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公孙》 第一章 马贼 柔和的微风拂过绿嫩的草尖,绿色的涟漪在草海中绽放荡开去了远方,西边的云层透出彤红的颜色,红霞里传来一阵鹰唳。 草丘上,一道身影抬起头望了望天空翱翔的身姿,又垂下视线,看着脚前在风里抚动的一颗青草,有虫子在草叶攀爬,缓缓嚅动嘴唇呢喃着破碎的语句。 “…问题严重了啊…怎么跑到草原上来了…记得开着车…然后…我好像中弹了吧……那就是死了?可为什么还活着…还变成了另一个人…时空穿梭了?” “呵…幸好没穿到女人身上……” …… 他望向西边的霞光,残红照在脸上,眼帘眯起,大脑努力的回想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只有零零碎碎的画面简单拼凑在一起。 记得那天也是下午,驾着车驶上高架公路,然后前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堵在了高架桥中间,真枪实弹的警察将两头封锁起来,有人拿着扩音器在喊,混乱惊慌的人从车里跑出来,再然后…他拍拍脑袋,依稀记得好像是警察与犯罪分子展开了枪战,自己好像没走多远,就被一颗流弹打中……. 枪的声音…救护车的声音…凌乱的脚步…手术台的灯光…最后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到了这里。 “还他娘的是古代……”他坐在石头上望着晚霞叹了一口气。 蒙古草原他曾经去过几次,因为太喜欢狼的缘故,想去看看那里的狼群是怎样的生活状态,而此时的环境与现代的草原相比显然没有多少沙化的迹象,再加上自己这身打扮,就算内蒙古的百姓也不会这样穿的。 面对浩瀚无际的草海,身上粗糙破烂的皮袄,两只脚都还露在外面,沾满泥泞和草屑,像是告诉他这是古代的事实。 对于这副身躯的身份也在清醒后,有些记起来,有些还是模糊不清,他叫公孙止,乃是…乃是北平中郎将公孙瓒的庶出长子……是与一名丫鬟所生,藏着掖着的养了十几年,最后还是让正妻刘氏发现,先将公孙止的母亲也就是那名丫鬟害死,对公孙止,刘氏大抵是存了想要羞辱一番念头,着人带去草原贩卖给匈奴人做了马奴。 而公孙瓒对此事睁只眼闭只眼,他能有今天也大多是刘氏的父亲刘基一手扶持,况且他还有另一个儿子。 吃了多少苦…他凭记忆已经记得不是太清楚了,几年后,长大了,趁一次机会杀了看押的一名匈奴人,抢了一匹马逃出来,却不想又碰到马贼,原本对方是要杀他的,不过见公孙止骑术颇为了得,便让他入伙。 “看来我的身份…就是马贼了,还是在乱世的三国…当马贼。”风拂在脸上,凌乱披散的头发扬起来,公孙止搓搓脸,忍不住再次叹了一口气。 草原上的风几乎不会停下一样,脏乱的绒毛在皮领子上抚动,到了晚上风会变得寒冷起来,他现在思考的是该怎么在乱世三国里生活,做一些打算。 想着的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压动青草的轻微响动,公孙止转过头去,两道人影走过来。 一个光秃秃头顶的大汉,歪鼻眼斜满脸横肉,另一个身子单薄却穿着褪色补丁的宽袖长袍,头上裹了头巾,一副穷酸书生的模样。这两人便是他的同伙,一起入马贼就要交投名状,三个人抱成团,想来也是能劫到不少财物的,但他们三人在此等候两天也未见到有小规模的商队从这里经过,在他穿越过来之前,唯一一次,在与一支只有几人的商队展开拦截时,公孙止的坐骑不小心踩空了一个兔子洞,马蹄陷下去,将他从马背上抛下来,摔的昏迷一天,方才醒转过来。 若是他没有穿越,那么公孙瓒的这个儿子估计就此消弭了吧?有时候他突然有这样的想法,那么现在公孙止没有死,以后历史上会有这个名字吗? 出神的时,走过来的身影停在了他面前,光头大汉一屁股坐下来,将刀插进脚边:“今日怕是没有肥羊打这里过了,咱回去吧,那帮人嘲笑也好过夜晚冻饿。” “君受冷眼不怠,方能人上人矣,你我他三人相交于危难……” 公孙止瞪那开口的酸儒,“说人话!” “受一时白眼,晚上不用冻着饿着,咱们三个同舟共济,总能有办法安顿下来……”那书生缩缩脖子,低声把话说直白了。 “也不知道那帮马贼为什么不杀你这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公孙止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力的手臂,“走吧,把监视我们的那位兄弟叫上,咱们回去。” 三人中,公孙止隐隐为首,主要还是因为他马术最好,身材高大,而光头大汉孔武有力,会些武艺,但也只能步战,听说这人原是黄巾的小头目,后来被官兵杀散流落到草原来讨生活,在一块儿两天也未说起过自己的名字,至于那名酸儒自称是东方朔的后人,叫东方胜……也家道中落,混不下去了,被人撵到这边。 往回走,还有一个人牵马在那儿溜达。 便是监视他们的马贼叫王奎,一个瘦黑高长的汉子,面目有道狰狞的刀疤,此时见公孙止三人垂头丧气的牵马过来,咧开一口大黄牙,笑起来:“……两天什么都没有,还白白吃了营里酒肉,这次回去又要难过了。” “是是是…天不济我等三人罢了。”东方胜笑着脸给他作揖。 光头大汉歪鼻里哼了一声,牵过临时给自己的马,翻身上去,正要说话,忽然转过脸,对一脸嘲笑的王奎嘘了一声。 公孙止见状皱下眉毛,侧耳倾听,耳中隐约的风声里,有铜铃叮叮当当传来,就见那大汉翻身又下马来,拔刀在手跑动草丘边沿匍匐下来。 “你们赶紧过去,肯定有肥羊上门了。”王奎小声喝斥。 公孙止吸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马贼的生涯大概是开始了,想罢,反手从马背上取过弓箭猫着身走到大汉的身边,视野之中,一缕残阳的彤红,几道骑马的身影奔驰着闯进视线,马脖子上的铜铃叮叮当当的传来,转眼就要到他们所在的草丘下方。 “兄弟,把弓给我。”大汉瞄了一眼下方的几人,从公孙止手中接过弓箭,在拇指上抹了抹唾沫,拉起了弓弦。 他一面瞄准着,一面开口:“先射他一个人,剩下的就好解决了。”然后,夹着箭羽的手指松开一瞬。 弓弦‘嗡’的发出颤音。 嗖—— 箭矢化出一道黑线,瞬间朝下方射过去,东方胜紧张的捏紧了一撮青草,公孙止屏气凝神握住了刀柄的同时,飞去的羽箭噗的一下射入马匹的臀部。 ……射偏了。 下方人喊马嘶起来,匈奴语言嘈杂的响起,几人中,有目光投向了这边的草丘,刀刃指过来。公孙止心里暗道不好,反身爬起来踹了大汉一脚,大吼:“上马!跑啊——” 第二章 与别人不一样 踏踏踏.......马蹄翻飞在草地上,震动泥土中的微粒,践踏大地的声音放大。 “快走啊——” 草丘上,公孙止翻上马背,虽然才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可凭记忆里的经验,怎能听不出是那几个匈奴人已经冲上了草丘的马蹄声,他兜过马头,冲还在马背上歪歪斜斜的酸儒吼叫。 不远,同样知道发生什么事的马贼吓得亡魂大冒,口中骂骂咧咧了一声,伸手戳了一下酸儒那匹马的眼睛,受惊、剧痛的马匹慌乱抖动前肢,马贼王奎笑了一下率先冲了出去,将对方留在了后面给他争取逃跑的机会。 草丘的边沿冒出一个头来,很快骑在马背上的半个身子也露了出来,一道黑线自那人手中放出,东方胜坐下那匹马凄厉长嘶一声,马腹上,射来的羽箭直接没入一半进去,马躯扑倒在地上,蹄子挣扎着扑腾乱踢,而酸儒也摔飞出去滚了几圈。 公孙止看到摔的七荤八素的东方胜,心里犹豫起来,下一秒,他咬牙心里一横,脚跟一夹马腹,抖动缰绳纵马返回去,口中大喊:“光头,掩护!!” “好!” 那边的大汉迟疑了片刻,随后一勒缰绳,驻马反手就是一箭朝那边冒出的身影射过去。 嗖的一声,箭矢擦着还要挽弓的匈奴人耳旁过去,把对方吓了一跳,手中短弓偏了偏,箭矢钉在了草地上时,公孙止骑马已经冲到了正爬起来的酸儒身边,左手奋力向外一扯缰绳,马身倾斜的瞬间,他探出手臂一把将摔迷糊的东方胜拉上了马背,时间上,马匹正好倾斜拐弯回正朝着后方逃跑的方向狂奔出去。 这一套动作,行云如流水,看的那光头兴奋的叫了一声,策马转身开始往回跑。等到公孙止搭着酸儒追上来,马蹄狂奔中,他叫道:“接下来怎么办?” “甩掉他们!!” 公孙止想都没想就回了一句,其实他脑袋里思绪混乱,才从现代到这里一个晚上,脑袋都还隐隐作痛,却已经和这个乱世里的匈奴人卯上了,这可是人吃人的年代,遇上了要么被抓回去当奴隶,要么被砍下脑袋再死一次...... “妈.的,怎么就来东汉末年了...” 心里的烦闷和恐惧让他脸上、后背上布满了汗珠,一支羽箭‘呼’的从他余光里穿行过去,飞去了前方,心脏紧张几乎要跳了出来,视野之中的草地上,他看见的一切忽然有些花了,就像出现些许重影,还有几个红色的小点在闪烁移动。 ...雷达? “你想什么啊——” 失神的片刻,一道大吼将他拉回了现实。公孙止没有回应对方,侧脸向后瞄了一眼,身后五个骑马的匈奴人正挥舞兵器追在后面,视线又转回来,那重影慢慢凝实,正好就像是一张地图,那几个红点排列的位置也正好和身后的匈奴人一模一样。 他再留意了一下这张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地图虚影,拿了主意,偏头对并肩的光头大汉喊了一声:“随我来。” 马蹄疾驰,偏转了方位,朝着那虚影中标注的山角形,大抵上就是丘陵的意思,行过一座草丘,天色暗了下来,视野之中借着最后的残光,几座丘陵的轮廓隐隐在目。 “冲进里面。” 公孙止低喝,策马进了三座丘陵当中的间隙里,虽说是间隙,但对于人来讲也是非常宽敞的,他看了看随意念唤出来的虚影地图,那几个红点代表的匈奴人开始分散移动,像是要包抄他们。 陡然间,快要逃到中间的身影一拉缰绳停了下来,嘴角弧出一个角度,双眸在黑暗里有些发亮,“现在身后就一个匈奴人,我们反杀回去。” 夜鸟从丘陵上方飞过去,发出一声啼鸣。 追袭而来的一名匈奴人瞬间勒住缰绳,耳中有马蹄声陡然靠近冲过来,一抹森冷自黑色里划过,呯的脆响,他举刀硬挡,火星跳了起来,闪烁出一张披头散发充满野性的脸孔,两马相错开,陡然间,空气里传来呼啸。 噗—— 匈奴人惨叫发出,血光溅起,一支羽箭钉进皮袄插在他右肩上,失去平衡的一瞬,栽下马背,那头,公孙止将酸儒丢下来,一脚将那名想要爬起来的匈奴人压住,手中的刀举过肩膀,看到惊恐的匈奴人,浑身颤抖了一下,紧咬的牙关发出咯咯的轻响,砍不下去。 他以前只是一名动物园的狼山饲养员,虽然喜欢狼的凶残和智慧,可他终究只是一名现代人,顶多就杀过鸡,剖过鱼,眼下要挥刀杀人,情急之后,理智还是牢牢占据上风。 “下不了手,我来!”光头大汉着急的骑马过来,翻身跳到草地上,从腰间拔刀,剁了下去。飚射起来的血浆溅了公孙止一脸,看着那颗呲牙扭曲的头颅在地上微微滚动,他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吸进去的是粘稠的血腥。 他抹去脸上的鲜血,手背颤抖的将刀收起来,翻上马背,撇过头不看无头尸体,低声说了一句:“走吧......趁另外的匈奴人尚未过来,赶紧走。” 光头大汉嗯了一声,牵过那具尸体的马匹交给东方胜,折身将地上的人头捡起系在了马脖子上,方才重新启程朝马贼营地的方向一路奔逃,半道上又遇到了附近徘徊的马贼王奎,他看到那颗吊在马脖子上摇摇晃晃的脑袋,眼眶瞪圆,吓得哆嗦:“你...你们...杀了匈奴人?” 心情已经平复了的公孙止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就当投名状了。” “惹...惹麻烦了啊。”王奎转身一夹马腹飞快的朝回跑,剩下的公孙止三人有些不明白,旋即跟了上去。 ********************** 夜深邃下来,微风抚动草尖,三名匈奴人来到无头尸体的旁边,脸色阴沉,匈奴语言低沉的互相交谈。 “那三人难道有汉兵?” “很像......还是先报上去......须卜骨都侯单于将要扣边,劫过冬的口粮,不能马虎。” “......羌渠单于死后,与汉人决裂.......日子不好过......这个秋天过去的太快...冬天有些难熬。”一名匈奴人搜走了尸体上的所有东西。 “...先回去。” 战马飞驰,身影远去丘陵,这是188年,草原上的一个秋天。 第三章 火拼 繁星铺砌出一条星河,皎月挂在树梢,自视线中随脚步移动,距离之前发生战斗的十多里的地方,一行四人顶着星月回到遍布的荒山丘陵之中,饶过一个小水潭,带路的马贼王奎朝一截丘陵的树木发出几声鸟鸣,阴暗的林间也在片刻后,传出兽鸣,应和对了口令后,方才有人自里面走出将马牵走,但依旧警惕的盯着他们。 王奎与那人打过招呼,带着公孙止三人钻进林子里,穿行过暗哨的地方,有块巨石,下方便有一处山洞,火光和嘈杂的人声隐约传到洞口。 “你们说话机灵点,别惹吴大首领生气,不然乱刃加身。”王奎走在前面叮嘱。 公孙止沉默跟在后面,手隐隐勾着刀柄的皮缰。 下去洞口后,里面其实甚是宽敞,低头走过一段洞道后,视野在前方延展开,洞壁上插着的火光摇曳照出数十上百道身影在晃动,这处宽敞的洞室非常大,足够容纳这些面露狰狞,着山民、猎人打扮的马贼,其中少部分还有皮甲。 王奎一路小跑穿过十多张简陋拼凑的木桌、石桌,正中上首位的一块竖起的大石粗糙的凿出椅子的轮廓,他朝上面坐着的一个披着大氅八字胡的身影附耳低声几句,后又指指点点公孙止这边三人,说完后,他做了一个招手的动作。 见到王奎的手势,公孙止三人吸口气定下神,光头低声道:“别紧张,咱们没路走,不妨就留下来,先活命要紧。” 说完,三人方下了石阶,从明亮的石室中间穿行过去,两侧喝酒吃肉,喧嚣中的马贼,有人不怀好意的看过来,扬了扬手中的刀刃,或沉默偏头,亮出粗壮的手臂。也有女人的娇喘或尖叫夹在当中,在几个马贼怀里滚来滚去,身上衣衫几乎被人一手扯开,引来其余马贼哄闹笑骂。 自石室中间走过,上首位的粗糙石椅里,仰躺的男人搂着一名娇嫩嫩的女人在揉捏,目光偶尔偏过来,语气奚落:“两天宰不到一只瘦羊,今天却砍了一个匈奴人的脑袋,真不错。” “是很厉害,大首领何不赏他们几块肉呢。”一双肌肤细嫩有些发黄的手臂揽过男人的肩膀,颇有姿色的脸颊轻轻靠了上去,涂有胭脂的双唇轻声在对方耳边吐气如兰,眸子却滑过眼角瞄着那边三人中间的公孙止,眉目流转,春情莹然。 那男人侧脸看了一眼女人的媚态,捏了捏她脸蛋,“怎么?看上中间那个了?行啊,今晚你就去他窝里。” “才不去,嫩的哪有老的厉害......”女人嗔了一声,脸在马贼首领胸口蹭了蹭。 石椅上的男人畅快大笑起来,一只脚放在石桌上,随手抓了一块羊肉扔到地上,滚到阶下,沾满了灰尘,“这是你们的赏赐,捡起来吃了吧。” 周围静了下来,一众马贼停下手里的酒,目光不太友善的望过来,挨近的有人摸过了兵器,公孙止眼睛眯了起来,拳头陡然捏紧,身旁一只大手暗地里握了过来,只有他能听到声音在说:“别鲁莽……” 说话时,右侧的那酸儒却忽然弯下腰,将地上那块已经脏了的羊肉捡起来,在手里拍了拍,笑的谄媚:“多谢首领赏赐。” “你这书生倒是识抬举。”那吴姓首领坐起身,一只脚踩在石桌边沿,瞪着他们:“…刚刚只是给你们一个教训,匈奴、鲜卑的人都不能杀不能抢,咱们要盯的是过路的商队和汉人百姓,惹恼了匈奴或者鲜卑的人,咱们这点人不够别人吃的,记住了?” 公孙止咬着牙关一声不吭,那虚影的地图上,红点密密麻麻,形势比人强,他也只得点点头。 “滚去外面守夜。”上方身影不屑的挥手。 三人拱手离开时,山洞的石室中又恢复热闹说话的场面,公孙止走到洞口回望,目光冰冷凶戾。 **************************** 风大了,丘陵上的树林哗哗直响,发黄的树叶飘落下来,落在人的肩上,映着火光的脸明明灭灭,一团羊肉窜在树枝上烘烤着,散发膻腥味。三道身影围坐火堆旁,公孙止拿下肩上的叶子扔进火里。 “刚刚那家伙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 右侧位上的光头折断了一根树枝,望着烤出油脂的羊肉,口歪鼻斜的笑了一下,像是认命的叹口气:“这世道不就是你吃我,我吃你,想当初我黄巾势大,席卷数州,最后还不是分崩离析。”说到激动的地方,他拉开皮袄露出长有黑毛的胸膛,指着一处伤疤:“当日我就是被一个环眼豹头使矛的汉将捅翻在地,还好捡回一条命,落马没死成。” “君不见有人受苦而行,他日方能迎难而上,造就伟业……”东方胜张口才说了一半就被大汉瞪了回去,公孙止摇摇头看着那树叶燃烧殆尽,“…我…看不惯而已。”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无法体会他们口中的世道,最多也就是电视里看过,可看到的大多都是名将雀起,谋士争锋,民间的疾苦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也没见到过,之前听到那马贼首领专劫汉人百姓,这样欺软怕硬的做法让他心里有股野火烧了起来。 “兄弟,看不惯…那你想…”大汉将折断的树枝丢进火里,视线落到对面高大矫健的身影上,声音小了下来:“…怎么做?” “怎么做...怎么做....怎么做?”呢喃自唇边微微张合。 一阵风吹过来,火焰摇曳,映着公孙止的脸忽明忽暗,目光露出凶星:“狼要吃肉,谁挡谁死,既然那家伙坐不好这个位置,就把他拉下来,剁了他。” 树枝在火里哔哔啵啵的发出轻响。 “我叫高升,你说怎么做?”光头大汉将刀插进土里,终于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公孙止垂着眼帘,重影里的地图上,标注的那些红点渐渐开始离去散开,正中上首位的两个红点也随后移动去了山洞深处。 手抚摸着刀柄,有些激动的颤抖,或许这具身体的人格也有影响他的缘故,不过已经不重要了,他喜欢狼,了解狼,在曾经的时代,就喜欢和狼沟通,自然而然模仿了一些狼的性格。 “等他们都睡熟了,就动手。”他用手指抹过刀锋。 …… …… 火把插在潮湿的洞壁上静谧的燃烧,昏暗的洞道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守着尽头房门的两个马贼露着***正附耳贴在破烂的木门上倾听。门内传出男人的嘶吼和女人的柔婉娇吟,惹的二人忘记了身后有人靠近。 脚步挪动,细石轻响,一个马贼转过头看过来,瞳孔陡然缩紧,一口刀锋划昏暗的光芒。 另一个马贼此时也转过身,血浆扑上脸的一瞬,两只粗壮的大手捂上来,口中呜咽一声,颈骨咔的扭响,脑袋转到了后面。 两具尸体贴着洞壁倒下,火把光倒映的影子靠近了简陋的木门。 …… 铺有羊毛毯的石床上,两道赤裸裸的肉体纠缠碰撞,发出***的喘气。 下一秒,男人抬起头望向木门:“谁?” 嘭—— 木门陡然爆裂破开,木屑残骸飞溅,两道身影持刀闯了进来。 “我!公孙止——” 火光通明,披散的发髻下,俊朗的脸充满野性,挥刀照着趴在女人身上的人影砍了下去,火星呯的闪烁,身影翻滚掉下了石床。 女人搂过羊毛毯,尖叫起来。 第四章 人要活就要比狠 暴喝,火把摇曳。 火星在刀口上闪烁的一瞬,挥舞短刀的马贼首领赤身裸.体翻滚下了石床,不由咬牙大叫了一声:“你们想干什么?!” 此时搂着羊毛毯的女人惊恐的发出尖叫,身形魁梧的高升提着刀过来,挥手啪的扇在她脸上,丰满白皙身子顿时翻滚扑开。 另一边,滚出去的男人站起来,脸上、身上沾满了灰尘,又赤着身子非常狼狈,目光瞪着对方,看到对方竟是之前被自己呼来换去的‘狗’,口中‘啊’的一声怒吼,双臂猛的将短刀劈了过去,迎面一口刀锋横过来架住,铁器金鸣,迸出一丝火花的瞬间,一只大脚自视野中放大,直踹在他腹上。 整个人倒飞,撞在洞壁,反弹趴在了坚硬的地上,手中的短刀咣当一声掉落不远,那马贼首领捂着腹部,皱着眉痛苦的发出呻.吟,鲜血淌出嘴角。 公孙止缓缓走过来,用脚将地上的短刀踢开,蹲下来,伸手将对方的头提起来,俯过脸,裂开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想干什么…当然是求活啊,我们三个想要活着,你就只能死。” “你们...你们两个小贼......也会不得好死!!”马贼首领仰起脖子吐了一口血沫。 外面洞道内,人的呐喊、脚步声炸开,轰轰的狂奔着冲这边过来,人影憧憧中有爆炸般的喊声:“救首领——” 东方胜颤颤抖抖在门口大喊:“他们来了,怎么办啊?” “哈哈哈——” 随后,满口血污的嘴笑起来,“看吧,我的心腹都来了,你们跑不了!!” 啪—— 一记耳光扇上去,马贼首领猖笑僵了下来,不等他反应,公孙止一把拽住他头发,在地上拖行,破开的木门那边,刀锋已经剁在了门框,木屑溅起时,酸儒抱着脑袋躲到了一边。高升冲过来,将酸儒又往后拖了一截,口中暴喝:“让开。”一脚踹向装有燃烧木料的铜炉。 嘭的一声,飞起的铜炉撞在当先冲进来的一名马贼喽啰额头上,身体倒下,炉身打翻,燃烧的木屑、树枝在半空四射,漫天的火星飞洒,烫的前面几人惨叫着抖动皮袄。 公孙止胳膊勒住马贼首领走了过去,抬起刀尖,指着那方涌进来的一众马贼,“…咱们刀头舔血,谁强谁是头,对不对?” 十多道身影持着兵器愣了愣,投鼠忌器的望着那充满野性的男人。 “那…”公孙止露出牙齿笑起来,刀口横到了挣扎的马贼首领脖子上,“……你们看好了。” 噗! 锋利的刀口没有一丝犹豫的切入喉咙,血浆漫过刀面洒了出来,他手一松,那男人捂着脖子倒在地上抽搐,鲜血洒了一地。 穿越而来,匈奴人、人命、将来的诸侯攻伐,还有目前给马贼当喽啰,随时都会命在旦夕,现代那种安然于世的心态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庆幸这副身躯孔武有力,能保住一命的前提下,他想要更加安全。 有几名马贼想要上前,高升横刀拦过去,呯呯几声金鸣,血光溅起,一具尸体倒下,其余人吓得退开几步。 此时,公孙止一脚踩在尚未死去的马贼首领背上,一声暴喝,手中一刀剁了下去,猩红的颜色从断颈喷在地面,人头滚在了地上。 “来呀!看着自己头领被宰,怎么不敢动手?!” 火光在吹进来的风里摇曳,众马贼脸上露出胆怯,更重要的是首领已死,心中不免彷徨,为一个死人拼命似乎并不值得。 风挤进洞道扑过人的头顶,大量的马贼拥挤在里面,慢慢后退分开,盯着那提着人头的身影从中间走过去,目光延伸,公孙止提着人头走到巨大的室内,他看了一眼那王奎,便径直在那首位坐下来,将滴血的头颅往脚下一放。 “不管你们心里服不服,这个位置我坐了,要是你们当中谁能割下我的脑袋,大可也坐这个位置。” 公孙止目光阴鸷,沾满鲜血的手拍在石椅上,语气阴冷生硬:“但今日,规矩就立下,杀不了我,你就得死。” 宽敞的石室内,昏暗摇曳的火光里,周围马贼的身影或围拢、或散立在角落,沉默的听着对方说的话,若明若隐的眼神望去那边石座,没有人表态。 角落里,东方胜小心的打量片刻,眼珠子转了转,悄悄挤到人群里,不久,火光之中,有人喊出声音:“我跟着大首领!” 高升靠近过去,扫了一眼那帮马贼,低沉开口:“算我一个。” 人群中也有部分不满前任首领的,如今人已死,也没说好说的,便又走出来几个,本来他们就是杀人斗狠之辈,既然座上看兵器砍杀上去的,心里也算服气,“那就算上我。”又有人在人群里喊道。这自然有人站不住了,心理从众的开始附和,响应的声音开始占据大部分。 公孙止咧嘴笑起来,一脚将地上的头颅踢下去,“把这老贼存的好酒好肉,和一些上好的兵器、甲胄给兄弟们分了,留在里面发霉,不如多让兄弟多活几个。” “拿了我的东西,以后就是我兄弟。”他补充的说了一句。 下方,有人抱着兵器冷眼旁观,但终究不少人心里火热起来。大厅里,忙去搬东西的人很快回来,瞬间热闹一片。 *************** 夜深下后,火焰静谧的燃烧,公孙止拖去外层的皮袄,躺在之前那马贼首领的石床上,却是睡不着。刚刚大厅内的上百名马贼,他大多看在眼里,虽然有些归心了,但仍有一部分心里打着别的注意。 “都盯着这个位置呢……坐不稳就得死…”双臂枕着头,他呢喃的望着被火把冒起的黑烟熏黑的洞顶,“…一百个人,光是唬肯定不行…得让他们信服…怎么做呢?” 又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隐约听到有细微的脚步声响起,公孙止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手摸到刀柄,握紧,假意的合着眼睛,眯起的视线里,一道女人的身影走了过来,窸窸窣窣的将身上的衣物全脱下,悄悄的拉开羊毛毯钻进去。 滚热的肉体顿时贴到了公孙止胸膛上,纤弱娇嫩的手指先是抚摸过他的胸膛,然后整个人都贴了上来,饱满的玉团挤压着,女人口中发出喘气的娇声,手摸去了男人的下腹,然后…… “啊——”的惨叫,女人浑身是血的翻滚下了石床,在地上蠕动两下便不再挣扎。 室外,高升等几个还在喝酒的马贼喽啰听到惨叫冲了进来,一眼便看到地上横死的女人,有些惊恐的望着持刀站在石床上的公孙止。 “……首领,她…你…”光头大汉有些不明白,地上的尸体原本是上一任马贼首领的女人,自然也就归现在的公孙止所有,她进来也是得到高升的点头,只是突然就死了,让他以为女人要行刺。 公孙止用女人的衣物将刀上的血擦干净,丢到一旁,偏了偏头:“我梦里好杀人,往后不要接近,明白吗?” “是!”高升和几个喽啰拱手。 旋即,将女人的尸首带了下去,公孙止叹了一口气,坐在那里浑身发抖,其实他是害怕的。 “要比别人狠…让他们怕你,公孙止,你要记住!!”他对自己这样叮嘱着。 不久,天也快亮了。 第五章 祭狼 北方地广人稀,自战国赵武灵王置雁门郡以来,再到汉朝,辖:善无、沃阳、中陵、阴馆、楼烦、武州、剧阳、崞、平城、埒、马邑,疆阴等十五县,人口约二十五六万左右,自南匈奴归附后,南来北往的商途变的繁盛许多。 同样也是汉民族抵抗或出征北方游牧民族的前线之一。 天光东升,清辉自云间吐露,青草上的露水映出晶莹的光芒,马蹄哒哒践踏过去,爬上了草坡,朝着隐约的城郭飞驰。 视线越过奔行的独骑,位于前方的阴馆城,旌旗猎猎在风中卷动,士卒持戈在城头巡逻,城门口马车、牛车、商贩来去,畜生叫声、人的呼声嘈杂一片,颇为热闹。这样明媚天气里,一名黑纹白底长衫身材高大的北地汉子领着数人在街上巡视,偶尔出言勉励街上的摊贩几句,随后走上城头。 他身上只披了半身甲胄,并不华丽坚固,然而这位身材魁梧的汉子,样貌端正,看去的目光稳重,颔下的短须说明他还颇为年青,举手投足间,气势却很沉稳。 视线望去城墙外,白云、碧蓝的天光与渐渐发黄的大地连成一片,他看了看自己这半身甲胄,叹了一口气,目光收回走在城墙上。 “天气并不炎热……”他看了看周围没精打采的士卒,手在一名士卒后背拍了一下,“把背脊挺起来,过往也有胡人,让人看去了,岂不是笑话我汉人兵将无能?” 他一路提醒这些士卒,不少人并未害怕反而笑出声来,毕竟对方只是一介郡吏,管不到他们头上,城墙上有声音起哄。 “张文远,你不去街上巡视,又跑上城头当兵了?” “是啊,就是来看你们这些兵油子是不是偷懒了!”短须青年慷慨的一笑,“你们可别让胡人笑话。” 笑声豪迈,气氛颇为融洽。 旗帜拂过脸上,吹来的风里急促的马蹄从远方传来,青年的目光转过去,独马急奔,慌不择路朝这边冲过来,行人、车辆匆忙避让开的一瞬,冲进了城门,马背上的那名士兵摇摇晃晃的栽下马来。 门口几名士卒连忙上去将他搀扶住,此时,短须青年也下了城墙,快步走过去,看着脸色发白昏昏沉沉的骑士,单臂将他抽了起来:“我乃雁门郡吏张辽,发生什么事了?” “快…快…快通知郡守…”骑士微微开闭嘴唇,虚弱的说了一句。颤抖的手伸去衣甲里一份情报,“一定要交给…交给郡守…匈奴..匈奴…袭边。” “带他下去,好生照看。” 张辽对守门士卒吩咐一句,抓过情报翻身上马,朝郡守府冲去。 ************************************ 天光西去,将要落下。 一抹红霞里,公孙止独自在丘陵上的林木当中,刀口嘭的砍进树躯,木屑溅起,下一秒,又拔出来,手指摸过刀锋,喘了一口气。 自昨晚过后,他便开始挥舞兵器让自己尽快熟悉这副身躯的本能,武艺谈不上精湛,可能不如那些耳闻能详的猛将、名将,自保应是没有问题。毕竟与人单打独斗,并非他所想,性命才是最主要的。 锻炼自身一方面,如今手中已有百名马贼喽啰可供差遣,虽然当中还部分心怀不轨,但自昨晚他拿那女人开刀,也算是让有些心存歹意想趁夜摸黑杀他的人,放弃这个打算。高升这个看上去俯首贴耳,可终究是黄巾出身,相识时间也不长,也是需要提防的对象。 毕竟命只有一条,没有重来的机会,容不得他不小心,除非马贼当中来一场内讧,把暗藏叵测的人激出来,他才有可能完全把这些人收拢在麾下。 残红透过树叶的间隙,照在休息的身影上,汗水淌过脸颊,落在了厚厚的积叶上。后方,窸窸窣窣踩着落叶的脚步声悄然靠近,低声道:“首领,那个王奎果然联络了一些心里不服的马贼,想要动手,高升那里正在排查还有没有漏网的。” 这悄悄过来的人,正是东方胜。 “若是火拼,要死不少人吧?”公孙止拿起羊皮袋喝了一口水,起身将刀归鞘,伸手接过酸儒递来的狼毛大氅,披上走出几步,想了一下:“那就等他们发动吧,都站出来看看有多少人不服我。” 东方胜微微皱眉,小走两步跟上去,细声提醒:“《汉书.项籍传》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我想到一个主意……”走在前面的公孙止停下了脚步,披散的头发摆动,他转过脸看向身后的瘦弱书生:“这里有狼吧?” “有,而且很多,这里名叫白狼原,附近就有一只狼群出没。”东方胜点头应道。 对面,大氅扬了一下,高大威猛的身影伸手按在了书生的肩上,“你叫上几个人去猎一头狼回来,就说是给我做一件新的皮袄,记住,猎回来后,让一个信不过的人去把狼的皮剥下来,还有完整的喉管。” 东方胜并不知道这些他要来做什么,眼下点头应允了。俩人身影走过树林,天光流转,残红降下了最后的光芒。 明明灭灭的火把自洞内燃起来,外面刮起了夜风,几个马贼方才回来,将一头瘦狼扔在了地上向公孙止复命。 然后不久之后,一条血淋淋的喉管取了出来,洗净后他拿在手中掂量许久,看了一眼那刨狼的马贼,点点头,轻声道:“跟我进来。” 便是去了石室后面,那名马贼疑惑的跟着进去的一瞬,从角落递出的刀背砸在他后脑上,人嘭的倒下。 东方胜颤颤兢兢握着刀,“下一步做什么?” 那边的公孙止将比量了一下那条狼的喉管,取下了一截含进了嘴里,一声不吭的将地上昏倒的身体扛在了肩上,从洞穴的另一端走了出去。 风拂过丘陵,树叶哗哗作响,此时的公孙止二人已经走上了丘陵最上方,将肩上的身体丢在了一块大石上面,风里隐隐能听到狼嚎。 下一刻。 毛领轻抚,公孙止揉捏着嘴部,微微张开口,发出嘶吼的颤音,这让一旁站立的酸儒冷不丁哆嗦起来,他感觉这是…狼的呼声? 不久之后,丘陵下的落叶传来沙沙的轻响,随后越来越多,东方胜汗毛竖了起来,呼吸急迫的朝周围打量,一股让人颤栗杀气似乎正压过来,他想要叫喊,声音咽在喉咙怎么也发不出来,目光里隐约已经看到了绿油油的东西在黑暗里晃动。 “…狼…狼来了…”酸儒结结巴巴的想要去拉前面站立的身形,然而手不过一半,紧张的脸露出恐惧,在公孙止的前面几头匍匐的巨大身形正瞪出如锥子般的目光,周围隐隐绰绰间的黑影闪烁,还有更多的野兽靠近过来。 呼…嗷… 公孙止冲着前面几头大狼,呼着包在口中的喉管,发出轻微的吼叫,伸手将石上的人推了推。 这几头野兽抖了抖耳朵,头颅在石上的身体与那发出狼吼的人之间摇晃,咧出獠牙的狼吻里发出疑惑的低沉,此时,原本做出攻击姿态的狼群,蹲坐在了草地上,平翘的尾巴夹了起来,去到了一旁,让出了一条道路。 身后的树林里,更多的狼群过来,簇拥着中间一头雪白色的身影,一头白狼王缓缓走了过来,那头狼王比周围的群狼还要大上一圈,颈部、前胸的鬃毛抚动在风里,有股凶傲的威风。 公孙止紧张的捏着拳头,慢慢走过去,将那名马贼推下了石头,对方似乎摔疼了,动了一下,渐渐苏醒过来,睁开了眼帘,然后看见了这样恐怖的一幕。 公孙止口中呜呜呜的低吼,恭敬的向后退开,那头白狼王忽然像是能听懂一样,点了点狼头,周围蹲坐地上的十几条大狼呼的从地上蹿起来,朝那名惊恐的马贼咬了上去。 凄厉的叫声,一瞬间响彻这片天空,夜鸟被惊的四处乱飞。 第六章 霸烈 夜深下来,飞蛾围绕洞壁上的火把飞扑,洞穴大厅内,嘈杂热闹一片,人的影子在晃,喧闹之中,有人暗示眼色,有人会意。 会意的身影随手将陶碗往石桌上一丢,酒水洒出来,小声对周围马贼开口:“……咱们这个新首领,你们觉得怎么样?” 劝酒笑骂的几名马贼愣了愣,有人吱唔:“慷慨……有胆色。” “怕不尽然。”夹在其中的王奎嗤笑了一声,三角眼滴溜溜转了转,沉下声音:“……上次那个匈奴人是那高升杀的,跟公孙止没有一点关系,他昨晚杀一个女人无非心做给我们看的,所以别看他这副模样,说不定心里害怕着呢。” “唉,老首领死的冤啊,要是堂堂正正,说不准鹿死谁手呢,你们说对吧?”王奎兜着手叹口气,“咱们都是一刀一马抢出来的,结果被人捡了现成,众位心里就没有念想?那公孙止也就一个酸儒,一个高升是心腹,咱们不过替别人挣命而已。” 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中,原本热闹的大厅,渐渐静了下来,气氛变得古怪压抑。 嘭—— 一张大手拍在木桌上,震的酒碗抖了一下,那边光头大汉站起身,目光瞪着那张刀疤三角眼的身影,魁梧的身形挤过几人,歪口裂开,暴喝:“王奎!!你刚才说的什么胡话,信不信老子把你舌头割下来,拌酒吃了。” 身后数名马贼也围上来,手按上了刀柄。 “你……你……吼什么!”人群中,王奎伸长了脖子,指了过去,“难道刚才我说的不对?众兄弟你们自己也清楚老首领怎么死的,这公孙止当首领,一句话也不说,自己带着那酸儒跑的人影都不见,把我们一群兄弟放这里,是何意?” “首领自然有他的事,岂容你乱猜!”高升取过刀刃呯的看在一张石桌上,石屑溅起时,刀尖扫过前方:“谁要真有胆就来试试,老子的刀锋利不锋利。” 此时,百十名马贼分成了两拨,掀翻了木桌、石桌,空出场地来,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当中的女眷尖叫着慌忙跑到了旁边躲起来,大厅里兵器碰撞着不少人摇摇欲试,众人当中,便有人大喊起来,接着有人骂回去。 “宰了公孙止的人!” “......说话的那条狗,别躲在人后面,有种出来,老子撕了你的嘴!” “有本事你们让公孙止出来说话!!” 互相叫嚷,火光呼呼的摇曳,洞口的风吹进来,大氅随着高大的身形在抖动,狼毛轻轻抚着,刀锋经过刀鞘的声音轻响,叫嚷最凶的那人下意识的回头,锋利的刀尖渗过血肉噗的从他胸膛冒了出来。 “什么人!” 尸体倒下,有人大喊的转身,披散的发髻下,公孙止的脸孔走进火把的范围,大氅扬起,反手就是一刀,惊人的鲜血溅在了洞壁上,尸身断成两半滚在了地上。 “是公孙止!” “首领......” 人群骚乱起来,王奎等一众马贼有些心惧,匆匆向后收拢。另一边,高升松了一口气,粗壮的手臂一挥,“公孙首领回来了,把他们围上!” 公孙止目光凶戾,提着还滴血的刀径直从那群心怀不轨的马贼当中走过去。一道道目光望着凶悍的身形走过去,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不少人心里有了摇摆的心思。 “他就一个人,能有多厉害!难道放下兵器他今天就放过我等......”王奎有些心慌,不断在人群鼓动。 前方,走到石椅的公孙止一掀大氅,大马金刀的坐下来,刀尖呯的钉在脚边,一手撑在膝上,一手立着刀柄,微微张开嘴,低沉发出长音的嘶吼,众人怔了一下,洞口处响起杂乱的响动,像是有很多什么东西在地上奔跑进来。 一声声低沉的嘶吼,随着几十青灰色的身影汹涌的冲进来,贴着洞壁围绕起来隐隐有种占据地利的错觉,随后形成了包围。片刻间,一头白色的巨狼漫步走出洞道,高昂的狼头,目光闪烁凶光,狼吻下的白毛还沾着斑斑血迹,威猛狰狞。一时间,不管是高升这边还是王奎那边的马贼彻底惊恐起来,因为之前他们的首领口中发出了狼的嘶吼,把外面的狼群招了进来。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公孙止的这招,让不少人对石椅上坐着的身影产生一种复杂的心思,到底是怎样的心思,连他们自己也说不上来。 “狼...” “怎么办?要不放下兵器吧.....” “这些畜生敢上来,大不了拼了!” 王奎彻底惊慌起来,色厉内荏大吼“不要害怕!”,上方的公孙止已经从口中取下狼的喉管,冷淡的目目光扫过众人,视线最后停留在人群当中惊慌失措的身影上。 “今天我可以放过其他人,唯独那个背后离间我们兄弟感情的家伙必死,谁要敢替他出头,那就一起死。” 平淡冷漠的声音落下,高升望向了王奎,东方胜望向了王奎,两边的马贼也一起望向,或转过头盯向了王奎,蹲坐在公孙止身边的那头白狼王也偏了偏头,凑了个热闹,对着那哆哆嗦嗦的身影舔了舔獠牙。 “你们看着我干什么...我只是...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王奎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陡然将身旁的桌子掀翻,转身就朝洞外跑,脚步跨上石阶,黑影从角落扑出,锋利的獠牙刺穿了他的脖子,鲜血同时从喉咙和口中涌出来,身体在狼口下挣扎,不停的翻着血泡,咕噜噜....... 不久便死透了,随后尸体也被几头狼拖了出去。 目睹王奎被咬死的一幕,公孙止伸手一摊,东方胜将斟满的酒碗递过来,大口大口的饮下去,身旁那头白狼目光盯着他手中的酒碗,洒出来的酒渍,嗅了嗅鼻子,发出短暂的低吟。 公孙止笑了一下,勾了勾手指,又让人端了一碗酒水过来,那人却不敢靠前,只得他亲自将酒碗端着放到白狼面前,方才看向众人说起了正事。 “首恶已除,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心里还是不服,觉得我捡了便宜对吧?”公孙止将刀归鞘,站起来走到下方:“明日一早,带你们劫生,我告诉你们,匈奴人、鲜卑人我照样劫,不光是他们的商队,那些小部落也一并劫了,既然当马贼就不要像你们前任首领那样,当的缩头缩脑,欺软怕硬。” 他走到一张桌子旁,将洒了半碗的酒水端起,举过头顶,“喝了这碗酒,刀子只朝外人砍。”仰头一口饮尽,呯的摔在了地上,碎片滚在地上打旋。 周围百名马贼互相看了看,放下了兵器,将酒碗斟满一口饮尽后,呯呯呯的摔在了地上,刀刃拍在鞘上,发出吼声。 “随首领劫胡!!” “随首领劫胡!!” 一阵阵呼喊撕裂洞穴,传出去响起在夜空。 ******************************** 夜空中隐隐有雷鸣自远方云层传来,红色的火光在天边燃烧,黑烟飘上了黑色的天空,整个北边燃起了战火。南匈奴羌渠单于被族人攻杀以后,重新拥立的须卜骨都侯单于在这一年秋天发起了攻势。 深夜,阴馆城。 太守府,灯盏通明,在这个夜晚无数的人影在行动,传递,烽火燃了起来,名为张辽的青年着甲挎剑与进出府衙的一道道身影拱手,进去里面,他见到了案几前忙碌的身影。 对方抬了抬头,”文远来了啊,先坐下。” “禀太守大人,辽的事已毕...如今胡人犯边,我想出城...抗击匈奴。”张辽语气迟疑了片刻,鼓足勇气说出心中积压已久的想法,“汉家百姓岂能让胡儿随意欺凌杀戮.......辽,愿尽绵薄之力。” ......语气坚定。 第七章 狼嚎 夜深邃,彤红爬上天空,燃烧的房屋承受不住,哗的一下倒塌,燃着火焰的残骸洒落地上铺开,鲜血在泥土蔓延,慌乱的惨叫、骑马挥刀的身影交织混杂在火光里,一个五六岁大的孩童脸上爬满惊恐,坐在一具尸体前哇哇大哭,一名汉人女子挣扎着被皮袄毡帽的匈奴人扛在肩上,然后扔在一片残垣断壁下,狰狞的撕去衣物,女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听到母亲的惨叫,孩童爬起来朝那片残垣断壁下跑过去,伸出幼小的手臂,大哭着在喊:“娘...娘...” “不要过来!!”妇人挣扎仰起头大喊。 啪的一声,脸上挨了一巴掌,衣物哗的撕裂开,露出干瘪的胸脯。妇人依旧挣扎,眼睛合上流出泪水,不断的朝蹒跚走来的小小身影挥着手臂,口中对上面的匈奴人哀求:“不要伤他...我不动了...你不要害他性命...求求你。” 那名匈奴人转头看向小跑过来的身影,刷的拔起地上的刀刃,嘴角弧起残忍的笑,暂时放过身下白花花的身体,跨出半步,一双抱了过来,妇人在那里摇头哀求。拿刀的身影踢她一脚,举起了手臂,猛的就要挥下去,劈在妇人的颈脖上。 空气里有箭矢飞过的轻响,那名匈奴人回头,一支羽箭噗的从他胸膛贯穿过去,钉在尸体身后的残壁上,尾羽还在微微震动,带着血滴落在砖瓦上。 妇人急忙搂过跑来的孩童,视野之中,一道湛蓝衣袍兽头甲的身影放弓换刀纵马从火光里闪过去,呯的闷响,一名下马抢夺的匈奴人被带着巨大冲势的马身撞飞出去,血喷出口鼻的滚出两圈方才停下来。 希律律—— 手中缰绳一拉,战马长嘶,昂然立起,马背上着兽头铜甲的身影,一刀劈过冲来的匈奴人,连人带马头横斩开,血浆窜上天空,尸骸扑在地上滚动撞进燃烧大火的木屋中,无数的火星、焦木溅起。 来人横刀立马,声如雷霆咆哮:“速战速决——” 他后方,厮杀的呐喊陡然大作,数百道身影从村落周围逼近过来,一道道汉人兵卒的身形发出应和的声音,犹如滚动的浪潮,嘶吼:“杀啊——” 正劫掠这处村寨的匈奴人并不多,此时,对方人数不知多少情况下,突然被包围,来不及丢掉手中抢夺的粮食、畜生的匈奴兵仓促的和汉卒撞在一起,瞬间就被掀翻在地,几刀剁死在血泊里,纵马在人群中的那名汉将正是请命出来的张辽,挥刀斩下一名想要爬上马背的身体后,侧面几名匈奴骑士弯弓搭箭朝他射来。 呯呯呯—— 张辽挥起长刀将箭矢拨落时,十余名汉兵从后面将那几名射箭的匈奴骑士拉下马背,愤怒的戳死,周围只有少数几个匈奴人骑马逃走,有人想要追上去,被张文远喝止。 “我们少马......”他握紧了刀柄,“我们去下一个村子...”随后,深吸了一口气,“能救多少人救多少吧......” 匈奴南下其实在这一天下午就已经开始了,只是的到了晚上,方才蔓延到了雁门郡范围附近,他从太守郭緼那里知道,受兵灾最重的几处之中,离这里最近的便是代郡,此时过去怕天已是快亮了。 “我们北上代郡...”张辽一勒缰绳,声音在黑夜里响起:“怕死的就别来了!” 数百人兵众望着没入黑暗的身影,有人跨步追了上去,部分迟疑了片刻,还是跟着在了后面,星光之下,东边的云层渐渐了泛起鱼肚白。 *********************************************** 拂过青草的风传来焦臭的味道,天空太阳升了起来,飞鸟受到惊吓一般在盘旋,调头飞走。 轰隆隆—— 马蹄飞驰,上百道战马的身影踏过渐黄的草原,正在啃食青草的兔子慌忙的翻身往回跑,钻尽洞里的刹那,马蹄已经从它上方跨了过去。 高升从骑队的中间绕上来,并肩公孙止附近,回头看了一眼,吊在队伍侧后方的一抹白色影子,“首领,属下有句话憋心里很久了。” “说。”奔弛中,公孙止瞄了他一眼。 “你是怎么和狼说话的...”高升说出个问题后,心里就有些后悔,侧面,打结的头发迎在风里,公孙止依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似乎并不在意这个问题。 他口中‘吁’了一声,座下的马匹放缓了速度,说道:“你要是常年和狼打交道,观察它们的交流,呼唤同伴是怎样吼叫的,狼王怎么指挥狼群又发出声音,到时候你也会......” 话语说到一半时,公孙止忽然将脸转过前方,抬起手臂来:“所有人停下——”声音高亢,身后的百名马贼拉扯缰绳,降下了速度。 此时,他转过头对身旁的说道:“你们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味道?”高升扇了扇鼻翼,眉头皱起来:“好像是烧焦的木头...还有...肉烧烂的焦臭...” “前面过去看看!” 公孙止一打鞭子,马蹄再次迈动,进入了代郡范围内,不多时,前方丘陵下面的树林里一缕淡淡的黑烟飘上天空,空气里有股呛人的味道。 林边的水潭飘着几具尸体,随着水波起起伏伏,殷红的颜色荡在岸边的泥沙上。众人骑马缓下来,看了一眼,尸体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陌生,但从水面上尸体的服饰来看,粗陋简朴的麻衣,应该是普通的百姓,公孙止紧闭着嘴唇不发一言,随着潭边的露骑马进了树林,然后便是看到一颗颗带着恐惧,大张着嘴的脑袋被系着头发掉在树枝上。 走过这一段林间恐怖的小路,视野在前方变得清晰、放大,燃烧殆尽的木梁无力的搭在一堵断裂的土墙上,十多具无头尸体焦黑的交叠在一起,像是被人集中烧掉,几处尚没有熄灭的火苗在油脂上滋滋的发轻响。 “不会是强盗......”高升对于这一幕没有多少感慨,在黄巾那段时间,比这样更惨的,他也见过不少了,沉默了片刻,他说:“强盗不会把人杀绝的,不然就等于自断生路。” 也有马贼发现死去的人大多都是老人和孩子,很少看见女人和青壮男人。公孙止一扯缰绳,调过马头,透着凶戾的视线里,他看到虚影地图上,一只小旗在缓慢移动,下一秒,他厉声暴喝:“所有人跟我来,劫杀那批匈奴人——” 冲出树林不久,他将藏在大氅内的那截狼喉含进嘴里,迎着东升的一抹朝阳吼叫。 哇...嗷—— 凄凉悲壮的狼嚎漫过了草原。 第八章 乱世的第一刀 太阳自东边升起来,晨光驱走了微寒,秋叶在风里摇晃,十多匹战马缓慢踏着步子走进树林,蝇虫密集的飞舞在一颗颗头颅上,传来嗡嗡嗡嗡……. 张辽抬起头看过树梢上的头颅,痛苦的闭上眼睛,仿佛听到这些头颅当初遭受酷刑时发出的惨叫声。从昨晚开始,他来的途中与几支小股匈奴人交战,一路杀到代郡范围,所过所见的村庄几乎难有幸免,这次南下的匈奴为二十万庞大的数量,分散成了无数小股队伍对汉地进行了洗劫。 手擦过身上的血迹。 ……嗡嗡嗡嗡……他挥手打开扑过来蝇虫,兜过马头,走出了树林,里面的村庄已经没有再看的必要了,张辽仰脸长叹了一口气,祥和的晨光照在他脸上,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 “奉先若是在这里便好了,飞将的名头好歹能震慑这帮宵小……”他喃喃说了一句,收回视线,正准备离开。 马蹄停步的一瞬。 狼声响起在草原,蔓延而来。 等候在外的兵卒已经疲惫不堪,从两三百人到的现在,经过十多次厮杀后,如今只剩下一百多人,折损过半,此时听到狼声,心里彷徨起来,远处奔来的斥候跑近大喊:“狼群…狼群正朝我们东北面过去…” “什么….不会是狼灾吧……” “还没到冬天….不会的。” 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在众人间响起时,张辽皱着眉头问过那名斥候:“…多少匹狼?” “…到处都是,四面八方都有,大概有粗略一两百只……” 听到斥候不安的语气,张辽拍拍他肩膀,安慰几句,拍刀一扬,“随我过去看看……你们还能再战跟我来,心里害怕的留下在这里等着。” 说完,一夹马腹带着十余名骑兵以及一些尚能战的步卒朝着狼嚎响起的方向追过去。 …… 草原上,一只土拨鼠正辛勤的撅着泥土,随后耳尖抖动,胖乎乎的脑袋回头,视线里奔袭的青灰身影冲了过来,吓得它装死在地上,眯起的眼里,毛绒钢针的巨狼从它上方跨过去,爪子碾过了青草,跑去更远的方向。 …… 视线漫过原野,越过一处草丘,有骑马的身影驻足在上面,大氅下,手轻轻抚了抚马匹的鬃毛,旁边蹲坐的白色大狼的视野里草丘下方,长长的队伍蜿蜒而行,传来嗡嗡的嘈杂。 空气之中,传来哭声。 噼啪—— 鞭子挥在空中打响,骑马的匈奴人奔行在长长的队伍两侧,凶狠叫嚷着对方听不懂的语言,引的其余匈奴兵卒哈哈大笑起来,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队伍当中,大多数女人已经衣不遮体,青壮男人浑身是血,步伐踉跄的被绳子捆住了双手,像牛羊一样黑压压的被他们驱赶着,向北面更大更广阔的草原深处而去,若是没有意外,他们当中大部分再也回不来了,也或者半途上,就会在皮鞭、饥饿、疲困下死去。 阿图木挥过鞭子,在人群里带起一片血肉,肆意的狂笑中,纵马飞奔,原本与汉人决裂,这个冬天怕是会难熬的,但现在他非常的开心,家里会添上许多奴隶和粮食,部落里孩子和老人也不会在这个冬天因为寒冷饥饿而死去,来年,小孩会长大,老人会变得更加睿智。 他这样想着,手中的鞭子抽在一名哭泣的女人背上,撕开粗糙的麻衣露出白花花的皮肤,阿图木舔舔嘴唇,翻身下马将那名汉人女子掀翻在地,当着所有人的面骑了上去。 周围,不少匈奴发出‘哇嗬’野蛮的叫声,兴奋的舞着兵器在给对方这种行为喝彩。 “啊——” 衣物撕裂的响声,女人尖声的惨叫。旁边,一名看不下去的青年怒喝冲过去,跑出两步,附近游弋的匈奴骑兵搭手就是一支羽箭‘嗖’的飞过去,血光溅起,箭矢噗的一下钉在他脖子上,贯穿而过,尸体又踉跄的迈了半步方才倒了下来。 死去的脸孔,圆瞪的双眸里倒映出远处的草丘上,一抹骑着战马的影子正默默的望着这里发生的惨剧。 哇…嗷…呜…… 悠长凄凉的嚎声陡然间在草丘上响起,正解下自己腰带的阿图木打了一个激灵,起身朝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狼……”他用着匈奴语发出疑惑,,然后看到了那名身披大氅的骑士。 附近的匈奴人开始沉默了片刻,有人瞄了瞄距离,便放下了手中的短弓,朝草丘叫骂,阿图木放弃地上的汉人女子,翻身上马抽出了兵器,下意识里,他觉得对方不止一个人……然后附近的同胞却发出奚落的大笑。 “小心!”阿图木发出警告。 其余匈奴兵笑的更加大声。 ************************************** 狼爪刨过草皮,,白色的狼鬃在风里轻抚,旁边的马头打了一个喷嚏,蹄子焦躁的在地上践踏两下。 天光延绵照了过来。 奔跑的青灰色身影正汇集过来,上百匹战马夹在其中做着最后的准备,下方人群发出嘲笑时,草丘上那名骑士,伸手握住了刀柄,一点点的从鞘里抽出,森寒在光里闪烁。 公孙止望着下方数量众多的匈奴人,有些颤抖,然而下一秒,牙关紧咬,双腿一夹马腹,大氅扬起,手臂抬了起来,刀锋竖在风里,身下的战马缓缓朝着草坡迈动蹄子,再到加速俯冲起来,稍缓,刀光里划出一道弧形。 迎面,骑马冲来的匈奴人身影被斩飞出去,鲜血在半空倾洒。冲下来的骑士跨过尸体,速度再次加速。 “杀——”他口中竭尽最大的声音暴喝。 草丘上,白狼王呼啸嚎声,周围一道道枕戈待旦的身影冲进了光芒,,奔袭在战马身边的狼群吼叫此起彼伏传开。 渐渐收住笑声的匈奴人,反应过来下举起了兵器,想要摆开阵型,然而战马在狼声的撕裂下,受惊不受控制起来,转瞬间,两侧扑来的黑线逼近,凶狠的撞了进来,狼吻跃起咬过马脖,受惊的战马凄厉长嘶,马背上的匈奴人努力稳住身形的时候,冰冷的兵器抹过了脖子,头颅、鲜血掀上了天空…….. 一百对五百。 第九章 照面 马蹄疾驰,翻起泥泞。 百名马贼举起兵器疯狂的冲锋,喊杀声犹如大浪扑礁撞了过来,仓促间,这边的数百名匈奴人弃了射箭想法,拔刀往身前一架。轰隆隆的马蹄踏碎大地般的冲过来,一众马贼嘶吼着挥起刀劈过人群,呯呯呯的金鸣交击的声响接连不断的在碰撞,火星爆溅,鲜血飙射飞溅,有人惨叫倒下,战马倒下。 青灰色的狼影顺着马贼的冲刺,偷袭咬住匈奴人的坐骑,锋利的獠牙撕下一片血肉,战马痛苦的嘶鸣乱叫,在原地蹦起来,马背上的身影被趁机挥来的刀锋带出血线,飙洒而出。 阿图木反手砍死咬住马尾爬上来的青狼,他周围全是混乱厮杀奔走的身影,以及狼的影子,作为自己部落里经验丰富的猎手,知道碰到狼意味什么,可碰到与人一起厮杀的狼就有点让他混乱了。 无数喊杀声中,阿图木与几名冲过来的马贼交手,杀了一个后,身下的马匹的左肋再次被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狼吻咬伤,连忙朝自己人那边靠拢过去,一面挥舞兵器,一面发出匈奴语:“合拢…小心狼——” 数百人的战场上,汹涌的呐喊是声中,他的声音并不算太大,引起同伴注意的也就附近几十人,然而靠过来终究是有些难的,稍有不慎,便被剁翻下马背,再算上对方突然发难偷袭,具体人数,还有很多匈奴人陷入被动里。 厮杀的外围,公孙止领着几名马贼脱离了混乱的中心,他带头冲锋只是为了鼓舞士气,和作为一个方向的作用,却不会拿自己的性命立在别人的刀刃下,此时凶戾的目光望着战场中,鼓舞、呐喊集结的阿图木,然后挥了挥手。 “高升,杀了他。”他说。 沉默的光头大汉拱手领命,提着大刀翻下马背,朝混战的人群冲杀过去。作为曾经的黄巾,他从天、地、人三公起事以来就没有怕过谁,便是那日头阵遇到豹头扎须的黑汉,也未曾怯过一分……当然,交手后才知道打不过。 冲出的脚步加快,大刀自手中扬起来,口中狂吼奋力劈砍斩杀,直接从外面撕开一道口子杀了进去,朝着不远正呼喊的匈奴人逼近。 …… 马头兜兜转转,阿图木已经浑身是血,有自己的,也有刚刚拦上来的汉人的血,他抹过血迹嘶吼,然而下一秒,头皮发麻的回身驾刀,呯的一声巨响,一口大刀劈了上来,火花都溅了起来,巨大的力道让他手腕发麻,差点栽下马背。 恍惚间,对方口中发出“下来!”的暴喝,大刀劈断了马腿,血肉骨渣随着刀锋飞溅,战马凄厉长鸣一声,向前方一扑,轰然坠地。阿图木也在同时跳下了马背,便感到杀意袭来,几乎是反射性的再次架刀,金鸣再响,手臂被震动的一瞬,一只大脚直直的踹在胸口,岔气的一瞬,手松了下来,压在他刀锋上的大刀偏转,刀背嘭的一下砸在阿图木的头上。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模糊他的视线,周围混乱厮杀的人变得影影绰绰,渐渐看不清了。 跌跌撞撞几步后,身体终于向后一仰倒了下去,怀中藏的一袋粮食哗的一下洒渗血的泥土里,他偏过头望着洒落的一片金黄,手臂无力的扫过,想将它们归拢。 手指无力的在泥土中轻轻抓握颗粒。 “粮...” “......粮...带回去...冬天...” “...饿不死...人...” ....... 随后,魁梧的身形逼近,大脚抬起踩在那条手臂上,高升双手握刀,俯身看着已经弥留的匈奴人,呸了一口,“……这是汉人的。” 下一秒,猛的劈下。 带血的头颅从肩上弹了出去,在低伏的草地上翻滚,最后一抹视线里看见同胞不断的倒下来,也看见有汉人被杀死,看见每一个人都在为活下来,拼命的杀死对方。 最后,看见草丘上那一抹白色的狼影仰天长啸。 哇呜—— 不久之后,兵器的击打渐渐停了下来,草原秋日的风拂过这片土地,血腥味渐渐散开,无主的马匹甩着尾巴走在遍地的尸体当中,饿狼凶狠的从一匹尚未死去的战马身上撕下一块血肉,狼吞虎咽的吃进肚里。 无力的身影在走, “…伤亡如何…”公孙止跨坐马上,不动如山,只是看到还立着的身影已经不多了,双目轻轻的合上。 这样的场面,他需要时间去适应的。 高升走过来,将刀插进泥里,一屁股坐下来,“死了一半,若是没有首领叫来的狼群,估计我们现在反被人吃了。” “匈奴人呢?降了多少?” 马背上,公孙止睁开眼睛,看着地上光头大汉指去的方向,足有一两百人的匈奴人丢弃了兵器,跪在了地上。 “不留活口——”他张嘴将狼喉嵌入口中,发出吼叫,草丘上,那头白狼王跟着发出嘶吼,剩下的七八十头青灰色的恶狼转过头看向了跪着的一排排身影,附近看守的十多名马贼也俱都举起了兵器。 然后…开始了屠杀。 另一边,慌乱的百姓不少人吓得闭上眼睛,拥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他们看的出这可不是汉卒,而是纵横草原的一群马贼。 公孙止也没打算将他们放走的意思,直接下达了第二道命令:“把兄弟尸骨带上,埋进白狼原。” 还活着的、伤重的马贼转过身,将目光投过去,表情有些变化。 “人是我活着带来的,死了总得带回去入土为安。”公孙止下马走到一半朝剩下的几十名马贼鞠了一躬。 见惯生死漠然的高升以及周围几名马贼,心里陡然有些温热,连忙上来摆手:“首领使不得,咱们就是盗匪,干这行哪个不是把头系在腰上的,死了就是死了,天为盖,地为棺,躺就哪就哪。” “匈奴人抢的东西,你让大伙带上,回去后把东西都分了……”公孙止沉默了片刻,望向那边的百姓,挥挥手:“至于他们,一并带回去…...” “嗯!嗯?”高升愣了一下。 此时,远处响起马蹄声,有马贼跑回来:“首领,有官兵,大概几十人左右。” 说到官兵,不少马贼紧张起来,他们原本就是匪类,在这件事上,天生就有股恐惧感,况且刚刚厮杀一场,就算不怕,也是没了多少力气。 “高升,你去叫大伙别轻举妄动,把气势装出来。”公孙止翻身上马,策过马头迎着马蹄声响的方向过去。 ...... 张辽远远见到一人独马立在那里,靠近时,他让身后的人缓下速度,提着钩镰刀上前,皱了皱眉,空气里的血腥味,他是能闻到的,视野在那人身后延伸展开,一地的尸首让人触目惊心,望着人狼混杂的队伍,张辽屏下心神,抬手:“在下雁门张文远,不知这位首领如何称呼?” “白狼原,公孙止。” 披着大氅的身影淡淡的抬起手臂,也拱起手。 第十章 合作 晨光沉静如水。 对方报上姓名后,公孙止放下手的刹那才意识到‘张辽’这两个字的含义……魏之五子良将……威震逍遥津…如果说碰上一个黄巾头目让他知道自己来到了东汉末年,那么碰上张辽,便是真正意义让踏入了这个时代的感受。 望着眼前在马背上拱手的短须青年,沉默片刻,公孙止脸上露出笑容:“原来张将军……” “公孙首领切莫乱讲,辽只是雁门一介郡吏,当不得将军二字。”手提钩镰刀的身形再次拱手,短须抖动,“……这伙匈奴人劫杀百姓村落,十不存一,不想被公孙首领截下,辽代百姓先谢过。” 张辽语气谦和,握刀拱手的动作,显然还保持着警惕,不远的地方狼的目光望过来,座下马匹不安的踏动蹄子,他安抚了下马头,继续讲道:“公孙首领肯劫杀外族,手下之人又是如此骁勇,与其奔波草原,有损名誉,不如为百姓做一些实事。” 对面,身披大氅的公孙止眼睛眯了眯,摇头:“我等虽未马贼,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活的也是逍遥自在,今次匈奴扣边,只是同为汉人罢了。至于为国效力,原本鄙人心向往,可大人也知我等身份,出身便是污秽,怕是陷入官场为人诟病,到时寸步难行不说,我手下这帮兄弟桀骜的性子反而惹来杀生之祸,岂不害了他们?” 对方的拒绝原本就张辽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有想到对方说的透彻,眼下叹口气,倒是觉得对方是英雄报国无门。 霎时,他将钩镰刀钉进泥土插着,翻身下马,周围有汉卒小声提醒有诈,被他挥手拒绝,大步过去,望了一眼那边还被捆着的百姓,拱手躬身朝对方一拜:“公孙首领,边境百姓本就过的辛苦,辽便出身马邑,深知其中艰难,除去天灾,就剩下人祸施虐,这次匈奴南下边境几个大郡,周围百姓很多人死了……还活着的,就是我大汉边境的根,辽求公孙首领一件事,劫掠草原不要伤他们性命,留一条活路给他们,好不好?” 大风拂过草原,盔缨在摇摆,张辽诚恳的望着对面披着大氅的身影,俩人影子互相面对着随着光在移动片刻,然后公孙止动了一下,周围戒备的汉卒紧张的举起了手中兵器,他望了众人一眼。 大氅拂过,身形往回走,声音传来。 “……我公孙止自然答应大人这个要求,只是眼下这群百姓,我要带回去。按草原的规矩,他们是匈奴人的俘虏,我杀了匈奴人,自然就是我的,你想要回他们……” 走动的身形停下来,回头,公孙止竖起手指:“……这里最不值钱的就是命,最值钱的也是命,你拿粮食来换他们吧。” 周围,那些汉卒不忿起来,有人直接拔刀:“这帮马贼真是见利忘义,干脆和他们一场。” 张辽挥手让他们住嘴,望着那边的背影问道:“百姓岂能拿来做买卖……恕辽不能答应了,何况我也无法做主。” “那你就把话带给能做主的。”公孙止转过身,大氅一扬,他指着下方死去的马贼:“我们也是刀口下找吃的,都是为了活命,我的兄弟们死了,没死的我要加倍补偿,说不定哪天也死了。张辽,回去告诉那些大人们,匈奴劫走多少百姓,我公孙止就给他们劫回来,东西我拿,人还给你们,功绩也让你们领,如何?” 张辽合眼皱眉,反身回去一把抽出钩镰刀,厉声道:“这些事你都做了,那我大汉边卒岂不是毫无价值?” “把百姓抢回来,东西拿回来,人还能活着,这才是价值——”公孙止的语气斩钉截铁。 他望着翻身上马的未来将军,语气稍缓:“张大人,往后咱们同心戮力如何?我们众位兄弟是拿命在招惹匈奴,若是对方围剿于我,还望看在同是汉人的份上,替我呐喊掠阵。” “某先回去告知太守,若是答应,辽便再来见你。” 公孙止拱手:“告辞——” 乌泱泱的数百名百姓被赶了起来,一众马贼也都将匈奴留下的刀兵弓箭以及粮食、家禽,一一收拾装好,押着百姓朝白狼原的方向回去。 公孙止回头看了一眼,身影已经渐小的黑点,面无表情的心里微微一叹,以往小说呢说什么招揽名将……只有当真正面对面时,方才知道这世间从来都是要看身份的,一个马贼谁会跟你啊……想想当初看的那些小说,公孙止就有些想笑,一个现代普通人哪里来的气势与这些生死场上杀出来的猛将、名将相提并论?恐怕与人对视的胆量都不敢的。 就算眼前这位还未成名的张辽,威势也渐渐萌芽了,他能与对方说到现在,也是心里那股狠劲撑着。换做当初,他还是动物园饲养员时,有次接待一名军长,对方看自己的眼神,那叫如芒在背,后背全是冷汗。 到的现在,他或许已经不惧那样的气势了,但到底还是暂时熄了收猛将揽谋士的想法……身份是最大的障碍。 浩浩荡荡蜿蜒而行的队伍里,一骑赶到公孙止的身边:“首领,咱们还去劫匈奴人,我怕身边就剩不了几人了。” “怎么会没有人。” 公孙止的声音响在风里,他望着身后的百姓。 “这些人里,不少家破人亡,或许会有人想要加入我们,回去后你带人探探口风。还有,这次与匈奴较量,我学到了不少东西,你们呢?” 高升一直静静的听着,鼻歪眼斜的脸摇了摇,“不懂。” “是狼啊……”刀鞘随着马背摇晃轻轻拍打着,公孙止望着已经远去的狼群,“狼群之间的,狼王的指挥,都是需要我们去学习的,现在咱们手中有了许多短弓箭矢,我脑中有个一个大胆的想法,不过暂时尚未理顺,就不说了。” “呃…”高升正听的起劲,待声音说完,不免有些可惜。 “呃…”高升正听的起劲,待声音说完,不免有些可惜。 公孙止拍拍他肩膀,笑道:“以后咱们的人只会越来越多的……不要眼前一点小小的利益。回去后让兄弟们赶紧去水潭里把身上的狼尿洗掉,以后还是少与狼一起,毕竟也只是畜生,也有可能反过头来把我们咬了的那一天。” 不久之后,阳光西斜,关于白狼原马贼首领的要求呈到了雁门郡抬手郭緼的案几上,烛火摇曳的片刻,身影停了下来。 “一支小小马贼能救多少人?不过此刻正是需要众人协力......“ ”......答应他们。”他说道。 PS:很多以为我要收张辽么?收名将看腻了么?春风从来不按套路出牌的。况且三国时代,身份是个重要的东西,不是随随便便,虎躯一震,就有名将纳头就拜,春风写书,首先,这些人不是NPC,他们有自己的想法。 第十一章 想法 黑夜笼罩丘陵,树叶风在摇曳,越过这片树林,靠近丘陵的山体投出隐约的火光,那是一处洞穴。 风刮过洞口,呼呼的响着,在洞里传来人的嘈杂,偶尔还能听到马的声音,石穴大厅里,数个架起来的篝火上,铁锅里浓粥沸腾的翻滚,有人拿着大块的肉干,一点点的削进去肉粒,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周围,从匈奴人手里被救下来的数百名百姓神色紧张的贴着洞壁,警惕的望着戒备的那群马贼,或是望着煮着肉粥的铁锅,舔舔嘴唇。 东方胜舀过一碗肉粥,吹了吹,递给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子,对方脸上畏惧、紧张的往后缩了缩,眼神麻木的盯着他手中的陶碗出神。 “旦夕自祸福...”他张开原本想说,话出口又闭上了嘴,不光是眼前的女子,这里许多和她一样,东方胜并不笨,自然明白她们之前遭受过了什么样的待遇。 更何况,这些当初被救下也被公孙止当作物品与官府谈判,真正明白其中话里道理的毕竟是少数,以至于对这群有马贼身份的人,仍然感到害怕。 空气里血腥的气味弥漫,有几名伤重的人支撑不下去了,尸体被喽啰抬走,引得一片惊慌,东方胜站起来,让人将锅里的肉粥分食给众人,饥肠辘辘的百姓方才有了些安稳。 洞穴往里去,火把正在燃烧。 “等安稳过了今晚,你带几个在他们当中挑选一些人入伙,让这次活下来的兄弟,到时候按人头分配,一个带两个或者几个可以,把他们教好。都是边境北地人,没有那么娇贵,骑马适应两天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咱们马匹一定照看好,受伤不能战的,全部拉出去宰了,做出肉干,过几天可能就要再次出去,新加进来的人也要出去......” 昏暗火光里,公孙止正在与光头身影交谈,第一次正面与匈奴人交锋过后,虽然胜了,但也是损失了一半的人手,当时没有一众马贼没有崩溃,还是赖于有狼群在从旁协助,否则有一人胆怯逃跑,后面的就如雪崩了。他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要做一些安排,哪怕这些事当初都没有做过,也要逼自己去适应起来。 “.......只有上了战场活下来的人,才能算的上精锐,咱们人不多,自然也耗不起,但是没办法,我们时间不够,只有趁着匈奴人劫边,官府没空理睬的同时,才有可能拉大队伍,这也是我见到那个张辽的时候,反应过来的,如果换做平时,恐怕他们已经在做围剿我们的事了。” 公孙止的声音响起在火把光下,对面端坐的壮汉不时点下头,安静的听着,像是一个乖巧的学生,随后,想了一些失去,他皱着粗眉,问道:“拉大队伍这个方法好,可是这些新加进来的人,战力几乎是没有的,首领,人死多了,人心就是乱的,怕是没人愿意继续下去跟着咱们干。” “那有吃的呢?”公孙止咬一块肉。 高升便笑了起来。 “本地一直缺粮少衣,很多人只是没跨出那一步,我只是推他们一把,跨出去了,他们就是狼。”咽下肉,公孙止盯着对面的光头大汉:“况且,我也不会让他们轻易的去送死,回来时,我不是提到过有一个想法吗?现在有些眉目了,但还不完善,就先说前面想好的。” 大汉也放下手中羊肋,舔舔手指,坐直了身子,眼下他对这个年青已经是越来越服气了,此时对方要说出将来的打算,作为曾经的黄巾头目,俨然有股回到当初帅帐里倾听地公将军的训话。 “.....我们身在北地,面对的是匈奴、鲜卑,他们马背上长大的,想要有立足之地,就必须要有和他们一样,但又不一样的打法才行。” 野性粗犷的身形走动,公孙止继续说道:“我想到了狼群,狼群面对强大的猎物不会硬上,而是采取迂回、游猎、合围、疲挠等等这样的战术,马匹我们有,弓箭也有,下来,我会亲自将这些讲给大家听,所以我想不管新加入的,还是咱们老兄弟,一人配两张弓,长弓远射、短弓近射,不与对方肉搏,一切听号令声为准。” “骑射?”高升沉吟了一下,“骑射的研究很难,就算现在老兄弟们骑术厉害,也不见得能在马背上提高准度。那些新加入的,现在连马都还不一定骑的稳。” 公孙止摆手,语气高亢斩铁:“无妨,最近几天可以先练着,虽然时间紧迫,但也不是无用功,真正能练出兵的,是战场上。只要上了生死之地,人都会拼命,不拼命就得等死,这几天你兄弟们狠狠操练他们,骑马、射箭,把技巧都教给他们,谁藏私,我就打谁的板子。” “是!”高升表情严肃,站起来抱拳。 那边,话语停顿了片刻,缓了下来:“还有一件事,你在这批百姓找找,看有没有会木工活的人,让人把这个做出来,多做几个。” 他把一个有些发臭了的狼喉递过去。 事情都交代后,高升捏着狼喉,并没有立刻离开,小声道:“首领,回来后有兄弟悄悄问我,可不可以找姑娘......毕竟大伙当惯了马贼......收不住性子。” 话音一落,拿起肉排的身影看过来,沉默的盯着他,片刻后,方才开口:“可以,不过要自愿,而且找了,就娶了对方。这些女子当中不少被匈奴人糟蹋过的,就算回去后,一旦被人背后议论,终有一天也会受不了闲言碎语......嫁给兄弟们,反而还能救她们一命。” “这...”高升抠了抠头皮,脑袋一时没转过来,怎么就扯到婚嫁上去了,“那咱们战力可就大减啊,到时候大家都有顾虑,谁还会拼命。” “那是你想过有家后的马贼会不会舍命保家呢?若是再有了子嗣,都在白狼原,他们只会更加拼命,而且我......也放心的。” 公孙止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语气,脸上带着笑容,火光摇曳,忽明忽暗之中,目光显得阴鸷。 *********************************************** 翌日。 战马的身影走在天光下,马背上提着钩镰刀的身姿回望一路过来的队伍,一辆马车拉着十多袋粟物缓慢的前行,在不久之后,他们见到一名徘徊的马贼,然后进入了那片丘陵里。 第十二章 狼 与羊 嗡—— ……嗖嗖嗖……弓弦紧绷,箭矢划过空气的声音,一排排木桩在接连不断嘭嘭响动中震动,一支支羽箭停留在上面颤抖 “换!”有人大喊。 二十多张弓箭抬了起来,弦音紧绷,拉弦的手指维持着动作,手臂吃力的抖了起来,侧旁喊口令的人保持不动,暴喝:“稳住…手不要抖。” 下一秒。 “放——” 嗖嗖嗖嗖……嘭嘭嘭…..箭矢平射,越过小潭,钉在对面矗立的木桩上,有的飞偏落进水潭里,或钉在了别人的木桩。一名气急败坏的马贼对那射偏的家伙拳打脚踢一顿,叫嚷:“落水四次…你是不是故意的?说啊!!等会儿你下去将箭收回来!!” “我没力气了…手才抖的…”那人有些委屈的抱着头。 换来周围表现较好的人发出笑声,水潭的另一边的林间也有十多人围拢坐在那里,一个身着破旧褪色长袍的酸儒在讲一些道理,关于匈奴人的凶狠,大家都生活的不易,公孙首领才这么做…..之类的内容,以期消除这些人对公孙止的排斥,当然上午的时候,他们是在练箭,中午过后才和这一拨人交换的。 离这边不远的树林土坡上,沙沙的脚步声走来,张辽拉下挡住视线的树枝,望了一眼那边围成一圈的青壮。公孙止与一名马贼喽啰叮嘱了几句后,走了过来,与他并肩行走。 “这些百姓终究没有上过战场,甚至当中有人连血都没沾过…”张辽松开手,树枝弹回去,看向过来的人,“……你这是让他们送死。” “这些都是家破人亡的,回去也只会生不如死。”公孙止背着双手从那边围拢的众人上方走过去。 张辽沉默的跟在后面,远处水潭边传来笑声,片刻后开口,语气没有之前那般质问,“公孙首领,辽算是明白一些,那么另外一些青壮呢?这里不会只有这么点人吧。还有一些女子,她们也不至于当马贼吧?” “嗯…去外面骑马了,当马贼怎么能不会骑马,至于那些女子,已经做了马贼的家眷。”公孙止回头看了一眼脸上停留愕然表情的张辽,转头目光望向林间洞穴的方向,仿佛看到了女人的身影在林子里行走,“有些不愿意回去的,你明白匈奴人对她们做了什么,有些家里有孩子丈夫的,都被匈奴人给杀了,自己也被糟蹋,回去过不了半月,她们也活不久的,不如就留在这里重新有个家。” 虽说古人早成家,但张辽毕竟还是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也没有经过大风大浪,思虑自然没有他那般想的远,当然还有他那个时代尊重女性这条的见识。 张辽沉默的点点头,跟着继续走。 俩人如至交一般边走边讲,气氛渐渐融洽起来,走了一阵,快要到外面了,一名四十左右的汉子跑过来,喘着粗气,又有些畏惧的将一根木头雕成的东西递过来,“首领,我雕好了几个,你试试看能不能用。” “这是什么?”张辽好奇的看着那根东西。 这边,公孙止将那截木雕狼喉放在嘴边吹了吹,低沉的呜呜响起来,音色有些古怪,他摇了摇头:“还插一点,这个勉强能用一下,你再做几个差不多的,下去找东方胜领赏。” “是…是..谢谢首领赏赐。”那名木匠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欢喜的拱手,然后跑开。 公孙止将狼喉在手里抛了抛,“文远,你看它像什么?” “有点像狼的叫声,其余不知。”那边,身影摇摇头。 “打仗的时候用的。” 他把狼喉放在嘴里吹响,呜呜咽咽的声音飘荡在丘陵上方,张辽皱了下眉,陡然又舒展开,像是明白它的作用了。 “不用令旗?” “不用!战场混乱,不一定都能看见,但这声音独特,能及时在阵型中起到作用。”公孙止将狼喉收起来,“走吧,我送你出去,这里狼多,小心被叼走。” 这句玩笑话,张辽并不在意。风阵阵,吹动这山上两人的衣袂,快要到了外面时,他停下来,“公孙首领,当真不愿随辽去军中效力?” 满山的枯黄,哗哗作响,公孙止看了片刻,开口:“就不去了,雁门郡太小,容不下我。” 张辽看着他,欲言又止,随后抬手抱拳:“那辽便告辞回去复命了,若是路过雁门郡时,公孙首领大可入城坐坐。” 说完,转身朝丘下走去。 “且慢!”身后,声音响起。 公孙止过去,拱手:“我还有一事相求,文远回去后,可否让城中铁匠为我打一对弯刀。”他比划了大概的形状,若是有后世的人看到,一定会惊讶,这正是蒙古弯刀的形状。 “好,辽记下了,告辞。” 张辽接过士兵递过来的钩镰刀,翻身上马,拱手应下后,便带着换回的百姓缓缓离开这里,对于打造兵器上,他并未多想,走出很远后,抬起头来,雁门的方向,红霞已经照了过来,他回头望向那边的丘陵,那具高大的身形似乎还站在那里,只不过身边多了一道白色的影子。 哇呜—— 狼的啸声凄凉的在晚霞传来,像是在给他们送别。张辽骑在马背上目光严肃的望着那边,反复思考着今日在白狼原所见的,以及公孙止说的话,让他心里颇为在意。 “张大人,你在看什么?”负责近卫的一名汉卒停下脚步看他。 温和的风卷过旗帜,拂过提刀跨马的身形,他半眯着眼,指着那边起伏相连的几座丘陵,“你……那像不像一头狼。” ******************************************** 188年,北方草原的这个秋天,须卜骨都侯发动对汉朝边境的劫掠,然而在几天后,一支两百多人的马贼,在大势之下,做出了疯狂的举动,席卷蛮部。 苍凉的牛角号,响起在这片没人在意的丘陵当中,一道道身影从树林走出,矫健的翻上马背。 此时天空阴云堆积,快要下雨了。 一把弯刀划过众人的视线,云层上闪电游走,噼啪一声炸响,握着刀刃的身影策马转身,身后,两百余骑兴奋的拍动刀鞘打在马鞍上。 “抢了那些羊……” 马队延绵冲出了丘陵,轰隆隆的马蹄声震裂大地般朝着更北的方向延绵而去。 PS:求打赏啦... 第十三章 狼的残忍 西北草原,阴天。 一顶顶毛皮缝制的帐篷错落成不规则的圆形,这是一个百人口的部落,或是家族,阴沉的天色下,牧民来来往往的出入,有的驱赶着牛羊回到圈里,发出喧嚣的嘈杂,大抵是要下雨了,一名匈奴女人钻出帐篷,朝正玩耍的两个十四五岁大的匈奴小孩叫喊几句,不久,两个孩子欢快的牵过马匹熟练的翻上,朝外面奔去。 骑马欢快的身影前进,走过一阵,视野之中,远处是一片白色的羊群,偶尔有嘴中咀嚼青草的羊头抬起来望向前方奔来两骑。一名正挥舞鞭子的匈奴男人慢悠悠的骑着马,口中吆喝驱赶掉队的牲畜。 听到马蹄声,目光看过去,皱巴巴的脸展开笑容,骑马迎上去。 “我的小勒吉是来看看我回来了吗?” 两骑里,其中一名匈奴女孩笑的灿烂,点着头,指着天上:“快下雨了,阿囊让我们过来看看......嗯......什么声音...” 匈奴男人正是他们的父亲。 此时听到女儿的疑惑,皱下眉倾听,另一个马背上的半大男孩指着父亲身后,那个方向有百余道身影漫过草坡上。 “他们是谁?” 陡然间,一声狼嚎在那边呼啸,一柄柄刀唰唰举向了天空,战马慢慢踩出一步,然后带着轰隆隆的巨响蔓延而来。那名匈奴男人急忙从取出弓箭,响起暴喝:“快跑!”便是挽弓、搭箭瞄准那边冲下来的敌人。 嗖—— 箭矢飞在天空。 自另一个方向过来,钉在匈奴男人脖子上,血光溅起,他手中的弓箭尚未射出去,尸体已从马背摔下去嘭的落在草地上,侧面,黑色马匹、披着大氅的身影领着另外百多人从另一边草坡飞驰而下,望了一眼骑马奔逃的两个匈奴孩子,抬起手臂,用力握掌为拳,身边跟随的亲卫马贼吹响了系在颈脖下的狼喉。 前方,两名骑马的匈奴孩子咬着嘴唇害怕的纵马飞驰,身后响起了呜...呜...嗷...的狼声,男孩诧异的回头,视线里,一匹战马奔袭而来,刀锋唰的一下挥砍。 他的瞳孔瞬间收紧,随后视线高高抛了起来,无数人的、马的头顶从下方卷起泥尘冲过。 带着稚嫩的脑袋飞上了天空,无头的尸体涌着鲜血在马背上又跑了一截,方才摔下来。头颅落下,被一名马贼接住举过头顶挥舞,口中叫出:“嗬啊!”凶戾喝声。 马蹄如雷般逼近。 部落帐篷周围有人听到了动静,伏在地上倾听时,匈奴女孩挥舞手臂骑马在远处叫喊了什么,着急的冲了过来。 身后有人挽弓,弦音嗡的颤响。 噗—— 一支羽箭钉在女孩后背,挂着眼泪的脸上还带着恐惧,口中唔的一声从马匹上扑了下去,幼小的身体绞在马蹄下翻滚的片刻,整个匈奴营地嘈杂混乱起来,女孩的母亲“哇!”的一声哭喊冲上去抢孩子的身体,族中的老人、青壮怒吼着钻进帐篷取出长矛、弓箭。 下一秒,马蹄踏进了营地,高速推进,挥舞起刀刃,血线飚飞,抱着女孩尸体的匈奴妇人倒了下去,被紧随而来无数马蹄踩的血肉模糊。 一名老人持着长矛冲出帐篷,发出“哇啊!”的大喊,捅进撞来的战马胸腔,凄厉的马嘶,战马前肢一屈轰的巨响,压在干瘦苍老的身影上,马躯带着惯力在地上滑行,拖出半丈的血痕,只剩下一双黝黑枯瘦的脚掌露在外面。 摔落的马贼呲牙咧嘴的想要爬起来,周围冲来的匈奴青壮挥刀就砍,自前方黑色的战马上,一人探出弯刀对着举刀的匈奴人由下往上一抽。 断肢和血浆哗淋到躺地上的那名马贼脸上,随后,他爬起来,捡过兵器狰狞的大吼,对抱着断臂惨叫的身影飞扑过去,挥刀在对方胸口劈了一刀,又是一脚蹬飞出去。 混乱中,骑马的身影点燃火把,丢在了帐篷上,火焰片刻间窜起来,浓烟随着风卷上天空,整个部落小部分已经陷入火海,着火的身躯在乱跑,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抵抗的匈奴人不是没有,而是大多参与劫边去了,留下的终究太少。 不久之后,反抗渐渐停息下来,未死的,受伤的被集中一起,瑟瑟发抖的看着围拢过来的一众马贼。 踏踏踏....... 马蹄声停止在几十名匈奴俘虏面前,公孙止低垂视线俯视着他们,然后招来高升,“让新加入的出列。” “是。”光头大汉点头的一瞬,将大刀扛在肩上,转身朝周围大吼:“谁手上没沾血的,立马出来。” 几十名新马贼惶惶不安的互相看了看,慢慢走出。 公孙止闭上眼睛,“杀了他们。” 唰唰唰……刀光抬起来时,被俘的匈奴人张大嘴叫嚷着,声音嘈杂起来,不知道说什么,然后将身边的孩子推了出去。 “吵吵嚷嚷鬼叫什么?!”高升摸着大光头发出疑惑。 旁边,一名马贼看着几个被推出来的孩子,低声道:“二首领,他们在说孩子还不到车轮高,按草原的规矩,算不上勇士,希望我们放过这些匈奴孩子。” 高升看着一张张黝黑、带着仇恨目光的小脸缩在大人的怀里,有些犹豫,望向公孙止,天落下了一滴雨水,战马上的身影原本阖着眼帘,睁开,片刻后,大氅扬了一下,声音暴喝。 “杀!” 片片刀光举了起来,那几十名马贼有的狰狞大笑,或是闭着眼睛冲上去举刀乱剁,冰冷的刀锋落下去,带起大片的血肉,有人身中数刀下意识的伸手去挡,转眼手臂便飞了起来,人的哭声、惨叫汇成一片。疯狂挥舞刀刃的马贼上半身沾满了鲜血,血浆从他们脚下渗过土壤流到了外面。 雨哗哗的落下来,围拢的俘虏已经再没有任何声息发出。 公孙止策马走了几步,望着这些满脸鲜血狰狞的马贼,举起手挥了挥:“你们当中有些人心软,我理解,我也心软,但是你们别忘了,你们的亲人、乡邻,他们当中亦有老人、孩子,可是匈奴人放过他们了吗?匈奴人心软了吗?” “首领说的对!”有人在鲜血下张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伸手扇了自己一耳光,泪水混着血水一起流下来,“刚刚我心软了,忘记自己妹妹是怎么被匈奴人祸害后杀死的......” 说着,又扇了一记。 周围有人跟着扇了自己,然后响起一片啪啪啪的耳光声,甚至有人哭了出来。公孙止抬手让他们停下,“所以,我要让匈奴人知道,汉人当中也有狼的!甚至更加凶残。” “是!”所有人大吼回应。 抬着的手,一挥,“去下一个匈奴人部落。” 狼嚎响起。 ps:感谢:请叫我雷锋叔叔、大盗草上飞、飞虎丶武当山上挨过打、子瑜~Love、小青孤、好几十、一剑西来天外飞仙叶孤城、Draem丶繁华依旧、羽燕飞·羽落、还能不能好好的取名、醉苏仨、你污你狗带、菜干饼、魔神,墓穴、书友161122145636200、人称九千岁、书友20170711134253984 这些书友的打赏!!非常感谢你们的支持。 第十四章 单于之死 天云青灰弥漫水汽,雨来了一阵又收回去,继续酝酿在云层里。 下方的原野上马蹄声震动、狼嚎此起彼伏。 火焰的光芒猛烈的燃烧,映着一匹匹战马奔驰而过,刀光划破皮毛缝制的帐篷,里面发出女人、孩子的尖叫,身影从里面跑出来,骑马的人挽弓搭箭,箭矢飞过去,奔跑的人影倒下。 骑影憧憧随着狼声的高低短续做出交织分割了这个上百人的部落,野蛮的声音在嘶吼,高升不断在队伍里调整纠正队形,这样的场面让他血脉喷张,曾几何时,纵横汉家天下的黄巾也无法有这般让人心底充满自信。 他望着背后的草坡,青灰色天空下骑马矗立的身影片刻,转动举起大刀了,发出狼一般的狰狞凶恶。 交织的洪流踩着马蹄疾驰,挥舞长矛刀刃的匈奴人被分割成了几块小圈,巨大的火焰下,鲜血倾洒在地上,尸体铺开,赤着的脚、穿着皮筒的脚来回穿插奔走。骑马的马贼娴熟的挽弓,嗖的一声,箭矢钉翻一个挥舞兵器的身形。 大火耀眼的光芒里,男人的身体倒下去了、老人也倒下了、然后是女人的…孩子的……帐篷也在大火中倒塌。 狼骑撕裂了这个部落,吃下了他们。 “所有人立即让战马休息,打扫战场,将箭矢回收……”高升走在修罗场上,将命令颁布下去,脚下的泥土一脚一个血色的脚印。 高大黑色的战马迈着蹄子缓缓走进这里,马蹄停下来,陷入了已经松软的泥土中挤出暗红色的液体来。 “第八个了?”公孙止望着地上铺开的一片尸体,眯起眼帘,伸手从马背侧取出一张短弓。 高升站在那里比了比手指:“是第九个…大概杀死八九百的匈奴人….” 他裂开嘴笑着将这个数字说出来,视野之中,战马上的身影已经拉开弓弦,尸体堆中,一个被砍断了手臂并未死去的匈奴女人呻.吟,挣扎着坐起来,箭矢噗的钉在她胸口,这才死透了。 短弓插回筒套后,公孙止从马背上下来,将战马交给亲卫,与高升边走边说:“让救下来的汉人奴隶看管好牛羊,朝歠仇水方向回去,若是当中有人能战的,发一匹马,一把弓跟着我们一起走。” 燃烧的帐篷被泼灭了大火,黑烟缭绕着,俩人穿行过这里走到外面,已经升起了篝火,一些马贼和被解救的汉人奴隶围坐那里吃起了肉干,七八口从匈奴人那里找来的铁锅,煮起了马肉,肉汤的香味让奋战许久的众人满口生津。 “……刚才冲进去,一个老头子挽弓就朝我射,好在马快,冲过去挥刀就砍,那老家伙居然这个用手去挡,一个照面,手臂就掉下来…….” 火堆旁,几个马贼一面用青草抹去锋刃上的血渍,一面向刚刚被解救下来的汉人奴隶吹嘘,然后大笑。四五个汉人奴隶可能在这里待了很多年,衣不蔽体,枯瘦如柴,听到熟悉的语言,除了眼眶湿红,嘴微微张了下,又闭紧,听到其他人笑,也跟着笑了一下。 望着笑声传来的方向,高升皱了皱眉:“首领,他们会不会太吵了……” “让他们高兴一次吧,接连屠了九个部落,已是神经最大的极限,此刻放松一下,也是好的。” 公孙止负着双手,毛绒在风里轻抚,叹了一口气:“这次我们趁着匈奴人犯边劫了他们家里,边关的那些汉官那里,其实我们也得罪了,两者之间,夹缝里求活啊……两边都不会让我们壮大的。” “首领的意思是,这次匈奴劫边过后,他们就会反扑?” 公孙止笑了一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孤伶伶的一朵雪花飘了下来,落在脸上,冰凉凉的。 “下雪了……”他喃喃的说。 ……. 十一月,草原入冬的第一场雪终于下来时,而这一支两百多人的队伍也在不久之后的时间里让匈奴人恨不得生吃其皮肉。十一月七日,这支为数不多的马贼纵横草原,连灭十八个小型部落,无论男人女人还是老人和小孩,无一例外被处决。 血腥的风暴随着这场降雪席卷了横跨数百里的草原,闻讯而出的一支五百人左右的匈奴骑兵四处寻找这伙马贼时,对方直接迂回偷袭了他们的部落,等赶回来,族中老弱能活下来的已经不多了,孩子、女人以及大量牛羊也被对方活生生放火烧死。 尸体铺满了整个部落。 这些对于草原人来讲,是度过冬天的保障,所有人几乎是发疯了一样在原野上狂奔、搜索这伙像狼一样凶残狡猾的马贼。 …… 匈奴的大纛在风雪里飘着。 南匈奴新任的单于须卜骨都侯倾听着关于各个方向传来的情报,对于这次的劫边乃是他一手发起,甚至有关于羌渠的死,也有他的影子里面,劫边让自己子民安稳的度过这个冬天,便是为了收拢更多的人心,稳固地位。 主持大局,他将行营搬到了靠近汉朝的边境附近,以此激励士气。不过相对于汉朝那个病恹恹的皇帝,他此时正是年富力强的年龄,只要让草原各部安稳过上几年,亦有与汉朝掰手腕的力量了。 单于帐内,留着大胡须,目光威严的须卜骨都侯听着各方向传达而来的消息,颇为满意的点头,只是斥候说到最近草原上不太平,一股马贼将十几二十个小部落屠灭的消息时,上位的单于皱了皱眉,挥挥手,并不恼怒。 “一股小马贼让下面的人去围剿好了。”他的嗓音粗哑低沉,“…….这些天连日降雪,差不多可以收兵了,待在这里,有些气闷。” 他从皮毛软垫上起来,招过几名亲随跨上战马,便是去附近游猎,心腹侍卫上来劝道:“大单于,多带些人手,毕竟这里是离汉人边界太近。” 须卜骨都侯对这样的话并不在意,人多了反而没有狩猎的意思,仅只带了四五名骑士离开,半个时辰之后,他们便遇到了一只落单的狼。 “哈哈哈……正好缺一张狼毯子。”须卜骨都侯一夹马腹追了上去,搭弓射箭,被那头狼躲了过去。 青灰色的大狼抖了抖耳朵,转身就跑。 更东面一点,规模已三百多人的马队正在一处丘陵下的树林隐蔽休整,公孙止领着十多人,正教他们将狼喉的声音分段,什么情况下的声音是进攻,什么时候下的声音是合围,这些人大多都是新加入进来的汉人奴隶,经过十多天的杀戮,人已经变了不少,没有之前那般胆怯怕人。 啪啪啪……狼掌跑在枯黄的草地上。 一抹青灰色的身影跑入了众人的视线,公孙止拿着狼喉笑了一下:“看来还引了一头孤狼过来……” 然而不久,他笑容停下,五六道骑马呼喝的身影从草丘后面出现,正追赶着那只狼,朝他们飞驰靠近。 “……还引来几个匈奴人…..”公孙止伸出手,有人递上了弓箭。 那边,须卜骨都侯缓了一下速度,也发现了对面林子前方的十多道身影,皱眉的一瞬,看到对方挽弓,连忙兜马回转。 箭矢嗖的飞来,就觉得身后一痛,便是知道自己中箭了,他朝周围的随从挥手,几名匈奴骑士连忙将他身后挡了起来,马蹄疾驰,方才重新跑上草丘很快消失了 公孙止将弓抛给手下,“射歪了,钉在屁股上了,可惜啊,看样子对方还是某个贵族。” 太阳西斜,阳光没有温度。 他们回到树林里,将之前的事告诉众人时,引得一片哄笑。然而他们包括公孙止都不知道的是,他射中的这个人,乃是南匈奴的单于,而对方也在第二年,疮口复发病逝。 当然,这些已经是后话了。 PS:这个须卜骨都侯确实是188年当上的单于,也是第二年就死了,很离奇....所以春风加工了一下。 第十五章 寒冬,人心 入冬以后,更大的雪开始酝酿。 自须卜骨都侯狩猎负伤回来后,南匈奴分散的劫奴队开始从各地郡收缩,摆脱汉兵将的追袭,各有胜败后,在严寒袭来的冬季,纷纷罢兵回去,汉地边境的损失自然是严重的,各郡太守将损失报上了刺史的桌前,一面是打退了匈奴,一面是守地失职的罪责,这个年关的日子怕也是不好过的。 稍南的雁门郡,损失最为小,郭緼派兵帮衬的功劳已经是跑不了的,府邸里自然是喜庆凝聚,城中大小官员也都前去恭贺,对于这些的背后,这位太守独自一人时,望着北方草原的方向,露出凝重。 “赶走了一群狼,难道还要养一群狼不成?” 火光摇曳,照在郭緼的脸上忽明忽暗,盯着案几上那张布绢,犹豫了片刻,方才动手书写。 上面这样写道:緼叩首言,匈奴大患已退,郡中百姓已得安宁,建阳公还请宽心,吾郡中还赖一位郡吏,甚有武艺,緼知建阳公喜好武士,天下黄巾虽平,然残毒未清,今荐于公,立左膀右臂,亦让怀壮志之人大有作为,雁门郡太守郭緼言之。 笔锋落下最后一个字,旋即停下,他将布绢拿起吹了吹,放在了一边,又着手写了第二张布绢,大抵是将北地一伙马贼与雁门郡的关系说出来,禀明这是一条额外钱财之路等等事情后,郭緼便唤来心腹,将两份不同的信函交到对方手里。 “记住,尽快将第一份交给丁刺史,第二份悄悄转交给刺史夫人的弟弟手里。” 那心腹小心将两份信函踹入怀里,与几名侍卫一起连夜出城而去。郭緼站在檐下望着飞舞的风雪,目光迷惑。 “爹…爹爹…” 稚嫩的童音传来,一个两岁左右孩童,摇摇晃晃的从屋檐下的石阶爬上来,张开小手臂:“抱…抱…” “淮儿一个人跑出来,你娘呢?”郭緼抱起孩子,拂过他头上的雪花说了两句,思绪又飘开,目光望向南方。年幼的郭淮偏偏头,捋着自家父亲的长须笑嘻嘻的摇晃。 冬季的天色暗的很快,即将入夜,郡中街道的光亮与城门的火把汇在了一起,人声鼎沸,驱赶着畜生的队伍长龙般的进城了。 相比喧闹的下方,两道身影并肩走在城墙上,身着蓝袍披甲的人看着城门口陆续赶进城池的牛羊,风雪扑在脸上,他有些感叹。 “公孙首领好本事啊,匈奴人这下该尝到了家破人亡的感受了吧,可惜辽身负守城重任,没能与我大汉兵将一起驱赶胡人,抢回百姓,终是遗憾呐。” 公孙止大笑,手拍在女墙上,面向城外:“那文远不如和我一道纵横草原,做那杀尽胡虏快意之事。” 那边张辽靠近,拱手:“公孙首领说笑了,不过辽还是要为边地百姓感激不尽。只是你在草原所做之事,是练兵吧……” “……公孙首领名声传开北地,但并不是没有人看透背后的本质,家国未塌,公孙首领所行所事,这又是何苦,他日难免会让各郡兵将围剿。”他望向那边沉默的身影,出于二人交情,才发出的感叹。 城墙上风雪乱舞弥漫视线,大氅上的毛绒夹杂着雪花。 公孙止双肘撑在墙垛上,望着一袋袋粮食搬上马车:“我若说当初是为自保才坐上马贼首领这个位置,现在也是为了自保免得被人吃掉才想要壮大,文远你信吗?” “信!”张辽点头,拳头却砸在墙垛上,“你我相交,自然信你为人,可是别人不会信的,一方大吏,怎会让一支外人的骑兵徘徊周围,除非你远遁草原大漠,辽不想他日见到你身首异处。” “那……我若回中原呢?” 张辽摇头:“断无可能,朝廷不会眼看有人带兵入境的。” 往后之事,公孙止却比他清楚,汉威崩溃,朝廷倾倒自顾不暇,诸侯内乱不止,谁又能阻止得了他回到中原大地?只是不清楚的是到底是哪年,他并不是爱看历史的,只知道一些大概的走向和一些耳熟能详的人物罢了。 俩人相继沉默下来,下面装车的粮食,清点的牛羊和百姓依旧在继续,片刻后,张辽先开了口。 “你是怎么从匈奴人围堵里逃出来了的?” “逃?”旁边的身影大笑,手臂挥了一下,搅动雪花,“文远是抬举他们了,这些人回援又带着俘虏,如何与我周旋?倒是有几支匈奴骑兵追袭我,不过都被甩开了,然后迂回去他们家里,打砸抢烧一番,顺道把他们过冬的粮食、牛羊统统屠了一遍,这个冬天,他们怕是忙活一场,还赔上千条人命。” 听到豪爽的话语,张辽在一旁跟着大笑起来,“怕是不止,没了过多的粮食,他们只能去抢更小的部落,或是被其他匈奴部落并了,死的只会更加多。” “哦,是吗?”公孙止咧嘴大笑,“待明年,我便叫上文远一起去,该换咱们欺负欺负他们。” 张辽拱手:“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城墙上,俩人望着繁忙的城下,言语愉快的交谈,墙上的众将士听着二人的谈话,脸上也挂起一阵轻松,毕竟这段时间匈奴扣边的消息每日都有传来,让人神情疲惫。 不久之后,天渐渐亮了,风雪没有停下的意思…… 车轱辘撵出一指的深痕,有人在风雪里挥手,蓝袍披甲的身影骑马朝那边重重的拱手,送走了装满粮食的队伍。 大雪落满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 数天后,并州治所晋阳。 丁府,身形魁梧斑白长鬓的老人翻看布绢几次。 “这个郭緼,还与我这般客气,只是这张文远好像是与奉先是旧识,若是武艺出众,到可找来从事。” 放下布绢,老人跪坐下来,给侍候在旁的家仆吩咐:“去叫奉先来我府里一趟。” “是。”仆人躬身退了出去。 旋即,丁原对送来信函的人挥手:“你下去休息吧,近日风雪太大,明日再出城也不迟。” 那人自然是雁门郡太守郭緼的心腹,对方称谢一番,恭顺退下去,只是趁人不注意之时,溜往了侧院,将第二份信函递给了一个中年男人。 “这才是生财之道啊,哈哈哈——”那名男人拿着书信在房内来回走着,兴奋之色溢于言表,“郭緼这个太守当的不错,你且下去找认领赏。” 说着,推开房门,径直找他姐姐去了,便是丁原之妻。 PS:二更。还有,你们看的出来郭緼的计策吗? 第十六章 另一个时代的来临 幽州右北平,天色将暗下来,马车驶过白雪皑皑的街头。 风雪在年关渐小了下来,暖暖的冬日里,孩童走出家门,欢乐的呼喊着玩伴,在檐下做起游戏,或追逐嬉戏。大人在街上扫着自家门前的雪,随后车轮碾过去,随后停在了一栋公孙二字牌匾的府邸前。 下了马车的威武身形径直走进府内,过往仆人一一低头躬身。 “夫君,今日到是回来的早了些,饭膳尚未做好。”旁边一名风姿卓越的妇人,面容柔美,她将披风抖下雪花交给侍女叠好。 公孙瓒坐下来,接过递上的热茶饮了一口,随后呯的砸在桌上,目眶圆瞪:“刘虞这老家伙,一上任就安抚乌桓、鲜卑,他倒是没见过这帮蛮夷祸害边郡时的凶恶,真是气煞为夫……最可气的是那帮乌桓,哀求刘虞这个老家伙,他也竟是同情,撤掉驻防军队……堂堂一国之门户,只留万余人,他日那帮白眼狼又来,让我怎么守这右北平?” “这些事,夫君在军中已经说过了,何必又带进家里来,不然严将军、关大人他们养来做什么?”刘氏将茶水重新塞回他手里,坐到另一边,伸手拍了拍矮几,“已近年关了,续儿也快从军中回来,我母子已有三月未见,心里挂念,你就别再这般添堵。” 颇具威严的身影闭上眼,点了点头,不久之后,一名女婢快步走进来,看着厅中主家拜道:“续公子回来了。” 公孙瓒嗯了一声,让她离开,旁边的刘氏高兴的站起来还未走出几步,屋外的院落,一道矫健沉稳的身影正大步走了过来,相貌眉清目秀,一身武人打扮,跨过客厅门槛便朝站在中间的妇人拱手躬身。 “儿子见过父亲、母亲。” 刘氏连忙拉起儿子,拂去灰尘,“回来就好,在家里就别学你父亲了,快坐下来,让母亲好好看看,都瘦了,跟着严将军一定吃了许多苦吧……别怕,到了家里,有什么委屈和母亲说,我给你做主。” “这倒是没有,严将军在军中较照顾的。”公孙续笑的灿烂,搀扶着母亲跪坐下来,看着那边闭眼沉默的公孙瓒,说道:“续儿在军中并未打着父亲名号,也未给父亲丢脸。” “嗯。”公孙瓒依旧闭着眼,点了下头。 这边,公孙续小声问道:“母亲,父亲为何这般,是儿子说错话了吗?” 刘氏朝那边斜眼瞪了一下,轻轻拍着儿子手背:“别理他,一回家就这幅样子,来和母亲说说在军中怎么过的。” 屋中炉火发出噼啪的轻响,母子二人说笑半响,公孙续说起了一件事:“儿子在军中听到外面传来,代郡那边有一支马贼,深入草原劫了匈奴的后方,杀的那些匈奴人眼都红了,满地的找他们。” “哦?”一直想事的公孙瓒此时方才睁开眼帘,赞许的点头:“这伙马贼倒是不错,他们人有多少,又杀了多少匈奴人?” 公孙续见父亲说话,脸上沾起喜色,拱手:“这个孩儿倒不是清楚,不过听说他们把匈奴人的牛羊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统统屠了,匈奴人部落中的老弱也死伤许多。” 呯—— “好!!”公孙瓒呼的站起来,拍手称快,在坐榻上走了几步,抚须大笑:“这才是我汉家儿郎该做的,对待这帮异族,就不该心慈手软,这马贼的首领是谁?我倒是想将他招入麾下。” 旁边,刘氏看着父子俩有说有笑,满意的点头,慢慢起身,“你们慢聊,我这个妇人可听不懂,先下去吩咐下人做好饭食。” 说着,转身去了后侧的门扇,这时堂中公孙续的声音传来:“那人好像也姓公孙,就是不知是辽东公孙家的人,还是……” 走动的妇人僵了一下,慈祥和善的眸子闪烁、变换,手指死死掐在皮肉上,片刻后,莲纱起伏,快步走进了里间。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下人过来掌灯,烛光照在沉默下来的身影,长须威仪的脸上阴晴不定起来。 就连儿子连续叫他几声,也未察觉……. “是…他…”公孙瓒嘴唇轻嚅。 *************************************************** 卷积的阴云向西延绵千百里,越过渔阳、飞过上谷郡,离马城不远的地方,风雪在落,积满地上厚厚的落叶。 人牵着马的脚步,沙沙的走在大雪之中,穿行过丘陵下的树林,簌簌的积雪从树叶落到身影的肩上,热闹欢呼的人声从尽头传来,来自丘陵下的洞穴,张辽一身厚厚的衣装,跨剑提刀,将缰绳交给一名守在外面的马贼探子,独自下了洞口。 嘈杂的人声更加清晰,火把的光芒照的人影憧憧,围绕七八张石桌、木桌的身影举着酒碗大声的朝人敬酒,有人带着醉意搂过自己身旁的女人,拍着胸脯大叫:“这是我的人,以后你们谁也不许多看。” 被搂着的妇人,脸色红了红,并未推拒。 不少人看到进来的张辽,纷纷上前拱手,有声音大喊:“张大人来了,快来喝酒,前面的让开一个座位……” 原本轻松容下一两百人的石室变得拥挤,张辽挤过来往的身形,那边石座上,披着大氅的人正端着陶碗与一名马贼拼酒,酒水自嘴角倾洒出来,沾在毛领上,一只白色的大狼匍匐在石座边上,撕啃着血淋淋的羊腿,还有一碗有着血色的酒水。 “文远来了。”放下酒碗的公孙止抹去嘴边的酒渍,招招手,高升放下大碗,一把将一个正坐着拼酒的马贼掀飞,取过一块青石,他闷声闷气的说了一声:“张大人,咱们这条件比不得城里,将就着坐吧。” 张辽抱拳谢过,丝毫不在意的坐下来,双手接过对方斟满的酒碗,与公孙止碰了一下,仰头大口大口饮尽,哈了一口白气,肚子里方才舒服了许多。 “想不到公孙首领这里这般热闹,比那冷冰冰的府衙要好许多。”他放下酒碗,捻了一块肉放入嘴里咀嚼,一名民妇过来将酒斟上。 石椅上,一只手肘撑在膝盖上,一手抹过隐隐有了短须的嘴,公孙止咧嘴笑起来:“所以才去信让文远当我这里来,不过,文远为何不回家,马邑离雁门并不远的。” 张辽放下长筷,叹口气:“家母早逝,父亲有续了一门小妾,我便是不喜,干脆就不回去,想想如今也有两年了。” “与兄说这些,倒是家丑让大兄见笑。”他勉强笑了一下,端起酒再次仰头豪饮。 俩人此时说起彼此一些事,语气都是平静淡然的,聊到高兴的地方,便是哈哈大笑,夜深下来,外面风雪刮过洞口,传来呜呜的声响,石室喝醉的人被搀扶走了,渐渐空旷起来,不久后,张辽也准备离开,二人约好日后见面,去草原打一圈,接着就分道扬镳。 单人独马走在雪原。 风雪扑在脸上,短须结出了细小的冰晶,他牵着马回头望向身后的那片丘陵,有些话原本想说,可终究在那样的气氛里没有出口。 他接到刺史丁原的调令,将要前往晋阳。 张辽长长出了一口气,白色气飘在飞雪里,拱手一拜后,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飞驰远去,眨眼隐没了背影。 这是188年最后的一天,而翻过这一页,另一个混乱的时代开启了。 PS:今天公孙只有一更,再过一章,吕布就要来了,然后更大的舞台就会出现,需要再斟酌一下各种人物角色的性格和言行举止。 第十七章 作死 二月初,冰雪已经消融反哺给了大地,土壤变得松软,树木、青草抽出了新芽,万物从苍白的冬季复苏起来,而眼下已是到了农耕开始的时候,道路上的是来往的商旅、农家带着小孩、婆娘进城购买种子或农具。一辆马车停留在凉亭附近将要启程去到一个新的地方。一位妇人站在马车旁叮嘱爬上车撵的一名男子,眼眶有些微红,俩人谈话里,却是知道是一对姐弟。 “到了雁门郡,记得给姐姐来信报个平安,郭太守与你姐夫乃是旧识,你言语上别太惹怒对方,他会给予你方便的。” “小弟知晓了......” 妇人擦擦泪痕,又叮嘱:“你与那帮马贼做买卖,千万记得别惹对方啊,他们都是与匈奴人拼杀出来的,杀人不眨眼的,咱们家吃点亏不算什么,知晓了吗?” “知晓了。”男人认真的点头,悄悄捅了一下马夫,车子动了起来,他连忙挥手:“姐,小弟这就便去了,你安心在家里等着消息。” 他朝妇人喊了一句,转回身钻进了车厢里,撩起布帘望着路旁过往的行人、车马,以及山间的萌发的苍翠,终于感到挣脱了束缚,便是摇着头淡淡地笑。 一帮马贼能有多厉害,也只是趁着匈奴人劫边,跑到对方家里扬武扬威而已,不过就算他们杀过人,那也只是化外之人,一帮野人而已,他们敢动我吗?怎么说我也是并州刺史的小舅子,这帮马贼若是跟了我,也都是沾了光的,当然......若是他们真的归顺,沾光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想起刚刚自家亲姐的话,侯杰叹口气:“妇人之见。” 待了片刻,他已是想到了许多,然后......想到了寻欢作乐上面,“雁门那边女子不知好不好玩。” 于是他让车夫加快了速度,在第三天的下午,便是已经到了雁门郡地界。 到的晚上,一行人方才进了阴馆的城门,太守郭緼设宴亲自为他接风,灯火流转,一番畅饮下来,盛酒的觞(shang)放轻轻放在矮几上,温尔儒雅的男人抚须看向侯杰对面坐着的另外一人,探询的口吻:“这位壮士......” “他是我姐夫的一名将校,护我周全的。”侯杰跪坐着,长筷在餐食里挑挑拣拣,“他也姓侯,单名成,不过是太原侯家,非我本家,太守可别搞混淆。” 气氛一僵,筷子悬停,对面名为侯成的男人皱了皱眉,脸色沉了下来。 上位,郭緼眼里闪过一抹笑意,捧着觞器两只小耳走下来,礼敬那名高壮的男人:“真壮士也,侯杰不过粗心之言,切莫当真。” “微末之人岂敢。”侯成回敬,一口饮干觞里的酒,然后放下,朝郭緼拱手,“太守大人勿为我解困扰,候某所行,只为刺史嘱托。” 言罢,重新坐下,吃菜喝酒。 对面,侯杰哼了一声,也不在理会对方,毕竟还要靠对方护卫安全,按书上说下马威就行了,不能迫之过分,大抵就是这样….他想。 随后,又与太守郭緼说起白狼原马贼一事,知道对方果真如他所料凶残无比后,竟是笑出声来,“一群马贼凶残,说明背后并无谋算之智,否则也不会拿身家性命与匈奴人死搏,一般人见到他们,自然是恐惧的。” 笑意盈然的身影挥手,大有指挥千军万马的架势。 郭緼微笑连连点头:“想不到建阳公的妻弟也有如此般的见识,真是了不起……了不起啊!!” “哈哈哈……有眼光!我也是如此觉得的,想我那姐姐一直捆着我、栓着我,深怕被人害了似得,如今终于青鸟上天,熊虎归山,自是要做出一番事情来,好让姐夫、姐姐刮目相看……哈哈哈……那帮马贼就是第一个要做下来的事…哈哈哈!” 郭緼端起觞示意了一下,双唇抿过酒水,望着得意斐然的身影,嘴角翘了起来,建阳公粗狂多武,但还不至于这般眼光,否则也坐不了一州之父母,看来他也是有意的。像侯杰这样的愣头青,就算年岁稍有些大了,依旧只是一个愣头青罢了。 “你真该听你姐姐的。”他想着,并未说出来。 ******************************* 二月七日,白狼原,一片苍绿。 一颗细嫩的草芽从泥土里冒出头来,一只马蹄轰然踏过,翻起泥泞,一阵阵闷雷由远而近的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在大地蔓延,一双双马蹄如同暴雨般落下草皮上,卷起青草和土壤。 朦胧的天光从东方升起来,一直两三百人的骑兵,披着劈袄挥舞弯刀,夹着排山倒海的气势一头扎进了附近的丘陵里。 茂密的树林已经空出一条宽敞的道路,这群骑兵进来时已经缓下了速度,然后翻身下马,拍了拍马匹的屁股,让它们自己去啃食灌木、青草。一道披着大氅的身影提着一颗带血的头颅大步朝迎面而来的书生走去。。 “拔颜部首领的脑袋,给我腌制好,摆在显眼的地方。”公孙止大手一挥,将血糊糊的脑袋丢给了对方。 东方胜吓得将人头在手里抛来抛去,一脸嫌弃的表情,“常恶难以长久…常善方才永远,咱们能不能不要老是弄这种事情……” 那边,大口大口喝下清水的公孙止将陶碗抛给身后的马贼,大笑:“这家伙前些日子要不是杀了我们一个兄弟,我也不会跑去屠了他部落。” 水潭边大大小小的十多名媳妇已经让各自的丈夫脱下染满血迹的衣裳,蹲在水边清洗起来,殷红的颜色在水里扩散,另一边,几个马贼并不在乎的舀水喝。听到公孙止说完,有人抬起头大声附和:“杀的好,那老家伙手里有个三百人就想怎样?到最后还不是被首领一刀给刮了。” 林子里说话的声音起伏不断,眼看就要到的晌午,一只骑马的身影飞快的回到丘陵下方,将马交给同伴,急匆匆的跑进狼穴里见到了正和高升商议事情的公孙止,附耳低声说了几句后。 嘭—— 架在石座附近的一盆柴火横飞出去,砸在洞壁上,火星四溅时,公孙止收回手,反身坐回石椅上,闭上眼睛沉默下来。 一旁的酸儒朝高升使了使眼神,后者会意上前问道:“首领,到底出什么事了。” “咱们出去的这段时间,阴馆那边与我们交易的人换了,张辽授命被调去了晋阳,这次交易的东西,被新来的主事人压低了价格,过去交易的兄弟与对方争执,被杀了。”公孙止沉声说道。 高升嘭的一下站起,撞倒了石凳,高声嚷起来:“东西丢了无所谓,咱们兄弟们怎么办?那个狗东西,真当我们刀不利。” “且慢慌张。”东方胜抚着颔下短须,走出几步:“以吾之见,对方是在向首领示威,让咱们怕他。” “你见个屁!”高升骂道:“那家伙明摆着就是想让咱们以后听他的。” 酸儒还想争辩几句,那边,石椅上的身影呯的砸了一拳,接过大氅径直朝外走,一手握着弯刀举起:“既然对方要这般不客气的想要见我,那就让他好好看个清楚,看个明白,上马,我们去雁门郡。” 第十八章 一刀 春雨绵绵而来,彤红的夕阳尚未落下去,阴馆城中街边的百姓盯着手中的东西奔跑着躲雨,一双穿着草鞋的脚哗哗踩在雨水里,朝一栋气派的宅子过去。 护卫守在院门外,里面此时气氛正热烈的时候,越过紧闭的门扇和雨帘,檐下,肆意放荡的声音高亢喧嚣的响起来。 侯杰一边大笑,一边在一个被撕开粗布衣裳的女子身上揉掐。 “叫啊...叫出声啊......快点叫出来!!我要听你喊求饶的声音...那多美妙啊,你快叫,叫出来,等我玩够了,就放你走。” 地上,几乎已经半裸的女子恐惧着,用手去推开对方,然而力量上的悬殊,挣扎了几下就被扼住了手腕,撕拉一声,最后胸前的布也被扯了下来。那女子‘啊!’的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惊恐的大哭着,捂着胸口,一手去拉拽裹布。 这反而令得男人更加的兴奋起来,狰狞扭曲的笑声更大的同时,一脚跨坐到了女子的腹部上,挥手就是两个耳光,女子包头摇晃,胸前的一对白兔也跟着摆动起来,白花花的一片晃的骑坐她身上的男人口干舌燥。 起身退到后面笑哈哈的将那名女子的下裙拔掉一半,然后开始解自身上的腰带,也在此时,外面脚步声跑来,侯杰警觉的回头,护卫打开门领着一人走了进来,然后贴近小声说了几句。 正在兴头上的侯杰重新系好腰带,瞥了一眼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民妇,挥手:“先关起来,晚上再回来好好玩。”便是朝站在雨里的仆人招手。 “他们真的来了?”侯杰边走,边整理着仪容。 那仆人点头,迈着小步跟在对方身侧,谄媚的笑起来:“小人不敢撒谎,是真的来了,已经到了城外二十里,但不会进城的,想必老爷之前杀了他们的人,吓破胆了。” 侯杰嗯了一声,不自觉的仰起了头,大步出了院门踏上马车,他叫过几名心腹,“你们先过去,壮壮声势,我随后而来。” “是!”五名常带身边的门客心腹拱手上马,飞驰进了雨幕。 待人离开后,他掀帘坐了进去,磨拳擦掌,脸露不屑:“这帮无胆匪类,城门打开着都不敢进来,杀几个喽啰就怕成这样......待收拢过来再好好调教你们。” 声音渐小,车轮碾过水洼,缓缓驶出,周围十多名骑士着了一身皮甲外罩着蓑衣斗笠,慢慢跟在后面朝城外过去。 *********************************************** 雨在下,天色将暗,雷霆般的响声自远方传来,震动青草上的雨珠落进泥土里,远处火把的光芒在青灰色的视线里,斑斑点点的漂浮,由远而近,那是一道道骑兵的身影持着火把在疾驰。 位于阴馆城东面,二十里左右的一座小土丘,马蹄声在这里停了下来,浑身沾满雨水的高大身形望了过去,那边杵着一块半人高的大青石,朝上的石面平整光滑,就像一张桌子,当初他第一次来雁门郡交易时,便是在这里与张辽会面的。 这一次,他定的地点自然也选择了这里,至于进城,公孙止想都没想过,他不会把自己的性命绑在一丝侥幸上。 片刻后,身后,高升骑马走近:“首领,他们会不会不来了?” “等!” 公孙止低沉的开口,然后微微抬起头,去看天空落下的雨丝,冰冰凉凉的打在脸上。哗哗的雨声中,有马蹄声过来,五道骑马的身影在雨幕下飞驰,快到大青石时,陡然拉扯缰绳,口中喊了‘吁’的一声,方才停下来。 一名持着火把的人大叫:“前面的马贼,你们听好了,我家主人说.......” 声音在响,然而说到一半时,自前方的火光下,弓弦绷紧一放,箭矢飞过青石,噗的一下插进正在说话的人喉咙里,从后颈穿了出来,尸体倒下马背,手中的火把也啪的掉在地上,其余四人顿时惊慌起来。 那边,公孙止放下短弓,眼神凶戾。 “让你家主人亲自与我谈,你们算什么东西,滚!” 剩下的四人本就是仗势欺人之辈,哪里见过这种一言不合就放手杀人的马贼,自是吓得拔马回跑,公孙止冷笑策马一步,再次挽弓搭箭。这边,奔跑的四人就觉脑后有破空声,其中一名同伴中箭惨叫了一声从马背上栽下,只剩下三人亡魂大冒,拼命的抽着马鞭朝前跑,随后哄堂大笑从后方响起来。 不久,他们迎面遇到了自家主人,一个个带着哭腔跪在马车前讲了之前的事,帘子拉开,侯杰却不以为然,”看来这帮马贼还真是性子烈啊,不过这样才有意思,你们三个丢人现眼的家伙滚到后面去。” 他又喝斥了几句,继续让马车上路,侯成从那三人口中知晓了始末,从后面赶上来,隔着帘子对里面的男人劝道:“这帮人杀人不眨眼,你大可不必亲自去,以免陷入险境,侯某也不好与刺史大人交差。” “侯校尉是怕了?一帮马贼再强能强过咱们带来的几十名并州精锐吗?”车帘拉开,侯杰探出八字胡的脸,气势昂然说道:“若是让这帮马贼知道,我这个主事人连面都不敢露,岂不是让人笑话,将来这么压他们一头?” “这.......” 侯成皱眉,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只得拱手:”那郎君岂不要离侯某太远。” “知晓了知晓了.......你快去带好你的兵卒。”侯杰话语不耐烦的挥手,将罗里吧嗦的对方赶走后,放下帘子半躺在软垫上哼着小曲儿,然后想到了宅子里藏着的今日着人虏来的妇人,想到兴奋处,不由舔了舔嘴唇。 不久之后,马车停了下来,还未等车夫通报,他便有些急不可耐的钻出来,下了马车有人给他撑起纸伞,插着腰望向对面黑蒙蒙的雨帘里,一道道持火把的身影。 “公孙首领,大名久闻。” 自昏暗火光下,马蹄轻迈了几步,公孙止俯视这有些猥琐的中年人,眉头便是皱了起来,随手也拱了拱手,却并未说话。 那边,声音又响起:“首领为何独独骑在马上,何不与我坦诚相谈一番。” 公孙止偏偏头,就连旁边的高升觉得这家伙脑子是不是有病,随后,马背上的身影翻身下来,走到大青石边,双手撑在上面,看着侯杰:“谈?好!我问你,杀我兄弟,扣我买卖是何意?” “这个......呃...是你兄弟他们在城中有些不规矩...”正竭力思考话语的身影,面带淡然的微笑朝对方走过去,摊摊手:“你要知道....阴馆是雁门郡治所,防守严备,他们有些改不了性子,就乱了起来,为了咱们的往后的买卖......两方不如合为一方,什么事都方便了。” “你也配?!”大青石对面的高大身形低沉开口。 附近,侯成猛的盯过去,对面马队里,有人拉弓,嗖的一声,一道黑影径直朝他飞来,铁枪挥舞一扫,金鸣交击的瞬间,大青石后面公孙止大氅舒张开,弯刀出鞘的声响。 “小心——”侯成大叫,持枪狂奔。 然而一瞬,刀光斩出,雪白森寒的刀身劈开了雨帘。 正侃侃而谈的侯杰尚未从陡然间发生的变化里回过神来,鲜血已经从他肩上飙射而出喷在空中,脑袋在半空翻滚,然后落地。 “啊啊啊——” 侯成看着大片大片的血雾被雨水压下来,举着铁枪凄厉的大吼,反身回跑,翻上战马,朝那边握刀的马贼疯狂的刺过去。 PS:第一更。 第十九章 春暖 、小家 马蹄旋起泥泞,冲过来。 “杀——” 侯成已经红了眼,马背上抬手就是一枪戳下去,与那名马贼噹噹的交手两下,马匹越过了对方,兜马回转时,他身后数十名并州士卒也在此时动起来,朝一众马贼的方向冲刺,长枪挺进。 呜….呜… 低声的狼嚎陡然响起,百名结阵的马贼四散跑动起来。公孙止与那侯成拼过几刀,趁他回旋转动马头,往回跑与冲来的枪林拉开距离,翻身上了战马,插刀挽弓,转身回射,一名士卒中箭栽倒。 公孙止勒马扬弓,声音暴喝:“听狼嚎,围猎——” 周围,众人呼哈一声,马蹄已经飞驰践踏泥土,分成三股围绕着这块小土丘快速移动,反而将冲刺而来的数十名并州士卒团团围了起来,黑夜里,跑动的身影犹如交织的洪流,形成了一个硕大的圆圈。 中间,拔转马头的侯成发现时,包围已经成形,看着黑色里转动的轮廓,头皮发麻收紧,铁枪指着一个方向:“突围!一起冲过去。” 几十名士卒持着长枪、刀盾靠在一起戒备,不少人脸上有些惶恐,此时听到将领的命令,嘶吼着朝一个方向疯狂冲出去。 “别让他们围住……” “逃出去!拼命啊——” 汹涌的人群,呐喊着鼓舞士气,然而,周围轰隆隆隆的马蹄声中,交叉穿行的百名马贼,竟随着对方的跑动保持着圆圈不散的做出挪移。侯成带着十来名骑兵发起了冲锋,想要凿开一个缺口来。 黑暗里,那边不知谁射了一箭过来,直接钉死了一名并州骑兵,随后箭矢就如同开了闸门的洪水,空气里全是嗖嗖嗖的声响。 箭矢密密麻麻的从四面八方飞过来,扎进人群里,兵器挥舞叮叮当当的拨开一些,有些钉在了盾牌上,大部分直接扎进了人堆里,脖子、胸腹、大腿,血花溅起来,人影倒下,惨叫嘶喊带着羽箭在地上爬行,然后被同伴踩过去。 “哇啊——” 带头的将领陡然捂肩叫了一声,一支箭矢唰的钉进他的肩膀里,羽尾还在颤抖,座下的战马凄厉的长嘶,轰然倒下,数支箭矢插进了马腹里。侯成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方才发现一条腿被压在马身下。 视线里,马蹄依旧在徘徊围绕而行,溅起泥水,自己带来的士卒越来越少,血液随着尸体喷涌进了泥土,侯成嘶叫着从马腹下挣脱出来,然而手中的兵器也找不到了,瘸着腿刚刚站起来,一道战马撞了过来,他被直接撂翻在地。 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就听有声音在说:“把他绑了。” 马蹄践踏而去,猩红的鲜血在雨水冲刷中流淌的更远,远方传来几声狼的嚎叫,似乎闻到了血的味道,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侯成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模糊的视线里天已经大亮,雨也收住,周围没有了血腥味和尸体,只有一双双恶狼般的目光盯过来。 肩上的箭伤已经被包扎处理了,他眯起眼四处搜索周围,最后定格在前方一个喝水的身影上:“知不知道,你们惹祸了……杀的那个人,知道是谁吗?” “谁?皇帝?”公孙止将羊皮袋丢给高升,周围一众马贼发出猖獗的大笑。 被呛了一句的侯成瞪着眼睛想要说什么,然而眼珠子忽然转了转,便是闭上了嘴,大抵是打了什么主意。 “说了岂不是让你们跑掉……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帮马贼到底能不能挡住奉先的方天画戟…呵呵…” 他眼里闪过一丝兴奋,盯着那帮马贼小声嘀咕。 ******************************************* 一夜春雨收住,温和的风拂过城池,白云如絮飘在天空,阳光自云层投下城中,十多辆马车牛车交流如织的穿行,朝府衙蔓延而去。 递了帖子的身影走进了太守府,里面已经有人在讲话了。 “我已知众位过来何意了。緼乃是此地父母官,自会保护各位身家性命,那伙马贼,也早晚必会剿灭,大家还是莫要担忧,此事緼已经着人快马报去刺史大人那里,想必几日后必有回应。” 郭緼语气平淡,尽力安抚着陆续递拜帖进来的郡中士人、豪族,至于早晨侯杰的死讯传来,他心中早有了腹案,但面上还是要装出惊色。 “是啊,毕竟乃是建阳公的妻弟,这伙马贼真是招惹了不能招惹的人物。” “……只是不知这次会派谁来。” …… 堂中,人声嘈杂,郭緼轻饮一口茶水,静静的听着,偶尔会附和几句,说说自己的看法,不久之后,他便送走了这伙人,回到府衙继续办公,至于死了的人,后面的事已经不需要他去操心了。 …… 天光渐收,日夜更替,远去南方的晋阳。 “我的弟弟啊——” 丁原府上,卧房内,候氏摔破了几样东西,瘫坐着捶打地面,痛哭流涕。 “……我的弟弟啊,就这么给贼子害了性命,早知如此,姐姐就不该让你去的……再多的钱财也换不回你的命了啊——” 丁原背负着手站在门外看着嚎啕大哭的结发妻子,面色深沉,随后大步走进去,一把将她起来:“侯杰有今天,还不是你这个做姐姐的错,你看看他在晋阳做过什么好事,败尽我丁原的脸面。” “可那也是我弟弟啊,夫君啊,就当妾身求你,把那伙马贼杀了,替侯杰报仇。”候氏说到这里,想了想,摇头喊道:“还有张辽…若不是他当初与这伙贼子勾结,就不会有今天这事,把他也杀了吧……杀了他…” 啪—— 妇人捂着脸,被扇的侧倒,发髻披散垂落地上。丁原指着她:“胡乱攀咬,你弟弟是死有余辜。” 有些愠怒的身影来回走了几步,最后还是拂袖走了出去,到了前院正要叫过人,便是见到张辽的身影已经站到门口抱拳。 “文远来的正好,我有事正好要问你,关于白狼原公孙止。”他便这样问起。 ********************** 从府衙出来,张辽仰脸望着暖和的春日,骑上马缓缓走过街道,目光像是越过房屋楼舍,看去了北方。 “惹下大麻烦了啊。”他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辽不想见你身首异处,可终究你犯下大错了,希望奉先能手下留情。” 马蹄停在一座并不算大的院落门口,张辽走过去迟疑的握住铜环准备敲下,门后的院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玲绮,快把棍子放下……” “不…不…啊!!娘…爹爹好凶,你快来啊。”稚嫩的童音惊呼着似乎在跑动。 张辽站在门外,嘴角浮出笑意,随后推门走了进去,小小的人影撞了过来。 PS:二更 第二十章 即将踏来的铁蹄 院门打开,小小的浅红色身影“哇啊。”叫了一声与进来的大人撞了一个满怀,身子向后仰倒的一瞬,一双大手将她拉住才未倒下去。 一双灵动的眸子大大的睁着,忽闪忽闪几下,漫起水雾,小嘴哇的一下大哭出来。张辽手足无措劝道:“玲绮别哭…别哭…我是文远叔叔,你仔细看看是不是?”他蹲下来将一张大脸凑过去。 “文远可别被玲绮戏耍了。”声音低沉如狮虎,自院中一颗树下响起。 张辽还未反应,面前的小人儿仰起粉脸,湿红的眸子里闪过狡黠,在他下颔的短须轻轻扯了一下,迈出小脚,顶着头上两个小包包飞快的跑开,扑进前面身形怀里。 “看吧,我就说你要被戏耍。” 威猛高阔异于常人的身形站在那里,单掌轻揉着女童的头顶,指着院门口起身的张辽,“玲绮,你要叫文远叔叔,前年他还抱过你呢,不记得了?” “文远叔叔。”小姑娘脆生生的叫了一声,眉开目笑,哪里还有想要哭的样子。 张辽指指这个小调皮,走过来便是拱手见礼:“辽见过大兄。”另一边屋檐下,身着绕襟深衣,发髻盘在脑后的妇人莲步款款走出,玉珠步摇随着走动轻轻的在摇晃,素衣淡容,并不奢华惊艳,明净清澈的眸子带着微笑望着院落三人,“文远过来了啊。” “辽见过嫂嫂。”树下身影拱手。 妇人微笑点头,然后冲那边的女童招手:“玲绮快过来,不要打扰爹爹和文远叔叔谈事情,我们进屋,娘陪你玩耍。” “好!”吕玲绮高兴的拍手,对张辽做了一个鬼脸,转身蹦蹦跳跳的朝屋里去了。 这边,一身武人袍,束发戴冠的身影做了个请的手势,在软垫跪坐下来,“文远今天怎么有空闲来家里,莫非有什么要紧之事?”一杯浊酒推过去。 眉清目秀的脸上表情随意,可举手投足间有股威势迫人呼吸。张辽定下神,接过茶水,说道:“刺史大人的妻弟,前几日在雁门郡被一伙马贼杀了。” 吕布只说了一句:“死的好。”便是一口饮尽,放下来,“若非义父那里,面上不好看,一个只知欺辱女子的鼠辈,我早就将他杀了。” “话是这么说,可终究那是丁刺史的妻弟。” 吕布威目凝起,脸色沉了下来,“这是要我去给那鼠辈报仇?” 对面,张辽点头的一瞬,高大威猛的身形轰的一下站起来,拳头啪的砸在身旁的树杆上,两人合抱粗的大树,树叶哗哗抖动,飘落下来。 “真是欺人太甚——”俊秀倜傥的脸咬牙怒目看向张辽,猛的挥手,声如狮虎:“让我一介武人去坐那文绉绉的主簿也就罢了,此次又让我去剿一伙小小马贼,当吕布何人?” 张辽连忙站起来,“大兄慎言,你是丁刺史的义子,侯杰乃是他妻弟,倘若为剿一股为数不多的马贼动用边军,怕会被人诟病,若是大兄去,名义上,刺史也是有理。” 此时,严氏端着清茶过来,吕布方才收起怒容重新坐下,妇人嗅了嗅味道,面无表情的将矮几上的那壶酒拿走,临走还白了丈夫一眼。 吕布干咳一声,将空杯倒上茶水,重新开口:“文远和那马贼有旧吧?” “嗯。”张辽取下身上落着的一片树叶,拿在手中“去年匈奴入境劫边,此人带着百名马贼喽啰劫杀胡人,厮杀惨烈,且未有扰我汉民之举,所作所为当的上大丈夫,大兄剿他,还请留下一条性命。” 吕布并不想参与这种事,毕竟这是边军的职责,眼下为小小马贼动用边军显然又有小题大做,更何况中间还夹带私仇,他终究是逃脱不过去的。 “倘若此人真如文远所说,到时擒到手来,我再放他一条生路就是,定不让文远为难。” 光芒投在树枝透过间隙,光斑映在人的身上,风拂过树枝,摇摇晃晃着,跪坐的身影站起来,张辽拱手一拜,“辽先谢过大兄了。” 天光减弱,又谈了一阵,张辽便告辞离去。不久,天色彻底暗下来,灯火照亮了堂屋自纸窗透出光芒,吕布推门而入,便见到自己那副兽面吞头连环铠挂在木架上,严氏正轻轻擦拭,听到身后动静,她端过木盆走开,“妾身知夫君其实是想出去的。” 高大的身影过来,将木盆从她手中拿开放到桌上,一把揽过娇柔的身躯,妇人手在吕布背后轻轻拍打,语气温柔。 “夫君一身武艺,勇如猛虎,可于此地犹如笼中,这次出去剿灭马贼,无疑能让夫君心中愁闷得以舒缓,妾身其实为夫君高兴的。” 严氏话语平缓温柔,从厚实的怀里的抬起头来,笑着:“夫君且放心出门,妾身自会禁闭门户恪守妇道。” 灯火映着英武的脸膛,微微张开待要说话,细碎的脚步自门外轻微的响起,吕布嘴角弧起笑容,朝妇人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将门扇哗的往内一拉,小人儿嘭的栽了进来,揉着鬓角大喊:“爹爹欺负人…娘你看,爹爹又欺负人了。” “是你偷偷摸摸在先。”严氏将女儿扶起来,拍拍灰尘,“你爹爹要出远门,需要好好休息,今日不可胡闹了,知道吗?” 吕玲绮嗯了一声,跑过去摊起小手:“爹爹,去年你说过要给玲绮一匹小马驹,这次就给好不好?” “好。” 吕布蹲下来捏了捏她小脸:“这次爹爹就给你带回来一红色的小马驹,但你要在家听母亲的话,还有不许舞刀弄枪,会伤着你,要是家里有人欺负过来,就去找张文远,知道了吗?” “拉钩?”玲绮很认真的点点头,眨着水汪汪大眼睛,伸出小拇指扬了扬。 “拉钩!” 那边,大手伸过来,与小手勾在一起。旁边,严氏捂着嘴,细眉弯弯,带着微笑看这对父女俩。 灯火如明,倒映一家三口的影子剪在纸窗上,远去天边,繁星密布铺砌出一条银河,璀璨夺目。第二天凌晨,一百多名骑兵聚集在城门,手持方天画戟的身影朝停靠路边的马车看了一眼,策马转身的一瞬,凌厉的气势陡然升起。 一夹马腹,声如虎啸:“走——” 轰隆隆的马蹄声,如雨点骤起,扬起烟尘朝北方而去。 ******************************************** 此后过去北方草原,蔚蓝的天上,雄鹰展翅高飞,发出啼鸣,俯瞰的视线下方,数百人与数百人的混战展开,战马纵横飞驰,箭矢对射,一边是匈奴人呼喝的狂喝,追逐着前方溃散的人群,另一边,骑在黑色大马上的身影不停的切换手势。 周围低沉的狼嚎在传递。 “让这帮匈奴人知道什么叫狼!”公孙止在马背上说道。 逃窜的一众马贼朝左右分散开,反方向朝扎堆冲刺而来的匈奴骑兵包围过去,马蹄轰鸣,惊的天上的老鹰发出警惕的鸣叫,折身飞走。不久之后,马蹄溅起染血的青草,留下数十具尸体的匈奴人发出逃遁的信号。 云在高高的草原上飘着,打扫过战场,高升骑马过来,“这帮匈奴人变得精明了,以后怕是这样的埋伏对他们的作用越来越小……” 然而他看到那边沉默望着天空的身影,发出声音:“首领,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公孙止语气停顿了一下,“……我们好像被别人算计了。 第二十一章 入城杀人 淌满猩红液体的草地上,无主的战马被归拢拉走,一具具匈奴人的尸体无人理会,不过等上一晚,自然会被草原上的野兽叼走的。 片刻恍惚,公孙止收回目光,翻下马背,周围马贼们围过来,等他说话。沉默了一阵,他扫过众人,竖起手指,“……张辽被调走,接替而来的是一个纨绔,这样的人跑来简直就送死,这中间有人想弄死我们这帮兄弟。” “首领的意思是说,那些城中有人想对我们下手?”高升吐了一口唾沫,擦拭着刀口,“那不如咱们乔装打扮混进城里,将那太守和他家里一起宰了。” “万一杀错人怎么办?”马贼中有人说道。 公孙止翻身上马,目光阴沉:“错不了,之前我一直在想,那个纨绔如何能接任张辽与我们交易,想来我们触到了一些人的利益,上书到并州刺史那里才能调走一个名不经传的郡吏,除了雁门郡的太守,我还真想不起还会有谁能坐到。” “既然有人吃掉我们,那就别怪我公孙止反咬一口。”他策过马头。 蔚蓝的天空朵朵白云之外有一丝黑云飘压了过来。 …… 明媚的天空渐渐阴了下来,春天多雨水是常事,阴馆的街道上,行人渐少了许多,不久黑云压城的过来了,就连孩子也不再往街上窜,少了许多嬉闹或高声的呼喊,给人一种萧条下来的感受。 郭府。 抽发嫩枝的老树在风里晃动树叶,拂过长长高高的屋檐,檐下身影边走边交谈,说到一些地方,笑声传来。 “一帮马贼,不过如此而已…匹夫之勇,还让郭太守略施小计,真是费心了。” 郭緼听到对方的恭维只是笑了笑,并未放在心上,这样的人他半生中见过不少,尚未当官之前,,他记得第一次被举孝廉的前一晚,这样人的脸孔又会另一番模样,以及隐藏这些士人胸口里的人心。 其实对于那伙马贼,他出于对地方的安全才出手,至于眼前上门的这些乡绅豪士,不过只是顺水人情而已,毕竟他也是世家里出来了的。 “费心倒是不至于,护家卫国,乃是我一方父母的职责而已,就如刘幽州所做那样,对待北方蛮人,尽量抚之,也让边境多了一些安宁。” “哈哈哈……郭太守谦虚了,这样吧,改日我摆家宴酬谢大人。”那人拱手说起这话不久,天上惊雷炸响,一点点的雨滴落在房檐上,很快织起了雨帘,他告辞一番,便在仆人撑起的纸伞下离去。 郭緼回到房里,见到两岁的儿子捂着耳朵跑过来,“爹爹,淮儿害怕。”外面,轰隆一声惊雷震在房顶上方的天空,吓得孩童缩紧了脖子。 房里,女婢点燃了烛火,郭緼将儿子拉开一点距离,望着害怕的眸子,“老天爷打雷是打坏人,淮儿是坏人吗?” 年幼的郭淮摇了摇头,“我是小孩,没做过坏事。” “那老天爷并未降雷打你啊,所以不要害怕知道吗?”郭緼牵着孩童的小手,缓缓开口,“……还有,淮儿以后不要像爹爹这样做官……” ***************************** 父子俩说话的同时,阴馆城内一队商旅刚好受过检查进的城里来,这个雨天里,街上行人很少,来往的商旅也并不多,这队商旅便慢腾腾的在前行,观察周围,不久与一队巡街兵丁擦肩而过,在一处酒舍停下。 这些人身怀刀刃、短弓,在北地走动的商贩大多都是这样,守门的兵丁也并不觉得出奇,否则也不会让他们就这样进的城里来。 商队大概三十人左右,服装大多都是皮袄,也有部分是长衣,看上去很破旧了,他们坐下后不久,街上一名路人也走了进来,在一个披散发髻的男人侧面不着痕迹的坐下。 “戒备松懈。” “确定?” “保证万无一失,对方家里守卫也并不多,趁着这场大雨一鼓作气杀进去。” “这样最好,外面的兄弟可将马匹藏匿好,做下事,趁天还没黑我们就立刻离开。” “…首领,不等天黑吗?” 披散头发的身影,看着郭府的轮廓,一口饮尽杯中的酒,重重的砸在桌上,“没那时间,杀了人就走。” …… 雨越发下大,哗哗作响。 遮掩视线的雨幕里,郭府后门的家丁打了一个哈欠,这样的雨天让人疲懒,地上的溅起的雨水又打湿了裤腿,有些冰冷。他放下手不久,雨幕里响起噼里啪啦的脚步声蔓延过来,家丁的目光望过去,人影憧憧的过来,然后,刀拔出鞘的声音。 眼眶陡然睁大,张开嘴就要叫出的瞬间,一支羽箭直接从他口中钉了进去,整个向后倒,被钉在了房门上,更多的人影籍着雨声靠近过来,有人翻墙进去打开了后门,蜂涌着杀了进去,遇人就杀。 有些人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一刀劈死,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 一个端着菜碟的女婢刚好从灶房那边出来,刚转过廊角,与一伙人撞在一起,下意识的说:“你们是谁…..”刀就转到她脖子上,抹出一条血线。 “看来主人家正在吃饭……”高升从落在地上的菜碟捡起一片肉放进嘴里,残忍的笑了出来。 郭府并不算大,他们一路蔓延的杀过去一半,方才有守卫的家丁发出凄厉的惨叫,引起府中兵丁的注意,然后从各个方向赶过来。 然而这边,已经知道要杀的人在哪里,公孙止一行三十多人直接朝那边推过去,厅堂那边的门扇打开,一名士卒便见到冒雨冲来的身形目露凶光,转眼就冲到屋檐下,雨花溅了起来,抬脚就将那名士卒蹬的倒飞回屋里。 屋内,郭緼下意识的将身边的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的郭淮交给紧张的妻子,低沉喝了一声:“快走——”旁边的士兵立刻拉着二人就朝另一扇门跑去,他回头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还滴着雨水的走了进来。 “你们是谁。”郭緼看着充满暴虐、野性的身躯低声喊道。 那人嘘了一声,并未回答,而是在他面前坐下来,将刀呯的插进矮几,从食盘里取过几片羊肉,咀嚼在嘴里。 “这羊肉好吃吧?上面还流着我们兄弟的血呢……” 郭緼这时才反应过来,看着眼前大口大口嚼着羊肉的男人,嚅动嘴唇:“你是公孙止……” “对。是我。”公孙止舔了舔手指上的油脂,周围进来的几名马贼露出狰狞的笑。 “看来你已经明白过来……想杀我可以…但是本太守明确的告诉你,大汉边境岂能容忍你一个马贼纵横来去……呃啊…” 郭緼沉声的开口,然而话并未说完,公孙止站起身反手拔出矮几上的刀刃就劈过去一刀,只听噗的一声,血浆飙射扑在他脸上,人倒了下来,高大的身形走过去蹲下,又是一刀劈在抽搐的身体上,不动了方才收刀。 “杀你,就是要告诉下一任太守,将来这草原上,我公孙止说了算,不服,就吃了你们。” 霎时,头发甩起水珠,转身走进雨幕里,“立刻按计划撤出城,与外面的兄弟会合。” 电光闪烁伴随雷鸣而来的是杀声大作。 不久之后。 大雨倾盆,南城门外,一支百人的骑兵入城了。 PS:第一更,后面还有。 第二十二章 火焰、鲜血、混乱 火光撕裂雨夜,人声杂乱的呐喊起来。 “有贼兵入郭太守府上——” 雨中的屋檐下,持着火把赶来的兵卒涌了过来,部分抄去后路想要截住出口,便是与留下的马贼杀成了一团,第一时间内,喊杀声大作起来,平日这些守郭緼府邸的士卒多有配合战斗,几人一组攻守有序,朝后面推进。而把守出口的十多名马贼也非都庸手,至少这段时间里,与匈奴人作战养成了悍勇的性子,双方瞬间撞推挤厮杀在一起,府内的士卒倒下,马贼也有人在对方冲过来时,被直接砍杀,大量的鲜血在拥挤的锋线溅起来,洒在雨水里。 府里的仆人、女婢慌乱的躲避,从厅堂走出的几名马贼大刺刺的朝后面而去,一名府中侍卫冲过来,高升抬手一刀扇碎了对方的脸,周围散落的马贼也都跟着聚集过来跟在前方高大的身形前进。 “那狗官的家眷不杀了?”歪鼻斜眼的光头大汉跟在后面。 公孙止盯他一眼:“我还没到欺负孤儿寡母的地步,再者,他们逃开,时间不够的。” 在他们身后过去就是太守府,此处与这处坐宅是相连的,更多的士兵呐喊着从那边赶过来。 “走!!” 大氅扬起水花,弯刀刺过一名背着他的士兵,尸体扔开,朝后门那边拥堵厮杀的人群大喊:“不要拖延,门口先出去,其他人,冲过去,杀——” 公孙止身边剩下的十余名马贼挥刀,往外围的兵卒砍杀过去,作为曾在地公将军麾下担任过先锋的高升嘶吼着,挥舞大刀架住砍来的刀锋,反手唰唰唰几刀挥斩,砍过人的颈脖、胸膛,血光随着刀锋飞旋洒开。 二十名士卒被对方支援过来的人杀的向后拥挤,有人在大喝:“拦住他们,别退——” 然而,新杀入进来的公孙止十多名马贼硬生生借着挥舞大刀的身影撕开的缺口,杀出了后门,长街上,奔跑的身影溅起雨花,一队闻讯赶来的寻街兵丁仓促间与他们撞在一起,刀光划破雨幕,猝然间被连番砍倒好几人。 “照安排行事。” 从尸体中抽出刀刃,公孙止听到隐隐喊杀的声响越来越多,视线中重叠的虚影地图上,红点密集的朝他们这边合围。 剩下二十余人朝着停放装有货物的马车那边过去,中途有人甩出勾抓拉断了旁边矮舍的房檐掉落街道中间,暗藏在皮卷里的火把点燃了车厢,马匹唏律律长嘶一声,受惊踢踏起马蹄,疯狂的朝街道对面冲了过去,燃起烈火的车厢摇摆着撞在周围房舍的廊柱上,火焰溅开时,轮轴经受不住马匹的狂奔、抖动,从中裂开,轰隆倒塌,被拖行着撞在之前塌陷下来的房檐上,马匹绊翻扑在地上滑行,迎面赶来的士卒猝不及防被撞翻在地,高高抛起来的皮卷、车厢残骸燃着火焰洒落下来,逼的众人减缓了脚步。 城门口,暗藏附近民舍的另一伙马贼见到光火的刹那,冲了出来,此时城门尚未关闭,二十多人一窝蜂的朝守门的数十名士卒汹涌的撞过去,混乱而又惊人的打斗与厮杀的呐喊响成一片,想要入城的百姓或商队尖叫着乱跑引起了更大的混乱。 街道上的混乱,雨中燃起的火焰,黑烟卷上天空,“梆梆梆!!”拿着铜锣的兵丁在跑动,疯狂的敲响示警,更远处,刚刚从另一个入城的那队百人骑兵听到警示的锣声,马鞭抽响,朝那边追了过去。 仓惶雨中奔逃的公孙止等人,一路杀散还未形成阵列的士兵,穿过了街道,已经看到城门口拥挤着杀起来的人群。 “快——” 雨打在脸上,公孙止张开大喝了一声,随后转身冲刺,视线里有刀挥砍过来,身子一屈,手掌握拳奋力打在那人腹部,砸的对方口鼻之间全是血,另一只手挥刀当头剁下去,尸体倒下的瞬间,他已经冲去了城门口。高升紧随在后,举着大刀撕开人群,城墙上士兵探头下来,张弓搭箭,朝下方的马贼一阵乱射,不少人身上绽放血花,倒了下来,还剩十多人冲进了撕开的人群,逃离出去。 战斗随后转移到了城外,更多的士兵尾随冲了出来,也有骑上战马的身影夹杂其中,这边,公孙止领着只剩下三十来人的马贼边走边退,此时,城外接应的一百多名马贼各自牵了一匹战马朝这边疾驰。 “首领!上马——” 有人大吼了一声,吹起狼嚎,那一百名马贼放开了牵引的战马,在奔驰中拐出一个弧度朝尾随厮杀而来的士卒挽弓射箭,阻止对方的脚步,血花自人群中溅起,缓下速度的城卒,也在搭弓还射,只是对方大多都在奔驰移动,只有寥寥几支箭矢射中。 胶着时。 片刻间,那边城门附近陡然爆开一阵欢呼,巨大的声音引起了翻身上马的身影注意,那片欢呼里有声音高喊的传过来。 “飞将……” “这伙马贼跑不了了!!” “跟着追出去,杀光他们——” 公孙止勒过马头,皱着眉望着城门的方向,雨幕里轰隆隆的马蹄声渐近,一团红色战袍引人瞩目,喃喃开口:“这家伙…是谁?” 不久,距离更近了一点,三叉束发紫金冠,披西川红锦百花袍,高大威猛的身躯冒雨疾驰,马蹄翻起泥水,那一支方天画戟横在身侧,顿时看清的公孙止眼眶瞪大,忍不住骂了一句:“我草——” 狼嚎吹起,他拨马大喝:“所有人立即收拢回走,不要与对方骑兵纠缠。” 下一秒,那身影突飞猛进,追上几名还在搭弓射箭的马贼,此时见有人陡然扑过来,齐齐换上刀兵砸了过去。 战马疾驰相错,长杆画戟刺破雨帘,水珠倒飞洒开,那几名挥过来刀刃的马贼直接砍在挥来的画戟枝桠上,火星闪烁的一瞬,握着武器的手臂震的弹起来,连带身体向后仰,随后直接栽下马来,雨幕之中,马蹄不停的身影不怒自威,直插这边而来。 “吕奉先!!” 公孙止再没看过历史,但电视剧还是看过的,眼见这样的情形,哪里还不明白冲来的正是三国武力难有齐肩的吕布,心里暗骂一句,不敢硬拼对方之下,便是一夹马腹,带着手下马贼开始朝前方奔逃。 PS:二更 第二十三章 龙、虎、狼 天色降下来,城门附近的战场,公孙止的声音盘旋在上空,一道道马贼的身影从左右转出弧形朝前方汇集、狂奔。 燃起来的点点火光之中,轰隆隆的马蹄踩过了鲜血和尸体,一百余骑在后方追赶,为首那名身披百花袍,兽面吞头连环铠的身影一马当先,转眼间杀入后方正在迂回的马贼当中,有人抬手搭弓射箭瞄准时,一杆画戟劈波斩浪的将那名马贼连人带弓砍成两段,战马悲鸣倒下,紫金冠摇晃的一瞬,身下的马匹在半空跃过一道弧度,周围几名马贼发觉身后的人,转身拉弓,想要逼退对方,然而转眼间就失去了性命,栽倒下马。 “我去拦住他。”高升大吼。 奔弛中,公孙止看了一眼后方已经将几个落在后面的马贼轻描淡写的砍杀,口中骂了一句:“你他娘连张飞一合都挡不住,还想去挡吕布?” “什么?”风雨太大,高升有些没听清。 吕布是什么人,公孙止比他们都要清楚,曾经无论是小说、影视、戏曲虽然大多数讲的都是反面居多,可都对他的武艺是不存在质疑的,而眼下对方就像是从画布里陡然钻了出来一样,他才能够体会到这种命在旦夕的真实恐怖。 “收名将打天下,我去你娘的——” 沸腾的马蹄声穿破雨幕,一直蔓延在身后,到得此时,马术不精的十来名马贼已经被淘汰了,剩下的九十多人还跟牢牢跟在公孙止左右,并排奔跑。 ...呜...呜...嗷... 狼嚎在雨帘中吹响,公孙止竖手翻掌,大吼:“散开,游猎他们!” “嗷嗬——” 并排的一众马贼狂野的呼喊出声音,拉过缰绳朝左右分散,拉弓朝后方平射时,后方,威猛高大得身形一挥画戟,声音高亢雄浑:“散开,还射。” 附近一百多名并州铁骑沉默着驱使战马散开,纷纷拉开长弓,跑动中拉弦、松手。 嗖嗖嗖—— 两边的箭矢飞过天空,相互交错,有些在中途啪啪啪的相撞落下地面,或射去了前方扎进了土壤里,只有少部分在人的身上擦出血花。 摇晃的视野,余光之中看到一名马贼中箭落马,公孙止怒目看着身后轰鸣的洪流做出相同得动作,翻手拿过弓,抬臂就是一箭过去。 叮—— 马蹄疾驰,吕布举手在空中抓握,箭矢在钉上脸得一瞬,握在了手中,便是啪的一声在手中折断,嘴角浮起冷笑,随手将方天画戟挂在马侧,翻出弓箭,嗡的拉紧弓弦,随着马蹄的迈动,冰冷的箭头摇晃之中,瞄准了前方披着大氅的身形。 口中轻喝:“着!!” 箭矢嗖的一下离弦飞出去,大雨之中,箭头极速迫开落下的水滴,拖出一条直线来,直穿对方后背。 血光溅起,染红了湿漉漉的皮毛,一支箭矢在公孙止的肩膀上露出羽毛的一端,他咬牙嘶吼:“高升,下个草坡,你赶回白狼原把人都叫来,我带着那家伙去草原上兜几圈。” “可是首领...你肩膀...” 公孙止大吼:“快去啊——” 箭矢嗖的又来,这次恰好钉在腰上得刀柄,弹开得一瞬,高升在队伍下草坡的时候,策马趁雨夜离开了队伍,朝狼穴那边过去。 无论阵势上,还是装备上,以及人数上,公孙止这边都无法制式得汉骑兵对抗,能撑到现在,也是吕布还没有赤兔,或者说,他借鉴的战术起到了一定的拖延作用,双方便是一边追,另一边在逃,偶尔会对射几次,星星零零得有人伤亡坠马。 吕布这个真实的存在,在一定程度让公孙止提前感受到了巨大的压迫。 ********************************************************** 红花挂着一滴雨珠,雄浑的钟声在皇城敲响,花瓣微微抖动,水珠滚落进了池子里,荡起涟漪。御花园里由小石铺砌的蜿蜒道路上步履在走,身影一前一后倒映过水面,有人轻微的咳嗽。 “陛下,当心身子,春日微寒,还是进殿吧。”身后一名宦官高壮健硕,浓眉长脸,此时小声提醒前面负手而行的当今天子。 缓慢步行得身影摇了摇手,叹息了一声:“朕的身子,只有自己知道,怕是不行了,想吾登基已有二十年,临到头了,才发现做错了许多事。” “陛下正当壮年,眼下只是一些小伤小病啊,要不了多久就会好的。”跟在后方的蹇硕亦步亦趋,诚惶诚恐。 刘宏脸色已有些许蜡黄,他摆摆手,对这小黄门笑了一下,依旧缓慢而行。 “朕现在想来要做的事太多了,也做不过来了,眼下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不能再拖了,你该知道朕说的是什么吧?” 走在身后的宦官颤了一下,躬身低头:“奴婢不敢上揣圣意。” “你敢,全朝堂的人都敢,他们在背后说的什么,以为朕不知道吗?”刘宏仰望那一轮挂在屋顶上的春日,“......一个个巴不得朕死,朕死了,他们好有从龙之功,朕,偏不让这些人得意。” 蹇硕吓的跪在地上,“陛下,慎侯握天下兵马...万一另立太子...他万一...” “他敢——” 转过来的身影须发怒张,陡然发出咆哮,指着天空,“这天下是朕的,皇子也是朕的,他何屠夫岂敢在这事上指手画脚,朕就废了他。” “可......何大将军位高权重,手握兵权,定会阻扰的啊。” 刘宏低垂眼帘,沉默了片刻,嘶哑低沉开口:“那就分权,分的权柄,这事儿朕让你来做,做不好拔你的皮。” “是...是...” 小黄门蹇硕出了一头冷汗,病重的龙依旧是龙。 ...... 天光偏远,回到北方,草原上的风刮的大了,将近黄昏,丘陵的轮廓昏暗在天边,人的脚步走过草地,传来沙沙声,弥漫着血腥气。 “快给马匹活络大腿......”树林周围,人牵着战马在喊。 声音却是有气无力,有人走过来掏出面饼吃了几口,又喂给身旁伸过来的马嘴,周围大多都是这样的身影,沉默中夹杂喘粗气的声响。公孙止身上裹了几圈绷带,肋骨、手臂,尤其是肩膀的伤最为严重,远远近近身边八十多人大多都带有伤在身了。 他喝了一口水,坐在一根倒塌的枯树上,望着对面的草坡那里,同样一群人在那里休整、揉捏马匹、吃东西。 “一天一夜.....妈.的,不要命了是吧.....” 公孙止的视线对面,同样坐在那里的吕布,放下羊皮袋,然后紧握拳头,目光死死盯着对面看过来的那道身影,“若我有一匹好马,岂容你等贼子猖獗。” 但另一方面,他已经认同了这头狼的实力。 PS;第一更。 第二十四章 恶狼 鲜血渗过绷带,嫣红的让人感到刺目。 弯刀挖过草根,在大氅的皮毛上擦了擦,放进嘴里缓缓咀嚼,那种苦涩的味道直让公孙止皱眉,有些惨白的脸上装作若无其事,但脚掌已经陷进了泥里,努力的不让自己身子摇晃起来——伤口失血过多,加上亡命奔波的疲累,能够撑下到现在,其实还是那股不想被人杀的狠劲儿。 相对于他被吕布重点照顾,其他马贼要好上许多,不好的基本已经死了。一百多人的队伍此时清点下来,能战的还有八十人左右,这样的损失对于公孙止来讲,已经算得上折损过半的惨败。 一路追逃互射过去一天一夜,剩下的马贼也大多都疲惫不堪,坐到地上就不再想起来。公孙止咬着牙关扶着枯枝站起来,一名面容稚嫩年龄并不大的马贼连忙跑过来搀扶,被他推开。 “你们累吗…..”他看着一片片坐下的身影,沉默了片刻,便是这样的开口:“咱们是马贼,劫杀过路的商旅、行人……天经地义……” 渐黄的夕阳照过来,飞鸟越过天空,地上受伤的、疲惫的身影下意识的仰起了头,看向背对光线的人,看不到表情,只有嘶哑咳嗽的嗓音缓缓在说。 “……狼吃羊也是天经地义,官兵剿我们还是天经地义,没有对错的,就因为我们是贼,我们杀匈奴,把东西换成粮食,在他们眼里还是贼,因为伤到了城中某些人的利益,所以就没有对错了。可我们不想死啊,现在把那官杀了,又有更厉害的追来了……死了不少兄弟……我知道大家心里有想法,可现在人家就在对面,他们在抓紧休息,休息好了,继续过来杀我们,到时候把刀架在你们脖子上,逼着你们下跪磕头。” 公孙止走了两步,语气凶戾:“…要是你们连爬起来拿刀的力气都没了,这么长的路都跑过来了,反而像条死狗一样被人家捉住,像条狗被一刀砍了,想一想……你们甘心吗?” 人群中也就之前那名小马贼拍着胸脯站出来,“我不…不甘心…首领,你说怎么办吧?” “哈哈哈……李恪这傻瓜都知道拼命,我怕个什么,首领你说怎么办吧!”有人笑着挣扎爬起来。旁边也有声音附和:“首领说的对,我们本就是马贼,到了哪里都是和人拼命,二首领不是回去了吗?现在应该在来的路上了吧,大伙儿可别怂,那边汉兵的马也不见得是千里马,他们追,咱们再跑就是。” 陆陆续续的说话声在马贼中响起。对面草坡上,吕布听到有人指着那边的马贼嘀咕,他睁开眼,目光望过去,见到那边一众马贼围拢着说些什么,他举起手,挥了挥,让众人戒备。 “全部牵过马,小心他们趁机离开。”吕布咬过肉干,抓紧时间恢复体力,想来对面应该是在说一些鼓舞之类的话语,对于这点他倒是欣赏这个马贼头领,受那么重的伤,还仍然鼓动手下人,这点上让他想到另一个人,性格内敛沉稳,少言语,就像一块硬梆梆的石头。 过得不久,马蹄震动大地上沉闷声响传来。 天空的惊鸟啼鸣,一支上百人的马队轰隆隆奔着这边过来,昏暗的视线里逐渐清晰起来。吕布扔下肉干,取过插在地上的方天画戟,面色如沉水的望这那支骑兵:“匈奴还是鲜卑?” 然而,手下人还未来得及回答,那支骑兵呼喝着分散成两股绕行,在对面的草丘并排列阵,手中的短弓齐刷刷抬起,指向了这边。 “全体上马——” 吕布低喝一声,翻身骑上马背,提着方天戟目光戒备起来,对方来了增援,显然还会拼杀一场,不过此地正好借着草坡,全力冲击下去,他想着,拽紧了缰绳。 …… 彤红的残光在地上走,赶来的马贼当中,高升翻身下来,顺手也将一道捆着的身影从上面丢到地上,挎刀拱手:“首领,来的时候,东方胜那家伙提醒让我把这个俘虏给捎上,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披着大氅的身影点头,身上有伤不能乱动,便挥手让李恪把地上扭动的俘虏提起来,拖拽着来到下方,公孙止握着刀慢慢走下来,看了一眼俘虏,对方正惊奇看着那边提着方天画戟的身影。 “果然…你们认识的吧?” 侯成回过头来望向公孙止时,弯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冰冷刀锋贴紧皮肤的一瞬,握刀的身影已经朝对面的草坡喊出了声音:“吕布,下来说话。” 草原上的风刮的猛烈起来。 听到传来的声音,吕布微微张了张嘴,喉咙发出嘶哑低沉的笑声,一抖马缰,“走!我们下去——”周围并州骑卒取过了马侧挂着的长矛,夹在腋下,做出了随时冲锋的动作。 马蹄踏过嫩绿的草。 戟尖悬垂摇摆,随后停下,驻马横戟的身影望着相隔十丈距离的公孙止,戟尖指了过去:“你既然认定我吕布,那有些话就好说了。” 他身下战马焦躁的踏动马蹄,吕布抚了抚马鬃,嗓音沉闷雄浑,即便很小也清晰的传到了所有人耳中:“杀丁刺史妻弟在先,又杀雁门郡太守在后,尔等聚众作恶.....”话尚未说完,被一阵笑声打断。 “哼哼…哈哈哈哈——” 公孙止偏头,刀锋猛的下压侯成的脖子,丝丝的鲜血从锋口和皮肤渗了出来,“…这些是屁话,我只问你,若有人要杀你吕布,你会怎么做?” 风拂过百花袍,持戟的身形沉默了片刻,点头:“自然是杀了对方。” “那不就行了,你说的郭太守要害我等兄弟,我等反来报仇杀了他,对不对?”公孙止狰狞的盯着吕布。 后者迟疑了一下,感觉自己好像被绕进去了。 “我就问你对不对?!!”声音吼了起来。 吕布皱起眉头,捏紧了戟杆。 下一秒,公孙止手上用劲,噗的一下将侯成的脑袋削了下来,刀指过去,“射死他——” 周围,一字排开的马贼嗡的将弓弦绷紧。 第二十五章 虎狼斗 “我就问你对不对?!说啊——” 刀锋压在侯成脖子上,猛的一抹,鲜血溅在了狰狞怒吼的脸上,对方的头颅旋了起来,壮硕捆缚的身躯抽搐着洒落鲜血,向后倒在地上不动了。旋即,沾着的血迹的弯刀划过轨迹指向前方,面目更加的凶戾。 弦音在周围抬起的短弓上吱吱的绷紧起来。 昏暗光芒里,吕布几欲睁裂眼眶,咆哮如雷:“公—孙—贼—子!!”座下的战马刨动地面,惊乱长嘶,他手臂轰然举起,方天画戟抡开擦出呼啸的风声。 “吾杀了你——” “射死他——”公孙止也同时吼出声。 离弦颤音响起第一声‘嗡’的轻响时,昏暗下来的周围,只听擦破空气的嗖嗖嗖声,几乎百多道箭矢都朝着那边飞了过去。 吕布昂起头,咧开嘴角,鼻中哼了一声,视野之内,箭矢如飞蝗过来,旁边纵马的身影飞扑过来,方天画戟已在手中转动,罡风呼啸。 叮叮叮叮叮叮....火星接连不断的在挥动的画戟上跳出、闪烁,发出金鸣交击的声响,飞扑而来两名并州骑兵挡住了两个方向,噗噗噗几声闷响,身上插满了箭矢,从马背摔下来,附近其余并州骑兵一夹马腹,口中暴和出声,夹着长矛朝那边射箭的马贼发起了汹涌的冲锋。 “不要接敌——”高升骑着马,奔走高喊:“他们没多少箭了,散开游猎。” 轰隆隆的马蹄声,战马狂奔,另一边策马调头,便在这一刻,轰然撞了过去。 “杀——”冲锋的骑兵中有人挺矛大喊。 接着,更多的声音发出怒吼:“杀贼!!” 下一秒,马蹄雷动,踏碎大地般震耳欲聋,冲刺的骑兵前方,马贼一夹马腹调头就跑,稍有慢的身影,被贯穿在刺来的长矛上,然后甩飞出去,交锋的瞬间,只有几名马贼不那么走运,剩下的已经拉开了距离,在马背上转身回射。 视线并不佳的情况下,箭矢飞向后面,溅起血花,有少许身影在黑暗中落马。高升领着队伍在前面跑着,他的骑术并不算好,加上块头有些大,在马背上有些摇晃,便是翻身跳下马,挥刀步战。 前方战马的身影逼近,一个照面间,躲开刺来的长矛,挥刀砍断了冲刺的马腿,马匹凄厉叫了一声,轰然扑倒,将背上的骑士抛飞去了前方。 “让这些官兵瞧瞧,什么是狼——”他一刀剁下那名骑士的脑袋,凶戾的大吼,转身朝另外一名并州骑兵迎了上去。 另一边,公孙止的方向是更为惨厉的厮杀,单人独马的恐怖人影直朝他而来,这边自然也是有人防御,不过大多都带有或轻或重的伤势,有人朝对方拉开弓弦。 一道箭矢嗖的飞过黑暗、草地直钉持方天画戟的身影而去,吕布促马不停,随手挥戟,将那支箭矢斩断,迎着草丘上几名手持兵器的身影径直砸了进去,呯呯几声,那几名马贼直接被挥来的画戟抽飞。 “公孙止,受死!” 马蹄已经越过了草丘中段,战马呼哧呼哧的喷着粗气,马蹄僵硬的迈动,已经是到了极限。一名马贼看出端倪,冲杀上来,去砍对方的马腿。 “滚开——” 画戟挥动,那马贼的身体不断飞退,向后翻滚之中,公孙止虽然怕死,但若是跑了,死的只会更快,他握刀立在不远,“来啊!” 夜风微寒抚过草丘,厮杀蔓延,草丘上数十名马贼持着兵器或步行,或骑上马匹朝对方冲过去,力竭的战马上,吕布持戟下来,然后奔跑,随意摆动手臂一戟砍在第一个冲来的马贼肩颈上,哗啦拔出的一瞬,方天画戟大开大合的狂舞,残肢飞上天空、血浆飙射、倒飞身影……无数惨叫声中,硬生生撕出一条路。 转瞬之间,便死伤一二十人,剩下的一众身影中,有人吓的停下了脚步,有人继续上去,吕布根本不理,挺着画戟直插人群推向那边的公孙止。 “首领!!躲开啊——” 名叫李恪的小马贼啊啊叫着飞扑上来,呯的金鸣大作,手中刀刃与画戟碰撞的一瞬,断裂崩飞,整个人哇的吐了一口血,被击的往后退了两步,仍旧不倒下的挥舞那半截断刀,狰狞嘶吼。 吕布被阻了一下,显然对眼前这个年轻的马贼有些诧异,虽然毫无章法的乱挥刀,但这膀子力气倒是有些大。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狼再厉害,始终没有虎凶猛。 一杆画戟挥舞,砸、砍、刺又汹涌围过来的马贼,再次撕开缺口,李恪满口是血的护着公孙止在走,随手捡起地上不知谁的一口刀,再次与轰然袭来的画戟对碰,呯的响了一声,兵器脱手而飞,双手发麻的颤抖。 对面方天画戟再次呼啸的挥过来,带起罡风。 公孙止一把将这个小马贼拉开,弯刀呯的斩到画戟小枝上,火星跳起来的同时,他‘啊!’的一声抬脚猛踢,吕布同样抬脚将他脚压下来,画戟陡然用力一摆,将公孙止连人带刀扫到了地上。 这时,马蹄急骤,一匹战马从下方冲来,马背上身影大刀劈下,吕布侧身躲开,反手一拳重击在马头上,战马踉跄不稳的摆动头部时,一把拽过马嘴的缰绳奋力外地上的一拽,顷刻间,马声长嘶,轰的巨响被拽倒在地上。 上面的人影落下翻滚,仓促爬起,舞着大刀再来,嘭的一下,被迎面一脚蹬了出去。然而就在吕布将对方蹬飞时,一名马贼纵马从他背后轰然撞了过来,持戟的身形也有些疲累了,反应有些慢了下来,横戟回身一挡,马躯直接撞了上去,然后四蹄朝天的翻滚、上面的身影飞了出去。 吕布踉跄后退七八步,将戟杆望草地一插,方才停下身形,肩膀抽动,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握杆的手臂也微微颤抖起来。 公孙止身上的伤口已经迸裂,鲜血染红了大半个身子,看上去凶戾无比,他盯着对方,低哑开口:“没劲了吧……” 那边不答话,两人都是用着凶恶的眼神互相瞪着,周围能站起来的马贼也都不多,能战的却紧张不已的看着那头疲惫的猛虎,不敢上前,双方就像棋盘上陷入死局的棋子,僵持了下来。 “首领,他没力气了…我去杀了他。”那个满嘴是血的李恪跌跌撞撞的要走过去。 公孙止刚想点头,视野的尽头,一条斑斑点点的火龙蜿蜒朝这边而来,心下知道是代郡或者雁门郡的骑兵来了,忍着疲累和伤痛爬起来,高升也看到那边的异状,连忙找了一匹马骑上,一把将公孙止提上去,朝周围的马贼呼喊了一声:“走!” 随后朝草丘下面狂奔,吹着狼嚎呼唤远处与并州骑兵鏖战的马贼,发出撤退的声音。吕布并未追赶,毕竟他披着甲胄与对方耗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不久之后,援兵赶来,他慢慢站起来,望着马贼仓惶逃离的方向,挥手不让他们追击。 “……这帮马贼凶悍无比,进退自如,这样的条件练出这样的骑兵,毁了可惜了,若能逼降最好不过。”吕布即愤怒、又有感概的说了一句,转身翻上一匹战马。 他望了一眼众人,握拳。 “待我休整两天,再来会会这股马贼,我们回去——” ************************************ 逃出数里的一行人,公孙止见到没有追兵杀过来,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松了,整个人昏倒在高升的背上....... 惨烈,过去了。 PS:迟来的一章,休息下。 第二十六章 历史的大浪(一) 一轮红日藏在云朵后面,天地间一片昏黄,成群的牛羊在帐篷外发出嘈杂响动。微微抖动的睫毛,迷迷糊糊半眯的眼帘之中,帐篷在呜咽的风里鼓鼓囊囊的起伏,不一会儿帘角掀开,一束残阳照在脸上。 意识缓缓恢复过来,便闻到一股草药的味道,一双男人的手在给自己伤口换药。脑子里有些混乱,不过公孙止确定自己不是在狼穴里,而是匈奴人的帐篷,那……自己怎么会跑到匈奴人的帐篷里? 狼一般的危机感,让他陡然坐了起来,重新缠上的绷带震出点点殷红,视线之中,给自己换药的竟是那名小马贼,对方脸上划出惊喜,连忙将药碗放下来:“首…领…你可醒了,大伙儿都在担心…” “这里是哪里?高升呢?”公孙止在他搀扶下站起来,语气低沉。 李恪有些呆头呆脑,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慌里慌张的指着外面,“二首领带着大家在外面吃肉,他们叫我进来给首领换药…” “扶我出去。” 公孙止终究有些担心,一旦伤病,会不会有人趁机过来杀了他,坐这个位置,直到了外面,见到还剩下的一百多人聚集那里说笑吃肉,心里的石头方才落下来。高升看到这边,连忙撕下一块羊肉跑过来,“首领先吃着,等会儿再烤几只,都是小羊,肉嫩!” 长了一圈青色胡渣的身影,从容的接过肉块,看了一眼这部落中央被驱赶聚集起来的匈奴男女老少,低下嗓音:“我昏迷多久了?” “三天!”高升比了一下手势,“那天跑的太久,天又黑实在找不到路,恰好看到这里有一个小部落,兄弟们又累又饿,实在管不了这里哪儿,就干脆就直接杀进来了。” 公孙止咬下一口肉,一边咀嚼,一边看着那边瑟瑟发抖的俘虏,当中稍有些姿色、或年轻的少女,大多半裸着,大概也猜出一众马贼对她们做了什么,里面甚至还有赤裸的尸体夹杂其中,殷红的鲜血正从大腿根流下来。 对这样的事情,在边界上见怪不怪。 “不清楚这里是哪儿?”他看了一眼周围浩瀚无边的草原,没有经验的旅者很容易迷失方向的。 高升摇头:“反正就在匈奴境内,跑不远。” “这样也好,先让兄弟们在这里养伤一段时间,再做计较。” 牙齿撕下那块冒着油脂的羊肉,公孙止使劲的让自己吞下,看着眼前的草原,苍鹰在空中翱翔过去划过残阳,不久之后,这个白天便是过去了。 ************************** 远去洛阳,大将军府。 院中的苍树摇摆,树枝被风吹着扫过屋檐,下方的窗棂亮着橘黄的光芒,人的影子倒映在上面,随后传来手掌呯的拍在矮几上的声响。 “陛下想要另立太子,我绝不答应,那蹇硕一介阉宦也想争我兵权?还有那张让那帮人,一个个包藏祸心,他日定斩了这帮阉人。” 两旁青铜灯柱静谧的燃烧,堂中灯火通明,首位正中宽胖壮硕的何进愤慨的说着话,下方左右各跪坐两人,左侧体形消瘦,白脸长须的男子乃是他的弟弟,车骑将军何苗,待何进发过脾气,他朝对方拱手:“大兄说的没错,这帮阉党与我等水火不容,若再让其得势,你我兄弟将难有善终,今日从何皇后传来的消息,陛下已有态度。” “那如何事好?”何进一拳砸在手心,呲牙苦想了一阵,最后还是望向右侧的身影,“假司马,你说说,可有什么办法?” 那人名叫伍宕,此时听到询问,连忙起身拱手:“大将军,既然阴阳失衡,不如引外阳以正洛阳阴盛,另则《太公六韬》言,天子将兵事,可威震八方。大将军既可以向陛下表明忠心,也可震骇阉宦,不敢与大将军争锋,此一计二用。” 过的片刻,对面的何苗闭眼抚须点头,看向首位上的大兄:“伍宕说的倒是可行。” “行倒是行,那该如何行事?”何进嘭嘭拍着桌面,“你直管说就是。” 伍宕道了一声是,然后站了出来,走到中间拱手,抬起脸,笑道:“耳闻陛下有意设置西园八校,大将军不如借《太公六韬》让陛下讲武大军,缓和君臣气氛,然后再在八校尉里安插大将军的亲信,如此一来,那帮宦官依旧什么也得不到,何谈分权呢?” “不错!”何进点头,站起来来回走上两步,唤来下人:“立即召议郎曹操、虎贲中郎将袁绍、淳于琼、鲍鸿连夜到府上议事。” 待那下人走后,何进眯起眼,大手一挥,笑起来:“如此,那帮阉宦奈我何?哈哈哈——” 夜虫飞舞扑进了灯火里,噗哧烧尽。 ***************************************** 即将动荡的洛阳相比,北方匈奴、鲜卑变得坐立难安,飞将吕布重返草原已过去半月有余,屡屡扫荡周边,虽不乱开杀戒,也让边境安扎的匈奴人、鲜卑人感到不安,并不明白这位飞将到底在找什么。 而这一切,藏匿草原某个部落的公孙止心中便是清楚,对方正是在找他们这拨人。 “那吕布一直徘徊草原上,咱们兄弟们根本走不远,再待下去有人心里会生变的。”高升走在帐篷里摸着大光头,发着牢骚。 公孙止有小刀叉过一片羊肉,此时他伤已经好了一半,日常行走无碍了,看着不断走动的身影,虚按了一下手掌,“…拖下去确实不是办法,对方大概是存了逼降我们的念头,不然以他的能耐,应该能找到我们。” “逼降?那也好啊,换一个官当也不错。”高升叉腿坐下来,“总比咱们在塞北天天喝风好啊。” 小刀嘭的钉在地上,公孙止擦了擦手,“出息!就算投别人麾下也要把眼睛擦亮点,那丁原、吕布像是一个成事的人吗?” “可对方现在逼着咱们,能怎么办?” 公孙止叹口气:“那咱们就给他送礼?” “送礼?” 他点头,望着帐外的阳光,“对,就是送礼。” 第二天后,去往外面的马贼回来,这次意外的带来一只绯红的马匹,高升瞪着大眼指着只有他腰那么高的小不点,“首领……会不会小了一点?” 那匹胭脂小红马偏偏头,在光头高升身上拱了来拱去,像是在找吮吸的地方。 “过个几年,就是好马了,找个人将就给吕布送过去吧。”公孙止摸了摸小马驹这样说道。 PS:二更。 第二十七章 历史的大浪(二) 平地上说话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沉默中,光头大汉推开伸过来的马嘴,蹲在地上,将脸撇到一边。 “你干什么?有事说事。”公孙止看他郁郁不乐的神色。 高升咬牙切齿的站起来,大吼:“……既然咱们又不投降那吕布,还反过来还给他送礼,我这心里憋气,要么干脆再杀一场,要么干脆的投降还有一条活路,当初我老高参加黄巾也没后悔过,反正都没出路,大小拼一次总归有希望啊,首领,看看咱们现在,做的什么,哪里还像狼了。” 说话大声,挣的脸红了起来。 周围穿着匈奴人服饰的马贼喽啰们望过来,俨然有种大小首领要打起来的错觉,连忙围上来,看看情况。李恪这个小马贼提着一根大棍子冲上来护在公孙止前面,“你…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大声和首领说话。” 高升瞪了他一眼,伸手推开,上前一步,头低了低,声音也低下来:“我老高没想过要这么大声说话,就是…就是…心头不爽。”说完这句,将脸扭开,抬臂拱手:“还请首领责罚——” “我责罚你做什么。”对面的身影语气不高,目光扫过一遍众人,沉默了一阵,目光重新投到高升身上,方才开口:“…你说的都对,我心里同样憋屈,狼不狼,狗不狗的,但你要知道,狼也会选择暂时隐忍,等到猎物露出破绽的时候,才会重新张开獠牙。” 公孙止走到高升面前,将他拱起的手放下来,目光与之接触,声音陡然拔高:“……为什么不投降吕布?不投降并州刺史丁原?他们能不能成事还两说,但是今天我要告诉你们,男人的膝盖可以跪天地、跪父母、跪祖宗,就是不能轻易给别人跪下,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跪,一旦跪下,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无数次,想要再站直,这辈子都难!!” 风卷苍云,西边的残阳展出惊人心魄的瑰丽,彤红洒在一众沉默的身影上,一百多人心里埋下了一些奇怪的东西,等待滋生发芽的那一天,或许那一天有人能够骄傲的抬起头来,或继续卑微的低下头颅,至少在这一刻,公孙止说的话,告诉他们关于——做人该有的骄傲。 片刻之后,沉默的身影开口。 “首领,我高升今日算是服气了,你的话比那酸儒说的让人心头服气。”高升伸手,“拿大碗来!” 随后,他挥起腰间的小刀在手掌割破手掌,鲜血滴进酒水里,周围一道道身影走过来接过刀划开手掌,一滴滴的鲜血在酒水中稀释或凝聚,渐渐变得深红起来,高升将那碗酒水举过头顶。 那声音高亢雄壮:“首领,我这条命就给你了,往后绝无二心,再无异议。” 仰头,喝了一口,传递下去,人声接着一个又一个的发出,“首领,等我们伤好的差不多,咱们打回去。”“对,不管是什么飞将,我不怕,大不了就死了呗。”小马贼李恪扣着脑袋,扭捏着,“首领……我…忘记该说什么……”声音嘈杂的继续响着。 公孙止伸手在半空按了按,周围说话的声音才静了下来。 “好,公孙止就在今日,就在此地,向各位弟兄保证,那日之窘迫,往后将断不会再出现。” 他握起拳,声音狠厉:“今日的屈辱,来日我们吃了他。” 哗—— 空气里响起一片刀出鞘的声音,林立的片片刀光迎在晚风里,高升拍起胸膛嘶吼:“吃了他——” “吃了他!” “吃了他!” 兵器拍在鞘上,整齐的梆梆作响,一道道身影歇斯底里的发出吼声,仿佛震撼了这片天光,不久天色暗下来。 .……. 三月初,北方的积雪早已化开,来往的商队越来越多,一片热闹的景象。 东方胜带着几名马贼喽啰走在阴馆城中的街道上,身上的袍子已经换成一件崭新的了,只是脸上不见兴奋的表情,李恪一身猎户的打扮,抱着一根大木棍走在他身边,饶有兴趣的东张西望:“首领说的铁匠铺在哪儿……” 二月末时的那晚追击,以及三月初,吕布对他们的打压,这样拥有超强武力,又能调动边军的人,是他们无法忽视的,东方胜对首领暂时的妥协,也是赞成的,不然狼穴那边都快揭不开锅了。 自从不少马贼有了家眷后,有些女人的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若是断了吃食,他们的危机就越来越重。此时他便是带着作为礼物的小马驹过来,不过说起来,他也不知道这匹马到底贵不贵重,但看到那小马还未断奶,饿的只叫喊时,心里担忧那吕布翻脸会不会将他宰了……所以一路过来,心情并不是很好。 随后,东方胜带着白狼原公孙止的礼物等在了太守府的院落中,颤颤兢兢的等候时,偶尔从前方厅堂的门扇里面,能听到女子的哭声,以及断断续续雄浑嗓音的说话。 “我夫君被贼人所害,如今只剩下我母子二人无依无靠,只得回到夫家……将淮儿养大成人,夫君之仇,还望主簿看在我夫君与建阳公的情份上……替我孤儿寡母……” “……布自然会找那帮马贼,郭夫人切莫哀伤。” 不久之后,里面说话声小了下来,门扇忽的打开,一身素白丧服的女人,牵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孩童出来,看了东方胜这边一眼,便径直上了外面的马车离去。之后,檐下有人招手邀他进去,跨过门槛,便是见到了里间正中坐着的那位飞将吕布。 东方胜小心上前拜见,对方浓眉横目盯过来,吓得心肝扑通扑通乱跳,“草民东方胜有呈情上禀,望主簿……” 那边,挥手毫不客气的打断,“讲人话。” “……能否休兵罢战?”东方胜话一出口,觉得有些不妥,补充了两个字:“暂时…” 案几上,常服戴冠的身形站起来,那魁梧庞大的身形给瘦弱的东方胜带来巨大的压迫感,大步走来的吕布低头虎视看了他一眼,负手冷笑:“那头狼可不会说这么丧气的话,看你这身也是读书人,怎从了贼?” “家道中落,自然是人挪活,树挪死,区区虽然迂腐,但还是知道先填饱肚子的道理。”东方胜被他盯的心里多少有些发慌,也是硬气的挺了挺胸口。 吕布眯眼嗯了一声,随手拍在书生的肩膀,对方忍不住踉跄走了几步,他挥手:“你回去吧,公孙止杀了刺史妻弟、太守郭緼以及城中兵将,总要缉拿杀头,吾也好交差。” “这…这…”东方胜心里急成一团乱麻,辗转时,方才想起一件事,小声道:“这…我家首领让区区送来一匹马,说是主簿大人会喜欢的。” 说着,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哦?”吕布转过脸,眉头不由挑了一下,“可在院中?” 东方胜点头擦汗:“在院中。” 威猛的身形大步跨了出去,书生胆战心惊的跟在后面,出了厅堂的门,便是听到那匹小马驹凄凄惨惨的长嘶,声音虚弱的不行,东方胜心里冰凉凉的,视线的前方,魁梧高大的身形一动不动,双手握拳。不由暗叫一声“惨矣!” 然而,下一秒,吕布陡然大步上前从李恪手中夺过缰绳扯断,双手抚过红亮,柔软的鬃毛,又摸了摸小马嘴,片刻后,大笑起身,大声只说了一个‘好’字,对那边的书生招手:“你过来。” 东方胜小心上前。 “此马我收了,你回去告诉公孙止,暂时放过他,让他养好伤,练好部下,一月后,再与他较量,若赢了,此事揭过去,我自会向刺史禀报,若赢不了,过来给吾门下做一个副手。” 吕布便是这样对传话的东方胜说了一句,方才挥手让他们离开。随后,他便仔细的检查这匹胭脂小马驹,脸上浮起笑容。 “玲绮,多半喜欢的。” **************************************** 京师洛阳,关于皇帝刘宏检阅军队的事情,在四月初已经敲定下,在上林苑平乐观设大坛讲武,到了中旬,集兵马数万结营为阵,刘宏亲自披甲巡视,称“无上将军”,礼毕之后,关于西园校尉的事情也在此中落实下来。 然而不久之后,皇帝便病重不起,与此同时,整个皇城、整个城池风波暗涌起来。刘宏躺在帷帐内,望着油灯残烛在摇曳。 “朕的时间不多了……” PS:第一更,昨天有人提到吕布的武力低了,我用了一个转瞬之间来形容的,也就说吕布提着重兵器,在几秒杀伤一二十人,这都还不强,难道非要让吕布变成打出超音速攻击吗? 第二十八章 历史的大浪(三) 青铜灯柱的火光在寝宫静谧的燃烧,偶尔门扇推开的声响,烛火摇曳之中,脚步轻柔的走进来,那是雍容的身姿,有宫人想要禀报,被她挥手压下去,只是望着那边张让为首的十道身影匍匐在地上,龙榻的帷帐里,枯瘦的手臂虚弱的抬起又放下,干瘦的身形躺在那里,声音微弱的响起。 “……朕其实不想当这个皇帝……我就是一个贪玩的人…担当不了大任,可窦家的人…逼着我坐…不坐不行的啊…要死人的……那年朕才十二岁,什么都不懂,就坐上来了……” 帷帐里,正当壮年的皇帝,眼眶深陷,已经没有多少了神采,青灰的双唇微抖着,断断续续的说话,回忆起了一些记忆,枯瘦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红润。 “…十五岁的时候…立了一个皇后,她真的很美……可惜她的性子有些差了……渐渐朕也烦了她……五年后,终于也死了….朕这二十年里,想来最对不起便是她……” 这位皇帝,起初不过是外戚大将军窦武以及其子窦妙选中的皇位继承人,那年不过十二岁的孩童,继位后的八月就迎来第一场政变,外戚窦氏一族被宦官灭族,又三年后,立宋氏为皇后,最后又被他废除,死于暴室。 在位二十年,做过了许多的错事,各地的叛乱,严苛的暴税,事实证明他确实不是一个好皇帝,同样也算不上一个好的父亲。 安静的寝宫,低声的抽泣,龙榻上安静的身影,定格了许久,终于又动了一下,微微抬了抬脸,他虚弱的睁开眼睛,低沉简单的声音。 “阿父…朕要死了……” 下方,头发已经花白的宦官擦着眼泪在地上爬行来到榻前,握住伸来的枯手,声音哽咽:“陛下…奴婢在的。” 刘宏浑身使劲的抓了抓他的手,嘴唇嚅动,竭力发出最后的声音:“朕之后…立…立…皇子…皇子…” “陛下——”陡然间,一道女声悲戚大喊出来,扑来的窈窕雍容身影正是之前进来的皇后何氏。 她来到榻前抢过皇帝的手时,刘宏陡然被人打断,惊了一下,怒瞪着眼睛看着那哭的梨花带雨的女人,青筋在脖子上鼓起的一瞬,口大张起来,“啊!”的一声,生命的痕迹从他身上抽离。 举起的手无力垂了下来。 “陛下啊——” 哭声在殿中响了起来,张让、赵忠等人嚎啕大哭,捶打着地面,而已是西园八校的上军校尉蹇硕满脸泪水,咬牙切齿的看着伏在龙体上的女人,死死捏拳。 中平六年四月中旬,刘宏在南宫嘉德殿驾崩,到死也未说出立谁为后任皇位继承人,只得遵循立长的传统,立皇长子刘辩为帝,这中间也有过一次宦官密谋除去大将军何进,立皇子协为帝完成先帝刘宏的遗愿,不过这次被人告密,让何进躲过一劫,让他越发有了想要除掉宦官的心思。 天风卷过春天的尾巴,嫩绿的枝桠深了起来,五月入夏,知了破土爬上苍翠的树躯啼鸣起来。 一道身形自从大将军府邸走出,身材修挺伟岸,颇有威仪,此人走出何府,阳光倾泻下来,照在脸上,色如沉玉,刚跨上马匹,身后一道声音响起:“袁本初这是出了什么计策,急着离去啊。” 被叫袁绍的男子回头,不远处,一道身影背负双手,嘴角带着玩笑的意味正走过来,在马匹的屁股上拍了一下,“一路走走?” 袁绍拱了拱手,将缰绳拿在手里牵着马而行:“孟德这是找我何事?” “明知故问。”曹操抬手指指对方,看着远方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群,沉默了一下,开口:“大将军做何定计?” 那边,牵马的身影转过头来,笑了一下,目光看回前方,变得锐利:“大将军心思多疑不定,多日与众人合计亦是无果,不过近日便是有了一些决心。” “哦?”曹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继续说,曹某也想听听。” 袁绍微微停了一下脚步,又继续走动,声音低下:“召前将军董卓入驻上林苑、太山王匡,东郡太守桥瑁、并州刺史丁原入京。” 这边,曹操双手交叠,表情严肃下来,一双细眼陡然阖上,牵马的身影有些诧异的停住等他,待有旁人过去后,他方才睁开眼看着袁绍,声音低缓响起。 “本初这是嫌不够乱啊,王匡、桥瑁平庸之人,丁原为人粗略有些勇武,可尚不粗野。但是那西凉董卓,听闻性情暴虐残忍,手下也俱都是骁勇善战之士,如今帝幼,宫里又有隐患,此时招来恶狼,大不妥。” 袁绍沉默片刻:“孟德且不知阉宦把守禁军五营,又欲行废立之事,怎能不急?” “那也可徐徐图之,岂能火上浇油。”这边,争执的声音大起来。 “我不与你争辩,来日且看就是。”袁绍说的这句,便拱手辞别,拉着缰绳转身离去。 街上人来人往,阳光铺开头顶,曹操叹了一口气,望着远去穿行人群的背影,气的猛跺一脚:“汉之名,亡你等手里!” …… 长风吹过万里。 右北平,皇帝刘宏驾崩的消息尚在路上,夏天的第一场雨在这里下来了。 铅色的雨幕里,大雨哗哗落在透着灯光的帐篷上,里面中间坐落案几后面的披甲白毛领的将领在油灯下翻看布绢上面的字迹,眼中满是赞许,微微点头。 帐外,脚步踩着哗哗的积水声,声音到了帐口,随后掀开帐帘,一名下颔一撮胡须的汉子带着雨水进来,拱手:“大兄,你找舍弟?” 公孙瓒招招手让他坐下,然后起身将那布绢递过去。 那人正是公孙瓒的从弟,公孙越,他翻看几遍,惊愕的抬头:“可是数年前被……嫂嫂…她卖去……” 大帐内,走动的身影挥手打断他:“是的,那天续儿回来与我说起这事,心中就有怀疑,便找人雁门郡那边打探…我这个儿子出息啊……太像我了。” “大兄的意思……” 上方,公孙瓒冷笑呲牙,一拳砸在案几上,目光凶戾:“吕布算什么,我公孙家的人岂能让人欺负,从我私兵里挑拨一千骑过去,你亲自交到我儿手中。” “是——” 公孙越抱拳起身。 **************************************** 大雨落过屋檐,形成珠帘,哗哗的响着。 公孙府邸上,女人慵懒的声音响起屏风后面:“关长史,事情办下来了吧。” “已经收买了一些人,到时他们会寻机会动手,”对面拱手的身影五十左右,白面短须,谄媚恭维:“还是夫人目光如炬,此事定能万无一失。” 屏风后面,女人娇笑起来,身影转过走出,关靖赶紧躬身下视。刘氏望着门外屋檐挂起的雨帘,没有了往日的慈祥,“匈奴那里都不能弄死他,这次就我自己动手了,让这个贱种和他母亲一起去做个伴吧。” 关靖暗自叹口气,头埋的更低。 PS:二更。求点票,求点打赏啊啊啊—— 第二十九章 星光夜途 骄阳灼烤草原,一只蟋蟀从草根上缓缓爬上沾满泥土的脚背,再往上便是一个几近全裸的匈奴男人被捆缚着双手,闭着眼帘颤颤兢兢的发抖,视线延展上升,周围上百名像他这样的俘虏被捆着,立在太阳下暴晒,当中有人念念有词,或呼喊着匈奴语言。 不远的树荫下面,几匹战马喷着热气,低头咀嚼着嫩草,马尾轻轻甩动驱赶蝇蚊的叮咬,马背上,公孙止面无表情的看着那边暴晒俘虏的一幕。 自吕布松开对他们的封锁后,东方胜也将对方的话原原本本的带回来,这正是他想要的,不光是想要的打败这个时代运用骑兵最强者之一,也为了报当日之仇。近一个月以来,公孙止带着残余的一百多名马贼四处劫杀匈奴,甚至潜入鲜卑步度根的地界,一面为了救下汉人俘虏充实队伍,一面抢夺一些战马兵器以及粮食。 新加入进来的汉人俘虏在这一个月时间里不断的练习,除骑马、射箭、近战砍杀这些基本的外,对于狼嚎声音的分别,骑兵与骑兵之间的配合,甚至在战场上的纪律,公孙止也要想尽办法的完善,尽管他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只有大概的一些现代军队纪律印象。 “打造一支狼一样的骑兵,不是一天两天的,首领,这样下去,我怕他们只会变成嗜杀的恶鬼。”东方胜坐在树下,或许环境的影响,这个文绉绉的酸儒,渐渐有了些变化。 绿荫下的身影沉默着没有答话,他身边的白色大狼冰冷的目光只是微微抬起,远处有声音过来。 烈阳下,一道道战马的身影在狂奔,地面震动发出轰鸣,卷起的尘埃飞扬,犹如长龙般朝这边匈奴或鲜卑俘虏过来。 啊呜—— 狼嚎在发出变阵的命令,马背上,奔驰的身影将长枪挂起来,翻出了长弓,身子侧转指向了那边的俘虏。 “准备——”公孙止抬起手,简单的说了一声。 地面上,一帮马贼上前挥刀砍断了两百名俘虏身后的绳索,一脚将踹在这些匈奴、鲜卑人的后背,驱使他们跑动起来。 …………… 哈颤是一个匈奴里小到没有名字的部落的一员,一天前他正赶着羊群回家,家里还有怀孕的妻子和一个儿子,然而在那个黄昏里,帐篷燃烧发出的焦味让他难受,一群不知来历的汉人将绳子栓在了他亲人脖子上,在地上拖行。 听到妻子和儿子凄厉的惨叫,以及那帮汉人马贼狰狞的大笑,他看着这群人赶走了羊群,带走了族中的汉人奴隶,烧毁了遮风避雨的帐篷,这些都是财富啊,这帮魔鬼——他心里怒骂着。 不久,他更加肯定这帮人是长生天手里逃出来的魔鬼,可惜手被捆缚着,无法与这帮魔鬼战斗了,然而手上勒紧的地方陡然一松,双臂重新有了自由时,一根根木棍忽然扔到了他们面前。 “你们当中谁能把前面的骑兵打下马来,就放你们离开这里。” 熟悉的匈奴话不知在哪儿响起的,嗡嗡嗡的响着,他听懂了一些,有些没听懂,不过,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前前后后的身影弯腰捡起了木棍,拿过手里,前方是同样多数量的骑兵。 然后,哈颤和其他人一样朝那边冲了过去。 ……. 阳光下,狼嚎不断在骑兵队伍里变换音调,这一百多人的骑兵只是刚刚加入进来的汉人奴隶,此时面对匈奴俘虏冲过来,有些手忙脚乱的应对。 “杀!”公孙止握下拳头。 他坐在马背上,看着想要获得生机的匈奴、鲜卑俘虏吼叫着冲过去,随后凄惨的叫声、浓稠的血浆飙射升上天空。 马蹄轰隆隆的奔驰在挥舞棍棒结阵的俘虏周围,一百多名骑兵分成三股跑着圆形,纵马射箭,那名叫哈颤的匈奴男人,脑子里还在想着妻儿的死状,一支箭矢从一名马贼的手中飞过来,钉进他眼眶,钻进了颅腔里。 便是一动不动了,尸体被其余的俘虏踏过,消失在天光下。 箭矢飞在天空,惨叫的尸体倒下铺开时,一名匈奴人陡然冲破了包围圈,朝这边骑马的身影冲过来,公孙止眯了眯眼,那人还未冲到近前,护卫身旁的小马贼李恪抡起狼牙棒砸在对方头顶,整颗头颅嘭的一下爆开,红白粘稠的物体洒落一地。 “吕布…我准备好了。” 他望着一边倒的屠杀,一张张厮杀中变得狰狞的脸孔,浮起笑容,狼性正一点点的在这些人身上突显。 稍缓,挥手,声音冰冷:“带下一批上来。” *********************************************** 雁门郡。 落下天边的残阳照在城墙上,威猛高大的身影蹲在院中细心的照料着一匹小马驹,他五岁那年就喜欢看牧马人放马,只要一见马匹就精神十足,眼前这匹小马倒是入了他的眼,至于白狼原那帮马贼,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那日他从晋阳到阴馆,连续数日的赶路,以及后来的一天一夜追逐,才让对方侥幸从手中逃走,如今经过月余的休整,对方如何厉害,已经不是那么在意了。 不知过了什么时候,一名从并州带来的骑兵在院外下马,飞奔进来,手中捏着一卷布绢,脸色焦急的双手呈上。 “主簿,刺史来的急信。” “嗯?” 吕布抬起头,看着对方手中的布绢,便是接过来扫了几眼,眉头皱起的一瞬,揉在掌心,负手站在那里沉默了一阵,望了一眼北边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对那士兵吩咐:“让兄弟们收拾行囊,回晋阳。” 语气似乎感到有些遗憾。 黄昏落下最后一点光芒,城头上燃起了火把,墙垛后的士卒目送着并州骑兵奔驰、远去。头顶是银光璀璨的星河,远去白狼原,丘陵之间篝火映上天空,歌声和笑声绕成一片,几个马贼喝酒后,兴奋的在空地上摔跤,女人微笑着坐在火旁,捂着挺起的肚子唱起了歌谣。 一颗大树下,那边说话的声音不高。 “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下午,城中的兄弟看到了,首领,那吕布会不会在耍什么花样?” 高升端着酒碗说完话,看向那边树下的阴影,片刻后,声音和人影同时过来,公孙止抬头上方,视线穿过树叶的间隙,看着那半轮皎月。 “皇帝死了……”声音便是从喉咙里出来。 周围,十多名马贼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小声说起话来时,公孙止收回视线,走近众人,大马金刀的坐下来,目光扫过他们。 “……我们去中原。” 风抚过树林,落下叶子。 ……… 在同一个夜晚,北部鲜卑,作为正统的檀石槐后裔,步度根在帐中发起了脾气。 “上个月,南匈奴老王送来胭脂马被人劫了,这次南边的几个小部落也被劫,我鲜卑再分裂也不是百多人的马贼可随意欺凌的” 身影暴怒的挥手,“召集五百勇士,随我出征——” PS:这里说的老王,可不是指姓氏。 第三十章 磨刀 篝火残烟散开在林间,马蹄震动声惊的树梢的飞鸟展翅窜出林子,高高的天空下,鸟儿飞翔,白狼原丘陵附近三百多道身影骑着战马在结群、或分散、小队穿插的活动战马,为即将而来的远行做着准备。 丘陵上,阳光自云间的间隙照下来,挎着弯刀的身影站在树荫下,毛绒的领子在风里抚动,旁边一头白色的巨影匍匐在他的脚边合眼假寐,偶尔毛茸茸的耳朵抖动几下,猩红的狼舌舔舔吻边,站立的身影视线随着下方的马队的跑动,阵型的运用,渐渐的思绪飘开。 汉灵帝刘宏的死,公孙止只是大概的猜测,因为只有这位死了,丁原会入京,吕布才会放弃这边跟着进洛阳,开启他横扫千军的生涯。不过他不会就此放过对方,那日差点死在方天画戟下,让他记忆犹新,身上那数道箭伤至今还留着疤痕。 狼也是记仇的,何况是人。 下方的山坡传来走路的轻响,一身书生装扮的东方胜轻手轻脚的过来,离那头白狼几步之地,一颗大石头上坐下,望着渐升起来的旭日。 “你真不打算与我一道回去?不想家里吗?”挎刀负手的身影忽然转过头冷峻的看着他,“还是说你家乡原有什么人,你不想见?没关系,你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回头我把他宰了。” 东方胜微微张了张嘴,随即化为苦笑,将目光投向那边正看过来的身形,“区区一介书生,身子文弱实在难以骑马穿过山涧之地,还是留在白狼原这块世外桃园里,为首领看家守业,等狼王归来。”话语停了停,然后叹了一口气:“至于家中,那种肮脏还是羞于启口,区区过来只是提醒一下首领,从雁门、代郡往来的商贩口中了解的一些消息,听闻西凉董卓也亦授命入驻京畿,区区原就是西凉人,知道此人残暴不仁,麾下兵将也是野性难驯,首领当小心为上。” “哈哈——”公孙止大笑一声,握住刀柄:“我数百人怎能与他比?不过若是真撞上了,那就比比谁最残暴,谁最不要命。” 作为穿越而来的人,怎能不知道董卓的大名,不过也正公孙止自己所说,三百多人的马贼,实在难以入对方视线里,毕竟几万人、十几万人的战场,几百人根本插不进去的,就算如今他有几千人马,想想也不现实,因为养不起,坐不下。 “其实...此次南下,我心里也是没底的。”公孙止望着旭日升上云间,叹了一口气。 远处草原上风卷过来,刮起漫漫沙尘,然后,脚边匍匐的白狼抖了抖耳朵,机警的抬起狼头,看向远方,一名马贼斥候举着冒黑烟的火炬沿路奔弛而来发出警讯,高升将消息传递进公孙止的耳中,一只五百人左右的骑兵正朝他们这边迅速靠近,似乎并非带着好意来的。 随后又有两名马贼斥候带着更详细的情报过来,算是清楚那支队伍乃是鲜卑分支步度根单于的人,为首的就不知道是否是那个鲜卑单于了。 “五百人?”公孙止下了丘陵,翻身上马,“全部都有,上马。” 东方胜连忙赶过来,此时周围三百多名马贼已经聚拢,脸上呈出厉色,他拉住公孙止的缰绳,“首领,事情尚未确认,而且咱们即将南下,此时不易多生事端。” 但马背上的身影并未理会他,只是对着聚拢来的众手下,大氅一扬:“对方五百人来者不善,你们当中有人在鲜卑当过奴隶,还想再回去吗?” “不想——”众人中,有数十道声音嘶吼。 公孙止抚着马鬃,声音凶戾的看着他们:“好,对方五百人,咱们吃了他们,然后南下中原,看看那个锦绣江山。” 片刻,策过马头,拔刀:“随我来——” 数百双马蹄有条不紊的移动,踩踏地面惊起沉浮,缓缓调转了方向后,呈直线冲出时,寂静的大地发出巨大的轰鸣。 稍远的地方,数人之间的战斗已经打了起来。凄厉的厮杀、呐喊传开,几匹战马来回交错,两边不同阵营的身影互相射箭,不久,其中一方丢下尸体,单人独马的斥候一路奔逃返回队伍里,将讯息带回。 然而更多的地方,马贼以两三人为一队的侦骑,开始在周围清剿鲜卑人的斥候。 …… 同一片天,午时,人群走在云层下。 被拱卫在人群中的步度根接到了第一份讯息,黝黑的脸上气的彤红,斥候竟是被对方的马贼杀的大败回来,这让他脸上挂不住了,麾下几名小帅也是炸开锅,一股汉人马贼也有斥候了? “……你们丢人,一百余人的汉奴、马贼,能有多大的作为,都随我前去,让他们知道鲜卑骑兵的厉害。” 步度根冲他们喝斥一番,随后在午时稍后的时间,阳光正炽烈着,他便是见到立于草坡上的一支阴沉沉的队伍,目光粗略扫过去,大抵也只有一百多人。一名叫泥魁的小帅得到步度根的点头,骑马上前一段距离鲜卑语言叫嚷出口,传达过去。 对面草坡上,公孙止按着刀鞘闭目静息,身边的一众马贼列阵沉默着、或捏着缰绳、急促的呼吸,目光死死盯着那边的叫喊的鲜卑人。 “那人在叫什么?”黑色大马上,公孙止睁开眼睛。 旁边一名从鲜卑救回来的马贼犹豫了下,说道:“他在骂首领是贼,抢马劫人,让我们投降,不然全部砍头。” 寂静中,大笑发出。 “哈哈哈——” 公孙止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刀拔出鞘的轻微声响,周围所有马贼屏住了呼吸,心脏快速跳动起来,血管就像要炸开了一般凸起,气氛凝固压缩了起来。 对面,泥魁骂了一阵,对面已经沉寂如一潭死水,便是要转身回阵时,似乎意识到那边的气氛有些不对,后方,五百鲜卑骑兵中的步度根皱起眉头的一瞬。 草坡上,公孙止拔出弯刀,声音很轻:“准备——“ 天边白云如絮,熙熙攘攘,惊鸟从这里折转飞走,下一刻,马蹄缓缓动起来,向下坡迈出一步,身后百余骑也缓缓动了起来。 “撕碎这群绵羊。” 然后发出震耳欲聋的隆隆马蹄声,那一刻,杀气冲天—— 第三十一章 刀锋 视线中,弯刀划过天空的轨迹,映射出太阳的光芒。 望着那边“呼嗬”尖锐凶戾的狂喝声,步度根鼻孔粗野喷气,摆动着耳垂的铜环,勒马大笑,露出熏黄牙齿:“这帮汉奴、马贼倒是有些勇气,成全他们——” “是。”小帅泥魁勒了勒缰绳,策马在阵前举起长矛,嘶声高亢:“鲜卑的勇士们,让这些懦弱的汉人知道,谁才是草原上,飞翔的雄鹰,奔驰的战马,现在——列阵冲锋!!!” 呼—— 五百人阵列,骑兵迅速策马上前摆开阵势,一名百夫长挥舞长矛发号起了施令,五百双马蹄缓缓踏动、加速,然后冲刺进来,阳光下如林的兵器倒映光辉,犹如蔓延的波光粼粼的潮水扑过去。 对面,冲下草坡的马贼中,黑色战马上的高大身形伸出另一只手臂,张开手掌竖起了一根手指,一字排开的百多道奔行的身影渐渐开始了变阵,有人落后、有人冲上前面,错落出了间隙。 轰轰轰轰—— 两边疾驰奔跑的马蹄翻起无数的泥泞,巨大的轰鸣朝着对方逼近,速度也越来越快,五百人队伍,后方数排有人挽起了弓箭,而队伍前排将要对冲的骑士夹着长矛发出“啊啊!!”决死般的狰狞大吼。 马蹄雷动,一箭之地—— 发出怒吼的鲜卑骑兵前锋凿过去的瞬间,狼声陡然嚎叫响起在对面冲刺的马队里,冲锋的马贼犹如退潮的海水般朝左右的间隙挪动,对方原本奔行的直线在大地划出了一道巨大的弧形。 步度根错愕的一瞬,像是察觉到了对方的打算,急忙大吼让人传令作出应对,不久牛角号吹响。 另一边,汉人马贼的忽然变向,后方马背上的鲜卑弓手错愕,然后便是见到了左右两侧的汉人马贼挽起了短弓,有人的声音歇斯底里的大喊:“射——” 箭如飞蝗,飞过天空。 一百多根箭矢并不多,射中同样奔行的身影已是有难度,射出第一拨,只有少数的鲜卑骑兵落马坠亡,然而公孙止的意图却很隐蔽,一百多名马贼从侧面盘旋迂回到冲锋的鲜卑骑兵后方,竟是避过了对方弓骑的视角,就算转身后射,因为颠簸和角度的问题,命中变得极低。 甚至根本没有放箭的机会。 此时,鲜卑队伍里的牛角吹响,前方冲锋的骑兵分成了两拨调拨方向同样左右迂回追着马贼的后队扑了过去。 奔驰颠簸之中,公孙止反手射出一箭,钉死一名正在调转方向的鲜卑人,目光凶戾的盯着鲜卑阵中突显的步度根,轻声呢喃:“你和吕布比,还差的远!”旋即,便是朝身旁的傻个子李恪打了手势,对方将胸前挂着的狼喉吹响。 草坡后面隐藏的阴影中,高升将刀锋在手臂上的皮袄上擦过,猛的挥手:“该是看我们的了。” 身后,另外的一百余骑,慢慢爬上草坡,在另一头,轰然冲了下去,径直朝已经左右散开的鲜卑骑兵发起了冲锋,噼啪的声响不断发出,挥动皮鞭疯狂的抽着马臀,草坡上喊杀声、马蹄声,排山倒海般的压了过去。 “我…..草……前方的人立即顶上去……”步度根惊恐的看着那边发出的响动,大声骂了一句,连续发出几道命令。 传令的鲜卑骑士大叫:“汉人来的太快……弓骑来不及上去……” 话尚未说完,远远的,一百余道战马身影已经疯狂的撞了上来,中间薄弱的弓骑有人抽出短刀再喊:“结阵!”“挡住他们……”这样的声音,然而如雷的马蹄声瞬间在他们耳中炸开,疯狂、嗜血的呐喊和长枪、铁矛硬生生的凿了进来。 一瞬间,鲜血爆裂飞洒,金铁戳进血肉。 马背上的身体不断发出噗噗噗的声响,战马凄厉长嘶的被撞倒在地,狂奔的马蹄踩着翻落的尸体前行,溅起地面的血浆。高升迎面遇到一名之前叫骂的鲜卑小帅,根本不理会对方,拼过一刀,直接冲向立有大纛的酋长——步度根。 对方,歇斯底里的叫喊,挥舞兵器也冲了过去,然后……调转方向,跑了。 不久之后,鲜卑五百骑兵全线崩溃四散。 …… 同样的天空下,一支规模较大的骑兵出现在茫茫原野上,正朝这边过来,四散溃跑的一支十多人的鲜卑骑兵撞了上他们,眨眼间就被追击,钉死在地上。为首的将领抓过一名俘虏,用着鲜卑语与对方交流后,便是一刀杀了。 擦了擦刀口,短须抖动发出声音:“前队随我先行,后队保持体力。出发——” …… 天光下,溃乱的战场上,马蹄飞旋奔驰。 箭矢射中一名鲜卑人的后背,溅起血花,后面马蹄翻腾越过了落下的尸体,黑色的战马上,弓弦再次拉开,嗡的颤响,箭矢嗖的一声射中前方狼狈华丽衣饰的身影的肩膀,对方口中‘啊啊……’大叫着,更加疯狂的狂奔。 视线自空中俯瞰展开,一支支十人左右的队伍在草原上散开,有序的追袭着前方臃肿混乱的队伍,箭矢不断从他们手中射出,准度或许有些低了,只有少许的血花溅起。混乱奔逃的鲜卑人中也有不少觉得败的莫名其妙,只是看到大纛倒了,便跟着溃逃,然后被人追杀,小帅泥魁和另一名小帅布郎心里有些不甘,带着数十人反杀回去,转眼就被后面两百多名马贼分割开,自己也被射成了刺猬。 另一些鲜卑人仓惶乱逃被赶进了附近一条河里,随后被追来的高升带人朝水里射箭,一具具尸体浮在了水面顺流而下,鲜血染红了大片的水面。 追逐的战场上,步度根身上已经插着几支箭矢,鲜血侵染了大片皮袄,若不是内里有穿戴细甲,阻挡了箭矢的穿透,估计此时早已被射死了。 没过多久,更远的地方,轰隆隆的马蹄巨响而来,烈烈的旗帜下,那是数百骑兵的影子从侧面横穿,整齐的冲锋,统一的甲胄,气势凛然。 “……不是说好的一百多人吗,怎么那么多啊啊——”步度根几欲哭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大吼:“草…他母亲的,回去就把那当户宰了…….我一定要宰了他!!!” 只剩他孤伶伶的跑过原野,跑去更远的地方。 身后追袭的黑色战马停了下来,公孙止眯起眼睛,挥手让身边的数十骑转过方向,弓箭警惕的上弦,然后瞄准过去。 对面,一名将领独自奔马过来时,公孙止张开手掌准备握拳,周围的弦音已经绷紧,下一刻,那人喊出了声音。 “侄儿,吾乃你叔父。” 喊出这声音时,对方殊不知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第三十二章 恶虎将来 披风烈烈作响走来,风呼啸吹过,耳中嘭嘭的响着声音。公孙止缓缓放下手,周围举弓的众人放下垂下手臂,此时,对面的那名将领骑马已经来到面前,宽厚的双唇张了张,开口说话。 “不认得叔父了?六年前,我还看望过你和你母亲。” 记忆深处,努力的回想这张脸孔,终于定格在脑海中一个画面里,公孙止方才促马上前两步,偏头:“公孙越?” 本来直呼名字,或许陌生人之间不存在什么,但对于公孙止和公孙越之间的叔侄关系就显得生分许多,不过,公孙越想到自己大兄、嫂嫂对他母子所做的事,此刻生分也在理所应当里了。 沉默了片刻。 “一起回去吧。”公孙止盯着他,勒了勒缰绳,转身朝前走去,想来也读出对方表情上的问题,不过既然对方不是过来杀他的,那么就一定是来帮忙的,对于这点他没有道理拒绝,毕竟真正主宰这具身体的乃是后世的自己。 听到声音,公孙越微微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脸上随即笑起来,拱了拱手,朝身后的骑兵发出命令,数百人的队伍移动中依旧保持着整齐的气势,周围数十名马贼撇撇嘴,自发的组成一支同样整齐的队伍,像是激起了比较的心思。 陆陆续续从周围归队的马贼先是看了一眼那边的骑兵,纷纷询问这边的同伴怎么一回事,窃窃私语响了一阵后,有人挺起胸膛:“大家不要让首领丢了脸面......都打起精神,把脸上的血擦干净。” 着装杂乱的队伍,悉悉索索混乱了一阵,一个个把自己收拾了一顿,抬头挺胸的骑在马背上,其实不这样折腾,他们身上散发的血腥味,也没人会怀疑这支马贼队伍的战斗力,此时,一众马贼哗的齐动,插刀归鞘。 阴沉缄默。 公孙越有些惊奇的看着这支队伍,随后跟在了后面。 ...... 残阳降下之后,草原上的风更加的大起来,丘陵之间篝火遍地。公孙止折过一根树枝丢进火里,噼燃烧的声响中,火星随着热浪升上天空。旁边,公孙越望着他,眨着眼,“你父亲听闻你与吕布大战了一场,特意遣我带着一千白马骑过来相助,往后他们就是你的部下。” 从右北平过来的白马骑被安排在白狼原丘陵之间,树与树的间隙原本是宽敞的,但这一千骑兵加上三百马贼以及部分家眷,就显得拥挤了许多。 公孙止看着锅里煮熟翻滚的羊肉,皱起浓眉,微微抬头,火光映在脸上,气氛凝结起来。那边身影匆忙摆手:“我知你心中有郁结,可大兄毕竟是你父亲,受他恩惠,犹如幼鹿吮吸母乳一般,谁人敢说?” “你说的,与我想到不是一件事。”公孙止的目光扫过林中走来走去的身影,“……若是他把刘氏那个女人送来让我宰了…….我回去又何妨。” 他目光看向公孙越,闪过一丝凶戾。 “其中恩怨,你也是清楚,母亲惨死,我被贩卖匈奴,这些仇怨总要有些了解,你说对吗?” 公孙越连忙摆手:“怕是不可能……” “所以……你们好好培养公孙续吧……”披着大氅的身形从滚烫的沸水里捞起一块马肉,抛过去,“你带来骑兵,我只要一半,多余的我养不起。” 说完,转身回了狼穴。 高升朝公孙越拱拱手,便是去了前面热闹的地方与人喝酒去了,只留下他拿着马肉,沉默的看着火焰晃动。 来之前,其实他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这个侄儿与大兄是何其相似啊,不过,来的途中有听过白狼王公孙止的传闻,确实比家中的另一个侄儿要强上许多,可,凶残之名也是让他担忧。 若往后,一旦反目成仇,续儿显然是没法挡住这样一头凶残的恶狼。 “这种家事……”公孙越叹了一口气,朝火里丢了一根树枝,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是让大兄自己去头疼吧。 翌日,他告辞了公孙止后,带着剩下的五百白马义从折转启程返回幽州,路途上对一员小将问道:“倘若一人凶残狡智,一人中庸平常,那么他们谁适合镇守这疆界?” 那员小将面浓眉俊颜,肤色较黑,眉宇间带着英武之气,手提一杆银枪,抱拳:“……云觉得二者皆不可,凶残不利百姓安宁,后者亦难以安家镇国,何况国以才示举,为什么只能在二者之间选?” “嗯。”公孙越简单应了一声,脸色有些不愉,便不是再说话。 在他们身后的丘陵那边,一道视线目送这支队伍远去,苍翠的树木下,公孙止挥手招来高升,“……让大家和那些白马义从打成一片,慢慢摸查。” “首领是说里面有人心怀不轨?” 公孙止深吸一口气:“不得不防,毕竟是别人送来的兵,不是咱们自己人,就算成为自己人那也是往后的事了。” “是。”高升拱手,他摸了摸大光头,往下坡走动中,不时回头看了看那道背影就像一头孤独的狼,瞭望远方。 “有家为什么不回,要是我,早就跑回去了。”他嘀咕一句便是离开。 高升走后不久。 “五百…白马义从……哈哈哈——” 丘陵上方,树下的身影陡然发出笑声,这样时代有名号的骑兵一般不会弱到哪里去,总比他拼拼凑凑,攒起来的马贼要强上几倍,不管如何,有这一支骑兵,南下的行程也有了许多保障。 “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要将这些骑兵整合、融入狼性才行。”他望着晨光眯了眯眼。 …….. 阳光在天边露出第一缕夕阳的征兆时,并州晋阳城门,一辆马车安静的停靠在附近,一个小人儿站在车撵上望着远处的道路,撅着嘴对着车帘抱怨:“爹爹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啊,玲绮都站麻脚了。” “那你还站,快进来坐一会儿,你爹爹已经快回来了。”帘子微微撩起一角,温和的声音说道:“……娘看啊,你是急着想那匹小红马。” 吕玲绮插着腰,晃动着小辫子:“才不是,我是想念爹爹……” 话说到这里,忽然她停下来,猛的转身朝道路那边看去,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一道锦红百花袍的身影骑马而来,紧跟着一道两道……骑兵朝着这边城门奔腾而来,守门的兵丁连忙驱散来往的行人、商旅的同时,那边的小人儿双手呈喇叭状放在嘴边,银铃般的童音发出声音。 “爹爹——” 夕阳里,马蹄声停下来,威武的身形翻身而下,过来一把将车撵上的小人儿举起来,兜转一圈,惊的女孩哇哇乱叫。 片刻后,吕布将女儿放回车撵上,挥手对回来的骑兵说了一句:“你们先去复命。” “是!”百人马背上抱拳,随后进了城门。 车撵上的吕绮玲左右张望,没有见到她想要的东西,便是拉着父亲粗壮的胳膊摇晃起来,“爹爹答应玲绮的小红马呢,怎么不见了啊。” 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严氏那张温柔的脸,她明媚的笑着,拉过女童的手:“爹爹才回来呢,先让爹爹去复命好不好?等回到家里,说不定小红马已经在了啊。” “真的?”吕玲绮狐疑的在两个大人之间来回瞟着。 那边的吕布伸手掐了一下她的小脸,朝道路那边看过去,一辆马车正驶过来,后面的笼子里正是一团绯红正将鼻口探出来。 “啊!我的小红马!!!” 吕绮玲兴奋的拍手,从车撵上呼的跳下来,朝那边跑过去,等笼门打开,她便跑进去一把搂住小红马的脖子,亲昵的用小脸磨蹭。 与妻子一道过来的吕布,有些不舍的望着那匹胭脂小马,这边,吕玲绮似乎察觉到父亲的目光,连忙将搂过马脖,仰起小脸,“是玲绮的了,爹爹不许带走。” “和女儿抢东西。”严氏手指捅了捅身旁的丈夫,随后朝女童招手:“玲绮把小马带上,我们回家了。” 听到回家,吕布脸色沉了下来,站在原地不动,那边走出几步的妇人回头看他:“夫君,怎么了?” “…马上就要去洛阳。”吕布握着画戟望着逗弄小马的女儿,失落悲伤的妻子,翻身上马,“待那边安定,为夫便回来。” 旋即,策过马头不看身后一眼,便朝城中奔去。 ******************************** 天光暗下来,河东郡的官道上,单人独骑顶着星光在奔驰。 再往西上百里的道路上,旌旗在夜风里猎猎招展,无数脚步迈动,轰轰轰的在大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斑斑点点的火光犹如一条火龙蜿蜒而行。 夜深下来后不久,那匹独骑迎面而来,翻身下马跑了几步,将一封装在漆筒的信函呈了上去。 垂下的视线里,粗壮的马蹄踩踏着泥土,马鼻朝着那信使头顶喷出两道热气,马背上一名身材虎背狼腰,高达九尺的巨汉扫过布绢,提着一口镔铁长刀,华雄裂嘴露出狰狞:“终于等到机会,岂能就此回去,前将军有令阻碍行军者,杀——” 刀呼啸而过,一颗头颅咚的掉在了地上。 旋即,挥刀一指,“通令全军,火速前往洛阳,入驻上林苑。” PS:今晚只有一更,明天三更补上。 第三十三章 宫变 洛阳,皇城。 亥时,报时的小宦官刚过去,附近一间厢房内,尖声细语细细碎碎的响起,尽管是皇宫内宅当中,依然小声的传出,几名内侍相隔较远的藏隐匿处监视过往的宫女、侍卫。 “这天下又非我辈作祟才成如此这般模样,他何进屡屡想要杀我等无萍之人是何道理?” 有声音尖锐开口附和:“……他何进家里也怕不是多干净,当年太后与先帝不和,还是咱们从中舍出钱财周旋,才未被废除,如今却是过河拆桥了。” “……先帝不喜少帝辫,那日太后冲进来陡然打断先帝临终遗嘱,却是让他何家如愿以偿。各位,如今刀已悬在颈脖,何进控少帝,必除我等,不如搏一次。”另一道声音开口。 “如何做?” “杂家知晓太后笔墨语气…...如此这般……何愁那何屠夫不上当。” 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厢门吱呀低吟,悄悄打开,十道身影闪烁而出,正准备离开,一道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众姊妹兄弟这是要做什么好事,却偏偏不带上我呢?” 十常侍身子一僵,猛的转身,阴影处壮硕高大的身影走过檐下的火光,露出蹇硕那张脸孔。 众人心里方才松了一口气,先说话的是张让,他上前拱手:“原来是上军校尉到了,不知叫住我等是为何事?”目光意有所指的看着对方。 “自然是和你们想的一样。”蹇硕负手过来,握住对方,“先帝待硕恩如父母,硕无论如何都要完成先帝的心愿,让皇子协继位,诸公既然有心,不妨算上蹇硕一份,如何?” 他目光坚定、诚恳。 张让等十人脸上泛起欣喜若狂的表情,“如此,大事可成。”随后不久,众人分头行动起来。 大将军府邸。 一辆马车在两队大将军府侍卫护送下,一路穿行,朝皇城过去,不远一匹快马哒哒哒踏着地砖从后面追上来,隔着车帘拱手:“大将军深夜前往皇宫怕有些不妥,如是太后诏有假,岂不是正中阉宦之计,待本初先派人过去与太后核实。” “本初切勿多言,此乃我妹妹召见,又如何做的假,你又是男子怎的进出内宫…..”帘子捞开一角,何进有些疲态,挥挥手道:“不过念本初关心,这样吧,你去调集马兵围在宫门,那帮阉宦爱惜羽毛自不敢乱来。” 说完,便是让车夫继续前行,车辕滚动时,袁绍狠狠打了一记马鞭,“如此不加谨慎,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他暗骂了一句,望着远方禁闭的宫门,疯狂的奔马前去召集兵将…… 另一边,马车停在永安宫,何进下了车撵扫了一眼周围,灯火静谧,除了四处侍卫再不见其余人影,他找过一名侍卫:“今夜为何不见当值黄门?” “回禀大将军,太后旨,今夜不得在宫中乱走。”那名侍卫低头回道。 何进抚过胡须点头,皱眉沉思:“难道今夜妹妹是有同意我诛除诸常侍了?”脚步不自觉已经跨入禁闼,也就是永乐宫宫门。 “里面外人不得出入,你们就门口等着。”他朝打开的宫门走进,回头叮嘱了身边数十名侍卫,“若有声响,立即破门而入。” 众侍卫拱手一番,挎刀分开把守起宫门来。大摇大摆的身形走过当中间时,几处灯柱后面阴影有人在晃动,陡然间心里警觉,反手握住了剑柄,便不再朝前走。 “谁人?出来——”厉喝了一声。 周围落地的布帘里没有声音回答,而是脚步声踏踏踏的跑动,然后更多的脚步声,数十道身影从周围汹涌的杀了出来,一时间喊杀声陡然大作。 “有刺客——” 何进大吼一声,猛的拔剑往上挡,数把刀锋齐齐砍在剑口上,数人之力将他震的往后倒退数步,哐的一下撞倒背后的青铜灯柱,火焰点燃了拖在地上的白绸,一条火龙窜了起来。 宫门传来咚咚咚的撞击声,有十多名宦官反应过来,急忙涌过去将门抵住,不让外面听到动静的侍卫撞门进来。 “啊啊啊——” 拼命的嘶吼发出,何进披头散发挥舞宝剑,他背后被砍了一刀,鲜血淋漓流的满背都是,此时贴着殿柱奋力与刺来的兵器磕碰几下,视线里,火光、人影夹杂,变得模糊不清了,下一刻,一名宦官扑朝何进扑过来,与宝剑撞在一起贯穿了身体,倒下的一瞬也将对方的剑带着一起倒在了地上。 没了兵器的何进连忙朝宫门跑过去,一名蹇硕麾下的校尉,握刀刺来,噗的一声从何进腹部贯穿进去,奋力推着刀柄朝前奔行,血浆从刀口与血肉的缝隙沿洒一路。 肥硕的身形双手把握住刀锋,不断后退,口中含血大喊:“救我啊——” 然后,便是嘭的一声,撞在殿柱上,刀锋从他后背贯穿插进柱身里,整个庞大的身躯不停的抽搐颤抖,眼睛里全是血色,只能看到一道身影拖剑走过来,他颤颤巍巍抬起手指过去,话只能变成断断续续的,“….你…你…张…” “大将军…你别怪杂家等心狠了!”这是张让的声音,一旁蹇硕手握长剑过来,并不与将死之人说什么,发出“啊!”凶戾的叫声,朝对方颈脖斩下—— 一切静止了……无头的尸体噗通一身坐到了地上,然后倒下。然而皇城铜钟敲响,一拨一拨的士兵从外面冲进来,名为袁术的骑士指挥麾下点燃了南宫九龙门,烈焰烧红了整个洛阳成的天空。 无数的人走出了家门张望,相关联的人在奔走、聚集,调兵救援,厮杀惨烈的叫声响起在皇宫每一处。 “找到张让,让他带陛下和陈留王、太后走谷门,吾来拖住这帮外戚乱贼!再回来救我。”蹇硕带着麾下兵将把守后宫要道,杀退袁术的兵后,他朝身旁的一名小宦官吼道。 待人走后。 他握刀嘶吼:“天下就一个共主,那是先帝心愿,尔等才是乱臣贼子——” 望着又有来援的敌人,大喊着以最为男人的姿态,与麾下数百兵卒朝对方撞了上去,一片片血浪掀了起来。 PS:还有两更 第三十四章 等待 东方蒙蒙发亮,泛起鱼肚白,空气中弥漫烧焦的味道,残存的火苗在一根断木上燃烧,嘉德殿外的地砖染成了赤红,尸体交错重叠的蔓延开去,一双脚步踩着断裂的刀刃站在那里,曹操望着那具名叫蹇硕的尸体,沉默了片刻,开口吩咐“虽然是宦官,亦是忠义之士,他的尸首就不要破坏,和其他人一起葬了吧。” 皇城中嘈杂的厮杀渐渐消失,他刚出殿门,一名士兵远远跑过来拱手:“禀曹校尉,中军校尉传来命令,火速捉拿张让等人,追回陛下和陈留王。” “嗯,你去吧。”曹操闭着眼朝对方挥挥手,稍缓,慢慢睁开眼,咬牙顿挫:“袁本初啊,袁本初,何进身死,幼帝被挟,你谋的什么!” 帝威丧尽啊!他叹口气,回头望着眼前的嘉德殿,像是望穿了皇城、整座洛阳,视线拔上天空,看去北邙山,山风在清晨抚过,哗哗的树林下,几道身影仓惶狼狈的在走,此时天光已经大亮,随后有人倒了下来。 “兄长…快走啊,不要停下来。” “陛下,臣来背你……” 过来的人,声音有气无力,有些沙哑,然而坐在地上的少年痛苦的呻.吟,又低声抽泣,正是少帝刘辩,拖动他的是宦官张让和赵忠两人,不久,后方传来马蹄声,乃是尚书卢植、河南中部掾闵贡率兵追上来。 二人见状,自知也无法再走下去了,不等追兵过来,便朝两位少年跪下,张让抽泣磕头:“陛下…宫内没有我们仰制外戚、世家,汉危矣……陛下啊…您多保重身体,奴婢们不能再侍候左右了。” 说完,俩人相互搀扶而起,走到不远的一条大河边上,纵身跃了下去。 此时,马蹄声渐近,快骑先到,两鬓花白,身材修长挺拔的身影翻身下马,眼角湿红,拱手跪拜:“…老臣来迟,让陛下、陈留王受苦了。” 就在救回少帝和陈留王准备离开,轰隆隆的马蹄声踏响大地,一彪人马当面冲来,卢植持剑骑马挡在前面,喝斥:“哪路擒王兵马,见陛下何故杀气腾腾。” 数千骑兵停下来,前排骑士缓缓左右挪动时,雄浑粗野的嗓音传来:“陛下何在——” 硕大的马蹄迈动,陷入泥土,庞大的身形坐在马背上缓缓走出,威风兽头甲,外罩一件黑色大氅,更显得身肥肉重,身后数员大将一字排开,战马喷出粗气,杀气盈野。 “前将军董卓……救驾来迟。”董卓裂开阔口,笑出狰狞。 …… 洛阳城外,拉动的马车,层层叠叠的尸体倒下深坑,随后有民夫过来填土,将尸体掩埋掉,又去下一个地方。 夕阳在天空中散开,老鸦立在枝头上哇哇的叫着,陡然间,振翅飞开,下方掩盖的泥土里,一只手破土而出,然后是半个身子从下面爬出来。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上的盔甲已经被人拔去了,褴褛的衣裳上,还看的到一道深痕见骨的伤口,站定了片刻,望向夕阳余晖里的城郭,慢慢转身朝北走去。 没有死……但往后,很难再用蹇硕这个名字了。 *********************************************** 同样的这一天,八月的气候里,北方白狼原,来自幽州的白马义从已经改头换面,除了里面的甲胄不变,身外罩着皮袄,发髻散乱,在马背上充满野性。 对于南方京师洛阳发生的事情,公孙止虽然感兴趣,但也不可能第一时间还不知晓,望着经过一个多月的整合、调教,如今这支五百人的队伍已经属于他的了,两边加起来八百多人,还有家眷,就将近千人,小小的几座丘陵已经变得非常拥挤,就连战马也只能放养在外面临时搭建的牧场。 更多的还是关于吃食这方面的事情,去年存积的粮食月余之间就已经快要见底,周围的鲜卑、匈奴人的小型部落大多已经见不到了,必须要跑出上百里路才有可能看到一些零零散散的小部落。 这些都是公孙止从未接触过的事务,他也不是管理学出生,对于这些方方面面的事情,很难上手,所以大多这样的事都交给东方胜这个书生来解决,从目前来看,他做的还是不错的。 而他现在所要做的,便是将这五百白马义从彻彻底底的收拢在麾下。 ……… “首领,咱们什么去中原,都又过一个月了。”狼穴下的大厅,高升烤过几片肉递过去。 昏黄的火光另一头,勾勒出魁梧野性的轮廓,他坐在那里,在一口平滑的石头上磨着刀刃,声音传去吃肉的身影耳中,低沉的在说:“等…我总感觉队伍里有问题,耽搁点时间没关系。” 高升停下嘴,抬起了目光。 “我让你们和那白马义从搞好关系,就是让他们当中有心怀不轨的人以为我公孙止会降低防范,竭力拉拢他们,所以我在等,等他们动手,不然背后被捅一刀,后悔都来不及。” 这时,光头大汉方才消化完公孙止说的内容,抹了下油腻腻的厚唇,在脑袋上一拍:“首领说的那些人难道是公孙瓒…..你父亲想要杀你?” 磨刀的身影不停,大氅摇摆着,目光瞥了他一眼,头低回去:“说不清楚,但应该不会是他,而是另一个女人……毕竟她有一个儿子嘛,我刚好挡了她儿子的路。” “那…怎么办…要是那帮家伙不现身,咱们不可能将对方全杀掉啊……真对上,还不一定打的过,和他们一起的时候….” 高升还在说话,陡然间,外面传来乒乓的几声响,十多道脚步声从外面冲了进来,人的说话声也从洞道传来。 “公孙止就在里面,或许是睡了。” “……夫人交代的事……就地枭首。” “冲进去…” 说话的声音、脚步的声音混杂着过来。高升摸过大刀唰的一下站起来,磨刀的身影偏偏头朝那边望了一眼,“你看,不是来了吗?” 手中的弯刀越磨越快。 PS:还有一更。 第三十五章 吾欲立狼旗 哗哗哗…… 手臂越来越快,刀锋磨过石头,那边洞道里出来的一众身影已经站在了大厅,正看到这边的两人,也不多话,直接举起兵器扑了过去。 高升‘啊!’的大叫一声,桌椅被他掀翻砸过去,木桌轰的被人劈散架,木屑四溅的一瞬,光头大汉已经贴近,大刀轰的一下披在对方手上,残肢飞旋起来,又抬脚将惨叫的身影踹了出去,倒飞砸在后面的同伴身上。 狼穴大厅内混乱起来,人影闪动,血花飞溅,十多名白马义从冲了过来,大部分朝磨刀的身影扑了上去,踏踏踏,脚步疾行,当先冲去的一人挥刀照头就砸。 前方,大氅一扬。 呯的一声,火花跳起。弯刀架住了对方刀口时,公孙止抬起脸目光凶戾:“真当我就俩人?” 话出口,那名义从猛的朝前方抬头,石座背后,名叫李恪护卫马贼,狂奔而下,狼牙棒呼啸着扫了过来,轰的一下将他脸砸碎,头盖骨带着一撮皮毛挤压的飞了起来。打飞的人体落下砸碎了一张桌子时,左右几个石道内,二三十名马贼朝这里冲了过来,不要命的扑进战团,将十多名白马义从拦成了两段,首尾不能相顾。 打斗顿时炸开,此时过来杀公孙止的这批人怎么会不知道已经上了当,兵器交击中,似乎为首的那人在喊:“冲过去,杀了公孙止——” 然而,声音很快被巨大的厮杀声掩盖下来,惨叫的身影在混乱中不断倒下,公孙止皱起眉头,坐在石座上眯了眯眼,被拦下的几名白马义从不顾身上造成的伤口,拼命朝这边冲击。他没想到这些人到了这种程度也不打算投降。 “难怪公孙瓒之后再无白马义从,照这些人的架势,肯定会死绝。” 不过事情也到了这一步,自然没有办法避免,那个刘氏要他死,公孙止又岂能是束手就缚的人。 他站起来,挥手。挡在前面的李恪嘶喊:“首领说,拿下他们。” 高升曾经作为黄巾中的先锋大将,虽及不上那些名将,但对付一个白马义从小头目倒也是绰绰有余,挥起大刀与对方呯呯呯交手几下,轰的一声,刀锋砍在洞壁的火把上,光线暗下来,那边的身影嘭的砸石桌上,酒壶被打翻,身影也掉了下来。 那名头目还想起身,刀锋嗡的一声,挥过来压在颈脖上,厅内的打斗厮杀,渐渐的小了下来,此时洞外已经有大批人聚集正有人下来,见到当中白马义从的身影,当即大喝了一声:“首领,我去叫兄弟们集合,这帮草蛋的家伙,居然敢反了。” “慢着。”公孙止起身,“让他们集合,我有话说。” 那人愣了愣,连忙点头返回地面上,将命令传达下去,外面正瞌睡的其余白马义从莫名其妙的被叫醒,然后去往宽阔的地方集合。 不久之后,他们便看见七八道被捆缚的身影丢在地上,周围一支支火把点燃照亮了林间,不少人眼中闪出疑惑,后背痒痒麻麻起来,就像有什么东西在爬动,有人担忧的伸手握住了兵器。 火光下,捆缚的身影前面,披着大氅,腰挎弯刀的身形走进了所有视野里,火把燃烧的火焰扭曲了空气,缭缭黑烟飘向黑夜,一些马贼搬运着另外七八具尸体从洞穴里出来,扔到了地上。 驻足立在那里的白马义从,激动的想要上前拔刀。 哗—— 周围林子里,错落隐蔽的马贼抬起了弓的响动,方才没让这些人真的动起手来,公孙止挥手按下,暗中抬起的弓箭收了回去,他扫过对面的人群,开口。 “…….你们当中有人想要我的命……或许大部分人都还不知道……” 风吹过林子,火把摇曳,明明灭灭的闪烁,前方的身影看着他们继续说着。 “……我的父亲,或许你们都已经知道是谁,但几乎没人知道我的母亲是谁,她是如何被刘氏杀的……” …… 遥远的南方,洛阳城外。 一身书生长袍的身影牵着一匹马缓缓来到一座军营前,通报的士兵回来打开了营门放他进去,不久,便是在一顶营帐内见到坐在灯火下披甲的将领。 “奉先,别来无恙否?”那人微笑拱手。 ……. “……我被她羞辱,卖给了匈奴,给匈奴人放马牧羊整整六年,若不是一次机会,我已经死了,现在你们当中应该有人已经猜到了吧……” 公孙止指着脚下捆缚的身影,陡然厉喝:“就是她!她收买了你们眼前的这些兄弟,过来取我这条贱命,她玷污了你们白马义从的威名,让你们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龌龊事。” 林间寂静无声,高大的身形压低了声音,如同狼吻里低沉发出的威胁:“你们心里舒坦吗?” …… 洛阳外的军营,吕布挎剑走向中军大帐,周围巡逻的士卒崇敬的与他打过招呼,一路前行,帅帐两侧,守卫见他过来,主动撩了帐帘。 中间首位的老人正跪坐在矮几后面,看着手中竹简,听到脚步声,抬头便看见威猛的身形走了进来,笑了一下:“吾儿深夜过来有何要事,坐下说话吧。” 那边,身影站立不动,垂首沉默。 “奉先这是怎么了?”丁原放下竹简,起身过去,“可是白天的战事,伤着你了?” 吕布摇摇头,目光盯着矮几上的烛火,唇嚅动两下,沉声开口:“……义父,我可曾让你丢人过?” “这话说的…自然没有。” “那我逢战必先,可有退缩过?” “也没有。” 质问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嘶哑起来:“…那义父为何让一个骁勇善战之人,去坐那文职,军中也不让布随意走动,唯有私仇时,方才想起……”他缓缓摸到了剑柄上,虎目凌厉瞪过去,“……方才想起我这个义子!” 嗡….. 剑锋拔出鞘身,在空气中轻鸣。 …… 林间,声音回荡着,公孙止怒声充斥所有人的耳朵:“……她是公孙瓒的妻子,所以她敢这么做,你们在她眼里就是家里的一群只会吠、只会咬人的恶犬,在她眼里,白马什么都不是——” “我公孙止命大捡回一条命,在马贼堆里拼命,带着一群人在匈奴、鲜卑人的地界上拼命求活,就因为我是一个婢女生的,比那个女人的儿子强,让她颜面无光,可是她忘了,你们所有人都忘了,公孙瓒也是婢女生的!” 暴怒的身影拔出刀,砍在旁边的树躯上,木屑飞溅,愤怒的声音让前方的四百多名白马义从低下了头颅。 他垂下刀,刀尖划过捆缚的身影,轻声说:“松开。” 地上的七名义从抬起头一脸惊愕,就连准备开刀的高升也愣了愣,只有东方胜赞许的点头,那便,弯刀挥起来,声音高亢传向天空。 …… 吕布提着滴着鲜血的人头,走出营帐,周围兵将围过来,惊恐的看着老人微张嘴的头颅,沉默冰冷的身影面对涌过来的兵将,将人头举起来,目光扫过张辽、高顺、魏续、曹性等等走来的将领。 同样天空,同样的时间,两道声音说出同样的话语。 …… “今夜起,我公孙止欲竖狼旗,尔等跟随否?” …… “今夜起,我吕布立并州狼骑,尔等跟随否?” 第三十六章 起程 中平六年,九月,这季节已经入秋,只是气温尚未降下来,白狼原自半个月的短暂混乱后,重新稳定下来。 阳光尚未升起来,凌晨的空气有些凉爽,小马贼李恪打着火把跟在首领的身后走上丘陵,这片丘陵外的草原牧场上,马蹄轰鸣的响动,远处传了过来,这是每天固定的训练时辰,风雨无阻的。 李恪望着首领的背影,想着半个月前,马贼和白马义从的融合,起初从不适应,各种斗殴后,到后来的适应、团结,他虽然想不通明明是两种人为什么会渐渐组合到了一起,变的有规矩,有杀气。 他脑袋里想不通的,总觉得公孙首领轻而易举的能办到,作为侍卫,他不由站直了身子,望着下面已经跑过数圈的数百身影。 丘陵之间,炊烟升起来,阳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照了下来,公孙止睁开眼睛望着白云与碧蓝的间隙,偶尔有鸟飞过视野。 南方洛阳的消息从过往的商队那里得知了,唯一能威胁董卓的并州刺史丁原,被吕布杀死后,收拢了并州军到麾下,如今整个朝廷已经在了他的掌握中,按照着历史的轨迹,缓缓的滚动着,不久,诸侯联盟就要开始了。 山下的声音已经嘈杂起来,丘陵跑马的众人已经回来,大声吵嚷着开饭之类的言语,有人直接脱的赤条条,跳进了水潭里,周围大小媳妇笑骂起来,拿起旁边的石头就往水里砸过去。 讨董之后,诸侯混战,朝廷名存实亡,这天下对于各路诸侯而言是争权夺利之场,泱泱南北百姓而言却是难以言喻的痛苦。放小了说,公孙止这里东、北有鲜卑、西北有匈奴,南面是大汉,他正好处在夹缝当中,当真若有一天,这里的人越来越多,势必会有很多的目光看向白狼原。 那晚收服白马骑后,其实已经间接的与公孙家建立了联系,如果这里真无法再发展下去,就不得不考虑去别处,寻找更大的出路。 他走下丘陵不久,丘陵外一支马队回到这里,高升从马背上跳下来,随手将大刀往旁人手中一递,大步走来。 “首领,和那些过往商旅打听过几条线了,咱们七八百人确实不适合走大道。” “走牛饮山?” “没错,就是那里插过冀、并二州,顺山南下到太行山,过黄河就是洛阳,这条道,城镇少,官府盘查也不严实,咱们这么多人还真就能顺利过去。” 公孙止皱皱眉,看着他:“可靠吗?” “保证可靠。”高升拍着胸脯,“都是些走私盐铁的,上次有个家伙被咱们拦下,后来又放了,却不想在雁门郡地头上又碰见,便问了出来。” 周围声音嘈嘈杂杂,端着陶碗边走边往嘴里呼噜呼噜喝的男人,叫嚷着还要一碗,看顾锅灶的女人挺着大肚子喝斥对方,更远的一点,水潭边上,树木下三三两两的身影边吃边聊着话,将原本清冷空旷的丘陵变得热闹。 “让大家准备吧……我们很快就起程。” 阳光透过树隙照下来的光斑里,他低声吩咐,随后,时辰渐渐到了午后,洞外林子里出奇的安静。 密阴下,熙熙攘攘的家眷聚集在那里,擦着有些红肿的眼眶,她们的丈夫已经牵过了战马在空阔的地带集合,这些人当中面相凶恶,然而到的此时有人冲女人们挥手,甚至有声音在喊:“好好照顾儿子,等我回来再生几个。” 女人堆里,抽泣声变得更大。 此时高升也从一个婆娘旁边走开,看到从狼穴出来的公孙止,将大刀往地上一杵,嗓门扯开暴喝:“收声!” 嗡嗡嗡的人声陡然安静了下来,公孙止走过来并未说什么,大氅一扬,直接翻上马背,命令下达:“所有人上马。” 此时林荫的光斑里,八百人齐齐翻身上马,整个丘陵间便是轰的一声闷响。 天光渐斜。 公孙止一勒缰绳,拔刀。 “出发——” ********************************************** 远去天南,云层带着些许青色,慢慢黑夜降下来。 雨点点滴滴落下。 洛阳城里,灯光斑斑点点还有亮着的,城中四处不时会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哭泣声,然后有提着裤子走出房门,冲进雨幕的几名西凉士卒。街巷间泥土卷成一股股的浊流,马蹄哒哒踩下去,又溅起来,后面数十双脚步小跑而过,便是一名名披着蓑衣的士兵,骑马的身影在喊:“太师有令,街上不得有人夜行,违者就地处决。” 雨水哐当哐当落下屋檐,一名身形七尺有余,细眼长髯的男人,盘腿坐在檐下,盯着手中竹简,听到外面隐约传来的夜令时,眉头稍皱,神情严肃起来。 “孟德,今晚怕是回不去馆舍,老夫家里尚有空余的厢房,不妨坐下来吧。”声音的源头来自屋里,一名近六十的老者整理着书卷,缓缓的开口:“外面西凉虎狼肆虐,还是小心为妙。” 檐下,曹操闭上眼睛,放下竹简:“那就留在蔡侍中府上挑灯观书也是有趣嘛,只是曹某这颗心啊,静不下来。” 那边,老人将一卷竹简放进书架内,回头看他,微微叹口气:“归根究底,还是袁绍志大才疏,给他人做了嫁衣,把整个朝廷还有洛阳都搭了进去,今日早会,董卓已经将另立新帝的事提上日程了。” 烛火温暖的照亮房间,外面的身影走进来,跪坐到对面。 “那蔡侍中该如何自处?” “我吗?”蔡邕哈哈笑了一声,继续整理竹简:“董卓招老夫,老夫自然从之,一则保全我这万卷藏书,二则亦能规劝董卓少造杀孽。” 那边,烛火照在曹操脸上,目光之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拳头猛的一砸,起身站了片刻,随后又坐了下来,沉默的盯着火光。 不久之后,他陡然站起,朝外走。身后,蔡邕说道:“董卓尽收大将军何进、车骑将军何苗乃至吕布手中并州兵马,大势已成,孟德切不可以身犯险,当徐徐图之。” “侍中……” 曹操走到门口,侧过身对他拱手,“……家国兴亡,急在我曹孟德心里,焉能不犯险就能除贼?” “孟德…曹孟德……你等等…..你去何处?” 老人追出房门,黑暗中的身形已经打开院门,停顿了一下,“曹某去王司徒那里,借一件东西,告辞——” 声音斩钉截铁。 …… 蔡邕叹口气,让下人将门关上,望着手里的竹简,也是没了心情,便是走去后院,行走檐下,微微的风里夹杂着琴音渺渺,老人停留在亮着烛光的门口好一阵,等到弦音停下,方才推门进去。 一袭白色长裙的少女坐在琴台后面,葱嫩的手指轻轻抚过琴弦,看上去简单干净,听到推门声,抬起头来,微动中长发从细肩倾斜滑落而下,眉宇间露出书卷闲适的清淡,见到老人时,那双明亮淡然的眸子弯的如月牙一般,随后站起来:“父亲为何突然过来,曹孟德走了?” “走了…走了…”老人笑了笑,“就是过来看看你,现在看过了,父亲也不打扰你休息。” 说着,便在女子疑惑的目光中,退了出去,阖上房门,站在檐下轻轻吐了一口气,其实之前对曹操说的那两条外,还有一条他没说,便是要保全膝下两个女儿。 “或许…该让昭姬离开纷乱的洛阳,她与卫家尚有姻亲,如此也好……” 雨水溅在脸上。 PS:今天只有一更,明天补上。 第三十七章 黑山军 洛阳接连几天的秋雨,蔡府外,一辆马车碾过地上的积水停下来,一名五十些许的老者登门拜访,被仆人引领着走进厅房,不久屋里传来说话声,另一边,屋檐下一道人影儿悄悄过来贴在门后倾听,断断续续组成一些能听懂的话。 “......如今洛阳局势混乱,我又常侍董贼左右,将来若被清算,倒是怕连累昭姬......婚约之事怕要提前。” “令媛,精通音律诗书,正是我儿良配......如此,这门婚事确是尽早定下来,只是有一事不明,伯喈兄为何要与那董卓为伍,殊不知这等恶臣迟早众叛亲离...今日早闻,董卓海布文书捉拿刺客......听闻乃名为曹操者...可想往后如这般慷慨赴死之士,还会更多,到时董卓倾覆,伯喈又如何自处啊......” “董卓敬老夫,留下来或许还能劝导一番,少造杀孽。” “......如此也罢,就怕将来那些人不领情而已......” “不谈这些了,咱们说说昭姬与仲道的婚事吧......早日把良成吉日定下来...” ….. 门后的身影儿捂嘴偷笑,随后蹑手蹑脚的离开,小脚欢快的跑在廊下,转过一扇小门去了后院厢房,嘴里喊着:“姐姐...姐姐...” 前面檐下厢房窗户打开着,雨水滴答滴答在房檐连成珠帘,一袭淡蓝短襦白色碎花长裙的少女一手拿着竹简,目光恬静扫过上面的字迹,手指按上琴弦,似乎明白了竹简上的音律,嘴角化开一个轻盈柔雅的笑容,指尖轻挑,弦发出‘铮’的轻鸣颤音。 此时,急骤的脚步声自窗外响起,一道头上扎着两个小包包的身影,陡然扒在窗外,把少女吓了一跳,待看清是谁时,放下竹简,手指在对方小脑门轻轻戳了一下:“......想吓死姐姐啊,没轻没重的。” “姐姐,我告诉你一件特别的事,想不想听?”女童努力垫着脚,让自己比窗台高一点。 少女轻嚅红唇,“你又去听爹爹和人谈事了,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啊......”但转眼间,她身子微微侧了侧,将脸贴过去,低声道:“到底是什么新鲜事?” “当然是......”女童小声说了一句,然后陡然大声叫出来:“当然是姐姐要嫁人了啊——” 那边,房中的少女倒是没被吓着,只是脸微红了起来,急得站起身跑出房门一把揪住想要跑开的妹妹,将她转过来,“你说的都是真的?” “嗯!” 女童肯定的点头,指着前院:“爹爹刚刚和卫家的伯伯正说此事,还说尽快要将姐姐嫁出去呢......姐姐,你开不开心啊。” “.......” 雨滴溅在檐外嫩绿的树叶上,沉默下来的少女缓缓起身拂过漆红的雕柱,秀眉微皱,望过院中绿树间隙里阴沉沉的天空,双唇微微张了张,声音很轻。 “......可姐姐还不想嫁人啊......” 像这样的雨天里,洛阳城内还有一个人心情如雨云般阴霾、惊恐不安。躺下,耳中仿佛能闻到院门被人踹开,捉拿的喊声…… 黑夜之中,大雨噼噼啪啪打在屋顶,袁绍再一次从梦中惊醒,自从与董卓闹翻后,整日心里惶恐。他起身披上衣服站在窗前,望着雨帘哗哗落下,想起昨日曹孟德行刺董贼的事情,心中先是怔了片刻,随后越发不安起来,毕竟他二人乃是好友,若万一董卓将屠刀朝向他,该如何是好? 天光晦暗,雨没有停歇的意思,咬紧的牙关一松,拳头猛的砸在窗框。 “……不如离去。” 他口中喃喃说着,便是下了决定,不久,天蒙蒙亮时,将朝廷所颁符节挂在东门,淋着大雨扬长而去。 ******************************** 在这一天,远在大号山上行走的公孙止一行八百人,出现了一点意外。 火把孤伶伶的在树下燃烧,大雨冲刷着茂密的树叶,周围大多合着蓑衣躲在树下休息,等待天明,这处荒山野岭很少有人过往,此时公孙止看着布绢上画着的简陋地图,与虚影中的地图对比地形,虽然相似一些地方,但毕竟还是迷路了。 “下次若能碰到他,我一定将他宰了。”高升盘腿坐在地上,气的叫嚷。 “可惜这山上没有人家,不然倒是可以问路。” 公孙止收起地图,看了看林隙后面的天色,灰蒙蒙的一片,大概离天亮还早着,他们一路向南翻山越岭走来,不像草原平地那般轻松,又大多牵着马匹,速度较慢了许多,此时离他们出发已经过去半月有余。 就在这时候,前方一名狼骑发出哨声,然后呯呯与人交上手了,身影晃动一下,他冲出来叫道:“敌袭——” 原本合眼而寐的八百道身影轰的一下起身结阵,山麓上不便骑马,所以结阵的速度倒是快上不少,那名发出警告的狼骑往回跑,周围响起沙沙沙一片脚步声,上百道火把轰的一下点亮在雨夜里。 更远的地方有更多的人呐喊着朝这边奔来。 “走了这么久…马贼遇上山贼了……呵呵….”公孙止握住刀柄缓缓抽出,发生‘嗡’的声响,火光下,目光锐利的犹如饥饿的狼。 “给这些山贼放放血。”他轻声说道。 周围,弓箭抬起来,就在下一刻,高升突然朝一个方向大喊:“左髭丈八——” 围上来的一众身影当中,一道人影顿了顿,忽然伸手一按,上前的数百名山贼齐齐停了下来,那人取过火把朝这边走了过来,露出全容,浓眉粗犷,唇上左边一撮胡子长的快到了下颔,身形魁梧宽大,另一只手提着短柄大斧。 “真是你…..”高升惊喜的叫了一声,连忙让狼骑放下手中弓箭,“自家人,都是自家人,把弓箭放下。” 被叫做左髭丈八的男人也让身后的山贼放下兵器,随后一把将对方手臂紧紧捏住,“你怎么在这里……几年前,我以为你死了……” “对方一矛戳偏了,心没碎,就没死成,从尸体堆里爬了出来。”高升连忙拉过这位旧识来到公孙止身前,“首领,这是当年黄巾里的好兄弟,自己人差点打起来了。” 公孙止点头,将弯刀收起来,看这大汉:“既然你们是旧识,那么问你,这儿是哪里?” 那叫左髭丈八的山贼头领看了看身旁的光头大汉,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散发凶戾的年轻首领。高升不耐烦的推搡一下他:“赶紧说啊,这是我新拜的首领。” “这里是黑山军的范围,大号山,往东过去就是于毒首领的地界,不过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干脆与我们一起入伙好了,咱们正缺马呢。” 公孙止皱了皱眉。 “黑山军张燕?” PS:第一更。 第三十八章 困在大山中的责任 雨渐小了,淇水以西的岸口,栏栅围拢的简易营寨,帐噼啪燃烧的篝火映红数张脸孔,周围狼骑暂时休整下来,和这群黑山军暂时挤一个帐篷,声音嗡嗡嗡的响起。 之前,说到黑山军张燕,公孙止曾经在现代时没到过这边,只是参观过关于一个叫于毒的黄巾首领的鹿肠山,然后也间接了解这支规模算是庞大的农民起义军,以及首领张燕。 不过此刻,他倒有些意外的是,他们竟已经是朝廷的军队,张燕也被封为平难中郎将,在冀州黑山这块拥众甚多。那边,左髭丈八嗡嗡的话语停顿了一下,看向他:“公孙首领,干脆与我们一块吧,咱们这山上山下,拥众数十万,将来说不定也能混上大官,总好过在草原吹风,和那些蛮人厮杀。” “老八,你就别吹了,大家都是黄巾出来的,几十万里面能战的有多少,我会不清楚?不然你们怎么还缩在几座大山里不出去?” 那头,半边长髭男人低了低头:“就几万…..”随后又抬起来,“那还不是咱们少马,若有马匹,咱们黑山军也能出山的。” 公孙止目光眯了起来,狼一般的盯向他:“这就是你想让我入黑山军的原因?” “呃……这…” 那大汉不善言辞,急的抠了抠脏兮兮的发髻,想了一阵,实在说不出来后,干脆说道:“公孙首领,您弟兄们千里迢迢过来这边,也够累的,不如在这里稍微休整一两日再走不迟,我好通知大首领过来,他就在附近的淇县巡视。” “如此也好。”公孙止倒不会跟他客气,待高升拉着那大汉走去一边聊旧,自己也钻进帐篷和衣而睡,只是这样的雨声中,不是那么容易睡着。 从牛饮山一路南来,避开壶关、上党郡,竟是稀里糊涂走到了这里,不过正好,他也是想见一见这位在这个三国乱世颇具传奇色彩的黑山军大首领,当然收拢别人的想法,自从被吕布追杀后,就再难提起,毕竟这位张燕也是掌握数十万人生死的一方豪杰,到时,气势可千万别被对方压下去。 他捏了捏拳头。 时间渐渐过去两天,张燕并未出现,这一点倒让公孙止有些遗憾,最后打点准备起程时,这天下午的山岗上,马蹄声从后方传来,远远的数骑朝这边赶,面对对方的人数,八百狼骑倒还不至于紧张,只是警惕的看着身影奔马而来,然后翻身下马走近。 “公孙首领错道走到里,为何走的这般急。” 发声的身形,披着甲胄,头裹方巾,身材并不高大威猛,相反有些瘦弱,面容普通,只是眸子里那股狠劲儿却是让公孙止点了点头,他拱手回了一句:“路途遥远,自然要急着赶路,大首领不忙了?” “忙完了!”那边也直言不讳回道,随后过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公孙首领与我在这道山岗走走吧。” 公孙止点点头,便与他便将走在前面,身后的狼骑和几名黑山侍卫落在了后面,俩人沉默的走了一段,有人先开口。 “公孙首领是右北平公孙家,还是辽东公孙家?” 公孙止并未回答,目光看着起伏的山峦,语气低沉:“兵、民藏于山中,大首领这是要学勾践吗?” “这倒不是。”张燕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群山,视线拂过那里,深吸了一口气:“……某原姓褚,只是坐了这大首领的位置才改的姓……不过里面的事都不重要,今日我赶来见上公孙首领一面,就是希望首领能贩一些马或者牛羊与我们。” 旁边披着大氅的身影看过来时,他抬头吐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从十几岁时就带起兄弟干起强盗买卖,什么人都劫,什么人都杀,直到遇到上任首领,当这重担交付于我身上时,张某才知什么叫责任,那年几十万双眼睛饥饿的盯着你,几十万张嘴朝你要吃的,小孩、妇人饿的哭叫,山间的野物能吃都吃了,那年人吃人,吃了上万……那副白骨累累的场面,相信公孙首领是没见过的,我只能带着他们苦挨,在这片山里挣扎……” “凭我那点人无法从鲜卑、匈奴那里掠夺更多的牛羊战马,几十万的人,根本就是一个无底洞。”公孙止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旁晚的风拂过山麓,头上的方巾卷了卷,张燕看着比他小上许多的男子,拱手:“牛羊我们可以自己驯养繁衍,总有一天能够保证这大山中几十万人所需。况且山中有铁铜,亦有工匠,首领若是答应,打造兵器、甲胄,我黑山军一律承担。” “那大首领为何不直接将这些东西贩卖出去?” 张燕摇摇头:“我已接受朝廷封赏,便是有官职在身,若是私造兵器乃是造反大罪,这山中百姓岂不是又要被朝廷围剿?” 其实公孙止看的出来,这位黑山军大首领有着沉甸甸难以言说的苦楚,沉默了片刻,他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还是说出口:“大首领有想过将这里的百姓迁走吗?比如草原上,那里地域广阔,土地肥沃,我汉民走到那里都能繁衍生息,不妨朝北边走试试?” “不能……”张燕摇摇头,无奈的笑了笑,看着远山:“……那是几十万人的生死,途中会死多少,远行的口粮又要给多少,难道还像黄巾的时候,一路吃过去吗?我最清楚会死多少,所以张燕不敢冒这个险。” 公孙止转过头再次看向他,语气激烈了一些,“不挪的话,难道就等人来救吗?” “那是我的责任。” 声音响起在山岗上。 站在原地的公孙止沉默的与对方对视了好一阵,随后点了点头转开视线,翻身上马,勒过缰绳,“若我此次还能从洛阳回来,咱们交易就达成。” “静等佳音!”张燕拱手。 风拂过大氅,公孙止策马走出几步时,他回头问道:“你与公孙瓒就旧?” “有,他寄来的信函中提起过你。”那边如实回答。 这边,马背上身影点了下头,随后一夹马腹奔了出去,周围八百狼骑踏着轰鸣跟在后面奔驰,直到后方的人影渐渐变成了黑点,再也看不到为止。 高升从后面赶上来,“首领,咱们带的干粮不够了。” 奔行的马背上,公孙止扬了扬鞭子:“我们是什么?从这里下去就是山阳,朝西南过去就是河阳,这一路如此大户,咱们是马贼就该抢过去,别学他们的慈悲,那样会饿肚子的。” “是——”众人大吼。 轰隆隆隆的马蹄如同雷霆踏过大地,然后远去。 ****************************************** 与此同时,洛阳。 在崇德前殿,太傅袁隗将年幼的刘辩扶下皇位,解除玉玺印绶转交给刘协,然后扶刘协正式登基,是为“献帝”。 整个关东、整个国家里,无数的人在奔走呼吁,有关于董卓重重恶行和擅自废立皇帝之事开始发酵,在这样的大势下,一股不起眼的小波浪翻了一个浪花。 名叫的蔡琰的女子逃婚了。 PS:二更 第三十九章 缘,妙不可言 延绵的山麓间,一片深翠里夹杂着枯黄,起伏山脉之中,小小的营寨上旌旗猎猎,枯燥的秋雨过去十多日,黄河奔腾的水雾从北面而来,将大山笼罩在雾气里。这样的天气里,山道上数匹快马奔驰,进出这座寨子。 进来的几匹快马,俱都皮袄毛帽,有人快步走上寨子,剩下的人正与守寨的护卫闲聊,言语间多是匈奴语言。 “……南面汉人的京师闹起来,他们朝廷杀了许多人……人头能堆起这么高。”那人夸张的指指旗杆。 “杀的厉害了……汉人皇帝不管管?” “管什么…..是个大官握了权柄,皇帝还是一个小孩,有这么高。”他又往大腿量了一下,认真的点头。 …… 说话的上方,大寨露台上,一名穿皮袄,挂着奢华佩饰的男人坐在匈奴旗下,望着四面围绕的大山,他名叫栾提于夫罗,南匈奴的右贤王,自去年羌渠被刺身亡后,族中的人并不拥戴他,反而拥立名叫须卜骨都侯成为了新单于。 他与儿子刘豹率众赴汉向皇帝刘宏诉苦,请求援兵帮助他夺回单于位,然而刘宏病重逝世,于夫罗只得停留在中原等待新皇召见。 初秋时,一个对于他来讲的好消息从南匈奴那边传来,那位新单于须卜骨都侯箭疮复发,几天就死了,如今单于之位空悬下来,这正是他想要的。 “汉人乱了……”于夫罗一拳砸在手心,然后手掌又狠狠的握紧,捏出汗来。 这样混乱的时间,他心里想要趁此机会劫掠一番,然后返回南匈奴收买族人,成为新单于,只要集结各部族兵马,并不怕汉人报复的,甚至还有可能与西匈奴较量,然后合并,重现当初匈奴盛世。 于夫罗想的有些远了,随后召集儿子刘豹尽起寨中一千余名匈奴骑兵,离开这座侮辱他的牢笼。 ………. 南面,一支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由外入城,城门的士卒悄悄收过递来的喜钱,同样也知此乃是大儒蔡邕之婿来迎亲了,自不会过多刁难,便是挥手放行进去,高头大马上,一身大红,绸料上绣有云彩纹理的青年左右拱手感谢。 不久,热闹的队伍进城。 另一边,蔡府上下结彩,此时的风气都是奢华铺张的,就如蔡邕痴迷书卷之人,也破费了一番,来往宾客进门有红毯而行,颇为喜庆的剪纸、灯笼挂满不大的庭院,门口收名帖的管家一个个的唱名。 “司徒黄琬……” “司空杨彪……” “周毖…伍琼…何颙…董卓…哎呦…董太师入府——”声音在门口陡然拔高响起来。 整个蔡府都开始哗然…沸腾…然后静下来,看着门口那狮脸阔鼻,身高肉重的庞大身影带着手持画戟的吕布大步走了进来。正应酬谈笑的蔡邕连忙上前拱手躬身:“不知太师驾临,恕罪恕罪。” “免了,赶紧开席,我肚中甚饿。”董卓径直走过老人,在上首位端直跪坐下来,闭目不言,周围大大小小的官员窃窃私语,只是敢怒不敢言。 不知道什么时候,吹奏的喜乐渐渐近了,人的声音在外面欢呼,“来了,来了。”“好俊俏的新郎啊!”“快进去告诉蔡侍中,卫家迎亲的来了。” 院中,蔡家族中长辈颤颤巍巍拉过蔡邕,“该让新娘出来了……别错过良辰吉日。“ 蔡邕点点头,朝上方大刺刺坐在那里的最具权利的身影拱手,那边,催促的挥挥手,蔡邕感激的直起身,连忙让丫鬟去后院。 院门,白色大马停蹄,一身大红云纹交领长袍的青年抱着一尊铜雁临门,上前呈过去,这是贽礼,以示将来对新娘的信任和尊重。 在蔡邕收礼后不久,一袭窈窕身影在两名丫鬟搀扶着,身着红底缎绣金纹,宽袖窄腰,下身垂地红色长裙,小脚尖尖不时踢出裙摆,缓缓而来,发髻上珠帘玉冠轻轻摇晃在俏脸前,待近一点,珠帘后面,如玉肌肤透着红润,只是低垂着,让人看的不是太清楚。 那边,新郎看了一眼,或许觉得这样直看不好,便是低下头。而座上的董卓却是瞪圆了眼珠,手指捻着须尖,身形动了一动,像是要起来。这边,蔡邕连忙上前拱手作揖:“太师身份高贵岂能为小女婚事操心。” “败兴。”董卓听到这话,方才意识自己周围尚有许多宾客,只得重新坐下来。随后就是一阵套的繁缛礼节,折腾下来已是过去一个时辰了,最后迎亲队伍方才启程。 卫家乃是河东世家,只是路途遥远,显然不会走上半月,城外靠黄河便是有一处置办下来的庄子。 ********************************************** 天气秋凉。 离河阳数十里的一户庄子上,握着兵器的尸体碎在院门前,往里而去猩红刺目的颜色铺开,廊下传来女人嘤嘤的哭声,十多道男女老少的身影立在那里垂着头,带着肉丝的骨头啪的落进视线里。 他们前方,光头大汉啃着整只鸡,一把大刀就靠在廊柱上,“……咱们过来劫点口粮,不想杀人,你们非要反抗,这下好了,死了有十个护院吧?心不心疼?” “你们家在方圆百里是最殷实的人家,要是放在闹黄巾的时候,连家里的木头都能给你啃没了,我们要你八百人,数日的口粮不多吧?” 高升咀嚼着肥肉喋喋不休的与对方说话、数落,对方家主也只得小声期期艾艾的回应。这户人家大多家畜都被宰杀烤了起来,众人坐在各处伴着血腥气大口大口的分食牛羊鸡鸭。远处,一座假山水池边,公孙止将一只鸡腿递给对面衣服褴褛的男童。 对方怯生生的不敢接,他的父母大抵是这庄子的家奴,同样害怕的立在不远,两双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孩子。 天光西斜下来时,外面放哨的斥候回来,说河阳官兵已经朝这边赶来了,这时候公孙止一行人方才上马离开。高升有些不舍的回望,“首领,还有那么多……唉,该分给这里的百姓。” “你给他们,他们也不敢要。”公孙止摇摇鞭子,“给他们,才是害了他们,会被当作通贼抓起来,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太平的日子留给所有人都不多了。” 旁边的高升似懂非懂。 可惜说的这些,大概只有公孙止明白。 “过黄河……”他看着远方,仿佛隐隐听到了大河湍急的咆哮。 …… 转眼三日,黄河南岸一处庄子迎来热闹。 远远的,迎亲的队伍已经出现在了卫庄前方的道路上,相熟的乡邻帮忙布置庄子、附近的豪绅、文士衣着光鲜俱都聚在一起恭贺。 “…..大儒之女…真是好福气啊。” “听说琴棋书画…..持书传家啊…卫兄真是找了一个好亲家。” “……门当户对,这亲真是结的妙啊!” 站在院门的老人,一身喜庆,听着旁人友人的贺词,抚须微笑,望着远来的队伍,满意的点头。 “父亲。”队伍停下来,马背上,卫仲道翻身下来,牵着轿中的新娘朝院门迎接的老人拱手,脸上挂着停不下来的笑容。 老人点点头,从旁人取过一杯酒,“迎门酒先喝了,等会儿行醮子礼。” 周围有人起哄大喊出声音。 “以我之见,卫兄是迫不及待想给儿媳赐酒才对。” 挂着珠帘的少女听到这话,月眉微微皱起来的一瞬,远处的阳光下,热闹的人群听到马蹄响起轰鸣,那是轰轰轰震动地面的声音。 卫家老人正将酒举过头顶,目光看了过去,披红着裙的女子以及卫仲道也回头看过去,周围众人也听到声响寻声看过去。 一支不明来历的马队,在庄子外面的道路上飞驰,正朝这边而来,天光里,仿佛有森寒的光芒在反射,然后…..飞了过来。 嗖—— 老人手中的酒杯啪的爆开,酒水洒下来的刹那,箭矢嘭的插进门里,羽箭的一端正嗡嗡的发出颤动。 唏律律—— 缰绳猛的勒紧,战马嘶鸣人立而起,马背上,大氅扬起来。 PS:来晚了,今天这章写的不满意,因为太耽搁时间和思维了,因为汉代的婚礼根本不懂,所以有些是查资料,有些是春风想象的。 第四十章 她,我要了。 嘭—— 羽箭钉在门板上嗡嗡的轻颤。 酒水抛上天空淋落老人头顶的一瞬,所有人转过头,金色的晨光里那道放箭的身影冲到近处,一勒缰绳,战马长嘶,人立而起,大氅掀起。后方轰鸣的烟尘,陡然分成两股左右排开将门前的迎亲队伍、庄中的客人围了起来。 兵器唰唰举了起来,弥漫金戈铁马的气势。 “……匈……匈奴人?” 此时看到对方皮袄、散发的装束,不少人脸色一刹时的变了变。卫家老人看着身后门板上插在喜字上的箭矢,又看了看地上碎裂的酒杯,愣了一下。洛阳附近有一股匈奴人,对于世家而言这样的信息并不是秘密,此刻对方明显来者不善,他是要保全庄上的人,还是鼓动乡人与对方厮杀,两难的选择让老人犹豫。 “你们是于夫罗单于的人?”盯着对方,卫家这位老人保持冷静。 “哈…匈奴人死在我们弟兄手里没有一千也有九百,你这老叟眼力可真够差的。”高升偏着光森森的脑袋,嘴角拉开一道笑容,只是有些凶恶。 说话间,数十名庄内的护院手持刀枪棍棒汹涌出来,只是见到对方时,原本杀气腾腾的气势陡然一收,便是安静的走上前面。戴着珠帘冠的少女微微抬起了头,隔着晃晃荡荡的珠帘看着那边黑色大马上的身影,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凶悍的一群人。旁边,卫仲道见护院都赶来,心里也有些底气,上前拱手:“各位既不是于夫罗单于的部下,那么就不知道各位来卫庄上可有什么事……” “来喝喜酒。”公孙止目光扫过两道红色身影,心里大抵明白这里是在办喜事,便是收弓下了马背,抬了抬手掌。 身后,八百骑便是齐齐轰的下马。 老人的表情怔了一下,他自然是见过军中是什么样的,但心里不免被那边骑士的气势所压,话音有些颤抖:“……若是喝喜酒……这位头领里面请就是…..您身后的兄弟,亦尽管放心,庄上不缺短好酒好肉。” “父亲…他们非匈奴单于之人,必就是贼匪,款待他们与养虎狼何益?”卫仲道拱手朝后面的身影劝道时,公孙止抬起的手尚未放下,目光在说话的青年身上停留的一瞬,手掌陡然握拳。 高升退后半步,数十道持弓狼骑上前,弦吱吱绷紧,下一秒,弓弦颤抖的轻响。 “放——”声音低沉。 “怎么回事……啊……” “不要——”珠帘剧烈的晃动,少女的身影上前几步,视野之中,那边高大威武的身形后面数十发箭矢飞来,空气里只剩下噗噗噗噗箭矢穿透血肉的沉闷响声。 一滴血水飞起来,穿过摆动的珠帘,溅在里面的脸上,护在前面的十多名护卫前前后后倒在了地上,血水沿着地砖的缝隙流淌延绵开。 女眷尖叫起来,所有人片刻间就死了十多人被震骇的说不出话来,有人愤怒拔剑想要厮杀,被旁边友人死死拉住,卫勋这位卫家老人仍在那里,牙关紧咬,让下人将吓呆的卫仲道拉回来,斑白长须微微抖了抖,“你们到底要什么!” “八百人的干粮,熏肉、米饼各两份,三天的!”公孙止站在那里看着老人的眼睛,言语简单,比了比手指。 “就这样?” “就这些。” 周围狼骑持刀走过人群,发出窸窸窣窣响动,正进入喜宴装拿食物,被控制的众人心里陡然松了一口气,好在对方只是拿一些粮食,也不多拿,只要不反抗对方看样子也是不会乱杀的。 相对于众人信里放下石头的轻松,卫仲道因为之前一句话让家中十多名护院丧命,盯着地上的尸体瑟瑟发抖,毕竟他只有一副文弱之躯,倒是不敢与对方拼命,反而往石阶那边站了站,但公孙止从头到尾也未看这个人一眼。 想着时,老人的话语陡然在那边激烈说起来:“就为这点东西,动手杀人,这里是京畿之地,乃是天子跟前,尔等在此行凶,官府岂能坐视不理?” “你想让喜事变丧事?”公孙止正回走上马,听到对方话语,回过头来,眼睛眯了眯。 那边,几名豪绅连忙上前,擦撞了旁边一道红色娇柔的身形,拉过卫勋着急的摆手,几道声音连续响起:“卫兄,话不可乱讲。”“是啊,忍一忍何妨?”“……那是官府之事……咱们血肉扛不过刀兵的啊。” 轻声的低喊,一袭红色长裙的少女‘哇啊’的跌倒,头上戴着的珠帘冠啪哒一声掉落地上,微微皱起秀眉,咬着红唇,侧身要去捡。此时公孙止站立不远,目光扫过来,便停留在那张细眉微皱的面容上挪动不开了,背颈竟陡然有股酥麻一股脑儿的往上窜。 纤柔的手指抓过地上的珠帘,蔡琰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微微抬头瞟了过去一眼,脸颊有些红了起来,大抵是被人这样看着有些羞恼,快速的捡起帘冠在侍女的帮扶下重新戴上。 “我改变主意了……” 院门众人在劝说,冲进去装、拿食物的狼骑刚刚走出,公孙止翻身上马,一手握成缰绳,一手握住刀柄,看着那边站着的少女,眼里多了一些东西。长有一圈青渣短须的双唇微微张启,冷淡开口发出了声音。 “这女人,我要了!不给,杀你全庄——” 周围狼骑吹响口哨,轰然起哄叫好。这边,公孙止缰绳陡然一抖,马蹄迈出。 另一边,卫仲道听到话语时双眼抖动,然后跑了起来,大喊:“昭姬,快进院里——” 马蹄轰然雷动响起,蔡琰转身就跑,前方的护院中有人叫出声音:“拦住他…..”一支羽箭嗖的飞来,插进他喉咙,从后颈冒出来,周围还有人挥刀冲上来,跑动中战马上,公孙止反手拔刀,向下一劈,鲜血彪飞出去,溅了其余人一脸,随后黑色战马撞入护院当中,有人直接被撞倒踩踏,或躲避跳开,马蹄前行已经逼近想要转身的少女后面,伸手一抓,直接将尖叫出声的新娘提到身前横放。 “放开她!!” 卫仲道从地上捡过一把刀冲上来,被后踹的马蹄正中胸口,哇的吐了一口血,身子直接倒飞出去砸在人堆里,周围的人混乱的散开,乱跑起来。 一众狼骑哗的上马,公孙止按着挣扎的少女,回头看向院门下的老人,“我们走了,你们继续办喜事吧。” “回来啊!!” 马蹄轰鸣起来,卫仲道在仆人搀扶下站起来,撕心裂肺的惨叫,眼睁睁望着绝尘而去的长龙。 那边,望着吐血、哭喊晕倒的儿子,卫勋咬了咬牙,推开身旁几个乡绅,摇摇晃晃走了几步,招来下人,言语虚弱,断断续续的讲:“立即,派人骑马通知官府…….再另派人…去洛阳告知蔡侍中……蔡琰被一伙贼匪所劫。” 吩咐完后,那名仆人连忙带着几人骑上快马分头离开,周围一片愁云惨淡,众人鸦雀无声,毕竟大喜日子,新娘被劫,而且夫家还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此刻也不知怎的收场。 然而不久,老人正着人将卫仲道抬进去,庄外道路上响起一片“呼嗬!”凶戾粗野的叫喊,一支数百人的马队,正朝这边冲来,挥舞着刀、矛 “……抢啊!”两支狐尾在帽沿摆动,名为刘豹的身影在马背上喊出匈奴语言。 站在那里的卫勋看到这一幕,脑袋陡然剧痛,伸手捂着额头走了两步,“抢两次……两次……”嘶哑的声音嘎然而止,身子终于支撑不住,晕倒在了地上。 ……… 火焰燃烧,马蹄踏过尸体。 一支满载而归的匈奴骑兵高兴的互相交谈,后面,刘豹回头看着燃烧的庄子,惊恐乱跑的汉人,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双手。 似乎,总觉得自己少抢了一个什么…… 第四十一章 懵了的蔡琰 嘭嘭……肥厚的手掌拍在几案上,灯柱震动,火光摇摆,竹简飞出掷地上。 “袁绍小儿…竟敢如此,老夫念他不识大体就罢了,还让他做了渤海太守,竟让东郡桥瑁发文讨我,真是白眼狼……” 董卓府邸,正厅内,气氛显得凝固,下方两侧跪坐的数人屏气不敢这个时候开口插话。十月十一日,蔡邕婚宴过去没多久,各州郡接到桥瑁发文声讨董卓入京后各条罪状,明里推举袁绍为号召,各地的声音陆续跟着发出响应。 “太师怎的生急,其实该急的该是袁绍等人才对。”侧席跪坐一人开口,放下酒觞起身,中等身材,白面短须,钩镰眉,眼角偏斜。他斜瞧了一眼地上的竹简,好半响,方才捻须笑了笑,走出席位,“太师手握献帝,袁绍等人师出无名,若要有名,必定另扶新帝…….” 灯烛里,宽胖的身形捏着觞器沉默了一阵,睁开眼看向那人,咧开厚唇,露出狰狞:“贤婿的意思,将弘农王刘辩杀了?” 站里那人正是李儒,此时听到话语,默不作声只是躬身一拜,便是回答了。 “太师不可——” 右侧一道身影连忙走出,乃是蔡邕,他望了一眼旁边躬身的歹毒身影,转向董卓,拱手:“弘农王既已是废帝,囚于宫中,安能再起反复,只不过是被袁绍等人利用名号罢了,再者,弘农王亦是皇亲,真杀了岂不是让袁绍等人坐实了太师的残暴不仁?” 董卓紧皱眉头,抚须点了点头:“侍中之言,也是有理,这让老夫如何取舍?” 屋内沉寂下来,此时外面檐下传来脚步声,仆人在外低声:“太师,蔡侍中家里来人唤他回去。” 老人疑惑转身时,上位的身影开口:“何事能与国事相比?让他进来说。” 不久之后,一名蔡府下人被带这里,瑟瑟发抖,董卓见他面相有异,猛的拍桌:“有何要事找侍中,赶紧说。” “是…”那人抖的更厉害,低首躬身道:“…是卫家传来消息,说…说小姐被一伙贼匪劫走了。” “昭姬……”站立的老人喃喃念出名字,视野摇晃着,呯的一下要倒,旁边的李儒慌忙将他搀扶住,口中喊着话,然而老人只是木然的看着房顶,双唇微抖。 “蔡侍中你怎么了……侍中……” 声音就像在耳中变得遥远,迷迷糊糊,嗡嗡嗡嗡的嘈杂,董卓猛的起身大步下来,转过老人,摇晃他手臂,黑须抖动张扬,“侍中且宽心,老夫这就着人救回令援。” 旋即,他朝门口挥手:“立即去城外传令徐荣,立即带兵追剿这股贼匪。” 门外侍卫响起声音后,蔡邕颤颤巍巍拱手朝董卓一拜:“谢太师搭手之恩。” “今日就到这里,侍中便是回去好生休息,等我西凉健儿带回令援便是。”随后,叫人送走了神情恍惚的老人,方才重新落座,想了一阵,拿过觞一口饮尽酒水,掷于地上,目光凶戾望向李儒,“宫中之事就交由文载了,老夫不想再见刘辩小儿。” 各地的呼声,已袁绍为首的举旗,已经掩盖不了洛阳酝酿的雷鸣,真正被人放在火上烤的乃是太傅袁隗、太仆袁基等人,他们为官几十载,怎的不清楚里面门道,但也正因为明白,他们更不能此时出洛阳逃难。 此时,几案上火烛摇曳,袁隗看着侄儿袁基紧握拳头,牙关咯咯咬的直响,“此乃是外人假冒三公文书,害我洛阳袁氏一门,绝非本初、公路之心。” “吾已派人向董卓解释,纵有除贼之心,可亦不能将全家老小送命。”袁隗沉默了片刻,盯着烛火方才憋出了一句。 推开窗……天将亮了,城外打着徐字旗帜的骑兵冲出了兵营。 ******************************************* 安静的山间,鸟儿飞过树枝,叽叽喳喳的啼鸣,一条小溪静谧的从上山流淌而下,石头缝间一株青草带着晨露,片刻,马唇伸过来,慢慢咀嚼,周围,数百匹战马甩着尾巴在山坡上啃食渐黄的草,一道道身影坐在溪边、树下、石头上喝水吃着干粮,然后有人烧起篝火,将一支发硬的羊腿架在上面烤,涂抹一层油后,香味扑鼻。 这里是北邙山脚下,离偃师尚数十里,公孙止咬一块熏肉,望向小溪边那一抹红色的影子,嘴角弧出角度,然后走了过去。 溪水缓缓淌过,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捧过清水,轻轻浇在脸上,水面倒映出疲惫的倦容,片刻,脚步声响起,警觉的转过去,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怯生生的看着靠近的贼匪。 “你要做什么……不许乱来的…我…我是蔡…我是已嫁的女子…”少女的嗓音轻柔,也有些沙哑,倒没有伤心之类的。 公孙止在她对面的石头上坐下来,带着微笑将手中一块肉干伸出去,“一天了,多少吃点东西,不然你可没体力逃跑。” 那边,单薄的身子没有动,目光停在宽厚的手掌里那块黑乎乎的熏肉上,吞了吞唾沫,从婚事那天,她只喝过一碗稀粥,如今过去快两天,肚中自饿的难受,可是碍于对方的凶恶,一直光顾着害怕了,此时看到肉干,肚子不争气的闹腾起来。 少女保持着戒备,盯着那块熏肉,眼睛眨了眨,目光有些复杂的在对面男人脸上扫过。犹豫间,对方突然站起身,朝她走过来,连忙后退一步想要避开,但终究没有躲过去。 手被毫无理由的抬起,手指被掰开,温热的肉干放在了手心,以及一袋清水,随后男人的声音传进耳朵:“我知道你们女子心里复杂,还是我主动点的好,不然饿死了,我岂不是没了婆娘。” “粗鄙……”少女瞪过去一眼,身子往后缩了一下,“我也不是你婆…什么…娘的。” “哈哈哈….你是我抢来的,又吃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公孙止大马金刀的在她面前坐下,不过话锋忽然一转,语气缓下来:“我有个问题,你嫁的人,你喜欢过吗?” 或许见对方坐下,少女心里方才放松稍许,小嘴从熏肉上挪开,反问:“难道不该是成为夫妻后才接触的吗?哪有先和男子认识的,我……我……做不来这种事来。” “那就太好了,既然你没和那人有感情,就跟了我吧。” “嗯?”少女抬了抬头,视线里阴影盖了过来。慌张的叫出声音:“你…你干什么!!” 那边,公孙止走过两步,伸手揽过想要跑开的少女纤细的后腰,另只手伸下对方的腿弯,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挣扎的身影握起小拳在他怀里捶打,叫出声:“你…你不能…不能这样啊…哇…啊….” 随后,急的‘哇啊’一下哭了出来。 “......放心,不会动你。”公孙止抱着做到石头上,怀里少女依旧害怕,此时声音又道:“往后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然后,陡然在她的嘴上亲了一下。 在讲究礼法、规矩的时代,少女的哭声戛然而止,眼角还挂着泪痕......然后整个人都懵了。 PS:第一更,晚上还有。 第四十二章 心思 “啊——” 小溪边陡然发出女子的尖叫。 草坡上的林子里高升翘着一条腿掂着装酒的羊皮袋,啃着肉干,伸手一把拉过从旁走过的小马贼李恪,嚷过一句:“回来、回来,首领这是在和未来的夫人热闹热闹,你去当个棒槌啊。” 李恪看了看手里的狼牙棒,歪着头抱在怀里,“棒槌这就是啊……”呆呆的眼神望向小溪那边,然后,一只纤柔的手臂举了起来,声音撕心裂肺的在喊。 “你毁我名节——” 然后,手掌扇过去。 呯的一下,布满老茧的大手握住那柔软的手腕,公孙止眼帘半眯:“别动了。” 然而对面的少女依旧‘啊啊’大叫,目光愤怒执拗,挣扎了一下,换另只手捶打在男人的肩膀上,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嫁人了的啊……”她哭喊道:“……你亲我,夫家那里我对不起了啊……” 公孙止抓住她另一只手,“你现在我的女人,你只需对得起我就行,他们已经是过去了……” “野蛮、胡说——” 少女牙关咬的颤抖,晨光照在脸上,目光闪动泪水,盯着眼前的贼匪,一眨不眨,“我是卫家行六礼娶过门的啊,被你劫走,我父亲怎么办,你们是不是要这么残忍啊。” 公孙止目光一凝,松开少女的手,一把拧住她的衣领从身上提了起来,脸逼近:“……我们本就是马贼,看上的,自然要抢。” “那你们为什么不去边关抢匈奴、抢鲜卑,去年匈奴人劫边,死了多少人,你们真要厉害,为什么不去从军,保家卫国,其实你们就是一群欺善怕恶的贼匪,一群躲在角落里的虫鼠。” “你又怎么知道我们在边关没有杀人…..我们杀过匈奴、杀过鲜卑、更杀过汉官,为了活,其他人的生死关我屁事……” “你…你…那你放了我。” “不可能,我公孙止看上一个女人,就不会像那些孬种一样,躲在角落暗自神伤,是我的,就要抓在手里。” “…你…你…怎么…那么蛮横……” 少女擦着眼泪,被气的说不出完整的话,公孙止见她模样也不再说下去,伸手捡过掉落地上的熏肉含在嘴里,又从腰间挂着的袋子掏出第二块塞给对方手里,叮嘱:“抓紧时间吃,休息一会儿,我们继续上路。” 蔡琰揉着眼眶,妆容花了,但已经不再哭,只是复杂的看着走开的背影,吸了吸鼻子又想起可能着急的父亲,眼泪淌出来。 那边,走上山坡的身影在一截树桩坐下来,高升走到旁边面对着小溪那边哭泣的少女蹲下来,将羊皮酒袋递过去,“首领,别为这事烦扰,一介女子,等怀了娃,你就是赶也赶不走,到时候谁还管什么名节不名节的。” “二……二首领说的对…”李恪抱着狼牙棒,在一旁结结巴巴说道:“草原上…匈奴女人…就是这样…晚上的时候…好厉害….我都招架不住……” 过的片刻,光头大汉见公孙止没有说话,歪嘴斜鼻的皱皱眉,转过话题:“首领,咱们下来中原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那吕布天天都在洛阳城里,怎么杀他?” “等。” 公孙止裂开嘴角,声音森寒:“……有一群人会打过来,他会出来的,兵荒马乱的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 “兵荒马乱……”高升琢磨着这四个字,摩挲着光秃秃的大脑袋:“……有闹黄巾的时候厉害?多少人?” 公孙止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晴空走过的云,那是……长达百年的内战,几千万的汉人,打的最后不足千万,这样的世道,他到底要不要去掺一脚,还是…尽快结束。 天空,飞鸟滑过去,然后不久,喧闹的声响朝这边蔓延,兵器交击,狼骑的斥候自远处匆忙往这边奔行…… ******************************************************* 初阳升起来,照过林间,斑斑点点的血迹在枯黄的落叶延伸,数百双马蹄惊驰,哗哗穿行而过山坡,落马的尸体自后面铺砌,然后更多的战马轰隆隆的冲来。 箭矢嗖的穿过狐尾帽,嘭的钉在树杆上,溅起木屑。 “……西凉的人犯了什么邪,都追到这里还不罢休…...” 作为夫于罗之子,刘豹从未像昨晚那般狼狈,劫了数个汉朝村镇就被一支西凉骑兵追杀,一开始他看对方人数才几百人,将领也普普通通,以为是京畿之地普通的巡逻骑兵,便也不怕,而陡然交手,对方那名将领虎吼出声。 “让匈奴人知道西北儿郎的威武,踩死他们——” 下一刻,刘豹手下的骑兵只来得及发出一拨箭矢,对面那支骑兵便是凶猛的撞上来,鲜血在飙、人在飞,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了,刘豹急的眼珠子都红了,甚至都想从马背上跳下来,直到一名西凉骑兵快要冲到他面前,将一名亲卫刺下马来时,扯过嗓子,策马转身就跑,自己后面的骑兵溃坝一般跟在在后面狂奔。 然后,便有了之前在林子穿梭的那一幕。 ……. 再往前一点。 狼骑的斥候回来,翻身下马来到公孙止身旁低声将见到的汇报过去,这名斥候是当初白马骑中的一员,对于侦查颇为厉害,话里几近还原的描述了见到的事情。 “匈奴人怎么跑到洛阳来了?”高升一旁皱眉。 公孙止擦过弯刀上的油腻,插回鞘里,走下山坡将少女从溪边拉回来,丢进林子里,将一把匕首塞进她手里,“这里荒山野岭,最好别乱跑,我会留几个人护着你,等会儿匈奴人大概会从不远地方过来,你别乱动乱叫,知道吗?” 蔡琰握着手里的匕首,沉默的点了点头。 那边,身影翻身上马,黑色的马头微微晃了晃鬃毛,声音传来:“这次匈奴人有点多,若是我天黑没回来,这几个弟兄会护送你回洛阳。” 这边,身影抖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过的片刻,公孙止从虚影地图上找到了埋伏点,周围狼骑已经上马,只听他低声说了一句:“咱们给帮匈奴人一点惊喜…….全部都有,出击。” ...... 林间,红色绣花的步履踩过枯叶,原本沉默的身影上前追过几步,声音很轻的从红唇发出。 “......你小心一点......” 前方,公孙止勒了一下缰绳,侧脸看过少女,嘴角勾勒出笑容,嗓音低沉的点头。 “好!” 随后,马蹄在地上掀起落叶。 第四十三章 不小心改变了历史 地面震动,翻腾的马蹄旋起泥泞。 厮杀声、战马奔腾声响蔓延而来,一支打着徐字旗帜的骑兵从另一个方向插入逃窜的匈奴马队,林立的重枪在疾驰的速度里,轰然撞入人堆、马堆里,全是人仰马翻、血肉乱飙的画面。 “不要后队,全力甩掉他们。”前方逃窜的身影在喊。 混乱厮杀中,一名年约四十左右的将领,娴熟的挽弓、搭箭,下一秒黑影离弦而出,只是擦着对方脑侧冲向了前方。他勒过马头,扬手:“这帮蛮人以为能跑掉?先把截下来的胡人全杀了,再追不迟。” “换刀——”队伍里,传令兵高声大喊。 黑色洪流般的铁骑将百名匈奴人围拢,挂枪换刀,刀光自外面一圈劈砍进去,哀嚎的惨叫化作血肉飙飞四溅…… ……. 北邙山脚下的缓坡上,枝桠微微的颤抖摇摆,战马轰鸣逐渐变大,十骑、百骑,轰隆隆的冲过垂下的枝桠,仓惶的朝前面奔驰,为首的马背上那名骑士转过皮帽,两只狐尾已经断了一只,孤伶伶的甩动着,向后转过头望去,追袭的人已经看不到了。 “全军缓下速度,节省马力,下个山口转黄河道回去。”他缓了口气后,方才与传令的骑兵吩咐。 自莫名其妙的与那支西凉骑兵厮杀一次,大抵是吓破了胆,就算身后对方没有追上来,也不时还会回头看看,待放出斥候后,刘豹心里才踏实下来,随后便寻了一处隐蔽的山脚,放马在周围啃食青草,灰头土脸的坐下来。 一名亲卫将水囊递过来,他仰头喝了几口,擦过水渍,惊魂未定的视线扫过还剩下的一百多名匈奴骑兵,咬牙闭上眼睛,一把将羊皮囊掷到地上,凶戾的盯着一颗青草上,蝼蚁攀爬而过。 起初趾高气扬从父亲那里分兵数百人出来劫掠村寨,洛阳京畿本就富庶,走了数个地方后,均是满载而归,只是如今到了眼下,为了逃命,所有东西都扔了,还折进去四五百人,唯一得到的,便是见识到了大汉边军的可怕。 “汉人,今日之仇,来日我定当奉还。”他咬牙切齿的恨声说着,脚掌猛踩在那颗青草上,将攀爬的蝼蚁陷入泥里,又发泄的连跺了几次,方才重重吐了一口气。 …… 马蹄踩过枯枝发出咔嚓的脆响,长弓自手臂抬起,弦绷紧后拉,瞄向了对面的背对而坐的身影。 ……. 叽叽喳喳…..山麓间的树林,大片惊鸟飞了 山风吹过脸上的汗珠,刘豹抬了抬头望向周围林野,后背瞬间毛孔炸开,猛的往地上一滚,背后的空气里擦出‘嗖’的轻响,一支箭矢自后面林坡飞来,转眼便插进泥土。 “敌袭——” 又是一道黑影冲过树木的间隙,扎进发出声音的人影胸口,尸体还做着拔刀的动作倒了下去。陡然的袭击,让休整的匈奴人匆忙翻身马背,然而更多的箭矢嗖嗖往下落,有些钉在树木上,或落空,只有一部分带起了血花。 “上马!!”刘豹连滚带爬找过自己的战马,翻身上去的一瞬,视线里前方狭窄的峡谷,出现两三百人的骑兵,封住了他们的去路。 “一群匪类也看不起我?”他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被西凉边军追的狼狈也就罢了,还被汉人贼匪堵截,这让他心里憋出的怒火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 然而那边,大氅猛的敞开,弯刀出鞘。 自草原到中原已有月余,这些原本就在血里讨活的狼骑,终于像是看见肥羊,可以放手开杀了,一个个脸上咧出残忍的笑容,兴奋的发出“嗬哈!”的呼声,便是一夹马腹,冲了过去,张手就是长弓绷紧的吱吱声。 刘豹凶戾的兜转马匹,望着那边轰鸣冲来的不明敌人,挥舞兵器,高高的举起在喊:“不要惊慌,散开迎敌,不要聚拢……” 几乎是同时的声音,那边厉声在吼:“放——” 长弓仰起,弓弦嗡的松开,箭雨飞上天空,划出一道宽长的弧形,匈奴人中有人顶起手臂上的皮盾,或侧在马身,箭矢噼噼啪啪的落下,溅血花的身形从马背上摔落。刘豹拨开几支箭矢,睁大眼看着直冲而来的马队,发出号令:“抬枪迎敌,后队还射。” 随后,对面的马蹄陡然在地上急转,向右侧划出一个弧度,公孙止吹响狼嚎,三百人放下长弓,将另一把短弓举起来,几乎在对方射出箭矢的同时,他也猛的挥手:“自由平射。” 双方的箭矢在空中交错、撞击,稀稀落落的落进双方的队伍里,双方都有人落马,此时另一道轰鸣的马蹄声响起,刘豹转头露出惊容,林坡上,一道道战马的身影踏出林间,然后……扑了下来,直接撞上左侧。 喊杀声震动山谷,光头大汉从马背上直接跃起,手中的大刀呯的劈在了刘豹的战马头颅上,马头爆出血雾,庞大的马躯朝前一屈,轰然坠地,上面惊恐的身形直接掀飞摔在地上,滚动几圈后方才停下。 头破血流的身形连忙爬起来,又被一脚蹬的倒飞,在地上不断蹬着双脚后退,着急的摆手,用着吐字不清的汉话在求饶:“投降…不打了…我投降…我是于夫罗的儿子……你们可以换回很多东西…” “呸——” 高升一脚踏在对方的胸口,露出大黄牙,黑须张开,笑出狰狞:“谁允许你投降的……我们首领说过死的匈奴人才是好的匈奴人。” “别杀…我…别杀啊……我投降…我加入你们…” 然而刀光划过刺目的光线,挥舞的两只手掌,说话的脑袋还带着惊恐圆瞪的表情,在地上滚动,剩下的数十名匈奴人惊骇的看着失去生命的躯体,掩面跪了下来。 公孙止招过高升,擦过刀锋上的血渍,“把剩下的人都杀了,学他们把脑袋都挂到树上去。”轻描淡写的扫了下跪的人群,收刀上马。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往后的历史,一个叫刘渊的人再也不会出世,有一个王朝在长河中悄然断掉了。 PS:还有一更。 第四十四章 将要来临的战争 无头的尸体静谧的躺在地上,乌鸦站在上面啄食,偶尔有身影走过来,惊的扑着翅膀飞起来,一柄柄刀锋染的通红。 人头被拽在手里,殷红的血珠从断裂的血肉山滴下来。 历史浩瀚中,谁也无法预知或掌握身边发生的事,公孙止同样也无法知道被吊在树枝上那一颗颗死不瞑目的脑袋会是谁,将来又会有什么样的际遇和后代,不过那些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箭矢都回收了,这帮匈奴人没油水……真够穷的。”高升扯过一把青草将手掌鲜血擦去,又在皮袄上蹭了蹭翻上马背。 那边,公孙止转过马头,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目光望向山谷外,然后瞳孔一缩,周围提着人头、打扫战场的狼骑对这样的声音再熟悉不过,扔下手里的东西,直接翻身上马,连连发出声音,集结好阵型。 山谷外,马蹄声终究朝这边响了过来,目测有千人数量的骑兵,犹如冲突的奔流过来,马背上的将领身材中等、壮硕,灰色交领袍子外,罩着两当盆领铠,披膊各挂两颗兽面,黑脸长须,正是追击而来的董卓麾下徐荣。 飞快的奔驰中,对方自然也见到一地的尸体,和树枝上挂满的人头,口中“吁”了一声,勒过缰绳,停了下来,两边哗的齐齐抬起弓箭,或许感受到剑拔弩张的气息,战马微微晃了晃鬃毛,徐荣拍拍马头,驱马走了几步,视线在头颅那边扫过,然后停留在对面为首的黑色战马上,鞭子指过去。 “心够狠,不错,对待胡人就不该心慈手软……不过,看尔等装束也是贼匪,你们说该赏还是剿呢?” 他说了一句,山谷里除了偶尔有乌鸦哇哇叫上一声,周围没有任何人声发出,气氛陡然收紧,公孙止盯着那名将领,眯了眯眼帘,伸出手臂向后挥了挥,身后八百骑压低了手中弓箭,此时对面的徐荣发出笑声,做了同样的动作,便是点头。 “尔等手段,本将军甚是喜欢,这位头领若是愿意,某愿将你举荐给当今太师,做个校尉,好过你呼啸山野,到死也未能光耀门楣,如何?” …… 山谷中风吹过来,抚动树梢,对面传过来的话,夹带几分威胁,狼骑中有人不屑的冷笑,也有部分面色深沉下来,握紧了弓。对面那一千骑并非软蛋,从对方气势上和他们在边地见到的戎边汉卒没有什么两样,甚至隐隐还强于对方。 此处地势夹杂,并不是骑兵展开攻势的好地方,身后山谷也未被阻挡,若是开战,退的问题并不是很大,只是会被对方尾随追击,加上地势处处有山林,想要草原那般摆脱他们显然有些困难。 等到对方眼神看过来,公孙止微微抬了抬手:“这位将军的盛意,山野之人心领了,太师麾下兵卒如此矫健雄壮,并不差我这几百个弟兄效命,这些匈奴人留下的战马便交于将军,如此告辞。” 战马缓缓在地上倒退,按着弓箭沉默中一列一列的调头。徐荣看着依次有序退出山谷的这拨人,倒是可惜的点了点头,却也不过多的去招揽对方。 一军之将,谁又会真把一群匪类看的太重。 “徐将军…要不要将他们一起剿了。”副将策马过来拱手。 马背上挺拔的身影挥挥手,摇头:“没用的,他们队列上撤退有序,随时可以变阵,追杀上去,他们也可以壮士断腕的离开,多杀几个,少杀几个意义并不大。走吧,把那些马带上,咱们也算收了对方贿赂,哈哈哈——” ……. 回程途中,一匹自洛阳而来的快马终于追上来,那骑士禀报:“蔡侍中那里传来新的消息,说是劫卫家的是两拨人马,蔡家小姐是被第一拨人劫走的,卫家捎信的说,那伙人说的是汉话,不是匈奴人。” 晌午的阳光里,徐荣想到了什么,那黑脸上微微透出些许红色,猛的挥起鞭子打在空气里,啪的巨响—— “气煞我也!” ……….. 与此同时,已经返程回到隐秘的草坡附近,高升的声音在问:“首领,咱们为什么不干脆答应了,这次可是当朝太师,若能进入他的视线,首领肯定会水涨船高,咱们几百人还不是各个混个小官当当。” “吕布现在是那太师的义子……你还去吗?”披着大氅的身影瞥过去一眼,“就算对方收下我们,咱们不过也是一帮马贼,怎能与他自己的西凉嫡系相比?” 高升脸色滞了一滞,摸着光头干笑两声,随后返回不久,争吵的声音传了过来。 “…夫人,你不能离开,首领说如果天黑没回来,才能送你回去。” “……诸位壮士……” “…夫人,怕是不行的……” “我不是什么夫人啊…你们不要这样叫。” 草坡那边的小树林里,几名狼骑的身影拦在前面,挡住想要走的少女,一边在哭,另一边不好动粗,只得耐着性子劝说。 公孙止骑马上去,皱着眉站那里,青色的胡渣下,双唇紧抿的盯着少女,对方此时也看过来,四目接触,浑身一怔,有些惶恐的站在那儿,眼泪直流。 “真想回去,与没有感情的男人生活一辈子?”他低沉的开口。 少女眼中含泪,摇头又点头。 “那我把你父亲一起劫来。”公孙止说完翻身上马,那边的少女瞪圆了眼睛,抬头望着马背上的男人。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蔡…邕…” “嗯…” 公孙止点了下头,表情陡然愣了一愣,转头看向少女,“你叫什么名字?” 这边,怯生生的身影原本就生活在琴棋书画的世界里,性子娴静,偶尔会有少女的好奇,但到底没有接触过类似这样很凶恶,却又很安全的男人,眼下对方凶狠的目光又瞪了过来,低声开口:“蔡琰……” 片刻后,马背上传来粗野的大笑,蔡琰刚准备抬头,视野陡然拔高、摇晃,一只大手搂着她,放到了马背上,按进怀里。 “你干…干什么啊…快放我下来…” 然而,回答她的是周围一众狼骑呼喊起哄的声音,紧接着马蹄迈动,视线飘忽起来,身子也跟着起伏飘了起来,离开了之前的小树林。 ……. 阳光更斜了,满是红色的夕阳之中,是人的身影或向北、向南而走,衣衫褴褛的老人抽泣拖着光着屁股的孩童,然后摔倒在地上,妇人和青壮背负家里的能用到的东西,或推着车拥挤在逃难的人群里,人的声音、哭的声音、呼喊的声音、家畜发出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在这片天空下汇集到了一起。 荥阳以西,一直到汜水河,大大小小的村寨不少百姓拖家带口的暂时离开故土,这样的场景往往预示着一场战争来临了。 PS:二更。求各种票.... 第四十五章 人间事,多苦厄艰难 穿着草鞋的脚步走过干硬的泥土。视野之间,满山遍野都是人的身影,嘈杂的声音嗡嗡嗡嗡在耳旁响着,哭喊的妇人挣脱丈夫的手臂,带着哭闹的孩子想要回家,被男人扇了几个耳光后,才消停下来。一名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妪被人搀扶着颤颤巍巍坐到树下,浑浊的目光望着走远的亲人,瘦弱无力的腿动了动,再站不起来了...... “......快走啊,后面已经打起来了,再不走,会连累到我们的啊!” “爹...娘啊...”无助的孩童慌乱的的声音在呼喊。 “我不走,让他们打死我啊——” 秋风呼啸过山岭,嘈杂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东面的阴云笼罩过来,汜水关东西两个方向的大批百姓开始背井离乡,或去投靠亲戚,或入城乞讨,待兵锋过后再回到残破的家园,继续如往昔的生活,或许他们当中有部分人再也回不到家乡。然而自有战争起,他们祖祖辈辈也都这样的走过来,又走回去,继续繁衍生息。 一处山岗上,自西面而来的八百骑立在红霞里,公孙止搂着怀中的少女望着阴云下密密麻麻爬满山麓的‘蝼蚁’,最后一场秋雨快要来了。 马背上,蔡琰捂住嘴,睁大眼睛望着满山延绵而去,道路上、林野里,挤满了人群,撕心裂肺的哭喊汇集在人群的上方。 “他们在这里...难道出什么事了。” 随着,公孙止一行人下去,若是以往,对方见到他们倒会躲让,眼下这样的环境里,这些温柔的‘绵羊’带着匆忙、惶恐的神情,硬着头皮朝推挤而来。蔡琰虽未见过太大的世面,但也是何等聪慧的人,多少已经猜到了要发什么事情。往日朝堂之上的事情,偶尔会听到父亲哀声谈起,董卓入京后施行的暴虐,各地太守、州牧的反对,朝里虽然是那人一言之堂,可终究人心里埋怒已久,这样的情况下,只有一种可能性——起战事了。 思绪里,她看到前方一颗树下,衣衫褴褛的老妪坐在地上,麻木的望着从视线中过去的一道道身影。蔡琰伸手指了指那老妇人,公孙止低声开口:“最好的办法,是一箭射过去。” “不行啊——” 蔡琰连忙大叫,回瞪他一眼,从马背上挣扎下来朝白发苍苍的老妪跑过去,翻出一块肉干,一块米饼递到老妇人面前,那张满是皱纹的脸转了过来,双眼平静的望着她,然后将手中的树枝猛的挥起,驱赶少女离开。 “你吃......好活着......”树下的老妇人这样的说。 ......... 夕阳西下。 蔡琰坐在马背上,不时回头看去,阳光倾斜照过来,将一棵树、一个坐在那里的老妇人映在红霞里。风从山岗吹过,抚动青丝,感受到了一丝凉意,她抬头望了望天空。 雨水落了下来....... *************************************************** 秋雨挂上屋檐,滴滴嗒嗒往下落。 房中透着昏黄的光芒,几案后面一道身影唰唰唰在布绢上书写,写到思考处,不由皱眉悬笔,此时门外响起脚步声,身影抬了抬头,门扇被推开,湿冷的空气挤进来,烛火摇曳时,门再次关上。 着一身灰色袍子的身影,大步靠近,交领长袍绷紧的坐到对面,烛光映出一对粗眉虎目,稍缓,便是拱手:“大兄,夜已深了,咱们一路刚从扬州募兵回来,有什么事明日再做也不迟。” 笔轻轻搁下。 挥笔之人正是曹操,他拿起布绢吹了吹,让上面的笔墨快点干透,好一阵方才收起来,看了看对面,缓缓开口。 “元让啊,不操心不行,说是讨伐董贼,可消息传来是什么样……袁本初之前来信说冀州牧韩馥监视于他,心思反复,让我小心提防……尚未聚盟,前线亦然开始交锋,到得此时却说这般话……” 说到这里,他收起冷峻目光,轻轻阖上,叹了一口气:“……各个叵测之心,心不齐何以除贼。” “那怎么办?”那名男子,复姓夏侯,单名一个惇字。一个‘办’字落下,呯的一拳砸在几案上,短须怒张,“还打不打?!” 对这样一个族中兄弟,曹操甚知其脾性,自不会生气,他从那里站起来,拉开门扇,让风扑在脸上,吸了一口气,“仗…已经开始了。” 无数的消息如同雪片纷飞在在洛阳汇集或分散传递,一场战争并不是双方摆好兵马,你来我往,堂堂正正打一次那般简单,当中涉及各方的信息、可能性的策反、战场的地势、后勤补给的调集、士卒的训练、兵器、甲胄、战马、士气…….等等事项都囊括在一场战争里。 ……. 鲁阳北方数十里,夜深邃下来,惊鸟陡然窜起在空中鸣叫,数匹侦骑在林间穿行,一名斥候低声喝道:“小心——” 空气嗖的一声,箭矢射来,钉在另一名斥候肩膀上,身影坠马的同时,对面阴影里,三匹战马冲出,一柄刀刃唰的一下斩出,金鸣交击,爆出火花,映出双方狰狞凶狠的表情。 “走啊!将消息传给孙将军,西凉军来袭——” 一名同伴飞扑,将对面一名挥刀的敌人拉下马背,拔刀刺进对方身体,他吼出声音时,背后一匹战马自旁边而过,刀锋探出,噗的一声将他头颅斩了下来,随后朝逃走的斥候追了出去。 大军将行,最先较量的便是双方的斥候,逐步在鲁阳、河内、酸枣、陇城等,北、东、南三个方向开始演变成小规模的交锋。 ************************* 火星自殆尽的篝火偶尔弹跳,蔡琰从毛毯上惊醒过来,看了看天色,林外的天空已经泛起光亮,耳中隐隐听到喊杀声,起身时才发现身上多了一张薄毯,她有些惊慌的四处寻找,看到公孙止坐在不远的一颗石头上磨着弯刀时,心才安稳下来。 这片林子里,八百狼骑都在检查弓箭、兵器,给战马揉捏肌肉在做着准备。蔡琰披着薄毯在男人的面前蹲下,“发生什么事了……” “不小心卷进去了。”公孙止看她一眼,继续磨着刀锋,刀光里倒映出凶戾的眼神,“…要打仗了。” 第四十六章 乱战 鲁阳、陇城、河内等地的斥候互狩,本就是战争的前奏,但对于双方所有人来讲连谈资都算不上。 洛阳。 皇城金殿之中,几只铜炉燃着炭火,两侧席位上,觥筹交错,话语高亢粗野,偶尔会会拉过斟酒的宫女在怀里,肆意大笑,掩盖不住身上的野蛮。殿外,脚步疾走而来时,殿中正痛饮欢歌,能参与这样宴席的大多都是西凉嫡系将领,如李傕、郭汜、张济、樊稠、牛辅、李儒等人,也有洛阳收揽的文士,蔡邕这一类的。 席上,蔡邕的心思并未在酒宴上面,握着觞器愣愣出神,身旁同僚大抵是明白他心中牵挂被掳去的女儿,叹口气正要宽慰几句,殿外,吕布大步走进,朝上方身影拱手:“吕布见过义父。” 董卓大笑起身,迎了下来,拉过对方,“吾儿准备的怎样?” “兵马已妥,随时听候义父军令。”吕布昂起头,目光灼灼。 侧位一张矮几后面,白面长须的文士,文雅的擦了擦嘴上的油腻,起身朝董卓一拜:“关东联军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虽兵多将广,但皆有二心,此时尚看不出,只需拖的时日一久,内讧必然会出现。” 吕布看了一眼谄媚躬身的文士,乃是董卓之婿,李儒,几乎是整个西凉嫡系中的智囊,前不久毒死弘农王之人,他最清楚是谁。其实这等小人行径,让吕布颇为不齿,甚至少有言语交流。 “义父莫忧,布有画戟和赤兔。”高大威猛的身影手一挥,声音雄浑在殿中响起,手掌慢慢握拳:“定让那关东鼠辈们踏不过汜水关半步,顺道斩了袁绍等人首级呈到义父面前。” 