条中间竟然还夹带着一包茶叶,吴云甫拿起茶叶闻了闻,以他品茶水平,知道这是上好的龙井。能够和这些巨款放在一起的茶叶,必然是极品好茶。 吴云甫拿过自己事先准备好的箱子,把金条银元分别放到里面一些,随手把那包茶叶也放进去。 然后才对车下等待的特务们说:“走,回去把这些赃款赃物,全部登记造册。” 吴云甫先把张刚带回特工总部收押,然后再把那箱子赃款登记备案,做完这一切之后,这才带着四个手下返回家中。 临下车时,吴云甫拿出四封大洋:“这些钱,你们拿去找个地方乐呵乐呵。” “谢谢处长!” “别他娘的乐呵过头了,明天别忘了过来接我!” “处长,您放心,我们哥几个什么时候耽误过您的事,明天七点钟,准时来接您上班!” 吴云甫拎着他今天黑吃黑得来的金条大洋,走进自己家中。 看着吴云甫进了家门,特务们才开着车离去,他们现在急需找一个有酒有女人的地方逍遥快活去。 第74章 奇怪的任务 吴云甫的手下们在逍遥了一夜之后,第二天一早,哈欠连天的开着车去接吴云甫上班。 “胖子,把剩下的钱平均分一分,每人一份。” “今天晚上,不继续和你的小情妹快活了?” “老子还得养家,快活一晚就可以了,不像你们这些光棍汉,没什么牵扯顾及。” “真他妈的扫兴!” “他不来,咱们三个人晚上去仙乐怎么样?” “我听说仙乐贵的离谱,一壶茶都要一块大洋……” 在七嘴八舌的闲扯中,汽车缓缓停在吴云甫的家门口,汽车还没有停稳,就听见吴云甫的家里传来惊恐的尖叫声。 随即,吴云甫家的房门打开,吴家的佣人慌慌张张的跑出来:“出事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吴处长,他,他……” 特务们不等佣人说完,立刻掏出枪冲进吴家,客厅内吴云甫的家人抖成一团,缩在客厅的沙发上,除了哭泣和尖叫再不会任何表示。 “怎么回事?吴处长人在哪呢?” “卧室……”佣人颤抖的声音指着半掩的卧室房门。 特务们冲进卧室一看,吴云甫身上穿着睡衣,大瞪着双眼倒在地上,七窍都在流血,黑色的血迹喷溅在睡衣上、地板上到处都是。 床头的茶几上,摆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茶水,茶色淡绿晶莹,沉底的茶叶形状优美,这是一杯上好的西湖龙井茶才有的特征。 特务回头喝问佣人:“是谁给吴处长沏的茶?” 佣人看着吴云甫的惨死的恐怖形象,早已经吓得脸色煞白,嘴唇抖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吴云甫的老婆在门外抖抖索索的说道:“是他自己沏的茶,刚喝了几口,就说自己胃疼,放下茶杯才几分钟就……” “所有人都待在原地,等待接受调查!” 特务们一边给76号打电话,一边在屋子四处搜寻可疑之处。 恶名昭彰的吴云甫死了,死于自己亲手沏的一杯茶水。 ………… 吴云甫喜欢喝茶并不是什么秘密,高非在那包龙井茶叶里掺了毒药,本想着是趁着吴云甫外出就餐的时候,找机会投其所好,伺机投毒。 但是最近他在跟踪吴云甫的时候,发现吴云甫正在查处第10师的军需官刘刚。 高非感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虽然不能说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起码会有一半的成功机会,如果吴云甫当时没有拿那包茶叶,这次毒杀也就宣告失败。 “一包茶叶卖了六千大洋,这买卖做的值!”尹平笑道。 高非:“如果我不勒索张刚这笔钱,反而会让他起疑心,我担心他会疑神疑鬼再检查一遍自己的皮箱,到时候发现茶叶的话,他是一定不会把这包来历不明的茶叶带在皮箱里。” 尹平:“这钱不要白不要,有了这些钱,下次行动的时候,咱们也不用再算计着开枪。要不然每开一枪,心里都在想,完了,一块大洋又没了!” 张茂森想了想,说道:“这一旦要是吴云甫没有拿这包茶叶,就不知道会不会殃及无辜。” 高非:“他不拿这包茶叶,这包茶叶也会落到76号的人手里,那里也没什么无辜之人。” 尹平:“说的对,76号的人毒死一个少一个!——夏小姐除外!” 高非站起身,说道:“你们不要到处乱走,我出去一趟。” 每周高非都要去三泰杂货行去一趟,看看联络点有没有新任务下达。 在四马路的弄堂口走过,那盏醒目的红灯笼正挂在门上,高非在附近的巷子里转了几圈,才转回到三泰杂货行。 王凤山揣着手正站在门口,远远的见高非走过来:“高先生,您这是看了几家店,比较起来,还是觉得我这里的货价格最公道吧?” 高非:“王老板,我可是好心提醒你,你的这些灯笼再不出手,过了春节,可就没人要了。” 王凤山:“过了春节,还有正月十五,怎么会没人要。高先生,你这又是来压价的吧?” 王凤山开着玩笑把高非让进里间。 关好了屋门,王凤山立刻说道:“咱们除掉吴云甫,戴局长非常高兴,特意亲笔为你题写四个字,孤胆英雄!这幅字等你回到重庆,戴局长会亲自赠与你!高队长,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啊!” 高非:“戴局长抬爱,我哪是什么孤胆英雄,身边要是没有你们帮衬着,我什么也做不来。” 王凤山笑道:“高队长,你也不必过谦,这支锄奸队没有你的领导,也不可能做出这么出色的成绩!我听说上面的嘉奖令也很快就要传达到。” 高非:“说正事吧,这次是什么任务。” 王凤山:“这次的任务,是刺杀邮船码头稽私科科长王元济。” 高非有些奇怪:“码头的缉私科科长也算是什么罪大恶极汉奸?” 王凤山:“重庆既然要除掉他,就一定有除掉他的理由。命令里说,除掉他还是次要,最主要的是他手上有一批珠宝首饰以及一些衣物,一定要找到!” 高非:“什么样的珠宝?怎么还有衣物?” 王凤山:“这件事的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清楚。上面只告诉我们,装着珠宝和服饰的皮箱上,印着一只蝴蝶。” 高非虽然对这次任务有些疑惑不解的地方,但是既然是上面下达的任务,自己也只能是无条件的执行。 从王凤山的联络点出来,高非直奔九宫殿黑市,去购买柯尔特手枪的子弹,他们几个人的子弹基本已经消耗殆尽。 上海的地下黑市多达十几个,其中最有名的就要属九宫殿黑市。 这里面什么都有的交易,上到枪支弹药,下到菜米油盐,只要你需要的任何东西,在市面上买不到的,在这里都可以买得到。 九宫殿是一座道观的名字,据说这里最早是一处香火极盛的大道观,道观内共有九座宫殿,故此得名。 只不过现在的九宫殿早就没有了当年的辉煌,只剩一座孤零零的小道观,道观内的宫殿也只有区区一小间,流年战乱,道观也没有什么香火。 让人想不到的是,这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围绕着九宫殿道观周边,成了上海最有名的地下黑市交易所。 估计如果三清祖师有灵,也想不到自己的清净之地,居然变成了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 第75章 黑市交易 九宫殿外是一条几百米长的街道,街道上林林总总有二十几家店铺,饭馆、旅店、药铺、米店、绸缎行、当铺,各行各业,应有尽有。 虽然这些店铺名字各异,行业也是大不相同,但是他们相同点就是都在做黑市生意。 经常来黑市交易的人都知道,虽然都是做黑市生意,但是还是各有专长。 做黄金珠宝美元买卖的是一拨人,做烟土私盐生意的是另外一拨人,并不是说其他的生意他们就不做,只不过是术有专攻,这一行他们做的更精通更专业。 在九宫殿黑市,做武器弹药交易最专业的就要属曲麻子。大家只知道他叫曲麻子,没人知道他的大名,也没人在意他的大名,就像他也从来不问来和他交易的人名字一样。 “您来了。”曲麻子坐在街边的一间小酒馆里,正和酒馆老板说着话,一抬头看见高非推门进来。 高非:“来了。” 曲麻子四十岁左右,看眉眼就是一副生意人的市侩相,脸上只有星星点点的几个麻子,就被起了一个好像是满脸都是麻子的绰号。 曲麻子笑嘻嘻的对酒馆老板说道:“还得借您的宝地一用!” “你请便。”酒馆老板倒是透着殷勤,因为每次曲麻子用他的地方交易生意,都不会白用,有时候几张准备金劵,遇到大生意,一块大洋也是给过。 曲麻子引领着高非进了一间雅间,酒馆老板立刻沏好一壶茶水送进来,落坐之后,曲麻子:“兄弟,这次需要什么货?” 高非开门见山的说道:“点45子弹,两百发。” 曲麻子略有些惊讶的看了高非一眼,随即说道:“兄弟,你要的数目有些大,现在我只能给你凑一百发,剩余的你过几天来,我再给你。” 高非:“两百发子弹也算多?我相信我要是现在出去,围着九宫殿转一圈,用不上一个小时的时间,不要说两百发,三百发也会有。” 曲麻子想独占这笔生意,哪会让这块肥肉掉到别人碗里去,他想了想,说道:“兄弟,一般来我这买子弹,最多就是二三十发,谁能准备出这么多的子弹押在手里,你要的这数目打一场阻击战都够用……这样吧,你也是老主顾,两百发子弹,我只收你一百九十块!” 其实高非就是随口一说,他并不会挨家去问,一直以来他都在曲麻子这里交易,从未出现过差错,再换一个生人交易,还需要更强的戒备心。 高非:“那好吧,一百发子弹,我现在就要。剩余的一百发子弹,我过几天来取。” 曲麻子站起身:“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一百发子弹,我马上给您送来,您稍等片刻。” 说着,曲麻子转身开门走出去,向着九宫殿后面走去。 高非看着曲麻子走远,自己也走出酒馆,找到一个既可以看到酒馆,又四通八达的路口,蹲着身子假装看街边两个老者下棋。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之后,曲麻子手里拎着一个长方形的布口袋,匆匆忙忙的赶回来。高非看着他进了酒馆,又等了十几分钟,没见有什么异常情况。这才迈步走进酒馆内。 “兄弟,你还是这么神出鬼没。”曲麻子正等在雅间里,见高非走进来,立刻把那个长方形的布口袋递给高非。 高非看都没看,掏出一封大洋递给曲麻子:“这是这一百发子弹的钱,过几天我来取剩余一百发子弹的时候,还是给你一百块大洋,一分不少!” 高非心里非常清楚,这些生意人都是趋利主义者,你在他这里占了便宜,他总是会想办法给你找补回来,还不如大大方方让他把钱赚在当面。 曲麻子听高非这么说,忍不住伸出大拇指,赞叹着:“兄弟,真是爽快人,够义气!你放心,只要你需要什么,尽管来找我,不要说是子弹,就算你要冲锋枪,我都能给你弄来。” 高非有些惊讶:“冲锋枪也有?” 曲麻子见高非感兴趣,他也来了精神,压低声音说道:“兄弟,你还真要?我不瞒你说,你如果真要,我还就真有,美国汤普森冲锋枪,八成新,就要你两千大洋!怎么样?够便宜的吧!” 高非笑了笑,说道:“确实不贵,不过我暂时还用不上,等我需要的时候再来找你!” 曲麻子:“兄弟,你为人讲义气,我就跟你讲义气,你到时候来,我一定给你一个最低价!” 离开九宫殿黑市,高非乘坐一辆黄包车,兜兜转转绕了几圈后,返回了大丰纱厂。 回到房间,高非把那个长方形的布包打开,里面码放着一盒一盒黄澄澄的子弹,在灯光辉映下,看着明晃晃的耀眼。 尹平看得眉开眼笑,说道:“这么多的子弹,我看就算是把76号灭了也都够用。” 高非:“不用你灭掉76号,只要你能找到一个皮箱。” 尹平一愣:“找什么皮箱?” 高非解释着:“这次的任务目标是邮船码头缉私科科长王元济,同时要找到一个印着蝴蝶标记的皮箱,里面有一些珠宝和衣物。” 张茂森:“王元济一个小小的码头缉私科科长,也就是查扣一些违禁物品,充其量就是一个小汉奸,凭他也能引起重庆的注意?” 高非分析着:“可能是他查扣的物品中有涉及到我们的重要物资。” 张茂森和尹平都觉得高非说的很有道理,不然的话也实在是没什么更合理的解释,上面为何要动用锄奸队去刺杀一个小小的缉私科科长。 高非:“明天就行动,我估计这是春节之前,我们的最后一次任务,做完这个任务,咱们也能歇一歇。” 尹平看了看张茂森:“老张,你这腿脚肯定还是不灵,这次还是我和队长去。” 张茂森心里也着急,眼看着锄奸队的任务一个接着一个,自己却是干瞪眼帮不上忙。 高非看出张茂森的心思,劝慰着:“这个缉私科科长级别不够,也没有什么护卫,我和尹平两个人足够,你就负责好好养伤,等把伤养好了,还愁没事做?” 尹平也逗着张茂森:“老张,要不这样,等你的伤养好了,所有的行动都是你一个人来,我和队长负责给你把风,你看怎么样!” 张茂森也笑道:“只要队长同意,我没意见。” 第76章 借车 高非带着尹平来到水兵俱乐部门前,这里是主要针对外籍军人的娱乐场所,因为公共租界是由英美两国控制的国中之国,所以前来水兵俱乐部娱乐的主要是英美军人,偶尔也会有一些法国军人以及白俄的雇佣军到这里来消遣。 尹平:“队长,咱们来这干嘛?” 高非点燃一支烟,看着水兵俱乐部进进出出的男女,说道:“你不是说没有汽车不方便吗,我来这借一辆车。” 尹平这才知道,原来高非是要来这偷车。 一辆黑色别克小轿车缓缓停在水兵俱乐部门口,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美国人和一个女人,美国人他们都不认识,女人可是熟面孔,那是日本的女间谍南造云子! “这娘们果然是没有死!那天晚上伏击咱们的还真就是她!队长,要不要在这里直接除掉她!”尹平咬牙切齿的摸着腰里的手枪,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开枪射杀她。 高非刚开始也觉得既然是冤家路窄,这也是一个除掉南造云子的好机会,在迅速观察了一遍四周的环境,预判自己所处的形势后,终于还是冷静下来。 俱乐部门前是一个小型的开放性广场,而且因为有水兵俱乐部的存在,附近周边地区是公共租界内巡捕们巡查力度最严的地方。 况且南造云子也不是等闲之辈,一旦一击不中,她就会立刻躲进水兵俱乐部里。她身份不明的美国男伴很可能就会叫出一群军人来围堵他们,在这么空旷缺少隐蔽的门前,到时候想要脱身可是没那么容易。 权衡利弊之下,高非说道:“先忍一忍,做完王元济这件事,腾出手来再对付她。” 尹平恨恨的一拍大腿:“那咱们就偷他们这辆车!解解气也是好的!” 高非笑道:“我们这可不是偷,这叫借。既然这里称为公共租界,就是说所有东西都是公共的,谁都可以用。” 尹平嘿嘿笑着:“队长,你说的好像还真是很有道理的样子。” 高非:“你去引开看门的人,我去借车。” 俱乐部门口的看门人是一个中国人,他负责类似门童的工作,除了给客人开门关门,也能照顾到门前排列成一排的各式汽车。 尹平大踏步走过去,也不管看门的人,直接就往门里闯。尹平穿着得体又气势汹汹,看门人也不敢小瞧他,不知道尹平是什么人。 他伸手拦着尹平:“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是会员制的俱乐部,不接待单独前来的中国人,您要是没有同伴,请你离开。” 尹平瞪着眼:“我是来找我太太,为什么不让我进?” 看门人:“先生,请问你太太是哪一位?” 尹平:“就是刚刚和洋鬼子进去的那个女人。” 看门人这才明白,原来这是一个吃醋的丈夫,也是一个很可能即将被戴上绿帽子的丈夫。 看门人:“先生,请你冷静一点,有什么事情,你也不能来这里吵闹。” 尹平耳中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就更加大声的说道:“你老婆要是跟洋鬼子走了,你能冷静吗?” 看门人听到有人发动汽车的声音,可是俱乐部并没有人走出去,看门认连忙躲开尹平的纠缠,走到台阶下面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尹平从他身边走过去:“看什么看,那是我的车!” 在看门人半信半疑有些发懵的目光中,尹平上了汽车,高非一脚油门,汽车驶离了水兵俱乐部。 高非:“用不了十分钟,他就会觉察出不对。” 尹平笑着:“察觉也没用,十分钟我们都开到闸北了。” 高非把汽车开往邮船码头方向。 邮船码头缉私科就设在码头之内,毗邻着码头警察所,相关的一切违禁物品,无论是货轮还是客轮,都要先经过缉私科这一关,然后缉私科才会根据违禁物品的违禁程度,视情况决定是否把案件继续上报给侦缉队或者特工总部。 高非把汽车停在缉私科门口,大摇大摆的下了车,径直走到科长的办公室,推门走进去。 缉私科科长王元济三十多岁,身体略有些发福,此刻正在椅子上,享受着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闭目养神。 听到门响,王元济:“嗳,你们怎么回事,不敲门就进来,还懂不懂点规矩!” 高非:“你就是王元济?” 王元济:“你们是什么人?找我什么事。” 高非掏出证件在王元济眼前晃了一下:“王科长,我们是侦缉队的,有事找你,一时心急,就忘了敲门,不介意吧?” 王元济一听说是侦缉队的人,连忙站起身:“不介意,不介意。二位长官请坐。” 高非:“王科长,你把你查扣的货物名册拿给我看看。” 王元济:“查验货物名册是侦缉队秦处长才有资格,我要给秦处长打电话核实一下你们的身份,才能给你看查扣货物名册!” 他抓起电话就要拨号,高非一伸手按住电话:“有人举报,你和秦处长涉及一些不法的交易,我们就是负责查处这个案子,懂了吗?” 侦缉队也有调查内部贪污腐败的部门,高非这么说还真是唬住王元济,他抱怨着:“我一个码头缉私科的小科长,芝麻粒大点的官,怎么还有人给我造谣。” 高非:“有人举报,我们总是要查一查,例行公事,王科长你配合一点好吧。” 王元济不情不愿的从身后的文件柜子里,拿出两本本厚厚的文件夹:“货轮和客轮查获的货物清单都在这里,你们二位要看哪一本?” 高非心想既然是只有一只皮箱子,那就不可能是货轮,只能是在客轮上被查扣的:“货轮客轮都要看,先看客轮的。” 厚厚的两大本名册,尹平看着都迷糊,干脆躲到门口抽烟,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这么大一本名册要是都查看一遍,恐怕最少也要花上一天的时间。高非顺手翻阅了几页,就对王元济说道:“是不是所有查获的违禁品,都在这本册子上有记录?” 王元济的脸色一丝慌张稍纵即逝,但是被高非敏锐的观察到,他索性合上了那本册子:“王科长,你私自查扣、据为己有的货物,我们都有掌握,你是自己说出来,还是我给你查出来?” 第77章 起赃 王元济:“我哪有那个胆子,所有查扣的货物我都是逐一登记造册,这在缉私科都是有目共睹……” 高非打断他的辩解:“你既然这么说,就别怪我们不客气,走吧,跟我们走一趟。” 王元济吃惊的站起身:“去哪里?” 高非:“当然是去侦缉队。到了侦缉队,你和秦处长你们双方当堂对质,到时候我看你还有什么可抵赖。” 听说去侦缉队只是对质,王元济胆气壮了起来:“那是最好不过,秦处长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王元济跟着高非和尹平上了汽车,警察所的黑皮警察和王元济打着招呼:“王科长,您这是越来越威风了,小轿车前来接驾,这是去哪公干?” “去一趟侦缉队。”王元济笑着和这几个警察挥着手,然后他看见高非发动汽车的方式,他笑不出来了。 高非正拿着两根线在打火,一边打着火,一边对王元济解释着:“没办法,汽车钥匙丢了,只能这样发动汽车。” 王元济感觉有些不对劲,伸手就要开车门下车,尹平的柯尔特手枪立刻顶在他的腰上:“王科长,不要乱动!都跟你说了是汽车钥匙丢了,你当我们的车是偷来的?” 王元济在手枪的威逼下缩回了手:“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尹平笑着说:“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我们是侦缉队的啊。” 高非发动好了汽车,轰起油门,汽车一溜烟开出邮船码头。 王元济忐忑不安的坐在汽车里,他现在已经在怀疑这两个人的真实身份,但是苦于受到胁迫,他即使是有所怀疑,也不敢说什么。 眼看着轿车驶入市区,沿着大街极速奔驰着。 王元济辨认着方向:“这,这不是侦缉队的方向?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尹平不耐烦的说道:“你这个人真是啰嗦,我告诉你,我们所以先不去侦缉队,是因为现在要带着你去起赃!” 王元济心里已经在发虚:“起什么赃,我又没贪赃,哪有什么赃可起?” 高非:“贪没贪赃,一会儿就都清楚了。” 王元济:“这是要去哪里……起赃?” 尹平大笑着:“王科长你糊涂了?起赃当然是去你家里,你的赃款赃物,不藏在家里还能藏在哪?” “你们怎么知道我家在哪?”王元济话一出口,立即知道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他们想要查办自己,这些事自然是早就事先查访清楚。 汽车驶入王元济家门口,高非和尹平夹着王元济走下车,王元济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带着两人走进家里。 王元济的房子外观虽然很上去普通,但是内部的装潢和家具陈设,却是和陈旧的表面大相径庭,完全是两个极端。 要是说算上室内装潢,再加上这些高级家具的造价贵过房子本身,也不会让人有疑问。这房子本来就是一个平民的外表,贵族的内里。 “王科长,你家里弄得这么漂亮,这得花不少钱吧。”