这话令董卓拍着对方厚实的肩膀,畅怀大笑起来,“哈哈哈——吾儿神勇,我自然知晓,你带本部并州狼骑入驻汜水关,老夫另派李肃、樊稠携三万西凉将士,与你指挥。” “是。”吕布拱手领命,又在殿中喝过几盏酒后,方才出了嘈杂的金殿,随后脸色沉了下来,拳头捏的咔咔直响,“……枉为父子相称……敌到家门了,亦不信任我吕布……” 另一边,金殿内声音继续吵吵嚷嚷,李儒说道:“岳父…徐荣、胡轸二将此刻怕已到达鲁阳,小婿有些担忧,他二人是否能挡住那头江东猛虎和袁公路。” “江东猛虎…..孙坚…..”董卓仰头饮尽觞中酒,扔到几案上,铜铃大眼瞪着文士,转眼,一掌拍在桌面,震的殿内鸦雀无声,他声音沉了下来:“….孙文台——当初在西凉之时,此人在张温面前进谗言,要斩老夫首级……” 眼珠布满血丝,几乎都快瞪了出来,他起身背负双手,摇晃的来回走了几步,片刻后,宽袖一拂:“召骑都尉华雄,前去协助,务必将孙家头颅给老夫提来。” 李儒欣然应了,不久之后,宴席散去,众人结伴走出,他昂首挺胸背负着手独自走在皇城宫道上,两旁侍卫无不躬身低头,寒风扑在脸上,短须抚动,曾经那个落魄西凉的书生已然不在了。 他停在宫门,回首望向硕大的皇城,看着三三两两的结伴而出的武将、文士,随后又转回去,继续前行。 这才是他李文优施展拳脚的地方啊…… *********************************************************** 十一月二十,天光黯淡,阴云积厚下来,战事渐渐激烈起来。 鲁山以北二十里,一支来自洛阳的军队驻扎那里,颔下一圈黑须,身形并不高大,却很敦实的将领,正在大帐内卸去盔甲,擦拭身上的汗渍,激烈的战斗打了一天,到的黄昏方才罢兵。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对面那头猛虎只是徒有虚名,几次对攻,对方的攻势都算不上猛烈。 “清点伤兵,妥善安置。”他一面擦拭汗渍,一面下了命令,不久帐外,一名军中斥候过来禀报:“大都护,太师差遣都尉华雄过来协助,已过三十里外的牛兰累亭。” 铜盆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名叫胡轸的西凉将领向来性急,本与徐荣同道过来,却是争功心切,先行一步,与对面的孙坚开战,却一点便宜也未占到,只得安营扎寨。此时听到援兵过来,心里自然勃然大怒。 “太师这是担忧我拿不下孙文台……华雄这厮也想来抢功劳……传令,全军好生休息,明日再与孙文台决一死战——” 不久黑夜降下来。 灯火在大帐内摇曳,徐荣看着画有地形的布绢,抚须斟酌,一封早已呈上来的战报被他扔在桌面一角,大抵是已经看过上面关于白日胡轸与孙坚对上的一仗,过得一阵,他收起地形图,招来左右副将:“那头猛虎并未出全力,今夜必去劫寨,胡都护怕是会兵败如山,到时尔等在鲁山、伊河两处埋伏,待孙坚追击而来时,与我一道三面夹击。” “那…是否告知…” 那边,将领挥手:“他不败,我等何以有功劳?” 他盯着摇晃的烛火,眼帘轻阖。 …….. 鲁阳城外的军营之中,灯火如常,只是多了几分寂静,偶尔外面漆黑的原野上,隐隐有人凄厉的惨叫声。不久,夜变得深邃下来,更多了许多凉意。 漆黑的大帐里,一道身影拿过靠在架上的铁枪,掀帘而出,外面静谧的光芒映出英武的面容,沉默的翻身上马,甲上的铁片碰撞着,散发一股铁血的味道。在他身后、周围的大大小小营帐走出着甲的士兵,牵马列阵。 “全部轻骑——”松开刀柄的手,在空中抬了抬,孙坚下意识的握拳,包裹了的马蹄缓缓的开始移动,在黑暗中无声前行,步卒提着兵器跟在前方缓行的骑兵后面,沉默而行。 寅时。 寒风拂过盔缨,孙坚望着前方黑色里的万人大营,目光凛然,他身后四将一字排开,缓缓抽出兵器,然后沉声说出两个字:“进攻——” 黑色的大地寂静着……沉闷的马蹄声,渐渐在奔腾中,踢掉了布绢,发出震碎大地般的隆隆马蹄声。 西凉军的哨塔上,弓手射出响箭,在营地上方炸开,随后一支箭矢从下方射上来,尸体噗的掉下的同时,几匹狂奔的战马踏着轰鸣径直朝寨门而去,轰鸣声中,马背上的骑士在撞上的一瞬间,跳下马背,在地方翻滚,就听接连几声嘭的巨响。 马匹悲鸣长嘶,身躯将寨门撞的轰然倒塌下来,四蹄在地上挣扎踢腾,更多的骑兵蜂涌而来,冲进了西凉军中的大营。 胡轸在响箭炸开的刹那,就从铺上翻了起来,慌张的穿戴甲胄钻出营帐,昏黄混乱的视野之中,一队队骑兵挥舞着刀枪横冲直撞,营中西凉士卒大多是仓惶间没有来得及结阵,被杀的人仰马翻,血肉乱飙。 “他们人不多,传令下去…快传令下去,不要乱跑,步卒结阵,枪兵顶上去,骑兵在后方上马准备——” 作为西凉将领,胡轸在领军方面自然是有些本领的,他便是朝身边的传令兵大吼,旗语打出时,人影慌乱,不少人哪里能看见,就在焦急时,亲兵接阵的前方,一股骑兵转向朝这边而来,为首一人,大枪猛的一挑,盾牌嘭的翻飞起来,枪头轰然打碎一名士兵的脑袋,随后,数百骑撞了进来。 “别让他们过来——” 尚在指挥、大吼的西凉将领吓的脸色一变,自然认得人群中厮杀突进的那张胡须怒张脸孔,左右亲卫连忙上前拦截,回头喊道:“大都护先走啊。” “西凉狗贼!!纳命来——”马背上,孙坚一脸血污,迎着两名拦上来的骑兵狰狞大吼,抬手将铁枪掷了出去,将其中一人贯穿钉下马背插在了地上的同时,反手拔出腰间古锭刀,呯的一下,将另一个骑兵砍下马来。 再朝前看,敌将正领着溃兵往后方寨门仓惶撤退,便是拍马舞刀追赶上去。 俗话说:将是兵的胆。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西凉兵悍勇不假,若是没有勇将主持大局,很大程度上,让厮杀中的士兵泄去胆气,从而溃败,西凉大寨中厮杀混乱,有人见到主将逃跑,一时间引起更大的混乱。 “走啊…大都护跑了。” “投降…” 胡轸远远听到混乱中的声音,咬牙切齿的想要转回去厮杀,前方陡然有一拨兵马截过来,他咬牙嘶吼抬枪就刺了过去,然而迎来的却是一支铁鞭,砸在枪杆上,对方是一员老将,但力气颇大了一点。 铁鞭再起时,胡轸不敢再敌,拔转马头,连忙朝北逃走。被抛下的数百人缺乏指挥,遭到击溃、屠杀。 奔袭中,孙坚整合部下沾血的面容肃穆、狰狞,夜风吹过来,披风猎猎作响,随手挥刀一指,“继续追击!” 声音杀气弥漫。 然而不久,追至北面,立黑暗中的黑脸长须将领,望过追击的军队,挥手,张了张嘴:“敌人进来……传令…出击!” ……. 随后,呐喊的厮杀声,漫山遍野的响起来,飞蝗自黑夜凌晨的青灰中射出。 PS:剧情是演义和历史混杂改的,所以就没有温酒斩华雄。 第四十七章 送上门 起伏的低岭间,黑色的战马飞驰,踩碎枯枝,随后一道道马蹄迈过来,溅起厚厚一层落叶,不远的后面,留下一片狼藉,以及数具尸体。 偶尔,空气里有颤音在响,紧接着人影自树后倒地,这边有人小心摸了过去,便能听到拖动尸体的轻响。公孙止擦过脸上的血迹,视线里拖过来的那具尸体,还是一名斥候,只是他无法分辨是哪一边的。 自前日晚上开始,被卷入双方斥候战里,边走边杀,纵然有虚影地图辅助,让他们杀了四十名斥候,但自己这边同样也损失十多人,其中还有几名是曾经的白马义从,这让公孙止感到心疼无比。 “这地图要是还能显示地名就好了……” 晨风夹带夜晚的寒意吹来,他勾了勾脖间的毛绒,转头看向靠着战马取暖的少女,自己的大氅也都给了对方,只是一介弱质女流在这样寒冷的山上,无论如何都是招架不住的。 那边,蔡琰睫毛抖了一下,睁开眼睛看到侵略般的目光,轻轻拉了拉大氅将自己裹起来,不介意马的味道,便是缩在马腹下面,一天一夜的奔波、厮杀,她光看就已经累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了。 “你们…在草原上都是这样过的吗?”清澈的声音陡然响起。 公孙止收起弯刀,扯开装有酒的羊皮袋,喝了一口,缓缓开口:“也不全是,大多数,都是我们追着匈奴、鲜卑人打。” 那边,蔡琰眨了眨眼睛,嘴角弯弯的翘起,笑了一下,片刻,又觉得自己不该露出这样表情,便是沉下脸,视线看往别处,“瞎说。” “这是实话,不过我们是马贼,杀的大多是老弱妇孺,偶尔会和匈奴小股骑兵打上几次,是不是突然觉得我们连老人、妇人、小孩都不放过,会很残忍?” 公孙止的话说的很轻,周围也有人看过来。少女抱着膝盖微微蹙眉,想了一阵,方才摇头:“……是…但我也看过一些记载,匈奴人扣边杀我们汉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我没见过那样的场面……也不想见到…” “你会见到的。”那边的声音打断她的话。 蔡琰又想起自己被俘虏的事,鼓起两腮,瞪过去,随后将脸埋进双膝,不想和对方说话了。公孙止见她模样,想要开口逗两句,嘴微微张开,视线里的虚影陡然出现了许许多多的红点,然后归拢成为一支小旗在移动。 皱下眉,正思考间,高升带着一名狼骑悄然摸了过来,低下声音:“首领,一股溃兵从咱们下方过去,不过天未亮,大家看不清谁追着谁打。” 公孙止站起来,对马腹下的少女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便是拨开垂下的树枝,视野从山腰上扩展开。 凌晨的铅青里,影影绰绰,溃败的士兵在山下的狭路窄道亡命奔逃,再往后是斑斑点点的火光在朝这边蔓延过来,偶尔会有兵器碰撞,凄厉的厮杀声,或许是被追兵追上,又打了起来,但不久声音就消失了。 山岭上,公孙止一行人沉默的盯着下方动静,其中一部分人开始大口大口的咀嚼起肉干,或擦拭起了兵器,然后提刀整队。 “都小心警惕,或许有斥候会跟着大部队行动搜山,我们立即转移别处。”这样的天光下,根本分辨不了对方谁是谁,更谈不上去帮衬。 随后,高升带着人先去前面开路,队伍再次静悄悄的离开。 **************************************** 与此同时,另一支队伍自北面而来,不过却走的更快一点。 写有华字旗帜下,一名九尺身高的大汉,听完斥候返回的消息,阔嘴裂开笑容:“孙坚兵败?岂不正好……”话停了一下,随后扬起镔铁长刀,策马虎吼出声。 “西凉的勇士们,我们去生擒猛虎——” …… 南边,仓惶奔逃一阵的将领带着七八百溃兵稍作休整,随后两名部将带着千余人从后方赶来汇合,陆陆续续间,又有人汇合而来,集合兵马还有三千余人。孙坚沉下心气后,发现还少了一将,挥刀猛的砍在旁边树躯上,震的树杆抖动,目光扫过黄盖、韩当等人。 “大荣可还陷在西凉军中?” 韩当与老将黄盖对视一眼,抿嘴撇过头去,叹口气。旁边,名为程普的将领跺脚叫道:“大荣乃是我老友,岂能折在这里,我等尚能再战,干脆反杀回去,也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刀锋拔出树杆,青冥的颜色里,孙坚握拳紧捏,身影走动,“我孙文台还未有过如此狼狈,昔日霸王尚能破釜沉舟一战,若是我等兵败回去,还有何面目,诸将士,可还有脸回去否?!” “不能!”众人齐齐吼道。 然而,地面震动,一支数千人的兵马出现在他们侧面不是很远的山口处驻足,孙坚等人戒备起来,视野之中,对面忽然一骑快马奔来,快到的近前时,从对方手中抛出一件东西在空中翻滚着落了下来。 嘭的一声轻响,滚动的黑影到了马蹄前方才停下来,孙坚低头看了一眼,那是一张血糊糊的脸,但人的轮廓还是看的清,血丝瞬间布满眼眶。旁边,程普、黄盖等人哇的大叫一声:“大荣啊——” 这正是祖茂。 “杀——”孙坚勒过马头,挥刀指向那边的数千人阵列。黄盖等人嘶吼出声:“吃了他们!!” 士兵汹涌而出,杀气冲天。 对面,数千阵容前,策马而行的将领抬刀一指:“杀过去——” 下一刻,人影疯狂的举着兵器,或骑马、或汹涌狂奔,一边是士气正旺,另一边带着哀兵之势,双方士兵都没有摆出任何的阵势,只是歇斯底里的呐喊着,凶猛的撞了上去。 兵器与兵器,呯呯呯呯——的撞击声,擦出片片火花闪烁;兵器戳入血肉,噗噗噗——鲜血四溅,挥舞刀刃的身影交织、杀戮着,朝着对方奋力推进。华雄作为西凉军中为数不多,武力高强的猛将,他骑在马上身如铁塔,一柄镔铁长刀,劈波斩浪在人群中屠杀,马头前方的刀刃沾满细碎的血肉。 随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孙坚。 长刀嘭的一声,与对方家传宝刀磕碰在一下,火星跳起来时,两人随即分开,都感到手臂微微发麻,尚未来得及喘息,侧面一名骑士窜了过来,铁鞭呼啸出罡风,周围密密麻麻都是拥挤的人,厮杀声音混乱,铁鞭便是呯的砸在华雄的战马头上,马身坠轰然地,前方孙坚纵马冲过来。 古锭刀探出身侧,便是由下而上一撩。 呯—— 金铁交鸣的巨响,华雄手中的长柄直接断裂开,整个人被对方那一刀加上马的冲击,倒飞出去砸在一名麾下的战马上,将那人撞的掉落马来,周围黄盖、韩当、程普三人齐齐挥出兵器朝他杀了过来。 “哇啊——” 人熊一般的身影从地上爬起拿着短了一截的长刀与对方铁鞭拼了一记,转身抬起手臂将侧面刺来的铁枪夹在腋下时,马蹄速度不减,轰的一下,将华雄撞飞出去。数十名西凉将士拦了上来。 华雄吐了一口血,起身抓下一名骑兵,夺了战马脱离战团,奋力抖着缰绳往后方跑去,身后,黄盖等人被拦下来,纠缠不出,只得孙坚领着数骑追了上去,两边一追一逃,慌不择路下,也不知跑进山中哪里,厮杀声渐渐远去。 ************************************** 大战的喊杀声自山中响起,偶尔有几道火光朝山麓这边过来,随后被暗藏的弓手射下马背,此时天已经蒙蒙发亮了,要不了多久,整个战事将一览无遗,公孙止放下弓,看了看天色,转过马头:“我们该走了,不管哪边发现我们,都会被大军围剿。” 旋即,队伍调转了方向,准备脱离这片山势,片刻后,有声音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高升勒转马头,“首领,好像是朝我们来的。” ……. 哒哒哒哒哒—— 马蹄疾驰声音响起,自远处而来的拐角,一骑狼狈的伏在马背上,不时回头看,然后他看见了前面一支数百人的马队,见不是敌人的装束,便是打算从旁边过去。 随后,另数骑出现,挽弓朝那人射箭,一支箭矢最终无力的落在那边马队之中,一匹黑色大马的面前。 此时,有手臂举了起来。 数百张弓抬起,下一秒,箭雨飞上天空,那边追袭而来的数骑连忙勒停战马,当先为首一人口中陡然发出惨叫,一支箭矢扎进了肩甲里,摇摇欲坠,身边数名骑士连忙策马上前,便是护着急转方向离开。 被追逐的大汉停了下来,颇有些狼狈的在马背上拱手:“在下,西凉军骑都尉华雄,多谢这位头领相救!” “嗯…嗯?”公孙止偏了偏头:“你不是孙坚?” 华雄拱着的手臂僵了一下,表情愕然。但随后,狼牙棒从后面砸在头盔上,整个人噗通一声掉下马背,昏了过去。 “把他绑上,回去的时候,一起带回草原。”公孙止低头看了一眼,那铁塔般的身躯,挥了挥手。 PS:二更 第四十八章 无题 徐荣站在梁县的城墙上神情肃穆,在他身后,安静祥和的城池,稀疏的灯火在黑夜里点亮,入冬后,风越发刺骨,这个时节已不会有大杖要打了,冬季用兵是大忌,谁也不敢冒这样的风险,到得此时全军退守梁县构成一道屏障,亦算是轻松了些许。 然而,这位三十多岁的将领,心里丝毫不敢大意,实际上,甚至还惴惴不安,在官职上,那位胡轸也是他的部下,然而他并非西凉嫡系,而是辽东玄菟郡人……那日毕竟折了华雄,这样的罪责也是要算到他头上的。 而胡轸却已经回洛阳准备过年了…… 在这几天里,他频繁地给京城中关系较好的同僚写去书信,在太师面前替自己辩解几句,同时,也准备了一些礼物送往董卓府上。至少,在大战这个关头,他不用担心被拿来警示三军。 呯—— 拳头在墙垛上,浓眉紧皱的望向漆黑的远方,风抚动长须,“来人!” 身后,亲卫上前拱手。 “架上锅灶,把前日俘虏里的颍川太守李旻活煮了!”嘴微微张了张,吐出字眼,徐荣转身,披风在风里扬了一下,沉下声音:“…然后,派人给驻扎鲁阳的孙坚送过去。” 那亲兵低着头,心里只感到战栗。 待人走后,他重新站在城墙上,不久,城下隐隐传来叫骂,然后便是撕心裂肺的惨叫,一直持续,徐荣微微闭上眼,过了一阵,声音消弭了,他方才重新睁开,人已经平静了下来。 “……再打一次,让世人知我徐荣之名。” 望着一片祥和的夜色,仿佛看到了金戈铁马的画面。 ****************************** 北面,天云渐亮,自洛阳东门而出的,是延绵而去的辎重,民夫、牛、马车扬起了冬日尘埃,蜿蜒数里的官道上,女孩的抽泣声轻轻的飘着,飘着的还有红色的披风,赤红的战马喷着白气,被人牵引走在后面,伏了伏耳朵,大抵是不想听前面的说话声。 “玲绮,不哭了,放手吧,你爹爹马上就要走了。” “不好……” 道路上,吕布牵着妻子、女儿慢慢在走,赤兔在张辽手中牵着慢腾腾走在后面,眼里有些羡慕,但随后又叹了一口气,将目光看去了别处,辎重远去已是看不到头了,翻过这个冬月,大战便是免不了的…… 前方,并行而走的两大一小中,威猛的身形转过头看着妇人,轻声在说:“……前几日南面的战事不好,折了一将,军心有些不稳了,为夫本来是正月才去汜水关,但眼下军心不稳,只得提前过去……” 说到这里,吕布看了看女儿,与外人面前威风凛凛的飞将不同,此刻多了许多温柔,大手揉了揉吕玲绮的发髻,深吸一口气:“原以为接你们到洛阳来,就不用过了那种分离的日子,但眼下…往后的路不好走了…” “…妾身总要陪着夫君走下去啊…..” 严氏反而轻松的笑了一下,笑容在这冬日里有些温暖了,她拉过吕布的手,捂在掌心里,看着他,“你我是夫妻…再难走的路,妾身也会陪着夫君走下去的。” 晨光在云间照下来,寒冷的天气里,难得一丝温暖。吕玲绮擦过眼角的泪渍,蹦蹦跳跳的举起小手,“还有玲绮……” “不哭了?” “不哭了。”吕玲绮仰起小脸,叉着小腰,“我是飞将的女儿,不能让人看笑话。”这话引的二人身上沉重的气氛消散,就连跟在后面的张辽也笑出声。 分别后,吕布望着回去的牛车,回转身时,气势陡然一变,翻上马背,声音雄浑猛喝:“文远,我们去会会这帮关东鼠辈,然后…碾碎他们——” 赤兔人立而起,披风展开,马蹄轰然踏下来时,已经奔出二三丈远,地面为之震动。 …… 东.北面。 黄河北岸数十里的酸枣,挂着曹字大旗的营地里,一堆堆篝火在交错有序的帐篷燃起,士卒围坐烤火取暖,再远去一点的校场,声音高亢的大喊,两三千人规模的士兵正操练着阵列,高台上,魁梧雄壮的将领握着剑柄,严肃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再过去,营寨中央大旗下,大帐内,铁盆烧着木材正旺盛,周围兵器、盔甲架子上,堆满了刀枪剑戟,左右两侧坐落的几员将领神色肃穆。 正中间首位上,曹操面无表情,看着手中书信,好一阵,脸上方才有了变幻,目光扫过新加入进来的二将,便是笑出声,随手将那张布绢放到一旁。 “……联军不日将会聚酸枣,待会盟毕后,就是讨伐董贼之时,到时还望三位将军助我曹操护这大汉江山。” 说完,便是起身拱手。左侧一人身形中等,面相普通,便是连忙起身还礼,“董贼祸亡国家,曼成恨得带人杀入洛阳生吃其肉,主公能刺杀董贼,李典岂能落后。” 后座另一将起身,着儒铠披肩,面容短小,颔下短须抖动,声音凶戾:“乐进原为主公手刃董贼。” 帐内,曹操又勉励对方几句,待众将离开后,自己也走出大帐,天色已经大亮,他背负双手在营里走走看看,片刻后,方向身后多了一人。 “子和,不在营里看兵书,却是跟着我做什么?”曹操笑着说了一句,继续走着,但终究还是瞒不住,“…你也知道了吧?” 那边,二十出头的青年名为曹纯,气度颇为沉稳的点了点头,跟在后面:“鲁阳战事,若不是孙将军反扑,怕我联军还未打就落了士气,只是我最担心的……” “担心什么?”曹操转身看了看他,“…飞将吕布?” 曹纯没有回答,目光看着对面的身影,这边,曹操笑了笑,挥一下手:“吕布虽勇,一介匹夫而已,不足为虑。” “大兄有所不知,我担心的不止是吕布,而是他麾下的并州狼骑以及西凉铁骑,我关东虽众,可只有北平的白马公孙瓒或许能与之周旋,但骑兵还是太少,真要开战……胜算不大。”曹纯望着营里牵马的几道身影,缓缓说道:“再说,我们粮草都靠冀州牧韩馥供给,时间一长,他也是撑不住的。” 行走的两道身影在声音落下后,相继沉默了一阵,天空阴云积厚,飘下了一片雪花。曹操伸手接过落下来的雪花,白气从他口中缓缓飘出,“不管如何…家国社稷危在旦夕,会盟以后,我们……” 雪花化开在手心。 “……总要打上看看。”他说道。 ….. 在远方,风中烈烈作响的旗帜蔓延而来,中平七年,正月,酸枣会盟。 第四十九章 大雪冬梅 汜水河一带,覆盖在雪白的山岭下,往日即便这样的天气也有人迹,庄子里的人或许因为战事的缘故,主人家带着财物家眷去了附近的城池,荒凉下来俨然如鬼蜮,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刮过。 也有人的声音夹杂在风里断断续续的。 风雪在院中降下来,几具护院的尸骨埋在雪地里,庄内有人的脚步声踩过积雪,发出吱吱低吟,檐下的同伴递来酒水,那人饮了一口还了回去,推开厅门,数只铜炉燃起小火,肉的香味弥漫屋里,周围人影来来往往走动,数百人的声音嘈杂的从大厅相连的几个房间传过来,气氛热烈。 “西凉军的将领好像也不怎么样...还不如那什么坚的。” “......叫孙坚,哎...总会有几个草包将军的...你以为谁会像我们这样到处找吃的。” “对!说不定别人打了败仗还搂着美娇娘屁事没有......” 粗俗的言语在这帮狼骑口中互相吹出来,对于那样的战争程度,本就不是他们能思考的,反正谁打赢谁就是厉害的,喧闹的声音一直持续下去。 “翻过年,关东联军估计就会正式攻打过来,汜水关那边,我不打算带大家过去......这个热闹凑不得。”公孙止透过门扇的缝隙,看着外面大厅的人声鼎沸,随后阖上,转过身来坐下。高升正将烤肉分成四分,一块块的分装开,然后舔过刀刃上的油腻,粗声开口:“可我听说公孙将军也过来了,首领不打算去见......” 蔡琰缩在大氅里,又卷了一床被子,听到公孙将军等字眼,大抵是明白是谁了,美眸眨了眨望向坐下来的身形,这个蛮横的男人姓公孙她是知道的,眼下听那边大光头这样说,难道他和公孙瓒有关系?眉角不由挑了下。 “不见。”公孙止取过一块肉递给木塌上,并不在意少女的目光,咬下肉块,咀嚼着沉默下来,他在这个时代活了快两年,也清楚一个好的身份带来的便利,可...对方只是这具身体的父亲,感情上,他自己接受不了,更别说喊出口。 宁愿四野谋生,也是不愿轻易开口的。 “那接下来怎么办?吕布又在汜水关,身边好几万的人......咱们干不过啊,难道真要在这里窝着。”高升摩挲脑门。 “你...你们要杀吕布?”床榻上捧者烤肉的蔡琰惊讶的捂住嘴,她自然知道名震京师的飞将是谁,眼下看着这拨穿着皮袄,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一群人,竟是要去杀那......有种产生‘不要命’‘乱来’的感受,随即,摇摇头:“你们打不过他的。” 高升抹过厚唇,粗声粗气的笑起来:“夫人,你可就不清楚了,咱们数百兄弟在草原的时候,就和吕奉先打过一次了,虽然还是他厉害一点,可咱们也算是半个平手。” “半个平手.....”这样的说法,让蔡琰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反而对‘夫人’的称呼已经浑然不在意了,毕竟怎么反对,这帮人依旧这样叫,已经懒得再纠正了。随后,想到自己是被对方强虏来的,又将脸转过一边,只是眼中的笑意还残留着。 对于公孙止,对方并没有用强的方式的侵犯她身子,心里其实多少有些欣慰的,或许这个男人还是有好的一面......少女想着。 温暖的房间,说话的声音继续着,说到了一边:“李恪那傻小子呢?” “不是首领让他小心守着那华雄醒过来吗?”高升抬起头,一拍脑门:“坏了,这傻小子会不会......” 话也未说完,起身就往外跑。 外面,风雪嘶吼跑过庭院。 后面厢房内,一道身影被捆缚出羞耻的动作,倒在一堆柴禾上,嘶哑的响起话语。 “小子...本将乃西凉华雄,若是你替我松开绳索,许你钱财如何?” 他对面,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青年,杵着狼牙棒靠在门扇上,屏气凝神的盯着对面瞪过来的人熊般的身形,摇摇头,结结巴巴的声音回答:“首领说,小心你醒过来...你就不能醒过来。” “你眼瞎啊...” 华雄剧烈挣扎仰起头,破口大骂:“还是脑子有问题,当贼匪有什么好的,速速于我解开,到时带你享尽富贵。” “你别骂我啊...我人有点愣的,打起来,收不住手。” “我...骂你娘亲的...石头一样...” 李恪捂了捂耳朵,“你好吵的。”说着提着狼牙棒过来,对着他脑袋就挥了起来。华雄挣扎扭动,瞪大眼眶:“你干什么——” 举起的兵器陡然停下来时,他方才松了一口气,照对方力道打下来,非死不可。 然而,对面那傻子从地上捡起之前掉落的铁盔,露出憨笑,转身给他戴上,“这下好了。” “嗯?”华雄愣了一下,便是见狼牙棒再次举起来,连忙蹬腿向后缩,再是豪气烈胆,也被是被这傻子惊的叫出声。 “......停下...我...我操.....” 嘭的一声。 声音戛然而止。 “这下不骂了。”李恪一脸轻松的重新站了回去。 不久,匆忙赶来的光头大汉还是来迟一步,好在还有气,人并未被打死。高升直接在李恪的屁股上踹了一脚:“滚去那边吃肉。” 抱着狼牙棒的李恪揭下皮帽,抠着头皮回头看了一眼,呯一声关上的房门,露出疑惑。 “我做错了吗?算了,吃肉去。” 喃喃一句后,便轻快的朝前方院落跑去。 “原本我们过来是想报当日之仇,如今只能等了,顺带你的父亲,也一起办下来,与我一道去塞北草原。” 房间里,噼噼啪啪燃烧木料的轻响。 轻靠着墙壁的少女看着缓缓在说的男人,蹙眉摇头:“不可能的,我父不可能跟你走的,洛阳家里有上万书册,那是他一辈子的心血,怎么丢的下,而且洛阳城高坚固,你如何能混进去,如今我父亲年事已高,长途跋涉.....那样,我只会更恨你。” “你现在不恨我了?”公孙止勾起嘴角笑了笑,目光停留在少女脸上,随后又转开,盯着炉火,嗓音很轻:“总会有办法的......” ...... 北面,酸枣。 火盆在帐中燃烧,一道身约七尺的人影背负双手,来回走动。一旁,火光映着青龙偃月发出冷光,偶尔一张面如重枣、长髯的脸抬起来,一双丹凤眼微阖,目不斜视。 “兄长切莫担心,三弟很快回来。” 走动的身影停下,转过头来,面如冠玉,两耳垂奇大,跟着动作微微甩动,眸子瞥了一眼对方,叹口气,脸色未变,只是说道:“愚兄只是担心,三弟久久未归,他那般鲁莽性子,到时还给公孙将军平添麻烦。” “兄长是皇室贵胄,也该坐着等,若是真出了乱子,再收拾局面不迟。”凤目阖上,耳中便听到脚步声踏踏踏的走来,抚须开口:“回来了。” 帐帘陡然被掀开,一道身材魁梧粗壮的黑汉带着浑身雪花大步走进来,哈哈大笑:“大兄,打听清楚了,汜水关守将正是飞将吕布那厮。”他端起几案上放着的温水,大口喝尽,“咱们联军兵强马壮,到时我去会会他,二兄为我掠阵就行,看我把吕布首级取下来,交给大兄,哈哈哈——” 刘备看着三弟的兴奋,面容平静,也对即将而来的大战抱着期待。 毕竟...联军还是很强的。 帐外数里,一座堆垒的高台渐渐成形,从这里俯瞰望去,彩绸招展,旌旗猎猎在风雪里,密密麻麻的营帐、营寨绵延至视线尽头,隐隐能感受到这里的气氛肃穆,杀气冲天。 时间慢慢过去,转眼到了中平七年,正月。 第五十章 三英战吕布(一) 雪融化开,暖人心脾的阳光在云上,云下传来天地间不一样的的声音。 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 数栋鼓楼上,双臂挥舞,鼓槌雨点般敲击在牛皮大鼓上,随着风去往更远的地方,响彻天地。视野抬高,俯瞰而下,大中小十八个方阵依次而站,数万道身影围绕前方的高台延绵而去,本阵中旌旗猎猎在风中作响。 “……当今之世,黄巾刚过,大汉家国正当百废待兴,此时却有内贼作乱,你们所有人上到刺史、太守,下到校尉、什长,甚至兵卒,心里都清楚,那人自号太师,却擅自废立,败坏纲常,祸乱后宫,残害洛阳百姓……这些一桩桩一件件的事……” 一层层台阶往上延伸,那里披甲的身影站立着,领甲上的毛绒被风吹的抚动,声音渐渐由低沉变得激愤。 “……他董卓算得什么?!实乃欺君之贼,他当堂堂大汉朝廷是什么?!一国之帝,说废就废,他当众公是什么?!泥田中的草人,还是家中**——” 他声音停了一下,立在高台之上,风在吹着,慷慨激昂的声音传去更远。 “……今日我等十八路忠义之士,为家国兴、安百姓乐业,聚盟在此,献上三牲起誓……皇天后土在上……兴义师,伐逆国之贼——” 立在不远的曹操望着那道身影狠狠捏了下拳头,然后举起了手臂,大声高呼。 “伐逆国之贼——” “伐逆国之贼——” “伐逆国之贼——” 那声音激昂回荡在天地间,漫天遍野的旌旗攒动,士卒拍着刀盾呼吼,刹那间,杀声犹如铺天盖地的海浪席卷过大地,冲向天际。 之后,袁绍在高台之上宣读了各路人马的排列司职,除了尚在从鲁阳赶来的孙坚,以及远在西凉的马腾外,剩余十六路悉数在列。风卷过盔顶的缨在摇摆着,他握着手中令箭,望着下方的精气狼烟,刀枪林立。 然后,将令箭抛向天空。 “大军开拔——”声音回荡在众人头顶。 ……. 公孙大营。 三军呼啸的声音席卷而过,在头顶炸开。某一顶帐篷内,豹头环眼的黑汉鼓着铜铃般大的眼珠,猛的站起身,望向外面,一拳砸在掌心,大步走出望去远方,声如闷雷在响:“大兄、二兄,你们听,看样子要打了。” “……”帐内绿色衣袍的身影擦拭着青龙刀,头也未抬。 随后,另一人快步追出去。 “翼德休要急躁。”帐帘撩起,刘备垂着双手走出,“大军开拔,还有许多后事要做,岂能说走就走。” 旁边,黑汉双臂交叉在胸前,转过脸看着面无表情的兄长,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不久之后,拔营的消息开始传递,苍凉的牛角号吹响在天空,一支支兵马从军营中走出,再一支支的再自家大旗下集合,披甲的将领骑马奔走在阵前,呼喊打气,振奋军心。随后最前方,有身影抬起了手臂,挥下去,声音在吼。 “出发!” ******************************* 数天之后的一个下午,漫天霞云卷起,温度回落,又冷了下来。汜水关上旌旗整齐,城墙上是一片忙碌的身影,擂石滚木搬上了城头堆砌起来,吕布带着张辽巡视在城墙,微寒的风呼啸着拂过旌旗,二人边走边聊着。 “……关头联军已经动身,同时给关隘上递来劝降书信,大体是打了真的想要劝降和攻心两点针对我们,不过依辽之见,最好无动于衷便好。”较身旁的人影矮一头的张辽说着,嘴角挑了挑,笑了一下:“毕竟行军打仗,总有人兵不血刃拿下城池嘛……” 旁边的吕布也带着笑容,但很快化为狰狞,“……一群跳梁小丑,低估我,还是高看了自己。” “关东群雄手中也有十余万可动之兵,贸然出击可能陷于危地,而且南面孙坚也在赶来,到时南北夹击,对我们不利。”张辽很清楚对方的脾性。 带着护甲的手臂嘭的一下砸在墙垛上,“我从军以来,驰骋并州、草原,从未打过顺风仗,吾既建狼骑,就没想过畏首畏尾,不然和家犬有何分别?” 说话之时,彤红的天地交接的地方,一条黑线缓缓出现,横跨大地,汹涌而来。吕布看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凶戾,转身朝城下大步走去。 抬起手:“文远,随我一起来吧,就在这汜水关,打垮他们——” 天光降下来。 …… 太阳初升,大地尚在沉寂当中,不久之后,苍凉劲急的牛角号响起天地,苍鹰飞过天空,悠长的啼鸣,视线俯瞰过地面,联军驻扎的大营,漫漫如黑色的身影密密麻麻的走出军帐,在大地上集合。 咚咚咚咚咚—— 鼓声急骤敲响,轰隆隆的马蹄声踏响如雷,围绕着步卒方阵开始疾行,然后缓下速度护翼在两侧,十多万战场的场面铺开,平原上、山野间一望无际都是人的身影,林立的旌旗。 袁绍乘着战车,遥望这样的军势,应该没有谁能阻挡的了吧。 “除贼——必胜!!”他拔出思召剑,嘶吼。 “必胜——” 周围无数的声音嘶吼呐喊,挥舞刀兵,杀声响彻震天,苍鹰惊的折转翅膀逃遁而去,呜呜呜——牛角吹响。 蔓延没有尽头的巨大方阵在牛角号声中,每走一步,都发出轰轰轰沉闷的巨响,带着让人压抑的威势,朝关隘逼近。 “打开门!” 巨大而厚重的城门吱吱呀呀的缓缓打开,外面天光照进来,随着缝隙的打开,光束在在一道身影上放大,赤红的战马急躁的刨动硕大马蹄,喷着粗气,摇晃着鬃毛,晃动着颈脖下的铜铃,叮叮当当在响…… 马蹄迈动,缓缓走出敞开的城门,光芒照在穿戴兽面吞头连环铠上,暗沉嗜血,一柄方天画戟倒提,戟尖在地上划出一道沟壑,朝前方的千军万马缓慢而行。 身后,黑色的洪流踏着铁蹄蜂涌而出,在前方一团火红的身影后面分流,八千并州狼骑左右延绵展开,排出阵势,沉寂如一团黑云。 另一边,袁绍眯起了眼帘,挥出令旗。 传令旗号的骑士不停的飞奔,前方数万人的阵列渐渐停了下来,后方消息还未传来,不少人发出疑惑,曹操带着夏侯惇等几员将领飞奔上去。 “何事停下,尚未到达交战距离。” “吕布出关了!”袁绍对他回了一句。 曹操气急大吼:“别让骑兵有冲刺的距离……” 才开口提醒,风声里,隐约听到了呯的一声,这不是一个人近距离击打了什么东西的声音,而是集体发出的某种响动,从这边望向汜水关,黑色的军阵里,那一抹红色尤为显眼,然后又是一声传来。 百花袍猎猎作响,握着长戟的手臂猛的向下,戟杆呯的砸出声响,抬起又砸下去,泥屑溅起来。 八千并州骑兵挥动手臂,同时将长矛砸在地面。 呯! 呯! 呯! 前方,吕布举起画戟不再砸下,片刻后,他说:“准备——” 声音过来,数员大将一字排开,前排一道道骑兵压下了长矛,做出了冲锋的姿态,战阵如林,马蹄哗哗的迈动,缓缓的移动起来,战场的气氛凝固了。 “杀——”充满杀气的声音狮虎般咆哮。 “杀!!” 数千骑兵的怒吼陡然响起,战马轰然奔驰而出,犹如轰然决堤的洪水,以排山倒海之势,朝前方碾压过去。 第五十一章 三英战吕布(二) 黑云压过来,天光仿佛在云中隐去。 旌旗延绵成片的中阵,一身甲胄的袁绍站立战车之上,望去那片黑云,下达了命令。传令的骑兵举着令旗跑过阵列,嘶吼:“准备迎敌——”战鼓‘咚…咚…咚’的自后方的营寨敲响,越来越急。 前方打着王、乔、鲍、袁、孔、公孙等八支旗帜的数万人方阵摆开数里的巨大阵势,披甲持盾的士卒上前,一面面包裹铁皮的盾牌轰的扎进地面,各阵的将领发出指令:“枪兵上前,弓手上弦准备。” 哗—— 一柄柄长枪穿过盾牌的间隙,伸了出去,随后更多的枪林斜下来,杆端狠狠扎进土里,枪锋如林,后方仰起的弓弦吱吱的绷紧,令旗挥下—— 轰隆隆隆—— 无数的马蹄翻腾,浩浩荡荡的踏着地面的碎石,尘埃卷上天空,随后加速,甲片震抖的哗哗作响。 这一刻,仿佛大地都在铁蹄下动摇。 …… 飞驰的火红身影。 三叉束发紫金冠之上,方天画戟陡然高举起来。如长龙般蔓延冲锋的铁骑,轰鸣中散开的一瞬,空气中传来嗡嗡嗡嗡的声响,前方的视野,数个方阵,成千上万的箭矢,升上天空,然后密密麻麻的飞来,笼罩一切。 噗噗噗噗…..少量的血花泛起,中箭的骑士拉扯着缰绳从马背上摔下来,战马悲声长鸣扑倒翻滚,更多的箭矢扎进了空隙的泥土中,一根根的竖着,轰隆隆的马蹄穿行过去,名叫魏续的将领压下了长枪,在吼:“凿碎他们——” “哇啊啊啊啊!!” 距离拉近,前排冲锋的并州狼骑手中,一杆杆铁枪平端下移直指前方,速度越来越快,呐喊出了声音,朝前方盾墙、枪林狂潮般凶猛的撞了过去。 一瞬,几丈之间。 首当其中的河内军,王匡在战马上大吼:“顶住——” 下一秒。 坐下赤红战马,手持方天画戟的身影已经撞了上来,兵器击在一面盾牌的刹那,便是轰然巨响,盾牌崩开碎裂的残骸溅上天空,以及一支断裂的手臂。紧跟而来的是,轰轰轰轰的撞击,延绵炸响在方阵最前方,战马撞在盾牌上,压着对方倒在了地上、人的身体扎进铁枪里被挑了起来,或防御的身影连人带盾牌一起倒飞出去,砸进人堆。 之后,更多的铁骑疯狂的从缺口夯进河内军的阵型里,一柄柄长枪高速冲刺中在人群里犁出鲜红的痕迹,交锋的一瞬,八千并州狼骑就像一把尖刀直接将对方阵型撕出巨大的口子,扎进心脏。 百花袍、兽吞连环铠的身影纵马飞驰,在厮杀混乱的人群中一闪而过,画戟挥舞间片片血花从人的脖颈喷出,尸体倒下时,凶戾的目光望着王字大纛下的河内太守王匡,直冲而去。 “这一战,我吕布天下扬名——” 大旗下的王匡望着前方那道犹如无人之境的吕布,一滴冷汗自额角滑落,声音陡然拔高大喊:“拦住他!” 旁边,一员将领一夹马腹,从王匡视线之中冲了上去,铁枪舞动,暴喝:“吾乃河内方……” 火红的身影一闪,披风扬起,画戟横挥过去,那名还未说完话的将领连人带肩被劈开,鲜血溅上天空。 “太守快走!!” 有亲兵见方悦还未交手就被斩,拉着王匡的战马调头就走,千名亲卫一半护着太守往后撤,剩下部分挥舞兵器蜂涌迎上去,吕布面无表情提戟直接撞进人堆。 仅仅数十息,大量的并州骑兵在张辽等将带领下杀进步卒阵型,杀戮的血线正在向后蔓延,河内军一万余人渐渐有了溃败的迹象。此时左右两个万人方阵已经开始朝这边合拢救援,张辽挥刀劈死一名偏将,半身染血,连忙找到骑将中名叫宋宪的将领,“发号令,收拢阵型,必须撤了。” “吕将军还在里面……”对方说了一句。 张辽目光在混乱的战线扫过,看见了前方冲杀的身影,提刀说了一句:“我去找他。”身影已经纵马过去,刀光在走,几名骑士配合下直接朝前方推进。 那边,画戟轰然打碎马头,鲜血骨渣起飞,一名河内骑将被劈坠下去,战马倒下时,身影在往前突进,戟锋挥砍在大盾上,迸裂爆飞,巨大的力道直接轰碎了盾牌,连带后面的士卒胸口也被斜斜劈开。 后面战马奔来。 “奉先,乔瑁、袁遗两阵过来救援,我们赶紧撤出去。” 吕布勒马,目光望了一眼仓惶逃走的身影,陡然伸手在空中一抓,捏住了一支冷箭,口中冷哼了一声折断,喉咙中笑声缓缓响起来,然后在厮杀乱走的军阵中,越发高亢凶戾,无数的人影望过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巨大的战场中间,纵马提戟的身影笑过了片刻,暴喝:“关东——” “——鼠辈!!” “哈哈哈哈——” 听到远去的马蹄声,袁绍干涸的张了张嘴,举起的手,好半天才放下来,喉结滚动出艰难的声音:“……后退三十里下寨。” 一旁的曹操叹口气的闭上眼睛,真被堂弟曹纯说中了…… ********************************************* 汜水关前的战场上,一场剧烈的厮杀已经结束,尸体漫步原野上,有活着的在尸体下发出呻.吟,随后被人拖出抬走救治,远远近近数百道身影穿行在尸体、鲜血上打扫战场,处理尸体,此时日头西斜照过来,昏黄里,透着一股悲凉肃杀的气氛。 “真……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啊……” 联军大帐内,篝火升起来,左侧席位一身儒袍的北海太守孔融,抚过斑白长须,望过上席之人:“袁盟主,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袁绍摘下头盔放在长案上默不作声,侧旁曹操出声道:“吕布骑战厉害不假,但此时出击,是怕我等攻城,不与他野地接战,存了杀破我军心的想法。” “孟德的意思,接下来我们直接攻打汜水关?”袁绍盯着火盆沉吟了一下,“汜水关墙高深厚,城上还有三万西凉兵,强行攻打,我联军损失严重。” 啪—— 手掌拍在几案上,一道声音洪亮响起:“……难道袁盟主是要等到董贼带着援军过来方才强攻汜水关吗?” 说话的人,长须威目,正是白马公孙瓒。 “本盟主也为大局考虑,毕竟大家兵卒岂能白白折损,公孙将军莫要心急……” 袁绍正说话间,帅帐外,一名兵卒慌慌张张跑到帐口,单膝拱手:“禀盟主,吕…吕布来了。” “目中无人。” 袁绍大声喝了一声,轰的起身,披风掀动,大步走出:“众公且随我来,看看这吕布到底有多大能耐与我大军抗衡,擂鼓——” …… 鼓声擂响,原本有些衰气的军营再次沸腾起来,士卒提着刀兵,或跨上战马集结开拔出去,一名黑汉牵过战马,提矛上马,随即又被人拉住。 “三弟这是干什么?” 马背上,豹头环眼的魁梧身影声音如雷:“大兄且在帐里稍待,我去会会那吕奉先。” 说完,不等对方答话,大手粗蛮扯过缰绳,纵马飞奔出去。刘备皱了皱眉,此时帐帘掀动,便是说道:“我兄弟三人结义,岂能坐视三弟独自犯险,二弟也随为兄一起去。” “弟正有此意。” 关羽站在那里抚过长髯,青龙低吟。 …… 奔跑的马蹄将空气都震的颤抖起来,然后停了下来。 彤红的夕阳下,旌旗猎猎,两军之间巨大的空旷原野上,风拂过猩红的披风,花袍抚动,画戟冰冷的锋尖,一滴鲜血落进泥土。 一具失去头颅的尸体躺在不远,无主的战马惊慌的跑回了本阵。人群拨开,一道身影骑马挺枪奔出,声音暴喝:“吕布,休欺我联军无人,上党穆顺取你性命,呀啊啊啊——” 马蹄急骤奔驰,逼近站立不动的马背上身影,长枪刺过去的一瞬,呯的响了一声,画戟猛的挥起,砍断了枪杆,顺势过去,轰的砸他头上,圆盔啪的裂开崩飞,整副身体飞下马背,滚落地上,停下后红白粘稠的液体从鼻孔、耳朵震了出来。 “下一个……” 踏踏踏……吕布将画戟扫过高岗上林立的关东联军,策马缓缓走动,声音传了过去:“……谁来受死。” “我来!” 声雷咆哮,从北海太守孔融阵中一名武将,怒张颔下虎须,提着一柄大锤冲下山岗。对面,吕布嘴角咧开,一抖缰绳,马蹄奔行起来时,流星铁锤呼啸而来,两道身影交错,兵器撞在了一起。 轰—— 巨大的金铁交鸣,火星都跳了出来,彪壮的身形滞了一下,双臂颤抖,满脸横肉的面容狠命咬牙,兵器弹开,吕布却只是微微晃了晃,脸上没有什么变化,“有点力气…”勒马回旋,翻起泥泞,手中方天画戟不再劈砍,而是刺了出去,那边,武安国也调转马头发出“啊——”凶恶的吼叫,球形的铁锤轮起来,劈头盖脸的砸向对方。 画戟擦过空气,嗡的一声,变得轻盈,戟尖贴着挥来的铁锤滑去对方手臂,月牙枝桠一绞,鲜血飙射扑上人的脸,凄厉的惨叫陡然在那武将口中发出,铁锤轰然落地的还有一只握柄的断手。 戟锋再轮。 啪唧,马蹄踩过断掌,武安国痛苦的伏在马背,凌厉的锋刃擦过后背而去,随即一夹马腹往本阵冲了回去。 “跑?” 吕布偏过头,脚跟轻轻磕碰了下马腹,赤兔喷了一鼻粗气,跨动马蹄奔了起来。 …… 武安国脸色煞白,鲜血淌了一路,此刻感受到对方追过来,他感觉到今天自己怕是要死了。 “吕布,休要杀我联军义士——” 一匹白马奔出,陡然杀出来,上面身形披甲持槊,直接从中间横插悍然杀来。正追袭的吕布,听到破空声,抬戟一挥,呯的一声,将槊头打的弹回去,转眼间,冲向公孙瓒。 呯呯呯!槊、戟空中互击数下,都将挥来的马槊打的东倒西歪,公孙瓒心里一惊,交手方才明白吕布的力道,便转身就跳,不敢再拼下去。 “留下——” 后方,吕布暴喝一声,提戟纵马直扑上来,照着逃跑的后背劈砍。前方,公孙瓒挥槊转身一架,画戟砍下来,双臂猛的一沉,铜杆直接弯了下来,他使出浑身力气想要将对方兵器推回去时,战马发出悲鸣终于支撑不住,向前一屈,将他掀了出去,马匹扑在地上,扑腾乱踢的前蹄已经断裂了。 “白马将军…公孙瓒…” 红色的战马冲过来,在扑倒的身影面前人立而起,披风扬在风里,马声长嘶,画戟指着对方。 “你完了……” 公孙瓒仰头望着那道战神般的身影,厉声道:“边患未灭,你却助纣为虐……往后…千万人都会指着脊梁骨骂你……” …… “三姓家奴——” 声音如雷霆般暴喝,一人一马急冲而来,马蹄翻腾时,丈八蛇矛刺破了空气。 …… 这边,余光里,有东西过来,吕布陡然拔马转身一架画戟。 如蛇信般的矛头,穿透月牙小枝,擦出一连串的火花,吱吱呀呀响个不停,猛的一扭,将对方蛇矛卡住,巨大的力道带着冲击,将他连人带马往后推出数步。 “我乃燕人张翼德——” 豹头环眼,虎须皆张。 第五十二章 三英战吕布(三) 夕阳照进密林,十多双马蹄转过山麓,惊起飞鸟,为首的身影朝远处目力所及的城关望去,有些想法终究还是牵引着要过去一次。 ********************************** “我乃燕人张翼德——” 雷霆暴喝之间,马蹄狂奔,陷入泥土,身形与黑色战马犹如战车高速推进,双臂抬起朝着吕布轰然刺过去。那边,转身架戟,矛身擦过月牙小枝发出金属扭曲的吱嘎声,带起一片片火花。 持戟的身影双手扭动,月牙压下,瞬间扣住矛柄,蛇信一般的尖锐离他面孔半尺不到的距离停了下来的刹那,臂膀猛的一震,巨大力量推撞过来,就算座下赤兔嘶鸣奋力站立,但还是被推动的向后退出数蹄。 两人交手的力道极大,豹头环眼的黑汉奔出这样的威势,另一边,吕布站立原地不动竟也能这样挡下来,就算被推的倒退,换做旁人,怕早已被那一矛挂在了天上。双方阵前,一干人看的目瞪口呆,曹操颔首抚须,叹道:“真熊虎之将,当擂鼓助威。” 身后数员将领眼中,自然看的出场中对攻的两道身形是何等凶猛,有人便是点头,返身回去敲响了战鼓。 激昂的鼓声敲响,漫山遍野的士卒挥动兵器大声呐喊,夕阳倾斜洒下来,棕黄马匹走过人群,青龙倒悬。 “三弟,不是吕布对手。”长髯抚动,凤目微阖。阵前呯呯呯打斗声传来,战马兜转,踩过碎石,啪的飚射出去,弹在地上激起灰尘。 “吾当亲往之。” 重枣之上,凤目陡然一睁,便是轻声说了一句,勒过缰绳纵马踏了出去。 …… 高岗下方,罡风啸鸣,蛇矛与画戟对撞,哪里停得下来,嘭的巨响,砸在戟杆上,空气都发出嗡嗡的金鸣震响。吕布手中方天画戟本也是重兵器,但此时挥舞疾旋,座下赤红战马逼近过去,用嘴去咬对面那匹战马时,疾舞的兵器将莽汉罩了进去,劈、挥、撩、刺、砸,挥出残影来。 张飞双手稳住战马,双臂上血管暴突,力量也爆炸开,口中“哇啊啊啊——”的暴喝出声,噼里啪啦的金鸣交击的声音,疯狂的在响了起来。座下的马匹颈脖被赤兔撕咬的鲜血淋漓,经受不住双方撞击出来的恐怖力道,开始屈腿往后挪动。 乓—— 蛇矛被荡开,战马终于栽倒,身形矮下时,画戟一闪,又是呯的一声,张飞下坠,抬矛挡了一下,双脚落地踉踉跄跄后退。 “环眼贼——” 对方马力不济,吕布自然知道,但还未到让对方换马再战的道理,骑马飞纵上来…… …… 青龙悬过地面,马蹄急骤翻腾溅起了泥土。 …… “竟敢辱骂于我!” 怒吼声中,逼近过去的吕布,他抬戟直接就是横挥过去,对面,蛇矛迎了上来,马的冲力、臂力,轰的一下,将步战的张飞推出一丈远。 …… 侧面,马蹄渐近。 砸过一记的吕布,转头瞬间,青龙偃月刀无声的拂过风里,犹如惊鸿的一刀斩来。他猛的挥臂一架,刀锋轰然劈在戟杆,爆出火星,视线自刀锋延伸,挥刀之人,一对凤目、卧蚕眉,脸如重枣,口中便是暴喝一声。 双臂发力,将那柄大刀推出去,对方又斩,刀锋与画戟一碰,分开,紧接着,便是又是几下轰鸣的金铁相交的声响。 “来将何人!” “关羽,关云长——” 昏黄的残阳里,两人或者说三人走的大多都是大开大合的刚猛路数,然而速度也是他们必备的力量之一,此时,地上的张飞将之前卧地的战马抽了起来,不管还能不能打,直接骑上去,挥矛直奔吕布后背。 随后空气里叮的响了一声,却是吕布将画戟往身后挡了一下,侧面棕黄战马并肩追上,极快的一刀斩出,空气里吕布轻‘呵’了一声,单手从腰间拔出宝剑,格挡住刀锋,这一瞬间,右臂发力一甩,画戟将蛇矛扫开,再折转过来,与青龙刀撞上,两匹战马并肩齐奔,方天画戟与青龙偃月激烈碰撞。 随后,张飞再次追上来,三人三马交错穿行,马蹄乱踢溅起的细石乱飞,金鸣交击的声响,呯呯呯呯连成一片。 …… 两军之间,三名当世猛将厮杀出的威势、力道,一般人擦着碰着恐怕不是死就是重伤的下场,但大多数人也不会理解他们当中一刀、一戟砸出来的力量是何等的惊人。 “吕布当真神勇无敌啊……” 大旗下,袁绍不由叹了一口气,“若我颜良、文丑二将过来,到也可以与吕布一战……”说话间,余光里,战场空隙的一角,十多道黑影正朝那边激斗的三人过去,皱起眉转去视线,发出声音:“那是谁?” 相对袁绍不经意看见的人影,人群中,刘备面色如常,只是抓着的缰绳紧了紧,盯着高岗下方的吕布。 这是一个好机会…… 这一刻他告诉自己,然后缓缓拔出左右两侧的双股剑,催动战马就要下去,走出几步,一抹黑色冲进了他的视野,不得不停了下来,便是看见那人大氅一扬,在马背上挽弓、搭箭一气呵成。 另一边,曹操看到有人从侧面切入战场,目光闪烁起来,挺直了背脊,就听身后他族弟夏侯渊大声叫好,说道:“此人厉害了……” 声音落下,箭矢已经从对方手中射出。 十多人陡然切入战场,看清为首之人,张辽顿时愣了一下,想到了什么,然而相隔十多丈远的宋宪也带着十数骑迎上去。 “奉先小心冷箭——”他开口提醒。 吕布一戟杀退红脸大汉,听到身后的破空声,反手一戟劈了出去,血花还是溅了起来,赤兔马唏律律长嘶,马臀上羽箭插进去一半还多。 射马…… 所有人都没料想到的意外,山岗上,夏侯惇冷哼一声,目光透着不屑,“暗箭伤马,卑鄙之人。” “元让此话说的无理。”曹操颇为赞赏的看着射箭之人,“吕布乃是董贼爪牙,若能擒下,此人功不可没。” 下一刻,他骑马上前朝下方大喊:“来将何人,还请通名!” 披着大氅的身影并未朝吕布过去,打出手势,让李恪带着十余狼骑将过来的并州骑截下,听到上方传来的声音时,他已经来到正徒步回跑的白马公孙瓒面前。 “白狼原,公孙止——” 声音响了起来。 第五十三章 吕布失利 望着过来的对方只有十多人,大多穿的破破烂烂的皮袄挂在身上,作为飞将吕布麾下为数三个骑将之一,宋宪观望一阵,对方除了骑术好外,看不出什么,随后对方一个愣头愣脑的家伙竟敢挽弓朝他射箭…… 他提枪一指对面的破烂骑兵,“不用变阵,杀光他们——” 听到军令,十余名并州骑兵悍然发起冲锋,然后…对方射了几支箭就调头跑开了。 …… 靠近联军阵前不远,相对于后面追逐的戏码,这里显得沉寂。黑色的战马对面,公孙瓒望着上面披着大氅像个匈奴人的身影,听到他的话,表情怔了一下,陷入沉默里,陡然跨步过来用力推搡马头。 “你怎么来的这里,怎么能来!会送命的,走啊!” 公孙止盯着他焦急担忧的表情,嘴角嚅了嚅,终究还是没说出口,扯过缰绳调转方向,一把将对方捞上马背,一夹马腹朝那边的立有公孙字样的军阵冲过去,上方一道道目光投过来,倒也没人上前拦截,不过猜测的意味肯定会有。那边,战马冲上山坡,公孙瓒跳下来,一把拉住想要离开的身影的时候。 人群中,一道身影着急过来,拱起手,关切的口吻响起:“伯圭兄,你可受伤?” 公孙瓒的手终究慢了一点,身旁的战马再次冲下了高岗,他摆手:“摔了下,一点小伤不妨事。”目光却未从那骑马下去的身影上挪开。 “那位…小将军是何人?”刘备手交叠在腹前,叹了一口气:“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识…可惜啊。” 脸色颇为遗憾。 听到旁边的话语,公孙瓒收回视线,再难以掩饰神色,抚须大笑出声,指着远去的背影,“此乃我公孙家的千里驹,待收兵,再引与玄德相见就是。” 说话间,战场之中,吕布已经颇为狼狈的遮拦招架,赤兔马左侧屁股中了一箭,行动踉踉跄跄,暗红的颜色侵染了毛皮,兵刃交错,这样窘迫的情况下,仍旧将凶猛刺来的蛇矛砸开,去势不减轮出半圆,将手臂绷紧到极致,然后便是一记回挥,轰的一声击在另一边劈来的青龙刀锋上,砸的对方双臂往后仰起,便是在此时空隙,策马就逃回本阵。 “三姓家奴——休逃!” 张飞并不笨,眼下对方赤兔马受伤,便是擒下或杀死吕布最好的时机,大吼着纵马追上来,又与画戟对碰几下,侧方一道劲风袭来。 抵开蛇矛的一瞬,吕布再次挥戟朝后一扫,又是打空,箭矢这次却落空擦过赤兔的后腿插在地上。望了一眼扎在泥中的羽箭,恼怒至极的身影朝后咆哮。 “公孙止——” 回答他的,又是一箭飞来,不过这次被早有留神的吕布,侧身挥戟斩断,这时张飞从旁轰然杀到,嗓音如雷暴喝:“留下命来!” 猛攻而上。 后方,身着绿袍持青龙刀的身影却没再跟上,原本急转直下的赤红身影有了空当,一戟挡开蛇矛后,另只手拔剑急刺对方,张飞来不及收矛回挡,只得弃了长兵,双臂陡然一伸将刺来的铁剑抓在手中,顿时鲜血淋淋。 “啊啊啊啊!!!” 嘶吼、魁梧壮硕的身形发疯的往马下一倒,措不及防下,吕布也被拖拽下马背,滚了一滚,爬起来时,对面,疯狂的黑汉握拳凶猛的扑了上来,距离陡然拉近,轮起一拳径直朝对方砸了过去。 吕布挥手挡下,反手也是一拳轰打在对方肩上,将那张飞打的踉跄后退两步,可对方又不依不饶扑上来,俩人疯狂挥拳对打、纠缠。某一时刻,骑马挽弓的身影大吼:“张翼德!把他顶过来——” “公孙首领切莫动手!!”西凉军阵中,也有人在拉弓时,张辽大声呼喊拍马舞刀带着数十骑冲了过来。 高岗上,袁绍拔剑一指:“联军众将士,我们杀——” 公孙瓒翻身上马,提枪大吼:“白马——” “杀!” 身后的骑兵举枪大吼了一声,汇入铺天盖地般人浪之中,兵器举过了头顶,还未交锋,杀气已经弥天而起。 …… 与此同时。 虎须怒张的脸孔惊鸿一瞥那边的骑影,咬牙仰头就是一记猛烈的头槌,撞在吕布的胸口,却腹上被一脚踹中,整个人向后跌跌撞撞退开,踩的地面尘土扬起、弥漫。那边,公孙止手中弓弦已经绷到了极限,扭打的两人拉开距离的一瞬。 另一个方向,破风声嗡的一声而来,贴着他胸口擦了过去,锋利的箭头割裂了大氅上的一处毛绒,黑色战马上,公孙止嗖的射出了箭矢。 刺破空气,那边吕布单手抓住羽箭刹那,箭杆还是在手中滑了一截,侧脸颊,渐渐裂开半指长度的血口。 一点一点的鲜血淌了出来。 “上次有了教训,来的时候,我在箭杆上抹了油的……”公孙止盯着他说了一声,前方并州骑兵汹涌的已经冲了过来,他目光冷冽看了暴跳如雷的吕布,“……我还会再回来的。” 旋即,转身纵马朝人少的地方离开,张飞也连忙捡起蛇矛翻身上马与冲来的并州骑兵拉开距离,冲上了山岗。周围巨大的战场上,陡然发生的战斗,双方投入的兵力超过六七万人,密密麻麻都是人的影子漫山遍野的展开,此时没有太多的讲究,直接如同海浪扑过去,血浪都一时间在锋线上掀起来。 天色降下,厮杀的双方渐渐收兵回营。 …… 汜水关上,吕布望着黑夜的对面,零零星星的火光的关东联军大营,轰的砸下拳头,咬牙切齿,良久后,他闭上眼,轻声道:“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出关接战,另,着人去信洛阳,让太师增派援军……明日,或许他们就要攻城了。” 张辽点点头,仿佛已经看到了凄厉的攻城就要开始。 …… 对面,公孙营寨内,昏黄的烛光映着恼怒的身形在帐内来回走动。 “二兄!你为何不跟上,就差……吕布就死在我们手上了。”他挥手朝里面闭目不语的身影吼叫。 灯火摇曳,片刻后,青袍身形微微睁眼,开口:“以多欺少,已是颜面无光,更何况多了一个只放暗箭的鼠辈,我不齿。” “你……” 张飞气的一拳砸在几案上,啪的一声断成两截,偏过头不想再说话了。 …… 中军大营,帅帐灯火通明。 “想不到公孙瓒还有一个儿子,果然外养的,比家里温养的要厉害许多。”袁绍哈哈大笑,意有所指的望向侧旁的袁术,那边,也将目光瞥了对方一眼,冷哼着将脸转开。 曹操举过觞器,走出来:“如今吕布士气已降,正是攻城的时候,趁董卓援军未来,不如一鼓作气拿下城关,直指洛阳。” “我正有此意,待明日升帐聚将,攻打汜水关。” 第五十四章 战事急转 “此事过后,随我回北平吧。” “看情况再说,有些事还未做完。” “......唉......为父当年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藏着掖着的照顾你们母子,也是怕刘氏发现......我对你们不起啊......你现在长大了也该明白一些道理.....” 透着烛火的营帐里响起说话声,小马贼李恪打着哈欠抱着狼牙棒蹲在帐口,缩着脖子打量过往的士卒,听到里面声音还在说,撇了撇嘴。 “当年为父是靠刘基起家,虽说眼下已经站稳在北平站稳脚跟,但当年嫁女提携之恩,怎能说弃就弃,如今续儿也已长大了,听话懂事,就是身子单薄了一些,性子上也与你不能相比,这世道总归要吃亏的。” 经过下午之事后,公孙瓒见到多年不见的这个儿子,精神上振奋不少,举止言语上看不出从战马上抛下来摔过的样子,谈了大半夜,此时说起家里的事,言语间也是不知该如何处理,毕竟家业只一份...... 公孙止低垂眼帘,面上看不出表情,静静的看着摇曳的火光,轻轻用手拨弄一下灯芯,火光摇摇摆摆照的他脸忽明忽暗,“让我往后照顾照顾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倒不用的。” 火光后面的白马将军望着看不出任何神色的儿子,握茶水喝了一口:“他也是我公孙瓒的儿子,就得像我一样马背上厮杀,若有一天死了,那就是他命不好,若活下来也算是成才了。你们两个应该互相互助,在这世间活下去。” “说到底,你是两边都想占......对吧?” 帐外,天空已经泛起青冥的颜色,号角的声音已经在整个联军营地吹响,脚步声、人说话的声、马鸣,嘈杂的汇成一片。听着外面的动静,公孙瓒叹了一口气,从那边站起来,撩开帐帘看着过往、集合的一道道身影,曾经这个杀得乌桓、鲜卑大惊失色的白马将军语气变得多愁善感。 “原本我就是强势的性子,自然希望公孙家完完整整的,一直这样完整的好下去,可为父也清楚兄弟相残的惨剧,会使一个家变成什么样子,你与续儿的性子大相径庭,处一时还好,可长久他会被你吃掉的......他将来的成就或许也就仅限一个北平城,而你.....我的儿子啊,你才适合这个世道......” 他转过身来,望着那边的公孙止,背后的帐帘,更远的后方关东联军集合的校场上,传来铺天盖地的喊杀声。“杀!”“杀!”“杀!”随后,战鼓槌响。 “...为父不想两边都占,只求将来你能照拂一下这个弟弟。”他坐下来,拍拍公孙止的手背,这位从起家以来从未低声过的男人,替风雨凋零下的汉朝曾经筑起过一道屏障的男人。 在儿子面前,低下了声音。 重重按了一下对方手背,起身,他取过几案上的头盔走到帐帘,撩起帘子笑了起来,“现在...我公孙瓒还能扛着,尽量攒一些家底,将来扛不住了,担子就交给你们了......” 公孙止闭上眼睛,听到外面男人大吼:“牵我马来!”的声音,纵然对公孙瓒没有什么感情,但终究还是能感受到对方对这具身体的父爱,叹口气,撩起帘子走了出去,清晨的冷风打着旋儿,阳光倾斜下来,又驱走寒意。 关东联军精锐密密麻麻的齐集而出,旌旗招展在风里,声音嗡嗡嗡嗡.....的传来,然后陡然爆发,汹涌的朝对面的关隘推了过去...... 下一刻,他踢了踢坐在地上打瞌睡的小马贼,对面惊醒的揉着眼睛时,转身开口:“我们......去洛阳。” ***************************************** 箭雨呼啸掠过天空,落向下方,钉在顶起的盾牌上,周围噼噼啪啪的声响,也有溅起血花。太阳升上天空时,汜水关城墙上,蔓延的兵峰,喊杀声震天汹涌的又过来,远远近近,拔高视野,俯瞰城关,黑色的烽烟卷上了天空,火焰在城头燃烧,人的尸体发出最后的惨叫从墙垛上被砍的掉落下去。 自清晨开始,持续的攻城已经持续了许久,鲜血染红了几乎每一段城墙,一队队西凉士卒持着盾牌顶在前方,枪林将顺着云梯爬上来的士卒推下去,随后固守住位置,弓手上前朝下方挽弓射箭。 原野上,推着攻城器械的联军士卒呐喊前行,如雨点般的箭矢噼里啪啦打在头顶上方的盾牌,或射进间隙,身形中箭倒下,持盾的士卒连忙将盾牌交给身后的人,上前补上,继续口角裂开,歇斯底里的呐喊攻城槌。 城墙上,爬上城墙的身体倒下,提着钩镰刀的张辽浑身染血,带着十多名亲卫跑到墙垛前将那架云梯推倒下去,上面攀爬的身影传来惨叫,轰的一声摔进如蝼蚁般密密麻麻涌过来的兵峰当中。 “右段城墙,关东联军站上来了——” 正将点燃的檑木砸下城头,远处传来高喊的声音,张辽遇到正搭弓的一员将领,向来温和谦虚的身影此时发出怒吼:“怎么回事?高顺呢?他的陷阵营呢!!” 曹性不是挣脱不了对方的力道,一边的肩膀被飞上来的乱箭射中,已经没有过多的力气用在别处。 “不知道...一个时辰前,就说上来,现在还没见到.....你快过去把那边...赶下去啊——” 到的此时,个人的勇武在这样的残酷凄烈的战事中,显得微不足道了。 之后,隐约听到那边发出高喊:“援兵来了!” 视线过去的那边,一个全身批甲的将领带着数百人筑起一面面铁盾,轰然撞去那边站上来的关东联军,铁枪自间隙捅了出去,翻起一道道血花。 “收——” 枪阵齐齐拔出血肉,尸体倒下,后方补上来的联军士卒挥刀劈斩,梆梆响起在铁盾上,一瞬,那边声音再起:“刺!” 更多的身影倒下,那位沉默内敛的将领拔刀高吼:“把他们推下去。” 铁盾后面,上百道身形发出“吼!”的闷声,顶住前方的同伴,脚下陡然发力,十多面盾牌犹如一面无法逾越的墙壁挤压了过去...... ...... 城墙下,袁绍看着不断翻滚落下来的士卒,捏了捏拳头,就要举起来,旁边一只大手伸过,按住他手背。 “此时收兵,功亏于溃,你要让士兵的血白流吗?” 这边,袁绍轰的站起,将那只手挣脱开,盯着对方:“就因为流的太多...兵心会散的!”随即,招来传令兵,“鸣金收兵——” ************************************** “联军退了...联军退了...” 城墙上发出高呼,张辽虚脱的坐在一滩血迹里,周围兴奋的呼声中,夹杂着频死的呻.吟与惨叫,不远一个失去胳膊的士兵在地上翻滚,发出毫无意义的哭叫以及怒骂。他坐了好一阵,一名亲兵跑了过来:“吕将军来了...” 张辽被搀扶着站起来,吕布登上了城头。 “文远...恐怕我们要放弃汜水关了。”立在一具尸体前魁梧的身形,捏起了拳头。 “怎么回事?”张辽摇摇晃晃了一下,走过去拉过对方,“只要入驻荥阳的太师带着援军过来,关东联军休想踏进洛阳半步的...怎么...说走就走。” “啊......” 吕布怒吼出声,啪的一拳打在墙壁上,砖石迸裂出细纹,他咬牙道:“我也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带着十万将士的董卓就走!” 愤怒咆哮的声音远去城墙,走动的、哀嚎的、未死的身影沉默的望过来,无数的士卒看着这一幕。 名叫高顺的将领走上来:“将军慎言。” “你滚开!”吕布一把将他推去旁边,披风扬起,又是一拳砸在墙垛上,闭上眼帘,展示他勇武的舞台,怎么就这么短暂...... “啊啊啊啊啊啊——” 如受伤猛兽,般站立城头朝着远方嘶吼。 第五十五章 春寒 二月初,洛阳。 天气逐渐回暖,纵然这样的季节里,也掩盖不了司徒府上的寒意,咚...断掉的几案一角在地上滚动,老人一手持剑,一手捏着来自荥阳的书信,端方的眉宇间,尽是森然。 “恶贼祸国啊......” 门外,一众家仆听到动静连忙跑来,被他用力甩袖:“出去,老夫没事。” 遣走下人,又是哐当一声,老人将佩剑掷在地上,站了片刻,走到窗棂,视线对面的花园里各种盆栽抽出新芽,一片生气蓬勃的景象,女子的倩影走在绿野之间。他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回想手中还捏着的布绢上带来的消息,心中仍旧一片愤懑。 他一生刚直,临到老了,却不惜矫情曲意,偏违原则,来换取董卓的信任,将混乱的朝堂、被西凉军祸害的洛阳重新打理起来,心想着关东群雄打回京师,自己也好亲手将完完整整的城池、百姓交还给陛下。但,终究让他感到失望...区区一个吕布把守汜水关就将十多万兵马挡住半月就罢了,身在荥阳的董卓竟然决定迁都。 局势陡然复杂,希望更变得渺茫...... “一帮蠢人...难以当得大任。” 老人低声骂了一句,头上的皱纹更深了,“既然你们做不下来,那就老夫来。” 站在窗棂前,司徒王允做出了决定,不过想要弄倒手握重兵,把持陛下的董卓显然没有那般容易,“该如何下手......” 不久,他的目光停留在花园当中那道窈窕的身影上。 ...... 一月末时,战局失利,对于就在关后的荥阳而言,局势变得紧张复杂,忙忙碌碌的街道,商铺紧闭,行人稀少起来,满街的西凉士卒持戈巡视,偶尔战马的飞踏而过传达关于汜水关的情报,有关于吕布在关前被三人压制的事情,让董卓心生了退意。 战场厮杀,难免有失利之时,不该随意放弃关隘召回主将,一开始这样的劝说是有的,但不管怎么说......过了几天好日子后,这样的坚持在持续了一阵后就消退了。 荥阳府衙中,越发忙碌起来,来来往往的军士、文官整理收集一些情报,城中隐隐火光闪烁,西凉骑兵纵马在街道上点燃了房屋,浑身燃烧的身影凄厉的惨叫奔跑在街道上,随后倒下,一队队西凉士卒哄闹着跨过焦黑的尸体,三五成群闯入民居,更加凄惨的女人尖叫在城池上空响起。 相对于城中的场景,董卓已经下了撤军的命令,外面传来的消息,孙坚在休整一个冬季后,准备领兵北上阳人聚(地名)偷袭洛阳。倘若还是西垂之地的那个董卓,对于这样的局面倒不会畏惧,可如今天子尚在朝中,若失了皇帝,反被关在荥阳范围内,问计时,女婿李儒建议道:“如今吕布新败,关东联军得了胜,气势正虹,不可正面交锋,再者失了汜水关,洛阳东面已无天险可守,而且朝中两面三刀者不在少数,太师不如带着天子、王族公卿迁去西都长安,或许又有另一番局面。” “关东诸贼,不少是老夫一手提携,如今恩将仇报,此等寡义,那就什么都不给他们留下,既然迁都,那就把洛阳搬空,再一把火烧了。”董卓心中到底是有怨气的,到的此时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着人上表吾儿奉先为温侯,领中郎将,先慰其心,再让他速速回来护送天子迁都。” 侍立侧旁的老人,上前劝阻:“太师鲁莽迁都,那洛阳百姓生死难料,还望太师收回命令。” “蔡侍中不要再说了,此事谁也劝不了,不过你女儿之事,你大可放心,本太师不会和关东那帮忘恩负义之人一样,待到了长安,定遣人四处打探,若是在匈奴,我给你抢回来。” 或许是心中怒火憋烧,他这番话虽然是好意,但言语里颇为有些匪气,事实上有这样的心思并不是不好,然而...作为一个上位者,心底实在浅了一些。 洛阳外军营,郭汜、李傕拿着自荥阳而来的情报,狰狞大笑出声。 天光稍稍倾斜的某一个时辰,苍凉的牛角号吹响,骑兵、步卒密密麻麻的集合,爆发出恐怖的狰狞,有声音站在高台对他们说:“......这里我们不回来了......太师有令,迁都长安——” 下一刻。 马蹄声沸腾起来,震动大地,营寨被推倒而下,一双双脚步、马蹄疯狂的奔行而出,没有阵型、没有命令,如同野兽嘶吼朝远处巨大的城池,平推了过去。 阳光快落下了,入城暂歇的商队、旅人接受着士卒的盘查,因为是京师的缘故,盘查是严格的,有时会揪出一些人驱逐出去或准备关押时,地面传来震动,周围缓慢进城的旅人、商人,甚至守门的士卒望向了远处。 “怎么回事.......不对,那是什么?” 红霞与昏黄的夕阳之下,他们视野的前方,蔓延的黑线浮出了兵锋的峥嵘,城门四周的商旅四散奔逃,然后一支铁骑汹涌直奔而来,为首的身影声音响起在天空:“奉太师令,洛阳所有百姓、官员随天子迁往长安——” 不久之后,数万西凉士卒入城,洛阳燃起大火。 让我们的目光投向北邙山,位于洛阳东北面的天然屏障,马蹄高高低低走在山麓,远处烟烽带着焦臭的气味飘过来,山间弥漫着灰色的薄雾,高处的山崖,除去遮蔽视野的山野绿林,火光烧红了天空,升起黑烟的城池,数十万人的声音在这个降下的黑夜中带来嗡嗡嗡嗡的嘈杂。 还有悲恸的哭叫。 “洛阳...没有了。”坐在黑色战马上的少女捂住了嘴,眼角滑下两道泪线。 七百多人沉默着,那座充斥着混乱、哀嚎的城池,里面的人会遭遇什么样的已经不用话语来形容,城池烧成这样,就算曾经在教课书上看过,可真真实实看在眼里的,又是另一回事。 “把华雄带过来。” 披着大氅的公孙止面无表情,低声的吩咐一声。 第五十六章 悲凄 大地在马的、人的脚下震动,西凉军数万人陡然发难闯入京师洛阳,破开房门驱赶人群走上大街,搜刮了值钱的财物后,点燃房屋,大火吞噬照亮城池,然后朝周围蔓延开去,相隔更远一些的普通民众而言,一开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稍后的时辰,西凉军接管了城池防务,将东南北三门紧闭后,真正意义上的‘驱赶’方才开始。 一些房屋、木楼在大火和马力的拉扯下坍塌,火的光芒映着赤.***人的身子在跑,后面四五名士卒哄笑着追逐过来,前方一些青壮见到上前阻止,被一刀劈死在血泊里,之后,他们将那名挣扎痛哭嘶喊的女子扛在肩上带去了隐蔽的角落。 整个城池范围内,一些不愿离开的百姓或者城中豪绅富户组织了一些抵抗,但不久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兵汹涌过来,鲜血飞洒,随后涌入家中,妻妾子女遭到非人的欺辱,再驱逐出宅院,加入西迁的洪流当中,军队的锋芒搅起的混乱很快蔓延全城…… 皇城,郭汜、李傕挎剑纵马,带领数千士卒闯入甘泉宫,推开殿门,大步而入,拱手:“末将奉太师之命,请陛下移驾长安。” 一双眼睛透过帷帐惊恐的看着模糊的人影,瑟瑟发抖…… …… 洛阳东北面,烧焦的气味又飘来,笼罩大山,“呯——”人影被推搡的扑倒在地上,响起山崖断壁上,公孙止过来,一把抓住地上身影散乱的发髻,扯起对方的脸,望向那边烧红的天空,话语简单,声音不高,“你们西凉人都这么狠吗?” “呵呵...你有亲人在洛阳?”被拉扯而仰起脸的华雄咧嘴露出笑容,带着嘲弄,“还是说.....你们这帮同样杀人不眨眼的贼匪开始同情......” 啪—— 一记耳光直接刮了过去,正说话的那张脸瞬间被扇的偏到一边。公孙止将他转回来,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开口:“你只需回答我问的,多一个字,赏你一巴掌。” “你又不认识他们...呵呵...假装什么...”嘴角带着血丝,大汉显然并不把一记耳光的疼痛放在心上,眼睛斜视着瞪去对方:“...所以...他们死就死了,关你何事?” “硬骨头......” 公孙止松开他头发,起身朝李恪挥挥手,傻愣的小子咧嘴笑了一下,连忙跑过来,华雄一看到他,寒毛都竖了起来,挣扎叫道:“让这傻子离本将远一点...”然后,声音远去后面。公孙止转身看向马背上带着泪渍少女,“你父亲会在洛阳吗?” 那边传来啪啪啪扇脸的声响时,眼眶湿红的少女,陡然愣了半响,“父亲他...是侍中...董卓时常带在身边的,那...那可能不在城里,应该是......在荥阳。” 说到这里,她担心父亲的安危方才松了下来。 “岳父大人这么受董卓器重?”公孙止牵过缰绳,将马拉近一点时,目光抬上去与羞恼的眸子对视,绯红瞬间爬上少女的耳根,“你...你怎么能这样说....” 但随后,蔡琰将视线偏转开,咬了咬嘴唇,“听父亲提起过的,他说‘董仲颖为大汉戎边,为人粗野,但总有苦劳,不该给予难堪嫌弃。’那时董卓第一次入京,遭受很多白眼,只有父亲对他热情,所以如今将父亲升上侍中带在身边出于当年恩情......” “嗯...”公孙止垂下眼帘站了片刻,那边烧红的天空下,烈焰里的城池,他没有想过要去做什么,靠七百多人救不了一座城池的人,而他在这边的事能做的,基本已经做完,吕布和董卓他现在没能力在十多万军队中杀死,剩下的......就只能将蔡邕抢出来,去北地。 想了一阵,巴掌的声音停下来,脚步走动,披头散发的华雄被扔到了公孙止脚边,两颊红肿的渗出鲜血,一副惨不忍睹的样子。 “现在我还是刚才的话,你们西凉人都那么狠吗?”大氅一掀,公孙止坐过岩石,弯刀呯的插在地上,双肘放在膝上。 好半响,狼狈破烂的身形奋力的仰起头来,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嘴,血混着口水落到胡须上,口齿不清断断续续说出声音:“狠...怎么不狠,周围.....是叛军、羌人...心软就得死,这位首领,西凉军是杀出来的...苦出来的...一身杀气难除,被太师拉到这花花世界里......所有人都疯了,苦日子...谁都不想过的...所以怎么能不狠...” “是啊...谁不想过好日子...”大氅拂过灰尘,石头上的身影站起来,声音缓缓开口:“但日子不该这样过的.....你们总得要给人活路啊,今夜很多人死了,你听,每一声惨叫,是不是一条命消失了?虽然这座城里的人与我没关系,我也不会对他们的死感到悲伤,只是觉得不值得,原本他们更有用的活下去,而不是变成一具毫无意义的尸体......你们从军入伍是保护这家国,是保护我们汉人,你看......你看啊——” 他走到华雄身边,一脚嘭的踢在对方身上,身形在地上滚了两圈,华雄盯着地面没有再开口说话,牙关紧咬的发颤。周围众人陷入了沉默,对于当中一些白马骑来讲,话语里的道理,大部分是明白的,只是在这样场面对比下,变得更加的深刻。 不久,声音打破沉默。 “...太师...身边有吕布在侧,飞熊军由郭、李二将带领,拱卫左右,你们没有机会的,只有......太师的弟弟董旻一般会留在家眷队伍里....这些都是常年的布置,眼下会不会改变,我不清楚了.....” 咬牙沉默的人,虚弱的说。 公孙止满意的点头,有了关于西凉军行军的布置,应该会有用的,在虚影地图辅助下,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夜晚在城池的哀嚎中慢慢过去,天光划破云层,关东联军已经入驻荥阳。 余烟飘过旌旗,提着水桶的百姓正浇灭燃烧的房屋,上午,城外的联军大营中,争吵响起在帅帐。 “董贼逃遁,西迁天子,我等身为臣子当竭尽所力,追剿叛军而不是在这片废墟里哀怨董贼暴虐!” “...你知之事,我身为盟主岂能不知,董贼尚未伤筋动骨,此时追击必遭埋伏。” “区区埋伏,能击溃十万人否?大军堂堂过去,林中宵小自会逃离。” “我联军远途而来,自要休整一番,岂能随意轻动!” 站立大帐中央的身影扫视两侧,众人饮酒谈论,却不是与他对视,许久沉默之后,曹操渐渐的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那笑声悲凉。 一道道视线看过来时,他转身走向帐口,回头看了一眼长案后的袁绍,笑容收敛,冷下了来,“竖子不足与谋!”拂袖离开。 “竖子......” 袁绍气的憋红脸。 第五十七章 偷袭 二月初七这天,马蹄顺着山麓而行,公孙止等人一路向西前行,附近山野之间西凉军的斥候越发多了起来,意味着董卓已经先行回到洛阳携裹皇帝开始朝长安出发,百万人口迁徒形成的规模漫山遍野已经不足以形容,官道、山路、林野密密麻麻的身影在走动。 哭声、哀嚎一直持续的响着。 被糟蹋的妇人搂着破烂的衣裙面如死灰,偶尔会有女子从队伍中尖声跑出来一头撞在附近的树上、岩石,满头鲜血的倒下。艰难行走的孩子麻木的望着尸体,然后被人推搡,埋头继续走着,路边无人过问的老人无法再行走,便有看守的马队、步卒上来喝斥几鞭打,或戳上一刀,惨叫之中大部分青壮背着包袱垂首而行,小部分被驱使着推一辆辆沉重的牛车碾过艰难行走的陡坡、坑洼,黑压压一望无尽的队伍蔓延向西,发出低声的哭泣,嗡嗡嗡的响起。 在他们背后,那座曾经辉煌的巨大城池,还飘着青色的余烟,焦黑的半扇城门还燃着火苗,一具尸体扑在上面,整个已经卷曲焦黑了,视线延伸进去,宽敞的街道,两侧的房屋楼舍燃烧殆尽坍塌成为废墟,烧焦、被刀杀的、或者裸.露的被凌.辱而死的尸体,触目惊心的进入视野,大半晚的驱赶和屠杀摧毁了这座古老的城池。 再难有人的声音。 城墙的轮廓下,通过虚影的地图,避开西凉军斥候穿行的公孙止的一行人从一开始有人义愤填膺的讲话,再到最后沉默了下来,每个人手上都粘过鲜血和人命,甚至屠杀过匈奴人的部落,但没有任何一个与眼前的场景感到让人窒息。 “洛阳...不在了...”对于在这里生活许多年的少女,蔡琰哽咽、重复的说出这句话。 “高升,让夫人带你去南宫找一口井,打捞井里的东西。” 过了城门以后,街道上走了片刻,公孙止望着一具半截身子在角落里,裸.露下身的尸体,低声的开口,或许抢先拿走一些东西,将来的孙家或许没有那么快能借到兵打下江东,东汉末年的内乱说不定就少打许多年。 “是,不过南宫应该不止一口井的,首领,咱们人少,可不一定都找的到啊,到时候可别罚我……” 公孙止点头:“尽力而为,若是南面有军队过来,你们立即撤离,朝西来寻我。” 七百多人中,除高升带走数十人外,剩下的也分成了两拨朝西迁的队伍南北而行。阳光在云间而走,山林间,隐约看着长龙的队伍,公孙止低下声音:“照之前的计划……” 随后,队伍分道扬镳。 哒哒哒…… 一支西凉骑兵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鞭子扬起时,带起血肉,数十辆马车前面,一名体形宽大彪肥的将领正吩咐手下士卒。 “吾兄太过念旧情,蔡邕除了文章词藻,还会什么?凭什么让其坐好车?尔等过去将他请出与温候家眷换乘。” 这名将领乃是董卓胞弟,名叫董旻,官拜左将军、封鄠(hu四声)侯,明白兄长的不易,往日里竭力拉拢各方人才为董家所用,此时作派,自己倒也没觉得什么不妥。 数名骑士转到后面车队,逼停了一辆牛车,将里面的老人请了出来,蔡邕倒也未说什么,只是点头:“温侯征战,家中妻女自该所乘好车......理所应当……理所应当…只是老夫的藏书切莫遗弃。” 便是随骑士去了另外的车辆。 一双眼睛正在另一架牛车里,静静的看了一阵,收回视线放下车帘,身形回转端坐软塌,“红昌啊,你经过张让等人宫中作乱,可看清这些人的面孔了吗?” 侧旁,遮着面纱的一名女子端坐不动,明亮的眸子从帘子间隙划过路边停靠的牛车,老者被请下来的一幕,红唇微微张了张。 “皆一己私欲而已。” 王允看向她,手在狠狠拍在自己腿上,叹了一口气:“......人世就是如此,更何况把持朝纲之贼,一路西去,这百万人还能剩下多少啊...一己之私,无数百姓丧命,只有除去董贼,还政陛下,或许黎明百姓方才好过一些吧。” “......红昌懂的。”那边,面纱里轻柔的声音淡淡应了一声。 老人闭上眼睛,点点头,“......往后让你受苦了。” 浩浩荡荡的公卿、家眷队伍左侧山林数里,林荫之中,马蹄飞溅。 嗖—— 箭矢飞过树隙,骑马的身影噗的一下落马而死,还有数名斥候勒过缰绳,挽弓张望的一瞬,更多的箭矢飞来...... 片刻后,林中静下来,有人从隐蔽处出来,将无主的战马斩杀后,方才将地上的斥候尸体拖走,剥去甲胄,将尸体挖坑埋掉,往后过去,陆陆续续三百多人里大部分穿着西凉士卒的甲胄。 这都是一路偷袭而来的成果,不久之后,当所有人穿上甲胄后,他们直扑而下,迅速消失在山林之间。 ...... 山林间消失的斥候,若是往常其实不难发现的,但数万人携裹百万百姓迁徒,并不能做到面面俱到,只会稍迟一些,或许有人大概没有等到斥候汇报的信息,派人去搜寻,不过那样做的并不多。 前方一队骑兵自前方队伍逆行而来,早有消息汇报到董旻手中,他促马望过去,延绵的军队、家眷队伍边缘,一道手持方天画戟,披红锦百花袍的身影骑着赤红战马飞奔而来。 “温侯,怎的来了后面。”对于这样当世猛将,又是兄长身边义子,董旻自然会替兄长笼络好,便是策马上前拱手。 飞奔而来的战马上,吕布勒了勒缰绳,马头相对而立,也拱起手:“月余不见妻女,心中挂念,左将军自领军,某先去见见家人。” 正说话间,远远的后方山林侧方,一支三百多人的骑兵从林中穿出,踏踏踏踏.....靠近车队,起先倒未有人在意这支数量不多的兵马,然而中间护卫几辆牛车的数百西凉士卒大抵是打出了手势,让对方离开去往别处,对方速度依旧不减下,有人陡然厉声大喝:“停下——” 回答他的下一刻,奔驰的马背上,上百张短弓绷紧。 一箭之地。 箭矢脱离弓弦,嗖嗖嗖嗖——飞入人的血肉之中,血光溅起来。 第五十八章 威胁 时间往前推移一点。 ...... 正与董旻交谈的身影,耳中隐约听到了马蹄响起、震动地面的声音,“左将军自领军,某先去看看妻女......” 话音还未说完,后方有喧嚣传了过来。吕布皱起眉头时,董旻不在意的摆手:“队伍有些混乱...常有找不到队伍的士卒乱跑,也有想浑水摸鱼的,温侯大可放心。” 旋即,又要拉过吕布说话。 ...... 后方重新并入车队的牛车,车轮缓缓碾过坑洼,严氏抱着吕玲绮随着起伏,微微摇晃,比之前的车辆平稳了许多,小小的身影儿在母亲的怀里仰起小脸,“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玲绮想爹爹了。” “快了......等到了长安啊,爹爹交卸了差事就回来。”妇人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笑了笑,“....现在爹爹是统兵大将,是不能随意过来的...玲绮要乖...知道吗?” 怀里小人儿认真的点了点头。 ...... 接在后面的另一辆马车内,王允阖眼点头,正叹出一声,“往后让你受苦了......” 便在此时,声音就在外面陡然响起,一声暴喝:“停下——”打断了老人的话语,睁开眼的一瞬,车外,箭矢钉在血肉上,尸体倒下,战马随着疾冲撞上拦截的身影,大氅一扬,有人划出了刀光,鲜血飚飞。 马蹄撕裂大地—— 王允拉开车帘,一抹鲜血哗的溅在他斑白的胡须,怔了怔,视野之中身影如同炮弹般倒飞过来,瞳孔收缩,整个人往后一倒,车厢轰然震动,厢壁砸的裂出蛛纹,老人脸上布满骇色。 旁边女子连忙俯身过来搀扶时,车厢陡然倾斜,身子滚到角落。外面,车辕碾过尸体剧烈抖动下,车轴断裂,车厢倾斜着蹭在地面犁的泥土飞溅,马声长嘶,前方的马匹陡然受到惊吓,迈开马蹄朝前一撞,狠狠顶在还在行驶的牛车后面,木板哐的一声破碎,里面传来母女的尖叫。 风拂过官道,尖叫和撞击、破碎的声音传来,董旻停下话语,向后看时,“滚开——”吕布突然大吼扯过缰绳,一夹马腹,直接越过对方,提着方天画戟冲了过去,刚刚道女人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战斗来的太过紧迫,撞翻士卒到马匹撞向牛车不过几息之间,周围乃至后方的士卒尚未反应过来,公孙止劈死一人,抬起了手臂,十多名狼骑上前挽弓,然后丝毫不迟疑的射向前后几辆马车、牛车。 砰砰砰—— 木屑溅起来,一支支箭矢扎进厢壁,羽箭延伸末尾系着绳索跟着颤抖......牛车内,严氏抱着女儿缩起来,惊恐的看着数支箭头贯穿探进来,另一辆车内,名叫红昌的女子与王允从倾斜的角落爬起,已经明白遭受到了袭击,老人还以为关东联军追袭而来,跌跌撞撞的就要爬出车厢。 下一秒,战马后转狂奔,绳索猛的绷紧,接连哐的巨响,厢壁被奔跑的贯力拖拽,从马车脱离下来,在地上拖行时,车厢顶承受不住直接垮塌,然而数量牛车、马车还在行驶,然后不断分解的散架,一卷卷竹简、衣物散落地上,一片狼藉。 此时周围西凉兵卒已经明白有人袭击车队,纷纷嘶吼着挥舞兵器汹涌而来,战马的轰鸣也在前方的远处朝这边疾驰飞奔。 战马背上公孙止望了一眼那熟悉的身形,连忙朝数量车辆里的身影扫过,母女...不是.....老妪...不是...随后目光停留在一辆断了车轴的马车里,一个女子和一个老人身上。口中:“驾!”了一声,拍马过去,那边,女子推开坍塌的厢顶,正扶起老人时,便见到黑色的战马冲来,朝正起身的义父伸手,口中娇喝了一声:“小心!”扑了上去。这边,公孙止见有身影扑过来,抬手唰的就是一刀。 鲜血溅起来,女子翻滚落下残缺倾斜的车厢,王允大吼一声拔剑,黑色的战马侧身止步的一瞬,手臂伸开一揽,直接将刚握住剑柄的老人提到了马背上。 “走——”公孙止暴喝,不管老人的挣扎,拔马转身回跑。 前方,火红的身影逼近,马蹄轰鸣翻滚,声音几乎是同时暴喝出声:“公孙止!放下王司徒——” “嗯?”回跑的身影听到吕布的声音,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趴着的老人,“你不是蔡侍中?” “恶贼,老夫王允!”挣扎的老人仰头怒喝。 马背上,公孙止眉毛顿时皱了皱,不再听对方说话,随手一抛,将其丢下了马背,嘭的一声摔在地上。 “爹爹,快来啊,娘被砸了一下...你快来......”吕玲绮稚嫩的童音带着哭腔站在失去厢顶的马车上朝奔来的身影哭喊。 匍匐的妇人爬起来,有些狼狈,看上去没有什么大碍,抱过女儿朝自己丈夫说道:“夫君快去救后面的老先生,还一个姑娘被贼人砍伤......” 吕布见妻女无碍,纵马冲向那边回撤的那群骑兵,张了张嘴时,对面那个让他咬牙切齿的公孙止竟不走了,而是挽弓转身过来。 “吕布...你有赤兔,我逃不了...但......”公孙止手中弓箭偏转,陡然一松弓弦,嗖的一声,箭矢钉在严氏母女半尺的木板上发出微微的颤抖,“....那是你妻女吧。” 随后,快速的又搭上一支:“......你和你周围的西凉军只要敢向前踏上一步,一箭两命.....” “贼子——” 吕布勒住马头,抬起方天画戟指过去,气的发抖:“.....尔敢!” “....那你敢赌吗....”挽弓的身影裂开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赌我公孙止箭法不好......” 赤兔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宁,喘着粗气在原地踢踏马蹄,硕大的眼睛瞪着前面那匹大黑马,想要一较高下。 片刻后。 “所有人不许靠近——”吕布终究喊出声,黑压压一片汹涌围过来的西凉士卒、骑兵形成弧形的停了下来。 公孙止偏了偏头,对身后众人吩咐:“你们先走。” “我们不走.....” “对,哪能让首领在断后的...” 狼骑中,数人开口,纷纷抬起手中弓箭,“大不了玉石俱焚。”僵持时,远远一骑挤过人群,奔行过来:“公孙首领!还记得张文远否?” 冷眸滑过眼角,余光中,张辽将长兵插进泥土,翻身下马走过来,拱手:“......汜水关文远可是见到首领的风采,可惜未曾见面叙旧,如今又见,还望首领不让辽难做。” 说完,转身有朝不远的吕布拱手:“奉先,公孙首领与我有旧,好在他并未绑走王司徒,不如双方就此罢手如何。” 那边,公孙止思量着,沉默了片刻后,缓缓放下手臂,一众狼骑也跟着降低弓箭。 “哼......总有一日,我会杀了你的。” “公孙止——” 赤兔马上,吕布沉声说着,对方既然已经放下,他又做不出卑鄙行径趁机杀过去,便是扯过缰绳,朝妻女过去。 “文远,往后如有机会再叙。” 公孙止拱手,那边身影也抬起手时,带着众人策马离开,远去山林,阳光倾斜照过林间,投在落叶,马蹄踩下去,光斑移到一张脸上,绷紧的神色终于放松了下来,捏着缰绳的手心全是冷汗。 其实刚才他也是在赌,若是真的射中吕布妻女.....不敢相信那头虓虎会如何的发起疯来。就如后世的一句话,没有出膛的子弹才具有威慑力。 光斑从身上过去,冰冷的目光不再回望身后,缓缓朝洛阳过去。 ****************************** 在这个昏黄的下午,脱离联军的几支军队,打着曹、张、鲍,等旗号拔营追击,沿着汴水方向,遇到了西凉另一支兵马,徐荣骑马望了一眼这几支军队,大手一挥,悍勇的西凉军队直接扑了上去...... 第五十九章 丧家之犬 狼的嚎叫响在山林。 死去的城池,响起哒哒的马蹄声,焦黑的房梁还残有余温,黑夜降下的街道上,偶尔能看见微弱的火光,那是尚未熄灭的火苗。城门口,高升一行数十人望向黑色尽头,马蹄声渐近,化作轰隆隆的声响。 他看清来人后,咧嘴大笑:“首领,你再不出现,一帮兄弟正准备过去寻你。” “东西找到了吗?”公孙止勒停战马,偏头看他一眼,随后目光落到少女身上。 光头大汉摇头,“南宫实在太大,井眼也多,咱们这点人手连南宫都未走完,天就黑下来。” “你要找的是什么…为什么会在井里?”蔡琰迎上看来的视线,闪过疑惑,对面,马蹄缓缓靠近不等她抗拒,一把搂过来放在身前,骑马朝残破的洛阳进去,公孙止朝身后的众人吩咐:“夜已经深了,随便寻一处破屋暂且坐上一晚,让马匹休息。” “这里吗?” 蔡琰挣扎一下,抬起俏脸,视野之中是随处可见的尸体以及难闻的焦臭。 她靠着的男人,沉默里点了点头,带着众人走进洛阳,公孙止来到东汉末年,见过最大的城,也就是雁门郡,眼下这座想到曾经的百万人口,繁荣锦绣的城池,如今变成一片废墟,坍塌的房屋、殆尽的高楼就像一道巨大烧伤的伤口露出惨不忍睹的疤痕。 夜风拂过破碎的长街,荒芜下来的城池里,偶尔会有奇怪的声音响起,远处倒下半面墙壁的小院内,残缺的木桌被堆起来燃起篝火,数百人裹着皮袄睡着角落里,发出梦呓,过得一阵,火堆边几人围坐,有声音在说。 “…这次过去,我没有找到你父亲……原本以为董卓很看重岳父,一定是会在那辆看上去不错的牛车里,结果是一对母女……” 公孙止朝火里丢了一根木棍,“……恐怕岳父被董卓带在身边,西凉前军乃是精锐,我没有把握过去的了,此后还是等安定下来,我再派人入长安将岳父接出吧。” 火光摇曳,映着少女湿红的目光,然后捂住了嘴。 “是不是要……去草原了?” 公孙止点了点头,将烤过的肉干递过去,对面捂嘴的少女摇头,发髻晃动。 “对了,抢的时候,我抢了一个老头,开始以为是岳父,结果叫王允,那么老了还挺刚烈的,不停挣扎,然后……我就把他给扔了……摔死他!” 眼泪还挂着,蔡琰噗的笑了下,连忙转过身子,声音轻道:“那是司徒王允,你竟把他扔了,他家里可还有一位闭月般貌美的义女,你要见到了一定舍不得了。” 司徒王允……貌美女子……貂蝉…… 啪—— 公孙止猛的在大腿上拍了一下,“抢老头的时候,好像是有一个女子扑过来,还以为是女护卫什么的……然后一刀劈了。” “死了?”蔡琰微微张了张嘴,明眸都快瞪圆。 “不知道,那时候谁敢留手,应该挺重的一刀。”不知怎的,公孙止在她面前时,语气变得轻松许多,偶尔还会有小幽默藏里面,将原本伤心的少女吸引到了别的话题上。 高升笼着双手,缩着脖子看那边有说有笑的男女,鼻子轻哼,将头偏开,侧躺地上时,外面陡然响起嘈杂的声音,然后金鸣交击,呯呯打了几下,李恪的嗓门在外面扯开在喊。 “…这里人都死绝了,你探哪门子亲……把脸转过来——” 说话的二人停下话语,公孙止伸手虚按,对身旁的少女叮嘱了一句:“你在这里待着,我去看看。” 周围,数十名狼骑跟着起来走了出去。 …… 衣衫褴褛的身影摇摇晃晃的在走,李恪还有数名狼骑被打倒在地上,狼牙棒都被丢在不远。公孙止过来这里时,人已经躺下了,一根筋的小马贼从地上爬起,拾起兵器还要冲上去,被公孙止叫住。 “怎么回事?” “……首领…那家伙鬼鬼祟祟的…我跟了一路,看他朝这边来…就…就被打了…”李恪指着前方摇晃行走的背影,叫嚷:“我再去打回来…” 前方,披头散发那人像是没有听到这边的谈话,慢腾腾、摇晃的朝前走。公孙止摆了摆手,让他们把兵器收起来,随后抬步跟了上去,不久,皇城的轮廓出现在视野,那人伸手抚过焦黑的城墙,继续走着。 高升皱着眉:“怕是个疯子……” 衣衫褴褛的身影抚过了宫墙,就在众人看不出有什么,准备离开时,那人走到宫门前,嘭的跪了下来,壮硕的身子微微颤抖。 “…先帝…陛下啊…” 依稀之间,那人隐约的话语传到公孙止的耳中,断断续续的,听不是很清楚话里说的什么。 “……家没了。”那人跪着,慢慢的往前爬,手指轻颤抚过倒塌破碎的宫门,眼泪混杂着脸上的污秽掉了下来,“先帝……你看看啊,咱们的家被打烂了……” 我没家了…… 那人的眼泪又掉下来,记忆里花园中前方在走的那个人好像又出现在眼前,叹息:“朕的身子,只有自己知道,怕是不行了,想吾登基已有二十年,临到头了,才发现做错了许多事。” “……全朝堂的人都敢,他们巴不得朕现在就死……” “…朕快要死了…靠你……蹇硕…” 然后,画面破碎了,身影从地上起来悲戚的擦过眼泪,摇摇晃晃的前行,身后的皇城是他许多年的家,如今已经没有了,一个无根、无家的人,什么也无所谓了,甚至都不知道该去哪里。 公孙止垂着眼帘,大手一张:“拦下他,忠心之人白白死了可惜。” 数名狼骑赤手空拳的涌上去,高升一把抓住对方肩膀:“我家首领不让你死。”话音刚落,手臂陡然被打开,又有数条手臂伸过来,按住对方,那人眼里一片灰白,是存了死意的。 “你们把我杀了…” “…杀了我…” 推搡、拳打出去,那人发疯似的朝身旁的狼骑叫喊,随后被众人按倒在地,拖到公孙止面前。 望着挣扎嘶吼的壮硕身形,他蹲下来轻启双唇,声音清冷:“你没家了,我给你。” 地上,身形停了下来。 ***************************************** 天光升上云间,白云在走。 跨过洛阳后,蔡琰不时回头看一眼队伍后面那个衣衫褴褛,乞丐模样的人,这人给她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偶尔对方有一两句声音出来,嘶哑尖细,像是宦官。 “这…怎么可能…”她随即摇摇头,抛去这样的想法。 过后两天,走偃师、巩县北上黄河,准备去野王入太行山返回草原,然而快要到成皋时,斥候在前方传来两支军队交战的消息。 有曹字旌旗的一支,被打的大败。 第六十章 忠魂逝 厮杀的呐喊响彻天空,燃烧的林野卷起黑龙,作为联军中分离出来的三支军队,共一万多人,在汴水遭遇几乎同样数量的西凉军,然而曹、张、鲍三军大多是新招募的士卒,纵然有夏侯惇、夏侯渊、曹仁这样的将领,然而上万人的碰撞,交锋的第一时间,半个时辰便是全线崩溃。 汴水染成了赤红,鲜血、尸体倒在河岸,手持长矛的士卒摇摇晃晃的在跑,视野拔上天空,原野上数百名士卒在狂奔,一支西凉骑兵自后方呼啸杀过来,然后碾压过去,硬生生将对方屠杀、逼近河里,再挽弓乱箭射死,鲜血和中箭的尸体浮上水面。 犬牙交错的巨大战场,密密麻麻到处都是人,带着火焰的箭矢不时落入人群,扎进血肉里,点燃了衣甲,凄厉的惨叫响起,随后又是一箭过来,将人钉死在地上。更多的身影蔓延而来,发起冲锋,对面仓惶的曹兵架起枪林,歇斯底里的抵抗,然而西凉步卒推过来,有人没有胆气的退缩、避让,互相拥挤推搡,前方压过来的枪林下,手持盾牌的西凉刀手狰狞的怒吼,汹涌的撞上曹兵的枪阵上压制,身后紧跟而来的铁枪卡着缝隙扎进对面人堆,溅起一片片血花。 曹兵后方,不少人吓得没命奔逃,片刻,马蹄轰鸣,一支百人左右的骑兵冲来,劈波斩浪的杀进西凉步卒当中,为首一员将领怒眉短须,肩甲上还插着两支箭矢,一杆长枪噗的扎进一名西凉步卒的胸膛,鲜血飙出的一瞬,马蹄还在狂奔,推着那人一头扎进枪林,将接阵的枪林直接撞散。 抬臂一挥,尸体甩飞砸倒数人,手中铁枪又是一挥,枪头嘭的扫在抬枪刺来的西凉步卒头盔上,将人砸倒在地,提枪回马朝那边的士卒怒吼:“主公在何处?!” “不知…” 一名满脸是血的士卒指着北边的方向:“我…好像看见似主公的身影往那边去了。” 曹、张、鲍三支联军大多是新建编制,又以步卒居多,胜仗则还好,碰上硬仗大多士兵面对金戈铁马的冲锋,懦弱怕死的程度还是远远高于胆气的,西凉军陡然开战,厮杀的锋线便是直接一边倒的压过来,三支军队直接被敲碎成数块。 一支打着张字旗号的西凉将领带着千人铁骑直冲曹操所在的大旗,护卫身旁的夏侯惇带着仅有的五百精锐骑兵上前截住,仗着悍勇奋力将对方杀退,周围溃势已成定居,回头时败逃的士卒夹杂曹操不知所踪。 方才有了他四处寻人,此时身边的骑兵已经缩减到了极致,听到那名士卒的回答,夏侯惇扯过缰绳,朝北边追了过去。 距离这边数里,嘈杂的厮杀围绕战场,白色的战马背上,徐荣披甲持枪,目光死死望着前方那几支溃兵,打出的手势不断发出各种命令,对于一场万人的战斗,他比前面这三人更加得心应手。 “正如李儒所料,这点兵马也敢追上来。”对于战场打响,他就已经胜券在握,只要拿下这三支军队,他徐荣便是真正在西凉军中占重要的一席之位,“本将要把曹操、张邈、鲍信活捉呈于太师面前。” 有那么一刻,他真想亲自下去带领军队将这三人擒获,然而理智在提醒,一军之主将岂能呈匹夫勇武而不顾全军,他还想要更大的舞台,让天下之人知徐荣。 “传令,左右樊稠、胡轸二将不用再等了,直接压过去,结束战斗。” 徐荣抬手一挥,令旗发下去。 …… “主公快走——” 汹涌的人潮自后方淹没过来,周围全是厮杀的身影,仓促组织起两三百人的李典和乐进大吼着,组成一道防线,将一支掩杀过来的西凉骑兵拦下来,人墙倒飞突破,翻腾的马蹄之上,名叫樊稠的西凉将领朝那边骑马浑身披挂的身影抬手挽弓。 箭矢越过人的头顶,扎进马迈动的大腿,战马哀鸣,轰然扑倒在地,将背上的身形抛了下来,马蹄疾驰又来,樊稠举枪就要扎下去,近处一匹战马横插,一道双臂粗壮的身影翻出弓箭,猛喝:“休伤吾主——” 抬手就是一射。 “啊——” 箭矢嗖的一下射进举枪的樊稠手臂上,他吃痛大叫时,旁边一匹快马逼近,挥手就是一刀斩下,呯的一声,金鸣交击,中箭的西凉将领挥枪挡开的一瞬,拔马回撤,那名曹将还想追,更多的西凉铁骑、步卒涌了上来。 地上,沾满灰尘泥土的身影狼狈的爬起,发髻散乱,头盔也不知掉到了哪里,他提着长剑,口角带着血丝,笑了起来,眼角隐隐有水渍闪烁,摇摇晃晃走了两步,露出悲悯的神色。 “……大汉啊,曹孟德尽力了!!” “主公切莫说丧气话,速走!”挥刀的将领过来,翻身下马,“胜败而已,他日重整旗鼓再来便是,主公可乘我之马,洪步行护卫。” 曹操望了一眼追袭而来的西凉军,咬牙翻身上马,便在此时,之前射箭的那名将领叫夏侯渊,忽然开口:“不对,西凉军后方有问题……” 随后,火光冲天而起。 ******************************************** 同样的天空下,汴河西面西凉军大营,数百道骑兵的身影围绕着营寨射出燃烧皮袄的箭矢,营中兵马追出来,对方立即绕着大寨跑了大半圈,点燃了军中营帐,风助火势,大火瞬间燃了起来。 黑烟冲上天空,陡然后方出现的变化,让正调兵包围的徐荣有点始料未及,甚至一度以为被对方袭了后方。 手抬了抬,“传令,收兵回援——” …… “西凉军…退了。” 浑身数处创口,染血大半的乐进杵着长枪脸上有些不可置信。后方,曹操对此也感到不解,难道还有一支联军兵马袭了徐荣后路?不久,一支数量并不多的骑兵从视野尽头朝北方径直离去。 “我若有一支这样骑兵,焉能败亡如此。”曹操望着远去的那支骑兵,叹了一声。 天光倾斜,这样的战败、杀戮,如今还能保持编制的士卒已经不多了,陆陆续续回城中收拢溃兵,尚剩下两三千人,随后回到荥阳,去过联军大营后,不久就走了出来,对于里面莺歌燕舞的众人,曹操深以为耻。 “…子和随我去城墙走走吧。” 他对身边跟随的曹纯嘶哑的说了一句,夜幕已经下来了,城中还活着的百姓,家里传来哭声,走进城门隐约就能听见,这样的场面让他心头沉甸甸,就像无形的担子压在了肩头。 踏着一阶一阶的石阶走上城墙,值守的士卒见曹操走上来,上前见礼,被他挥手退下,片刻后,在一段墙垛后站定下来,残留的血腥隐约还能闻到。 夜风拂过城头,卷过旌旗,胡须在风里抚动,远远近近,城外联军大营斑斑点点的火光延绵开,曹操望着那个方向。 “吾心里难受……”视线越过营火,望向黑夜尽头,他拳头砸在墙垛上,嘶哑低声的说了一句。 微微闭上眼,风扑上脸,片刻后,缓缓开口:“……子和,你可知道,我曹操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身后,曹纯沉默,没有回答。 那边曹操轻声笑了一下,挺直脊梁:“吾之心愿,便是有一日做那大汉征西将军,开疆扩土啊……实现不了了……以后也不会有了。” 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有了不一样的情绪,双手敞开啪的一下拍在墙垛上,俯身看着城下,声音大了起来:“没有就算了……既然人人心怀叵测,行!” 他猛的转过身,朝城墙下走去,脚步又稍停了停,声音响在风里。 “……这天下,那就算上我曹操一份。” 轰—— 天空响起了春雷,绵绵的雨水在这个夜晚浇盖大地。 …… “若孟德有心,骑兵便是少不了,我便去今日那帮人当中混迹,待回来时,为孟德组建一支征战天下的铁骑。” 屋檐挂着雨帘,曹纯站在窗前想了许久,待天蒙蒙发亮时终于做下了决定,留下一封书信后,单人独马朝北面而去。 第六十一章 北归 雨还在下,天空昏暗,春季一场雨水并不大,但一连就是几天。沙沙沙……踩过湿润落叶的脚步声响起在山麓林野间,前方再过去就上了太行山,一直往北过上党郡,半个月后便能回到草原。 公孙止骑在马背上,看了一眼横坐自己怀里的少女,目光望向周围有骑马,或徒步牵马缓行的众人,此次南下除了损失十余人,收获其实颇多,一个是怀中的女子,另一个自然是在关东群雄面前,让所有人知道自己公孙瓒的儿子,成为了三英之一,原本倒不想利用这一点的,可尤其是劫了蔡琰后,往后想的可能更多了,逼着自己把事情做下来。 “…首领,我有件事想不明白。”高升从旁边骑马靠近过来,看到少女在熟睡,便是小声问道:“前几天,咱们为什么要帮打败仗的关东联军?” 马蹄翻起稀泥,摇摇晃晃间,公孙止嘴角勾勒出笑容:“自然是看不惯西凉军,既然有机会咬上一口,自然要咬,而且要咬出血,疼死他们。” 数日前,他们偷袭了徐荣的后寨,尤其是营中的粮仓,至少有两座烧了起来,算是将目睹洛阳惨剧那一股怒火倾泻出去,至于救下曹操等人,公孙止还有一个先知先觉没说出来,他知道这位枭雄不可能死在这里,与其不理不睬,不如顺手人情。 李恪扬起狼牙棒,竖眉:“首领不喜欢西凉军啊,那…那我再去把华雄揍一顿…给首领出气。” “回来!”高升叫住他,“赶紧让弟兄们休息生火吃饭才是正紧。” 傻愣的身影抠了抠后脑勺,‘哦’了一声,不舍的看了远处被捆缚趴在马背上的大块头,方才去了前面。过的一阵,周围十多堆篝火在林间一片空地上燃起来,这样的绵雨天气生火比较麻烦,但对于常年刀锋上混口吃的人来讲,这点并非什么难事。 只是这样的阴雨天,持续的下雨大氅、皮袄变得潮湿,穿在身上感受到春意的寒冷,待火焰烧起来后,不少人脱下了外罩的皮袄提在手里在烘烤,至于少女因为一直在公孙止的怀里,加上身子娇小被大氅遮盖着,除了裙摆被雨水打湿外,便没有这方面的烦恼。 过了一阵,云层后的天色微微明亮起来,雨在饭食好的时候收住了,常时间吃肉干等荤腥肯定是不行的,所以有时候还是会用抢来的铁锅、铁盔来煮一些稀粥、野菜。公孙止特地让人收刮来的漆碗,甚至一整套漆制餐具、生活用具。 端过盛有几片野菜的肉汤,递给少女,公孙止就地坐下来,啃了一口干饼,咀嚼着开口:“……荒郊野岭,没啥好东西,待到了上党郡,寻一家豪绅的院子,再让你好好休息几天。” “你不能这样——” 对面,蔡琰皱起秀眉,葱白的手掌连摆:“我…我还没那么娇贵,你们别去杀人了……还是抓紧赶路吧…” “这么久了…你还是心善。”公孙止夺过她手中的漆碗,喝了一大口,蔡琰哎哎了几声,盯着那碗小声嘀咕“那是我喝过的…”这样的话语,片刻后,男人又将碗还给她,“到了狼窝,你就要学会当一头母狼,狼群待不了羊的,明白吗?” 旋即,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塞进少女的手中握紧,叮嘱:“记住,除了侍女和我,谁要是在你身边待上几息,你就扎过去,往喉咙、心窝、胯下猛刺,就算刺错人了,算我的。” 蔡琰握着带有体温的匕首,发懵的点了点头。 “有那么危险吗……”她想着。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众人休息的差不多了,折了一些带着树叶的枝桠编制成圆圈背负起来,以防再次下雨,收拾好东西准备上路时,一身破破烂烂像乞丐一样的身影躬着过来,小声在公孙止耳边说了什么,他目光看向身后来的林间,马蹄奔驰的声音渐渐响起。 众狼骑倒也没有紧张,只是侧了侧脸,听马蹄声便是知道只一骑而已。 “过路的?”高升扛起大刀偏头看去,视野之中,树木间隙一名骑士浑身湿漉,衣袍紧贴,发髻散乱垂在脸颊,颇为狼狈的过来,然而相隔四五丈时翻身下马,方才见到对方身材中等,却壮硕有力,相貌中正颇具威严。 步履踩过落叶发出轻响,对方快步走近,抬起双臂拱手:“谯郡曹纯见过公孙首领。” “嗯?” 从肉干切下一块肉,放进口中,公孙止偏过头,皱下眉毛,“曹操是你什么人?” “是纯的族兄。”对面,那人言语倒是耿直。 咬合的嘴停了一下,就连旁边的蔡琰也露出些许惊讶,对面的男人起身,大氅抚动,划过眼帘,朝名叫曹纯的青年大步走过去。 “你……一个人追赶我们……何事?”公孙止将弯刀唰的插回鞘内,站到对面前,冷眸盯着对方。 曹纯表情肃穆,不惧对方的目光:“纯,见公孙首领以及众兄弟骑战了得,起了效仿学习之心。” 周围,一众狼骑轰然大笑起来,高升摸了摸大光头,歪鼻卸眼笑起来:“这倒是奇了,好日子放着不过,跑来跟我们跑刀口讨生活。” 似乎见众人不信,曹纯朝沉默的公孙止陡然单膝跪下来,拱手一拜:“纯愿以师礼待之。” 林子里笑声戛然而止,这个时代对于师礼的看待是非常重的,汉人重承诺,非轻易许之,此时曹纯这句话倒让场面变得严肃。 “你不怕跟了我,将来就回不来了?”公孙止望着他,转身将蔡琰扶上马背,“狼吃进嘴里的肉,就没吐出来的道理,就算想走也晚了。” “这……”曹纯愣了下,显然也没料到对方竟不按规矩出牌。 不远,一匹马背上趴着的华雄仰脸,笑骂了一句:“读书读傻了吧,愚蠢。” 片刻后,山林之间,众狼骑翻身上马便是轰的一声,曹纯微微张着嘴,眨了眨眼,看着这支队伍,好奇勾了起来。 前方,公孙止策马回头看向这位才二十岁的青年,招手:“……走吧,想练骑兵就跟上来。” “是——” 曹纯激动的抓过缰绳,翻身上马,口中随着那边队伍一起呼喝了一声:“驾!” 纵马跟了上去。 …… …… 天光北去万里,三月初的冰雪早化开,草原已经是一片嫩绿。 白狼原。 丘陵绿野之间,有炊烟升起,偶尔会有几辆南来北往的马车从这里经过,与丘陵外的马贼商讨,随后将货物卸下,装上牛筋、皮毛等物,往里而去,林子间传来女人们嬉笑的声音,有的挽起袖口在水潭边清洗衣物,转过头朝不远水边的几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叫嚷几句,吓得孩子坐倒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不久,一名背着弓箭的马贼心疼的将孩子扶起来,又走开,帮忙搬运货物去了。 这里已然是一片热闹的地方。 东方胜站在半山腰上的狼穴洞口,着了一身藏青色的袍子,背负着双手,目光望着这片地方。 从这边远去,更西北的方向,一支来历不明百人数量的骑兵奔驰在草原,铁甲哗哗的震动,为首一名骑士飞驰中,偶尔从遮面的铁盔中露出一缕金色,在他们的身后,是一群追赶的匈奴骑兵。 阴沉的天空,变得不详起来。 第六十二章 落魄的古怪骑兵 关东联军聚盟讨伐董卓随着皇帝刘协被迫西迁长安定都后,这场震动整个天下的讨伐最终在入洛阳后,再没有围困长安的打算,联盟也在悄然瓦解。 关于这些外在的消息,草原的商贩自然会带过来,或者说这也是买卖的一种。此刻,喧闹的白狼原,一身青色衣袍的儒生站在丘陵顶的一颗树下,看着下方林子里穿行的一道道身影,或正给孩子哺乳,或一个孩童抱着块肉骨头坐在地上啃着,没有纷争,犹如世外桃源的感受...... “首领他们应该在路上了吧......” 喃喃说的开口,背后的草原上,视线的远方,一道骑马的身影快速而来,一杆黄色的布帛在空气里搅动飞舞,不久,奔入丘陵。 踏踏踏—— 脚步在小路快步爬上来,一名马贼低声道:“三首领,刚刚出去兄弟带来消息,咱们西北面有骑兵交战,现在估计已经离代郡不远了。” “匈奴人和代价的汉兵?” 那人摇头:“听回来的兄弟说,一支是匈奴人,另一支不像,甲胄与我汉朝并不一样......” 手指敲在腿侧,东方胜清秀的脸皱着眉头想了一阵,看向他,“看样子是更远地方来的,匈奴有多少人?” “不多,原本有五六百,后来走了两三百人!” “嗯...可以先去看看对方,再做决定。”东方胜竖起手指:“召集兄弟们,我与大家一起去一趟。” 那名马贼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战场刀枪无眼,要是伤着了,大首领回来非扒了小的皮。” 风卷过袍角,步履已经朝山下走去,书生边走边说:“真要打,你们上就是了,区区在后面看着,不然等首领回来,想再出门就难了,赶紧让兄弟们准备。” “好...好吧。” 这些马贼大部分是后来加入的,最早的八百人几乎都带走的情况下,东方胜大抵还是凭一些手段从匈奴、鲜卑,哪里弄来了一些奴隶,也招收不分边境流民进来,只是要论战力,与公孙止身边的狼骑还差的太远。 不过对于从未见过的大首领,这帮人心里却是感到畏惧,从一些留守下来的马贼口中偶尔会知道关于公孙止的凶恶,杀起人来就是满门,当然指的大多数是匈奴、鲜卑人。 晨光的林野间,鸟鸣之声婉转清脆,然后一道声音不协调的在喊:“上马,出发!” 马蹄翻起落叶尘土,东方胜一身儒袍混在一群马贼当中显得突兀,跟随百多人的马贼呼啸而出,朝着西北方向奔去。 ...... 清晨的风带着些许凉意抚动嫩绿的青草,草叶摇摆着......一只马蹄重重的踏上去踩进泥土,紧跟而至的是轰轰轰的马蹄轰鸣过来,卷起草皮泥屑四溅。 箭矢飞过天空,噗的一下钉在前方奔逃的战马上,一名身披环甲的身影随着战马扑倒轰然坠落,数名凶戾的匈奴人翻下马背疯狂的扑过去,将对方身上的甲胄扯下来,其中一名匈奴人将对方头盔野蛮的扳开,露出一张金黄胡须,碧眼的男人大脸,挣扎时,短刀快速的在对方颈脖划出血浆。 “啊……” 那人捂着脖子痛苦的扭动大叫,鲜血渗过指缝流了出来,身上半身甲胄很快被剥的一干二净。 奔腾的马蹄,两百数量的匈奴人还在追击,喊杀声震天,不断的朝前面逃亡的一百左右的奇怪骑兵,对方身上的甲胄对于他们来讲就像移动的宝库,可惜座下的战马并未覆甲,针对性的对战马不断的射箭,只要对方落马,笨重的身体很快就会被凶残的匈奴人扯的七零八碎。 最前方,覆有面甲的窈窕身影,一把扯过缰绳,勒马回看,见到同伴死亡,她“啊!”的一声,箭矢钉来,左臂一面手盾挥起,梆的打偏,拔出扣在铜制腰带上的一柄没有刀鞘的花纹刀,想要反身杀回去,被旁边一名身形极其魁梧,身背一柄宽大剑身的男人拉住,用难易听懂的言语快速叫嚷几句后,重新纵马朝前奔跑。 他们不是没有与对方打过,然而这帮看上去破破烂烂的骑兵,并不与他们接阵,而是四散逃开,在马背上用弓箭对付他们的战马。 “斯蒂芬妮,我的妹妹,东方草原的骑兵……太狡猾了…”之前那名魁梧头发犹如狮鬃的大汉,回头看了一眼,干裂的嘴唇微张着说话:“……离群的雄狮无法与狼群战斗,我们必须找到东方帝国的皇帝,尽快解救我们受难的同胞。” 泛着金属光泽的面罩下,女人的声音随着风传开:“……圣城的勇士不会屈服的,等解救我们的士兵,再教训这帮野蛮的草原人。” 只有他们能听到的言语声中,身后名叫支纳罕北匈奴将领先是率着数百多人以轻骑追杀一拨突围出来的境外之人,这些人身上的甲胄兵器甚至战马,都与西域、汉朝截然不同,他砍过一人,甲胄的防护相对好上许多,对方起先有两百人左右,如今已被他追杀了一半,甲胄兵器,未死的战马都被收缴回去,献给大单于。 他想要坐上大都护的位置…… 春天的风变得温暖,扑在脸上,视野奔逃的身影虽然高大魁梧,但也只是魁梧的绵羊。 狼嚎陡然响起在远方。 …… “狼?” “狼?” 支纳罕皱起眉头时,前方逃亡的骑兵中,那名魁梧粗壮的大汉也用着不同的语言发出同的疑惑,在他的信仰里,狼是灾祸的来源。 话音刚落下,一追一逃的方向上,再次传来狼的嚎叫,支纳罕陡然勒了一下缰绳,缓了缓速度,目光朝四周扫开。 “…是白狼——” 他陡然暴喝,周围一百多名匈奴骑兵连忙呈辐射散开,狂奔起来。 …… “杰拉德——” 疯狂迈着马蹄的战马上,戴着面甲头盔的窈窕身形声音着急的喊出:“……他们怎么回事?” 未等旁边的男人回答,更加疯狂的马蹄声忽如其来的在他们前行的道路上炸开,轰隆隆的席卷大地,然后有人吹响了狼喉。 哇呜~呜呜呜…… 那是一群同样穿着皮袄,看上去破烂的骑兵阵列开始散开,挽起了弓箭,这一刻叫斯蒂芬妮的女骑士几乎是绝望起来,他们长途逃到这里已是到了极限,如何还能避开。 然而,箭矢从他们头顶飞了过去。 第六十三章 不甘心的步度根 “斯蒂妮芬……他们不是来杀我们的,感谢神保佑。” 春天的原野上,稀稀拉拉的箭矢从他们头顶飞过去,落在后方,带起人的惨叫声,战马扑在地上。这支落魄奇怪的外来骑兵,有人双手合十,眼角挂起了泪渍,嚅动的双唇不停叫着前方女骑士的名字,路途上的追杀,尸体被剥的一干二净,这样的压力已经让所有人压抑了太久,此时有人出手搭救,不少人再也难以控制情绪。 名叫斯蒂芬妮的骑士驻马观望,并不敢放松警惕,握着花纹刀小心的举起手臂上的圆盾,视野之中,这支陡然杀来的草原骑兵自东面袭来,人数也并不多,但极其娴熟的在马背挽弓射向四散的匈奴人,然而准确度并不高。 狼喉的吹响还在持续,奔驰的战马还在加速,这让女骑士在面甲里皱眉,“…他们打算冲锋?”想着时,冲来的骑兵在快要撞上他们几丈远的距离,分成了数股,每股一二十人,一部分人挽弓在射箭压制对方速度,另一部分拔出刀刃快马从侧面贴近过去,撕开对方皮袄砍下马来。 嗖嗖嗖—— 这片空气里无数箭矢擦过的轻响,金鸣交击的声响在兵器之间碰撞,血花飙飞溅在刀上、马上、人的脸上,掉下马背的尸体被被马蹄踩踏而过,支纳罕快速抽箭、搭箭、射出去,一道刀光斩来,急忙用手中短弓格挡,啪嚓一声,断裂两段时,反手拔出腰间的兵器朝另一侧劈过去,一道战马靠近,刀光递过来,两柄刀锋呯的碰撞,跳出火花。 眼前这支袭击过来的这伙马贼,对方全是汉人奴隶、流民组成,去年在草原上杀的血流成河,屠了不少匈奴、鲜卑的小部落,造成不少恐慌,他身在北匈奴也听闻过一些,传言说对方的首领身边常有一头白色的大狼,又通狼语,这伙马贼战术也都通过狼语在战场传递。 往日没有接触倒不觉得什么,然而眼下对方的战法似乎非常针对匈奴人的打法,将自己这边吃的死死。 “收拢阵型。”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命令。 身后,马蹄踏过地面发出沉重的声响,支纳罕感到头皮发麻,一股杀意从后面袭来,反射性的转身,手臂猛的朝身后砍过去。 宽大的巨剑在半空划出弧形,便是呯的一声巨响,重兵轰然压在单薄的刀刃上,他只感到握刀的手臂震的发麻,不自觉的向后一沉,那把巨剑犹如一座山,压着刀刃贴在了他胸口上,巨大的力道将整个身体从马背上推了下来,翻滚着,然后一名马贼从侧面疾驰而来,刀锋探出—— 支纳罕起身,瞳孔陡然缩紧,锋刃划过眼帘,视野随后抛上了天空,翻滚起来,仿佛时间都变慢了,自己的部下被一群马贼追逐着,或中箭,或被侧面砍来的刀锋剁下马背......然后视线又重重的摔落在草地,弥留的光线内,沾染鲜血的青草上一只不知名的小虫在慢慢攀爬…… 一切黑了下来,生命落下来帷幕。 …… 周围杀戮停了下来,剩下的匈奴人已经逃窜离开,战线收拢回来,那名挥剑的大汉也从战马上下来,将剑尖插入地面,肩甲的铁片震抖着,单手捂着胸口向周围马贼躬身行了一礼,“吾杰拉德代表圣城感谢东方骑士的相助。” 微风抚动狮鬃一样的长发,他的话语并未迎来同样的声音,低垂的视线中一匹匹战马靠拢过来,弓弦吱吱的绞动,对准了他。 “异邦人…”东方胜骑马在远处观望,挥手:“全部带回去…这些人的甲胄和战马倒是不错,或许首领会喜欢。” 援手陡然变成了敌人,这让许多安稳下来的外邦骑兵感到不安,好在对方并未放箭处决他们,便是有了回转的余地,人群中,那名女骑士望着一支支瞄准过来的箭矢,手甲死死的捏紧花纹刀的一瞬,松开,她知道这群人比刚才的还要凶猛。 她取下插有羽毛的全覆式头盔,夹在腋下,金色的长发如瀑垂在双肩,着了缝制的紧身皮裤及腿甲的长腿此时站到了地上,更显的修长浑圆,白皙的脸上几缕头发沾在额前显得有些疲劳颓废,淡蓝的双眸带着淡淡的冰冷望向那边的书生。 或许是对审美的观点,周围倒没有几个人觉得这个外邦女人惊艳,顶多就是稀奇。 斯蒂芬妮缓缓阖上双眼,将手中的刀盾哐当丢在了地上,垂下了头,声音有些嘶哑:“…圣城的勇士们,我们……”声音哽咽,“……回不了家了。” “带走——” 东方胜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便是挥了挥手。 …… 天光暗下来,越过代郡,北部的鲜卑部落,斑斑点点火光在上万人的部落铺展开去,从天空俯瞰而下,数万人的大型部落,营帐密密麻麻点缀在原野上,昏黄的火光摇曳着人的身影在黑暗中穿行,有人围着篝火吃着不多的食物,或在众人的欢呼中载歌载舞。 沿着部落中间空出的笔直道路而去,最中央的巨大帐篷内,气氛变得肃杀,步度根眯着眼盯着中间的火盆,手指夹着的一把短刀摇摇晃晃。 “那个马贼头领是公孙瓒的儿子?” 下方,躬身的仆人点头:“幽州那边过来的商人确实这样说,汜水关前三英战飞将吕布的威名已经传开了,也没听说公孙瓒否定的消息,想来是真的。” 呼—— 短刀嗡的脱手而出,钉在那人脚边的羊皮毯上立着,吓得对方颤了一下,对面披着狼皮大氅的身形站起来,握紧拳头:“公孙瓒在右北平压着轲比能打,我若能拿下公孙瓒的这个儿子,逼他就范,威望自然超过其余部落大人……部族子民自会来归附,一扫现在的低迷。” “而且…”他走过羊毯,从地上拔起短刀,“去年,我小视了此人,吃了大亏,养伤数月,这次顺道一并讨回来。” 步度根将手中短刀塞进仆人手里,“拿去,到周围部族中去调集人手......把白狼原围了。” 那人握着刻着精美花纹的短刀,应了一声,还未走,就听到咬牙切齿的声音说了一句:“我要亲手在那人身上也射几箭,心里方才解恨。” 旋即,一脚嘭的将火盆踢飞出去,带着火焰洒落半空,落在羊毛毯上,片刻后,整个营地忙碌起来,端着家中食用的水赶来救火。 ************************************ 而另一边,公孙止一行人又走到了哪里? 第六十四章 野火 初平元年,三月初。 阳光照过树林,缕空的斑驳投在在地上,黑色的战马低伏着啃食嫩草,甩动着马尾驱赶着飞虫。空气还未完全转暖,太行山上到了夜晚还有微寒,此时天气晴朗,带着暖意。 “首领,咱们来中原的时候,还是秋天,转眼都是第二年春天了……” 林间的树下,七百多人各自休息着,望着几步之外从山体凸出的一片空地上的阳光灿烂,高升坐在公孙止旁边摸了摸光头,“也不知家里那个婆娘有没有找其他男人。” 看到旁边首领看过来的目光,高升那张斜眼外鼻咧嘴笑了一下:“…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有些东西看的开,没想过把狼穴里那婆娘娶过门,毕竟刀口上过活的,哪天要死了,留下孤儿寡母的,在这世道怎么活?” “难道就不活了?” 披着大氅的身影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望向那片林外的那片草地,点点的粉红铺砌在碧绿之中,那边的少女偶尔回看过来,扬了扬手中的花骨朵,带着笑容往回走。公孙止看着过来的倩影,语调不高:“……命不好就要挣命,要是妥协了,当初我们就被那马贼首领给弄死……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谁挡我们的路,谁就要死,不要指望谁来搭救我们,活着的权利是从刀枪拼来的。” “道理…我也懂…唉…不说不说…”高升摇晃着脑袋,起身:“夫人过来了,我去后面…” 荆钗布衣的少女将花蕾在公孙止面前晃了晃,坐到旁边的树根收拢双腿,有些尖尖的下颔轻磕在膝盖上,过的片刻,偏过头,看着旁边的男人:“草原上是什么样的?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和成群的牛羊还有什么?” “有狂野的大风,吹的人脸疼;容易将人晒黑的太阳,冬天能把人淹没的大雪……还有…”公孙止冲她笑了笑:“还有凶恶的匈奴人,他们就喜欢抢汉人的女子…就像你这样美貌的。” “你…又扯到我干嘛。”蔡琰从小就能精通琴棋书画,自然聪明,哪能不明白话里变着花儿的在夸她,脸上不自觉的热起来。 随即,俩人沉默了一阵,倒是少女先开口:“我们是不是在这里等人啊,换做平时,现在差不多该走了。” “嗯,在等黑山军的人。”这点公孙止没必要隐瞒,等会儿人来了,她也是会看到的,其实说来他也有些感到意外,黑山军的张燕竟送来五百名山贼,当然这些人并非是给公孙止的,而是常驻草原,护送牛羊、战马,以及交易的兵器、盔甲的安全。 随行的还有之前他见过的左髭丈八,看来张燕确实非常着急,尤其是战马,想要买到确实很难。 “黑山军?”蔡琰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向来静雅的性子,在随着公孙止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匪类待了一段时间,变得有些好动不少,原本约束的性子变得活泼,掰着指头数:“…一个宦官…一个绑来的西凉将领…还有一个暂且拜师的曹家人…现在还有黑山贼啊…你这里快一锅乱煮了。” 随后捋过青丝到耳际,双手撑着俏脸,偏过头来,“这样不好的,这些人在你这里扎根,将来就像是父亲说的朝堂一样,派系混乱啊,管不好,就会内斗的。” “你这么说……越来越像了……” “嗯?” “越来越像我的压寨夫人了。” 蔡琰撑着下巴愣了一下,也有些愕然,反应过来后,脸唰的一下烧起来,飞快的埋在双膝之间,不敢抬起。 沙沙沙…… 脚步踩着落叶的声音过来,已经换了行头的蹇硕双手叠在腹前,躬身低语:“主人,对方过来了。” 笑容收敛,看了一眼旁边羞涩埋头的少女,起身大氅一扬,转去了树林后方,周围,曹纯持剑跟了上来,经过十余天已经进入了他作为弟子的角色里。 …… “公孙首领,丈八把人都带来了。”声音在那叫嚷,被人警戒的几名狼骑拦了下来。 这边,公孙止过去,视野之中,那是影影绰绰的一群衣衫褴褛的身影,只有少数穿了完整的粗布麻衣,手里拿着的大多都是削尖了的木棍,面黄肌瘦的站在那里,看不到一点精气神。 曹纯紧皱着眉,“首领,这样的人……如何能用?” “他们是张燕的人…何况也不是用来厮杀的。”公孙止并不在意这些人的身体状况,朝那边左边胡子颇长的身影招招手,对方连忙过来,声音发出:“……叫你们跟上,过了牛饮山,地势就变得平坦,你们最好跟紧。” 那边,左髭丈八啪的拍了一下胸口,“公孙首领放心,弟兄们都是光着脚在山里如履平地的,除了兵器差点,照样是敢打敢杀的,到了草原,若有用的着弟兄们的,尽管开口,我们也想沾沾匈奴人、鲜卑人的血。” 他回过头朝身后的众人吼道:“你们说是不是?” “是!” 衣衫褴褛的人群里,不少人高喊,但终究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公孙止扫了一眼他们,点点头,“但愿如此。” 便是转身,翻上战马,勒过缰绳。 “全部都有,上马——” 树荫下休息的一众狼骑,听到命令,迅速的跳上马背,数息之间已经过来集结,公孙止一把将少女拉上马,开口:“回家——” 数个时辰后,夕阳已经落下山巅,在远处照来一抹残红,他们已经进入牛饮山的地界,不久之后的两天里,如果顺利翻过两座山就进入雁门郡的范围,离白狼原更近了。 视野之中山峦起伏,风抚动漫山遍野的林野,哗哗的摇摆,公孙止不知道的是在北方,一场野火烧进了白狼原。 ***************************************** 白狼原。 昼夜交替,黎明的晨光洒进丘陵,头上裹着麻布的妇人背着还在瞌睡的孩童,走到水潭边打水,目光偶尔瞟了瞟对面林子里百多道黄发、黄须的怪异身影,然后赶紧撇开视线,端着木盆快速的离开。 燃尽的篝火冒着余烟,被捆缚双手双脚的女子小声道:“杰拉德…明日这群人守卫松懈,我们可以咬开绳索离开。” 背后紧靠的大汉沉闷的应了一声。 “兵器和马匹都在这群人手里,我们走不远,狮子不能没有獠牙和利爪……”随后声音小了起来,水潭边又有人过来打水,看了这边一眼后,如上一个妇人一样,匆匆走掉。 金色的长发下,女人咧开干涸的双唇,勾勒一抹笑容:“看,到了东方,我们变成了奇怪的东西。东方帝国的皇帝,会不会也和他们一样,不会帮助我们?” “……”那边沉默下来。 整个俘虏队伍里,都在沉默,对于接下来的命运,他们无法适从。 然而,一支凄厉的响箭飞向天空,在丘陵上方炸开,发出警告。一匹战马从外面奔跑而回,背上插着数支箭矢,鲜血侵染了大片后背。 东方胜带着人从狼穴赶过来,那名马贼虚弱开口:“北边,一支鲜卑骑兵朝这边过来。” “多少人?” 那名马贼颤抖着伸出手掌,“五千……” 第六十五章 并肩 白狼原上,杀声沸腾蔓延。 四座丘陵间隙的道路,一拨拨的人堆上去,被推倒堵塞的断树钉满了箭矢,东方胜汗流浃背的在水潭附近发出命令,往四道狭窄的山口调拨人手,几人、或十几人的马贼不断的被分配出去。 清晨,五千鲜卑人说来就来,就算想要撤走,狼穴中又多妇孺,跑去附近城池躲避,要不了多久半途就会被追上,只得将丘陵中的树木砍伐堆积在山口,阻碍鲜卑骑兵冲进来。己方便在断木后面放箭。 直到清晨的一场厮杀,依靠极少的人数占据地利将对方击退一拨后,东方胜也没弄清楚到底是谁领兵,不过想来这里只有步度根这一支鲜卑部落。 外面厮杀还在继续,书生在宽大的袖口里捏紧了拳头,“……守下来。” 水潭边,上百名妇人帮忙做一些简易的陷阱,在宽敞的地方挖下小坑用来对付马蹄,或削一些尖木捆在一起,爬到丘陵上,向下砸,总能阻碍涌过来的鲜卑人脚步,让他们放不开手脚攀爬堆砌的乱木巨石。 削尖的木棍落下来,将一名奔跑的身影穿透在地上,更多的人跑过去,箭矢嗖嗖嗖的飞过头顶,躲在乱石巨木后方的一名三十多岁的马贼,一把将身旁的同伴按下脑袋,一支箭矢擦过横木,溅起木屑时,从他们头顶飞过去,随后,耳中传来呯呯呯的声响。 又是一阵箭雨。 “准备。”那名三十多岁,皮肤黝黑的马贼朝身旁的同伴露出大黄牙,外面的脚步声狂奔而来,发出凶狠的呐喊,举刀扑上来 他吐了一口气,搭上箭矢,喊了一声:“射——” 下一秒。 起身,挽弓、射箭,一气呵成,箭矢飞出弓弦,将一名靠前的鲜卑人仰头射倒在地,血花自胸口渗透皮袄,身边错落开的二十多名马贼也在同时拉弓射箭,稀稀拉拉的箭矢飞进人群,偶尔将人射倒,但更多是钉在最前方举着的皮盾上。 “黑子叔,怎么办,这帮鲜卑人有盾……有盾啊!”蹲回横木乱石后面,对方的箭雨又覆盖而来,旁边的一名年轻的马贼满头大汗,身子不停的发抖。 “没事…没事…大首领快回来了…不要害怕。”李黑子手有些发抖,拉弦的手指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流满了手心。 箭矢飞来这边。 “撑过去就死不了,大首领会带我们杀回去,别怕,我们不能怂,怂了就得死。”他颤抖的将箭矢搭上弓弦,说着,转头看向对方,“……白狼原里还有妇孺,我们不能怂的……” 话音陡然停了下来,几点鲜血溅在他脸上。 那名害怕的小马贼嘭的一声倒地,脑袋侧面插了一支箭,眼睛瞪大,身子抽搐几下,转眼就不动了。李黑子沉默的蹲走过去,将他眼睛捂上,取过箭袋里的几支箭矢,起身时,“啊!”的叫了一声,唰的就是一箭射出去,插在一名举盾的鲜卑士卒的眼眶上,咬在口中的箭矢,取过,搭上,又是“哇啊!”怒吼,弓弦绷紧到了极致,发出吱吱的颤音。 箭矢嗡的一声,在空气中擦出轻鸣,穿透一名爬上横木的鲜卑士卒大腿,身影扑倒下来的一瞬间,他猛的拔出腰间的刀刃,劈在对方颈脖,切开的豁口,血浆喷涌。一支箭同时也飞了过来,扎进他肩膀,跌跌撞撞的向后退了半步,剧烈的疼痛让他视野有些恍惚,前方,又一道身影翻过了横木站上来嘶吼扑过来。 一杆长矛陡然从侧旁顶来,将扑下的鲜卑人贯穿,又增派过来的几名马贼迅速的找好掩体位置。李黑子握着弓靠在一块石头后面吸了两口气,猛的握住插进肩膀的那支箭,咬牙拔了出来。 “哈哈…哈哈…”他望着地上一具具同伴的尸体,神经质的笑了两声,站起来,转身挽弓,“鲜卑杂种,草你娘的——”声音嘶哑的怒吼,唰的又是一箭射出去,不远的方向中箭的身影倒下。 怒睁的眼眶里,瞳孔倒映着无数的身影密密麻麻的拥挤在外面,一列列的冲进来,又被箭矢射回去,偶尔丘陵上滚落的石块、滚木砸的手忙脚乱。 “…来啊!”他撕心裂肺的大喊。 …… 丘陵内,血腥气弥漫过来,四道山口,一百多人已经全部指派出去了,就连妇人也都爬上了丘陵站在安全的高处向下丢石头,然而这只是过去一个上午。 “怎么办……”东方胜紧张的全身发抖,额头全是汗水,在他身后的狼穴,藏起来的十多名白狼原的孩子。 “……到底怎么办啊——” …… 丘陵外,分兵四处的鲜卑阵列里,步度根并不满意这样的战果,虽然发过几次脾气,抽了督兵的几名麾下小帅,然而也知道,这样狭窄的山口,一旦被堵住,骑兵无法进去,步卒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没关系…时辰还早。”他舔了舔嘴唇,挥起鞭子,抽在一名近侍脸上,咬牙切齿的望着对面厮杀的山口。 ........ 飞舞的箭矢与无数汹涌厮杀的叫喊声中,水潭边被捆缚的一百多名来自外邦的俘虏仿佛就像是被遗忘在了角落里。 “斯蒂芬妮…我的妹妹,或许机会来了。”魁梧如雄狮的身形扭动绳索,转过头,对背后靠着的金发女人发出声音。 “趁机杀了这些人吗?” 杰拉德摇晃狮鬃般的头发,“不,这里有小孩和女人,那些男人也只是俘虏我们,并未做出伤害,或许只是语言不通,造成了误会,外面想要攻打这里的人,我不敢确定他们会不会心怀仁慈。” “希望你的这个决策是对的。”女人说着,看向了水潭那边的书生,然后朝对方喊出话语:“圣城的勇士,愿意与你们一起并肩作战,东方人。” 这边,东方胜正皱眉思索对策,听到外邦奇怪的语言,望了过去,那名女人和身形魁梧的男人似乎在向他呼喊。 眉头更皱了。 极不情愿的挪动脚步过去,对方张口不停的说了许多话,东方胜自然一句也没听懂,可对方的神态上,他大抵是猜出一些意思,然而不敢冒险将这些人松绑,斯蒂芬妮挣扎着急的还要说时,一座丘陵上传来女人的尖叫划破树林,转眼重物落地声响,一具女人的尸体躺在那边地上,不成人形了。 “啊——” 又有一两名妇人落下来摔死,随后十多道女人的身影尖叫着从丘陵的侧面的小路跑下,她们身后是一群鲜卑人追逐而来,将奔跑的身影扑倒,在丘陵上的树林里传来令人难以忍受的尖声哭叫。 鲜卑人闯进来,没有办法了。 “希望你们帮的上忙。”东方胜只能赌上一次。 不久几名妇人搬来之前缴获的兵器,扔到了他们面前,将绳索一一割断。 ********************************************* 牛饮山外,翻山越岭而回的狼骑与山贼,一并而行,朝北平邑方向过去,离白狼原只有上百里路了。 第六十六章 刀锋折转 燃烧的箭矢飞过天空,扎进横木里火焰燃起来,黑烟升起遮挡了正午的烈阳,附近的丘陵山壁上,嘴里叼着兵器的一道道身影攀爬在上面,石头滚落下来呯的砸在头上,带着凄厉的惨叫从半空落下摔死,站在丘陵上方的妇人实在太少,当下方第一个鲜卑人站上去时,举着石块的女子在下一刻变成了尸体。 更多的鲜卑人攀爬上来,在丘陵蔓延开去,呼喊和哭号瞬间响起,一刀结果了挣扎的妇人,野蛮的身形舔着嘴唇上的血迹随后直扑而下。 天光微微偏斜,阳光照在云上,苍鹰划过视野,白狼原的厮杀已经达到了一个极限,山口被堵住,鲜卑人下马步战冲锋,一个上午没有拿下来,丘陵上对方的防守并不严密,一拨一拨的士卒攀爬上去,有人被落石砸下来,但终究还是被他们攻陷。 “这群马贼,只要被堵住,也不过如此。”战场一侧的草坡上,步度根观察着战事的进度,此刻已经大势在握,便吩咐下去:“…通知给各个小帅,女人不要杀死,玩过就可以了,都带回部落,这才是宝贝。” 山口内,李黑子已经快拉动不了弓弦,手指全是鲜血,当女人的哭喊、尖叫传来,便是转身朝还剩下不到十个同伴大吼:“回撤啊……” 他原来是逃兵,十三年前鲜卑人单于檀石槐南侵时,所在军队打了败仗,擅自离队逃回村子想要带着即将分娩的妻子离开南侵而来的兵锋,然而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妻子难产死在了榻上,孩子被鲜卑人杀死在襁褓内,那座村子也被烧的一干二净,如今浑浑噩噩混迹了许多年,自己叫什么名字都快忘记了…… “撤回去,保护咱们的女人啊——” 李黑子吼叫着,冲了回去,树林间还未到水潭那边,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名光着身子的女人被几名鲜卑人按倒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杀了你们这些狗杂碎!”弓拉不开了,他大叫了一声,拔出腰间的兵器就扑了上去,身边一名肩膀上还插着半截箭矢的马贼轰然撞了进去,将对方四人从女人身边撞开的一瞬,余下的九人声嘶力竭的扑上来,也不存在谁对谁,乱刀就劈了上去,一个照面,三具尸体倒在血泊,剩下的一名鲜卑人提上裤子朝另一边狂奔,数面圆形铁盾一闪而过,挡在前面。 嘭—— 奔跑的身体被反撞回去,跌倒在地上。盾牌下裸露着粗壮的大腿齐齐迈近,然后掀开盾牌露出金黄的发须,随后一柄长刀刺出来,扎进仰头想要起身的鲜卑人胸膛,拔出时带起几朵血花溅在皮袄上。 “是那些外邦人。”李黑子望了一眼对面由几人组成的盾牌方阵,此时身后堆积的横木乱石已经被推开,轰轰的脚步声蔓延过来,他连忙让人将那名妇人抱了起来,朝那边的外邦士卒靠过去。 “立刻去狼穴上方的丘陵,三首领吩咐弃守地面,在最高处守。”盾牌后面,被保护的马贼朝跑来的身影大喊,“你们那边山口还有没有其他弟兄活着!” 跑近后,李黑子眼眶湿红,摇了一下头:“都死了。” …… 混乱、厮杀的呐喊、人的惨叫汇成一起,远远近近,由外邦人组成的盾墙还有几处,护着女人、受伤的马贼向后方的丘陵撤去,四道山口防御已被破,无数的身影冲了进来,飞舞的火箭甚至点燃了树林,一名鲜卑人嘭的倒飞撞在大火里,浑身冒火的冲出,凄厉惨叫着,扑进水潭,不久,从水底浮了起来,一动不动。 重拳打飞一人后,极其高大魁梧的杰拉德,发出狮虎般的咆哮,带着两名盾甲士冲进涌来的人群,巨剑挥舞起来,呼啸斩过人的身体,喷涌的血浆、残肢随着厚重的剑身溅飞到了半空,最后在第二名鲜卑人的小腿上停了下来,断裂的胫骨刺出皮肤,对方惨叫的一瞬,大脚嘭的一下蹬了过去,正中胸口,瘦小的身形犹如炮弹般向后贯穿进人堆,撞的人仰马翻。 大汉甩动长发回头:“斯蒂芬妮,东方人已经撤去那边,我们也该过去了。” 那边,修长的身影晃动。 噹—— 刀光劈在圆形的手盾上,溅起火星时,金色的长发倾洒,盾牌陡然翻转,女人反手一挥,花纹刀斩在对方颈脖,飙出鲜血,粘在发丝上。 箭矢与身后的话语同时过来,斯蒂芬妮在地上翻滚,越过刚刚倒下的尸体,箭矢嗖的一声钉在泥土,后滚的女子停下半蹲举盾,看了一眼那边蜂涌而来的鲜卑人,转身冲向丘陵,奔跑间,有人拦过来,被她一刀剁倒,脚踏在尸体上,举起刀刃:“圣城的勇士们,守护住你们身后的山丘,这是克拉克城唯一继承人的命令——” 唯一通往狼穴丘陵上方山路,一面盾牌梆的一声扎进泥土,紧接着一面面盾牌翻转的扎下来,这些身着环甲,头戴着铁盔的士卒,身形也都高大健壮,手中的刀刃拍着盾牌哐哐作响。 “吼——”发出雄壮的嘶吼。 杰拉德看了看后面只剩下二三十人的东方人,拖着的巨剑举过了肩膀,肩甲在大幅度的动作下,发出吱呀的金属扭曲声,然后跟着身边的勇士发出巨大的呐喊声。 声音中,丘陵道路下方,无数的身影犹如蚂蚁般往这边汹涌的扑上来…… 丘陵外面的一处草坡上,一道身影气急败坏的将鞭子砸在地上,策马来回走出数步,五千人被一百多人拖住一个上午,虽然存在地利的原因,但对于五千人规模的军队,实属有些丢人,现在还未将人全部拿下…… “你们连一帮马贼攻打不下,难怪与轲比能作战败多胜少!”步度根心里非常难受。 然而,一股不详的预感在心头滋生,他望了望远方,苍鹰翱翔过天空,发出尖锐高亢的啼鸣,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 更远一点的后方,一支箭矢无声的飞过来,好像刺中了什么。 马蹄踩踏青草过来,目光从啼鸣的老鹰身上收回,大氅上的毛绒在风里抚动着,远处的黑烟从丘陵里卷上了天空,凄惨的叫声从那边传来,在马蹄的旁边是一名鲜卑斥候倒在血泊里。 “鲜卑人……” 公孙止目光停留在远处草坡上竖起的大纛,双唇嚅动着,将怀里的少女放下来,侧头看向身后的一众骑士,缓缓拔出刀,“……准备。” 没有鼓舞士气的话,只是简练的出口,身后七百多人赤红双眼,哗的翻出长弓,浑身起的都在发抖。高升举着大刀,双目通红的队伍在说:“你们看到了……我们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家被人糟蹋了,他们肯定杀了很多人,有你们留在家里的女人、甚至孩子,各位,我汉人的血从不白流……” “那就让他们的妻儿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公孙止目光变得冰冷、凶戾。 蔡琰拦了过来,拉住缰绳,“他们几千人,你们过去就是送死……”话还未说完,被挥来的大手丢到了一边,“几千人,我吃的下——” 少女望着那张说不出表情的脸,心头猛的狂跳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够野!”后方的马背上,华雄偏头望过去,与那边转过来的凶戾目光对视,随后张开阔口。 “公孙止首领……给个杀胡的机会吧。” 公孙止望了那张脸一阵后,不久,绳索割断,魁梧的身形跳下马背,有人将那把镔铁虎口长刀重新还到了他手里,这位关西壮汉兴奋的笑了起来,便是翻上马背,挥了挥刀,在空气中呼啸的片刻,狰狞的笑出来:“哈哈哈…既然公孙首领有胆识信任,华雄也不做那反复无常的小人。” 话落下时,马蹄已经开始动了。 “那就由我来充作先锋——” 战马冲了出去。 第六十七章 狼牙 丘陵道路上,阳光照下来,被茂密的树枝筛成斑驳的光点,无数双脚步翻起泥屑,人影拥挤着呐喊冲杀过去,前方七八十道高大身形举起大盾,另一只手持着细长的铁刀,杰拉德挤过人群站在最前面,双手握住了巨剑,抬起—— “啊啊——” 汹涌而来的鲜卑士卒歇斯底里的大吼着挥刀逼近距离,一柄柄刀光疯狂的朝这边斩了下来,呯的一声,刀锋敲击在铁盾上,随后更多这样的声音……呯呯呯呯的交击响起,短兵相交的一瞬。 抬起的巨剑照着前面一名鲜卑人挥砍而下,声音暴喝:“荣誉——” 剑锋落下,撕裂人体。 身旁的队伍轰的掀起一面面铁盾,持长刀的手臂朝前方递了出去,瞬间十多名鲜卑士卒卷进了刀光,传来血肉裂开一连串的噗噗声,人的头颅、断飞的手臂、破开的胸膛,大量的鲜血残肢倾洒在地面,渗入土壤。 陡然交锋,留下十几具尸体,那盾刀阵让鲜卑人畏缩了一下,此时,后方人头攒动,一名鲜卑小帅在叫嚷,一百多名弓手涌上小路,站在步卒后面挽起弓箭,几乎是在同时,杰拉德垂下巨剑向后退入盾后,第二排的斯蒂芬妮带着剩下的数十人上前,又是轰的一下将盾牌举起来,与前面的盾甲士重叠组成一面盾墙。 一瞬,箭雨射过来,钉在铁盾上噼里啪啦乱响的弹开,羽箭纷纷落在尸体上、染血的地上。 鲜血顺着手臂从指尖滴下来。 “你们也去帮忙……”东方胜脸色苍白,虚弱的望着前方抵挡的外邦人,对身边仅存不多的马贼说了一句。之前鲜卑人从翻越丘陵冲进来,混乱间,左臂被人劈了一刀,伤口很深,除了疼痛,连手指都没了知觉。 那边,人群再次扑上来,这次顶在前面的是持盾的鲜卑士卒,或被身后的同伴推挤着,犹如浪潮一般扑过去,然后轰的撞上礁石,皮盾和铁盾嘭嘭嘭的撞响,两边的力道相互对冲,更多的鲜卑人在后面推搡,夹在中间的鲜卑盾手脸色通红扭曲的嘶叫,被身后巨大的力道推动朝铁盾疯狂的挤压。 还有骨头碎裂的声响。 …… 步度根从天空的那只飞鹰收回视线时,汇报战况的骑兵匆忙回来报告了那边的状况,下一秒,他挥起鞭子抽了过去,在空气打的脆响,吓得那兵卒赶紧捂住了圆皮帽,脸色终于气的红起来。 “……正面攻不上去,从后面、侧面攀爬啊——”对于攻坚一向都是草原人的软肋,步度根却想,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蠢笨地步。 他转过头,挥手:“那个公孙止已经是强弩以末……记住我要抓活的……” “……可是…战场里没有那个人,其他小帅也没有说碰到过公孙止。”那名汇报战场情况的骑士如实的说道。 “嗯?” 步度根愣了愣:“不在?”发出这样的疑惑,但片刻后,或许想起了去年的某一天,那个一直追在后面放箭的身影,想到了可能要发生的事,后背陡然一股阴寒爬上来,就像是被狼盯上的感觉。 几息过后,他连忙大声叫道:“立刻从前方抽调一些人回来护卫……” 轰隆隆的巨响,云层下那头苍鹰啼鸣折转方向,飞去了远方,步度根手在举在半空,命令尚未说完,回头望去后方,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马蹄撕裂大地轰鸣巨响,一道道冲锋而来的骑兵犹如海浪般拍了过来,长弓挽起向上仰出斜斜的角度,奔驰中,为首的骑士凶戾的暴喝出声,长刀呼啸在风里。 “挡住他们啊——”步度根下意识的发出命令,一直护卫在后面的百余鲜卑骑调转马头,朝那边冲锋过去,挺枪挽弓。 马蹄逼近,持刀的身形俯了俯前身,箭矢擦过去的一瞬,手中虎口长刀带起冷芒,噼啪的折断声响,挺枪的鲜卑骑士连人带枪被斩飞出去,鲜血洒在半空。另一侧,战马从前方冲来,长矛抬起就刺。 华雄猛的转头,眼神凶戾到了极致,沉重的长刀抡起在风里,呼啸劈在人的身上,直接将对方拦腰斩成两段,血淋淋的内脏哗的掉在地上。 在他身后,箭矢从长弓飞向天空划出弧形,落在前方同样挽弓的马队中,溅的血花里,迟一步挽弓的鲜卑骑兵有部分落马。公孙止放下弓,在半空打了一个手势,对身旁的李恪发出声音:“……不用游猎,直接凿穿,砍倒大纛。” 狼的嚎叫吹响。 周围七百余道战马上,长弓放到后背,翻出短弓,对着逼近的鲜卑骑兵又是一阵平射后,直接绕开了对方的冲锋,朝那边大纛下的身影直冲过去。 草坡上,步度根勒着缰绳来回走着,着急的观望战场,他身边只有千余骑护卫,而对方也有七百多骑,真要打起来也是势均力敌,在对方绕开前方百余名鲜卑骑兵后,自是知道对方的目的,便是不断的下达命令,将左右的千骑集合过来组成阵型。 然而……铁蹄的声响汹涌而来,为首那名提刀的身形带着数十名狼骑一头撞进鲜卑骑兵的阵型当中,虎口长刀与对方长矛、铁枪交击在一起,只听呯呯呯的声响,擦起火星,凶戾疯狂的劈砍,战马悲鸣倒下,人影倒下,硬生生在对方阵型里杀出七八丈远。 轰隆隆,马蹄急响而来,更多的狼骑撞上来的一瞬,分流两股洪流再次绕行。 “狼骑!!” 大氅掀起来,手臂抬起,弯刀扬起在天空,映着阳光发出银白的光芒,公孙止的声音在战马的奔腾中,声音嘶吼。 …… 丘陵之上,刀锋夹杂着血光,尸体一路延绵铺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人的,防线也在一退再退,后方虚弱的东方胜隐约听到了马蹄声,朝丘陵外的草原望去,露出了微笑。 半身染血的金发女骑士在挥刀中看到了远处奔行的骑兵,那马背上划过的璀璨光芒,然后那边声音隐隐如雷霆般炸开:“杀——” 她不知道这个简单的一个音调是什么意思,但是还是学着呐喊:“杀!” “杀——” 周围,马贼、盾甲士跟着怒吼,在这一刻摒弃了防御,死死握紧了手中兵器然后以最为凶戾可怖的气势,朝鲜卑人轰然冲去,震彻丘陵。 第六十八章 撕裂 风拂过丘陵,一片叶子轻摇着,周围嗡嗡嗡的躁动,然后碰撞的巨响传来,树叶震抖脱落飘下在暗红的土壤,转眼间,一只大脚猛的踩上去,粗壮的大腿肌肉绷紧,发力—— 铁盾向前,巨大的碰撞将一道身影掀飞出去,在半空痛呼出声,持盾的大汉怒吼,再向前,拥堵的人海将他又推了回去,数把刀光砸来时,大盾上噼噼啪啪响了一阵,金属交击的声音朝周围扩散推开。霎时,金色沾着猩红颜色的发丝飞舞,跑动的身形呼的从大汉身后窜起,手盾挥起砸在一名正收刀的鲜卑士卒脑袋上,右手花纹刀斩下来对方头颅,血浆喷涌而出。 腿甲哗的震抖,高挑、披甲的身形落地踩过侵血的泥土,斯蒂芬妮举刀大声呐喊:“杀——” 一百多名来自西方的外邦的盾甲士发出呐喊,粗壮的脚掌下,泥土被挤了出来的一瞬,猛然发力狂奔,脚步声仿佛踏动了大地。 “杀!!” 震彻丘陵。 对面层层士卒中间,鲜卑小帅阿纳吉挥着刀同样在用着他们的语言大喊出声:“抵住——”对方仅仅只有一百多人,竟敢还发起冲锋,遇到这样的事,他大抵是有些觉得对方脑子有了问题。 “不要命了啊……” 他喃喃感慨说了一句。脚步震抖起来,阵型的前方,发起冲锋的人群逼近,然后零距离……轰轰轰的声响如同海浪延绵撞过来,呼啦啦响起一片撞击声。身形瘦弱的鲜卑士卒在做好准备的状态下,盾牌与盾牌接触的一瞬,那边状如牛犊的一道道魁梧身形带着巨大的冲击力,还是将他们撞的向后跌跌撞撞,有的奋力嘶吼稳住双腿,另有人脚下不稳,被撞倒在地,随后被后面的自己人踩踏。 “呀啊啊啊——” 缺口打开,杰拉德自后方拖着巨剑猛冲,肩甲顶飞一个人后,杀进拥挤扎堆的鲜卑人群里,沉重的兵器横扫,断裂的刀刃在飞,退不开的身形被撕裂,然而,杰拉德顺着力道脚下继续飞旋起来,厚重的盔甲哗哗响动,握着剑柄与身体一起卷动,就像旋转的扇片,在人堆里掀起残肢血浪。 鲜卑小帅阿纳吉微微张了张嘴,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这样的打法……他从未见过,更没有听过,但草原上的生活远比这样的人更加残暴,并未让他感到惊恐,便是暴喝:“挽弓,射死他。” 箭矢飞过攒动的头顶,迎面三十名马贼也在盾墙后面拉开弓弦,这样狭窄的山道上,显然更适合他们这种人少的一方。少许箭矢在空中碰撞无力的落下来,剩下落入双方阵型当中,都有身影中箭倒下。 杰拉德拖着巨剑奔回来时,手臂、肩膀、后背插着数支箭,回到后阵直接趴在一颗石头上气喘如牛,汗水混着鲜血淌了半身,他朝望过来的妹妹挥了挥手,眼帘微垂。 厮杀中的金发女子从趴着的身形收回视线,红润的双唇陡然张开到了极致,牙齿却紧咬发出沉闷的吼叫,如同一头发狂的雌狮扑进锋线里,轻巧的手盾砸开劈来的兵器,另一支手臂全力挥出将敌人劈倒。 “为了圣城克拉克的荣誉——” …… 同一时间。 断裂的青草被马蹄翻起,一支骑兵陡然分流,在战场奔驰两道巨大的弧形,黑色的战马背上,大氅扬起的一瞬,弓弦嗡的颤响。 箭矢从也在目瞪口呆的步度根头顶飞过去,大纛嘶啦一声,裂开豁口,他不自觉的咬紧了牙关,手指关节捏的发白。 这不是汉人骑兵的战法…绝对不是……汉朝的将军也从来都是理智的,绝不会做出几百人就敢扑过来的,至少他现在的认知里,从未有过,七八百人对一千余人,更何况丘陵那边还有更多的鲜卑骑兵,甚至自己布置在前方的一千骑兵阵型,来场半斤八两的对弈,结果对方直接绕了过去,直奔这边过来。 这样不要命的打法,更像是冬天饿慌的狼群。 此时前方列阵的千骑正在调头,根本来不及回来保护大纛,对方这样迂回包抄的举动多少让步度根承受了压力:“把他们驱赶开。”他口中对身边的三百名亲卫骑兵发出命令,然而左右两边,马蹄轰鸣急骤,排山倒海般的冲了过来。 护卫大纛的三百鲜卑骑兵也分成两边,挽弓朝那边射去箭矢,对面奔行的身影也用短弓还射,双方都有人落马,公孙止举起弯刀,扭头:“没时间消耗他们,直接撞过去。” 旁边一骑收起弓,提着狼牙棒纵马冲去前面,其余狼骑弃弓换上挂在马侧的长枪,朝李恪靠拢过去组成冲锋队列,另一边,高升、曹纯也做出同样的举动。 草坡上,护卫大纛的鲜卑骑兵面对两边同时夹击的骑兵,颤抖的翻出长矛,架了起来,步度根鼓舞的吼叫,拔出兵刃时,大地都在震动。 天光敛去了颜色,躲进了云层。 清晰看到黑色战马上,手握弯刀,大氅飞扬的身影,步度根握刀的手臂再次发抖起来,目中充血,紧咬的牙关在这一刻张开,陡然发出“啊——”的一声惊恐叫喊,往日的心理阴影终于再次放大。 策马转身朝没人的东边逃亡。 两边的亲卫骑兵目瞪口呆看着没命逃走的背影,下一秒,潮水轰然推过来,便是血肉横飞…… 丘陵上厮杀声沸腾,鲜血淋湿了地面,血肉荡起的涟漪不断的扩散,人挤着人的杀,有的身影被铁盾推翻倒地,躲在后面的马贼敏捷的从间隙补上一刀。斯蒂芬妮明亮的盔甲已经看不见金属的颜色,花纹刀上沾着血肉的劈砍,只是挥刀的速度已经慢了许多,视野也有些微晃。 “他们没力气了!” 兵锋蔓延过来,下方的人群中有声音响起时,陡然另一道声音高亢发出:“……大纛怎么倒了。” “大纛真倒了…” “…不好…敌人援军。” 一道道身影僵了一下,转去目光看到丘陵外迎在风里的大纛断在了地上,混乱的骑兵在奔逃、被追杀,挤在山道上的鲜卑士兵顿时都愣住了,沉寂的片刻,有人悄然后退了一下,撞倒了身后的同伴,轰然间像是点燃了什么,整个拥挤的人群向后奔跑,阿纳吉让他们调头杀回去,“不要慌乱,他们已经精疲力竭,杀回…… 声音尚未说完,前方数百人如同海潮倒卷般过来,慌乱人流先是撞了他一下,而后又被更多人冲撞,拉不及站稳跌倒后,就被淹没下去。 后方的鲜卑士兵在丘陵下,并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见到人群慌乱的跑回来,一个个的跟着就跑,有的骑上马转身就走,还有其他鲜卑小帅让人守住阵线,但越来越多的人逃跑已经无法阻止。 “到底怎么回事…上面发生了什么事?”有人跺脚的大声询问。 这溃败让下方的人感到莫名其妙。 东方胜虚弱的靠在一名妇人怀里,望着尸体横陈铺下去的山路,满山逃窜的鲜卑士卒,整个彻彻底底的松了一口气,张开嘴微微颤动,想要说话,终究因为流血太多,昏厥了过去。斯蒂芬妮赶紧让人帮忙给杰拉德处理伤口,外面的战场上,战马踏过旗帜,到处都是混乱失去阵型的鲜卑骑兵,步度根再次的逃走给予他们士气极大的打击。 千人的溃兵中也有组织起人的队伍朝后面追杀的狼骑扑过去,随即就被交织分割成更小的数量,人影倒下,战马悲鸣跑开或插着箭矢倒下,铁蹄继续蔓延。周围,衣衫褴褛的黑山贼跟了上来,左髭丈八看着无主的战马乱跑,绿着眼大叫:“果然是好买卖,弟兄们,抢鲜卑人啊——” 说完,拔腿带着五百人冲了上去,拦下几名鲜卑骑兵,将人从马背上拖拽下来一棍子砸死,拍着朝他喷气的马头,痴痴傻笑。 不远处,公孙止勒马停下来,望了一眼遍地尸体,让身后的狼骑检查:“补刀——” 随后,转身带着人朝丘陵过去,那边的战事已经停息了,火焰和浓烟正在林中肆虐,还有一些鲜卑人还未撤走,想要收刮一些东西,撞上后就被乱箭钉死在地上,但没有人能高兴的起来。 原本热闹和谐的水潭浮满了尸体,男女都有,鲜血、兵器洒落在地上,到处是战火后的痕迹,这里已经被打的满目苍夷,高升跳下马背疯狂到处寻找,大声呼喊一个女人的名字,最后在丘陵脚下的草丛里找到一具赤.裸的尸体,喉咙里呜咽的哭了出来。 更多的狼骑翻身下马去寻找自己的相好甚至孩子,有人发出欣喜的笑声,也有隐约压抑的哭泣传来。 公孙止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整个都没有一丁点声音,身后蔡琰被护送过来,看到里面的凄惨的场景,往日里那些冰冷杀气的狼骑们竟都哭了,男人哭泣的声音并不好听,嘶哑癫狂。 少女紧抿着嘴,看着这一幕,眼眶也红了起来,想要过去安慰前面站着不动男人,脚步过去,那边,公孙止缓缓挪动脚步走去另一个方向,丘陵上,东方胜被人抬了下来,此时他意识有些转醒,看到走来的身影,一向懦弱的他不争气的掉下眼泪。 “首领……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守住家…” 公孙止看着书生血淋淋的胳膊,“怎么样了?” “疼的感觉也没有了,保不住了。” 深吸了一口气,公孙止闭上眼睛,“好好养伤。”随后旁边马贼叮嘱照顾好之类的话语,转身走上他们身后的丘陵,对旁边的斯蒂芬妮、杰拉德一群人看也不看一眼,蔡琰连忙跟了上去,但她脚步不快,走了好一会儿方才看到站在丘陵上的身影。 然后…狼喉呜呜咽咽的吹响,就像临死的狼王在呼唤。 下方的众人听到声响,抬头望去丘陵,黄昏降了下来。 草原上,狼寻着血腥过来,随后听到声音响起在远方,奔行过去。丘陵的草丛晃动,蔡琰上前时,一条白色巨大的身影优雅缓慢的走出蹲坐在崖壁旁望着发出狼嚎的男人,然后一起张开狼吻发出嚎叫。 “狼……” 少女脸色唰的一下惨白,吓得后退两步,她僵硬的转过目光,外面的草原上,残阳的光里,无数的黑影在朝这里奔行,密密麻麻,漫山遍野的过来。 丘陵下方,青灰色的大狼一头头的闯进来,曹纯、斯蒂芬妮等人也吓的不轻,此时遇上狼群是非常可怕的,然而这些狼并未理睬他们,只是在这里蹲坐着,像是接受检阅的士兵。 狼嚎不久停下。 公孙止语气平静:“知道什么是狼灾吗?” 他望过少女,冰冷的双眸,犹如寂静的火山,隐隐爆发。 第六十九章 狼灾 风拂过脸庞,青丝抚动,树下的身影看过来的除了男人还有那头白狼冰冷的那双眸子,声音平淡的响起:“知道什么是狼灾吗?” “狼灾......” 捂嘴想要呕吐的少女愣了一下,生活在中原京师,哪怕幼时有过颠沛流离,但也未听过这样的事。目光下意识的望向外面残阳里,那是无数狼蹄子踩过草地细微的声音,汇在一起,变成窸窸窣窣......漫山遍野匍匐的青灰色。 心颤了起来。 粘稠的鲜血从叶尖牵着丝流到泥土上,尸体正被抬走,抬到外面并排躺下,浓稠的血腥味弥漫在丘陵,蔡琰以为自己站在血泊能适应下来,偶尔不经意看到山道上被清理出来的断手断脚各种残肢,甚至人破碎的内脏,仍不住想要吐出来。 “我们下去吧,天快黑了……”公孙止搂过她肩膀,面无表情。 残阳在天边降下最后一抹殷红,风拂过草原越刮越大,火把的光芒呼哧呼哧的摇曳,远去的视野尽头,匍匐的黑影起此彼伏,延绵铺开的草原黑夜里绿莹莹的眸子在闪烁注视着这边,偶尔有啃食尸体的声音传来。 片刻后,数支火把抛在了空中,落进搭建的木柴堆里,火焰缓缓点燃,然后朝四方蔓延,形成巨大的火柱,扭曲了空气,巨大的火光也照亮了周围近千道身影。 这片草原上,几乎都沉浸在哀伤、肃杀的气氛里,相好的女人、或多或少眼熟的同伴在火焰下慢慢褪去了外表,有不争气的眼泪从男人的眼眶掉下来,又擦掉。 人群的前面,简陋的担架上,是东方胜,袍子染血破破烂烂的,眼眶红肿,显然才哭过。身旁披着大氅身形高大的公孙止低头扫了他一眼,“身体扛的住吗?” 担架上,书生咬牙点了点头。 然后有人走了过来,将他已经没知觉的手臂托起来,那边身形一转,弯刀出鞘的轻鸣,唰的砍了下去。 “啊——” 先是惨叫,随后低声压抑的咬住了牙关,东方胜脸上一瞬间布满细密的汗珠,血光溅起时,整个人痛的昏厥过去。那边,只有蔡琰一人把眼睛闭上偏过头去,娇小的身躯在发抖,以前常听说草原如何残酷……现在她似乎明白了。 手臂啪的掉下来,几名狼骑连忙上前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止血草药裹在布帛上,给书生包扎,对于刀口舔血的,处理这样的外伤,甚至比医匠更加得心应手。 “好好休息。”公孙止低声对抬走的身影说了一句,将地上的断臂扔进了火里,转过身,望向身后的狼骑,简单的开口:“上马。” 人群中,向来理智的曹纯站了出来,拱手:“首领,厮杀一日,众人都累了,此时长途奔袭……” 尚未等他把话说完,高升扛着大刀擦身而过,撞了对方肩膀,眼眶湿红:“害怕就别去,杀人还婆婆妈妈。” “……我乃为众人性命考虑,为将者当以兵卒先。”曹纯挥舞拳头,大声朝背影反驳。 那边,黑色战马嘶鸣,马背上公孙止冲他点头,“你说的都对……”停顿了一下,目光冰冷的望过去:“但你明不明白,鲜卑人杀的是我公孙止的兄弟姊妹,不是兵卒。” “为亲人报仇,岂能隔夜——” 他的声音凶戾的响彻夜空,风声呜呜咽咽的吹过来,下一秒,策马轰然冲了出去,高升一抖缰绳,声音嘶吼:“还能动的,上马!” 片刻间,轰隆隆的马蹄开始轰鸣,周围远远近近的绿莹莹的眸子闪烁,然后无声的移动起来,延延绵绵犹如绿色的星河在黑夜中汹涌流淌。 曹纯狠狠一跺脚,同样翻身上马,指着一众黑山贼和那边的外邦人,“保护好后方。”说完,也不理会对方是否能听懂,口中暴喝‘驾’,战马窜了出去,融入洪流当中。 *************************** 雁门郡往北,代郡以东。 黑夜笼罩大地,远近的草原上,延绵展开的帐篷篝火依旧燃烧着,偶尔有人声轻声谈论着,显得温暖和平静。 深夜时分,出征的勇士们溃败而回。 看着垂头丧气的骑士,部落里大大小小的男女不敢大声言语,失去亲人的也只能躲在帐篷里在毛毯下低声的哭骂,五千人攻打一群马贼,竟会打成这个样子,这是不少人怀疑起步度根的能力,当中也不乏各个小部落的头领。 延绵数里的部落,宁静中偶尔有狗在深夜犬吠起来,随后呜咽一声消停了。一顶帐篷掀开帘子,穿着皮袄的鲜卑少女迷迷糊糊的出来,走到帐篷后面不远,去解腰带褪下裤子,簌簌簌水声冲刷地面时,黑夜里响起咔嚓碎骨的声响,少女清醒了一下,转头时,就见一对绿莹莹的眸子正瞪着她。 少女哆嗦的站起来,也忘记提上裤子,吓得说不出话。 灰扑扑的爪子迈进视野,狼吻裂开露出锋利的獠牙,涎水啪嗒一声滴落,转眼就扑了上去,身影想要往后跑,脖子却是一痛,只来得及喊出:“疼!”便没了声音。 周围一顶帐篷拉开,有人听到了声响,小心翼翼寻着声音的方向过去,黑暗里隐约看到了什么,瞳孔陡然缩紧,地上躺着的是他大女儿,正直愣愣的瞪大眼眶偏头正看着他,身躯在抖动,唇微微的张合,在身体的旁边两道黑影正在腹腔撕扯脏器,此时少女尚未死透。 “……狼…狼…” 男人后退半步,啪嚓踩出声响,前方撕扯咀嚼的黑影停了下来,转过狼头,满嘴糊的都是鲜血和碎肉碎皮,发现了有人后,其中一头转身做出了攻击的姿态,发出低沉的咆哮。 “打狼啊——” 最终男人大喊起来,声音喊出的瞬间,黑影扑上来,爪子在他敞开的皮袄里抓了一把,肠子哗的流了出来,尸体倒地,狼扑上来死死的咬住猎物的喉咙奋力撕扯。 部落里,围着篝火取暖的守夜人方才拿起兵器冲了过去,边跑边扯开嗓子大喊,对于草原上生活的牧民来讲,狼既是一种可怖的敌人,也是可敬畏的动物,从捕猎到掠夺、战术大多数都是从狼群身上学习的,但不代表他们就会亲近。 发出警告的时候,死亡已经开始从部落外围开始,潜伏的黑影冲过被人为破坏的围栏,先是袭击了羊棚牛圈,或者直接干脆的撕开帐篷,一只、两只......甚至更多的狼撕咬睡梦中的鲜卑牧民,凄厉的惨叫、鲜血溅在在毛毯上。 狼嗥在草原上响起。 穿过围栏的一道道青灰色在帐篷间狂奔,有牧民反应过来,持矛走出来,就被奔袭的大狼扑倒在地,死灰的眸子里倒映出,难以计数的狼正一口结果一个混乱的冲出来的鲜卑牧民,甚至还看到被叼在狼嘴下的婴儿。 不久,整个万人部落的东面沸腾了起来,大量的鲜卑士卒组织起来朝那边赶去,大抵是要驱赶狼群。 …… 外围,战马打了一个喷嚏,公孙止将羊皮袋里的狼尿涂抹到了马身上、自己的大氅上,周围的狼骑也在做着同样的事,丢到水袋后,目光望向那边沸腾混乱的部落,开口:“该我们了。”旋即,抽出弯刀。 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马蹄翻腾,然后震撼大地,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周围七百多名狼骑狰狞的发出:“呼嗬!” 混乱的营帐,一名鲜卑的老人正望着东边发生的事,随后感到脚下震动,再到马蹄声如雷霆滚滚的卷了过来,回头,迎面一名骑士挽弓,照着他面门就是一箭,苍老的身躯直接倒进帐篷里。 战马直接践踏过帐篷,公孙止一刀劈死仓惶逃窜的男人,舔了舔刀口的鲜血,指着前方,在部落中间的巨大、奢华的营帐。 “杀过去,无论老幼。” 第七十章 十倍 最中央的大帐,自连夜逃回来后,步度根已经心神俱疲,纵然知道自己作为主帅临阵逃走会让威严扫地,可面对两边夹击而来的骑兵,养尊处优太久,已经没有多少胆气了。 自去年轻敌被那马贼首领追杀,身上插着几支箭狼狈的逃回部落,即便往后不提,心里面终究还是落下直面那人的勇气。 两次失利,让他精神有些衰弱。 柔软的羊毛动了一下,他侧身拥着旁边最爱的女人,方才感到温暖,然后有些热了……越来越热,梦呓几句,身旁的女人陡然尖叫起来,将步度根直接从梦中惊醒,坐起时,全身都是湿腻的汗水,然后…斑斑点点明亮的东西闯入视野。 “快出去——”他圆瞪眼眶,大吼着随手取了一件皮袄披上,推搡着来不及穿戴的女人跑出大帐,混乱喧嚣的声音此时贯入他的听觉中,整个人怔在了原地,视野里大火自西面烧了过来,带着火光的箭矢飞在天空,落在皮毛缝制的帐篷上,尖叫、哭喊的牧民一个个跑出来,有人浑身冒火在地上扑腾惨叫,东面隐隐有狼的嗥声响起。 步度根头皮发麻的缩紧,视野之中,战马飞驰嘶鸣,一柄虎口长刀撕破了仓促组成防御的人流,雄壮威猛的关西大汉劈下一道身影落马,满脸沾血,大叫:“痛快!”随后凶戾目光看向了这边,口中暴喝:“随我冲过去——” 燃起火焰的大帐前,步度根挥手让护卫上去:“拦住他。”便是拉着女人想要逃走,片刻间,身后传来乒乒乓乓的撞击声,回头看了一眼,昏黄摇曳的火光里,战马直接撞进了人堆,那柄长刀带着血花的左砍右劈,直奔他过来。 “还有人呢?我的兵呢——”他惊恐的边跑边吼。 “狼!东面出现狼群闯入部落里来了,他们大部分过去驱赶狼!”奔跑中有人回应,“……好像是狼灾……咬死咬伤很多人。” “我…”步度根想要大骂,然而视线远处的厮杀蔓延过来,隐约见到熟悉的身影,一道道骑兵射箭、舞刀将他们围绕起来,然后挽起弓箭。 此时,步度根身边还剩下数十人拱卫,见对方挽弓立即上前围成圆圈举起盾牌拼合,箭雨呯呯呯钉在盾牌上,或落在人的大腿上,这些鲜卑护卫咬牙坚持不倒,不久之后,敌人从后面追了上来,虎口长刀轰然劈在皮盾上,马的冲力,人的臂力,那面盾牌啪嚓一声,砸的碎裂,木屑四溅,后面那人整张脸血肉裂开飙血的向后倒。 护卫的盾阵一旦被打开缺口,意味着防御已经出现坍塌。华雄又是一记劈斩:“步度根,今夜你要死了——” 身边数十骑突击,兵锋直接将缺口撕的更大,举盾的鲜卑护卫混乱起来,周围箭矢飞蝗从奔行绕圈的马背上过来,人影一道道的被钉翻在地,鲜血从尸体下流淌地面时,黑色的战马缓缓上前,停下,公孙止大氅一掀,从马背下来,大步朝躲在光着身子的女人后面的步度根过去。 “公孙止…你要做什么…”鲜卑语在说着,然而过来的身影推开前面的女人,一手搂过裸着下身的西鲜卑单于,有狼骑取过胡凳,那边公孙止过来,大马金刀的坐下,双手压在膝盖上,语气犹如往常一样平淡:“白日的时候,你杀我一百多个兄弟姊妹。” 周围厮杀的声音已经停下,众狼骑收拢将中间一坐一站的二人围起来,弓箭指向附近救援而来的鲜卑骑兵,对方也是投鼠忌器的不敢妄动,就听里面的声音继续:“现在我也杀到你家里来了……你说怎么办?”稍缓,他指着旁边的女人,对马背上提刀的魁梧身形开口:“这个女人赏给你了。” 华雄裂开嘴,将刀呯的插到地上,翻身下马将单于的女人扛在肩上,声音挣扎着尖叫起来,转眼就去到一排狼骑后面。此时,有会鲜卑语的狼骑将话翻译过去,女人凄惨的尖叫声也同时传过来,过得几息,步度根咬了咬牙:“汉人,草原上成王败寇,输就是输,你提条件。” “好,杀我一百五十人,十倍还来,我要一千五百条命,给不给?”公孙止神情冷淡的望着他,李恪走过来,一棒砸在西鲜卑单于膝盖上,对方痛哼一下跪下来,手撑着地面,仰起脸,脸色已经惨白。 迟疑中,狼牙棒压在他后脑勺上,那名翻译的马贼开口:“不给,就杀了你。” 火光摇曳照着挣扎的身影,想要站起来,然而后脑上的重物还在加力,脸色涨红大喊:“提一千五百人……” 周围,数千鲜卑骑兵犹豫的互相看了看,都没有动,那边挣扎的步度根再次嘶吼:“快去啊!” 一名心腹将领咬牙转身带着千人嫡系朝北部捉人,半柱香的功夫驱赶乌泱泱一片鲜卑牧民过来,他们只知道有敌人打了进来,不少人手里还拿简陋的兵器,在空旷的地方整齐的排列。 “让你的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们杀了。”胡凳上,声音再次传来。 步度根听心惊肉跳,脑勺上的狼牙棒加重时,下一秒,他紧紧闭上眼还是吼了出来:“把他们都杀了——” 离弦的声音嗡嗡嗡的响起来,箭矢飞过天空,密集的覆盖人群,听到声音还未反应过来的鲜卑牧民们就见密密麻麻的箭矢钉来,有人还在错愕,就见到胸口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箭,身影在一片片惨叫的声音里倒下,尚未死透的在地上呻.吟,随后有人过来补上一刀,过得一阵,声音才彻底死寂下来。 “这下你满意了吧。”匍匐地上的身影咬牙怒视。 周围无数的鲜卑骑兵看着这一幕,沉默的可怕。 听到翻译,公孙摆了摆手,咧开嘴笑了起来:“那只是第一条,接下来将你部落中的汉人奴隶,无论男女老幼都交给我带走。” “这个简单,你等着。”步度根连自己麾下牧民都不顾了,又岂能在意那些汉人奴隶,便是朝之前那名心腹发出命令,爽快答复的声音扩散开,马背上那些持刀持枪或持弓箭的鲜卑骑士越来越冷漠,视野之中,横躺在那边的尸首变得刺目,原本警惕的兵器有些倾斜下垂。 “这样的人…怎能当我们的单于……”有声音在他们当中轻声的呢喃。 东边的天空渐渐泛起铅青,已经快要天亮了,东面营地的狼群引起的骚乱逐渐平息下去,大队的兵马正朝这边赶来,随后不久,曹纯走过来低声:“首领,时候差不多了……一旦被包围,弄不好这些鲜卑蛮人会逼急咬人。” “再等等,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公孙止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微微抬了抬头,望一眼东方的天空。 曹纯皱着眉眺望远处增援而来的鲜卑人,眼下只得沉住气,握刀站在那里。不久之后,另一边轰轰闹闹的声音过来,那是将近两千人的规模,男女都有,也有小部分是老人,当中是见不到小孩的,他们被绳子捆缚连在一起,跌跌撞撞的过来,各个面黄肌瘦目光呆滞,破破烂烂的衣服里,胸膛的肋骨都能看的清晰无比,而妇人大多都没有遮掩的衣饰,身上到处都是鞭打、啃咬的痕迹,下身更是污秽不堪,大抵遭受了什么样的待遇,众人心里都是清楚的。 汉人奴隶缓慢的过来见到公孙止一群人时,听到他们说的汉话,有人激动的哭了出来,也有人发疯的扑过去想要厮打匍匐在地上的步度根,心酸的哭叫片刻间响彻这片部落。狼骑好言劝他们靠后,然后回头看首领的方向,那边身影此时也站了起来,一把拧住地上的身形,拖拽起来。 “第三件,送我们离开。” 话音落下,不等对方回答,拧着对方皮袄后领拖着就朝之前进来的方向大步而行,周围狼骑呼喊着汉人奴隶们跟上,华雄方才丢开已经半死不活的那个单于女人,提上裤子上马。周围,除了步度根的心腹尾随跟上来,其余还有数千骑兵没有要动的意思…… 外面,等到所有人转移跑向草原,步度根扭头看向身后的那高大的身影,压抑到颤抖的嗓音开口:“交易已经完了,你该遵守承诺,公孙止。” “是啊,已经完成了……”身后那声音低沉,夹杂着愠怒,公孙止勾起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不过,还有第四件……” 步度根瞳孔一缩,回头的瞬间,大叫:“你不守承诺……” 话出口一半,架在他脖子上的刀锋压进颈脖里,噗的一声,从另一边横切出来,血浆喷涌、拉扯而出的红色血肉、翻滚的脑袋飞在了天空,无头的尸体朝前扑了下去。 营帐那边,步度根的心腹亲卫嘶吼着冲过来,上百道箭矢飞过去,将他们速度缓了一下,公孙止方才带着身边百多人策马而去。 ”告诉他们,杀我公孙止一人,十倍还之!“马背上,他朝会鲜卑语的一名狼骑说道。“ 那人驻马回转,用鲜卑语朝那边蜂涌去抢尸体的人大喊:“杀我公孙止一人,十倍还之。” 第七十一章 心痕 东方的云层洒出金色的光芒从地平线推过来,广阔的夜色在视野中褪去,金辉的光线里,血腥气还未散去,几只青狼啃食着地上无人收敛的尸体,地面自远方传来震动,它们警惕的转过头,耳朵抖动,冰冷的眸子倒映着一支近三千人的队伍从视线里过去。 堵塞山口的乱石横木已经清理,残留的暗红、黑痕证明不久前这里发生过惨烈的战斗,马蹄踏过翻盖过的泥土,一众狼骑回到这里要做的不是吃东西,而是跳下马背寻了一处干燥的地方聚拢,倒地就睡,至于身上或多或少的伤口,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自鲜卑部落解救的两千汉人奴隶,将四面丘陵中间、绿野下填补的满满当当,这些大多都在那样的环境里活了许久,又好不容易活下来,变得有些呆滞麻木,白狼原残存下来的人尽量的过去帮衬,升起篝火,将狼穴中的粮食拿出来,偶尔还有懵懂的孩童在人群中跌跌撞撞的走,咿呀咿呀的望着这群陌生人,添了几分生气。 “你们有苦难,他们也有,大家都是苦命的,抱在一起才能活的更久一些……”石榻上,东方胜裹在毛毯里尽量的将一些工作分担出去,断了一只手臂,失血过多,让他脸上依旧苍白,语气虚弱的对几名马贼叮嘱,“大首领回来了,你们做事时一定谨慎言行,其他时候就不用那么麻烦……” 不久,又昏昏欲睡过去。 另一边,蔡琰基本一夜没有合过眼,此时见到黑色的战马、披着大氅的男人,合十的双手终于放下来,心里纵然对自己这种感觉感到别扭,可见到对方无恙,心就安稳许多,还有畏畏缩缩的彷徨。 身影下马,大步走进狼穴,看着昏睡过去的身影片刻,转头扫了旁边几人一眼,言语已有威势:“他没事了吧?” 名叫李黑子的马贼不敢抬头,“三首领刚刚还叮嘱我们,只是身子太虚,说上几句就睡过去了。” “嗯。” 那边简单的嗯了一声,视线里大氅一掀,脚步离开,他方才松了一口气。蔡琰一路跟着想要上前说话,却又不敢,此时的公孙止难以让人接近,随着前面的身影走进里面的寝室,原本还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高大的身影轰的一下倒在石榻上。 洞口的木门前,蔡琰咬了咬下唇,莲步迈了进去,摸了摸趴在的身影,见他呼吸匀称,心里有些复杂的松了一口气,“原来是睡着了……” 见他这样的睡姿,嘴角轻浮出微笑,于是轻轻的退去那双大脚上的毛靴,方才帮公孙止脱去外面的大氅,随后搬动这副沉重的身躯,两条纤细的胳膊向里奋力推了一下,陷入沉睡的身躯只是动了动。 “你怎么这么沉啊……”少女叉着腰看着横躺熟睡的身躯,鼓了鼓两腮。 不过没等她懊恼多久,木门那边有脚步声响起,连忙转过身,蹇硕端着一盆清水进来了,壮硕的身形端着小盆显得有些滑稽,随后,木盆轻轻的放在充做桌子的岩石上,拧干一条布帛,小步走过来。 “夫人,服侍人的活,还是奴婢来做。” “没事的……我…我也不是那么娇贵…他…再说他……”蔡琰低了低头眼角瞥过去石榻上的身影,手指绞在一起,声音渐渐变得小了许多,双颊微红。 低垂的视线,拧干的锦帛递过来。 少女抬起头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的接过,那边,宦官嘴角隐隐带有笑,过去将石榻上的身形放平睡好,悄然的退到了一旁。 蔡琰盯着熟睡的公孙止,低着头小步过去,胸口微微的起伏,小手有些颤抖的伸过去轻轻的揭开里面破烂的衣袍,小嘴嘀咕:“那么厉害…也不见你抢身好点的穿上。”说着这些想是不让自己变得尴尬。 然而……不久,她的手僵住了,整个人愣在那里。 那敞开的衣袍内,有东西刺着她眼睛,熟睡身影的胸膛到腹部上,那是大小十余处伤疤,肩膀还有几处箭矢留下的创口,蔡琰坐在床边看这些,一滴凉凉的眼泪自脸颊滑落下来,慌乱的擦了一下。 “往日看他蛮横凶残……竟…也会受这样的伤…..”喃喃的说了一句。 旁边,火把下站立的蹇硕看了一眼,低声感概:“主人对自己人是放在心坎的好,对敌人便是凶残的,比那些朝堂上、后宫里虚伪的人好太多,这样的人该有大福气的,将来一定会定当上的朝堂。” “当官……”蔡琰轻轻在布满伤疤的胸膛擦拭,摇摇头,青丝垂悬:“战场上刀枪尚有迹可循,朝堂上,性子不适合的,他凶悍可心不脏。” 蹇硕靠过来:“夫人冰雪聪慧,何不帮帮主人拿些主意?” “我不行的……”少女将锦帛捏在手里,望着石榻上的脸,“……我做一些文章尚可,真要算计人…心不够狠的。” 听到少女的话,恭立的宦官合了合眼,然后睁开:“既然夫人做不了,那就让奴婢来吧,奴婢的心早就脏了。” 随后补充了一句:“到时夫人在主人面前替奴婢说几句好话,让奴婢也出出力吧。” 蔡琰看了看熟睡的身影,她并未有多少心思去回味这位宦官的话,只是嗯了一声,继续擦拭了片刻,方才起身要去端起木盆,躬立的宦官抢先过来端走,少女只好将锦帛一起交给他,小声道:“给他擦拭身子的事,不要说啊…我…不想他知道。” “奴婢知晓。”蹇硕点头应着,端着水盆出去了。 少女重新坐下来,盯着公孙止好一会儿,手指翘了翘,悄悄的伸过去,触碰到那边男人的手背,脸颊微微烧了起来。 “这样看你…..还是挺好看的……”她声音细若蚊蝇。 火把摇曳,木门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石室内变得温暖静谧起来…… ******************************************* 阳光升上云间,远去万里,照射那巨大的古都。 金色的晨光照进推开的窗框,铜镜前倒映着一道窈窕的身影走过去,门扇打开,一位老人站在那里,随后进屋坐下来,望着那边坐到铜镜前的女子,开口:“伤怎么样了。” “多谢义父关心,已经无碍。”木梳滑过青丝,背影轻柔的回了一声。 老人点头,手拍在几案上,“无事就好,来日当邀温侯到府上感谢一番,可恨那公孙瓒教的好儿子......差点毁老夫大计。” 那边,握着木梳的手僵了一下,又继续梳理,声音道:“义父说的那个人是谁。” “自然是公孙瓒的庶子,公孙止。” 木梳滑过发梢,涂抹桃红的眼角化出清冷,手指抚过胸口,里面是微微凸起的一条疤痕。 公孙止...... 第七十二章 心烦 轻风拂过丘陵,树叶沙沙,天阴层的快要滴下雨,水潭周围的林子一拨拨的人影来去,喊着号子将并在一起的木排抬起来,树上有人在系着绳子,不久之后,简陋的挂在树上的简陋屋顶算是完成,周围做着这样事的身影还有更多,女人负责将木头摆列捆起来,然后让男人抬走、搭建,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的忙碌,不远的水潭边上,升起的几堆篝火,大锅沸腾的溅起香浓的肉汤,再远一点,几只被屠宰的牛羊,架在了火焰上,油脂嗞嗞的发出诱人吞咽的香味。 从鲜卑人中救回的两千多人,总算有了一丝生气,经过一夜思考后,有人离开去了附近的城镇讨活,也有回去寻亲的,最后能留下来的,不过八九百人,这样的人数其实已经严重超过了白狼原的生活供给。 “首领凭意气用事,这么多人要养活,变得太过困难。”曹纯端正的坐在石头上,一只手捏着支架翻转着灼烤的全羊,“……若是往后再救下人,只能往外面坐下了。” “意气用事怎么了?” 旁边,另一块石头上,高升将挑选的内脏扔到一个盆里,甩了甩手上的血渍,扯开嗓门:“……到了草原上就得意气用事,不强硬,别人就当你好欺负,你也算入了咱们白狼原,还一副正经样子……” 翻转全羊的身影看过来一眼,又转回去:“纯年幼便好学问,年岁十八时便官拜黄门侍郎,现下要改,太难了。” “要改?那容易,看到那边女人没有?过去扛一个,带到人少的地方……” 曹纯瞟了水潭对面,忙碌的数道妇人的身影,摇头:“这样做与鲜卑人何异?命苦之人,就不要再过欺凌。” “欺凌?”高升擦了擦嘴角,大笑:“你长在中原自然不懂的,现在只要扛走一个妇人,做下好事来,以后想踢都踢不开,这就是给别人盼头了,知道吗?读那么多书也没甚用。” 陷入沉默的曹纯背后,来自外邦的杰拉德抱着一捆干柴过去,听到这边两人的对话,显然听不懂,自然也插不上嘴,回到自己这边划分出的来位置,百来人围拢着烤着火,他将柴禾丢到一旁,在金发女子旁边盘腿坐下,“斯蒂芬妮,去往东方帝国的前途艰难,语言就是我们途中最困难的。” 篝火燃烧,女子丢进一根柴禾,“我们需要学会他们的语言,否则就算见了东方的皇帝陛下,也无法将我们的来意转达,你是这个意思吗?我的哥哥。” “是的。”魁梧的大汉,抚过巨剑,叹了一口气:“或许,我们先学会一点东方的语言,有了准备再去见东方帝国的皇帝陛下,但要从谁身上学,你有主意吗?” 那边的斯蒂芬妮眨了眨眼睛,越过跳跃的火焰,目光看向远方,停留在一道端着陶碗走去狼穴的倩影上,声音平淡缓慢:“有了,她很有诗人的气质……应该会很好相处。” 说着话时,那道身影已经走进了狼穴,洞里潮湿,蔡琰走的小心翼翼,手里冒着热气的肉粥正是刚刚熬好的,大抵是想自己亲手送过去,走到寝洞的门口,还吹了一下,踏进去后方才发现石榻上已经没有了身影。 蔡琰将粥放在石桌上,连忙回转到洞道,对守卫的亲卫狼骑轻声开口:“你们的首领……他在哪儿?” “大首领起来就去了三首领那里……”那名狼骑自然知道眼前女子与大首领的关系,便是如实的回答。 少女谢了一声,莲步缓走,手指绞着皮袄一角,走过洞穴的大厅,朝另一侧过去,洞道不长,公孙止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尽头传过来,像是与人谈话,随后东方胜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首领这般报复,虽说杀了一个步度根……但据区区知道,东面还有轲比能,此人能力出众,又起于微末,步度根一死,他的部落迟早会落入轲比能手中……到头来,我们的日子或许会比现在还要难过……” “难过也得过下去……草原就这么大,人要活就得挪,就算我不杀步度根,来日他也要寻我等麻烦。” 少女轻轻走了过去,小马贼李恪站起来想要进去通报,被她摆手拒绝。 呼呼呼…… 偶有风从洞道吹进来,洞石内火把光晃动起来,石室当中,除了养伤的东方胜,旁边还有一个左边胡子较长的身影站立侧旁,披着大氅的公孙止坐在近前的石凳上,拍拍床榻上的手背:“……至于轲比能,眼下我与他尚无瓜葛,而且侵吞步度根留下的部落、牧民也需要时日,纵然将来注意到我们,大不了再杀一个单于!” “首领,话不是这样说……”榻上,书生摇摇头,双唇虚弱的微张:“有了步度根的前车之鉴,必然会防范…之前区区听闻首领乃是北平公孙将军之子……实在不行,首领不妨带着大家去右北平……来日羽翼丰满时,再驰骋草原。” 旁边站立的左髭丈八急的跨步上前,拱了拱手,抠着发髻,嚷道:“三首领,你这话就说远了,公孙首领与我家张将军谈妥了许多事,要是中途变卦,我家就没马骑了啊。” 东方胜看向那边的大首领,对方的目光也看过来,公孙止点头:“去年走一趟中原,与黑山军的张燕会过面,对方想要战马、牛羊,用兵器甲胄做交换,我也应了下来,而且也有些东西也是需要他们帮忙做的。” “什么东西……” “给马穿上靴子……还有重骑的装备。”公孙止目光严肃,说到这,他见东方胜已经有些疲惫,叹了一口气,替他掩盖好毛毯,“你好好养伤,此间事我当有所决断,就算倒头来真的不行,再去北平也不迟。” “不是……” 书生挣扎坐起来,拉住对方衣角,语气急速:“区区是担心首领之名,白马将军的名号在汉人耳中自然如雷贯耳,可鲜卑、乌桓却想杀之后快,到时轲比能西进,首领不得不早做打算。” 站起的身影皱了皱眉,这点上他自然没有东方胜想的那般远,作为现代人,就算在这里生活两个年头,但有些东西还是要向古人学习的。不过此时,他是不能在当着众人面前说丧气的话。 “你且放心就是,轲比能西进事小,他真要来……”公孙止手猛地一挥,转身朝后走:“狼也不是待宰的羊羔,咬他一块肉下来,疼死他。”语气斩钉截铁。 站门口的少女连忙侧到洞壁贴着,看着男人大步过来,一把搂过她瘦弱的肩膀,惊的缩了一缩,还是被强行带走这里。回到另一边的寝洞,蔡琰小声道:“我…我过来给你送粥的……刚刚我什么都没听到的。” 随后,她被按坐到石凳上,亮着昏黄火光的洞室里,少女略有些无措的样子,待对面身影也坐下时,蔡琰连忙将石桌上的肉粥取过来,“还没有凉…你快吃吧,你睡了两天,肚子一定饿坏的。” 公孙止像是想着事情,接过陶碗舀了一口吃进嘴里,咀嚼时,也舀了一勺递过去,“你也吃点。” “我不饿…不是…是吃过…呃…” 大手伸过来捏住正说话的红唇,木勺陡然伸了进去,蔡琰眼眶瞪圆看着这个蛮横的男人,木勺拿出来时,她呛的咳嗽。 “这样主动献殷勤不像你,下次不用这样,有事就说。”公孙止将肉粥呼噜呼噜喝完,只留下空碗,起身去了外面,大抵是还有许多事要忙。 脸呛红的少女,咬着下唇,眼眶有些湿痕望着离开的背影。 “难得关心你啊……” 外面,宦官悄然进来,叹口气:“夫人…主人这是心里有事呢。” “我知道。”蔡琰吸了一口气,将湿痕抹去,双肘枕在桌面上,撑着脑袋晃啊晃……“……我听见了的,可是怎么帮他啊……” 第七十三章 暗潮侵蚀 披着大氅的身影走出狼穴,晚霞里随之而来的是丘陵间喧嚣和嘈杂的人声,比以往更加的热闹。 早已睡足了的狼骑三三两两的围拢在火堆旁与人谈笑。周围最后留下来的人大多都是已无亲人在世的 汉人奴隶,有男有女,衣衫褴褛的聚集在一起,不久之后,热粥和少许的烤肉送到他们手中,嘈杂生气的环境下,再填一点肚子,渐渐也就习惯下来,偶尔他们当中也开始和旁人交流起来。 “以为这辈子是活不下了.....没想到还能有一天还能走出来。” “......这些是不是马贼?那天过去的时候,我看见一骑把鲜卑人劈成两半,那刀凶猛......鲜卑狗杂碎都不能反应过来。” “要不,咱们也加入进去?阎柔,你觉得如何?” “.......到时再看看,毕竟马贼也不全是好的......”人群当中,篝火映着一名面黄肌瘦的青年,愣愣的看着火光,性情大抵有些沉闷,简陋的棚屋当中,大多都是嘈嘈杂杂的声音,但却令人感到踏实。 水潭那边,公孙止看着正谈论争辩的曹纯、高升二人招了招手,俩人对视一眼,便放下手中的事物跟了上去,踩过地上暗红的泥土,边走边聊,公孙止先是了解了这两天里留下来的人的一些情况,以及粮食的问题,随后负着双手沉默了一阵,脸上浮起笑容:“过来之前,我去看了书生,说到轲比能会西进过来这边之前,我们还有时间将准备这个冬季的粮食,步度根死后,他的部落处于混乱状态,正是最好的时候,再杀过去抢几次,总不能便宜了轲比能。” 高升摸了摸光头,跟着笑起来。 “这次救下来的百姓很多,部分留了下来,但真有胆量提刀上马的,只有少数,还是老规矩,带人先探探他们口风,先训着,再编入狼骑,其余老弱就从事一些白狼原的事。”公孙止笑过后,表情严肃下来,话语顿了顿,身子转过来,看向曹纯,对方下意识的挺直了胸膛,神色肃穆,那边身影继续说道:“你想要学习骑兵,练出骑兵,你就得将礼节全部摒弃,战场上从来就没有礼貌和规矩,不能因为你武艺高,能杀人就行的,还要让麾下将士也能跟着你一起杀人。” “是。”曹纯在后面拱了拱手。 落叶踩在脚下,走过林间搭建的棚屋。这些曾经饱受欺凌又留下来的人捧着破烂的陶碗,瓷片看着里面盛着的热粥,缄默。这时有人望见那边走来的身影,喊了一声,所有人注意到了这边行走的三人,随后靠近过去,含着眼泪嘶哑的哭了出来。 冷眸扫过周围一圈圈,一排排站立凄惨可怜的身影,手朝他们猛的一挥:“滚回去吃饭。” 乌泱泱的人群安静下来,随后一个个蹲在地上扒拉着破碗,陶片里的热粥。身影从他们前方走了过去,到了丘陵上方时,高升想了一阵低声道:“那些外邦人怎么办?看样子他们似乎并不打算离开,咱们言语上又没办法沟通,也不知他们到底来这边干什么。” “到了我公孙止手下,又岂能让他们吃白饭?”树下,大氅一掀,身影坐了下来,“马就不要还给他们了,这帮人暂时留在白狼原,就当看门的吧,之前的表现我也听下面的人说了,防御很有一套,这正是我缺少的。” 曹纯望过来:“首领这是学习.....” “没错。”石头上,公孙止一拍膝盖,点了下头:“好东西都要吸纳进来,融合在我们自己身上,当然也不仅仅如此......”他望向降下来的天光,眼睛眯了眯:“我准备理一些骑兵的东西出来,让黑山军帮忙打造,前日冲阵才明白自己的短处,光是游骑是不够的,还需要一支能一锤定音的骑兵。” “重骑?”反应很快的曹纯接上话。高升蹲在地上像听天书一样,云里雾里的干瞪眼睛看着俩人,片刻后公孙止的目光看过来:“黑山军张燕我信得过,但其余头领,我可信不过,所以高升你过去监督,先拉五百匹马过去,我要的东西,在你眼里一刻也不能离开。” 高升摸着光头站起来,咧嘴大笑:“终于轮到我的事了...首领你放一百颗心,保证把东西都带回来,那多久出发?” “明日一早。” 树下的身影声音这样说道,不久之后,二人领了任务离开,天光也暗了下来,林间斑斑点点的火光,人影来去,风吹过来,抚动着大氅上的绒毛,公孙止面对黑暗侵蚀而来,手握拳压在膝盖上,手背因为用力,青筋鼓胀,目光凶戾威严,面对这样大浪淘沙的乱世,神经绷紧了。 “就算是老天也休想让我妥协......” ....... 东面的右北平,公孙府邸上,灯火映着昏黄,妇人擦着眼泪向那边沉默不语的身形诉说:“他是儿子,续儿难道就不是了?什么样得好处都给他了,续儿怎么办?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将来有一天人老珠黄,也好有一个依靠。” 公孙瓒背着双手走动,带起的风吹动火烛,脚步停了一下,扬手:“当年我也糊涂,怎么就让你肆意妄为,你我终究有错,岂能让我公孙瓒的儿子再做那马贼勾当?” “那也不能什么都给他啊......”妇人掩面哭泣,“不然以他凶残的性子,要是回来为母报仇,妾身和续儿该怎么活啊,你给他一个官职,不要带进家里来......” 窗外混混沌沌,树枝拂过屋檐,公孙瓒从未有过这般精疲力竭,几案后面坐下来,摸了摸感到胀痛的额头,火光摇曳,稍许,他闭上眼帘叹了一口气。 屋外,妇人走在檐下,泪渍早已不见,前方拐角转过一道身影拦了过来,低声唤了一句:“母亲。” 妇人点点头,理了理那道身影胸上的交领,脸庞清冷:“娘已经和你父亲说过了,一切都不变,只给那公孙止一个官职,只要母亲在,你的地位没人能撼动。” 阴影理,有松口气的声音。 第七十四章 那一刀下去的因果 巨大的城墙在地上剪出黑影,西边的残红照着大半个长安,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商贩熙熙攘攘,偶尔会有巡逻的西凉兵卒持戈在街道穿行,顺手拿过摊上的吃食,对方还会双手奉上一些客客气气的送走他们,望着离开的背影,低声碎咬一些不好听的字眼吐出来,旁边相熟的人连忙过来捅捅那商贩,低下嗓音:“你不要命了……” 提醒的话语,就像水面荡起的涟漪在扩散…… 长安西市口,过往的人停下来张望过去,攒动的人头过去前方的木台上,一排十多人披头散发捆缚着双手跪在那里捆,旁边站立的身影张开布绢向下方观望的人群发出布告。 “……世间百事以忠孝为先,经洛阳一乱,群贼欺君罔上败坏朝纲,太师令,肃正风以压邪气,既从民间起……查为子不孝、为臣不忠、为吏不清、为弟不顺之人,查证属实,处斩——”随后,行刑的刽子手上前,砍下十多颗脑袋,血喷涌到地上。 隐隐的哭声在人群里传开。 血腥气弥漫,有人看不下去,掩面转过身拉着同伴快步离开,细细碎碎的声音在二人之间流转…… “……这恶贼先是坏了钱币,如今又是想着法杀人取财。” “什么忠义孝顺,董卓他自己就是……还有吕布那恶犬在旁狂吠……” 同伴抬起目光看过街头,拉扯一下愤愤而言的身影,挤了挤眼:“休要提名字,慎言!” 踏踏踏…… 马蹄踏过石砖,火红的战马上披甲持戟身影走过众人的视野,他耳力很好,所行过来,街市上的言语大多都是不好的,吕布的脸色沉了下来,目光望过去时,说话的俩人已经走远,对方也不是朝中官员,只是普通百姓,他还做不出上前杀了对方的举动。 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他嫌丢人。 正如此想着,过了几条街道,赤兔马停在司徒府前,还未踏上石阶,府中的老人微笑着已经走出门迎了过来:“温侯落步寒舍,让老夫府上蓬荜生辉啊。” “某过来,怕是会让司徒府蒙尘才对。”吕布倒也不与他客套,将缰绳交予下人手中,提着画戟大步走了进去,踏足厅堂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落差半步的老人,“王司徒今日叫吕某来府中可有什么事?” 王允只是笑了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待高大威猛的身影坐下后,自己方才在对面跪坐下来,侍女过来填上酒水,老人端起觞朝对面敬酒:“今日设宴,乃是前些日子突遭劫匪袭击险些让我父女二人蒙难,请温侯到府中,便是略表谢意。” 对面,吕布端起觞的两支小耳示意了一下,一口饮尽,“某只是顺手而为罢了,司徒莫要放在心上,酒已喝过,吕布还有要事便先走了。”说罢,便是站了起来。 这边,王允连忙起身:“温侯慢走一步。” “还有何事?”快到门口的身影转过头来,目光打量着老人,随后对方上前走到中间,抚须笑了一下:“温侯走的太快,我那女儿尚来不及见上恩人一面,温侯稍待片刻,老夫这就着人让她出来。” 吕布将画戟靠在堂中木柱上,反身回走又坐了下来:“如此,再等片刻。” 端起酒水再饮时,堂中木板轻柔的踩响传来,一袭白色长裙曳地,莲步在裙裾间缓缓走动,髻上玉珠轻摇,婀娜的身姿走近,纤指轻柔交叠胯前屈膝,低头行了一礼,微微低头间,声音轻柔酥骨的过来:“红昌见过温侯。” “你抬起头来!” 嘭!酒觞放到几案,溅出酒渍,吕布朝前倾了顷,手隔着空气朝对方招手,近前的女子面纱下,粉红色的双唇微翘勾勒出说不出的魅惑,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明眸望过来,犹如一潭春水荡漾出涟漪,起身时,那面纱轻飘飘的落下来,眉梢微弯犹如轻烟,娇颜如玉。 杏眸里,对面的名为飞将吕布的男人有些痴了,她唇边浮出一抹浅笑,眸子顾盼,口中娇声:“哎呀!”蹲身去拾掉地上的面纱,胸脯微微敞开的缝隙露出一点,想要彻底勾住眼前这男人的魂儿。 一旁,王允捻着须尖颔首点头,适时开口:“小女尚未婚配,常念非英雄豪杰不嫁,那日温侯神勇,救下我父女二人,心中便是挂念起来,今日邀温侯过来,一则表示救命之恩,二则小女想亲眼见见恩人。” 灯火映着难以言喻的美丽,几案后的身影,一只手捏过酒觞,目光停留在女子的脸上、微微敞开缝隙的交领,红嫩的疤痕在一片雪白上若清晰可见。 眼睛眯了一下,手捏着觞器,青筋鼓胀,然后松开...... ...... 天边投来最后一束微光,吕布回到府邸,将赤兔交给仆人牵去喂养,院中已经张大一岁的小人儿高兴的扑过来,被父亲举高转了一圈,檐下,严氏挥退身边的丫鬟,朝这边过来,说了声:“夫君。”言语温柔,不久天光暗下来。 吕布牵了牵妇人的手,随后在厅堂坐了一会儿,有侍女过来掌灯时,他看了看妻子,“今日去了一趟司徒王允府上......还见了他的一名义女......”与自己起于微末,给予温暖的女人,多少是敬爱的,语气便不像在外时威严。 “那位司徒府上的小姐应该是入了夫君眼吧。”严氏坐在侧旁,将茶水递过去,“......消消酒气。” “司徒想将此女嫁于我.....”吕布饮了一口。 旁边的妇人咬了咬下唇,复杂的轻笑:“若是夫君喜欢,选个好吉日娶过门吧,毕竟王司徒府上,和夫君相......相配的。” 茶杯放下来,大手一挥:“不过为夫回拒了——” “家里宽裕了,关于礼节,府上不能怠慢......嗯?”妇人愣了愣,眼里陡然亮了起来。 灯火点点摇摆着,吕布双手撑在膝盖上,笑起来,搂过妻子:“此女确实美貌无双,可无意看到她胸前那道疤痕,就让我想到公孙止那贼厮,倘若娶过门,为夫每日见到,便是每日想到那张面孔,心里极不舒坦,又何必去自找烦恼。” 严氏靠在他臂弯,听着话语,松了一口气,然后又轻笑起来,贴的更紧。 *********************** 吕布...... ......公孙止。 风吹过厅堂,火光摇曳,映着女子的容颜忽明忽暗,纤柔的手指交织,捏的发白,几案后面,老人叹了一口气,片刻,阴暗里,红润的双唇轻启,声音清冷:“义父何故哀叹......事情还未败呢,不如请太师过来吧。” ...... 与此同时,城池的另一边。相府内的书房,董卓将一份木简掷在地上。 “当老夫眼瞎!”拖着宽肥的身子,挥手大喊:“去年提了那么多人官职,到头来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跑来攻洛阳,现在又来上表...表你娘亲——” 下方,一道瘦弱身影捡起木简看了一眼,上面乃是北平公孙瓒上表请封公孙止抗击鲜卑有功的文字,随后被他轻手放回几案上。 “狼心狗肺.....这帮人......当老夫眼瞎不成。”董卓双眸蕴含怒火,又重复的骂了一句。 那边身影上前拱手:“太师,儒有一计。” 宽肥的身形看他一眼,回到几案坐下,沉声:“讲!” “封幽州牧刘虞为太傅,召他入京,将幽州空下来,那袁绍四世三公,威望甚高,必不满足于韩馥麾下,而北平公孙瓒能争惯战也绝不放任其他人骑到头顶,如此争端起来,往日是十八路就去其三路,据闻孙坚入洛阳被袁绍疑其私藏国之重器,也已回了江东,如此剩下的不过中原乌合之众,能与太师相扛的还有几人?”李儒低着头诉说,话语顿了顿,片刻后抬起来,语气加重:“......到时太师携我西凉将士讨伐关东群雄,逐一破之,既刻雄踞天下——” 长案后,董卓站起来,静静的看着对方,过了一阵,负手来回走动,目光停留在烛火上,咬牙点头。 “老夫西迁长安后,靡费太多时日,贤婿之言警醒于吾......”吸了一口气,宽肥的身影转过来,赞许看着身后的儒生,“老夫往日曾想拉拢清士之流,重用他们,该归心于我,可到底眼下才看清,这些人心中不记人好,也罢,那就让老夫手中刀刃给他们教训。” 他从墙上取下一口宝刀,缓缓出鞘,露出锋芒,仿佛往日的西凉董卓又醒了过来。 “先让袁绍、韩馥、公孙瓒在北边咬的你死我活......剩下的.....” “......老夫亲手宰了他们——” 刀鞘上七颗宝石映出那张狰狞怒脸,刀锋缓出鞘时,门外脚步声响了起来,来人在外低声禀报:“禀太师,司徒王允遣人来府中邀太师去家中赴宴。” “太师...深夜相邀恐非好宴。”李儒皱眉提醒一句。 “哈哈....王子师何人我会不清楚?贤婿莫要多疑,老夫一身武艺也是有的,区区十数也休想近身。”大笑着,拍拍儒生的肩膀,将宝刀丢在一旁,转身走了出去,随后挥手朝侍卫吩咐:“多点甲士随我赴宴。” 笑声豪迈,自檐下传开,远去夜空。 第七十五章 暗潮前的温暖 夜色青冥,阴云积厚。 长安。 夜风拂过城池,摇曳司徒府上的灯笼,数百甲士持着火把静立在外,不久之后,一道宽肥的身形带着酒气摇摇晃晃而出,身旁拥着的窈窕女子一起步上停放门口的马车,车辕随后缓缓滚动驶出,几队兵卒举着火光犹如一条长龙跟在后面,朝原路回去。 车身轻摇,有粗野的大笑在里面响起。 “……司徒真是老夫肱骨,甚的我心,今夜更是送了一份天大惊喜,得此美人,心里痛快,哈哈哈——” 挺起的肚腩,隔着锦帛,柔若无骨的手指轻轻拂过去,俏脸在靠在粗壮的大腿上,红润的双唇一张一合声音娇媚:“那太师该有所表示才行。” 眸子眨了眨,变得冰冷。 吕布……你看不上我,自会有人看上的……你不要后悔……还有公孙止,那一刀,红昌记着……当还给你。 “赏!自然该赏,有你这样的美人儿,老夫夜不能寐啊!哈哈哈——” 董卓粗野的声音随着车辕起伏摇晃起来,至于今夜的事,摆在天下字眼面前,显得微不足道,然而又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在另一个方向,还有一环发生在少数人注视的地方,正悄然发生变化。 北方。 自赵武灵王,又到秦汉时期,乃至往后的数个时代,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形成水火之势,汉武过后,匈奴势弱,分成南北,而曾经被匈奴打败的东胡分裂两部,鲜卑和乌桓,摆脱匈奴控制后,檀石槐统一鲜卑各部,多次向南掠边,杀害掳掠官吏百姓,熹平六年,汉灵帝刘宏派出三路大军,各路一万骑兵分兵出塞,随后不久,兵败而回。 到的光和四年,檀石槐去世,鲜卑再次分裂,随着步度根出人意料的死亡,西部鲜卑出现空前的混乱状态,初平年中原各镇混乱争夺城池,并未人多少注意到歠仇水以北地区,在五月的某天,浩瀚的草原、丘陵间成千上万的骑兵、步卒朝代郡附近蔓延而来,旌旗猎猎延绵出数里范围。 中部鲜卑轲比能部终于在接到步度根死去的消息后,过来接收起部落牧民,以及草场,所带之兵马隐隐威胁宁县、马城,甚至代郡三城。 不过,轲比能向来理智,过来之前他便将事由告知汉朝边境数城,他并无袭击城池之意。 呼呼呼—— 风吹的大了,夜色深邃下来,斑斑点点的火光燃在营地中,更远一点的方向,归附而来的西部鲜卑牧民被士卒盘查随后放去了早已准备的后营待着。 营地中央的大帐,火在盆里燃烧,已至中年的轲比能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便没有早歇,帐中除了有几名麾下的千夫长、各部小帅在座外,还有一名身形瘦弱高挑的男子站在中间,被周围浑身散发血腥气的大将盯着,想来接受西部鲜卑也有过抵抗,便是杀了人之后,过来的。 “步度根……被人袭杀在自己部落里,当真愚蠢。”轲比能用小刀削下一片肉,目光威严看着中间那人:“……公孙止乃是公孙瓒的儿子,这个消息可靠吗?” 那人点头:“回单于,消息无误,对方不到千人,不过听那晚遇袭的兵卒讲述,还发生过狼灾,将大部分兵将吸引去了东面,才让这个人偷袭成功。” 待对方说完,轲比能皱着眉头,停下手中削肉的小刀,“公孙瓒的名声倒是可用,这人也是个狠人,这样……”小刀点点中间那人:“你去招降,成功则好,不识趣,把他抹了。” 人走后,帐内窃窃私语,一名千夫长站出来:“单于,他既是公孙瓒之子,想来是不会降的,何况我们与公孙瓒也有过交手,彼此都有仇隙。” “无需多虑。”前方咀嚼的身影,擦拭刀身的油脂,声音沉了下来:“……降不降都要死,带兵先把那地方悄悄围起来。” 呯的一声。 锋利的小刀插进几案上。 **************************************** 白狼原。 深邃的草原黑夜,视野之中有火光自丘陵间亮起来,偶尔风从那边吹来呜呜咽咽声中,夹杂有人热闹欢快的声音。 三月杀步度根后到的五月以来,过冬的粮食问题虽然是重中之重,但对于混乱的鲜卑牧民,公孙止所辖白狼原一众狼骑却是犹如打猎丰收的季节,两月间,劫掠多达上百次,牛羊马匹都是主要的目标,收获颇丰,暂时能应付眼下吃不饱饭的问题 另一方面,高升带着数百头牛羊,以及战马来往黑山军三次,其中战马的数量有近两千匹,对于中原来讲这是极大的一笔数量,换来的东西,粟、麦只是占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兵器、蹄铁占着极大的比例,两月间由黑山军山中铁匠打造出的盔甲、马铠不过堪堪两百副,这已经是他们最大的极限。 白狼原目前靠的是劫掠周边散乱的鲜卑、匈奴来达到供给,很大程度上让数量有限的狼骑,肩上负担变的极重,公孙止明白这个道理、东方胜明白这个道理,甚至刚加入进来的曹纯也洞察到了白狼原最大的弊端。 但,在这糜烂的局面里,只能保持活力逆水行舟。 …… 穿过丘陵林间,热闹喧嚣的声音越来越大,火光照耀夜空。 被砍断的一截树杆燃烧巨大的火柱,火星跳弹起来顺着热流升上夜空,围着火柱周围,串在木架上的十多只肥羊滴着诱人的油脂,刀锋快速切下几块适合牙口的嫩肉,分装进盘中,蹇硕端着木盘小跑上来。 狼穴前方的山坡上,平整出宽敞的地方,摆起了简陋的长桌,十多道身影聚拢喝酒吃肉,说笑的声音颇大。 “我高升先敬大首领——” 呼喊的大汉光着膀子端起陶碗跌跌撞撞的站起来,满面通红,想来已是喝了不少,他捧着酒碗吼道:“……说不来好听的,就是觉得跟着首领,真他娘的痛快!!” 话音落下,头一仰,酒水顺着嘴角洒落不少,碗底朝众人扬了扬:“下一个到谁了?” “我!”魁梧身形站起来,一只脚踩在木桩,眼珠通红瞪过周围,随后托举陶碗朝长桌那头披着大氅的身影敬酒,随后又坐下来,高升一拍桌子起身,叫道:“说两句啊!” 华雄看他一眼,“说了。” “你他娘的耍赖!”高升回想了一下,对方还真说了一个‘我’字。 还想叫骂时,一道身影从公孙止旁边站起来,捧过陶碗,朝周围身影,嘴角浮起一抹笑容:“昭姬也向众位头领敬上一碗吧。” “夫人……”众人有些惊讶,随后有人摆手叫道:“夫人使不得,你喝不惯烈酒……”高升瞟了一眼那边也有些愕然的公孙止,然而女子捧着酒碗低头看了一眼,同样望来的男人,然后颇为豪爽朝众人一敬:“昭姬也在白狼原待了许久,你们喝得了,我自然也跟着喝得下才行。” 女子笑了一下,仰头喝下一口时,秀眉陡然皱紧,但还是大口大口的喝尽,辣的连咳几声,片刻后,将碗底向众人扬了扬,顿时高升、华雄等人大声拍掌喝彩。 “夫人这是从才女变成女中豪杰了。”曹纯也不再如从前衣冠端正,劈头散发,赤着膀子大笑起来,也端起酒水:“纯也敬夫人一碗。” 蹇硕斟上酒,有些发红的纤柔小手想要端过酒水,公孙止伸手按住不许,脸色红扑扑的蔡琰将他手拿开,端起来朝曹纯敬过去:“请——” 又是一口饮尽。 “敬夫人!”那边,华雄也起身,端起陶碗。 哗哗,酒水自坛中倒出,蔡琰再次端起,仰头又是一口喝尽,这次酒渍洒了出来,脸颊更加的红了。 此时,在座的众人看这原本弱不禁风的少女有些不一样了,便是齐齐站起来,举过酒碗,声音高亢。 “高升敬夫人!” “华雄敬夫人!” “曹纯敬夫人!” “李…李恪敬夫人!” 这次,他们齐齐仰头先喝,大抵是对这出自大儒膝下的少女有了另外的眼光,而不是掳来的压寨夫人。 …… 狼嚎声悠远的响起在草原,夜风寒冷,火光、人声渐弱下来,公孙止背负着迷迷糊糊的少女回到石室内,放在石床上,遮盖毛毯,看着通红的俏脸,伸手捏了一下。 “不会喝酒,逞什么能……” 迷迷糊糊中,少女像是听到了话语,动了一下,娇嫩绯红的手陡然伸出来握住男人的手,呢喃:“看到你好辛苦的……公孙…...我…想帮你…想跟上你……” “傻姑娘!” 公孙止握住她的手,笑了一下,呢喃的话大概是这几天里,他听过唯一温暖的了。 第七十六章 重骑 轰—— 雷声在天空中滚动,青白的闪电划过阴云。哒哒哒的马蹄声漫过草原,数道骑马的身影自北面赶来,朝名为白狼原的地方过去,在夏天第一场雨下来之前,半途上被一支数十人的侦骑拦了下来。 箭矢飞来,嗖的一声钉在马蹄不远的草皮上,棕黄色的战马缓缓停在一定距离,马背上的侦骑叫李黑子,如今已是这数十人里的小头目,手上也沾了十多条人命,自是有了些气势。在逼停对方后,微微垂下弓,偏头看过去,他也会一点鲜卑语:“鲜卑人?来白狼原干什么。” “我是轲比能的使者,来见公孙首领。”那人在马背上学着汉人的礼仪,拱起手来。 李黑子早前是汉卒,又沦落马贼后,心思从低沉变得机敏,伸手招来一名麾下,低下声音:“带几人去周围看看有没有‘尾巴’,走远一点。” 那名狼骑点头带人离开,他拉过缰绳便朝那数名鲜卑人挥手:“随我来。” 不久,一滴雨水从天空落下。 …… 白狼原。 哗哗的雨声冲刷着树叶,落进水潭荡起一圈圈涟漪,湿润的空气里偶尔会有一两道身影在雨帘中穿行,其余大多数聚集在棚屋说笑,或做工,三三两两的妇人则围拢几圈,一边缝制着皮袄,一边聊起家常,有时会冒出几句荤话惹的年龄偏小的女子面红耳赤的捂嘴偷笑。 过了一阵,雨更加急骤,风吹进来,雨点打在树梢啪啪声响。狼穴里传出话语,好听的女声一字一字的念着,石厅里,满满当当挤满了人,眉宇间有疑惑、兴奋,当然也有交头接耳聊其他的去了。 这里就像是学堂。 黑压压的人群里,几个金黄头发的身影,表情异常认真。他们之前来到东方因为仓促,纵然想过语言方面的障碍,但并未深想,而眼下经历战事后,也知道若是语言不通,在东方寸步难行,甚至连东方的圣城都不找到。 至于其他人,大多是见那外邦人在识字,有心的也悄悄溜过来跟着一起认字,这个过程持续了一段时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后来公孙止干脆让还未彻底痊愈的东方胜也一起过去帮忙教授。 当然,一方面这些马贼、狼骑,甚至底层百姓的识字率在这个时代本就低下,若能识一些字,当中有部分人或许会站的更高一点的位置。另一方面,也有私心的,那日蔡琰第二天清醒过后,见到他就会脸红的躲开,想必那天醉酒的话她自己也清楚的,现下每日过来识字的人越来越多,公孙止让东方胜过去帮忙教授,便是不想让少女累着。 因为没有黑板之类的,公孙止想到用沙盘来代替,蔡琰在上面写一个字,让后面的‘学生’站起来看沙盘上的字体跟着读。在洞口听了一会儿,公孙止收回视线,与东方胜走出狼穴,有人在旁撑起了纸伞,俩人朝山上走去。 “区区总有不好的预感……那轲比能会来找我们的麻烦……”纸伞下,走在侧面的东方胜低声说了一句。 快要到丘陵顶端,公孙止看了前面那颗树一眼,转而投向旁边脸色苍白的书生,负着双手边走边说:“该来的总会来,雁门郡、代郡的那些官吏不会让我们这些马贼进城躲避的。” “……区区知道。” 东方胜叹了一口气,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雨线偶尔断掉飘在脸上,冰凉凉的,“他们也是怕引火烧身,首领不如向东迁移,去右北平暂时庇护在白马将军的羽翼下,这是咱们唯一的出路,趁轲比能还未注意到这里,先行离开,保全白狼原的妇孺方才是上策。” 他转过头来,望着已经站上顶端的那道身影,一只空空的袖子在风里翻腾,天空轰隆隆的雷声滚动,树下的身影并不惧怕闪亮天地的电光,冰冷的眸子里闪电的枝桠划过天空时,开口:“走之前,轲比能若要来,正好拿他开封。” 轰—— 又是一声雷在云层滚过去,灰蒙蒙的大雨中,一队人影骑马穿行,然后进入丘陵,片刻后正说话的二人听到山道上人的跑步声,李恪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满身泥水,想是中途摔倒过。 他跑过来,低声道:“黑子叔带回来几个鲜卑人,好像是轲…什么能的使者。首领要不要见他们,不见……我就把他们打走。” “让他们过来。”公孙止没有多想,点下头。 小马贼跑下去,书生皱起眉:“轲比能这时让人过来,想是招降我们?他应该清楚首领是白马将军的大公子,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经东方胜的提醒,公孙止倒也沉下思绪,坐到树下的石头上,打开虚影地图,重叠的视线随着他将高度拉升,地图越发越大,大概能俯瞰周围数十里范围后才停下,初来这个时代时,他也做过这样的事,显然并没有这样的范围,难道这地图还能升级? 思绪闪过,地图上,以白狼原为中心的数十里范围数支小旗在游动,但并未标注地名或者小旗由多少人组成,但公孙止肯定人数不会太少。 正查看的时候,被轲比能派来的使者已经走上丘陵,另外还有几名鲜卑护卫在李黑子等人监视下一同过来,这名使臣的汉话说的流利,但叫什么名字,公孙止并没有心情去听。 “……过来之前,我们单于听闻首领凶猛果敢,手中骑兵也俱都英勇了得,来时特地嘱咐一定要请首领到我鲜卑去看看,所谓良禽择……” 那边,地图收了起来,手掌啪的一声拍在膝盖上,目光转向鲜卑人,手指点了点脑袋,平淡的开口:“我还有脑子,不蠢……” 鲜卑使臣脸上浮起喜色,拱手:“首领的意思是归顺我鲜卑大单于轲……” 话尚未说完,大氅扬了一下,公孙止站起来打断了对方,挥了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一般,转身大步离开,声音同时响起:“把他们从这里扔下去。” “什么——” 那名使臣自然听得懂汉话,最先反应过来,然而旁边的李黑子直接拔刀劈了过去,血光溅在雨水中,人还未死透,就被一脚正中胸口蹬下了悬崖,身影发出惨叫飘了一段距离,便是嘭的一声,砸在一块大岩石上,摔的支离破碎。 剩下几名鲜卑护卫大抵有些血勇反抗了几下,呯呯呯的拼过几刀,最后还是死了一人,其余被一众狼骑逼的落下丘陵。 随后,白狼原众人接到即将转移的消息。 狼穴里,正在教授的蔡琰飞快的与接到转移消息狼骑从洞穴跑出,外面呼声叫声已经连成了一片,老弱正奔跑着收拾行囊,妇人将哇哇大哭的孩子捆在背上,手里提着路上食用的干粮、被褥。老人也俱都背上铁锅、干柴,以及一些来不及做出来的皮袄等等能拿的物品。 最宽敞的空地上,华雄、高升、曹纯、李恪、李黑子等人带着狼骑聚集起来,就连往日有些防备的百名外邦人也都过来,齐齐翻身上马,丘陵间便是轰的一声。 蔡琰抱着羊毛毯子和当初那件新娘服饰跑过来时,那边,华雄披上由大片铁整个打造的胸甲,除了胸口的铁甲外,肩上、手臂、护裆、腿部俱都是铁片打造,而腹部则是由细小的铁片缀成,方便动作,一件件在旁人帮助下穿戴好,原本魁梧威猛的身躯陡然变得更加铁血彪悍。 “穿上有些费力气……不过往枪林里一撞,也是不怕了。”华雄不是第一次穿戴,虽然盔甲的形象上算不上好看,但对于黑山军的工艺而言,能打造出这样的,公孙止也没有太多的抱怨。 华雄猛的在地上剁了一脚,铁片震抖的发出声响。 在后方,同样精心挑选出的身强力壮的狼骑也俱都穿上了这样的铁甲,在他们每人的身旁都有两匹战马,其中一匹马脖下固定着一面铁盾,上面有长长的铁锥,马鞍两侧是垂下保护两肋的铁片,上面是还有凹槽,在旁协助的狼骑正帮忙将两把宽长的弯刀特制的柄端咔嚓一声安插上去。 “……这样的重骑一旦撞进步卒方阵……后果难以想象。”不远处,马背上的曹纯看着披着重甲,两侧安插弯刀的战马,不由发出感叹。 不久之后,公孙止张手一挥,声音在众人头顶响起:“老弱妇孺朝东面出发,其余人随我去北面,让他们开开眼……” 轰—— 那是兵器砸在铁甲上的声音,满是肃杀。 第七十七章 雨后,铁蹄如雷 雨帘随风歪斜,淅沥落着,雨点打在黑色的甲胄上,视线自丘陵过去的东边,弥漫的水汽里数百人缄默的穿行,除了沉寂凌乱的脚步声,偶尔会有几道孩子的哭声传过来,响起在这片雨天里,雨幕之中,断臂的书生回望丘陵,蔡琰骑在马背上回看,那边的树下,披着大氅的身影正冲他们挥手…… “……要把东面的路打开,直接攻过去,对方其他路的骑兵定会追在后面,老弱走不掉的。”说话的身影,公孙止岔腿坐在石头上,弯刀插在脚边泥土里,披散的发丝下,冷眸的望着远去的队伍,在他身后数名手下站立着。 随后有人开口:“首领先攻北面就是吸引其他方向鲜卑人?” 其余人目光看去,说话的是曹纯,他自幼习文,兵书自然也是看过的,从那边的话里,他很快反应过来。 “是这样想的……”雨帘下,身影站起来,转身。 所有人沉默的听着他继续说话,公孙止大步朝丘陵下走去,甲叶在抖,声音传过来:“…...但光吸引还不够,杀痛他们,其他方向的鲜卑人自会过来救援,至于最后,能走多少是多少。” 雨水从树梢落下来滴在肩甲上。 他回过头看向身后愕然的众人,招了招手,“出发——” 丘陵的林间,鸟雀惊出树梢,飞在雨帘下,片刻间,马蹄声轰鸣的踏响大地,千余骑的队伍从北面山口冲出,狼骑在前,将重骑护在后面,刻意压着并不快的速度,朝北方缓缓过去。 …… 北方。 远远的,天空传来鹰唳。 不久之后,雨势缓下,渐渐收住,西边的阴云打开一条缝隙,探出一缕彤红照在草原上奔跑的骑兵、行进的步卒。 “长生天在提醒我们,不远有一支兵马朝我们过来,难道辩不出方向,走错了?”这支两千余人的骑兵当中,为首的鲜卑将领乃是轲比能麾下颇有武力的勇士之一,名叫吉纳,此时从部落带来的鹰里,听出了警告,不以为意的笑了一下。 “这支汉人马贼应该不多。”副手催马上前望了望前方,眯起眼:“不过既然是公孙瓒的儿子,手中肯定有白马骑,小帅当小心应对。” 随后,斥候已经回来,快马上前将探到的消息通禀上去。这倒让吉纳颇感意外,手指轻轻敲了敲马脖,狐皮帽下,眉头皱起来:“千余人……全是骑兵?” “是。”斥候点头。 那名副手思索一番,勒了勒缰绳,说道:“这个公孙止或许已经知道四面被围,应该想要寻一处突破,既然对方主力已显,小帅可立即通知锁奴他们。” 这段时间,他们收拢步度根残部,也听说了关于公孙止一些传闻,此人凶狠不假,最让人小心提防的是对方完全把狼的那一套学的十足十,要么不动,一动就专找破绽下手,一口致命,在定下围杀这头白狼的行动,众人也是商量过了,虽说是包围,但毕竟白狼原并不大,在包围的距离上,行动的几支兵马都比较近,一旦发生战事也可随时增援,形成包围、夹攻之势。 “不必,我若能先拿下公孙止头颅,单于面前,不再是锁奴独大。”吉纳一夹马腹,挥手吩咐:“先骑一千随我,另左右五百护住步卒两翼随时接应。还有,今日就不留活口,杀完这拨马贼,全力追击他们的女人,老人和孩子都不要。” 他便是这样吩咐着,传令的骑兵穿行着发布命令,阵型在移动中缓缓做出相应的改变。时间至旁晚,雨云已完全散去,彤红的残阳照射草原,晶莹反射残红的水滴酝酿在叶尖,随后地面震动,啪的落进土壤里。 仿佛这片草原都在他们脚下颤抖。 不久之后,前方的草丘上他们口中提到的敌人缓缓列阵。马头喷着粗气摇摆抖动鬃毛,公孙止望着下方同样列阵的大约六千骑、步阵型,大氅扬了一下,抬起手臂:“换乘——” 身后,七百狼骑中间,发出轰的响声,一道道披着铁甲的身影下马,上马,随后叮叮当当铁链的轻响,飞在半空,披甲的战马背上,身影朝一侧甩出铁链,又伸手从另一侧接过别人抛来的铁链,往马鞍前端半圆的位置,用力扣了下去。 咔—— 一条条手腕粗细的铁链在战马与战马之间‘哗’的一声绷紧。 “诸位弟兄,不用想着全部弄死他们,咱们没时间。”公孙止的在前方响起,周围狼骑便是笑出声,随后前方的身影握住了刀柄,刀身缓缓出鞘举在天空,映着残阳反射橘红的光芒,“……但是,打不过,我们就可能永远留在这里……” 而后,马蹄踏出一步冲下草丘,刀锋划过弧形,斩下—— 披散的头发吹到脑后,那张充满野性的脸孔化出狰狞,声音陡然暴喝:“……现在,碾碎他们!” 身后千余骑兵先是缓缓跟着移动,越来越快,铁蹄犹如雷霆翻滚,草屑卷起在翻腾的马蹄间,发出轰隆隆朝鲜卑人那边猛扑而去。 “杀——”狂奔的身影嘶吼。 狼嗥吹响,骑兵挽起弓箭仰上天空。 …… 吉纳兜转马头,看到对方竟然这样大刺刺的朝六千多人里冲击而来,这完全让他感到不爽,一夹马腹,挥枪:“后方还射,其余人随我凿穿他们。” 两边的箭矢飞过天空,交错落下时,双方的冲锋进入最短的距离,公孙止打出手势:“引开他们。” 狼嗥三短两长的吹响,前方狂奔的狼骑放下长弓,扯过缰绳,左右齐齐分开,划出一道巨大的弧形。 “不用理会他们,继续冲击他们后……”吉纳朝左右大喊时,陡然偏过头,看着前方分开的敌人里,多了不一样的东西…… 随后,瞳孔猛的缩到了极致。 轰隆的马蹄声,夹杂着马鸣、风吼,那是一往无前的一排黑色的洪流犹如海浪般拍了过来,当先一骑,马蹄每踩一下地面都会发出沉重的闷响,旋起泥泞。 “哇啊——”吉纳瞪大眼眶怒吼,奋力抬臂架枪,前方,铁骑轰鸣直接迎面撞了上来,虎口长刀呼啸斩出,呯的一声,火花都跳了起来。 刀锋斩下,枪杆弯下来,发出扭曲的呻.吟。 第七十八章 转移 铜杆扭曲,弯了下来,直接脱手随着沉重的刀锋一起砸在胸口,整个人从马背上倒飞出去,鲜血从口中喷出洒在半空。 唏律律—— 战马悲鸣长嘶,撞过来的马匹上的铁锥擦过前肢带起一串血花飙飞,黄昏的光芒里,人影在飞,战马倒下,无垠的草原上,陡然的变化让人始料不及,一千鲜卑轻骑连忙掉头后撤,然而对面挥刀的铁甲壮汉劈出一人后,口中暴喝:“百丈——” “呼嗬!” 两百名并排奔袭的铁甲重骑降下长枪,铁蹄翻腾溅起泥屑,下一秒,直接贯入对方千人骑兵阵列,长枪噗噗的扎进血肉里,尸体穿在长枪上,冲向下一人,纵横的铁链哗哗哗在人的胸口、马的脖子间带起嘭嘭嘭接连不断的响声,人的、马的身躯大片大片的挂倒下去,犹如一面巨大的墙壁推了过去,直接杀了一个对穿。 没有受到波及的两侧边缘的鲜卑轻骑仓惶未定下有人挽弓,然而箭矢钉过去,只是噹的一声从对方铁甲上弹开,随之而来的是对方分流开的狼骑也在挽弓,箭矢从侧面飞过来,嗖的一声扎进皮甲、皮袄里,血花在人群里溅起,中箭的身形栽下马背,此时队伍方才乱了起来 后方,之前吉纳那名副手已经看见小帅落马,连忙组织步卒防御,架起的枪林前面,铁蹄的声音汹涌而来。 轰轰轰轰轰轰———— 铁甲重骑贯入人潮,轰然撞在皮盾上,尖锐的铁锥直接从中间将盾牌破碎,一支平端的长枪贯穿了一名鲜卑人的眼眶,血浆喷出,枪头从后脑勺探出的一瞬,更多的战马撞了进来,林立的长矛、铁枪压下直刺压过来的骑兵,然而抵上去的是对方坚硬的铁甲,一柄柄长枪擦过铁甲,或抵在上面发出金属的扭曲吱嘎声,巨大的冲击力传过来,身影先是不断在地上被反推的后退,随后木制的枪杆啪的断裂成两截,身体片刻间被撞翻,踏在蹄下。 “啊啊啊——” 鲜卑士卒歇斯底里的怒吼,被推翻,也有的幸运躲开,还未来得及喘口气,披甲战马两侧的大型弯刀嗡的轻鸣,从身体拦腰划了过去,尸体原地转了一圈扑倒下来,花花绿绿的肠子从腰侧的巨大创口流了一地。 横挂的铁链,重骑两侧的大型弯刀就像耕地的犁,直接在鲜卑步卒阵型里泛起巨大的血浪。重骑兵冲锋全在一口气的短途冲刺,凿穿先前的鲜卑轻骑后,转瞬就朝步卒推进,而两侧保护两翼的另外千名鲜卑轻骑只来得及催动战马,然后就是令人膛目结舌的一幕。 “传令收拢阵型——”那名副将不停的发下命令,然而阵型已混乱,想要收紧谈何容易。原本鲜卑就注重骑兵,但基本都是轻骑,草原本就物资缺乏,不可能所有人都有战马,加上鲜卑又分裂成三部,很大程度上反而不如自家兄弟——乌桓。 他们对步卒的运用上,大抵是比不了骑兵,更何况他们这次带来的骑兵还有大部分被其他部落小帅拉走,而对方又将这些重骑藏在轻骑的包围下,陡然发难,打了一个猝手不及,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后撤,放弃步卒,立即发响箭通知其他方向的小帅过来增援。”那名鲜卑副将挣红了脸大吼。 片刻后,响箭飞上天空炸开。 他转过头来,前方,一刀迎面挥斩。 马蹄哒哒哒狂奔,重骑当中唯一提刀的身影,直冲过来,那名鲜卑副将张了张嘴,刀锋就从他嘴上横斩而过,半颗脑袋掀上了天空。 混乱的鲜卑语呼喊、惊叫,见到指挥的将领死去,不少各部里的头人带着自己部落里的人开始后撤,也不管队形重不重要。眼下对方重骑推过的地方,鲜卑人的尸体都很难找到完整的,猩红的血迹一路向前铺砌,断肢、零碎的血肉、翻出来的内脏,触目惊心的在马蹄下溅起来又落下,延绵向前。 狼嗥在后面吹响。 坚定不移推进的重骑兵此刻已经在鲜卑人四千人方阵后面,周围全是混乱惊慌后撤的人影,华雄并不理会这些后撤的士卒,拨马上去,发下命令。 “百丈已过,卸铁链调头!” 重骑停下了,一匹匹战马上的铁链从鞍前端的扣环里取下,缓缓拖在地上原地调转了方向,华雄从他们面前跑过,举刀:“再冲一次——”铁链甩动起来,熟练的再次扣上时,有了目标的重骑重新踏上战场,犁了过去…… 战场侧面,狼骑一直挽弓或挥刀骚扰那边的鲜卑轻骑,纠缠着不让他们去消耗重骑的冲阵,如今事情差不多完结,公孙止看了一眼重新碾压回来的重骑兵,马背上已经少了一些人,大抵是在冲阵的时候被对方步卒拉下了战马。 他打出手势,“差不多了,让所有人集合,准备离开。” 李恪点点头,抓起狼喉吹响。不久之后,草丘上,黑色的铁甲滴着鲜血过来,剩下一百八十七名重骑换乘了马匹,跟随着公孙止朝东南方向移动过去,他像是非常明白白狼原百姓队伍在哪里一样。 …… 另一边,听到空中响箭的锁奴,从东面埋伏地方撤出,带着三千轻骑朝发出响箭的地方赶去,夕阳最后一抹光芒落下时,满地的尸体让他触目惊心。 翻下马背,周围都是血,松软的泥土里,能踩出血脚印来。“有谁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低沉的嗓音说着鲜卑语,一双细长的眼睛扫过人群,“吉纳在哪里?!他带的什么队伍——” 嘭的一脚,将一具尸体踢飞出去。 声音凶戾的暴喝:“……人呢?!” 随后,有麾下亲随过来,他们找到了吉纳,被抬过来时,对方竟是没死,除了胸膛断了几根肋骨,就只有一条腿被战马踩断了,算起来伤得不算重,吉纳将事情的始末虚弱的告诉锁奴,对方偏了偏头,铜环在耳垂摇摆了一下。 “为什么不早一点发出响箭?” 那边,声音落下,陡然挥刀便是将病怏怏的家伙剁死,持刀翻上马背,大喝:“追过去,对方有重骑,走不远——” 数个时辰后,夜深下来,轲比能听到了这个消息,一仗损失两百多名骑兵,一千多步卒,余众皆散。嘭的一下,将几案砸出一个窟窿。 “加派人手,去前面堵截他们——” 他捏了捏拳头,火盆昏暗光芒在摇曳,脸色明明灭灭,片刻后,沉下声音:“这头狼必须要弄死,不然后患无穷。” 第七十九章 混乱 草丛抚动,虫鸣戛然而止。 黑暗中,弓弦拨动的轻响,箭矢飞进黑色里,有声音飞驰在风里,踏踏踏......一只不知名的夜虫刚爬上草叶,马蹄轰的踏下来,掀起泥泞,三匹战马急奔,上面的身影陡然转身弯弓回射,后方追来的身影中箭落马,随后又有七名骑士追上来,做出拉动弓弦的动作。 “小心——”清晰而低沉的汉话在前方的战马上喊出来,对于在黑夜射箭,基本靠的就是听觉以及运气,随着低沉的提醒,箭矢嗖的擦过空气,从他们埋下的脑袋上方飞过去,“回射这帮鲜卑杂碎。” 有人吼了一声,然而前方又有战马袭来,四五名包抄而来的鲜卑斥候,凶戾的吼叫,拔刀就是一斩,奔弛的战马上,刀光连续呯呯呯撞击几下,当先那名鲜卑骑士腰上喷出鲜血嘭的一声落下马,那名挥刀的狼骑手臂的皮袄撕开,殷红淌了出来,转眼追袭的敌人前后夹击过来。 “快走——” “回去报信啊!!” 轰然的撞击,两道声音大声吼出来,操控着两匹战马迎上前方的三名鲜卑骑士狠狠撞在一起,血肉发出沉闷的巨响,巨大的撞击力,马身直接在半空翻腾起来,一名汉人斥候被冲击力直接掀飞出去,一头触在地上。与他相撞的两匹鲜卑斥候,一名被马头顶了一下,摔落地上时已经不成人形,骨碎肉散,口中、鼻中不停的涌出粘稠的鲜血,漫过颈脖,另外一名撞飞的一瞬,脚绞在单边绳套里,被马匹拉扯了一下,轻缓的倒在地上,然而战马悲鸣倒下来时,直接压了下去,也没了声息。 手臂淌着血的那名狼骑缓了下速度回头看去,受伤的狼骑爬起来嘴角含血的大吼:“走啊——”声音落下的一瞬,伸手一把抓住从侧旁冲过去的鲜卑骑士,抓住对方脚腕从马背上拖拽下来,自己也被奔跑的战马撞的跌跌撞撞,随后,扑了上去,一口咬住对方脖子撕扯起来。 后方的六名鲜卑斥候赶了过来,手臂淌血的狼骑咬紧牙关,转身一夹马腹,马蹄飞奔起来,将身后为他争取时间的同伴淹没在黑暗里,不久,挥刀劈入血肉的声音。 “啊!” 他张大嘴,风灌进了口中,想要叫声,然而声音到了嗓子眼化作嘶哑的呜咽,泪水将视野变得模糊,又被风吹干。 孤单的身影朝着东南方向远去。 ***************************************** 黑夜,无数双脚步缓缓走过草原,拖出长长的队伍。 来自外邦的甲士也俱都披上了皮袄,这样的夜里风有些寒冷,被他们护着中间的白狼原老弱妇孺则浑身发抖,只有部分穿上了御寒的衣物,但整体而言,队伍并未出现悲戚的状况。 “老…师…”斯蒂芬妮策马在旁边走来,望向心不在焉的少女,用着蹩脚的汉话,结结巴巴说一些简单的句子:“……汉是什么…样…的……国家……她……美……丽吗?” “美丽……”马背上,蔡琰看向金发女人,脸上化出微笑,也用着简单的字眼回答对方,声音轻柔,“从这里往南过去,翻过大山,就进入汉的地界,那里有很好的百姓,他们淳朴善良,当家园受到威胁时,也会凶狠的拿起武器,如果你去那边,会看到很多的城池,一直走下去,你会发现永远也数不完它们。” 斯蒂芬妮能听懂一些字,但并不完全明白组成的话语是什么意思,捋了捋金色发丝,随后拍了拍胸脯,“……我……的家也很美丽……太阳照过来……石头都好像变成…金色…还有…圣城……那是……更加美丽的地方……如果你能去….” 说到这里,她话停了下来。 “去看你们的圣城吗?”少女看她时,对方沉默了片刻,眼神有些黯淡,捏着拳头颤抖,最终斯蒂芬妮闭上眼睛。 “……她燃起了大火……” 蔡琰没有问下去,静静的坐在马背上,俩人随着马蹄起伏在走,对方的心情她明白,因为汉朝也燃起大火了。 深邃的夜色里,大家还在走着,安静紧张的警惕周围,随后西北方向一名骑马的身影飞奔而来,队伍里数人上前去看看怎么回事,片刻后,一起回来这边。蔡琰探头看了一眼,那名斥候手臂还流着血,一名看上去三十来岁的男人正给他包扎伤口。那人口中也在不停的说着话,抹着眼泪,让人感受一股不安的气氛在队伍里传开。 不久,名叫杰拉德的壮汉和东方胜带着那名斥候过来。 “斯蒂芬妮,我们有麻烦了……鲜卑人的斥候发现了这里,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到来,必须找一处容易防守的地势做好准备。” 这边兄妹两人正用着他们的语言交流,那边蔡琰下马看了看斥候的手臂:“……以后用手会不会有问题……还疼不疼?” “……不疼了,只是我那帮兄弟回不来了……”斥候没有哭,只是紧咬着牙艰难的说出声音。 独臂的书生叹口气,空袖被风吹的扬了扬,说道:“这位苏仁是咱们排出去的斥候,和他一起的两个同伴都是一同从鲜卑俘虏里救回来的,他们和敌人斥候拼了几次,还是被包围了,另外两个兄弟给他争取逃出来,给我们报信的,夫人该你拿主意了。” “我…我…什么都不会的,你是二首领,这是事情你定夺就好。”话音落下时,旁边的斯蒂芬妮转过头来,用汉话开口:“老师……我们必须寻…高的…地方…树林也行…他们有骑兵……不能在平坦的地上……” 东方胜也不拖泥带水,点头:“事情紧迫,区区就代劳了。”旋即,他朝另一边仿佛没有存在感的身影拱手:“有劳照顾一下夫人。” 那边,蹇硕拱手:“咱家知晓。” 不久之后,队伍里已经知晓鲜卑人快要追上的消息,数百人由缓慢到加快了脚步,朝前方奔行起来,杨黑子在队伍里叫众人将重的东西扔掉,不过没人理他,这些家当对于他们来讲,就是全部家当了。 前方出现丘陵,下面有一小片的矮树林,东方胜在队伍前面催促:“进了树林就不用担心鲜卑人的骑兵,同时也好藏身此处,大家快点啊!” 队伍在草原夜风里跌跌撞撞的奔跑,实在精疲力竭的身影倒下来,旁人跑过去拖着对方往那边走,声音有气无力。 “起来啊…鲜卑人快来了……起来快走……” 嘈杂在队伍里响起一片,前方距离那片小树林三十丈的时候,远远的,在队伍的侧面,一道道黑影举着火光朝这边蔓延。 轰隆隆的马蹄声,无法判断有多少人,斑斑点点的火龙由一列快速展开,延绵出上百丈远,然后汹涌冲过来,凶戾的呼喝,已经表明他们并非友军。 “结阵——”杰拉德的声音叫响不安的队伍。 队伍两侧的百名外邦持盾士卒快速的奔跑,一面面盾牌从他们后背翻了出来举在手中,刀光出鞘,杨黑子这边的狼骑护住左右两翼,他大喊:“准备!”数十名狼骑抬起手臂,挽起长弓。 斯蒂芬妮与蹇硕拉着少女和队伍朝林中跑去。 数十道箭矢飞上黑夜,这样视力不佳的环境下,射箭只能是碰运气了,马蹄飞驰逼近,狼骑离开原地游走起来,紧接着,对面的箭雨覆盖而下,缩紧的铁盾阵型外面,犹如暴雨急骤的落下,噼里啪啦的钉在盾牌上,有部分扎在阵型附近的草地上,密密麻麻的延绵开去。 “走!” 杰拉德从盾中冒出身影,大吼着一脚踩断几支扎在地上的羽箭,拖着巨剑朝林子那边奔跑,他身后百名部下一边举盾,一边奔跑,随后,他们看清了这支鲜卑人的数量,只有数百骑。 已经靠近树林的阵型背向林子,转身再次举盾,过来的数百名鲜卑骑士只是分出一百骑去追那边游走的白狼原狼骑,剩下的直冲盾阵,以及他们身后的树林。 转瞬,马蹄轰鸣,拉至零距离。 前列,铁盾压进泥土,一道道魁梧壮硕的身躯,青筋在手臂鼓了起来,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下一秒—— 轰轰轰轰—— 数十匹战马疯狂的撞上铁盾,然后掀翻,持盾的身影被撞的倒下时,后面紧跟而来的同伴刺出刀刃扎进马匹的脖子,哗的抽出来,鲜血狂飙。 马匹挣扎着在地上踢着蹄子,浑身是血的鲜卑人爬起来,迎面巨剑劈下来,血浆从头颅爆裂的飞溅出去,数十名鲜卑骑士挺着长枪冲进来,撞上铁盾以及后面身强力壮的士卒,两边都有人被掀翻,随后步卒、骑兵厮杀到了一起,鲜血在一瞬间洒满土地。 另一边,上百人的骑兵冲进了树林,杨黑子带着四十多数量的狼骑想要折转过去,然而对方同样有人过来纠缠,两支马队在不大的范围绕着圆圈对射箭矢,或挥刀劈砍,林子里此时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更是急红了眼。 “杀——”他弃了弓,拔刀嘶吼起来。 一转马头直插对方跑出的半圆里,拦腰撕裂…… ********************************** 树林,鲜血溅在树杆上,缓缓流下来。 沸腾的厮杀陡然从冲进树林里,那些骑马的身影翻下马来,挥刀朝更里面的人群冲杀过去,混乱之中,少女身旁的斯蒂芬妮如雌狮般带着唯一几名外邦士卒持刀盾冲了上去,与对方杀在一起。 前方有数道身影冲过来,挥刀劈死几名反抗的百姓然后朝这边过来,蹇硕拔剑咬牙:“夫人,你躲在马后面,小心别被流矢射中。”身旁这名宦官提醒了一句,便是迎了上去,黑暗里,火花呯的溅起,一名冲来的鲜卑人直接被蹇硕踢翻,又是一剑像是削断了什么,有东西抛了上枝桠,然而有身影从侧面扑过来,两人顿时滚进黑色里。 蔡琰闻着弥漫起来的血腥味,捂着小腹忍着翻滚的呕吐感,这样的场面她来草原那天便是见过的,可像这样直面厮杀,却是第一次,她摸过马背,小心的盯着前方,然后,一道黑影嘭的过来,撞在战马的侧面,吓得少女颠簸后退靠在树木,那道身影又反弹了回去,趴在地上。 马惊了一下,踢着蹄子跑开,她焦急的看了地上的身形,对方随后动了一下,从一堆枯叶里爬了起来,好像听到身后有动静,猛的转过头,与少女面对面。 下一秒,对方直接就扑了过来,粗糙的手掌一把掐住蔡琰的脖子,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那一瞬间,少女脑子一片空白,她涨的通红,情急之下方才想起一件事,连忙伸手在腰侧的皮袄里摸出一把匕首,猛的挥起,在那鲜卑人手臂上奋力的扎了下去。 “啊——” 那人手臂上还插着匕首,痛的大叫后退两步,蔡琰这才回落到地面,捂着脖子接连咳嗽几下,受伤的身影已经扑了过来,一柄长矛从侧面刺出,穿进鲜卑士卒的腹部里,冲来的人影“呀啊——”的吼叫着将对方推着倒退,最后钉在一颗树上。 蔡琰记得这人,是之前那名斥候,叫苏仁。 尚未死透的鲜卑士卒勾着手臂挥舞抓向那男子,对方侧脸大叫:“夫人……快杀了他——”男子的手臂包扎的地方,伤口已经迸裂,鲜血直流。 周围尖叫、惨叫充斥在耳中嗡嗡嗡嗡嗡……乱响,周围被保护起来的狼骑家眷,金色头发沾着鲜血,凌乱的洒开,刀锋切过扑来的身体,十多名老人握着棍棒挺胸站在前面,想用苍老的身躯来换年轻的生命活下去,看着挥来的刀锋,面无惧色。 “鲜卑狗贼,汉人杀不绝的——”一名老人这样喊道。 蔡琰抱着头尖叫了一声,附身从地上掉落的匕首,发疯似得跑过去,一把扯开名叫苏仁的人,匕首噗的一下刺进鲜卑人的脖子里。 血花溅上脸,热热的,随后松开匕首,那鲜卑人已经死了,她后退一步瘫坐到地上,浑身发抖。 不久,林子外,狼嗥此起彼伏的响起连成一片,数十只青灰色的黑影奔袭而来,在那最前方。 一抹白色的巨狼。 第八十章 摆脱追袭 挥刀的声响、人的惨叫、尖叫声从林子中传来。混乱仓惶的人影在林间奔跑,随后被人追上砍翻倒地,再往里面一点,几拨白狼原的百姓拥挤在一起,女人孩子正在哭,在她们前方十多名衣衫褴褛的老人颤颤巍巍握着棍棒站那里。 “鲜卑狗贼,汉人是杀不绝的——”一名老人白须怒张的大喊。 望着这些干瘦如柴,破烂露出蜡黄肤色的身形,冲来的鲜卑人直接扑上来,挥刀便砸,对于手无纯铁的汉人,向来没有手软过,而对方身后的汉人女性却是最喜爱的,比他们自己的女人要白嫩好看。 咔嚓—— 刀锋斩断木棍的一瞬,血光并未溅起来,只是紧跟着呯的一声响,火花都溅起在黑暗里,那名鲜卑士兵手臂一麻,震的退了半步,侧方,脚步踩过落叶,一道看上去瘦弱的身形直冲,横刀就是一斩,血线从肩膀拉到胸口,尸体向后倒下。 在尸体的周围,杀进树林的鲜卑士卒也持着兵器冲过来,“帮忙——”声音怒吼,蹇硕拖着半身染血的身形带着几人过来,作为宦官当中少数做过军中将校的,自身的武艺也并不差,长剑挡了一下,手腕翻转擦着对方的刀锋,抹进那人的脖子。随后,黑暗中被人踢了一脚,踉跄的后退,又杀回去,悍然抵挡住鲜卑人的这拨攻势。 火把微弱的光芒中,人影混乱的厮杀,一匹战马自外面撞了进来,马上的骑士撞过几具挡在前方的身形,挥刀朝持剑的宦官劈了下去。不远,名叫阎柔的青年狂奔,扑了出去,手臂同样的挥出刀刃。 战马的前肢陡然间斜斜断开,浓稠的鲜血飙出来的同时,奔跑的马匹向前一屈,马背上挥刀的身影直接摔下,滚在地上。 “啊——” 向来内敛的青年,此刻双眼发红的怒吼,周围全是杀戮,无法救下的身形一具具的倒下去,还有不少身影拼命的护卫身后的妇孺。 他看到一名手持长矛,一条臂膀染血的年轻马贼,发狂的抽刺矛头,将一名鲜卑人钉死。 他看到那名外邦女人半身都是血,挥舞盾牌与数名敌人周旋。 他看到之前那个阴阳怪气的男人,此刻变成真正的男人,连杀两人,身上已死数道伤口。 “……大家都是人,为什么不能和平相处啊……”阎柔微微张合了下嘴呢喃一句,呼进一口气,满是血腥的气息,然后……哈了一口,嗓音颤抖起来,身子也在抖着,“……为什么不能相处啊!!”他疯了一般冲过去,贴近一名鲜卑人,挥拳砸在对方脸上,陡然的袭击,顿时让那人懵了一下,随后第二拳又砸,鼻血喷了出来。 “为什么要杀人——” 呯!又是一拳。 “为什么不能放下刀兵,好好谈啊!!” 拳打下去,发懵的身形倒在地上,阎柔按住对方不停的挥拳打在脸上,他的眼角湿润起来,口中嘶哑的咆哮着,随后另一只手挥下去,一刀剁在满脸是血的人的颈脖上。 片刻后,草原之间传来了狼嗥。 李黑子射出一箭,回头望过去,数十道青灰的黑影在夜幕下奔跑朝这边冲过来,最前方那一抹白色的狼影,陡然让他眸子一亮,连忙将腰间备用的水袋打开,大叫:“狼来了!首领应该就在不远,还没死的把平时收集的狼尿倒在身上” 还剩下的三十多名马贼、狼骑将早就臭不可闻的某个液体从备用的羊皮袋里淋在战马和皮袄上,味道令人发呕的同时,群狼疯嗥,厮杀奔腾的战马唏律律的狂叫,部分战马受惊的扑腾起来。 另一边,被搅动混乱的盾阵,杰拉德从盾牌下冲出,对着一匹似乎受惊的战马挥砍,粘稠的鲜血喷出,马匹朝旁边轰然坠地,一脚将地上的鲜卑人踩死,满脸血污的嘶吼:“勇士们,他们的马受惊,反攻!” 地上,一面面盾牌翻起来,蹲着的身形从站起,朝有些混乱的马队发起了冲锋,身影狂奔将铁盾抵在了身前,马背上鲜卑人拉扯着缰绳想要将躁动的战马冷静下来,领头的夫长用着鲜卑语言狂吼,让众骑集结阵型,然而持盾的身影轰然撞在马身上,直接将他掀下来。 挣扎的身影想要爬起,晃动的视野里,狼的爪子陡然按在了面前,抬头时,狼吻张口就咬过来。 一匹狼扑到杰拉德身旁,被他用巨剑拍开,意识到狼群是不分敌我的,连忙让部下撤入树林里,此时此刻无论是顽强的战斗,还是害怕的乱跑引来屠刀,这边的战斗很快又有了新的力量加入进来。 远处的草丘上,寻着狼声过来的马队发出轰鸣的马蹄声。李黑子望过去,脸上浮起大喜的神色,借着火把昏黄的光芒,周围鲜卑骑士急忙吹了一声口哨,或射出响箭,便是极快的调转马头,朝远处狂奔。 听到撤退的声音,方才撤出树林的鲜卑人来不及上马就被盯上了,马蹄轰隆隆踏响地面,与之而来的是密密麻麻的箭矢,数十道身影刚爬上马背,就被射了下来,余下的一百多人见走不了了,其中有人丢掉兵器,跪下来双手举在头上,用着鲜卑语着急的说了一些大抵是投降之类的话语。 对面。 马蹄缓下速来,近千的狼骑围拢他们,手中一张张弓箭瞄准过去,黑色的战马走出两步,大氅掀了掀,翻身下来,径直的越过这群俘虏,朝林中走过去,挥手,声音平淡。 “一个不留——” 瞄准过去的弓弦嗡的轻颤,嗖嗖嗖…….无数的箭矢的飞了过去,那片跪下的上百具身影双手作揖的哀嚎,而后,死亡在他们当中瞬间蔓延开,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插着数支羽箭,成片成片的倒下来,鲜血流淌一地…… **************************************** 血腥味钻进鼻子里。 公孙止走进这小片树林的时候,战事基本已经结束,黑暗里看不清人的表情,走出几步踩着的都是一具具凌乱横死的尸体,泥土中的血液能漫过脚面。 也并非全是他的人。 “老……师…在后面。”金发的女人几乎看不见一处干净,虚弱的抬了抬头。过来的男人伸手拍了拍她肩膀,声音嘶哑说了一句:“谢谢。” 活下来的妇人搂着孩子哭哭啼啼,使劲的亲吻孩童,眼泪湿润,没有人知道她们下次还能不能活下来。公孙止走到胸襟、脸上染血的少女面前,发抖的身影还握着匕首,看到男人时方才渐渐收敛了恐惧。 “我刚刚杀了……一个人。” “杀的好!”过来的身影一把将女人从地上抱了起来,眸子在黑暗里像是有些发亮,扫过悲戚的人群:“没有时间给你们悲伤,更多的鲜卑人正在后面追赶过来,尸体就留下吧……若是将来我们还能回来,在这里给死去的同伴立下碑文。但是,我们的路还要继续走下去,我们还得活着。” “诸位……跟上。 他轻声说着,转身朝外面走去,将蔡琰放上马背后,看到那边蹲坐的白狼,走过去在它面前坐下来,众人惊讶的望向这边时,公孙止微微垂了下头,脸上有些愧色,对着那头狼像是自言自语的在说:“白狼原被人一把火烧了,连累你跟着一起跑路了,对不起一定要说的。” 白狼偏偏头,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类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不回答,就算原谅了。”公孙止笑了笑,在群狼的注视下起身回去,翻身上马,挥手:“高升!” 一骑从阵列中上前:“在。” “你带几人先行去幽州见我父亲,带兵马来接应我们。”公孙止朝对方点头:“……越快越好。” 高升看了一眼那边模样凄惨的人群,咬牙拱手,随后带着数人快马先走一步。公孙止目送身影离开,转过头来,“后无退路,只能咬牙向前了……但这次,你们跟紧我,不会再让你们受到鲜卑人的追击。” 他搂过怀里缩紧的少女,勒过缰绳高喝一声:“走——” 蔓延人群再次缓缓上路,拖出长长的队伍,远处那头白狼望着东方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眨了一下眼帘,让身后的狼群散开,便是迈开狼掌朝前方的队伍追了上去。 接下来的行程,有人惊奇的发现,他们没有再遇上敌人的堵截,或者转道躲开,然而前面还有更残酷的考验在等着他们。 那是关于……难以言喻的事情。 第八十一章 后路 天空泛起微亮时,下起雨来了,不眠的夜晚过后,沉寂和悲伤持续到天亮,对于昨晚的遭遇,大多数的人不愿意去提起,当天大亮后,雨哗哗的更大了,趁此机会休整的队伍躲在丘陵的林间下,分发干粮的狼骑送到老弱的手中,握着食物细微的哭声从人群中传来。 水滴从树叶尖落下来,靠丘陵山腰上,被风的岩石后面,小摊篝火正在燃烧,裹着大氅的少女在岩石缝隙下睡着,几名披着皮袄,烤着肉干,嚼着干粮的汉子围拢火堆,旁边盘腿而坐的独臂身影转过头。 “……眼下最关键的还有一个地方。” 他看了一眼,对面披散发髻的男人,又扫周围数张面孔,手里的树枝在地上写着一些字,“眼下上谷郡不能走,轲比能的势力就在周围,对方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一千多人过去,但是若能冒险一搏,过去军都山,就是汉人居多的地界,意味大家都安全了……可……” 话没有说话,旋又止住,火堆旁华雄、曹纯等人皱起眉来,目光看过去,粗壮的大汉拧断一根树枝,低沉开口:“你这书生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吞吞吐吐,可痛快点!” 那边,公孙止视线看过来时,东方胜叹了一口气,将地上写的字迹划掉,扔开树枝,“……幽州牧刘虞乃是皇室宗亲,他为人清廉宽厚,但一向亲善鲜卑、乌桓,便是与大首领的父亲有隙,对方恐怕不会轻易让我等过军都山,毕竟我们一直在杀鲜卑人……” “杀几个鲜卑人,咱还错了?”华雄扔掉树枝,瞪大眼眶拍了一下大腿,“绕开上谷郡,直接翻过军都山不就成了?何须理会他一个老头子。” 他旁边的曹纯摇了摇头:“翻山事小,书生的话,你没听出来,就算咱们过了军都山,刘幽州也不会眼睁睁让我们继续走下去,何况咱们还有这么多老弱妇孺,翻山越岭对于他们太难了。” 说话之中,雨声沙沙落过林间,少女裹着大氅扭动两下,梦呓着模糊的字眼,不远的白狼正阖着眼帘,偶尔微微抖动下耳朵,篝火边上,有人的声音这样说出口。 “我们是汉人啊……”数人中,名叫阎柔的青年咀嚼着肉干,抬了抬目光,喉结滚动,又重复了说道:“……我们是汉人啊……他不可能不管的。” 书生低垂着眼帘,看着摇曳的火光,一动不动,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管不管的,要真走到那一步才会知道的。” “不管我们其实也无所谓的……可那些老人和妇孺,他应该总会管的。”阎柔终究还是充满希冀,毕竟一路走来,从不想与这伙马贼一伙,到得看到鲜卑人的凶性,不得不拿起了刀枪,他望着火堆小声呢喃:“……刘州牧是个好人,他会接受这些人的。” 众人说了许多,此时也讨论不出什么来,目光望向一直沉默的男人,东方胜开口:“首领,咱们不能只等着白马将军过来接应,该备一些其他的后路才行。” 背着少女的方向,公孙止将折断的树枝丢进火里,他在众人说话时,就已经想着其他的后路,此时大家的目光望过来,他取下一块烤热米饼掰开一半递给书生,一边口中咀嚼着,一边说道:“不走军都山,直接往上走,过沾水后往东,进入乌桓的地界,这也是之前我与高升商量过的,不能错开。” 咀嚼停顿了一下,又开口。 “至于其他的后路,就是过军都山,那时就只能寄希望刘虞放开手让我们过去……” 话语大抵是这样画下了句号,大雨在下了一阵后,渐渐收住,连夜的赶路让众人在短暂、难得的时间抓紧休息,一千多人将就着潮湿的地面发出沉沉的呼吸声。 公孙止没有睡意,因为他需要无时无刻的盯着虚影地图,若是鲜卑人的红点出现,他能第一时间知晓,并通知下去。坐岩石上,望着树隙外灰蒙蒙的天空,一支鸟儿在雨后显身,立在枝头梳理着羽毛,身后响起脚步声走来,一道身影在旁边坐下来。 “首领之前应该还有第三条路,你没有说……”书生转过头看着男人的侧脸。 说话声中,鸟儿鸣叫一声,从树梢飞走。 公孙止点了点头。 “翻越南山,过涞水、五阮关,入中山国去寻黑山军……只是队伍里的老弱妇孺不知能不能坚持的下来,毕竟这条山路不像军都山那般好走,此时又是夏日,山里毒蛇毒虫盛行,大概会死很多人的。” 书生拳头捏紧,深吸了一口气,“……但那总归是一条活路啊。” 他说出这句话后的半个多月后,一些事情悄然的发生变化…… …… 雨水转去右北平。 小雨之中,天色晦暗,来往的商队在城门口排起长龙等待入城休整,此地是白马公孙的地方,守卫城门的兵丁大多都是麾下受伤退下来安排在这里做事的,不过盘查起来多是严格居多。 马蹄溅起水花由远而近的过来,披着湿漉的袄子胡子邋遢的数名骑士直接越过了长龙似得商队,有人嘀咕:“这些怕是蛮人……大摇大摆的跑到右北平来,找死的啊。”也脾气急的上前去拦,结果为首的那人怒目瞪过来,便是往后缩了回去。 守卫城门的兵卒见到后方数骑飞驰过来,城楼上已有弓箭朝下方瞄准,一名士卒持戈上前,“什么人,下马!” 数骑中为首的那光头大汉,勒马看了看城门楼上的城名,不由吐了一口气,连日的赶路,加上途中又是几天大雨,此时到了这里,人已显得非常憔悴,语气着急,但也没了火气。 “我是你家大公子心腹,这是公孙将军家中令牌,你可速速呈上去,我在这里等公孙将军召见。” 令牌抛了过去,那边士卒接在手中,警惕的看了一眼,点点头:“你在这里等着,不得乱走。” 马背上,高升翻下来,拱手。 过了许久,那枚令牌一层一层递上去,公孙府邸长史关靖自然也知晓此事,然而没过多久,有人悄然的召见他,心里陡然一紧。 第八十二章 夏日寒意 北平城外军营,小雨淅沥的下来,天地之间弥漫朦胧的水气。 战马的身影踩过地面的稀泥从各个营间穿梭过去,校场上此时已没有操练的士卒,这样的天气里,大多都缩在营帐里等待天晴下来,马蹄在中军大帐停下,下来的身影将缰绳交给过来的兵卒,大步走了过去,帐帘掀开。 “大兄,好消息!”进来的是公孙越。 最中间的长案后面,宝刀甲胄的身形放下竹简正看到带着喜色的脸,对方坐下时,他将竹简往案上一放,嘴角弧出笑意,“什么好消息?刘虞被朝廷召回去了?” “哈哈,大兄也会说笑了,不过大兄就不想知道是什么好消息?”坐下来的公孙越笑了一下,随后见兄长笑容渐小,干咳了一声:“是侄儿的消息啊,他一名部下今日匆匆忙忙赶到城里,你拿枚令牌也到了我手上……” 他便将从高升口中知道的始末说与公孙瓒听,拳头砸了一下掌心接着道:“……咱公孙家的狼回来了,怎么样,是好消息吧,要我说咱们直接带齐兵马过去,将那轲比能打一次,就鲜卑现在这状况,正是好时候。” 公孙瓒站起身走出长案,皱眉:“人都被撵着跑,哪里是什么好消息,况且说打就能打的?我一旦出兵刘虞必定百般阻挠,像我公孙瓒打了他先人一般…..” “那人也要救啊,咱们公孙家的怎能让鲜卑给欺负。”公孙越也起身站到中间,扬拳:“大兄你就是太过束手束脚,现在天下都什么样了,他一个刘虞手下兵将算得什么?要我说,直接出兵,阻挠就连他一块打了。” “说蠢话。” 来回走过几遍的身形,负着手摇头,冷笑:“……现在撕破脸皮,对我不利的。何况前些日子袁绍诓我南下逼迫韩馥,可四世三公家里尽干些不要脸的事,自领了冀州牧,一城一地都不予,这口气为兄还憋着呢,刘虞暂时就不能动。” 走动了片刻,大帐内沉默了一会儿,公孙瓒回身大马金刀的坐下来:“不过眼下,我儿子是一定救,谁也拦不了。”随即挥了挥手,下方从弟公孙越上前拱手,他吩咐道:“先让严纲率三千白马骑出龙鲜水,走徐无。” “让他去?”公孙越愣了愣,“严将军性子执拗,怕是不行的。” “没关系,他随我多年,知道轻重缓急。” “可……”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公孙瓒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过转眼话语顿了顿:“他先行,我随后再带兵过去,省得让刘虞那老家伙知晓,在耳边吵扰。” 他这样一番话,公孙越方才高兴起来,拱手下去安排了。帐内安静下来,公孙瓒坐在那里,望着长案上的竹简,亦是没有心情再看下去了。接到儿子回来,想必是没有问题,大不了和刘虞撕破脸皮就是,只是家中的另一个儿子和他母亲将来会不会有危险,毕竟当年杀母之仇,以这匹狼的性子,不会不报的。 但想来也有化解的办法,他抚须想了一阵。 家宅不宁啊! 随后又叹了一口气。 …… 雨水点点滴滴从屋檐落下,溅起水花。 作为公孙府邸上的长史,名为关靖的人感觉到了夏日雨天的寒意,低垂着头恭立在屏风不远的位置,听着妇人的声音缓慢的在说。 “……关长史,你觉得续儿如何?” “续公子为人谦和,待人热诚,性子也颇有可塑的地方。” “那你觉得那个素未蒙面的公孙止又如何?” “这……”关靖贪财,但并不代表蠢笨,细密的汗珠此时已出现在额头上,话不敢慢下来:“……回夫人,听闻那人粗野凶性,是个狠人,那么点人也敢招惹鲜卑、匈奴,甚至还与飞将吕布……” 呯—— 话还未说完,屏风后面像是有什么东西摔碎了,一片残破的瓷片弹了出来,在他脚边打转,身影在屏风后起身,慢慢走出,刘氏看也不看他,从旁边过去,长裙拖地,妇人望着外面屋檐挂起的雨帘,脸上没有表情。 “上次说起这个人的时候也是同样的雨天,可是……关长史,若是他回来,就是不同样的人了。将来,你说这府上是不是要变一变了?到时可怜我这孤儿寡母,怕是命不久矣。” 关靖皱下了眉,显然听的出来妇人话里的隐喻,上前半步,“……夫人,要不要先把那人派来的部下除掉……” “此时做,岂不是引人怀疑?何况杀一个被派来做探路的小卒子,便是让那人心里有了戒备,得不偿失啊,关长史。” 关靖嗯了一声,不久后他从公孙府邸出来,刚回到府衙就听到兵马有动静的消息,连忙让人准备了马车出城,城北的军营,他让人进去通报后,方才被兵卒带了进去,周围兵马正在做着出征的准备,四处能见遛马的身影。 大帐内,他快步进去,见到中间身形魁梧,须髯严谨有顺的将领,对方目光沉稳,正在查看绢布上的地图,见人进来后,起身拱手,原本还想笑一下,但见对方表情严肃,语气自然也沉了下来:“长史不待在城里,却是跑到我营中可有要事?” “有。”关靖低下声音。 随后靠近过去,在对方耳旁低语几句,严纲捏着拳头站在原地,竖眉怒瞪过去:“这样龌蹉之事岂能做下!若不是看在你我共侍主公多年,少不得将你杀了祭旗。” “小声……”关靖谨慎的看了看帐帘,转过头来:“此事我也不愿做的,可……夫人有句话是对的,主公如此看重此子,可咱们将来呢……续公子一旦失势,我们地位岌岌可危啊,严将军,你可要想清楚……你舍得现在的位置吗?” 甲胄轻响,严纲抬起的手臂举在半空僵住,缓缓放下来,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对方随后点了点头。 “心要狠,人才立的稳啊,严将军……这个粗浅的道理,你懂的。” 过得片刻,帐内静了下来,严纲走出大帐,初夏的天阴沉沉的,雨点打在脸上还有些微寒,有些事情终究在私心面前,破碎了。 第八十三章 高升一声骂 六月,夏天的暴雨过去两天,遭遇鲜卑人堵截来的突然。 原本按照计划利用虚影地图躲开轲比能的斥候,过沾水后,再去犷平与高升带来的援军汇合,然而身处真实的地势上,头顶的苍鹰却是难以躲过的,从西面、北面的鲜卑骑兵分成四五路追赶上来,为保证队伍前进速度不减,公孙止只得再次带着千名狼骑打退对方一波前锋骑兵,这已是到了极限。 途中,蹇硕曾建议抛弃掉队伍中的老弱妇孺,被他扇了一巴掌,此时做出这样的事,被抛弃的人只会被随后追赶而来的鲜卑士卒屠杀掉,且队伍中各个弟兄的士气也会掉落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大雨过后,天空放晴,泥泞的地面逐渐干硬下来,变得适合骑兵奔驰了,一切显得急切和不详。 马蹄飞驰,刀光劈过人的身体,歪斜掉落下马,混乱的丘陵地带,厮杀的浪潮渐渐退去,一股上百人的鲜卑小股骑兵丢下十多具尸首后,仓惶逃离,一路狂奔,然后回到数十里外的本阵当中,浩浩荡荡,旌旗延绵的步骑混编的数千兵马正在前行。 “将近一个月,公孙止的队伍依旧还有战力,当真厉害。”锁奴作为这支鲜卑骑兵的最高指挥者,听完斥候传达回来的消息,低声感叹一句。 夕阳从云间照过来,橘黄的光芒一点点的在地上倒退,片刻后,他挥手:“……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们干粮、箭矢也都快耗尽,纵有回收,亦是不多,传令其他方向……” “……可以围捕这头白狼了。”锁奴望了一眼残阳,发下命令。 *********************************** 距离犷平三十多里,夕阳照着山的轮廓,队伍走走停停。 “让大家加快脚步,前面到了犷平城,可以歇息,那里汉人居多,鲜卑人不敢乱来。”独臂的书生满脸憔悴的骑在马上,与李黑子等头目吩咐着,天光晦暗下来,一千多人的队伍气氛沉寂,不少人脸上已经麻木了,不过听到前方有汉人城池时,眸子多少有了神采。 在矮林边,停歇的队伍再次起程,伤者被同伴搀扶,妇人精疲力竭的抱着孩子,老人每走一步都在发抖,途中也有人坚持不了倒下来,被周围的狼骑背着离开,不过这也是没被对方老鹰的发现下才能做的。 队伍好不容易上路,一颗树下,公孙止挣扎的站起来,又被旁边的少女按下去:“你再睡会儿……能赶上他们的,你再睡会儿啊。” 披着大氅的身影摇了摇头,眼睛里布满血丝,近一个月来,他几乎没有睡好过一次,甚至有时候两三天也无法合眼,对于鲜卑人的追击,到底还是小看了,一个民族能延续,或繁衍兴盛,很多地方不是靠运气来的。 公孙止挥开少女的手,走到战马那里,将对方扶上去,随后自己也跟着骑到马背。马蹄缓缓走着时,嗓音嘶哑低沉的开口:“……最后一段路了,怎么也要坚持下来,等到了犷平,有的是时间睡觉,到时候,我要你陪我睡。” “你…你…都什么时候,你说这些……”蔡琰眼眶红着,竟也不同往日那般脸红害羞,伸出手在男人的脸颊摩挲,“你救下他们,给他们活下去的希望,大家心里都知道的,这一个月来,都没人抱怨的……就是……你要顾惜自己。” “顾惜?”公孙止搂过少女,将她脸贴在胸膛,手指轻轻滑过青丝,脸上多了笑容,“这两年多以来,其实我没死在某个角落,已经是最幸运的一个了,放心吧,我还没和你洞房,就算死也要从阴曹地府爬回来。” “无赖……在和你说正经的……” “我也在说正经的。”男人一脸认真的点头。 走在战马侧旁的一抹白色狼影,把狼脸转到了一边,打了一个喷嚏。沉闷的气氛里,唯一的俩人说了些轻松的话语,身后的尽头,夕阳微弱的残光,染红了西边的天空,斯蒂芬妮勾了勾飘洒的金色,看了几眼,以及后面马背上说笑的男女,撇撇嘴,就要转头离开时,有人影出现在队伍的前方,骑着战马朝这边飞速奔驰而来。 过来的几骑当中,为首的正是从右北平返回的高升,身后的数名狼骑除了须发凌乱,颇有些狼狈外,倒也没有任何损伤,看上去此趟倒是有些顺利,光头大汉理也不理上前来打招呼的李恪,骑马直奔过来,歪鼻斜嘴的大笑。 “哈哈哈….首领,老高可没让你失望……令尊发兵了,由严将军带着三千白马骑过来的,就在离犷平不远了,他让我带着兄弟们先过来告知你,然后一起过去汇合。” 曹纯骑马过来,皱起眉:“听闻严纲是白马将军麾下资格最老的大将,既是心腹为何不亲自过来接见大公子,我觉得这里有问题。”说完,他转过头看向公孙止。 “能有什么问题!”高升嘭嘭的拍着胸脯,瞪了瞪那边质疑的身影,扯着嗓门叫道:“首领难道还信不过我老高!来的时候,我就与那严纲一路过来的,这人是真不错,绝对没问题。” 听到他们说的话,蔡琰担忧的望了一眼,拥着自己的男人,随后对方开口:“人心难防,不过既然来都来,总要看一看,队伍走慢点,来一百骑随我过去。” “那你小心。”少女被放下马来,小声叮嘱,“若是对方来意不善,尽量跑远远的,不要受伤。” 走出几步远的身影勒马回头笑了笑,露出牙齿:“想杀我公孙止的人,通常都会死。” 不久之后,一行人快马穿过山间道路,在一条小河前的一处树林停下来,这里距离犷平也不算远,大概一两个时辰就能到达,高升指着河水对岸的山坳,“就那边,之前我与几个兄弟就从那里回来的,严将军说的地点就那里。” 公孙止观察着周围地形,随后视线里虚影地图重叠起来,山坳那边的红点分散两边,藏在林野,只有少部分立在中间显眼的位置,他微微愣了愣,摇头:“不对。” 曹纯驱马上前一步皱眉,低声喝道:“离犷平如此近,这位严将军完全可以再继续行军,此时不走……除非这里是最适合埋伏三千人的位置,他没杀高升,就是让他充当诱饵来引诱首领放心前去的。” 林子里百骑听到话语,都愣住了,高升也反应过来,瞪大眼睛:“我老高被人耍了?” 那边,曹纯把头转开,周围的狼骑也都憋着笑将头扭到一边,只有公孙止面无表情的的盯着河对岸的树林,片刻后,他拉过光头大汉低下声音在耳边说了几句。 高升倒也点头应下,随后在众人目光下独自一人骑马涉水过去对岸。这边,公孙止挥手,目光沉如水,“我们走,鲜卑人估计也等不急了……” 山林间,此时夕阳已经落下去,夜色冷漠,虫鸣带着躁动,阴影里人影幢幢,不久之后,有人发现了外面空旷的原野独自一匹马过来,但并未靠前,隔着数十丈的距离勒马停下来。 “怎么就他一个人过来……难道公孙止发现了什么。”树林间,马背上的将领皱了下眉,暗自思索时,就听到那人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 “死娘的严纲——” 战马兜转几步,高升大喊:“……你家大公子让我告诉你们,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话音落下,策马疯狂的往回跑起来。 “……本将的娘早就死了。”那将领在黑暗里呢喃了一句,稍缓反应过来,他娘的在骂人,手一挥,“给我抓住他,本将要拔了他的皮。” 一支支一道道的马队从山下的林野穿行出来,朝那边奔逃的人影冲过去,严纲气急败坏的冲在最前,原本他想取巧的抓过那人,眼下对方似乎已经看出了有埋伏,既然已经没有选择了,干脆直接杀过去也行的。 反正那人也只有那么点人。 奔驰中,他想。 第八十四章 赵云 入夜后,林野间偶尔会有夜鸟啼鸣,青草低伏,一只只马蹄、脚步无声的踏过去,空旷的草坡上,战马上的身影望过那边的林野下方寂静的营地,那边微弱的火光映在眸底,在他身后、周围一匹匹战马摇摆着鬃毛,喷着粗气,躁动的刨着蹄子。 “……终于还是抓住你们了。”鲜卑语自口中冰冷的说出。 锁奴勒了一下缰绳,手缓缓抬了起来,无数的马蹄、步卒悄然行走在黑夜里,没入下方的树林,马蹄踩断枯枝发出清脆的声响,啼鸣的夜鸟似乎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氛,受惊的扑腾翅膀飞出隐秘的树梢。 密密麻麻的身影朝那边亮着几处火光的地方围拢,某一刻,锁奴缓缓拔出兵器,声音低沉:“出击,杀了公孙止——” 命令发下去,战马的身影穿茂密的林木,不久之后,轰的冲出,马蹄踏上干硬的地面发出轰鸣,刀刃扬起的空中,一道道鲜卑骑兵犹如黑暗中的巨浪扑了出来,杀向那边的营地,马蹄践踏如雷,锁奴嘶吼一声,手臂猛的向前一探,长矛挑过昏黄火光中站立的身影。 一件破烂的皮袄,散落的木棍飞洒上天空。 “怎的回事?”长矛悬停,他整个人都愣了一下,环顾的视野之中,麾下部将砍翻、挑刺的全是一具具披着皮袄的木棍,便是皱起眉来,鼻中不由冷哼:“埋伏?可笑!” 对方有多少人,有什么战术,他再清楚不过,纵然有埋伏也是不惧的,挥矛抬臂,大声喝道:“烧起火把,查看地上脚印!” 这样的命令在嘴边吩咐下去,锁奴骑在马背上,或许感受到有些不同寻常的气息,话语停下来,转头朝左侧看过去,斑斑点点的火把光芒尽头,一匹战马急骤的狂奔,上面的骑士挥舞大刀朝这边发出冲锋的怒吼。 “一个人?”锁奴的眉头更皱,挥手:“全部打起精神,小心汉人使诈——” “啊啊啊啊——” 孤单影只的骑士发出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数千人的阵型冲了过去,挥舞的刀光露出森然。这边,锁奴驱马上前,挤过兵卒,发出吼声:“杀死他。” 马背上有人挽起弓瞄准,距离拉近,下一秒…… 狂奔的马蹄,陡然划出弧度,一个猛子扎进旁边的树林,奋力的往山上窜去。锁奴微微张了张嘴,哈了一声,然而地面微微颤抖起来,座下的马匹不安的晃动,随后地面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公孙止果然有伏兵……附近犷平城的边军?”锁奴大抵是清楚这一带边军的状况,他也是交过手的,现在对方已是发起冲锋,显然为自己这支鲜卑骑兵而来,此刻想要撤走已经不是那般简单,只会遭到追击,损失可能会更加惨重。 转眼,他勒过缰绳做好了迎敌的准备:“别让汉人杀过来,我们杀过去——” 唏律律—— 一片马声长嘶中,鲜卑骑士架起枪、矛,驱马跑动起来,斑斑点点的火把凝聚成一条火龙,在并不算宽敞的山下同样发起了冲锋,黑色的环境,茂密的树枝伸到道路中间,两边都不存在射箭的机会。 偶尔还是会有箭矢稀稀拉拉的飞在黑夜里,锁奴挺枪暴喝,战马速度再度加快,迎面过来的同样是一条长龙似得骑兵。 “公孙止的埋伏?” “击溃这支公孙止的援兵!” 两边几乎相同的声音在不同的人口中发出、暴喝,冲锋之中,严纲握紧了长枪,发出声音:“白马——” 冲锋序列里的白马义从夹紧了马腹,手持铁枪,望着对面飞快碾来的鲜卑骑兵,狰狞到极致的每一张脸孔,歇斯底里的发出怒吼。 “杀!”一声整齐的暴喝。 ……白马? ……白马义从? 对于汉语并不是很懂,但是对于听过许多次的呼号,锁奴分辨得出来是汉人的哪一支军队,然而……没有退路了。 马蹄迈到零距离,大家都能看见双方狰狞面孔的瞬间,撞进双方的冲锋阵列里,一柄柄长枪穿过人的身躯,战马无法躲避的撞在迎面而来的马躯上,传来接连不断的乒乒乓乓……血肉撞击的声响,一队又一队的战马、人影撞的翻倒在地。 两支原本目的相同的两支兵马,在视线极低的情况下,意外的杀到了一起,并不宽敞的山下空旷地带,满是冲锋厮杀的身影,锁奴挑翻一名白马骑,不断的给亲兵发下命令,或大喊一些振奋士气的话。 然而,在他前方不远,一骑白马披甲的身影挥舞一杆银枪极快的挡下数把兵器,挥舞间,将一名鲜卑人脸颊打碎,其余两名脖子喷出大量血雾从马背栽倒下来,硬生生在鲜卑骑士中杀出一条血路。 “杀了那个人——” 锁奴指挥人上去,自己也挽弓对准前方那道厮杀过来的骑士。突进的身影手中银枪在人群之间疾走,与刺、劈砍而来的不同兵器呯呯呯呯发出无数的碰撞,侧旁一名鲜卑骑士陡然挥刀扑上来,那名小将枪杆一挥,带着破空声,哗的一下将枪头当作刀刃轰然砸了下去。 马头嘶鸣一声,血光爆裂飞溅,庞大的身躯直接下坠摔倒,背上的鲜卑骑士飞起来时,银枪又来,刺穿身躯,挡在前方。 箭矢飞过人的间隙,噗的一声扎进尸体的后背,随后摔出去,那名小将脸上沾染鲜血,沉稳的目光盯上了射箭的身影,带着身边数十名白马骑劈波斩浪的杀过去。 锁奴以为自己能抵挡一阵…… 片刻后,他带着亲卫仓惶逃离,己方全线崩溃。 若是能俯瞰整个战场,不难发现在白马义从第一次冲锋里,前队有意识的抵挡鲜卑人的撞击,后面的队伍则形成第二次冲锋,硬生生将对方缓下来的阵列撕裂,凿进敌方阵列中,有组织的分裂成由数骑到数十骑有配合的更小支队伍针对被外力停滞混乱的鲜卑人进行更深的搅乱,朝四周扩散,亦或者敲碎敌阵后方阵型。 从而引起更大的混乱和恐慌。 战场的另一边,不远的丘陵上,公孙止一行人便是这样俯瞰那边的战场,高升气喘吁吁擦着满头大汗,“娘的…差点就就真冲进鲜卑人军阵里了。” 此时,无人应和他,都在观察着白马义从的战法,一向以狼群战术学习的公孙止,看到白马义从的战阵打法,暗自点了下头,对于有用的东西,他从来不会拒绝。再观望一阵后,那边衔尾屠杀的锋线隐隐有朝这边蔓延过来的趋势,眼下战局已经崩溃,没有什么再看下去的必要,他转过身,叫上众人:“该走了,被缠上,我们这点人还真没办法对付白马义从。” 等到他们下了丘陵与藏起来的百姓合拢准备撤离时,厮杀声已经蔓延过来,甚至有数十名鲜卑骑士、步卒慌不择路的朝他们这边撞过来。 在他们身后,一支百余骑的追兵紧跟而至,随后双方愣了下来,至于那数十名鲜卑溃兵已经没人理会了,率领这支白马骑的小将缓下速度到了对面停下,持枪的手拱起,甲叶抖动。 “云见过大公子——” 赵云.....公孙止皱起眉头,旁边华雄提着虎口长刀,冷漠的盯着对方,摇摇欲试。 第八十五章 夏晴雷鸣 夜风拂过山丘绿野,喊杀声响彻天空,点点的火光里,鲜血、尸体、无主的战马延绵在道路、林野之间,四处都是混乱奔逃的鲜卑士兵,偶尔也会有组织的小规模抵抗,随后被支援而来的白马骑凿的支离破碎,周围已是一片乱象。 风声、人的喊杀声、惨叫声、,马鸣长嘶汇集在夜色里,一名鲜卑步卒满身是血慌乱在林间穿行,拨开挡路的树枝、灌木,前方的视野陡然宽敞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支箭矢正朝他射来,瞳孔一缩,便是噗的一声,血花溅起。 李黑子收回弓,视线从扑倒的尸体上转去前方陡然拱起手的身影,披着大氅的公孙止抬手在空中虚按了一下,周围便是哗的一声,一张张短弓自身后众人手中齐齐垂下。 “云见过大公子——”声音平缓有力传过来。 “那人眼熟……”“他好像自称云……是赵云吧……”“应该是他……真要打,有些麻烦了。”这边,狼骑中有人从后方大致看到了对面为首身影的侧脸,下意识的张口呢喃出声,旁边也有数名狼骑跟着嘀咕出了对方名字。 名叫赵云的小将隐约听到有声音提及他,目光寻着声音扫了一眼,对面众人中确实有几张熟悉的面孔,随后转过视线重新落在对方首领身上。 公孙止一直的盯着这员俊朗,身材矫健修长的小将,沉默了片刻,也拱了拱手:“严纲来杀我,我父怕是不知情,那么你呢,准备动手吗?” “云不敢。”那边,赵云单手朝后挥了挥,身后众骑犹豫了一阵,互相对视了一眼,便是拉动缰绳将战马左右挪动,缓缓让开一条道来。 凄厉的厮杀还在持续,公孙止皱着眉颇有些意外的望向赵云,对方再次拱起手来,目光清澈沉稳,“……云已经猜出一二,为主公想,自然不愿见大公子罹难,也不愿见严将军犯下大错,大公子从此路出去,向南延湖走,就是渔阳郡……” “私放我走,严纲怕不会放过你。”公孙止见他坦荡,试探的开口:“……不如先随我一起走吧,再去右北平,将事情禀报上去。” 那边后退一步,摇了摇头。 “……云有幸去过白狼原一次,多少也听闻过大公子的事迹,以微众之力撼匈奴、鲜卑,云很敬佩,但……大公子凶戾过甚,云若一起走,难免会有争执,若生出间隙,反而对军心不利,到时会让大公子难做的,至于违背严将军军令,云心中自是无愧,坦然受之便是。” 赵云脸色平静如常,没有波动,对于那边摇摇欲试的魁梧身形,视而不见,只是望着对面的公孙止。 “云亦有私心,放大公子离开,希望你不要回来了,幽州百姓困苦,经不起风浪,公子一旦回右北平,争权夺利之事便会上演,本该保家卫国的士兵会死在同袍人手中兵刃上,滚热的血就白流了;本该安居乐业的百姓被战火卷入,家破人亡,云不想见到这些……请大公子为右北平的百姓着想。” 长枪呯的一声,插进土里,盔甲上的甲叶哗的轻响,身形单膝跪下来,拱手:“请大公子成全——” 周围陷入沉默,无数道视线交织的望向这边。 兵锋在丘陵那边席卷,厮杀声变得越来越远。公孙止微微张了张嘴,手握在刀柄上颤抖,脸色变了好几次,从未想过在影视、小说当中的赵子龙能有这样一番话,片刻之后,他吸了一口气,点头:“好,今日人情,就当还你了。” 随后,众人视线之中,他大步走过去伸手将地上的身形搀扶起来时,手在对方臂膀拍了拍,语气低沉:“原本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在白马将军威名下缩起头来,赵云,是你替我下了决心,倒是要感谢你,汉人不杀汉人,理解,可这世道不是你能左右的,即便我不杀,每日都会有许多人要死的,心慈不会有好下场。” 说完,在疑惑的目光里,公孙止回转翻身上马搂过少女,目光扫过所有人,大氅扬起,挥起拳头。 “走——” 马蹄向南而去。 站立那里的赵云艰难的出了一口气,翻身上马时,忍不住望向那边离去的一千多人,狼就该奔跑在山林、草原上……就不要来人世间。 随后,沉默着,朝来的路返回,领受责罚去了。 ***************************** 凌晨,东方泛起微亮。 渔阳郡。 原本就并不繁荣的城池,两年前张纯等人作乱造反后,显得更加破败,青灰布满裂纹的城墙,偶尔在一处缝隙还能看到往日留下的红垢。清晨蒙蒙亮时,整个城池开始苏醒过来,挑着货物的小贩走上了街头,搭建摊位,清理家中一夜排泄物的奴仆提着桶站在宅院的后门等待装载的马车经过。 院中的角落,丫鬟端着洗漱的盆具柔巾悄然进了主屋,服侍一位老人起床,然后吃早点,天大亮时,院外已有不少城中大人物等候多时,将待客的大厅挤满,众人中为首的乃是渔阳郡太守。 他们恭候的老人便是巡察至此的幽州牧刘虞,厅中仆人尽量小心的走路,生怕惊扰了大人物们的谈话,不久之后,有下人过来通名,众人方才停止了话语,跪坐端直,片刻之后,屏风后面一人在丫鬟引领下过来。 身影束发夹杂斑白,长髯与颔下长须并齐,一身暗红长袍交领有黑纹,神色颇具威严在首位跪坐下来,说起了渔阳郡一些政事。 “……中原混乱,皇室蒙尘,然边境之地不可再生事端,我幽州又是汉朝屏障不可有失,鲜卑、乌桓多是难以过下去,方才劫掠疆界,袭扰大汉子民,为保中原顺畅,缓缓消除鲜卑、乌桓人的蛮性,必然给予一些便利,让他们感念大汉恩德,否则,内忧未解,边界又不宁,岂不让我泱泱大汉陷入两面窘境。” “故此,为让百姓安居耕种,老夫决意在上谷郡与鲜卑、乌桓互市,在渔阳开采盐铁减轻百姓负担,当中或许会牵涉一些大族利益,你们便是要安抚好,幽州乱不得!” 静谧的厅堂只有老人铿锵有力的语气在说,声音传出房舍,冲上天空,在北方一支破破烂烂的队伍正朝这边过来,到的晌午,传递的消息到了正吃午膳的刘虞手中。 “公孙止……” 老人拿着记载消息的布绢,一道难题摆在了他面前,陷入沉默。 晴空一声惊雷划过,响彻天空。 第八十六章 狼入山林 蝉鸣响在树上,人影走在院落,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响起。 “……公孙止携裹数百乱民从北面而来,这事众位怎么看?是真是假,大家说说也无妨。”手负在身后,老人缓慢的走着,后方数名官员手捧布绢仔细的看着上面并不轻松的消息。 片刻后,有人站出来:“据闻此人在草原纠结盗匪劫掠匈奴、鲜卑,去年还潜入雁门郡杀了郭太守,心狠之极犹如恶狼,此次过来显然是假,劫掠倒有可能是真。” “他是公孙瓒的庶子,钱财粮秣之物岂会短缺?”也有声音反驳,“此事估计另有隐情才对,那些百姓想来可能是他从鲜卑中劫下的奴隶,消息上说他被追击,有可能是被轲比能所部逼迫,只得朝渔阳过来寻求庇护。” 那声音停下后,刘虞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看这人,乃是别驾赵该,抚须沉默回转又走了几步:“赵别驾说的或许有理,此人若真在鲜卑人手中劫下同胞倒也是勇烈之辈……”他顿了顿,望向树枝间隙里投下来的一缕阳光,“……公孙瓒这个儿子倒是与他十足十的像啊。” “州牧的意思,属下领会。”赵该颔下短须微抖,眯起眼:“若是这个公孙止回了幽州,势必让公孙瓒实力大增……” 那边,苍老的手背抬起在空中摆了摆。 “……并非如此,而是忧眼下苦心经营的局面,这幽州啊……老夫就不明白,为什么都想它乱起来。” 树隙投下的光斑照在老人的脸上,望着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茂密枝叶,低声地叹了一声。 …… “……老人家你吃我这个吧。” 阎柔行走在蹒跚的人群里,将半块米饼递给一位老人,不远,一名抱着襁褓的妇人,怀中婴儿大声哭泣,青年下意识的去摸腰间,缠腰的布包里已经干瘪。近一月的长途跋涉,起初所带的干粮早在半道吃的差不多了,原以为到了犷平迎到援军便是解了粮食的危机,然而到头来鲜卑人要杀他们,就连同为汉人中也要杀他们,一路南下,队伍那股心气早就消散了。 他站在原地望着蹒跚而行的人群,咬牙切齿的捏紧了拳头,却又是那样的无力感。 “世道啊…就是……这样的。” 身形消瘦的老人握着那半块饼子拍了拍这位青年的胳膊,艰难的挪动脚步走过去,将米饼塞给那位妇人,满身深纹的脸上笑起来,皱子更深了。 “……稍不留意就死了,但没关系……让小的活下去……才断不了咱们的根。” 所行一路,阎柔见过他几次,已经熟悉了,第一次是在遇袭那片林子里,老人喊的那句“鲜卑狗贼,汉人是杀不绝的——”一直记着,偶尔想来,都有股血在燃烧的感觉。老人缓慢的走回来,拄着木棍走在前面,斑白的长须迎着风抚动。 “……只要根不断,汉人不绝,总有一天……咱们也会让鲜卑人尝尝苦头的……”老人边走边与阎柔说了许多话,听到前方在喊休息的时候,方才颤颤巍巍的在一块石头靠坐下来,望着那边精气狼烟的骑士,浑浊的眼睛微微出神。 随后,嘴角笑了一下,“当年我亦是有儿有女,还有老伴……记得那年秋天,檀石槐带兵侵汉……家家户户基本也就死绝了,老汉因为有些手艺,就被带走,与牛羊关在一起十三年啊……” 老人捏紧木棍,转过头来看向青年,眼角湿红起来。 “……你见过活生生饿死的人吗?我见过……记不起是哪一天夜晚了,一个妇人被丢进了羊圈里,就离我不远的地方,人还活着,不过身上到处是伤,大抵是受尽凌辱,披头散发的看不清模样,她在地上扭动挣扎……伸手向我们要吃的……可我们哪里有吃的啊……等到天亮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嘴里塞满了羊毛、青草还有土…那是饿的啊。” 阎柔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那妇人饥饿的画面……. …… 树叶飘落枝头,落在地上,步履踩过去。 “老夫与你们所思不同,公孙瓒与我有隙乃是私,于公上来讲只是政见不同罢了,接收公孙止事小,与鲜卑交恶方才事重,老夫收这些蛮心日久,岂能毁于一旦,在私我或有亏,但于公,老夫堂堂正正,明明白白。” 刘虞背负双手,语气有力,他望着众人:“……若为一个公孙止,而让幽州再起战火,波及更多百姓,那才是我这个州牧的罪过,等死了,老夫也无颜下去见列祖列宗。” “尔等该明白了吧?” 众人点头。 这边,老人深吸一口气挥手:“都下去吧,至于公孙止,就不要想着杀他,与公孙瓒恶化也并非好事,就装作不知,将他赶走就是。” “是。” …… 这个下午,北面而来的队伍终于快要到达渔阳,浑浑噩噩行走的妇人在人群里,陡然眼前一亮指着前面,张合的双唇嘶哑的不知说着什么,众人视野之中,就见一支兵马从城郭方向过来拦在了前面。战马甩着尾巴,马背上,赵该握着缰绳望了一眼衣衫褴褛、发蓬如草的道道身影,再到旁边那支看上去破破烂烂,实则散发一股血腥气息的骑兵,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他是渔阳本地人,对外面而来的人并不非友善,对那边被骑士拱卫的身影,拱起手,话语简单直接:“州牧叮嘱,一切外来者皆不得入渔阳,还请这位首领带着部下和百姓离开。” 原本脸上浮现希望的人群,失去了颜色:“刚刚他说什么……” “好不容易活到这里……赶我们走……” “……我们也是汉人啊。” 一道道面容蜡黄枯瘦的身影发出悲戚的声音,变得手足无措,仿佛失去了方向,人群中有人挤出来,一名白发斑白的老人拄着木棍颤颤巍巍走上前,望着骑在马背上的那名官员,陡然跪下。 “我们…我们……是被鲜卑人掳去的,不是乱民,眼下被鲜卑人追杀,又断了粮食……活不下去了……求求你,放我们进城,救济一点饭食,就饿不死人……” 赵该摇头,“本官只是依照州牧之令,任何外来……” 嗖—— 一道黑影陡然飞来,那人话语还未说完,头顶冠帽啪的一声便是不见了,发髻凌乱的垂下来,吓得赵该捂着头,那边众骑中,李黑子放下弓时,一匹黑色的战马缓缓上前,周围郡兵顿时紧张起来,握紧了兵器盯着过来的那人。 浓眉下,冷眸看了一眼地上的老人,人群中阎柔跑了出来一把将对方从地上扶起来,撕心裂肺的大喊:“我们做错了什么,被你们拒在门外,到底做错了什么——”便是拉着老人,“起来,老头起来,我们不求他们,我们吃草、吃树皮也不求他们……” 人群不少人大哭起来。 “刘州牧真的不愿通融了?” 黑色的战马上,高大的身形在沉默了许久后,终于在这天说出了第一句话。赵该披头散发的看着对面名叫公孙止的男人,座下的马匹些许感到不安,焦躁的想要逃离,被他勒住缰绳,身躯摆动间,摇头道:“……恕难从命。” “恕难从命……说的好啊。”公孙止露出笑容,“原以为刘虞宽厚,想不到也是小肚鸡肠之人……” 笑容里,带着凄然,或许只有他怀里的少女能明白这笑里包含的滋味,蔡琰转过头朝向那官员,语气哽咽起来:“那只让百姓进去,我们不进,总是可以的吧?你看看他们,好不容易在鲜卑人手里活下来,你不要再把大家往死路上逼啊。” “我可以给你们……一些口粮。”沉默了片刻,赵该便是说了这样的话。 华雄、高升等人气的叫嚷起来,拍马舞刀就想杀过去,被曹纯一把拦住,周围数千郡兵有意识的缩拢阵型架起枪矛上前压过来时,公孙止看了一眼远处的城墙,策马回走,一声不响的穿过队伍,朝另一个方向远去。 见首领一走,整支队伍不得不跟上去,赵该方才松了一口气,随后天光降下,离去的队伍在靠近山麓的林间休整。 “之前为什么拦着我……非杀了那狗官!” “杀?杀了咱们就真成流寇——” 争吵隐隐传来这边,篝火旁,公孙止啪的折断树枝,沉默的盯着摇曳的火焰,蔡琰看着他:“今日,你不该走的,那人其实有些动摇了。” “……那又如何?跪下来求他?还是刘虞?”树枝扔进火里,眸里闪烁火光:“他并不怕鲜卑的,就算刘虞收下这些人,轲比能也不会与他翻脸,他是因为我,公孙瓒与他理念背道而驰,害怕我父子二人联手。” 公孙止咬着牙:“这老贼却是不知,他在养虎为患……” 这边诉说着,另一边,阎柔在人堆里坐着,附近有打鼾的声音、隐隐的哭声,他靠在树躯上,目光有些呆滞,往日在鲜卑为奴时,亦是听过关于刘虞仁厚之名的,然而今日,看见老人下跪,心里曾经的仰慕动摇了。 落叶踩过的轻响,一道身影缓缓过来,并未坐下,只是伸过手握住青年的手,有些温热,“……不要泄气,孩子,后面路虽然难走,但终归还有路的,就算没有路……也可以凿出一条来。” 那边,阎柔抬起头来,见到老人在黑色里笑着。 “我一直有一个愿望,可惜太老了,完成不了……将来你替我完成吧……帮我杀六个鲜卑人。” 说完话,苍老的身形又步入黑暗里,留下阎柔感到莫名其妙,然而不久之后,一声女人的尖叫响起在营地,正与少女说话的公孙止顿时翻起身,朝那边跑过去,那边已经围拢了人群,众人见他过来让出一条道,视线陡然缩紧—— 火把光照亮周围,一颗树下,十多名队伍里的老人坐在那里,垂着苍白的头颅,鲜血从脖子上流淌了半身,一把匕首在其中以一位老人手中死死的捏着,在他们脚边不远堆放着近月来省下的食物,有些已经发馊了。 “……他们在换命啊……”曹纯眼眶湿红,随后闭上眼,微微的颤动。 人群拨开,阎柔奋力挤到这边,看到垂坐在血泊里的老人,唰的跪下,哇一声大哭了出来,声音撕心裂肺。 “公孙,你干什么!”蔡琰的声音陡然叫了起来。 唏律律—— 一声马嘶,黑色的战马冲出了树林朝远方的城池奔驰,高升连忙找过自己的马匹,翻上去道:“夫人留在这里,我这就带人跟上。” 转眼间,已有数十人翻身上马冲了出去,随后更多的身影一道道的冲出树林,泛起轰鸣的雷霆。 …… 渔阳。 靠近城墙的宅院,灯火摇曳着照亮书房。 刘虞跪坐长案后,翻看典籍,偶尔会有一些注解让他有趣,便随手抄下来,此时他刚刚忙完政事,屋檐外响起脚步声,仆人小心推门而入送来稀粥。房间里刘虞舀起粥正要放入口中,隐约的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像是在叫他的名字…… “……主人……”屋外再次响起脚步声,仆人在外低声道:“城外面……城外…有人在喊……” 刘虞放下碗,起身拉开门径直而出,“去城墙。”便如此与仆人这样吩咐,随后上了马车,行驶过一条街的距离,已是到了城墙下,从车上下来,老人大步走去上面,城外的声音更加的清晰。 “刘虞——”那是一个人的声音愤怒在响彻在黑夜。 城墙上,沿途点亮,士兵望着外面漆黑天幕下的一道骑马的身影,老人站在墙垛后,静静的望着了一阵,有将领过来询问要不要出兵将人拿下,却被他挥手退下。 城外,公孙止策马奔跑在城下,仰望着城头,声音雄浑不断的响起,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 “刘虞——” “刘虞——” “刘虞——” 战马停下,似乎看到了城头上站立的那道身影,隐没在黑暗里的,城墙上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马蹄踏踏踏的过去。 一个人,望着一座城。 “我纵横北方两年,打都是外族,从未肆意欺凌过自己的同胞,而你刘虞,为了鲜卑人,为一些间隙,连百姓生死都不顾,对得起你祖宗,当得起汉人吗!!” 话语停了一下,而后发出巨大的声音怒吼:“你不配——” 你不配…… 声音回荡在夜空,城墙上,刘虞望着那人,周围所有将士也俱都望着那人,风吹过城头,火把呼呼呼的乱响,老人的袖子里,拳头握紧,咬牙……闭着眼听着那三个字,浑身颤抖,“竖子……你懂得什么……” 近侍过来搀扶,被他一把推开,转身大步朝城下走去。 …… “我们走!” 战马嘶鸣,公孙止最后望了一眼这座城池,以及上面的人,带着跟来的狼骑转身离开,大氅飘在夜风里。 他说道:“既然没有了拖累……我们去冀州找张燕……再来取这老贼首级!” …… 马车上,刘虞吐出一口鲜血,昏迷过去。 在这个夜晚,有些人心里的某样东西崩塌了,又树立了新的东西,夜风呜咽吹过天地、林野、行走的人群,不久的将来,他们会再次走过这里,那又是不一样的风景。 狼的隐忍,只为等待露出爪牙的一天。 第一卷完 第八十七章 大潮席卷 “义父.....事要抓紧一些了。” “朝中耿臣已联络部分,红昌无需担忧,剩下的如吕布、李儒等人还需你多出力才行.....” ...... 六月,阳光明媚照在城池,任红昌乘坐马车从司徒府出来驶上街道,熙熙攘攘的人流拥挤而来,车身微微摇晃,她掀起帘子一角,喧闹的人声传入耳中,眸子冷漠的扫过这灿烂夏日里拥挤的市集,毫无生气,前方有车辆迎面相错时,她放下帘子,静坐软塌上,没有了动静。 从洛阳宫乱庆幸逃出来后,到如今出行有车马接送,身后有百人的侍卫保护,心境上已有了许许多多的变化,偶尔想起被恶贼劈了一刀,再被人嫌弃后,红昌有时候觉得,或许女子不该沦为被男人肆意揉捏的...... .....也可以做许多的事,至少,可以试试。 长安,相府。 车辕停下来,娇柔的身影走过庭院、长廊,还未过去客厅那边,就有声音怒斥暴喝:“.....一群废物!”大抵是这样的一番话里,门扇陡然打开,几名西凉将领灰溜溜的从里面出来。檐下的女子遮颜轻笑一声,走在后面的一名将领回看了一眼,长袖上露出的双眸犹如勾人魂魄般,让那人看直了眼。 随后,香炉从屋里呼啸飞出来,咣当一声砸在地上,滚动几下,董卓的声音在屋里暴喝:“看什么!滚——” “郭将军快走吧,不然太师要动怒了。”女子垂下红袖轻声说了一句。 那边,院中的将领清醒过来,连忙拔腿离开。待人走时,红昌方才转身走进屋里,几案、酒殇歇歇垂落在石阶上,她迈着莲步过去,一一将凌乱的物件拾起来。上方站立的宽肥身形,一把扶住瘦弱的香肩,“此乃是下婢做的事,你做什么,快放下。” “妾身也做的......只是不知到底是谁惹了太师大怒,吓得妾身胆战心惊的。”女子抬起脸,双眸含春眨了眨,一副媚态动人模样,对面的董卓方才明白这女子在逗自己开心,便是收起怒容,重新落座,拍拍红昌的手背,鼻子里哼了一声:“那群废物不想提了,只是那袁本初让老夫心头不爽,什么四世三公,呸!还不是骗了别人州牧来坐,这等人老夫真该当初在洛阳就一刀砍了。” 伏在怀中的俏脸,唇角微微勾了勾。 “太师既然不喜这袁本初,那就把他家人赶出长安.....眼不见....”指尖滑到胸口,轻揉一下,娇声开口:“......心也就不烦了。” 搂着的女子的董卓皱眉,随后嚯的起身,朝外大喊:“来人!” 门外,十多名持刀甲士过来集结,他大袖一挥:“着令吕布,立即前去将太傅袁隗、太仆袁基一家老小全部杀了,暴晒城头三日。” 随后,董卓回转过来坐下,手拍在大腿上,搂过女子:“美人儿提醒及时,老夫眼下心头畅快!哈哈哈——” “只要太师心头不烦闷,妾身心里也是欢喜的。”任红昌靠过去,伸手在开怀大笑的那张凶恶脸色,捻了捻胡须,“......其实,每日见太师公务繁忙,人也憔悴焦躁,看的人心疼,可妾身只是女子,就算想帮......也是无法的。” “美人儿想怎么帮老夫?”那边,身影端起殇,饮了一口。 怀中的女子咬了咬唇,唔了一声,像是在思考,过得片刻,仰起脸红唇浮起笑容,手指在空气里挥了挥,“如今兵荒马乱的,有不少可怜妇人无家可归,不如就让红昌挑些年轻貌美的,组成侍卫,一来,也彰显太师仁德,二来,妾身出行有女子相伴,也好过一群男子在面前晃来晃去的,这第三嘛,也可以看家护院.......” “哈哈哈——” 不等女子说完,董卓抚须大笑,连说几个好字,将殇放到桌上,“美人儿既然有心,那老夫就许你招募,想招多少就招多少,要能把府邸填满就最好不过,哈哈哈!” “太师...你别笑了...妾身在说正事呢。”嗔怒的女子摇着董卓的胳膊,口中又道:“光招可不行的,还要会拿刀剑,不然招来做什么......妾身想让温侯抽空过来教导她们如何?” 董卓沉吟了片刻,点头。 “府上养白食确实欠妥,如此等你将人招齐,老夫再吾儿过来教教她们也无妨的。” 怀中的身影起身走到下方,低头道了一福,“妾身代万千妇人谢太师搭救之恩。” 垂下的青丝,遮掩的俏脸,冷笑勾起来。 ...... 与此同时,城中相错的那辆马车驶出城门,一支百人的队伍正在等候,天光西斜照在两人身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陛下失政,董卓祸乱朝纲,关东群雄各自为政,以无法给予厚望,刘侍中此行回去见刘幽州定要请他出兵救驾。”说话的男子拱手一躬,他叫皇甫郦,对面的身影则是刘虞之子,刘和。 对方也拱起手,语气铿锵有力:“仆射且放心,此行回去,定让家父出兵解救陛下,还汉室朗朗乾坤,告辞!” “保重!” 翻身上马的刘和回身再拱手,便是扬鞭一记,带着队伍朝关东出发,然而他无法预料的是,不久之后,便被南阳的袁术扣留,从而引发北方更大的动荡。 **************************************** 北方的大山里,远行的那支队伍,在离开幽州后,一路南下冀州,顺道抢夺一些口粮,最终在离中山国不远的交界上,他们遇到了一支冀州的兵马,拦在山道上。 “来人下马——” 手提巨斧,膀大腰圆的身影暴喝,瞪大的眼眶凶神恶煞,“吾乃上.....下将....呸....潘凤!尔等何人穿山越岭来冀州可是与黑山贼有所勾结?!” 然而,他对面的,是一名叫华雄的虬须大汉,对方裂开嘴角,笑出狰狞。 第八十八章 落脚,节外生枝 蝉鸣震动空气,单调在树枝上响起,飞鸟扑来,便没了声息,山风拂过林野,绿色哗哗的起伏摇摆,兵器交击几息后也隐没在风里。 北面,一支队伍走在蜿蜒的山路,前前后后,是衣衫褴褛的妇孺的身影夹在中间,他们当中有人颓然,不知目的地的在走,也部分眼底偶尔闪过复仇的情绪,不久之后,一骑从前面山道穿行过来。队伍中间被拱卫的高大身形随后收到那名狼骑传过来的消息,表情有些愕然。 “真是冤家路窄......”口中呢喃。 少女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怎么了?” “没事...前面有人想要拦截咱们,被华雄擒下来了。”公孙止按了一下蔡琰的脑袋,“靠好,我们过去看看。” 前队脱离队伍,黑色的战马冲在前面,带着数十骑在险峻的山道奔驰了一阵,视野在弯道过后展开,远远便见到两队兵马对峙、拥堵在那里,声音嘈杂纷乱的传来。 “潘将军被擒了......” “把将军救下来——” “......大家都不要乱动,小心对方杀了潘将军。” 风里大抵是这样的话语在喊,这边马蹄缓下速度,公孙止骑马上前,对面的狼骑听到声响,回头见大首领过来,便是让出一条道,前方视线变的宽敞起来,一柄大斧掉在地上,一匹战马上,华雄握着虎口长刀正架在一名膀大腰圆的身形脖子。 公孙止上前,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半跪半站的身形,偏了偏头:“潘凤?” “你认识我?”浓眉大眼的将领转过头来,望着马背上的公孙止,眨了眨眼,“......你认识我,那大家就自己人了,哈哈……刚刚无理冲撞,还请这位头领不要见怪,所以.....就放了......我,可好?” 那边,虎口刀向下一压,华雄咧嘴大笑:“......这就怂了?上下将军?” “上下将军?”蔡琰想了一下,随后捂起嘴,双眸弯成月牙,轻声笑起来:“大汉哪有这样的叫法。” 公孙止皱眉,看向华雄:“说说,怎么回事?” “算了算了....我自己说,真是丢人啊....”被刀压着的潘凤,索性一屁股盘腿坐下来,双臂交叉抱胸,满怀怨言:“……还不是袁本初,卑鄙小人.......设计赚了韩州牧的冀州,我们这帮老臣也跟着下贬,被丢到中山国捞个剿黑山贼,几百老弱剿他娘的……” 马蹄缓缓走到他身前,抬起头看过去时,黑色战马上,他听到公孙止说道:“你走吧。” 潘凤扶了扶牛角盔,咽下一口口水:“真放我走?那……那你可别后悔啊,放我走,就不许再派人……”他有点后怕的瞄了瞄旁边提刀的魁梧身影,“……从后面追杀。” 公孙止挥手,点头:“滚吧,杀你,我也没地方领功。” “哎……”潘凤连忙从地上拾起大斧,大步跑回去找过自己的马匹,一掀披风翻上去,威风凛凛的拱手:“既然头领如此恩义,潘凤再次先谢过,往后若有差遣,再还你。” 话音落下,他勒转马头,暴喝:“此处无匪人出入,回去复命。” 周围数百老弱郡兵随他向后狂奔起来,转过一个弯道,便是不见了踪影。 “……这草包有点意思,就是看到他那脑袋,总忍不住想砍上一刀。”华雄望着对方疯似得逃走方向,摩挲着胡须,眨巴了下嘴。 之后,队伍继续沿着山道继续前行,途中倒也未再遇到官兵之类的盘查,偶尔会有几个山民砍柴从这里经过,被李黑子带人捉住,问了路后,又放走,不久,队伍终于在天黑之前走出了大山,视野间开阔的地界,一马平川。 彤红的残阳下,最近的阳城的城郭在西霞里若隐若现。 “此去中山国,必须要和张燕说一些事情。”缓缓而行的队伍中,公孙止声音沉稳,“袁绍夺了冀州,并非好事,当提醒他早做一些打算。” 独臂书生骑马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方,迟疑了一下,开口:“袁本初这人区区不是很了解,不过那潘凤口中所言,能设计夺下若大地盘,应该是一头猛虎,那么咱们这次过来,或许有些欠妥。” “猛虎……他配?”公孙止说了一句,偏头看向书生,随后点了点头:“不过,他手下猛将、谋士应该很厉害,这次过来,见到张燕后,便是想法鼓动他,现下袁绍初得冀州,搅乱他是最好的时候。” 东方胜皱起眉头:“那人不知是否愿意,他家业大,能否冒险一博,还值得商榷。” “袁绍不是韩馥,他会答应的。” 只穿着皮袄的身影简单的说了一句,随后天光降下来,黑夜中一支火龙朝他们这边奔来,带头的是之前先派去联络的高升,他与黄巾渊源颇深,中间会少一些刁难,骑士还未靠近,就扯开嗓门:“首领,老高回来了。” 战马走进时,公孙止勒了勒缰绳,抬去目光看向对面的长龙:“怎样,张燕过来了吗?” “这倒没有,张将军还在常山,他们已经派人去通知了,估计要两三天才能到中山。”高升勒转马头,与公孙止并行,指着前方独骑过来的身影开口:“那是黑山军在中山的一个小帅,叫雷公曹石。” 那人黑面长须,两侧颧骨突出,右眼角一颗大痣,过来时,也不下马,在马背上拱手,声音奇大:“平难将军麾下小帅见过公孙首领。” “客气!”公孙止也回了一礼。 曹石垂下手臂,便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带来的数百人的马队,便是分开道路,让这边的队伍过去,行进间,公孙止也暗地让李恪等人提防对方,火把光里,两骑并行,曹石一边与公孙止聊了一些客套的话,方才看到对方怀中还有女子拥着,不由多看了几眼。 “你再瞧一眼试试?”一道声音冷不丁的响起,他回头看一眼,就见一个愣头愣脑的青年提着狼牙棒一直吊在他身后,“再看,我这根棒子敲碎你脑袋。” 公孙止转头,语气平淡:“李恪,不得无礼,曹头领只是与我说话而已。” “哼……”小马贼抱着狼牙棒将头扭开。那曹石赔笑点头:“确实是在说话,这为勇士可能看错了,公孙首领暂且前行,我先去前方派人通知一二,好让营地空置下来,好安顿首领兵马。” 待人一走,公孙止的脸冷了下来,少女在他怀里小声说道:“这人面相不好,邪从淫心呢,恐怕平日就不怎么服那位张将军命令吧。” “恐怕也是张燕有意这样做的。” 东方胜驱马上前,低下嗓音:“或许是想借我们手杀掉对方,毕竟他不好出手;也或找这样的人来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不管哪一个,他只要先有动作,正好顺势吃了他,张燕也不好发作。”火把的光芒在风里闪闪烁烁,映的公孙止脸上忽明忽暗起来。 随后的行程并无其他事发生,数个时辰后,已至深夜,到达了地方,那是距离中山国西北面的一座山麓里,山腰上一处平整的破落山村,这里基本看不到人影,一条小溪静静的从山顶淌下来,从村落不远的山涧飞流直下,寂静的山夜,百虫齐鸣,平添了几分幽静。 这便是他们暂时落脚的地方。 第八十九章 初来乍到 草叶挂起了露水,迷迷蒙蒙的雾气笼罩山间,马蹄、脚步轻声缓慢的响起,火把摇曳,照的队伍影影绰绰的在走蜿蜒的山道上,钻入白茫茫的水雾里,只有昏黄的火焰在里间闪烁移动。 马蹄声哒哒的在走。 “你们说,那公孙止厉不厉害?” 我们的视线拨开白茫茫的雾气透进里面,名叫曹石的中年男人随着走动的马匹,摇摇晃晃,说话间提起了之前接引的人马,旁边一骑跟上,笑眯眯的附和:“当然厉害,听那姓高的家伙讲起,他们在草原上杀了不知多少鲜卑人,就连丈八也说过几回。” “屁的厉害——”然而,曹石喷了他一脸口水,转过脸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和咱们一样都是贼,偷也是贼,咱们又没亲眼见过,哪能知道是不是和鲜卑人硬打?说不得他换给张燕的马就是从鲜卑人眼皮子底下偷来的。” 那人抹着脸上的唾沫:“啊……可小的听说,公孙止当初和关、张三人合战飞将吕布……” “那也是他一个人厉害。”曹石捻着长须眯了眯眼,望着周围的白雾,长叹:“……可一个人再厉害,也斗不过一群人的嘛,当初若非被韩馥逼急,我也不会屈居投靠张燕,可总在他的约束下过活,真他娘的不爽快,咱们是贼啊……得了一个空头将军,就真以为自己是朝廷的人了。” 周围心腹众人没有着声,大抵是没跟上他的思路。 不过还是有人道:“既然头领想做了公孙止,那咱们回去给各山寨弟兄打个招呼,集结起来,等天一亮就扑过去,之前看那公孙止怀里的女子倒是长的真好看,水灵灵的,样貌又俊……” 这边,黑脸长须的身影转过头来,手臂探出,一挥。 啪—— 一记耳光扇在心腹脸上。 “就知道女人……公孙止手下的战马,那才是宝贝。”曹石揉揉扇疼的手掌,想到美处,不由咧嘴笑起来,“……只要先杀了公孙止,他麾下的人自会逃散,战马和女人不都有了?” 说完这话,他捻着须尖,骑在马上,微微眯起了眼睛,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忍不住的舔了舔嘴唇。 便是派人离开。 ********************************************** 水雾弥漫山麓,微风吹过模糊的轮廓微微飘荡,林野间偶尔有夜狐啼叫传来,影影绰绰的黑影自凌晨青冥的天光里小心走动,观望对面寂静破烂的房舍。 咔嚓,树枝在脚下发出折断的脆响,旁边伸来同伴的手按住踩出声响的身影,眼睛在黑色里横瞪,紧接着手指朝前方靠近这边的房舍顶上隔空点了一点,那边似一个人影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对方很警惕,先回去报给头领。”手指放下来,那道身影压低声音说了句。 周围潜伏的四五道黑影悄然后退,窸窸窣窣响了一阵,没了声音。房顶上,趴伏的身影也放下了弓,搂紧皮袄继续打盹,之后,东方泛起鱼肚白。 便已是到清晨了,发出吱呀的木床响了一阵,公孙止起身披上皮袄,推开另一间房门,踏上的少女还在沉睡,随后一名妇人端着木盆盛了清水从外面推门进来,便要服侍他洗漱,公孙止摆手拒绝,自己简单的捧了水浇在脸上,随意擦了擦,叮嘱:“夫人还在睡,不要打扰她,你们跟着一路南下,去多休息。” 那妇人眼眶微红,看了看里屋,小声嗯了一声,低着头端起木盆出去了。过了一阵,公孙止也踏出房门,外面破落的村子里已是一道道忙碌的身影在搬卸东西,高升领着跟来的百姓和部分狼骑正在修缮房屋,在周围筑起木栏,原来在白狼原雕刻狼喉的那个陈木匠竟也未死,此时正骑在一处房梁上做着指挥,这一切看上去都显得有条不紊的。 村子的一边是断崖,公孙止走过去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望着山涧飘荡的雾气微微出神。 那日见到老人们为了不拖累队伍,将生的希望给了其他人,他在南下的一段时间里,一直在自省,从初来这个吃人的时代,便是歇斯底里的疯狂和杀人,就是为了别人害怕,自那天后,觉得自己该做一些改变了。 藏起来的獠牙往往比锋芒毕露更加让人防不胜防。 “首领,起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在他出神想事情的时候,曹纯拿着有些发霉的肉干,和华雄、东方胜一块走过来,在旁边坐下,随后沉下嗓音:“昨日兄弟们回报,林中果然有人在暗中窥探,想来应该是那雷公曹石派来的人,胆子挺大的。” 公孙止从他手中夺过肉干撕了一截下来,放入口中,剩下的还给对方:“当贼匪的,胆子怎么能不大,不大早就死了。” “看情况,那张燕一时半会儿不会赶过来了。”山里的空气还有些湿冷,书生紧了紧衣袍,说道:“咱们不能给他提供战马,眼下又到他地头讨吃的,心里大概也是不爽,如此安排无非是想一箭双雕,让曹石吃了我们,他再过来将对方收拾掉。” 侧面,华雄一口将剩下的肉干吃进嘴里,狠咬:“你这酸儒尽说丧气话,为什么就不是我们吃了那曹石,昨晚他敢派人窥探,就该把人留下,再带上弟兄们过去弄死他。” “留下来,对方也会矢口否认。”公孙止摇头,转过头来,目光平静:“要想弄死他,就必须一口致命,他在中山国的人马必然不少,若是能收拢一批过来,也算是在这里扎下根。” 曹纯擦了擦手,想了一下,摇头:“咱们外来的,未必会跟咱们干。” “子和,这话不一定。”书生独臂捡起一块石头在手里掂量:“......这种贪婪的人做下的事未必让人心服口服,他们当中肯定不是铁板一块,田亮是,区区已找人去附近村寨打探消息了。” 中间,高大的身影站起来,回转,“既然张燕会迟来,咱们有的是时间陪他玩,昨晚他若是见得不到便宜,必定还会找其他机会,他不宰不了我,我就宰了他。” 声音低沉响起,望过众人的眸子,闪过吃人的凶光。 第九十章 不请自来 盘根错节的山道上,远远的一支骑队沿途过来,路过附近的村寨就派人进去问了路,随后继续前行,马背上披着大氅的身影遥望已经在视野里的一座山岭,咧嘴笑起来。 ……. 铁头岭。 晨光升起来,山坡下的村寨隐约响起犬吠鸡鸣之声,金辉从东面倾洒在木寨,旌旗在风里轻抚,只有少数的喽啰从下面巡逻而过。 金辉铺开大地是夏日清晨最为惬意的时间,几道身影骑马回来,随后从山坡一直往上跑去,那边兵寨走动的人影并不多,整个寨子仿佛还未从夜晚苏醒过来,守卫的喽啰看见他们,也只是点头打了招呼,。 几人大步往里走,寨中大厅横躺着十多名醉酒还在熟睡的贼匪,脚步便是越过这些象‘尸体’一样的家伙,穿行这里后,后方守卫便是严密了起来,持着兵器的喽啰倒是不少,不过大多靠在墙上打盹,或坐在地上低头昏昏欲睡。 往里走了一截,在一扇大门前停下,推醒门口的一名喽啰,“我们回来,快去通报头领。” 那人揉了揉眼眶,哈口气,便是推开身后的门,叮叮当当响的声音通过缝隙传出来的一瞬,身形走进去,又关上,将里面的声音隔绝,但门外的四人自然是知道那是什么。 女人的声音…… 铁链叮叮当当在房内摇晃,钉在墙壁上的一头垂下又绷直,顺着铁链下来的另一头是女人淤青红肿的脚脖上,女人隐隐的哭声自口中发出,不过也只有少数会发出这样的声音,这里大部分女人几乎是光着身子目光呆滞,神情麻木的坐在地上,看着走进来的那名喽啰,将身前的破烂陶碗端起来向他摇晃,微微张开的口中,只是呜呜咽咽的声音,里面露出半截舌头。 还有几具,枯瘦如柴已经不动了的身体,静静的躺在那里,空气里荡漾着令人着呕的气味。 这些女人是中山国附近村子里的,也有是城里的,不过都是小门小户的百姓,被曹石惦记上后掳到这里,对方家里也无法找上门,有些毕竟直接被杀了满门,寻常府衙也管不了这样的盘根错节的黑山贼,这些女子到了最后也就只能怪自己命不好了。 穿行过这里,望里还有一道门,过去时,里面还有男人粗鲁的喘气和女人痛苦的呻.吟,进来的喽啰只好停下来,便是在门外轻轻敲了几下。 “滚——”里面,男人暴怒的大喝。 喽啰低了一下头,皱了皱眉,终究还是开口:“头领,昨夜派出去的兄弟回来了,他们就在外面等着呢。” 梆梆……赤着脚踩过石砖的声响,片刻就到了门后,吱嘎一声,木门打开,赤着胸膛的曹石脸上还带着汗渍,露出笑容:“他们可回来了,事情怎么样?” “小的…不知……” “废物!”他骂了一句,回身进去穿好步履,随意穿了一件袍子又重新走出,抬手朝里挥了挥,“里面那女人拖去锁好。”说完,便大步离开。 那名喽啰年岁其实并不大,也就是十四五六的年纪,自然明白男女之事,稚嫩的脸上看着那发抖的女人,下身一片狼藉,他咬着牙关微微颤抖起来,随后闭上眼,上前将那女人拦腰抱起来,声音有些结巴,“别……怕,我……我……不会糟蹋你……” 在他手臂上,女人埋头大哭起来。 ***************************** 曹石来到大厅,随后呯的一声,将陶碗摔在地上,砸的粉碎。 “……这么说你们守了一夜,连一点漏洞都没发现?” 中间站立的四人低着头看着脚步破碎的陶片不敢开口说话,过的片刻,寨中服侍的丫鬟颤颤兢兢的端着饭食过来这边摆上,这时中间四道身影里有人开口:“头领,对方真的谨慎,我们也不知他们走了一路后,还会有人暗中值夜的,今晚我们兄弟四个再去探探。” “算了。”曹石取过长筷夹了一块肉,摇了摇:“既然对方警惕,就不要打草惊蛇,你们下去吧。” 一名心腹上前,手比作刀,在脖子划过,低声道:“头领,不如请对方赴宴,在席间将他杀了。” “这主意不错,他初来乍到,我做东请他,必然应允前来,席间顶多几名侍卫……”曹石放下筷子,抚须点头,赞赏的看了一眼那人,手拍在桌上,“此计不错,该赏——” 正说话间,外面陡然有人的声音嘈杂的说话,曹石停下话语抬起目光朝大厅外张望了一下,刚刚出去的四名喽啰慌张的从门口冲进来:“头领…外面…外面……” “官兵打来了?”他站起身。 一名喽啰急的脸红:“不是,是公孙止过来了。” “哦?”曹石走出几案,皱了皱眉,“带了多少人?” “不到两百…….” 那心腹从后面靠近,附耳道:“头领,这正是好时机啊,对方可能存了是过来感谢的意思,公孙止肯定料想不到头领会突然发难。” “好——”曹石一拳砸在掌心。 “曹头领,在说什么好?” 声音陡然响起在厅门外,公孙止带着几名护卫出现在门口,顺手解下腰间的弯刀交给了守卫的山寨喽啰,径直朝这边大步走来。见对方竟交出兵器,曹石暗地朝那心腹手下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悄然退了下去,他便挥手让中间的喽啰退下,又叫了人再摆上一桌饭食。 “不必那么麻烦,草原上待久了,就像狼一样,什么都吃。”披着大氅的高大身形过来拱手,目光锐利,“……所以就不那么讲究了,凑合着吃吧。” 曹石微微皱眉,被对方眼神盯的有些不自在时,对面,身形一转径直坐到他几案前,也不客气的从盘中抓起几片肉塞进口中,嚼的津津有味。 “粗俗……”他心里暗骂一声,随后走过去,在对面跪坐下来,还未说话,那边,披散的头发下,公孙止的声音平淡传来:“……昨晚外面是你的人吧?” “什么…什么?” 陡然听到对方将话说破,他心里到底还是惊了一下,脸上挤出笑容:“公孙首领到底说什么,什么昨晚的人?可否说的清楚一些。” “看来不是你啊……那你靠近一点,我怀疑有人在监视……”说到后面话语渐小了下来,对面的曹石有些听不清,朝前靠近一点,随后对方的话语变了:“曹头领知道大热天的,我为什么传这件大氅过来吗?” 目光从发丝下抬起来,目光森冷。 曹石心脏像是被人捏了一下,浑身一颤,意识到不好,向后退开的一瞬,对面话语在说,大氅同时掀起。 “我有两把刀的——” 几案嘭的一声踢飞砸在后退的身影胸口上,菜肴哗啦朝四周飞洒,弯刀出鞘,下一秒,照着曹石的脖子就是一刀砍下。 噗—— 刀锋切过血肉和骨头的沉闷声响。大厅内,所有人都傻立在那里,之前那名心腹正招呼人手过来埋伏,然后便是听到咚的轻响,人头落在地上滚动,还带惊恐神色的头颅大张着嘴,死不瞑目的望过来,喷涌鲜血的尸体,还在那边凶戾的身影旁边抽搐…… 咣当,兵器掉在了地上。 第九十一章 占其位 ““啊!” 无头的尸体倒地,侍女尖叫起来,惊慌的跑开,所有山寨喽啰都未曾想到有说有笑进来的人,突然就拔刀把头领给砍了,此时就近一人反应过来:“给头领报仇——” 奔跑,举起手臂挥刀,侧面,一道身影脚步连跨,双臂挥动,一杆狼牙棒呼啸过去,嘭的声响,挥刀冲来的身形,整个人倒飞回去,撞在柱子上,口中喷出血呼呼的碎肉,旁边砸倒的灯柱,火苗点燃木柱上的帘子,出窜起火焰,场面混乱起来。 “谁敢上来,我打死他啊——”李恪赤着膀子凶狠的朝围上来的山寨喽啰大声嘶吼。 暴喝声中,一张几案在另一边被人掀起来,掷飞出去,在数名冲来的身影上砸的一声支离破碎,木屑飞溅,曹纯跃起一刀劈过去,砍进一人肩膀里,那人发狠的用双手死死握住刀刃,嘶吼出声:“快杀了他。”声音随着身体被对方压着刀锋推着往后倒退,下一秒,曹纯陡然停下,抬起脚就是一蹬,刀锋从对方肩上拔出的同时还有几根手指飞在半空。 转身一刀驾过劈来的兵器,扭头,脸上露出狰狞:“首领,快从这里出去。” 那边首位的方向,大氅掀起,一柄长枪从下面穿过去,公孙止一手握住肋下刺来的枪柄,右臂猛然挥出,弯刀唰的劈在前方人持柄的手臂上,鲜血溅起来,那人抱着断臂凄厉惨叫的后退时,公孙止提着那柄长枪以及上面还抓握着的断手,露出白森森的牙,几乎是笑着,面对混乱的大厅暴喝:“你们所有想报仇的,都听好了,我今天过来杀人,就没打算完好的离开。” 这才是狠人呐......原本准备上来的贼匪,望着他满脸鲜血狰狞的模样,不由怔了一下,片刻间,一道身影自混乱的大厅后方跑过来,在对方身后还有数十名衣衫褴褛的女子,那人冲到后厅门口:“曹石都已经死了,你们还打什么......” 声音响彻整个大厅。 ...... 外面,战马嘶吼踏破泥土,在寨中狂奔起来,箭矢自弦上射出,木塔上的身形坠落下来,听到前方大厅发出厮杀声响的瞬间,周围一直警惕这支马队的上百名山寨喽啰陡然发难,汹涌冲过去,锣声敲响,山寨各处还有更多的身影朝这边涌过来。 战马冲刺,沉重的刀锋呼啸往前一斩,将人劈飞,血飙洒出来抛过一道弧线,华雄随后又连斩两人,大吼:“下马,用马结阵挡住他们,朝首领那边挪过去。” 下一秒,人潮合围撞过来,兵器呯呯呯交击的声响密集的击打着,名叫苏仁的狼骑,刺出长枪将冲来的人刺穿,飙起来的血浆溅在他发出嘶吼的脸上,推着对方向后退,然后抽出,再刺,血光溅起,这次却被一名喽啰握住了枪头,拔不出来,苏仁直接弃枪,拔刀反手就是一斩,在对方颈脖落下,劈进胸膛。 尸体抱着长枪倒下去,数只脚迈过去,挥出兵器朝他砸来,李黑子挤过人群,挽弓、射箭,钉翻一人,便是伸手一把拉过竭力厮杀的身形的一瞬,数把刀刃在原处斩空。 “不要命了,回来结阵!” 呐喊的声音提醒,苏仁方才发觉自己竟杀出了战马的范围,连忙退回时,又有人杀过来,不过他脑子里出奇的冷静,借着马臀,避过一刀,抓住对方来不及收回去的手腕,抬手就在那人肋间捅过一刀,奋力向下一拉,半个腰间都被唰的一下拉开,血腥气息扑进鼻子里。 “呃啊……” 那人肠子脏器从硕大的口子拖拉在外面,跌跌撞撞的发出惨叫,随后朝后方的人群倒过去。清晨的天光之下,无数涌来的贼匪与百多名凶戾的狼骑杀成一片,刀劈枪刺,战马受惊四处乱撞,沉重的虎口刀在人堆里杀出血路,短短的时间里,地上全是粘稠湿滑的血浆、断肢。 “曹石都已经死了,你们还杀什么——” 不久,高亢、稚嫩的声音从那边的大厅传来出来,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此时听到头领已死的话语,不少人停下手中的兵器,有人杀红了眼,还在冲锋,但到底还是给华雄等人减轻了压力,过的一阵,他们边走边抵抗转移过去,到的大厅门口,里面的混乱已经停下,只有火焰和人的声音。 “……人都死了,你们还拼命做什么!这…曹……石平日待我们不错吗?他只记得他自己,只记得那些躲在背后煽风点火的心腹人……咱……咱们窝囊气还不够,还要陪他死不成!!!” 说话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山寨喽啰,周围是一名名年轻的女子,遮遮掩掩的想要将半裸的身子挡住,她们大多垂着头,发髻凌乱,偶尔抬起来的目光也是畏惧的看着场中握有兵器的众人,身子不停的发抖。 “……我……我说不来大道理……可大家都在山里过穷…日子啊,他为什么要糟蹋那么多女子……他还在山寨乡亲里抓过一些的……我记得清楚。” 话音落下,犹如在油锅里炸开,不少黑山贼眼神变得不善起来。 之前曹石那名心腹着急的跑上前:“大伙别信他,曹头领绝对没有祸害过乡亲家中的闺女,快擒住这人,多半是他联合外人杀了头领。” 他这边还有数十上百人,都是曹石当初留在身边的亲信,如此到了这关头,他们也不敢犹豫,持着兵器就冲过去。周围,一伙山寨的贼匪陡然拦在中间,挥舞兵器瞪眼大叫:“谁他娘的敢动一下,别怪刀子不长眼。” “李老三,你要干什么,让开,信不信劈了你——”冲来的人当中有声音大喊。 这边,露出胸膛,壮硕的大汉挥刀:“来啊,谁没杀过人!当初是我眼瞎才跟了曹石这贼厮,我说上次有乡亲的闺女莫名的不见了,想来就是被他给害了,你们这些心被狗吃的家伙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些女子当中有没有眼熟的,你们抛尸的时候,心有没有抖过!拿刀是咱男人的事,你们祸害这些女人干什么——” “我们是贼!哪来的道义!” “放你娘的屁,我们是被逼成贼的!!” “说那么多做什么,宰了他们,再商议谁做头领——” 喧嚣吵闹中,公孙止偏偏头,对收拢过来的曹纯等人笑了一下:“看来,这个曹石埋下不小的祸根,就算咱们不来,早晚都要死的。” “接下来,咱们怎么做?”曹纯显然更在意眼前他们能否全身而退的问题。 正说话间,两拨人终于打了起来,之前那曹石的心腹悄悄退出混乱的人群想要开溜,后退时撞到一具结实的身体上,回头,就见一个扛着狼牙棒的男子朝他露出憨笑,随即手一提领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扔到那边披着大氅的身影脚边。 刀锋嗡的一下压过来,那人吓得脸色一白,裆下顿时显出一滩湿迹,公孙止盯了盯他裤裆,收刀,伸手将对方提起,朝那边混乱厮杀的两拨人说了一句:“……你们打完了吗?” 声音并不大,对面两拨人却意识之前那帮人还在的,此时渐渐停下手来,就见对方提着曹石的心腹往外走,对方边走边道:“曹石在这山上还有多少人,都通知到这里来。” “这人什么意思?” “……叫人来,干死他。” 随后一帮人提着兵器跟着出了山寨大厅,对面走出的那道身影在外面的石凳上,双腿一岔,大马金刀的坐下来,眼神平淡的望着下方汹涌的人潮。 “……咱们做匪人的,都是刀口舔血,杀人越货,有些规矩你们大概也懂,曹石想要杀我,现在被我一刀结果,那么……我便坐下这个位置……” 公孙止脚下一蹬,将那抓来的人蹬倒地上,让人剥了衣袍绑了起来,掏出匕首在对方手臂割下一刀,疼的那人凄厉惨叫一声时,有东西吃进了嘴里,血淋淋的咀嚼。 嘭! 匕首扎在旁边,公孙止神情冷淡的扫过所有人:“你们同意吗?” 第九十二章 组合拳 金色的晨光化作炎热,蝉鸣响起在山林,山寨里诡异的寂静起来,周围人影密集的立在原地,望着上方像是唯一的焦点。石凳上的身影,割下人肉,放在嘴里咀嚼,鲜血从唇角流到下巴,然后滴落。 又朝地上呸了一口,将那陀血肉吐在地上,说了声:“难吃。” “我和你们一样都是贼,不过杀的大多数都是鲜卑、匈奴人,也有些汉人。或许你们当中有人应该听过我的名声……嗯,名声可能不太好听。”手指擦去淌出来的血渍,周围几乎所有的人看着他,表情有些惊骇。 公孙止踢了踢地上打滚的身形:“把这家伙丢过去。”随后起身跟着走到大厅前的石阶上,山风带着他的声音传开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既然大家都是贼,那就是自己人,你们当中可能还是会排外,没关系,不服也没关系,位置我坐下了,你们可以睁大眼睛看着,会不会是下一个曹石。” “……国家乱了,苦了百姓,你们不少人是逼到了这份上,为一口吃的,敢把命赌上,都是好汉子,但不该命浪费在这里,那曹石看不到你们的血勇,只知道祸害女人,他什么也不会做……”公孙止的语气变得凶戾,挥手握拳:“至始至终他都把尔等响当当的汉子当作什么了?!” 拳头打在空气里:“所以我砍了他——” 他说完这话,身后那群女子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就算已经麻木的,听到那人死了,颤抖着,木讷的掉下眼泪,山寨下方有乡亲也赶了过来在外面观看,其中一名驼背的老妇见到这群女人时,尖叫着冲出人堆朝这边挤来。 “我的女儿啊!”老妇人跑上来拉过其中一名女子,抱住她大哭,苍老的手不停拍着女子裸露的后背,“天杀的恶贼……终于找到我的女儿了……” 那名女子紧紧搂着老妪哭泣,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有许多话她也是想说,微微张开的嘴里,只有半截舌头,话语从口中出来只是模糊不清的呜呜声。 这一幕让下方聚集的乡亲以及大部分黑山贼动容起来,平日里杀人越货不是没有,当中不少人手上都沾有人命,可从未想过自家的头领竟祸害自己人的事,“死的好!”有人在人群里大喊出声。 地上抱做一团的母女分开,老妪从地上起来,抓过插那边的匕首,不顾旁人的阻拦,冲上前就扎过去,割下一片肉来,吃进嘴里,浑浊的目光恶狠狠的盯着惨叫的人,随后又张开满是鲜血的嘴,将血肉喷在对方脸上:“恶贼,你们作孽啊!” “这人乃是曹石的心腹,往日里没少出主意,我李老三也要吃他一口肉!”原本就不对付的人,自然也会落井下石,冲过去从老妪手里取过匕首在对方大腿上割下皮肉,放进嘴里咀嚼,笑眯眯的看着惨叫的身影。 惨痛嘶叫的声音从那人口中发出,传到人堆里,变得断断续续,还有更多的人冲上来,也不去取匕首,拿出自己的刀就往上割。 “我那妹子已不见一年了,多半被他们给害了,我吃了你们。” “……往日我也吃过人肉,今日再尝尝。” “呸,酸的!没以前的好吃。” “傻子,你以前饿的两眼发花,吃什么都是香的……” 人声的混乱嘈杂里,那名曹石的心腹被一刀刀的割下血肉,刚开始还有声音,被人割不知多少刀后,便是不再有声音了,等人群散开,捆着的绳索早就断了,他只剩下一颗脑袋,其他部分凌乱分散落在地上,零零碎碎的铺开。曹纯、华雄等人看那尸骸,不由怔了一下,难以想象愤怒的起来的乡民也会这么可怖。 又过得一阵,喧闹的人群缓缓静下来,站在上方的公孙止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也没之前那样凶戾,而是平缓下来:“…….那么,之前我说的你们同意吗?” 这些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对于越是凶狠的人,大部分黑山贼反而吃这套,毕竟这个世道谁狠谁才能有饭吃,好人要被吃,要么早死了。 胡须上全是血的男人站出来:“公孙首领的名声,我李老三听过,敢和鲜卑人死磕,那是好样的,什么时候带弟兄们去草原上杀人?” “……我……我也想去……”之前那名面相稚嫩的黑山贼,举起手臂,“我也能杀人的……想一起去杀鲜卑人,我家原本就在上谷郡,被鲜卑人全杀没了,才讨饭到了这里。” “公孙首领杀了曹石,这就是咱们兄弟了。” “没错!” 过的片刻,公孙止挥手让他们停下声音,目光扫过一遍,开口:“既然当兄弟,那就结拜吧,你们都有多少人?” “咱们总共八千人,不过还有些在其他寨子还未赶过来。”有人在人群里朝这边喊道。 公孙止大笑,大手猛的一挥:“好,那我公孙止就与你们八千人一起结拜。”话落下的一瞬,众人懵了一下,他们视野的前方,身影陡然跪在了石阶上,拱起手:“黄天后土在上,我公孙止与山寨八千兄弟结誓……” “这……”“公孙首领这是来真的?”“……太好了。”一众黑山贼互相看了看,有的兴奋,有的窃窃私语,然而不知当中谁跟着跪了下来,一道道身影乌泱泱犹如波浪起伏般跟着跪了下来,拱起手。 “秉忠孝为先……忠于兄弟之情谊,孝于死后赡养兄弟高堂妻小,黄天后土明鉴,若有违者,万刃刮心为惩。” “……今与公孙首领结誓,秉忠孝为先,忠于兄弟之情谊,孝于死后赡养兄弟高堂妻小,黄天后土明鉴,若有违者,万刃刮心为惩。”一道道声音汇集成巨大的声浪掀上天空。 公孙止起身,下方上千身影便是轰的一下站起来,他脸上浮起笑:“往后,若是有人拦截,我公孙止也可肆无忌惮的说‘我有八千结义兄弟’谁敢惹我?” 下方,众人大笑起来,不少人心头却是觉得火热许多。 “既然是兄弟,那我也不会小气,你们去把曹石的库房打开,把好东西分给大家。”公孙止便是这样一记组合拳,让这些人高兴的来不及反应。 天光西斜,当这边山寨正热闹时,远在西边的长安,袁府中掀起了血雨,手握画戟的身影,站在府邸的大门口,心中却是憋闷。 “我吕布……难道就只能做一些这样的事……” 第九十三章 启夜 天色西沉,烧红了云霞,闷热的城池里拂过一道微风,带着血腥的气息。 “我……难道就只能做这样的事……” 手紧紧捏了一下戟杆,步履随后跨过一具尸体,地上斑驳的血迹朝里面延绵铺开,周围已是一片混乱,奔跑的身影被人追上,一刀劈死,倒在不远,冷漠的眸子里倒映出一幅修罗地狱般的场景,这座府中反抗的人早已死在庭院,或被搜出来,乱刀砍死。 府中的丫鬟被士卒驱赶到院中聚拢,大抵的命运会被再次分发或贩卖出去,吕布看了她们一眼,径直走进前方的客厅,太仆袁基已倒在血泊中,只有袁隗这位老人还挺直腰板坐在那边,紧闭双眼,周围已是被并州兵控制起来。 粘稠的血浆从柱子滑下,面无表情的身影提着画戟站到对方面前,或许察觉到有人过来,老人睁开双目头抬起来,咬了咬牙,白须飘舞抖动:“吕布……今日你杀我满门,来日,本初与公路自会为全家老小报仇。” “我知道,让他们来就是了。” 高大的阴影下,那声音低沉如狮虎,手臂一抬,画戟直接挥了过去,双肩涌起鲜血,须发皆白的头颅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尸体扑在几案。吕布转身开口:“再搜查一遍,太师有令,灭族。” 正厅外的院子,名叫张辽的身影大步过来,袁府上下已被兵卒控制,凡是袁姓、旁支,甚至家眷也大多被杀,或擒拿捆缚跪在院中,偶尔有一两声哭泣在女眷中传来,也被士卒挥舞兵器砸过去,便是没了声音。 尸体旁边,孩童紧抿着嘴唇,不敢哭出来,只有眼泪不停的流淌。张辽看着害怕的孩童一眼,走进那边檐下持戟的身形:“奉先……” “我知你想说什么。”吕布走下台阶,从过来的身形旁边擦肩过去,深吸了一口气:“…….我吕布从未想过对手无纯铁之人下手,更不想对老弱妇孺挥下屠刀。”披风扬了一下,走动的脚步陡然停住,转身回过头看着身后跟来的人,“……可有的选择吗?!” 声音低沉,听的张辽心惊肉跳,他转头看向捆缚中的幼童和袁府女眷时,对面高大威猛的身形,“哈哈哈哈….哈哈…文远,我没的选择啊。”笑起来说着,可目光满是全是悲怆。 吕布转过身朝那边密密麻麻的望过来的并州士兵挥了挥手:“杀吧……” 众人沉默中看向这些妇孺,拔刀,挥下去,惊声尖叫起来,滚热的血溅起来,人影倒下,更小的小人儿倒下,鲜血从重重叠叠的尸体下蔓延流淌,将半个庭院染红。 张辽痛苦的闭上眼,而那边,吕布开始朝府外走去,迎面,李肃正从外面进来,拱手:“温侯,某过来看看……” 从出府门的身形瞧了他一眼,突然暴起,大步走近,挥起手臂就是一拳砸了过去,李肃还未将话说完,便是整个人都横飞出去,滚下台阶,满口鲜血,几颗牙齿静静的躺在地上。周围士卒见是温侯伤人,倒也没人敢上前过问,只是看了看那被打飞的倒霉蛋,将视线转去别的地方。 “我从未有过像今日这般,想打杀你的念头。” 吕布低声呢喃了一声,翻身上马离去,看也不看一眼身后的那座府邸,快马冲上街道,风声从耳旁呼呼的吹过去,街道上行人、商人匆忙的躲避飞纵的战马,那一团火红的身影目光充满血丝,根本没人敢上前阻拦。 战马没有出城去军营,而是径直回到了家中,天光渐暗,严氏正在院中看着女儿舞弄一杆较轻的画戟,此时见到男人回来,便是上前:“夫君,这是怎么了?” 吕布从马背上下来,将缰绳交给下人,一言不发的走进屋内,妻子跟着进来时,他已坐在那里,饮了一口酒水,嘭的砸在几案上,“狼都快圈养成犬了,真拿我吕布当家奴了啊——”最后一声几乎是大吼出来的,手臂一挥将酒觞掷飞出去。 严氏让丫鬟点上烛火,便俯身将滚动的觞拾起来,过去在愤怒的男人近旁坐下,酒觞轻轻放回桌上,替吕布轻按手臂,“夫君心中有苦闷,自然该发泄一番,可到了外面,夫君该明白,太师还是义父的。” “我知……”吕布闭上眼,随后又睁开为望着妻子,手指一根根卷屈握成拳头:“替他做事,杀人也就罢了,你可知他竟让我去训一帮女子做侍卫,简直就是羞辱于我。” 摇曳的火光,映着咬牙切齿的脸,妇人叹口气方才知道缘由出在那里,她深知自家丈夫的性子,如此生气也理在其中了,严氏将酒斟满递过去,“……夫君莫要气坏身子,这天地广阔,总有夫君叱咤风云的一日。” “可不知是几时……”那边也叹了一声,将酒大口喝完。 便在此时,吕绮玲跑过来笑嘻嘻的倚在门口,“爹爹又在喝酒了,等会儿可要去赴宴的。” “赴宴?”严氏朝女孩温柔的笑道:“玲绮想骗你爹爹还早呢。” “没有骗人!” 吕绮玲鼓鼓两颊,指着后面:“刚刚有人来请爹爹去司徒府吃酒,玲绮知道了就把他打发走了。” “司徒王允?”吕布放下酒觞皱着眉头,但随后还是起身,“为夫还是过去看看,上次是送女儿,这次又想干嘛。” 严氏起来送到门口,掩嘴笑了一下:“大概是第二个女儿……” “哈哈哈……” 吕布大笑起来,“再送我这次可就收下了。” “你敢。”这次换吕玲绮扬起了小拳头,“……玲绮会打死她。” 马蹄踏过地砖,远去身后的府邸灯笼下的母女,没入黑夜的街道,我们的视野拔高升上万家灯火的城池,远去东面,那背靠山脉的山麓,视线拨开云层,穿过弥漫的雾气,斑斑点点的烛火在山岭上的村寨亮着。 最高的那处山寨上,喧闹的声响持续不断,山上粗豪与达官贵人的宴会不同,这里摆满了酒席,燃起的火把、篝火映红了天空,整个山寨的人沸腾起来,人影幢幢拥挤着互相举着大碗喝酒,妇人抱着孩童坐在角落小心的吃着熟肉,视野里到处都是热闹一片,甚至有人脱去衣袍和别人打架,引来周围喝彩,往日里有仇隙的借着酒劲破口大骂,骂着骂着,又抱在一起叫着兄弟。 再往里去,大厅里几张大桌,坐满了人,一部分是山寨中的老人,另一部分则是一些头目,剩下的是华雄、曹纯、高升等一批白狼原的人。 “趁着酒劲,你们今天有机会开口索要一些东西,女人、兵器、房子都可以,只要我公孙止有的。” 上首位,说话的声音已经有些醉意。 不过还有人大着胆子起身:“首领,我想一把铁剑……像那个外邦男人那种的……不过可以小一点……” “咱汉剑有双手的,想要就找人给你打一把。”公孙止便是满足了对方。 随后名叫阎柔的青年站起来,拱手:“首领,我想练兵,带一支骑兵。” 周围喝酒的人停下来,大厅里一下变得静谧,单独带兵这样的事,一般是上位者亲自安排下来,主动这样申请的倒是有显得突兀。 “好。”那边想也没想的点头,“你想给那几位老人报仇,我也没忘,练好兵我们一起杀回去。” 得到允诺,阎柔挺起胸膛,深吸口气刚要拱手感谢,酒杯旁边的华雄挤飞,“首领,别忘了我,我可以是被你强行从西凉军里拖来的……” “还有我老高……” “我也是……” “还有我!” 吵吵嚷嚷的声音,一个个老兄弟咋咋呼呼的瞎凑热闹的起哄,外面听到大厅中的热闹,酒宴的气氛被推到了高.潮,随后降下来,已是深夜了,偶尔还有声音在喝酒叫骂,大部分人带着家眷已经回去,只有小部分人喝醉了就地躺下呼呼的打鼾。 公孙止沐着火把的光芒看着夜色,身旁的独臂书生紧跟在后,“曹石一死,张燕肯定坐不住了……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披着大氅的身影沉默下来,脸上哪里有半分醉意。 “和好好谈谈,他会接受的。” 天快亮了。 第九十四章 天光似海 “驾——” 鞭子抽在空气脆响,青冥的天空,云与云之间繁密的星辰逐渐隐去,东边泛起了天光,清晨的微风拂过人的脸颊还带着些许的凉意,一道道骑着战马的身影划过平原、山坡、丘陵,遥望前方的大山。 队伍偶尔会停下歇息,马匹甩动着尾巴在山坡啃食带着露水的嫩草,为首的身影站在山坡断崖的位置望着东边云层吐露出的一缕金辉,慢慢在大地铺开,照了过来,然后眯了眯眼。 “曹石……一个蠢货。” 唇微微张了张,呢喃出声,金色的光芒照在脸上,驱走微寒和露水,早在赶来的途中,原本缓缓而行的队伍,一天前接到曹石被人剁了的消息,便是加快了行程。 他原名叫褚燕,已经三十多岁,当年黄巾爆发时,纠结了一批人聚众为盗,纵横山水间,四处出击,在混乱的世道聚集了万人,后来黄巾被平定后,他再次回到北方,与张牛角一起霸占黄河以北的山区。 那时候他很喜欢用武力看待事物和人,可随着张牛角死后,数十万人的担子压过来,有些看法渐渐变了,他开始看书识字,性格也变得沉稳起来,为了笼络众人,也改姓张,毕竟这世道会逼着人变得,不变的大多已经死了。 几年后,他联络、并了常山、赵郡、中山、上党、河内等地的贼匪,势力膨胀到了极致,就连朝廷也无力争剿他们,然而皇帝死了,新皇帝被控制,各路诸侯没有解救的意思……张燕很清楚的知道,乱世快要来了,剩下路的该怎么走,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外来并入的贼匪,有部分与他并不是一条心的,比如中山的雷公曹石,原本是用来试探公孙止的一枚棋子,可惜还没发挥作用,就死了,这让他下一步举起的棋子无法落下,就像一盘棋,对方二话不说陡然把棋盘给掀飞,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对于掀了棋盘的人,张燕心里其实有颇多的复杂情绪,早前依赖于对方交换的战马,让自己山中也凑够了数千骑兵,理所当然的,他该是感谢对方的,可当那个叫公孙止的人真正从草原到了这里,他又是不愿与对方过多的纠缠。 这人是头狼,在草原上凶戾、自由惯了,一旦受不了约束,会怎样呢?或许是一滩死水里荡起涟漪,也或许就像块巨石轰的砸进水潭掀起巨大的水花,把所有站在水边的人淋一头湿。 “但愿……是我多想了。”他望着那片天光,轻声的呢喃。 休整了一阵后,马队再次驰骋起来,快马先去了大宁山通报、约见那个人,天光西斜,下午的风吹起来,变得凉爽的时候,在山外的一处拱起的山坡上,两人再次见面,后方各自带来数百人守卫警惕。 俩人在山坡摆起了凳子,坐下互相拱起了手,“曹石他……”双方沉默了一阵,张燕还是先开了口。 “他这里……”公孙止将一个包裹扔在地上滚过去,“……你不方便动手,我替你杀了。” 张燕拱手,点了点头,至始至终没有看过脚边包裹里的人头一眼,“公孙首领仗义出手惩治黑山军中不成器的家伙,飞燕先谢过……” “平难将军先不要说言不由衷的话。”那边,身影抬手直接打断对方的话,脸上露出笑容,一只手放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前倾:“……将军不喜我到你的地头,但我公孙止还是来了,可我来,并非想与将军争夺什么。” 西斜的天光柔似流水,铺砌二人身上。张燕被人打断话语并不恼,沉默了片刻,朝对方拱手:“愿闻其详。” “平难将军大概也知道,我是被人逼到了这里。”公孙止抬头看了看彤红的天空,“其实我想往东回去投靠父亲,总会比现在过的轻松,但有些事让我不愿回去,内部的勾心斗角,互相攻伐,并非我所想看到的,那样只会让草原上的异族趁机壮大,你说是不是?” 微风抚动青草,卷过一缕发丝在视线里摇摆,张燕微微点头:“公孙首领想的周到,不过……一来就杀人,张燕也在其他众兄弟面前也不好做。” “他们没时间表态了。”凳上,身影站起来,负着手走了几步,声音低沉下来:“将军大概也知道袁绍已经坐拥冀州的消息吧,你说他与韩馥相比,谁更厉害一点?” 凳上的身影没有过多的思考,摇头:“自然是袁绍,韩馥不过守家之犬罢了。” 话音出口,张燕显然已被引到了问题上,阖眼叹了一口气:“看来公孙首领不仅仅想在中山站稳脚跟,还想让黑山军与袁绍拼杀一场。” 他说到这里,那边走动的身影也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见张燕闭着眼睛,回走大氅一掀,重新坐下来:“袁绍初得冀州,人心、根基尚未稳固,若是等他真正站稳,岂能允许身旁还有一支黑山军藏匿山中。” 张燕睁开双眼,盯着公孙止许久,终于开口:“……他袁绍也未必能铲平我黑山数十万之众,公孙首领太过危言耸听了。” “四世三公遍地门生故吏,加之威望,很快就能拉起大军,何况他身边有谋士、猛将,你黑山军有谁能拿的出手?比人吗?他有冀州百姓为基础,比粮?你以山中贫瘠之地与冀州富庶能比吗!论兵甲,几年后他能虐你十遍不止。” 公孙止坐在他对面,话语连贯的说出。张燕想要反驳,闭着的嘴张了又合上,想来他也明白其中关键。 “容我再想想。” 手指头捏的关节发白,整理下衣袍,张燕站起身往坡下走去,“改日再答复公孙首领。” 公孙止站起来,望着他走回数百人当中翻身上马,随后拱起手,对方也拱手告辞,带着队伍翻身去了东面的某个驻地。 风拂过人群,山坡下有人上来望着远处那边离去的人影,“……张燕心里有些动摇,但他家大业大,自然有了顾虑,一旦开战,不知会死多少人。” “……他没有选择的。”公孙止眯起眼帘说了一句,便是转身大步往回走,大氅掀起时,他翻上马背,发下命令。 “让华雄、高升准备,打着黑山军的旗号,先把中山国的世家大户虐一遍练练兵,让这些世家去逼袁绍开战。” 第九十五章 狼吻下无幸者 推开窗扇,远山云雾飘渺的晨景映在眸子里,窗棂前摆放的花骨朵在昨晚悄悄的绽放了,飘着花香,在晨光里显出鲜艳的颜色。 蔡琰一身素白立在窗前,山寨下方的村子传来人声的嘈杂,偶尔会有鸡鸣犬吠或者孩童挨打的哭声,显得忙忙碌碌,但很有生气,想到了当初白狼原时,如果鲜卑人不来,大概也是这番模样了。 往日迁途中她都未想过一些事,到了这里后见到繁忙又真实的村落、粗野淳朴的乡民,原来自己已被那男人带走中原已有一年多了,也适应了这种生活,只是想起家中的父亲和妹妹,心里多少是有些失落的。 一年多以来发生了许多的事,但对于那个男人的感情,回想当初扭捏的心态,蔡琰现下觉得有些好笑,或许身边的这个人离的自己太近,已经习惯了存在,而且对方那种不屈、甚至有些野蛮、霸道的做事方式,更让她感到心里安稳。 吱嘎一声,门打开。 身后吹来一阵微风,蔡琰收回思绪,捋了捋青丝偏头看去,“今日这般早就过来,外面忙完了吗?” 公孙止大步走到几案后坐下,沉默的点头,片刻后方才开口:“准备出去打猎了。” 与曾经的狼穴石洞相比,这间房还算宽敞,家具一应俱全,蔡琰缓步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倒了一碗温水,细眉微皱:“累了一月,才休息几天……” “原本不该和你说这些……但还是忍不住过来看看。”公孙止将那碗水拿起,顿了顿,又放下:“……冀州易主,袁本初坐了州牧,以他的名望,要不了一年就会站稳脚跟,到时终究免不了一战,不如趁眼下他根基未稳,袭扰一番。” “袁绍……” 少女微微张了张嘴,眼睛瞪大,她在洛阳时自然清楚四世三公家的一些事情,对方也是很有能力的人,公孙止之前的敌人根本无法与他相比,“公孙……你怎么要和他打……袁绍麾下猛将、谋士很多的啊。” 公孙止看她一阵,露出微笑来,伸手握住对方的小手,“关心我了?怕我一个不小心死了,成寡妇?” “都什么时候还有心情说这样的话。”蔡琰挣扎抽了抽手,拿不出来,只得仍由这个男人握着,只是脸上泛起红晕。 随后那边用力,将她整个人拉到了怀中,就听公孙止说道:“……这次出去不会有危险,城池不去,就猎一些世家大户,夺一些粮草以备将来北上,顺道将山寨中的八千人拧成一股绳,不然不堪大用的。至于袁绍,自然有张燕去对付,他算是被拉下水了。” 脸颊贴在温热的胸膛上,蔡琰闭上眼睛,“你这样做,将来那些世家不会放过你的,他们很记仇……表面上他们没有实力,可一旦想要害人,手段比谁都肮脏。” 又补充了一句:“……你也变得有些坏了,那位张将军事后反应过来还不恨死你。” “恨不恨的不重要了,我只是把可能出现的局面,提前摆在了他面前,至少现在的袁绍要比往后的要弱上许多。” “那他们往后呢?得罪了袁绍,往后怕是不好过了。” 少女的声音很轻在男人怀里舒服的拱了一下,双手交叠搂住膝盖,猫儿似得,将自己缩在公孙止的怀里,“其实……他们过的好不好,无所谓,那是张燕该想的,琰现在只想的是你,你把我掳来,就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管啊。”说出这样的话,少女身子都在颤抖,也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好!” 公孙止低头看着像块红布的俏脸,伸手在她下巴捏了捏,“……要是那天真要打不动了,要死了,我也一样会把你带在身边……因为你是我的女人。” “霸道……”蔡琰抖抖睫毛,小声的在怀里嘀咕,然而双手搂过了男人,搂的很紧。 听到少女小声的嘀咕,公孙止大笑了一声,这是几日来最真实的开心,自从管理起山寨后,并不能像从前那般随心所欲了,很大程度上,他越来越理解张燕的顾虑,队伍一旦大了,方方面面的事情,不是靠指派几个人就能做的,还要监督、观望执行的麾下人的能力,如果说一个家需要顾问柴盐米醋,那么他现在就管的是无数个家组成的集体,触碰到的事更加庞大,若是换成一座城池、一个国家那又是怎样的画面,想来当皇帝比现象中的累。 粗糙的手拂过青丝,公孙止带着笑意:“此次出去,你有什么想要的,冀州多世家大户,我给你找来。” “如果可以……我想要一张琴,如果可能再要一些书籍”少女说出口,又笑了笑:“我想弹给你听,等你空闲的时候,讲一些书里的道理与你。” 公孙止点点头,在她额头上亲吻一下,然后放开少女,站起身来,那边温柔的看过来时,他已转身离开,门阖上,蔡琰快步走到另一扇窗棂前,推开,风呜咽的拂过青丝在额前摇曳,视野下方,密密麻麻的身影在集结,千余轻骑已在这座木楼下方等待。 身旁大氅的身影走下木楼翻身上了马背,没有命令,他身后的骑士便是默契的整齐上马,山寨间回荡出轰的齐响。 黑色战马背上,公孙止看了一眼上方窗棂后的少女,温柔的神情已经恢复到面无表情,勒马甩鞭:“白狼原——” “狼!”千人齐喝。 呜……嗷…… 狼喉在小马贼口中吹响。战马缓缓移动调转方向,犹如一股黑色的洪流穿梭过村落的街道,冲向寨门,周围密密麻麻的步卒也俱都从四面街巷汇集跟在后方,踩着轰轰轰的脚步蔓延出去。 将近一万人的队伍分成三股出山,周围乡镇、城池根本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轰然扑了过来,在中山某个驻地暂时安扎的张燕收到消息时,整个人脸都白了,他的预感成真,那头狼终于呲出了獠牙,一口咬住的不仅仅是他一个,还有远在邺城正志得意满的另一个人。 袁绍。 不久之后,第一把火在上曲阳燃烧起来,以迅猛的速度朝东面烧了过去。 第九十六章 贼锋(一) 六月底的一个夜晚,巍峨的城墙在星河下静悄悄的立着,火把映着新换上的袁字旗帜在夜风里招展。城池的南边一处宅子染上的红色尚未褪去,断了双腿的男子在名叫韩馥的老人怀里哀嚎,望着举着火把似长龙的队伍从府门离去,阖上眼叹了一声。 夜色微凉,自城南韩府发生的‘意外’传递到了这座城池新的主人手中,书房亮着暖黄的烛火,长案后面身长伟岸,威严长须的身影正皱眉看了看手中的消息。 “……韩馥受辱,其子双腿尽折,怕是元图之计吧?我等方才坐拥冀州,人心尚未稳,有些操之过急了。” 左侧青铜灯柱下,一文士打扮的身形走出来,约莫四十多岁,下颔长须,上唇八字短髭,细眉长眼,身形消瘦修长,名叫逢纪,元图乃是他的字。走上前来,拱手:“主公所虑甚是,可也切莫大意,韩馥虽让出冀州,他手下如耿武、闵纯等人肯定不会就此甘心,主公不愿害他性命,纪只得怂恿军士欺辱,让韩馥自行离开冀州,既成全主公不杀之仁德,亦能将心怀异心之人,彻底断绝念头。” 屋外敲更梆子声过去。袁绍只是嗯了一声,手指敲在几案上,沉吟了片刻,缓缓笑着开口:“……元图所虑正是我所忧,杀他有威望,那韩馥若是明日请命离开……就让他走吧,留在这里指不定哪天突然死了,岂不是让冀州人以为我袁绍乃好杀之人。” 话语停下的一瞬,看着烛火的身影微微偏转了一下目光,补充:“那上门欺辱韩馥的人叫什么名字?” “回主公,叫朱汉,原是韩馥手下从事,因不受待见,此事失势,便上门做下这事,这人大概也存了讨好主公的念头。” 手指在衣袍上弹了弹,起身走出长案:“着人把他杀了……首级悬挂城门上,顺便贴上告示。” “是。” 逢纪躬身让过走来的身形,之所以袁绍要杀那人,他心里自然是明白的,这是告诉冀州所有人,他袁绍也是知恩、明法纪之主,非阴险小人。 思绪飘了一下,他便随着前方的身形走到屋外,前方的声音刚在说:“夜已深了,今日就到这里……”另一侧的檐下,家中仆人急匆匆的快步走来,将一卷布绢呈上来。袁绍理开,仔细看了上面的内容,眉头再次紧锁。 那是自北面传来不好的消息。 “……主公何事?”逢纪上前小声问道。 待他说完,那边,袁绍将布绢递给文士,声音变得低沉:“你自己看吧。”随后挥挥手让仆人离开,背负双手走在檐下。后方的逢纪扫了一遍字迹,眉头皱起来,捻起胡须思索。 六月十五,黑山贼袭击中山国上曲阳附近村镇,屠赵、王、李三姓大户三百余人,开粮仓分发百姓,上曲阳县令率众追击,被击溃。 六月十八,南行唐遭受黑山贼袭击,贼人饶城池而走,劫掠周边富户,散财于民。 六月二十三,灵寿县发现黑山贼踪迹,已朝东窜去。 …… 行文之间,大多记载黑山贼沿途行踪,也有一些出兵讨贼,却被对方轻易摆脱,也或被对方边打边走,拖的不成阵型,随后被这伙贼人拦腰截断,杀的大败溃散。 这边,下摆轻摇,步履走过一阵,停了下来,袁绍转过头看向身后的身影。 “元图有什么想法?” “疑点颇多。”逢纪从布绢上收回视线,走上前去:“黑山就在邺城西侧,其张燕纪也略有耳闻,不像他的作风,倒是与鹿肠山的于毒相似,可此人不可能绕过朝歌、荡阴二城去往两百里之外的中山国,除非他不要他的鹿肠山了。” 夜风拂过檐下灯笼,袁绍皱着眉头,背负在后的手握紧:“如此说来,中山国的是另外的贼匪?真是好胆啊……” “主公,此事还需周详考虑,对方大抵是看出主公初握冀州,想趁火打劫罢了,也或者还真是张燕等人设的调虎离山之计!” “嗯?”袁绍微微眯眼,走出两步:“何解?” 逢纪抚须道:“黑山有数十万之众,国家未乱时,不敢出山,如今太平已过,想必张燕心里有了想法,故意在百里之遥制造杀戮,引主公大军过去,然后偷袭邺城。” “倒有可能……” 袁绍思虑一阵,便是点头:“张燕故意这般激我,岂能随意入他之瓮,眼下还是稳定冀州为主,中山国那里便派颜良、高览二将率轻骑过去驱逐就是。” “确实如此,只要追逐这三股黑山贼,对方便无下手之机,不久自会退散。” 片刻,二人边走边聊了一阵,文士便是告辞离去。这一晚是初平一年六月底,距离中山国贼匪肆虐过去半个月,方才此时上报到了邺城,原以为只是平常贼匪,各城能应付,然而对方却不与兵卒缠斗,只是远远骑射,随后离去,继续沿途针对性的造成抢夺、破坏,半月里被屠、被抢的世家大户足有二十余家,伤亡四五百人,靠东面暂时安全的世家大族人心惶恐,深怕被这些来去如风的贼匪盯上,纷纷到府衙请愿。 便是遮掩不住,才拖延到今日送到邺城,就在袁绍与逢纪分开的这晚,纵横在中山国周围的三支疯狂黑山贼做出了让世家更加恐惧的举动。 ******************************* 六月底,北方,中山无极县,一场大雨在夜里急骤的落下,遮盖了人的视野,天空上的云层电闪雷鸣划出一道道惨白的冷光。 “这场雨来的真是时候,真他娘的凉快……”马蹄兜兜转转踩过积水,马背上手指抹过刀锋,垂下来,雨水从刀尖滴落地面。 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他的身后,乃是数百骑沉寂的立在大雨中,就像一樽樽灰色的石像,而中间为首的身形弯刀缓缓拔出,指向不远的一处宅子,是城中豪绅置在外面的大宅子,门匾上的甄字,他不认识。 “准备破门——”雨水划过眼角,公孙止张了张唇。 响箭射向天空。 第九十七章 贼锋(二) 大雨如注,只有两盏灯笼在门口摇摇摆摆,雨帘之中,战马上跳下十多道身影,踩着水花朝那边亮着的大宅院飞快跑过去,数人搭手成梯,后面的身影口含刀刃翻墙而上。 …… 深夜,整个宅院清冷安静,偶有一两间房透出光芒将人的影子投在窗棂上,外面雨簌簌冲刷树叶的声响,府中家仆提着灯笼持着棍棒四处巡逻,从檐下转到了大院,随后下意识的抬头,天空好像有声音传来。 响箭飞上黑夜。 “什么声音……”这是第一个人喊道。 “怎么……墙上有人——”后面有人发现了不对,灯笼照过去,院墙上冒出模糊的人影,便是大声喊出话语,下一秒,一支箭矢擦破落下的雨滴,嗖的一声,从黑色里飞过来,血光溅起时,灯笼落在地上,烛火熄灭。 咣咣咣—— 铜锣在手中飞快的敲响,那名仆人在院中大喊:“来人,有贼寇……啊!”最后一声是惨叫发出。 空气带着箭响,第二道黑影射过来,声音戛然而止,铜锣落在地上,剩下的两名仆人吓得转身就朝院后跑过去,他们身后的院墙,十多道身影降下来,府邸房门有人听到声音探出半个身子:“谁?!” 冲来的身影并不答话,挥手就是一刀,将人劈了回去。门闩抽开,数名狼骑将府邸大门打开,此时府中的房间在听到惨叫和逃跑家仆的呐喊,点亮了灯火,侧院那边先是数十只脚步踩着积水朝这边冲来。 几乎在同时,府邸大门打开,黑压压的一众身影步行冲进宅子,就在门房的檐下一字排开,弓弦挽动,随后崩响。 冒雨而来的府中家丁持着刀兵棍棒还未冲到对面,空气里尽是飞蝗般嗡嗡的声响,密密麻麻的羽箭冲进雨幕的对面,人影一道道的倒下,鲜血染红了雨水四周蔓延开。 还有未死的人挣扎的抬了抬头,模糊的视线,魁梧雄壮的身躯走过来,挥起长刀劈下去,华雄举起手臂招了招,数百名狼骑分成十多拨分别冲进不同的方向,遇到反抗的人大多都是一箭,或一刀劈过去,这府邸上护院的家仆人数倒也不多,身手就比普通人强上一点,遇到陡然杀过来的狼骑,稍微抵抗了一下,就被杀了十多人,余下的立刻丢下兵器不敢再抵抗了。 前庭后院迅速被控制起来,那些偏院的丫鬟、老妪被驱赶出屋,在大雨中集结,偶尔当中还能看到几对野鸳鸯裸着身子缩在在一起。一名看似四五十左右的男人迅速整理好衣袍从战战兢兢的人群走出来,想来是府邸里管家一类的人物。 “这位大王……”对方朝那边高大的身形拱了拱手。 公孙止嘘了一声,李恪从另一侧小跑过来,小声道:“后院……的主屋没人……不过床是温的。” “呵……还躲起来了。”公孙止嘴角弧起似有似无的笑,便是看过之前那名男人:“我来此处求财求粮,不想多伤人命,给我万事好商量。” “是…是是。还请大王派人随我一道过去。”那人看了一眼满院的仆人、护院低了低头,也不再犹豫。 公孙止偏了偏头示意跟上去,小马贼低声道:“首领,你脖子疼吗……” “……让你带人过去跟着他。”公孙止踹了这傻愣的呆子一脚,李恪捂了捂被踢的位置傻笑的揉着鼻子,连忙招过几名狼骑,便提着那男人走出了这里。 “床是温的,显然这府邸里有地窖,去把他们搜出来。”公孙止眯上眼帘,看着漫天大雨一阵,招来一名浑身湿漉的丫鬟,“进来,我有事问你。”随后,转身走进了正厅。 被叫到的那名侍女浑身发颤。 …… 另一边,黑暗隐隐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微微的光亮从梯子上方掩盖的缝隙透进来,偶尔有脚步声过来,掩盖了亮光,又走过去,隐约的两道身影拥挤在一起,捂着嘴不敢吭声。 过了片刻,火光从头顶缝隙过去。 “……小妹不要怕……过不了多久贼人就会走的……你不要哭……知道吗……娘和二兄他们天一亮就会来的。”指缝间女声颤抖的说着,身影的轮廓也是止不住的发抖。 早在贼人杀进府中时,原本就比较机警的姐妹二人听到动静,早早跑出了房屋,藏到家中一直都有准备的暗室。年龄大一点的少女自然明白被贼匪捉了去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她有些后悔今早那么迫不及待的带着妹妹与管事先到这边别院。 “早知道……留在城中就好了。”她轻抚过怀中更小的身影,轻声的说了一句。 怀中,小手扯了扯姐姐的衣裳,清脆稚嫩的童音小声反而安慰:“六姐……不要担心的,我不怕,这里很隐蔽,以前躲在在这里,娘都找不到。” 说话间,她们头顶投下的光束隐没,接着便听到重物挪动的声响,拥在一起的两道身影瑟瑟发抖起来,黑色中看不见对方的神色,不过大抵是惊慌的。 “找到你们了。”粗鲁的嗓音陡然从头顶传来。 昏暗的视野上方,轰的一下,刀尖插下来,木屑爆开四溅落在她们头上,尖叫顿时响起,魁梧的身形探进大半个身子,一手抓住了瘦弱的肩膀直接往外提,撕扯尖叫,在黑暗里混乱成一片。 “放开我妹妹……”尖叫中,少女冲过去抓住那人的手臂,奋力的用另一只手去厮打,然而俩人都被一起被对方一起提出了暗室,一肩扛了一个,在两道尖叫声中走出房屋,朝那边正厅过去。 …… “这么说,这里是甄家,河北有名世家?”公孙止坐在首位,双手按在膝盖上,水渍一滴滴落下发尖,冷淡的盯着前方浑身颤抖的侍女。 捏着衣角的丫鬟,结结巴巴的点头:“……是……是的,不过……主家是好人家的……若有大灾,家里老夫人都会……做好事……” 甄家……公孙止揉了揉上唇下颔长了一圈的短须,心里也是有些惊讶,自己竟是无意杀到了这户人家里,在后世,洛神甄皇后还是知道一点的,不过……这个时候,应该还是孩童吧…… “你下去吧。” 他随意想了一想,挥手让那丫鬟退出去,门口身影交错,华雄扛着两个挣扎尖叫的小人儿进来,轻轻放到地上,拱手复命:“……首领,这户家里就这俩小丫头……” 地上一大一小两个女孩怯生生的立在那里,大的约十四五岁,颇为清秀,抬头看了一眼上方那凶悍的身影,吓得脸色发白,却横跨一步赶紧将旁边小身影遮挡起来,发白的双唇微微发抖:“你要抢,就抢我好了,不要抢我妹妹……” 华雄搓了搓胡须,“这女娃不错。” 公孙止盯着挡在前面的少女,随后视线越过去,看向后面缩在姐姐背后的小身影,缓缓开口:“我做你义父如何?” “甄宓!”19646 第九十八章 妇人心 同样的雨天下,另一个方向,南方—— 耿乡。 地上平静的水洼,天空雨滴落下来,涟漪波纹,一只马蹄轰然踩踏下来,溅起水花,马上的骑士勒了勒缰绳,举起手臂,后方雨幕中飞驰的两千余轻骑缓缓降下速度,随后停下来。 “下马,让马休息一阵。”马背上的将领回头喝了一声。 旁边,另一名身形挺拔魁梧,披兽铜甲,身影微微抬头,链接天幕的雨丝掉下来,哈了一口气,摆动大刀,转头对那边高喝的将领不见喜怒的开口:“过了耿乡前面的河就是无极县的范围,听主公说有一伙黑山贼是从灵寿那边过来的,高将军,你我干脆分兵两路,一西一东合围,将他们夹击在此处,早打完早些回去交差。” 被叫到的将领身形彪壮,盔缨下浓眉怒眼,看上去黑多白少,手中一柄大枪,皱了下眉,摇头:“出来之时,文将军一再叮嘱我,让我看好……” “我那兄长就是多话。”那边马背上,颜良摇晃大刀:“……一帮贼寇岂需要小心?你若怕了,就在耿乡等着便是,我自去取了贼将首级就回。” 说话的二人,便是受到军令的颜良和高览,如今已到了耿乡,距离无极县不过数十里的路程,对于那边闹事的黑山军,名叫颜良的将领大抵是看不上眼的。此时说完话,也不等旁边的同伴反应,分出一千余骑径直离开,而高览皱了皱,叹了一声,只得跟了上去。 他们杀气腾腾的奔驰而去…… 与此同时,无极县城外的甄家别院,弱弱的小身影露出了容貌。 *********************************** 水滴顺着发梢掉落下来,啪的溅在冰凉的地板。 “我做你义父如何?甄宓。” 小小的身影颤了一下从姐姐的背后挪出一对明亮皎洁的眸子,眼神怯生生的看着那边说话的身影,粉粉的小唇微微张了张,颤抖的发出稚嫩的声音。 “不……不好……宓有……有父亲。”忽然,那对眸子闪着泪渍,小手擦了擦,抽泣哽咽:“爹爹不在了……可是我有爹爹的,不要你做甄宓的爹爹。” 华雄看这哭泣的小人儿,脸上横肉抽了抽,“首领,咱们算不算欺负一个女娃?” “这倒也是,找人把她俩带下去。” 公孙止微微眯了眯眼,挥手着人带走两个哭泣的女娃,对于是不是欺负哭了两个女娃的事实,也颇为感到尴尬。 “叫兄弟们将劫来的东西让黑山贼弟兄带走,然后抓紧时间休息,天一亮这家的主人应该会从城里的宅子过来,咱们在这里恭候他们。” 华雄放下虎口刀,走过来盘腿坐下,倒上酒,推过去:“首领,你还真打算收这个女娃当义女?” “你以为我在说着好玩?”公孙止端着酒觞,看着里面荡漾的波纹,“之前我问过府中一个丫鬟,甄家在这北地算是豪门,家中钱财不少,商路通达,若只是绑人勒索能得到几层?不过杀鸡取卵的做法罢了。” 酒水漫过嘴角,洒在胡须上,随后酒觞放下来,魁梧的大汉按着几案,声音粗野:“可咱们说到底也是贼啊,对方怎可能与咱们攀亲戚。” “就要看人怎么选了。”公孙止解下弯刀丢到桌上,端起酒一饮而尽。 外面天空逐渐放晴,不久之后,天亮了。 …… 由东向西,出无极县的官道上,骑士、牛车组成的数十人队伍有些着急的赶路,从他们马匹、牛车看的出身份的,完全用不着这样的赶路,然而队伍中间平缓轻摇的牛车里,年过三十多的妇人却不是这样想。 “最近匪患严重,昨日真不该让宓儿和她姐姐一道前往别院,这整夜都噩梦连连……”帘子里说话的妇人乃是甄家甄逸之妻,丈夫在甄宓三岁时去世了,整个家一下子扛在了一个柔弱妇人肩上,数年时间里,显得苍老了许多,然而语气却颇有气势。 车中另有女声温婉响起:“……母亲别太过担忧,她们姐妹俩年岁在兄弟姊妹中最为相近,性格也都欢闹,要不是昨日晌午突然下起暴雨,我们也都一道过去了。” 车辕起伏,端坐的妇人闭目点点头,旁边的乃是次女甄脱此行陪伴左右,她伸过手在女儿手背上拍了拍,叹口气:“你啊,都是快有夫家了,这日子过的真快……” “母亲……”甄脱两颊绯红靠过去,伏在妇人的膝盖上。 牛车起起伏伏,向西而行一阵,天光升到正午时,远处绿野间的庄子别院隐隐在目了,不久之后,一行人到了地方,这里原本就很幽静,是夏日用来避暑的,张氏下了牛车后,换上威严,面无表情带着众人走进庭院里,当看到前院被绳索捆缚的一众家仆时,次女甄脱下意识的拉紧了母亲的裙袍。 “母亲……他们……” 妇人皱起眉头的一瞬,后面的院门轰然关上,从两侧偏房跑出的十多道着皮袄、皮甲的身形持弓挎刀截去了后路,有拔刀,有人大喊。 “保护夫人——” “放下兵器,别乱动——” 一切发生了变化,刀兵陡然惊起,呯的一声,想要厮杀的身影被劈出血线,倒飞了回去,上方正厅那里,虎口长刀上一抹鲜血顺着刀锋滴落地面。 “你们退下,都不要动!” 清冷的声音自妇人口中发出,绣有精美花纹的宽袖一挥,她看下身边的护卫,“既然这些大王并未杀我府中之人,想来是事要与我谈,你们暂且在这里等候。” 裙摆踢起来,大步朝那边持刀的大汉过去,声音再次响起:“天还塌不了——” “老夫人好胆色!”望着这位妇人大步而来,华雄难得拱起手,“我家首领在里面,请吧。” 张氏蹙眉看他一眼,大步而入:“此乃我家府邸,自然不会客气,大王请随老妇一起进去吧。” 华雄裂嘴笑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跟着后面走了进去。进入正厅,视线变得暗了些许,长裙拖地从地上滑过,张氏的目光自然看到了坐在首位的男人,莲步轻迈走到侧旁,双袖左右一拂,坐下来又交叠在腿前,目光灼灼望过去,便是开口:“这位头领不知到我家里只是为区区财物?可否先将老身两个女儿带出来。” 公孙止的视线中,这位妇人能生出甄家姐妹的妇人,相貌自然也不会差的,不过更多的是他来到这里见到的女性大多都是娇弱温婉,像对方这样不惧刀兵,与自己这般说话的,却是少见了。 “去把老夫人的两位女儿带出来。” 李恪点头带人过去了,想来还有一些时间,公孙止开口:“昨夜我来时,见你小女儿,便生出了想收为义女的想法,不知老夫人可答应?” “不答应。” 几案下面视线看不到的角度,张氏的双手使劲的捏了捏,眼帘低垂,双唇只是简单的张合:“若是答应,我甄家岂不是认贼做父?老身将来下了阴曹,也无颜见夫君,更愧对甄家祖宗。” “若是买卖呢?” “那岂不是变成卖女儿了?” 公孙止端起酒觞,饮了一口,放下:“不给钱便不算卖了。” 那妇人嘴角抽动一下,那边,公孙止拍了下几案站起身,朝她笑了笑:“说笑而已,老夫人切莫当真,不过我确实想做买卖。” “……”张氏并未开口,只是盯着对方。 “我叫公孙止…..甄家商道通达。”走过来的身影,在妇人面前蹲下,披散的发丝下,冷眸望过去:“或许老夫人该是听过吧。” 那边,张氏点点头,“白马将军的儿子,老身略有耳闻,想不到今日竟到了甄府上,倒是让人意外。” “既然你知道,那我就长话短说……也不与你避嫌了。”身影走过去贴近,对方微微偏了偏时,带着胡渣的唇靠近耳旁,低声说了几句。 微斜的妇人皱了皱眉头,眸子划过眼角瞧着旁边的男人,嘴角上扬:“公孙首领真是雄心壮志,这事可以当作买卖,不过甄家在北地算不得豪商,除非张世平、苏双不在了……” 几案两边的气氛,变得诡秘起来。 片刻后,外面响起脚步声,两个女孩颤颤兢兢的过来,当看到厅中坐着的妇人时,顿时哭着跑了过去扑进怀里,显然一夜的惊吓不轻。 公孙止看了一阵,后退几步:“老夫人慢慢与女儿叙旧,公孙先告辞,张、苏二人会不在人世的,以后草原上的生意就由你甄家来做。” 旋即,转身大步离开。 扑在怀里的小人儿哭花了脸,却是悄悄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小声问道:“娘……那人是谁啊……” “是你义父……” 张氏摩挲着两个女儿的青丝,低声呢喃说了一句,不久之后,外面的贼匪都撤走了,家中的奴仆方才松了一口气,庆幸夫人来的及时,让他们活下来。 后堂,天光微弱的从上方的窗隙照进来,张氏招来之前带到这边的护卫头领,低下声音:“……将府中的那些家仆、丫鬟杀掉,就说遭到劫匪洗劫。” “……这……老夫人……这……”那名侍卫头领瞪大了眼睛。 张氏望着静谧的烛火,偏转了视线,神色在昏黄的光芒里忽明忽暗。 “当个这家不容易的......便不能让人起疑,我甄家与贼匪有所勾结……” 第九十九章 不期而遇 “那张氏一介妇人能撑起甄家,想来也是不容易。” 天空放晴,灼热的阳光蒸发着地上的积水,从甄家别院出来,华雄回望视野尽头的山脚下,那处庄子的轮廓。旁边并马行走的身影抬头望了望日晕,“一个妇人能撑起甄家这么多年没被别人吃掉,你以为是运气使然?” 马蹄迈动,身形摇晃,收回视线,转头望向山间的别院。 甄家的那个当家妇人有多大能耐,公孙止心里大抵有些清楚了,这样的世道岂能是易于之辈,之所以想到找到甄家为将来他北上后提供后勤,也是临时起意的,毕竟一个妇人再厉害,野心终究不会太大,对自己的威胁而言相对就会减少部分,毕竟有些事,不是杀伐果断就能够处理的好的,还是需要吃这行饭的人来才行。 “首领,咱们接下来是去杀了张世平?”华雄自然也明白那女人的厉害,也不再这事上过多纠缠。 公孙止转回视线,扫了对方一眼,“做人讲信用,说了要杀他就一定要杀的,再则这些人哪一个是干净的?不过这张世平和苏双二人乃是北地最大的马贩,家中应是有马场的,正好将马一起拿过来。” “那咱们杀回去的本钱又多了一些。”虬须的脸上浮起兴奋,华雄在空气里劈过一刀,叫嚷:“……刘虞……柯比能这两人的脑袋,我先定下了。” 蜿蜒的官道上,许许多多身影静谧的在走,偶尔会有说话声窸窸窣窣在的里间响起,这边,听到华雄的言语,公孙止皱起眉,随后闭上眼,像是想起了那日死去的十多位老人,声音清冷的开口:“杀柯比能相对刘虞要简单一些,他无险可守,只要一战就有很大把握将这人斩杀,可刘虞这老家伙坐守幽州,蓟县城坚墙高,想要杀他……” “……除非他能出来。”牙齿咬下,语气加重。 公孙止骑在马背上,望着前后的马队缓缓而行,夺来的辎重、有价值的器物已让黑山贼在昨日夜晚就已运走,此刻的队伍全是轻骑,不久,他们加快了速度,走过了这段官道,转向偏僻的荒野,越过丘陵,绕过城池,在这天下午,他们来到中山境内名叫新市的乡镇。 新市并不算贫瘠的小乡,这里有北方过来的马匹和本地的蚕丝,大多南来北往的商旅在此歇脚倾销货物后,购置本地的商货再次起程或南下、或北归,大量的人来人往将这里催生的热闹,热闹便会附带一些混乱,流寇、强盗、心性不良的人也大多会来这里讨活,便是鱼龙混杂起来,不过倒也没生出大乱来。 而对于新市的百姓来说,这是亦如往常热闹混乱的一天,然而夕阳西下时,变味了。雨后的街道,地上的肮水被马蹄溅起来,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群骑士,旁边被溅了一身的汉子凶恶的瞪向对面马背上。 肌肉虬结的魁梧身影低头与他对视一眼,那人连忙将视线偏开,并不宽敞的街道上数百骑的架势,吓得他脸色一白,不敢多看,连忙小跑进附近的商铺躲了起来。 新市并不大,街道陡然拥挤了数百骑士,也非军中装扮,周围商旅、小贩、行人急忙站到两侧房檐下,看着对方过去。 “哪里来的贼寇……” “竟跑到新市来……不怕无极县的官兵过来捉人……” “……听说最近闹黑山贼有些厉害,会不会是他们……” “等等,前面的马队转向了……好像是……朝张家宅院过去的……” 躲避的人群中,有声音呢喃,随后胆子大的跟上那只马队,果然,他们远远望见那数百骑停在了张府门前,便是看到有人从马背上下来,拿着绳子过去,一名百姓低声道:“张家要完了……” 张家府邸前,公孙止挥了挥手,数名狼骑猛的一夹马腹,战马长嘶跑动起来,捆缚的绳索陡然绷紧,便是轰的一声巨响,府邸的门扇歪斜倒下来。 那边,数名护院正持着刀枪从倒塌的门后露出身形的一瞬,箭矢嗖的一声,钉了过去,血光四溅。公孙止一拨马头,周围数百骑直接骑马迈上台阶冲了进去,院中有听到声响的护院蜂涌过来时,战马从人群中碾了过去,华雄挥刀劈砍一路前行,府内正忙里忙外的丫鬟家仆被陡然厮杀惊动,慌乱的到处躲藏。 正厅中,身形臃肿的张世平提着大刀跨步走出,身边跟着两名年青人,大抵是他的儿子之类的,他暴喝:“哪儿来的贼子,我乃是中山张世平…….” 话未说完,瞳孔陡然缩紧,迎面刀锋越放越大,有声音雷鸣般炸开:“杀的就是你!!” 虎口刀劈下—— …… 外面,民众听到了厮杀,在远处观望,闻讯而来的数十名差役提着兵刃挤开人群,视野中,那处硕大的庭院里撕心裂肺的惨叫随着黑烟升了起来,一道道战马的身影重新站上街道时,汹涌的脚步便是停在数丈外不敢再上前。 一颗血淋淋的头颅丢在了他们脚下滚动,为首的黑色战马背上那披着大氅的身影,低头扫过这群衙役:“拿去埋了。” 待这批像是来寻仇的骑士离开,原本观看的民众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抢啊!”大抵是在火势未大之前,冲进了张家的宅院,想要拿一些值钱的东西,随后更多的身影冲了进去。那群衙役在拦前面,有人大喊:“不要抢啊,不要抢啊,火烧起来了……” 混乱中反被人推了一把摔倒在地,无人听他的。 张世平之所以不去附近县城居住,是因为城池周边并没有多少土地给予他做马场之用,强来的话反而会得罪不少人,如今他所做的一切,却是便宜了别人。 “一千多匹马……打熬的好,明年我们就能杀回去了……”华雄带人杀散了马场的护卫,浑身散发着血腥,却是发出感慨。 公孙止望着在护栏内奔跑的马匹,嘴角有了笑容:“或许更快……”停顿了一下,吩咐下去:“让曹纯他们过来集合了,杀了一个有份量的张世平,北地的世家应该会联手逼迫袁绍了,咱们这次打猎也颇为丰富,差不多就行了。” 正当他将命令吩咐下去时,有奔马过来,带回了消息:“首领,曹头领遇到了袁绍的人,不过他没有被对方发现,带弟兄们先埋伏起来了。” 公孙止皱了皱眉头:“打的什么旗号?” “高。” …… 与此同时。 天光明媚渐昏黄下来,无极县外,名叫颜良的将领带着千余轻骑来到甄家别院,在听闻那股黑山贼洗劫了这里后,折向北面朝对方追了过去,在他之前,随行的高览已分兵先去那里搜索贼寇。 “加快速度,功劳岂能让一人所得——” 他大喝一声,兜转马头,便是带着轻骑冲向了北面,延绵而去。 第一百章 自作孽 横穿新市的河水映射着橘黄的残阳朝南而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出一道道身影朝乡镇的方向过去,那是轰隆隆的马蹄声。 千余轻骑驰过官道。 高览擦过脸上汗渍,抬头望着西边彤红的残云一眼,从昨夜行军,再到白日奔行数十里,如果有可能,他才不想接这差事,但上命难违,主公袁绍兵不血刃拿下冀州,正是用人之际,他无论如何也要挣几分薄名出来。眼下虽是一些黑山贼,但到底在无战事时,也是微薄功劳。 而就在他头顶的山麓上,林野间,几道身影低伏在灌木后面,盯着下方的马队,然后悄然离开,下了山后,骑上藏起来的马匹从捷径先一步离开,在这里边官道不远的数里之外,同样有数百人等候着,为首的是简单披着皮袄,袒露出厚实的胸膛的曹纯,若是他的族兄曹操在这里匆忙一眼也无法认出这凶野黝黑的汉子是当初他那温文尔雅的族弟。 山风拂过林野,林木间单膝蹲着的曹纯将插进松软的泥土里,取过腰间的羊皮袋灌了一口酒,丢给旁边的搭档高升,“首领那边现在该是知道袁绍的兵马过来了,新市离咱们也这里也不远,干脆把这支兵马留下来。” “……就是不知道他娘的这支兵马将领如何……”高升灌了一口酒后,拧上还回去:“……千余骑,这些马我也眼馋的紧,可打不过这么办?” 曹纯起身让旁边一名狼骑脱下破烂补丁的短衣,和自己换了一下,他穿上将披散的头发扎起来,“老高,我这像不像庄稼汉?” “像倒是像……就是这眼神饿的想吃人一般,袁绍派来的那将再蠢也看的出来。”高升见他竟想主动吃掉对方,颇为意外,自己这边不过五百之数,真要硬打,肯定是打不过的。他摇了摇头:“……袁绍手下兵将也不都是怂货,若是换做首领来,我老高还觉得有胜算,跟你……还是算了算了。” 那边穿好衣裳的曹纯抬脚踹摇头的身影屁股上,拔起刀,“袁绍的兵也不见得是边军的水准,咱们是在草原上尸山血水里淌出来的,还怕他们这些郡兵组成的骑兵?” “行行行……我陪你豁出去了。”高升揉了一下屁股,也拔出刀,“你说怎么做吧。” 曹纯将刀插回鞘里,踩过落叶贴近过去,低声附耳窸窸窣窣说了几句,高升挑了挑粗短的眉毛,揉着歪鼻拍响胸口:“成,那你可要斩准了,只要他一落马,我就带人杀出来。” 这边,曹纯让人砍了一些柴捆着,又带了数人背着走出了树林,他们看了一眼官道尽头,马蹄声过来了。 …… 同一时刻,南面,马蹄轰鸣奔行,在离新市十多里的官道上,之前他们歇过一阵,眼下要天黑前赶到前方的乡镇,便是加快了速度,转过一片林野后,视野开阔起来,前方道路上,几名行人背着柴禾不紧不慢的行走。 好像听到了奔驰的马蹄声,那几人慌张的跑到道旁让开了道路,像是这样的场面再来的途中也出现过几次,高览自然也没有起疑,军队行进,普通三三两两的百姓谁敢挡路? 五丈。 那几个百姓惊慌的跑到路旁,战马轰鸣渐近时,他们赶紧低下了脑袋大抵是不敢看骑兵的锋芒。 三丈。 高览的余光里看到对方有人微微抬起了脸,他嘴角咧出一丝笑,心想:“这人还不错。”之类的言语…… 一丈。 抬起的头的过程中,为首的那人竟朝道路中跨出了一步,高览有些诧异,转过头看去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距离近到咫尺,跨出一步的樵夫陡然反手从背上的柴禾堆里一拔。 森白的刀身带着夕阳的橘红,映入高览的视线之中。 “有诈——”声音从他口中大叫出来,下意识的一勒缰绳陡然停下奔驰的战马,抬手就是一枪挑过去,轰!漫天的木柴飞起来,奔跑中的身影几乎同时将背上捆缚的柴禾丢了出去砸在枪头上,零零散散的木柴落下时,曹纯贴近对方,“啊啊——”怒吼发出。 一刀劈了下去,血光从仰起的马蹄上飙射到空中,战马悲鸣时,后方只来得及堪堪勒停马匹的骑士,还是一头撞上前方嘶鸣的马臀,就像压死骆驼的一根稻草,轻微的撞击下,失去一只蹄子的战马朝前扑倒,轰然坠地。 高览翻滚落马时,一手拽过马鬃,滚到地上摔的并不重,爬起身大枪尚在手中,便是朝那边一砸,将劈来的刀刃连带挥刀的人一起砸的后退,随后扶了扶歪斜的铜盔,口中暴喝:“杀了他们——” “杀!”退后几步的身影,举起刀,口中也同时暴喝出声。 两声暴吼后的几息安静的让人窒息,一阵风从道路侧旁的林野间拂过,随后就像有无数道声音齐齐在嘶吼。 “杀——” 灌木抖动,一匹战马跃了出来,马背上光头壮汉挥起大刀将一名愣了一下的骑兵砍下来,身后远远近近的林间,一匹……两匹……四匹……十匹……百匹战马冲了出来,有人挽弓,有人直接拔出刀,挺枪直接拦腰撞在长龙似得的队伍中间,嘭嘭的撞击声,刀剑劈砍双方掀起血浪,横冲而来的骑兵终究还是在道路上贯穿撕开一道豁口出来。 高览看了一眼那边陡然出现的战况,瞳孔紧缩,吼叫:“黑山贼——”周围几名伪装樵夫的狼骑丢下柴禾,拔刀冲过来,高览双手握着大枪挡下砍下的锋刃,左右一挥一砸,将两人扫开,跨出沉重的步子朝前面指挥的身影冲过去。 曹纯转身一脚踢飞地上的石子,冲来的身影怒吼挥枪将那枚石子打的碎裂,石屑灰尘飞洒时,对面一刀从弥漫的灰尘里斩过来,横枪一架,便是噹的一声,刀锋斩在铜杆上,火星溅起来,两人同时抬脚,正中双方腹部,顿时跌跌撞撞的分开。 另一边,混乱的道路中间,一部分狼骑拖着对方骑兵奔跑在田野上,不停回射,其余混乱的厮杀成团,高升劈砍过几名敌人,看到了这边,拨马冲了过来:“曹兄弟,老高来助你。” “不要过来——”曹纯捂着腹部,张开带血的嘴角大喊。 唏律律—— 战马嘶鸣,马蹄疯狂践踏地面而来,高览一身甲胄,刚才对方那一脚对他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望着冲过来的贼将,裂嘴笑出来,大枪迎着对方冲了过去。 大刀探出马侧,横挥斩来,地上奔行的身影吼了一声,大枪刺了出去。 呯—— 枪头砸在刀锋上,力道将刀柄砸的脱手飞了起来,不知撞在哪儿噹的一声响了一下,马背上身影受力不稳的栽下来,摔在地上。曹纯瞪裂眼眶的大叫:“高升!”忍着腹痛,双手握刀冲向持枪屹立的身影,举起刀时,对方竟摇摇晃晃起来。 随后……轰然倒了下来。 “怎……怎么回事?”高升从地上起来,看着地上那名敌将,感到莫名其妙。 “这人昏过去了……”210. 第一百零一章 刀锋暗芒 时间倒回去一点。 …… “不要过来——”曹纯大吼。 棕黄的马身疾驰而至,刀锋呼啸横斩,对面铁枪刺过来发出吱呀的摩擦声的瞬间,高览双臂陡然上下发力,刚离开刀锋的枪头轰的砸下,薄薄的刀身弯曲,突然袭来的力道将大刀从高升手中打的脱手飞旋出去。 挥舞大枪的身影头上,旋转的刀柄呯的一声,撞到铜盔,相错而过的战马跑开,上面的贼将翻滚掉下来,高览走了两步笑容渐渐收敛起来,视野变得模糊,意识也在陡然间模糊,感觉自己好像飘了起来,耳中隐约听到有人朝自己跑来,发出怒吼的声响。 下一秒,整个世界都黑了。 …… “这人昏过去了……” 曹纯取下那人铜盔,将地上的大刀丢给爬起的光头大汉,转身取过敌将的大枪将对方铜盔挑了起来,朝混战的方向冲过去。高升接过大刀跟在后面,越过昏厥的身影,看了看,摩挲着光头,歪鼻斜眼的哂笑:“你还真够倒霉的……” 官道之间,骑兵与骑兵纠缠拼杀,双方都没有冲锋的距离,混乱的人群中,狼骑直接丢弃笨重的长枪,拔出带有弧形的刀刃,刀锋划开对方皮甲,轻易的带出鲜血,在一片残红的光芒下飞溅起来,近两千人的战场,刀光交错,人呐喊着纠缠挥刀,战马飙血的倒下去,四肢扑腾嘶鸣,人的手臂飞上天空,血水淋下来,激烈的厮杀就未停下过。 “贼将已授首——” 高亢的呐喊在前方响起,一名袁骑与人拼过一刀,陡然听到喊声,心里惊了一下,回头时,就见有东西高高的抛上了天空,殷红的盔缨映在他眸子里,那是主将的头盔,这名骑士自然认得。 喉结滚动,晃动的视野里,前方道路,一具孤伶伶的身体躺在那里,下意识的张嘴:“高将军……死了……” “死了啊!快走——”随即,那人惊恐的喊出声音,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就跑,周围也有其他袁骑看到这一幕,下意识的见有身影调头逃窜,拼杀下去的勇气也在瞬间消磨掉了,惊乱的队伍里有人正大喊:“不要慌,贼寇人数少,打的过……”被冲来的曹纯一枪扫下马背,抢了马匹,回身又是一枪戳进那人喉咙,他暴喝:“杀——”枪身舞开,一名想要冲过来的袁骑被挥舞的枪头敲碎了脸颊,旁边还有人看了一眼栽落下马的同伴,当即收刀,扯过马头就跑。 战场边缘的袁骑看不到前方的情况,只见有人回逃,偶尔听到有人在叫高将军死了之类的话,便也舍了对手,跟着后撤,不久跑的越来越多,有的因为太过靠前,刚一转身,就被杀红眼的狼骑拦住一刀剁下马背。 千余袁骑挣脱战场出来的不过六七百骑,疯狂的朝来时的官道回跑,一名小校想要挽救溃败,喊了一阵见没人听,只得咬牙跟着加入逃跑的序列。 高升从马背上拉下一人,挥刀劈死,翻身上马扬刀:“追——” 此时已无对手的两百名狼骑聚集过来,随着扬刀的大汉奔驰起来,朝前面凌乱逃窜的马队追过去,曹纯那边,戳下一人后,看到这莽汉已带人追击,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呐喊:“敌人是否有援军尚不知情,切莫乱追!回来!” 或许声音被马蹄声掩盖,不得已下,他叫让人把那边昏厥的将领带上,便是集合手下朝高升追过去,以免遭到反扑。 不久之后,拐过弯道的树林,前方巨大的烟尘在侧面的原野上卷起来,轰隆隆的马蹄声,表明这是另一支骑兵队伍,踏响如轰雷卷过云层的响声,曹纯看过去,追击的高升愣了一下,逃窜的袁骑中,那名指挥的小校也愣住,随后头皮发麻,视野里,那是密密麻麻的马匹夹杂烟尘朝他们碾压过来。 “加快速度,跑啊——”他撕心裂肺的呐喊。 马群推上官道,嘶喊的声音淹没在轰轰轰轰的撞击声中,被拦腰撞上的袁骑人瞬间仰马翻,战马被撞倒在地,奔跑的马匹也绊下来,压在战马和倒下的身影上,有的身影整个人被掀飞上天空,重重的摔倒,随后被疯狂而来无数马蹄践踏而过,肢体发出咔嚓折断脆响,不少落地的身形被踩踏的不成人形,大片的鲜血在道路上蔓延开。 只有十余名跑在前面的袁骑逃出升天,那名小校回头望了一眼,那马群的后方是驱赶战马的另一支贼寇,隐约见到那人身形高大,披着大氅,座下一匹黑色大马,不由加快的了速度,仓惶逃离而去。 天光晦暗,狂奔的马群渐渐安静停留在田野,啃食庄稼,道路上浓稠的血水侵透了泥土,溢出来流向两侧。周围狼骑打起了火把,华雄朝那边过来的两骑竖起拇指:“五百人干趴了千余,厉害!” “取巧罢了,当不得赞赏。”曹纯摇摇头这样说着。高升提着昏厥的身影,“还有这个,我打晕的。” 华雄看了看人事不省的将领,又看看高升,将脸转到一边,显然是不信他。 “嘿…你这人……怎么就不信……” 随后,他二人朝对面过来的身影拱手:“纯(老高)见过首领。” “干的好。”公孙止颇为赞赏的看向曹纯,这人的成长从一个只读过兵书到如今能独领队伍了,都是看在眼里的,“往后新建一支骑兵,就由你和高升两人来带。” 曹纯也知自己的成长,眼下能用五百人打破一千余人,哪怕中间有取巧的成分,可也是实实在在的从一介书生变成了独挡一面的将领。脸上浮起难得的笑容,视野望过那边低头啃食青草、庄稼的马群,这些就是他将来独领骑兵的根本。 “是——”他兴奋的拱手。 高升拖过身边昏厥的身影,“首领,这家伙怎么办?” “杀了只会激怒袁绍......”公孙止马鞭抖了抖,“......若他把怒火集中在我们身上,这不是我想要的。”话语停顿了一下,马蹄踏了几下,开口:“把这人盔甲拔了,再将舌头割去,将人还给袁绍。” “让弟兄们收拢马匹,我们走。” 夜笼罩下来。 …… 南边。 亡命逃窜轻骑,终于遇到增援而来颜良。 “高览死了?” “不知,当时太过混乱……”那名侥幸活下来的小校低下头,“……只见到将军趟在地上。” 火把呼呼的在风里摇曳,颜良走到近前:“你叫什么名字?” “牵……牵招。”那人微微抬了抬头,黑影呼的扇进视线。 啪—— “废物!”颜良翻身上马,怒喝:“高览乃你将军,竟不思死战救出,同袍身陷危局,不施救援,若是我麾下,今日非杀了你不可,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前方带路,若高览还活着,尔等十人便可活。” 名叫牵招的小校脸上火辣辣,紧咬牙,“是。” 7189 第一百零二章 机智如潘无双 夏夜虫鸣响起道旁草丛。 天光降下后,夜晚风声中传来马蹄的轰鸣,影影绰绰身影骑马奔驰在官道上,火把光芒蜿蜒而来,昏黄的光影里,跑过的战马、骑士露出狰狞,不久之后,口中‘吁’了一声,拉过缰绳,抬手,后面的马队逐渐停下。 他鼻子吸了吸,空气里弥漫的血腥还未消散。 火把光芒从后面聚集过来,照亮周围,脚步走在道路中间,坚硬的泥土变得松软挤出暗色的水渍,然后踩到了什么东西,火把下移,是一只断掉的手掌,黑暗里伤重的马匹看到火光挣扎的仰起脖子悲鸣短嘶,众人的视野展开,周围,尸体铺满这段官道上,大部分都没了完整的形状。 颜良步行穿过尸体,看了一眼旁边一柄折断的长枪上插着的脑袋,是高览麾下的一名副将。前方道路一颗树下,摇摇晃晃还吊着一道人影,火光靠近,便是被拔了盔甲的高览,满嘴的血污,此时像是感觉到了有火光,虚弱的睁开眼。 他朝后方近卫招了招手。 数人持着火把过去将人从树上放下来,着兽铜铠的身影走过去,低头看着地上逐渐清醒过来的高览:“……高将军,那伙贼寇你可知晓来历?” “啊……呃……”黑多白少的眸子瞪出怒火,微微张了张唇,只能发出言语不清的声音时,他便“啊——”的悲吼,手死死拽过一颗草,捏的发抖。 “他们朝何处离开?” 高览手臂的颤抖举起,指向西边。 那边,颜良收回目光,持刀转身上马,勒过马头,看向队伍中牵招等十余人:“你们留下将高将军带去新市医治,其余人随我继续追击,一军主将遭贼寇这般羞辱,实为丢我主袁绍之威名。” 高览被搀扶而起,望着背对他的身影,听到他说的语,气得脸色由白转红,泛起血色。随后,马蹄碾动,似长龙的马队起程朝西而去时,原本心中一股气陡然一散,无力的跌在麾下士卒怀里,往后的方向,他感到迷茫,口不能言想要再指挥军队,怕是困难了。 只能做冲锋陷阵之将?! 那伙贼寇到底是谁……他咬牙切齿的想。 …… 西面,公孙止合兵一处千名狼骑驱赶着近两千多匹可用马匹,随后又在半途与李黑子、苏仁等率领的黑山贼合流,南北并行成一片,朝西面的卫水而去,而距离他们不到数百米的距离一支由西北面过来的队伍陡然碰了照面。 队伍中,华雄皱下眉头,提刀拉紧了缰绳:“斥候在干什么……怎么还有一支兵马在我们前面。” “……可能误打误撞过来的。”李黑子催马上前过来这边,他原本是山中猎人,也当过逃兵,行伍经验是有的。此时也皱着眉头:“刚刚有弟兄回来,前方没有兵马的……我再找人过去探探,看哪路的人马。” 公孙止抬手一挥,“太近了,没有必要。”旋即,手拔出弯刀,“既然碰上了,不管他们是谁,敢拦,那就碾过去。” 然而就在他下达命令的同时,对面那支队伍,手提巨斧,膀大腰圆定着牛角盔的潘凤面色惨白,冷汗淌下额角,肥厚的双唇嘀咕:“……就说夜里不要出来搜贼了……今年杂这么背,又碰见他们。” 一阵风吹来,他打了冷颤,连忙一勒缰绳,转过马头,斧头抬起指向另一个方向,正气凛然大声吩咐:“前方没有可疑之人行踪,咱们过去那边看看。” “可…那边有一群……” “我乃上将…下将,此道中阅历胜尔等百倍,我说没有人就没有人。”潘凤瞪圆眼眶,模样凶狠的盯着背后结巴开口的兵卒,瞪得对方往后一缩,“赶紧走,费什么话。” “……明明有人。”那瘦弱的兵卒小声嘀咕。 对面,公孙止举着弯刀愣了住,原本面对他们的队伍,陡然折转朝东南方向快速奔跑离开,风里夹杂对方喊出的话语,这倒让他明白领头的是谁了,华雄放下虎口刀,望着远去的队伍,磨了磨牙:“这上下将溜的倒是快……” 李黑子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毕竟失职,过来低头拱手:“首领让我带着兄弟们把那支兵马打下来,对方知道我们行踪怕是会暴露给后面的追兵。” “无妨,这家伙没胆的。”公孙止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肩膀微抖有些不安的斥候头领,挥手:“这月余以来,大家也累了,自然会出现纰漏,但行军打仗,半点纰漏就会害死更多的兄弟,你们是队伍的眼睛、鼻子,出不得错,回去找李恪挨几棍吧。” 低首的身影抬起头来,心里松了一口气,拱手:“是!”随后,看了看旁边摩拳擦掌的小马贼,补充道:“首领,要不换个人执行吧……” “哈哈哈……我觉得李傻子拿捏的不错,放心受着吧。”华雄摸了摸脑袋,仿佛想到了以往的遭遇,便是同情的拍了拍那黑瘦汉子的肩膀。 气氛变得愉快,窸窸窣窣的话语不时在队伍里传开,一路西行回去。我们的目光转到仓惶调转方向的那支队伍里,潘凤心情郁闷的垂首骑在马背上,自从汜水关回来以后,他就没走过好运,剿匪碰上公孙止,对方手下那虬须大汉两三回合就将自己撩倒,好不容易捡回条命,此次又碰上,不用想也知道最近闹的很凶的黑山贼是谁了,打肯定是打不过…… 他叹了一口气。 他娘的……就不能碰上轻松点的差事?随后,潘凤怔住,远远的听到了动静。夜风传来马蹄声,一支骑兵呼啸在前方的道路上,似乎对方看到了这边打起的火把,不久之后,当先一名将领带领身后骑兵猛扑过来。 “……难道还有,他娘的有完没完了——” 铁蹄如雷,骑兵逼近,这边的士卒大多是郡兵中的老弱之辈,见到对方冲来的气势,自然吓得浑身发抖,潘凤咬牙拍马冲上前,横斧拦在中间:“我乃潘凤,来将通名!” “我当是谁!” 马蹄在前方勒停,一口金背大刀悬停,随后指着对方,颜良偏头看他:“潘无双,本将且问你,可看到一支兵马从这方过去?” 潘凤皱了皱眉,自然是认得眼前人,他还是冀州牧韩馥麾下做将领时,见过对方,如今身份对调,语气又凌人,让他心里很不爽。 斧头随意一摆,指着西南方向。 “自然见过,我还与他们厮杀了一场,这伙人中就有黑山贼孙轻,他是张燕手下心腹头目,武艺了得,将军当小心为上。” “原来是此人,本将初到冀州也听闻过,此人做贼日久,高将军着了道,想来是他了。”颜良点头,随即纵马离开,然而跑出几步又停下,目光转过来,狐疑:“你既说是厮杀,为何本将见你等衣甲完好,兵刃不沾血腥?” 潘凤撇过头去,“打不过,不跑干什么?” 听完话,颜良在马背上愣了一下,随后骂了声:“废物!”便不再起疑,带领骑兵向西南追过去,按他想,韩馥部下之中除了麴义、张郃,其余皆是废物,打不过也在情理之中了。 “他们走的西北,你们就使劲往西南追吧……跑死你!” 潘凤抱着大斧,朝远去的骑兵吐了一口唾沫,不耐烦的朝部下挥手:“走,咱们回去睡觉——” 第一百零三章 大浪淘沙 夏天的暴雨下过一阵,道路变得泥泞,街道中的积水有马蹄迈过去,牵马的身影望着四周热闹的街景、行人,不久,走出了邺城。 天空隐隐还有雷声,随着阴云在远方响起,牵马的身影旁边,还有一人,脸色和这阴天一样难看,俩人走出城门片刻,相送的身影托起宽袖拱手:“主公一直以上宾之礼相待,兄长此时离去,可有想好去处,做弟弟的也好告知。” 说话间,脸上多有不舍。 拱手之人,名叫荀谌,乃是牵马者的兄弟,二人原同侍河北袁绍为主,只是最近几日,上书言了一些事情,被袁绍委婉驳回后,便有了离去之心。 马匹打了一个喷嚏,牵马的身影抚了抚马脖上的鬃毛,转过头来,摆摆手:“……去哪儿,为兄暂时不知,应该会去东郡曹操那里看看,你就不要告诉袁本初了,就送到这里吧,快些回去。” “我再……送送兄长……此时天色尚早,再走一段吧,这一别,将来我兄弟再见已不知哪年哪月了。”荀谌看着去意已决的身影,叹了一口气,并肩而行,途中多次张了张嘴又合上,欲言又止,最后方才咬牙:“主公待兄长乃座上宾,岂能以一言否定,而心灰意冷离开。” 牵马的身影一身纯白交领长袍,身材颀长,颔下一缕短须,名叫荀彧。他嘴角含笑摇了摇头:“我非心灰,而是在这‘座上宾’三字上,此乃待我为客啊,非真心接纳,前几日我与袁冀州谈过一次,中山黑山贼出没,沿途袭扰世家大户,是那外人拙劣之计,根本无须调遣兵马前去,只需一封书信,一名巧言之吏便能化解。” “弟有些不解,还请兄长明言。” “北方贼寇看似打的凶猛,却没占一镇一城,乃是兵少,若是张燕真想动手,岂能这点人手?”荀彧牵着缰绳,望了一眼天空积厚的阴云,“……若是早一些,或许还能补救,此时张燕怕已是不得不动手了。袁绍多谋而少断,麾下谋士如郭图、逢纪、许攸之流,贪小利而忘本、善忌而不齐心,此处非良臣归属,为兄自然该离开,否则啊,将来会落一个深陷牢狱,枉死之灾。” 说道这里,他便是笑了一下,回头发现荀谌停在原地,也停下了脚步,转身拱手:“友若在袁营安身,当谨记少言多行事为重,兄便告辞了。” 荀谌伸出手想要挽留,却悬在半空,望着那边身影挎剑上马径直的离去,回头望了望邺城,摇头叹了一息。 …… 天光在走,阴云渐渐散开。 荀彧独自一人上路,行进在官道上,他今年不到三十岁,前年被举为孝廉,入朝为守宫令,后来董卓入京独霸了朝纲,便是知晓京畿、关东都会成为四战之地,迁了宗族到冀州避难,随后也被袁绍征用。 然而这一次,他同样也看的清楚,为一贼匪而动干戈,袁绍并非久侍之人,但这次他不能随意再迁走的宗族,不然事情牵扯太大,一个不甚很可能城头摆满荀家人头。荀彧想了两日后,还是决定离开冀州,去东郡看看。 正想的出神,视野尽头的官道上。 一匹马。b5 一个人。 一把剑。 在马背上晃晃悠悠的过来,一袭蓝色宽袖长袍,面容俊秀文气,口中念念有词,偶尔高兴时,笑上两声,饮上一口酒,脸上带着放荡的酒晕。 “奉孝?” 待近时,荀彧认出了过来的是谁。那边,马蹄近前,马背上的青年醉眼迷离的望了一眼,嘴角勾起笑容,便是将酒囊抛过去,跌跌撞撞的下马:“正愁途中无人陪饮,荀兄便是凑来了。” 这边,荀彧自然饮了一口,下马将他搀扶,“你如何到的冀州,途中危险,也不忘喝酒,当心被贼人捉了去。” “哈哈……”那青年脚步偏偏从他手中滑开,笑道:“当真有匪人捉我,送他一个大造化,可惜冀州坦途,无人敢拦。” 随即,一屁股坐到道路旁的矮草上,“不知文若又是怎的到了这里,你不是在袁本初那里吗?” “刚出来……不打算回去了。”荀彧也在旁边坐下来:“原以为到了冀州,四世三公门下做得了事情,看来也无法如愿。”他从郭嘉手中取过酒囊,看了对方一眼:“你呢?跑来冀州也是投袁绍门下?” 郭嘉揉了揉脖子,随后拉起喝酒人的手腕,“走了走了,袁本初连你都看不上,我岂能再去,倒是省了一截路,你现在要去何处?” “东郡曹操那里。”荀彧将酒囊还回去。 青年大笑着拉着他上马,挥手:“走,同去,路上有伴也不烦闷。” 夕阳照着二人向南而行时,幽州蓟县,原本不对付的二人,裂痕越加撕裂开了。 书房,手掌拍在几案砰砰作响,公孙瓒的声音大声喊出来:“调走四千骑兵与袁术合兵一处救陛下,可边境就不守了?当初你只设一万边军守地界,抽调四千,幽州守的过来吗?” “我那犬子遣人来信,袁公路从南阳出兵,只是骑兵太少,只需四千凑够万骑,便能长驱直入长安。”上方,刘虞跪坐下来,手敲在几案上,语气也颇为激烈:“陛下困于长安日久,各地太守州牧便是越加放肆,你看那袁绍,欺夺韩馥之位,可有陛下旨意?长此以往,天下便是陷于混战,老夫如何不心急如焚。” 嘭的一声。 披甲的身形大手一拍桌面,起身:“刘虞,我看是袁术胁持了你儿子,方才这样说的,我告诉你,四千骑兵真要调走,我公孙瓒一百个不同意!一旦调走,边界不守了?若是乌桓、鲜卑打下来,谁来守?指望我右北平一两万人?” “那是陛下——”老人也愤然起身。 公孙瓒跨前几步,争锋相对:“本将守的是幽州百姓,我汉家土地——” 正厅内,两拨人剑拔弩张起来。随后,刘虞紧抿双唇,盯着对方好一阵,方才长袖一拂,背过身:“兵权在我手中,且兵马已调,此时你说再多也没用了。” “好的很!”公孙瓒退后两步,拱手:“那本将告辞——” 甲叶哗的一下抖动,披甲的身形走到门口停下来,单手按住腰侧剑柄,侧脸盯着屋内背对的老人:“还有一件事!” 那边,也侧过脸:“何事?” “我儿公孙止……”公孙瓒握拳捶捶胸口:“这件事,我记在心里——”说完,披风一扬,大步离开。 正厅内,老人缓缓转过身来,仰头叹息了一声。 不久之后,天光降下时,一队白马骑拱卫公孙瓒出了蓟县城门,数里外,他从一名身披银甲的将领手中接过长枪,最后望了一眼巍峨的城墙,拨马转身,声音在同时响起。 “回去准备……然后杀过来!” ....... 西去长安,早有预谋的事已经到了发酵的时候。 第一百零四章 雨无声 夕阳下的山寨,正厅响着朗朗读汉字的声响,蔡琰捋过一缕青丝在耳际,小脸义正言辞的纠正着厅中数百名粗野大汉中有人读错的口音,而外面同样人声鼎沸,破旧的房屋正在翻新,空旷的位置又重新扩建一批房舍,村中孩童捧着脏兮兮的小手吃着一枚鸡蛋,旁边的母亲缩拢腿坐在门槛上,一匹崭新的锦帛在她中渐渐有了小袍子的形状,偶尔拿起来在孩子背上量一量,眉开眼笑。 六月底的时间里,针对中山境内世家大户的洗劫,巨大的斩获虽然带着别人的鲜血,但这样的时代里,从落草为寇后,便用的心安理得了,若是此时有人来追回这些东西,包括那柔弱的妇人也会拿起家中的木棍与人拼命,意识里,从别人手中抢来的,就已是自己家里的东西了。 而山寨当中,他们的兄弟、丈夫是首领的八千兄弟之一,首领抢回来,自然会有她们一份,也觉得理所应当的,最初的时候,也有人在后来明白过来,知道被公孙止摆了一道,但仅仅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在出山劫掠的途中了,起初也有人想要离开去投奔附近其他山头,可当那些堆积的粮食、布帛、精美的摆器放在他们推来的小车里,人也就都留了下来。 现在,日子变得好过了...... ..... 公孙止靠在护栏望着垂下的夕阳,听着大厅那边隐隐的读书声传来,时间变得紧迫了,从传来的消息里,黑山张燕已经厉兵秣马准备出山,毕竟黑山贼的名号已经把冀州新的统治者得罪狠了,不得不依照公孙止给他规划的路线前进,而袁绍那边也之所以决定动手,出乎意料的是他割下那高姓将领的舌头引起的,后来才知道,那人竟是高览,未来的河北四庭柱之一...... 对于那些有名有姓的名将,公孙止也听过不少,可若是对方不报姓名,他也是认不出来的,就好比那位赵云。 身后响起脚步声,他侧脸看了看又转回去,独臂的身影走过来在旁边站定,目光看着山寨下方逐渐建起的新房,忙碌的众人喊着号子将从山上砍伐下来的木材运下来,做成房梁。之后他目光移开,望向居住区的远方,那是空旷平坦的校场,两千多名选拨出来的黑山贼正练习正马战,以及狼喉的辨别,在这个没有扩音器、广播的时代下,曹纯、阎柔等人喊的挣红了脸。 “区区还是有些担心,从山贼步战,到骑兵,这样的跨越,他们能不能适应下来。”东方胜望着那边,隐隐有些担忧,“区区虽不懂战场,可也知道一旦拖了后腿,是怎样的局面。” “没关系,他们都是见过血的人,已经比我们当初好上许多。”公孙止也将目光投向那边校场,笑了笑:“至少我不用费劲心机的让他们如何去杀人,到时候多打几次就没问题了,不行的人死去,活下来的,就是精锐。” 书生摇了摇头:“区区还是有些担心,首领收下这些黑山贼,他们家眷皆在此处,将来北回草原,怕不会去的。” 孩童欢快的从视野里跑过。 “那就携裹一起去草原。”公孙止从小孩身上收回视线,眯眼:“……草原上流民终究太少,招来也存在许多问题,所以我有一个计划……” 他目光转过来,望着书生。对方恍然,指去南面,“将数十万黑山百姓一起带走?” “让他们把根扎下来,我们才能扎下根。” 东方胜皱起眉头看他一眼,手指卷曲压在护栏上:“首领的计划,张燕就必须要死才行,以他威望,我们无法鼓动黑山百姓北去,只是我们这般做法,有些不齿,毕竟名义上他收留过我们……” “哈哈……那咱们岂不是还欠他的?”公孙止转身负手,走出几步,微微回头说了句:“迂腐。”走到台阶上,他停了停脚步,负在背后的手握拳,目光扫过身后的身影,“那就把他一起绑去草原!” 这边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着往后的一些事情,也可能就此定下来,有人过来,拿着记载消息的布绢来到书生身旁递过去。山寨中大多团结公孙止身边的人,都在这个小小的队伍里担任各自擅长的一些事务,例如东方胜在白狼原时,便常与来往商人密切交换中原的消息,如今到了冀州后,同样利用背后的太行山脉上来往的私贩互通消息,或来自其他山头的渠道打探。 此时他看过手里的布绢,皱了皱眉,走过来:“……刘虞派四千骑兵南下去南阳,公孙将军与他闹翻了。” 话里显得凝重,冀州袁绍与黑山张燕的战事几乎快要开打,北面幽州刘虞与公孙瓒撕破脸皮夹杂在这样的背景下,将一切推向了难以预测的方向。一个混乱的大时代已经到来的感觉充斥在每一个字眼里。 那边,公孙止沉默了片刻,将布绢揉在手心,他感觉……有些事好像已经提前了。 “张燕那边就让他和袁绍先打着,此时正是我们解决刘虞的机会。”东方胜思虑一阵,手指晃动:“他麾下兵马并不善战,待这支兵马过境,集合阎柔、曹纯两部骑兵,加上狼骑,将他们吃下,换了衣甲返回诈开城门,或与公孙将军前后夹击……” 夏日山间并不炎热,披着大氅的身形高大精壮,两年间举手投足逐渐带有了威势,旁边站立的书生身形也修长,但与之相比,显得瘦小许多,此时,听完东方胜的话,公孙止仰头看了看天空,将手中揉捏的布绢抛了出去,转身往前走下台阶,抬手:“就依你所言。” “是!” 身后的书生,应下来。 不久之后,在这天的下午,发生了一件不算好的消息。之前的外邦人,在这个下午找到了公孙止,便是要告辞西去长安。 斯蒂芬妮站在凸起的断崖上挽过凌乱的金发,回头看了一眼热闹的山寨,返身回到山坡,那里兄长正与那位东方男人告别,在她眼里,这个东方人很厉害,也很有魅力,可惜是一个贼群的首领…… “杰拉德,该走了!”斯蒂芬妮说了声,朝送别的公孙止学起东方的礼仪,拱手:“……我的国家正在危难当中,不能再停留了,我……我学习了汉的字,也明白你们的国家也在战火当中,可能……去过长安,也找不到援兵……我和杰拉德就从那里返回故乡……” 她转身走出两步,又停下,转过身:“你是我见过很厉害的东方男人……我的故乡停息了战火,欢迎你和你的部下来那里做客。” “你们哪儿姑娘美吗?”高升歪嘴笑起来。11 “和我一样,都是美丽的。” 斯蒂芬妮笑了起来,随后挥手,跟上了前面的队伍,至始至终那边的男人都未说过一句话,眼神倒是有些遗憾。东方胜见这边沉默的身影,脸色不是很好,小步凑近:“首领是不舍他们吗?” 公孙止不在意的摆手,深吸了一口气:“与这些人无关。” “刚刚收到来自长安的消息,董卓死了……” “……还有……蔡邕下狱。” 阴霾的天,小雨无声的落下来。 第一百零五章 吕布的路 天色阴沉,渺渺的小雨落在人的肩头。 郿坞的抵抗已经静了下来,遍地的尸首沿着坞堡的进出大门一路铺砌进去,里面是许多人的哭喊声,是一些未曾来得及跑掉的董家人,被士卒推搡穿着奢华服饰的老弱妇孺到了这边跪下来,周围是黑压压一片士卒静静的站在雨中看着被推挤跪下来的,曾经站在众人头顶的一群人,将要被砍头,其中包括董卓九十岁的老母。 这是不留活口的灭族。 并州军高顺身材结实魁梧,一身深黑铁甲,显得冷漠难以近人,他沉默的看着令人不忍的画面,取下了沾染血迹的铁盔,抬头看去堡内的箭塔上站立的那道左右这群人生命的身影。 箭塔上,手拂过残留血垢的木栏,这样的行刑并不是吕布第一次做了,董卓还活着时,替他杀过不少大臣、妇孺,这只手下已不知有多少人命了,曾几何时,他以为能从一个军中主簿挣脱出来,走上更高的位置,杀了丁原,却又变成了一个刽子手。 那么,这次杀了董卓,往后……他又会是什么样的? 董卓的家眷被注意清理出来,跪在了下方……吕布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扫了一眼,正好与下方投来的视线接触,便是挥了挥手,下达了命令。 高顺冷漠的转身抬起手臂,周围军士上前举起了冰冷的刀刃,将想要挣扎的妇人、青壮踩在脚下,砍下了头颅,一排排脑袋滚在了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围拢的士卒当中,有人不忍心看下去,将头转到了一边时,那边黑色铁甲的将领再次抬起手臂,执刑的军士走向下一批。 受刑的俘虏中,那名已经没牙的老妇人挣扎跪着走出两步,浑浊的双眸死死盯着从箭塔走下的火红身影,嘶哑苍老的声音大喊:“吕布恶贼!今日我董家自食恶果该是报应,那你呢!!老身带着全家妇孺在阴曹等你下来——” 刀锋噗的砍下去,凄厉的叫喊戛然而止。 步履踏上地面,吕布面无表情的看着身首分离的老妪,“成王败寇的下场不就这样吗……”他声音微微低了些,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身旁的成廉、宋宪等人在说。随后翻上赤兔,勒过缰绳:“走吧,牢中还有一位老人。” 他目光再一次扫过堆积一地的尸体,最后终于还是带着兵马离开。 淅沥小雨冲刷地面。 ***************************** 骑兵冲过沾染暗红的城门,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巡逻的士卒经过,见到骑兵过来时,让开了道路。 董卓是在北掖门死的,那是两日前的事了,亲自动手的人便是吕布,而他去大牢看望的老人,却是因为一个死人而入了狱,想来他觉得有些不值得。 牢房常年阴暗无光,只有半残的火把昏昏黄黄拖出人的影子。 “蔡侍中进来监牢后并无哭诉,朝中大臣不少有替他求情的,温侯来看他,难道也是因为有旧吗?” 牢头是个大大咧咧的汉子,五十岁,大抵是看惯了牢中的生生死死,反而没有了对身份的敬畏,语气上倒也像是拉家常的与进来的吕布客套。 “就是这里了。” 走过一截牢房过道,那牢头将铁链从门上卸下来,然后打开,吕布朝牢头挥了挥手让他下去,跨步走了进去,老人一身粗布囚服,苍白的发髻散乱遮住了脸孔,听到步履踩过干草的声响,微微抬起头:“温侯怎的到这里看老夫。” 过来的身影在他对面蹲下。 “侍中有后悔过吗?” 白发随着头摇晃,蔡邕直了直脊背,看着他,带着笑:“温侯是指老夫在董仲颖尸前哭诉吗?” 吕布偏偏头,“难道不是?” “老夫不悔……”老人扶着墙站起来,有些虚弱,“只悔给董卓劝言太少,让他做下太多错事……其实他这个人很好相处的,只是朝中太多人看不起他,激怒他……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他一个人错。” 蔡邕慢腾腾的在牢中走着,“……我哭他……乃是因他待我如师友,也算全了相交一场。” 整间牢房里沉寂下来,外面微微的光亮从缝隙照进来,吕布沉默看着老人,那边,蔡邕走近,也蹲下:“温侯……你找不到方向了。” 身影在沉默中轻轻点了点头。 老人脸上浮起笑容,就地坐下来,盘起腿,目光和善:“你的心其实杀建阳公的时候就开始找不到方向了,你我常在董仲颖身边聚集,对你也算知道一些过往,或许当初建阳公让你坐主簿,并非刻意限制于你,或许是欣赏,想让温侯少一些急躁鲁莽,多些沉稳。” 黑暗里,威猛的身形拳头在膝盖上捏紧,蔡邕笑起来,伸手在他肩膀拍了拍:“前事已往,温侯何须自责,事已做下,就不要后悔。” “就如你这般?”吕布抬起头来。 蔡邕点头:“就如我这般,不过老夫走了一条死路,走不动了,而温侯前途虽然迷茫,但终究还是有路可走的。” “我......我.....该怎么走?” 吕布对有学问的人向来是崇敬,而眼下这位老人,平日里他有过接触,多是以礼相待,偶尔也会请教一些问题,只是这次的问题不像以往那般简单了,而以他的性子这样问出来,终究有些难以开口。 “人活着才能走出自己的路,温侯,你该走心中想走的那条路,而非依靠他人。” 老人这样说。 牢房里寂静了一阵,吕布陡然起身握着老人的手腕,“侍中,我救你出去!” “温侯不可鲁莽,董卓刚除去,外面还有许多事需要你去做,不可因为老夫而得罪王子师。”蔡邕拍拍紧抓的那只大手,语气坦然平和:“死并非可怕,只是我心中有些事想要拜托于你。” 他望着吕布的目光平静:“汉书尚未写完,能否替我保管,还有家中小女贞姬,若是将来温侯碰到老夫大女儿昭姬......一并转交于她,可好?” 高大威猛的身形静静的立在那里,看他一阵。 “好,我会替你把书传到女儿手中。”吕布应下了。 随后的时间里,老人絮絮叨叨的讲了许多,吕布从牢房走出时,天光已降下最后一抹残红。 …… 噩耗传到公孙止手中已是七月中旬。他推开卧室的门,看着屋中的少女,不知如何开口讲起。 上架前想要说的话 这本是春风第二本VIP小说,没有了当初的激动澎湃,想要说的也在上一本书的感言里已经说了,再说下去就惹人嫌了,但有些话还是忍不住要提一点。 很多读者觉得春风写的太慢了,和其他人没法比,这点我认同的,确实没法比,可春风依旧没有大纲,完全靠的是人物来决定剧情,大概这时候很多不明白了,春风简单的说明,大多数的写作都是拟定大纲,然后将人物贴上去,贴在剧情的每个点上,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已经决定好了的。 而白狼,甚至上一本厂公,都是以人物为主体,让剧情随人物在动,举个例子:比如公孙止砍貂蝉那一刀,如果貂蝉不符合王允义女的身份,没上去,那公孙止就不会出这一刀,也或者公孙止性情优柔寡断一些,也不会劈出这一刀。所以春风不套路的原因就是在这里。 说到这里,想必已有部分读者明白了。 很多剧情都是随人物对环境的印象,而拉开剧情,所以大家耐心的看小说,春风依旧是以剧情为准则,不是卖脑洞,想看脑洞,下一本书,就是脑洞不小,又以轻松的题材为主。 好了,我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请支持春风写作,你们的每一个订阅都是让作者继续创作下去的动力。 第一百零六章 兵分两路 外面的天色很阴,似有雨下来,浑浑噩噩的光线照进房间,少女安静的坐在灯烛前翻看竹简,那是公孙止给她搜刮来的,有一些典籍颇为珍贵,门外响起脚步声过来。 吱嘎轻响,房门推开,她偏头看了一眼,嘴角浮起笑容,正要放下竹简起身,那边进来的身影虚按手掌:“别起来,你坐着。”随后在几案对面跪坐下来。 蔡琰疑惑的看过来时,公孙止摸了摸发胀的额头,这件事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毕竟她的父亲蔡邕死了,死在廷尉大牢里,担心少女接受不住这样的事实。 “公孙,你怎么了?”蔡琰伸出手将那只揉着额头的手拉下来,双肘交叠撑在几案上,身子前倾一点:“是不是军中的事让你困惑?” “不是。” 这边,公孙止握住少女的手,深吸了一口气,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要说出来的,“你……今日一早,外面传来一个消息,是关于你父亲的。” 能精通琴棋书画、诗文典籍,蔡琰是何等聪慧的女子,看到对面身影脸色的严肃,身子僵了一下,细眉微弯,眸子隐隐泛起水光,大抵是猜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手在对方手里陡然抓紧。 “是不是我父亲出事了……” “你先不要激动,冷静下来……” 然而,那边目光执拗,抓住公孙止的手,指甲陷入肉里,双唇发抖的微张,重复同样的话:“是不是我父亲出事了……你告诉我……” 一滴泪水落下来。 公孙止叹口气,仍由少女的指甲抓起殷红,沉默了一阵,挂着泪渍的脸抬起来,“告诉我,父亲他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男人点了点头:“……因为哭董卓,被王允下狱,不久就在狱中身亡。” 灯柱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火焰熄灭冒起青烟,少女缓缓起身,宽袖下,手指、双唇颤抖,跌跌撞撞走出几步。 “父亲从来与人为善,偶有会口出狂言……但也不至于让人杀了啊……”哽咽的语气里,蔡琰已经哭了出来,整个人都在发抖,抿唇,眼泪滑下,“……王子师为什么要杀他啊,他就是一个六十岁的老人,为什么要杀他啊。” 公孙止起身走过去,将发抖的少女搂在怀里,“……你需要冷静,岳丈的仇,我来报。” “报不了……” 她贴着胸膛,吸了吸鼻子,压抑不住情绪,大哭起来。自母亲离世后,便与妹妹一起由父亲抚养长大,对于当世大儒,她没有感到压抑,反而耳听目染下,对父亲非常的崇敬,然而噩耗来时,曾经的过往涌上心头,这样悲伤的情绪压不下来了。 “我只想要回父亲安葬,还有妹妹……”蔡琰流着眼泪,嘴唇动了动:“……就是不知她现在怎样了……” 后退两步,压抑的喊道:“公孙……我在世上快没有亲人了。” “还有我!” 公孙止再次过去将她抱起来,“我是你丈夫,更是最亲密的人,不管过去还是将来,都是!”他将少女抱回到床榻上,“你想哭,就好好在被褥里哭个够,伤心完了,就会变得坚强。” 说完话,身影离开了房间,大概是想把空间留给少女。门关上的声响,床榻上的蔡琰平躺,双眸直直望着穹顶,屋外轰的一声响起雷声,她微微张口,又咬下牙齿。 “父亲……我们与人为善,想来是做错了……这世道原来好人是不该长命的啊……昭姬不想学你了……” 双唇颤抖,一滴眼泪自眼角沁出来。 ******************************************** 天幕降下暴雨。 火盆在聚义的大厅燃烧,热浪扭曲了空气,两侧一排排跪坐的身影此时没有了平时豪放的性情,俱都闭气凝神望着上位的公孙止,静谧的厅内,刀枪斧戟挂在柱头上,衬托一副肃杀的画面,随后有人站出来。 “首领……董公死了,雄想要去一趟长安,若是可能收敛尸骨安葬,他与我亦是有恩的。”华雄脸色并不好看,此时说到这里,语气多有悲戚,“还有军中一些兄弟,王子师并不宽恕,将来日子也不好过,干脆也一并拉过来扯大旗。” 董卓身死后,王允联合并州军吕布、皇甫嵩控制了长安,性格刚烈如他,绝不接受曾为害洛阳的西凉军投降,中途爆发过一次战事,西凉军受挫后变得涣散,各将领带着自己部下四散去了别处。 华雄曾在西凉军中地位一般,大多都是用为猛将冲锋陷阵,人缘自然也是有的,话语顿了顿,“……郭汜、李傕就不说了,攀不上,但樊稠、胡轸、徐荣等人与我有旧,或许能说来。” “我等贼匪,他们未必愿意过来做小。”公孙止摆摆手:“不过你既然有心要去祭拜董卓,那就去吧,至于那些人没有必要去招揽,不过你去的话,还有一件事……” 华雄挺了挺胸膛,拱手:“首领请说。” “我要王子师的人头。” 大厅内静了下来,上方公孙止坐在长案后,招了招手,从侧席走出二人,来到中间拱手。其中一名是李黑子,另一人年龄颇小些,乃是当日杀雷公曹石带着那帮妇人出来调解的黑山贼,名叫韩龙。原本以为此人普通,后来招入阎柔骑兵中方才发现他身手颇为了得,善于短兵、隐匿,乃是从北地逃难至此,四处偷窃练出来的本领。 一名善射,一名善暗杀。 二人上前拱手:“誓取下王允头颅献于首领。” 华雄左右看看俩人,也拱起手:“首领予我一千骑,好做接迎,保他二人回来。” 商议已定,三人便是下去准备,厅中又说起了关于幽州骑兵过境的事,东方胜道:“半月之内,那支幽州骑兵已到了冀州阳城,离中山不过数十里之路,若不是冀州烽火既然燃起,说不得他们早已过了此处,咱们机不可失。” “他们四千,今日华头领带走一千,咱们就剩两千骑,算上部分能打的黑山步卒,满打满算才能凑够三千。”曹纯手拍在几案,“但足以吃掉这支长久不打仗的骑兵。” 公孙止点点头,从一百人的马贼起家,各种厮杀之后,如今已非当初鲁莽,但也分得清两边虚实,“既如此,诸位兄弟,下去准备。这支四千人骑兵到了我们地头,该是下马的时候了,五天之内,拦下他们……” 身影站起来。 “碾碎——” “是!” 众人轰的起身抱拳,大厅为之震动。 第一百零七章 因果洪流 哗—— 几案推倒在地上,紧接有东西在飞,砸在人的头上随后落下,被砸的身影只是晃了晃,低着头咬牙受着,旁边还有数人也俱都他这般模样,片刻后,推倒的几案后面,步履大步走来,牵招微微抬头的瞬间,重重的一脚踹在他腹上,吃痛被蹬倒在地。 那边,只有“啊!”的叫喊,高览抡起拳头砸向另一人,将对方打倒在地,其余七八人只是抱着头忍受随之而来的拳头。 今日一早,张燕率众七万攻略魏郡,袁绍率军四万联合附近其余郡县合并六万余人迎面推了上去,这样的消息过来,让停留中山养伤的将领心里憋闷,而负责看顾他的十名部下,每日见到,便是想起他们临阵逃脱,自己方才有此下场。 嘭! 又是一脚,另一人整个倒飞撞破门扇滚到了外面,血流出嘴角。高览将一只小鼎扔了出来,房里的人抱头跑出来,将地上的牵招还有吐血的另一名同袍扶起,逃回房里,关上门扇,每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带有淤青,有旧伤也有新伤。 “当初又不是咱们先喊跑的……”擦着药,有人开口。 旁边,牵招将被踢吐血的同伴放平躺在榻上,“……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高览迁怒打死。” “可……那怎么办?” “不如逃离此处……”牵招看着榻上昏迷的身影,咬牙说道:“……我们在冀州已是前途尽毁,去往幽州投奔刘虞刘州牧,他仁德宽厚,想必也不会虐待士卒,各位弟兄如何?” 十人有声音道:“幽州离我们太远,途中很有可能被人追上。” “我有一熟识,原是韩冀州麾下将领,如今被调在附近当了闲差,心中必定是有怨言的。”有人道:“让他与我等一道前去,如有关卡,他也好应付。” 牵招一拳击在手心。 “就这么办,事不宜迟,立即联系此人!” 一名同伴走过来,目露凶光:“临走时,不如咱们把高览剁了,方才解我等几日以来的窝囊气。” 房间里,牵招静静的站了一阵,看着对方,随后摇头:“不妥,咱们受牵累也有原因,往日高将军对我等并不算严苛,眼下杀他,有些不义,若是让刘幽州知晓,必不收我们。” “罢了,算他命大……” 屋外一片阳光明媚,这样局势里,他知道张燕与袁绍已经展开厮杀,自然也就是他们离开的好时机,有时候人万不得已是不会走出这一步的,可他终究在冀州军系中,背负了撇下主将,擅自逃离的名声,若只是普通士卒倒也罢了,他花了数年方才坐到军中一名小校,往后在袁绍麾下怕是再难进一步了。 这一次,他已经决定要走了。 …… 南面,张燕率众袭击魏郡,两天连破污城、九侯城,斩两城太守首级于城墙示众,随后兵锋直指魏郡,便是遇上携众南来的袁绍。 武城不远的原野上,两军没有任何对话,摆下阵势后,直接迎面撞了过去,激烈的厮杀从上午杀到傍晚。 火焰燃烧树林升起浓密的黑烟卷上天空,巨大的战场犬牙交错互相纠缠厮杀延绵出数里,双方十多万人,投入战场就有五六万,将河岸、原野拥挤的密密麻麻都是人互相杀戮的身影。夕阳投下来的丘陵上,张燕一身铠甲,观望着战场局势,手中的数千骑兵一直压着,等待着机会,然而这并不是他投入决定性一击的底牌。 “于毒那边该动手了。” 战马上,张燕盯着近万人血洒大地的战场,浑身都在发抖,他从一介游侠拉起队伍做了贼,如今更是坐拥七八万兵马的巨寇,从未想过某一天,他会在战场上与闻名天下的四世三公之后对决,有些事他从前不敢轻易下决定,而现在有人为他决定了道路,到的现在胜负难分的情况,他感觉身体里的鲜血都在燃烧。 野心打开,就难以关住了。 “公孙止……我倒是该感谢于你才对。”张燕骑在他的战马上,不久,抬起手臂:“孙轻!” 有人从后上前拱手:“在!” “袁绍太过谨慎,咱们干脆败几仗,拖着他打。”他回过头来:“……给于毒争取更多的时间,偷袭邺城——” 头裹布巾的将领拱手领命而去,此时夜晚也即将降下来,战场那边厮杀还在继续,被调集的黑山贼打着火把四处增援,偶尔与袁兵撞上,血线便是蔓延开来。 ****************************** 中山。 一支自幽州来的骑兵在夜里行走,他们的目标也很明确,越过北地去往南阳,一路北来,他们当中也有多数人吃不消这种长时间的行军,毕竟幽州除了白马将军的队伍时常与乌桓、鲜卑厮杀,其余各地少有战事,若不是时常操练,他们或许都不知该如何握刀了。 队伍中领头的将领观望四周,如今进了中山境内很长一截路,此处黑山贼肆虐他有听闻过,所以如此人困马乏之际,也未敢随意停留。 “众兄弟再坚持,后半夜我们入卢奴再做休息!” 他在队伍前面呼喊了一声,仅仅过了一个弯道,视野外的黑夜有火把光芒亮了起来,随后更多的火把数十丈之外蜿蜒围绕而来,点燃举起。 “可是袁冀州麾下?” 那员将领大喊一声,然而回答的是一道黑影穿梭火把的光芒,钉在他坐下战马的蹄子附近。 瞳孔顿时一缩,大喊:“小心——” 战马疾驰在黑暗里,抬手挽弓,箭矢呼啸而来,他旁边一名骑士尚未反应过来,胸腔陡然溅起血花,整个人在马背上摇了摇,嘭的一声,栽倒下去。 转眼间的天空上,矢如飞蝗而来,马队里溅起一片血光。那边一排排火光下,弯刀拔出鞘,扬起来:“杀——” 四周合围的狼骑、黑山骑催动战马籍着夜色发起了冲锋,天地间传来轰隆隆的巨响,马蹄如雨点般践踏在地面,挥舞的长兵便是在紧缩一团的幽州骑兵阵列轰然撞了进去,兵器交击溅起火星,兵器贯入人体飞在夜空,撞在第一锋线上,战马与战马的对撞,直接人仰马翻。 曹纯一马当先,挥刀扑进密集的马队里,“啊——”的怒吼,斩向这支骑兵当中的将领,然后凶狠的劈入血肉里。 片刻后,步卒的脚步声密密麻麻的响起,杀入人群。 这支幽州骑兵在抵抗了一阵后,有人缴械投降……… …… 同样的夜里,离此地数里之外,十一骑飞快的奔驰在原野上,正朝这边过来,领头的身影回头,拍着胸脯:“放心,我早就在这地方受够了鸟气,自然愿意与你们一道去幽州。” 牵招皱着眉:“这条路可对?” “没问题,我老潘就算闭着眼也能找到地方。” 不久之后,他们沿着这条路一直北上,便是见到了一支停留的骑兵,对方也发现了他们,十一人里,有声音发出疑惑:“那旗帜好像写有刘字。” “看衣甲也有些像,此地姓刘的只有幽州牧了。”牵招点点头:“只是幽州的骑兵为何会在冀州……” 头顶牛角盔,提巨斧的身形摆手:“想那么多做什么,咱们反正都是投奔刘幽州,见了他兵马不如上去问个明白。” 话说完,催马上前颇有些兴奋,拱手:“我们几个特地前来投靠的,你们可是刘……” 对面,一道骑马的身影来到火把光下,映出面容时,那戴牛角盔的汉子微微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上贼船了……” 他嘀咕了一句,冷汗自额角滑落。 第一百零八章 心难平(一) 相比南面冀州的战事,幽州也吹响了号角。 北去幽州蓟县,自公孙瓒离去近半月后,刘虞处理完公事,正回后院歇息,从事齐周慌忙跑来,将一份消息传到了老人手中,刘虞看后揉成一团,抿嘴半响未说一个字,随后扔在了脚下。 “……老夫就知道公孙瓒的刀不仅只会砍杀异族,也会指向同胞,我与他之间的仇怨非一日两日了,既然他要动手,老夫岂能怕了他——”须发怒张之时,老人看过齐周,“你连夜召集士卒,告诉他们,要打仗了。” 授命的身影下意识的拱手,张了一下嘴,想要说什么,但老人已经离去,微微张开的双唇只得闭上。 夜晚过去,黎明透过云层吐出第一缕阳光。 金色的阳光之中,无数的脚步踏出军营,兵器在清晨金辉里映出森冷,更远的几个方向,更多的士卒正走出兵营,朝蓟县赶来,战争的氛围笼罩了北地。 刘虞虽置边军万余人,但各地郡县士兵仍然不少,加之这些年他守幽州在民生上也颇有建树,宽厚仁德之名让不少士卒是自愿而来的,数日后,在偌大的蓟县外,陆陆续续召集而来的士卒多大六七万,加上蓟城的士卒,人数堆到了十万众。 这样庞大的兵力面前,眼下的世道,很难有人将其击败。 曾经辉煌的汉旗飘扬在高台上,周围旌旗烈烈,一身戎装的老人望着眼前集结而来的大军,抚须点头,颇为满意,随后走上前去。 “……右北平公孙瓒素来滋事鲜卑、乌桓,破坏边境和平,让幽州百姓无端被报复而来的乌桓、鲜卑人残害,此人暴行无度,穷兵黩武,不久前公孙瓒集合兵马因私仇来攻我,老夫以无路可退,只得还击……” 话语随着目光在人群中一道道推开传去远方,那是漫无边际的人海,一道道身影持着刀兵望着高台上慷慨陈诉的老人,随后朝下方众人拱起了手。 “老夫在这里拜托了。” “刘幽州放心,我等必将公孙瓒的兵马击溃,让他不敢小觑于你!”人海中不少声音这样传来。 刘虞笑着点头,大声的回应:“如此老夫有一事相求,望大军过处,不得骚扰百姓,两军对垒,大家都是汉人,切莫多伤人命,只杀公孙瓒一人。” 便是一个荒唐的要求。 …… 同一时刻,蓟县以东,三万人马的军队显得弱小。 白色的战马在队伍前端,披甲持枪的将领威武豪迈,身后蜿蜒如长龙的队伍沉默的行军,却杀气冲天,这是一支真正打过仗,杀过许多人的军队,在草原上,他们时常与鲜卑、乌桓抢夺属于汉人的边界线,每次的杀戮都是从尸体中走出来的,无需多么激烈的言辞,只要拔刀,他们便会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赵云面容平静的在队伍里看着这支熟悉又恐怖的军队,很少有人如他那般明白,在久不经战的幽冀两州,有谁能挡下这支兵锋,只是在他心里,自从见过那人后,隐隐有股不安的情绪在滋生。 那人如果接收了这支军队会是什么样的……场面…… 两月前,他放走公孙止后,回去领了责罚,同时也将此事透露给了公孙越,而后才传到主公耳中,若非身边老臣劝说,严纲恐怕已被当时暴怒的公孙瓒砍下了脑袋,而听说家中那位刘夫人也被软禁了。 不久之后,他破格提拔到了公孙瓒身边做了亲卫骑统领。 然后……跟随过来与素有仁德的刘虞打仗了……赵云叹口气,握紧手中的那杆长枪……终究逃不过自相残杀的局面了! ******************************************* 由南向北,一支四千人的骑兵衣甲整齐的行进在官道上,风吹过来,队伍中的刘字大旗猎猎作响。 队伍中,不起眼的地方,有几道身影颇为别扭,牵招看了一眼身边精气狼烟的骑士,随后瞪向身边膀大腰圆的大汉,“……这就是你带的路……把咱们全带进贼窝里了。” “…这…这能怪我吗?”潘凤摘下牛角盔望了望周围,仿佛在搜索什么人的身影,脸上颇为高兴,“还好……感觉会砍我脖子的那家伙不在。” “咱们莫名其妙的入伙了……你还叫好……”另一名同伴抱怨的看过来。 潘凤将牛角盔重新戴上,有些兴奋的招手,牵招等人悄悄靠近后,他说:“……我不是夸的,这支马贼就一个家伙厉害,现下看,对方没在这里,到时不如我们找机会溜走。” “还能信你?”牵招狐疑的看对方一眼,“不会再出错?” 膀大腰圆的身形将胸口拍的啪啪响:“这次绝不……”周围有黑山骑望过来,他声音渐小:“……会,否则我潘无双这辈子就当马贼了!” 行进的队伍眼下已在七月底到达幽州广阳郡,再往前上百里路就是就能看到幽州治所蓟城,途中也有附近郡县的士卒过来盘问,俱都被已降过来的幽州骑兵敷衍过去。眼下队伍里留着的刘虞的骑兵不到三百人,其余已被黑山步卒带回了山里看管起来。 前方,马蹄轻扬,有话语传来。 “首领,你有没有发现,咱们路过的城头,士卒少了许多……”作为另一支骑兵的头领,曹纯眼下的观察力变得惊人厉害,然而他这个问题,公孙止在入了幽州地界后,在虚影地图上大抵已经清楚了。 “刘虞应该是与我父亲开战了,曾听说幽州边境军队稀少,想来他是抽调了郡兵。” “郡兵?难道老头不知道白马将军麾下兵将都是杀出来的?” 公孙止扬扬鞭子,指着远处广阳的城墙,冷笑:“这老家伙就没带过兵,手下将领也少的可怜,虽说人多,但终究起到的作用就那么点。” “看来刘虞势必会败在公孙将军手里。”曹纯从城墙那边收回视线。 对于公孙止而言,刘虞不能死在别人手上,哪怕是公孙瓒也不行,当初的仇还是必须在自己手中了解方才能宣泄出来,不然心难平,至于其他的,就不那么看重了。 “传令!” 片刻后,他抬起手:“命高升、苏仁领五百骑先行探路,找到他们交战的位置,然后扩大搜索找到幽州军的囤粮之地。” “终于有事情可做了,可憋死我了。”高升从人群中挤出来,拱手:“放心吧,没有我老高办不成的。” 旁边,名叫苏仁的小将附和点头。 公孙止扫他们一眼,随后吩咐:“另外……如有路过的旁人发现你们可疑,就杀了他们,不留活口。” “是——” 第一百零九章 心难平(二) 阳光挂在西边,西斜的彤红铺满天地间,而潞县以西的战场上杀声沸腾。 双方的箭矢划过长空,互相交错落下来,一道道身影从下方穿梭而来。 五千道身影接阵狂奔,这些来自右北平的步卒在原野上朝对面几乎两倍与自己的敌人挥刀,汹涌的撞上,前排一面面盾牌嘭嘭的碰撞,后方拥挤、推搡的同袍探出长枪朝双方露出的间隙猛戳,浓稠的鲜血,血腥味随着战场的厮杀弥漫在躁动的空气里。 邹丹手持一柄环首刀,夹在奋力向前推进的人群中间,撕心裂肺的呐喊,“掀盾——”前方便是轰的一声,己方一面面盾牌陡然掀起来,持枪持刀的身影从后方轰然扑了过去,枪头、刀劈砸在包裹兽皮的木盾上,汹涌的杀气弥漫开。 “杀——” “让这帮待在城里的家伙看看,人是怎么杀的!!” “头拿来!” 轰然打开的呐喊声中,木盾发出了碎裂的呻吟在手中爆开,邹丹发足狂奔越过前方两名部下,拉过一人的肩膀时,跃起,挥刀斩出去,断去头颅的颈脖,鲜血喷涌在跃过来人的脸上。 邹丹落地一滚,几支铁枪擦着后背过去,翻滚的视野里,无数的脚步前,唰的就是一刀横挥,斩过数人的脚脖,在他身后的是同袍的身影涌进了这道豁口,杀入人群,挥舞的兵器相击,鲜血在不断扩大的缺口里绽放、爆开,撕心裂肺的呐喊就未停息过。 眼下厮杀不过是战场的某一段,而在后方,一片树林下,传令的骑兵不断来回奔跑挥舞令旗,或传达更远处而来的消息,领甲围绕白色鬃毛的将领,不断的出审查情报,而后下达相应的各种命令,现下他以三万对十万,哪怕对方久不经沙场,也是有莫大的压力,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刘虞真以为靠人多就能取胜?”公孙瓒发下一道命令,手中暂时空闲下来,观望远处的战场,“我白马公孙在草原上,常与数倍的鲜卑、乌桓拼杀,靠的可不是运气……” 旁边白马银甲的小将看过来。 他豪迈的挥手,舞动马鞭,“传令公孙越侧面砸入战场,传令严纲,左侧袭扰,吸引对方移动。” 随着公孙瓒的命令下去,传令兵奔马打出旗语,如同波浪推开,本阵两侧一里之外的骑兵便是收到了旗语,马蹄躁动的刨起了地面。 夕阳的轮廓里,苍鹰俯瞰巨大的战场,两道扬起的尘烟犹如巨人的手臂,左右迂回而来,在这黄昏里,奔雷般的马蹄踏着巨响发起了冲锋,即将打破天枰。 …… 位于战场的西南面,幽州军大营之中,负责看守辎重的公孙纪与公孙瓒并无关系,然而因为避嫌,不得已只能在后方待着,至于镇守大营的主将则是刘虞的心腹大将鲜于银。 “……四千人咱们的人在朝这边靠近?”听到斥候的汇报,鲜于银眯着眼,抚动虬须,大抵有些意外,“可有过和他们接触?” “没有。” 公孙纪坐在侧面,陡然皱起眉头,将目光看向主将:“会不会是主公之前从边军抽调的那四千骑兵?若是回来倒也可加强本方。” 那边,手握起拳头轻轻在长案上敲了敲,鲜于银与之对望一阵,点头:“可派人过去接触,若是真是我方,立即带往战场,若不是,便驱逐对方靠近大营。” “将军若信得过纪,就让我前去查探。” “本将自然信得过你,但千万切莫大意,远远观察,提防有诈!” 公孙纪抱拳:“是!” 骑兵奔出大营,在走过一段路后,公孙纪悄然找来心腹,低声:“你立即前去奋武将军那边,告诉他刘虞囤粮之地。” 其实他并不在意那四千人是谁,过往他虽和白马公孙瓒没有关系,可因为同为本家,私下里也有许多交集,此时,他终于有了机会出来,自然不能错过这次难得的机会。 把握的好,他亦能独掌一军了。 ************************* 天光倒回去一点,下午,苍鹰在云下飞过。 公孙止抬头望了望天幕,太阳已快要下山,派出去的高升、苏仁已回转过两次,为大部队清扫眼线,反而将行军的速度拖慢了许多。不久,树林中歇息时,曹纯、高升、苏仁、阎柔被他招过来商议事情,顺便吃点食物。 “首领,与其偷袭刘虞后方,柔觉得不如直接诈开蓟县城门……” 阎柔目光严肃,从那日后,他已变得沉默,只有商议事情时,方才难得开口说话,“蓟州城攻下,刘虞的军队必然心生混乱,公孙将军那边必然能一击破之。” “这办法可行!我老高没意见……” 这边,木桩上坐着的身影摇头,话语冰冷,“直攻刘虞,他死,蓟城不攻自破。” …… 光芒随那边讨论声蔓延开,另一边,坐地休息的人群边缘,脚步缓缓放下地面,轻响踩动落叶,有数道身影在不同的方向静悄悄往外挪动脚步,此时天光在林间有些昏暗,众人也忙着恢复体力,倒也没人注意到他们。 某一刻,人往外走牵过马。 “赶紧溜……” 说话的声响,羽箭嗖的一声飞来,钉进树杆上,潘凤连忙翻身上马,一扯缰绳胡乱调转方向就跑,附近十名同伴也俱都牵过自己事先摆放好位置的马匹,上去后就跟着前方的身影跑的越来越快。 “那十一个人跑了——” …… 公孙止正与曹纯他们说话,便是听到远处传来‘有人逃跑’的大喊声,人群动了起来,纷纷跳上马背,狂奔追了出去。 “这几个家伙……”公孙止起身翻身上马,“全部追上他们……上了船……竟第一次还有人敢逃跑。” 下一刻,骑兵如浪潮席卷,朝那十一个人涌了过去。 …… 马蹄卷起地上的落叶。 仓惶逃窜的十余名骑士,不断的回头看,身后轰隆隆的马蹄声奔袭而来。潘凤低头一缩,捂住歪斜的牛角盔,一支羽箭从他头顶飞了过去,吓得口中“啊啊啊——”的连续几声大叫,脸色惨白。 “你这个蠢货,这就是你说的有计划?” 催促马匹狂奔的牵招转过头来,躲过一箭,气急败坏的朝那边抚头盔的身影大骂,之前对方打过手势想要逃走,他就觉得有些不妥,可那家伙的动静太大,惊动了警卫,不得已下,他只得跟着跳上马背逃出来。 眼下,他们就像是山野之中被狼群追逐的猎物,能不能挑掉已经成为了摆在眼前的巨大难题。 “潘无双——” “我曰你祖宗!!” 有人肩膀中箭落马,破口大骂声隐约的响起。彤红的夕阳下,道路变得宽敞,追袭的‘狼群’呈扇形铺开,围猎过去。 前方奔逃的身影在不久之后,他们陡然看到迎面而来的刘字大旗,潘凤大喜的挥舞双臂,“我等是那投奔刘幽州的,后面乃是敌军——” 旋即,马不停蹄朝对方冲过去。 …… 刘字大旗下。 公孙纪抬手让己方的两千人停下,吩咐前方的士卒让那几人过来。随后,目光遥望那追击而来的数千骑兵,“不对……这几人是投靠刘虞的,为何还被他的骑兵追杀?” 待到那几骑仓惶过来,他将刚才的疑惑问向这几人。 “那不是刘幽州的骑兵!”潘凤将大斧往地上一丢,一屁股坐下去,擦着满头大汗,满脸堆笑:“……而是公孙止,白马公孙瓒的儿子,他把刘幽州的骑兵吃了,假扮过来,想要偷袭……这位将军,咱们可是死里逃生带来如此情报,你可要在州牧跟前多提提咱几个啊。” 公孙纪策马走出几步,看着前方已近的骑兵,抚掌笑出了声音:“……哈哈哈……如此来的太好……来的好——” “哈哈哈…”潘凤拖着彪壮的身子站起来,拍拍牵招座下的战马,得意的挑挑眉,跟着大笑:“……将军说的是,这群贼寇真是给将军锦上添花呐。” 披甲的将领转过头来,消瘦的脸上带着一抹笑容看着他们,双唇轻启:“本将说是你们,我复姓公孙……” 那边,潘凤脸上笑容凝固,笑声戛然而止,牵招等人也是愣了下,随后想要拔刀突围,就听声音暴喝:“拿下他们——” 周围刀枪逼过来,将几人团团围住。 暴喝声的将领,转过身,一夹马腹朝对面过去,随后翻下马背,抖动披风单膝下跪拱手:“末将公孙纪,拜见大公子!” 黑色的战马停下来,上方身影也下了马走过来,将单膝下跪的将领扶起,“我父已打败刘虞了?” “尚未分出胜负,不过末将非公孙家之人,只是同姓,平日与公孙将军交好,如今战事起,自然要站在本家这边。” “原来如此……”公孙止搂过他肩膀,朝那边挂有刘字旗帜的军队过去,“以后你就我公孙家的人……别人要质疑,就让对方来问我。” 旁边身影脸色泛起红色,微微颤抖的再次拱手,跪下来,语气斩铁:“末将定当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死就不必,好好带兵——” “是!” 公孙止摆手让不要再次下跪时,已到了对面军中,见到坐在地上的潘凤,浮起冷笑:“……你是想死了。” “来人,把这几人拖下去砍了!”公孙纪适时的吩咐,数名士卒过来时,潘凤大叫:“不想死…不想死……公孙首…不……大公子,我愿降!” 随即又重复补充一句:“这次我真投降……不跑了。” “想活,可以!”公孙止蹲下来,看着他,竖起手指:“……命靠自己挣……战事打完的时候,若是你还活着,我准你降。” 起身,目光扫过牵招几人身上:“你们呢?” “愿……一试。” 牵招闭上眼,算是认命了。 第一百一十章 碾碎 西云降下颜色,营火燃烧起来,有斥候单骑回营。 鲜于银听完斥候的回禀,从长案后方起身走出两步,皱眉看着帐口一阵,回头:“……你说公孙将军带回来的那四千骑兵真是我们自己人?” “是,卑职回营禀报时,他们已在数里外了,现在差不多快到了。” 他皱着眉,到底还是谨慎许多,“你去通知营门那边,暂时不可将那四千骑兵放进来,让他们就地等着,然后让公孙纪进来大帐,本将在这里等他。” 那边斥候,拱手应了一声将军令传达出去。 “事情是否属实,公孙纪没搞清楚就把人往这里带……”人走后,鲜于银言语喃喃说着,转身坐回长案,片刻之后,帐外响起脚步声走来。 帐帘掀起。 “将军,纪特回来复命!”进来的身形拱手躬身。 长案上,烛火摇晃,昏黄光里的脸微微前倾,“之前斥候来报说那四千骑兵是与你一道回来,你可弄清楚对方到底是不是主公上次派出的那支边境骑兵?” “末将已经问清楚,也做过核实!”公孙纪抬起脸,带有笑容:“那四千骑兵之所以折转回来,乃是冀州袁绍与黑山贼开战阻断了道路,他们无法继续南下,不得已只能原路返回,途中听到主公与公孙瓒发生战事,特来增援。” 鲜于银摩挲胡须,盯着烛火,呢喃:“袁冀州与黑山贼开战倒是让人意外……”随后,目光投向中间的身影,招手:“你速去那支骑兵中找一个人进来,本将亲自问问。” “末将早已找来了,已让对方在帐外候着。” 那边,主将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手指点点对方,“唉……你这心思劲其实都是够的,怎料你却姓公孙,让主公颇为不喜,若是换个姓氏,说不得今日是你坐在大帐内了。” “末将不敢。”身影谦卑的低头。 “哈哈哈……本将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直来直去,公孙将军不用放在心上,只要你我二人尽心守好大营,待主公攻破公孙瓒,必然会得到重视。”鲜于银起身拍拍他肩膀,将对方扶起,朝帐门那走过几步,冲外面吩咐:“将外面等候的那位同袍叫进来,本将有话要问。” “是。”外面有亲卫的声音应道。片刻后,帐帘又掀,一道高大的身影走进来,与对面的鲜于银还要高出半个肩膀,后者眸子一亮:“这位兄弟甚是高大壮实,不错……你且把头抬起来。” 昏黄的烛影之中,照出高鼻,浓眉的一张脸来,双唇周围一圈浓密胡渣微微张开:“鲜于将军,刚刚说公孙姓氏如何?” 对面,鲜于银似乎并未将刚才的话听进去,反而皱眉,盯着那张脸,开口:“你的相貌……本将有……些眼熟。” 他身后,步履踩过坚硬的泥土过来,手臂摸向披风后,贴近时,公孙纪轻声说出话语:“……将军自然眼熟,那日渔阳城头下,咱们不是在城墙上见过吗?” 穿着幽州骑兵装束的公孙止裂开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浮出了冷笑。中间的身形后退两步,眸子陡然放大,自然想起了对方到底是什么谁,只是突然出现在大帐内……变得惊悚。 “公孙……来……人……” 鲜于银张开口,声音冲出喉咙的瞬间,后面有人贴近在背心,后腰陡然传来剧痛,有冰冷的东西钻进了身体里,冲出口的话语变得断断续续,嘴张合久久未合上,瞪大眼眶偏头转身往后看,那张消瘦还带着笑容的脸。 “……你……你……叛……”一只手捂过张开的嘴。 鲜血滴答滴答顺着握匕首的手掉下来,匕首猛的再往里捅了一截,一拧,鲜于银最后一个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已没了气息,尸体倒在满手血腥的公孙纪怀里,他探了探鼻息,方才朝那边的公孙止点头,“死了。” 公孙止嗯了一声,转身欲走,侧身时,他吩咐:“你留下将这死人心腹嫡系清除,把这大营里的两万士卒能留多少就看你的了,以后你就是他们的将军。” “末将遵命!”将尸体放下后,公孙纪心潮起伏。 那边,身影已走出帐外,门口两名亲卫见人出来,对方冲他们笑了笑:“鲜于将军叫你们进去。” 两名士卒疑惑的互相看看,但还是小心的走进大帐,掀起帘子走进去的瞬间,刀劈过来,尸体倒下,公孙纪跨步走出大帐,招来自己心腹士卒,朝他们挥手,踌躇满志:“兄弟们,好日子来了……” …… 清理和稳定的命令下去的同时,另一边,公孙止在巡逻的幽州士卒视线之中,挎刀径直走出了辕门,跨上战马,转身朝黑幕奔去,不久之后,来到等候的数千骑兵前,阎柔、曹纯等人迎上来,后面潘凤嗅到了一股血腥味,嘀咕:“真够狠……” “首领,咱们下一步?”这边,曹纯骑马过来。 高升一掌拍在刀柄上,叫嚷:“下一步当然是打了!” 黑暗的夜色里,公孙止扯过缰绳,调转了马头朝向了东北的方向,鞭子扬起来:“当然是打——” 他低沉的说了一句,黑色的战马已经奔驰出去,周围几名头领也都不需要再说什么,俱都一夹马腹,低声喝道:“驾!”的一声,追随跟上去。 在他们的身后影影绰绰的马群,以及上面的骑士沉默的迈起了马蹄,在黑夜里飞驰行进,转眼加快了速度,化作雷鸣。 ************************** 自奔行的马队前去东北方向二十里,潞县以西的这处战场,火焰烧毁了树林,燃起巨大的火光,战场上有序、结阵的厮杀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成混乱、个体、小队纠缠的拼杀。右北平的军队大多上过战场,对于夜晚的战事并不陌生,尤其在太阳落山前,两支白马义从左右夹击,割断了大规模的战斗后,对人数少的一方来讲,最是有利的。 刘虞骑在战马上,有些精疲力竭了,他本是文人,年轻时候倒也会舞刀弄剑,可眼下他已经老了,昏暗的战场上,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厮杀的人影,大抵也都看不清楚,都是由下方的将领给他解说着局势。 距离这边两里之外,有骑兵出现,属于幽州的斥候慌乱的往回逃,想要将这份重要的消息传达去战场,然而在黑暗的轮廓里与他并肩奔行的黑影,挽弓搭箭,随后,弓弦惊响。 人影从马背上陡然落下来,无主的战马徘徊了几步,便是惊恐的趁乱钻进了夜幕。 不久之后,马蹄踏过了尸体,这是一支悄然而来的军队,窥视着混乱搅动的起来的战场,缓缓而行的马蹄上方,公孙止扯去了属于幽州骑兵的标识,眸子在夜里格外明亮,猩红的舌尖舔过牙齿,浮起凶野、狰狞。 “……前方不是敌人。”他缓缓拔出弯刀,小腿加紧了马腹,“而是一群羊,那么……我们该怎么做?” 头偏过来,回答他的是无数兵器沉闷的碰撞。 “碾碎他们——” 第一百一十一章 铁骑纵横(一) 箭矢凌乱的飞过火光,扎进泥土,厮杀的脚步从羽箭旁迈过去,有血淋了下来,延绵数里的战场,战争的声浪撼动了十万人的阵型,由公孙越、严纲带领的两支白马义从交织穿插,将鏖战的阵型分割成数十小块,途中有将领将他们重新组织起来时,推过去的洪流再次返转,大片大片的将他们击溃。 兵器早已破损,人海之中,邹丹抓着并非自己的兵器,持着一面盾牌气喘吁吁,空气中有箭矢射来时,他挡了一下,扎在盾牌上,臂膀沉的几乎快要抬不起来,耳中的厮杀、呐喊、痛呼的声音都变成了模模糊糊的嗡嗡声。 血水夹杂汗水混成污秽贴在脸上,他挥刀砍断盾上那支箭矢,嘶声大喊:“……刘虞的兵不过如此,他们撑不住了——” 团结在他身边的数百人,乃至周围拼杀的身影俱都发出怒吼,他们仍由余力。然后,发力朝前再次突进,这是一支敢于正面与骑兵抗衡的步卒,因为他们的对手,也大多都是骑兵。而前方,不过是一些温顺的羔羊罢了,最多就是数量比较庞大的羔羊—— 数个时辰的厮杀,这数千人里有一些倒在了地上,剩下都在呐喊、狂奔,轰轰轰的脚步声疯狂的踏过地面,在左右两侧骑兵的掩护下,朝敌人第二阵列的防御凶猛的冲了过去。 “杀——” 脚步、呐喊犹如排山倒海的巨浪,下一秒,冲锋的身影举盾顶在了前方,后面的同袍张大了嘴,唾液挂在嘴角横飞,露出狰狞恐怖的面容,挺着长枪在盾牌与敌人盾牌相撞的瞬间,鼓足全身的力量刺了出去。 轰轰轰轰轰—— 巨浪扑过海岸的延绵声响,盾牌与盾牌相撞击,破碎四溅,高喊的身体被长枪捅进嘴里穿过后脑,双方刺出的枪林在接触的一瞬间,挂上了无数的尸体,枪林下是持刀的士卒扑了出来杀进了经验不足的阵型当中,接着第二列……第三列……硬生生将万人的阵列撕出一条巨大的口子。 “传令前方阵列,一定要顶住!”刘虞骑在马背上,遥望撕裂的战场,白须发抖,不断的挥手给旁边的传令兵下达丝毫没有内容的指令:“……命令骑兵出击,正时候,截住白马骑,让其余方阵过去将中间那支步卒围起来…….快去啊!” 对于领兵作战,或者上升到指挥的层次,作为一向以政务为重的老人显得力不从心,他瞪大眼睛看着十万人对阵三万,数个时辰下来,或许才知道,士卒与士卒之间也是巨大的差距,战事一开打,对方也没有按兵书上来的排阵,一个接一个的打,而是野蛮的直接扑过来。 片刻后,他军中两侧的数千幽州骑兵终于出现在了视野里,然而过去不久,就被白马义从硬生生的凿碎,心里陡然沉了下来。 “这仗接下来……怎么打……”刘虞望着远方,模糊的视野中,不断掉落四散逃开的骑兵,呢喃的开口,陡然他下意识的看向某一个方向,像是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狼嗥响起来。 …… 狼嗥传向嘈杂的战场。 白马义从拱卫的中间,公孙瓒皱着眉头看向远方,身边的赵云持枪警惕起来,那是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 刘虞策过马头朝黑暗的方向望过去,想在那片漆黑的原野上努力看出什么东西来,而后一匹独骑狂奔挥舞手势,消息流转过来便是简单的一段话。 “有骑兵偷袭——” 随后,后阵的步卒方阵,以及剩余的一千骑兵被调动起来时,泥土的微粒升起来,地面波动传来震感,刘虞视野缩紧的瞬间,远远近近,无数道战马身影疯狂朝这边奔驰而来,马蹄如雷,撕裂大地。 “刘虞——” “我公孙止来杀你了!!!”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老人双唇微抖,手指握紧成拳微微颤抖,“是他……”随后挥手指过去:“先杀了那头狼——” …… “我的儿子来了……哈哈哈……你们看到了吗?我公孙家的千里驹杀回来了!” 公孙瓒露出笑容高亢的大喊,兜转过马头,从地上拔起长枪,直指前方,声音暴喝:“所有人准备!”周围剩下的五千人,其中两千白马义从俱都上前结阵,随后便是听到声音再次响彻这片天空。 “白马——” 五千步卒、骑士压低了兵器,或跨步、或催马,齐齐大喝:“杀!” 两边轰然出击。 ********************************* 夜空下,无数马蹄飞旋。 总计四千余的骑兵阵列拉开百丈,密密麻麻的展开了冲锋。公孙止并未冲在最前列,而是冷静的观察前方刘虞军阵的变动,随后做出一系列战术的调整。 呜呜……嗷…… 长短的狼嗥呼啸在推进的阵列之中传递,最前列的是投降而来的数百名幽州骑兵,以及挥舞巨斧,哇呀呀大吼大叫的身形,到的此时冲锋阵列已起,他们已经没有停下的选择,一旦停下同样也会面临死亡。 刘虞在帅旗下咬紧了牙关,捏紧拳头:“后阵有五万人……一定能顶住……” 调动的后阵,持盾、持枪的步卒变成了前列顶了上去,奋力的将盾牌扎进地面,双脚奋力的踩出深陷,然后……浑身颤抖的望着迅速逼近而来的庞大骑兵群,随着地面越来越震动,一些人受不了这样巨大的压力,呲牙咧嘴的发出吼声。 “啊啊啊——” “啊——” 马蹄逼近,几乎能看见马鬃的瞬间,外侧两列骑兵陡然左右转向,挽弓就射,箭矢从不断拐出弧形的狼骑手中射出,钉进盾后持枪的人群,片片血花溅起,人影倒下露出空隙的一瞬。 挥舞巨斧的骑士爆发出怒吼,一斧斩在盾牌上,呯的巨响,木屑惊人的飞溅出去,盾后人的身体倒飞出去,洒出鲜血。 周围一排排冲锋的骑兵汹涌的撞碎盾牌,掀上天空的尸体落下来压倒长枪,更多的战马踏着铁蹄贯入了人群,防御的枪林疯狂的抽刺,穿过人的身体挑下马背,持枪的士卒又被奔驰的战马撞的吐血倒地。潘凤、牵招硬着头皮奋力往前推进,后面的轻骑紧跟在后,犹如牛犁在人潮中翻出一道血红。 “啊啊啊啊——” 潘凤望着前方帅旗下的身影,挥斧劈斩倒下几具身体,大叫:“刘幽州,你快跑吧!我怕控制不住自己啊——” 然后,狼骑、黑山骑杀进了战场,数千高速冲锋的战马将锋线上的身影撞成了肉泥,尸体踩踏过去,更加高效的杀戮蔓延过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铁骑纵横(二)能不能不要养啊 位于刘虞本阵的五万士卒原本就是拼凑起来的郡兵,或许训练足够,但真要逢战事,血勇拼杀还是差了一些胆气,而拼凑起来的军队,在指挥上也存在缺陷。刘虞不断的下达命令,军令层层下达到将领手中,内容却是大多模糊不清的意思,再到揣摩摸清时,前方接触的锋线上,一道道冲刺而来的骑兵贯穿人群,杀到了面前,来不及做出调整的将领只得凭借直觉迎面冲抵上去,刀锋、长枪、战马撞过来。 然后......全是人仰马翻、血肉乱飙的画面。 冲刺的一千狼骑头领是高升,或许武艺并不高,但也是敢于玩命的人,参与闹黄巾的时候,饿着肚子把脑袋撇在裤裆里,杀人糊口。而且他原本就是最早跟随公孙止的老人,率领的自然也是四千骑兵中最精锐的,四周混乱的战场上,人潮涌过来,被他纵马撞飞,已是突破到了上万人步卒阵型中间的位置,碰到了挥舞巨斧不前的身影。 “潘无双......你敢畏惧不前!!” 大刀劈过刺过来的长枪,高升纵马回头看去对方,厉声吼道:“还想不想要脑袋了——” “想!” 潘凤一斧头砍入一道身影肩内,拔出时发出声音:“......可冲不过去......” “我帮你!”旁边一道声音暴喝,牵招将铁枪探过去,尖锐的一端点在潘凤坐骑的臀上,战马吃痛受惊的长嘶一声,撒开马蹄就往前方密集的枪林阵型狂奔。 颠簸的马背上,潘凤“啊!你坑我——”的一句,他连忙翻滚落下马来,战马的身躯轰然撞进那边林立的枪阵,带着浓稠的血浆压塌人墙,,马蹄四处乱踢,地上,潘凤翻身起来,膀大腰圆的身躯挥舞大斧踩过侧倒的马身直扑前面的敌人,呯呯呯......斧锋横挥劈过无数去枪杆,刺来的枪林砸的东倒西歪,几名幽州士卒的手臂在也横挥的巨力中被斧头劈飞起来。 混乱之中,一杆长枪猛的刺过来,他连忙将圆滚壮硕的腰身敏捷的一侧,手臂下压,将刺来的枪头夹在腰间,臂力、腰力往上使劲,枪柄另一端的身形被撬了起来,朝旁边猛的一砸,数名士卒被砸的翻倒在地。 斧柄轰的砸在地上,雄壮腰圆的身躯顶着牛角盔,手持巨斧厉声暴喝:“我乃上将潘凤,何人敢来一战!” 前方,那些幽州士卒有些被他气势所慑,竟犹豫起来,身后传来马蹄声,人群拥挤的推搡被挤开一条空隙,一名刘虞麾下将领冲了出来,战马上,暴喝出声:“我来——” 长刀劈斩。 潘凤鼻中轻微发出哼声,脚猛在斧柄尾端一踢,巨斧落在双手中高高的挥起,砸开刀锋,呯的劈在逼近的战马头上,无数骨渣、鲜血飞溅,硕大的头颅轰然爆开,战马一声未吭便是跪扑了下来,上面的身形直接被掀上天空,重重的摔向前方,头鏊碎裂滚开,里面的头颅歪斜一旁,已没了气息。 高升策马挥刀:“杀刘虞——”身后狼骑跟着呼啸喊出声音,带着鲜血继续朝前推进,转眼之间已至腹地。 东面战场,名为白马义从的骑兵同样掀起触目惊心的尸山骇浪,三支骑兵分左右中三个方向以恐怖的速度突破了幽州军的第二阵列,就算身后的步卒没有跟上也无所谓的,只要西南方向的那支数千骑兵造成合围之势,中军当中的刘虞已不过瓮中之鳖罢了。 前方是成千上万人的阵型,箭矢偶尔会在夜空下飞过,延绵的阵列前方,零距离的一瞬,白马银枪的青年抬手就是一枪,嘭的洞穿面前的盾牌,然后带着盾后的尸体一起挑飞时,无数的战马撞入人潮,试图扎稳脚下的幽州士卒,被撞来的战马推的后退,随后摔倒,身子被马蹄践踏过去。 赵云抹过脸上的鲜血,晦暗的视野里,他看到远方的那面大旗,纵然心里有些不情愿,但军令如此,他也只能杀过去。 ...... 周围战场上喊杀声、马蹄声犹如潮汐般清晰的席卷过来,刘虞望着被挑飞的士卒,麾下将领一合被斩倒在地,紧抿双唇好半响说不出话来。 转眼间,三面骑兵汹涌的合围过来。 作为刘虞麾下从事,鲜于辅一脸着急的骑马飞奔而来,眼看第三阵也快被突破,甚至整个战场已经逐渐倾斜了天平,他连忙来到大旗下,大声喝道:“州牧快走啊!” “老夫不走!我乃大汉州牧,让他们动手杀我啊——” 刘虞一生刚直,此时纵然心里有些彷徨,但终究没有考虑过离开,须发怒张指着合围冲来的骑兵,大声怒骂:“......一群乱臣贼子——” 已是急得火烧眉毛的鲜于辅看到一抹银甲白袍的身影在突破数人后朝这边望过来,当即咬牙伸手将老人坐骑缰绳牵过来,自己一夹马腹,拖着冲向西面蓟城的方位。刘虞挥舞马鞭抽打牵扯缰绳的手臂,叫嚷“你干什么!”“放开,让他们来杀老夫——”这样的喝斥声中,他回过头,公孙瓒、公孙止的骑兵距离大旗已不过数十丈的距离,敲碎了许多人的身体,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他方才感受到了兵锋残酷的触目惊心。 千余名亲卫护送他离开这里时,整个大阵已开始出现混乱,有知道刘虞逃走消息的将领,大骂了一句,拉着队伍开始各自为战,开始转移想要摆脱这三支骑兵。巨大的阵列,周围全是人,纵然想要撤离,便是出现人挤人的场面,更加让阵列变得臃肿、混乱不堪,随后被切入进来的骑兵撕扯的七零八落。 终于,没了将领的弹压,士兵无法承受这巨大的压力,大量的溃兵开始不要命的朝后面飞跑,有一些直接干脆的丢下了兵器,向敌人投降了。 皮甲沾染鲜血,还在滴落,公孙止手持弯刀已经来到那刘字大旗下,冷漠的看着骑兵追杀着大片的溃兵,屠杀已成了定局。 身后,曹纯带着数骑返回来:“首领,刘虞这老家伙先跑了一步,高升已带人追了上去,我们现在是要收拾战场.......” “打扫战场留给我父亲的人来做。” 公孙止插回刀刃,勒过缰绳,“我们继续追下去......不能让那老家伙回到蓟城!”说完,便是带着身边数百骑兵朝西追下去,曹纯也勒马头,朝亲随骑兵,吩咐:“传令所有骑兵集合,我们继续追击——” 第一百一十三章 铁骑纵横(三)求订阅,求月票 火焰在尸体上延烧,油脂滋滋作响,昏暗的火光里猩红延绵铺开,天空抛射的箭矢已经停下,偶尔会有一两支射过来,片刻后,也就不再出现,刀从握弓的尸体胸腔中拔出来,步卒继续行走,去一下具尸体检查,地上还有装死的幽州士卒需要清理。 视线自他身上拔高,延绵数里的战场燃烧的火堆明明灭灭之中,地上那密密麻麻的,是难以计数的尸体延绵而开。 丢弃兵器,被驱赶成堆的俘虏失去了神采,摇摇晃晃的走在血泊里,中间有人的目光看过这样的战场,眼泪掉了下来。十多丈外,一支骑兵横穿而过,俘虏中大多数人看到这支骑兵便是颤抖起来,给他们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影。 两千多人的白马义从在这里远去,不久之后追上一拨不愿投降,亦不抵抗的溃兵队伍,衔尾屠杀,数百人大多数被杀死,剩下的也被绳索套住脖子拖行马后,直到尸身不全。 将近八个时辰的战事在这深夜基本结束,微微隆起的小坡上马蹄驻足,夜风抚动领甲上的绒毛,披风哗哗轻响,公孙瓒听完己方的伤亡后,沉默了下来,手甲捏着缰绳发出咯咯的响声。不远,半身染血的赵云停留在原地有些不忍的看着拖行的残尸,严纲瞧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骑马去了小坡上的主公那里。 旁边,公孙越大抵是看出了这位青年想法,摇了摇头:“你从军尚浅,并不知道这些既不投降,也不想抵抗,乃是军中多年的奸猾之辈,也或心智已惊恐不安,此时成溃兵,一旦放任不理,祸害比匪祸还要凶猛,所以只能杀掉。” “云受教。”那边,赵云沉默了片刻,还是拱手应了一声。 小坡上,严纲走近,对面从沉默中回过神来的公孙瓒偏头看他一眼,嗓音低沉:“……他们若是死在草原上,倒也是值得,若非刘虞,他们还不会死。” 马背上,低头躬身的将领自然明白这‘他们’指的是谁。严纲低声开口:“主公,只要除去刘虞,他们的死也是值得的。” “嗯……” 马蹄原地轻踩,公孙瓒摆手:“此时不说这些,我家千里驹可是追刘虞去了?” “是的,大公子带着他的骑兵,已经追出去一个时辰了。” 公孙瓒调转马头,点了点头,大笑:“……哈哈,这才是我公孙瓒的儿子,比续儿更加像我!”语气顿了顿,朝下方斑斑点点的火把光芒挥手:“走!我带你们去看看公孙家的大公子,我的儿子——” 马蹄卷起风浪。 …… 自战场西面十多里之外,追击争分夺秒。夜空下,漆黑的原野传来轰隆隆的震动,无数火把的光亮起起伏伏汇集成洪流,由西向东穿行,飞快的疾驰。 原野林间偶尔有夜鸟惊的从树枝飞起,发出惊慌的啼鸣,精气狼烟的骑兵迎面撞上扑过来的几骑……几十骑……几百骑,兵器碰撞之后,马蹄踩过残缺的尸首,继续朝前追击。 狼狈逃窜的队伍不断的有人调转方向朝后方追袭的骑兵扑过去,在给大部队争取逃回城里的机会,便是再也没有回来。 “此役若我尚能得生,老夫定当研习兵事……”刘虞悲戚的看着那些带着决然神色的身影调头扑向后方追兵,颠簸中,他双眼阖了又睁,语气坚定下来:“……不能辜负他们啊,趁机会,我们赶紧回到蓟城。” 然而,不久有骑兵从后方追上。 “呼嗬——” 狼骑掀起狂野呼喊自后方传来,挽弓的骑兵奔涌在后方,黑暗中胡乱射出的箭矢钉向奔逃的人群。 一追一逃之间,东方的天空已隐隐发亮,众人的视野渐渐变得开阔起来,蓟县的城墙轮廓出现在了视野,逃亡的士卒当中有人兴奋的呐喊出声音,鲜于辅朝并行骑乘的老人开口:“主公,蓟城已至,我们有救了。” 这边,刘虞回头看了一眼紧跟而至的追兵,不过二三十丈的距离,皱眉摇头:“不行,此时若打开城门,贼兵必能进城,老夫岂能将灾祸带入城中,让百姓受苦。” 随后,他看向西面,“我们继续西面过去,过了军都山,就有鲜卑柯比能的部落,这头狼应是不敢久追。” 便是打了这样的主意,不足千骑的骑兵越过了近在咫尺的城池,马不停蹄继续朝西面狂奔。城头上狼烟升起来,城中将领大抵看到了外面的情况,连忙召集城中兵马出城时,刘虞已消失在了视野之中,让那将领甚是为难。 日头升上正午,随后又西斜降下来,追逃两股骑兵最终跑过去了军都山,朝居庸县过去,双方的马匹大抵也是跑不动了,队伍拖拖拉拉乱了阵型,刘虞入了居庸后,整个人几乎已经昏厥过去。 城外,陆陆续续汇集来的骑兵就地开始了休整,远远近近,贩货的行商、百姓看到这三千余名骑兵,慌乱的逃开。 “这条老鱼躲进水洼就安全了?”公孙止看了一眼算不上大城的居庸,转身手臂一挥:“全军休整一日,然后破城!” 曹纯和高升面面相觑,他小声道:“咱们以前好像没攻过城……” “重要吗?”苏仁摩挲着背上的长柄汉剑,望着城头同样望过来的守城士卒,舔舔干裂的嘴唇,“……杀上去就行了。” 城头上,鲜于辅与城中守将看着外面就地休整的敌人,心中隐隐升起寒意,他最清楚不过这帮人,这一路西来……下一秒,他骂道:“疯子。” 夜晚降下至深夜,城中两名将领请战偷袭,被苏醒过来的刘虞准了,兵马裹脚、裹蹄悄然出城,对于长途奔袭了的队伍来讲,应该是致命的,二人心里也泛起对方不懂兵法之类的话语云云。 沉寂的脚步离城池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快。 当中有人的兵器忍不住的拔了出来,激动的颤抖起来,近时,刘虞军中将领陡然爆发呼喊,两千人齐齐发出喊杀声,密密麻麻的脚步踏过大地,汹涌的朝那边杀过去,随后激烈的厮杀持续了两个时辰。 声音渐没后,鲜于辅立在城头上,没见一人回来,偶尔能听到外面黑暗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以及战马跑动的轰鸣,片刻后一切都戛然而止,夜晚再次恢复宁静,若不是有风带来淡淡的血腥气息,他还以为并未发生过战事。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将消息传到刘虞那边,老人气急再次昏倒。 …… 第二日后的东面,刚到军都山的白马义从,斥候快马已从前方打探消息回来,公孙瓒知晓情报后,微微愕然,其余将领如严纲、赵云等人先是皱眉,随后令他们膛目结舌。 “……骑兵攻城,还打上城头了……我这儿子到底练出了什么兵……” 公孙瓒看看东面升起的晨光,呐呐开口,有些觉得不可思议。 第一百一十四章 破城 无数的士卒在城墙上奔跑,下一秒,还在跑动的身影陡然变成了尸体,鲜血淌过女墙。口含刀锋的身影攀爬长梯而上,随后被一枪刺落下去,烈日之下,说打就打的攻城已在居庸的城墙上延绵而开。 箭矢飞上城头,扎进盾牌、穿透人的身体、钉进城楼木头里,墙垛后面,弓手在盾牌掩护下朝下方挽弓,扎进泥土、汹涌奔跑而来的身影当中,偶尔有遮掩不及的盾手,让下方骑马奔射的狼骑找到了空隙,盾后的弓手面目中箭仰倒,随后位置被填补上,继续朝下方攀爬的人潮进行压制。 “把他们射下来——”大概这样的话语里,高升指挥狼骑来回奔袭在城下,照着城墙上面弓手、推倒简陋梯子的步卒进行射击、压制。 公孙止骑在黑色战马上,望着修罗场般的战事,攀爬城墙的乃是两千余名黑山骑,他们在骑术上或许与白狼原狼骑还差了许多,但对于步战又比狼骑稍微精湛,毕竟他们原本就是山贼,算不上是一支纯粹的骑兵,负责他们的头领之一的是曹纯,或许他明白这点,并与公孙止商议过这事,想让这支骑兵二者兼顾。 他视野之中,兵锋站上了城墙,“二者兼顾……二者也并不精通,现在看不出来,等队伍大时,就显得鸡肋了,不过眼下还行。” 沉默看了一阵,抬起手臂:“传令,太阳西斜之前破城!” 狼喉吹响。 …… 狼嗥在后方传来。 远远过去的城墙面上,数十架连夜伐林、或捣毁百姓房舍搭建的简陋长梯,扑击的人潮冲上去,又落下来,居庸县并不大,人口也不到十万人,常驻士卒在五六千的数量,加之昨晚搭上的两千人,如今眼下几乎是相同数量的士卒占据城墙的优势与下方面涌上来的贼匪厮杀。 攀爬的长梯上,背负双手汉剑的苏仁微微侧了侧脸,听到了远方传来的军令,视野的上方一道身影“啊——”的从城墙落下来,他咬牙加快了脚步攀登,上面兵器碰撞的声响已经清晰。 冒头的一瞬,一支铁枪侧面刺来,苏仁偏头躲开,伸手将那枪头抓在手心,对方奋力往后拔回去,他借力跳上了墙垛,满手都是鲜血淌出来。 “……苏仁!带人去下一段城墙。” 带着数百名黑山骑的身影声嘶力竭将围过来的居庸县郡兵阻挡在外,听到那人的呼喊,这边已解下双手汉剑的苏仁也认识的,乃是头领之一的曹纯,便是应了一声,招手:“来三十人,随我冲!” 跑出几步之后,迎面拥挤的枪林朝他撞了过来,急忙挥剑一挡,枪尖抵在宽大的剑身上,叮的一声,他连忙后退两步,鲜血从两侧倾飙射,旁边两名黑山骑来不及躲避被铁枪刺穿了身体,前方枪阵当中几名幽州士卒还想再来,苏仁双手拖着双手汉剑,陡然狂奔扑过去,一脚猛的踹偏刺来的长枪,反手就一剑斩下,血光溅起来,叮当一声,那柄铁枪掉在地上,以及那人一双手臂。 “不要怕!”他大吼,右肩上不知何时被长枪擦破了皮甲,皮开肉绽,鲜血正淌出来,浸染大半肩头。 旁边,原本也是刀头舔血的匪类,早年也跟着攻打过一些小城池,眼下听到彪悍的身影大喊,自然也不会在这样的关头怂了,握着各自的兵器,纷纷“啊!”的一声呐喊,支援过去,与那片枪林撞在一起。 “哈哈哈哈——” “就是这样,这他娘的才痛快!” 汉剑竖起在肩侧,苏仁大笑起来,脚下用力踩出力道,跟着队伍一起撞进了血肉枪林当中。 兵海交织,城墙上到处都是人的身影,鲜于辅虽是刘虞的从事,但汉时文人大多都会一些武艺,自然也使的铁剑,此时也颇为英勇,他砍翻一名从城墙后冒头的黑山骑,视线左右横扫而过,右侧面的城墙上,数百敌人已经站稳了脚跟。 “公孙止的人怎么上来的……那边是谁在负责,传令过去,将他们赶下城墙!” 声音高亢的叫唤,他整张文秀的脸几乎都看不到完整的相貌,胡须还滴落着血珠。旁边几名亲兵得了命令冲过去,随后尸体倒飞回来,鲜于辅瞪大眼眶,看到对面一名膀大腰圆的身形挥舞巨斧朝这边咆哮,肩上、大腿上还插着几支箭矢,狰狞的朝他望了过来。 “哇啊——” 冲过去的几名亲兵俱在那柄巨斧之下,劈砍斩杀,厚重的脚掌踩过鲜血碎肉,大步朝那边过去,在潘凤身边聚集有上百名黑山骑,牵招、阎柔也都跟在他身后一步步的清理靠近墙垛的幽州士卒,从长梯爬上来的黑山骑越来越多。 城墙上郡兵围堵过来,阎柔和牵招满身血污带着人冲了过去,血浪、刀光、人影不断的交织撞击,杀成一团。 “快走…...守不住了!” 亲卫拉着鲜于辅朝城下撤走,视野的那头,挥舞巨斧的身影已经朝他们逼近过来,对方砍断了一名士卒的脖子,开始发足狂奔。鲜于辅自然舍不得死,来不及看周围的情况,仓惶带着数十名亲卫朝下城墙的石阶跑去。 下午的风拂过城头,城墙外,蝼蚁般密密麻麻的黑山贼还在攀爬,汹涌上来…… **************************** 城池里,府衙内的老人方才从床榻上起来,在院子里走动,城墙上燃起的烽火黑烟在这里已是能看到,传递消息的人不断来往院中,自昨晚死去两名将领和两千士卒后,他有预感,城恐怕守不住了。 然而,更多的消息过来,三个时辰的战事,每一份战况都让他颤抖双手的打开,然后丢在地上,上面记载的乃是战局以惊人的速度崩溃。 不久之后,太阳微微偏斜,阳光谢谢照在老人身上时,拖在地上的人影,有脚步急忙过来,踩在上面,语气有些颓丧:“主公,我们该撤离了,公孙止兵精将猛,居庸已是守不住了。” “撤……老夫去到哪里?”刘虞看了看过来的人,目光转向阳光里苍翠的树木上。 鲜于辅陡然单膝跪了下来:“……辅愿亲冒石矢将主公送离城池,我们去柯比能单于那里借兵,等打退公孙瓒和那头狼,幽州依旧是主公的。” 老人紧抿唇,沉默了一阵,随后站起身,“吾之幽州岂能交于这等残暴之人手中,走!立即从西门突围出去。” 车架已在院外准备妥当,老人出门时看到拱卫的亲卫的外围,街道上拥挤着无数双彷徨的目光望着他。 “主公切莫迟疑啊,此时心中不忍留下必遭毒手,将来再无机会卷土重来了。”鲜于辅在后面催促。 远处的城墙下方,厮杀声沸腾一片,隐约听到‘城门打开’之类的声音,不久之后,巨大的呼啸声传来。 刘虞站在车撵上,脸色一变,脑子嗡的一片空白,喃喃的念叨一句:“城破了……” 旋即,一头钻进车帘,鲜于辅急忙跳上马背,招呼众人立即朝西门逃遁。车辕飞速滚动,老人不停的掀开帘子朝外面看,队伍后面的远方,街道上传来马蹄轰鸣和百姓慌乱叫喊的声音。 一支马队的轮廓终究还是追赶而来,李恪挥舞狼牙棒冲开阻拦的士卒,一马当先,声音有些稚嫩:“老头,出来,不然打死你。” 马车还在走,鲜于辅拔剑扑过来时,被一棒扫落下马,骑战马的身影并未理会坠地的身影,径直冲向车辆,狼牙棒轰然扫过数人头顶,轰的一声,砸在车辕上。 哐—— 车辕断裂崩飞,整辆车倾斜的还在被马匹拖着走,下一秒,彻底倾覆倒在街道上。 第一百一十五章 慈悲有时也是作恶 西边云层烧出一片残红。 浓烟随着风斜斜卷过人的视野,飘向远方,人的尸体以各种残缺的姿态在城头延绵而去,居庸县的战事从攻上城墙,将城门打开,放入骑兵进来后,抵抗基本已经结束了,偶尔还有负隅顽抗的被逼下了墙头摔死,部分还活着的丢下兵器投降了,看押到角落里。 黑山骑持着兵器放下了写有刘字的大旗,但汉旗并未放下来依旧插在原处,在风里猎猎作响。城墙上吵吵嚷嚷,活下来的人发出欢呼的声音沸腾起来,也有一部分人收刮着死去尸体的财物,以及染血的甲胄。 这边,脚步蹒跚走过半截尸体,已没了之前凶狠狰狞的气势。 长柄巨斧哐当扔在了坚硬湿滑的地上,潘凤取下还插着一支箭矢的牛角盔,放到墙垛上,随后艰难的靠在墙坐下来,满是横肉的脸上虚汗密布,他伸出手握住另一边肩上入肉的箭矢,手指都在发抖。 随后咬牙,一拔。 “啊!”紧咬的牙关也忍不住发出剧痛的低吼声,随手一丢,血花的羽箭被扔在了脚边,肩上空洞洞的伤口鲜血涌了出来。 作为曾经冀州有名气的将领,手上的武艺是有的,只是当初打过黄巾贼,像这样的攻城战,其实并没有参与过,潘凤哭丧着脸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而眼下,便是已经弥补了这一点。 附近,巡逻的黑山骑过来,朝他望过来时,潘凤连忙收敛哭丧的神色,恢复冷酷铁血的模样,那边一道道视线便是投过的目光有敬佩、和善,不再像之前了,大抵是将这个大块头真正意义上看作是自己人。 待人走后,他又恢复原样,深吸着气想着如何将大腿上的那支断箭取出来,片刻间,脚步声自旁边走过来,弓下身子,便坐到了旁边,将染满鲜血的长枪靠在了墙垛上,朝满脸委屈的潘凤看来。 嘶哑的声音响起。 “箭过来,你倒是躲啊……还冀州上将,差点被射成蜂窝。”说话的人正是牵招,也是极其狼狈,头发披散搭在脸上,皮甲多处伤口,斑斑点点的都是血迹。 那膀大腰圆的身形偏头看他一眼,盯着自己大腿上的箭矢,抬了抬没手上的手臂:“……他娘的,往哪儿躲?你是没看见,那些弓手尽朝我瞄……娘的……真是块头大,好射……” “哈哈哈……嘶……”牵招笑出了声音,或许拉动伤口,又疼的咧咧嘴。 “再说……”潘凤话并未说完,还在继续说:“……我他娘的就是皮糙肉厚,要是躲了,你们这身子单薄,一箭就没命了……救一个是一个……总不能见你们死啊。”粗糙肥厚的大手摊了摊:“你说是不是?” 笑声停下来,旁边的身影沉默了片刻,“我交你这兄弟了。” 城墙内,骑兵奔驰在街道上,声音远远的传过来:“刘虞已俘,藏于民宅的士卒,今日之内可以投降,错过机会,搜出必死……” “刘幽州被抓了,当初咱们本是去投……”潘凤叹了一口气,话到了一半,陡然“啊——”的大吼,瞪圆的大眼看着一只手将他大腿上的那支断箭拔了出来,还带着血丝。 “你刚还说当我是兄弟……我草……” 不久,有人过来给他们包扎伤口了。 …… 街道上听到骑士的声音,城中不少百姓打开门扇,他们大多知道刘虞的名声,也是因为他幽州一地减少了许多烽火,听到被俘的消息,纷纷从房舍走出,有人甚至眼眶微红起来。 一队骑兵从街上过去,前方一名稍年轻的贼匪将老人横跨在马背上,不少民众看到这里哭了出来,有人仍不住喊出了声音:“求求你们不要杀州牧,他是好官啊……”“你们杀我吧,有刘幽州在,这里每年要少死很多人……” 那队骑兵并不理会传来嘈杂的求饶声,径直的来到城墙下,随后粗暴的将老人提了下来,走上墙头。本已是虚弱的老人,加上马车倾倒摔了一下,走上石阶,身子摇摇晃晃起来。 “恶贼……你们听听……今日老夫不惧死……你们纵然杀了我,也杀不了这些声音,他们会替老夫告诉后来的人,你们不过是一群残暴的匪徒!” 李恪偏偏头,白了这罗里吧嗦的老头一眼,一把将他推搡:“我……脑子不好使,听不懂大道理,快走快走吧,你不是不怕死吗?那磨蹭什么,上去就死了,首领的刀很快的。” “你……”老人气的发抖,便是不再与这人多说一个字。 随后他闻到城墙上弥漫的血腥味,视野之中那是大量人的尸骸,猩红一片映在眸子里,刘虞朝‘他们’无言的拱起手来,缓缓躬身行了一礼,“这些都是好样的,他们都死的,老夫更加不惧了,带路吧。” 周围处理伤势、抬走尸体、巡逻的士卒,以及下方聚集而来的居庸县百姓将目光望向城楼,刘虞深了一口气,走到面向城内的墙垛后,挺直了背梁。片刻后,有人过来,站在了旁边。 “刘幽州刚刚话里是在可惜这些士兵?”那头低沉开口的是过来的公孙止。 老人望着西去的夕阳,斑白的长须在风里轻抚,“要杀便杀,老夫不惧死,也不想多言。” 那边并未有声音过来,刘虞微微侧了侧头,一道黑影扇了过来,空气里便是啪的一声,众人视线之中,老人被扇的伏倒在墙垛上,潘凤被牵招搀扶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心下有些不忍。 “不该这样折辱一位老人……” 墙垛后,扇去一耳光的身影,收回手:“疼吧……我也手疼的,既然你可怜那些死去士卒,那你为什么还要反抗,难道就光是你的人死了,就觉得可惜,我的人就不是人了?” “那你不来糟蹋幽州,老夫又怎会反抗?”刘虞仿佛并未对那一记耳光放在心上,目光询问的看着对方。 “糟蹋幽州的人是你……”公孙止大氅一掀,声音陡然拔高:“那日我带逃难的百姓千里迢迢从草原回来,你却担心破坏与鲜卑、乌桓的威信,将十多位老人活活逼死,知不知道,这些老人都和你这般年纪,他们把生的机会留给年轻的,自戮在我面前…….这些老人在我公孙止眼里,你一个刘虞永远比不上。” 刘虞依旧挺直脊梁望着下方百姓,沉默了一会儿,双唇颤了颤:“你和你父亲只会看到眼前微末,老夫苦心经营边境,结好鲜卑、乌桓,以为是养虎为患,你睁大眼睛看看,少了杀戮,边境有多少百姓活下来,安居乐业?” “你本就是养虎为患……”公孙止缓缓从刀鞘拔出了弯刀,“……那是一个人之威信,你还活着,鲜卑、乌桓信服是你一个人,可你多大岁数?某一天死了,被养的兵强马壮的异族,他们还会继续安份的待在那脏兮兮的帐篷里?到那时对你感恩戴德的百姓,是不是该把供奉你的牌位砸的粉碎?到那时……又有多少百姓死在你养的异族铁蹄之下?!” 声音在城楼下传开,城墙上原本还有些同情老人的牵招、潘凤、曹纯等人脸色凝重下来,下方的百姓有些明白了话里的内容,表情凝固了。 刘虞浑身颤抖起来。 “老夫……做错了……” “做错了!” 弯刀挥下去—— 噗! 闭目带着泪痕的头颅飞下了城墙。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夜色 日暮红光,城楼还残留斑驳的血迹。 冲锋途中死去的尸体正被一部分投降的幽州士卒抬走,附近是监视他们的黑山骑,远处一支骑兵飞驰而来,有人射出了响箭,迅速结阵防御起来,城门里,阎柔带着数百人出来封锁城池的入口。 “我乃奋武将军、易侯麾下大将严纲,特来拜见大公子。”骑兵停在数十丈外,单骑过来的将领翻身下马朝对面见礼,身段放低了许多,大抵是之前一些事情,让他看清了事实,不敢造次了。 对面没有声音传来,他站在这里颇为尴尬,看着这些精疲力竭的士卒,手中还提着带血的兵器,想不通,这样的匪类是如何攻破一座城池的,年初时,公孙止不过千余人,然而不到半年,却已是数千骑兵的规模……一时间,他难以消化这样的信息。 不过,居庸是确确实实被攻破了。 “末将严纲请求拜见大公子——”他躬身拱手,话语变得谦卑。 防御的阵型中间,满身血污的阎柔对他并无好感,将刀碰在盾牌边缘:“……这位将军可是上次想要杀首领的那位?奉劝你一句话,别独自去见首领,他会一刀砍了你的,最好还是白马将军过来比较好。” 闻言,严纲脸色羞红,拱了拱手翻身上马,转过马头返回队伍里,调头离开。城门下,有人小声:“头领,那家伙看样子官职不低……和咱们大首领有过节?” “过节大了……你们不要猜测,速去通报首领,白马将军来了。” “是!”人快速跑开。 阎柔望着外面遍地尸骸,微阖了下眼睛,低声吩咐:“都去帮忙把弟兄们抬到另一处安置,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什么人,大家帮忙想一下,然后报给我。” 他拖着刀无力的往回走。 距离居庸县数里,远远一道独骑扬着沙尘迎着飘扬公孙二字旗帜的队伍快马而来,公孙瓒听完斥候的传回来的消息,口中喃喃说道:“刘虞……死了?”对面拱手的斥候点头,“是死了!被大公子拖到城楼上一刀砍了。”旁边公孙越将他打发走,骑马靠近过来,大笑:“大兄,侄子可比你强啊……哈哈哈——” “哈哈……有子如此,为兄心里畅快,通知后队马兵加快速度,天黑前赶去居庸。”公孙瓒抚过胡须,脸上浮起难得的笑容。 命令在军队中传递,后方听到刘虞已死的消息,欢呼声高涨起来,毕竟幽州的战事结束了,汉人互杀的局面已解除,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 军队加快速度前进时,公孙瓒身旁一人却是皱眉,“主公,刘虞不死,还可控制其以令幽州,如今他被大公子杀了,这幽州怕是……” 马蹄轻踏过地面,公孙瓒偏偏头看他,乃是麾下将领单经,摩挲鬃毛笑起来打断对方话语,豪迈挥手:“我儿杀的,就是我公孙瓒杀的……再则,幽州不再姓刘了……那条老命留不留也不重要,我父子联手,这北地还有何人能挡下?” 初平元年八月初,冀州袁绍与张燕开战,幽州刘虞与公孙瓒开战再到身死,对于幽州百姓、官员来讲是令人震惊的转折,意识到北方换天了。夜幕降下后,公孙瓒的军队驻扎在了城外,他只领了数十骑以及几员将领去往城里,见到了数月不见的长子。 “……刘虞已死,但兵危并未解除,鲜卑、乌桓两部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但我汉家土地亦不能丢失,为今之计,应先把幽州稳固再向北设防,暂时阻挡二者南下,待来年粮草、兵备充足时再与他们争锋。” 府衙大厅之中亮着灯火,豪迈的声音持续的传来,厅中两侧不少人列席跪坐,右侧乃是右北平将领,如严纲、邹丹、单经、公孙越、赵云等;左侧乃是公孙止为首,麾下高升、曹纯、阎柔、牵招、苏仁,大多脸上都还挂着酒色,面前的矮几还留有残羹,想来刚刚撤去不久。 “主公,南面冀州袁绍虽与黑山张燕打的不可开交,但实则张燕粮草不及,兵备不足,恐难以久撑,到时他日坐稳冀州之后,必会将目光投向幽州。” 单经拱手说着欲起身,被首位的公孙瓒挥手按下,他目光威严扫过众人:“袁绍兵少将寡不足为虑,北方异族虎视眈眈方才是大敌,纵然二者联手我与我儿分兵抗击,又有何惧?今日议事暂且到这里,众将一路劳累,今夜大可好生休整,还有事明日再说。” 众人缓缓起身拜别离去,唯有公孙瓒与公孙止留下,他将酒觞放下来,起身过去,将腰间一柄刀拿在手中放到了儿子面前:“这是为父常年佩戴的兵器,饮过无数胡虏之血,今日我将他送于你。” 灯火摇曳,照亮父子二人的脸,此时公孙瓒撤去了威严,更像一个父亲,“那日严纲之事,为父后来也是知晓了,但念他随我从军多年,实不忍心惩治,且看在父亲的面上,往后不要为难于他。” 噌—— 宝刀出鞘,刀身森白微有寒气袭人,光洁的刀面上映着一双冷漠的眸子,声音缓缓开口:“那家中刘氏与公孙续呢?” “续儿并不知情,乃是他母亲一手策划,我已将她软禁起来……唉,家中时纷乱复杂,我也不愿你跳进这污水潭子里,不过幽州既已属我父子,何必再去那小小右北平。”公孙瓒先是说了一句,随后叹了一声,斟满酒递到儿子面前。 “父子齐心,把幽州稳固下来,好不好?” 公孙止插回刀,盯着那手中的酒好一阵,嘴角笑了一下,伸手接过来,一饮而尽:“好!”只是眸子里闪过别样的心思。 “哈哈哈,来,你我父子二人今夜不醉不归。”公孙瓒招手让人再拿过酒来斟满,絮絮叨叨聊起了军事以外的闲事。 我们的视线从拔高升到天空,夜幕将点亮灯火的房屋遮盖,随着天云去向西南面的长安,夜色掩盖下的徐府,仆人正忙着为将军出征做一些准备,忙忙碌碌的身影当中一道瘦弱的身形走过屋檐,转去书房,推开门扇,悄然闪了进去。 长案后正看着兵书的徐荣抬了抬头,又低了回去,开口:“……吕布四处捉拿西凉叛将,你倒好藏在我这里安然无恙,不过明日我将起程去往新丰了,你当要小心一些。” “将军念旧情纳我于府,文优感激不尽,就是不知将军此去新丰乃是何故?”昏暗灯光下站立的人正是失踪的李儒。 那边,兵书卷了起来放到一旁,徐荣叹口气,“郭汜、李傕二人不知听了何人鼓动,率兵返回想要攻打长安,就连张济等人也俱过来汇聚,声势浩大,也不知这次我能否挡下来。” 消瘦的白脸上,眼珠子转动,李儒上前小步低声开口:“既然兵凶战危,将军不如带上儒,战阵之上或许帮不上忙,但也可出谋划策,吕布虽勇,但也难抵西凉十万兵锋,到时就算战不胜,儒也能保将军全身而退。” “……也好,你留于府中怕也难以待久,不如随我去军中效力。” 徐荣想了一阵,便是点头同意了。 ********************************* 另一边,翻山越岭而来的千骑已距离长安不足百里了,华雄揉着乱蓬蓬的发髻,终于吐了一口浊气。 “他娘的……终于钻出来了。” 他身后,乃是箭手李黑子和刺客韩龙,新的故事将在这个夜晚开始。 第一百一十七章 长安(一) 八月秋日已立,树叶响起风的声音,哗哗作响,巨大的营地盘桓在司隶与长安之间,斑斑点点的篝火旁边,走过的身影,盘坐的身影用石头打磨着刀刃。角落不起眼的一顶帐篷燃着昏黄的烛火,投出的人影起身掀开帐帘走了出来,静静立在那里,神情肃穆望着头顶抚动的树枝。 修长的身影已是人到中年,才混居于牛辅军中,过去年少时,并不出名,却甚是聪慧,于人前善于自保藏拙,然而这次他不得不站了出来。 董公死在吕布与王允手里,他在军中其实难以察觉,得到消息后已为时已晚,那时就有了逃离此地的念头,然而西凉军的分崩离析很快将他卷入,携裹着逃亡而去,就在郭汜、李傕、牛辅等西凉将领商议各自逃亡时,有人想起了军中还有这位中年书生。 他叫贾诩,字文和。 哪怕贾诩在董卓还活着时,也并未直接参与过多少政事,然而实际上,他对于站在朝堂上的渴望并未衰减,如今又成乱臣身份,并非他所想,此时借着分崩离析的西凉军,或许还能自救。 “闻长安中议欲尽诛凉州人,而诸君还想弃众单行,一亭长便可将你们捉拿。不如曾大军尚在,军心可用之际,率众攻打长安,为董公报仇,若是城池拿下,可奉天子以征天下,若不成,再走不迟。” 营帐中,他便是这样与前来商议的众军西凉将领规划的步骤,出人意料的是郭汜、李傕等人也俱都同意放手一搏。这几天里,军队平凡的调动,召集当初溃退出长安的旧部在汇合,数量越发庞大起来。 望着晃动的树枝,他叹了一口气。 风吹过来时,带来人的脚步声,一名青年将军走过来,颇为礼貌的站在后面,学着他望着夜空,“天上有什么?” “……城墙崩塌了。” 张绣偏偏头,“城墙?”他望着夜色的天空,并没有看到所谓的‘城墙’。视线垂下,背对他的那修长背影,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或许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 “……崩塌了……” 贾诩又重复了一句,宛如恶魔在黑暗里低声呢喃。 …… 霸陵,已至深夜。 地面发出震动,远远近近轰鸣过来,地上浮沉颤抖的扬起来时,无数战马的身影迈动马蹄践踏而过,举着的火把犹如一条火龙朝东面四十多里外的新丰横扫而去,后方又有步卒兵甲齐备,紧跟在后,旌旗林立。 随后队伍中有两骑分别出来,相对拱手:“文才此去新丰,你我互为犄角当定力相助。” “徐将军切莫再说,此去定当击溃来犯贼将,你我二人现已是朝廷兵马,定当戮力相助,告辞!” 身形敦实,个子颇矮的将领拱手一别,便是扯过缰绳,带领麾下从这里分别而去。附近,有人独骑过来,望着远去的队伍,低声道:“胡轸出生西凉望族,董公尚在时,地位居于你之上,如今投降王允,与你齐平,心中定然是不服的……” “文优是担心这家伙临阵倒戈?”徐荣皱着眉头,摇头:“他既已叛西凉,哪有再吃回头草之理,眼下大战在即,文优莫要使离间才好。” 话是这样说,然而他脸上多了警惕。 李儒便拱拱手,不再多言,随着对方融入队伍向东而去。附近树林当中,华雄等人蹲在草丛警惕的看着长龙似得的队伍,过了一阵,看不见时,方才开口:“我看见了徐字大旗,刚刚过去应该就是徐荣的兵马,此时夜行,想必是有战事,不过这样也好,他在城外,我也能接近他,如何?两位弟兄是随我走一趟还是你们前去长安设伏?” “西凉军中,我二人不便前去,华头领如是有把握不妨自去就是。”草丛抚动,露出黝黑的人脸来,李黑子背一张长弓探出半个身子:“……而长安城里还一颗首级等我俩前去取来,两边一起做,方能节省一些时日。” 华雄抠了抠蓬乱的发髻,晃动脑袋:“咱们出来时,酸儒叫我三人多动脑子,那王允掌控朝廷,身边兵马不少,更有吕布在,你们俩过去就是送死,干脆咱们先投一支兵马,随他们杀到长安城,再结果王允,咱们人也招了,脑袋也拿了,再跑路也不迟……不错吧?”他比了比两根手指头:“一箭……两只雕。” “我不投别人……”较年轻的韩龙抱着双臂靠在树上,偏着脑袋望着西面长安的方向,“……我一个人去,混进那王允府里也是可以的。” 李黑子点头:“你去里面,我在外面找也可找机会下手。” “行行……我先去徐荣军中一趟就回,然后在城外接应你们,如何?”魁梧的汉子头一次觉得这俩人像倔驴。 “你去军中,我们去城里,杀了人,里面自会乱起来,有机会出城的,两边事都不能落下,华头领不用担心。”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到后来华雄冒起火来,然而又有何用,俩人依旧我行我素,也不带其他人,藏匿山林然后朝西面赶路,没入夜色里。“这俩棒槌……”华雄面有怒色,但随后又缓和下来,翻身上马:“全部都有——” 林间,漆黑之中轰的一声,人影幢幢翻上了马背,战马的身影自树林中缓缓走出聚集在空旷的原野上,华雄提着虎口刀纵马到了前方,吼道:“我们先去东面,见见故人,弟兄们切莫乱来,坏了首领大事。” 千骑望着马背上说话的身影,有人大声喊出声音:“知晓,不过若是有人先挑衅怎么办?” “自然打翻他……”华雄朝人群里说话的身影瞪过去,“……只要别出人命就行,他娘的,这还用的着教?” 众人大笑。 华雄又对众骑吩咐了几句,随后一马当先奔驰出去,身后,一道道战马的轮廓在夜里冲了出去,越奔越快,地面都震动起来,发出轰隆隆巨大的轰鸣,朝东面追了过去。 天光由深渐白,亮了起来。 大战临近,巨大的城池中警戒森严,城门每天只开三个时辰,清晨时,道路上已排起了长龙,做猎户打扮的韩龙二人缓缓走进了这座古老的都城。 长安。 第一百一十八章 长安(二) 长安意为长治久安,远去周文王时便定都于此,近前汉高祖五年置长安县,是汉朝悠远的生命里最重要的两座城池之一,它在这个时光承载了许许多多的故事、当时人们的生活,同时见证了一个王朝的兴衰。 清晨的柔光中,自董卓死后,又经历了一场仓促的战事,古老的建筑旁边的废墟里,拔地而起的新建筑,喊着号子的青壮,逐渐热闹起来的大街,马车穿行而过,街道两侧的商贩吆喝声中,行人高声的讨价还价,让这座古老的城池重新赋予了生命力。进得城门后,李黑子和韩龙瞪大眼睛,看到属于人间的盛世。 清晨中,城池在喧闹中苏醒。 穿行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各种吆喝的摊前摆放着来自南北的小玩意儿和吃食,也有来自西域稀奇古怪,从未见过的东西。虽然此行,俩人目的很明确,可天色还尚早,还有足够的时间让从未见过世面的二人多逛逛。 上午的时辰很快消磨过去,李黑子发了一块饼给青年,蹲在街边的角落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啃了几口,“这真是花花世界啊……要不是咱们苦惯了,就真不想走了。” “还有好多好东西……要是放在北面,我带兄弟们过去抢了。”干硬的米饼在嘴里咀嚼,韩龙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街对面铺子里摆放着花花绿绿的绸缎,“……给阿庆穿上一定好看。” “阿庆?就是你上次扶着出来的那个女人?”李黑子从羊皮袋里喝了一口水,脸上皱纹更皱了起来,他笑道:“结为夫妻了?” 那边,很干脆的点头:“她没依靠的,我不想她死……” “嗯,做的好!”李黑子就像看自己侄子一样,伸过手在他头上揉了揉:“……这世道男人活着都不容易,何况女人……你跟首领时间短,不过你放心,说不定将来啊,咱们也能穿上这些好衣裳,坐着马车从这里大摇大摆的过去。” “啊……首领想当皇……” 李黑子抬脚踹了过去:“心里想想就可以,可别说出来……娘的,将来的事,谁说的清……不扯这些了,赶紧吃,吃完该干事情了。” “嗯!” 日光变得灿烂明媚,俩人吃完后离开了这里,李黑子年龄大,经验自然比青涩的韩龙稳重,见识上也多一些,有意无意的向旁人打探,在天黑下来之前,找到了贵气堂皇的王允府邸,有家仆提着烛火出来。 灯笼挂上府门时,视野之中,一辆马车由远而近过来,他们装作行人从旁离开,余光之中,车辕停下,一道拖着长裙窈窕的身影从上面下来,周围随行的百人俱是女子持枪挎刀,护着下来的女子径直入了府邸。 穿过府中宽敞的院落,又过了廊下转去后院的书房,老人正批阅一些政务,听到门开的声响抬了抬头,便是放下笔,“……陛下那里如何?” 过来的女子将披着的红色披风交给身后女卒,在侧面寻了一处坐下:“陛下自然安好,只是尚未从董贼淫威下缓过神来,此时大概已是睡下了。” “唉……陛下年幼就遭此大难,将来必会明白江山来之不易的。”王允叹口气,看向女子:“红昌,只是苦了你,为父没用啊……虽然西凉军中有部分人投降,可忠心难鉴,吕布也只是手中利器,却非良将,守卫还只能靠你一女子。” 飞蛾挤进窗缝,飞向女子面前的火烛扑了上去,随后掉在几案上,柔白的手指轻轻刨了一下死去的虫子,任红昌抬起头来,一指将虫尸弹飞出去,“其实,红昌并不感觉苦,相反,更加觉得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手收回来,她一拂花色的宽袖,起身拖着长裙走动几步,偏头望着老人,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义父啊……你想想这世道,女子的命运何其悲凉,生死都由着男人的喜怒,而红昌现在就过的很好,不受人随意欺凌,而不是像所有女子般,只做一件陪衬的、好看的衣裳,让男人随意穿上、脱下,又或送给别人,穿着不同男人身上,旧了、破了,然后扔到路边,让乞丐捡去,最后连渣的不剩下……” “够了!” 长案后面,老人陡然厉声大喝,紧抿双唇看着女子:“……这些想法……简直就是胡说,哪里有女子像你这般说话的。” 莲步轻迈,长裙划过地面,任红昌站到老人面前,红唇轻启,吐出诱人却又冰冷的话语:“可女儿做了全天下男人都做不了的事…...义父同意吗?” “你……”王允气的走了半步,白须发抖,说了一字,后面的话语又咽了回去,随后阖上眼帘,缓和了语气:“算了,如今郭汜、李傕等叛将不日即来攻城,为父还有许多事物要做,你先去歇息吧……”说着,挥了挥手,坐回了长案后面。 那边,女子看着重新拿起笔杆的老人,鼻中轻哼了一声,转身拂袖,来开门扇走了出去,等候的女兵将披风罩在她肩上,持刀随步而行离开。 府邸里慢慢安静了下来,一名巡夜的家仆在守卫的视线下走过长廊,转去后方的花园,风呜呜咽咽的拂过周围树木,月色在地上投下清冷的清辉,他有些害怕的转头望了望,随后加快了脚步,附近的草丛微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匍匐。 家仆提着灯笼照过去,草叶拨开,一张脸陡然露出的一瞬,身影越过了月光的清冷,一双的大手猛捂过人的嘴和脖子,咔嚓一声轻响在夜里,人头与身体夸张的扭曲,灯笼啪的掉在地上。 昏黄中,袭击的身影拖着尸体进入草丛里,窸窸窣窣一阵后,一身家仆打扮的韩龙从地上捡起灯笼提着继续巡夜。 *********************** 远去东方,集结十余万人的西凉军浩浩荡荡推了过来,徐荣在上午到达新丰,安下营寨后不久,郭汜、李傕并未派遣信使过来劝说,直接朝他扑来。只有徐荣明白,曾经整个西凉军系里,只有他不是西凉人,对方自然不会念旧情的。 “当心胡轸临阵倒戈,侧翼加强监视。”徐荣经过李儒的提醒,这件事一直放在心上。 然而不久,一支破破烂烂,人数并不多的骑兵自后方而来,以故人的身份想要面见他。 第一百一十九章 说客、刺客、暗谋、刀枪(一) 黑暗之中,千骑奔弛夜里来到因战事而繁忙嘈杂的营盘,通过名后,为首的身影回头嘱咐部下:“你们在外面等着。”便随几名士卒走了进去,军营里不少身影在聚往校场,牵着战马的身影在准备,这样是两三万人的军营,他已是很久没感觉过了。 随后,魁梧壮硕的身形来到中军大帐,掀帘而入,视线之中,两道身影一首一侧,他便是大笑走了过去。 “华都尉.......你不是死了吗?” 夜风飒飒抚动帐帘,昏暗光芒里脚步轻响走进来,徐荣坐在长案后微微皱眉起身,旁边侧坐的李儒颇为惊讶叫出来人的名字。 那边,大步过来的华雄径直坐到右侧,一脸大胡子,笑的简单爽朗,“.......老天爷不收我华雄,命算是捡回来了。” 前方身形走动,烛火摇曳闪烁,徐荣走到近前,看了他一眼来回走了几步:“你是过来给郭汜、李傕二人做说客?若是如此,你还是走吧......” “本想过来找你讨碗酒喝,没成想还没张嘴,就开始赶人了。”华雄倒了一碗温水喝下肚:“不过你老徐这次可就冤枉我了,我是直接从冀州过来的,连郭汜、李傕二人都没见过何谈做说客。” “......那不是华都尉过来不光是叙旧吧......”李儒从座位起身,请了徐荣返回坐下,捻着须尖打量对方:“华都尉既是从冀州来,难道当初便是已投靠袁本初?此次过来,大概也是说客吧,只不过不是郭李二人的说客罢了。” 碗放下来,华雄微微肃容,正色神情,将背脊挺直:“我也不和你们绕来绕去,这次过来确实是来做说客,不过可不是袁本初,而是我家首领公孙止,现在估计已打到幽州刘虞那里去了。” “首领?贼匪?”徐荣皱起了眉头。 俩人之间,站立的书生眸子闪烁发亮,低下声音:“攻打幽州牧刘虞?” 这帐中一文一武,当初在洛阳时便是偶尔听过这个人的名字,尤其是汜水关前,箭射吕布倒也有些威名,只是后来也未见其有何本事,以为就此消弭在世道里,此时陡然提出来,倒也让他俩有种复杂的感觉。 “哎.......你管他是不是贼匪,反正从几百人到现在几千人,你敢说将来还是匪啊?”华雄本就不是安静性子,急的拍响桌子站起来:“你现在不看看,你对面都是什么人,十余万西凉兵,你也是董公麾下待过的,郭汜、李傕二人且是草包?樊稠、牛辅、张济哪个是易与之辈?非要杵这里等死啊——” 徐荣沉默半响,微抬眼帘看着叫嚷的华雄,声音低沉:“我乃武人,不杵在这里死战,还能干什么?!你看看后面是什么......是长安!是陛下最后的一块城池,我徐荣好不容易站到了这边,你竟让我从匪!”身形陡然激动的站起来,撞翻长案,竹简、情报哗的洒落一地。 “若不是念旧情,本将就杀你祭旗!”声音低沉咆哮,手握住剑柄,“是死是生,也做忠魂,你给我滚出去。” 风呼呼吹过夜空,帐篷起起伏伏波动,李儒连忙拦在二人中间劝说,那边华雄哼了一声,踢翻几案,瞪大眼眶,拱手:“那你就好好的做个死鬼,我华雄算是眼瞎!告辞——” “你!”徐荣气急想要拔剑。 “不要生气......徐将军先处理军务。”中年书生伸手拦了拦,“我去送送他,大家同僚一场,他亦是好心过来,杀之不详。” 旋即,转身追了出去,这边,剑身唰的插回鞘里,徐荣也是冷哼了声,大步走出营帐去看兵马集结的情况。而辕门方向,出来的书生也追上了华雄,“徐将军光耀门楣心切,华都尉莫要放在心上,毕竟你说之事,那公孙止一介匪类,他心中自然是不愿意的,只是为何不说公孙首领乃是北平公孙瓒之子呢?若是这样讲,徐将军说不得也会心动。” “我一粗人,杀人还行,嘴笨脑子也不灵光,你让我怎么想那么远?”华雄一把将虎口刀插在地上,想了想也确实这么回事,轻声嘟囔:“且首领也不愿意让人提他是白马将军的儿子......” 李儒抚须点头:“看来公孙首领也是有志气的,自董公死后,儒已成重罪之身,早无去处,若被人捉拿就是身首分离的下场,听闻公孙首领纵横漠北,心性坚毅凶横,儒心向往之,不如随你一道如何?” 啪的一声。 华雄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咧嘴大笑:“你可比那榆木脑袋识时务。”稍缓,他又疑惑看着眼前书生:“可...你为什么不投郭汜、李傕二人去。” 那边摇摇头,泛起复杂的笑:“我为董公女婿,常年伴其右,威望自然是有,一时倒也好,可一旦长久,必遭杀身之祸,而牛辅却不同,他有士卒保命啊......” “原来如此!”华雄点了点头,“那你现在就和我走吧,趁郭李还未打过来,先去一趟长安接两个人。” 李儒摆摆手,看着身后的军营,手指捻着须尖好一阵,眯了眯眼,方才开口:“既然要去拜见首领,儒怎么也要送上一份大礼才行,徐荣想要当忠魂,偏不让他如意。” 远处,军营响起齐齐的脚步声,正前方的寨门推开,骑兵已是先冲出了营寨,李儒拱起手:“儒先去徐荣那边,华都尉事情办完以后,径直去渭河北岸寻我等。” 说完,快步走回军营去了。 “读书人一肚子弯弯道道,真他娘的不痛快......”华雄嘀咕一句。 ***************************** 深夜,王允府邸上。 提着灯笼巡夜而去的身影暗自观望那边还透着昏黄光亮的书房,这已是他第三次过来这边,周围十多名侍卫每半个时辰轮换一人,就算等到天亮也不会有机会下手。 一个老人不可能会熬夜自天明,更不会一直待在书房里。韩龙转过一个拐角后,停了一阵,假装休息时,耳中听到了门扇吱嘎打开的声响。 眉角便是挑了一下,嘴角勾起冷笑。 “终于等到你了。” 第一百二十章 说客、刺客、暗谋、刀枪(二) 风拂过树顶,吹到屋檐,灯笼摇摇摆摆,橘红的光投在在地上忽明忽暗,黑暗里一盏橘黄走过院子,传来轻微的沙沙声,敲更的梆子响了一阵。 后院的侍卫大抵打起了哈欠,守着月亮门,和进出的廊沿,打更的身形走过他们,转道去了另一边,目光微瞥那边禁闭的房舍,在下一个拐弯的地方,韩龙将灯笼里的火烛吹熄,钻进旁边的树丛。 脚步轻柔的踩过地上的落叶,呼吸几乎都停了下来,一面前进,目光不停的留意着廊檐下的侍卫,偶尔有巡逻的一队侍卫从他头顶上方过去,待脚步声远去,方才翻上护栏,跳到房檐下贴着墙根或躲在檐下画有精美图案的木柱后面朝门扇靠近过去。 寂静无声。 沉稳的呼吸之中,又一次观察侍卫的动静后,韩龙从裤管里摸出匕首,这是一把很奇特的兵器,器身狭窄极薄,投过门扇的缝隙轻易的插了进去,手腕微微的颤抖,像是将什么东西无声的拨开。 另一只手似有似无的压着门扇的一边,片刻间,门向里微微裂开一道缝隙,刀锋一转倒竖贴在手腕,韩龙回头瞥了一眼五丈外的侍卫,一手搂在门扇下方边缘向提着慢慢推开点,偏瘦的身子闪了进去,又轻轻掩盖好。 窗外照进来的微光,昏暗之中是床榻的轮廓,上面侧躺的黑影正匀称的呼吸,并未房间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并未察觉。那边,脚步小心谨慎的迈动,提防触碰到房中可能出现的微小摆件,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对面,然后靠近。 贴在手腕的薄刀在手中翻转,倒握。 一步……两步……三步……身形几乎快要离熟睡的老人不到十步时,屋外陡然响起脚步声,朝这边跑来,床榻上,身影似乎听到动静动了一下,韩龙皱起眉的瞬间,转身闪开躲到不远一扇屏风后面。 轻轻掩盖的门嘭的一声推开,跌跌撞撞的身影冲进来,老人此时也正从床上坐起来。 “……主人,不好了!西凉军快打到城下……” “吕布他人呢?”这是老人的声音。 “外面传来的消息说西……西凉军有十余万人围城,温侯已带兵出城迎战去了。” “糊涂,贼军势大,当以城据守才对,之前老夫已派徐荣胡轸二将出城迎击敌军,可有消息传回?” “小的……不知……” 窸窸窣窣穿衣之声,过的一阵,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西凉军势大,城中兵将不够,你立即传我令,速派人去各大臣家中,让他们派遣家仆、护院一起守城……” 说话的声音随着脚步声远去门外,屏风后面,身影走出看到没有关上的门扇便知事情已非常紧急,韩龙见外面无人后,悄然溜出来,正要找机会出去找李黑子,一名管事模样的人陡然拦住他:“你过来……速去前院集合,上城墙协助守城。” 韩龙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便是点下头。 …… 西凉军如何推过来,时间还要往前推一点,悄然出现变化的李儒返回见到已跨上战马的将领。 正中央的校场上,还有部分士卒正等待命令,黑压压一片站在那里,那边,徐荣似乎也在等着他过来,李儒便是在众人视线下,拖着宽袖径直过去,拱手:“将军贸然出兵,可探过胡轸的动静,他为友军当有消息过来方才正常。” “此事我岂能不知晓,早在之前已让斥候快马去探了……”徐荣在马背上,脸色沉的吓人,显然明白若是侧翼出现问题,他接下来要面临的是两个方向的进攻,纵是他有天大本事,也无法阻止西凉军平推过来。沉寂了一阵,他几乎是低吼出声:“本将此刻还未走,就是在等消息传回来……” “胡文才想来已是投敌,如此面临险境,不如先发制人,破其中一路。”李儒走到对方马前,竖起手指:“先斩一阵突围出去,放西凉军攻长安,将军可徘徊在外,寻机扰袭对方辎重,城中有温侯在,定然无恙,到时等到贼军兵困马乏时,内外夹击,当可破敌。” 徐荣勒过缰绳,望了他一阵,咬牙点头:“如今只得如此了。”随后,他转过身,发下命令:“传令,前军立即向北出发,马摘铃,蹄裹布,先杀一阵。” 随着他命令吩咐下去,传令兵飞驰起来,原本寂静沉默的校场上,万余步卒迈出脚步冲出了寨门。 夜空向北,兵马行进在黑暗里,胡轸不时传令让后方的步卒加快脚步,他本就是凉州人当初投降王允,也是事发突然来不及应变,如今大军杀回来为董太师报仇,自然也要出上一份力,里面私心或许更重一些。 前方队伍忽然有了一些变化,胡轸望了一眼,回顾左右:“怎么回事……” 一支响箭射向天空。 “敌袭——”前方有声音陡然嘶喊。 此处原野宽敞,又是夜晚,地面陡然传来震动,无法看清到底是谁在此设伏,还未等他弄清楚状况,第二声响箭在天空炸开,海潮席卷般的呐喊声扑了过来,将他吓了一跳,连忙想将长龙似的队伍组织起防御。 然而,铁骑直冲过来,将这支行进的兵马拦腰截成三段,厮杀中,胡轸带人抵挡一阵,可溃势已成,首尾不能相顾,只得带着数百骑突围而出,投东面去了。 接战半个时辰后,这支混乱的军队剩余一万余人投降了,徐荣骑在马背上,视线扫过他们,黑瘦长须的脸上没有表情,勒马站定后不久,后方书生也骑马过来:“如此多降俘,将军带在身上也是累赘,不如……”他声音低了下来,“……都杀了。” “来不及了。”徐荣策马走出几步,“郭汜、李傕收到胡轸兵败一定会加紧过来,再浪费时间必然会被追上,把他们带走……” 停顿了一下,他指着北方:“先去左冯翊休整一夜,再回长安。” 这个夜晚,军队押着俘虏朝黑暗里蔓延而去。而在另一侧,接到消息的郭李以及其余西凉将领加快了行军,他们并未因为胡轸兵败而去理会那支逃窜的队伍,而是受到贾诩提醒,径直朝长安方向扑过去。 随后,他们第一仗便是遇上吕布。 渭桥以东二十里,此时已是后半夜,青冥天色中,火把如海铺陈开,浩浩荡荡的兵锋长达数里呈一条直线从东面蔓延而来,随后与这边的礁石撞上,激起汹涌的呐喊,赐名为陷阵的八百军阵犹如缩紧的刺猬在人海中屹立不倒,长枪染血挂着人的脏器,捂着腹部摇摇晃晃的西凉士卒倒在血泊中,周围锋线里,人的脚步溅起地上的鲜血,手中的兵刃不断与迎面而来的兵器交击,发出扭曲的金属碰撞声。 犬牙交错的战场上,点燃火焰的箭矢不断飞过人的头顶,西凉铁骑从侧旁迂回直冲,并州狼骑与之并行,随后轰然撞上去,马蹄翻飞坠落,人影扑在天空,落下摔死,或被无数奔驰的马蹄踩踏而过,化为肉泥。 一道火红的战马穿过数名西凉铁骑,花色的战袍轻扬间,两道挥舞长枪的将领胸口、脖颈喷出血线栽落下马。方天画戟滴落着血水,吕布披着兽头吞金铠,骑着赤兔犹如一尊战神矗立战场中间,周围护卫亲骑不断将涌过来的西凉士卒抵挡在外面。 这一次大战,并州军不过两万人,所要直面的却是整整数倍的敌人,吕布纵横草原再杀到中原从未怕过,对方扑来,他也毫不犹豫的杀过去,不仅仅只是证明自己的勇武,而是他这一路走来,先杀丁原,又杀董卓,给人当儿子,如今终于在那位老人的提点下,明白自己想要做些什么。 如今他站在皇帝这一边,这天下应该再没有人骂他助纣为虐了吧…… 混乱厮杀的声音围绕周围,一支骑兵从远方冲散西凉士卒,杀到了这边,提着钩镰刀的骑将过来,抹过脸上的鲜血:“奉先,西凉军越杀越多,咱们耗不起,是该撤兵回长安据守的时候了。” “再挡一阵,不能让他们士气高昂的攻城……”吕布转过头将目光从张辽身上移开,“若是连他们都挡不下……” 那边,张辽策马到他跟前,厉声吼道:“吕奉先!兄弟们的命也是命啊,咱们从并州过来,有三万人,现在看看还有多少!!是不是想将所有弟兄都折在这里,你又能证明的了什么?那时候你就一个人了,你一个人能干什么?” 这边,吕布惊怒不定的沉默一阵,扫过周围厮杀的士卒,咬牙点头:“好!我们先回城再说!传令所有人向后撤退,不得慌乱——” 撤退的命令开始传递,交织的身影开始分离,如同潮水般的向后退去,吕布带着一支两千人左右的骑兵从侧面穿插,将试图追击的西凉骑兵硬生生击溃,前方撤退的将领也在不断的收缩混乱的士卒,边撤边整顿阵型,以免将撤走变成真正的溃败,便这样一路纠缠,边走边打朝长安东门而去。 “郭、李二位将军,此时可以发起冲锋了……能抢下城门。”无数人头攒动过去的后方,贾诩骑在一匹温顺的马背上开口。 西凉军吹响了苍凉的号角声。 无数的身影黑压压发足狂奔,更多的西凉铁骑此时也从后方左右两翼直冲而去,纠纠缠缠的战斗陡然间变成怒涛般汹涌的攻势碾过而来。 青冥亮起来,无数慌乱的脚步迈入放下的吊桥、敞开的城门,城上守将不停的朝下方大喊,让溃兵快点入城,他视野的远方,微亮起来的天光里,黑云压了过来。 “快关城门——”他拔刀砍在墙垛上,大声喝斥着,轰隆隆的马蹄声飞驰过来,然后,密密麻麻的箭矢飞上天空,覆盖到了城头上。 噗噗噗噗—— 刀呯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身影向后仰倒了下去。城头上,弓手朝下方如潮水般涌过来的西凉骑兵射箭,纵然不断有人影从马背上坠下,但也无法将他们驱赶离开,微微收起一点的吊桥,马蹄轰然踏了上去,缓缓上升的铁链陡然一坠,再也无法动弹了。 无数的马蹄踏着轰鸣飞驰过了吊桥,涌入城门,朝拥挤城门处的郡兵劈波斩浪的冲杀进去。 吕布飞驰在街道上,拉过张辽:“你速去将我妻女从北门带走……还有蔡侍中的女儿一起。” 那边点头领命带了部分骑兵匆忙离开,吕布看了一眼后方,东门已是混乱起来,十万西凉军入城不过片刻的事,城破之势无法挽回了。 “走……”他低喝了一声,猛的扯过缰绳,领着余下众人朝内城过去,那边防御尚在,兵锋暂时波及不到此处,但外无援军情况下,内城不过也是瓮中之鳖而已。到达青锁门下,吕布已是看到城头上站立的身影。 “贼兵已入城,布抵抗不利,还请随我一道突围离去。” 城楼上,老人身边拥着无数家中仆人、侍卫握剑而立,目光浑浊,摇头:“温侯自去吧,老夫一身为国,岂能到了生死之际,弃陛下而逃,非忠臣所为。” 吕布着急的兜转马头,身后沸腾的厮杀声越来越近,咬牙‘啊!’了一声,转身:“我们走——” 望着下方兵马离去,王允闭门叹口气,朝身后的家仆护院挥了挥手:“你们……也走吧,城已破,贼兵入城,再守也是白白让尔等丧命,都走吧。” 老人身后仆人、护卫本就不是甘心上来守城送命,此时听到特赦,急急忙忙逃遁跑下城楼而去,身边也就留下数人。 “你们……也罢……想留陪老夫就留下吧……”王允看了看身后几人,苍老的脸上便是笑了一下。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仆人低头陡然走了出来,其余人尚未反应过来时,对方已扑上来,袖口中掏出一把匕首。 “你……” 老人冠帽掉落下来,看着那人,微微张开口发出声音,那边的身影挥起刀锋一把抹过了脖子,手一把拽住老人的发髻,向外一扯,将头颅已提在了手里。 韩龙目露凶光看了一眼想要上前,又犹豫不定的那几名王府仆人,提着斑白的脑袋,转身大步离开。 仓惶逃离出城门的队伍,吕布勒定马蹄,回头望一眼这座皇城,大火从东面烧了起来,兵灾蔓延开,厮杀沸腾。 皇权落幕了。 “我们寻一处落脚......先去袁绍那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秋雨 空气之中,隐约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滴血的断颈摇摇摆摆,血流了一路,破旧的步履疯狂的冲下内城墙,跑到大街上,青冥的天光此时已经亮了起来,黑色的烟柱在东门那边格外显眼。穿过一条街道后,无数惊慌的身影拥挤在街上跑动朝这边蔓延过来。 西凉军原本就充满兽性,眼下攻破长安东门,十余万人发疯了一般朝里面冲去,犹如潮水席卷每一条街道、小巷,撞开商铺抢夺值钱的财物,主人家要是阻拦,大抵是会挨上几刀死在地上,另一部分士卒砸开了民家,若是有看得过去的女子,必遭侮辱,被脱赤条条的身体在街上被追逐或拖入房舍当中,周围燃起的大火随着风势变得更加猛烈。 韩龙在巷子里穿插,他在城墙上时听到那被称做温侯的人带着兵马从北门撤走,想必那边城门并未关闭,最好趁西凉军尚未控制其余三门时离开。 “放开我……救命啊……求求你们放过…啊….啊啊……” 提着脑袋的身影跑过附近的巷子,惊鸿一瞥间,看到两名西凉士卒将一名女子按在地上,撕去了衣裳,过来时,他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面,但对于出声边境,见惯了惨剧的人来讲,多少不会感到愤懑。 然而走过脚步停下,转身折回去,低头快步走了过去,那边,一名士卒正兴奋的撕扯衣裙,另一名在帮忙按住手脚,察觉有人过来,抬起脸来的一瞬—— 这边,袖口下,右手一缩一伸,抽出匕首在对方脖子上划过去,血线顿时喷了出来,那人‘啊’的叫了一声,捂着颈脖跌倒,正撕扯的同伴听到动静转过身,迎面就是一只大脚踹在脸上。 韩龙扑上去一刀扎在那人胸口,扭头朝女子大吼:“快跑,找地方躲起来啊!” 旋即,起身疯狂迈开腿狂奔,那早已吓懵的女子搂着破烂的衣裙遮着暴露的部位大声哭喊让他带着自己逃出城去,紧紧跟在后面小跑,街道边上一队过来的西凉巡逻士卒被叫声吸引,看到韩龙手中提着人头,便是朝追了过来。 人群中,一道箭矢陡然射来,将一名冲在最前的士卒射死,持弓的身影朝慌忙过来的韩龙招手:“跟我来!” 随手又是一箭射在那哭着叫着跟着他们的女子大腿上,后面追来西凉士卒顿时将她捉拿了起来。 这边脱身的二人连忙跟着大量的百姓涌出北门,朝荒野逃窜,远远的一支骑兵从侧方过来,看见了二人,连忙赶到面前,有人将牵过两匹马给他们。 “人头拿到了?”华雄是随着西凉军一起到的,不过是徘徊在远处。 翻上马背的韩龙将人头提起来,那边点头,随即揉着大胡子笑起来:“是他,当初在洛阳见过一面,眼下我们赶紧走,去渭河北岸,在那里与人汇合,哈哈哈……这次咱们可是立下大功了,交给下面的人处理好,省得回去已经烂了。” “不……”这位刺客将人头用布帛裹住,系在腰侧,“我拿到,我自己保管。” “倔驴!” 说着话远去,身后的城池燃着火焰,黑烟冲上天空,尖叫声、哭喊声渐渐变得渺小。临近黄昏的时候,驻扎左冯翊的徐荣收到长安陷落,王允身死的消息。 铁盔被他摘下,望着西面看不见的城池,闭上眼睛久久没有说话,李儒过来时,隐约听到他低叹了一声。 “文优,你说,光宗耀祖,为什么就这么难啊……” 秋天的夕阳在天边变的暖黄,照在二人脸上,李儒望着那片暖黄,没有说话,视野尽头,一支骑兵从长安方向飞驰而来。 徐荣也看见了那支队伍,转过头来:“……忠魂做不成,又无家可归,到底还是被你算计了。” 李儒那张阴霾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容。 八月初这天旁晚,这支近四万人的队伍一路北上,途径并州,再到上太行山脉,直达冀州中山境内的山麓已是月底了。同样的时候,北方数百里之外的幽州,自刘虞死后,公孙瓒开始巩固地位,建立针对鲜卑、乌桓的防线,一切大权都握在了他的手里。 北方入秋后下起了大雨,一只只马蹄踏过来,泥泞的道路上积满的水洼不停的飞溅,足有四、五千人的骑兵奔驰在雨幕里,从贫瘠的幽州一路南下,对于幽州事务他并没有多少兴趣,以他白身的身份纵然是公孙瓒的儿子也无法统领一州的,何况上面还有一个顶着奋武将军头衔的父亲。杀死刘虞后,在那个时候,公孙瓒为安全考虑暂时也不同意他站到前方来,毕竟刘虞乃皇室宗亲,又颇有名望,杀了他等于正面撕破了汉朝的面皮,想要拿他脑袋请赏的人自然会有,甚至会有很多。 站到了前方,等于暴露在这些人的眼皮底下。 进入中山境内后,公孙止骑马驰往山坡,绵绵细雨下的树叶层层叠叠轻摇,水滴落到人的脸庞,曹纯骑马过来:“首领,此行你暂时退出幽州是正确的,一来为人身考虑,二来,公孙将军以及他麾下将领面上好过。毕竟他们打生打死,刘虞却死在咱们手上,功劳便是最大的,如此干净利落的退出来,他们反而还会欠这份情。” 公孙止皱皱眉:“你以为我是在这上面感到可惜?” “呃……难道不是?” 他勒过马头,蓑衣抖开雨水,笑了出来:“……一州一地,想要当时再去拿回来就是,杀刘虞不过了却我心里之仇,眼下我想的是这片大山里…….”鞭子抬起来,指着水雾茫茫里的逶迤山势,“……这黑山数十万百姓才是咱们立足根基,回来时,我已从父亲那里拿过了上谷郡,到时将这些在山里挣命的黑山民众迁移过去,挤压柯比能部落,将他们赶出幽州边境,这才是紧要关头要做的事。” “就是不知道,张燕与袁绍打的如何了……回去山里后,东方胜那里应该会有情报,但愿这家伙没有被袁本初拖垮,若是军事颓废,说不得我们还要帮他一把,不能让张燕败的太快。” 公孙止大概说了一些心里的想法,随后望着垂下来的雨帘:“……不过那也是日后之事,眼下还是带兄弟们回山与家里人团聚,好好休整一些时日,还有那些死去的,重伤致残的弟兄,妥善安置他们的家眷,该给的一个不能少。” “那要不要先派人回山通知夫人和酸儒他们……”高升说道。 “自然要的。”公孙止转过头,后方还有千骑在走,“……从我父亲那里要来的一千骑,总的要腾出房舍给他们坐下。此行,虽然死了部分弟兄,但得了一座可以栖息的城池,一支精锐骑兵,两个……”目光扫过数人后面的俩道身影:“……好兄弟!” 牵招见众人目光看过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高升歪嘴咧开,指着那提斧子的大汉:“还有一个上下将——” “将什么将……我现在都是马贼了……”潘凤先是垂头丧气嘟囔,随后好像想通了什么,“马贼…不对…..不是有城了嘛……有城就有官……草……我又转回来要当将军了?” 听到他自言自语,众人大笑了起来。如此这般说笑一阵,队伍再次起程,一路往山中那边过去,越过周围县城,远远的城中兵马看了他们一眼,便是缩了回去,随后再转道上了山,已是离家近了。 茫茫水汽弥漫山间,位于山中的大寨显得安静神秘,这里常年贼匪聚集,山腰上、山道上经常能见快速穿梭的身影,外面的人大多是不敢往这边来的,偶尔只有与山中匪类有联系的小商贩带着一些妇人用的,或家里常用的器具过来兜售,不过也都不是太过值钱的东西。 山寨靠后山势的位置有一处小阁楼,孤伶伶的矗立在那里,寨中女子是能靠近过去的,至于男人则不能过去,就算过去也会被外面一大帮凶狠的女人轰走,这些女子当中大部分是当日曹石玩过的女人,她们也大多无家可归,被养在这里,身世颇为凄凉,寨中的贼匪也都受过警告,不许欺辱她们,若是看上了,带上彩礼去娶过门就是。好的,大多已被挑走,剩下的颇为丑一些,性子也古怪泼辣。 阁楼上,有一只素白的手探出窗棂,檐下的雨滴落在掌心,屋中的女子一身素白,发髻挂着纸扎的白花,脸颊清减了许多。远处山寨那边陡然爆发出欢呼声时,她目光有惊喜的颜色划过,嘴角弧起,那是轻轻的笑起来。 进来的马队,为首的骑士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下,同样带起了笑容。 四目相望。 周围仿佛都凝固了下来,俩人对视的眸子里多了许多别样的东西。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交给你(求订阅) 琴音袅袅从阁楼上传来,雨滴挂在屋檐犹如晶莹的珠帘,公孙止除去外罩的湿衣,走上小楼,推门而入这间简单径直的房间,一身素白尚在服孝的女子坐在窗前,葱白的指尖轻轻抚过琴弦,余光中看到进来的身影,微微侧脸,向他温柔的笑了笑。 公孙止也不打扰她,径直在几案后坐下,斟上酒静静的听着。 屋里显得安静,雨声、琴声汇集在一起,并不嘈杂,反而让人心底感到宁静,偶尔外面有欢呼的声音传进来,打乱了宁静的氛围,抚动的手指停下来,轻轻按住颤抖琴弦,抿嘴笑了一下:“太过高兴……连曲也弹不好了。” 她声音微微有些嘶哑,这段时间因为父亲的死讯,悲伤过度,每每睡梦中也会哭醒过来,将近两月,人也消瘦许多,随后俩坐到一起说了会儿话,问了幽州那边的情况,公孙止有没有受伤之类云云,中间不时有楼中女子过来说外面有头领找公孙止,打发走了两拨后,蔡琰从他腿上下来,将不想走的男人拉起来推出门外。 “各头领不时过来,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我……我又不会跑的。” 隐约间,听到关上房门时,红着脸的女子小声的这样说。 他笑了笑,走下阁楼,宦官蹇硕小跑跟上撑起了纸伞,那边雨中东方胜、高升二人早就等着了,公孙止冲他们点点头,招呼一起过去山寨正厅,里面所有头领都已经来了,这些人虽然在这个将星如云的时代算不上多么璀璨,但终究是他公孙止眼下最为核心的手下,高升、东方胜、曹纯、阎柔、牵招、潘凤以及还未赶回来的华雄三人。 大门敞开,厅中铜鼎燃起火焰驱走寒气,公孙止龙庭虎步走过中间,将外罩的披风交给宦官,朝上方首位披了虎皮的椅子大马金刀的坐下来,这是他临走之前,叮嘱让寨中木匠打造的,跪坐委实有些难受。 双腿岔开,一手撑在膝盖上,便为正事开口:“我远在幽州对这边消息并不及时,现如今袁绍和张燕打的怎样了?” “回禀首领,之前张燕占据优势,更是让鹿肠山的于毒偷袭邺城,袁绍军中差点崩溃,但在上月,袁军放弃邺城的黑山军,直接攻打黑山,逼迫城中于毒等十余支兵马撤走回救,半途上又被击溃……”东方胜站出来将自己打探的情报说出时。 这边,公孙止挥手打断:“结果如何?” “黑山张燕被杀的大败,具体怎样,区区无从知晓了。” 秋雨绵绵,大厅里众人纷纷开口,说了一些看法,曹纯摩挲粗犷的胡须,瞪眼道:“袁绍身据冀州,兵马虽然不及,但也不是没有能征惯战的将领,加上地方富裕,张燕一伙人或许占得一时便宜,但败亡早已注定,首领不能在这家伙上加注了,不如直接将他控制起来,拉走黑山百姓。” 虽说黑山张燕是被拉入泥潭的,但同样也是目前他们的屏障之一,若是不能将黑山数十万人迁走,那么之前诱发的战事,基本就算失败了,众人自然也不会甘愿接受这样的结果。 “迁走数十万百姓,又不是数十万头牛羊那般简单,只要张燕不点头,那些人肯定不会走,而且张燕吃了败仗,手中兵马也胜于我们,加上山中地势,咱们骑兵没有优势可言。” “那不如雪中送炭,让张燕感激首领,再将袁绍不会势必罢休的威胁说与对方听,逼着他做出选择!” “谁会那么蠢,再上第二次当。” 厅中两侧身影你一言我一语,这样的局面大抵是好事,当中不少人识字后,对于见解和看法都有了自己的看法。公孙止也没有再出声打断他们议事的兴头,静静的听着,不久之后,时辰已到了下午,外面的雨势没有停下的迹象。 庭外,一名狼骑快步走了进来,跨过门槛在门口站定:“首领,华头领他们回来了,还带回来一支…数万人的兵马。” “我……”高升猛的站起来,大手摸过光头,眼睛瞪的硕大:“华雄那厮拉回来一支多少人的兵马?” “……具体不知……但不少于两三万……”那狼骑被他瞪的也有些结巴。 说话间,外面响起大嗓门。 “首领!” “我华雄回来了——” 三道身影提着包裹雄赳气昂的大步过来,兵器交给门口的侍卫,虬须大汉将手中的包裹扔到了地上,拱手:“雄幸不辱命,把王允那老家伙的脑袋带回来了。” “那是我杀的……”韩龙在旁小声提醒。 华雄朝他连说‘去去’两声时,高升跨步走出来,伸头看了看外面:“你带回来的数万人呢?” “你急什么!”华雄瞪他一眼,随后目光投向首位坐着的身影:“大军还在山里行走,近四万人走的太慢,我和这俩倔驴先回来报讯了,对了,军中带兵的可是徐荣,嗯……还有李儒。” “李儒,李文优?!”曹纯嚯的一下站起来,“董卓都死了,他竟没死?” 公孙止抬起手臂,下方众人顿时收住声音,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对李儒没有好感,但既然对方肯来,我就敢收下,咱们连刘虞都宰了,岂能连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不敢留,说出去丢人!此事就到这里,天快黑了,赶紧滚出去,回家抱婆娘暖被窝,小心让别的汉子爬上床。” 众人本就粗野,却也最吃这一套,笑闹着告辞,将那什么李儒的事早抛去脑后。待人都走后,公孙止将人头捡起,低声对留下来的东方胜道:“那人过来,看紧一点,我不放心。” 后者点头领会。 又叮嘱了关于那支兵马过来后需要注意的事后,天已黑尽,他带着蹇硕、李恪去了后堂,最里面一间房,灵堂尚未撤去,火盆里闪烁着火星,蔡琰披着孝服立在那里,显然已知道仇人的头颅已带来。 她并没有哭。 只是静静的看着那腌制过的脑袋摆放在自己父亲灵位前,一动不动,蹇硕欲言又止,想上前去劝说,被公孙止连带李恪一起挥手退下,他在后面陪着女子一起站了两个时辰。 寿烛闪闪烁烁,贴在墙壁上的人影动了一下,缓缓转过身,蔡琰眼眶湿红缓步走过来,陡然伸手牵住公孙止的手,含着眼泪笑了一下,伸手擦了擦,“我们回去吧……父亲大仇已报……琰不伤心了。” 说的片刻,俩人牵着手走到外面,朝远处的阁楼过去,雨还在下,丝丝清凉落在俩人身上,颇有些惬意,路上遇到巡逻的侍卫,女子退缩的想要松开手,却被公孙止反过来抓紧,那边过来的侍卫看到这边牵手的两人,急忙齐齐转过背去,面朝里面,蔡琰有些不好意思的羞涩轻笑,微微有些开心,一扫之前脸上的哀眉。 回到阁楼上,进了房间,公孙止原本还像以往一样叮嘱她睡觉之类的话语,随后准备离开。 “公孙,你愿意娶我吗?”身后情绪起伏的声音微颤的响起。 暖黄的房间里,公孙止转过身,有些意外的看着床榻前的女子,微微张了张嘴,随后笑起来:“你就是被我抢来的婆娘。” 蔡琰抹了抹眼泪,脸上化出一抹甜甜的笑,“那你转过去,不要看着我。” 转过去……公孙止疑惑的看她一眼,慢慢转过身,后面女子声音很轻柔,微微发颤的在说:“……其实那天你抢我的时候,挺恨你的……可有些话你是对的,嫁给不喜欢的人,会很痛苦,那天……你是喜欢我才抢的……你的眼神,昭姬看的出来……” 窸窸窣窣的在响,有衣裙落地的声音,柜子打开又关上…… “到了草原上,我以为你就是一个马贼,心性残忍好杀……还很霸道,可我看到你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看到你从鲜卑人手里救回同胞……看到那天你为那十几位老人的死,悄悄藏起来哭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 悉悉索索的声响停了下来,公孙止听到她的话,脸上有些动容,就听身后,女子的声音温柔的唤一声。 “夫君……你转过来。” 穿着大红衣裙、红色绣鞋的女子双手的手指紧张的绞在一起,坐在床榻边,之前的素白衣裙被脱到了地上,看到公孙止的目光,她眨了眨睫毛,微微低下头,脸颊泛起红晕。 “我……我知道夫君一直未动昭姬,就是想有一天让我心甘情愿的成为你的女人,昭姬感激你…………我知道……自己嫁过一次,可身子是清清白白的……现在妾身心甘情愿成为你的……女人,将身子清清白白的交给你。” 昏黄的房间里,男人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看了她许久,走过去将女人横抱了起来,对方的身体轻微的在他怀里颤抖,微微闭上眼,感受到衣裙的剥去,娇嫩的皮肤感受到空气的湿冷,胸脯暴露出来,在晃动中颤动着,脸上早已红晕布满,紧张的将双腿加紧,白皙的纤足弓了起来蹭在被褥上,发出羞涩的低吟。 暖黄的房间,灯火吹灭,秋雨绵绵在窗外滴答滴答落响,与难以述说的呻吟交织在这片雨夜里。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多事之秋 秋雨绵绵下了三天,气温变得凉爽。 蜿蜒而回的队伍停在邺城外,马蹄驻足,袁绍望着残留斑驳焦痕的城墙,捏紧了缰绳。在之前,鹿肠山的于毒率数万贼匪偷袭了城池,在城内烧杀抢夺,若不是当初他强自镇定,稳下了军心,说不得他已经成了丧家之犬,军中谋士田丰,建议不救邺城,而转攻黑山,毕竟贼寇家眷也俱在山中,只要贼寇回撤救援,再半道伏击。 好在,这次行险赌对了。 望着有些残破的城墙,袁绍有些多愁善感起来,邺城的损失并不大,贼寇劫掠的财物、粮食也都在半道抢了回来,入城后,不少街边房舍被破坏、打砸,到底算不上严重,偶尔地上能看到残留的血迹,尸体大抵是贼兵退走后被抬走了,空气中仍残留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血腥味。 对于黑山张燕,袁绍算是彻底记恨上了,不过另一个让人忌惮的还是幽州的公孙瓒,得到刘虞死亡的消息时,他正在鏖战,如今战事稍缓下来,心里便是暗自警惕,黑山张燕不过贼寇,兵甲不齐,粮草也不够,所做之事,终究有局限的,然而幽州换人,那位白马将军与山中贼匪可是两个问题了。 “主公……刘虞据幽州多年,素有仁德之名,受百姓爱戴,如今被公孙瓒强取豪夺,并不得人心,时日一长必受反噬。”出言之人正是冀州别驾田丰。 袁绍卸去了甲胄,坐在长案后方,端起酒觞微微晃了晃,“这我也知晓,如今战事稍缓,难不成又与公孙瓒交锋?此非长久之道,州中世家大族也必有微词。” “主公,图有一计。”旁边一名四十左右,颧骨高突,八字胡,身形中等的身影斜眼看了看之前出言的谋士,起身拱手:“……公孙瓒杀刘虞必不得人心,幽州各郡中必然也有刘虞忠心之人,一来可用,二则利用其往日与异族威望,主公可与鲜卑、乌桓来往亲善,到时三路齐进,公孙瓒纵有统兵之才,也无法同时抵御三路大军,到时兵败身死,主公又能为刘幽州报仇而稳坐幽州。” 那边,袁绍抚须闭着眼睛,嘴角不自觉翘起来时,陡然一道:“主公不可!”的声音过来,他皱眉睁开眼帘,见田丰快步走出席位:“……郭公则所言虽有道理,可不能操之过急,如今黑山与主公撕破脸皮,岂能随意另辟战场,万一公孙瓒联合黑山贼死灰复燃再度偷袭我军后方,前线军心不稳离败不远了,而主公一旦畏足不前,鲜卑、乌桓必然畏惧白马将军威名,到时前功尽弃。” “唔……元皓之言不无道理,我有意先除黑山张燕,再与公孙瓒交锋,只是如今兵困马乏焉能再战?” 袁绍起身负着手挪步走动,叹了声气:“若有个三五年,兵精粮足,何惧他公孙瓒和张燕。” 这时,文臣席列中,名叫荀谌的人站出来,拱手道:“主公,据闻吕布长安兵败后有意投奔冀州,吕布天下难得猛将,麾下兵精将勇,何不将他招揽过来,遣他出兵……” “胡扯……”旁边,逢纪起身指着对方喝斥:“吕布封侯,身居高位,如何能来冀州,到时让主公如何自处?” “此人来投奔,如何拒之门外。” “虎狼之徒” “不妨试试如何?安之于小城,焉能掀起风浪?!” …… 屋中,吵吵闹闹起来,袁绍揉着额头颇有些头疼,望着身后屏风,“吕布…吕布……如何不能用……” “我偏要用他……” 呢喃一句。 …… 小雨还在下,口中呢喃的那人已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路过朝歌,在一个叫不上名的乡镇外做些休整,随后又起程朝北而去。因之前,黑山于毒袭击邺城,兵马也大多经过这些地方,造成不少烧杀抢夺,镇上居民大抵是看到眼前这支兵马,害怕的躲开,宽敞的官道上,几乎是看不到一个人影。 小雨之中,张辽巡视队伍,骑马从后方去了前面,对正与成廉、宋宪说完话的身影拱手道“奉先,咱们真要去袁本初哪儿?当日汜水关前,咱们与他也有过节,过去会不会被他落井下石,何不去投张杨。” “我与稚叔素来交好,可如今我吕布灰头土脸,过去岂不是颜面无光……前日要了一点粮草接济,我已羞于启齿……” 吕布话音未落,后方亲骑快马奔来:“启禀主公……小姐淋雨生病了,夫人着急唤您过去……” 脸色顿时变换。 赤兔马唏律律长嘶,披甲的身形猛的扯转缰绳,“文远少待,我过去一趟。”便是朝队伍后方的马车飞奔而去。 “奉先……唉……”张辽握拳狠狠打在空气里,叹了一声。 过来许久,他们已到了邺城五十里外,也接到了袁绍的安置后,又是两天后都事了。 中山境内,大山之中,雨水停下来,天依旧阴沉。 山林中不时传来真正属于狼的嗥声,一抹巨大的白色从林野间直奔而下,奔入大寨,不少民众看见大狼自然吓了一跳,远远的避开,但也没人上前去打杀,仍由狂奔的白影闯入里面的兵寨,朝小阁楼而去。 而另一边,校场上,两支千人兵马将这里挤得满满当当,士卒正在演练,呼呼生风的刀风、枪林挑刺随着整齐的动作而来,场上众人呼喝着“呼哈!”等口号,裸着膀子挥汗如雨。 膀大腰圆的潘凤顶着牛角盔,纠正着队伍中动作并不好的士卒,故作凶恶的脸上,双眸闪烁着兴奋。他与华雄一样都是正经军人出身,可惜华雄善于骑兵,而他则善步卒,如今山上骑兵虽然不多,但也足能应付眼下困境,此时他受了公孙止的吩咐,开始挑选一批黑山贼训练善步战的士卒。 细细想来,将来果然有官复原职的征兆。 他昂着脑袋摩挲着颔下胡须,目光威严的扫过下方勤练兵器的士卒,却想着另外有些不着调的事情,“母亲说我生来就是有福的……应不会骗我。” 脚步自远处响起,身影在校场外便是朝这边打起了招呼:“老潘,兵练的怎样?要不要先与我去喝一壶,是冀州大户甄家托人送给首领的。” 来人是高升,他原不是骑将,可却统着队伍里最精锐的狼骑,听说首领的父亲新拨给他的一千白马义从,也会归入里面,且骑兵的训练大多都在山脚下,由名叫曹纯的家伙统一带着,心里到底还是觉得有些不公平……凭啥让我一冀州名将训一帮山贼…… “严肃点,本将正练兵,没功夫去喝酒。”潘凤皱眉挥出手臂,“……我可是在首领面前第一次露脸,你可别来搅黄……” 高升点了下头,也不多说,转身就离开。那边泥土垒起的高台上,话语还在喋喋不休:“……不过,你可给我留一壶,等晚上再与你一起喝……”转过头来,微微张合嘴:“……人呢?” 另一边,过去两天后,阁楼的房间里,残留的某种气味早已消散,公孙止正看着一些竹简记载的兵书,习惯布绢后,看竹简上的小字颇为吃力,对面的床榻上,挽起妇人头饰的女子将床单剪下一块的布的窟窿,正一针一线重新缝补上,一眨一眨的睫毛下,眸子偶尔会瞟向那边安静看书的男子,目里含春,两颊颇为羞涩的泛起红晕。 匍匐的白色大狼无聊的打起哈欠,抖着鬃毛,半垂着眼皮看了看二人,前掌交叠起来正要打盹儿,楼道上脚步声踏踏的上来,它竖起耳朵,眸子冰冷的看过去,是一名女管事推门,站在门口:“……首领,黑山军的张燕来了。” 烛火下,竹简放下。 “正等着他呢,还以为不来了。” 床榻那边,蔡琰咬断一丝线,将手头的针线放下,站到地上,取过大氅给他披上,“夫君且去忙,张燕亲自过来,想来是到迫在眉睫的关头有求于山寨。” “嗯!我知晓。” 大氅一扬,公孙止大步离开,他并不是一个特别留恋温柔乡的人,但无事时,还是大多会陪陪妻子,走出门后,女子倚门望了一眼,蹲下看着抬着头的白狼:“……你也去吧,别把自己当狗了。” 白色的身影四肢撑起来比过蹲下的身影,像是不屑的打了一个喷嚏,转身追了出去。留下蔡琰颇为懊恼的撑着下巴,看着两道离开的背影。 “……还真走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黑山议事 大雨接连几天,山上冷意骤然席卷而来。 天光西斜下来,山寨正厅之中,铜盆燃起熊熊烈火,一只全羊架在上面烧烤着,人的影子拖在墙壁上举着酒碗觥筹交错,高升又斟满一碗酒水大步朝那边脸颊有些消瘦的男人过去。右侧的宴席当中,张燕推脱不过这个粗野大汉的劝酒,再次饮下,这边席位,除了他之外,还有同来的手下,如于毒、丈八、郭大贤、青牛角等六人,而左侧都是公孙止麾下的班底,论人数不输于对方,论能力更甚一筹。 宴饮没有太多的讲究,双方身份也俱是贼寇,劝饮吃肉间,大抵是粗野、豪爽,大厅里,喧闹的话语持续嘈杂的响起,上方披着大氅的身影用着小刀从羊腿上削下肉片,咀嚼在嘴里,旁边,宦官蹇硕半躬着上身,咏读手中铺开的布绢。 “虎皮两张、狐绒大裘三件,金器七套,银器十套,铠甲五副,刀兵枪戟各五百粮草五千石” 说话声中,小刀停下来,公孙止放下羊腿,从宦官手中取过那张布绢擦了擦油腻的嘴,目光投向那边喝酒的身影:“张将军,粮草是不是少了一点。” 大厅之中喧闹的话语渐渐停下来,变得鸦雀无声。 酒碗自一只大手中呯的一声,磕在桌面上,酒水溅洒出来,右侧中间席位颇为彪壮的身形,凶神恶煞的扭头望向这边:“……粮食我们自己都不够吃,哪儿来那么多给你们,就这五千石都是平日省下来的……竟还嫌少,你当我们有个好爹啊!” “娘的,你说什么!杀了你——” 嘭!华雄一把将几案掀飞,汤汤水水洒了一地,身形猛的站起跨步走过去。眼看场中要打起来,蹇硕连忙想要开口劝阻,想来大家同舟共济,打起来不好看,半步走出就被一只粗壮的手臂伸过来拦下,公孙止拨弄着刀尖,一语不发盯着场中那叫骂的郭大贤。 厅中,彪壮的身影并不示弱的走上前去,他身后此行跟来的护卫也俱都将手按在了兵器上,转眼间,呯的一声,拳头砸在郭大贤脸上,几颗牙齿带着血迹崩飞出来,整个人直接仰翻在地上,爬起来时,有人过来阻拦,被华雄一手臂甩飞出去跌跌撞撞后退踩塌了几案,随后脚步迈去爬起的身影面前,对方摆手刚想说话,迎面就是一脚将他踹的在半空翻了个跟头,重重的再次摔地上。 “就这熊样,也敢跟首领这样说话,上一次这样说的,都他娘的脑袋搬家,要不是看在你是客人的份上,今天非砍下你脑袋。” 周围两拨人剑拔弩张对峙起来,大厅门口涌来大量黑山骑将这里团团围拢,然而上方大马金刀坐着的公孙止未说话,倒也没人敢上前来。 张燕阴沉着脸走出席位,低头看了一眼满嘴是血的手下,拱起手:“公孙首领,酒也喝了,人也打了,咱们还是聊一聊正事吧,请首领与我寻一处安静地方详谈如何?” 公孙止将小刀一丢,向后靠在虎皮上,一只脚踏在长案上,“我众弟兄不分亲疏,就当着他们面谈。” 右侧希望上,潘凤不由挺直了背脊,连忙擦去厚唇上的油光,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中间,郭大贤被人搀扶下去,张燕转过身回到席位上,将酒觞端起,又放下,叹口气后看向首位:“与袁绍一战,损兵折将都是小事,黑山军耗得起,可打不赢,再打下去就没办法了,听闻这次袁本初再次集结兵马来攻,不过却是和人联手,那人骑兵天下少有,我怕不敌,特来相邀首领助我一臂之力。” “谁?”公孙止放下脚,身子微微前倾。 “吕布……” 这句话引的厅中右侧曹纯等人吵吵嚷嚷起来,有人大笑:“……碰上何该你们倒霉。”曹纯皱眉摇头:“若硬撼,没办法与吕布争斗,咱们人太少。各头领中也没人能与走上几回合的,麾下并州骑兵也俱是精锐……真要打……我们有些难受,除非有人拖住吕布,咱们还有得打……”说完,他的目光看向旁边的潘凤,阎柔、牵招等人也都目光望过来,正表情严肃的身形左右看看他们,“你们望我干什么,我又打不过。” 众人议论中,终究还是要让上方的公孙止拍板拿主意,他思虑了一阵,方才开口:“……吕布来冀州与袁绍联手,确实难以应付,咱们虽然人少,可也是死人堆里杀出来的,何惧他?既然张将军亲自过来求援,可见其诚意,吕布那边我有办法应付,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但众位兄弟,勿要以为我有办法,你们就放松训练士卒,真正在战场决定胜利的,还是靠他们。” 众人齐齐拱手欣然应下,上方话语又转向张燕:“张将军,有句旧话重提,可愿意听?” “公孙首领请说。”张燕见事情竟然简单的定下来,心里惊讶尚未退去,就听到上方话语过来,连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还是关于黑山百姓的事……”公孙止手指轻轻敲在桌面,语气淡然:“刘虞死了的事,你大概已经知晓了吧。” 对方点点头。 “我亲手杀的……” 张燕表情凝固,握起酒觞的手僵硬的举在半空,“你杀的……外界说是白马将军杀的……唔……燕明白了。” “明白就好,不要说破了。其实谁杀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上谷郡已是我的了。”大氅拖过虎皮大椅,身形站起来走了下去,公孙止伸手拍过他的肩膀,扭头说道:“幽州连接草原,地广人稀,大片的土地白白浪费了,与其便宜了鲜卑、乌桓不如让我们汉人坐下来,繁衍生息,你说对吗?” 话到了这份上,张燕怎能听不明白。周围的声音渐渐低下来,显然也意识到最为关键的事情来了。 “公孙首领还是想将黑山数十万百姓迁走,为你所用?” 公孙止搂过他肩膀,脸贴近过去,嘴角浮起笑容:“难道就不为你所用?大家挤在山里能有多大出息?有多少人填不饱肚子,既然张将军一直挂在嘴边,说为了黑山百姓是你肩上的担子,那么为他们寻一条活路,总归也是你的责任吧。” 一时间,张燕哑口无言,若是拒绝显然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了。他看了公孙止好一阵,摇头道:“千里迢迢,迁途谈何容易,山里的百姓也都不是集中而居,各有各的山头,让他们离开这里前往上谷郡,中途光是干粮饮水怎么办吧?粮食不够,会饿死人的。” “吃的东西好办,我来解决,吕布我也来对付,做到了这份上,张将军再是拒绝就是把我公孙止的好意当作歹意了。” 说着话的身影拍拍对方肩膀,返身回到座位上,“到时候,别怪我拍拍屁股走了,就留你一个人扛着袁绍和吕布。” 张燕闭目抿唇,拳头压在腿上微微颤抖,随后咬牙点头:“……好,到时拖住袁绍、吕布,我在山中联络召集百姓,粮食的事也需你尽快送来,好让人心稳定。” “没问题。” “告辞——” 不久之后,宴会散去,众人三三两两的离开,只有东方胜、曹纯、蹇硕三人留下来,脸上多少挂着担忧,毕竟自家人了解自家底细,真要抗住巨大的压力撤走数十万人,想想都觉得疯狂。 “吕布那边……我想到一个人,应该能与他较量一二。”公孙止看看他们三个,指尖在膝盖敲打:“东方胜,你派人持我书信,去幽州找我父亲借赵云一用。” “是。” 随后,他看向蹇硕,“袁绍那里,我们没有多余兵马拖住对方,不过他有家人吧……” 宦官微微抬起脸,篝火摇曳的映在面孔上,闪烁的忽明忽暗。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奴婢明白。” 第一百二十五章 恶人做事不讲究 公孙止吩咐完后,打发走了宦官,毕竟身体残缺之人,在这样湿冷的天气会有些不适,他留下东方胜和曹纯将商议的事情细分下去。而出了门的蹇硕双手搂在袖子里迈着小步悠悠转转回到小阁楼那边,阁楼上窗户的烛光还亮着,人影剪在窗棂上。 带着凉意的风挤进缝隙吹进来,蔡琰坐在窗前的长案上并未抚琴,而是神情专注的练着字迹,偶尔眼角溢露出来的眼神,却是带着冷意,只要男人没在身旁时,神色大多都是这样。 不久后,响起脚步声,门扇敲响。 “进来吧。” 她并未停笔,娇嫩欲滴的红唇微微轻启,视线依旧停留在空白的竹简上,细小的字在笔尖成形游走而开。 蹇硕小心推门而入,在后方琴台那边站定,躬身贴近一点,轻言细语将一些话说给了女子听,担忧道:“首领这般太过冒险,稍有不慎,那数十万百姓带不走,自己也会赔进去。” 那边,笔尖游走停顿了一下,蔡琰微微偏了偏头,眸子看着烛火,“到了这个时候,不剑走偏锋,如何在夹缝里求存。我这个夫君就是这样的性子啊……张燕火烧眉毛正是他想看到的,袁本初、吕布也都不是善于之辈,不过我心中倒有一个办法让他俩自己咬起来……” “夫人真是聪慧过人,用来做学问真是有些白白浪费……”蹇硕谄媚笑了一下,小声道:“不如告诉奴婢,好让奴婢也在首领那边露露脸,将来也能出人头地。” 蔡琰目光微斜瞧了他一眼,伸手不着痕迹将桌上一只爬动的飞蛾捏在手中扔进烛火里,她起身拂袖负手走了几步:“……到时我会说给你听,这事也只能你去办,不过眼下嘛,我那夫君心里其实还是存了想与吕布一较高下的念头,此时那计策说出来,他也不会采用的,反过来还会惹他嫌弃。” “奴婢明白。” 两人聊了一阵后,宦官离开,他的住所也在这座阁楼下面,他是阉人,楼中的女子大抵也是知晓这事,若是放在男人扎堆的军营里,反而惹来非议。 人走后,女子重新拿过笔书写起来,似是在等公孙止回来一起入眠,不久之后,男人推门而入,从后方搂过她肩膀,不由引来埋怨:“夫君,字都被你弄花了……又要重写一遍。” “嗯,我的错。”公孙止闻着她发髻上的清香,在耳边轻声道:“不过就不要重写了,你的字很好看,一个个都不错,就是连起来为夫就看不懂了。” “还以为夫君要咵妾身……原来……哎……”女子正说着话,陡然惊呼一声,视线拔高起来,整个人被横抱着走向床榻,手赶紧搂在男人肩膀上,另一只手握成小拳捶在结实的胸膛上,绣鞋也在慌乱中踢踏掉了。 裸着纤足晃在空气里。 随后,扔到床上,不到片刻女子的衣裙扔到了地上,将她脚裸分开,几乎没有言语的扑上去,蔡琰随着起伏,喘着粗气伸手将男人满是疤痕的后背搂住,脸贴在对方脸上,极其温顺的依着他。 她知道,自己的男人顶着巨大的压力,作为女人眼下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一点了,漫长的夜,蔡琰咬着嘴唇,满脸通红的望着男人用尽自己所知的去取悦、安抚他,再过不久,战事又要起了。 蜿蜒的山道远方,数十骑怀揣着文书,打着火把朝山下而去,不久之后,他们沿着常过的道路去往幽州地界。 邺城,城中翻去损坏的房舍,忙忙碌碌,府衙里袁绍与麾下谋士正说起城中建设之事,周围统计汇集而来的账册已经堆积如山,府中的官吏则在下面不断的翻阅,做着各类的事务。 “吕布在城外驻扎如何?”袁绍正与众人讨论城中之事时,随意又问了关于外面那支军队的事。 “每日练兵,还算安份……”逢纪与一名官吏查看了账册后,转过头来,低声说了一句:“主公,可想过一旦黑山张燕剿灭,对于此人该何去何从?” 对于吕布,往后之事,其实袁绍并未想过太多,对方是名震天下的猛将,自然也起了招揽的心思,但几日接触后,那份心思也就收起来了,此时正用人之际,他不好太过表态出来,话语问过来,袁绍也只是选择沉默应对。 说话间,外面一名家中仆人飞快的跑到门外,被袁绍唤了进来,“何事?”那人颤颤兢兢看了看左右的人,小声道:“二公子他……今日出城不见了,所行二十名侍卫……都身死了。” “什么……”众人皆惊的站起来。 所谓二公子,袁绍身下有三字,大儿子名叫袁谭,尚武力,面相粗犷,身形魁梧。二儿子叫袁熙,温尔儒雅,不过还是十几岁的翩翩少年,最小的袁尚不过十岁,面容俊秀,颇为俊美。 出事的袁熙好诗文,性格温柔多情,眼下贼兵退去不久,便难捱出城走动,看看秋日的念头,带着府中护卫悄悄出城去了,只是这一去,至下午也未归来,家中派人去寻,只找到那二十名侍卫的尸骸。 “此时二公子怕是被黑山贼张燕的人掳走了,主公切莫太过着急,如今眼下大战在即,当以大局为重。”田丰不适时宜的开口。 那边,笔砚嘭的一声摔在地上,弹出老远。 袁绍站起身来朝他大吼:“被虏又不是你儿子——”他转过目光扫过周围:“传令颜良、文丑、张郃立即带兵四处查找!一定给我找回来。” …… 视野在邺城拔高升上天空,空旷的原野上,分散的数十骑从周围渐渐在北边某一段河岸汇合,迎面与另一拨骑兵交谈一阵,将马背上捆缚的粗布麻袋交给对方。 “告诉公孙首领,他要的人,我们已经带来,此地我们也要离开,做下这事估计命都保不住。” 那边骑士,将布袋扯下一截看了看里面的人后,冲同伴点了点,“回去告诉张将军,我家首领信守承诺。” 旋即,将人丢上马背,翻身上去,带着数十狼骑转身投北方而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咬牙的妇人 踏踏踏…… 马蹄疾驰翻起泥屑,飞奔过崎岖的路面,数十骑穿行夜幕朝前方亮着两盏大灯笼的宅院过去,大门口有十几匹战马停靠着,守卫的身影冲过来的数十名骑士打过招呼,马背上长形的布袋挣扎扭动着掉下来摔在地上。 “就是这人吗?”打招呼的狼骑走过去扯开口袋露出一张带着惶恐的稚嫩脸孔,颇有些秀气,“还是个小孩呢……” 笑着说了一句,那人将袁熙口中的布条解开,他颤颤兢兢看了看四周,双唇发抖:“你们知不知道……我爹是袁绍……他是冀州牧,你们想要财物……可以让我书信回去……要多少……我爹都会给你。” “那我们要你爹的脑袋呢?” 袁熙吓得发抖,往后缩了一下,话语颤抖起来:“啊…你……你们……” 那名狼骑开了一句玩笑,见把这少年吓得不轻,对同伴挥挥手:“首领在里面,你们把他带进去吧。” “听说那张氏甚是风韵,是不是真的?”过来的狼骑将少年直接扛在了肩上。那边环抱双臂的身影摇头:“……别动歪脑筋,那女人能撑起偌大一个甄家,肯定有本事的,就你……当心被吃的渣滓都不剩。” “哈哈……能被吃也不错啊……”扛着少年的狼骑猖獗笑了两声大步走院中,周围甄家的仆人见到进来的贼寇,大抵是不敢多瞧,想来之前已被打过招呼。走到正厅外的院中时,就到里面传来女人尖锐的声音,像是在与谁争吵。 “几十万人一个月的口粮,我甄家哪里出的起,你就算把我老骨头卖了,也供给不上……这想法,老身不同意!” “甄夫人年轻貌美,哪里老了……甄家出不了那么多,但到底在冀州也是举足轻重的大家族,号召力肯定是有的嘛……对不对?一家出一点,不就好了?杂家也是为你们好。” “召集…其他大豪没问题,可谁家愿意摊这笔粮草?我甄家出力,到时候人情还是我来还,哪也要还的起啊!你们就这么吃定老身?!” “甄夫人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早先马贩张世平可是替你甄家除去的,又从幽州弄了几百匹马给你们……这往后呀,你家好日子还在后面,甄夫人也是眼光长远的人,怎么就只看到眼前呢。” 蹇硕笑眯眯坐在几案后,细声细语与上方气喘吁吁的妇人说话:“……再说,我家首领也是你女儿的义父,说到底一个父,一个母,咱们还是联着亲呢。” 张氏脸上发红,咬碎银牙,目光瞟了瞟那边角落的阴影,反手拍响长案,“……这事先不提,就说前月你们弄来的马,里面将近大半都是伤马,为这事冀州各地马贩找过老身数回,你们又可将老身看作自己人了?现下遇到麻烦,开口就是几十万人的口粮,甄家再是仁善,也不是看善堂的。” 那边,蹇硕也看了看阴影里的身影,笑眯眯的脸渐渐冷下来:“甄夫人,当真不再考虑?” “没得谈” “果然呐……与袁绍结亲后,语气也不一样了。”蹇硕搓搓手,站起来:“可袁绍在邺城啊,他可赶不过来。” 妇人也站起身,挺起胸脯,抬了抬下巴:“老身可不怕死,我还有儿子,儿子死了还有孙子,有本事你杀到城里去,甄家可不怕威胁,大不了受辱,不过老身也有几年没碰过男人了,到底谁受辱,到时也未必可知。” “……”蹇硕说不出话来,显然料不到这位三十多岁的妇人说出这样泼辣的话来。 啪啪啪 巴掌自阴影里拍响,烛光抚动,一道身影起身大步走来,“甄夫人这般话让公孙止佩服……既然你心中这样有底气,那我让你看一个人。” 张氏说出这番话亦是迫于无奈,毕竟对付贼寇,普通的一套显然不行,然而这次,对方招手带进来了一个人,嘭的扔到了地上。 “来,你告诉前面那妇人。”公孙止伸手捏住吓得发抖的少年,从地上提了起来,指着张氏:“……你叫什么名字。” “袁……袁熙……”少年在他手里发抖,结结巴巴说:“……你别杀我……要什么……我叫我父亲给你们。” 手松开,将袁熙丢到一旁,公孙止上前走近妇人:“甄妇人悄悄的将我义女订亲,怎么不通知我一声,不过现在好了,我不小心把自己未来女婿给捉了,你说我是让宓儿当一个望门寡呢?还是重新给她寻一门亲事……我觉得你眼光有问题……挑女婿,差劲。” “你不能杀他,他是袁冀州的儿子……”张氏可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相信抓错人的话,此时也有些急了,若这贼人真把袁绍的儿子杀死在这里,甄家算是彻底完了。 公孙止笑起来:“所以……五十万人的口粮,你想想办法吧,月底就要。” “时间太短了……最迟也要下个月初,那么庞大一笔粮食,不是说让人拿,别人就愿意拿出来,到时我甄家难免要拿些值钱的东西与他们相抵,这些都需要时间……你别逼人太急,大不了老身与你们鱼死网破。” “鱼死可能,网破不会!”公孙止转身回走,一把抓住地上少年的发髻,对方痛呼一声中,被拖行走出厅门,走动的身形在半空挥手握拳,声音随后从门外传来:“……你没那胆量的,别死撑了!九月初,我等你的粮食,不够数,我亲自带人一家一家的抢,死太多人就别怪我了。” 宅院里冷清下来,自从丈夫去世后,整个甄家的担子压在妇人肩上,几乎快要垮下来,她有些萎顿的颓然坐下,看着冷冷清清的正厅,周围有侍女想进来搀扶,被她挥手滚出去,自己一边斟酒,一边自饮,一时间,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 “你们要打仗就打仗……要去救别人,几十万的人,你们就去救啊,让老身一个人扛这么大的担子……” 抽泣声慢慢在昏黄冷情的厅中响起,烛火的光芒照在她侧影上,孤伶伶的剪影贴在地上,倒酒、喝酒,湿润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下来,混着酒渍滴落到地上。 …… 第二天一早,妇人恢复往日的神色,早早的出了门,雷厉风行的上车对车夫吩咐:“先去王家……” 这样的大半月的时间里,这位妇人先后悄然拜访数十家北地豪族,同时家中的一些财物、房契、地契也折进去大部分,如果俯瞰中山这片土地,就会发现,大量的车队,从不同的方向犹如蚂蚁一般,从各个方向朝黑山悄悄过去,当中也有一些过冬的衣服被褥之类的物品。 而另一边,庞大的太行山脉里,一轮迁途也在拖拖拉拉的进行,不过也出现了个别反弹,让张燕脸色很不好看,入秋之后,不久就要进入冬季,这个时候让人动身,一部分黑山民众自然是不肯的。 这样紧张、反抗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了冬月。 第一百二十七章 攻势前兆 太行山脉,树叶枯黄飘落下地,脚步走在上面,传来沙沙沙的轻响。 张燕一身大氅,内置披甲在数名心腹头领陪同下行走在山间,四下的林野传来嘈杂的人声,随后停下往那边看了看,有人连忙过来汇报了一下情况,转身又跑了回去,朝人群发出嘶吼般的指挥。 “将军,咱们真要将人迁过去,到时到了别人地盘,就得受人管了。”后方头领中,伤势早已恢复的郭大贤低下声音,不过周围同伴亦能听的清楚。 前方走着的身影,负着手转过来望着他,摇摇头又转回去,看着前方的树林继续走:“不迁,今年冬天就是咱们最后的时光了,公孙止咄咄逼人,眼馋我这山里的人口,无非也是为争天下嘛……说到底,和咱们这些人有什么区别,一个山贼,一个想做窃国之贼……他娘的……不都是贼吗……” “可是……”郭大贤咬了咬牙:“将军,那咱们这么兄弟怎么办?那公孙止就一座城,不见得能让咱们十多位头领都有官位,于其投他,不如去投别人?” 前方的目光看过来:“投谁?” “投……” “投袁绍?咱们才和他打过仗,他心胸还达不到那么宽广容得下我等。”张燕陡然吼道:“投东郡曹操?他也不过一城之守,还就在邺城不远,投他不过是在找死!刘虞死了,幽州就剩公孙瓒,他是公孙止的爹,拖着几十万人咱们周围还能投谁?!你说啊!” 青牛角、左髭丈八等人走过来,想要劝说:“将军,咱们也……” “都别说了” 那边声音在怒吼,将他们斥的往后退了半步,张燕一挥手:“知不知道再打下去,咱们的根就全断在这片山里,当年大家做了黄巾、盗匪也是迫不得已,如今有一个让他们重新当普通百姓的机会,可以堂堂正正走出大山,你们还想他们困死在这里!是不是?!” “……不是。”郭大贤垂下头,撇过脸去,“可咱们人也不少,也可以自己杀出去,比如并州,那里兵将薄弱,咱们过去攻下几个城,把山中家眷安置过去也是一条出路啊。” 沙沙的脚步声靠近过来,他抬起头,张燕已走进,伸手抓在他肩膀上,手指捏紧:“然后呢?你以为我当初就没想过?当初丁原离开并州的时候,我他娘的就差点忍不住杀去并州了,可热血归热血,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咱们是黑山贼、黄巾、冀州各地盗匪纠结起来的队伍,我告诉你,打下一座城池,咱们前脚一走,后脚就有人造反。” 说完,张燕朝他嘀咕一句:“不长脑袋!”随后,转身继续前走:“让他们加快速度,在第一场雪来之前,我要看到第一批百姓踏上前途。” “是!”众人拱手大喝。 以他们为中心视野升上天空,阴沉的天云翻滚着,风带着冬日的寒意拂过山麓,满山遍野之中密密麻麻的身影拖家带口的在走,黑山中被命为管事的小头目拔着脚飞快在林间穿梭,不断朝行走的人群重复呐喊。 “……大伙心里不要难过,离开这里咱们才有新的活法,可以去外面随意的走动,听说上谷郡那边地广人稀,有大量的土地分给你们,田产也都属于你们自己的,想种什么都可以,知不知道,这是张将军和北方的公孙首领为我们挣下的……乡亲心里不要埋怨……他们也是迫不得已……到了淇水、林虎两地,那里有食物和御寒衣物……” 人影跑在乌泱泱的身影当中,声音夹杂嘈杂里变得断断续续。在另一边的山腰上,老妪护着土屋尖叫着挥舞手臂不让过来带她离开的黑山贼:“什么狗屁的上谷郡,我就要坐这里,我儿子就要回来了,他还要娶媳妇,这是给他留的,你们不能带我走……” 老妇人的神智有了问题,众人中有人是认识她儿子的,上个月,在于毒军中已经死了,死在袁绍的伏击。尖叫声里,老妪被架了起来,她身后的土屋随后众人被推倒,趴在一名黑山贼肩膀上挣扎着,哭的撕心裂肺。 西面的淇水,西北面的林虎是山脉中间唯一的两个盆地,由山中大队大队走出的百姓朝这两个集合点缓慢的迁移,崎岖的道路上,妇人怀中的襁褓里,婴儿不安的大哭,老人哆哆嗦嗦拄着拐杖被人群挤的歪歪斜斜,这样的天气里,冻的发抖,随后缩在树下、岩石缝里,被人遗忘。身强力壮的青年、成年男人背负家中有用的物件,不时招呼掉队的女人或孩子,若是除去遮掩的林野,漫山遍野挤的都是人的身影。 就连平时凶残的狼群、饿虎也不敢轻易触碰这支庞大难以想象的迁途。 支撑这庞大迁移的人之一,此时方才睡醒过来,繁忙嘈杂的山寨外面,从太行山脉里走出的军队,在昨天夜里到达了,公孙止在蔡琰服侍下穿的比平日正常了许多,金纹花边的交领长袍,一条狐绒披肩挂在肩上,下颔的短须也被女人打理的整整齐齐。 “这支西凉军的将领乃是正经人,李儒除去阴暗恶毒,也是读书人,夫君该给他们留下好印象,省得让他们以为投错了人。”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骂他们……”公孙止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行头,笑着捏了捏妻子的脸,“好了,我过去了。” 旋即,打开房门,白狼大摇大摆的跟在后面,朝山寨正厅过去,此时天色将暗下来,公孙止这一觉,睡的有点长。到了厅外,一排排披甲持枪的黑山骑见到首领过来,站的笔直,将枪柄敲击在地面,发出整齐的嘭嘭声。 “首领到”站在门口的蹇硕连忙报名,随后转身小步走在进去的身影后侧。 人声喧闹鼎沸的大厅,原本跪坐喝酒的众人齐齐站了起来,右侧客座上,两道身影互相对视一眼,也跟着站了起来,看到那边披着狐绒的身影龙庭虎步走上首位虎椅。 “这就是公孙止……好气势……”披甲的将领旁边,一身破旧的儒袍的中年文士捻着须尖暗自点头。 “原来是他……”将领看着走去上方的身影,觉得眼熟,陡然想起来蔡侍中的女儿被虏后,他去追人的记忆。 虎椅前,宦官取下首领肩上的狐绒,公孙止朝下方按按手,坐下后,众人方才跟着坐下,他目光看向右侧的将领时,露出笑容:“说起来,我与徐将军算是第二次见面了。” “原来老徐和我家首领还是熟人啊……从头到尾,你也不说,等会儿自罚三碗!”华雄拍着桌子咧嘴大笑起来:“这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那边,徐荣笑了笑,朝上方拱手:“那时,首领有急智,耍的徐某都迷糊了,不想今日却又相见,难得是缘分。” 厅中众人笑声骤然起来,潘凤拍着几案,手指比划着叫道:“对!就是他娘的缘分,我潘无双也算智勇双全,几次都落到首领手上,还是徐将军一语点醒我,这真是缘分才对。” “不跑了?”牵招转头看他。 “跑个求……难道还去做几百老弱的头头将军?”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笑声中,公孙止自然也看到了徐荣旁边的中年文士,开口:“这位就是李儒,李文优?” “是!”李儒倒也不拘束,起身拱手躬身。 公孙止端起酒觞,埋头喝的瞬间,目光瞥向他,语气陡然变得冷漠:“杀一个皇帝什么感觉?” 周围笑声顿时静了下来,只剩下火盆中树枝燃烧的噼啪声,李儒满脸惊忧的望着那喝酒的身影,不由颤了一下,毒杀少帝刘辩,这是他这辈子都无法让人接受的,他的名声成也此事,坏也此事。 被问及到,他手心都捏出了冷汗。 片刻之后,上面酒觞放下来,公孙止咧嘴笑起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肯定不一样,若有机会,我也想杀几个!” 听到对方的话,文士陡然松了一口气,毕竟对方想要杀他,无论有什么妙计也敌不过几把刀刃劈在身上。 公孙止取过小刀片下一块肉吃进嘴里,“不过,你们来的不巧……” “……要打仗了!” ……… 南面,邺城。 袁绍气急败坏摔碎了许多东西,拂袖走在屋中,对着下方半跪的几道身影看了一阵,随后不在意的挥手:“我儿之事不怪尔等,天寒地冻的,你们也不用去找了,专心在营中练兵,明年开春,兵发黑山” …… 北面,蓟城。 公孙瓒看着书信,笑着对周围邹丹、严纲等人扬了扬手中布绢,负手在暖和的屋内来回走着。 “我这儿子,真是什么都敢去挑拨,眼下又纠结黑山贼张燕去打袁绍去了,真是闲不住啊。”他回过头,看向众将:“……干脆,咱们也去凑个热闹,顺便拿几座城池过来,已报当日袁本初坑我之恨。” 众人拱手:“听主公调遣!” 公孙越从外面回来,带来一个并不好的消息:“大兄,鲜卑、乌桓的部队在集结,像是要为刘虞报仇。” “那就先把他们收拾一顿,再回来帮我儿。” 大抵是这样的话语中,远去城门,赵云单骑而行,跑出数十丈回头看了看巍峨的城墙,奔向让他有些迷茫的南方。 有要打仗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闺中话 这个冬天里,公孙止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是第一次涉猎到迁途这样的事情,还是如此庞大规模的迁移,再加上开春以后会出现的战事,就算他并不常挂在嘴边上,整个山寨的人或许都是明白这是多大的压力,下面的各层头领也有人过来寻他问过若是失败了之后的事。 “失败了……再打过就是。”他便是这样的说起。 关于这个问题,年关里,没有人再来提及。山寨进入冬月以后,寨中老少妇孺也加入了迁途的队伍,整个寨子彻底变成了兵寨,从早上到旁晚,呼喝、嘶喊的身影挥舞兵器,练习战阵的变化。新加入的白马义从如何听狼喉辨认命令等等一系列的训练。 蔡琰自从父亲死后,也出现了明显的变化,这是公孙止已经发现的问题,不过并未让他做出预防,毕竟这样改变的女人,或许才能更加坚强,适应这样的环境。每日旁晚用过晚膳后,女人都会捧着兵书给下方歪歪扭扭的头领认识字体,讲解语句中含义,就如高升这种大字不识的粗糙汉子也勉强了读出数十个字,当然蔡琰并不是看过兵书就是兵家大师,大体上她也只能将含义解读出来,让下面带过兵的头领去领会。 偶尔也会让山下驻扎的徐荣上来山上将领兵心得讲给这些糙汉子听。公孙止有时看到这幅画面,隐约觉得更像是现代军事学院的雏形。 不同的声音在厅里粗野的齐读,视线自那边收回,公孙止转过身看着身旁的独臂身影,吐了一白气,在那儿说:“……徐荣反而是最快融入进来的,李儒心眼多,为人谨慎,这次不能带在身边,与你一起去上谷郡,最好将他与徐将军分开,给他找些事做……反正……到了那边就要靠你来维持局面。” 临近年关,以及跨年后的战事,寨中气氛越来越紧张起来,黑山百姓的迁途只是进行到了一半,张燕等人已加派了人手在山中搜索看是否还有遗漏下来的。另一方面,公孙止将东方胜和李儒、徐荣派遣过去安扎屯驻上谷郡,一是为了平衡黑山军做大的可能性,二是加强边境的守备,好让柯比能的人不敢轻易袭扰。 “此行,你的任务关乎我们能否站稳脚跟……”公孙止拍了拍独臂书生的肩膀,“那边的事,全靠你了。” 东方胜反手紧紧把住伸来的手臂,点头:“……咱们相遇是一场缘分,一起从危难中起来的,我不帮你,谁来帮你,再说这个家是区区亲眼看着一步步壮大的,岂能轻易让外人将它消弭。” 那边沉默了一阵,微微开口:“明日一早你将要起程,早些回去休息吧。” “区区告退!” 望着转身走下石阶的背影,公孙止陡然开口叫住他,书生回头看过来,这边拱起手:“路上保重。” “首领且安心。”那边回礼过来:“……区区一定将完整的城池和百姓交回到您手上。” 转身,潇洒的离去。 身后大厅之中,解读已经完了,三三两两的头领勾肩搭背的走出来,见到公孙止站在那里看着夜色,他们一一行了礼,随后相邀着回去喝酒吃肉,毕竟到了年关,虽然过不成年了,但该吃的也是要吃,自己图个乐呵也是一样的。 “……年关过后,就要和吕布、袁绍打了,袁绍怎样不知,不过听说飞将吕布可是不得了,麾下骑兵俱都是精锐,咱们要是真硬碰硬怕是有些问题……” 土屋中,就着火盆燃起篝火,一些下层的头目围拢火堆烤着一些熟肉,装有酒的羊皮袋在他们手里转动,操练一整天,喝酒解乏是常有的事,何况寒冷的冬天,不过军中不得饮过多的酒是常识,所以十多人才喝一袋酒。 “怕个屁,没听说首领从白马将军那里借了一员大将过来吗?说不得能和吕布厮杀一场,再说咱们队伍何时与人单对单厮杀了,吕布再厉害,咱们一通箭雨过去,还怕他不死?到时候顺便也把袁绍的脑袋也摘了,把邺城打下来,让咱首领也坐坐大城,说不得将来做了皇帝,咱们也跟着升官发财。” “去去……越说越离谱,首领上面还有白马将军……怎么做皇帝?” 火光里,有人挥挥手赶紧让他们嘴门把住,“这些话不要乱说,皇帝还在呢。” “在不在的有什么用?到处都在打仗,怎么没见他站出来管管。”有声音反驳着,不爽的朝火里吐了一口唾沫,“这样的皇帝不要也罢——” 屋外三道身影走过这里,听到里面的谈论声,驻足停留听了一阵,前者皱眉时,蹇硕小声道:“奴婢去呵斥他们。” 公孙止伸手摇了摇,脚步跨了出去,旁边的女子挽住他胳膊,将头靠过去,轻声道:“你心里有事了……是因为他们说夫君想做皇帝吗?” 身影沉默着没有说话,宦官很自觉的掉到后面,远远避开俩人的亲昵。一路回到阁楼,进了房间,公孙止依旧皱着眉头。 过的片刻后,他才犹豫的开口:“我现在才一座城,都还未进去过,为什么下面的人就开始盼着我做皇帝了……” “因为人都是想走上高位的……这世间谁不想高人一等?”窈窕的身影将男人的大氅取下挂上,委身蹲下,握住那双粗糙的大手:“汉高祖不过一介地痞无赖,十战九败也开创西汉两百年,夫君至少在起点上,比他好上许多,只是……” 紧锁浓眉的脸在暖黄中微微抬了抬:“只是什么?” 手指轻柔的抚过男人的手背,俏脸贴上去,看着几案上摇曳的烛火,声音温婉:“只是夫君适不适合当皇帝而已……这也是夫君心里纠结的事情。” 最近大规模的迁途、迎接开春的战事已经让公孙止精力疲惫,这些都是蔡琰看在眼里的,甚至她比任何人看的更加清楚一些。 “夫君比项王颇为相似,但比项王多了一些好的,能听从下面人的谏言,也不会看不起任何人,对于投靠的都能真心相待,不然人心早已散了,也不会在夫君困苦的时候还紧随左右。” 蔡琰用脸轻轻摩擦着男人的手背,像只猫儿一样。 “……可是夫君太过快意恩仇,这不是一个当皇帝该有的,夫君明白吗?” 下面的那双手动了动,捧起女人的俏脸,公孙止直直的盯着她,声音低沉了下来:“那你说,为夫该做一名统帅?给人当狗?” “那也不至于……”蔡琰握住那双手,缓缓起身:“……妾身想,中原战乱,不能便宜了外族,妾身见到了边境的苦难,不想往后让他们有机可乘,但是杀戮只能杀怕他们,可百年后,夫君故去,他们又会卷土从来……做这些草原人的王,成为他们的单于,再施行汉制。” 嗡嗡嗡……话语还在响。 公孙止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山寨中斑斑点点的火光,吸了一口气,吐出,白气飘散在空气里,脑袋里有些混乱起来,女子的话让他记忆闪出现代的词汇。 汉人做异族的王。 殖民化…… 天空飘下雪来,夜晚过后,天地间已是白雪皑皑一片,过去后,就是初平二年,当白雪化开,绿芽重新抽绽,群山之中,号角在吹响,这一天,骑兵在大地上集结,延绵的旗帜从山中走出。 黑山,张燕跨马同样拔出了战刀。 为最后一批百姓撤走,做最后的一战。 第一百二十九章 虎与狼(别养了,再养就真的死了) 冬雪化开滋润泥土,枝条抽出绿芽,吕布披上了甲胄持画戟,严氏搂着又长高一截的女儿望着他出门,过去亲手为夫君系上披风,如今七岁的小姑娘在颠沛流离中,逐渐明白了许多东西,不再像曾经那般哭泣。 “爹爹早日回来。”她微笑着踏出院子的身影挥手。 吕布冲女儿笑了笑走出宅院,跨上赤兔马时,一片肃容,一抖缰绳飞驰出了这座小城,城外的军营肃杀延绵、大量的骑兵已经在活动战马了,步卒正在做最后的检查,沸沸扬扬各种呼喊、甲叶碰撞的声响汇集在这片军营上空。 自开春以来,情况简单明了的露出峥嵘,黑山张燕竟主动出战,这让吕布不免觉得此人怕是活过头了。 号角声吹响,整个军营仿佛都活了起来,开始大规模的集结,而后随着层层将领的指挥飞快的踏出了寨门,张辽持枪飞奔过来:“奉先,刚刚接到消息,张燕出兵常山,兵马不过万余。” “步卒留在在营中……”吕布策过马头,语气淡然:“……省得让人说我吕布击贼寇,也要以多欺少。” 成廉等人愣了一下,急道:“主公,此乃战事,岂能以常理对待,若是张燕设的圈套,我等兵少,总是要吃亏的。” “一帮乌合之众再多又何妨!”马蹄原地踏动,吕布目光平和,回过头看着他:“曾经有位老人与某说过,要走一条自己的路……”手捏紧,拳头挥在空气里:“……现在……我就是在走!” 风卷过他的声音高亢的飘向远方。 赤兔唏律律长嘶一声,狂奔而出,马背上画戟挥开:“出发——”身后,马蹄如雷滚过大地,并州狼骑推倒了寨墙,从天空俯瞰而下,近万人的骑兵密密麻麻汹涌的追逐着前方披甲持戟的身影往北面常山而去。 风拂过城墙上的旗帜,袁绍站立城头遥望远处向北卷起的烟尘,眯了眯眼,侧旁郭图小声道:“主公,吕布此人性情极傲,见利忘义,手下兵将俱都是虎狼之徒,留在身边到底有些威胁,此战过后,还是撵去别处为好。” “先让他替我打着……此事以后再议。”说了一句,负手下了城墙,对于他的想法自然是想要圈养一头家犬帮忙看家护院,毕竟天下善用骑兵之人,屈指可数,就如麾下颜良、文丑二人,猛则猛,御兵之道,尤其是骑兵,与之相比,还差上许多。 不过,既然张燕来了,就试试吕布,再然后便是北方的公孙瓒……袁绍便是这样想着。 初平二年三月十一,黑山军出现在常山,战事逼近,来往常山的商旅慌慌张张连夜离开此地,百姓拖家带口逃去其他郡县投奔亲戚躲避战乱,或躲进家中紧闭门户,这样的情况自张燕的军队进入常山地界后便是开始了,城外官道上偶尔出现的小市集,也作鸟兽散走的精光。 三月十五,从邺城郊外赶来的并州骑兵也踏入了常山,一路寻着黑山军过去,相隔数里稍作休整一日后,吕布带着成廉、宋宪数十精骑而出。 “列阵——” 漫漫长风掠过人的嘶吼,拂过大地上一道道紧密的阵型,往后,左右两侧一拨拨的黑山士卒分布各处维持阵型,这些黑山士卒说是精锐,但真要说起战阵上孰料,山上终究缺少合格的将领。 阵列看似紧密,然而士卒身体素质和纪律并非都是一致,参差不齐是这支又贼匪组成的军队常见的状态,哪怕杀人再多,被外界渲染的可怕,黑山贼也是脱离不了贼的名号。 “将军……这次吕布带骑兵而来,若是公孙止不来接应,我们可能都会死在这里。”郭大贤担忧的说道:“……并非兄弟怕死,可咱们的根都迁去了上谷郡,要是死在这里,咱们就真的给人做了嫁衣,不划算啊。” 他侧前方两步远的骑马身影并未回答他,而是看着前面远方,呢喃开口:“怎么会……吕布这厮欺人太甚……” “什么?” 郭大贤顺着目光过去,一支数十骑的马队奔行在阴云下的原野上,一抹火红的战马越奔越近,顶束发金冠随着起伏剧烈的摇曳,披百花战袍拂在风里烈烈作响,一身吞金兽头连环铠,尤为瞩目。 “吕布……杀过来…”郭大贤有些恍惚,惊醒过来时拔刀催马上前:“全军列阵——” 话语声尚未及时传达铺开,便是感受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马蹄声翻腾轰鸣,冲锋的身形几乎弓了起来,一杆画戟挥舞间声音咆哮:“区区贼人安敢挡我的路——” 红色的战马猛的一踏地面,溅起尘土的瞬间,对面手持长枪的黑山贼发出嘶吼着跨步迎了上去,刺向直冲而来的马匹腹部。 赤兔偏转,人立而起,马背上吕布轰然劈下画戟划出一道巨大的弧形,披风扬起的一瞬,金铁的擦刮声、枪杆被劈碎的咔嚓声接连响起,数道血浆抛洒,身影坠地死去。枪林再次过来,红色的战马仗着速度迅速拉开了距离,冲向另一边,画戟劈波斩浪的杀进人堆里,几乎与他接触的黑山贼都是一触既倒,这边阵列的头领名为青牛角的大汉带着亲卫持着大刀悍勇的冲杀过来。 “吕布,你敢小视我等!”口中暴喝,跃起挥刀。 戟尖从人的颈脖里拔出,那边束发金冠的身形策马转身,刀锋贴近劈过来,而在下一刻,吕布口中一声暴喝:“尔等也配——”这声暴喝之中,画戟呼啸横扫,砸在刀锋上,呯的一声金鸣,整个大刀断裂开,半截刀身飞上天空的同时,青牛角的双臂、肚子被挥来的戟锋划拉撕开,身子在半空断成了两段,血天飞洒倒飞回去撞在身后跟来的亲卫士卒身上。 成廉、宋宪等人带领的数十骑也在朝吕布所在的位置冒死发起冲锋,毕竟赤兔马快,将他们甩下一截,此时赶过来,见到自家主公竟独自一人一骑杀入敌人阵列,惊出一身冷汗,便是不要命的冲杀过去。 “哇啊啊啊啊!”这些数十骑都是吕布亲自调教出来的悍勇之辈,对于御马冲阵自然也有心得,躲开刺来的第一枪,怒吼着操作战马汹涌的撞进了人堆,刀枪劈砍挥刺传来血肉噗噗的炸响,无畏的朝前方犹如猛虎的身影靠拢。 厮杀的前方,人影持着兵器混乱的游走,吕布一戟刺进看似一名黑山头目的胸膛,催动战马将痛苦嘶叫的身体往帅旗那边疯狂推进,吓得周围黑山贼不断的让出一条道路,混乱之中,陡然间,马蹄疾驰的声响从侧方冲过来,他顿时勒马一停,双臂猛的朝那边一挥,戟尖上的尸体飞了出去砸在跑动的人堆里,戟锋劈向过来的骑士。 呯—— 巨大的金鸣交击声响,画戟砍在铜杆上,火星都跳了出来,对面,持枪的双臂上,甲叶哗的一下震响,雪白的马蹄竟都向后退了半步。只见那将一匹白马,一抹雪白盔缨下,面相俊伟,手持一柄龙胆亮银枪。 吕布微微皱起眉,看也不看周围,反手一戟劈死想要偷袭的贼兵,一夹马腹挥戟杀了过去。 “相貌堂堂,何以从贼——” 方天画戟怒斩而下。 远方,地平线上,数千骑兵已经结阵,在做最后的准备,然而被披着大氅的身影挥手停下,他看着那边厮杀的战场。 “吕布还真是勇猛,正好,我连重骑也不用出了。”公孙止抬起手。 “准备!” ps:说句心里话,订阅上不去,心态有点崩的,别人一万多的收藏都能上精品,我两万九,什么都不是,连两千都上不到,如果你们再养,我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收入,甚至继续写下去的动力都没有了。 大家光知道让我爆发,可爆发出来,有多少人看?都去看盗版去了作者也是要吃饭的啊。 第一百三十章 虎跃平原(谢谢你们) 战场之上,厮杀的呐喊声、金鸣交击汇集成一片,成廉戳过枪头,在一名黑山贼颈脖带出血线,拔枪勒马朝另一边偏过头去,十多丈外一白一红正捉马纠缠着厮杀开,两柄挥舞的长兵在混乱的人群中扫开空旷的圆形。 他怕主公有失,扯动缰绳正要冲去帮忙,长枪、刀兵明晃晃的冲过这边,砸了下来,一匹战马急骤狂奔,“将军小心”这样的呼声里,长枪扎进横侧冲来的马匹,带出浓稠的血腥气,战马吃痛往下坠倒的一瞬,马背上的骑士呼喊出声的同时,将手中长枪投了出去,从黑山贼胸口穿透,斜斜钉在了地上,空手的那名并州骑兵与战马轰然倾倒扑了出去。 厮杀混乱的阵列当中,数十骑的冲锋,连成了一片,横冲而来,鲜血疯狂的飙洒在尘土中,映出骇目的殷红。 另一边,两匹赤红、雪白的战马互相围绕兜转,挨近时,马嘴撕扯对方的皮肉,凶猛如狮虎相斗,偶尔马蹄踢起来,击在对方肌腱抖擞的皮肉上,响起阵阵闷声。 上方,两马之间,龙胆亮银枪快速繁复的挥刺,如电般抢攻,枪影憧憧。迎面一杆方天画戟挥舞,噹的一声,月牙小枝准确截住了对方刺来的枪头,吕布手腕扭动,双方兵器上发出金属摩擦的声响。对面,赵云攻势稍被阻,迟滞一瞬,画戟陡然一转,放出枪头,带着剧烈的破风声挥斩而下。 赵云一勒缰绳,马头偏斜,戟锋擦着玉狮子转动的前肢侧面过去,画戟的尖锐一端划过地面,带起无数的泥土四溅,土中一枚石子呯的崩飞出去,砸在一名黑山贼额头上,鲜血都溅了起来。 霎时,勒缰偏转的身影,双臂猛的一甩,亮银枪轮出一道巨大的半月扇了过去。戟尖刚好划破地面,吕布余光中见到一道黑影几乎在空中弯曲的挥抽而来,猛的一抬戟身,便是梆的一声巨响。 白袍持银枪的将领并非以力量见长,可陡然挥力而来的一扫,也比普通将领大上许多,粗大的戟杆碰撞,吕布双臂只是抖了一下,咧嘴勾起轻笑,眸子里的神色像是认真了,拨马回正身形,戟杆翻转过对方枪头时,画戟的锋刃也在瞬间挥舞开,那边赵云急忙收枪挡回身前,与那柄画戟呯呯呯呯的发出无数碰撞,枪影、戟影之间火星不断闪烁,刺耳的金铁交击的声音接连不断的传来。 战马相错分开,吕布轮圆画戟陡然向后最为猛烈的一斩,那戟锋几乎是将破风声化作了咆哮,对面,赵云转身一挡,整个身形上,甲胄哗的一下震抖的翻起叶片,身影直接从马背上飞了出去,半空翻滚的身形挥枪往地上一插,身影落地时,也还止不住硬生生被推出几步。 凡使用方天画戟为兵器者,必先精通几种另外的武器、如锤、刀、矛、斧等,而且必须臂膀同时兼顾速度和力量,方才能使好。 周围,无数的脚步踏过化冻的泥土,名为于氐根的头目持着铁叉冲上在最前方:“吕布!还我兄弟命来”声音的同时,数十名贼兵亲卫从旁边猛扑过去。 “好……有胆量就来取!”吕布纵马挥出了画戟扑向汹涌而来的人群。 赵云拄着长枪从地上起来朝那边展开激烈的厮杀中暴喝:“你们不要这点人上” 刺目的殷红进入视野,挥舞的兵器飞了出去,手臂绞断被挥起的戟锋带上了天空,一名还在奔跑的黑山贼不知道自己何时失去了手臂,站定后剧痛袭来,撕心裂肺的大叫,随后昏厥倒地。 冲撞的赤红战马在画戟扫开刺来的长枪后,撞入了人群,将人的身体推飞在血泊里,红目狂奔的于氐根,直接被打飞了铁叉,画戟的平面砸打在薄薄的皮甲上,发出骨头碎裂的声响,粗犷的面容,血雾噗的一下喷出,整个胸腔几乎瘪扁下去。 风吹过原野,披风哗的一下扬起飘在一侧,金冠长束轻摇,威猛的身形发出豪迈的笑声,画戟轰的插进泥土。 “尔等放马过来吧” 柔和的光芒自滚动的阴云缝隙下投出一缕金辉,风卷过不详的气息吹过战场,赵云手臂有些微微颤抖的望着驻马横戟的身形时,略微看向不远的方向。吕布渐渐收敛笑容,陡然拉过缰绳,一道破空声呼啸而来。 呯 挥戟打飞钉来的羽箭,一匹棕色的战马奔驰在人群外放下了弓,那是一个黑瘦、有些邋遢的中年男人,转眼,对方挽弓又是唰的一箭过来。 再次打飞掉在地上。 “好胆!”吕布放下画戟,反手翻出弓箭抬臂也是一箭钉过去,那人纵马奔逃,马匹唏律律悲鸣一声,侧翻栽倒下去。 “哈哈”弓垂下,吕布望着那边倒下的战马,发出大笑:“如此弓术也敢丢人现眼!” 然而,狼嗥响了起来。 战场上所有人的视线之中,阴霾的天空下,前方并不算陡峭的山坡上,一只只马蹄缓缓踏到了边缘,无数探出的马头喷着粗气摆动着鬃毛,李恪提着狼牙棒骑马奔在骑兵阵列中间,吹响口中的狼喉。 吕布眯了眯眼帘,一道披着大氅的身影骑着黑色骏马站在了那边,猛的拔起插在地上的画戟,咬牙出声:“……公孙止。” 另一侧,被亲兵护卫的张燕拨开郭大贤,隔着数十丈朝他大喊:“吕布,难道你真以为我张燕只带这点人马?如今援军已至,你却凭血勇单骑闯阵,可见有勇无谋,你在这里与我拼杀一场,可知袁绍的兵马又在何处?他不过将你当作一条猛犬而已……不如投降如何。” 吕布听到这声音,却是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羞辱,手陡然捏紧了戟杆,裂嘴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笑声兴奋的诡异,赤兔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战意,亢鸣一声,刨动蹄子走动起来。 “想让我吕布服软?” …… 画戟左右摇摇晃晃。 …… “妄想”声音暴喝而出。 …… 马蹄轰然刨起了一层泥土,赤红的战马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披风哗的展开,画戟倒拖划在地上,翻起一道道尘土。 山坡上,密密麻麻的骑兵前,大氅掀起一角,公孙止拔出了弯刀,指过去:“杀了他” 浩浩荡荡的黑山骑挺起了铁枪,无数的马蹄发出轰轰轰的沉闷声响,犹如汹涌的海潮朝下方推进,随后,渐渐加速冲锋起来,散发出推平一切的威势。 战场上,成廉、宋宪等数十骑冲出人堆,亡命的朝主公追过去。然而,狂奔的赤红,发出巨大亢奋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吕布岂会投降” 一骑迎上冲锋而来的数千骑兵。