尹平一屁股坐在客厅内的高级沙发上,用力颠了几颠,沙发弹力十足,都是质量一流的弹簧沙发。 王元济陪着笑脸:“装潢这所房子的钱,都是这几年攒的家本,一点一点置办起来的,日积月累,日积月累。” 高非走在打过蜡的红木地板上,打量着四周豪华的装潢和屋内崭新的家具,冷笑道:“日积月累,可是竟然看不见时间留下的痕迹,王科长,你是怎么做到的?” 王元济的额头已经开始冒汗,他这套房子是今年才装潢好,家具都是在大都会购买的高级货。本以为自己一个芝麻粒大的官儿,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头上,哪曾想还是被盯上。 现在王元济再怎么后悔也来不及,尹平和高非已经在房间四处开始翻找起来。 王元济跟在两个人身后抗议着:“你们这样不合乎调查程序,你们这是,这是在抄我的家!” 尹平一边翻找一边还在和他对付着:“起赃当然是要抄家,难道你会自己把赃物交出来?” 两个人在房子里翻找一遍,只找出少量的大洋和准备金劵,与这套房子的豪华程度相对照,搜出的这一点钱,还真是印证了王元济所说的日积月累这句话。 高非和尹平把王元济家翻了一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那只印着蝴蝶标记的箱子。 高非走到王元济跟前:“王科长,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们是在找一只箱子。” 王元济:“什,什么箱子,我不知道。” 高非:“你都不问我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就回了我一个不知道?就是说你知道这个箱子在哪!” 尹平把手枪保险打开,枪口顶在王元济的脑门上:“还和我们装糊涂!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王元济这时候已经多少明白过味儿来,这两个人绝对不是侦缉队的人,侦缉队不会这么审讯犯人,哪有上来就拿着枪逼问口供。 王元济颤声说道:“你们不是侦缉队的人!” 尹平点点头:“还行,你总算是没糊涂到底。” 王元济:“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尹平:“别废话,箱子在哪!” 高非:“王科长,你不用问我们是什么人,我只能告诉你,我们是在奉命查找你私自扣下的一只箱子!” 王元济:“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箱子……” 高非顺手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噗的一声扎进王元济大腿上,王元济疼的只惨叫出半声:“啊……” 他的脖子就被高非掐住:“我没空跟你浪费时间!我再问你一遍,箱子在哪!” 王元济想不到刚刚还和颜悦色和自己说话的人,忽然就给了自己一刀,他恐惧的看着这个年轻人,不知道他下一步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尹平拿起果盘里的苹果,咬了一口:“王科长,你别看我嗓门大,但是我动手前先提醒你。他可不会和你客气,我提醒你,你要是再不说实话,下一刀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王元济看着高非手里那把血淋淋的刀子,再看着高非冷酷的眼神,他慌乱的说道:“我说,我说。” 第78章 皮箱子 高非把水果刀扔到一边:“箱子在哪!” 王元济哭丧着脸,拖着一条鲜血淋漓的伤腿,走到角落里:“就在这地板下面,右边数第三块地板可以卸下来。” 尹平伸手卸了几下,地板纹丝不动,他也不和王元济废话,站起身去厨房找来斧子,三下五除二,就把地板劈开。 高非:“小心点,别损坏了箱子。” 尹平放下斧子,用手把已经残破的地板掰开,地板下面原来是一个一米见方的暗格。暗格里有一个木匣子,打开木匣子,里面放着六根金条和几封大洋。在木匣子旁边是一只手提皮箱。 尹平把皮箱拎出来,看了一眼箱子上面的印记,一只灵动的蝴蝶跃然在眼前。 尹平:“没错,就是这只箱子!” 他打开皮箱,里面除了琳琅满目的珠宝玉器,另外还有十几件非常华贵的女式衣物,叠放的整整齐齐的和这些珠宝放在一起。这一箱子珠宝的价值,可远比那几根黄金贵重得多。 高非回头问王元济:“这皮箱是哪来的?” 眼看着这两个人心狠手辣,王元济害怕再吃苦头,不敢再隐瞒:“这是两个月前,我检查违禁品的时候,私自扣下来。” 高非:“你私自扣下别人的东西,皮箱的主人就不闻不问?” 王元济:“我让缉私员告诉她皮箱丢失。” 高非:“这箱子里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原封没动,你难道是良心发现,想要物归原主?” 王元济:“因为箱子里的东西太贵重,我暂时没敢动,想等到风平浪静了,再拿去黑市变卖。所以这皮箱我都没有来得及整理,就直接藏起来。” 尹平摆弄着木匣子里的金条,赞叹着:“王科长,你攒的家底儿都在这呢吧?” 王元济眼睛一亮,似乎听出了什么暗示,连忙说道:“两位如果能够放过我,这些黄金……我分给你们一半!” 尹平停住咀嚼苹果:“你说什么?分给我们一半?” 王元济信誓旦旦:“我王某人说话算话,绝不食言!” 尹平看了一眼高非,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连连摇头,这把王元济弄得莫名其妙。 尹平:“说什么给我们一半,你觉得的这些钱,你还能说了算吗!” 王元济颤声的说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高非走到窗子跟前拉开一点窗帘向外看了看,回身说道:“你的这些钱都是搜刮来的不义之财,我准备把它们用于抗战,也算你给国家民族做了一点事,这是在替你积阴德!” 王元济更加惊惧的后退着:“你们,你们是军统还是共党?” 高非把木匣子里的金条装好,伸手拎起皮箱,缓步走到门口:“王元济,你还在纠结我们是什么军统共党,所以说你是死有余辜!你难道看不出我们是中国人!” 在王元济错愕中,身后的尹平不知从哪拽过一条毛巾,猛然蒙在王元济脸上,王元济猝不及防被尹平摁在地板上。尹平死死的用毛巾捂住他的脸,王元济的四肢乱蹬挣扎着,几分钟后慢慢的趋于平静。 尹平又等了一会儿,才把毛巾松开,王元济双眼翻白,已经窒息而死。 “走吧。”高非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两个人出门上车,迅速发动汽车,汽车拐上主街,消失在车流中。 “现在去哪?”开着车的尹平从后视镜里看着高非,自己的队长并没有多少兴奋之色,不像以往完成任务那么喜形于色。 高非抚摸着皮箱上那个蝴蝶标记:“去四马路,三泰杂货行。” 汽车转入四马路,高非让尹平把车停在距离三泰杂货行稍远一点的地方,自己拎着皮箱步行走去三泰杂货行。 杂货行里很冷清,没有客人,小伙计六福在拿抹布正蹲在地上擦拭着柜台,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是高非,忙站起身打着招呼:“高先生,您来了。” 高非:“王老板在吗?” 王凤山躺在里间的床铺上休息,听到高非的声音,从床铺上坐起来:“高先生,请进来吧。” 高非迈步进了里间,回手关好门,把皮箱往床上一放:“这就是那只皮箱。” 王凤山有些惊喜:“这么快?” 高非:“皮箱里面都是贵重的珠宝,托运的话恐怕不稳妥。” 王凤山:“上面会派专人来取这个皮箱。” 高非:“看来上面还真是够重视。” 王凤山:“高队长,咱们要核对一下皮箱里的物品。” 高非有些奇怪:“这怎么核对?” 王凤山笑了笑,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上面罗列的清清楚楚每一件珠宝和每一件衣物,逐一核对之后,居然是一件不差。 王凤山感叹着:“丢失这么久的箱子,居然还能够完璧归赵,真是不易。” 高非抱拳拱手:“再有几天就是春节,估计这一段时间,我们不用再见面了,我就在这提前给你拜年。” 王凤山:“哎呦,高队长,你是长官,这可不敢当。” 高非:“你年龄比我大,给你拜年是应该的,不分什么队长。好了,我先回去,尹平还在外面等我。” 王凤山:“好。” 从三泰杂货行出来,高非走到汽车跟前,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等着急了吧?开车。” 尹平把烟头扔到车窗外,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刚刚一队巡捕走过去,带队的洋鬼子巡长一个劲儿的看这辆车,妈的,看的我直发毛!” 高非想了想:“这还真是一件不能大意的事,一旦被这些洋鬼子缠上,在租界可就不好混了……走,去林疯子开的那家汽车修理厂。” 林疯子是青帮这两年的后起之秀,号称闸北四大金刚之首,他也主要是在闸北一带称王称霸。 这两年汽车兴起,林疯子也觉得这是一条发财道,就在闸北成立了一家私人的汽车修理厂。他的修理厂不同于那些汽车厂商开设的正规修理厂,只要是给钱,他的修理厂什么活儿都接。 尹平把汽车开进林疯子的汽车修理厂,一个修理工走过来,看了看汽车:“汽车怎么了?” 高非下了车:“我这辆车是跑码头用的,想要做一个大变脸,有办法吗?” 修理工一听就明白,这辆车不是正道来的,想要改头换面让人认不出来汽车本来的样子:“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叫管事的来。” 过了几分钟,一个管事的从屋子里走出来:“兄弟,你的车要大变脸倒是没问题,就是费用可有点贵!” 第79章 春节将至 高非:“你开个价吧,都是跑江湖的弟兄,你们也不好太贵了。” 管事的伸出一根手指:“一根大黄鱼,三天后交货!” 黄鱼就是金条的意思,他们所谓的汽车大变脸,无非就是从一些废旧汽车上,卸一些这辆别克车能用得上外部零件,更改汽车的外观。 一根金条的价钱虽然是很贵,但是在上海,敢接这种活儿的汽车修理厂,也只有林疯子的这家修理厂。 高非没怎么犹豫:“好!成交!” 从林疯子的修理厂出来,尹平有些不放心:“队长,他们连一张字据也没给咱们,到时候来取车,他们不认账怎么办?” 高非:“这辆车本来就是‘借’来的,你要什么字据?他们做这一行,要是靠着黑吃黑经营,也不可能干到现在!” ………… 王元济的死并没有引起多大波澜,他本身职务低微,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他的死被警察当成普通的入室抢劫杀人案处理。 影响最大的当然是要数吴云甫的案子,特工总部行动处处长,被毒死在自己家中,而且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出来,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 ——茶叶不知道是怎么到的他家里,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吴云甫既然亲自用这包茶叶给自己沏茶,可见他对这包茶叶毫无戒心。 吴云甫的案子成了一桩悬案。 沈俊辰这几天的日子也不好过,一方面是工作没有进展,另一方面是他在自己遭遇一次截杀之后,整天提心吊胆,不知道哪一天会再次遇到这样惊险的事情。 他对夏菊的怀疑也只能是怀疑而已,仅凭着夏菊和张茂森在同一时间出现在救护室,就断定夏菊是内奸,无疑太过荒唐。 现在夏菊和萧家认了干亲,这样证据不足的指控,连萧家这一关都过不了。 萧万廷虽然和夏菊只是名义上一个称谓,但是毕竟还有萧宁宁妈妈在里面穿针引线,不看僧面看佛面,到时候真不好说萧万廷会站在自己一方,还是会站在夏菊一方。 “组长,龙飞关押到日子了,是继续关押还是放了?” 要是没人提起,沈俊辰都要把这个人忘记了,从张茂森逃脱当天到现在,龙飞已经在特工总部的地下水牢里关了快一个月。 沈俊辰不耐烦的挥挥手:“放了吧,关着他也是浪费粮食。” 龙飞被特务从水牢里提出来,以为还要提审他,连声的哀求着:“长官,我真的和那些人没关系,要我说多少遍,你们才会相信我……” 特务也不搭理他,带着他来到特工总部大门口:“走吧,你自由了。” 龙飞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是被释放了,他赶紧一瘸一拐佝偻着身子离开76号。 夏菊站在资料室的窗户前,端着热茶,看着龙飞走出76号大门。心想着这个人被释放出去,自己有机会可要提醒一下韩三才行,提防着被龙飞伺机报复。 “夏菊,春节准备去哪里过节?”蒋美玉闲着发闷,和夏菊搭着闲话。 夏菊:“在家里过。” 每逢佳节倍思亲,夏菊现在最不想别人和她提起春节。 往年的春节,家里都有爸爸陪伴,爸爸会烧几个平时不舍得吃的好菜,还会给夏菊钱让她去置办一些新衣服。 虽然每次夏菊都和爸爸说:“我又不是小孩子,还买什么新衣服。” 听夏菊这样说,夏菊爸爸就会笑着说:“你就是八十岁了,在我眼里也还是一个孩子。” 当时夏菊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特别之处,现在一个人的时候,再回想起这句话,每每都会让夏菊潸然泪下,她终于懂得爸爸这句话里包含着多少的疼爱。 如今爸爸走了,夏菊不再喜欢这种象征着阖家团圆的节日。 坐在另一边的萧宁宁立刻接过话头:“一个人过节,孤零零的有什么好,你干妈都不会同意,一定会让我接你到家里来。” 夏菊摇摇头:“这是我爸爸去世的第一年,我不想让他太孤单,我要在家陪伴他。” 萧宁宁激灵打了一个冷颤:“夏菊,你说的太瘆人……那好吧,我去和我妈妈说,让她成全你的孝心。” 夏菊不想再继续这个让她伤感的话题,站起身拎着暖瓶,准备去茶水间打热水。 蒋美玉叹了一口气:“嗳,有的人呀,来了几个月了,都没见她去打过一次水,倒过一次垃圾,收拾一次卫生。” 萧宁宁:“美玉,你别又阴阳怪气的,难道我干活的时候,还要现去通知你一声?” 蒋美玉:“你萧大小姐干活的时候,最好去借一部照相机来,拍上照片,好做为纪念!” 萧宁宁毫不示弱:“好呀,照相机很稀罕吗?我家里就有,哪天我拿来,我还真就拍一张照片,摆在这儿让你瞧瞧!” 蒋美玉:“好呀,最好挂在门上,春节我们都省得贴门神了。” 在她们的争吵声中,夏菊拎着暖水瓶走下楼,来到一楼的茶水间。 茶水间的张胖子见夏菊来打水,说道:“夏小姐,热水都送去李主任的办公室,你还等多等一会儿,刚续上的凉水,水还没烧开。” 夏菊笑道:“怎么李主任要用这么多的热水?洗澡吗?” 张胖子看看四下无人,悄声说:“夏小姐,你还真就猜对了!李主任还真就是洗澡用!” 夏菊惊讶着:“啊?” 在特工总部这些勤杂人员中,夏菊给他们的印象很好,性格乖巧行事又低调,很招人亲近。 加上张胖子本身也不是一个能守住秘密的人,他看了看四下无人,对夏菊说道:“我开始也不知道,后来还是听他的秘书无意中说起,李主任晚上从不走出房间一步,担心被人……所以就只能在白天洗澡。” 正说着话,一个带着礼帽的男人从茶水间门口一晃经过,张胖子:“夏小姐,这个人是你们情报处的?” 夏菊摇摇头:“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张胖子:“昨天我在楼后还看见他,鬼影一样,转眼就看那不见。” 特工总部的楼后,除了一道拉着电网的高墙,再就是墙底下堆放着破桌椅之类的废旧物品。 也就是张胖子的茶水间需要木头生火,才偶尔会去楼后翻找破木头,平常都很少有人去。 第80章 百花皇后 今天是大年三十,街上零星响起的鞭炮声,让百业萧条的上海,多少有了一些过年的气氛。 火药是日本人严控的管制品,大一点的烟花爆竹工厂,早已经因此停业倒闭。日本人为了粉饰太平,展示他们治下的上海繁荣依旧,在春节期间,有限度的允许一些小作坊适量生产爆竹。 ………… 夏菊刚到家没多久,萧宁宁坐着她家的轿车,给夏菊送来一个食盒。 萧宁宁:“你干妈亲手烧的年夜饭,特意让我给你送来。我爸爸说你是,孝心可嘉感天动地什么的。总之,你不来吃饭,他们还都夸奖你,真是搞不懂。” 夏菊有些感动,人心都是肉长的,并不是因为处在敌对关系中,就连起码的人之常情都能抹去,萧家对她的关心让她感受到温暖。 萧宁宁走后,夏菊打开食盒,食盒上下两层,八个热气腾腾的菜,她连忙又把食盒盖好,等待着高非的到来。 夏菊虽然没有和高非约定好,但是她笃定高非一定会来陪她过年,这既是默契,也是没有理由的理所当然。 高非确实是打算好了来陪夏菊过年。下午的时候,他开着那辆经过大变脸的别克轿车,送张茂森和尹平到仙乐夜总会。 仙乐夜总会全称叫做仙乐万国实业公司,经营饭店、旅馆、夜总会,甚至参股跑马厅。众多子公司中,仙乐夜总会是仙乐万国公司最大的经济收入来源。 经过数年的浮浮沉沉,如今的仙乐夜总会和百乐门、大都会、夜巴黎,并称为上海最顶尖的四家娱乐场所。 今天从午后开始,仙乐夜总会举办的百花皇后评选,进入到了最后阶段。 为了争取更多客源,各家娱乐场所也是各出奇招,百乐门从最初的只接待会员,变成现在只要有钱就可以随意进出。 那边大都会刚搞完一个上海小姐大奖赛,这边仙乐的百花皇后评选就开始粉墨登场,其实千变万化都是噱头,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招揽客人而已。 今天仙乐夜总会的百花皇后评选,吸引了众多的顾客光临,夜总会内人满为患。仙乐的百花皇后评选之所以这么引人关注,其中有两个最关键的地方。 一是今天百花皇后评选出来的冠军,也就是所谓的百花皇后,将会获得高达万元的巨额奖金。二是会有外国人参加评选,巨额奖金加上外国人参选,这都是无先例的创举。 尹平和张茂森早就想来仙乐见识一番,以前口袋拮据不敢到这种地方来,现在的经费可是富裕的很,即使上面不给拨款都足够用。 在车里,尹平就怂恿着高非:“队长,一起进去坐一会儿吧,你现在去夏小姐那,时间还早,弄不好夏小姐还没到家,你还得在外面干等着。” 高非看看手表,距离夏菊下班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左右,于是说道:“走,我就跟你们去见识见识什么百花皇后!” 停好了车,他们走进了仙乐夜总会。 夜总会的舞台上,霓虹灯闪烁,映射着全玻璃打造的舞台,远远望过去,流光溢彩,璀璨生辉。 台下的桌位安排,是有着不同的级别,花一块大洋只能坐在距离舞台最后面的小桌位上,一壶茶,一碟瓜子,仅此而已。 想要距离舞台更近,看的更清楚,价钱也就各不相同。最贵的就是第一排,需要十块大洋,一圈沙发座,各式点心酒水应有尽有,还有女招待专门伺候着。 尹平想要坐到前面去,高非拦住他:“虽然是在租界,但是这种地方鱼龙混杂,还是小心一点的好,咱们坐后面去。” 尹平:“坐后面就是一壶茶水洗刷肠胃,什么也没有。” 张茂森:“你想要什么,花钱点就是了。” 尹平:“看不清舞台啊。” 张茂森:“你是六十岁了,还是八十岁,怎么会看不清楚?” 张茂森和尹平说笑着,跟着高非坐到最后面的桌位上,茶水瓜子摆上来,尹平又要了一些酒水和点心。 一个女歌手唱完了一曲,舞台上的灯光变得明亮起来,鼓点声急促的响起。 司仪小姐:“下面有请我们的海棠皇后隆重登场!” 追光灯中,一个穿着高开叉旗袍的妖艳女子,扭腰摆胯的走上舞台。台下的狂蜂浪蝶们立刻喝彩声不断,其中一个声音尤其刺耳:“海棠小姐好漂亮!” 高非听着这声音很耳熟,顺着声音看过去,原来竟然是日本浪人高桥泽!难得今天他没穿他的日本武士服,两把武士刀自然也没带来。 尹平也看见了高桥泽:“这老鬼子怎么跑这来了?” 高非:“这家伙可能跟咱们一样,就是来这儿找乐子来了。他不知道咱们的真实身份,没必要招惹他。” 高桥泽坐在最前排的桌位上,手舞足蹈连说再比划着,他身边的几个人,看举止都不像是中国人。 高非仔细观察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南造云子,心中略感失望,要是在这里能遇到南造云子,找机会除掉她,会省去好多麻烦。 咚咚咚咚咚咚!舞台上又是一阵急促的鼓点声。 司仪小姐:“下面有请我们的玫瑰皇后隆重登场!” 追光灯中,一个穿着西式服饰,金发碧眼的女子走上舞台,立刻又是一片喝彩声,几个外国人站起身鼓掌,嘴里不断的叫嚷着:“古德!古德!” 尹平看得兴致勃勃:“妈的,不知道这个海棠皇后陪一晚要多少钱。” 张茂森:“我刚刚问过了,陪着坐一会儿,要五块大洋,你要想今天晚上就办花酒,最少也要一百块大洋。” “一百块大洋?老张,你看怎么样?值不值?”因为手头宽裕,尹平有些动了心。 张茂森:“一百块大洋一百发子弹,你说值不值?” 一拿这个算账,尹平立刻就知道划不划算:“不值!老子还不如去新乐会里,找家花烟间,花两块大洋乐一宿!” 司仪小姐:“下面有请我们最后一位皇后出场,也就是我们的樱花皇后隆重登场!” 咚咚咚咚咚咚! 舞台上鼓点声再次响起,一个身穿日本和服的女子踏着小碎步走上舞台。 这次高桥泽已经接近癫狂,他站上茶几上,大声喊着日语,也不知道表达着什么意思,身边的几个日本人也在跟着高桥泽喊着。 第81章 噱头 高非注意打量着站在舞台上的樱花小姐,樱花小姐脸上画着日本艺伎独特的妆容,像是戴着一个假脸,基本已经掩盖住她本来的面目。 