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天下骁骑(一) 驻扎的并州骑兵主力正在休整,一只蹄子走过泥土,马嘴悠闲的低伏啃食嫩绿的青草,附近提着钩镰枪的身形望着之前吕布离开的方向,紧锁眉头。 “文远在看什么。”曹性骑马从休整的并州骑兵中过来,低声问了一句:“在担心主公?” 马尾甩动,那边身影的视线从远方慢慢收回,看过靠近的骑士,目光随后扫过那边八千骑兵,气氛显得安静,偶尔有嗡嗡嗡的低声交谈传来,张辽便是点了点头。 “总觉得有一些问题”他将目光收回来,神色严肃:“黑山军数十万民众,就算与袁绍初期争斗失利,也不至于只派万余人出山与找死何疑?” 马上检查弓弦的将领抬起头来,脸上泛起笑:“说不得他们就是出来找死的。” 而后,他感觉座下的战马不安的扭动,曹性停下手皱起眉头,看向那边的张辽,后者同样皱起眉,明显他们感觉刚才地面传来震动。 “看来是有问题了,过去!过去找奉先,那边或许出事了” 话音未落,地面的震感持续的传来,那是只有骑兵冲锋才能巨大的动静,只是到了这边变得轻微了许多,对于骑兵将领之一,自然是能察觉的出。 “全部上马,救援主公——” 张辽径直翻上马暴喝一声,提枪狂奔。 身后休整的骑士轰的翻上马背,大地随后在无数的马蹄下炸开,铁骑汹涌的随着他狂奔起来。 春风微寒拂过大地,马蹄轰鸣如雨点密密麻麻的震动地面,怒潮般冲下山坡,朝着迎面而来的独骑碾压过去。 狂奔的一抹赤红上面,吕布单手提着画戟划破泥土,咬牙咧开唇角大口呼出气体,吸进,战马飞驰,剧烈的抖动让他脸上肌肉都在微颤。 这并不是吕布第一次独自面对庞大的骑兵,十几岁时,便是与鲜卑的骑兵交锋过,那时候檀石槐还未死,他跟随边境的军队阻击过草原的蛮人南下,独自一人杀入对方阵列,杀了不少人,斩过将、夺过旗,然而大势上他们还是输了,很不甘心。 心想若是自己也有一支骑兵,那日未必会失败,同袍也未必一个个的被杀死,后来他拜丁原为义父,想利用这份关系得到想要的,除了主薄之位什么都没有,杀死了丁原,又拜董卓,也什么都没有,当初身边跟随的士卒也越来越少。 然而,在那牢中,他还记得那位老人说的话。 “前途虽然迷茫,但终究能走出自己的路” 飞驰之中,吕布咧嘴笑了起来,随后紧咬牙关,下一秒陡然松开,极力张大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画戟脱离了地面,轰然朝前方斩了过去。 前方,黑山骑如潮水席卷过来—— 画戟由下而上,划出半圆,劈过了人的身体,战马的头颅,破裂的声响炸开,血肉飙飞的瞬间,赤红的战马冲进高速冲锋的阵列,挥舞的戟锋在前进的道路上左右砸碎了刺过来的铁枪,人的身体飞起在天空,被敲碎头颅、划破颈脖的战马悲鸣的扑地翻倒。 一骑从两千冲锋的骑兵阵列中杀了一个对穿,厮杀的身影与一道道战马上的骑士交错而过,兵器碰撞断裂的声响、血肉噗噗的爆开、飘展的锦帛传来撕拉裂开的清脆,吕布杀出后阵,画戟上,手臂上全是敌人的鲜血,死在他手上大概已有数十人,连环铠上,刀枪劈刺的痕迹也尤为明显,背后的披风也变成了破烂的布条,看上去颇为狼狈。 血滴从戟尖滑落。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支黑山骑算不上真正精锐骑兵,否则他不会这般轻易的杀穿过来,不过想要靠自己一人将两千人杀的胆寒显然并不现实,冲锋的骑兵阵列过去,他勒马望向前方,还有一支骑兵阵列正等着,不过并没有冲锋而来。 两千五百多人的狼骑,几乎近半是白马义为骨架搭建,他们也摒弃了使用长枪冲锋的骑兵标准,而改为了弓射,此时面对吕布,安静中抬起了臂膀,一支支挽弓的手臂延绵开,,持着弯刀的身影骑马站立山坡最高处望着下面战神之姿的身形,缓缓抬起了手臂。 “吕布我很想与你在骑兵上堂堂正正较量一次” 望着密密麻麻的弓箭指过这边,吕布兜转马头,提戟笑出声:“那你来呀——” 弯刀映着那一缕金辉缓缓落下时,公孙止摇头开口:“但也绝不放弃杀你的任何机会所以你只能死了!” 刀尖带着金芒落下众人的视线,暴喝:“射死他——” “驾!” 赤兔嘶鸣,奋力跑动起来,那边空气中全是嗡嗡嗡弦音颤动的声响,密密麻麻的羽箭飞上天空,覆盖过来,奔弛的马背上,方天画戟在箭矢落下的瞬间挥舞开,叮叮叮清脆的声响之中,接连不断的被拨落打飞,也有几支运气好的箭矢预先落在赤兔马跑动的前方,又幸运的错开挥舞的画戟,直直的扎了下去,在战马上、凶悍的身形上带出血线。 箭头扎破兽头肩甲、也有落在大腿上,箭雨过后,一人一马的跑势还在动作,披散的发髻下,吕布依旧提着画戟,赤兔身上扎着几支箭雨,动作中有些疼痛的颠簸。 那数十并州精骑被在两千黑山骑中被冲散,成廉、宋宪不断的观望那边的人影,奋力的劈砍想要杀出一条血路去救援,眼神中亦是散发绝望。 战场的另一边,被打乱阵列的黑山贼正在头领的呼声中重新组织起来列阵,已死的几位头领尸体被人收集起来运往后方,张燕下马看了看他们,亲手将死去的弟兄眼眸阖上,一面重新上马,一面望向那边已经濒临绝境的独骑,缓缓开口:“吕布武艺天下无双,可惜也难有幸理。” 呜! 呜呜呜—— 号角声陡然从东南方传来,声音随着浩浩荡荡的迈过来的马蹄飞快响彻这片天空,乌泱泱的大片骑兵方阵踏着震动大地的轰鸣而来。 箭矢再次飞过天空,画戟将它斩断,吕布连忙策过马头,名为赤兔的战马忍着背上、肋上的箭矢带来的剧痛,疯狂的朝那边骑兵狂奔过去。就在快要射杀吕布的过程中,赶来救援的并州骑兵也终于抵达了战场,原本主宰战场的局势变得扑朔迷离,但对于公孙止而言。 他并不怯战,那边吕布同样不会。 肩上、大腿上的箭矢猛的拔出来,掷到地上,吕布换了一匹战马跨上,随后,双方真正意义上的大战,动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天下骁骑(二) 黄昏下,常山的原野,两边密密麻麻的骑兵踏着缓缓的步子在西边彤红的天幕下铺展开去。 呜…… 呜呜呜…… 苍凉的牛角号在缓缓流动的八千骑兵阵列中响起,包扎了伤势的主将,提着方天画戟重新出现在了人的视野之中,这一次他不再轻视前面那个比他小上许多岁的年轻将领,而是当作真正的对手来对待,这一次,他也不再冲锋。 “……我在后方指挥,张辽、魏续你二人先将困住的成廉、宋宪救出,再与公孙止一决高下!让天下人睁大眼好好看着,谁的骑兵才是天下精锐——” 马背上,披头散发的吕布,更有一股说不出的凶性。 张辽第一次见他沉重冷静的神色,颇为意外,不过随后欣慰的点头,拱手:“看好吧,末将二人定当冲散公孙止的骑兵,让天下人看看并州狼骑才是精锐——” 马蹄开始加速,他举起钩镰枪一拍战马,“儿郎们,随我杀过去!”战争的号角再次吹响,缓缓流动的水流轰然间扑击而出,八千骑兵近万人规模的冲锋,震动大地,洪潮般朝对面碾压过去。 山坡上,狼骑拱卫的中心,公孙止提着刀缓缓而出,望着如海潮蔓延而来的兵锋,他举着弯刀深吸了一口气,奔马走过阵前几步,雄浑的嗓音高亢的呼出。 “这一天,我们是幸运的!因为我们的对手是吕布,他的骑兵乃是天下精锐,这一天,狼群与另一群狼相遇,那……就遍体鳞伤的分个高下吧!” 声音在这高亢的瞬间陡然停顿,马蹄缓缓奔出,弯刀遥指前方,简短而充满坚决的字眼咆哮而出。 “杀——”他嘶吼。 一排排铺开的战马之上,骑士们缓缓而行,战马在加速的瞬间,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呼喊而出:“杀!” 铺天盖地的声浪呼啸,仿佛卷动了天云,让空气都为之颤抖。 狼嗥吹响在冲锋阵列,狼骑化作两股拖起尘烟的长龙,迂回出两道面向战场内的弧形,奔腾的马背上,骑兵翻出了长弓握在了手中,箭矢已经含在了口里,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等待下一步的嗥声。 奔行、迂回的骑兵之间,黑山骑除了没有将那两名较为凶悍的并州将领留下来,其余数十骑兵悉数围杀在阵中,此时他们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捉那二人,阎柔、牵招等头领重新组织阵型,随后从战场中间向对面发起冲锋的浩大骑兵迎头扑上去。 马蹄疾驰。 阎柔紧盯着并州铁骑,握紧了长枪,巨大的、歇斯底里的呐喊从他口中爆发而出:“握紧兵器,加紧马腹——” 密集加速奔行的黑山骑兵方阵,铁枪夹在了腋下,右手死死捏紧固定,一片片枪林直刺前方,挥舞虎口刀的身形从阵列中冲在了最前方,就听有声音在整个战场上方嘶吼回响。 “狼——” 轰隆隆隆……巨大的奔袭的骑兵,无数人将嘴张大了极致。 “狼!!!” 巨大的冲势已成,想要停下已经不可能,迎面而来的骑兵,敌人为首的那员将领提着钩镰枪伸出手臂,在天空握拳。 迎面,华雄横起了虎口刀,狰狞的裂开嘴角:“张辽……哈哈哈——” 他大声喊了一句。 奔马如雷霆,双方的面容越来越清晰,所有人的耳中已经听不见其余的声音,只有战马轰击着地面发出的轰鸣。 “握紧…握紧……” 距离越来越近,附近、周围不断有声音在提醒,撞击前的瞬间,几乎所有人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一个人……两个人……百来人……一群人……双目布满了血丝,咬牙咧开了嘴,狰狞的叫出了声。 “啊啊啊啊——” 潘凤抱着巨斧感受到这样大规模骑兵对冲的恐惧、以及激动的颤抖,歇斯底里的叫声中,然后—— 形成撞击。 轰—— 两边高速冲锋的骑兵撞上了彼此,战马与战马轰轰轰的撞在一片,血肉筋骨之间发出渗人的声响,不断的有战马骨骼迸裂悲鸣扑倒,背上的人影惨叫着扑向天空随后落下,被相错而过的战马疯狂碾压,有的血肉化为肉糜,残肢卷在狂奔的马蹄间。 两千黑山骑疯狂的撞击,第一时间与八千并州狼骑撞在一起,锋线的第一排,是硬生生的相撞,尸体不断的抛了起来,双方第二列的骑兵不断的冲上来,方才是真正的兵器碰撞,呯呯呯呯的金鸣交击响成一片,对冲的骑兵中,有的长枪穿着尸体还在马背上狂奔一截方才掉下来,有的在碰撞的一瞬,双方都错开彼此的兵器,从马背上将人扑下来,在疯狂迈动的马蹄间抱做一团,厮打啃咬。 厮杀相互延伸自对方阵列,将领与将领的厮杀。 呯—— 虎口刀压在钩镰枪上,华雄裂嘴狰狞笑:“张辽——” “华雄……你竟没死……” 挥舞钩镰枪,将对方抵退半步,张辽感到惊讶的瞬间,渗人的狼嗥响起,徘徊两侧的白狼原狼骑完成了公孙止的步骤,口中的箭矢扣在了弦上,指向了天空。而另一方向,吕布也让人吹响了号角,将要发起最强度的攻势了。 逆溯回潮—— 邺城,天光将暗下来,有一颗星星较早的出现在天空,书房点燃了灯火,身着常服,步行威仪的身形走到长案后坐下,身后数名冀州谋士陆续进来,在两侧坐下,面色肃容,也是成竹在胸。 拨弄了一下灯芯。 “……他们应该打起来了吧。”他轻声说了一句,随后坐直扫过众人面庞:“真当我冀州无人,以为稍微遮掩就不知谁人在背后捣乱……众将的部署都差不多了吧。” “已经完成!”田丰轻轻地点头。 身形挥袖站起来,走过去从兵器架上拔出长剑:“原以为公孙瓒不过一介莽夫,却未想他先自己儿子伪装贼匪,趁我根基未稳,肆意捣乱,说不得,我的儿子便是他驱使人掳走的。” 呯! 长剑轻鸣,砍断长案一角,他抬剑指向了门外,咬牙切齿:“我也让他尝尝失去儿子的痛苦,让伏兵尽出,将常山围起来——” 说完,将长剑掷在地上,咣当一声,言语停顿了一下,朝那边郭图吩咐:”派人联系鲜卑、乌桓,秋收之后,与我一道出兵幽州,为刘虞报仇!“ 灯火橘黄照在脸上,那是袁绍。 也是黄雀。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天下骁骑(三) 枯叶在地上卷起来,轰隆隆的马蹄声疾驰过来。 惊马疯狂的朝南面狂奔,数十、上百道骑士跑过山岗,箭矢偶尔从他们身边过去,或钉在后背,人影栽倒时,有同伴转身挽弓朝后面追袭的骑兵射去,尸体倒下脚绞在绳套内,拖行在地上。更多的骑兵越过尸体,发出厮杀的呐喊。 “袁本初想做黄雀,夫人快去与首领会合,一起突围——” 宦官尖声嘶哑的声音在喊,持着铁剑不断用身子遮挡可能射过来的羽箭,有些狼狈的蔡琰紧咬牙关,努力不让自己从颠簸的马背上掉下来,一面看着前方,另一面看向山岗下,两万人规模的阵型朝着常山推进,步伐坚定,军容整齐,显然是早已准备多时。 在这之前,袁绍初次与张燕交手后隐隐发现了一些端倪,纵然这些黑山贼有计划的施行偷袭邺城这样的战略,但在打仗上过于着急了一些,麾下众谋士,如田丰、郭图、许攸也发现了这点不同寻常的地方,冬月年关时,黑山前途的动静多多少少他们也会知道一些,想法往后再一推敲,查漏补缺,不难发现幕后还有隐藏的一个人,那就是公孙止。 不过虽有汜水关前三英战吕布的名声,但还不至于到有实力谋夺冀州的份上,加上幽州刘虞的死,让公孙瓒得了一州之地,他们很容易联想到了白马将军的头上,毕竟有实力与冀州叫板的,大概也只有幽州公孙瓒了。 年关时,紧锣密鼓的计划已经在袁绍麾下谋士的手中成形,籍着二公子袁熙的丢失,颜良、文丑等数名将领打着搜索的名义,暗自开始调兵部署,从常山北面耿乡,到冀州以北,常山以东的栾城,以及南面凤城等几个大的方向伏下重兵,在张燕出山时,三个方向便已开始徐徐推进过去。 轰轰轰 整齐马、步军缓缓在走,有袁字的旌旗在风里猎猎作响,文丑骑在马上,不时从手中发下各种调整的命令,来回飞奔的斥候传来信息,他抬头望了望右侧山岗上,可能逃窜的身影,招手,发下命令:“让马延快些解决那百名骑兵,抓到可能是公孙止的女人!告诉他速战速决。” 传达消息的斥候离去,他不时的观望着周围整体的行军情况,漫山遍野都是士卒的身影,骑兵护卫两侧浩浩荡荡的跟随而行,随后也不断的会派出斥候联络其余两个方向颜良、张郃、麹义,保持协同进军。 高览就是被那人割掉舌头的,当小心为上。 他皱着眉头,大抵是没人知道看似这位粗犷凶狠的将领,却是浮着谨慎的心态,对于那个要剿杀的人,其实从某一个方面来讲,他是钦佩的,从无到有,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肯定不是靠运气得来。 你还是死在其他人手里吧…… 东面、南面,不下两万人的军阵已经推到了常山境地,合围之势已经是下一刻的事了。 常山。 作为老对手,却是堂堂正正第一次交锋,双方都没有过多的言语,开战的一刻,黑山骑与并州精锐骑兵轰然撞在了一起,这支由步卒变成骑兵的队伍就算经过半年多的训练,和一些不对称的厮杀,但要真正面对并州狼骑这样从战经验丰富的正规骑兵,在第一轮撞击时,看不到变化,然而到了后面,奔行的军阵开始逐步被对方瓦解,穿插的变形。 唏律律—— 战马悲鸣一声,轰然扑倒,在地上翻滚,沾染鲜血的长枪从旁边掠过,牵招不断的发出怒吼,组织语言让冲撞停下来的黑山骑向他靠拢重新形成冲锋,周围快速过去的一道道身影不断的从马背上翻落下来。 “不要乱!不要停下!保持前进——” 歇斯底里的呐喊声中,战马的尸体、人的尸体在交锋中翻滚殒落,周围全是混乱的身影,他回头,一名并州骑兵持枪扎了过来,随后侧旁冲过一名黑山骑拦腰撞在对方身上,挥起刀劈头盖脸的砍过去,粘稠的血浆溅到了附近人的、马的身上。 “你走神!”那骑从尸体上抽回刀,回头大骂:“……想死啊——” 正是从另一边带人杀过来的阎柔,仅仅只是骂了一句,前方混乱的厮杀当中,敌将挥舞一把铁枪奋勇扫刺朝这边过来,名叫魏续,这边骂了一句后的身影带着数十名亲卫骑兵,迎头杀了上去,战到一起。 夕阳落下最后一抹光芒之前的最后半个时辰,白狼原的狼骑如流水般汹涌完成了合抱的攻势。 公孙止在后方的半截山坡上竖起了手臂,手掌陡然一翻:“响狼嗥,围猎——” 奔袭在两侧做出大迂回的狼骑,气势已达到了顶点,终于将口中含着的箭矢挂到了弦上,奔跑的起伏中,抬起了手臂,指向那边还在奔涌的并州狼骑后阵。 “放——”有两道声音分别在两支马队中喊起来。 嗡嗡嗡嗡嗡……弓弦颤动的声响持续,无数道黑影自一张张弓上飞向彤红的天空,射箭的骑兵的动作不停的往后蔓延扩大,箭矢如雨点般密密麻麻抛飞、落下,扎在奔行而过的骑兵附近的泥土里,或落在人或战马的身上,溅起部分血花。 对于骑兵作战而言,吕布在这方面不仅仅只是天赋,还有更多的汗水,早在对方战阵出现变化时,他就已经做出了安排,后阵涌去的骑兵,在箭矢落下来时,已经分散了阵型的间距。 “后阵分流,截住这两侧弓骑……”吕布目光注视着战场的一举一动,随后对身边的传令兵吩咐了一声。 并州军的号角吹起来。 原本只是做出威吓姿态的后阵的四千并州骑兵,随着号角响起,陡然分流成两股,如同触角一般,朝两边斜插而来。分别在两支队伍里的高升、曹纯面对近一倍于自己的敌骑,面色不改的挥起手臂。 长弓放下,翻出了短弓,曹纯(高升)同样做出了挽弓的动作:“拉开距离,散射——” 马蹄疾驰回旋,朝外面更旷阔的原野转向,对侧面陡然杀来的并州骑兵放出了箭矢,有人中箭落马,也有人挽弓还击,一追一逃在夕阳下对射、拼杀,并州骑兵往往在付出几条命后接近对方,然而终究还是慢了一步,片刻间又被人拉开小段距离,箭势一如既往的射过来。 战场的另一边,右下方,逃回本阵后又重新出征的成廉始终盯着前面那支游散、可恶的马队,对方经常变化阵型,时而三五成群游散,时而又合并一起,非常的灵活,对他们这种密集冲锋的骑兵阵型造成不少困扰。 “传令,让将士大声呼喊,遮掩公孙止他们的狼嗥声!”吕布面对这样的战事反而冷静了下来,观望战场一阵后,很快摸清了对方的弊端。 不久之后,天黑下来。 斑斑点点的火光亮起来时,传令兵还未来得及离去,有斥候飞快的跑来:“启禀温侯,东、南两面出现袁绍的人马……” “袁本初这时候来……”虽说是盟友,但吕布心里还是警觉起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打死他 与此同时,山坡上,虚影的地图上,公孙止意外的看到数十道红点朝他这边靠近,片刻后,李恪飞马回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皱起了眉头。 那边,数十骑俱带有不同轻重的伤势,被护在中间的女子爬下马背,朝这边跑来,声音焦急:“夫君,袁绍早已知晓是我们了……你走后不久,就有袁将带着兵马围了山寨,好在白狼及时在山中提醒,不然……寨中留守的弟兄们都会被他俘虏。” “你没事就好……”战马过去,公孙止一把将女人搂上马背,偏过头扫去正被治疗包扎的数十人,“……其他人呢?” 靠在怀中的女人此时镇定下来,“蹇硕带一部分人引开追兵……但愿他能没事。” “此事以后再论,既然事发,必须立刻离开。”公孙止单手拨马回转,让李恪发出撤退的狼嗥,随后朝黑山军张燕那边过去,昏暗与光芒交映间,战马到了那边,简单直接的朝对方说了一句:“袁绍已兵围常山,张将军此时朝山里走怕是已晚了,肯定会被对方骑兵追上,不如一道南撤?” 张燕看了看已经紧缩回来的狼骑、黑山骑,叹了一口气,点头:“现下只能如此……” 抵达常山之前,他早已做了一些准备,张燕在山中、上谷郡还留有许多部下,这些黑山士卒就为了日后能在幽州站稳脚跟,此次他带这么少人手来,大部分还是老弱之辈,就算全埋在这里,心里最多会痛那么一点,但不至于伤筋动骨,然而看似引诱的作战,他们到底还是低估了袁绍以及他麾下谋士的洞察力,眼下战局反被包围,从占据上风,到如今不得不撤退。 他和他的部下就像是陷入神仙打架的尴尬境地里。 “公孙首领,为何我们要南下撤走?而不是朝西或北面突围?” “西面多是山地,我部下皆是骑兵,走山路反而拖慢脚程,被袁绍步卒追上。北面乃是文丑领军,此人武艺了得,统军谨慎,怕不会让我们轻易过去,所以只能走南面,绕道河内,再上太行山,回上谷郡。” “好!燕陪公孙首领长途跋涉——”张燕拱手,随后开始召集士卒准备南下突围。 …… 燃起火光的战场,狼骑开始撤退。 高升与人拼过一刀,大声招呼众人退走,他武艺并不见长,领军能力也是普通,只是因为最早跟随公孙止,地位变得超然,这样一支精锐的狼骑交到他手里,心里无不兢兢业业的对待。 当初浑浑噩噩的跟着天公将军闹黄巾,等到官兵杀来,大片大片的同伴死在兵器下,他也被人捅穿了胸口,竟是活了下来,中原是不敢再待了,流亡北地再到如今统领一支这样的骑兵,已是这辈子里最大的荣耀。 好几次,他有过推脱,毕竟山寨里来了许多更有能力的头领,但公孙止只是拒绝,不耐烦才说了一句:“你他娘的榆木脑袋!说多少遍,重要的,自然要让自己弟兄拿着。” 高升听大半辈子的话,大概最喜欢这句话。 马蹄疾驰,有人杀了过来,一柄钩镰枪—— “我乃白狼原,高升——” 大刀劈了过去,空气里呯的一声金铁炸响,“雁门,张辽…”枪头在刀锋旋转荡开,儒雅长须的身影双臂猛的一探。 枪头直抵心窝。 “啊啊啊啊——”高升双目充血,丢弃了手中大刀,血糊糊的双手一把捏住对方枪杆从马背上跳下去,想将张辽拖下马来,怎奈钩镰枪身长,并未挪动分毫。 “我乃白狼原,高升——” 莽汉抓住枪头死命不松,牙齿上沾着鲜血,嘶哑大吼,双臂依旧奋力的拖拽。那边,战马动起来,张辽持着钩镰枪将这已死相搏的光头大汉硬生生的平滑向后推。 “老高——” 潘凤扶了扶牛角盔睁大了眼睛,瞬间充血,一斧头将一名并州骑兵打下马来,翻身上去,就朝这边狂奔,狰狞的大吼:“我乃上将潘凤,带种的冲我来啊——” 另一边的华雄也见到这一幕,舍弃了夹攻自己的两名并州狼骑,拍马舞刀拼命往那边赶去。 脚步在地上滑动,死死握住对方枪柄的莽汉听到同伴的吼叫,咧嘴笑了一下:“……我武艺不如你,可我有兄弟……很多兄弟,八千人……你怕不怕……哈哈哈……” 枪头猛的抽出,带起鲜血一起飞上天空,人影伸手在空中抓握了一下,身体向后仰倒了下去。 “我杀了你——” “张辽!我要杀了你——” 两道截然不同的咆哮,朝着同一目标疯狂的发起冲锋,持枪的身影顿时准备调头,就在瞬间,张辽下意识的架枪,呯的一声,双臂猛的一震,身披白袍银甲,一尘不染的小将横马拦了过来,枪影如同织网般罩了下来。 钩镰枪砸在龙胆枪上,接着便是呯呯呯的十多下交击,两人疯狂的挥舞兵器碰撞,边走边打一阵,张辽并非这员小将的对手,过了数十招之后,渐渐跟不上对方速度,混乱中有十多名并州骑兵赶了过来截住白袍小将的攻势,他才得以逃脱战圈。 潘凤、华雄二人追赶过来,一刀一斧劈死两名骑兵,还要继续追赶下去,被赵云勒马叫住:“袁绍有伏兵,我们都中计了,公孙首领已发了信号,必须速度撤走。” “啊啊——”华雄气急败坏的大吼一声,转过马头,跳下马背将地上血糊糊的高升扛起来,“给我清一条道出来,我带兄弟回去!!!” 随后,发足狂奔。 …… 西面,本已集结队伍准备南下突围的公孙止,便听到了噩耗,蔡琰一下捂住嘴,眼眶红了起来。 被扛回来的身体,胸口捅出一个窟窿,正往外冒着血。惨白的脸上,微阖的双眸睁开,看到围过来的人,裂嘴笑了一下,干裂发白的双唇微抖。 “首领……老高没给你丢人……” “弟兄们都……撤出来了吧……那敌将好厉害……打不过……幸好也没丢人。” 公孙止沉默的点了下头,低沉开口:“那是张辽……确实厉害……” “老高,你别说话……别说话啊……”潘凤左右张望,嘶吼:“来人啊,来给他止血啊——” “……嘶……好疼……他娘的,两次都栽在姓张的手上……点子有点背……”高升微微抬了抬头,虚弱的抬了抬手,抓住公孙止的手腕,用上了力气:“首领……一定要带兄弟们离开……只要弟兄们还在……咱们还能杀回来……” 潘凤那傻大个,压抑不住情绪,手肘遮着眼睛哽咽的哭了出来,周围,还有站立的……马背上的身影垂下头,有吸鼻子的声音。 “……大家怎么哭了……别泄气啊……” 虚弱的莽汉,抓住面前的身影手腕,轻轻摇了摇:“首领……其实……其实……” “你还有什么心愿就说。”公孙止的嗓音沙哑,喉咙间隐隐作痛,“……兄弟们会帮你完成。” 众人点头。 …… “……其实,我还能救治一下,我心窝长在右边的……” “打死他——” 群雄激动起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追袭 “等他伤好了,再好好打!大家速度收拢兵马准备突围——” “是!” 众人的声音响在星夜下,黑暗渐沉,原野上厮杀的呐喊渐渐停息下来,只有人的呼喊持续嘈杂的响起,马伤势颇严重的高升已被缠好了绷带,让人系在了背上,翻上马背。公孙止这边传出了命令将众骑慢慢从厮杀的战场中退出。 “……不仅仅是黑夜……我担心袁绍连我们一起吃掉。”昏黄火光有声音响起。 战场边缘,张辽有些狼狈的带着队伍撤回来,便是听到吕布的话语,他翻下马背,满脸血污的走过去,点了点头:“……希望不是如此,袁绍事前也并未与我等打过招呼,此时突然而来,有些不怀好意……当谨慎为妙。” 外面,马蹄声朝这边集结,吕布握着画戟在地上杵了一下,翻起泥土,周围魏续、成廉、曹性等人围拢过来。 “袁绍的行军如何?此时到了哪里?” “……十五里,骑兵先行的话,半个时辰就能到这边。” “……暂且不与公孙止拼下去,让斥候走远一点留意袁绍的动静。” “是!主公。”众人齐齐拱手。 另一侧,些许火把照亮了周围,人的影子、战马的影子,人声、马蹄声,许许多多的声音、影子汇集过来,队伍中的各层头目、头领嘶喊着调整阵型,拥挤在人群中清点此战的伤亡,各种汇报的信息随后传递到了公孙止手上。 两千人的黑山骑兵减员六百多人,这样的损失到底还是能承受得了,毕竟精锐狼骑因为是拉开距离战斗,损伤不过数十人,而黑山军张燕那边,因为大多是山中老弱组成,兵器也并非精良,以步卒硬撼骑兵伤亡自然非常大,到得此时,具体数量都未统计过来。 队伍正在后退集结过来,火光明明灭灭中,公孙止望了望黑夜的另一边,那头‘猛虎’似乎也明白黑夜混战并不能发挥出骑兵最大的优势,尤其双方都是骑兵的情况下,夜幕降临后,双方有意识的开始规避接触,渐渐后撤。 “夫君……我们这样撤走怕是不行。” 马蹄声在附近跑过时,蔡琰看望过被捅了一枪的莽汉,快步走过来,站到高大的身躯旁,顺着对方的目光望着那边亮有火把的夜色,抿了抿嘴,微张了下双唇:“……袁绍一定做全了准备,若我们突围,吕布必定尾随在后,待天亮,一定会发起进攻,难免会被拖住。” 夜风里,公孙止牵过女人的手。 “那你有什么办法?” 青丝捋了到耳后,蔡琰摇了摇头,“还未没想到,不过……”她微微瞥了瞥调整阵型的黑山军,低下好听的声音:“……不过……夫君,张燕他……” “这我知道……”那边,身影皱起眉,捏了捏手中那娇柔,“……这些事,不要脏了你,我心中知道怎么做。” 低沉的声音说着,伸手搂过女人的腰际,横抱送上马背,公孙止随后也翻上去,勒过马头朝周围大声吩咐:“准备离开——” 黑夜,春风呼啸刮过人的脸庞,长长的队伍拖了起来,那不足万人的黑山贼众,慌慌张张的跟在三千多骑兵后面,浩浩荡荡的开始向南转移。此方的动静,很难不让并州军注意到,吕布招了招手:“跟上他们……” …… 同一时刻,距离常山战场数里的南方,原野上一支急行的马队,大约一千骑,正飞快的朝这边延伸过来,袁字旗帜下领军之将,名叫张凯,身着校尉甲饰,职位算不上高。 “……三面合围,西有大山阻去道路,那公孙止已无路可走,二郎们加快速度,功劳就在眼前,莫叫他人抢去。” 这样鼓舞的话语里,不久之后,他们便遇上了前方逃来的敌人,只是与他所想的瓮中之鳖,却是有些不同。 他娘的,竟然还敢与我较量…… 他想的片刻。 铁蹄卷过夜风,迎面的那支骑兵朝着冀州这一千骑兵猛扑而来,黑暗里,箭矢的准头并不高,然而对方照样挽弓朝这边劈头盖脸乱射一通。 “……杀了这支骑兵,冲过去——” 曹纯简单射了一箭后,拔刀夹马就这样领头发起了冲锋,原本他们速度就未停过,转眼速度再次拔高,奔驰的狼骑低伏在马脖后面,紧紧拽着鬃毛,刀刃、长枪探向了前方。 轰隆隆的巨响,两千多骑狂奔的冲势拍了过去。 “啊——”张凯大吼一声,挥舞一口长刀,纵马迎上去,呯的金鸣炸响,火星在黑色里闪烁一瞬,刀刃顺势而下。其实他心里有些郁闷,原以为截住的是惊慌的羊,然而遇上的却是大量凶猛的骑兵横冲而来,想要做出应变已经晚了,对方切入这边阵型时,对面一刀劈过自己的刀锋,顺着颈脖划到胸口,鲜血四溅开。 喉结滚动了一下,连呼声都来不及发出,已经没有了呼吸。 战马突破这边人群,后方大量黑山步卒紧跟而至,这八九千人的数量犹如蚁群过境将来不及撤走的两三百人推倒在血泊里,其余冀州骑卒纵然还有战意,但主将毙命,失去指挥只得四散逃开,冲过去的那支两千多人骑兵并未理会他们,继续朝南而下。 “告诉曹纯、华雄,朝东南方位移动!”公孙止在击破这支小股骑兵后,一直留意着虚影地图上敌方军队移动方向,见缝插针的方式已让他避过了两道封锁。 纵然是这样规避敌人,终究还是会被袁绍的斥候发现,南面和东面的两支冀州兵马很快就做出反应,迅速朝他们围追堵截,下半夜的时候,南边领军的将领带着三千骑兵,八千步卒还是截住了跑在后面的大量的黑山贼。 这支冀州兵马的将领名叫张郃,原本是韩馥麾下的军司马,袁绍取冀州后,便率部归降,对于眼前的敌人,更是散发热切的目光,自投降后寸功未立,心里多少憋着一股气,三千骑兵一涌而上。 八千黑山贼正在奔逃,侧面,骑兵踏过大地声响汹涌而来,轰然间,贯入慌乱的人潮,一柄柄长枪挑过人的头顶,鲜血、头盖骨掀飞上天空,奔腾的战马挤过人的身躯,试图让自己站稳下来的黑山贼,片刻后,就被犁翻倒地。 巨大的混乱当中,郭大贤举起大刀努力维持阵型,他身旁亲兵拿起短牛角号准备吹响,呼应前面奔远的骑兵,下一秒,有人纵马搭弓,嗖的一声,混乱昏黄的火把光下,冷芒飞射而至。 握着牛角号的那名亲兵怔了一下,手中一松,号角掉落的同时,身子也向后仰倒栽下马背,胸口上一支羽箭还在带着余力的在微微颤抖。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人恨天不贱 “快……快通知将军走啊”郭大贤朝左右亲兵大喊,后者连忙飞奔去通知前面带兵的张燕。 然而,回过头来,瞳孔陡然一缩,身体绷紧的瞬间,视野里,一名骑将劈波斩浪的杀过来,照面就是一刀砍下。 噗 视野翻转起来,郭大贤最后的视线在拔高、翻滚,明明灭灭的混乱当中,骑兵疯狂的在人群中抽刺铁枪,一拨接着一拨的人倒在血泊里,然后……无数的敌人还在涌来,杀入进来。 咚! 脑袋终于落到了地上,最后的模糊视线里,一只马蹄踏过来……而传去的消息,石沉大海般没有了回应,前方的马队仿佛做出了壮士断腕的打算。 …… 东面,车撵随着军队在后方行进,起起伏伏间,矮几上的火光照在袁绍阴沉的脸色上,他已受到公孙止南下逃窜的消息,途中还斩了他麾下一员将领,原本死一员将领并不算什么,但长久布下的陷阱,竟让猎物逃脱……面子上终究有些过不去。 几案对面,郭图、逢纪二人面上也不好看。片刻后,郭图率先开了口:“主公,张凯不过小将,南面还有张郃、高览等人,只要他们拖慢公孙止两三个时辰,依旧能将他围起来。” “我知道……”袁绍吸了一口气,摆摆手:“传令文丑等人,加快速度,明日我要见公孙止被围的消息” …… 天光青冥,厮杀声已经静了下来。 停下歇马的众骑士也俱在战马旁边吃一些干粮补充体力,铅青色的天幕里,从后方有马蹄声单调的传来。 “公孙止” 暴怒的大喝,来人翻身下马,大步走来,甲胄在他身上震的咵咵直响,“为什么不回身救援!为什么不回身救援……” 周围数十名狼骑提着兵器站了起来,目光不太友善,然而大步过来的张燕挥手将拦过来的兵器推开,径直朝前面一颗树下的身影过去,口中重复:“……为什么不救援,那是我八千多人啊” 肉干在牙齿上撕扯,公孙止咀嚼的抬起脸,伸手挥了挥,戒备的亲卫狼骑收起兵器退开一旁让出道,那边身影哼了一声,走过来:“你不当我是朋……” “张将军……”咀嚼的口停了下,随后说话将对方话语打断,公孙止将肉干交给旁人,用绢布擦了擦手,搂过愤怒的身形,“……不要生气,你带万余老弱出山不就是让他们送死的吗?如今死了,怎的怪我不救?” 张燕咬牙瞪着他:“这岂能一样……他们原本可以不用死了。” 搂着的臂膀松开,公孙止走了两步望着渐渐发白的东方,“张燕啊,其实我一句心里话,一直想要问你。” “何事?” “若是回了上谷郡,你说那几十万黑山百姓,该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背对的身影陡然转过来,目露血光。 “往后几十万人里,只能有一个声音。”手指竖起来。 有拔刀的声音响起。 “你”张燕猛退,转身的瞬间,一柄刀划破视线斩在他脖子上,喷涌鲜血的身子还在地上走了几步随后扑倒,人头在地上滚去附近一道瑟瑟发抖的瘦小身影脚边。 原本文秀的少年浑身都在颤抖,手中那小块肉干都快拿捏不住,他便是袁绍一直在找的二儿子袁熙,之前一直待在山寨里,文丑带人攻山的时候,蔡琰将他也一起带了出来。 沙沙的脚步过来,公孙止拍着少年的肩膀,将人头踢去一边,笑出来:“袁二公子,你且宽心,我现在可不会杀你。” 少年发抖的点着头。 那边,曹纯将刀插回鞘里,走过来:“首领,休息的差不多了,再不走袁绍的追兵很快就注意到这边,天大亮如果还到不了鸡泽,前路可能也会被封堵。” 揉着少年头发的身形沉默了一阵,眼帘眯了眯,随后招手让人拿来一张羊皮绘制的简陋地图,上面描绘的山川河流并不算详细,但也比较接近的。手指在上面划动,随后目光凶野的抬起来。 “袁绍可能已在南下的途中布上了埋伏,不能再走,折转往东,去广平走东阿,过瓠子河去你族兄那里避一避。” “去兖州?”曹纯瞪大了眼睛,颇为意外。 “对,年初的时候有消息说你族兄不是舍了东郡太守,去兖州平黄巾了,兖州刺史又死了,想必他想要坐上这个位置。” 天光已在公孙止的眸子里升起来,原本俊秀的脸在厮杀中渐渐变得凶野、阴霾,他背对着曹纯说着这番话,让人不容拒绝。 “传令所有兄弟,准备离开。”他翻上马背,话语低沉:“……还有……路还很长,别把命落下了。” “是!” 不久之后,马蹄在地上化出轰鸣,先南行,陡然折转朝东而去,映着升起的晨光,掀起了巨浪。 兖州,巨野。 春寒时节的原野上,战马喷着白气,健硕的身躯在狂奔,撞入头裹黄巾的人群,兵器呼啸劈过人的头颅、身体上,夏侯惇将一具戳死的尸体挑起来,甩入涌过来的人潮,随后护着辎重从容退去。 延绵数里的军营刚立下不久,驮着粮草的车辕碾过泥土留下深痕,进去后方,卸去重任的将领大步过去中军大帐,里面传来热闹的说笑声。 “孟德在说笑什么,帐外都能听见。”夏侯惇掀帘进来,他虽是将领,但大多是以字相称,一来区别亲疏,二来则是叫惯了,一时也改不过口。 首位长案后面,披甲挎剑的身形抚须大笑,将手中布绢拍在桌上:“子和来信了。” “真的?”夏侯惇急忙跨步过去抓过手中,扫了一遍,豪爽的笑起来:“这家伙终于舍得和咱们通信了……两年没有音讯,还以为死在草原上了,他娘的,等回来好好打一顿不可。” “要打也是我先打!” 帘子再次掀开,进来的则是曹仁,曹纯之兄。众人见他面带笑意说着这话,便是都笑起来。 这边,曹操按下手,待帐中嘈杂停下,他收敛起了笑容。 “子和回来,还带回了公孙止……诸将,该如何处理?”他声音淡然低沉,目光扫过众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 雨夜 春雨终于下来,淅沥小雨落在军营中带起寒意。 一匹辕马拖着装满芜菁的大车碾过泥水洼,溅起无数的泥点子泼在巡逻过去的曹兵裤腿上,引的周围人叫骂起来,这不过军营当中再平常不过的一角。雨点飘大了,被环绕的中军大帐,点燃的两只火盆噼啪的燃烧着,两侧坐落的军中将士面带笑容,随着一道威严、平缓的声音响起,笑脸俱都严肃起来。 左侧夏侯渊与曹洪神色交流,偶尔低声说得一两句,显然也没料到信中后面还有这样的内容,此时问题过来,倒也让他们无从开口。长案后方,曹操眯起眼睛,看过众人,语气颇为好奇的问道:“……若是换做你们,会如何对待?” “主公,公孙止杀刘虞在前,可见他与吕布这等虎狼之徒一般无二,纳之进来,反而有损主公名望。”李典起身拱手,第一时间说出话语,随后看了看前方首位沉默的身影挥手,便退回坐下。 曹仁作为曹营中大将,为人勇猛,每战必先,可做事、说话向来沉稳,他见那边目光望过来,拱手道:“……启禀主公,末将同意曼成所言,子和能回,作为兄长万分高兴,可纳公孙止进兖州,却会得罪袁绍,主公与袁绍乃是好友,一南一北形成犄角,若是反目,兖州将成四战之地,得不偿失。” 帐中如乐进、夏侯渊等人虽未说话,倒也认同曹仁说的那番话。见众人点头,夏侯惇鼓着大眼,拍了下大腿:“孟德,你看大伙都不同意,干脆接回子和,就把那头狼赶回去吧,咱们这边仗还没打完,省的惹出更大麻烦。” 曹操抿嘴并未表态,只是简单的朝他们挥了挥手:“你们且都下去好好休息,明日还有战事,诸将不可懈怠。” “是!” 大帐为之震动。 待众人起身离去,曹操叫过角落里也准备离开的身影,慢悠悠披着一件大裘,将桌上冒着热气的温酒一饮而尽,拍拍那人肩膀:“奉孝,随我在营中走走。”便掀帘而出,两侧亲卫想要跟上被他挥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营中漫步。 周围有在小雨中燃起篝火抵御春寒的士卒,巡逻的士卒走过雨帘,不少人的目光看过来。走在前方的曹操也与他们对视,点头,士卒也俱受宠若惊的回应。 “奉孝,可知我这辈子最大的志向是什么?”他负手走在雨中,颇具文人气息的望着雨中忙碌的营地,发出感叹。 身后,有些瘦弱的青年脸色不济,隐隐有些发白,随后摇头:“不知。” “你呀,昨夜又是饮酒过晚了?”曹操从朦胧的雨景中收回视线,偏头看了看他,继续前走:“……这事,从前我只给子和提起过,毕生就想征伐异族,打到西边去,死后墓碑上写汉征西将军,曹候之墓,可……这世道乱了,也就不能如愿了。” 郭嘉低头笑了一下,跟在后方说道:“主公此时提起这事,怕是为了那公孙止吧。” 走在前面的身影停下来,望着天上牵下来的雨帘,落进眸子里:“此人杀了宗亲刘虞,身上却有污点,可这世道……哈哈哈……哪有什么干净人!”曹操陡然笑的片刻,哈出一口气,“……公孙止在草原上与异族厮杀,其实正是我曹操心之向往……此等豪杰若是被逼得死去,我心……” 转过身,他使劲拍了拍胸口。 “……不宁” 一队士卒从这边过去,郭嘉在雨中朝那边豪迈的男人躬身行了一礼,直起身来后,说道:“主公,其实接纳公孙止而得罪袁绍,并非弊大于利,袁绍初领冀州,又经黑山之乱,实则根基未稳,人心不定,兵甲不精,与主公现下有什么不同?若接纳公孙止,却有千金买骨之实效,天下怀才不遇之人,亦会看在眼里,必来投效。” “军中诸将皆不看好,唯独奉孝与我想法相同。”曹操望着他满意的点点头,“袁本初虽是我儿时好友,如今大家各有立场,难免将来不会刀兵相向,撕破就撕破吧,若能得公孙止,就如汉武得冠军侯,我不亏矣……” 说到这句话,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后哈哈笑起来。 “就算撕破脸皮,最多有仇隙,袁本初以及他麾下谋士亦不敢随意南下,主公别忘幽州还有白马将军在,如今眼下,当将主要精力放在这支从青州过来的黄巾军身上。”郭嘉在雨中说着,声音低下来:“……主公如今已坐兖州之主,切莫将这支黄巾过早消灭,当徐徐推进,入青州……” 那边,眉头微皱,随后舒展开,曹操指了指这年轻书生,笑起来:“文若果不欺我,你胸有奇谋,赶走黄巾正好借口入青州,至少也要吃下一部分……就这么定了。” 远处,正检查完武备的乐进、李典俩人过来,望着那边在雨中谈笑风生的两道身影,互视了一眼,颇为惊讶。 曹操是个琢磨不透的人,有时会热情如至交好友,无话不谈。有时杀人不眨眼,有时生性多疑,却又豪迈热血,但同样的,这是一个充满魅力的一个人。 春雨中谈笑的二人说了许多话,随着雨帘而上夜空,风吹过来,雨点飘摇去了北方,斑斑点点的打在同样的黑色里。行驶的马车停在原地,周围甲士静静的守卫,车厢内,袁绍将地图放下,烛火映着紧皱的眉头,而后看过眼前的人。 “……白天的时候,公孙止突然东转,想来是洞察到了你们设下的伏兵,可他不北上与公孙瓒汇合,却东行,你们说他想干什么……” 车厢内,火焰随着说话的气流摇曳闪烁,郭图浑身震了震,缩紧了脖子,倒是旁边的逢纪先开口:“今日张将军来消息,他全灭了黑山贼,但是找到张燕时,对方已尸首分离,死去多时,纪怀疑,公孙止把咱们利用了……” “利用?”袁绍手指在敲在几案上笑了笑,又收敛下来,“公孙止骑战能与吕布打一个旗鼓相当不假,但要说谋略,怕是不会。” “此事非关计谋。”逢纪思虑一阵,抬起脸:“去年年尾,他迁途黑山百姓去上谷郡,想来心里早就有了主意,先是鼓动张燕与我冀州开战,并非是想攻略冀州,而是拿走那些人,但张燕在黑山声望太高,将来尾大不掉,所以今年开战,他参与进来,恐怕最主要还是想要张燕的命,而不是作为盟友并肩作战。” “真是头恶狼,不过此时说这番话,还有什么用?”袁绍瞥了他一眼,手指轻轻敲打,“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截住这头乱窜的狼,你们好生下去想想。” “是!”二人退出车厢。 袁绍起身走出来,站到车撵上,抬头望向从天空垂下来的冰凉丝线,低声说了几个字:“……你到底去东面干什么……” 同样望着天空的公孙止一群骑兵,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 一支从广川追来的郡兵被几个冲锋,留下上百具尸体,狼狈的回逃城里。事实公孙止并未对杀了一拨不起眼的军队感到高兴,这一次陡然东行,然后再南下,去兖州,途中还会遇到更多的城池,若是让袁绍的部将提前察觉意图,很有可能被封锁南下、北上的两道途径,那时手中骑兵也俱会被陷在冀州腹地,不得出逃。 想到这里,他一刀砍在树躯上溅起木屑。 “想那么多亦是无用,我俱是骑兵……除非吕布来……” 吕布……公孙止脑中闪过一个主意。 第一百三十八章 坑一次吕布 初春夜晚的冷风夹杂着小雨吹在人身上,能让人骨子里都在发抖,林间的轮廓亮起微小的火光,马匹躲在树下歇息,人躲在马腹下取暖,偶尔周围响起沙沙的脚步声,朝那边燃起小篝火的地方过去。 “……周围郡县的士卒并不重要……必须甩开身后的吕布才行。” “夫君……妾身估计他存了消磨我们体力的主意……人困马乏之际,就是他最好的机会……不能给他。” 说话声有些无力、虚弱,昏暗光芒里,裹在大氅里面的女人在男人怀里动了几下,周围黑暗林间,行走的数道人影过来,听到女人的话语,围拢到火堆旁坐下。 羊皮袋里的酒已经不多了,华雄拧开抿了一口,交给旁边膀大腰圆的壮汉,“省着点,别喝光了。”潘凤点点头,喝了一小口又顺着交给下一个人,挥舞着手臂,“……他娘的,我是第一次与骑兵对冲,冲进去迷路了,找不到方向……要不是有个家伙把头伸过来,让我砍,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要不然也能救下老高。” 他身上从中山穿出来的甲胄早就破烂不堪,挥舞的手臂上残留有刀伤,已经结茧了。相对于受伤严重的高升,他们武艺稍高一些的头领,或多或少都有些办法让皮外伤少流一些血。说话间,其余人比较沉默,毕竟这次虽然杀了张燕,上谷郡的战略算是完成了,但自己这边也被堵截,此时陡然向东折转,不少人还很迷茫。 “首领,咱们不去投公孙将军,一直在冀州转悠,长久下来不是一个事。”牵招朝火里丢进一根树枝,“吕布还吊在咱们身后,就像一只眼睛……让人难受。” 华雄用脚尖踢了踢他,示意不要说这个。靠着树躯那边的身影终于有了一点动作,公孙止将蔡琰放一个舒适的动作睡下来,往火堆那边靠了靠,他身上也有几处新伤,鲜血渗透了绷带。 “那晚宰杀张燕的时候,我只对子和提起过,因为情况紧急,没有来得及与大家商议……” 他语气停顿一下,“北面和南面的封锁肯定严密,西面是大山,我们俱是骑兵,上山容易被敌人步卒追上,到时缠住,山间战斗对我们不利。唯有走东面,然后再次南下去兖州,子和已与曹操联系上了,到了瓢子河那里会有人接应我们渡河。” 刚丢进去的树枝噼啪燃烧起来,火光中华雄等人静静的听着,阎柔举了举手插口道:“……听闻曹操在讨董时,曾孤军追过董贼,看得出也是忠心汉室的,咱们杀过刘虞,过去会不会被对方吃了。” “难说……”公孙止微微沉默了片刻,盯着耀脸的火光,“……当初他危难之时,我也施过援手……不过这暂且不谈,眼下要先把吕布这条尾巴弄走,不然袁绍始终跟着咱们。” 他身上有伤,加上最近一连串的战斗,说完这句话,就有些累了,后面女人陡然伸过手来撑住微微向后仰的背脊,脸上泛起微笑:“夫君想要拜托吕布,妾身这里有一些想法……” 随后,话语低声在几人之间流转,华雄一掌拍在旁边潘凤的大腿上,大叫:“夫人这主意不错,哈哈!也让吕布尝尝被人追的滋味。” 潘凤呲牙咧嘴的捂着大腿,挤出笑容:“……夫人……这主意好……嘶……” 不久之后,伪装的斥候单人独骑的出去。 广川,张郃、高览等人带领的队伍近两万人,已从絳水过来,往东北方向一点是吕布的并州骑兵,来往的斥候不停的朝周围蔓延开去。 不断汇集过来的消息,让领军的将领皱眉。 “……吕布为何不与公孙止接战?只是这般给我们送达消息,难道想让我们先打?”张郃善于应变,自然想之事颇多,拿到手的消息,不由开始斟酌起来。 旁边,少了舌头的高览并不说话,偶尔会呜呜咽咽发表几声,算是说了看法,至于别人听的懂,听不懂又是另一回事了。 略微休整了队伍,张郃正要假寐恢复下体力,雨夜的尽头,马蹄声飞快的跑来,人影出现在视野里,过来的斥候焦急的汇报内容。 “启禀将军,吕布那边发来消息,公孙止三千多名骑兵就在离此地不到十里,他现在正将敌人缠住,速请将军过去拦截。” “公孙止被缠住了?!”张郃陡然从地上起来,翻身上马,招呼附近休息的骑士,“上马,速速截下他们。” 战马奔驰起来,朝东面过去,然而不久之后,他们尚未抵达,但预料之中的厮杀声并未传来,远处斑斑点点的火把光下,双方骑兵方阵整齐,队列肃杀安静,这让赶来的张郃感到不解,他望了望那边对峙的两阵,眸子里泛起疑惑,马蹄缓缓过去时,听到了声音。 “温侯……你杀董卓乃是为国除贼,我在这里敬你……你在草原上,杀的异族心惊胆寒,我同样敬你……” 提着方天画戟的身影兜转在马背上,望着那边说话的公孙止,皱起眉头,不过隐隐仰起的下巴,显然对方的恭维让他还是有些受用。队伍里,张辽上前低声:“奉先切莫大意,公孙止说这番话,似乎并不像他性格。” 吕布不在意的摆摆手,抬起臂膀将画戟指去对面,雄浑的声音笑起来:“从前你不知我吕布,在雁门郡算是小较一场,后来你送我女儿一匹胭脂马,那事就过去了,我吕布也既往不咎,但洛阳外,你威胁我妻女之事,总归要算……眼下你走投无路,也回不了幽州,不如投降?” “投降……这个可以。”那边丝毫没有犹豫的回答。 吕布愣了一下,张辽、魏续以及从西面过来的张郃也愣住,显然没料到对方答应的如此干脆。 “前几日,温侯遣人来信,我一直考虑再三。”公孙止的声音片刻后又响起,他面带笑容,看上去颇为温和,“……见温侯确实如约不攻,等我回信,眼下被温侯诚意所动,故此前来见上一面,那日合谋冀州之计,觉得亦有道理……” 张辽脸色顿时一变,叫道:“奉先,此乃离间……” “吕奉先” 一道声音自林中陡然咆哮来,张郃提枪带人冲出林野,“你几日吊在公孙止后面不攻,原来是打了这般主意?” 公孙止嘴角咧开一抹冷笑,脸上惊慌勒转马头:“此间竟有袁绍兵马,温侯与我快些突围,待合兵一处,再反攻回来。” 话音一落,勒转战马奔回本阵,带着骑兵迅速逃离。吕布骑在马上,眼下看到怒气冲冲的袁绍部将,方才反应过来,想要追击却被对方拦下来。 “吕布,你还想去何处?”张郃带着骑兵到的不远地方停下,语气变得不善。 张辽迅速打马上前拱手:“温侯并未做出格之事,乃是公孙止离间计,张将军切勿中计,速速与我追击,免得丢失敌人踪迹。” “温侯,此话当真?”张郃冷静下来,将目光投向那边手持画戟的身影,眼神里却依旧戒备。 金冠抖动,提着画戟的身影骑在马背上裂嘴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颇有些诡异,目光抬起来:“我吕布何需向人解释,何须向你家袁绍解释” 勒转马头,吕布大吼:“走,我们去张杨那里,也不需在袁绍身下摇尾乞怜。” 张郃捏紧枪杆,纵马想要上前,那边提戟的身影将目光转过来,他觉得眼睛像是被扎了一般,吓得停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过去。 “我们自己去追” 望着离开的并州骑兵,张郃不甘心被耍,带着麾下三千骑朝另一边追了上去。8) 第一百三十九章 找死 杀张燕过去后的几日,过了广川不久,公孙止等人不时会遇到一些郡兵拦截。 “碾了他们。” 大半个时辰过后,这支大约七八百人的冀州步卒被汹涌而来的骑兵敲碎,一支支一道道的马队如洪流在交织切割成更小块,慢慢厮磨殆尽。斑斑点点的鲜血与尸体铺砌在原野上,这支步卒是广川附近一座小县城的郡兵,收到上峰命令,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城搜索,不幸的是,他们还真遇上了被追剿的这一行骑兵。 步卒迎战骑兵,没有特殊的克制装备下,很难取胜,往往一轮冲锋下来,人群被分割冲散,随后就是一边倒的屠杀,不过公孙止倒也没下死手,将这拨人驱散后,让麾下骑兵从一两百具尸体上剥下衣服、兵器,寻了一处尚算殷实的庄子,将里面百姓集合起来。 这几天里,公孙止等人一路东去、南下,在冀州境内横冲直撞,倒也没有对百姓进行掠夺,大多都是将进犯的士卒杀死后,剥去衣甲兵器与当地村落置换些口粮,当然愿不愿意又是另一个说法。 夕阳西下,离开村落后,百鸟岭附近扎起了营地,从村里换来的干粮、米粟搅合在锅里,冒起香气,还有几只从野林子里打来的鹿、野猪正在篝火上烤,油滋滋的往下滴落进火里,偶尔也会有狼骑过来切下几块肉,带去另一边坐下享用。 “剪去吕布这条尾巴,剩下的路便是好走了,只是尚不能走北道,文丑、袁绍的主力应该正从那边压过来,此时过去正好撞上,比较麻烦。若是走青州,那边无人接应,只能当流寇继续北上,这样对队伍士气不好。” “眼下我们离瓢子河也不远了,咬咬牙到了那边一切都会好下来离这里最近的就是平原县,不过我不打算带兄弟们过去,那里始终是袁绍的底盘,咱们已没有多少时间在这里耽搁。” 公孙止切过一片肉,给身旁的妻子,随后放了一片在自己口中咀嚼,话语顿了顿:“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担心曹操会不会将我们捉拿送人情给袁绍这点我不敢保证,可现下别的路都不好走,只能试试这条道。” 曹纯放下刚到嘴边的肉,抬起头:“我族兄并非见利之人,他向来惜才,首领统领骑兵正是孟德急需,应该不会有那样的事。” “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虫子怎么知道会不会?”华雄握着一只鹿腿,用牙齿撕下一大片油滋滋的肉,“不过,就算有歹意,咱们四条腿,要跑他也抓不着,大伙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潘凤低下视线盯了盯下体,转过视线:“顶多三条,哪来的四条” “我说的是战马你往哪儿看的——” 其实这样的议事之前有过讨论,到的歇息时,不免又会拿出来说上一说,鼓励弟兄们心中消下去的底气,话语间气氛倒也融洽,偶尔还会闹出一些笑话来。随后不久,生火的此处,相距数里外的一片树林,飞鸟哗哗的乱响一片,密密麻麻的鸟雀惊慌的扑着翅膀,飞离枝头。 “看来有人追来了还真有不怕死的。”隐隐约约听到声响,虚影上一支小旗正朝这边移动过来,公孙止吞咽下嚼烂的肉,慢条斯理的将匕首在布绢上擦了擦,然后起身。 “首领怎么回事?”牵招骑马过来。 公孙止翻身上马,拔刀,勒过马头望着惊起飞鸟的远方,拔出弯刀在马脖子上拍了拍:“一群羊过来了……” 周围三千多人也俱都跨上了战马,兵器碰撞的一瞬,没有命令,没有任何声音,奔行出去,长久的杀戮,已让这支骑兵条件反射的做起战斗的准备。而在西面,一支三千人左右的骑兵正扫荡过来,领军的是张郃以及高览,稍稍减速中,断了舌头的将领指着远处冒起青烟的林子指了过去,呜咽说了几声。 旁边,带有斑点花纹的战马背上,张郃举起手臂:“那里!应是公孙止等人在扎营落脚,都随我来,把他们缠住,主公和文将军的兵马已离这里不远!” 然而,骑兵奔涌过去,绕开凸起的林野一角,视野之间,掀起如浪般的敌人此起彼伏,黑压压一片的直接扑了过来。 隔着厚厚的人群,张郃急勒马头,缓下速度:“竟朝我们冲来。” “唔……”高览目眶瞪圆。 视野之间,奔腾如雷的骑兵,已至零距离,轰然撞过来…… 平原县下方,光秃秃的树枝挂上了嫩绿,春风吹过大地,俨然开始换上新的颜色。草丛抚动,一头鹿跳跃而过,飞跃半空中时,一道箭矢擦过空气,飞速而来,噗的一下,羽箭拦腰穿透鹿身,坠落地上。 附近,有奔马过来,发出爽朗的大笑。 “兄长……看看我今日收获不错!”一匹大黑马上,头裹虎纹毡帽,一身黑色大袄的粗汉,豹头环眼看去凶神恶煞,正握弓骑马飞奔过来,将地上死去的鹿丢上马背,马侧挂着一杆粗长的丈八蛇矛,颇为惹眼。 踏踏踏…… 后方数十道马蹄声缓缓而来,黄彪马上,腰侧悬着两柄长剑的身形翻下马背,“翼德休要骄傲,云长刚刚也猎了一头,你俩算是打平。” “二兄也猎了一头?”张飞虎目瞪过去那边,枣红马上长髯、重枣的魁梧身影前,一头鹿横呈在那里,猛的来回挥手,“我打什么,他打什么,不算不算,咱们重来。” “哈哈哈……”刘备握住对面挥舞的大手,轻轻拍了拍:“三弟是想将此间野兽都打完不成?为兄可要为这里生灵哀求贤弟了。” 虬须黑汉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罢了罢了,我不打就是了,兄长哭起来……谁受得了……” 三人领着亲卫正准备离开,面如重枣的关羽勒了一下缰绳停下马,周围走动的十多骑也都停下望过来。黑汉转过头:“一惊一乍,难道有狼钻出来不成?” 刘备挥手让他小声,这边勒停战马的魁梧身形,手臂抬起,声音沉下来:“……附近有人交战,人数不少。” “此处乃我平原交界,倘若是贼人与官兵交战,我等也好过去助阵。”当下,刘备皱眉说了一句后,倒也未犹豫,招过亲卫带着两位义弟朝那边隐隐传来交战厮杀声飞奔过去。 数里外,穿过一片林子,一道道厮杀的身影从视线中过去,已是一片战场,喊杀的声音犹如潮汐般汹涌过来直贯耳膜,春日黄昏下的原野上,到处能见冀州兵马伏倒地上,一队破破烂烂的骑兵硬生生将甲胄整齐的冀州骑兵推的混乱后撤,踏着鲜血与尸体过去,全是人仰马翻的,血肉乱飙的场面。 高览刺过长枪,全身染血奋力的与几名结阵舞枪的狼骑缠斗,他可能想不到眼前这几个破烂的身影,前身乃是公孙瓒最为精锐的白马义从,除了冲阵,小范围的结阵厮杀不必步卒差上多少。 呯,火花溅起。 牵招并非以勇武见长,但此时敌人与己方兵力相差无几,不得不咬牙上前与对方将领厮杀,他面前那将,还在袁绍麾下时,见过对方,乃是河间张郃,武艺有些厉害,仅仅交手十多下,就有些遮拦不住。 又是一枪,枪头呯的撞了一下,牵招“啊!”的一声,策过马头就跑。那边张郃想追,几名黑山骑挺枪冲来拦截,呯呯呯数声将几名骑士把挥舞的枪头砸下马背,随后径直追过去。无数厮杀喧闹声中,白袍将领挑翻几名冀州骑兵,看到这边情景,大叫:“小心——”纵马抬枪飞奔过去。 张郃听到叫声留意了一下,感到杀意袭来,侧方,白袍扬起一角,白银小将手中龙胆枪挥舞起来。 一枪直取心窝。 第一百四十章 冠军侯 同一时间,穿出树林的数十骑,眸底见到各种兵器拼杀,战马冲撞杀成团,张飞捏着拳头指着另一个方向,被拱卫的身影:“大兄、二兄,你们看,那不是公孙小子吗?” “此人怎会与袁绍兵马杀起来了。”关羽抚长髯,微阖的双眼看过那边,皱起眉头,“……真莽撞之人。” “二兄,你还废什么话,赶紧过去帮公孙小子,咱们三英今儿还挺有缘分,晚上请他喝酒” 豹头环眼的黑汉兴奋的吼了一声,也不等两位兄长的答话,兴奋的将挂着的蛇矛捏在手中,一夹马腹便是冲了出去,刘备还在犹豫,说了一句:“真是胡乱!”拔出双股剑,“三弟鲁莽,切勿有失,我们过去帮忙。” 青袍长髯的身影轻嗯了一声,随后睁开眼睛。 …… “啊” 血花溅起,一支枪头唰的扎进肩甲,张郃痛叫了一声,弃了铁枪,反手拔刀朝对面握枪的手臂猛砍。枪身一斜,赵云躲开那一记刀锋,手臂往上一挑,铜制肩甲连带一块血肉一起翻飞上天空。 马背上,巨大的疼痛让张郃翻落下马背,几名跟随的冀州亲骑连忙上前抢人,此时一匹枣红战马冲杀而来,青龙偃月挥起刀芒 “将军换乘我马!”有人大叫跳下马背,那边张郃从地上爬起也不犹豫,忍着剧痛上了战马捂着伤口,伏在马背上回身仓惶逃离,那名步行的亲骑持着长枪朝那挥刀的骑士冲过去,刀芒交汇,半截枪身飞抛飞了起来,厚重的刀身划过人的身体,带起浓稠的血浆,随后轰的扑倒在地。 刀尖滴过鲜血,马停了下来,关羽抚须看过那边白袍小将,颔首点头:“你武艺甚高,为何与公孙止厮混,有些屈才。” 赵云皱起眉头,对方语气高傲让他有些不舒服。离这边不远,高览冲出狼骑的封锁,带着人开始后撤时,一道犹如洪流撞上礁石,暴烈的吼声轰然炸开,黑马狂奔,蛇矛呼啸的砸过来。 “前面宽脸贼将,留下命来” 有亲卫纵马过去拦截,被对方一矛扫飞,速度不减。高览转身的一瞬,马蹄轰的踏过来,蛇矛从上而下的挥砸。 呯的一声,刺耳的巨响。 蛇矛压在枪杆上,仅只是一下,高览双臂陡然一沉,战马竟硬生生的被对方砸的后退几步。那头,持着丈八蛇矛的张飞大张着嘴,连连嘶吼,将双臂下压,蛇矛与铁枪之间吱吱呀呀发出金属摩擦的吱嘎声。 高览咬牙硬撑,手背、额头青筋鼓涨起来,然而在悍勇、力量上终究不及对方,双臂还是一点一点的缩回,足下的战马也在此时长嘶一声,吃受不住这样的力道,朝旁边轰然倒地,高览也被摔了出去,几骑过来抢救,俱都被杀的落下马背。 “哇啊啊” 倒地的将领拔剑挥舞格挡刺下来的蛇矛,背靠在地上蹭着走时,肩膀被人拖着快速后撤,乃是一名侥幸没死的亲兵,二人连忙翻身马背逃走。 张飞大吼:“正杀的痛快,贼将跑什么” 持矛就要追击,被身后赶来的刘备连忙叫住:“翼德,穷寇莫追!当心袁绍援兵过来,速叫上云长,去见见公孙止。” “唉” 马背上,张飞望着逃远的敌将,颇为不爽的叹了一口气,便是跟着兄长一道返回,此时战场上已经平静下来,未死的数百冀州骑兵追着自家主家远去。剩下的,是战场上补刀或收刮的身影。 “二兄,刚刚我可看见了,你怎么不追上那敌将,到手的首级都飞了!”张飞显然未取过一员将领头颅,心头有些恼火。 关羽阖起双眸,抚须:“那将已受肩伤,若取他性命,胜之不武。” “迂腐!”张飞暗骂了一句,和他一起朝那边过去,只见兄长却在一员小将面前停下,伸手过去,微笑道:“这位小将军相貌堂堂,刚才远处见你武艺了得……” “云见过关、张二位英雄!”被眼前这位面相颇有些亲和的男人拉手,赵云连忙挣脱,之前他并未听说过此人,自然有些抗拒,见到关羽、张飞过来,急忙拱起手:“云常闻,汜水关下三英战吕布,今日到是见足了三英,足慰平生。” 那边,手身过去一半,悬停在中途,颇有些尴尬。张飞却是哈哈大笑过来:“你这小将面相俊朗,嘴也会说话,不像某些人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翼德休要拿你二兄说笑。”顺着话语解了尴尬的刘备喝斥一声,拱手:“平原刘备,见过这位小将军。” “不敢,我乃白马公孙将军麾下骑都尉,受主公派遣协助大公子。” “原来如此。” 刘备有些遗憾的点点头,之前的难堪就像未发生过一般,含笑大步去了前方。夕阳光芒散发余温,伤员正被同伴包扎伤口,有的挥起刀向尸体挥砍泄愤。公孙止正在前方喝斥一员头领,骂的对方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周围另外几名头领低头偷笑。 “……呈匹夫之勇,你是将领若是你死了,麾下的骑兵怎办?听谁的?” “简直乱来……倘若是我上去厮杀,然后死了!” 周围偷笑的头领连忙抬起头摆手,纷纷嚷道:“使不得,我们死完了,首领也不能上去。”之类的话语,那边公孙止捏着和他差不多年岁的青年肩膀,眸子凶狠的扫过一群人:“……然后死了,整个队伍谁来带?谁来指挥?你们也知道我不能死,难道你们麾下兄弟就想你们死?打仗靠的是你们这些头领的脑袋,不是手、不是脚,上去拼,拼死了就什么都没有……那些保护你的兄弟却因为你死了,滚过去给他们磕几个头。” 牵招低头被骂的不敢说话,抹了一下眼上的水滴,咬牙吸了吸鼻子,转身走开,朝那边摆放的几具亲兵尸体过去,随后,跪了下来。 男人呜呜咽咽的抽泣声并不好听,只是随着晚风飘去远方。 过来的刘备见到这一幕,心里微微吃惊,随后笑脸过去,语气温和:“公孙贤侄,别来无恙,那日汜水关一见,如今过去两年,想不到长的如此高大威猛了,伯圭兄真是好福气啊。” “……” 公孙止有些无语的看着这个人,之前战场上他已经注意到了,只是稍远,并没有看清,眼下方才知晓对方是刘备,想来他现在应该还是平原相,不过对于他,公孙止不想深交,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城府太深,更何况他目前处境难堪。 “原来是平原国相……恕公孙无暇他顾,近来与袁绍厮杀,处境堪忧,便是不能多说话了,出手之恩,下次再奉还。” 旋即,上马拱手一别,朝周围吩咐:“收拾妥当,立即南下” 军令如号声,骑士翻上马背辞别永远闭上眼睛的同伴尸首,朝南而下。刘备负着手颇有些可惜的叹口气,转身招手:“趁袁绍没来,我们也赶紧离开,此处还有好一些伤马,都一起带回去。” “这次还出来对了,猎也打了,还捞了许多马匹回去,哈哈” 张飞倒是不介意那群走的匆忙的人,连忙招呼着跟来的数十名亲随将那二三十匹马驱赶回平原。 半途上,一名县中差役寻找到了他们,低声道:“国相,北海孔太守有难,派人来我处求援……” “速速回去。” 刘备低喝一声,催马更急了,回到平原县,见到一名叫太史慈的男子,再到出兵北海已是几天后的事了。 我们的目光投向南方,瓠子河。 阳光明媚,河水轻柔拍打着岸边,泛起的浪花溅到了人的步履上,随后走动起来,在沙滩上留下一连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大量的马匹俯下脖子饮着河水,不少人影也夹杂其中,甚至有一部分脱去了肮脏的皮袄跳进了浅水中搓洗起来。 河对岸,一彪兵马早已恭候多时,曹纯指着那树立的曹字大旗,露出久违的笑容,对身旁的人说道:“那是我族兄的兵马……首领,我们安全了。” 公孙止只是点点头,静静的走在河岸边,握过身边女子的手时,蔡琰靠在他手臂上,轻声道:“夫君过去曹营,切莫太过收敛,曹孟德在洛阳时,常来家中观看典籍,妾身对他有所了解的,这人疑心重,若收敛性子反而容易引来不好的事情。” “好……不过他那边也在打仗吧……” “嗯,听说是青州的黄巾打到兖州了。” 公孙止俯身拾起一块扁平的石头,漂在河面上,目光眯了眯:“……或许那里我可以补充一些士卒。” 不久之后,骑兵过河。 长风吹过数百里。 夜深下来,曹操研究了一阵地图,脑子有些昏沉微痛,刚睡下不久,帐外响起脚步声过来:“主公,子廉来信了。” 能深夜入帐进来的是曹仁,沉稳的面容上有些喜气,将布绢递过去。那边,身影揉着眉心撑起身,伸手接过展开扫了一眼,疲倦一扫而空,光着脚走下地,兴奋的走了几个来回,扬着手中的消息。 “我曹操的冠军侯来了!” 笑声震响大帐。 第一百四十一章 青州来的饿鬼 检测出盗版!  春雨在明媚的午后陡然而来,丝丝雨帘自天空落下,在翻滚的河水荡起朵朵涟漪。木桥上吱吱呀呀的响着,一队队牵马而行的骑兵径直走过了桥头。公孙止踏上了兖州的土地,相隔两岸,那又是不同的感受,这片土地将是他暂时休整一番的地方。 雨中的渡河队伍有序而嘈杂。 穿过雨帘,视野的前方是早已等候的一支千余人兵马,有人独骑朝这边飞奔,远远的,下了马背,敞开双臂大步而来:“子和!” 来人长脸浓须,下颔须尖微翘,大笑过来一把将过桥的曹纯抱住,这边身影伸手在对方甲胄上用力拍打了几下,片刻后分开,曹洪捏着这位族兄弟的手臂,上下打量:“两年不见,还以为你这弱不禁风的书生早死在草原上了,若是让大兄看到绝对认不出来,变黑了,也壮实了。” “兄长,叙旧先暂时放下......”曹纯搂着两年不见的兄弟,朝后方公孙止那边过去,随后开口介绍:“这位就是纯在信中所提的公孙首领,乃是白马将军的大公子,兄长别小看我们骑兵没个人样,杀起人来......” “更没个人样!”队伍中间,过河的潘凤从旁边插口一句,随后飞快的溜开。 华雄在后面追上去踹了他一脚,俩人撕扯着去了旁边,戏耍般的扭打摔跤,一众骑兵见状,不免围拢起哄发出嘈杂。这边曹纯有些尴尬,不过曹洪倒也没放在心上,朝那边披着大氅的身影拱手:“兖州牧麾下鹰扬校尉曹洪见过公孙首领。” “幸会!” 公孙止朝对方还礼,拱了拱手,看了周围曹军一眼,又道:“曹公麾下兵马操练有度,不错。不过此处并非说话的地方,路上边走边聊如何?” “这是自然,公孙首领请——” “请!” 这边拱手,随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曹洪点头上马奔回本阵,不久后,三千四百多名骑兵悉数过桥后,公孙止命人将这座桥砍断,便率领狼骑、黑山骑与这支曹军并驾而行,一路不是去兖州治所濮阳,而是朝尚有战事的巨野过去。 兵马蜿蜒行在官道上,黑色的曹字旌旗招展,所过的原野,春耕快要开始了,田野间能看到弯身挥洒汗水的农人,见到这边兵马过来时,也大多只是直起身看了看,又继续忙碌,毕竟兵事与他们并无太大关系,若是没了粮食才是真正要命的。 兖州自古就是天下九州之一,兖来源于兖水,又称齐水,乃是黄河分出的南北两支水系,地理环境上,水利丰富,土地肥沃,若不是早年遭遇黄巾之乱,这里应该还要更加富足。细雨还在下,随着天光逐渐西斜已是到了旁晚,安营后,曹洪在大帐内拿出酒肉招待,毕竟此次非打仗,略带一些酒水,也无关痛痒,燃起火盆的帐篷内,人声高涨,说话声中也是谈到关于那支青州黄巾的事。 “……开春之后,饿了一个冬天的青州黄巾苏醒了,他们饿慌了,到处伸手找吃的,就更饿鬼一样,沿路过来,乌泱泱的一片,看不到头,走过的地方连刚刚抽芽的树枝也吃的精光……他们将手伸到兖州来,原兖州刺史刘岱过去带兵镇压驱赶,就没回来,听说连皮都没剩下,我大兄方才被鲍信迎来兖州做刺史。” 曹洪仰头灌了一口酒,觞器砸在几案上,“……这些黄巾哪是来要粮的!简直就是吃人,你们来之前,战场上,他们直接将人生吃了——” 话语顿了顿:“若说他们是受了灾的饥民,咱们倒也可以接济……可他们哪儿那么相与的,二话不说就扑过来,沿途乡镇,被吃的干净,携裹一无所有的人,一起朝这边蔓延过来,队伍更加庞大。” “……他们多少人?”公孙止丢下长筷,擦了擦嘴。 “青州黄巾百万,一部分转道去吃北海了,尚有十多万到了兖州,不过眼下少说有二十万左右。”曹洪斟上酒,端到嘴边又放下,叹口气:“这怎么杀得完,我族兄全军加起来不过两三万人,那边还在不断的吃,越吃越大……” 帐中,公孙止皱着眉看向尾端悄悄拿起酒的高升,他伤口并未痊愈,此时也面前下的地,闻到酒香,便是有些忍不住,见目光看过来,他连忙将酒放下,抠了抠光头:“……能不大吗……我老高当年好歹也地公将军麾下先锋,自然明白怎么回事,他们把别人吃的一穷二白,那些人没的吃了,屋也被烧了,再被人巧言引诱,只得加入饥民大军中……我敢说,他们冬天还吃人的……老弱、生病的,基本都会被吃,还有掠来的妇人就是专门用来生孩子的……”说到这里,高升面色犹豫了一下,低下头,声音低沉下来:“其实……就是储备的粮……如果妇人生不了了……也会被吃掉……毕竟人太多,大家都饿着肚子,饿红眼了什么都敢吃。” 听到这里,公孙止的目光严肃起来,见过边境各种残酷,然而像高升说的这般,却是难以想象的……曹洪红着眼站起来,捏着拳头来回走动。 “……若是照这位高头领说那般,这股青州黄巾怕是要将扎下根来,这些人不愿回归官府,又不事劳作,在兖州长久下去,只会连累更多的人变得无家可归,或者被他们吃掉……” 他说着,紧咬了下牙,朝那边看过来的公孙止拱起手来:“公孙首领初来乍到,原本该接风洗尘,但洪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助我族兄一臂之力。” 他走之时,那边已经开战了,如今眼下不知怎么样了…… 曹洪咬紧了牙关。 **************************** 巨野以东,地上冒起的绿芽被人连根拔起,一个身形枯瘦的身影无力的张开嘴,就着泥土一起吃进嘴里,一道接着一道人的影子延绵铺开在地平线上,走过春日的天光下,远远的朝对面摆开的军阵蔓延而去。 曹操紧抿着唇,坐在马背上眼神凝重的望着,视野之中那拥挤的人潮,延延绵绵,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孩子,几乎全都是皮包骨头,摇摇晃晃走在前面,而中间,能隐隐看到一些骑马的身影,或身体强健、头裹黄巾的士卒。 “……全军准备!” 或许身上还残留文人的情怀,但的此时,这位未来的枭雄已经看不到半点慈悲,他策动战马挥舞鞭子:“我若此刻心软,死的就是兖州百姓。” “杀——” 他说道,鞭子挥下。 第一百四十二章 蹄下枯骨 上呜 号角吹响。 原野上起伏、摇晃的生命涌过来,激烈的厮杀已经持续两个时辰,最前方冲刺的骑兵是曹操目前掌控兖州拼凑出来的两千骑,由夏侯惇、夏侯渊两兄弟率领已从那饥饿的人海中杀了出来,鲜血淋漓。然而青州过来的黄巾纵然惧怕这样的冲势,想要躲避,但后方拥挤的人流推搡下,扑向铁蹄。 原本就失去了一切,已经无路可走的人们,在挨过难熬的冬天后,想将心中那股怨恨发泄出来,看到别人失去家园时,心里反而更加畅快,犹如咀嚼了一大块肥肉在口中、咽下肚子。 他们早就尝过了挨饿的滋味,所以也想让别人也一起分享。这个春季,万物复苏的时节,青州黄巾的队伍每到一处,开始了恐怖的侵蚀,就像铺开的蚂蚁,能吃的,能抢的……甚至能毁灭的,尽情的摧毁,沿途的城镇被夷平,侥幸未死的人也成为了流民,不得不加入这支流动的蝗虫群里。 经过两个月……终于也变成了饿红眼的野兽。 齐齐的步卒脚步压下了长枪,如林的枪刺无情的顶在前方,两边人潮撞在一起,手无寸铁的黄巾百姓将自己没有多少重量的尸体穿透在了上面,后方更多这样的饿鬼踏过尸体扑了过来,将枪林压塌,踩着地上的兵器扑向人的身体。 “啊!不要过来,杀了你们” 一名兖州士卒丢弃了长枪,疯狂的挥舞一把刀刃,连续劈死靠近的几名哭叫扑来的身体后,终于被地上一名未死透的人抓住脚脖,凶狠的在他小腿上咬了一口,那名士兵痛叫着一刀扎了下去,钉穿对方的后背,尸体满口的鲜血,带着享受般的表情趴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再无声息。 摇摇晃晃的士兵拖着腿后撤,随后被迎面而来的饿鬼扑倒在地,打开的缺口后面,延绵不绝的身影涌了过来,将地上挣扎起身的身体撕去了皮甲,用嘴撕下了对方肚皮上的血肉……. 视角从这里延伸开,更多抵御的阵型前方,亦有被撕出了缺口,人潮正涌过去,曹仁骑马奔驰在阵列之间,不断的调遣士卒补上去,或者让独木难支的几条阵列向后撤,与补充而来的士兵重新构建起阵线。 “他娘的” “夏侯惇那边再快一点啊!” 身形稍短小,却敦实的李典半身都是血污,长枪从一名斑白头发的老翁身体中抽出,一脚将尸体踹了回去,他大声咒骂,视野一直在寻找奔驰在两侧的骑兵,这群饥饿的黄巾老弱妇孺算不上厉害,只是人多而已…… “一定要杀散藏在中间那支黄巾主力才行啊……”他咬着牙低声说了一句。 苍鹰飞过天空,俯瞰这辽阔的原野上满满当当的人潮,两股微不足道的尘烟徘徊在两侧,无从下口。奔驰的马蹄翻滚,越过一名被拥挤扑倒在马蹄下被踩死的尸体,霎时,一名从人群中扑过来想要咬战马蹄子,夏侯惇抬枪挥砸,第一时间打碎了那人的喉管,战马跑过尸体,接着就是第二枪刺过去,一个衣衫褴褛露出一对干瘪双.乳的妇人无神的眼眶爆开,枪尖从后脑探出血浆的一瞬,抽离出来。 战马继续飞驰。 空气中全是厮杀和饥饿的呐喊,他颇为着急的观望,“杀不进去啊……这点骑兵撞进去,会被吞没的……孟德就这么点家底,不能都折在这里。” 毫无意义的声音,显得更加无力。 前方的步卒军阵在抵抗,弓手也在不停抛射箭矢,然而那片战场上,倒在血泊中的身体并未彻底死去,不断的传来哭泣、呻吟,步卒阵列也在不断的向后缓缓移动,重新组织抵御的锋线,然后更多饥饿的黄巾百姓踩着层层叠叠的尸体涌过来。 “二十……万……不是二十万头家畜……死了真白白可惜。” 原野地势的高处,战场上厮杀的呐喊、哭号嗡嗡嗡的传来,曹操全身披着甲胄,骑在马上,目光死死的望着整个血肉磨盘,从上午开始,如今鏖战到了下午,彤红的夕阳照过来,大地一片血色。 看了一阵后,马蹄抬动了一下。 “若连他们都挡不住,还谈什么清扫天下”兜转过战马,他拔出腰间那把佩剑,“文谦,将亲卫带上,随我一道冲杀!” 乐进持枪跑过来拉住缰绳,“主公不可,夏侯二位将军正在想办法击溃敌军主力,此时敌军势大,进想劝主公先行离开战场,免受波及。” “把手放开” 曹操扯过缰绳,披风扬了一下,转头朝他低吼:“……身为主将,若我连站在这里的勇气没有,军心还能用否?!” 声音下来,举起手想要下命令,而后停下……他听到了马蹄声。地面传来微微的颤抖,地势的高处,他望向北面的方向,奔腾轰鸣隐隐如雷霆过来,那是战马发起冲锋时独有的响动。 霞光里,一匹匹战马的身影疾驰进视野,在相隔百丈的距离停了下来,里面有人在下马换乘,然后泛起了金属的光泽。 华雄戴上了铁盔遮住粗野的大脸,一身厚重的铁甲扭曲磕碰出声响,自他身后,百余重骑缓缓聚集,将已有锈迹的铁链哗的绷直,扣在马鞍前端的铁环上,马肋两侧的巨大弯刀可惜早在撤退时遗失。 公孙止望了望那边高处地势上插有大纛的位置,抬起手臂,缓缓张开口,发出声音:“准备!” …… 那边,曹操扯过缰绳,脸上浮起笑容,手中倚天剑一挥:“擂鼓!助威” …… 北面,公孙止催动黑色大马,拔出弯刀,大氅扬的一瞬,斩下:“重骑在前,杀” “杀!!!!” 数千骑兵发出怒吼,缓缓流动的骑阵开始加速,在某一刻,犹如决堤的洪水,片刻间,轰然炸裂,巨大的轰鸣声震彻这片大地,迎着晚霞的天光,朝那边人海以最野蛮的方式拍过去。 在左侧找机会突阵的夏侯渊,被这突如其来的骑兵冲锋吓了一条,骑在马背上,不断的给身后的千余骑兵发出命令,然后疯狂的拉开距离,腾出对方冲锋的空间来,跑出一截,他回头,头皮发麻的缩紧。 那一百余身披重甲的骑士,轰的撞进了拥挤的人潮当中,高速奔行中,拥堵、瘦弱的那些躯体直接被撞飞、撞倒踏碎,马蹄下全是噼里啪啦血肉、骨头踩碎的声音。横跨重骑两侧的铁链,不停的晃荡,摇晃的身体大片大片的被刮倒在地上,犁出一条宽敞的血色大道,更多的轻骑尾随在后蔓延过去,以飞快的速度冲向这片人海中间的黄巾主力。 华雄在前、潘凤在侧挥舞兵器:“随我杀” 山坡上,曹操紧握剑柄,目光注视着那一往无前的骑兵,在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也会有一支这样强的骑兵……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公孙与曹(一) 对铁骑涌上来,头颅在战马胸前破碎。 劈波斩浪贯入人群的数千骑兵,对于人海中的黄巾主力是猝不及防的,论人数外围携裹的百姓多达十多万,中心主力也有数万余人,人数上是多过对方,只要驱赶这些饿慌的身体压垮前方的战阵,兖州就再无人能阻拦。 当初制定这样的计策,或者说一直延用至今的方式随着铁骑突进过来,陡然间失去了作用,作为这支黄巾的将领兼军师的卜已,在这一刻心里烦躁不已,不断的发下命令让人将那支铁骑停下来。 然而真当亲眼看到铁骑以及身后数千骑兵带这巨大撞击力碾压过来的恐怖,正在下命令的卜已几乎咬碎了牙,头皮发麻收紧,呢喃的骂了一句:“你娘的……”随后,挥舞手臂大叫:“不准后撤!不准后撤!立刻让人堵住他们!谁要是跑,我杀了他!杀他全家——” 持着简陋盾牌,身无片甲的黄巾步卒被催促着挤上锋线,人群中督战的军士将附近摇晃行走的百姓剁翻在地,片刻间清理一处空地,一面面木盾轰的扎下,这些黄巾兵目光充血,咬紧牙关,随着马蹄声渐近,不少人害怕的闭上眼睛,光着的脏脚奋力的陷进泥土。 马蹄震耳欲聋的传来。 “哇啊啊啊——” 有人撕心裂肺的大叫起来。转眼,拉近距离,马蹄踏在木盾前的瞬间,战马上身披铁甲的魁梧身形挥起虎口刀全力劈了下去,便是轰的一声巨响,木屑四溅飙飞开,弥漫的木渣里,浓稠的血浆扑到黝黑的铁甲上、战马上。 轰轰轰轰—— 重骑如锋,一排排木盾仅仅坚持一息,然后掀上天空,或将盾带人一起推飞出去,后方拥挤而来的黄巾兵,将刀枪刺过去,撞上的是发出梆梆声响的铁甲。 片刻后,骑兵的怒潮般蔓延,来势不减的朝前方高速推进开去,血肉的涟漪铺开,人的身体来不及发出声音就在铁蹄下翻滚撕裂,粘稠的血浆不停的落下又溅起,无数人的身体就像没有骨头一般,毫无阻碍的被碾压过去。 卜己还在不停下命令组织人手过去阻挡这支骑兵,黄昏的原野上疯狂犁出一道巨大血色沟壑的骑兵正在扩大,朝大旗直冲而来,一道道的身影犹如收割的麦秆般倒下时,有人惊惧的跪下来丢掉了武器:“我等愿降,愿降……” 这样的声音一直在持续,黄巾军中一名似将领的人骑在马背上朝跪地上的士卒大喊:“起来……官兵岂会放过尔等,随我杀……” 血光从后背溅起,呼喊的声音戛然而止,另一名黄巾贼将,叫卞喜的人放下了刀:“黄龙已被我杀,想不再受流离之苦的,随我反了!” 高呼的喊杀声,在黄巾军中蔓延,随后反水朝本阵轰然撞了过去,中军士卒抵挡了一阵,渐渐开始有人转身逃跑,被追来的督战队一刀劈死,但片刻之间,骑兵过来不足二十丈距离,逃跑的人越来越多。 近万人的中军阵型顷刻间开始分崩离析,还有人想要抵抗,眨眼就被卷入马蹄下面,卜己红着眼,呲牙欲裂的瞪着那边陡然反叛的卞喜,“啊——”的怒吼一声,然后拨马转身像疯子一样朝东面逃亡,大抵是要返回青州。 “贼军已乱,杀——” 北面的夏侯渊、南面的夏侯惇以及西面的曹仁、李典等人也在那边乱起来时,适宜的发起了反扑,除去那黄巾本阵的数万人,其余外侧的黄巾百姓在后阵乱时,已经停下了脚步,乌泱泱的一片人头攒动片刻,片刻后向后转身,犹如海水倒卷,开始疯狂的奔逃。 到处都是奔跑的人影,整个战场变得更加混乱,追赶的曹仁等只是驱逐性的将这片人海赶走,他骑马奔在前方,让左右的亲卫一起呐喊:“调头离去的不杀,回去还有一条生路,硬闯兖州杀无赦——” 夜色在不久后降临了。 公孙止望着退潮般离开的人海,兖州的将士在后方追赶驱逐,他有些不明白曹操的做法,当然也不需要他明白,兖州的战事基本上在这个下午奠定了胜利一方。 二十多万人的战场,斑斑点点的火光里不过两三万的士卒追着对方在黑色的原野上跑,随后远去,看不到身影。 也在这不久之后,公孙止收拢队伍,让重骑卸下了沉重的铁甲,前去拜会山坡上的曹操,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后世中常提到的那位枭雄。马蹄上了山坡,随后下马,步行过去,守卫的士卒拦过来时,被一道声音喝退。 “尔等退下——” 在夜风中招展的大纛下,身影大步过来,身形并不高大,却是壮实有力,每一步沉稳颇具气势,近时,曹操那张圆脸上,一圈浓密的胡须连到耳根,正咧嘴笑着,挥退左右,朝公孙止招了招手:“不必见外,不必见外……来!与我一道回去了,此间事就交给下面人去办。” “那我们?”公孙止颇有些意外的望着这自来熟的曹操,竟有些不适应。 “我们自然是回去喝酒……”曹操拍拍他肩膀,从亲卫手中牵过自己的马匹,翻上马背:“……为你洗尘!” 这曹操真是……奇怪的人。 公孙止拱手笑了笑,对面马背上,曹操自然也笑起来,挥起鞭子:“走,与我一道回去,看看纵横草原,杀人无数的白狼有没有胆子!” 刚心里想他是奇怪的人,眼下看来并不是奇怪,而是完全异于常人。公孙止也上了战马,随曹操朝巨野那边军营过去。 队伍划过黑色的道路。 飘荡曹字旗帜的大营外,华雄骑马跟上来,斜眼看了一眼,低声道:“首领,当心这曹操有诈,等会儿多待几个弟兄一起。” “放心吧,首领,只要里面有异响,咱们数千弟兄给他来一个进进出出。”潘凤比划着手势。 公孙止点头,“子龙、华雄随我进去一趟,牵招、阎柔营外驻扎,刀不离手,人不卸甲。” 众人拱手应下来,随后各自带着麾下隐约布置起来,这样大致安排妥当后,公孙止只带领数十人以及赵云、华雄二人进了军营。 或许是大军尚在外,营寨内兵马并不多,若真有伏兵,他这点人手也可以全身而退,心中有疑心自然是因为曹操这种礼贤下士的热切让他感到荒谬,再求贤若渴,也不至于为自己做到这般…… 中间帅帐,曹纯已经重新清洗梳理了一番,站那边伸手将帘子掀起来:“首领,族兄已在里面等候,就他一人,你放心就是,不会有外人。” 言外之意,他也没必要带人进去。 公孙止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里面,大帐中只有曹操一人,中间长案并未摆放菜肴酒水,而是都放置在左右两侧。他朝身后两人点点头,让赵、华二人留在外面,便独自走了进去。 “来!”烛火里,曹操将酒斟满放到对面几案上,返身回到另一边坐下,伸手做了一个请:“公孙首领请坐,那日汜水关前,英雄之姿犹在眼前。” 对面,大氅一掀,公孙止大马金刀坐下,伸手将酒一口饮尽,冰冷的眸子盯着对方,咧嘴露出牙齿:“……曹公既然知道我杀人无数,就怕你我独处,突然杀了你吗?!” 弯刀唰的拔出,插在几案上。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公孙与曹(二) 在烛火映过半边刀身。 对面,浓眉细眼的身影抚掌,随后笑容收敛,按在桌上:“……听闻公孙止杀异族许多,杀汉人不过刘虞之数,你若有心杀我曹操,就不会坐下来。”宽袖向两侧洒开,他将觞双手举起,声音热烈:“来,为今日得胜,满饮一觞。” “曹公痛快!” 公孙止将桌上弯刀扔到一旁,同样双手举过酒觞示意一下,仰头再次饮尽。放下时,对面曹操抚须笑着点点头,拿起长筷夹起一块菜蔬放到了嘴边,停了一下,眸子划过细长的眼角:“……你杀刘虞在前,又惹袁绍在后,可知道我为何还要收留你。” 那边,觞器放下,公孙止沉默了片刻,摇头。 徘徊嘴边的菜蔬终于进了口中,曹操放下长筷:“其一,当年你从徐荣手下救过我,这恩情是一定还,我曹操不欠人的……”说到这,他笑了一下,举手投足间,气势逼人:“……其二,若得公孙首领,操又岂会在意与袁本初撕破脸皮。” “曹公就肯定我公孙止会安心效劳?”公孙止神色严肃起来,手中的筷子也放下,目光望向那边身影,“……家父如今已是幽州之主,曹公为何不投效于我父,南北夹击袁绍,共成大事?” “大事?”曹操微微沉默下来。 夜晚的风呼呼拂过帐篷,泛起微微的波浪起伏,外面赵云、华雄、曹纯三人望着里面橘黄的光芒透着俩人的剪影,谈话声在沉默片刻后,开口:“……这辈子我曹操只做汉臣。” “嗯?”这点对于历史并不算好的公孙止,颇有些意外。 对面身影喝了一口酒,想了想,站起身走到首位长案前望着上面的烛火,好半响,他才继续说起来:“……若这世道没有乱,操只是家中富翁而已,可我平生所愿却是如你一般,纵横草原,驱除胡虏,做一个卫家国的征西将军。” “可惜世道乱了。”公孙止笑了一下。 曹操转过身来,也笑着:“所以我才羡慕你,乱世不易,汉家天下分崩离析,眼看乱世就要来了,刘虞养胡乃是咎由自取,倘若你不杀他,早晚我也必杀此人。” “曹公此话让我有些不明白。” “我汉家内斗,关上门顶多家中兄弟闹别扭,若胡虏北来也想分一杯羹,就是他刘虞资助外人进来打自己人,我不杀他杀谁?!” 声音陡然拔高的身影,面上已有怒色,他本就出身名门,对于不同的人,又用什么样的姿态去对待,自然会有一套讲究,只是眼下对于公孙止,却少见的流露出与以往不同的情绪。 公孙止点头:“所以我杀了他。” “杀的好!” 曹操拂袖转身,大步回到几案后坐下,举起酒觞:“来,再饮——” “但是杀了他,你会有麻烦……很多麻烦!”他指尖敲在桌面,“……他是官,是皇室宗亲,而你用流寇身份杀了他,等于扇了天下名士、皇亲狠狠一个耳光,将来想要立足,简直寸步难行,因为世人只要看不到胡虏南下,他们就不会认为你是对的,明白吗?” “我与曹公第一次见面,为何要说这番话……” 公孙止话未说完,那边曹操挥手:“……我曹操刚才说了,我羡慕你,也敬佩你能在边境上领数百人与鲜卑、匈奴厮杀,哪怕为了挣命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死了可惜。” 话语又说了一阵。 …… 帐外,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外面三人也听了一个大概,见里面没有剑拔弩张,大抵是松了一口气,随后有脚步声过来,一名被打发走开的亲兵走近:“……主公可谈完话,夏侯将军回……” 此时,帐帘掀起来,曹操带着公孙止从里面走出,后者拱手:“曹公还有军务要忙,小子先去巨野让众兄弟们休整几日,等候曹公回来再谈。” 说到这,时辰已是不早了,约好时日后,公孙止辞别曹营与外面的狼骑、黑山骑汇合,出发去西面离此最近的巨野暂时驻扎,顺便也让从未倒过中原腹地的北方众人放个假。 听到并无危险后,路途上数千人的队伍中,脸上大抵是露出笑容,毕竟从军放假到了他们身上几乎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他们当中有人是公孙止在白狼原起家跟随的,有的是从白马义从过来的,归根到底,他们所在的地方都是战事频发,想要休息只有冬季休兵才会有机会。 “……这边不知能有什么?” “要是还能有女人最好……” “你想法真好……” 李恪和潘凤偶尔也会说上两句,其余周围也有窃窃私语的交谈声,多是兴奋的在讨论巨野会有什么好玩的,或者能有什么世面让他们掏钱,一路过来厮杀,身上搜刮的钱财、值钱的小物件也是有一些的。 两日后,兵马驻扎在城外,数千人分批次的交替进了这座县城,对于公孙止和蔡琰,他们早早在驿馆坐下,拥着柔软的被褥,直睡到下午方才醒过来,门外李恪这傻小子来回看了四五次,眼巴巴的望着华雄、潘凤等人结伴出去,下唇都咬红了。 太阳偏西,房门终于打开,蔡琰挽着丈夫的手臂走了出来,脸色还残留有红晕,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裙,已是妇人的她,显得窈窕风韵,随后朝公孙止笑了笑。 “到了集市上,要给夫君换一身行头,不能老这样穿。” 走出驿馆,公孙止望了望彤红的天色,时辰也算不上晚:“那为夫该如何穿着?” “到时挑挑看吧,一切由妾身来操持就是。” 大概这样的话语里,李恪提着狼牙棒前后的小跑,看着比当初雁门郡更加热闹的街道,更加的兴奋。 随后三人带着二十人左右的护卫走入热闹的市集。 …… 兖州战事陡然的掀起,刘刺史战死的消息早已在兖州传遍,各大小城池的酒肆大多都有这样的谈论,同样的,也有一些豪族见到了利益,闻风而动。 兖州治下的陈留卫家原本就是曹操起兵时的资助人之一,如今战事爆发,粮食就是最紧俏的货物,除了本地州郡,相隔的几个州自然也有人想要输送粮食到这边贩卖出好的价格,河东卫家也是其中之一。 某一条街道上的酒楼,有身影走上来在寻觅,似乎找人。片刻后,靠窗的位置,有人招手:“仲道,这边——” 容貌俊秀儒雅的男子浮起笑容,优雅的走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抬不起头的卫仲道 黄昏剪着人的影子,街道在这个时辰相对还是热闹的,两边铺子、街道上的摊贩尚未收拾离去,有些富裕的店铺早早在自家街檐挂上了灯笼,斑斑点点的延绵开去,街上行人算不上多,但也不少,公孙止与蔡琰二十余人过来,不大的街道就显得拥挤了一些。 平日里人在草原没有这样的机会,到了冀州大多都在山上,蔡琰又是文静的性子,能有机会与相公逛街的机会几乎是没有,眼下挽着情郎的手臂心里自然欣喜和高兴,望着人流如织穿梭而过,已经有两年没有见到热闹的城池,不免脚步轻快,偶尔还会蹦蹦跳跳,少女的心态表露无遗。 这个时代虽然对女子没有太过的约束,但像这样手挽手走在街上,到底还是比较另类。公孙止来到这个时代两年,大多都在北地草原,混迹贼匪之间,对于汉朝的礼仪观念并没有太多的了解。 蔡琰则不同,父亲在世时是大儒,对于观念礼仪本也是颇为看重,眼下能放得开,大抵还是因为自身约束太久,或说受公孙止这帮贼匪的影响,此时反比男人们更加随意许多。 街道两边小摊也有许多小吃,还有一些能在手中把玩的小物件,但这些终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如此走走停停一段,途中还碰上华雄等人,蔡琰跑去前面不远的布店,挑选了一些锦缎,贴在公孙止的胸前比对一下。 “这个颜色不适合的……夫君还是比较适合黑色。” 随后又拿了一些不同颜色的锦缎给其他人比了比,潘凤抠了抠脑袋:“还有咱们一份啊?” “当然有啊,恰好我也会做一些女红,你们打生打死,一路跟夫君过来,总不能一件衣裳也要吝啬吧,何况大多数时候我也闲的……”纤巧的手握着锦缎,女子望着旁边的男人:“……夫君觉得呢?” 公孙止点点头,宠溺的顺从她,这件事上并没有不妥,甚至更好的笼络人心,周围一帮光棍咧嘴笑起来,一个个拱手:“谢夫人!” “其实这家的成色并不算好,我们去下一家看看,咱们要买的比较多,可不能被坑了。”蔡琰拉着丈夫的手快步走出这家布店,一众人也连忙跟上,只留店家眨巴着眼睛望着他们离开,双唇发抖的嚅动两下,嘀咕:“不买…就不买,说那么多干什么,让人白高兴一场。” 街上走动的片刻,公孙止看着精力活泼的妻子,轻声道:“从前你都未在洛阳逛街吗?” “有啊…”发髻上,步摇轻晃,女子转过头来:“不过很少就是了,毕竟一个人也没什么好逛的。” “现在呢?” “现在啊……很开心,有很多人一起呐……最重要的还是有夫君在旁的。” 公孙止笑起来,伸手过去让女子挽起来,走到下一条街,仍旧是热闹一片,这里相对之前的街道显得堂皇一些,两侧多是酒肆茶舍,道路宽敞偶尔也会有牛车驶过,一处挂着酒字番旗的二楼,被叫仲道的年轻人在对面坐下来。 “……如今兖州烽火骤然而起,刘岱战死,兖州姓曹,叔父当初可谓是押对宝了,往后公振兄给要多帮一下仲道才是。” 对面被叫公振之人,乃是卫兹之子,卫臻,字公振,其父在曹操起兵时,出资帮助,后来与徐荣对阵战死,家道中落过一段时间,但随着曹操主政兖州后,外人自然敏锐的感到卫家又有了重新起来的资本。 “家父在世时,曾说过……曹操非常人。” 卫臻如今不过双十之数,斟酒过去,言语中不免有些得意,也有对于父亲当初的押注不免有些感叹。而对于眼前这个同龄人,他并不是有多欢喜,当初父亲身死,家道中落那段时间里,也无受过河东本家的资助,此时又眼巴巴过来想要谋得利益,到底让他心里不是那么舒服。 可世家多分支,毕竟都姓卫,不帮又是说不过去的。 这样的话语起了头后,关于如何在战事上分一杯羹的话题也渐渐融入俩人之中,酒肆二楼的酒客大多被卫仲道带来的侍卫赶走,周围安静下来。 “曹兖州初领,又经战事,巨野粮价想必每日都有变化,倘若军中也缺粮,河东那边的粮食也是够的,运一些过来也可周转困境。”杯盏在手中转动,卫仲道面相俊秀,发髻整齐,俨然已从当初新婚妻子被夺走的打击中重新活了过来,只是眼神之间多了锐利。 “公振兄就不要再犹豫,叔父当年恩情该用到,就该早些用,不然过几年,谁还记得……此时咱们两卫联手,也能吃下兖州的,曹操那里也会因为记着旧情,睁只眼闭只眼” 下午的微风卷过窗前带来下方街道嘈杂的声音,青年意气风发的与对面卫臻说起这上面的事情来,等待对方答复时,目光偶尔也会看向下方市集,然后落到一行走过的人身上。 具体来讲,是两个亲密相靠的身影中的那名女子。 一身躯高大,披着大氅的男人,一个淡青色衣裙的清丽女子正挑选着街边好玩的物件,他们身后还有二十多人,不过一身破烂,看上去虽有气势,但更像是山中贼匪。 “仲道在看什么……自青州黄巾过来,总有奇怪的人混进城里来,仲道莫要惊奇。”那边说着话,俨然没有留意到卫仲道原本的笑容已经僵了下来,手指紧紧的捏在一起,眼眶也红了起来。 片刻后,卫仲道陡然站起来,转身就朝楼下跑去,出了酒肆的门站到街上,视线左右来回的看,刚才过去的那群人已消失在街道尽头…… “蔡琰……昭姬……” 他呢喃着女子的名字,忽然又笑了起来。来往的行人奇怪的看着他,躲远了一些,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站了片刻,回到楼上,终究没有心思在继续谈下去,卫臻见他神情有异,问了情况后,对面那位青年陡然浮起笑容,开口:“公振兄猜猜刚才我看到了谁?” “谁?” “蔡琰……蔡邕之女啊……我那刚过门就被贼寇抢去的妻子……公振兄在兖州还有势力,不妨帮小弟打探一番……如何?” “你想怎样?” “当然是要找回来!”卫仲道兴奋的摩拳擦掌,毕竟妻子被抢让他一蹶不振了很长时间,更重要的是让他颜面扫地不说,原本能举孝廉的机会给了兄长卫觊,若能找回自己的女人,杀了那帮贼寇,心里的怨能消不说,也能让自己重新抬起头来。 “我要找她回来……哈哈哈……这趟兖州,我来对了,哈哈——” 第一百四十六章 携手 二月在春寒中悄然过去,转眼到了三月,气温开始回暖。青州黄巾已被打回青州,曹操采纳郭嘉的计策,顺着这场战事将兵锋推至青州境内,一切都颇为顺利,这场大胜自然也在兖州传开成为酒肆茶舍的谈资。 三月初,一直蓄势待发的袁绍也出兵青州攻伐青州黄巾,同时,平原相刘备与北海国孔融内外夹击,大败管亥率领的那支黄巾军,关羽也在阵前将管亥斩杀。 局势已逐渐明朗,原本骤然而起,声势浩大的百万黄巾情况急转而下,开始出现大规模崩溃的现象,而在十一这天,曹操从前线陡然回到巨野,带着已经尘埃落定的气势,将公孙止招到官衙,他来时,府内谋士大多聚在一起正在商议。 “……袁本初手下谋士也非目光短浅之辈,此时骤然兴兵,已是盯上青州土地……” “……主公既打算与袁绍撕破脸,不如争上一争。” “不行!兖州未稳岂能现在与袁绍较劲,他冀州粮草充足,兵甲齐备,我从东郡带来的兵马难于争锋。” “……袁绍此刻也不敢大动干戈,毕竟北方还有白马将军。” “休要生息方才我曹操之本,不过吃下青州的几座城池是绝不吐出来,这件事绝不让步,文若,青州百万黄巾已密信于我,想要投降,不日我也将再过去,安抚其心,至于怎么安置,你来办好!” …… 大厅商议之声持续着,公孙止坐在侧房等候,对于那边中气十足传来的话语,断断续续,他大抵也是听清,走投无路的青州黄巾已准备投降,而袁绍的势力也开始触及到了那边,显然曹操也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此次招他过来,想必也与这方面有关。 门扇吱嘎一声,打开。 一只脚踏了进来,却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大步走了进来,大刺刺的在公孙止对面坐下,并不胆怯对方身上那种凶野的气息,甚至胆大的咧嘴笑了一下,嘴边浅浅的胡渣正显示这个青年正在朝成熟转变。 “我叫曹昂,听说公孙首领是草原上的凶人,身边还有一头白狼,今的怎么不见带来?往日山中狩猎曾也猎过几头,但从未见过白色的,一定很威武、雄壮对吧?” 曹昂乃是曹操长子,其母刘氏早亡,由正室丁氏抚养长大,成人后被曹操带在身边,耳听目染下,既继承了丁氏的谦和,也有其父的机变聪慧,加之常年军旅,性情刚胆,让军中将领大多认可。 说话的时候,他拱手颇有礼数,脸上并没有对公孙止的身份有任何异色,反而泛起欣喜,爽朗笑起来:“偶有听军中诸将领说草原辽阔,那里的蛮人时常劫掠边境汉人,像公孙首领这般杀胡才称得上英雄。” “我那身边白狼在冀州时走丢,不过想来也在山中待着,若将来有缘还是能见的……”公孙止只长这青年三四岁,颇有兴趣的看着对方,随后道:“不过说到英雄,大公子说的尚早了一些,天下何其大,英雄岂能如我这般,四处流窜。” 曹昂摸了摸浅浅的胡子点头,又摇头:“……在昂眼里,内斗的,都谈不上英雄。” 这样的话语声中,外面响起脚步声,曹操正与一名文弱苍白脸色的文人交谈,后者点头离开,便拉开门进来,看到自己儿子竟也在里面不免愣了一下,曹昂站起身拱手说了一句:“父亲忙碌,孩儿不愿怠慢贵客,便先来作陪,既父亲已至,孩儿就先行离去。” 进来的曹操脸上只是笑了一下大步走进去,挥挥手:“做的好,先出去吧。”后者方才又对公孙止拱了拱手,便是出门离开,随手也将门扇关上。 “子脩没有乱说什么吧?”曹操走到刚刚曹昂的位置坐下来,那边公孙止摇头:“昂公子倒也未说什么,话语也比较谦和有礼。” “我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谦和了,或许是从小由他母亲带着,有些影响,所以我常带在军中,让他沾沾男儿气。”曹操亲自取了酒器过来斟满,虽然话语间有些不满,但对于这个儿子的喜爱,早已从嘴角的笑意表露出来,随后,酒觞递过去:“先喝上。” 酒水哗哗落入器具溅起水渍,他自倒了酒,片刻后望过来,话语直截了当:“……青州百万已入我之瓮。” “那恭喜曹兖州!” “可我……需要时间。” 昏黄的烛光映在两人脸庞,忽明忽暗起来 天光在走,已过了晌午饭的时间,位于驿馆外的一条街上,卫仲道坐在马车内撩起淡蓝色的帘子一角,望着对面驿馆鲜有人出的驿馆门口,皱起了眉头。这段时间内,过来要办的事也交给下面的人去操持,他就一直守在这附近,偶尔能看到女子与男人从里面出来,不过身边都有数十相伴,没有机会接近。 然而今日,那个贼首独自出了门,想必蔡琰一个人留在驿馆内,便是有了机会,等了两三个时辰后,也不见男人回来,卫仲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准备下车。 走出了几步,便被人拍住了肩膀。 “这位兄弟,你马车每日都来,都快有半月了,这驿馆里有什么让你这么坚持的?”来人一身短打,坦露的胸膛露出黑黑的毛,身形高瘦,看上去三十多岁。 卫仲道皱皱眉,附近望风的家仆冲上来时,偏头望过对方:“与你何干……” 话语还未说完,便是啪的闷响一声。 一记老拳凶狠的砸在俊秀的脸上,一颗牙齿带鲜血直接就从未闭合的口中崩飞出来,周围几名家仆顿时炸开,朝那人冲了过去。 那人身旁不知何时又多了几人,赤手空拳的迎着那些家丁挥起拳头,转眼原本凶神恶煞的人,已经倒在地上缩卷起来哀嚎。徐黑子目光冰冷:“你要再将视线停留在我家夫人身上,我他娘的就挖了你这对狗眼。” “恶贼……”卫仲道捂着脸颊,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暗骂了一句,倒也并不惧怕对方,不理会哀嚎的家仆,径直朝那边驿馆过去,身后那恶汉追来时,他朝里面大喊:“蔡琰——” 随后,一脚踹了过来正中后背,将他整个人踢的扑倒地上,这一脚徐黑子已经留了力道,对于文弱的读书人赶跑就是,而且在别人的城里杀人,会给首领引来麻烦。 卫仲道呻吟几声,又爬起来,此时形象上颇为狼狈,站到石阶前朝里面继续发出声音:“蔡琰!我是仲道啊,你出来看看我——” 驿馆门前两名守卫想要上前阻止,身子陡然被挤的向左右分开,一个虬须大汉从里面出来,眼神狰狞:“再这乱喊乱叫,就杀了你——” “来啊——” 书生也挣红了脸,硬着脖子不惧对方。华雄笑了一下,直接从腰间拔出一把崭新的环首刀:“这要求耿直,还真从未听过……行!那我送一你程!” 刀身唰的一下从鞘里拔出,宽大的步履跨过门槛走过去,而身后,一袭素白,梳着妇人髻的窈窕身影走了过来,开口:“华头领且住手……” 对面,石阶下的身影笑起来,上前两步,“昭姬……昭姬……是我啊,我是仲道……” 停下手来的华雄这才知道原来夫人与这书生还是认识的,不过马上意识到不对,看这书生的神情,怕是有些问题在里面……蔡琰走到门口,看了看身旁欲言又止的大汉,目光终究还是投到下方的卫仲道身上。 红唇渐启。 “……我知道是你。” 卫仲道欣喜若狂,激动的上前,却被刀拦在了中间,隔着兵器叫道:“那你随我回去吧,这里是兖州,没人敢对你怎样,只要随我回去,一切过往,我都不会在意。” 低垂的睫毛眨了眨,明亮的眸子抬起来,身子随后慢慢躬下去:“昭姬原本是该你的妻子,可……有些事,并非明媒正娶就行的,如今昭姬心里只有一人,往日那段婚事也早已忘记了……” “不会……不是的……”卫仲道笑容僵了下去,呢喃几声后,还是吼了出来:“是不是那个贼人逼你的……你说啊……你说出来,我去杀了他——” 周围守护驿馆的数十名狼骑陡然大笑起来,仿佛这是他们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事情,潘凤趴在楼上的窗户朝那书生叫道:“这位兄弟,你还是赶紧走吧。” “昭姬对你不起……” 哄闹的笑声中,蔡琰低声说了一句,随后她直起身,话语干净利落:“如今我已为人妇,请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这条街上,微风、阳光、行人、笑声,瘦弱单薄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低着头捏紧了拳头,嗓音低沉:“原本我不想这样的……原以为苦苦哀求你,你就会跟我回去的……只是想不到一个贼首都能入你心里……昭姬……你太廉价了。” “你说什么——” 华雄等人也俱都暴怒,周围数十名狼骑噌的拔刀的同时,街道附近的酒肆有百多道身影钻出,奔涌到这边在卫仲道的身后聚集,这些人大多手持棍棒,中间也有部分人拿有刀剑。 两边剑拔弩张对峙,随后冲了上去,想要将女子抢走。 ……… 巨野府衙。 谈话时持续从里面传来,烛光下,曹操将一张地图在长案后铺开。 “这天下谁都想争一争,他袁本初想,淮南的袁术也想,荆州的刘表、益州的刘焉他们都想……公孙首领也想吗?” 公孙止望着他:“曹公就不想吗?” “想啊——” 手拍在地上,手指按住天下九州的字样,长案后的身影抬起头来,双眸如鹰视:“说不想那是小人,可是天下谁乱起来的?不是黄巾,也不是董卓,而是那袁绍,当初若不是他私下怂恿何进引狼入室,天下且是这般模样?” “……这天下我要争,也继续做我的汉臣,你呢?”曹操双手压在了桌面上,声音徐徐传来:“……不妨一起来,我们扫平天下九州,而你来守卫我大汉子民,做那征西大将军,把我汉人旗帜插到草原上,插到更远的国家。” “……一起?” “对,一起!”曹操站起来,双手举过酒觞:“……你做那草原上狼王,让异族再无胆南下,好不好?” 正在沉默间,门外脚步声快步响起,有人在外急道:“主公,驿馆那边发生械斗,有人袭击公孙首领家眷……” “那边如何?”觞举过又放下,曹操走过去打开房门,望着来人:“……可查明是谁?” “是河东……河东卫家的……卫仲道。”侍卫低下声音,目光瞟过里面走来的身影。曹操紧抿了一下嘴唇,转身拍在过来的身影肩膀上,沉声:“……放开手去做吧,蔡琰也算我侄女辈,万事我担着。” “城中杀人也可以?”公孙止面无表情。 曹操大步走进里面,挥起袍袖:“乱世,用才不用德,随意杀——” 第一百四十七章 “嫁衣” 曹操 这是将来三十年里让人感到倾佩、恐惧、谨慎,以及包含智慧的名字在他模糊的历史知识里也是清楚这样一位枭雄南征北战大小数百仗,统一了北方,在面临国内割据的局势下,依然保持着强硬,对外打服了乌桓、鲜卑,汉化了南匈奴,那是摆明车马堂堂正正在草原上打服了外部势力,以公孙止的现有的实力,以及他自身的本事,未来真没有好的办法与对方叫板。 不过,换一个方向,若是换做其他人对他说这番话,大抵早已被一刀给劈了。 望了一眼走进去的背影,公孙止拱拱手,转身走出了府衙庭院,李恪牵马过来时,天已经暗下来,某一刻,目光之中如同饿极的狼,盯着大门好一阵,随后面目平静下来,扯过缰绳,声音简短有力:“我们回去。” 马蹄踏在冰冷坚硬的石砖上缓缓而行,沿途的灯笼光芒在脸上忽明忽暗的过去,沉思着一些事情,不久之后,加快了速度朝驿馆过去。 过了几条街道,到了驿馆门口,械斗的人群在官衙差役来的时候已散去,只有数人来不及跑被抓住,拘跪在地上,公孙止下了战马,踩着地上斑驳的血迹过去,那名领头的官差上前拱手时,这边哗的拔刀—— 跪地上的几名械斗身影微微抬了抬头,刀锋从脖里切了过去,粘稠的血点直接溅在旁边官差的脸上,尸体嘭的倒下,这边收刀不等那官差说话,挥手:“有问题去找曹操,今晚我就是来杀人的!” 县尉咂了咂嘴,拔出一半的刀插了回去,“公孙首领,巨野也是大县,城中杀人怕是不好,不如交给下官来办,那卫仲道此时出不了城,应该还在陈留卫家的宅子里。” 前方的身形向前走动,似乎并未听他说话,大步进了驿馆看见里面堂堂而坐的女子,径直坐下来,“有后悔过吗?” “那夫君若是知道卫仲道身后乃是河东卫家”蔡琰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的望着丈夫,“后悔抢来妾身吗?” “不会后悔,若是从来,我也会再抢一次!” 女子笑起来:“那妾身也会再让你抢一次。” “哈哈哈” 身影大笑着起身,大步朝门口过去,“这才是我公孙止的婆娘——”豪迈的声音中,身影已跨出门槛,前方已聚集数十名狼骑,战马也从驿馆后院牵到这边,已纷纷上了战马。 “公孙首领,你不能这样这里是巨野,是县城,不能乱杀人——”那名县尉追上去阻止,有了曹兖州的默许,他真不敢与对方硬来,只能苦苦相劝。 “你也知道这里巨野,难道这些世家子就可以无法无天攻击官府驿馆?他们就可以随意杀人欺负我公孙止是北地过来的,是不是?” “不是公孙首领切莫不是这般想,毕竟这是城池,那边下官自会去处理” 公孙止目光冰冷,翻身上马,那县尉还想过来劝说,被李恪那支狼牙棒打的昏厥倒地,这边,黑色战马在街道上长嘶一声,马头调过方向:“欺负到我们头上,你们怎么做?” “拿了他的头——”众骑挥刀呐喊。 马蹄声渐起,周围过来的地方差役目瞪口呆,想要拦截凭这点人手根本不可能,急忙闪开一条道来,数十骑发出轰鸣奔弛上了长街,行人、摊贩急急忙忙的朝两侧檐下躲避,汤水、摊位哗哗的四处横飞,一时间引的鸡飞狗跳。 巨野城北方向,靠城门附近,是陈留卫家买下的一处别院。 “卫仲道!你怎的如此不智当街行凶则罢了,这里不是河东,由不得你乱来” “区区一帮投降的匪类,住进驿馆就当自己是台面上的人物?公振兄也未免太过小心。” “虽有曹兖州照拂,但也只是我父萌荫所致,若是胡闹下去,一样杀我如鸡犬……你怎的坑害于我,此事为兄当亲自去兖州府上请罪,告辞——” 气急的身影走到门口狠狠看了一眼里面鼻青脸肿的书生,拂袖大步离去,出了院门走上马车,转过街道的拐角,数十人的骑兵与他相错而过,听到动静,卫臻眼皮猛跳,捞起帘子朝车夫吩咐:“先去兖州府上,顺便去厩置订一间房,今晚便是不要回去了。”随后默默的祈祷起来。 那车夫也是心惊胆颤,一抖缰绳,跑的比平时快了许多。 马车疯狂驶离的同时,远方的别院门口,数名守卫的院中护卫听到轰鸣的马蹄以及数十道战马身影奔驰而来,想也未想打开门连滚带爬的跑进去,身后,嗖嗖几声,箭矢钉在门板上,吓的有人朝里面慌乱跑动大喊:“杀来了,有骑兵杀上门了——” 屋中正敷着伤口,饮着小酒的书生连忙走出房门的瞬间,就听大门那边嘭的巨响,接着有“啊!”的惨叫传来,那声音撕心裂肺,让他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身边此时也有十多名家将、侍卫聚集过来。 “公子,来人凶狠,我们从后门走!”有人提议。 卫仲道颤抖的咬了咬牙便是也是同意,转身疾走在檐下,才走出数步,厮杀就已展开蔓延过来,噗的一声,前院月牙门血光溅开,尸体倒飞扑倒地上,一名手持虎口长刀的大汉连劈了数人过来。 狰狞大吼:“你想去哪儿——” 这边连忙有人跳下阶檐冲过去,有挽弓的声响,那人侧旁数道箭矢飞过来,冲到一半的护院冒着血栽倒下去。 唏律律的马鸣在院中四周,卫仲道等人见已被包围,又连忙折转回去跑进房间,搬起房中家具将门窗堵住,偶尔会有箭矢从窗户缝隙里射进来钉在墙壁上,或是长刀捅穿门扇,差点将靠近的身体戳死。 “你们这帮贼匪,知不知道我是谁!” 被护在中间,因为恐惧而有些狰狞的俊脸,不停的转动,朝四周歇斯底里的怒吼,他肩膀上袍子撕开一条染血的口子,就是之前无意射进来的箭矢擦破的,疼痛让卫仲道感到害怕。 “……胆敢杀我,河东卫家不会放过你们,我兄长也不会放过尔等!” 外面,只有马蹄跑动的声响,不久后,屋中的十多人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细微的响动,狐疑间,就听数十匹战马陡然齐鸣,空气里带起了颤音。 “怎么回事……”有人呢喃开口。 下一秒,便是撕裂的巨大声音,接着便是轰的一声,那是这栋房舍外面檐下的木柱倒塌下来,整个房屋都在摇晃起来,瓦片如雨般哗哗滑落下来,外面尽是噼啪啪的碎裂声。 然后,里面人发出恐惧的喊叫的一瞬,房屋轰然塌了下来,吹起的灰尘扑向四周狼骑,火把在风里摇曳闪烁,片刻之后,破碎的砖瓦滑动,一道身影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满头是血。 弥漫的灰尘中,披着大氅的高大身影踏上废墟,走到书生面前,低垂着眼帘看着对方,开口:“卫仲道?” “哈……是……我……能不能……不要杀我……我怕死……”声音颤抖。 “不能!” 拔刀出鞘,弯刀猛的捅进腹腔,鲜血涌出来时,手腕绞了一下,书生张了张嘴,巨大的疼痛让他发不出声音,只有喉咙干涸的滚动,刀锋拔出时,目光呆滞的望着黑夜,向后倒了下去。 擦过血迹的布绢扔下,公孙止转身上马,后方有人过来用绳索将尸体的脚套上,随后栓在马后,随着马队离开,拖行在街道上,望见这一幕的行人尖叫的跑开,喧闹的惊起了一阵,随后又平静下去。 一切都像是未发生过一样。 公孙止回到驿馆已是深夜,房里还留有灯,他静静的坐下来,握住妻子的手,片刻后,喝过桌上留着的温酒。 “……曹操那边已经差不多了,袁绍的注意力去了青州,我们也该回北地,那个人我已杀了,心疼吗?” “不疼,妾身已提醒过他,命是自己的,死了也是咎由自取。”蔡琰轻声说着,见丈夫闭着眼,走去背后在他头上按了一阵:“是该走了……中原太多勾心斗角,曹操很聪明,他在利用你。” 公孙止闭着眼:“我又何尝不是利用他,大家各取所需也是正常的。” 那边,蔡琰抿嘴笑了一下,红唇贴着男人的头发滑下到耳边,微微张合,吐气如兰:“……为什么一定要互相利用,不如蛰伏,让他给夫君做嫁衣不是更好?” 给我做嫁衣? 公孙止皱着眉头,脑子里陡然想到了一个人——司马懿。 第一百四十八章 曹昂与打虎巨汉(友情提示:别养了) 风从走廊跑过,夜变得深邃起来,府衙后院,黄昏的灯光剪着两道人影贴在窗户上,偶尔巡逻的士卒从旁过去,有声音断断续续的在说话。 酒水饮进口中。 “主公为何独独看好那公孙止……此人性野,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能说得通,其父封蓟侯,又自领幽州,地位还在主公之上,此时答应下来,不过便宜行事而已,切莫当真才好。” “……狼不就如此吗?”曹操笑着说了一句,将对面空下来的觞斟满,“公孙瓒非成事之人,得小利而忘形,虽抵御外族有功,却不知体恤麾下将士,又好武而轻谋,早晚会死在袁绍手中,他一死,公孙止远垂北地,难有冀州袁绍,北有鲜卑、乌桓,此等绝地,我当真不希望他死,否则白白便宜了外族。” 酒壶放下,曹操笑脸渐收,起身背负双手走动,望着烛火眯起了眼睛:“……操有生之年,若能扫平纷乱,也想西去走上一走,去看看那西域都护府,也或翻过天山,看看更远的地方,那里的国家……若还能将汉旗插在别人国土上,何等快事,我曹操此生方才无憾——” “主公若想扫平天下,除了让公孙止回到草原,嘉有一策。”烛光中,贪酒的身影颇为潇洒,靠在壁上,眼光闪烁:“西迎天子……以讨不臣。” …… 风吹过檐下,挤进窗隙,烛火摇曳。 沉默中的公孙止伸手过去,将女人从后面揽到怀里,蔡琰扭动两下,贪婪的闻着男人的味道,蹭在长有短须的下颔,手指轻轻划过敞开的衣襟:“……夫君在犹豫……妾身刚才的话有一些唐突了。” “嗯……不过建议不错。”公孙止只是低声说了一句,搂着如软的身躯,手轻轻的抚摸,“昭姬,你可听过司马这个姓吗?” 怀里睫毛眨了眨,女子抬起俏脸,偏了偏头:“听过啊,司马家是河内温县的大姓,挺有名气的,怎么?夫君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就是为夫手有点痒了……” 那边只是笑着说了一句,蔡琰从怀里狐疑的看他一眼,随后过去铺好床榻,公孙止望着她背影,弯下身时从群中凸显的臀部曲线,舔了下嘴唇,从后面陡然抱了上去,女人惊呼中,将衣裙剥的干净,犹如一尊白玉美人滚在床单上。 娇弱的手去撑对方厚实的胸膛,然而压下来,一对乳白的饱满变得扁平,随后在大手中揉捏出各种形状,惊呼渐渐变成压抑的粗气。 “……夫君先下来……驿馆不大的,让其他人听到不好……” 断断续续的话语化为娇声的喘息,一边说着一边推搡,不久之后,玉体发红的将身上的男人腰身紧紧搂住,指甲陷入对方宽厚的背肌,双唇死死咬了一下,绷紧弓起的玉足踢翻了烛火,屋里黑下来的瞬间,女人发出‘呜’的哼声。 两个人融为一体。 许久之后,床榻的吱嘎声停歇下来,黑暗中,两具身体交织相互拥抱着,有声音传来:“……夫君切莫被曹操表面所瞒,或许他有些话是对的,可这乱世就如烂泥塘,跳下去的人就没有一个会是干净的……” 公孙止搂着女人,望着漆黑的房间,看不见一物,只有风呜呜咽咽在外面跑过。 “那就杀干净就是了!” 他说。 黑沉的夜过去,柔和的阳光升起时,公孙止辞别了曹操,远去数里凉亭,曹纯立在那里送行,这次回来后,他将不再离开,不过他身后鬼鬼祟祟一道身影道:“……我偷偷溜去,父亲那边,可撑得住怒火?” “撑得住……你且去就是。”曹纯望着远去的队伍,心里五味陈杂,更多是有些不舍的情绪,但有些事还需要他去做的,随后拍了拍年轻身影的后背:“那里是最锻炼人,你一直不喜内斗,如此就去吧,大兄那里,叔会替你顶住。” “那太好了……那昂就去了,你们就等我杀尽胡虏血的好消息!”那青年急冲冲骑上马,挥舞双臂说着,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仍旧遮掩不住兴奋:“……杀啊!” 青年像挣脱缰绳的野马飞驰而去,言行举止中,就是有点……二。 “但愿大兄不会杀了我……呵……”曹纯莫名的笑了一下。 ********************************* 初平二年,四月二十五,晌午左右,雍丘东南自西北去的道路上,三四千人的骑兵手持着曹操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的前行,这条的季节里,阳光逐渐变得温暖,有时还燥热几分,公孙止按照计划上的路线,从巨野往西,然后过陈留走到官道,最后渡河进入河内郡上太行山,最后一路返回上谷郡。 大概持续的路程,会花费两月左右。 “曹头领不与我们再走了……倒是有些可惜,路上都没人说话了。”华雄提着刀环顾左右,这么长时间里,少了一个人,终究感到有些不适应。 高升经过两月调理,身体倒也好了大概,叹口气:“咱们也不能怪他,毕竟曹家摊子那么大,用到人的地方肯定很多,自然是先帮亲啊。” “少说两句……”公孙止瞪了他俩一眼,其实曹纯的离队,他心里自然也有些不舍,但就像莽汉说的那般,自家也自家的事,这个时代家族观念更加重一些。他甩了甩头,看了一眼身后其余头领,笑起来开口:“……少了一个曹纯,没事,不是还你们吗?幸好你们都是没家没族的。” “那当然……我们……”高升话说到一半,笑容凝固,转过头去看向华雄:“我怎么感觉首领好像是在骂我们……” “哈哈哈——” 周围都是糙汉对于这样的玩笑话自然不会当真,反而觉得高升的表情更加好笑,这样笑语中气氛好了不少,公孙止看了看他们,发现了两个人:“潘凤和徐黑子呢?” “手痒了…...去山里看看有没有好猎物,拔了皮毛想给首领做毯子……”高升指着那边远方的山野,“……看,现在不是过来了么,早上就跑出去了,也不知猎到什么了。” 侧方的视野尽头,远远的,有数骑朝这边飞驰而来,老远就听潘凤那嗓门叫嚷:“虎……虎……” 跑近了,才知他叫的是虎皮。 战马勒停,潘凤一把将巨斧丢到地上,从马背上取下一张硕大的斑斓虎皮,在手臂中拉伸:“我娘早就说过,我就是有福的,首领你看,这片毛好不好?身上连伤口痕迹都没有。” “你打的?”华雄也是有眼力劲的,皮毛无伤打死老虎,说明是赤手空拳,换做是他,也是很难办到。 “自然是我……” “……捡的。”旁边徐黑子不等他吹嘘,直接挑破:“咱们钻了几遍林子,连头鹿都没见着,反而准备回去的时候,半山腰上看见一头死虎,鼻口流血,像是被人打死的,潘头领顺手就把皮毛给剥下来。” “让我吹一下会死啊……”潘凤黑着脸将虎皮叠起来。 …… 北麓山岭,茂密的树叶层层叠叠,难见阳光,陡然间一声大喝响彻林野,震的树叶哗哗抖动。 “回去取把刀的功夫,谁他娘的剥了我的虎皮!” 一个面相丑陋,身形魁梧巨大的虬须大汉看着地上只剩肉骨的虎尸,气急愤怒的怒吼,片刻后,他在地上发现了人的脚印,顺着下去,还有许多马蹄的印子,当即找了几根茂密的树枝编制成裙系在腰上遮挡毛茸茸的部位,便是提了一对铁戟,朝外面怒气冲冲寻了过去。 然而不久,一个风餐露宿的迷路青年,与他不期而遇。 “我的虎皮是不是你拿的——” “这位壮士,昂从不做顺手牵羊之举,只是寻一伙人,却不想自己跟丢了…….” “一伙人?可是骑马的?” “对对对,他们俱都是骑兵!” 魁梧的巨汉揉了揉钢针般的虬须,扛起铁戟就追了出去,声音咆哮:“娘的……我的虎皮!” 第一百四十九章 弄服典韦 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防盗!十分钟后再看!字数三千,不会多,不会少,直接订阅就是,十分钟后看!!! 第一百五十章 飞来横祸的司马家 “夫君……妾身带懿儿、孚儿出门踏青,整日看书会傻的。” “去吧,早些回来。” 望着妻子牵着两个十一二岁大的儿子,带着众多仆人出了院门,身形俊伟的男人,一身青矾深衣,腰系大带,显得倜傥大度,檐下站了一阵,鸟雀立在枝头欢快啼鸣时,他转身回到正厅当中。 里面隐隐有小声的读书声,乃是从一名二十左右的青年口中朗诵,看到父亲皱眉从身前走过,随后放下竹简:“……既然王太守相招,大可先过去应付一段时日,也好让父亲心里不那么烦扰。” 过去的男人坐下后,摇摇头,将一卷铺开的竹简收起来,放到旁边简堆上面,听到儿子的话语,沉默中,仍旧保持威仪。 “伯达,如今天下纷扰,各路郡守、刺史拥兵自重,这乱世之象已起,岂能随意与他们攀交……养志闾巷,阖门自守,等待机会也是重要的一步,切莫被外界的纷乱扰了自身。”话语顿了顿:“……何况王匡也非成大事之人,附庸这等腐朽之树,早晚会连累我家。” “是,是孩儿心浮气躁了。” 青年名叫司马郎,对面的男人乃是他父亲司马防,做过郡官、洛阳令、京兆伊,董卓入京后,当机立断辞了官职,携了家眷离开洛阳回到河内温县老家,闭门谢客,饶是如此,他司马依旧是颍川名门,每日登门者络绎不绝。 而河内郡太守王匡便是其中之一,讨董侥幸活了一命,回到治所开始招揽豪杰、谋士,自然也是对这乱世起了争雄之心,听闻司马防从颍川迁回老家,便是登门拜访过几次,席间相谈甚欢,但大抵是没有结果。 失了耐心的王匡,便是下了招令,让司马防以及其子司马郎上任就官。对于这样的结果,司马防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不胜其烦而已。 自孝敬里司马家远去温县,途中道路偶尔会有一两座乡集。 明媚的五月夏日,牛车缓慢平稳,掀开帘子朝外面大呼小叫的司马孚望着从眼前过去的集市兴奋不已,相对这个十一岁的顽童,比他大上一岁的司马懿便是安静的坐在母亲身边,静静的看着带出来的书籍,抛去外貌,却是显得老成。 一切与平常无异的一天。 他们过去的市集,三三两两奇怪的人混迹自来熟的与一些摊贩,乡亲打起招呼,顺道旁敲侧击打听一些消息,而后悄然离开。 集市上,采办的几道身影走在村人的摊位前挑选一些东西,前方一对男女显得亲昵,女的犹如这夏日阳光般明媚,肌肤白皙娇嫩,身材匀称风韵,着了一身桃红衣裙,挽着妇人发髻,不时向旁边一身常服束冠的男人摆弄手中无意得到的小物件。 “夫君……回去后,想要再买到这些东西就难了,不如…多买一些回去。” 几名跟随的侍卫,手中提着布袋,几乎已快满了,公孙止朝里瞄了一眼,眉角不由跳了一下:“这些东西在上谷郡应该是有卖的,就算没有,为夫也会让商贩给你带一些过来就是……” 说话间,一名狼骑走过来,低声交谈几句后先行离开,蔡琰瞧了瞧离开的身影,撇撇嘴,将刚从货摊上拿起的东西又放下,拍了拍手,挽过丈夫的手臂,转道回走。 “不买了?” “不买了!看来夫君有事要做。” 相依的两道身影在拱卫下出了这座市集朝外面走去,不久之后,那是一片树林,显得荒僻,隔着数十丈距离,亦能听到马鸣声,公孙止将妻子扶上一匹温顺的马,让两百名狼骑和赵云、曹昂过来,吩咐:“带夫人先行。” 后者没有推辞,只是曹昂有些不明白,懵懵懂懂的跟着离开。 马背上,女人自然懂事,也不多说什么,对丈夫点了点头,与保护自己的赵云以及两百名狼骑朝北缓缓而去,走动中,她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转身背对的男人,抿了抿嘴,其实之前有些话没有说出来。 “……夫君,能不能不少小孩子……”她摸了摸小腹,轻声呢喃。 …… 林野这边,焦躁的气息在浮动,周围人影、马影密集,在林间、原野上延延绵绵的铺开,还有人正从林间洒了尿走出来,公孙止翻上马背,勒过马头:“今日与往日劫大户不同,也没有对错……”马蹄迈动转折,他说:“……所以,一个不留。” “首领与那户人家有仇?”系上中裤的恶汉从林间走出来,披了一身用虎皮做的裋褐,剩下的边料被蔡琰做了一顶虎皮帽戴着头上,看上去光彩斑斓。 “现在没有,不过往后就会有了……”那边,微微张了张口,言语冰冷。 典韦碰了碰铁戟,点头:“好,有仇那就报,天黑动手?” “不用,直接过去杀进他家里。” 说话声音过去,偶尔鸟鸣从林间响起,随后惊的飞起来,原野上响起马蹄一片轰鸣的声音,灿烂的天光变得阴晦,三千多道骑兵身影刀枪出鞘踏着干燥的泥土,朝远方那座写有司马二字的庄子推了过去。 开始下雨了。 …… 雨下大,滴答滴答打在瓦片上,顺着屋檐落下,织成珠帘。 “母亲他们今日还想去踏青,眼下怕是中途就要转道回来了。”有些疲倦的司马朗放下竹简,走到檐下望着哗哗的雨幕,吸了一口清冷的水汽,便是对屋中的父亲笑着说了一句:“……上次三弟就是淋雨生了病,这次但愿不会……” 话还未从说完,突然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像是从院门那边传来,声音很惨烈,就像人临死前发出的绝望和恐惧的哀叫。 “怎么回事……”青年望向传来惨叫的那边时,司马防皱着眉头从屋中走出,紧接着又是几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目光陡然一凛,返身回去从墙壁上取过一把剑:“速去召集家将门客,想来有‘贵客’临门了。” 匆忙召集人手过来,司马朗指挥几名心腹:“将家中所有人集合在正厅,组成阵势休叫贼人各个击破。”周围人散去,他也寻了一把长剑护身,看了看父亲镇定的握剑立在檐下,他便也是学了起来,刚把剑尖立到地上,前院升起浓烟,火势朝这边蔓延过来。 不久之后,凄厉的惨叫声从不同的方向传来了过来,公孙止提着带血的弯刀,大步而来饿,出现在了父子俩的视野之中,他望着那边,露出了狰狞。 既然要学司马懿,那真的就必须死。 “杀!”弯刀挥出。 第一百五十一章 屠杀 一  大雨哗哗而下,冲刷地面粘稠的血浆,慌慌张张的脚步踩过去,慌乱的身影乱跑,他的视线的左右,到处都是劈翻倒地的尸体,随后,脚下被一具还未死透的身体抱住了脚脖,摔在血水当中,情急中这名家仆用脚去蹬踹那名年纪颇小的丫鬟。 哗!积水溅起来,他转头看向另一边,刀锋照头砍了过来,无头的尸体向后倒下,人头在地上滚动,持刀的贼匪一脚将头颅踢开,继续追杀其余乱跑的身影。整个庄子混乱起来,有人还在屋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开门的一瞬,屠刀就砍在面门上,随后杀人的身影冲进屋里疯狂的挥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出时,鲜血溅在窗户上。 庭院、廊檐下洒满了血水,尸体横陈铺开,穿着破烂皮袄的狼骑追逐人群,不管男女老幼,杀过去,挥舞刀锋劈死,就算有人想要翻上墙壁跳墙逃离,也被长枪钉死在上面,整个庄子前后左右,数千道挥舞兵器的身影涌进来。 一千多名黑山骑本就是山中贼匪,杀人越货,打家劫舍自然也是极为娴熟的,而剩余两千三名狼骑有部分是杀戮成性,跟着公孙止从北抢到南,不论是战阵拼杀,还是像这样屠杀已不是一次两次。而司马家这座庄子本就是文人世家,虽也有家将护院、门客但到底与这些杀人成性的恶人相去甚远,更何况还没有半点准备的情况下。 当三四千人杀进来的时候,纵然庄内做出反应,中心庭院外侧的厢房、外院的仆人、丫鬟、房门、护院几乎被涌进来的狼骑、黑山骑屠戮一空。 逃无可逃。 屠杀推进至中心主家宅院,司马家尚有百余人朝那边奔逃过去,其中还有许多护院、家将,但此时已被对方杀的胆寒,敢抵抗的大多已死了,溃散的人群传来哭叫的声音。一名中年妇人拖着两个幼小的身影,她怀里抱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孩童,另一只手将差不多年岁的男童推给前面一名丫鬟。 “你快带上五公子……你跑快一点。” 那丫鬟下意识的伸手去接那名孩童,后方,粗大的脚掌哗的溅起水花,一柄短戟划过雨帘,水滴碰到戟身破碎裂开,拖出一道真空的痕迹,下一秒,便是噗的一声,血肉撕裂的声响,那丫鬟伸手停了下来,时间好像放慢了,幼童在她视线里慢慢撕成了两半。 鲜血溅上她脸上时,发出“啊!”惊恐的尖叫。 魁梧如山岳的巨汉提着一支铁戟走到她身旁,看了看地上断成两截的尸体,伸手抓过孩童发髻,将上半身提在了手中,反手一戳,将还在尖叫的女子从口中插穿,拔出后,身形继续行走在瓢泼大雨中,周围黑压压的一片狼骑蔓延过去。 急骤的大雨之中,司马府上的正厅,侥幸活命逃到这边的不足百人,孩子的哭声,伤员的呻吟,混乱不堪,司马防一步不退分布着护院、家将防御屋子的四角以及正厅大门,此时他看到中年妇人抱着四子司马馗过来,视线又看了看后方再没有出现抱孩子的身影,大抵是明白了。 “父亲……” “别说了。” “五弟他……” “我叫你别说了”司马朗转头大吼,眼眶通红,“今日我司马家突遭厄难,岂能哭哭啼啼像个妇人!先把贼人赶走,大仇往后再报!” 他虽然悲痛,但威仪犹在,膝下八子,除了长子二十一岁,其余俱都年幼,有些过来他这边了,有些还没有过来,显然已发生了不测,他很想责问那些贼匪:“为什么要杀我司马家满门……我们可做错了什么……” 视野中,贼人水泄不通的围拢到了这边,正厅四角的护院家将拼命的抵抗,然而终究人少,片刻之后,尸体堆砌在檐下、雨中时,面对正厅大门的贼匪退开一条道,那浑身湿透的高大人影走了过来,对方身旁一道更加魁梧巨大的身形上前,从手中扔出了什么东西,抛向了这边。 一滴鲜血从空中溅在了脸上,司马防擦了擦,指尖上是一抹血痕,嘭的一声,摔在他脚边的是半截幼小的尸骸,正是他的五子司马恂。 “啊”司马朗跌跌撞撞跑来抱起地上的尸体哭出来,随后一把抓起脚边的长剑又是啊的一声,朝雨中冲过去,旁边司马防一把将他拉回来,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雨中那道身影,双唇发抖,张开:“这位大王若是需要钱财大可遣人说一声就是,司马防双手奉上,但是大王不在山野间纵横,却到我府上肆意杀戮,是何道理?” 公孙止只是静静的站在雨中,然后挥了挥手,周围有人从柴房找来干柴堆在檐下,雨中的身影慢慢走过去,那边青年刚举起剑,大氅掀起,带起一连串的水珠,反手一刀劈的对方踉跄后退,公孙止一手悬着弯刀,一手搂过司马防的肩膀,低下了声音。 “……若是我公孙止没有到这里,将来这天下会姓司马……”他目光扫过屋中的带着惊恐的一众人,声音平缓低沉:“……这屋里的人也都会因为一人而得道鸡犬升天……但我就是来杀人的啊…没有任何道理。” 司马防抿着嘴,目光凶狠:“你到底要说什么!” “……扫清障碍而已。” 公孙止拍拍他肩膀,轻声说了句,随后推将对方推回屋中跌倒,转身重新走回,举起手臂。不远的司马朗连忙跑进去搀扶父亲时,手指勾了勾,屋檐下,众人点燃了火把,扔到柴禾堆上。 噼啪燃烧的火苗渐渐引出大火,几个呼吸间猛烈燃烧起来,屋中司马家的仆人、家人闻到浓烟,惊慌尖叫的想要屋中跑出,然而房门嘭的关上,点燃的柴堆被人引到了这边,将去路封堵。 “放我们出去……咳咳……” “……我们什么都没做过啊,求求放过我们吧!” 剧烈的火势烧着了屋檐、门窗,弥漫的浓烟在屋中呛出的是人密集的咳嗽声,撕心裂肺的叫喊中,有人冲出火焰,全身的绸缎带着烈火跑到雨中翻滚,转眼被人钉死在地上。 “恶贼” 司马防站到门口,他已全身是火,声音洪亮自火中嘶吼:“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受人所托来杀老夫全家……你那借口让人哂笑,我告诉你!司马家不会就此断绝” 房檐轰的垮塌下来,埋葬了声音。 …… 雨中,公孙止转身大步朝外走。 司马朗、司马馗、司马恂、司马进、司马通………走到外院的门槛,脚步陡然停下,“他儿子还没死绝,才五个……” 雨帘前方,车辕的碾过积水的声响,目光望过去。 …… 牛车缓慢而行,车厢内妇人抱着一名昏昏欲睡的童子,正与旁边年龄较大一点的孩童说话,语气有些遗憾:“……今日天气还好好的,没成想却是下雨了,娘本想带你兄弟俩出去走走的。” “没事的母亲,天公今日不作美,总还有下次的。”司马懿稚嫩的脸上带着老成。 说话间,车外陡然响起车夫哎呀叫唤,妇人连忙捞起帘子看过去,与大门那边一道视线对上,瞳孔陡然一缩,大喝:“快调转方向。” 那车夫也是发狠,一边扯拉缰绳,一边取出小腿上的匕首扎在牛臀上,老牛哞的长叫一声,吃痛下杀开蹄子狂奔起来,车辕疯狂转动,带着哐哐声响奔逃起来。 院门里,公孙止挥手,一道道身影涌出翻身上马,呼喝着纵马追了上去。 哐 哐哐哐 牛车疯狂跑上官道,一路朝集市那边过去,因为下起大雨的缘故,赶集的乡亲已经散去,只有收拾摊位的商贩或老农正准备离开,远处,牛车疯狂的碾过坑洼积水,磕磕碰碰,车厢也在摇晃,一众人连忙跑开躲避,轰隆隆的牛车推翻了做小生意的摊位,各种木架、商货、吃食留下数十米长的狼藉。 “好像是司马家的牛车……” “我的东西啊 “……走!去司马家要赔偿……” 小贩老农们朝牛车方向愤慨时,轰隆隆的马蹄声轰然在后方炸开,众人再次左右躲闪的一瞬,一道道发出野蛮呼喝的声音从他们面前冲了过去,人吓的半死。 踏踏踏 奔跑的牛车后面,当先就有数十匹快马踏着铁蹄追袭上来,距离越来越近,妇人从帘外缩回头,着急的催促车夫,随后安抚两个孩子,一只手按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不要怕……懿儿、孚儿不要怕,爹爹没有事,他会来救我们的。” 司马孚在她怀中哭喊,恐惧的发抖。旁边司马懿倒也是镇定,不过小身子还是微微发抖。 车撵上,车夫自然吓得不行,不停张望后方,某一刻,他下意识的缩回脖子,一支刀锋擦着他鼻尖过去,砍空一刀的敌人随后去了前方想必是要拦截,那车夫望了望原野,拉扯缰绳驶离了道路,然而巨大的速度下,车辕磕在道坎上,整个车厢高高的抛起来,随后落下,车轴啪的一声断裂,一只轮子脱离滚去一旁,车厢倾斜着继续被老牛拉着往前跑。 骑兵追上来,照头一刀劈在奔跑的牛的颈脖上,痛苦叫声传来,牛蹄陡然一软扑向地面,庞大的躯体在地上翻滚的同时,半斜的车厢也在这一瞬间更加倾斜,然后……彻底倾覆下来,木架、车轮、上面的杂物飞舞的甩出,尚未死透的老牛挣扎着蹄子试图爬起来。 车厢内,妇人满头是血,从翻倒的车厢缝隙里看到马蹄徘徊,她看了看昏厥的司马孚以及同样流血的司马懿,心下一横,抓起旁边一根断裂的木条:“懿儿……” 下一刻,猛的捅进孩童的腹部。 然后抱着怀中的司马孚,钻出车厢的一瞬,发足狂奔在原野上,徘徊的几名骑士发出渗人的笑声,拍马追了上去。 雨幕下,一匹战马来到倾覆解体的车厢旁停下,华雄下了战马低头朝里看了看,幼小的身子被一根锋利的断木刺穿,一动不动。 他直起身视线望向灰蒙蒙的原野,奔跑的妇人被骑兵追上,然后砍翻在地,拖着尸首返回到这边。 “车内一个、抱着的一个、肚子……还有一个。”华雄仔细看了看妇人,随后上马招手,“够数了!回去复命!” 便是折转,与队伍汇合一处,踏上归途。 第一百五十二章 徒留苟且人间 (第二卷完) 一  大雨在下午停了下来,爬满青苔的苍树上,虫蛹褪去,蝉爬上了树躯在发黄的光线里发出单调的名叫,驻留凉亭的女子扶着廊柱望向南边道路尽头,有些出神。 对于丈夫那样的性格,一定会大开杀戒,所以有些话她并不想说出来,让他犹豫。 残留檐角的雨滴落在额头上,感受那一点凉意从额头滑落过脸庞,轻轻抚过小腹。亭外,赵云提枪过来拱手,说了后方首领的队伍正在赶过来汇合,女子嘴角泌出一丝微笑,还有一个即将作为母亲的笑容。 暴雨来的突然,又骤然停下,干燥的地面变得泥泞,驿道上前前后后的是奔行数千马队,他们刚刚完成一场屠杀,纵然被雨水冲刷了一段时间,浑身上下依旧散发着血腥的气息,以及对生命的漠视。 某一刻,虬须大汉带着数十骑追上来,穿过中间的队伍,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呈了过去,脱去湿冷的大氅的身影转过头来望着那颗张大嘴,死不瞑目的女人头颅。 “还有两颗呢?” “我又不是典韦那厮,连小孩也下得去手,杀死了,不忍心砍下脑袋。” 马背上,华雄也有作为军人的骄傲,让他杀孩子,心里终究有些不舒服。旁边歪歪斜斜骑马的巨汉叫道:“我是不怎么会骑马,要是会,我早就上了。” “那我再回去把人头割来就是……”华雄朝那边恶汉瞪了瞪,拱手准备离开。 这边,公孙止挥手让他留下:“若真死了,割不割头也是一样,大家是兄弟,不要因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若是侥幸没死,留半条命,没了家族的支撑,为区区幼童,咱们一帮汉子还要纠结,那就可笑了…….” 话语顿了顿,他回望过来的路,雨后黄昏的阳光。 “……不过,那幼童侥幸活下来,又侥幸长大成人,若是他还有胆量,欢迎来挑战狼群。” 风吹过来,他笑起来。 不久之后,队伍汇合前方的马队,一路向北朝野王,朝太行山脉过去吗,半途上,一名斥候从后方过来,穿梭过队伍到了前面。 “启禀首领,有一支军队在追击我们……好像是河内太守王匡的部将。” 前方缓行的马背上,搂着妻子的公孙止看了看对方,抬起手:“碾碎他们。”命令下去,后队的阎柔、牵招领着黑山骑折返向后而去。 …… 铁骑冲阵,撕裂平原。 天光降下来,粘稠的鲜血漫过马蹄,歪倒的旗帜一只只战马踏过去,乌鸦从树上飞扑而下,啄食破碎的血肉,人的生命凋零了。 视野拔高,推去千里。 西面长安,夕阳照着古朴的城墙,汉旗亦如往昔飘荡在风里。巍峨的皇城,郭汜、李傕踏上石阶,一路畅通走进这座威严的皇宫当中。青涩的皇帝颤颤兢兢的看着他们高声谈论,耳中一片嗡嗡嗡…… 然后,木然的点头。 二人大笑着离开,走出宫门,李傕夹着铁盔望着天边的夕阳,发出一段感概。郭汜站在旁边笑着说起了之前皇帝的表现,接着两道声音更加猖獗的笑起来,走了一截,说起了一些事。 “公孙瓒上表请封公孙止为上谷郡太守,护鲜卑校尉。我已答应下来,他是马贼出身,兄长,你想想……马贼出身…….哈哈哈……我郭汜就是马贼出身啊……到的今天殊为不易……哈哈!” 眼眶有些湿润。 他们远去的后方,那座金殿上,原本青涩、害怕的天子,阖目咬牙切齿,巨大的屏风后面,窈窕的身影款款而出,走到侧旁低下柔媚的声音:“陛下……当示之以弱,求援之信已发出,再耐心一些。” 相对之前的木然,皇帝捏紧了拳头,狠狠点下头来。 城门,贾诩牵着马匹走出这座已经萧瑟的雄伟巨城,回头望了一眼上面写着长安两个巨大的字,心里百感交集,有些人坐拥天子也不能成事,他便不想再待下去,至于前路有些渺茫。 “先回家里看看吧……” 轻声呢喃一句,不再犹豫的离开。 距离长安上千里之外的幽州上谷郡,骑兵奔驰在城外,步卒在军营中挥舞汗水,偌大的校场高台上徐荣挥舞着令旗演练着阵法,面容肃穆,偶尔他的目光会看向那边城池的轮廓,里面热火朝天的忙碌,大量的居住区正在完善起来,拖家带口而来的男人带着妻子儿女望着属于他们的房子,已然热泪盈眶。 府衙中,名叫东方胜的青年,连连咳嗽,他与旁边中年文士一起查看着地图,随后他们的目光投向了雁门郡,上面标注了一个叫屠各的匈奴部落,在上面画了一个圈,视野在地图延展,上面还有许多部落名字,画上了一个叉,连成一片就像是…… ……长城。 南面,骄傲的袁术望着身后写着曹字旗帜的骑兵,狼狈的逃离。 更南一点,越过荆州,骑兵冲过茂密的树林,箭矢飞蝗而来,中箭的身影捂着胸口发出猛虎垂死的咆哮。 “刘景升!传国玉玺并不在我手中——” 北面,冀州袁绍意气风发举起杯盏,接受麾下将领谋士的恭贺,占领大半个青州,并州已派侄子高干、高柔过去,他已完成了吞噬的步骤,将目光看向北边——那头骄傲、性烈的白马。 黑山,荒废的山寨,宦官偷偷溜回了这里,他来到倒塌的那栋木楼,在下面某一个暗阁里寻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搂在怀里,泪水落下来,带着刺客韩龙以及数名手下朝北面过去。 天光暗下,繁星密布。 破碎的残骸里,重伤未死的孩童慢慢爬动,爬向路旁,星辉的夜色里,泛起铅青的颜色,他望着原野那边,母亲无头的尸体,眼底终于弥漫起水渍。 家人……都死了……我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咬牙碰在地上,吱吱呀呀的发出悲戚的哽咽,压抑的泪水,滚了下来时,昏厥过去。道路上,一支军队蔓延走过这里,赤红的战马望过那边的惨状,又看了看地上趴伏的幼小的孩童,便是招了招手。 有人过来将重伤的身体带走。 …… 迷迷糊糊之间,他睁开眼,一个小巧可爱的脸蛋微笑着探头。 “你受伤很重,不能随便动的,幸好我们路过救了你……我叫吕玲绮,你叫什么名字?” …… “司马懿……”男童轻声说。 第二卷结束,明天写个卷尾小结,说明一下第二卷中的问题。 第二卷卷尾小结(必看) 一  从哪儿开始说起呢,剧情先放在后面再说吧,就从第二卷人物谈起。 先从潘无双开始,正如很多书友预料,他确实是本书的搞笑担当,一本书太过严肃压抑,肯定不行的,需要一点笑声来缓解剧情或者文风带来不舒适的地方,正史上是没有这个人物的,演义上给他描述并不多,所以很容易去塑造一个傻大个的形象,不过也相信很多人已经喜欢上这个人物。 另外一个比如牵招,他是个很厉害的人,他和阎柔可以说是曹魏时期的北方双壁,演义里几乎没有他俩,很不公平,但眼下文中俩人还是太过年青,需要一定的时间去培养和成长,不能说他是名将,就一定会有名将的出路,打个比方,如果吕布年青小时候就灌输爱国思想,那往后的路绝对是不一样的,所以在白狼里第二卷,春风有有一段写公孙止训斥牵招,这就是他成长的一个细节吧。 谈谈徐荣和李儒,他俩因为是投靠的身份,所以在第二卷占的笔墨并不多,应该会在第三卷,占很重的成分,比如李儒的心机,和狠毒,以及真小人行径。 蔡琰的话,从第二卷开始出现转变,再到第三卷真正爆发女王性格,应该是一个很酷的后方支撑,第二卷尾简单说了她怀孕的事,不过公孙止可不只一个儿子......就不剧透了。 后面还是说一说第二卷剧情的问题。 第二卷让人感觉就是一个落魄的狼群迁途转折的一个过程,其实不是,仔细看的话,公孙止完成了一个大趋势,第一个暗算了张燕,取走了几十万的居民,第二个就是曹操,两个都在起跑线上,都是急需盟友的,一南一北对袁绍形成了夹击的攻势,毕竟真正历史上曹操能胜袁绍,几乎是许攸这个关键人物带来的胜利,因为我们是上帝视角,看过历史,所以知道袁绍的粮草囤在乌巢,可以当时的视角曹操是不知道的,而公孙止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讲取代了许攸的地位,成为将来至关重要的一环。 然后曹昂这条线,并不是有些书友认为是用来的给公孙止打入曹魏的一条路,并不是的,而是让公孙止有借口真正意义上带兵跨过边境线,以武力走入中原。 可能有部分书友觉得一开始公孙止就该攻击冀州,把袁绍赶走,其实春风想说,写小说不像是在打三国志这样的游戏,不是攻下城池就可以的,再说当时黑山众虽然人多,但毕竟是匪,与郡兵实力都要差一截,不然历史张燕早就打出来了,何必缩在山里等待投降。 剧情上也提到过西欧,不过那里春风是要架空一部分,让剧情更加丰满,而不是一味杀过去,那样反而没有多大的意义,而且西征并不是简单的一个字“打”,肯定是原因的,无缘无故的出兵肯定让人费解,甚至不理解。 回到第二卷正题上来,第二卷卷尾的司马懿没死或许让部分人心里不舒服,或是觉得将司马懿放到吕布那里让人感到恶心,这一点我与其他不同的写法,就是人的性格,吕布是谁?一个骄傲的人,你们觉得他会听司马懿这个十二岁孩童的话?显然不可能,就连陈宫也不会认同。 还有一点,司马懿失去家族的培养,还是原来那个吗? 万一为了报仇,他朝武力向发展呢? 对不对?写小说要考虑各种因素,也要利用各种因素窜连出剧情来,来让故事更加跌宕起伏,如果一味的平推,很快就失去了一本小说的乐趣,毕竟很多三国小说写到后面就乏味了,让人感到枯燥,尤其是收集了各种名将谋士后,完全存托不出他们该有的本来面目和特点,就变得像战略游戏一样,某某军团攻什么地方,某某谋士出了什么计策造成什么反映,然后就一路推过去,打完收工,接近就是封赏,最后完结。 这样的剧情,没有看点的,没有跌宕起伏的剧情也没有完善的个人情感,比如典型的一个人物,曹操,很多小说就把他描写成枭雄,多疑、爱杀人,可真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也不可能统一北方,有那么多将领追随他,春风在这里想说的就是,尽量写出一个文人情怀、一个好的父亲、合格的统帅、合格的政治家,甚至一个多疑难审的多性格曹操,这样的人才具有魅力的。 司马懿同样如此,给予他失去家族亲人的痛苦,让他记恨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的敌人,至于跟随的人,肯定不会吕布的,吕布会在白门楼画上他中原的步伐,双狼合一。 剧情还有很多,会写到公孙止的成长,从一个疯狂的杀人狂魔到审时度势的狼王,再从年轻力壮到狼顾天下的老狼,从几百人到横跨草原、东北、高句丽、西域、半个中东的庞大军队。 那样的人会是狗吗? 看过春风上一部厂公的书友,应该清楚,春风的书从来都是剧情跌宕起伏的,不是白味枯燥,耐心的看下去,你们会发现三国的故事,可以这样的讲。而且春风的灵异小说,在起点没有起色,可在懒人听书,却是有两千七百万的收听率,春风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我写,你们看! 第一百五十三章 盛夏暴雨,落棋有声 冀州。 初平二年,盛夏,暴雨笼罩邺城。 田丰坐着乘车驶过街道,从宅邸前去府衙。 暴雨的天气里,街上行人商贩已经不多了,偶尔淋雨的身影遮着头从视线中跑过去,冀州已经稳定下来,大半个青州也落入手中,接下来就是坐稳并州以及北望幽燕了,这便是他们接下来的步骤。 车厢内,田丰衣冠整齐,面容严肃不苟言笑,然而直挺的背脊,看的出此时的意气风发。 作为袁绍体系中有着举足轻重的谋士之一,辅助主公拿下北方四州奠定称霸的基础,已是无上的荣耀,读书人一方面将圣贤的书籍传承下去,一方面就是让自己光宗耀祖,说没有私心,一心只为圣贤事,他说出来自己都不信的。 美中不足的,还是未找到主公的二公子,袁熙。 车辕停下来。 田丰撩起帘子从车撵下来,与同时进入府衙的还有刚刚下了牛车的逢纪、沮授等人,表面上大家拱手见礼一番,私下里该耍心眼的终究还是会耍,一路走过府衙后方的庭院,穿过廊檐,偶尔大雨落在人的肩上,在进屋前,弹了弹水渍,随后推开门。 一道身影正坐在长案后面,闭着眼睛听着丝竹之声,听到脚步声,也不动,只是伸了伸手,让进来的众人在两侧坐下来。他几案上,铺满了竹简,地上有几张皮制的地图,上面赫然写着幽字…… 袁绍心情似乎颇好,待众人落座后,微微睁开眼,朝那边笑了笑:“……接连几日大雨耽搁了不少事情,不过也正好让我们歇上一阵,下一步方才走的出力气。” “主公切莫贪图享逸……”厅中左侧,众人中间一人身材修长,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样貌沉稳俊逸,颔下长须,看去颇有风骨,此时起身拱手:“主公如今方才坐稳一州,青州尚未全部入手中,并州那边高干高柔二人不过虚有其表,当遣能力出众者方可,北面幽州公孙瓒尚在,其子公孙止又善用骑兵不再其父之下,实乃劲敌,此时享乐太过早了。” 首位身影面色笑容微减,大抵有些不爽,坐席中,谋士田丰拱手:“丰亦觉得公与说的无错,公孙瓒兵强马壮,麾下兵卒皆是虎狼之辈,不可小觑,当加紧统领并青二州,三州之力合攻幽州,方才眼下……” “元皓之言有些高看公孙瓒了。”郭图偏了偏头,起身:“眼下之大势,南面曹操初领兖州又与主公乃旧识不足为虑,东面孔融才大志小亦无野心,加上年纪偏大了,也不用考虑在内,西面张燕已死,冀州与并州连为一体,此等局势下,公孙瓒焉能与主公抗衡?当以兵锋推过去。” 袁绍听完这番话,脸上方才又有了笑意,抚须点头:“公则之言甚得我心,公孙瓒兵马强壮不假,但幽州人少粮稀,若开战必然想要极快决战……”他起身端着觞,缓缓而走,目光扫过众人:“我意引诱公孙瓒入冀州,将其拉开战线,使其壮士入泥潭,有气也不能使,时日一长,转守为攻,一战定之。” “那……公孙止如何应对?”有人问道。 那边,端着酒觞的身影怔了怔,沉默了片刻,一口饮尽:“让鲜卑、乌桓攻略北地,拖住他……” “主公不可——” 接着哗啦一声响动。 沮授慌忙起身撞翻了几案,站出来:“鲜卑、乌桓狼子野心,让其肆意攻略北地,会多少家破人亡啊,就算拖住了公孙止,可到头来,吃亏的总是我等汉人。” “胡口乱言!”逢纪打断他,偏头看对方时,上前拱手:“主公难道就未得胜?沮公与岂能只看到胡人得利,没看到主公剪去一大敌吗?与大势想比,边境小地,死伤算得什么——” 言辞凿凿,振聋发聩,沮授望了望前方,见无反应,便是叹口气拂袖离开。自他离去后,厅中,话语持续的讨论,最终定调下来。 …… 西北面,越过幽州腹地,穿过军都山,雨水在这里渐收,我们的视野从云下而去,落在热火朝天的城池里。 徐荣、李儒、丈八左髭、于毒等人齐聚府衙,独臂的身影从木架上放下一张牛皮,上面标注的是草原、幽州、并州的地图,以及少部分西匈奴和东部鲜卑的地势。 “首领兵微将寡,从前杀戮那一套已不能再用,以少胜多可以,以少治多却是困难,蓟侯面临两面作战,若是败亡,上谷郡将会同时面对袁绍、鲜卑以及并州过来的高干兵马,真是唇亡齿寒……咳咳……” 这样的局势,徐荣、李儒二人心里自然是清楚的,至于黑山众人那边,便是知之甚少,如今好不容易走出大山,又怎会再愿意会去过那种翻山越岭,饱一顿饿一顿的苦日子,当下于毒等人便是表了态:“张将军被袁绍所害,又累的公孙首领折转中原颠沛流离,我等山野粗汉,虽无长物,但也会拼尽全力,也可为我家将军报仇雪恨。” 外面阳光正是灿烂,偶尔有几声晴空旱雷从东面传过来,正厅之中,东方胜身材消瘦不少,两鬓微微起了一丝白迹,他望了望空悬着的那把虎毯大椅,怔怔出神,听到于毒的言语,方才回过神来。 “于头领说的是。”他表情诚恳,随后点头:“张将军确实要报的,只是眼下,黑山军需要兵器甲胄,还需要长久训练……”目光又看向对面的徐荣:“徐将军手中西凉兵虽然骁勇善战,但这些日子以来,士兵多有水土不服的现象,而且真打起来,兵源补充也是最大的问题,西凉军排外的老毛病,徐将军一定要多加快解决才是。” 徐荣点点头,笑了一下:“不是儿郎们排外,实则是当初西凉军哗变,自己人打自己人,让他们心里有些膈应,眼下徐某已在加紧安抚调解。” “这事下放一放……”旁边的中年文士捻着须尖打断,随后起身走在众人视野之中,他来到牛皮地图上,手指点了点雁门郡的位置:“……柯比能的中部鲜卑势力越发强大,草原上常以骑兵对决,徐将军的西凉军步卒太多,骑兵不过两千余人,真要打势必被人牵着鼻子走,儒认为,首领回来后,我可以利用匈奴对鲜卑的仇……拉一批打一批。” 不久之后,公孙止回来的消息,传入城中。 黑夜。 浩浩荡荡的兵马出城摆开了迎接的阵势,拱起弧度的大地上,草毯在风里起伏不定,犹如微微荡起的涟漪,夏日漫天星斗下,一支骑兵风驰而来,随后传出一阵狼嗥,就像是远来的苍狼对着星月发出长啸。 城下,有狼喉吹响,周围持着火把的士卒在震动的地面上,高声呐喊出来。 距离数十丈,远来的骑兵夜风里停下,东方胜快步朝前迎了上去,风割出的纹角湿红起来。 “首领!”他嘶哑的大喊出声。 黑色的战马停在数步之外,昏黄中杀人如麻的狼王翻下马背,周围华雄、潘凤、典韦等头领下马大步跟随,跟在狼王的背后。 “我回来了……” 成千上万的身影高呼呐喊迎接那道人影,嘶吼的声音铺天盖地震彻这片天地,空气都为之窒息。 公孙止走过单薄的身影面前,宽厚的手掌握住书生,那边,喉结滚动,话语哽咽:“上谷郡一切完好无损……” “好!” 他紧了紧对方手掌,目光扫过城下、城上的上万道身影,伸开双臂,声音雄浑的响起来。 “你们的狼王……回来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公孙落子,先下手 一  轰—— 黑夜下起雨来,闪电划过阴云,天地之间泛起青白的颜色。 大雨自东南方向过来,没有一点征兆骤然将热闹的城市冲刷的清冷,被灰蒙蒙的雨帘笼罩起来,人们狂奔过街道,或躲避在檐下等待雨稍缓一些。 街道上,一支马队在雨中缓缓穿行。 然后在府衙停下,下马走进大门的身形抖了抖大氅,脱下扔给李恪,便是领着军中诸将大步走进议事的大厅,早有差役将门打开,他们已经得到了叮嘱,不敢抬头乱看,自觉得隐隐有股血腥味的身影过去时,他们方才被书生挥退,大吁了一口气急忙退下。 北地边境,接连草原,民风也是彪悍的,尤其是边军镇守的地方,大多民众也是敢于拿起棍棒与劫掠的马贼、鲜卑人厮杀,但也只相对于城外村落,城中百姓或官吏算是温柔许多,自幽州易主后,原上谷郡太守也被调走,新过来的太守不知从哪儿迁来数十万百姓,让整个最靠近草原的大城,变得有些战战兢兢。 “……看样子府中官吏挺怕我这个素未蒙面的太守?”公孙止饮了一口温酒驱除身上的寒意,坐到上方虎皮大椅,端着的酒觞悬在扶手外,目光看向下方:“……谁的主意?” 两名文士中,李儒上前拱手,说了句:“是儒的主意。”等待这位二十几岁的青年接下文,然而等了片刻,他微抬了抬视线,那边大马金刀坐着的身影只是沉默,嘴角隐约挂着一抹笑意。 心里便有些吃不准了,将视线重新低垂下去。 上方,呯的一声传来,觞器掷在长案上,高大的身影朝下方挥了挥手,众人方才依次落座,之前话语没有接着下去,而是说起了另外的事情。 “不在这段时间,迁来的数十万黑山百姓可有安置妥当,房屋够不够用,吃的够不够?刚回来,尚无睡意,便想听听各位负责的事情。” 雷声在天际滚动过来,众人中于毒起身拱手:“我黑山百姓安置倒也妥当,房屋不够的还在建设,应该能在冬天来临前都能入驻,唯独……唯独粮食并不够吃,迁来后也有不少人当地人发生冲突,大抵还是因为吃的原因。” “约束过了?”公孙止看向他,手指敲在扶手上:“那你们怎么解决吃的问题?” 于毒犹豫的抬头瞧了瞧左右,还是开口:“抢……抢了一些过路的商旅,还有其他稍远一点的城池。” “知道饿肚子会想办法,不错!”公孙止连连点头。 随后扔了什么东西过去。 地上,传来叮叮当当几声脆响,于毒望着滚到脚边的匕首时,上方声音传来:“……为了果腹抢食物,没问题,但我迁你们到这边,不是来抢汉人的,上谷郡周围又不是鲜卑散居的小部落,为什么不抢?那里有成群的牛羊、床上凶悍的女人,这些都可以抢嘛。” “……但是你们没抢,那就犯错了。”公孙止往前微微探出一点身子,磨了磨牙,“犯错就要受罚,把匕首捡起来,代你麾下插自己大腿两刀,有没有意见?” 东方胜连忙站起来,他一向维稳为主,自然担心出现问题,“首领,于头领他也是有苦衷,挨饿的人实在太多,下面的人又刚过来陌生的地方,心里难免不安的,偶尔惹出事端也属正常,区区还能应付。” “这不是应付不应付的问题,而是原则。”公孙止声音陡然拔高:“……他黑山贼就是欺软怕硬,劫惯了汉人,不敢与鲜卑人交锋……” 中间的身形将匕首捡起来,大喝:“不要说了,公孙首领求你不要说了,下面弟兄不对,我这个做头领自然有罪,有罪就罚,在理!!” ‘理’字说完的瞬间,匕首猛的扎在大腿上,血流如注,拔出,带出血线,于毒脸上顿时泌出豆大的汗珠,他紧咬牙关,又朝另一只大腿扎了进去,鲜血涌出来,流了一地,方才将染血红的匕首拔出扔到地上,摇摇晃晃间,咬着牙关说出声音:“受罚完毕。” 两侧坐席上,众人顿时为之肃然。 “带于头领下去包扎止血。”东方胜急忙走出,唤来侍卫将不停涌血的身影搀扶下去,随后转身拱起手来:“首领,除了黑山军外,其实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白马将军那边,首领未回来之时,蓟城传来消息,袁绍在这个月调动兵马的迹象明显,中途还截获了一些送往鲜卑的情报,相信要不了多久,两面或三面夹击局面就会出现。” 公孙止皱着眉头:“鲜卑和乌桓?”敲击的手指停下来,瞳孔缩小到了极致,“……乌桓在东,鲜卑在北,袁绍南面冀州,以及西南面的并州,合围之势啊……” “首领,破这合围之势其实并不难……” 阴沉的夜晚,暴雨、雷声又来,卷过城池上方,同时厅中响起了李儒的声音,他出列、低头,目光眯起来,夹杂在这道雷声之中说起了什么……公孙止静静的盯着他,眯起了眼睛,随后肯定的点下了头。 落下这场战事关键的一子。 “……此事交由你去办……若是那支屠各部不识时务,让他们再次尝尝汉人的铁骑从身上踏过去,是怎样的感受…….” 公孙止目光如鹰隼般的眼睛扫过厅中所有的人,高大的身上凶戾正在凝聚。 “……至于南侵的鲜卑和乌桓,来一个杀一个,用他们的人头修一座长城……诸位!如何?” 他的声音不高,眸底里的昏黄光芒,所相映的是他全部的头领轰然而起,典韦、华雄、潘凤、阎柔、牵招、徐荣等人坚定拱手,精气狼烟,面容肃杀。 ***************************** 夜色如水慢慢流逝,远去雁门郡,羊群悠闲的啃食青草,牧羊的匈奴人骑在马背上,遥望南面隐约能看到的城池,打了一个哈欠。 叮叮叮叮…… 是铜铃的声音自远方过来,懒散的牧羊人伸手遮挡阳光,朝远方的铜铃声望过去,那是一支渺小的商队走在草原上,然后拉近距离,从他视野中缓缓过去,去的方向正是他的部落。 休屠各。 第一百五十五章 李儒的舞台 匈奴屠各来自休屠王部,,西汉武帝时浑邪王部与休屠王部降汉,汉朝在缘边五郡故塞外置属国安置之,屠各种是匈奴占统治地位的部落,包括匈奴单于栾提氏及呼延、卜、兰、乔为南匈奴五部,往后的刘渊便诞生于屠各,然而,如今其父刘豹已提前死了,便就不提。眼下栾提于夫罗依旧徘徊在汉地,坐镇这支屠各栾提部乃是其弟弟——栾提呼厨泉。 自远方而来的几辆大车,从草皮上碾过深深的轮印,夏日阳光灼人,明媚的视野间,几名、几十名匈奴骑士踏着草地在周围徘徊,一道道目光盯着这队来到部落的商旅一举一动,远处,飘扬小旗的匈奴帐篷结群的延绵开去,载着沉重商货的车队驶进这支庞大奢贵的部落里,帘子掀起来,一道道身影从里面走出,女人、老人、小孩欢呼的迎上来,有人取过家中备好的毛皮拿去交易,换来一些粮食或家中急需得器具。 嗡嗡嗡围过来的匈奴语嘈杂响在耳中,大车上一道淡青深衣的身影颇为格格不入,那人挤过人群,目光望向中间用各种皮毛缝制的巨大圆顶穹庐,微微启口,发出了声音。 “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嗓音算不上好听,但周围原本还哄闹交易的匈奴百姓静了下来,而是这首匈奴歌让他们脸上冷下了表情,警戒得匈奴兵过来时,这边还在低声吟唱,当中一名年龄四十来岁的中年匈奴人,衣着相对华奢,挥手制止了兵卒,负手过去那文士面前,汉语说的颇为流利:“你是汉朝的读书人,却为何揭我匈奴伤痛?” “自然是想吸引单于出来一见!”那文士也不惧周围虎视眈眈的匈奴兵,听着脊梁施了一礼。 那人摇头:“我非单于” 说话间,围拢的人群攒动,随后被粗暴的推搡出一条道路,来人着了一身芢直襟式短衣,合裆裤,肩领乃是一圈狼绒,圆延帽,下垂两支狐尾,身材高大挺拔,八字翘胡。对方只是盯了盯文士,皱眉:“是你要见我?”说的也是一口汉话。 “文见过栾提呼厨泉单于!”那匈奴斜眼看了看周围人反应,随后挥手:“汉人,单于乃是我弟弟于夫罗,我不是,既然是来见我,到底有何事?” 这边,中年文士放下手交叠在腹前,微笑道:“来卖货物给单于的!” “本王说了,还不是单于任何礼都不收呃刚刚你说什么”呼厨泉颇为诧异:“卖?” 李儒笑眯眯的点头,后退半步,宽袖朝大车那边挥了挥:“对,卖!卖一份情谊,分文不收,而且大车里的东西,不过卖给单于情谊的附属而已,算不得礼物。” 呼厨泉饶兴趣的看着眼前的汉人文士,“汉朝的读书人果然狡诈你随我进帐吧,但也只能你一人。” 说完,转身回走,李儒向后伸手接过麾下人递来的礼单,昂首挺胸大步跟了过去,径直进到大帐时,之前那名中年匈奴男人也跟着进帐,在李儒对面坐了下来,呼厨泉盘腿座下介绍:“这是我叔叔去卑。”随后拿起递来的礼单看了看,目光严肃下来:“好东西啊不知阁下名讳?” “在下姓李文。” 呼厨泉再看了一眼礼单上的东西,放到了一边,抬起目光看向李儒:“阁下送来这次重礼,背后主家想必也非凡人,必有求于我?” “主家复姓公孙,单名止。”李儒拱手,语气平静。 “那头白狼?” 呼厨泉紧皱起眉头,对于那人的名声,他自然是知晓的,前两年父亲被内乱杀死后,须卜骨坐了南庭单于之位不久,莫明其妙屁股中了一箭,就在去年开春后不久创口复发死了,而那白狼的名声就是杀匈奴人开始的,后来又于鲜卑人较劲,杀到步度根帐篷里,把对方给宰了,这等狠人,他根本不愿意去招惹,更不想有什么来往。 “阁下还是把这些东西拿回去吧”这句话在心里滚动便可,压了下去,出口的是:“公孙首领如今已是上谷郡太守,为何千里迢迢送礼送到雁门郡,他与白马将军不是向来仇视异族吗?” 这边,李儒微笑摇头:“此一时彼一时,冀州袁绍联合鲜卑、乌桓合攻幽州,一南一北夹击,我主欲先破除一路,奈何骑兵不足,守城有余,只得向匈奴借兵来了。” 呼厨泉望着微笑的文士抚须片刻,脸色肃穆威严起来:“阁下如此说出来意,不怕我匈奴落井下石,与鲜卑合兵一处,攻打上谷郡?这等合纵连横的汉书本王也看过的。” “有道理”李儒点头,不过随后他笑容不减:“当初冒顿单于何等威风,击东胡而裂鲜卑、乌桓,如今匈奴分裂势微,鲜卑如野犬逐步贪食故土,右贤王心不痛吗?再则公孙既亡,鲜卑得势,他们会放过匈奴吗?” 野犬鲜卑 大帐周围脚步声、嘈杂声密集,并不安静,但帐中却陷入沉默,呼厨泉阖目良久,双方微微抖动呢喃,片刻后,他陡然睁开双眼:“阁下明说,我匈奴此役付出什么?能得到什么?” “庇护在我家公孙首领羽翼下,踏上故土尽情掠夺鲜卑,他们的牛羊与我主各一半,战事出万骑,没有就去其余部落凑,个人抢夺的东西归右贤王分配而且”李儒顿了顿:“匈奴南庭大单于之位一直空悬着,难道左贤王就不想争上一争?” 帐内,去卑目光投向首位身影,那边再次陷入沉默,取过酒碗大口喝尽:“句句属实?” “走一步,看一步,若右贤王发现我主有一个没有兑现,大可拉走人马或落井下石。”李儒神色诚恳,颇为认真。 “本王也仰慕白狼作风”他往前了探了探身子,将手中的空碗呯的放在矮几上,目光终于凶戾起来,盯着前方的文士,张了张嘴,手拍下来。 “此事,本王干了!” 情落定后,帐中三人又商议了细末,过了一阵,李儒准备告辞时,站在帐口又说起一件让呼厨泉开心的事情:“右贤王大可放心称单于,于夫罗已无子嗣。” 去卑送李儒出来后,大帐内响彻大笑声,俩人走在人少的路上,文士转身笑着说了一句:“呼厨泉右贤王当上单于,文在这里恭贺阁下也坐上贤王之位了。” “这哈哈哈!”去卑想反驳,却是话到了嘴边,化作了豪爽的笑声,他面容黝黑,虽是匈奴人,却不似匈奴宽脸小眼的特征,反而更贴近汉人的容貌。 俩人拉近了关系,边走边聊起来,李儒也笑道:“听闻贤王乃是汉光武帝之子沛献王刘辅六世孙度辽将军刘进伯的后代,刘进伯北伐匈奴被擒,生了尸利,贤王乃是尸利的孙子?” “尸利确实是我” 那边话还未说完,李儒陡然拱手打断了对方:“贤王既然有汉人之血,为何不以汉人之学治匈奴,倘若贤王坐了单于之位,方才我主期望。” 两人所处部落边缘,少有人过,去卑皱了皱眉头:“阁下是想离间我匈奴?” “文非君子,自然货卖三家,价利者得,,更何况,大家都是成年人只讲得失,小孩子才讲对错,贤王理解否?” 李儒的目光晃过对面陷入沉思的身影,不再理会,目光投去南方,看向雁门郡的方向,“贤王心里不要揣明白装糊涂,你心里想要什么,文也清楚,时势使然,留给我们的机会稍纵即逝要牢牢抓握住才行。” 南方的天边,隐隐约约有异响传来,像是人的嘶喊去卑抿着唇,深吸了一口气:“并州还有袁绍的兵马,何况我这侄子他” “呼厨泉往后回不了这里了。”李儒回过头来望向身后的匈奴人,眯起了眼睛闪过阴霾,嘴角却是笑着:“至于并州” 他的话说到这里,远方那嘈杂的厮杀声蔓延的更加清晰,那是陡然发起的战事。 “并州雁门郡怕在今日就要易手了,只要扼住这条北道,并州的袁绍兵马难动分毫”李儒望着天边隐约升起来的黑烟,拂袖负在了身后,话语又延续了片刻。 叹道:“此乃我主之战,名曰闪电。” 黑烟卷过城头,灿烂的天光下,西凉士卒汹涌冲向城墙。 挂钩的云梯一道道的架过去,一道道的身影含刀攀爬,长刀拂过人的颈脖,站上城头的士卒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在将领的带头下,站稳了脚跟。 鲜血溅上袁字大旗时,从城墙上被人砍断落下去,无数的脚步踏得面目全非。陡然发起闪电般突袭的战事陡然在并州的北方拉开。 让人始料不及。 第一百五十六章 秋季攻势(求订阅,求票!) 一  箭矢飞上天空,如墨点倾洒,遮天蔽日。 雁门郡治所阴馆的厮杀蔓延上了城墙,名为闪电的战术陡然发动,三万西凉军、一万黑山步卒历经半个月翻过了夏屋山,在七月底这天突袭了这座刚刚被袁绍接手的城池,兵锋密密麻麻攀爬而上,几乎覆盖了整个墙面。 东面城墙甲段,大片的厮杀撕开了郡兵的合围,黑色甲胄的士兵在手持巨斧的将领率领下冲向内城阶梯,下方救援而来的郡兵似长龙与对方对冲,挥舞的巨大斧身不断切过人的身体,带着血线的残肢乱飞,场面惨烈无比。 徐荣骑在战马上,遥望顺利无比的攻城,嘴角浮起满意的笑容,不枉他们在山里穿行挣扎半月,起初李儒给首领定下这样的计策时,他有些担忧对方会有准备,然而……高柔竟是一个脓包。 这样的攻城战己方来说算不上惨烈,不过还要在对方尚未救援过来时,两个时辰内必须拿下这面城墙,不然会陷入胶着,若是可能,最好是打开城门让剩下的一万人冲锋进去。他不断的下发命令,在第一梯队差不多上去后,让第二梯队的士卒开始做好准备,拿下城墙后,这个阴馆将是他防守并州高干北上的重要关卡,也是真正在天下人面前崭露头角。 只是想一想,向来冷静的徐荣也会感觉血在燃烧。 “传令,弓箭手朝丙二段覆盖抛射,掩护同袍登城!”令旗摇晃起来,他轻声说。 阴馆城头,攀爬上来的黑山、西凉军士卒越来越多,郡兵组织起来的防线在城墙上一道道的崩溃,鲜血和残尸铺开,宽敞的城墙变得拥挤,不断有身影从城墙上掉下来,摔入城中,或城外。 东面城墙几乎三分之二已被占领,攻入内城墙阶梯的潘凤呼应还在墙段上的于毒,随后他听到有人大喊:“高柔在那边,我看到他了”此时站在阶梯上段的高大身影偏偏头,遥望四周,视线越过前方密密麻麻的头顶,最终视线锁定在一个仓惶的人脸上,以及他身上颇为严实的铠甲。 “好一条大鱼!”潘凤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露出兴奋,挥舞巨斧劈波斩浪的杀过去,大叫:“你们不要和我抢!不要和我抢” 而内面城墙下,汹涌的黑色浪潮扑击下来,石阶上尸体如雨点般翻落下来,城中督战的身影身形瘦弱,本就是文官,未经过战事,只是随兄长高干前来并州,临时驻扎雁门郡等待兄长觅的将领后再做替换,然而屁股还未坐热,陡然的袭击就来了。 高柔在后方来回走动,还在不断下令:“守住…”然后,兵锋实实在在的在他眼皮低下推过来,蔓延向城门,还有人朝他这边冲了过来。 看到最前方那提着巨斧的庞大身形,这个书生再无矜持,骑马调头就跑,他身旁的士卒也都见到敌人入城,主将又跑,自然无了战心,有半数朝其他方向逃跑,或干脆的扔了兵器就地投降等待收编。 两个半时辰,阴馆陷落。 大量的士卒投降,也有不愿降的跟着主角从南面逃离出城,此时西凉军、黑山步卒都被约束警告过不得掠夺,有维持军纪的士卒开始出现在街道上,见到收刮、抢劫的身影给予重罚,严重的杀头。 “高柔逃窜,降者丢下兵器,同是汉人,不会滥杀!” “城中百姓听好,警戒期间不得随意上街,在家中紧闭门户,等待城中安定城中百姓挺好,警戒期间……” 军马的铁蹄走上街道,骑士奔涌着在街道上大喊。纵然如此,这片城池大街小巷偶尔也会有稍许的混乱,不过大局已定,小乱很快也会平息下去。 不久,徐荣进城,城墙上竖起了公孙以及汉字的大旗。 远去上谷郡,在这一晚,不少人难以入眠。 黎明尚未到来,青色的廊柱对映着暖黄的灯火,里面的人早早起来,整理着皮裘,铁盔、带有肩领带有狼绒的兽头铠,再一件一件替丈夫穿好,最后取过那顶铁盔递过去,对方拿手里时,蔡琰拍了拍外罩的皮裘:“我的夫君这样真好看,比你那身臭了许久的大氅好看许多,真像是一位大将军。” “就不能比大将军更大一点的称呼?”公孙止笑了笑,看了看窗户外,青冥的天色,“我走了,部下都还等着,你现在两个人,府中买了许多丫鬟,你也是官宦人家出来的,该知道怎么使唤,好好保重,为夫这一去,可能冬天才能回来。” 女子抚了抚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点头,笑的甜蜜:“夫君且去吧,不能让他们等急了,你们准备了半月之久,应该是到收获的时候了,多杀几个鲜卑人!” “好!多用鲜卑人的头,庆祝我的孩子降生”公孙止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孕育生命的小腹,转身甩起裘角,大步离开。 这边,蔡琰望着身影出屋,快步追出几步,单手依在门框望着背影走过廊檐,月光明亮,清冷的银色正从天上洒下来,大步离去的身影在灯笼下一明一暗,她微微合起双手,眼眶湿红。 府邸大门外,李恪等侍卫早已备好了马匹,公孙止跨出门槛,径直上了马背,兜过马头,挥手:“出城” …… 城外延绵数里的军营见不到火光,只有一道道牵着马匹的身影在吃过凌晨的早饭后,借着月光悄然在巨大的校场上集结,偶尔同伴与同伴之间打了一声招呼,议论声响起一阵又停下,嗡嗡嗡的轻微的交流,但大多数士卒显得沉默抓紧时间整理身上的装逼,或战马。 苏仁已是一支百人马队的头领,在正式官位未下来之前,大多还是沿用当初的称呼,眼下他帮助新加入黑山骑的骑士扎进了裤管,自己也死死勒了下手背上的皮甲,总是感觉会松掉下来,这是他第一次穿戴皮甲。 摸了摸背负在身后的宽大汉剑,整个人激动的颤抖起来。 “苏头领,你说现在鲜卑人走到哪里了?会不会还躺在帐篷里?”之前那名被他扎紧裤管的黑山骑探头过来小声说起:“……他们会不会知道咱们突然打过去?” 一连三个问题,让苏仁愣了愣:“呃……应该不会知道,这是上面商议的事情。” 他看过那黑山骑,面容青涩,说话时还带着笑,可在月光下依旧能看出对方微微的在发抖,是与苏仁不同的发抖。 “你不要紧张……骑兵冲锋,害怕就把眼睛闭上,很快就过去,也或者把眼睛睁大一点,躲开刺来的长枪,只要……” 带着安抚语气的言语在安慰对方时,那边名为阎柔的将领骑马巡视过来,目光看到苏仁,便冲他点了点头,说了句:“活下来!”继续朝下面过去,视线一直停留在每一张走过的脸孔上,看的仔细,似乎是想把所有人的样子记下来。 “……希望你们当中不少人能活下来。” 沉默的校场上,他微微呢喃。 离开上谷郡,歠仇水鲜卑王庭方向,柯比能在七月中旬收到袁绍带来善意的消息,约定了秋季八月出兵后,半个月的时间采集各部落的骑兵,在这个月尾开始朝广宁推进。 沿途自然会袭击城池周围的村落,以及一些并未归附的小部落,抢夺行军的口粮,或驱赶抢来的牛羊充作军队食用,附近宁县、广宁两座城池试图击溃一支小股的鲜卑骑兵,然而这次对方竟是屠村的方式报复,人头插满他们走过的道路,就连一些贼匪的巢穴也被对方揪出来,攻破后屠杀。 屠杀中侥幸未死的汉人女子则沦为军中欺辱的目标,凄厉的惨叫时不时会从庞大的骑兵群里传出,每日都有被抢夺来的妇人或幼小的尸体丢弃在路旁,死状让见过的人心堵。 “……上次让公孙止逃走,早就知道他会卷土重来,就算这次他知道鲜卑整整两万骑堂堂正正攻过来,也只能躲避锋芒龟缩城中。” 过去一年后,柯比能比往昔更加拥有气势,这个夜晚他有些兴奋的睡不着,拉着军中各大小帅研究地图,“……但我鲜卑多骑士,攻城上不如汉人,想来他也知道这点,必定准备了守城器械,但我就是不打,先把周边汉人屠戮干净,围城等他出城决战。” “这个秋天,斩杀这头白狼!用他的皮挂在我帐篷最耀眼的位置”他握起了拳头,目光凶戾。 上谷郡,公孙止走出了城门,一身戎装的典韦、华雄上来见礼,一眼望过去的黑色里,寂静又浮着宁人不安的躁动。 “……雁门郡那边应该是得手了,徐荣用兵还是老练的,只要扼制住雁门郡这个关卡,并州高干的兵马想要过来,除非翻越太行和夏屋两座大山脉……你们可能有不少疑问,为什么我要出城迎战……” 战马走过黑暗,周围焦躁的马鼻喷气的声音时有传来,黑夜下的是一排排沉寂的狼骑,公孙止的声音徐徐在众人耳旁持续。 “……其实很简单,战火不能烧过来,一旦烧过来,我们这半年来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士气和民心不能掉的啊……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而且只能赌……前前后后,我带着你们从北打到中原,又杀回来,就像是打磨一把锋利的刀,眼下,你们就是这把刀……” 他回头看向华雄等人,声音不高:“打磨好的刀就是要劈出去,砍下敌人的脑袋。” 黑暗里,雷声在大地上沉闷的响起来,银灰色的月光下,攒动的骑兵延绵而行,跨出了上谷郡,黑山骑、狼骑以及调过来的西凉铁骑,共七千五百人籍着这个夜晚,朝西北而去,那里鲜卑人过来的方向,西面休屠各部,勉勉强强凑出的杂乱匈奴骑兵,吹响了起程的牛角号 打磨一年的刀锋,杀向措不及防的身体里。 七月底,八月初,至秋。 第一百五十七章 子龙满怒气 广宁四周,残墙破瓦,火焰在断掉的木梁燃烧,尸臭已盈野。 烽火升起城头,数骑奔出城池抄山林小路越过前方徐徐推进的匈奴骑阵,林间偶尔传来与斥候的厮杀,独骑染着鲜血逃出树林,朝沿途村寨传讯示警,让田间的农人,家中的妇孺撤入深山峻岭躲避。 “走啊!快走啊,鲜卑人寇边,朝上谷郡杀过去,大家快撤走——” 染血的身影骑马奔过田埂,穿过村寨,朝听到声音的百姓走出,日晕照得人暖熙,片刻间那人在马背上恍惚,掉下来,周围村民连忙涌过来,将他搀扶时,身体已失去温度,微微张了张嘴:“快走通知沿途其他村寨鲜卑人来了,快走啊”咽下了最后的声音。 寂静了片刻,围拢的人群轰然散开,朝自家跑过去,脚步声、呼喊的声音瞬间在村落里混成一气,大包小包得身影奔出家门,抱着孩子搀扶老人拖家带口慌忙的朝山上奔去,视野之间全是奔跑的身影,也有心中怀有正气得男人,挣脱家人的阻拦,返身朝没有接到传讯的村子跑去,他不敢上大路,只在林间山路飞跑,透过林隙隐约看到鲜卑人的一支斥候队伍在外面的道路上奔弛,然后,他停了下来,邻村传来悲戚的哀吼,燃烧的房屋,刺眼的黑烟卷上了天空。 细细碎碎的声音,又像是人的惨叫从那边传来。男人跌跌撞撞的后退,颓然的坐到了地上。 火把在天空飞旋落在草棚上,火焰窜了起来,老妪嘶声尖叫着从屋中跑出,迎面一刀劈下来,尸体倒下时,兜转过马头的鲜卑骑兵,呼喝的挥舞刀身,俯身将血淋林的人头举在手中,染着鲜血的脸笑起来,向同伴炫耀。 周围四处乱跑的身影在骑兵追逐下被砍杀,抱着襁褓的妇人惊慌的躲避,被飞奔而来的战马撞的扑倒,脑袋磕在墙壁上,鲜血涌了出来,地上襁褓里传来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叫,鲜卑人大笑着纵马扬起蹄子狠狠踏了下去—— “我的孩” 妇人匍匐在地上伸手隔着距离朝渗出殷红的襁褓抓握了一下,大张开得嘴微微发抖,声音断线了,视野里鲜卑人走过来,将她拖进了房屋里,而后,白花花的身体发疯的冲出来,被追上的刀锋砍倒,然后尸体被拖走,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尸体吊了起来,密密麻麻的铺开。 杀戮停息下来,这座村子百多户人在一个时辰内,再也见不到活人了,马蹄远去后,这里变成了死地,老鸦立在枝头发出渗人的啼鸣。 哇嘎啊 风行草偃,树林传来动静,立在枝头啄食血肉的老鸦振着翅膀飞上天空,草丛晃动,一只沾满泥泞的步履走了出来一双两双十双一支十来人的队伍从林间出来,异常的沉默,一道道持着兵器的身影走近鬼域般的村落,村口的横木倒在路旁还燃着摇摇曳曳的火焰,空气里偶尔能闻到烧焦的尸体味道,半个村子几乎都燃烧殆尽。 队伍停在了槐树下,仰头望着树枝密密麻麻被窜起来的尸体,老人、孩童、妇人、男人正随着风微微的摇摆。 手背青筋鼓胀,握住了剑柄,朝树躯走过去,身后有人连忙过来拉住:“赵都尉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现在没时间鲜卑人的布置,我们要带回去” “啊——” 赵云望着一个妇人,以及她身旁绑着的婴儿,血丝布满了眼眶,低沉嘶吼:“鲜卑人鲜卑人我要杀了你们你们放开放开!我不是公孙止的部将,让我安葬这些受尽苦难的人,你们放开我——” 几名斥候拦不住,被愤怒的身影甩飞出去翻滚到地上,身体爬起来,大叫:“赵都尉!你醒醒,眼下这是打仗,只有打赢了鲜卑人,才能报仇啊!首领让你与我们一路,就是护送打探的情报安全送回去,方才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走啊” 单调的马蹄声陡然响起,一名鲜卑斥候像是忘记了什么沿路返回寻找,霎时,他怔了一下,视野的对面,一身青色深衣束发的身影持着一杆银色大枪死死盯过来,下意识,这名鲜卑斥候策马转身就跑,然而,身后柄尾陷入泥土的龙胆枪轰然离地带起了泥屑。 奔跑的战马,后面的空气传来呼啸声,斥候回头,视野之间,瞳孔缩到了极致,枪尖越放越大,便是噗的一声,血光溅起,人的惨叫、马的嘶鸣同时响起来,整个连人带马被钉穿在地上。 身影走去,从血肉中拔起染血的长枪:“回去吧我要鲜卑人的头。” 随后带着十多人转入山间,牵回战马,朝某一个方向而去,山麓的外面偶尔并行的道路上,一座座村庄燃起吃人的火焰,伴随火焰的还有惨绝人寰的尸体。 不久之后,夕阳落下天际,浩浩荡荡推进的鲜卑人终于安静下来,天上的繁星带着微光,东南面的山麓上,一身黑色狰狞兽面甲胄的公孙止遥望着远方那用数量庞大的战马围成的营地,偶尔女人的惨叫声穿进黑夜,透着星光的林间,不少人咬牙切齿。 “杀汉人,是立场不同,杀鲜卑人,我能杀一辈子”华雄咬断了一截树枝,将腿甲穿绑上去,“杀不完,不会去了。” 凶狠说话的身影旁边,褪下青色深衣的赵云重新穿上了甲胄,走去前面,那边断崖边上,公孙止单手扶着树杆,听到踩断树枝的声响回过头来:“公孙首领,云虽然不是你的部曲,但此战务必让我第一个冲阵。” “今夜不会打的” 赵云激动的上前:“为何公孙首领,你听听那鲜卑人营里,咱们汉人女子被当作什么了啊” 山风微微抚动肩领的狼绒,公孙止咬紧牙关,目光凶戾看过来,盯了对方一眼,“我比你更想杀他们——”随后,在一块石头上铺开羊皮地图,“轲比能不是废物,自然会提防夜袭,你跟随我父也在草原上杀过几仗,就该明白,骑兵冲不进用马堆砌的‘墙’,光靠弓箭,无法让他们乱起来,两万骑兵,不是闹着玩的,几千人冲进去,拼的就是命!” 手指重重的点在靠近上谷郡西面,“夜袭是不成,但他们总要启程的,这里双臂山就是战场!” 指尖下面,是两道合围的山势图形,就像人的一对手臂拦腰抱过来。公孙止拍了一下赵云的肩膀,重新走回断崖,望着星夜,风声呼呼咽咽吹来,过得一阵,他低下声音:“匈奴人太慢了,明日凌晨赶不到战场,就不等他们了。” 篝火摇曳,围拢的马城当中,高车大篷内,轲比能将一名颇有姿色的汉人女子推到一名部将怀中,看着对方挣扎恐惧的表情,兴奋的撕扯羊腿,周围还有两名鲜卑大帅,三名小帅俱在大笑,有人道:“曾经听闻白狼公孙止凶蛮野性,眼下怕是缩在城中不敢出来了。” “汉人不都是这样吗?温柔如羊羔”说话的身形魁梧彪壮,宽口阔鼻,颔下一圈浓密胡须,名叫斩雀,揉捏怀中尖叫的女子时,大笑开口:“以为自己学狼叫,就真的是狼?要说凶狠还数咱们草原上的儿郎,那公孙止不过仗着几百人偷袭,如今我们大军逼近,层层结阵,他还有胆过来?” “但是太过平静了,不像他的作风。”轲比能旁边的锁奴皱起眉头,他与公孙止交过手,深知对方心性,看着众人不以为意的神色,提醒道:“兵临城下时,当小心有诈,此人善于寻找缝隙发动突袭,别忘步度根就是被他杀进帐篷的。” 那边,轲比能切下羊肉,发出笑声,手指点了点锁奴:“交手一次,就如此谨慎,我草原奔跑的骑士岂能胆小如鼠?夜袭,他公孙止若是敢来,定将他留下,何况他手中能有兵马与我两万骑对冲互射?他父亲白马将军也自身难保,没有援军,兵力又不够,看他如何打赢这场仗?” “哈哈哈——” 众人发笑起来,斩雀兴奋,手上稍一用力将那名女子捏死,他有些晦气得将尸体丢出帐外,端起大碗:“单于放心,公孙止的皮是你的,定能挂在最显眼的位置,让所有人都能看见!” “那就拜托诸位了!”轲比能豪迈的端起酒碗,一口喝尽,挥手:“再带几名汉人女子进来,与众人分了,大家也好品尝汉人女子柔滑水嫩的肌肤。” 帐篷透着昏黄,夜深下来,一道道高大的身影搂着战利品回到属于自己的帐篷,女人嘶叫的声音响在这片马城上方。 大帐安静下来,轲比能躺在毛毯上,辗转难眠,睁大眼睛盯着穹顶:“公孙止确实太过平静了难道真会不自量力的夜袭?” 然而不久后,铅青的天色褪去,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时,他笑了一下,看来是自己高估那头狼了,便是睡了一会儿,再过不久,就要继续推进了。 轲比能无法想到的是,狼在暗处正窥视着他,一日之后的黄昏,锁奴的担心终于摆在眼前。 第一百五十八章 龙战于野 八月至秋,阴天。 双臂山高约四百多丈,中间以宁县、广宁顺流而下的大河将整个山势切成了两段,林荫遍野摇曳在风里,在这不明媚的天色下显得深沉宁静,近河岸与山势缓坡之间道路颇为宽敞,鲜卑大队骑兵均以五列为宽度并河而行,到的此时接近上谷郡地界后,军中所有抓获的女子悉数被杀死,哭声夹杂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一具具尸首抛却在河流当中,数以百计的尸体卡在凸出水面的石缝里,有些漂流而下,一眼望去水面上浮起一层刺人眼眸的惨白。 庞大数量的骑阵化为长龙似的形状笔直而过两边山势的中央,再过四十多里就进入上谷郡地界,柯比能为了保持战力,在下达了处决汉人女子后,在后面的队伍中派出斥候在左右山野里搜索排查可能出现的埋伏。 毕竟这样的地形,一旦遭到夹击,将队伍分割切开,将难以想象的灾难,上午时分他下达了命令,数十搜山的斥候俱都返回,若是要详细搜索,今日便是无法通过这里了,便是先驱使斩雀领着三千骑兵先行通过,没有问题后,陆陆续续又过去数千骑兵,柯比能便是放下心来。 这阴沉天空下,踏踏踏……一片片的马蹄声响起,负责警戒的锁奴心中的担忧依旧没有放下,对于那头白狼,他知道对方不是那种守规蹈矩的家伙,大部队正有条不紊的前进,一切都显得毫无异常的感觉,锁奴对此更加不安起来。 山林无鸟雀飞过,只有风拂过树林哗哗的声。骑在马上,看了片刻,他决定再找单于说一次,宁愿多等一天,把山都搜查一遍再过去,打定主意之后,锁奴回到中军。 “单于……我心又有不宁,恐会有埋伏,汉人多习兵书,白狼更是刁钻之人,不如召回前军,再等上一天,我亲自带队上山检查后再过去。” 柯比能随着队伍在走,望了望前方过去大半的马队,摇头:“此时大军已过近半,再召回太过麻烦,何况是你心中认为,又无确切消息,大动干戈有伤士气!” 当然,他说这番话拒绝不仅是因为锁奴毫无依据的猜测,更重要的是汉朝式微,原本他想利用刘虞的互市,让鲜卑购入大量的镔铁,锻造兵器,近一步侵吞曾经匈奴人的草原,达到统一鲜卑的目的,随后看情况南下入汉,毕竟那个庞然大物内部出现了混乱,正是他草原人崛起的最好时机。 然而,互市才有了眉目,对方就死了,这让他算盘拨了一空,不过不重要了,只要利用袁绍打破北方的屏障,拿下上谷郡,随后辐射周边下落、潘县、居庸其余城池,也一样达到目的。 浩浩荡荡的骑兵在前进,柯比能见锁奴还想说话,摆了摆手:“……此处虽然险要,却也非地势狭窄之处,对方就算埋伏,也休想凭少量兵马取胜,你若心忧自行去山……” 话未说完,山势缓坡的上方,细碎的石子滑落下来引起了柯比能的注意,抬头看时,心头隐约泛起巨大的不安。 山巅上,一块干燥的石头被拿起来,在一柄月牙锋刃上来回摩擦,‘吱吱’的轻响,一道巨大体形的大汉岔着腿坐在一块大岩石背后,脚边还在另一支铁戟,钢针般的虬须配上那双铜铃大眼甚是凶恶,他附近的树木、岩石隐隐看到上百道甚至更多的人影潜伏。 “……没到过北地,不知道这边这么凄惨,不把人当人……柯比能,你娘的……我要拿你的脑袋在地上摩擦。” 沙沙的微响,石屑不断从月牙戟锋上洒落,随后他转过头,山下脚步蔓延这边,两道身影飞快的攀爬,摸过来:“鲜卑人的斥候下去了。” 石头丢到一旁,典韦捡起另一柄铁戟,拍拍俩人的肩膀,朝周围声音如雷:“去杀人了!” 影影绰绰的身影多达上千,从树上、岩石缝隙里缓缓出来,随着大汉朝山下过去,之前捆绑在树上的擂木,纷纷解下来抬往预定的地点,众人拨开遮掩的草丛,一块脑袋大小的石头铺满,而另一边,典韦伸手拍了拍立在山腰上攀爬青苔的几块巨岩,咧嘴笑出狰狞:“推下去!” 数十人撬动下,岩石缓慢的移动,直至崖边…… 不安涌上心头。 柯比能策马舞刀,大叫:“立即通知前军撤回,还在走的立即调头回来”传令的士卒点头纵马飞奔时,哗的一声,又是碎石夹杂泥沙滚落下来,缓坡上的柏树枯枝咔嚓一根根的断裂。 锁奴抬头,吓得头皮发麻,压断树杆翻滚而来,是几块巨大的阴影,顺着缓坡越来越快,面对岩石的正下方鲜卑骑兵恐惧的尖叫前后分裂断开的仓惶逃离,变得拥挤。 轰轰…… ……轰轰轰…… 轰鸣的翻滚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数块巨岩速度不等的砸在缓坡上带起一连串的草皮、泥屑翻飞,犹如山崩了一般,又高高的抛了起来,在天空划出一道弧形,尖叫、嘶喊的人群骑着战马在它下方拥挤、躲避,然后在人的、战马的身体上垂直落下。 轰的一声,将坚硬的骨骼砸的粉碎,鲜红的血肉从缝隙里飙飞出来,变得奇形怪状,它的两侧,其余‘同伴’带着呼啸同样飞过来,然后落下,将奔跑的战马连带上面的人一起压了下去,粘稠的血肉溅出很远,或直接压下去,岩石惯性的翻滚一圈,血肉模糊的人和马贴在了上面,暗红的液体缓缓流淌下来。 风在一刻静止了。人的声音、马的嘶鸣混在一起,疯狂的逃窜随后落下的人头大小的石头,鲜卑骑兵大多只穿件皮袄,好的会有半身皮甲,头盔自然是没的,眼下飞落下的石头击中脑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脑浆都从鼻孔里撞的喷出来。 短短片刻间,数十人掉落下马死去。 队伍中间被数块巨石砸断,想要汇合必须泅水逆流游回去,惊慌之中,各部落的头领挥刀将乱跑嘶叫的身影砍杀,用着鲜卑语大声喝斥:“不要慌,俯在马背,到我这边……” 一块石头嘭的砸在他后脑勺上,眼珠子顿时飙射出眼眶,话也未说完,直直落下马来,刚刚稳定稍许的马队,更加混乱了…… …… 半山腰上,公孙止摩挲着马鬃,阖着眼听到那边凄厉的惨叫声,一抖缰绳,马蹄缓缓走了下去,来到了鲜卑人后方的道路,一双眸子睁开,此时在这片黄昏里,冷的让人胆寒,自他身后,狼骑密密麻麻从林间走出,挽起了长弓。 “吹狼喉!”他拔出弯刀,一抖肩膀,披挂的皮裘滑落到地上,言语低沉:“告诉所有人,出击,把鲜卑人赶到河里去,喂鱼。” 呜……哇呜…… 李恪取过胸前的狼喉吹响,不久之后,战马踏过地面的雷鸣化作两道,一东一西夹击而来,西面的赵云作为箭头,带着黑山骑发起了恐怖的冲锋,那张分不清表情的俊脸上,狰狞化作恶鬼,挥舞着龙胆枪,直直杀入斩雀所在的鲜卑骑兵当中。 “啊” 枪头刺入人的身体飙出鲜血,随后跳上了天空,白色的战马轰然闯入敌阵,银蛇疯狂的舞动,他奔过的一条直径,血线飞洒,两侧的鲜卑骑兵就像破布偶纷纷掉落下马,有人试图上来拦截,直接被一枪挂在了上面,推着向前推进。 “鲜卑狗!” “我汉人的血还没冷” 尸体从枪头甩出,白袍将领踏碎大地而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往后你们要小心汉人了 厮杀的呐喊,战马的冲势刺破了彤红壮丽的夕阳。双臂山东侧,千军万马由东向西疯狂撞击而来。 暖熙的天光里,马蹄奔跑卷起烟尘,名叫苏仁的头目不停的叮嘱身旁那名年纪颇小的黑山骑,将比人还长的大枪拼命的夹在腋下,咬紧了牙关,在他周围还有许多的人做着相同的动作。 “怕血的,把眼睛闭上” 他嘶吼出声。 黑山骑以不要命的姿态汹涌杀了过去,下一刻,那是肉体撞击的巨大声响绵延开来,只有一条道的地势,骑兵拖着长长的队伍凶猛的抵过去,就像两只互相吞吐信子的大蛇纠缠,第一排高速冲锋的骑兵撞上同样发起冲势的鲜卑骑,形成惊人的冲势,人与马的身子不断的掀飞、掉落,后方冲来的队伍蔓延过来。 血肉噼噼啪啪在撞击爆裂飞溅,战马在碰撞中骨骼迸裂,坠落地面带着惯性还朝前方滑动,撞向其余战马,苏仁首当其冲,枪尖上还挂着一颗鲜卑人的脑袋,对方身体早在冲锋的时候不知道撞哪儿去了,此时冲入敌阵,速度缓了下来,他直接弃了挥舞不便的铁枪,拔出后背那柄宽长的汉剑,歇斯底里的呐喊中,他偏了偏头,身下陡然一震,战马悲鸣一声翻倒在地,苏仁掉入密集的鲜卑骑兵里,一柄长枪朝他刺来时,用汉剑拍开,顺势一剑横斩将对方马腿砍断,滚热的鲜血浇在脸上,然而战马推挤到他身上,不断的后退,轰的一下,断腿的战马身躯压着他倒下来…… 一名鲜卑骑兵看向了他,提枪戳下去,一道黑色骑士身影飞奔,大叫:“苏头领!”下一秒,便是轰的撞过去,连人带马与对方结实撞在一起,鲜血飙飞起来,随后落在苏仁不远,那人正是之前帮对方扎紧裤管的新兵,稚嫩的脸上还带着痛苦的扭曲,鲜血不断的从嘴角涌出来,眼皮朝被战马压着的身影,微微眨了眨,生命停在了这里。 “啊啊啊” 苏仁抓过遗落旁边的汉剑,将马尸撑起来脱困,一瘸一拐拖兵器疯狂的砍杀,将一名落马还想爬起来的鲜卑骑兵剁下脑袋,双目血红扫过周围,厮杀延伸在视线中的一切。 “鲜卑杂碎” “来啊!不死不休!!!” “哈哈哈哈” 前排的战马几乎硬生生的撞死,少数未死的黑山骑提着短兵朝那歇斯底里的身影聚集过来,在他的怒吼声中,敌人阵中的一块礁石终于成型了,而后排的骑兵不断的冲上来。 苏仁血红的视线里,那一抹白色还在往前方冲击。 …… 封断回去道路的巨石边缘,身形粗壮的斩雀提着一杆铁枪转过身来,朝那边远方看了看,汉人的骑兵发起了冲锋。 斩雀哈哈一笑:“……汉人竟敢以少搏多!” 便是跃马挥舞大枪,骑在马背上,枪尾猛的砸进泥里,目光露出兴奋,咧开大黄牙:“我倒要看看,白狼的骑兵到底有什么厉害的,身形如山岳激荡,抬臂指去前方:“迎敌,让汉人见识什么才叫骑兵” 在茫茫草原上生存,鲜卑人的骁勇是毋庸置疑的,自东胡分裂后,在匈奴的压迫过的日子也并非轻易忍受下来的,终于熬到了匈奴分裂,被汉朝打击压的虚弱不堪,他们才重新有机会站到那旷阔的天地下,虽然双臂山地势并不适合骑兵作战,可对方既然想以骑对骑。 斩雀想想就觉得血脉喷张。 前方,他的视野之中,正以疯狂挥砸劈刺的姿态杀凿穿人的身体的汉将,挥枪扫开周围想要护卫的亲骑:“让开,汉将勇猛,我想试试……” 声音戛然而止,粗壮的尸体重重落下马来。 …… 染成半红的白马继续冲锋。 赵云这半生当中从未有过如此的愤怒,自出师加入白马义从后不过一两年,在草原上杀过几回,但到底都是在战场上军阵厮杀,没有机会见到山中乡野汉人如此凄惨的死去,如今,他亲眼见到了。 奔驰的速度之中,龙胆枪如龙蛇在走,穿透前方鲜卑身影的头颅,拔出带出乳白的一瞬,反手一砸,旁边想要冲来的士卒颈脖断裂坠马,双臂不停挥动,挑、砸、刺、扫……枪影狂舞之间,兵器呯的碰撞声、血肉破口的沉闷声、人痛苦的叫喊声……无数的声音的汇集一片,直接推出一条道来。 呯的一声,赵云架住一杆砸来的大枪,下意识的他没多看对方是谁,只听对方好像在说话,嗡嗡的嘈杂,下意识的反手挥出枪杆,轰的将那人侧脸打碎,头盖骨都在那一击中翘了起来。 直到那人掉下马,周围一片惊恐的鲜卑语言在叫喊,赵云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杀了一名鲜卑大人物。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他看了看周围惊慌失措的鲜卑骑兵,再度杀了过去,挥枪间,人仰马翻。 黑山骑如潮水从后方冲来 巨石的另一端,石头仍旧从山上扔下,砸在人堆里,哀嚎不断传出。 “果然是他……”锁奴转过马头,望去堵在后方的那数千挽弓的骑兵,缩紧了瞳孔。 柯比能望了一眼阻断前军的巨石,想要召集旧部显然没有机会,压下枪头,眼睛眯了眯,低声:“壮士断腕,不要管那边斩雀,先冲一阵,如势不对,籍着冲锋砸开一条道向西突围。” 锁奴点头,抬起手臂。 周围前队迅速变成后队,调转方向,急忙挽弓。这边公孙止弯刀划下众人的视野,一道道弓弦整齐化一。 双方的箭矢密集的先后飞上天空,噼啪的碰撞,无力的垂落下来,有些被伸出来的树枝刮落,到的双方头顶,变得稀少,少数不走运的身影中箭落下马来。 公孙止挥刀斩开一支箭矢的落下,见对方还想互射,便是悄悄打起了手势,道路上,狼骑开始操作战马缓缓向后倒退,马与马之间落出调头的间隙。那边还在搭弓的同时,柯比能右侧的山腰上,爆发出惊人的怒潮,绿野狂摇,一道道人影飞奔而出,持戟巨汉领着数百人一直扑下来。 步履猛踏地面溅起尘土,整个人跃了起来,一名鲜卑骑兵挽弓看过来,脑袋噗的爆开,跃下的身影轰的一下落地,一手抓过快要坠马的尸体挡在身前充作大盾,数十支箭矢噗噗噗噗钉在那具尸体上,密密麻麻排开。 “随我杀” 声如雷鸣炸开,典韦作为徒手力搏猛虎的勇士,自然力量上要强过常人难以想象的高度,此时提着一具人尸,大步突进,旁边一名鲜卑骑兵趁他视野躲在尸体后面想要偷袭,猛的被他一戟挂断手臂,手背横扫将对方打飞出去,动作简单狂暴。而附近更多的骑兵涌过来,只是他们没有冲势,只是挺着长矛铁枪陡然刺过来。 典韦持着那具尸体朝马背上的身形掷了出去,当即砸翻一人,空手拿捏住第二人的长矛将对方直接从马背上扯下来,一脚踩在那人后背,血顿时从对方口中喷出。鲜卑一名呼纳跺的小帅挥刀斩向他,下一秒,狰狞恶汉发出咆哮响彻这片天地,骑马奔来挥刀的呼纳跺整个人连带马被掀翻在地,自己几乎是横冲直撞而来的巨汉撕开了肚皮,横飞的血肉内脏飞扑周围鲜卑骑兵的视线。 “鲜卑狗贼!往后,换我们打你家的草谷” 暴喝声中,浑身鲜血的人影犹如魔神从开膛破肚的尸体旁站起来,挂着一片血肉在狰狞的脸上,几乎吓得附近鲜卑士卒不敢上前,数百名从山上冲下来的黑山步卒与这边数百名骑兵发出碰撞的嘶吼,与此同时,巨汉摸过后腰的另一把铁戟,跨步借力,将那沉重的兵器以最猛烈的力量投掷出去。 柯比能转头回看,锁奴急忙冲过来伸手按住他后背压下去,嗡的颤抖声响,有东西呼啸而过,抬起头的一瞬,有人发出巨大的惨叫,定睛看时,身后一名亲卫半个肩膀被削的不见,惨白的断骨冒在外面,后方一柄铁戟深深插在另一名骑兵胸口上。 “……快走!别让公孙止先发起冲锋”锁奴显然没预料才一年不见的公孙止,身后的队伍已经变得更加庞大了。 柯比能勒过缰绳,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走” 马蹄迈动起来,发起冲锋,其实更像是突围,他的身后尚有数百人陷入纠缠,他担忧这边的队伍也被缠住,只能当机立断做出选择。 面对壮士断腕汹涌而来的柯比能,公孙止终于笑了起来,若是对方强势将典韦数百人吃下,在转过头来与他决战,或许还有生机,这般冲过来…… “会被玩死的……” 公孙止举起弯刀,手腕转了一个方向,周围狼骑齐齐调头,与鲜卑人保持同样的方向奔跑起来。 “放他们风筝……放死他们……” 脚绞过蹬绳,狼骑转身挽起了弓箭。 第一百六十章 继续打下去 箭矢穿过树梢飞向后方的时候,鲜卑骑兵正推进冲锋,视野之间的交界处,后队的狼骑挽起弓箭,飞矢如蝗覆盖过去,奔行的马队中溅起血花。 鲜卑人同样给予还击。 一前一后互射,几百上千的羽箭在空中碰撞,随后落入双方奔行的骑阵当中,有的穿过间隙钉在地上,或掉在少数人的身上,毕竟都是在移动,抛射的准确度很低,轰轰轰……马蹄轰鸣声中,公孙止能听到队伍里有人中箭落马,打出手势:“去前方开阔地势,换弓……”大概这样的讯息里,华雄、高升猛喝:“加速——” “驾!”身边,乃至周围狼骑加紧了马腹,抖动缰绳大声喊出御马的暴喝声。 加速拉开距离,后方还有近万人的鲜卑骑兵紧随不舍,见对方加快了速度,锁奴指挥着层层部落头领,呐喊:“跟上——”呐喊的同时后阵贴紧前阵,猛然间马蹄发力,将冲锋的阵线推动起来。 柯比能挥刀:“杀!” 呐喊排山倒海般的响起在九千多名鲜卑骑兵口中,柯比能眼下是真正将公孙止当作对手来看待了,对方似乎不仅是善用骑兵的问题,而是如何利用地势在运用,他之前有想过转身把那杀进来的数百汉人吃下,但也仅仅想了片刻,要是被缠住,而对方率先发起冲锋杀入阵型,很有可能将前后堵住,若再有伏兵,那就真的死定了。 与其行险一搏,不如突围出开阔地带,毕竟他并没有倾巢而出,王庭那里尚有上万人,骑兵还有数千。 眼下,他只需要制造冲锋的假象而已。 时间快速过去,后方的厮杀已经慢慢不见了,视野自前方双臂山后段逐渐展开变得开阔起来,柯比能不断对身旁的并行骑马奔跑的传令兵发下命令:“保持速度,阵型不要变!” “变阵,游猎!”同样的时间,不同的声音自公孙止口中发出。 地势开阔起来,密集的狼骑随着命令随着狼喉的吹响,层层传达下去,这些四千狼骑本就是骑术最为精湛,骑射也在较为突出,此时渐渐从密集的本阵三五成群为小队分离出来,随着狼喉吹动的节奏,换上力道大的短弓,随后降下速来,在保持于冲锋的鲜卑骑兵一定距离上,挽弓朝对方平射,射出后又加快马速,拉开距离,灵活的左右奔驰,扬长而去。对方阵型中,也有鲜卑骑还射过去,然而对方松散、灵活的走位,却是很难命中。 冲锋的鲜卑骑兵外围,一道道的身影中箭落马,就像慢慢被人一层层剥去了衣饰的女子,锁奴急的红眼:“散开啊——” “不能散开!继续前进!!分出小股骑兵驱赶他们。”对于白狼这样无赖骑兵战法,柯比能不敢将队伍散开,虽然现在太过密集很多部下会中箭,却也保护了里面的士卒安全,何况对方的箭矢终会射完。 鲜卑骑兵低附在马背上,死死盯着那些徘徊左右射了就跑的骑兵,身旁不断响起响起中箭人的痛呼、惨叫,好在名叫都满的小帅领着千余人分离出来,驱赶对方不停的骚扰,然而此时,这样的做法,意义上并不能影响大局。 最前方奔行的亲卫狼骑当中,公孙止盯着虚影地图上鲜卑人的阵势,淡定的竖起一支手臂:“分割战场,围猎!先吃下对方一部分——” 狼喉吹响。 分散的马蹄声陡然加急,左右两侧三五成群的小队骑兵聚集合流,形成数股四五百人的中型队伍,陡然折转了方向,浩浩荡荡的朝身后驱赶的那支千余人的鲜卑骑兵陡然拦截分割。 华雄当头劈死一名敌人的脑袋,挥舞虎口刀,伴随着轰鸣的马蹄声,大叫:“我们是什么?!” “狼——” 身后,群狼嘶吼出声,无数身影收起了弓弦,拔出腰间的刀刃,疯狂迈动的铁蹄蔓延开,越来越急骤,一瞬,烟尘卷起来,华雄“啊!!”的恐怖咆哮,虎口刀劈飞一道身体,杀入奔流的人潮当中,再横挥,左右两名鲜卑骑兵直接带起血线掀飞起来。 下一秒,无数翻滚的马蹄拦腰穿透锋线,刀锋噗噗噗划过马的脖子、人的胸口,措不及防的鲜卑骑兵被活生生劈下马背,后方一片片的骑兵撞上前方无主的战马,筋骨碎裂蹦开,人的身影飞起来。 都满大叫着收紧长矛,一柄柄刀锋从枪杆上劈过去,双臂不停的发抖,轰隆隆的轰鸣中,他的身影最后消失在柯比能的视野里。 黄昏渐落,战场犹如碾轮滚出沟壑,那支千余人的鲜卑队伍被交织穿行的数股狼骑厮磨分割成数块更小的队伍,最后消失转动的‘磨盘’里,到处都是无主的战马,崩溃的私下乱跑,啃下了一块甜点的狼骑,随后将目光盯向那支还很庞大的‘羊’。 …… 东面,双臂山战场。 赵云接连挑翻数十人后,气喘吁吁,地上鲜血流淌去了不远的河流,大半的河面染的通红,他看了看周围,失去指挥和胆气的鲜卑骑兵大片大片的投降,偶尔他还能听到那数块巨石后面另一个小战场,面容狰狞的巨汉发出胜利的咆哮。 柯比能带着大股骑兵惊走,眼下战场局势明朗了下来,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了吧,他很想亲手将那胡人脑袋取下来,然而……自上谷郡方向,一名骑士带来了另一个消息:白马将军的召回命令,冀州的战事大概也开始了…… 随后,他让人看押了俘虏,和典韦带着人将道路清理出来,朝西面战场追赶上去。 …… 碰撞力度加大了。 本阵的鲜卑骑兵,在数股狼骑再次分流,挽起弓箭想要开始骚扰射击,然而一直没有减速的柯比能、锁奴所部抓住了公孙止战术上的疏漏,直接撞破前方的封锁,硬生生杀了出去,后方三五成群的狼骑继续追击也只能拦截对方落在后面的鲜卑人。 终于还是让对方带着七八千人逃了出去。 落下的最后一名鲜卑人见无路可逃,跳下马背,干脆利落的丢下了兵器叫嚷着投降,那边黑色战马过来,望了望前方已经拉出一段距离的柯比能所部,抬手就一箭将那名投降的鲜卑人射翻在地。 有身影过来,将尸体的脑袋跺下,系在了马脖上。不久之后,后方的赵云、典韦等人带着黑山骑、西凉骑赶过来,以及四千多人的鲜卑俘虏。公孙止看了一眼,那些被弓箭瞄准的一道道低垂脑袋的身影后,转开了视线:“一个不留。”语气平淡。 绷紧的弓弦陡然松开,箭矢密密麻麻射进了还莫名庆幸投降的人堆里,箭矢覆盖过来,惊醒过来的鲜卑士卒凄厉惨叫着,大片大片的倒下,一些想要冲出的身影被黑山骑一枪戳倒,另一部分朝河流那边仓惶逃亡,最后近两千人被逼进河中射杀掉,鲜血再次染红了整片河面。 赵云持着枪冷漠的看着这些人死去,心里终于有股恶气吐了出来。 不久后,他促马朝那边高大的身影过去:“公孙首领,云已收到主公召令,冀州那边战事怕是已起,云只得先行回去了。” 公孙止嗯了一声,点点头:“……那咱们冀州见。” “告辞!”赵云拱拱手,又冲数月以来颇为照顾的华雄、高升等人拱起手,便是单枪匹马踏上了返程。 高升抹去脸上的血迹,叹口气:“子和留在了曹营,现在子龙也回去了,唉……心里好不舒服。” “蠢货……”华雄看他一眼:“他是公孙将军的部下,将来不也是我家首领的人?” “呃……这倒也是。” 昏黄的光降下来,公孙止擦拭过刀锋,从离开的背影上收回视线,将弯刀插回鞘里,皱眉道:“抓紧时间休整,再把缴获的鲜卑战马分下去,一人双骑,和我继续追!” “我要打到他们王庭去……” “是!” 无数的声音呐喊。 第一百六十一章 难当大任 冀州鄡县 黑色的长龙卷上天空,写有‘公孙’二字的旗帜举在士卒手中,长龙似得的队伍走入城门,城池已易手。 无数的铁蹄奔驰在街道上,大声呐喊维持秩序,起初破城后算不上太平,大量来自幽州边境的步卒不受控制的开始了掠夺,一开始公孙瓒并未太注意这些,毕竟一路众将士浴血杀过来,拿一些战利品也是理所应当,后来这样的趋势开始扩大,从抢夺变成了屠杀、。 城中一座奢侈的庭院里,公孙瓒自得了幽州以来日益骄矜,不恤百姓,听闻袁绍联合乌桓、鲜卑攻打时,全然不放在心上,西面上谷郡,他安放了长子公孙止,东面右北平郡留下幼子公孙续,就是为了这一刻准备的。 此时的公孙瓒不过四十来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如今天下局势纷乱混杂,得了偌大的幽州后,他的目光也逐渐朝南方看过去。 “无论如何,也要继续推进,袁本初既然起了亡我之念,就该有随时被吞并的准备,并州、鲜卑那边不用操心,我儿公孙止岂能那般容易让这些不入流角色打入幽州后背,至于东路,续儿虽然能力较差一些,但右北平乃是我本家,城高墙厚,岂能攻的破?想来西北那边,鲜卑狗已经与我儿交上手了,胜负为分出来之前,绝不后撤……” 房间里,公孙瓒一身绸缎华服,抚须望着地图与周围将领商讨,停顿了片刻,目光望过众将,再次开口:“……我知你们担忧右北平,续儿能否守住,他随严将军几年,也有长进,应不会让我们失望。” 话中提到‘严将军’三字,右侧的严纲挺了挺胸膛,拱手:“续公子这些年随末将常在行伍之间,末将所能教授的悉数授之,据城守下右北平不过轻易之事,主公莫要担忧。” “嗯,由你教导出来,我自然放心。” 说话的时候,屋外侍卫敲响了房门,随后被放进来,将一张布绢递到公孙瓒手中,片刻后,他大笑起来,拍在桌上:“袁绍气数已尽!哈哈哈——” “主公何事?”邹丹望了望那张被压在桌面上的布绢:“可是大公子带来捷报?” 公孙瓒抚须点头:“我这儿子果然厉害,半月前在高干尚未察觉时,翻过夏屋山偷袭雁门郡,重兵控制了中枢,袁绍的并州兵马是出不来了。”说到这里,他斟过酒,喝了一口:“最为可笑的是那柯比能,以为我这狼儿会拒城而守,整整两万骑,在两臂山中伏,只有七八千人逃出去……哈哈……入汉地竟不谨慎看待山川湖泊,真当是草原上,一览无遗么?哈哈……该有此败——” 笑声停了停,随后他重新斟满酒举起来:“正如刚才说的,既然后方无忧,那就全力攻袁,别给袁本初喘气的机会!” “是!”众将起身举酒时,有人发出不同的声音:“主公,可我们如今深入冀州几百里了,后勤辎重难以跟上……” 长案后方,白马将军猛的挥手:“跟不上就在当地征粮,还有我二弟公孙范那里,该是过来了,先从他那里调拨一批应急。” 同样的天空下,不同的方向。 阜城。 高耸的城墙上,袁绍负着手望着远方隐约能见的黑烟和混乱,脸上没有一丝怒容,待了一阵后,他走下城墙,乘坐马车回到府衙。 天光昏暗晦涩,议事的正厅当中,拼接的巨大羊皮地图挂在墙壁上,上面标注着北方的局势,除了带兵驻扎在外的颜良、文丑、张郃等人,袁绍身旁围拢一众谋士,田丰、沮授、郭图、逢纪……对于这样的局势下,每个人的看法俱都不一样。 这让袁绍左右为难。 “……既然大家都各执一词,还是当以之前商议来办。”灯火之中,袁绍收回目光,一抖袍摆坐下来:“近日以来,与这匹白马交锋多次,方才知其麾下兵卒确实凶悍无匹,可眼下四路大军夹攻,公孙瓒被我拖于冀州,一旦接到背后受敌,必然慌乱退走,那便是我们反攻的时机,兵法云一胜,二竭,三而衰,此战他必败无疑。” 郭图看了看挂着的那张地图:“主公打算在何地反攻?咱们再诈败下去,士气越发低落,就快成真败了。” 首位上,袁绍起身走到那张图下面,抬头望着上面一个地名,低声道:“就在界桥……”转身拂过宽袖,笑起来:“你们以为我只布置了这四步棋?你们别忘了,刘虞旧部还藏在幽州……此时差不多该发出声音了……” 眼下还在说话,以凶狠著称的颜良披甲大步从外走进,浑身一股血腥之气,拱手:“主公,刚刚传来消息,雁门郡被夺……柯比能那一路被公孙止杀的大败逃回鲜卑,目前好像还被追着杀……” 厅堂中,众谋士窃窃私语。那边,得意的身影笑容僵了下来。 呯—— 长案被步履哗的蹬倒,袁绍怒瞪眼眶叫出声:“……高干怎么会如此无能,堂堂大郡说被夺就被夺?柯比能……蛮人就是蛮人,废物——” “高将军也是大意了,公孙止麾下四万步卒翻过夏屋山偷袭了雁门郡,至于……”颜良看了一眼推倒的长案,“至于柯比能确实废物了一点……” 袁绍深吸了一口气,坐下来,竖起手臂,指头在半空晃了晃,“如今四路已去两路,但愿……乌桓那边能有好消息。” …… 右北平郡,被严纲教授出来的那位如今正经历战火。 烽火蔓延上城头,飞矢不断袭上来,披甲狼狈的身影被亲卫护送着飞速下了城墙,沿路朝家中飞奔,到了后院,那里是禁止任何人进出的,有侍卫过来拦,被周围亲兵堵截,那染血的身影大步走了进去,拔剑将门上的铜锁呯的斩断。 “母亲!”公孙续推门而入,里面漆黑一片,只见那边床榻边上一名妇人披头散发的坐在那里,身形消瘦。 “续……续儿……” 床榻前的身影听到熟悉的声音,陡然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过去,外面光线照进来,看到是儿子的面容,妇人哭了出来,伸手抚摸那张颇为青涩的脸孔:“你怎么来了……是不是你父亲让你过来接母亲的?” 话语带着急迫,目光时不时往儿子身后的房门看过去。 “不是……”公孙续摇了摇头,拉过母亲的手腕就往外走:“父亲得了幽州,眼下正与冀州的袁绍打仗,孩儿现在过来带母亲离开这里去找父亲,外面乌桓人打过来了,城快守不住了。” “守不住了……”刘氏有些彷徨,不停的点头:“那快走……快去找你父亲……乌桓人打过来了,让他赶紧回来……” 不久之后,南面城门打开,一队人马带着家眷飞快的逃离这座燃着烽火,还响着沸腾厮杀的城池,朝南面,易县(易京)赶过去。 途中,他们收到西面上谷郡的战报时,青年回头望了望那座舍弃的大城,低头沉默下来。马车上,刘氏卷起帘子宽慰他:“无事的……你父亲会原谅的,毕竟你没有给人当过奴隶,没有那股野蛮的狠劲。” “可……母亲……孩儿终究不如兄长……”公孙续声音很小,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西去宁县,朝歠仇水方向,战马还在奔袭,柯比能、锁奴不停的收到斥候传回的消息,短暂的休息后,再次开始了亡命奔逃,一次拼杀后,柯比能手臂受伤,脸色苍白,眼下他终于认清身后那头白狼麾下的骑兵,是有多么的无赖,以及可怕。 更远一点的方向,一支万骑也即将抵达。 第一百六十二章 暗算 八月十七,幽州宁县。 自半月前,公孙止大破鲜卑柯比能两万骑,只带着八千精锐从埋伏突围而出朝歠仇水王庭逃亡,好几次想要折返与对方决战,公孙止立即带人遁走,也不走远,就在附近徘徊,等待他再次起程时,又追袭上来劈头盖脸的射上一拨箭矢就走,大概十余天的疯狂肆虐,柯比能途径宁县时,只剩下七千余人,对方依旧尾随的同时,还能得到广宁、宁县两座城池的补给,就算长途跋涉,中途亦能换马再来。 从双臂山一战后,柯比能攻略幽州的想法早已烟消云散,眼下他要面临的除了公孙止那不依不饶无赖般的战术,还要面临军中士气急剧低落,目前只有逃往王庭已是万一挽救这支队伍的办法,至于吃食的问题,也比较严重,沿途烧杀抢夺过来,很多地方已被推成了白地,眼下能找口吃的,除非去山野狩猎,剩下就只有攻城一途。 后者显然行不通。 阴霾的云层在天空翻卷,虫鸣渺渺响自草丛,偶尔投下来的阳光在树叶遮掩下,倾斜在人的肩头,七千人的骑兵队伍在起伏的山麓下短暂的休整,气氛惶惶不安。 周围,手下的骑兵三三两两的与各自部落的人围聚在一起吃着东西,有的腰间尚有残余的干粮或肉干,有的身上什么也没有,直直的看着同伴一点点的将食物吃下,舔了舔嘴唇,而后挖了一些草根放入口中咀嚼,苦涩让他皱起眉头,目光依旧盯着对方手中那点食物。 “公孙止……简直就是无赖打法,哪有人这样的……哪有人是这样的……将来若是有人能杀了他,与我共掌鲜卑都行!!” 柯比能坐在树下的石头上咬牙切齿,右臂上包扎着一处箭伤,发着脾气扯动伤势,疼的咧嘴歪了歪,这是之前与公孙止的骑兵展开互射时,被对方一个黑瘦的中年男人在混乱中射伤,那人想必是公孙止麾下的善射之辈。 “……单于,眼下说这些没有任何作用,现在我们还在宁县范围内,半月来,公孙止一直吊在我们后面,总感觉他在等待最好的机会。”石头的另一边,锁奴将自己剩下不多的肉干掰成两截递过去。 这边,柯比能接过手中:“什么机会?” “在等我们精疲力竭的时候……” “……回想双臂山那一战,若是我下决心先将那几百人吃掉,再与公孙止混战一场,说不得谁输谁赢,也不至于有今日这样的狼狈!” “还是之前说的那样,眼下必须想办法混淆白狼的视线,方才能逃脱,只要过得这关,单于回到王庭或回到鲜卑腹地,重振旗鼓才能让那头狼不敢轻举妄动。” 声音平缓的分析,柯比能望着对方,手指掰断了肉干,“……混淆视线……”他想着,眼帘眯起的瞬间,那边休整的队伍中,有人发出惨叫声,一名鲜卑骑兵将另一名士卒杀死,抢了对方手里的食物,奋力塞入口中,一双眸子凶狠的瞪着看过来的同伴,警告他们别靠近。 咀嚼的瞬间,脚步声响在身后,这名鲜卑骑兵转过头,刀锋砍下来,鲜血噗的喷出,尸体还含着食物扑倒在地。柯比能紧抿着唇,目光扫过众人:“……抢夺别人的东西,我并不介意,所以东西是他的了,但杀了人,本单于就要做到公法持平,所以他的命也还给方,你们觉得公平吗?” 光芒里,无人敢说话,柯比能满意的点点头,言语正要继续下去,斥候冲冲忙忙过来:“单于……公孙止又来了!” 柯比能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连忙翻上马背,猛的紧了紧缰绳,挥手:“所有人上马……跑!”身下马蹄加快,周围影影绰绰的一众人也急忙上了马,朝前方更广阔的原野奔行,当听到后方大量的马蹄声踩踏而来时,柯比能脸上露出笑容,终于再一次与对方拉开距离,只要保持这样的距离不被追上,他就能拖着回到王庭,想到这里,几乎要大笑起来。 然后,踩踏大地的轰鸣自他们北面而来。 “怎么回事——” “匈奴人……怎么会出现在那!” “……想当猎人……还是猎犬?” 这支数量庞大的匈奴骑兵杀过来,陡然射出箭矢,准备的射向因为逃亡而有些措不及防的鲜卑骑兵正前方,密集的箭矢覆盖而下,掀起一片血浪来,“拦下他们!”柯比能急忙出声,指挥锁奴带一部分骑兵过去拦截。 那看似一万骑的匈奴人庞大无比,可毕竟是东拼西凑而来的,与前方还在加速冲来拦截的鲜卑精锐相比,终究差了一些,奔行中仓促收弓挺枪拔刀,那支由锁奴带队的两千骑已经撞进匈奴骑兵薄弱之处,狠狠撕开一道口子。 后方,另外的五千鲜卑骑兵在奔驰中陡然跑出一个弧度,绕着前方扑来的浪潮折转了方向,几乎是贴着交战的锋线拼命逃远。 “单于……”锁奴在混乱的厮杀呐喊中,看到五千余骑逃离的方向喃喃开口,他现在才明白,之前柯比能看他的眼神…… “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笑了起来,转身抬枪,将一名杀过来的匈奴人刺死,血溅到脸上时,笑容变得凄凉。 军阵之中,呼厨泉看着已经形成半圆将那支两千鲜卑骑包围起来,将这些占领他们曾经故土的野狗杀的节节败退,以万人欺负别人人少,却是那样让他感到大呼过瘾,兴奋的靠近了战线。 中军,去卑想起了那名叫李文的中年文士的话语,随后朝身旁一名心腹点了点头,后者夹过马腹悄然混入人群,不久之后,他挽起了弓,自一名骑兵从他视野过去的瞬间,弓弦陡然松开,箭矢嗖的一下飞去了那边。 噗! 正靠近交战锋线的呼厨泉只觉脖子刺痛,伸手去捂,便是摸到了半支箭矢,另一半已从脖子穿透出去,他看了看手上染满的鲜血,朝射箭的方向模模糊糊看了一眼,视野便摇晃起来,随后,嘭的一声栽下马来。 厮杀的战场上,人的呼喊声,奋力杀戮的呐喊变成嗡嗡嗡的嘈杂穿入地上的身影耳中,最后一点听觉也消失了。 一个单于死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尿王庭 伴随呼厨泉陡然中箭,战事也接近尾声。 被层层包围的锁奴见大势已去,扔下了兵器选择投降,他身边还剩下的士卒已不足千人,既然单于已逃走,他就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反正后面还有公孙止追赶过来,到时锁奴很想看看这支匈奴人与对方干上,那是怎样的场面。 他丢下兵器也就变得轻松许多。 可当锁奴再次见到那头白狼的时候,预料中的战事并没有发生,后方那浩浩荡荡的精锐骑兵靠近这边,这些匈奴人竟是让开了一条道路,将他推搡送到了对方面前,膝盖被人打了一下,吃痛的跪下去。 “公孙止……你不是仇视外族的吗……为何与匈奴人厮混……”他说的是鲜卑语,对面过来的身形自然听不懂,径直的越过了他朝前方过去。 后方接到消息的去卑和李儒已经迎上来,前者一副悲痛的神色,拱手:“去卑见过公孙大首领。” “你汉话说的不错。”公孙止盯着这名匈奴人,“自学的?” “祖上就是汉人。” 李儒在旁点头:“他祖上确实是汉人,眼下怕是要成为雁门郡屠各部匈奴单于了。” “那呼厨泉呢?” “单于刚刚在乱军之中被鲜卑人冷箭射杀……”去卑神色悲痛,望着那边已抬过来的尸首:“……还请大首领与我边漠之人报仇血恨。” 这画面映入公孙的眼帘,目光沉了沉,开口:“可以,你先去把队伍集结,准备去鲜卑王庭。”那边身影行礼退下后,李儒上前低下声音:“首领,王庭不用去了……匈奴人初次回到北地草原,劫掠性起,难以控制拖慢了脚程,所以儒当下决定不入上谷郡,转攻歠仇水河畔的鲜卑王庭,三日前就已经拿下。”虽无表情,语气上颇有些得意。 弯刀陡然出鞘,无声架在了文士的颈脖上,李儒当即吓了一跳,抬头时看到对面大首领的目光微寒,感受到颈脖上那片冰凉,胡须顿时抖动,话语变得颤抖起来:“首……领……这是何故……儒犯了何事?” 周围无数的人目光看过来。 “……无视我的命令,擅自改变战术,若是双臂山失利,你担得起吗?”公孙止朝前探了探身子,长久以来的杀戮上原本俊朗的脸变得威严凶狠,看着吓得后退半步的文士,他眯着眼睛:“若不是你率先拿下鲜卑王庭,我这把刀刚才就真的砍下去,而不是与你说这番话,既然跟了我,就不要乱耍聪明劲,因为聪明的人有时候会死在聪明上。” 他收回刀,低着嗓音:“呼厨泉的事就这样,不追究了。”随后转身,边走边说:“……往后该你出力的时候,一分也不能少,不该你出主意的,最好不要乱有念头,若我给你便宜行事的命令,就随你发挥,若没有,老老实实本分一些。” 脚步停下来,侧过脸时,眸子划过眼角:“这些都记住了吗?” “儒谨记在心。” 李儒拱手时,重重松了一口气,随后快步跟上前方的背影,小心谨慎的走在后面。那边,公孙止一把提起被兵器压跪在地上的锁奴,搂过对方肩膀,附耳沉声:“……柯比能逃了,没关系,走,我带你回家,去看看你们的王庭是什么样的。” 这边,锁奴能听得懂一些汉话,陷入沉默里。 “不欢迎我到你家做客吗?”公孙止拍了拍他肩膀,笑了一声,随后冷了下来:“我也不欢迎你们到我家做客的……不过没关系,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会换我了……” 公孙止推开对方,翻上马背,招手:“把他带上,其余投降的都杀了,记着把脑袋砍下来立在木桩上……”策过战马,奔行出去,声音高亢:“……现在我们去看看鲜卑人的王庭有什么不一样!” 魁梧的身形骑马过来一把将呆立的俘虏抓上马背横放,偏斜的视野之中,一拨拨的匈奴人嘶叫着朝那边跪着的数百人同胞,兴奋挥起了屠刀,一颗颗人头在挣扎中掉在了地上,尸体一具接着一具的倒下。 “报应……”锁奴痛苦的闭上眼睛。 这样的旅程仅仅只是开端而已,从出宁县地界后,他这才发现原本散居在附近的鲜卑部落,被兵锋推的干净,大量的帐篷燃烧在火焰里,大量的女子无论年幼还是年龄偏大,被撕去皮袄露出身体,在上万人的野兽群里尖叫,无数凄厉的鲜卑语在挣扎中断线了,锁奴睁大眼睛看着一名鲜卑少女的脑袋被人砸成数块。 就算有抵抗的部落也很快消弭在地平线上,一颗颗脑袋张大着嘴,瞪着眼眶被插在木棍上沿着军队前进的道路延绵而去,直至歠仇水,当年檀石槐创立的鲜卑王庭。 这里已经被匈奴人扫荡了一遍,来不及逃走的鲜卑男女老弱被关押,但到底,留守的匈奴骑兵控制不住野性,在公孙止带着军队过来时,几乎已有数千人被各种方法杀死,丢弃在河水当中。 公孙止看着那边那顶巨大的圆顶金边帐篷,穿过这座本该属于檀石槐的部落,一片片下跪的人群低着脑袋匍匐在他的马蹄下,周围微微有抽泣和尸体发出的臭味,人群中夹杂着不少死人。 “往后……”他站在犹如宫殿般的单于帐前,竖起手指勾了勾,锁奴被带过来,他的话像是对这名俘虏在说,也像是对周围的众头领以及去卑在说:“往后,我们要调换角色了,每年我会不定时到草原上来打猎……猎谁?”公孙止笑着拉过锁奴指着眼前的单于帐:“就先猎你们鲜卑吧……每年两万颗头,男女都要,少一颗不行,你说好不好?” 典韦和华雄二人咧嘴笑起来,一个杀人不眨眼,一个原本就是杀胡出身的军官,听到这里自然是兴奋的。另一边,同样身为异族的去卑却是有些发抖,一年两万的命,男女都要,这是要除根啊。 “你不说话就当没意见了。”公孙止说完这句,在众人目光中陡然解开了腰带,倒是吓坏了不少人。 随后,就听哗哗哗的声响,一条水柱溅上了王帐。 锁奴憋屈的挣红脸,这是侮辱到了极点。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危言 “公孙止!辱我鲜卑太甚——” 屈辱至极的身影,挣红了脸,在后方想要冲上去给对方一拳,跨出两步,旁边的恶汉陡然伸手犹如提稚幼孩童般,捏住锁奴后颈将他整个人向后拽了一把,摔倒在地上,余力不息的后仰翻滚一圈。 地上挣扎爬起来,周围侍卫皱起眉,按住了兵器,就要拔刀时,那边尿了鲜卑单于王帐的身形系上腰带,摆了摆手,数把刀刃哗的插回去。公孙止转过身,抬手握住打过来的拳头,一脚正中锁奴腹部,踹飞出去。 “……打进鲜卑王庭,彰显赫赫武功是必要的,所以……人今天我是杀定了……把这三万鲜卑百姓全杀了,砍头、挖坑一起来,休整两日继续进入中部鲜卑腹地。”轻描淡写的声音吩咐下去,去卑打了一个寒颤,连忙让手下匈奴士卒执行。 命令的号角吹响。 沉闷苍凉的牛角响过人群上方,匈奴士卒黑压压、持着兵器过来。 大抵是知道灾难将要降临到头上,人头攒动的鲜卑百姓有凄惨的哭声出来,也有部分人想要逃跑,刚站起来就被附近警戒的持弓骑士挽弓射翻倒地,最先从人群中被拖出来的是穿着毛毡华服的一群贵族。 挣扎、求饶的片刻,行刑的匈奴人们上前将数百道身影按在地上,一名鲜卑幼童侧脸贴在地面惊恐的看着屠刀举起在他头顶,然后落下来。 数百颗脑袋滚落在了地上,刽子手走去下一排。 走来的匈奴士兵,第二排穿着较为普通的男女老少,身材大多瘦弱,望着那边一具具无头尸体,目光呆滞,小声的抽泣,恐惧的人咬着双唇,浑身发抖,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滑落,随后被人压低、冰冷的刀锋切过皮肉、筋骨。 血腥气弥漫,尸体和头颅很快被拖走,不少人吓得尖声大哭,有的木然看着尸首,有的不停的在地上磕头祈求活命的机会,但这样的鲜卑语,没有多少人听的明白。第三排的脑袋已砍完,走向第四排,一排大概有一千人左右,也就在短短的时间里,三千人已经被处刑完毕。 还有更多的人在下一刻死去。 鲜血在满是脚印、蹄印的泥土上肆意横流,渗过步履的鞋底,公孙止望着又一排的身影倒下去,负着双手走过着这片血场,弯下腰身从地上抓起一颗鲜卑孩童的脑袋,举到锁奴的面前,正对着他,后者呲牙欲裂,发出一道道不正常的怒吼,血红着眼睛在侍卫手中挣扎。 “心痛吧……”公孙止拿过头颅在自己眼前看了看,扔到一边,让一名匈奴人捡去后,取过一张白绢擦了擦手上的血迹,笑起来:“……我不心痛,把这里的人杀光也不会有一丝的心痛。” 染血的布绢丢弃在地上,步履踩上去,陷入血红的泥土,脚步继续在走:“你们推进上谷郡的时候,途中杀的那些汉人女子、男人、老人和孩子,可让你感到心痛?想必也没有吧,毕竟那不是你们鲜卑人。” “所以……我也和你当时是一样的想法……一群羔羊而已。” 哭嚎的身影被强制按下,趴在地上、露出后颈、屠刀挥下……公孙止眯起眼转身看向身后的人,朝左右两边侍卫挥了挥手:“放开他,再牵一匹过来给这个人。” 锁奴听的懂一些汉语,此时他已经没之前那般歇斯底里的愤怒,脑海里不断闪烁鲜卑人杀汉人时的画面,以及眼下一道道尸首分离的鲜卑百姓,人变得恍惚起来,摇摇晃晃立在血色的稀泥里,陷入了沉默。 一匹马牵到了他面前,强硬的塞到了手中,锁奴望着手心里的缰绳,眼神更加的迷惑,抬起目光望去对方,公孙止云淡风轻的做出挥退手势,声音传去:“走吧……回去找你的柯比能单于,告诉他,时日不多了,好生吃喝,等我过来!” 锁奴最后又看了一眼接连死去的鲜卑人,咬牙翻上马背,阖着眼骑马窜了出去,越跑越远,越跑越急。公孙止目光扫过停下刀刃的一众身影,声音清冷:“继续——”说完,不再理会耳边再次传来的哀嚎,和人头落地的声响,带着人转身离开这边,回到单于大帐。 帐外,典韦、华雄等人自然也看到首领将那个鲜卑将领放走,虽然心里困惑,但也不至于在这里问出,随着身影过来,众人拱手中,跟着走进了这座曾经只有鲜卑贵族才能走进的奢侈的地方。 “去卑,你们南匈奴王庭的单于帐可是这般模样?”龙行虎步走进帐内,公孙止脱去皮裘扔给旁边的侍卫,大马金刀在首位坐下来,典韦持着双戟屹立在侧,原本平淡的话语瞬间将帐中气氛拉入肃杀。 众人进来后,去卑随着落座,微微摇头:“大首领说笑了,南匈奴早已名存实亡,屠各部各自为政,王庭已经破败不堪,不值得首领探望。” 李儒看到上方瞟来的眼色,抚须笑着拱手:“去卑单于太过自谦,既然南匈奴破败,不如依靠我家大首领统一各部如何?毕竟以王庭大单于之名命令其余各部,总会方便一些,若是不听就是抗命,去卑单于不就出师有名了么?” “得到朝廷认可,太过艰难。” 公孙止不在意的摆手,随后让人送进来酒肉,端在手中饮了一口:“……以你匈奴上表自然很难,若我来上表朝廷承认你为南匈奴王庭大单于,封附义王,如何?” 这里的王,自然与汉人的王侯大相径庭,不过终究是王爵,倒也让在众不少人惊讶,华雄拍了拍桌子,示意那边目瞪口呆的身影:“喂,还愣着干什么,到时朝廷旨意下来,你别笑的牙都掉了。” 去卑硬着头皮上前道谢,毕竟这帐中三言两语好像就把事情定夺下来,有些太过儿戏了。公孙止却是没有理会,而是站起来背着双手参观这帐中放在后面的一些檀石槐生前的珍藏,伸手摸了摸各种金器,随后拿过一把放在架上的一把金刀在手中把玩:“……好刀啊,砍杀肯定不行,但放在屋中却是个镇宅的好东西……”他低声说着,手指抠了抠鞘上镶嵌的几枚红、绿宝石:“这东西挺贵重,不错。” 唰的一下,他拔出刀回头伸手在空中压了压:“去卑你坐下,不用起来。”随手将那镶嵌宝石的刀鞘扔到地上,拇指在刀锋上刮了刮,走去那边:“说起这鲜卑王庭,起初啊,我和老高、东方胜三个人带着一百来个马贼洗劫匈奴的小部落……” 提到匈奴二字,高升正在喝酒,不由拿拐子去顶了顶去卑,后者尴尬的笑了笑,这件事他是听过的,不过具体是怎样的,他就并不清楚。 “……那时候劫了不少牛羊和粮食,能拿的恨不得自己多长几只手,可终究带不完,匈奴人又追得急,没办法只有将那些牛羊都杀掉,一把火给烧了,一根毛都不留下……现在回想起来,还有心疼。” 脚步缓缓走到去卑前方不远,那柄金刀指着外面扫了半圈:“驱赶着牲畜我们就从这歠仇水外面路过,好在当时没一头撞进去,不然我这颗头颅已经搬家了。” 众头领顿时笑起来,自然明白话里的意思,毕竟那时候歠仇水的鲜卑人还是挺多的,不像现在柯比能带走大部分骑兵,留下空虚的王庭让李儒和去卑捡了一个便宜,若是当时公孙止真的一头撞进来,基本就是十死无生。 “所以啊……人活着真的是运气。”公孙止停在去卑面前,金刀唰的从他手中落下,直直钉在几案上,身形缓缓蹲下,加重了声音:“去卑单于所以不要侥幸,到时做了大单于,附义王就把我这大首领给一脚蹬了,是会出大事情的。” 那位匈奴外臣恭敬的拱手:“去卑……明白,一切以首领马首是瞻。” “这样最好不过。”公孙止拍拍他肩膀,点下头,随后笑起来,拔出金刀坐回去,“你能明白,说明是个会动脑筋的人,但我这人一向对异族是保持戒心的,希望去卑单于可别让我失望,柯比能如今差不多快完了,到时候你该抢的抓紧抢,该是你的就拿走,但千万别起其他心思,那样会亡族灭种的。” “是!”去卑低下头。 公孙止收起金刀丢给旁人,挥手:“吃饭吃饭!快点填饱肚子,抓紧时间睡觉!” 第一百六十五章 猎犬打造雏形 夕阳渐下,血腥气弥漫四散开来,苍鹰的影子飞过云下,俯瞰大地,影影绰绰的身影在走,它的视野之中,全是血红的颜色,铺砌开的尸体正在人的手中拖拽丢入挖好的大坑掩埋。单于王帐的帘子掀起,酒足肉饱的一众勾肩搭背的身形大步走出,闻到外面的气味时,皱了皱眉,随后又说着话语离开。 “文优,你留下。” 走在最后的身影被叫住,转身再次施礼,重新落座,看了一眼首位上的公孙止,李儒笑着缓缓抬起手:“首领其实为匈奴之事烦恼?” 那边,公孙止招手让李恪倒一点清水过来润嗓子,随后转过头来:“确实是这样,冲锋陷阵,总不能让我汉人死伤的太多,可一旦用上匈奴人,却是担心将来可能做大,我尚在还好,若有一天死了,局势难免失去控制。” 李儒端起清水颇为斯文的啄了一口,“首领,今日杀的这些鲜卑百姓,该是杀给锁奴看的,让他心里产生动摇,想必首领的心中其实是有腹案了,只是眼下拿捏不住是否该继续往下做,毕竟棋盘太大。” “心有余力而不足,每一步棋不能不慎重……”公孙止重重的放下碗,目光移开桌面,停留在文士的脸上,“文优既然知晓我想什么,那也一定知道该怎么做下去,我想听听。” 听到这番话,李儒愣了片刻,若是当初岳丈亦能如此这般纳我之言,岂能有今日身死魂消的局面。当下心里有些感慨,拱手道:“……哪……儒斗胆说一两句,首领放锁奴回去,无非制造内讧,只是以我之见,他性格谨慎,尚缺火候,就算与柯比能意见不合,也不会拔刀相向,所谓好药须有药引……此事急不得,过几日深入鲜卑腹地,且行且看,再找机会入手也不迟。” 他目光有些谨慎,说到这里,瞧了一眼那边的公孙止神色,见没有怒色,方才继续说下去:“至于匈奴那边,儒一路与去卑过来,观察此人有些城府,但算不得英雄,有做单于之心,却无胆色,容易蛇鼠两端。” 公孙止观人、观事上自然无法与他媲美。 点了点头,看着中年文士,笑起来:“所以我有心让在匈奴开设汉学,让他们与汉人来往,让他们喜欢上汉服绸缎……” “首领想要让匈奴摒弃原有的习俗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若是操之过急,反倒让匈奴人心生警惕,适得其反,当以温火慢熬,肉汤方才香浓。” “文优,在吃食上怕是有些研究。” “治地治人如庖厨,什么菜用什么火……儒没下过厨却也明白其中道理。”李儒捻着须尖,眯了眯眼:“……虽不知首领那句话是谁出的主意,但绝非妥善之策,主要是还看首领需要什么样的匈奴?” 公孙止目光严肃下来,收敛了笑容,他身形高大,又常在军伍,举手投足间显得豪迈,起身走在帐内片刻,站定下来:“……养一群猎犬。” “猎犬?”李儒瘦弱,抬起头微微诧异。 “我大汉男儿不怕死,但不能随意死……死多了我心痛。”公孙止背负双手,不在意对方的目光,走了几步,声音沉了下来:“……再则说,猎人终须配上猎犬才行,不能事事亲为。” 夜幕笼罩了天地,大帐里有亲卫过来点上了烛火,投在帐上的瘦弱身影拱手道:“首领难道就不怕将来,猎犬养成狼?” “我为什么要怕狼?”公孙止大笑,回身坐下,挥手拍在桌面:“我在,即是狼群!” 烛火摇曳,飞虫钻进来扑上去,冒着淡淡青烟掉在大碗旁边,话语持续在说。 “匈奴人我要让他们保持劫掠,也让他们对我公孙止产生依赖……也就是奴性,既忠诚亦有凶野,这就是我想要的匈奴猎犬。” 公孙止盯着那只死去的飞虫,手指将其弹飞,声音蕴含暴虐:“……若是按我当初两年前的心思,这些人早就打死。” 说这句话之前,其实这支队伍里的很多人都有一种感觉,他们的首领在慢慢的变化,尤其是高升,他最早跟随公孙止起家,从当初一百多人不要命的都要将对方撕下一块肉来的狠劲,到如今开始详细考虑将猎物整个捕获吞下的转变。 脾性还是那个脾性,不过却是从当初歇斯底里的疯狂到今日隐隐露出掌一方大权的威势,更像率领群狼的狼王了。 “儒已明白首领的意思。” 交谈片刻后,李儒大抵是摸清了公孙止心中的构思,不过对于这个出身马贼的首领倒也是颇为惊讶,对方虽然没有多少学识,但往往说出的一些话却有些拨云见日的错觉,比如刚刚依赖二字,太过形象。 旋即,文士笑了笑:“首领有这般想法,儒该是为匈奴、鲜卑乃至往后的那些异族担忧才是,不过光养一头猎犬,只会一家独大,朝廷上也讲究制衡,首领的目光不妨再往其他方向看看,比如鲜卑的那个锁奴、比如丁零人、羯胡、夫余……不过眼下首领还是先将柯比能征剿,将雁门、代郡、定壤连成一片稳固下来。” “当初董卓若是多听你之言,岂会今日下场。”公孙止笑笑,挥了挥手:“既然,你已有想法,那这些事你来做,解决不了,我来。” 李儒也笑起来:“若是当初岳丈听儒之言,那今日就没有人与首领谈论这些了。”随后他起身,也准备告辞。 这边,公孙止送他到帐帘时,转身又道:“首领当舒缓内部倾轧,黑山人数太多,眼看快到寒冬,若解决不了剩下十几万人的吃饭、房屋问题很有可能会被煽动作乱,毕竟张燕的死,虽然嫁祸到袁绍头上,但不免也会有人疑心,当早日除去。”说完,紧了紧交领,缩着颈脖走入夜风当中。 待人走后,公孙止的目光沉了下来,张燕的死只有少数人知道,先去北地的这一批除了东方胜,他都没有告诉,既然李儒能猜到,那张燕当初的心腹手下或许也会有猜测,除去这些人他偶尔也有想过,只是眼下忙于打仗,一直没有腾出手来。 不过,又不是没有一点防范。 放下帘子,他坐回去,李恪过来斟酒,他摆了摆手:“你也早点下去休息,这两天好生休整,又要打仗了。” 昏暗的光线,幽州下起绵绵秋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是这片黑夜唯一的声音。上谷郡,某一栋房舍,亮起昏黄的灯光,有人的影子在窗棂上晃动,随后坐下,细细碎碎的的说话声在里面响起,也有声音从中间打断暴喝,窗棂上摇晃出凶戾的影子。 “……到了上谷郡咱们又有什么?就想要个女人都要问问对方是否同意,我们在山上……在山上何时有过这般窘境!!!” “张将军的死也存有疑点,可我军中说出来,没人信,还被人告诉公孙止的人,挨了十几棍,我就想,张将军一定是被他们害死的!白绕,你怎么说?” 声音的对面,微冷的天气里,那被叫出名字的男人,身形魁梧有力,赤着上膊肌肉虬结,脸上的胡子断断续续的长着,其余位置饶满愈合后的白色伤痕,眼下拳头砸在几案上:“……左髭丈八、于毒他们受了重用,反而我等只落个巡视街道的闲差,走在街上,让老兄弟们看到,委实丢人。” “干脆趁天气尚未冷下来,纠结从前一帮弟兄杀了那个独臂书生,把城占了。”有人提议。旁边也有声音吼道:“占?占了谁来守?光是郡兵就够我们喝一壶。” “……公孙止的婆娘不是还在城里吗?我们找机会冲击府邸,抓了她,以此为胁,在城中劫掠一番,到时候重回山上过咱们逍遥日子,也比这里当狗使唤强。”白绕目光扫过屋中几名弟兄,“这事就这么定了,大家互相监视,未准备好之前,不得露出马脚,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 “是!”众人抱拳。 房间一侧,众人中一名身材瘦小的男子蹲在那里看着他们激动的模样,嘴角不自觉的勾了勾,很快又隐没下来。 “这就是功劳啊……送上门来了。”他想。 离开这里,远去鲜卑王庭已是两日过去,营盘之间,马蹄密集踏过大地,奔驰在原野上,一支支马队卷着烟尘朝远方延绵开去,休整两日后的近一万五的庞大骑兵队伍,已经做好了出兵准备。 第一百六十六章 赐给轲比能的毒药 时间转去九月初,过歠仇水千余里,秋风拂过渐黄的草原,黑色的烟焦急的卷上天空,渐黄的草叶之间,粘稠的鲜血滴下,润入泥土,倒塌的木栏上人影仓惶的奔跑,朝阳升起的晨光映着鲜卑人一张张苍白的脸,然后,匍匐倒下去。 尖叫的女人声音在马背上持续,随后光着身子被人从马背上扔了下来,没了声息。一道道匈奴骑兵的身影发出野蛮的‘呼嗬’声,推过了燃着火焰的鲜卑部落,去往下一个目标。 半月的时光,一万五千骑精心准备后深入辽西鲜卑这块很久没有汉人、匈奴人出没的草原,在这转凉的秋季,燃起灼人的火浪,俯瞰这片的土地上,四处能见燃起大火的部落,原本十几个部落联合起来的近万名鲜卑骑兵,还未走出数十里就被迎头痛击,打的四散,接踵而至的报复,几乎将那十几个部落的人杀绝,燃起的烽火直接将辽西草原拉进火焰的高温里。 “公孙止欺我鲜卑如此……” “简直丧心病狂……千余里,人烟不存……丧心病狂!!” “我当生吃此人——” 重新回到辽西的轲比能坐在大帐中谩骂的时候,还有无数的部落正被狼骑、匈奴骑兵破坏性的推进,甚至当中被打散的鲜卑骑兵偶尔会出现在他的情报中,换句话说,鲜卑中有人投降了……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意味着会有更多的人会被对方的收编。 能够得知整个事态的不止轲比能,这支辽西中部鲜卑的其余部落大人多少会得到其他渠道的消息,战争的紧迫感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对于那支突然杀进草原的队伍,如果只是汉人就罢了,但是当中绝大部分竟是匈奴人,草原对于他们来讲,就和回家没什么两样,鲜卑人会的,这些当初的草原主人自然也会的,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这样凌厉的杀戮和推进,不得不让辽西鲜卑大人们聚集在单于帐里,不断商议,有的紧张的甚至说不出话来,帐中响起鲜卑语言,很难让人听懂,不过话语大概是这样的。 “……白狼这是要置鲜卑于死地,一鼓作气杀了他们。” “烧杀抢夺,一个人都不留下,很是奇怪,根本不像是汉人的作风,就算是匈奴人也不至于弄的这般绝地。” “什么没留下,他们当中收拢了一些投降的族人,成了他们的狗!!” “一万多人,不算很多,当年檀石槐大单于杀入汉地,大败三万汉骑,眼下我们鲜卑还有足够的骑兵将对方打回去。” “说的对,草原是我们的,外人来了这里想做什么?无非想要更多东西,打疼他们,拿了公孙止的脑袋,草原依旧还是我们的。” “别忘了,还有匈奴人在帮衬!” “那又怎样?连他们一块死在草原上,喂狼!” “大家别说打仗,对方开始收拢降俘说明,公孙止那边或许可以谈,先谈谈,谈不拢咱们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再打也可以试试——” 火焰熊熊燃烧,帐篷内数十道身影围拢火盆,声音嘈杂的持续,外面篝火斑斑点点的在部落中错落铺砌,热闹的火光中围着火堆舞动森冷刀光的舞者,灵敏与力量揉在了身躯上,中间祭司高举着一颗牲畜的头颅,口中念念有词,这是一场祷告。 一道道舞动的身影中,身形高大,鼓胀的肌肉将皮裘撑的顶起来,锁奴走过这边,大步朝那边单于帐过去,掀起帘子,争吵声让中间首位上的目光不耐烦的转移开,正好看过来:“你来的正好,众大人无法商议出一个决定,本单于想听听你的意思,打还是谈?” 锁奴给众位部落头人见礼后,在侧旁做下来,自那日被放走后,心里一直彷徨,眼下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单于……有个好消息,下面的部落有勇士与公孙止的散骑交锋,无意俘虏了一名地位看似不小的汉人,回来时,我已让人将他带回看押,与公孙止谈或许可以从这人身上下手。” “谈不拢呢?”身影前倾了一下,声音沉下来。 锁奴怔了片刻,摇头:“谈不拢……只有搏命了。” 帐中安静下来,众人目光聚集过来时,轲比能点下了头。 夜风呼啸偶尔卷起帘子一角,守在帐口的典韦喝了一口酒,递给旁边抱着狼牙棒神游四海的李恪,后者摇摇头,继续望着黑夜,空气里飘荡焦臭的气味。 身后的大帐内,齐聚商议的各兵马的头领也俱都散去,只留下公孙止和李儒二人,油灯下,瘦弱的文士,手指点在碗边。 “……药引已经放下了,就看锁奴什么时候吃这副药了,咱们在草原上烧杀抢夺,鲜卑人已经逼急了,真要再大战下去,将士们的体力也会吃不消,半月以来,黑山骑中有少部分出现水土不服的现象,争取在入冬前,一战定下胜负。” “定下胜负难说,草原上四处透风,若是轲比能存了心要跑,没有千里良驹想要将他追上,太过困难。” 公孙止倒了碗酒,递过去:“……先驱驱寒,我只是担忧做了药引的弟兄,但愿能有条命回来。” 这边,文士接过酒碗:“首领担忧自家兄弟实属正常,不过成大事必有牺牲。”他斯文的饮了一口,放下:“不过,儒敢保证,人会死的其所。” “嗯……来,再饮一碗。”高大的身影闭了闭眼,端起酒碗慢慢洒在地上,“给那位兄弟的。” “饮胜!” 大风吹过部落,大纛、帐篷鼓动起来,嘭嘭作响,人的惨叫声自里面发出。 皮鞭抽响在空气里,每一次下去都会有细小的血肉飞起来,木架上的男子三十多岁,咬牙低沉的惨叫,却也不求饶,身上的皮袄被抽成条状,最为凶猛的一记鞭子将人抽的昏死过去。 随后,一盆冷水扑在脸上,人又清醒过来,咬破舌尖的双唇里,血水滴落下来,他发抖的抬起头来,昏黄的光线里,帐外有人进来。 “公孙止的行径路线……你告诉我。”轲比能挥手让人停下鞭打,负手缓步过去:“鞭打的滋味不好受,也不容易死……你只要告诉我想知道的,保证你下半生不用遭任何罪,就在鲜卑过的舒服。” 蹩脚的汉话在说,迎头,唾液夹杂血水喷了一脸。木架上的男人咧嘴艰难露出笑容:“你家的女人太粗糙……身子骨太大……我骑着不舒服。” “这汉人的嘴真硬,想来也是敢死之士,成全他!”轲比能语气平淡,但到底蕴含火气,挥手时,旁边锁奴拦在中间着急道:“单于,杀不得,公孙止有匈奴人做向导,在草原上横行无忌,杀了这汉人,等于是把我们更多的百姓送到对方屠刀下,咱们鲜卑人少,死不起的啊!!” “闭嘴——”原本平和的身影陡然暴喝出声,转过头来,一巴掌扇到对方脸上,“公孙止辱我王庭,又杀我百姓,此事如何干休?你是让我与一头野狼低声下气谈吗?本单于杀他一个人又如何?!” “可是……” “没有可是!除非我死,这里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歇斯底里身影仿佛被触及底线,转身唰的拔刀,斩下—— 木架上,高昂的头颅垂了下来,鲜血扑到附近人的脸上。 “把他尸体丢到野外喂狼!”轲比能将刀呯的掷在地上,转身大步离开。 锁奴捂着通红的那侧脸,看着那边死去的汉人俘虏,旁人过来叫他,理也未理,视线随后盯在地上那柄染血的刀刃上。 眯起了眼睛。 第一百六十七章 金秋兵厉(一) 乱世掀起兵伐。 繁星退去秋日的夜空,赵云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漆黑的阴云翻滚,自离开上谷郡,回到幽州再到南下汇合主公的军队,已是八月份的事情了,相对这边汉人之间的厮杀,偶尔停歇下来,仍然觉得还是与北面草原的外族人打仗更有意义。 那日一路所见汉人百姓的悲苦与凄凉交织,那个妇人张大嘴抱着她的孩子被吊在树上的画面,时常还在他梦中出现。 “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当皇帝……为什么就那么喜欢自己杀自己人……明明流的都是一样的血啊……” 这番疑问,每每都在赵云脑海里翻滚,然而生逢在乱世,到处都是泥沼,又谈何抽身。他扭头望向主公那边的营帐,巡逻的人影过去,遮遮掩掩的火光照在他脸上,陷入了更大的迷茫。 主公与那公孙止很像,真的很像,后者甚至比前者厉害太多。 但同样算不上一位好主公…… 可至少,那个人明确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边快要打界桥了,而那个人……现在打到哪里了…真想去辽西草原上看看……看看鲜卑人是怎么死的。 眼下,还是先把仗打完吧。 秋风呜咽吹过黑夜,远去草原时东方升起了旭日,光芒刺破云层,草地上残留几块破烂的皮袄,那具汉人尸体已不知去向,锁奴骑在马背上收回了目光,回头看时,鲜卑的勇士们再次在号角声中大规模的集结,骑上战马。 单于不愿与那白狼坐下来谈判,让情况变得更加紧迫,当然这种刺激所有人神经的紧迫在这半月里一直都在持续,眼下不过更加明明白白的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若是输了,辽西中部草原的鲜卑将迎来更加恐怖的报复,这是一种赌博,就算明白战败的后果,也不免让锁奴感到头皮发麻,那已不是成千上万人的死去,而是这支辽西鲜卑彻底退出草原的后果。 无数人的生死全系在这场战争上了。 “在想昨日那个汉人?”鲜卑语在锁奴附近响起,转过头,轲比能正骑马走在营地,望过来一眼,深吸了一口气:“不用想着与公孙止谈了……我鲜卑自檀石槐大单于统合众部打败汉人,方才有今日之局面,荣誉岂能随意让汉人践踏。” 锁奴皱了皱眉,看向对方:“若是败了呢……单于不考虑我们鲜卑百姓的死活?” “败了,我鲜卑还有活人?失去骄傲的鲜卑,与死有什么区别?”轲比能骑在马上,脊梁挺拔,他身后集结的草原勇士已经准备好了,一夹马腹:“跟上!” 重新拼凑的一万七千骑,浩浩荡荡扑了出来,这次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他要与公孙止堂堂正正的决战。 “战争励言什么的,我没有太多要讲给他们听……”公孙止骑着黑色大马,在一处草丘上望着远方,对身侧的中年文士说话:“……但当兵吃粮,就有守卫国土之责,一个民族的延续,首先就要排除外来的侵略。” 他目光严肃下来,望着天际卷来的黑线,声音平平淡淡的持续:“……排除这些侵略,一味防守只会让人感到软弱、懈怠,自秦皇汉武以后,谁人打到草原上让这些蛮人知道汉人曾经的勇武,而不是躲在厚实的城墙后方苟延残喘?!” “……这次!我将让草原再识汉旗——” 语气斩钉截铁。 金光洒出云间,马蹄翻滚溅起草绿,浩大的草原上奔行的战马拉开数里,一路朝北方碾压过去,明媚的天色里,秋风带着隐隐的肃杀扑在人的面孔上。 九月七日这天,两军在这片草原上相遇。 公孙止缓缓拔出弯刀,金色映着刀身流转的一刻,他挥下:“——杀!” 狼喉与号角同时吹响。 灿烂的天空下,一南一北犹如海潮汹涌推进的骑兵,苍鹰的视角下,那是密密麻麻延绵数里的巨浪,马蹄翻腾疾驰卷起的震动几乎要有推平山岳的威势。 轰轰轰—— 战马疯狂的迈动铁蹄,鲜卑骑兵、匈奴骑兵几乎同时挽起了弓弦,箭矢密密麻麻的升上天空,空气里全是嗡嗡嗡的声响,下一刻,矢如暴雨急骤,覆盖而下,钉在人的身上,战马的身上,泥土里,两边冲锋的队列泛起大量的血花,战马发出悲鸣中箭坠地,人在马蹄下翻滚。 大地仿佛都要撕裂的一瞬间,双方的阵列陡然出现变化,后方的阎柔打出旗语,牵招带人将冲锋的黑山骑缓下速度,前面一字排开的匈奴、黑山骑打开缺口,然后迅速朝随着后方的速度缓了下来,缺口中身披重甲的铁骑,保持高速冲锋迎面撞了过去,铁链在下一刻,哗的绷紧—— “重骑兵——”轲比能拉过马头,皱起眉头,两年前的记忆陡然浮在眼前。 说出话语的下一秒,远方,第一声战马嘶鸣响起,铁链哗的晃动勒在迎面而来的马匹颈脖上,人仰马翻的摔倒在地上,背上的鲜卑骑兵抛了出去,更多的鲜卑骑兵呼喝着撞过来,无数的长矛刺在奔行的铁甲上擦起火花,随后一道道冲锋的身影接连被刮倒在地,人撞在铁枪上穿了起来。 轰鸣的铁蹄接着朝第二排推过去。 “让匈奴先去死——”牵招在队伍中大喝。 呯—— 轰轰轰……轰轰……一部分作为冲锋的匈奴骑兵呐喊着越过了不远的黑山骑,凶猛的撞入人仰马翻的混乱阵列当中。去卑作为这支匈奴骑兵的头人,也知道身后的那俩人的心黑程度,自然不会将自己置身在混乱的战场之上,此时听到那边有不好听的汉话传过来,嘴角不由抽了抽,转头切出手势:“敌人左翼不用理会,弓骑分出迂回包抄鲜卑右翼后阵,切断他们。” 视野拔上天空,广阔的草原上两边的巨浪撞在一起,掀起巨大的厮杀呐喊,战马撞碎了筋骨挣扎在地上,侥幸未死的身影从地上摇晃爬起来,视野中不断有箭矢划出飞行的痕迹,然后……他看见匈奴人的马队开始转移,迂回战场上百丈的距离,马蹄声轰然翻卷去往自己这边的后方。 他叫花勒阿吉,某个部落中的勇士,没有家人,原来是有的,后来没有了,至于怎样没有的,已经不是很清楚了,他已是族中大人的亲卫,是最为荣耀的事情。他的皮篷里有过不少女人偷偷溜进来睡觉,睡到其中中意的,已经准备娶对方。 那女人的身子强壮,下身粗壮有力,将来会生养属于他的鲜卑勇士。 走的时候,女人已经有了身孕,女人没有哭,只是为他送行,告诉他,如果死了,她会带着孩子嫁给另外活着的勇士,但会照顾他的孩子长大…… “要是没打仗多好……”花勒阿吉想了一下。 有人在喊他名字,转头时,箭矢嗖的一声钉过来,一支箭矢插在腹部上,他沾了沾血水,看着手指上的殷红,然后倒了下去。 战争越发激烈起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金秋兵厉(二)求订阅、月票。 箭矢盘旋在战场上空,落下—— 呯! 一刀挥下将其斩断,犹如犁推进的铁甲重骑前方,华雄一骑当先,着黑色铠甲,斩断飞来的冷箭,反手又是横斩将迎面冲来的鲜卑骑兵劈飞出去,握刀举起来。 奔跑中沉默片刻。 “啊啊啊——” 披甲战马硬生生撞偏对面马头,身上甲叶哗的震抖一瞬,沉重的虎口刀从空中劈了出去,凶戾的劈砍声在血肉上响起来,奔驰的战马倒下、冲来的鲜卑人倒下,温热的血浆溅上冰冷的甲胄,身后披甲的重骑连着铁链在草地上肆意奔流,大片大片的身影被铁链刮倒在地上。 巨大的冲击力,率先杀入鲜卑骑阵的铁甲洪流,也有部分被地上的尸体绊的踉跄倒下,马背上的骑士也瞬间松开鞍上的铜扣,随后人才扑了出去狠狠滚动在地上,后方,更多的骑兵冲入进来,在这片灿烂的秋日下,撞上来…… 冲锋的一拨匈奴骑兵高速撞上鲜卑人的战马,仿佛空气都裂出扭曲,战马与战马相撞几乎在空中停滞的一瞬,发出凄厉的嘶鸣,轰然坠落地上踢腾着四肢做着挣扎,人的身体飞起在空中,后排卸去冲势的双方骑兵,便是挥出长兵,交击碰撞几乎擦出火花来。 两边的人的尸体、马的尸体都在豁口里堆积扩散开,粘稠的血液从人的伤口里溅射,一名匈奴人从地上爬起,转眼被刺来的枪林扎成刺猬,尸体被挑飞出去,四千冲锋的匈奴骑兵不断的冲击这里,而后方两千黑山骑弃了长枪,拿出背后的小皮盾和环首刀奋力的以匈奴人为掩护从后面切入战场。 骑兵冲刺停下来,在没对方同样数量下,黑山骑舍弃传统的冲锋杀戮,而是分散十多人甚至几十人的队伍以小单位保持阵型,相互配合牵制敌人,在人堆里继续推进,分辨附近吹响的狼喉来切割鲜卑人的阵线。 人海之中,阎柔挥盾砸开刺来的长矛,趁对方来不及收回,反手一刀剁断矛杆,在马背人探出半个身子将那鲜卑人劈下马来。周围全是厮杀的身影,凄厉的呐喊声中,夹杂着隐约的狼喉声响,有人在喊:“牵头领中箭了!”“我没事!他娘的……大腿中了一箭!”那是牵招的声音在混乱的人群中回应。 “死的人不要管,战后再给同袍收尸——”抹过脸上的血水,阎柔大声的呐喊:“推!!!” 这是一万多数量的鲜卑阵线,数里铺开,并不那么厚实,两千黑山骑只攻一个点,持盾挥刀,以小单位在浪潮中犹如礁石屹立,在鲜卑骑兵群里踏动了地面。匈奴骑兵则全面铺开拦截其余方向汹涌而来的鲜卑骑兵,各部落的头人用着匈奴语言大喊、喝斥,抵挡了片刻被冲散,随后又有人补上来。 失去冲势的双方骑兵陷入了胶着混战。 视野升上天空,草原上撞击的两道海潮形成无数犬牙相接的混战厮杀,战马奔驰,后方有人追袭,然后挽弓回射对方,尸体坠落下来,一队一队的骑兵相互追逐纠缠、穿插,偶尔趁另一边的敌人不注意,呼啸的杀过去…… “正面进攻也并非汉人的打法……” 后方,刚刚调派一支骑兵截住匈奴人右翼弓骑骚扰,轲比能在大纛下目光死死的盯着那片形成交错的战场,对方那支人数极少的骑兵却在人海中成为最为坚固的一块阵线,骑兵的冲击力与汉人步卒的战阵揉合起来,这是让他难以预料的。 然而他不明白的是,那支敌人的骑兵,就是有黑山步卒转变而来,经过一年之中十多次大小战事的鲜血浇灌,速度和远程上,它比不过白狼原狼骑,冲击力上比不上黑甲重骑,显然有了自己的一套战斗方式——冲入敌阵后,借助战马转换坚固的防御,就像钉入敌人身体里的钢针,破坏对方的阵型,甚至还能舍弃战马翻山越岭的作战。 这是连公孙止都无法预料的,俨然之前他口中这支有些鸡肋的骑兵,在阎柔、牵招俩人手中变成了一支往后天下无人小瞧的多作用骑兵。 锁奴扯过缰绳朝那边的轲比能冲过去:“单于,公孙止的底牌尚未全出,那支古怪的骑兵必须清除啊……我们阵型被……卡住了……”他无法有些形容这样的画面,就像喉咙里被鱼刺卡住了一般。 “再等等……鲜卑的健儿岂能那般容易被击溃。”轲比能紧咬牙关,片刻后,挥手,声音低沉的暴喝:“吹号角,让前方各部头人抵住——” 苍凉的号角声吹响。 战场那边,上万的骑兵拥挤过来,只剩下三千来人的匈奴骑兵不断的撕扯这股洪流,然后被撞击的弹飞。周围,一道道战马的身影拥挤着来去,黑山骑以最大努力的规避撞来的长矛铁枪,有的甚至翻下战马用后背抵住马侧,“啊!”的嘶吼出声,然后连人带马被推挤的移动,脚裸都陷入泥土里,随后扑倒,沉重的马躯压下来。 队伍中,苏仁捏过刺来的枪头,反手一剑刺进对方马脖中,附近牵招骑马冲过来挥舞铁枪一名鲜卑人砸下马背,看了看周围,深吸了一口气:“传令——” 铁枪抽刺,转过马头,暴喝:“合阵!” 举着小盾的身影三五成群开始收拢回来,鲜卑人不断压缩下,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盾和刀架在马背上,两千组成一片刀光林立的墙壁,所有人沉寂下来,红着眼盯着马蹄渐近的鲜卑骑兵。 …… 轲比能披着大氅,颇为自得看着这一切,然而这份自得只持续了片刻,军阵侧方,麾下的一支两千人的精锐鲜卑骑兵出现了变化。 这悄然变化也让一直观望战场情况,做出调正的公孙止有些错愕。 …… 左翼,锁奴回到阵里,闭目了一阵,随后望向对面战场的后方,那头白狼最为精锐的狼骑尚未动起来,眼下自己这边一万多人被搅在一起,这样的局势下,败北的势头已经露出苗头了。 “单于……你为何还看不出啊……”他低声呢喃,随后睁开眼睛,招了招手。 身旁的心腹点头,骑马奔行在阵列间,打出旗语,那两千鲜卑骑兵沉默的互相看了看,有人不愿意,想要发出声音,被督战的骑士一刀劈死,强令下,所有人扯动了缰绳,调转了马头。 天光阴了下来,隐隐有雷声。 轲比能转头。 那边,铁蹄迈动,弓挽了起来。 转头的身影猛的扯过缰绳,瞪大眼眶,嘶吼出声:“锁奴,你要干什么——” 马蹄加速,疾驰起来,冲刺的战马上,魁梧肌肉虬结的身影挽弓搭箭,箭矢从弦上飞出一瞬,嗓音发出咆哮。 “轲比能!我要做主——你只能死” 第一百六十九章 逼降恶犬 “呃啊啊啊…” 箭矢唰的钉进大氅,轲比能捂着肩膀痛叫,目光死死盯着那边还做出挽弓姿态的锁奴,他根本想不通向来言听计从的部下为何做出这样的事来。战场极大,然而锁奴突然的倒戈相向,立即空出一个巨大的间隙来,混乱、惊异的呼声中,各层的头领命令飞速的下达,鲜卑大纛下的护卫骑兵连忙穿插而上,试图挡住曾经同袍的攻击。 轰隆隆隆—— 马蹄翻滚,锁奴所部的两千骑照常撞了过来。 陡然出现的变化,也让一直徘徊的匈奴人怔了片刻,去卑赶紧下令让那支五千人的匈奴骑兵抓住战机横插鲜卑大纛所在,鲜卑亲卫骑兵不到两千之数,此时两侧受敌,再让前军回防已经来不及了,潮水般的敌人涌过来。 轲比能穿插在仅剩不多的护卫里不断发着各种命令,想要挽救局面,然而败势已经形成,更大的混乱开始蔓延至那边巨大的战场。 汉旗下,陡然发生这样变化的一幕,公孙止勒过战马,偏了偏头,下意识的发出命令:“……鲜卑人后阵混乱,不能让轲比能逃走,传令狼骑迂回,告诉前方去卑、阎柔等人缠住鲜卑骑兵主力,不许后撤。” 随后命令下去,传令兵飞奔吹响狼喉。草丘下方,近四千狼骑本阵刀鞘拍在鞍上,缓缓迈动铁蹄,开始朝那边移动起来,片刻后,加快了速度形成冲势。 “恭喜首领,看来轲比能已经服下‘毒药’。”李儒眯起眼睛打量前方一阵,随后拱手笑起来:“……辽西这片草原将来就是首领的马场了。” 皮裘在风里扬了扬,公孙止没有应声,猛的勒过马头注视着引起巨大混乱的鲜卑前阵,踏动了马蹄,拔刀:“——杀!” “杀!!!” 近四千狼骑在这一刻发出怒吼,铁蹄的轰鸣撕裂大地,浩浩荡荡的骑阵犹如决堤的洪流,蔓延而出。轲比能前阵的鲜卑骑兵想要摆脱黑山骑和三千余人的匈奴骑的纠缠,脱离一部分去阻截那支咆哮而去冲向本阵的汉人骑兵。 无数的喧闹声中,黑山骑头领牵招大吼:“缠住,别让他们跑过去捣乱!”呐喊声中,领着苏仁等千人从尾缠住,对方因为本阵的叛变倒戈、与另一支匈奴骑兵的夹击,也不清楚对方的人数,以及单于那边的情况,大部分心里是忐忑。 后方,陡然杀过来的黑山骑,高高举起刀,斩瓜切菜般的破开想要脱离战场的鲜卑骑兵,到了这个时候,视线里全是血肉乱飙、人仰马翻的画面。 雨点急骤的马蹄声自右翼穿插而上,四千狼骑中,一骑陡然分离出来,径直朝这边想要摆脱黑山骑纠缠的那支鲜卑骑兵前列狂奔,身如铁塔,手持一对铁戟,轰然拦在脱困的鲜卑骑兵前方,劈砍斩杀,口中狂吼,身上被刺来的长矛挂出数道伤口也浑然不觉,犹如魔神一般放倒了数匹战马,戟锋上,俱都是鲜血碎肉。 “我乃典韦!尔等敢过否——” 冲来的鲜卑骑并未减速,却被这巨大身形的狰狞恶汉陡然吓得不敢胡乱抵挡,也有人不示弱,抬枪就刺过去,典韦挥戟猛砸,呯的一声,削断对方枪杆,又是一下砸在后马腿上,战马的身躯扑了出去。 马蹄疾驰,一匹战马径直撞过来,巨汉身形微微侧了侧,“啊!”怒吼响起时,脚下猛的发力,整个人撞在奔来的战马侧面,将战马和上方的鲜卑人一同撞了出去,发髻在一撞中,散乱下来,虬须张扬,魁梧巨大的恶汉发出恐怖的咆哮。 将人从地上拖起来,撕成两半,鲜血哗的在空气里喷洒,后方冲来的鲜卑骑兵陡然停下速度,紧勒缰绳,不敢再上前一步。 黑山骑蔓延过来—— 无数的身影从马背上坠落,天空飞过流矢,轲比能身边仅有两三百人,即便不断的整军、发出回防的命令,两侧以及对面汉人、匈奴人的攻势变得更加猛烈,突围回援的骑兵也被对方死死缠住。 他整个身体都已经冰冷起来,下意识的带着人数不足三百的骑兵连忙朝来的路线溃败而去,时隔两月,原本希望此次决战能挽回败绩,可溃败再次出现在视线里,而这一切竟是自己部下造成的…… 身后,那面鲜卑大纛倒下来。 “……轲比能跑了!” 无数的呐喊声陡然爆发开来,原本已处于下风的剩下不到一万的鲜卑骑兵慌乱中,有人丢下了兵器跳马投降,匈奴、狼骑、黑山如潮水般涌来,有部分组成小队追袭逃跑的鲜卑骑兵而去,然后碾压砍杀。 “你们不要杀了,他们已投降……不要再杀……” 锁奴用着鲜卑话在呐喊,纵然他是临阵倒戈,却也是被过来的狼骑监视,卸下了兵器,方才让他朝首领那边过去。 “公孙首领我代族人投降了,恳请让你的部下不要滥杀。”快步而来的锁奴,仓惶的靠近前方那面汉旗下高大的身影。 云层黑压压一片连着一片,有雷声跑过去。 公孙止站在草丘上望着绵延的战场已经接近尾声,收回视线低头看向下方跑来的身影,并未作声,骑在马背上静静的看着人影跑近,然后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来。 “公孙首领,我代族人投降了,不要再打了,轲比能不明白,但锁奴明白,我鲜卑耗不过你们……” “他在说什么?”公孙止偏头,看向身边有懂鲜卑语的侍卫。 那人道:“首领,他在求降。” “嗯……” 公孙止轻吟一声,翻下马背大步过去,手中的鞭子点在对方头顶:“我身边还缺一条恶犬……”他目光盯着垂首的身影,“……你做吗?” 覆甲叶的步履伸去对方面前。 汉旗周围静了下来,单膝而归的锁奴,微微发抖,片刻后,低下了头颅亲吻在履背,直起身时,捶胸低头行礼。 “锁奴愿做公孙首领卑微的恶犬。”遮掩的发丝下,嘶哑的男人声音艰难发出。 “是否忠诚,还不知道。” 听过翻译,公孙止拍拍对方肩膀,让他起来,随后挥手:“所有缴械的俘虏不得妄杀,反抗者除去。”传令兵离开时,他转身将马鞭压在锁奴肩上,“……现在,我要轲比能,你把他抓回来。” “这是你一条恶犬该做的,明白吗?” 锁奴起身,望去那边被看押的族人,点了点头,拳按在胸口再次行礼,转身回走,率领直属的两千鲜卑骑兵呼啸着离开这处战场。 雷声轰的滚过天际,雨下来。 第一百七十章 野心 (求订阅) “首领……那锁奴不该这般干脆。”抹过脸上几块血肉,典韦将铁戟插进泥土,一屁股坐下来,望着远去的尘烟,“这人临阵敢倒戈心肠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怕是有诈。” 话音落下,华雄一身铁甲哐哐的走上来,将这些铁疙瘩在旁人帮下脱去,血水从夹缝里小泉般淌了一地,口中道:“你都能想到,首领他们难道就想不到?” “这倒也是。” 汉旗那边李儒也与公孙止谈起离开的锁奴,对于这个人回答的干脆,倒也不存在疑问,只是有些事情上他们有自己斟酌。 “锁奴此人果决敢做,相对那个去卑有心无胆,其实要厉害太多。”李儒望着西斜下来的阳光,目光投向黑色战马上:“……之前首领说那番话时,儒看的出此人在挣扎,有那么一瞬间,当真希望暴起伤人,死在众人手里。” “你是担心他将来取代轲比能后,野心更加膨胀?文优太过小心了,这可不是你的性格。”公孙止在战马上偏头,豪迈的挥手,举起马鞭:“不过这个人倒是给我惊喜,反而若是唯唯诺诺,当场我就宰了他,驾驭这样有野心的恶犬,方才有成就。” “若是这草原上都是那般温顺的猎物。” 他眯着眼睛一阵,语气放开:“……且不是太没乐趣?!” “是……”李儒随着公孙止的语气多少有些澎湃,不过向来理智冷静的他,却还是提醒:“首领狩猎的雅致,儒敬仰,只不过锁奴这样的人有心机,敢杀主,用完后当谨慎处置才行,万不能让其做大,否则绝对是比轲比能更加难缠的对手。” 战场的混乱冷却下来,弥漫空气中的血腥味随着旁晚的风吹向这边,呼呼呼呼的声响掩盖了渐息的喊杀声。 “你说的道理,我自然知晓。” 公孙止伸手指了指遥远的东方:“那里,还有辽东鲜卑和乌桓正在肆虐幽州北境,我们一年倒头能杀多少?”手抬起来又指向西面:“那里,北匈奴还在,南面南匈奴盘踞五郡,好的时候与人友善,饿的时候,视我们汉人如粮仓,随意取用,更好的处理,就是让这些恶犬去撕咬啃食,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要栓好他们。” “如何栓?汉化是一个途径,粮食也是一个途径,兵器限制也是一个途径,一个不行,那就数个一起用上,让他们依赖汉人的兵器、依赖汉人的给予他们的粮食,而他们需要反哺的就是向外掠夺。” 话语顿了顿:“……当然,这只是一个不成熟的想法,真要做,需要细化下来的东西还有很多,完善细节这方面的事,就由你李文优来,需要什么人帮你,你提个名单,我去请,请不来,我去绑。至于国内,他们要打就打,若是到北地打仗,我用骑兵弄死他们。” 公孙的声音稍微停了下来,昏暗的天色里,周围狼骑回来,那马背上高大身影说话,没有人敢忽视,俱都挺直了腰身。 “这两个月里,咱们一路打过来,汉地被糟蹋成什么样,你们不少人心里都有数……现在我们杀过来,同样也让不少鲜卑人心里发毛,但……什么时候天下是让弱者制定规则的?不是,从来都不是,我这人不是太会讲话,有一点我却是理解的……这个天地是强者才有制定世间是和平还是战乱的权利。” “在这天,我希望未来的往后,汉人不再遭受苦难,女人不再受到凌辱,孩子能快乐的长大……所以我的兄弟们,你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凶狠起来,比草原上的鲜卑人、匈奴人、甚至乌桓更加强大……不然你们看那边跪下抱头的身影,那就可能是我们的将来。” 所有的身影凝固在风里,不少人捏紧了拳头。 “强大自己,必然会有死亡,这条路并不好走,很有可能让你们当中许多人去死,但咱们当兵吃粮,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汉旗烈烈作响,公孙止深吸了一口气,在火把光里,拱起手:“拜托!众兄弟。” “首领,我典韦不会说什么话,但也知道一个道理!”那边恶汉从地上起来,拍拍屁股上的草屑,声音很大:“大丈夫以身许国,怎能扭扭捏捏,那是我汉人的本份。” 草丘下方肃杀而安静,只有风带着恶汉的声音,几乎所有的士卒握紧了拳头,眼眶通红,毕竟一路杀到这边,心中没有怨言那是假的,然而听到首领说的这番长话,那拱起手的姿态,诚恳相托的语气,多少是感动的。 “是!”呼啸的人海发出巨浪般的声响,每个人额头青筋暴突,喊声震红了脸,刹那间震响这片漆黑的天空,风都倒卷回去,清点俘虏的去卑猛的勒住马,调转方向,惊悸、困惑的望去那边,显然对一场大战后还有如此精力的汉人感到不可思议。 不久之后,夜深下来。 起伏的丘陵在黑色里模模糊糊,轲比能等人逃离的方向朝着部落过去,一路上,他不敢让麾下骑兵亮起火把,害怕引来汉人或匈奴人斥候的追捕。 “此次回去,定当痛定思痛,我草原男儿都是顶天立地的,岂能都与锁奴一般,这次失利乃是那叛徒之错,若非他,我怎么会溃败如此之惨……” 轲比能精神萎顿,眼下咬牙切齿:“但回去重振部落,先将锁奴妻儿亲人斩于众人之前,警醒其他人,再纠集兵马再与公孙止争斗,本单于就不信,他们身子还能是铁打的。” “单于莫要担忧,还有我们一路护送……”身旁有亲卫开口时,陡然响起马蹄声自他们前方而来,拦在他们前进的途中,火把亮起,为首的骑士乃是锁奴。 “是你……竟有脸追来!” 那边,马背上,壮硕魁梧的身躯骑马上前两步,目光望着咬牙切齿的身影:“单于就不问我,为什么降汉人吗?” “不管你怎么降的,你始终丢尽我鲜卑的脸……”轲比能勒停马蹄,在数步的距离驻马:“……你想给汉人做狗,你怕全军败了以后,没有投降的机会,你急着给人表示忠心——” “放屁——”锁奴勒紧缰绳大吼:“那是鲜卑不能再死人了……就算你把汉人赶走,来年他们还会再来,公孙止岂会善罢甘休,知不知道,王庭整整三万百姓死了,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砍下脑袋,不能救的感受吗?” 轲比能气极笑起来,指着他:“所以就降了?你不配做鲜卑人……当年大单于的荣誉被丢尽,让开!我与公孙止的战争还没完。” 前方,两千鲜卑骑兵纹丝不动,有人想要挽弓,锁奴向后对他们挥了挥手,随后开口:“鲜卑要强大,需要时间,至少要合并辽东那边的族人,眼下与汉人开战,到最后会被拖垮,当年强大的匈奴就是那般下场,所以……” “所以?”轲比能下意识的想要后退。 “所以需要单于首级为鲜卑的将来铺路!”低沉的声音落下瞬间,锁奴的身形突然暴起,战马轰然冲过去,马头相交,一声利刃出鞘的声响,斩下—— 战马交错而过,停下来,魁梧的身形一手持刀,滴血的头颅抓握在手中,悬停在马侧。 身后,无头的尸体摇晃着从马背上坠落下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密谋 幽州,上谷郡。 自清晨开始,天色就很阴沉,快到晌午时外面飘起了淅沥小雨,雨点打在窗户上啪啪的轻响,庭院中,身形小巧,叫香荷的丫鬟正慌忙奔跑,收拾晾在院中的衣物,灰蒙蒙的雨帘笼罩了这片城池,主家后院的某一个打开的窗户里,白皙的纤足从床榻上放下来,套进绣鞋里,小心的起身走出房门。 蔡琰这些日子里,身子骨变得慵懒许多,起初心里彷徨,后来听生过孩子的妇人讲起,怀孕的女人会有这样的感觉,她心里便就踏实下来。 走出屋子,院中收拾衣物的丫鬟看过这边,连忙大声叫嚷起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中,廊檐下数道妇人、婢女的身影快步朝这过来搀扶蔡琰。那名叫嚷出声的丫鬟年岁不大,长相也是颇为可爱好看的,咋咋呼呼的性子却又与相貌不匹配。 “你们不是守着夫人的吗夫人都一个人走出来了,要是磕了碰了,会被扒皮的”小丫鬟做出凶恶的语气朝那几个妇人恐吓,然而过来的这几名妇人都是蔡琰当初那栋小阁楼里受尽折磨的女子,心性上坚韧泼辣,对于这小丫头的恐吓,根本没有在意。 蔡琰抚摸这个不高的丫鬟,偏了偏头,微笑道:“好了,香荷,你去忙别的吧,她们会陪我走走的。” “哦!”丫鬟翘了翘嘴,颇为委屈的抱着一堆衣物走近房里,随后趴在窗棂边,苦恼的撑着下巴,晃动小脑袋:“我不是夫人的贴身丫鬟吗以前听人说当贴身丫鬟,很厉害的,为什么其他人都一点不怕我啊,唉” 雨在窗外下着,掩盖了少女轻声嘀咕的心事。另一边,被搀扶簇拥的女子正走在廊檐下,片刻后,雨点变大了,噼噼啪啪打在瓦片上,进了前院的正厅,一直等在门口的东方胜连忙跨过门槛,湿漉的步履踩着脚印进来,侍女过去将他身上的斗篷取走,拿去旁边抖去雨水挂了起来。 “想不到今日会下起雨来。”东方胜来的途中淋了雨水,扯起宽袖擦了擦额头:“夫人没有淋着雨吧,秋雨微寒,可千万要”话语停顿了一下,余光中挂斗篷的丫鬟离开不久,从袖口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布绢放到对面女子的桌上:“消息已经确凿,白饶等人确实想要作乱,正四处拉人手。说不得就在今明两日,就会有动作,夫人乃金贵之躯,胜建议去府衙那边暂住两日。” 蔡琰怔了怔,手按在那张布绢上推回去:“我是妇道人家,这些事上你们拿主意就行。”手收回来交叠放在隆起的小腹前的双腿上,摇头:“但你要我离开,躲去后面却是不行,我夫君去征讨鲜卑,为死去的百姓讨回公道,作为他的妻子,岂能因为区区一些上不台面的小人躲藏起来,夫君不在,我更该站在众将士的身后才对。” “夫人” 房里沉默了片刻,独臂书生目光严肃:“原本想府邸作为诱饵,让白饶等人自投罗网,既然夫人不愿独自离开,区区只得尽全力将他们止步院门。” “有劳了。” 蔡琰送走书生后,返回来走上几步,陡然扶着柱子,身子有些微微的发抖,她抚摸过肚子的,咬牙深吸了一口气。 “夫君,妾身会守住家的。” 女人呢喃一句,随后像什么也发生过一样,走回房间,拿起墙壁上挂着的那把名为‘白驹’的汉剑,这是当初公孙止攻陷居庸县杀死刘虞后,公孙瓒将自己的佩剑送给了他,只是公孙止惯用的两柄弯刀,这把剑就只能挂在墙上,一直未动过。 蔡琰持着剑,哗的拔出一半,盯着映射森冷白光的剑身,在那边久久的站立。 夜晚天气凉下来,鲜卑王庭,空旷的部落营地重新填上许多人,空气里微微有些臭味从泥土的下面传来。 九月十五,讨伐鲜卑的队伍回到这里。 火焰通明,篝火正在燃烧,人的声音、马的声音让这里重新焕发出生命的气息,大口啃食牛羊肉的士卒们相聚在火堆旁,十多人才一只的酒袋轮换在人的手里,大声谈笑,然而这样的情况下,警戒依旧没有松懈的迹象。 曾经的鲜卑王庭在打过来后,变得残破不堪,还留下的帐篷也大多破了洞,就算修补上,偶尔也会有夜风钻进来,击败鲜卑人,其实对于大多数人来讲是惊喜的,毕竟十四年前,曾堂堂正正、摧枯拉朽的击败汉骑三万多人,眼下东拼西凑出的一万多人重新竖起汉旗杀回来,大部分人心里抱着打败对方便是很大的荣耀了。 然而轲比能在此役中死了,锁奴投降。 单于王帐内,熊熊火焰在火盆里燃烧,觥筹交错的宴席中,高升举着大碗哈哈大笑,隔着数十丈亦能听到他的声音。两侧的毛毯上跪坐的除了公孙止身边的典韦、华雄二人外,阎柔、牵招也俱都在列,此战有功的头领也破例坐在大帐内分食一只烤羊。 带血的人头放在中间显眼的位置,去卑不时瞄上一眼,随后赶紧挪开视线,冲着大笑走过来的莽汉举起酒碗,大口喝下时,帐帘外,魁梧粗壮的身形大步走进来,先给首位的公孙止行礼。 “再过半月秋日就要过去了,原以为一场仗要打冬天。”大帐内,公孙止披着皮裘切一块油滋滋的羊肉,微笑望着半跪行礼的身影,“这次我让你带来家眷,一道回上谷郡,心中可有怨言?” “回大首领,没有!”锁奴直起身,说着鲜卑语:“能去汉地,而不是打仗,自然愿意,锁奴心中也仰慕汉学,带着家中兄弟姊妹一同过去,心中该是感激不尽。” 有侍卫在翻译,几案另一边,华雄一根羊骨丢弃,抹了抹油腻的嘴,插口进来:“到了汉地,见我汉朝锦绣,说不得你还不想走了!” 这句话引得帐中吵吵嚷嚷起来,毕竟汉人常思家乡,华雄这番话倒让不少人归心似箭,说起了汉地繁华,各种各样的吹嘘声嘈杂起来。 “首领,如今制服了鲜卑”旁边的中年文士放下杯盏,望了一眼锁奴,转过头来:“冀州那边还打的火热,毕竟袁绍不比蛮人,白马将军那里一路打的太过顺利,儒认为这里面有问题,一旦袁本初反扑,幽州岌岌可危。” 银色小刀插在羊腿上,公孙止吞咽下食物,沉默了一阵:“还不是时候,总归让弟兄们休息一段时间。”斟上酒,端起放在嘴边:“何况家中还有隐患未清理。” 一口饮尽,大碗掷在长案上嗡嗡的转圈。 “此次,虽然打赢了辽西鲜卑,但咱们也折损不少人,弟兄们也不是铁打的,该是休整的时候,绝不能吝啬,至于袁本初那里,虽然上半年交锋数次,但到底没有堂堂正正对决,另一方面,咱们人终究太少,眼下几千人在草原上东奔西跑,还可靠劫掠填肚子,马也有青草暂时果腹,到了冀州腹地,几千人马的吃喝,问题就严重了。” 刀削过羊腿一片肉下来,公孙止放进口中,目光扫过众人:“咱们一路过来,打过不少胜仗,但切莫太过自大,只有时时全力以赴的狼才能不会被猎物吃掉还有鲜卑、匈奴骑兵停留王庭,不许踏入汉地边境,这个问题你们要养成习惯。” 众人欣然应了一声,继续开始吃喝欢闹,当黎明升起后,队伍再次出发,不过鲜卑、匈奴的骑兵就只能停在这里,只有去卑与锁奴跟随着踏上去往上谷郡的归途。 东南,秋雨过后的城池街道上空气变得清新,行人渐多起来,偶尔有人撞在一起,悄然推给对方一个未知的东西,然后快步离开。 白家的宅子里,白饶不久后拿起那张布绢看了一眼约定下来的时间,随后烧掉 第一百七十二章 蔡女王的禁卫 上谷郡,沮阳县。 秋末的最后一场雨水过去,灯笼升上街道两旁的檐角,披着蓑衣的行人急匆匆的赶在关城门之前出城或入城,路面坑洼的积水不时被脚步、牛蹄、车辕溅起一片片水花。 沮阳县是上谷郡治所,规模自然比一般县城大上不少,然而自数十万黑山百姓迁入,未了不让他们感到排斥,优先选择安排迁入一部人落户城中,另外部分在郡县范围修建村落用来安置,官吏分配田地,拨发农物种子,才算让大部分迁来的黑山百姓心中安稳下来,待到秋收,除了给予官府那层粮食,不少家庭手中余粮足够过完这个冬季,更何况他们之前迁来时是领过过冬衣物的,自然喜笑颜开,与相熟的人走亲串户,或进城买卖一些东西,将县城拥挤的热闹起来。 这些来往城中的黑山百姓有的在山上过惯了,陡然来到太平祥和的地方,总有一些会惹出麻烦,真正适应过来,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喧嚣热闹的城市里,常会听到差役喝斥的声音,以及或无赖、或泼辣的话语与之对骂,鲜有动手的,毕竟他们在来时也受到过警告,大肆渲染这里是不是姓张,而是复姓公孙。 秋日的晚霞彤红壮丽,像是火烧一般。长长的高大院墙,气势威严的府邸大门给人一种敬而远之的感觉,守卫前院大门的换成了高大强壮的士卒,面容肃穆,穿过他俩,透过紧闭的大门向里面进去,四面坐落的厢院檐角挂着铃铛,原本威严森然的府邸,偶尔有风吹来,叮叮当当的响起悦耳的声响,变得有几分清雅,里里外外拐角都有士卒守卫,长廊、檐下常有府中的侍女走过,窃窃私语后,又轻笑出声,衬托出格外的生气。 越过长长的道路,去往后院,偶尔能听到兵器碰撞的声音传到这边,刚刚回来的小丫鬟好奇的想要过去,却被把守后院月牙门的士卒驱赶开,香荷撅着嘴,目光审慎盯着对方,想要将驱赶他的士兵吓跑……然后,她放弃了,不过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往日里受到女主人的宠溺,这些院落,她都是可以随意出入的,今日却是见鬼了! 眼珠子转了转,香荷是知道有条‘密道’的,转身飞跑起来,绕过旁边的一栋房舍,转去背面的小巷道,蹑手蹑脚的扶着一颗小树,站上一块半身高的石头,差点摔下来,不过小丫鬟并未妥协,又试了一次,方才上去,垫着脚尖伸长脖子朝墙那边望过去。 “夫人……我们已准备好了!” 视野在前方展开的同时,也听到一道嘶哑的女人声音再说…… 香荷循着好奇努力找到声音源头,爬上了院墙。沮阳县中,彤红的黄昏里一队商贩运送着几只羊与城门士卒擦肩而过,亦如平常快要结束的一天,城中街道行人少了许多,这队商贩也未遇上拥挤,径直穿过前方的大街,绕去了另一条嘈杂、脏乱,并不那么起眼的小街。 前方,与一名照例巡街的白绕带着士卒拦下,随后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争执,两边剑拔弩张,白绕与商贩的头目几乎动起手来,争吵中却低声夹杂一些莫名的话语,不久后,两拨人叫嚷着离开。 沮阳县某一个酒肆内,之前那名商贩的头目大摇大摆走了进去,转折后闪入一间隐蔽的小房内,灯火昏暗,里面早已坐满了赶来的人,而白绕就是其中之一,隐隐坐在首位,其余如白雀、五鹿、刘石、苦哂、眭固等原黑山军大小头目皆列在席上。 进来的商贩叫罗市,随后与众人拱了拱手。 “人都齐了吧……” “都来了,除了当初死在冀州的青牛角、郭大贤、于氐根,老兄弟们能来的都来了,还有一些跟着于毒、左髭丈八鸡犬升天去了。” “那好,既然人都来齐了,我也给各位弟兄说一说情况。”白绕掐灭灯火,屋子里暗下来时,开口道:“张将军和其他黑山弟兄都死在冀州,唯独公孙止和他那帮部下完好无损的回来,白某斗胆猜测,此人必是害死将军,想吞并我等,当初咱们在山上虽然清贫一些,但也是要女人有女人,吃喝也不愁,无人管束好不快活,诸位兄弟,如今怎样?公孙止拉尽人心,却把我们弃之一旁,随便弄个小官将我们打发走了,如此甘心否?” “他娘的……这窝囊气,我早就手受够了!”有人咬牙捏拳低吼道。旁边也有声音插口:“没错,若是张将军在,咱们岂能混的如此这般,今日白兄长传消息过来,我二话没说,带着一帮弟兄乔装进城了。” “我也带了,一百人够不够?” “我这边两百多——” “一百五十人……” 黑暗中,传来灯台轻轻磕在桌面上的声响,白绕握着烛台低沉道:“够了,咱们虽然没有当初得势,但总归有些人,大家凑起来,勉强也有一千多人,还按以前的老规矩,咱们在暗处,天黑后,一鼓作气攻打公孙府邸,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劫了公孙止的婆娘,就无人敢动手,到时在城中捞一票,咱们再回山里去。” “就这么办……” ……… 叮叮…… ……叮叮叮叮…… 风拂过宅院檐角,铜铃发出轻响。垫着脚尖,伸长脖子的香荷瞪大了水灵灵的眼睛,微微张开嘴,惊的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视野自前方展开。 原本娴静的小院里,兵器林立,彤红的光线映着刺眼的光芒,一道道身材或娇小或彪壮的妇人披着甲胄,头戴铜盔,持刀而立。 屋檐下,怀有身孕的女子持着一柄汉剑立在那边,微凉的秋风卷过她的额前的青丝在飞舞,绣着云朵的衣裙微微起伏。 裙摆起伏摇摆,身影走下台阶,长裙滑过地面,片刻后,风里响起她的声音。 “……当初救你们出于危难,从未想过姐妹们能扛起刀兵,原本咱们都是妇人,刀枪剑戟对我们来讲太过残忍,可是男人们出去打仗了,他们为边境上的汉人喘口气搏命去了,但在城中,有些人却是觉得有机可趁……” 原本端庄文静的身形唰的拔出白驹,手臂下挥,剑锋嗡的一声划过空气,斩断木栏一角,滚落在地上,弹了出去。 “……我们的男人在外浴血搏杀,他们却想在背后打这样龌蹉的主意,他们从黑山出来,夫君养着他们、给他们官,到头来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同胞——” 众女兵的视线之中,娇柔的蔡琰声音陡然拔高,刚强的站在那里愤怒骂出声音:“他们与那些残害汉人百姓的鲜卑人有何区别,不过就是一群心胸狭隘,躲在角落里趁主人家不在偷鸡摸狗的鼠辈——” 剑挥在空中。 “虽然城中还有郡兵,但想要将对方竭尽捉拿,必然以府邸为饵,众姐妹们,既然男人们不在家,那就由我们女人拿起兵刃与这些跳梁小丑厮杀……” 剑落下来,叮的一声,插在地上,最后一道声音也落下来。 “同时也告诉全城的女人,乃至天下的女人,家,除了男人,我们女人也能扛下来——” 高亢的声音中,兵器齐齐在一群女兵手中杵在地上,发出轰的齐响,弥漫肃杀。 院墙上,香荷惊的合不拢嘴。 “好夫人好厉害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 女王的威风 夕阳渐没,一盏盏灯笼斑斑点点照亮城池,牛车穿过一条条街巷,车辕碾过水洼,抖动中车厢摇摇晃晃着,独臂书生坐在里面,对面座位上,是一名身形修长挺拔的青年,乃是他前不久招揽的一名游侠,暂且充作护卫。 街巷中偶尔有声音传出,东方胜皱着眉头放下了帘子,抬手轻轻摆了摆,看了一眼对面握起一张强弓的庆护卫,“不要妄动,贼人还盘在四处,等他们集合在一处冲击首领府邸,方才好一网打尽。” 庆护卫手中的强弓又放下来。 牛车平稳的驶过去,外面的街巷有时会传来行人的交谈声,街檐下的灯光透过车帘照进来,在一片片灯笼下远去前方,巷道内,没有灯笼光芒的地方,四周化为寂静,偶有金铁轻微碰撞的声响,很快又消失,一双锐利的视线自黑暗中注视着隐没黑暗的牛车,随后缩回来。 “刚刚那是东方胜的车辆,看方向是去公孙止府上的。”白绕的声音巷道内响起,“眼下兄弟们来了多少?” “有一千两百人……眭固还没到。” 原本他还在想如果劫了公孙止的女人,这城中的东方胜依旧是一个棘手的人物,纵然这书生身体残缺,可做事上不会糊涂,到时真能不能出城还有些担忧,不过眼下对方竟是去了公孙府邸,正好一举将俩人一起抓获。 “时辰差不多了,没赶来的不用等了,听到厮杀声自然会朝我们靠拢。”黑暗中,他沉声吩咐了一句,旋即转身从巷道另一头奔跑过去,有人发出奇怪的叫声,周围其余交叉的巷子里,躲藏在民居、柴堆、屋檐下的杂物中的身影一道道的飞奔出来,留下一些枉死的百姓尸首。 踏踏踏…… 脚步踏过潮湿脏乱的道路,千余人的身影穿行过屋檐下,转过两条街,朝另一条街道的那森严府邸狂奔,又走了十来丈,人群中领头的白绕陡然停下脚步,抬起手,皱下了眉头。 “有问题!” 话音落下,火把的光芒从周围房舍顶上亮起,屋檐上、阴影中都是人的身影,持着弓瞄准了下方,戒严起来,一辆牛车缓缓过来就停在前面的街巷口上,帘子捞起一角,露出一张两鬓有白迹,脸色苍白的青年。 “……是有问题,把兵器都放下吧,你们走不了了。” 白绕看了看四周,咬牙低吼:“兄弟们,事到临头,投降也会死,公孙府邸就在不远,我们一口气冲过去!杀——” 长巷内,片刻间,各种声音轰然应和,犹如潮汐扑向礁石般,炸开在夜空:“——杀啊!!” 东方胜怔了怔,他显然有些低估了被包围的黑山贼仍具有勇气,皱着眉朝对面的庆护卫点头:“去帮忙,把这些他们拦下来!” 车厢的门扇打开,名叫庆季的护卫跳下牛车时,那边如怒潮般厮杀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一支支箭矢自人的手中射向下方,瞬间带走大片狂奔呐喊的身影的生命,换矢的功夫,一千余人只剩八百人汹涌的冲出巷口,与布置在那里的郡兵、官衙差役短兵相接,打斗声陡然激烈拔高。 刀光劈过人的脖子,白绕举着一柄大刀叫嚷:“不要停下!冲破他们!” 一道黑影嗖的飞过视线,噗的一声,鲜血溅起来。附近有人胸口插了一柄短矛倒下,旁边一名黑山贼大叫:“苦哂死了!苦哂死了!” “不要管他,我们杀过去,呃啊——”白绕猛的操起大刀一斩,呯的一声金鸣炸响,火花亮起在视野里,叮当……一柄短矛落在地上滚动,前方,牛车前,背插四柄短矛的庆季在走动,见到矛被斩掉,反手又是一抽,抓在了手中。 “啊——” 白绕拖着大刀怒吼,举着一具尸体挡在身前狂奔过去,身后乌泱泱的身影脱离战团并不恋战,跟着发起冲锋,那边,黑影再飞向这边,尸体噗的抖动一下,带着一柄短矛被人丢飞出去,白绕跨步就是挥刀劈下。 “去死——” 庆季一脚蹬飞砸来的尸体,连忙躲避劈来的刀锋,反手又是一拔,短矛在身前挡了一下,刀锋横斩在上面呯的一声将人斩飞出去,滚在地上,爬起来时,周围郡兵、差役扑上去,那边数百名黑山贼也紧跟而至,呯呯呯呯的兵器交击声,人影捉对厮杀,刀光狂舞,随着白绕一声猛的怒吼“啊!”牛车的车辕啪的劈断裂,木屑四溅,轮子垮塌下来,整辆车厢轰的倾斜下来。 “杀过去!”凶戾的声音再起,白绕杀过拦截的人影,踏着尸体朝前面只有几丈远的府邸大门冲过去,厮杀呐喊的黑山贼留下一百来人纠缠涌来的人潮,其余人跟着头领杀向前方。 那边,庆护卫连忙去翻找牛车内的书生,对方从里面爬出半截身子挥手,文秀的脸上浮起狰狞,嘶吼:“快去拦下他们,不能让这帮贼寇惊扰夫人——” 原本是将府邸作为诱饵,引诱黑山贼杀入里面,来一出请君入瓮的戏码,只是没料到蔡琰却是倔强不离开,他也就只得在府外设置伏兵三千多人,另外担心城外会有接引,所以城墙、城门同样加派了人手,并抽调了府衙的差役也过来捉贼。 眼下,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帮贼人竟是拿出破釜沉舟血勇。 书生从车内爬出来,顺手也从地上拾起一把刀,快步冲过去,只是没走几步就被湿滑的鲜血滑倒在地,随后被人搀扶起来,那边混乱厮杀的锋线已经移至府邸大门不过数十步。 脚步狂奔,数道人影跃起,轰然踹破大门。 前面的数十名黑山贼率先涌了进去,然后……整个人都愣了一下,里面火光大亮,屋檐下到处站满了身影,除去郡中士卒,还有两百披甲挽弓的妇人。白绕拖着大刀跨过门槛进来,叫了声:“你们还愣着干什……”就听嗖嗖嗖的声响飞过密集的飞过空中,一支箭矢陡然插在他脸侧的门板上,羽端颤抖着。 前方数十人惨叫着向后仰倒下来,白绕瞪大眼睛抬头望过去,对面大院的屋檐下,一张大椅摆在石阶上,挽着发髻,身着云秀衣裙的女子双手拄着“白驹”的剑柄,坐在那里,后方数十名膀大腰圆的凶悍妇人持着刀一字排开,气势威严。 “白绕,放下兵器,你敢犯上作乱——”秀眉倒竖,目光却是平静望着过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平乱 夜空,稀少的星辰偶尔闪烁一下,圆月还挂在天空,清辉的冷色照出城池的轮廓,马蹄声自远方由远而近狂奔向那边的城池,披着皮裘内置铠甲的身影勒了勒马头停下,拧开羊皮袋狂饮一口,随后喂给伸来舌头的战马一点水。 “总算是回来了,以后还是步行算了,骑马受罪。”典韦解开大腿与战马捆在一起的绳子,如释重负的从上面下来,瘫坐到地上,整个人都虚脱了,揉着腰身:“……幸好军师没和咱们一路,不然他那身子骨,非得跑散。” 旁边,不再是当初那个青涩小马贼的李恪,提着狼牙棒不屑的看了一眼巨汉,壮实的身子在马背上扭来扭去,颇有些得意的做给对方看。 三百骑士就地休息,上万行军,就算全是马军也要保持均匀的速度以免阵型变得零零散散,公孙止将队伍交给华雄、高升、阎柔等人掌管走在后面,他带着亲骑先行赶路回来,经过数日,在这个夜晚总算是看到了城池的轮廓,心中的不安稍稍落下。 休息了片刻,众人再次上马准备前行,远方一骑持着火把奔驰过来,见到这边的上百骑倒是吓了一挑,随后见是自家首领,连忙翻下马背快步跑来,话语有些着急的说了关于城内有黑山贼作乱的事,他出来就是东方胜未免出现意外,特地派出的斥候前来通知已在回城路上的大军回来平乱。 摇曳的火把光下,公孙止听完斥候的话语,牙齿摩出吱嘎声,眼帘眯了起来。 “我夫人如何?没有受伤吧?” “卑职尚不清楚,出城时,贼人还未动手,此时怕已经打起来了。”斥候吞了口唾沫,连忙回应。 旁边,典韦勒缰绳大叫:“那帮黑山贼真是不记人好,有吃有坐的还想怎样?!我老典去杀了他们!”旋即,暴喝一声,一夹马腹:“驾——” 纵马狂奔出去,随后,马蹄轰鸣起来,径直朝城门过去,城墙上火把探下张望,守门的将领立即让人将城门打开,放这三百骑进来,公孙止冲入城门朝周围城门兵卒挥手:“——剿贼。” 上千道身影迅速集结,跟随战马浩浩荡荡的杀向府邸那边。 火把在黑暗中燃烧,地上刺眼的鲜血在众人视线内缓缓流淌,夜色中沸腾的喊杀声、兵器交击的声音压到城中最为华贵的府邸门前,女人的声音响起那边。 “白绕,放下兵器,可知你们在犯上作乱——” 持大刀的魁梧身形抓过同伴的尸体挡在身前,伸出凶悍的半张脸呸了一声,咬牙道:“……少说屁话,成王败寇而已,要死也要当个明白鬼,我想知道你们如何知晓此事的。” “好,让你知道!” ‘白驹’交给旁边的妇人,蔡琰拍拍手:“出来吧。” 屋檐下,警戒的一排身影挤开,一道消瘦黝黑的汉子走了出来,怀中抱着兵器,脸上浮着笑容:“白头领,是我告知夫人的。” “眭固!!!”那边大声怒吼起来,白绕瞪红眼单手横起大刀:“……咱们是黑山一起出来的兄弟啊,你这反复的小人,背叛兄弟——” 那边,眭固摇摇头,看去对方的神色满是不屑:“白头领,你忘了一件事,咱们现在是公孙首领麾下,我没有背叛,而你才是作乱之人。”随后,脸色严肃下来:“而且,谁挡我吃饭,我就杀谁!” 便是拔刀的一瞬,周围女卒、郡卒哗的提起刀兵合围过去。大椅上,女子起身开口:“住手——” 绣鞋站在石阶的边缘,因为怀孕变得丰腴的身形面向大院中那些脸色浮起彷徨不安的黑山贼平缓开口。 “从黑山过来的诸位弟兄,迁途时,吃的不够,我夫君绞尽脑汁逼迫冀州各个大户弄来粮食,免得你们在途中饥饿,他知道那么大的迁途,必然会走的很慢,又找来许多过冬的衣物被褥,生怕怠慢了你们。诸位来到这边后,原先在黑山军中有地位的,都尽量安排了差事,可上谷郡就这么大,所辖的城池屈指可数,官职也就那么一点,都先顾着你们,整整大半年啊,你们自己看看上谷郡周边有多少是你们黑山出来的人,又有多少是本地人,看看那些落户的黑山百姓哪一个饿着冻着了,还是没分到田地了……” “……夫君眼瞎,养出你们这群东西,你们做了连狗都做不出来的事情,哪里来的脸面拿起兵器口口声声的叫嚷作乱?!”蔡琰一甩长袖,抓过白驹唰的拔出捏在手中,指着他们:“来啊!既然自认为有理,有脸皮有脾气就冲过来,朝我挥刀!别让这里一帮妇人都看扁你们——” 门里门外,影影绰绰的黑山贼不过数百人,听到那边女人质问的话语,不少人互相看看,视线竟抬不起来,盯着脚面。后方东方胜,连忙将自己手中的兵器哐当的扔在一名黑山贼的脚下,引起黑山人群中响起一连串的兵器丢在了地上的声响。 “捡起来!”白绕转身看向身后众人,捏紧着刀柄浑身发抖,大叫出声:“都把兵器捡起来啊,不要听那一介妇人的话,杀过去劫持了她,周围就没人敢动我们,公孙止没在城中的……大家不要怕啊!!” “谁说我没在城中!”熟悉的声音,雄浑威严的自府邸外传来,马蹄声轰鸣奔驰到这边,拥堵的人潮陡然左右分开,人群中东方胜看到大步过来的身影,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见礼,那边,龙行虎步的身形不在意的摆手,带着典韦径直穿行人群,围困在门口的黑山贼发抖的退到两旁不敢看走过去的身影。 公孙止盯了白绕一眼,挥手:“典韦,撕了他。”这样的话语中,大步走到妻子面前,搂过来,大马金刀的坐下,将女子放到大腿上,望着院中被巨汉一只手提着挣扎的身影,开口:“这人有没有伤着你?” 陡然见到丈夫出现,蔡琰捂住嘴唇,红着眼眶摇了摇头:“夫君怎么回来了……妾身以为是在做梦……” “那你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大手伸过来,在她脸上捏了一下,疼的女子小声发出痛呼的同时,那边白绕双手想去挣脱那恶汉臂膀,然而只来得及发出嘶哑的叫声,对方手指已经陷入脖子里,血涌了出来。 下一秒,整个人在半空撕裂成两半,大片的内脏哗的一下掉在地上,檐下的女卒收了兵器发出哎哟的叫声,将头转去一边,不敢直视这样的画面。 血腥气弥漫庭院,蔡琰赶紧捂住嘴,饶是她见过不少杀人的场面,可看到这样血腥的一幕也是仍不住想要呕吐。 “你还真撕了他……”公孙止揉着眉心望着那一地破烂的血肉,起身去拍打呕吐的妻子后背。 典韦有些委屈的抠着头发:“不是你让我撕的吗……怎么还怪我了。” 旁边,李恪抱着狼牙棒凑过来,小声道:“那是首领耍威风随口说的,你还能当真……哎呦…谁打我!啊……首领……” 一顶铜盔在地上旋转。 公孙止收回手,看了一眼抱头鼠窜的身影,目光随后望去门口拥挤等待发落的几百道身影:“全部杀了,首级挂在城门示众。” “是——” 周围声音响起时,蔡琰快步过来抓住丈夫的手臂:“夫君,不可这样做,既然他们已丢下兵器,显然有了悔悟,何况杀太多人,治下的黑山百姓会惶恐不安,如今一切当以安稳为主。” “行!”公孙止笑了一下,拍拍妻子的手背,视线扫过那边被包围黑山众:“还不感谢夫人!” 乌泱泱的人群跪了下来。 “但是……犯上作乱,本就死罪,既然免了,活罪还是要罚的,先关押起来,另外听候发落,可有怨言?” 那边的话语再起,下跪活命的众人低伏头颅:“我等愿意接受惩罚。” “都带下去。”公孙止点点头,搂着蔡琰转身离开这里,随后低声对跟来的典韦吩咐:“把里面其余领头的人杀了。” 巨汉拱手离开。 深夜快要过去,相隔这边尚有数百里之外的军都山方向,有数骑正朝上谷郡奔驰而来,为首一名乃是颇为年轻的将领。 “兄长……兄长……一定要救救父亲啊……” 呢喃的声音随风飘去后方,马蹄疾驰。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日常 天空有些晦暗,自夏天过去后,很少有明媚的阳光。 沮阳县东门人头攒动,拥挤着看城墙上贴着的告示,认字的身影在旁边朗读给众人听,再远一点,是高大的台子,下方兵卒持着长枪刀兵将围观的人群隔开,叫嚷:“这上面的几个黑山头目,犯上作乱,太守回来平乱,余众不追究已是大开恩德了,你们不要激动,不要闯过去……” 围观中的人群里自然有不少黑山百姓,听到有人作乱,从四处赶过来,倒也没有激动的冲上去的意思,大多都是窃窃私语的交谈。 “好不容易有一点好日子过了,非要让我们重新回去过山里苦日子……” “……贼性不改,听说领头作乱的白绕被公孙太守的身边猛将给撕成两半……内脏流了一地,死的很惨。” “死的好!若是老朽在场,非用手中拐杖打他不可!” “这些人确实该杀,要我说,连牢里的其他人也一并杀了才好,当初在黑山时,这些人也没少做过欺男霸女的事。” “……算了,听说是夫人替那些人求情才保下一条命的……夫人可是好心肠啊……该长命百岁。” 窸窸窣窣的言语中,城墙上穿着甲胄的公孙止与一身长袍披着狐裘的东方胜俯瞰着高台上捆缚跪下的几道身影,白雀、五鹿、刘石等人,前者转过视线看向读书人:“我听文优说起你身子生病了,到底怎么回事。” 书生盯着高台上,笑了一下:“当年步度根杀来白狼原时,受了刀伤,身子骨就有些偏弱了,去年冬天迁途中又染了风寒,老是咳嗽,都是一些小事,首领不用放在心上。”话语停了一下,转过话锋:“这次杀上草原,又有军师帮衬,收了鲜卑锁奴和匈奴去卑,区区当在此恭贺。” “蛇鼠两端、心怀叵测之辈,与那台上的死囚何异?用完就杀了。”公孙止豪迈的挥手,“我更在意的,是如何将匈奴、鲜卑汉化,为我所用。” 下方,监斩的眭固看了看时辰,挥下手臂,行刑的士卒提着兵器上前,将堵住嘴捆缚的身影踢倒在地上,声音吱吱唔唔的叫唤,士卒手中的刀落了下来。 东方胜转移开视线,望去城池中绵延起伏铺开的房舍,“汉化外族之途,漫道悠长,非一日之功,区区非军师那般才干,只能为首领守好这座城。” 二人都是从贫弱时杀出来的,有着手足之情,虽然常将称呼挂在嘴边,但俩人之间并未有隔阂,公孙止看着他空荡荡的那支长袖,在瘦弱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我有今天,你东方胜居功至伟,这上谷郡也有你一份!” 下方行刑已经完毕,尸体已被拉走,人头被拿去城外挂着,清理血垢的差役正打扫。城墙上二人已经下来,随后上了马车,驶去府衙那边处理一些政务上的事。公孙止在这方面并不擅长,但到底还是要过问,看上一眼。 去年的数十万人迁途如今到了眼下秋末已是圆满结束,竹简上点缀的字迹,几乎规划了未来几年黑山百姓的生活方向,再加上与匈奴、鲜卑的互市,除了铁盐是由官府出面限制供给,大量的精美汉服、书籍以及粮食首要输出,而对方需要复出的就是牛筋、毛皮、战马等资源。就如公孙止之前所讲的,如何让外族人依赖汉人,李儒在这上面细化下来,给予了先从日常生活开始着手。 俩人以及府衙中的官吏商讨了一些细节到下午,公孙止也提出了一点,就是让读书人多去匈奴、鲜卑部落走动,教授对方一些汉话,若是有心能在那里开办学堂的人,这边他会资助财物,教授几年后,可在上谷郡以及将来他的管辖城池担任官职。 这大抵是算是一种变相的晋身之阶。 之后的时间,公孙止带着众人又去了城外,巡视了一番黑山百姓安置的村落,等再次回到城里已经是天光西沉了,不久之后,华雄等人率军终于踏入上谷郡地界。 “让他们直接回军营,好生歇息几日,明日我再出城召见。” 打发走了传令骑兵,城中街道已升上灯光,斑斑点点的如繁星亮了起来,放下帘子,车辕驶过街道,在送走了跟随一天的东方胜,便是回到府邸,蔡琰撑着腰身迎出,小丫鬟香荷连忙上前将主家外罩的皮裘取下,随后吐吐舌尖,小心的将房门阖上退出去。 “东方呢?怎么不见他一起过来家里用饭。”女子轻手抚过丈夫的额头,手指轻柔的帮他揉按,“今日夫君处理公务,可还习惯,与拿刀枪杀敌是否还要艰难?” 公孙止闭着眼帘,享受着妻子的伺候,嘴角勾起笑了一下:“确实有一些,自古民生就比杀伐困难,杀只是一刀将一条生命带走,民生却要将无数的人从孩童养到老,中间还不能出一点差错,难怪皇帝就没一个长寿的,白日忙的要命,夜里还要忙着造命。” “夫君又开始乱说胡话了。”蔡琰大抵是已经对这些正经语气说不正经的话语有了抵抗,脸上很自然的笑了笑:“……日后,夫君还有的忙,战争总有打完的时候。” 公孙止取过她的手,将女子拉到身前,在隆起的小腹上抚了一下:“……等打完我也老了,没精力管什么民生,还是交给这些小辈来做,总不能在马背上劳累一辈子,下马了还要坐着累到死。” “夫君还真要打到老啊……”蔡琰微微蹲屈下来,伸手过去那双粗糙的手掌,“妾身虽然知道戎马一生的意思,可想到自家丈夫身上,有些觉得夫君过的有些酸苦。” 臃肿的身子还未蹲下去,就被大手扶起,公孙止目光严肃下来,顺着女子的手臂将她拉到身边坐下。 “狼王不能长久安逸的躺在榻上,坐享其成……不然会被年轻力壮的狼取代,昭姬,你要明白这点。” 他说的淡然随意,却在女人心里泛起酸楚。房间里沉默了一阵,门外,香荷的声音打破沉寂,语气有些着急:“主人、夫人,外面……外面来一队骑兵,是个年轻人,他说主人的弟弟,有急事……” “公孙续……”那边,坐着的身影皱了皱眉,念了这名字,然后起身,“夫人先歇息,为夫去看看咱们公孙家的二公子大老远的从右北平过来是为何事。” 蔡琰点点头,将丈夫送出房门,叮嘱道:“夫君且去,先听听是怎么回事,切莫动粗才好,毕竟一家人。” “一家人……呵哈哈哈……” 公孙止古怪的笑出声音,摆摆手,大步离开。女子并不知道其中恩怨,只是好意叮嘱一番,见丈夫笑声,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侧厅,有风吹进来,灯火摇曳照着人的影子着急的在墙壁来回走动。 吱嘎一声,门扇推开,烛火狂摇的瞬间,走动的身影看到跨步进来的身形,连忙跑上去,还未等对方反应过来,一下跪在了地上,上前抱住了公孙止的大腿,眼泪流了下来。 “大兄大兄你一定要救救父亲,一定要救救父亲啊!” “往日家母有得罪的地方做弟弟的赔不是要杀要打都行,但一定发兵救救父亲” 身影匍匐在地,额头不断的触在公孙止身前地板上,声音嚎哭出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妇人、谋士 “你竟也敢过来……不怕死?” 风从敞开的门扇吹进来,满屋的烛光映着过来的身形,坐到大椅上,那边,下跪的公孙续在地上爬动,想要上前抱住,被一脚蹬开,后仰坐到了地上。椅子上,丫鬟斟过温酒,声音再起:“……你也记得你母亲做的肮脏事,我也记得,亲自过来让我发兵,怎么知道是你母亲的主意还是父亲的意思……嗯?” 公孙续挣扎爬起来,脸色通红,捏紧了拳头,看过去:“大兄,往日……往日续确实有想过与你争位,毕竟你未回来,我一直都是长子,换做是你,若是突然杀出一个人来争夺,你甘心吗?我母亲做的事,从前续不知道,当初不知你是我兄长时,非常敬仰你在草原上杀胡人的事,后来知晓,已无事于补……” 随后,声音渐小:“……我母亲做下的,就是续做下的,生死摆在兄长手里,但求一定发兵救救父亲,他被袁本初设计,白马尽折,如今已退到易京自保,后方蓟城、广阳、潞县等城被刘虞余孽反复,拦……拦……去北归道路……兄长……” 烛火摇曳,公孙止按着扶手,沉默的盯着他。 “兄长——”那边,声音陡然大了起来。 公孙续嘭的跪下,头磕在地上,“兄长!求求你……求求你……发兵救救父亲啊……发兵救父亲吧!”脑袋不断起伏,直起,再磕直起再磕一遍遍重复的磕头,粘稠的血迹渗出额头牵出血丝。 “发兵?”大椅上声音陡然响起时,那边磕头的身影停下,抬起目光点头,膝盖在地上挪出两步:“是是……续求兄长发兵!” “到底是父亲的意思,还是你和你母亲擅自出的主意?”公孙止喝了一口温酒,放下时,目光冷了下来。 “是……是父亲……的……” 呯的一声。 酒觞从人的头上弹起来,掉在地上打转,酒水混合鲜血从公孙续的头上流下来。旁边的丫鬟吓得闭起眼睛,身子都缩了一下。 “说实话。”公孙止瞪着他,收回手放下时,又是一脚蹬过去,将人踹倒在地上,勾勾手指:“斟酒。” 那边,丫鬟颤颤兢兢过来倒酒的同时,地上的身影爬起来,捂着额头说道:“兄长慧眼如炬,并非父亲的意思,是我母亲……可……可……” “可兵败是事实对吗?”公孙止静静的坐在那里,挥手让丫鬟退下,身子前倾,声音沉了下来:“知不知道,你母亲想要干什么?!” “自然是救父亲……” 公孙止陡然咆哮起来:“她是在陷害我——”从大椅上起身一把将公孙续从地上揪起来,“明知败亡就在眼前,却让你突围过来找我发兵救援,你这脑袋里到底有没有想过,四面合围情况下,凭我上谷郡四五千的骑兵怎么救?袁绍加上刘虞旧部六七万人,我怎么救?他们又为什么放你几百人出来?那是袁绍在等我入瓮,而你母亲见大势已去,不想要我也活着,让你拉着我一起回去送死。” “……怎么会……可我是她儿子……我是她儿子啊。”公孙续瞪大眼睛,双唇抖动喃喃说着。 公孙止松开他,朝外唤了一声:“连夜招李儒过来。” 随后回身坐到椅子上,热腾腾的酒有些凉了,他端起大口喝尽,整个房间里沉默起来,过了许久,公孙续嚅动嘴唇,眼泪掉下来,又很快擦去,目光求助似得看着对面的身影。 “我们汉人讲忠孝的啊……”公孙止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睁开看着对面有几分与他相似的相貌,语气缓了下来:“……我公孙止可以杀人,杀天下有名声的人,杀皇室宗亲,什么都敢杀……可你傻乎乎的过来,全天下人都会知道,我公孙止眼睁睁看着至亲被围而无动于衷,就算外面不说,我下面的人在背后也会有微词,治下百姓也会议论,会戳我公孙止的脊梁骨,威严扫地……你那母亲真是坑我坑的最狠的一次,袁绍和他谋士巴不得等我就过去……” 公孙续跪下来,再次重重的磕头:“兄长……续愿代母亲赔罪,就算被兄长杀了,也无怨无悔,兄长也不必去。” “首领此行,是必须要去——” 外面响起脚步声,李儒的声音在外面进来,身影快步跨上石阶,进门拱手见礼,他坐的宅院离这里并不远,也是为了方便与公孙止商讨事物,此时过来,途中大抵是理清了来龙去脉。 公孙止挥挥手,李儒直起身侧旁跪坐下来:“袁本初虽然会料到白马将军必然会去搬援兵,但不一定想到城中公孙夫人也会别有私心,此乃意外促成的阳谋。” 话语停顿了一下,捻须点头看着中间满头是血的青年,目光凝聚:“我军刚征讨鲜卑而回,士气虽旺,可士卒久战思亲,再远战冀州显然不行,只能围魏救赵。” “这位军师,该如何行事?”公孙续眼睛陡然一亮,连忙朝李儒拱手。 公孙止摇摇头:“袁本初麾下谋士也非酒囊饭袋,他只需围主易京即可,幽州那边城池得失早晚都会是他的,显然不会动……”说到这里,他起身走到房间挂着的羊皮地图,望着冀州治所,思路霍然开朗。 “这就要讲虚虚实实……”李儒抚须点头,目光同样看着冀州那块:“一个围魏救赵不行,那就三个一起来……” 他起身摆手不用侍女斟酒,走到公孙止身旁,手指顺着太行山脉划下去:“论翻山越岭,谁人比得上那些常年在山中的黑山贼,只要太守振臂一呼,上谷郡中黑山贼从者不计其数,邺是袁绍根本,一旦被围不会不让他着急,上次邺城被于毒劫掠过一次,心有余悸,纵然他不惊慌,他部下难保不慌。” “还有两路……” 李儒收回视线,看向公孙续:“幽州那边由续公子领一支骑兵在蓟城、广阳转转即可,混淆刘虞旧部视线。”随后,重新落回公孙止身上:“太守则带黑山骑翻山,从五阮关杀向范阳斜插易县,这是最近的一条道路。” “兄长……续愿去吸引幽州刘虞旧部注意。”公孙续咬牙拱手,“只要能救出父亲,事后,就算兄长要杀要罚,续都无怨言。” “那你下去包扎伤口,先休息几日,再说发兵的事。”公孙止在椅子上坐下来,“……军队要休整,就算天塌下来,也要满足士卒们这几日。” 公孙续拱手:“好,续静候兄长军令。”说完,躬身在下人引领下离开。这边,李儒也坐回席位上,看了看房门,有侍卫会意,过来将门关上,他方才开口:“之前,儒说的此行必去,可不仅仅只是因为关系到忠孝二字,而是威望和利益。” 公孙止让丫鬟续上酒,喝了一口:“说下去。” “太守此行不管接没接住白马将军……或说他死……续公子难当大任,右北平、易京旧部必然会追随太守左右,到时白马将军多年攒下来的家底都会尽入手中,这才是此行该有的真正目的。” “文优啊……”公孙止目光眯起来:“你可真什么都敢说敢做的小人,来人,给军师斟酒。” 李儒端起觞,笑起来:“为狼王献计,本就是儒的本份,可惜儒名声狼藉,不能光明正大行事,只好做些躲起来谋个安身立命的本钱。” “哈哈哈——” 公孙止端着酒碗,手指点点头,大笑:“华雄可是给我找来一个好军师,来日再赏他,来!满饮此酒——” …… 阿嚏 华雄裹着被子辗转起来,摸了摸脑门,嘀咕:“没染风寒……怎么好端端的打起喷嚏来了,不行……别跟酸儒一样变得病恹恹,明日还是进城先看医匠再说。” 第一百七十七章 前因后果 时间倒回一月前。 八月中旬,时间虽然入秋,但气温并未降下来,幽州三万步卒为中军,两翼各五千骑兵为掩护,浩浩荡荡朝界桥推进,道路上、山野间村落、乡镇难见人烟,公孙瓒兵马尚未过来,已知将要发生战事的沿途百姓拖家带口朝四周大城逃去,做为先锋的严纲领着三千白马骑一拨接着一拨的清扫障碍,将大军行进道途出现的人和物都清理开。 沿途城池大多处于戒严状态,有些直接打开城门投降,骑兵也并未进城,只是巡视了一遍后,持续向南清扫。赵云从后方赶来,见到大量的百姓哭喊着,扰攘的离开故土,皱起了眉头。 “将军,我们目标乃是邺城,不该过于严苛对待百姓,此时主公大军快至界桥,我们该朝东面过去,不易与本阵拉出太远距离。” 正与传令兵下达命令的身影勒马转过身,瞪大眼睛:“论行军打仗,我从军日久,岂用你这小辈来教?不要以为你跟大公子一段时间,就能质问本将,白马骑一直是我来带的,你休想染指!” “严将军……此话如何说起,末将从未想过……”赵云拱起手,声音也是拔高:“此时战时,岂能起私下争端,将军又如何将末将说为大公子一系。” “哼……是不是以后再论。”那边,大手一挥,身形再次转身吩咐层层将领,唯独漏下身后的青年。 赵云咬牙捏拳盯着对面背影,又陡然松开,阖目叹了一口气。 ……… 天光逐渐变得昏黄,随后夜深下来,时间缓缓淌过空间,新的黎明又即将到来。 天色青冥。 界桥以南二十里,树上的叶子飘落下来,人的脚步踩过,视线里是火把燃烧在凌晨,林中一道道身影傲然而立,背负强弩,手持大盾,腰胯刀刃,酒坛就堆积在不远处,随后数十人搬起,在排列的身前空碗里倒满,又溅出来。 “此战事关冀州存亡,你们乃是我麹义精挑细选出的八百人……虽然咱们当兵吃粮,干的就是杀人的事。”身形壮硕,满脸络腮胡的披甲身影端起酒碗:“……但仍然觉得对不起你们,今日一战,也不知你们当中几人能还……饮胜——” “饮胜——” 站在林中的士卒举起手臂端着大碗齐声喝道,随后大口将碗中酒水饮尽,呯呯呯呯砸在地上,摔的粉碎。 “此战先碎白马义从,以丧公孙瓒胆气,还我冀州男儿雄风,此战过后,让天下闻我先登之名!!!” 火把光下,威武的身躯拔剑怒吼,转身上马:“杀——” 一道道赴死的士卒雄赳赳整齐的走出林野,不久之后,天色大亮,原野上两支军队相遇。 …… 无数奔跑的马蹄停下,严纲在战马上观望前方那支连一千人都不到的步卒,皱起眉头:“这么点人也拦我!莫不是诱兵?”随后,散出斥候。 不久之后,反馈回来的消息,袁绍本阵依旧在大后方并未靠近,周围也无伏兵之类的痕迹。严纲舒展眉毛,笑了起来:“怕是附近县城不自量力的郡兵。” 随后挥手:“冲垮他们!” 话音落下,随后大地震动起来,轰轰轰轰轰马蹄撕裂大地发出轰鸣,朝那边八百身影冲锋过去,挽弓时,对面阵型中,名叫麹义的将领挥动小旗,大盾轰的立在地上,上方亦有重叠的盾牌架起,数千支箭矢密集的飞出,覆盖下来,空气里全是啪啪啪啪的声响,箭矢弹开或盯在盾牌上。 “不要惊慌,先稳一阵——”麹义在阵中大喊。 随后骑兵如洪流冲锋而来—— 阵中,麹义紧紧盯着距离,马蹄声越来越近,一瞬,大吼:“射翻他们!”大盾上方裂出空间,一排排强弩探出,只听嗡的齐响,黑影呈直线横飞过去,奔跑的战马上,挥舞兵器的骑兵带出血线向后仰倒,坠落下马来。 “再来!”吼声又起,射完弩矢的士卒后退,新一轮的持弩士卒上前,又是弦声嗡鸣的声响,一道道奔驰的身影落下在地上翻滚,逝去生命。赵云挥枪打过一支弩矢,怒叫:“将军,撤啊,是冀州强弩,弟兄们身上甲胄挡不住——” 严纲红着眼睛,同样发出怒吼:“近在咫尺,岂能让他们白死,继续冲!” 后方,怒涛撞上礁石。 嘭嘭嘭—— 高速冲锋的骑兵撞上盾牌、枪林发出血肉爆裂的声响,人的身体、战马的身体挤压的碎裂,鲜血飙射洒上天空,撞击下的盾牌发出迸裂的声音,持盾的身影手臂扭曲撕开皮肉,断骨露了出来。 后方步卒不断推挤前方痛苦咬牙喊叫的同袍,脚下的泥土、石块都在滑动。麹义拔出铁剑心中在默数着时间,正中静伏的士卒俱都拔刀在手似乎在准备着。 第一拨战马冲势被阻挡,后方白马义从缓下了速度,麹义陡然发出号令:“掀盾,杀过去,强弩掩护——” 一面面盾牌轰然掀开,静俯的一道道身影躬腰狂奔,从盾牌、枪林下砍杀过去,密集的刀光挥舞着扑进那密集停歇下来的战马群里,断裂的马腿撕裂下来,马背上的骑兵笨拙的挥枪时,被射来的弩矢钉翻下来。 整个战事,在这一刻,陡然翻转过来。 严纲指挥后面的骑兵补上去,然而失去冲锋的空间,白马义从真正的战斗力已经在这个时候没有任何意义了。 骑兵、步兵纠缠杀到了一起,刀锋从战马下面蔓延过来,严纲眼里布满血丝,下意识的挺枪杀了过去,然而,迎面碰上对方的将领,一个照面被捅翻下马。 赵云在侧面抵挡了一阵,见严纲战死,立即让人吹响全线撤退的号角,他不知道是,蜂涌后撤的白马义从被追逐的席卷回去,引起了更大的混乱。 刚刚抵达界桥的公孙瓒,同样面临守株待兔的袁绍全面反扑,逃回的白马义从就像一杯冷水倒进滚油里,陡然炸开锅了。 一向无敌的骑兵战败,对于整支骄傲的军队来说,从巅峰的士气陡然回落,纵然中军仍有三万多人,随着颜良、文丑、张郃、高览、韩猛几支兵马越来越多的合围杀过来,遭遇败绩引起些许混乱的军队来讲是致命的。 也正如之前袁绍谋士提出的一盛、二衰、三而竭。公孙瓒目前就在衰字上,几次整队迎击,均被反击回去,好几次,那支士气达到巅峰的先登之卒几乎杀到主营门口,整支军队都开始混乱士气已至衰竭崩溃,不得不开始一路后撤,一面鏖战一面转进,后方幽州也传来蓟城被夺的消息,更令原本的幽州士卒人心彷徨,思乡心切。 此时,能没有全面崩溃已是公孙瓒多年带兵所致。 易京。 “夫君……今日局面,为何不向你远在上谷郡的大儿子救援,他手中骑兵都是精锐啊,杀过来应是容易的!”刘氏面容憔悴,看着房中不断走动的身影,哀求道:“续儿也是你骨血,如今兵凶战危,你忍心他陷在此地……” “你既也知他是我骨血,就该明白,早晚有一天也要为公孙家舍这条命的!”公孙瓒停下脚步,咬紧牙关:“我狼儿,远在上谷郡,手中虽有强兵,可终究兵少,若是来冀州,必遭袁绍中途埋伏,我公孙瓒犯过一次糊涂就不能再犯第二次,公孙家就不能尽折在这里。” 话顿了顿:“我手中尚有两万人,要败亡哪有那么容易。你一介妇孺,不要多问此间事,若不是看在续儿面上,早打死你!” “好……”刘氏缓缓后退,紧抿双唇看着对面的丈夫,泪水掉下来,转身走出房门,望了望天光:“你既然那么心疼……干脆一起下去……咱们一家人阴间团聚,岂不更好……” “岂不更好……” “呵呵…哈哈……” 第一百七十八章 曾经恩惠,不如野狗。 夜虫鸣声渺渺,月光照在屋檐铺上银霜,妇人的身影穿过檐下、灯笼,踢起裙摆快而无声,来到一扇房门前方才停下,手举起来,犹豫的悬停,短暂的安静显得诡秘。 吱嘎 房门拉开,门内的身影颇为有些惊讶:“母亲,你怎的来此,父亲他睡下了?”这样的话语里,屋外的刘氏点点头,扫了一眼周围,缓步走了进去,墙壁前的木架上,挂着的铠甲还残有血迹,她取过白绢眼里满是心痛的在上面擦拭。 公孙续随手关上门,倒过温水大口大口的灌下去:“孩儿刚从军营回来,今日下午袁绍的人又杀来一次,东南两面的防线快要被突破了孩儿不该在母亲面前说这些,让母亲担忧了。” 握着白绢的手指抚过铠甲上的刀劈箭痕,妇人皱着眉头转过身来:“娘知道的知道外面凶险,所以过来有些事和你说。” “什么事?”空碗放下来,青年抬头看向母亲,眼里露出惊喜:“是不是,有援兵到了,可是二叔的兵马来了?” 妇人摇摇头,在他对面坐下来:“你二叔公孙范还在外面与袁绍兵马纠缠,也不知能不能过来与你父亲据城而守,但眼下母亲要和你说的与他无关,续儿,你带着一些兵马突围吧,不能往南,哪里全是袁绍的人,往北去,那里虽然有刘虞旧部,可到底人少不易被察觉。” 对面,青年的目光严肃起来,他望着妇人,紧抿双唇,随后开口摇头:“母亲,孩儿已经丢了右北平,眼下如何弃下你和父亲,眼下并非那么糟糕,易京尚有万人,只要齐心协力,守上几月,袁绍必然兵退的,孩儿若是再逃跑,还有何脸面苟活。” “续儿!!”刘氏抬高了声音,一把抓住青年的手:“严纲已经死了,军中最能支撑你的人死了啊,如果易京守不住呢?到时候就没有机会逃出去,公孙家就亡了!” “可还有兄长他在上谷郡,公孙家尚有一人怎的能亡。” “糊涂——” 手掌嘭的拍在几案上,震的烛台抖动一下,刘氏目光瞪过去:“他身份岂能与你相当,不过卑贱之子!” 房间陷入安静。 片刻后,妇人语气缓和下来:“我与你那大兄早先结有仇隙,你后来也是知道的,现下他在上谷郡确实是一路援兵,此时你突围出去,沿途亦可收拢溃兵,另一方面可以过去他那里寻求发兵回援易京,这是好事啊,续儿为何还优柔寡断,这一点你当效仿你父亲啊。” 从军的数年里,公孙续一直是以父亲为榜样,许多事情上的做法都有几分相似,但到底不是同一个人,性子显然有些扭捏,想要改变太过困难。刘氏的这番话,让他脸上有了坚定,咬牙点头:“那孩儿去和父亲商议突围的细节。” “不用去了。”刘氏抓住正要起身的儿子,也站起来,语气急促起来:“娘过来就是得到你父亲首肯的,你快些去军营集合亲卫,天明时就突围,这可是打仗,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父子两商讨。” 立在那边的公孙续紧抿双唇,望着自己的母亲好一阵,随后点下了头,从墙壁上取过佩剑,将铠甲穿戴完毕后,一头扎进夜幕里,消失在长廊尽头。 “续儿别怪娘。” 妇人站在廊檐下,望着消失的背影,眼泪流下来:“你得不到的,娘也不能让别人得到。” 夜色在时间中逐渐过去,黎明的青冥颜色显得安谧。 着一身甲胄,束着袖口的赵云提着龙胆枪领着一支数十人的小队在营中巡视,整个营盘沉默压抑,偶尔路过的帐篷里有人梦呓的话语惶恐不安,赵云手上其实还残留着血,若是发现营中有人尖叫,他立即带人将嘶喊的身影迅速杀死拖走,以免出现啸营情况。 转了几圈,天也快亮起来,赵云坐在篝火旁就着清水吃些干粮,手下的那队兵卒也俱都困乏围拢坐在周围沉默的吃着东西,偶尔会有几句低声交谈,但大多还是没有声音发出,不久之后,营中有了嘈杂,马蹄声在附近响起来。 赵云连忙挥手,招过士卒上前过去那边,见是公孙续便是拱起手:“不知续公子为何不在城中,却来营里拉起兵马,可有战事?” 四下,并没有多少目光注意这边,马背上,公孙续知晓此人在公孙止军中待过,与大兄乃是熟识,看了看四周后,促马上前低下嗓音:“我这是突围去上谷郡向大兄求援,赵都尉可愿意一起来?” “原来如此,当今之围,大公子或许会有办法。”赵云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后摇头:“云如今军务在身,没有主公调令不能擅自离守。” 公孙续颇为遗憾的点头,他常在军中自然也知晓这位白袍都尉的厉害,若是此行有他,途中或许能少些波折,现下,他也不多说话,勒过缰绳带着麾下亲卫骑兵冲出了辕门朝北方而去。 “大公子” 赵云望着远去辕门的骑兵,皱着眉头呢喃一句。背后,东方泛起了鱼肚白,金辉吐露出云间,身后陡然响起几道脚步声。 “子龙!” 声音过来时,呢喃的身影转身望去,乃是三道身影迎面走过来,中间为首大耳宽厚肥长,面相忠厚俊朗,脸上带着微笑拱起手:“刚刚远去的可是公孙兄的二子?” “正是。” 赵云言语简单的回答,似乎并不想与他多谈下去,原本他对此人印象较好,对方在界桥一战中从平原县赶来助阵帮忙杀退了袁绍追袭,可那日赵云见到此人军中竟有三千杂胡骑兵,顿时勾起心中那副画面,爆发出来,差点将刘备揍一顿。 “为什么你军中会有胡人——” “我大汉男儿少了吗?!为什么要养胡人——” 平日状态中,他少有歇斯底里的嘶吼,若非主公以及对方两位义兄弟中间拦住,说不得当日就把那大耳朵给揍了,虽然后来这件事平息下来,赵云大抵是对刘备印象极差,碰面也少有交流。 思绪中回过神来,对面,刘备恢复常态,语气温婉平和:“续公子可是去寻上谷郡太守发兵救援”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嗨——” 阳光正升起来,旁边粗黑大汉上前一步扬手,声音如雷:“刚刚那小白脸临走时不就说了么,你怎么重复问这事。” 刘备面上看不出尴尬,只是微笑道:“为兄只是向子龙确认一二,毕竟我们与那公孙止有些间隙,既然他要过来,我们也要告辞了。” “刘相国这是去何处?”这是赵云的声音。 “前两日城中有人来消息,说徐州有人过来。”刘备倒也未在意对方神色,望了望四周:“如今公孙兄已站稳易京,只要据城待援,袁绍也无能为力,我兄弟三人在此已无多少事,不如先回平原处理些事务,若战事再起,我再过来也不迟,就请子龙就替备给公孙兄转告一声。” “不送!” 赵云脸色冷下来,拱手冷声说了一句,提枪转身就走。 “子龙子龙” 后方,张飞追上几步大喊了两声,背影越走越远,不由跺脚埋怨的看了看也离开的兄长:“咱们何时与公孙小兄弟有过间隙了,那日交谈甚是愉快,再说这里有仗打,跑回平原,又要闲出个鸟来。” 身旁,修长魁梧的草绿身影扯了扯叫嚷的张飞:“翼德少说两句。”随后二人跟上前面身形,并肩而行时,关羽还是开口说道:“兄长,我们这就离开,显得有失忠义。” 脚步停下来,刘备仰头望向东面升起的旭日,叹口气:“二位兄弟当知,我们拉扯起这三千骑兵殊为不易,若折损在此,将来拿什么来光复汉室,为兄不得不谨慎走每一步,公孙兄这里有公孙止来援,必能逢凶化吉,我三人何必徒增伤亡。” “嗯!”张飞鼓着大眼揉着胡须点头:“这倒也是,那公孙小兄弟善用骑兵,几次在袁绍手中穿来钻去,滑不溜鳅的。” 整军临走时,关羽望了望那边城池方向,长叹一口气,对于这样离开,有些耿耿于怀。 易京城中,府邸里,公孙瓒接到刘备离开、公孙续突围的消息,没有说话,只是挥手让人下去,神色疲惫的坐在长案后面,猛的一下烛台打翻出去 “狗都不如” 第一百七十九章 公孙续的感受 时间回到正常上。 初平二年,九月中旬,秋风起时,吹黄了叶子,冀州界桥之战像是揭开烧热的铁锅,看见里面沸腾的热水,为各地诸侯互相争夺地盘明显化的一次大战。俯瞰这块大陆上,芸芸众生就像陷在泥潭中的麋鹿,艰难的挣扎。 中原大地上,兖州正在巨大的变革,百万人口迁途是空前的规模,延绵无尽头的人海浪潮分批次的开始在这块土壤上扎下根来,但仍旧惶恐无依,这些黄巾流民本就身无长物,活着的人要吃饭,要有遮风挡雨的地方,眼看冬季也快随之而来,大量的青壮开始走上唯一能吃饱饭的途径——投军。 剩下的巨量人数在许县开始了自给自足的政策。然而军队依旧是兖州的大头,优先上的供给,大量士卒的招募,也在秋日里火热的进行,青州黄巾组建的军队正以恐怖的数量增涨,这些看似饥饿过瘦的汉子其实手里都见过血的,更明白死亡的残酷,拿上兵器后,往往在战斗力上比平常家出来的士卒更加具有侵略性。 或许也正是这地方之主需要的。 陈留,晌午时分。 兖州作为接壤各州中心地带,陈留北接河北,难临豫州,西靠洛阳,算是四战之地中的重镇,然而四面延绵交织的道路同样也让这座城池变得繁荣,商贩吆喝声、行人来来往往,随着鳞次栉比的房舍延伸过去,坐落府衙后面的曹操府邸,有女人的声音在争吵。 “你走!你走啊!不把昂儿给妾身找回来,休要进我房间!” “子脩乃是自己想要去北方闯荡,与为夫何干?!” “……那草原上蛮人四聚,凶险无比,昂儿有什么三长两短,妾身也不愿在曹家多待了。” “白狼会照顾子脩,夫人莫要再懊恼,为夫先出去,有公务要忙。” 九月中旬,鲜卑被公孙止击破的消息尚未传到中原各地,但显然了解这头白狼的人并不看好鲜卑人能击溃他。片刻后,脚步声响起,随后打开房门,周围两道身影上前见礼,脸上憋有笑意。 走出房门的身形狠狠瞪了对面黝黑粗壮的曹纯:“……还不都是你,由着子脩性子胡来,真有什么事,你自己去解释。” 说话间,三人一路去了前厅。 “你俩火急火燎的过来,在外站半天了,到底有什么事?”走门后,曹操挥挥手:“先坐下。” “大兄……我俩就不坐了。”另一人是曹洪,他搓了搓手,脸上溢着笑,语气酝酿了一下,笑道:“咱们不是要组建五千骑兵嘛……过来给你说这件事儿……” 曹操眯起眼打量这俩人,挑挑眉角:“何事?” “马不够!”曹纯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元让他直接取走了两千匹马,眼下数量不够……只得再想办法。” “元让那件事,我让他去领的。”曹操手指敲了敲长案,思索了片刻:“至于那五千骑,就暂时定为三千骑,子和好生去操练,回头我派人去上谷郡与那头白狼买一些回来,他那里马多,应不是难事。” 话语顿了顿,说起另外一件事:“可给我父亲去信了么?” “去了,不过眼下兵荒马乱的途中也不安全……”曹洪开口说到一半,旁边踹来一脚,曹纯瞪着他:“乱说什么!”随后拱手:“去信在途中要慢上一些,加上叔父年老体弱,途中更是缓慢,估计明年开春才会动身来兖州。” 曹操嗯了一声,手指点点揉着屁股的曹洪,后者吓得立马站的端直,紧闭着嘴不敢开腔。 长风吹过万里。 上谷郡,天光渐西斜。城门打开,一队队手持火把的骑兵向城北的军营延绵过去,光芒中到处都是房屋、帐篷的轮廓,四方的驮载辎重的辕车正不断汇集过来,军中工匠紧锣密鼓的准备一些战事需要的东西,或修补甲胄兵器,这是进入战前的姿态,显然接下来的不久,就会大动作要掀起。 战马奔驰入校场,上百人翻下马背,朝营盘中央的巨大帅帐过去,那里透着明亮的灯火,周围巡逻、警戒的士卒见到大步而来的身影,轰的拄响枪柄,挺直了背脊。 目送着那位最高统帅步入营帐。 “首领!(太守)” 帐中两侧席位已坐满了喝酒吃肉的身影,除公孙止最初起家的高升、东方胜、阎柔、牵招、华雄外,也有随公孙止打过不少战事的典韦、李儒、曹昂等人,还有新加入的去卑、锁奴以及刚从雁门郡调回的于毒,而徐荣、潘凤还镇守着雁门郡阴馆看守门户。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班底已不属于任何一个有势力的诸侯了。 不同的敬语中,公孙止大步走了进去,随手在半空虚按让他们坐下,随后解下披风扔给李恪在斑斓虎皮大椅上坐下来,两侧的众人方才跟着落座。 “我没来时,相信文优已经给诸位讲过了,我父如今落入袁本初的包围,兵凶战危,随时都会城破身亡的结局,作为下郡太守,可以选择不去,因为那是一个圈套,但作为人子,我公孙止就算圈套也必须去钻……” 营帐内灯火通明,酒香、肉香也在飘荡,在座的人性子大多粗野豪爽,此时的军事会议上一面严肃认真,一面加紧填饱肚子,公孙止对此也没有过多的讲究,毕竟当初是马贼时就这么过来的,已经习以为常,若是一个个正经端坐反而让他感到反常。 “父亲坐下幽州后,给予上谷郡很大的支撑,前前后后拨了两千五百名白马义从予我,所以这次出兵,我已是决定的了…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左侧独臂书生刚要起身,上方就抬手按了按:“坐下说。”随后,东方胜开口:“出兵还在其次,主要的是郡中虽然有这次劫掠过来的牛羊暂时缓解了冬季食物不足的困境,但到底要留下一匹牛羊租凭给百姓养殖繁衍,再分还给府衙,从这中间扣除的牲畜,做成熏肉干给予士卒的并不多,毕竟围困邺城就有上万黑山步卒翻山越岭过去,普通后勤辎重跟不上……负担太大。” “其他人还有没有?”公孙止靠在椅背,捏着手指,目光扫向李儒时,后者拱手:“负担再大,人数也不能少,一万人已经是最少规模,若是少了万人围邺城,袁绍以及他麾下不会心急,这一路的围魏救赵的计策就不会奏效,其余两路也跟着自破。” 此时,帐外响起脚步声,一道身影急促的进来,众人的目光唰的一下望过来,那人脸皮陡然红起来,一手夹着铁盔,一手不知道放在何处,颇为手足无措的悬在身前,只听长案后的大椅上雄浑的声音传来:“去左边末尾坐下。” 公孙续如蒙大赦,连忙靠近帐帘那张空着的席位上坐下来,挺直腰板一丝不苟的端坐,视线却是偷偷扫了着周围喝酒吃肉的众人,心中颇有惊讶,这帐中先不说怎的有两名外族将领,光是其余人,单在数量已远超父亲的班底了,自家这位兄长靠这些粗野莽汉就打的如此风生水起,这中间的将领想必各个都是非常厉害的,胡思乱想之际,一名八字胡,下颔长髯的中年文士说起话来。 “太守……此战非在打字上面,邺城围而不打,却又似真打,这一路先动,其余两路方才能动弹,到时,续公子引骑兵自幽州吸引视线,待袁绍有后撤迹象,太守则出五阮关直扑易县,全程能不动手最好,一旦动手,引起撤退中的袁绍注意,必会被揭破。” 李儒的说话声中,公孙续微微张着嘴,骇然的发现自己冥思苦想,想要破解易京的危局就在那文士口中轻描淡写的铺出了全程,帐中,一向以勇猛著称的典韦、华雄等人,凶狠的面容上,露出遗憾:“那便是没仗可打了?” 事情明朗下来,没有遮遮掩掩,这是让所有作战的将领明确的知道全局,不能瞎打瞎胡来,一旦出兵就没有那么简单的回头。 “黑山步卒增加到一万五,于头领,你常走太行山,应该知道还有捷径……”公孙止身子微微前倾,目光盯着右侧中间的身影:“口粮全力供给你们,幽州那一路狼骑,只带两天口粮,其余自己想办法劫。与我一路的黑山骑只带五天口粮,下了山遍地都是食物……别忘了我公孙止起家就是马贼,粮不够就抢。” “那么……于头领,你能办到吗?” 中间那道身形站起来,中气十足:“首领且放心,上了太行山,就如进了自家后院轻松,围困邺城,也不是第一次,早已轻车熟络,若是真打,我老于就把袁绍妻妾儿子们给首领掳来,当猪狗使唤!” 公孙止猛的一拳砸在扶手上。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等你好消息——” 军议定下。 帐中再次响起欢歌,喝酒的喧闹。 那边,公孙续目瞪口呆的看着完全与他常识中的议事完全……不一样啊。 第一百八十章 出兵 “又要出一趟远门了。” 阳光穿过窗棂,照进房间,说话声中,一只小巧的手过来将步履脱去,穿着足衣的脚悬着,随后放进皮制的靴子里,公孙止伸开双臂仍由小丫鬟香荷施展手脚,目光看着那边女子将墙上的‘白驹’取下来,系在他腰间,又将弯刀收走。 “夫君,此行过去,不用在意打仗,而在公爹部下面前呈威仪。”蔡琰系好佩剑抬起头来,望着面前得丈夫,给他拂了拂甲领上毛绒,像似有灰尘:“那边战事危急,与往日作战有些不同,能不动手最好。” 公孙止放下双臂,望着那双如秋水的眸子,“你是我的女人,担心就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就是,旁边就一个小丫鬟,她听不懂。” “我奴婢听得懂。”香荷小声从后面探出脑袋,结巴说了一句,引得蔡琰陡然笑了一下,伸手拍拍铠甲:“好了,救公爹本就是为人子的本分,妾身也不会和其他女人一样哭哭啼啼去阻挠,用不着夫君串通香荷逗妾身开心。” “本以为打完轲比能会休息一段日子,冀州那边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事,不过为夫定会赶回来守着咱们孩子出世,夫人饱读诗书,你先把名字想好吧。” “孩子的名字都是父亲取得,哪有妾身什么事。” 公孙止笑着转身,跨过门槛挥手:“你夫君认得字可不多,想不出来就你来想吧。” 后面,小丫鬟搀扶蔡琰跟了出来,轻声唤住走出去的身影:“夫君且慢,这次过去,顺道把那人还给袁绍吧,他这些日子在蹇硕调教下,已经差不多了,放他回去指不定来日会弄出意想不到的事情。” “被蹇硕给阉了?” 女子捂嘴轻笑,走过去:“妾身还做不出来那般侮辱人的事,那样只会让人记恨咱们家,往后还怎么能用?” “若是这般放回去,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处。”公孙止思索了一阵,摇了摇头,走过去将女子拦在怀里。蔡琰也将脸埋在他胸膛上,“袁本初一向用自己人镇守各州,高干只是他侄子,就可窥出一二,等他儿子都大了,自然会各领一地,若是将来袁本初一死,那么这个人就是夫君放在北方一步好棋。” “该说是夫人替为夫下的好棋。” 俩人做夫妻不过一年,但相处却有两年,世道本就乱了,虽说蔡琰嫁鸡随鸡,或许起初对于这个人多只是无奈,渐渐的也就从习惯到后来的爱慕,纵然女子口中说的轻松,但到底是自己的丈夫,战场刀枪无眼,口中不说出来,心中难免有些担忧和沉重,只是大军开拔,说出来又有些不吉利。 “军队出发后,夫人不必挂念,有什么事都交给下人们去做,安心在家等待,东方胜那里我亦打过招呼,我不在终究有些人在背后上窜下跳,为保险起见,府中我留下李老黑、苏仁等老兵,若有什么困惑也可以找李文优,易京事毕后,尽快回来” “我走了,外面差不多等急了,不要送我,等会儿把那人送到军营。” 公孙止抱了抱她,手轻轻拍了几下,转身大步离开。蔡琰挺着隆起的肚子确实不易走出太远相送,只得在房檐下目送丈夫离去,片刻后,开口唤过小丫鬟:“香荷,你去通知蹇管家,让他把那小子送去军营。” 香荷乖巧的应声,蹦蹦跳跳的离开后。蔡琰擦了擦眼眶的有些湿痕,转身回到屋中后间,那里立着灵位的神龛,双手合十,祈祷夫君一切平安。 “父亲,请保佑夫君” 公孙府邸另一侧,密室。 黑暗中亮着黄昏的灯光,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偶尔有鞭子的声音抽响在空气里传来,贴着墙壁站着的一道瘦弱身躯颤颤兢兢望着对面光芒里那张忽明忽暗的脸,吓得又低下头,却是站的端直不敢乱动。 尽头的房门传来吱嘎声响,随后打开,有人进来小声在长案后面的身影耳旁嘀咕几句,随后对方站起身挥手:“走吧,袁二公子,你该上路了。” “啊你们不要杀我我还不想死我听你话,做什么都可以,真的做什么都可以不要杀我好不好”稚嫩的哀求声音里,一张麻袋罩了过来,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装了进去,棍棒嘭的敲在脑后,拿捏的分寸极好,对方直接昏厥过去,被人扛起走出密室。 香荷好奇的向朝里面张望,随后宦官的身影走了出来,小丫鬟小声道:“管家,刚刚那一棍会不会打死啊。” “杂家手下力道拿捏的刚好,不会有问题。”蹇硕眯着眼看着堪堪到他胸口的小丫鬟,脸上笑起来:“你回去告知夫人,袁家二公子等会儿就送到主人手中,耽搁不了大事。” “你把他调教的很听话吗?” 宦官看了看这好奇的小姑娘,俯下身子一下将脸贴近过去,把香荷吓得往后一缩,阴恻恻的声音道:“肯定很好用的,杂家在宫里可是调教过不少像你这般娇嫩的小人儿。” “哇啊啊啊——” 香荷捂着眼睛陡然大声尖叫起来,转身飞奔跑了出去,一溜烟就消失了。蹇硕拍了拍袍袖,直起身斜看了一眼手下肩上扛着的麻袋,挥手:“带走。” 初平二年,秋,九月下旬,上谷郡再次迎来持续的调动,庞大的军营,一道道挎刀背盾的身形接过大袋的肉干系在了腰间,似洪流般涌了出去,攀爬上延绵的群山,像林野间的野狼朝大山深处而去。另一边,上谷郡城中能听到外面巨大军营响起号角声,随后—— 大地微微的颤抖。 风吹过中军大纛猎猎作响,秋日的天空下,战马正在集结在校场上,公孙止翻上马背:“黑山骑随我来。” 而后,他的目光看向另一边,引领一千狼骑的公孙续,沉默的点了一下头,勒过缰绳,战马延绵冲出辕门,三千余骑折转南下大山。 这是有人意料之中,也有意料之外的战事。 第一百八十一章 力挽狂澜(一) 昏黄从西边照上城墙,熄灭火焰的箭矢,黑烟升上天空,就连飞鸟也不敢靠近这边,易京城头上,竖着袁字大旗的兵锋如潮水般退出视野,一天的攻城在十月十三这天下午短暂的结束。 残留火焰的城门楼正在扑灭,一具具尸首被推下城墙,地上、尸体上的箭矢被拔出归拢起来,忙碌的士卒打扫着战场,城门稍微打开一点间隙,士卒的身影偷溜出去,将擂木、大石重新搬回,目光一直警惕的望着远方,地上有尚未死透的敌人,便是随手补上一刀。 城墙上,一袭白色披风,着铠甲的公孙瓒领着一众将领从墙垛后面走过,瞭望远去的敌军轮廓,又看了看西垂的夕阳,走在城头上的风里,一直沉默着。 连续数日的攻城鏖战,虽然未让敌人站上城头,却也让他兵卒损失惨重,就连城中百姓也跟着遭殃,大量的房屋被拆卸,木梁成为了防御城墙的武器,甚至最危险的时候,他还让士卒驱赶百姓站上城墙与敌人厮杀。 起初尚有将领如赵云、邹丹等人反对这样做法,然而袁绍车轮般的攻城,让他们的情绪也变得麻木,打到现在,早先的那股心气劲已没有了,剩下的只是比拼意志力了。 “又打过了一天,如今已至十月,天气逐渐转冷,袁本初该是比我们急,大军在外每天都要耗粮无数,只要拖到寒冬,他不退也得退。” 望着远方隐约的袁军营寨方向,公孙瓒像是用鼓舞的语气在对身后的众将领说,但众人也知道进入寒冬还有月余,冀州富庶,粮草供给再差也比他们如今山穷水尽要强上不少,显然对他的话并没有很大的认同。 身后众将互相对望了片刻,没人接上话语,其中赵云的声音低下来:“主公,切莫乐观,袁本初未尝没有想要消耗拖垮我们的意思,城中虽然粮足,可士卒伤亡与日俱增,这样下去四面城墙想要守下来越发艰难。” “你说的不错。”公孙瓒看他一眼,心里有些不畅快,但还是鼓舞众人:“这些事大家心里也有谱,但别忘了,我二弟公孙范还领一支军队徘徊在外,袁绍想要全力攻城,心里也会掂量,不敢掉以轻心。” 旁边,名为邹丹的步将拱了拱手,大笑起来:“我右北平兵马乃是杀出来的,袁绍那些人虽多,几天都未拿下城墙,说明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待我们缓过气来,与渤海太守来个里应外合,杀他个天昏地暗。” “士气可嘉,你们回到各自防线吧。”公孙瓒挥退诸人后,对迟疑离开的身影唤了一声:“子龙,你且留下。” “主公请吩咐。”赵云转过身来,走上前去。 “不用拘礼,随我在城头走走吧。”公孙瓒拍拍他肩膀,一道走在城墙上,鲜血的气息不时钻入鼻子里,过得一阵,前方走动的身影开口:“刚才那些话,子龙不该说的,如今上下一体当以稳定军心为主,我亦知你心中担忧,但眼下说出来也无济于事,反而还让诸将心里沉重起来。” 跟在后面的将领沉默。 对于这样语气的谈话,主公很少与他有过这样,沉默片刻望向城外渐黑的天幕,低声岔开了话题。 “不知道,续公子那边的情况如何了,大公子那边应是有动静才对。” “看袁绍每日攻城的状态,显然还没有进展,就算有进展,兵马应该还潜伏着,不敢妄动。”公孙瓒望了一阵,手掌拍在墙垛上,叹口气:“……上谷郡兵马太少,我并不指望,也不想公孙家唯一有出息的人跑来送死,剩下的,就指望我那二弟破釜沉舟一次,杀进包围与我一道守城待援。” 赵云看了看他:“主公为何不带着亲骑突围而走?” “走?”那边,高大的身影笑了一下,摇头:“后无退路,能走到哪里去,我若是丢下步卒走了,没一个时辰,军心就散了。”他伸手拍在赵云肩膀上,“你要知道,拉扯起一支百战精锐,是多么艰难,散了就难再召集,什么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要我说百战之师才是最为重要,或者二者缺一不可。” “所以我舍不得啊……” 公孙瓒看向城外袁绍的军营,拳头砸下去:“更不可能拱手让给袁本初。” “这是自然!” 赵云拱起手,俩人话语声豪迈,随着晚风吹过城头。 夜幕降下来,战事停歇,袁军大营,篝火旺盛的燃烧,袁绍望着对面屹立的城墙颇为有些头疼,连续数日的攻城,让他见识到眼前这支在草原上杀出来的步卒有多么坚韧,去年刘虞的大军就是在败亡在这支没有任何名气的步卒手中。 而自己这边伤亡同样惨重,五日死伤近万人,虽然对方站了守城的便宜,但从某个方面来讲,在巨大心理压迫、士气低落的情况下打成这样,已是难得的精锐,让他颇有些眼馋。 不过以他目前的兵力不是没有可能拿下这座孤城,眼下不能全力进攻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随时要提防公孙瓒的从弟渤海太守公孙范,谁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猝然发起一次强攻,也或偷袭他囤粮之地。 至于那只白狼,袁绍很希望此人能过来,然后……顺手一起解决掉,北方四州便是尽握在了手中。 不久之后,响起脚步声,他侧脸看了一眼,郭图来到身后,带来喜讯:“主公,公孙范的兵马被张郃和文丑二位将军堵住了。” “哈哈哈……公孙瓒亡矣!”围困易京这段时间,严肃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喜色,袁绍猛的挥手:“剿灭这支兵马,休整一日,全力攻城——” 在他们东南方向,同一时刻,距离袁营十多里的山麓里,袁绍麾下的张郃、文丑二人领着精骑、步卒进行了合围,一万多人摆开了阵势,层层逼压过去。 身子单薄的将领捏紧了兵器,望着来势汹汹的铁蹄和枪林,让前方军队同样摆出了迎击的姿态,公孙范放声大喊:“既然跑不了,就和他们拼了!!!” 视野之中,铁蹄撕裂大地,汹涌的撞过来,杀入人群,为首那名袁将挥舞一杆黑缨重枪瞬间砸翻数人,血肉横飞,自他身后更多的骑兵、步卒乌泱泱的冲过来。 “不要退,死战啊!” 公孙范歇斯底里的呐喊声中,挽救不了溃败的战场,后方,名为张郃的将领同样率军杀过来,他被亲兵携裹在混乱的人群中,开始朝北侧、南侧败退,游目四顾纵然想要整队站稳阵势,然而以文丑、张郃二人为首的冀州军汹涌扑过来,滔天的血浪淹没一切了。 火光斑斑点点的山麓上,公孙范奋力厮杀,试图突围出去,然而一杆重枪砸过来,他用兵器挡了一下,被震的从马背上掉下来,吐出鲜血,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模糊的视线里,周围都是人的鲜血、断肢、死去的人……还有嗡嗡嗡的嘶喊、嘈杂。 …… 天渐渐亮起来。 战鼓的声音惊醒了睡梦中的人,公孙瓒急忙披甲走出房门,远处,公孙越哭丧着脸过来时,他怒吼:“袁军攻城,你不在城墙上做什么!” “袁绍没有攻城……”公孙越咬牙望了望兄长,最后看向城墙的方向:“是二兄……” 金色的天地间,远山、渐黄的山野、震人心魄的鼓声,公孙瓒站上城墙望着那具被剥光吊起来的身体,在视线中晃晃荡荡,他心里凉了下来,胡须里,双唇微微张合了一下,发出:“呵……”短促的声音。 城外,吊在云梯上的身体微微睁开眼帘,望向城墙,随后被人推了过去,越来越近,口中呢喃:“兄长……” 而后,嘴张到了极限,撕心裂肺大喊:“兄长……” 城墙上,声音回荡,公孙瓒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的伸手让人取过一张弓,抬起手臂,搭箭拉开—— “杀了我——” 声音再次回荡时,箭矢嗖的一声飞过去,正中胸口,吊着的身体已经死了,公孙瓒将弓一丢,一声不吭,转身大步走下了城头。 …… “够果决!”袁绍抚掌笑了一声,挥手:“全军好生休整,明日攻城——” 然而第二日下午,他收到来自邺城的急报,犹如一盆冷水淋在头顶……邺城遇袭,黑山军再次围城。 十月一日,距离袁绍攻易京的十一天前。 浩浩荡荡的兵锋下了太行山,出现在了距离邺城西侧一百里的位置,等到烽火传递回城池,兵锋骇浪般冲进了极为危险的界限。 第一百八十二章 力挽狂澜(二) 轰轰轰—— 整齐的步伐声自邺城以西响起,人影前后蔓延铺开,在视野的尽头连成一条黑色的直线,号角吹响在天际上,一拨拨、一群群阵列延伸城墙上望过来的视线中,人的瞳孔陡然缩紧。 “是黑山军,立即通知各城门警戒!” 城墙上身影奔走呐喊,持盾的步卒上前,弓手背着箭袋跑到后方,抖动中箭矢哗哗作响,戒备的鼓点在城门楼上敲响,传去城中。城中主兵者乃是袁绍麾下大将蒋奇,提着一杆铁枪走上城墙观望,身后紧随两名副将。 “又是这家伙真当邺城是他家后院,想来就来,末将下去斩了此人!”有人怒瞪眼眶,望着飘荡的于字大旗,猛的把住剑柄,怒声之人乃两名副将之一的马延。 “不可妄动,于毒打过这里一次,如今又陡然出现,必有蹊跷何况对方人数颇多了一点”蒋奇摆手,城墙外的视野里,绵延无尽的人海黑压压的过来,巨大的压迫感让他感到棘手。 目光自城墙而下,城外原野上,战马轻踏地面兜转,于毒目光抬起来,望向城墙的轮廓,随后挥手,号角的声音在军阵中吹响,阵列缓缓变动起来,脚下溅起尘埃,弥漫人的视线,片刻后,左髭丈八骑马奔来:“老于,这他娘的真打啊?咱兄弟中间立着不少假人打不得,真打就漏馅了。” “就是唬他们而已……”于毒捏着缰绳随着战马来回在阵前走动,摸了摸上唇的八字胡:“……不过既然我们已投了公孙大首领,总要把事情办好,光是做做样子,怕是不会让袁绍和他们部下们着急,而且袁绍也绝不会想到我于毒又跑回来偷他家了。” 战马上,猛的拔剑:“再打一次——” 传令兵奔走在阵列当中,邺城战事开始了…… 不久之后,于毒分兵三门,每个兵卒手中除了兵器,还悄然拿着一支编织套着破烂衣物的假人摆出佯攻的姿态,左髭丈八率领实打实的五千人只攻西门一处,善于攀登的黑山步卒与马延率领的冀州郡兵在城头上杀了半天的时间,随后退下整队,也算是摸清了城中兵马大概的数量以及兵卒整体如何。 而后天光旁晚,马延耐不住左髭丈八的挑衅,出城打了一次,随后被于毒化虚为实从南门悄然扑过来,拦腰杀的对方大败,城中蒋奇的另一名副将焦触也陡然杀出城,挽救溃势,双方在邺城西郊杀至天色黑尽,方才罢兵回去,士气上,黑山军已占到了上风。 于毒本就心思活络之人,自己这方其实也并非真正要打下城池,从战斗的角度上来讲,如今他占据主动,何时攻城、怎样攻城、始终是他来决定,至深夜后,三个方向陡然发起厮杀的呐喊冲向城墙,城头上方,冀州兵马慌乱出来迎敌,火把探下城池,敌人犹如潮水的退去,夜幕下,蒋奇担忧对方有伏兵,自然不让士卒追击,刚走下城墙不久,厮杀的呐喊又涌了过来,回头走上城墙,对方射了些箭矢后,就退走了。 这种搅乱的战局一直持续到下半夜,使得城上将士身心疲惫,却又不敢放松警惕,万一虚中有实,真的扑上城头,后果就严重了。 一天后,明媚的天空下,鸟儿俯瞰过城池,邺城北门悄然打开,一名斥候奔了出来投北方过去。扑腾的羽翅飞翔,越过山川河流已是十天之后,北面的大地上,名为易京的城池黑烟滚滚卷去天上,厮杀的呐喊汹涌的响起一片惊涛,金铁交击中,不断有尸体从高墙上坠下,掉在地上,摔的血肉模糊。 更多的脚步踩过尸体,攀爬云梯而上,这是更加激烈的攻城,一切都陷入杀戮之中。 邹丹甩了甩握刀的手臂,肩甲早已破开,血水随着抖动洒了出来,周围全是猛烈的厮杀声,视野前方数丈的距离,冀州兵已经蔓延上来,就在不久前,袁绍麾下将领韩莒子亲冒石矢攀爬上城墙,邹丹带着数百名亲卫拦截过去,与对方打了数回合,已是抵不住对方,但却又是不能退。 “杀过去,把那名袁将推下城墙,冀州兵不过一群刚刚见血的娃娃,不要怕,我们的援兵已在路上了——”邹丹收拢周围亲随兵卒,放声大喊时,那边袁将注意到了他,将一名扑来的敌人劈死,带着数十人横刀冲过去,沿途有人抬起擂木到墙垛上,被他从背后挥刀砍翻倒地,擂木也掉了下去,将云梯的上的数人砸的坠落。 而不远处,邹丹提刀趁他杀人的间隙带着亲卫冲杀过去,双方白刃战陡然碰撞到一起,人群与人群激烈的对撞,一道道森然惨白的刀光剁进人的身体里,喊叫声、哀嚎声、鲜血、碎肉都集中在这段城墙上。 邹丹手中的兵器被对方猛的砸开飞出,魁梧狰狞的身形大步跨过来,挥手就朝踉跄的身影头上砍过去,晃动的余光里,他看见有人扑了过来,耳中就听呯的一声,韩莒子收刀挡了一下,铁剑偏转又是呯的一声,插进墙垛里半截。 一只覆有亮银甲叶的手掌揪住邹丹的领甲向后一拖摔在地上,对面几支长枪轰然钉在地上。 一瞬。 龙胆扫过人的脸上,光影憧憧间挥舞起来,那数名冀州兵脸都被打碎,歪斜的倒下。韩莒子抬头时,龙胆枪嗡的抽在他身上,整个人都凌空飞了起来,砸在女墙上,头盔哐当摔落一旁。 “赵都尉……”从地上拾起一把别人的刀刃,邹丹捂着腹部轻呼了一声。 一袭白袍银甲的背影,侧过半张脸,然后点了点头。 城墙上,不光这里一处陷入厮杀,城墙外,千军万马或列阵等待,或奔行在攻城的途中,撞门桩木没有停下过,护卫撞击城门的士卒在飞矢中倒下,后方又有士兵补上,持盾掩护。 战争任何时候都是争分夺秒的。 阳光自云间的缝隙投下来,散发橘红时,时间已至下午黄昏,袁绍皱着眉头盯着城墙上的战事一刻也未离开,原本以为全力攻城,半日就能下来,然而他终究还是有些低估了这支能征惯战的幽燕步卒。 他的谋士如逢纪、郭图等人也一直在身旁并未离开,“公孙瓒的兵马或许守得了今日,但明日怕是有些困难了,主公切莫给他喘息的机会,当一鼓作气拿下易京,否则拖下去对我军士气也有不小的打击。” “我自然知晓。” 袁绍负手立了一阵,说了一句后,正要继续说下去,携带消息的快马从南面而来,被人领着寻到这边,将求援的情报递了上去:邺城遭袭,黑山军于毒翻过太行山再次围攻邺城,人数多大六万,连破马延、焦触两阵,如今只能固守待援。 “于毒……”袁绍看到这个名字,眉头皱紧,上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邺城就落到他手中,若不是黑山军中叛徒从中周旋方才保下他家人,如今居然……又来。 逢纪接过情报看了一眼,皱下眉头:“看来是公孙止的围魏救赵之计……只是这数万人马未免有些多了一点吧。”语气中,他也有些拿捏不定主意。 这份从邺城蒋奇手中传来讯息,确实有夸大的成分,一万五千黑山军算上人手一个假人,顶多三万左右,然而若是传出他被两三万人围困城中着实有些丢人,便是在目测的基础稍微往上加了一点…… 旁边,郭图将情报撕毁,望了望犹豫中的身影,低声开口:“主公,此时公孙瓒已是强弩以末,若是撤兵,必然后患无穷。” “无妨,就算让他喘息,他也回不去幽州,鲜于辅、赵该等刘虞旧部早已把持他北归的道路,就算公孙止围困我邺城……公孙瓒也毫无胜算。” 袁绍谈话声中,又有战报接踵而来,却是来自北面幽州,狼群出没了。 公孙止的亲卫狼骑出现在蓟城、广阳等地,袭扰大部分城镇,刘虞旧部孙瑾、张逸、张瓒出城迎敌,溃败四散,往右北平郡而去。 回报的斥候刚一离开,袁绍麾下将领、谋士先是炸开锅,随后陷入无人说话的沉寂中,原先若是围魏救赵之计,眼下却有些让他们看不出对方到底要下哪一步棋了。 “诸位,该如何应对?!” 袁绍目光沉了下来,扫过众人。 第一百八十三章 力挽狂澜(三) “诸位,你们可有应对之策?” 夕阳在天边烧的火红,一片树叶随着秋风落在说话人的脚边,袁绍面无表情的扫过众人,远方的城池还传来厮杀的呐喊,沉寂中时,旁边,有人垂首低声开口。 “主公,邺城乃本营,将士家眷大多在城中,若是陷落,于毒就不会像上次那般只为掠夺粮食财物了,公孙止这招围魏救赵之计,确实下的够准,我们一旦退去,他在幽州袭扰,就等于是给公孙瓒打开一条撤退的路线……” 郭图的说话声中,众人互相对视,不少人叹气摇头,毕竟退去后,公孙瓒逃回幽州,势必重振旗鼓,就算袁绍坐拥三州,可始终被兖、幽二州夹在中间,受人桎梏。 “公则之言只讲害,为何却不讲利?”中年文士从众人后方走出,乃是田丰。 这边,郭图皱了皱眉,目光狠狠盯过去:“郭某哪儿不对?” “你只是担心留在邺城的家财、亲人罢了。”田丰并不在意得罪对方,抖了抖宽袖,朝袁绍拱手:“主公,邺城确实需要回援,毕竟关系大军士气,但要这般容易的放走公孙瓒委实让人心中不甘。” 周围安静下来,主掌这支军队的最高统帅眼下还颇为镇定,听闻中年文士的话,点点头:“战事打到这般,放走公孙瓒,我心中确实不甘,元皓说出此话,心中想必已有良策?” “良策不敢,但丰猜测,那袭扰幽州的未必就是那头白狼,以他的性子一定在暗处等,等到时机成熟,方才露出獠牙……这等盘算,他早已用了很多次。”田丰缓缓而走,声音分析着,随后顿了一下:“主公,何不来一个将计就计,先遣一军回援邺城镇骇贼寇,其余做出大举撤走的迹象,一旦白狼露头入城,大军再杀回来,将这父子二人一起困死城中,这北方太平矣!” 那边,立于树下的袁绍思虑一阵,摆了摆手,神色犹豫:“元皓所出计策着实让人眼前一亮,只是邺城危在旦夕,区区遣一支兵马回去,也无济于事,到时城破,众将家眷俱被黑山贼俘虏,邺城乃我根本,岂能有失……” 身后众人心思沉了下来,毕竟都有家室,此时话语的提醒,他们心里陡然想到:黑山贼破城,家人怎么办?于毒那贼头可是对邺城很是熟悉…… “……但白白放跑公孙瓒我也心有不甘……”袁绍负着手望着那边厮杀、燃起火焰的城池,最终做下了决定:“主力先回邺城击溃那六万黑山贼,解邺城之危,军心稳固后,再回来一举歼灭公孙瓒,幽州他现下回不去,公孙止必然伺伏暗中,东面、北面、南面均无可能,唯有西面五阮关可连通上谷郡,大军撤走后,当遣一军中途设伏,半路击之,就算杀不了白狼,也能拖延到主力回来。” 决定做出后,撤军的命令开始传达下去,田丰看着忙碌即将拔营的后勤士卒,叹了一口气:“普通之将如何应付得了那头狼啊……” …… 城墙上,收兵的金鸣传来时,韩莒子再次撞上墙垛,肩膀、手臂鲜血染红了大半身子,兵器在砖石上弹了弹掉下城头,人潮开始退去,他艰难的爬起来,龙胆枪刺来贯穿了腹部,整个人摇摇晃晃起来,脖子使劲的向后扭过去,斜望着城外的军阵。 “为什么……收兵……” 枪头拔出时,身体倒了下去。 坐在地上的邹丹捂着伤口望着尸体,旁边提着枪的赵云望着外面延绵退去的军阵,沉闷震动大地的脚步声、马蹄声正在缓缓后撤,林立的旌旗正在移动,而后,不知道谁的声音在城头大喊:“敌人撤了——” “我们守下来了!” “胜了……袁绍退走了!” 无数喜悦的欢呼和呐喊声在城头一片片的响起,城下设立的伤兵营里,有人听到了呼喊声,艰难的扭动头,捏紧了拳头:“我们胜了……”随后没了气息,再远一点鳞次栉比的房舍延绵开去,屋中的百姓打开窗户张望了片刻,大多面无表情的缩回去,家中有因为胁迫守城而死人的,跪在灵位前破口大骂着。 府衙里,公孙瓒喝的大醉,伏在长案,对于退兵的消息早已屏蔽在耳外,兄弟的死,对他的打击算不上最大,但也是消沉的一部分。 数日后,战后的易京正忙着修缮城墙,清理尸体的同时,远去西北方向,阳光隐没在飘来的阴云后面,独骑奔驰在原野上,不久后,没入一片树林,对面,一袭披风,狼戎铠甲的将领正与旁边两人说话,消息传过来时,目光望向林外的原野。 “埋伏……”公孙止独骑走到林子边缘,眼底泛起虚影的地图,随后偏了偏头,笑起来:“我从未怕过被人埋伏……真是一览无遗啊……” 身后,阎柔、牵招小声嘀咕:“首领又开始一个人自言自语了……他在跟谁说话呢……” “反正不是我!”李恪抱着狼牙棒靠着树躯,插过一句后。那边骑马的身影也返回来,竖起手指:“我有一个计划,既然有人埋伏我们,从后面直接把那家伙干掉算了。” “……”三人,连带护卫的典韦也沉默着,这算哪门子计划。不过,典韦还是干脆的点头:“好!” 队伍开始集结,从树林深处朝这边过来时,已有斥候开始奔出树林,寻找埋伏的冀州军斥候‘单挑’去了,恶汉也从里面揪出一个人来,随手丢在地上,公孙止看看他,招手让人牵过一匹马来。 “袁二公子。” 地上瘦弱的身形听到声音的一瞬,条件反射的从地上起来,唰的站笔直,大声道:“在这里。” “你可以回邺城了。”公孙止的声音中,李恪牵马过来将缰绳塞进对方手里,话语继续过来:“……回去后好好帮助你父亲,毕竟你家是三兄弟,以后谁讨你父亲欢喜,谁将来才能有更大的地盘。” 袁熙惊魂甫定,不敢看眼前人,只是吞了吞唾沫,狠狠点下头:“……知……知道了。”随后,他颤颤兢兢的拱起手:“那……那熙就先告辞了。” 牵过马匹,跌跌撞撞的上去,先是慢慢的,走远后,猛的抽响鞭子,朝某个地方冲过去,隐约中好像是斥候提到过有埋伏的方向…… “这孩子是被蹇管事给调教的不轻啊……”牵招用手肘顶了顶旁边的恶汉:“……你怎么看?” 典韦严肃的抱着双臂,瞪了对方一眼:“看?他娘的还能怎么看?不就站着看的啊……” 前方黑色战马过来,公孙止勒过缰绳扫一眼他们:“话就说到这里,让袁二公子去吸引对方注意,既然有埋伏,说明李儒的计策被人看破,至于为什么只有这么点人埋伏,我也不明白,不过之前的计划没用了,那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 说话间,三千名黑山骑列阵,前方将领拔剑立马:“最好……杀几个袁将。” 不久之后,公孙止杀入冀州。 第一百八十四章 力挽狂澜(四) 十月十七,快至秋末,易京城门紧闭,城中百姓、城上士卒依旧处于紧张、戒严的状态,原野上尚残留大军退去后的狼藉。 袁绍带着军队仓促间撤走,整个公孙内部大小各层将领都有猜测,部分人认为乃是冬季到了,对方自然不会继续在这种季节里用兵,但易京处于外界消息封闭的氛围,少部分猜测袁绍退兵很有可能是因为后方遇袭,有人上言请求发兵趁势追击。 呈上去的言辞,犹如塘石沉底。 相对兵事上的纠结,更多的人更在意的是接下来的何去何从,袁绍虽然退兵,但保不准来年开春又打过来,死守易京这座孤城并非长久之计,北方的交通道路被刘虞旧部切断,上万人的队伍要想通过殊为不易,加上渤海太守公孙范这个外援的死去,就算停战后的局势依旧处于一片紧张中。 整个情况着实让人无法乐观下来。 此时,公孙瓒一直躲在府衙内堂,每日饮酒大醉,唯有公孙越、关靖等少数几人能够见到他,外面人心惶惶下,不少人登门拜访这几人传达军中的不安,公孙越等人也试图安慰、劝导这位主公,当然效果没有意料中的那般好。 “大兄,我知你杀二兄乃逼不得已可眼下军心不稳实在是太过敏感,早几日军中各层将领都有意思送过来大兄每日饮酒,一言不发,军队那边,总该发出一些声音,好宽慰将士们的心啊。” “军心呵呵呵,三弟呐为兄不全是因为二弟的死消沉如此,而是说来你也不懂。”公孙瓒伏在长案上,拿着酒壶摆了摆,向后靠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眼下就这样吧,你们好生去营中安抚将士” 说话间,那边脚步猛的跨过去,公孙越一把揪住向后仰靠的身影提起来,嘶吼:“我是不懂!可我懂你不出去,将士们怎的安心,他们都是随你从右北平杀过来的啊,你躺在这里安心吗!” 被半提的身影,脸上带着醉酒的红色笑了一下:“你不懂快些出去,去安抚他们。” 公孙越放开手,咬牙沉默的看着他,随后转身大步离开,手举起来:“我的兄长是纵横草原,杀的鲜卑、乌桓心惊胆颤的男人,而不是躺在这里的醉鬼!” “三弟”公孙瓒仰躺着,睁开迷醉的双眼盯着厅堂的穹顶,“你不懂” 轻声的呢喃中,有耐人寻味的东西,沉甸甸的压在人的心头上。与此同时,易京西面,偏南一点的百多里外,晚秋的风正呼啸拂过树林,大片大片渐黄的叶子落下来,落在人的肩上、脚下,名叫高览的将领因为没有舌头无法准确的说话,大抵是在听旁边俩人交谈,随后用手势、扭头来表达或纠正对方的话语。 “主公离行前说,一旦大军退去,那头白狼一定会现身,从而救援公孙瓒,我们在此设伏并不一定能拿下对方,但猝然发难,也能将公孙止阵脚打乱,逼入易京,切断西去的通路。” 树林当中,因为设伏所以没有生火,高览靠树坐下,没有发出声音,只听着身旁两名副将高平、高槐谈论事情,这二人乃是他的堂兄弟,都是身具勇力之辈,原本俩人在其他军中担任要职,后来因为高览出事,袁绍又怜其才,不忍雪藏,便是将他们调来作为副手,也算是宽慰其心。 “公孙止不过一群跳梁小丑罢了”名叫高平的将领,眼底闪过一丝凶戾,一柄长锤放在旁边,拳头砸在上面,“我冀州男儿堂堂正正打过来,他可敢出来露脸?就算他躲在暗处,伺机待伏又如何,真当怕了他,只要等到公孙止露面,看我一锤砸死他鼠辈!” 身边,高槐伸腿踢了踢对方,睁大眼怒吼:“主公用兵,岂能让你意气用事,将其赶入易京即可,谁让你去杀,他手中骑兵俱是精锐,咱们虽然也有万人,骑兵不到两千,歼灭岂是那般容易。” “那是你胆子小,伏兵一出,对方阵脚必会慌乱,到时合围,就算他公孙止骑的是千里良驹,也不见得能跑出去,但咱们还没打,你就想着打不过,那到底还打不打了!” “胡扯,自古兵事自然考虑周全!” 高平与高槐二人几乎就要吵起来,一旁高览从亲兵手中取过水袋喝了一口,起身伸手将马鞭砸在俩人头盔上,颇为失望的转身,外面有斥候回来,指了指外面:“启禀将军,有一骑好像不是公孙止的斥候,被我们抓了。” “唔”高览沉吟片刻,招招手,示意将对方带过来,见到跌跌撞撞拖过来的身形,眼眶陡然瞪圆,连忙跨步过去,身后高平、高槐俩人也惊呼出声:“是二公子” 捆缚的绳索一刀挑开,高览收刀时,赶来的高槐急忙问道:“二公子是如何回来的?那公孙狗贼可有刁难与你。” “这这倒没有,是他放我回来的。”袁熙语气上有点胆怯,虽然见到自己父亲的部下,但长时间的恐吓和害怕让他见到生人,说话都有些结巴。 高平挤过堂兄,大声嚷道:“那公孙止看来也是怕了,所以把二公子放回来,如今我们兄弟三人也算迎回公子,乃是大功一件,可眼下我们在此设伏,将二公子留在身旁有些危险,不如遣人护送回去?” “兵荒马乱的,万一再遇上公孙止怎么办?” “这倒也是。” 俩人絮絮叨叨,你一言我一言语讨论的时候,数十里外的距离,斥候的战斗发生的激烈,而黑山骑已经做好下一步的战斗打算,天光开始倾斜,公孙止翻上了马背,他的背后,典韦等几名将领俱都上马。 “袁家二公子过去,必然会打乱袁将的设伏。”牵招骑马过来:“说不定此时会分兵护送那小子离开,正是分而歼之的好时机。” “我老典可是越发佩服夫人了。”马背上,典韦大笑起来:“想不到这袁家子一来就让冀州兵马分心。” “带上这个袁熙无非是为将来准备,眼下能起到作用,属于意料之外,不过就算没带上他来,前路不管是谁”公孙止望向前方,一抖缰绳:“谁挡谁死——” 战马跑动起来:“出发!” 整片大地悄然动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力挽狂澜(五) “护送熙公子回去是必要的,若是留在这里,若有意外,咱们兄弟三人吃罪不起。”静伏的林间,高槐的声音响起后不久,高览最后也认同了这样的说法,毕竟三人乃是外将,袁熙乃是主公儿子,若有闪失,前途几乎尽毁。 高平骑马过来这边,提着长锤挥了一下,刮起呼啸声:“那兄长拨三千士卒与我,护送熙公子南归邺城,或许中途还能追上主公大军,交卸了差事再回来。” 这边,身为此军主将的高览望着一副胆战心惊模样的袁熙,只得点了一下头,亲手将对方扶上马背,喉咙里沉闷的发出单调音节,像是在示意让高平路途上多加小心。 高平持锤拱手一番,对另一个堂兄的叮嘱点头应付后,调转了方向从万人军阵里抽出三千士卒护送着逃出狼窟的袁绍二子朝南面出发。 …… 昏黄夕阳下,准备南迁的飞鸟啼鸣一声越过头顶。 地上,战马中箭侧倒在落叶当中,偶尔抽搐蹄子,来自冀州的斥候爬起,狂奔在林间,身后嗖的一声飞来,钉在他跑过去的那树躯上溅起木屑。脚步转过方向的一瞬,一柄刀锋陡然自一颗树后劈来。 呯—— 金鸣交击的炸响,对于一名斥候来讲,同袍死去后,必须毫无滞留的跑回去报告情报,然而他们遭遇的袭击,延绵不断的展开,在战马也死的情况下,很难再有生还之理。 战马袭来,敌人的斥候冲杀过来,照头就是一刀劈下。 这名冀州斥候挥刀格挡,架不住战马冲来的力道,手上呯的挡了一刀,整个人跌跌撞撞的向后仰倒,靠在一颗树上时,正面,有人挽弓搭箭,黑影转眼钉进他腹部,将他固定在了树杆上,随后,冲来的骑士挥刀斩下—— 噤声的林野里,那名斥候提着首级系在马脖下,片刻后,上马冲同伴打了一个手势,沿着预定好的线路继续搜索下去,这片天空下的其他方向,斥候的追袭,暗杀、打探消息慢慢引变成小规模的厮杀。 …… 天空越发昏黄起来,林中飞鸟少见的没有啼鸣,仿佛天地都这一刻安静了。 “兄长,我觉得有问题……”潜伏的林野间,高槐拨开遮掩的树枝,从远方的道路上收回视线,对身旁的人影,低声说了一句。 高览按下草丛,起身朝外面望了望,秋风舒缓,拂过诡异静谧的树林,叶子哗哗作响,飘飘扬扬落入视野之中,气氛变得不详起来。 隐约,响箭在天空响起。 …… 二十里外,高平提着长锤护送袁熙离开的途中。 往南的道路上,并未受到太多战火摧残,在界桥击溃公孙瓒军队后,对方边打边撤,自己这边后军也是一路扫荡过去,溃兵有时会袭击村庄,伪装逃走,扫荡时难免会误杀一些平民,路旁的道路上,偶尔会看见一两具已发臭肿胀的尸体在草丛里,蝇虫嗡嗡嗡嗡的飞舞。 天色将暗了,兵马蜿蜒行进,前方那一片树林惊鸟扑腾着翅膀黑压压的飞出,前军意识到气氛忽然的改变,停下了脚步,奇怪的气氛像是水面的涟漪荡开去队伍后方,军队本就对这样的气氛颇为敏感,尤其还是在战时。 “派出斥候去看看!”高平皱着眉吩咐着,彤红的夕阳光芒下,目送着几名斥候快马朝那边奔过去,转头对身旁的瘦弱少年宽慰:“熙公子切莫害怕,世道乱起来,到处都有贼匪占山占林,不过些许宵小而已,待末将为公子擒……” 袁熙的目光一直盯着前方,随后他的手发抖的抬起来指过去,高平还未说完,顺着对方的手指转过视线时,飞奔的数骑陡然翻落下马发出惨叫声。 “列阵——”眼眶顿时瞪起来,拔马上前大吼,号角声吹响,蜿蜒的队伍迅速朝前队靠拢集合。 吼叫声,队伍集结传来的脚步声汇集成一片时,大地开始震动,高平目光扫过四周,前方的林野大量的骑兵从里面涌出,朝这边开始加速发起冲刺,东面,昏暗的天光下,两千骑兵犹如潮水蔓延过来。 “是公孙止的骑兵——” “——敌袭!!!”复杂、高亢的发号施令中,有人看见了不同方向冲锋而来的大量骑兵,下意识的喊出了声音。 高平看了看队伍,仓惶间不是不可能组成迎敌的阵型,而是对方来的太快,他竟没收到自家斥候的消息,他迅速转向身旁的身形:“熙公子,敌人来的太快,末将只能带亲兵护送你突围……” 话尚未说完,视野尽头,无数翻腾轰鸣的铁蹄拉近距离,一柄柄长矛压低了姿态,地面的震动变得狂暴,冀州兵前方大喊“列阵!”“挽弓!”的话语,也有响箭射向天空,后方的队形仓促间变阵,混乱的拥挤在一起,有人举盾想要上前,有人架枪却被挤压的没有施展的空间。 若说冀州兵的整体素质并不算平庸,然而袁绍领冀州不过一年时间,就算攻打北方公孙瓒凑出数万人马,但终究不少士卒是从各郡县抽调而来,大部分的士卒在训练后就被拉上了战场,若是在庞大数量下由猛将带头尚还看不出弊端,一旦分散到几千、几百人的作战规模,就显得并不那么游刃有余。 高平拉过缰绳,不断的挥手:“带熙公子从西面绕开,管不了其他人了——” 话语中,疯狂迈动的马蹄逼近,探过来的铁枪已至零距离。 轰轰轰—— 呈直线海潮般扑上来的马队,在话语落下的一瞬间撞进密集、混乱的步卒阵列当中,一面面盾牌破碎四裂,长枪穿过刀光,随后凿进人的身体推着挤压后方的人浪,鲜血爆裂飞洒,战马和人的身体在这一刻挤出令人心惊肉的颜色和声响。 后方,高平拉过袁熙瞪大眼睛:“走啊!”调转马头,带着数十骑挤开人群朝西面逃亡,片刻间,自南面而来的骑兵中,同样有数十骑分离本队,朝他们这边包抄过来,靠近中,有人跑动的战马上跃起,落下。 粗大的步履压沉了泥土后,又翻起泥泞,典韦拔腿朝那边狂奔,拔出背后两柄铁戟,其中右手上的铁戟呼啸飞出去,噗的一声扎进想要逃离的冀州骑兵胸口,带起血线溅上天空,吼声如雷响起来:“袁将,留下脑袋——” 骑兵撞过来。 而他们的前方是徒手能杀死猛虎,巨大身形的恶汉。高平大喊:“带熙公子先走,我来战他!” 挥舞长锤纵马杀过去,兵器磕碰的砸出火花的一瞬,下方肌肉虬结的手臂朝马腿一捞,连人带马将对方掀倒在地上,战马四蹄挣扎飞腾,滚动的身形抬起头,戟锋挂过了脖子。 咚的一声轻响,掉在了地上。 典韦抓过血淋淋的脑袋,看了一眼目瞪口呆忘记逃跑的袁熙,不耐烦的挥手:“快滚,没想杀你。” 随后,他目光看向昏黄的原野上,潮水不断的推进,想要投降的冀州步卒被逼的向后不断飞奔,阎柔、牵招的声音在风里嘶吼劈刀。 “向后跑,掉头回去,否则不允投降——” …… 北面,高览抬起头仰望遮蔽天空的树叶,响箭的声音再次在远方隐约的传来,这一次他听的清晰了。 “啊——” 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妙的念头,他猛的提枪上马,怒吼一声,狂奔出树林,四周的林野,大量的步卒身影蜂涌而出,随着骑兵狂奔起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 力挽狂澜(六) 渐黑的天幕下,三千黑山骑兵分成两股东、南两面呈辐射袭击了这支同样三千人,懵然不知的冀州步卒,混乱之中难以有效的利用建制来抵御骑兵的冲阵,大量的士兵开始出现投降。 然而投降并不是最糟糕…… “不准他们原地投降,逼他们杀回去——”公孙止望着跪地投降就被一刀劈死的冀州士兵,冷漠的视线转移开,这也是突破这道伏兵的计划一环。 “调头回去,不准就地投降,拿起兵器杀回去!” 阎柔的声音在战场中不断的嘶吼响起,连续砍翻了数名跪地祈降的身影后,终于有人从地上起来开始朝后方狂奔推挤,有的冀州士卒在中央骑兵的冲势还未波及到他们,更不明白前方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携裹着开始向后奔跑,三千死伤数百人,剩下两千人如海潮倒卷回去,发疯的奔跑。 骑兵在后面追逐驱赶而来,溃势如潮。 夜色下来,燃起的火把在秋色的原野上斑斑点点的铺展开。 广袤的天幕下,浩浩荡荡前进的是高览率领的七千余人,夜晚视线并不好,然而从黑暗里传来厮杀的呐喊声是能听见的,他从未想到过,高平是如何被公孙止的人咬上,纵然有骑兵,也不至于会提前设伏才对。 不到半刻钟,前方的斥候回来,甚至来不及跑到他面前,无数凌乱的脚步声轰踏着地面朝这边疯狂的蔓延而来。他们当中大部分固然是不愿冲向自家本阵厮杀,然而身后的铁骑一直驱赶着他们,稍微慢一点的都会被当头一刀杀死,只得做出反冲的抉择。 双方相隔已经不足一百丈,高览只觉得眼前已经没有火光,视线变得昏暗无比,他是知道公孙止的厉害,自己的舌头也是对方所割,可纵然是这样,突然间对方从被动化为主动的压过来,想想就有些憋屈。 只是想一想,血都快冰冷下来了。 “前面的不要再过来,都是自己兄弟——” “你们返回去杀啊,不要再冲,不然就杀了!” …… 各种各样的呐喊声在七千人的冀州军中响起,对面疯狂而来的溃兵表情狰狞的冲入火光的范围,挥舞起了兵器:“反正都是要死,干脆一起啊——” 人群的狂奔、马队的疾驰,交织出一片浩荡的海洋,三千骑兵驱赶两千余名冀州溃兵,压向七千人的本阵,就算中途有人醒悟过来想要朝后方的骑兵杀过去,速度也是停不下来了,然后,双方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整个天空都炸响了—— 上千道刀光挥舞在锋线上,人与人的身体挤压,疯狂的朝原本的同袍砍杀,鲜血、残肢爆裂的飞溅开,撕心裂肺的惨叫在整个交锋的一瞬,陡然拔升到了极致。 高览咬着牙,目光血红的看着这一切,发出“啊——”的怒吼,身旁的高槐带着亲兵冲上战场,不停的代他发号命令:“不准退,向前!向前顶住他们!”然而随后的结果,就是…… 溃兵后方的黑山骑动了。 骑兵溅起地上流淌的鲜血而出,若是全知的视角话,就会看到三千黑山骑化作两股从溃兵后方迂回弧出两道巨大的内弧。阎柔、牵招各率领一支骑兵朝接阵的冀州步卒左右两侧拦腰猛扑而下。 黑山骑经过数十丈的战事,早已从当初的山贼骑兵蜕变的更加精锐,眼下的冲锋,就连吕布的并州骑兵不敢轻言战胜,马蹄进入一箭之地,长矛圆盾架在了身前,冲锋转瞬即至。 冲锋的骑兵犹如巨人的两条手臂,轰然砸在了软弱的身躯上,长兵击在人的头颅上,带起血浆,对面刺来的刀枪刺在马身、圆盾,战马嘶鸣坠地翻滚,人影扑上天空落下,被枪林刺穿,有些从地上翻滚躲开砸来的兵器,举着圆盾拔刀扑上去厮杀。后方,更多的骑兵蜂涌而入,撞入撕开的缺口,地上行走的步卒被撞翻在马蹄下,随后践踏而过,铺开一道绵长的血毯,前方的溃兵中,有人朝这边厮杀过来,挥舞的双臂上,不断的有身影、有残肢掀飞上天空,原本性情就嗜杀的典韦兴奋起来,像是喝了酒一般,脸上染满鲜血,眼底泛起一片血色,他手持一对铁戟,狰狞的大笑:“好爽,你们一起过来啊,让我杀个够——” 脚步坚定的朝前方推进过去,戟锋割过人的颈脖,脑袋飞旋上天的时,一匹战马朝他杀来,看也不看对方回来的鎏金镗,双戟直接刺进马脖,虬结的肌肉鼓胀,将人和马一起掀倒在地,战马悲鸣中,恶汉将兵器插向地面,双手使劲握住挣扎的马蹄,“啊啊——”恐怖的嘶吼中,将战马原地拖拽的转起来,旁边数人被旋转的战马给撞的飞出去。 下一秒,手松开,巨大的马身砸进人堆,十多名冀州兵组成的枪阵被砸的东倒西歪,有人直接被砸死压在了马下面。地上抚着头盔爬起的高槐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巨汉,下意识的吞咽一口唾沫,随后,对方一巴掌扇过来打在头盔上,整个人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血浪夹杂着尸体汹涌的翻滚,高览喊哑了嗓子,指挥着不断补上去,终究还是抵挡了一阵,片刻后,七千人全线崩溃,投降。 乱军之中,高览被人拉下马背,一窝蜂的骑兵将他围住,被俘虏了。 沸腾的战场逐渐消散了高亢,跪地投降的身影被驱赶着走向一起,那边,典韦提着两个俘虏过来这边,随手丢在了地上。 “高将军……想不到是你啊……”黑色大马上,公孙止看了一眼那边看押的降卒:“让他们拿起刀兵,随骑兵行进,若有擅自脱队的,直接处决。”这样的吩咐声后,他目光又回到战马前的俘虏身上:“有没有感觉很惊讶?” 高览猛烈的挣扎,仰头看向马背上那道身影,张开的嘴里只能发出“呜啊。”的怒吼,旁边他的堂兄弟高槐则跪着向前挪动,躬身磕头:“公孙太守,我能说话,我们愿降……愿降……” 失去话语能力的身形使劲摇头,怒目瞪着他的兄弟,挣扎着过去想要撕咬对方。 “兄长,都被俘了,不降干什么,等着被杀啊——”高槐朝他大吼。 “啊啊啊——” 高览撕心裂肺的呐喊,一头磕在了地上。 第一百八十七章 力挽狂澜(完) 通红燃烧的篝火,随着黎明的晚风在黑暗里摇摆,映射值夜士卒一张张巡逻过去的脸孔、走动的身体、战马的轮廓,远远近近,周围人低声的交谈、偶尔有声音唱起家乡的歌谣在寂静的夜色充满喧闹和嘈杂。顺着视野延伸,只是一座绵延数里亮着斑斑点点火堆的临时军营。 原本今日是不会在葛城驻扎,但袁绍意外接到了一年没见的儿子,破例先行扎营下来,中军大帐响起持续的对话。 “……熙儿告诉我,你是怎么从公孙止手中回来的,凭你自己本身想要逃出,为父不会相信。” 袁熙犹豫了一下:“孩儿是被他放走的……中途公孙止使诈杀了高将军的副将,孩儿……孩儿被护送着趁乱逃出来。” “哈哈哈……” 上方传来笑声,袁绍拍动长案,像似早已看穿了儿子心中所想那般,点头:“你没有因为丢脸而对为父说慌,很不错,你且下去休息,明日一早与张郃一起回邺城吧。” “父亲……不一起回去吗?” 旁边,逢纪拱手笑道:“熙公子,既然白狼出来了,此时正是一举歼灭公孙父子的最好时机,主公自然是以大局为重,邺城那边,只要城未破,就有得打。” “原来如此,那孩儿先行下去了。”瘦弱的少年终于没有了胆怯,恢复到彬彬有礼的姿态,朝父亲躬身拱手后,慢慢退出大帐。 帐帘微微晃动,待人走后,郭图、逢纪对视一眼,随即起身拱手:“恳请主公立即反攻易京,公孙父子必然手到擒来!” 袁绍望着他二人,抚须缓缓开口:“确实是好机会,高览虽然不知能撑多久,但白狼总归是出现,再困易京,他必然是在城中。” 他说道:“告之全军,立即拔营北上,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易京,飘在风里的旗帜残缺破烂,自猛烈的攻城后,城墙上士卒忧心忡忡的巡逻,对于未来将要面临的境地是怎样的,心里都是没底的。 四面受困的遭遇,在他们心底造成巨大的压力。 赵云提枪挎剑巡视在城头,与另一名将领邹丹碰见,俩人见礼后,吹着清晨的冷风并肩而走,聊一些话语解烦,对于他们这样的外将而言,没有一点讯息从内部传递出来,心中自然是非常焦虑的。 “……主公一生征战塞外,胜绩无数,性子你我都知晓,如今失利,兄弟惨死,心中必然晦暗苦涩……” “可若不振作起来,明年开春袁绍整兵又来,光靠剩下的残兵如何能守住?”赵云一拳砸在墙垛上,他的这番话,让旁边的邹丹无法接下去。 好在也不需要他接,视野的尽头,一条黑线,远远的自易京西侧出现。 邹丹简单的呢喃:“这是谁的……兵马……” 片刻后,马蹄声如雷震动大地,赵云附身朝前探望,城墙靠近那边的一段轰然爆发开欢呼声,无数的身影在城头上奔跑过去,他紧拽着枪身,招呼众士卒回到自己防御的位置上,不多时,有人的声音高声的呐喊出来:“是援兵来了——” “是大公子的援兵到了!” “大公子的骑兵,后面还有数千步卒啊,来人啊,快开城门迎接大公子的兵马入城——” 振奋人心的消息转眼间传至城墙下,兴奋奔跑的士卒将这样的好消息传递去城门那边,大街小巷也在不久后传遍,原本困守孤城的军队举城呐喊沸腾起来,不少百姓走出家中来到街道上,看着奔驰而过的士卒,不免受到对方喜悦的心情感染,纷纷伸头踮脚张望城门的方向,想要看看那支军队是何模样。 大量的消息飞遍全城,报着喜讯的士卒跌跌撞撞的跑进府衙,公孙越正为兄长之事懊恼,陡然听到自家侄子带着援军来了,倒是吓了一跳,随后惊喜的发足狂奔至后院,迎头撞上人时,也被他甩开,径直去这喜讯告知公孙瓒。 “兄长——” 他踏入厅堂,脸上难掩喜色,大步朝那边酗酒的身形过去:“兄长!援兵来了,我们这下可以回去幽州,兄长,你等会儿再喝,到时可以和侄子一起喝个痛快了,快把酒壶放下,咱们一起迎接。” 手伸过去争夺酒壶,被摇晃的身形一把扫开,公孙瓒微红着眼看着他:“这下大家都高兴了……不用你们天天催着……我……我去安稳军心了吧……”他结结巴巴的说到一半,陡然大笑起来,捂着脸继续笑道:“我这儿子没有让大家失望……快去……快去迎接他,我等会儿就来……免得他生气跑了……学我丢下你们不管……” “兄长,你这说的什么话,你乃众人之主,侄儿就算再大,可也大不过你这做父亲的。”公孙越说了一句,听到门外的热闹喧哗,拱手:“那弟先去外面招呼侄儿,兄长快些洗把脸,莫要让侄儿见笑话。” 说完,理了理衣袍,快步朝外面走去。长案上,笑嘻嘻的醉脸收敛起来,摇摇晃晃起身,目光望了一眼外面的门扇后,取过了柱头上挂着的宝剑,朝后院的厢房走去,时间就像在他身边变慢了,身边侍卫、亲兵欢呼着从身边跑过去,冲出院子去迎接那场喜悦。 身影跌跌撞撞的走过长廊、走过屋檐下,最终在一间房门前站定,公孙瓒颤抖的抬起手臂,唰的拔剑劈下去,上面的铜锁咣当落地,推开门,外面的光芒驱走了屋中的黑暗,一道缩在墙角的妇人惊喜的抬起目光,憔悴的脸上泛起笑容朝这边快步过来。 “夫君,妾身就知道你会来接……” 话音停了下来,妇人的笑容也停住了……啪啪……有液体滴落在了地上的声音,剑尖从背后穿透出来,刘氏颤抖的摸了摸,那是刺眼的红色,她脸上笑容不改的望着面前的丈夫。 “……夫君……”轻声的呢喃,身影向后倒了下去。 尸首未及触地,被公孙瓒抱了起来,放到床榻上,望着褪去血色的妇人,沉默的看了好一阵,随后起身穿起了那套陪伴他半生的铠甲,威严的走出。 ……… 公孙止入城了,除了关押冀州降兵的一千骑兵驻留城外,剩下的随他从城门而入,铁蹄走在街道上,无数的目光注目过来,对于这个人,几乎都有耳闻,从草原百骑马贼起家,一路杀到如今一郡太守的地位,其凶名不仅仅是草原上让人闻风丧胆,幽燕一带,刘虞旧部的渲染,也是恶名昭著。 然而,对方眼下的铁骑入城,每踏出一声,不少人心头都在狂跳,毕竟这人凶名在外,说不得发狂大开杀戒。 “这就是我侄儿的骑兵?当真了得……”公孙越已迎出府衙,远远看到过来的铁骑心下有些感概,“当年马贼起家,我去送兵与他时,就知道我公孙家终于有一个更加了不起的人物。” “……不过我听说大公子的骑兵并非一支。”旁边的长吏关靖开口:“乃是善于长途奔袭的弓骑,眼下这支应不是精锐。” 公孙越双眼放光,一拳砸在掌心。 “这下发达了——” 不久,骑兵停下来,公孙止下马,在典韦、李恪数十名亲兵拱卫下,龙跃虎步的过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新老交替,传续承接。 日夕更迭,天云漫卷,在这泱泱大地之上,人行走在其间,身份,永远是一个微妙又敏感的词汇。 皇帝、大臣、贵人、富人、穷人、士兵、老农、民妇……等等,各种各样的人,伴随着他们一生的是各种各有的身份,说的话,做的事都要属于符合的身份,超出了就是逾越,中规中矩那是本份,也有口吐狂言的癫士站在这夹缝之间,而站在两边的人厌恶或者选择性的忽视他。 身份在人的一生轨迹上画出了圆,人站在里面做出的事或如烟花般灿烂,或古老的城墙让人缅怀,或盛开的鲜花让人善心悦目,但总会有人走出一个圆踏入另一个圆的事,去做不一样的事。 位于中山国北面的易京,因为援兵的到来,欢呼热闹的气氛在持续,数日之前的战事或许让人记忆犹新,但此时没有人愿意去回想那段沉重的记忆,各层的将军、士卒,还是城中的百姓,都站在自己所处的位置上欢呼,毕竟军队可以撤离四面楚歌灭亡的境地,百姓不用再受战乱之苦总之会有几天好日子过了。 黑色的战马来到府衙前停下,周围过来了许多幽燕步卒挥舞着兵器欢呼,高大的身形下马,带着丑恶凶戾的巨汉大步朝府衙门口过去,四下里簇拥的士卒、将领、官员,不少人的目光朝这边望过来,门口翘首以盼的公孙越等人上前相迎。 “侄儿见过三叔。”公孙止率先上前见礼。 这位中年将领也跟着朝那边拱手还礼,脸上掩饰不了笑容,随后侧开身子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你父亲已在厅中等候了。” 公孙止点了点头,挥退想要跟来的典韦等人:“你们在外等我。”话音落下,人已随着公孙越跨进了门槛,径直走近前院正厅,门口丫鬟连忙上前接过披风,走近厅门,前方上首位公孙瓒一身披甲端直坐那里,目光看着儿子过来,颇为威严的抬了抬手,对面,公孙止方才在侧席上坐下,厅中陷入沉默。 公孙越和关靖二人面面相觑,躬身悄然退了出去,顺道也带走了丫鬟仆人,将这里留给这对父子,厅堂静谧下来,过了片刻,那边公孙瓒缓缓开了口,他目光一直停留在儿子身上。 “你不该来的为父更希望你能在上谷郡好好待着,壮大自身,那才是本钱。” 公孙止为自己斟上酒,晶莹的水渍划过半空:“……我知道,可没有办法,被人逼到那样的处境,必须得过来,若是不来……就变成不忠不孝之人……”酒水滴落的声音停下,他目光抬起:“比杀一个皇亲还要来的严重。” “……”公孙瓒无言的点点头,眼帘低垂的看着长案,随后察觉阴影盖过来,抬起视线时,公孙止过来替他斟满了酒:“……把那个女人交给我。” “我已杀了她,就在你进城的时候。”公孙瓒闭上眼叹了一口气,握住斟酒的手,拉着对方在侧旁坐下:“……其实我从未想过你会过来,不过既然你来了,她就不能留给你,你也杀不得,只能为父来,明白吗?” 公孙止缄默的望着他。 坐在长案后,这位戎马半生的白马将军目光复杂又慈和,如今更像是一名父亲而不是战场上的将军,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微微阖上眼睛。 “孩子,你听外面……听这声音,他们都是在欢呼,在迎接你……” 他轻轻拍打的手陡然握下来,睁开眼,满是欣慰的笑意,随后起身拉着公孙止往外大步走出,声音又响起来:“……走,去城墙看看为父送给你的大礼。” 葛城至易京的途中。 驮载辎重的辕车吱呀吱呀的起伏摇晃,驶过坎坷不平的路面,不时战马奔驰的声响从附近过去,扬起的灰尘笼罩了人的视线,视野拔高天空,俯瞰而下,绵延的军队行进着,远方,一骑斥候迎着这七万庞大数量的军队冲过去,负责探哨的将领上前迎接,接受讯息,立即策马返回身后那面迎风飞舞的袁字大纛下。 “……高览就连公孙止一刻都拦不下……” 袁绍低吟了一声,皱着眉头吸了一口气,随后又浮起笑意,目光扫过左右将领、谋士,却是颇为满意:“虽然那头白狼狡诈,不过也是瓮中之鳖,如今我大军已离易县不过数十里,转眼既至,他想拖着公孙瓒万余人跑,显然不可能。” “除非,据城而守。”郭图笑起来:“那败亡指日可待了。” “天要灭公孙,拦也拦不住啊……哈哈哈……” 说到这里,袁绍嘴角微微上翘,笑出声来,心里的激动难以压抑,一想到小小一座孤城困住公孙家两代杰出的人,握着缰绳的手轻微的颤抖起来,片刻后,收敛了笑容:“虽说一战可免除北方混乱,但公孙瓒这条老马依旧顽固,其子公孙止狡诈多端,善用骑兵,确实厉害,此次过去再度围战,诸将可都要全力以赴,不可让其有可趁之机!” “是!”身后众将拱手齐声大喝。 不久后,马军加快的速度,步卒提高了脚程,再次朝前方那座孤城压过去,气势如虹。 …… 外面是阴天,阳光在下午时分收入了云间,易京西面城墙下方,人潮正在集结,四面八方的士卒还在朝这边汇聚过来,士卒扛着自己的兵器,旗帜树立在队伍中间,战马上的将领呐喊着整队,不时目光会看上城头,行走的两道身影。 人声在城头响起。 风扑过人的脸孔,胡须在风里抖动,双唇微微张了张,目光望着下方那片汹涌的人海。 公孙瓒抚过城头上残留的斑驳血垢,目光迷离起来,仿佛陷入了往日的回忆:“……我这辈子啊,仇视异族也并非由来的……知不知道檀石槐侵略汉地时的惨状……汉人如猪狗被屠杀,被掠夺,良田尽毁……可惜那年为父还是小官,没有资格上战场……一年后,我做了长吏带着数十骑巡视边塞,看到了数百名鲜卑骑兵正在烧毁一个村子……” “……我领着数十骑将那些鲜卑人杀的破胆……可惜村子也毁了,救不了……你母亲是唯一活下来的,最后被我带回了右北平……那时候的她……有些笨……但真的很美……她告诉我,异族就该死……她那时是带着仇恨说的……不过为父也是认同这番话。” 话语停了一下,他从下方收回视线,转过头来,迷离的目光凝聚、坚定:“我不能跟你回去。” “为何?”公孙止同样收回目光,看向旁边的父亲。 城下嗡嗡嗡……传来的嘈杂声音里,公孙瓒拍拍他肩膀,“我是幽州刺史,蓟侯,纵横草原的白马将军,若是到了上谷郡,你的部下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我的那些部下也会想的多,将令不一,人心就不宁啊……” 城墙安静下来。 自远方,数名斥候朝这边奔来,发出紧急的讯号,号角自下方的军阵中吹响,人潮涌动,牵招快步从下方走上城墙:“首领,袁绍的兵马陡然折返回来,已不过数里,骑兵转瞬就到,立即让弟兄们退入城中坚守吧。” “坚守只会是死路一条……”公孙瓒从侍卫手中接过金边头盔按在了头上,大步朝城下走去,声音过来:“……我来拖住袁绍的兵马,而你——” 脚步在某一段石阶停下,侧脸看向身后的儿子:“带着他们走吧,往后走出一条新的路。” 公孙止立在那边,重重的拱了拱手,目送那背影坚定而下。 阴沉的天光下,完成了某种交替。 第一百八十九章 哀兵之盛,洪流倒卷 易京西门的兵马正在调动,人影集合,将官整队,随后一拨拨的朝西面加速离开,城门外,公孙瓒骑在马背上看着密密麻麻走动的身影,冷风正从外面吹过来,他身后是一百名亲卫骑兵,也是他带来剩下的唯一骑兵。 关靖跟在他后面,一身淡紫色衣袍,显得隆重。只是单薄的身子在这样的氛围下有些微微的发抖。 “你为何不随我儿一起离开。”过得许久,公孙瓒看向他,目光里没有了平日的威严,“你和他们一起离开吧,多年老兄弟,没有必要一起留下来送死。” “主公……” “换一个称呼吧,叫了这么多年,该改一改了。” 单薄的身形微微晃动,喉结滚动一下,促马上前,摇了摇头:“伯圭……靖随你这么多年,只知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政绩上亦是碌碌无为,伯圭却依旧待我如初,此恩难以报答……” 公孙瓒摆了摆手:“那也没必要与我一起啊……”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严纲、公孙范都死了,随我出生入死的那帮弟兄如今亦是不多了,随我儿过去,也能得到重用,不能寒你们的心,你也一起去吧。” 这边马匹上,关靖眼眶湿红起来,他翻下马背上前拱起手,声音有些哽咽:“若无将军,既无靖,主公赴危难,靖必同前往,岂能苟活——” “起来吧。”公孙瓒下马将他搀扶起来,咬牙拍拍他肩膀,随后二人一起上马,他道:“……走吧,别让袁绍等急了。” 穿过城门,穿过目送而来的视线,冷风吹过天空,上百名骑兵走出人群,公孙瓒看了看西面方向,望了一眼那边黑色战马上的身影,目光回转扫过身后的亲骑,陡然开口:“还能战吗?!” “能!”兵器拍在铁甲上,后方百骑便是齐声嘶吼。 声音在撤离的人潮周围扩散开,传去远方,回荡在阴沉的天空下。公孙瓒缓缓抬起了长枪,轻点了一下马腹,开始朝南面移动起来,朝着前方而去,不久之后,他横枪立马,身后百骑一字摆开了阵势。 …… “父亲……”山坡上,公孙止看着那边已是渺小的背影,呢喃出声。 …… 轰轰轰轰—— 天与地的尽头,一条黑线缓缓而来,那是浩浩荡荡的兵锋,无数的脚步踩出沉闷的轰鸣声,林立森寒的兵器映着甲胄,金戈铁马气息散发开。传令的骑士来来去去,在庞大的阵线上传达层层下达上面发下的命令。 袁绍正与人说话,偶尔修补几条命令,传令的战马不停的从身边出发去往各个阵列,前方有骑兵过来时,他正讲着话:“此战当以防公孙父子突围,公孙止其人心性凶狠,也做的出壮士断腕的事来,必须四面合围……” 前方骑兵飞驰过来,勒停了马蹄:“启禀主公,前面……前面有问题……” “出什么事了?”这样的话语,很快变成了“怎么回事……”袁绍视野尽头,一支举着公孙二字的旗帜的百人骑队拦在了大军前进的方向,他促马带着亲兵至最前方,看见了那支骑兵为首的人。 “主动出击……” “……那好像公孙瓒……” “他不想活了?” “难道公孙止又要耍什么诡计……” 各种各样的疑惑在袁绍脑海中翻滚交织,不过可以肯定那人是公孙瓒无疑,离他大军如此之近的距离,与送死无疑。 “难道这是让公孙瓒来送死,拖延我们?”逢纪脸上也有疑惑。 郭图偏偏头,看着那边,话语有些讥讽的味道:“会不会是诱敌之计……白狼的胆子向来很大,保不准拿他父亲的命来赌……” “公孙瓒就未必肯牺牲自己……呃,那边好像有动静……”话语说到一半时,逢纪望去了前方,袁绍也皱了皱眉,顺着众人的视线望过去。 片刻后……举起手臂。 …… 一字排开的百名骑兵,中间显眼的白色战马,不安的刨动蹄子,上面的身影伸手安抚马匹颈脖上的鬃毛,气氛凝固死寂下来,后方正在有序撤离的万余人偶尔有人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这边。 白马上,公孙瓒轻抚着马鬃,低声开口:“老关啊,对面就是袁绍的数万大军,你一个文士怕不怕?” “怕……”旁边,单薄的身形不断的颤抖,话语也在断断续续:“……但……文人当有气节,为忠义而赴死……值了。” “伯圭……靖有句话想问你……” “问吧。” “你值吗……” 俩人目光望在一起,白马朝前方走出了半截身子,随后缓缓而行,披风扬在风里,声音响起:“白马跑不动了,还有白狼,北方岂能交给袁绍这等人手中,我要为儿子挣命,也为大汉边境万千黎民挣命!” 他侧过脸:“你要问我值不值……我告诉你……” “值——” …… 撤离的人潮中更多的人停下了脚步,回望那边。有声音在士卒中间发出:“我不走了。” “我也不想走了。”站立人群的身影转过了身,“……主公为我们亲自断后啊……” “不走了!” “不走了!” 越来越多的声音在士卒中间传开,他们停下了脚步,望着那边空旷的战场上,那百余骑在视野之中晃动着,风吹来,有人流下眼泪,咬紧了牙关。 …… 唏律律—— 马鸣长嘶,人立而起,风卷过他的声音传开,枪抬起来,指向前方徐徐推进而来的庞大军队,声音响彻天空。 “与我公孙伯圭一起赴死的诸位兄弟,后方的弟兄正在撤离,我们能争取一点时间给他们,顺便也告诉袁绍,我幽燕的男儿……” 马蹄旋起泥土,抬枪冲了出去,声音高亢响亮:“……从不惧死——” “杀——” 蹄音翻滚,震动大地,百名骑兵呼喝呐喊,纵马追随前方那一抹白色身影朝着数万人发起了冲锋。 望着冲来的百骑,袁绍举起的手臂,也挥了下来:“送他们一程,弓手射箭,让颜良上去拿下公孙瓒。” 命令下去,盾兵后方出来数百名弓手,站到了前方,令官目测着距离,抬起手时,弓挽起指向天空,随着马蹄越发拉近,手臂挥下。 马蹄疾驰,疯狂的践踏在土地上,公孙瓒单臂持枪整个身子伏在了马背上,望着前方的弓箭手,对于这样的阵仗,不用他提醒,身后的骑兵也会知道怎么做,下一秒,箭雨从天空覆盖下来,有身影连人带马射翻在地,远去了后方。 随后,他们前方铁骑裂地,一支数百人的冀州骑兵,汹涌而来。公孙瓒直起身抬枪嘶吼:“不要和他们拼,直取袁绍——” 战马跑出弧度绕开了从侧旁插来的敌骑,然而战阵之上,那原本站在最危险位置的敌人主帅身前,名为先登的数百人顶盾持弩上来,然后,弩矢飞蝗,穿过了一切,袁绍立于盾后,闭上了眼睛。 “一切结束了。” 他的前方,不过十多丈的距离,一道道冲锋的身形溅起了大量的血花,坠马落了下来,未死的持着兵器与冲来的冀州步卒混战杀到了一起,公孙瓒将长枪拄在地上,一支弩矢正插在小腹上,鲜血顺着捂伤口的指缝淌出来。 周围的一切,在视野中变得摇摇晃晃,身旁不远是关靖的尸体,身中六矢,已经没有了动静。前方,躲在盾墙后面的那道身影,从旁人手中拿过了强弩,朝这边瞄准,公孙瓒裂开嘴笑了一下。 “我儿……”他持枪站在那里,大声开口。 …… 天光西斜下来。 撤离的人群不再移动,许许多多的人撕下了身上的布帛将刀兵绑在了手上,一边哭着一边用牙死死拉紧。山坡上,公孙止第一次觉得理智可以丢弃了,他望着冲过去的骑兵一个个被包围,乱刀砍死的血肉模糊。 “他是一个好父亲……”他呢喃道。 远方,站立的那道持枪的人影摇摇晃晃的似乎在转过身来,目光像是在望这边,望着他,然后,有一道声音,也是最后一道声音,响彻这天空下:“……父亲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往后自己走啊——” 弩矢嗖的一声,从盾后射出,扎进身体,声音在这里断线了。 远方,迷糊的身影在视野中倒下,公孙止的思绪也在这里卡住了,微微嚅了嚅嘴,没有声音发出来,远远的,周围所有的人,黑山骑、幽燕的步卒、甚至投降的冀州兵沉默的看着这一切,听到了那最后的声音,凶戾的气息逐渐在人的身上扩散。 冀州军阵前,死亡的惨叫已经停了下来,那冲锋的百余骑在视线里留下了长达十多丈的血路,人的尸体、马的尸体停留在那一刻。 “我要吃了他们——”典韦眸子里闪烁恐怖的光泽,铁戟吱呀的摩擦作响。 …… 一名尚未死透的骑兵从地上爬起来,浑身都血,随后被人踢倒,刀刃举起在空中,落下来—— …… “……血不能白流。”嚅动的双唇,终于说了出来。公孙止拔剑:“黑山骑,准备——” 身后,三千骑兵集结过来。 无数的传令兵在人群中奔走,赵云眼眶发红,撕下白色的布条将手中的龙胆枪死死固定在了手中,夹动玉狮子,冲上了阵列的前方,白色的盔缨抖动:“不用考虑后撤了,我们从不畏死——” 公孙止促马踏出了一步,扔掉了白驹剑鞘:“杀——”浩浩荡荡的骑兵越过了岩石障碍,顺着山坡疯狂的催动战马,如潮水般蔓延出去。 人群中,典韦发足狂奔,挥舞双戟:“杀啊!” “杀——” 无数的怒吼呐喊震彻原野,一道道奔跑的身形没有了任何阵型,没有了任何约束,犹如冲毁堤坝的洪流,片刻间,狂暴的朝数万人的阵线上席卷而去,地面都在无数狂奔的脚下颤抖起来。 袁绍睁大了眼眶,看到哀兵之势的冲击,头皮发麻的大骂出声:“娘的……”随后,朝中军狂奔而去。 那一刻,仿佛洪流倒卷,整个天地都崩塌了。 第一百九十章 铁血 “杀——” 里许之地,无数的脚步震动地面,喊杀的怒潮席卷过天空。 本该逃窜的军队沐浴西斜的天光变得狂暴,袁绍以及他麾下的众谋士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幕。原以为大局已定,公孙瓒一死,剩下的不过是在途中一点点的与公孙止博弈,一口一口的吃掉对方。 毕竟他们掌握大势,或许中途会出现一些麻烦,然而眼下的,却是比麻烦更加让人担忧,就像捅了马蜂窝一般,让人头皮发麻。 这一刻,面对漫山遍野,每一个奔跑的身影狂热的发出怒吼:“杀袁绍!”“报仇——”原野上震的嗡嗡嗡响,戾气凝聚为实。军阵之中,袁绍忍不住骂了一声娘,带着逢纪等谋士离开军阵前线。对方冲来的气势,已不是常理的军阵对攻,他明白再待在这里将会有极为危险的后果。 咚!咚!咚咚! 战鼓擂响。 整个冀州军在短暂的错愕,随后调动起来,层层将领嘶吼着发出将令在阵前奔跑,整支军队也做出反应,移动中摆开了阵势,数支千余骑的马队,数万人层层叠叠的阵列面对冲过来的人潮,同样凶猛的迎上去。 马蹄狂卷蔓延,人潮汹涌的狂奔,呐喊着,怒吼着,随后以最野蛮的姿态撞在一起—— “哇啊啊……我吃了你们!” 无数的脚步飞奔,最前方奔跑的巨汉也不知身旁有多少人,只是怒吼:“撞翻他们——”周围奔跑的身体拥挤过来,距离拉至零,轰的撞上一面面迎来的盾牌,无数的刀光枪林从对面刺来溅起血花,典韦双目通红,“用力啊!”双戟带破碎的声响插入防御里,巨大身形的肌肉鼓胀到了极致,前方,盾牌与盾牌后的人被巨大不似人的力道瞬间推飞出去,旁边,枪头刺来时,戟锋砸开了长枪,连带着的还有残肢一起飞旋上天,他身旁一名幽燕步卒从后方飞奔至这边,“啊!”的一声猛喝,挥刀将断臂惨叫的冀州汉子劈断了脖子。 周围,更多的人影杀到了一起,但他们的脚步并不停下,凶残的从这缺口涌进后方的人堆,不要命的狂舞兵器奋力向前挥砸,将缺口撕扯的更大,长兵、刀兵交击乒乒乓乓的声响绵延在血肉爆开的锋线上。 一名冀州士卒持着铁枪将一道身影贯穿,推着对方后退,随后被冲来的不知多少的幽燕步卒撞翻在地,又不知道被谁补了一刀,死的不明不白。 彤红的夕阳天光下,漫山遍野的厮杀、呐喊,血肉与血浆倾洒,偌大的战场上,冀州兵锋短暂的与对方接触片刻,血肉的涟漪疯狂的推开扩散。 战场上没有任何形状的潮水不断的在推进,无数的歇斯底里呐喊声中,典韦浑身染满鲜血,杀入人堆数丈的距离,前方,一名冀州骑将出现在眼前,挺枪斜刺。 “我乃袁冀州麾下大将,张旭——” “滚!” 身影暴喝,铁戟已经斩下,枪杆吱嘎一声,弯曲下来,反手猛一戟从战马颈脖划过,鲜血疯狂喷涌,马匹嘶鸣坠地的一瞬,上方身影落下,典韦上前一戟捅进落下对方腹部,再用力拉回,唰的撕开! 内脏流淌一地。 “冀州兵将不过如此——” 连一合都挡不住,典韦瞪了一眼尸体,脚下发力朝前方涌来的人墙杀过去,随手打翻几人,侧面闪过一匹战马撞来,金背大刀探出,斩下,呯的一声巨响,火花在兵器上跳起。 典韦受下力道往后退出半步,手臂都震了一下,前方,战马勒停,来将横刀立马,浓眉短须,目光威严:“我乃颜……” “颜你娘的……” 两支支铁戟呼啸过去,战马上身影挥刀,呯!金鸣炸响,铁戟被打飞,然而……血光溅起,马匹嘶鸣一声倒下,另一柄铁戟插在马躯上。 “贼子尔敢坏我宝马——” 跌跌撞撞落马的身形,舞刀一横,怒吼着跨步冲过来,附近两名冀州兵左右挥刀扑来。 典韦转身伸手夺刀,抓过士卒的身体扔过去,金背刀斩下,飞出的身体被劈的倒飞回来。右侧,另一边扑来的冀州士卒,被一拳打碎脸,昏死中被巨汉提在手中当做武器扫开冲来的敌人,调头朝对面的敌将猛扑过去。 奔跑中,手中尸体卡住对方兵器,典韦扑上去,俩人纠缠着翻滚到地上,撕扯的时候,颜良猛的挥拳打在恶汉狰狞的脸上,而典韦微微甩了甩脸,一把捏住对方肩膀,扬头狠狠磕下去,撞的对方满脸都是血水。 娘的,还是脑袋好用…… 典韦闪过这个念头,迎面,大脚蹬在他腹部上,踹的倒退出去时,周围是无数厮杀的身影,往前突破,他瞪了瞪被士卒抢起来的颜良,见没了机会,弯腰从马尸上拔出铁戟,随着幽燕步卒朝冀州军下一个阵列冲杀过去。 这样的情形,延展至整个战场,还有许许多多相似的正在发生。 原野上的西侧,公孙止率领着黑山骑突进冀州军左翼,此时正面的战场已杀成了一片血海,他的侧面一名使黑缨龟陀大枪的将领斜插过来,骑队中‘文’字旗帜在飞扬,犹如一道洪流想要拦腰撞上。 “公孙止,我乃冀州大将文丑!念你塞外杀敌不易,你退出战场——” 身形壮硕魁梧的大汉在冲刺中喊了一句,对面回应的,便是一箭射来,呯!挥枪打偏的同时,怒吼:“找死!”身后,一千余人的冀州骑兵朝前方猛扑过去。 这边,公孙止提着那把六面的‘白驹’剑望着冲过来的文丑,双目冷漠化为凶狠:“拦下他们,赵云!我要袁绍的脑袋——” “好!云这就去取来!”便有人在队伍中回答。 身后奔行的三千骑兵,分出两千在牵招、阎柔率领下朝那支千人的冀州骑兵迎上去,一袭白袍银甲的小将领着剩下的骑兵继续奔袭直接从战场侧面拦腰杀了进去。随着调动的变化,文丑自然也注意到了,焦急的大吼:“来与我杀啊,别跑——” 阎柔挥刀也在大声喊:“傻子才与你捉对,我们人多,一起围死他们!” 两千骑兵随着狼喉吹响,迎着对面马群组成的矢锋阵分作两股左右擦过去,举盾持枪压低,双方距离并不长,对面持枪刺来被盾牌挡下,或运气不好的被戳死落马,然而黑山骑的枪尖压低擦着战马的前肢、腹侧刮过去,鲜血、皮肉翻飞,外侧的一匹匹战马翻滚倒下,后方的骑兵踩踏上去,有人在地上发出惨叫时,更多的骑兵被绊倒摔在了一起。 “无赖……”文丑大吼一声,看向远处的公孙止,直接拍马朝对方冲杀过去,前方,名叫李恪骑兵提着狼牙棒野蛮的冲过来,当头就一棒横扫。 第一百九十一章 割须弃袍,兵溃如退潮 铁蹄震天砸穿人群,视野拔上天空,巨大的人潮并非已阵线对战,延绵摆开的冀州军阵前方,携哀兵之势的幽燕步卒直接攻破一个防御点,上万人如潮水般朝里面推进,尸体和鲜血铺开延伸,左右两翼的冀州阵线在反应过来后,开始包抄合围,然而对方摆出来的惊人韧性和野蛮,摧枯拉朽的杀至中军第二阵列,硬生生凿穿了几个大阵。 “不要理他们——” 文丑一枪砸开毫无章法的狼牙棒,打的李恪一个不稳摔下马背,旋即,朝情况不妙的后队大吼时,踉跄掉下马来的身影悄然再次扑上,一棒敲在马的膝盖骨上,喊叫的身影措不及防的掉下来,野蛮凶劲起来的愣头青年,直接弃了兵器,抱过去死死将对方抱住,转头大叫:“首领,给他一剑!” 陡然被人从后面抱住,文丑视野间,那边骑黑色战马的公孙止正朝这边冲来,顿时焦急的剧烈挣扎,李恪也张嘴一口咬在对方肩膀上,挣扎中,文丑向后一撞,铁盔毫无保留的狠狠砸在对方鼻梁,紧箍的手臂松开的一瞬,对面剑锋斩下来。 噗—— 剑锋划过肩甲下的布帛,鲜血溅了出来,文丑在地上滚动几下爬起,抱着受伤的左臂骂了一句:“疯子……”捡过大枪见数十黑山骑朝这边护卫过来,仓惶后撤退入混乱厮杀的人群中。 李恪脚跟不稳,摇摇晃晃站了片刻,蹲着在地上捂着鼻子惨叫:“首领……我鼻子破了……疼死我了。” “屁大点的伤……”公孙止看了一眼他,皱眉抬起目光,在远处冀州军的侧面轰隆隆的马蹄声已经杀进了人群,白袍的身影冲刺踏过尸体,挑、砸、刺、打……龙胆狂舞,侧面、正面扑来的士卒,像猴子一般被打的飞出去。 “袁绍,我要你的头——” 龙胆猛挥,惊人的力道带着一具尸体飞上天空,白色的战马撞开人群,赵云带着一千骑劈波斩浪杀穿眼前的数百人小阵,红着眼朝那边正冲向中军的几道身影怒吼,又是一枪戳爆冲来的士卒脑门,拔出,红白四溢。 公孙止全军士气爆发,毫无保留的冲锋情况下,毫无秩序纪律可言,纵然一时凶狠难挡,当终究会出现失误,到时只会被自己这边徐徐推进合围,全军覆没的下场。 袁绍心中些许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然而他领着郭图等几人见到那枪锋将人打飞,将脑袋戳爆开,朝这边杀来,刚刚心中念想微微的动摇,促马前行大喊:“拦下他!”声音暴喝中,身影飞驰朝中军的大纛过去。 “末将何茂愿献敌将首级于主公!” 附近,冲出一骑大喝中,领着数百人过来朝前拦截,抬枪“啊!”的狂吼照着对面白袍银甲的敌将就是一枪,与对方兵器撞在一起,交织纠缠,下一秒,两马相错,龙胆擦过对方枪杆,而后猛的砸向铁盔,血光从口鼻震的飙出来,尸体摇摇晃晃坠落下马。 对于战场的掌控,眼下的赵云历练尚且不足,自然不会领着幽燕步卒作战,目睹主公身死,能报仇的,唯有拿得出手的武艺了,早前与吕布打了一次,让他武艺变得更为精湛许多…… 血浇在身上,也没有了粘稠的触感,前方冀州兵马越来越多,刀光、枪林海潮般合围过来,别人的鲜血顺着额头淌过眼角。手指头抹去,微微有些激动的颤抖,闻着血腥的气息,刺激着毛孔,对于死亡和危险变得敏感起来。 名叫王摩的袁将杀出众人间,跃马横刀拦上前,马蹄翻滚中,暴喝挥刀劈下。对面,抬手,刀锋呯的压在枪杆上,咬紧牙,奋力压下双臂:“王某刀下不留无名之辈——” 混乱战场之中,人马盘旋交织,有人挽弓瞄准那边抬枪格挡的敌将,嗖的一声,箭矢穿行过数人肩膀间隙飞过去…… 毛孔陡然缩紧,危险直觉爬上背脊,赵云猛的向前一推,将那叫王摩的将领抵的后退,龙胆向侧一扫,呯的打断飞来的箭矢,“鼠辈——”声音陡然暴喝,拔剑掷了过去,跑动的几道身影后面,传来一声惨叫的同时,反手一枪戳进举刀扑来的王摩咽喉,挑飞甩了出去,坐骑也不停下来,身后黑山铁蹄以他为箭头继续推进,扩大。 所过之处,鲜血四溅,白袍一尘不染。 快至中军,袁绍见到那一抹白色,吓得不轻,甚至已经能见到对方枪尖上沾着的碎肉,眼见中军就快到达,也不敢降下马速,,生怕缓下速度就被对方从后面一枪戳死,周围几名谋士骑术并不好,但此刻慌不择路下朝左右散开,然而冲来的敌将骑兵并未理会他们,而是直直的追击前方那道仓惶的身影。 “红色披风的那人就是袁绍,杀啊!不要停下——” 后方传来暴喝声,紧捏缰绳的身影转头看了看,自己红色的披风正在奔行中飘扬,下一秒,袁绍急忙揭开领甲上的巾绳,将披风弃在了风里,飘去后方。 飘荡的披风洒开,龙胆一枪将其扫去一旁落地,无数的马蹄轰鸣踩踏在上面时,他再次暴喝:“前方头戴金盔,长须浓髯的就是袁绍——” 袁绍咬牙怒骂一句,惊慌中一把将头盔抛却,掏出思召剑将一把将长须割断,断掉的胡须随风飘去后面,熟悉的声音再来:“短髯短须的人就是袁绍,莫要让他跑了!!!” “你娘的……”伏在马背上的袁绍暗骂一声。 然而此时,中军数员将领张南、孟岱、蒋义渠、郭援、韩琼俱都赶到,领着士卒拦截而来,算是救下了危机中的袁绍,五人旋即与赵云厮杀到了一起。 此时,正面战场,典韦领着万余幽燕步卒驱赶着之前的数千冀州降卒大规模的杀入正前方的本阵,他浑身鲜血持着双戟狂奔,一面不断的杀人,一面狰狞瞪着双目:“袁绍已跑,你们败了!你们败了!”一名敌将冲上来,连名字都未来得及报,一个照面就被铁戟削了脑袋,尸体都还喷着血奔跑了几步才摔在地上。 迎面的冀州步卒、将领看到他,俱都不敢上前了,有些后方的不知状况,忍不住冲上前去举起兵器砍向对方,然后,尸体倒在了奔跑的脚下。 这片刻之间,典韦身上血腥狰狞,巨大的身形带来的压迫下,犹如染血的恶鬼让人害怕,他盯着前方犹豫不前的冀州兵将,猛然用力,大吼出声:“来啊!朝这里砍——” 随后,战场上听到了“红色披风的便是袁绍……”“短须者乃是袁绍!”这样振奋或打击士气的话语过来这边。 本就陡然付出沉重代价的冀州军,在片刻后,有人调头迈出了第一步……人潮开始后退,典韦哈哈大笑:“他们胆怯了!冲啊!往前冲——” 兵锋蔓延,更多的幽燕步卒往撤退的冀州军阵涌过去。 冀州兵溃如堤毁。 第一百九十二章 风雨变化 夕阳几近昏暗,俯瞰原野,视线随着密密麻麻的人潮铺开,他们拥挤着暴烈的朝更大的海洋里逆流而行,一眼望不到头,其余阵线上的方阵正在合拢朝那股疯狂的队伍碾压过去,随着幽燕步卒不要命的冲锋,周围靠拢的冀州兵,渐渐的,越来越多,接触几次后,他们习惯了这种暴烈,随后一步步稳扎稳打的用军阵逼迫。 公孙止领着不足两千的骑兵徘徊战场周围以咄咄逼人的气势驱散靠过来的冀州兵马,偶尔还撕开对方一条口子,造成对方数十人的伤亡,然而七万兵马铺开,哪里都是人的影子,过得一阵,理智缓缓回到身体里。 “吹狼喉,让典韦、赵云他们回来,打不下去了。” 牵招勒马回望:“首领,袁绍被杀的逃窜,他们军心已经不稳了,一定会被击破的。” 不远处,公孙止皱着眉望着那片并不理会他们这支骑兵的庞大队伍,摇头:“袁绍麾下士卒,并非酒囊饭袋,我们只是以哀兵之势陡然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虽然让对方心惊胆战,但可一不可再……血勇一过,士卒胸口撑着的那口气就散了,继续打只会让所有人都葬在数万军队里。” “可是……” 黑色战马上的身影转过来,猛的挥手:“没有可是,人死完了,咱们来这里目的就彻底失败!” 阎柔领会的点头,招过传令兵,不久之后,数十名奔跑的骑士在战场外围吹响了撤退信号的狼喉。 “……你们随我一起将后方这支冀州兵马牵制住,腾出缺口,好让他们撤退出来。”公孙止望了望前方,沉默了一下:“还有,把我父亲的遗体带回去……” 声音停顿了一下,目光望着那片退而不乱,徐徐合围的军阵,低下嗓音:“盛名之下,无虚士……这次只能算是我侥幸占了一次便宜。” 随后,兵锋蔓延而过。 战场中间,被万余幽燕步卒胁迫的冀州降卒最为尴尬,一方面,他们身上被系了标识,不得不作战,毕竟身后那些患了失心疯的煞星们,心狠手辣的很,不打都不行,另一方面,眼前好像人数少的这边竟然占着上风,这倒让他们暂时打消了反戈的打算。 这时,隐约的狼嗥声飘过战场四周,正在奋力厮杀推进的典韦正提着一名挣扎的冀州士卒,听到声音传来时,挥戟割了对方脑袋,朝人声沸腾冲撞的混乱中,大吼:“准备向后,来命令了——” 已经杀红眼的幽燕士卒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他们本就是久经沙场的老兵、精兵,完全不惧这样的冲杀,若不是前期战场失利,被人像狗一样撵着打,也不至于退缩城中憋屈的防守,当看到公孙瓒死的那一刻,心里的憋屈、悲伤,以及困境带来的压力,陡然间爆发出来,变得疯狂,之前或许尚还有理智,随着时间的推移,让人完全置身在了杀戮里,想要疯狂的突进来瓦解对方战阵的崩溃。 然而,袁绍的兵马度过了前期的惊慌后,后阵,左右两翼开始稳扎的推过来,对于陷入疯狂的军队来讲,并非一件好事。 “你是不是叫邹丹——” 拥挤的锋线上,巨汉杀过去,一边将自己人丢开,一边朝看似将领的身影挤压过去,那人陡然听到声响,转身就是一刀照头劈下,被铁戟挡下,典韦一把揪住对方拖到面前,挥手,啪的一声,扇去耳光。 后者清醒了一些,捂着侧脸瞪大眼眶。 “叫上你的人,后撤回去——” “我要为主公报仇!”邹丹大叫道。 啪—— 又是一耳光扇过去,打的对方踉跄几步,典韦抬手挥戟将一名扑来的冀州兵劈翻在地,怒吼:“你现在我家首领的将,是将领就要听话,叫上你的人,我们后撤!不然我杀了你——” 邹丹咬牙看了看杀红眼的一群部下,猛的跺脚,叫过了心腹开始传出命令。 东南侧,杀入中军的一千骑兵陷入胶着,不断的有人倒下来,喊杀的声浪沸腾卷过这边,地面都在震动,赵云呯的一声挡住张南劈来的大刀,龙胆枪跳出刀锋的范围,兜转至后背,枪杆再次发出呯的一声,挡下蒋义渠的大斧,身形还是在力道中晃了晃,双脚一夹马腹,玉狮子通人性般,朝前小跃一段拉开距离,赵云轮转了长枪横扫将侧面奔来的孟岱打的飞出去的一瞬—— 迎面两骑分别是郭援、韩琼二将杀过来,其中有人大喝:“敌将通名——”旁边一名袁军小校也提刀想要偷袭,前跃的战马落在他附近,持龙胆的身影抬手就是一枪戳中这名小校面门,整颗脑袋连带身体也被挑起来甩去对面,然后急促马杀向郭、韩二人。 刹那间,跃马、横扫、扔人,单枪匹马的身影也在暴喝:“我乃——”杀进两名袁将中间,结结实实与那郭援拼了一枪,柄尾架住另一柄刺来的铁枪,“——常山——”三马相错的瞬间,时间仿佛变慢了,赵云整个身子朝左侧倾斜,探手一把抽出稍缓杀到的韩琼的腰间佩剑,然后,三马相错出一个马头,身影回转,挥臂,剑锋唰的斩下。 “——赵子龙!” 声音咆哮在风里,马蹄翻腾缓下速度,兜转马头时,一手龙胆枪,一手持剑,剑尖还有血珠滚落滴下,白色的盔缨摇曳,风拂过来,披风猎猎作响。 在他身后,韩琼骑马走出几步,摇摇晃晃起来,他后腰没有覆甲的布帛上,鲜血溅起,下一秒,身影轰然坠马落下。 余下四将被他声势骇的兜转马蹄在原地焦急的来回走动,此时,狼嗥的声音响起空气里,有黑山骑冲过来:“赵都尉,首领叫咱们撤退了!” 对面,赵云望了一眼插在中军不足十五丈的袁字大旗,扔剑插枪,翻出弓挽起来,就听弦音轻颤,飞射过去,看也不看,拔枪转身,骑马飞奔:“所有人跟在我后面——” 杀入侧面战场,奋力冲撞,涌来的冀州兵被他当头杀的人仰马翻,方才带着八百余骑且战且走出去。 文丑从另一个方向带骑兵回来救援,之前他见到赵云横插中军便是知道厉害,只得弃了那边毫无意义的战斗,径直来到中军大纛这边,远远的看到那支径直杀入进来的骑兵已经离去很远的距离,随后遮掩在人潮后面,收回视线,目光内的大旗上,一支箭矢钉在旗杆上面,入木三分。 “末将来迟,让主公受惊了。”他下马过去半跪拱手。 袁绍摆了摆手让他起来,望着远方胶着的战事,张开嘴微微颤动几下,终究没有发出声音,过的一阵,逢纪、郭图等人方才从不同方向赶过来,争先恐后的问安。 “主公,白狼此计虽狠,但绝不长久。”郭图有些狼狈的整理衣袍,“血勇之气,可一不可再,如今他们已是强弩以末,撑不下去的。” 远去的视野之中,之前崩溃的前队在两翼兵马来援后,逐步在将领的组织下,重新整队,而中军和后阵仍岿然不动,并未受到此次冲击的波及,袁绍收回视线,忘却了之前的狼狈,脸色冰冷:“前阵原地整队,中军和后阵压上去,不能跑了白……” 一骑从前方奔来,传出消息:“启禀主公,前方公孙止的兵马后撤出去了。” “果然!”郭图颇为得意的抚须。 袁绍冰冷的挥剑怒吼:“追!” 军令发去前方战场时,那里还有部分处于混乱状态,奔袭骚扰的黑山骑一支啃咬几支最后的冀州步卒方阵,当后撤的幽燕步卒反杀回来前后夹击,变得更加混乱了,此时此刻,敌人反应过来,无论公孙止等人如何顽强、拖延,后方延绵的冀州军依旧从后方杀过来,两边都在互战互走。 黑山骑不断往后截断对方追击,然后,又涌上来,一路向西。 第一百九十三章 转进 一只只脚步凌乱的踏过地面,溅起尘土,无数的人在将官的呼喊声有序的往前走,后方喊杀声如潮汐涌过来时,奔逃的前方人群侧面,有一路护送的骑兵折转回去,迎头截下追袭而来冀州兵马。 这正是向西想要入五阮关走太行的公孙止一行队伍,幽燕步卒、黑山骑、冀州降卒算在一起不超过一万五千人,尤其降卒中,在大队伍西撤转移当中,不少脱离逃走,一部分想要逃走被黑山骑追上杀死在原野上。 饶是如此,骑兵的威慑力终究有限,阻止不了大面积的降卒逃走或死亡,随着袁绍部曲开始追上来,西撤途中,几乎每日都有厮杀,前几日是厮杀最为激烈的,就连公孙止也冲上阵中与人搏命,到了后面几天,冀州军的追袭攻势也逐步变成交替攻击,想要一口一口的啄食这支疲于奔命的残兵。 从易京至五阮关全程将近四五百里,长途跋涉中,就算袁绍大多都是步卒,他们也不敢随意停下。 无数的喧闹声中,牵招挥舞刀刃杀入后方追袭而来的人群,自己这边的后方本阵也在顽强抵抗,为名单经的右北平将领,本就是公孙瓒麾下久经战阵的大将,这样的阵仗也经历过不少,当察觉到袁绍的交替攻势后,提醒过了眼下的新主公,随后披甲持矛带着两千步卒主动点断后,采取紧密的防御阵型且战且走,偶尔遇到地势险要的位置,也会驻兵防守一番,然后再离开追上大队,竟也坚持了近半月。 亲冒石矢,自己也身负数创,公孙止让人过来替代他殿后,单经把人赶走,拔刀架在脖子上:“若不能让公子与诸君将士悉数回去幽州,经愧对主公,不如就此了却身躯,公子再派人来——” 正直刚烈言辞,周围只剩下千多人的幽燕步卒爆发呼应之声。 公孙止自然不再劝阻,安排邹丹、典韦时刻准备接应他们,这天傍晚,西面,冀州军的摩擦消耗的攻势打过一波后,渐渐后撤离开。 夜幕随之而来。 秋末的夜风微寒拂过夜色,山的轮廓昏暗,靠近山野脚下,溪水被布满老茧、细微创口的手捧起喝进嘴里,疲惫摇晃的士卒直起身,周围满是和他一样疲惫的身影,或喝水,或靠在石头、树躯下抓紧时间休息,血腥气、草药的味道在空气淡淡的传开。 沙沙的脚步声,有士卒走了几步倒下,后面的同伴冲上来搀扶,低吼:“来人,快来人给他止血啊” 焦急嘶哑的低吼声中,倒下的身影被拖去树下,负责处理伤口的士卒赶紧上去,然而不久,那边传来让人心痛的哭泣声。 一万多人的队伍这样的声音毕竟并不多,偶尔听来就像夜狐在嘶叫。黑暗的山野间,此处的较高的地势,人牵着战马的轮廓形单影只的在走,片刻后,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卷起腹上撕裂的锦帛,包扎起了伤口。 身影的腹部、手臂、肩膀多多少少都有几处伤口,有些覆有甲叶的地方,同样被砍的凹进去,或擦出白痕,前几次激烈的追袭,他带队冲过两次,厮杀中不免被冷枪暗箭伤到,就如典韦那般厉害,战事过后,也方才发觉自己后背、大腿、手臂都被刀枪撕破皮肉。 对于那巨汉而言都是小伤,但对于公孙止而言却是疼痛的差点让他在马背上昏厥过去,几次都挺了过来。 苦涩的草根含进口中咀嚼,伤口的疼痛让他浑身都在微微发抖,半月前在易京城下幽燕步卒泛起哀兵之势,已不是他能阻扰的,强行拦截只会连他也成为攻击的目标,虽然莽撞,但公孙止并未后悔,因为只有这样他方才能尽收这些强兵的心。 咔嚓—— 身后传来树枝踩断的脆响,侧脸时,一抹白色身影走过来,将那柄饮血无数的龙胆插在地上,在旁边坐下。 俩人沉默了一阵。 “首领,离五阮关还有两三百里,弟兄们都快坚持不了了,这样下去并不是好办法。”赵云捏着枪杆低声率先开了口。 公孙止望着下方之中,多有许多身影在给伤者包扎治伤,常经历战阵的士卒多少对伤口的处理有些经验,知道如何快速的止血,只是方法有些疼痛罢了,稍坐了片刻,有惨叫声传来时,他看向旁边的将领:“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没有,若是前去偷袭邺城的于毒大军回援算了,当云没说。”赵云想了一下,嘴角泛起苦笑。 “但我有——”公孙止低头咬住包扎的布巾死死勒紧,目光抬起时,声音低沉:“不是还有高览、高槐二人吗?” “嗯?”颇为年轻的将领有些惊讶:“首领不准备收降二人吗?” 公孙止拍了拍对方肩膀,起身时扯动伤口,疼的吸了一口气,又笑出来:“若是袁绍死了,收下二人倒也可以,可袁绍还活着,势力越发壮大,这二人就算眼下降了,不过是保命而已,真让他们上战场,你说他们会不会反戈一击?与其如此,不如用一用。” 他目光向下方,停留在被捆缚的两道身影上 西南面,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正在翻山越岭,脚步矫捷轻快,山麓崎岖不平的地面对这一行人来讲颇为轻松,偶尔停歇下来,有人来到这支队伍的头目身边低声说起了不怀好意的话语。 “于头领,咱们为何还要千里迢迢的回去,尽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干脆咱们收揽众人重新占山为王,过无拘无束的日子,何必给人做狗,听人差遣。” “你这贼厮说什么!”旁边,左髭丈八上前一步,低声喝道:“贼性不改,他娘的,信不信现在就宰了你。” 那说话的人诨号左校,真名连他自己都忘了,他哂笑一下摆手:“这这只是弟兄们之间随意谈谈,头领有意咱们就走,相信弟兄们也会跟着走的。” “哦,那你想去何处?” 燃起的篝火边,于毒磨着刀锋,整张脸阴沉沉的看过来:“若是好提议,我让你做老三。” “弘农啊,咱们带人去和张白骑合兵一处,到时说不得还吃了他,咱们手中就有数万人马,依据高山险要,在山中岂不更好。”那左校谄媚凑过去,蹲在旁边用手比划:“到时于头领可比现在要威风的多,说不得朝廷见咱们势大,还送官来做。” “那咱们数十万黑山百姓就不要了?”于毒抬起刀,手指拨了一下锋口,“知不知道自从张将军死后,我想了许多,总算是明白,这外面的各路诸侯,可比咱们山里人要狠啊,你想我死是吗?” 左校笑容僵了下来,连连摆手:“不不小的就没想过”慌乱晃动的视野之中,火光映着那道身影走过来,手臂抬起。 他从地上起来,转身想要跑开,刀锋已劈在后背,血光溅起,尸体扑在火堆上面,光线明明灭灭的晃动,周围听到声响的黑山步卒望过这边,于毒脸上沾着血,眼底泛起阴霾:“大家好不容易脱离贼匪,谁要是再想做贼盗,休怪于某不念情面。” 人影中有人低下头不敢说话,那边,声音再次开口:“所有人准备,连夜赶路,去五阮关与大首领汇合,全部都起来!” 山野中,影影绰绰的身影起来,拾起兵器被于毒重新聚集,浩浩荡荡的越过山麓、丘陵往口中的五阮关赶去。 不久后,天也快亮了,一场逼迫袁绍难以选择的心理战也在黎明升起时开始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计中计 冷风吹过延绵的山岭。 太阳尚未升起来,金鸣晨鼓已从远山尽头敲响,山野之间有着短暂的混乱,休整的幽燕士卒从林间钻出,嗡嗡嗡的细微交谈声过后,迅速集合,各层将领呐喊着整合队伍,他们的上方,算不上陡峭的山坡,坐了一夜的身影也在此时站起。 微寒的晨风飒飒而过,狼绒轻柔抚动,身后典韦、包扎了鼻子的李恪以及赵云走过来这边,拱手:“首领,袁绍的兵马已在外面我们的人已经把消息传过去了” 话语在说着,公孙止没有出声,俯瞰下方的空旷地带,一支支队伍排成长龙由这边朝山外后方过去,待身后言语说到差不多,他招了招手:“把高览、高槐带上,我们出去迎接袁绍。” 东方微光自云间散开,山坡下方的山野还未走的两千多黑山骑兵以及单经率领的一千多人沉默的等待,离开这里的幽燕步卒尽量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偶尔看过来的目光里,有许多的担忧在里面。 天尚未大亮,李恪举着火把走在前面,公孙止走到留下的队伍面前,他大半个身子都包扎着,看上去颇为惨烈,目光扫过众人,沉默了片刻,开口:“你们有这么多人留下来,让我有些意外,其实用不着这么多人。” “首主公你这话就是见外了。”单经拍拍胸口,他浑身是伤,甲胄上还有鲜血,“老主公在世时,从不对弟兄们说见外的话,再说这些本就是当兵的职责,主公直说怎么做。” 公孙止摆摆手,笑了一下:“这可不是表忠心的时候,等会儿做完事,我骑兵跑的快,你们一群步卒,要拖后腿的。” “这”单经有些尴尬,周围士卒发出大笑,有声音替主将解围的叫出来:“主公放心,当初我们还在草原上撵过鲜卑、乌桓的骑兵呢虽然没撵上,但绝对跑的快!”周围顿时不少人应和起来:“对对,真要跑起来,咱们绝对比冀州那帮婆娘兵跑的快。” “是啊,大不了,到时把兵器给扔了” “你这家伙说什么,简直讨打!” 吵吵嚷嚷声中,公孙止虚按手掌,众人的声音渐渐停息,目光严肃扫过他们:“这不是比谁跑的快,你们都立即跟着大队撤离,这是我的命令。” 单经看了看眼前这位年轻的主帅好一阵,方才点头,也不拖泥带水,朝身后招手:“都跟我走!”整合队伍离开时,他转过身,拱起手来,语气颇为生硬:“主公咱们在五阮关等你” 说完这句后,才带队跟着大部队离开。这边,公孙止目送他们走向山岭后方,他翻上马背勒过缰绳:“那就会会袁绍吧。”视线扫过一众骑兵,以及被丢上马背的高览二人,纵马飞驰出了山野。 片刻,黑山骑兵朝着前方的首领背影呼啸着跟上去,奔驰出这片山野后,视线变得宽阔,铅青的黎明,冀州的兵马在原野上延绵铺开,整个气氛昏沉而压抑。 阵前飘荡在风里的袁字大纛下,因为视线不佳,袁绍望着远方山的轮廓,微微眯眼,朝身旁麾下颜良、文丑、郭援、田丰、郭图等人低语:“你们说公孙止要见我是为何事?” “他灭亡在即,大抵是想要和谈”郭图附和一句时,旁边田丰摇头:“主公,以丰之见,可能会在高览、高槐二人身上做文章或许他想换取一些时间。” 风拂过人的脸,袁绍面无表情的微微皱了下眉,握紧了手中缰绳。显然他隐隐意识到将要面临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田丰同样皱着眉头,皱的更紧:“不对不对可哪里不对呢” 他沉吟思索的时候,天微微发亮起来,马蹄声自前方发出隆隆隆轰鸣,上百丈外,箭矢无法覆盖的安全距离,最有可能成长为天下最强之一的黑山骑正过来,然后,缓下了速度,层层排开阵势。 随后有数骑上前走出数步显得突出,袁绍以及颜良文丑等人看见他们均是眼熟,尤其是袁绍看到数人之中,那一抹白色身影,原本冷峻的脸上微微动容,被对方在自家军阵里追撵的太过狼狈,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至于其他人都叫不上名字,可立在这前方的,显然都不是无能之辈。 而在此时前方有了变化,那数骑左右挪动,最里面,隐隐约约一道人影骑马走出来,腰间挎着一柄长剑。 白狼,公孙止。 单骑缓缓而出,一直向前过来,身后数骑提着各自兵器跟着过来,秋日露出云间,洒下阳光时,公孙止当着敌我双方朝袁绍那边拱了拱手:“袁本初,可敢出来说话。” 声音不大,但依旧清晰的传了过去。逢纪连忙阻拦:“主公,切莫出去,白狼向来狡诈,小心他暗中放冷箭。” 哈哈哈—— 大纛下,袁绍笑了一声,收敛时,猛的挥手:“我若不出去,岂不是在众军将士面前丢人。”顿了顿,骑马走出阵前,周围颜良文丑等猛将也俱都跟上来,双方靠近,差不多十丈的距离方才停下。 “公孙止”袁绍勒过缰绳,看着中间那道身影,按下心中先杀后快的情绪:“你想将高览俩人送还?” “确实如此!”公孙止上前半步,他是第一次这么近见到这位未来昙花一现的北方霸主,随后朝身后勾了勾手指,被捆缚两道身影带来时,再次开口:“不过,不是送还,而是做一笔买卖。” “买卖?” “对,就是买卖。”公孙止点点头,嘴角勾出笑容,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这笔买卖就看袁冀州怎么看待了,你若要高览二人,那就后撤三十里。若是不要,我就当着你众兵将的面杀了他们,为袁冀州清理一些不中用的部下。” 对面一开口就提买卖二字,可哪里是买卖了,这边,袁绍脸上再次出现表情,肌肉微微的抽动,他从未有过后悔一件事,若是今日不来,公孙止要杀要还高览二人都与他无关,而眼下,对方摆出来的条件很明显。 敢攻过去,公孙止就杀了高览、高槐给众兵将看看,到时能不能追上对方还是两说,但绝对会为众人心里埋下不顾部下死活的阴影。 若是不攻,虽救下高览俩人,但白白放走白狼,显然自己心里也是不甘心,徒增加一个强敌在侧。 战场上安静下来,后方袁军阵前,郭图、逢纪、田丰等谋士都愣了好半响,对于这样的无赖事倒是第一次见,而田丰一直盯着前面白狼的身影皱眉细思,总觉得哪里不对。过得一阵后,高览、高槐二人被堵住嘴,发出“呜呜”的声音被丢在地上,出鞘的剑已压在了对方颈脖上。 公孙止的声音一字一顿的传过来:“想好了吗?袁冀州。” “好恶毒”颜良提着金背大刀上前:“主公,为将者难免阵前亡,死就死吧,切莫放过公孙止这头恶狼逃走。”周围其余武将也俱都附和,杀气、凶戾之气隐隐泛起,竟是做好了作战的准备。 袁绍思虑的自然比单纯的武将要多上许多,不顾及部下生死,会让他名声受损是其一,让想要投奔他的人出现顾虑才是最为重要的。 他虽多谋,却少有决断的性子在此刻暴露无遗,公孙止也是针对他这个弱点加以利用,不时出声逼迫,打乱他的思考。 “袁冀州,时辰不早了,做出决定吧。” 而在此时,后方的田丰眉头舒展开,快马跃出阵,急忙大叫:“主公,公孙止之计,非是高览二人,他在拖延时间——” 西南山麓上,密密麻麻的身影终于下了山脚,踏上了平原,略微休息一阵后,他们朝东面快速奔行 第一百九十五章 公孙止的诡诈 金辉洒向人间,脚步声激烈的在原野上持续,随着途中斥候遇到西撤的幽燕步卒,得到公孙止在后方与袁绍的兵马周旋的消息,平坦的原野上,一万四千数量的黑山步卒已经开始检查身上的装备,皮盔、皮质连着布帛的甲胄、环首刀自他们入驻上谷郡后,大量的郡兵配置移到了他们身上,虽然算不上精良,但也比过去衣不遮体,手持石斧、木棍要强上许多。 “让下面各头目给自家兄弟打气,随便说点鼓励的话。” 知道公孙止以身犯险拖延袁绍兵马的主意后,于毒索性抛弃了原在五阮关汇合的计划,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便是让众人做好求援接应的准备,随着命令下去,黑山步卒并未露出胆怯,反而是积极的响应。 毕竟,他们的亲人大多都在上谷郡有了新生活,也入了户籍,好不容易从贼匪变成了良民,若是公孙止出了意外,他们又有可能会过上往日那种躲躲藏藏的生活。 鼓励话语声在队伍间传递,曾经在黑山中挣命的匪类,除去官军的纪律和战阵之道外,骁勇是毋庸置疑的,砰砰砰万余人碰撞着兵器,粗犷的吼叫,身上那股属于贼匪的凶性让人血脉喷张。 于毒拔刀站在高处,心潮澎湃。 随后,脚步声蔓延东面,上万人的进击,覆盖了原野原有的声音。 相对于西面的黑山步卒正在赶来的途中,东面,两军对峙着,这是袁绍感觉最难熬的时间和选择,时间逐渐过去,天色越来越亮时,他的后方,名叫田丰的谋士骑马跃出军阵,打破了这片迫人的沉默:“主公,公孙止之计,非在高览、高槐二位将军身上,乃是为他前队步卒争取撤走的时间——” 话语提醒了所有冀州兵将,前阵数骑中,战马咆哮嘶鸣一声,刨动泥土冲出阵来。 金背大刀悬提,颜良上前抬起刀尖指去对面:“公孙止,敢用小计诓我家主公,简直讨死!” 暴喝声之中,旁边,袁绍皱眉望着对面,默许了他的行为,下一秒,对面数骑里,持双戟的恶汉拨马杀出来,声音如雷:“使刀的!上次还未打完,咱们再来啊!” “原来是你这恶汉,上次坏我宝马,今日非取你首级偿还!”颜良怒目瞪过去,陡然一夹马腹。 在话音落下的一瞬,两句“驾!”从不同方向爆发出来,提刀提戟纵马直面对冲,俩人身影已出两丈,刀身探出马侧,开始倾斜,“啊啊啊!”的怒吼发出,刀光轰的斩出。 呯—— 对面,奔驰的战马,典韦陡然跳马而下,半空之中,天光映着刀锋划过眼帘,双手往上一抬,将刀锋驾在两戟之间,火星溅起的同时,双脚轰得落地猛踩,两人都是勇冠三军之辈,力道非常人能及,四臂肌肉鼓胀,都在朝对方压过去,兵器在巨大劲道中摩擦着发出扭曲的吱嘎声响,长兵下压带来的力道颇大,让典韦受力瞬间脚掌陷入泥土。 “贼汉子,你武艺不错何必跟着公孙止,投靠我家主公,将来也好封侯拜将!” “教你武艺的师傅没告诉你,厮杀别乱说话!” 典韦缓过对方前力后,身形暴涨,双戟哗的一推,将大刀推开,粗壮的大脚抬起,一脚蹬在马匹的后腿,战马长嘶一声,硕大的身躯轰然向另一边侧倒翻滚,溅起灰尘弥漫,四蹄挣扎时,颜良坠马并未真的摔下,借力落地后双脚踏踏踏的后退,反手一刀插在地上,,猛的稳住踉跄的身形,一撬刀柄,刀尖挑起泥沙飞过去,拔刀,蹬脚陡然前冲。 两阵之间,持刀枪的双方众人捏紧了缰绳,视线注视着俩人捉对厮杀,那边,文丑轻轻磕了一下马腹,马蹄微微上前半步,声音低下来:“主公我弟步战不是这恶汉对手”视野对面,颜良拔刀猛进,刀锋劈过弥漫的尘埃,有金铁交击发出惊人耳膜的巨响。 另一边,白色的战马打了一个喷嚏,赵云捏紧了枪杆,目光注意到了缓缓走出半个马头的袁将:“那人叫文丑吧也是使枪的,倒是可以领教。” 厮杀的战场上,典韦挥舞一对铁戟,巨大的身形犹如洪荒巨兽,恐怖的力道直接砸开刀锋,身形突进碾向颜良,大步跨出,瞬间拉近距离,双戟猛的向内横挥对砸。 颜良看着对方贴近过来,长兵横砸碰撞时,左臂跟上,手掌按出去把握对方想要劈下的手腕,俩人同时抬脚朝对方蹬去。 步履对步履。 嘭——的闷响声,俩人的身影在灰尘中都结结实实的蹬中对方,颜良的身影被力道逼得踉跄向后倒退,而这边,典韦本身就身怀巨力,只是微微晃了晃,抓着铁戟犹如战车奔驰的碾压过去。 附近,马蹄声骤然而起,黑缨龟陀大枪挥舞,马背上文丑的身形纵马冲向恶汉,重枪呼啸,嗓音沉闷如铜钟:“休伤我弟——” 战马奔出的瞬间,公孙止沉默的看着袁绍,只是简单的抬了抬手,旁边的白色身影轰然杀出去,径直奔去典韦身后,龙胆枪一探,呯的一下,将那杆重枪拦截下来,一触即分,枪杆飞旋,那杆重枪猛的砸过来,赵云策马侧跑动起来,枪杆挡了一下,身形在马上微晃,重枪顺着落地,将地面砸的迸裂。文丑“啊!”的一声暴喝,策转马头,重枪抬起朝着背影直直刺过去,赵云侧脸余光看了一眼,拔剑回斩,呯的将枪头斩偏方向,急拉缰绳调头的一瞬,长剑回鞘,披风在风里翻了翻,马蹄疾走,龙胆枪照着对面壮硕威猛的身形袭去。 文丑摆正龟陀重枪与刺来的枪尖砰砰砰砰的发出无数碰撞,火花不断在两人长兵间闪烁跳起,座下战马化圆飞奔,枪影挑、刺、挥、砸,兵器卷动灰尘漫扬随着呼啸起来的烈风围绕二人周身,犹如旋风骤起。 场上四人不知道交手了多少回合,论起打斗或许已经在某人心里并不重要了,也就在众人视线集中四人身上时,公孙止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过来。 “袁本初,你家谋士都提醒了,我在拖延时间呐。” 厮杀的场上,龙胆呯的砸在龟陀重枪上,另一边,颜良被扔来的战马撞的吐血摔出老远,狰狞的巨汉右臂、胸口染血,依旧煞气凌人。 郭援等骑去抢人回来,袁绍目光抬起,点头:“从我答应见你,其实就已经中计了,原以为白狼只是战场狡诈,想不到也有急智,真是小看了你。” 其实对于袁绍这番话,公孙止没有多少得意,阵前捉对单挑向来不是他提倡的,只是眼下不得不那样做,听到对方有些叹息,他心里便是有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情绪。 一方面,他确实如之前袁绍那位谋士所言那样在拖延时间,能得到一万历经战阵的幽燕步卒殊为不易,要是尽折在这里,确实让人惋惜的,不免以身犯险留在这里周旋拖延,能让他们走远一点都是好的。 而另一方面,他拖延的另一个目的,其实在等黑山步卒来援,毕竟全身而退是此次最好的结果,若能等到援兵,袁绍想要尽全功将他这支兵马悉数剿灭变得更加困难。 毕竟,已经入冬了,再过一个月,严寒大雪就要降下,袁绍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若是冒寒冬追击,粮草够不够还是两说,但想要入太行山脉与黑山军对抗,显然有些痴人说梦了。 呜呜呜 短号的声音响起在山麓,天光下山的轮廓尽头,一条黑线蔓延进人的视野,旌旗招展猎猎,浩浩荡荡的推进过来。 “于毒那支六万黑山军”袁绍微微有些失神,双唇呢喃着兜转马头,望着远方颇具威胁的兵锋,眼下他方才明白,为什么公孙止有恃无恐,敢在他数万兵马面前谈“买卖”。 身后,马蹄声靠近过来,田丰看了一眼远方,眼神流露惋惜的神色,若是主公之前当机立断挥军杀过去,就算牺牲高览、高槐二将,亦是一战功成了,然而轻声叹了一口气,拱手低声开口:“主公,眼下对方援兵已来,可能是偷袭邺城的六万人马,算上一万幽燕士卒和两千多骑兵,人数已与我军这方几乎相当了,就算再开战事,胜算已是无知而且现已十月末,入冬了” “错一步步步错”袁绍捏紧剑柄,咬牙看着对面,随后大声喊出话语:“公孙止,既然你要走,好!我放你离开,把高览、高槐二将还来。” 声音过来这边,战场上已经安静下来,各自回阵时,公孙止提着白驹剑整个人都在抖动,笑声自他口中发出。 “哈哈哈哈哈” 握着的剑缓缓抬起来,他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何要笑出来,然而就是笑了,笑的狰狞猖獗,双唇抖动:“好!这二人我还给你——” 仿佛野兽的嘶吼,抬起的剑身猛的斩下去,血线唰的飚出,堵着嘴的头颅在地上翻滚,对面,所有人都骇然的看着一幕。 袁绍咬牙怒瞪,竖起手臂时,旁边的田丰扑过来死死抱住:“主公,已经没有最好的时机,这仗打不了了!” “啊啊啊!” “公孙止公孙止——” 暴怒的袁绍发抖的指着对面那道有恃无恐的身影,对方后面,一拨一拨的黑山士卒正蔓延过来,黑压压的一片,在这秋日的晨光,暴怒的身形怒骂中,气的吐了一口血,被搀回了中军,对峙的冀州兵马开始有秩序的后撤 整个天地,只剩下风的声音了,以及提剑大笑的身影。 典韦掏了掏鼻孔,望了望身后的援兵:“要是袁绍知道,咱们援兵只有一万多人,他会不会被气死” 第一百九十六章 生为汉人敢亡矣 天气已转冷入冬,最后一片树叶自枝头落在地面,人的脚边。 山岭光秃秃的一片颓败感。 整个冀州的战事由公孙瓒的死去,而进入了尾声,原本追击而来的袁绍大军方向,弥漫的旌旗正在离去,萧瑟的原野上尽是留下人的、马的印子,偶尔远方不知道的方向有双方斥候展开小规模的厮杀,这些已经不是眼下所有人会去关心的问题了。 除去向东南离开的袁绍,而西撤的近三万人不时离五阮关数十里的山岭、深谷间发出欢呼之声,也有一部分人奔走寻一些草药给伤员包扎止血,人声吵吵嚷嚷,但更大部分在这段时间选择了肃穆,战马在山麓间奔走,拖着一根根砍倒的树木过来宽敞的一处断崖上,正在搭建起木台。 里里外外过来的幽燕步卒围满这里,卸下头盔,沉默的站立,随后分开两侧,简陋的担架自众人的视线中由公孙越、邹丹二人抬着过来,公孙瓒的尸体在上面,铠甲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去,天气渐冷的原因,有些肿胀发臭,但还看的出原来的样貌。 周围沉默的士卒看着担架上的遗体,以及后面还有许多因伤重死去的同袍,有人忍不住去擦眼角,片刻之后,哽咽的声音呜呜咽咽在人群中响起,有声音哭了出来。 数十具尸体摆放到木台上,一支火把燃烧着被公孙越拿着走到断崖边一直望着山外的身影旁边,拍了拍对方肩膀,嗓音嘶哑低沉:“送你父亲一程吧,身体带不回去,就带骨灰回去,埋在幽州故土,总好过在仇人地头上不安生。” 公孙止在崖边站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身子有些摇晃的转过来,接过火把,回头看去,高耸的木台上数十具尸体摆放在那里,公孙瓒闭目祥和的躺在那里,身边躺着的士卒有的是狰狞扭曲、咬牙皱眉中死去的,视野摇晃走动靠近,周围幽燕步卒里里外外延绵,或被同伴搀扶过来,悲悯的气氛笼罩了这片山头。 “你是一个好父亲” “也是一名好将军看周围你的士兵都来送你了放心,儿子会让袁绍下去陪你,这几年你在下面忍一忍。” 呢喃的声音里,手中的火把丢上木台,附近数十支火把纷纷抛过去,冬季干燥的木头噼噼啪啪点燃,火焰窜起来时,邹丹捏拳砸在胸口,双目湿红,双唇微微嚅动,发出哼出呢喃的声音断断续续 “飒飒西风狼烟马蹄北来” 他身后,无数的身影挥拳锤在胸口便是轰的齐响,歌声自他们口中发出,低沉雄浑。 “飒飒西风起狼烟马蹄北来,胡儿贱我姊妹汉旗卷,荡天狼堂堂男儿驰疆场,长刀所向报君恩,护我汉土于无恙护我姊妹无泪颜忠骨埋草间生为汉人敢亡矣!” 唱到最后,无数的声音齐响:“生为汉人敢亡矣——” “敢亡矣——” “敢亡矣——” 吼叫的声音回荡在山麓,士卒一个个挣红了脸,扭曲的嘶叫,又泪流满面,鸟儿成群的飞上天空,避开这些许癫狂的气氛,火焰烧的更为猛烈。 随后,慢慢沉寂下来,各层将领将目光看过来时,不久后,单经率先半跪拱手:“末将拜见主公。” 邹丹跪下来 公孙越跪下来 赵云也跪下来 一道道身影拄着兵器整齐划一跪下,声音齐齐暴喝:“拜见主公——” 烈焰映着公孙止站在那里一阵,望着延延绵绵跪伏下来的士卒、将领,有些起伏的情绪中,他过去将一个个将领扶起来,拍拍他们胳膊,说了一些鼓励的话,远山近岭间波动的气氛渐渐平和下来,近半月的厮杀奋战,到如今一切都安静了,给所有活下来的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受。 “把我父以及众将士的遗骸收敛起来带回上谷郡”公孙止对周围幽燕诸将吩咐,语气平缓:“眼下我们没有太多的食物庆祝大伙从冀州活着回来,待回去后,杀猪宰羊让众弟兄吃饱喝足然后磨好刀,咱们再杀回来报仇!” 众人目光之中,他安慰的说着,挥手将一道道命令发下去,让众将领带着各自部将整队,沿着山麓往北撤,随后也吩咐一些快马去往幽州,通知公孙续、高升、华雄等将回来。 “过去时,也告诉我那弟弟,父亲身死的消息,去吧。” 赋予使命的数名骑士拱手领命离开后,赵云持枪牵马过来,公孙止看向他:“子龙有事要说?” “云确实有事”赵云供起手望着面前的高大身形,略犹豫了一下:“云想先告辞些时日,数年未回,有些想回常山看看家人,以及师父,请主公准许。” 公孙止点点头,也没责怪的意思:“去吧,数年不见亲人,难免不会思念,你去吧,早去早回。” “是!” 高兴的身影连忙转身就走,走出数步又折回来,显然忘记礼数,颇为难堪的笑了笑,赶紧拱手躬身拜辞,那边,身影也笑起来,朝他挥了挥手:“不用了,赶紧去吧,趁天没黑,出山还能找到借宿的地方。” 那一抹白色消失在林间,周围大火逐渐熄灭,收敛尸骨的士卒来来回回的装殓着,西斜的天光将这边孤立起来,公孙止正要转身,身体陡然麻痹僵硬,一股疲倦的感觉涌上全身,脚摇摇晃晃的走出几步,四肢无力然后,栽倒,远远近近听到李恪那傻小子的声音大叫着,着急的跑来这边。 “首领首领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 声音在耳边嗡嗡嗡的模糊响着,片刻后,典韦的声音在朝这边赶过来,李恪声音在哽咽:“首领突然倒下我才走开一会儿就倒下了首领他他这半月以来几乎就没安稳的睡过几次还受了伤,流好多的血”他擦着眼泪,呜咽的哭出来,像个小孩子。 “别吵——” 典韦朝他暴怒的吼一声,一把将公孙止扶起来背在后背,“你去牵马,我来背骑了这么久的马,肯定是累的你别哭,让主公在我背上好好睡一觉你这傻小子要是吵醒主公,我踹死你。” “要是要是都没醒呢” “那我老典就背着主公回上谷郡几百千把里的路,也不算远” 背负的身影,牵着马的身影,随着队伍远去山野,不久之后,天光降下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助攻 有人醒来,昏昏沉沉。 袁绍睁开眼睛看到的车顶、人的脸,帘子外昏沉的夜,都在颠簸的途中摇摇晃晃,随后感觉有人将身体扶起,草药的味道传到鼻下。 被他虚弱的推开。 端着药碗的是田丰,抚起他的是郭图和逢纪,脑子似乎还没有清醒过来,愣了好一阵,他望向窗帘漆黑的夜色,昏迷前的一些画面零零碎碎的组合起来,甚至曾经以往的一些记忆也在一一浮现。 逢之庶子,后出于成。一直是他刻意忘记的实事,是从弟袁术一直看不起的地方,并非看不起他是庶子,而是另一些让袁氏名门尴尬的私密,这也是当初向来和睦的兄弟变得针锋相对的私密。 他的父亲是袁逢没错,但他的母亲却是伯父袁成家中的某位女性,正巧袁成无后这才默许了袁绍这个儿子,袁逢出于好听,便以兄弟无后为由,过继于对方,便与袁绍叔侄相称。这些事情,却是袁术在讥讽时告诉他的,后来也得到佐证。 这是袁绍心中的一根刺,他一直以来想将袁家抬到更高的位置,来洗清自己这身污秽,明知董卓乃是豺狼,也要假借大将军何进的名义招进京畿,天下想要大乱,就要想从龙庭开始,只要天下乱起来,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的家族才有可能真正站上皇族的位置,这一路走来,或许沾满血腥、踏着无数人的尸骨,比如韩馥、比如公孙瓒,统一了北方四州,交厚鲜卑、乌桓,再携大势南下,这天下就无人能挡了,然而—— 画面停在高览断头,他气的喷出鲜血……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公孙止可带兵追袭在后?”声音虚弱的开口,袁绍伸手取过药碗,喝了一口,只是胸口还有些隐隐作痛。 郭图轻轻抚顺主公的后背,轻声道:“公孙止没追来,咱们正回邺城的途中,已过去两三日了……” “以那头狼的秉性,若是占势,岂会山善罢甘休……此时不趁胜掩杀,想来真是到了强弩以末的关头……他杀高……咳咳咳……高览的时候……就该挥军杀过去……元皓误我。” 郭图、逢纪对视一眼:“正是如此。” 对面,田丰愕然看他俩一阵,心里明白眼下要给袁绍顺气,只得点头:“……主公骂的是,丰不该阻拦,但主公该念士卒从邺城到的故安,作战千里,厮杀数十场,已是精疲力竭,寒冬已至,该是罢兵的时候了。” “元皓啊,刚是我随意而说,你莫要与他俩交织一气……”袁绍摆摆手,笑了一下,将碗底药渣喝尽,递还空碗时,沉默了片刻,“……其实我也知,不能再打下去了,为区区一头白狼而放任此时无主的幽州不顾,非大丈夫所为。” 田丰将空碗放下,点了点头:“原来主公早已腹案,是丰多虑了。” 袁绍喝下温热的汤药后,振了振精神,虽然依旧虚弱,但已能清醒分析事情,随后马车停下,招来军中重要的将领,铺开幽州地图与众人看了半响,手指点在地图上:“……幽州无主,刘虞旧部鲜于辅、田畴、齐周、赵该等人估计想要推刘虞之子刘和为刺史,此子从袁公路那里回来不久,趁他尚未站稳脚跟,先行将广阳、泉州以及右北平掌握在手中形成合围之势,他若聪明就该知道大势所趋之理了……” 话语顿了顿,目光看向周围诸将,逐一点名:“颜良袭广阳……你伤可有大碍?”对面,众人中,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的将领拱手,抬高声调:“末将无碍,些许小伤而已,就算再与那恶汉交战也无妨。” “嗯……不过还是注意一些,我让郭援为你副将,领兵一万占广阳。”声音在说,诸将中,身形威猛刚健,相貌丑恶狰狞,持一杆月牙戟的将领朗声领命。袁绍看他一眼,随后扫向众人,声音低沉缓慢开口:“文丑袭泉州,然后折道汇合广阳进兵逼迫蓟城,张郃不在,剩下韩猛率一路人马长途攻右北平,十一月底,合兵蓟城。” “幽州不过只是一些游兵散勇,这种形式下没有公孙止那头狼阻挠,还打不下来……”他看着众人,声音斩钉截铁:“……大伙不如卸甲归田务农!” “是!”颜良文丑众将齐声喝道。 正待众将散去,麹义却未走,见那边身影要返回车厢,连忙上前,语气着急:“主公,义连战数场皆有胜绩,为何独不用末将……那日追袭公孙止,若用末将,定能斩将夺旗,献首级于马前。” “你在质问我?”踏上车撵的身影停了一下,袁绍微微皱眉侧过脸来,对方挺了挺胸膛:“主公,该知晓,末将所领精兵且是其余将领所比,虽只有八百,但只要主公信任,给予扩充,定能成为天下强兵……” “呵呵……”袁绍揉了揉额头,挥了挥手:“再说吧……你且退下,驻防我周围,不可擅自离去。” 随后,车厢门扇呯的关上,驾车的士卒抽响鞭子,车辕缓缓驶离,麹义僵立在那里,咬牙捏拳,狠狠在地上跺了一脚。 “……末将不比他们差……为何不用……” 语气森然。 十一月初,袁绍回到邺城,幕府中名为审配的文士,将那日于毒围城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讲出来。 “三万……为何到了我耳中却是六万……” 呯的一声,瓷器摔碎在地上,碎片弹出门槛,袁绍举着手指咆哮:“蒋奇……我要杀他的头……我要杀他全家……谎报军情……其罪当诛……咳咳……” 脸色挣的通红,瞪目欲裂的身影摇摇晃晃起来。 “主公,蒋将军虽有错,但亦有守城之功……主公……主公……”审配见事不对,连忙冲上去将欲倒下的身影搀扶,扭头大叫:“来人……快传医匠……” 整个府衙慌乱成一团,望着被众侍卫抬走的袁绍时,审配愣在原地,显然不明白自己已替公孙止送上一记难得的助攻。 与此同时,另一边,远去常山。 白袍、白马、孤枪,穿行过山麓,一路自北踏入了常山地界,隔河而望,真定已是近在眼前,数年前,抱着北上杀胡虏的信念去往幽州,跟随白马将军纵横草原,原本以为自己不会那般思念家乡亲人,但那日见到一个父亲,为了儿子所做出的牺牲,心里埋藏许久的东西浮了上来。 总有一些东西,永远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褪色,或遗忘,只是埋心的深处而已。 “不知兄长在家如何……恩师还健在否……” 他骑马持枪望着涛涛东流的河水,反而有些近乡情怯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赵云的刀 秋末似鲤尾波澜轻摇,人间凛冬袭来。 叮叮当当……铜铃声轻响在山麓。 枯黄的梧桐叶层层叠叠铺在山野,满山泛起一片淡然的黄色,步履踩过落叶,沙沙声从远方过来,铺满落叶的小道上,一人一马缓缓而行,迟疑着,已放慢了脚步许久,数年未见的老人,他怕见到的只是一尊灵牌。 赵云望着道路的尽头那间破旧的小院轮廓好一阵,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牵马过去,土培垒起的院墙并不高大,看上去有许多年头了,站在院门前,上面刻满了岁月的痕迹,颤抖的伸出手推了推,院门开了,里面画面一点点从扩大的缝隙中进入眼帘,满院的枯黄,破旧的窗户,偶尔一片落叶从那颗粗大的梧桐树上飘落,一张石桌,两张石凳落满了灰尘。 “师父他……已不坐这里了么……” 轻微的呢喃,披风拂过门槛,犹豫的身影走入院中,低垂的屋檐已没有人迹,院中的梧桐树下也没有熟悉的身影在挥动手中枪棒,脚步停下来,不再往前走了,赵云望着对面屋檐下的门扇,已没有了勇气再去推开。 “师父……” 步子向后退,退到院门外,轻轻的将院门阖上,转身离开。马背上,他回望那座小院,有些记忆里,对院中曾经存在过的老人,赵云是崇敬的,但几年前自己想要离开去往更北的地方闯荡,师父是极力反对。 “练武之人,心当坚韧,你有,心要狠,你还不够……习武大道,一颗石子就会绊倒你……摔的头破血流。” 时光的冲刷,若是今日自己不回来,这句话渐渐的也在赵云脑海中淡忘过去,下山的路还很长,但离家不会太远了。家中兄长,在赵云离开家乡没过多久就已成家,往后的军中也有书信联系,后来又没有了,大概世道变的艰难,千里迢迢,一封书信说不定半道上就遗失了…… 常山真定乃是北方重镇之一,赵云的家乡却是真定外数十里一处村子,离开几年是什么样的,回来时也没有多少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比前几年更加破败了一些,村头的牌匾已模糊不清,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了。 这世道说乱不乱,若非老主公公孙瓒不打来冀州,应该是不乱的,如今兵事停息,官府还是会来治理,赵云的性格并不要强,在幽州这些年几次想要将兄长一家接过去,可到了幽州,也不知如何安排兄长一家怎么过活,毕竟他低不下脸来为大兄求一份差事,不过眼下,兄长在本地应该还是能安稳的生活,也不知愿不愿意随自己去上谷郡,哪里该是过得更好一些,亲人团聚身侧,心也会安稳许多。 想到这里,赵云不自觉的笑了起来,踏入村中不久,天光已是西斜下来,村中错落的土屋少有人出来,偶尔听到几声犬吠,有人打开破烂的房门探头看了一眼,见是赵云牵马回来,连忙又缩了回去,呯的关上门。 “是赵云回来了……” “这下事情可能要闹大了……都两年了……怎么就回来了呢……”屋中声音轻响,与人低声交谈。 牵马走过屋檐的身影皱了皱眉,这与他当初离开真定时有些不一样……然而他并未细想,牵着马加快了脚步,朝村后的自家过去,房巷的拐角迎面一道身影过来,身形高长,白面短须,一身粗布短衣在寒天里显得有些落魄,赵云却是认识他,对方也是惊诧的叫出声:“子龙……你……你回来?” “是啊……刚回来,走!随我一起回家里,我在山中打了一些野味,回去打理了,与我兄长一起吃。”那人乃是赵云同乡好友,复姓夏侯,单名兰,自幼相识长大,只是离家几年便断了音讯,以为对方也离开真定了,想不到却还能再见,脸上自然高兴,拉住对方就要家中过去。 旁边,夏侯兰看着他背影,吞吞吐吐道:“子龙……还是……还是不要回去吧……不如先去我家……有些事……我先……我先告诉你……” “千里归家,哪有不先回去的道理。” 脚步、马蹄走出巷口,然后停了下来。夏侯兰闭上眼睛,将头转去一旁,龙胆枪咣当一声落在地上,视野里,房屋已经倒塌了,野草爬满残垣断壁,赵云松开缰绳,身形晃了晃,一步步走的缓慢。 “爹娘不在了,我是兄长,自然要照顾你……娶不娶妻的无所谓,只要弟弟好生练好本事,兄长就算一天只吃一顿,好的总要留给你……” “……去了北边,草原上鲜卑、乌桓杀人不眨眼,你千万要小心,切莫逞强,打不过就骑马逃,别人看不起你也没关系,回到家里,兄长会保护你,谁要是敢乱嚼舌根,我就去打断他的腿……” “等你功成名就,当了将军啊,那可光宗耀祖,嘿嘿,一定要帮扶兄长啊,到时候兄长在村里给你讨一个好婆娘,算是让咱们赵家开枝散叶了……爹娘在下面不知会有多高兴。” 往日的记忆,在这一刻,从残垣断壁中清晰的逼近过来,当初那比他高的瘦弱少年再到徒步送他离开真定,在夕阳下挥手道别的男人,如今变成一副定格的画面,深深的烙印下来,疼的身子微微的颤抖。 “……子龙,你不要做傻事……管不了的,世道就是这样,他是官……是个大官,就算你在白马将军麾下也是大官,可你也管不了冀州的事啊,没有办法的……白马将军都死了……你想开一些,咱们以后再想办法……” 那边叨叨扰扰的声音过来,夏侯兰试图上去搀扶摇晃的身形,若是哭出来尚好,但是眼前这位发小没有任何的声音,沉默的可怕,手掌抓住对方臂膀:“要哭就哭出来啊……你不要冲动……”话语声中,沉默如兽的身形陡然转过来,夏侯兰嘭的一声飞出去,摔在断裂的墙根下。 脸侧过来,阴沉嘶哑的开口:“我兄长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人……为何要让他遭受这样的苦难,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夏侯兰捂着胸口挣扎起来,大叫:“是刘孚……他是袁冀州的妻弟,不学无术,欺压百姓,你兄长他娶了一房婆娘,甚是美貌,早前我与他说过,贫寒人家娶不得这样的女子,他偏不听,结果如何……被豪绅看中不说,对方知晓你是公孙瓒手下将领,将事捅到刘孚那里……那妇人也入了刘孚房里,你兄长也被他拿下,折磨至死,还是我领了尸首回来安葬……” 大叫的身影过来推了对方一把:“这下你满意了,知道仇人,你报得了仇吗……报得了吗——” 报不了吗…… 颤抖的身形呢喃着,随后想到公孙止,曾经说过的话:为亲人报仇,岂能隔夜…… 岂能隔夜…… 转身,赵云大步回走,捡起地上的龙胆枪,翻身上马:“你来带路,先杀那豪绅……往后再杀刘孚……” “好!你等等!” 夏侯兰点头,返回跑家中,片刻后出来,提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猎刀,带着赵云朝村外不远的一处庄子过去…… 忠孝庄,十一月初九,张灯结彩的一天。 大红灯笼在夜幕降下时挂上屋檐,来来往往礼客笑容满面拱手道贺,原是这家庄子主人王固家中独子大喜,他结交权贵如刘孚这样的人,在真定这块地头算的是真正的大户人家了,今日可惜刘孚有急事赶去邺城,不然邀请这样的人物来自家庄上,更是蓬荜生辉。他看着进门道贺的一道道身影,皱纹堆积的笑起来,偶尔与身旁的儿子低声交谈几句,叮嘱他成家后该稳重一些的话语。 “……以后家业迟早都会交到你手中,成亲后,当收敛以往游手好闲的性子,为父与刘孚交往日久,过些日子推荐你过去,在他麾下任职,将来也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 “父亲前两年送给刘孚那个美人……要是还能再见一面就好了……若是去他麾下,该是有机会的……” “乱说一气!”王固在儿子后脑拍了一巴掌:“过去后,把轻浮收敛起来,要是犯事犯到刘太守脚下,为父也保不了你。” “是……是……” 交谈之中,人声喧闹鼎沸,王固又与儿子交谈几句,正要走开去招呼几名同样身份的贵客,走出几步,便在此时,院外响起几声嘈杂叫骂,随后骚乱起来。 “怎么回事,过去看看。”他挥手让儿子过去处理。 暗红新郎袍的身影走过去,下一秒瞪大了眼眶,一抹寒光哗的劈下,一团鲜血溅在灯笼上,摇摇晃晃起来。 周围尖叫骤然响起,门口、庭院中的身影混乱的跑动,王固回过头,视线里,儿子的身影向后仰倒摔下石阶,一道高大修长着甲的身影提着染血的长剑,另一只手中,龙胆枪戳进管事的口中钉死在门扇上。 “你……你杀我儿子……”王固睁大眼,浑身发抖的指过去,周围护院、家将持着兵器涌过去时,那边,浑身夹杂死气的身影微微抬了抬脸,声音低沉:“……你可还记得赵平……他是我兄长啊。” 眼角,眼泪掉下来。 “啊——”赵云从尸体口中拔枪而出,身影陡然狂奔冲过去,数十人迎上来,轮圆的龙胆枪排山倒海般的压倒了众人兵器,有人想要靠近,下一秒犹如炮弹般飞出战团,撞在假山上,血从后背印在上面,随后落入水池。 呯呯呯的兵器撞击中,不断有人在飞,有人脑袋直接爆开,一个人压在一群人不断的后退,一名护院的头领持着长刀暴怒的杀过来,刀锋被挡下,龙胆枪结结实实扫过他腰身,将身体拦腰打的飞出去撞上屋檐下的木柱,那柱子在渗人的爆响中轰然断裂,半个屋檐也随之坍塌下来,瓦片哗哗的摔碎一地。 望着那道杀出众人的身影,王固看的心惊胆战,后脑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意识到不妙赶紧后退,前脚跨过门槛,身后,呼啸声袭来,他感觉不似自己的力道在带着身体在飞,正厅里那巨大的喜字剪纸在视线越来越大,嘭的一声,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他挣扎了几下,脚尖都够不着地面,低头方才发现一杆长枪穿过了后背将他钉在了墙壁上,那边摇晃的身形走过来,长剑还滴着血。 “我兄长为人和善……做人老实本分,你们为什么不给老实人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染血的手掌握住枪杆一拔,抽搐的身体倒下来,赵云垂着眼帘看着王固,抬手又是一枪扎进心窝:“那我也不给你们活的机会……” 夏侯兰从院外拥挤的人潮过来,膛目结舌的看着满院的尸体,视线里,那一抹染着红的白色从面前走过,不安的看了看周围,随后跟上去,消失在这片夜色里。 …… 山间的小路,风声呼啸。 两人一马沉默的来到童渊的小院外,推开院门走进去,赵云已经不再犹豫,推开了第二扇门,走入堂屋,供奉的桌上没有灵位,只有一把古朴厚重的长枪摆放在上面,那是老人用了一辈子的兵器。 凤鸣—— 死气沉沉的身影,眼中一热,便是朝着那柄长枪跪下来,磕下头。门外的夏侯兰叹口气,轻轻将门带上。 “师父……” 黑色笼罩的屋中,哽咽的声音在喉咙间滚动呢喃,随后呯呯呯的磕了三记响头,桌上的凤鸣枪沉寂的摆放在那里,似乎在看着他。 “师父……我兄长那般好人,为什么就活不下去……云不明白……” 头重重的磕下去,撕心裂肺的哭出来:“想不明白……为什么好人难存。” 男人哭泣的声音并不好听,却是让人伤感。 哭了一阵,他站起身,去抚摸那柄兵器,随后拿在手中时,有微微的风鸣之声,枪杆上有一行刻下的字迹:心中要有刀。 刀…… 赵云摩挲着刻字呢喃着,随后卸去了凤鸣枪头,取过枪杆与龙胆枪合为了一柄,他心稍稍安定下来,打开门,夏侯兰看过来时,招了招手:“随我一起去北方吧……这里已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感受山上吹来的风,提着龙胆凤鸣枪,带着那把‘刀’籍着夜色奔向北方。 第一百九十九章 冬至,阴云 幽州西北,上谷多丘陵陡山。 入冬以后,北方天气急剧转冷,光秃秃的丘陵延绵,偶尔难得的阳光下往远方延伸,自幽、冀战事爆发,整个南来北往的交通道路被封锁,商旅行走在山间来往与草原贸易,沿途望着北方苍凉与雄壮的山势,毕竟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自冀州战事以公孙瓒身死结束,在李儒坚持下,出兵直接占领军都山,将上谷郡与幽州分割开,断绝了商道的通行,同时也将居庸、涿鹿、下落、潘县连成一体,另一方面雁门郡徐荣与高干的并州兵马厮杀数次后,让其寸步出不了关外,意味着并州有三分之一的郡县被割裂出去,重兵占据了通往北方的关隘句注山,切断并州乃至整个中原去往北部的贸易的交通。 唯一剩下的路,走卤城穿飞狐道再至涿鹿或桑干去往草原,然而商人逐利,翻山越岭的成本和耽搁的时间,换算下来,让背后支撑整个北方利益贸易的许多世家大族遭受巨大的损失,李儒这一手,掀起的风浪比冀州的战场更加让无数人挠秃了头。 初平二年,冬,匈奴、鲜卑的互市只在上谷郡贸易,成群的牛羊、毛皮、马匹让大量的商人闻到了千载难逢的商机,通过群山阻挠的汇聚这里,汉人、异族人几乎拥挤在一起角逐,甚至爆发十多次争端,然后东方胜为首的官府力量介入……这让无数人的算盘再次落空。 自然而然,更多的问题摆到上谷郡郡丞东方胜的案头,另一边,出去近两月的军队,终于也在中旬到了逐鹿,离上谷郡不过四百里…… …… 秋末冬初,季节交替,寒冷让人不适应。蔡琰慵懒的从雪一般颜色的毛毯上醒来,窗外是难得的晨光照进眸子,听到动静,屋外的脚步声一连串的踩过来,门扇吱呀小心推开,一道道进来侍候的粗壮妇人身影开始有条不紊的端水、拧毛巾、穿衣、梳妆…… 门外响起香莲稚嫩的声音喋喋不休的训斥。 “做事机灵一点,主家是谁,可不是你们当初侍候只有钱财的豪绅…而是…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不过有一点啊,仆人的衣服不是发给你们了么,怎么不穿?穿这身皱巴巴的旧衣裳小心让蹇管事看到,非把你们屁股打烂不可……我告诉你们喔,蹇管事可是从宫里出来的,你们要是不听话,就统统送到他那里去……调…唔……调……” 整个后院在小丫鬟的话语里,慢慢苏醒过来,女子站在一面硕大的铜镜面前看了一下隆起的肚子,深深吐了一口气,随后被搀扶着走出房间,听到檐下训斥到结巴的声音,笑着提醒了一句:“调教。” 对面,小丫鬟连忙点头:“对,就是调教,你们可要当心……啊……夫人出来了。”旋即,朝那帮十六七岁的侍女挥手:“快走快走,去忙你们的吧。”然后,蹦蹦跳跳的朝这边小跑,笑容天真烂漫,语气却有些埋怨:“……夫人啊,这些新来两个月的丫鬟,怎么还是笨笨的,香莲进来府里的时候,还不到半个月就很会做事了。” “没羞没臊的小丫头……” 香莲鼓着腮帮,小眼睛瞪去那边开口打趣的一名粗壮妇人,后者陡然变的凌厉回瞪,吓得小丫鬟赶紧躲到蔡琰身侧,朝对方吐舌尖。 “夫人就是太惯着香莲,将来可不好打发出门找婆家了。” “我才不找,就跟着夫人,气死你们。” 一群妇人毫无顾忌的大笑起来,就连旁边的蔡琰也轻笑着揉了揉丫鬟的发髻。吃过早膳后,蔡琰又在书房看了一会儿书,自从怀孕后,丈夫就禁止她触碰任何锐利的东西,就连稍微有尖角的琴也是不行。 想到那个人……她轻轻抚了抚隆起的小腹。 “也不知夫君走到哪里了……” 闲暇的时光悄悄的流逝,接近正午,天又阴了下来,前院府衙俩人正朝这边府邸过来,俩人俱都着了读书人的袍子,不过领口加了绒毛,里面也置了一层加料的单衣,一黑一白相谈而走。 “……儒出出主意尚可,可不敢逾越,官身还是由首领亲口应下才是,商人可凝聚成体,但也不可过于依赖,自古商人逐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其实上谷郡资源匮乏,儒只能集匈奴、鲜卑之便利来扶我汉地繁荣……” “文优兄就不怕将来商人抱成团,变得本末倒置,反来要挟官府?”独臂的身影看向对方。 那边只是笑了笑,负手在走。 “……无妨,商人再抱成团,手中亦无刀兵、人手,再则那些个世家大族又岂会看他们做大,毕竟这些商人嘛……只要有大利可图,也会丧心病狂起来,什么世家,说不得也会用肮脏手段的,咱们看戏就好。” 东方胜停下脚步,语气迟疑:“眼下商人太过散沙,所以若是首领这边开了许诺官职的口,这天下……怕是要将上谷郡推向风浪尖上了。” “皇帝我都杀过……皇权有用么?”李儒扫了扫袍子,看向后院的门匾:“首领面前,那些东西不管用的,要么按这里的规矩来,要么捧着自己的头回去……你说是不是?” 独臂书生笑着点头,“好了,咱们进去拜见夫人吧,就不用说这些戾气的话,免得惊了小首领。”话语落下,与李儒一并走了进去。 二人谈笑轻松,其实此时的上谷郡未必就不是在刀锋上挣扎,突袭军都山也是在说理不通后,发动的强攻,拿下后,东方胜着口舌之人游说其余诸县,方才将大势稳固下来,其中稍有不慎,都有可能被人翻盘,落的只有沮阳一座孤城。 毕竟公孙瓒死讯传来后,公孙止尚在山中,城中唯一能让众人稳下心来的只有府邸里那位夫人,那日黑山贼心不死的复起,坐镇府中的女人,用强硬的刀兵姿态让无数人为之佩服,往后的政务里,遇到难以决断的纠纷,都会走出后院,然后坚决的执行上谷郡以及东方胜他们定下来的规矩,一直维持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气势。 令众人不敢轻视,当然也部分原因还是肚中还未出世的生命。 翻过一卷竹简,外头香莲的声音响起说了郡丞与李儒过来拜见,蔡琰放下竹简,笑了笑:“让他们进来吧。” “是,夫人!”小丫鬟应了一声。 片刻后,房门轻缓的推开,东方胜、李儒二人先后进来,大抵是说了一些最近的政务上的事,交换了意见后,说起上谷郡互市的事时,蔡琰摇头:“此事,二位先生决定即刻,不过听说夫君已在回来的途中,估计就在这几日就能回来……” 屋中在说着话,香莲无趣的在外面走走转转,毕竟这样的商谈一直会持续很长,而且周围也有许多强壮的妇人看守把持,一个个挎刀甚是彪悍,也就用不到她了,眼咕噜一转,然后轻声轻脚的想要溜走一会儿,近来她发现府衙那边叫苏仁的侍卫特别有趣,对方讲当初他们在草原上杀鲜卑人事很好听…… “你又迷路了?”香莲走过长廊,发现一个丫鬟在书房侧面犹犹豫豫的样子,这都很多回了,她挥手:“你不在这边,往回走,穿过后面那道门回去你该待的地方,别乱跑,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香莲捏着小拳将那名丫鬟赶走,随后偏头思索:“最近新来的丫鬟都怎么了……笨笨的,老是走错……” 想不通后,干脆也就不想了,愉快的跑去前院府衙听故事去了。 …… 书房,持续的说话继续传来。 “……自公爹死后,从草原上传来一个令人费解的消息,辽东鲜卑那边冒出一个公孙王的人……自称白马将军家中人,四处招右北平流离失所的百姓过去依附,这件事上,必须加紧查清……” 蔡琰看了看二人,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最好不用动刀兵的情况下,将对方消失,免得污了公爹和我夫君的名声。” “是!夫人。” 送走俩人后,蔡琰望着阴沉的天色,心里微微叹息,摩挲着隆起的小腹,再过不久,她将会一名母亲了。 夫君快回来了,妾身终于也可以歇一歇了。 第二百零零章 鲤鱼 星月暗淡无光,阴云压下山的轮廓。 延绵自黑夜尽头的是三万军队,在涿鹿扎营补给两日后,沿着去往上谷郡的官道蜿蜒而行,探马快骑四处搜索排查保障大军夜间安稳行军,踏入上谷郡地界后已是后半夜,方才临时驻扎休整。 离开沮阳近三月,走的时候是秋初满山叶子才渐黄,回来时整个山岭都秃顶了,公孙止对于上谷郡的归属感其实并不是多么强烈,一年里,近半的时间都在外征战,城中一共多少条街道,具体有多少百姓,并不清楚,如果是一个国家,那他说不上来也是情有可原,但作为一郡太守,治下城池的情况都无法了如指掌,某种意义上来讲确实有些不负责任,家庭而言也是不负责的丈夫。 但另一方面,他却是称职的军队领导者。 在太行山脉期间,因伤势和疲累过重的原因有十来天都在典韦背上渡过的,下山至涿鹿后,道路变得平坦,整支军队大小事务已开始慢慢过问,与士卒同吃同住,来自右北平的这些步卒虽然自那日后,在名义上已归于公孙止麾下,但将帅与兵卒之间的亲疏也需要做些事情来消磨,方才能如臂指挥,对这支军队将领层的结构,各层将领叫什么名字,谁与谁之间有矛盾、有关系、是熟识朋友,父亲麾下当初那帮大将也要结交拜访,随后召开几次小型会议拉近距离等等一系列的各种事务处理下来,这支军队方才算得上是他。 燃烧的篝火斑斑点点的错落在军营中,士卒围拢着取暖,铁锅冒着热气腾腾的香味,混杂着肉干的味道,公孙止带着于毒、典韦以及邹丹、单经等将领巡视营间,偶尔舀起肉粥喝了一口,方才满意的继续走下去,身边都是自己,话语也没多少客套。 “沮阳那边,东方胜、李儒又来信催促了,不过相对那边鱼龙混杂的局面,我更愿意抓紧军队的进度,一帮商人、世家,想要独揽北面草原的买卖,再怎么龌蹉威胁,我不开口,他们连关卡都出不去” 巡逻的一队士卒过来,朝这边行礼,公孙止挥了挥手与他们打过招呼,背负着手对身后一众将领继续说道:“……不过一群跳梁小丑而已,世家那一套或许在中原等地行得通,毕竟,握着大量的耕地、物资、人口甚至大多官员都出自他们家中,但在上谷郡、雁门就不能让他们胡来。” 于毒、邹丹等人互相看了看,俨然并不是很明白,旁边典韦摩挲大胡子叫嚷:“嗨!你们怎么那么蠢!” “你知道?”单经望向他,恶汉摊手:“不知道,附和一下而已。” 一群人鄙视的看过去,牵招用肘顶了顶对方:“你好好厮杀就行,别学潘无双乱拍马屁。” 公孙止笑了一下,拉扯到了伤口,疼痛让他咧咧嘴,片刻后,摆手,众人安静下来,方才继续说道:“具体怎么做,那是李儒、东方胜的事,你们不明白也没关系……明日下午差不多就了回沮阳,我之前承诺不会变,回城之后该奖赏士卒的照常发放,但有一点,幽燕步卒初来上谷郡,我不希望出现打架斗殴的事,纪律上该抓严的就不能放松,一旦让我抓住欺凌、抢夺犯事的士兵,首先就要问罪你们这些将领,明白吗?” “是!” 众将拱手齐声大喝,引得周围兵卒好奇的望过来时,公孙止挥手让他们放下手臂,朝前方继续巡视下去,中途又聊了一阵,偶尔想起一件事来。 “明年开春后,冀、幽打不了,但北边被我们割断的其余郡县就不能放过,比如代郡、定壤郡、云中等地,所以明年你们要打的仗还有许多,把士卒训练好,人事上也会有些调动”脚步停了一下,他望向身旁的李恪:“给驻守雁门的潘凤去信了吧?” 李恪点头:“去了,还没下太行山的时候,就照首领的吩咐派出快马去那边了,这个时候说不定潘无双已经在返回的路上。” “好,夜也深了,除了值夜的将领,其余兄弟都回去休息,明日一早还要继续行军。” 众人抱拳离开。 远方,迎着黑夜尽头,有人打了一个喷嚏。 缩在简陋的帐篷里,顶着牛角盔的身影探头探脑的钻出来,看了看天色,嘟囔着又缩回去:“一个喷嚏都能把瞌睡打没了”裹着一张羊毛毯子露出圆脸有些哀怨:“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在背后骂我。” 而另一边,从幽州而回的骑兵也即将回城,公孙续站望着夜色下的沮阳轮廓,朝身旁几位将领拱手:“诸位头领先行回去吧,续在这里等候兄长归来……也……在这里等候父亲。” 众人点点头,高升拍了拍他肩膀:“我老高陪你等。”随后挥手朝锁奴、去卑等人道:“就地扎营,明日等候大首领回来再回军营。” 此时,已是后半夜凌晨,不久之后,东方的光亮升起来了。 上谷郡,治所沮阳。 寒冷席卷北方,大街小巷多是穿着厚实衣袍的商人、挑夫,以及部分衣着华奢锦袍的身影,酒肆、宿馆人满为患,各种嘈杂、喧闹中将冬天的萧索里多了一份人气。一辆牛车穿过街巷,偶尔停下来听着市井中传递的讯息。 冬季互市的事情一拨拨的掀起各种反弹,不过李儒、东方胜自然一早就有察觉,只是并未打算插手,静静的在一旁观看,从幽、冀、并进入来的商贩以及世家大族的代表,或多或少都有上门介绍自己的背景,送各种贵重的礼物,从书画名篇、金银珠宝,再到美人,东方胜和府衙各层官员一并拒绝,唯有李儒照单全收下,还随口应下差事,转头就数落东方胜等人:“礼都送到嘴边上,该吃就吃下去,办不办事那还是主公说的算,对外,就说尽力而为了,北地苦寒可别委屈自己。” 对于李儒这种官场混迹过的人来讲,东方胜确实过于洁身自好。车帘放下来,护卫庆季驱赶牛车离开,车厢里他隐隐有些担忧:“文优兄说的轻巧,如今上谷郡粮价每日都在涨,这是本地一些大族开始向我们示威了,若是再将你吃拿卡要的事捅出去,首领那边说不得要拿你脑袋平民怨……” “不会的,不会的。”对面,李儒细长的眼带着笑意,斯文的饮一口温酒:“……闹到最后,吃亏不会是我们,这些人呐,眼下太过看中利益,却忘了冬季草原上异族人巴巴望着换来粮食过冬,也忘了黑山几十万百姓还有部分过冬的口粮还没着落,他们就这样用粮价威胁,以首领的性格,只会拿他们开刀,而不是我。” 东方胜替他斟上酒,叹口气:“两边你都算计,弄不好首领真会取你脑袋的,就算夫人求情,估计都不管用,这种事还是少做为妙。” “为人臣,自然要做为人臣的事。”端起酒,李儒望了望车帘,扬起的缺口,街道、人流缓缓而过,“当初我岳丈就是太过满足现状,沉迷享乐,不听忠言,好好的大势,一触即溃,苍天让李儒重头再来,就不能重蹈覆辙。” 一口饮尽。 狠下心的鲤鱼,只有烧去尾,方能跃上龙门。 第两百零一章 福星高照 阴云昏沉,长鸣的鹰唳卷过天空,飞翔的身影俯瞰大地,蔓延的旌旗延绵而来,骑兵发出轰鸣奔驰在前方开路,一身刀痕斧砍的铠甲露出峥嵘,遥望前方城池的轮廓,以及视野对面,一支两千多名骑兵一字排开等候着。 “下马——” 公孙止抬起手,李恪扯开嗓门喊了一声,后面的骑队轰的一声,齐齐翻下马背,数十名将士捧着瓮罐过来,其中一个由公孙越抱着,随公孙止朝对面大步过去,那边一字排开的骑兵中,一道身影缓缓走了几步,越走越快,随后跑动起来,靠近时,陡然跪下来,朝那瓮罐挪动过去,眼眶湿红,双唇颤抖着,咬合难以发出的字眼。 “哈……啊——” 最后,身子弓起来,发出心痛、酸楚的喊声,蕴含着不仅仅只是因为父亲的离开,而是过去父亲对于他的疼爱,一点一滴由真实变成了触摸不可及的回忆,他抱着装有公孙瓒骨灰的瓮罐,眼泪鼻涕沾在了上面。 “父亲……父亲啊……”撕心裂肺的哭喊,在这一刻,响彻阴沉的天空。 一道身影走过来,公孙止伸手拍在这悲恸痛苦身影的肩膀上,目光投下来:“……以前任何事就都不重要了,留下吧,有我这兄长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 “谢……”公孙续抱着瓮罐,擦去泪渍:“……谢兄长。” 公孙止嗯了一声,转身上马:“走,随我回家。”他低头看了一眼弟弟,笑起来,扬鞭纵马前行。 不久,公孙止入城的消息传遍全城。 公孙府邸。 小巧的身影听到消息,急急忙忙朝回跑,飞快的穿过长檐走廊,大呼小叫跑进后院,半途中撞倒一名侍女,也不管对方,边跑边喊:“夫人!夫人!回来……回来了……” 睡过午觉的蔡琰正在花园中散步,与蹇硕说着府里的一些事,听到慌慌张张过来的丫鬟传讯,蹇硕浓眉皱起,哼了一声,“夫人面前怎的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杂家是看你是小丫头欠缺管教了。” 香莲吓得缩了一下,一向仗着夫人恩宠,在府里横着走,但到底还是惧怕眼前这位从宫里出来的宦官,尤其是怕听到对方嘶哑尖细的嗓音,感觉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蹇管事不要吓唬她,小孩子本就是这样天真烂漫的性子。”蔡琰笑着为小丫鬟开解一句,随后才问道:“香莲,你说谁回来了?” 那边,小身影胆怯的瞧一眼蹇硕,小声道:“自然是家里最大最大的那个回来了。” “府中谁是最大最大的那个?!” 一道声音自后方过来,蹇硕随即躬身,小丫鬟抬高声音转身:“当然是我家主人啊,难道是你……”童稚的声音卡在喉咙,脸垮下来,急忙弯下身不敢再说话了,一旁,蔡琰抿嘴笑了笑,快步朝过来的身影迎过去,视野中,距离渐近,一身戎装的公孙止一把将白驹扔给李恪,对典韦李恪二人道:“从军这么久等会儿你们找蹇管事一人领一个府中侍女暖被窝,看上的话就不用送回来了。” “还有这好事……”典韦连忙拉过那边的宦官,催促还愣着的傻小子:“走啊,咱们挑人去。” “不去,女人有什么好的,还占一半的床,我去城外军营找华雄,他说教我西北那边的摔跤……”李恪扛着狼牙棒就往外走。 典韦也不管他,推搡着蹇硕就离开这里:“走走走,府里有没有会唱曲子的……” “有啊,买进一批色艺双全的……用来演奏跳舞的……不过夫人说不能当作随意糟践她们。”蹇硕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夫人,硬着头皮和这粗汉解释。 “……那有没有屁股大,腰板粗的那种……就是床上很带劲的……” “那你要找夫人的女兵了……全是你说的那种……” “……不行,她们太野了……” 说话声远去。蔡琰看着离开的两道背影,眼底已经笑出花来,手挽自觉的住了丈夫:“夫君哪有这样糊弄部下的,传出去多不好。” 俩人相互搀扶走在花园,公孙止看着她隆起的肚子,脸上也不自觉的笑起来:“这道也没有骗典韦,夫君能活着回来,还多亏他背着走了十来天的山路。” “伤的很重?” 公孙止点头,想起那十余日里的昏昏沉沉,也是心有余悸:“……基本下不了地,更别说骑马了,就像浑身力气都没了,眼皮都抬不起来,估计就算有一个幼童都能置为夫于死地。” 蔡琰吓得握紧了丈夫的手,咬紧了双唇,愣了好半响说不出话来,一股令她感到战栗的恐惧爬满后背,引肚子抽痛一下,脸色顿时煞白,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呼吸都急促起来。别人受那样的伤,她都没有多少感觉,可发生自己夫君身上,那又是另一番感受,甚至多了揪心的疼痛,捏着丈夫的手臂更紧了。 “夫……君为统帅……何必亲冒石矢上去厮杀。”女子的声音有些哽咽。 “不去不行啊,本就是溃兵,如果主帅激不起士卒斗志,后面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感受到妻子的担忧,拍了拍她手背,“不过还在一切都闯过来了,走,回房给为夫敷药……顺便脱光让我看看孩子长多大了。” 蔡琰含着眼泪,打了他一下:“不正经。”然后破涕笑起来。 天光偏斜,灯笼比平时早早的挂上屋檐,主心骨回到了府邸,家中多了许多笑语之声,小丫鬟香莲趾高气昂的指挥着仆人四处挂灯笼,又呵斥着某个侍女准备糕点水果,端着木盘的两道身影怯生生的点头,托着走过长廊,远远看着长檐下走过男女,就要过去,旁边的同伴伸手拉了拉她,摇了一下头,余光中侧面一名大汉持着双戟领一队士卒巡逻而过。 俩人只得低头离开。 低声交流的暗语在某一些人间传递,不久之后黑夜降下,馨黄的灯光笼罩后院,公孙止用过晚膳后,与蔡琰回到暖黄的房间,香莲打了水进来,服侍着二人泡脚,随后退了出去候在门外。 此时的夫妻俩聚少离多,但相对的默契还是有的,身处这样的大环境,很多事情都需要去包容体谅,尤其是聪慧的女子,很是心疼自己的丈夫。夜深人静下来,俩人相依相偎着,没有太多的话语,只有属于两人难得的相处时间。 侧院,恶汉交卸了差事,找到了这边的小厮,在众多侍女中扫过,心潮澎湃的揉着手掌,虽然他并不好色,但三个月行军打仗带来的压抑还是有的,冥冥中他指了一位相貌颇为看上眼的,身材也比其他女子壮硕一些,便是搂着离开,去往自己的偏房。 夜变得更加深邃,风刮过长廊,呜呜咽咽的吹响,某个房间传来女子的呻吟,男人粗野的喘息,在风里变得断断续续的飘远、飘散。 入冬以后天亮的比较晚,屋外静悄悄的,但有些许脚步声,有人贴着门扇通报一声:“主人,郡丞和李先生在侧厅书房等您。” 房内的帷帐轻摇,公孙止轻轻坐起来,看了看身旁还在熟睡的女子,替她遮盖好被子,轻脚下了床,侧方的香莲听到动静,打着哈欠过来帮忙穿戴衣袍,穿戴间,他叮嘱小丫鬟:“早饭的时候,吩咐厨房那边多主意吃食。” “嗯,还请主人放心,夫人饮食都是由婢子们先尝了的。” 系好腰带,公孙止拉开房门,跨出去,笑了一下:“蹇管事还把宫里那一套用到这里来了,不错!” 说着,与门外的李恪数名等候的侍卫一起离开。辗转长廊,来到书房,李儒和东方胜早已恭候多时,正在小炉上烤火,见到大步进来的身影,起身拱手,那边挥手让他们坐下,随后也落座。 “政事上的事,我没那么多精力去管,到时候看结果就行,不过再说互市之前,我要说一个更重要的事!”公孙止招手让人取过羊皮地图挂起来,手指点在上面两处:“来年开春,袁绍必定会拿下幽州,这已经是他碗里的肉,改不了了,但是我要在军都山修建一座居庸关,不仅只是这一处,并州雁门郡那边的句注山,也要关隘,就叫雁门关!” 两只大手狠狠按在上面,他眼下的势力上:“……既然咱们吃不了两块肥肉,那就各咬一小块下来,让袁绍领着残缺不全的两个州,心疼死他——” 李儒和东方胜没料到首领一回来的动作会有这般的大,面面相觑起来…… …… 天光放亮,难得出了冬日阳光,气温微微有些上升。蔡琰醒过来时,正好是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看到身边已无人,问了小丫鬟才知晓天还没亮就和东方胜两位文士商议事情去了,只得叹口气洗漱起床,然后与众女子护卫去吃早点。 路过书房时,里面的谈话依旧在持续,她笑了一下,也不去打扰,轻手轻脚的离开。 “……修建关隘确实花费时日、人力和财力,但不用我们来出,文优不是想要将那些商人联合一起来吗?没问题……只要他们组成团体,也是一股很大的力量……” 李儒捻着胡须,眼里闪过喜色:“主公的意思,是让那些商人那做?这道是一件省事的法子。” 正说话间,房门陡然打开,巨汉的身影堵在门口,探头张望片刻,像是找什么,随后调头想要走,被一旁守候的李恪叫住:“首领谈事情,慌张的跑进来做什么……咦,你今日怎么迟了这么久?” “我不知道主公在书房谈要事……”典韦抠了抠脑袋,眼睛里还有些迷糊:“……我那对铁戟不见了……我找遍府里上上下下,所以才来迟了。” 李恪扬了扬手中狼牙棒:“自己吃饭的家伙都能弄丢,昨晚把自己折腾糊涂了……” 首位上,公孙止正欲继续与李儒说话,手指举在半空僵了一下,目光重新回到颇为尴尬的大汉身上,眼睛眯了起来。 嘴角咧开,声音降下了温度:“……把蹇硕找来。”随后目光看向一旁的李儒:“看来,府中有‘贵客’啊!” 后者起身拱手,心灵神会的离开。 ……… 后院,用过早饭的女子正往花园那边走,一面等丈夫谈完事,一面走动消食,迎面几名侍女端着木盘过来,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挺着肚子的蔡琰,木盘下,手指微动从宽袖中摩挲起来。 …… 两丈。 寒光隐隐闪烁露出锋芒。 …… 莲步轻迈,被搀扶的女子微笑着与旁边数名女卒谈笑,片刻后,她眉头微皱,紧接着呻吟一声,捂着肚子靠在女侍卫怀中。 当中有生育经验的侍卫大胆的摸一下蔡琰隆起的腹部,脸色紧张,着急大叫:“夫人大概要生了……快去通知太守,姐妹们快护送夫人回房,把温婆叫来——” 无数双脚步飞奔,周围听到动静的府中侍卫也在靠过来,加强了警戒,那数名迎面而来的侍女慌张的退到一旁,不敢动一下。 公孙止的夫人要生的消息,顷刻间传出,华雄、高升等一帮老人着了戎装带着兵马入城警戒起了府邸周围,整座城池仿佛如临大敌一般夸张 第两百零二章 撕图匕显 上谷郡沮阳悄然戒严,整个公孙府邸人影走动,侍卫在严格的看着每一个过去的侍女、家仆,来来去去,无数的人在聚集,近身时候的丫鬟们翘首以盼。 大院内,公孙续半举着手显得有些紧张,拉过身旁的公孙越,颇有些紧张:“我也快当二伯了……咱们公孙家有下一代了,有些紧张,兄长的第一个孩子千万要平平安安才好。”走动片刻,又翻出腰上系着的玉佩,拿捏手中:“这是当年父亲给我的,三伯,你说我用来给侄儿当礼物可好?” 公孙越见他模样,脸上笑了笑点头,松下一口气来,好在这侄儿并未因公孙止接受了他兄长所有兵马而感到嫉妒,知进退也是一门学问。 “送随身之物才是大礼,你兄长可不缺贵重的东西。”他颇为欣慰的拍拍对方,说话间,院外一群人喧闹着,大步朝这边过来。 为首的乃是高升、华雄,身后牵招、阎柔等一大帮将领簇拥着跟来,高升伸长脖子朝后院的方向张望:“还没生下来啊。” “女人生孩子哪有那么容易。” “首领还在那边等着,咱们也就在这里等吧。” …… 内院,公孙止与李儒坐在偏厅喝着酒,不远的侧房听着女人一阵没一阵的痛苦呻吟,以及稳婆不停的鼓励言语,屋外的走廊,丫鬟香莲捏着拳头压在小嘴上,脸色煞白的盯着那间房里的动静,这里少有人走动。 余光里,蹇硕跪伏在长案前面,手不停的扇着耳光,嘴角挂着血迹,直到长案后喝酒的身影轻说了一句停,挥舞的手掌方才悬停下来,宦官跪伏磕头:“是奴婢一时大意,一时大意,府中出了内贼,应是两月前买的那批婢子,她们不过一群弱质女流……” “弱质女流才好啊。”公孙止放下酒觞,挥手让他起来,话语停顿了下,听了一声隔壁凄厉的痛呼后,声音冰冷:“一群女子顶多小偷小摸,谁也想不到会陡然变成一群刺客,这才叫让人防不胜防,起来吧,把嘴角血迹擦干净。” 蹇硕连忙起身,擦着嘴角一边说道:“奴婢这就着府中侍卫把她们抓来。” 侧席上,李儒放下温酒,摆手:“蹇管事稍待。”蹇硕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时,文士说道:“此去未免打草惊蛇,让这些人四处逃窜,既然她们心怀歹意,必然会选择一个大家都认为不会松懈的时候动手……蹇管事,你且附耳过来。” 蹇硕看了一眼首位上的公孙止,对方点了下头,他方才靠近过去,听了几句后,眼睛眯起来,咬牙切齿的露出阴狠。 “军师尽管放心,硕一定布置好府中侍卫。”旋即,遮掩了下有些红肿的脸,悄悄从侧门离开。 待人走后,公孙止取过酒壶斟满,端起酒觞大口饮尽:“……到要看看谁想取我一家三口的命。” 觞丢在长案上呯呯响的顷刻间。 “哇哇——” 隔壁侧房之中,陡然传出婴儿洪亮的哭泣声,公孙止一颗心终于落实,旁边李儒起身恭贺,他大步已跨出房门,径直朝隔壁产房过去,走过拐角,守候的那些粗壮妇人就像是自己生了孩子一般红光满面,见到过来的身影,齐齐拱手:“太守,刚刚稳婆出来说是一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母子……” 绷紧半天的脸在这一刻终于有了松动,喜笑颜开,大手一挥:“通知下去今日府里所有人都有赏,吩咐厨房那边,今夜大摆宴席,家中大小仆人也可在侧院入席。” 下面、周围额廊檐众人欢呼起来,香莲急忙挥手大叫:“你们不要吵着夫人和小公子休息,都走开!都走开!” 不管外面的情况,公孙止推门走了进去,挥手让正清理的几名稳婆先出去,迫不及待的走到床榻前,看着虚弱沉睡的女子,以及旁边的襁褓,里面露出一张皱着的小脸,丑丑的样子让前世、现在都初为人父的公孙止忍不住想要抱一抱。 发抖的手伸过去又缩回来,一向冷血的人有些手足无措的不知道怎么下手去抱这团软绵绵的婴孩,深怕自己用力过大了,片刻后,公孙止平静下来,轻轻的坐到床边,就那么静静的望着自己的儿子,一会儿又望了望陷入沉睡的妻子。 房里陷入安静。 “谢谢你……老婆。”他轻声呢喃。 随后,他轻掩上门,朝下方人群挥手:“开宴——” 十二月六日,这天下午,公孙止的第一个孩子出世,整个府邸便是一片隆重热烈的气氛,夜幕降下来后,处处张灯结彩,将夜晚照的如同白昼,府外迎门处敲锣打鼓,过来道贺的大多都是军中一系和府衙中的官员,只有少部分乃是城中大族,当然这样的大族又与中原的世家门阀还是有差距的,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宴会设在府衙和府邸之间的大院里,两边侧院则是家中侍女、仆人上席的地方,终究不可能全到这边喜宴了,大部分还是斟酒上菜,忙完后方才与人交班。 正厅之中,公孙止特体让仆人搬来了定做的大圆桌,军中一系老人,以及东方胜等几名文官俱都围拢过来,只不过对于这样与公孙止这般近的吃饭倒显得拘谨起来,席间倒也没人谈论军事政事,高升拉着华雄踏着凳子叫嚷着拼酒,粗野豪迈,旁边,牵招与阎柔沾着酒渍在桌上画着什么阵型,俩人似乎借着聚宴的机会,也在讨论骑兵军阵。 公孙止正与东方胜说着话,夹菜的筷子在菜盘停顿的一瞬,目光朝李儒看去,就在李儒侧面的厅门,三名青衣侍女过来传菜,侍卫检查过后,放行这边,摆上菜肴时,公孙止目光微动,那边的文士陡然伸出手抓住正递菜盘的一双手,摩挲过去。 “美人这手真是嫩滑啊……” “这位先生,你喝醉了,奴婢只是府中侍女,一双手粗糙的很,哪里称得上娇嫩。”青衣的侍女赔笑的在说,另一边侍女靠近公孙止背后时,李儒摩挲着挣扎的手背,老脸凑过去亲的脆响:“……长的这么标致,当侍女可惜了,不如到我府上吧……哦,对了,美人是哪里人士,听你口音也不像是上谷郡,告诉你……我也不是这里的人,我是西凉过来的……同为异乡客,不如就今晚做个伴吧。” “先生…你放开手,盘子要掉了。”那侍女有些着急起来,“奴婢确实不是上谷郡的……是被卖到这边为奴。” 说话间,公孙止背后,另一名青衣侍女莲步轻缓下来,目光不动声色的端起酒壶给旁边拼酒的华雄斟满,拖着木盘的另只手,手指弓起来,待那边紧张的侍女说道‘奴’字时,双眸转过来,陡然迎上旁边同样转过来的公孙止,四目正瞧上。 桌布掀动的一瞬,木盘滑落,暗锋露出寒芒。 呯—— 噗! 弯刀抽出圆桌的下方,与刺来的匕首磕碰溅起火花,下一秒,青衣侍女被侧旁重重的一拳打在后背飞扑在地上一滚,窜出厅门,另外两名侍女娇躯已被阎柔、牵招捅出数刀倒地死去,追出门,翻滚窜出的那名受伤女刺客想要混入下方人群,迎面狼牙棒砸来,整个人倒飞摔回石阶上。 她挣扎起上身,大喊:“杀公孙止——” 抓起匕首插进胸腔,血光溅起来,周围宾客微微张着嘴看着死去的女子,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在有人准备上前询问,“杀——”的喊杀声陡然响起。 十多道身影从各个方向踏着极快的步伐,挥舞匕首,歇斯底里的呐喊:“杀公孙止——” 皆是女子的声音。 第两百零三章 意外之功(求订阅、打赏) “杀公孙止——” 声音犹如水面的涟漪荡开扩散,远在后院,八道窈窕的身影踩着奇快的脚步,穿行高挂的灯笼,人手身前一搭,跑动的女子撕去外面严实的衣裙露出贴身的黑衣,猛的踏上同伴的手掌,翻上墙壁落下,黑暗中,刀光陡然自墙根划破眼帘,“不好,有埋……”鲜血哗的从白皙的颈脖喷出在墙壁洒出一道弧线。 尸体呢喃着倒下来,墙上七道身影降下地面,刀兵在墙根延展碰撞响起巨大的动静,娇斥的女声厮杀冲破阻拦,这些身材窈窕的刺客非常敏捷,在百来名粗壮的女卒拦截下,狂舞匕首硬生生杀出来,细小快速的刀锋唰唰在人的双肋划破皮甲割出一道道的血线,交战几息,留下一条命后,剩下六名刺客接近内院寝房。 一道短矛呼啸飞出檐下,带着剧烈的破空声直射一名刺客面门,那女子娇容怒叱双手的匕首格挡,将短矛斩落,叮当落地一瞬,檐下黑影跑动冲出,嘭的一声,步履踏上木栏跃起,背后剩下五柄短矛不断的从手中飞出。 叮叮叮…… 短矛被挥舞的匕首打落,也有一人动作稍慢,被呼啸而来的短矛贯穿胸口,带着女子的身躯钉在一丈外的木柱上。剩下的人已不多,但依旧不要命的往前狂奔,其中有声音呐喊:“让公孙止知道什么叫心如刀绞,杀了他妻子和孩子——” 掷完短矛的庆护卫近身厮杀比较一般,眼下咬牙领着数名侍卫从角落冲出扑过去,那边,五名女刺客率先踏上石阶,扑向房门,随后门扇猛的打开,大脚蹬出来。 檐下,灯笼轻摇,陡然间剧烈抖动。 带头的刺客犹如炮弹般倒飞撞向身后同伴,翻倒磕在柱子上,呕血从地上爬起时,五名刺客的目光此时才看清,房门口犹如小山的身躯堵在那里。 典韦捏紧拳头,大步踏出,朝冲来的庆季等侍卫挥手:“她们留给我——” 随后,目光望向这帮女刺客露出残忍的狰狞。 “以前不杀女人,今日要例外了!” ……… 前院。 温柔的女声能让人如沐春风,歇斯底里尖锐的女子喊叫,令府邸中大部分宾客汗毛都竖了起来,呐喊的声势并未持续多久,早有准备的亲卫狼骑都是战阵经验最为丰富的一批骑兵,眼下虽然没有战马,但战阵的配合依然不是十几个刺客可以冲破的。 正厅大门,华雄提着虎口刀奔出,一刀将一名跃起的女子斩断在空中,鲜血倾洒时,声音暴喝:“结阵——” 檐下的狼骑哗的拔刀站成一排,其余方向三五成群的小队伍互相配合着朝这些发狂的女人合围过去,院中宾客吓得往后缩成一团,想要跑走也被门口的侍卫用兵器恐吓着拦下,以免引起混乱让刺客趁机逃走。 手中挥舞锋利匕首的刺客从檐下被逼迫到庭院中,桌子椅子被掀翻,摔的粉碎,她们虽是女子,但大多目露凶戾,眼见走不了,一个个犹如母虎般直冲石阶上那道高大身影。然而,面对的,不是单打独斗,而是劈过来的重重刀光。 噗—— 有女子断了手臂嘶叫着往前冲,随后整个身体被数柄刀锋砍的破碎,外围的数名女刺客被摧枯拉朽的砍翻倒地,中间三名女子颇有些武艺,在周围同伴倒下时,猛的籍着空隙,挥舞匕首劈倒一名狼骑守卫,钻出重围朝公孙止以最壮烈的姿态冲过去。 “首领小心——” “太守躲开!” 李儒和东方胜在后面大喊,想要冲过来,被侍卫拦下。那边,石阶之上,公孙止负着手猛喝:“让她们来!” 六柄匕首以扇形的形状展开,一瞬,空气中有金铁断裂的声音,半截匕首飞旋刺破灯笼扎在屋檐的梁木上,整个庭院都凝固了。 鲜血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 虎口刀劈断一柄匕首,斩开了右侧刺客的半颗脑袋,一柄宽长八面铁剑,握在苏仁手中穿过左侧女子的胸口,将对方整个人都挂在了上面。公孙止一动不动看着悬停在鼻尖的匕首,轻描淡写的挥手拨开,中间的女刺客瞪大着眼眶轰然扑倒在地上,后脑勺露出半截箭矢,对面屋檐下,徐黑子收弓朝这边走来。 “首领,这边的刺客就这么多,没有外围接应的。”他踢了踢地上的尸体,目光凝重:“属下认为她们应该是被豢养的死士。” 公孙止抿着唇,目光冰冷扫过对面聚集在门口的宾客,“继续摆宴吃喝,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离开府邸半步!” 说完,带着一众将士拂袖离开,大步朝内院过去,穿过链接的廊桥,这边的战事早已结束,李儒推算的没错,对方真正的目标不会是公孙止,可能会用调虎离山之计,将府中侍卫注意力吸引到前院宴席那边,这里会用精锐的刺客突破,至于目的,无非是杀人或绑架以此来要挟这头白狼。 然而,再精锐的刺客遇到力大无双的巨汉,连波澜都掀不起来。 公孙止等人过去时,厅中不停的传来骨头碎裂的声响,厅中恐怖的身形一手抓着一道身躯砸在地上,满地都是人的碎块。 “让你们偷我戟……让你们偷我戟……老典吃饭的家伙,你们也敢拿——”典韦看见过来的身影,扔下手中不成人形的躯体,伸手将身体上扎着的几柄匕首拔出来扔到地上,“主公,全撂下了,都是些疯婆娘,本想留一个,结果都冲上来送死。” 公孙止早有预料会是这样的结果,让人过来给他包扎,随后快步走到门口,打开一条缝隙看了看里面,母子二人安稳的睡着。 庆季急忙过来拱手:“启禀主公,属下擅自在窗户后面加了兜网和牛皮,防止刺客用箭矢乱射,同时也减小外面打斗的声响,以免吵到公子和夫人休息。” “你是谁的人?” “小的,是东方郡丞的护卫,被加派过来的。” 公孙止转身:“赏!明日后去狼骑找华雄或高升报道!”便是带着兵将重新回去前院,这边庆季兴奋的拱手,连忙朝周围女卒提醒:“众位姐妹,还请搭把手,把地上血迹尸骸打扫一二……” 另一边,公孙止回到前院大马金刀的坐下来,这里的血迹、尸骸、破碎的桌椅已被打扫,换上了新的,若不是空气里还残留血腥气,根本看不出这里之前还刚刚发生过厮杀。 李儒端过温酒过来压惊,坐下说道:“唯有的线索,只剩下那名跟蹇管事做买卖的牙人,此时若还在城中,必被捉拿,若不在……” 这边,公孙止饮了一口酒,目光扫过屋外颤颤兢兢吃饭的宾客,垂下眼帘:“若换做是我,也不会待在城里,而是城外等待消息传出,毕竟这里来的都是死士,唯一能传出的消息,就是我或者我妻子、孩子的死讯。” 李儒赞赏的看着公孙止,对于这位主公,他是越来越满意了,手指重重点在桌面,声音低下来:“宾客出不去,外界自然不会有消息,只要主公假意传出家中有亲人死去,咱们只要监视城外谁人会趁夜逃走跑回去报告消息,就找到蛛丝马迹了。” “范围要控制,省得引起更大的混乱。”说出这句话,公孙止显然已经赞同了李儒的计划。 “儒自然明白。” 不久之后,一则惊人的消息只在城外小范围的扩散,原本漆黑的夜晚,一顶顶驻扎城外的帐篷点亮,陡然听到这些消息的人大多惊疑未定,停留下来继续观望事态,然而,某一小撮人只需要知道结果,便不再北地停留,带着并不起眼的队伍快速离开上谷郡,飞速南下,想要钻入山林。 后半夜凌晨,马蹄声如雨急骤,大片大片亮着火光的骑兵展开尾随追杀,那支队伍方才知晓自己中计了,平坦原野上他们哪里是这些公孙止麾下骑兵的对手,慌不择路下跑偏了方向,遁入前方的丘陵。 然后……与另一支半夜没有睡眠的家伙给劫上。 “……我娘就说是我是有福的嘛。”膀大腰圆的身形顶着牛角盔,让人举过火把打量对方慌张的神色后便下了结论,开心的让部下将他们给绑了。 “想不到大半夜赶路,还撞上一伙小毛贼,是不是迷路?没关系,我带你们回上谷郡。” 这伙人欲哭无泪。 第两百零四章 正字如冕冠,天地乾坤 荒山丘陵,渺无人烟。深色的漆黑下,光秃秃的树林遮掩着一道道飞驰的轮廓,厚厚铺陈的落叶上,狼掌蔓延这边踩出沙沙声,冰冷的眸子透过树隙望向隐约的火光。 那是数十人从这里经过,随后传来笑声,话语在说:“想不到大半夜赶路,还撞上一伙小毛贼,是不是迷路?没关系,我带你们回上谷郡。” 身形壮硕彪圆的潘凤,在马背上挥斧让麾下数名亲兵将那神色慌张的几人给绑上,丢上马匹,其中看似头目的在哀求:“这位将军,我们几个只是来上谷郡做买卖的,只是外来的异族太过蛮横,把我们几个货物钱财全劫了去,他们又要杀人,只得连夜跑出,想要南归回家。” “买卖人?” 潘凤打马上前几步,肥厚的双唇笑起来,伸手在对方脸上拍打:“我未来上谷郡之前可是冀州上将潘凤,又率领上万弟兄剿过黑山贼,张燕听到我名头都要抖一抖,你们几个小伎俩岂能瞒住我?上谷郡外商异族云集不假,但你要说夺货杀人,本将可不信,商人可把财物看的比命重,真要有事,你们岂会不找官府?一看尔等神色仓惶,浑身虚汗,分明是做了亏心事方才如此,本将可说的对?” “冤枉……将军冤枉啊…”那人还要狡辩,夜林中陡然有鸟儿扑腾翅膀乱飞的声响,哀求叫嚷的身影仰起头朝那边望过去,树林一片漆黑,不知名的动物沙沙走过。 呜……哇呜…… 那是狼的叫声,随后狼嗥一片片的响起,无数道冰冷的视线自黑暗中望过来。 “有狼……”一名士卒提醒了一句。 潘凤挥手浑然不在意:“首领麾下皆是狼军,狼嗥都听了无数次,有什么大惊小怪……等等,真是狼?” 马背上的俘虏着急的点头:“将军是真的狼……好大一群,冬天狼都饿慌了,什么都敢猎。” 空气里紧张的气氛陡然缩紧到了极致,侧面山坡上,一只只黑影爬动出来,举过的火把光照出狰狞凶恶的狼吻正皱起来,露出两边锋利的獠牙,周围黑影足有数十只多,与他亲兵数目相差无几。 群狼背后,一抹白影晃的潘凤眼熟,连忙让亲卫取过火把扔过去,火光闪过一道道弓起的背脊,落在一只白色大狼面前,他顿时松了一口气:“都不要慌,自己人!” 旁边警戒的兵卒面面相觑时,潘凤已上前挥手:“老白,我潘无双!在山寨时你该见过的……” 后方的白色大狼偏了偏头,冷漠的目光盯了一眼地上的火把,狼吻微微张合,发出低沉的嘶吼,周围狼群齐齐迈出步子,做出了合围捕猎的姿态。 “潘将军,你不是认识那头白狼吗?” “熟……不过它说的,我听不懂。” 潘凤语气有些慌了,片刻后,他脸色严肃下来,“那没办法了,只好用那招了。”手腕摆正巨斧,拉紧了缰绳,整个人散发出坚定的气息,周围亲兵立即在马背上做出了防御的动作,准备与狼群展开厮杀。 下一秒。 马头嘶鸣调转,潘凤一夹马腹,大吼:“跑——” 悍然朝丘陵外狂奔起来,身后数十名亲卫先是愣了一下,纷纷抖动缰绳纵马跟着狂奔出丘陵,有人中途掉下马背,挣扎着爬起,因为被捆缚,奋力的迈动双腿哭喊着等等他,随后,狼群紧随着扑出来,瞬间将那人淹没下去,啃咬撕扯声中,奔跑的骑兵仍旧仓惶的朝北而去。 不久之后,迎面遇上了正带人四处搜索的牵招,两人合兵之后,潘凤心方才稳下来,拉着牵招叫苦:“……我在雁门郡窝得好好的,非要调防,你看,大半夜还得行军,路上还遇见了首领身边那头白狼……我跟你讲,不是打不过,是怕伤了那畜生,在首领面前不好看,要不是半夜还抓了几个毛贼,说不得今晚亏大了。” “你在路上抓几个毛贼?” “抓了四个,刚刚掉了一个,大概被狼吃了。”潘凤让部下将剩余的毛贼提过来,牵招看了看他们,拍拍对方肩膀:“你这运气……白捡一个大功劳!” 潘凤扶了扶牛角盔,靠近过去,小声问道:“有多大?” 牵招将上半夜发生的事告诉这家伙,潘凤瞪大眼睛:“什么!夫人生了一大胖小子?”随后,一拳砸手心,点头道:“那咱们也得抓紧找个婆娘生一个,往后小的跟小的处,那关系才稳……” “喂……我说的不是这个!”牵招一掌盖在自己脸上,对这膀大腰圆的家伙有些无话可说了,重点都被他带歪了。 “不不,反正首领没事,那就不重要了。”潘凤摆摆手,掰着指头:“……虽然我是个有福气的,但打大仗从没捞着一回,打鲜卑没我的份儿,冀州那场也没我的份儿,你们一个个把功劳都捞足了,等首领地盘一大,朝廷那边把位置提一提,你们就一个个都上去了,就剩下我老潘一个人上不上,下不下的。” “……以前怎么说也是上将潘无双,说出去多厉害,你看,被那华雄叫成上下将,现在就真的上上下下了……我老娘常说我是有福的,混不出个名堂岂不是打她老人家的脸吗?老牵你说是不是……” 风刮过缓缓回城的马队,马蹄踏踏的在道路上响,膀大腰圆,提着巨斧的潘凤骑在马背上,变得叨叨絮絮…… 天光渐明,公孙府邸。 公孙止轻推开房门,屋中蔡琰早已醒来,香莲手脚轻柔的帮她擦拭身子,见到进来的身影,虽是夫妻,但到底小腹还未完全消下去,有些丑陋臃肿,女子有些不好意思,拿被子遮掩一下对方视线,声音很轻的开口。 “夫君怎的过来这边,昨晚的事应还没完的,快些出去吧,别让下面的人等急了。” “让他们等等也无妨,有些事已经有眉目了,迟些过去,他们也有余地操持。”公孙止看着床榻那边,随后看向妻子身旁的襁褓,起身过去试着抱了起来,动作中,毛发并不旺盛的小脸微皱,像是有些被抱的不舒服,在襁褓里扭动。 “夫人给咱们儿子想好名字了吗?” “嗯……妾身想了一个,就不知夫君满不满意。”蔡琰盖好被子缩下去,望着床前怀抱婴孩的男人,嘴角露出笑容:“……名是取自父亲的《笔赋》里的一段,上刚下柔,乾坤之正。” “所以……叫公孙刚?” 蔡琰捂嘴笑出声,“夫君切莫这样逗妾身笑了,哪有这样取的,是公孙正……该是取乾坤中的正字才对。” “好难听……” 公孙止看了看怀里的孩子,交回到女子手中,摆了摆手,转身拉开门:“……回头还是我来想想。” 跨出房间,笑容收敛起来,屋外百名侍卫恭候着,随着大步离开的身影,涌出了府邸,跨上马,朝城中大牢过去,那边李儒已在外面等候,这边,公孙止下马走过来。 “大牢气味不好闻吧,走,随我一道进去。”他笑笑,挥了挥手:“家里耽搁了一下,给孩子取个名字太过难听,说什么上刚下柔,乾坤之正,公孙正……太难听了。” 这一番说话间,公孙止回过头来,就见李儒已经躬身拱手拜下去了。他伸手将文士架起来,目光严肃:“一声不响就拜,有什么事?” “夫人取名委实有些……厉害。”李儒话语却未有惶恐的语气,抬起脸时笑着说道:“乾坤乃是天地,天地之间的正啊……主公你的名乃是止,止上添一横……像不像冕冠十二旒。” 冕冠十二旒……皇帝戴的。 公孙止认真的看了他片刻,洒然抬手:“女人随便从她父亲《笔赋》看到的,应是没有文优想的那般多……不过往后之事,与我何干?那是他们小辈的事了。” “主公英明。” “那就走吧,看看牢里的三位可有招供什么出来,哪有心思想孩辈的事。” 俩人一前一后走进牢门,李儒望着前面背影,目光又是笑意,又是严肃。往那个方面靠拢,有这份雄心自然是好的,只是眼下的世道,群雄并起……委实有些路远了。他微微摇了下头,紧跟过去。 第两百零五章 初雪落天地,血涌暗芒 皮鞭响起在深幽回荡,潮湿的地面夹杂稻草,步履踩上去沙沙的声响,昏黄的火光映着人的身影进来地牢。 挥舞的黑影甩过天空,落在身体上,每一下噼啪声都带起一片血肉,狱卒正拷打着牢中木架上的三人,其中一人在凌晨时熬不住酷刑,咬断舌头流血死了。另外两人在拷打停息的问话中痛哭求饶,中间昏厥过两次,被扑冷水转醒后,已经没有多少求饶的力气了,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哗哗的铁链声响,牢门呯的打开,披着狐裘的公孙止带着李儒及几名护卫进来,有人挥手让狱卒停下鞭子,牢中两名审讯的人连忙拱手行礼,随后退到一旁:“启禀太守,此二人嘴实在有些硬,打到这种程度也只字未提。” “你们先下去。”李儒看了一眼受刑的俩人,挥手让狱卒先出去等候,侍卫顺手把门阖上,持着刀分站两旁。 公孙止缓缓上前,看了一眼右边的木架上死去的俘虏,目光看向另外俩人时,中间那人身形瘦弱,皮肤暗黄,长须夹杂着些许白色,年龄看上去也有四十多岁,那人微微抬头眼皮半耷,血水有些凝固模糊了眼睛,声音虚弱的呢喃:“这位贵人……我们真的是……普通商贾……放过我们吧……” 公孙止背着手在他面前站定,看了片刻,缓缓开口:“普通商贾?那你的货物呢?两个月时间,想必是卖了吧……卖给谁了,公孙止的府上对不对?过来上谷郡做买卖,我欢迎,但是做带血的买卖,我很不高兴……” 步履走动两步,他偏了偏头:“有些想不明白,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怨让你们来杀我家小,想让我心如刀绞……我这人的记性不好,你来告诉我,我杀了谁,谁又替谁向我报仇,这个问题清不清楚?” 这三人就是昨晚被潘凤捉拿的,原本四个,中途死了一个,现在又死了一个,如今只剩下两人,拷问的行刑人倒也不敢再下狠手,此时方才还留有说话的力气,那人抬起脸,想要努力睁大半耷的眼睛,口角还淌着血水,声音嘶哑笑了笑:“原……原来是……太守当面……看来,我们是活不成了……” “若是回答让我满意,不介意给你们一条活路。” 那人怔了怔,张着带血的嘴摆动了一下脑袋,嘴角浮起艰难的笑容,牙齿还沾着血丝:“……说了,我们也会死,你们……都是贵人……命都很金贵,可我家人的命在我眼里也很金贵……” 左边的木架上,他的同伴哭了起来。 公孙止看了旁边人一眼,招手:“把他们手指一根根切下来,记住是切,不是砍……手指切完了,切脚指,用上好的止血药,别让人死了。” 有人搬了胡凳过来,转身一抖袍摆,大马金刀坐下:“我就在这里看他们到底能撑多久。” 用刑的狱卒从墙上取下一柄短刀,从桶里舀水浇了浇,守卫的护卫从旁协助他将左边哭泣的男人取下来,拖到木案上,手掌死死的给硬撑开按上去,狱卒拨了拨刀锋,压下去的瞬间,那人陡然大声叫起来:“招了……我招了……反正家里就有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娘,公孙太守,小的全招了,你放我一条活路。” 木架上,之前的人大骂:“……你这个王八生的!” “终于有聪明人了。” 公孙止挥手让侍卫和狱卒走开,这人二十几岁,唇上一条胡子,连滚带爬的过来,被侍卫挡住后,一面磕头一面叫道:“小的是河东人,之前也一直待在河东做买卖,也是牙人这行,后来就是这人找上小的,说是去上谷郡做笔大生意,事成之后会给一笔非常大……” “讲重点,那些女子和你背后是谁?” “小的也不是很清楚……”说完这句话,那人思索了片刻,顿了顿,然后道:“……那批女子好像是从长安宫里出来的,有次途中我无疑听到她们讲话……” 叨叨絮絮的话语中,凳上的身影面无表情的起来,朝门外大步离开,李儒走出牢门朝狱卒划下手势:“俩人都杀了。” 两名狱卒点点头,待人走后,他们提着兵器走入牢房,里面挣扎叫唤了几声,在一声“啊!”的惨叫过后,平静下来。 外头,行走身影已出大牢,后面文士皱着眉跟上来,俩人在街道上步行一段时,李儒方才开口询问:“主公这是已经想到了是何人?” “河东卫家……”脚步停下,公孙止背着手看着阴沉的天空,偏过头看着中年文士笑了笑:“我在兖州的时候,杀了一个叫卫仲道的……是他们家的老二。不过……长安宫里……我倒是想不起来得罪过谁。” 李儒捻须尖皱眉随着细思:“河东卫家想必已有人入宫为官,否则一个东一个在西怎可联合到一起,卫家想要取主公家人命,说的过去,那么宫里……儒记得郭汜、李傕二人手中兵马俱都是西凉兵,未曾有过女子……等等。” 他目光抬起来望向公孙止,后者皱起眉:“你知道是谁了?” “……任红昌,她是王允的义女。”李儒点头,在手掌上写出名字的笔画:“岳丈未亡时,曾纳这女人入房,还让吕布帮此女训出一批女卒。” 这不就是……貂蝉? “然后董卓与吕布因为这个女人反目成仇。”公孙止接下话语。 那边,文士摇头叹息了一句:“反目倒是反目,却不是王允的美人计。反而是这女人让岳丈与吕奉先产生许多不满……算了……不说也罢。” 娘的……怎么和书上的不一样了。公孙止没搞明白他如何招惹过貂蝉或者说任红昌,旁边李儒皱着眉继续低声说道:“既然刺杀主公的那些侍女都是宫里出来的,说明此女躲在深宫当中,当真聪明啊……这样她报复主公,主公却拿她没有办法。不过主公想将这火扑回去,儒有两策,让这女人生不如死。” “什么办法?” 阴沉积厚的天云,终于飘下了一朵雪花,落向人间,寒风吹过街道,立在那边的瘦弱文士伸手抹去衣袖上的一片飞雪:“其一,郭汜、李傕皆为残暴好色之徒,若是知道深宫还有那般绝色美人,岂能放过?不过此乃下策,任红昌有些聪明,反而有可能让她在郭李二人身边扎根。其二,如儒在西凉军中还有熟人,遣书一封,让对方将我们的刺客混入皇宫,把当今陛下……杀了。” “那天下就真乱起来……”公孙止拍拍他肩膀,并肩而行,周围甲士开道,将行人驱散,他目光扫过那些被驱赶到街沿下站好的百姓,声音变得冷漠:“……不过这样也好。”沉默了片刻,翻身上马:“着人动手吧。” “主公且慢!” 李儒追上两步,拱手:“此刻还有一事,便是儒想借此行刺机会,将罪名嫁祸给本地的一些大族,做做杀鸡儆猴的事。” “放手去做,别人不敢用你李文优。”公孙止勒过缰绳:“我敢——” 望着远去的身影,李儒站在原地笑起来,伸手接过飘落下的雪花,随后,越发下大了,整个天地间变得白茫茫的。 第两百零六章 李儒的专场(一) 十二月中旬的上谷郡沮阳城,下过第一场雪后,天气冷的冻人,平矮的屋檐下,街道上行人商贩的身影依旧热闹穿梭,不会见少,城中粮价每日一变,逐渐上涨,对于城中百姓而言是关系到这个年能否过好,一个冬天饿死几千上万的人并不是什么难事,还在粮价哄抬的时日并不算长,吃不上饭的人虽有,但也不至于饿死人。 同样类似酒肆这样的场所也跟着提价,冬日下雪,城中大大小小的酒肆就成为最热闹嘈杂的地方,对于饭菜、酒水涨价,这些原来的客商身上本就有些钱财,倒也没大闹,怨言自然也会是有的。 “……上谷郡这边王苏赵三个大户真把自个儿当作豪族了,哄抬粮价想要官府把北边贸易让给他们,家里养着不过几百号人就敢跟官府拍板叫嚷,也不怕公孙太守惹急了将他们全家老小杀的一个不剩,能在草原上杀的鲜卑、匈奴跪地求饶的汉子可会是认怂?” 几近晌午,酒肆中到了饭点,亦如往常的热闹起来,喧嚣之中,说话的汉子是北方人,说话也不客气,周围听他说话的大多都是跑惯四方的商人,吵吵嚷嚷的拍着桌子附和、争辩。 “那位于兄长话不可这么说,杀本地大族,影响可不好,据我来上谷郡这些日子,也是知道这三家里,多少有人在各县城做官,真要动刀子……吃亏的还是公孙太守,到时候政令不一,人心向外,可就不好办了。” 另一张几案上,有人拍响手掌:“我说各位,你们知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事,公孙太守家里,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你们说会不会是这些上谷郡的大户暗中下的手……毕竟谁都眼热从草原运来的牛羊马匹,这可不是小数目。” “莫要招祸事……不要招惹祸事,喝酒喝酒!”旁边有人连忙摆手劝阻。 说到这里,之前开口的于姓商人激动站起来“怕他们个甚,官府那边本就属意我等商人,要不是这些大户途中横插一杠,这事早就定下来了,我千里迢迢从并州赶过来,总不成让我再把货物原封不动的驮回去……干脆咱们先选一人出来,带着大伙抱成团,去府衙备个名号,那帮大户要是敢拦,咱们人多,也不怕……”说着,外带骂起那帮豪族来。 喧嚣的气氛中,一人看着众人高谈阔论,洒然笑了下,醉醺醺的端起酒,还没放到嘴边,水面荡起了涟漪,他晃了晃脑袋,波纹一圈圈的荡开。 “呃……我……手没抖啊……” 酒肆中谈论的声音陡然停下,脚下的地面传来震动,耳里就听鞭子抽在空气中的噼啪声,踩动的马蹄声沿着酒肆门口的街道轰鸣的飞驰过去,轰轰轰……马蹄翻腾了好一阵,披甲的骑兵才过完街道。 整条街上,无数的脑袋和身影慌忙的探出屋檐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窃窃私语的讨论在人群中展开:“看情况,难道要打仗了?” “第一场雪都下了,还打什么……” “……也有可能被于兄说中了,这位太守要动手了,可能那次刺杀还真和三家大户有关。” “抄家都是轻的了……” …… 一条街的商贩、外地客细细碎碎的言语中,大抵是推测中那三姓大户即将面临的灾祸多有幸灾乐祸的味道,毕竟当中有许多人因为这些大户而耽搁了回家的行程,冒大雪走太行山脉,那是不要命了。兴致勃勃的讨论了一阵,人群渐渐散开,各自回到席位上继续吃喝,谈论南北去了。 十二月,十六,沮阳府衙。 李儒对外的名字叫李文,他弑帝的身份颇为敏感,让外面的人听了去,会带来的麻烦非常的大,就算放到其他各镇诸侯麾下,对这样的身份多有猜忌,然而那日公孙止上马时说的那句肯定的话语,让这位已到中年的文士心里感慨良多。 一生所长……自该为知己者死。 他放下竹简,伸手掐灭了灯芯,起身走出这间房,外面的气氛与往常有些不一样,上谷郡的三位士绅显贵登门拜访几次,从言语温和,到旁敲侧击,到得如今语气不善带有威胁,但话语大多还是在劝说:白马将军已去,根基俱都在右北平,公孙太守为其子坐落上谷有些不便,说年初时,公孙太守为官这里,迁来如此多黑山百姓,他们可都贱卖了一些土地给官府修缮村子安置,从中也没有刁难,如今太守在这里安家,此时草原上的买卖,怎的也要先考虑他们这些人才合乎情理。 除了这三户外,陆陆续续也有许多当地有些势力的小门户上来劝说,拿人、拿物、拿地来施压,这些人大多私下里是通了气的,小一点的依附大的,这两个月以来轮流上阵,都被东方胜和李儒互相推诿,挡了回去,方才有了粮价哄抬的事情出现。 文士走过长檐,会谈的正厅当中,东方胜与那三家掌舵的人讨论起来,言语之间已经非常激烈。 “……东方郡丞,不是我等上来找麻烦,眼看就要过年了,这闹心的事再不坚决,这年啊,谁都过不好,公孙太守是个能人,你也是能人,可总要吃饭吧,如今军都山、雁门郡都封锁了商道,来往货物稀少,粮价一天天的往上涨,你们总得想办法降下去,不然吃不起饭的百姓,可要闹腾的。” 右侧席位上,戴冠帽,披狐裘着一身蜀锦衣袍的中年男人叨叨絮絮的劝说,长案后面的东方胜,后者也自然听的出对方话里带刀的语气,只是保持微笑,应对几句,随后看到门扇来开,笑容中带着阴霾气息的文士走了进来。 随后门关上,一队士卒持着兵器过来把守了厅门。侧席中的三人看见进来的李儒,带起了怒意,转过脸去。 “郡丞,你是上谷郡的政事人,怎的叫一个幕僚掺合。恕我们不想再谈下去,告辞!”三人起身,擦过李儒肩膀过去,拉开门扇,一道道刀锋逼了过来,有人转身怒喝:“李文,你这是何意?” 李儒走到席位上,一抖袍摆跪坐下来,给自己斟上酒,语气平淡:“你们不想谈,文倒是想与你们谈谈。” 倒上酒,酒壶放下桌面,他抬起目光:“……刺杀太守的事,就是你们三人做的吧。” “你这是胡乱攀咬——” 沮阳城外近郊,这里有几乎庄子是连在一起,形成庞大的人流拥挤地带,也常有货物在这里集散买卖,可以说是比较大的镇子也不为过,庄子中苏家最大,其次王家、最后才是赵家。只是今日,一支兵马进了庄子径直将三家的宅院围起来,当家的进城办事去了,留下的是家中的长子或主妇出来与官兵打交道,北方苦寒,会有经过的士兵借机闹事,往往他们打发点钱财,送些粮食衣物就打发走了。 然而,打开的门就再也关不上了。 “奉太守令,苏家、王家、赵家三户,为富不仁,肆意哄抬粮价在先,意图谋刺太守在后,有意图谋反之嫌,故此着令封家,家中父母妻妾子女均要拿下,择日问审,其家业田产不得擅动,家仆侍女不得离开院门一步,违者按盗窃论处。” 颁布的命令的绢布收起,那名骑兵头目向后招手:“拿人——” “你们这是胡乱攀咬!” 院门前,家中仆人看见如狼似虎的士卒涌过来,自然没有与对方抵抗的勇气,主事的妇人或家中长子挣扎着枷锁嘶喊出声:“冤枉……我家想来仁善,从未做过这等事,求你们开开恩,让我们等到当家的回来,与你们说清楚。” “没有机会了!”那头目勒马回转,随声暴喝:“带走!” 天空,阴沉的快要下起第二场雪了。 第两百零七章 李儒的专场(二) 阴云笼罩府衙的别院,陷入了冰冷,房里进行的强制性谈判才是将来维持上谷郡日后状况的关键所在,官府与世家大族的对峙,迟早也会转向另一个固定的方向。持着兵器的侍卫偏了偏头,门扇后面传来歇斯底里的怒吼:“李文!你这是胡乱攀咬——”随后,又转了回去,当作没听见。 木材噼啪的燃烧,烤着火的双手收回,中年文士并不在意对方的嘶吼,起身脸上笑了出来:“攀咬、污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拿下你们三家的借口就行了。” “你们真是卑鄙小人,要知道你们初来上谷郡为官,是我们没有刁难,不然哪里会让尔等坐的如此轻松!” “上一句话说错了,卑鄙的只有我一个,不过现在说这种话已经没意思了,其实当初换做谁来做官,你们都无所谓的,世家都这样,巴不得有人坐到上面给你们遮风挡雨,眼下借着冬季操持粮价,逼迫官府给你们便利”李儒负着手看着他们,带着笑意的目光渐渐转为严肃,语气阴沉:“看,你们脑袋主动伸过来了。” “所以你就构陷我等?外面的人可不会信这套。” 李儒摇了摇头:“三位该知道人走茶凉的道理。”说完这句,目光晃过三人,背过身去拍了拍手掌,门扇吱嘎一声打开,侍卫跨进来时,他吩咐:“把他们带下,和他们家人分开关押。” “是!” 侍卫带着枷锁过来,直接拿了苏王赵三人,苏展的豪绅挣扎着抬起头,口中大喊:“李文!卑鄙小人,拿人妻女家小,算得什么,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不放过我的,何止你们,好好排对吧” 李儒挥手让人将他们带出去,喧闹的房间静悄悄下来,东方胜斟上酒端给他:“文优兄真是煞费苦心了,曲曲绕绕的布置,为何不干脆杀鸡儆猴,这与你之前的想法有些冲突。” 这边,接过温酒,李儒请他坐下,自己也在侧旁落座,“其实并不冲突,目的终归是要平稳粮价,草原之事落幕,光杀了这些人并不够,往后其他人还是窜起来,就如当初西凉一样,我岳丈将羌人杀了一拨又一拨,但来年该来还是会来,你道中间怎样?其实在那些世家养贼自重,逼迫边境百姓无法自力更生,只得依靠他们方才能活下去西北那边马、韩、阎等等大族盘根错节,动了就引火烧身,如岳丈那般凶戾的人也不敢轻易触碰。” 饮了一口酒,停顿了片刻:“好在上谷郡这边,拿的出手的大族几乎没有,但光杀显然不可取,杀只会让人胆寒,却不无法让他们心服,往后大军外出,这些人背后使起手段来,让人担忧。” 东方胜笑起来,咳嗽两声,脑袋晃了晃:“所以你吃定他们了?” “吃定他们了!” 李儒笑着点下头。 下午时分,苏王赵三家大户被关押大牢的消息在城中传开,将信将疑的人自然会有,但不久之后,快到旁晚,三家在成为的庄子被官府封查,家眷俱都被押送回城,原本还存有疑虑的人,在看到押送的队伍从街道过去后,顿时烟消云散。 世家豪强自古以来都有联姻,亦或巴结、亦或稳固,关系自然复杂,同样相互之间的消息也颇为通畅,苏王赵三家被官府严办的当日,消息就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出去,尤其是对方有刺杀这等大罪,不少人开始撇清关系,以免让自家沾上霉运。 不久粮价开始降下。 十月二十八,月底这天,有官府牵头组成的商人团体也组建出来,大量的牛羊开始交割,而马匹受到了数量管制,公孙止在交割的头两天对李儒、东方胜下过一道命令:“物以稀为贵,马匹还是要限制的,总不能让中原太多战马了,咱们就没什么优势可言,尤其是袁绍的地盘,明年开春给他来一个禁马令。” 带着这样的命令下去,并、冀两州的商人自然有苦难说,公孙止手中掌握雁门匈奴和辽西鲜卑这两块巨大的马场,说给谁就给谁,除非袁绍的兵马能翻过西、北两座山脉跨上草原去抢,或者说与辽东鲜卑、乌桓做买卖,不过都是走四方的商人,更是明白辽东草原其实并不大,战马不可能大量共给。互市的事情渐渐落入尾声,而关于另一件事,也正在铺开。 …… 带着血迹的麻衣挂在身上,破破烂烂,没有着鞋子的脚光着走在积雪上。 月底又下了一场大雪,屋顶、街道白雪皑皑,天气冰寒刺骨,街上几乎没有人来往,偶尔有一条野犬站在巷口对着数十道瑟瑟发抖踩雪前行的身影狂吠。被丢出沮阳大牢的苏展一家几十口人大多身上都有伤势,大抵是对野犬的狂吠已经麻木了,纵然府衙那边传来消息,刺杀与他们无关,但尚有嫌疑,所以可以放出,但家业暂时还是由官府看管,眉宇间不见得有出狱的高兴,低着头,口中含糊不清的念叨着让人听不懂的音节。 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人,偶尔有一两个路过,对于落魄的乞丐倒也没人理会,只是这支数量有些大了,有老有小,男女都在这里面,附近的酒肆依旧热闹,开春等冰雪化去的各地上商人有人从二楼探出头。 “哟,你们快来看,这不是上谷郡大户姓苏的一家吗?” “难怪有些眼熟” “姓苏的,要不要进来,请你喝一杯暖暖身子,这么冷天,带着家小出来溜达呢?” 七嘴八舌的话语引来更多人从酒肆中出来,肆意大笑调侃往昔风光的这户人家,缩拢一团的身影慢慢走过去,女子在这些人言语中抽泣起来,老人闭目叹气着,手中牵着的孩子眼巴巴的望着酒肆门口一个胖商人拿着一块羊肉大啃,吃的满嘴是油。 “我饿”小孩咽下口水。 老人捏了捏孩子的手,低声叮嘱:“连儿乖,我们回家再吃。” “嗯!回去后让管事把炉火升起来,做连儿最喜吃的红枣糕点。”脏脏的小脸抬起来,双眸闪着希冀。 “好!回去后就让管事的给你做。”老人笑着说了一句,看向前方将头埋低的背影,神色黯然,手掌怜爱的拍拍孩童的脑袋。 背后、周围指指点点、调侃戏谑的话语嗡嗡嗡嗡围绕行走间的苏展,头低的更低了,曾经有头有脸的人物,到如今被人认出来,简直就是一种煎熬。阳光西斜后,他们慢慢走出了城池,夜幕下来,回到自家的庄上。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这是我家,凭什么不让进去!”有妇人披头散发举着手臂冲向把守院门的士卒,哭喊着拼命向里冲。衣衫褴褛的家中老小抓握交叉抵挡的兵器使劲摇拽,朝士卒尖叫:“住了几十年的房子,祖上传下来的,不让人回去,你们干脆杀了我们……苏展你这个作孽的啊——” 像是家中的老夫人,跌坐地上拍着地,哭喊大叫:“你这个作孽的,害得全家跟着吃苦挨痛,杀了我这老骨头!” 这片刻的冲突吵闹,院中被禁足的丫鬟仆人探头张望,苏展抱着脑袋蹲在墙角,微微的发抖,府中不少人抹了抹眼泪,夜幕降下后,悄悄地拿些熟食扔出墙,算是帮衬一把,度过今晚。 次日后,苏展暂时寻了一个无人居住破烂土房,积雪压塌了房檐,房中屋顶破出一个大洞,雪从上方落下来,堆积在一堆碎木瓦片上厚厚一层,根本不能住人。 “你们先在这里待着,我去见见其他人,去取些钱财周转。” 然而,见了平日围着他转的几家,俱都不让其进门,门房带话出来:“我家主人不在,过几日再来吧。”“……家中不待作乱之人,去去赶紧走——” 更直接的,丢了一些东西出来,洒在苏展脚边,关上门的后面声音传出:“这里有点……拿去吃吧,好歹把年过了……” 落魄的身影看着那些食物,犹豫了片刻,俯身捡起,陡然门隙后面传来哄笑,苏展咬牙起身蹒跚的往回走,手中拿着几张冰冷发硬的饼子摇摇晃晃,蓬松的头发下,双唇微微发抖,泛起苍白。 “……呵呵,皆是势力之人。” “算是看明白了这群人……往日掏心掏肺,今日我才是看清楚……当初真是瞎了眼。” 摇晃的身影呢喃发笑,漫无目的的走在雪中,目光中他看向山坡的一颗歪脖树,走了过去,走近前,他才发现自己穷的尽然连上吊的腰带都没有了,陡然靠在树躯上。 雪簌簌的落下来,掉在肩头。 “呜呜…啊……哇啊啊……” 蹲在雪地上,苏展哽咽嘶哑的哭叫,握着饼子的手不断的在地上拍打,破碎的饼屑四溅开,手搓着乱糟糟的头发,撕心裂肺的痛哭出声。 道路尽头,一辆马车驶过白皑皑的天地,划出车轮轨迹到山坡这边缓缓停下,车撵上有人出来,望着树下痛哭流涕的身影:“想不到上谷郡的苏财主,也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连上吊的腰带都没有。” 下了马车的身影正是李儒,他踩着积雪在侍卫拱卫下走上去,那边,痛哭埋头的苏展赶紧停下哭声,抬起视线:“还不是拜你们所赐。” “苏财主说的就未免有些过了。”李儒在他面前蹲下,也不多客套,竖起手指:“给你两条路,我将你家业还给你,让你继续做上谷郡的大豪,不过你也看到了,平日围着你转的那些人是什么样的嘴脸,人世险恶啊,你该比谁都懂的。第二条路,你就这样过,过到你全家都饿死的那天。” “世上哪有那般好的事,说条件吧。” 李儒拍拍他头,站起转身:“条件不用谈,只需要知道上谷郡只能有一个声音,而且苏财主要做的就是维护这个人,那些你曾经底下的小门小户,看严实一些,捣乱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你是要我狗咬狗?”苏展抬起头,错愕中,惊恐的望着离开的背影,“你真是个小人——” “苏财主说的贴切,还真是让你们狗咬狗。” 话语顿了顿,那边脚步停下,李儒侧过脸来,眯起眼睛:“做错了事,就要担着。我就是一个例子,所以这辈子就只能做这样的小人,不过你可要当心连小人都没得做。” 苏展捏着雪,拳头发抖,随后……松开,他朝背影陡然跪下来,低沉着声音,艰难的开口。 “是!” 白雪皑皑,铺满天地,画面在这一刻定格了。 沮阳公孙府邸中,巨大的铜鼎在大厅中燃起熊熊火焰,觥筹交错的宴席,公孙止举着杯盏望着挂着的羊皮地图。 一把匕首,猛扎在位于太行山脉右侧一座城池——上党郡。 来年开春,大战不会有,但这是下一步战略上重要的一块,分割冀并两州的一步棋,甚至还是连通中原的一条路径,这样的肥肉没有理由不会去啃的。 转身,坐下来,撑着长案,目光扫过在座的将领:“众位弟兄,等拿下代郡和云中,顺便也把这上党也拿了吧!” 言语平淡,却隐隐露出噬人的凶戾。 第两百零八章 厉兵秣马,狼王聚野 匕首扎在写有上党字样的地图上。 豪迈凶戾的言语扫过吵吵嚷嚷的正厅时,高升撕过羊腿,蹲在几案后:“首领,还说没什么大仗要打,代郡、定壤、云中三郡可不小,等打完了,又快到冬天了,到时候大公子都会学走路了。”也有人开口:“辽东鲜卑、乌桓要敲打,咱们人手不够!”众人议论中,放下空碗的阎柔点头:“辽东鲜卑、乌桓不比当初轲比能部,那里山地多过草原,真要敲打对方,明年一年的时间也不够用,何况上谷郡初定,要等到秋收后,方才能撑得起步卒长途跋涉开战。” 在座头领如高升、华雄等十多人都是跟随公孙止从一两百人打过来的,不说身经百战,也有大小数十战,往日里有跟着蔡琰学了汉字,听过徐荣讲解过书中兵法,对于行军打仗终归有了见解。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了明年许多迫在眉睫的事情,如居庸、雁门两座关隘的修建,也在势在必行的任务,辽东鲜卑、乌桓要敲打,代郡、定壤、云中要链接起来,如今又要加上远在太行南面山脉的上党郡,委实让在座众将有些头大。 但最终他们还是望着首位上的公孙止,已有了孩子的公孙止比从前更具气势,性子也从早年的歇斯底里的好杀中,沉重下来,这种凶戾沉积在了骨子里,他露出牙齿笑了一下,将空碗随手扔在长案:“怎么,有了窝,你们就怕了?当初草原上一两百人就敢跟步度根较劲,后来被轲比能从草原撵到冀州也没见你们犹豫,有了一点家当,是不是就觉得血不该再流了?” 满是老茧的双手五指摊开朝向下方,“这双手从未停止过握刀!”随即,嘭的一声按在长案上,身子前倾,“……这就是个笑话!” 身姿直起来,站在石阶上犹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大山立在众人面前,声音雄浑:“我要你们记住,该是奔跑凶野的狼群,就不该像家犬一般摇尾乞怜靠人施舍,无论何时何地,只有手中刀枪、麾下的士卒才是大家安稳的根源。” 众将肃穆中,公孙止闭上眼睛:“记住,安逸久了,脊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弯下来了。”不大的声音说了一句后,又陷入可怕的沉默里。 “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或许在座各位会走到白发苍苍,也有半途罹难,可你们想看更远的北方和西方景色是什么样吗?想……”某一刻,公孙止睁开眼睛,充满精气狼烟:“……想扬鞭南下狩猎吗?” “想!” 下方众将齐齐起身拱手抱拳,席位中,牵招大步走出,他如今才二十出头,已是一支黑山骑的大头领,这是在冀州袁绍麾下时从未有过的殊荣和信任,此时,一脸恭顺的拜见上方身影,“首领,明年战事急迫,但首领还是坐镇上谷郡,让弟兄们心安,上次那一战,招如今还心有余悸。” “一头狼王是不能休息的……”公孙止拔出地图上那把匕首,坐回虎皮大椅上,“……一旦休息了,我也会懒惰下来,代表打不动了,离死也不远了,我们起于微末,不能长久躲在温暖的房里,不然很快就变成了狗……牵招,之前那句话往后就不要再说出来。” “是!” “众位心中担忧的,我心里亦是清楚,厉兵秣马自然重要,但有些事势在必行啊,代郡、定壤、云中这三郡长滞留北疆草原,如今中原混乱,已是无暇顾问,大多都是自给自足,拿下他们,并不一定需要兵锋直抵,巧舌有时候也是锋利的武器……人生很短的,但是地却这么,光是北面就这么大了,你们看看在我们的下方还有更大的南边……” 下方,牵招皱着眉:“首领的意思?” “定壤等郡不过地图上钉着的死物,随手就可取。雁门关、居庸关派由徐荣、单经二人护卫建造,至于辽东那边,不是有一个叫公孙王番邦人招摇撞骗蛊惑右北平百姓过去投奔?让潘凤独领一军去试试这家伙的水准。” 牵招连忙捅了捅旁边正大口吃肉的身影,后者满口油腻的站出来,有些迷糊的擦嘴:“还有我的事啊……”随即醒悟过来,连忙拱手:“放心吧首领,一切就看老潘的,定将那什么王的脑袋给你取过当夜壶。” 说完,又傻笑两声方才雄赳赳的端直坐下来,头不歪,眼不斜的低下声音:“老牵,那什么王厉不厉害?比华雄如何……我心头有些没底……” 这边窃窃私语交谈,上方公孙止的声音继续在说:“周围事情安排已毕,上党郡那边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至于辽东那边潘凤试着去打打。” “探底?”有人试探问道。 “当然不是!” 公孙止的眼神在火光中,闪烁狼性的光芒:“一起吃掉——” 声音斩钉截铁落下,真真切切的气吞万里如虎。 年关也随着热闹的上谷郡互市风波过去,立春以后,云集的商队满载而归,整个商道上排起了长龙从这里蜿蜒而去。 随着雪地的消融,士卒也踏出帐篷、城池集结在军营校场上操练,新兵招募的也在火热的拉开,大量的黑山出来的青壮开始应征入伍,自去年缴获鲜卑的战马以及互市限制留下未打熬的马匹,就有近一万六千匹,这些战马大多会分派到老兵手里,达到一骑双马,骑兵的选拨很严格,扩充编制自然就不会很多,入伍的新兵大多都会进入黑山步卒和幽燕步卒两支,而远在雁门郡的西凉军则会酌情调入一些新兵进来补充,但三万人的编制不会擅自改变,这是徐荣向公孙止保证下来的。 编制的问题对众人来说,也是一个涉及到逾越的沟壑,当然也只是涉及,除了心里有些膈应外,倒也没人拿来说事,毕竟公孙止的官职并不大,只是一郡太守,加上一个校尉,然而麾下直属兵马却是将近六七万人,若放在灵帝时代,已属于造反的范畴了。 开春以后,上表朝廷的队伍也在随着商队一起开赴长安,不管如何,名义上,公孙止还是要站稳脚跟的。 二月初二,龙抬头。 由李儒、东方胜着商人抱团的商会正式在开始在军都山、句注山修建关隘,这些商人手中大量的劳力投入,或许未来一年或者两年内依靠山体完全将幽州、并州完全的切断,这样急切的修造,中途人员的损耗,就不是公孙止去考虑的。至于袁绍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关隘修建起来,又是往后的事。 孩子正是取名为公孙正那天,府邸热闹非凡,在这一天,各项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偶尔他们的目光看向南边的上党郡这块肥肉。 开始计算着时间了…… 二月初二,同一天的长安。 天气阴沉,兵器甲胄泛着寒光的皇宫,任红昌在身边女侍卫的护卫下走过一排排西凉士卒拱卫的长廊,随后入一座偏殿,她一身黑色贴身长裙,显得冷漠艳丽,跨进门殿,就听里面脚步声急促的走来,声音也紧跟而至。 “任红昌——” 名叫卫觊的青年面带怒色停在女子对面,手指颤抖的举起来:“你哐我父去刺杀公孙止,可有想过对方报复……你躲在皇宫里自然无恙,可一旦他知道是我卫家也出手,河东那边数百族人如何能安全?” 任红昌径直的走过他,在侧席上坐下来,慢条斯理的倒了温水:“……我只是顺便提议一下,令尊就很高兴的,以为你这边也就无所谓了。”柔弱的手指端起杯盏,红唇印在上面:眸子妖娆的斜视过去:“毕竟这是双赢的好事啊,大家都能出一口气,不是吗?” “巧言令色!”卫觊大声叱喝,跺脚转身坐到对面,巴掌打在几案上面:“我二弟死于那人手中,父亲心痛的失去理智不假,可也轮不到你来掺合我河东卫家的事。” 语气顿了一下,抬起头望着对面女人,一字一顿:“报仇,我会用我的方法。” 说完,呯的砸了一下,起身走人。端着杯盏在指尖转动的女人静静的盯着杯中的温水,红玉般的双唇轻声呢喃:“若不是我,你连皇宫的大门都进不来……真是长脾气了。” 同样声音落下,鼻中哼了一声,将杯盏随手抛飞,起身拂袖去了侧殿后方。 …… 长安西北,远去千里之遥,一支狼狈的队伍从西域再次折返原路,仓惶的逃入朔方,而后在这里听到了公孙止占据幽州上谷郡的消息,准备长途跋涉过去那边。 “妹妹……”高大如雄狮的外邦男人操着不属于这里的语言,望着遥远的东方:“我们把灾祸带去那边,公孙会不会杀了我们。” 夹着铁盔的女子,一头金色发丝飘在风里,抿了抿嘴,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随后默不作声的夹马奔出朝东方草原而去。 后面,杰拉德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身后满是刀痕的巨剑,只得跟上,再次踏上草原的途径。 …… 东南面,名为曹嵩带着幼子曹德从琅邪出发去往泰山郡入兖州去投奔儿子,郡太守应劭为了巴结,前去迎接。 兖州,昌野城郊军营,天空之下,三千骑兵正在校场奔跑,刀兵凛凛,高台之上,曹操望着结阵奔驰的马队,握紧了双拳,身后乃是一把家族大将拱卫而立望着这支新建的骑兵演练,面容肃穆。 风吹过来,巨大的校场,还有成千上万的青州兵高举着兵器挥舞汗水吼叫操练,无数人的呐喊汇集起来,杀气席卷天空。 曹纯放下令旗,单骑过来台下,拱手暴喝:“请主公赐名——” 某一刻,曹操站起身,挥起拳头,阳光照射下来,叫出了这支骑兵的名字。 ——虎豹。 不久,一道消息自徐州而来,让他脸色铁青,殊无喜意。 “老贼安敢如此……” 拳头捏紧,下一秒,拔剑劈下,长案嘭的断成两截,他转过脸扫过身后众将:“发兵,血洗徐州!” 杀气蔓延。 北方,黑夜,远去上党郡,张杨治下。抽出绿枝的树叶在院中摇曳,方天画戟呼啸着划过空气,自屋檐下,一个小人儿躲在檐柱后面探头看着练武的身影,露出渴望。 “……懿儿当手刃仇人,为双亲报仇!”他轻声呢喃着。 熬好了伤势,都又是一年过去了,他感受不到春天的来临,只是觉得比冬季的苦寒稍好一些,小小的身体蕴含着复仇的种子在这个初春扎根发芽了,他在等待,等待长大的那一天…… 汉朝初平三年到了。 厉兵秣马,狼王聚野(完) 第三卷小结兼要票、订阅 白狼公孙第三集写完了,春风写书向来不用大纲的,因为那是死物,让人跟着这死板的线路去写一些死板的东西出来,人每天的心情、思绪都会不一样,所以写出来的东西才更有想法和灵性,当然春风还没有到达了境界,只是在这追求的道路上去奔波。 从第一卷,到第三卷,五十二万字,让一个一两百人的马贼经历各种事情,磨合、发展、奠基沉淀出了他们自己的路,而不是一出来就给予拯救天下或争霸天下的重任,这并不现实,人站在世间想到的先是有饭吃、有屋坐、有女人,要经历各种身体上的,或精神的阅历,才会有一个对自己人生追求的目标。比如春风,做过许多的工作,不同的工作,也谈不过不少的恋爱,但最后方才能找到自己喜欢的女人、找到自己该为之追求的工作。 网文虽然是快餐文,但作为历史网文,我觉得这点该向蕉姐、月关这样的大神看齐。 第三集写到这里,从第一卷铺陈到第三卷的公孙瓒死了,也为公孙止打开了新的局面,总而言之,第三卷的内容春风还是算满意的,至少又有一些人物开始饱满起来,比如小人阴毒的李儒、已有女王潜质的蔡琰、残暴又有些糊涂的典韦。往后还有越来越多的人物开始丰满,也意味着春风的工作量就变得更加艰巨。 当然很多书友都开始跳着看小说,我就想在这里忠告那些书友们,春风写故事,不喜欢灌水,每一章都会内容拿出来,如果跳着看,中途剧情的暗示、人物的心理活动、剧情的铺垫,很有可能错过,导致你看到后面觉得有些欠妥。 顺便厚颜无耻的求点订阅和打赏,昨天的订阅只有两千多点的订阅,可想而知落魄到什么地步了,春风还有着日订过万点的美梦啊就目前而言,春风的订阅还没上过六千的订阅,均订也在两千左右徘徊,数据太差,上不了精品,往后基本就这样了。 现在已经连着三周没有推荐位,算是被放弃了吧 第两百零九章 初春,饿狼待伏。 上党郡。 入春后第一场雨眼看就要下来了,高大威猛的身躯持着方天画戟站在一颗树下,某一刻响起的春雷声中,戟锋呼啸起来。因为吕布与张杨的关系较好,过来投奔,被安排了独立的一座宅院,偶尔他也会帮助这位好友剿灭山中匪患,但大多数时间还是待在这边,出于习惯,每日早晨和傍晚都会简单的练习戟法。 他背后的屋檐下,一双渴望的眼睛望着这边,今年满十四岁的司马懿站在檐柱后面偷偷望着,细小的手臂不由自主的跟着比划了良久,咬了咬嘴唇,迟疑片刻,终于鼓起一丝勇气想要上前时,旁边一扇门吱嘎的打开,一个小身影扎着两条辫子的跨出来,小脸上带着笑容,食指嘘的放在唇间。 “又偷看我爹爹练武,小心被抓到打你屁股。” “我我没有。”此时站在檐柱后面的司马懿,被人当场揭穿,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脸泛起羞愧的绯红,“就是路过恰好看到你父亲正在练武,就看看了” 从屋里出来的正是吕玲绮,她偷眼瞧了瞧那边树下浑然不觉的身影,捂嘴偷偷笑一下:“其实玲绮也是出来偷看爹爹练武,平时都不会教我,都是我自己偷学你也不要乱说话喔,我们一起偷看。” “嗯!” 司马懿点了点头,与小女孩保持一定距离后,跟着在木栏后面蹲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庭院中风雷疾驰般的身影,眼眶一点点的鼓大 晨光从树隙之间穿过来,长兵仿佛划破了人的视线,感觉那束斑驳都被扭曲劈开,吕布脚步极沉,每一步都能感觉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戟尖嗡的一声斜刺,挑起地上一块沉重的石锁翻飞在空中,双臂挥舞间,画戟横挂天空划出一道极有美感的弧线,却能听到破空疾响的声音,翻滚的石锁呯的在天空碎裂,石屑四溅飞开,有些溅到树枝上,打的刚抽出的嫩绿哗哗作响。 院落另一边,一道身影带着丫鬟漫步走过这里,看到院中的画面,眸子随后又看去对面,嘴角含笑的走下庭中,掏出手绢给丈夫递过去。 吕布动作缓慢下来,收戟时,浑身冒着热腾腾的白气,看到妻子严氏过来,笑着取过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叫那两个‘小贼’出来吧,看了那么久,该是学到一点东西了。” “原来夫君早就知道了。”严氏朝那边屋檐下弓着身子想要溜走的两个小人伸了伸手,语气温和:“你们两个小家伙想要到哪里去?还不快过来认错。” 被抓了现行的吕玲绮朝旁边的司马懿吐吐舌头,起身扮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哦’了一声,方才慢吞吞的过去。司马懿不好意思的站在旁边,毕竟受过家训,自然明白偷师是怎样的不齿,局促不安中,还未等吕布开口,他眼中噙着泪,便是陡然跪下来。 “小子家中遭盗匪袭击,已孜然一身幸得温侯一家搭救,方才得以苟延残喘活过来,如今家已灭,懿已无去处,想拜温侯为师,奉以父礼,弃文习武手刃仇人报毁家灭亲之仇”说着,眼泪掉下来,头重重的磕下去:“还请温侯教我。” 吕玲绮微微张着小嘴合不拢,就连旁边的吕布也有些愕然,随即,将画戟靠在树身上,笑了出来:“你司马家可是大族,官宦传家,所行之道不同,我教不了你。” “温侯——” 司马懿重重的在地上呯呯的磕了三下,痛哭起来:“懿身小力微,如今乱世,如何能报的家仇,温侯武艺天下无双,懿若是弃名师而访庸人,岂不眼瞎,大丈夫立于世间,当效仿温侯快意恩仇,手刃仇人!”严氏在一旁听的皱眉,望着丈夫一副欲言又止。那边,吕布哈哈大笑起来:“小小的人,倒是会说话,就凭你刚刚那句大丈夫当手刃仇人,我倒可教你一点。” 说着,将画戟扔过去,哐当一声落在跪伏的身影面前。 “你若能将画戟举起走出五十步,我便收你为徒。” 话语在耳中回荡间,看着眼前的画戟,司马懿微微抬头,擦去泪水,又磕下头,破涕笑起来:“师父” 抬起头时,对面的身影已大步离开,吕玲绮鼓着腮帮气恼的拿小脚去踢了踢司马懿:“你偷着偷着,就成我爹的弟子了,以后你学的可要教我啊!” “嗯嗯一定教你!”司马懿满怀心事的保证。 后方,屋檐下离开的两道身影听到院中两个小孩的对话,走远一段距离后,严氏有些担忧:“夫君,这孩子心里并不诚实,也没有同龄孩子般的天真,一心只想着报仇,你教他武艺,会不会以后难以管束?” 远处,张辽的身影正巧过来,朝严氏行了一礼,将一封书信交给了吕布:“奉先,咱们的机会来了!这是从陈留张邈那里过来的,还有东郡的陈宫。” 停在门口的身形展开布绢看了一眼,脸上止不住的笑出声,随后抬起头,看向妻子:“那小子学不好的,但练武一途,可谓天赋、毅力两者都要具备,他会在抬戟这种考验上要使小聪明,往后成就也是有限的。” “好了,你切去忙吧,为夫和文远要去与张兄拜别了。” “我们要走了吗?” 吕布点头,望了望这处宅院,叹口气:“终是寄人篱下啊,大丈夫行于天地间,就该打出一番威名,如今就连那头白狼都能割据一方,为夫总不能连他不如。” 不久之后,院落后方,司马懿飞快的跑在檐下,推开一扇门不起眼的小门,面色潮红的朝里面静坐的一道年岁相差无几,正在观看竹简的少女喊出声音:“贞姬,今日,温侯收我为徒了,等我武艺有所长进,就带你离开去寻你姐姐!” 少女放下竹简,脸上洋溢出笑容 初春的日光已经逐渐倾斜,远在北方上谷郡,冰雪消融后,大地回春,府邸中花圃也渐渐泛起了绿色,在不久后,点点红色就会点缀在这片绿色当中。 蔡琰抱着襁褓,与丈夫散步在夕阳下,孩儿偶尔“哇啊!”的发出声音,她低头揭开襁褓看了看正儿是不是尿了,发现没有后,抬起头来正好与丈夫望来的目光对在一起。 “夫君有话要说?” “嗯,当初你在坐月子,有些话没有告诉你,你分娩那晚该是知道有人要刺杀你们母子。”公孙止看了看襁褓中已满月的孩子,对面,蔡琰将孩子的手从嘴里他小嘴里拿出来,脸上带着笑容:“当晚睡的太沉,妾身并不知道,后来香莲才说的,夫君已经知道是谁了吗?” “河东的卫家。”公孙止看着远方的红霞,低下声音:“还有一个女人只是我并不记得如何得罪于她,我只记得当初王子师身边是有一个女子被我劈了一刀,若是没死,该是她了。” 说完这句,看到妻子满脸担忧的神色,随即伸手拍拍她后背,揽着怀里走在花圃小道上:“不过这件事,李儒会去操办,今天要说的另外一件事,为夫不久要南下一趟关于上党郡的事,这场战事关系到冀、并二州,无论如何,都要亲自督办。” 蔡琰抱着正儿让香莲回去取过白驹,交到公孙止手上:“夫君雄心壮志,妾身又怎会阻拦,将白驹带在身上,冥冥中公爹也会保佑夫君凯旋得胜。” 夫妻二人说了会儿话,公孙止叫来了李恪:“让大家准备出城。” “终于可以出去逛了。”又过了一年,这个傻小子已经长的极为精壮,提着狼牙棒喜滋滋的转身跑出去召集人手,公孙止见时辰差不多了,也准备离开。 蔡琰抱着孩子追上两步:“夫君” 走动的身影转过来,疑惑的看着她。 “万事小心一些,不要再亲冒石矢!”蔡琰轻声叮嘱一句。 公孙止笑了笑,点下头,随后提着白驹大步离开,接过蹇碩递来的披风系上,走出府邸大门翻身上马扬鞭:“家中安危系在你身上了,把这里当作皇宫来安排。” “奴婢省得!” 蹇碩躬身时,战马嘶鸣调转方向,一名名骑士紧跟离开疾驰街道上,不久后,穿出了城门,朝城外军营过去,巨大校场上,五千黑山骑,一万黑山步卒枕戈以待,开始检查着身上装备,公孙止策马在走过人群,目光扫过士卒,而后落在身后的将领身上。 “告诉潘无双,他那边也赶紧出发,莫要再耽搁。”马蹄在走,马背上,公孙止挥了挥鞭子:“还有上党郡山地颇多,于头领将会是主力,未了不打草惊蛇,引起袁绍和高干的注意,昼伏夜行突袭张杨。” “是!” 身后,于毒等众将拱手领命。 相对于北面千里外的兵马动作,此时的上党郡,东方泛起鱼肚白,阳光从云隙投下来时,几辆马车出了城门,在郡太守张杨送别下与城外的并州狼骑汇合,朝南方兖州过去。 第两百一十零章 开春后的第一刀 初平三年春寒,幽州。 去年冀州战事过后,蓟城的战火只烧了片刻,当天光降下,写有刘字旗帜飘落下斑驳烧痕和血迹的城头,沿着蓟城的城墙过去,人与人残酷的厮杀停息下来,尸体铺满了视野任何一个角落。 天已经黑了,袁绍披着大氅着铠甲走上城头,年前的布置在开春后,三路兵马齐袭幽州,白昼那场攻城,犹如蚁群般攀爬上城墙,那种厮杀的呐喊让他热血沸腾,手指抚过残留粘稠血液的墙垛,他视线扫过城墙上密密麻麻手持火把的士卒,言语平淡的对身后某一个人开口:“你看,这段城墙,你父亲站在这里过,公孙瓒也站在这里过,你也站过在这上面,现在我也站在了这里,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刘和(刘虞之子)你说当初直接降了我,何苦死伤这么多人。” 袁绍转回来,目光看向斑斑点点的火光下那身子微微发抖的青年,“你连公孙止一根脚指头都算不上,拿下你和这座城,我丝毫都感觉不到高兴。” “拖下去杀了。” 挥手说了一句,转身,大步走下城墙,与下面等候的审配、田丰、郭图等谋士汇集上了马车,厢内,他抬起目光:“开春后,公孙止那边可有动静?” “军都山那里好像开始修筑关隘,高刺史那边的消息亦是如此,这头狼想要将边疆五郡分割出去。” 袁绍摇了摇头:“年前他下了限马令,大量战马过不来,若是再让他修建什么居庸关,我袁绍岂不是要看他脸色行事?传令并州的高干再打雁门郡,幽州这边让刘孚去骚扰军都山的修建。” “刘孚?主公,他……未免有些……不妥。”田丰向来直言。 对面,袁绍揉了揉眉心:“我这妻弟……唉,夫人一直在我耳旁叨扰,让她这个弟弟立些功,那就让他立吧,军都山那里地势险要,他顶多小打小闹,这种骚扰的差事最适合不过。” “不谈他了。”见众谋士对此人都没有好感,袁绍语气顿了顿,话锋转开:“那头狼不可能这么安静,你们说,他接下来会干什么……” 车厢内陷入安静,对于那头不按常理出牌的白狼,他们心中一直带着疑问,接下来对方会有怎样的动静…… 不久后,春雨在外面下下来,掀开车帘,袁绍望着连天的雨帘,顺着蒙蒙细雨思绪升天空,沿着这片雨云,西南的崎岖山岭,山势逶迤,雨水自天空落下,簌簌冲刷着树叶,无数披着蓑衣的身影奔袭在山野之间,远远近近,还有更多的黑影在蔓延。 黑暗的轮廓里,立在山坡上高耸的哨塔,下方有人挽弓瞄准,寂静的雨夜里就听嗡的颤音,人影倒下,徐黑子打了一个手势,潜伏草丛中的斥候摸索过去前方隶属于上党郡驻扎在外的哨探营地。 木棍,短刀解除了地上的陷阱,匍匐的身影靠近了木栏,并不大的营地里只有一人值夜,打着瞌睡,陡然血腥味飘进鼻子,睁开眼的一瞬,一道黑影脱离了黑暗闯入火光的范围。 双方拔刀,猛的一斩。 巨大的金属交击响起的刹那,猎杀的身影退开两步,哗哗踏着地上的雨水扑上去,厮杀的响动惊起了帐篷里的七八名上党郡斥候,穿出帐帘时,他们对面,数十道身影闯入营地,惊人的鲜血、金属的轰鸣撕破了这片夜的宁静。 …… 淅沥小雨,冲刷地面的鲜血,马蹄踏入这片营地,黑暗中不时能听到战马喷出粗气的声响。 公孙止带着于毒、典韦、牵招等将领走进来。 周围尸体正在搬走,唯一缴械投降的上党郡斥候,还是因为来不及提上裤子,刚一出来就被数十人围住,暂时被打晕重新丢进帐篷里。哨塔上,徐黑子的斥候接替了防务,四处散开。营中稍大的一顶帐篷内,几名头领拥挤的在里面坐下,公孙止取过地图铺开在众人视线内。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来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吕布在这里驻扎过,前不久刚好离开去兖州,那么……这块肥肉已经摆在盘里了。” 他目光在灯火里闪烁,拳头砸在地图上标注的城池名字。 “诸位,下面我要布置任务……” …… 雨夜朦胧,讯息交流着以极快的速度传播扩散,万余道身影分散数十股撒网般朝上党郡周边的村寨摸过去,这一带存在山丘、河流,是太行山脉中难得的低洼平原,黑山步卒过境,将周围村子抢劫一空,住人的房屋放起大火,乡民惊恐的四处逃窜尖叫,这伙劫匪点燃了房屋,随意抢夺了一些东西,便匆匆离开,去往下一处制造恐慌和骚乱。 火焰的光芒斑斑点点的在黑暗里闪烁,远去城墙的轮廓上,守卫的士卒见到外面的情况不对,敲响了铜钟,正在睡梦中的张杨惊醒过来,披上甲胄带着护卫穿过城池登上城墙,守将杨丑过来拱手:“启禀太守,城外数十里都燃起火焰,隐约能听见乡民百姓尖叫嘶喊,末将以为,可能是去年温侯追剿的贼人在听闻温侯离开后,又卷土重来。” “唔……倒也不是不可能。” 张杨看了外面一阵,随后抬手:“你速领五千兵马出城逐一驱赶这些贼匪,但不可能深追,待天亮后,再做定夺。” “是!” 待将领下去点齐兵马打开城门出去,张杨望着天空,雨如黑墨打在脸上,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哪里不对。 …… “强行攻打城池……徒增伤亡,所以,引蛇出洞……” 营帐内,公孙止的声音定下了策略。 …… 夜风吹出十里外,五千步骑的上党郡兵马飞驰过一片树林,杨丑陡然勒紧缰绳,回头询问:“斥候可有回来?” “好像没有回来过……” “糟了……” 他勒马后退一步,提着铁枪,促马调转方向,看了一眼周围漆黑夜色,扭头望向正蜿蜒追赶过来的步卒。 “向后撤!疑似有敌人埋伏,快些回城——” 然而下一秒,狼嗥在雨夜响起,两里外,一道道并排的身影犹如黑色里的雕塑,仍由雨水顺着甲胄滑落下去,静静的等待讯号的到来。随后,狼嗥响起,沉寂在黑色狰狞的骑兵溅起雨水踏出了第一步。 杨丑呐喊:“走啊——” 后方还在行军的步卒,犹然懵懂无知的停下脚步,片刻后,两里距离转眼就到,马蹄汹涌的冲撞过来,怒涛拍礁般高速切断了长龙似的队伍,一道道持着兵器尚处于发懵状态的身体被挂有盾牌的战马掀上了天空。 整个队伍被拦腰切成了数段,杨丑提枪转身想要救援,迎面提着一柄锋利无比的剑锋的高大身形在雨中径直朝他奔来,剑锋扬起,照着他颈脖唰的落下—— 生命的线断了。 无头的尸体落下马背,战马交错而过,随后停下,公孙止提着人头转过身,冷漠的目光往城池的方向望过去。 “驱赶他们回去,然后……可以攻城了!” 第两百一十一章 守土张稚叔 濮阳城外,军营无数兵马向东开拔。 城东的原野间,旌旗猎猎在视线中飘远,司马荀彧转身从城头下来,乘着马车离开,摇晃间,眉头紧锁,随风掀起一角的帘子,初春的暖日照进来将他脸色映的有些难看。眼下兖州正需大治,去年青州黄巾归降带来许多地方上的麻烦,内部好不容易安妥下来,却是收到主公父亲罹难的消息。 荀彧是世家出身,自身也重忠孝,对于为父报仇他是持赞同的态度,但毕竟只是私事,为汉臣者自该以国事为重,陶谦不过一垂垂老者,遣数十刺客伏击也未免不可。 一想到主公乃至曹、夏侯两家族大将发兵时的愤怒,他隐隐有些担忧,那些新归降的青州兵收不住贼性,造成不可估量的杀戮。想到这般,不由叹息一声,心里有些累了,撩开帘子,看街道两边的店铺和行人,余光中,看到一抹身影在伏一家酒肆二楼护栏上正对他招手:“文若可是回去?捎我一程如何?” 马车停下来。 他知道这道声音是谁,车厢的门打开,相貌俊逸,身材颀长的郭嘉步伐轻浮跨进来在对面软塌慵懒的坐下。荀彧看他一眼,继续寻过车厢内的竹简:“你该是跟主公军队进发徐州,为何还在酒肆厮混。” “军中不能饮酒,我先喂饱肠舌再去不迟。”郭嘉脸上些许醉意,更像浮世翩翩公子,他伸手取过荀彧手中竹简,扔到一旁:“……主公兵发徐州,你心里在担忧,公达可不像你这般迂腐。” 对面,身影也不理会掉下去的竹简,叹口气:“所以你奉主公之命,留下宽慰吗?奉孝……我担忧主公驾驭不住青州兵,造成太过的杀戮,加上他原本就盛怒,此去必坏主公名声。” “所以,嘉派快马已去幽州了。”原本有些醉意的青年,轻浮的神色收敛,手指敲在几案,“能劝阻主公的,只有那头狼。” “他?胡闹,他们会打起来的!而且……幽州那般远,如何来得及。” 话语停顿了一下,手指在几案画了画圈,荀彧瞪了瞪对面身影:“……他在上党郡?” “年前上谷郡商贩云集,那般大的动静下,开春后不可能太过消停,文若你看,代郡、云中、定壤等地已是家中后院,随时可取,眼下游离他和袁绍之间的除了辽东那边的公孙度,就剩下上党郡夹在中间,拿下上党的张杨就能绕开并冀二州,直接开辟新的南下道路,他不去拿,除非眼瞎。” 说着的时候,青年取过酒盏正要倒酒,荀彧将他手背按住:“……你真不怕俩人打起来?” “呃……主公武艺好像也不错的。” 郭嘉想想,随后笑起来。 连天的春雨笼罩上党附近起伏的山峦,城墙上厮杀的呐喊汹涌澎湃的扑上来,一道道身影攀爬上城墙,冲散了雨帘,城墙危急的讯息飞快的在人群中穿梭,张杨着甲握着剑柄跨出城楼门,望着另一段城墙,凄厉的厮杀声,隐约的看见烟柱升上铅青色的天空。 副将乔临快步奔来:“太守,是黑山军……有人看见于毒了。” “他不是投了公孙止……”话音停下,张杨陡然看向那边,瞪大眼眶:“攻城的是公孙止!召集后方将士增援城墙!” 这声音和话语,说出来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连天雨帘里,城墙上爆发出极大的欢呼声,无数的人影蔓延上来,郡兵抵抗一阵后,开始向城下撤退集合。 春雨中,数匹战马链横着撞木汹涌的奔向城门,响起巨大的撞击声。 城墙上,士卒凶戾的越过墙垛跳入城头,刀锋翻过人的头颅,原本就属于这片山麓的黑山军再次出现,在于毒带领下杀过人群,无数的脚步挤压着后退的脚步,朝城下逼过去。 不久城门撞开,黑山骑入城。 军马的铁蹄踏破了长街,迎面遇到阻拦的郡兵,直接撞翻,乌泱泱的人潮汹涌的扑下城头朝仍有抵抗的位置清理过去:“放下兵器,放弃抵抗者不杀,百姓安静待在屋中不要随意上街——” 府衙方向,张杨的抵抗已进入崩溃。 上党郡少有战事发生,偶尔就是与山匪打交道,陡然爆发的攻城战后,大量的溃兵四散奔逃,被入城的黑山骑从街道上撵的到处乱窜,破城后,大多数人选择了投降,死忠派在抵抗了一阵,便淹没在奔驰的铁蹄的下,城内能有效组织起的防御被一层层的推平,府衙门口张杨望着黑压压的兵锋蔓延合围这边,其中还有大部分投降的郡兵也在里面,之前他那名副将也在里面,大义凛然的劝他投降,说是上党郡本就贫瘠,四面环山,又无猛将驻守,没有任何胜算。 张杨直接朝他吐了一口唾沫,铅青色的视线里,黑山步卒手持盾牌、刀兵浩浩荡荡的,朝府衙环抱过来,形成巨大的半圆,他深吸了一口气的同时,前方军阵分开,公孙止在典韦、李恪护卫下走过那边,一身峥嵘威严,身后数百名亲卫狼骑系着弯刀、长弓走动中哐哐作响,前方身影站定,他们哗的一声挎刀并列。 府衙门口,摇摇晃晃的枪林后面,犹豫不定的郡兵们胆颤心惊的看着一切,他们后面,这座城的太守看见公孙止走来,面带怒意。 “公孙止!不在你上谷郡好好待着,为何要袭我城池——”张杨握着剑柄跨出一步,觉得有些危险,随后又退回去。 公孙止取下铁盔,扔给旁人,就像巡视领地的狼王,负手漫步在雨中:“你的城池?它姓张吗?” “它姓汉的。”他转过头来,望着张杨:“……好了,张太守,让士卒放下兵器,眼下谈谈现状吧。” 那边,摇晃的兵阵后面,张杨沉默了一阵,随后捏紧剑柄:“护城之责,乃是太守本份,恕我无法拱手相让。”他说到这里,猛的拔剑举在身侧,目光坚定,大喝:“护城——” 公孙止看了他一眼,转身挥了挥手:“推!”走过典韦身侧时,吩咐了一句:“这张杨倒也是条汉子,守土有责,杀了可惜,等会儿留下他一条命来见我。” 齐齐的脚步声踏过雨水迈动起来,长枪如林压下,合围的巨大半圆朝前方推进、一千面对万人的合围,双方长兵在空中呯呯交击几响后,贯入了人的身体里,人群汹涌碾压过来。 不久之后,府衙门口的地上,粘稠的血水顺着石阶的缝隙流淌而下,层层叠叠的尸体交错着铺开,张杨浑身创口,被巨汉提捏在手中,他的视线失去了方向…… 第两百一十二章 惹不起 雨线淅淅沥沥落在瓦片上,屋中升起了炉火。 上党郡中的抵抗已落下帷幕,偶有厮杀的反抗随后消弭在青冥天色里,公孙止解下披风让人挂起来,坐到小炉旁烤火驱走寒意,屋外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朝这边过来,巨大的人影斑斑驳驳的晃过窗户,穿行过一排护卫的狼骑,吱嘎一声,推开门跨步进来,“首领,人带来了!”一道狼狈的身影从他腋下扔出,随手又将房门关上。 细雨在外落下,伴随着地上的身影挣扎的爬起,对面是烤火的身影无动于衷的神态,张杨摇摇摆摆站定,余光警惕的看过四周,随后视线重新落回到映着火光的身形上。 “……我向来敬重白马将军,但你却接纳为祸一方的黑山贼,无缘无故袭击城池,与那些贼匪有何异?” 公孙止朝炉子里丢了一块木头,盯着火光:“贼匪?我公孙止就是马贼出身,杀人越货的性子是改不了了……”初春下雨的凌晨还是很冷,他搓了搓手哈口热气,抬起目光:“张太守的老家是在云中郡吧?” “与你何干?” “出身边疆,自然痛恨异族,你又与吕布乃是旧交,前些日子那头猛虎在你这里待了不少时日……”公孙止的目光直直的看着对面的张杨,站起身慢慢过去:“……我想知道吕布最近的情况,太守愿意告诉我吗?” 身影摇头的一瞬,旁边巨汉的拳头轰的砸在对方脸上,整个身子向后扑倒翻滚,撞倒木柱才停下来,张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嘴角带着鲜血笑起来:“既然知道我和奉先乃是好友,又怎么会告诉你,他的近况……” “是我问了一个蠢问题。”公孙止朝他点点头,伸手招来侍卫:“去把张太守一家老小都宰了!” 侍卫领命时,张杨陡然嘶叫发疯般的扑过来,被典韦一臂拽翻到地上,身影挣扎着嘶喊:“公孙止!祸不及家人,何况我与你往日并无冤仇!” “你都说了,我是贼,是匪,那我公孙止随意杀人还需要理由吗?在草原上,被匈奴人追的像条狗,被马贼的首领羞辱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天下能让人活下来的道理是什么……是比别人更加凶恶,所以我杀了他们,当了马贼首领,为活下来理应劫掠他人,喝别人的血,吃别人的肉……那么我杀你家人算得了什么?不过我给你一个机会。” 公孙止招手让人丢去一柄刀,便向后退开,重新坐回火炉旁,倒上温酒:“你把旁边的这个叫典韦的大汉杀了,我立即退兵,就当今日没来过。” 听到对方冰冷的话语,张杨望着地上那把刀,迟疑的伸过手,偶尔抬起的目光瞟向旁边那大汉,对方巨大的身躯犹如小山矗立在那里,虬结的肌肉鼓胀的跳动,蕴含恐怖的力道,让他喉结发出吞咽的声响,滚动了一下,随后迟疑的手,没有迟疑的松开缩了回去。 “张太守怎么不动手?” 那边声音过来,张杨抬了抬目光,摇头:“打不过……”恍然间有些无力、颓然地笑起来,坐到地上垂着头过了片刻,声音很低的响起:“奉先确实在我这里坐了一段时间,他兵马都驻扎在外,我很少过问,他要粮草就拨给他,至于家中的事……除了奉先的夫人严氏,还有女儿吕玲绮外,还有一个少女,叫什么我不清楚,只是偶尔有次听奉先提起过她姓蔡……嗯,那少女身边还有许多典籍……” “没有了?” “没有……”张杨话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有一个少年,他是被奉先过河内温县在路旁救下的,应该是去年司马家突遭贼匪屠杀中活下来的。” 他说到这里,公孙止皱着眉头呢喃:“果然还真活下来一个。” “既然太守配合,那我也就不做小人了。”他挥手:“带太守下去休息,没有我命令不得出房门半步。” 张扬被侍卫拖起来,走到门口时,他转过身:“……我知道你与奉先的一些过往,眼下我出卖好友,本不该说这番话,但我……我看的明白,奉先在某些方面不如你,他胸怀大志,却不知自省,早晚踏上厄途,若是可能求你饶他一命……好不好?” 恭了一礼的身影走出房门,外面沙沙的雨声中,屋内出奇的一片寂静,沉默中,公孙止望着跳跃的火焰,丢下一块木头,“若是我败亡,谁人放我和昭姬母子一条生路?” 典韦看过来。 他拍拍胸口:“有老典在,就算吕布也休想踏过去。” 他显然没有理解公孙止话里的意思,不过,公孙止也没打算纠正,只是笑了笑,“不提这个,刚刚你也听到了,吕布家中那个少女应是夫人的那个妹妹,蔡贞姬……还有那个没死的小子……” 外面,天色发亮,一道身影浑身湿透,快步出现在门口打断了他的话,李恪取过布绢递上去,展看了一眼,公孙止脸色沉下来,炉子噼啪声中,他将布绢扔就火里烧毁,走了两步,转身重重的一脚轰的踢在铜炉上,挟火焰的木材满天火光的飞洒四溅,噼噼啪啪的落了一地,炉子咣当的落在地上滚动撞在几案上。 “你他娘的老曹……”他呲牙呢喃一句。 屋内,典韦和李恪互相对视一眼,不清楚那张布绢上到底写了什么,那边,阴沉的身影停下脚步,唤过左右:“传令马军休整一日后,南下河内入兖州!于毒率黑山步卒留守上党郡。”旋即,身影大步走出,李恪连忙带着披风和典韦一起跟出来。 公孙止一边快步走着,一边不断发下各种调遣的命令,某一刻,他停下脚步抬手:“还有,着人立即给河内太守王匡去一封信,我马军过境,沿途要补给,告诉他知趣一点,若是敢派兵马拦截,我就把河内郡大小村镇洗一遍。” 军令层层下达,飞速传遍各层将领手中,次日后,原本刚过兵锋的城池,再次躁动起来,五千多名黑山骑聚集城外等候新的命令,上党郡的城防开始调转,由于毒接手下来。 城楼上,他朝下方城门冲出的那一队骑兵拱手躬身,不久之后,出发的狼嗥吹响,马蹄轰鸣如雨点击在大地,卷起一道道烟尘,冲破长平亭,朝天井关蔓延过去。 二月二十八。 河内郡,记载政务的竹简在长案上堆积如山,王匡坐在后面,颇为头疼的揉着眉心,外面有下人过来递上一份消息。 嘭的一声,拳头砸在长案上,王匡捏紧拳头:“这个公孙止……”叫骂的声音到了一半便没了下文,似乎想起去年,他派兵追剿过对方,然后……然后败的惨不忍睹。 王匡的头更加疼了,挥手打发传话的下人:“通知下去,公孙止骑兵要过就让他过,把城守好就行,这煞星……惹不起……惹不起。” 三月十一,公孙止入兖州。 第两百一十三章 解烦 三月中旬,气温回升,疾行的马队沿着官道驶过了陈留郡至雍水过去,距离彭城不到两百里路程,若是放在往昔,这支不属于兖州的数千人骑兵早该被周围郡县拦截,但仿佛周围人像是没有看见过他们一般。 晨光升上日头,队伍抵达雍水正在补给休整,下马的身影将马鞍卸下来,让黑色大马自由活动,身边部下开始搭起篝火煮饭,探听消息的斥候回来,交卸了差事,坐到火堆旁休息,接过同伴递来米饼大口吃起来补充体力,不远,李黑子整理了消息,起身朝那边散步的身影过去,公孙止问道:“徐州那形式如何了?” “……曹兖州坐镇阴平,兵锋从东南推进徐州数百里,逼迫陶谦退守郯县。”徐黑子不知道公孙止的心情,又道:“曹兖州麾下兵马确实厉害,兵锋所指,徐州兵马一直节节败退,就是杀戮有些过盛……回来的斥候说大多乡镇被夷为平地,能看到人踪迹的只有死尸。” 典韦端着铁锅呼啦啦的喝过肉粥,抬起头来:“曹操这么厉害?” “曹兖州的青州兵很厉害……人数也极多,打起来几乎不要命的,烧杀抢夺都是他们在干,给我们消息的人想必是看不惯了,不过若是兖州出了内讧,将来主公夹击袁绍的计划会有很大影响——”牵招分析一下,取过烤好的肉干递去前方。 公孙止皱着眉接过烤热的肉,用力捏了一下:“厉害个屁!”语气颇为威势,身形走动:“青州黄巾烧杀掠夺成性,杀手无寸铁的百姓,自然一个个不要命的冲,若是放在我的军中,一个坑全埋了!” 周围将领顿时哑然,毕竟黑山骑也是黑山匪众聚集而成,阎柔捎了捎头皮,尴尬的笑出来:“……兴许是曹兖州太过心急了,贼兵心性尚未打磨就放出来,确实有失妥当……”后面的话,就有些不太好说出来了。 “乱杀无辜终究也是不太好。”牵招皱着眉头:“毕竟大家都是汉人,纵然要为父报仇,可与当地百姓何干,曹兖州这事做的有些过火了。” 公孙止低垂着眼帘听着众人的议论,一边将手里的肉干吃下,随后望了望周围休息假寐的骑兵,缓缓开口:“不管怎么样,做错事就要挨打。”他偏过头,看向正吃饭的李黑子:“距离阴平还有多少里路?” 后者连忙起身将口中的肉干取下,“如果不走彭城,中途折道直接去阴平,大概就在一百四十多里左右,边走边歇,大概明日下午就能到达。” “好!”公孙止点头,让人去把牵来,“大家再休息半个时辰就出发,去把那被仇恨冲昏头的人打醒——” 听到他的声音,李恪抱着狼牙棒满不在乎:“……肯定没我的份,曹操又不经打。” 众将笑起来,有人叫道:“华雄脑袋就经打。” “关你屁事!”李恪恶狠狠瞪去对方。 如此这般过了一阵,晌午过后,气温宜人,五千黑山骑方才收拾了行军的铁锅,一路往留县那边过去,次日后,延微山湖而行,转道直上,暂时进入颇具陡势的山麓。 夕阳在西边烧成红色,烽烟随着风继续延烧,青州兵过境将周围百姓扫荡一空,住人的村寨被大火付之一炬,在彤红的霞光露出颓败的凄凉,某一座村落,百姓和部分徐州溃兵拥挤着向后方溃逃,前方,一股青州兵已经推进了村子里,冲入屋中抢夺值钱的物什,有老妪拖拽对方被劈死在门槛上,随后大火点燃了茅草的房顶。 黑色的浓烟遮蔽了残阳,疯狂涌入村子的这伙数百人青州兵前后堵截将村中百姓困在村后的道路间,持着兵器展开摧枯拉朽的厮杀,鲜血飞洒在人的视线之中,男人捂着伤口倒地发出死亡的惨叫、女人哭叫着捶打狰狞的身影肩膀被带去田间地里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孩童孤伶伶的站在尸体边望着斩下的刀锋劈碎了老人的头颅,无助的哭喊,各种各样的声音汇集成一片。 这只是战争蔓延的一个小小的角落,还有更多这样的地方在兵锋下发生。 官道,铁蹄压碎了不知是谁的断臂,飞驰的马队迎着夕阳的残光返回阴平,视线的远方,田埂间,曹纯看到有东西在动,那是一个妇人在泥里蠕动挣扎,半边染血,少了一条手臂。 勒马停下,沉默的看了一阵,伸手翻出弓,一箭射在那道身影上,片刻后便不动了。更远的方向,隐约能听到女子的哭声、惨叫声。曹纯抬起手臂,身后沉默的骑士上前,就听他声音道:“看看附近是不是有散落的青州兵,遇见就宰了。” “统领,可……主公那里……”骑士望周围看了看,有些迟疑。 凶狠的眼神侧过来回盯对方,曹纯压低了嗓音:“只要没其余人看见就行,还有……若是有外人看见,一并杀了。” 千余骑结成小队分散开去,这边官道上,曹纯领着剩余虎豹骑进入阴平城外的曹军大营,将队伍安顿一侧后,带着几名身形高大出众的亲卫骑兵大步朝中军过去,过了几道关卡,帅帐前方,一堵小山似的身形迎面过来,体形彪肥粗圆,步伐沉稳,直接伸手将径直而来的曹纯拦下。 瓮声瓮气:“曹统领,主公犯了头疾,天色将暗,此时谁也不见。” “让开——”望着眼前粗壮手臂横来,曹纯偏头暴喝,身后一众亲骑俱拔出半截刀身逼近过来。 巨大彪肥的身形岿然不动,面无表情的的摇头,言语简单直接:“曹统领不要乱来,褚会犯浑的。” 拳头捏紧了一下,松开。曹纯瞪着这痴人一眼,这大胖子乃是谯县许家的,勇力绝伦,行军途中,也不知道如何被夏侯渊给瞧见,带来军中,此人痴傻,呆板,却是深得族兄信任,用来守卫营帐。 真要与对方硬碰硬,显然会吃亏。 眼下天色将暗,曹纯只得转身离开,走出一段距离,一顶帐篷门口,有声音将他叫住,正是荀攸。 “公达!” 他挥退跟来的亲卫,上前朝对方拱手:“军务繁忙,不知公达叫住纯有何要事。” “里面说话。” 相貌俊伟,儒雅的文士邀了曹纯进帐:“刚才见到子和与许褚争执,想必是为主公扫荡徐州杀戮过重有些不满。” 身影在席位后坐下,曹纯按着膝盖,垂头叹了一声:“不满又如何,如今我大兄连面都不让见,想劝都没办法。” 荀攸抚须笑了起来,摆手:“这倒无需子和担忧,不久就会有人来替你解烦,不过你得让他进来才行。” “谁?” “公孙止。” 第两百一十四章 互殴 夜晚下来,一支骑兵出现在阴平曹军大营西南方向,天空靡靡下起细雨,无数轰踏地面的马蹄来到大营辕门百丈距离停下,数十名侍卫随着前方公孙止的身影冒雨踏着积水过去,辕门微微打开,一名曹将想要呵斥让他们放下兵器再行进入,下一秒就被铁戟打在兵器上,倒飞雨帘摔在地上。 一众曹兵涌过来时,一声“都退下!”的话语响起,士卒分开,曹纯与曹洪带着几名亲兵大步过来,高升咧嘴笑起来:“子和,我可想死你了。”说着,过去与他抱了一下。 曹纯拍了拍这歪鼻斜嘴的好兄弟后背,分开,目光看向旁边着甲披着狐裘的身影,笑容更盛,拱起手来:“纯见过首领。” 曹洪也略微抬手表示。 那边,公孙止按下他的手,目光扫过周围:“……你家主公在哪里?” “军帐内休息。” “带我过去!” 话语出口,身影已经朝那边中军大帐快步过去,途中遇到曹军将士颇为疑惑的看着这群眼生的外军走进来,有人想要上前,被曹纯的人拦下,摇头:“不要多事。”然而围来的人影越积越多,乌泱泱的站在雨帘下慢慢过来,甚至好奇的伸颈张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 “仲康,你进来。” 一卷卷竹简铺洒在榻下,昏黄灯火映着侧卧踏上的身影唤出声音时,许褚唰的将帐帘撩起,探进来半个肩膀,眼珠圆瞪:“主公有何吩咐?” 踏上,曹操半睁开眼看了他一眼,招了招手:“别只露个头,进来。”语气颇为和蔼,那边,大块头小心翼翼进帐内拱手时,曹操捂着额头直起上身斜靠,随手拾起一卷竹简翻了翻:“刚才我好像听到子和的声音了,你与他争吵?” “主公说不见任何人,我就不让见。” 