高非沉思着,这个樱花小姐眼波流转之间,让他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高桥泽和几个日本人拍着手,在齐声的反复喊着一句日语,如果有人听得懂日语的话,那是一句:樱花!胜利! 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 三通急促的鼓点声过后,司仪小姐引领着一个架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上舞台:“下面有请我们仙乐万国公司的伊藤总经理宣布今天的百花皇后最终获得者!” 尹平一愣:“仙乐的总经理是日本人?” 张茂森:“听说过仙乐的大股东出售了公司,难道是出售给了日本人?” 伊藤面带着微笑,手上拿着一张纸,站在话筒前用流利的中文宣布着:“首届上海仙乐百花皇后获得者是……” 咚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鼓点声再次响起,追光灯在舞台上“皇后”们的脸上反复投映着光柱,刻意渲染营造着紧张的气氛。 在全场的期待中,伊藤揭开了谜底:“首届仙乐上海百花皇后获得者是……樱花皇后!” 高桥泽和几个日本人再次呼喊着:“樱花!胜利!樱花!胜利!” 这是让人意外的获奖者,一个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女人最终拿走万元巨奖,看起来这里面大有文章。 一个老外站起身,用蹩脚的中文说着:“伊藤先生,你们的评选标准是什么?为什么让一个完全看不到脸的人获奖?” 伊藤:“评选标准是根据比赛的规则来决定,具体你可以去看赛事规则,我在这里就不重复了。” 一个声音在角落里响起:“总得让我们看一眼百花皇后的庐山真面目吧!” 伊藤故作幽默的说道:“难道你们是要百花皇后在台上当众洗脸吗?” 百花皇后掩嘴格格笑着,她的笑声让正准备离开的高非吃了一惊,这笑声太熟悉了,台上的百花皇后根本就是南造云子! 尹平还没怎么留意,张茂森对这个笑声也是印象深刻,他差一点就死在这个女人手里。 张茂森看了一眼高非,高非点点头:“是她!” 这个日本女间谍怎么会跑到仙乐来参加什么百花皇后评选? 高非思索了一会儿,再联系这次评选的巨额奖金,脑子里很快就有了一个清晰的思路。 ——日本人接手仙乐,为了在上海娱乐场所中,独占鳌头广聚财源,就想出这么一个博眼球的选美活动。想要博眼球就要有大动作,也就有了巨额奖金的噱头,吸引社交名媛和交际花们热衷参与。被这些女人吸引来的各路金主,自然是不惜重金在这些自己支持的“皇后”身上花钱,最终受益的是仙乐。而那笔巨额奖金不可能让外人拿走,所以才有了南造云子扮成樱花皇后参加评选,再拿走百花皇后桂冠的闹剧,所谓巨额奖金自然也就不存在。 高非唯一想不通的是,再怎么说南造云子也是特高课的一名特工人员,怎么会屈尊替仙乐做这种事? 其实高非不知道的是,仙乐的大老板在日本黑龙会里身份地位极高,就连这个总经理伊藤的身份都高于南造云子。所以根本不是南造云子在帮助他们,而是他们直接给南造云子下达的命令! 不过既然想明白了这只是日本人为了在上海敛财,所做的一次虚假宣传,高非已经在考虑如何给他们制造些麻烦。 司仪小姐走到话筒前:“各位先生小姐太太们,马上我们就要进入到‘与皇后共舞’的环节,只要您想请我们的任何一位皇后共舞,请写下她的名字,加上十块银元就可以和皇后共舞一次。” 张茂森大声说道:“我要和百花皇后共舞一次!” 司仪小姐:“这位先生,想要和百花皇后共舞一次,需要支付一百块银元!” 一百块大洋共舞一次,等于是打消了绝大多数人的念头,谁会花一百大洋和一个不知道长什么模样的女人共舞一次。 高非跟张茂森耳语着,张茂森点点头,起身走出仙乐夜总会。张茂森的腿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高非不想冒险让张茂森留在这,让他去发动汽车,做好接应准备。 看着张茂森走出了仙乐,高非招手叫过女招待,拿出一百大洋:“我要请百花皇后共舞一次。” 女招待惊讶的望着高非,像是望着一个超级败家子加深井冰患者,但还是礼貌的接过钱,去后台通报。 高非坐了一会儿,女招待返回来:“先生,请您跟我来。” 高非给尹平递了一个眼色,站起身跟着女招待走向舞池中央,这时候灯光已经暗下来,女歌手在台上唱着一支曲调伤感,歌词不知所云的歌曲。 “……春花秋去,心儿已败,落一地哀,怎么拾捡不来,如朝露瞬间消散。哪里求世间恩爱,都只是幻梦一场,真无奈……” 高非避开吆五喝六的高桥泽那一桌,穿过翩翩起舞的人群,女招待把高非引领到南造云子跟前:“就是这位先生,要和百花皇后共舞一次。” 南造云子微微鞠躬,在凄迷的歌声中,两个人步入舞池。 “先生一掷千金,只为和我共舞,为的是什么呢?”昏暗的灯光下,南造云子声音娇媚,透着入骨的缠绵。 高非:“这样的良辰美景,能与佳人共舞一曲,还需问缘由?” 高非知道,自己必须在这一支曲子中,找机会动手。就算这女人身手不错,在如此近距离之下,她又没有戒备之心,高非自信自己能够得手。 南造云子软绵绵的身体,似乎都要挂在高非身上。她虽然看不太清楚高非的面孔,但是仅凭声音判断,她还是能感受到和自己跳舞的是一个年青男子。 南造云子春心荡漾,幻想着这是自己的另一场艳遇。 但是她的警惕性仍在,双手顺着高非的肩上滑下去,滑落在腰间,轻轻一带而过,她是在检查高非有没有携带枪支之类的武器。 今天高非他们都没有带枪,除了裤管里的一把匕首。 第82章 仙乐夜总会 尹平拎着一瓶酒,假装醉醺醺的晃悠着,趁人不备之际,一抹身溜进了写着“机房重地,禁止入内”字样的配电室内。 舞池里,南造云子:“先生贵姓?在哪里发财?” 高非随口杜撰着:“免贵姓钱,发财谈不上,和朋友做一些小生意。” 南造云子格格低笑着,一只手在高非的肩上划着圆圈,声音似嗔似怨:“你们这些男人,说话都是这么信口开河,小生意都是这样出手阔绰,要是做的大生意,你难不成把仙乐买下来?” 一支曲子行将结束,高非知道自己不能在等了,机会稍纵即逝,错过这一次,很难再有这么好的下手机会。 舞步旋转中,高非故意踩了南造云子的脚:“对不起,踩到你的脚了。” 南造云子娇笑着:“没关系的呀,等一下我再踩还你好了。” 高非接着她打情骂俏的话头笑道:“我看看有没有给你踩伤。” 蹲下身子,作势要去摸她的脚,南造云子腻声说道:“你这人好坏呀,一点都不老实,这么多人,你就……” 高非伸手慢慢从裤管里抽出的匕首,准备突然暴起刺杀南造云子。 霓虹灯闪烁的暗色光一掠而过,暗色光正折射在高非的匕首上,折射出的一点寒光,让已经有些意乱情迷的南造云子警觉起来:“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高非见被她察觉,干脆不再遮遮掩掩,蓦然起身挥刀向南造云子刺去。 南造云子急忙后退一步,堪堪避过这一刀,刀尖哧啦一声从南造云子的和服上划过,和服的腰带被锋利的刀尖断开,险些将南造云子开膛破肚。 和服本就笨拙,再没有了腰带的束缚,和服外衣四散凌乱着,更加的缚手缚脚,难以施展。南造云子只顾拽着衣襟,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舞厅里的客人们,被高非突然拔刀砍人的场面惊得乱成一片,本来还在旋转不停的霓虹灯球也骤然熄灭,整个舞厅一下子完全陷入黑暗中。 这是高非交代尹平去做的事情,只要自己这边一动手,不论成败与否,要立刻切断电源,这是为了方便两个人趁乱逃出去。 切断了电闸后,尹平想了想,把酒瓶子里的酒都倒在电闸开关上,这样做可以保证要是有人想要合闸送电,电闸开关就会短路甚至起火。 一旁配件柜子里有一盒灯泡,尹平一手拎着两个灯泡,回到舞厅内,把灯泡扔向舞台中央。 嘭!嘭!嘭!灯泡破碎的声音,撞翻桌椅的声音,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声,互相拥挤踩踏的咒骂声,混乱成一片。 南造云子在黑暗中被人群撞倒,感觉有一个人向自己扑过来,南造云子躺在地上猛踹一脚,一脚正踹在对方脸上,对方一声惨叫大骂着:“谁敢踹老子!” 又一个人飞速跑过来,南造云子躲避不及,一只胳臂被踩在脚下,她被钉着鞋钉的皮鞋踩的呲牙咧嘴。对方也没好哪去,直摔出去,撞翻了另一个女人,引来更大声的尖叫声。 南造云子几次想要站起身,都被往来奔跑的人群撞倒,最后她只好大叫着:“高桥泽!快过来帮我!” 高桥泽起初被这突如其来混乱的场面搞得懵头懵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到南造云子凄厉的叫声,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廖小姐,你在哪?”高桥泽循着声音直冲过去,他这个时候还没忘了南造云子的叮嘱,在外面不许叫她的真名,只能称呼她的化名。 高非不甘心这次还是杀不了南造云子,虽然尹平已经断了电闸,按计划是应该撤退的时候。但是高非一直没走,他提着匕首躲在舞台下面不易被人群撞到的地方,在黑暗中寻找着南造云子。 忽听南造云子向高桥泽求救的声音,高非立刻向声音的方向摸过去。 “廖小姐,你在哪?”高桥泽一拳打倒一个撞过来的人。 “我在这!你这个蠢货!”南造云子既宽大又松散和服,又被人踩上一脚,让本来已经坐起身的南造云子再次跌倒。 高非听音辨位,顺着声音猛扑过去,举刀就刺。 南造云子感觉到不对,就地一滚,这一刀刺在大理石地面上。高非伸手拉到南造云子的一只衣袖,用力一拽,借势再跟上一刀。 南造云子被高非拉住衣袖,情急之下顺着高非的拉扯,反倒把累赘的和服顺势脱给高非,高非紧接着的一刀刺在和服上。 惊险避过高非这两刀,南造云子不敢再发出声音,她知道只要自己不发出声音,杀手在黑暗中不太容易找到自己。 高桥泽听到南造云子的惊呼声,哇哇怪叫着冲过来,高非的匕首在那件和服遮挡下,直接迎撞过去,一刀刺入高桥泽的胸腹,高非拔出匕首再刺入,鲜血喷溅在和服上,高桥泽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声音,身子慢慢委顿下去。 嘭!配电室方向传来一声巨响,一个大火球崩出,这是某人去给电闸合闸送电的后果。 高非找不到南造云子,也不敢再耽搁,跟着混乱的人群向门口跑去,现在唯一的光亮指引就是门口从外面投射进来的微光。 尹平正焦急的等候在门外,两个人混在四处奔逃的人群,一路冲出仙乐夜总会。这样混乱的场面,大家都在争相恐后的向外跑,根本没人会注意他们。 张茂森早就发动好了汽车,两个人上了汽车,张茂森一给油门,汽车拐上马路,驶离了仙乐夜总会。 尹平:“怎么样?干掉那娘们没有?” 高非:“功亏一篑!” 尹平:“那咱们这是又白忙活一场。” 高非:“也没有白忙活,我们这一闹腾,把日本人想借着花王皇后评选,给仙乐营造声势的计划打乱。这种地方死了人,生意就会一落千丈!巡捕房也会三天两头的去检查,仙乐短期内再想要翻身!那是痴心妄想!” 尹平:“那太好了!只要是让日本人不舒服,咱们就算不白忙活!” 张茂森:“队长,你是跟我们回去纱厂,吃袁先生给准备的年夜饭,还是去夏小姐那里?” 高非:“我去夏菊那,她可能都等着急了,你们送我过去,然后把车开回去。” 汽车疾驰着,奔向静安寺方向。 第83章 除夕夜 高非到了夏菊的家里的时候,夏菊正蜷缩在沙发上睡得迷迷糊糊,被高非开门的声音惊醒。 夏菊连忙披着衣服坐起来:“你怎么来的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高非反手关上门:“出了点事儿,耽误了。你还没吃饭吧?我刚买的饭菜,算是年夜饭吧,四凉四热。” 高非手里也拎着一个食盒,是他在路边饭馆里买的饭菜,担心时间长菜凉了,索性连食盒也一并买了回来。 夏菊指着桌子上的食盒:“这是萧干妈让宁宁给送的年夜饭,不过这么长时间,是要重新热一下。” 高非:“先别管了,就吃我买的这份儿吧。” 夏菊到厨房哪来筷子和碗碟,看着高非从食盒里把热气腾腾的饭菜,一样一样的摆上桌子,还真是四冷四热,冷热荤素搭配的倒是齐全。 夏菊怔怔说道:“这才像是一个过年的样子。” 高非笑着说:“这就是过年的样子?过年应该是什么样子?” 夏菊:“过年就是这个样子,两个人。” 高非:“两个人?” 夏菊望着高非,一脸的认真:“从前是我爸爸和我,以后是你和我。” 有的时候,生活就是这么简单。就像夏菊一样,她所期盼生活的样子,简单到只需要两个人。 夏菊忽然停住了筷子,鼻子一酸,眼泪落下来。 高非连忙递过去手绢:“怎么了?” “我爸爸每年除夕夜都给我压岁钱,可是今年……再没这人了,没了……”夏菊呜咽着,越说越泣不成声。 高非站起身,从外套里掏出两封大洋,放在桌子上:“这是我给你的压岁钱。” 夏菊看着桌子上的大洋,哽咽着:“你给的太多了,我爸爸只给我十块大洋的压岁钱。” 高非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嫌压岁钱给多了。” 在高非逗趣开解下,夏菊总算是渐渐从思念亲人的情绪中走出来。 她看着桌子上的两封大洋:“这是什么钱?” 高非:“这是你这几个月的薪水。” 夏菊惊讶的说道:“薪水?什么薪水?” 高非:“就是你为军统工作的薪水,难道你不知道工作是要领薪水?” 夏菊:“我以为做这一行都是没有薪水……” 高非:“天底下哪有不发薪水的工作,做哪一行都要吃饭,没有薪水,你怎么生活,你在特工总部工作,不也是一样领薪水吗。” 夏菊:“那不一样。” 高非:“怎么不一样……” 砰!砰!砰! 夏菊吓了一跳:“是鞭炮声?” 高非侧耳听了一会儿,摇摇头:“不是鞭炮声,是枪声。” 高非站起身,走到窗户跟前,撩起窗帘的一角,向楼下看去。 一个人从不远处的马路上跑过去,几分钟后另一个人出现,从高非的视线里追过去。 “除夕夜还这么不太平。”夏菊也走到高非身边,向楼下看着。 高非回想着奔跑过去的两个人的身影,觉得有些熟悉的感觉,难道是自己认识的人? 高非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夏菊,我出去看看,你在家里待着,哪也不要去。” 夏菊:“静安寺附近总有地痞流氓打架斗殴,这闲事你也要管?” 高非:“不像是打架斗殴那么简单,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我去去就回来。” 高非开门下楼,顺着那两个人奔跑的方向跟着追下去。 追出很远,也没看见人影,高非心想是自己出来的慢了,一定是把人跟丢了。 这么想着,就慢慢往回走,刚走出几十米远,就听见前面不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高非赶忙紧走几步,影影绰绰看见两个人在树影下,其中一个人好像是受伤倒在地上,另一个站在他跟前,两个人正在激烈的争吵着什么。 高非身上没带枪,他不敢靠的太近,只能躲在暗处远远看着。站着的那个人忽然抬手把枪对着地上的人,瞄了很久,久到高非认为他不会扣动扳机。 砰!砰!那个人终于还是扣动了扳机连开两枪。 远处传来巡捕的哨子声,开枪的人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跑去,高非看着他奔跑的背影愣怔了一会,这个背影实在是熟悉的让他困惑,虽然一时之间有些想不起来。 高非慢慢走近倒在地上的那个人,他的大腿中了一枪,胸口中了两枪,身下是一大滩鲜血。 高非借着路灯昏暗的灯光仔细看了一会儿,禁不住失声叫道:“江民!” 倒在地上的人是高非在88师特务连的同僚,中士班长江民。 在特务连的时候,江民和高非还有厉先杰最为要好,三个人整天混在一处,吃住都在一个营房。 江民在枪法格斗这方面,虽然不像高非和厉先杰那样的出类拔萃,但是为人处世圆滑,在特务连很有人缘。 淞沪会战之后,高非在上海加入军统,后来偶然得知,江民依旧在88师,跟随着部队去了滇西。 想不到会在上海的除夕夜见到他,而且是在这样的状态下,高非扶起江民的身体,用手试了试他的脉搏,依稀还有一点跳动。 “江民!江民!醒醒,醒醒,我是高非!”高非大叫着。 也许是高非这两个字唤醒了江民最后的一丝意识,他慢慢睁开眼睛:“高非……” 高非激动的点点头:“对,是我,我是高非!江民,你怎么来上海了?这是怎么回事?” 江民无力回答这些话,慢慢的闭上眼睛,气若游丝,眼见就剩一口气。 高非听着越来越近的巡捕的叫嚷声,忍不住催问道:“是谁干的?杀你的人是谁?” 这句话就像一剂强心针,江民目光陡然有了光亮,他的眼睛里都是愤恨和怨毒:“是……厉先……杰……” 说完这句话,头一歪,手臂从高非身上垂下,再无任何生息。 巡捕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在租界内要是因为人命案,惹上这些巡捕可是够难缠。 高非不敢在停留,放下江民的尸体,转身闪进暗影中,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是厉先杰杀了江民?难怪刚刚那个背影那么熟悉!那根本就是厉先杰! 厉先杰在上海?那就是说那天截杀自己和尹平的人,也很可能就是厉先杰? 厉先杰为什么要杀江民?江民又为什么从88师出来,从遥远的滇西来到上海? 如果那天截杀自己的也是厉先杰,那么厉先杰现在又是什么身份? 第84章 遇刺 仙乐夜总会发生了死人事件,被法租界工部局勒令停业接受调查。 虽然在日军宪兵队驻法租界先遣队队长麻田光夫以“保护日本侨民合法利益”为名力争下,强行重新营业,但是自此以后门庭冷落,生意一落千丈。 仙乐在这之后,又陆续搞了几次类似百花皇后的活动,效果都不理想,与其他几家娱乐场所比较起来,只能说是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 自从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以来,上海日军宪兵队驻法租界先遣队的驻军规模,是越来越大。 从开始的时候,只有几名文职军官,发展到现如今近三十名由宪兵组成的武装军队,每天都耀武扬威列队在法租界街头走过。 沈俊辰对宪兵队先遣队进驻法租界很高兴,先遣队的驻地就在贝当路,距离他家只有十几米远的距离,这起码在心理上给了他很大的安全感。 法租界各界为了表达反对日军非法进驻租界,举行了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游行人群造成了租界内交通堵塞。 沈俊辰也因此受到影响,今天上班,他迟到了足有一个小时。 等到他赶到特工总部,小跑着来到金占霖的办公室,每天早上举行的情报处例会,已经接近尾声。 笃笃! 金占霖:“进来!” 金占霖看着沈俊辰走进来:“以后上班要准时,整个情报处都在等你一个人!” 沈俊辰:“处长,法租界大游行……” 金占霖有些不耐烦:“知道游行,那为什么不早一点出来!” 沈俊辰:“是。” 沈俊辰不敢再辩解,退到一旁。 金占霖环视众人:“说到租界,你们也都知道了,日本宪兵队在法租界已经派驻军队。这是上层在释放的一个信号,上海早晚都要全部纳入我们的管辖范围!散会!” 情报组的几个组长鱼贯着走出办公室,沈俊辰也跟在他们身后往外走。 金占霖觉得自己刚刚对沈俊辰过于严苛了一点,毕竟法租界大游行确实会影响到出行,自己当众斥责他,也让他很下不来台。 金占霖想到这,就招手示意:“俊辰,你留一下。” 沈俊辰返回来,等着金占霖问话。 金占霖面露关心之色:“俊辰,你如果在法租界住着不方便,我可以在华村,给你申请一处公寓,咱们76号的人,大部分都住在华村,有什么事,也都好有一个照应。” 放在几天前,金占霖要是提出这个建议,沈俊辰真的会考虑答应,因为他担心军统的暗杀。 但是现在邻居成了日军宪兵队,沈俊辰已经不太把军统的暗杀放在心上,他不相信就凭军统在上海的几个余党,敢在宪兵队门口撒野。 况且二十多年都是住在贝当路,他早就习惯了那,要是忽然离开,难免会不适应新的地方。 再说华村也不一定安全,前几天就有一个人被打死在华村的巷子里。虽然后来被证实是黑帮寻仇,但是起码说明一点,华村也不是绝对的安全。 沈俊辰:“谢谢处长关心,我暂时还不想搬到华村,等我……” 砰!砰!外面传来两声枪响。 特工总部从内到外,戒备森严。在这里响枪,给人的第一反应也不是发生什么严重事情。 金占霖站起身,走到窗户前,向楼下看了看,外面一切如常:“是谁的枪走火了吗?” 沈俊辰:“枪支走火倒是常有的事,我刚来的时候对枪支不熟悉,就险些发生走火。” 金占霖点点头:“做为一名特工人员……” 李正信连门都没敲,推门就闯进来:“处长,出事了!” 金占霖皱着眉:“正信,怎么连你现在也变得毛毛躁躁,慌里慌张的成什么样子!” 李正信:“处长,李主任刚刚遇刺!” “什么?李主任遇刺?”金占霖一脸的不相信,现在是上班时间,特工总部几乎是全员都在,什么人会吃了豹子胆,冲进76号来行刺。 就算是有这样的人,他也不可能轻易进得来76号,只看院子里的机枪巢,那挺勃朗宁重机枪,就算是来个百八十人,轻易也攻不进来。 李正信:“千真万确!就在刚才,李主任在办公室里遇到枪手刺杀!” 金占霖:“李主任现在怎么样?” 李正信:“还不知道。” 金占霖立刻命令:“正信,你马上去布置人手,封锁各个出口,通知大门警卫,不许任何人走出大门!” 