曹操似乎自嘲的笑了笑,将竹简敲打在额头:“……外面似乎动静很大吧。” “嗯,好几拨将领过来都被褚打发走了……啊……主公原来是装病的?”许褚摸了摸脑门,自然不明白其中是为什么,当然曹操也不需要给他解释,挥退:“你下去值夜吧,晚上该是不会有人来了。” “哦!” 那边,身影点点头,看着精气神饱满的主公正下榻去煮酒,不解的偏偏头转身掀开弓着出去,几步,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压过来,许褚立马横刀拦上去,声音沉闷如雷:“主公寝帐,为何聚众,都退开——” “许褚?” 龙庭虎步而来的身影,脸微微侧了侧,帐帘门口的大胖子横刀点头说一句“是我!”的时候,身影披着的狐裘掀了下,将腰间的白驹解下扔过去,“拿好,在外面好好守着!” 许褚下意识的接过兵器,有些发懵的眨了眨眼睛,看着手里的剑,又望一眼径直越过他的公孙止,陡然清醒过来,提刀跨过去:“不许靠近主公寝帐——” “大胖子把你刀拿开!” 一道雄浑的嗓音暴喝,前方胖大的身形顿时被一只手臂牢牢扯住往后一拖,许褚暴怒的转身,虎头大刀反手劈下,呯的一声,刀锋挂在铁戟上,两个巨大体形的身体都向后退了半步。 许褚抖了抖手腕,这才看清对面雨帘中,那是身形庞大魁梧到极致的恶汉,随后握紧刀柄,满脸横肉的脸上,眼睛眯了起来,露出认真的神色:“再逼我,我要犯浑了……” 曹纯赶来,连忙开口:“主公无事,不会有事,仲康不用着进去。” 旁边,典韦、李恪趁机一拥而上。 与此同时,寝帐内。 小炉温着酒,曹操津津有味的看着一卷竹简,闻到酒香后,放下竹简正倒上一碗就听帐外响起许褚“主公寝帐,为何聚众,都退开——”的暴喝声,皱眉间,帐帘唰的拉开,沙沙的雨声中,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形大步进来,他脸上先是凝起疑窦,随后舒展开,哈哈笑起来,端着酒碗过去:“想不到还是把你惊……” 对面,过来的身影直接抬手,握拳—— 呯的一声闷响在正说笑的脸上响起来,酒水四溅,碗打翻坠落,那边曹操直接扑倒地上,挣扎起身,公孙止凶戾的压上去,挥拳:“我打死你!” “哇啊——” 曹操陡然被打醒,一脚将扑来的身影蹬开,从地上爬起来,连忙转身去取兵器架上的宝剑,后面,公孙止快步跟上一把抓住他衣领后颈,嘶啦一声,袍子直接被撕碎,力道带动下,曹操一个踉跄扑倒砸翻长案。 一桌竹简哗啦四散。 “公孙止,你够了!”曹操暴喝起身:“再打,我就翻脸啦!” “那你翻给我看看,今日我非削你一顿不可——” 公孙止一脚踢开脚边的空碗,对面,曹操抓过长案轰的一下砸来,被双臂挡下,终究是公孙止身材高大,挡下后反手抓住长案,逼近过去,俩人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拳,随后撕扯起来,在地上翻滚互殴。 乒乒乓乓的扭打声传出帐外,周围剑拔弩张,若不是曹纯努力弹压之下,曹营的兵将已经如潮水般压过去了。 “我……去……你娘的……里面都打起来,还说没事!”许褚听到里面动静,瞪大眼眶,挥舞手臂想要将抱住自己的俩人挣脱,挣的脸色通红,大叫:“你放开,别逼我犯浑啊,我脑袋不好使,杀错人别怪我——” 李恪死死抱住对方胳膊,双脚夹着一条大腿,一副不屑的偏偏头:“说得好像谁脑袋好使似得……” 过得一阵后,帐内安静下来,这边纠缠较劲的三道身影也停下动作,竖起耳朵听里面的情况,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后,众人心里那块石头方才落下。 缺了一条腿的长案侧倒,走动的身影在地上寻过酒壶,倒了酒大口喝尽,又续上,靠着长案坐下来,递给旁边并肩坐着的身影,后者不客气的接过大口大口灌下,扯动了嘴角的淤青,疼的小声嘶一声。 “想不到公孙止也有善心啊,我以为杀人对你来说不过眨眨眼的事。” “……你杀多少人与我屁的关系,若是你有正当理由,屠几座城我都给你叫好,乱杀一气,除了百姓遭殃,你名声也会受损,徐州还不见得能拿下来,而袁绍正休养生息,你拿什么和我一起跟他对垒?” 曹操放下碗,咬牙瞪着对方,怒吼而出:“死的又不是你父亲。” “我父亲被袁绍杀了,那我是不是就该把冀州也屠了?”公孙止夺了那碗,取过酒壶自己倒上,目光凶戾的瞪过去:“你曹孟德可不会那般头脑发热,无非是有借口拿下徐州罢了……至于青州兵造的孽,你心里清楚。” 曹操拂拂袍袖,脑袋枕着长案,无力地嗤笑:“……确实是我用兵过急了,贼性未除就派上战场,可若是此时去敲打,也会丧失军心士气,好不用意有了一支敢打恶仗的军队……” “所以你装病!” “所以你来了啊。” 此时俩人俱是鼻青脸肿,浑身狼狈,沉默了片刻,两人对视一阵,大笑了起来,公孙止转身朝帐帘走去,曹操起身道:“不继续谈了?你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这些,可不是白狼的性格。” “……给将士安排营地,我先回去睡觉治伤,明日再与你谈。”公孙止摆了摆手说道,掀开帘子大步走了出去,朝外面众人挥手:“赶紧回去睡觉。”三个原本扭打的身影面面相觑的看着脸上带伤的身影走出来,许褚捂腹大笑:“我家主公,可是武艺不弱的,看把你们主公揍的什么模样,哈哈——” 李恪撩起帘子朝里瞄了一眼,缩回来,摇摇头:“你家曹兖州伤的更重,赶紧进去敷药吧。” “啊……” 胖大的身形连忙转身朝里面大步奔进去,下一秒。 寝帐哗的一下挤塌了。 “许褚——” “是!” “滚出去,压着我了!” 周围一片片的人影紧咬着牙关,不敢发出笑声,曹纯撇过头望着那边走过的公孙止,拱手:“首领,纯谢过了。” “没事,赶紧去救曹孟德,当心被踩死了。”公孙止笑着说了一句,带着使劲憋着笑的典韦、李恪等人退出了曹营。 “主公现下病好了吧。” 夜深下来,重新立起的寝帐,郭嘉给侧躺的身影倒上温酒,曹操眯起眼看他一阵,叹口气:“奉孝真是良医,手到病除,怕是出兵后,你就猜到了吧。” “嘉只算到青州兵难以驾驭……往后推测,也其实不难。” “哈哈……奉孝这‘药’就是下的重了一点。”曹操揭开脸上敷着的热帕,眼睛直直的看着帐顶:“明日之事,就不知白狼会与我谈什么……奉孝可知?” 俊秀的青年轻轻饮口酒,带起微笑摇头:“不知。” 帐外是怡人的绵绵细雨…… 第两百一十五章 一场交谈,皆大欢喜 雷声自云间走远,灿烂的春光升上天空俯瞰过泥泞的大地,哒哒哒的马蹄声翻起泥泞,一股数千骑兵化作洪流奔弛在阴平曹军大营外的原野上,巨大的军营附近,同样也有兵马涌出,曹纯骑着战马遥望奔跑的那支骑兵想起了往昔,他曾经带领过他们的,周围成千上万的曹军兵将看着奔弛的马队,面容肃穆。 “子和,你原来也是这支黑山骑的头领吧,这些骑兵与虎豹骑相比如何?”在他身侧说话的是曹洪,那是族中兄弟,说话大抵是没有多少顾忌。 曹纯望了他一眼,稍露出温和的神色,他的目光看向前方偌大的高台上两个并肩而坐的身影,声音很轻:“以前只能算半个精锐,但他们敢拼命,如今就不知道了,虎豹骑只是装备精良,眼下也只是在徐州打过顺风仗,与他们相比还有些差距,何况公孙首领手中还有一支弓骑” 看着高台上,与族兄说话的身影,停顿了一下:“那才是真正的骑兵,子廉,虎豹骑的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曹洪虽独领一军,但到底对于骑兵之道,他也只是似懂非懂,顺着族兄弟的目光,也望去了高台阳光照下来,柔和的风拂过台上的旗帜与两道身影的披风猎猎作响,公孙止与曹操二人一扫昨晚互殴的狼狈,盛装坐在台上面对无数兵将,不怒自威,在两侧,军中主将依次正襟危坐,手握成拳压在膝盖上,衬托出一片肃杀的气氛。 望着骑兵轰鸣的跑过视线。 “冀州强弩,幽州突骑,白马将军去后,再无白马义从,北方就剩你这头狼了,你岳丈那句话看来是要改一改了。” 曹操饶有兴趣的看着原野上那支黑山骑说出话语,夏侯惇、夏侯渊等亲族大将坐在附近,神色严肃的交流,他们都是军中宿将,对一支军队自然是有评判的,片刻后,曹操转过头看向旁边:“公孙,今日见你军威之盛,操也想让麾下骑兵演练一番,不妨二者来场对抗如何?” “时辰尚早,既然曹兖州想试试虎豹骑的斤两,那就试吧。”公孙止阖着眼点了点头,说着抬手:“吹狼喉。” 呜嗷呜 曹操打量那边站在台边吹响狼嚎的李恪,眼睛亮了一下,赞赏的点头:“这倒是不错,混乱的战场上可随机应变,比打令旗更加有效。” 说话的时候,军令传下去下方,曹纯翻身上马:“换兵器,上马——” 身后众骑从旁人手中取过木棍木刀,跃出一千骑随将领纵马进入原野空旷地带,遛马跑了两圈后方才开始结阵,对面,牵招提着木棍促马上前数十步,大喊:“曹统领,可还记得子经?” “自然记得!” 牵招勒过缰绳:“那招便让曹统领看看,你走后,黑山骑当是如何模样了。”说完这话,打马回阵,背后同样是一千骑兵踏着蹄子咵咵的缓缓走出,这些当初的悍匪从数十场厮杀战场下来,早已蜕变,脸上已无凶戾的神色,只是简单挥着木棍敲击在手臂的小盾上,声音整齐化一发出轰轰轰的敲击声,气势陡然拔高。 周围,曹军一众将领、士兵闭上了言语,屏气凝神的看着这支骑兵,然后耳中响起一声嘶吼,大地轰隆隆的作响,慢腾腾的黑山骑轰然化作洪流直奔前方的虎豹骑席卷过去。 曹纯眯起眼目测了距离,提棍朝后方大喊:“虎骑上前,准备——” 千人中,五百身着甲胄的骑兵齐齐夹紧长棍冲去前方第一阵列,另外的五百骑兵名为豹骑,属于轻骑行列,速度很快,在虎骑奔出阵列后,立刻在曹纯命令下化作两股左右分开从两翼轰然奔行,呈圆弧状转向,想要一举包抄吃下对方。 对面,冲锋中的牵招愣了愣,随即嘴角笑起来,打了手势,让传令兵吹响狼喉作出了安排,双方极限距离上,曹纯的两支两百人的轻骑,转向陡然穿插而上的同时,黑山骑只有百人的前队超出距离,迎面撞进五百人的虎骑当中,双方交换击打过后,缓下速度做出让所有曹军兵将难以理解的动作,侧身下马,然后凭借战马结成圆形的防御阵列,中心开花的方式,将虎骑阵列打乱,剩余九百骑转向分流,迎头撞向两边数量极少的豹骑 胜负已定了。 曹操微微愕然的张了张嘴,随即抚掌笑起来:“骑兵之道,往后怕是只有吕布才能与你麾下的骑兵较量了。” “今日我要说的事当中就有吕布。”公孙止挥手来李恪,让他通知黑山骑去休息。旁边,曹操挥目光严肃下来,看了一眼对方,起身:“公孙,与我一道在周围走走吧。” 公孙止披着狐裘,身形高大匀称,脚步豪迈,曹操也是身材挺拔,负着手已颇具气势,俩人并肩走在原野间道路上,身后都有各自的护卫离着上百步距离跟着,众人知道二人重要事情要谈,自然不会上去打扰。 春日天光下,乡间道路静谧,绿草茵茵,偶尔有飞鸟过去俩人头顶,安静了一阵,曹操先开口却是提的是自己儿子:“子脩在北方还好吧?柔柔弱弱的性子有没有改过来?他从小生母早亡,由我夫人带大,没吃过苦,到了草原上见过血没有?” “早前打过鲜卑。”公孙止摇摇头,过得片刻,方才继续说道:“但昂公子从未打过仗,便未让他上去,行军打仗不是儿戏,会死人的,先让他在军中多熟悉熟悉,会骑马,会拉弓了,再捡一些简单的战事,杀几个人便算是有所成长,眼下为时过早。” 旁边身影停下来,随后拱手躬身。 公孙止也跟着停下微微回头,皱眉:“曹兖州这是何故?” “无他,只是作为一个父亲的感谢。”曹操直起身,背负双手继续前行,并不在意刚才向着这个年青人道谢的举动,望着前方的莹然绿野:“之前在高台上你提到吕布,他来兖州了?” “应该是来了,去年他从袁绍处离开去了上党张杨那里,上月我袭上党郡时方才知道他带着并州旧部南下了,若是投靠你,必然有书信过来,显然你并不知情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公孙止大致知晓始末,但眼下不可能全盘托出,反而还会引起猜忌,于事上并没有多大的帮助。 “吕布一介勇夫,若无接应,他连兖州进不去。”曹操重重出了一口气,望着徐州方向:“可若是就此罢兵回去,眼下兵锋正盛,徒让人感到可惜啊” 云絮飘过来,遮住了阳光。 “徐州你吃不下!”公孙止神情冷然,脚步停下来:“一旦兖州内讧,被吕布夺了,军心混乱,陶谦岂会坐以待毙?你在徐州杀戮如此多,百姓又岂会容你,到时两边都不容,你去何方?” 他抿嘴吸了一口气:“当初咱们结为盟友,南北夹击袁绍,如今他已得幽、冀、并、青四州,正加紧操练兵马休养生息,我们也就只有这点时间了,几年下来,十几万大军蜂拥南下,拿什么挡?” “你想打下徐州,这样的事很好,可后背被人捅了刀子,失去根基,你到时候连与我谈话的资格都没有——”语气陡然拔高,蕴着怒气。 曹操闭着眼睛沉默,周围上百道目光望过这边,良久,他睁开眼望着苍穹,声音沉缓:“你说的对,失了兖州,我曹操天下诸侯面前屁都不是, “徐州事小,若是丢了兖州老家,困死在这里那才是丢人。”曹操猛的转身大步而行,挥手:“但是就这样回去,岂不让陶谦老儿起疑?佯攻一次——” 曹操站到众人中间,侧身伸出手掌:“公孙,来!与我一道同行,吓死那老头儿!” “哈哈哈——这才是我印象中的曹操!”公孙止过去,伸出手。 啪—— 手掌击在一起,握紧。 郯县。 天光倾斜,余晖洒在城头,残红映着一片凄凉。已年满六十的老人颤颤巍巍的走在上面,视野之外,四处烽烟,尽月余的战事,曹军所过之处全都遭到屠戮,可谓鸡犬不留,死伤难以计数,从远方飘来的空气里残留着尸体的味道。 天色暗了下来,风徐徐的吹过皆白的长须,闭上眼睛:“我之过矣” 身后,有火把光过来,别驾糜兰朝老人的背影拱手:“主公切莫忧虑,援兵已在路上了。” “” 陶谦无言的转过身,看了看他,重重的点头,走下城墙。 第两百一十六章 徐州无战事 三月十八,阳光变得更加灿烂,气温开始升高,山野丘陵泛起层层绿色,往南往东逃亡的队伍延绵没有尽头,有家庭的托儿带女仓惶奔离,三三两两的人群聚集成更大的难民潮,他们行径的途中,春播的种子也被从土里翻出来生吃了,但大多数人依旧面色蜡黄、虚弱,受不了饿,或走不动了蹲在地上大哭。 这一路过来,已经饿死了不少人,但更多的还是被毁村捣寨的青州兵杀死,逃亡的人们偶尔会遇见一两股迎面撞来的兵马,对方一片片的冲过来挥起刀锋,杀死看到的人,糟蹋妇人,然后带走抢来的东西扬长而去,侥幸活下来的人,继续朝徐州更深的城池过去躲避战乱,途中若是看到有烟尘卷起,大部分百姓都会选择站在原地木然警惕的望着对方,直到军队从视线中离开,又继续迈动脚步朝前头走。 “到了那边,陶刺史不会不管我们的。”他们大多都存这样的希望。 由北至南,一支三千左右步骑混编的军队追上了一支难民队伍,刘备骑在马背上走在人群中,目光扫过气喘吁吁、面带菜色的一张张脸庞,一个母亲警惕的抱着孩子看着他,小心、惶然的往人群里缩,害怕唯一的宝贝被夺走。 一道黑骑奔过来,张着大掌舞动,大喊:“兄长,干脆分点粮食给这些人吧。” 另一骑也过来,倒悬着青龙刀,目光中看到饿的奄奄一息的女孩,半阖的眼睛圆睁,点头道:“三弟这次说的对,这些人原本一辈子都是安安分分的庄稼人,若不是曹操屠戮徐州,他们也不会遭此厄难,弟也心有不忍。” “我们还有多少粮食?”刘备面色平静,紧抿双唇想了一阵方才开口:“……这里距郯县不远……让大家把干粮拿出来分给众乡亲。” “哈哈哈,这才是我好兄长——”粗黑魁梧的身形豪爽的大笑点头,骑马冲到人群里撕开嗓门大声喊:“过来领吃的,人手一个,不许抢啊,不然我这把矛可就不认人了,众老乡,都过来,挨个排好,都有吃的。” 大大小小的布袋掏出来,每个士卒大抵还有两天的干粮,只是有些不情愿的交出,那边,数百名难民眼馋的看着从袋子里倒出的好东西,吞咽着口水涌过去,一个老人饿狠了,也不怕,冲过去抢了一张硬饼跑到一边蹲在地上使劲的啃,附近的人们大着胆子过去领了活命的干粮藏在怀里,不知道是谁先哭了起来,随后响起一片片的呜咽声。 他们大部分都在附近的村子、镇县靠着几分薄地过活,一辈子都没去更远的地方,兵灾来了,来到更广阔的世界上行走,只有害怕和饥饿,也就只有朝更远的地方走,走到家乡兵戈停息了,就停下来,往回走——没人知道这样的做法对不对,但想躲过砍下来的刀而已,只要一家人不死完,那就算延续下根了,将来也好有个灵位供着。 “瞧瞧曹操把他们祸害的,等过去了,捅他个窟窿——”张飞提着长矛暴怒的叫嚷。 兄弟三人准备带着队伍再次起程朝郯县过去,有来自那边的讯息过来,随后更多的消息都传过来。 刘备脸色白一阵,随后又烧红起来…… 日渐西斜的时候,郯县城头上,曹豹遥望那一边竖起的曹字大旗,微微叹了一口气。 身后的城池,府衙方向,大量的人影在进进出出,繁忙嘈杂的官府衙门里,人群来去,携带着各种各样的消息来往各地,府衙门口栓马桩上就未停息过一刻马鸣声。最初曹操大军攻来徐州,陶谦引军迎击,遭到大败后,先是逃到彭城,后又转到如今郯县,不断派兵增调救援被曹军围攻的诸县。 三月十五那天,曹军再次动手,在收拢青州兵后,曹军中出现大量的骑兵连同数万步卒开始东进或南下,攻略各地,难以估量的消息冲击向这里,然后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人的心头炸开。 正厅之中,陶谦年事已高,处理政务力不从心,翻看了几张由别驾糜竺送来的各地消息,揉起了眉心,旁边,陈珪正进来,那边在摇头:“……曹操哪里又来如此多的骑兵——”最后一声陡然嘶哑的喊出来。 哗的一声。 将一摞竹简从长案上拂的飞出去,洒在在地上,陈珪一一弯腰拾起来,他年事与陶谦相差无几,这几日曹军陡然间发起雷霆攻势,犹如一枚铁针插入人的心窝,巨大的‘疼痛’瞬间蔓延,收到消息后,他连忙赶来府衙,便是见到这位老伙计正大发雷霆。 轻手将竹简放回长案上,在侧面坐下来,陶谦艰难的抬起头望向侧席的陈珪,右手敲在桌面:“汉瑜,你可知曹操为何多了如此多骑兵,一日之内连袭即墨、开阳两城,半日后又转道攻睢陵、夏丘两县,这是要逼死老夫!” “援军该是快到了……”陈珪缓声道,像是在安慰老人。 “不对,曹军肯定也有援军,一定有的……” 陶谦揉着眉心起身,身子有些摇晃的来回行走,深吸了一口气,咬下牙齿:“……战火四起累了徐州百姓,我之过!但老夫从未后悔杀曹孟德之父,当初若不是他曹操三番五次打我徐州主意,我岂能这般对他。” “唉……可苦终究是徐州百姓。”另一边的老人望着走动的身影,闭上眼:“恭祖该出去看看,我来的路上,饿殍遍野,惨不忍睹,再打下去,易子相食的惨剧也不远了。” 陶谦回转身形,唾沫星子飞出上胡须:“那也是他曹孟德造的孽!” 与此同时,屋外一道道身影飞奔进屋,大量的消息汇集过来,原本暴怒的老人一一展开看清,“啊——”的一声,将记载消息的布绢撕碎,整个人扶着头摇摇晃晃起来,几名侍卫连忙上前,陶谦倒了下去。 三月十六,曹操高举报仇的名义痛斥陶谦,从阴平三路发兵攻破徐州东面门户彭城、傅阳,北伐襄贲、鄫国等地,再到十七这天战火燃起求援的信函纷纷飞来郯县,刺激老人昏厥过去。 …… 人幽幽醒转的过来,空气传来有药味。 窗外天色已暗,陶谦睁开眼看到床榻前陈珪守在那里,脑袋一点一啄的打着瞌睡,他揭开额头上的布帛,虚弱的撑起身子,惊醒了旁人。 “汉瑜……老夫昏过去多久了……” 陈珪搀扶他坐起:“不久……不久……天暗的时候,又有消息过来,是个好消息!” “援兵来了?还是曹操退兵了?”陶谦靠在榻上,虚弱的挥手,笑道:“我情愿相信前者。” “曹操退兵了。” 靠在床头的老人笑容僵了一下,眼帘低垂的沉默下来:“……终于熬过去了。” 回到正常的时间线,视角来到刘备这边。 “曹操退兵了?” 张飞瞪大眼眶,叫嚷起来:“那咱们兄弟怎么办?好好的挂了平原相印绶,跑到这边……我可没脸回去……”随后又小声嘟囔:“……而且也没干粮了。” 旁边关羽也没主意,俩人目光随后望向前面的兄长。 “既然来了徐州,总要见见刺史,省得失了礼数。” 刘备面色平静轻声说了一句,抖了抖缰绳,继续朝郯县过去。 第两百一十七章 铁马金河的开端 “公孙,你为我曹操跑这一趟,可见不易。” 军队返回巨野,府邸正厅当中响着丝竹靡靡之声,曹操坐在首位长案后,端着觞的两支小耳托举,他快四十的年纪,虽然常在军伍,但在好诗词典籍,这个男人身上有足够的威严和杀气,同样也具备文人的豪迈不羁:“三军回旋,定当杀吕布和那些贼子一个措手不及,来,我们满饮此觞——” “曹兖州,切莫太过意气风发,以免被小人翻盘。”公孙止举过酒觞示意一下,饮过放到桌面,上方视线看过来,他声音响起来:“吕布这头猛虎不好打发,何况兖州还有内应,说不定还不止一处。” 曹操眉头微蹙,扫过他的脸,放下觞,偏头:“不相信我打不过吕布?”随后,抬手,周围演奏的乐师、歌妓低头退下去。 厅中安静下来。 公孙止挥手让斟酒的侍女离开,目光看过曹操:“打吕布,最好事先要有针对他并州骑兵的策略,最好将他兵马分开,兖州这么大,他手中两三万人根本守不下来,时间一长,他就输了。” “操差点忘记,你可是与吕布纠缠许久。”首位上,声音微微放松的开起玩笑:“这次你我联合直接将吕布这头老虎留下,也好当年之仇。” “吕奉先追杀过我,送礼才逃过一劫,后来在洛阳外我威胁过他妻女,在冀州又打过两次”公孙止目光沉下来,将酒斟上,一口饮尽:“这些年算起来,恩恩怨怨确实多了,就算这次留不住他这条命,后面还有的是机会。” 曹操笑着点点头,站起来拍了拍手招来一名侍卫:“王图你去马厮,将我那匹马牵来!”说完,走下来拉着公孙止向外走:“不管怎么说,你千里迢迢为我曹操而来,这份情记下了,常见你骑黑马,刚好我新得一匹大宛良马也是黑色,名曰绝影,算是小小回礼。” 俩人并肩出门,一声气魄雄浑的嘶鸣已经别院传过来。 庭院外,那叫王图的侍卫正牵着一匹黑色雄马到这边,马头摆动间长鬃披散飞扬,四肢壮迈豪劲的刨动地面,鼻孔喷着粗气,周身黑色的发亮,给人一种野性十足的感觉。 公孙止原先那匹也算是好马,但到底抢来时已年龄颇大了,眼下这匹要年轻许多,而且还是有名的坐骑,既然曹操不心疼,他自然也不会客气。 “好马!谢曹兖州了。”说这番话之间,李恪从外面拿着一份布绢急急忙忙地跑进来,侍卫想拦都被他推开,曹操挥手让侍卫退下时,公孙止展开看了一眼,然后捏在手心。 脸色有些微变,随后渐渐冷漠下来,曹操察觉到有异样,眼睛盯了盯他手中的布绢,走下石阶:“上谷郡出事了?” “对!一个部下出事了,家中催我返程。” 曹操负着手紧抿双唇,斟酌着言语,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挥手:“公孙,那你就回去,上谷郡也是你根基,我曹孟德还做不出强留人的事来。” “那兖州这边?”公孙止到底还是有些可惜错过围剿吕布的机会。 “既已提前知晓,区区吕布何足道哉。”豪迈的身影拍拍公孙止的臂膀,“操还等着你我二人携手天下呢,快些回去吧,来年北地没战事了,再回中原看我。” 公孙止后退拱了拱手,望着对面的男人:“那告辞了,若是杀不了吕布,曹兖州不妨将他赶去徐州。” 曹操正迷惑他这句话,人已经牵马离去,旁边檐下青衫长袍的郭嘉朝这边走来,站在侧后随意的拱了下手,轻声说了一句话。 “主公为何要放此人离开,吕布确实难以对付。” 声音不高,但清澈,曹操自然听得清楚,大笑着转过身来:“奉孝啊,若是我连吕布都对付不了,你和文若就都眼瞎了,错跟了人。” 这句话倒也豪气,郭嘉顿时也笑起来,跟在后面,前方负手走动的身影笑容渐渐收敛,面无表情望着庭院一颗树,从袖口中掏出一张布绢扬了扬:“昨日,我收到袁本初的信函,他让我将家眷迁去邺城。” “当人质?”郭嘉嘴角弧起一丝笑容,“袁本初看来已是急不可耐了,这点倒与白狼说的相差不多,既然袁绍心思已露,主公何不将他遣来的朱灵悄然扣押,让于禁接管那支冀州兵马,已备不时之需。” “我意亦是如此,就这么办吧,就算袁绍知道也不敢擅起兵事,于时间上,他有顾忌。” 曹操大袖一挥,朝大厅过去,如今他要争分夺秒了。 另一边,公孙止走出曹府,骑上马驶过街道,穿出城门,来到军营让牵招、阎柔二将集结黑山骑,随后丝毫没有耽搁的停顿,带着骑兵就朝黄河过去,众将不知道消息的事,一路上紧跟在后面。 “派快马通知于毒将太行山看好,最好将山道清理出来,好让骑兵过道,另外,让他点出一支步卒下山做出攻击太原的姿态,还有再派一骑双马在前面先行回上谷郡,让东方胜派人去辽东给公孙度送些礼,安抚一下。我们入河内,上太行。” 语速飞快的在说,一连串的命令下去,快马飞奔出阵列去了远方。周围头领们对于出了什么事,并不清楚,在执行命令中,公孙止将那布绢丢给他们自己看。 随后说道:“两件事,袁绍袭扰雁门、居庸的建设,这个无非就是兵来将往,打一次罢了。第二件事,开春后我让潘凤带一支两三千人的队伍试探那个辽东番邦王,叫公孙王的家伙”说到这里,公孙止反而笑了起来:“潘无双却把曹昂一个人和一千多士卒晾在草原上,自己带着几百人当先锋,却迷路了,不知怎的,整个辽东乌桓的人找他,连辽东的公孙度也在派人抓他,听说是绑了两个人一个姓管一个姓邴,你们知道是谁吗?” 众人摇头,毕竟辽东那边太远,他们不可能知晓一两个人。 “看样子那俩人对公孙度很重要,不然也不会弄到要抓捕潘无双的地步。”牵招一脸严肃,而旁边,高升一副不在意的大笑:“放心,他自个儿常说是有福的,说不定还真让他从辽东逃回来。” 公孙止目光严肃扫过一圈,“你们都是带兵将领,以往我怎么说的,兵由将领,寸寸而行,你们手中都握着上千条人命,打仗不能有半点冲动,潘无双这次若能侥幸不死,回来我也要打他板子!” “但不管怎么说!”话语顿了一下,语气凶戾起来:“他潘无双是我的部下,要是死在公孙度和乌桓人手里,那今年,我们什么也不干,就把他们那地方犁一道。”公孙止语气松下来,望着起伏的山峦,“应该还有更详细的情报在路上” 十天后,骑兵返程入河内郡,王匡站在城头看了一眼,扭头就带着一众兵将下了城头。 挥手:“就当没看到,走了走了。” 第两百一十八章 潘大福将的遭遇 从辽西草原到辽东,冰雪在草木间消融,漫漫的春风里,整个天地变出一层浅绿,整个地势相对辽西低上许多,由潘凤为主将、曹昂为副将的一支两千五百多人马步混编队伍近一个月在鲜卑牧人带路终于在二月底踏上辽东的土壤。 这是皇权没落,混乱的时代,也无数英雄辈出的时间段,在南方、更南方的方向无数名义上是朝廷的军队在互相残杀、无数的将领奋力作战,捞取自己的功劳,光耀门楣。 草原上,有人在马背上向南眺望一阵后,做出了果敢的决定,辽东藩王将是他一个人的了,在“一个连鲜卑、乌桓都看不上的番邦草头王,算个什么!”的心思中,连夜舍了曹昂的主力,带着数百人朝无虑山发动突袭。 然后……天亮了,越过几座山后,他才发现自己忘记把那鲜卑向导带上,再调头想要回去,视野之间,全是茫茫的平原和错落的山峦,荒无人烟。 一行人在辽东兜兜转转,见到城池也不敢随意过去,害怕遇到盘问,最终干粮用尽后,选择了劫掠一些遇到的商人,但手段到底没有太过狠辣,只拿了些钱财和吃食就离开了,最后惹得附近县城官府派兵捉拿他们。 躲躲藏藏中,及至三月中旬,他想了一个办法,将身边的士兵化整为零朝各个方向离开,躲避辽东官府的追捕,顺便找到了曹昂的主力或回到幽州上谷郡。而他也只剩下独自一人踏上返程。这天潘凤来到一处山脚下,含着嫩绿的草根,蓬头垢脸的望着南方的天空出神,旁边一名瞪着眼拄着锄头的老农警惕的看着他。 操着浓浓的北地口音:“这儿是辽东郡地界,你往南再走三四百里就到襄平了。” “老丈,我可不是问城池,就想讨口饭吃,就问你有没有?” “没有没有!”那老农扛着锄头指着前面的山口:“你呐,就走进那里,往里走有处山谷,里面有座村子,你去里面讨饭吧。” 旋即,转身离开田埂,摇着头:“这么大陀,还要讨饭,真是丢人。” “我可是冀州上将潘无双!你有没有听过啊——” 潘凤急的朝老农背影大吼,随即撇撇嘴,扛着斧头,自言自语的嘟囔:“这里离冀州那么远……你一个庄稼汉没听过也正常。” 朝远处山口急吼吼的冲过去。 山势逶迤,山中下起了雨,数十匹快马在雨中疾行在潘凤的视线中奔进了那处硕大的山体缝隙中,他连忙吐了草根,扛着斧头跟了进去,走过山涧,里面豁然开朗起来,隐隐有热闹的嘈杂人声传来。 走出了山涧,里面正如那老农说的那样,是一处山谷,依山而建着村子,山谷中间有颗数人合抱的伞盖大树,周围围满了乡民,男男女女都有,也有部分衣饰华丽的身影混杂其中,俨然像是一场热闹的聚会。 潘凤一身落魄,甲胄早就不知扔哪儿去了,只扛着斧头,顶着牛角盔凑上前伸颈张望,前面人头攒动,遮遮掩掩的,只能看到像是有人在树下讲学,至于讲什么,他也听不清,伸手拍拍前面的身影:“这位兄弟,那讲学的先生是谁啊。” 那人转过身看他一身打扮,以为游侠,倒也颇有礼貌和气:“……想必也你是从外地听闻邴原、管宁二位大儒之名赶来听讲的吧。” “什么大儒没听过,我只知蔡邕、卢植、郑玄,其他的没听过。” “孤陋寡闻。”那村民也不与他纠缠,转了过去。潘凤揉着大胡子望着树下的身影,不屑:“把这帮村民教的文绉绉干嘛……都去读书了,谁来种地打仗啊?” 对于讲义之类的事,主公的夫人也有过,好像读书人都喜欢这套,反正他潘凤是不感兴趣,在村落闲逛了一阵,那边的讲学似乎结束了,人群开始散去,空荡荡的村子有了身影活动的痕迹。 “娘,我来帮你……”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从潘凤身边跑过去,六七岁的孩童帮着一个妇人将装有重物的袋子奋力拖上小坡。这也的孝举不止一处,母慈子孝、左邻右舍互相帮忙的事常能看到,这个村子极少有出现争吵打架的事发生,潘凤走过一圈,也证明了这点,对于他这个外人而言,也竟是友善的。 时间到了晌午,各家各户开始煮饭,潘凤也没个去处,坐在村口捂着咕咕直响的肚子,望着一家家生火煮饭,舔了舔嘴唇。 此时,一个方向传来喊声:“里魁,就是这人在村里转了一个上午,不知想要干什么!” 侧对着的潘凤,视线微移,看到正是之前他询问过的村民带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朝这边看过来,他倒也没有歹心,站起膀大腰圆的身子就上前拱手:“我是幽州来的,在辽东迷路了,才路过贵地。” “原来如此。”那老人点点头,让带路的村民回去,随后打量了下潘凤,慢吞吞的转身:“这位壮士想必也饿了,随我回家吃些饭食充饥吧。” 潘凤大脸笑开:“有吃的啊!”说着,拖着斧子连忙跑到老人前面蹲下:“来,老丈,你指路我被你回去,咱们走快些。” 一路上,潘凤也知道老人家中就一个老婆子,儿子带着媳妇去襄平讨活去了,家里空屋也多,晚上没地方去的话也可让他坐下来。不久后,天色降下来,桌上摆上饭食,大多都是粗茶淡饭,潘凤小声问:“老丈,可放开吃么?” 这话将两位老人逗乐起来,饭间,老人谈性很浓,潘凤大口大口的夹菜扒着陶碗,偶尔抬起头来:“这村子里的两位大儒到底是什么来头,不会是欺负村民跑来混饭吃的吧。” “两位大儒可不是那些外面的骗子,这里其实是他们先来的,管、邴二位大儒身体力行,都是自己开荒种地,从不向人伸手,时常会在村中那颗大树下讲授《诗经》《礼经》诸课,教我们这些人礼让、德行、仪表等等,那可是大好人啊。” 老人放下筷子,望着潘凤:“村子刚建的时候,井小人多,经常为这事发生口角,甚至斗殴,后来管先生托人买了一批陶罐,每日很早就将这些罐子装满水放在井边,让村民取用,这事传开,大家脸皮都臊的慌,这村里就再没出现过口角。” 那边,潘凤擦了擦嘴,自然还是有些不信:“那么有能耐,怎么不见出去做官,非要跑到这山里。” “这才是世外之人呐。”老人拍拍桌子,像是深怕这个外来汉不信,指着门口:“知不知道,辽东公孙太守三番五次来咱们这里请管、邴两位大贤,人到了村子口都不好意思开口,就灰溜溜的跑回去了。” “老丈,这算什么大贤,告诉你,我乃上将潘凤,可是上谷郡太守麾下第一大将。”膀大腰圆的身子撑起来,目光严肃,胡须竖起,颇有一番铁血将领的风度,下一秒,整个气势陡然一泄,垮塌下来,“……就是不认识路。” “……” 老人笑着起身过去,拍拍耷拉着宽厚肩膀,宽慰道:“天色不早了,回屋睡觉吧。” “老丈你还真不信?” “你见过这么大的斧头么?我告诉你,就这把斧子劈下去,能把人劈成两半……” “……保证你没见过,我把它放那儿了,想看,好好看看,一般人还没机会看的。” 喋喋不休中,潘凤钻进了房中。 躺在简陋的木榻上,时间渐渐过去,潘凤辗转反侧难眠,抱着脑袋看着放在床头那顶牛角盔:“……这怎么睡的着啊,公孙王脑袋没弄到手,回去后,首领还不把我打死。” 随即,啪的一下,给自己一个巴掌。 “让你立军令状,赶紧想将功补过的办法才行……” 抬起手,又要挥下,贴着脸陡然停住,潘凤一个猛子直起上身坐在踏上,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巴掌,随后笑起来:“那两个管他什么大儒,干脆绑了回去交差,就算不是大功也不至于被打死。” “对对,就这么定了!”他下床搓着手掌:“我真他娘的有急智,这种办法也能想到,老娘保佑!” “哈哈哈!” 大笑起来,拉开门,径直取了靠在墙上的斧子,钻进黑夜里,村中不时响起犬吠声、人的咳嗽声,沿着村中道路径直朝上坡上的草庐过去,此时窗户还透着昏黄的光芒照出来,到了门口,敲了几下。 里面传来脚步声到这边,吱嘎一声,门口出现一个身材修长,衣着简约的男人,上唇漂亮的两撇胡子,下颔短须,颇具美感,见到门外站着的壮汉,礼貌的拱了拱手:“这位壮士深夜登门不知有何事?” 他身后,还有一人探过头来,三人目光汇集在一起时,潘凤呯的一声将巨斧拄在地上,宽厚的嘴唇张启,带起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老潘想请二位做官。” 夜深人静的山谷里,偶尔响起一道呯呯混乱的声音,随后又复归宁静。 次日后,整个村子炸开,紧接着,襄平也炸了,公孙度“啊!”摔坏了几只精美的花瓶,派出大量的骑兵出城沿途搜捕那名叫潘凤的冀州上将,随后连发几道文书和画像前往乌桓,让他们帮忙抓这个绑匪。 整个辽东乱做了一团。 上党郡城外的山道上。 “这就是潘凤给我惹的乱子?”公孙止看着第二道过来的详细情报,笑起来:“带上张杨和他家眷,我们回上谷郡,我要亲自赏赐潘凤这福将。” 书信里,李儒和东方胜加重了对管宁、邴原的笔墨,显然他们对这二人自然是熟悉的。 “驾——” 随着鞭子抽下,骑兵奔驰在了山道上,远去。 第两百一十九章 狼群 三月底,上谷郡。 冰雪消融后,气温逐渐暖和,沉寂了一个冬天的上谷郡变得忙碌,开春后来来往往的商队、城外拔地而起的工坊弥漫着繁荣的喧闹。从府衙出来,东方胜望了望尚早的天光,紧了紧外罩的狐裘走进马车朝城外驶去,中途又停下,接了李儒进车厢,后者看到车内放置着小炉,有些温热,细长的眉毛微微皱起。 “……区区有些怕寒。”独臂的儒生笑着向他解释,伸手将小炉提到脚边,“文优兄就不要向首领说起了,如今正是多事的时候,切莫让首领分心才是。” 李儒抿嘴不去看他,转向窗外:“你这病拖太长……身子会遭罪的,往后想要痊愈都难了……” 对面,身影只是微笑,摇了摇头。 外面鞭子抽响,车辕缓缓滚动,轻微的颠簸中,他将视线收回,盯着一脸平常表情的青年,叹口气:“……算算时间,主公估计快要回来了,随后就会征伐代郡、云中等地,震骇辽东鲜卑、乌桓,眼下袁绍又滋扰雁门、居庸,诸事堆积,都需要你,往后若是霸业有成,而你却垮了……值得吗?” “应该……是值得了吧……”东方胜烤着火炉,轻声呢喃。 马车行驶的轨迹离开了城池,北面近郊便是黑山军营之一,路过的官道上两边的商贩、农人推着小车说笑着从旁过去,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不久之后,马车驶离官道,走向另一条有骑兵巡逻的道路来到矗立丘陵下的军营,在辕门停下,二人并肩径直前行,途中见到军中不少熟人,与他们打招呼。 “主公还有多久抵达?”李儒问过迎面而来身影,此人姓田名楷,名义上做过一任青州刺史,只是还未上任,白马将军就兵败撤向易京,最后随着公孙止一起转移到了上谷郡,眼下尚未做出更好的安排,只得留在军营。 田楷站定拱手:“半个时辰前就有消息过来,已不足五十里。” “我们去营帐等候。”东方胜与二人说了一句,便一起朝帅帐过去,那边早已有诸将等候在那里,大部分都是当初右北平公孙瓒的班底,其中较为年轻的将领,搓着手来回走动,一旁的公孙越则叮嘱他切勿心急。 两名文士走近过来,虽然两方属文武两道,但处一个阵营下,摩擦不是没有,终究还是融洽,两边见礼一番,在帐口说说笑笑几句时,只听公孙续惊喜喊出声:“兄长回来了!” 外面响起一连串马蹄轰鸣的响动,辕门在士卒手中完全打开,长龙似的马队径直进来去往另一侧的营地,中间有七八匹战马分离出朝着帅帐过来,快要接近时,黑色大马上,缰绳紧勒,披着狐裘着甲的身影下了马背,身后,一众跟随出征的将领也下马大步而来。 大帐前面,大大小小的军中一众幽燕将领迎上去,齐齐拱手,呼声音:“末将,拜见主公——” “随我入帐。” 走过来的高大身影,挥手让众人免礼,龙庭虎步从众将中间穿过去,走入大帐的片刻间,华雄进来、高升进来、东方胜进来,李儒、阎柔、牵招、典韦、公孙越、公孙续、邹丹……等等的将领、头领,也陆续的进来,依次分开两侧。 公孙止走过羊毛毯将狐裘解下丢给李恪,转身大马金刀的在斑斓虎皮大椅上坐下来。下方,众将齐齐落座,便是轰的响了一声,气氛陡然肃杀森严起来。 ……… 天光延绵开去,军都山林荫轻抚在风里,鹰唳自山巅传来。 茂密枝繁的林隙下,斑斑驳驳间,名为‘玉狮子’的战马奔驰而过,白色甲胄的身影挽弓,射入林间,有呯的一声响起,箭矢断成两段洒落地上,人影借着树木仓惶飞奔躲避身后的骑士,某一刻,树林里有持着一柄长刀的身形狂奔,跨步、跃起对着仓惶奔逃的人凶戾的斩下—— ……… 营帐内,刀枪剑戟肃杀持续。 “上党郡已下,于毒留在那边担任太守,看守太行山。雁门关修筑有徐荣,他是沙场宿将,高干与他相比还差的远,所以这一路不用放在心上,居庸那里,听说是一个刘孚的袁将在滋扰?你们知道他本事如何?” 话语落下后,他视线第一时间落在右侧的李儒身上,看着对方神色,后者起身拱手:“回主公,那人是袁绍妻弟,虽说袭扰居庸的敌人看上去多,但大多都是幽州降卒,军心不稳,据甄家送来的消息,那刘孚不过攀拉关系之徒,能力平庸。” 公孙止看了看膝盖前方长案上的布绢皱了皱眉,随后取过匕首将划去了某个人的名字:“借刀杀人……袁绍在抓紧时间休养生息,却让这么一个人来滋扰,看来是打算把他送来让我杀的。这一路暂且不管。” 匕首丢开,他目光扫过帐中众人,手指敲在扶手上:“……剩下的就好办了,潘凤那里必然要救,代郡、云中要打下来,这是战略不能更改。” “众将听令!” 一道道身影自席位上轰的站起,目光望着最中间首位的身影,齐声拱手:“在。” “华雄、高升为一路,掠代郡;公孙越、邹丹为第二路拔定壤;牵招为第三路,取云中,另将张杨带上,他是云中人,熟悉那边地势,能平和收复最好不过。其余各将随我去辽东,先将潘凤、曹昂救下,折道南下渔阳从后面突袭袁军!” ………… 呯—— 金铁交击的巨响,惊人的火花与铁屑四溅开。 “你跑不了——” 被劈过一刀的身影在落叶上飞滚出去,随后,起身“啊!”的一声朝山下立有袁字大旗的营寨疾奔,然而后方落叶在马蹄溅起来,闪烁银芒的枪尖在林隙里斑驳的划过轨迹,林野将尽,视线开阔的一瞬。 枪身探出,带起凤鸣。 前方狂奔的袁军斥候转身横刀向后猛斩,疾驰的骑士逼近,高举的双臂还未来得及挥下,枪头刺穿了身体,探出后脊,战马冲过了尸体,枪杆一甩,马蹄停在林子外面凸起的岩石上的同时,袁军斥候的尸体被巨力甩出,嘭的一声,砸在树杆上,震的落叶簌簌的往下掉。 断石上驻马的身影目光直直注视下方旌旗猎猎,密密麻麻人影在走动的巨大营地,身后,夏侯兰拖着长刀迅速靠近,看了一眼远方山脚下的军营,扭头望向旁边的骑士。 “他们是一支军队,你杀不了刘孚……” 灿烂的天光里,赵云咧开嘴角,冷漠的眸子扫过对方的脸:“……像狼一样等待机会。” ……… 公孙止满意众人的态度,点了点头:“你们想必也知道朝廷的认命下来了,回城的途中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不是上表里的两郡太守、破虏将军这样的官职,反而给予一个幽州刺史、护匈奴中郎将的任命,因为长安里有人想要我的命,领了幽州刺史的位置,袁绍就不会放过我,所以诸位,接下来的数年里,我们必须在某一方面要比袁绍强,而这方面……压服辽东鲜卑和乌桓,让他们限制战马送出给冀州……而后才是我们用自己的优势去击对方的短处。” 匕首自手中呯的将那张布绢钉在长案。 公孙止站起来,他目光闪出嗜血,张开双臂:“我们是什么——” “狼群!” 十多道声音齐吼,大帐为之震动。 站在首位上的‘白狼’舔舐着猩红的双唇,嗓音浑厚嘶哑:“出征——” 这一天,军营躁动,响起延绵的狼嗥,碧蓝的天空,云卷过人的视线。 第两百二十零章 责任 “出发之前,有一点我要提醒诸位,若是你们没有典韦华雄那般武艺,就给我缩在后面好好指挥打仗,别学潘无双那厮,功利心切,把自己丢到哪儿都不知道,出发后,攻略云中、代郡、定壤的三路记好,城要拿下来,人也要完整的回来,别出了事,又让我来救。还有……那边的也是汉人,能说服劝降就不要硬打,如是对方脖子太硬,就给我让他们明白……” “……没有刀砍不断的。” 这一天,由一万多人的幽燕老兵扩编的三万士卒算上牵招那一支黑山骑共三万两千五百人,再加上民夫、工匠、医匠共近六万人,大大小小驮载辎重的辕车就有两百多辆,在官道上吱嘎吱嘎的响着前进,蜿蜒出数十里,灿烂的天光下,无穷无尽…… 下达出征命令之后,众将俱领命离开,公孙止手指轻轻敲在扶手上,目光停留着长案上那张布帛,上面记载的字迹内容有许多,然而此刻最让他心里有些顾虑的是那条加封为幽州刺史的话,这该是任红昌或者河东卫家在朝廷里的人在背后添了一把火,加封不如说是想要把公孙止架在火上灼烤。 事实上,公孙止并非感到担忧,而是出于谨慎的态度,幽州大部分城池官员还是大族对公孙这个姓已经开始反感,从公孙瓒杀刘虞强行拿了幽州后,并未笼络过当地的世家不说,一年中大量的向豪族征收粮草,已经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再到后来上谷郡商会的事情也未让北地的世家大族占到便宜,心里自然是怀恨的,而另一方面,不管他不同意这项任命,袁绍实际控制着幽州大部分土地,却变得名不正言不顺,出于将来的统治地位,公孙止必然是他首要除去的障碍。 这一纸任命,无论是任红昌还是河东卫家的人,或二者合谋的,它都已经起到了一定作用。 “……有个受别人控制的傀儡皇帝在头上,真他娘的不好做事。”公孙止将布绢揉成团扔进旁边青铜架上的火盆里,便是起身离开营帐,去往校场,休整半日后,不久就要开拔辽东。 帐外,李儒、东方胜倒也未急着离开,出来后与公孙止一起在军营道路上,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派去长安的韩龙已经与西凉军里的熟人接上头了,时间上算,差不多已经入宫,真要谋刺陛下还需要静待一些时日,不过目前来看,长安宫里的那位美人儿是对主公恨之入骨,韩龙临行前,儒让他连带这个女子一起杀了,省得一个女子上蹿下跳,在背后使坏。”李儒跟在高大的背影后面,将声音放的很低。 公孙止停了一下脚步,笑着抚抚绝影的鬃毛,侧过脸:“……那就一起都杀了吧。”俩人仿佛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片刻后,他牵过缰绳闲聊着走出辕门,外面马车已在那里等候,东方胜望着城廓:“首领不打算回去看看夫人和大公子吗?” “不看了,只会徒让人不舍。”公孙止也望着城池,双眸里已没有刚才的凶戾,他拍拍酸儒的后背将他送上车撵:“以前我们只需要填饱几百人的肚子,顺道保护一下边境上的百姓,可如今几十万的人跟着我们吃饭,手里有数万的人在跟着卖命……” 他跳上去坐在车撵边上,看着微微倾斜的太阳,随后闭上眼:“……终于有些明白初次见张燕时他说的话了,跟着吃饭的人越多,肩上的担子就越沉,他们为我打仗,我总不能躲在温柔乡里不出来,那结果只会是身死命陨。我不够聪明,也没有多么显赫的家世,只是一个马贼,唯一能做的就是对自己狠,哪怕遍体鳞伤也不能停下……毕竟……” 柔和的光自云隙照过来,停留在脸上,驱走狰狞,“……称霸一方,不是说说而已。” 李儒沉默的站在他身后,拱起宽袖,将身子躬下来。东方胜望着日头,陡然笑出声:“其实,区区更怀念当初白狼原的日子,虽然艰辛了一点,但大家都没有这般烦恼,纵马逍遥,杀杀胡人,抢抢他们牛羊,这日子过的也会很惬意啊,可惜回不去了。” “嗯,回不去就回不去吧,往后的路会更好,说不定你这个酸儒也能封侯的,到时候风光体面的回老家,羡慕死你家那两位兄长,让他们狗眼看人低。” 东方胜苍白的脸上,只是笑了笑,没有回应,看了看天色后,说道:“首领还是回营吧,区区就和文优兄一起先行回城,衙门里还有一些政务尚未处理。” “去吧,去吧,我骑这匹宝马饶军营溜一圈。”公孙止跳下车撵,走出几步回头叫住快要进车厢的独臂身影:“回去后别告诉夫人我回过了。” “是,区区知晓。” 马车缓缓转过弯驶离这边道路,远去城廓。公孙止翻身上马并未离开,而是望着已渐渺小的车身看了许久,随后视线过去城墙,隐隐约约好像看到了抱着孩子的身影立在城头望过来。 “好像是夫人……”典韦提醒了一句。 公孙止简单嗯了一声,望了片刻,努力的转开头,策马朝军营奔驰过去,将那段城墙,以及城墙上的身影抛却脑后,巨大的校场上,由阎柔部的两千黑山骑以及三千狼骑组成的骑兵大队正在集结。 风吹过来,旌旗猎猎,公孙止站在偌大的高台上,某一刻,他拔出白驹,阳光照下来,下方数千骑兵挥舞刀拍打着鞍鞯,呐喊声震彻天空。 “出发!” 剑锋挥下—— 天光收敛,远去北方平冈以北。 曹昂主力在接到潘凤带着两名俘虏回归,知道后面有乌桓人的追兵,当即立断采取背靠山势进行防御,在三月底爆发一次冲突后,接下来的数天里,对方都有过几次强攻,夜深下来后,只有短暂的安宁。 曹昂立在山坡上看着山坡周围挖出的一道道纵横的沟壑,由砍伐的树木捆绑成的拒马,错落有致的排放,期初他从手忙脚乱的指挥这支两千人的军队,到如今几场仗下来,已经游刃有余了许多,稚嫩的脸上,有着隐隐的担忧。 他带着一队士兵巡逻过简陋的营地,看望过伤兵后,来到布满防御的位置,仔细检查了安放陷阱之类的地方。 “木刺再埋深一点,上面遮掩的叶子不要做的太明显。” “通知工匠抓紧时间再扎一排木尖,放到林子上方……” …… 营地并不是很大,过了不久,巡视完毕后集散了小队,朝后方营地过去,那里看押着两名大儒以及犯了事的潘凤。身为主将立功心切,擅自脱离主力队伍,而让数百名士兵失散,这样的罪责真要追究下来,不是关起来那般简单。 但身为副将,他还无权处理此事,只得将潘凤和两位掳来的大儒关押在一起,过去那顶驻守士卒的营帐时,里面说话的声音依旧持续着。 “两位,看看我这么彪壮、实在的身体就知道是个有福气的” 胸脯拍响:“放心,绝对罩得住——” 第两百二十一章 困守待援 “二位放心,只要到了上谷郡,潘凤绝对罩得住——” 几案上立着烛火,昏黄的光芒里,膀大腰圆的身形盘腿在薄毯上,拍着胸口:“……前提你们可都要真才实学啊,要是糊弄不了……呸……总之过了我家主公那关,保证能用到你们的地方,咱们上谷郡那边就缺文官……” 帐内还有两张席子,看上去年轻一些,相貌俊伟留下漂亮胡子的管宁合衣闭眼,安静的躺在那儿,匀称的呼吸中仿佛已经睡着了,另一张席子上,盘腿端坐的身影名为邴原,瞪着眼睛看着喋喋不休的潘凤,等到对方话语说完,方才抬手插进话来。 “这位将军所说的公孙止,在辽东时亦有耳闻,既然将军乃是他麾下大将,那在下便问上一二,他割据上谷郡、雁门郡所图为何?与那些占据天下大州重镇各路诸侯又有何分别?他强役鲜卑、匈奴驱使为犬,只会让人记恶在心,常年征战也不体恤士卒,也会揣有怨言,长此以往,恐难久矣,将军如何让我倆投效一个快死之人?” 声音不高,问题却是刁钻,显然是想让潘凤知难而退,然而这大个子却是煞有其事的狠狠啄了下头,陡然伸手拉过邴原的双手握住:“先生真是大才,就听我老潘随便说说就指出弊端,那我主公更需要二位了,放心!无论那乌桓,还是公孙度,老潘一定保俩位平安到达上谷郡,路上决不会有半点差池。” “……”邴原使劲抽回手,无言的瞪了瞪这大汉。气的有些微微发抖,将脸撇开:“榆木脑袋……” 曹昂在帐外站了一阵,看到这俩个大儒在潘凤面前吃瘪倒是有趣,不过眼下战事危急,没了多少心思想笑,拉开一道缝隙朝里招了招手,小声:“潘将军。” 正与邴原胡扯的身影猛的抬起头,一脸威严的起身朝旁边撇脸转开的名士拱手:“先生请早些歇息,某先出去看看部将有些要事禀报。”说完,提起地上的巨斧大步出帐,放下帘子的一瞬,整个人垮下来:“曹大公子,有事不能找下面的人来吗?明知老潘现在是待罪之身,你一来,还不得躬身迎你,好歹也是上将,吹出去了总得要面子啊。” “我现在没心思与你说笑。”曹昂皱着眉拉着他远离帐篷,从亲兵手中接过干粮煮烂的稀粥,坐在一块石头上:“……我觉得对面的乌桓人有问题。” 他喝一口粥轻声说道。 公孙王与蹋頓在山下看着那山坡上的汉人营地。 山坡的正面确实开阔,但上面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沟壑很难让勇士冲上去,尤其在沟壑上面一点安插的拒马,难以形成冲锋,对方人数少,窝在这种并不算宽敞的半山腰上,守的密不透风,倒也是在预料之中。 “背靠悬崖陡壁,这个汉将真是大胆。” “……没有喝的水,再强壮的勇士也撑不了多久。” “那两名汉人文士怕也是撑不下去……辽东太守那边既然出了钱财粮食,总归要信守承诺。” “你以为我真看上那些微末的东西,只要想,在汉地总能掠到。”豹纹圆盔下,蹋頓眼神如鹰隼般的眼睛盯那片亮有火光的营地,勒过缰绳,转头来,视线凶戾的停留在外穿皮袄,内置披甲的身影脸上,那眼神让公孙王感到不舒服,微微将视线偏转移开,不想与之对视时,那边声音沉哑:“丘力居快死了……我只是从子(义子),他的儿子楼班还小,总不能让一个小娃娃当了单于,答应公孙度追剿这帮汉人,无非立下一些威望……待他死后,族人才能看得上我。” 公孙王不屑的冷哼:“这帮汉人确实够胆小的,现在守得住,过几天就能粮水断绝,咱们再攻山也不迟,公孙止的人有胆从汉地跑来杀我,总要给他们一些厉害瞧瞧。” “我怎么听说绑了公孙度的人,乃是冀州上将?冀州不是汉人袁绍的地盘吗?”蹋頓皱眉眼睛有些疑惑:“会不会是袁绍担心我们会与公孙止接触用的计策?”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汉人狡诈多变,还是提防一些……” 蹋頓拉动马头朝后过去,脸色平静:“我也有意与袁绍联合,不管如何,先将这支汉人兵马拿下,问过之后再做定夺。” 他目光又扫了一遍那处营地,终究还是带着公孙王离开,没入黑暗里。有不知名的夜鸟啼鸣飞过黑夜,落在枝头。 …… 曹昂朝鸟鸣的方向看了一眼,放下食碗。 “这次攻山的战事并不激烈,想必他们来的人也不多,潘将军久经战阵,昂拉将军出来就想参谋一二,此次过来的乌桓人当中有没有公孙王也在里面?” 听到“潘将军久经战阵。”七个字眼,潘凤挺了挺胸膛,目光严肃起来,学着某人的动作敲了敲膝盖,沉吟道:“从我一路过来,追赶的人数不会太多,但到了攻山却有上千人,只有一个可能,无虑山的公孙王也来凑热闹了。” 说着,用力拍了下膝盖,点头:“应该是这样,不如……咱们跑了……来一个金蝉脱壳,留一座空营给他们,毕竟正事要紧……” “使不得……”曹昂连忙摆手:“我来草原就是想要与外族人较量,若是逃跑传回去,岂不是丢我父亲的脸面。”他站起身走出两步,回过头,语气少有的认真:“曹家就没有仗还没分出输赢就先逃的。” 潘凤抱着巨斧撇了撇嘴:“榆木脑袋……你太年轻了,这可不叫逃跑,这叫转移,你想想,咱们深入辽东请了两位当世大儒回去,还能全身而退,说出去你爹只会逢人就说我这儿子多厉害?深入辽东周旋于乌桓之间毫发无伤。” “你少唬我!”曹昂紧紧握着剑柄,目光瞪过去,咬牙切齿:“欺年幼,让我落一个逃跑将军的名头,与你一起下水,让公孙首领不好惩罚,才不上你当。” 脚步走远,声音过来:“……困守待援,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在平原上与乌桓骑兵对拼,潘无双,你死了这条心吧。” 身影离开,潘凤枕着下巴望着篝火:“娘的……大族出来的人就是那般不好糊弄。” 旭日上升,鹰在天上飞过。 踏踏踏…… 马蹄翻腾在辽西草原上,溅起草屑,勒马驻停的骑士望过天光下飞过的苍鹰,苍茫的草原上无数的草原骑兵从帐篷里出来翻上战马,朝号角的方向集结过去,遥远的南方,一名收到讯息的斥候朝这边疾驰而来,随后挽弓朝天空射出响箭。 …… 响箭的声音传来。 站立高原上的锁奴望着如缓坡而下的地势,踏过这里对面就是辽东了,远远近近无数的骑士踏着巨大的轰鸣涌向他的身后,远方有斥候狂奔而来。 “大首领的讯息过来,让我们先行——” 某一刻,锁奴一抖缰绳,伸手手掌:“辽西的勇士们……” “……让辽东那群躲在山林中的乌桓看看,什么是草原的勇士——” 轻骑掠过大地,五千辽西鲜卑骑士迈去辽东的第一步。 第两百二十二章 黑夜厮杀 平冈,入夜后,天空下起了救命的小雨。 黑夜降临之前,乌桓人的一次进攻刚刚退下山坡。远方,山隐约的轮廓在细雨蒙蒙中让人感到敬畏,曹昂寻了一块干净的空地坐下来,扎着箭矢的盾牌和环首刀落在了脚边,双臂有些脱力的发颤,身上、手上都是血腥气,周围人影冒雨打扫战场,膀大腰圆的身影立在雨帘中指挥着士卒将拒马和陷阱重新布置。 人群来来往往,有的长大嘴去接落下的水滴、或搬运收拢的箭矢、包扎抢救伤重的士卒,抱着断臂的身影,发出疼痛的喊叫,抱着对方的同袍迈着急促的脚步从曹昂面前过去,凄厉的声音刺激着他的耳膜,整个人都在微微的发抖。 就在刚才不久,一名亲兵冲过来替他挡下刀锋,死在了血泊里,往日他在兖州有父亲、叔伯们,到了上谷郡有公孙首领和诸多作战凶猛的将领,而眼下,他不知这处简陋的防御还能坚持多久,什么时候乌桓人就会真正发起更大的攻势,打到他面前来…… “守住……只有守住才能是活下去的根本……” 他呢喃着,脸色有些苍白,嘴使劲啃咬半块发硬米饼。雨中,潘凤拖着巨斧一屁股坐都旁边,另只手拿着伤药将一只染红的袖口撕下,一条翻卷的刀伤外翻着皮肉,他捅了捅曹昂:“别顾着吃,帮把手,真他娘的疼……” “乌桓人一天打一次,却都是小打小闹,看情况似乎想将我们消耗在这里。”曹昂将饼子让潘凤帮忙拿着,伸手帮他将伤口包扎处理,“今日一名亲兵帮我挡了刀,回去后我想赡养他家中父母。” 望着正包扎的手臂,潘凤一口咬过饼子,拍拍对方肩膀,肯定的点头:“他家中父母自该赡养,若是还有妻子,那就更好……哎哟,疼——” 曹昂使劲一勒裹有伤药的布条,疼的潘凤连吸了几口冷气,前者松手捡起地上的盾牌将上面箭矢拔下,“你这种人怎么就好意思自称上将。” 潘凤疼的声音有些颤抖:“……韩馥撑面子,总在别人讲我有上将潘凤,娘的……现在我才明白过来,这老家伙摆明在坑我,幸亏当日汜水关前,他没把我报出来……” 待缓过气来后,他豪迈的岔开双腿,手肘压在膝盖上,半眯着眼睛说道:“……知不知道,我这斧有多重?一斧子下去能连人带马劈成两半,就算是吕布……” “你打的过吕布?”曹昂回过头看他,颇有些惊讶。 “打不过!” 那边曹昂听了想揍他,潘凤非常干脆的摊摊手:“就因为我斧子太重才打不过……” …… 丝丝雨帘落在人肩头上,有声音响起在山下的火把中。 “……苍天竟然给汉人下雨了,公孙王,让你部下带人趁雨夜再打一次,不能让汉人休息,等天亮发起强攻,一举拿下他们。” 蹋頓骑在马背上计算着胜利前提下少死多少人,汉人的作战能力非常有韧性,那边固守营地的两千多汉兵虽然谈不上精锐,却是实实在在的在数天里没有崩溃的痕迹,若不是为了争夺单于之位需要拿的出手的战绩,他也不想与这股汉兵纠缠。 毕竟伤的都是他的麾下。 原野上,一片片脚步声激烈的响起,踩过大地,径直朝山坡那边汹涌过去,夜色里在树上搭建哨塔的士卒见到火把光蔓延过来,吹响了口哨,然后挽弓,口中“哈!”的一声,射出去,下方昏暗的火光里,有声音“啊。”的短促叫出。 夜间攻势陡然拉开。 营地中,正在说话的俩人听到口哨声,周围正休息的士卒蜂涌过来,持着兵器立刻站到自己的防御位置上,曹昂拧着眉头,提着盾牌,拖刀大步走上前:“竟然夜袭……弦声……”听到空气里不一样的声音,他陡然暴喝:“举盾——” 夜色的雨帘下,嗖嗖嗖——数百上千的弓弦拉动的声音、箭矢飞蝗而来擦过空气的声响,骤然间刺破了雨夜,响了起来。 曹昂连忙拉过潘凤举起盾牌将俩人的要害遮盖起来的一瞬,密密麻麻的箭矢覆盖下来,周围全是噼噼啪啪的箭头钉在盾牌上的响动,犹如急骤的雨点打下来,有的落空掉在地上,有的钉在人的身体上,带起血花倒下。 山坡上,人影幢幢蔓延上来,同样也有人不小心踩到陷阱掉入深坑戳死,有的绕过拒马时,被不知哪儿飞来的箭矢射中,然后倒下,但更多的身影冲了上来。 曹昂翻开盾牌,一刀将上面的数支箭矢斩断:“盾牌上前,弓手左右还击,把他们拦在山坡上——” 周围士卒蜂拥过去,一面面盾牌在手中抵上前,拔刀举了起来,望着昏暗光芒下,满山坡跑动而来的人影。曹昂用布巾将手中刀柄与手牢牢捆在一起,怒吼:“杀!” “杀——” 一箭之地,营地口的三百名盾兵齐齐呐喊,左右护栏后面一两百名弓箭手挽弓搭箭,纷纷抬起了臂膀瞄准了过去,就听有人嘶声呐喊:“射!” 那边乌桓人脚步声在加快,随后对方在奔跑中轰然举盾,一名类似头领的身影提着一根铁棍猛然发力冲在前方,呐喊:“杀死汉狗,随我冲啊——” 嗖嗖嗖—— 箭矢斜射过来,落入奔涌的人群,前方盾牌也在瞬间相撞,带起一片轰轰轰的撞击声响,剧烈的撞击力度下,双方的士卒都在摇晃,视野拉近,乌桓人的身形、样貌、狰狞的表情都看的清楚,随后凄厉的叫喊,挥刀劈了过去。同样,对面的敌人也挥舞刀枪照着对方的脑袋过去。 血浪在锋线上翻滚四溅。 “啊啊啊——”无数呐喊厮杀的身影挥舞刀光,一片片血肉、残肢在人的身体掉下来,有人倒下,后方的同伴踩过血肉冲来堵上缺口,曹昂看中一名乌桓人的脑袋,刀卡在对方颅骨里,耳中全是嗡嗡嗡……嘈杂狂热的嘶喊,刀锋艰难的拔出,滚热的鲜血扑上脸,他也跟着疯狂的发出呐喊,奋力将一名看似乌桓头人的身影,嘭的一脚蹬飞回去。 “把乌桓人剁回去!” 下一秒,对面敌人阵列中,一名身形魁梧的乌桓头领从锋线上挤开人群,持着一面盾牌撞进人堆挥砸出一条缺口,看到这边的持刀提盾的青年,“啊!”的怒吼,挥舞铁棍照头就打下,曹昂头皮一紧,脚掌猛的蹬地抬手格挡,铁棍轰然过来—— ——呯的一声巨响,铁皮盾牌凹陷,抵开,曹昂举着手臂连连后退数步停下,手臂隐隐发麻颤抖起来。 第两百二十三章 乌鸦嘴 “好大的力气。” 混乱的战场,厮杀的人影在走,曹昂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血水,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将刀口向上做出防御的姿态。那名异族大将朝他摇摇头,却用着汉话:“我乃公孙王麾下大将眭元进,小娃娃你不是我对手,赶紧丢下兵器投降,念你指挥兵将不错或许还能饶你不死,到大王麾下任一名头领。” “你是汉人……却是给异族当部下?”曹昂持刀跨步冲了上去,暴喝:“丢你祖宗的脸——”刀锋唰的劈下,与对方手中铁棍磕碰,那大汉双手持着铁棍向前一推,直接将曹昂推的向后退去的同时。 眭元进一踢起棍端,手臂猛的往前一戳,结结实实击在对方胸口,曹昂直接吐了口血,跌跌撞撞向后走出数步,倒下。周围四名亲兵冲过来,眭元进狂舞铁棍将他们打的东倒西歪,兴奋的嘶吼:“汉人营地已被拿下,还有谁能挡我?” “我——” 脚掌踩过雨水,膀大腰圆的身形冲破雨帘,巨斧轰然抬起,那边,眭元进听到暴喝声,转身狰狞的挥起铁棍就砸,一向自持巨力,在北地辽东少有人能接的下,然而这一次,铁棍砸过去碰到划破雨帘的巨斧,便是呯的一声巨响,雨水哗的一下在兵器间溅开,铁棍弯曲下来,被对方巨力压在胸口上。 眭元进“哇啊——”的一声惨叫,魁梧的身形几乎是在铁棍挨着胸腔的瞬间,倒飞一丈的距离砸进厮杀的人堆里,周围乌桓人连忙将他从地上拖起来抢走。 “娘的,敢抢我的话。” 巨斧轰的砸在地上激起积水,潘凤转过脸,威风的望着营门口的乌桓人,大声咆哮:“我乃冀州上将潘凤,还有谁上来领死——” 随后,扑入汹涌的血池…… 更远的西北方向,大量的骑兵正在原野上休整。 夜已经深邃下来,锁奴望着漆黑的夜幕,对于公孙止的命令,他丝毫不敢违背,对方不像以往见过的汉将,打过就撤回汉地,那家伙时不时会派出骑兵巡视草原,锁奴敢肯定,只要违背,被迁往歠仇水辽西鲜卑牧民会再次遭受屠杀,更何况还有南匈奴去卑这条狗徘徊在周围盯着肥美丰饶的草原。 思绪飘了一阵,招过麾下头领过来。 “……那支汉兵不过两千多人,困守这般长的时间,粮食应该快要用尽了,必须要尽快赶上,死的太多,我们也会有麻烦……” “……乌桓人虽与我们乃是同族,但终究是分开了,对方骑兵不见得多厉害,但要小心他们的弓箭,这帮人迁到辽东,骑马的本事没见涨,在林子狩猎的本事却是不小,通知大家小心一些……” “还有,多派一些斥候出去,探清乌桓到底来了多少人,领头的是谁,人太多的话,先不要上,做出威胁的姿态等公孙大首领过来再说……” 原野上,锁奴对部下发布一些命令后,翻上马背带着五千鲜卑骑兵继续沿途搜索下去,辽东茫茫原野,往东走山林越发多起来,真要准确找到交战的地点,也需要花不少时间,但对于这支汉人千里迢迢从上谷郡跑到辽东来干出绑人的事情,倒是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甚至有些荒谬的感觉。 “到底绑了什么人,竟让两千多人跑来冒险,公孙止绝不会那般不智才对。”说起那个人,锁奴是深有体会,甚至半年的了解,印象非常的深刻。 一路前行数十里后,夜渐渐过去,东方亮起鱼肚白的时候,前方,有斥候骑兵朝这边奔行回来,传递出重要的消息:“东南面四里,发现乌桓人的营地,对方大概有七八千人在围攻一处半山腰,领兵的乃是蹋頓。” 还真开打了…… 锁奴咧嘴笑起来,招手:“让乌桓人继续攻打汉人营地,我们绕过去,给蹋頓一个惊喜。” 下一刻,马蹄跑动起来,尽量踩着均速行进,朝正东方向跑出大段的距离,三四里后,陡然折转向南,来到一处隆起的地势上,此时天光已经大亮,远方的厮杀隐约的传到这边,一个昼夜的厮杀,当真是让锁奴感到意外,甚至惊喜。 平冈山丘下,山坡上的喊杀声沸腾,双方围绕着营门来回冲撞、厮杀,占领、又被夺走…… 乌桓人善于骑战,善于山地作战,但不善阵战,可真要结阵厮杀,也是悍勇无比,可眼下这支汉军的韧性却是太过强大,营门易手几次,都被对方夺回来,另一方面,也有地势并不开阔的原因,每次只能两三百人压过去,再算上他们是冲山的姿态,先天上就有劣势。 巨斧砍下一颗乌桓的人脑袋,纵然精疲力竭的潘凤依旧装出凶悍的模样,将人头扔到对方队伍里,“孬种们再来啊——” 他嘶哑的喊出声。 远远的,公孙王和蹋頓眼眶布满血丝目睹了一个昼夜的战事,捏紧了拳头微微的颤抖起来:“传令前方整队,换后面的人上,既然打到现在,就没有可能停下来,耗也耗死他们,我就不信这支汉人的身体是铁打的。” “不过在之前……还是先让士卒把饭吃了吧?”公孙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马背上,蹋頓沉了一声,挥手:“抓紧时间。”便是下马,大腿有些麻了,站到地上不稳的走了两步,周围乌桓人欢呼已经开始架起火堆准备烘烤肉干,有部分心大的解开酒袋开始痛饮起来。 让亲卫牵着马往下走的蹋頓皱着眉看了一眼,“你麾下士卒就这般模样?” “打了一晚,让他们放松一些吧。”公孙王对于军队的纪律并不是很看重,只要队伍能打能杀就行了,满不在乎的挥手:“今天之内,那支汉军就会覆灭,就算有援兵也来不及了,附近能来的就只有辽东鲜卑素利,难道他们还会帮汉人?” 蹋頓倒也同意他的话,点点头,往营地过去。 不久之后,脚下传来震感,他抬头望去远方,一道道骑兵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营地后方尽头,天光照下来,一字排开的马头摇晃着鬃毛,传来冰冷的肃杀气息。 看到对方的打扮,蹋頓心中知道,事情麻烦了。 转身啪的一掌扇在公孙王的脸上,大吼:”快让他们阻止防御,还吃什么——“大叫中,夺过缰绳,翻身上马,指着挨了耳光的身影,咬牙切齿:”这张臭嘴。“ 公孙王捂着脸,颇为无辜。 第两百二十四章 咆哮的血 鹰在天上飞过。 草地上,马尾甩动,黑色的大马嚼着嫩绿的青草悠闲的迈着小步,明媚的春日拖在人的影子走过地面,另一支由南往北的五千人队伍在就地休息,汉语的交谈声偶尔在人群中响起,将领围绕一圈坐下议论着关于北面平冈那边的战事。 “锁奴的骑兵应该已经抵达,只是不知道这家伙会不会出工不出力,潘无双怎样倒也无所谓,就怕曹昂出了状况,影响联盟的关系。”大概做出推测,黑山骑将领阎柔沉吟分析的看过去那边站立遥望北方的背影:“首领,乌桓人的数目应该不小,昂公子身边的军卒有近大半是幽燕步卒,战阵之道颇为不俗,若是相等或多出一点人数,凭两千多人想要走还不容易,显然乌桓人来的有些多了,方才会采取防御的姿态求援。” 典韦摩擦着铁戟,嚯的起身:“那还耽搁什么,老潘说不定都被乌桓人剐了。” 众人没动,目光齐齐望去那边的背影,风抚动领甲上的狼绒,公孙止转过身接上众人视线,面色冷峻,抬起手:“我们去打猎算算时间已经很久没打猎了。” 他说着,回走坐到众将之间,语调不高,只是笑起来,简单而平和的开口:“我喜欢草原上的人,他们没有高大厚实的城池,当骑兵杀入营地,看着他们惊慌失措的逃跑或奋起反抗的神色,我由衷的喜欢,你们看!遍地都是乌桓、鲜卑的部落。” “兄长!曹昂那边不救吗?”公孙续张了张嘴,看看众人,觉得自己资历不足,不该抢在众人前面开口,随即声音渐小下来。 “锁奴那边自然会救。”公孙止目光扫过众将,笑容更浓:“就算他出工不出力,只要兵马过去不打,乌桓人也会谨慎的不敢再攻,而我们过去一锤定音意义并不大,不如来一场春天的狩猎吧” 语气顿了一下,伸出双手,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诸位,如何?” 明媚的天空中,骑兵再次集结,浩浩荡荡的骑兵犹如蚂蚁过境,在天光下铺砌开,旌旗、马蹄声涌动起来,朝着东北面开始了一场浩大的狩猎。 十余里外,沟壑、山岭连接旷野,下方是升起炊烟的一个小型、安宁的部落,旁边不远有一条小河静静的淌过,部落中的妇人用着陶罐在河中打水,流着鼻涕的小孩在旁边玩着小木弓,远处的草地上偶尔传来狗叫声,随后他听到母亲的呼唤,光着屁股咿呀咿呀的跑回去,随妇人一道回去。 春天灿烂的日光里,驱赶羊群的狗朝着某个方向狂吠,好像有什么东西朝这边来。打水的母子二人停下脚步,周围乌桓人也停下来,犬吠的更野更凶,流着鼻涕的小孩朝南面呆呆的望过去,看着远方,奔涌的黑线如浪潮出现在天际线上。 春光里,宁静的部落被打破,铁蹄翻腾踏出雷鸣般震彻大地。 盛满水的陶罐从粗燥的手中落下,咣当一声在地上碎裂,乌桓妇人眼眶睁大,她看见狂奔轰鸣而来的骑士穿着有绒毛皮甲,头上的皮盔却有汉人的盔缨标识,这一看就不是辽东的汉人,陡然尖叫喊出话语,朝部落中跑过去提醒族人逃散。 大量的骑兵冲锋过来,越来越近了,妇人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孩子,连忙折返往回跑,原野上的羊群‘咩咩’的惊慌嘶叫,四处乱跑,狂吠的狗夹着尾巴躲在混乱中狂奔,随后卷入马蹄下。流着鼻涕,秃瓢扎着两条辫子的小孩呆呆的望着前方,听到母亲的叫喊,吸了一下鼻涕回头看了一眼,再回正看向前方,惊恐布满小脸。 骑兵犹如一堵墙壁般横推过来。 妇人越跑越快,奔腾的骑兵中有人挽弓放了一箭,正中奔跑的妇人胸口,鲜血溅起来时,那乌桓妇人哭喊跑了两步便扑倒下来,耳中马蹄声逼近,她努力睁开眼帘,模糊的视线里,正朝她跑来的孩子小脸上带着惊恐的神色淹没在了洪流当中。 “啊——”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无数的马蹄踏了过去,殷红染满泥土。黑色的苍狼旗下,一群群骑兵撞入了这支乌桓人的部落里,火把、刀锋,点燃或撕裂奔跑的身体,浓烟随着风卷起升上天空,数百具尸体洒满各个角落,这支狼骑一刻也不停的穿过营地,朝下一个猎物过去。 平冈山坡上,乌桓人退了。 破烂的营地里,到处都是尸体、伤员,泥泞的地面有血的味道。潘凤头上的牛角盔不知掉去了哪儿,额头包裹了一圈绷带,拖着巨斧四处寻找一道身影,疼痛刺激着他,不让身体那么快昏阙过去,终于在一处营帐角落看到了曹昂,被掳来的两位大儒已经毫无形象的在营中奔走,帮士卒处理伤口。 曹昂胸口、手臂甚至大腿都包扎起来,流血过多让脸色苍白,缺口了的缳首刀、凹陷的盾牌就放在脚边触手可及的位置,虚弱的谢过管宁的包扎,就见潘凤的身影朝这边过来。 “潘将军是不是援兵来了?否则乌桓人为什么会退?” “援兵来了,太远看不清是谁领兵也有可能是鲜卑的骑兵。” “扶我起来”曹昂咬紧了牙关,伸出手握住前面递来的手臂,努力让自己从地上挣扎起身:“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弟兄们白死,咱们做好前后夹击的准备。” 鹰飞过云间。 与此同时,一排排战马喷着粗气刨动着地面,鲜卑骑士们拉紧了缰绳,锁奴在亲兵护卫下驱马越众而出,朝下方乌桓营地过去一段距离,蹋顿同样打马上前遥望对面那道过来的身影,眼睛眯起来:“锁奴!你给汉人做狗?!” 公孙王被他这一句吓了一跳,连忙拉住蹋顿:“小心别激怒他。” “你滚开,没用的废物!”蹋顿怒骂着,一把推开对方时,锁奴听到对方的言语,心中一沉,骄傲的草原勇士伏在了狼吻下,是他难以抹除的痛,但其中牵连、忍辱负重又是这些人岂能明白的,他缓缓伸出手臂握住刀柄,面无表情的看着争吵的俩人,沉冷的开口:“蹋顿,有些事你不需要明白,你也不用明白,当狗好过身死族灭,当有一天,你也面临这样选择的时候,希望你记住今日的骨气。” 话音落下,刀身嗡的出鞘,高举起来。 山坡上,五千鲜卑骑兵一抖缰绳,马蹄缓缓挪动步伐,越来越快,高举的刀锋斩下的瞬间,马蹄翻滚发起了轰鸣的冲势,一张张弓在马背上,人的手中抬了起来,箭矢离弦,数千道黑影发出嗡嗡嗡嗡嗡的声响,遮天蔽日,延绵上百丈的范围。 蹋顿周围亲卫上前,高举盾牌连成一片,然后周围的声音便是噼噼啪啪的声音,箭矢钉在盾牌上弹开,有人中箭痛呼惨叫,有人在奔跑叫嚷弓手还击,偌大的营地里,中箭倒地的尸体旁,无数的脚步奔涌,开始构建一道道的防御,箭雨过后,蹋顿身体紧绷的往营地奔跑过去。 山坡上冲下来的鲜卑弓骑如流水般汹涌怀抱整个营地,箭矢不停的从他们手中射出压制营地里乌桓人的弓手,对面也早已举起盾牌,或借助哨塔、帐篷、木栏,乌桓弓手躲在后面给予凶狠的抛射,箭矢在双方的天空上交错落下。 锁奴站在缓坡上,观察了一阵,指着乌桓营地侧翼的辕门,不久之后,传令兵吹响苍凉的号角,一直待命的另一支两千数量的鲜卑骑兵将身子绷紧,在头人带领下,压下长矛、长枪汹涌的冲了下去,发起排山倒海的般的冲锋。 平冈山坡上。 “是锁奴的鲜卑骑兵机会来了,前后夹击乌桓人” 说话的身形摇摇欲坠的拖着兵器走出几步,被潘凤一把捏住肩膀扔到一名亲卫怀里,披甲持着巨斧翻上马背,往日的神情不见了,转而爆发出骇人的气势。 他看过曹昂一眼:“我去。” 身形缓缓催动战马走出营门,声音响起:“今日出寨一战,誓要打出气魄,大丈夫在世,当以马革裹尸而还,还能再战的随我同去!”马蹄跑动起来,身后仍由一千余名伤势不清的士卒大声响应,提着刀兵随着战马的身影汹涌的冲下山坡。 潘凤举起巨斧,冲往前方的人海,厉声咆哮:“我乃上将潘无双——” 血在翻滚燃烧。 第两百二十五章 大气运之人(求订阅) 平冈山东面,乌桓营地喊杀声沸腾盈野,箭矢飞蝗来往在天空,然后落下……落在人的身上、木栏上、战马上,鲜血蔓延,一名手持兵刃的乌桓勇士摇摇晃晃的起身,拔去颈脖上的箭矢,摇晃的视线外,侧面辕门的前方数丈之外,鲜卑人的骑兵犹如一道席卷而来的洪流,呼啸着杀过来,周围持枪、持盾的同伴汹涌而来,挤倒了他,堵去辕门朝冲锋的骑兵迎上去,没人在意脚下被踩死的身体。 一面面盾牌在手臂上抬起,后方枪林架起压在前面人的肩膀上,地面震抖的越发激烈,推来的骑兵逼近的一瞬,乌桓人“啊——”歇斯底里的大叫,喊出直面的勇气,奋力做出蹲式,双脚陷进泥里。 然后,下一秒,冲锋的骑兵、枪尖撞上人的身体、战马直冲与盾牌碰撞……轰轰轰轰——破碎、折断、血肉爆裂的声响延绵展开,形成巨大的声浪,人的身体抛飞在天空划过一道轨迹,战马在碰撞中迸裂了血肉,掀起来朝前坠落,挥舞着四蹄之中,压着防御的身影朝前滑出血痕,更多的骑兵冲锋进来,撕裂了辕门的缺口,一道道持盾呐喊的身影被冲撞的马躯拍开倒地,沉重的马蹄踏在挣扎的人身上,大量的鲜血从乌桓勇士的口中喷出,或踩爆了脑袋、四肢。 眭元进拖着染血的身子在地上爬动,鲜卑人的骑兵杀进营地时,他本就有伤,在砸爆一名鲜卑骑兵的马头后,下一秒就被另一匹汹涌过来的战马撞飞,途中不知被谁刺了一枪钉在大腿上,挣扎起身时,又被一名战马翻腾的马蹄磕了一下脑袋,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双手颤抖抓过泥土,身体扭曲的在地上爬动,想要逃离这片修罗战场,然后,他听到了一道声音,微微抬起血污的脸来想要看清楚一点……随后,有马蹄踏下来,将他踩死。 战马疾驰冲过原野,锋利的兵器劈过一道正冲杀的乌桓士兵,断颈的脑袋在天空飞旋,落下时,手持一柄一人多高的巨斧的魁梧骑士,带着一千余人冲向了辕门,奔驰的身影手中,巨斧滴着鲜血, 前方,一道道长枪、长矛压下高度朝着狂奔而来的骑士刺去。 “我乃上将潘无双——” 马蹄逼近枪林,他用力勒住缰绳,战马嘶鸣人立而起,巨斧高高举了起来,潘凤“啊!”的一声怒吼中,轰的劈了下去。 呯呯呯—— 数柄长矛砸的断裂,一面盾牌在斧锋下轰的一声爆开,碎裂的残骸飞溅,也连带盾后的乌桓士卒向后倒飞撞在后方的人影上,滚做一团。 身后,一层层如同波浪冲击而来的步卒,俱都是老兵,对于战场的局势、缝隙都有一定的认知,见到打开一条缺口,脚步轰轰的踏过地面,持着刀盾汹涌的扑了进去,调正着角度尽量规避刺来的刀枪,一名什长跳进了乌桓人的枪下,一刀将砍断对方的大腿,大吼:“破盾——” 十余名手持刀盾的步卒举着盾牌撞上对方的皮盾,紧贴过去奋力向前推挤中,然后猛的捏着环首刀就从盾牌上方朝乌桓人脑袋、颈脖、肩膀上猛刺,顿时鲜血喷涌。 潘凤跳下战马,一拍马的屁股将它放走,挥舞巨斧看中一名乌桓士兵颈脖,哗啦一下拔出,血浆翻涌狂飙喷涌他半个身子,混乱的辕门口到处都是厮杀的身影,侧面,还有长枪刺来,贴着肩膀过去,带起一道血痕,皮肉都外翻起来。 “你娘的——” 大吼,巨斧横挥暴怒的砸过去,那乌桓士兵的脑袋受到重击,在视线里不规则的扭曲变形,一只眼珠爆出眼眶,口鼻喷出鲜血,整个尸体横飞出去。潘凤顺势踢开一柄劈来的刀锋,手陡然抓住另一名乌桓士兵,脸上带着狰狞贴近过去:“公孙王在哪里?” 那士兵吓得哇哇呀呀叫嚷,手不停的挥舞。潘凤直接一记头槌印在对方脑门上,将尸体丢开,抠了抠头皮:“娘的,忘记他们都听不懂……” 另一侧,数十名乌桓士兵推翻了两名鲜卑骑兵,朝持斧的身形看过来,呜呜呀呀的叫嚷着持着长矛、铁刀杀来。此时,潘凤才发现自己竟然杀到了营地中间,见到数十人朝他杀来,挥起巨斧看过一道身形的肩膀将对方推着向前几步,将尸体卡在斧上举起甩出去,凶恶狰狞的朝乌桓人咆哮,散发决死的气势。 对方吓得止住脚步,下一秒,潘凤提着巨斧转身就跑,躲入燃烧的营帐之间,那数十人想追上去,一队鲜卑骑兵杀过来,陷入混战。 四周全是拥挤厮杀的人影,鲜血、浓烟的气息让人心头发颤,营外箭矢零零碎碎飞过的痕迹当中,有几道火光的轨迹落下,片刻后,乌桓带有毛绒的大纛燃起火焰。蹋頓在另一边看到大纛燃烧掉落下来的情况,大叫:“突围!”的话语,带着公孙王指挥着直属的五百名乌桓骑兵朝北突围。 然而,冲出辕门,无数的箭矢就射过来,徘徊营地外侧的两千鲜卑弓骑发出野蛮的“呼嗬”声,将他们逼的重新退回去,汉兵步卒中有人看到了蹋頓,挥刀指着那边:“公孙王一定在里面,还有乌桓人的首领,我们杀过去——”的同时,鲜卑骑兵也发现了目标,匆忙中集结上百骑朝那边退回来的乌桓骑兵发起冲刺。 这一瞬间爆发的声浪,和上千人置生死度外的劈砍厮杀过来,这方没有冲刺距离的数百名乌桓骑兵,挥舞不便的长矛铁枪难以抵御这样高强度的碾压,蹋頓和公孙王拼过几人被挤压的掉落下马,仓惶间躬着身子借着混乱的战马和人群撞进燃起火光的林林帐篷间。 到底此时,他二人已经是惊慌失措,巨大的精神紧张耗尽了精力,举着刀小心翼翼的向后倒退,然后察觉到身后不远有轻微的脚步声,转头看过去,火光中,那边有一道膀大腰圆的身影在动,对方似乎也同样察觉到有人,转过头来。 六目对望一眼,三人身子都定在那里,下一刻,公孙王“啊——”的惊恐尖叫起来,对面,潘凤被对方陡然的叫声也吓得下意识的做出反应,一把捏住前面没有发出声音的身影就是一拳砸过去,身影倒下,潘凤跨步上前,双手一把握住正要挥刀扑来的公孙王手腕,一记头槌狠狠撞对方面门上,兵器掉落在地。 “吓死我了,没事瞎叫什么……”潘凤朝二人吐了一口唾沫,弯身捡过巨斧时,前后提刀的士卒朝这边过来,当看到他脚边两具昏厥的身体,爆发出巨大的声音。 “潘将军拿下公孙王了——” “我们胜了!番邦王被拿下!” …… 一个声音接着一个声音喊出来,形成巨大的声势,无数正在厮杀的乌桓人看到被汉人拖出举过间的两具身体,呯呯呯的丢下了兵器,有的嘶叫着想要冲过去抢夺被拦下打翻在地,更多的身影惊慌的冲出人堆,朝原野上溃败逃离,大量的徘徊在外的鲜卑弓骑纵马开始了狩猎,将尸体留在了原野上。 风吹过缓坡,锁奴不久前接到了斥候的消息,随后目光望向爆发出缓缓的营地,面无表情的招来传令兵。 “传令集结,让懂汉话的勇士去通知这支汉人的将领,告诉他们,公孙大首领让他们就地驻扎养伤,但要把俘虏让我们带去与大首领汇合。”他轻声说道。 号角响起来,传递讯息的骑兵也去了汉人营地,天光以至下午,余晖带着残红映着铺满尸体的原野,锁奴的骑兵再次集结开拔,也带走了昏迷中的蹋頓和公孙王,以及两名汉人文士。 锁奴望着横趴马背的蹋頓,又看了看东面的辽西郡,以及天上变化各种形状的白云,吞咽了一口唾沫,他恍然看见一头巨大的白狼俯瞰大地,有种想要吞掉整个辽东的错觉。 当见到公孙止的白狼旗时,已是数天后了。 辽西郡,乐阳。 夜晚,风呜呜咽咽的跑过廊檐,从门扇的缝隙挤进,书房中,长案上的火光摇摇曳曳的照着公孙度的身影在来回走动,手臂挥舞,将架子上的竹卷呯的砸在地上。 “明日出城,我要去见见传闻中的白狼——”他压低着嗓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五千铁骑驻留在乐阳西面,犹如一道利剑悬在咽喉上……以及大量的乌桓百姓。 第两百二十六章 辽东王 乐阳西面,残阳染红了天空,铁蹄翻飞如雷霆过境。 管宁和邴原随着这支鲜卑骑兵一路东行,过柳城后,沿途之中,偶尔能看到一两座部落毁于大火,被杀死的人铺满他们的视野,烧焦的、砍死的尸体触目惊心的出现,再往前一段,一座山的背后,另一支乌桓部落同样也是被屠杀殆尽,而后被大火烧掉。 已经没有活人了,一颗颗男女老少的头颅被砍下插在木棍上,排出数里,就像路标指引鲜卑骑兵的方向。 “这是公孙止的骑兵做下的……”邴原隐约已经猜到了这里的情况。 旁边,并马而行的管宁依旧面无表情,闭目不语,仍由马匹驮着朝目标地过去,仿佛这片天地间发生的事都与他无关,某一刻,睁开眼,望着前方:“到了。” 远远的,嘈杂哭泣、嘶喊哀嚎的声音持续,空气里隐约弥漫着血腥气。 邴原想是闻到了血腥,皱起了眉头,前方那名鲜卑首领抬手,让队伍停下来,对方大步朝他俩过来,会一点简单的汉话,学着礼仪拱手:“俩……位,首领在那边……有请。” 两人正了正仪容,不说话,只是跟在锁奴身后,前方林野的背后,哭泣、哀嚎的声音变得清晰,管宁、邴原二人在鲜卑首领带领下穿过一道道关卡,林子后面地势开阔,立起了临时营地,巡逻的骑兵挎刀持弓在附近徘徊,更远一点,隐隐能听到战马的嘶鸣。 营地外面一圈则跪满了被抓来的乌桓人,这些人被绳子串连着捆缚住了双手,身上多少带有各种伤势,身上的疼痛让他们卷伏起来,痛苦的哀嚎、哭泣,处境颇为凄惨。不久,有士卒过来,笑着说了句:“该轮到你们了!”便是提出数十人,拖去远处,使劲将挣扎的身影按下,随后刀起,唰的落下—— 人头翻滚在地上。 邴原捏紧拳头,浑身发抖,几乎要出声阻止这样的暴行,旁边,手伸过来,管宁朝他摇了头,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前方带路的锁奴停在营门外,做了请的手势,没有通传的情况下,他是不能随意进去的。 “两位……这里请!” “……真是条好狗。”邴原看了对方一眼,便是与管宁大步进入营地,之前与他们一路而来的蹋頓和公孙王早已在营地中间,捆绑跪在那里,脸上多了不少殴打、鞭子的痕迹。公孙王害怕的发抖,目光可怜的求助走来的管、邴俩人,旁边,蹋頓则目光仇恨的望着对面高台上的一众身影。 公孙止握着匕首削下一块羊羔肉吃进口中,目光盯着台中央,两名赤着上身互博摔跤的士卒,某一方被摔倒时,两侧席位上典韦、阎柔等将领拍桌大声叫好,待到管宁二人走上台子,他才挥手:“赏一只羊腿,败的也赏一块羊肉。” 两名士卒领了赏赐下去后,公孙止放下匕首,吩咐李恪:“给二位大贤看座。” 管、邴二人沉默中拱了拱手,在靠前的席位上端直跪坐,目不斜视,公孙止目光盯着俩人好一阵,微笑着拱手:“听我家军师说起过二位大贤,品德高尚,能把人教导的宽厚淳朴,今日一见,当真心中欢喜。” 管宁淡然的点点头,又转了过去闭上眼睛,算是应了。只有邴原双眼盯着公孙止,他性格刚硬执拗,对于刚刚外面发生的事,心中还有芥蒂,双目蕴有怒意,拱起手语气不客气:“公孙刺史将我二人请来倒也不轻巧,有何事就说吧。” “这倒是直接。”公孙止笑意更浓:“辽东早已治理的政通人和,俩位留在这里不免有些大材小用,不如就随我一道回幽州。” 邴原抚须笑起来,看向外面:“刺史调教鲜卑有方,想必治下百姓也俱都守礼有节,何须我二人前去?” 旁边席位上,典韦伸长脖子,瞪着铜铃大眼,沉声低吼:“我家主公让你们去就去,哪儿来那么多言语。” “典韦,不可与二位大贤如此说话。”上方,身影摆手让巨汉的话语停下来。 片刻之后,一直闭眼的管宁开口说了话。 “……刺史以为性情可非现在这般礼贤下士,狼是装不来讨人喜的狗,就不必演下去。”管宁的语速缓慢,吐字清晰,说到这里他目光平和看向公孙止,拱起手:“只是刺史要我二人为官,怕是有些难了,宁立志一身布衣,行于田野而教化万民,无为官志向。” “那先生的万民可分种类?” 管宁端坐偏了偏头,“种类?” “种族吧,比如鲜卑、匈奴,大概你们也知道强役了鲜卑、匈奴,但并非长久之道……”语气顿了一下,公孙止身子前倾,竖起手指,目光冷厉:“……战场刀枪冷箭,指不定哪天就死了,所以我要身后事考虑,为我边境百姓百年后考虑,你们善于教化,那把他们一步步汉化,断了他们的根。” “非短日之功。”那边,管宁摇头。 呯的一声,手掌压在桌面,公孙止望着对方:“——十年、二十年!我等得起,你们只管做,不答应也得答应,到了我手中由不得你们,当然若是想要引颈就戮,请便!” 揭去伪装,凶戾言语说出来,让管、邴二人哑口无言,沉默下来。 白狼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燃起的篝火摇曳着,有人从外面快步过来这边,带着血腥气一起扑上高台,士卒拱手:“启禀主公,公孙度来了。” 这边,管宁俩人还想说话,被公孙止挥手打断,吩咐:“让他过来。”一句后,向后靠在椅背上,端起一碗酒水灌下去,片刻后,高台下方,数十道人影拱卫着一位大鼻长脸浓须,身材高大着甲的身形大步走上来。 “公孙止——” “你一路到辽东来,到底想要干什么!”公孙度四十来岁,正是壮年,身形并茂颇具威势,上来也不客气,走到中间也不看侧旁的管宁二人,抬手就指了过去:“……先掳走两位当世大儒在前,又到辽东烧杀抢掠,想挑起战事吗?若是想打仗,你回去带齐兵马,我与你堂堂正正的打,省的让人以为我公孙度欺负晚辈。” 周围典韦、阎柔诸将,就连向来有些软弱的公孙续也都皱起了眉头,目光不善的看过去。公孙度丝毫不怯他们,脚步走在中间,目光直视前方:“知不知道,辽东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乌桓人、辽东鲜卑这些年也算太平,你一来就屠的四周异族横尸遍野,想要把这样的局面打乱,再起烽烟,让生民流离失所?!” 公孙度说完后,看了看管、邴二人,语气稍缓,又道:“我这一路从乐阳过来,所行所见,你麾下骑兵在几天之内,清空了方圆数百里的乌桓人,知不知道,乌桓、鲜卑也有人杰,蹋頓、难楼、苏仆延、乌延都不是善于之辈,辽东鲜卑素利、弥加、阙机也都掌控夫余、濊貊等二十多个城邑,你幼小流落草原,不清楚这边状况,换做你父亲白马将军征战数年也不能彻底击败他们也是原因的。” “你一来就操起屠刀乱杀一气,知不知晓,鲜卑、乌桓人的军队已经在路上,到时候你一走了之,我辽东百姓怎么办?你将俘虏的乌桓人交给我,我愿意去游说,送一些钱粮过去,将事情平息,我经营辽东多年,与他们打过许多交道,总会有几分薄面……你觉得如何?” 公孙止耍弄着手中匕首,静静的听他说完这种一半占据情理,一半威胁的话语,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我杀了这么多人,他们岂会善罢甘休,不如你我联合一起将这些人都杀了吧。” “你……你真是朽木不可雕。” 呯,公孙度一脚向前跨了一步,踩的脚下木板响了一下:“……要打,那是你的事,但强掳管、邴二位大儒,你总得让他们还回来。” 公孙止倒了一碗酒端在手里,起身走过去,目光平静的看着对方:“那也要问问二位大儒愿不愿意回去了?” 这边,公孙度的目光投向席位上,管宁、邴原二人对视一眼,后者想要说话,管宁低下声音:“不对的场合乱讲话,会惹祸。” “看,好像两位大儒不愿意和你一道回去了。”公孙止将酒水抬起来递到对方面前:“那么两件事都谈完了,我们来说另一件事。” 说完,他目光渐渐变了,公孙度转过视线看过来,微微张了张嘴:“还有何……”迎上了凶戾的视线。 话没说完,下一刻,几乎在座的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他面前的陶碗用力轮过去,呯的一下砸在公孙度的头上,酒水、碎裂的陶片飞溅开,数十名侍卫拔刀想要冲上来,被狼骑抬弓拦下。 公孙度脑袋鲜血从发髻下流出,整个人摇摇欲坠的在原地晃了晃,脚步连踩了几下才未倒下来,然而,大手伸来一把抓住他头发拖到面前,公孙止盯着他眼睛,“把自己说的真是一心为民的好官啊……黄巾作乱时,你在何处?董卓入京欺辱幼帝的时候,你在何处?袁绍联合鲜卑、乌桓攻打幽州的时候,打破右北平,作为汉臣,为什么不救?你是在等……你是在养精蓄锐吧……我告诉你,想做辽东王……” 手一甩,将满头是血的身影丢出去,滚到地上,大氅一扬,公孙止转身走回席位,话语落下,身影大马金刀的坐下。 “……问过我没有?” 第两百二十七章 世间就是煅人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鲜血滴落在木台上,斑斑点点,公孙度捂着头在侍卫搀扶下摇晃的起身,胸腔起伏,话语出口也变得断断续续。 “你……你你……公孙止……你竟……” “我什么?!” 公孙止声音在上方咆哮,脚抬起来,身前的长案‘咔’的一声断裂开。大手拿起半截长案朝那边扔了过去,呼啸半空,而后落下,嘭的砸在对方脚边,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满头是血的身影盯着那半截长案,眼睛被血糊的半眯着:“你要干什么……杀我?” 随即,他吼道:“杀我,整个辽东都会追杀你们,鲜卑、乌桓也不会放过你,蹋頓的部落就在不远。” 周围众将轰然大笑起来,典韦指着外面:“……外面跪着的是不是你熟人?” 公孙度不看,只是紧盯前方,身后的侍卫却是看了一眼,眼皮跳了跳,凑上前轻声道:“主公,外面捆缚的真是蹋頓首领……” 侍卫的话让公孙度怔了怔,猛的推开对方,紧咬牙关:“疯子……你要发疯,回你的幽州去,跑来祸害辽东干什么——” “干什么?”公孙止慢慢走下来,看着公孙度,也不管对方愤怒的目光,擦肩过去,站在木台边沿,负手望着下方捆缚的两道身影:“你想割据一方当辽东王,我没意见,全天下都乱了,哪怕是占据一两座小城的人都有这般心思,可你处在边境,就有守卫一方的责任,你以为安抚鲜卑乌桓,安心收民心,养百姓就是好的?鲜卑、乌桓难道都是傻子,等着你壮大?” “……他们不过是在等你犯错而已,在等我汉人互相厮杀……你看,就连一些跳梁小丑都敢占据山野扯大旗,公然收拢流民。” 公孙止盯着蹋頓旁边的胆小发抖的身影,拂了拂大氅上的灰尘:“把那公孙王杀了。”左右狼骑领命下去时,他转过身来,“所以我来,就是不想让你安生……” ‘生’字落下,高台外面,公孙王悲戚的哀叫,随着一道刀光落下,发出“啊——”的一声凄厉嘶喊,无头的尸体扑倒在营地中央。 哇——哇—— 老鸦飞过彤红壮丽的晚霞,盘旋落下在营帐上,微红的眸子盯着地上的尸体发出渗人的啼鸣。血腥的气息随着风吹来高台,声音还在持续。 “……一个国家都在打,那就帮他们关上门,好好的打,让这些人打个够,打个痛快,但有一点,绝不能让外族趁这机会休养生息,这一年他们有五万百姓,十年后,三十年后,说不定就有五十万……一百万,此消彼长啊!这还只是一处,看看北面有多少外族,到时候南下,凭你辽东这点人能守得住整个边境线?!” 整个高台上,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你在痴人说梦。”公孙度咬牙切齿:“……全天下都在打,就凭你能置身事外?还是说你的目的更大……” “所以我才没杀你。” 公孙止拍拍他肩膀,负着手边走边说:“北地姓公孙的有很多,但能做事的,已经不多了,咱们联合一起来,将整个北方连成一条线,往极北碾灭异族,等到差不多的时候,扬鞭南下,一起去看看南方的景色。” 他侧过身,望着公孙度,风吹过来,声音平淡:“……公孙姓氏可以并为一支的,你说好不好?” …… 瑰丽的黄昏下,话有一阵没一阵的在风里飘着,营地外,成堆成堆的乌桓百姓被绳子牵连着站起来,远处持弓的狼骑见到有人想要挣脱逃跑的,一箭射翻在地,尸体被绳子拖着随一众俘虏离开原地。 林野东面,空旷的原野上,有黑烟卷起来,巨大的火势温度高的惊人,一具具尸体被鲜卑人扔进里面。周围的空气里,焦臭与血腥气息混杂出让人作呕的奇怪味道。 锁奴眯着眼睛站在不远一颗树下,他看着这些乌桓百姓像家畜一样被拖往这里,数百人凄厉的哭喊、磕头,当中还有不少乌桓孩子和妇人,然而这些画面他早已习以为常,草原上争夺草场比这样更加残酷,高过车轮的孩子一茬一茬的被砍下脑袋,当作玩物在其他部落孩子脚下踢着玩。 对于乌桓百姓的死,心里大抵是没有多少怜悯。 “只要不是我鲜卑牧民就好。”他解下羊皮袋,喝了一口酒,按紧木塞,“带下一批。” 昏黄的视野之间,原先被射杀的乌桓人尸体被拖走烧掉,新的一批数百人被拉了过来,一张张弓在鲜卑士兵的手臂里抬起,箭矢指了过去。 “……当初我鲜卑人就是如此被一批批杀掉的,轲比能啊……你为什么就看不到,若是你看的清楚,就该知道,鲜卑不能统一,不能壮大,就无法与汉人争锋相对的,若是你早点认清,鲜卑就少死多少冤魂……你也不会死。” 那边,数百双脚步一路踩着猩红蔓延铺开的泥土,乌桓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瑟瑟发抖的聚在一起,老的将身体挡住幼小的孩子,有的身影直接瘫软坐在了血泊中,可怜的望着一排排弓箭,口中哀叫。 “杀。”锁奴轻声下令。 嗖嗖嗖—— 箭矢飞过去。 ……… 营地高台上,旗帜在风里卷动,上面绣着的白狼狰狞扭动,欲要吃人。 “北方虽然人口贫瘠,但是我们背靠草原,有着天然牧马场,无数的战马供我们骑乘,只要将鲜卑、乌桓拿捏在手中,不管是南方、还是西面……” 公孙止手指一根根的捏紧、握拳:“随时都可以铁蹄征伐。” 话语的内容对公孙度的冲击很大,先不说两家虽然同姓如何能并为一家,光就是一句铁蹄南下就让他颇为心动,对于之前公孙止打他头的事,已经并不是那么重要了,毕竟一个雄踞辽东,敢清查当地豪绅的人物,心里自然清楚哪一头比较有重量。 “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上谷郡还有一批为数两千的马匹,先送给你。” “不要任何东西?” “一斗粮食都不要。”公孙止笑起来,只是后半句“如果要,我会亲自来取。”没有说出。随后重新让人倒碗酒过来,递到对方面前。 公孙度沉默了片刻,擦了擦脸上的血,盯着那碗酒,下一秒,接过仰头饮尽,还回去后,拱起手:“早日将马送来!” 披风一掀,转身大步下了高台,路过营地中央看了一眼跪伏的蹋頓,一声未坑的出了营门,不久之后,带着外面的兵马返回辽西乐阳。 “主公,就这么放他走了,还白白送两千匹马?”典韦起身朝公孙度离开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恶声恶气:“说的那么有理,我老典都差点信了,结果还不是势利小人。” 公孙止笑容收敛:“我的东西有那么好拿的吗?”他挥手招来一名狼骑:“去把蹋頓放了,告诉他,屠乌桓,也有公孙度一份。” “看!辽东要打仗了。”公孙止笑着对管宁、邴原二人道:“……这里不久就化作熔炉,掉进去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二位还打算留在这里教化民俗吗?” 邴原反笑起来,拍手:“刺史用区区两千匹马,就一石三鸟,果然当过马贼,外面放养的庶子都不是酒囊饭袋。” “你这厮怎的说话。”公孙续一拍桌子,瞪去对方,显然把他也骂进去了。 这边,公孙止挥挥手让他停下骂声,望着白狼旗,“通知下去,拔营迂回渔阳,还有一处没收拾,该给袁绍上上眼药了。另外让锁奴抓紧一点,六七千的俘虏,杀的这么慢……搞什么。” 狼嗥吹响,在天空盘旋。 远方,羽箭带着破空声钉进一具具身体里,站立的数百人插满了箭矢,一个挨着一个的倒下去,与此同时,准备离去的狼骑也加入进来,拔刀劈向跪地捆缚的乌桓俘虏,乱刀挥砍,很多哭喊都未来得及说完,血柱就飙了起来。 然后,堆上木柴,点燃大火。 第两百二十八章 春尾,来自域外的求援 四月底,春尾将去,草叶嫩绿转深,一道快骑自西面狂奔,过马城入上谷郡,来人一头金色短发,满脸大胡子,衣着褴褛,身形高大健壮,皮肤白皙,只不过多处都有伤痕,让来往的商旅、行人颇为好奇,有人跟随对方飞奔自北门,对方被士卒拦下时,那人和马都已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 战马坠倒,虚弱的身影也从上面摔下来,翻滚几下,几名守卫的门卒跑过来将对方架起来,那金色头发的大汉虚弱至极,微微张合嘴唇。 “……报……公孙……有……有军队……自西面来……来……” 那几名士卒面面相觑,想不到这个不像草原外族,更不像西域人的外族竟会一口汉话,只是对方的言语太过别扭,他们也听不出到底是何意思。 “怎么办?送去驿馆,还是随便找个地方丢了,让他自生自灭。” “……倒是可行,咱们刺史并不喜外族,上官该不会责罚我等。” 有人摇头:“此人会说汉话,看模样像是有紧急事情要汇报,我刚刚听到他说了公孙……该不会与刺史有旧……” 此时,城门四周不少人停下脚步,探头看过这边,一时间将道路堵塞,城内街道尽头,一队士卒巡逻过来,见到这边情况,捏紧了长矛,逼破开人群,眭固自上次反水立功后,调任门下督贼曹,监管城中缉拿、巡察等兵事。 “先将此人带回去,我去禀报东方郡丞。” “是!”他身后的士卒将虚弱的外族大汉带走,眭固心里陡然一喜:“……早前听闻刺史麾下有过一支数十人的西方队伍,此时想必就是了……” 随后,便是挎着刀兵将人带着离开了,过得不久,东方胜、李儒见到了此人,问清事由后,脸上俱都皱起了眉头。 “文优兄派人去接应那数十人进城,区区先去府邸告知夫人……咳咳……她学生回来了。”东方胜如此说了一句,让下面的人将那大汉带去休息,便是与李儒走到府衙门口分别上了马车。 …… 同样的时刻,上谷郡的上方数十里,斯蒂芬妮和杰拉德带着麾下仅存的五十人,短暂的停留休息,粗糙的食物似铁般在口中艰难的咬碎,伴着清水艰难下咽,她坐在一块白色岩石上,伸着两条浑圆修长的腿,远远望着眺望前方隐约出现的大城轮廓。 沉默而坚毅。 想起一年前,自己与哥哥一起离开山寨艰难的踏上长安,去寻找救兵时的心情,如今却是在这个国家走了一个来回,又到了那个男人的面前,当初在那个白狼原的丘陵上,看到那个人骑马挥舞弯刀咆哮的画面,恍如在视线里定格下来了。 那是狼一样的男人,纵然不惧杀戮的她,几次见到对方心里都有些发颤。 “那个公孙很厉害……”杰拉德走过来,将大剑放在脚边,盘腿坐下,“斯蒂芬妮,我的妹妹,过去后,公孙会恼怒吧……我们把灾祸带来了东方,会把这里点燃战火。” 旁边,女子站起来擦过嘴角食物的残渣,望着上谷郡的方向,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哥哥……东方再是战乱,也是很强大的,只要公孙能把我们拖住这支追兵,就可以返回故乡,举起反抗的旗帜,像公孙一样,建立起自己的家园。” 干枯的金发在风里抚动,她深吸了一口气,牵过战马翻上去,望着那边缓缓起身的大块头:“何况,他的妻子是我的老师,老师是很温柔的一个女人,她应该不会怪罪我们。” 一行数十人带着这样的思绪起程,不久后见到了迎接他们的李儒,而远在城中公孙府邸的蔡琰并没有因为所谓的学生回来而产出高兴的情绪,四月的风带着微暖拂过满园花圃,鲜艳的颜色正在逐渐开放。 女子哄睡了正儿,交给身边的乳娘抱下去休息,转过身缓步走到亭下,坐下来,望着对面的独臂书生,秀眉微蹙,指尖抚过琴弦发出“铮”的一声,“永元九年,班定远遣史甘英远赴大秦(罗马),可惜中道而回,想不到我这学生竟是被一支大秦军队追杀到了汉地,看来斯蒂芬妮的身份也不是那般简单。” “如今首领麾下三万将士正征伐云中、定壤等郡,区区担心他们会撞上,夫人也知首领麾下这些骄兵悍将,天不怕地不怕的,到时候打起来,反而耽搁正事。” 蔡琰双眸秋颦如暖风,随即摇摇头,轻言道:“……毫无理由的出手应是不会,我担忧的是这支大秦军队对我汉地百姓祭出屠刀,毕竟他们远行至此,必然需要补给,言语不通下,容易造成杀戮,若是这样攻略云中的牵招、张杨二人必然会挥军迎上去,俩人都是守土有责之辈,尤其是张杨,他是云中郡人……” “变数太多了……”东方胜按了下太阳穴:“区区本就资质一般,想不到接下来的事。” 蔡琰起身走到外面,静静的抬头望着天上飘过的云朵,如果有可能希望那边相安无事才好,但事情远在千里之外,信息不通,她无法预料接下来会不会有不好的消息传回来。 “但愿夫君能早些回来。” 就在她身后,远去院门,视野顺着街道延伸,感觉重回人间的斯蒂芬妮等人也终于出现在了城中百姓的视野之中,远远的朝府邸的方向过去。 春尾立夏,雷声响起在天云远方。 居庸关的修建在过去两月后,才堪堪隆起地基,延绵的木架上,工匠挥舞着石锤挥汗如雨,单经带着一支兵马驻守在军都山前方数里,监督着从山脚开采下来的岩石搬上辕车,运往关隘。 目力所不能及的方向,旌旗猎猎的卷动,袁绍的妻弟刘孚在营中紧锣密鼓的计划着什么,他一只脚踏在长案上,拿起布帛吹干字迹,消瘦八字胡的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 “再偷袭一次,这次我从上扔石头,砸死你们这帮贼子。” 随后,将记载了难堪字迹的布绢随意的交给亲卫,算是将命令传达下去了。 …… 与此同时,从柳城西斜南下的公孙止带着鲜卑骑兵、狼骑,近万骑越过渔阳直抵军都山东面。 “把消息传给单将军,前后夹击弄死这刘孚。”他轻声吩咐了一句。 鹰飞上了天空。 第二百二十九章 草包 初夏,阳光灿烂,将养好一些的身子还有一些疼痛,在立夏某一天早晨,被人搀扶着,与麾下数名谋士走在园圃间。 中途有人开口:“去年冬月从长安出发的朝廷使者,已经到了冀州。” 缓慢走动的身影停了停,又继续朝前走,清冷的空气已褪去,阳光下,让人感到了温热花园间,沉默了一阵,天云飘过头顶,前方行走的身影抬了抬手,让他们不用顾忌,随后声音缓缓开口。 问道:“长安那边,让我救天子与危难,你们如何想的,说来听听。” 走后面的田丰与沮授二人对视一眼,前者微微垂下眼帘,拱手:“郭、李蛮横无知,手握重器而不知如何用,如今主公已握四州之地,大势已成,既然天子求援过来,自该宜早图之,逢迎陛下到邺城,颁布诏书即可号令海内,若有不从者,皆可举天子名义伐之。” 袁绍望着盛开的一支鲜花,露出微微的笑容,回头又问:“若天子来,我如何处之?”笑着摆了摆手,继续前行:“我今灭公孙瓒,又覆黑山贼,已握四州之地,借父辈之荣,我袁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为何还要安一个天子在头上,让我不便行事?” 田丰微微一愣,劝了一句:“自然可托天子名义征伐不臣。” “这四州之地可是天子之功?” 踏上一座廊桥,袁绍转过身目光威严的看着后方其他人,“没有天子,我袁绍就干不成事了?你们只顾眼前微末,往后看,将来若是得了天下,我袁绍该如何与天子再处?废还是杀,都让我难做,天下黎民岂不是认为我袁本初不过是假天子之名而伐九州,用完后,又将人杀了,将来青史如何书写?” “你们记住这些话,这天下,既然要取,就该堂堂正正的打下来。” 袁绍的声音斩金截铁的落下,拂袖转身走下了桥,挥手:“听说兖州那边曹阿瞒和吕布打起来,丢了好些地方,原本让他送家眷到邺城来,与我联手,却是置若罔闻,也罢,人各有志啊” “……我再歇歇,养好身子。” 袁绍说到这里,话语已经定下了幽、冀、并、青四州未来几年的基调,只要养精蓄锐几年,天下剩余五州都将会在他的兵锋下瑟瑟发抖,这样的画面在脑海里已经不止一次浮出了,随后又聊了一些,挥手将他们打发走。 “你们也都去忙吧,毕竟全天下人都在忙。” 这一刻的时间里,许许多多的人在做着自己的事。 初夏的风里,有人在丹阳募得精兵数百在寿春接过了父亲的旗帜,眺望长江以南。有人在徐州与老人谈笑行走在田野,偶尔与商人交谈,了解民情、政事,等待着时机。鏖战的兖州战场上,纵横无敌的统帅痛斥着自己的弟子“兖州战事岂能由你区区少年信口就来,不久之后,他将面临一场大败,朝东逃亡。 还有一道窈窕的身影立在皇宫之中,凭栏望着北方紧抿双唇…… 在北方,温暖的风里带起了肃杀,单经收到快马的讯息,半眯起眼帘望着东面,“刘孚……骚扰多次,本将这下让你这个胆小鼠辈,该知什么叫打仗!” 不久之后,他带着一支数千人的部队籍着夜色,偷偷出了正在修建的居庸关,隐匿前行,形成前后呼应之势。 不同寻常的气氛笼罩天地,袁军的营寨内,刘孚聚众坐在营帐中,擦嘴抠鼻,负手走动,说起爬上山,从上面推动岩石砸修建关隘的民夫。 “众位将军啊,我那姐夫让我袭扰公孙止修建居庸关,又不能真打,我这人也没打过什么仗,该怎么做,到时候还是要靠你们的,那个给你们的计划都看过了吧,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尽管提出来,我改正也是可以的。” “……”在座的众将大抵是没有人想要说话,他们一半是幽州降将,本就地位不高,上头又安了一个上不了台面,靠裙带关系上来的家伙,心里是看不起的。 刘孚揉了揉鼻子,咧嘴笑起来,急吼吼的回到席位上,啪的一声,将长案拍响:“好!既然众将都信得过刘某,那就依照计划行事,后半夜我们就上山。”说完,他又搓了搓手,笑道:“那诸位将军快快回去召集部下吧。” 帐中两侧,一道道身影相互对视一眼,稀稀拉拉的起身拱手,说了一句:“是!”后,就再无半点言语,转身离开。 “看来我也有做大将的本事啊……”刘孚伏在长案,撑着下巴笑眯眯的盯着摇曳的烛火:“待这里事了,回去后再让姐在姐夫耳边吹吹风,弄个正经的将军当当。” 说着他起身,火急火燎的叫过亲兵给自己穿戴上了甲胄,原本身形瘦弱矮小,穿上甲胄犹如一支猴子穿上人的衣服,颇为滑稽丑陋。 他大摇大摆的走出帐帘,威风的挥手:“让兵马集结,本将要检阅一番。” 夜开始变得深邃…… …… 东北面,无数的马蹄缓走,无声的踏过了草地,在黑暗中悄然而行。 兵器斜垂,摇摇晃晃。 一道道身影沉默着,风扑到脸上,公孙止仰起头,望向南面由寂静变得喧闹的袁军营地,火光斑斑点点的在他眸子里倒映,周围狼骑斥候散开时,他在黑暗里伸手抚了抚绝影的鬃毛,轻声呢喃:“大半夜的不睡觉,这般吵闹的干什么……真是一个草包。” 有斥候带着情报过来,他听后咧嘴笑起来,望着远方喧闹的营寨,“你们说,袁绍就这么想要他这个妻弟送命么?” 周围将领只是轻声笑了笑,显然对于眼前这场仗,大家都没有放在心上,一个草包还不至于让他们严阵以待,若是换做袁绍手中其余大将,或许还有的打,但若真换做其余冀州大将过来,也并非这般小打小闹了。 不管袁绍打什么样的算盘,一切无所谓了。 过的一阵后,风越发刮大,呜呜咽咽的拂过原野,公孙止勒紧缰绳,脚跟轻点马腹,缓缓下了山坡,他原本身材就高大,这些年里四处征伐,肌肉结实隆起,自有股难以言喻的气势。 身后无数的铁蹄缓缓蔓延下了山坡,在黑夜里铺开,近万骑的数量在这个夜晚围向驻扎原野上的刘孚大营。 某一刻,马蹄加快了速度,白驹剑拔出,斜斜压下。雄浑的声音爆发出来:“传令所有人,不用讲究,直接杀破辕门,碾进去——” 铁蹄化作雷鸣,在漆黑的大地上轰然炸开,一望无际的浪潮席卷过去。 …… 飘荡袁字大旗的校场上,刘孚正意气风发的扫过成千上万的士兵,颇为满意的点头,片刻后,有风钻进他脖子,打了一个寒颤,感觉脚下的木台隐隐也跟着在抖动。 “……难道我这喷嚏暗含天地之威?” 他呢喃着,抖动更加的平凡,不久后,营地的哨塔射出响箭,有人大声喊:“骑兵——” 刘孚抬起头,望向营外的原野,无数什么东西在黑暗里涌动,从远方过来,巨大的声响伴随木台吱嘎吱嘎摇曳发出呻吟。 瞳孔收缩到了极致。 西面,山麓之间,大山也在悄然震动起来,有人从树梢跳下,提枪上马奔向林外,倒拖长刀的身影也紧跟出来,望着远方的营寨。 “子龙,出什么事了?” 赵云骑在马背上,皱起眉,看了一阵,沉声:“这是战马的声响,公孙首领动手了,机会来了,我们走——” 随后,直奔而下。 …… 更远的西面,昏黄的烛光照着房中大快朵颐的两道身影,蔡琰坐在首位侧面,看着其中一个金发女子,待对方吃完之后,过来这边时,她猛的一巴掌拍在桌面。 “来人!把他们所有人都关起来,等候发落。” 门扇嘭的打开,数十道身影涌进来! 第二百三十零章 白狼义从 “把他们都关起来——” 门扇撞开,数十道身影持着兵器涌进来,还在端着碗,用手抓菜肴的杰拉德猛的将碗丢过去,拔身而起挥拳,有人冲来挥刀劈碎,抬脚踢了过去,与对方拳头嘭的撞了一下,两边都踉跄的后退几步,杰拉德还想反抗,几把刀锋已架在他脖子上,整个人被按的趴在桌上。 “你这外族人力道倒也挺大的。”蹇硕摇了摇有些麻的脚掌,“幸亏杂家近年来一直勤练武艺,不然还真被你这一拳给打飞了。” 杰拉德被数人按住,脸压在桌面上,硕大的眼睛瞪过去,用着蹩脚的汉话大吼:“东方……人……耍诈……我们……一起战斗……过的啊……你们不要……伤害我的妹妹……” 俩人都没有携带兵器,斯蒂芬妮望着四周指过来的刀尖,紧抿着双唇,随后握紧的双拳陡然松开,看着对面的女子,轻声开口:“……老师。” “你叫我老师,可真当我是先生了吗?”蔡琰手指在桌面上抓握,与对方视线接触,重重的敲响:“……你们走了就走了,回来我也欢迎,当初一起逃避鲜卑追杀,你们也为保护汉人百姓尽过力死过人,大家患难与共,也把你们也当作一起作战的兄弟姊妹。” 斯蒂芬妮金发垂下来,她摇了摇头,牙关紧咬:“……原本……我们可以回去的,回去故乡,可是归途被远遣东方的一支军团堵住,他们发现了我们,就一直追到这边……老师,我们数十人无路可去,只能到这边来求助,用东方的话讲……迫于无奈。” “可终究将战事引入汉地,云中那边正在打仗,若是双方遇上,怎么办?”蔡琰教导过她一年汉话,俩人岁数相差不大,但在汉人眼中这已是先生与学生身份的确立,目光不由的严厉地盯着对方,“……若是你们那边的军队,对我汉人百姓展开杀戮,这件事上,就算我给你求情,我夫君也会杀了你们。” “应该不会的……他们骄傲无比,对东方不了解,不会擅自开战。”斯蒂芬妮望着对方,上前半步,又被前方刀剑逼的退回去,目光哀求:“老师……” 蔡琰阖上漂亮的双眸,“那支军队有多少人。” “是一支军团,大概两万人左右……” “两万人……”蔡琰起身拖着长裙在走,望着两侧燃烧的青铜灯柱:“两万人也敢跑到东方来,简直不知死活。” 下一刻,她转过身,“但是你的事,到时候由你自己和我夫君说吧,帮不帮还有当家的做决定,这几天你们就待在侧院,不许踏出房门半步,否则别管不念当年情面。” 随后,挥了挥长袖:“蹇管事,他们带下去。” “是!” 后方有人上来,将俩人推出门外,斯蒂芬妮扭过头轻声:“老师!”蹇硕不理会,直接推了一把,将对方赶了出去,转身躬了躬,随手将房门关上。 房里侧间传来婴儿的哭声,原本一脸严肃的蔡琰方才放下架子,拖着长裙快步朝侧间过去,从奶娘手中接过,轻声的哄着。 夜还很长。 夜还很长,震耳欲聋的蹄音响彻原野。 无数的马蹄踩陷泥土、踏出,翻起无数的泥泞,大地在黑暗里苏醒过来,轰隆隆巨大的震动,发出巨大的马蹄踩踏声,万骑奔涌如同海浪合围,那一刻,所有人端平了枪矛嘶吼着,杀气冲天—— 重重叠叠的波浪荡开,最前方的骑士披甲持盾一往无前的撞向辕门大寨,奔驰中,后方持弓的骑兵抬起手臂,无数的弓弦颤抖的声响嗡嗡嗡的传开,营寨箭塔上,挽弓的袁兵瞪大眼眶,无数道黑影铺天盖地从夜空抛向这边,而后,视线黑了下来。 纵马飞奔中,持着白驹剑的公孙止抬起手臂指着前方:“李恪!” 身旁精壮的青年提着狼牙棒听到声音后,一声不吭的加快了速度,目光凝聚在辕门上,随后冲上前方与那数十名披甲持盾的骑兵并行奔驰冲在第一排。 袁军校场上,箭雨覆盖了辕门那边,无数划过天空的箭矢声音,让成千上万的士兵陡然知晓即将发生什么事了,刘孚颤抖的望过哨塔那边,火光之下,影影绰绰的骑兵犹如排山倒海般的碾压过来,周围士兵本就是幽州降卒,大多还是郡兵,到底是没见过万骑冲营的场面,焦虑不安的在校场上乱动、吵嚷,层层将领喝斥着让对方站列出迎敌的队形。 “快让他们迎敌,你们速去把守各处关卡,不能让骑兵冲进来啊——” 刘孚在高台上气的跺脚,然而黑压压的骑兵在下一秒逼近,让他停下了焦急的话语,脸色苍白,头皮陡然的发麻,便是目睹了一切。 铁蹄逼近过来。 “撞开——”李恪在大吼,脚掌绞紧两侧的镫绳,高举狼牙棒,口中爆出“啊啊啊!!!”的怒吼,身旁的骑兵也俱都举起了盾牌架在身前,一张张面容扭曲到了狰狞,发出亡命的巨大吼叫,马蹄在接近辕门的一顺,厚重的棒身轰的一下,重重砸在上面。 高速奔行的持盾骑兵也瞬间跳马,落地摔的翻滚,数十匹蒙住双眼的战马将身躯撞了上辕门,拖出一连串的轰轰轰轰巨响,由数十根木柱捆绑的门扇在这一瞬间悉数撞散,战马滚热的血肉爆裂飞溅,发出悲鸣随倒塌的木柱一起散落地上,压着后面运气不好的袁兵一起翻滚拖出长长的殷红。 手持长兵的士卒涌向辕门,然而,更多的骑兵碾压进来,长兵对长兵,交击在夜色里,溅起火花的一瞬,战马贯入人群,人的身体一茬一茬的被撞倒在地上,无数的铁蹄踏过地上挣扎的身体,到处都是血肉乱飙的情形,缺口越来越大。 “不要乱啊——” 刘孚的身影在高台上摇摇欲坠,奋力的嘶喊出口,原本他绞尽脑汁想出的计策还没来得及实现,在今夜就已经结束了,他视野四周,绵延三里的巨大营地,燃起了大火,东、北两门无数的骑兵身影汹涌的杀入进来,在人群中犁出一道道血痕,西面,他看到也有人正在那边攻击,唯独南面尚无人…… “溜了溜了……我还是回家抱着婆娘吧……战场太他娘的危险。” 呢喃声中,他叫过亲兵护卫过来,连忙上了战马朝那边奔了过去,展开逃亡,一时间,整个营地三处冒起大火,单经跳下战马持盾握刀半身染血带领数千幽燕步卒奋力在人潮中推进。 “对面的弟兄们,我曾是白马将军麾下大将单经,你们乃是幽州降卒,袁本初不会将你们当作自己人,与其跟着胆小如鼠的将领,不如随我一道去白狼公孙止麾下——” “弟兄们啊——” 环首刀劈过杀了的身体,他作战老道,自然看的出这支兵马的来路,一面厮杀,一面高喊这样的话语,让惊慌失措的幽州降卒有了退路,他身后的步卒也俱都在推进中大喊:“降了吧,我们都是北地幽州人,何苦自己人杀自己人!” 涌进来的人潮操着幽州本地口音大喊,在营地中不断扩大,原本就被骑兵杀破胆的幽州士卒干脆直接丢了兵器,蹲在了地上:“我愿降!”“我也降了!”“不要杀我,我愿与你们一起杀刘孚——” 丢下兵器的身影越来越多,声音涟漪般扩散,刘孚朝南面辕门逃亡中,听到这样的喊声打了一个寒颤,抽响马鞭越发急促,他大叫:“等回去后,我要让姐夫杀回来,杀了这些临阵投降的鼠辈!” 恍惚间,他念叨了一句,带着数十名亲兵冲出辕门来到原野上,喊杀声远去了身后,哈哈大笑起来:“到底还是让我逃了出来……” 话语尚未说完,迎面昏暗的视线里,一匹白马银甲的青年提着一杆长枪站立那边,声音冷漠的响起夜色中:“刘孚,你可记得常山有个赵平,你杀了他,还夺了他妻子……” 刘孚脸上唰的惨白,朝身后大吼:“杀了他——” 十几骑暴喝一声,挥舞长兵加快速度冲上去,那边,白银小将冷漠的看过他们一眼,夹动马腹,玉狮子咆哮嘶鸣,刨动了蹄子。 纵马一头杀入骑兵当中,长枪带起凤鸣狂舞,呯呯呯的金铁交击,砸出数道火花的瞬间,低头附身躲过数道劈砍过来的兵器,与十多人错马而过,直奔那边的刘孚,玉狮子的速度极快,前方又有几骑为过来同时,枪杆猛的横挥,将数骑中一匹马头砸的扑飞追倒,撕开缺口并不理会其余人,他目光至始至终都盯着前方那道发抖的身影。 刘孚咬牙拔出腰间的佩剑,害怕到了极致,他大吼:“来将通名——” 马蹄点过地面,披风抖动在风里,枪头抬起在那一刹那间爆发出嗡鸣,在所有人目光中拉出一道直线。 噗! 枪头穿过人的身体,举起天空,白色的盔缨在风里抚动。 “常山赵子龙——” 长枪拔出,尸体落在地上,周围数十骑见人已死,立马作鸟兽散,逃往远方,夏侯兰从远方气喘吁吁的赶过来,见到地上的尸首,大笑:“死了!死的好——”便是过去一刀将首级砍下,提在手中。 “那边战事好像已经结束了,我们过去领功。” 赵云看着那死不瞑目的脑袋,点了点头,与夏侯兰一道踏入了满是尸首的军营,身影穿过一拨拨降卒,他目光望向校场上那边的高台,下马走了过去。 高台上,公孙止见到他提着刘孚的脑袋走来高台前面,嘴角终于有了笑意,将手中的白驹剑抛了过去,“欢迎回来,这是赏你的,往后再建白马骑,你来做统领。” 目光停留在手中那柄曾经属于白马将军的宝剑,拔出,摩挲着上面刻有白驹的字样,沉默了许久,轻声开口:“世间再也没有白马义从了。” 噌—— 插回剑鞘,他抬起目光,双手捧着那柄宝剑,陡然单膝跪下:“往后只有白狼义从……云拜见主公——” 第两百三十一章 班师 凌晨时分,天上下起立夏第一场大雨。 绵延三里的袁军大营,厮杀的呐喊停息下来,东方亮起第一缕晨光,营中的大火已经被雨水扑灭,残缺的袁字大旗在无数的脚步踩踏下,陷入泥泞,一拨拨的幽州俘虏被集中在西面营地里,由单经看管,不时派出士兵在众俘虏间给这些人说教、谈前途。 而营地中,人的尸体被运出到营外,丢入挖好的大坑里掩埋,入夏后,若是尸体置之不理,很快就会起瘟疫,无论是谁也不想见到这一幕发生。几匹战马的尸体被屠宰分割成数块,送入立起来的几座敞风的大帐内,丢进沸腾的大锅中。 上午,带着消息的快马从上谷郡正朝这边赶来。负责烧饭的火头兵在耳中隐隐还有小规模抵抗的声音中,搅动着大锅,叫嚷着大伙准备开饭,一道道过来的士兵排起了长龙,对于深夜的胜利大多都没有什么感觉,反而是准备快要班师回上谷郡的消息让他们感到兴奋,凑在一起边吃边谈笑。 “……听说子龙回来了,怎么不见他过来吃肉?”典韦将一大块滚烫的马肉在手里颠来颠去,看到正从锅边往回走,端着一大盘马肉的李恪问了一句。后者摇着头,拿了一块马肉吃进肚里试了试毒后,方才端着朝帅帐过去,边走边说:“不知道,天亮后就不见人,首领或许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大帐内,李恪去旁边切肉,典韦啃着马肉大步过去,望着中间首位的背影,盘腿坐到侧面席位上叫嚷:“主公,子龙他人呢?老典已有两个月不见他了,手痒的紧。” 那边,李恪将马肉切成两块分装端来时,公孙止从挂着的羊皮拼接的地图上收回视线,转过身坐下,让李恪将原属于刘孚的那张北方详细地图收好,他切下一块肉,“大概躲在某个帐里祭奠吧。” “祭奠?” 公孙止咬过手中的马肉,沉默了片刻:“他兄长赵平是个普通百姓,被刘孚关入大牢,夺了妻后,死在了牢里。” 典韦愣了愣,一巴掌嘭的将几案拍的碎裂,马肉掉到了地上,睁眼欲裂:“一枪杀了那厮,真是便宜他了,就该千刀万剐方才解恨。”随后看到地上可惜了的肉块,舔了舔嘴唇,目光看向李恪的盘中,又补充一句:“什么狗屁世道。” 大雨随着风斜斜的飘落,哗哗作响,夏侯兰依旧一身布衣打扮,背着长刀,领了两块熟肉冒着雨水朝那边一顶帐篷过去,隐隐有嘶哑低沉的哭声,帘子捞起一角,他轻脚的走进去,几案上摆放着一尊破旧的灵位,刘孚的头颅就摆放旁边,跪在下方的赵云,眼角有水渍的痕迹,额头血淋淋的破了皮,紧咬牙关,压抑的声音在喉咙间断断续续的发生。 扭曲而嘶哑。 “子龙。”夏侯兰端着马肉过去,在旁边蹲下来,“刘孚这贼厮已给大兄偿命了,阴曹之下,也会安心上路的。” 赵云浑身都在颤抖,点了点头,声音压抑:“刘孚这厮贱命如何能与我兄长的命相比……世道不公……这世道不公啊……” 营外,传递消息的斥候,冒雨狼狈的冲入营地,下马,踩着一连串积水将情报交了上去,不久之后外面响起集结的号角声。 “聚将升帐,像是出事了。”夏侯兰将快要凉的马肉塞到赵云手中,笑起来:“我们快些吃一点,你已是一名将领,就不要让人小瞧,我可是还要靠着你这颗大树。” 风吹起一点帐帘,湿冷气息钻进来,身影拿过肉块在口中狠狠咬下一口,简单应了一声:“嗯。” 号角声绵延传遍营地,一道道将领的身影聚集起来,大步入帐,见礼后,齐齐落座,一片肃杀,公孙止捏着一张布绢翻看了几遍,抬起目光扫过他们,让李恪递给过去,众人互相传阅。 “一伙自极西地方过来的军队来到汉地了。” 对于布绢上写的大秦,自然有些印象,只是对于这个时期的罗马,他也只是东汉末年的大概,更何况外国历史。他皱着眉,敲了敲桌子,“酸儒在信上说,若是这支军队与我们发生冲突,或者杀害平民该如何处理?你们觉得如何处理?” 典韦、阎柔、赵云、单经等将坐在左右最近的位置,看过手中的布绢后,言语交流起来,但大抵没有对于更远国家的接触,也说不出意见,阎柔向来冷静,思虑一阵:“眼下,长途跋涉而回,将士们归家心切,不妨先回去,与军师、郡丞他们商议过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那怎么能成,人家都跑到家门口了,何况老牵带着张杨正打云中郡,若是碰上,打还是不打?”典韦拍响桌子,抬起硕大的拳头扬了扬:“照我老典的意思,干脆先让牵招兄弟和他们打一次,想要人,先把兵器卸下,派人来上谷郡谈。” 这时,帐外响起脚步声,又有斥候过来。 “启禀主公,锁奴首领在外遇到蓟城过来的袁绍兵马,将领好像是叫蒋义渠的,遣人过来问如何处理。” “让他们滚——” 公孙止冷下声音,做出挥退的动作:“告诉锁奴,对方若是不滚,就杀了。” “是!” 斥候离开,赵云皱起眉头:“主公,不如先行回上谷郡,派一支骑兵先去了解情况,若是交战,也好有支援。” 公孙止皱眉紧抿双唇想了一阵,点下头:“……刚从辽东杀完人回来,又打了一仗,众将士确实很累,我他娘的也累,眼下委实不该再动刀兵。” 话语停顿了一下,身影站起来,周围众将也一一跟着起身,他说道:“……辽东杀了一场,不过是乌桓的老弱,幽州一场,大家心里也清楚,不过就是一个跳梁小丑,根本就算不上真正的厮杀。但今日消息过来,云中若是失陷,让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或国家给占了去,身为汉人,颜面无光不说,城里城外的百姓难免会遭受非人待遇,不管那支大秦军队过来要人,还是要打仗,白狼都接下来……” “两万人……简直可笑。”他负手走到帐帘,望向蒙蒙的雨帘,远方他看不到的原野上,锁奴的鲜卑骑兵开始围猎带着蒋字旗号的五千兵马。 他转过身。 “下午拔营,回上谷郡——” “是!” 众人拱手。 第两百三十二章 打不打?打! 大雨接连下了三天。 雨帘哗啦啦的挂在天地间,水汽升腾弥漫视野,远方官道上,数百骑披着蓑衣飞驰而来,拐过弯道,马蹄声与雨声交织在一起,泥水在蹄下翻腾时,朝水汽弥漫中的城池轮廓径直过去。 不久后,战马飞奔自城门,士卒看到飘荡的白狼旗,连忙挥舞着长兵将中间排队进城的商贩、行人推两侧,随后,战马带着雨点飞驰而过,溅了众人一身。收到消息的东方胜、李儒此时正在府衙门口等候,街道尽头过来的马队停在门口,公孙止翻身下来,越过俩人,只是简单的招了招手,一路进去里面。 “……你们问过斯蒂芬妮和杰拉德没有?具体人数,那支兵马用什么样的装备。”雨帘形成檐下,噼噼啪啪落下来,公孙止边走边说,来到议事的正厅,两名差役连忙门扇打开,身影大步走进去:“这场仗能不打最好,可就担心这帮外国人不识抬举,总要做好准备。” 李儒紧跟在后,“那二人不愿多谈,想必是要等主公亲自过问。” 身影落坐,有人送来温酒,公孙止端起大口喝尽,“……那我等会儿过去,眼下时间紧迫,但必须要让刚回来的士兵有回家省亲的空余,五日大概是够了……另外,我欲再组建一支骑兵,人数五千,从辽东回来也答应送公孙度两千匹马,你们有没有意见?” “怎么没有——” 侧席位上,酸儒咬牙砸了砸几案,眼眶有些微红:“郡中大小事,首领没操心过,要什么,我和文优兄绞尽脑汁的去弄来,可两千匹马说送人就送人,要知道郡中存马已经不多了,战事的损耗就不提,如今又要组建新的骑兵,开口就是五千……去年到今年的马匹基本已耗尽了,若再有战事,首领麾下骑兵就只能用脚走过去。” “人情也不是这般送的啊!”他眼睛瞪着对方,语气颇有些气愤。 公孙止与向来性情温和的书生对视,良久,点点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点我有错。你是我兄弟,这番话你有资格说。”手掌在桌上拍了拍:“但公孙度那边,这两千匹马必然要送,这人唯利是图,既然辽东战火已经撩拨起来,这批马就当资助他了,省的死太快。” 东方胜剧烈的咳嗽,脸浮起病态的红色。 雨天偶尔有雷声响在外头,李儒捻着须尖阖着眼睛在旁边听了一阵,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睁开眼:“主公,儒有些办法。” “文优不必客气,直讲无妨。”酒水倒上,公孙止抬了抬手。 李儒站起来,手指在空中摇了一下,笑道:“主公说的是马匹,而非战马,马匹倒是多,驽马、幼马、没打熬的成马都算是马匹,两千匹算不上多,就算到了公孙度手里,他有气也撒不出,乌桓数十个部落被屠,蹋頓又在主公军中见过公孙度,辽东鲜卑向来和辽东乌桓同气连枝,他这次不打也得打了。省下来的战马留给主公新建一支骑兵大抵也是够了。” “至于那支大秦军队……”他走出席位,背着手走了几步,语气顿了顿:“倒是可让西凉马腾插手进来,儒本就西凉人,知道那边苦寒贫瘠比之幽州更加不堪,如今上谷郡这边商贩云集,官府从中抽利倒也有盈余,到时送些钱粮给他们,邀请协同夹攻这支大秦军队。” 马腾? 对于这个人,公孙止首先想到的是他的那个儿子,锦马超,并不熟知三国的人,也会听过这样的人物,只不过眼下马超年龄还不大的吧。 “主公……”李儒见他皱眉思索的神色,连忙释疑道:“马腾乃是伏波将军之后,围攻一支来自极西之地的军队,他大概也不会推迟。而且,顺势也探知马腾麾下将领、士卒情况,可谓一举两得。” “行!就这么办了。” 公孙止在这些事情上没有李儒那般心思敏捷,他也只需稍稍权衡一下得失后,便定下这样的决定,起身过去拍了拍对方肩膀,转身拉起酸儒,“我知你心里念这点家底,可做大事,就要舍得,你我一起从草原上杀出来的,就该明白一个道理,咱们眼下,甚至将来的家底可不是攒出来的,而是从别人口中拼命抢来的,喂饱自己,饿死别人,这就是生存。” 他捏过对方那只空荡荡的袖口,沉默了一下,“你我兄弟一场,不可在这件事上怄气,往后我便多来府衙走动,翻看翻看账册总该可以了吧。” “还要记下来,不可敷衍。”东方胜有些发青的唇动了动,随后自己笑了起来。 见他有了笑容,公孙止也笑着点头,“好,我记下便是,不过今日就先说到这里,我得回去陪陪夫人和儿子,你们可不许来打扰、蹭饭。”说完,一口将桌上的酒干了,扬长出门。 李儒和东方胜相继笑了笑,前者抚须轻叹:“在外人面前,主公残忍霸道,却在你和高升,乃至府中妻子面前却又是另外一人,天下豪雄少有人能做到这点,儒到是羡慕你啊。” “其实首领……他变了许多,你是没见过首领曾经在草原上是如何凶戾狰狞……” 东方胜望着敞开的门扇也叹了一句:“……如今,真的变了很多,这才是真正的狼王。” 雨幕里,公孙止带着护卫穿过雨水,上马朝家回去…… 水珠淌过屋檐,点点滴滴串联成珠帘打在院中的砖石上,天雷从院落上过滚过,哗哗的雨声中,与扣人心弦的丝丝琴音相映。 小小的莲步快跑着穿过长廊,遇到挡路的侍女时,一把推开,颇为蛮横的跑过去,顺着檐下延绵雨帘,小人儿跑到一间房门方才停下,嘭的一下把门推开,里面,一身素色花纹的女子正在抚琴,不远的摇篮里,襁褓中的婴儿正伸出白嫩的手臂在虚空抓握,发出咿呀咿呀的稚声。 “香莲……”蔡琰手指轻按在琴弦上,停下来,微微侧过脸,“又什么事让你火急火燎的。” 呼呼…… 小丫鬟喘着粗气指了指外面,“刺史回来了。” “啊……” 蔡琰脸上泛起欣喜的同时,外面脚步声沉稳的过来,香莲看过去,哎哟的叫一声,被挤的跌倒门外,大步进屋的身影朝正捂着屁股起来的小身影做了一个挥退:“不要来打扰。” 门扇呯的一下关上,香莲鼓了鼓两腮揉着小屁股走了几步,悄悄又偷溜回来,走到窗外蹲下,侧脸贴到了墙上,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屋里,蔡琰上前将丈夫的披风、盔甲一一卸下,放到架上,刚要转身,后方身影贴紧结实的双臂从后将她搂住,女子心潮澎湃,鼻翼一扇一合,胸口起伏,呼吸跟着急促起来,转过身一把将男人的身体拥进怀里,爬上潮红的脸在厚实的胸口上蹭着。 “夫君……别……正儿还在房里……等晚上好不好……” 公孙止一把将轻盈的身子抱起来扔到床榻上,伸手将女子一口气剥光,喘着粗气压了上去,顺手也将帷帐放下。 屋外,听墙根的小丫鬟脸颊滚烫,伸手捧了雨水浇在脸上,捂着耳朵仓惶的逃开。 …… 时间过去旁晚,府邸挂上灯笼。 满脸红晕的女子方才有力气从床榻上下来,望着抱着孩子逗弄的丈夫,眉目含春,起身去梳妆打扮,“夫君也该收拾一下,待会儿该吃饭了。” 手指逗弄着儿子粉嘟嘟的小脸,听到妻子的声音,公孙止点了点头:“是该吃饭了。”于是唤来隔壁的奶娘,将正儿小心的放到对方怀里,穿上单衣,拉开门:“夫人待会儿先去,为夫去找杰拉德,问一些事。” “火急火燎的回来,也不先做正事……”蔡琰嘴角带着笑看了一眼丈夫离开的背影,轻柔的梳过青丝。 另一边,雨势渐小,滴答滴答的还从檐角落下,公孙止带着一众侍卫穿过廊桥,来到侧院这里,府中侍卫见来人,一一躬身。 侧院坐满了来自西方的勇士,见到公孙止大步过来时,一个个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张望,有人默默祈祷着,不久,正厅的门打开,身影走了进去。 杰拉德躺在冰凉的地板上,闭目睡觉,旁边几案摆满了上一顿留下残羹剩饭,尚未来得及收拾,听到脚步声,他陡然睁开眼睛,看到进来的身影,粗犷的大脸露出惊喜,连忙起身,“妹妹,快出来,公孙回来了。” “听我麾下人说,你们要等我回来。”公孙止也不客套,双眸冰冷看他一眼,大步走到首位坐下来,双掌按在膝盖上:“……现在我回来了,告诉我关于那支军队的事。” 侧厅响起脚步声,门打开,一头金色长发的高挑身影拖着一身红色金纹的长裙出来,大抵是有些怕踩到裙脚,慢腾腾的过来这边,颇有些难堪,不过斯蒂芬妮的性子没改,学着汉人的坐姿坐下来,直截了当的开口:“公孙,想知道什么?” “大秦的装备、将领。” 杰拉德和斯蒂芬妮对视一眼,随后,她犹豫了片刻:“是第十军团的弗瑞腾西斯,他是罗马的远征将军,很会打仗……惯用辅兵在主力兵团前方用掷矛手、抛石兵消耗敌人,不过公孙……你要小心主力兵团,他们身披铠甲,还有大盾和长矛,对骑兵不利……” 絮絮叨叨的女声在房中讲了许多,待到外面有人过来提醒时间后,公孙止方才知晓到了饭点,将对方说的几个重点记下好,走到门口回过头来,目光扫过他们,“此事因你们而起,若是真要开战,你们也得跟来,若是不小心死了,就当恕罪。” 斯蒂芬妮连忙起身:“圣城的光辉永远会照耀我们。” “这里是东方,你家的光照不过来。” 公孙止摆摆手,说了一句,抬步往外走,此时雨已经停了,走上廊桥时,停下来望着天空阴沉的积云一阵。 “打不打……” “打!”随后,语气肯定的落下。 第两百三十三章 冲突起始(一) 夜空露出繁星,静谧的城墙轮廓隐隐在铅青色里,泥土中蝉蛹破土而出,缓缓爬上树杆,一点一点破蛹成蝉,舒展开羽翅,黑夜已经褪去,明媚的阳光照下来,树荫清晰的摇晃在远方的道路上,它发出来到这世间的第一声的同时,旌旗飘荡在风里延绵而来。 云中乃是边郡,自赵武灵王在这里置郡以来,当地百姓大多具有血勇,胡虏南侵时也都会奋力保卫家园,只有无能无力时方才躲进周围城池参与守城。 周围村寨有见到七千多人的兵马过境,胆大的走到村口远远的观望那面写有汉和公孙字样的大旗,云中长期悬于北面,自灵帝死后,这里已很少有军队经过了。行进的队伍中,斥候平凡的来往传递消息。马背上,被迫参与征伐的张杨望着视野尽头已显出轮廓的城墙,心里多少有些激动,他已经很多年头没有回到家乡了。 “待拿下云中郡后,稚叔说不定就坐实这太守之位了。”半月的行军,牵招与对方已经颇为熟悉了,他骑马上来与之并肩,目光也眺望着那边的轮廓,脸上带着笑容:“华雄、高升已经拿下定壤,公孙越和邹丹兵不血刃的取下代郡,就只剩下这云中了,得加把劲才行。” 张杨沉默的看着旁边脸上带着笑容主将,片刻后,在马蹄行进中,他终于开口:“牵将军……若是信的过稚叔,就让我进城一趟,若能劝得城中太守来降,将士们的鲜血就不用白白侵染大地。” 他话语停顿了一下,捏紧缰绳,目光再次转移到城池那边,随即嘴角笑了笑,声音低下来:“公孙刺史手段果决,从不轻易饶人,想必这就是他不杀我的原因。” 大抵在张杨说这些话的时候,牵招心里多少也有猜测的,此时说透,他也就不再继续啰嗦下去,倘若云中县的太守真不知死活,那到时凭他麾下七千多人攻一个年久失修的城池也不是很难。 “嗯,既然稚叔心中已有腹案,那招就不多嘴了。”他深吸一口气,望了望明媚的天光,蝉鸣吱吱吱……的传来,“但光说也是无用,总得也要摆出兵临城下的威胁姿态。” 旋即,牵招举起手:“传令后营离云中三十里下寨,骑兵随我护送张太守入城。”随后,他转过视线,“时间紧迫,稚叔先入城试探一番如何?” “好,我先入城便是。”张杨拱了拱手,扬鞭一抽,口中暴喝:“驾——” 战马奔驰起来。 周围,牵招领着一千五百黑山骑也开始加速,众人挥舞长兵大声呼嗬,队伍形成长龙冲出,越奔越快,地面震动发出轰鸣卷起烟尘,朝前方云中城做出了威胁的姿态。不久之后,城墙上发现了这支骑兵,传令兵带着消息飞奔下城头,朝府衙跑去,半个时辰之后,官员、将领冲上城墙,清晨的天光里,对面一道道骑兵身影奔驰而来,列出阵型,远方步卒大队,旌旗猎猎,不断的补充进来,延绵开去。 不久,有一骑单独出阵飞驰到城墙下,朝上方大喊:“我乃张杨、张稚叔,想要见云中太守一面。” “张稚叔……他不是上党么……为何带兵回来。” “难道要夺取城池?” “……切莫乱猜,张杨此人向来忠义,不会无缘无故而来,既然他独骑过来面见,不妨放他入城,听听到底要说什么。”有人建议。 细细碎碎的私语中,最终将城门打开一道缝隙,将独骑而来的张杨放了进去……牵招望着入城的身影,挥手发下一道道警戒防御的指令,阵势轰的摆开。 精气狼烟。 我们的视野延伸向西,是那延绵起伏瑰丽雄壮的阴山,走兽在林间飞奔,陡然踩空了脚下落叶掉入陷进,远处一名猎户兴奋的从后面追赶过来,笑吟吟的看了一眼洞中捕获的猎物,擦着汗水时,林野外有风吹进来,隐隐有不一样的声响,他靠过去,扒开草丛看向对面的大山,瞳孔缩紧起来,有东西映射着阳光,照进眸子里。 狭窄的山道间,那是盘旋山间长蛇似得军队,一支支短小的鹰旗挂着铭牌,整齐的在行进的旗手手中一致高举,上面的铭牌数量也都略有不同,大抵是代表着每支队伍称号或数量,无数的脚步浩浩荡荡踩过地面踏着,沿着道路蜿蜒向南,直指阴山脚下,南面的五原城。 天鹰飞过山涧,黑影拂过山道后方一列列披鳞甲,戴着面具的持矛骑兵,视野再往后,一名骑乘棕黄战马的身影抬起手遮住阳光照射,望了望天空飞过的黑影,放下手,皮肤较白粗犷,胡须干净的刮去,眼眶深陷高鼻,上身只有短臂胸甲,外罩一件白袍,身形看去颇为魁梧宽壮。 前方,一名传令兵跑来,右手伸直,手掌朝下行了军礼后,大概是将前方的消息传达回来,不久,马背上的那位将军点点头,让他离开,勾了勾手指,干裂的双唇轻启,用着只属于他们的语言吩咐:“前方发现东方人的村落,或许能在那里得到补给,派人去试着沟通。” 号手吹响牛角。 “哪里来的……军队……”猎户吓得后缩,随即拔腿抄来的路飞跑回去,大抵是要将这个消息传递给附近五原的斥候驻地。 他走后不久,一支罗马八人左右的小队已经出了阴山,朝山脚下一处村落过去,此时晌午过去,大多数村民在田间忙碌,部分人没有注意到这支外族士兵入村,另一部分看到事情不对,从田间往回跑朝对方大喊,追了过去。 入村的士卒打量着村中的建筑,大抵是有些稀奇,随后朝一件民房过去,敲了敲,过了片刻,白发苍苍的老人颤颤巍巍的拄着木棍出来,望着粗麻布服,露着大腿,穿一双皮条编制凉鞋的八道身影,浑浊的双眸眯起来,抬起木棍就要打:“滚出村子……这里不欢迎外族人。” 士兵后退一步,让过打下来的木棍,大笑着与身旁同伴嘀嘀咕咕说了一些话,指着对面的拿着,比着身高的手势,随即另外七人也都跟着大笑,不过他们倒也没有动手的意思。 老人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从对方笑声大抵也听出嘲弄的意味,满是皱纹的脸爬上了怒意,木棍呯呯砸在地上,嘶哑的朝他们大吼:“棕毛奴快滚,想当年鲜卑人南侵,我手中可是杀过数人,再停留,我打死你们……” 大笑的罗马士兵愣了愣,却是看老人激动的模样,又是笑了一阵,摇头转身离开,朝别家过去,村中一些妇人正喂几只家禽,陡然见到怪模怪样的八道身影过来,吓得连忙带着旁边玩耍的孩童逃进屋中关上房门。 那几名罗马士卒皱了皱眉,其中有一人指着不远几只在地上啄食的家禽,长途跋涉行军,粮食不够的情况下,他们也有半月未进荤腥,此时众人吞咽了一口唾沫,对视一眼,便是扑了上去,将那数只鸡撵的扑翅膀四处乱跑。 他们身后,之前那名老人不放心的拄着木棍过来,见到那八名异族人竟然正在追撵,气的加快了脚步过去,挥起木棍就朝其中一人头上砸下,打的对方抱着脑袋踉跄朝前扑了几步。 “这些可是老李家的命根子,你们这些狗东西这是夺我们的命啊!老朽和你们拼了。”倔强的老人叫嚷着挥舞棍子,那边其余人见状冲过来,想要推开这个东方老头,混乱中,白发苍苍的身影扑倒撞在墙上,额头血流如注,便是爬在地上不动了。 旁边的屋里,有妇人投过窗户缝隙瞧见了这一幕,惊恐的尖声大叫:“杀人了!外族人杀来了——” 附近几家邻居也俱都探出头来,然后缩回去,有人拿着家中木棍,锄头冲出大声吼叫,近大半个村子都惊动起来,数十名百姓从自家房里跑出,朝死人的方向赶来。 一片片的嘶喊声中,那八名罗马士兵见状不对,连忙拔腿就朝村外跑,然而,之前在田间已见到他们入村的男人,呼朋唤友纠结了十多人也都堵截过来,听到村里有声音在叫“杀人了”时,愤怒的操着锄头、镰刀就朝对方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 那八人拔出短剑想要结阵,然后……七八十道身影一窝蜂的涌过来,呯呯呯呯的乱砸乱打一通,片刻后,反抗的身体惨叫几声,倒下几人后,有两人突围跑了出去。 这一刻,天云变得不详起来。 第两百三十四章 冲突起始(二) 风拂过林野,哗哗作响,红底金色的鹰旗正在起伏的山麓间晃动,五原北部的阴山下,出山口的军队正在号声中整队聚集,浅棕短卷发的弗瑞腾西斯,四十岁左右,样貌在西方人眼中算的上英俊沉稳,目光望着出山后视野间辽阔,他心中方才感叹东方之辽阔,曾路过西域时,也感叹过那个地方的广阔和大大小小的国家拥挤在那里,后来他又知晓,远在东方,名叫汉的帝国曾经控制过那里众多的国家,对于一个强大的国度,他是抱有尊敬的,只是越往东方过来,知道的事情越来越多…… 尊敬正慢慢的剥去。 “东方帝国陷于混乱,顾忌不了这样的地方…这里的执政官手中不会有太多军队。”弗瑞腾西斯对旁边捆缚的一名俘虏优雅的笑了笑,“从汉国官员手中要回斯蒂芬妮兄妹,把东方混乱的消息带回罗马,我的白袍将会换上紫色边纹,成为一名真正的贵族。” 他这番话说出来,那名俘虏是斯蒂芬妮麾下的一名士兵,会一些汉话,身上多处有伤痕,低着头望着地面,用着罗马语开口:“指挥官,骄傲会使人盲目,东方帝国混乱,但军队依然很强大,你和你的军队不会有胜算的。” “罗马是强壮、文明的国度,不会随意对塞里斯(对东方帝国的音译称呼)发起攻击。”弗瑞腾西斯优雅的看过那名俘虏一眼,“……但罗马可不只有文明和礼貌,也有强壮的肌肉,不会畏惧任何一支军队。” 目光随后抬起望向遥远的前方,那里是消息中可能出现的东方人的城池,言语神态之中,豪迈慨然。 他豪迈的气势并未保持多久。 绵延展开的军阵前方,两名仓惶狼狈的身影正逃回来,将另外六名罗马士卒被东方帝国百姓杀害的事情传达了过去,“指挥官……敌视我们。”“就连老人也会拿着刀剑朝我们砍来!”“乌尔米塔他们就是被一个老人拿着棍棒打死……” 争先报告的声音在诉说,某一些情况被掩藏了起来。弗瑞腾西斯沉默的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上面密密麻麻写有许多罗马文字,也有些字上面划下了叉,大抵是他远征以来打败一支又一支的军队,末尾,他写上了塞留斯。 “…如果可能,我不想与东方帝国的士兵打仗,这个国家我了解一些,曾经确实很强大……”弗瑞腾西斯收好羊皮卷,抬起头来,嘴角露出微笑,魁梧的身上有杀气在凝聚。 “可帝国的士兵就该英勇的死在战场上,而不是被人卑鄙阴险的杀害……作为帝国的将军、指挥官、这支军团的最高者……我必须要为死去的士兵讨回荣誉,这是他们该得的。” 他声音不高,然而身边的传令骑兵奔驰出去,号手吹响了短牛角,俘虏抬起头来看着这名微笑的将军,眸底仿佛看到了骄傲的雄鹰,四周踏着步子的军阵开始在旗手的指引下变阵在逃回来的士兵带领下朝那处尚处于喧闹的村庄开拔过去,掀起巨大的血浪。 五原城收到一座村庄被外族军队屠杀的消息,陷入巨大的震动,随后守军疯狂的踏出城池,看到了推倒的墙壁,燃烧的房顶,以及被钉死的尸体……不久之后追赶上对方,接触、交谈,然后在原野上展开厮杀…… 交战的消息犹如翅膀一样飞速扩散,通过快马发往西面的九原郡,以及穿过稒阳,东面两百八十多里的云中郡而去,途中驿站收到消息,连忙又给信使换上另一匹马,连夜奔驰。此时的云中县在收到消息时已是入夜。 军队扎在城外,城中关于归降之事基本谈拢,张杨被安排在驿馆尚未睡下,屋外檐下响起脚步声,来自五原城陡然发生的战况递到了他面前,打开看了一眼,捏紧,负在了身后,不由在房里来回走动起来。 随后脚步停下,推开窗户望着外面繁星点点的夜空,想起了远在上谷郡的家人,以及……一位正在四处奔波的好友,片刻后,他拿起笔墨坐下来,昏黄的灯光下将素帛铺开,笔尖悬停了一阵,随后落下。 予奉先书。 久别思念,杨已离去上党,入公孙刺史麾下已有两月,云中郡兵戈事起,杨不忍家乡遭此厄难,念同为汉人、念故土父老,便自告奋勇而来,劝降云中避免一场同室操戈,然每每想起中原各地混乱不止,杨总是希望各路诸侯能有此共识,奉先奔波于南方,希望也有此念。 书信之时,有消息连夜从五原而来,一支两万大秦兵马在毁村捣寨,屠我汉人,消息中,五原兵马出城战败退守,那支大秦军队一路东进无人能拦下,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抵达云中,杨决定带着公孙刺史麾下牵招以及七千余兵马迎敌,哪怕胜利太过艰难,也不能丢我大汉男儿威风,若奉先在此,也会赞同杨的对不对…… 内容尚未写完,传来敲门声,张杨望着素帛上的字迹,叹口气将它吹了吹,收进怀里方才过去打开门,一名驿馆的官吏恭候在那里带来了城外的消息。 不久后,张燕跨马连夜出城奔入三十里外驻扎的军营中,掀开帐帘,牵招全副甲胄的将他迎上、落座,然后询问似得开口:“稚叔已经知道了吧。” “已经知晓。”张杨点点头。 呯!牵招一拳砸在长案上,震的甲叶轻响了下,他凶戾的咧嘴开口:“你来之前,我已将消息让快马传去定壤、代郡和上谷郡了,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敢朝云中过来,我就往死里打,稚叔,你怎么说?!” “非我汉人,又烧杀抢夺的过来,自然该杀,没什么可说的。”张杨握着腰间的剑柄,挺直脊梁,嗓音低沉几乎是吼出来:“身为汉臣,自该守土有责,岂能坐视不理,某愿随将军前去击敌,葬在阴山脚下。” 呯! 牵招再次砸响桌面,嚯的站起身,“说的好!”旋即,将地图取来在俩人面前铺开,“听闻大秦军队以步卒居多,如此想来,他们眼下还在稒阳附近,我连夜点上黑山骑先行过去,应该能将对方拖在云中边界上,稚叔携步卒和云中郡兵在后,大抵是能在第二天赶过来,构成防线。” 星夜清冷,浩浩荡荡的骑兵冲出营地朝冒着星月朝西面奔驰起来,张杨集结营中步卒后,又派人联系了城中官员、将领陈述利害,到了下半夜,三千郡兵归于他麾下指挥,成千上万的目光望过来。 马背上,着甲的身影拔剑,指向西面。 “全军开拔——”他在夜风里大吼。 然而,半月之后,公孙止在上谷郡整顿兵马收到的并非他们打胜仗的消息,败多胜少,被一步步逼的朝云中退过去。 灿烂天光变得刺眼了。 第两百三十五章 针对罗马的动员 六月,上谷郡,夏日灼热起来。 打败袭扰居庸关的袁军之后,袭扰雁门的高干也跟着退去,并州以北,幽州以西引来短暂的和平,沿着太行八径的商人平繁的来往于上谷郡、幽、并之间,甚至有人拖儿带女的开始在此安家,买卖变得火热。 此时这片地方的人们正处于高昂的士气当中,去年迁途这里的黑山百姓在安稳下日子后,开始有许多青壮谋新的出路,如今上谷郡有数支队伍番号,这也是公孙止后来加上去的,如黑山步骑、幽燕军、西凉军、狼骑,以及正在组建白狼义从,除去狼骑和黑山骑是从各军中挑选会骑马的精锐士卒外,其余各处募兵点都人满为患。 “……番号就是一支军队的建制。”公孙止和李儒走在城墙上,看着下方各方募兵驻地排起长龙的队伍,夏日天光刺眼的照过来,前者手按在墙垛上,“必要时,给各支队伍竖立属于他们的旗帜,除了汉字旗不变,往后不再举将领的姓,不然太过容易让敌人知晓队伍是由谁在带领。” 李儒皱着眉:“这样的变动,会不会让下面的将领有些不满,主公,还有一事,就是往后各方将领不得私自募兵,都集中上谷郡,若是战事吃紧,也会不便。” “不方便也得方便,起初会不适应,会有怨言,但时间长了就习惯了。”公孙止双手压着墙垛,高大的身躯豪迈威武,他望着下方笑起来:“番号旗帜乃是一军灵魂,士卒才会有归属感。” 旋即,他眯起眼,沉下声音:“……统一募兵,然后训练、教育再调拨去地方,也会起到一定防止将来这些将领坐大,毕竟人都有私心,我若在旁还好,若是独领一方后,难免不会生出其他心思,一个军队,上层将领思想复杂,但士卒想法简单,只要让他们归属于我,忠的是我公孙止,就算大将有歪心,也不敢轻举妄动。” 目光看向中年文士,竖起手指。 “不仅如此,随着商人增多,工坊也陆续建起来,这是基础,往后军中所需兵器、战马、粮秣都要有这边按人头供给,兵器和战马会给他们配置双份备用,但粮秣一定要看紧。” 他声音不高,但语气坚定,“不是我公孙止苛刻,文优,你看,这边境,除了九原郡外,都已连在了一起,家业大了,就得小心走每一步,我可不想将来又像当马贼一样四处流浪奔波。” “这就是咱们现在的家啊……也是你李文优的家,踏上了征程就不会有退路了。” 李儒紧抿双唇点点头,随后躬身朝旁边的身影重重拱起手:“主公煞费苦心,为我等这些没有退路的人谋一个出身,儒感激不尽。” “别感激的太早,眼下不过只是短暂的和平而已。”公孙止将他扶起,“过个几年说不定就是检验我们的时候了,那时候就是面对一个庞然大物,输了,咱们只有继续在草原上奔波抢食。” 灿烂的天光里,轻风徐徐吹来带来些许凉爽,城墙下方嘈杂的人声嗡嗡嗡的传来,在俩人所在城墙北面,一道快骑踏着尘烟由远而近,随后入城。 李恪接到这份来自云中急报,快步跑上城头交到了公孙止手中,停下继续说下去的话语,他展开看下去,原本的笑容变得面无表情,纵然心里做好了会和那支罗马军队打仗的准备,但看完情报的瞬间,心情冷漠了下来。 “主公……那支大秦兵马与牵将军他们打起来了?”李儒察觉出公孙止的变化,也大抵猜出了。 “打起来了……” 公孙止将扔下布帛,转身大步下了城墙,边走边对身后的李恪、两侧的传令亲兵,不断的下达调遣的命令。 “派快马通知代郡的公孙越、邹丹领兵驻防定壤,换下离那边最近的华雄和高升,让他们先去支援云中,再派人去狼骑军营击鼓聚将,让阎柔、赵云领骑兵过来集结,潘凤、曹昂有伤在身,留守上谷郡,军师可随一行?” “儒也想见见大秦军队什么怎样的模样。”李儒随他一起上了马车,他继续说道:“既然云中战事爆发,那么儒一该遣吏去西凉马腾那里走一趟了。” 公孙止握拳跪坐,点了点头,拉开帘子对传令兵吩咐:“另外,再通知南匈奴去卑和锁奴各自五千弓骑,在定壤与我汇合。” 当所有事安排妥当后,他对驾车的士卒说了一声:“去军营。” 车辕滚动,朝城外而去。 府邸,屋檐下,蔡琰轻摇着摇篮哼一首曲子哄着儿子安稳的睡下,被解除禁足令的斯蒂芬妮百般无聊的撑着下巴望着那对母子,杰拉德则另一侧院中与典韦比拼力气,片刻后,被扔的扑在地上吃了一嘴灰尘。 咚! 咚咚! 咚咚咚咚—— 鼓声隐约的响起在天空,趴在地上的魁梧身形爬起来,就见对面的巨汉连忙返回屋子取过一对铁戟,朝院外飞奔。杰拉德连忙跟出来,叫道:“那是什么声音?典……韦……跟声音跑去了。” 蔡琰起身望着碧空一眼,抱过沉睡香甜的孩子,轻声道:“是要打仗的声音。”随后,进屋,吩咐一旁打瞌睡的香莲:“去将夫君出征的甲胄准备好。” 小人儿跑开时,斯蒂芬妮大概也猜出了什么,朝女子背影拱了拱手,拉着哥哥朝自己一行人坐的院落跑去,大声嘶喊:“圣城的勇士们,战争来了——” 远方,城外阎柔擦拭过了刀锋,噌的一声插进刀鞘,将架上的头盔取下,转身走向帐帘:“老牵,你可别丢黑山骑脸啊!” 铁盔按下头顶,翻身上马,望了一眼不远的一支伏地的黑色恶狼,阎柔抽响马鞭:“黑山骑,随我来!” 两千骑拍响了兵器,缓缓移动着,随后加速冲出驻地,奔驰在原野上,朝最中央的拿出巨大军营过去。 迎面,骑白色战马的青年将领提着枪朝他看过来,沉默的点点头,抬起握枪的手,身后只有三千左右的骑兵缓缓停下马蹄,队形看上去有些凌乱,不过一张张脸上,精气神饱满,便是刚刚组建不久的白狼义从。 “赵统领,一起入帐吧。” 牵招作为老人,但对于这个武艺超群的新晋将领倒也颇为客气,赵云言语较少,拱了拱手后,二人并肩步入大帐内,身着常服的公孙止早已等候多时,见人进来,按按手掌,让他俩落座。 “前几日与说过的大秦兵马入汉地的事,半月前那边战事已起,快马今日才到,牵招的能力我不怀疑,但他们加上郡兵也不过万人,大秦那边足有两万,对方能长途远征至此,绝非酒囊饭袋。” 公孙止说话间,嘭的一下拍在桌面:“这场仗原本不想打,但大秦人杀了汉地百姓,溅了汉人的血,我就要讨个公道,关于那支兵马的装备、战法我已有一些了解,路上咱们边走边说。” 此时帐帘掀起,两道身影进来,俱都戎装,曹昂脸上还有一道伤痕尚未痊愈,他捏着拳头叫道:“刺史,为何不让我去,我还能再战。” “兄长,续也要去。”公孙续抱拳上前一步:“驱逐外族,便是父亲的宏愿,作为儿子,岂能不理,请兄长成全。” “公孙续可以去,曹昂必须留下。”公孙止望着他二人,指着曹昂:“你身上伤还未痊愈,又失血过多,再长途跋涉,还没到地方,你就得体虚而死,辽东那场仗,你打很不错,我已去信给你父亲了,告诉他有一个勇敢的儿子。” 曹昂闭上眼,使劲跺了跺脚,拱手离开,出了帐帘见到旁边抱着斧头的潘凤,瞪他:“你为何不一起进去。” “……做事要动脑子的。”他拍了拍脑袋,“你这样胡搅蛮缠肯定不行,看我的。” 说着钻了进去,两息,又钻出来,灰头土脸的看了一眼旁边身影:“今天我脑子不好使,改日再来。” 此后,俩人还在嘀咕,军议已经结束,公孙止与众将出了营帐看他二人时,嘱咐他们看好上谷郡,便是乘车回到家中。 公孙止握着蔡琰的手坐在房中,罕见的沉默了许久。 “要出征了。” “嗯。”她拍拍丈夫的手背。 北方这片天地,酝酿的风暴已经完毕了。 第两百三十六章 援兵 “那大秦军队,多以步卒为主,你们要注意对方手中的长矛,可刺可投,防御起来很伤脑筋,这是我们从未遇到过的敌人” “对方人数不多,但肯定是精锐,大秦重步依靠阵型和手中大盾,没必要就不用和他们纠缠接触,拖着打。” “敌人也有骑兵,但人数应该不会太多,只负责两翼避免骑兵骚扰,阵型后方显然是这支大秦兵马的精锐,到时让一支骑兵待伏,关键时候一直插对方后背。” 金色的云团在天上飘着,云下是一支近八千人的骑兵队伍在西进,蜿蜒在官道上保持匀速奔弛。路上,马队前方军中重要的将领集结在一起,有着言语传出,做着一些战前的讲解,此次西进,与以往的战事颇有不同,大秦是遥远的西方国家,对方军队战法、配制、兵器都没有人接触过,可以说毫无经验可谈,而且从己方斯蒂芬妮的话语中了解,对方可谓是实打实的一支国家军队。 要说乐观,怕是没有人能得意的笑出来。 马蹄翻腾奔跑,稍后停息下来,不同图案的旗帜下,所属的骑兵俱都下马休整。公孙止翻看着李儒从斯蒂芬妮口中记录下来的情报,用刀刮去一块草皮露出土壤,刀尖画出一道道可能出现的阵型,与周围下马靠近过来的赵云、阎柔、公孙续等人商讨应对的方法。 “先投掷标枪,再接阵近战,这些人体格普遍壮硕,都有大盾和短剑,步卒对步卒硬打,我们会吃大亏,若是对方将整个战线齐齐推进,我们很难有把握取胜,士气也会降到最低。” 清风吹拂白色的盔缨,随后取下夹在左腋下,赵云盯着用刀尖翻起的沟壑,皱起了眉头,神情严肃:“末将以为可采取在密林等地势并不开阔的地方伏击他们,只要不让大秦的阵型展开,一旦混乱起来,他们一身铁甲过于沉重,很难能快速反应集结。” “我不同意赵统领的想法。”阎柔摇摇头:“云中一带地势开阔,平地多于山丘,而且云中前面都是一览无余的原野,大秦的将领不会傻到放着云中不理,跑去山野间乱钻,既然步卒是主力,就该集中力量将他们敲碎。” 公孙止听着他们说着各自的道理,没有出声打断,他前世的记忆里,对于历史上的罗马,影响大多都是取自电影里的战争画面,没有办法从中可以借鉴的方法,过去后,该怎么打,还需要接触几次,之后方才会有腹案,此时有声音在侧旁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要想打赢他们其实并非需要各位将军奋勇杀敌,长途跋涉远征东方,补给永远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只需将云中周围村子、百姓清去城中安顿,让大秦士卒无粮可夺,只需三四日,就会不战而败。”李儒有些体虚的说着,喉咙里就像卡了一口老痰,声音阴恻恻的让人不寒而栗。 周围众将眉头皱了起来,俱都摇头,典韦呯的一下,磕响双戟,大声嚷道:“别人都打到家门口了,咱们岂能用这般阴谋诡计,当堂堂正正打杀过去,将他们人头亲手砍下来,方才过瘾。” “既然众位将军都愿以血勇之躯拼杀,那就当儒未说过此话。” 李儒拢着双袖依旧笑眯眯的回了一句,随后退出武人的圈子,众人又说了一阵,过得不久便是重新启程,离定壤尚有三十余里时,有一骑扬着烟尘从西面过来,传递消息的骑兵飞奔着,到了近前跳马快步朝斥候统领李黑子过去呈上云中的情报,李黑子看了一眼,咬紧牙关飞速朝公孙止过去:“首领,华雄送来的消息,牵招和张杨二人连战连败,快要退到云中郡二十里了。” “哈哈哈哈” 公孙止捏着那份布绢陡然笑起来,裂开嘴:“真当大汉无人了?诸位,让这帮大秦人,看看汉人中的狼是什么样的。” “是——”无数的声音在背后高亢的蔓延。 某一刻,他望着西面,低下声音:“西凉马腾的速度真慢啊。” 初平三年,六月底,长安京畿三辅之地。 一条消息自幽州过并州而来,北地出现大秦军队,一举击破五原守军后径直向动,一路烧杀抢夺,云中郡战事已起,这条消息送到西凉马腾手中,此人身形高大,面鼻雄异,据传乃是汉伏波将军马援之后,收到消息时,他正准备离开与韩遂前往长安。 大厅之中,他看着手中布帛,一时间犹豫不定。厅外,响起脚步声,一名年轻的将领双手握拳,身形挺拔,却是豪迈的大步进来,他望着父亲手中的布帛,抬手震动甲叶:“父亲只管去长安领受官职便是,孩儿领军前往北方,去会会大秦军队。” 上方,马腾望着中间只有十六岁,却是英武高大的儿子,抚须沉吟了片刻,点头:“孟起有此心,为父也不会拒绝,觐见和击退外敌都刻不容缓,如此你去也行,但你性子凶野当小心公孙止这头恶狼,这样为父再遣庞德予你做员副将,他性格沉稳,与你倒也相辅相成。” “如此,多谢父亲!” 马超拱手说了一番,离去出了院门,与旁边等候的一道身影相互击了一掌,“令明可速去军营点起五千兵马,与我一道同行北地。” 他一拳砸在手心。 “终于可以出去了,大秦我马孟起来了——” 天光西斜,马腾大点行装,带着两千兵马朝东面长安过去,他望向远处的军营,一道道开拔的士兵身影浩浩荡荡的在马超的带领,朝北方拔营而去。 “我儿矫健,当能安全回来。”他骑在马背上说了一句,随后转向长安飞驰起来。大秦一支两万人兵马东进这是汉朝中央尚未知晓的事情,当这些人些正紧锣密鼓招兵买马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两个月后的事情了,不少人为此拍案叫好 就在西、北两支兵马朝云中支援之时,那里的战斗还在激烈的持续着,不久之后,引发更大的震动。 第两百三十七章 身为汉人 北方,云中郡西侧二十里,兵锋正在后撤。 西面的天云红日正落下,有摇晃的身影过来将木栏上的尸体拖下,拔出贯穿血肉的标枪,抬起目光,蔓延的兵锋、鹰旗正从视野中朝后方整齐的退去,周围还有黑烟席卷冲上昏黄的天空,横跨两里的阵线上,还有火焰在燃烧,张杨吐了一口血沫,擦了擦嘴,掂量着那短柄标枪往回走。 “大秦人退了,将尸体清理出去,堆到木栏外面……” 蹒跚的脚步在走,他朝身边的士卒吩咐着,周围暗红的血渍与尸体交织在一起,有人费了很大力才将两具尸体分开,汉人士卒被一柄短剑捅穿了身体,却紧紧的搂住对方,牙齿咬断了那大秦士兵的脖子,这样的惨状还有许多,大部分都是云中郡的士卒,他们大多都没有多少作战经验,在大战开始时,只是拼着热血,冲了上去与敌人厮杀,牢牢固守木栏第一列阵线,三千人近一个月,死伤近半。 死与未死的人躺在张杨的视野里,昏黄的天光下延绵而去,受伤较轻的正被同伴从尸体中拉出来救治,城中强行掠来的许多医匠的身影提着药箱平繁的奔波数人之间,依旧不够用。 “张……将军……” 一名呻吟的士卒浑身是血躺在地上,虚弱的伸出胳膊拉住行走的脚脖子,脖子颤抖的抬了抬,向上望着血迹斑斑的张杨,喃喃的声音很轻:“……我们……能……守住吗?” 张杨蹲下来,发抖的握住那只手,眼眶发红,压抑的点头:“能!” “那……那就好……”伤兵满嘴是血的笑了一下,笑容凝固了,身下的土壤染的通红。 这一刻,还有许多伤重的生命无声的断线了,收敛尸体的士卒垂着眼泪将同袍、敌人的尸体搬运堆到了木栏外面,形成另一道防御,倒塌、断裂的木墙正在被修缮重新立起来,昏黄的视野里,成群的乌鸦飞来立在木柱上,呜哇……呜哇……发出告死的啼鸣,恍如是一场凄凉的梦。 不久,夜幕降下来。 营地燃起斑斑点点的篝火,整个营地都在沉默,闪烁的火光映着一张张写满悲痛、麻木的脸上,昏暗中有人起身,朝那边独坐的身影过去。 火焰噼噼啪啪的燃烧。 张杨望着手中大秦人的短剑和标枪,沉默的看了一阵,脑海中想起之前的战事,让他感到绝望。 六月初牵招带着一千五百黑山骑与对方接触,在标枪、密集大盾下吃了大亏,等到他带领步卒赶上,以近万对两万,发起一波波的正面进攻,然而对方的阵列犹如一堵墙壁的推进,双方先是箭雨互射,然后靠着步卒举着盾牌靠近、冲锋,然而对方步卒手中的长矛在十多步时,陡然投掷出来,轻易穿透盾牌杀死后面的士兵,再以短兵相接的方式,挥舞短剑举盾进行搏杀。 而外侧的牵招的黑山骑同样被一支投掷长矛的骑兵缠住,根本无法迂回或者救援,当即立断之下,张杨鸣金收兵,接下来的一月内,不断采取防御的姿态与大秦军队周旋,起初对方只是试探之后。 在六月十六那天展开攻势,打头的是一支身披厚实短臂胸甲持大盾的重步兵,张杨以三千郡兵存着消耗的念头,与对方殊死搏杀在木栏外,没有阵型,全是拼着毅力将鲜血和尸体铺洒每一处,牵招的黑山骑呐喊着侧方冲入敌阵,搅乱的对方阵型,折损上百人后,不得不撤出战场,张杨不断的调遣一队队的士卒补上缺口,凭借一股韧性在昏黄落下后,才将敌人打退。 六月十八,大秦军队休整一日后,再次推进攻来,这一次,大量出现带着红色横向冠羽铁盔的百夫长带着一名举旗的士卒率领上百人的小队突入木栏后方,张杨带来的六千幽州精锐步卒同样以小队的方式投入了战场,与对方正面展开厮杀。 六月二十,张杨也带着亲兵开始在战场奔走,求援的信函发了出去。 六月二十五,开始全线后撤,边打边防御,牵招被打散,不知去向,不断后撤的战场上,张杨祈祷着他会出现在战场的某一处…… …… 啪! 枯枝折断在张杨手中扔进火堆里,远远近近有脚步声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魁梧的身形将一柄斧子丢到旁边,拱起手:“张将军……打不得了,七千多同袍,如今只剩四千人,就连牵将军的骑兵都不知去向,干脆后撤退入城中防守吧。” 张杨望过那人,名叫曹陀,是军中一名都伯,也是骁勇,大秦冲入木栏时,带着麾下士卒杀了一名百夫长和掌旗手。 “……不能退。”张杨拾起地上枯枝,深吸了一口气:“援军很快就来了,让弟兄再坚持几天,打到这份上大秦人也不比我们好过的。” 那边,身形上前一步,声音拔高吼了出来:“可援军再哪里?云中的兵马能抽调的都过来了,也死的差不多了!再打下去,从幽州过来的老兄弟们也会跟着死绝——” 篝火的周围更多的脚步声走来,无数士卒围拢靠近,目光集中在坐在火堆旁的张杨身上。 “就算死绝了,也要守下去!” 张杨陡然站起身,眼眶微红的盯着曹陀,“退了,就意味着,我们没有能力保护身后的百姓,我们是士兵,就该为这片土地流血!” “……”曹陀撇过脸去,陷入缄默。 此时,那边张杨继续响起话语,语气稍缓和一些,他目光看过周围每一张脸:“……你们当中有人怕死,我也怕死,可我更怕丢人,敌人在我们的地界上横行,若是龟缩城中,传出去,外族人嘲笑我们说:看,他们打不过,就只会缩起来。” “不仅是自己的颜面……也是丢了汉人的脸。就下午的时候,一名同袍他快死了,他拉住我问能不能守住。”张杨紧咬牙关,浑身微微颤抖,压抑的发出声音:“……我说能!说完,他笑着死去了……” 低沉压抑的言语中,对面,曹陀低下头捡起了斧头,周围士兵捏着兵器沉默着。张杨擦了擦眼角的一行湿痕,胡须下,咧嘴笑起来:“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守下去……” “……就因为身为汉人啊。” “岂能在外族面前堕了威风——” 他的声音在夜风里飘着。 黑夜静谧着,良久后,一道道身影沉默的散去,曹陀扛着斧头看了一眼火光前的张杨,鞠了一躬,营地里,静谧的夜色中响起一片片磨刀的声响,有人撕下了布条将手掌与刀柄死死的系在了一起,或将默默的望着刀锋,面露狰狞,也有人抱着兵器睡觉中,咧嘴笑起来…… 张杨阖上眼,坐下来,伸手掏出那张尚未写完的书信,咬破了手指,接着写下去,面容肃穆。 奉先吾兄…… …… 天蒙蒙发亮。 第两百三十八章 汉魂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驻扎金河沿岸的军营响起号角声,一条宽两丈深一丈五的壕沟沿栏栅外围形成方方正正的形状,黑色中起伏的帐篷内,一道道身影远远近近的钻出,朝鹰旗下集合过去,中央最大的一顶帐篷, 魁梧宽壮的身形披上了白袍,他睁了许久的眼睛,一直望着青冥的天色,有卫兵过来通报了全军集合的消息,才将他神思拉回来。 “指挥官,全军一万七千六百三十二人集合完毕了。”卫兵声音响亮,周围数道脚步声走过来,小下声音提醒,“将官们都过来了。” 弗瑞腾西斯收回视线扫向从火把光中过来的几道身影,英俊的脸上露出笑容:“……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结束了远征,带着荣誉回到了罗马,白色的街道、干净的房舍,还有漂亮的贵妇向我们抛洒鲜艳的花瓣,在梦里我都能闻到那股香味……而我将皇帝面前被授予贵族的荣誉。” “指挥官的梦见证了我们的胜利,很快就能回到故土!”五名将官举起手中的兵器,大笑起来。 “但愿如此……”弗瑞腾西斯朝他们点点头,然而他保持着微笑平举了手臂,掌心朝下:“……我也从不怀疑矫健凶悍的罗马士兵们。” “那么……先将那支塞留斯的骑兵解决,没有后顾之忧,将那处顽强的东方人俘虏吧,夺取他们的食物,继续东进找到那个上谷郡的地方,带上斯蒂芬妮和她哥哥一起回去接受神圣的裁决。” 五名将官齐齐伸出手臂,“罗马万岁——” 方形的军营杀气冲天,随后,鹰旗蔓延。 天蒙蒙发亮。 有沙沙的脚步声在周围,牵招从浅睡中醒来,林外的天色依旧很暗,冰凉的寒意正从身上退去,浑身上下,十多道伤口传来火辣的刺痛,伤口上就像有蝼蚁在啃食血肉般难受。闭上眼睛,黑暗回来,一幕幕画面在眼底闪过去。 一千多名骑兵随他一起冲向如潮水般的敌人,箭矢、标枪飞过头顶,扎进举盾的身体里,有人自觉冲上来填补了空缺,大叫:“冲啊——” “……凿穿他们!” 嘶吼、呐喊,一道道奔驰的身影夹稳铁枪长矛,这些人从牵招的视线里、身边飞奔过去,这些人平素都是粗野豪放,说着浑话,然而此刻咬牙瞪目,坚定的往前冲锋。 一直冲……淹没在了如水的敌人当中。 昏暗中,牵招陡然睁开眼睛,细密的汗珠密布脸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恍惚之间,有人过来旁边带起血腥味,人与火把在那里动,拿过水袋和一点干粮残渣递过去,牵招看了一眼,是都伯苏仁,伸手将取过水袋仰头灌了一口,低声询问:“将士都怎么样了,咱们还有多少人……” “还有一千弟兄,基本各个都带伤,不过还好,大家心里还憋着一口气。” “那就好,救援信应该已经发出去了,最近的华雄和高升应该会很快赶过来,没有猛将破阵,很难撕开一道口子,大秦这帮狗杂碎就一只王八,缩在盾牌后面,冷不丁还会咬人。” “将军,我们只是吃了没与大秦人打过仗的亏,不了解他们。”苏仁全身血渍都已结垢,手臂、腰上都包扎了起来。 牵招点了点头,伸手将干粮推回去,又喝了一口清水,周围黑山骑陆陆续续的起身牵过了战马,他转过视线,拍了拍苏仁的肩膀:“……走吧,休整的差不多,咱们再去找大秦狗的麻烦。” “不与张将军那边汇合吗?” 身影起身,牵招握过缰绳,翻身上马:“就让张杨继续守着,这次,我们从侧面迂回去偷袭大秦人的营地,烧光他们所有东西……方才解恨。” “将军不可啊,张将军那里已守了近一月大抵已是极限,若是不去汇合,撑不了多久!” 名叫苏仁的都伯连忙上前去拉住对方战马,被一鞭子抽开,牵招抬起鞭子指着他,暴喝:“糊涂,我这是围魏救赵之计,攻必救,大秦人的脑袋除非和李恪那厮一般,就有一根筋,不然必会回援。” “牵将军……” 苏仁还想再劝。战马已动起来,牵招在马背上招来麾下,“还能战的,随我来,不能战的,就地休息,等候胜利,再回军中。” 有七百多骑过来,他扬鞭一抽,“我们走!” “功利心切……”苏仁狠狠一跺脚,快步跑去背起了宽大的八面汉剑,也跟着上了马背。鞭子响起天色昏暗的那一刻,骑兵再次踏上了原野绕过了下方立有汉旗的营寨,远远的,青冥色的视野之中,是垒砌来的一堵尸墙,血腥的臭味,在飞驰的风里也能闻到。 月色如水,照过旷野,静谧的青冥里有排开的一道道人和马的轮廓,皎月快要落下,照出金属重甲的寒意。 牵招尚未离开远处那片战场的视野范围,他们的前方,独骑飞奔,一名受伤的斥候不仅带来了消息,还有敌人的骑兵,马蹄如雷陡然在黎明前掀了起来。 “……埋伏……不好……快告诉营地那边的张杨不要出来——”他勒马大叫。 铁制的铭牌已经哗哗的在昏暗里抖动发出杀意的响声。 散发清辉的月亮落了下去,东方蒙蒙发亮,营地中明显感觉地上传来震感,张杨抬了抬头,第一缕阳光照进了他的眼睛,素帛上已写满了字迹,叠好收起来时,值夜的士卒慌张的跑来,他问道:“怎么回事?” “外面有一拨兵马在交战,人少的一方被围住了。” 厮杀呐喊的声音从远方的侧面传过来,此时营地里,因为战事的原因,打到现在众士卒的神经已绷到了极致,第一时间听到声响时,提刀握矛的冲了出来结阵,见到前方没有敌人兵马时愣了一下,随后有人说在北侧那边。 张杨提着佩剑领着数十名亲兵过去,栏栅后面已围满了无数道身影,曹陀也在,见张杨过来,提着斧头指去那方。 “好像是牵将军骑兵……他们好像中伏了……将军,咱们怎么办?救不救……” …… 铁蹄践踏起泥土,兵器呯呯呯的击打在空中。 “告诉张杨那边的守军不要出来,小心中计——” 牵招大喊着挥舞铁枪砸开一支掷来的标枪,对面投完标枪的罗马链甲骑兵拔剑嘶吼一声纵马冲上来,被铁枪擦着短剑刺进面目,血肉飞溅。 “我去!” 有声音在厮杀的战场上响起来,飞出的盾牌与掷来的标枪撞的碎裂四溅,苏仁跳马从背后拔出八面剑,斩在逼近过来的马头上,战马凄厉悲鸣坠地,将上面的罗马士兵摔了下来的同时,拖着宽剑的身影左劈右砍与斜刺挥砸而来的长兵交击,身子穿过间隙,头皮陡然拉紧,侧面一匹战马横冲拦截,一柄重矛挥砸,奔跑的身影挥剑挡了一下,被打飞滚了出去。 “苏仁——” 汹涌的厮杀声中,七百多名骑兵不断有人坠马,牵招游目四顾,看到跑出数丈的身影倒下,大喊了一声,策马想要救援,然而更多的罗马骑兵涌过来,他和亲兵挤在人堆里,双眼血红,咬紧了牙齿,心中懊悔,该听劝住的。 也明白了对方也是久经战场的老将,自己被反过来利用了。 “啊啊——” 铁枪凶狠的砸翻一名罗马骑兵,撕心裂肺的叫起来:“今日唯死,方才恕我之罪,来啊——” “后退一步,我就不是汉种!” 暴烈的战场上,牵招奋力的厮杀向前穿插过去…… “不要出来……小心中计!” “后退一步,我就不是汉种!杀啊——” 晨光声起来,厮杀的叫喊声从那边传过来,张杨一拳砸在栏栅上,震的木栏横木‘吱嘎’响了下,拳头死死的捏紧,咬牙望着那边,营寨里的守军也俱都停下了一切声响,沉默的望着。 “……救不救啊!那是牵将军……还有黑山骑的众多弟兄也在里面!”曹陀转过来,双眼通红的盯着沉默的将领,片刻后,大吼:“你不去!我去,大不了死了就是——” 他将腰上都伯的腰牌扔过去。 “好不叫将军难做,我这不算违军令了。” 张杨抿着嘴盯着脚前的,掉在暗红土壤上的令牌,一声未吭,高大扛斧的身影从他身旁越过去。 远方那头,凄厉的厮杀和痛苦的喊叫刺激着听觉,他看不见的地方,苏仁咬着牙关艰难的爬起来,嘴角挂着鲜血正在滴落,双手抓过地上的兵器,打颤的拾起来。 牵招挥舞的铁枪慢了下来,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他浑身浴血,胸口被划破了甲胄,鲜血在流淌,带着金色鹰旗的骑兵还在涌上来,鲜血溅起,战马身受数创也倒了下来,身体翻滚到地上,弃枪,冲去马侧,将盾牌拿过手中,拔刀。 晨光映上了血的颜色。 “……杀!”他依旧大喊。 时间就像缓慢了下来,从天地间流淌而过,张杨俯身将泥土里的那块牌子捡起来,叫住大步离开的身影,抛过去,对方接住时,他指着营中那面残破的汉旗,声音很轻的开口。 “你力气大,把旗帜抗好,别弄丢了。” 话语的声音不大,轻飘飘的在人们的耳中过去,一张张面孔肃然起来,曹陀咧嘴笑着点头,揣过令牌,丢了斧头转身去将那杆旗帜举在了手中,来到营寨边缘。 四千多人俱都过来。 声音随着张杨过来,响起:“明知是计,但有些事情,必须要做,因为那是我们的同胞,而我们能做的……” 无数只手压在了栏栅上,目光如铁石的望向了前方,传令兵举着令旗在阵型后面飞奔,有人听到了声音,头低下去,用牙齿将手中的布条和刀柄牢牢系死,有人紧抿着唇,满脸污血的脸上将牙咬的咯咯作响。 “怕不怕?”有士兵问旁边的同伴。“怕!我怕死后被人戳脊梁骨。”旁边的黝黑质朴的的脸上露出笑容,随后,视野中,汉旗在动了。 旗帜的下方,声音持续的响在这片金色的晨光里。 “……而我们能做的,救下他们,或者一起战死,诸位弟兄们,将我们的忠骨就埋葬在这片边境上,生为汉人,死也为汉魂,继续守护大汉的土地!” 张杨闭上眼睛,脑海闪过妻儿的身影、士卒的一张张淳朴的样子、家乡父老……以及远在中原不知什么地方的挚友。 下一秒,睁开双眼,拔出剑。 “汉旗!我们杀——” “杀——” 轰轰轰……横跨的一道道栏栅被无数的手推倒,呐喊的兵锋蔓延过外面堆积的尸体,也有从寨门汹涌的出去,四千多人的怒吼犹如巨大海啸在咆哮,震响了这片大地,无数双脚步踩着疯狂的脚步以雷霆之势朝那边厮杀的战场扑了过去。 残破的汉旗在金色的晨辉里招展。 第两百三十九章 身死无悔 存了死志的人潮嘶吼着涌去交战的战场。 无数的脚步轰轰踏上原野的时候,天光照不到的林野间,从林隙投下里的斑驳,映着弗瑞腾西斯胜利的微笑,“……英勇的塞留斯人啊……竟是这样的简单。”话语落下,他抬起了手,号手吹响了牛角。 战场就是在博弈,近月余的时间,他在熟悉东方帝国的军队,不想重蹈曾经那支远征东方的克拉苏那样死在了中亚草原,同样的,对方人数虽然不及自己这边,但终归没有往昔强大的补给,和兵源补充,太过剧烈的战事只会让这支唯一踏上东方帝国土壤的军团死在困境里。 在最初报复性的杀了一座村庄后,弗瑞腾西斯一开始是有些懊悔的,直到了解到东方这个汉国的士兵并非那般厉害后,除了无法补充兵源的后顾之忧外,一切都在骄傲的雄鹰下变得简单起来。 “不放弃一支死去棋子,塞留斯人到底是愚蠢,还是太过看中同胞?”弗瑞腾西斯缓缓促着战马走出了埋伏的林野,麾下的罗马士兵正在聚集、移动,视野之间都是他们的身影,朝对面开始了推进。 风徐徐吹来时,他侧过脸对旁边传令兵,轻声吩咐:“杀光他们,这是对于这支坚毅的塞留斯军队该有的尊敬。” 呜! 呜! 呜呜!!! 一声声传令的号角,伴随着号手的脚步吹响,轰轰轰的脚步迈着整齐的方阵绵延在原野长达两里,脚步声震动了土地,左右两翼的方阵在百夫长和旗手的指引下速度在加快,隐隐形成半圆围攻的姿态。 原野上,狂奔的队伍上方,残破的汉旗猎猎招展,张杨提着长剑皱眉望着在左侧快要形成巨大半圆的罗马军队,咬紧了牙关,离开掩体和栏栅,凭眼下的人数根本无法与对方抵抗,让曹陀举过汉旗出来时,他就有想过将要会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局面…… “不要理会大秦人的步卒,直取对方骑兵,将牵将军救出来——” 他看了一眼那边遍野合围的身影,不再犹豫的转回身子,拔腿朝前狂奔,口中嘶吼:“快点!再快点!不用去理会他们!” “杀!” 杀声震天蔓延,脚下的速度再次加快,拉开与那边罗马步兵方阵的距离同时,朝混乱的骑兵那边迅速拉近,随后,轰的冲撞,有人扑了过去身体被刺穿,挂了起来,而手中的刀尖也猛的扎进马躯里,狂奔的人潮还在蔓延…… “啊啊啊——” 汉旗扎在人堆,张杨领着数十名亲兵从中间杀如前列,裂嘴呐喊,剑锋照着战马刺了过去。身侧无数的刀光、枪影呯呯呯的交击,火花都溅在晨光里,马匹倒下去,那名罗马骑兵持盾迅速起身,比之张杨还要高出一个头,凶戾的叫嚷,挥舞短剑磕碰一下手中盾牌,嘶吼一声扑上来。 斩下! 呯的一声,长剑硬接,张杨虎口都有些发麻,那罗马士兵顶盾陡然向前一撞,将他顶的往后退了两步时,鲜血溅在脸上,旁边亲兵从侧面探刀朝着举盾的手臂落下去,手连着盾牌一起坠地。 张杨“啊!”的吼叫,朝前跨出两步,猛的一剑,在痛呼嘶叫的外族兵脖子上砍下去,脑袋带着痛苦的表情飞旋起来,血浆疯狂的喷涌,尸体倒下。 呼呼……他喘过粗气,目光游顾,有骑兵撞过来时,由亲兵上前拦下,他大吼:“牵将军!牵子经——” 汹涌厮杀的混乱中,三千步卒冲进两千罗马骑兵当中想要撕开一条缺口,让中间被围困的已剩不多的黑山骑能逃离出来,然而人挤人、马挤人,杀成一团,视野遮掩,到处都是人、马的身体。有人听到了援兵的声音,奋力朝边缘靠拢过去,混乱的人海当中,也有一道声音在喊:“……回去!张杨!带人回去,不要过来,此罪在我,不死难以恕罪!” 浑身浴血,牵招带着仅有的五名亲兵,他嘶吼着,眼泪掉了下来。 天光之外,弗瑞腾西斯眯起眼睛,望了一眼天上的白云,打出了手势,以形成半圆的阵型,撤去了沉稳的步伐,随后,鹰旗展开了翅膀,一万多罗马步卒迈开了脚步,朝猎物狂奔起来。 白云如絮,晨光穿过云间,下方金河水波粼粼缓缓由西向东而去,远方马蹄声自西南过来。 踏踏踏踏踏…… 哗—— 马蹄踏过大地,跃入水面溅起一道道水花。 一骑、两骑、十骑、百骑……为数两千的西凉轻骑跟着前方数十骑兵拱卫的一道身影涉水过河,为首那骑白袍银铠,手提一柄虎头吞口重枪,策马转过脸来,朝对岸尚有数十丈才到岸边的长龙似得步卒,声音洪亮:“令明,速速过河!” 三千步卒,前方马背上,庞德手提一柄截头大刀,其刀头比普通大刀短一段,但刀背却要厚不少,招呼士卒将早已捆绑好的木筏在浅水上拼接起来,随后指挥步卒过河,他岸边摇头:“主公临行前叮嘱末将,切记心浮气躁,此役让白狼的人打头阵即刻。” “出来就要听我的,让你快点就快点——” 虎头铁盔下,英俊的相貌微微皱眉,马超又不耐烦的催促几句,方才转身策马往前走,纵然心急,他大抵还不会犯前队和后队脱节这种错误,只是轻声的嘀咕:“……什么都听我父亲的,干脆别跟我出来就好。” 他又看一眼身后,转过目光望向北地云中方向,叹口气:“真慢。” 东北面,数千马步混合的队伍自半月的跋涉,终于看到了云中的城廓,手握虎口长刀的骑士快马奔到城门下,此时的城关已经戒严,已剩不多的守兵举着弓往下来时,他提刀兜转着战马朝上方大喊:“公孙刺史麾下大将华雄,城上守将出来答话。” 上方身影走动,随后一名着甲的城中将领探出头:“此时云中戒严,张稚叔张将军有言,战事不息,城门不开,末将也不知华将军真伪,恕我不能开门,若是援兵,可径直西去二十里,张将军与牵将军正与贼子交战。” “有劳了!” 不开城门也是情理之中,华雄拱了拱手,拨马回转,队伍里高升摸着光头迎上来:“怎样?他们没据城而守?” “在城西二十里交战。” 高升使劲一拍头顶,斜鼻歪嘴的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他娘的,我老高就够笨的,还有人比我还榆木脑袋,打不过,就学潘无双那厮,拼什么个蛋啊,首领的兵也不是这般糟蹋的,待退了敌,非把牵招和张杨抽一顿。” “老高,你带步卒在后,我先带一千骑去看看情况,若是救得下,就救,救不下,等你来,咱们一起冲一次。” 这番话说完,华雄也不等高升回答,打了手势,提刀拍马就冲了出去,队伍中唯一的千骑也跟着奔驰起来,卷起尘烟。 “老牵……你可千万别出事啊。”嘴硬心软的光头大汉呢喃着,随即大声招呼身后的步卒跟上来。 西面战场,张杨的四千步卒到底还是进入了崩溃地步。 投枪和箭矢飞舞,高大的盾牌抵过来时,短兵相接,轻巧的短剑不断落下在人的身体上,在单兵技巧上,这些来自西方的士卒更具有杀伤力,张杨麾下的士卒奋力的抵抗,然而脚下的范围依旧不断的缩小,罗马的士兵小队在百夫长领头下,踩过了一具具尸体进行合围。 外侧人们呐喊抵抗,另一面则不断冲杀挥刀,撕开搅合混乱的罗马骑兵,张杨满脸都是血迹,拖着一道坐在地上的身影疯狂的朝后面边撤边挥舞长剑,混乱中他砍翻一个人,回头大吼:“你当什么英雄,回去!跟我回去!” “我腿伤了,走不了,你走!你走啊,不要管我——” 牵招坐在地上被对方拖着,他哭喊着与刺来的一柄短矛硬拼了一下,有人冲过来,将那名外族兵撞开,宽剑劈下去,斩在对方链甲上,力道把那士卒推的后退,过来的是都伯苏仁,他半身染血,脸上一道伤痕从额头划过半张脸,一只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冲上去一把将地上的牵招拉起来背在背上,狰狞的大吼:“张将军开路——” “好!”张杨领着数人冲到了前方,奋力朝东面穿插,声音已经嘶哑:“杀出去,通知周围的同袍往回杀。” 天光下的大地,已经缀满了混乱的身影了,他的声音在沸腾的战场上能听到的并不会有太多,汇合这边的只有数百人和两百多黑山骑,但也俱都带伤了。他们一边奋力厮杀突围,一边大声呐喊吸引同伴过来集合组成阵势,一起朝外冲击,纵然中途有归拢的士卒,也是不多,而外面负责抵挡的同伴已经逐步从视野中消失、倒下,血红的颜色铺满了视野,更多的罗马辅兵和重步逼近过来。 厮杀中,有人沉默了一下轻声道:“子经……帮我一个忙。” 牵招抬起头。 有东西递过来,是一方叠好的布绢,张杨轻笑了一下:“……托人帮我寄给奉先。”然后,抬起了手。 “这书信?”牵招犹豫了一下,还是揣进了甲胄里,转过头时,对面,手臂打下来,剑柄嘭的磕在他头上,视线陡然一黑,昏迷趴在苏仁后背。 张杨让人迁来一匹马让苏仁上去:“带牵将军离开。” “张将军……你呢?” “我?”张杨用手拍了拍腹部,甲胄已裂开,他捂着肚子,摇头:“我走不了……走不了,何况我也非公孙止的臣子,而是大汉的将军,虽身死而无悔!”声音停顿了一下,推搡犹豫的身影,大喝:“去啊!上马——” 张杨举起剑,走向前方,千余人围拢过来将两百余骑保护在中间,然后……朝尚未合拢的正西方向,发起了冲锋,嘶喊的人浪汹涌澎湃的撞击在大盾上,标枪刺过来时,他们同样以命换伤,将手中兵器刺去对方手臂、肩膀,有声音呐喊:“一起——” “推!” 千余道声音跟着齐齐呐喊,脚跟陷入泥泞,有人身体里还留有枪尖,脸上痛苦扭曲,燃尽最后的力气嘶吼,一起朝一个方向挤压过去,一瞬间,犹如怒潮踏动地面,层层叠叠相互挤压推进的身体与盾牌、与兵器发出摩擦。 所有人朝一个方向用力的瞬间。 一名罗马百夫长试图阻拦,伸手将一名受伤倒下的士兵拖开,自己持盾顶上,下一秒,盾牌带着巨大的力大压下来,身体压在盾牌下面,转眼间,上百的脚步带着人身体的重量从上面踩踏过去,口鼻踩压的流血,周围两侧,罗马士兵杀过来,又被发疯般的身影推开,拖出十多丈的血路。 张杨与身边的将士抡起刀剑,大声嘶吼,杀入这方较为薄弱的阵列,“走啊!我们只能送到这里了——” 中间,两百多人的马队嘶鸣,苏仁咬牙望了望那边蹒跚捂着肚子,还在厮杀的身影,一抖缰绳,猛夹马腹,口中:“驾!”一声,带着仅存的黑山骑冲向罗马士兵被撕开的一道缺口,冲出包围朝西面狂奔。 罗马的链甲骑兵从后面冲上来,张杨手持长剑对着还在举汉旗的曹陀说出最后的话:“我们继续!” 随后,被骑兵杀破。 苏仁回头望了一眼,残破的汉旗在人海中倒下,大秦人的骑兵挤开阵型朝他们追了上来,他叫道:“不要回头,继续走!” 有标枪飞过来,嗖的钉在侧旁一名黑山骑后背,尸体掉下来,一名百夫长解下了背上的重投枪,举在手里又瞄准了一人时,空气里,嗖的一声,一道黑影从斜侧过来,正中他肩膀,标枪落地,目光惊讶的看过去。 一卷烟尘,踏着轰鸣而来。 “贼子……” 雄浑咆哮的声音席卷上天空,马蹄翻起草屑的一瞬,轰隆隆的骑兵斜斜的撞过来。 天光之下,当先一人一马,犹如梦幻般举起了虎口长刀。 “塞留斯的援兵……” 那名百夫长大叫一声,一手将嵌在肩膀上的箭矢拔下,拔剑朝对方迎上去,下一秒,刀锋带着冷芒斩下来,呯的巨响,巨大的力道压着短剑,贴到了罗马百夫长胸甲上。 哗—— 沉重的刀锋再次猛的下拉,半个身子斜斜的斩断,倒飞出去,血浆带着脏器从空中洒落了一地,华雄横刀发出咆哮。 周围,罗马骑兵惊惧的倒退,吓破了胆。 第两百四十零章 和谈? 血腥的气息在原野上肆虐,肃杀弥漫着,混杂其间的,还有原野上罗马人的脚步声、叫嚷声,他们走在尸体间,排查可能装死的,或未死的,然后将呻吟的伤者杀死,有人拾起那面侵染血迹的残破旗帜,送到了指挥官手中。 “这就是塞留斯人的文字,真是奇怪的字体……” 周围各小军团的将官怎么聚集过来,战场已经落下帷幕,只留了部分辅兵归拢战利品,他们过来时,马背上,弗瑞腾西斯正看着那面展开的旗帜,半眯的眼帘透着不屑的笑意,“你们说,逃出去的那支塞留斯的骑兵抓到没有,我们来猜一猜?” “逃出的塞留斯人不多,提比利乌塔的骑兵很强大,我猜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给指挥官带来胜利的消息。”说话的将官叫奥卢斯,身上血污未褪,以勇猛著称这支军团,他擦拭过滴血的剑锋,眼神凶戾望了一眼原野上的具具尸体,说完话,将佩剑插回鞘里。 弗瑞腾西斯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下了命令,“快速清理战场,归拢士卒,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塞留斯人的援兵可能会从其他方向过来,我们必须离开,先去北面草原避开追兵,再东进找到那叫上谷……” 话语陡然停下来,目光朝前方,东面的方向,众人见他停下话语,也都顺着视线望过去,马蹄声疾驰由远而近过来,一支数百人的罗马投矛骑兵仓惶朝这边狂奔,慌张的带来了讯息。 敌人的增援来了,奥卢斯被一个高大魁梧的塞留斯人劈成了两半。逃回来的骑兵百夫长目睹了这一切,己方的数量本就不多,而对方骑兵足有千人,便是果断的选择了撤退,但仍旧被那人提着一口很长的刀追杀了两里。 “这样说来,东方的塞留斯人已经知晓了我们,对方人数并不多,骄傲的罗马雄鹰从不畏惧挑衅,再打一场吧,让塞留斯铭记罗马这个名字。” 听到奥卢斯战死的讯息后,周围众将都陷入了沉默,弗瑞腾西斯微笑着朝他们挥手:“让掌旗官传令,结阵,迎接塞留斯人。” 然而更多的消息从其余方向出现……令他话语哽塞下咽,传讯的骑兵不断的奔来,河流西南面,有数千塞留斯人的军队正朝这边行进。东南面一支五千人的骑兵正快速逼近。北面同样一支大约五千数量的骑兵朝这边奔驰,加上东面,基本算是三面合围了。 弗瑞腾西斯麾下的将官们顿时炸开锅,一道道讯息听的让人心惊肉跳。 初来汉地,他身边有两万人,初次与眼下这支消灭的塞留斯交战后,仍由一万六千多人,与对方想比,也丝毫不差,但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军团长、指挥官,自然也明白自身的短处。 “东方塞留斯人真的很注重骑兵啊……斥候的消息为什么现在才到。”弗瑞腾西斯的话语隐隐蕴有怒气,语气中,众人都已经低下了头,令他们不敢接话。片刻后,弗瑞腾西斯紧抿着嘴,酝酿了一下语气:“既然向塞留斯人展示过了帝国强壮的肌肉,接下来,该显示我们的文明和礼貌。” “把那名英勇的塞留斯将领尸首收敛起来,给对方送过去,派遣使者表达帝国的问候,两国之间,不该存有私人的情绪恩怨,这是一场误会。” “对方不信呢?” “塞留斯人不会想再死更多的人。”弗瑞腾西斯声音很轻,望着原野上整齐的军阵正在收拢,话语里充满了自信。 随后,他看向西南,那里有兵马来了。 同一时刻,西凉马家的军队横扫而来。 “快点!速度再快点——” 马蹄翻腾,脚步轰轰踏上了云中郡西南面的地界,长矛林立,这些来自关西的精锐士卒扛着比他们身高还要长的铁矛、大橹(盾牌)蜿蜒而行,两面写有‘汉’‘马’字的大纛在一阵夏日凉风中招展。 大旗下,身着银铠狮盔兽带的年轻将领催促着队伍前进,不久之后,远远的,他见到视野尽头燃起的烽烟里,满地都是刺目的颜色和尸首。 来晚了…… 他心中闪过这一丝念头,随即咬牙瞪大了眼眶,望着那支在粘稠的红色中重新集结的军队,纵马上前竭尽野蛮的发出吼声:“列阵!” 号角声吹响。 蜿蜒长龙的队伍打着旗号开始在脚步声中挪动、排列起来,一杆杆奇长的铁矛压下,一面面大盾轰的一声立在地上,有人用兵器拍响了大盾,发出厮杀前的大吼,骑兵轰鸣分成两股护住方阵两翼。 阵型却是与对面的罗马士卒的方阵有惊人的相似度。 “准备……”咬牙欲碎的身影,抬起虎头吞口重枪,‘推进’二字尚未出口,后方庞德提刀冲到这边,大叫:“少主公,切莫动手。” 来到近前,马超看过来时,他将长刀扎进马下的土里,拱手:“大秦人数太多,我们只有五千,贸然开战,会死伤太多,此方主力该是公孙止的人,我们只是客军不该主动。” “外族入汉境,在我马家眼里就该打!哪有什么主客之分。”马超抬起枪,枪尖指着对方:“他们长途跋涉而来,又打过许久,正是出击的最好时候,你若怕就退到一旁。” 庞德不顾指来的枪尖,策马上前一步,指着那边汇集、撤退的军阵,大声嚷道:“主公派我随少主公而来,就是要规劝,您看对方,哪有颓势的模样,西凉本就贫瘠,死伤多少人都是心疼的啊。” 阳光从天的缝隙照下来,白云的阴影在地上走着,视野所及,那支罗马军队有序的交叉徐徐而退,大量的重步警戒的防御这边。 马超捏紧了枪杆,猛的砸在地上,咬牙低吼:“既然不战,那就跟着他们动,保持距离扎寨,派人找到白狼的军队,一起过来合围。” 骑兵飞奔而出。 天光西斜时,鲜卑锁奴的弓骑从北面压过来,南面匈奴去卑的骑兵也俱到了指定的地点,东面,远方距离马超所在的地方,不到二十多里的地方,同样拥有五千多骑兵方阵黑压压的过来,写着“汉”以及绘有巨大白狼的大旗迎着风招展,猎猎呼啸。 公孙止终于在这天旁晚到了。 夜幕落下时,来自罗马的外交使者带着一具遗体和马超传递消息的快马几乎同时入营。 第两百四十一章 东方的战术 夜色深下来,张杨躺在辕车的木板上。 人已经死了。 甲胄被拔了去,裸着上身,脸上、胸口带有殴打的淤青,脖子到胸口一段伤口深可见骨,漫出来的鲜血染满了半个身子,在夜晚的风里凝结一层血垢。 赵云、华雄、典韦等十多员将领立在周围,中间,公孙止沉默的看着木板上的尸体,紧抿双唇。营地间燃着篝火,映着每一张赶来增援的士卒的脸,那名作为使者的罗马人局促不安的站在那里,四周都是不善的眼神,摇摇晃晃的刀尖似有似无的瞄着他,就算镇定自若心里也有些惶恐。 偶尔一道缠着绷带的身影从附近的帐篷里连滚带爬的跑出来,奔向辕车的木板前,瘸着一条腿,跌跌撞撞的过来,跪了下去,咬牙顿挫的压抑着声音,无声的张开嘴,额头咚的一下磕在地上。 “稚叔,是招害了你” 终究压抑不住,发出低声的哭声,眼泪流了出来,额头撞在地上,一拳挥砸着泥土:“……是招害了你……我不该急功近利……不该的啊。” 又是一拳砸在地面,额头呯呯呯的磕着,鲜血淋漓,华雄盯着老兄弟,有些不忍,想要上去被旁边的赵云拉住,他眼里冷漠,看了地上磕头的身影,声音冰冷:“贪功冒进,害死的不止是张杨,还有近万的弟兄,死都是轻的。” 华雄叹口气,退回去。牵招从冀州过来这边,什么样的性格他也是清楚,年纪轻轻做了一支骑兵统领,自然会有得意忘形、或太过骄傲,若按张杨之前指挥兵马且战且走,利用防御拖到他们过来,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取一套甲胄,一面汉旗过来。” 沉默许久的背影,此时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背影动了动,转过来,公孙止盯了一眼脚边痛哭的牵招,向众将开口:“张稚叔非公孙止之部下,乃是铮铮汉臣,以身殉国,我当上表朝廷,封侯!其家小,由我上谷郡赡养。” 他深吸了一口气时,有士卒捧着盔甲和汉旗过来,挥了挥手,“给张将军穿上,盖上汉旗入殓,我大汉的将军,就该体面的离开,明日将他运去云中安葬,算是落叶归根了吧。” “还有一件事。” 片刻后,公孙止从怀里掏出一张素帛,站了一阵,扔到哭泣的牵招面前,“张杨拿命救了你,你自己想办法交到吕布手里,算是还这个永远还不起的人情。” 那是染着斑斑驳驳血迹的血书。 牵招擦过泪水,伸手抓过那张用笔墨、鲜血写完的书信,一直望着盖上汉旗的尸体……旁边,公孙止背着手离开,走进大帐,典韦一把抓过那名罗马使者拖了进去,也不顾对方挣扎叫嚷,进了帐帘,轻描淡写的扔到地上,提着双戟首位侧面坐下来。 “把这人带进来做什么?”公孙止看向旁边的巨汉,“这里的大帐,岂是他能进的?” 旋即,盯了爬起来的身影一眼,挥手:“拖出去杀了。” 斯蒂芬妮和杰拉德愣了愣,女子连忙起身学着汉人礼节拱手时,那边,典韦刚被骂,黑着一张脸,把气撒在那罗马使者身上,拖着对方径直出了大帐,外面便是传来一声惨叫,片刻,他提着血淋淋的人头大步进来。 “主公,人杀了。” “把尸体和脑袋绑在他骑来的马背上,让马驮着回去,算是我给那支大秦军队的将领一个问候。” “是!”典韦提着人头再次转身离开。 斯蒂芬妮看着离开的背影,咬唇看着对面霸道的身影,用着汉话道:“公孙,可以利用那个使者做些假消息……没有必要杀他。” 夜风在帐外嘶吼而过,公孙止半靠着大椅,目光严厉:“杀了我汉人,还把尸体送过来,是羞辱我们……所以没什么好谈的。” “他以为打败了我麾下几千士卒就以为大汉没人了?不好好西方待着,跑到这里来撒野,该是让他明白东方人是怎样打仗的了。” 公孙止起身,披着狐裘,内置铠甲,将他衬托的威武,招手让西凉马家的骑兵进来大帐,“你家马儿现在何处?” “回禀公孙刺史!”那名骑兵半跪拱手:“我家少主公在离此西南二十多里处扎营,监视大秦兵马的营寨,我手中有绘制的敌人营地形状和布置。” 说着,李恪过去从他手中取过一张布绢,递上去,公孙止接过在长案上展开,翻看了几眼,又传给下面的众将看,面无表情扫过众人:“大秦的营寨如何?” “回禀主公,辕门只有两处,四面又挖了壕沟和竖立尖刺栏栅,四四方方,在防御上没有问题,完全可以避免骑兵夜袭。”李儒在左侧首位将布绢传下去,抬起目光,拱手笑起来:“一旦用火攻,想逃都没法逃。” “火攻?”公孙止说着,拳头敲在长案上,“还可加上疲扰之计,打了一场仗,难免疲惫想要休息,那能让他们如愿,这群大秦人碰上的张杨这个正人君子,现在该轮到我们了。” 这群来自罗马的军团,他已经从斯蒂芬妮口中知道了大概的情况,论个人体质那讲,这些人确实有可取之处,大盾、标枪也很好克制骑兵,但他们并不知道东方的战争可从不是堂堂正正的对决这一途,更讲究的是战术夹杂谋略的运用。 一万多罗马士卒想要堂堂正正的正面全部干掉,显然也会付出太大的代价,损失只会让人心痛,公孙止敲着扶手,片刻后,让那名西凉骑兵带着约定的讯息回去,便是将决定做了下来…… 军营开始动了起来。 西面临河的营地,中央最大的营帐有火光燃烧,弗瑞腾西斯吃过从塞留斯人营里抢来的晚饭后,头有些胀痛,无法安然睡下,外面不时传来脚步声,和人们高兴的嘈杂的声,更远的外面,还有不知名的夜鸟啼鸣。 白天的时候,终于消灭了那支坚韧顽抗的塞留斯人的军队,但随后各个方向都出现的援兵让他感到一丝焦虑,作为一支军队的最高者,这样的不安无法在部下的面前用任何方式表达出来。 辗转难眠,他揭开毛毯走出营帐,号手吹响息营的号声,烤着篝火的一道道身影开始返回各自的帐篷内,弗瑞腾西斯揉着额头,招来营帅:“加强夜间防卫,塞留斯的军队已经开拔过来,当心他们袭营。” 说话间,营门那边有士卒的声音混乱的响起,弗瑞腾西斯皱起眉,带着卫士和营帅一队士卒过去,走近才发现关闭的营门外,马蹄声缓慢的在黑暗中响起,上面还坐着一个人,晃晃悠悠的朝这边走来。 待近了,哨塔上有人丢去火把,昏黄的光线里,隐约看到是一具无头的尸体坐在马背上,一颗棕黄色头发的脑袋挂在马脖子上,将守门的几名罗马士兵吓了一跳,弗瑞腾西斯连忙让人过去将尸体和马匹带进来,正是他之前派去的使者。 “指挥官,塞留斯人不会善了?”那名营帅说了一句。 夜晚的远方,有狼嗥的声音在传开。 “让值夜的士兵打起精神,警惕外面的任何动静。”弗瑞腾西斯没有正面回答,让人将尸体和马匹带下去,转身往回走:“……士兵们需要休息,无论如何,一切都要等到天亮再知道答案。” 又一声狼嗥传来,他皱眉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外面的夜色:“驻扎这里时,好像并未有狼群出没。” 然而不久,轰鸣的马蹄声响起在夜色里,从远处轰隆隆的压过来,弗瑞腾西斯脸色一沉,连忙让号手吹响迎敌的牛角声,整个营地炸开锅,无数道身影迅速的钻出帐篷,干净利落的穿戴好甲胄,拿好了兵器,巨大的马蹄轰鸣声从周围蔓延过去,越来越远…… 提着兵器,甚至都举好盾牌的罗马士兵脸上泛起了茫然的神色,哨塔上,警戒的弓手挥舞火把打出信号——没有敌人。 弗瑞腾西斯眉头紧锁,陷入沉默的思索,又过了一段时间,夜晚静谧的只有风声和万人的呼吸声,连细碎的脚步声也没有,静的让人害怕。 “分一半人睡觉,一半人着甲躲在帐篷内。”他眼下头胀痛不止,想不透塞留斯人到底存了什么样的想法,只得先暂时这样安排下去,随后,找来剩下的四名军团长,到他营里商议。 “东方人难道是不想让我们睡觉?” “可以再等等看。” “不管如何,士兵们都必须要休息好。” “派遣骑兵出去搜索……” 弗瑞腾西斯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塞留斯人的骑兵就外面,我们的骑兵出去只会被杀死。” 正商讨对策中,大地再次震动起来,外面马蹄声急骤而来,他们五人急忙出帐,周围大量的士兵俱都钻出,骑兵的震响只持续片刻,又渐渐远去,高大勇猛的奥卢斯将一柄斧头砸在地上:“指挥官让我出去埋伏。” “……不用,他们只是一群不敢正面作战而已,所以吓唬我们。”弗瑞腾西斯仿佛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弧度,笑起来:“营地有宽深的壕沟和尖锐的栏栅,骑兵根本冲不进来,所以只能骚扰,真是狡诈的塞留斯人。” “传令,之前命令不变,一半人休息,另一半警戒,听到动静也不必惊慌,后半夜再轮换。又马蹄声,等真的近了才可出来。” 命令传递下去,不少罗马士兵心里松了一口气,被分配先行睡觉的人,高兴的钻回自己的帐篷,不久,打起了鼾声。弗瑞腾西斯也遣散了众将,回到营帐内,盖上毛毯坐了一会儿,没过多久,马蹄声又来,又匆匆的远去。 脸上露出果然的神色,随即合甲躺下,营地静了下去。 夜静下去,变得深邃。 远去的马蹄声再次回来,典韦、华雄、高升等将望着悄然无息的大秦人营地,抬起了手臂,身后狼骑缓缓朝那边移动,长弓翻出挽起来,有火焰点燃了箭头包裹的油布,整片黑色里,汇集成火光的海洋。 哨塔上的罗马士兵看到这一幕,头皮一阵发麻,连忙吹响了哨子。营寨外面,典韦拉起长弓仰向天空,“大秦狗,别睡了,起来撒尿——” 空气里,一片片的都是弓弦的颤音。 哨子声在营地上空盘旋,弗瑞腾西斯猛的起身,掀飞毛毯冲出营帐的瞬间,他感觉世界都不一样了,仰头,眸子里铺天盖地的熊熊火焰连成一片火海,从天空落下来—— 嗡嗡嗡嗡嗡……他的脑袋在这一刻混乱了。 第两百四十二章 火烧敌营(上) “赛留斯人——” 哨塔上,罗马士兵歇斯底里的大喊,然而天空中,带有火焰的箭矢密密麻麻覆盖而下,原本寂静的营地陡然喧闹,有人刚刚冲出帐篷,就被钉死在地上,周围全是噼噼啪啪箭矢密集落在帐篷区域的声音,火焰舔舐着易燃的毛毡,夏日干热的气候,风带起了巨大的火势。 中央帐篷前,弗瑞腾西斯睁大了眼睛看着火雨落下来,通红的光芒照出他慌乱的剪影在奔跑,呐喊:“集合士兵,吹响集合号声,全部集合宽敞地带,不要慌乱——” 呐喊、跑动之中,半个方形营寨陷入大火,支起帐篷的木棍在燃烧中倒塌,他视野之中,一名罗马百夫长浑身冒着火焰冲了出来,撞在混乱的人堆中,引起更大的混乱,还有尚未来得及跑出来的士卒被烧塌的帐篷埋了下去,火焰延烧,还在迅速的蔓延。 “让军团长带着已经集合的老兵冲出营门!”弗瑞腾西斯难以保持往昔儒雅的形象,浓烟在他脸上留下乌黑的痕迹,“慌乱不听指挥的辅兵和蛮骑不用理会,先去外面重组队形!” 身边的副将快速奔跑离开,他提着鹰翼佩剑不断的给传令兵、掌旗官下达命令,遇到从他面前跑过的慌乱身影,一剑将人劈翻在地,火光映着他狰狞的面孔,嘶吼的瞪着周围的人:“罗马的勇士们,跟随队形冲出火势,都去外面重组阵型!不许慌乱拥挤——” “奥卢斯、卡西尤佩斯的人呢?!”弗瑞腾西斯被浓烟呛的咳嗽,转过身对身后的营帅,税务官大吼:“立即去通知他们,我立刻就要见到队伍冲出营地,不然罗马之剑将会落到他们脖子上!” 一道道的命令发下去,身边的传令兵、掌旗兵、营帅越来越少,他捂着鼻子带着军团卫士朝东面营门过去,那面是停放战马的马棚,火势不会那般密集,顺便也能骑上战马利于突围。 罗马军事宿营上大多趋于方形,四周用尖锐倾斜的木桩和挖出的宽深壕沟作为防御屏障,整个营地显得方正有序,然而夏季干燥多风的季节里,火势难以得到控制,一些尚在睡梦中的罗马士兵被烧醒、或呛醒过来,带着身上的火焰四处乱跑,巨大的火焰笼罩身体,发出可怕的、撕心裂肺的惨叫,或被自己人杀死,或被大火吞噬,身子逐渐被烧的卷缩起来,抖动抽搐,油脂在火焰下‘滋滋’作响,直到焦黑一片。 风卷过火势,照亮了天空,浓密的黑烟下一道道身影在宽敞的校场集结,咳嗽声一片片的响起,这些都是久经战阵的罗马老兵,东方人的火攻开始的那一刻,他们就下意识的冲出帐篷朝号声的方向集合,此时,他们大多都将兵器拿捏在手中整齐的排列,只有少不部分还光着屁股,只拿着短剑或盾牌。 整个营地,恐怖的混乱还在持续,惊惧的情绪朝四面八方传播。 火光中,校场上,奥卢斯举着一柄战斧指向了营门的方向,尚有战意的罗马老兵们疯狂的朝着那边冲过去,挤开堵在前方的辅兵,弗瑞腾西斯见到军队开始移动,带着卫士在前方开道,让人打开了营门,砍断吊桥,挥剑指着外面:“英雄罗马士兵们,猖獗的火焰吞噬不了我们,所有人都冲出去,结阵排列阵型——”随后,提剑与周围赶来的混乱辅兵、蛮骑一起踏出营门。 南门方向,名叫卡西尤佩斯的军团长带着另一拨三千多人的罗马重步正在冲出吊桥,这里原本开辟出来,是为方便辅兵就近去不远的河流取水用的,此刻起到了逃生的作用。这名军团长骑马在后面,前段的士卒已踏上外面的土壤,随后,脚步声中,火光照不到的昏暗中,一柄长矛投掷而来,轰的一下贯穿前方一名重步的胸口,余力不息,又叮的一下撞在后面一人的盾牌上。 袭击来的突然。 陡然投掷而来的长矛停下的瞬间,冲出来的数十名罗马重步叫嚷出声,已开始结阵,他们视线前方,一支排列整齐的方阵踏着步伐,缓缓从黑暗里走出,奇长的铁矛林立,碰撞的哗哗直响,一员青年将领,狮盔兽带,白袍银铠骑马渡步而出,微微抬起了枪头。 身旁,长有络腮胡的将领竖起截头大刀,嘶喊:“西凉雄风——” “风!” 墙橹轰的砸地,长矛由后方西凉步卒哗的一下压低冰冷的直指对面,昏暗中,无数的脚掌踏着步伐朝前方逼近,周围是轰轰轰的大地躁动,卡西尤佩斯擦了擦眼睛,对面的塞留斯人的阵型和配制与他们太过眼熟,然而眼下,他也没有选择,举起佩剑呐喊:“勇士们,冲出去,让他们看看,骄傲的罗马雄鹰是如何打败他的敌人——” “吼!” 身边成百上千的老兵身体绷紧,配合军团长的话,大吼的呼应,用兵器拍响盾牌,然后,前方先出来的数十名重步发起了冲锋,将空间留给后面的同伴从吊桥上过来。一名百夫长带着他的掌旗使,领着数十名士卒呐喊、举盾、发力,脚步踩出泥土,瞬间怒如潮水朝前方林立的枪阵撞上去。 投枪相互投掷飞舞,都被大盾挡下的同时,庞德大喊:“稳住!”前排结阵的西凉士卒停下脚步,将铁矛后端插进了脚下的土里,下一秒,持盾冲锋的披甲身形狠狠的撞了上来。 轰轰轰—— 盾牌与盾牌、盾牌与长矛的对撞的巨大声响,在接触的一瞬间延绵的炸开,有人还未靠近就被长矛穿刺死去,有人撞上,巨大的冲击力撞的双方都在摇晃。“啊啊啊啊啊——”西凉士卒咬牙嘶吼,脚掌陷入泥土,盾牌与盾牌的摩擦在耳中能听见的,身后的同伴拔出腰间的缳首刀,从间隙中刺出去,滚热的鲜血扑在了咬牙狰狞的脸上。 左侧的骑阵,马超提枪缓缓骑马迈开了步伐,目光盯上了涌出的罗马士兵中间,那名骑马的军团长,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就是你了”他轻声呢喃一句后,马蹄轰然奔弛起来。 汹涌而出的罗马重步还在冲锋,卡西尤佩斯还在指挥下令,余光中感觉被一道目光盯上,转头,红色的鬃饰摆动间,一道骑马的身影抬枪冲入视野,狮盔白缨,白袍白甲刺激了他的眼球,重枪挥舞,呯的一下,拍飞一名罗马重步的铁盔,那士兵口鼻喷血的侧飞开,战马瞬间杀入人堆。 呯的金鸣交击,一转,血肉溅起来,虎头枪砸开一柄短剑,插入一名鬃饰横跨的百夫长面门当中,在人潮中凶狠的推着尸体前进,沾着斑斑点点血迹的脸上,双臂猛的一甩,将尸体挑起砸进冲来的数名罗马士兵身上,缰绳一勒,战马嘶鸣间,人立而起,锦缎白色披风哗的展开,声音暴吼:“吾乃西凉马超——” 重枪轰的砸下,盾牌破碎四溅,连带盾后的身影轰然击的倒地,抱着歪斜断裂的手臂凄厉惨叫,断骨刺出皮肤一截,随后,马蹄狠狠踏下来,踩陷了人的胸腔,继续跑动,朝着前方呯呯呯的挥舞重枪硬生生扫出一条路出来。 卡西尤佩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那名塞留斯将领骤然杀过来,剑尖指着对方朝周围罗马士兵暴喝:“杀了那个塞留斯人,杀了他,不要让他靠近过来——”随后,他想要拉开距离,然而处于吊桥上,前后都是士兵,根本无法离开。 下一刻,那人杀过来,闯入火光的范围,那是一张年轻、俊朗的脸,卡西尤佩斯反应极快的抬起手臂,横剑一挡,沉重的枪身轰的打下来,仅仅呯的一声,佩剑飞了出,马超左手伸向腰间,披风抖开,一道冷铓从剑鞘里拔出,挥斩—— 噗! 颈脖间的血肉在剑锋划过下寸寸分开,卡西尤佩斯瞪大眼眶,昏暗的视线逐渐偏斜,然后翻滚,视野拔上了天空,摇晃的俯瞰燃起大火的整个营地,天空中不时还有带着火焰的箭矢划过,混乱的身影还在奔走或翻过木栏跳出去,被徘徊的在外的敌人骑兵用弓箭射杀,尸体延绵的铺开。 视线飞旋的回落,他看到另一边的营门,赛留斯人的骑兵犹如大海的浪潮呼啸杀过来,冲散了匆忙结阵的英勇的士兵们 然后,什么也看不到了。 咚,头颅掉在了吊桥上,被无数的脚步踢动,不知飞去了哪儿。 第两百四十三章 火烧敌营(下) 火光将天空映红,无数的身影在升腾的黑烟下奔跑,金河对岸的营地火势正燃烧的剧烈,将这片天地拉入了火焰与杀戮的地狱当中。大量的辅兵慌乱的攀爬上栏栅,想要跃下时,箭矢嗖的一下穿透胸膛,惨叫着坠落到壕沟,或挂在了栏栅上。 有的身影躲过一劫,跳入壕沟里,顺着坑道奔跑,然后爬上来,惊恐的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声响,朝黑暗的原野亡命的狂奔,不久被小队的狼骑追上,射翻在地。 “骄傲善战的罗马人,竟会被打成这样……”斯蒂芬妮咬着嘴唇喃喃的说,目光望着火光燃烧下的大营,骄傲的雄鹰旗帜被火焰吞噬,掉落下来,眼角的余光不时看向大旗下名为绝影的战马背上,披着大氅的身影。 不远的山坡上,白狼旗立在那边,狼骑护卫营头领李恪提着狼牙棒骑马警戒四周,夜风抚动领甲上的毛绒,公孙止不断给麾下的传令兵发出各种命令,目光偶尔会冷漠的看去原野上追杀的一幕,最终目光都注视着罗马人的营寨东面。 “大秦人的军阵确实有可取之处,但也只能在西方打打。”传出一道命令后,空暇下来,他对身旁的赵云、典韦等将说起罗马,咧嘴笑道:“罗马重视步兵,骑兵大多靠蛮族骑兵拱卫两翼,有时也会作为奇兵切后敌人后阵,达到战术目的,若是他们对面的敌人,同样是西方的家伙,倒也厉害,可到了东方,纵横天山那边的北匈奴也能打的他们找不着北。” 赵云眯起眼睛看了一阵,点头:“方阵、大盾、投枪用来推进确实不错,可惜投枪距离太短,而顶着大盾的步卒行动太过僵硬缓慢,匈奴、鲜卑善骑射,灵活多变,真要打起来,只需要将大秦人的两支骑兵缠住,再派轻骑袭扰对方阵型,将阵线拉长、拖散,步卒只能疲于奔命,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出现溃势。” 众将目光望去营寨东面方向,游猎的合围已成。 拥挤、互相推搡的一道道身形涌出吊桥,有的被挤下壕沟,又爬上来,脑袋中箭仰倒回去。鲜卑、匈奴的轻骑层层叠叠来回奔驰交织,形成一堵移动的半圆将出口封锁,轰踏地面的步伐跨出,有人冲上前的一瞬,脖子、胸口甚至铁盔都钉入了箭矢,尸体扑倒下来,周围人声还在嘶喊,“不要停下,列龟甲阵,扎下队形掩护后面的同伴。” 弗瑞腾西斯嘶喊的声音中,数名百夫长带着上百人举着大盾,踩踏过身边不少中箭死去的同伴,来到原野上,一面面盾牌在他们手中翻起重重叠叠的将身体遮掩在里面,密不透风般的徐徐前进,偶尔有裂开一道缝隙,投枪从罗马士兵手中掷出,将一名奔跑的敌人扎下马来,随后,对方又是一拨箭雨还击,噼噼啪啪钉在一面面盾牌上,弹开,或扎在盾牌上,极少倒霉的罗马士兵被无意插进缝隙的箭矢钉死,从盾牌下扑出来。 更多的罗马士兵,数以千计的冲过吊桥跟在数列龟甲阵后面狂奔而出,呼喊、怒吼着冲上原野,扩散逐步稳下了阵势。 锁奴在远处皱着眉头看着左右前后,甚至上方都遮挡起了盾牌的怪阵,箭矢少有能穿透进去,他看了看山坡那边的狼旗,咬牙竖起手:“撞散那个怪阵。” 号角声吹响。 交织穿行的鲜卑骑兵,分出百骑,他们仰头喝过烈酒,发出‘呼嗬’吼叫声,拍打坐骑,挺起长矛朝罗马的龟甲阵冲过去,另一边,南匈奴的同样也派出骑兵做出撞击的试探。 奥卢斯在盾牌裂缝后面看了一眼,发出吼叫:“塞留斯人的骑兵来了,架枪——”声音落下传开,各个阵列里,盾牌与盾牌裂开缝隙,一柄柄短柄重矛伸出,原本光洁的长型阵列陡然就像刺猬一般,长满了矛尖。 原本准备冲锋的鲜卑、匈奴骑兵吓得赶紧拉扯缰绳偏转了方向左右跑出弧度,饶了回去。 “去通报公孙大首领,我们无法咬下这块骨头。”同样遇到这个问题的去卑也是派出了快骑朝山坡那边过去。 罗马人做出变化的那一刻,山坡上的公孙止早已看在眼里,鲜卑、匈奴传令骑兵还未过来时,他在马背上偏了偏头:“锁奴、去卑看来还是存了私心呐,回去后,必然要让管宁和邴原去这两个地方多开汉化讲义才行。” “……做猎犬都做不好。”旋即,抬起手:“该你们上了,大秦的人和去卑他们见见我汉人骑兵是怎样打仗的。” “是!” 赵云、华雄、典韦等人拱手,旋即各自回到麾下的骑兵阵列前,李恪单骑冲上前两步,挽弓朝天空射出一支响箭,整个山坡上躁动起来,铺开的骑兵方阵在一片肃杀中掀起喧嚣,马蹄轰轰轰踏出雷鸣般震动,朝那边厮杀的战场,直冲而下。 响箭射上天空。 去卑、锁奴在不同的方向抬头看了一眼,下达命令:“收缩阵型,向后靠拢。” 黑暗中大地仿佛在剧烈的摇动,盾牌后面,奥卢斯透过缝隙看了一眼,吊桥后方,弗瑞腾西斯停下了正要发下去的命令,转过头,望向黑暗,有东西蔓延的起伏奔腾,犹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塞留斯人还有什么……放马过来!”他想着,随后,视线紧缩,头皮发麻的兜转马头,挥剑撕心裂肺的大叫:“转向,挡住他们——” 火光照耀的范围,一匹奔行的马头露了出来,随后……一匹……十匹……百匹……数千骑兵推进了昏黄火光的视野内,从天空看下去,密密麻麻,前端奔驰的白狼义从是新兵,并不是作为冲锋用的,奔行了一段,陡然左右分开绕行前突,露出当中黑压压的两百来骑。 铁链哗啦啦响起,抛飞在空中,左右的骑兵接住,扣在特制的马鞍上,形成两骑一链,精选出来的战马剧烈的翻腾马蹄,抖动着覆盖在上面的甲叶哗哗作响,马背上的铁甲骑士架起了铁枪,如同巨浪有碾碎一切的威势。 华雄独骑在前,按下了遮面的铁盔露出凶戾的双眼,从马侧取过虎口刀一横:“山——” “破!” 龟甲盾牌阵下面,奥卢斯瞪大眼睛看清,这是他从未见过的重骑。罗马并不是没有这样的骑兵,但从未有像这般武装到了牙齿的军队,骑兵与骑兵的铁链和大型刀刃,难以想象如果凿进人堆里,是怎样的后果……这一刻,他有点想念母亲了。 “稳住——” 他咬牙捏紧了手中的盾牌,就连手斧也丢在了脚下,双腿绷紧奋力的踩进泥里,身后的士兵紧紧的推挤着他,最前列的龟甲阵缩小了一圈,紧密的贴紧,短矛刺出。 原野上分裂出来的重骑兵冲势已成,铁蹄翻滚蔓延开来,弗瑞腾西斯咬紧牙关,死死盯着交战的锋线,几乎张大嘴低吼出声,吊桥上无数的目光望着这一幕。 “啊啊啊啊啊——” 大盾后面,奥卢斯已经清晰的看见了敌人的战马,歇斯底里的呐喊,挣红了脸。 下一秒,铁骑如潮水冲来,形成撞击—— 火光之中,怒涛触礁的巨响轰然在天地间炸开,短矛抵在铁甲上擦出火花,然后呯的折断,高速冲刺的巨大重量撞击在一面面盾牌上,然后碎裂崩飞,像是山岳崩塌,战马绊倒连带骑士飞跃空中,朝下方惊恐的身影砸下去,有人的身体直接在铁甲下化作肉糜,血水从缝隙中缓缓淌出。 前排十来匹重骑硬生生的撞进龟甲阵列,人的身影、盾牌的碎片崩飞在天空,战马倒下翻腾着蹄子在垮塌的阵列挣扎,更多罗马士兵在撞击的瞬间,被排山倒海般的巨力直接从盾牌后面拍飞出去,与后方的同伴挤压翻滚在一起。 重骑带来的巨大压迫感,让人颤栗,整个战场的天枰已经倾斜下来,纵然还有三个龟甲阵在后方,然而面对这样摧毁一切的力量,所有躲在盾牌后的罗马士兵,已经感觉不到希望了。 狼嗥吹响在夜里。 白狼义从绕行冲上来,开始追着零散的罗马步兵开始了屠杀,赵云直接挑飞了几名士兵,一名身形摇晃的百夫长举着兵器冲过来,他目光只是盯着吊桥后方的那道身影,抬手将冲来的身形一枪戳死。 双脚一夹马腹,动了起来,如同狩猎的狼锁定了猎物,提枪发起了冲势,有涌过来的两名罗马士兵,想要阻拦,抬手就是唰唰两枪过去,将举着短剑的罗马士兵额头瞬间戳的爆开,仰躺倒地。 拔枪的一瞬,看见华雄,冷声开口:“他是我的!”不等对方答话,马蹄疾驰,轰然杀入人堆,冲上吊桥,拥挤的人潮推搡的挥舞兵器、盾牌过来,俱都被挥舞的枪头像破布人偶般被打飞出去,纷纷朝左右的壕沟坠落掉下去。 “啊!” 弗瑞腾西斯作为军团的指挥官,不仅是作战经验丰富,个人勇武也是有的,此时也无路可退,他举起佩剑朝那名塞留斯将领冲了上去,发起了咆哮,挥斩。 呯—— 金铁相交,剑锋可在枪柄上,赵云面无表情的冷哼,手中微抖,二次发力,将剑锋震的退开的一瞬。 枪身在空气发出凤鸣。 结结实实拦腰打在弗瑞腾西斯腰身上,他又是“啊!”的一声,整个人从马背上被打的横飞,撞在营门上,震的木柱簌簌的掉下灰尘,落下时,冷芒轰的一下刺进他肩膀,双脚离地悬着,被钉在了上面,痛苦的惨叫。 “结束了……大秦人。”赵云偏头,眼底寒冰般的冷漠。 从天空俯瞰而下,人的尸体在地面上的骑兵追杀下几乎堆积起来,残缺的盾牌、散落的兵器铺满了视野,粘稠的血液四溢,有人还想爬起来反抗劈砍,随后被路过的几名新兵义从合力用长枪戳死,奥卢斯从一匹战马下挣扎的爬出,他右手断了,无力悬垂,脸上全是血,模糊了视线,摇摇晃晃的走着,看着许许多多原本该一起回去故乡的身影在东方这片土地上倒下了。 “我们输了……” 他陡然跪下来,说着。 七月,盛夏。 长安的夜晚阴云堆积,像是有雨要下来了,电光在漆黑的天空偶尔闪烁,隐隐有雷声从远方传来。 任红昌披着薄薄的纱衣,裸着脚站在楼宇上,望着苍穹片刻,对手身后的女侍卫吩咐:“卫觊不是说要有动静吗?这么长时间,为何没有消息过来。” “他刚来,就门外。” “为何不通知我?”任红昌那张极美的脸上,细眉微皱,吓得身后的女侍卫往后缩了一下。 女子随即又浮起笑容,将薄纱褪去,转入屏风:“去叫他在侧室等我。” “是!” 侍卫低头退下去。儒雅的青年听到那名女侍卫的话,皱了皱眉,拂袖离开:“我来是与她商议携陛下东迁的事,岂能如此无礼。” 愤慨的身影走出两步,又停下来。 卫觊一拳砸在护栏上,陡然折转还是走进了旁边的侧间。 第两百四十四章 我心眼小 “尚书郎此时来见妾身,难道不知道天色已晚了吗?” 雷声在天际滚动,窗外青白的电光闪烁照亮黑色的天空,阴云压抑翻滚。女子靡靡的声音自屏风后传出,随后,摇曳着腰肢转出来,薄纱褪去,换了一身黑色的衣裙,裙间微皱间刺绣的红花艳丽,玉润殷红的双唇轻启说着话,迈着双腿走到几案后,拂了拂宽袖,大方坐下来,“还是说,到奴家这里来,垂涎美色嗯?!” ‘嗯’字自鼻腔娇嗔的似有似无的哼出,眸子带着娇媚滑过眼角斜斜看了对方一眼,眨了眨,嘴角含笑,手中点燃香炉的熏香,放到一旁:“尚书郎大胆的说出来,万一妾身突然从了呢?” 突出的喉结下咽。卫觊偏转头,移开视线,拱起手:“御长,切莫乱说笑,我过来乃是为陛下东迁之事,你为内宫御长女官,关系密切,宫中大小人物、物品、玺印都需你来看顾,由不得马虎大意。” “妾身份内之事,这点就用不着尚书郎操心。” 卷曲久了,任红昌伸了伸长腿,脚裸露出长裙的范围,玉指微翘,暴露在空气里,窈窕的身段斜靠,有侍女过来倒上茶水,她轻轻吹去热气:“妾身忽然发现,茶叶不放其他东西,只需在锅里炒炒,拿出晒一晒,晾干后,泡出的味道,虽然有些苦涩,却也甘甜解渴。” “请明言。”卫觊看了看瓷碗中昏黄泛起清香的茶水,并未动。 女子直起身,将茶水放下,媚眸幽幽的望着对面,朱唇微微张合:“红昌只是女子,陛下动迁这样的天下大事,对妾身而言,没有多大关系,我只在乎一件事除去这件事,就算换皇帝,都无所谓。” “满口胡言乱语——” 嘭!手掌拍在几案上,震的茶水溅出来,卫觊嚯的起身,捏紧拳头,瞪着慵懒的身影:“我等岂能学那董” 手掌抓握了一下,放下来,他看了一眼女人,语气缓了缓:“你说的是公孙止?” “不然还能有谁?”任红昌收拢脚,起身摇曳纤细的腰身,走近对方,指尖轻抚在自己胸膛交领滑下去,语气拖的很长,“他啊用刀深深的刻在妾身心坎上了,忘也忘不了” 玉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拖动长裙绕着不自然的卫觊走出两步,手指陡然一下捏住对方臂膀,贴近过去,轻柔道:“难道你已经忘记了?” “仲道的仇,我正在做。”卫觊闻着女子身上的香气,吞咽口水,扯过手臂上的布帛挣脱对方,拉开一段距离,他出生、长大在世家,定力自然是够的,“给公孙止幽州刺史之位,我也是与朝中几位重臣商议过的,虽然我没明说其中缘由,不过还是册封下去了,不用我们动手,袁绍也会杀了他。” 任红昌斜眼过去,慢条斯理的走回席位,蹲下取出香炉里的熏香,吹了吹,看着火星:“还不够的,如今公孙止占据北方,兵强马壮,已经不是当初的马贼首领了,而袁绍这几年怕也是不会动刀兵的,你想借刀杀人的心思还是歇了吧。” “那你想怎么做?” “我?”她望着火星轻笑,“我等不及了凭什么,那个恶人安然无恙,过的那般好,娶妻生子,还有那么多的人给他卖命呜啊” 烧的通亮的熏香触了下去,按在手腕上,女子弯弯柳眉紧皱,咬着红唇呻吟出声,那边卫觊看的心惊肉跳,皱起眉时,任红昌舔着双唇牵出水丝,双眸微阖,露出的却是冷色“啊袁绍不愿迎陛下,不如去曹操那边我要找机会,招公孙止入宫我要让他像条狗一样匍匐在脚边我要他要折磨到他死” “曹操”卫觊沉吟思考,对于女子摆出的姿态神色,他大多不在意的,这样一个疯女人,送到床上说不定哪天就发疯把他给杀了。想了一阵,点头:“车骑将军皇甫嵩、太尉朱儁等朝中密议,买通张济让他说服郭、李二人放陛下东归,为了以防这二贼中途反悔,先招一路勤王兵马,最近的杨奉、李乐、韩暹,第二路正好就是你说的曹孟德,途中还有河内郡的王匡、张杨,这样方才可保万一。” 烛火摇曳,女子安静的听着。 “至于那个公孙止到时陛下东归回京,你我二人合力招他入宫,若不遵旨,就是有谋反之嫌。”卫觊吐了一口气,看着对方,拳头敲在几案上,语气颇为得意:“如此,就算让他给你趾都行!” 轰—— 雷声在窗外炸开,雨声哗哗从天空落下来,任红昌走到窗前伸手接过冰凉的水滴落在掌心,笑着望向漆黑下的雨帘。似乎想到了对方所说的那一幕,眨了眨眼睛,两颊爬上病态的红晕,手指发白的捏紧窗框。 “我等着那一天。” 夜色广漠悠远,火势逐渐小了下去,肉烤熟的香味和血腥气在弥漫。 一阵夜的厮杀声,已经消弭,偶尔深邃的夜色远方,会传来几声凄惨的叫声,不久又沉寂下去,斑斑点点的火把光中,骑马的身影在光里行走,用长矛戳地上的尸首,尚未死去的身体被戳痛,大声的叫出来时,被冲来的身影一刀削了脑袋,身体被拖走丢进壕沟,脑袋带走插在一根根尖锐的木桩上。 视野在昏暗的光线下延伸,插有脑袋的木桩已围绕焦黑的营地两圈了。 原野上响起了狼嗥。 血腥气四散在空气里,黑暗中落单被杀死的尸体被拖走,啃食骨头、血肉的声响不时能听到,还有更多双贪婪的眼睛在边缘地带注视着那一具具大餐。典韦看了一眼黑暗中的眼睛,骂了一句,浑身还滴着血,提双戟走过战场。 密密麻麻的尸体正从他身边拖走扔下壕沟,层叠的堆积在里面,壕沟上方,剥下的大量罗马盔甲、兵器叮叮叮的摞成小山。锁奴伸手抚过带有血迹的纹路,深吸了一口气:“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啊” 去卑在旁沉默了一下,开口:“没我们的份,之前该真出点力。” “是有点可惜,不知道大首领看出来没有。” 篝火在附近燃烧,俩人看顾着各自的部下清理尸体和甲胄,你一言我一语的细细碎碎交谈着。满身是血的巨汉越过了遍地是尸体的战场,走向山坡那边,一串串投降的俘虏蹲在下方他走来的方向,典韦看着一个人不顺眼,抬手就是一戟劈死。 “娘的,唯一有用的脑袋还被子龙给抢了。” 他嘟囔的说着,山坡那头,披着大氅的身影望着被吊在一棵树上的罗马人,被吊着的身影在说些什么,斯蒂芬妮在旁边翻译成了汉话。 “塞留斯人,罗马的勇士已经投降,请不要再杀了,他们都是优秀的士兵,要死也要死在战场上,将来你或许用的上他们。” “而我,已成为你的俘虏,也可以为你打仗,替你约束他们。这是对我生命的一种交换。” 阎柔、赵云等人听到翻译出的话语,嘴角泛起冷笑。哔哔啵啵的火把燃烧中,身材高大的公孙止偏头沉默了一阵,转身大步离开:“告诉这个人,我心眼很小,容不下他。” 第两百四十五章 人心思远 “尚书郎此时来见妾身,难道不知道天色已晚了吗?” 雷声在天际滚动,窗外青白的电光闪烁照亮黑色的天空,阴云压抑翻滚。女子靡靡的声音自屏风后传出,随后,摇曳着腰肢转出来,薄纱褪去,换了一身黑色的衣裙,裙间微皱间刺绣的红花艳丽,玉润殷红的双唇轻启说着话,迈着双腿走到几案后,拂了拂宽袖,大方坐下来,“还是说,到奴家这里来,垂涎美色嗯?!” ‘嗯’字自鼻腔娇嗔的似有似无的哼出,眸子带着娇媚滑过眼角斜斜看了对方一眼,眨了眨,嘴角含笑,手中点燃香炉的熏香,放到一旁:“尚书郎大胆的说出来,万一妾身突然从了呢?” 突出的喉结下咽。卫觊偏转头,移开视线,拱起手:“御长,切莫乱说笑,我过来乃是为陛下东迁之事,你为内宫御长女官,关系密切,宫中大小人物、物品、玺印都需你来看顾,由不得马虎大意。” “妾身份内之事,这点就用不着尚书郎操心。” 卷曲久了,任红昌伸了伸长腿,脚裸露出长裙的范围,玉指微翘,暴露在空气里,窈窕的身段斜靠,有侍女过来倒上茶水,她轻轻吹去热气:“妾身忽然发现,茶叶不放其他东西,只需在锅里炒炒,拿出晒一晒,晾干后,泡出的味道,虽然有些苦涩,却也甘甜解渴。” “请明言。”卫觊看了看瓷碗中昏黄泛起清香的茶水,并未动。 女子直起身,将茶水放下,媚眸幽幽的望着对面,朱唇微微张合:“红昌只是女子,陛下动迁这样的天下大事,对妾身而言,没有多大关系,我只在乎一件事除去这件事,就算换皇帝,都无所谓。” “满口胡言乱语——” 嘭!手掌拍在几案上,震的茶水溅出来,卫觊嚯的起身,捏紧拳头,瞪着慵懒的身影:“我等岂能学那董” 手掌抓握了一下,放下来,他看了一眼女人,语气缓了缓:“你说的是公孙止?” “不然还能有谁?”任红昌收拢脚,起身摇曳纤细的腰身,走近对方,指尖轻抚在自己胸膛交领滑下去,语气拖的很长,“他啊用刀深深的刻在妾身心坎上了,忘也忘不了” 玉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拖动长裙绕着不自然的卫觊走出两步,手指陡然一下捏住对方臂膀,贴近过去,轻柔道:“难道你已经忘记了?” “仲道的仇,我正在做。”卫觊闻着女子身上的香气,吞咽口水,扯过手臂上的布帛挣脱对方,拉开一段距离,他出生、长大在世家,定力自然是够的,“给公孙止幽州刺史之位,我也是与朝中几位重臣商议过的,虽然我没明说其中缘由,不过还是册封下去了,不用我们动手,袁绍也会杀了他。” 任红昌斜眼过去,慢条斯理的走回席位,蹲下取出香炉里的熏香,吹了吹,看着火星:“还不够的,如今公孙止占据北方,兵强马壮,已经不是当初的马贼首领了,而袁绍这几年怕也是不会动刀兵的,你想借刀杀人的心思还是歇了吧。” “那你想怎么做?” “我?”她望着火星轻笑,“我等不及了凭什么,那个恶人安然无恙,过的那般好,娶妻生子,还有那么多的人给他卖命呜啊” 烧的通亮的熏香触了下去,按在手腕上,女子弯弯柳眉紧皱,咬着红唇呻吟出声,那边卫觊看的心惊肉跳,皱起眉时,任红昌舔着双唇牵出水丝,双眸微阖,露出的却是冷色“啊袁绍不愿迎陛下,不如去曹操那边我要找机会,招公孙止入宫我要让他像条狗一样匍匐在脚边我要他要折磨到他死” “曹操”卫觊沉吟思考,对于女子摆出的姿态神色,他大多不在意的,这样一个疯女人,送到床上说不定哪天就发疯把他给杀了。想了一阵,点头:“车骑将军皇甫嵩、太尉朱儁等朝中密议,买通张济让他说服郭、李二人放陛下东归,为了以防这二贼中途反悔,先招一路勤王兵马,最近的杨奉、李乐、韩暹,第二路正好就是你说的曹孟德,途中还有河内郡的王匡、张杨,这样方才可保万一。” 烛火摇曳,女子安静的听着。 “至于那个公孙止到时陛下东归回京,你我二人合力招他入宫,若不遵旨,就是有谋反之嫌。”卫觊吐了一口气,看着对方,拳头敲在几案上,语气颇为得意:“如此,就算让他给你趾都行!” 轰—— 雷声在窗外炸开,雨声哗哗从天空落下来,任红昌走到窗前伸手接过冰凉的水滴落在掌心,笑着望向漆黑下的雨帘。似乎想到了对方所说的那一幕,眨了眨眼睛,两颊爬上病态的红晕,手指发白的捏紧窗框。 “我等着那一天。” 夜色广漠悠远,火势逐渐小了下去,肉烤熟的香味和血腥气在弥漫。 一阵夜的厮杀声,已经消弭,偶尔深邃的夜色远方,会传来几声凄惨的叫声,不久又沉寂下去,斑斑点点的火把光中,骑马的身影在光里行走,用长矛戳地上的尸首,尚未死去的身体被戳痛,大声的叫出来时,被冲来的身影一刀削了脑袋,身体被拖走丢进壕沟,脑袋带走插在一根根尖锐的木桩上。 视野在昏暗的光线下延伸,插有脑袋的木桩已围绕焦黑的营地两圈了。 原野上响起了狼嗥。 血腥气四散在空气里,黑暗中落单被杀死的尸体被拖走,啃食骨头、血肉的声响不时能听到,还有更多双贪婪的眼睛在边缘地带注视着那一具具大餐。典韦看了一眼黑暗中的眼睛,骂了一句,浑身还滴着血,提双戟走过战场。 密密麻麻的尸体正从他身边拖走扔下壕沟,层叠的堆积在里面,壕沟上方,剥下的大量罗马盔甲、兵器叮叮叮的摞成小山。锁奴伸手抚过带有血迹的纹路,深吸了一口气:“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啊” 去卑在旁沉默了一下,开口:“没我们的份,之前该真出点力。” “是有点可惜,不知道大首领看出来没有。” 篝火在附近燃烧,俩人看顾着各自的部下清理尸体和甲胄,你一言我一语的细细碎碎交谈着。满身是血的巨汉越过了遍地是尸体的战场,走向山坡那边,一串串投降的俘虏蹲在下方他走来的方向,典韦看着一个人不顺眼,抬手就是一戟劈死。 “娘的,唯一有用的脑袋还被子龙给抢了。” 他嘟囔的说着,山坡那头,披着大氅的身影望着被吊在一棵树上的罗马人,被吊着的身影在说些什么,斯蒂芬妮在旁边翻译成了汉话。 “塞留斯人,罗马的勇士已经投降,请不要再杀了,他们都是优秀的士兵,要死也要死在战场上,将来你或许用的上他们。” “而我,已成为你的俘虏,也可以为你打仗,替你约束他们。这是对我生命的一种交换。” 阎柔、赵云等人听到翻译出的话语,嘴角泛起冷笑。哔哔啵啵的火把燃烧中,身材高大的公孙止偏头沉默了一阵,转身大步离开:“告诉这个人,我心眼很小,容不下他。” 第两百四十六章 收尾 回到战事的时间段 暴雨滂沱,哗哗的落着,积水搅合了稀泥在填上的壕沟渗透进去,人的脚印在上面走过将土壤踩的更加紧实,属于罗马营地的栏栅也被拆除后,立起了一道道插满头颅的标识,延绵出数里。那夜关门放火,堵着营门厮杀的策略奏效后,打到尾声,总体有大约三千多人的罗马辅兵和蛮骑投降,这也是面临一个杀还是留下来用的问题。 密集的雨点落在纸伞上,噼噼啪啪急骤的乱响,公孙止走在湿滑的地上,靴子沾满了泥泞,随行的李恪撑着伞跟后面,周围身着甲胄的近卫狼骑持着负弓跟左右,头发湿漉的贴着同样满是水渍的脸,不过此刻,他们的目光大多都集中在被绳索捆绑的一堆俘虏上。 公孙止走过跪在雨水中一排排的身影,开口:“听说大秦人的辅兵挺好用的。” “他们当中大多出生平民,或奴隶,行军时运送辎重、修路搭桥、安营扎寨,战争当中也能协从精锐作战。”金发的女子目光不时扫过这群俘虏,嘴唇微抖,语速极快的在说,严肃的脸上多少有些担忧,看向公孙止,犹豫了一下,酝酿的话还是说了出来:“……公孙,他们已是你的俘虏,又远离故乡,不用担心逃跑,可以用来做些苦力。” 伞下行走的身影,回头看了看身后众将:“你们认为呢?” “一些外族人留下来做什么,咱们大汉有的是人可以用。”典韦揉捏手掌,关节发出咔咔的脆响,“要我看,干脆一起都杀了。” 右侧,赵云站立雨下,有些冷淡的看着这堆三千多人数量的俘虏,声音简单:“……入过汉地,手上都沾了我汉人血。”他目光平和的望向前方背影,“首领……不如都活埋了,省的还要让弟兄们伸刀。” “……我看,还是可以留下。” “万一这三千人回了上谷郡,找到机会作乱怎么办?” “说什么呢,刚刚首领还说了心眼小,容不下……还是都杀了吧。” 细细碎碎的话语讨论中,公孙止挥手让他们停下声音,视野顺着被捆成一串的罗马俘虏过去,笑了一下:“我心眼虽小,容下他们还绰绰有余,一群没什么战力的奴隶,他们要是有胆量作乱,到时候再杀也不迟。” 斯蒂芬妮听到这里,松下一口气。 话语间正说着,远处,雨帘下两道骑马的身影朝这边过来,见到俘虏堆前的公孙止,其中一个年轻的,脸上还颇有些兴奋,随后跳下马背,踏着雨水跑来。 “这是马腾的儿子,马超?”公孙止皱起了眉头。 不过随后,他也释然,眼下的时间段里,马超似乎也只是十六七岁的青年人,放到他以前的时空,还只是上高中的孩子,性子上还没有达到那个杀的曹操割须弃袍的凶狠程度。 周围之中,有人见过对方的,便是点了点头,回应:“是马孟起。” “公孙刺史!” 积水在那小将脚下哗哗的溅起来,一身银铠随着大步走动轻微碰撞着,伸出双臂,来到近前拱手:“西凉马超,见过刺史!” 见过礼后,性子洒脱不羁的青年将领,随后大大咧咧的说道:“超早在三甫之地就听过刺史在草原上的威名,听到我父说起刺史派人过来一起联合剿塞外之敌,超恳请了父亲多时,才得以能过来。” 话语中,马超脸上不时扬起兴奋的神色,这到底是让公孙止感到一些诧异,对方的表现甚至有些像后世的追星族见到自己的偶像一样,不过倒也不至于狂热,只是说辞上多有兴奋的感觉。 “超在家中时,原本也有怀疑刺史麾下骑兵,今日一战,心里才知晓竟有如此威力,往后家中还有谁质疑,我一个巴掌扇死他。” 马超在雨中挥舞手臂,一口气说了数句,对于证实了公孙止的传闻后,并不吝啬自己的赞扬和激动。公孙止拍拍对方手臂:“你麾下将士也很厉害,独自将大秦人的南面封锁,不让一人逃脱,你马家不愧是马征西的后人。” “自然厉害!”马超到底还有少年人的心性,听到称赞,便是笑起来,又和公孙止说谈了几句后,就要告辞了:“战事既然打完,超也该回去给父亲复命,往后刺史若是有空,大可来西凉教教超如何运用骑兵。” “好,待北面安稳后,我也想到西凉看一看。” “那超就在西凉恭候刺史到来,到时陪同刺史看看西北景色。”说着,他后退两步,雨中拱起手:“超,告辞——” 话语落下,转身翻上马背,扬鞭冲同来的庞德喊道:“走,我们回家了!”后者,也朝对面一行人,拱了拱手,兜转过马头,随马超一起回到自家队伍中,军阵转向时,马超转过头,望向对面模糊的身影,轻声对身旁的将领说道:“将来,也要练出一支纵横西北的骑兵,令明,我一定不会输给他。” “末将拭目以待!”庞德对这位少将军也抱有信心,五千人的队伍开始从视野中撤走,他看了一眼,打马去了前方。 “一定不会输……” 马超抹过脸上的水渍,轻声的又重复了一句。 雨还在下,公孙止目送那支西凉军队消失在蒙蒙的雨帘里,转过头来扫过一众俘虏,声音平静:“我们也该走了。”勾勾手,去卑过来,他吩咐:“把大秦人的重步清出来,挖个坑埋了。” 周围众将聚集,公孙止偏过头,看着他们,原本严肃的神色露出笑容:“战事结束了,我们也打赢了,弟兄们该是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而我要去一趟匈奴、鲜卑一趟,看看管宁和邴原,你们就先回上谷郡,该吃肉的使劲吃,想喝好酒的,去我府上找蹇管事要,要是还有不知什么人的想要捣乱、破坏北地,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该怎么做?” 听着他的话,众人齐齐拱手,大声应和一声。 七月初,一万多骑分三个方向踏上了返程的行程,而这里的消息也在随着时间推移朝南方、东方、甚至西面扩散传播,等到传去中原腹地已是七月下旬了。就在各路诸侯惊讶的同时,在西面长安出来的队伍中,天下将倾的事情正在发生。 然而,公孙止已抵达南匈奴,去卑的地盘上,往后的一些事情也在此行中奠定下了基础。 第两百四十七章 宁馨的夏,涌动暗潮(求点订阅) 雁门郡,灿烂的天光映着部落中一大一小两道影子拖在草地上,一问一答,男人的声音清雅淡然,隐有笑意,孩童的话语咬字颇为别扭,磕巴的回答对方。 “汉话有点清晰了,是谁教你的?” “族族中的先生。” “那你可识汉字吗?” 小孩摇摇头。 男子又问:“那先生可教你们德行?” “什么是德行?” “呵哈哈很多人活了一辈子也不知道德行是什么。”那人蹲下来,望着两颊红扑扑的孩童,“我可能也不知道。” “那先生到族里来教我们什么认汉字吗?” “不对,先生来你们族里,是要教大家怎么做一个汉人。” 那孩童偏偏头,明亮的眼里闪着疑惑,磕磕巴巴的说:“可我是匈奴人汉人是什么” “什么是汉人啊” 一身青衣长袍的男子笑着揉了揉孩童,将随身的木榻放到草地上,膝盖跪在榻上,臀部坐在脚跟上,保持规矩,挺直腰身,目光威严,“这就是汉人,做任何事都要讲规矩。” 远方,绝影悠闲的甩着马尾,啃食茂盛的嫩草尖,几匹不同或相同颜色的战马也在周围嚼青草,几道身影站在草坡上望着那处南匈奴部落里,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正是从云中郡沿途过来的公孙止一行人。 “大首领,需要我去将管先生叫过来吗?”去卑小心的看向几人中年龄最小,地位却是最高的那个人。 公孙止起身拍了拍屁股上带起来的青草,摆了摆手,“我过来就是看看,人不一定要见的,对于我让匈奴人学习汉话、汉字,你有意见吗?” 原本准备让人过去叫族中的那个人过来,听到对方的话语,去卑只得回转过来,躬身笑道:“去卑祖上便是汉人,如今南匈奴又归附朝廷,若能学习汉文,自然是愿意的。” “那你为何与锁奴出工不出力?” “这”去卑低下头,不敢乱动。 明媚的光线洒在草原,人在光里走,之后传来沙沙脚步声,手掌陡然伸过来,公孙止搂着去卑,手指在对方肩上拍了拍,目光却是望着远方的部落。 “你看,大家都是一头黑色头发,黄色的皮肤,外貌上也没有太大的差异,既然归附了,不如就归附的彻底一点,你说对不对?你祖上是汉人,可你终究是出生、长在匈奴,这里才是你的家,那么”语气拖长,又停了停,“你想你的家人过的好一点,还是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去卑的身形在对方拍动中摇晃了几下,沉默了片刻,拳头压在胸口,低头:“去卑明白大首领的意思。” “明白就好。”搂着的手松开,公孙止推搡一下去卑的后背,挥手:“走吧,出征月余,不用陪我,回去家里好好陪家人,我带着部下四处走走就行。” “是。” 去卑正要离去,背后,公孙止的声音响在灿烂天光下,草原的风里,“既然随了我,就好好做事,军队就是要听从命令,没有下次了,你要记住。” 走动的脚步停了停,咬牙又继续迈开步伐走下了草坡。公孙止侧过脸来,看了一眼离去的背影,负着双手在周围数十名近卫狼骑拱卫下朝原野上过去。 “文优觉得,这步棋走的到底是对还是错?”缓慢的步伐中,公孙止看了看余光里,一直随行的中年文士,月余的长途行军,让对方有点不适应,脸色有些发白。 李儒双手拢在袖子里,眼帘低垂,一步一步缓慢行走,“棋子下去棋盘,可就收不回来了,不过也正如主公之前所想,十几年后,辽西鲜卑、南匈奴的这一批孩子,将来只会满口的汉话,除了生活在草原上,坐着帐篷,其实和咱们汉人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所以说儒家的儒有时候真的很好啊。” 身侧的文士皱起眉头询问似的看向旁边的主公,“还请主公明示,长途奔波,儒有些难以想通透。” “儒,柔也。却也是一把看不见的血刀子。”脚步停下压在一株草上,等李儒的脚步跟上来,公孙止望着远方阴馆方向的视线偏转侧方:“这把刀子用的好,可是能把人捅的血淋淋,把一个国家捅的千疮百孔,也能教导一个人、一个国家变的规规矩矩,人们忠君爱国,守正恶邪。” “那么如果将它作为武器,把敌人变成一个个君子呢?”他拍拍李儒肩膀,声音不高,语气平常:“儒以国为尊,则好,可千万别变成,国以儒为尊。” 脚步继续迈开,朝前走去。 李儒立在原地,一名名狼骑从他身旁越过,脑子里还在细思十个字里面更深处的含义,前方,公孙止转过身朝他笑着,说道:“跟上脚步,文优。” 天上白云在走,鸟儿啼鸣来去。 久立的身影似乎明白了话里的意思,快步跟上了前方的脚步。 明媚的阳光照下来。 不久之后,他们去了雁门郡阴馆城见了徐荣,巡视了句注山的关隘修建进度,而后径直朝北去了辽西鲜卑的王庭,对于锁奴,公孙止还是需要经常敲打的,今年开春以来,大量收拢的寒门读书人被派遣这些地方,施行汉学,不管如何,他都要亲自过去看看成果。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南方,之前安排的刺客韩龙终于在那支东归的队伍里,找到了机会 初平三年,七月二十,华阴。 风从附近的群山吹过,林野哗啦啦的沿着林立的旌旗在走,临时搭建在一处树林边上的凉棚静静矗立,人影进进出出,与里面端坐的十一岁少年行礼,随后退去外面,将就地上的落叶坐下来,擦拭汗水。 任红昌在附近下了马,有人靠过来:“御长,队伍中吃的快要断绝了,百官随行的人太多,家眷也多,一路走下来,靡费了许多粮食。” “去向那些护送的将军们各要一些,应急吧,等会儿我去给陛下呈报此事。”她看了看四周,颇为狼狈的队伍,声音压的很低,大抵是不能让他们知晓。 “那些人接了陛下的封赏,总该有回报的,去吧,先派人去问问。”任红昌打发走了侍卫,视野里搜寻一道身影,对方是河东世家,路过河东时,总该可以接济一点,四下看了看,没见到人,只得先去凉棚那里。 身形离开的片刻,一对视线在原地休息的队伍里看向凉棚和女子的背影上,韩龙一身宫廷装扮,躲藏了许多的时日,一直没有机会动手,如今天子出宫,东去洛阳,那么就变的简单起来了。 他眯起眼,晒起了太阳,“先杀皇帝好呢,还是先把那女人给除掉。” 轻声的呢喃,袍袖里,转动着一把匕首。 第两百四十八章 光里的刺,丧人心魄(求订阅啊) 初平三年,上谷郡,七月最后的一天。 天气依旧燥热。 从匈奴、鲜卑回来后,公孙止原本准备上表朝廷为麾下一众将领封赏,在酸儒口中得知皇帝东归准备迁去洛阳,目前尚在途中,对于他而言,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将是特殊的一个时期——曹操的挟天子以令诸侯。 当然,如果韩龙的行刺成功,那就不会再有那样的情况出现……至于他要不要去凑这个热闹,显然不会,四更天时,公孙止就无法安稳的继续睡下去,起床后,在丫鬟服侍下穿衣、洗漱,随后在院中挥舞兵器打熬一下身体,方才去吃早饭,与赶来的李儒、东方胜关在书房,讨论起针对北方边境五郡的官员任命、军队调动、雁门居庸的布防……等等一系列的事,将未来的局势在这几个月里要在他手里确定下来。 之后,三人出门,乘马车驶过凌晨安静的街道,出了城门,转去官府开设的工坊,方才停下,公孙止下了车,其余人拱卫过来,随他跨过独立院落的大门,一股热浪迎面扑来时,视野在前方展开,一排排炉火烧的旺盛,里面的温度更加的热,隐约能看到空气都在扭曲,四周赤着上身的人影来去,或在砧上挥舞手臂击打着通红还未成形的刀胚,耳中全是叮叮叮叮当当的响声。 “当年随我一起的那个陈木匠,听说也在这处工坊里?” 公孙止望着熏黑的火炉,一名铁匠夹着烧红的长条从里面取出,粗壮的手臂挥砸溅起火星的同时,他说了一句,继续与酸儒往里走。 这里呛人的味道让东方胜连续咳嗽了数声,擦拭嘴角,他指向前面:“陈木匠被区区安排在这里做了工令,首领要做的木马镫就在他手中完成的。” 陈木匠名叫田旺,是在白狼原是最早救下的那批人里的,随着公孙止从草原到冀州,又则转来到上谷郡安家,第一个狼喉就是在这人手中雕琢出来的,严格来讲,他算是公孙止麾下的老人。 随着脚步前进,远远的一个四十余岁的男人露出精壮的上身过来,周围狼骑没有上前阻拦,反而有人朝对方打了一声招呼,那人满脸胡子,摇了下手中捏着的马镫,算是打过了招呼,便是过来给公孙止见礼。 这边,公孙止正从成品的兵器架上取下一把还未开锋的环首刀,在石柱上砸了砸,摇头:“够硬,但不够韧性,战场上打几下,非崩断不可,这批兵器最好再检查,不过关的拿回去重铸,兵器、甲胄不好,你们就是害将士们的命。” 陈田旺小心的接过刀,交给旁边的铁匠,在对方屁股上踹了一脚:“上次就让你们这帮懒货多清查一遍,看看,让首领给找出来,丢我的脸啊!把架上的兵器都拿走,好好清查一次。” “好了,别装模作样。”对于曾经的那一批老人,公孙止大抵是宽容的,招手让他跟上来,边走边说:“现在过的怎么样?” “好!好!”陈田旺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满脸都是笑容:“……多亏了首领,当初那批老人,都过的很好,我今年纳了一门,生了个儿子,原本想请首领来吃满月酒的,可惜云中那边又出事……” 公孙止笑着拍拍他,也不嫌对方身上的汗渍,笑道:“吃不吃的无所谓,心意到了就行,你们能过的好,所以要珍惜啊,你现在是工令负责兵器甲胄,可不能出错,要是让将士拿着劣质的兵器上了战场,我可是要杀你头的。” 慢上两步的木匠连连点头,笑的谄媚,将手中的那马镫递上去时,到了后院停下来,陈田旺躬着身子去那边架子上拿过同样的马镫,“首领,这是你吩咐下来的,全部都是老陈亲手做的,到时只需要召集工匠照着样品连夜赶制,数个月至少能让首领麾下一半的骑兵都装上。” “这道不用急,你们有几年的时间来做。”公孙止把玩手中的木质马镫,并非他不想用铁镫,而是北方确实贫瘠,铁矿稀少,纵然东方胜派过几次人手入山搜寻过矿脉,但都没有好的消息,所以在能用木料代替的基本不会用铁。 陈田旺随后又取过其他几样东西展示给公孙止看,一件皮甲在案桌上铺开,像是摸什么宝贝似得,摩挲在那件看上去厚实的甲胄上,笑眯眯的转过身来。 “首领,这可是老陈的婆娘无意想到的,你看里面。” 公孙止看他笑容得意,走上前看了一眼,对方将上面领口翻开,露出一截毛绒,陈田旺搓着手:“首领怎么样?咱们北地冬天冷的能冻死人,我婆娘又是一个怕冷的人,传的再多都无用,后来突然想把羊毛缝进衣裙里……嘿嘿……老陈也是一拍脑袋就想到,要是咱们将士冰冷冷的甲胄、鞋子、裤子里都弄上一层暖和的羊毛,那冬天说不定都能打仗了。” “这到是好想法。”东方胜点了点头。 放下皮甲,陈田旺拍拍胸口,像是献宝一样,举了许多想法,喋喋不休的在说的时候,天边已显出微微的鱼肚白,清晨的鸟儿飞过这片微亮的天空。 “……首领要的马蹄铁现在已经堆积许多了……” “改哪天啊,老陈干脆也给战马做过冬的衣服……就算大雪远行,说不得也是可以的。” …… 说话声中,公孙止抬起头来,天上白云絮,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快点!加快速度——” 马蹄轰踏大地,夏侯惇带着麾下一千骑兵,奔行在去往洛阳的官道上,清晨时,他接到大兄曹操最终斟酌过后的决定,点起兵马作为先锋在前方开道。 此时,天色已是大亮,离洛阳还尚有一百多里,至于陛下的御辇走到哪里,还尚未可知,他在马背不停的催促兵马加快速度,不久之后,前方道路有先派去的斥候回来,将消息递给他,夏侯惇脸色陡然大变。 郭汜、李傕反悔,再次追袭皇帝刘协。随后,铁骑再次狂奔。 下午,阳光偏斜,喊杀声在华阴过去后渐小远去。 车辕在官道上起伏。 哐—— 哐哐—— 官道上,车辕疯狂的转动,在凹凸的坑陷、石子上碾压过去,磕磕碰碰,马车车厢也在摇晃,木质的镶嵌位置在剧烈的抖动下发出吱嘎吱嘎的乱叫,名叫董承的男子驾着车不断朝后方张望,握着鞭子使劲抽打马屁股。 “此地已离洛阳不远了,陛下切莫担忧,微臣就算豁出性命也定保陛下、皇后无恙。”他又抽了一记鞭子,朝车厢内大吼一声。 踏踏踏—— 在马车四周还护卫有数百名宫中侍卫,任红昌也在其中,火红的披风破了数道口子,脸上也染有血迹,颇有些狼狈。在之前,他们过华阴后,被反悔的李傕、郭汜以及张济追击,原本护卫銮驾的数支兵马先后被西凉军击溃,杨定败逃南下去往荆州,白波军杨奉、李乐、胡才等人被杀散,东涧到陕县,四十多里,一路上全是厮杀,连绵不断,尸体都在这一路上铺开,宫中侍女、宦官大多逸散或被西凉兵卒杀死、侮辱。 这一战,朝中大臣也死伤去不少,光是任红昌看到的,如光禄勋邓渊、廷尉宣璠、少府田芬、大司农张义。九卿这样的高官就死了四个,其他人可想而知,剩下的还尚且不知道流落哪里。 车厢内,相依相偎的两道瘦小身影,刘协缩在宽大的帝袍下瑟瑟发抖,稚嫩的脸上虽然害怕,手臂依旧搂着旁边比他小上一岁的皇后伏寿,双唇哆嗦,却轻轻拍打安慰:“不怕……不怕……朕也不怕的,董承说快要到洛阳……那里是先帝故都,会好一起来的。” “陛下……” 靠着瘦弱的肩膀,凤摇在摇晃,少女秀美的娥眉淡淡的蹙着,看着自己都在害怕却还安慰她,贝齿轻咬了下红唇,心下一横,纤手轻轻推开对方,起身朝车外爬过去。 “皇后……皇后你做什么,会掉下去的,回来!”刘协朝前扑过去,伸手拉住半个身子已在车撵外的少女,奋力将对方拉扯回来。 伏寿卷坐在地上,眼中含泪,摇着头:“陛下不要拦梓童……就让梓童下车,减轻重量,好让陛下快些远离郭、李二贼。” 她情绪波动,说起话断断续续,刘协也跟着哭起来,摇了摇头。 “朕才不管,天下人谁死都可以,就是你不能离朕而去……在长安时,受郭李二贼欺辱,都是你陪在朕身边……”他深吸了一口气,擦去眼泪,抱住妻子:“……只有你才是对朕好的人。” 伏寿也抱着他哭了起来。 下午,阳光西斜。 公孙止视察完工坊,又与李儒等人去了白狼骑军营,士卒正在练习控马,奔驰在巨大的校场上,赵云带着几名亲兵从高台那边过来。 “末将见过主公!” “你麾下骑兵乃刚组建,训练的如何?”公孙止背负着双手与对方一起绕着校场在走,偏过头来,目光望着校场上奔跑的新兵们。 赵云毕恭毕敬走在后面,拱手:“都还好,由狼骑抽调过来的数百人带领,大多数士卒都还跟的上。” “再过一段日子,等马镫都制作好了,优先装配你这支骑兵。”公孙止侧过头去,低声说了一句,随后开了玩笑:“……可不许给其他将领说,免得他们到我家里闹腾。” “是!”赵云也跟着笑了起来。 “还知道笑就好,令兄的事已过去了。”公孙止拍拍他肩膀,挥手:“好了,你继续操练士卒,我带着酸儒和文优转去看看营地后面。” 赵云告退离开,这边绕着校场的小道去往后面,白狼骑的营房大抵是不够用,那俘虏的罗马辅兵正汗流浃背在挖掘地基,或运送着木梁抬上墙壁搭建,周围监工的士兵不时抽打想要偷懒的身形,“不要磨蹭,赶快抬过去!”不时会喝斥几声,不过对方也是听不懂。 “东方、文优,你们觉得韩龙会何时动手?”公孙止目光扫过热火朝天的工地上穿梭的大量人影,身后俩人对视一眼,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那位陛下东归,各路诸侯都去凑热闹,无非想要的是封赏……可要是陛下突然在他们面前死了……我很想看看这些人会是怎么一个样子。” 他负着手望向西边的那一抹黄昏,眼帘眯了起来:“……尤其是想要借皇帝的手除掉我的那两个人……会是怎样的歇斯底里呢?” 双唇微张,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双唇,残阳如血。 ……… 残破的洛阳城在夕阳余晖里显得凄凉。 残红的光线洒在破损的宫墙上,曾经那把大火燃烧的黑痕仍旧攀爬在上面,白砖砌成的宫道上满是荒草,刘协牵着伏寿的小手站在宫门,视野间一片荒芜,他籍着石阶,颓然坐下来,眼泪再次垂落,周围歇息的身影中,有人看了过去。 “各路将军跑来迎驾,皆无一人真正关心过朕,都在盘算着能从朕手中能拿什么好处。”刘协捏着拳头,捶打在膝盖上,周围近侍、皇后拉住他,声音又说:“待朕重新拿回皇权之时,一定要重振我汉室威严……一定!” …… 城外。 打着夏侯二字的旗帜招展,铁蹄狂奔已进入洛阳城的范围,已能看到城廓,四野之下,百姓凋零,除了残垦破屋,早已看不到人影,然而马背上的将领,心里陡然发慌,明知皇帝已入城,他心中仍然不安,片刻后,到了城下,见到原本是朝中大臣俱都衣衫褴褛的在门外四处搜索柴禾,或地里寻些草根、野菜。 听到马蹄声,抬起蓬头垢面的头颅,待见到曹字兵马过来,他们眼眶泛起湿痕,拔腿朝城中跑去,有人摔倒,又爬起来,边跑边激动的哭喊着:“陛下!兖州曹操援兵来了——” 声泪俱下。 夏侯惇停下骑兵,先行封锁了街道,把守了城门,后方的五万兖州兵马也在陆续抵达,曹操骑马在队伍前方,望前方的城门,沉默了一阵,不久之后,他带着数千人入城。 入目的是野草丛生,原本行人来去,热闹而祥和的街道,已经没有了。 这是洛阳…… 在不远,依旧是巍峨的宫墙,还矗立在那里。 …… 宫墙下,任红昌寻了清水洗尽脸上的污秽,带着两名女护卫过去哭泣的陛下那边,彤红的光线倾斜在石阶上的身形,斜斜的倒映在地上,周围显得安静,只有刘协的话语响在风里。女子也静静的站在那边,听着对方发起的宏愿。 随后,阖上眼,阖眼的过程中,余光里歇息的众人之间,一道身影在光线正慢慢站了起来,她觉得可能有想要走动,没有过多的理会,毕竟自己也很累了。 那边,身影的脚步很轻的走过或蹲或坐的人群,朝石阶上的背影一步一步的靠近,手插进了袖口中。 …… 宫门外,马蹄疾驰雨点般落在街道上,落魄的朝臣中,有人跟在战马侧面大喊:“陛下,援兵来了!兖州兵马已来迎驾——” …… 轻缓的脚步在加快,匕首掏出了袖口,锋芒嗜血。 …… 听到救援的声音过来。 刘协转过头,朝后方看去。依靠石柱歇息的任红昌也睁开眼帘,周围的人朝宫门看过去。 …… 女子看到刘协背后靠近的人影,整个汗毛都竖了起来,张嘴,迈步的瞬间。少年皇帝望着眼前的阴影站在咫尺的距离,声音迟疑的发出:“你……” …… 遥远的北方。 公孙止放下手,望着最后一抹余晖落山了,他转过头,对身后的二人,笑着开口:“走吧……” …… 一抹锋芒刺入年少的身体里,拔出……又刺……拔出……鲜血溅满了地上。任红昌张大嘴,极美的脸扭曲起来,双手一下抱住了头,望着倒下的身影。 “啊啊啊啊啊——” 西边,夕阳也落下来了。 第两百四十九章 惊天的刺客,冒险的曹操 黑暗降进视线,血光、着龙纹衣袍的尸体倒下。 “啊啊啊啊——” 任红昌手插进发髻,瞪大眼睛尖叫出的瞬间,降下的黑暗里,提着匕首的身影推开旁边着瘦小的少女,朝崩溃的女子疾冲,昏暗的一丝光线,人影憧憧混乱奔跑,在叫喊,有人与刺杀者相错而过,去抱地上的皇帝,有人拔刀扑上来。 呯呯呯匕首抵过连续劈下三次的刀锋,快步冲刺的身影与一名女侍卫交手错开,缳首刀自对方手中掉落,叮当的脆响,握匕首的手掌拂过白皙的颈脖,韩龙面无表情的越过去,反手一拔,噗的一下,一股鲜血顺着伤口涌出,那女侍捂着涌血的脖子,跌跌撞撞向后倒退,视线开始倾斜,眸子里映着刺客的身影朝御长而去。 “御长!小心——”她发出最后的声音。 任红昌被声音惊醒,宫门外马蹄声、火把光正过来这边,昏黄的光芒映着冲来的刺客划过眼帘,瞬间拉近,她瞳孔陡然缩紧,拔出腰间的长剑,“啊——”的大吼,双手握住剑柄,剑芒划过轨迹,全力的劈砍而下压在对方匕首上,惊艳的脸孔扭出狰狞,剑锋压着匕首,吱吱呀呀拉出一长窜的火花,闪烁的映出对面刺客的面孔。 那是一张比她还要小的男人的脸。 “为—什—么—行—刺—陛—下!”任红昌湿红双眼盯着对方咬牙一字一句的说出声。 外面,马蹄声、脚步声急骤,甲胄兵器在跑动中发出微微的震抖声,韩龙仍旧面无表情,只是微微的偏了偏头,听到外面军队的动静越来越近,下一秒,抬脚掀起了宫袍,直直踹在任红昌的小腹上,娇柔的身子踉跄后退几步,视野摇晃间,韩龙跨步贴近,匕首猛的刺出去的一瞬。 有脚步声,轰然踏向石阶。 魁梧的身形猛冲进宫门,一杆沉重的黑色大枪刺破空气般,呼啸而来,韩龙止住去势的匕首,全力侧身一架,金属相处,呯的一声巨响,将匕首压了回来,整个人如同炮弹般横飞出去砸在人堆里,扑倒了几人滚落地面,半个呼吸间,又快速爬起来,翻过石栏朝宫里飞速奔跑。 “追!他手臂断了,跑不了多远”将领招手,跟来的数十名甲士挤开人群飞奔追了出去。 任红昌捂着肚子惊魂未定看向救下自己的那名将领,还未来得及道谢,右侧宫门外,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一道着甲的身影领着数十人大步进来,声音雄厚有力:“元让,陛下在哪里?!” “陛下在那边”持大枪的将领正是夏侯惇,他转头看了看那边,被一众宫侍哭喊围拢的尸体,沉下嗓音:“大兄,有刺客行刺,我来晚一步就一步!” 涌来的亲卫将宫侍分开,曹操站立在血泊中的尸体前,有侍卫探了探鼻息,低下声音:“主公,陛下死了。” 曹操捏紧拳头,紧抿嘴唇沉默的盯着尸体。 旁边,一名青年文士皱眉中,拉过身形高大宽肥的侍卫:“仲康!” “郭祭酒,何事?”许诸对于皇帝死不死没有什么感觉,语气平常的拱手,随后躬下上半身,对面郭嘉附耳低声几句,他便点了点头,挎着虎头刀带了几名甲士走去宫门外朝入城的士兵中招手,声如铜钟:“你们随我来!”便是将宫门封锁,握着刀柄,呯的一下拄在地上,仰头对着徒步赶来的公卿大臣们大声开口:“我家主公有令,陛下长途跋涉东归洛阳,已是疲惫不堪,你们就不要来打扰了,各自找地方歇息,明日再来拜见。 与此同时,宫门里,郭嘉遣出许诸后,快步走到沉默的身影旁边,“主公,现下不是考虑是何人所为,该立即封锁消息,不能让天下人知道陛下死了,不然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计策,将不再有。” “奉孝觉得该如何做?” 曹操望着刘协的尸体片刻,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声音有些苦涩、哽咽。 火把上噼啪爆响了一下,跳出一朵火花,映着郭嘉的视线扫了周围三百多人的宫侍,竖起手掌做了一个切下去的动作,“知情的都杀了。” 背影转过来,曹操阴沉的看着他,眯起了眼睛。 踏踏踏踏踏—— 残破的宫宇间,脚步声在跑,因为手臂剧痛的关系,步子终究跑不快了,身后破空疾响而来,呯的钉在檐下一根柱子上,追袭的数十名青州兵紧跟在后,有人放箭逼迫对方的路线,不久后,一堵倒塌的柱子和一些砖石挡住了刺客的去路。 是一条死路了。 韩龙取下口中含着的匕首,捏在尚能动的另一只手中,嘶吼着朝数十名士卒扑过去 “奉孝想到了就去做吧!”曹操轻声说了一句,从地上抱起刘协的尸体交给一名护卫,“剥下龙衮,寻一口井,丢进去。” 旁边,皇后冲过来,一把拉住那护卫,哭喊:“曹兖州你要做什么你要把陛下带到哪里去,陛下还活着你救救他啊求求你把陛下还给我!” 曹操抿着唇,用力将抓住护卫的那支手扯开,挥了挥手,护卫抱着尸体点头去往深宫,伏寿颓然跪坐到了地上,眼泪吧嗒吧嗒的掉落,微张的双唇里已经发不出哭的声音了。曹操蹲下来,取过一张绢帕丢到少女手上,然后缓缓起身。 “不要哭,皇后不能没有丈夫大汉也不能没有皇帝,臣曹操,给你们重新找一个就是了。” 他看过夏侯惇,后者会意,又带来数百兵卒进来,准备将宫门里簇拥的三百多名男女宫侍带进宫殿里,一道身影陡然过来,在曹操面前跪下,“妾身乃是宫中御长,愿侍奉新‘陛下’和皇后。” “宫中御长你熟悉宫中事务,也好那你和你的人留下吧。”曹操拍拍瘦弱的肩膀,走过去半步停了停,只有对方听得到的声音在说:“好好看管宫室,不要因为你长的美,我就不杀。” 任红昌咬着唇,看了一眼前方的少女,低下头:“是!” 曹操欣慰的点了点头,脚步方才迈开朝宫门过去,片刻后,有士卒从宫殿中过来:“禀主公,那刺客已抓到。” “带下去,我要亲自审问。” 步伐停下来,随后折转,跟着那士卒过去,路过之前带进一众宫女、宦官的宫殿时,凄惨的求饶和死亡的惨叫响起廊檐下,夏侯惇擦着血淋林的手,提枪从坍塌的殿门中出来,随着曹操一起走关押那名刺客的房间。 千疮百孔的窗户有火把的光芒斑驳的投在外面的地上,里面正在拷打,传来鞭子抽响皮肉的声音,推开门,一名被剥了衣袍的刺客捆在殿柱上,几名士卒一边大声询问,一边抽打对方,壮实的身体上,被抽出一道道血淋淋的伤痕,狠的位置,一些血肉都不见了。 发髻散乱的刺客只是垂着头,咬牙的哼哼几声,连句求饶的惨呼都未曾发出。 “倒是条汉子,可惜了啊”拖着披风进来的曹操见他模样倒也感慨一句,拔出剑探到对方下巴,挑起低垂的脸,“你是刺客,受人行事,只要你说出是谁在背后想要行刺陛下,我饶你不死。” 韩龙半拉着眼帘看了看对方,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露出带血的牙齿:“你为何这般蠢,明知我是刺客,就该知道,来行刺皇帝就没想过要活着离开。” “但陛下没死!”曹操面无表情的开口,听的身后的夏侯惇撇了撇嘴。 “休要唬我”韩龙口中淌着血,嘶哑的笑出声:“我下手,从来都是要害就算现在没死,等会儿也会流血流死的,说你蠢还真是蠢哈哈哈” “你这贼子讨死——” “兄长不可!” 后方,夏侯惇陡然暴怒大喝,他性子鲁莽,可向来最为敬重自家大兄,挡下就抬起大枪就要戳过去,此时,屋外有人进来,也陡然大喊出声。曹操听的出声音是谁,回头正见曹纯大步走进来,他看了看被捆缚的刺客,对方也把视线转过来,开口笑了下:“原来是曹兄。” “子和,你何时认识这讨死的刺客?”夏侯惇放下枪在俩人之间来回看了一眼,有些迷糊了。 见曹操的目光也望过来时,曹纯拱起手,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开口:“一开始我也不知,本在后面督军,见到郭祭酒让李典、乐进二人急匆匆的带兵出城后,方才知晓陛下被害,过来这边就听到你们的对话,到了门口方才看清这刺客竟是故人”话语停顿了下,他看了看韩龙,“这人是公孙首领的人,在冀州黑山我们就是熟识。” 曹纯的声音在屋内回荡,曹操闭着眼倾听了一阵,眉头舒缓开又皱起来,屋中火光摇曳,他陡然抬起剑,一剑朝捆缚的刺客斩了下去—— 噗! 绳索断开,坠落到地上,噌的一声,长剑归鞘。 “给他上药,压下去看管!让公孙止亲自来要人——”说完这句,提着倚天剑,转身离开。 深夜过去不久,百官颤颤兢兢的正在破烂的房屋内熬过这个凌晨,洛阳外的远山、原野上骑兵四散奔弛,深邃的黑夜里,周围显得安静,奔行的火把偶尔会在几里,或数十里找到偏僻的人家,几名骑士过去敲开门,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妪慢腾腾出来。 “你家可有孩子?”有声音在问。 老妇人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睛害怕,然后整个人都缩回去想要关门,就被对方一手推开,蛮横进来的身形将她挤到,举过火把看了看不大的屋中确实没有任何人后就退了出去,那老妪害怕的哭起来:“我儿子在洛阳大火时就被西凉军杀死了你们也把我这老不死的也带走吧” 然而,几人并未理她,翻上马就离开这里。 另一边,同样也有人在漫山遍野的搜寻,最终在离洛阳几十里的北面一处山坡上找到一户人家,敲开门,家中是一对夫妻,还有一个儿子,十一二岁大,那男人一看士兵的打扮,连忙拉着妻子和孩子往后退,眼神警惕:“你们想要什么家中有看得上尽管拿去” 走来的骑士指了指他怀中的孩子,招手,另外几名骑兵径直过去将吓哭的孩子夺走,妇人哭喊着扑过去奔向儿子,其中一人转身拔刀当头劈在女人的头上,鲜血溅了旁边丈夫一脸。那挥刀得骑士指着男人,摇了摇头,随后与同伴一起带着大声哭闹得孩子离开这里。 只留下男人抱着妻子的尸体嚎啕大哭,在这片夜里传开很远,不止这一处,还有很多地方,杀人、抢夺孩子的事不停的发生。 天蒙蒙亮起来。 睡梦中的董承被人粗暴的从房屋角落里拖拽起来,他尚未回过神,就被如狼似虎的士卒带着走近了皇宫,带去了一间尚算完好的侧殿里,进去后,他才发现已数十名朝中大臣都被集中在这里。 不久,门外,曹操的身影带着一队紧握兵器排成长列的甲士,踩着整齐的声响朝这边过来,他身旁同行的还有一名衣着朴素的男孩,相貌上竟与当今陛下有几分相似。 正是从众多孩子中挑选出来的。 进屋后,他直接了当的开口:“诸位,陛下昨夜被人谋杀,若是消息传出去,天下就会真正的大乱了——” 第两百五十零章 曹操的谎言 “曹孟德!你说什么——” 有人仓惶的站起来,踢到了缺角的几案,大声朝门口的曹操叱喝,他双手挥舞去摸腰间的兵器,陡然才发现自己被人请来的,走了两步停下来。然而在座的又何止他一个人站起身,董承一路护送天子过来,历经数次血战,听到这个消息,身影发抖的摇晃。 曹操径直过去,走到众人面前,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悲或怒的面孔,“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怀疑陛下是我曹孟德所杀,可你们想想,四世三公的袁本初不来,荆州的刘景升是皇亲吧?他也不来,河内的王匡没来吧?唯独我来了……”生吸了一口气,拳头陡然砸在墙壁上,声音拔高:“……难道我来就是为了杀皇帝的?当初是谁第一个散尽家财勤王的?又是谁在董贼挟陛下迁都长安时,坚持追击被徐荣打的狼狈,差点殒命的?” “诸位好好想想……”他语气缓了一下,望向屋中的数十人,侍中台崇、尚书冯硕、司空张喜、卫将军董承、执金吾伏完……等等。 他说道:“……我曹操何必做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 火光摇曳,照着一位位沉默的大臣身形,众人侧面,头发花白的太尉杨彪低垂眼帘,盯着桌面,嗓音缓慢开口:“曹兖州自辩的话确实有理有据,诸位大臣不妨先心平气和下来。” “那可是陛下啊……我怎的心平气和!”董承忍不住往前走出几步,周围甲士拔出半截刀身逼迫过来,他只得后退,望着对面的曹操:“那刺客呢?你说不是你杀的陛下,何人可以为你作证?又带这个小娃娃过来是何意?” 一连几个问题,曹操摆了摆手,让侍卫退开,“刺客被捉拿时,已自尽身亡,至于何人为我作证……”他拍了拍手,门外等候的任红昌走进来,她是宫中御长,大部分人是见过的一两面的,自然是认得。 “红昌见过诸位。”此时,女子收敛了原有的媚态,神色清冷朝众人行礼,“曹兖州的话确实如此,那刺客混迹在陛下东归的队伍里,等到了洛阳,大家都精疲力竭疏加防范动的手,妾身亲眼看到那人动的手,对方还想过来杀我,随后被曹兖州的部将救下。” 曹操挥手,让她下去,再次看向董承、杨彪等人:“或许你们也会认为她是被我逼迫的,但事情已经发生,绝不能让陛下蒙难的消息扩散出去……” “曹孟德,所以你这是要扶持一个不是皇帝的陛下?”尚书冯硕勃然大怒,脱下步履掷过去,“你这与造反有何区别。” 破旧的鞋子砸在胸口上,曹操脸色如常,挥袖拂了拂上面的灰尘,“我话尚未说话,冯尚书可否听完?” “诸位也知天下不太平,各路诸侯人心思变,若是听到陛下不在了……你们说这汉朝会怎样?先不说南面,就光河北的袁绍就敢竖起大旗,他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到处都是,你们当中也有吧……当天下无主,大汉朝就真的完了。” “所以你就有此想法?荒唐!”冯硕再次大声打断。侍中台崇也摇头道:“曹兖州这话不妥,陛下就算蒙难,天下刘姓皇室尚有许多,如荆州的刘表、远在西蜀的刘焉,何故寻一个长的几分相似的庶民小孩来冒充……” 两次被打断话,曹操望着这二人皱起了眉头,手握在了倚天剑上,声音变得低沉:“操正要说到这里,刘景升和刘君朗你们选谁?很难选吧,等选出来,再派人去通报二人,一来一回的时间,信不信袁绍、袁术就有足够的理由起兵造反,心怀叵测的其余诸侯,如西凉的马腾、韩遂二人,那缩在徐州的吕布,还有最南的交州士家也会跟着起哄,到时多少人会称王称帝,弄的九州遍地烽烟,拿你们项上人头赎罪都不够——” 他说到这里,对面的冯硕猛然上前,“狡辩!”二字尚未说出口,曹操锵的一声拔出长剑,怒喝:“汝视我曹孟德之剑不利否?!”一剑斩下,鲜血噗的四溅,火光被挥起的风晃动了一阵,半边脖子斩开的尸体向后仰倒下去。 血腥味弥漫房间。 “……曹兖州说归说,何必杀人。”杨彪依旧面无表情,他看了尸体一眼,转过脸来:“老夫还想听兖州说下面如何安排。” 绢帕擦拭过剑上的血迹,曹操让人将尸体抬出去,看过浮有惊色的众人,倚天归鞘,推了几乎吓瘫的孩童上前,“一面让他暂时冒充陛下,一面大家商议选谁来登基,有了眉目,便遣使者去通报,这才万全之策。” 在座数十人面面相觑,纵然心里也有些不服,但细想下来,却也是只有如此才行,否则一旦此时公开陛下蒙难的消息,整个汉朝都会大乱。 “可这孩子也不像陛下呀,若是被人认出,我等岂不是都变成乱臣贼子。”董承终究有些动摇,看了一眼那怯生生,一直盯着尸体发抖的农家孩子,吓得都不敢哭出来。 “这天下又有多少人能有机会面见圣颜……”曹操伸手握住‘刘协’发抖的肩膀,目光凶戾,贴着哆嗦的身板朝前倾,望着众人:“只要我和在座的诸位说他是,他就是真的!” 手掌沉沉的拍了拍‘刘协’的肩膀,曹操搂着对方转身朝门外走去,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传来:“好了,洛阳残破已不能让陛下坐了,我兖州也不可能放着不管,就都随操去许昌吧。” 大步出了门,曹操将怀里的孩子交给一直恭立等候的任红昌:“好好教他皇帝该有的礼仪,还有皇后那边,你也一起办妥,出了差错,我就杀了你。” “是。” 女子拉过这个农家孩子,低头看着下垂的视线中,黑色的衣袍过去,方才敢抬起头来,望着远去的背影,终于体会到权势,不是一个人得了多大的官,有多大的权利,而是这个人举手投足间做下的事。 这才叫权势。 …… 长长的宫道,高高的墙壁已褪去颜色。 步履走过缝隙里满是荒草的地砖,站定下来,曹操负着手仰头望着升上来的天光,胸口里吐出一口气:“奉孝,你说这天下将来会是怎样的?我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世事无常罢了。”身后,跟来的郭嘉笑着说道。 曹操嗯了一声,摊开之前握剑的右手,侧过脸来:“刚刚杀一个尚书,如同杀猪宰羊,等入了许昌,万事就由不得他们了。” “那往后,主公该如何自处?” “先扫清天下再说吧……还有此事莫要对文若说起,他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嘉自然明白。” 声音与话语细细碎碎的响起长长的宫道上,轻描淡写的一言一句,看似毫无意义,却是关系到天下,漫天灿烂的光线中,声音越拉越长、渐渐小了。 这天下午,士兵整队集结护卫着皇帝御銮开拔出了城门。 微微西斜的天光里尸体永远的遗忘在枯井中。 车撵上皇后疏远的与旁边的陌生人保持距离,回望身后破旧的城池,越来越远,未来的路是怎样的,她看不清了。 途中,有斥候快马而来,冲向前方的队伍,带来消息:“启禀主公,杨奉带兵马数千要来见陛下。” 马背上,曹操看着素帛上的内容,头也抬,轻声:“子和、元让、仲康,你们带兵马过去灭了他。” “对了,子和。”他目光抬起来,正要骑马离开的曹纯停下转过头来,曹操敲了敲手指:“打完后,你领数百骑去上谷郡把子脩带回来,顺道让白狼来许昌领人。” “好!” 那边点了点头,纵马飞奔而去,不久,军中的号角吹响,朝北面名为杨奉的白波军杀了过去。 天光北去,转眼已到了八月中旬。 公孙止,正在院中逗弄快要一岁,正在‘啊啊啊’学说话的儿子,蔡琰正在檐下缝制一身娃娃衣裳,不时抬起头看向院中戏耍的父子俩,脸上洋溢着难以言喻的笑容。 “真希望时间就这样过啊……”她想。 第两百五十一章 商云似锦,话语催归人 盛夏,八月中旬,上谷郡沮阳城。 初平三年开春以后,北地草原的各宗贸易大部分由商人和官府合作,剔除了当地世家大族的插手,这样的情况在这时代时比较少见的,整个上半年,各地商贩先是观望一阵后,大量的入驻这片土地上,工坊、商铺一直都在持续增涨,同时也给当初迁来的黑山百姓有了许多出路,逐步开始相辅相成起来。 本就是天气炎热的时节,整个上谷郡范围,除了驻军的方向外,到处都能见到车队、马队南来北往的穿梭,城中街道上人流如织,货物交卸的区域,劳者、商贩聚集在这灼热的天光下形成一股滚烫的热浪,汗流浃背装卸货物的雇工来往,累了停歇下来喝口水,擦拭脸上的大汗,着急赶路的商人大声的朝他喝斥,让他们抓紧时间,随后吵吵嚷嚷起来原本处于边境的大郡,往昔会受到鲜卑、乌桓的骚扰、劫掠,赶走北地贩马、牛羊筋骨、皮肉的大多都是世家的大商队,也或挂靠在这些家族名下的商人,有护卫的保障才敢过来这边。 如今,最近的辽西鲜卑步度根、轲比能相继死去后,原本庞大的势力近半已经归附在幽州刺史公孙止的麾下,而雁门郡的南匈奴中一部也受到了管辖,商路变得通畅、危险也几乎降到了极致,虽说最近的商道雁门、居庸被封闭,但太行山上的山路却是在黑山军于毒的保障下,清剿了数支盘踞山野要道的山匪后,变成了最热的道路,上党郡附近山路上的百姓也在路边摆起了酒肆、驻足的旅店。 若是视野从天空俯瞰而下,整个太行山脉上,来往的商队川流不息。 与繁荣的商业相比,沮阳城中除了富商豪绅和衣着朴素的百姓外,也有不少单衣长袍的文人骑马挎剑,或长途跋涉随商队一起来到这边,其中一部分虽然称赞公孙止抵抗外族有功,话中也呼吁他将胡乱采用人才的门径关闭,另一部分出身一般或不好的文士与对方反驳,一时间酒肆生意饱满热闹,毕竟他们大多都是来沮阳东方胜门下报名前往鲜卑、匈奴任教一年,回来后就可出任官吏。 汉朝想要做官的途径,有些狭隘,很多大家族在某些地方甚至垄断这样的晋身之阶,如今这样的途径,正是让他们看到了无数的希望,又岂能让人轻易毁去。一时间,文人聚集、墨端笔尖,拉帮结友开始针锋相对的口伐、对喷,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大有文会的兴起。 城外,一人牵着马匹,剑悬于腰间,从西面居庸关过来,地势从崎岖变得平坦,路过的原野从荒无人烟变得人满为患,陆绎不绝的从身旁来去,视野之中,山间披着盛夏的苍翠,那人望着前方各种冒烟的工坊、嘈杂嘶鸣的牛羊市口,这样繁盛的景色,让他心潮澎湃,一种身在乱世却有一股安全的实在感。 “人说公孙刺史凶野成性,四处杀戮,可治下却是如此盛景外人之言当不得真啊!” “可不是,这位兄弟看样子初来上谷郡吧?” 他穿行在牲口的互市里,看着四处都是讨价还价的身影,感慨了一句。侧旁,一个牲口圈棚正收了一笔定金的商贩转头过来,看到对方衣着打扮,脸上到底留有对读书人的恭敬,笑着做了回答。 那读书人停步下来,饶有兴趣的看着商贩,倒没有开口。 “乱世做买卖,那可是随时掉脑袋的,要不是刺史恩泽我们这些商人,保障了北地安全,我们哪能有这口吃的?”那商贩是北地人,身形高大,见对方停下,谈性也起来了:“不过也就这里能看到,我就是从幽州过来的,辽东鲜卑和乌桓可不是那般让人好相处,一个弹不好,货丢了不说,命也保不住,所以还是上谷郡这边妥当,辽西鲜卑的锁奴和匈奴的去卑都是咱们刺史手下的人,商队去草原,都是客客气气的,不瞒你说他们部落里还有许多像你这样的读书人,过了一年后,明年可就都回来做官了,这位兄弟也是来求出路的吧?” “我先来看看,若是真如你所说,大概就在这里求官了。”那读书人也不隐瞒。 商贩一拍大腿,说道:“我就看兄弟谈吐非一般人,过去求官准能成,不过远去草原总的有匹好马才行,兄弟手里牵的这匹马,年岁也大了,到时走的慢不说,也很难熬过冬天,我这里刚好有一匹好马,对了对了,还有过冬御寒的毛皮,拿去城里让裁缝做一件大氅,风雪无阻” 原来说了这么久,竟是圈他买东西,书生笑着摇了摇头,牵着马从叨叨絮絮中离开,不久之后,他走入城里,走了几家催生出的歇脚馆,方才定下一间小房,寄存了老马后,便是去街道上去寻府衙,远远的,那边已排起了长龙,数十名如他这般打扮的文人在那边登记名册,队伍的后方,临近街道的位置有许多类似酒摊,大多聚拢那边的文士谈笑风声的说起未来的事,也有人大声喝斥这样的举措不当,将来商人逐利、天下各路诸侯都在效仿此举如何如何。 “堂堂官府不做正事,竟与商人分红逐利,沉疴一气,让世人笑话我上谷郡竟这般苟世利俗。” “公孙刺史虽有逐外族之威名,可在政事上却是让人笑话。” “有其父必有其子罢了” “尔等休要乱叫,公孙刺史此举养活多少百姓,开此晋身之举措,也让我等无晋身之门的读书人有了期望,怎的倒了你们这些人中变成了笑话,依我看诸位才是无知短视!” “这些兄台说的不错我挺他!谁不服啊!” 吵吵嚷嚷声中,排着队伍的书生也在沉思理解他们话语中的意思,随后,排队的队伍轮到他了,笔吏擦了擦脸上的汗渍,展开新的一卷竹简,拿起笔,抬起目光看向面前的书生。 “在下田豫,字国让,虚岁二十二。”他供起手,语气平和。 沾了墨的笔尖写下了这个名字,然而这个名字在这个时间段、这个环境里与公孙止的名字一比,就显得并不是很特别的存在,也没有多少人在意。 “有劳了。”道谢一声,名叫田豫的青年领了一枚刻有官府特制的令牌后,转身离开这里,回去的路上便看见一队牵着马进城的骑兵挤过了长街,从他眼前过去,相错而过。这支骑兵,正是身形魁梧彪壮的曹纯,他籍着地址找到了一处府邸,走了进去。 “子脩,该回家了。” 见到欢喜迎接而来的身影,他便是这样开口说道。正休息在家的曹昂,脸上笑容消减了下去,捏了捏拳头,眼神坚定的看向对面的,“叔父,我不想回去。” “可你母亲思你病重在榻了。”曹纯目光微移,咬牙低声说了一句,“随我去公孙首领那里道个别吧。” 坚定的目光,动摇了。 快要晌午,阳光温热的庭院,穿着小小的鞋子,蹒跚走出两步的孩童啪的一下跌倒在地上,“啊啊啊哇啊啊”叫声中,孩童自个儿翻坐起来,学着对面父亲的动作,将脸上的灰尘拍去,咿咿啊啊的叫唤,眼眶有些湿红朝檐下的母亲那里爬过去。正缝着针线与香莲一起做小衣的女子,看着灰头土脸爬过来的儿子,伸手过去抱起来,白了一眼庭院中站立的男人:“夫君也真是的,哪有九个月大的孩子就开始走路的啊,你看看把正儿摔的。” 附近,还有许多人,斯蒂芬妮坐在一张小凳上撑着下巴看着着家人,杰拉德在廊檐下又开始与典韦角力,摔的呯呯乱响,潘凤买了一堆吃的和李恪坐在石阶窃窃私语,听到夫人的话,小声嘀咕:“记住啊,慈母多败儿,以后你娶婆娘生了娃,可千万小心” 说话间,公孙止一身单衣,显得轻便,走过去从妻子手中抱过哭闹扭动的孩子,重新走回庭院里,摇了摇头:“谁叫你没事给他名字多按了一横,老子打江山,儿子坐江山,要是坐不稳,全家都完了。” “圣贤可没打过江山夫君又开始信口乱说,小心让外面那些儒生听了去,又多了一条数落你的话。” 蔡琰缝一段袖口,一边说着话,手指顿时被绣针扎了下,她放到嘴里吮吸:“什么坐江山的夫君还是慎言比较好,而且正儿还小,你就把这把大的担子落到他头上,会不会太早了一点。” 那边,把正儿放到地上立好,公孙止扶着他慢慢走出两步,又放开手,“我的儿子就不能太弱,省的将来被人打,我这个当爹的还要跑过去帮忙,叫人笑话。” 走出一步的孩童嘭的一下,又趴在他面前,正儿怕了父亲的折腾,抱着两条手臂,收拢小腿卷在地上,打滚就是不让公孙止来抱,惹得檐下的蔡琰和香莲呵呵笑了起来。 不远的斯蒂芬妮,本在苦想着回到家乡如何巩固自己属于自己的权利,听到公孙止陡然间说起的话语,脑海里一条大胆的设想开始串联出来,再看那边抱孩子的男人,眼神里有了不一样的情绪。 另一边,潘凤也陡然从地上起来,把旁边的李恪挤的跌倒,大叫:“潘无双火急火燎的做什么” “赶着出去找一方媳妇儿,快点生娃!” 回答的声音已从院门那边传了过来,旋即,就听那边哎哟一声,李恪连忙跑过去,就见潘凤那厮与一道身影撞成一团瘫在地上,旁边,曹昂皱眉,心情低落的看过来:“首领在吗?” 第两百五十二章 争执、警告 天光和馨,白云在走。 孩童在地上咿咿呀呀的打滚扑腾,蔡琰脸上洋溢着笑容看着这父子连温馨的一幕,这才是她想要的一家人的感觉,也是最近打败大秦人后,公孙止回来不再出去,才慢慢形成的氛围,用公孙止的话说:“自己又不是大禹,哪能天天在外面,过家门而不入的,再说自己也不是宦官,怎么能放着漂亮婆娘独守空房。” 家中管事蹇硕听到这句后,为此一连几天脸色都阴沉着,吓得侍女、仆人大气都不敢喘,想到这里,蔡琰又笑了起来,扎破的手指也不感觉疼了。随后,她放下针线,去把正儿从地上抱了起来,戳戳脏兮兮的脸蛋:“你爹爹可是狼王喔,将来也可不许丢你爹爹的脸,不过在此之前,先把脸洗干净才行。” “哦啊……啊……”正儿看着蔡琰张牙舞爪的大叫。 公孙止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然而,看着温馨的画面,多少让他感到温暖。片刻后,温馨的画面被脚步声打破,李恪急吼吼的跑过来:“首领,曹头领来了。” “子和?”蔡琰轻轻拍打胸前的孩子,“看来夫君有事要做了。”转身带着正儿,让香莲将檐下的针绣拿着带进屋里。 前院的大门口热闹起来,不管是城外的狼骑还是院中负责守卫宅邸的狼骑都与曹纯相熟,见到对方回来,不少人忍不住朝他打起招呼,“曹头领这次回来是不走了吗?”“……什么时候再带弟兄们出去遛马啊!”甚至有人喊出声:“曹头领,我可是想死你了!” 身影一路进来,曹纯不断的冲他们点头、应和,等走到庭院中,见到那人时,眼眶都有些湿红了,深吸了一口气,朝前方抬臂拱手:“首领。”这个称呼也只有当初最开始追随公孙止的一批老人还在沿用。 “回来了?” “过来一趟,等会儿就要走了。”曹纯吸了吸鼻子,看看周围望过来的目光,脸上浮起笑容:“想不到弟兄们还记得我。” “这么快就要走,看来是要带子脩回去了吧?”公孙止拍拍他臂膀,脸上也有笑容,“……快到晌午了,吃了饭再走不迟,虽然你是曹兖州亲族,但在这里,就是我公孙止的兄弟。” 转身踏上石阶,语气加重:“……一起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兄弟。” 曹纯拱手,大步跟随走进正厅,随后让身后低头垂目的曹昂一起进去,潘凤鼻子塞了两团草叶上前拉着李恪就朝里面过去,“走走,找媳妇不急,好歹先把饭蹭来吃了。” “……”李恪微微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人。远处典韦站在廊檐下看着进去的背影,转头对旁边的杰拉德问道:“咱们要不要也去吃饭?” “不去,你们东方人吃饭的规矩太多。” “那行,叫上你妹妹,咱们去外面吃,我老典请客。”典韦难得豪爽一次,拉着杰拉德朝外走,后者张望周围,“斯蒂芬妮刚还在这,怎么不见人了……” 这边,潘凤俩人跨进门槛,厅中的圆桌前,三人已落座,便偷偷摸摸的贴着墙角坐下来,侍女过来传递菜肴时,首位上的公孙止倒了上酒,那边曹纯双手端起酒觞,敬过去:“这酒,纯先敬你。”说着仰头喝尽。 伸手抹去酒渍时,他再次倒满,端起来:“第二觞,敬首领击败大秦人的军队,涨我汉人威风!” 说完,又是一口喝完。倒上三觞时,他抿紧唇,望着公孙止,缓缓举起:“这第三,敬首领胆大妄为,刺杀陛下——” 气氛陡然凝固下来,蹇硕察觉到话语不对头,连忙挥手让周围几名侍候的丫鬟退出这里,免得惹祸上身。旁边,潘凤和李恪俩人夹着菜,筷子悬在半空,前者撇撇嘴:“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宴。”说着,一只手悄然摸过了腰间的剑柄,以防万一。 “你都知道了?”公孙止放下酒觞,笑脸渐渐收敛起来,觞触到桌面时,话语出口:“……那么咱们皇帝死了没有?” 那边,仰头一口气喝干酒觞,扔到桌上,曹纯胸腔起伏,目光望过去:“韩龙被大兄带回许昌,关在牢里。” “谢谢。”公孙止望了望厅外的阳光灿烂。 曹纯捏紧拳头,瞪着眼前面无表情的人,陡然间声音大了起来,“公孙首领……首领!你杀陛下有没有想过后果,皇帝一死,天下全乱套了,到时候祸害的还是咱们汉朝的百姓,首领!当初塞外杀外族保护百姓的那颗心去哪儿了?!” “所以说刘协还是没死?”公孙止沉下眼帘,手指卷起来,“……这天下那么多人想争,就像一盘棋,下来下去的,没意思,干脆就直接将棋盘掀了,大家各凭本事,拿了天下再还百姓数百年的太平日子,这就是我的想法。” 对面,潘凤听的心惊肉跳,想不到话一铺开,就说的这般大,背后全是冷汗,手指拉扯着李恪衣角,小声嘀咕:“这顿饭吃的真他娘刺激,往后不来了。” 嘭! 手掌拍在桌面,曹纯双眼发红,看着对面:“所以你就拿韩龙这位老兄弟的命去掀棋盘?换了别人带兵,他死几十次都不够!” “他要做刺客,这就是命。”公孙止敲了敲桌子,语气强硬:“从灵帝刘宏开始天下就失统了,我为什么要和你大兄联盟,就是希望将来快点结束这样的局面,若皇帝还活着,打着皇帝的名义征伐四方不臣,是不错,可将来呢?天下一统后,我们是杀不杀刘协?我们麾下之人同不同意?让他莫名死掉,将来天下安定,上面也没有了皇帝,我们也不用纠结此事!” 手指嘭嘭敲在桌面,震的觞中酒水洒出:“这就是站的位置不同,看的事不同。” 桌间,安静了下来。 “那个……首领,还有曹头领,咱们先吃饭吧,菜都凉了。”潘凤举起长筷,试探的朝对面互瞪的俩人提醒。 曹纯沉默的倒上酒,端起来敬过去,那边,公孙止也举起与他碰了一下,潘凤也伸手过去碰下觞,笑着打圆场:“这就对了,首领是头儿,但也都是一起厮杀出来的弟兄,说几句气话就过了,该喝的就喝。” “是纯鲁莽了。”曹纯深吸了一口气,吐出,绷起的脸终究松了下来,有潘无双在那打圆场,气氛重新变得热闹,吃过这顿饭后,曹纯和曹昂这才起身告辞:“子脩的母亲,丁夫人思念成疾,陛下也迁都许昌,眼下正是忙碌的时候,纯就带着子脩不便久留北地了。” 公孙止起身抬手:“我送你们。” 俩人均是身材高大之人,唯有曹昂身子略显单薄了一些,数人退出宴席,结伴走出,有侍卫想要跟过来,被公孙止挥走,这一路上闲聊起了家常,过的片刻,到了府门,曹纯转过身拱手:“首领就留步吧,纯临走时,大兄叮嘱,让首领亲自去许昌要韩兄弟。” “你大兄或许又是手痒了,看来还想打架。”公孙止背负双手,不在意去许昌见曹操这回事,走了两步,与对方并肩,按住他肩膀:“回去告诉你大兄,把伤药准备好,等我过来。” 哈哈哈哈哈…… 下午的阳光里,俩人相视大笑起来,随后,公孙止拱起手:“那我就不送了,一路保重。”便是看着曹纯一行数十骑上马,对方也拱起手告别,策过马头时,他陡然叫住曹昂,后者转过头来。 “子脩,你过来,有件事要与你说。” 曹昂其实颇为不舍,只是听闻母亲思念他病重在榻,再留下去,心中也是不安,听到首领唤他,眼眶泛起湿红,下马快步过去。 “回去后,若是你父亲打宛城的主意,你不要跟着去。” “嗯?”曹昂疑惑的看着公孙止,摇了摇头:“若是回到兖州,父亲必然会带昂在身边,父命在前,怎能不去。” 公孙止沉默了片刻:“这样……如果真的去了宛城,你父亲若是看上了一个妇人,你想办法别让你父亲去碰她,记住这点。” “好!” 虽然疑惑为什么首领会和他说这些,但此刻对方也没有解释,只得点头记在心里,上马回到队伍里,拱手而去。 望着队伍去了远方,潘凤立刻凑上来:“首领,要不要咱们带人扮成劫匪,将他们劫下来,先关一阵再说。” “好啊,那你去吧。”公孙止瞪他一眼。 潘凤哎了一声,提着斧头走出两步,又缩回来:“首领又拿老潘寻开心,我才不上当。”说话间,公孙止的背影已经走入府邸当中,李恪捅捅他:“你怎么知道拿你寻开心。” “首领就说那你去吧。又没说让他带人去,这不明摆着嘛。”潘凤一把将巨斧扛起来,朝外面街市大步走:“还是赶紧寻媳妇儿去,这才是正事。” 他走后不久,李儒乘马车也朝这边过来,下了马车碰上正离开的潘凤,这厮见李儒喜滋滋的神色,凑上去:“军师,你这是讨上媳妇儿了?” “滚!” 李儒朝拂了拂长袖,快步跨入府邸,见到正朝后院过去的公孙止,将一件喜事说出来:“首领,辽东之上的夫余国尉仇台派遣使者过来了……” 热闹的长街,人流拥挤,一头金色长发,着汉女衣裙的斯蒂芬妮张头四望街边飘荡的铺旗名号,最终走进一间人并不多的医馆。 “……想要一副能让男人爬上我的床……的药……”她的话语很直接。 第两百五十三章 毒计 吱吱…… 蝉鸣响在茂密的树枝中,微风拂来,树叶摇曳着扫过长廊檐角,蝉鸣声中,两道人影穿过长廊,交谈的声音在盛夏阳光里响起。 “夫余国?那是什么?”公孙止背负双手,听到李儒的汇报,手指敲在廊柱:“除了鲜卑、乌桓,真不知道这北方还有什么部落。” 