金占霖带着沈俊辰,急匆匆赶奔李士群的办公室。 李士群办公室的周围,已经聚集了大批特务,荷枪实弹,如临大敌一般。 金占霖问负责警卫的一名特务:“李主任……现在怎么样?” “李主任左胳膊中枪,没有生命危险。金处长,李主任说,您来了,就让您立刻进去见他。” 金占霖回身对沈俊辰说道:“你在门口等着。” 金占霖走进李士群办公室,李士群正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左胳膊裸露缠着纱布,脸色阴沉如水,手枪放在桌子上。 金占霖:“李主任,您怎么样了?要不要去医院?” 李士群冷冷的说道:“去医院等着让枪手冲进去,把我乱枪打死?” 金占霖:“李主任,我亲自带人保护您的安全,绝对不会出现纰漏。” 李士群:“在特工总部尚且不安全,我还能指望你们情报处那几头蒜保证我的安全!” 金占霖:“是是是,李主任,可是您的伤……” 李士群:“不要紧,这些年枪林弹雨我都过来了,这一点小伤,我还挺得住!” 金占霖:“李主任,您放心,现在76号全体出动,搜捕这个枪手,就算他变成鸟,也飞不出去76号!。” 李士群摇摇头:“现在还不能断定,就一定是从外面来的枪手,我怀疑……是咱们内部人干的!” 金占霖吃了一惊:“内部人?您是说,我们内部有军统的杀手!” 李士群:“虽然不确定到底是军统还是共党,但是枪手能够知道我白天洗澡的时间,就凭这一点,我推断是内部人的概率很大!” 第85章 鬼影 金占霖:“这么说,枪手是在您洗澡的时候下的手?可是您这屋子铜墙铁壁,枪手怎么可能进来?” 李士群:“枪手要是能进来,我还有命和你在这里说话吗!” 金占霖一时之间有些糊涂,既然枪手没有进来,那他是怎么开枪行刺的李士群? 李士群给出了答案:“枪手是从外墙爬上二楼窗户的位置,向浴室内开的枪!” 金占霖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浴室外墙的窗户,按照您的吩咐,早就已经拆除……” 李士群叹了一口气:“百密总有一疏……你带人去浴室看看吧,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金占霖:“是。” 金占霖开门叫进来沈俊辰:“俊辰,跟我来勘察现场。” 沈俊辰跟着金占霖走进办公室,对李士群致意:“李主任好。” 李士群挥了挥手,并不说话。 沈俊辰跟着金占霖,穿过李士群的办公室,进入到那间浴室。 浴室内的地上,还有斑斑的血迹,浴室是在最把边的房间,原先本来是有窗户,李士群担心有人会从后窗户翻进来刺杀他,命人把窗户拆掉,用混凝土封死。 但是,既然是浴室,就需要换气通风。所以就在原先窗户的位置上,又安装了一个换气扇。 现在看见的换气扇已经被子弹击碎,残破的扇叶还在慢慢的转动着。枪手从楼外想要向浴室开枪射击,也只能通过这个换气扇才做得到。 这样的射击难度虽然大,但是对正在洗浴的人来说,防范难免会疏忽。也只有像李士群这种戒备心极重的人,才能逃过这一劫。 金占霖抬头看着那个换气扇,想象着枪手在楼外的动作,特工总部的外墙墙面,没有任何可攀登的地方。枪手既要持枪射击,还要攀附在墙壁上,什么人能做出这么高难度的动作? 沈俊辰:“处长,我们应该去楼后面看看。” 金占霖点点头:“走。” 从楼里出来转到楼后,在李士群的浴室相对应的墙壁上,清晰的可以看见,外墙上有几处明显被蹬脱落的水泥屑。 这就是说,枪手攀爬上外墙墙体,从换气扇孔向浴室内开枪射击,但是他也只来得及开两枪,因为墙体没有可以支撑身体的地方。 枪手是全凭一口气,停滞在半空中,瞬间瞄准,瞬间开枪射击。 现在的问题是,他究竟是怎么上去的,从地面到浴室换气扇的位置,至少有五米以上的高度。这个高度,如果是有冲刺助跑的空间,一些高手也能够借力冲上去。 可是楼体和围墙墙体距离很近,只有大概一米多宽的距离,这么窄的距离下,不可能做出冲刺助跑动作。 沈俊辰看着墙根处,堆积着一堆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处长,枪手会不会是踩着这些东西上去的?” 金占霖低头看了看这些劈材一样的桌椅:“搬这些东西,再堆出一个高度,最少也需要三五分钟,被人发现的风险很大,枪手不敢耽搁的时间太久。” 虽然这样说,金占霖还是吩咐着:“叫总务处来几个人,把这些破烂都弄走!” 挪走这些废旧的桌子板凳,是防患于未然,别等到哪一天这些东西,真的被敌人利用上,那可是后悔都来不及。 总务处就在一楼,一分钟不到,就来了两个人,拖着一辆手推车,装运这些废旧桌椅。 一个特务教训着他们:“你们总务处以后干活,都长点眼睛,这是放这些破烂的地方吗!” 总务处的两个人嘟囔着:“这都怨张胖子,他非说把这些东西堆在这,他一冬天就当劈材烧光了。他天天来捡木头,也没看见下去多少,害得我们挨骂。” 沈俊辰心里一动:“你们说的张胖子,是茶水间的张胖子吧?” 总务处的人说:“不是他还有谁,就他的茶水间需要劈材。” 沈俊辰:“张胖子每天都来这捡木头?” 总务处的人说:“茶水间不停,他就要用这些木头。” 金占霖站在一边,已经听明白了沈俊辰问话的意思,回头吩咐人:“去把茶水间的张胖子叫来。” 张胖子被带来的时候,还在不停的说着:“找我问什么话?我那茶水间还忙着呢,一会儿不添柴,炉子可就要灭了。” 金占霖示意沈俊辰问他,沈俊辰走到张胖子跟前:“张胖子,你每天都要来后楼捡木头烧炉子?” 沈俊辰打死虎子的事,张胖子也知道,他对这个整天阴沉着脸、能向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下那么狠的手的年轻人,没什么好印象,在背地里想起这事,他都没少骂娘。 听沈俊辰问他,张胖子说:“可不是每天都来捡木头吗,不然的话,各位长官哪来的热水喝。” 沈俊辰:“你每天来这捡木头,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也来这里?” 沈俊辰觉得,刺杀李士群这件事,一定是经过事先策划的,反复的踩点是必不可少。枪手可能是不止一次来过这,张胖子既然每天都到这来,非常有可能遇到他。 张胖子:“哪有人像我一样,对这堆破桌子烂椅子感兴趣,除非是脑袋有毛病的人。” 张胖子这么说话,已经是有些无礼,沈俊辰眉头一皱,心想这家伙真是口无遮拦,这等于是骂自己脑袋有毛病,要不是今天不想再添乱,非给他点颜色看看不可! 沈俊辰:“今天你来楼后没有?” 张胖子:“来了。” 沈俊辰:“什么时候来的?” 张胖子:“一早晨的时候。我得把今天的劈材准备足了,要不然早晨用热水的人多,我怕供应不上。” 沈俊辰:“你早晨来这里,也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张胖子想了想:“我早晨看见了鬼……” 沈俊辰终于忍不住了,本来这个杂役这么无礼,已经让他隐忍半天,现在又说看见了鬼,这不是明显戏耍自己吗! 沈俊辰抬起手,啪的一声,一记耳光把张胖子打得头晕眼花。 张胖子捂着脸:“你,你干嘛打我?” 沈俊辰:“滚!” 张胖子看看四周几个脸色都不愉的长官,不敢在说话,捂着脸走了回去,一边走一边在肚子里咒骂着沈俊辰的祖宗十八代。 张胖子早晨的时候,又看见那个鬼影一样的人,从楼后闪出去。他跟沈俊辰本来是想说的是:我早晨看见了鬼影一样的人。 第86章 又见皮箱 从楼后回到情报处,金占霖问刚刚走进来的李正信:“人抓到了没有?” 李正信:“处长,我们整个76号都找遍了,连根毛都没找到,枪手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金占霖心里知道,看来李士群的分析,基本差不多,枪手极有可能就潜伏在特工总部内部! 想到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个人物存在,金占霖的心也不禁怦怦直跳,谁都不知道这个枪手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以他这样的身手,又是隐身在暗处,对特工总部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危险隐患。 铃铃铃铃铃! 电话响起,金占霖身手抓起电话:“喂,我是金占霖。是,是,是,我明白……您放心,我一定把这个人找出来!” 放下电话,金占霖掏出手绢擦着额头的冷汗,对李正信和沈俊辰说:“李主任限期破案,一定要把这个枪手找出来!” 李正信:“处长,李主任给咱们限期多长时间?” 金占霖:“十天。” 李正信咋舌:“毫无头绪,十天……” 金占霖站起身:“胡秘书,去把各组组长都叫来。” 十几分钟后,情报处的其他几位组长,又一次聚集到金占霖的办公室内。 金占霖在屋子里走了几圈,扫视着所有人:“从现在开始,情报处暂停一切其他工作,全力调查刺杀李主任的这件案子。调查对象:特工总部内部的所有人!厨子、司机、内勤、外勤,所有人都要查!不仅是调查其他部门的人员,就是我们情报处内部人员也要调查!” 李正信:“这么说,李主任断定这个枪手,肯定是我们内部人员?” 金占霖:“如果不是内部人员,我们何必这么大动干戈!就因为是内部人员才可怕,不查出这个人,从上到下,谁都别想安稳。” ………… 高非和尹平去九宫殿黑市,找曲麻子取剩余的一百发子弹。 因为带着这么多的子弹,高非决定还是小心一点,避开闹市区警察巡逻队特别多的路段,绕道渡口路回去大丰纱厂。 渡口路是专门为洋泾浜轮渡口,修建的一条马路,马路尽头就是洋泾浜轮渡口。从洋泾浜轮渡口,可以搭乘轮渡转道黄浦江客轮码头,再换乘客轮离开上海。 选择这样的路线,有一个好处,可以避开街上名目繁琐的检查,轮渡船能够直接开进黄浦江码头。 开着车的尹平忽然惊呼着:“队长,你看,那不是,那不是咱们的那只皮箱吗……” 高非顺着尹平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前面两个穿着长衫,戴着礼帽的人,正急匆匆的向轮渡方向赶。 其中一个人手上拎着一只皮箱,皮箱的大小形状颜色式样,和他们从王元济手里拿回来的皮箱完全相同。 汽车慢慢靠近这两个人,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高非,已经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皮箱上印着的蝴蝶标记。 皮箱的侧面,还留着尹平从暗格里拖拽出来的时候,不小心刮到的破损痕迹,这就更加确定无疑,这就是他们找回来的那只皮箱。 汽车缓缓从这两个人身边经过,高非回头看了一眼,这两个人一瘦一胖,三十多岁的年龄,眉宇间都透着精明强干之色。 尹平:“没错!是咱们军统的人。” 高非:“你怎么这么确定?” 尹平:“这两个人我都认识,那个胖一点的叫朱毅,瘦子叫叶金涛,都是军统的老人儿。在重庆的时候,我还接受过他们的培训。” 高非:“哦。” 尹平:“戴局长派他们来取皮箱,可见对这件事确实很重视,他们都是戴局长非常信得过的人。” 正说着话,一辆汽车猛然停在马路中间,从车上下来五六个人,手上都拎着手枪。 高非吃了一惊,以为这些人是冲自己和尹平来的,赶紧伸手把手手枪掏出来,对尹平说:“要是觉得情况不对,就直接撞过去!” 尹平点点头:“明白!” 这些人为首的是李正信,但是他却不是奔着高非他们来的,见高非的汽车停住了,李正信挥着手示意尹平赶紧把车开过去。 然后李正信这些人,围住了朱毅和叶金涛,五六只枪口对着他们俩人。 李正信皮笑肉不笑的打着招呼:“二位哥哥,怎么来上海都不打声招呼,兄弟正信也好尽一下地主之谊,招待招待二位哥哥。” 叶金涛冷笑着:“李正信,你能有这么好心?” 李正信好整以暇的看了看远处的轮渡口:“想当年在重庆,我这后生晚辈,多蒙二位哥哥照顾,心里一直记挂着。今天有这样的机会,我怎么也要请二位在上海多住些日子!……来人,请二位上车!” 前车里的尹平和高非都看见了这一幕,虽然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是眼见这两个人,被特务们胁迫着上了汽车,然后李正信的汽车从高非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尹平:“怎么办,队长?” 高非把手枪掏出来:“跟上他们!” 高非已经做好准备,找机会用武力把这两个人解救下来,他们不仅是自己人这么简单。他们很有可能知道王凤山的联络点,也或许知道的更多,一旦在76号受不住酷刑招供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尹平:“要干就在这干,等他们进了闹市区,就更不好动手了!” 高非一想也对,洋泾浜渡口路这一带,相比较市中心,还是比较适合做这种事,进入闹市区,会更加不方便动手。 高非把手枪顶上子弹:“好!找机会撞停他们的车!” 尹平吐掉嘴里的烟头,正要加速准备去撞停李正信的汽车,高非余光一扫,连忙说道:“先别动,等一等!” 原来,从后面又有两辆轿车不疾不徐的跟在李正信汽车的后面,俨然一副保驾护航的架势,看来他们已经做了准备,加派人手防止出现意外。 三辆车里最少十几个特务,高非和尹平两个人要对付这么多人,而且他们的目标是要救人,而不是杀人,这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眼看着朱毅和叶金涛被带进极斯菲尔路76号,高非对尹平说:“去联络点!” 第87章 转移 汽车停在三泰杂货行的弄堂口,高非在车里观察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他让尹平等在车里,自己走进弄堂,迈步走入杂货行。 王凤山正在里间往货架上摆放着货物,小伙计六福生病没来,这些事都要他这个当老板的亲力亲为。 “王老板,我前几天订的货,你准备好了没有?”高非看了一眼杂货行内,只有一个邻居大婶模样的中年妇女在货架前徘徊,也不像是买什么东西,倒是像在打发时间。 “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您来取了,您请里面说话。”王凤山放下货物,把高非让进里间。 高非指了一下外面的大婶,王凤山摆摆手,笑道:“没关系,挑好了她会叫我。” 王凤山也没关里间的屋门,自己倚靠在门框上,低声说:“说吧,她听不见咱们谈话。” 高非:“带上电台,立刻跟我走!” 王凤山虽然很吃惊,但是看着高非严峻的神情,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况且高非是王凤山的上级,他的话王凤山本应该绝对服从。 “抱歉了,今天店里关门盘点,要提前关门,请下次再来吧。”王凤山送走了店里唯一的顾客,立刻把窗板门板上好,关好店门。 再从里间的夹层里,小心翼翼的拿出电台,连同自己的随身物品都装进一个大箱子里。王凤山拖拽着大箱子和高非一前一后,走出杂货行,锁好店门向弄堂外走去。 尹平见高非走出来,立刻发动汽车,等到他们上了汽车,一脚油门汽车急速离去。 在车上,王凤山忍不住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高非:“重庆来取皮箱的人被76号的人抓了!” 王凤山心里一惊:“什么时候的事?你认识他们?” 高非:“就是刚刚发生的事,我不认识他们,可我认识那只皮箱。” 尹平在前面说:“我认识他们,这俩人一个叫朱毅,一个叫叶金涛。” 王凤山叹道:“他们才来上海一天,就被76号的人发现,看来特工总部的耳目确实灵通。” 高非:“他们今天才到的上海?” 王凤山:“他们都是老军统,特工总部从军统叛逃过来的人很多,其中不少人都是他们的旧相识,所以他们不敢耽搁,拿到箱子就立刻离开上海,想不到还是被76号的人盯上。” 高非:“既然他们在上海有这么人认识他们,干嘛不派来两个生面孔?” 王凤山想了想:“我觉得这是戴局长不放心新人做这件事。” 高非:“你们是在哪里交接的皮箱?” 王凤山:“在斯蒂芬路的一家茶楼。对上暗号,他们就拿走了皮箱,前后都没有十分钟。” 高非:“这么说,他们被76号的人发现是和你接头之后的事,要不然你不可能这么太平无事。” 尹平:“队长,会不会是76号的人,想要放长线钓大鱼,等着我们上钩?” 尹平一边说着,一边警惕的看着后视镜,看有没有被跟踪。 高非笑道:“不错啊,尹平,想的很周到。不过,76号的人既然抓了朱毅他们,就说明联络点还没有暴露。” 尹平:“既然没暴露,这么急着转移干嘛?” 高非:“现在是没暴露,但是朱毅他们被抓紧76号,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变故,都是未知数。” 高非问王凤山:“你觉得朱毅他们知不知道咱们的联络点的情况?” 王凤山迟疑着:“这可不好说……万一上面怕他们联络不上我,告诉了他们咱们的联络点,也很有可能。” 尹平想了想:“我觉得不是很有可能,是非常有可能,上面这么重视这只皮箱,告诉他们联络点的地址太正常不过了。” 高非:“所以就更应该转移。我担心他们扛不住76号的酷刑,把联络点供出来!” 尹平:“应该不会吧,他们俩都是老资格的军统,这几年立功无数……” 高非淡淡的说道:“不要迷信这些事情,王天木、陈恭澍在没有变节投敌之前,也立下不少汗马功劳,结果怎么样了?” 尹平闭了嘴,汽车一溜烟奔向大丰纱厂。 ………… 特工总部审讯室。 李正信坐在桌子后面,叶金涛坐在他对面,并没有捆绑,只上了一副手铐。桌子上是那只皮箱,珠宝衣物都在里面。 李正信看了一眼皮箱里的东西:“叶大哥,你们二位这是执行的什么任务?怎么还有女人的衣服?难道是给嫂子买的?” 叶金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说是,那就是吧。” 李正信:“叶大哥,咱们也算共事多年,说什么刀俎鱼肉。我在这掏心窝子劝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别再执迷不悟,为他们卖命了。看看眼下的中国,三分之二都在日本人的掌握之中,偏安一隅的重庆政府早晚也得完蛋,你又何必甘心给他们当炮灰?” 叶金涛:“人各有志,我没你那么懂得变通。而且我怕将来我死之后,被千千万万的人戳我的脊梁骨,骂我是汉奸走狗卖国贼!让我的子孙后代都跟着抬不起头来!” 李正信脸色变了,瞪着叶金涛半晌,轻轻的鼓掌:“骂的好,骂得好!我同意你说的第一句话,人各有志!你觉得你不说,别人也不会说?” 叶金涛思索了一会儿:“那好,我就跟你说实话,我们这次来,就是替朋友取这个箱子,没有其他任务。” 李正信冷笑:“千里迢迢,你们戴老板就派你们来取一只皮箱?叶大哥,你当我是三岁孩子?” 叶金涛:“李正信,你让我说实话,我说了你又不相信,难道你想听瞎话?” 李正信:“好,我只当你说的真的,我不问你究竟是来执行什么任务。我只想知道,你们在上海的联络点在哪?上海军统还有什么人,现在都藏在什么地方!” 叶金涛:“皮箱是有人来和我接头,直接交给我的,我不知道联络点在哪。至于上海军统还有什么人,你也在军统待过几年,应该明白,以我的权限不可能知道这些事!” 第88章 招供 另一间审讯室里,沈俊辰在讯问朱毅:“你们来上海是执行什么任务?” 朱毅:“没有任务,就是来替朋友取这只皮箱。” “在哪里取的皮箱?” “皮箱是有人来和我们接头,然后把皮箱交给我们。” “在上海的军统还有什么人?他们的老巢在哪?” “我不知道。” “这只皮箱的主人是谁?” 朱毅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沈俊辰:“皮箱主人的名字也是机密?” 朱毅继续沉默。 沈俊辰:“那好吧,既然我客客气气的问话,你不愿意配合,我只好用你熟悉的方式来跟你说话!” 沈俊辰一摆手,两个特务上来把朱毅的外衣扒掉,五花大绑捆在木桩上,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拎着皮鞭子,已经准备好了动手行刑。 沈俊辰:“先来二十鞭子让他清醒清醒!” 啪!啪!啪!…… 皮鞭子没头没脸的抽下去,因为皮鞭子使用过久,皮质都起了毛刺,抽在人身上立刻就是一道血槽。 朱毅咬着牙忍着火辣辣钻心的疼痛一声不吭,做为一个特工人员,这样的刑罚,他还是能挺得住。 两间审讯室挨着很近,隔壁的皮鞭声,清晰的传进另一间审讯室里。 李正信:“叶大哥,听到了吧?现在是皮鞭子沾凉水,过一会儿就不知道会是什么其他的花样。审讯朱毅的人,虽然资历不深,但是行刑的手段,就算是我也自叹不如!” 李正信可不想让沈俊辰先得到口供,他吩咐手下人:“既然叶大哥不肯给我这个面子,我就不好再这么客气下去!来人!跟隔壁一样的方式伺候伺候叶大哥!我倒要看看,这两位哪一位的骨头更硬!” 金占霖坐在办公室里,哼着小曲,心情非常舒畅。 情报处抓获重庆派来的军统特工,虽然暂时没有抓到他们的联络人,但这已经是大功一件。 铃铃铃铃! 电话响起,胡秘书拿起电话:“喂,是金处长办公室……好,您稍等。” 胡秘书捂着话筒,把电话递给金占霖:“李主任的电话。” 金占霖接过电话:“李主任,我是金占霖。” 电话另一端的李士群:“占霖,审讯这两个军统的人,知道什么是重点吗?” 金占霖:“李主任您放心,我一定撬开他们的嘴,让他们说出这次来上海执行什么任务!顺藤摸瓜一举扫清上海军统的余党!” 李士群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那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问出谁是潜伏在76号里的那个枪手!” 金占霖猛然醒悟,连声说道:“对对对,是占霖疏忽,我这就去亲自审问!” 李士群的电话挂断,金占霖拿着发出忙音的电话机呆立半晌,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能被自己忽略,估计李士群在心里指不定骂自己多少遍蠢货。 金占霖把电话机放下,站起身准备去审讯室看看审讯进展。 笃笃!门外传来敲门声。 金占霖:“进来。” 沈俊辰兴冲冲的走进来:“处长,朱毅招了!” 金占霖有些意外:“哦?这么快就招了?都说这个朱毅的骨头比铁还要硬,看起来传言不可信啊。” 沈俊辰笑道:“铁烙子上去第三次,他就怂了,一五一十都说了。” 金占霖:“供词呢?” 沈俊辰把供词递过去,金占霖看了一遍,随手扔在办公桌上:“难为戴老板情有独钟,为了这个女人,也算是用心良苦!不过,这份口供对我们没什么价值。” 沈俊辰:“朱毅不光是招供这件事,他还供出了他们的联络点!” 金占霖:“供词上怎么没有?” 沈俊辰:“我急着来给您报喜,没等记录员记录完毕,就把供词拿过来。” 金占霖看着沈俊辰,心想他这哪是着急给自己报喜,分明是担心李正信那边也审出结果,怕被抢先了功劳。 但是金占霖并不点破,他很喜欢看到自己的部下这种明争暗斗,在他看来这是他做长官的艺术。 金占霖:“派人去抓了吗?” 沈俊辰:“还没有,我想派人把这个联络点监视住,等他们接头时,再一网打尽!” 金占霖:“还什么一网打尽!正信抓了这两人,我估计他们就已经得到消息。现在立刻派人去抓!再晚一会儿,你就只能看见铁将军把门!” 沈俊辰贪功心切,一时没想到这一节,被金占霖一言点醒:“处长,我这就带人去!” 金占霖:“朱毅现在在哪?” 沈俊辰:“他还在审讯室,等一下就把他送去救护室治伤。” 金占霖:“你带着人去查抄联络点,这里的事不用你管了。” 沈俊辰:“是。” 沈俊辰急三火四的带着人匆匆忙忙下楼,开车赶去四马路,查抄三泰杂货行。 金占霖思索了一会儿,起身去审讯室。 审讯室距离资料室很近,朱毅被拷打折磨的惨嚎声,隐约着都传进了资料室。 萧宁宁捂着耳朵,抱怨着:“审讯室就不能换一个房间吗?隔一段时间就要听他们的鬼哭狼嚎!” 蒋美玉揶揄着:“那就得看你萧大小姐能不能让处长把审讯室挪走,实在不行,把我们资料室换一个房间也行哦。” 夏菊听着审讯室里瘆人的惨嚎,心里在不停的敲鼓。 她虽然知道被抓来的是军统的人,但是她不知道这两个人和自己和高非究竟有多大关系,她心里忐忑着一心等着下班,好去把这个消息告诉高非。 蒋美玉的激将法起到了作用,萧宁宁忽地站起身:“你以为我不敢去吗?我还就去找金叔叔说说去!” 夏菊劝道:“宁宁,你别去闹了,去了也是自找没趣。” 萧宁宁也觉得这事儿不可能,凭着自己一句话,金占霖就能把资料室换到别处去? 蒋美玉见萧宁宁慢慢坐下,就叹了一口气,说道:“唉,萧大小姐,你还是听夏菊的劝,别去碰一鼻子灰,赶上处长心情不好,再训斥你一通,那可是犯不上。” 萧宁宁站起身:“好,我今天就去看看,能不能碰一鼻子灰,能不能被训斥!” 夏菊:“宁宁……” 萧宁宁甩手出了资料室,夏菊对蒋美玉说:“美玉,你说你何苦逗她着急,你俩一天吵来吵去,都不嫌烦吗?” 蒋美玉:“我就是看不惯她张嘴闭嘴金叔叔,好像情报处是她家开的一样!” 第89章 蓝蝶儿 萧宁宁来到金占霖办公室门口,照例不敲门,推门就走进去:“金叔叔……” 办公室内并没有人,金占霖去了审讯室,胡秘书常年的肠胃炎,估计这会儿正在和厕所较劲。 萧宁宁转身要离开,一低头看见办公桌前,有两页纸掉落在地上。萧宁宁走过去,把纸捡起来,纸上行文开头写着两个字:供词。 对这种东西,白给萧宁宁看,她都不会去看,她正要把这份供词放回到桌子上,眼睛一瞥中,被供词中一个名字吸引住。 蓝蝶儿! 蓝蝶儿是上海滩红的发紫的大明星,出于对蓝蝶儿的关注,让萧宁宁忍不住快速浏览了一遍供词内容。 看完之后,她惊讶的嘴都合不拢,这上面的内容,可比那些娱乐小报的明星花边新闻,来得还要劲爆真实。 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萧宁宁赶忙放下供词,转身就往外走,迎面正遇到胡秘书。 胡秘书:“萧小姐,有事吗?” 萧宁宁:“没什么事,过来看看金叔叔。胡秘书,你忙吧,我回去了。” 说着萧宁宁从胡秘书身边门缝溜出去。 见萧宁宁回来,蒋美玉调侃着:“萧大小姐回来了?咱们资料室什么时候搬家?” 萧宁宁没有在意蒋美玉的话里带刺,她现在难掩心里的兴奋,压低声音说道:“你们知道蓝蝶儿吗?” 蒋美玉懒洋洋的说道:“当然知道,大明星嘛,在上海,谁能不知道蓝蝶儿。” 萧宁宁:“那你们知道蓝蝶儿现在在哪吗?” 蒋美玉:“报纸上说,她丈夫在香港做生意,她如果不在上海,那一定是去香港寻夫去了呗。” 萧宁宁摇摇手指:“错!还什么香港,蓝蝶儿人在重庆呢。” 蒋美玉:“瞎说!怎么可能,她男人在香港,她跑去重庆做什么!” 萧宁宁洋洋得意的说道:“这就是本小姐出去这一趟的收获!我告诉你们吧,蓝蝶儿在重庆有一个……” 萧宁宁忽然意识到什么,看了看蒋美玉:“美玉,麻烦你能出去一下吗?” 蒋美玉瞪着她:“为什么让我出去?” 萧宁宁:“我跟夏菊说几句私房话,不方便外人听见。” 蒋美玉站起身:“我才懒得听!” 蒋美玉把手里的文件摔在桌子上,起身走出了资料室。 萧宁宁对着蒋美玉大力关上的屋门:“就不给你听!气死你!” 夏菊摇摇头:“你们俩整天斗嘴,真是不嫌烦。” 萧宁宁:“我是怕她嘴快说出去,让别人知道就不好。” 夏菊笑道:“我看你的嘴也没比她慢多少,你是在哪听来的小道消息。” 萧宁宁做出一副神秘的表情:“刚刚在金叔叔的办公室,我看到了正在审讯那个犯人的供词!” 夏菊心里一动,表面上不露声色:“宁宁,这种机密文件,你怎么敢私自偷看。让处长知道,一定不会轻饶你!” 萧宁宁一撇嘴:“供词都掉到了地上,要是机密文件的话,金叔叔才不会这么大意。再说了,没有蓝蝶儿这三个字,我才懒得看!” 夏菊给萧宁宁倒了一杯茶水:“说的也是哦。” 萧宁宁呷了一口茶水:“看你这么殷勤的份儿上,我就给你讲讲供词上写的这件大新闻!” 夏菊:“我可不想听这种机密事,让处长知道了,还不得开除我,你还是自己对着空气说吧。” 夏菊作势起身要离开,萧宁宁一把拽住她:“夏菊,你怕什么,只要我不说,谁知道我跟你说过这事儿,求你了,坐下听我说。” 她不把这个秘密找一个人分享出去,这一天都会抓肝挠心的不得安宁。 萧宁宁:“供词上说,蓝蝶儿离开上海的时候,在邮船码头遗失了一只皮箱,怀疑是被邮船码头缉私科私扣。皮箱里是蓝蝶儿这几年积攒的全部家当,还有她珍藏的十几件演出服……嗳,我真想看看那些衣服是什么样子……” 夏菊笑道:“你有那么多衣服还嫌不够?” 萧宁宁:“女人的衣服哪有够的时候?听我继续给你讲……这只皮箱一丢,蓝蝶儿等于是倾家荡产一样。军统的那位戴老板听说这件事,就指派他们军统在上海的特工,帮着找回了这只皮箱。” 夏菊很惊讶:“戴……老板为什么要替蓝蝶儿做这件事?” 萧宁宁眨眨眼:“这就是整件事最精彩的部分!原来呀,戴老板一直倾慕暗恋着蓝蝶儿,所以才不惜动用军统的力量来查这件事!这只皮箱被找到之后,戴老板就派这两个笨蛋来上海,想要把皮箱带回重庆,结果他们被人认出来,这才抓到这来!” 夏菊:“这戴老板为了讨好蓝蝶儿,做这么多事,还真是一个痴情种子……” 萧宁宁:“谁说不是呢,就是不知道这个痴情的种子,最后会不会抱得美人归咯。” ………… 审讯室内,朱毅满身的鞭痕,被打的皮开肉绽,胸口还有两处被铁烙烫的血肉模糊的一片。 金占霖叹了一口气:“朱先生要是早一点开口,何苦受这份罪。” 旁边的特务介绍着:“这是我们情报处的金处长。” 朱毅忍着浑身的痛楚:“您就是金占霖处长?” 金占霖点点头:“我过来就是问你几句话,问完了,就让他们带你去治伤。” 朱毅:“金处长,我该说的可都说了……” 金占霖:“你说的那些事,我都不感兴趣。我想知道的是,军统在我们76号安插内奸的情况!” 朱毅:“这我真不知道。” 金占霖:“我听说朱先生在军统内部,是深得戴老板的器重的人物,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道?” 朱毅:“安排潜伏人员,都是有专人负责,就是同一个部门的人,都不可能知道其中的细节。” 金占霖:“朱先生最好还是再仔细想一想,不然的话……” 金占霖冷森森的目光扫过那些刑具,朱毅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寒而栗:“金处长,我是真的不知道……哦,对了,有一件事,我知道一点……” 金占霖:“说。” 朱毅:“有一次,沈醉和戴局长闲谈,我刚好也在场,他们谈起一个‘斩首’计划!” 第90章 变节 金占霖:“斩首计划?” 朱毅:“对。听他们的意思,是从各个部队筛选出来的高手精英,来参与这个计划。” 金占霖:“部队选出来的?具体的人员名单你一点都不知道?” 朱毅:“金处长,这个计划的人员名单属于绝密,只有少数高层才知道。以我的级别不可能接触得到,我既然都已经决心投诚,又何必隐瞒着不说。” 金占霖沉思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朱毅满身的伤,吩咐手下人:“先带他去治伤,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朱毅:“谢谢金处长,谢谢。” 金占霖起身离开审讯室。 金占霖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点燃一根香烟,云雾缭绕中,心里盘算着朱毅说的话。 斩首计划,看起来这又是一个有针对性的刺杀计划,而且刺杀目标很可能就是特工总部高层。 胡秘书走过来:“处长,刚才萧宁宁来找过您。” 金占霖皱着眉:“她找我什么事?” 胡秘书:“她也没说什么事……处长,我觉得她好像看到了这份口供。” 金占霖:“什么叫好像?你当时在哪?” 胡秘书:“我当时肚子疼,去了厕所,您也知道,我这肠胃上来劲儿,都来不及锁门,所以……” 金占霖:“算了,她看到就看到吧,这件事也没什么可保密的。不过,你下次可不能再这么粗心大意!” 胡秘书:“是,处长。” 笃笃! 金占霖:“进来。” 沈俊辰推开门,风风火火的走进来,金占霖打量着沈俊辰的一脸失望之色:“扑空了?” 沈俊辰:“他们早在几个小时之前就跑了。” 金占霖:“意料之中。有时候这种事就是两难之间,不抓朱毅和叶金涛,他们就上船跑了。抓了他们,又等于是通知了他们的同党。” 沈俊辰:“处长,我们要不要留人在那家杂货店……” 金占霖:“你想再来一次守株待兔?军统的人要是能蠢到这个地步,那我们也不用再费心去抓捕他们。” 铃铃铃铃铃! 桌子上的电话响了,金占霖拦住想要接电话的胡秘书,自己伸手把电话接过来,他知道来电话的十有八九是李士群。 金占霖:“李主任,我是金占霖……好,好,是。我马上就过去。” 金占霖放下电话,起身向外走,走了几步又回身把桌子上的供词拿起来,在手上拍打着:“李主任要看口供,这算是什么口供?投到小报去,多说能赚一百块准备金劵!” 沈俊辰:“处长,李组长那边审的怎么样了?” 金占霖一拍脑门:“你要是不提,我险些忘了。你去帮着正信审一审,记住,重点是问出潜伏在76号内奸的情况。他们有一个斩首计划,是重中之重!” 沈俊辰:“是,处长。我这就过去。” 审讯室内,李正信无可奈何的坐在桌子后面,叶金涛除了说出皮箱子是帮朋友来取的,其他问题一律是一问三不知。 沈俊辰手里拿着叶金涛的资料走进来:“李组长,处长让我过来帮着您审一审。” 李正信看了沈俊辰一眼:“好啊,那就你来吧,我看看你沈组长是怎么让他开口!” 沈俊辰走到叶金涛跟前,看了看手上的资料:“叶金涛,33岁,任职于军统行动处二科。家住重庆观音岩罗家湾147号,太太是军统内勤人员,育有一子一女,啧啧,儿女双全,真让人羡慕啊……” 叶金涛警惕的看着面前这个嘴上赞叹,面上毫无表情的年轻人:“你什么意思!” 沈俊辰合上资料:“叶先生,你是聪明人,你也应该知道,特工总部和你们军统之间,互相都有派驻潜伏人员。我如果现在给在重庆的潜伏人员发报,让他们去府上拜访一下,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叶金涛脑袋嗡的一下,觉得有些天旋地转,他咬着牙怒道:“你好卑鄙!” 沈俊辰叹了一口气:“是啊,我现在都觉得自己做的事很卑鄙,我也想光明磊落一些,可是有什么办法,这就是我的工作。” 叶金涛愤怒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想到自己两个年幼无知的孩子,可能会因此受到的危险,他的内心防线终于崩溃。 叶金涛:“你想知道什么,我说……” 沈俊辰满意的点点头:“两件事,一是军统的余党藏在上海什么地方!二是你们的斩首计划的具体情况!最好给我一份他们的名单!” 叶金涛惊讶的看了沈俊辰一眼,对他居然知道斩首计划,多少有些吃惊,他现在还不知道朱毅已经先于他变节。 叶金涛:“陈恭澍之后,上海军统站一直没能建立起来,据我所知,现在上海的军统人员,只有几个人。但是我不知道他们的藏身地。” 沈俊辰冷冷的说道:“叶先生,要让我们相信你是真心投诚,你就要拿出一些诚意来。所以,别再告诉我,另一件事情。你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叶金涛:“这个斩首计划,我虽然不知道具体细节,但是他们从各个部队抽调到重庆,接受培训的时候,我无意中见到过其中两个人。” 沈俊辰:“这两个人叫什么名字?” 叶金涛:“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我到时是去给戴局长送一份文件,戴局长签完字我就离开,只是随意看了一眼。” 沈俊辰:“你再见到这两个人,还能不能认出来他们?” 叶金涛迟疑了一下:“应该差不多。” 沈俊辰:“怎么是应该差不多?你不是见到这两个人的样貌了吗?” 叶金涛:“我进去的时候,他们刻意背转过身,我只来得及看到一个侧脸。” 沈俊辰:“那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是参与斩首计划的人?” 叶金涛:“后来朱毅跟我提起斩首计划,我才联想到那天见到的那两个人,可能就是参与这个计划的人。戴局长的办公室,如果不是重要事情,很少见到生人。” 沈俊辰点点头:“等需要你认人的时候,你一定要睁大眼睛,不要认错!” 第91章 失踪人员 联络点被查抄,证明被捕的人已经变节,王凤山的身份也随之暴露,他已经不再适合做联络员。必须要上面指派新的联络员。 高非也没有让王凤山立刻回去重庆,他现在太缺行动人员:“老王,你虽然不能再担任联络员,但是我希望你能留下来,改做行动人员。” 王凤山:“高队长,我服从命令,只要上面同意就行。” 高非:“这件事我会和上面说,咱们的锄奸队在上海人单势孤,这你也看到了,我必须要先征求你的意见才行,我不想留下一个三心二意的队员。” 王凤山:“我个人完全没意见。” 高非:“那好,你现在就给重庆发报,说明我们这里的情况,让他们火速派人来!” 王凤山:“好。” 高非吩咐完了王凤山,立刻赶奔夏菊的家,他急于想了解叶金涛和朱毅的情况。 站在夏菊家楼下,远远的看见窗台上摆放着一个花盆,这是他和夏菊两人之间的暗号,摆放花盆就是说明家里安全没问题。 高非刚要上楼,只见隔壁的王爷爷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小盆,敲开了夏菊的房门。 王爷爷:“菊儿,还没吃饭呢吧?刚出锅的热包子,快拿进去趁热乎吃。” 夏菊:“王爷爷,您又给我送吃的,楼下的刘阿婆也总是来送吃的,太麻烦你们了。” 王爷爷:“菊儿,我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爸爸没了,我们这些老邻居给你送一口吃的,又有什么麻烦。快拿进去,趁热吃。” 王爷爷催促着夏菊接过包子,把门给夏菊关上,一边往回走,一边摇头叹息着:“孤苦伶仃一个女孩子,不易啊,不易啊。” 高非等王爷爷进了屋子,这才悄悄上楼,看看四下无人,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走进去。 他已经配了一把夏菊家里的钥匙,免得总被夏菊取笑自己像贼一样的溜门撬锁。 夏菊刚刚洗过手,正要准备吃包子,听见门响,见是高非进来,笑着说道:“你还是真会赶时候,王爷爷刚送来的热包子,来吧,一起吃。” 高非抓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白菜萝卜猪肉馅,清香可口:“隔三差五就有邻居给你送吃的,我看你也不用生火做饭。” 夏菊:“是啊,王爷爷送的次数最多了,我爸爸去世,王爷爷没少掉眼泪,总是念叨着好人不得好报。” 高非:“这年月,恶人当道,好人确实难做。” 夏菊看出来高非眼里的忧心忡忡:“你今天来,是问我那两个被抓的人的情况吧?” 高非点点头:“这两个人的变节,直接导致我们的联络点被破坏,还好我们转移的快,要不然后果更加严重。” 夏菊:“放心吧,他们没供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高非惊讶的说道:“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又去主动打探消息了吧?沈俊辰现在对你的疑心还没有解除,在我们没有除掉他之前,你不要再轻举妄动,免得被他抓到把柄。” 夏菊把手里的包子塞进高非的嘴里:“我有那么笨吗?我要是这么笨,你干嘛把我发展进军统。” 高非拿下嘴里的包子:“我不是说你笨,我是想这么重要的机密,你怎么这么快就能知道。” 夏菊就把萧宁宁在金占霖办公室,无意中发现的口供的事说了一遍。高非听夏菊说完事情的始末,心里是既觉得庆幸又觉得失望。 庆幸的是这两个人对上海军统的情况,看起来没有什么了解,他们的变节,对锄奸队造成的破坏力有限。 失望的是自己心中神一样存在的戴局长,居然为了这种事,不惜动用军统的力量,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只为了去讨好一个女人! 这完全就是公器私用,而且风险已经成了既定事实,直接导致的后果是,叶金涛和朱毅因此被捕。 虽然现在看来好像没有再波及到其他方面,但是谁能保证在接下来的审讯中,还会供出什么来。 在当天拿到皮箱,按照命令处死王元济的时候,高非心里就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安。 王元济充其量就是为了生存,加入到汪伪政府中的一名小汉奸,可以说除了以权谋私,私占他人财物之外,他并没有什么大恶行,那些行为虽然可恨,但是罪不至死。 现在知道了王元济是因为得罪蓝蝶儿而被处死,更是让高非觉得整件事都串了味。 夏菊不知道高非心里所想,自顾自说着:“另外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有些奇怪,今天特工总部下发通知,这三天之内,任何人都不许请假。” 高非:“不让请假,有什么奇怪?” 夏菊:“某一个部门不让请假倒是很正常,整个特工总部都不准请假,你不觉得奇怪吗?” 高非思索着:“也许是刚抓了两个人,他们想要趁热打铁,做做样子也是有的。” 高非的分析看似也很合理,夏菊自己也想不出什么缘由,干脆不再去想。 王爷爷送来的包子,被两个人一扫而光,夏菊站起身去倒水。 高非:“夏菊,你这一段儿,多留意留意,有没有厉先杰的消息。不是让你主动去打探,多留意些就行。” 夏菊端着着两杯水走过来,递给高非一杯:“你不是已经让联络员查他的消息了吗?没查到?” 高非:“重庆回电说,厉先杰在滇西参加怒江保卫战中,被列为失踪人员,没有资料可查。” 夏菊对战场的事很好奇:“失踪人员是什么意思?” 高非解释着:“在战场上牺牲的士兵,被称为烈士。那些最后找不到尸体,无法确认是否牺牲的士兵,都被为失踪人员。” 夏菊:“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高非:“烈士家属有丰厚的抚恤金,登记造册名垂千古。失踪人员就需要反复查证,究竟是战死了,还是阵前被俘虏。” 夏菊:“你是说厉先杰可能就是在阵前被俘虏,然后叛国投敌?” 高非点点头:“现在厉先杰出现在上海,而且他所做的一切,都让我怀疑他已经叛国投敌,做了汉奸!” 第92章 静安寺 高非离开夏菊家,沿着静安寺路往回走,静安寺门前原来本无路,是最近几年在一些当地富绅的倡议下,才集资修了这么一条路。 高非站在静安寺庙门前良久,莫名的起了一个念头,自己这几年一直都是在砍砍杀杀中度过。按照佛家说法,属于杀孽过重,应该进到寺庙里拜一拜,求一个心安理得。 心血来潮的高非迈步走进寺庙大门,踏着幽远苍凉的钟声,来到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内。 