指尖清点,他转身看着背后的李儒,“你们读书人知道的不少,一起说来听听,省得将来一无所知,出去让人笑话。” “主公,夫余国南达高句丽,东抵挹娄、西接辽东鲜卑和乌桓,所辖约两千里,现金过来拜见主公的正是第五任国王尉仇台的使者,而刚提起的挹娄,又与沃沮相接,两者都是出自肃慎族,前者善养猪,食其肉、穿其皮,居岩穴,而后者善耕地,都与公孙度的辽东接壤,可谓是蛮荒之地,在鲜卑北方,还有丁零人,或许锁奴会知晓的更清楚一点……” “看来那什么尉仇台的使者过来,是有求于我了?”收回手指,公孙止往返走,李儒跟在侧旁,笑了笑,他道:“……主要还是主公威名已传播远方,如今只要去往北地,不管是辽东还是草原上,只要商队挂上白狼旗,这些蛮人多少不敢捋虎须,夫余国来人不正是说明尉仇台给主公送来枕头了吗?” 来人交谈着,随后出了前院上马车朝府衙那边过去。李儒之前给公孙止整理过一次北方散乱的种族名册,只是后者并未放在心上罢了,原本在文士的计划下,是将这些人联合起来,当对辽东鲜卑、乌桓正式开战后,让他们从后袭扰,只是计策尚未完善,呈到公孙止的面前,就有人送上门来了。 “……这么说辽东战场看来要提前了……原本我想让公孙度先和辽东鲜卑、乌桓多打几次,等过个两年,两方都打的差不多了,再过去收拾惨剧,一举将辽东荡平,顺势也可以去高句丽看看。” 马车穿过闹市,撩起的帘子里,说话的身影望见从医馆中走出的金发女子,随后皱了皱眉,放下帘子,不久后,车辕在府衙门口停下,公孙止也没在意之前斯蒂芬妮进医馆做什么,径直下了车撵,与李儒并肩走进衙门,四周差役来去,他笑道:“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好事,至少我们能少死一些人,平定辽东节约一些时间,那个使者在厅里?” “在厅里,东方在里面陪同。” 文士回道,议事正厅外,守卫的差役将门推开,里面喝酒、说话的声音正传过来,侧席上,东方胜见身影进来,起身快步走到中间微微躬了躬身:“区区见过首领。” 另一张席位上,夫余国的使者也连忙跟着起身,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说了多少次,你在我面前,用不着这般客气,见礼就是见外。”公孙止抽起他肩膀,推去那边:“过去坐下,酒也少喝点。” 酸儒笑了一下,还是坐下来,便是不再碰酒觞。那边,公孙止走上首位,大马金刀的在虎皮大椅坐下,有仆人过来斟酒时,他目光方才看向那惶惶不安的人影,身形粗壮较矮,着了毛皮缝制的衣服,头发显然是来时清洗过了,倒也整齐,只是脑后留着几条辫子让公孙止皱起眉。 “首领,这位夫余国的使者名叫拔速儿,会汉话,此次过来想与我们联合驱赶鲜卑素利、弥加、阙机等三部。”东方胜没注意到首领皱眉的变化,开口简略的介绍了一番。 感受到来自上方的压迫感,拔速儿咽了一口唾沫,局促的朝公孙止用他们族中礼仪拜了拜,别扭的汉话开口:“……我王尉仇台需要狼王的帮助,鲜卑的素利与汉人的大官打起来……向夫余不断伸手要粮秣……我们实在是拿不出了……上个月,鲜卑人洗劫了夫余两百多处村寨……死了许多的人,国中有不少人朝南边的挹娄、高句丽迁途……王的日子快要过不下去了……” 壮实的身形跑到中间陡然跪下,朝公孙止重重的磕下头:“狼王……求求你……发兵救救我们吧……” “先把你辫子剪了,看着不舒服。”公孙止说着,端起酒喝了一口,李恪已捧着匕首走了过去,瞪着这人:“一个大男人,扎什么辫子,又不是婆娘。” 拔速儿抬起脸看了看对方手中的匕首,犹豫的伸过手:“狼王不喜拔速儿的辫子,那割断就是。” 锋口切过辫子,掉到了地上,拔速儿苦着脸将匕首递还给旁边的人后,小声问:“让狼王不喜的辫子已割了,那狼王可否出兵?” “动刀兵乃是大事,岂能说动就动。” 公孙止将酒觞呯的掷在桌上,颔下浓密的短须还带有酒渍,“此事还需商议,我汉人讲究三军开拔,粮草先行,还有诸多的事务要处理,至少要等明年开春。” “明年开春……”下方的人影呢喃了一句,便是呯的一声,额头重重的磕在地板上,“……明年开春,夫余国怕是已没有了。” “求求狼王可怜我等这些边陲小国,拔速儿保证,只要狼王出兵赶走鲜卑,夫余定当臣服在白色的狼旗下。”头颅抬起又磕下,话语悲戚,眼泪滴在地板的血迹上。 厅中静谧,只有呯呯呯的磕头声。 “东方,你先带他下去。” 公孙止做了一个挥退的手势,并未对下方的哀求做出回应,那使者自然听明白,停下头,哭喊:“狼王,求求你了,救救我夫余国吧,已经死了许多人,不能再死下去了,狼王啊 !!!” 两名侍卫过来夹起哭叫的拔速儿拖去外面,东方胜也跟着过去安抚。 声音远去后不久,李儒优雅的放下酒觞,振了振袍袖,起身走出席位,看了看门外,收回视线朝前方拱起手来。 “主公明智,眼下上谷郡确实处在休养生息阶段,要作战也只能等到明年,待郡中稳定后,再对辽东鲜卑和乌桓动手也不迟。” “我准备冬季动手。” 上方的公孙止陡然开口说了一句,让李儒愣了一下,随即想明白什么,点头:“陈田旺的内毛之衣和马甲确实可以支撑一次让人猝不及防的战事,但也只能打一个猝手不及,冬季长久鏖战只会让将士们损伤很大。” “这只是一个想法罢了……不过支援还是要给的,从甲库中去一些破旧的兵器甲胄,再弄一些粮食让这个拔速儿带回去,让他们夫余国接着和鲜卑人打。” 公孙止起身大步往下走,“……你我都清楚,辽东乱起来才好,若是让鲜卑劫掠夫余,有了大量过冬的粮食,对于往后的战事确实不利,只是我有点担心,打趴一个鲜卑,又养起来一头老虎。” “或许,儒这里有一个办法。”李儒紧跟在后,走出厅门,西斜的天光照射下来,影子拖在地上,躬了躬,凑上前低下声音:“……到时候不如顺道将夫余国一起灭了吧,到时给他们的粮秣里掺入毒药……之后再” 话语变得飘渺,更加的小声了。 宁馨的下午光芒里,投在地上、墙壁上的人影犹如一条巨大的毒蛇,在微微的扭动,吐出蛇信。公孙止眯起眼睛望着彤红的夕阳,随后,目光定格在中年文士布满阴霾的身上,点下头。 “就依你的办法。” 第两百五十四章 赎罪的人 西斜的阳光照进窗棂。 跪坐的身影手按在膝盖上,合眼垂首面对着前方贡桌上,立着的灵位,静谧的空气里,屋外的树上蝉鸣、鸟叫,显得焦躁,就算闭上眼睛,那天的梦又回来了。 金戈铁马,人声嘶沸,如潮水般的大秦人合围过来,他的周围许许多多的同伴持着刀枪发出嘶吼迎上去,眼前,那熟悉的身影砍翻一名大秦人,回过头来…… “你当什么英雄,回去!跟我回去!” “我腿伤了,走不了,你走,你走啊,不要管我——” 有人挥舞一柄宽剑杀过来,劈飞了敌人,伸手将他抓起来背在了后背,径直朝前冲撞进人堆:“张将军,开路——” “好!杀出去,通知周围的同袍往回杀。” 厮杀人浪带着沸腾的声音卷了过来,那道熟悉的身影站在仿佛即将淹没的礁石上劈波斩浪,将涌上来的潮水劈开,他身边举着汉旗的是叫曹陀,是个豪爽的汉子,此时,那道熟悉的身影回过头来,目光如铁石,紧抿着双唇,下腹已经撕裂开,血水正淌出来。 “子经……帮我一个忙……” “我走不了……托人帮我交给奉先。”那是一张染血的布帛,捏在手中,递过来。 “……稚叔。” 话语轻声呢喃,牵招睁开了眼睛。耳中,蝉鸣、鸟叫又回来了,香炉里青烟静静的袅绕上升,飘过后面神龛里的灵位——汉臣张杨之位。 只是隐约的,那熟悉的声音幻觉般的还在响:“走啊!我们只能送到这里了——” 恍惚间缓缓从地上站起来,过去一月的事仍旧还在想起,也或许这辈子他无法忘记了,一千三百名黑山骑兄弟、六千名幽燕步卒,全部葬送在他的贪功近利上。 牵招望着灵牌吸了一口气,转身打开房门,夕阳余晖彤红的照在脸上,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也该是接受惩罚的时候了,脱去外衣,取过柴房背负一捆木柴,大步走出门去。 八月中旬,黄昏,天光如血。 老鸦在树枝上凄凉的叫唤,负荆请罪的身影徒步走过闹市,附近看到这边的百姓指指点点中,有人收到消息,从军营出来朝这边追赶,阎柔跳下马背狂奔去拦朝刺史府邸过去的人影。 “你怎么这般糊涂啊……首领让你养伤就是想把这事揭过去,往后再找机会让你将功补过。”阎柔去拉扯他,向来冷静的性子也不免焦急。 走动的身形挣脱对方的手,继续朝前面府邸门口过去,终于,沉默的声音低沉的打开:“害死众弟兄是我一人之过失,就算首领不怪,可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他们本该都可以活着的……活着的……” “今天你说什么,我都不能让你过去!”阎柔抢先走到前方,拦下去路,瞪去对方:“过去,一旦把事情说开,那就挽不回来了,弟兄们死了,难道你还要跟着一起去死,那才叫心安理得对吗?!” “让开——” 牵招大吼,一把将对方推开。 后者,又上来,按住他的肩膀:“……活着,别忘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附近,数道脚步声跑过来,养伤的苏仁、满街找媳妇的潘凤、吃完饭的典韦和杰拉德都听到消息朝这边过来,毕竟大家都是老兄弟,真要让对方领罪送死,心里自然是不肯的。 “牵头领,你想不开。”潘凤斧头也不要了,上去帮阎柔劝说。 身上还缠有绷带的苏仁也在侧旁点头:“是啊,你看潘无双,上次跑去辽东害了不少兄弟失散,你看他还不是厚着脸皮活的多开心,挨了军法照样吃喝。” “……”潘凤转过头来,“喂,劝说归劝说,别扯到我,好坏也掳了两个大贤回来,将功补过了不是?” “潘无双说的有道理,做错了事,将功补过就行,在主公府邸前闹闹哄哄的,丢主公的脸,都散了散了,再不散,老典这双拳头可不长眼了。”典韦带着酒气上前将众人驱散开,挥手叫嚷。 阎柔挤过来,抬起手臂,朝他大吼:“就你有拳头!” “不服来啊!” “牵头领想要挨罚,那就进去,毕竟死的人太多,不挨上几十鞭子,幽燕那边的将领也都心有不服。”也有人附和典韦的话,说了一句。 吵吵闹闹之中,日头快要落下,有车辕哐哐的抖动声,从街市那边过来,两侧缓缓骑马跟随的狼骑注意到了这边围拢吵嚷的一群人,警惕的握刀柄时,一匹快马越众冲过去冲前面,李恪的声音在马背上大叫:“首领回府,你们堵在这里做什么!” 话语远远的过来,眼看要打起来的众人方才停下。 “这下不用进去了……”潘凤嘟囔着收回与人掐架的手,视野之中,马车的帘子晃动,高大的身影从车厢走出,下了车撵朝着他们径直而来。 “主公(首领)!” 诸将互相瞪了瞪,便是拱手躬身朝来人齐齐道了一声,大步走来的身影正是送了李儒后,回府的公孙止,看也不看分开两侧的潘凤、典韦等人,目光停留在牵招脸上,后者低下头,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 “请首领惩罚。” 公孙止盯了他一阵,紧抿的唇微启,步履一转,朝府邸大门过去的时,同样挤出冰冷的字眼,“好!” 牵招闭上眼,呼出一口气,跟了上去。四周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旋即,也俱都快步紧跟在后。 “既然你那么想受罚,行!你进来——”脚步飞迈入府,公孙止背负双手,声音几乎是吼出来:“李恪,把架子搭起来,把这不长心的东西吊起来!!!” 语气蕴着怒火。 听到蕴有怒气的话语,蔡琰抱着正儿出来,她自幼聪慧,第一眼见到丈夫背后垂头背负柴禾的身影时,便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待香莲搬过一圈大椅来到檐下,她连忙迎上去:“夫君,牵头领之前虽然犯了大错,往日里也有许多功劳,论功行赏,也能将功抵过的。” “这是他自己要来送死!” 公孙止越过妻子,大马金刀的在檐下落座,目光盯着搭建起来的木架,朝赶来的众人挥手:“任何人不要劝,谁劝就一起罚!” “把他吊起来!”暴怒的声音落下。 第两百五十五章 割发代首。 仓促的脚步声停在院门的房檐下,两根巨大的木柱被搭在了庭院里,绳子垂下时,李恪带着几名狼骑过来,他拱手:“牵头领,得罪了!” 随即,挥了挥手,后方有狼骑过来将他背上的柴禾取下扔到地上,牵招抬起头望向屋檐下坐在大椅上的身影,躬身:“首领,招害死众多兄弟,心中难安,今日自愿领死,只是辜负了首领的栽培。” 说着,赤着上身走到木架下面,伸直了双臂,深吸了一口气:“来,上刑!” “蠢货。” 听到牵招说出这样的话,阎柔咬着牙撇过脸去,一脚跺在地上,其余如潘凤、典韦等人也俱都叹了一口气。当初那日若非贪功冒进,中了大秦人的埋伏,张杨等数千人也不会杀出栏栅救他,累的死了幽燕步卒六千人,这批人才投公孙止并未多久,一万多人几个月就去了小半,按罪过,当时就得砍牵招的头,已经是公孙止转移了视线,原本让他养好伤,再寻一场战事将功抵过,将这罪悄然抹去。 眼下却是跑出来,让公孙止难做了。 屋檐下,公孙止双手捏着拳按在扶手上,目光冷漠的盯着被捆了双手的身形被慢慢吊了起来,下一秒,他起身一步一步走下石阶,李恪正取过一柄刀拿手中唰的就被夺走,看了看夺刀的人,嘴角陡然划出不着痕迹的笑,然后退到一旁。 “真想好了?” 他牙关森然动了动,看着彤红光线里吊着,绷开双臂的牵招,提刀走了过去,对面,牵招正对着西面,西陲的残阳直射让他眯起眼睛,看不清过来的首领是什么样的表情,听到话语传来,只是笑了笑。 “招想好了,这些日子以来俱都被那日画面困扰,想必……想必兄弟们在下面没人领头,这是让我下去给他们继续做头领……只是有些对不住的就是首领……” 他仰起下颔小撮短须吸了吸鼻子,眼眶眼泪掉下来。 “……招师从何大将军府长吏乐隐,后来先生死了,招也师成回到家乡,不久投了袁绍,想从微末奋起,不想给先生丢人,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只是没想到却是如今害了这么多兄弟殒命。” 话语中,他把脖子露出来,绷直,望着天空有飞鸟从彤红的视野穿过去。 “首领,招不受罚,下面的将士们就会认为首领处罚不公……当初做的一切,就毁了!”牵招咬牙低吼:“动手啊!” 嘶吼中,刀尖随公孙止手臂抬起来,举过了头顶,院门房檐下,陆续也有不少军中大将赶来看到这一幕,除了赵云望着举起的刀锋,像公孙续、邹丹等将俱都有些犹豫,不忍的想要跨出去劝说,但被赵云伸手拦下,目光扫过他们的脸,语气清冷:“吃过一亏的狼,才不会犯第二次错误。” 众人解惑时,刀锋唰的落下—— 小丫鬟香莲赶紧搂紧怀中的孩童,将脸埋下来,然而……她并未听见血肉破开的声响,微微抬了抬视线,地上也没有血迹,就听咣当一声,抬起的视线之中,行刑的刀丢在了地上,落在了公孙止的脚边。 一缕头发也随之飘落下来,周围有不少吐出一口气的声响。 仰头就戮的身形抖了抖睫毛,听到刀落地的声音,低下头目光落到光芒中的身影上,牵招浑身微微的发抖,声音有些哽咽的唤了一声:“首领……” “割发代首,许你将功补过。”低沉的嗓音中,公孙止转身回到大椅那边坐下,旁晚的风掀起袍摆的一角时,他目光投去吊着的身影,随后闭上,“死罪免了,但活罪必须受下来,三十鞭子,一个都不能少,李恪,行刑。” 那边的李恪领了命令,让人拿来了皮鞭沾了盐水,捏紧一抖,鞭子呼啸抽响在空气里,舔了舔双唇,走过去,然后抡起来,噼啪一声抽下去,皮肉翻开,鲜血都溅了起来。 呯!一下。 沾水,又抽,两下。 呼啸的皮鞭在空气不断的飞舞、落下来……人群中,一道高挑的身影正从外面回来,见到院中的情景,以及周围的那么多军中大将,忽然心虚的不敢上前,人群后面,杰拉德察觉到有人,转过身正看到悄悄贴着墙壁离开的妹妹。 “你去哪儿了?手里拿了什么?” 金发女子赶紧将手中包裹的一包东西藏在身后,摇头:“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去看东方的医匠,这是他们给我的药。” 她说的不是汉话,对哥哥解释了一遍后,快步朝厨房那边过去,至于庭院中的行刑,对她来讲,并未有多大的吸引力,转过拐角,有身影撞了过来。 啪的一声。 瓷碗落在地上打碎,里面的汤水也洒了一地。 “这是给刺史准备的补汤……这下完了,奴婢又要被蹇管事罚了。”侍女连忙蹲下来去拾地上的碎片,脸色都被吓的惨白。 正忙着帮忙收拾的斯蒂芬妮眸子闪了闪,嘴角弧出笑容,“那厨房还有吗?让我来吧,这样蹇管事不会罚你了。” “这……这恐怕不行的。” “没关系,你告诉在哪儿,我去再盛一碗,你找个地方躲躲。”斯蒂芬妮干脆利落的将碎片拾起放到托盘里,拿在手中将侍女推搡着离开这里。 不久之后,她重新走出来,托举着木盘,小心的走到庭院前方的屋檐下,那边噼噼啪啪一声声的抽打还在响,木架下面,被吊着的牵招昏厥了多次,又被冷水扑醒,胸前、腹部皮肉稀烂,整个一面粘粘糊糊,全是稀糊的血肉,甚至有粘稠的血浆混杂着脱落的小块皮肉一起流落下来,掉到裤子上。 牵招闭着眼咬牙,脸色已经惨白到了吓人的地步,每一鞭下去,浑身都在颤抖,但他口中至始至终都未大声惨呼出来。 “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刑毕!”李恪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旁边报数的狼骑喊完最后一声时,他方才停下来,手中的皮鞭上全是血,水盆里的水也染成了红色。阎柔连忙拿着事先准备好的伤药与李恪一起将半死不活的身影放下来,赶紧敷药,缠上绷带。 此时,屋檐下,斯蒂芬妮端着参汤过来,“公孙,这是刚刚我看到厨房有温的汤,很好喝,给你盛了一些过来。” 椅子上,公孙止睁开眼,望着敷药的牵招,顺手接过了旁边递来的瓷碗,“带他下去好好养伤。” 尚有意识的身形挣扎着在阎柔等人搀扶下起来,颤抖的拱起手:“……招谢过……首领……往后定不会再犯。” 这边,斯蒂芬妮捏紧拳头,目光明亮的盯着瓷碗放到公孙止嘴边,然而就听牵招的声音传来,瓷碗又拿开放在扶手上,公孙止点了点头:“这种事,谁也容不了第二次,下去好好养伤,等段时间与我去许昌,顺道你去徐州把张杨的信交给吕布,算是还了对方的情。” 那边,牵招也说不了太多,只是虚弱的点了下头,就被阎柔等人带了出去。公孙止挥挥手让人撤了木架,随后转身进了屋中,一个月以来,他已是疲惫了。 “汤……汤……” 斯蒂芬妮端起扶手上的瓷碗追出两步,那边门扇只是呯的一下关上,望着散发诱人香味的补汤,颇为懊恼的跺了跺脚,正要转身倒掉,一只手突然出过来,将瓷碗从她手中夺走。 膀大腰圆的身影一口将它喝个干净,意犹未尽的舔舔嘴。 “咱们汉人可不会浪费这么好的东西。” 擦了下嘴,潘凤将瓷碗还给对面微微张嘴,怔的发不出声音的女子手中,潇洒的转身大步离开,与门口返回来的典韦檫肩而过时,打了招呼道别,却是多了对方几眼,典韦皱着眉瞪他,“看个鸟。”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潘凤笑着往外走出一段路,摇了摇头,“娘的,首领家里的参汤后劲可真大,有些太补了……看到典韦都觉得眉清目秀的。” “只是……太他娘的热了。”又走出几步,扑倒在地。 府邸中,斯蒂芬妮还拿捏着空碗,愣在原地,显然脑子一时间没转过弯来,怔了片刻,她揉了揉脸,看向身后的房门,“就不信找不到机会,辛亏多买了一些。” 旋即,皱着细眉,思考着机会的走去了后院。 夕阳落下了,黑夜降临。 灯火暖熙的在屋内摇曳,孩童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在摇床里张牙舞爪,蔡琰给孩子换过了尿布过来,在静坐闭目的夫君头上轻柔的拿捏。 “夫君,今日你做的对。” “我只是觉得太累了,才一个月,就累的不想动弹,看来我真不适合当个皇帝,皇帝在这种事上应该是怎样的?”公孙止看着摇曳的烛火轻声问道。 蔡琰的手停了一下,“会杀了牵头领。” “……以后还是让正儿来坐吧。” 他说了句,握住的妻子的手,看着摇床里的儿子,脸上难得浮起一丝笑容。 第两百五十六章 心中的事 夜深邃下来,晚风在窗外跑过去。 虫声在外面隐约的啼鸣,安静的寝间里,从床榻上一双眼睛睁开,然后起身,无声的坐到到床沿,静静的看着漆黑的房间摆设,有些发呆,白天发生的事,以及月余以来的操持让他失眠了,纵是当初只有几百人面对成千上万的敌人,也从未有过的。 房里很静,偶尔有妻子翻身的动静,和正儿在梦中咿呀的呓语。 初来这个世间,四周都是敌人,匈奴人是、鲜卑人是、就连一部分汉人也是,那时他只想活着,不敢有半点的犹豫,在自己麾下那帮马贼面前更不敢露出半点胆怯和犹豫。 窸窸窣窣的声响,公孙止穿上鞋子,披上外袍,月色从外面照进来,他看着里侧的儿子、中间熟睡的蔡琰,轻声的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替妻子将被子掩好,嘴唇嚅动着仿佛在和她说话:“我啊……原本就是动物园里养狼的,初中勉勉强强毕业跟了一个师傅当学徒,后来师傅退休了,这份工作就接过来了……” 手在女子脸上轻轻摩挲。 “……随叫我是孤儿呢……动物园里的宿舍就是我的家……一张钢丝床,一台破旧的电视,就是家了,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来到这里,会杀人……会在草原上所有抢食的人拼命,打的头破血流。” 指尖滑过妻子的脸侧,收回来:“……也未曾想过会遇到你,更没有想过会有一个完整的家,还有这么多一大帮兄弟。”呢喃的声音停了停,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打着打着……弟兄就变多了,地盘也越来越大,脚步就没有办法再停下来,就算我想停,他们也会在后面推为夫。” “……当皇帝……原本我也想过的,可为夫只是一个养狼的,到了这边字都认不全的人,看到满是字的竹简,就脑袋疼,可是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又不得不做,毕竟啊,走上这条路,就没有后路了,我说正儿将来坐那个位置,为夫也怕这家伙坐不好,把命给赔上,那时候我俩都老了或死了,谁给他撑腰啊。” 黑暗中,身影擦了擦眼角,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被角,“讲真的,有时候我真恨那天为什么要去上高架桥,为什么要遇到警察和匪徒枪战,把我送到这里来。可那天在洛阳城外卫家的庄子上看见你,为夫就不恨了……所以,上辈子那个姓吕的年轻人就当作死了吧。” 公孙止缓缓起身,长发垂下来遮盖了半张脸,后退两步,像是说完了这些年来压抑在心里的话,整个人都陡然轻松了许多。 “你和孩子安心睡,我去书房把落下的政务处理了,正儿坐不坐的了这个天下……” 缓缓转身,公孙止吱嘎一声打开房门,风吹进来,发丝飘着,跨步出去,声音也在风里飘着:“——我这个做父亲的替他打下来,打牢固。” 门扇轻轻的关上,脚步声远去时,床榻上沉睡的女子翻身侧过来,睫毛微微的抖动着。屋外,身影穿过廊檐,在一处房门停下。 吱嘎一声,推开门扇,跨步走了进去,点亮了烛火,坐到长案取过了一卷竹简认真的看起来,与此同时,也有身影从另一个方向走出侧院,站在廊桥上,双眸盯着那边透着暖黄的窗棂,盯梢记录着。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了……待到快天亮,有人过来这边时,她方才悄然离开。 九月,徐州彭城,万里无云,烈阳灼热的暴晒大地。 郊外缓慢的马队过去。 数百马队护送着中间的牛车经过田野间,偶尔停下,一名老人从车厢内出来,旁边有人过来搀扶,被他推开,说了“老夫尚有力。”一句,步履踩上田埂坚硬的泥土,俯下身去抓过一把泥土,捏碎。 “下过几场大雨就接连一个月都是这般酷日,坏了庄稼就麻烦了。”老人呢喃着,灰尘从他手上拍去,望了一眼田间想办法给庄稼浇水的农人,叹口气,不过身边人劝阻,背着双手在田间走动。 不少担忧老人身子的侍卫、官吏俱都紧随在后面,这位老人正是巡视彭城的陶谦,今年整整的六十岁,身子骨还是硬朗,走在崎岖的田边脚步并不慢,年轻的时候,做过两届县令、幽州刺史、朝中议郎,和皇甫嵩剿灭过西凉叛乱的北宫伯玉,随后又与张温一起征讨过韩遂、边章。 几年前,五十六岁的时候出任徐州刺史,击破了盘踞徐州的黄巾,推行屯田,在他治理下徐州也算安稳太平好些年,直到最近,某一天起床的时候,他感觉身体变得僵硬迟缓了,大雨那几天,周围都在疼痛,知道自己是真的老了。 也为徐州的未来,感到忧心忡忡。 “……若是老夫年轻二十岁,那日曹孟德安能打的进来,想当初老夫随皇甫嵩、张温踏上西凉,那里何其荒凉,还不是将叛贼打的俯首在地。我的武艺也是不差的,若是年轻个二十年,不,十年,老夫就敢扇他曹操一个大耳光。” 旁边的亲信曹宏连连点头称是,老人不看他,浑浊的眼睛只是望着这片绿野,叹口气:“……你看看这里,记得我刚来徐州的时候,这里被黄巾贼祸乱的毫无生气,咱们站的地方,连人都看不到,别说田了,但不服老都不行了。” “刺史……这是说哪里话,刺史每日胃口都那般好,再活个几十年的行,到时候就算曹操再来,徐州也能安稳如山。” “山?山也有垮塌的时候。”陶谦摆了摆手,大抵是看够了景色,慢慢步行回到车那边:“……天下纷乱,我纵有壮志,怕也是难以再见九州归统了。” 站上车撵,他看向西边的红日,留恋的目光再次转过头眺望四周绿野、农人、远方的山麓,风吹过来,抚动白须:“这一生,我陶恭祖从未后悔过。” 马车离开回到城中,不久后,某一天下午,彭城传出陶谦病倒在榻的消息,人已不能下地理事了,这条惊人的讯息陡然间传开,传到了小沛、泰山郡,兵戈之气渐起。 第两百五十七章 天下画轴在转 天光明媚,飞鸟自东来落在枝头,梳理着羽毛,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树下刘备坐在草席上沉默的看着手中的素帛,神色未动,旁边还有几双编制好的草鞋放在那里。 庭院外,脚步声沉沉的走过这边,一黑一红两道高大魁梧的身形把着剑柄大步进了院子,远远看到树下的身影时,其中有人扯开嗓门叫喊出声:“兄长,何事急着把我和二兄从军营里叫过来,难道大嫂有喜了不成。” “三弟又开始胡说,二位贤弟看看吧。”刘备抬头起身,将手中的消息递给过来的两位结义兄弟,“是公佑从彭城托人传来的。” 黑色锦袍的粗壮身影过来,猴急的展开素帛,张飞瞪着大眼扫了一遍,手掌猛的一拍,粗豪的大笑:“哈哈哈!孙先生可是给兄长送来好消息了啊,不过他怎么不来,我老张还有许多问题还想向他请教呢,干脆,咱们动身过去凑凑热闹,如何?说不定陶谦这老儿经不住吓,把徐州给了兄长。” “三弟休得胡言乱语。”旁边,重枣长髯的身形收起素帛叠好,关羽半阖着眼,开口:“虽说这是好机会,但陶刺史终归收留我们驻守小沛,受人之恩,当尊重一些,休让外人认为我兄弟三人欺负老弱。” 张飞抱着双臂扭头一边,鼻子里哼了一声,大抵是有些不爽,抬起手臂挥舞:“那老儿不过是让咱们当看门狗,哪里是什么好心。” “二位兄弟莫争。”对面,刘备负手走在草席上,转了几步,“二弟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趁人之危有损仁义,更何况陶刺史终究收留了我等,不过眼下陶刺史病重,于情理,我兄弟三人都该过去探望一番,就带千余兵马随行即可,下去后让人备一些薄礼。” 关、张二人对视,旋即拱手:“听兄长的。” “嗯。” 刘备伸手将他俩手按下来,方才微笑着,从草席上拿过两双草鞋:“对了这是为兄刚刚编好的,拿去试试,看看合不合脚。” 另一个方向,祊亭,天光里,马蹄疾驰踏响地面沿着路径来到这方小县城门下,守门的士卒纷纷持着长兵上前拦截、 “让开,百里加急!”奔来的是军中斥候,朝前方排列的兵卒大声呼喊挥舞手臂。 举着兵器的都伯挺着长矛上前也在大喊:“受高将军令,入城者一律不得骑马。” “那就得罪了!”那骑兵不管,拔出兵器呯的一声斩过对方长兵,战马轰然冲过去,吓得一字排开的阵列左右倒开,飞驰入了城门,一路马不停蹄的穿行过行人稀少的街道,找到府衙门口,将缰绳交给旁人,快步冲了进去见到厅中正在与官吏议事的中年文士,将那情报呈到了对方面前。 文士名叫陈宫,字公台,脸颊消瘦,身材单薄,唇角两边一对胡子半拉朝下与下颔上一缕长须配合起来,显得威严,此时厅中光芒并非十分明亮,他拿过素帛挥手让那骑兵下去休息,随后安静的逐字逐句看完内容。 片刻的安静过后,他陡然起身将信函叠好放入袖口里,也不理会之前谈话的官吏,快步走出府衙让人备了车,赶去吕府上,一进门,就见张辽带着魏续、成廉等将出来,他上前问道:“张将军,温侯可在家中?” “在,只是有些消沉。”张辽叹口气,随后,礼貌的拱起手:“不知军师过来有何事?由辽来代办吧。” “这事怕只有温侯能办得了。” 他拿出素帛在手里晃了晃:“陶谦病重了,徐州将无主矣,正是温侯最好时机,你们先去忙,我去劝他。” “有劳军师。” 两边说完话,陈宫便走了进去。后院之中,庭院里,吕布望着茂盛的树躯,一盏一盏的将酒灌入口中,旁边不远,十三岁的少年变得壮实,挥舞着一杆铜棍虎虎生风,棍身猛的砸在地上,激起小撮落叶。 “师父……师父……怎么样,力道还行吧?”司马懿收棍满脸是汗,朝那边树下的吕布笑着叫喊,比之从前,他变得开朗许多。 酒觞放下,吕布看过来时,廊檐下快步而来的身影也发出声音:“温侯,机会来了。” 素帛放到了桌上,倒酒的身影依旧沉默。 “……温侯为张杨张将军之事,心有遗憾,可作为将领,难免阵上亡,就算侥幸不死,半条命也都搭在那战场上,张稚叔为国而死,死的其所,就连那马贼出身的白狼也占据数郡之地,兵强马壮,可将军你呢?被曹操赶到到这边就靠喝酒过日吗?将来温侯拿下霸业,就算回去北方,在张将军墓前,你还能给他封侯!” 酒觞停在嘴边,放下来,吕布紧抿着唇,望了那素帛一阵,拿起来展开,片刻后,一把捏住石桌边缘,嚯的起身,猛的一掀。 便是轰的一声巨响,沉重的石桌翻飞砸去前方,在地上滚了数圈。高大威猛的身形立在树荫下,然后转身,声音雄浑:“仲达,把我甲胄取来。” “是!”少年兴奋的将铜棍猛的拄在地上回了句,朝屋中快步飞奔,他终于见到猛虎从萎顿中醒过来了。 声音飘远,拔上天空,西去许昌,有人接任了司空的职位,他目光扫过地图,对身旁的数名谋士笑了笑:“徐州……就让他们先打着,我们先把近的拿下来。” 手指点在地图,一个宛字上。 “子脩,你随我一起出征。”曹操看向了回来不久的长子。 曹昂目光盯在宛字上,想了某个时间里,有人给他说的话,下意识的拱手应声,眉头却是陡然皱起来。 “首领是如何知道父亲要打宛城的……但愿是巧合吧。”他轻声呢喃。 天光远去上千里,北方上谷郡,暗中观察已久的女子,也在某个夜晚找到了机会,明亮的眸子,望着从长廊穿行而过的公孙止,红唇微微的抿了抿,勾勒出一抹微笑。 “我要你……” 第两百五十八章 夜倒悬 月光清冷照过屋顶,夜色深邃下去,虫鸣自花圃间传来,一群护卫的狼骑沿着廊檐去往书房方向,远远近近,典韦持着双戟与提着狼牙棒走在公孙止的后面窃窃私语,吐沫星子从口中溅出,飞了起来。 “那天潘无双看我眼神怪怪的,骂了他一句,那厮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打你了?” “他要打的过才行,这厮走出去没多久竟敢扑过来,当时把我给吓一跳” “潘无双把你按地上了?” “这倒没有,我把他揍了一顿,估计半个月都下不来床,就是这家伙明明用斧头的,裤头里竟还揣了凶器膈应人,当时就给他甩了一巴掌” “” 李恪语塞的朝下身看了看,打了一个哆嗦,难怪他已经快一个月没见着潘凤了,还以为待在军营里操练兵马去了,可能现在还四处求医然后,前面脚步声停下,在典韦喋喋不休的话语声中,转过头看去,前方首领的声音传过来:“蹇管事,你回去告诉夫人,今夜我迟些回去休息,还有十几斤重的竹简等着批阅,要给酸儒分担点。” “是,主人。”蹇碩恭敬的躬了躬身,转身时,阴恻恻的看了一下典韦,眸子瞄了瞄对方下体,面无表情的离开。 “这阉宦看我做什么,他又不是我阉的。”典韦嘀咕一句,与李恪上前过去时,公孙止推开书房,也朝他们吩咐:“你们也回去休息吧,整日跟着也很累,别跟我说防刺客,自从上次那事过后,府里连鸟都飞不过来,都被李黑子那厮给射没了,好了,赶紧回去睡觉明日还要去工坊那边,有的忙。” 说完话,他便推门进了书房。门外,李恪和典韦互相看看,只得朝身边护卫招手:“走了走了,这里有府里弟兄看着,不会有事,走!去我哪儿喝酒。” “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房里藏了几坛好酒,今晚不醉不睡放一百个心,真要有刺客,老典就算喝醉了也是一手一个打翻。” 典韦拉着李恪和一干护卫插着腰挥舞着手吹着牛离开。 脚步声远去后,不久一道高挑的身影从远处靠近过来望了望走远的人群,深吸了一口气,大抵还是紧张的,身子在轻迈的走动中微微发抖,朝透着暖黄灯光的窗棂靠近。 烛火静谧的燃烧,不知哪儿挤进来的飞蛾绕着豆点的火焰扑腾羽翅,案桌上有竹简卷动的声响,公孙止览过一卷竹简,笔尖在上面勾住了符号,丢到了长案侧面,与其余批注完的政务堆积在一起,上面大多都是上谷郡至关重要的内务,也只能是他来做,部分还有他借鉴现代一些观念,这些李儒等人自然处理不了。 想要在这个时代做出超前的观念显然不可能,没有潜意识的去默化百姓、世家的思想,很难让人接受的了,就算上谷郡没有人能制约的了他,可一旦新的东西受到抵触、排斥,很有可能连往日的政事都会受到影响,对于争分夺秒迎接未来最大的敌人袁绍,是非常不明智的。 “台阶最好是一步步的跨上去,就先从军队上开始,军中要竖立的不是武将的威信,而是我这个北方主人的信仰嗯,应该就叫信仰,士卒大多是盲目的,只要给他们一个明确的信仰方向,就算将领作乱,没有士兵跟随也没有办法。” 笔尖在竹简上走着,写出歪歪扭扭的汉字。 “外族也崇尚信仰,除了汉化也可以在宗教上做一些事情,一步步从生活到精神上的蚕食,不过这需要专业人才行道教哪儿去找人去传播信仰算了,一步步的走吧,这样的策略也算是一种入侵吧,大力扶持本地宗教朝西方渗透,算是一股先行的前锋,宗教打不下来,再来刀兵摧毁也可以。至于辽东那边,直接兵锋摧毁。” “政务上” 竹简上洋洋洒洒写满了字迹,大部分上是关于军队制度上、宗教渗透上的一些大概,真正具体详细分化下来,还是需要很长时间,这些内容其实也只是公孙止当初信息爆炸的年代,在网上看过的有印象的内容,放到那个年代或许不算什么,但到了这边就有些让人感到毛孔悚然,毕竟有些东西是靠键盘打出来,而在这里是要真正的实现出来,用到别人身上。 只是到了政务上,他就没有太多可借鉴的东西,犹豫的将笔尖悬停下来时,门扇吱嘎一声,轻轻的推开,凉风从外面挤进来,火光摇曳照着一道端着碗的身影走进来,是名侍女。 “夫人吩咐厨房那边炖的汤羹。” 公孙止没有抬起头的意思,皱眉紧思的盯着竹简,口中只是嗯了一声,那侍女便过来将瓷碗放到长案上,又悄然退出去,门关上时,他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说了句:“难为死我了。”伸手端过羹汤喝了一口,放到了一边不再理会。 正要伸手拿笔,眉头皱起来,目光看向那只碗,端过来闻了闻,眉头更皱。 “不对” 他连忙起身,脚下陡然虚浮,脑袋有些昏眩,昏黄的视野之间,屋中陈设都变得有些模糊、旋转,撑着扶手站起来的瞬间,又坐了下来,身子都在发虚无力。屋外的走廊上,风跑过去,树枝的影子投在窗棂上的摇晃,影影绰绰,变得诡异安静。 “谁”他张了张嘴,看向对面的门扇。 原本紧闭的房门缓缓的推开,发出吱吱的长吟,公孙止眯起眼睛,看到金色的长发随着风在女子的肩上抚动,长裙下,一对赤裸的脚轻揉的跨过门槛走进来,双手在后背握着门闩,在女子的后退中修长性感的颈背抵在跟着闭合的门扇上,她的目光至始至终都直勾勾的盯着长案后的身影。 书房的空气变得热起来,公孙止晃了晃头,“你下了药为什么不是毒药。” “为什么要放毒药”靠着门扇的斯蒂芬妮嘴角勾起笑容,背后的手轻轻的将门闩插上,双唇微微轻张开:“我只是需要一个男人。” 脚裸踩过凉凉的地面,外面的长裙缓缓落在了地上。 第两百五十九章 敢于逆推的女人 视野摇摇晃晃,公孙止脸上细汗密布,下垂的余光之间,轻柔走来的身影近了,他撑着扶手起了一下,又坐回去,朝曼妙高挑的身姿挥出手臂,咬牙低吼:“走开,给我出去——” 白皙娇嫩的脚趾踩过地面。 纤细紧实的腰肢、丰润的臀部随着垫着脚尖的走动,幅度也在微微的扭动,猫一般的步伐中,长裙落地露出里面一层极薄的绸衣,走进暖黄的烛光范围里,隐约能看到里面一对浑圆的软玉,胸前的一抹殷红都清晰可辨,充满了诱惑和神秘。 公孙止胸腔剧烈的起伏,喘着粗气,想要起身离开,不敢将自己暴露在毫无还手的处境里,但终究浑身燥热,四肢却是无力,只得坐在椅子上,瞪着眼望着这女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哗—— 走近长案的女人,伸手一把将上面的竹简拂了下去,双手撑着桌面,抬起膝盖压了上去,上身前倾,头发如瀑般垂下来,拂过肩上,黄昏的光里,闪烁出金色,双眸变得寒光闪闪,就像爱那个凶狠的雌猫,像是要朝对面的男人发起攻击的姿态。 “公孙……我美吗?” 西方人独有的相貌,同样也有不属于东方女人精致、美艳的俏脸,嘴角勾勒出妩媚的笑容:“……很小的时候,摸过一次来自东方的丝绸,柔滑、轻盈,那种滑过皮肤上的感觉,真的很舒服,还有精美的瓷器,上面绘着像是来自天堂一样的图案,那时我向往着东方……” “说的这些,你现在已经拥有了。” 公孙止目光盯着她一眨不眨,手臂伸向长案下面,去摸放置在下面的一柄弯刀:“你人也在东方,但我不明白,今晚你这样做到底什么意思,往日……似乎并未看出你露出我有情愫的神色,若是有情,我收你入房也是可以……” “我不想占有你,同样斯蒂芬妮也不愿意与别女人分享男人。” 桌上的女人,轻声的说着,不动神色的将公孙止的手挪开,将下面藏着的弯刀取下呯的扔去角落,脚裸放下落到地上,高挑结实的身材散发着成熟女人的芬芳,她附身下去,双唇印到公孙止的额头上,胸前一对洁白饱满的双峰隔着薄绸压扁在了喘着粗气的男人脸上,缓缓而下,直到互相吻到对方。 随后,四唇分开,隔着半指的距离,吐气如兰。 “……公孙,我来到向往东方,看到的是绵延的战火,和我的家乡是一样,变得支离破碎,那里在罗马人的屠刀,子民饱受欺辱和死亡的危险,我想要回去,带领的活在屠刀下的子民反抗野蛮的罗马,想像你一样凶狠的挥出刀锋。” 常握刀柄的手有些粗糙,抚过公孙止的胸膛,顺着胸口轻柔的慢慢往下,她咬着红唇轻声的在男人耳旁低声倾诉,靡靡的口音、温热的口气不停舔舐着公孙止的耳朵,让他毛孔发麻般舒张开。 温柔的手指撤去那条束缚的腰带,探了进去。 “……我就要今晚……公孙……” 布帛在昏暗中褪下来的轻微声响,女人也脱去了身上的顺滑的绸缎,迈开修长浑圆的大腿横跨上去,全身紧张的发抖着,满含春光的眸子与男人对视,颤抖的轻声带着喘息:“……我把身体交给你,而我只需要一个孩子……给斯蒂芬妮一个强壮的继承者。” 舌尖舔过双唇,搂过了对方,将整个身体完全的和男人结合到了一起,公孙止微微闭上眼,心里叹息一声,感受到斯蒂芬妮身躯的滚热,原本摸到椅子扶手下的手,犹豫的松开了匕首,抬起来,抱住了对方。 片刻,金色的发丝披散下来包裹了俩人。烛火依旧静静的燃烧,偶尔被扑来的微风摇曳着,飞蛾扑上了去,随后,掉在桌上死去。 屋外清冷皎洁的月光似乎害羞的不敢看这一幕,悄悄的躲进了云朵后面,安静的走廊上,原本值夜的侍卫,被早就察觉的蹇硕挥手赶走,隐约听到喘息声响在这片小小的天地里,掩嘴偷笑了下,快步走开,自觉的去唯一能过来这边的檐门那里看守,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皇宫里,替来了兴致的陛下把守门庭。 “奴婢还能回到那皇宫里吗……”他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偶尔露出一角的冷月。 过了许久,侧院厨房那边的响起一阵鸡鸣,屋中的喘息声也在不久后停下,书房的门扇轻轻的打开,窈窕的身影悄然的离开,沿着长廊出去,看到门口站立闭目的宦官,迟疑了片刻,见对方没有动作,低头红脸迈着裙下赤裸的双腿慌乱离开。 待斯蒂芬妮走后,蹇硕才睁开眼,转身回到书房那边,悄然进去,公孙止靠在毛毯大椅上沉沉的昏睡着,他小心的上前,将主人的衣裤穿戴好,轻声的呢喃:“夷女就是夷女,也不知体恤自己男人。”语气带着责怪,又去书柜旁边的箱子寻来薄毯给主人盖上,方才去收拾地上散乱的竹简、笔墨,做完这一切都已经蒙蒙发亮了,他端过了那碗已凉的羹汤,才放心的离开书房回去休息。 天光逐渐放亮,外面响起了侍卫巡逻的脚步声。 公孙止在微凉的清晨醒过来,手脚微微有些发麻,但力气已经回来,揉着脑袋坐起来,里面隐隐作痛,揭去薄毯,他看过自己身上,衣袍完好,几案上竹简也是整整齐齐的摆放着,这一切让他感到疑惑。 “……难道做梦?” 他起身走过一圈,空气里还残留着令人寻味的味道,下一秒,公孙止拉开门快步走出,正打着哈欠的李恪揉着眼睛过来,正看到首领径直越过他离开,连忙抬步跟上,俩人来到斯蒂芬妮和杰拉德坐的侧院。 哗的一下,推开卧室的门,里面床铺整整齐齐叠在那里,有服侍这边的仆人路过,便是恭迎过来:“家主,有何吩咐?” “屋里的西方人呢?” “那兄妹二人一大清早就说去看望潘将军去了。” 公孙止一把将那仆人扯到面前:“走了多久?” “一……一个时辰……”仆人哪里见过家主陡然间发火,吓得发抖,随后被扔开,跌坐到地上。 身影转身,李恪一脑袋的疑问的跟在后面,就听快步在走的公孙止抬起手:“你立刻带两百人叫上典韦一起去追,出城把他们给我追回来,若是执意不回就杀掉,对了……” 脚步在走,话语顿了顿:“……不要惊动夫人。” 杀了杰拉德和斯蒂芬妮? 李恪深吸一口气,原本还有些瞌睡的脸,陡然清醒过来,吃惊的愣在原地,此时,前方李儒的身影出现廊桥上,正朝这边赶来,走近后低下声音:“主公,夫余国的使者那边晾的差不多了,给他们准备的兵器和一些过冬的粮食也都妥当,该是主公出面的时候。” “你让那拔速儿在府衙等我,吃了早饭就来。”公孙止点了点头,转头见李恪还在原地,朝他咆哮了一声:“还不快去——” 旁边,李恪连忙点头,拔腿就朝去前院飞跑,遇见背着铁戟,双手抱烤鸡在啃的巨汉,一把拉扯对方,整只鸡都掉在了地上,典韦瞪大眼睛:“李恪,赔我早饭!” “屁的早饭,快走,首领要杀人了!” “杀谁?我一个就够了!” 李恪根本不理会巨汉愤怒的表情,拉着对方就朝前面跑,一边朝周围的狼骑吩咐,一边解释:“是斯蒂芬妮和杰拉德,大首领说追不回他们,就杀了。” “我草……”典韦愣住,毕竟大家相处这么久,到底是有些感情的,他揉了下脸:“一大清早的就要杀老朋友……算了算了,先追出去再说。” 府邸中,书房内,蹇硕低着头正被公孙止训斥,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糊涂!相处久就一定是朋友?兄弟姊妹?养着他们自然有我的用意,你竟还放她深夜独自近我身旁,知不知道,万一要是这次放的是毒药呢?岂不是白白死在一个外邦女人手里!” “蹇硕,我缺女人吗?” 一巴掌扇在奴仆的肩膀上,身形摇晃了下,公孙止手指点在空中:“……我公孙止只是不少色而已,若是我好色,想要女人,什么样的女人我得不到、不敢要?需要你为我安排?糊涂!” “奴婢知错。”蹇硕连忙跪了下来。 “起来!谁让你跪了——”公孙止一把将他拉起,“……你跟了我,我就没想过让人跪,做错了事,改过来就行,记住,除了敌人,自己人就不要跪。”手拍在宦官胸口:“一跪就让我们生分了。” “是,奴婢记住了。” 蹇硕吸了吸鼻子,抬起手臂擦去眼眶的湿痕,大抵这样的话语,他从未听过,纵然被训斥,心里却是一片温热。 “这件事就算了,我也不是皇帝,哪里需要日夜换女人侍候,有个老妻就知足了,我的精力可不能浪费在女人的肚皮上。”公孙止捡起地上之前被他拍落的帽子,放到宦官的手中:“出去做事吧。” 他推开书房的窗户,云间的晨光洒了过来。 第两百六十零章 纷乱 晨光在云间绽放,微风扑进窗户,残留的油灯跟着摇曳。 “呵竟被一个女人给反推了,说出去会笑死人”公孙止望着窗外,风拂过垂下来的一缕发丝在抚动,“蹇硕也是,让他将这里当皇宫看守,却是把我也当做皇帝服侍这样的事应该不会再有了。” 他闭上眼,清晨的风带有凉意,人也从愤怒中冷静下来,一片嫩绿的叶子脱落树枝在空中打着旋儿,飘过窗棂,被微风送到公孙止面前。 整个府邸在清晨的光芒中逐渐热闹起来,隐约能听见书房外的正院方向,有微细的声音,像是蔡琰的笑声、像是正儿起来后又在呀呀啊啊的叫嚷,他站了一会儿,听着院落活起来。 天光大亮起来,新的一天到来。 这件事对他来讲也是可大可小,往小的说终究是那个女人投怀送抱,并非歹意,说到底以现代人的思想来权衡,还是他占了最大便宜,深究下去,也说明自己身边也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毒药或许能查出来,可类似春药、迷药之类的就不见得能测出。 公孙止回收思绪,最终还是打开书房出去,蹇硕站在门外已经等了好一阵,见到主人走出房门,连忙恭迎上去:“主人,李先生又派人来催了,说是给夫余国的东西都已经安排装车。” “嗯。” 走出门的身形简单应了声,走在廊檐下,他瞥了瞥身后紧跟的宦官,“今日之事就算完了,我也非存心恶你,但终究有些过了,你从小在深宫长大,耳听目染下也知道子嗣的重要,所以你的立场上没做错,而斯蒂芬妮,竟想到了借种,这女人一心想要复国,站的立场上,让她走出这一步,也没错。” “但错就错在,动机不纯”公孙止皱着眉停下脚步,盯着蹇硕:“想要利用子嗣来捆绑于我。” “只是一晚,或许还那么巧。” “万一就有那么巧呢?”公孙止转过视线望了望天光简单回了一句,步子继续走下去,走动中,忽然,声音再起:“蹇硕啊你要知道女人狠起来,有时候比男人更可怕,若是这一夜真的有了,她就等于绑架了我一个孩子,将我和西方紧密的连在了一起。” 蹇硕拱手躬身说了句“奴婢知错。”随后,低声道:“或许主人可以给这个女人一个名份,只要把人留下来,让奴婢帮忙把胎堕了,一切又都回到正常。” “她是西方人,一块领地的骄傲女伯爵,她会甘愿留在东方?”公孙止走过檐门,俩人一前一后走到前院那边,有人备好了马车,他站上车辇:“我已派李恪和典韦去追了,希望能追回来,好了,你回府吧,这样的事往后不要再发生。” 石阶下,宦官低头道了一句:“是。” “别文绉绉的,赶紧回去。”公孙止摆了摆手,撩起帘子进去后不久,车辕方才缓缓驶离府门,穿行过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李儒已在府衙门口等候了许久,见马车停下,急忙上了马车,赶车的狼骑抽了抽鞭子,“驾!”的一声,马车和后面护卫的马队继续前行。 穿过市集,进来的文士跪坐软垫上朝中间的身影拱手:“主公今日看上去有些不一样。” 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公孙止放下帘子,从早起的人群上收回视线,咧嘴笑了一下:“没事,睡梦中被蚊虫叮了一下,起床时有些身体不适。” “但儒看到典韦和李恪俩人带着近卫狼骑急匆匆的出城去了。”李儒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倒过一杯清水递过去。 “文优看来很闲啊”公孙止见他神色,似乎已经猜出一些,接过清水喝了一口:“酸儒那边的政务太多,我也忙不过来,你去分担一点吧。” “” 公孙止放下杯盏,吐出一口气,摆了摆手:“不要在这件事上纠缠,说说明年关于辽东那边怎么打吧。” “拖!” 对面的文士端起清水,挥起宽袖优雅的遮掩住,啄上一口,“只要夫余国拿到今年冬天的粮食,军队还有战力,让他们联合其余部落,在冬季与我们发起一次进攻,东西夹击,打鲜卑、乌桓一个措不及防,公孙度那边自然不会看着这便宜不捡的,到时三面进攻、扫荡,虽说不能尽全功,至少明年开春,气温变暖后,鲜卑和乌桓的战力会缩减许多。” “嗯,陈田旺那边的冬衣准备了多少?” “足够装备黑山骑和白狼骑。” 话语在车厢内交谈着,马车穿行过城门,熙熙攘攘进出东门的商队、行人、旅客嘈杂的声音扰乱了车内的谈话。不久之后,马车、骑队在东门近郊宽阔的装卸场停下来,名叫拔速儿的夫余国使者欢喜的在各辆马车之间奔跑查看,乐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使者还算满意?” 公孙止领着李儒下了马车,酸儒看过来,咳嗽着上前见礼,被他搂过,拍着后背朝前走,声音低下:“明年需要的毒药准备齐全,辽东一定要一劳永逸才行。” 东方胜点头的同时,公孙止松开他肩膀,脸上带着笑迎上跑来这边的拔速儿,后者脸上笑开花,指着周围大车,点头哈腰:“谢谢狼王援手,有了这些粮食和兵器,夫余国的子民会看到希望,他们就不会急着离开。” “使者先不要高兴。”公孙止与他并肩走着,手拍过车辕,转头看向愣了下的拔速儿:“还有一条好消息,这些日子忙于政务,一直没有时间,昨夜闲下来,与军中诸将商议过了,决定在这个冬天发起一场战事。” 拔速儿眨了眨眼睛,扳着指头,随后抬起脸:“冬冬天辽东的冬天,雪能达到膝盖,怎么能打仗会冻死人的” “这你不要管,原话带回去告诉尉仇台,你们的国王,让他做好冬季夹攻鲜卑乌桓的准备,若是不来,辽东那边我就不管了,让鲜卑人慢慢吃掉你们。” 公孙止拍拍他肩膀,语气平和而简单:“明白吗?” 升上的晨光变得灼热,照在不知所措的身影脸上,拔速儿犹豫了片刻后,咬牙的点下了头。 同一时刻,由北向西两百人马队,慢慢悠悠的走过草地,李恪挥舞着狼牙棒砸过地上的青草,不时看向旁边马背上的典韦,他叼着草根闭着眼颇为悠闲。 “追不追啊” 巨汉睁开眼,吐出草根:“怎么追,追上去你下的了手?娘的杰拉德也算我老典半个弟子,杀了怪可惜的。” “那怎么办?首领那边已经交代了啊。”李恪为这事抠破了头皮,一大早就被叫出来,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也并不清楚。 典韦抱着双臂,摩挲着大胡子,像是在思考,天光漫过二人头顶,好一阵后,他陡然抬起脸看向李恪:“干脆,咱们再走慢一点,拖一拖算了,回去就说人已经跑远了,追不上。” “想了半天,你就想这主意?” “那你来想。” 就在二人争吵的同时,一名狼骑吹了吹口哨,抬手指去前方:“有人!好像是斯蒂芬妮。” 典韦停下话语,目光望过去,辽阔的草原地面上,一名骑着马匹的女子轮廓在视野尽头,像是在等待他们的到来。 似乎有话要说。 第两百六十一章 孰是好人 阳光照着人的影子斜斜拖在地上,马蹄压着青草停下来。 唏律律—— 在典韦、李恪等骑队目力所及的方向,有铁蹄奔跑的声音,战马的嘶鸣从前方隐约传来,金色的头发飘在风里,身下的马躯人立而起,停在众人的视线中,那道着甲的轮廓静静的看着他们。 “还真是那娘们。”典韦皱了皱眉,旋即,一夹马腹就冲了上去,“没看到就罢了,看到了还不动手,回去后就真没法给主公交差。” 马蹄轰然迈动起来,巨汉反手拔出背后的铁戟,后方李恪等两百骑呈弧形散开合围过去,既然对方没有逃走的意思,他们马速也并不飞快,只是拔出了弓,搭上了箭矢,数丈距离停下来,在这样的距离里,对方想要反杀,基本不可能是他们对手。 李恪抬起狼牙棒直指独骑的女子,瞪着她:“跟我回去,不然弟兄们只能带着你尸体去交差。” “李恪就是吓你的,主公有令,让你随我们一起回去。”典韦大抵要比青年沉稳那么一点,磕碰下铁戟,沉下嗓音:“不过若是执意不回,你也放心,能留个全尸。” 马背上,女子沉默的看着二人,见那位没有跟来,嘴角旋随后出一抹笑容,用着汉人的礼仪,拱起手:“李恪、典将军,你们的国家燃起了战火,你们是不是要扑救?” 巨汉偏偏头。 “是又怎样!”他脸上虽说狰狞,但大家终归一起厮杀过,有些情谊在的,“这和将你带回去有什么关系,走不走一句话。” 斯蒂芬妮仰起头,“当然有关系,你们要扑灭汉朝的战火,救自己的国家,可斯蒂芬妮也要回去,我的家园也在罗马人的兵锋下燃起了战火,作为女子也要为故乡做出一些事。” 话语停了停,捏着缰绳的手,紧了一下,她鼻子微红,有些发酸的吸了吸,“……我与哥哥仰慕东方,从安息人那里知道东方帝国的强大,到这里来寻找援兵,可在这里走了一圈,看到的也是东方帝国的衰落,斯蒂芬妮等不起了……克拉克城的子民也等不起,我只能不辞而别,亲自回去” “她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啊。”李恪缓缓垂下棒身,望向旁边的巨汉,后者皱起眉头,摇了摇头:“主公只让我带你回去,原由并不重要……” “你们的国家起了战火,你们都会去拯救,难道我回去拯救自己的国家也不行吗?”斯蒂芬妮陡然嘶哑的大喊,胸腔剧烈起伏,眼眶湿红,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滑过脸侧,仰头吸口气,手摸向花纹刀,猛的拔出来,横在身侧。 粗豪的巨汉看着哭了的女子,对方的言语确实有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可是……他叹口气,伸开双臂,两柄铁戟左右探出,眸子变得凶恶。 “那老典就只能杀了你,然后再去追你的兄长。” 战马催动,铁蹄迈出一步时,前方,刀锋翻转在空中划过一轮弧度落下来,女子挥动手臂将花纹刀陡然架在了白皙的颈脖上,这一转折让上前的巨汉停了下来。 “你再往前过来,我就带着公孙的孩子一起死。”说话间,刀锋使劲的压了压,殷红的颜色漫了出来,斯蒂芬妮露出凶狠的神色,然而更多的还是突然说出的这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下来,甚至不知该如何是好。 典韦和李恪下意识的去看女子的小腹,这才注意到那层链甲微微有些隆起,二人这下有些犯难,他们虽说有时会犯迷糊,但并不蠢,不管对方说的是真是假,杀是不敢杀了,毕竟这已经是主公的家事,早晨是气头上,万一到了晚上,气消了,人又死了,他俩岂不是要背这黑锅。 “老典,这下怎么办?他娘的…我突然有些羡慕潘无双了,躺在床上,好过像我俩这样煎熬。” “我知道个甚,早上鸡没吃完就被你拉过来……” 金色的长发在风里飘散,不管对面俩人嘀咕的言语,斯蒂芬妮脸上淌着泪水,声音带着颤抖:“我与你们共同战斗过……只是求求你们放我和肚中的孩子离开,让我回到西方……” “……还有替我转告公孙,他身上的伤不要再增加了,看了让人心疼。”她说着话语,慢慢转过马头,“若是将来汉朝的战火平息了,让他来看看自己的孩子,也欢迎你们来克拉克城作客。” 手臂落下来。 斯蒂芬妮提着花纹刀策马朝西面一路奔行而去。有狼骑想要瞄准,被李恪按下,“这已经超出我们能做的范围了,换做军师或许敢做,我可不敢,走吧,回去给首领复命。”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典韦收起铁戟,望了一眼远去的身影,摩挲了下胡须:“不过首领的眼光真是独特,竟喜欢一个外邦夷女,这速度也够快的,连娃都有了,我猜夫人肯定不知道。” 李恪白了他一眼,“……赶紧走了,这事糟心。” 天光升上头顶,长风延绵吹去西面,奔行的独骑汇合了等候她的五十名圣城勇士,以及她的兄长。杰拉德骑马过来,看了看低垂在金发里的脸,低声道:“你真有了公孙的孩子?” 金发晃动,斯蒂芬妮抬起头笑了一下,伸手从甲胄侧面取出一团布帛扔到地上:“骗他们的,也只能骗这俩人。” 杰拉德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仰起头艰难的呼出一口气:“你真是冒险……我们来东方什么也没有得到,妹妹,我都打算老死在这片土地上了,与那个典韦每天没事角力也很有乐趣,不用为远在西边的家园操心。” “哥哥啊……其实我们已经得到了援兵。”斯蒂芬妮抿嘴笑起来,她伸手抚过下腹:“昨晚,我和公孙在他的书房一起度过的,那真是美妙的夜晚。” 一晚? 杰拉德看着妹妹的小腹,叹口气:“……我们来到东方什么也没得到,连妹妹也搭进去了,干脆回去吧,将来你还能在东方做一名贵族夫人。” “哥哥……你不了解女人的身体。”斯蒂芬妮望着前方,眼神带着自信,“女人每个月都会那么几天是最容易成为母亲的……而你的妹妹刚好就在这几天里,他也是一名让人着迷的强壮男人。” 马蹄停了一下。 马背上的女人转过头望向远去的方向,隐去的城墙,脸上泛起微笑,红唇嚅动呢喃:“……公孙,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我在圣城等你。” “驾——” 转回头,斯蒂芬妮擦去笑脸上存在过的泪渍,背着有那个人的方向,大喝一声,纵马奔驰追上前面的队伍,在遥远的西方将有一个使命在等着她。 正午的热浪席卷在大地上,车辕在地上碾出一道道深痕,二十辆大车排起长龙远去官道,拔速儿汗流浃背的指挥着车队的行进,片刻后,他过去给那边的狼王道别,也踏上了回家的规程。 这边,公孙止也与李儒、东方胜回到马车里商谈着政务上的事,不久之后,在府衙分别,回到府邸时,天光已是西斜下来,远远的就见到典韦、李恪坐在院门口低头坐着,听到马车声响,连忙站起来。 “首领(主公)!”二人拱手。 公孙止四下看了看,也知道事情的结果了,那晚的荒唐,被一个女人反推,说实话,他根本不可能开口讲出来,说出追杀那女人的话时,心里其实也有颇为复杂的情绪。 他走进府邸,蹇硕迎上来扫除外面晦气时,才发现俩人还跟在后面,挥了挥手:“你们两个在外跑了一天,也下去休息吧,今日之事谁也不要提起。” 说完话,公孙止走去了后院,李恪、典韦互相看看,脑子里根本不明白一个白天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蹇硕收起扫除挥起的树枝,小声提醒:“主人派你俩去,其实啊……还是不提了,反正这是一张遮羞布,别去扯就是了。” 俩人更糊涂了,回走一截,典韦一拍脑门,拉过李恪:“对了,差点忘记,把鸡赔给我!” “这事你还记着呢。” …… 后院,公孙止从妻子怀中接过正儿坐到椅上,轻声的逗弄,“东西两个……你的老子是不是赚了?” 旁边,坐在矮凳上刺着绣的蔡琰抬起头,不明白丈夫在说些什么。就这一天里,在她不知情下,发生的事还有许多,而其中一件在这个月初发生,此时记载的情报里落到了东方胜的桌上。 房里灯火摇曳,一切都静悄悄的,酸儒看完了手中的情报,拳头使劲的压在长案上,颓然的阖上眼帘——曹操征伐宛城失利,而长子曹昂战死。 东方胜陷入了极大的震撼和纠结当中,剧烈的咳嗽声里,他捏紧那张布帛好一阵,灯光晃着面孔变幻着。 “咳咳……北方诸事都在稳妥,这事必须压下去……就算其他方面的消息过来,最迟也会在两个月后,那时已入冬,辽东战事起来,公孙他……就不会南下。” 毕竟,他要给他守好这份家业。 昏黄的灯光里,东方胜将那份情报叠好,藏在了书柜当中…… 第两百六十二章 妇人之间的角力 时间回到九月初,许昌下起了小雨,曹字大旗在蜿蜒的队伍中消失在蒙蒙细雨里,朝南阳郡宛城开拔。 曹昂骑在马背上,回望许昌城墙一阵后,冲进雨幕与队伍继续前行。 阴沉的积云下,视野穿行连天的雨幕,划过巍峨的皇宫,密集的雨点落在曹府的房顶上,顺着屋檐滴答滴答往下形成雨帘,侍女端着一壶沏好的清茶走过檐下,敞开的厅中,有交谈的女声传出,她躬身进去,小心的放到桌面,倒上、退开。 “姐姐,这是宫里任御长发现新的沏茶法,你觉得还润口?” 剥如白葱的纤指端起杯盏,红唇轻抿了杯沿,说话的妇人一袭红粉叶纹衣裙,乌黑的长发盘在脑后,一支银步摇在手臂动作里轻轻摇晃,在她对面,是稍大上几岁,着白色衣裙,二人正是正室丁夫人和卞氏。 “这茶味清淡似苦,却是必往日那般沏茶的法子好上许多,妹妹有心了。”丁氏恬静的脸上有淡淡的笑容,手放下来:“夫君出征宛城,怎的不见妹妹把子桓带去送行。” 卞氏颇为惊艳的脸划过笑意,摇了摇头:“妹妹哪有姐姐那般福气,子桓年纪尚幼,身子骨正是多病的年龄,今日起床身体有些不舒服,喝了药正躺在被窝里休息。” “妹妹勿忧,子脩小时候也是这般的模样。”丁氏轻声启口:“……说到小的,妹妹还是多体恤自己,女人呐,生了孩子后,也容易得大病的。” “那妹妹多谢姐姐关心。”卞氏嘴角弧起轻笑,取过茶壶给空下来的茶杯满上,“姐姐是有福气的人,子脩已经这么大了,哪里像妹妹还要拖着小的,身子也没往日好了,就想待人老珠黄那天,就靠子桓养老了,这豪门大族里人情冷暖来的快,去的也快,姐姐可也要做打算啊。” 对面,窈窕的身形拖着长裙缓缓站起,轻摇漫步的走向门外,望着屋檐挂起的雨帘,指尖接过一滴雨水,莲步在裙摆下轻踢,沿着檐下走开。 “这倒不用妹妹操心……”脚步稍缓了下,背对着后面的卞氏,仰仰头:“……也正如妹妹所说,子脩大了,自然会维护我这个母亲,人情冷暖还轮不到我身上,子桓尚小,妹妹才是要当心。” 俩人话语温绵,声音动听,却是含藏锋芒,周围侍女大多在这样的话语交锋下,将头垂的很低,不敢直视。 “妹妹谢过姐姐提醒。”卞氏起身送她离开,目送远去廊檐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冷哼一声,拂袖走进屋中,呯的一声,抬脚将刚刚的几案蹬翻,杯盏、茶壶哗的滚动落地上,她招了招手。 屏风后,有人靠近。 “把这封信带去宛城,告诉那个人,将来我愿保他一生无事。”卞氏望着另一边,被动静惊醒过来的小身影,挥了挥长袖让心腹下去,冰冷仇怨神色早已消失,换上了慈母般的笑容,将尚在五岁的儿子曹丕抱了起来。 “子桓啊……你想不想将来有出息?” “嗯!”小脑袋想了一下,随后点了点,“我……要像父亲那样……很威风的。” 卞氏摸了摸孩童的发髻,搂在怀里,脸贴着稚嫩的小脸:“娘,会让子桓将来很威风的,让很多人很多人拜你。” “那……那……大兄呢……他也要拜吗?”小曹丕歪了歪头,小声在母亲的耳边说:“我不想让大兄拜……大兄对子桓很好的。” “你兄长不会拜的……” 卞氏将小人儿放下来,微笑着让奶娘带他下去休息,外面雨声密集起来,雷声轰的一下滚过天际。 九月十三,征伐的军队已行至淯水,雷声轰隆隆的在天上滚动,雨云也从北面飘来,一直延绵过去,泥泞的道路上,马蹄、双脚踏过地面,溅起积水,稀泥不时被奔驰的战马掀上了半空,落在步行的人身上。 雨水从许昌过来这边,变得很大,朝宛城方向前进的军队在此时没有遮雨的地方,盯着雨水赶路,速度变得极为缓慢,队伍里偶尔会有一两句抱怨的话响起,随后又淹没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 马背上,曹昂自然也未能幸免的全身湿透,他望着前面水汽升腾的视野,脑中不时回想关于宛城的情报,这个习惯也是在公孙止麾下时养成的,针对将要面对的敌人,首先就要做到一定的了解。 而宛城叫张绣的家伙,原是张济的侄子,此人虽然与李傕、郭汜二人追拿皇帝刘协,但终归是看不起这俩人的,在刘协入洛阳后,张济便是明白事情已无力回天,只得在弘农一带驻扎,可惜那时京畿之地早已饥荒遍地,人烟渺茫,加上他军队本就人数众多,便是向南翻过熊耳山朝荆州的穰县发起进攻,结果不巧被流逝射中而死。 张绣便是接管了这支军队,移屯到了宛城。 “公孙首领让我小心张绣的寡婶……”马背上,曹昂隐约觉得公孙止的话里带有别有用意在里面,不怎么清晰的视线中,仿佛回想起那天离开时,对方的叮嘱。 “首领竟能猜中父亲会南下攻打宛城,那宛城中,说不定父亲真会看上一个女人。”他陡然睁了睁眼,看着雨水落下,“……张绣有一寡婶,父亲或许会看中对方?不然公孙首领未必这般严肃的警告我。” “子脩!” 雨幕里,一道响亮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一员身材高壮着甲的将领负弓提一柄大刀过来这边,正是夏侯渊,他过来与曹昂并肩而行,“前面有树林,大兄已过去休整,特派我与你一道过去休息。” “昂还没有那般精贵。”曹昂抹去脸上雨水,看去旁边的叔父,笑着摇摇头:“……在辽东比这恶劣的环境,都遇到过,这里气温宜人,只是雨大一点罢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夏侯渊拉着缰绳,脊背直挺,用刀指着前方:“过了淯水不久就是宛城,盘踞那里的张绣麾下可是有数千西凉铁骑,草原上的鲜卑、乌桓可比不了,到时候战事开启,子脩可不要吓得尿裤子。” 曹昂被话引的笑出声,然而,不久之后,大战并未开启,反而接到了张绣派遣使者过来,宣布投降。 令他感到错愕,心中警铃大作。 第两百六十三章 宛城的夜 雷声响彻在城池上空,雨朝这边落下。 某座院落里,有敞开的窗户前,站立一道身影,雨水打进来,也浑然不觉,贾诩长叹了一口气,负着的手背后捏着一团不久前过来的书信,上面的内容让他看到了天边阴云里的一缕阳光。 他出身西凉,先是董卓部属,后又有策划反攻长安,这辈子想要有一处安身立命之地很难了,去年回到家乡一趟,去投靠了好友段煨,然而对方看似热情,却是暗藏祸心,借机离开后,就接到了来自宛城张绣的拜请。 “……一生所学,倒头来不过是续这一生苟延残喘罢了,人世利往,争权夺利,张绣啊……诩也只能对不住你了。” 回到案桌前,贾诩坐下来将手中的素帛在灯火中点燃,丢在地上,看着一点点燃烧殆尽,片刻后,有下人进来打扫,离去时,视线中的主家依旧一动不动跪坐那里,待门阖上过了好一阵,贾诩睁开眼睛,缓缓起身朝外走去,出门乘坐马车在雨幕里来到府衙后面的宅院府邸。 “将军祸事已至,可知晓?”他进门后,见到正苦思退敌之策的张绣,便是这样开口。 此时的张绣尚年轻,战事在即,在家中也穿戴着甲胄,听到文士的话语,却是不生气,起身拱手邀对方落座,颇有礼节,“先生莫要说笑,尚未开战,就焉知张绣必败?” “曹司空麾下勇将不少,兵力也多过将军,曹操此人能文能武,血洗徐州、又击退吕布,可见其谋略也是有的……”贾诩说着的同时,也将话里细节推敲出来,讲给首位上的张绣听,“……反观将军初做南阳,当却并未得南阳全境,不过穰县、宛城两地,将不过胡车儿一人,难道说将军可凭两城对抗一州之地?” “先生会不会太过言重了……” 几案后面坐着的张绣捏着酒觞,说了半句,天上雷声轰的一下响起,身影随即沉默下来,微弱的火光在他脸上晃动,片刻,抬起目光:“先生是在教绣投降吗?” “将军只能如此。”端坐的文士,只是点了点头,“曹操志气远大,又有朝廷之名,善用人才,不闻出处,将军投降过去也不算辱没名声,还能保全家小和婶婶。” 哗哗的雨声在外面响着,屋中安静了一阵,张绣猛的将觞里的酒一饮而尽,重重的放下,起身挥手,招来心腹:“着我书信,前去曹营告知曹司空,张绣愿举城归降——” 贾诩也站起身,面无表情的朝上方已做出决定的身形,无言拱手躬身。 天上轰的一声,又是雷声炸响。 曹昂抬头看了看天,雨丝落入眼里,接到张绣归降的书信后已过去数天,军队便驻扎在三十里外,父亲带着他与一名堂弟曹安民和许褚所领的千余兵马来到宛城,降回视线,望着前方的城墙,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起来。 “我儿在担心什么?” 前面骑马慢行的身影回过头来,金盔下面,浓密的胡须里泛起笑容,扬鞭指着前面的城池:“担心城中有伏兵吧……其实为父也担心,既然张绣肯归降,我们自然也要做出诚意,对方也不好出尔反尔。” 随即,他偏过头看向另一边:“安民和仲康怕否?” “不怕,就算有危险,安民以死护叔父离开。”先开口的一将,铜盔轻甲,面相平平无奇,语气却是铿锵有力,他旁边,持金背虎头大刀的许褚在雨中露出憨厚的笑:“怕……就怕没人杀。” “哈哈哈——” “好!”曹操夹了夹马腹,大笑道:“诸位便随我入城,看看张绣是否安心投降!” 众人加快了速度,唯有曹昂队伍中皱眉,警惕的望着越来越近的城墙,然而,伏兵并未出现,不久之后,他们也俱都入城。府衙门口,张绣率西凉军中大小将领在这边恭迎骑马而来的众人。 “绣率诸将拜见司空。” 曹操干净利落的下马,将马鞭扔给许褚,上前将半跪拱手的身影扶起:“将军肯弃暗投明,归降朝廷,乃是大大的有功,待将军随操返回许都,当表奏天子,进破羌将军,封宣威候。” 细雨里,张绣颇为欢喜,伸手朝府衙做出请的手势:“司空请入府衙,外面雨天微寒,进去喝酒暖和身子。” “当是这个理。”曹操点头,也不客气带着许褚、曹昂等人当先走在前面,大步入府衙时,暮色也降下来,正厅中摆起晚宴,侍女来去,添酒升起灯火,大步而入的身影将湿透的披风解下交给下人,很自然的坐到了上首位,这让下意识去坐那首位的张绣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想到自己已归降,心里叹口气,去往侧面席位落座。 曹操满意的看着张绣的表现,对方的归降,对于自己来讲,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外面天色很快暗下来,灯火通亮的府衙正厅当中,席位上觥筹交错,招来的歌妓在中间偏偏起舞,让意气风发的曹操开怀畅饮,偶尔看到席位中,一名身材壮硕高大的西凉将领,让人赐酒过去,通名后方才知晓对方名叫胡车儿,是名勇将,这让他更加看重。 雨势渐小,宴会随后也慢慢离散,张绣也略有了醉意,不便多陪,让下人领醉酒的曹操去后院休息,前面引路的仆人出门时,与一名文士遇见,然后相错而过,曹昂在席间并未多饮酒,此时保持着清醒,走出一截后,他总感觉有人在背后盯着,回头望那文士时,对方已不知去向。 “许将军。”他握剑小声叫住前面在走的彪肥身形,“不管何时都要守着我父亲,我怕有诈。” 走在前面的许褚瞪着大眼左右看了看,不着痕迹的点头,瓮声道:“褚也觉得有问题,这个仆人带着我们饶的有远了。” 俩人低声交谈中,警惕的画面并没有出现,相反,深幽的后院内宅里,有女子哀怨的琴声、歌声传来,颇为动人,曹操站定,推开搀扶自己的曹安民,叫住前面引路的仆人:“是何人的歌声?” “回禀司空,乃是张济将军遗孀。” 曹操醉眼亮了一下,伸手抓过那仆人:“寡妇?此声幽怨凄凉,肯定寂寞,来,你带我过去看看。” “糟了……”曹昂心里陡然咯噔猛跳,上前就去拦下就要抬步过去的曹操:“父亲,此时深夜,对方又寡居,怕会引起新降人不满。” 曹操忽地笑起来,拉过儿子到面前,小声道:“子脩难道亦想与为父一道探探这妇人?” “孩儿不敢。”曹昂当即吓了一跳,往后缩了下,曹操松开手,挥了挥:“不敢就回去休息,此城已降,何处不是我曹孟德的?” 大声说了一句,摇摇晃晃的在那仆人引领下过去,许褚朝曹昂拱手:“大公子放心,褚绝不离守。”说完,提着后沉的大刀紧随过去。 “怎么办?!” 曹昂跺了跺脚,看一眼旁边也是醉醺醺的曹安民,便是让对方先去休息,随后对身旁几名侍卫吩咐:“现下城门已关闭,出不了城,你们立即让其余将士甲不离身,刀不离手,以防有变。” “是。”侍卫拱手领命离开。 然而,他预料中的事并未发生,一夜过去后,曹操从妇人的床榻上起来,出屋后与曹昂见面,看到对方脸上黑黑的眼圈,笑道:“我儿警醒很好,但这里并非草原上,无须事事小心,若是觉都睡不好,谈何应变?” 这边,曹昂虚心说了是,心里却是泛起疑惑:难道公孙首领说错了?可是一路过来,俱都灵验了。 到底怎么回事…… 时间一天天过去。 张府中,另一侧的房屋,有人“啊——”的怒吼,将觞器狠狠的砸在地上,呯的一声,破碎四溅开来。 贾诩走进房间时,一枚碎片弹在他脚边,抬手:“将军何故发怒?” 双肩起伏,喘着粗气的身影看了一眼文士,又是一脚将地上的碎片踢飞,转身回到长案后坐下,一拳砸在桌面。 “……除了曹孟德,还有何人?”他嚯的一下又站起来,挥舞拳头:“那日当着我的面拉拢胡车儿,是想干什么……我人还没走,就想要夺我张绣权柄了?”脚步跨下来,走到贾诩面前,几欲瞪裂眼眶:“还有……他欺辱我寡婶……让我张绣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此气如何咽得下去。” 拳头悬在空中,随后又落下来,张绣颓然的后退半步,声音有气无力:“可惜,我既已投降,还能做什么。” “可若是曹操要杀将军呢?”贾诩身子前倾,陡然低声说道。 张绣抬起脸来,皱起眉头:“曹孟德为何要杀我?” “因为做了太多侮辱将军的事。”贾诩上前,目光直直的盯着对方,话语渐渐冰冷:“换做将军做下这些事,会留下将军吗?诩也算错曹操的为人,才连累了将军受辱。” “他怎能如此……如此……” 身影仿佛被看不见的巨大墙壁逼的往后退,摇摇晃晃间,张绣看向木柱上挂着的佩剑,快步过去,猛的一拔,拿在手中:“既然曹操被给我活路,我本将军只能求活了。” 目光变得凶戾起来。 几天后,内院里。 这个夜晚出奇的安静,曹昂在床榻上辗转难以入眠,双手枕着后脑勺,望着房屋穹顶,一连数天里,父亲都在那邹氏的房中快活,原本以为会出现的变故也没有发生,心中也对公孙首领说的话有些动摇。 “……可哪里不对呢?”他细思呢喃。 …… 与此同时,名叫胡车儿的将领已和屋檐下守卫的许褚交谈了许久,“主公现正温柔乡里,许将军不如与我一起去喝酒。” “不去。”胖大的身形摇了摇头。 “主公快活,许将军站在这里听到什么闺床之音怕是不好吧?干脆去喝酒,痛快一阵后再回来,主公也是不知。” 许褚拄着大刀,依旧摇头,抬手朝外面一指:“不去,滚远一点,再烦我,小心一刀劈了你。” “你……”胡车儿磨了小半个时辰,最终还是气的转身走开。不久,一道道身影从籍着黑暗逼近府邸外护卫的千余曹军,原本就受了命令刀不离手的士卒,在变故的那一刻,便发现了事情的不对。 袭击的身影扑出黑暗,驻地里,曹兵大声呐喊,挥刀劈了过去—— …… “到底哪里不对……” 曹昂皱眉苦思,清理着从来宛城开始到今日的一道道思绪,忽然间,他想通了一个方向,陡然从床榻上坐起来,下床取过墙壁上的佩刀,打开房门奔出的瞬间,喊杀声陡然大作,一片火光自府邸前院那边烧红。 “许将军!张绣果然有诈——” 他朝父亲所在的房间方向狂奔,迎面遇见张府上的人,抬手就是一刀劈死,声音过去时,那边两道身影也听到动静,赶过来与他汇合,曹操身上来不及着甲,只是简单的披上衣袍,发髻散乱,看到儿子,双唇动了动:“还是我儿有先见之明,不过此地不易多留,趁现在兵马还控制大门,先杀出去抢夺城门。” “主公与公子在后,褚来开路!” 许褚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带着数十名侍卫将曹操和曹昂保护在中间,沿着出府的方向杀过去,迎面,之前叫他去喝酒的胡车儿带着上百人撞过来,许褚一见他,怒瞪大吼:“就知道你这贼厮不安好心。” 脚步轰然一踏地面,庞大的身躯犹如战车般碾压过去,沉重的虎头大刀猛的挥斩。对面,胡车儿骂骂咧咧的叫嚷,同样冲过来,横着一根铜棍:“你这个蠢货,敢羞辱我!杀了你——” 但下一秒,大刀擦过空气,发出呼啸的声响,呯的巨响,直接斩在铜棍上,将胡车儿连人带棍劈飞出去。 “这点能耐也要杀我?不知死活!”厮杀的呼喊声中,上百名张绣的士卒扑上来,许褚朝倒飞的身影呸了一口,提着大刀横挥,血光唰的窜上夜空,数名身影肚子、胸口被这重重的一刀拉开,走出半步就倒下来。 破开一道血路,许褚半身染血,回头:“主公、大公子跟在褚身后!”一句过后,左劈右砍在人堆里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片刻后,与大门口厮杀的众士卒汇合,开始朝城门方向挪动。 长街上,到处都是涌来的敌人,千余人抱成圆阵,且战且走间,街道尽头马蹄声轰隆隆杀来这边,数百骑前面,一身银甲、手持铁枪的张绣嘶吼:“曹贼,纳命来——” 不断杀死挪动中的阵型当中,许褚策马转身大吼:“主公不要管他,我来挡下。”说着策马领着数百人上前,挥刀迎面与刺来的铁枪撞在一起,双方士卒也撞了上去,厮杀一片。混乱的长街,曹昂同样领着数百人奔向东门,那边也有自己这方的士卒留守,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城中有变。 “——出路就在前面!” 此时,那边也杀做一团,曹昂嘶声呐喊带人杀过去,刀光片片落下,夹击中,杀散了涌来的憧憧人影,呐喊着让士卒将城门打开,他持盾握刀,手心全是腻滑的血浆,将城门守住,看到父亲从那边仓惶的冲过来,让阵型打开一道缺口。 “父亲快走!” “你呢?”冲过阵线后,曹操狼狈的回头大喊:“你不可鲁莽,随我一起走!” “许将军和数百弟兄还在里面,昂不能丢下将士们不顾——”嘶吼中,曹昂不断催促护卫父亲的士卒退出城去,也好在不久,混乱的城中,许褚身中数创,领着只剩下一两百人的士兵冲杀过来。 曹昂接应下他们,骑马就朝外狂奔:“走啊!” 然而迎接他们的,黑夜中火把燃起的河流,更多的西凉铁骑从四面汹涌的杀过来,许褚一刀斩断大腿上的箭矢,咬牙怒吼:“主公,褚当为箭头!” 他亡命的嘶喊声中,招呼周围士卒:“向前——” 前方,上千的西凉铁骑推进过来,与亡命奔行的数百兵马接触在锋线上,硬生生的撞击声中,许褚身上插着箭矢奋力挥舞刀锋斩过一道道迎面撞来的身影,刀锋下血肉横飞。混乱中,有人刺出一枪,战马悲鸣倒下,曹操在从马背上摔下来。 “父亲!” 后面曹昂大叫,飞快下马,将曹操跑去,扶起:“骑上昂的马,孩儿来殿后!” “你要干什么,我不许你逞强!”曹操被强制抽上马背,周围混乱的火光晃动中,见儿子的眸子里的情绪,连忙朝他大叫:“跟着许褚走,子脩,为父不许你乱来——” 昏暗的视野之中,他看到曹昂举起手中的刀刃在马臀上划了一下,马惊的朝许褚那边狂奔,“子脩!!!!”曹操心里泛起痛苦,视线里,儿子的身影渐渐隐没在火光、混乱奔跑的人影里。 “……其实,他们的目标是我。” 曹昂提着刀,听着父亲远处撕心裂肺的声音,眼角,泪水滑下来,“……父亲,永别了。” 然后,他举着刀,与身边所剩不多的士卒朝杀来的铁骑撞了过去…… …… 城墙之上,贾诩站在城楼下安静的闭着眼,倾听着城外沸腾的厮杀,身边传令的士兵望着这道背影,永远也猜不透这个人在想什么。 第两百六十四章 自有伤心人 模糊的意识在断断续续苏醒,疼痛也在传来,整个身体都已不像是自己的了,感觉不受控制的起起伏伏,传入脑海的外面的声音全是哔哔啵啵的水声,偶尔有飞鸟啼鸣过去,好多破碎的画面在意识里回放、重组,有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公子你把甲胄、铁盔与我对换” “前面就是河,大公子躲进水草里,我去引开他们——”黑暗天光里的视线,一名穿着他甲胄的亲兵戴上铁盔,满是污血的脸看过来,“公子回去后,定要给我们报仇!”带着笑,与十多名士卒沿着河岸朝上游奔跑,火把的光芒里,铁蹄轰鸣的追上去,响起厮杀一片。 水很凉,露在水草后的一对视线看着一道道过去的火把光里,如潮水般的敌人涌去那边,有声音大喊:“曹操的儿子在那边!” 跑动的身影中,有人打过火把望过来,挥舞刀刃大吼:“这边还有一个曹兵!” 视野摇晃起来,他感觉自己朝河中间奔跑,溅起一朵朵水花,身后传来箭矢的破空声,身上传来剧烈的刺痛,栽进湍急的河水中,瞪大的视野里,他看到一支支箭矢刺破水面,直直的从视野中贴着身子过去,不久,一切都黑了下来。 “水里好像有个人在飘快摇浆过去。” “不知道死没死!” 听觉中仿佛有梦幻般的声音传来,感觉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翻动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喊:“他还活着,兄长快过来搭把手拉上船。” 哗的水声在耳边炸开,昏暗里他感觉到了刺眼的光线,身体在升高、翻转,落到硬梆梆的东西上,微微睁开眼,已是明媚的阳光刺进眼睛里,那是万里碧空的天,有阴影过来,一个大胡子的壮汉遮盖了光线又退开,“你命真够硬。”随后一张好看的脸凑近过来。 “能不能说话,你哪里人?” 视野模糊,又闭上了。 淯水河畔,招魂飘在风里攒动,大量黄纸冥钱沿着河岸抛洒随着风卷去天空,有的被点燃,黑烟随着燃烧的纸屑弥漫河面飘荡。 曹洪、夏侯渊擦着眼泪沿途挥洒手臂,黄纸飘飞落到一道人影脚下,不远的河岸上望着宛城方向的曹操俯身捡起那张黄纸,嘴唇微微抖动,松开手指,那片黄纸随风飘远了。 “子脩……魂归……安兮……悔不当初啊……该听你一言……累得我儿命丧张绣之手……子脩……子脩……” 自那晚张绣突然反复,曹操随着许褚突围返回淯水军营,待天明后,引三军前去救援,只在城楼上看到了曹昂的盔甲挂在上面,打探后得知,那夜曹昂与曹安民被乱刀砍成肉泥,只得剥了衣甲。 “大兄节哀。”夏侯惇站在旁边肃穆叹气,上前搀扶痛哭的兄长,瞪着宛城方向,虎目也有泪光:“子脩的仇,惇去报,定把张绣小儿脑袋取来摆在子脩灵前。” 曹操近四十岁,正当壮年,到底也经过丧父之痛的打击,此时也能撑得住,他吸了口气,望着涛涛东去的河面,摆手:“子脩之仇自然要报,可眼下三军气势骤降,强行攻打,只会连累将士们白白送死,我虽哀痛,但也还不至于昏头的地步。” “吩咐全军,拔营吧。”他转身把住夏侯惇的臂膀,死死捏了一下,夏侯惇望着有些颓然离去的背影,“兄长……” 浑身缠裹绷带的许褚迎上回走的曹操,“主公,让褚回去杀了张绣为大公子报仇!!” 向来对曹操言听计从,没有多余话语的大胖子,此刻语气也略有颤抖,他清楚的记得那日可是大公子曹昂守住城门等他回来的,否则也难以避免被蜂拥而至的西凉兵围困杀死。 “我不心痛子脩离世,唯独连累仲康了。” 话语并未直接回应,而是戚声道了一句,当着众将、谋士的面向许褚拱手躬身,胖大的身形连忙去扶曹操,“这是我该的,主公切莫折煞褚了。” “退兵吧,暂且先回许都。”直起身,曹操望了一眼周围郭嘉、荀攸等人,轻声说了句后,闭目抿唇的走去军营方向。 “奉孝可看出什么?”身形清瘦,长须白面的荀攸看去旁边的青年。 郭嘉拿过他的手,在手心上画了一个“嗣”字,摇头道:“大公子若未死,此事当可说,可惜大公子不在了,说出来,将来我二人不得善终。” “明白了。”荀攸能得曹操赏识的人,头脑自然聪慧,反应过来里面的盘根错节后,也不在此事上多言,只是望着宛城方向,眯了眯眼:“奉孝觉得张绣能出的这般连环计?” 旁边,郭嘉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悄悄灌了一口,“此人若有这谋略,张济就不会死了,他也不会盘踞区区两城,此人背后当有一主谋,藏头露尾,深怕别人知道,或许存了其他心思,可惜未能较量,否则倒也能揣摩出一点蛛丝马迹。” 他盖上葫芦嘴,摇摇手:“走吧,走吧,此人害了大公子,虽说动不了许都那位,但动他还是可以的,想要藏头,我偏不如他愿。” “奉孝可是又要请白狼来?”荀攸跟在他身后,随即点了点头:“也对,倘若主公未有盟友,此事大概就这样作罢,若是白狼过来,以他那无赖战术,确实能逼迫藏在暗处的家伙出来,只是奉孝该如何请?” 缓慢的脚步走到辕门停下,酒葫芦在门栅的木柱上轻轻磕碰几下,郭嘉仰头看了看天光,笑起来:“自然直言,此人快意恩仇惯了,大公子又在他麾下许久,到底还是有情谊的,北地眼下无事,若嘉猜测没错,过了今年,他该会对辽东动手,到时候就真没时间南下。” “所以不如请他回中原过年。”他语气缓了下,看着碧空如洗的天空,笑容里,嘴张了张:“……也为上次事赔个不是。” “恐怕不至于此。” “……顺便也想见见这头纵横北地,压服鲜卑、匈奴的白狼。” 俩人在辕门下谈话,没过多久,军中开始拔营北归了。 …… 夜降下来,天空中繁星密布,清冷的皎月倒映在河面上,夜风呜咽拂过河岸上的船只,摇摇晃晃着,靠近河岸是一座渔村,偶尔人影走动发出声响,全村鸡鸣犬吠起来。 穿过村子的壮硕身形捏着几撮刚采的草药回到靠近河岸的木屋中,盖着被子的青年早已醒转,正望着窗户外的星月,男人将草药交给旁边麻布补丁衣裙的少女,“还看,拿去熬,大半夜的也不心疼你兄长。” “这是救人嘛……”少女收回停留在受伤青年身上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低头,拿过草原跑去了外面。 “小兄弟身上的是刀伤吧……这种刀口,还不是一般刀能砍出的。”壮硕魁梧的男人在青年旁边坐下来,一只没有手腕的臂膀动了动,他把地上几枚还带着血的箭头归拢:“你这伤,加上在水里泡了太久,有些肉都腐了,挖去等长出新肉,这几个月你都别想出这门。” 青年平躺着,眼睛直直的望着窗外,外面传来浓浓的草药味。 “你家坐哪儿,我托人去传个话,让他们来接你。” 枕头上,沉默许久的青年,眨了眨眼皮,微微侧脸,干裂的嘴唇抖动:“……若是可能,帮我传信去北地上谷郡……” 起身准备往外走的男人笑了下:“那你有的等了。”说完,转身跨步。 “恩公!”青年艰难的挪动下,挣扎起上身:“还未请教大名。” “山野之人,哪有什么大名,叫我武安吧。”男人扬了扬齐齐断去的手腕,颇为豪爽的笑起来:“这条手断的时候,我也是消沉过,直到救下我这妹子,心里啊,就有了继续或者的希望,你就安心养病,等有过路的商队来村里,我就给捎信。” 站在门口走出去又进来,探头望对方:“对了,你叫什么。” “曹昂。” 青年靠着木枕,乌青干裂的嘴唇也泛起笑容。 曹操兵败宛城,长子战死的消息,还未传开,已有战马携带飞驰的穿过河内,在太行山上一路朝北狂奔,超越一道道赶货的商队、行人,穿过关隘捷径,飞快的延伸而去。 等到第一份消息呈到东方胜的案桌上时,已是九月底了,然而这条消息犹如石沉大海,没有掀起风浪,等到正常传播渠道过来的情报,却是在十月中旬,最先听到曹昂战死消息的潘凤,披上麻带,裹着素缟向着南方嚎啕大哭。 不久,他朝城外的军营奔去。 第两百六十五章 毒士分析毒士(一) 山势逶迤向北,苍翠的山野延绵北方,上谷郡沮阳城位于太行山脉末尾一段,地势高耸,周围均是平坦草原,偶有几处丘陵也是稀稀拉拉矗立在不同方向,相对于前面一年,上谷郡更加的富裕、城外数里范围都是工坊和牧场,南来北往的商队、商贩聚集,将这里填充出许多热闹的景色。 离开这一方热闹,东南、东北两个方向平坦的原野上,人烟越发稀少,只有偶尔会有一两支商队从这里过去,听到战马奔驰的声响,有人探头张望,很快就被商队中的老人打一巴掌,怒骂:“这也是你看的?还不赶路!”远方,马蹄轰踏地面掀泥泞,数名骑着战马的骑兵在几条官道上跑了几个来回,返回到军营。 “马蹄铁果然好东西,马儿跑起来也不怕损蹄子了。”那骑兵跳下马背,向过来的记录官汇报一番,随后又与另外几名记录的官吏归拢梳理后,一起递去军中大帐,然而此时的主将并未在帐内。 硕大的白色狼旗在风中张牙舞爪招展起伏,校场上人海聚集,一辆辆辕车停在那里,大量崭新的甲胄下发到士卒手中,有人摸了摸里面,发现俱是羊毛内置,就连骑马的皮靴里也有毛绒。 “这往后冬天也不怕冷了……”有人将领子翻过来,欣喜的叫出声。旁边同伴点头,看去对方:“听说过不了多久还有一种戴在手上的要放下来。” “你们消息过时了,刚刚我听田将军讲,下个月会给战马也穿上保暖的衣服。”有声音从后面过来,一名士卒抱着新发下的皮甲皮靴,脸上笑的起了皱子:“听说只有咱们白狼骑先装上……” 士卒们谈论着断断续续的话语,走去新建的房舍,巨大的校场边缘,公孙止看过天边那朵飘来的白云,对身后紧跟的俩人说起话语:“前几天,高升从定壤来信,让我扯了他太守的职位,想要回来继续领兵,他这样的家伙坐那个位置确实有些为难,可眼下我们有数郡要守,能用的人却不多,原本想让管宁、邴原二人来先做这两个位置,可俩人顽固不堪,只愿去教化鲜卑、匈奴。” 话虽然带有轻松的语气,但近年来公孙止的转变,每一次的谈话都会让气氛变得严肃,从当初歇斯底里的嗜杀,到如今气质沉稳的狼王,举手投足间气氛就会被带动,后方的如赵云、李儒等人也是亦步亦趋的跟着。 “只有等啊,等到明年那批草原上的读书人回来,才能缓解眼下的困境,首要做的就是把那些与世家有关系,或无才的人统统丢衙门,这些屁用没有,一个个还挑肥拣瘦,我的饭可不那般好吃。” 公孙止回过头招来身后的赵云,让他并肩一起走。 “现在已入秋了,再过不久,辽东那场仗就要打起来,子龙可知道为什么要打这场仗?”他口中提到的赵云,沉默中抬起手,目光扫过校场上的士卒,点了下头,“军师有说过,趁冬季鲜卑人、乌桓没有战力,先耗他们一阵。” 走在旁边的公孙止露出笑容,重重拍了拍他肩膀:“这只是眼下的目标。”他竖起两根手指:“有两点,第一,拿下辽东占据由北向南的大趋势,形成对袁绍的南北合围……”停顿了一下,剩下的一根手指扫过校场上来去的兵卒,“他们就是第二,这中有部分人虽然参与过围剿大秦的军队,可终究只是打扫战场,没有生与死的搏杀,很难出好兵,这次过去先剿鲜卑、乌桓部落百姓见见血,再与他们军队厮杀,记住我公孙止的部下,就不能有对敌人心存良善。” “是。”赵云低声应了一句。 话语之中,众人走完了校场,前往中军大帐那边,公孙止的声音继续:“于外,这次新的东西都优先给你了,马蹄铁、木马镫、绒甲、毛靴子,甚至还有叫手套的东西,揣着这些,到了那边一定要给我公孙止长脸才行啊。” 交谈时,一行人快要到大帐,前方辕门那边,一道骑马的身影疾驰着冲破关卡,挥舞手臂让拦截的士卒让开,发出吼声,动静传来这边,公孙止抬起目光过去,就见那膀大腰圆的身形从马背上翻下来,而后,跑动中摔倒,连滚带爬的冲来。 “首领……首领……”他大声呼喊。 不仅是公孙止,赵云、李儒等人见他一身披麻戴孝,不由皱起眉头,“何人死了?” 军营当中,不少士卒望过来。跑来年的身形满脸泪水,滴落到胡须上,他走到公孙止面前,听到询问,心中的悲痛涌上来,缓缓跪倒在地上,微微张开的嘴,带着低沉的哭腔,双拳砸在地上,“是……是……是子脩,子脩死了。” 声音过来,东方胜低下头。 “首领啊……子脩死了,他死了,死在宛城张绣的手中!”潘凤哭叫着,一拳一拳的砸在地上,双目通红,眼泪流出来,他爬过去抱住公孙止的腿,脑袋贴紧:“首领,一定要为子脩报仇,一定要给他报仇——” 他曾经与曹昂一起远征过辽东公孙王,虽然中途出了差错,可二人苦守平冈山数日,几乎全军覆没的情况下,俩人的情谊自然比旁人更加密切,原本曹昂离去回到兖州,虽有不舍,但终究还是觉得回到家比在北地吹风受苦强,然而,今日听到曹昂死讯,往日的情谊在心中爆发出来。 灿烂天光,渐渐阴了下来,这一刻,除了潘凤,还有典韦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双目瞪的通红。 “他还是死了……” 大帐前面,公孙止闭上眼睛听着男人的哭声,叹了口气,原本以为自己提醒过他,希望能避免那场悲剧,可惜到头来还是死在命中注定的地方,脚步抬起,转身走进了帅帐内,众人对于这样的消息不免有些吃惊,随后跟着步入帐内落座。 “何时发生的事?” “九月中旬。” 长案后面,公孙止目光瞟向那边席位上的酸儒,紧握的拳头松开,面无表情的开口:“把你听到的说给在座的听,就算要报仇,总得让大伙知道事情怎么发生的。” 潘凤擦着眼泪,行了行礼,在座位上说起了宛城之战的始末,当然中间以讹传讹,夸大的成分,选择性的剔除后,事情就变得简单明白。 “这曹操看上人家寡婶,倒把子脩给害死了。” “明明稳赢的一盘棋,却是下的奇臭无比……” 帐中众将交头接耳,低声交流时,一直沉默未开口的中年文士,此时睁开眼,看向首位的公孙止,“主公,此事大有问题。” “嗯?”公孙止望向李儒。 “主公也知儒原是西凉军,对于张济这个侄子,多少有见过两面,也知其为人,这事他可做不出来。”李儒手指敲在几案,声音肯定的落下。 “这事背后应该还有人在出谋划策。” 第两百六十六章 毒士分析毒士(二) 风呼呼的呼啸吹过帐篷。 “这事背后应该还有人在出谋划策。” 李儒的话语肯定的落下来,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的一道道身影坐正回来,望向左侧席位的文士,周围装饰、毛皮虎头、刀枪剑戟,以及将领肃穆的表情,让陡然安静下来的大帐气氛变得肃杀威严。公孙止指尖点了点扶手,皱下眉头,最终手指停下动作。 “你说。”他望向文士,嘴唇动了动。 “那儒斗胆猜测一二” 席位上,李儒起身行礼点头,“儒在西凉军时从未闻张济有军师,否则他也不会因为军中无粮亲自去攻城而亡,这人该是张绣掌兵后来的,而诸位有没有想过,为何外面独独说曹昂乃是张绣所杀。” 不等他说完,典韦皱了皱眉,捏起拳头:“还不一样,反正都是张绣首肯的,不然一个背后出谋划策的人怎能调动西凉军。” “不一样!”李儒摇摇头,拂过宽袖负在身后,走过中间,说道:“恐怕张绣也没想到自己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主谋却躲在背后藏头不露尾,或许他和儒一样,做过天大的错事,不敢在人前露面。”他目光看向典韦,抿了抿嘴唇:“典将军,我投入主公麾下时,正好是郭汜、李傕二人反攻长安的时间,可这二人绝没有这样的谋略,换个方向,或许躲在宛城背后杀死曹昂的,就是替郭、李谋划反攻长安那个人。” 公孙止眯起了眼睛,开口念出了那个人的名字:“贾诩贾文和” 帐中两侧,牵招、阎柔、赵云、典韦以及站在中间的李儒俱都望过来,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公孙止其实早已猜到,只是顺着李儒的话,将这人暴露出来,若是无依据的凭口说出这个人,倒会让在座不少人心中犯疑。 “主公知道此人?” “略有耳闻,你一说,方才想起几年前我南下洛阳时,无意听过这个名字,但宛城那个到底是不是贾诩,还有待商榷,你继续说。”公孙止摆摆手搪塞了一句,让他继续分析。 文士躬了躬身,捻着须尖开口:“原本张绣已投降,却是因为寡婶被辱而反抗?此点让人起疑,一个决定献城投降的人不可能会因区区一个非其妻子的妇人复反,否则也不会忍受曹操数日待在其婶房中,这中间想必是有人挑拨离间,那么这里最大的问题,曹操在张府上,距离城门之远,就算他带数千人入城,能夺城门的机会非常少,就算换做主公,最大的可能也就是被堵在府邸里围困杀死,何故还能逃脱?” 大帐内安静的能听到人的呼吸声,片刻后,赵云皱眉问道:“军师的意思,这里面还有其他原因?” 李儒点了点头:“换做赵将军在城中伏兵重重下能否杀出城门?就算侥幸出了城,可城外驻扎的乃是西凉铁骑,非步卒可比,加之张绣此子枪法不弱,算得上一员猛将,为何拦不下区区残兵败将?所以,儒猜测,这些西凉骑得了另外的命令,他们的目标不在曹操身上,若是曹了,可能不符合那位贾文和的利益。” “唯独死的,是子脩和他堂兄弟!”潘凤嚯的起身,挥舞拳头,咬牙叫道:“那就说宛城张绣叛变只是专门杀子脩的?啊啊——”他一把将几案搬起来砸在地上,怒吼:“到底哪个王八杀暗算我兄弟!!” 众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对于李儒所猜测的,大多都有存疑,自然不会像潘凤那般激动暴怒,阎柔沉默片刻,抬起头来:“军师,子脩才回兖州不久,与那贾文和似乎并未有交集仇怨,为何要杀他?” 李儒抚须闭着眼想了一阵:“或许,他家中有人想要杀他呢?”他睁开眼,语气顿了顿:“若是曹家里有人私通外人,籍着征伐宛城的机会除掉曹操的这个长子,那么一切就说的通了,贾文和说服张绣投降,他从曹家人那里知晓曹操性格、为人后,引诱对方去侵占张绣寡婶,数日之间,又在张绣和其余西凉军里游说离间,激起矛盾,到得事发,明面上是曹操自己惹祸引的大败,还失去了儿子和侄子,便是这样简单的过程。私底下却是布置出一环扣一环的阴谋,实则那人的目标一直明确的在曹昂身上。” “张绣背锅了但他也该死。”典韦瞪眼骂了一声,毕竟他与曹昂是一路投来北地的,“若非军师说破,咱们也只能看到表象,原来下面竟还有这般浑水,可曹操军中谋士难道也看不出?” “不是看不出,他们应该是不会讲出来。”李儒深吸了一口气:“曹昂为长子,若是不死,他们大抵是敢讲的,可死了,将此事说破,暴怒的曹操绝对会杀了家中的妇人,但到底最后还是那妇人的孩子成为嫡长子,那么害死他母亲的人,会不会被这孩子将来秋后算账,那些谋士岂会料不到?” 他的说话声中,众将沉默下来,按李儒的说法,已经变成家中夺嫡的事情,潘凤垂下脸,擦着眼泪,“那子脩岂不是白死了?!幸好我家首领只有一个儿子。” 侍立大椅侧旁的李恪下意识的转过头,朝说话的潘无双瞪过去。那边,典韦伸手就在膀大腰圆的背上拧另一把,疼的潘凤一下捂住嘴,呲牙欲裂的趴在几案上。 “都下去吧,这件事听过就好,至于报不报仇,改日再讲。”公孙止挥了挥手,从白虎大椅里起身,大帐内的人各有各的想法,部分与曹昂有交情的自然想去报仇,另一部分更愿意发展根本,等壮大军队后,攻打冀州。眼下事情才在北地发酵,他并非原先那般鲁莽之人:“……子脩之事往后再说,辽东冬季的战事不能停下,子龙,我要你部下在这个月抓紧熟悉战术,完成冬季作战的能力,十一月出兵辽西与锁奴汇合,到十二月必须入辽东境内,而后……替我好好把鲜卑、乌桓弄一顿,顺带把公孙度敲打一番。” 赵云起身拱手领命。 “云定将辽东雪地染成红色。”他声音平淡简单。 公孙止点了点头,挥手让众将离开,开口叫住后面的独臂身形“东方,与我一道吧。”便是与东方胜一道走去军营外,李儒也知二人有话要讲,并没有跟上来。这边,俩人上了马车,驶出硕大的军营,公孙止拍了拍酸儒的肩膀:“子脩的事,不怪你,这事啊,你是为我好,也为上谷郡好,我不能怪你。” “谢首领宽恕,但私自扣下情报,区区也是有罪的。”东方胜摇摇头,旋即沉默片刻,才道:“但此时,区区还是要讲,子脩的仇,自然有他父亲来报,与我们上谷郡何干?他离去便是离去了,与我们没有瓜葛,上谷郡还有许多事要做,首领何必跑去中原掺合人家的家事。” 公孙止撩起车帘一角,望着外面来往的商队:“你说这话就有小家子气了。”话语停顿了一阵,他方才微微回过头,视线看过去:“曹家与我无关,可他曹昂毕竟算是半个部下,仇要报,更重要的是,此去中原,还要把韩龙要回来,他替我卖命,我公孙止不能寒了弟兄的心。如果可能,这个年就在许都过了,开春后,看有没有机会把吕布那边的事了解。” “首领有没有想过做皇帝。”酸儒将目光抬起来。 “何必争一个名头。”公孙止放下帘子,手掌按在矮几上,握成拳头:“北地,我便是皇帝。” 车辕滚动驶入城门,夕阳渐渐在天边化为橘红。 送走酸儒后,公孙止一路回到家中,抱起扒着柱子学走路的正儿,逗弄几下,院子里静悄悄的,蔡琰站在旁边替丈夫解下披风和弯刀交给香莲。 “今日妾身听外面说,子脩……他死了。”女子转过身时,轻声的问道。 看了看怀中的儿子,公孙止就着石阶在屋檐下坐下来,沉默了片刻,干涩地答了一句:“他……唉……走了。” 橘红的光照在庭院。 第两百六十七章 碎梦的刀 残阳延绵照过屋顶,几只飞鸟从视线中越过去,落到树梢上,入秋后,气温还未降下来,府邸中丫鬟仆人忙着晚饭的事,从檐下来去,远远近近的还有近卫狼骑望过这边,公孙止抱着正儿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望着一片残红的天空。 “子脩死了,夫君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吧。” 蔡琰搂过长裙,不嫌石阶上的灰尘,在旁边坐下来,双手撑着下巴抬头看天,孩子啊啊挣扎着伸出小手过来勾她束在肩侧的头发,公孙止将正儿转回来,揉了下儿子胖嘟嘟的脸。 “难不难过,人总是死了,回来的时候,酸儒给我在马车上说起过,曹家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夺嫡的问题,与我没有多大的关系。” “真的?” “假的,许都我还是要去一趟,韩龙还在曹孟德手里,人必须要回来。” “夫君……打算怎么开这个口?” 女子说完,双手忽然放下来按在膝盖上,嘴角带起笑意:“……不如,帮曹操一个忙,带起兵马直接南下,对外就说为曹昂报仇,要血洗宛城。” 鸟儿在树梢上叫了两声,拍着翅膀飞走。 树枝轻晃,公孙止捏了捏敢张牙舞爪反抗的儿子,对他说道:“你娘还真聪明,就不怕到时候被曹操顺水推舟,假的变成真的。” “夫君……你……也学会取笑了。” 蔡琰伸手作势要打的架势,但手终究还是轻柔的放下来,伸过去捏着公孙止的手心,带着微笑靠在男人的肩膀上,蹭了蹭,看着在怀里反抗的小人儿:“夫君守着这个家不容易,过几年真如夫君说的那样,袁绍兵马强壮后,必然会先拿曹操和我们,若是此时中原动荡,其实也不是夫君想要看到的。” “我觉得南下兖州其实也是看到正儿的时候,才下的决定。”公孙止望着天边的红霞,低声道:“除去子脩算是我半个部下不谈,光从曹操疼爱这个儿子上,也值得让人同情,因为我现在也是一名父亲,如果对换一下,正儿要是出了事,我想不到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女子挥去拳头在丈夫后背锤了一下,嘟囔:“乌鸦嘴。”公孙止看了一眼妻子的表情,摇头笑了笑,伸手将她搂住:“去中原三件事要做,要回韩龙,顺便声援一下曹孟德,把人情还了,最后便是让牵招把张杨的信交给吕布,然后……先和曹操把徐州、宛城都推平,接下来才有信心与袁绍对抗。” “那辽东呢?” “赵云会知道处理,那边终究不会有太大的阵仗,他也缺少独自领兵作战的经验,那边就交给自己想办法打。” “妾身多嘴了。” 蔡琰意识到自己问的太多,立即缄口。公孙止不在意的笑了一下,手指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这些没什么不可以听的,你是我一床上睡的人,若是连你都要防,那我公孙止活的可真够累的,还不如回草原上去当马贼,杀人越货。” “那……老婆是什么称呼……是指妾身老了吗?” “这不算老吧……可能是老伴的另一个叫法,上次听人说过,就记下来了。”公孙止笑着解释了一下,只是笑容有些僵硬。 蔡琰抬起头,看着丈夫难堪的神色,指尖轻敲在下巴上:“还有……动物园是什么,夫君为什么说是自己养狼的……还有……初中……还有电视、钢丝床,这些都是什么?妾身不明白。” “随口乱编的……大概做了个奇怪的梦……嗯,还梦见天上有巨大的铁鸟飞过去,房子快有天那么高……” “那夫君的梦真够离奇的。” 夫妻俩围绕这奇怪的梦说笑一阵,蔡琰眼底闪过狡黠的笑,但终究未把那晚的事说破,那是夫君心底的秘密,自己就当听过就忘了,这样的日子得来不易,毕竟她需要做好一个妻子就够了。 “梦过去了,醒了,就没有了,再详细一点,总不能让为夫重新回去睡一觉,去看那光怪陆离的世界吧?” 蔡琰靠着丈夫,赞同的点了点头。 不久之后,橘红在天边燃尽了最后的光芒,夜色降临下,府中上下挂起了灯笼,夫妻俩抱着正儿去往偏厅吃饭,小人儿在父亲怀里不安份的直起身板,想要伸手去勾屋檐下那亮晃晃的灯笼。 “哇啊啊……哦啊……” 圆圆的眼睛望着一盏盏的红灯笼划过视线,从上方飞过去,兴奋的叫喊。 …… 同样的夜色,原本在另一段历史当中追击皇帝的二人因为互相猜忌、攻伐都得到好下场,然而此时,因为一些各种各样的小意外,郭汜、李傕竟驻留在河西郡,劫掠过几处村镇,大抵是将吃食补给凑够了。 “信使发给徐荣,不知有没有替我们传达给公孙止。”燃烧的火光里,李傕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不管怎样大家都是西凉一系,他终归要帮我们,若是不帮,咱们一起占了雁门把他赶走,公孙止也不敢拿我们怎样,逼急了投袁绍也是可以。” 火光在风里猛烈的摇晃,照着周围士气低落的士兵脸上,话语在风里飘着,传出数丈远。郭汜面色冰冷,望向对面抱怨说话的身形,撇断了一根树枝:“你已不是大司马,说不定你我家人俱都被人屠了,还妄想什么。” “死就死了,先寻个落脚地,让将士过完冬天,缓过气来,咱们再杀西凉。”李傕在旁边石头上砸了砸拳头,咬牙切齿说了一句,随后肩膀垮下来,“公孙止当真会收留我俩?” “试试吧,当初若非我开口让从马贼变成官身,这个情他总要还的。”闪烁的火光下,郭汜的脸色平静如常,让李傕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片刻后,郭汜站起身望着北方,指过去,又拍了拍胸口:“公孙止是马贼出身,我也是,他应该会收留我俩。” 对面的李傕叹息了一声,随即大笑起来,笑出眼泪,“从马贼成了车骑将军,现在又去投靠当初的马贼,我俩绕了好大一个圈,又回来了……哈哈——” 笑声远去在黑夜里,天亮之后,清晨的曙光划破云端,这支不满两万的队伍再次起程,穿过河西,进入羊肠仓,绕过并州走往大山深处,朝雁门郡行进。 十月二十七,下过最后一场秋雨后,一匹快马自雁门方向进入上谷郡地界,公孙止站在巨大的校场高台上,收到了徐荣的书信,看了一眼,捏在手中,他视线里白色狼旗招展,一道道穿上冬季作战的甲胄的白狼骑整齐延绵开去,杀气蔓延。 风过来,带起披风斜斜卷了起来,他抬起拳头,偌大的高台下,林立的长戈高举映出一片片森寒的冷芒,呐喊声震天彻地,某一刻,拳头挥下来。 “出发!” 号角在军营吹响,白马银甲的将领提枪冲在了前方,身后无数的骑兵一列列跟随而去,大地上响起了雷鸣,旗帜上的白狼扑向了草原。 公孙止看着空下来的校场,转身走下来,将手中的情报轻描淡写的扔到地上,踩过去,话语简单:“……投我?何必弄一把刀在背后。” 随后,翻上马背,他看向李恪,晃了晃马鞭。 “去信告诉徐荣,兵留下,人杀了!” 十月三十这天,上谷郡出兵,万骑踏上了太行山脉,外界还在迟疑真假的时候,大量的骑兵跃出太行山,在十一月十五那天出现在河内郡,一万余骑毫不迟疑的直扑兖州,不少人在收到确切消息的这天,睡不着觉,没有知道那头白狼的骑兵到底为何而来。 无数人在失眠。 第两百六十八章 入许都 “曹孟德!你还我儿子命来——” “把子脩还给我!!” “只知道让全天下的人知道,你曹孟德爱才如命,可你儿子没了,你连他的仇都没报,就跑回来,梦里就不怕子脩骂你这个做父亲的!” 秋日已至,庭院里传来丁氏的哭叫声,阳光穿过间隙斑驳的光斑在人的肩上移动,曹操负着手走在渐黄的树荫下,自宛城一役后,转眼间,离曹昂的死过去漫长的两月,丁氏受不了儿子离去的打击,终日以泪洗面,只要见到丈夫都会哭骂,常日下来,曹操越发厌烦,加上要控制朝中局势,东面甚至还卧着的一头老虎,近段日子以来,神经也变得敏感、多疑,杀了好一拨惹怒,或疑心的人。 离开丁氏的院子,哭叫声远去,曹操沉着脸回到前院转了转,周围没人赶过来打扰他,就连郭嘉、荀攸等人也俱都离远远的,不久,他来到府衙处理起公事,翻了一半,烦躁的丢去旁边。 “……子脩。” 曹操轻轻呢喃,出神的盯着长案。厅外,郭嘉跨过门槛进来,同时也让下人端来温酒,在侧面坐下:“大公子已过去两月,主公该是放下来了。” “奉孝就不要过来说这事,我自有考虑。”曹操看了一眼青年,说了句后,伸手去端酒水。 屋外有巡逻的脚步声走过,秋日的光芒稍稍的在天云遮掩里暗下来。郭嘉看着觞里冒着热气,嘴角笑了一下,伸手去取酒觞:“刚刚消息过来,白狼出太行,已到河内,月底就会到许都。” 那边,觞停在唇边,曹操迟疑了下,随后仰头大口大口的灌下去,“他是来给子脩报仇的?”说着,酒觞丢在桌面,有仆人过来斟满时,他终于有点笑容:“是你给他信了吧,暗通书信向来是忌讳,小心哪天刀就架在奉孝脖子上了。” “主公要是舍得,那就拿去便是。” 郭嘉听了他话,并未感到害怕,依旧保持笑容,从仆人手中取过酒壶,一边斟上,一边说道:“对外,白狼确实是说为子脩报仇,可他却不会那么笨,若是真来报仇,何故只带骑兵,不带步卒。” “哈哈哈……白狼那点心思确实太浅了。”曹操扫去一些阴霾,他望着郭嘉片刻,“既然白狼过来,就让他过来,正好让他把人领回去,顺道加官进爵,他部下到现在官职都不大,领的人倒是多,严重逾越了。” “对了。”他忽然想起了问题,“白狼多少人过来?” 那边,如实回道:“一万余骑。” “这公孙止……”曹操站起身,负着手走了几步,吸了一口气:“……存心想让我睡不着觉,一万骑兵……传令下去,把于禁的军营腾出来,那里离许都比较远,白狼的骑兵来了就到那边屯扎。” “那于将军和他部下?” “让他和曹仁凑合一段时间,这样我方才睡的安稳。” 郭嘉听到这里有些失笑,望着走动的身影:“主公怕还睡不安稳的,一万余骑,肯定没有辎重,过来大概还是要靠许都供给。” “……这公孙还是改不了马贼性子……”曹操语气不见恼怒,只是笑骂道:“曹纯就是受了这家伙影响,练的虎豹骑各个跟匪一样,这次白狼过来,我得好好让他操练下虎豹骑,吃的我的,坐我的,总该再传授点骑兵之道才对。” 相比这边的玩笑般轻松的话语,同样的消息传入许都,朝中众臣大多有些意外,对于这个陌生的名字,曾经偶尔在长安时,有听过那么一两次,只知是白马公孙瓒的庶子,只是没想到对方竟与曹操有着这样紧密的联系,而这一次,更是带着上万的骑兵,对于一向缺马的中原来讲,不仅是非常恐怖的数字,更是一股难以估量的战力。 自群臣被胁迫诓骗迁‘天子’入许都后,很多事情上,他们一点点的看出曹操与当初郭汜、李傕二人没有多少区别,唯一区别就是要温柔许多。当这条消息进来这座充满不甘、怨恨、谄媚的城池时,许许多多的人犹豫、皱眉,为脑海中蹦出一些想法而开始奔走商议。 与此同时,名为卫觊的尚书郎急匆匆的走进皇宫,远离一些投来的视线,陡然朝偏殿某道不起眼的小门过去,随后推开,里面早已有收到他消息的女子在那里等候。 “公孙止要来许都了。” “哦?”女子轻声的回应,房间里几道灯火静谧,火焰的光芒将里面漾成一片暖黄色,笼罩出一些暧昧的气氛,天气尚未转冷,穿着宫里长裙,外罩一件紫色薄纱的任红昌,静坐在长案后,手中不时传来沙沙的书写声,神秘妖娆里又显得恬静。 听到卫觊急促的话语,她微微翘了翘细长的眉梢,书写的手停了停,红润的双唇微张:“你这样子可不想往日沉着冷静,该是胸有成竹才对,毕竟我们的机会来了。” “怎么冷静!”卫觊就近寻了席位坐下来,手嘭嘭的敲在上面:“我自是知道这是好机会,可那头狼带了多少兵马,你知道吗?明明机会就在眼前,可没办法下手。” 任红昌微微抬了下头,“带了多少?” “一万多骑!俱都是他北地精锐,放到兖州,原野上谁能是他对手!”卫觊气的呯呯又敲了几下桌面,抓过酒倒上,大口喝下,“就算入城,也随时有数百人跟随,更何况他与那曹操关系紧密,想要报仇难了。” 女子像是写完了字,轻轻放下笔,慵懒的伸了伸双臂,将卷曲的双腿伸出了长裙,斜靠下来:“你们读书人,书读多了也不好,什么都讲究规矩,报仇的方法有很多,又不都是靠人多或者穿来穿去的阴谋诡计。” “你可别忘了,这里是许都,他不敢乱杀人的,可如果他在朝堂上杀人了呢?曹司空还是需要维持朝廷威严呢,你说接下来,会怎么办?” “可他有一万骑兵!” “那又怎样,曹操会让那么多兵马驻扎许都附近吗?” 卫觊恍然明白这是要借势,忍不住点头笑了笑。 任红昌也笑起来:“尚书郎就只管放心,只要他入的皇宫,觐见陛下,一切由妾身来操持这事。” “原来御长早有腹案,那伯觎就拭目以待!”青年拱了拱手,整个人也轻松下来,便是起身告辞离开。 任红昌盯着他开门离去的背影,笑脸渐渐隐去,起身冷哼:“……读书人。”拂袖,拖着长裙回到内宫。 河内郡,王匡是最先接到那头狼又来了的消息。 此时正急急忙忙从外面赶回治县。 “太守新练的军队,当可以将这人拦下。”新晋的一名谋士在急走的身影旁边,说道:“他俱是骑兵,可也不能让他这样肆无忌惮将咱们河内郡当作自家后院来去啊。” “确实该振一振士气。”脚步跨上石阶,王匡拖着有些发福的身子回头看了看他:“那你有何妙计破敌?” “出城打一场,激怒他,引来攻城。” 正说间,城外响起剧烈的马蹄震动,王匡领着将领连忙登上城头,瞳孔陡然缩了缩,那是一片扬起的灰尘,接连天地,一眼望不到头的战马身影从远方奔驰而过,轰隆隆的马蹄践踏地面,就连站在城头上,脚底也能感觉到那种震抖。 巨大的白狼大纛,在号角和狼嗥声中在视野之间移动。 王匡看了看身后,有些发抖的谋士,朝身边的侍卫挥手:“把他给我拖下去砍了,尽出馊主意。” 这时,有士卒大喊:“太守,对面有一骑过来。” 那谋士正被拖下去,王匡皱起眉看向奔来的一骑,连忙抬起手侍卫停下,心里大抵还是想,若是公孙止逼迫自己投降,留下人还是能出谋划策一起守城的。 想着,城墙下方,那狼骑勒马在不远的距离停下,朝城上大喊:“我家首领请太守供给一些干粮。” 听到这里,王匡陡然松了一口气,看了眼同样松一口气的谋士,挥手:“还是拖下去杀了。” “我……草……”那谋士微微张开嘴,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拖远了。 不久之后,几辆大车载着肉干、果脯以及大部分饼子的干粮运到了那支蛮横的骑兵队伍里,王匡站在城头上看着对方取走了这些东西后,方才一身轻松的回到府邸,继续安稳的过日子。 时间,十一月三十,月底这天,南下的万骑方才跨过了黄河,来到许都北面二十里外,出城迎接的曹操,在马背上眺望这支奔驰原野上的庞大骑队,放下手来:“只有北地多牧场才敢像公孙这般肆无忌惮的豢养骑兵。” 过得不久,奔行停下来的骑兵排起了方阵,只有数百骑队伍朝这边过来,那熟悉的身影在他视线里逐渐清晰。 曹操以及身边的家族将领,如夏侯惇、夏侯渊、曹纯、曹仁等人端坐马背上,待看到马队过来,面容从开始的讨论变得肃穆,稳稳的直起腰身挺胸,而对面数百人的前面,为首的那道披着红色披风、毛绒铁甲的身影散发着铁血的气息,身后轰鸣奔跑的骑兵同样让人不敢轻视。 “白狼来了。”曹操笑着朝身后众人说了一句,一夹马腹缓步迎上去。 两边挨近,不过数丈距离,公孙止勒马停下,翻身下马时,他身后的数百骑及典韦李恪也齐齐翻下马背。曹操看着那整齐流畅的动作,不免有些羡慕,他下来马,朝过来的身影伸开双臂,公孙止同样伸出双臂迎上去。 两人拥抱大笑起来。 “现在我该改口叫司空了。” “公孙想要升官直说无妨,明日就去朝堂上给你封一个,不过今日已在府中摆好酒宴,公孙第一次来许都,不管如何,今晚操要给你接风洗尘!” “一路风餐露宿,正好敞开肚皮吃一顿。” 公孙止抬起手,随后,俩人骑马并肩入城。 无论如何都要谢谢大家 其实春风第一次写历史文,而且是没有大纲,都是边写边查资料,然后加入每天编的剧情里,脑容量不大的话,真不好写这个故事,毕竟三国涉及到太多的人物,有一千多个有名有姓的,哪怕是龙套,总要给人一个眼神,一句台词吧,再加上每天要保持四五千字的更新,写作难度真的很大,开始写白狼以来,几乎没有睡好过一次。 眼下,三万多的收藏,只有一千左右的订阅,实在让春风提不起更好的状态,越往下写,越是觉得自己是不是写不好了,还是这本书真没什么好看的了,所以没人了? 大家都觉得春风不适合写网文,确实,春风的父亲就是一名传统作家,或许受了他的影响,写作上更贴近现实一点,我写网络小说其实在读高中的时候就开始了,那时是写在笔记本上的,无意被我父亲看到,说的狗屁不通,胡编乱造,就被打击到了,后来在幻剑书盟开始写过一段时间,但毕竟文笔很渣。 断断续续也写了许多,有的因为涉黄被起点封过一本。16年终于靠一本厂公重拾了一点信心,到了这部三国,说实话,从信心满满,到一点点的被瓦解,可能因为当时起点太高了吧,让自己有些接受不了这本书的成绩。 这些只能靠自己慢慢调整过来了。 不管怎么说,春风也要谢谢你们,毕竟大家喜欢春风写的小说,能跟着春风走下去,那我就承包未来几十年,你们的书荒吧,嗯,有生之年系列。 春风自己有一个书名单,里面大概有三十多本要写的,也可能不知哪天突发奇想,又填上几本书上去。 每天不是苦思,就是码字,基本除了出门买烟,很少与人交流,成绩不好,心里憋着一口气,多少不舒服,总算吐出来,谢谢你们—— 第两百六十九章 灯火 公孙止入城的消息在这天旁晚传开,许都西门已经暂时被封锁、商队、行人只能等到军队进去后,方才能重新开启。 不久后,无数的马蹄踏着地砖自西门而入,为了保证没有人借机行刺,街道已被军卒把持、肃清,这条街上的百姓、客商大多只能在自家,或酒肆二楼观望,等待净街解除。 那白色的大狼旗狰狞可怖,许都城中的百姓不清楚是谁的军队,大胆的在二楼、或街道商铺里露出视线观望,也部分无处躲的行人紧紧贴着街沿,望着三骑并列而行的队伍从面前过去。 “……曹司空麾下有这等骑兵?” “听说是草原上过来的,该不会是匈奴、鲜卑的骑兵吧。” “该是杀鲜卑的那支,去年我就听闻北地有白马将军的儿子,杀的鲜卑、匈奴都投降了,该是此人,这些当真精锐啊。” 长街上,百姓大抵还不至于懦弱到害怕的地步,小声议论着,大抵是在讨论与曹司空并肩入城的青年,以及他麾下的数百骑归属哪一方。附近的酒肆二楼,文人雅客早早就知消息,汇聚于此,存了看看北地白狼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让曹司空亲自迎接。 这样的氛围下。 一家酒肆楼上,靠近窗户的案桌,两名青年对坐饮酒,交谈中不时发出笑声,卫觊给对面人添上酒,“觊先给公振兄道贺了,家中可是添了一丁,又被司空提拔做了黄门侍郎,双喜临门,当满饮才是。” “伯觎说哪里话,上月你夫人不也给你生了儿子嘛。”名叫卫臻的青年从对面抢过酒壶,也给对方满上,“当时为兄尚在来许都的路上,未能给伯觎道贺,当一起满饮。” 俩人端酒对敬了下,随后大笑起来。 “可惜……仲道不在了,那日不听我劝说,惹祸上身,非要与那公孙狼纠缠,一个女人罢了,跑了再找一个就是,结果如何?到如今官府连屁都不放一个,人就白白没了。”卫臻放下空碗,回想起那天的夜晚,若是他走的也迟些,估计也是身首异处的下场,想到此处,不免唏嘘叹了一声。 “公振兄就莫要说起此事。”卫觊捏了下筷子,随后笑起来,“……仲道已去许久,那日之事就不要再提了,说起来只会让我这个做兄长的自责,若是当初多教教他,也不会落到这般下场……” 待他要说些其他话语时,楼外的街道上,密集的马蹄声踏踏踏……的过来这边楼下,卫觊起身靠近窗户看了一眼,眼睛眯了起来,指头死死按在窗框上:“公振兄,那就是公孙止。” 他目光聚集在两道并马交谈的身影里,其中一个年轻身形上轻声说了句,旁边,卫臻走过来:“伯觎,这就是北地白狼王?当真年轻呐,与我二人年纪相仿,那人身后的骑兵,真有霍骠骑之风。” “贱婢之子、一个马贼而已。”卫觊不屑的冷哼一声。 “早晚都要死的……” 这句他未说出口。 酒肆里文人贵客颇多,观看着入城的骑兵,不时发出议论的话语声,嗡嗡的嘈杂一片,与此同时,这座酒肆的对面,一位身形高大健朗的老者,推开身旁的儿子,扶着栏栅望着下方过去的骑兵阵列,喃喃自语:“真虎狼之骑啊。” “父亲,下方虽是虎狼之骑,可终究和曹孟德紧密,与朝廷无关。” 老人似乎并未听进去儿子的话,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些骑兵,手指颤抖的指过去:“坚寿,你看,这些骑兵,双腿控马,双手持兵器,就能如此精准的操纵马匹前进,或许这支骑兵,只有往前,武汉之时才有了,马身多有斑驳伤痕,甲胄呈暗色,乃是血染红没有洗干净留下的,当真是精锐。” “可也是遗憾呐……”老人名叫皇甫嵩,如今只是位居太常,大抵是没有实权的,年龄也大了,激动一阵,坐回去,闭上眼叹息一声:“自张温、朱儁先后离世,朝中已无可领兵之人,不妨接触一下这位白马将军之后,事在人为嘛。” “是!孩儿想办法去试试。”皇甫坚寿点点头。 不久之后,天光降下来。 堂皇大气的曹府之中,张灯结彩,屋檐挂起了一排排灯笼,十多名侍女端着菜肴酒肉施施过去,正厅通明的灯光照出巨大的斑驳投在石阶上,里面传来沸腾的说话声、靡靡丝竹声,交织一起,觥筹交错的席位间,夏侯惇站起来与人拼酒,大声吵嚷。 整个宴会座次分明,能参与这样的宴席多是两边军中重要的将领,左侧除了曹姓、夏侯姓的宗族大将外,还有如郭嘉、荀攸、荀彧、陈昱等谋士。而右侧则是公孙止此次所领的将领,潘凤、阎柔、牵招、公孙续、典韦等人,严格意义上来讲,这里汇聚半个天下能站到顶端的一批人。 两边将领不时隔着中间舞蹈的歌妓打招呼,举杯畅饮、大笑。首位上曹操与公孙止闲聊一阵,目光望着中一众长袖挥舞的窈窕身形,转过头说到女人上,“公孙,为我儿之事,千里赶来,中途也是风餐露宿,颇为辛苦,你看那女子如何?乃是当年在洛阳救下的一名歌妓,在府中长大,又学了多般技艺,叫来莺儿……” 嘈杂大厅里,丝竹之声依旧有节拍的在那群女子脚下踩出,一道道粉色的长袖翻飞中,唯有一抹白色的身影充作花蕾在中间盛放,节拍的声乐下,女子展臂舞袖,拖地的裙摆飞旋洒开,上面绣着的粉色花朵犹如真的含苞待放开来,臂上的挽拖着丈许的烟罗紫轻绡,莲步随着声乐辗转翩翩起舞。 乌黑如泉的长发时而在雪白的指间滑动,时而随着舞动轻扬飞洒,盘成的发髻上,一根金步摇垂下的珠饰,在鬓间摇曳。裸露在外的肌肤无需敷粉便白腻如脂,唇绛一抿,嫣如丹果,让人垂涎欲滴。 清冷明亮的眸子滑过眼角,勾魂夺魄的瞧来时,让周围一帮粗汉都有些哆嗦。 “……床榻之上,颇有新意,公孙若是有兴趣,我将她送给你。” “来莺儿……”公孙止念叨这个名字,忽然想到曹操身旁还有一个叫王图侍卫,当初没有在意,此时联系到一起时,他眼下倒是想起曾经从收音机里听过一段戏曲……好像就是来莺儿、王图、曹操,三人之间的纠葛。 想了片刻,公孙止摇摇头,将切肉的匕首放下:“司空说笑了,我还不想戴一顶绿油油的帽子在头上,顺便说一句,把王图杀了。” “绿帽子?这和王图有何关系,此人对我忠心耿耿,怎能说杀就杀。”曹操摆了摆手,像是明白了什么,朝公孙止斜了斜,“你是觉得此女已非完身,所以不要?那行!我府里尚有十余岁的少女,样貌也俱都上乘,待会给你送几个到房里。” “司空真是大方,但我精力并非在这上面。”公孙止切下一大块肉递给旁边屹立的巨汉,后者接过一口吃进去,嚼了两下吞进肚里。 曹操笑着指指他:“不好女色,非英雄也。”随即,他目光看向典韦,以及那对铁戟,羡慕的说道:“公孙身边这豪杰,当真如古之恶来,立何地都会安然无恙。” “还不谢谢司空赐名号。”公孙止招了招手,那边,典韦盯了一眼对面同样屹立的许褚,方才朝曹操拱手:“典韦谢司空赐名号。” “哈哈哈,你公孙从来都是这个性子,打蛇上棍的一套用的真够娴熟。”曹操端起酒与公孙止对饮一觞后,放下来:“明日见过陛下后,干脆到城外,让我好好看看北地狼骑吧。” 这句话令得下方众将吵嚷起来,夏侯惇面红耳赤的叫嚷:“大兄还看什么,不如直接合兵一道快袭宛城,把张绣脑袋割下来,告慰子脩。”对面,潘凤拍桌子起来,喝红了眼:“还有他一家老小,顺便一起剐了。”但最终决定的还是首位上的俩人,曹操和公孙止大抵是不愿在此事上轻易下决定,谁也未开口,只是抬抬手让众人坐下。 不久之后,夜深下来,宴会散去,众人三三两两走出正厅,只留下已有醉意的曹操,和公孙止二人在还坐在那里,片刻后,曹操倒上酒,递过去:“子脩的事,麻烦你跑这一趟,但宛城现在打不了,入冬了就没法打。” “我知道。” 公孙止喝了一口酒,望着灯柱上的火焰。 第两百七十零章 慈父、枭雄 外面,风呼呼的跑进来。 火焰摇摇晃晃照着人的影子投在屏风上,曹操拿着空碗在桌上嘭的敲了一下,他呢喃一声:“你知道……” 又磕碰了一下。 “…你知道…” 随后停下来,他抬起目光望向旁边的人,又说了一句:“你知道,那为何要着人行刺陛下!难道你不知道,天下一旦乱起来,四处都会是敌人。” “…可皇帝不死,将来你我要背一个弑帝的罪名?”公孙止嘭的一声拍在桌面,身形猛的站起来,转身走了几步,“还是说咱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拱手送人?!对得起,下面那些出生入死的人吗?” “你我现在就不能做!”曹操跟着起来。 “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何惧那些背后动嘴皮子的!”公孙止猛的挥手,转过身来,捏起拳头:“你做不到,那我来——” 正厅里静悄悄的,侍女们不知何时已退出这里。 俩人陡然说了几句,都有些生气,但放在二人更大的敌人面前,这点生气根本算不上什么,曹操摆了摆手,脚步摇晃的走回去坐下:“不和你吵,这件事先放下吧,不管如何,这样的关头你过来许都,我都要代子脩谢你……” 提到曹昂,公孙止抿了抿嘴,在旁边坐下来。那边,失去儿子的身形叹了口气,微微有些发抖,仰着脸看着穹顶,仿佛在和空气说话:“……子脩小时候啊,亲娘死的早,让丁氏抚养长大,原本性子温柔、不够果敢,但明事理、孝顺……很孝顺…” 话语顿了顿,哽咽的开口:“……大一点了,就把他带在身边,就想着教导他变得更有担当,子脩从未出过远门,去草原的时候,我就担心会不会受伤、或更严重……听到你来信说子脩在辽东如何的血战,如何的英勇,可是我这心都快跳出来。” “后来,我让子和把他带回来,以为带在身边,能让他无忧…”曹操抹了下脸,直挺的背脊微微的萎了下来,“……身在曹家,原本这就是他的命。” 公孙止安静的听着这位名叫父亲的人诉说话语。 曹操双眼通红,深了一口气,倒了酒,灌下去:“这就是命……可我又能如何?杀了张绣能换回我儿子命吗?” “不能——” 他猛拍下桌子,酒水从须尖滴落下来,笑起来:“于人前,我是司空,麾下数万兵马,管辖着无数的百姓,可是在人后,连为当着他们的面,都不能给子脩哭一次——” 长案轰的一下掀飞出去,摔下石阶,曹操红着眼,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望着公孙止,依旧笑着,手指却扫向大厅周围,“公孙,你看……你看他们是不是在笑话我,而我却还要告诉他们没事,不就是一个儿子吗!还要告诉全天下人,儿子死了都无所谓,将领受伤了还要嘘寒问暖,这就是我曹操怎么爱才的!” “哈哈……” 他颓然一坐,坐到石阶上,一脚将地上的酒壶蹬开,笑的比哭还难看,片刻后,手抓散了发髻,“哇啊——”的哭了出来,一拳一拳砸在地上,面容扭曲。 “……可是……我把我儿子弄丢了啊!公孙!我的子脩没了……没了……乱军之中,他还把自己的马给我……他就这么没了。” 他就那么砸着地面,手上鲜血淋漓,双目通红的哭喊,昏黄灯火里,扭曲的像一个疯子。 外面,听到动静的侍卫想要冲进来,脚步刚跨过门槛。 公孙止抬起头,挥手,朝他们暴喝:“滚出去——” 那数名侍卫见了里面情况,吓得连忙退出去,临走时甚至将门扇阖上。过了许久,男人的嘶哑难听的哭声停了下来,曹操揉着额头摇了摇,“见笑了,实在是不能当着麾下人的面作此态,唯有你能理解站在高处的寒意。” “你就不怕我多嘴把曹司空今日的丑态说出去?”公孙止将长案摆回来,倒上酒递过去。 “怕!”曹操用长袖擦了擦脸上,干脆的笑起来:“可是你公孙止不会说,夜已深了,回房休息吧,明日带你去见皇帝。” 俩人正要起身,门扇陡然推开,一个少女探进脑袋朝里面看了一眼,又连忙缩回去,曹操招了招手:“清河,你干什么,此处有贵客,岂能失礼。” “父亲…” 听到里面的话语,门扇方才打开的宽一点,少女小心的进来,怯生生的看了一眼石阶上站在父亲旁边的男人,“妤见夜深了,父亲还未归母亲住处,便是来看看,既然父亲还有要事在谈,那就……那妤就先退下。” 曹操大抵是对这个女儿有些疼爱,也知其古灵精怪的性子,只是笑了笑,挥袖让她出去,转过身问道:“公孙,你可娶妻?” “怎么……曹司空先把辈分提一提,做我岳丈?”公孙止笑起来,与他并肩走了出去,“不过可惜,我早已成亲,孩子这个月就满一岁了。” “按年岁,我做你父亲都行。” 俩人之间的交谈,都没有拘束,曹操背负双手,他走了几步,望向公孙,“确实有些可惜……清河与子脩同为一母,原本还有一子叫曹铄,可惜早夭,随他母亲去了。若能寻得一良配,我立马把她嫁出去。” “你这是赶人吧,看来这女儿让你头疼了。”公孙止摆摆手,“家中已有妻,难道司空想让你女儿做妾室?” 曹操点点头,便没有再提,不过随后又问道:“能入你公孙止眼的,怕也不是寻常人家女子,不知哪里人?” “司空认识的。” “我认识?” 公孙止想到远在上谷郡的蔡琰,目光柔和下来,“蔡邕之女,蔡昭姬。” “那公孙可就要矮我一辈了。”曹操陡然笑起来,走在前面,微微回过头:“我与蔡侍中乃是平辈相交,昭姬见到我,都要叫一声叔父,你往后还真的要改口了。” 俩人走过长廊,为此事说笑一阵后,公孙止按下话头,目光严肃:“有件事我要与司空说明。” “何事?” 公孙止停下脚步,袍摆轻摇了几下,他开口:“去年这个时候,昭姬产子,河东卫家联合宫里一名女人派遣武艺高强的刺客混入我府内,想要母子二子的性命,欲让我肝肠寸断,如今朝廷已在司空手里,那么明日,我要杀两个人!” 他的声音里蕴着怒气。 “卫家只有一人在朝,尚书郎卫觊,还有一个是谁?” “宫中可有一个叫任红昌的女人?” 曹操皱起眉头,转过身,挥了挥手:“有,唯独她现在你不能杀。至于卫觊,明日就会见到,你想杀也只能去城外,否则朝廷颜面还要维持的。” “这正是我要与司空说下面的内容……” 公孙止走过去,微微低头在曹操耳边轻声低语几句,后者眯起眼,点了下头:“这事我可以帮你,可要小心弄巧成拙,你北地不稳,到时让袁本初钻了空隙。” “我就是要看看,家中有哪些不稳的。” 夜风吹过二人,泛起阴谋的气息。 第两百七十一章 北地都督 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地上寒霜正在化去。 初阳尚未从云间绽开第一缕光线,寒冷的空气里,公孙止站在庭院一颗树下劈着刀光,冰凉的汗水密布肩背,随着肌肉运动缓缓滑落而下,光杈的树枝上,最后一片枯黄的叶子凋零飘落,被挥舞的刀风带起来,又飘了一阵。 落下地面时,人的身后,轻微的脚步声走过来。 李恪将狼牙棒放到一旁,托着整齐叠好的毛绒长袍、及一顶鶡冠 停在几步远的距离:“首领,时辰差不多了,该换上衣袍进宫面圣了。” “李恪” 用来打熬力气的沉重刀刃呯的一声丢在地上,公孙止伸手取过一张干净带着温热的布帕擦了擦脸上脖子上的汗渍,那布满伤疤、健硕的高大身躯上还有腾腾白气冒起来,他了下脸,望着云间投下来的第一缕阳光,“你说我若被关在许都,北地有多少人会冒险反叛?” “首领,有些冒险了,人的心不能随意试探。”往日的傻小子已经并不那么傻了,他将衣袍解开,在手中绷直给公孙止披上去:“试探出来的只会让首领伤心。” 厚实的长袍盖过了矫健的肌肉,公孙止振了振袖口,看着身下正忙着系腰带的青年,笑了一下:“但总要试的,不然将来,平白便宜了这些人,去把消息通知给阎柔和牵招他们,戏做真一点。” “是。”李恪躬了躬身。 明媚的冬日照下来,公孙止穿戴好繁琐的衣袍,弯刀插进鞘里,转身离开,院外典韦牵过绝影已等候多时,他翻上马背:“走,杀人。” 驾! 数十骑从院门外的街道上奔弛起来,朝皇宫那边过去。许昌皇宫沿袭长安、洛阳的建制,面朝背市的格局,既皇宫在南,民居、市集在皇宫北门外。此时,承光殿议政已开,等候上朝的文武知道今日肯定有事发生,心中难免有些忐忑的脱去步履步入正殿。 曹操龙庭虎步走在前面,低声叮嘱身后一系文武群臣:“今日议政,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把嘴闭好,刚刚我说的记住了?” “记住了!”身后群臣有声音应和,有人低头沉默不言。 群臣之中,车骑将军董承垂首,视线一直盯着曹操背影,听到对方的话语,可能与公孙止入许都有关,便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正殿之中有种莫名的压抑在传播扩散,让他感觉不自在,但好歹也是从郭李二人追袭下见过大风浪的人,还不至于被吓住。 “来人下马!” 数十骑来到皇宫南门,士卒大喝声中,持戈上前拦截,前面一骑抛去一块令牌后,齐齐下马拱卫着公孙止大步走入这座新起的皇城,守卫的将领看了看手中的令牌交给对方,挥了挥手,把守宫门的数百人分开通道,手中也俱都紧张的盯着那数十名步行的骑兵,负责守卫宫门的将领更是手心都在冒汗,紧紧的握住刀柄。 从视线里过去的数十人,如果他阅历不差,这些人各个都时百人将的水准,都是从尸体里爬出来的,若是对方发疯数十袭击宫门的话,自己这里数百人能不能挡住对方都是两说。 尤其那支队伍当中,身形相貌狰狞巨大的恶汉不时看过来一眼,让他感到浑身毛孔都缩到了极致,待对方消失在视野后,他方才放松下来,发现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 承光殿。 “上朝——” 一声高喧打破了议政殿中压抑的氛围,百官已在殿中依次排列站好,听到高喧,视野之中天子刘协着红色的龙袍在宦官搀扶下走了出来,脸色颇为僵硬,甚至走动中也有微微的颤抖,他坐下后,下方一众文武方才落座。 位列群臣首位的曹操,拱手:“臣有事要禀。” “曹曹司空请讲。”四层台阶之上,刘协紧张的看着面无表情的那人,跪坐的腿挪了挪,“不不用起身。” 一身黑色雨云纹服,束髻冠下,曹操仿佛没在意皇帝的言语,依旧起身,神色阴沉的扫了一眼周围跪坐的群臣,便是开口:“自汉武以来,匈奴势微,或远逃天山,或臣服边境,从桓帝起始,有鲜卑胡人趁势而起,檀石槐于永寿二年率领四千骑就敢犯我大汉边境,后延熹元年到延熹六年间多次侵犯我大汉,到了延熹九年更是猖獗,年年牧马犯边杀我汉民,到了灵帝,熹平六年方才出兵才想与檀石槐决战,可惜结果如何?大家都知晓,大汉兵卒战死十之七八,简直是汉武之后,莫大的耻辱!” 往日陈年旧事,朝中大臣自然知晓,听到此时说起,心中大概也猜出这是要干什么了,想着,那边走动的身影的声音缓慢而沉重,继续传入他们耳中。 “北方有名为公孙止者,虽马贼出身,可敢于鲜卑作战,先后杀了辽西鲜卑大人步度根、轲比能,又与犯边的大秦人征战,此子虽然年岁不大,出身不好,可终究为我大汉立下汗马功劳,朝廷如今微弱,正是用人之际,切莫让为国奋战之士寒心!” 说完,曹操转身朝上席位的天子拱手躬身,声音铿锵有力:“臣曹操恳请封赏此子。” 周围,原本部分攀附曹操的文武也跟着拱手躬身,一道道声音附和而来:“请天子赏赐——” 刘协捏了捏手指,颤颤兢兢朝前顷了顷,想起往日有人教导的礼仪,便是挥袖洒开,“既然司空这么说了那就那就赏吧,宣公孙止上殿!” “喧公孙止上殿——”宣旨的宦官在门外发出声音。 承光殿下方石阶,屹立那里的公孙止闭目睁开,抬手说:“你们在这里等。”便是让典韦等数十人在原地等候,抬起步履大步踏上一层层石阶,附近宫中侍卫也有听说过此人的,不免视线微斜望过来,到了殿门,脱去鞋,有宦官过了解除兵器,搜了搜身后,退开。 大殿之中,静谧诡异,无数跪坐两侧的身影中视线都集中到门口,公孙止到底经过的风浪比这大许多,步伐简单跨入,面容平静,看也不看两旁的红黑分明的文武大臣,径直走当朝堂正中站定下来,望了一眼石阶上面端坐的皇帝,拱手。 “臣,幽州刺史、护匈奴中郎将公孙止拜见陛下。” “卿免礼。”刘协抬手说了一句后,对面目光望过来,锋芒对视一眼,他连忙偏了偏视线,竟忘了接下来该说些什么,焦急看向那边的曹操,后者交叠双手在腹前,想了片刻,笑起来,拱手道:“陛下,如今公孙刺史总督北方边境五郡抵抗鲜卑各方外族,区区一个中郎将之职,怕是不能尽服人心。” “曹司空觉得何职可给公孙刺史。” 曹操看了一眼身边的公孙止,笑道:“不如赐北地都督一职,掌五郡各路兵马,准其开衙设府,袭其父公孙瓒之侯位。” “臣等亦觉可行!” 天子刘协本就坐立不安,巴不得赶紧结束煎熬,点下头:“既然众卿都觉得可以,那就这样吧,撤公孙止护匈奴中郎将一职,改五郡都督,封易侯。” 金口玉言下来,今日朝议之事便是落定,散朝后,恭送刘协离开,众文武方才陆续退出大殿,自然不少人过来恭贺这位只有二十五六的青年,其中大部分是曹操一党,或是曹家人,填补朝中一些空缺的,关系亲疏明显看出,一道身影过来,对公孙止拱手:“在下皇甫坚寿,见过都督。” 然而,公孙止只是看了看他,冷冷的问了一句:“可知哪位是卫觊?” 就在此时,亲疏分明的人群之中,有个小圈子里的年青身影听到话语,愣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时,突然后背感觉被人推了一把,陡然跌撞出来,颇为显眼。 “那人就是”皇甫坚寿下意识的开口,看过去。 视线里,公孙止的身影已经越了过去,跌撞出人群的卫觊抬起头,“都督你要做什么” “去年冬天,你派人来上谷郡行刺的吧?” 身影跨步而来,刀锋的冷忙划过众人惊愕的视线,落下去,驾在了卫觊的脖子上,曹操眯了眯眼,有人想要过去劝阻,被他挥手挡住,但还是有人冲过去,大叫:“此乃皇宫重地,天子脚下,都督切莫乱来——” 混乱惊呼的声音嗡嗡的在周围嘈杂的传来,卫觊脸色发白,双腿不由自主的发抖起来,整个人都有些站立不稳,感受刀锋上死亡的冰冷,陡然想起那日女人在房间里的话:如果他在朝堂上杀人了呢?曹司空还是需要维持朝廷威严呢,你说接下来,会怎么办放心,一切有妾身在宫里操持。 他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就是那要被杀的人。 “不是我不是”往日沉稳儒雅的模样,变得颤颤兢兢,摆手间,后悔的话语没有等到说出口。 ——那边,刀锋拉了下去,刺眼的鲜血噗的溅起来。 第两百七十二章 一处成型的戏 冬日的皇宫显得萧瑟,唯独地上一滩鲜红刺人眼帘。 鲜血顺着刀锋的弧度滴答滴答的落到地砖上,公孙止面前的卫觊捂着鲜血喷涌的颈脖摇摇晃晃的在走,另只手伸长想去抓握周围的官员,“救我……救我……” 失去血色的脸,恐惧的扭曲在一起,每一声从口中发出时,撕裂的喉管都会“呼呲呼呲”溅出血沫在胸前,死亡的降临,让向来倜傥、自信的卫觊卷伏在地,伸手去抓挥刀人的袍摆,嘶哑的话语断断续续在嘴边。 “……任……任……红……是她……” 染着血浆的手指距离袍摆的一瞬,无力的垂落下来,卫觊张合着嘴唇,脑袋嘭的一声,歪斜撞在地上,发髻散乱在血泊里,瞪大的眼睛,失去了焦距。 “唉……” 人堆里有声音发出轻叹,太尉杨彪闭上眼睛不去看尸体,他杨家也是世家,与河东卫家多有关系,卫觊相当于他侄子辈,如今竟惨死面前,他嘴角抖动,缓声开口:“司空,新任都督竟在承光殿门口杀当朝尚书郎,其罪如何?” “公孙止——” 另一边,车骑将军董承挤过来,盯着地上死去的身形,抬起头怒视过去:“尚书郎到底有何罪,要你当场杀他,就算有罪,当上表天子,查明再治,皇宫中胡乱厮杀,让皇威蒙羞。” “谁敢拿我主公——” 下方,数十狼骑持兵器冲上前,宫中侍卫迎上来,刀兵一横将他们拦下,典韦一手提戟,另只手猛的发力,将面前一名宫中侍卫连人带枪举在过肩,“我劈了他!”的一声暴喝,粗壮的手臂往人堆里一砸,空中挣扎的侍卫“啊!”的惨叫,轰然将前方数具身体齐齐撞翻在地。 “恶汉!休要在许都逞强——” 一声暴喝炸开,曹操旁边持刀护卫的许褚仿佛被对方杀人,还蛮横的态度点燃了火气,也不多话,众人方才从典韦砸翻数人的惊愕堪堪回过神来,胖大的身躯提着虎头金背大刀,在踏踏踏的脚步声之中,朝石阶下方的巨汉狂奔,众人目力勉强跟上的视野间,那石阶下的巨汉反手拔出背后另一支铁戟,两戟磕碰一下,狰狞的脸上发出咆哮,整个身体仿佛又膨胀了一圈,手臂肌肉虬结鼓胀,迎着上方冲来的胖子,踏踏迈出极沉的两步,凶狠的撞了过去。 轰—— 那是金铁和非人力量碰撞的巨大声响,两名都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体魄,陡然一击交手,剧烈的程度让周围所有人的心脏仿佛短暂停滞了一息,金铁交击的瞬间,两道火花从兵器间跳了起来,俩人都是硬桥硬马的声势,压迫着脚下的地砖呯呯呯的出现裂纹,细小的石块都被震的崩了起来。 典韦双戟交叉压着虎头刀,咬牙怒瞪对方时,嘴皮轻动:“不是说好作假的吗?你他娘来真的。” “主公说,做真一点。”许褚双臂发力又向前方抵过去,同样虎目怒瞪,浓须里,肥厚的双唇小声道:“……快快,你力道收一点,不然不好收场。” 二人交手并不算长,正在这边低声说话,此时承光殿侧面一队皇城禁军涌过来,声音在大喊:“住手——”正是巡视宫廷的执金吾伏完。 对于拿下公孙止,引起反抗,对于杨彪、董承等文武来讲颜面上确实有些难看,毕竟是曹操亲自带来的人,也不知对方心中想法,此时见到伏完领一众士卒过来,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众人让出道来,伏完压着剑柄走进去,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沉下脸色,去往曹操那边拱手:“司空,在承光殿杀人,本将必须拿下公孙止。” “自然要拿下,否则有损天子威严!”曹操点头,看向不远的身影,面露怒意,挥手朝公孙止怒喝:“操念在北地驱除胡虏,扬大汉天威,你却太让人失望了,竟在承光殿歹毒行凶,公孙止你还有何话说?” 众人视线望向那位刚刚总督北方边境五郡的都督,他们心里自然想不通如此得势之人为何失心疯般的竟做出这样糊涂事来。公孙止只是与这些一道道不解的目光对视一眼,双手交叉负在身后,目光冷然沉默了片刻,开口:“……我有一妻,乃当世大儒蔡邕之女,蔡琰,他初为马贼时,南下洛阳抢她做了夫妻……” “有失体统……”有人跺脚说了句。也有声音骂道:“和蛮人有何区别!”“听他往下说。”杨彪的声音也在打断,随后,周围议论嘈杂的话语安静下来。 “……兖州被青州黄巾攻打时,我与妻蔡琰正好路过巨野,帮了曹司空,不料在城中遇见卫仲道,此人对昭姬纠缠不休,我这人向来不多话,既然有胆来,我自然就有胆挥下刀子,就把他杀了。” 公孙止的声音在空气蔓延开,身影转动扫过四周时,一双眼睛,正在某个方向的屋檐下、宫舍楼上敞开的窗户里,静静的盯着他…… “把他杀了!要报仇,冲着我公孙止来就行,可是去年这个时候,昭姬正在产子,而地上这位,你们的尚书郎卫觊派遣刺客想杀我虚弱的妻子和襁褓中的孩子,简直阴毒至极……我在草原上向来有仇就报,就算鲜卑大人步度根,当天晚上我就杀进他部落里,取他人头。” 话语持续,公孙止转动身形仿佛察觉到了那对视线,脚步停在了某个方向,望过去,“……众文武俱都是明事理的,你们说,我该不该杀此人?” 敞开的窗户后面,阴影之中,窈窕的身影绞着手指,与远方望过来的目光对视,那对目光似乎在告诉她:还差你一个。挺拔的胸脯剧烈的起伏一阵,脸颊竟是潮红起来,使劲咬着下唇,发出病态般的低吟。 “公孙止……”她长长的低吟里,呢喃男人的名字。 …… 董承听完来龙去脉,摇头道:“他纵是不该,但都督也不该当众行凶。” “反正人也杀了,仇也报了。” 公孙止笑着轻声说了一句,从那方收回视线,背负的双手一抖宽袖,走到伏完面前,“来!绑上——” 话语陡然的拔高,轰然如虎吼吓了近旁的执金吾一跳,对面的曹操也挥手,豪迈:“把公孙止拿下,关入大牢等候陛下问罪,其麾下一并收监。” 宫中侍卫、禁军在奔走,将束手就擒的公孙止以及他麾下数十人俱都扣押带走,太尉杨彪望着陡然拉起的混乱,又突然的平息下去,太阳穴的青筋鼓鼓直跳,他目光看着前面曹司空的背影,总觉的事情不对…… “难道只是一处戏?”老人轻声呢喃。 旁边,董承看过来:“太尉说什么?” 杨彪紧抿唇摇了摇头,没有解释,缓步走下石阶,离宫而去。 第两百七十三章 任红昌病态的爱 徐州。 撕裂黑夜的火光笼罩下邳城墙,密密麻麻的人影籍着火把光芒攀爬上了城墙,兵锋蔓延而下杀破守卫城门的徐州士卒,打开了城门,早已等候的并州狼骑在这一刻化作锋芒,在那一抹火红袍甲身影下杀入城中,一道道仓促组织起来的防线在践踏的铁蹄与血肉之间变得支离破碎。 趁夜的突然袭城,纵然有关羽、张飞这等猛将撑起一道防线,但由于城中有人倒戈,陷入难以抵抗的境地,燃烧的火箭射向天空落下来,有人摇摇晃晃的在尸体堆前走了几步,被蜂拥而来的铁骑撞飞出去,厮杀呐喊声沸腾四周,蔓延过来。 “兄长快走——” 红脸长髯的将领怒喝着,劈死一名敌人,策马调转方向拉着刘备坐骑的缰绳朝西门突围,远方张飞领着一部骑兵冲杀过来,截下追袭的并州铁骑,蛇矛将一名吕将打下马来,勒马就朝两位兄长那边追过去。 棕黄的战马仓惶的奔逃出城,刘备狼狈的伏在马背上,满脸污烟的回望身后,那燃起火光的城池,双唇微微的颤抖,厮杀声远去在黑夜里。 漆黑之中,士兵汹涌漫过街道。 一道道奔弛的铁蹄洪流般涌来。 人头、尸体坠在地上。 无数的脚步溅着血浆冲破了人群。 刘字大旗在城头飘落下来。 下邳倾覆。 接近深夜,他们方才在距离下邳数十里的地方休整,漆黑的原野上,偶尔还有小规模的交战传来,战马拖着士卒惊慌的小跑,逃离燃起烽火的幸存者们,又在引导下归拢。 深夜下来,战斗的声音消弭,后面逃出下邳的队伍开始过来。 寒风吹过士气低落的人群,刘备站在一颗光秃秃的树下回望那边的城池,脸上无喜无怒,附近,有二弟的声音喝斥、命令,重整着队伍,而他,则仔细的回想这一路过来的得失,从平原,到北海,再来徐州,每一步都走的颇为恰当,可惜终究有疏忽的地方。 拉拢糜家,重用亲善自己的孙乾,势必就会有得失,到得战事爆发,吕布偷袭下邳,才知城中早已有心怀反叛之人,想到这里,只剩下微微的叹息,原本以为能借一州之地而起,可结果终究棋差一步,眼前自己还剩的军队,已不足三千。 “兄长,胜败乃是兵家常事!” 关羽声音响起,走来这边,看到本该意气风发的刘备,呯的一声,将偃月刀柱在地上,望着下邳方向,抚须眯眼:“切莫灰心丧气,来日再与吕布那厮一决胜败。” 远处,张飞提着蛇矛骑马奔来这边,翻身下马扯开嗓门:“能不灰心吗?好不容易等死了陶谦老儿,大兄又推脱来去的讲礼,结果屁股都没坐热乎,就被人撬了家。” “兄长莫要怪三弟胡言乱语。” 持青龙刀的身形看了看那边的刘备,对方平静脸色里,最终还是没看出什么来,过了许久,一直沉默的刘备摆摆手让他二人不要担忧,旋即,牵过马匹翻上去,指着西面:“我们去投奔曹司空吧。” 张飞拧着矛杆,猛的跺脚叫道:“又他娘的寄人篱下!”说归说,他还是上马跟上了刘备。那边,关羽阖目叹息了一声,在马背上朝两千多人挥手,“众将士莫要懈怠,走吧!” 重新整合的队伍再度启程,朝西面许昌过去。 离开徐州,夜渐渐蒙蒙亮起来,远在许都皇宫,凌晨的风跑过宫檐,漆黑的房间里有女人甜美的低吟持续响起,那张惊艳的脸上密布汗水,摆动的脸上散乱的青丝紧紧的贴着,闭合的眼皮下,眼珠不停的转动,这一晚是有梦的。 脑海的深处,那副画面又回来了。 曾经都未蒙面,却又痛恨的男人,终于在那天,清楚的看到了,高大强壮的身躯,当着众臣也敢杀人的豪迈胆气,和她想象中的人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对方那看过来的视线,即便过去数天都让她身子感到滚热。 “呜啊” 长长的呻吟过后,任红昌喘着粗气陡然睁开眼帘,从那梦境般的画面里出来,望着青冥的房间,揭开被褥,那完美滚热的身段暴露在冰凉的空气里,微微的白气升腾,就那么静静的平躺着,让滚热退下去。 然而,胸口上那道伤痕依旧传来灼热,脑海里依旧想着那天视线里的那个高大身影,当初那一刀,几乎让完美的一切变得瑕疵,让她无比的痛恨,永远忘不了吕布那嫌弃的眼神、那肥猪粗俗的董卓,归根结底都是那名叫公孙止的男人所带来的。 为了报仇,她开始远离男人,凭借自己当初得宠的优势,有了自保的一股力量,看准趋势躲在深宫当中想要借着皇帝的权利一步步往上攀爬,打探、监视着公孙止的一举一动,成为了她的一种怪异的癖好。 看着对方打趴了辽西鲜卑,智取了南匈奴,脑海中对这个强大的仇人越发的幻想,幻想着有一天,把这只强壮的狼王按在地上,用这瑕疵丰腴的身子骑上去抽插,或失败了,被对方捆着、吊着鞭挞,进行各种凌辱 “公孙止杀死我” 修长丰润的双腿绞着被褥夹在胯下扭动,那无法与人言说的臆想占据了她的理智,想到那道充满野性的男人,原本凉下的身躯再次泛起粉红的颜色,任红昌鼻腔‘哼’的一声声,死死抓紧被褥,绞动的频率加快,紧紧闭合的双唇里,发出呜咽的抽泣声,下身已是一片泥泞。 房间里充满奇怪的气味,痉挛的肉体停下来。 不久之后,宫中打更的宫人过去,任红昌拉开被子,白皙纤足轻柔的踩在冰凉的地上,屋里亮起暖黄的灯光,她安静的坐下来,翻开桌上一本名册,视线越过叉去的尚书郎卫觊,最后落在名叫董承的人身上。 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笑容。 自十一月底,新晋北地都督在宫中杀死尚书郎卫觊一事引发不小的波澜,消息扩散后,十二月初,驻扎许昌城外的北地一万狼骑徘徊在周围,凡是出城的军队均被击溃逃回城中,名叫北地阎柔的将领,去信朝廷,要求立即放了他们都督,否则会一直围下去。 十二月十一,消息扩散更远,河东卫姓主家也在发出声音,要求朝廷严惩杀人凶手,联合弘农、河西、河内等中原几个大族施压,这让许都许许多多的人感受到了一股压抑的动荡,另一边,曹操府邸上虽然收到无数各地名士、或大家族的联名信函,但犹如沉石落水,荡一圈涟漪后,就再无下文。 而此时,处在风暴中心的公孙止,却在狱中惬意的准备过年。 第两百七十四章 狱中对 青冥的天色,尚未在阳光升起来时散开,清晨的鸟儿飞过巨大的城池上方,俯瞰下面的街道,早起的人们犹如蚁群密密麻麻,朝不同的方向开始一天的奔波。一辆牛车在城中穿行,缓缓停在府衙大牢门口,片刻,帘子撩起来,郭嘉吹了吹手,有些苍白的脸上,白雾正从他口中哈出,下了车撵,他提着一笼食盒走进大牢。 “郭祭酒,司空说不能让人探视。”牢头尾随在后小声提醒。 “那是对外面人说辞。” 郭嘉笑了笑,让人打开残留斑驳血垢的牢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狭窄的通道,每走十步,都有矗立的木架,上面是燃烧的火盆。两侧牢房内都关押着犯人,此时见到有人进来探监,不少牢犯伸出手臂透过监牢的缝隙探在外面去抓,口中叫着冤屈,嗡嗡嗡的嘈杂起来。 走过这里,前方变得宽敞,虽然依旧潮湿,视线昏暗,但地上铺满了干草,显得稍干净一些,墙壁上还有通风的小窗,冷风刮进来,吹走了难闻的气味,又走了一阵,最里面贴墙那边有一扇小门,像是单独的牢狱,上面并没有铁锁,郭嘉挥手让跟来的牢头回去。 吱嘎一声,他推开门,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该你喝了……” “……先吃块肉再喝,肚子受不了了。” 劝酒、说话的声音变得清晰,郭嘉微微有些愕然的立在门口,这里面颇为宽敞,烧着木炭的炉子正传来暖和的温度,酒壶正架在旁边温热着,一张几案两边,巨汉和一名青年正拼着酒,喝的面红耳赤,嗓音不断的叫嚷,附近的床榻上竟还有崭新的被褥,以及几张厚实的毛皮。 郭嘉微微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感慨来,这里的环境和外面相比较简直是好的太多,他以为就算是做假戏,挨冻肯定是免不了的,但……看来,主公却是花了不少心思。 暂且称为牢房的里面,另一张几案后面,公孙止背对着吵闹的二人,神色平静的翻看手中的一卷竹简,脚边还散落了不少。 提着食盒,郭嘉走近,“公孙首领在这方好不惬意,若是再有美人相伴,嘉都想坐进来了。” 他将提来的食物放到巨汉的手中时,那边,竹简放下来,公孙止转过脸来,带有笑意的朝对方招手,“你就是郭奉孝,那日厅堂上见过一面,怎的私自跑来探我,就不怕被曹司空给逮个正着,一起蹲在这里?” “嘉只是想来看看纵横草原,打的鲜卑、南匈奴找不着北的白狼王到底是如何模样。”郭嘉并不在意对方的玩笑话,走过去将地上的竹简收拢,爱惜的放到长案上,在对面坐下来,仔细的打量,公孙止也不介意挥了挥宽袖,双手撑在桌面让他看个够。 “都督有虎狼之相,却出此下策困于泥地。”郭嘉嘴角含笑,取过酒壶倒满,推过去,毫不示弱的与对方对视,“……就不怕永远困于此地不得脱身,麾下骑兵尽归我家主公所有吗?” 这牢房陡然安静下来。 “曹操要是拿得去,尽管拿好了。”公孙止接过酒,仰头喝尽,“何况曹司空不敢杀我,更不敢假戏真做,你心里有谱,就不要过来试探,说吧,来见我是何事?” 他捏着酒盏轻放下来,墙壁上的小窗外,冬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挤进来,落在桌面上投出斑驳的时候。 对面的青年,正端起酒,轻声说出话语:“嘉有一计,能快速平去我大汉的混乱。” “那你说说吧。” 公孙止做了一挥手的动作,身后喝酒吃肉的典韦、李恪取过各自的兵器走出房门,随后关上。 “嘉出生颍川阳翟,宗族庞大繁盛,却是无人问理的旁支,大概也算是寒门子弟了,若无当初交友颇广,得了举荐,怕也是难有出头之日,嘉听闻都督在北地为寒门子弟所做之事,甚为感激,今日过来就是想问问都督可有问鼎天下之心?” 旋即,他笑了一下,摇手:“不说也仿,嘉也推测的出一二,汉室失其鹿,群雄共逐之,虽然这大争之事,能让不少人记于青史,可苦的还是天下百姓,嘉无那胸襟拯救,可也能出拙计做些事情。” “哈哈哈……”公孙止笑了起来,手啪在桌面,盯着他:“这番话你说错人了,该给你曹孟德才对,他才是你主公。” 坐在那边的郭嘉点了点头:“这番话确实该讲给司空,可惜若没有都督你,这番话,我永远只会藏在心里,不是不讲,而是没有必要。” 他站起来,朝公孙止拱了拱手。 “嘉知晓都督心里有防备,但话我还是说,都督与我家主公在击败袁绍后,当如何自处?你们二人若都有争天下之心,必然会有血战,都督善战,也有奇谋,我家主公麾下也有善战兵将,出谋划策的谋士,一年半载若能分出胜负倒也好,可数年、十年、二十年打不出一个结果,天下就分治了。” “那日嘉见都督与我家主公之情谊,胜过我们身边亲近之人,虽然有利益在上面,可情不假,嘉实在不愿见到昔日携手之人兵戎相见,厮杀身亡。” 长案前,公孙止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奉孝这番话确实有一些说到点上了,袁绍败亡后,我在北方一旦南下,面临的就是曹司空,真到兵戎相见的时候,往日情分到时就说断了就断了,倒是让人可惜,可大家都走到这个份上,就没有退路的,就算我想不打,麾下跟随的将士怎么想?他们就不想做从龙之臣?到时候推着我俩走的,就是他们了。” 郭嘉迎着公孙止的目光上前两步:“所以嘉过来,就为说一计。” 公孙止抬手:“你讲。” “假借大秦或安息之手侵大汉边境,引各镇诸侯抗敌,把这潭池水搅一搅,哪里浑浊,哪里清澈一览无遗,都督和我家主公携手将其一一剿灭,可还天下安定。” “不行!”公孙止起身,挥手:“倘若真引大秦、安息人入汉境,边地百姓死伤太重。” “可伪装……” 他声音渐小。 第两百七十五章 震慑(上) “……小恪,你的酒量还得练练,和我老典喝酒,几坛酒不过才刚好过瘾,你是不晓得厉害,潘无双有次与我喝,五坛!他直接就趴下了。” “喝那么多,你就不感觉饿?” “……呃……光顾着喝酒,忘了吃肉……是开始饿了。” “……当心把命搭在酒上。” 墙壁上的火把映着牢门口俩人,影子倒斜在地上扭动,典韦摸了摸肚子,里面传来细微的咕咕声,不时看了看闭合的房门,听到李恪的话语,沉下嗓音:“你别说,听到子脩出事的消息,我一夜都没睡好,眼皮一直在跳,好像我也会出事一样。” 呯—— 俩人正说着,里面传来杯盏砸在地上的声响,话语顿时停下来,面面相觑的对视一眼,倒也没有冲进去的举动,那个身子虚弱的书生,就算是十个也不是他们首领的对手,自然就没有进去的必要。 房内,杯盏在人的脚边转动,酒水洒了一地,打湿了干草,高大、豪迈的身形站了起来,走到拱手躬身的青年面前,冰冷的眸子看过对方,负手走动:“伪装……我手中确实有大秦人的兵甲武器,要伪装也容易,逼迫各镇诸侯为国出力的法子很不错,可真要动起手来,到时候我且不是给曹司空做了嫁衣,他收回了中原,平定了心怀不轨的诸侯,而……我能得到什么?” 他目光严肃,说到最后,转过身来望着对面的郭嘉,后者直起身,笑了笑:“都督看似粗豪,心思果然细密。”并不恼怒的说了一句,伸手将地上的杯盏捡起来放好,“却未听出嘉另一层含义,这天下打完后,我家主公和不妨与都督一起来一次对赌,赢者登基。” “简直儿戏……”公孙止抬了抬手,片刻后,又放下来:“如何赌?” “自然不会是儿戏般的赌,不如就赌都督与我家主公一路向西攻城拔寨,看谁打下的城池最多,谁将汉旗插的更远,如何?” 听到这个赌约,公孙止微微愣了下,若是真是这样的赌约,说不得加快平定国内后,曹操还是会同意,毕竟他当年的做梦都想做征西将军,而另外一件事,除典韦、李恪、蹇硕以外,没人知道他可能还会有一个孩子将西方出生,若此这般的话,郭嘉设下的这个赌局,曹操其实就已经先输了一半。 思虑一阵,公孙止点下头,“好,不过那也是先除袁绍以后再说,不过,那时候希望你还活着。” 郭嘉看了看同意的公孙止,随后笑着拱了拱手:“都督当真快言豪语,若是嘉不先来主公这边,该是投在都督麾下做事!如此,时辰不早了,嘉还要其余事要做,先回去处理一下。” 那边,公孙止抬手:“我送你。” 拉开房门,二人走出去,踩着地上的干草,静谧的环境里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走到狭窄的通道的时,公孙止背负双手在前面停下脚步,望着前方延绵而去的火盆,“……其实你也知,袁绍一旦败亡,我就是第二个袁本初了,并、幽乃至辽东几乎都会在我手中,不仅如此,曹司空麾下的战马,也有近半出自草原,一旦起了战事,你已经预料到一些不好的结果……所以你出此谋划其实是为曹操出的缓兵之计。” “都督说笑了。”郭嘉侧身拱手,笑了一下,说道:“嘉不过平庸之辈,哪能预料到往后数年的事情,只是做一些未雨绸缪的事罢了,嘉是主公的谋士,自该为主公尽心谋划,毕竟人无害虎心,虎也会有伤人意,天下之事,容不得马虎。既然都督已察觉这是缓兵之计,为何还要与嘉对赌……” “我公孙止纵横北地、草原数年,先杀郭緼、步度根,又宰了轲比能和刘虞。”公孙止走出几步,微微偏过头看着他:“……你可曾听过我畏惧不前?” 郭嘉低了低视线,“不曾。” “不曾那就对了——” 公孙止呼的一下转身,挥手握拳:“战争之事,我为何不敢赌?” 话语豪迈的响起在监牢内。 “当年我从一百来人的马贼发家,辗转数年坐拥五郡,击溃无数的敌人,靠的可不是运气,那时奉孝还在关门苦读书籍吧……”严肃的目光冷下来,举在半空的拳头张开,搂住对方瘦弱的肩膀,使劲的拍了几下,“……所以千万不要因为你叫郭嘉就可以在我背后施展阴谋诡计……到时候我怕你这身子扛不住。” 公孙止说的这番话里,多少带有敲打的意味,间接的提醒这位被誉为鬼才的青年,之前的伎俩,他都知道,不过是些善意的计策而已,不会放在心上,而这次却是有些过火了。 “嘉谨记在心。” “你走吧,此事就暂时搁下,我这人不喜欢被别人算计,大概当年的郭緼之事,让我如芒在背。”公孙止松开他,在后背推了一下,笑起来:“幸好你不是遇到两年前的公孙止,否则一刀就把你劈了。” 郭嘉眼皮跳了跳,拱手告辞,他向来无拘无束,放荡不羁,倒也未遇到过像公孙止这样的人,有些吃不准对方心里的想法,既然目的已达到,就没有必要继续说下去,拱手道别后,在牢头的恭送下,走出这里。 “这个郭奉孝……藏的真深。”公孙止目光又严肃了片刻,转身回去房间,让典韦、李恪二人进来吃饭,此时小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只是微微的、零零碎碎的东西飘进来,落在他脸上。 “也不知上谷郡那边如何了……” 十二月初,中原下起比如往年晚了一些的大雪,千片万片的雪花,从天空飘落下来…… 北方,飘零的雪花早已覆盖地面、山势,高高的树枝上堆积厚厚的雪花,踏踏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过来,树枝微微的震抖着,雪簌簌的往下掉落,快马上的身影并不留意这样的景色,奔过这一段山道后,朝远方的沮阳城飞驰而去。 已有了扩建趋势的城池,在风雪里停歇下来,城外的畜生棚子上面积满了厚厚一层大雪,冬季的互市也在月初交接完毕,这里也大多空了下来,看守的商贩伙计大多去了城里暂住,街道上人来人往,置办年货的身影拥挤着,偶尔有小撮积雪落进人的颈窝里,引的那人尖叫,雪天的上谷郡依旧是热闹的,似乎并未因为公孙止被囚许都的事,而人心惶惶。 大雪之中,牛车驶过喧闹的街道,不久后,在写有公孙二字的府邸门口停下来,东方胜被搀扶着下车、步入里面,丫鬟仆人的身影在周围来去,过了前院,有小孩子的声音“啊啊啊!”的大叫,蹒跚走在雪上面,去摇晃庭院中一颗像是刚栽下不久的小树。 簌簌簌…… 雪从树杈上落到虎头帽上,从未见过大雪的公孙正小脸通红的在院里玩耍,小丫鬟香莲也长高了不少,婷婷玉立的站在旁边看顾着这位还小的大公子,冷的不停搓手哈气,肩膀上已堆了不少雪花。 见到东方胜被人搀扶着进来,她笑着跑过去接过对方手中给正儿的礼物,“李先生已经在厅里了,正与夫人说话呢。” 说完,指了指哪间屋后,转身小跑到最近的一间房里,将礼物放了进去,垫着脚放到最显眼的位置,里面已堆积如山了,大部分是这两年受了惠的商人们托人送来的,少部分则是当地世家和官员。 另一边,东方胜咳嗽着走进大厅,最里面正交谈的李儒和蔡琰望过来,前者笑着起身迎过酸儒将他搀扶坐下,“正说起你呢。” 李儒挥退仆人后,便是说起了正事。 第两百七十六章 震慑(下) “主公被囚于许都,此事真假尚有疑点,但卫家那位确实是被杀了,消息最早过来时,商会各路商贩都打过招呼,对于不好的消息,他们也承诺不会散播,毕竟稳定的上谷郡对他们才是有利可图的,夫人大可放心,这里不会乱。” “定壤的高升、云中的华雄,在月前派人送来书信,欲集结兵马,围困许都……咳咳……”绢帕从唇边放下来,捏在手里,酸儒咳嗽着,话语的声音在席位上传来,“……区区也去信让他们不要乱动,以防有叵测之人,趁机颠覆……首领的心血。” “主公这事尚有疑点……” 屋外风雪依旧飘着,传来公孙正欢快的叫唤,府邸正厅内侍女早已退去,关于来自中原这让人心惊动魄的消息,话语交谈的声音持续着。 “……确实存在疑点,夫君就算要报仇杀卫觊,也不会挑在皇城当中,除非刻意为之,将事情闹的人尽皆知,或许就是做给人看的。” 长裙垂下地面,窈窕的身影从上方位置起来,女子的声音在此时颇有气势,在厅中回荡,裙摆拖过地,蔡琰是最懂公孙止的人,当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慌过,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她的夫君换做几年前或许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眼下绝对不会。 那边,李儒抚须点头:“夫人说的是,若阎、牵二位将军真要围困许都,不该只是袭击城中军队,而是封锁外界所有消息,可兖州过来的商人依旧如常,将消息带了出去。” “……咳咳……要不将赵将军的兵马叫回来守着上谷郡。”东方胜说话很费力,往往一句话要咳嗽几下才能说完整,寒冷的空气降下来后,他的身体就像负担了巨大的重量。 “区区没有夫人和军师那般智慧,但……不管是真是假……上谷郡都不能有闪失,我不想……首领回来了,却看不到家。” 蔡琰担忧的看了看他,连忙唤来丫鬟将炉子搬到酸儒脚边放下,又着人端了温水过来给他,方才缓解了一点,咳嗽声暂时停下来,那边,披着狐裘走动的女人随后又开口道:“东方说的没错。” 话语顿了顿,她陡然洒开两袖,“夫君不在,正儿又小,妾身就必须担起这个家,高太守、华太守那里都不能动,眼下上谷郡也都暂时平缓,赵将军那边是夫君千叮万嘱的,更不能撤回来,但是,作为妻子不可能什么也不做……” “……河东卫家既然联合中原诸多豪族向朝廷施压,他们想干什么!!!无非是想置我夫君于死地。” “他们算什么东西——” “狼王被囚,就以为狼群就散了?!” “那就给这些生活在温暖的房舍里的人们,好好的提一个醒,他们不是想要一场杀戮吗?那就给他们——” 李儒、东方胜的视线中,原本温和娇柔的夫人,却是展现出刚强豪迈的一面,窈窕的身形迈着莲步,俏脸上布满寒霜,发髻上的步摇晃动时,她转过头来,目光如同母狼般凶戾:“军师,不如把河东的卫家人……都杀了吧。” 白狼王的崛起,如同雷霆扫穴般席卷边境五郡、辽西草原,几乎边境北地尽入囊中,抑制了战马朝中原输送后,断了无数人的财路,如今夫君玩了这么一处不知真假的戏,北地这边三人扛着巨大的压力,找各路商人谈话、压制消息的扩散、稳定军心,纵然女子知道夫君不会有危险,但每日夜晚她都极难入眠。 一旦扛不住了,就算夫君回来,这里几乎又打回原形。 而眼下,必然要做的便是转移天下人关注的目光,同时也要震慑那些心里蠢蠢欲动的人。蔡琰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回长案后,挥了挥长袖坐下来,看着两侧二人,抬起脸,目光坚定。 “夫人,儒觉得可行。”李儒笑眯眯点头,手指抚过须尖,“正好有俩人未我们做这件事。” “军师是指郭李二人?夫君不是让徐荣杀了他二人吗?” 那边,李儒摇摇头,“就算徐荣要杀二人,也不是那般容易,毕竟这二人麾下尚有一万多兵马,以徐将军的性子,只会缓缓图之,眼下应该还未死,那么就让他俩纳一个投名状如何?” “郭汜倒还好,当初他也算有恩于夫君,纳进来,说的过去。可李傕听说劫掠成性,妾身怕他一旦入了雁门郡后,贼性不死反而成为祸害。” 蔡琰蹙眉说完这句话,另一侧,东方胜着急的摇了摇手,激动之余,连咳嗽几声,“咳咳……郭汜、李傕二人不能进来。” “无妨。”李儒伸手让他安心,笑眯眯的抬起下巴,眸底却是一片寒冰:“……用完再杀了也不迟。” 时间快到中午,又交谈了一阵后,李儒二人自然不便留下吃饭,拱手告辞离去,蔡琰送他们到屋檐下,院落中,小小的人影儿蹒跚在雪上,又去摇另一棵树,硕大一堆积雪从上面落下来,淋成一个雪人。 “啊啊……哦啊……” 雪里露出小脸的正儿咿呀叫着,被母亲从雪堆里抱出来,轻轻拍去衣服上的雪花,短小的四肢挣扎着还想下去玩雪,蔡琰只好由得他,刚一落地,啪唧,整个人滑倒趴在了雪里。 “啊吧……” 旁边,香莲捂嘴看着大公子顽皮,偷笑起来。 而就在上谷郡交谈的上午,准备入辽东的赵云见到了意外的一个熟人,曾经俩人就在右北平时就认识,此时他乡遇故知,倒也颇有些感慨。 “国让怎的来了鲜卑,若是要做官,大可来找云就是,就算厚着脸皮,也会将你推荐给主公。” “要是让子龙推荐,当初豫就直接找公孙刺史了,你当该知晓我为人,总要自己看好人才行,省的入了进来,方才知晓并非理想的主公,到时想走也难了。” 帐篷里,温暖的火焰照着俩人面孔驱走寒意,话语落下后,赵云难得笑起来,递过去一块烤肉:“那国让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明年入秋后与下一批人交接后,就入沮阳为官。”田豫咀嚼着烤肉,脸上被风雪吹的起了一层茧,裹着厚厚的羊袄,看上去颇为有些凄惨。 “那还得等太久,不如随云一起入辽东。”赵云让帐外的侍卫取过一双缝制的皮手套扔过去,“你先做云幕僚,到了辽东杀一阵后,春暖时就回上谷郡,你留在这里有些屈才了。” 田豫盯着火苗看了一阵,随后点点头:“也好,如今草原上风雪太大,也没人会出帐篷学习汉话,那就随子龙走一趟辽东,不过那边大雪覆盖,可有把握?” “路上说给你听!” 下午时分,风雪停下来,锁奴派人过来通知后,赵云钻出帐篷,戴上手套,从地上拔起龙胆枪,翻身上马:“国让,我们该走了。” 后出来的青年望向白茫茫的大地,看向东边的方向,便是点下头。 雪花飘向雁门。 温暖的府邸中,长案后面的徐荣正展开看了手中的素帛,片刻,他将消息烧去,打开房门,白皑皑的雪覆盖了所有的颜色,他哈了一口气,“派人去城外通知郭汜、李傕二位西凉将军,到我这里来一趟,就说有事相商。” 他站在檐下望着消失在庭院的侍卫,另一侧有女子的身影过来,“夫君怎么了?”说着,身子依偎在他怀里,便是徐荣入驻阴馆的数年里,新娶的一房妻子。 “没事。”他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娇妻的后背。 徐荣知道在开春后的不久,一个家族就会从这世上消失了,望了妇人一阵,随后转身去了房中。 第两百七十七章 把刘备带过来 风雪呼啸,许都。 白雪皑皑落在屋舍之上,这已是最后一天了,街道上不时能见到百姓在自家门前扫雪,相熟的,或不熟的也在年关与人善意的打声招呼,这天风雪终于停下来了,许都上层的气氛,也变得紧迫起来。 有身影大步从皇宫里出来,端方的眉宇间,尽是森然之气,拂袖走出宫门,许褚招手让停放那边的马车过来。 “一帮愚者!” 曹操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皇城,口中低语了一句,便坐进车厢内,车辕缓缓驶离,身后一群护卫咵咵的踏着步伐跟随在后,他撩起帘子望着人来人往的闹市,回想起朝堂上并不亲近他的那帮文武在责问,何时处置在皇城中杀尚书郎的公孙止。 他伸手在小炉上烤了烤,哈出一口白气,“真不该答应白狼,惹的一身不是。”苦笑的呢喃一声。 片刻后,曹操朝帘外骑马而行的许褚问道:“仲康,上谷郡那边有什么消息过来?” “没有……” 隔着帘子,外面瓮声瓮气的话语传过来时,让曹操大皱眉头,答应公孙止做这出戏,原本也存了看他笑话的意思,将近一月的时间,上谷郡没有半点风吹草动,反而在朝堂上他被烦的要死。 简直太过扯淡了。 “既然没有消息,那就好消息!看不成笑话了,得尽快把从朝堂上平息下去。”曹操长叹一声,撩开帘子朝那边的大胖子吩咐:“去大牢。” “不回府吗?” 曹操摆摆手:“不回了,回去也是乌烟瘴气,这年关干脆和那只白狼一起过算了,你着人去买点肉食,随后带过来。” 大概定下了主意,帘子随后放了下去,马车驶过寒风凛凛的大街,下个路口拐了方向,在车夫的吆喝行人的声音中,朝府衙大牢那边过去。 与此同时,牢房内。 “外面当真没有消息过来?” 拿着一支剥了皮的狗腿,在手中晃了晃,公孙止削下一片肉丢进沸腾的汤鼎里,皱着眉头,口中发出疑惑的话语,放下狗腿,舔了舔手指头上的血迹。 “不管如何,总该有点消息,定壤、云中的华雄、高升应该会坐不住,上谷郡那边能坐的住只有李儒……莫不是曹孟德刻意将情报劫下来?” 此时,房间里,正与李恪拼着吃肉的巨汉,听到主公的疑惑,浓眉紧皱,一把推开递来的酒,“我要节制了。”随后,呯的一巴掌拍在几案上,浓密的虬须抖动:“主公莫要担忧,真要是曹孟德敢这般做,老典等会儿提戟在前,保主公杀出城去。” “还没到那份上,继续吃你的。” 公孙止将那块狗腿丢过去,“曹操就算有那个心,现下袁绍未除,他可不敢再竖一个敌人,囚禁于我,只会让上谷郡乃至边境五郡都入袁本初之手,到时候他面临的压力更加大。” 屋外,响起脚步声,房门吱嘎一声推开,监牢潮湿的寒风挤进来时,一道身影提着大串肉食走了进来,哈哈大笑:“刚刚我可听到公孙提到我曹操的名字了。” “哈哈,真是说曹司空,曹司空就到了。”公孙止也笑起来,去将对方手中带来的鲜肉放到鼎边。 那边,许褚在后面进来,将门关上,自觉的坐到典韦那一桌,三双眼睛互相盯了盯,大胖子指着桌上煮好的几块白肉,“我能吃吗?” “放开吃!”典韦颇觉得这胖子与自己有些臭味相投。 这桌说话间,另一边,曹操取下披风,抖去雪花,在公孙止对面坐下来,随意的拿过桌上一块肉,切成小片吃进嘴里。 “公孙在这里过的快活,曹操在外面可过的烦恼哪!”他嚼着肉,将小刀丢到桌面,笑道:“你想诈出一些心怀叵测的人,可惜到头来,一点消息都没有,你麾下的人派系混乱,倒也是一条心。” 公孙止擦了擦手上的油腻,瞥了他一眼,“一条心未必,但总归有几个能干的人在帮忙兜着这事,该是没捅破,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所以……这事就算了。”曹操笑脸渐渐收敛,眯了眯眼睛:“不然,小鱼没掉到,反被大鱼给拖进水里了。” 这边,公孙止皱了皱眉,沉默片刻,“你是说袁本初?” “你被困许都的消息,那边也会知晓。”对面,黑色常服外罩皮裘的身形,大刺刺的抬起一条腿压着座垫,手肘放到膝盖上,竖起手指:“……你要知一件事,不管你白狼是不是真被囚禁于此,袁绍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等冬雪一化,必然会咬上一口。” 指尖垂下,指向对面沉默的公孙止。 …… 天空阴阴沉沉的又飘起飞雪,许昌城外,自徐州来的一支队伍紧赶慢赶的,终于也在年关这天来到城门下,却是犹豫了几下,刘备望着雪花纷飞下的墙廓,仿佛在斟酌一些说辞。 “大兄,快给曹操发去信函,咱们兄弟三人总不能在这关头在马背上过夜吧。”张飞嚷嚷着从后面过来,“过完这年,借了兵,咱们好打回去,嫂嫂他们还在吕布家里呢!” 提青龙刀,枣红马的将领望过来,沉下脸轻喝:“三弟,休得这般语气与兄长说话。” “本就实话!” 张飞拿着铜铃般的大眼瞪回去,丈八蛇矛指着前方城池:“到都到了,又在犹犹豫豫,好不爽快,真是能急死个人。” “翼德休要埋汰我。”刘备微微回头看他一眼,面上看不出表情,他叹口气:“为兄只是在斟酌见到曹司空,该如何说话,眼下也考虑的差不多了,派人入城吧。” 马背上,张飞粗犷的大脸方才露出喜色,“这才是好兄长!”旋即,派了一名快马持着刘备的信物飞驰入城。 不久,天也快黑了。 ……… 牢房里,话语还在继续。 “……袁本初想咬上一口?”公孙止点下头,手指敲在桌面呯呯作响,“远去幽州攻军都山,路程太远,他怕我中途脱困,错失良机,所以绝对不攻那里……”手指沾了沾酒水,往左一拉,“山道虽险要,可上党郡的位置绝对是必取之地,拿下后不仅能连接并、冀二州,还能阻碍我上党郡接连中原的商道。” “看来你心里早已料到了。” “早就想过一遍,他袁绍真要敢上太行山,上党郡的黑山军可不是不是当初那帮山匪了。”公孙止笑了笑,将那碗酒水端起一口灌下去,呯的一声,放下来:“论那片山麓作战,他会吃大苦头的。” “对了,那个任红昌什么时候给我?” “暂时不行,她还有她用处,等没用了,我亲自派人送到你面前,随你处置。” 曹操话语正要继续说下去,身后传来敲门声,许褚抹了下双唇的油腻,过去开门,牢头躬身在门外,“禀司空,外面有人来报,说徐州刘备前来拜见。” 公孙止皱起眉:“刘备?” “此人,我倒也听说过,没什么名气,前些日子陶谦老儿死了,把徐州让给他,倒是让我生了半天的闷气。”曹操笑着说了一句,朝外面那牢头挥了挥手:“给他安排在驿馆住下,今日我谁也不见。” “且慢。” 长案后,公孙止抬手:“不如让他也一起过来吧,正好聚在一起煮酒论英雄。” 话语中,嘴角上扬,露出森白的牙齿。 “曹司空现在就见备?” 刚下榻驿馆的刘备兄弟三人接到前来引领的人,颇有些吃惊。关羽微阖凤目,将靠在墙上的青龙刀持在手中,“兄长勿怕,我和三弟一起随兄长赴宴。” 黑脸大汉也拿过蛇矛点了点头。 不久,三人随着引领的人出了驿馆,此时天已黑尽,也不熟悉城中街道,稀里糊涂进了府衙监牢,此时外面又有重兵把守,待进了里面,看清楚一切,张飞嘀咕道:“他娘的这曹操果然是请我们吃饭,吃的还是牢饭,干脆打杀出去。” “我三人兵器未卸,当不是进监牢,翼德休要鲁莽。” 三人中,走在前面的刘备无喜无恼的宽慰身后的兄弟,走过狭窄的一段通道后,有侍卫过来让他们卸了兵器,张飞摊开空荡荡的双手:“兄长,你就不该说话,这下连兵器都没了”话语陡然停下,他嗅了嗅鼻子,“这是狗肉,还真在吃饭,曹操难道喜欢在监牢里吃年饭?” “翼德莫要再说,过去看看便是清楚了。” 兄弟三人,警惕着还是迈开脚步朝那边投有灯光照出来的房门,大步过去。 第两百七十八章 三雄聚监牢 夜晚,风雪又刮起来,气温骤降。 湿冷的许昌牢房,地上结了薄薄一层冰霜,干草铺砌在上面,传来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望着对面投出昏黄光芒的门扇,关羽在左侧微微皱眉,警惕的看了看守卫的士卒,“曹司空若是有歹意,兄长切记要藏在我身后。” “二兄只管照顾好大兄,就算龙潭虎穴,也敢闯一闯!”张飞捏钵大的拳头挥了一下,随即恶狠狠朝那边房门大声叫嚷:“曹司空,我们来了,快点开门!” 刘备转过脸来,摇了摇手,语气淡然:“翼德莫要鲁莽,司空地位尊崇,如何能在这里大呼小叫,我们兄弟三人自当过去叩门拜见就是,不要节外生枝,惹出事端。” “嘿!兄长真是顾虑,深夜叫咱们过来,难道就是好事?!”张飞怀抱双臂,嘟囔一句,余光却是不离开那些侍卫的手。 脚步过去,此时两旁的侍卫望着过来的人影,小声问去同伴:“这人就是徐州刘备?耳朵倒是挺大的。”另一名侍卫不屑的哼了一声,“他后面的那两个才厉害,当日汜水关前与公孙都督一起合战吕布,可惜竟跟了一个没什么本事的主公。”话语间,对面过来,他俩小声嘀咕的话语才停下来,打量了三人,搜查了没有贴身兵器后,方才将房门打开放了进去。 这间牢房内,因为曹操与公孙止要在这里过年,除了地上的干草及两张床榻不变外,里里外外都有人专门打扫过了,墙壁上甚至还挂起了灯笼,将牢房照的通亮,几处升了火的炉子架上小鼎,典韦提着几只打理干净的狗正在长案上用许诸的虎头刀一只只的宰成数块,大胖子不时看顾下那边与北地都督交谈甚欢的主公,大部分都在帮忙打下手。 除去这些人原有的身份,屋内显得温馨和睦。 公孙止与对面的曹操交谈袁绍的事,谈过后,以为对方就要离去,哪知竟留在这里不离开回府,与曹孟德一起过年,倒是让他始料未及的。 他扫了一眼屋里众人和谐共处的画面,心里多有些感慨,抛开身份的问题,若是在盛世大家必然是共处屋檐下的好友,可惜,往后袁绍一死,这一幕就再难见到了。 屋内喧哗间,房门推开,三道身影站在门口有些惊讶的望着里面的氛围,片刻后,刘备回过神来拱手躬身:“徐州刘备,见过司空。”他身后两侧,关羽、张飞也齐齐拱手。 另一桌,典韦、许诸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紧盯着关张二人,这边俩人也注意到屋中那两个身形巨大魁梧之辈,关羽微皱眉头,下意识的去伸手摸剑柄,饶是之前嘴上说的轻松,真看到差不多能与他们拼个势均力敌的人,又是两码事了。 “玄德来了啊,快进来,一起坐下吃饭。”曹操回过头,朝门口施礼的身影招了招手,“今日无需讲究,你身后二人也一起进来吧,刚好人多热闹。” 张飞闻言微微直起上身,看到长案后的公孙止,虬须舒张,开口大笑起来,“哈哈哈,二兄,你看那不是公孙小兄弟吗,怎的也在此处,正好!正好!” 门口,刘备像是没听到三弟的话语,上前恭敬道了一声:“是!”便小心谨慎的过去长案另一头隔着保持距离坐了下来,曹操看他做派眼帘半阖,又望了一眼跟随左右并不落座的关张二人:“玄德的两位义兄弟怎的不落座?怕我加害你们兄长?” “兄长在座,为弟当侍奉在侧。”关、张拱了拱手。 此时,长案后,公孙止倒了两碗温酒,起身递到二人面前,“汜水关一别,已过去多年,关、张二位将军可受公孙这碗酒?” 张飞倒也爽快,接过酒,仰头一口喝干尽,“哈哈哈,这大寒天的有酒最好!” “关某今日有些不适。”关羽一双凤眼闭上,微微侧过脸。 房里安静下来,那边席位上,典韦、许诸、李恪望来的目光冷下来,倒是曹操看着这红脸大汉,脸上带有笑容,抚须点头,有些欣赏的意味。 “公孙小兄弟,我二兄就这脾气,这碗酒,我来喝!”张飞连忙从公孙止手中接下酒,大口大口灌下去,抹去浓须上的酒水,扬了扬空碗:“痛快!痛快!这酒比平时喝的要烈许多,再来一碗如何?” 典韦猛的拍响桌子,叫了声好,“那位黑脸汉子可敢来这桌拼酒?” “来就来,二兄,走,咱们过去喝翻这三人!”张飞拽过矗立不动的关羽往那桌过去,刘备也抬了抬脸,“云长过去喝酒吃肉,为兄在这里给刺史和司空作陪。” “是。” 关羽供手退开到了典韦等人那桌坐下,不时还会望过这边,刘备抖了抖袖口,伸手举起温酒:“备代我那二弟向司空、刺史赔个不是。”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无妨无妨!”曹操在他们来时,已饮过几碗,脸上已是浮起酒色的红晕,豪迈的摆了摆手:“我观云长乃忠义之人,心中有点傲气亦属常事,玄德就莫要此事上纠缠下去,怀了席间气氛。” “是。”刘备谦虚的点了点头。 公孙止看在眼里,嘴角微微勾起,放下空碗,从一尊小鼎里舀了酒水给他倒上,“刘徐州,今日为何突然来了许都?” “这”刘备看着荡漾的酒水,叹了一口气:“陶刺史将徐州交于备打理,才堪堪坐下,就被伺机在侧的虓虎给夺了去,还累及家眷离散。”说到这里,眼角隐隐有了泪渍。 “吕布夺了徐州?” 闻言,曹操愣了一下,毕竟第一首情报还没传过来,此时听到事主的苦诉,手指敲在桌面,沉吟:“吕布骁勇世之罕见,若非当初公孙提醒,我也差点兖州不保。”他抬起手轻拍了下刘备臂膀,“玄德莫忧,待春暖冬雪化开,操必擒此虎。” 叫嚷的嘈杂声从另一桌传来,环眼豹子头的黑脸大汉洒开衣领露出浓密的胸毛,端着就碗,一脚踏上桌子,酒水洒出的顷刻,瞪圆眼眶,叫嚷:“吕布算得什么,要不是趁夜偷袭,我张翼德岂会怕他要不是掩护我兄长脱困,非得与他大战三百回合——” 一群站在这世间武力巅峰的大汉,也在跟着叫喊、愤慨的拍响桌子。嘈杂热闹的氛围,公孙止也举起酒,“吕布也算得上一位英雄,如今得了徐州,更是如虎添翼,待开春之后,我也觉得不能给他喘息之机。” “徐州旁边就是袁术。”曹操点了下头,皱眉:“操担心吕布会与他联合,一旦打起来,战场铺开,反而让宛城的张绣坐大,若是让他偷袭许都,事情就麻烦了。” 公孙止手指敲在桌面,哼了一声,“袁术不过坟中枯骨,司空莫要忘了正在征伐江东的孙策,如今他似乎已有脱离袁术之心,莫不如许他官职侯位,让他牵制袁术。至于张绣兵不过一两万,如今还未粮秣忧愁,哪里能北上偷袭许都,只需司空遣一大将留守,此人必然不敢妄动。” 手握起来,形成拳头。 “拿下徐州后,不如顺道一起把袁术也灭了吧,省的将来我又跑一趟。” 语气斩铁般的凶戾,让将不过关张、文不过孙乾、简雍之流的刘备心惊胆颤,席位交谈间,他已知道眼前这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已是边境五郡的都督,手握数万兵马,更重要的是中原乃至北地的大部分战马来源都要仰仗对方。 “哈哈,公孙豪迈不减当初啊!”曹操满饮一碗,放下来:“那公孙认为天下还有多少英雄豪杰?” 公孙止笑了笑,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停留在面色如常的身形上,“刘徐州认为呢?” “雄踞河北,坐拥四州的袁绍算一个。”刘备端坐,紧抿双唇,嚅了嚅:“还有故去的白马将军公孙瓒也算一个。” “袁绍好谋少断,我与他交手数次,知他性子,论起来只能是算半个英雄。” 过了片刻,公孙止缓缓的、低沉的开口,想到舍身成全他的那道身影,摇摇头:“我父,骁勇,对外,他称的上英雄,可惜不善计谋,不体恤士卒,最后输给袁绍,就谈不上英雄了,刘徐州接下来想必要说西凉马腾、韩遂之流,亦或单骑独闯荆州的刘表,还是子承父业的孙策?” “难道不是?”刘备望向他,忽然间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公孙止摇了摇头。 对面,曹操忽然笑起来,手指隔着空气点点公孙止:“我知公孙想要说什么了,这天下英雄” “唯刘徐州一人尔!”公孙止身子前倾,接上曹操的下面的话语,声音缓慢低沉,一字一顿的说道。 “嘿——” 张飞猛然间大喝一声,“你这恶汉,怎能只倒半碗酒,必须满上——” 那边陡然的如雷般的暴和声,刘备手一哆嗦,将长筷掉在地上,连忙俯身去捡起,尴尬的笑了一下,如坐针毡:“备连兄弟声音都受不住,如何当得起英雄二字,不敢不敢” “哈哈哈——”曹操敲着筷子笑起来 夜深下来,不久之后,宴席渐渐散去,兄弟三人走在外面,踏着积雪沉默着,唯有张飞笑呵呵提着一坛酒,叫道:“二位兄长,太过拘束,那公孙小兄弟如今可是北地都督,又有曹司空一起和咱兄弟三个过这年,当真有让人感动。” 他跑到前面,看着兄长:“大兄,你觉得此宴如何?” 刘备拢着袖口,低垂着脸,深吸了一口气,摇头:“不敢动。” 他们身后,大牢门口,并肩行走的身影出来。 “今日,公孙为何要吓这刘玄德?” 曹操望着前面走入街道的兄弟三人背影,说话间,白气从他口中冒出,转过脸来,旁边的公孙止披着大氅,也在望着对面,“司空觉得此人如何?” “喜怒于无色,不过说哭却能轻易哭出来。” 公孙止背负双手,走过几步,微微的回过头,“打完吕布后,不如带回许都一起处理掉。” “到时再谈!” 曹操挥了挥手,走去马车那边,站上车撵,回过身来:“明日公孙还是出来吧,朝堂之上,也该做个决断,毕竟要不了多久,冬雪就会化了。” 公孙止供手道别,将他送到牢外,看着曹操进了马车离开后,他才转身走进大牢里,大概还要再坐一晚。至于刘备三兄弟,往后该怎么处理,也只能打完吕布再决定下来。 第两百七十九章 卫氏惨剧 河东,安邑近郊,道路旁还残留积雪,一辆辆马车的过去从官道过去。 明媚晴朗的天空下,空气尚有些冷,上百辆车过去的方向坐落一处偌大的庄子,周围散乱错落着一些民房,临近下午,吃了午饭的庄户们出门见到一辆辆马车过来,扛着农具畏惧的退到两旁,等待他们过去。 “……这么大阵仗。” “听说主家大公子被人在许都杀了……今天好像河东卫家的人都赶回来了。” “城里的大屋都坐不下……非要跑到庄子上来,当心被人一窝全端了。” “乱说什么胡话,快走,下田了。” “咦……今日怎么见着赵家老四?” “上午就去山中砍柴了,怕是要晚上才会回来。” 扛着农具离开的庄户们细细碎碎的言语里,拼凑出一条简单的脉络,自卫觊被杀后,消息传回河东郡已经是十二月,觊之父卫炜看过远来许都书信后,当场气的昏厥过去,醒来后人也恍惚,整个人都在发抖,指着东面,咬牙切齿:“我两个儿子皆死于公孙止之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卫觊头七过后,年过半百的卫炜联系河东另外三家大户豪族,婓氏、柳氏、薛氏,此时的卫家还算不得河东第一,排名尚在三家之后,其余著族望姓还有三十九家。卫觊在朝中被杀的消息传开后,世家大族多有姻亲带故,便也联名发声,联络其余各郡大族朝朝廷施压,然而年底未果后,便是相约过完年,在卫家安邑城外的庄子聚拢商讨下一步对策。 一辆辆马车在庄子门口的石阶下停下来,从车厢中出来的男女老少都是卫家的旁支,他们衣着光鲜,年轻的女子娇艳生雪、男的精气蓬勃,相邀着步入大门,此时主家苗根已断,这些人当中大多自然报有其他目的,便是早早的先过来这边。 头七已过,灵堂还未拆去,这个大家族将近四五百口人已陷入激愤的气氛里,从灵堂内到外面庭院,都是吵嚷叫嚣的声音,偶尔有几声小孩子追逐嬉闹从大人身边跑过去,随后被喝斥几句,一名五六岁大的小姑娘委屈的低下头,晃动着小辫子不敢啃声。 “年已过完了,朝廷也没有给我们卫家一个说法!” 卫家的妇人自然没有议事的权利,只在自家男人发表完意见后,附和一句。而堂中两侧席位上则才是卫家家族卫炜的几房弟兄,年龄也大多颇大了,带着膝下的儿女孙子辈也俱都过来这边。 “虽说卫家从代郡搬来河东,那可是明帝时就坐下来,朝廷不能不管我们,伯觎的事传来,我这心里那是一个气啊,三天都未睡好觉!”大抵是卫炜一名兄弟,开口说了句。 “没错,虽然我卫家比不上婓、柳、薛三姓,但到底也是河东大族,这件事不能这么完了。”对面,一名老人脾气也上来了,猛的拍桌子:“等另外三家到齐了,咱们上许都讨个说法,就不信朝廷还能把我这帮老骨头都吃了不成!” 十几名老人愤慨的交谈,响亮的话语声也传到挤得满满当当的庭院里,这外面的族中子女辈也大多起哄叫嚷,显然对于一个马贼出身的人并不放在心上,哪怕对方坐拥五郡,麾下数万人马,但到底他们没见着,就做不得数。 但也从另一方面讲,卫家能出的才华都集在卫伯觎、卫仲道两兄弟身上,其余者大多便显得庸庸碌碌。灵堂内,也有声音没有多少底气,关于公孙止方面的势力,多少有些犹豫。 “听说朝廷封赏他为北地都督,权势很大,可许都一直没有动静……” 呯—— 首位上的老人在桌上连拍几下,站起身,几乎咆哮着下面的亲兄弟或有些本事的本家,“…权势再大,就大的过律法?为兄告诉你们,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倘若忍气吞声,其余世家怎的看待卫家?” “…家主说的是,不能忍气吞声的……不过有件事还是请兄长先安排下来了。”之前那名发脾气的老者,看过去,“兄长年岁也大了,如今又后继无人,不如先在众后辈里挑一个出来,将来也避免众兄弟之间争夺这个位置,弄的家族不宁。” 厅中不少人附和,甚至已开始商讨、议论起了细节,这让上面的卫炜瞪着眼睛看过他们,整个人都感到天旋地转,心里憋闷,差点昏厥过去…… …… 旁晚,天色暗下来,周围山麓吹起了风,有残留的积雪掉下来,落到人的肩头,沙沙的脚步声响动,隐约有话语声在冷风里飘着。 “就是前面那座庄子。” “手脚干净掉,老郭,你是马贼出身,这事应该轻车熟路了吧。” “……少埋汰我,如今你我已非朝中大司马、大将军,把身份这东西收起来,既然徐荣说了,把河东卫家除去,白狼那边就收留我们,按马匪的规矩,这叫投名状,你可不要马虎。” “杀人劫掠,我干的还少了?就是不知卫家的人到齐没有,在雁门束手束脚的,女人的滋味也好久没尝过了,反正都要,让儿郎们别憋着。” “好了,天色差不多,咱们下去吧。” 说话声,脚步踩过一滩带有血色的雪,从林中出来,他们藏身的地方,还有几具山中樵夫的尸体,片刻后,夜色中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数千道身影提着一柄柄兵器踩着湿润的泥土,围拢过去,刀锋缓缓出鞘。 空气寒冷,卫庄外围,巡夜的几支家丁队伍提着灯笼绕着围墙在走,不时听到庄子里隐约咆哮生气的愤慨怒吼声,当中有人摇头:“还以为是为大公子商讨报仇,却没想是为争……” 嗖—— 举着灯笼的仆人话还未说说完,说话的表情陡然一僵,身子摇晃了一下,向后倒下,他身后的同伴见状连忙去搀扶,才看清,颈脖上插着一根箭矢,瞬间,他听到有脚步声骤然奔跑过来,转头的刹那,刀锋划破视线—— 灯笼掉在地上,无头的尸体压在上面后熄灭,昏暗里无数双脚步从滚动的头颅边上踏过,逼近庄子的大门,或直接搭起人梯翻上墙壁,含刀跃入院中,随即只听女子“啊!”的的一声惨叫,大门方向,蜂涌的黑影涌来,门口檐下的光芒里,映着一张张狰狞的面孔。护院持兵器大吼:“你们是谁,这里卫家庄子,岂能乱闯……” 话音落下,对面体形魁梧的郭汜,已经急冲而至,唰的拔刀照着那人胸口斩下去,血水淋在大门上,其余几人也被劈翻在地,刀尖还滴着血,他抬了抬手,望着紧闭的门扇。 “破门!一个不留!” 身后数名体格壮硕的部下,轰然撞上去。 而另一边,正在灵堂中歇斯底里喝斥自己这帮兄弟的卫炜在听到这声绝望的惨叫时,目光一缩,“都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厅中十多名老人带着一些护卫起身急匆匆的走向屋外,庭院那边已经炸开锅了,凄厉的惨叫声从不同方向的方向传进他们耳中,视线之内,一群穿着皮袄、常服打扮的贼人持着兵器翻墙进来四处杀人,他们站在檐下目瞪口呆的一柄柄刀锋挥起、落下,血水不断的溅起来,洒满院中,尸体横陈,贼匪翻越四周墙壁而下冲来追杀惊慌乱跑的身影,不管男女,还是老少,冲过去就是一刀砍下去。 就算庄中死士、护院冲过去,随后也被剁翻在地。 火把扔上天空,落到房顶,不久燃起大火,周围火把、灯笼光下,人声惊慌的乱喊尖叫,逃跑的男女老幼拥挤在庭院里朝其他院落奔去,大门嘭的撞开,蜂涌进来的西凉军似乎唤醒了当初劫掠洛阳、京畿之地的兽性,毫无纪律可言扑上去,男人或反抗的大多一刀刀砍翻,随后狞笑着扑倒庄中的丫鬟、卫家女眷,四五成群的扛着一两个挣扎哭叫的女子找个空出开始撕去衣裙。 混乱的身影中,一名五六岁的女童哇哇的哭喊,站在原地不断被人挤的东倒西歪,大声叫喊着母亲。 一柄长刀悬垂地面,刀尖鲜血延绵滴落,一名高大的身影挤开周围的人过来,沾满鲜血的手轻轻的按在瘦小的脑袋上,揉了揉。女童咬住嘴唇,表情呆呆的抬头望去,那是一张嗜血狰狞脸,大胡子上有血滴在她脸上,惊恐的张了张嘴,凄厉的想要喊出声。 冰冷腻滑的刀锋压在女童的脖子上,李傕望着对面屋檐下的一群卫家老者,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起来,手臂猛的向外一拉。 噗哧—— 幼小的身躯扑倒在地上,惊恐的头颅被提在李傕的手中,随后松开,咚的一声掉在地上,舔了舔溅在唇边的鲜血,刀尖指了过去。 “啊啊啊……” 卫炜盯着地上死去的女童,嘶哑的叫喊出声,老泪流了下来,他举起手中的拐杖大叫:“恶贼,老夫与你拼了——” 苍老的身躯冲进人群,朝那如恶魔般的身影打过去,长刀落下来,下一秒,倒在了血泊里。 ……… 这座被包围的庄子里,凄厉的惨叫响了一昼夜,周围的民间里,庄户们自然听到了声响,吓得不敢出自家房门半步,偶尔听到脚步过去,更是连呼吸声停下来,天渐渐发亮,惨叫声也消弭了。 又过了许久,待天光大亮,确认贼匪走后,他们方才敢走出来,颤颤兢兢的去往卫庄,大火过后的余烟还在清冷的早晨升腾,没有一丝人声传来,敞开倒下的大门后面,有人大着胆子探头进去,吓得脸上惨白,跌倒的爬出来,对围来的其他人惊恐的叫嚷。 “卫家……卫家……没人了。” 里面,尸体堆积如山,人头均被砍下来,摆在重叠的尸体上面,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张大带着惊惧的眼睛,死气沉沉的盯着大门方向。 “整个卫家被屠了……没活人了……快报官!!!” 那人坐在地上,还在大喊。 第两百八十零章 春光、杀人 白云延绵,冬雪已化去,光秃的树枝抽搐嫩芽,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从外面快步进了这座宅院,沿着屋檐朝后院过去,远远近近,庭院里有破空声,典韦叉着双臂站立不远,一对铁戟放在脚边。 “你说卫家都死了,其他哪些个世家大族会怎么想我公孙止” 清晨的空气里鸟儿叽叽喳喳的啼鸣着从宅院上方飞过去,春暖的阳光照过树枝,投下的斑驳里,公孙止挥舞两把弯刀,伴随着说话声,用力斩下,刀锋擦着空气呼啸,劈在树躯,木屑飞溅。 “该是军师的主意,也像他干的。” 典韦立在不远说了一句,抬手将飞来的一片木屑扇开,“我早就看不惯卫家那种高门大户了,他们永远认为自己就比别人高一等,真要说起来,老典还想当面夸军师干的好。” 论及世家大族其实更准确的说,就是一群以经学传家的士大夫豪族阶层,互相扶持、又互相敌对,往上慢慢累世积攒,成为公卿大臣,往下紧抓民间阡陌施行大庄园经济,把持大量耕地。公孙止内心深处不屑和不接受对方,虽然他知道这些世族都有一定的力量,但并未深入的了解,上谷郡乃至北方其余地方,本就烽烟四起之地,土著士族是最弱的,存在感非常的弱,以至于他杀卫仲道时都从未考虑过对方背后的卫家。 当然,就算了解,他还是会杀。 “河东卫家算不上什么大族,只要没人站的上朝堂,往后也会沦落为地方豪强,不过这敲山震虎倒也用的娴熟,若是李儒用计,恐怕郭汜李傕二人最后也不会有好下场,这俩人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派人去信,把郭汜留下,这人当年有恩于我,那就免他死吧。” 话语之中,弯刀从树躯深痕里拔出,唰的插回鞘内,公孙止挥了挥手,有侍卫领命下去安排,与廊下过来的两道身影相错而过,李恪带着刺客韩龙朝那边过去,庭中公孙止还在那边。 随即,匆匆下了石阶。 “首领,韩龙特来复命。” 有些微胖的身形拱手见礼,那边树下锦袍单衣的身影将手中归鞘的刀刃丢到石桌上,伸手将他搀扶起来,前者抬起头,脸上泛起青涩的笑,不好意思的抠了抠发髻。 “关在许都这般久,看来曹司空的伙食不错,都长胖了。”公孙止也笑起来,拍拍他肩膀,挥手让他坐下来。 韩龙有些拘谨的坐下,又供起手:“首领,属下不负重托,已杀了当今天子。” 院中静谧下来,典韦、李恪互相对视一眼,典韦放下环抱的手臂,皱眉出声:“韩兄弟,话不能乱说,陛下还在朝堂上坐着呢。” “可我真的刺天子数刀,刀刀都是要害。”韩龙涨红脸,站了起来:“若不是曹司空的部下来的及时,我甚至已将那个女人一起杀了。” “你真的确认杀了刘协?” “千真万确!”韩龙肯定的点头。 庭院里,身影背负双手走动,公孙止目光严肃,视线扫过他的脸,“年前我入许都,上朝堂接受陛下封赏,观他气势,实在是唯唯若若,不像堂堂天子,开始还以为是被曹司空吓的。” “现在算是明白过来了。” 公孙止望着了一眼明媚的晨光,合上。 “非要安一个皇帝在自己头上,既然不同意我走的路,那就由着你去吧你们不要跟来,我去城墙走走。” 飞鸟越过头顶,人影落寞的走在金色的晨光里。 翱翔的影子飞过天光,在皇宫瓦片上。 “上朝——” 一声高喧打破了寂静的皇城,承光殿上,关于如何处置皇城中杀尚书郎一事仍在争吵,天子刘协胆怯的望了一眼那边犹如战火蔓延的厮杀场,吞了吞口水。 “公孙止刚升都督,就强仗权势,一言不合杀人,已犯律法,身在皇城当中行凶更是不尊天子,这等凶戾野蛮之人岂能仍由他活命,朝廷威严还要不要了!!” 说话的身影乃是议郎赵彦,语气激昂面朝那边负手沉默的曹操,缓了缓,“司空有扶持陛下之功劳,切莫因个人关系,而污了名声。” “有理!”曹操闭着眼睛点了下头, “司空,兖州、弘农、河东有数的世家大族联名向朝廷施压,查杀此人,司空为此人而动朝廷根基,当谨慎对待才是” “议郎说的有理!” 曹操声音沉下来,微微转过脸,“但我要保他,你们当如何?” 文武席列,众人闭目沉默,他们背后也大多都是世族支撑,又反哺家族才能得以繁盛壮大,公孙止杀卫觊一事确实触及到了底线,此时被问起,如弘农杨氏的太尉杨彪,老神在在阖目当作没有听到,其余人自然也不方便开口。 “司空拿什么这蛮人!”议郎赵彦上前一步,言语上他占理,愤慨的与对方对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更何况他杀的还是朝中大臣,岂能就因为司空一句话就这么算了。” 听到步步紧逼的言语,位于首列的杨彪微微皱眉。 曹操转过身来,对着殿门方向,阳光照在面无表情的脸上,呢喃:“拿什么保”的声音中,微微的眯起眼,伸手摊开,有人过来拱手时,老人从地上起来,下意识的大喊:“司空不可!” 大殿中,声音回荡,灯柱上的火焰摇曳着,曹操噌的一声拔出侍卫腰间的佩剑,朝那边一剑斩过去—— 鲜血从议郎赵彦的颈脖喷涌,老人的声音像是被掐断了,大殿之中,气氛凝固静的吓人,只听噗通一声,尸体倒在地砖之上,天子刘协大气也不敢出,坐在那边看着淌在血泊里的尸体,身子微微的发抖。 血腥气弥漫开来。 曹操紧抿双唇,脸上阴沉扫过大殿上低下头颅无言的众人,迈开步子,走在他们中间,“我曹操也杀人了,还当着陛下面杀的,你们怎么办” 脚步停下来,身形站定,面朝殿门,声音如雷霆暴喝:“干脆也来抓我啊——” 咣当—— 染血的长剑掷在地上,脚步再次迈开走到大殿门口,挥手:“事就这么定了,你们好好安葬赵彦。”便是跨出殿门大步离开。 待到对方走远了,杨彪、董承等一干人站起来,望着地上死的不能再死的议郎,众人各自的叹气摇头,朝堂上发生这样的事,朝议自然不能再开下去,散去后,董承等人有些不甘心,跟上来。 “太太尉” “你们都小看曹司空了,老夫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破解局面。”太尉杨彪皱眉低声的与他们缓缓向宫外走,“此事暂且作罢吧至于公孙止” 话语说到一半,走前面的一些大臣急急忙忙回转过来,“太尉,刚刚收到消息,河东河东卫家被杀光了鸡犬不留” 老人怔了怔,望向那传话的人,微张的口中,剩下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叹口气摆了摆手:“散了吧,这白狼竟杀人全族暂且搁下。” “太尉” 董承望着离去的背影,咬牙捏紧拳头。 出宫的曹府马车驶过热闹的街道,到了公孙止下榻的宅院停下来,许诸过去通报后,回来:“不在,说是去西面城门那边了。” “过去。” 车厢内,话语简单的说了一句,帘子放下来,车辕滚动离开,灿烂的天光驱除了春寒,曹操坐在马车内,看着新过来的消息,卫家被满门屠杀的内容一字一字的记录在素帛上,数百人被杀,震惊了整个河东,乃至周边大郡,纵然那些世家不会罢休,但真要想再动公孙止,那么就要接受难以承受的巨大压力,也不是每个大族能担得起这样的压力。 “不依靠这些豪强大族就是好。”曹操拍下情报,感叹了一声。 到了城墙下,远远便看到手持双戟的巨汉立在那边,他下了马车问了一句:“你家主公在城上?” “在。” 曹操点了下头,踏上石阶,周围守卫、巡逻的士卒的目光望过来,一一行礼中,他挥手让身后的侍卫离开不用跟过来,脚步有力的上去城头。 墙垛背后,有身影负着双手立在那边,望着春光灿烂的一片,“天气转好了” 公孙止先开了口。 第两百八十一章 风似刀,人心暗涌 “确实是好天气。” 上来城墙的曹操走到与他并肩,望了望白云后面的春日,视野之外,隐约能看到旌旗招展的军营,“如此好的天气,公孙就不问问今日朝堂之上,事情可否解决?” “司空这般高兴,看来是已经解决了。”公孙止微微侧头看他一眼。 曹操脸上笑了笑,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一名议郎杀了,就学你那般,把杀人了,他们又能如何?” “……出了皇宫,收到河东那边过来的消息,卫家一夜之间人畜不留,就算今日无我帮衬,公孙依旧会安然无恙。”见到对面沉默,曹操话语补充了一句,笑容反而豁达,手按在墙垛上,咬下牙关,“……如此大的事,你该知会我一声。” 公孙止眯起眼睛,望着城墙外的远方:“司空那么大的事,也未知会过我。” “放了韩龙,你自然就会知晓。”曹操将双手负在身后,挺直背脊:“……倘若没有天子在我手中,如何籍名望收四海豪杰之士,如何讨伐不臣?兖州地处中原,东有北海、徐州,北有袁绍、南有刘表、张绣,若无天子坐镇,我又有如何立足?天下九州,我已占其一,往后还要拿下更多……” 他一脸大胡子,言语颇有气势,随后却又笑起来:“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足下郡县没有中原那般多的世家,北地虽有鲜卑、匈奴,但到底还是干净的,不用为他们伤神。” 俩人都是手握一方大权的身份,有些事说不说的清楚,都是一样。不过,自曹昂死后,加上近段时间以来,朝堂上的争执、家中不宁,让曹操的神经变得敏感多疑的同时,更多的还是因为朝堂与世家、百姓之间的盘根错节。 收回视线,公孙止看他一眼:“中原不比北地,你不敢将这些家族一口都推掉。” “我不信任他们,但必须用他们。”曹操笑了笑,“人杀光了,将来你我麾下那帮文臣武将不又是新的世家大族!这就像是一个圆,还会转回来的。” “司空看的透彻。” 公孙止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城池外远方的军营,“下午我就回军营,该到部下面前露下脸了,司空那边呢?” 跨步走在城墙段上。 “我来找你,就是为这事。” 上午温和的阳光里,俩人一同走到城楼下,曹操一手按住剑柄,面色肃容:“两月准备辎重,三月气温回暖,兵发徐州——” 另只手抬起来,对面公孙止同样抬起手掌。 啪—— 双掌击在一起。 …… “……河东卫家之事,坚寿如何看待?” 城池中,皇甫嵩在书房写着字,咳嗽几声,放下笔,看了一眼那边站立的儿子,起身走了走。 “白狼这是自绝于中原。” 书房另一侧,皇甫坚寿望着缓缓活动身子的父亲,拳头敲在桌面:“父亲那日还想为朝廷拉拢一员可用之将,今日之事,儿子观此人不过与曹操一丘之貉罢了,真若是要把陛下交托到他手上,只会是下一个董仲颖。” “嗯……太尉怎么看?” “没有任何表态。” 老人皱眉沉思了下,哼了一声,“老狐狸。”脚步听下来,摇摇头:“杨文先出身弘农名门,这个节骨眼上,却还沉的住气,城府甚深呐,他历官三公,董卓西迁陛下时,他还据理力争过,眼下却是藏起尾巴来了,我儿往后当心别和他走的太近,小心祸及自身。” 皇甫坚寿犹豫了一下,“父亲,不打算重新回到朝堂吗?” “回不去了……”老人过去拍拍儿子的肩膀,望着窗外渐醒来的春色,叹息了一声:“为父常年征战,累下了病根,如今老了,身子也动弹不了多久了,能不能熬过今年都未知,朝堂之上,你别去掺合,好好守着家吧。” 说话声中,有仆人来到屋外通报,说车骑将军董承拜见。 “就说老夫身子抱恙,不能见客,若问起坚寿,也说不在家,访友去了。” “是。” 仆人应了一声离开。皇甫嵩忽然笑着抖动皆白的须发,走回去坐到几案后方,“坚寿,你看,这就是祸事。” …… 同样的一片天空下,太常府邸外,紧闭的大门裂开缝隙,房门探出半张脸,摇摇头:“将军还是请回吧,家主身体抱恙不能见客。” “原来如此,叨唠了。”董承点点头,冲府邸拱了拱手,眼神颇未失望的离开。 走上马车一路回到家中,叹口气在几案后坐下来,今日见到曹操包庇白狼,当廷行凶,与当初董卓何异?就算他心里清楚上面坐着的是假刘协,可若换做真的,这一切还是会发生。 “曹孟德、公孙止枉为汉臣!” 他骂道,呯的一掌拍在桌面,手掌握成拳头,颤抖起来:“当初我真是瞎了眼,派人联络这曹贼来救驾,我当将假陛下之事,告知荆州刘表、益州刘焉……” 不多时,房门敲响,宫里有人传出了一些讯息给他。 …… “世家之事与战事不能相提并论……” 旌旗猎猎,风扑上城墙,并肩交谈许久的公孙止和曹操俩人正在往回走,“我知公孙与吕布之间,有仇怨,但两个月的筹备辎重是必须的,徐州地大,要打的地方很多,吕布又善战,与当初陶谦老儿不能相提并论,更何况还要提防袁术,一旦陷入久战,粮秣不足,便是前功尽弃了。” “司空所讲,我也知晓。” 公孙止拔出旁边士卒的刀刃看了看,又插回去,继续往前走:“三军用度,包括我北地骑兵吃饭问题,都由许都供给,确实需要时间筹集,无妨,我也正好将过了一冬天的弟兄们操练操练,时间上等得起。” 俩人走下石阶,语气顿了顿,看向曹操:“此次过去打吕布,还得将刘备三兄弟带上,关键时,他们还能拖住那头猛虎,至于吕奉先麾下的骑兵,就交给我了,司空麾下的将士便直接攻城掠地。” “哈哈哈——” 曹操大笑起来,挥手点点比他小许多岁的男人,“咱们的都督已经替操把战事都布置好了,如此我到想看看吕布,当是如何焦头烂额的模样。” 走下城墙,俩人各自的护卫跟过来,公孙止拱手道别,“那司空走好,我便在城外军营等候消息。” 车撵上,曹操回身也拱了拱手,进了车厢。公孙止见曹府的队伍离开,目光严肃片刻,招手:“回去通知休整的狼骑,全部上马,在这里集合,我们回军营。” 天光斜斜偏下来,气温开始回冷。 许昌城外,西面二十多里,轰隆隆的马队冲出辕门,在原野上一字排开,数名将领促马上前,朝前方过来的数百骑迎上去,齐齐下马,他们后方延绵排开的数千骑整齐的下来,脚掌踏过地面,便是轰的一声。 黑色大马飞驰而来,在几丈距离停下,晃了晃鬃毛,上面披着大氅的身形,目光威严扫过他们,然后翻身下马。 阎柔、牵招、潘凤等将,陡然半跪下去,抬臂拱手,齐声喝道:“末将见过都督——” “拜见都督!!”他们身后,出迎的狼骑、黑山骑俱都拱手,呼喝声震动这片天空。 风吹过声音。 公孙止龙庭虎步过去,将地上的一众将领扶起,挥手:“随我入营。” 第两百八十二章 冰冷的赵云 辽东,一月底,大雪已经停下。 一场延绵的大雪对于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来说,是难以逾越的一个巨大障碍,对于无法狩猎,养活部落的鲜卑、乌桓人来说,向来畏惧寒冷的汉人陡然发起了一场白茫茫的杀戮,变成了最大的灾难。 一个月以来,大雪封山锁林,来自西面穿越过辽西草原的汉人猝然杀进这片白山黑水当中,那名如同白雪一般颜色的汉人将领带着五千骑兵在无数河畔、山脚下的部落当中横冲直撞,将无数的辽东鲜卑、乌桓人赶出躲避风雪的温暖帐篷,杀死在雪海之中,纵然有一部分逃入山林,也在不久后慢慢冻死。 巨大的温差之下,鲜卑素利在中旬接到战报,在这样的冬天集合的兵马并不算多,仓促追寻那伙汉人骑兵,却是被对方在雪原上摧枯拉朽的击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汉人又给他们,上了一堂凶戾血腥的一课。 从另一方面讲,汉人骑兵陡然发起的攻势,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才有此战败,并不甘心失败的素利等不急乌桓人、或弥加、阙机两部,整合溃兵强行征调附近的鲜卑部落加入进来,再次硬生生的撞向对方—— 包裹厚实皮毛的战马飞驰,铁蹄轰隆隆的巨响如雷般炸开,踩过地面,雪花卷起,发起冲锋的一道道飞驰的身影在锋线第一排,犹如海浪拍在一起。缺少甲胄、只有单薄的皮袄的鲜卑骑兵试图在寒冷中稳住发抖的身子,然而刀枪撞过来,直接掀起喷涌的血浪,人的身影被穿插顶下了马背。 推进的白狼骑几乎武装到了牙齿,起到保护的甲胄、头盔、靴子内都有保暖的皮毛层,就连手上也有缝制的羊皮手套,脸上也戴上了口罩,只露出一对眼睛在外,方才能在严寒的辽东坚持近一个月之久。 白狼骑兵像是耕地的犁在无法御寒的鲜卑人堆里推进,在人群中肆意劈砍,大量沿用当初白马义从的战法,切入敌人阵列后,分裂出数十个小队,将对方阵列撕裂的更加混乱。 素利凶猛的挥舞长枪砸翻一名汉人骑兵,抬头看向四周,看到这样混乱的战场,几乎是绝望的嘶吼:“不要退缩,拿出鲜卑人的气魄来!” 他周围上千名鲜卑骑兵望着朝这边十多支分散穿插过来的汉骑,脸色变得比地上的雪还要惨白,下意识的,有人策过马头,想要逃离,被素利刺下马,他大吼:“鲜卑勇士从不畏惧过雪原上的狼群,也不畏惧山林中的熊虎……”高亢振奋的话语还未说完,素利听到后方骤然响起巨大的动静。 他回过了头。 那是剧烈奔腾的马蹄声传来。 在他们后方,四五百数量的骑兵踏着积雪,绕过了巨大的弧形,从背后杀了过来,在这一刻化作狼群疯狂的张开獠牙扑上来。 为首一名银甲银枪,领有白绒的身影,露在面罩外面的一对冷漠眸子显出一股红色,垂下的长枪在冲刺中缓缓抬起时,嗜血的眸子微阖:“杀光他们——” 低沉的咆哮在面罩后响起。 调转后阵方向的素利,望着前方那名汉将凶猛的推来,咬牙一夹马腹,“随我杀啊!”左右一排鲜卑骑兵呼嗬着,随他一起发起了冲锋,素利抬起铁枪,与迎面而来的汉将同时刺出去的一瞬,他感到了一股死亡的颤栗…… 马蹄疾驰,转眼既至。 银色的臂甲下,虬结的肌肉鼓胀绷紧,长枪在空气发出凤鸣的轻吟,迎面刺来的铁枪被他打偏,枪杆挥舞空中的一瞬,战马交错而过,空中的龙胆凤鸣枪带着呼啸从素利背后狠狠的落下来,砸在马臀。 唏律律—— 战马悲鸣长嘶,带着背上的人,整个一起重重的扑倒在地面,卷积雪翻滚,大量的鲜血从马口鼻里喷出,染红了晶莹的雪面,摔出去的素利满头满身都是雪花沾在上面,他艰难的在雪里挣扎,一只手臂、右腿在下坠中触地断裂了,他趴在地上痛苦的呻吟,斜斜的视野里,马蹄踏踏的走近。 “饶命……” 仿佛说出这两个字,让他感到羞愤,素利涨红了脸,脖子青筋鼓跳,微微张合双唇:“我愿降……” 对面的马背上,骑士轻轻摇了摇头,手臂抬起,白色的披风扬了一下,枪尖轰然刺下去,滚热的血浆从对方面门上喷涌倾洒,白雪皑皑染出一抹鲜艳的红色。 周围,奔逃的战马在追逐中倒下,或是被人一枪刺死丢弃在雪地里,混乱的厮杀渐渐变成有序的杀戮,不久之后,一切都停了下来…… 嘎吱……嘎吱…… 安静、柔软的积雪上,红色的液体缓缓流动,下一秒,一双靴子踩在上面,印出人的脚印,一名抱着断臂的鲜卑人正在呻吟,走过来的人影遮盖了他的脸,汉人骑兵提着染血的刀,居高临下看了一眼,不顾那人类似哀求的语言中,一刀剁下了脑袋,提着发髻上的辫子,朝前面走去,扔进硕大一堆人头当中。 战事已经停歇下来,田豫哈着气,搓了搓手在两三千具无头尸体中走过去,前方,赵云正在用人头堆积的小山沉默,还流着血的长枪就插在他旁边,看着一颗颗鲜卑脑袋在麾下手中扔的越来越高。 “将士们已到了极限,该是回去了。”田豫解下腰间的酒袋,自己灌了一口,暖和身子,随后递给那边的人。 赵云脱下手套接过,拉下面罩露出俊伟阴冷的面孔,“可惜夫余国、和公孙度胆子太小,就只敢在附近扫荡一些零散部落。”视线里,他正看着一名装死活命的鲜卑人被人发现,跪在地上大哭着,双手拼命的摇动,随后被夏侯兰连手带头,一刀给劈了下来。 “他们可没有咱们那般好的东西。”田豫颇为欣赏的扬了扬手上的手套,赞叹一句:“别人常年累月征战,都未发现手、甲胄里面可以缝制皮毛,却让主公麾下一名工匠妻子给发觉了……” 他样貌原本就显得俊朗阳刚,此时笑起来,更加俊秀好看,放下手,“不过,还是该退了,待积雪化去,鲜卑、乌桓的援兵就打过来了。” “嗯,我也有意撤离辽东了。就是有些可惜还没杀够。” 赵云灌了一口烈酒,还给对方,将手套戴上,“那就传令下去,让弟兄们集合。”拔起龙胆枪,走了两步,停下来,微微回头:“对了,眼下幽州、冀州的雪差不多都没了吧?” 田豫愣了一下,“子龙想干什么?” “国让熟悉幽州的路径,干脆我们直接杀去冀州……” 还有一个人没杀…… 兄长的妻子……那个女人应该还在邺城吧…… 想着,赵云笑起来,枪尾轰的插在雪面上。 “……好不容易可以独自带兵了,那就多拿一些功劳吧……顺便把旧仇一起报了。 黄河奔流,荡起的浪花扑上两岸,春风吹起时,岸边长出了嫩绿,往北是丰饶的冀州,芸芸众生亦如春天里的野草,重新焕发出新的姿态,袁绍入驻冀州、消灭公孙瓒,占据幽、并以来,治安的局势越发稳定下来。 邺城,明媚的天气里。 作为冀州治所,这片土地上的一方重镇,巍峨的城墙上,袁绍望着下方忙着征兵的地方人头攒动,笑了笑:“据消息传来,白狼被困在许都,他和曹阿瞒不是打的火热吗?为一个尚书郎就翻脸了?” 身后,中年文士捋了一下胡须,面露肃然,狭长的小眼闪着精明狡猾,摇了摇头,上前半步:“主公切莫被小计所蒙蔽,以曹操的性子,若是贪图白狼麾下骑兵,岂能只是困而不杀?” 前方,背负双手的袁绍点点头。 “原来如此,他曹操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不过,张孟卓跟陈公台在兖州造反,他差点连家都没了,念在往日儿时情谊,我派兵派将过去援他,若非当初我同意,他真以为自己就能把朱灵麾下上万将士留在兖州供他驱使?!” “他收留白狼,我袁本初也没恼怒过他,就因为我当他是好兄弟,而今这个兄弟已经开始拒绝我的好意,将家眷悄悄从东郡转移去了许昌,以为联合白狼南北夹击,就能胜过我?!他真的以为自己羽翼丰满了啊……” “白狼尚在许都,正是好机会。”跟随在后的人群里,审配小声提醒。 前方,站立的背影,袁绍的声音缓缓传来。 “……我知!不管曹操和公孙止有何目的,但他终究不在北方,去年年初,让这头狼抢先一步拿了张杨的上党郡,这次自然最好的机会,若从幽州直接攻打军都山,入上谷郡,可能事半功倍,但那里终究太远了,会延误军机。” 袁绍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 “传令下去,让文丑、张郃二部,上太行山,拿下上党郡,誓要将并、冀连成一片。” 手掌按下,落在墙垛上。 “既然曹孟德想要羽翼丰满,那我就先斩他一只翅膀——” 袁绍伸出的手慢慢在墙垛上握成拳头,立在熙和的阳光里,咬牙:“看他怎么飞!” “是!” 城墙之上,在他身后,文武众人轰然领命。 第两百八十三章 春雷(一) 二月,徐州。 夜风寒冷拂过城池,呜呜咽咽的穿过大半个下邳的一栋栋民居、一条条街道,不时传来的是打更的梆子声在夜里回荡,偶尔有犬吠在某个院落响起,灯光也随之亮了起来,人的话语在呵斥自家的狗。 打更的梆子声过去一栋府邸,府门两侧的士卒持着兵器注视着更夫从灯笼的光线下远去,越过门庭,府邸某一间房里,灯火延绵明亮,名叫陈宫的中年谋士正举着酒盏与上首位的新任徐州之主对饮。厅中,还有另外一侧还有两人跪坐席位,一名乃是主公同乡李肃,此人先是教唆吕布杀丁原投了董卓,后又与王允、士孙瑞等人在长安诛除董卓。 原本的轨迹里,他该是在郭汜、李傕等西凉将领反攻长安,与牛辅作战,失败后被吕布斩杀祭旗,然而当初轨迹偏移,郭李二人反攻提前,导致吕布还未与西凉军大战,便是战败逃回长安,被混乱携裹着随吕布流落到徐州。 李肃身旁的则是一名壮硕的少年,叫司马懿,在年龄上与在座的三人都差了许多,能坐在这里大抵是因为这算不上正式场合,当然也有另外一层身份,温侯吕布的弟子。原本就出自名门,饱读典籍,家中遭遇厄难后,庆幸被路过的吕布救下,伤愈不久便拜武艺天下无双的飞将吕布为师,如今以他聪慧才智,短短一两年里,学艺也有所长进,加上有时也会向陈宫、张辽等将领学习谋略、用兵心得,渐渐受到吕布的重视,开始接触核心层面。 眼下的饮宴里,谈论的事情,并非这位年轻人,也非李肃,而是说起了关于袁术遣使者过来联盟的看法。 “……据探子回报,开春过后,许都隐隐有辎重抽调的动作,前些时间,陈登父子俩要求温侯不与袁术联合,宫在此点并不赞同,若兖州并无动作,倒也可行,而如今曹操兵锋已明,对温侯刚拿下徐州,甚为不利,此时拒绝袁术好意,局面上,很可能陷入两面合围的危局。” 陈宫的话语随酒盏落下后,便停下来。他原就在曹营待过,或许大志未得伸,也或道不同原因,与陈留张邈一起反了,可惜眼看谋划快要成功,哪知曹操却是杀了一个回马枪,一切都前功尽弃,来徐州后,他为吕布做过许多未来的规划,西面曹操,西南是袁术,南面是刘繇,自然不会自不量力北伐青州去袁绍那里讨不痛快,而寿春袁术,地方富庶,兵不敢说精锐,但粮秣肯定管够,真要打,时间长了熬不起,还有可能给西面的曹操制造偷袭的机会,至于刘繇,那就隔江了,思来想去,最终停留在兖州曹操身上。 吕布端着已空的酒碗,静静的听着,烛火静谧的燃烧,照得他的面容明明灭灭,沉默了片刻,他抬起头,放下碗。 “公台何以认为曹操此次动作是来讨伐徐州?为何不是宛城张绣?” 低沉嗓音如此问道。 那边,陈宫闭目抚须:“开春一月以来,若是讨伐宛城报他丧子之仇,却也说得过去,可攻打宛城张绣何须要如此多的辎重,别忘了,年前公孙止被困许都的消息,如今却又放了出来,做出这般动作,目的已是明显了。” “陈珪、陈登险些误我!” 呯!拳头嘭的砸在几案上,吕布怒目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抬手:“那日这父子俩还让我将前将军袁术的使者绑了送去许都请赏,如今曹操都要打过来了,还请什么赏,公台立即着人联系袁术,我徐州愿与他联合对抗曹贼。” “是!” 陈宫拱手领命,并不急着离开,起身走到中间,“温侯,还有一事,虽说已知曹操和公孙止动静,但温侯麾下还需要一些时日操练兵马,可派遣一人前去许都周旋,拖延些时日最好,等到温侯和前将军的兵马妥当,曹孟德就算要打过来,自己也会掂量一二。” 交谈的话语之中,李肃埋头吃菜喝酒,对于这样的事,他也难以说得上来,长筷夹起一块肉时,陡然发现厅里变得安静,抬头望去,高大威猛的身躯掩盖了光线,站在了咫尺,司马懿、陈宫的目光俱都看过这边,他讪讪放下筷子,“……这是说完了?” “你去出使一趟许都吧。” “是……那肃就去为温侯争取一些时间。”李肃硬着头皮起身拱手。 看着应下的同乡,吕布满意地拍了拍他肩膀:“你善游说,定能将此事办好,不过你切记小心曹操和公孙止,这俩人都不好相与,你若能拖延一个月,回来我让你独掌一军。” “那……若这二人不听肃的话,那肃该当如何全身而退?” 吕布转身大步回到长案后,豪迈的挥手:“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晾他们也不会坏了你性命,到时你自然全身而退。” 又交代、商议了一些事情后,陈宫与李肃便告辞离开。吕布负着手将二人送到外面,他在檐下站了一会儿,微寒的风扑在脸上,带走了一些醉意,身后脚步声靠近,壮硕的少年从里面出来,看着师父的背影:“……师父,真的要打仗了,懿能参战吗?定不给师父丢人。” “你武艺虽有长进,但要与天下群雄争锋还差的远。” 檐下灯笼光芒笼罩的男人,背负双手望着漆黑的苍穹,似乎有种睥睨一切的气势,声音雄浑展开:“……我吕布还没沦落到用一个少年上阵厮杀,此事莫要再提,好好守护家中,照顾好你师娘和玲绮。” 或许喝了一些酒的作用,少年心里多有些不甘的复杂心情,衣袖下紧了紧握起的拳头,看着说完话离开的背影,终究还是松开了,那个名为师父的男人有令人羡慕的妻女,有死心踏地追随的部下…… 可我呢……家破人亡……我司马懿的路又能走向哪里…… 少年望着挂在檐下的灯笼,目光变得迷离。 同一时刻,庐江城头上,残留的火焰还在燃烧,一面孙字的大旗插上了城楼,四处横陈的尸体与暗红色的鲜血正在士卒的清扫中抹去,身形挺拔矫健的孙策,提着长枪,睥睨眼前这座城池,这将是属于他的了。 往日在袁术麾下苟延残喘,到的如今,脑海里重新浮起记忆中父亲那所向无敌的身影。 “父亲……孩儿,会让你感到骄傲的!” 黑色的天空响起了惊雷。 …… 扬州寿春,黑云压城,似有雨来。 灯火通明的府邸内,丝竹之乐中,袁术放下酒樽,望着中间莺莺燕燕,长袖起舞的歌妓,醉眼迷离抹过短须上的酒渍,偏头对侧面的主簿阎象笑了笑:“可笑那曹操与公孙止密谋以图徐州,岂不知我与吕布已有联合。” “主公智远,象不及。” “不过让那三姓家奴攀我袁氏,已是莫大荣耀了。我知吕布膝下只有一女,让他把此女嫁给我子,待他往后,徐州便是不费一兵一卒尽归我所有。”袁术大笑起来,对身边文武做出联姻后面隐喻的解释。 在这一刻,他甚至已经隐隐看到徐州已被吕布送到了面前…… 三月,许都。 自徐州原来豫州许都的李肃,带着数量大车装载了满满的礼物,一部分觐见给了天子刘协,另外部分,送到了司空府上,见到了曹操,也拜会了朝中各个大臣,陈情托词,希望给予吕布徐州刺史的官位。 然而,不久之后,他将下一个目标,看向了城外的军营——公孙止。 想要落下此行最后的一步。 “许都之行也并不难嘛。”他坐在马车中,摇摇晃晃的想着。 第两百八十四章 春雷(二) 轰—— 雷声窜过云间,熙暖的春日渐渐隐没下去,风刮了起来,许昌城外军营,脚步声、马蹄声在走动,持着兵戈的一队队巡逻身影,围绕营地最中央的大帐而行,三月天还有寒意,帐内燃着两只火盆,火焰摇曳扭曲了空气。 “从今天开始,要打仗了……” 低沉的话语开了一个头,众将跪坐大帐两侧,面容严肃望着前方的白虎下山屏风,坐在大椅上的身影,着黑色铠甲,披着绒领蜀锦白色披风,一双黑纹缝甲的靴子大刺刺的张开,双手握拳压在扶手上,公孙止的视线冷漠的扫过帐内的众人。 “……许昌辎重连续两月的调动,动静必定很大,只要吕布不是傻子,肯定会知晓,他麾下陈宫颇有些厉害,一定会有所防范,必要时,他们会与淮南的袁术联合起来,与我们形成对峙,这个局就不容易打破了。” 他目光冰冷,言语直截了当撕开战事的弊端。 “我们与吕布纠缠了那么久,也该是时候做一个了断,至于袁术,不过一只在草间乱窜的兔子而已,自去年到今年三月,我们休息过久了,辽东的赵云估计此时已经斩下无数的鲜卑、乌桓人头颅正回去上谷郡的途中,现在该是轮到我们将刀锋拔出鞘了。” …… 许昌府衙外,战马匆忙过来,又离开,无数身影忙碌来去,持着消息情报的人冲进里面,交给上官,三军拔营的事务林林总总的汇聚过来,脚步声不时在一间紧闭的房门外过去。 房间里,曹操跪坐沉吟,与两旁的郭嘉、荀攸商议出兵的一些细节。 “李肃明知道不会给吕布徐州刺史的官职,还远来许都四处送礼,无非是想要拖延主公拔营的时间,以便袁术与吕布合兵一处罢了,到时两军对峙,一旦久战不下,就无功而返,吕布那头猛虎也得到喘息之机。” 枯瘦苍白的手指拂过酒觞的两支小耳,郭嘉缓缓道:“不能形成僵局,唯有快速击破他们当中一路。” 旁边,荀攸点了点头同意他的话,便没有补充。 “想要奠定胜利的条件,必须要有快速长途奔袭的能力,这是其一!” 然后,郭嘉咳嗽了声,竖起第二根手指:“善于指挥骑兵,有骑兵经验的将领,关键是还能快速击破袁术的兵马,这是其二。” “破除袁术这一路后,还能快速返回徐州战场,牵制吕布的并州骑兵,而这一作战当中,主公的作用就是制造没有分兵的假象来迷惑吕布、陈宫,必要大量抽调驽马来充当战马,用步兵伪装骑兵。” 他弯下第三根手指,“唯有达成这三项条件,陈公台就算机关算尽,也无力回天,徐州败亡指日可待。” “嗯。” 曹操沉吟点下头,起身走了几步:“不过,袁术此次出兵,少说有五六万人,公孙那里不过万骑,当中有一半还是弓骑,想要快速击破袁公路,有些难办。” “不如这样!”他站定,抬起手挥了一下宽袖:“把曹纯和虎豹骑借调给他,外加元让手中的两千寻常轻骑。” 郭嘉轻轻笑了一下,陡然咳嗽几下,方才拱手:“如此有曹纯、夏侯将军加入,袁术那路必然用不了多久了。对了,那李肃今日要去都督的营寨。” “去吧去吧,去也是找死。” 商议已定后,曹操并不在意那人的死活,挥了挥手:“那就传令下去,让辎重开始上路吧。” …… “……出鞘的第一刀,斩谁?我意先把袁术伸过来的那只手砍了,至于这几日在许昌城里到处上串下跳的李肃,无非是拖延我们而已,一旦两边合拢,便是持久战,对我们来讲,不是好事……” 帐帘外,士卒的声音传进来:“启禀都督,外面有自称徐州使者李肃,他要见您。” “让他去校场那边等着。” “是!” 脚步声离开,公孙止走出长案,在众人前方站了片刻,目光扫过一遍,“打一个袁术,不是我想要的。武艺无双的吕布,及他麾下的并州狼骑才是天下精锐,才是我公孙止和你们的目标。所以……该让中原、乃至其他各路的诸侯看看,来自北方的狼群……是如何撕碎他的敌人!” “诸位,狩猎的季节到了。” 近前,一众将领随之轰然起身,拱手领命。 “是——” 大帐为之震动。 李肃下了马车,让带来的数人将贵重的礼物搬下来带进军营,他接到士卒的回话后,跟着对方来到这处军寨的巨大校场,写有公孙二字的旌旗在最高的旗杆上飘荡,旁边还有一面绘有白色巨狼图案的旗帜,在风里猎猎作响。 明媚的三月春日隐去,天色阴沉下来。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像是要发生什么事一般,片刻后,脚下微微的发出震抖的感觉,之前给他引路的几名士卒,陡然转过身,抬手刀兵打在脑袋上,仅仅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呼,就被人像死狗一样拖走。 然后,嘭的一下,扔到一处高台上,视野晃动,听到风声呜咽的吹过这里,旌旗在风里哗哗鼓动招展,偏斜的视线之中,阴沉的天云在翻滚,一双黑纹覆甲的靴子走近。 “你听……” 轰隆—— 翻滚的阴云里,雷霆轰然炸响,入春的第一场雨似乎快要掉下来了。 …… 北方,收拢旗帜的队伍从辽东返回,南下幽州,赵云站在山坡观望重重山峦之后,他身旁卸去甲胄的文士,展开一卷羊皮地图,手指点了点上面某一个地方,抬起来给将领指去方向,不久,春雨落下来。 上谷郡,一直对外称作李文的中年儒士,在一队骑兵护卫下,冒雨朝雁门郡过去,手指抚过长须,那边还有两人等待他处理…… …… 咚! 轰隆—— 第一道鼓点伴随雷声一起响起,巨大的营盘,无数的帐篷掀开帘子,着甲挎兵,骑上战马,背负宽剑的都尉,狠狠的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然后吐出,声音拔高。 “集合——” 咚咚咚……鼓点开始密集的敲击起来,周围牵过战马、或马背上的身影拿起了兵器,眼神坚定炽热,整合出队形,一队接着一队去往巨大的校场,视野拔上天空,无数的骑兵犹如一道道溪流朝这边汇集过来,形成庞大的方阵。 趴在台上的李肃并不蠢,听到鼓声那一刻,他就明白之前预感不好事是什么了,抬起头视线顺着那双靴子延伸上去,那是身形高大,着黑色甲胄的公孙止,他双唇发抖张合,低声开口。 “徐州使者,李肃见过都督。” 恭敬的话语传来,站立的公孙止终于有了一点动作,冷漠的眸子微转,侧过脸来:“我知道你,不过,你不要说话,就在那里看着就好。” 李肃从地上摇摇晃晃的爬起来,视野越过公孙止,朝前方展开,高台之下,是成千上万的骑兵安静的坐在马背上,第一滴春雨落在他脸上,那一点微凉让他整个人微微发抖起来,头皮发麻。 “完了……”他呢喃。 …… 上党郡,春雨哗哗冲刷着嫩绿的树叶,一支来自邺城的队伍翻越了山脉在无数双凶戾的视线下走进了城池,见到了名叫于毒的将领,递上一封书信。 江东,孙策骑马提枪整合队伍,他抬头望去城楼上,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轮廓立在墙垛后面,十指拨动着声乐,是在为佯攻扬州的军队践行。 ……无数在今日发生的,或未发生的事都如往常一样,化作这天下每日运行不可或缺的轨迹,这是万千生命的世界…… …… 李肃思绪断了。 “都督……我只是代表徐州出使许都,是带着善意来的,你们不能这样……”失去冷静的李肃跌跌撞撞的跑过去,被伸来的狼牙棒打的跪下来,束发的冠帽坠落在地上,风拂过来,吹动散乱的发丝。 台上,公孙止缓缓拔出腰间的弯刀,冰冷的刀身一点一点露出森寒。 “我不需要你带来什么善意,你听!战争的声音已经敲响了,不会因为一点阴谋诡计而停下来,而你……永远也看不到往后的胜败了。” 手臂举了起来,弯刀划过一道弧度,刀锋微鸣在空气里,高大挺拔的身躯猛的转身,冷漠的双眸凶戾起来,那吓得瘫软的李肃,挣扎着想要逃开,下一秒,弯刀落下去,噗的一声,血箭飙射,带着惊恐表情的人头落在台上滚动。 手掌抓过地上的头颅,犹如一尊嗜血的魔神,高提在空中,面朝前方上万道密密麻麻的身影,话语在风里咆哮:“狼群——” 手臂用力,猛的一甩,带血的人头高高的抛向了天空。 “——出征!”他舔过手指上的鲜血,浑厚的话语落下了命令。 “杀!” “杀!” “杀!” 成千上万的骑兵举着兵器高声嘶吼,狼骑挥舞着短弓拍打短兵,哐哐狂响。黑山骑面显狰狞,无数的铁枪不断砸在地上,声如惊雷炸响营盘上空,久久不散。 雷声轰隆隆从云间过去,哗哗的春雨掉下来。 第两百八十五章 一触即发 酒樽被人掷在地上,滚动到门边。 “曹孟德,你滚出去——” 女人癫狂的哭喊声中,一双黑色金纹的步履越过地上的樽器,走出房门,曹操站在檐下咬了咬牙关,吐了一口气,走出这处院落时,府中的管事迎上来,他从袖里拿出一张写满字迹的素帛交给对方,回头冷冷瞥了一眼身后,门扇呯的一声关上。 “拿进去给她,让她回娘家吧。” “是!” 接过那张素帛,管事作为曹府中打理家中上下的老人,哪里不清楚这素帛里写的是什么,心里到底还是为丁夫人的遭遇叹了一口气,躬身退下去。 天光过去正午,阴绵绵的细雨带着寒气。 黑色锦缎长袍换下,曹操一身黑色甲胄,披红色蜀锦披风,走出后院,前院石阶下方,曹纯、夏侯惇此时见到族兄过来,连忙站正了姿势,拱手:“见过大兄。” “出发。” 面无表情的曹操快步走下石阶,越过二人时,挥了挥手让他们不要多礼,一路到了府衙门口,见到整队集合的亲卫,许诸牵过马来,他翻身上马,微微回头看向等候命令的俩人,早先的一些不愉快方才渐渐化开。 “子和、元让,你二人兵马可准备妥当?” “早已妥当,就等候大兄下令!”夏侯惇身形魁梧壮硕,虎目抬起来,语气豪壮。 他眼前的这位族兄已非当初陈留起兵的曹操,而是把持天子以伐不臣的当朝司空,不过夏侯惇并不在意是不是曾经那个熟识的兄长,相反他更喜欢眼下这位痛过、失望过,变得举手投足间充满威势的兄长,大概也就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让曹、夏侯两家变得更加繁荣昌盛 马背上,紧绷爬满威严的脸上,曹操勒过缰绳,促马缓缓迈开步子,身后二人也骑马跟上去,集结的卫队轰轰踏出整齐的脚步,不久之后,走出许昌东门,郊外,来到面对军营的一处高坡,曹操听到战鼓在敲响,回荡在阴绵绵的雨天里。 数支黑色的洪流从辕门开拔而出,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走上原野,视野自旌旗林立的方向偏转,曹操回过头,朝身后的曹纯、夏侯惇下令。 “你们也去吧,随公孙止先破袁术,我们在徐州汇合——” 曹纯拱了拱手:“大兄保重!” 旁边,夏侯惇也在马背上抬了抬手,点了下头,一勒缰绳飞马跑去后方,长枪竖在空气里,吼声如雷:“出发!” 枪尖划过空气时,他侧面的原野上,三千虎豹骑、两千常规轻骑迈着马蹄的轰鸣随他奔跑起来,雨点自空中落下,被飞驰的一道道身影、战马撞的破碎,铁甲的铁片在奔弛中碰撞。 另一边,人数不到三千的徐州兵马,刘关张兄弟三人脸色肃穆安静,视线里在官道上蜿蜒而行的是无数旌旗蔓延,奔腾如洪流的马蹄声过来,雨幕下,这是金戈铁马的画面。 “二位兄长,跟着曹操恐怕没有什么仗打,不如干脆先跟着公孙小兄弟的骑兵一起把袁术那厮打杀一顿,我可还记得联军会盟的时候,这鸟厮是如何奚落我兄弟三人的,非出口恶气不可。” 燕颔虎须,声若巨雷的黑汉披甲持矛骑在马背上,眺望飞驰而过的曹军骑兵,扯着缰绳来回走动,回头催促道:“大兄,你倒是说句话啊,快憋死我了。” “翼德休得乱说,三军开拔,自然有规矩,岂能儿戏。更何况,公孙都督俱是骑兵,我兄弟三人麾下不过三千老弱,如何跟得上?”那边,驻马望着远去的骑兵队伍,刘备开口说了一句后,那边,张飞夹着马腹挥舞长矛:“跟着曹司空做疑兵,连仗都捞不到打,那小弟干脆先去公孙小兄弟那边过过瘾,到时候在到徐州与兄长相会。” “翼德!三弟!” 刘备的声音慢了一步,黑汉持着蛇矛,已抖起缰绳带了十三骑,呼喝一声,就飞驰出去,朝前方的曹骑追了上去,听到声音传来时,虎目威严的正视前方,马蹄跑的更快了。 “听不到……就当听不到……” 片刻之后,身影远去。 许都曹府中,丁氏跪坐窗前,窗外哗哗的雨声传进来,她一动不动的望着几案上静静躺着的素帛,表情木讷,良久,白皙的手颤抖的伸过去,将素帛抓在手中,展开—— 一字一字的进入视线里,她双唇发颤,随后闭上眼睛,终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将那张素帛重新叠好,放入怀里,起身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妥当。 离开府邸,不再留恋的踏上马车。 与此同时,东进的另一侧,万骑整备待发,铅青的雨幕里,公孙止驻马山坡朝东望去,下颔短须有水珠滴落,他下方密密麻麻的阵列沉静在雨中,犹如一尊尊黑色的雕像,偶尔有兵器碰撞的声响,气氛变得肃杀。 “牵招领数骑已先行去徐州,将张杨的血书交到吕布手上,恩情算是还完了……他空下来的位置,暂时由潘凤来执掌。此役兵分两路,一明一暗,先破袁术,再袭徐州,我们只有一个目的,找到吕布,拖住他,或杀死他。” 连接天地的丝线,落进公孙止的眼里,骑在绝影背上,他低声说了一句,周围将领大多没有说话,潘凤提着巨斧,扶了扶头上崭新的牛角盔后,拍响胸脯:“主公放心,这次看老潘的表现,铁定给你抓一个袁将回来,我老娘常说……” “……常说你是有福气的。”李恪扛着狼牙棒踹了踹他坐下的马腿。 铅青的颜色里,公孙止抚了抚有些不安的战马,视线的远方,北面,数千骑冲开了雨幕朝这边飞驰而来,他抬了抬手,让斗嘴的俩人停下时,五千骑汇集的洪流冲刺到山坡下方与那边的上万骑兵方阵侧面缓下了速度。 “停——”纵马飞驰的传令骑兵挥舞小旗高喊。 山坡下的原野,落下的雨帘被骑兵冲的飘散,最后整齐的并列停下时,单调的马蹄声还在响起,溅起地上的积水,蒙蒙的视线里,三道人影骑着战马冲到山坡。 唏律律—— 猩红的披风在风雨里招展,浑身披甲的三道壮硕人影一勒缰绳翻身下马,甲叶在大步的走动中,哗的响了一阵,来到公孙止面前,六臂抬起,声音威严雄浑的响起。 “纯(惇)见过都督” 公孙止点了点头,拱手还礼,到时有些诧异的看向他们旁边,那豹头环眼的张飞,后者倒也不遮羞,将蛇矛插在地上,“公孙小兄……军中有军中规矩,还是叫都督吧,我老张就是过来讨点仗打,跟着曹司空做疑兵,屈的慌……放心,到了你军中自然听军令,总不至于赶我走吧?” 山坡上,公孙止颔首笑了起来:“张将军既然有兴趣随我一道,那再好不过,但……”他视线扫过前面三人,语气沉下来:“……但再我军中需听号令,没有命令不准后退,没有命令也不准擅自出击,三位没问题吧?” “没问题!” 曹纯、张飞拱手应下,夏侯惇皱眉片刻,还是拱起手点头。 又交谈几句后,事情落定,张飞仰起脸哈哈大笑朝那边屹立护卫的典韦过去,一把捏住对方手臂,拍了拍:“那日喝酒时,就觉得你不错,这回咱们比比谁杀的人多。” “我是主公护卫,战场上若无必要,不能过去。”典韦将他手打回去,“不能和你比。” 众人互相熟悉一阵,过得片刻。公孙止找来李黑子:“大军在后,斥候一定要清扫干净前方道路,不能让袁术有所察觉。” “是!” 这位斥候头领领命,不久后,带着数百名斥候先行而去,中途以三四骑为小队分散开来。这边,回归各阵的将领也不久听到了狼喉的声响。 公孙止摩挲着绝影湿漉漉的鬃毛,望着下方整齐绵延的骑兵阵列,长久以来的征战,让俊朗的面容变得粗犷,高大身形抖开蓑衣,缓缓举起手臂,弯刀淋在细雨中,浓眉下的一双眼睛冷漠、深邃,扫过下方成千上万的人。 “传令全军。”他勒过缰绳,马头转向东面,弯刀落下来:“出发——” 嗷呜…… 狼喉吹响。 …… 这天下午,许都出兵的消息已经在路上了,带着这样紧迫信息的快马一拨接着一拨的接力传递,翻过了山麓,越过了河流,越过了无数的山峦河流茂密的森林,冲向徐州、淮南两地,奔向大城,落入两方手中。 随后,消息在两方阵营炸开。 “李肃这废物……出兵迎敌!” 黎明升起天光时,威猛高大的身形踢倒了长案,灯柱摔落地上,一把推开想要劝阻的军师,重重的咆哮了一声,取过了架上的方天画戟,大步走出府邸,望着阴霾的天空,金戈铁马的声音和画面仿佛扑面而来。 …… 另一个方向,多雨水的南方,袁术捻着胡尖,望着屋檐挂着的雨水,片刻后,阴沉的脸上陡然笑起来,挥手:“传令,纪灵为先锋,张勋为主将,陈兰、雷薄为副将,兵发沛国,让那阉宦之后明白什么打仗。” …… 三月初,痛斥吕布欺占徐州的朝廷文书已发往周边各路诸侯,要求立即交还徐州所有郡县,印绶一并还给原刺史陶谦推荐的刘备,并让其放弃所有兵马,束手就擒返回许都接受陛下惩戒,就在周围,如孔融、刘表、张绣等人没有回过神的时间里,曹操联合公孙止出兵,马步六万余人没有任何弯弯道道,直接朝徐州推进过去。 三月二十,两路人马穿行豫州武平,陈兵谯县休整,五日后兵逼沛国。徐州吕布、淮南袁术两个方向,共计八万,也浩浩荡荡的推向即将燃起烽火的沛国一线。 战争的烽烟几乎一处即发。 然而…… 三月二十五这天,细阳,山中的樵夫站在山麓上,看到远方山脚下令人震惊的景象——一支延绵的军队,就在他视野里,沿着颖水犹如一条黑色的长龙,沉默狰狞的走过了这里,实现了一个大迂回,朝山桑袁术的后军推了过去。 第两百八十六章 巨浪扑礁 光芒偶尔在黑暗里闪烁一瞬,颖水安静的流淌,深邃的夜色,金属的碰撞陡然撕开这片宁静。 双脚疯狂迈开跑过泥泞的地面,哗的一下,仓惶的身影冲出草丛,一个转身飞扑,一支箭矢嘭的插在旁边的树躯上,那人背靠着树木,抬头,箭羽还在微微的颤抖,他脸上密布的汗珠顺着起伏的肌肉滑落过下颔时,听到脚步声渐近。 某一刻,他咬牙奋力窜起来,一刀劈过去。 名叫李黑子的北方男人,抬弓挡下的瞬间,抬脚正中那名奔逃又适机偷袭的男人,对方“啊——”的一声,后仰翻倒滚了几下,然后爬起来想要继续狂奔。 李黑子抬起手,留了豁口的短弓挽起来,箭矢嗖的一声射了过去,那人还在飞奔听到弓弦颤动的轻响,还想躲到树后,身子微微挪移的片刻,箭矢噗的插入后背,扎进心脏,尸体随着贯力侧倒,等到持弓的李黑子过去,对方已经一动不动了。 他收弓在对方腰间翻找出一块写有袁字的令牌,系在自己的腰间,叮叮当当的碰撞,上面已经挂有了四五块,李黑子吹了声口哨,不久后,一些附近的斥候迅速过来,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扭头望向部下。 “把这具尸体遮掩好,另外通知其余斥候队伍,一路所见行迹可疑者,格杀勿论。” 夜色中,有夜枭的啼鸣传开,一众麾下斥候四散离开,籍着黑暗隐没而去。 东方泛起鱼肚白,渐渐放亮世间,远去下城父那片原野,拖家带口的百姓蜿蜒蔓延在视野之中,空气里弥漫着战争的紧张氛围,周围全是脚步声、呼喊声,不时会有几匹从淮南过来的军马在逃难的人群中纵横来去,避让不及的百姓被马匹撞倒,引发悲号的哭喊。 “快走,你们往南投去寿春,后将军袁术乃是四世三公之后,名门望族,绝不会欺凌尔等,过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西面许昌的曹操和北方的公孙止杀人不眨眼,去年在徐州时,他们就杀过许多人,还屠了城” 袁军那名骑兵在惶恐的人群中呐喊,声音高昂,然而在这样混乱、庞大的迁途里,声音变得断断续续,传不出数丈,只能不断的呼喊,他望了一眼周围全是奔走来去的人,此时又是三月,气温已有回升,辛苦了一阵,不免燥热口渴。 后方,一名妇人背着孩子陡然冲过来,尖叫着拦在战马前面:“你撞死我男人,你撞死我男人啊,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你骑马撞死他,让我孤儿寡母的怎么活——”背上的孩子受到惊吓,哇哇的大哭。 “胡扯,我什么时候撞过人了!” “就在刚才!”妇人衣着布满补丁,家境似乎并不好,此时披头散发哭喊着拼命不让那袁兵离开,旁边一名老妇人冲上去拉她:“不要命了,你不要命了啊,快走当心打死你母子两个。” 那妇人挣扎着,最后被那骑兵策马离开时,顺道挤倒在地上,脑袋磕出血来,流满脸都是。这片刻的混乱只是这支因发生战事而被迫离家迁途庞大人流中,微不足道的一小片浪花。 三月十二开始,沛国周边大部分地方,知晓战事即将爆发,以免受到波及,城外大片的村落,百姓朝南北躲避战乱,这已经是过去十多天了,难得的春光里,旁边小片树林边缘一处山坡上,数十骑立那里,正望着这片庞大的人流。 “连续几日下雨,道路泥泞,前军纪灵已在数十里外扎营休整,趁此正好收拢一批流民安置淮南补充人口,主公麾下那孙策当真让人佩服啊,年纪轻轻就打下庐江,此役尔等当当好表现才是。” 数十骑中为首的将领,穿两肩雕有虎头的甲胄,八字胡,下颔一缕短须,相貌颇为端正威严,神色从容淡定的说了一句后,问了问身后的随行:“辎重粮营可都下寨?” 后方两侧数名着甲胄的骑士,大抵是他心腹,看了看天色,转过头来,其中有人点头:“陈将军传来消息说粮寨已扎下,不过消息里还说最近斥候大多都没有归来,可能遇上敌人斥候发生战事,将军在这里逗留太久了,该是回中军,以免被敌人探知。” “嗯,那就回营吧。” 此名将领正是袁术设为主将的张勋,说了句后,策过马头正要离去,走动几步停了停,偏过头,皱着眉缓缓开口。 “陈兰留守粮寨,纪将军也在稍作缓息,过不多久,主力将要开拔沛国……”他语调不高,只是语气有些低沉:“……雷薄是我副将,可他在何处?” 主将的询问,那名骑士互相看看,目光看去山桑方向,我们的视野越过这片树林,拔高远去南面,低矮的城墙陈旧古朴,爬上了绿苔,这处叫不出名字的小县,以当地盛产一种山桑灌木而命名,城池的四面的道路间,由北而逃来的大量难民正被袁术的军队拦截、收刮。 “包袱还给我,那是我全家的家当了……” 衣衫褴褛的老人,哭叫着扑上去抢夺,与士卒拉扯,身后哭喊的家人上来争抢,或拦下老人,混乱中,苍老萎顿的身躯扑倒在地上,鲜血流淌一脸,人声混乱嘈杂的四处响起,在另一侧,几辆从车里‘拿’来的大车停靠在那边,收刮下来稍有价值、或一些干粮被士卒堆积到里面,车辕都深陷进泥里。 马车上面,一身皂袍两档甲的将领,拄着一柄长刀望着不断进入盘查的流民,嘴角勾起一抹较为得意的笑容。 “陈兰那厮领了押送粮秣的美差,趁还没开战,本上将捞点油水总该是可以的吧,收刮了这一拨,该是回去复命了。” 袁术的将领雷薄扼守住山桑外的几条官道,堵截流民,驱赶着朝这方过来,除了替主公收拢流民外,发一点小财总是可以的,他麾下所领五千人,除了三千留在身边,其余均都派遣出去驱赶难民。 时间过去半日,已至下午,阴沉的天空下,仿佛又要下雨了,他招手让心腹过来吩咐了几句,后者领命离开不久,盘查收刮开始加强,不时传来谩骂和毒打,此起彼伏的声音里,雷薄很满意这样的效果。 阴沉的天更阴了,他望了望天色,便是跳下车撵,提着兵器翻身上马:“差不多了,收的太多,往后就没人来了。” 集结的号角吹响,等队伍凑齐,便离开了这地方,朝西北面过去,走出数里后,雷薄不时还回望队伍中间那几辆满载而归的车辆,心情颇为愉悦的笑了笑,回头时,前方道路田埂那边,一支骑兵静静的立在那边。 “我乃后将军袁术麾下上将雷薄,尔等何人,敢拦我去路。”他希望对方识时务让开道路,当然若不离开,他也没办法,吓一吓总有必要的。 然而,对面,膀大腰圆的将领提着巨斧,抬了抬,“他娘的,还有人敢在我面前自称上将……把狼旗竖起来!!!” 一只黑色穿行山林的巨狼迎着风立在了空中。 雷薄擦了擦眼睛,看到那面狼旗,下意识的开口:“公孙止的骑兵如何从我们后方过来?不好……在豫州的只有曹操一路兵马……转向绕过他们,速去通报主将!!” 在道路附近,准备勒马雷薄话音落,远方,战马轰鸣大地的声响骤然爆发开,汹涌的骑兵已如洪流般席卷过了田野,冲向他们。 第两百八十七章 风雷急骤 “抵住——” 阴沉的天空下,雷薄歇斯底里的呐喊的同时,血液在血管里随着地面传来的震动,嗡嗡嗡的颤抖起来,站在首列,他比任何人都能感受到数千骑兵冲锋,那排山倒海般的压力。 前列,仓促冲上来列阵的步卒全都扎下了马步,将一柄柄长枪压低,枪尾抵住了泥土,而蜿蜒行军队伍的后方,听到动静,大量的兵马正在朝前面增援过来,跑步中,最前方那一排,刀盾兵,手持盾牌顶在锋线上,耳中听到自家将领的嘶吼,望着飞驰碾来的骑兵队伍,脸上的肌肉颤抖扭曲着,呲牙欲裂发出“啊啊——”的吼声。 摇晃,颤栗的视野,远处,马蹄、长枪、马背上发起攻击的人影奔袭而来,巨大的马蹄踏过大地的轰鸣遮掩了世间一切的声音,变得苍茫…… “啊啊啊……” 雷薄瞪大了眼睛,捏紧长枪,张大嘴,头皮发麻的缩紧到极致,枪头架起来,怒吼:“不许后退——” 前方,马蹄下陷泥土,潘凤高举巨斧扬起的一瞬,朝盾牌斩下:“我乃上将潘凤——” 战争的距离缩短为零。 斧锋猛的斩下,下方,人的手中盾牌轰的一声爆开,碎裂的木屑飞溅的同时,无数骑马冲锋的身影从他身旁越过,以最为猛烈的姿态撞入人堆。 犹如巨浪拍礁的巨响。 密集的骑兵阵型推过来,齐齐撞上盾牌的一瞬,轰轰轰轰……连贯的撞击中,马背上,人影穿过了枪林,盾牌扭曲的在战马胸前破碎,残片不断的飞洒,后方人的身体被巨大的撞击崩的倒飞,枪林在冲势的碾压中折断,喊杀的沸腾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人的身体、战马高速的碰撞在一起,近处全是骨骼断裂的声响诡异而恐怖,血肉爆裂、飞溅、人的、战马的都在疯狂挤压、飞旋甩上天空。 战马上,黑山骑冲进人堆,弃了长枪,持盾拔刀跳下战马扑进密集的人堆,籍着战马的身躯撕开一道空隙,接着同袍一个又一个杀进来,持盾跳马在敌人阵列中间组成防御阵型,朝周围扩散。 黑山骑作为公孙止老牌的精锐骑兵之一,所用战术与当初的白马义从杀入敌人阵型后,分裂成小队,撕烂敌方阵列的战法有些接近,但更准确的是,白马义从是分成无数小队扩散进行搅乱,而黑山骑以防御为主,死死钉在敌人阵列里,让对方无法最快的进行反应。最开始的黑山骑不过只是会骑马的步兵而已,当经过数十次的战事考验后。 他们已经担当的上是精锐之一。 “让后面的兵马都上来!都上来!!” 这样的冲势下,雷薄从地上爬起,之前的撞击,他虽在盾牌后面,然而依旧是首当其冲的一员,在歇斯底里的呐喊声中,他接过对方头顶牛角盔的将领一斧,枪杆直接被力道压的贴在胸口,不由自主的飞了出去,翻滚中,身边的士兵迎上了对方。 副将飞马跑过来,跳下马拉过缰绳,将他搀扶上去,沾染血污的脸上嘶吼:“将军快去后方,前列撑不住了——” “好!” 雷薄调头低下头朝那副将点头低吼:“你撑住,本将去后面重组兵马来援你……”说话间,人已跑了出去,挤过涌来的士卒,仿佛右侧的原野有什么目光看过来,他转过头望去那方。 下午的天光里,阴云下面,一匹匹战马的轮廓在视野的尽头并排而立,像是已来了许久一样,密密麻麻延绵开,有人拔出了兵器举在了天空,森寒的冷芒刺入眼球。 …… 绝影喷着粗气,蹄子刨动地面,长脖摆动间,战马上,公孙止伸手抚了抚它的鬃毛,目光望着那边已显混乱的五千袁军,抬起手臂,缓缓张口,“……准备。” 曹纯举起铁枪,虎豹骑缩拢了间距,密集的排列,‘准备’的话语传来时,三千人手中齐齐发出哗的一声,长枪下压,形成密集的枪林。夏侯惇看了一眼前方的背影,也举起手臂,身后的两千轻骑缓缓促动战马,跟在虎豹骑后方。 “组织阵线!” 相隔老远,雷薄大吼一声,转过头来,然后,他看见有人斩下了刀,心里升起一股股寒意。 …… 弯刀落下。 “虎豹在前,杀下去——”公孙止斩下刀锋,声音咆哮。 “杀!” 无数人的声音瞬间爆发开来,缓缓流动的骑阵开始加速,迈动的铁蹄随后响起轰隆隆的巨响,总数近万的骑兵方阵,从天空俯瞰下去,就像大海的波浪此起彼伏,汹涌的带着推平一切的气势,席卷过去。 …… 空气几乎在雷薄口鼻前凝固,前方庞大的骑兵群,无数的铁蹄震动地面,犹如怒潮般碾压过来,视线都在抖动。 马蹄不停,他只能咬牙嘶吼,用力挥手:“顶上去!” 周围袁军士卒望着延绵铺开的骑兵阵,大地都在他们脚下颤栗,顶盾持矛的身子也微微的发抖,清晰的感受到身边的同伴有人开始止不住的朝后方退去的摩擦声,眼神里充满慌乱的神色。 想活着…… 所有人心头闪过这一丝念头,不想面对形成冲势的骑兵,脚步松动,有人开始转身奔逃,也有人害怕到了极致,发疯的迎着越来越近的战马身躯冲了上去。 铁骑如潮水般逼近,拦腰撞了过来—— 骑黑色‘王追’马的黑汉,发出恐怖的咆哮,丈八蛇矛一扫,呯的将冲来的一道身体打的横飞出去,马蹄不停,踩在敌阵前列四步距离的一瞬,蛇矛轰然戳穿一面盾牌,后面有血溅了出来,双臂虬结的肌肉发力一挑,盾牌乃至盾后被贯穿的敌人一起被举上天空,然后凶狠的砸下—— 那是轰的巨响,枪林被砸来的尸体,撞的东倒西歪,下一秒,无数的马蹄踏上了锋线,阵势以疯狂的高速推了过来,来不及撤走、或继续抵抗的袁兵在这一刻活生生被撞死,践踏在铁蹄下,血肉的涟漪在战马冲锋中铺开,原本就混乱的阵型在瞬间崩溃。 雷薄目瞪口呆的看了看第一个杀进阵列的黑汉,他连忙扭头扫了一眼周围,五千人的阵列,在遭遇骑兵冲锋就已经混乱起来,更何况对方的数量是他的两倍,“虽败犹荣”的想了一下,咬紧牙关,转身带着亲卫籍着混乱的战场,朝西北面逃去。 “燕人张飞在此——” 雷霆暴喝中,张飞从一具尸体上拔出蛇矛,一夹马腹挺矛追了上去,马蹄翻动的速度加快,虎须抖开,咆哮:“敌将纳命来!!” “张翼德!休要抢我人头!”提巨斧的身形从另一面纵马飞驰高喊。 前方,亡命奔逃的队伍里,雷薄在奔驰的马背回头看了一眼,蛇矛呼啸从后面打了过来,旋即,挥刀斜砍过去,刀锋叮的抵在对方兵器上,激出火花的一瞬,虎口撕裂剧痛,刀柄连带着刀身直接旋转的飞了出去,噗的一下扎在附近一名亲卫战马的马臀上,马匹吃痛受惊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士摔下来的同时,马腿站立不稳侧倒撞在旁边的一名骑士身上,顿时人仰马翻,尘烟弥漫的卷起来。 雷薄看了一眼空空的两手,吓得亡魂大冒,拼命抖动缰绳促马狂奔,然而,终究不及对方王追马的速度,蛇矛呼啸猛刺,直接捅进他身下的战马腹部,张飞“呃啊啊——”怒吼,硬生生将沉重的马躯掀翻,马背上惊慌的身形在坠地的瞬间,粗壮的手臂探来,一把揪住对方身后的披风提拽过来就是一拳砸在脑门上,雷薄一声都来不及吭出,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手掌抓过甲领,虎须里,嘴角裂开有声音出来。 “哈哈哈哈……” “哈哈——” ‘王追’停下来,豪爽的笑声中,张飞一把将昏厥的身躯单手举上天空,吼声响彻天地:“敌将已擒,还有何人与我张飞痛快一战!!” 不远的方向,潘凤一斧劈飞一具人的身体,抹了下脸上的血浆,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望着被高举的雷薄,嘟囔:“明明该是我的……你又非我主公的将领……不要脸。” 天光倾斜,西边暖黄的太阳终于从云间露出来。 不久之后,战事渐息,空气里弥漫浓郁的血腥气,无主的战马甩着尾,用头去拱地上死去的尸体,发出悲鸣,周围有人在行走,拔刀对着延绵铺开的尸体进行补刀,有没死的想要爬走,立即被数人扑上来,乱刀砍的血肉模糊,袁字旗帜斜斜插在地上,在远处的尸体堆里被火焰点燃。 “张翼德,那雷薄该是我的。”作为当头迎击的潘凤,抹着脸上的血渍过来,冲着扛着俘虏的张飞大喊一声,对面那虎目瞪过来时,然后,再度的挥手,“……我这人大度,没事……没事……” “像这样的草包,袁术军里应该还有不少!”张飞粗声粗气的回答,脸上却是大笑的拍了拍肩上扛着的雷薄,“下次,我还你一个就是。” 附近,杀的半身只血的骑兵开始聚拢,他俩边走边说了会儿话,前方公孙止带着狼骑已过来战场中央,便将昏迷的雷薄丢在地上,“公孙小兄……都督,把这人弄醒,问问其他袁军的位置,干脆一口气杀个底朝天。” 公孙止点点头,翻身下马,看了看地上的雷薄,后者正慢慢醒过来,听到话语声,连忙坐起身:“我愿降……” “不用他说,我已知道在哪儿。”公孙止看了一眼远处倾斜倒下来的马车,大量的财物洒落地面,沉默片刻:“把他杀了,脑袋你们留着,他连收藏的价值都没有。” 转身,披风一扬,翻上马背,声音高亢发下命令:“传令全军,马不卸鞍,刀不离手,继续杀下去,一口气吃掉这群羊。” “是!”众人齐吼。 暖黄的夕阳照射下,名为雷薄的将领,人头被系在了‘王追’的马脖上。不久,这支一万五千骑的军队再次开拔,呈锥形的阵型,朝公孙止标识有袁军的虚影地图方向直接以排山倒海气势开始了平推。 队伍中间,看着浩浩荡荡起伏奔驰的骑兵方阵,夏侯惇接到命令后,对于这种闪电般的打击,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真是一个疯子,带着一群疯子。”他憋了好久,方才喃喃做出评价,心头却是心潮澎湃。 一万五千骑兵迂回袭击袁术后军,扑向对方五万人,纵然眼下杀了五千,可对方依旧拥有庞大的数量,凭借快速袭击的方式,打的就是对方的反应,但稍有不慎,就是一种自寻死路的表现,让人感到心惊动魄。 这个时候,下城父以南,驻留的纪灵前军正在拔营,中军刘勋将要延缓一日再走,正收拢士卒,等待雷薄的归来,甚至发着脾气,作为副将竟一日未归,以让他感到盛怒。 在外面,远方的夜色里,马蹄如雷,正以快打慢的方式快速袭击过来。 第两百八十八章 以快打慢,天地旋转(一) 袁军大营。 篝火映着巡逻士卒的身影过去,中央的大帐内,投在帐篷上的影子在走动,话语压抑着愤怒,有人进去时,脚步才停下。 作为一军主将,张勋在从军阅历上要比过袁术麾下许多人,就连武艺颇高的先锋纪灵也要退避三分,听到亲卫的汇报,盛怒的脸上微微皱起眉头,腰间的佩剑解下来,放到长案上,随后坐下来。 “雷薄也算军中久经战阵的将领,不该如此大意延误军机,就算他为人贪图钱财,洗劫一批流民,算算时间也是该回来,或遣人过来通报才对。” 他手指点点桌面,卷曲握成拳头,盯着灯火:“……曹操、公孙止两路合计六万兵马逼近沛国,只凭吕布手中三万人难以抵抗,若非连日降雨,道路湿滑难行,前军估计都早已过去,只是近日情报频传斥候未归,本将担心有人会劫我军后路。” “你速去派人去纪灵的前军让他缓行,与中军保持随时救援的距离,另外,去粮营通知陈兰,今夜三更拔营转移,与我汇合一处。” 那名亲卫应诺离开,走到帐口,张勋起身,小声叮嘱:“不要惊动其他人,莫要让军心受损。” 交代了一句,亲卫离开,他站在原地好一阵,盯着轻微摆动的帐帘,紧抿嘴唇,心思沉了下来,总觉得有问题,目光不自觉的望向挂着的地图,看着沛国二字。片刻,大营内,派遣的数名快马悄然的出了营寨,朝两个方向在夜色里狂奔。 夜风呜咽,西去往南二十里外,深邃的黑暗里有营火斑斑点点的在闪烁,烤火驱寒的士卒偶尔望向那边营中最大的营帐,灯火通明,女子的哀呼从里面凄惨的传出来,看了一眼的士卒转过头去继续烤着火。 对于这样的事,他们已是见怪不怪,主公袁术麾下有二将,一个爱财,一个好色,此时又遇到流民南下,若是不劫几个姿色靓丽的女子回到营中,那才叫奇怪。不过好色归好色,陈兰的能力还是有的,虽然驻守后方,看护押送粮秣,却也明令禁止军中不得饮酒误事,营外也是十步一岗,巡逻的马队不时也在周围来去。 大帐内,陈兰卸去甲胄,裸着精壮的上身,裹一顶绿色头巾,正蹂躏着地上满身是淤青、红痕的女子,挥舞鞭子抽在对方身上,惨叫声中,他的言语间颇有些兴奋。 “本将看上你,是你福气,省的回去做流民继续挨饿受苦,不就是一个孩子嘛,我可以给你啊!哈哈哈……快叫,叫大声点……” 遍体鳞伤的女子哪里还有力气答话,赤裸的身子不断在地上打滚,早先与她一起被劫来的女子大多已经被对方鞭打蹂躏致死,歇斯底里的凄惨叫声中,大哭求饶,她身形本就姣好,如今已是面目全非。 “求求……将军……放过妾……身……妾身……家里还有孩子……求求……你。” “大声一点,对!大声一点求我啊,哈哈哈——” 陈兰兴奋的将马鞭丢到一旁,绕着女子看了片刻,这才舔了舔嘴唇,将裤子腰带解开,趴了上去…… 营外,巡逻的马队过去不久,大地上渐渐泛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清冷的空气里,夜鸟偶尔啼鸣惊叫的飞上天空,东方,漆黑的原野上,千军万马由东向西穿行而来,无数的马蹄飞驰轰踏地面。 另一边,那支营外巡视的袁军马队里,举着火把的人影转头望向东面,随后,一百多骑渐渐也停了迈开的马蹄,勒住缰绳时,地上的那层薄薄的雾气像是水一样的在流动、摇摆,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大地像是在这一刻活了一般,抖动起来。 “是骑兵!” “我们的人?” “快射响箭——” 此时有人大吼,反应过来的骑兵连忙翻出弓搭箭朝黑色的天空射去,哨声刚响,作为公孙止的先锋狼骑,数百人先行冲破了黑幕,踏入了对方的视野之内,这些狼骑作为他起家时的精锐弓骑,五千人的数量可谓是各军中弓术、骑术精湛者挑选过来的,天空响箭刚升上去,数百狼骑也在同时齐齐挽弓,照着那边十多支火把光芒笼罩的袁军骑兵就是一通猛射。 嗖嗖嗖……黑色里尽是弓弦颤动的声响。 箭矢飞过夜色,落在人的身上,泛起一片血花,不断有人在马背上坠落倒地,有人一抽鞭子:“敌袭!速回营地!” 话音落下,喊话的骑兵后背中箭翻落下来。其余七八十骑连忙狂抽马鞭,朝前方营地奔逃回去,他们身后,那数百狼骑中,李黑子放下弓:“捕猎——”命令下去,狼喉吹响,一道道飞驰的骑兵换去长弓,拿出腰间的短弓,开始散开徘徊在那群奔逃的羔羊两侧,展开追杀。 响箭炸开在天空。 营地里歇息的士兵警惕的站了起来,而帐中正在做某事的陈兰听到声响,连忙起身掀帘出帐,望着外面的夜空,听到了马蹄声的动静,目光疑惑,侧面一名亲兵跑了过来,他问道:“怎么回事?” “敌袭,营外的弟兄遇到敌人骑兵,马……好多……马……” 旋即,陈兰转身回到帐内,理也不理地上半死不活的女子,披甲提枪再次走了出去,骑上士卒牵来的战马,抬起:“集合兵马以防……” 呜……嗷呜…… 是狼嗥在吹响,他抬起头望去前方,瞳孔陡然的缩紧,漆黑的夜里,火光一点……两点……三点……成百上千,密密麻麻的火光升上了天空,划过巨大的弧形,朝这边落下来。 带着火焰的箭矢落在帐篷上、地上、人的身上的同时,灼人的大火延烧起来,照着营中无数人的影子在火光里奔跑叫唤,整个营地都在慌乱,一支燃烧的箭矢就钉在陈兰的脚边,耳中全是嘈杂的嗡嗡嗡嗡…… 他视野前方,大营外面,在火光的照耀下,无数的骑兵轮廓冲进了可视的范围,一面黑底白狼的大纛,在风里招展,越来越清晰。 …… 从中军大营过来禀报迁营消息的快马看到了那边的火光,也看到了那恐怖如海潮倒卷的骑兵方阵,那名快马上的骑兵几乎瞪裂了眼眶,急忙拉过缰绳,策马调头往原路狂奔返回。 将粮营遇袭的消息带回去。 …… “传令过去,让他们加快速度……” 望着燃起烈焰的袁军粮营,后方狼骑拱卫的大纛下,公孙止轻声说了句,深邃的眸子闪着凶戾,“……踏平这里。” 片刻。 虎豹骑中的数名重骑携带着一根粗壮圆滚滚的树躯狂奔出阵,马蹄翻起泥泞,进入箭塔的范围,然而射来的箭矢劈哩啪啦的钉在甲胄上,有的弹开,有人中箭翻落下马,战马的速度依旧不减,中间悬垂的撞木也在这一刻轰然撞了上去。 嘭—— 辕门发出呻吟,在火光中被骑兵用撞木轰的坍塌倒下,下一秒,上万的骑兵方阵化作了洪流,黑压压一片,涌来的过来,无数铁蹄踏着辕门的木栅及下面压着的尸骸杀进了去,直冲营地。 驻守粮营的军队,只有数千袁兵以及上万江淮一带征集来的民夫,大体上寿春一地久不经战事,军队的战斗力并不算强大,陡然间的夜袭,将他们基本打懵了,成建制的队伍尚未来得及集结,就被火箭和冲杀进来的铁骑一个接着一个的击破、打散、碾压。 陈兰带着一千余人且战且走,然而冲入这处大营的敌人骑兵实在太多,走到哪里都是人和马的影子,厮杀中,右侧名叫夏侯惇的将领挥舞大枪挑飞一名袁兵,看到了那边转移的袁将,便是带着麾下还在队列的骑兵组成阵型,踏碎了前方挡路的帐篷,猛的扑过去。 “夏侯惇在此!敌将留下性命——” “挡住他!”陈兰大吼一声,促马就往前跑,并不想与对方纠缠,身边有副将带人迎了上去,人与战马展开对撞的同时,另一边,手持巨斧的潘凤带着黑山骑拦过了去路,他抹去斧山的碎肉,终于有了笑容:“终于没人和我抢了!” 话音落下,一杆大枪从背后穿刺,陈兰‘呃啊!’一声,胸口被贯穿,整个人都被挑上了天空,夏侯惇看向那边愣住的潘凤,点了下头,拖着尸体杀去另外一边。 “又被抢了……还有没有公道了……”膀大腰圆的身影欲哭无泪。 不久之后,烽火还在延烧,黑烟卷上天空,推平绵延三里的营寨里,重新集合的庞大骑兵军团再次起程,翻滚着铺天盖地的浪潮摧枯拉朽的将沿路所能看到的岗哨、斥候营推成白地,无数的尸体被战马践踏而过,朝着下城父一刻也不停的延伸过去。 二十里,转眼既至。 第两百八十九章 以快打慢,天旋地转(二) 已至下半夜,薄雾弥漫视野,变得浓郁。 袁军大营篝火渐息,除了值夜的士卒,大部分人已经钻入帐篷休息,营外大量的岗哨加强了人手,火把光里快马奔行而来,穿行过一道道卡关进入营中。 另一边,张勋一直都在辗转反侧,并未真正的睡下,陡然听到外面马鸣长嘶的声响,连忙起身披衣走了出去,“怎的回来了,陈兰那边可有通知到?” “启禀主将,属下过去时,粮秣大营已被敌人偷袭,正燃起大火,陈将军正在组织士卒抵抗。” “是何人?” “不知,不过只见一面绘有一头狼的大旗。” “是他……” 张勋声音倒也沉稳,只是眼神里闪过惊恐,全军粮草一旦被火给烧没了,这仗已经不用打了。旋即,他迅速集合麾下的亲兵,将正在休息的士卒从帐篷内赶出来集结完毕,中途也不停顿,直接杀了出去,去救援粮秣大营。 对于这个时候,只能争分夺秒。 然而,另一边,来犯敌人已经杀穿了整个下城父的原野,浩浩荡荡延绵铺开的骑兵推开了浓雾,也不管前面到底有没有敌人,都已高速、凶野的姿态推了过去。 设卡路哨,举着火把值夜的士卒听到动静,数百名刀盾兵上前列阵,一名都尉吐出一口气来,拔刀嘶吼:“御敌——”的同时,大地都在颤抖,视野之间的浓雾在卷动扭曲,然后……冲散开! 一匹……两匹……十匹……百匹战马冲出浓雾,铁甲上的叶片哗哗的震抖,身形魁梧壮硕,燕颔虎须的身影,挥舞一杆粗长的蛇矛当先冲上前,声若巨雷:“杀——”周围无数道疯狂突进的骑兵冲来,薄薄的一层防线简单的被撞开。 蛇矛轰然下坠,硬生生将一名盾兵连人带盾抵飞,那名都尉无声的张了张嘴:“这么多……” 然后又是一声:“跑啊!” 他带着身边仅有的数十人转身就跑,平素里他们并不是不能打,然而对面那轰隆隆的马蹄声告诉他,就算把命搭在这里也是无济于事,何况对方如猛虎下山般推过来,根本没有可能挡住,当调转马头狂奔出几步,后方整个阵型在瞬间都被巨浪吞没,连一点浪花也未翻起。 张飞连杀数人后,奔驰中这才想起这里的敌将,对方连带身边的数人已被浪潮吞噬,被踩在马蹄下,血肉模糊了。 “痛快痛快!这才叫打仗,哈哈哈——”黑汉笑着吼叫,随后朝冲上来的潘凤:“前面还没有活着的袁将?” 没捞到一个人的潘无双,指了指前方:“路上还有,一起过去!” 远处驻防的其他哨岗卡关,注意到了这里的厮杀,连忙汇集朝赶过来,然而在他们赶来之前,海浪般铺开滚动的骑兵方阵已经朝他们席卷而来,以惊人的速度一一将这些赶来增援的队伍挨个击破,从人的身体上碾过去,大片大片的尸体留在了浓雾里…… 不断有响箭升上夜空,将警讯传递后方时,得到警告消息的卡关已是晚了一些,但依然有逃脱的快马往回传递讯息,但也并不完善准确。 下半夜接近第二天凌晨,出寨赶去增援的袁术军主将张勋在野外接到第一份由二十里外传来的情报,那时,第一道关卡已经被突破,数百人悉数阵亡,敌方均是骑兵不依不饶没有停顿的速度还在蔓延过来。 看完情报里的内容,原本还有疑惑的思绪终于定下来,已经确定是来自北地以马贼起家的公孙止,只是战报当中,因为雾气太大,上面并未清楚的描述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就连大概的估数也没有。 不久,更多的情报接踵而至。 濄水哨岗遭遇袭击,敌人突破!垂澜河口接敌,己方溃败!陈兰残部被追击三里,已覆灭……一份份战报如雪花纷飞一片片的落到张勋手中,三四个时辰内,下城父以南三十多里的距离,设置的八九道用来保障后勤供给的关卡岗哨,一路接着一路的被突破碾灭, 张勋看着重叠在手掌上的几分军报,一道道简单的自己让他感到心惊肉跳,身边跟随的将领更是轰然炸开锅,若是按地图上来标注,对方呈一条直线,正朝他们直扑而来。 “雾这么大,对方简直就是疯子……” “怕什么,我们手中尚有三万余人。” “立即摆开阵势拦截他们!” 身后众将你一言我一语的在说,然而对方这种骑兵奇袭完全就是针对他们大多都是步卒,尤其身处原野上,对方的优势尤为明显,不管自己这方如何应对,公孙止的骑兵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如今……只能打,传令全军摆开阵列!”张勋思虑片刻,下达了作战的命令。 无论如何,作为主将,他都没有理由退缩。 无数的火把在雾里摇曳,驱散了大片的浓雾,周围视野变得开阔了一点,三万余袁军大抵已是倾巢而出,原野上与大规模骑兵对阵,守着营寨的意义已经不大了,军阵开始脚下变动,持着盾牌的步卒上前立下了大盾,长枪密密麻麻架了起来。 浓雾的对面,马蹄声开始出现了…… 同一时刻,这片原野的南面,一路摧枯拉朽的而来的铁骑已距离不足两里,打头的是曹操麾下由曹纯统领的虎豹骑,一路过来遇到的岗哨路障几乎都在他们铁蹄下化作碎片,而左右两侧,是夏侯惇的两千轻骑,及阎柔、潘凤的黑山骑,一个昼夜间杀过三十里地,附近遇到不明状况的袁术兵马朝他们猛扑过来,片刻间就被冲的溃散,尸体一路铺了二十多里,侥幸逃生的溃兵钻入荒野,已不敢回来。 “你说张勋会不会感到惊讶?” 某一刻,飘荡的白狼大纛下,公孙止视线从虚影地图上收回,奔驰的队伍中,举起手臂,开口:“传令虎豹冲迎面冲阵,夏侯惇、阎王柔左右迂回包抄……” 白茫茫的一片里,他骑在战马上,好像看穿了白雾,望着前方落下的手臂指了过去:“……然后,踩死他们。” 狼喉吹响。 原本并不最高速度的方阵,陡然间马蹄声在大地炸开,“哈哈哈,爽快!爽快!我们杀——”张飞的笑声在大雾里响亮传来,周围虎豹骑随着他的声音,发出无数歇斯底里的呐喊,犹如狂怒的海潮冲破雾气,朝后面斑斑点点的火光撞了过去。 “果然是一个疯子!” 在这样有准备的步兵方阵里,就还敢这样冲击,张勋虽然有着之前的担忧,但当对方竟这样的冲过来,心里忍不住有些小得意:“愚蠢。” 对面的马蹄越来越快,他在后方挥舞令旗,前阵的盾兵蹲下马步,死死抵住了盾牌,枪林密密麻麻斜上架起,呈防御姿态的步卒瞪红了双眼,喘着粗气,呲牙欲裂等待死亡的降临。 一箭之地—— 轰轰轰轰……高速奔行的战马投入了张勋军队的怀抱,下一秒,他在战马背上坐直,伸长了脖子,叫出声:“不对!为何才这点人!”然而,他意识到情况不同时,本阵两翼,同样传来了血肉破碎的声响。 一炷香的时间,这支三万人步卒居多的队伍,犹如庞大的山体被硬生生凿的崩了,三面合围的骑兵如同牛犁在人堆里翻起一道道的血痕,尸体和鲜血不断的推开两侧,后方的士兵在雾气里看不见前方状况,而处于杀戮的中央,溃兵不断的向周围逃亡,相互拥挤打乱了整个阵型。 张勋在马背上咬牙,浑身微微的颤抖,骑兵正已疯狂冲杀的姿态从三个方向朝中央凿过来,阻碍他们的士兵呐喊、惨叫着一片一片的被推挤、砍杀的倒下。 在这个凌晨,溃败如山来的突然,整个人都感觉天旋地转起来。 第两百九十零章 王牌老潘 崩溃来的太过突然。 这一天到得如今凌晨,对于张勋来说,是难以弄清的乱局,他清楚自己被公孙止偷袭了,但不明白对方如何选在这样的时间里完成了迂回,又如何在这样迷雾里辨别方向,针对性的找到他的主力,纵然如此,对方既然已经过来,他还是有信心和幻想凭借密不透风的拥挤阵型将对方正面击溃,若一切顺利,就算丢掉了粮秣大营,也算将功补过了。 然而他看到的是上万骑兵陡然变阵分成左中右三路硬生生的凿进来,直接敲碎了正面的防御,对着三万军队组成的人海展开疯狂的撕扯,加上雾气太重,陡然的混乱让命令无法及时层层传递下去,混乱逐渐扩大,三万人的军阵犹如巨大的山体开始崩塌,成建制的队伍一个接着一个的溃散,随后遭到跳下马背,充作步卒的黑山骑的近一步屠杀,而夏侯惇的两千轻骑和曹纯的虎豹骑继续朝中军突进。 大旗下面,张勋几乎产生了想要逃离此处的想法,眼前的战事太过于惨烈,对方几乎是没有停顿的朝他杀过来,首位一员环眼豹头的黑汉疯狂的冲刺,一杆蛇矛打飞、刺穿所看到的一切,而那人的视线一直都停留在自己身上,对方要取的,便是他这军队主将的人头。 “滚开——” 弯曲的蛇矛横挥,打碎了一名副将的脸,张飞凶戾的咆哮,伸出手指来:“张勋!借你头来一用!” “哇啊——” 身后,夏侯惇及一众轻骑狂野的呼喊出声,加速了长戈挥舞,随后骑兵奔涌,直插立有大旗的中军,将杀戮和混乱带了过去,掀起一道道的血浪,大量拥堵的步卒持着盾牌咬牙抵御,枪林将人和战马穿刺,倒下时,有盾牌、人的尸体被掀飞,抛上天空,壮硕魁梧的身形持矛杀入了人堆,距离五十丈,隔着厚厚的人群,张勋望着被杀破一层防线,头皮缩紧。 “将军,右侧还有,中军防线快被突破了,他们朝我们来了。”身边一名副将勒过缰绳,从另一边转过头来,语气着急。 “这家伙简直不把马当马来用” 南方缺马,或善战的马匹,就算麾下也有骑兵,也用的比较谨慎,像这般用法,除了汉武时期拥有大量战马保障的霍骠骑,已经很少见了。张勋捏着微颤的拳头,最终还是叹了一声:“转移,去投纪灵,与他合兵一处,再做计较。” 另一边,一支千余人的黑山骑从右侧绕行冲杀,率领这支骑兵的将领正是潘凤,厮杀中,他扶了扶有些歪斜的牛角盔,一直留意着那边大旗,此时发现对方开始移动,手臂用力一拔,斧锋从一名袁兵肩颈拔出,朝附近的部下抬了抬巨斧,指过去:“张勋要逃了,弟兄们随我来!” 随后,又警惕的望了望四周,白雾弥漫,只能听到厮杀的呼喊声,看不到其余将领的身形,紧绷的大圆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这下可没人和我抢了。” 马蹄飞旋,穿透迷雾,俯瞰整个混乱的战场,一支支一道道的马队交织穿插,将拥挤、密集的袁军分割成了数块,斑斑点点的火把光下,这些凿入人海的骑兵化作数支千人队伍,从不同发现发起进攻,搅乱阵型,不时有狼嚎声响在白雾里仿佛在做出指引方向,避开合围的步兵,而后转向冲击对方薄弱的部位,这样的一幕让袁军原本也在做出调整,却每每扑空的中层将领感到匪夷所思,下面的士卒也在多次失败后升起难以抵挡对方的巨大恐惧,动摇了军心,当将领的命令再次过来时,已经难以指挥、掌控。 剩下的唯有下层的将领率领麾下或附近的士卒转为各自为战,这样的举动之后,整支军队就意味着彻底的失去反败为胜的可能,失去指挥,看不到主将或帅旗所在的位置,耳中只能听到马蹄声和凄惨的哀嚎,莫大的惶恐开始传染人的心里情绪,当敌人的骑兵冲过来时,许多人下意识的出现避让,与后方、周围的同伴相互推挤,随后被冲至眼前的战马撞的粉身碎骨。 不久之后,溃散开始出现,边缘的队伍首先开始逃离冲向荒野,附近,距离战场靠后一点位置,公孙止放下了最后一道命令后,视线从地图上收回,他的前方是弥漫浓雾的战场,人的轮廓、火把的光芒在里面密密麻麻的晃动。他的后方,着皮甲、持弓的狼骑站立在那里,随着公孙止抬起手,无声的翻上马背,列阵。 “该你们了,去把张勋的脑袋带回来。” 他放下手臂,脚下的大地,马蹄声化作黎明前的雷鸣,五千精锐白狼原狼骑终于有了动手的机会,狩猎开始,最先被他们盯上的是一支大约两千人的溃兵,狼嚎声中,狼骑饶过他们包抄盘旋,不断朝人堆射箭,滚动的圆形随着对方人数减少渐渐缩小,就像转动的磨盘,杀死最后一个人后,骑队旋转着离去、分散,呈小队的方式开始游猎逃亡散乱的袁兵。附近河边,数百人被逼近河里,追来的狼骑沿着河岸朝他们射箭,逼到湍急的河中心,死与未死的人挣扎着大水冲走,凄惨的叫声一直在这条河面上徘徊。 四散混乱的战场,到处都是人的身影,骑兵造成的杀戮,原野上狼骑的衔尾屠杀,大片大片的溃兵开始扔下兵器投降,跪下抱头的身影与地上的尸体铺在视野之中,是让人心惊的一幕,战事也进入尾声。 此去北面十里,千余黑山骑穿过了战场正在追击逃亡的张勋,随后不断与后撤相遇的袁军溃兵杀到一起,辗辗转转在白雾里,冲杀出去后,又追了一阵,潘凤方才停下马,招了招手:“我知道你们很想杀,但眼下不能必须跟上去” “将军说的对,敌人太过强大,只能跟上主将,与前军汇合”雾气里有人附和。 “嗯嗯?!!”潘凤瞪大眼眶望向周围,雾气里大多都是步行的身形轮廓,足有数百人之多,显然不是他麾下的骑兵 “我怎么和张勋的兵混在一起这他娘的真刺激” 他缩了缩脖子,按下狂跳的心速,干咳一声,“那个赶紧走吧速速找到主将才是,你们可能辨别方向?” 白雾里,一众身形摇头,也有人点头,指去北面:“我记得是那边。” 此后,潘凤只得硬着头皮和这伙人朝下城父方向过去,走了几里路,倒也未遇上追袭而来的骑兵,却是又碰到几伙溃兵,合兵一处后,人数倒也有了一千多人,有几名都尉见到溃逃局面里还骑马着甲的潘凤,以为是张勋身边的将领,便是过来拜见,“大军溃败,还请将军带我们脱离险境。” 潘凤一脸苦涩的点点头,骑在马上拱了拱手:“都是兄弟,不必多礼,咱们速去与主将汇合。”说完一句后,千余人便继续前行,他心里期望前面雾气可别散了,再走了一段,周围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了,只剩下走动的脚步声。 此时,前面有水流声响,一条小溪对岸,听到几声马鸣,众人戒备的看过去,陡然间,一道身影从雾气里钻出与他们打了一个照面,举起的兵器随后也放下,松了一口气,对方也是一名袁兵,被派在这边警戒的。 “你们也逃出来了?”那人插回兵器,抬手指向后方那边小溪:“主将在那边休整,你们过去吧。” “谢过兄弟!” 周围过去的溃兵朝那名士卒一一打了招呼,潘凤不知所措的被携裹在人流里,来到溪边,就见前方一道身材中等,披甲柱剑的将领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与人说话,见到这边走来的兵卒,转过来目光,挥手让人过来盘问,潘凤一身打扮自然被认作将领,被邀到那边单独与那名将领问话。 四周,都是歇息喝水的兵将,偶尔有人看过来,也只是看了一眼,继续喝水或吃着干粮抓紧时间休息,黎明前夕,东方泛起了阳光,雾气变得透明开始散去,坐在石头上的张勋此刻也说完话,让那人离开,拿着一块干粮转过头来。 “你是哪支营的将领?”他咬了一口饼子,言语威严。 那边,膀大腰圆的身影艰难的迈动步子,快要走到对方面前,颇有些尴尬的开口:“我说我跑错队伍了,你会放我走吗?” 听到这番话,咀嚼的嘴停下来,附近也有人望过这边的同时,石头上,张勋目光抬起来看向咫尺的大汉,阳光穿透雾气从东方照到对方脸上,那是陌生的一张脸,陡然间,他寒毛倒竖,威严的脸上化出一丝惊讶,干饼从手中掉下来,伸手就去摸腰间的铁剑。 对面,巨斧轰然劈了下来,血水哗的一下溅在潘凤脸上,脑袋还未掉到地上,连忙接住,周围见到这一幕的护卫扑上来,被他一拳砸倒,一口咬住头颅的发髻,提斧翻上尸体旁边的战马,嘴里不停的念叨:“发了!发了!”的话语纵马冲了出去,跃过小溪,远处以及附近还在歇息的士卒尚在休息,听到主将被杀的喊叫声时,人已经去了对岸奔弛在原野上了。 不少人惊愕的盯着地上被斩去脑袋的主将,一切都像是在梦里。 第两百九十一章 另一个计划的开始 阳光从云间投下来,雾气变得稀薄散去。 下城父以南的战场,火把倒在地上明明灭灭,照着旁边一条断掉的手臂,鲜血顺泥土缓缓流淌,满脸血污的身形发出轻轻的痛哭声,攀爬在地上,伸出另只手去抓断臂,视野之内,阴影覆盖下来遮住了晨光,一双靴子走到他面前,断了手臂的士兵抬了抬头,恐惧的掉下眼泪,一柄长矛落下来,插进他后背,恐惧的脸陡然贴到了地上,他身下鲜血从间隙里流淌一片,已不再动弹。 长矛拔出,这名虎豹骑跨过刚杀死的袁兵去往下一个,视野越过他后背,白雾消散,人的尸体、鲜血自这里延绵铺开,痛苦呻吟或撕心裂肺叫唤的俘虏伤兵,正被一一清理掉,在战场边缘,偶尔还有厮杀声传来,仍旧有小规模的袁兵在抵抗,不久,一支骑兵冲过去,声音便消失了,整个战场中间,大量缴械投降的袁军士兵被一名名骑兵用绳子圈了一个巨大的圆,拥挤着蹲在里面,一旦跨出去,箭矢就会从附近的狼骑手中射出。 公孙止站在地势的高处望着收刮尸体上的财物,周围战马飞驰来去,受伤的同伴被带到这边干净的地方救治包扎,人声沸沸扬扬的传来,对于这场一个昼夜击溃四万人马,可谓是难以形容的胜利,但相对的,体力透支也让大部分想要欢呼的人自觉的找个地方,呼呼大睡。 “受伤的兄弟想办法带走,不能丢在这里,派人去附近县城乡镇,将人安置进去,另外,通知狼骑加强周围的戒备,让黑山、虎豹还有夏侯惇的部下都好好休息。” 他对身后的李恪吩咐了一句,后者点头离开的同时,马蹄声从不远响起,一队骑兵跑过战场边缘上了山坡,驻马几步停下,阎柔卸下了铁盔。 “首领,投降的袁兵有一万多人,带伤未死的更是难以清点,有些伤重的恐怕活不过这个白天,而且俘虏太多会拖缓进军沛国的速度。” 公孙止翻身下马:“那你有什么想法吗?说来听听。” 旁边,阎柔也下来战马,跟在前方身形后面,沉默的摇了摇头,他跟公孙止的时日也很久了,但向来沉默寡言,一直安心带兵,除了牵招外,与其他人少有交往,大多数都在家里通读典籍、兵书,加上他性子极为冷静,这几年来几乎从未出过差错。 他本身身材高大,与公孙止走在一起,两人身形都相差不多,听到问来的话语,阎柔望了望那边的俘虏,皱下眉头:“杀俘不祥,但也可用于别处。” 旁边典韦瞄了他一眼,不屑的撇过头。 “你是想说徐州?”公孙止停下脚步,微微回过头,“确实,那边倒是可以用到这批人。” 阎柔愣了一下,拱起手:“原来首领心里已有主意,是柔多嘴了。” 说话间,厮杀战场上的将领们陆陆续续的回来了,曹纯、夏侯惇俩人身上多少也有伤势,包扎过后也来到这边,汇报了自身折损的情况,伤亡最重的要数夏侯惇的两千轻骑,对这样的冲阵,爽快归爽快,战事停息后已不足一千五百,冲在最前的三千虎豹骑同样折损过多,至少有五百人死去,另外还有一两百人或多或少受伤不一,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战。 “都督,我部下不能这样继续打了,损失惨重,我大兄那边……” “休整是必要的” 听着二人说话,公孙止点了点头,自然明白他们的意思,“我有一个主意,既然袁术的主力已除,剩下的纪灵那一支兵马,没有粮秣共给,连十天都坚持不了,对于整个战局起不到任何重要曹司空与吕布在沛国对峙日久,与其锦上添花,不如杀向徐州,直取下邳,逼吕布回防,半道伏击。” “很多人觉得吕布武艺天下无双,骑兵之道更是常人难及,让人忌惮,你们说,此役过后还会有吕奉先和他的并州狼骑吗?” 他低声说了一句话,目光望着战场,身边数名将领都没有说话,但不代表没人认同。 “我觉得都督说的不错,咱们去徐州打那三姓家奴一个措手不及,也好报当初夺我兄长城池之仇!” 话语自视野中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开口传过来,张飞之前冲击张勋的中军太狠,战马被枪林戳伤倒下,他被压了腿,不过倒也没有大碍,来到山坡下,他抱着蛇矛左右望了望:“都督,你麾下那上将呢?怎的不见他?” “对啊,潘无双这厮去哪里了?”典韦提着铁戟跑到山坡边缘看了一阵,回过头:“黑山骑都悉数回来了,这厮不会死了吧?” 公孙止皱着眉,偏头看向阎柔:“黑山骑可都悉数回来?” “就算战死的弟兄,尸首都收回来了,可战场上没见到潘将军。”阎柔肯定的点下头,正待要说,余光里有一骑出现在北面原野,朝这边狂奔,转过视线望去那边,脸上露出笑容:“都督你看,那人是不是潘将军,他一个人跑去追张勋去了?” 熙和的晨光里,远远的,一骑朝这边飞奔而来,老远就高举手臂,提着一颗圆滚滚的东西,跑过战场边缘时,有人看见他手中的东西,猜出了什么,不时爆发出欢呼声,潘凤拉开嗓门也在大吼:“刘勋的头颅在此——” 战马在数丈距离停下。 潘凤丢了巨斧,翻身下马提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跑到这边,将那颗脑袋举到公孙止及众人面前,喘着粗气,憨憨的笑出声:“主公你看……我老潘的功劳该是最大了吧……哈哈哈……给!血都还热着呢。” “凉了!”李恪一把提过刘勋的脑袋,摸了一下断颈滴答的血液。 典韦打量了那头颅,转头看向他,颇有惊讶:“你杀的?” 周围众将包括公孙止在内都有些吃惊,刘勋身为主将,自身也是有武艺的,还不会太弱,何况对方就算仓惶撤走,身边少说也有数百亲卫,若是潘凤带着千余骑截住对方,把人杀了倒也说的过去,可他是一个人去的,换做赵云、典韦这样的人,或许还能办到。 “当然……是我,看看这斧子,看看这伤口。”潘凤急吼吼的返回去捡过巨斧拿给众人看,然后呯的拄在地上:“我可是在千人中,取了对方首级,是不是很长脸?” 旁边公孙续点了下头:“嗯,长(chang)!” “哈哈哈——” 山坡上,众将便笑了起来。 “既然潘凤把张勋人头取了回来,这场仗我们已经打赢了一半,至于袁术,就不用管了,剩下的就是在徐州那边一口气解决,但不要高兴的太早,吕布可不比这颗死人头,他麾下同样有精锐骑兵,就连步卒听说还有一支叫陷阵营的,人数不多,可很厉害,真要打,我还没想好对策。” 