香火缭绕中,一些善男信女跪在佛像前祷告着他们的愿望,祈求着佛祖赐予他们奢望的福报。 高非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微闭着双眼。高非并非佛教徒,他只是在寻求心理上一种慰藉。 大雄宝殿内梵音低唱,木鱼敲击声不绝于耳,这样的环境里还真是让人心境空灵,那些烦恼事似乎都暂时抛去了脑后。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冷峭的声音:“想要忏悔你也来错了地方,你应该找慕尔堂安德鲁神父,去祷告个十万八千遍!” 高非吃了一惊,转身回头去看,一个人影已经出了大雄宝殿。高非立刻站起身,紧跟着追出去。 前面的人倒也不刻意甩开高非,三转两转,转到三圣殿的外墙的树林中,停住了脚步。 高非:“你是什么人?” 那个人背对着高非,说道:“身为一名军统特工人员,居然跑来寺庙里拜佛烧香。高非,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高非伸手去摸腰里的手枪。 那个人慢慢转过身:“兄弟,别来无恙。” 高非愣住,站在眼前的正是自己苦苦寻找的厉先杰! “厉先杰!”高非警惕的观察着树林周围的情况,他担心厉先杰是带人来抓捕自己。 厉先杰:“不用紧张,就只有我一个人。来静安寺的人,都在佛祖跟前要这要那,没人到这来。” 高非已经掏出了手枪:“厉先杰,你不要乱动,把手举起来。” 厉先杰举起手:“你是觉得那天我截杀你,就一定是敌非友?” 高非不断的观察着四周,慢慢靠近厉先杰:“要不然你怎么解释你的行为?” 厉先杰:“我那么做是为了取信李士群,我要是真想要你的命,你觉得你们两个,都能够毫发无损的全身而退?你是不是忘记了,在88师特务连,我的枪法可不比你差!” 高非不理他的辩解,走到厉先杰身前,一手举着手枪,一手去下厉先杰的手枪。 厉先杰叹了口气:“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我?” 高非冷冷的说道:“你什么也别做就最好……” 他的手刚一碰到厉先杰的腰上,厉先杰蓦地一掌拍在高非的手上,高非的手枪被拍掉在地上。 高非一肘撞过去,趁着厉先杰闪避,一个前滚翻伸手去抓地上的手枪。 厉先杰一脚踢开手枪,揉身抢攻,一连踢出十几脚,迫得高非连连后退。退到一棵树前面,伸手抓住树枝,身体荡出腾空跃起,滞空中闪电般还击一记连环踢。 厉先杰:“好!这才过瘾!再来!” 高非在特务连经常和厉先杰切磋,基本上是平分秋色,但今天这一动手,他发现厉先杰的格斗功夫,似乎比几年前还有进步。 厉先杰吐气开声,一拳的砸过来,高非侧身闪避,卸了他拳头的力,一手挡开对手攻势,反手一记左勾拳。 厉先杰避让过,嘿嘿一笑:“西洋拳?” 高非喝道:“能打人的拳都行,管什么东洋西洋!” 厉先杰:“有道理!” 一脚侧踢蹬出,力道凌厉快速,直踢向高非头部,高非急退两步,堪堪闪避开:“想不到几年不见,你的功夫倒是见长!” 厉先杰笑道:“这一脚是跟部队里一个朝鲜兵学的他们的国术花郎道!” 两个人说话间,梅花间竹又拆了几十招,厉先杰忽地脚踩树干借力跃起,单拳抡起来以力劈华山之势狠砸向高非,这是厉先杰最厉害的一招,自上而下力道刚猛。 高非正要反击闪身避让,想要展开反击,厉先杰身体倒转,一个漂亮的凌空后空翻,落在地上。 厉先杰双脚刚一站稳,手上已经多了一把手枪,笑道:“这叫兵不厌诈!” 高非愕然,自己被厉先杰唬住了,以为他使出杀手锏,哪曾想他居然虚晃一招,把地上的手枪捡起来。 厉先杰看了一眼手枪:“柯尔特1911沙漠勇士!好枪!” 说着话倒转枪柄,把手枪递还给给高非:“枪是不错,但是缺点是开枪的时候声音太大,不太适合特工使用。” 看厉先杰毫无敌意,高非接过枪插进腰里,淡淡的说道:“声音虽然大了点,却能震慑人心!点45的子弹,连马都打的死,最适合杀人!” 厉先杰:“在佛门净地谈杀人,身怀凶器到佛祖跟前跪拜,高非,你还是那么愿意出人意表。” 高非不愿意纠缠这件事,岔开这个话题:“你现在是为谁做事?” 厉先杰:“还能是为谁做事,当然是为国家做事。” 高非:“这么说你也加入了军统?” 厉先杰:“我不是加入军统,我是被征调进军统。” 高非:“你既然加入军统,又来到上海,上面不可能不通知我。” 厉先杰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和你的锄奸队是两码事,我来上海来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 高非:“什么任务?” 厉先杰靠着树坐下来:“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等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对你说。” 高非:“就凭这几句话你就想让我相信你?” 厉先杰:“你不相信我,你可以去向上面查证,或者让戴局长亲自给你打一个电话?” 高非:“你以为我没查过吗,军统根本没有你的资料。” 厉先杰想了想:“哦,对,我这属于绝密任务,个人资料信息封存,当然是查不到。” 高非盯着厉先杰:“就算这些事,你都说的通,有一件事你必须说清楚!” 厉先杰:“什么事?” 高非:“你为什么杀了江民!” 这句话让厉先杰沉默了很久,然后才长长叹息一声:“原来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高非:“你不要再拿所谓机密来搪塞,江民是我的兄弟,也是你的兄弟,所以这件事你必须解释清楚!” 第93章 我要她帮我一个忙 厉先杰靠在树干上,眼睛望着远处:“江民是和我一起被抽调出来,执行这次任务,但是他想要出卖我,被我发现。我不杀他,第二天我就会被送进76号的审讯室!” 高非:“江民和你一起执行任务,又是多年的袍泽兄弟,他为什么忽然就要出卖你?” 厉先杰看了高非一眼,缓缓说道:“他说这次执行的是必死的任务,与其把命葬送掉,还不如拿这个任务换取荣华富贵!我当时训斥了他一通,江民也表示自己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但是我不放心,就暗中监视他。果然,在那之后的一天晚上,他悄悄去76号,想要告发我……高非,你相信我,我是迫不得已才杀他!” 高非盯着厉先杰的眼睛,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相信他的话,这是一件死无对证的事情。 厉先杰看出了高非的疑虑:“我知道,你不可能相信我的一面之词!我明天要做的一件事,可以证明我的话!” 高非:“什么事?” 厉先杰:“我要除掉变节投敌的朱毅和叶金涛!” 高非:“你也知道朱毅和叶金涛的事?” 厉先杰:“我现在是特工总部情报处第一组组长,发生在特工总部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而且,今天下发通知,这三天里不允许任何人请假,我怀疑他们是要这两个叛徒把我指认出来!” 高非这才明白夏菊说的三天之内,不许任何人请假的事,还真是有特殊原因,这确实是像要叛徒指认潜伏者的意思。 高非:“叶金涛和朱毅怎么会认识你?” 厉先杰:“在戴局长办公室,叶金涛见过我和江民,虽然不确定他能不能认出我,但是我不能冒这个风险,必须要除掉他,以绝后患!” 高非心里想,如果厉先杰除掉这两个变节投敌的叛徒,倒是能够证明他的话不假,起码说明他的确是自己人。 想到这,高非说道:“只要你除掉他们两个,我就相信你说的话!” 厉先杰:“要除掉他们,单指望我一个人单打独斗肯定不行,我需要你的人配合我!” 高非:“你是开玩笑吧,特工总部戒备森严,光是院子里的那挺勃朗宁重机枪就能挡住一个连,我的人总不能拿着手枪冲进76号和它对轰吧,那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厉先杰笑了笑:“那当然不能,我只需要你们潜伏在76号的那个小姑娘帮助我就行!” 听他提到夏菊,高非的心里已经基本相信了厉先杰,他既然连夏菊的事都知道,如果他是敌人的话,也不必这么大费周折,完全可以将自己这支锄奸队一网打尽。 不过,高非对厉先杰要夏菊帮助他,还是持反对意见:“她不是行动人员,连枪都没有摸过,你不能指望着她帮你杀人!” 厉先杰表情古怪的看着高非,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这么护着她,看起来,我们的高排长现在真的是堕入情网了?” 高非板着脸:“我不是在和你说笑,如果你需要一个行动人员的话,她确实不是合适的人选,这和私人感情没有关系!” 厉先杰点点头:“我观察了这么久,当然知道她不适合做行动人员,我也不是要她帮我开枪杀人,我只要她帮我一个忙,很简单的一个忙。” 高非:“不管是什么忙,前提是不能泄露她的身份!” 厉先杰:“我都说了是一个简单的忙,怎么会泄露她的身份。她只需要明天帮我把……” 厉先杰走近高非,低声对他说了自己的办法,高非听完差一点跳起来:“这叫一个简单的忙?她是一个女孩子,你让她做这种事……” 厉先杰:“不磨砺不成器,她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怎么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情报人员。你总是在温室中培养这朵花朵,那不是在保护她,是在害她!做为一名特工人员,你不明白这个道理?” 高非摇摇头:“你不用拿大道理唬我,这件事你自己也可以做到,干嘛一定需要她去做!” 厉先杰:“我是生面孔,在76号都是处在半隐身状态,要是我来做这件事,会有太多双眼睛会注意到我。况且资料室距离审讯室非常近,是最适合的地点,资料室里的女人也多,到时候我估计效果一定非常好。” 高非纠结了许久,才说道:“好吧,我去通知她。但是如果她做不来……” 厉先杰截断高非的话:“她必须做得来,你们的关系特殊,你好好跟她说说,她应该能够听你的。” 高非转身走出树林,身后的厉先杰说道:“东西我就藏在她家楼下的草丛里,到那儿你就能找到。” 高非走出静安寺,回到夏菊家楼下,在楼下的草丛里翻找了一会儿,一个系着口的布袋子堆放在草丛的深处,里面有活物在不断的蠕动着。 高非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伸手把袋子拎起来,迈步走上楼。 对于高非去而复返,夏菊很惊讶:“你怎么又回来了?你手上拎的什么东西?” 高非把袋子挂在衣帽挂上:“是老鼠!” 夏菊惊得倒退几步,感觉自己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你疯了?拿老鼠干什么?快点扔出去,我最怕这东西……” 这天底下不怕狮子老虎毒蛇的女人很多,不怕老鼠的女人只怕是少之又少,她们对这种啮齿类动物的恐惧,要远远大于对其他动物的恐惧。 高非把刚刚遇到厉先杰的事情,以及他的办法都说了一遍,然后对夏菊说道:“我现在基本上,能断定他是我们自己人,所以这个忙咱们要帮他,不然他就有暴露的危险。” 夏菊:“帮忙当然是应该,可是他想出的是什么馊主意!不行,我不是不帮忙,我是做不来,我现在都感觉浑身酸软。” 高非:“事出紧急,明天那两个叛徒就要开始认人,再想其他办法,在时间上也来不及。” 夏菊咬着嘴唇:“高非,我感觉自己好像是上了一条贼船!” 第94章 老鼠计 夏菊不知道自己这一路上,是怎么走进特工总部的,她的挎包里,装着那只布口袋,口袋里是四五只让人想想就头皮发麻的老鼠。 夏菊刚刚走进资料室,烫手一样把挎包放进自己身后的文件柜里,她感到浑身冰凉湿冷,四肢酸软的都有些轻微的哆嗦。 萧宁宁哈欠连天的走进来,看了一眼夏菊:“夏菊,怎么了?晚上没睡好吗?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夏菊:“做了一夜的噩梦……” 夏菊并不是敷衍萧宁宁,她是真的做了一夜的噩梦,那只装着老鼠的袋子就挂在衣帽挂上。 梦里都是这些毛茸茸的家伙在屋子里乱窜,昨晚要不是羞于张嘴,她都想让高非不要走,留下来陪她一夜。 萧宁宁:“是被审讯室那些人鬼哭狼嚎吓得吧?我跟你说,在这里上班,早晚都要吓出毛病来。” 蒋美玉叹了口气:“现在工作这么难找,忍着吧!不是谁都有一个处长爸爸。” 萧宁宁:“美玉,你什么意思!一大早你就找毛病,我惹着你了吗!” 蒋美玉面带诚恳的说道:“萧大小姐,我真不是找你毛病,我没有恶意。我就是在陈述一件事实,难道你爸爸不是处长吗?” 一句话噎的萧宁宁半晌无语,虽然这句话怎么听都不舒服,但是好像还真就无法反驳她。 因为还未获得完全信任,朱毅和叶金涛依然被关在审讯室内,但是待遇已经好了很多,没有绳索铐子,每天都去楼下的救护室治伤换药。 这一次沈俊辰加倍了小心,他指派四个手下,严令他们要不错眼珠的看着这两个人,禁止任何人接触到他们:“就算是他们去上厕所,也要寸步不离的跟着!”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金占霖上午就开始安排叶金涛指认内奸。 因为深知枪手身手了得,为了防止他杀人灭口,金占霖特别下令,在指认内奸这个阶段,不许叶金涛迈出审讯室一步,就连换药都是救护室的医生来到审讯室给他换。 今天接受指认的部门,先是从行动处开始,然后是总务处,电讯处,警卫大队。每个人都要解除武器,依次走进审讯室,在五六个特务的严密监视下,让叶金涛辨认。 叶金涛当天看到厉先杰和江民,只是看到一个侧脸,所以他辨认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每个人都要正脸、侧脸、背影,看足几分钟才能确认。 这样缓慢的进度,在一上午只排查了不足百人。 金占霖看了看时间:“吃过中午饭,下午继续排查!” 楼下大菜间饭菜的香味,已经隐约的飘散到二楼,萧宁宁伸了一个懒腰:“终于到了开饭时间,夏菊,走呀,去晚可什么都没有。” 夏菊:“宁宁,你帮我打一份饭回来,我有些不舒服,今天就不下去吃了。” 萧宁宁:“好吧,那我去吃饭了。” “吱吱!吱吱!” 蒋美玉疑惑的四处看了看,问萧宁宁:“你有没有听到老鼠的叫声?” 夏菊故意把椅子在地上摩擦,弄出类似的声音,她知道这一定是老鼠闻到饭菜的味道,这些老鼠也饿了。 萧宁宁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报复蒋美玉的机会,她假装煞有介事的听了一会儿:“嗯,听到了,是一只胖老鼠闻到香味,饿的直叫唤。” 说完,萧宁宁掩着嘴,嬉笑着跑下楼。 她身后是蒋美玉的怒斥声:“萧宁宁,你太过分了!” 夏菊等到她们走远,才舒了口气,连忙把文件柜里的挎包拿出来,从桌子上拿起一把剪子,几乎是以一种探雷的姿势把挎包打开。 挎包里的布袋子上,已经被饥饿的老鼠磕开了几个洞,估计要是捱到晚上,布袋子会被老鼠们彻底磕开,到那时候再打开挎包,这些老鼠就会突然窜出来。 夏菊颤抖着手,把不断蠕动的布袋子拎出来,直直的举在身前,走到门口透过门玻璃,观察着外面的情形。 审讯室门前站着四个特务,门上挂着锁头,只有特务给送饭的时候,房门才会打开,这就是夏菊放出这些老鼠大军的时间。 二十几分钟后,楼下传来萧宁宁和蒋美玉依旧争辩的声音。 蒋美玉:“你不是说要拿照相机来吗?是家里没有,还是不舍得拿来?” 萧宁宁:“一个照相机我有什么不舍得?哪天我就拿来!” 蒋美玉:“哪天是哪天呀?” 萧宁宁:“就是那天!” 一个特务拎着两份饭,从萧宁宁和蒋美玉身边经过,跑上楼来,走到审讯室门前:“开门吧,饭打来了。” 一个特务提着鼻子闻了闻:“妈的,咱们还饿着肚子,他们倒是先吃上!” 另一特务拿出钥匙,边开门边低声说:“你可别乱说话,今天要是指认出内奸,他们可能就是我们的上司,说话都注意点。” 夏菊知道不能在等了,她快步走到斜对过的垃圾桶旁边,掏出剪子剪断布袋子口,做完这一切,夏菊身体僵硬着,看都不敢看袋子一眼,转身走回资料室。 这个时间段,上楼下楼吃饭的人很多,没人会注意到一个扔垃圾的夏菊。 几个其他部门的内勤人员,从垃圾桶旁走过,其中一个眼尖,看见了几只蠢蠢欲动的老鼠,用高八度的嗓音发出惊声尖叫:“啊!啊!” 身边的几个眼光一瞥,同时吓得抱成一团尖叫着。 萧宁宁和蒋美玉刚刚走上楼:“怎么了?” 第一个发现老鼠的内勤跳着脚,好像老鼠就在她脚下一样:“老鼠!老鼠!” 萧宁宁看着几只被惊吓的四处乱窜的老鼠,和蒋美玉对视一眼,同时尖叫起来,两个刚刚还互相嘲讽挖苦的女人,立刻缩在一处化敌为友。 起初听到女人们的尖叫声,审讯室门口的特务们紧张的掏出手枪,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听说是老鼠,他们放下心收起枪。 萧宁宁叫道:“还不过来帮忙,你们还是不是男人!” 其他的女人们也七嘴八舌斥责着这些特务,特务们见距离审讯室也不远,这些女人中还有萧宁宁这样的处长家的大小姐,都不敢怠慢,争先恐后的跑过来帮着打老鼠。 一时之间,女人的尖叫声,特务们的呼喝声,老鼠的吱吱声,走廊里乱成一团。 第95章 生意 沈俊辰听见外面乱成一锅粥,从办公室走出来,远远的看见特务们和一群女人在追逐躲避着几只老鼠,忙的不亦乐乎。 沈俊辰:“都不许擅离职守!叫总务处派人来清理这些老鼠!” 特务们纷纷走回来,萧宁宁她们也都各自跑回自己的办公室,房门紧闭,再不敢出来半步。 沈俊辰:“审讯室为什么没锁门?” “小候给里面送饭,马上就出来。” “现在是关键的时候,千万不能马虎大意。小候出来之后,立刻把门锁好!” 沈俊辰训诫完手下人,又返回自己办公室,还没坐下半分钟,手下的特务慌慌张张跑进来:“沈组长,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叶金涛和朱毅……死了。” “什么!” 沈俊辰站起身,跟着特务急匆匆来到审讯室,李正信也听到禀告,一路小跑着赶过来。 审讯室里,给叶金涛和朱毅送饭的小候趴在在地上,看来是被人从身后袭击打晕。叶金涛和朱毅双双堆委在地上,大滩的血迹在他们身下流淌着。 李正信:“怎么没听到枪响?” 答案很快就有了,特务翻过叶金涛和朱毅的身体,这两人都是胸口中刀,正中心脏要害,准确的绝不需要第二刀。 杀手用的是刀,不是枪。 李正信瞪着沈俊辰:“这就是你寸步不离的保护?” 沈俊辰回手给身边的特务一个嘴巴:“说,怎么回事!” “组长,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一直都在这,一步都没离开。” “一步也没离开就出鬼了!” “就是打老鼠的时候,离开一小会儿,可是也没走远,就十几米远,而且当时小候还在审讯室里,谁知道……” 金占霖听到消息也赶过来,他走进审讯室看了一眼,又皱着眉看着走廊里两只窜来窜去的老鼠。 金占霖:“怎么会忽然有老鼠?” 沈俊辰:“可能是大菜间不干净……” 金占霖:“胡扯!二楼从来没有过老鼠,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多了这么多老鼠?” 李正信:“处长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制造混乱,给杀手创造机会?” 金占霖根本不接李正信的话:“把楼上的老鼠都收拾干净,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可寻!别再围在这里看两个死人!” 金占霖现在的情绪很坏,杀手刺杀了指认内奸的人,说明内奸确实存在。自己本来已经接近把这个内奸找出来,没想到功亏一篑,都不知道一会儿要怎么去和李士群解释这件事。 剩余的老鼠终于死于众人的围追堵截中,那个装老鼠的布袋子也被特务们找到,明显的啃咬痕迹证明这是装老鼠的袋子。 “查!挨个人去问,今天谁见过这只布袋子!负责审讯室安全的这几个人也都要查!”金占霖怒气冲冲的撂下几句话,转身回去自己的办公室。 ………… 一和纱厂在松岛健一郎死了之后,没过多久就来了一名新的经理。很让人意外的是,新经理是一名中国人,名字叫做董茂。 董茂在接手一和纱厂之后,不知道用什么神奇的手段,在短短一个月之后,一和纱厂的生意明显好转起来,厂内的运输车辆络绎不绝,处处一派繁忙景象。 袁忠武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看着洋泾浜路上几辆满载货物的大车次序的经过,货物上印着醒目的大字“上海一和纱厂”。 这已经成了一种常态,每隔三两天,一和纱厂的运输车辆就会经过洋泾滨路,浩浩荡荡的把货物运进运出。 袁忠武在心里感叹着,看来经营管理水平的高低真是有区别。松岛健一郎管理纱厂的时候,工厂每况愈下看似都要关门大吉,如今换了管理者,面貌立刻焕然一新。 现如今的生意有多难做,做为从业者,袁忠武是深有体会。 就棉纺行业来说,受到战争影响,今年各地棉花种植大面积减产,减产就意味着原材料涨价。原材料涨了,成品却依然保持原价,甚至低于原价。 一和纱厂在这种大环境下,能够做得这么风生水起,确实是让人对董茂的能力刮目相看。 做为租界商会同仁,袁忠武和董茂也经常会遇见,董茂不同于盛气凌人的松岛健一郎,他对待所有人都是彬彬有礼,尤其对袁忠武更是尊敬有加。 今天商会的会议刚结束,董茂就走到袁忠武身边,抱拳拱手:“袁先生,今天可有空闲,赏个金面,咱们找地方小酌几杯。鄙人初入行,很多不懂之处,想请教请教袁先生。” 袁忠武笑道:“董先生,你太客气,你这后起之秀,都要压倒我们这些老家伙。说到请教,应该是我请教你才对。” 袁忠武也很想接触了解一下董茂的经营之道,做为同行总是有借鉴的地方。 董茂:“我在明珠酒楼备下一桌薄酒,还请袁先生务必光临。” 袁忠武:“既然董先生已有准备,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明珠酒楼的包间里。 等到伙计上完了酒菜,董茂给袁忠武敬了一杯酒:“袁先生,您对我给日本人工作,可有什么看法?” 袁忠武谨慎的说道:“这也没什么,就说这法租界,中国人给洋人工作的大有人在。都是为了生存,我对这些事,没有任何看法。” 董茂:“袁先生是开明之士,让人佩服。” 袁忠武:“董先生把一和纱厂从泥潭带到岸上,这份本事才是让人佩服。” 董茂:“不瞒袁先生,其实我现在主要是做现货贸易,一和纱厂的主业,其实依然还在泥潭中挣扎。” 董茂这样说,让袁忠武觉得很合理,要说他是做主业做的这么好,反而会让袁忠武觉得他不够坦荡。 “其实我今天请袁先生来,是想和袁先生商量一下,咱们双方合作的可能。” “合作?” “我现在手里有一单生意,需要大批量的布匹,只凭一和纱厂的库存,是远远不够。如果袁先生有兴趣的话,是最好不过,我保证这笔生意稳赚不亏!” 要是在以往,袁忠武对这类投机生意,本不会有什么兴趣。但是最近大丰纱厂确实举步维艰,急需要改善经营状况。 况且,董茂给他的印象非常好,谦逊有礼,看着待人非常真诚。 袁忠武:“董先生不妨先说来听听。” 第96章 圈套 董茂:“现在时局动荡,战场上每天都有几十万人杀来杀去,加上今年不少地方瘟疫流行,药品生意如今是最容易赚钱的生意!” 袁忠武:“董先生,药品生意我也知道好赚,只不过现在药品管制这么严苛,稍有不慎就会触碰红线,实在是得不偿失。” 董茂:“您忘了一和纱厂的背景?一和纱厂是日本企业,可以不受这方面的限制。” 袁忠武:“即便如此,你也知道棉纺行业如今面临的困境,我们大丰纱厂的资金周转,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顺畅。” 董茂:“这也是我找您合作的原因之一。我们这次不需要现金交易,而是以货易货,用我们的布匹等价和这批药品交换。这样一来,我们既腾空库存,盘活了资金,又能赚取额外的利润。” 董茂这样的说法打动了袁忠武,真要是无需现金交易,用自己厂里积压的布匹去做交换,那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买卖。 诚如董茂所说,一和纱厂是日本企业,这也是一个便利的条件。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自己能不能相信这个代表一和纱厂的董茂。 董茂看出了袁忠武的疑虑:“我知道袁先生第一次和我做合作,难免会不放心,尤其我又是一和纱厂的经理。为了消除您的后顾之忧,一和纱厂会先垫付大丰纱厂提供的货物资金,等到交易结束后,再进行最后结算。” 这就是等于先把袁忠武的货物买下来,然后再合股进行下一步的交易,对大丰纱厂完全是没有任何风险。 按照董茂的说法,要不是一和纱厂没有那么多的库存,不足以完成这笔交易,他们也不会这么求着大丰合作。 袁忠武虽然心动,但是还要把事情搞清楚:“对方是什么来头?为什么需要这么大批量的布匹?” 董茂:“是谢文达的第10师,军队私下都在做生意,袁先生想必也应该有所耳闻。现在第10师有一批药品,而我们的布匹恰好是他们急需要的物资,这才促成这笔生意。” 袁忠武:“这批药品想要出手,也不是容易的事,一旦被查扣,损失先不说,弄不好还会被扣上倒卖违禁品的罪名……” 董茂:“我们是把药品卖给日本军队,现在前线伤亡惨重,药品对他们来说多多益善。” 董茂看袁忠武还在犹豫,叹道:“袁先生,我是觉得和您特别投缘,加上大丰的信誉和实力,这才冒昧的找您合作,您要是实在为难,我就只好再去找其他纱厂研究合作。” 袁忠武以前也参与过几次小规模的药品生意,虽说利润丰厚,但是风险巨大。稍有不慎就会被查出违禁药物,扣车扣货不说,还要交上巨额罚款才能过关。 不过既然这次的买卖交易都是在日伪军队之间进行,风险其实已经降到最低。 而大丰提供的货物,董茂会先垫付资金,这笔生意的客观条件,实在是让人无法拒绝。 再想想自己库房里积压的大批货物,袁忠武下了决心:“好!既然董先生这么看得起袁某,我就和董先生合作一次!” 回到纱厂,袁忠武从亢奋中冷静下来,这件生意实在是好的让人不敢相信,刚好看到高非从外面回来,袁忠武立刻吩咐人:“请高经理过来一下。” 高非在大丰的公开身份是一名采购经理,他和尹平几个人的房间门上,也被钉上采购部的牌子,不然他们总是出现在大丰,难免会惹人怀疑。 高非走进袁忠武的办公室:“袁先生,有什么事吗?” 袁忠武:“我刚刚谈了一笔生意,虽然很成功,但是因为合作方的原因,让我感觉总是不太踏实,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 高非笑道:“袁先生,我在您这挂名经理,实际上我对生意的一窍不通,您生意上的事找我商量,可找错人了。” 袁忠武:“这件事你也许会比我那些经理更懂,因为我这次的合作方是一和纱厂。” 高非愕然:“您怎么会和他们合作做生意?” 袁忠武:“生意场就是这样,没有永远的敌人。你看中日两国打得你死我活,私底下的生意该做还是做。” 高非:“既然您这么想,还有什么不踏实?” 袁忠武就把今天和董茂达成的协议给高非说了一遍:“高先生,你是见过大风浪的人,你帮我分析分析,这件生意可不可行?” 高非思考良久,才缓缓说道:“袁先生,这件事根本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圈套!” 袁忠武吃了一惊:“高先生何以这么肯定?” 高非:“整件事有两处不合理的地方,一是军队采购军需物资,绝不会直接采购布匹,采购布匹都是由军队下属的被服厂负责。二是现如今药品这么紧缺,第10师居然会同意拿药品和布匹做等价交换,你不觉得对方简直是在白给您送钱一样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袁忠武顿足说道:“高先生,幸亏有你提醒,不然还不知道落入到什么圈套中!我现在真是糊涂,怎么会这么就轻易上当!” 高非:“您不必过于懊恼,所谓当局者迷,他的每一步都是说到你心坎里,说到你正需要的节点上!利益驱使之下,让您一步一步走进他的圈套里。” 董茂先是以一个成功商人的面貌出现在袁忠武面前,让袁忠武对他的好感和信任自然增加,再抓住袁忠武急需摆脱困境的心理,设下这么一个其实并不复杂的圈套。 若不是高非在军队多年,了解军队的运作模式,这个局还真是很难被识破。 袁忠武:“想不到姓董的这么奸诈!只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他是一个商人,为何要设计害我?” 高非:“目的无外乎是在交易中,找机会栽赃陷害,逼迫您交出大丰纱厂,我猜得不错的话,他的背后一定是有日本人的授意。” 袁忠武连连点头:“没错,没错!一定是这样!好可恶的董茂!真是可惜了他的经商头脑,甘心做种无耻勾当。” 高非沉思着:“董茂要真的是一个正当商人,他没理由做这样的事。” 袁忠武:“可他确实是把一和纱厂经营的红红火火,这是大家都有目共睹。” 高非沉思着:“有时候,眼睛也是会骗人的……” 第97章 一把火烧个干净 一和纱厂经理办公室内,董茂正毕恭毕敬的向坐在沙发上的南造云子,汇报着他和袁忠武合作投资生意的具体事宜。 南造云子满意的点点头:“你做的很好,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董茂:“谢谢廖小姐。这个袁忠武,也真是够老奸巨猾,要不是我按照您的意思,提出来先出钱买下他的货物,恐怕他还是很难相信我。” 南造云子:“这很正常,袁忠武和一和纱厂合作,自然是加倍小心。不过,这次给姓袁的下这么大的诱饵,我就不信他不上钩!” 董茂:“廖小姐,我是有点担心先出钱买下袁忠武的货,万一他要是中途醒悟,咱们岂不是损失巨大?” 南造云子冷笑着:“他就算是中途醒悟也已经晚了,只要这批货从他大丰纱厂运出去,他的把柄就已经牢牢抓在咱们手中!到时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们可以随心所欲的支配他,他要想保住他的这条命,就只能乖乖的把大丰纱厂献出来才行!” 董茂:“廖小姐,既然袁忠武已经中计,咱们每天往外运货的车辆是不是也可以停止了?” 南造云子想了想:“不行,不差这最后一天,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你能够博取他的信任,最大的原因就是你的经商能力,迷惑住了他。你如果是一个比松岛健一郎还要废物的笨蛋,你觉得袁忠武会放心自己和一个废物笨蛋合作投资生意吗?” 董茂谄笑着:“是是是,廖小姐神机妙算,这次大丰纱厂必将成为您的囊中之物!以后大丰赚来的钱,都会补充到皇军的军费中去,在这件事情上,您是首屈一指的大功臣。” 南造云子微笑着挥挥手:“去吧,让他们装车运货,这也是最后的两车货,过了今晚,就不需要再演这场戏。” 董茂:“是。我这就出去让他们装车。” 董茂来到院子里,吩咐着手下人:“老规矩,车辆要从大丰纱厂门口经过,半夜的时候,再把货从另一条路运回一和纱厂。” ——同一批货,白天大张旗鼓的运出去,为的就是给袁忠武一个人看,让袁忠武对董茂的经商能力心生敬佩。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把货运回一和纱厂,两三天之后循环一次,造成一和纱厂兴旺繁忙的景象。 ………… 袁忠武看着自己库存的布匹被装车运走,董茂的货款也即刻结清,他心里是既高兴又忐忑:“高先生,虽然我清空了库存,但是咱们并不知道一和纱厂到底要使用什么诡计,一旦疏忽大意,到时候可就悔之晚矣。” 高非:“袁先生,董茂和日本人想要利用这次机会陷害您,无非是在货物中做手脚,或是在那批药品中夹带违禁品,以此来要挟您就范。不过您放心,无论他们耍什么花招,我都保证让他们阴谋绝不会得逞!” 经过前几件事之后,袁忠武无论是对高非的为人还是他的能力,都是非常信任。要不然他也不可能明知道眼前是一和纱厂设下的圈套,还依然听从高非的建议,义无反顾的迈进这个圈套。 满载货物的几辆卡车绕着上海市区转了一圈,最后在董茂的指挥下,开进一处僻静荒废的院子。 院子里已经停放着一辆卡车,卡车上装载的都是南造云子从军队借来的药品,就是为了在陷害袁忠武时,证据确凿的让他无可辩驳。 这些普通药品中,不仅夹带着大量违禁的军需药品,在药品的最下层,还藏着一箱子中正步枪,这是日军在战场上缴获的战利品,被南造云子拿来当做陷害袁忠武的筹码。 私运违禁药品,还藏匿枪械,这样的罪名,会让袁忠武不交出大丰纱厂,就绝无可能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 董茂又拿出一些违禁药品,分别塞进袁忠武的货物中,保证每辆车的货物中都夹带着违禁品。 几个小时之后,药品的车辆和装着布匹的车辆,就会出现在上海的街头。而用不了多久,宪兵队会同侦缉队临检拦截下车辆,光明正大的搜出这些违禁物品。 虽然一和纱厂的董茂到时也会和袁忠武一起被抓进宪兵队,但是那不过是走走表面过场,他们最终的目的就是逼迫袁忠武交出大丰纱厂。 董茂:“你们都睁大眼睛看好货物,廖小姐已经说了,过了今天晚上,每人立赏大洋一百块!” 董茂急于要去大烟馆过过烟瘾,嘱咐完手下人,他自己叫上一辆黄包车,直奔大烟馆去了。 这处废弃的院子只有一个大门口进出,三面都是院墙,院墙遮蔽着阳光让院子显得很阴冷,加上北风呼啸,待在院子里会让人感到彻骨的寒冷。 一和纱厂的这些押车人员耐不住寒冷,都揣着手聚在大门垛子底下,晒着暖洋洋的太阳抽着烟扯着闲话,商量着明天有了赏钱,该去哪儿快活快活。 高非和尹平一路跟踪到这里,他们不知道这些货物里究竟被做了什么手脚,但是在高非的计划里,管他做的什么手脚,总之是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 两人从墙外跳进院子里,把手中塑料桶里的汽油泼洒在货物上,最后连塑料桶都扔在车上,掏出火柴点燃满是汽油的布匹,再迅速从院墙原路跳出去,绕过这处院子,从另一条小路离开。 “什么味道?” “不好!着火了!” “快救火!” “没有水,怎么救火!” 火势借着风势,再加上汽油的助燃,几辆停靠的很近的卡车很快被大火吞并,最后连同汽车都在熊熊大火中燃烧着,面对这样的大火不要说没有水源,就是水龙队来了,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等到过足了烟瘾的董茂回来的时候,他彻底傻了眼,所有的货物都化为灰烬,就连几辆卡车都烧得只剩下一副空架子。 这就是高非敢向袁忠武保证,大丰纱厂不会受到损害的原因。 不管对手用什么阴谋诡计,高非都已经想好了这个对策,只需要一把大火,把这些货物烧个干净,什么阴谋诡计都会成为无用之功! 第98章 化繁为简 大丰纱厂袁忠武的办公室里,袁忠武笑容满面:“高先生,这次多亏你这一步妙招,不仅让我们大丰纱厂毫发无损,还清空了库存的积压品,真是一举两得!” 高非:“我哪有什么妙招,我就是不管他们使出什么战术,我应对的办法就是一把火解决,这是笨人的笨主意。” 袁忠武摇摇头:“这可不是笨主意,这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大智慧!很多人解决问题都会越想越复杂,复杂到自己都不得其法,相反像这样化繁为简,反而一击即中!” 高非笑道:“让您这么一说,难不成我这笨办法,还成了神来之笔?” 袁忠武:“没错,神来之笔这四个字最贴切,当之无愧!” 高非岔开这个话题:“袁先生,这几天一和纱厂可有什么动静?” 袁忠武:“那个董茂好几天没来商会,一和纱厂的出货进货车辆也全都停止,现在回过头一想,确实如你所说,先前的那些事都是日本人的障眼法,这就是针对我大丰纱厂设的一个局。” 高非:“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日本人处心积虑惦记着大丰纱厂,他们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袁先生今后还要多当心防范。” 袁忠武:“日本人亡我民族工业之心不死,我是不会绝屈服他们!” 从袁忠武办公室出来,高非已经在考虑南造云子的事,董茂绝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打大丰纱厂的主意。 要知道袁忠武在法租界可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就算是青帮洪门这些黑道帮派,都要给他三分面子。 以此推断,董茂背后一定是有日本人在指使做后盾,松岛和高桥泽相继一命呜呼,现在最可能的就是南造云子在暗中作怪! 回到自己的房间,高非立刻开始分派任务:“这几天,王凤山去盯一和纱厂,你是生面孔,只要小心一些,没人会注意到你。不过,千万不要擅自行动,你只要掌握南造云子的行踪就行。” 张茂森:“队长,我现在的腿伤已经没问题,有什么行动可别忘了我。” 尹平:“老张,你放心吧,咱们这么缺人手,队长还能忘了你?” 高非:“老张和尹平,你们俩负责盯沈俊辰,不光是要盯着他,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只要有机会就下手除掉他!” 张茂森眼中闪着冷森森的光芒:“这兔崽子早该收拾他了!” 高非想了想,嘱咐着:“尽量远离他家附近动手,宪兵队先遣队就在贝当路,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不比那些安南巡捕,一旦被缠住很难脱身。” 尹平:“队长,你就放心吧,我们哥俩配合这么久,不会出什么差错。” 王凤山:“高队长,刺杀朱毅和叶金涛的人,也是咱们军统的人吧?怎么没听上面说起过还有人在上海执行任务?” 因为出于保密原则,高非没有把厉先杰的事透露给他们,所以只能含糊其辞的说道:“可能是有秘密任务吧。” 高非这么说,王凤山就不再多问,任谁都明白,如果是执行秘密任务,就不要去探听,这在军统内部是尽人皆知的忌讳。 分派完任务,高非独自一个人去往铁帽子后街,他是专程来找韩三。 虽然现在张茂森已经康复,王凤山也加入行动人员行列,但是对偌大的上海,对自己这支锄奸队所面临的众多敌人来说,自己的人手还是远远不够。 指望重庆给增派人手,看起来是遥遥无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只能是自己见机行事发展新人,当然也只能是发展一些不涉及核心秘密的线人。 在上海,很多特工组织都有这类不在编制,只是雇佣关系的线人。包括像特工总部、特高课、侦缉队,甚至警察局都有。 只要钱给到位,很多混在下九流的人,都愿意做这一行。 但是高非可不敢肆无忌惮的发展线人,毕竟他们是在敌后,随便什么人都发展,搞不好都会被这些良莠不齐的线人害死。 经过这么久的考察,韩三是一个非常合适的线人人选,首先是他的本性善良正直,有一颗嫉恶如仇的心,这是最关键的因素。 铁帽子后街沿街有很多小吃摊,一张方桌,几个小木凳,就是一个能解决温饱的地方。 高非感觉有些饿了,就坐在一个馄饨摊子的小凳子上:“老板娘,来一碗馄饨。” “先生,您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摊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见来了生意,立刻手脚麻利的起火烧水,准备煮馄饨。刚烧开水,一抬头看见两个人走过来,吓得摊主停住了手。 高非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原来是歪着脖子的龙飞和他的手下,一步三摇的走过来。 这家伙被高非打伤,伤还没好利索,就被沈俊辰在特工总部的水牢里关了一个多月,现在伤势好了,但落下后遗症,脖子永远都是向一个方向歪着。 高非把礼帽压低,衣服领子立起来,背向着他们,虽说龙飞不一定认得出自己,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老板娘对龙飞作揖行礼:“龙爷,我这才开张,是真没卖出钱来……” 龙飞不耐烦的呵斥着:“煮你的馄饨,老子今天是来找韩三的晦气,没工夫搭理你们!” 听说不是来收保护费,老板娘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陪着小心,目送着龙飞和他的手下走进弄堂里。 高非搭着话:“就这么怕他们?” 老板娘把馄饨倒进已经沸腾翻滚的浓汤里:“不怕行吗,给钱给慢了,都踹锅砸摊子,唉,惹不起这些人。” 高非:“他说的那个韩三回来了没有?” 老板娘:“还没有呢,这大白天的,韩三怎么也还得跑几趟活儿,多赚一点才能回家。” 高非不再多问,等着馄饨熟了端上来,一边慢慢吃着馄饨,一边考虑着一会儿怎么解决龙飞这个麻烦。 一个人大剌剌坐在他身边的板凳上:“老板娘,给我来一碗馄饨,要多放辣子,这天气实在是太冷了。” 第99章 线人 高非抬头一看,厉先杰像是不认识自己的陌生人一样,坐在旁边的小木凳上,眼睛眺望着老板娘往锅里煮馄饨,低声说道:“你是怎么回事,怎么把我的身份告诉了你那个小姑娘。” 高非低头吃着馄饨:“我不跟她说明白你的身份,你觉得她会同意帮你把老鼠带进去?你放心,除了她之外,别人不知道你的身份。” 厉先杰:“呦呵,看来还真是和其他人区别对待,你就这么信任她?” 高非:“我信任她胜过信任我自己,这么说你满意了吧。” 厉先杰嘴角带着不易觉察的笑意:“看来爱情让人盲目这句话一点都不假。” 高非:“你怎么看出她知道你的身份?” 厉先杰:“今天我以正式身份在情报处亮相,你的这个小姑娘看我的眼神,我就明白了……老板娘,辣椒多放,再放点。” 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来,高非瞟了一眼馄饨里辣椒:“两年不见,入了川籍了?” 厉先杰从碗里挑出一个干辣椒放到嘴里嚼着:“你是没去过滇西,你都不知道那儿的湿气有多重,多吃辣椒是为了去除体内的湿气。” “所以就习惯了?” “习惯了。人都是一个渐渐习惯的过程。” “借过借过!”韩三拉着黄包车从馄饨摊子经过,高非背对着路,他没看到高非正脸,自顾自的拉着车子往家走。 馄饨摊子的老板娘有心叫住韩三,又不敢大声,急得直搓手:“这个韩三,每次回来都像火上房一样着急,还不知道家里有两个瘟神在等着他。” 高非放下碗:“一会儿帮我一个忙。” 高非把馄饨钱放在桌子上,站起身尾随着韩三走进弄堂。 厉先杰又吃了几口,也把碗放下:“老板娘,结账。你这辣椒不够辣,下次你要买最辣的那种湖南干辣椒才行。” 老板娘笑道:“先生,你下次来,我一定准备最辣的辣椒。” 厉先杰跟着高非的背影走进弄堂,高非看了看四下无人,指着一户人家:“你替我把那个青帮的龙飞打发了,让他以后不敢再找韩三的麻烦。” 厉先杰:“两个小混混而已,你动动手指就行,还要劳烦我?” 高非:“我能帮他一时,我走了龙飞还是要来。” 厉先杰点点头:“好吧,这拉车的什么人,你这么帮他。” 高非:“是我准备发展的眼线。” 厉先杰:“这算是我还你那个小姑娘的人情,咱们互不相欠。” 高非:“你又想拿次的换好的,那是多大的事,这是多大的事,能混为一谈吗?” 两人像是在回到特务连的时候,互相开起玩笑,忽听韩三家里嘭的一声响。厉先杰不等高非催促,已经紧走几步,推门走进韩三家里。 韩三家里,龙飞坐在椅子上,手里玩着他的两个铁胆,他的手下狐假虎威的站在一边吆五喝六,一个暖瓶被摔在地上。 韩三站在地中间,正哀求着:“龙爷,您这不是难为我吗?我上哪给您找那个人去,我连他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 龙飞指着自己的歪脖子:“韩三,看了吧,这就是那小子干的好事!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你是干嘛的?” 他瞪着推门走进来的厉先杰。 厉先杰看了看龙飞:“你就是歪脖子龙飞?” 龙飞气得从椅子上蹦起来:“老子铁胆龙飞,你是什么人,敢这么戏耍你龙爷!” 厉先杰掏出特工总部的证件,在龙飞眼前一晃:“76号情报处的,他是我们的线人,以后你再敢来胡搅蛮缠,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滚出去!” 被沈俊辰关了一个月,现在的龙飞最害怕的就是76号的人,一见76号的特工证件,吓得连连作揖告饶:“长官,不敢,不敢,我保证再不来了。” 厉先杰挥挥手:“滚滚滚!看见你们这些杂碎,我都嫌闹眼睛!” 龙飞点头哈腰的贴边溜出门,一刻不敢停留,仓皇的逃的无影无踪。 韩三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怎么就成了76号的线人了:“先生,您,您是认错人了吧?” 厉先杰:“认不认错人,我也帮你赶走了这个无赖,跟你直说吧,我们情报处现在正在招募线人。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韩三:“先生,您看我就是一个拉车的,还做什么线人,我做不来这个,对不起您了。” 厉先杰:“每个月二十块大洋,赏金另算。” 韩三:“真真是对不起您了,你就是找刚才那个歪脖子龙飞都比我强,我就是一个拉车的,做不来,真的做不来。” 厉先杰盯着韩三看了半晌:“我不强求人,不过,咱们就当从没见过面,要是你说出见过我……你懂我意思吗?” 韩三:“我懂,您放心,我今天谁都没见过,我现在这是自己跟自己说话解闷玩呢,以后见到您,我也只当见到是空气……” 厉先杰转身走出去,对靠在门上的高非说道:“你这个线人嘴可真够碎的!” 说着不理高非的窃笑,大步流星离开弄堂。 高非等厉先杰走远,才迈步走进韩三家里,韩三坐在椅子上正在纳闷,这个给自己解围的特务居然这么好打发,说走抬腿就走,好像自己当不当线人也都无所谓一样。 “哎呦,高先生,您怎么来了?快请坐。”韩三连忙站起身,请高非坐他家里唯一的一把椅子。 高非刚刚在门外多少听到一些韩三和厉先杰的对话,所以说话也没有任何铺垫,直截了当的说道:“韩三哥,我想你也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不瞒你说,我是重庆方面的人,我想雇佣你做我们的眼线……” 韩三一点没犹豫:“高先生,您不用说了,您只要瞧着我合适就行,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我同意,钱不钱的,您看着给就成。” 韩三的爽快让高非瞠目结舌:“你都不考虑一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韩三:“高先生,这么危险的事,您怕吗?您不怕,我韩三也不是孬种,我也不怕!” 高非本以为这件事要费上一番口舌,结果准备好的一肚子国家民族的大道理全都没用上,自己的话刚说了一半,韩三就立刻答应,就像儿戏一般。 第100章 乔纳森巡长 轮渡码头。 高非坐在汽车里,在等着下船的旅客,他今天是来接重庆新派下来的联络员。 在熙熙攘攘的旅客中,一个穿着一袭浅灰色长衫,拽着竹木箱子的男人走出轮渡口。他的一只手上拿着一本《曾文正公家书》,看面相也就是三十多岁。 按照事先约定,这个人的外部特征就是新来的联络员,高非下了车,快步迎上去:“您是山东来的胡先生吧?我是李先生派来接您的司机。” “李先生还是住在菠萝街7号?” “他刚搬的家,现在住在紫竹路14号。” 对上暗号,高非引领着胡先生上了汽车,汽车驶出轮渡码头。 坐在后座上的胡先生:“请问你是?” 高非:“我叫高非,是上海锄奸队的队长。” 胡国华:“原来你就是高队长!失敬失敬。我叫胡国华,是新的联络员。” 高非开着车,目视前方:“你好,胡大哥。我代表上海锄奸队欢迎你加入我们。” 胡国华:“我也非常荣幸,能和你们一起为当国效力。咱们这是去和锄奸队的其他人见面?” 高非:“不。为了保证联络点的安全,你只和我单线联系,其他人你不需要认识他们,他们也不知道你是何许人也。” 胡国华点点头:“高队长,你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上面让我到上海来,就是要绝对服从你的命令。” 高非从后视镜里看着胡国华:“胡大哥,你在军统工作多少年了?” 胡国华:“差不多四年半。” 高非:“四年半,那就是说你是军统的老人儿了,上海这些变节投敌的人都不认识你?” 胡国华恍然:“高队长,原来你是担心这件事。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这些年一直做外勤工作,是去年年底才调回总部电讯处,不要说上海的这些叛徒,就是在重庆军统局内部,也没有多少人认识我。” 高非这才放心:“那就好。” 汽车停在威廉路一家牌匾上写着“合顺祥布行”的店铺门前,这是高非事先就已经租好的一处商铺。 胡国华跟随高非进布行,只见柜台台板上堆放着花色各异的布匹绸缎,这些货物大部分都是大丰纱厂的产品。 胡国华:“高队长,你这是要我以这家布行做身份掩护?” 高非:“没错。明天你去工部局办理营业牌照,再雇佣一两个伙计,就可以开张营业。” 胡国华:“这店铺的经费从哪出?咱们的经费,可没有多少富余的钱,来维持这么大的店铺经营。” 高非:“这些货物大多数都是爱国商人捐助,具体情况我以后再和你细说。晚上我会把电台给你送过来。” 虎国华:“高队长办事真是周到,完全不用我费一点心。” 高非:“胡大哥,你只需要隐藏好自己的身份就好,你唯一的任务就是负责我和重庆的联系,别的事一律不要去管。另外,这里虽然是公共租界,但是现在日本人已经和美国人开战,租界暂时的太平也不会持续太久,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笃笃!笃笃! “有人吗?”外面传来一个蹩脚中文的声音。 高非掀开一角窗帘看了看,一个穿着巡长服饰的洋人站在门口东张西望,这个洋人让高非觉得有些面熟,想了一会儿,才猛然想起来,这是那天和南造云子一同出现在水兵俱乐部的美国人,也就是自己这辆车的真正主人。 高非:“你是这里的老板,你去应付他。” 胡国华站起身从里间走出来:“来了,来了。” 拿下门闩打开门:“长官,有什么事吗?” 巡长:“我是中央巡捕房的乔纳森巡长,我请问你,门口的汽车是谁的?” 胡国华:“是一位顾客的,他忽然内急,着急上厕所,马上就回来。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乔纳森:“威廉路本来就很狭窄,他的汽车停在这里,阻碍了交通,让他尽快把汽车开走!” 胡国华:“是是,长官,等一下,他从厕所出来,我让他马上把汽车开走。” 乔纳森:“如果我再发现第二次此类事情,我找不到车的主人,我就只好处罚你!” 胡国华:“明白明白,您放心,不会再有第二次。” 乔纳森带着巡捕继续沿街巡视,一边走一边回头,打量着那辆汽车,他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觉,但是就是抓不住重点。 高非等乔纳森带着巡捕走远了,才从里间走出来,自言自语着:“这家伙原来是一个巡长……” 胡国华:“高队长,没事吧?这洋鬼子会不会找你什么麻烦?” 高非思索着:“暂时不会,我好像还能利用他做点什么。胡大哥,你先休息一下,明天记得去办理营业牌照,要是没有牌照,这些洋人一天都不会让你开门经营。” 胡国华:“好,我明天一早就去办。” 从胡国华的店里出来,高非开着车远远的跟在巡捕们的后面,这队巡捕在威廉路巡视一圈,十几分钟后就返回中央巡捕房。 高非把汽车停在巡捕房的街对面,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巡捕们换上便装,陆续的三三两两的走出来,那位乔纳森巡长也在随后走出巡捕房。 乔纳森的住处距离中央巡捕房并不算远,就在巡捕房后面的弄堂里,是一棟青砖碧瓦院子,弄堂里住的大部分都是中央巡捕房的巡捕。 乔纳森回到住处没多久,一辆黄包车出现在门口,穿着西式洋装的南造云子从车上下来,给过了车钱,轻轻扣打着门环。 “是哪一位?”乔纳森的声音从房子里传出来。 南造云子:“达令,是我呀。” 乔纳森欢快的叫着:“哦,是亲爱的廖小姐吧?你等一下,我马上就来。” 过了一会儿,院门打开,乔纳森:“廖小姐,你忽然消失不见,我一直都在想你,根本无心工作。” 南造云子:“最近有些事缠住了身子,才一得空,这不就来找你来了吗。” 乔纳森:“快请进,我正在发愁,自己又要面对一个人的晚餐。” 南造云子跟着乔纳森走进院子,乔纳森随手插上门闩,两人说笑着走进屋子里。 第101章 霰弹枪 按照高非的猜想,这对男女干柴遇到烈火,进到屋子里用不了多久,就会急不可耐的云雨一番。 这个机会自己不把握,实在是可惜,虽然现在只是自己一个人,没有帮手,没有掩护。但是乔纳森的家既也不是特高课,也不是特工总部,只是一处民宅,行刺的难度应该不会太大。 高非把汽车开到距离乔纳森家稍远一点的路口,停在马路边,方便自己在撤退的时候,汽车可以有多条路选择。 高非徒步返回乔纳森家门外,刚要有所动作,几个白俄巡捕走过来,高非蹲下身子假装系着鞋带,也是为了不让他们看见自己的脸。 等到这几个白俄巡捕走远,高非退后两步双手一搭院墙,不过两米高的院墙,对于他来说是很轻松的事,一起一落,人已经跳进院子里。 双脚刚一落地,“汪!”突然的一声狗吠,一条壮实的本地土狗,正充满敌意的对高非呲着牙,做出一副恶狠狠要扑咬上来的姿势。 这倒是吓了高非一跳,他没想到乔纳森居然还养了一条狗,正想着该怎么处理这条狗的时候,屋子里传来乔纳森的声音:“凯塔,你看到了什么?又是老鼠?还是邻居的花猫?” 高非在乔纳森开门走出来之前,一跃而上又跳出了院墙,院子里兀自传来那条名字叫凯塔的狗“汪汪”叫声,以及它的主人乔纳森一半中文一半英文方询问。 高非走出弄堂,在路边一个包子铺,买了几个肉包子,心里说着:今天这可真叫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他拎着包子,重新回到乔纳森家门外,再次飞身上墙,翻进院子里,高非轻声唤着:“汉奸狗?凯塔,凯塔……” 那条起了个外国名的中国狗,从院子里的花坛里钻出来,高非不等它汪汪,立刻扔过去一个肉包子。肉包子的香味吸引凯塔,它叼着包子钻回到花坛里。 想到出来还要对付这条狗,高非把剩余的肉包子顺手揣在兜里。 他拿着一根铁丝,走到房门前,用手试着一拉门把手,房门竟然一拽就开,想必是乔纳森觉得院门已经闩好,就没有再锁房门。 高非从兜里掏出手绢把自己的脸蒙住,伸手从腰里拔出手枪,蹑手蹑脚的走进屋子的客厅。 南造云子和乔纳森没有在客厅,高非举着枪慢慢走到卧室门口,猛然拽开门,举枪冲进去,只要看到目标,他就会立刻开枪将其击毙。 卧室内空空如也,除了南造云子穿来的西式洋装和乔纳森的衣服胡乱的扔在床上,一个人也没有,这对男女也不在卧室。 高非迅速退出卧室,听着耳边哗哗的水声,再看看卧室床上的衣服,心里就明白了,这对男女正在浴室里洗鸳鸯浴。 循着哗哗的流水声,高非穿过客厅,找到浴室门外。乔纳森的浴室装饰完全是西式风格,半透明的玻璃门,从外面就可以影影绰绰的看见一对男女靠在一起亲热嬉闹的情景。 高非现在有些犹豫,按说他应该立刻开枪,这么近的距离,目标又非常的清楚,自己完全有把握射杀南造云子。 只不过这样一来,难免会伤到乔纳森,甚至可能会要了他的命。子弹可不长眼睛,它不管你是美国人还是日本人。 乔纳森是公共租界的巡长,要是杀了他,那可是一件大事。更何况中国自满清以来,洋人在中国就有凌驾于本国国民的隐性特权,搞不好都可能会因此闹出外交事件来。 想到这一点,高非决定等着,等着浴室门打开,在他们走出来的一刹那,自己就可以有目标选择的开枪。 高非举着枪对着浴室门,只等毫无防范的南造云子走出来,立刻射杀! 这时候,意外情况出现了,凯塔的狗头忽然出现在高非身后的玻璃窗上,冲着握着枪注视着浴室门的高非“汪汪汪汪汪!”叫个不停。 听见狗的这样连续的叫声,浴室里的嬉闹停止了,流水声依旧哗哗的响着,然后是一声打开柜门的声音。 等到高非感觉到情况不对的时候,浴室门已经忽然的打开,乔纳森下身围着一条毛巾冲出来,手里居然端着一支双筒霰弹枪。 人要是被这种枪的子弹轰上,浑身上下会被打成马蜂窝,上百颗铅弹砂粒射出来,让人立刻就能变成肉筛子。 高非想不到这家伙居然在浴室里都放着防身武器,想来是曾经在洗浴的时候,有盗贼光顾过他家。 看到乔纳森端着这样的枪械对着自己,高非想都没想,飞身从玻璃窗户撞了出去。 身体刚一落地,就听见身后轰然的一声枪响,暴雨一般的铅子激射出来,把还没有撞碎的玻璃轰的粉碎。 高非顾不上身上扎几块的碎玻璃,飞快的向院墙跑过去,那条遭瘟的凯塔“汪汪汪!”在身后紧追着高非不放。 高非从兜里把剩下的肉包子掏出来,甩手扔出去,趁着凯塔去被肉包子吸引住,加速纵身跃上墙头,跳下墙头的时候刚好遇到两个白俄巡捕经过。 没容这两个白俄巡捕把脸上惊诧的表情做完整,高非冲上去每人一枪托,两个白俄巡捕顿时委顿在地上,高非迅速跑出弄堂。 乔纳森拎着霰弹枪追出院门口,冷的瑟瑟发抖,也就不再追赶,嘴里不停的说着:“上帝呀,快一点让我逃离这个罪恶的地方吧。” 在他心里,他不认为这个蒙着面的枪手是冲着美艳迷人的廖小姐来的,这一定冲着自己来的,虽然他不确定自己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要至于派杀手来对付自己。 高非在跑出弄堂,没见乔纳森追出来,拐进事先看好的一处僻静的角落,把蒙着脸的手绢摘下来,向街边自己的汽车走过去。 几个白俄巡捕已经听见枪声追出来,在高非身后嚷嚷着,估计是让高非站住。高非头也不回打开车门,在白俄巡捕都已经触到车门的时候,一脚油门汽车急速驶上街道,飞速离去。 汽车转过两条街,没见有人追上来,高非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里为自己今天差一点成功刺杀南造云子而扼腕叹息。 第102章 泄密 特工总部的会议室里,即使是关着房门也能听到啪啪拍桌子的声音,李士群用手枪不停的拍打着桌子,让人很担心他的手枪会随时走火。 李士群像是在给自己说话打着节奏:“泄密!泄密!又是泄密!我请问在座的诸位,我们76号到底是一个特工部门,还是一个婊子的裤腰带?还有没有一点秘密可言!” 丁默邨虽然是特工总部的主任,实际上的日常工作,一直是副主任李士群在主持。 所以他的责任重大,每一次特工总部出现纰漏,他是最先受到上峰斥责的对象。 几个处长都不知道李士群为何发这么大的火,李士群平时给人的印象是一个阴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像今天这样暴跳如雷的时候真是很少见。 金占霖小心翼翼的问道:“李主任,您息怒,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李士群:“息怒?我怎么息怒?刚刚接到消息,我们派遣到重庆的潜伏人员,一个不剩,尽数被抓!各位大处长,谁能给我一个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特工总部是军统的一个分支机构?” 这真是难怪李士群这么震怒,被派遣的潜伏人员,他们互相之间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要说一两个人被抓,还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本人麻痹大意露了马脚,可是全部都被抓,那就是说一定是有人泄密。 金占霖:“这,这怎么可能?派遣人员名单,只有我们几个处长经手,怎么会泄密?” 李士群目光阴冷的在所有人脸上扫了一遍:“金处长,按照你的意思,是不是就意味着,在座的处长里,就有那个内奸!我以后给各位开会,只带着这一把手枪是不够了,是不是还要带着一挺机关枪才行!” 所有的处长科长齐刷刷站起身,以示自责。 李士群看着手下这些噤若寒蝉的处长科长,语气稍微缓和一些:“各位的基本忠诚,我还是愿意相信的,一次的疏忽大意,也不能把你们之前的功绩都抹杀。金处长。” 金占霖:“李主任。” 李士群:“这次潜伏人员全体被重庆抓捕,我猜测是派遣人员名单遭到泄密,这件事还是交给你们情报处来侦办,一定要把这个内奸揪出来!” 金占霖:“是,我一定增派人手调查此事。” 李士群想了想:“这件案子和上一次刺杀我的案子合并在一处,我相信这两件事之间,一定存在某种的联系,所有接触过派遣人员名单的人都要查。处长都要去情报处主动说明自己接触派遣人员名单当天的情况!这不是在怀疑你们,而是便于情报处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散会之后,金占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心里也是觉得奇怪,派遣潜伏人员名单,只有几个处长接触过,难道真像李士群说的,处长之中有内奸? 金占霖在脑子中过了一遍这些处长,实在是感觉不到什么可疑之处,就连死了的吴云甫,金占霖也不认为他会是泄密者。 笃笃!门外传来敲门声。 金占霖:“进来。” 萧万廷推门走进来,看着金占霖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笑道:“金处长,你这是在闭门思过呢?” 金占霖:“老萧,我真的是在思过,这一段儿时间,情报处连连出错,我这个处长难辞其咎。” 萧万廷:“金处长,你也不必过于自责,不光是你情报处的问题,哪一个部门不是漏洞百出。行动处连处长都被神不知鬼不觉的毒死……唉,大厦将倾,摇摇欲坠。” 金占霖:“老萧,别这么悲观。虽然美国人参战,但是日本人在中国还是坚如磐石,稳固的很。” 萧万廷:“我觉得日本人招惹美国人,不是一个明智之举……算了,这也不是我们应该操心的事,我是按照李主任的吩咐,来向你金处长汇报,接触派遣人员名单当天我的动向。” 金占霖笑道:“好吧,那就请萧处长说一说,当天你拿到名单之后的情况。” 萧万廷:“我是最后一个拿到派遣人员名单,是吴云甫交给我,我亲自安排的存档。” 金占霖:“吴云甫是在什么时候交给你的?” 萧万廷:“是在下班以后,吴云甫在我已经离开76号的几分钟后,开车追上我,把文件交给我。” 金占霖:“吴云甫为什么要在路上交给你这么重要的文件?” 萧万廷:“吴云甫说他大意了,忘记应该在当天把文件给我存档,还稀里糊涂的把文件带出总部,他当天要去和女人幽会,不方便带着这份文件,就急忙的交给我。” 金占霖:“然后你就把文件拿回来存档了?” 萧万廷:“我当时不知道是什么文件,所以就带回家,不过在家里晚饭都没吃完,我就把文件送回来存档,这件事俊辰可以作证,我回来的时候他还没有下班。” 吴云甫已死,萧万廷的话也无从佐证。 送走了萧万廷,金占霖想了想:“胡秘书,去把沈俊辰叫来。” 金占霖并不是不相信萧万廷,他是怕自己去向李士群汇报的时候,一旦被问到这类细节,自己无法应答,没必要为了这样的疏漏被李士群责骂。 十几分钟后,沈俊辰走进金占霖办公室:“处长,您找我?” 金占霖:“俊辰,坐。” 沈俊辰坐在金占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不知道处长把自己找来是为了什么事。 他是知道今天高层会议上,李士群大发雷霆,但是具体原因他并不知情。 金占霖其实很欣赏沈俊辰,沈俊辰虽然入行晚,但是他思维敏捷又善于思考,学习能力更是出色,有这样的下属会让人很放心。 虽然沈俊辰也出现过重大的疏漏,例如张茂森逃脱的事件。但是那件事说到底,每个人都有错,不能把责任都推到沈俊辰身上。 这也是金占霖在李士群面前力保沈俊辰,让他没因此受到处分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