公孙止面容严肃,待众人笑过,话语一旦开口,身旁四周的大量将领都下意识的站直了身子,停下一切还在说的言语,这些人中除了夏侯惇外,都是与他一起从马贼走过来的,对于首领的威信,都会下意识的服从,没人在这个关头不听。 “不过……在那之前,你们全都给我滚去好好休息,养好伤势,然后厉兵秣马把战线推去徐州,告诉那边的飞将吕布,我们来了——” “是” 山坡上,气氛肃杀安静,众将齐齐大喝。停息下来的战场,无数的视线望过这边山坡,将领们的声音像是替他们呼喊出来,山坡上,被簇拥的身影上方,白色的巨狼旗帜正狰狞招展。 寿春,肃杀的气氛正在发酵,袁术一身戎装意气风发检阅完三军,做了准备出征的架势,身后有新来投奔的杨奉、韩暹二人,回头笑道:“曹操、公孙止屯兵沛国与吕布对峙,我派张勋、纪灵二人北上,他绝对想不到,我会再出一支兵马偷袭许都,要知晓江淮可是富庶的紧,担得起眼下第二支军队的粮秣。” “后将军英明。”杨、韩二人对视一眼,拱手恭维了一句。 袁术颇为满意的看看他们,抚须转过头,直视前方:“既然二位诚心投靠,那便随我一道出征许都,好好表现……” 路过城门,不久,张勋军队惨败的消息已经由快马传递回来,他骑在马背上,看着这份情报,脸色青一阵,红一阵,鼻里哼了一声,丢弃到地上,转过头看向杨奉、韩暹二人,嘴张了张。 “…此役暂且作罢。” 杨奉看到袁术离去,下马将那份情报捡起来,脸上露出惊骇的神色,他望向韩暹,喉结滚动,吞咽口水:“公孙止一夜破张勋、雷薄、陈兰四万兵马,粮草皆没,前军纪灵折转正逃回来的路上。” “…妖法吧……”韩暹呢喃一句。 三月底,张勋四万人一夜破灭的消息持续传开的同时,徐州方向,数骑快马奔入下邳城中,牵招手持一份染血的书信,来到吕府面前,敲响了大门。 这又是另一个暗藏的计划开始了…… 第两百九十二章 故人相逢 马鸣、脚步声从帐外传进来。 张辽坐在长案后方,看着上面刚刚送达的军情,灯火摇曳映着他的脸,忽明忽暗在夜里闪烁,某一刻,闭上眼睛,能看见多年前,两个人走过阴馆城头,风雪掩盖了他们的谈笑风声。 素帛上,大雾、鲜血、尸体,四万人被击破…… 公孙首领…… 一万多名骑兵…… 事情如梦般过来,想起曾经那个风雪夜晚,他回望白狼原的丘陵,依稀还记得对旁人说过:看,那像不像一头狼。如今一语成谶,他将要面对已经成长为狼王的那个故人了,不久,他放下心事,走出帐外,四月的天光灿烂,刺人眼球。 “让所有人做好迎敌准备,狼群来大泽乡了。”他发下命令。 豫州与徐州交界,蕲县大泽乡。 大泽乡得名于行道途中的一片低洼湖泊,蕲县隶属沛郡,黄巾乱时,打烂了不好,百姓颠沛流离,黄巾去了徐州后,被陶谦消灭,加之徐州日益繁荣,商路带动下,渐渐才重新恢复往日容貌,民风朴实,倒也安稳。 三月中旬,战事骤然蔓延,曹操与响名天下的吕布在沛国对峙,徐州一支兵马自下邳郡过来入驻蕲县,以防徐州西南被偷袭,军队的到来几乎打乱了周围村子、乡寨的安宁,百姓惶惶不安的同时,也有不少人躲避可能发生的战乱入城或远避淮南。 眼下没有多少人明白,战争会何时到来,原野间、道路上全都奔走来去的百姓,万里晴空之下,惨白的天光里,由蕲县为中心朝西、南道路上背着行囊的行人、拖家带口的汉子、挑着行礼的老人,牛车、马车拥挤着离开,走不动路的老妪抱着破烂的包袱坐在路边叹气,妇人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在人群里茫然不知所措,远远近近,视野之间都被迁移的人挤满。 在这片躲避战乱的天空下,大泽乡西面不足三十里,浩浩荡荡的兵锋已逼近蕲县。 四月初,西来的大量骑兵在某个旁晚停留在原野上,扎下简单的营地,篝火一片片的燃起在营中,军中大帐内,大锅正冒着热气,煮熟的鹿肉在沸水里翻滚,随后捞起来,切成十数份,分到帐中各个将领手中。 帐里最中央大马金刀坐着的公孙止一边大口撕下肉,一边与众人谈话,说起这边的情况。 “我记得大泽乡,好像是陈胜吴广起义的地方吧?这两人厉害,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让人永远给记住了。” 公孙止的历史并不好,可对于这样的名人大抵还是能够记住,此时说起这样的话题,一方面他并不想直接提到张辽,来之前,已经知晓吕布为防止曹操和他兵分两路,分别在彭城、蕲县,一南一北派遣了张辽、臧霸俩人驻守,几乎封锁了进入徐州的途径。 “还不是被逼的,换做我,我也反了。”典韦撕下大块头,吃相颇为难看,“……做苦力事小,饿肚子就事大了。” “饿肚子算什么!”近来风头甚高的潘凤,放下熟肉,拍响桌子:“要我说,眼下不如把那张辽打了吧,一口气杀去下邳。” 李恪抬起目光瞪了瞪那边志得意满的身影,他并不知道首领曾经与那张文远有过一段情谊的,当初做马贼时,对方也多加照拂,这也算是恩情了。 “嗯。”公孙止擦了擦手,手肘压在膝盖上,看着潘凤点头,语气淡然:“打肯定是要打,到时候你来做先锋。” 帐内安静下来,典韦停下嘴边的肉,戏谑的望过去,附近阎柔、公孙续等人也都目光望去,潘凤正紧着严肃神色,左右看看他们,摆手:“又看我做什么,上次打吕布,我自然打不过,这次那张文远,何惧他?!我来——” 大声欣然应下,众人停下手中的肉,目光都有些惊讶,首位上,公孙止点点头:“好!不过与张辽交锋终究不是目的,并州狼骑大多在吕布麾下,张文远手中步卒依旧居多,饶过去还是打都行,在此之前……” 披风抚动,话语顿了顿,公孙止扫了一眼帐中众将,指尖轻轻在膝盖敲打:“……我想与他谈谈。” 旁晚的风吹过帐篷,不久之后天色降下去,快马自营中出去,再回来时已是深夜,大泽乡那边的徐州军队已经动员起来,足有一万多人,回来时,对方已经造饭准备开拔,应该会在天亮之后,在蕲县原野上列阵拦截他们。 从表面上看,张辽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但最后还是决定愿意与公孙止见上一面,二人自雁门一别多年,回过身来,当初的马贼已是朝廷封赏的北地都督,而他从官身变成不臣者的麾下将领,命运就像在俩人身上开了一个玩笑。 一身紫袍内置甲胄的张辽骑马站在原野上,望着远方愣愣的出神,身后是蕲县的城墙,墙下方是八千步卒,以及一千余骑列阵等待,清晨的风吹过每个人的脸颊,神色紧张、不安,一夜破四万的白狼是一个难以言喻的压力。 不久,城楼上有士卒探出半个身子大喊:“前方有骑兵过来了——” 八千多人嗡嗡的响起低语,捏紧了手中兵器,脚下的地面开始微微的发出颤抖,紧接着轰隆隆的马蹄声传来,无数的视野前方,柔和的晨光里,一条黑色的线犹如浪潮般出现在西面的天地交接之间。 铁骑汹涌而来。 城上的士卒紧张的抬起了弓箭,城下的千余骑兵之中,有人过来:“将军,先退入阵中,万一对方不守信……” 马背上,手抬起来摇了摇,张辽轻声道:“他向来守信用,你们不用惊慌。” 说着话,视线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前方涌来的浪潮,越来越近,轰鸣的马蹄渐渐降下了速度,那一字摆开的骑兵阵列就像一堵墙壁压过来,让人感到窒息,那名骑兵警惕的按住剑柄时,对面,一抹红色扬在风里,独骑纵马而出来到了不远的距离停下。 这边,张辽将钩镰刀钉进地面,空手过去,随后停下,双手抬起来:“公孙都督,别来无恙。” “文远,也别来无恙。”绝影之上,猩红披风的身影也拱起手。 “好,只是都督派兵来徐州就不好了。” 张辽低声说完话,再次面对故人,心中到底还是有些百感交集,“奉先好不容易有一个落脚之地,都督又何必与曹操合兵攻打,逼人太急。” “上山打老虎,不得不趁他最弱的时候。”公孙止放下手,俯身抚了抚不安焦躁的战马鬃毛,“……文远你看这天下,你拿一部分,我拿一部分,零零碎碎的,觉得好看吗……” 声音平淡的在风里飘远。 下邳,吕府门前侍卫从里面出来,对石阶下的身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牵招一身普通服饰打扮,谦虚的朝守卫拱了拱手,又搜过身后,方才走上石阶。 第两百九十三章 复杂的一出戏 吱嘎—— 府门缓缓打开,府中的管事在门内迎了他,一起走入前院,路上管事提醒道:“后院去不得,夫人只在这边正厅见你。” “是。” 牵招礼貌的拱手应了声,随着吕府中的管事走过廊檐,庭院中有两道女声传来,他寻着声音看过去,花圃间,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在那边嬉闹,大的看上去十三四岁,小的有七八岁。 “小的那位是温侯的女儿吕玲绮,大的那个你就没必要知晓,若是见到了,莫要搅浑胡乱开口。”管事小声在他旁边提醒。 “是。”牵招再次点点头,目光收回来直线前方时,眉头陡然皱了下,又转头看去一眼,心思:这女子如何和夫人长的那般相似…… 思虑着,脚步停下来,旁边声音说了句:“到了,你进去吧。”将门轻轻打开,厅里燃着灯光,牵招走进去,里面也有两道正说话的身影,一个坐首位侧面的妇人,另一个在侧席低垂头轻声的回应,较年轻许多。 走去后,牵招不敢多看,走到中央拱手,不等他开口,前方首位侧面的妇人先开口说话:“夫君不在家,身为妇人不该抛头露面擅自接待一个传信之人,更何况是外面的男人,但你手中有张杨给予我夫君书信,就不能不见,便请了曹妹妹与一起做个见证。” “姐姐说哪里话。”侧席位上的女子大抵是妾室,此时开口也未抬起头来。 严氏轻抬了抬手臂,“那还请这位壮士,将张杨的书信交予我,你的差事便是完了,府中大多是女眷,就不方便待客了。” 管事走过来,牵招从怀里掏出那份染血的素帛也没犹豫,交到对方手里,拱手告辞离开。待人离去,严氏接过书信,看到上面斑驳侵染的沉暗血色,素白的手指微抖了一下,轻轻翻开…… 另一边,牵招走出正厅,来到廊檐下,庭院中那吕布的女儿不知哪里去了,只有之前那个看上去和夫人有七八分相似的少女还那里翻看书籍,他左右看了看,那名吕府中的管事尚未跟上来,快步走了过去。 少女似乎察觉到有人过来,抬起脸时,牵招怕她受惊叫出声,连忙拱起手:“这位小姐,可知蔡昭姬?” “……那是家姐……”名为蔡贞姬的少女,捂着嘴激动的起身,眼眶微红起来“这位壮士……如何知道我姐姐的……她在哪里……可……可过的好吗?” “过的好,如今已是北地都督的妻子。” “姐姐她”话语说到了这里,少女哽咽的说不完整,吸了吸鼻子,擦过淌下的泪水,“只要姐姐没事就好……你快带我去见她……快带我去……” 牵招抱着试试的心态,竟未想真的是夫人失散的妹妹,脸上顿时遮掩不住笑容,突然想到自己的任务,他将目光重新投在蔡贞姬的身上,“眼下我有要事在身,你是我家主公的妻妹,或许能帮上忙……” 他走近,声音小了下来。 同一时刻,前院外,司马懿骑马持画戟回来,下马后,大步走入府中,对身旁几名府里侍卫说着话:“师父临走时,嘱咐我看顾好家里,我出去与郝将军巡视城墙时,府中可有外人来过?” “好像……有一个,叫牵挥的,带来故去的张将军书信,说是要交给温侯。” 前面,走动的步履停下,明媚的阳光躲进云朵,天阴了下来,廊檐下司马懿望着庭院中,靠得非常近的一男一女,还很青涩的脸庞,神色隐隐沉下,握着戟柄的手紧了紧,吸了口气,不等侍卫还在说话,转身回走。 “听闻张杨是公孙止的人,如今白狼与曹操正与温侯打仗,此人能带来他的书信,说明也是跟前人。” 跨过一道门槛,司马懿脚步停了一下,转头对身旁一名侍卫吩咐:“你去通知郝将军过来捉拿此人,说不定能审问出有用的情报,再转交前线,便是大功一件。” 待人离去。少年呯的一声,将画戟丢到石阶上滑去下面,有人过来帮忙捡起时,他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去后方的庭院,已有细细绒毛的嘴唇嚅了嚅,终究没有话说出来,转身朝另一头走了。 心里有些发酸。 不久之后,牵招从府邸出来,时间已是晌午,出了吕府几步,才注意到街道上,没有了行人,他皱眉的一瞬,两边上百名士卒转出来,为首一员将领,看他一眼,猛地一挥手:“拿下——” “你们做什么?!” 数名士卒持着枷锁上来,直接给挣扎的身影戴扣上,牵招左右挣扎,口中大喊:“我只是来吕府送信,何故拿我!” “带走!”郝萌并不多说,策马调头离开。 凶戾的命令响起来,牵招被刀兵架在脖子上,只得被他们带走离开这里,片刻后,清冷的街道,又恢复过来,有了行人来去。 蕲县城外。 剑拔弩张对峙的两军阵前,潘凤提着巨斧,打了一个哈欠,“到底还打不打啊……”而两军中央,两道身影的谈话还在持续。 “文远原来是雁门郡吏,而我只是一名马贼,若是世道不变,咱们还是一黑一白在草原上做着买卖,然后有一天,你的资历到了,升迁调离,而我还是依旧纵横北地,或许手下弟兄们变的更多,但还是马贼,等着官兵剿灭,或者哪天老了,被下面想要上位的年轻马贼给做掉,能活着老死,就是万幸了。” 张辽摸不清他为什么说这些,但也同意的点点头。 “可是后来,皇帝死了,董卓进京祸乱朝廷,世道就开始变了,所有原本该紧守本份的人,心里开始装有了天下,可天下就这么大,你拿,他拿,好好一个国家,变得零零碎碎,破破烂烂,原本我汉朝男儿,一个个都该是顶天立地的,持国保家,如今却是变成了与我一般的马贼,你抢我,我抢你。” ——阳光照在大地上,所有人头上。 后方,潘凤小声对另一旁魁梧的身形嘀咕:“主公这话越说,我倒真的却像那么一回事了。” “我要听的懂,还当什么护卫……”典韦摇了摇脑袋,目光紧紧盯着前面对峙交谈的两人,片刻后,话语继续过来。 …… “其实都在做贼而已……” 天光照下来,捏着缰绳的手指抬起来,粗犷威严的面容微动,声音猛的拔高:“你问我为什么要打徐州,不给吕布一个栖息之地。天下不统,人心不静,一个个割据地盘想做什么?!你问过你自己没有!” “……”张辽沉默下来。 “哈哈哈哈——” 公孙止放下拳头,陡然大笑了起来,在这片天地之间回荡,片刻后,手指去对方:“天下归一统,那皇帝的座位谁都想做,那我这个马贼可以不可以……”拉过缰绳,声音斩钉截铁:“不争,何以为皇!” 沉默中,张辽终于开口:“那为什么选择曹操,与奉先一起反攻不是更好?” 勒马转身离去的身影停了停,公孙止侧过脸来:“吕布?我把这天下让给他,他接得稳吗?!”他点了点胸口的甲胄,呯呯作响。 “你心里清楚!” 第两百九十四章 成型 时值春夏交替,阳光宜人,城上城下,旌旗与人影都在光里剪出倒影,肩头的攒动,排出御敌的阵列,看不出面对天下精锐骑兵的颓势,城下的士卒已经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对面的原野,一字排开的骑兵淹没了他们的视野所能看到的一切,密密麻麻摇头摆动鬃毛的马头凶野的喷着粗气,不时还有呼喊号令的骑士在前方穿行,枪头呯呯呯的碰击每一名骑兵的兵器,发出鼓舞的嘶吼。 尽管尚未开战,但姿态的凶戾,一万多骑的虎视眈眈,如林的长矛铁枪夹在腋下,仿佛有着推平前方城池一般的壮阔威势。公孙止骑着绝影缓缓回到众将前方,策马回头,望向对面徐州的兵马,以及那个故人,一旦开战,就再无情面可讲了…… 看了一阵,闭上眼睛,手握住了刀柄,阳光照下来,映射着刀锋的寒芒缓缓的拔出,下一刻,举过头顶。 “准备!”他轻声说了一句。 有骑兵飞驰,挥舞令旗,大喊:“准备——” 呜!呜!呜! 万人骑阵之中,数支牛角号整齐的吹响在天空,浩浩荡荡的阵列,前后蔓延开始移动,无数马蹄声缓慢的开始加快,一拨拨、一群群,随着将领的指挥做出方向上的调整,呈半圆朝前方环抱而去。 城墙下,城楼的鼓声也在敲响,激昂的鼓点震动人的心房,将领的呼喊声中,一支支小方阵分裂出来,挪动前方摆下防御的姿态,人紧张到了一定程度,就会有许多不同的情绪,望着前方一夜破四万的恐怖骑兵越来越清晰,蔓延而来的黑线变得更加庞大、真实,八千多人的方阵里,不少人有恐惧的,甚至有的发抖起来,走动变得极慢。 拥挤的阵型,同伴的声音在说:“不能退……”“不退……”有人应和。也有声音带起了哭腔:“……我不想死……” 战阵前方,骑在马背上的张辽仍旧一动不动,望着开始加速的‘狼群’他身后,窃窃私语的声音也在过来。 他跟随温侯征战多年,战场的事,已经不是当初还在雁门时,那个求战心切的郡吏,从北地来到洛阳,后来又去了长安,最后辗转兖州又来到徐州,每每都被人想丧家之犬的赶走,身边当初一同从并州出来的弟兄们,熟面孔已经越来越少了。 “生死同袍啊……” 张辽仰起脸,眯起眼帘看了看云层间的阳光,陡然伸出手臂,捏成拳头,附近正在指挥的将领停下来,脚步声停下来,无数疑惑的目光望着过去时,那边,举着手臂的身影,一勒缰绳,战马嘶鸣人立而起,披风在风里招展。 唏律律—— 马鸣长嘶,蹄子翻起泥屑的一瞬,张辽一把拔出地上的钩镰刀,纵马飞奔出本阵,勒马驻蹄在战场中央,刀尖抬起猛的指向对面,风卷过披风。 “我乃雁门张辽,张文远——” 声音咆哮天地:“谁与我决一死战!!!” 死战…… 决死的声音回荡在两军阵前,高举的弯刀从天空降下,无数缓行的马蹄渐渐停了下来,公孙止睁开眼,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刀刃插回鞘里。 “潘凤!”他唤了一声。 身后,黑山骑前的潘凤扇了一下自己嘴巴,“让你摆谱!”轻声嘟囔一句,提着巨斧拍马一脸威严肃穆的冲出阵列,来到张辽对面五丈距离,斧锋一摆。 “我乃上将潘凤……人生苦海,张将军要决死一战,大可不必,苦海嘛,筏不过去,就游过去,武人之间何必打的脑浆都出来……咱们都是高手,点到即止就可以了。” 视野那头,张辽并未有说话,目光看着公孙止,随后收回,单臂平抬,钩镰刀横在了身侧,一阵风拂过原野时,他坐下的战马陡然间猛冲,数张距离,眨眼便至,刀锋嗡的一声,挥斩—— “真当我是无名下将?” 双腿加紧马腹,潘凤双臂肌肉鼓胀,反手一下,挥起巨斧,马蹄疾驰间,整个人朝前倾了倾,马头交错的一瞬,沉重的巨斧挥砸。 “喝啊——” 呯的巨响,那是金属碰撞交击的刺耳声,不同的两件兵器触碰、弹开,钩镰刀随着巨斧压下,似乎受不住对方袭来的力道,战马交错而过,吱呀的金属摩擦,刀身贴着斧柄过去,张辽在马背上一个转身,锋刃陡然再次劈下,噹的一声,砍在潘凤紧贴后背的斧柄尾部。 “早防着你!” 策马转身过来,潘凤怒喝一声,拍马再次撞在一起,钩镰刀稳重繁复、巨斧简练大开大合,俩人都在兵器朝对方身上招呼,战马相互撕咬兜转着圆圈,坑洼的地面,石子泥屑不时溅起踢飞,一时间两人来回交手四五个回合,厮杀的场上,全是一连串呯呯的金铁撞击声,让双方阵列的兵将捏了一把汗。 “怕你?” 潘凤也打出了凶性,目光凌厉,再次逼近的一瞬间,巨斧抵住斩来的刀口,双臂奋力压了回去。那边,张辽抬臂横刀向后一倒,贴在马背上,刀柄在斧锋下转动,刀锋顺势滑去对方腋下,当即只听咔的一声,刀尖将潘凤肋侧的甲胄割破一道口子。 点点鲜血洒了出来! “吼……啊!!!” 激怒的暴吼发出,受伤的身形举着巨斧狰狞凶戾,张辽收刀警惕的防备的片刻……然后,前者拖着斧头骑马快速跑了回来,旁边,李恪鄙视的看去他,膀大腰圆的身形威严的眯起眼睛:“吓吓他……我受伤了,不吓他一下,哪有机会跑回来。” “首领就没想过你会赢,不然直接派老典去了。”李恪眼神更加的鄙视。 对面,刀尖再次抬起,战马安静的立在那里,紫袍罩甲的身影望过来:“辽赢了。” 公孙止促马出阵几步,保持安全的距离,点头:“文远武艺比当年更出色了,心却比当初更加仁善,可惜徐州不是靠恩情就能避免。” 言语落下,他猛的挥手。 周围,静待的骑兵轰然响起轰鸣,半圆环抱的阵列就像两只手臂伸长,绕过了这座城池,绕开了城下布阵的兵马,踏过了豫、徐的最后交界,杀向更深处。 一道道飞驰过去的骑士,与提刀的张辽擦肩而过,带起一阵阵风抚动短须,他勒过马头,回望已经随大军远去的那道背影,大声呼喊:“公孙都督!” 那边的公孙止缓了缓速度,侧过头,有着笑容:“好好保存性命,还有大用处,我想看看将来的张辽是如何叱咤世间,而不是死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城下,这徐州的事已定下,你改变不了,派人去通知吕布吧,下邳很快就没了。” 轰隆隆隆……马蹄声急骤远去。 阎柔带着黑山骑走在最后,从张辽不远处走过,只是轻飘飘的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又转回去…… 拉拢情谊让对方感恩的同时,去派人通知吕布回援下邳,一旦那头老虎火急火燎的回去半途,必遭到伏击,自然会怀疑到这张辽身上…… “首领越来越会用脑子了……”他一声轻叹。 阴森的牢狱,有腐烂的气息,牵招吊在木架上微微的睁开眼睛,耳中嗡嗡的蝇冲四处飞舞,有些爬在他伤口上,舔舐干涸的血液,剧烈的痛楚和蝇虫攀爬的瘙痒,让人难以忍受,斑驳血痕的身子微微的在颤抖。 他不明白,自己用的只是假名,为何还会被人抓起来拷问,不久牢门外响起脚步声,又有人过来了。 第两百九十五章 心有晦暗,乱世不宁 下邳大牢 潮湿与闷热混杂在一起的气息钻进鼻子里,哀嚎的声音不时从周围隐约的牢间里传出,牵招摇晃着脑袋,垂散的发髻贴在脸颊,持续几天的折磨就算再强壮的身体也有崩溃的时候,鞭打、烙铁……等等刑具都试了一遍。 若非在上谷郡遭受过这样的鞭打,在鲜卑为奴时同样遭受过非人待遇,否则他真的觉得自己会撑不下去了,每次被凉水扑醒过来,弥漫的血腥味提醒他,自己还没死。 正胡思乱想着,嘈杂的哀嚎、惨叫中,细碎的脚步声响起牢门外,甲胄轻微碰撞摩擦着,身形走过栏栅,停下来。 吱…… 门栏打开,牵招勉强的抬起头来,昏暗的视线里,有人走近,随后看清。 ——郝萌! 然后,那身影过来,剑柄上皮缰轻摇,对方也不说话,来回踩着地上血迹斑斑的干草,打量木架上顽强活着的人,片刻后,笑出声:“一般送信之人,到了郝某的手里,刑具上一遍,要么死了,要么招了,你是一个。” 脚步停下来,负手站望着牵招,“所以本将不信。” 他伸手按在牵招的肩膀上,手指按实下去,触动肿胀发红的伤口,疼的牵招奋力挣扎,咬牙忍受:“这位将军……我不知你说什么……我就是……就是一个送信之人,战争的细末,我怎会知晓。” 话语落下,周围变得安静,郝萌走动负手背对对方,沉默片刻,声音再次响起。 “你再考虑考虑,好好珍惜自己命……” “不用白费口舌。”牵招陡然开口打断他的话,郝萌猛转身拔剑,一剑斩下:“不知好歹——” 鲜血溅起,剑尖划过眼角往下,留下一道深痕,能见血骨。 “再给你两天的时间,下次这剑就不是那里了。”郝萌收剑,转身离开。 “呵……” 血一滴滴落下地面,牵招垂着头发出轻笑,微微抬起脸,望向走到门口的背影,干裂的嘴唇嚅动:“你根本不明白,你效忠的人其实……其实败局一定了。” 门口,步履停下。 声音再次传来:“……郝将军,念你剑下留我一条命,我告诉你……快想想怎么珍惜自己的命吧……” 郝萌皱眉回头看了一眼,在昏暗里低语的身影,又重新迈开脚步离开这里,不久之后,回到家里,心却不宁起来。 夜色深邃,虫鸣响在角落。 吕府,巡夜的侍卫挑着灯笼走过廊桥,迎面窈窕的少女在侍女陪伴下走过来,他们知晓对方的身份,礼貌的打过招呼,相错过去,走在侍女后的贞姬随后在后院一间主房的偏厅门口停下,通报过后,她方才轻轻跨过门槛走进去。 灯火静谧,拖着长裙,莲步轻柔走过毯子,侧前方门扇打开,严氏正好进来,她笑着让进来的少女落座,亲昵握着对方的手坐到了一旁,此时并无外人,规矩倒也不用那么严苛。 “这两日我见仲达心情不好,无端端的朝下人发火,你俩是不是闹别扭了?其实少年人这般年纪,谁心里都会有一些古古怪怪的情绪,都别往心头去,过几天自然就好了,你和他家世都好,可又都是可怜人,心里要有不舒服的,就来婶婶说说。” 手轻轻在少女手背拍了拍,叹了一声:“你又是不爱说话的性子,想必是遭受家中变故才导致的,你与我们相处的一段时间,玲绮不提有多喜欢你,你看这个家,就是因为有了你还有仲达两个人,才变得热热闹闹,真不希望……” 或许上了些年龄,严氏叨叨絮絮的拉着少女说了好一阵,窗外打更的仆人走过檐下,飞蛾噗噗的不断撞击着亮着灯光的窗户,灯火映着两人的身影摇曳,蔡贞姬听着妇人说话,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开口:“婶婶待贞姬好,贞姬是知道的,今夜过来,其实另有话要与婶婶说。” “何事?” 她微微垂下脸,“贞姬打听到姐姐的消息了。” 屋里陷入沉默,严氏脸上随即泛起笑容:“那你姐姐如今在何处?若是不远,大可将她一起接来下邳与你团聚,我夫君也就完成对蔡侍中的承诺,不用心头念念的睡不着觉。” “姐姐她……她……如今嫁人了……”少女轻咬嘴唇,看了看笑容满面的妇人,视线微斜,声音小下来:“嫁给纵横北地的白狼……前日过来送信的那人就是公孙止的一名部下……” “……是公孙止?”严氏脸上划过吃惊的神色,细眉微皱,紧抿双唇,握紧了贞姬的小手,“他如今与曹操一起攻打夫君,事成了水火,你想回去变得不容易了。” “婶婶,贞姬过来其实想问问你,如果……如果,温侯战败……” 严氏警惕的盯着少女,陡然拂袖起身:“你想当说客?” “婶婶!请听贞姬一言。” 少女也跟着起身,朝妇人拜了下去,“就如婶婶之前所说,这府里大家都在一起热热闹闹,贞姬也不愿见它消散,更不愿意玲绮与我一般,孤苦无依,如今兵凶战危,总得有后路才行。” “……温侯骄傲,其他人说的话,都不会听,唯有婶婶说的话,温侯才会放进心里去,贞姬感激婶婶一家搭救活命之恩,又怎会害你们。” 蔡贞姬流着泪水,话语哽咽凄婉的在说。严氏面容严肃,手指紧紧拿捏在,关节用力显得发白,看着眼前向来懂事乖巧的少女,终究硬不下心肠,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你也知晓,温侯骄傲,此种事说起来,又如何会降给那二人,这话就在你我之间说说就罢了,外面就不要提起,夜深了,回去睡吧。” 逐客令下来,少女擦了擦湿红的眼角,慢慢退了出去,将门阖上,回走廊桥间,假山池水那边,司马懿坐在岩石上,将一颗颗石子丢进水里,见到廊桥上走过的窈窕身影,犹豫了片刻,还是鼓起了勇气走上前去,说出了心中憋藏许久的那番话…… …… 另一边,严氏回到卧房,夫君出征在外,她都会让女儿睡这里,过去的身子坐到床沿,望着熟睡呓语的玲绮,之前少女的那番话,还是说进到她心里去了。 “你们男人间的成王败寇……多少个家就毁的干干净净……” 严氏伸手抚过女儿乖巧可爱的脸,“我们女人要的也不多啊……夫君是狼是虎,妾身都会陪着,可玲绮还太小……妾身好害怕将来……她……” “夫君,妾身该怎么做啊……” 夜还很长。 第两百九十六章 烈火 天清渐明,一匹快马自南面而来,奔驰官道,背上插着的令旗,让沿途行商脚贩远远的躲开,待飞驰的战马跑远,重新聚拢窃窃私语起来。 “刚刚看到了吗,好像是传递军情的……” “大泽乡方向来的……” “有麻烦了,咱们还去不去下邳?” 话语在说间,另一头,身负军情的探马快速驰入城中,马蹄飞快轰踏过街道,来往的人群被吓得避到道旁两侧,远远的街道尽头那边,一队兵马正往这边过来,两边撞上,情报也落入骑马提戟的少年人手中。 对方看了一眼,瞳孔陡然收缩,将素帛收起放入袖口:“去找郝将军。” 郝萌整夜不宁,次日清晨巡视军营之后,就暂时在城墙上停留下来。 昨日监牢当中,那俘虏的话语依旧压在心头上。温侯麾下将领不过七人,谋士只一人,放到小诸侯眼里也算不错,可在天下之中,西蜀刘焉、荆州刘表、冀州袁绍、淮南袁术甚至正交战的白狼公孙止和曹操两人面前,就算当上徐州刺史,实力上终究没大有不如。 唯一让他感到庆幸的,是温侯武艺天下无双这倒是不假的,就算公孙、曹二人合兵攻来,也很难在战事上稳压温侯一头,这是实实在在的肯定。 灿烂的阳光从云间洒在城头,旌旗猎猎招展在风里,抚过凝望远方身影的脸,思绪飘飞当中,有脚步声走上城头向他过来,随后,转身望过去,笑了起来。 “仲达在府里又待不惯了?” “郝将军!” 画戟靠在墙垛边,少年礼貌的拱了拱手:“将军站在城头上,是在看什么?” 郝萌摸了摸胡须,笑起来,指着西面方向,又放下来负在身后,“我是在看,温侯何时能破公孙止和曹孟德二人,扬我等威风啊,仲达久在这里,大概也知当初我们是何等狼狈,寄人篱下的日子过够了啊……都想安稳下来……” 司马懿拿过画戟立不远,脸上微微笑着,露出少有的早熟:“公孙止、曹操亦都是通兵事之人,麾下谋士大概也都预料对峙这样的僵局……倒是郝将军,对温侯能战胜这俩人很有信心?” “仲达难道不想你师父获胜?” 前方的身形转过来这样一问,司马懿保持微笑,眸子仿佛看穿了对方心里那道不易察觉的念头,摇摇头:“懿自然希望师父能胜,只可惜难了啊……” 就在他来之前,从南门快马而入的战报传来下邳,还未通报到郝萌手中,已被恰巧路过的司马懿接过,此时说出这番话来,也将收入袖里的那张素帛递了过去,“将军看完里面的内容,就不会再如此乐观对待。” 城墙上,四月的风呜呜咽咽的吹着,带来不详的气息。 “这怎么可能……”盯着素帛上简单的字迹,郝萌沙哑的声低喃一句,合上情报,站那儿怔怔的望着对面的少年好久,步履终于退后了一步,拳头按在了墙垛上扭动摩擦。公孙止一夜破四万袁军,在大泽乡击破张辽防线,直插下邳而来。这是荒诞,却又是结结实实感受到那头白狼带来的巨大的压力。 “这下麻烦了……” 他呢喃一声,想起了监牢里,那个人的话语:郝将军,想想如何珍惜自己的命……如同梦魇笼罩上了心房。 四月十一,下邳地界,上万马军疾行而来。 “驱赶沿途所有商贩,不得任何货物入城——” “封锁下邳四门,不放一人出来,若是下邳城军队出战,把他们全部留在原野上,或者打回去!” 跑动的狼旗下,公孙止在马背上不断给不同属的各支骑兵队伍下达此次的作战任务和目的,在来时,就开过数次大小的会议,饶是到了此刻,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下达。轰隆隆巨大的震动在踏入下邳地界后,就不可能遮盖得住,而他们就是要让下邳被围的消息传达出去,然后…… 立下杀虎之功。 沛国。 背靠徐州方向的军营绵延山麓之下,斑斑点点的火光在营中蔓延游走,岗哨上的弓手打过哈欠,继续抖擞精神瞪大眼睛观望外面的漆黑,连续半月以来,一切如常。 “夫君……夫君……夫君是纵横天地的大英雄,下去后,岂能落魄……阴曹湿冷森严,妾身先去为夫君铺床洗檐,扫榻相迎……” “爹爹……爹……” 童稚的声音空冥的响起在黑暗,视线之中,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在远处转过身,消失在了无尽的黑色里。 …… “啊——” 帐中,满头是汗的吕布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坐起身,昏黄豆火在灯柱上摇曳,噩梦的叫声惊动外面的脚步声,帐帘掀开,亲卫探进半个身子。 “主公。” “去唤军师过来。” 吩咐一声后,吕布睁了许久的眼睛,盯着灯火一阵,双脚下地心里才有了些踏实,灌下长案上一碗清水后,帐外,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主公有何事深夜相招?”陈宫施礼,然后见对面神色,皱眉道:“两军对峙可是看出曹孟德端倪?” 那边摇了摇头,吕布抹去脸上的汗珠,声音低沉的说道:“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下邳城破了……担心乃是不详之兆。” “下邳城坚墙厚如何能破?再者臧霸、张辽二将守住徐州左右门户,此时没消息过来便是好消息,主公不该过多担心后方,而是将精力放在对面曹孟德身上才是。” “嗯。” 吕布微微点了下头,然后站了起来,看过兵器架上横放的方天画戟,“公台说的没错,此时过于思念妻女,反而非大丈夫所为……” 他摩挲过画戟,看过雪亮锋利的画戟照出倒映的脸孔。这位被誉为飞将的男人,身材远比常人魁梧挺拔,一双浓眉虎目显得格外明亮、深邃。 “对峙太久了……袁术的兵马真够慢的,公台啊……你说曹操、公孙止闭门不战就这么僵持下去有什么意思,我吕布真该需要那般忌惮他们吗?” 他低声说了一句,那边的陈宫皱眉:“当心有诈。” 三月二十五起始,两军对峙将近半月,有时发生交锋,大多都是小打小闹,打过一阵后,曹兵迅速撤走,紧闭营门避战,不得不让人起疑,多方打探,其余方向也俱都未有见到兵马过境的迹象。 “有诈?” 抚过戟锋的手,一把将方天画戟捏在手中,转身轰然拄在地上,“不管有没有诈,曹孟德、公孙止想不想战,干脆就在今夜……” “我们自己打!” 他的话里仿佛蕴有无数尸骨。 第两百九十七章 猛虎 沛国以西四十里,兖州过来的大军安营扎寨已有半月,整片大地一切如常,来自南方的斥候飞驰入营,不久,将一份战报交了出去。 大帐内,简单披着一件衣裳的曹操端坐长案后方,看着手中情报,中间荀攸、曹洪、夏侯渊等几员将领安静屏气站在那里等候什么,偶尔有眼神互相交流着,过了一阵,长案上陡然响起嘭的一声,曹操将素帛拍在上面,他抖开披着的外罩,笑了起来:“袁术这一路已无恙了,白狼一夜破四万,兵贵神速突破大泽乡,直取下邳城去了。” 在场的众将自然明白这番话的意思,几年来他们经营兖州,操练兵马,剿灭大大小小黄巾、山贼,打过吕布、败过杨奉,眼下那一夜破四万的功绩确实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公孙都督手下固然兵贵神速,可骑兵难以攻克城坚墙厚的下邳城,一旦消息传到吕布手中,我们这支佯兵便不攻自破了。”曹洪作为宗族将领,站在前排担忧的说道,顺便提了吕布可能直接先破我们这一路的想法。 一时间众人点头。 “子廉说的不无道理。”荀攸脸色严肃,拱手:“消息能过来这边,吕布军中自然也有收到,他必然会撤军回救,但又怕被主公衔尾追杀,必定想要一击而破。” 曹操盯着灯火眯起眼,手按在桌面,周围声音安静下来,方才开口:“公达警醒于我,虓虎脾性,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而今我们所有骑兵都给了白狼,原野上已不是对手,诸将有何计策御敌?” “末将愿以身为饵,诱吕布麾下骑兵入步阵!”说话的声音充满力量感,拱手的身影在众将后面,乃是于禁,他拱手道:“只要缠住并州狼骑,余下敌人便不足为虑,其余诸位将军大可短兵相接。” “文则说不无道理,末将以为可行!” “不可,吕布身边还有陈宫,再说虓虎岂能那般容易困住” 有人赞同,也有声音反对,端坐首位上的曹操闭目细思了片刻,睁开眼睛:“文谦和妙才勿要争执。”微皱的眉头下,双眸显出凶戾,粗燥的手掌按着桌面撑起身,自由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势,让帐中持不同意见的两名将领闭上了嘴。 曹操捡起地上的单衣披上,视线扫过他们,抬手:“你们以为吕布还会等到明日与我们堂堂正正决战?若是收到下邳被围的消息,换做操,只会尽快击败对手,说不定他已经来路上了,诸将立刻回去,我们在前营设伏,把他围在营寨里。” “是!” 众将拱手躬身,齐声如雷霆,震动大帐。 外面黑夜如常,变得深邃。 整个曹营之中,由热闹变得寂静,人们像是已经熟睡了,仍由斑斑点点的篝火散落几处,映着一动不动的草人披甲穿衣站在那里,着甲的士兵大多悄然出帐,籍着帐篷、辕车,无声的隐去身形,持着兵器凝神闭气在等待。 后寨某处箭塔上,曹操站在上面眺望远方静谧的前营,或许再次与吕布交锋,感到激动,手掌拂过木栏,“公达,你说吕布会来吗?”他低声说了一句话。 旁边,荀攸只是点点头,沉默的回应。 绵延数里的营寨之外,火把的光芒在林间摇曳行走,两支十多人的曹兵持着火把,交错巡视而行,在他们东面的远方,包裹马蹄的军队籍着夜色在原野上行走,紧跟在后方的步卒也包上了鞋子,沉默而行。 风过草间。 黑暗之中,风吹过来,吕布仰起了头。 不久之后,他收回天空的视线,望向前方黑暗里曹营的轮廓,抚了抚急躁的赤兔,抬起手臂,方天画戟嗡的一声在空气里呼啸,指去了对面。 “传令全军,踏平曹营——” 蕴着杀气的话语落下,身下的赤红战马开始迈出蹄子,周围隐在黑色里的骑兵驾起了一道道长枪,沉闷的马蹄声陡然掀起轰鸣,无数的马蹄翻飞,朝前方的辕门发起了冲锋。 曹营外巡逻的一支支队伍,从林间扑了出来,去拦截这股洪流,一名都伯咵咵连踩数步,跃起,一刀劈向前方奔来的一名骑士,落下时,晃动的视野里,一杆方天画戟在瞳孔中放大。 倒飞的尸体拖着鲜血洒出巨大的弧度,火把呯的掉在地上,一只只马蹄从上面跨过去,火红如云霞的披风耀眼的招展,画戟斩飞一名敌人时,吕布声音在前方发出怒吼:“杀——” “杀——” 轰轰隆隆隆,马蹄震动大地,前排数名骑兵跟着发出怒吼,直接用血肉撞在了辕门上,犹如狂浪触礁的气势,下一秒,轰然的发出巨响,那是人仰马翻的画面,马匹的头、胸,血肉爆裂飞溅,滚烫的鲜血和战马悲鸣长嘶随着木栏断裂,与倒塌下来的辕门一起散落在地上。 撞击中受伤的并州狼骑从地上爬起来上,握着长枪,满脸是血朝曹营内吼叫,后方,骑赤红战马,身着连环铠的吕布越过了他,更多的骑兵蜂拥而来,从两侧分流发起了冲锋。 “曹贼!出来受死——” 一马当先的身影挥下画戟,斩去篝火旁站立的曹卒,如虎吼的话语在这片营中炸开,然而映入眼帘的,是纷飞的干草,冲锋进来的骑兵挑飞了帐篷,里面空无一人,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喊出声音:“主公,是座空营,有埋伏——” “留下吧!”黑暗中,某个角落里,夏侯渊挽弓搭箭,目光死死盯着篝火前那道骑红色战马的身影,嘴唇呢喃一声,手指松开,弓弦嗡的颤动。 嗖的声音飞在空中。 马背上,吕布正皱眉看那稻草人,空气里有微弱的声音过来,陡然一勒缰绳,画戟斩下,呯的一声,箭矢断成两截掉在地上,“鼠辈——” 冲进曹营四散开的骑兵已知中了埋伏,此时却未听到吕布发出撤退的命令,后面跟来的步卒与他们依旧朝前寨蔓延,肆意放火。远方,箭塔上的曹操眉头皱起来,“吕布这厮武艺太过厉害,传令下去,不许与他单打独斗,出伏兵将他们全部留下!” 呜—— 牛角号吹响,战鼓陡然间擂了起来,四周掩盖身形埋伏的曹军兵马瞬间冲出,早已整装以待的兵将呐喊着涌过去,一道道人员汇集成恐怖的巨浪,重重叠叠的合围过来。 “吕布有勇无谋的匹夫!你中计,还不下马受缚!”侧面,乐进持着一柄铁枪带着兵马直撞过来,而对面,一直沉寂的高大威猛的身形,劈头盖脸就是一戟扫了过去,呯呯几下,铁盔飞了出去,乐进趴在马背上,连忙向后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马蹄与泥土飞旋,有跳起来将一名并州狼骑拉下马背,被后面赶来的数名曹兵齐齐将人砍死在地上,还有无数的身影正汹涌的呐喊杀过来。 “吕布!曹子廉在此!” “夏侯渊过来讨教——” “虓虎受死!李典来也!” 吕布骑在战马上,睥睨扫过一道道狰狞嘶吼冲来的曹将兵马,随后,画戟抬起横在身侧,发出:“呵”的短音,下一秒,“哈哈哈——”嘴角露出森白牙齿,大笑出声,戟尖扫过一圈,然后高举上天空。 “尔等鼠辈,仗着人多,我吕布岂会害怕!诸位弟兄,随我杀敌,凿穿曹营——” 画戟落下,呯的一声,砸在一口刀锋上,将迎面而来的一名曹将抵飞,他声音如雷霆咆哮:“我们杀!” 第两百九十八章 惊怒 呯—— 火花闪烁溅出。 晦暗天光下,厮杀的呐喊声中,火把昏黄的光芒映出倒飞的人影摔在地上,片刻间,夏侯渊抓着雁雀刀从地上爬起,急去翻爬马背。 摇晃的视野之间,赤红战马迈动蹄子飞驰起来,冲来的兵卒当中一名都尉冲入画戟挥舞的范围,马蹄冲来,他挥起环首刀,“啊——”的挥斩。 噗—— 那是血肉撕裂的声响,那都尉高举的刀尚未来得及斩下,整个人都泛起了血光,身上的皮甲爆出长长的豁口,碎片四溅。尸体朝人堆那边砸去两丈远,砸倒数人后,摔在地上还在翻滚,猩红洒了一路,他整个胸腔被撕出巨大的伤口,胸骨尽断。 “滚开!” 那都尉的冲杀只是让冲刺的身影停了半息,马蹄轰然踏碎地面,越过地上滚动的尸体,吕布一戟扫去前方数名曹兵,像破布玩偶般一一打飞,“曹贼,来杀我啊——” 披风扬在空中,身后数千并州铁骑横扫过去,到处都是噼噼啪啪的撞击声。之前退却的乐进提枪纵马反杀回来,而距离最近的名叫李典的将领也在拦截,冲上去,画戟轻描淡写的劈过来,抬起的枪杆格挡的一瞬,嘭的弯曲,贴到胸口。夹攻的骑士冲上来,前方受伤喷血的身影从他身旁连人带马都在后退,然后身体摔落下来,铁枪一抖,乐进咬牙叫了一声。 “曼成——”嘶吼中,枪头刺出去,噹的一声钉在画戟上,随后叮叮当当响了数下,枪头陡然被套进画戟耳枝内卡住,乐进双臂发力扭动枪杆,力道上终究不如对方,被拽的在马背上踉跄不稳。 此时,翻腾的马蹄之上,吕布陡然发力,方天画戟吱吱嘎嘎摩擦枪头的瞬间,“啊啊啊!!”的吼叫,下一秒,将侧面这名握枪的曹将连人带枪甩飞上天空,远远的砸去一顶帐篷上,溅起尘烟,他吼道:“杀穿曹营——” 后方,五千多名并州铁骑并不理会两侧涌来的曹卒,在前方主公挑翻三名曹将的瞬间,以惊人的爆发径直贯穿过人堆,直接推开一道口子,大量拥挤的士卒被推倒两侧,首当其冲的曹洪歇斯底里的呐喊他们“顶住!”也被排山倒海而来的巨大冲势给挤出侧方,摇摇欲坠差点掉下马背。 冲刺的前方,也有人和战马在人堆的冲撞里掉下来,有的并州狼骑伤的并不重,爬起来还想再战,被蜂涌而来的枪林扎成了刺猬,后方更多的骑兵和徐州步卒杀入这里,兵器呯呯呯交击,混乱厮杀的战场上,就像一条涌动的河流淌过一望无际的沙漠,剧烈的碰撞朝更深处蔓延过去。 吕布冲在第一线,他与身边的亲卫骑兵一直奋力砍杀,撕扯出更大的缺口,他在用兵之道上颇为厉害,虽然在政治、谋划上有难以弥补的短板,若是作为一员将领来看,吕布无疑是最为合格的。 劈杀刺砍中,戟下几乎没有撑过一合之人,有的地方被撕开了,冲杀的方向改变,还有无数的人涌过来,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他抬起目光,远处的箭塔似乎簇拥着一道人影,吕布咧嘴有了笑容,照直扑了过去。 “情况有些不对……” 箭塔上,荀攸皱眉盯着那片厮杀的战场,兵锋隐隐朝这边蔓延过来了。他身旁,除了几名持弓的侍卫外,就只有曹操拳头压在木栏上眺望战事,紧咬牙关的表情,看得出,他对战局也感到了一丝不妙。 他一生崇尚勇武,但也从不将自己置身险境。 “下去,此地不能久待。”曹操转身轻说了一句,就朝楼梯攀爬下去。 夜风微冷拂过燃起大火的军营,沸腾厮杀的呐喊、大量的马蹄声朝这边冲过来,拉长的战线还在不断延伸,火红的披风、战马依稀可见了,箭塔下,胖大的身形握着虎头金背大刀,眯起细眼,刀身高举。 “盾牌在前!” 虎卫营的千余士卒,缩拢阵型,轰的将沉重的盾牌扎在地上,长枪探出斜上,形成枪林。营地之中,杀穿了厚厚一层人海的并州骑兵,怒潮般的蔓延过来,以飞快的速度冲向箭塔下拱卫的方阵。 “曹孟德!我看到你了——” “吕布,我来战你!” 两道截然不同方向的声音咆哮而起,怒潮撞上礁石,瞬间轰然声响,许褚双手握刀,与劈来的方天画戟硬桥硬马的磕上,俩人手臂的甲胄哗的抖响,锋口之间,火星都迸出来,许褚几乎是受了战马冲刺和对方的全力,双臂都颤抖,虎口撕裂般的剧痛。对面,被挡下一击的吕布,披风洒开,朝那边一戟刺去,一名亲卫持盾顶上,呯的破碎,戟尖扎进身体,那亲卫含血嘶吼,双手死死握住刺进身体的画戟,侧面,许褚怒吼一声,再次持刀纵马杀上来。 吕布哼了一声,不予理会,一夹马腹,持着画戟推着那亲卫的身体冲进人堆,赤兔的脚力奋力向前迈进,将其身后的数人抵翻,一插到底,画戟扎进箭楼木柱上。 “主公快走——” 荀攸大吼着拔出腰间佩剑斩偏一名并州骑兵刺来的枪头,让曹操先行上马,两人迅速朝营外冲出去奔上原野的小道,曹操回头看了一眼,冲刺在人堆里那顶束发金冠,披百花战袍的身影狂舞那杆方天画戟,将密集的阵列撕裂的情景。 凄惨的叫声、喊杀声不断从后方传来,曹操带着荀攸以及数十人仓惶的奔逃。对于那个吕布,往日在兖州一战多有较量,但如此近距离的真真切切目睹感受,又是另一回事,那是无法匹敌的个人勇武,仿佛对方一根手指就能杀死他。 “曹操跑了!魏续、成廉,你二人去追杀,我来拦住这胖子和那边的红脸贼!”百花战袍扬起一角,戟锋削过人的脑袋,沾满鲜血的吕布回过头,朝那边飞驰过来的二将吩咐,后者齐齐点头,带着身边数百骑冲出西面辕门。 “贼将休要追袭,来与我许褚再战三百回合——” “放火,杀人,不要管曹将!” “胖子,吕布在此——” “啊啊啊啊——” 刀枪剑戟、呐喊、暴虐、悲怆在这个夜晚杀成一片,厮杀延伸自原野上,黑色里到处都是互相劈砍的人的影子…… 夜空东方渐渐发白,追袭的骑兵四处出击,搜索着一道身影,不久之后,天光渐亮时,原野上爆发出欢呼,有人高举着一颗头颅驰过大地,“曹了,曹贼授首——” 厮杀一夜,已回营的吕布看了那颗人头一眼,嘭的一脚踹了出大帐,回身坐下:“一夜厮杀,杀的曹孟德心惊胆颤,早知如此不堪一击,我何需等到现在。” “温侯厮杀中可见到公孙止的人马?”陈宫问道。 “天色昏暗,到处都是人,哪里知晓有没有他的人……不对……”吕布翻下酒觞,抬起目光此时想到了什么,看向那边的军师,“曹军营中骑兵甚少,一时杀的性起忘了,如今细细想来,似乎并没有公孙止的骑兵……” “坏了,下邳!”陈宫脸色陡然一变,嚯的起身:“曹贼半月不战,乃是佯兵,公孙止可能已另寻路径偷袭下邳去了。” 吕布脸色变幻,正要说话,外面有人大步掀帘进来:“启禀主公,文远来消息,公孙止……迂回偷袭袁术,又突破他防线径直去了下邳,那边形势危急。” 酒觞在手中捏的粉碎,呯的砸在地上弹开,吕布几乎瞪裂眼眶,咬牙切齿:“立即拔营回援下邳,各兵将家眷俱在城中,不能有失……传令驻守彭城的臧霸断后,若是曹操敢追袭,半道伏击,然后一起撤往下邳合兵一处,我要杀了公孙止——” 他想到昨日做的那个梦,此刻想来已是灵验了。 第两百九十九章 风起微澜 绿野延绵,日头在云间微微偏斜,原野上,细碎的石子安静待在地上,一只黄色的马蹄迈过来、踏下,将它踢的飞旋出去,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奔驰而过,远方,迎面而来的数百匹战马来到这边,其中数名身披甲胄的将领翻下马背围着归来的曹操单膝下跪,拱手。 “大兄无恙否?”夏侯渊抬起目光。。 高大的雪白战马上,一身麻衣补丁的曹操笑着挥了挥手,让他们起来,“天不绝我曹操,看来虓虎必亡啊,你们起来,随我回营。” 一路上曹操与他们说笑一阵,手指挥舞顺道谈起途中与部下换装,方才逃过一劫,对于替自己死去的那名亲卫,回去后,好好赡养其家人云云。如此过了片刻,曹操这才问起军中伤亡。 “明知中计,吕布尚能如此扭转战局,当真难得将才,可惜他终究不明白自己该走什么样的路,他杀丁原是为心中的不平,杀董卓明为国家,说到底其实也是心中那股气不顺,若是心甘情愿做一大将,必留威名于世我回来时,军中伤亡如何?” “损失严重,粮草被大火烧了一半。”夏侯渊落后一个马头,抿了抿唇,叹了一口气:“士卒伤亡五千多人,并州铁骑由吕布带头冲锋,威猛难挡,若非于禁那部临危不乱,将对方步卒缠住,伤亡还会往上升许多。” “说点高兴的事。”曹操皱眉望着前方隐约的山麓轮廓,片刻,转过头低声问他:“吕布撤军没有?” 这句话说出来,另一旁的曹洪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笑了笑:“今日上午,吕布就拔营东归下邳,昨晚一战,他也损失不小,清点出来的尸首也有三千多具,大兄,干脆追击他们。” 曹操紧绷的脸色稍稍缓解,眯起眼帘,依旧蹙着眉:“子廉可记得追董卓之事否?陈宫不是无谋之人,此时去追必中埋伏,回去重整旗鼓,然后徐徐推近下邳。” “一切都听大兄的。只是吕布回援下邳,公孙都督那边,会不会难以应付,真要被吕布盯上,他马又快,说不准能突破千军万马,闯阵斩将。” “我送给公孙的那匹绝影也非庸物。” 众将看过来,曹操往日云间的太阳,手下意识的举到半空,“我送给他,也是希望遇到强敌时,得以保全一条性命,当初我真想强行收下公孙止这个人,他与吕布何其相似,但又不同,若没有公孙,其实眼下”他看着远方从军营出来迎接的各个将领,顿了一顿:“真想把吕布这头虓虎收入帐下。” “主公不可!” “吕布乃是一头恶虎,久必伤人!” 荀攸也颇为吃惊的看着自家主公,连连摆手:“诸位将军说的是,攸也不赞同。” 那边,曹操点点头。 “说说罢了,只是眼见这等世间人物身死魂消,倒让我感到可惜啊走吧,回营——” 不久之后,夕阳落在山麓间,彤红的余晖洒在大地,旌旗林立的军队拔营,不足五万的大军依旧蜿蜒七八里向东前行,淹没了彤红视野里所能看到的一切,快马传递来回传递、联络调整速度的命令,斥候奔驰在原野、山麓、丘陵探测危险,驻守彭城的臧霸见无机可趁之后,带着部下连夜东撤,追赶吕布去了。 同样的夜色里,距离彭城东面的数百里之外的丘陵间,没有星月、没有一丝亮光,一片片原始茂盛的树林怪石里,虫鸣欢快的在黑暗里鸣叫,偶尔传来人轻微的脚步声,啼鸣戛然而止。 人影走动,靠近不远一处岩石侧面的巨汉,“吕布军队快过来了。”那名斥候小声说道,随后,将情报递过去,悄然步入夜色里。 靠着岩石的典韦捏着那份情报,转身朝后方的山坡上的树林进去,拔开挡路的树枝,嗓音喑沉:“主公,消息过来了,吕布率骑兵先行在前,急于抄近道赶回下邳,正要从这里过。” 夜晚有风拂过树林,哗哗的叶子声响起一片,脱落的树叶落在人的肩上,身着甲胄,身形高大的公孙止岔着腿坐在一块青石上,脚边放着两柄弯刀,粗犷的脸上,眸子正望着摇晃的树枝间隙外的夜空,周围错落的树躯间,隐约能看到蹲伏、或坐着的许多人影。 “告诉张飞、夏侯惇这些急脾气的人,看见吕布不要冲动,对方马快,留不下的。”公孙止让人点亮火折子,看了看手中的素帛后扔到地上,一边将两柄弯刀挎上腰间,一边说道:“与其浪费在一个暂时抓不到的人身上,不如尽可能的杀吕布麾下的步卒,再与曹操合兵,围困下邳。” 刀鞘上的系带拉紧,他抬起冰冷的目光:“违反军令,我要杀头的。” “我去。不听我揍他们。”李恪挥舞狼牙棒,踩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跑远了。 另一侧,曹纯将磨过刀锋的石头丢下,插回鞘里,“首领这次打了袁术,计赚了张辽,与当初不一样了,想必伏击过后,吕布回过味来,绝对会将此事按到张辽头上,私会敌人的嫌疑永远也洗不清。” 语气带着笑意在说,抬起目光是,对面的视线也看过来,公孙止笑着捡起一块石头,噌的拔出弯刀,打磨锋口:“子和缪赞了,此乃李文优出的计策,来许都之时,就与他商议过这边的事,只是我也没想到偷袭张勋会如此简单,也没料到张辽驻扎大泽乡,只得将这条计策提前用了,只要再将吕布麾下步卒敲碎,我让他靠骑兵守城” “哈哈哈——” 听到此处,曹纯笑出声,多日以来的杀戮虽然爽快,但到底还是让人压抑,“剪去后队步兵,仅靠下邳原有的万余郡兵难以持久。” 说着,沉吟了一下,皱眉道:“可一旦攻城我大兄的士卒也会损失惨重,围而不打,辎重也难以跟上,若是长久打下去,必定士气低落,让吕布有机可趁,待与大兄合兵一处后,首领不妨与我大兄再好好合击一二。” 公孙止点点头,旁边典韦一掌拍在树躯,震的几片叶子落下,“嘿,大不了攻城,我上去拖住吕布,你们放开手一拥而上,杀进城去夺了城门。” 正说着话的时候,公孙止陡然眯起眼,抬手让说话的典韦停下,二人连忙拔出兵器蹲下望向坡下,虫鸣消弭无踪,整个天地都在黑暗里寂静下来,耳中只能听到风呜咽的吹过,以及远方传来的马蹄声。 “吕布来了” 他缓缓拔出弯刀,刀尖扎在地上。 第三百零零章 暗芒、暴虎 “加快速度,派人催促后队——”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段,长龙似得的火把跑过原野,昏轰隆隆的马蹄伴随张辽的声音远远的朝下邳过去,昏暗的光芒里,脸色有些着急,换做其他人领骑兵围困下邳,他并不会如此紧张,可那人是公孙止,对方从几乎是真正意义上的白手起家,到如今坐拥五郡,麾下数万兵马。 就算天下势力最大的袁绍,也在对方手中吃过不少亏,曾听闻对方靠骑兵硬生生攻下刘虞的居庸县,眼下虽然下邳城坚墙厚,但也不敢掉以轻心,从白狼冲破大泽乡后,他便一路尾随追来,一旦下邳城被攻破,很难想象,吕布家小会遭受什么样的下场。 对他来讲,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接近下邳城不足五里,散去的斥候陆陆续续开始往返回来,马匹过来勒停,有人拱起手:“回禀将军,方圆数里不见敌人踪迹,下邳城方向也无战事喧闹声,一切如常。” 旁边,一名副将勒过缰绳,疑惑的看向张辽:“将军……” “……不好。” 张辽皱眉的片刻,目光望向西面吕县,咬牙猛的勒转马头:“骑兵先跟我来,你领后队步卒快速跟上,白狼可能半道而伏……” 话音陡然响起在夜色,战马已轰然冲了两丈远,鞭子噼啪的抽下,暴喝一声:“走——”地面马蹄声炸开,亲卫、两千轻骑随他狂奔起来。 …… 轰隆隆隆。 无数马蹄飞驰过原野,尘土卷起在黑色里,黑夜最深邃的时候,远方丘陵的山林在风里摇晃,哗哗响作一片,举着火从吕县方向蜿蜒而来的一支骑兵,望了望天色,缓缓停下稍作休息。 摇曳的火光映着百花袍抚动在风里,身影在马背上转动,露出胸前连环铠上的一副兽面吞头,吕布取过水囊灌了一口水,“离下邳还有多少路?” “回禀主公,出吕县四十多里路了,眼下过去下邳就已不足六十里。”身边有专门记录沿途距离的亲卫回答了一声。后面,统御骑兵的将领之一,魏续转过头来:“主公,后方臧霸。高顺脱节太远,等等他们,待天亮后一起回去。” 他们从沛国穿过彭城,又过吕县,两天之内赶了一百五十多里的路程,巨大的疲累在每一个人身上积累,若是还要跑完剩下的五十多里,不是没可能,只是这种情况下,一旦被袭击,别说作战,连战马还能不能跑起来已是大问题。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一匹千里良驹。 “再走一段……”原野寂静,放下水袋后,吕布向他点了点头,随后抬手指去前方的丘陵,“我知你们疲惫,可下邳一旦丢了,咱们连最后落脚之地都将没有,甚至军中将士家眷也都不保……一口气过了葛峄山,我们再做休息,顺便替臧霸、高顺他们警戒周围。” “主公,能否再等等……”魏续还要开口,旁边的成廉连忙促马上来拉扯他。 那边,吕布猛的转过身,眼眶布有血丝,声音暴喝:“休要啰嗦,派一支马队先过去。” “是……” 魏续紧抿下嘴唇,看了一眼蕴着怒气的吕布,拱了拱手,下去安排人手,过得一阵,大队缓行,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伍飞驰朝那边丘陵先行探路。 未时。 一片片的树林摇曳,树叶在山上狂响,风越来越大。远方一支马队疾驰过这边,偶尔有夜鸟在夜里啼鸣,有人的声音在轻响:“吕布来了……” “不是吕布……”一对浓眉微皱,公孙止捏紧刀柄又松开,“不要轻举妄动,只是先过来探路的。” 同一时刻,下方马队减下速来,一名小校举过火把照了照道路两旁并不算高的山坡,荒草树木横生,他招了招手:“上去看看。” 旁边另有声音道:“……赶了两天的路,温侯不体恤,咱们自己不体恤自己?快走快走,过去后好休息。” 那说话的人是一名都尉,虽说官职小一阶,但大家都是熟识兄弟,自然听的出话语里的怨气,官大的也没多少架子,便是点头,“也罢,我们数百人搜不了这么大的林子,继续走。” 不久之后,那支队伍已过去这里,随后在前方挥舞手中的火把,另一头的骑兵见到火光晃动,后方缓行的马队渐渐加快了速度,开始穿行这片狭窄的山谷。两旁是茂密山林,树叶响动遮掩了一双脚步踩断树枝的脆响,间隙中露出一对视线望着下方的行进的队伍。 周围,更多人影小心翼翼的挪动,缓缓抬起了兵器,甚至有人挽弓搭箭,随后被人按了下去,“都督吩咐,放吕布过去,只打后面的步卒,你不要乱来。” “咱们这么多人,还怕吕布跑了不成!”夏侯惇怒瞪着从视线中过去的那道高大身影,颇为恼怒的放下弓。 旁边,一道魁梧黝黑的身形铁盔系了一圈树枝,转过头来时,扫到说话的夏侯惇脸上,“这话我同意,要是先前一伙人上来探查,保不住伏兵就会被发现。” “你那么黑,就算站到路旁他们也看不见你,慌个甚。”夏侯惇拨开黑汉头上扫来的枝叶,揶揄的说了一句。 张飞一把扯下树枝,刚要怒骂,早前过来通知的李恪一把捂住他的嘴,“别出声。” 从出兵到如今一个半月以来,虽说在公孙止面前保证了听从军令的话,但个人之间的脾性也大多有矛盾,偶尔没有战事,相互也会发生摩擦,只限于言语上的碰撞,唯有此时差点晾出坏事。 好在,坡下的并州骑兵已经过去。 大量的骑兵飞驰出了这片山谷,吕布担心被伏击的思绪也松了下来,又走了几里后,方才让将士下马休息,等待后队步卒赶来这边汇合。 远处传来风的呼啸、夜鸟啼鸣飞过,路程也快要走完了,吕布接过成廉递来的干粮时,望着下邳城的方向仍不住咬紧了牙关,心不在焉的就地坐下,想着别的事,或想着家里的妻女。 …… 官道上,近两万的庞大步卒队伍在前行,脚步艰难的走过地面,前方旌旗林立下,陈宫神情疲惫的与旁边名叫臧霸的将领谈话,这人身形中等,面目端正,一手握着刀柄,另一只手牵着缰绳,目光警惕的看过周围,不时点头附和军师几句。 “……大概就是这样,曹操没有趁机掩杀过来,看来也有防备,如今吊在后方徐徐推进,我们眼下只能依靠下邳城据守,消磨敌人士气……” “嗯,我也听说那日温侯神勇,反而倒过来杀的曹操弃营逃走…可惜下邳被围,终究未能尽全功,温侯善待家小,回救也是情理之中。” 马背上,俩人言语交谈,已快至山口,前方山下道路传来单调的马蹄声,一名骑兵折返回来,见到二人时,说了情况:“主公命军师和臧将军火速过去汇合,天一亮立刻解下邳之围。” “嗯,你回复温侯,我们片刻就到。”臧霸打发走了那名骑兵,回过头来:“看来没有伏兵,那就加快行军了,军师也要跟着受累了。” 陈宫笑了笑,拱手:“我虽是文人,但也能提三尺青锋,上阵杀敌,将军莫要照顾,传令加速行军吧。” 天色泛出青冥,变得模模糊糊,随着这支队伍走入山谷的,除了臧霸、曹性、宋宪等将,也有中层将领,如臧霸原有部将吴敦,尹礼,昌豨,孙观等人,也有随吕布攻兖州时,投靠的徐翕、毛晖、李封、薛兰等等等,队伍最后方,乃是整个吕布军除并州狼骑外,最具有争议和战力的陷阵营高顺,此人麾下的七百余人随吕布南征北战,每个人的身上,都有着令人生畏的战痕。 凌晨的冷风中,队伍已深入丘陵,周围林间树叶响动,前行的臧霸回头看了看蜿蜒的后队还在谷外的道路上,不由皱了皱眉,听着山林树枝摇曳的声响,心里不由警惕。 他勒住马,在路旁停下来,士兵从旁边过去,那边,陈宫望向他:“臧将军,这是怎么…”话音未说完,附近的草丛陡然晃动,臧霸挽弓搭箭,弦音颤了下,黑影从手中飞出,射了进去。 鹿声悲鸣—— 一头雌鹿栽倒扑了出来。陈宫笑起来,松开按着的剑柄,“将军好箭法,这下早饭可吃一顿鹿肉了。” 挥手,让一名士卒去将那只不长眼的鹿带回来。 …… “死鹿……死路啊……” 茂密山林间,公孙止大马金刀的坐在青石上,目光注视着下方跑去捡死鹿的人影,缓缓抬起了手,其四周,人影开始挪动了脚步,一柄柄刀光出鞘,弓手搭上了箭矢,探出了树枝…… …… 一名士卒跑过去将那头射死的鹿扛起来,跑向二人,正要说话,“哇——”的喊杀声响了起来,一支箭矢在声音陡然响起的同时,飞过一段距离,那献宝似得的士兵脖子爆开雪花,箭矢贯穿了他的脖子将整个人射的扑倒在地陈宫的马前,肩上的死鹿滚落地上。 变故蓦忽而起,整个队伍中,陈宫愣了一下,然后下一秒,臧霸噌的拔出长刀吼了起来:“敌袭!”附近士卒也俱都大吼:“有伏兵,小心——”“列阵…快啊!” 火光晃动的视线之中,林野狂乱的摇摆,重重叠叠的人影从两侧山坡飞奔而下,这是之前张勋麾下投降的万余降兵,此时此地,用在这种狭窄的地势,再好不过,在他们身后是下了马的黑山骑,狂奔凶野的脚步快速奔跑,随后,撞入长龙的队伍,刀光一片片的挥下。 无数的刀兵碰撞、杀戮、箭矢飞上天空,奔跑中夏侯惇持枪在喊:“杀光他们——” “杀——” 张飞夹在人群中,骑马飞奔而下,如同雷霆般咆哮:“杀!” 无数奔袭的身影被逼迫着蔓延下来,与下方道上的敌人撞上,兵器交击的疯狂声响在那瞬间拔升到令人寒毛倒竖的地步,外围的臧霸麾下步卒陡然遭受袭击,被蔓延而来的疯狂降兵摧枯拉朽的砍翻,整整一条线上,破碎的尸体带着血线在双方不断倒下。 几名士卒组成的小阵列前方,奔马来袭,跃出山坡,马背上,一杆大枪呼啸横扫,将那几道身影砸的东倒西歪,夏侯惇从一具尸体中抽出枪头,转身照直朝扑来的敌兵脑袋刺进去,鲜血和白色的粘稠液体噗的从脑后飞溅而出。 与此同时,混乱奔走的队伍中,一道身影在人群中躲闪,目光盯着那骑马的敌将,在对方拔枪的瞬间,挽弓搭箭—— 箭矢嗖的飞过一名走动士兵的脑侧,带着剧烈的破空声直射那人面门,夏侯惇转过脸,拔枪一挡,箭头擦过圆形的枪柄,偏差了一下,某一刻,带起了血花。 “呃呃呃……” 马背上,壮硕的身形微微卷伏,单手捂住脸,抬头时,露出半身箭矢,鲜血顺着指间的缝隙流淌出来,完好的另只独眼猩红一片盯着那偷袭的身影,然后……猛的将箭矢连带穿刺在上面的眼球拔出。 一口咬进嘴里,咀嚼。 “呃呃……啊啊啊啊——” 犹如暴虎咆哮,夏侯惇的大枪,也狂暴的呼啸扫了过去,战马撒开蹄子飞驰,一道道拦路的身影被他打飞,杀那人了过去—— 第三百零一章 爆炸般的杀戮 箭矢黑暗中升起,穿过树枝的间隙飞过一段距离落去道路中间蜿蜒的队伍里,有的落在地上,有的钉在高举的盾牌上,更多的还是人的身体上……臧霸勒转马头,长刀劈将飞来的箭矢劈断在空中,扭头吼叫:“吴敦,尹礼抵住左面!昌豨,孙观随我结阵——” 有埋伏的敌人冲下山坡,跃起挥刀斩倒一名抵抗的步卒,目光恐惧却又凶戾的盯着前方“哇啊——”吼叫一声,拔腿扑过去。马背上,臧霸回头抬手,长刀呼啸的直劈那扑来的敌人,刀口抹过对方胸口,带着鲜血飞洒半空,坠地。 “结阵挡住他们,等后军入谷——” 他吼叫声中,周围百名亲卫、数百名步卒随昌豨,孙观已经在开始列阵架盾,孙观一把拉过还骑在马背上的陈宫:“军师快下马,小心流矢!” 箭矢飞过头顶。 陈宫提着佩剑翻落下马,刚刚一道黑影正擦着他发髻过去,神色还惊魂未定,摇晃的视野间,挥舞兵器的伏兵从两旁的林野中、山坡上、岩石后面,汹涌而来,刺痛皮肤般的戾气和杀意也在接触的瞬间爆发开来。 盾牌嘭的抵住了一道人影的冲撞,枪林压低穿刺过对方身体,臧霸瞪裂眼眶般的大声指挥队伍,视线里,他麾下名叫昌豨的部将,扑的一声,将刺穿的尸体削下脑袋,血腥与粘稠的气息扑面而来,环顾四周,他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中挽弓,弦音震响,有撕心裂肺的咆哮在前方陡然响起,一名身形高大壮硕的敌将捂着脸,将箭矢从眼眶中拔出,吃进嘴里,嚼碎……吞下。 “曹性小心——”他忍不住高声提醒一句。 那一只眼眶血糊糊的敌将嘶吼咆哮,犹如一辆战车般推进,手中一杆大枪挥舞如龙蛇在走,大开大合的左右横扫,沉重的枪头打碎涌过来人的一颗颗脑袋,皮盔飞旋、眼珠爆开、脸颊凹陷破碎……无数骨头碎裂的声音中,骑马突进,暴怒的夏侯惇硬生生的在人群中推出一条血的道路来。 只有一只眼的视线里,凶恶的盯着混乱的人堆里,那偷发冷箭的卑鄙小人,“啊——”浓须随嘴唇大张,怒吼中,一枪戳穿挥刀劈来的敌兵,摔开对方尸体的一瞬,他举过铁枪抬起了手臂。对面,曹性快步后撤,也转身挽弓疾射,瞄准做出掷枪动作的敌将。 一道破空声从远方袭来。 他转头,手背陡然剧痛,曹性“呃啊!”的惨叫,一支箭矢穿透了拉动弓弦的右手,弓啪的掉落地上的同时,前方,战马奔来,大枪呼啸飞出…… 山坡之上,李黑子放下弓,回头看向后方不远,公孙止骑在绝影上,冰冷的视线之间,无数的人影闪动,一名他麾下的降兵兴奋的砍倒一名敌人,正要继续冲杀,旁边敌人扑了上来,两人滚做一团,相互对掐撕咬中,一匹奔驰的战马越过他们,手中大枪投掷而出,呼啸着将一名弃弓拔刀的敌将穿个通透,钉在了地上。 公孙止收回视线,朝回望的李黑子点点头,抬起手发出一道命令:“全线进攻。”随后,转头,对身边的典韦挥了挥手:“知道你手痒,下去杀吧,早点解决。” “终于有机会了。”巨汉碰了一下双戟,脚猛的蹬出泥土,身形如履平地般冲下了山坡,朝下面的战场凿了进去,血浪翻滚,自他手中爆发开来。 呜咽的风穿过这里,狼嗥声响起,在这片山谷各处的是从黑色里杀出的黑山骑、狼骑、虎豹骑这样的精锐,在轰然覆灭了张勋麾下的军队后,一路畅通无阻的东进,对于眼下的伏击,如同小孩子般的游戏罢了。大量的骑兵从山侧迂回,直接截断了山谷外的臧霸后队兵马,杀声、马蹄声遮天蔽日而来。 “……扛不住了。” 刀锋劈过视野,一道血箭飙到了脸上,杀死一人后,臧霸听到后队传来的变故,心下已明白怎么回事,周围俱都是厮杀的情景,他瞪大眼睛,火光中,手持蛇矛的黑马的敌将,撞入枪林,跳下马来,将一矛将数人扫倒,冲撞中,一名步卒被撞的飞在道旁的岩石上,额头迸裂而死,更多人持枪持刀围上去,张飞一把抓住刺来的枪柄,将人拖到手中单臂举起,狠狠砸在地上,尘土溅起的同时,筋骨碎裂声响起,断裂的腿骨刺出皮肤暴露在空气里。 “划伤我的宝马……砸死你——” 张飞拄矛,抬脚跺在哀嚎的人脸上,虎目怒瞪前方几名颤颤兢兢的徐州士卒,有人煎熬不住后退开,也有两道身形害怕到极致,发出“啊啊啊——”的嘶吼朝那恐怖残暴的黑汉扑上去。 丈八蛇矛架住这两名士卒的挥刀,沉重的蛇矛挥舞间,噗的穿过一人胸口,第二名士卒想要趁他拔矛,一刀朝对面劈下,刀未落下,手腕便猛的被对方粗大的手掌捏住,一记头槌,将那士兵脸撞碎。 沾着碎肉的脸抬起来,目光看去地面拱卫的阵型,一脚将蛇矛上挂着的尸体蹬开,指过去:“随我杀过去,捉了那骑马的人——” 身后,周围扑下山坡的降兵与部分黑山骑随张飞指着的方向,冲开挡路的人群,几乎不见停留的扑向那大旗下的方阵,激烈的厮杀延绵开,臧霸与那道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身影对视一眼,兜转马头,暴喝:“拦下他们,拦下那个黑汉!” 而在他左面,一道巨大的体魄从半空轰然坠下,宽大的脚掌撑过地面,泥土迸裂开,随后狂奔,抬手掷出小戟,而防御这面的徐州兵也刺来长矛铁枪,小戟扎进一具身体,典韦并不惧迎面刺来的数支长枪,单戟砸偏刺来的枪头,直扑进去,双戟在人堆里舞开,鲜血、碎肉、惨叫,随着铁戟的撕扯飞洒旋转。 防御左面,名叫尹礼的将领持一把环首刀,骑马冲过这里,见到巨汉的瞬间,他大叫:“老吴过来帮忙!”而在下一刻,战马陡然悲鸣,整个庞大的马躯轰然倒下来,那边正赶过来的吴敦就听到一声血肉迸裂的声响。 离他不远的对面,伊礼尖叫着被那巨汉用铁戟挂着胸口举到了半空,“给我死——”的咆哮中,典韦双臂用力向左右扒拉,撕成了两半,空气里全是弥漫的血雾,五脏六腑哗啦一下牵扯着腹腔坠到地上。 “啊——” “还我兄弟命来!!!”身形壮实矮小的吴敦望着血肉爆开的画面,非但不惧,愤怒的吼叫朝对面杀了过去,叮的金鸣脆响,一支铁戟轻描淡写的架住刺来的枪头,另一支铁戟‘嗡’的划过空气,由小变大,化作呼啸。 铁枪断裂崩飞出去,握枪的手臂噗的撕扯下来,刺目的鲜血飞旋升上天空,吴敦抱着断臂栽落下马,落下的半空中,双戟勾住他的颈脖和腹腔,落地时,被拔成了三段,脑袋顶着头盔在地上的打着旋。 典韦提着两戟站在地上肆意横流的血水中,仿佛一头凶兽屹立在那里,转过头来,周围臧霸的士兵吓得齐齐后退一步,不敢上前。虬结的虎须下咧嘴:“哈哈哈……哈哈哈……痛快!过瘾!” 厮杀的混乱声音里,脚步声奔向这边:“老典,随我杀过去!” “杀谁?!”典韦甩了甩戟上的血,抬起凶戾的目光,持蛇矛的张飞来到与他并肩,指去前方:“不知道,先杀了再说——” “好!” 远远的,大旗下面,臧霸勒马看着两个当世凶猛难挡的身影朝这边冲杀过来,一夹马腹挥刀,“走!上山——” 嘶吼的声音里,兵锋轰然撞了过来,撕扯出巨大的混乱,人影在走,向前奔突,存了逃亡念头的身影带着身边两名老部下,弃了马匹徒步爬上山坡朝林野钻了进去,毕竟本就是纵横山野的山贼出身。 走山路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第三百零二章 一个让人尊敬的将领 葛峄山以西,激烈的厮杀已持续一个时辰,天已蒙蒙发亮。 火焰在风里倒伏卷过荒草,摇曳着照亮混战在走的人影,手持兵刃的士卒身中数刀,摇摇晃晃地从血泊中爬起来,随后被人撞倒在地,巨斧从半空落下,斩去首级,就在十多丈之外,潘凤注意到一股数十人的队伍爬上山坡。 “那是我的,你们别和我抢——” 他远远朝人堆里猛突的张飞、典韦叫喊,一边飞快跳马下来,带着身边五百名黑山骑,提着各自兵器,徒步冲上山坡,“爬山?当我黑山骑不会?!” 夹杂在周围无数的声浪当中,他说话的同时,树枝微旋,一支箭矢突破树叶射了过来,噹的一声,一名身形高大的黑山骑抬手用盾牌挡下,箭羽还在上面微微的颤抖。潘凤扭头看了一眼,将斧头一丢,翻出弓照着重重叠叠的树叶后面就是一箭过去,噗的声音轻响,他大叫:“娘的,这都让我射中,活该你们打败仗,苏都尉——” 身旁。 名叫苏仁的都尉,生命中已不是第一次杀人了,他从鲜卑奴隶到被救回来,从第一天加入白狼原开始,就在大大小小的厮杀中成长,他已经记不起第一次与人厮杀时,手抖了一个晚上是什么时候,而现在—— “来五个人跟我上!” 他拖着宽剑与周围五名同伴超过队伍,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密林后面,一块布满青苔的岩石下面,之前射箭偷袭的敌人小腿中了一箭,见到有人冲过来,还想挽弓,对面剑锋斩下,血染红了青苔。 “继续!” 苏仁带着几名同伴奔跑如飞,在翻过几块岩石来到高处,几颗大树那边,数十道人影还在奔跑朝山麓间奔行,他朝山下吹了一声口哨,管不了那么多了,伸出手来,朝前方奔逃的臧霸等人指过去:“……干了他们。” 臧霸回头看了一眼,后方看起来不过区区六个人,但他知道这几人后面还有更多的人在奔行追赶而来,顿时挥手让身边七八名士卒将对方杀了,自己依旧带着陈宫等人逃窜。 位于后方的潘凤带着数百黑山骑赶上来,并没有看见苏仁五人,而是地上八具尸体,显然他们五个正在追杀那数十人,嘴角微微抽了抽:“娘的,这帮疯子。” 另一段山坡上,微风徐徐吹过这里,一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到骑马的身影肩上,公孙止伸手取下看了一阵,抬头看了看天色,对于战场中央,大旗倾倒,臧霸带着人遁入山麓,他已经从李恪口中知晓。 “臧霸倒是一个人才,能在这样局面下坚持一个时辰……”他松开手,那片树叶飘落到地上,偏了偏头,望向战场:“可惜跟错了人。” “那我派人去追潘无双,让他手下留情,这家伙上次杀了张勋后,一直惦记着别人脑袋。”公孙续带着崇拜的神色望着兄长,自告奋勇的说道。 公孙止摆摆手,勒过马头,从下方战场收回视线,“我心中所愿,能天下英豪交手,生死勿论,可敬的,死后我厚葬,该杀的,暴尸荒野,臧霸若能逃脱,来日再交手就是,若此时死了,该是他的命。” 话语顿了顿,脚跟轻点了下马腹,促马朝山口过去,“这里差不多打完了,传令下方的诸将抓紧一点时间,天快亮了,外面还有一支兵马还没打完。” 骑马的身影离开,命令也下来,传令兵飞驰驻马到山坡,火箭射向战场上空,道路间犬牙交错的厮杀,余光里见到火箭飞过头顶,整个山谷间,降于公孙止麾下的袁兵奋力推进压缩战场空间。 原本受到伏击处于惊慌状态的徐州步卒,在臧霸撤走后,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当中。夏侯惇拔出尸体上的大枪,典韦走过一地的血色,张飞翻上名为‘王追’的战马,见到火箭升入视野。 “推——”不同的声音,齐齐嘶吼。 然后,兵锋汇集,照着混乱的军队,直冲推进。失去主将指挥的徐州兵如同潮水般开始溃败后退,跑的慢的身影被后面追杀的浪潮,就像小鸡般砍杀在地,无数的尸体沿着奔逃的路线延伸铺开,不久大量士卒出现了投降。 山谷间的厮杀声渐渐停下来,而无数的脚步还在外面的原野冲过去,那里一支七百余人的军队像一枚钉子死死扎在地上。 青冥渐白的天色,吕布揉了下脑袋,陡然睁开眼睛,从草地上坐起,看到此时的天色,眉头皱紧,起身时,成廉、魏续也都陆续从浅睡中清醒,过来时,吕布问他们:“臧霸他们还未有消息过来?” 二人望了望天色,也心知不妙,整个身体都已经冰冷起来,周围并州骑兵大多也在休息睡觉,长时间的奔波,在困倦中非常容易瞌睡,陆陆续续有人起来,听到话语,知道了事态的不妙,此时,一名骑兵指着东面:“主公,有马蹄声。” 一支马队从下邳方向如潮水而来,冲向这边。 数千并州骑兵飞快的翻上马背时,对面,马队在数丈距离停下来,张辽双眼布满血丝,快步过来这边找到吕布,“奉先,下邳城周围数里并不见公孙止的骑兵,中计了!” 吕布捏紧缰绳,在马背上低头看他:“你为何不问问我,公台、宣高为何不在此间?” “走!回去!” 他陡然暴喝一声勒转马头,提着画戟拍马朝原路返回,“回去或许来得及!” 周围,其余兵将也都疯狂抽打马臀沿路杀了回去,张辽咬牙跺了跺脚,提刀上马带着身后的一千余骑跟着他狂奔。 …… 战斗还在持续,遍地的尸体,狼骑、黑山骑……上万的骑兵交织穿插在原野上,数以千计的尸首在视野之中铺开,山谷间,一拨拨的士兵正从里面赶来,将零散的反抗者淹没下去。 嘭的撞击声。 “刺——” 一支七百余人的紧缩阵型,扑来的人的身体撞在盾牌上,一柄长枪从间隙中刺出来,将那人刺在半空推了出去。 “举盾!”一声声冰冷麻木的命令不停的响起,长枪收缩之间,留下数十条性命在地上,冲阵无果的步卒开始后退,周围有马军杀了过来,绕着圆形的阵列飞驰,寻找着薄弱处,随后箭雨抛上天空,向这边落下来,军阵轰的一下,在命令的声音里,动作划一,齐齐翻过盾牌举过头顶相互重叠,雨点般的箭矢落下来,盾牌下面,脸色严肃的高顺,只听到全是噼噼啪啪的声响…… “稳住——” 高顺张开嘴发出巨大的呐喊,下方盾牌缝隙,密密麻麻的箭矢落地堆积滑落进来,踩在了他脚下,狂暴的箭雨中,这支军队依旧岿然不动。 远处,簇拥的亲卫骑兵里,公孙止望着被四下围困的七百人,眼里多少有了欣赏,可惜派人劝降过几次后,对方那名将领甚至将一名派去劝降的士兵给斩杀。 “成全他们!让张勋的降兵一起冲,把阵型推散。” 李恪点点头,放下狼喉,让人吹响牛角号,狼旗猎猎,从谷中出来的万余降卒已剩八千多人,此时被重组阵型徐徐推进,前方几排的人群举起了盾牌,张飞、典韦也夹杂其中,数丈的距离之后,有人呐喊了一声:“——推。” 冲在最前的数百人绷紧了身体,在呐喊声中,脚步陡然发力,顶着盾牌奔行而出,八千人的数量在刹那间,前前后后狂奔起来,数丈距离,踏动了地面,而对面,七百余人中,高顺端直了长枪,:“移动,前排抵住——” 然而,奔来的人潮直朝一个方向推,前面盾阵枪林组成的瞬间,脚步声延绵轰踏而来,接战的距离半息拉至为零—— 轰轰轰的撞击声,盾牌与盾牌延绵的撞成一片,冲来的身体想要避免撞上枪林,左右没有腾挪的空间,在那一瞬间,整个身体还是穿在了长枪上,对面盾牌后的人疯狂呐喊,抽刺,鲜血喷涌四溅,尸体还未倒下,第二排降兵紧跟而来,推着尸体压向枪林,接着是第三排、第四排……无数的身形拥挤着推撞过去。 “哇啊啊啊啊——” 双方推挤的脚步深陷泥土,高顺弃了长枪,跑上前,双手按在一面盾牌上,咬牙嘶吼的顶住来自对面巨大的推力,然而数千人的力量汇聚起来,陷阵营的将士只持续了片刻,盾牌的摩擦声中,脚步被推的平移出去。 不久,有人坚持不住,被压在了盾下,整个盾阵如同潮水冲毁的堤坝,在那一刻的瞬间,崩塌了。 …… 轰隆隆的马蹄,飞驰过山谷,见到的是满目的尸体,血水在马蹄下溅起来,吕布犹如暴怒的猛兽,眼眶布满血丝望过这一切,片刻后,视野自山口展开,看到的是更多的尸体……以及崩溃四散的陷阵营。 还有奋力厮杀不投降的那道身形——高顺。 “投降……你投降啊……”马蹄停了下来,吕布望着摇晃的人影,发出轻微的声音。 …… 晨光自云间绽开,摇晃的身影奋力的挥着刀,与人厮杀,脚步虚浮踏着麾下将士的尸体在行走、躲避砍下的刀光。 他一只手臂上,插进了箭矢,大腿正在流血,无力的颤抖。 往前的路,有些走不动了,大量的尸体铺满在视野里,有些他认识、有些不认识,不过这些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不远,又有人骑马过来劝降,高顺咧开嘴,仿佛永远只有一个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另外的神色。 他笑了一下,然后抬起握刀的手,架在颈脖上。 “啊——” 男人依旧顶天立地的站在那里,喉间发出悲戚的长吼,悲壮而凄凉。 …… 奉先……我看不到你成为天下间最强大的人了……顺先下阴曹……再为你开路…… …… 铁骑飞奔过来,冲向高顺,狼牙棒在金色的晨光里挥下—— 第三百零三章 余晖 金色的晨光绽放在原野,吕布的视野在前方展开,山外的世界全都是庞大密集的骑阵盘旋,八千多人的降卒合围形成一个圆圈。 纵横北地,投靠董卓,又到长安,最后来到徐州,许多年来,他都未曾真正过问过身边这位老兄弟,时常忽略,而对方脏活累活都在干,从未有过怨言,有时想这家伙拿一天不要板着脸,或许能让自己心里舒畅一点。 远远的,身影将刀架在颈脖上,这最后的一刻,那家伙竟然笑了,那个整天板着脸的高顺终于了有不同的表情。 “高顺……”吕布紧了紧缰绳,轻声呢喃。 狼牙棒划过金色的晨光,挥过去—— 呯的一声,染了一丝血迹的刀锋落到地面,铁盔翻飞在天空,高顺跌跌撞撞的后退几步,视线摇晃,旁边的骑马的人收起了兵器、周围军队在合围,无数的脚步正朝他过来、那边还有骑在黑色大马上的身影……视线仰上天空,飞鸟从视野间过去。 “奉先,顺来世再给你牵马扛戟……了……” 一道鲜血淌过额头,眯着眼享受的看着照下来的阳光,身形轰然向后倒了下去,烟尘溅起飘飞。 旁边李恪张了张嘴,看了一下手中的狼牙棒,转去视线时,一道悲恨的呼声压抑,随后在远方山口间爆发开来。 “高顺——” 吕布紧握方天画戟,一抖缰绳想要往那边奔去。旁边,张辽伸手死死将他拉住,“不要过去,奉先!你冷静下来,不要过去,白狼人多,过去会把所有弟兄都赔进去——” “哈……啊!!” 赤兔焦躁不安的刨动蹄子,背上,高大的男人望着远方倒下的老兄弟,陡然发出心痛、不甘的喊声,虎目有了湿红的痕迹,这一声里,包含了俩人生死厮杀,一起走过来的许许多多画面,在这一刻都停歇了。 时间和吹来的风像是在这片天地下凝固,原野之上,被簇拥护卫的骑兵里,公孙止拖着披风骑马飞奔出来,来到高顺的身体旁,在所有人视线里,抬起了弯刀。 “吕布——” 绝影背上,刀尖扫向前方山口和人群,扫过了张辽,停留在双眸似要喷出火来的吕布的身影上,眼神与语气,都冷漠的彷如冰霜。 “下邳城下,你我再来打过!”他的声音豪迈响亮的传去对面。 唏律律—— 嘶风赤兔兽人立而起,披风招展洒开,吕布双目通红,抬戟也指着那边那道身影,终于大声出声:“好!下邳城,我吕布等你,誓取你项上人头!”片刻,马蹄落下,吕布猛的勒过缰绳,调转了方向,咬牙:“我们走!”带着仓促过来的数千并州骑兵浩浩荡荡的朝山内退走。 张辽眼里也有湿红,再看了一眼那边地上的高顺,已没了动静,冲身旁跟随的骑兵也喊了一声:“走!”山口的道路上,调头朝离开的吕布快速追上去。 尘烟就此散去。 “希望这家伙能明白话里的意思。”公孙止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刀插回鞘内,对于刚才吕布说的话,他并没有当一回事,身后护卫们赶过来,典韦、张飞也步卒阵型中走过来,公孙止低头看了一眼地上一动不动,满头是血的高顺。 “他死了?” “不知道……”李恪已下马,手里翻看着凹陷下去的头盔,随后扔开,“就着想把刀打飞,没收住力,希望这家伙脑袋有华雄那般硬。”他过去探了探鼻息,抬起头:“还有气。” 公孙止冷漠的挥挥手:“那就当他死了,抬走!” “哦……”李恪摸不清楚首领到底是什么意思,终究还是招来人手与自己一起将昏厥的身体抬去了后方。 马背上,公孙止转过头,目光严峻的扫过典韦、张飞等过来的将领,脸上终究有了疲惫,他朝对面挥了下手:“打完仗该让将士们好好休息,等曹司空的兵马来接替吧,休息的时候,还是要加派人手在周围数里内盯紧吕布,这家伙有时候脑回路不一样,说不得又杀回来。” 众人自然不明白‘脑回路’是什么意思,不过倒也听得懂整句话里的含义,各自领命散去后,公孙止这才慢慢策马回到临时安扎的帐篷,典韦依旧精神抖擞的跟来守着帘子,与李恪坐在帘口喝酒吃肉起来。帐内,公孙止走进去躺到毛毯上的一瞬,困意的感觉袭遍全身,四肢无力瘫软,都懒得动弹了。 “果然比不过那些猛将的身体……”公孙止睁着眼睛,想要整理下思绪,过得片刻,最终干脆的闭上眼,“……还是先睡觉。” 纵然如此,还是过了许久,他方才真正的沉睡过去。 …… 山麓间,漫山遍野的苍翠在风里抚动,哗哗的树叶响起的同时,人的脚步声也从远方渐渐过来这边。苏仁、潘凤踩着潮湿的山里泥土爬上一坎山坡,累的喘着粗气,下方,同来的部下一个个脱离了队伍形状,浑身是汗的瘫坐地上,潘凤站在树隙投下的阳光斑驳里,抹了抹脸上汗水混杂泥尘的脸颊,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娘的,追了这么长段路,还是让他们给跑了。” 旁边石头上,拄着宽剑休息的苏仁之前杀过几个人,半身都血水,追击中又被绊了一跤,血迹沾着泥土显得疯癫狼狈,“潘将军,眼下怎么办,还追不追?” 膀大腰圆的身形哐的将巨斧丢到脚下,扶着腿坐下来,喘息了片刻,摇摇头:“不追了,一身盔甲爬山,真他娘的费力……这群泰山贼当真厉害了,打不死我,也能累死我。” 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下山,寻找主力,重新回到山脚下,时间已是下午,日头偏西了,昏黄的夕阳像枚蛋黄挂在天边,昏色的光芒里,从西面吕县的方向,一支兵马蜿蜒而来,曹字的旌旗林立,猎猎作响,先行而来的是夏侯渊,正遇上从另一侧下山的潘凤等数百人,随后合兵一处,赶往东南的原野。 不久,曹操的中军也陆续抵达这片刚刚落下帷幕的战场,远远的,阎柔带着黑山骑过来相迎,夏侯惇、曹纯、张飞三人也跟过来。 “大兄!”曹纯上前见礼时,曹操正翻下马来,看到他旁边的独眼的身影,手颤了一下,伸过去,一把捏住对方双臂,瞪圆眼眶,“元让,你的眼睛……” 夏侯惇尚有些虚弱,拱起手:“让大兄见笑,被一个宵小之人暗算。” 另一边,张飞也走到过来的刘备、关羽面前,大笑起来:“二位兄长,这次三弟可是杀的过瘾了。” “让为兄看看可有受伤。”刘备笑着拍拍张飞的手臂,至于许都擅自作主之事,只字未提,上下打量几眼,点头:“翼德,无恙便好。” “谢,兄长关心。”张飞拱手,随即注意到一身皂袍,青帽的威猛身形,包扎上了手臂,“二兄这是怎的了?” 那边,卧蚕眉一皱,凤眼微阖,显然对于自己受伤不愿提及,刘备笑了一下,“小伤,吕布那厮反冲曹司空的大营,混战中,云长力敌吕布麾下二将,却被人暗中放冷箭,伤了手臂。” “哼……”关羽冷哼,呯的将青龙刀往地上一拄,凤眼瞪开:“待寻到鼠辈,我定斩下他首级。” 张飞忽然想到什么,指着那边独目的身影,“那边曹家的夏侯惇也是被暗箭射瞎一只眼,不过放箭的那人已被他宰了。” 凤眼斜瞄过去,关羽撇过头,再次哼了一声。 说话间,曹操让兵马安扎下来,自己与周围一众将领步行过那边,看到战场上,一具具被清点堆积的尸体,抿唇感叹了一声,随后转头问道:“你家都督在何处?” “首领接连半月操劳,如今睡下了。”阎柔如实回了一句,便没有多余的话。 曹操转过视线,看了看夕阳下的那顶帐篷,点下头,转身挥手:“那就让他好好休息,我在外面等他睡醒。” 夕阳落下最后的一缕余晖。 第三百零四章 对酒 整整一个下午,再到夜晚,昏沉的睡梦中醒过来,公孙止听到帐外的热闹嘈杂。 “李恪,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帐帘微微抚了一下,传来的是典韦的声音:“主公,曹司空的兵马进驻这里,正犒劳将士们,李恪那小子担心曹司空耍花样,跑去盯着了。” 毛毯上,公孙止已经坐起来,正揉着太阳穴,听到外面典韦说的话语,他透过帐篷,隐隐的火光正在闪烁,人的喧闹声听的很清晰。 “曹操若要起了别样的心思,就李恪那脑袋,不够别人耍的。” 起身,整理了仪容,他说了一句后,方才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头顶是斑斑点点的星辰点缀在夜空,一眨一眨的。他的前方,原本白天还是战场的原野,燃起大大小小的篝火,士卒一圈圈的围坐那边,抱着兵器烤火吃肉,中间开阔的地方,两名军中的汉子脱去甲胄露出精壮的上身,尽情的角力摔跤,喝彩不时在人群中暴喝出来。 这是臧霸驻扎彭城的辎重,如今已被缴获,用来慰劳奋战的兵将。 猪、羊架在火堆上灼烤,油脂缓缓滴落火里嗤嗤的发出响声,已是金黄黄的颜色,一名亲卫上前分出香嫩部分的烤肉盛好,端向中央白色大帐,周围军中诸将军师分坐两侧,中间一张几案后面,曹操饮过一口酒,见到从那边走来的公孙止,连忙招手。 “公孙快来落座,就差你了!” 他笑呵呵的拍了拍身边的席位,对于这样举动,麾下的如曹洪、夏侯渊等人自然也不会面露愤色,毕竟对方身份也只高不低,何况公孙止历来与他们相交较熟,基本都算的上是老相识了,而另一侧的阎柔、潘凤、公孙续他们对曹操这样的举动,倒也不觉得哪里不妥,自家主公是必须要坐首位嘛。 中间的篝火,火焰哔哔啵啵的燃烧。 公孙止将弯刀交给身后的典韦,跪坐下来时,甲胄微微摩擦的轻响,手按在膝盖上,“司空这般欢庆,不知可有派出外哨警戒。”便是这样的开口,此时,有人将盛好的烤肉端过来,放到他面前。 曹操端起酒樽饮了一口,指着外面因大战胜利而充斥着喜悦的气氛,眼里带着笑意:“公孙,该到欢庆胜利的时候,就该放开胸怀去快乐,不要时时刻刻紧张,你一夜破四万,突袭徐州,足以让天下人刮目相看,吕布自然会严加以待,岂敢再次劫营。”他伸手拍了拍面前这位后辈肩膀,“打胜了,该庆祝的时候,就庆祝,这是你和麾下将士们的权利。” “还是司空想的开。”公孙止撕下一片肉放进嘴里咀嚼,脸上笑了笑,擦着油腻腻的手,“吕布未灭,这胜负就还不算,想想北边还有一头枕戈待旦的袁绍,就总感觉时间不够,巴不得这天下诸侯都放下手中兵器乖乖过来排队让我一刀刀砍了。” “哈哈哈这就是公孙与我的区别。” 曹操笑了一下,目光扫过周围吃肉交谈的众人,捏着酒樽:“这天下是要尽快打完,但操希望一个个的亲手打下来,踏足我泱泱大汉每一寸土地,到老时,走不动了,我还能在床榻上回想起英姿飒爽,征服敌人的画面,这一生啊,就足矣,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司空好像忘了,你还想去西边看看。” “哈哈,对对对,公孙不说,操还差点忘了。”听到公孙止的提醒,曹操又笑出声,引的下方诸将望过来,他也不在意的挥了挥袍袖:“要是操有生之年,平定天下,自然是要去西面走走看看,上次大秦人的兵马过境,凶悍的紧,我也真想去会一会,把战火也烧到他们家里,瞧瞧这帮人是个什么表情。” 下方,夏侯惇、夏侯渊等将领跟着轰笑起来。 公孙止端坐案后,看着他们笑闹,不会质疑这些在座将领凶悍的能力,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因为内斗拖住了他们的脚步,同样的,也因为这样的内乱,才让他们在这个时代变得更加闪耀,若是大一统的时间能早一点到来,那……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 高耸的火焰摇曳,火光之中,夏侯惇拉开眼罩和旁边的兄弟吹嘘自己当时的凶险;阎柔独自啄饮,想着心事;张飞拉着刘备不停的讲话,时不时挤兑旁边的一身绿袍的关羽 片刻后,那边的刘备从兄弟中起身,端着酒樽走到这边,抬手起来“备,谢过都督对翼德的照顾。” 言语诚恳的传来,公孙止便也端起了碗,与对面尚未发迹的刘备碰了一下,酒水洒出来,对方脸上带着笑容,“翼德鲁莽,途中若有话语得罪之处,做兄长代他赔个不是。” 言罢,一口饮尽。 “好!”曹操抖了抖宽袖,伸手一邀:“玄德当的众人面前也如此大气,有担当,操当真要重新看你了,来!上座!” 双手持着空樽的身影礼貌的躬了躬身,原本想要推脱,到底还是坐到了右侧边缘,刚一坐下,曹操拍了拍手臂,又端起酒,朝下方众人说道:“诸位!”他声音不高,但发出时,周围欢畅的将领静了下来。 “……我大汉不宁,就像是一个破屋子,先有黄巾,后有董卓,再到如今各地诸侯都在上面一刀刀的割点东西来……弄的这房子啊,一到下雨天,四处漏雨,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稀里哗啦的……可总归是咱家吧,修修补补还是能坐下,还是有人气儿……” “……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比什么都强,等雨停了,大家一起把家重新修缮一番多好啊……可总有那么一些家中败家子,想要分家财,分了过后,又开始惦记其他兄弟姊妹手里的……这种有大志的人是不错,可也不看看,家中都成什么样子了……” 曹操连饮过后,雄浑的嗓音在醉意里笑着:“玄德,你觉得对不对?” 风吹散酒气,原本还有一些笑容的刘备,面无表情的的拱了拱手:“司空说的有理,当今天下,天子尚在,各路诸侯却都各自拥兵自重,让皇家威严扫于地,端的使不得。” 另一边,豪迈的身形望向这边的刘备,鹰一般的眼睛眯起来:“……听说刘徐州乃是汉室宗亲,待打完吕布后,不如就留在许都做一个京官,为陛下分忧吧。” 徐徐的风扑在人的脸上,刘备低下头,拱手:“是!”随后又道:“备是中山靖王之后,为汉室分忧,该是我的本份。” “好了,这话就说到这,高兴之时,不该谈政事。”曹操斟满酒,端着起身,摇摇晃晃走出几案,他望了天上星辰一阵,叹了口气:“天下……天下……”轻喃的话语飘散,抿紧了嘴唇,片刻后,酒樽举起对着星月,周围是一双双看过来的视线,他的声音响起在这片夜空下。 “……对酒歌,太平时,吏不呼门……王者贤且明,宰相股肱皆忠良……咸礼让,民无所争讼。三年耕有九年储,仓谷满盈。斑白不负载。雨泽如此,百谷用成。却走马,以粪其土田。爵公侯伯子男,咸爱其民,以黜陟幽明。子养有若父与兄。犯礼法,轻重随其刑。 路无拾遗之私。囹圄空虚,冬节不断。人耄耋,皆得以寿终……恩德广及草木昆虫。” 天空有流星划过。 第三百零五章 阴云 饮宴散去,残留火星的焦木有余烟袅袅飘着…… 两道身形脚步都有些虚浮的走在军营中,身后跟着典韦、许褚等数十名侍卫,看到抱着兵器睡着的士卒,带有醉意的身影开口:“……今日做了诗让公孙见笑了。” 公孙止笑着摆了摆手。 “司空理想,愿万民、愿国家,我又如何能笑话。若是人人都有司空这为生民计的想法,这国家就乱不起来了,人耄耋,皆得以寿终……我相信将来或许有人能实现……” “公孙。” 这个未来的魏武,此时难得吐露出心扉,醉酒的神态露出些许笑容,双手负在身后:“知不知道,你杀了皇帝,我却弄一个假的过来是为何?大汉没有了这位小皇帝,天下九州说不定就冒出另外九个刘姓皇帝来,不仅仅只是因为割据的诸侯需要,那些个地方大氏族、大世家也需要皇权来维持他们手中的权利。” 他脸上有笑意,眼里却什么看不出,哈出一口气时,抬了抬手,声音雄浑又沧桑:“……我能做的,一则籍着皇权扫平这些人,二则也是想巩固皇权,大大的延缓这个国家陷入糜烂的速度,公孙啊,你没讨伐过黄巾,你就没看见,那百万百万的人是如何饥饿的……是如何跟着张角兄弟三人造反,那几年饿殍百里都是随处可见,老人饿死,孩子被当作粮食,身为汉臣,本就该保民一方,看到那些尸体,我几天都吃不下饭呐……” 渐熄的火光摇曳的照过他俩的身影拖在地上、帐篷上,沉默一阵,公孙止想起那日许都监牢内,郭嘉对他说过的话,转过头,目光所及的对面,曹操正撩起一顶帐篷帘子,察看周围士卒的状态。 “那是大汉少了向心力,或者说凝聚力。”公孙止陡然开口,与回转来的曹操,并肩继续走下去。 “嗯……有了外敌,大汉各镇诸侯该是坐不住的。” 曹操何等聪慧的人,一句话便是听明白其中关键,沉吟了片刻,笑着摇摇头:“…汉武之时,匈奴被打的分裂,如今鲜卑又被你这头白狼弄的乌烟瘴气,都开始说汉话了,哪里还有什么外敌能让各路诸侯心惊的?南蛮还是山越?就连西面的羌人也被马家父子打的缩头缩脑,再远一点的西域,都是小国,今日建,明日亡的,总不会他们还有信心能联合起来?公孙太过高看他们了。” 这一路便又安静下来。 “或许,大秦人或安息人过来呢?”过得一阵,走动中,只听公孙止说道:“司空啊,天下九州想要一个个的打下来,中间胜胜败败的,耽搁的时日会有多久,说不得你死了,而我也老了,也未见得真把这天下归一,到时候咱们弥留在床榻,会不会有一天后悔今天的决定?” “你白狼的性子就不要兜圈子了,勾不起听下去的兴趣。” 前方走动的脚步停下来,身后的数十名侍卫,典韦和许褚对视一眼,朝后方退出几步警戒去了。公孙止目光看向对方,话语低沉:“与西陲的马家一起演一出戏,把事情闹大点,刘表、刘焉绝不会坐视不理,毕竟汉室可是他们老刘家的,到时事态严重,以朝廷的名义召回他们统兵出征,或入朝主政,就皆入瓮里,放眼天下,除了二袁以外,就数这俩人势力最大,至于江东有个叫孙策的,不过血勇方刚之辈,到时天下九州已有八州在手,他也翻不起风浪了。” 一身黑色衣袍的曹操威严的站在那儿,想了一阵。 “好大一盘棋啊……”他低声的说了一句,紧皱的眉头舒展开,目光平静望着前方的黑夜,“先不说西凉马家愿不愿意,旁边的韩遂就不会让你我如愿。还有,刘焉、刘表入朝,你也知晓,皇帝是假的,到时他二人看出,或有人通风报信,事情也就麻烦了。” 黑色里,公孙止的目光同样在看着夜色,冷澈的话语传过去:“马家那边,我去。韩遂要是从中阻挠,我第一个先把他办了,至于朝堂上知晓皇帝身份的,还是要靠司空来做才行。” “嗯?嗯!” 两人的目光望在一起,曹操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我,已经在做了。” “这秘密本就该越少人知道越好……”他顿了顿,眼帘眯起来,“猎完这头猛虎,一起回许都吧,随我去那边的许田打打猎如何……” 公孙止笑了笑。 俩人说了一阵,开始往回走,快要分别时,那边的曹操忽然问道:“那刘备,公孙怎么看?” “刘备我不知,但他手下关张还是颇有勇力。” “嗯,我明白了。” 双方互相拱了拱手,不久,带着各自的侍卫左右离开回到帐中。不过,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一切都建立在除去袁绍这个庞然大物后,才有可能实现,眼下多谈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夜依旧深邃,天上星辰闪烁明亮,军营还保持着欢庆后的酣畅淋漓,巡逻的人群如织穿梭,就像一道道线从不同的地方过去,交织后,又往不同的方向延伸,变成了错综复杂的命运。 天亮后,步骑合兵一处,大量的降兵被搓成敢死营,后方是曹操的四万余人的中军,左右是公孙止的一万骑兵为侧翼,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大军,拔营出征的命令在下达到下层,近七万的军队开始朝东进,浩浩荡荡扑向下邳。 四月十七这天,晨光升上云间,数千并州骑兵终于奔入了下邳城外的军营驻扎,而吕布带着诸将进入城门,败仗的消息在不久传开,战争的阴云终于笼罩在了这座城池的上方。 城楼上,一身着甲的郝萌望着奔驰入城的温侯,脸上并没有因为他的回来,而感到高兴,阴沉的脸色中,城墙下方,有人风尘仆仆,经过阶梯,在上来城头后停下,将一条消息塞到某个士兵手中,又低声说了些什么。 不知不觉间,郝萌视线注意到那边时,收了消息的士卒过来,将手中的讯息传达给他,他便看了看。 “你悄悄去把牢房里那人带走藏起来,晚上我去见他,记住别让其他人知晓。”郝萌轻声叮嘱,随后,握着剑柄继续在城上巡视,只是手心里全是冷汗。 这是将是他这辈子最大胆的一个决定。 第三百零六章 善意的网 天光落下云间,脚步走下城头离开,郝萌骑着马匹,目光看着街道两旁的摊贩和行人。 下邳乃徐州治所、中心,城池巨大,人口密集,虽然比不上冀州邺城、当初的洛阳、长安,但好在也是繁荣之地,如今兵锋的阴云从西面卷来,将无数城中百姓脸上映的难看,上街的行人已经变得稀少,呈现出一片颓然、焦虑。 他骑马挤过人群,抬头望向西边染红一片的天空,从街沿的角度望上去,房顶对折下来的彤红光线有种摄人心魄的美。郝萌出身河内,一直跟随温侯吕布出生入死,辗转各地,倒也无悔过,只是最近的一段时间,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再过这种颠簸流离的生活了。 这种日子也过的够多了。 很大程度上,自己的地位并不及魏续、成廉与吕布亲近,这二人一个沾亲带故,另一个孔武有力,武艺不错,甚至更不及陈宫与高顺,更别提还有一个文武双全的张辽,如今曹操、公孙止的大军合围过来,仅凭城池中这点士卒想要守下,结局他比谁都清楚,还好监牢中的那人没有杀死。 该是为自己另谋出路。 看了一会儿身边来去的行人,复杂的心情多少消散了一些,捏紧了缰绳,勒转马匹走动的方向,去往吕布府邸,主公回城,作为守城主将,该是要过去汇报情况的。 一路去往吕府,将马交给府邸里的侍卫,解下兵器后,方才随仆人引进前院,还未走近正厅,数名他认识的将校都聚在屋檐下,一道身影抬起头来,他走上石阶,拱手:“成将军,你们为何站在屋外。” 看过来的成廉摇摇头,“后军被伏击,高顺、曹性战死” 话语中,正厅里面,呯的一声,有东西摔碎在地上。郝萌推开门还是走了进去,弹飞的一枚碎片在他脚边滚过去,他低下头,拱手:“主公,末将过来禀报城中情况。” 对面,一扇屏风前的身影似乎并未听到他的话语,又是呯的一声,将觞摔在地上,酒水倾洒。 “呵曹贼公孙匹夫,合众欺我太甚!” 议事的正厅内,气氛充满火气,站在屋中的数名将领俱都没有声音发出,吕布拖着披风,咬牙切齿的望着扔在地上的酒觞,好半响,旁边的张辽方才开口劝慰:“奉先,只要城池未丢就好,只要你在,守下城池也是没有问题,切莫太过自责。” 吕布捏紧的拳头微微发抖,布满血丝的眼睛抬起来看他:“我痛惜高顺他们!” “辽明白,我也难过,可眼下必须据城而守” “我知道!!”吕布猛的跨出半步,挥拳吼了一声:“我更想弄明白,我是如何败的这种不甘心你如何能明白!” 他转过身拔剑呯的斩下案角,又将长剑掷在地上,阖目叹气的站在那里。郝萌站在中间望着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另一边,张辽走过来:“郝将军,你先回去,温侯他心里为高顺、曹性之事有些失态,待明日再来吧。” 郝萌点点头,冲那边背影,拱了拱手:“末将先退下了。” 片刻后,门重新阖上,吕布这才转过身:“文远,如今城中还有多少兵马可供守城?”拳头捏紧,砸在手心:“但有一丝机会,我吕布就不会坐以待毙。” “下邳郡兵尚有一万四千多人。”张辽望着他,皱眉细想了一阵:“奉先麾下的骑兵不能动,咱们只能向最近良成、武原抽调一些兵马连夜赶来协助守城,臧霸、陈宫若是逃脱必回泰山郡,只要坚守半月,曹操公孙止七万兵马一旦久攻不下,自会退去。” 话语顿了顿,他咬牙,终究还是说另一番话:“奉先,若是城守不住,辽来断后,你带着弟兄们去投淮南袁术,也是可行之策。” “谁说我守不住!”吕布陡然朝他大吼:“就在这城上,我便要打败公孙止和曹操,打不退我也不想再投别人,寄人篱下,过的像条狗——” “奉先!兵力悬殊啊,就算拉过两县之兵来下邳,也不过两万之数,下邳四门一旦被攻打,我们就没多少兵可用了,总不能拉着城中百姓上城墙送死啊!” “打过才知道!这次……我不想到处流窜……” 吕布朝厅内诸将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好生休息,然后再随我打最后一仗,若是输了,你们就降了吧。”声音渐低,又挥了一下手才将神色复杂的众人赶走,轰的坐下,过得好半响,他双肩慢慢抖动,“哈哈哈……吕布……吕奉先……哈哈哈哈……”呢喃的笑起来,他抓过头上束发的金冠扔了出去,威猛高大的身形在这一刻垮了下去,目光望着滚动的金冠,满是悲怆。 “夫君……” 吱嘎的轻响,轻柔的脚步声迈过缓缓打开侧门,挽着妇人发髻的身形拖着长裙从屏风那边出来,走去将地上的金冠拾在手中,拍去灰尘,在丈夫身边坐下来,伸手轻轻按在男人的手背上。 严氏轻声问道:“文远他们走了?” 沉默一阵,吕布嗯了一声,握住了妻子的手,轻轻的揉捏,“我记得在晋阳的时候,曾经对你说过,会让你和玲绮安定下来,可是……这些年,反倒是让你们跟着我到处东奔西跑,没过上安稳的日子。” “那夫君后悔过走这条路了吗?”严氏感受到大手带来的温柔,轻轻靠在丈夫的肩甲上,“可是……妾身和玲绮没有后悔过。” “……”吕布看向她。 严氏笑起来,明亮双眸眨了眨,望着屋外洒进来的余晖:“因为你是妾身的夫君,玲绮的父亲,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和玲绮都会站在你这一边,永远都不会变的。” “你们俩个真傻……” 吕布有些干涩地、而又疲倦地答了一声,摩挲妻子的脸,他方才有了一点笑意:“不管后不后悔,我也杀了丁原、杀了董卓、来了徐州,这天下的人,已知晓我吕布威名,此生已无憾了。” “夫君……难道不想将来看到玲绮出嫁,你我白发还能一起坐在这样的夕阳下吗?”严氏坐起来,忽然开口:“我知夫君性子,妾身也不会多说什么,但前些日子,张杨的遗信送了过来,夫君不妨去看看吧。” “稚叔……”吕布轻声念出这个名字,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站起身朝外走去,残阳最后一抹余晖正刺过来。 廊檐下,少年的身影跑去给师父见礼,后者只是挥了挥手,心有所思的离开,去往后院。司马懿目送背影走远,他转身快步去往侧院,一路上仆人丫鬟大多都会与他打招呼,待到过了凉亭水池,走入月牙拱门,便是一排侧院厢房,敲了敲其中一扇房门。 里面有好听的女声传来:“进来吧。” 推开门,屋中香炉袅袅青烟,一袭白裙的少女恬静的坐在长案后方,翻看竹简,轻声的哼在曲子,脚边附近洒落几卷似乎是看过的典籍,白皙的手偶尔拿起笔墨在竹简上勾画,写着什么,听到推门声,方才抬起头,带有淡淡的笑。 片刻,少年早成的司马懿,却是有些腼腆的在对面坐下,感受到少女的宁静、优雅,手不知所措的放到膝盖上,像个老实的学生见到先生一般。 “师父已回来了……郝将军那边我也通了气,就是这般做,往后师父会不会原谅我。” 对面,素柔的手将笔放下,蔡贞姬抿了抿唇:“……往后再向温侯赔罪就是,兵凶战危,听说我那姐夫,手段很厉害,对敌人从不手软,就怕玲绮和婶婶受到牵连,温侯应该会明白我们的苦心。” “但愿如此……”司马懿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随后头又抬起来,按住桌面,“对了,既然那位狼都督是你姐夫,到时候,我亲自送你过去吧……” “那你呢?” “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少年脸颊微微有些红晕,手指甲抠着桌面,小声的嘀咕一句,引得对面的少女,遮颜轻笑出声。 阳光落下,暖黄的灯火映屋内一片温馨。 黑色的街巷,一辆马车缓缓驶过,在某个破旧的小院停下,名叫郝萌的将领,一身常服,挎剑走了进去。 第三百零七章 来自挚友的信(一) 或许有些人觉得吕布、或张杨不符合历史人物形象,那么我们先从张杨说起,历史上张杨帮助汉献帝东归后,认为自己只是外将,不适合待在皇帝身边,自个儿又回到野望屯扎,看历史要猜测其人性,很大一点上来讲,张杨并不是演义中那种军阀,更多的还是一个汉臣,没有多大的野心,而且重情义。 吕布被围困下邳的时候,张杨隔着兖州、豫州也要出兵救援吕布,最后被部下所杀,单从一点来讲,张杨的性格觉得算得上是很好的了。 最后,来说说,吕布大家只看他勇猛,却忽略了他对家眷的关爱,还有一点,他像不像初出校门,意气风发的踏入社会想要干出一番事业的大学生?最后被社会的各种现实,磨平了棱角,要么从此一蹶不振,要么重振士气重新再来过。 所以,这里春风给了吕布两条路走,一条死路,另一条重新走回去的路。 第三百零八章 来自挚友的信(二) 墨色的字迹,大气阳刚,素帛上密密麻麻的字确实出自张杨之手,随着往下看,墨色渐渐褪去,暗红的血字占据了剩下的篇幅,吕布心里五味杂陈。 “……奉先吾兄,自上党一别后,已过去许多时日,杨在北方也有听闻你攻略兖州之事,而寝食难安,曹操并非庸人,当小心为上,这封信若能到你手中,兄长应是安定下来,弟当为兄贺……” “……战阵之上没有笔墨,只能以鲜血继续书写,望不要笑话,近来战事不利,西来之敌凶猛好战,擅杀我大汉边民挑起事端,弟与公孙刺史麾下将领久战不胜,只能拖住以待刺史援兵能及时赶到。” 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噼噼啪啪冲刷树叶的雨声从外面传进屋里,高大的身形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杀董卓被郭汜、李傕赶出长安后,几乎所有人都避他吕布如恶狼,唯有这位挚友不怕闲言碎语而收留他,甚至给予大量资助。 屋外风雨摇曳,雷声偶尔响过天空,廊檐下站立的严氏望着窗户上剪出的那道疲倦的人影,垂首转过身离开这边。 隐约的脚步声夹杂风声雨声里从外面走过。 房内,豆大的灯火微微摇晃,昏黄的光线下,吕布深吸了一口气,咬紧了牙关,又缓缓吐出……视线继续看了下去。 “……奉先,往前的路并不容易,你的性子,你我都清楚的,九原的虓虎想要让天下闻名,想要站在众人之上,为自己争一口气,可是……其实兄长,你已经办到了。为弟如今身处位置,已不方便与兄长多来往书信,可依旧想要当面与你说一些话,将来你我兄弟是否会兵戎相见?” 视线停留在字迹上,一些话刺痛了吕布的眼球,微微阖了一会儿缓解这种不适,但事实上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张杨。 “我……不知……”微阖的虎目随着叹息一声,才睁开双眼。 “……人一辈子稍不留意就过完了,上党分别那日,杨万般难舍兄长离去,你我年龄已过去大半,再相见,怕已不知哪年哪月了。这几天,大秦人的攻势很厉害,每日都有弟兄永远的躺下了,战场之上,永远没有哪位将领敢说能胜一辈子的……我撒了一个慌,有一个伤重的弟兄问我,能不能打胜,我说能,可是我心里并没有多少胜算。” “兄长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杨已先去了,但请不要为我难过,张杨是为守卫大汉边境而亡,死得其所,兄当为弟感到荣耀,若兄长想我,大可到北地走一走,杨的魂魄就守在我大汉的边境、故乡九原。” 捏着素帛的手越发抖动,另只手死死的捏住案角,吕布的眼眶布满血丝,湿润起来。 “……今日下午的时候,又打了一场,天快黑这群西面来的蛮人才退走,又一天算是熬过去了,但后面还要熬多久,我也不知,唯有知道我们不能退,退了身后的城池、乡间的百姓就暴露在敌人刀锋下,更为大汉丢脸,大不了唯死而已……” “天快亮了,弟还有许多话想要和兄长说,可惜没有时间了,往后若还能再见,兄该当为我贺。” 最后写着:汉臣张杨留笔。 素帛拽紧在拳头里,吕布浑身颤抖起来,仿佛看到了在远方曾经已发生在挚友身上的悲壮,咬牙切齿见,陡然大吼:“啊——”的一声,抬手将几案掀飞,一拳轰的打成两截,木屑、残骸飞溅啪啪打在墙壁、窗户上。 剧烈的胸腔起伏,呈在凶戾暴怒的状态,门扇轻轻的推开,严氏的身影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地上断开的长案,轻步过去握住丈夫紧绷的手掌。 “稚叔他……将军难免阵上亡……”严氏轻声道。 “他……比我更有荣耀。”吕布握紧了妻子的手,看着灯芯上摇曳的火星,说了一句后,沉默的站了那里,窗外的风雨雷电交织在一起,他揉了揉伤感的脸,划出凶戾的目光。 “大秦人……”他低声说道:“夫人,你说我还能回到北地吗?张杨说的对,我太想证明自己了,并州时是那样,洛阳、长安也是那样,投靠袁绍被人当狗使唤,偷袭兖州反被人撵的逃到这里,如今又被重重围困,夫人啊……你说我还能走下去吗?” 吕布忽然笑了一下,又道:“若是当初我没杀丁原,或者我像公孙止一样,一直纵横北地,你说现在的狼王会不会该是我的?” “恐怕……不会。”能敢在吕布面前说这话的,除了张辽,就只有严氏这位妇人,她摇摇头,嘴角多了些许轻笑,“夫君从来都想堂堂正正,而那头白狼更多都是靠以少胜多的取巧,再加上他父亲白马将军的名头,和公孙家在北地的影响,自然容易让人接受,夫君出身微寒,除了让外族畏惧的飞将名号,和一身天下无双的武艺,就只剩下一腔血勇了。” “也就你敢这样说了。”吕布长叹了一声,想到了中间的取舍,沉下声音:“张杨之仇,我要报,亲手报……但公孙止、曹操那边,我绝不会轻易妥协……让他们瞧我不起。” 话语斩铁般落下,手搂过身旁的妻子,听着窗外的风雨飘摇扑来的声音,搂的更紧了。如此过的几日,吕布渐渐收敛起颓废,召集众将严明禁止了饮酒后,开始布防城墙,守城的擂木、滚油也一一搬上了城头,而从周围县城召集过来一万三千多名郡卒,由张辽、成廉等将分批操练,对于这段时间以来,城外敌人大军正在埋头建造攻城器械,吕布等人也想要过陡然杀出去,摧毁对方辛苦半月以来的成果,打击士气,然而站上城头观望,下邳四周原野,大量的北地狼骑卷起尘烟一直都在巡视戒备,让他们根本没有机会下手,甚至隐隐觉得,公孙止麾下的骑兵又陆续增加了许多,毫无胜算之下,只得训练士卒防守,而整个城池也陷入在即将而来的战争准备里。 四月底最后的一天,清晨。 城外大营,燃烧的火焰灼烤着架上的肉,诱人的油脂滴下,浇在木头上嗞嗞作响。帐内众将正分吃着整只羊,周围刀枪剑戟透着并不属于愉快的气氛,每位将领着甲挎刀,脸上格外严肃,气氛显出一片肃杀。 连日以来,军队走的极慢,不止是赶造攻城器械,也有一定让士卒心理做好攻城的准备,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推进,到了这月最后一天,战争的步伐终于走到了远方的城池下。 “公孙这开战前的分羊宴,倒是有些意思。”曹操盯着架上的全羊,轻声说道。 旁边,话语说出时,公孙止坐在席位上,安静的可怕,过的片刻,他睁开眼睛,“羊便是敌人,然而这个敌人正在城内做最后的挣扎,司空……直接发起总攻吧,原野交给我来。” 曹操点头,起身噌的一声,拔出倚天:“传令!下午开始攻城——” “两日之内,拿下这座城池,我要见到吕布首级!” 剑锋斩下! “是!” 大帐为之一震。 第三百零九章 战争的号角 明媚的晨光绽放又隐去云间,天空偶尔有飞鸟过去,像是看到了什么,片刻后惊慌的折转了飞行的轨迹,飞去远方,下邳城外,宁静与死寂的原野上,大地渐渐苏醒过来。 一只田鼠好奇的爬出洞穴,铁蹄呼啸迈过它头顶,吓得连忙钻了回去,划过的马蹄落下在不远,溅起地面的尘埃,快速奔行过地面,随后,更多的马蹄声蜂涌过来,数道呼嗬的声音中,有人在马背上挽起弓箭射向前方奔逃的,轰隆隆的蹄音震响地面,前方奔逃的身体从马背上落下,追袭而来的其中一名狼骑,俯身拔出尸体背上的箭矢,插回腰后的箭筒,随同伴远去。 大量的狼骑斥候开始出现这片原野之上,追逐来自下邳城中的并州斥候,像这样的小规模交锋不时会出现在城墙上能看到的距离。 城门已经在这天清晨关上了,张辽、宋宪、郝萌、魏续、魏越等一批将领在四门做着相应的守城准备,张辽巡过一段城墙,身边尽是奔跑来去的士卒,脸上多少带有紧张惶恐的神色,左右延伸过去,大量的擂木在忙碌的身影手中搬运,一筒筒的箭矢挨个发放到了排起长龙的弓手手里。 最后,一面面防箭矢的大盾压上墙垛,提着钩镰刀的张辽和身旁的郝萌看向城楼下,威风凛凛,手执方天画戟站立那边的身影,百花袍抚动在风里时,二人过去见礼。 “奉先,曹操若四门进攻的话,我们兵力根本不够的。” 云间的天光又照下来,吕布提着画戟走到墙垛后,连环铠摩擦轻响着,他看向天上一片阴云,“公孙止、曹操想必只想取我首级,我便守这西门,他们便只会强攻此处,但我吕布匹马纵横天下,可会怕他们?” “不管如何,他们已没有多少阴谋诡计,更不会拖下去。”吕布呯的将画戟拄在砖石上,怒目望着城外的原野:“……守城就算我吕布没有赤兔马,照样能杀他们心惊胆颤!你们下去准备吧,战事也快来。” “是。” “文远你留下。” 就在二人拱手准备离开前去各自防御的位置,吕布陡然开口让张辽留下,郝萌回头看了一眼,眸子里闪过复杂,随后转身走开。 “奉先还有何事叮嘱。”张辽走近抬起手:“战阵之上,辽绝不会在像上次那般糊涂。” “上次之事,旁人说你与公孙止勾结,才让我遭此大败。” 金色的光芒落下来照在城头,吕布手按在墙垛上,看向他:“我吕布再蠢,也不会轻易相信这离间之计……” “奉先……谢谢。” 吕布摆手打断他的话,手伸过去按在张辽肩甲上,使劲往下按了按,语气低沉:“……听我说完,你张辽文武双全,跟着我吕布这样一个莽夫,太过委屈你了,此役过后,别学高顺,他就是个死脑筋……而你还有更好的路……” 言语不用明说,张辽已明白话里所表达的意思,不等回答的时候,隐约听到了城墙外,传来轰轰轰的沉默脚步声,远方,公孙止、曹操的军队到来了。 呜呜——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响起在原野上的天空,停下话语的二人望向西面,目力所及的尽头,一片阴云似得的巨大方阵逐步成形,仿佛连接天地的黑线正蔓延过来。 “左右侧翼降缓速度,护好阵型!” 奔马飞驰,骑士高亢的叫声跑过接连数里的阵线,视野前后展开,旌旗林立遮天蔽日般在晨光里招展卷动,密密麻麻的士卒齐齐迈动脚步,朝着对面巨大的城郭过去,不久,在高喊的命令声中,轰的停下。 随后,有骑士在前阵各个小阵列里飞驰,有声音响起,怒吼:“列阵——” 伴随号令,左右前三个方向的万人阵列从中军分裂,踏着轰轰的脚步声上前,或左右挪动,腾出了间隙,走动中盾牌、刀兵碰撞发出轻微的呯呯声,数个同样庞大的方阵陆续成型,大量的云梯在中间的士卒人群中抬着,战鼓那澎湃的声响,令人震耳发聩。 他们的对面,更远的前方,是下邳城,横跨十多里的城墙上,隐隐约约能看到无数的人影在晃动,战争的临近让一张张脸孔上带着紧张和惊慌的情绪,手持弓箭的弓手在将领的呼喊声中,飞快的奔向大盾后面,有人探出半张脸,屏气凝神张望远方的敌阵,手都在微微颤抖,再往后延伸,越过这面城墙段,俯瞰这座城池下方整齐又交错的街巷,城中百姓听到号角和战鼓的敲响,停留街上的行人惶恐的奔行,开始返回家中。 风吹过天空,天云漫卷。 晨光上升,接近晌午,阳光从云的间隙投下人间,照拂大地,气温变得温热。一身黑色兽吞头甲胄,披着红色披风,领甲外置一圈白色的狼绒在风里微微抚动,公孙止骑着绝影,盛装出现在狼骑拱卫的山坡上,他望着前方的城墙轮廓,久久出神。 “你说吕布想没想明白?” 公孙止骑在马背上,忽然开口说了一句,他背后传来‘唔唔’的声音,一个脑袋被包扎起来的壮硕身影被捆缚着站在那里,似乎不想让这人咬舌自尽,周围还有数名狼骑将他手臂牢牢把持住。 “但愿他能看懂张杨的血书,不然我做的一切就白费了,你说是不是……高顺。”他轻声说这个名字。 下一秒,他握向腰间的刀柄,缓缓拔出…… …… 慌乱的城池,吕府。 战争的临近,让整个府邸沉浸在死寂般的紧张之中,几乎所有都知道飞将吕布英勇无敌,但屡次惨败,如今更是兵马剧减,对于战事的走向,没人保有太大的希望,眼下就只能守一天算一天了。 房间里,玲绮在一旁玩耍,严氏正缝补一些衣物,她向来节省,此时穿着针线,偶尔也会望向窗外城墙的方向,眼里全是担忧。 “老天爷,请保佑我夫君……” 她低声说了一句,在门外司马懿、蔡贞姬,以及府中家仆、女眷等不少人都聚集屋檐下,紧张的等待战事,所有人几乎没有了做事的心思。 “仲达,你在想什么?”少女看向那边持戟的身影,摇头道:“那边有温侯不会有事,不要乱来。” 司马懿抱着一杆画戟,开口:“……我想去城墙,帮师父杀敌。” 话语在人群中传开,那边的房门打开,严氏走出的一瞬间,府里的人、甚至整个城池的人陡然感觉气氛变得不一样了,他们所有的头顶上空传来了交战的鼓声,以及隐约夹杂中间吹响的号角。 “开战了……” 所有的思绪、念头几乎同一时间想到了一个可能,有人压抑的“啊——”发出惊恐的大喊,预示战争来临了。 呜呜——呜呜呜—— 牛角号吹响,一身肃杀威严的狼王缓缓举起了弯刀,前方,中军大旗下,一身金盔金甲的曹操,将倚天剑扬在天空中,与那柄高举的弯刀齐齐斩下来。 “——进攻。”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同时下达了命令。 攻城的命令以最快的速度传达,牛角号声中,无数的脚步踏着轰轰轰的恐怖声响淹没了原野和城墙上所有的声音,大地都在被震撼。 厮杀开始了…… 第三百十零章 开端 正午的太阳隐去云层,黑色的示警狼烟在城墙两端角落冲上云霄。 风吹过城头,黑烟改变了方向,弥漫中许许多多的人影来去,有人“啊!”的惨叫,一支箭矢正中他的肩膀,踉跄后退的视野上方,密密麻麻的黑影升上天空,遮天蔽日的覆盖上了城头。负伤奔跑的身影大喊:“躲起来!”箭雨落下,周围全是噼噼啪啪的声音,有的扎进血肉,尸体倒下,更多还是钉在盾牌上、城墙上。 北地狼骑持弓在城墙外十多丈距离游弋,奔行挽弓,箭矢不时冷不丁的飞上城头,掩护逐步靠近城墙的曹兵。 原野上,簇拥在大旗下,一身金甲金盔的曹操观察着整面城墙反击的力度,按下了手掌,“告诉所有人,谁第一个登上城头,封侯!” 豪迈雄浑的声音在回荡,传令兵骑着最快的马穿梭前阵,“司空令,谁第一个登上城墙,封侯!” 夏侯惇提枪跨马在阵中接到消息,望了望后方大旗下的族兄,猛的抬枪一指,旋即,这支步卒方阵加快了脚步,朝城墙蜂涌过去,箭矢飞过他们头顶,与之并行,脚步声轰轰轰…… 箭矢飞蝗,在空中交错落下,城头上、城墙下不断有人影中箭扑倒,墙垛后面,大盾下的弓手侥幸躲过了一支飞来的箭矢,咬紧牙,从背后箭筒翻出一支羽箭扣到弦上,大吼一声站起,探出半个身子朝下方涌来的曹兵就是一箭射出去。 奔跑吼叫的曹卒还未将手中的梯子竖起,脖子上羽箭噗的扎了进去,还带着余力颤抖着,模糊的视野之中,同伴的身影一道道的从他旁边过去,接过了云梯,继续朝前冲锋,随后,又有人倒下来,更多的身影过来接替。城墙上那名弓手射死一名敌人,缩回到盾后搭箭,起身的瞬间,下方一支黑影,从奔行的狼骑手中长弓射来,恰巧擦过盾牌的缝隙,正中他脸上,身体倒下时,这名守城的弓箭手尚未立即死去,手足抽搐的扭动,口中发出几声凄惨的呻吟,过得几息,方才痛苦的静止了。 不久,云梯的挂钩靠上墙垛。 “哇啊啊啊啊——” 厮杀的呐喊声响起城头,梯子上出现了一名曹兵,嘶吼着挥舞刀锋呯呯砍在盾牌上,之后,被刺来的长枪捅下了城墙,惨叫的坠落从云梯侧面掉下去,划过一道道正含刀攀爬而上的身影,落地的瞬间,城头上,已有同伴的身体扑向了盾牌,浑身是血的疯狂的朝弓手砍杀。 正午的太阳隐去云层,黑色的示警狼烟在城墙两端角落冲上云霄。 风吹过城头,黑烟改变了方向,弥漫中许许多多的人影来去,有人“啊!”的惨叫,一支箭矢正中他的肩膀,踉跄后退的视野上方,密密麻麻的黑影升上天空,遮天蔽日的覆盖上了城头。负伤奔跑的身影大喊:“躲起来!”箭雨落下,周围全是噼噼啪啪的声音,有的扎进血肉,尸体倒下,更多还是钉在盾牌上、城墙上。 北地狼骑持弓在城墙外十多丈距离游弋,奔行挽弓,箭矢不时冷不丁的飞上城头,掩护逐步靠近城墙的曹兵。 原野上,簇拥在大旗下,一身金甲金盔的曹操观察着整面城墙反击的力度,按下了手掌,“告诉所有人,谁第一个登上城头,封侯!” 豪迈雄浑的声音在回荡,传令兵骑着最快的马穿梭前阵,“司空令,谁第一个登上城墙,封侯!” 夏侯惇提枪跨马在阵中接到消息,望了望后方大旗下的族兄,猛的抬枪一指,旋即,这支步卒方阵加快了脚步,朝城墙蜂涌过去,箭矢飞过他们头顶,与之并行,脚步声轰轰轰…… 箭矢飞蝗,在空中交错落下,城头上、城墙下不断有人影中箭扑倒,墙垛后面,大盾下的弓手侥幸躲过了一支飞来的箭矢,咬紧牙,从背后箭筒翻出一支羽箭扣到弦上,大吼一声站起,探出半个身子朝下方涌来的曹兵就是一箭射出去。 奔跑吼叫的曹卒还未将手中的梯子竖起,脖子上羽箭噗的扎了进去,还带着余力颤抖着,模糊的视野之中,同伴的身影一道道的从他旁边过去,接过了云梯,继续朝前冲锋,随后,又有人倒下来,更多的身影过来接替。城墙上那名弓手射死一名敌人,缩回到盾后搭箭,起身的瞬间,下方一支黑影,从奔行的狼骑手中长弓射来,恰巧擦过盾牌的缝隙,正中他脸上,身体倒下时,这名守城的弓箭手尚未立即死去,手足抽搐的扭动,口中发出几声凄惨的呻吟,过得几息,方才痛苦的静止了。 不久,云梯的挂钩靠上墙垛。 “哇啊啊啊啊——” 厮杀的呐喊声响起城头,梯子上出现了一名曹兵,嘶吼着挥舞刀锋呯呯砍在盾牌上,之后,被刺来的长枪捅下了城墙,惨叫的坠落从云梯侧面掉下去,划过一道道正含刀攀爬而上的身影,落地的瞬间,城头上,已有同伴的身体扑向了盾牌,浑身是血的疯狂的朝弓手砍杀。 “曹兵登上来了……曹兵已登上这边城墙,快去通知张将军!” 负责这边一段城墙防区的校尉秦谊,原做过曹操的仆人,后来被逐出,才跟了吕布,手上也有些武艺,此时便也跟着上了城头。他与一名身中数枪的曹兵拼过一刀,身边几名亲兵冲上来将对方乱刀砍死,他方才有了说话的机会,转过头,看向左右,与他一样的几名校尉防线上,涌上城头的曹兵形成了小队在护卫云梯厮杀。 “张将军那边也有曹兵登上城墙……另一边的校尉好像死了,将军正带人过去补救……”有人在厮杀中回过头来大喊,下一秒,声音戛然而止,一支不知哪里飞来的流逝正中那人皮盔上,眼眶里都挤出血来。 “他娘的……”秦谊对那死人大骂一句,伸手拉过从身旁奔跑过去的士兵,吼道:“想办法去通知将军,再来派点人过来,我麾下千多人守不了两里长的城墙!” 延绵十余里的城墙外,密密麻麻如蝼蚁般数量的曹兵疯狂的顺着云梯攀爬上城头,后方还有更多的竖起来的梯子正在靠近过来,箭矢、点燃的火箭来回互射,粗大的擂木被守城的士卒推下去,数道攀爬的身影惨叫从半空坠地,摔的不成人形。然而曹兵的攻势如海潮,对整个西门城墙发起剧烈的进攻,以青州兵为主力的进攻方式,其疯狂的程度,足已让城上的守城的士兵感到心惊胆颤。 剧烈的进攻中,城外原野的骑兵方阵里,公孙止眺望着攻城惨烈,箭矢对射,有人影不断从上面惨叫着掉下来,眯了眯眼帘,天光正从云间刺下,片刻后,他招了招手,巨大的身影走近。 “典韦……曹司空的士兵进攻还是太慢了,你过去帮忙,这里有李恪护卫就够了。” “好,主公你自己小心。” 典韦拱手说了这句,转身挤过骑兵阵列,粗壮的双腿加速迈动,奔向最近的一段城墙,避开几支射来的箭矢,他伸手将一名正要爬上梯子的曹兵扯下来,“一边玩去。”怒吼一声,负着双戟,攀了上去,不时还将头顶的青州兵扔去下面。 远远的,张飞骑在马背上眺望,见到攀爬在云梯上的巨大身形,急不可耐的转头朝兄长大声嚷起来:“兄长,封侯啊,那典韦要上去了,咱们就没机会了。” “攻城之事,非原野对阵厮杀,翼德不要鲁莽前去。”刘备放下张望的手,摇了摇头:“若你有何闪失,为兄就算封王也心有愧疚。” 张飞瞪了瞪眼眶,提着蛇矛只得叹口气,又退了回来,小声嘀咕:“上城墙的人才封侯,你又上不去。” 激烈的攻城还在继续。 箭矢飞过头顶,滚木、擂石如雨点般被士卒抬起,从城墙上扔下去,偶尔还有点燃的滚油、金汁倾倒而下,一片片撕心裂肺的惨叫从城墙外延绵开云梯上坠落,然而仍然无法阻止从不同位置登上城头的青州兵,炽烈汹涌的呼喊、厮杀声,夹杂在这片灿烂天光里,蔓延过整座城墙。 半空中巨大的身影,终于爬到墙垛边。 一杆长枪从上方刺下的瞬间,典韦陡然伸手抓住枪头,臂膀向外一扯,连人带枪将那名守城士卒甩了出来,落下城墙的一瞬,粗大的手掌一把捏住墙垛的边缘,脚下发力,啪的一声踩断了一截木梯,整个人跃了上去,有盾牌推了过来,典韦抬手就是一拳轰的砸过去。 那举着盾牌的士兵,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巨大的力量向后推挤到了地上,木质的盾牌那面,已然破碎开,倒地的士卒挣扎着想要起身,摇晃的视野前方,巨大狰狞的身形犹如一尊嗜血的魔神,抓过两名同伴的身体当作武器在挥舞,近旁扑过去的几名士兵直接被挥动砸来的身体撞飞出去。典韦将手中两具手舞足蹈的身体随手扔开,一个滚落地面,被几名站上城头的青州兵乱刀剁死,另一个掉下了城墙。 “我乃北地都督麾下侍卫统领典韦,你们跟我来,推平这里——” 他的声音在这段城头叫出来,伸手翻过背后的两柄铁戟,然后便是凶戾的劈砍声疯狂的响起来,身后的青州兵也护卫典韦左右朝过多人的地方杀过去,对面人浪也对撞过来,名叫秦谊的校尉带着数百人不断与对面推挤劈砍,断肢、血浆在那一瞬间爆发四溅,有人半途就被劈砍死去,也有人被推挤的掉下了城头。 “杀啊——” 面对,前方那巨大体魄上还挂着不知是谁的一只断手,半张脸都是血的秦谊用力嘶喊一声,冲到对方面前,劈下一刀,叮的声响,火星都溅了起来,铁戟轻描淡写的扫开劈来的刀锋,典韦看他一眼,抬腿就是一脚。 轰的一声,秦谊犹如炮弹一般,向后倒飞出去,砸进后方的人堆里。不远,一双脚步溅过地上一滩鲜血,甲叶在跑动中微抖,身影快速朝这边奔来,倒拽的钩镰刀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白痕。 “典韦!雁门张辽在此——” 声音暴喝,身形跃起,刀锋划过半月怒斩。典韦抬起目光,粗密的虬须下,咧嘴狞笑,双戟在身前猛的一架,刀锋擦过空气直直落下来,便是呯的一声,金鸣震响,火花溅出半空。 俩人持着兵器相互抵压,四目怒瞪。 第三百一十一章 惨烈 双戟架着钩镰刀,火星溅起。 喊杀的声音,交击劈砍的兵器,无数人影在城墙上对冲拼杀,带着浓稠的鲜血倒地,涌过的路线,刻意避开了中间两名将领的对杀,金属的摩擦,吱嘎的从那边传来,典韦舔了一下嘴边的血迹,狰狞的看着对面的张辽,双臂鼓胀起来。 “张文远,你该投降了!” “我张辽还做不出,临阵投降的龌蹉事——” 两把兵器一抵,金属扭曲的声响吱嘎响了一下,双方都往后退了退,张辽直接向后退出两步才停下。 “那我就不念你与我家主公有旧了!” 巨大的身形口中声音陡然拔高,铁戟碰撞的一瞬,身躯如战车般轰轰踏过地上的血水,朝对面警惕的身影推了过去,双戟狂舞唰的一下挥砍,另一只戟从右横拉,几乎破开空气带起了呼啸声。张辽为人稍倾谨慎,见对方以这种暴烈的姿态攻来,左脚往外轻挪,刀身倒提竖在身前。 灿烂天光下,呼啸声化作震耳发聩的金铁之声,张辽半眯下眼帘,跨出的左脚带着身子在挪动,竖挡的钩镰刀上金铁袭来,近乎完美的挡下第一戟,穿戴甲胄的身躯朝左一转,横切而来的第二戟贴着转动的腰侧擦过去,下一秒,转动的脚步陡然停下,双臂止住半空的钩镰刀,一瞬间,刀锋从上直劈而下,拉出一道直线来。 呯的巨响,火星激烈的跳起。 张辽竖劈的这一刀,对面巨汉的手里也不慢,单戟猛的向往一横,挡下压下来的刀锋。“张文远,你自己找死——”典韦怒吼一声,单手握戟划过头上的钩镰刀,带着哗哗的摩擦声,身形向前暴突,跨步、抬脚,一气呵成,粗大的脚掌轰的一下蹬出去。后者,腾出一只手,直接握拳与蹬来的脚掌对轰,巨大的力道将张辽反震的向后连退数步,拖着钩镰刀靠在墙垛上。 人的力量与体重有着很大的关系,典韦能徒手轻易举着两名成人作为武器,除了他那巨大的身躯外,自身也具有天生怪力,他的攻击没有太多花哨,都是大开大合的路子,一般人就算挡下一击不难,但接下来的还有那恐怖非人的力量,擦着碰着几乎难以让人承受。 此时,巨大的体魄提着双戟速度不减的冲过来,周围原本就人多的守城兵卒见到主将受伤,七八人弃了拼杀的人群,朝这边扑过来,有人不顾烧滚的油锅去推动,另外几名去拦住那狂舞的双戟,然而对方不予理会,铁戟左右挥砍,无数血肉飞溅。张辽靠着墙垛,右臂有些发麻脱力,看着双戟刺穿最后一名拦去的士卒身体,转眼间,铁塔般的身躯吧唧的踩过地上的肉块,大步过来。 油锅前的士兵大喊:“张将军快走!”肩膀用力一顶,沸腾的大锅倒下架子,沸腾的油哗的倾洒地面,漫过地上的血肉发出嗞嗞的声响,以及钉在砖石上的一支火箭,轰的大火烧了起来,张辽咬牙躲开蔓延而来的火势的同时,那名士卒举过刀穿过火焰,脚下的鞋子燃起了火焰也不停的冲上去,嘶吼举刀劈下。 被火势阻了几步的典韦,看也不看扑来的士兵,挥戟将对方脸打碎,尸体倒进火里,他猛的踩过尸体冲出火焰,张辽左手握刀,咬牙“啊!”的横挥,呯的一下交手,身形贴着墙垛飞退,典韦同样怒吼,另一只手中的铁戟全力的砸在墙垛,砖石碎裂飞溅。 速度丝毫不停,冲过去又是一戟,到的这第三戟时,巨大手臂力量推动下,速度越来越快,打的张辽只能被迫采取守势。 两人一进一退,墙垛上的砖石啪啪啪的轰然连碎,石屑在墙面上不停不断的爆开四溅,周围厮杀的人群,不管是敌我双方都不敢插手进来,更远一点的城墙段上,大量的青州兵已经站上了城头,这些人原本就是黄巾贼出身,几年间的折转里,变得比当初起事时更加的不要命,成片成片的青州兵凭借疯狂想要站稳脚跟,牢固阵型。、 “啊啊!!!” 叫不出名字的一名校尉,挥舞刀光愤怒的叫出声,指关节弯曲的发白,颤抖不停:“拉人过去堵上,不管是谁,把这帮曹兵推下去,推下去——” 周围士兵慌乱的在拼杀,后队一直待命的守城士卒同样惊恐害怕,他们有部分是从周围小城调来的,并没有经历多少这般惨烈的战事,听到命令过来的时候,有人害怕的抽泣起来,带队的都尉转过身抽了那人一耳光,“当兵吃粮,就要明白随时都会死。”说完一句后,带着这队五百人的郡兵朝前面一段城墙增援过去,城头箭矢上下在飞,前排的士卒立即竖起盾牌,保护着后方的枪兵、弓手前进,间隙中,头顶上还会有流矢落进来,偶尔会有人倒下,再也无法起身,周围的同伴捡过他的兵器,继续紧跟上去,片刻后,与涌上来的敌人厮杀成一片。 踏踏踏……踏踏…… 一道兽吞头连环铠,束发金冠的身影踩着粘稠的液体、破碎的肢体在城墙上飞奔,他身边有着两千多名士卒,箭矢飞来时,一戟扫开的瞬间,朝着对面上了城墙的一支青州兵小队撞了过去。 “是吕布!” “杀了他,封侯——” 阵型前方数名青州兵早已杀红了眼,持着刀枪迎上去,那边,金纹覆甲的步履陡然缓了一下,让过一道枪尖从视线里擦过去,手臂抬起,一把抓住对方枪柄,将人踉跄的拽过来,下摆掀起,一脚侧踢将那青州兵踢飞回去,另一只手中画戟插进冲来的三名青州兵中间,戟耳搅动、横挂—— 哐哐三声,兵器掉落地上,三只手臂顿时被绞断,断肢落地的同时,方天画戟横扫,痛苦惨叫的三具身体朝后面阵型飞过去,将仓促组成的阵型砸的东倒西歪。 画戟呯的一声,拄地。吕布目光凶戾的扫了一眼周围,厉声暴喝:“杀散他们,我们接着冲——” 两千士卒已蔓延上来,瞬间冲进失去阵型的青州兵队形里,人堆里片刻间血光滔天,不断有失去手臂的身影惨叫,随后中刀中枪倒下来,清理过一处后,兵锋再次朝下一个位置推进,而身后,由整装、增援过来的郡兵继续把守防御。 日头逐渐偏斜。 第三百一十二章 短暂的对决 时间已至下午,阳光倾斜。 火焰延烧在城头,着火的士卒惨烈的呼喊,从城头落了下去,有人被推挤不断的后退,被枪林穿刺,钉死,数十名守城士卒涌过来,将勾在墙垛上的云梯合力推倒,梯上数十人一长串的跟着梯子坠地。 城外,漫山遍野铺开的曹军阵前,公孙止拖着披风来到大旗下,与曹操一起坐在拱卫的高坡上,沐浴在西斜的天光里,望着整座城墙上掉落、或杀上去的无数人影,歇斯底里的呐喊声,从那边清晰的传过来。 “公孙,你听……吕布麾下的士兵还是很能打的。” 矮凳上,曹操望着那片激烈的战斗画面,似乎感觉出了城墙上那头虓虎旺盛的战斗意志,伸出手轻轻空气里挥了一下,“今日怕是打不下来了,不过也算摸清了他们能承受的极限,明日当一鼓作气将下邳取过来。” 护卫再侧的许褚摩拳擦掌的望去城墙,瓮声瓮气道:“主公,明日也让褚上去吧,与丑汉一起杀掉吕布。” “……不急,这头猛虎猖獗不了多久,可惜啊……”曹操手放下来,用力的拍在膝盖上,“……可惜了吕布一身武艺,一身的骑兵之道。” 说话的时候,一名斥候从后方快马过来,翻下马背对一名将官低声说了句,随后那人快步走到大旗这边,将侧后方的消息禀报给在座的两人。 “臧霸、陈宫出现了,他们纠结了五千多人,避开了驻扎鄫国的曹将军,从鄫山绕武原杀过来,看样子是来救援下邳的。” “陈公台……”曹操笑了一下,看向公孙止:“此人在我麾下时,郁郁不得志,不过手段还是有的,曹洪被他骗过,也是情理之中。” “可惜这些人终究兵少,仓促之间,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公孙止并不在意对方是什么人,招手让人拿过地图,看了一眼,手在上面一扫,巴掌啪的按下:“传令给阎柔,带黑山骑过去,把这五千人给我吃进嘴里。” 接到命令,李恪点点头,起身翻上马背,跑去骑兵阵列那边。如今战事关头,不管臧霸、陈宫带来的五千人是佯兵牵制,还是打算干什么,直接杀过去就好了,不能让一些外来因素干扰了自己的计划。 “一群跳梁小丑……” …… 城墙之上,嘭的石屑爆开飞溅。 渐黄的天光里,墙砖的粉末飞洒弥漫,喊杀声依旧是这里主要声音,人的尸体堆积在城墙上,鲜血四溢横流,作为公孙止近前武力最高的第一人,能徒手轻易打死猛兽的巨大体魄,让人畏惧,此时,口中狂吼,双戟逼迫着对面负伤的张辽一直后退,有不少对方的援兵杀过来都被他带着队伍击溃,铁戟上,还挂着数片血肉。 “啊啊啊——” 前方十几名守城士兵一起冲上去,后方张辽咬牙提着钩镰刀也在发足狂奔,手臂上的甲胄裂开,鲜血染红了一片。而对面,犹如半身染血的典韦犹如一尊魔神,撕裂了几人,铁戟嵌一具尸体胸腔,反手一拔腰后,小戟掷出,张辽下意识的抬刀一挡,呯的声响,然后弹开,他身形也跟着一滞,而对方打飞了一名挡路了守城士卒,又是一支小戟掷来。 呼啸声紧跟着。 踏踏的脚步声,不远的方向,一道魁梧威猛的身形狂奔,反手拔弓搭箭,嗖的一声,黑影离弦而出,张辽咫尺的半空中,响起金铁的撞击声,火星闪烁的一瞬,呼啸而来的小戟呯的被一支箭矢钉在墙垛上,羽箭尾端还在嗡嗡的颤抖。 “谁?!”典韦见小戟被钉飞,暴喝转头望去,城楼下的巷道,百花袍的身形狂奔过来,一杆方天画戟挥舞,两名想要拦截的青州兵直接被挥来的戟锋削去脑袋,尸体扑倒时,典韦直接弃了张辽,直接朝那边杀了过去,那杆画戟再起,呼啸砸来,他双戟架着对面落下的戟锋,脚步狂奔,滑过戟杆,距离陡然拉近,双戟分开,向对方合抱削去。 吕布目光冷漠,仅仅向后退了一步,避开对方交叉横挥的戟尖,手中那杆方天画戟一转,脚尖顿时点了一下,戟尾朝上猛的点在巨汉胸口,典韦胸口陡然岔过一口气,不由向后退出半步距离。 “吕布……正好,我早就想和你较量了。” 他双戟一碰,一声暴喝,这段城墙上两边的士卒都蜂涌过来,吕布并不答话,提着画戟冲了上来,典韦嘶吼挥着双戟正面迎上去。西斜的天光,余晖里攀爬上云梯的青州兵拉起了战线还在不断朝左右延伸,然而这边已响起一片惊人的打斗,两人在兵锋交错里激烈的交手,兵器乒乒乓乓的磕碰之中,画戟飞旋划出涟漪冷芒,墙垛被戟尖劈出一道道深痕,吕布的脚步踩在腻滑的地面不断前进,原本后退中的典韦被对方极快的劈、砍、刺,有些手忙脚乱的招架,后退中,踢过地面那口油锅。 轰然间,大锅被踹向前方,下一刻,突进的身形手臂一甩,油锅嘭的巨响被打飞去另一边砸在奔跑厮杀的一名士卒身上,带着对方一起摔倒在地上,甩臂间,典韦“啊——”猛然间发力,巨大的身形轰然冲过去。 吕布抬戟格挡,然而陡然爆发的典韦,冲势已成,几步之间,迅速拉近距离,矮身,肩膀狠狠撞在格挡的戟杆上,巨大的力量几乎没有任何停歇的碾压。吕布向后迈腿,想要止住对方冲力,整个人直接被平移推了出去,身形平移后退中一转,画戟转动横扫。 呯的一下,结结实实将典韦扫的撞在了墙垛上,粉尘簌簌的掉下来,同时的,吕布也不好受,转动中踉跄的后退几步方才停下。 典韦扭了扭脖子,朝地上吐了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暴怒的看向对面的吕布:“不过瘾,咱们再来——” 然后,他听到城外传来金鸣,是收兵的信号。 “这个时候……” 典韦心里憋着怒火,狠狠的瞪过去一眼后,这才带着青州兵徐徐后退,结阵掩护着攀爬下城墙…… 烧红天边的余晖也在开始落下。 另一边,一支数千人的队伍在原野山麓间疾行,带头的将领知道在他们赶往的方向,下邳城正处在恐怖的攻势当中,此时,天色已降下,他们不知道的是,离这边距离不过十里的地方,同样一支五千的骑兵正朝他们延绵而来。 正是黑山骑,黑色的狼旗林立呈出了一片肃杀。 第三百一十三章 再无援军 金鸣响起,蔓延的兵锋正在往后退走…… 城头上燃烧的火焰被扑灭,浓烟在天空席卷,林林火把下,守城士卒沉默的将一具具尸体从墙垛后面推下去,远远近近的视野铺开,城上城下,斑驳着暗红的血色,与尸体交织连成一片,部分是城中的士卒,而青州兵占了大部分,推下城墙的尸体重重叠叠堆积在墙根下,安静的停留在夜色里。 “曹兵退下城了……他们退了……” 城墙段上,脸上有着喜气的士兵匆匆忙忙跑过一道持戟站立的身形后方,整座城墙上,抬走的伤者、尸体的悲戚氛围里,敌人的退却是难得让人高兴的消息。眺望城外夜色之中的曹军营地,站立的身形紧皱的眉头松了松,此时战事刚刚结束,周围的伤者实在有些多,痛苦的呻吟持续的传来,他微微转了转头,大部分被抬去伤兵营的士卒,这辈子恐怕会落下残疾了。 身边许多人来去,打扫着城墙,重新布置守城的器具,过来几拨传令兵汇报了情况,又带着命令离开后,魏续、魏越朝这边过来,见自家主公沉默模样,还以为是为明日的战事忧虑。 “……主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眼下曹贼退了一次,明日众人齐心,再退他一次,只要拖到他们军中粮尽,我们便是守下来了,此刻该是鼓舞士气,让众兵将们高兴高兴才是。” 吕布看过浑身血腥气的二将,脸上爬上一丝疲惫,不远,一名伤兵被人一把将刺进肩膀的箭矢拔出,凄厉的“啊!”一声惨叫传来时,他方才开口:“今日才第一次攻城,哪里算得激烈,高兴还太早了。” “……这次上城的曹兵算不得多,曹将也没来几个,他们更像是在触探我们防守的程度,明日他们再来,就不会和今日这般简单了,传令下去,没有我命令,谁也不许喝酒,严防曹贼趁夜偷城。” 说话的语气并不高,然而对面的魏续想要说写什么,身旁的魏越赶忙拉了拉他,轻摇了下头,这才闭上嘴,与吕布一道下了城墙,去往伤兵营,里面各种惨叫声、血腥气、草药味弥漫,城中医匠大多已被邀到这边帮忙医治伤兵,依旧显得不够用,身影忙碌的在各个病榻前来了又去,甚至不少人在严重的伤势下,疼痛的死去,也有在昏厥中悄无声息的离世,尚有余温的尸体下一秒就被营中士卒抬走,鲜血顺着垂下的手臂一滴滴落在地上,延绵出去。 片刻后,又有新的伤兵被抬进来,睡在死去的同伴那张床上。痛苦的喊叫声中,也有不少轻伤的士卒低声交谈的话语夹杂在里面,“……外面没声音了。”“不知守没守下来……”“有温侯在,一定能守住。”“……我草他娘的曹兵,断我一条胳膊。”“没关系……等包扎好,不是还有一只手吗,照样能上去杀人。” 持续的交谈,一个没了右臂的士卒看到这边披百花袍的身形,张嘴叫了一声:“主公……我可打退了?” 营帐门口,吕布吸了一口气,压抑着声音:“打退了……你们都是我吕布麾下最好的士兵,好好养伤,今日你们残了身躯,将来我吕布养你们……养你们一辈子!” “还让主公放心……当兵吃粮的,上了战场早就看淡生死了……”那独臂士兵想撑起来,被吕布伸手按下,他脸上质朴的笑起来:“……我跟着主公从并州一路杀到这边徐州,这么多年了,反正也没成家,身边没累赘,老家那边父母双亲估计也死了,更没有牵挂,明日守城,再让我上去吧,一只手我也能杀人。” 他旁边,瞎了一只眼的士卒撑起身子:“是啊,今日我城墙上杀了三个!瞎了一只眼更好,还能看的准一些。” 这边说话的声音传开,许许多多的伤兵听到这处的动静,也看到了站立许久的身影,一个个激动的仰起头想要说话,有伤重的咬紧牙关,尽量不让自己发出惨叫。 嘈杂的声音嗡嗡嗡的躁动,伤兵营里,凄凉的沉默还在持续,威猛高大的身形动了动,吕布就那么的看着众人一阵,嘶哑的开口:“……你们死在这里,才是我吕布瞎了眼。”说了这句,魏续、魏越疑惑对望中,说完话,身形转过来,吕布持着画戟走了出去,外面,张辽身上包扎着,带着鲜血、疲累迎上来:“奉先。” “文远好生休息。”沉寂如火山般的吕布抬起手拍了拍他肩膀,“明日城头,由我来亲自守。”说完,提着画戟径直走出辕门,翻上赤兔马离开了。张辽望着离开的身影,抬了抬头,看着浓烟卷过的黑夜,城头尚未扑灭的火光,陡然想起白天这位睥睨天下的飞将和他说的那番话,笑了起来,眼泪也顺着眼角流出来。 夜色沉寂下来,风就像不会停歇般的呼啸拂过山麓,相距哗哗响动的林野外五里的原野上,脚步声压过低伏的青草,快速奔行。 一道道的身影在穿过黑色的夜幕,偶尔亮起一丝火光,有人点看了下地图后,又连忙熄灭火焰,陈宫的声音在漆黑的里悄声响起:“照直往下,过了河就是曹操大军营寨,趁其明日攻城时,我们匿与附近,袭了他大寨,将粮秣尽数烧毁,下邳之围立解,到时曹军兵心混乱,正好与温侯里外夹击,大败曹贼和公孙止。” “太过冒险了,军师!”围拢的几人中,臧霸深吸了一口气,“我等好不容易拉起这点兵马,军师是要让他们都尽折在这里才甘心,曹操又非张勋之流,岂能让人劫了主寨,下邳城兵凶战危,随时都会被破,曹操攻西门,那我们边专打东门的曹军,放出一条生道,好让温侯转战其余城池,有了腾挪之地,方才能周旋。” 陈宫激动的向前跨出步子,挥起袍袖,据理力争:“糊涂!你也知晓兵凶战危,如今下邳被围,军心定然颓丧,破城只在旦夕之间,哪有那么多宽裕时间给你攻打东门曹军,只要偷袭曹操大营,点燃粮草,这边火势一起,城头温侯及众军士定会士气倍增,奋勇击退敌人。” “我这是新拉起的队伍,哪有实力与守寨精锐对攻——”臧霸激起凶性,大喊出声。 “你这是顾惜羽毛!” “陈公台!你再乱说一句试试!”臧霸哗的拔出半截刀身,狰狞盯着对面的文士,喝道:“早前我与温侯有隙不假,但我山贼也讲义气,不然我何故还带兵马前来解围。” 队伍中,昌豨,孙观俩人试图过来劝阻,臧霸转头朝他们大喝:“你俩滚开。”下一秒,陡然拔出刀指去陈宫,冷笑:“陈公台,你善谋略不假,可战事之上,你少掺合。当初投效温侯时,听过你一些事情,我心中有一个疑问,他人或许与你有旧不好说,但我臧霸可没有那么多顾虑,我且问你,你既是温侯谋士,为何三番五次都要和曹孟德过不去?别怪我乱猜,你是否……只是将温侯当做工具。” “臧霸你……” “起初你也想把曹操当作工具,才与张邈一起迎曹操入兖州,最后发现对方并不是想当管家,还是当兖州之主,所以才又迎温侯想要赶走曹操,因为温侯身边并无谋士,自然对你言听计从,只是没想到自己反而被赶了出……” 马背上,持刀的将领还要说话,黑夜之中响起单调的喊杀声,一支数千人的兵马行军,自然会派出大量的斥候沿路探索,随后,厮杀声过来,疾奔的马蹄朝这边来时,那名斥候伏在马背上,被人搀扶下来,背上、大腿插着两支箭,鲜血淋漓。 “将军,有骑兵……” 话语还未说完,人就死去。臧霸勒了勒战马,周围天光昏暗,隐约察觉到前方呜咽的风声里的动静,“列阵,戒备!”他将命令极快的发下去,黑夜之中,一盏盏火光亮起来,形成一条黑色里的火龙。 五千人的骑兵,在前方延绵铺开了阵势。 陈宫和臧霸已抛开之前的怒气,望着前方摆开的骑兵方阵,燃烧的火光下,对方那肃杀、凶戾的气势,就像凝固了朝他们扑来一般,看的心惊肉跳。 “他们如何知晓我们过来……” “原野上,跑不过他们,只能打了。” 他俩低声说话的时候,呯的一声从前方传来,那是对方首位的一员将领将刀身拍在手臂小盾上的声响,而且不止一声,几百上千的声响汇集一片。 呯呯呯…… 数千刀锋,同时拍打盾牌。 这声音让臧霸、陈宫乃至他们身后的五千兵马感到头皮发麻般的缩紧起来,那杀气更加清晰的感受到了,队伍中有人颤颤兢兢的想要后退时,几千把刀锋拍动下,浩浩荡荡骑马慢慢迈动了蹄子。 片刻,阎柔将环首刀高举,嘶喊出充满杀气的声音:“黑山——” “崩!” 数千骑兵大声齐呼的瞬间,铁蹄加速狂奔,青草断裂卷下马蹄,大地都在震颤。冲锋的前方,臧霸、陈宫等人也俱都拔出兵刃,在摆开的阵列中间,咬牙大喊出了声音。 “诸位兄弟,与我杀敌,原野上,我们跑不掉的,舍身一搏!!” 夜风呼啸,黑压压的巨墙,平推而来。 一个时辰后,旌旗折断,整个数千人的军阵被凿的千疮百孔,直接在铁蹄下崩溃,数千人疯狂的四散逃亡,也有人被俘虏绑在了马背上。 第三百一十四章 吕布的心 子时,呜咽的夜风拂过人脸,领间的狼绒轻轻抚动。 空旷的原野上冷风卷过这边,带着夜间的野兽啃食尸骨的动静传来,斑驳血迹的城墙对面,是延绵铺开十多里的巨大营盘,箭楼上,孤傲冷漠的狼王久久凝视着那边满目疮痍的城墙,他从未想到双管齐下的计谋,竟没让吕布崩溃,让他感到了意料之外,就算今日只是曹操试探性的攻城,从吕布指挥守城,以及他麾下士卒的战斗意志来讲,松动肯定是有的,但绝不那般容易。 之前,他在曹操那边帅帐听过今日攻城的伤亡报告,试探进攻的一万两千多人,站到城头不过两千之数,而伤亡高达近四千多人,大部分是在攀爬云梯途中被弓箭、擂石、横木砸下城墙。 这几年来,公孙止几乎很少打过攻城这样的仗,唯一次,还是趁刘虞兵心未稳,居庸县城小兵少的情况下方才敢用黑山骑发起突袭,随着经历的增多,眼下回头看自己一路走来的脚印,越发感到心惊,就像在悬崖上走独木桥,稍有不慎就跌落万丈深渊。 他取下铁盔,让冷风吹了一会儿,思绪飘飞。另一边,典韦也在旁边诉说下午的战斗,“主公,就不该让曹操那般早收兵,老典刚刚进入状态,张辽被我打的瘫倒,那吕布就来了……” 公孙止望着夜色点点头,抬起手打断他的话,脸色平静的转过来,带着笑容看向狰狞凶戾的巨汉,“那你腰上的伤怎么来的?这只是一场试探,没必要那般卖力气,就算拿下整个徐州,也没我们一份,我要的……曹操不会给,只能靠这里来取!” 他手指点了点脑袋。 “主公说的老典也不懂……”典韦终究不会和公孙止顶嘴,像是闹点小情绪的叉着双臂靠在木栏上。 “不需要太懂,明日你再看吧……恐惧和绝望会传染的,一旦知道没有了援军……”公孙止挥动的手指着远方的城墙,“就如我们草原上、山麓打猎一样,都有不变的道理,猎物只有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才不会想着逃跑,要么反抗到死,要么蹲在地上任人宰割。” 话语停顿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笑意:“……一旦没有了援军,他们就彻底绝望了,困守孤城只有死路一条,就算吕布想死,他麾下总有人想活着,所以……典韦,不要心急,才刚刚开始呢。” 典韦大概是明白了,到底安心的点了点头。 过得一阵,下方的营地里响起马蹄声,李恪骑马从后营过来这边,举着狼牙棒站到箭塔下大喊:“首领,阎柔领军回来了,人也捉了好几个……大的……” 话语落下不久,几名骑兵朝这边奔行,冲到箭塔下方才勒停了战马,嘭的一声,捆缚的身影被丢下马背,狠狠摔在地上。公孙止拒绝了典韦的搀扶,迈步下了梯子,站立在一根箭塔柱子那里,望着地上一身皱巴巴袍子的文士。 随后,一名骑士将捆缚的身影拖拽在地上,扔到了公孙止脚边,伸手将对方塞在口里的布绢扯出,骑士拱手:“启禀都督,阎将军正在整军,让卑职们先将这陈宫带来,将军稍后就到……还有……臧霸逃跑,不过他麾下孙观、昌豨也俱都被抓获。” “嗯,你们下去休息。” 公孙止让他们退下,拖着披风走到地上挣扎的身影面前,垂下眼帘,“陈宫?我们倒是第一次见面……” “呸!”脸蹭在地上的文士,扭动身子抬了抬头,目光怒瞪:“休要多舌,今日被俘,唯死而已,看看我会不会投降!哈哈哈哈——” 周围,典韦、李恪等数十名侍卫陡然也大笑起来,陈宫笑声停下,有些愕然的看着他们,公孙止蹲下来,目光冷漠看着对方,嘴角却是带着笑意,语气渐低:“我大汉文人,有铮铮铁骨!很不错,可惜……我没想过要招降你,而是要借你人头一用。” “你的死,会让下邳城的所有人感到绝望和恐惧……”下摆抚动,公孙止起身盯着陈宫大惊失色的脸,缓缓转过身遥望远方隐约亮着火把光的城墙,抬起手时,李恪上前把地上的文士提了起来,他声音像是寒冰般冷漠,“派人通传曹司空,明日将俘虏来的吕布援兵,悉数压到城下砍头,我想看看他们恐惧绝望的神色,然后……再打。” “是!” 众人齐声喝道。 夜色深邃,寂静的下邳城内偶尔能听到哭声,在这样混乱、死亡的气氛下,百姓、大户难以安眠,哭泣的声音在黑夜里传递,有人从梦中惊醒也跟着抽泣起来,夜里有巡街的差役和士兵紧张的走过街道,听着隐约的哭声,让他们感到不安。 吕府,有人从床榻上醒过来,下意识的伸手去摸挂在床榻的佩剑,昏暗的房间里,妇人也并未深睡,动静中被惊醒过来,拉住丈夫的手,下床取过一张绢帕给他额头上的冷汗。 “夫君,你别给自己压力……”严氏又去点亮了灯,满是心疼的看着坐在床边高大的孤影,过去握住他的手,脸靠上手背,“外面还有军师和臧将军,你不要太给自己压力,夫君一个人怎么扛的下来。” “……我梦到稚叔了。” 沉寂的男人低沉的开口,“昨日从城头下来,我去了伤兵营……都是好兵啊……看到他们的模样……我忽然明白张杨的话了……” 他微微的泛起笑容,摩挲妻子的脸颊,望着那边的灯火,轻声说:“夫人……这些年委屈你和玲绮了,跟着我到处东奔西跑,没有过一天踏实日子,我也每天想着下一个落脚在哪里,哪块地方才是我吕布的容身之处。” “夫君……” “夫君在的,夫人别怕。”吕布低下头与妻子担忧的眸子对视,然后笑了笑,说:“我觉得……你和玲绮,还有麾下的众将……那些伤兵营里的士卒们,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手轻轻拍打。 “……是不该过这样的日子了。” 静谧、暖黄的的房里,两道身影紧紧的靠在一起,屋外夜风跑过长檐,昼夜来去,很快,新的一天来到了。 不久,许许多多的人站在墙垛后面,望着城外的远方,一批批捆缚的俘虏乌泱泱的过来,然后便看到了一副令人咬牙切齿的画面…鲜血绽放,冲刷视野。 第三百一十五章 攻心 曹操想不到再次看见陈宫会这样的情况下。 发髻披散,摇晃在脸前,赤足走过一匹雪白通体的大马前,马背上的曹操低垂视线正与凌乱的头发后面透着愤怒的眸子对视,俩人沉默了片刻,前者终于还是开口:“公台叛我之后,看来过的并不如意。” 有人伸手将衣衫褴褛的文士封口的布绢取出,松了绳索。陈宫吸了口气,咧嘴笑了笑:“不如意又如何,也算叱咤风云过了,可惜兖州一战,未能将你杀死……真的可惜啊……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能提前知晓?” “公台可知公孙止否?” 陈宫明白过来,仰头看过那边人影来去的城墙,语气平淡:“看来你曹孟德有一个好盟友啊,温侯败的不冤。就是不知你曹操将来又会如何对待你这个盟友,还是像张邈一样,最后屠尽他家人?” “哈哈哈哈……” 马背上,曹操环顾四周大笑起来,笑声渐收时,双眼怒瞪,咬牙沉声:“张孟卓是死于你之手,他是我平生挚友,若非你在中间挑拨离间,使其怀疑我和袁绍勾连要害他,张邈又岂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噌的一声,拔剑指着下面的陈宫,怒吼而出:“……挚友相残,好比骨肉相戮,是他负我在先,我曹操如何杀不得?” “可他家眷终究是无辜!” “倘若当初是你们胜了,那我家眷会如何?”曹操使劲拍打胸口,吼道:“知不知道被自己好友背后捅上一刀是什么感觉?”他咬牙压抑的裂开嘴角,一字一顿道:“心—如—刀—绞!” 对面,陈宫沉默下来。 晨光吐露云间,照向大地,战马焦躁的摆动鬃毛,曹操伸手安抚它,语气也缓和下来,“你出身东郡,第一个投效便是我曹操,原本我们该是君臣、该是好友知己,但……世事无常,既然让你我做了对手,那战场之上,就只能有敌人……” 话语停了下来,曹操抬手一拱:“念往日交情,我送你。” 陈宫无言的拱手、躬身,没有求饶之类的话语和表情,放下手臂,宽袖一拂,转身潇洒的迈开步子朝俘虏那边过去。望着慷慨赴死的背影,曹操阖上眼吸了一口,片刻后,举起手,“带过去,杀!”肃杀的语气落下,号角吹响起来。在他侧方较高的地势,白狼大纛迎风作响,一道身影骑马被簇拥着静静的立在那里,望去战场。 晨光呈金色,让人迷醉在这样的天气里。 大旗下,公孙止等身边数十近侍驻马缓坡上,看着陈宫转身走入大批俘虏当中,苍凉的号角声,东来的阳光里,一千多名俘虏隐隐带着哭声的开始移动,一些骑兵在周围挥舞鞭子,将后方走慢的人抽得血肉模糊。 夏侯惇骑着高大的战马,一只独眼透着凶戾的冷芒盯着城墙上的动静,他身边的数百名骑兵不时举起刀锋将想要逃去城下的俘虏砍杀在地上,瞬间的惨叫在俘虏队伍里盘旋。 “再往前走……走到离城墙一百五十丈停下,谁不走,谁要逃,就杀谁——” 暴喝的声音响起在灿烂天光下,城墙上所有人几乎在这一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变得死寂,魏续、郝萌接到消息赶过来,看到的瞬间,感觉天地都在旋转,后者看了魏续一眼,“援兵断了……温侯彻底没希望了,魏将军想清楚了吗?” 魏续咬牙,一拳砸在墙垛上,低声压抑:“再等等……”随后,他朝身边亲卫吼道:“去通知主公速来城墙……” 那亲卫拱手,刚一转身,不远的一段城墙,一袭红色披风,兽吞头连环铠的身形带着负伤的张辽大步朝这边城楼过来,魏、郝二将连忙拱手:“主公。” 吕布嗯了一声,走近墙垛,远方的一千多人像家畜般被驱赶着过来,断断续续的哭声、惨叫声、鞭子抽打的脆响都在传过来。 “最前面的好像是臧霸麾下的孙观……那边还有一个是昌豨。”张辽的话语低声的在旁边说了一句。 身后系着的披风轻扬了一下,吕布脸色冷漠,只是垂着在身侧的手掌,死死的捏紧,发颤,他的目光一直在那支俘虏队伍里搜索,终于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然后一拳砸在墙垛上,砖石迸裂出细碎的屑渣。 “陈宫……他也……” 话语终究没有说下去。城墙下,驱赶的人群成片成片的过来,声音变得清晰,不久,他们在距离城墙一百多丈的距离驻足停下,一名独眼的将领骑马奔过阵前,抬起大枪一横,几乎用朝这边大喊:“臧霸已逃,陈宫、孙观、昌豨被擒,你们没有援兵了!” 远处本阵,有快马奔行过来,挥舞令旗:“司空有令,杀!” 马蹄兜转,夏侯惇沉下目光,挥枪:“杀光他们——” 随俘虏而来的数百名步卒依次插入队伍中间,刀兵磕在人的背上,刀光挥起,落下鲜血扑在士卒脸上的瞬间,有人吓得两腿瘫软跪倒在地上磕头:“我们已降了,别杀了啊……都是臧霸蛊惑我们过来救人的……”或许长久以来对死亡的压抑,也或许被屠刀砍死的人的惨叫刺激到了,陡然间所有人发疯似得的磕头哀求。 大片的哀嚎和哭泣传到汴梁的城头上。 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士兵聚集过来,就连征调的民夫也停下了手中的伙计,听到之前敌方将领的话语,不少人脸色变得惨白,望过去的方向,屠杀洒出的殷红刺进了每个人的眼球。 …… 曹军阵列里,一面孤伶伶的刘字大旗下,张飞望着那边的屠杀,看的津津有味,手中蛇矛指过去,“大兄,这帮贼人就该一刀杀了痛快。” “别说话!” 关羽低吼了一声,魁梧的身躯侧过来,看向三弟,凤目微阖:“既已投降为何还要杀戮,就算攻心,只需斩了匪首即可,何必枉杀如此多的人。” 青龙刀在风里轻吟,周围士卒见向来不多言的二将军动怒,一时间无人敢说话。旁边,张飞却是转过头来,虎须抖开,大吼:“他们是泰山贼,平日里没少干奸淫掳掠的事来,哪个手上没沾一点血?杀的好——” “二位贤弟不要动怒……”刘备回头看他们,连忙过来劝和。 …… 战场那边。 一具具被捆缚的尸体扑倒在了地上,鲜血形成大片的猩红,弥漫着让人作呕的血腥气,名叫孙观、昌豨的人,也在挣扎哭叫中被几刀劈死。陈宫站在铺开的尸体中朝城墙缓缓迈出脚步,身后提刀行刑的士卒望过他,夏侯惇翻下马背,一把将大枪插进泥土,朝对方走过去,伸手拔刀。 青袍抚动,陈宫还在往前走,城墙上无数的视线也望了过来。 风飒飒而过,拂去城池、战场、远山,血腥的气息在风里飘去很远,不久后,脚步停了下来,拱起手,他的声音响起在这片城墙下:“温侯,保重……” 后方,那道独目身影大步走过来,在众人视线里,挥起了刀,轰然劈了下去,血光溅在这片灿烂明媚的天色里,也留下了最后的话语。 血的颜色,让人感到刺目,吕布闭上眼睛,转身,沉默的走下了城墙。 第三百一十六章 决定 下邳城外,陈宫的尸首已倒了下去。 各种屠杀、哭喊的声音在那片血泊里消弭了,城头上一片寂静,成千上万的人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城墙其余方向还有人一拨一拨的赶来,风声在呜咽,不少赶来的人也看到了那边的尸体,也从同袍口中知晓援兵已断了的消息,令无数的人感到绝望。 四周嗡嗡的嘈杂声混杂着不安的气息在许许多多身影中传播,天光下,刀兵已难以举起的握在手中。郝萌一手按着剑柄,如同一尊塑像沉默在那里,不断闪烁的眼神似乎想着什么,他身边魏续闭着眼,指尖不停的抠着斑驳血迹的墙砖,偶尔睁开眼睛,望着那一地尸体愣愣的出神。 沿城墙过去一段,是其余将领如宋宪、成廉、魏越等人,他们奔跑过城头,大声呵斥一众士卒回到自己防务的位置,张辽看着陈宫的尸体,咬牙转身,声音也在叮嘱:“你们守好城墙,我去看看温侯。”说完,飞奔下了城墙时,百花袍的身影早已不见了。 “奉先……”他心有不安的呢喃一声,连忙翻上一匹马,不顾伤势的追赶过去。 天上白云如絮,阳光正从云间洒下。 火红的大马从城墙那边回到写有‘吕府’两个大字的大门前,缰绳勒停,门口的侍卫过来牵住马头,高大的身形下来,提着方天画戟一步步走了进去,庭院内,有许多来去的人影,如往日一般在府中忙碌。 吕布走入后院,丫鬟、仆人……许许多多双眼睛看向他。 庭院中玩耍的玲绮脆生生的叫了一声“爹爹!”迈着一双小脚跑了过去,搂着穿戴甲胄的臂膀,“爹爹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早?敌人都打退了吗?” 附近,廊檐下说话的司马懿和蔡贞姬也走了过来,“温侯(师父)。”俩人轻声开口说了一声,那边,吕布抚过女儿的头,冲他二人点了点头,“仲达,你随我来。” 少年人怔了一下,还是跟去了庭院中间,吕布将手中的画戟扔过去,负手着走到石凳前坐下,双手压着膝盖,声音平和:“把我教给你的,打一套再让为师看看。” 司马懿随是少年,但终究聪明,也不说破,简简单单的将那杆沉重的方天画戟捏在手中,摆开一套起手的架子,随后依照往昔教导的路数,一遍遍的打过去,没有破空的呼啸,没有磅礴的气势,只是普通、规矩的挥舞戟身。 树荫下,挥舞的轻微声响传入耳中,吕布坐在石凳上闭着眼睛,周围仆人明白今日主家可能心情不好,便一一散去,不敢发出大一点的声音。玲绮晃着脑后的小辫,歪了歪头,拉着身旁少女的衣袖,低下稚嫩的嗓音:“蔡姐姐,爹爹他怎么了……” 贞姬摇摇头:“温侯他可能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吧。” 说话间,玲绮叫了一声:“娘!”转身朝另一边闻讯赶来的严氏小跑过去,指着庭院那边,小声道:“娘,爹爹今日不高兴。” “嗯,娘知道,你与蔡姐姐去别处玩耍吧,娘过去看看。”严氏笑着拍了拍吕玲绮的小脑袋,抬起目光,那边的蔡贞姬点点头,揽过小身影出了廊檐,妇人这才走向丈夫那里。 画戟挥舞响动的时候,吕布听到夹杂的脚步声,睁开眼睛看见妻子正走过来,忽然地出了一口气,严氏已走到了身边。 “夫君才出去,又如此般的折返回来,城墙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妇人看过挥舞戟法的少年,温柔的说了句,在另一张石凳坐下,“还是夫君已经决定下了?” 阳光透过树枝,斑驳的照在宽阔的肩背上,吕布视线里,少年挥舞的画戟让他恍如看到了年少的自己,沉默了片刻,声音嘶哑挤出喉咙:“陈宫死了……下邳彻底断了外援,真正成了一座孤城。” 严氏紧抿双唇握住丈夫的手。 “其实曹操、公孙止没打来之前,他就与袁术的人走的密切,这些我都没放在心上……”吕布闭上眼,风吹过来,安静的说道:“……我吕布名声不好,他能过来做我军师,心中别提有多高兴,公台与谁走的近,我都睁只眼闭只眼,如今他真的离开了……回想蔡侍中在牢狱里对我说那番话,我终究还是走到了岔路上。” 说到这里,有什么东西梗在了喉间,喉结下咽滚动了一下,他艰难的说:“所以……该选择路了,与其让文远他们送死,不如让他们好好的活下来……等会儿,我就要去做一件事。” 吕布说完这句话,停顿下来,重新睁开双眼,明媚的阳光,挥舞的少年人仿佛唤回了往昔的一些画面,奔驰在草原的野孩子欢乐的舞枪弄棍、鲜卑人南下他告别父老出征的身影还有下邳城下,陈宫朝他作别……一切与他有关的回忆。 …… 城头之上,披甲持枪的郝萌与魏续、宋宪等人交谈着,不久,麾下的部将隐隐的聚集过来,做着活命的准备,片刻后,三人停下来,似乎听到了吕布的声音,朝城内望过去。 与此同时,城外曹军阵列。 延绵的旌旗下,军阵安静,偶尔有马队从无数人的视线前面跑过去,单调的马蹄声中,魁梧的将领提着一杆大枪朝中军奔行,随后下马,徒步走到大旗下,朝马背上一人,拱手:“大兄还在等什么,如今人已杀了,开始攻城吧。” 腰间挎倚天剑,骑爪黄飞电的曹操抚须摇头,眯着眼帘望着下邳城墙,沉默片刻:“攻心之计,总需要时间发酵,岂能必之太急,否则让他们上下齐心,那就没有任何意义……元让勿要急躁,我观下邳城今日定是保不住的。” 话语顿了顿,他还是挥了挥手,“通知乐进、李典二将带兵向前逼近百丈,做出恫吓的姿态。” “是!”独眼夏侯拱拱手,转身骑马飞奔离开。 命令传达出去的时候,另一边,公孙止负手站在高坡上,身后除了典韦、李恪带领的近卫狼骑外,还有一个捆缚双手的男人,长眉大眼,颔下一撮短须带着一股威严气,双目却是不服输的死死盯着前方人的背影,那眼神就像一把刀子。 “都督,曹操为何还不攻城,老牵还在城里,不知这家伙事办的怎样了,那日城头上,我见吕布依旧如往昔那般,好像根本没有受到张杨书信的影响。”典韦扬了扬手中双戟,看了一眼傍边捆缚的高顺,凶恶的瞪了瞪。 公孙止望着下方曹军大阵里一拨拨出动的步卒,摇摇头,“还不到时候,不安和恐惧总需要时间来传播的,至于吕布……我感觉,他已经快要来了。”旋即,他招招手,“通知下去,让黑山骑也跟上去,省的曹操麾下将领把计划破坏了。” 李恪领命,立刻带着几名骑兵朝侧翼的骑兵方阵过去。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一个人的战场 苍凉的号角吹响在摆开的军阵天空。 “哈哈哈——”有人大笑出声,捆缚的身影挣扎走出两步,又被巨汉拖回的同时,恶狠狠的盯着公孙止,朝地上吐出一口唾沫,“公孙止……温侯岂能与你们这些藏头露尾的鼠辈相比?” “高顺啊……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我就喜欢你这种愚忠,但是带着这种愚忠去死,那就太可惜了。”公孙止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望着徐徐移动的军阵,说道:“高顺啊……你只看到天下乱了,可看到天下乱后,咱们的百姓流离失所有多少?你肯定会说,还不是我和曹操挑起事端的,那你想过没有,若是我们不挑起战事,这天下又如何归一统?” 他转过头,盯着高顺,语气冰冷,极有气势,“……难道要一个个像吕布这样,把这泱泱华夏割四分五裂?!既然想做人上人,那就要做好随时被倾覆的准备,吕布的势力被灭掉,你觉得悲戚,那被他杀的人呢?该向谁悲愤!这天地间的道理就是这样,今日我来,你们就的接着。” “知不知道……”公孙止语气放缓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他说:“知不知道,不光是陈宫一件事攻心,城内也有我的人……” 高顺身形一僵,陡然抬起脸惊恐的看着他,随后望去远方的下邳城,久久说不出话来。旁边,典韦偏过头,笑着对僵立的身影,嚷道:“我家主公,以前是刀子会砍人,如今这说出来的话也能把人砍的遍体鳞伤,怎么样?有没有被伤到?” “他只是欺我不善言辞而已……”高顺撇过头,咬牙冷哼了一声。 下邳,有人收回了视线。 “……只有做完这件事,城外的曹操才会放心。” 树荫下,阳光的斑驳在走,照在吕布的脸上,身旁的妻子转开脸,轻轻的擦拭眼角,偶尔有风吹过树冠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几片叶子落到石桌上,吕布捡起一片捏在指尖,他看向严氏,嘴角笑起来。 “……那日高顺死了、今日陈宫又死在我眼前,不该再让跟随我多年的兄弟们白白流血失了性命,昨天我下了城墙去一趟伤兵营,换做以前我不去的,因为觉得那里都是没用的人,但那天,我看到的是……一群最勇敢的士卒。” “断了胳膊,瞎了一只眼也要为我守住城头,夫人,你说,他们是不是最勇敢的一群人?”吕布一拳砸在石桌,震的落叶飞出去,“他们就是一群这世间最好的士兵,是我吕布麾下最强的勇士,他们随我从并州一路杀到这里,但我吕布连让他们出人头地的机会都没有——” 庭院里,挥舞的画戟的司马懿已经停了下来,妇人吧嗒吧嗒掉下来眼泪,她嫁给吕布这么多年以来,是第一次见到了这不一样的夫君。 “……夫人,你看我手下有文武双全的张辽、会治军会打仗的高顺、骁勇异常的成廉、魏越,甚至魏续、宋宪也都是将才……还有陈宫,这些年来随我东奔西跑,杀丁原、杀董卓最后落了一些不好听名声,他们为我做了许许多多的事,中途还有许多从并州出来的部下留在了异乡,可到头来,什么也没做成,我心里……心里……是难以向这些弟兄说的愧疚,我吕布辜负了他们。” 风带着他的声音,卷过庭院冲上天空,片刻后,吕布站起来,从少年手中取过方天画戟,拍了拍对方肩膀:“好好听话,照顾好家里。”然后转身大步走向前院。 “夫君!” “师父……” 妇人和少年喊了一声时,走到檐下的身影转过头来看他们一眼,笑起来:“现在该是我为他们做一些事了。” 说完,提戟走出了府邸,骑上战马,外面街道上张辽冲了过来:“奉先,你要做什么,我不许你胡来!” “文远随我走一路吧。” 缰绳勒转马头,吕布并未回答他,只是简单平和的提了这个要求,便骑马先行走了出去,张辽咬咬牙,追上与之并肩,然而俩人这一路上并没有话语,临到城门,那边守门的士兵看过来的时候,他忽然开口:“若我身陨,文远带着其余弟兄降了吧,顺道也看护好玲绮长大,再帮忙寻个踏踏实实的好人家嫁了,可千万别选志向远大有野心的夫家……” 张辽想要上去拦他,被横来的画戟轻易的扫下马背摔落在地,火红的马蹄从身边踏了过去,张辽挣扎爬起来,可身上的伤势终究让他走不快,眼眶湿红起来,‘嘭’的一声,陡然跪了下来。 “奉先——” 去往城门的身影回过头,笑着对张辽做出叮嘱:“文远要记得我说的话。” 转正回来,吕布挥动画戟:“开城门!”眼里闪着坚定的光芒,伸出一只手在赤兔的头上抚了抚,轻声道:“随我再战一场吧。”话音落下,吱吱嘎嘎的沉重响动,城门在一众士卒手中慢慢打开缝隙。 马蹄踏了出去。 …… 城头上,士兵的脚步轰轰的在走,宋宪拔刀朝对面的成廉大吼:“让开——”两边士卒对峙,剑拔弩张起来,另一边,魏续、郝萌带着人冲下城墙看到跪伏在地的张辽,便是奔过去,大声喊道:“张文远,吕布在哪儿?!” “魏续、郝萌!你们敢——”张辽抓过钩镰刀,双眼通红瞪着他们。 然而有士兵指向了城门,魏、郝二将望过去时,城头上僵持的两拨人也在士兵的提醒下,看到了从城门缓缓走出的那道身影,目光疑惑的望过去。 掌中方天戟、胯下赤兔马,火红的披风招展卷动在风里,吕布闭着眼帘沐浴着照来的阳光,高大威猛的身躯在马背上,缓缓横出画戟,朝着对面黑压压一片军阵过去。 而后,闭合的双眸睁开,犹如两道利剑般刺人,戟尖向下压的一瞬,他的声音雄浑,咆哮在这片天地,城上城下的所有人身躯都在微微颤抖。 “我乃九原……” 赤兔猛的踏出马蹄,冲刺而起,火红的身影单手一挥画戟,在所有的视野之中划出一道流星,声音如雷霆般震动大地的响着,“……吕布,吾怕谁来——” 对面,是无数的刀光出鞘,映射着阳光,无数的士卒列阵。 一人一骑,直冲而来。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世间无双,吕奉先 咚咚 咚咚咚 肃杀的战鼓声敲响,浩大延绵的军阵前方,两支近万人的步卒方阵缓缓前进,两名手持铁枪的将领在战鼓的节奏中维持着阵型的速度,其中一名叫乐进的将领勒马停下,眯起眼帘望过去,口中呢喃:“一个人?!”天光延绵的照过来,李典抬手高举铁枪:“停下——” 无数的脚步便是在下一秒止步,前排士卒手中的盾牌轰然砸在地上,传令的骑兵在方阵之间奔跑,消息传回中军阵前的途中,曹操骑在马背上望着远方城墙下奔来的火红的身影,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英雄末路吕布纵横一生,可谓精彩绝伦,称得上是一个英雄,传令下去,送温侯一程,已彰显他最后的神勇!”他目光惋惜渐渐变得严厉,猛的举起一只手臂,披风掀了一下,立在半空的手掌握成拳头。 接过命令的骑兵返程,一边挥动令旗,一边声音高亢响亮:“司空有令,围杀吕布,已全神勇之名——” 声音随着原野的风传去远方,高坡上驻马观望的公孙止合着眼,下面是纵横来去的传令骑兵,传达的声音过来时,他微微睁开眼看见了从城门出来的那道身影,身后则是典韦、李恪、潘凤、公孙续等将依次排开。 “主公,吕布一个人出来。”典韦提着双戟,目光望向战场的远处,那道火红的身影已经开始加速,不由的皱起浓眉。 公孙止皱眉点头的同时,战场远方,那单骑的声音“我乃九原吕布,吾怕谁来——”已咆哮而来,他脸上冷冰冰,捏着缰绳的手松开,举起勾了勾,双唇轻启:“你们也下去。” “是!”众人拱手齐喝一声,勒马调头飞奔。 “吕布” 公孙止轻声呢喃这个名字,视野之内,乐、李两支军阵前,二将看到了打过来的旗语,微微回了一下头,声音高亢:“列阵——” 摆开的一面面盾牌上,一杆杆长矛铁枪刺出架起来,形成密集的枪林,就算是千军万马想要强行冲击这延绵两里的庞大阵列,也会付出难以想象的伤亡,然而对面,仅仅只是一骑,并没有丝毫的停滞,带着咆哮的声音直接杀了过来。 阳光下,那道火红像是燃烧起来,静谧的尘土,随后在马蹄轰踏下溅起,渐近,疯狂奔弛而来的身影越发清晰,李典、乐进站在阵列当中散发出凶戾,持枪大吼:“好胆的吕布!”但二人也明白这样一个带着死意而来的人,是多么的可怕。 下一秒,马蹄踏进锋线,火焰般的披风铺开在视线之中,迎面而来。 希律律—— 缰绳一勒,狂奔的马蹄陡然转动方向,擦着探出极限距离的枪尖过去,“杀——”暴喝的声音中,画戟随着转动的身影划过一道轨迹,便是啪啪啪数声,与他擦过去的数杆长矛断裂,赤红的战马奔行成圆,迂回来,以极快的速度轰然冲向断裂的长矛的缺口。 “放他进来,围杀!” 乐进喊出口的瞬间,吕布探出方天画戟,戟尖抵在盾牌的一瞬,尖锐的一端擦着铁皮包裹的盾牌发出吱呀的摩擦声横挥开,拖出长长一道白痕,戟尖探到盾牌与盾牌相连的缝隙,猛的朝里一戳,那说不出表情的脸上,吕布“啊——”的凶猛怒吼。 双臂鼓胀,臂甲绷紧。 盾后的士卒憋红了脸,咬紧牙关使劲想要稳住盾牌,身后持枪的同伴冲上来,朝对面刺出枪尖的刹那,轰然响动,盾牌猛的被挑起掀飞,砸偏了刺来的长枪,盾后的那名曹兵被巨大的力道震的跌跌撞撞,盾牌翻飞,画戟呼啸着从空中落下,劈过盾牌和人的身体,撕裂了出去。 木屑崩裂粉碎、鲜血滔天、人的尸体分裂两半迈动的马蹄跨过尸体,速度极快的奔弛,直接冲入步卒阵列,前排的士卒反应过来,那吕布又杀过数人冲过了三丈的距离,乐进瞪大了眼睛,抬枪指过去怒吼:“围过去啊——”周围密集的人群将枪林压了过去。 嘶喊声中,吕布挥舞画戟掀翻一道道人影,在人潮里狂奔,身体偶尔低伏躲过刺来的长矛、箭矢,前方一杆杆长矛铁枪在士卒奔跑中刺了过来,戟锋斩飞侧面扑来的身体,手卷过缰绳一勒。 马声长嘶—— 赤兔陡然止步,人立而起,马背上披风洒开卷动,下一刻,一排排探来的枪尖刺空在整个立起来的马腹下,“都给我滚开——”巨大的咆哮,扬起的铁蹄轰然下踏,踩住两支长枪的同时,怒吼的身影双臂轮出半圆,斩出一道道血光,手臂、半截长枪往周围飞洒,一名名断去手臂的士卒惨叫的向后跌倒,摇晃的视线中,放大的马蹄落下来,脑袋嘭的爆裂开,极长且沉重的方天画戟挥舞着前进,将整个数百人的枪林都打的东倒西歪,侥幸贴近过去的士卒在与对方接触的一瞬,整个脸都被的粉碎,更多的,还是追不上对方冲刺奔行的速度,浩大的人潮中,一条血线延绵出了数十丈的距离,甚至直奔中军这边过来。 风吹过原野带来沉闷令人窒息的感受,大纛猎猎作响,曹操与旁边夏侯渊、许诸等人谈笑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他望过去的视野之中,那道单骑独闯数万人军阵的身影,仿佛有种难以对敌的错觉,随后,他摇了摇头,将这种可笑的想法甩开。 “乐进、李典二人在干什么”他抿唇轻声说了一句。 前方厮杀变得剧烈,乐进、李典俩人作为这两支队伍的主将,自身也是具有颇为不俗的武艺,纵然知道一个人再厉害,累也会累死在这里,可一旦那样,却是令全军蒙羞,毕竟敌人是累死的,而不是杀死的。乐进看了一眼后方,中军那边主公想必也在看着,他咬了咬牙,目中充血,发出“啊——”的一声怒吼,领着亲卫朝对面杀来的身影迎了上去,另一边,李典也挺枪杀了过来。 只要将吕布拖住,兵锋涌过来,虓虎必死无疑。 这样的想法里,乐进挤开几名士兵的瞬间,赤兔马已经冲了过来,就在片刻,一名身旁亲骑挥刀斩过去,当先挡在他前面,那亲卫凄厉惨叫一声,直接从马背上飞了出去,身子在半空中分裂成了两截,鲜血、内脏漫天飞洒,扑在周围人的脸上。 仅仅两息,乐进撞上吕布,长枪呯呯呯与画戟磕碰几下,交错而过,他连忙兜转马头从后面追上去,有声音过来“文谦,休慌,典来助你——”李典嘶吼一声,纵马从侧面拦截,挺枪就是一刺。 着兽头吞面连环铠的高大身影,转过脸来,双臂几乎同时动作,左手拔剑向后一拉,右手中方天画戟横挥,冲上来的李典进吓得急忙勒马,剑光划过眼帘映出了前方的景象,刺出的长枪呯的一声脱手飞了出去,人也重心不稳的跌落马背,而吕布的后方,血光冲天而起,横挥的画戟切下追来的马匹半颗脑袋,庞大的马躯轰然坠地,四蹄翻飞滑出一截才停下,乐进直接被抛飞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滚动。 噌的一声,宝剑归鞘。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百花袍,连环铠的身影抬起方天画戟,在赤兔马上,指去那边已是不远的中军阵前被簇拥的曹操,暴喝:“再来啊!” 笑声过后,画戟呯的插进地面,翻弓、抽箭、挽起,一气呵成,只听嗡的弓弦崩响,正看着这边的曹操,睁大眼睛,就见一道黑影嗖的一声,越过无数人的头顶飞来。 “主公,小心!” 旁边,有人跨步提刀,挥起一刀将射来的箭矢斩成两断,胖大的身形怒吼:“吕布休要猖狂,许诸来战你——” 牵了一匹马径直朝那边冲过去,曹操心有余悸的看过地上断裂的箭矢,招手:“妙才、公明,你二人也去,我恐仲康不敌吕布。”说话间,身侧的夏侯渊与另一名持双刃巨斧的大汉拱手领命,翻马上背时,名叫徐晃的将领轻声道:“我直面虓虎,将军可取箭偷袭,此非捉对厮杀,乃为公事。”。 “理当如此!” 夏侯渊点点头,目光望向那边战场,火红的身影舞动方天画戟已经对十余士卒展开冲杀,那刚猛与速度达到了极致,不时将人打飞、撕裂,就像驱散一群野狗般,而合围过来的士兵,还没追上,对方又撕向下一个阵列,折转了方向远离而去。 “吕布哪里走——”许褚拍马舞刀冲开挡路的前方士兵,看准了后撤的路线,暴喝一声,跑出一个弧度,直扑过去。 周围人影奔走,一骑横冲直撞搅乱了整个阵列,真正能与对方接触的不过数十人,而四周,这些人的身后是重重叠叠的一具具身体,高举林立的枪头、铁刀与冲刺狂舞的方天画戟呯呯呯呯的交击,火花不断的在刺来的枪头上跳起,也迸出鲜血。 真正死的人其实并不多。 前方人影相隔又见到的盾牌,吕布回望已远离了中军,自己竟杀回到了边缘,几名持着盾牌的曹兵照着冲来的吕布正面迎上去,而后方,乐进、李典从地上爬起来重新骑上战马与赶来的徐晃、夏侯渊冲向那头猛虎的后背。 碾过人堆的吕布微微回头瞥了一眼身后,哼了声,朝着那几面盾牌猛扑而上,撞向前方持盾冲来的士兵,轰然间,壮硕的马躯借着高速的力道将那几名身影连人带盾,硬生生挤的侧飞翻滚。 马蹄踏上宽阔的原野,冲出了阵列,赤兔撒开蹄子兴奋的嘶鸣,回转马头,撕烂的披风轻扬着,上方,连环铠已满是刀砍枪的斑驳痕迹,横过画戟的吕布回望着被自己钻出的那条缺口,陡然心潮澎湃,眼眶微微有了湿迹,放声大喊:“天下人可识得吕奉先——” 风卷过原野。 “——天下人可识得吕奉先!!!”声音高亢的再起,被风带着豪迈的声音冲上天空,城上还是原野曹军阵列,所有人的视线里,看到的是天下无双的骄傲。 闭合城门的下邳城头上,魏续、郝萌等人望着那狂傲的身影,心情复杂。附近,孤立的张辽泪流满目,拳头死死压在墙垛,只有他看到的是一个孤独、悲戚的英雄。 “奉先……奉先……”他紧咬牙,无声的哭了出来。 …… 踏踏踏…踏踏…… 马蹄急骤驰过大地,一匹黄彪马冲出军阵,提着虎头金背刀的胖大身形,怒吼:“天下人识得你吕布——”单手握紧刀柄,做出了劈砍的姿态。 赤兔马打了一个喷嚏,刨动地面,吕布陡然笑起来,“识得便好!”一夹马腹,火红色的身形轰然迎着对方撞了上去,十余丈的距离,两匹马全力冲刺中,瞬间拉近。 许褚全力横拉出了一刀,画戟也同时凶狠的砸来,金属相触,火星一闪,巨大的金铁交鸣陡然炸开,两把兵器都在朝对方奋力压去,一抵,分开的瞬间,“给我过来!”许褚大声怒喝,陡然伸手画戟下方的戟柄,几乎在同时,吕布也反手从腰间噌的一声拔剑。 带着冷澈的杀意排山倒海般斩去。 握住戟柄的手臂缩回,下意识的横刀格挡,剑锋霎时间贴着刀口压到他胸口上,另一只手画戟横挥,轰然巨响,胖大的身形如同炮弹般被扫飞马背,呯的摔落地上,滚动了几下身体踩稳了泥土站起来,抹去嘴角的一丝血迹,白森森的牙齿露出来,虎头刀重新举起,激起了凶性,双眸变得通红,撕去身上的甲胄,裸露出彪壮的上身,“啊啊啊啊——”的咆哮,脚掌旋起泥土,轰然冲出—— “仲康休要与他独斗!”一个声音在侧方响了起来,独目夏侯挥舞大枪也在此时从远方的阵列冲了过来,另一边,李典、乐进也增援赶到,虽然之前被打的狼狈,到底身上没有受多重的的伤。还有马蹄声疾驰赶到,徐晃从军阵的侧面冲出,夏侯渊在其身侧弯弓搭箭,瞬间形成六将合围的局面。 呯的斩开虎头刀,吕布策马退出数丈距离,背朝下邳的方向,‘吁’的抚摸焦躁好战的赤兔,风拂过原野吹过沉默的脸,抚动了百花袍的衣袂,威猛高大的身形骑在马背上,望着三个方向合围过来的六将,目光冰冷,片刻,画戟微摆动,菁然轻鸣一声。 哈哈哈哈…… “想取我吕布性命,你们六个一起上吧——”画戟呼啸轮出半圆,惊人的声音,轰然如虎吼! 赤兔马嘶鸣咆哮,铁蹄裂地。 第三百一十九章 止戈 飞鸟掠过天空。 城外的战场上独行闯阵的吕布引起了震动,而下邳城内街道上,一众身影踏着步履呼喊奔走,与腰间挎的刀碰撞声汇集成一片,遇到巡视街头的差役,陡然爆发出来的厮杀将整个街头渲染的格外混乱,原本就惶恐的百姓、行人,尖叫着朝家中躲避。 厮杀的身影奔走突进,冲在最前方脸颊有刀疤的男子,挥舞着一把铁刀席卷过去,数名差役冲来拦截,随后被涌过来的数十人挡下,其中一名与冲来的作乱者拼了一刀,回手防御时,正好刀疤男人刀口劈至,吱嘎一声,双手握住刀柄全力一拉,那名差役直接被斩飞出去,在地面翻滚想要站起,男人捉刀冲到面前,抓住对方,刀柄呯的砸在脑门上,丢开昏厥的差役,挥刀一扬:“不要缠斗,速跟我来,去吕府——” 零零散散的衙门差役被打倒在地,一众身影已跑出数丈外的距离。去往的方向,拐过这条街道后,尽头便是官衙,而后院则是吕府,从这边过去不过一两百丈。 相对于城内,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城外的战事上,这支突然杀出来的数十人队伍主要还是以吕府为目标,至于街上偶尔遇见维持治安的衙门差役,他们大多还是采取迂回避开的方式,只有到万不得已,方才杀过去,毕竟一个府衙的差役数量还是不低的,捉拿匪人的武艺还是有,一旦惊动全城,追捕过来,区区数十人几个照面就会被人打死。 脚步声极快的踩过地面,那脸上有刀疤的男人回头望了一眼这些紧张而红眼的数十人,低沉警告:“不得乱杀人,管好自己的手——”旁人在那瞬间也是害怕那张狰狞的脸孔,下意识的点头。 转回头,踏踏踏走上石阶的声响中,提刀的身影叩响了吕府后院的后门,里面响起轻微的声响,随即一道还带着些许稚嫩的嗓音在门后问道:“谁?” “牵招!” 吱嘎一声,后院门扇打开一条缝隙,露出少年小半张脸与脸上有伤疤的牵招对峙两个呼吸,眸子转了转,扫过他身后的一众人,“郝将军的人?” “都是将军身边亲随。”牵招身后,有人提刀拱手。 主要是非常时期,又加上牵招面容给人一种狰狞,不受信任的威慑力,司马懿方才开口询问了一番,此时问过话后,门扇才完全打开放他们进来,牵招插刀归鞘:“温侯家眷可都还好?” 司马懿纵容知道此人那日与贞姬走的近是另有原因,但心中大抵还是不舒服,口中喃喃说着:“还好。”走入屋檐下时,他突然又开口:“不过多了一个人。” “谁?”牵招也停下脚步,握柄皱眉:“不好控制就杀掉——” “是一个姓杜的妇人”司马懿手提一杆画戟继续往前走,想了下那妇人来历,说道:“她夫君好像被温侯征调上了城头,一夜未回,今日一大早就过来找师母哭诉,嗯,还带着一个半大的孩子。” 牵招拔出半截的刀又插回去,“麻烦”的说了一句,已到了后院廊檐下,途中也未再说将妇人和孩子杀掉的话,周围丫鬟仆人看到贼人进来一片混乱。 后院正厅那边,作为女主人的严氏带着小玲绮与一名容貌端丽的妇人走出,紧抿双唇望着过来的人,旁边,吕玲绮瞪大眼睛,握起拳头,已大喊起来:“快来人啊,府里来了贼人!”那美貌妇人见到此景也吓得大惊失色,厅门左右两侧檐下已经有人冲了过来护卫,两拨人顿时持刀对峙起来。 “都退开!” 严氏从护卫中走出,看着对面的牵招和司马懿,摇头:“仲达,你何时与公孙止的人”话语说到一半停下,陡然想起蔡贞姬乃是白狼的妻妹,便是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要退回护卫里,那边的少年持戟走出,低下头拱手:“师母,懿只是不想城破后,师母和玲绮遭到曹操欺辱,坏了温侯名声,毕竟此人好色,人尽皆知在宛城就把自己儿子侄子的命都搭上了,相比那曹操,公孙都督无疑算得上是好去处。” “望夫人能深明大义。”牵招直勾勾的看着吕玲绮旁边那美貌妇人,眼中颜色翻滚,随后收回视线,向前一步拱手:“之前我用的是假名,我乃都督麾下将领牵招而且,温侯还是能与夫人和小姐团聚。” 走动的背影终于停了下来。 下邳城外,战场上罡风呼啸,兵器影影绰绰来回磕碰,曹营六将与吕布已打的飞沙走石,几乎停不下来,原野上的细碎石子被兜转的马蹄波及,正飙射出去,落到城上、城下无数双眼睛中,那是旁人难以插手的合攻,就算是放箭也会伤到自家人。 六人之中,论武艺那名持斧的将领算得高超,而拿虎头刀、一杆大枪的许诸和夏侯惇的攻势则最为猛烈凶悍,与吕布接战的次数也最多,其余三人,如李典、乐进只能从旁协助不敢正面与接下那杆霸道之极的方天画戟,另外持弓的夏侯渊一直徘徊在走马来回厮杀的战团外侧,寻机给吕布来上一箭。 赤兔马与其主人发狂般的奔走、挥戟,呯的交击一瞬,错开持斧的身影,旁边夏侯惇抢攻而来,吕布手中画戟小耳扣住枪头,反手又是拔剑劈斩而去。 许诸此时大喝一声,徒步狂奔扑来,彪壮的身躯携着气势,跃起,刀光一绽,猛的将斩去夏侯惇的宝剑劈偏,吕布“滚!”的一声暴喝,一扯缰绳,脚跟轻磕马腹,赤兔马轰然转身抬起后肢,一蹄踹在对方回挡的虎头刀身上,将人踢后滚出去。 另一头,李典、乐进俩人径直扑上来,吕布手中一抖,将独目夏侯的铁枪从小耳中放开时,两把铁枪便是猛然刺过这边,几人转眼战成一起,以一敌三,百花袍、兽吞头连环铠的身影被围在中间,狂舞画戟相迎,狂风暴雨般的兵器磕碰击打,周围全是乒乒乓乓的声响,火花飞速的在四人手中兵器上闪烁,赤兔在身下暴躁的伸嘴去撕咬对方的马匹,除了兵器击打,战马的悲鸣也夹杂在其中。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当真神勇。”曹操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随即抬起手:“擂鼓,给六将壮声势。” 咚咚咚咚鼓槌再次密集的敲在战鼓上,从地上起来的许诸挥刀再次猛扑上去,吕布调转马头避开劈下的刀光,将他攻势稍的一迟滞,乐进铁枪朝着面门就戳了过来,‘叮’的一声,戟尾挡下枪头,反手一把抓过,画戟横摆将对方扫下马背时。对面的夏侯惇大枪一挥,带着剧烈的呼啸声砸下来,吕布勒马再次转过方向,顺手把夺来的铁枪以最猛的力道投掷出去。 呼呼呼……双唇张合,那是轻微的喘息声。 下一秒,挥舞画戟再度扛下夏侯惇的攻势,而近处的李典咬牙奋力打飞呼啸而来的铁枪,还未摆出攻击,那边画戟偏斜陡然从独目身影的枪下折转方向擦着对方枪头过去,一瞬间击在他铁枪上,枪杆弯曲压到了胸口,轰的一下,整个人尚未明白过来,就已掉下战马。 就在这几个呼吸之间,另一道身影骑马狂奔而至,双刃斧陡然发力如电般抢攻,吕布拼过一记虎头刀,仓促拉开距离,飞快跑动起来,而徐晃已经从后方冲至,斧锋便是唰的斩下击空,落到地面,将泥土砸的裂开飞溅。 “吕布已是精疲力竭,别让他跑了——” 夏侯惇怒瞪独眼,策马挥舞大枪追上,同一时刻,前方狂奔的身影勒马陡然一停,破了口子的披风扬起来,如匹练般响动,有什么东西直飞而出,呼啸着朝追赶的夏侯惇钉去,呯的脆响,紧接一声惨叫,一柄铁剑轻磕在枪柄偏斜翻飞,呯的刺在肩甲上,翻飞的力道直接将肩甲挑飞,挖出一小块血肉下来,血流如注。 惨叫声中,吕布勒转马头照着他冲杀,负伤的独目身形听到画戟擦过空气的颤抖,由小变大,陡然化作呼啸,血光溅起,战马的头颅爆开,夏侯惇低伏着身子从坠落的马背翻滚而下,高大的身影立刻纵马欺近直扑他后背。 画戟劈下时,奔驰在侧的夏侯渊急速挽弓,飞快的射出一箭,吕布持戟回转将飞来的箭矢斩断,右侧,马蹄声疯狂的响了起来,双刃巨斧拖过地面划出一道长长的深痕,徐晃稳住斧柄,口中“啊啊——”的暴喝,由下而上倒劈,金铁交鸣炸开,碰撞止住了冲势,巨斧劈、砍、剁、抹、砸、搂、截……舞动起来显得粗犷、豪壮,隐隐有了压着对方在打的趋势。 俩人几乎是飞快的碰撞兵器,马匹贴近也在互相撕咬,夏侯渊目光至始至终锁定在赤兔马上的身影,第二箭搭上弓弦,绷到了极致,看准机会猛然撒勾住弓弦的手指,黑影嗖的一声飞过去。 捉对厮杀中,破空声过来。 “雕虫小技——” 惊鸿之间,吕布陡然怒吼,斧锋招式用老,垂下的瞬间,画戟猛然往下一刺,戟尖连着耳戟将斧柄轰的插进地面,下一秒,整个人翻弓抽箭向马背一倒,射来的箭矢飞过,他贴着马背挽起弓弦。 弦音绷响的瞬间,仰身而起,将弓朝拔斧的徐晃砸去,后者挥手打开的同时,夏侯渊手中长弓正挽起第三箭,陡然间,他瞳孔一缩,下意识的用手中长弓格挡,呯的一声,弓身爆开成两段,身体也跟着一僵,随后颤抖起来,一支箭矢此时穿透了锁骨附近的甲胄,扎进了肉里。 作为六将当中武艺较高一些的徐晃已经在招式被克制,当对方拔出方天画戟,他才堪堪收回自己的兵器,再次冲上去时,吕布勒转马头朝前方奔跑起来。 他正要追赶,轰隆隆的巨大马蹄声对面轰鸣而来。 微风绵柔,大量的骑兵朝这边发起了冲锋,所有人的视线之中,就连曹操都在马背上伸长了脖子,“难有幸理了……”浩浩荡荡推过来的骑兵拉起的锋线左右延伸开,无数马蹄奔腾的踩踏声犹如雷霆过境。 “吕布,我乃北地上将潘凤——” 膀大腰圆的身影顶着牛角盔,一边抬起巨斧,一边用手扶了扶歪斜的头盔,冲迎面而来的独骑咆哮:“特来取你首级!!” 骇人的声势倒让追赶的徐晃,乃至他附近汇合过来的其余五名猛将有些吃惊,想不到公孙止麾下除了一个叫典韦的猛汉外,这个并不出众的将领竟还有独面吕布的勇力。 铁骑呼啸而至。 “呀啊啊啊啊——” 潘凤歇斯底里的咆哮着挣红了脸,露出森然的气息,高举着巨斧迎着吕布就冲了过去,距离缩短几乎为零,吕布皱眉盯着这人,手捏紧横戟的一瞬,时间就像放慢了一般,锋芒交错的半个呼吸间,高举巨斧的身形,陡然一勒缰绳,马身微微拉开距离,擦过碰撞的范围,“啊啊啊——”的怒吼着奔去了前方,动如脱兔。 徐晃、夏侯惇等人微微张开嘴,难以合上,军阵中的公孙止撇过去脸,就连李恪一巴掌盖在脸上,觉得丢人……大旗下,紧绷着脸的曹操陡然笑了起来,指着还在奔行的潘凤身影,“想不到公孙麾下还有如此妙人,当要过来才是,征伐之中,倒不会显得气闷了。” 然而,片刻之后,第一声碰撞响起时,众人回过神来,视野之中,那道火红的身影犹如逆游在浩荡江水中的鱼儿起起伏伏,巨大的洪流中,兵器交击、战马的碰撞声不断的传来这边。 “吕布!可识得典韦——”一声暴喝如雷的嗓音在奔流的骑阵里炸响,巨大的金铁交鸣中,外面的人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狂奔冲刺的吕布停了下来,不久之后一声悲鸣。 唏律律—— 那是赤兔马的声音,像是倒下了。遮遮掩掩的骑兵奔流里,依稀还能看到那火红色的身形在躲避战马的冲撞、长枪的挥刺,剧烈的声音犹如虎啸,震响在这片天地下。 “此一战,让天下人记住吕布,足矣——” 枪锋刺进身体,人们远离的视线里,那道仿佛不可战胜的身影被数名骑兵穿刺举过了高空,发髻凌乱披散与猩红的披风颓败的垂下来,那片红色依旧显得鲜艳,然后重重的抛下,无数的马蹄从尸体上践踏而过…… 关羽、张飞望过一眼,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刘备一动不动,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保持着端正的姿态,直直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久之后,染血的金冠呈到了曹操面前,沉默了许久,深吸了一口气,嗓音沙哑微沉:“……派人去城里劝降吧。” 高坡上,公孙止勒马转身离开,缓缓回到后方的行营,嘴角慢慢勾了起来。 “终于结束了。” 自下邳北面城门,一辆马车与数人护卫着沿着轨迹,迂回后方,去往写有‘公孙’二字的大营,车辕碾过坑坑洼洼的路面,车厢摇晃,里面趴在妇人怀里小人儿仰起脸,“娘,我们会见到爹爹吗?” “会的。” 严氏笑了一下,揽过女儿的脸,轻柔的贴上去,说道:“你爹就在那边等着我们,玲绮,我们要回北方了,要回家了。” 第三百二十章 分割 一坐一躺两道人影剪在帐篷上,声音徐徐传出。 问:“你在城里放了多少人?我身边有没有?” 冷澈的嗓音回答:“不多,除了送信的几个人,并没有安排其他人进下邳,刚刚消息过来,郝萌是早有了反意。” 另一道声音低沉的笑了笑:“不光是他,其实来徐州之后,公台也有了那方面的意思,只是没想到多少忠诚的兄弟啊……说反了就反了。” “幸亏你看明白了张杨的书信,不然我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你,别和我说撤兵的事,兵锋一起,就由不得你我,这次就算还了当初你放我一马的事。” “呵……我收了礼的。” “若你当初执意要围剿我,那局面或许又非现在这般模样了,温侯有过后悔吗?” “这一路走来,要后悔的事还挺多的,你那件事算不上……不过,还是要说声谢谢……” “要谢就谢张杨吧,若不是他的信……” “谢谢……” “哈哈……”坐着的人影站起,笑了出来,“温侯马术精湛,换做旁人,今日是必死无疑,就算我找一具样貌体态一致的,也会被人看出真假……好了,温侯好好休养,我还有其他事要去处理。” “高顺……他还活着吧?” “嗯,还没死,明日让他来见你。” …… 话语声在这里终止,风里轻抚的帐帘卷动掀开,一身戎装的人影走了出来,此时天已经黑尽,营地里到处都是忙碌来去的士卒,马嘶人喊,自战事彻底落下帷幕,剩下的事已是不多,只要待接收徐州完毕,就可班师回许都。 “看顾好这顶帐篷,除我之外,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出。”他对帐外守护的士卒叮嘱了一番。 吕布未死之事,不能外传出去,自那次看完张杨书信后,公孙止知道这次是将吕布拉回草原最好的机会,与李儒暗中计较了多次后,才有了此次的行程,只是他外想到的最大意外,竟是牵招遇到了蔡贞姬,又间接影响了吕布妻子严氏,才造就了这出内外的攻心之策。 但真正想要收服吕布是有些不可能的,原本是保有期望,但刚才见过对方后,便是知晓不可能简简单单让对方甘愿屈居于自己之下,一则是身份的问题,另一个原因……则是那骨子里的骄傲。 身形走在营地中,思索的时候,有士卒过来:“启禀都督,曹司空设宴请都督过去一趟。” “这时候请宴……”周围诸将中,有人皱起眉,小声道:“……会不会察觉吕布并未死?” 另一边,典韦怒目圆瞪,叫嚷:“怕个甚,我陪主公走一趟,要是那曹操真看出什么,做出为难的事,老典一戟劈了他。” “不要疑心,此宴应该是为徐州后面的事。” 夜色下来,气温有些寒意,公孙止披着大氅毫不在意的笑了一下,挥手让二人声音,拍了拍巨汉的肩膀,“曹操所处位置上,与我们大不同,我等家在北地相隔徐州两个州,拿过手中也没办法经营,如今打下来,曹司空该是早就想到了这点,必然想用其他方式补偿……好了,咱们也别让司空久等……过去看看……” 短暂的交谈过后,一群人簇拥着公孙止离开了上方的营地,沿着新劈的军队过道,去往高坡下的延绵军营,一路上徐徐微寒的夜风拂过这片地方,纤细的小树摇晃着,空旷的原野那边随着风传来血腥的臭味,下午吕布死讯传开后,攻城留下的尸体方才开始着手清理。 城里、军营里的民夫、未参与过战事的士卒在黄昏落下之前挖好了大坑,将一具具敌人或昔日同袍的尸首掩埋下去,不然气味或许还要更加浓郁一些,不过对于厮杀场上走过不知多少回的一行人来讲,这种难闻味道反倒让他们感到心里踏实。 不久之后,到达喧闹的曹营。 篝火燃烧,欢庆胜利的士卒围拢在火焰周围说笑,一支不卸甲持着兵器的巡逻小队走过去,见到联军中地位颇高的公孙止,恭敬的推开两侧让出道路。 “公孙都督入营——” 帐外一名士卒大声喊了一句,旋即赶忙捞起帘子,公孙止冲他点点头,只带了典韦走进去。曹操已换了常服,见到龙庭虎步走来的身影,放下酒盏,笑着伸过手:“公孙来迟了,可要罚酒才行。” 他旁边早有放了一处席位,公孙止走过去拱了拱手:“我可比不过司空敏捷,说到就到的。”典韦紧跟在侧,帐中还有夏侯家两兄弟、徐晃、乐进、李典等将,落座后,他举过酒一口饮尽:“既然来迟,当罚就是!” “好酒量——”曹操笑着喧喝一声。 自己也大饮一口,酒觞放下来,抚过胡须,笑容不减:“若是没有公孙先击破袁术,兵贵神速闪击下邳,这场战事不知要打多久,论功劳,公孙当是第一。” 帐中如夏侯惇、夏侯渊、曹洪、曹纯等人,本就与公孙止是熟识,此刻听到族兄夸赞,俱都起哄赞同,只有右侧席位末尾一人,身躯八尺,倒八眉,双瞳有神,正是与吕布打过数个回合的徐晃,听到众将哄闹,神色淡然并未开腔说话,他本就是杨奉过来的降将,若非今日力战那吕布,这宴上他也是没有资格参与的。 吵闹说笑声中,这里地位最高的两人相互举过酒敬了一下,公孙止摇摇头:“论功劳该是奋力厮杀的众军将士才对,非我一人之功,然则战场上刀枪无眼,让本该可以活着的人死去……” 灯火照着说话人的脸,他对着在座的所有将领,满上酒,随后端起来,由左至右,缓缓倒下。 “……当以手中酒,祭为我们脚下累累白骨、身死魂灭的英灵,以及帐中诸将,来!满饮——” “饮胜!!” 一声声高喊,震动大帐。曹操笑起来:“死去的将士,也非白亡,如今徐州以下,可惜公孙基业远在北地,不然操倒想将徐州分一半给你,可你我也清楚,公孙就算得了徐州也无法安心经营,操就不矫情了,公孙直说想要什么补偿。” “并州骑兵和吕布家眷。”公孙止伸出手指,然后敲在桌面,“其余一概不要。” 曹操端着酒,沉默了片刻,又笑起来:“吕布家眷不过一些妇孺,公孙有兴趣大可拿去,可并州骑兵天下精锐,我也是眼馋的紧,眼下尚有四千余骑,不如各一半如何?” “既然司空想要一支作战经验丰富的骑兵,那就各一半吧。”公孙止倒也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讨价还价,论骑兵,他从不缺少,能拿过一些,主要还是因为可用来搭建新军骨架,多与少并不重要。 抛开徐州这块对他来讲的鸡肋,此行拿过手中的如吕布、高顺外加两千并州骑兵已是大赚了,真要再拿,已经没有多少东西可纳入囊中的战利品。 “徐州之事既已落下,剩下的该是返回许都,司空可别忘了还有宛城的张绣。”他扫过周围一遍,众人大多噤声,“我既然南下了,那就一并料理了,子脩的仇终归要报,今夜饮宴和商谈的事差不多了,军中还有要事需要处理一番,诸位慢用。” 公孙止这番话有着喧宾夺主的做派,倒也不算的太过张扬,虽是在曹军当中做客,但他身份是实打实的杀出来的北地都督,放到天下也是位高权重的一位,周围没人觉得不妥。 曹操起身抬手:“我送你。” 众人知道两人有话要说,便也不跟上,等俩人走出,帐中顿时热闹起来,远去喧嚣,曹操与公孙止并肩走在营中,一路而出,途中俩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快到辕门时,曹操忽然站定,“公孙……” 翻上马背的身影侧过头来时,他拱起手:“别让他再回中原了。”微风隐隐将说话的声音传过去。 那边,身影点头,带着一群护卫奔马离开,回归后方营寨不久,牵招带领的那支车队终于有了第二份消息过来,当看到消息上写了一个让人意外的名字时,嘴角不由勾起,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司马懿……” 清晨,阳光绽放云间,迂回远行的家眷车队缓缓驶进了大营。 第三百二十一章 残忍的公孙止 (本卷完) 万里无云,有飞鸟划过天空的痕迹。 吱嘎吱嘎……马车摇晃,车辕撵出两道深深的痕迹,卷起的帘子里,严氏抱着玲绮从扬起一角的车帘望向旌旗猎猎的军营,随后,一路延伸驶入。立于中军的较大的一顶帐篷内,走出高大的身影,那边传来欢呼牵招归来的声音中,对身后隐于帐内的男人轮廓,轻声说道:“温侯一家算是团聚了吧。” “这一天我说的感谢,怕是这大半辈子说的最多一次。”吕布身体矫健,那日累的脱力,休整一晚后,精神已好了很多,不时看出帐外隐约过去的马车,目光里多有喜悦。 阳光照下来,洒在公孙止身上,他动了一下,粗犷冷峻的侧脸转回去,眸子随着马车移动慢慢滑过眼角,“再谢就不必了,回到北地后,温侯将如何过?” “城外盖一处小院,自然是陪着妻女好好过完余生。”帐内,声音有些嘶哑,“若是你允许,我更想回九原,我已经记不起多少年没回去过了,家中父母不知还在不在,然后……再给稚叔扫扫墓。” “不打算给张杨报仇?” 吕布捏起拳头压在膝盖上,“仇自然要报,但眼下你似乎也腾不出手来。” 外面,两辆马车停了,有身影从里面出来。 “会有机会的,等会儿我便将你妻女安排过来。”公孙止收回视线,旋即,转身朝帅帐那边过去,声音一字不落的传去:“……一群大秦人跑到咱们家里撒野,就算再远我也要打过去一次,至于咱们家里,除去袁绍,其他人已不足为虑,大势关头,他们自己会掂量,要么战战兢兢的过,要么歇斯底里的与我拼一次。” 话语渐消,人已走远。听到这里,帐篷里沉寂下来,随即外面响起脚步声,吕布陡然抬起目光,有带着温香的身影扑进怀里,吕布贴着发髻,摩挲着女儿的脸,笑了出来,他视线望去帐口,一道窈窕的妇人站在那里眼眶已湿润,豆大的泪珠溢出,捂住嘴,那是喜极而泣的哽咽。 …… 中军帅帐内。 公孙止并没有敲鼓升帐,只是单独招来了牵招,问了他在城中发生的一件件事情的始末,与之前传回来的消息并无异样,吕布能与他演这么一出戏,也是牵招当时上去确认了蔡贞姬所引发的,若失去严氏在旁规劝,情况或许并不像现在这般乐观。 “你脸上刀疤怎么回事?”说完正事,公孙止早就注意到了他脸颊那长长一道疤痕,眼睛眯了起来。 牵招伸手摸过那道伤疤,摇摇头:“当日出吕府后,被郝萌所拿,严刑拷打时,被他一剑划的。不过如今他既已投靠首领,这事就还是揭过吧。” 嘭—— 拳头猛的砸在桌面,公孙止起身越过几案,走近看着他脸上的刀疤,目光渐冷,“战败投降说得过去,但吕布只是露出败势,就急于寻找新主,此等三心二意之人,留下来做什么,他那一剑差点要了我一员大将性命,这事怎么算得了。” “你想报仇吗?” “……”牵招抬起头来,目光凶戾,拱手:“招恨不得一刀宰了他,与这等人为伍甚感蒙羞,只是阻了往后归降之人的心。” 公孙止解下腰间的那柄弯刀扔过去,挥手:“……若是往后归降之人都是这般模样,一刀砍了便砍了,赶紧滚出去把仇报了。” “是!”牵招笑起来,刀疤扭曲变得狰狞,正要转身,又退回来,脸色犹豫。公孙止见他扭捏的表情,回到长案后坐下,“有什么事直接说。” “我想讨个婆娘……”牵招正了正神色,但言语仍旧有些激动:“就是跟随吕布妻女一起过来的杜氏,她男人在守城,不是死了就是被曹司空收编了……” “看上了啊……那回上谷郡就成亲吧,这次你的功劳也不小,就当额外的赏赐。”公孙止瞧他那模样,笑骂了一句:“学什么不好,学曹操好人妻,现在赶紧滚出去,好好休息。” 话语停顿了顿,“对了,那个少年真是司马懿?” “没错,招回来时,旁敲侧击问过郝萌,确实是他无错。” 公孙止沉默了片刻,闭上眼,再次起身与牵招一起出了大帐,视线那头,一个持戟的少年围着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说笑,眉飞色舞间,看得出年少慕艾的神色。 “那少女就是首领的妻妹,旁边那个高高壮壮的就是司马懿……还给吕布当了弟子,练了一手好戟法,听说经常还与张辽、陈宫等人讨教兵法,脑袋也确实有些聪明,人也上进。” “嗯,你去休息吧,我过去看看。” 打发走了牵招,公孙止领着典韦、李恪俩人朝那边过去,正低声交谈的少女少年余光见到走来的三道身影,连忙站正了姿态,微微低下头,蔡贞姬是第一次见到姐姐的夫君,神色上有些激动,福了一礼,言语轻柔:“姐夫。” “军中要叫都督。”李恪瞪眼提醒她。 “无妨,亲人之间如何叫都可以。”公孙止看向低垂俏脸的少女,冷漠中浮出一丝笑容:“你姐姐跟我多年,时常提到你,希望我能在这乱世中把你寻回来,如今能再见,回去后,昭姬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 “贞姬也很想念姐姐。”少女擦了擦眼角湿痕,哽咽起来,“往后,一定常伴姐姐身旁……” “你别哭……别哭,该高兴才是……”身旁的少年司马懿见到少女轻声抽泣,宽慰道:“……过不了多久就能见到家姐了,贞姬该高兴。” 这一幕,公孙止自然看在眼里,点点头,“这位小壮士说的不错,军中本不该有女子,贞姬先去帐里休息吧。” “是。”少女乖巧的点点头,在士卒引领下去往给她安排的帐篷。这边,公孙止此时目光才看向司马懿,脸上笑意更盛,“你叫司马懿吧?来,随我在军中走走。” 少年愣了愣,随后点下头,拱起手来,颇有礼节:“是。” “你喜欢贞姬?” “呃啊……”司马懿被陡然揭破心事,表情有些羞涩,吱吱唔唔点了点头:“是……是……” 公孙止大笑起来,引得周围路过的士卒望向这边。他一把搂过少年的肩膀,“喜欢就是喜欢……那你也清楚我与她的关系,你想娶她,可要过我这关才行啊。” 少年更加大窘,脸烧了起来。 “想娶贞姬,那就要投到我门下做事。”公孙止松开他肩膀,拍了一下,“想不想?” 司马懿脸色发红,有些晕乎乎的,随后连忙拱手拜谢:“懿愿在都督麾下做事。” 俩人走到一处帐篷,是给司马懿安排的临时坐处,少年也颇有些累了,再次拜谢过后,方才激动的离开。 “主公,为何要收下他。”典韦看着小跑的背影,浓眉皱起来:“万一将来知道我们是杀了他全家的仇人……” 公孙止负着双手,眯着眼帘盯着钻进帐篷,欢喜的身影,勾勒一抹冷笑,“他永远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也是他死的那天。” “尽心尽力的给仇人做事……你说,将来他要是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感觉……”脚步迈开,走在营中,声音带着一股残忍。 “……将来,我若大限快到,就把他一起带走。” 公孙止望着明媚的阳光,话语却是冰冷森然,让人颤栗。 卷尾小结(顺便求点订阅) 最近春风在b站看了一个up主的视频,说了一个细思极恐的话题,假如王莽是一个穿越者,而王莽穿越前的时代并没有东西两汉,那么他穿越过去,改变了历史,变成了今天我们看到的,就好像是浩大的江河分流出来的一条细水。 突然觉得与春风当初的想法是一样的,公孙止改变了历史,后面的历史也被正统的历史大河分流了出来,朝着不可知的方向流淌,于是有了《厂公》的武朝,有了悲戚的民族战争,有了江湖儿女的恩怨绵长 这卷写了三十一万字,从张杨埋下的引子,到错综复杂的关系交织,最终将吕布送回北方,里面人人物物也算都有用处,比如吕布就像一个人出大学校门踏入社会的成长,在并州时,渴望扬名天下,杀丁原以为能得到更高的舞台,杀董卓宣泄心中怨气,跌跌撞撞就算身负无双武艺,最后还是一路头破血流 任红昌更代表的是人一种欲望,控制欲、占有欲畸形的欲望。而司马懿已经不能套用以前的印象来揣测,现在的他没有了家族的培养,更多的还是少年心性,对于男女的情爱是处于爱慕的,可他在这本书里的一生都是悲惨的,为仇人劳苦一生,最后不免一杯毒酒的下场。 至于蔡贞姬,文中并没有反感司马懿,毕竟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女朝夕相处,没有一点情愫,谁也说不过去,更不可能存在卖与不卖,公孙止只是基于这个基础上,添加了利用这个筹码,将自身的利益更大化。 毕竟上位者,没有什么不可以利用的。 下一卷,又是新的剧情、承接这一卷埋下的剧情开始展开。 第三百二十二章 步步惊心 五月入夏,已至中旬。 下邳城降,吕布授首的消息已经传开,超过十万人规模的战场从沛国开始,再到结束,不过短短月余时光,城中百姓在经历战战兢兢的煎熬,终于迎来战事结束的消息,可能遭受兵灾的心里也陡然松了一口气。 在分割吕布留下的家底,时间已是到了五月中旬,方才准备收兵返回许都,先行的北地骑兵沿着官道向着豫州许昌过去,行驶的队伍里,火红的战马飞驰而过马车,微微摇晃的车厢内,扎着小辫的吕玲绮趴在窗框望着奔去前方的高大身影,回过小脸,目光看着身后的母亲,“娘,爹爹他好像很开心啊。” 车辕颠簸,青丝摇晃滑落肩头,严氏捋过一缕头发到耳后,顺着玲绮的视线看过去,轻笑:“那是因为你爹爹他心里想家了也自由了,想通了许多事情,自然就会高兴快活的。” “玲绮都记不得爹爹的家是什么样的。”小女孩抿了抿唇,指头按在嘴角,“唔,那会儿有玲绮吗?” 严氏看她一副小大人模样,伸手她摩挲发髻,“自然没有啊,不过,要不了多久,玲绮会去爹爹的老家,到时就会看到是什么样的了玲绮,如今咱们家与以往不同了,可不要耍脾气知道吗?不要给爹爹惹麻烦。” “嗯,玲绮会很乖的。可我爹爹是飞将,要是有人先欺负我,玲绮能打回去吗?”吕玲绮坐到母亲身边,握着小拳扬了扬:“虎父无犬女的哼哼” 我们的视野越过这支车队,去往后方白色巨狼的旗帜迎风而行,高大的绝影上面,公孙止拿着各方过来的消息,旁边,年纪相比他小一些,脸上多有稚嫩的将领正看着过来,“兄长为何不要吕布麾下各将?” “我上谷郡派系已经过于倾轧,西凉有徐荣、李儒,幽州有你和赵云等一干人,加上早随我出生入死的华雄、高升等,已是三系并列,若是再将吕布麾下一众将领拿过部分,又弄出一个并州系,不大的地方,四系并列,到时候稍微出点岔子,一切都完了。” 马背上,公孙止目光平淡的看着另一辆马车,持戟的少年隔着帘子与里面的少女谈笑,相对于未来不可知的司马懿,眼下他更加警惕的还是内部可会出现的矛盾,原本历史的轨迹,曹操是并不知道这个少年人未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而他最清楚不过,随着经历许多大阵仗,跨过无数生死之后的自信,那个少年白白杀了,有些可惜,若有机会该是要好好利用起来最后再鸟死弓藏。 说完,促马去往前面队伍。 剩下的路途还有很长要走,官道上的行人客商也越发多了起来,见到飞驰而过的骑兵队伍,纷纷让开道路等候过去,提戟的少年隔着帘子与蔡贞姬说着话,余光中见到骑马上前的公孙止,连忙拱起手:“懿见过都督。” 若是他能和贞姬结为夫妇,那么眼前这位北地统治者将是他的姐夫目光望过去,变得亲切起来。公孙止笑着让他不要拘谨,“我听温侯说起过你的过往,温县司马家乃是大族,被一伙贼匪所杀,当真让人气愤,仲达想过报仇吗?” 听到这番话,打开了封闭的心扉,原本脸上带着的笑容渐削减下来,死死地捏着缰绳,咬牙,恨声:“毁家灭族之仇,若是不报,懿妄为人子。” 话语断开,他轰的一下跳下马背,陡然单膝跪下拱手:“都督,懿不敢有奢求,但求能帮懿找出那伙贼人,大仇若报,懿粉身碎骨也要报答都督恩情。” 马车驶过去,帘子撩起一角,少女探出脸来时,公孙止勒停了战马,沉默片刻:“你在温侯麾下许多时日,可有查过?” “徐州相隔河内遥远,懿纵然有心也无法探究一二,我师父说太行常年盘踞诸多匪徒,他在张杨那里就剿灭过许多贼人,但懿想,仇人应该还未死绝,待经过上党时,但求给懿一支兵马入山剿匪查明真相。” 公孙止挥着马鞭轻轻敲打大腿,皱眉道:“温县乃河内治下,太守王匡应该会有知情,待返回时,我邀你一起入河内向他询问。” “若能查明凶人,懿愿给都督当牛做马!”司马懿双眼微红,当下言语铿锵的拜谢。 下午,车队、马队进入豫州境内的同时,远去河内郡,仰卧踏上的王匡正与美妾温存,陡然打了一个喷嚏,裸着膀子坐了起来,妾侍依偎过来,取了一件单衣给他披上:“做了一半,怎的又停下了。” 他摸了摸后颈,摇摇头:“突然感觉脑后凉飕飕,感觉有祸事要来。” “难道夫君是担忧太行山上的战事?袁冀州只是剿灭那伙黑山贼而已”那美妾下床裸着脚踩着地上给他端了一碗温水。 “但愿如此为夫总感觉,祸事不日就要来了。” 王匡拖着身子坐到床沿大口喝尽,抹去脸上汗水,方才稳下了心神。五月中旬徐州吕布破灭的消息还未传到这边,他自然不会知晓,而接壤的太行上党郡自落入公孙止之手后,他心里就未踏实过,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商贾云集太行山通行,于毒领着昔日纵横山野间的黑山贼重新回来,虽说保护商道,其余时候并未作出其他举动,但依旧如同一把悬在河内头上的锋刃。 一月前,冀州袁绍的使者被割去耳朵后,便是趁着徐州战场展开,正式出兵太行,已最快的速度攻占入山的要道关隘,但在山麓上与于毒的黑山步卒打过几回,互相胜败,只得暂退关口,将整个太行山脉切成了两半。 五月十七这天,袁绍的使者再次出现在上党郡,见到了这座城池的最高者,也是凭借地势一次次将冀州兵马拦在山腰的于毒。 “回去告诉袁绍,想要上党郡,自己来拿。” 不久之后,使者领着这句话灰头土脸的出城,左髭丈八送走袁绍的人后,折转回到府衙,也不坐下:“太守,袁绍切断了太行山,咱们总的想办法,虚与委蛇也行的啊。” “虚与委蛇就等于葬送两边的活路。” 于毒看过他,目光又转去墙柱上的佩刀,拔出的一瞬,他说:“我偷袭邺城两次,杀过不少城中官员,你以为袁绍真能容我?若是摇摆不定,公孙都督那里也会砍了我,到时黑山军如何自处?” 森寒的冷忙映过说话的嘴脸,哗的一声,又猛的插回去,眼睛眯了起来:“他袁绍真以为兵多将广就可在这片大山里为所欲为?待他来攻,该是教他怎么做人了。” 屋外,哗哗的雨点瓢泼落下。 烟雨蒙蒙的大山,云雾密集,入夏来的一场暴雨终于在这个下午落下来,雷声伴随雨声将山脉笼罩浓重的水汽里,一场眼看要起的战事暂时搁置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大城小事,新仇旧怨。 连天的雨线笼罩整片山野,县城武安,古老的城墙风化落下砖石,里面结实的夯土暴露在滂沱大雨下,辕车吱嘎吱嘎的驶过泥水,偶尔陷入淤泥深坑,推车的身影从远处赶过来,人音混杂嘶喊响起在城外。 驾车的车夫脸色惶然,不停挥舞鞭子怒喝驮马前进,远远的挤满泥水的官道上,等候过去的车队、挑夫密集的延绵出数里,在雨天里看不到尾,城墙上、城门附近守卫的兵卒带着战争的肃杀。 四月冀州发兵攻打上党郡,文丑自领一路兵贵神速拿下涉国毛城,眼下准备将辎重后营迁到山中城池附近,这样方便较长时间的作战需要,战争之中,没有谁存在正义和邪恶,攻下毛城后,大量的百姓开始迁途避入更深的山里,争夺控制要道不免也会杀伤一些,但到底路途是顺畅了,却是在这种关头又要下起了大雨,阻碍运输。 “必须加快行程,通知前面队伍,砍伐树枝铺砌道路上。” 一路前行,文丑外披着蓑衣,内置铁甲显得身形魁梧粗壮,提一杆龟背驼蛇重枪,下颔虎须密集,好似一头雄狮,他指着西面山麓方向,周围是来回奔去的骑兵,不时与身边传令兵吩咐发下命令,攻打上党郡的战事已起,只是山中道路难以行走,甚至难以摆开军阵,骑兵的作用更加渺小,眼看过月余,整个大范围的进攻圈只是龟速般的缩小,让他感到了着急,若是徐州那边战事结束,一旦曹操、公孙止班师,幸苦这么久,牺牲这么多条性命,几乎是已输了。 “……颜良过岸亭,要翻越狐宗岭,张郃出朝歌,过鹿肠山攻大号山,也不知进程如何了,高干从并州邬县,面对的是羊头山,没有一路是平坦的,一旦公孙止回援,或者上党郡出兵战事就更加胶着。” “可是我们已经将太行山一分为二了。”旁边说话的叫韩琼,乃是河北枪王韩荣侄子,也是亲传弟子,武艺上颇为了得,而韩荣更是能与童渊比肩之人,其说话的分量,也会让文丑重视几分。 “话是没错,可我三路兵马不可能长久驻扎太行,一旦退去,于毒那厮又回卷土重来,烦不胜烦,其实我更担心还是高干那边,扼守雁门郡的徐荣乃西凉宿将,深知兵法,一旦他动起来,留守的高柔这书生怕是难以招架。” 说起此间的战事,他与于毒在月余间也交手过两次,有胜有败,对方就像钉在石头里的钉子,让人难以拔除,山中的战斗,对方显得更加游刃有余。 如今已到五月中旬,留给三路齐攻上党郡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在俩人说话过去片刻,一名斥候穿行过雨幕,从远方过来山脚下,文丑看过素帛上的消息,眉头皱了起来,旁边韩琼凑近:“将军,发生什么事了?” “黑山军再次出山,竟先动手了。” 文丑在马背上说了一句,随后抖动虎须笑起来:“颜弟副将应劭在攻狐宗岭被对方埋伏,三千多人打没了。” “如此败事,文将军不该发笑。” “我笑是正因为对方龟缩不动,如今自己出来了,正好可以痛快打一场。” 然而这个时代的消息传递总是滞后的,在文丑这一路入山的时间里,五月二十,三千黑山步卒翻山越岭,抄捷径上羊头山,半山途中直接拦腰击穿高干的一万余人,左髭丈八亲自带队冲杀,乱军之中斩杀并州高干副将王令山,太行山上的战局便是在这一刀下激烈的展开。 五月二十三、二十四,黑山军王当率五千人出壶口关抵达大号山布防,三十这一天,于毒领杨凤携六千兵马汇合之前偷袭狐宗岭的两千黑山步卒,于浊漳水对着入山的文丑展开了拉锯攻势。 天光东去冀州邺城,大雨尚下到这里,入夏后,天气逐渐变得炎热,相对于战事爆发的徐州、太行山脉,这里依旧繁荣热闹,大街小巷行人穿行而过,马车、牛车挤着人群过去,偶尔发生摩擦和口角对骂声响了起来,有人撩起帘子观望,城中道路上有些热闹,有些冷清,还会看到各种小商摊贩叫嚷,有时也会看到有力士、武者在街边摆弄刀兵引来围观的百姓拍手叫好。 围拢的人群中,空出的地方,两名颇有些年青的男子耍弄刀棍,其中一名身形挺拔矫健,面容冷峻,与他想比的另一人,身形要单薄一点,相貌普通,但手臂结实,挥舞起的刀锋与同伴打的虎虎生威,看的精彩处,人群再次爆发喝彩声,不少人还丢下一两枚铜钱打赏。 背靠的墙垣是一处大宅,墙高院深的看不到里面,这边卖力表演,墙内不时也有仆人被吸引悄悄探出头来观看,就在爆发喝彩时,紧闭的院门里吵吵嚷嚷起来,忽然打开一道身影被推了出来,随后有女子的哭声引起了围观的人群注意。 这边表演的俩人只好停下,驻足望过去,那是一名披头散发的妇人,身上衣裙被撕烂了几处,显得可怜兮兮,哭叫着跪在地上,不停去拍打闭合的大门,随后又打开,有人将一个小包袱扔了出来砸在女子的脸上,门扇又呯的关上。 “那个女子是怎么回事……那家人为什么将她……” 正看热闹的一名百姓,有人问话,他回头看了看是之前耍弄枪棒的其中一名男子,便笑着说:“听说是刘孚的一房妾室,从别人家强掳来了的,原本还以为寻死觅活,眼下看来,是舍不得走了。” “听说刘孚在幽州战死了。”男子又问。 “死了才好,那刘孚仗着自己是袁冀州的舅子,到处为非作歹,他府中这些个女子也不见得是好人家的,你看那妇人,都被赶出来了,还想着回去,真替她上一任丈夫感到不平。” 另一边,有人拉扯他,“别乱说话,小心被人听见不好,说不得这女子偷了刘家东西才被赶出来。” “也有可能与下人有染,毕竟丈夫死了,晚上寂寞难耐嘛。” 细细碎碎的的言语在人群中传递,偶尔引起哄笑声响成一片,但这种高门大户之中的事,众人也就看看热闹就好了,待到下午黄昏落幕,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那女子抱着包袱缩在府邸旁边的角落里,像是在等待院门打开。 中途也不免有好事,贪慕对方容貌身材的浪荡子过来调戏一番,但大多都被那女子骂走,泼辣的模样与之前楚楚可怜的神色大相径庭。 黄昏的余晖挂在了云头,街道上行人稀少起来,那边表演的二人也收拾一番,准备离开,其中单薄身形的男子看过同伴,后者领会的点头,持着一根木棍走去角落,那道窈窕身影面前,将一块饼子递过去。 “天快黑了,没去处干脆随我走吧。” 落魄的妇人目光抬起来,黄昏的日暮里,这男子长的俊朗雄伟,眸子里不由泛起秋水,大有好感,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接过了饼子,狼吞虎咽的吃进嘴里,对面,男人从她坏里拿过包袱挎上就走。 妇人拍拍裙后的灰尘,含着饼子连忙跟上。随对方一起出了城,一路走下来,便是有些走不动了,便让之前那名俊朗的男子背着,脸悄悄靠在对方后背,“只要郎君不嫌弃妾身,妾身甘愿与你一起吃苦。” 郊外小道上,旁边持刀的另一名男子拨弄刀口,嘴角浮起冷笑。彤红的天光照过田野小道,背着妇人的男子,声音忽地响起,随后,脚步停下站定。 “你可记得一个赵平的男人。” 妇人听到这个名字,身子顿时僵了一下,抬起脸时,整个人一轻,向后仰倒,直接被掀到了地上,双眸里划过惊恐的神色,双脚不由蹬在地上朝后面挪动,“你……你认识我?认识……我夫君?” “我叫赵云……”挺拔的背影慢慢在这片天色里转过来,原本温柔的眼睛变得冷漠,“……若没有意外,我该叫你一声大嫂才对。” “……不……不……你吓妾身的对不对……”那妇人已经吓得不轻,她嫁给赵平后也是知道夫君有一个亲弟弟在右北平,每月也有书信,后来书信渐渐少了,以为对方可能已是战死,成为刘孚妾室后,也就没想过这方面的事,眼下陡然见到对方就站在面前,哪里还不清楚是来干什么的,“……你是不是吓我的,求你不要说这话,妾身给你当婆娘……给你生孩子都行。” “伦理不能乱,当有别。”赵云伸出手,旁边夏侯兰递过一把刀,他提着刀柄放到妇人手中,“我兄长在阴曹很寂寞,没有说话的人,你该下去陪他……” “求求你别杀我……不要不要……” 妇人面容扭曲的哭叫,想要撒开手中的刀,但对方的手死死将刀柄固定在她手里,慢慢的抬起来压在白皙的玉颈上,冰冷和死亡的恐惧传遍全身,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双脚不断在裙摆下踢腾。 “别怕,不疼的。”赵云握着她的手,朝颈脖一抹,一股血线彪射到了他脸上,还带着温热。 哭闹的妇人,话语、表情在这一瞬间凝固下来,大量的鲜血涌出伤口,轰的倒下,娇弱的身子蠕动、抽搐,张大的双唇艰难的发出‘咕咕’的嘶哑声响。 赵云起身,掏出素帛抹去刀口上的血迹还给夏侯兰,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褪去温度的女尸,转去看向余晖里的城池轮廓。 “听说袁绍正在攻打上党郡,这邺城被于毒弄了两次,咱们也弄它一次吧,算是给上党郡那边缓解压力。” “嗯,国让那里估计也等的不耐烦了,遮遮掩掩这么久,再拖下去迟早也会暴露行踪。”夏侯兰将刀锋插回鞘里,“如今兄长的仇已经报完了,子龙也该放下了。” 捡起地上的木棍,赵云朝他笑了一下,挥了挥手,转身朝前方走去,声音很轻的飘在风里,“我这样很好,走吧,别让国让等急了。” 不久,夜幕落下来,仇怨已消。 五月底,豫州许昌,先行的队伍已抵达城外一百里,大胜归来的消息已在城中卷起了风浪,夏季的暴雨逐渐蔓延过来。 第三百二十四章 静水起微澜 六月初下午,徐州大胜的消息随着曹军班师,沿途席卷各郡县,通过这个时代单调的方式朝西面许都飞涌过去,军中传递军情的快骑不停在驿站更换战马,披星戴月的奔弛在官道上,不久之后,他冲入城中,最先接到消息的城中朝臣,刺激的一支支神经在人的身体里爆发开来,整个许昌城池里,充斥一股不明的暗愫涌动。 不同于其他朝中臣子,董承收到消息时,直接从床榻上冲起,披着一件薄薄的单衣坐在灯火下,曹操得胜归来的消息,犹如一道雷鸣,炸开在他耳中。 嗡嗡嗡嗡 嗡嗡嗡 仿佛出现了无数道声音在耳边嘈杂,片刻后,他咬牙一拳砸在桌面,震的灯柱抖动,火焰摇曳了下,“吕布这厮败的也太快了,就不能多拖延一些时日无能之辈!”骂完一句,随后,赶紧唤过心腹来屋中,一方面暂时将谋划的事暂时搁置,先应付回来的曹操。另一方面,事情也不能半途而废,仍旧放在谋划的步骤中。 夜晚的冷意席卷过城池,同样的信息也在不同的地方,发酵出不一样的气息,有老人弃了北海太守,回归朝廷后,听到徐州大胜而高兴。有人冲出屋子对着东面唾骂,随后哀叹老天不开眼,让贼子坐大。 同样的夜晚,太常府邸,复姓皇甫的老人,身体已经熬到了生命的尽头。 这位出身将门世家的老人祖上皆为大汉一时之虎将,从他出生再到出仕,也是较为顺利,举孝廉,茂才,仕途可谓一路畅通,依靠着家族背后的实力,应该说,此时的皇甫嵩如果能够随便投靠在哪位实力派大人物麾下,他的上位便都该是轻而易举的,然而,老人却拒绝了一切的私人征招,甚至就连当时汉帝国军方最有实权的太尉和大将军的征召,他也都一并选择了拒绝。 汉灵帝光和七年,黄巾大起义,为祸九州。各州危急陷入糜烂,战败的情报频频传到朝廷,就连右中郎将朱儁却也是首战失败,唯有这位老人以孤军大破波才部,方才一举扭转朝廷平叛大军的士气。广宗之战,夜袭张梁,斩首三万级,而后攻曲阳张宝、张角,皆是取胜,奏响了皇甫嵩逢战必胜的神话。 纵横捭阖,戎马一生,这颗曾经璀璨的将星,也终将抵达生命的尽头。 夜色里,床榻上的老人微微的睁开眼,他的思绪依旧还是清晰的,看了会儿床边的儿子、侄子,灯火昏黄摇曳,身前守着的身影们靠近过去,虚弱的声音轻轻的过来:“曹操会不会有别样心思我看不到了眼下还是天子当政该为徐州的平定……贺之!” “坚寿天亮了叫我起来”虚弱的声音又静下来。 这个夜晚,无数人难眠,曹操远征徐州本就是拨乱反正最好的机会,纵然城中有曹仁镇守,但朝廷这边依旧还有可战之人,然而曹操、公孙止班师的消息入城,形成了难以看清的局势。 许昌皇城永宁殿,灯柱贴着墙壁围绕起一片柔熙的气息,服侍的宦官、侍女站在殿外恭候,光芒照着人影在走,‘刘协’规矩的坐在床沿,身子颤颤兢兢的发抖,静谧的宫室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拖着长裙的窈窕身影举在腹前的手指紧紧捏在一起,心情焦急,不时回头看一眼坐在那边名义上的丈夫。 “陛下……曹操就快回来了……车骑将军正为你操心劳肺……这样的关头,你也要拿些主意。” 凤钗摇晃,走动的身影终于停下来,皇后伏寿忍受不了沉默,还是低声开口,拿捏的手指始终未放下来,看去的眼神多有失望。那边,低垂着头的刘协抿了抿唇,慢慢抬起头:“我……可我并不是真的……这件事做不好,就真会掉脑袋的。” “就算是假的……你现在也已经是真的了。”皇后咬牙看着他,“…满朝文武拜的是谁?是你!不管你以前是做什么的……现在你就是皇帝,你就要想办法担起这个责任。” 若是真的刘协坐在这里,伏寿大抵不会这般语气,毕竟二人感情深厚,是真正的夫妻,而眼下的这个少年底细,她自然清楚,两人相处时,大多不会太多客气。 “我……家里本就种地的……” 听到这声唯唯诺诺的回答。伏寿气的跺了几脚,咬牙切齿,不知道该如何接下话,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来,缓缓走过去,陡然蹲了下来,握住对方的不安交叠在腿上的手,“我知你心里害怕……可妾的夫君被人刺杀了……被谁杀的都不知道,原以为曹操是匡扶汉室的贤臣,到头来……他一言一行哪有贤臣的样子,汉朝是我夫君刘协的……妾就要看顾好,如今只能一步步的走下去,你虽是假的,可终究还是名义上的皇帝,占着我夫君的名讳……” 她贴着那双手背,看着摇曳的灯火,轻声道:“……可不能丢他的颜面。” “是……是……” 刘协感受到吹弹可破的脸颊上传来的温暖,脸色涨红的点了点头:“我……朕不会……不会丢天子颜面的……皇……皇后放心。” “嗯……曹操、公孙止快要入城了,陛下该拿出气魄来,迎接他们吧,面子总是要做的。”伏寿抬起俏脸,擦了擦微微湿红的眼眶,陡然笑了起来,“……妾,先行回去了,陛下好生休息。” 六月十二这天上午,许昌城外数万大军归营,曹操、公孙止领兵数千入城的消息传开,不同寻常的气氛笼罩了这座城池。 “曹司空回来了!平定徐州胜利!” “公孙都督快骑破袁术,闪击下邳城,勇冠天下的吕布授首——” 整个许都上到大臣官吏,下至百姓听到这个消息,都沸腾了起来,自兖青州黄巾攻过来,又遇宛城战败,让无数的人感到低迷,急需要一场胜利来鼓舞,此时大军凯旋而归,不少人跑去东门凑热闹。 数千骑兵的长龙踏着铁蹄自东门而入,残破的一面吕字大旗被骑兵当作炫耀举在手中向左右观望的百姓展示,一身狰狞铁甲的公孙止面容肃杀,对于这样的欢迎并不是很热衷,而他旁边并行的另一位,曹操一身黑色袍衣显得庄严浓重,脸上多有笑容。 不久之后,他们到达皇城宫门。 早已率文武百官在此相迎的刘协,在早上便乘龙辇到了这里,皇后伏寿也一身盛装站立旁边,相迎之礼显得格外隆重。 “哈哈哈……陛下竟出宫相迎,待操甚厚啊!” 马蹄在离宫门数丈停下,曹操下了马大步过去当着众文武面行了礼,侧面,公孙止托着一副破损染血的甲胄作为战利品呈到了少年天子的面前,上面暗红的血垢还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息,让刘协脸色白了白,颤颤兢兢的挥手让宦官将它手下去。 伏寿在皇帝身旁,心惊的看了一眼那副铠甲,她自然认得是吕布的打扮,抬起目光时,看向曹操以及公孙止……最后目光久久的停留在后者身上,双唇微微的嚅了嚅,直到被身后侍女提醒该乘御驾回宫了,方才清醒过来。 “今日,我君臣欢愉,不如操与陛下同乘而归吧!”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大肆封赏 “不如,操与陛下同乘而归。” 话语犹如夏季清晨一丝凉风拂过人的脸,满朝文武之中,大部分人的脸色变得不好看了,大步过去龙辇的身影被甲士搀扶而上,刘协身子微微颤抖的往旁边挪了一挪,“司空,想坐就一起坐吧,与朕与朕一道回去” “谢陛下恩赐!” 曹操抖了抖袖口,一拂,大刺刺的坐了下来,偏头看去车外的公孙止:“公孙可想一起啊?” “这倒不必,我习惯骑马了。”公孙止回走翻身上马,一勒缰绳,似乎察觉到了有目光在打量自己,转头看过去时,周围涌来甲士遮掩了视线,人群中有身影咬牙切齿的想要站出,喝斥曹操的做派,然而还是被同伴拉住,暗指着四周大步行进的曹卒,方才作罢,愤慨的跺了下脚,低沉开口:“名为汉臣,实为汉贼——” 目光里,黑压压的长串队伍过去,后方末尾,重枣长髯的身影怒瞪远去的龙辇,紧紧捏着缰绳,“兄长,这曹操当真欺君罔上,恨不得一刀斩了这厮。” “”刘备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又舒展开,什么也没说,策马离开这边,张飞、关羽恨恨的看过一眼那边,只得跟着一起回去驿馆。 马队、军士拥着龙辇进入宫城,众文武跟在队伍后面,过了承光门长长的宫墙和道路,便是远远的看见了承光殿,一路护卫的甲士分开把守各处要道,这些沾过血的士卒带着肃杀的气息,让久居城内的朝臣大抵是不舒服的。 巳时,此时清晨已过去一半,归朝的议事快要开始,众人在承光殿外站定后,交头接耳,低声的交谈着,这个时代能站上朝堂的大多都是大家族中出来的俊杰,有人悄悄看过那边的两道身影,曹操不用说,单论公孙止之前在皇城杀人,以及屠灭卫家就让他们心有恶感。 自然是不愿亲近的。 “上朝——” 恭立殿门前的宦官高喧,前方早已等候的文武百官整理好仪容站立两列依次走进承光殿,曹操握着剑柄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公孙止同样伸了伸手,与他并肩大步跨入走在众臣前面。 御阶之上,刘协已跪坐长案后方,依照往日的动作挥袖朝下方群臣拂过:“众卿有何要事禀奏,可速上呈到朕面前。” 武首,太尉杨彪闭着眼老神在在,身后的董承看过站在正中的曹操,几欲跨步而出,那边,公孙止目光扫过天子,偏头看过一众文武,慢慢朝刘协拱手:“臣从北地而来,那边贫瘠,不及中原富庶,可那里百姓吃苦耐劳,士兵同样勇敢善战,四月讨虓虎吕布,六月得胜收兵,大军征伐,不少善战之人为国捐躯,活下来的,望陛下赐予奖赏。” “公孙都督说的没错。” 身旁有身影开拱手开口,公孙止听声音便知是曹操。 “司空请讲。” “大军征伐凯旋而归,军中有功将领当一一提拔升迁,方才能使人心振奋,匡扶汉室,臣列了一份名单,俱是此战有大功者,还望陛下不吝赏赐。”曹操慷慨说了一番话,将一份素帛交给走来的宦官,这样的举动在所有视线里早已是逾越了,但大多数还是敢怒不敢言。 “放肆——” 队列中,有人忍不住站了出来,指着殿中的身影,“曹司空,你这是独断专权,逾越了!你是想要置陛下于何地。” “不可乱说。” 曹操动了动嘴皮,尚未说话,龙庭上,刘协扫过并不认识的字迹,交给身旁的宦官,抬起目光:“赵司徒,朕无事,切莫颠倒黑白,曹司空所奏之事确实在理,三军将士有功者该赏,你退下吧。” 脚步微微的后退半步,司徒赵温颤颤巍巍的看着上方的天子,一时间忘记了那只是一个傀儡,低下头,满是皱纹的额头轻轻抵在了地上。 “臣或许年岁大了,眼里容不得沙子,性子也越来越古怪,想来是错怪司空,司徒之位,臣也无法继续担任下去,求陛下卸去温的官帽,让温回乡吧。” 公孙止睁开眼,眯了起来,旁边,曹操也同时眯起眼帘:“既然司徒赵温年高体衰,陛下不妨让他离开许都吧。” 长案后,刘协的视线在俩人脸上来回扫了扫,说了句“准奏!”已有侍卫过来,将摘下了老人的官帽,被带了出去,朝堂内顿时变得死寂,曹操转过身,示意了捧着素帛的宦官,后者弓身上前,将素帛捧在手心展开,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 “司空曹操令兖州牧以来,兢兢业业恪守一方,平黄巾于巨野,迎帝室在洛阳,有拥立之功,今又平强取徐州的吕布恶贼,以匡扶汉室,晋丞相,金印紫绶,秩俸万石。” “北地都督公孙止,镇守北疆,北击鲜卑、南狩匈奴,威慑边地扬汉风,徐州之战,破张勋、兵围下邳功不可没,赐五郡都督、行镇北将军事,封易侯,准开府建衙。” “潘凤斩张勋首级,拜扬烈将军” “曹纯为屯骑校尉” “夏侯渊为越骑校尉” “阎柔宣威将军牵招为威远将军曹洪、夏侯惇、典韦” 随着一声声高喧,不少人脸颊淌下汗珠,所念之名大多都是正中二人麾下将领,几乎统揽了大小军职,尤其是曹操,丞相之位,位居百官之首,掌佐天子,助理万机,具有选用官吏之权,有弹劾百官和执行诛罚的权力,有主管郡国上计和考课之权,有总领百官朝议和奏事之权,甚至还能封驳皇帝诏令,如此一来,更加合乎曹操的行事。 “如此,司空丞相可算满意?”高喧的声音完毕,刘协面带微笑看着曹操,“若是不够,还可再添加几人” 御阶下面,曹操满意的点点头,随后望向身旁,“嗯,陛下明智,公孙可有补充?” “就这样吧。”公孙止也点头同意。 大致说完这些后,还有一件事也讲了出来。曹操面朝众人,双手交叠在腹前,有了笑容:“操与众文武同殿为臣,今夜将在府中大摆宴席,各位到时可要来啊,莫要迟了。” “散朝——” 天光接近晌午,朝仪又说了一些其他事项后,终于散去,公孙止与曹操并肩走出大殿,望着成群结队离开的众文武,公孙止微微偏过头:“刚刚那个赵温,丞相就这么放他离开?” “哈哈哈——” 有些灼热的阳光好在浓须豪迈的身影上,曹操望着那片人群的方向,大笑了一阵,笑容渐渐收敛,“此等以退为进之计如何瞒得住我?真当我曹操是凭运气坐上这个位置?!公孙,你看看这满朝文武,有多少人巴不得咱俩去死,可你我一死,他们又有几人能匡扶下这汉室?还不是白白便宜袁绍,得惠他们家中族人,有这等心思,操恨不得一剑砍了这些人,有一个杀一个。” “那个赵温似乎也是受人指使,故意求贬,好退出许都吧。”公孙止双眸里夹杂冷漠,抬手勾了勾,典韦持戟过来,他吩咐道:“通知牵招,等司徒赵温一家出许都,半道上全杀了。” “是!” 巨汉领命离开,曹操羡慕的看着那离去的背影,“公孙麾下有如此巨汉守帐,当能安稳睡觉了,只是这典韦,我总感觉颇有熟悉亲近感,不如换与操如何?” “丞相不是有许诸了吗?” “我拿清河换他!” “丞相这是想做我岳丈之心不死啊” “哈哈哈!!” 阳光拖着谈笑的两人影子在地上,带着随行的侍卫朝出宫的方向慢慢而去。 第三百二十六章 喧嚣的曹府 余晖从西边照过来。 曹府后院。 乳名青河的少女在上午偷偷溜出去在人群中看了军队凯旋而归的情景,看到父亲春风满面骑在大马上的样子,她高兴的真想叫出声,而旁边的另一个人,对方着甲的样子,让她心里怦怦直跳,那男人是早先见过的,好像叫公孙止……回到府中,不自觉的拿起刺绣坐在后院绣了起来,那天晚上,其实她在门外偷听到父亲与那人的谈话,断断续续中,好像记得父亲有提到要将自己嫁给他,心中有了留意。 “我怎的……想这些……” 曹妤轻声说道,像小猫一样眯起眼,将刺绣按在胸口,脸上红红的,“……可是那人真的好看……好威风,比父亲好看多了,也比叔叔们厉害……更像大将军。” 少女又颇有些苦恼的撑起下巴,望着快要落山的夕阳,“都怪那晚风太大……没有听清楚那个公孙止怎么回答的……他要是不喜欢我呢……或者已有妻妾呢?我才不愿意去做小……”她‘呜啊!’苦恼的叫了一声,将只绣到半颗鸳鸯脑袋的刺绣举到面前,瞪着眼睛望着上面半颗脑袋,也在此时,前院响起了喧嚣,余晖里,廊檐下传来小跑的脚步声。 正无聊的少女看过去,一名贴身的丫鬟气喘吁吁的跑到近前,捂着起伏的胸腔,指着前面:“来了……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曹妤眨了眨眼睛,忽然站了起来,“父亲回来了?” “是!”那丫鬟点头。 “那……那个叫公孙止的家伙也来了吗?” “来了,和丞相一起回来的。”丫鬟再次确认。 曹妤心中一动,连忙放下刺绣,踢着裙摆飞快小跑去前方,躲在廊檐拐角的墙边朝外面偷偷的看过去,随后捂着嘴,眼睛弯成月牙。 视野的尽头,两道身影并肩走过屋檐,侍卫在后面随行,俩人都颇具不同的威势,只是公孙止身材高大,全身披挂,腰间挎刀更显的豪迈,朝后院方向大步过去,边走边谈着一些事情。 “……公孙当真不考虑一二?” “眼下不考虑,不过,带我去的厢房,怎的是去往后院,丞相当真是放心我。” “你不同别人,自然不能坐侧院,先过去休息,等会儿我让侍女送一些衣袍过来,大宴上,总不至于穿这身行头。” “最好还能洗澡……” 交谈声由远而近,曹妤看了会儿,又小跑回去,坐回原位拿起刺绣,一副专心的神色,在那里穿针引线,昏黄柔和的余晖,照的少女身体柔美纤秀、修长,动作间露出手腕上的部位显得白皙。 交谈声来到身后,她连忙起身甜甜的叫了一声:“父亲!”视线的聚焦很快就划过曹操,落到父亲旁边的身影上,微笑的露出酒窝:“公孙都督。” “青河今日倒是有闲心在这里刺绣,往日可不是这般。”曹操看了看那边石桌上的刺绣,笑着摇摇头,一语道破,“天快黑了,青河还是先回房吧。” 公孙止也朝曹妤轻轻的点下头,随曹操一起去了前面,眼前少女确实有着迷人的姣好面容和身段,可惜成家后,他心思并轻易放在一个女子身上,只是简单礼貌回应了对方后离开。 “呃……” 曹妤颇有些失望的看着远去的背影,泄气的坐回石凳上,捏着那张布帛,“……看来是不喜欢我……” 过得片刻,身后有人走近,曹操的声音带着笑意过来:“……青河,你那心思还是算了吧。”手掌在瘦弱的肩膀拍了拍,“往后,父亲给你找天下最好、最显贵的夫家,公孙止这头狼你就不要指望了,以你的脾性,早晚他都会吃了你,尸骨无存……等会儿府里要摆宴,青河不可捣乱,早些回房去吧。” 说完这句,曹操也略有些疲意了。曹妤看着父亲走出去这里之后,嘀咕一声:“……我才不怕。” 不久,她看到一道窈窕身姿莲步轻迈的走过这里,手里捧着一套黑底红襟的袍服,一顶武冠,一双长靴,那女子见府中大小姐正看过来,连忙福了一礼:“奴婢正要去往公孙都督房里,送更换的衣物。” “去吧去吧。”少女看着扭动的腰肢,愤愤的将手中刺绣撕的稀烂,转身回自己房里去了。 另一边,名叫来莺儿的歌妓敲响了房门,里面传出“进来。”的一句,小心的推门而入,见到正在卸甲的身影,连忙放下手中衣物,“都督,还是让奴婢来帮你。” “嗯。” 公孙止微微侧脸看了一眼,只道是送衣物的丫鬟,便也没多看,反正解下的弯刀就在离手不远,身上一轻后,剩下的,他自己方便脱了,“我要洗澡,你去把热水打好。” 那边,女子的声音道了一句“是”后,就出去了,公孙止取过袍服展开看了看,又去了床榻那边躺下合眼养养精神。回到许都这番作派,其实是今日入城前,就在途中商议好的,为了清除朝中知晓皇帝秘密的大臣,自然是需要一些借口的。 此间事了后,大抵是要回上谷郡了,回来时他已收到袁绍攻略太行山的消息,不过,对方想要真正意义上拿下上党郡,占据太行山,非一两年不可能完成,更何况坐镇上谷郡的李儒等人岂会那般容易让袁绍拿去这块链接中原的要道。 迷迷糊糊的浅睡中,哗哗的水声已在耳边传来,片刻后,那名女子的声音也过来:“都督,热水已放好。” 公孙止睁开眼,窗外的天色已完全黑尽了,走出寝间,侧屋里灯火彤红,沐浴的屏风后面转身那名女子,成熟的身体已褪去衣裙,披着一件薄纱,若隐若现中凹凸,让她的臀部显得坚挺浑圆,巍然高耸的胸脯带着两点殷红,夺人心目。 “都督……奴婢……服侍你沐浴。” 嘤咛般的声音在说,来莺儿走了过来纤柔的手轻轻帮公孙止脱下衣裳,看里面精壮的上身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刀痕、箭伤,不由吓得后退了一步,陡然反应过来,正要遮掩惊恐的表情,裸露上身的公孙止已经越过了她,走去屏风后面,哗的水声响起时,冷漠的声音传过来。 “滚出去。” “是……是……”来莺儿连忙将自己的衣裙穿上,脸色惨白,“奴婢告退。”说着,连忙退了去屋外,一路慌慌张张的跑出后院,不远的一处庭院山水背后,有人影已在那边等候,见到女子回来,连忙迎上去。 “怎么这般快……莫非那公孙止不行?” “……不是……是我……是我陡然看到他身上的伤疤,吓了一跳……” “一个都督纵横北地,战场上难免会受伤……” “……可是很多……看一眼就头皮发麻。” “唉,这可是咱俩脱离曹府最好的机会……莺儿,我们想要长相厮守,不能在曹府,只有去了北地,我也能建功立业,到时候图再求都督把你赏赐给我……” “真……真的能成吗,那公孙都督的眼睛像狼一样……” “只有这样的人物才是厉害的,下次,图再去找机会让你接近,一定要把握好。” “好……好的……” 细细碎碎的的话语交谈中,前院那边,张灯结彩热闹了起来,曹府门口一辆辆马车过来停靠,走入府门的人物都是朝中大臣,就算入不了门的小官吏也在此时,送了礼挂上自己的名字后,方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公孙止洗完澡穿戴好繁琐的袍服不久,有丫鬟过来通知他宴会开始了,门扇打开,跟着这名丫鬟过去前院,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这种宴会吃着也是嚼蜡般难受,那些与曹操不对付的朝中大臣,会来也是看在对方权势上,落座不过也是冷冰冰的态度。 一路过去落座后,果然与他预料的一样,酒宴并没有吃多久,言语嘲讽的攻势就拉开了,再到酉时宴会散去,若大的庭院里,只剩曹操和公孙止,以及一干侍卫还在。 “公孙也看到了吧,太尉杨彪似乎有些惧怕你我如虎狼,早早就先跑了,此人留不得。”曹操端起一杯酒饮尽,呯的一下砸在几案上,“你我欲加快国家统一,可这些人时时刻刻都在想扯后腿……当真让人恼怒。” 公孙止望着府门一阵,随手将杯盏丢到了地上摔的粉碎,直挺挺的坐到曹操侧面,声音冰冷:“还不够……董承等人也有心的,只是迟迟不动手,不如逼他们一次,丞相之前不是说想要打猎吗?正好带着陛下一起吧。” 侧面,曹操点点头:“好——” 手掌嘭的拍下。 同样的夜色下,远去南面,河水的波浪声卷过岸口,河风带着微冷的寒意扑上人的脸,长了短须的青年,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他遥望天上的星辰,已经做好了北上的准备,至于许都的家。 他大概是不想回去了但还是想要去看看母亲。 第三百二十七章 温熙与恶毒 粗布麻衣的壮汉背着一捆柴火,腰间悬着一把柴刀,走在宛城南面淯水河岸的山区,南方的山势秀气陡峻,壮汉蜿蜒走过蜿蜒细长的山路,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目力所及的尽头,远方横跨的‘玉带’缓缓流淌。 偶尔,见到河岸的村子有炊烟升起,脸上不自觉笑了一下,抹过汗水便是加快了脚步,朝冒着袅袅青烟的草屋过去。 河岸上的风较大,水浪拍在河岸上的声响越发清晰,壮汉走去的方向,低矮的茅草屋,门前扎起了篱笆围成小院落的形状,里面几只母鸡在刨着泥土,一个身形娇小匀称的少女,蹲在篱笆的另一边,用短锄开垦出一处小田。 擦擦额角上的汗时,篱笆外,壮汉已被柴禾回来,少女放下锄头,起身小跑过去帮兄长取下柴禾,还没拿稳,哗的掉落地上,纤细的双臂在微微发颤,她有些不好意思,“有些酸涩,没拿稳。” “你又一个人忙活,他呢?”壮汉将柴刀丢到柴堆上,那边少女忙从兜里掏出一块干巴巴的东西递过去,前者也不客气塞进嘴里,伴着一碗凉水冲下肚。 “在河边捕鱼……” 少女相貌很普通,但笑起来,挺好好看的,伸手指了指河岸放船的方向,又看了下天色,“兄长去找他吧,芸娘进屋生火了。” 说着,从地上抱起几根散落的柴禾跑进屋里,坐到土灶前,不久,炊烟飘出屋顶。断了一只手腕的壮汉望向河岸,那里水波粼粼,起伏着朝南而流,汇去长江,卷动的水浪扑上钉在水里的木桩,上面盖着的木板,脚步虚浮的走动,鼓足力气将渔网从水里拉起的男子,气喘吁吁的检查网中的鱼虾。 然而,一无所获。 喘了一口气,陡然坐了下来,看着水光粼粼的河面,在这种农人的环境下,他正在一点点的去适应,当初心潮澎湃的去往北地草原杀胡虏,他曹昂也是这样过来的,不过自从宛城之变后,一身伤痕累累让他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迷茫,伤好一点后,就常坐在河边石头上,一坐就是一整天,看着日出,看着日落,日子变得的安宁祥和,就像曾经出现过的所有金戈铁马,人和事都只是一场梦。 唯独那家中一手抚养他长大的娘亲,是挂念在心里的,或许还有……辽东那场凄厉的厮杀,无数的呐喊声还在持续。 他看着起伏卷动的河水,看的出神,乃至身后走来一道身影,立在身后也未察觉,待到对方的声音响起,曹昂这才猛然回头,乃是名叫武安的大汉。 对方走过来,在旁边坐下。 “你的信已经寄出去,不过前几天,商队又中途折返,把信又退了回来,听说太行那边不太平,冀州袁绍在攻打上党郡,那条商道已经不通了。” 夕阳西下的红霞里,武安从怀里掏出那张素帛,递给旁边的曹昂,伸手在对方后背轻拍下,嘴上却又笑了起来:“不过听说你父亲和那个公孙止在徐州打了一场打胜仗,把吕布覆灭了,要知道那可是人中吕布啊,很厉害的一个人。” 曹昂捏着素帛笑了笑:“公孙首领也很厉害,他用兵很容易抓住对方弱点的,不管是在草原上对阵匈奴、鲜卑,还是在冀州与袁绍对阵,都能看准对方薄弱的地方,一击致命。” “现在该是叫都督了。”武安说道:“……现在全天下都知道这事,就是你还窝在这里,子脩,难道不想回去吗?正好那位公孙都督也在许都,实在不想回曹家,到时候干脆与公孙都督一起回北地。” “家中确实不想回去了,我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有些事就看的清楚,我不想家中再流血,只是我那母亲……” 话语停顿了一下,曹昂深吸了口气,抄起一块石子扔进水里,溅起水花,“……只是有些心中挂念母亲,她若知我死了,肯定会伤心欲绝……想回去看看她。” “那你更该要回去!” 武安拍拍他肩膀,随后起身望着落日,“你不像我和芸娘无亲无挂的,要是我老母还在,早就回去侍奉了,守着她老人家。” 旁边,曹昂也站起来,表情有些犹豫:“若我走了,你和芸娘怎么办?” “我?我一个大老粗,还用的着你挂念?怕是不舍芸娘才对!” 看着脸色微微发红的青年,武安陡然大笑的转身,那边一抹倩影俏生生的站在那里,脸上同样爬满红霞仿佛与这片彤红余晖融在了一起,少女羞涩的低着头捏着衣角,“……我是来喊你们回去吃饭了……没……没想过要偷听……” 话语细弱蚊声,说完捂着脸转身跑了回去。 天色黑了下来,繁星密布过夜空,河岸这处茅屋里,三人沉默尴尬的吃着饭,黄昏时的那番话,让少女头到现在还低垂着,筷子夹动的声响中,她忽然低声开口:“你……你要走了啊。” 好一阵,对面的曹昂停下筷子,嗯了一声后,屋里又陷入沉默里。夹在中间的武安左右看看这对男女,干脆的停下手中动作,“真是半天闷不出一个屁来,看的我都替你们着急!” “干脆这样,咱们一起走。既让子脩回去看了母亲,你这丫头也不用一副郁郁寡欢的表情。”粗汉拍拍桌面,左右看看他们,“怎样?!我这主意不错吧!” 少女脸皮薄,看了一眼对面的男子,轻咬了下唇,没有说话。曹昂拱起手:“但凭兄长做主。” “哈哈哈,那就这么办了,过两日,咱们就收拾收拾北上豫州。” “嗯。” 芸娘脸红红的小声点头,窗外繁星眨啊眨,她透着敞开的窗户望出去,夜变得那般动人、温馨,而这个夜晚下,同样有人看着天上的星辰,贾诩矗立在阁楼上,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军师,咱们接下来如何做?与刘表结盟对抗曹操,还是与袁术联合?” 围栏后的身影依旧一动不动,半响之后,才有声音轻描淡写的响起:“对这样的生活,主公满意吗?” 贾诩转过身来,视线打量着后方的张绣,像是能看穿别人心思一般。 张绣转开视线,偏过头,随后又摇了摇:“自然不满意,联合刘表,我反而给别人做了看门犬。” “主公也非成就霸业之人。”文士和颜悦色的笑了起来,“曹操与公孙止如今已扫平徐州,不日就会南下以报宛城丧子之仇,结合刘表、袁术其实是下策,他们非这二人对手,如今之计,便是良禽折木而行,良臣择主而依,投降曹丞相。” “……什么?!”张绣惊的站直。 “这是一条好退路。” 贾诩转过身,望着外面的苍穹,“原本我是等到袁绍与曹操对决,这个绝佳的时机,以南阳郡雪中送炭,少了一个背腹受敌的敌人,他必然大喜感激,我二人自然身在曹营也会稳如泰山,可惜徐州这么快就扫平,是出乎我预料的,眼下是等不到袁曹大战的时机了,只能做一件事来,再来行雪中送炭了。” “何事?” “入夏了,蚊虫滋生……真是个好时候。”贾诩仿佛想起了长安那段混乱的年月,声音低喃了些什么。 让张绣感到头皮发麻。 天明之后,豫州,许都。 城池在晨光里躁动起来,浩浩荡荡的兵马蜿蜒出城,今日皇帝与丞相曹操、北地都督公孙止,出城狩猎许田的日子,大量的官员、兵马俱都随行,旌旗猎猎在温和的风里抚动数里之远。 也是压在许昌上空的阴云的开始。 第三百二十八章 许田围猎,宫心暗伏 黄褐色的树躯上,绿枝在风里摇曳,单调的蝉鸣从四面八方发出声响,远远的方向,轰鸣的马蹄声,震动了空气,一只堪堪爬上嫩草尖的虫子,狐爪从上面压了下来,奔腾绿野上的无数马蹄翻起一道道泥土追赶而来,蝉鸣陡然戛然而止,奔行的一名名猎装的骑士从树木的下方过去。 马背上,有人挽弓,弦嗡的一声在空气里轻颤。 十多丈外,一只狐狸扑倒在地,背上已插着了一根羽箭。某一刻,曹操的声音高亢的叫“好!”一声,他旁边的是北地都督公孙止,面容肃穆,缓缓放下弓箭时,脸上呈出的是不怒而威的神色。 “公孙常在北地,箭法果然不俗。” 他赞赏的说了一句,周围是成千上万的骑兵和士卒正在警戒、拱卫,被百官簇拥的刘协也在不远看着,对于骑马,这位少年天子并不熟练,只是在宫里有骑过一段时间,此时出宫狩猎,原本就是少年人,纵然有些害怕曹操,但知道自己没有性命之忧,看到公孙止射中猎物,心中也有点跃跃欲试。 数百人拱卫的外围,此番狩猎的阵势,让夏侯惇、夏侯渊、曹洪等诸将也有血脉喷张之感,手痒的摩挲手中长弓。前方,俩人拍马而回,有军士提着猎物回来,公孙止招招手:“给陛下送去。” “是。”那名叫王图的侍卫,连忙将狐狸呈到天子刘协面前,后者毕竟来自农家,虽见过狐狸,到底被簇拥拱卫,心里不免踌躇满志,手抚过柔顺的狐狸毛,呢喃道:“回去后用这皮毛送给皇后……” 那边,公孙止转头看向人群后侧,刘备跟随回许都后,就被表奏为豫州牧,治所就在许昌,想要回徐州基本已无可能了,此刻许田围猎,他也是一身猎装也混杂其中。公孙止眯了眯眼,纵马过去,将手中的弓陡然朝对方一扔:“刘豫州,戎马多年,当是箭法了得,不如一起来下来打猎如何?。” “都督谬赞,备不过碌碌无为之人罢了。”刘备接过弓,低声回应。 后面一骑冲上来几步,声音粗大响亮:“兄长也真是的,公孙小兄弟都过来请了,还扭扭捏捏的,要我老张说啊,咱官也得了,仇也报了,现在还能陪着陛下一起打猎,这事多好……犹豫什么……” 周围,刘协引领着众臣继续前行,曹操也骑马过来,笑道:“玄德还怕献丑?讨黄巾之时,我曹操可是看过你英姿啊,眼下却是想要欺操不知?” 见推辞不过,刘备抬手拱了拱,只得拿起手中长弓与公孙止、曹操二人并肩而行,追赶上皇帝一行人,转过一道山坡,草丛里陡然惊出一只野兔,持弓的长耳身形急忙挽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正中在奔跑的兔子脑袋上,灰扑扑的身躯瞬间扑倒在地。 “玄德也是好箭法!”曹操促马前行,拍掌叫了一声,引得前方一众文武和刘协望过来,见刘备骑射一只兔子,也跟着附和称赞几声。公孙止闻言,嘴角勾勒一抹冷笑,手在背后勾了勾,李恪领会点头,随后纵马离开这边。 不久,一只雄鹿被人刻意驱赶到这边,奋力的在林子里跳窜,刘协握着弓心里痒痒,之前见公孙止挽弓射死狐狸,现在又见刘备也射死一只兔子,心里有些按捺不住想法,转头望向正过来的曹操,“丞相,朕也想射一箭。” 语气仿佛在请求对方首肯。 “陛下想要打猎,展现勇武,臣自然同意的。”曹操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马背上,刘协得了对方首肯,脸上顿时露出欣喜,当下一夹马腹,纵马飞奔起来,挽起弓弦,朝着那只雄鹿直奔过去,半途又无力的垂落,插在泥土里,那鹿似乎嘲笑他一般,反而不跑了,原地驻足停下,竟抖了抖长耳,俯下头啃了一撮青草。 刘协羞的通红,咬牙又抬起弓射了一箭,箭矢噗的钉在雄鹿脚边不远,将那鹿惊的跑开,纵马再追,又是一箭射空,不免有些气馁。旁边,曹操转头望了望众人,目光带着笑意骑马追上前方的身影,“陛下,不如让臣代射一箭试试。” 不等刘协答话,曹操径直从他手中取过的那张宝雕弓,以及箭筒中一支金鈚箭,抬臂的一瞬,拉弓满弦,弦声嗡的震响,箭头在阳光下,映出一道寒光,嗖的一声飞了出去,正中奔跑的鹿背,悲鸣传来,雄鹿扑倒在地挣扎几下就不动弹了。 远处追赶雄鹿的将士只见是金鈚箭射死的,拔出箭矢,抬着那头沉重的鹿尸兴奋的大呼:“陛下神勇——”声音传开,周围更多人的呼喊起来,震彻这片山林。 曹操勒马回转,将宝弓还给刘协,脸色有些阴沉,“陛下想要联系射箭,往后操专门教于你如何?” “丞相……朕……我不敢。”对面马背上的声音弱了下来。 其余一众文武相隔较远,听到山呼海啸的高呼声,只见曹操越过皇帝一个马头似乎在接受众兵将的欢呼声,当即有人在众人里大怒挣红了脸,董承低声叫了一声:“曹贼……”另一边,关羽勒马捏紧了青龙刀,凤眼圆瞪,望着前方那背影,就要纵马冲上去,刘备面无表情伸手拉住他青袍,暗地里摆了摆手。 微微抬起的刀口又垂下来,丹凤眼一闭,偏过脸长叹了口气,也只得作罢。片刻之后,曹操便带着刘协及一干将领继续射猎,天黑之后就在围场大摆宴席,与众文武喝酒吃肉,尽情后方才放众人回城。 一路回到驿馆,关羽嘭的推开房门,将那柄极沉的青龙偃月刀拄在地上,转过身望着身后走进来的身影,咬牙切齿:“兄长,我真是瞎了眼,原以为曹操乃是匡扶汉室的能臣,可这数日里几番作派,看在眼里,当真让人愤慨,今日弟欲为陛下除此贼,为何要拦。” 刘备站在门口看了看外面无人后,谨慎的关上房门进来,安抚关羽坐下,又倒了一碗水推过去:“云长心中陛下知忠义,可只是凭一时血勇之气。若是杀了曹操,你也恐难以全身而退,他身边俱都是心腹、侍卫,还有公孙止那虎狼之徒在周围巡视,到时陛下、一众文武该如何收场?” 嘭—— 一拳狠狠砸在几案,震的碗里的水飞溅出来。关羽落下拳头,咬牙怒瞪:“可惜今日不除他,往后恐再难有机会了,弟这身躯,大不了身死作罢,也好还汉室清平。” “云长切莫说这种话。”刘备握住他拳头,“难道忘了你我还有翼德,桃园誓言了?你是我刘备生死患难的兄弟,岂能身死此处,除贼之事,当徐徐图之。” “兄长……” 关羽咬了咬牙,终究还是长叹了一声。 许田围猎之事,自然也传入宫中,此时夜已深了下来,帝殿之中,服侍的宫女、宦官小心的缩着脖子站在冷风吹拂的宫檐下,寝殿内,窈窕的身影气急的走动,将身旁一盏灯柱推倒,灯火呯的摔地上,熄灭,升起淡淡的青烟。 “陛下,那日妾是如何与你说的……” 伏寿转过身来,杏目却是湿红的望着床榻上坐着的身影,“.……为君者,当以气势凌人,就算你以前不是真的皇帝,可现在已经是真的了,妾也认同你,这满朝文武,就连那曹阿瞒也不得不认同你是这天下的皇帝……怎能如此懦弱。” “可丞相只是说代朕射猎,并未有其他逾越之举……”那刘协低眉顺目乖坐在床沿,轻声道:“而且……那公孙都督还把猎来的狐狸送于朕,对了……朕让人处理好了,皇后你看喜不喜欢?” 说着,从枕头下取过一张叠好的狐狸毛皮展开的瞬间被伸来的手打掉在地上,快要气疯的少女晃动着凤钗,手指颤抖的指着他,“你……你真是田里的老黄牛!!那头鹿可是随便能射的吗?逐鹿逐鹿……与天子游猎,下面臣子岂能随意射鹿,他这是有取而代之的心啊。” 站立原地的刘协抿着唇只是望着地上的那张狐狸皮,缓缓蹲下去捡起,“取而代之也好,我本就不是皇帝……” 啪—— 纤柔的手掌陡然从对面闪了过来,皇后伏寿红着眼死死盯着他,“你披了这身天子龙袍,就没有退路,真以为江山夺了,你就能善终?!妄想!” 咬牙说了这句,少女无力的摇摇手,后退半步,手放下来,转过身望着摇曳的灯火,“你根木头是不指望了,还是妾扛下来吧。” 眼泪流了下来。 …… 天蒙蒙发亮。 董承静静的望着长案上摆放的一叠素帛,咬牙切齿的将它收好在怀里,推开门扇,望着发青的东方,唤来了心腹仆人,“速去偏将军王子服府上,将他找来…….” 望着仆人领命远去,他摸过贴在心口藏着的密诏,心潮澎湃起来。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一件意外的事 翌日的天色阴沉昏暗,许都上方的天空下起了雨来,冷意的空气席卷过曹府庭院,正厅门外典韦、许褚两对铜铃大眼互瞪,偶尔有蚊虫嗡嗡的飞来耳边,啪的一声拍死在掌心。里面灯火摇曳着照出二人的影子映在窗户上扭曲的舞动,觥筹交错间,传来轰然的大笑。 “公孙、奉孝昨日可见到那帮文武的表情?” 郭嘉斟上一杯酒,咳嗽几声,跟着笑了起来,看过上方俩人:“嘉自然看见,只不过主公与都督或许有些着急了,如今吕布剪除,形式下当以巩固兖、豫、徐三州,朝堂之上还是该维稳为主,之后顺势再攻宛城张绣,许都周边隐患便已是清除。” “奉先说的有理,但我与公孙从徐州回来时,便先定下了此事,没来得及知会你们,是操之过。”曹操抚过浓须,端起酒杯,起身敬过去:“操给你赔个不是。” 说完,一口喝干。 “主公,切莫折煞奉孝。”郭嘉连忙站起拱手躬身回敬时,曹操旁边,公孙止放下杯盏,冰冷的目光聚焦在有些苍白病恹恹的身影上,语气淡然:“郭祭酒,此乃我的主意,毕竟吕布转眼既灭,周围就剩下南阳宛城,趁着三军将士休息这段时间,把朝堂清理一遍不是更好?” “好归是好的,但嘉总觉得还有其他事发生。” “要的就是逼急他们,许都就这么大,再大的事能发生什么?!” 大雨哗哗的外面落下,上边,披着皮裘的公孙止饮口酒放下,粗沉的嗓音在说,浓眉下双眸透着精光,“.……今日奉先可是看见哪些人面色有异了吧?说不得现在已经开始着手准备除掉我与曹丞相……哈哈哈……我就等着他们。” 郭嘉嘴角含有笑意,点点头:“公孙都督逼迫这些人跳出来,此计当然可行,只是将来也坐实了你与我家主公,非汉臣,而为汉贼的名声,毕竟这些人背后的世家,别的或许稍欠,但臭一个人名声的能力还是有的。” 庭院外,飞快的脚步溅起地上的积水,一名身材中等,肌肉结实的壮汉带着浑身水汽跑上石阶,与典韦、许褚拱了拱手示意一番,推开门大步而入。 此时,厅内三人正徐徐谈着话,从门口进来的汉子乃是曹洪,他拍过袍服上的水渍,哈哈大笑:“大兄,果然不出所料,散步各大臣府邸前的探子汇报,今日天还没亮,偏将军王子服就悄悄的出门去了董承府上,那边的探子也传回消息,确实见到王子服进去,到现在都还没出来。,这是探子详细记录的消息……” 他将写有记录的两张素帛拍在桌上。 曹操盯着桌面上的素帛沉默了一阵,终究还是拿过手中展开,一一看完,随后交给旁边公孙止看,公孙止只看了一眼便丢到桌上不理,抬起目光看过去:“这人啊,智不及王允,还要效仿图董卓之举,这是送死都送上门来了。” “确实来送死。” 曹操斟满酒,仰头一口喝尽,扬手呯的摔碎在地上,碎片飞溅滚动到中间站立的身形脚边,嗓音加重:“这些人不识好歹,当年被郭汜、李傕二人追的鸡飞狗跳,是谁给他们吃的穿的?是谁让他们继续在朝堂上做那高高在上的大臣,这满朝的文武中,结果真心感激我曹操的又有几个…….倒头来还嫌我曹操碍他们的事了啊。” 他用力的挥了挥袍袖,站起看向侧面席位上的青年:“奉孝……你说他们弄臭一个人的本事很大,没关系,恶人的名声我背了,这些……养不熟的狗……” 咬牙切齿的愤慨话语,心里却是有些苦楚,终于有些明白袁绍为何不愿奉迎皇帝到冀州落脚,并不是不好控制,而是那帮将根须扎在这大汉土壤上的世家,朝堂上有多少个大臣就代表多少个世家在与他曹操发生摩擦。 就算当初有雄心壮志匡扶汉室,可与这帮人的纠葛,渐渐的让他失去了这份念想,有时候恨不得一刀将朝堂劈的稀烂,当然抛开这些阻碍和不如意的地方,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策略还是对的,至少利大比弊。 一路走来的坎坷,方方面面的考虑过后,终于还是在公孙止的怂恿下,坚定了清除朝堂上反对的声音,尽管未来的人世对于自己的摸黑也罢,他只有把这些反对自己人抹去,方才可能放开手脚施展抱负。 ********************* 城池的另一个方向,大雨还在急骤的落下,噼噼啪啪落在屋顶淌过屋檐形成剪不断的雨帘,董承自昨晚接到来自皇宫的密诏后,快接近晌午都未合过眼,偏将军王子服在接到他的消息后,匆匆赶过来,看着他手中的密诏,喉音轻颤:“会不会有问题……” 此人向来谨慎,对于独揽大权的曹操,心里自然有很重的防备,知道对方不可能是那种凭运气走到今天地步的人,看过密诏后的第一反应,便是想到会不会是一个诱饵。 “不会,这是伏皇后亲自传人送出来的。”董承挪动灯柱,将密诏展开,“就是那位任御长,她是王司徒义女,离间董卓吕布之人,也是忠心汉室的,密诏之事再也没经过他人之手。” “可……可曹操在许都布有重兵,更把守皇城,如何能胜?”王子服犹豫不定,想到这是关系全家老小性命的大事,脸上也多有惊恐之色。 “那就要看你我是否同心了,想要成就更大的事,都要兵行险着。”董承笑了笑,心中仿佛早已看穿了一切,手指点在桌面:“只要能杀了曹操,我俩立刻控制皇城,再招降曹贼旧部得他雄厚兵力,兖、豫、徐就皆入我们手中。” “那城里可有能一起办事之人?我二人恐怕还不够。” “有!” 经历了各种的大事,董承已非当初在李傕军中摸爬打滚混日子的校尉,他望着外面屋檐挂起的雨帘,声音稍稍转低,“……长水校尉种辑、议郎吴硕俱是我的心腹,到时你听我号令,依计行事......对了,昨日我观刘玄德......他是自称中山靖王之后.......或许可拉过来.......” 暴雨哗哗作响,掩盖了阴谋的话语。 雨水莲蓬浇在纸伞上,从曹府出来,公孙止在中午去了一趟城外的军营,看过隐匿在军中的吕布和其家小后,商谈了一些事,在返回许都途中,意外有人送来一张素帛,上面的内容,让他眉头陡然皱了起来。 “皇后招我入宫.......衣带诏好像没这一出戏啊.......” 想了片刻,公孙止收起那份消息,撩开车帘,轻声开口:“调转方向,直接去皇宫。” 第三百三十章 东汉有个人,他叫皇甫嵩 许都还处于徐州胜利、天子效仿汉武与文武同猎的热闹气氛里,对于下面的官吏、百姓虽然看不清上面的事态,但总的来说,表面上展现出来的君臣和睦,徐州大胜的消息让他们感到豫、兖的平稳安定,哪怕市面上有什么不好的谣言,也掀不起多大的波澜。 总之,不管如何,百姓看在眼里的终究是君臣和睦、曹丞相班师凯旋反正能过几天好日子,就没人愿意去捅破这样的窗户纸。 坐在车撵上的公孙止,放下车帘,从大雨天的街道上收回视线,半眯着眼盯着矮几上那份情报,双手压在膝盖上,手指不自觉的轻轻点下。 伏皇后,在打着离间得把戏? 车辕滚动,马车穿过行人稀少的道路,转去皇宫的方向,临到入宫门的大道上,行走的马匹希律律叫了一声,停下来,后方随行的数百名侍卫,齐齐停步,便是在雨中发出轰的一声,水花四溅。轻点膝盖的指头停滞半空,公孙止皱下眉的同时,典韦的声音隔着车帘从外面传进来,低声道:“主公,前面道路中间有一个老翁。” 此时,哗哗的雨声中,一顶纸伞下,那名老者颤颤巍巍走过两步,声音嘶哑却又嘹亮。 “皇甫嵩求见公孙都督——” 雨点打在密集的护卫狼骑的肩头甲胄上邦邦作响,李恪提着狼牙棒跃马而出,走上前指着老人,“呔,那老头,你可是属狗的?干起半道拦人的主意!赶紧滚开——” 当然,他并不知道皇甫嵩是谁。 帘子掀开一角,公孙止自然看见了,那道路中间,须发皆白的老人被人搀扶在纸伞下,身子虽在雨里有些颤抖,但身子魁梧提拔,看的出年轻时候绝对是一名武艺不低的大将,公孙止挥手让李恪住嘴,看向老人冷生开口:“雨天湿冷,太常不妨进车内一坐。” “哈哈,求之不得。”皇甫嵩白须抖动,脸上有些笑容,拒绝了身后人的搀扶,艰难的爬上了车撵,进到车厢里,与公孙止对坐下来。 “都督这是要往宫里去啊。”老人落座后,浑浊的目光抬起来看过去,笑了笑:“宫中大道平坦,可也布满荆棘,稍不留意就遍体鳞伤。” 公孙止给他倒了一碗温酒,推去对方面前:“太常如此大岁数,却在雨天拦我,就是为了说这番话?来,先喝一碗酒暖暖身子吧。” “时间过的好快啊”皇甫嵩坐在软垫上看那碗温酒好一阵,“快到老夫一眨眼就要入土了这碗酒已经装不下肚了。” 他说话有些费力,枯瘦的手发抖的端了端那碗酒水,仿佛那上面很重,又慢慢放了下来,看着酒水起伏,抬起目光,浑浊的眼睛微微出神。 “黄巾起始,老夫带兵平叛,都督可想过那时是这神州大地是何等的凄惨模样,那时候我就想……把匪首诛除让百姓重新有田种、有屋住,可那个时节,是我想的太天真……上了战场,你看到的是乌泱泱一大片涌过来,小孩、老人、妇人面黄肌瘦,张大着嘴夹在黄巾兵里一起冲上来……那时候,就只能杀了。” 老人歇了一会儿,紧抿着嘴唇,闭上眼睛仿佛陷入了回忆。 “……我先破了张梁、然后是张宝、张角,那时候啊,我已经是征讨黄巾的主力,朝廷给我封赏左车骑将军、冀州牧、封槐里候,瞧瞧这殊荣,比曹操还要威风吧,手上握着数州兵马,比当年的何进、董卓还拥有权势,一个人的威势到了巅峰,往往就是这个人最危险的时候,因为挡了许多人的路……” “你当年……就没想过清君侧,一匡天下?!”公孙止望着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皇甫嵩笑了起来,摇摇头。 “怎么没有,麾下就有很多人呐,想着做从龙之臣,可龙哪有那么好当的,当年就有这么一个人,我还记得他,信阳令阎忠说什么‘天道无亲,百姓与能。’先帝暗弱比不上刘、项,我手中权柄比淮阴侯还重,劝说老夫昏主之下,当早图之……” “太常又为何不做?” “……哈哈,是啊,为什么不做,若做了,这天下哪有什么董卓祸乱之事,哪有什么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更没有我大汉九州烽烟四起——” 枯树般的脸颊自嘲的笑了起来,高大枯瘦的身躯坐在那里,双臂平放在膝盖之上,给人一种大山般难以逾越的错感,“……但老夫不悔,只为恪守臣节,难以忘忠罢了。” 公孙止一拂袍袖,拱手:“太常当真是一名好将军,可我不一定能做到。” 老人此时缓缓起身,点点头,陡然伸出手握住公孙止的手腕,“……老夫此来非劝都督什么,只是希望都督能有‘忠我之汉心’即刻……大汉明日如何,我……守了一辈子,后面的事,也管不到了。” 忠我之汉心……对面,公孙止皱起眉头。 “聊着聊着,皇宫都快到了。” 马车在前方停下来,老人慢慢退出车厢,拒绝别人的搀扶,像是说出了心中所有想要表达的话语,在雨中,身躯显得伟岸挺拔,面色红润的朝进入宫门的马车拱了拱手,周围,皇甫坚寿、皇甫郦带着数名仆人垂泪跟上来,老人爽朗的大笑,对他们挥了挥手:“回去再哭,派人先回府里把灵堂搭起来,为父那口棺材该要是用上了。” 这是他最后的一句话。 雨里的风带着夏季独有的一丝闷热拂过缓缓驶入皇城的马车,皇后伏寿陡然邀请公孙止入宫见面,表面上看似扑朔迷离,实则有着离间拉拢之心,车厢内稳坐的身影不用细想,也大抵明白怎么回事。 不久,马车在百子坊停下,纸伞在雨中撑起时,公孙止大步朝那边大步而去。此时天色已尽黄昏,但视线几乎已黑了下来,寝殿中,刚沐浴过的伏寿穿着简单的衣裙,发尖尚湿漉漉的滴着水渍,她坐在灯火下,面色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似乎在想着一些事,便是想通了其中一些关节,红唇压抑微微张合:“……公孙止……曹操……”纤柔的手指紧紧捏在一起,变得发青发白。 片刻之后,屋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第三百三十一章 夜宿凤榻的迷案 “皇后……皇后……不好……不好了……” 门陡然推开,一名宫女脸色带着惊恐冲进来,指着外面,喘着粗气:“新任的北地都督……他……他……” “他怎么了?”伏寿紧了紧裙袍站起身,细眉微皱的望向那边门口。 那宫女紧张的张合双唇,一脸着急,缓过气后,语速飞快的冲出口:“公孙都督他突然闯进宫里来了,侍卫都是曹丞相的人,都没有拦他,已经快过来了。” “他怎敢如此无礼——” 少女脸上也呈出惊怒的颜色,夜色入后宫,向来都是朝野之间的大忌讳。脚步走动片刻,公孙止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下一秒径直跨了进来,紧跟在后,巨大身形的典韦一把将那宫女提着后领带了出去。 嘭的一声,反手将门关上。 公孙止大步入屋,扫过一眼那边惊怒,呆立原地的皇后,大手一掀袍摆,大刺刺的跪坐屏风前面的长案后面,声音冰冷:“要我行宫里那一套就免了吧。” 目光便是直直盯着前面的皇后。 “公孙止——”少女连忙找来一件外衣遮住单薄偏瘦的身子,气的浑身微微发抖,“夜入百子坊,你想干什么!可知道一旦传扬出去,天下人都不会饶你。” 燃着火光的房间,站立的、跪坐的人影投在屏风上,少女压抑近乎嘶吼的声音传去时,公孙止忽然闭上眼睛,眼皮跳动了一下……这是给我玩仙人跳?还是下马威? “孤问你,此时入宫到底何为?说话——” 从来教导假天子刘协要气势凌驾于对方的皇后紧着外衣,目光如同雌虎般,发红微湿的盯着对面一直沉默的男人,而屋外的宫女、宦官俱都被侍卫和典韦赶走,就算有心担忧里面皇后的安危,也没人敢靠近过来。 “难道不是皇后派人送消息,叫臣入凤室见架的?”公孙止忽然想通了这件事,睁开眼帘,嘴角却是勾出一抹冷笑,视线聚焦在了少女脸上,语气淡然的说出来:“我过来的途中,与到一位老人家,一辈子兢兢业业给你们刘家守着天下,黄巾造反他带兵去平、西边韩遂、边章作乱又去讨,最后落个猜忌的下场,我问他为什么不干脆造反,他没说,只说做一个恪守臣子之道。”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他没说具体的,但我也能猜出一二。”公孙止不理她,起身看过身后那扇画有山水的屏风,叹口气:“他的想法很简单,也很纯粹,若是往后的将领,人人都学他一样,领兵作战,捞够了威望名声,都跑去造反,一旦还被世间的人所接受,那么将来……的皇帝随还敢启用将领作战?” 他转过身,看向少女:“反过来,皇后这般戏耍臣子,那么作为臣子,是不是觉得上面的人已经不信任了,既然要丢命,那我还不如反了,皇后觉得对吗?” 也就在同时,离此较远的另一处偏殿内,灯火迷离,拖着长裙的女子望着窗外的连天大雨,她身后的一侧席位上,车骑将军董承端直跪坐在那里。 “董将军联络了这么多人,倒也出人意料,你们想要除曹操,而我想要公孙止,不如你们在义状上把公孙止的名字也写上,以备万全。” “公孙止一头野狼,安能与我等名讳写在一起,御长莫非想要将我等事供出,好得富贵?”董承放下被杯盏,将桌上的素帛收起揣入怀中。 那边,窗前的窈窕身形缓缓转过侧脸,露出惊艳的侧脸,朱红的双唇勾起动人心魄的微笑:“妾身不过牢笼里的一只鸟儿,能得什么富贵。让将军把他名字写上,也为了万一,你们失败了,曹操看到上面的名字也会与公孙止撕破脸皮,两虎相斗,总有一伤一死,就算将军到了阴曹也会痛快大笑的不是吗?” “话虽不好听,但也在理。” 董承皱着眉细想了一下,点头:“此事谁也保不准能成功,但若能让公孙止和曹操撕破脸打起来,倒也是乐趣,可惜真到那时候,本将也是看不到了。只是我有点不明白,任御长为何独独要那公孙止?难道想着他北方五郡,及麾下数万兵马?” “董将军不也想把女儿送到陛下身边来吗?” “哈哈!” 笑过一阵,董承盯着妖娆的背影,吞了吞口水,终究还是起身拱手:“那本将就告辞,不过还是希望御长引公孙止入后宫之事,别做的过火,毕竟皇后是真的,汉家威严也要保留。” “将军想除曹贼都不怕身死家毁,还怕区区没落的皇室威严坠地?当真有忠骨,放心……这里是皇宫,公孙止就算再凶野,也会顾虑天下人,还有曹操的感受。” 话音刚落下,屋檐下跑过一道慌张的身影,带来了不好的消息,宫女颤颤兢兢的站在门外:“报御长,公孙都督他直接就闯进皇后寝殿,还怕奴婢们都赶走了。” “什么?!” 任红昌猛的转身过来,董承也吓得不轻,连跨出脚步将几案都给踢倒在地,女子顾不了他,连忙奔出房门:“速与我过去。”后面,跟着奔出来的董承自然不能跟去,他一男子悄然入后宫已是违禁,他比不了曹操和公孙止,自然不能露面,着急的跺了跺脚,只得悄悄返回出宫离开这里。 …… 皇后寝宫,灯火照着人的脸,明明灭灭起来。 伏寿低下脸,紧咬下唇,偶尔抬起来的目光与对方眼神接触,不自觉的又低下来,薄薄的红唇微微动了动,“你不能有这样的想法……” “为什么不能有这样的想法?既然我已被诓来这里,出去也是白白沾污你皇后的名声,你说是吧?”公孙止盯着只达到他肩头高的少女,神情冷淡,语调不高:“……何况夜已深了,我也不想动弹,干脆就在这宫里睡一睡凤榻如何?” 反应过来的伏寿,胸腔剧烈起伏,母兽般嘶吼:“你敢!” “还有什么不敢的?你说说!” 门外,任红昌带着数名宫女、宦官火急火燎的跑过廊檐,朝这边冲过来,被侍卫拦下,巨汉提着双戟,抬手一指远处的方向,简单粗暴的一个字:“滚!” “那里面的是皇后,你家都督想干什么!”任红昌心里也有些慌了。 典韦摇摇头,目光凶戾瞪过去:“不知道什么皇后,只知自家主公,再多一句嘴,我把你剥光挂起来。” 这个时候,屋里声音还在响起,雕有龙凤合抱的灯柱前,高大的身形走近,俯视着少女,“既然你们想泼脏水,那我公孙止就一并接了。” 眼前的少女陡然间抿起了双唇,失了魂魄一般闭上眼睛,身子忽然轻飘飘的起来,已被对方抱了起来,滚落到床榻上,伏寿缩卷着双腿躲到角落里,眼角有泪光滑下脸颊,声音哽咽:“都督想要妾,也不是不可以,只要除去曹操,妾愿意在宫中扫榻相迎。” 说话间,她轻轻解开衣裙,露出若隐若现的胴体,散发着只有少女独有的芳香,颤颤兢兢的伸手将帷帐放下来,清秀、端庄的脸上从未有过现在这般的无助,望着一步步走近床榻的身影,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在胸前的薄纱,里面白皙的肉体,更加清晰的诱惑的出现在公孙止的视线里。 后者,伸手掐灭了龙凤灯柱上的火焰,房间黑暗的一瞬,扳过少女浑圆结实的长腿,坐了进去,然后躺下…… 不久,响起少女的哭声。 …… 夜雨在跑过廊檐、屋顶,廊下的灯笼摇摆着火焰,任红昌看到黑下来的房间,颓然的后退靠在木柱上,有些失神,在更远的宫外,名为皇甫嵩的老人永远闭上了眼睛,府邸传来悲戚的号哭。 都在这个夜晚汇聚,又散开,一个崭新的一天又会到来。 第三百三十二章 错估 六月盛夏,雁门郡,治所阴馆。 炎热已起,攘攘熙熙的商人聚拢这座城池,里里外外到处都能看见人影,酒肆、歇脚的旅店,街边唱曲的、杂耍的,大抵是没有太多的人去感兴趣,四月以来太行战事封锁了南北的行商要道,造成了大量的商货滞留,除去本地的豪商,又或是当地百姓,这些南来北往的商贩,在这段日子是最难熬的。 当然也有部分商人从上谷郡过来这边,由雁门郡的徐荣每日按一定数量放行,虽然少,但总有通关去往并州的路径,每日都会排上长长的队伍,再依次出关。 每日去徐府送礼的商贾也不知几凡,只是最近两个月里,不再收礼,大多上门的都被拒之门外,这让不少人担忧并州可能也会出现战事,然而每天放行的时间依旧准时,城外军营也没有西凉军调动的迹象。 不过,偶尔也有例外。 如同此时,官衙后方的徐府,一场热闹落下帷幕,几名着甲的西凉将正领带着数十名兵卒大步入府,而对面的尽头,则是正厅,面容带着微笑,身形瘦弱的中年文士,慢慢放下杯盏,他对面两名高大壮实的西凉大将,其中一人已经倒在地,殷红的鲜血正从嘴角缓缓淌出来,另外一名同伴,捏着手中酒盏并没有喝的意思,只是神情上,颇有些痛苦。 “原本儒还念旧情,说不得放过他。”李儒笑容渐渐收敛,眸子泛起冰冷,“可…真是当贼当惯了,就改不来了,我等当初作孽之人,眼下好不容易有个栖身之所,岂能毁在他手中,郭将军你说是吧?” “……是。”郭汜放下酒杯,拱了拱手。 门外,李应、李桓、胡封三名西凉将领走进大厅,躬身拱手:“军中已控制下来,还请下一步吩咐。” 此三人乃是李傕从弟,及外甥,自李儒来雁门郡处理这件事开始,就已经将手伸进了这支一万余人的西凉军里,拉拢、离间这些繁琐的计谋对他来讲,早已驾轻就熟,当然这当中也做过一些事情给众人看,比如李傕仍然想要洗劫雁门郡,攻下代郡、定壤等地,如此一来,其他西凉将领心里自然是失望的,对于他的死,也就不觉得兔死狐悲了,乃是咎由自取。 “李傕的三个侄子怎么样?” 李儒拍了拍袍上的灰尘,站起身,负手跨过倒下的尸体,望着门外的三人,“若是他们心里愤慨,就一并杀了。” “只有李暹站到我们这边,其他两人俱都拿下。” “回去后,把剩下的两人杀了。”李儒语气平淡的说了一句,对着门外的身影,挥挥袍袖:“顺便把李傕的尸首也带走。” 名为胡封的将领向后招手,过来几名士卒将地上的尸体拖拽着,一路离开这边,随后,门口的三人拱手领命,走出了府邸。 “郭将军,酒也喝的差不多了,不如与老徐和儒一起走走?”文士微微回过脸,朝他笑了笑,后者起身,快步跟在对方身后,走出正厅的同时,李儒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不日,我就要返回上谷郡了,这边郭将军暂为老徐的副将如何?” “怎么快?”先开口的是徐荣。 走在庭院,热浪扑面,文士望着远处的绿荫,走出几步,陡然回过头:“上谷郡那边,东方胜的身子抱恙,前两日消息过来,已不能下地了,那里事务堆积,需要有人回去处理,眼下上党郡那边不太平,袁绍的攻势一拨接着一拨的推,好在于毒还能守下来。现在有份功劳就在眼前,你二人,谁遣一路兵马做出佯攻太原的举动,迫高干撤兵?” “那让郭将军去吧。”徐荣心里也有想法,但到底还是把这份功劳让给初来乍到的郭汜,后者沉默的拱手片刻,脸上终究动容,开口:“我郭阿多……无话可说,老徐往日在董公麾下时,阿多也多刁难,今日便给你赔个不是。” “不用不用,如今你我还有文优,都是公孙都督麾下将领,要细论,还自成一系。”徐荣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往后,还要互相帮助才成,不能被幽州系、还有都督那帮心腹班底给欺负了。” 三人在院中笑谈了往日旧事,便各自告辞离开,送走李儒、郭汜两人后,徐荣叹口气摇下头回到后院,妻子走过屋檐下来,揽住他手臂:“军师和郭将军都走了?” “走了。”徐荣回头又看了一眼大门方向,拍拍她手背,“往后记住那个眼珠子里带刀的李文优,若是他哪天不请自来,说明咱家就要遭厄难了……” 蝉鸣单调的院中持续在响。我们的视野升上万里无云的天空,去往万里的南方,中原许都上空,阴云密布,温热的阳光无法穿透积厚的云层,连续一个夜晚的大雨还在落去这座巨大的城池。 天色渐渐发亮,雨天的视线依旧显得一片铅青色,皇后寝宫中,凤榻上的公孙止已经坐了起来,下方神情麻木,脸颊带有泪痕的少女蹲在那里帮他把靴子穿上,随后又将繁琐的袍服穿戴整齐,系好绸带。 “……往后做好你皇后本份就行了,你算计不了曹丞相,到时身死,可不要怪我今日没提醒于你。” 伏寿身子僵了一下,纤柔的手在他背后系好那条绸带,便是点了点头:“记住了……” “乖乖听话,不要在我们背后乱搞动作……”公孙止站在一面铜镜前整了整仪容,转过身看向帮他穿戴的少女,又叮嘱了几句。 伏寿脸上没有多少生气,大抵是昨晚的受到的屈辱、打击还在的,想要一夜忘记,这辈子恐怕都很难了,毕竟与一个陌生男人同睡一张床榻上,还是君臣的关系在其中,地位带来的反差,让一个身为皇后的少女根本无法接受,紧绷暗沉的那张俏脸,多了许多憔悴。 公孙止看着铜镜里少女的表情,偏了偏头,眸子里没有多少感情色彩,“昨日之事,不会传出去,最多就进曹操和他那帮谋士的耳朵里,宫中的话,你自己可以摆平,你以为诓我进宫,就能在声誉上对我有打击?皇后难道忘了,我可是贼人出身,就算昨日睡在龙榻上,到了今日,依旧吃的香,睡的着,明白了吗?!” 身后,替对方翻过领子的手缩回,窈窕纤瘦的少女恨恨的看着公孙止的后脑勺,也不说话,转身将身上的薄纱取下,露出诱人的身子,去穿戴自己的裙袍。 事实上,对她而言,自然是恨透了屋里这个人,可这也是她自己作孽造成的,换句话说,就是玩脱了。但为了亡夫留下的朝堂,在一个马贼出身的臣子面前委曲求全也是没有办法可言,宫中真心能帮她的,几乎没有,忍受这样的心酸、苦楚,只有想起死去的刘协时,心里方才好过一些。 “好了,该说的,昨晚我都已经在床榻与你讲过了,想死你就再试试吧,若是哪天又想了,派人来招我入宫吧。” 公孙止嘴角笑起来,有些狰狞,正了正衣冠后,转身离开了这间沉闷的寝殿,天色昏沉,但外面已经亮了起来,雨水夹杂风跑过走廊,带着寒意。 周围,守了一宿的典韦和众侍卫集合跟在身后,就在檐下不远的一间房里,门扇陡然打开,一抹女子的身影冲了出来,眼下脚步走动声中,任红昌咬牙,挥手就是一拳朝公孙止打过去,她终究没什么经验,又是气急的关头,挥拳时还大声“呀啊——”叫起来,拳头还未落下,对面,公孙止凶戾的转过目光朝她看了去的一瞬。 抬手。 啪的一声,拳头停在半空,女子被抬手挥来的一巴掌,直接扇到地上,抬起头时,左边脸颊印出红红的五指,发髻也凌乱的散落下来,双眸通红的盯着对方:“公孙止,你胆敢夜宿皇后寝宫,天下世人会唾骂你——” 视野之间,脚步横跨过去,公孙止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朝前方走去,几步之后,陡然停下来,背对着地上的女子:“想死,不用那么急,很快就到你了。” 说完,继续前行,远去女子的视线。 任红昌瘫坐在地上,目光望着远去的一群人,手不自觉的摸向传来火辣辣疼痛的那边脸,红红、饱满的双唇微微的张开,发出的竟是一声若有若无的……呻吟,对于那边皇后宫室内传来噼里啪啦砸东西的混乱,都懒得去理会了。 …… 天光渐开,大雨小了一点时,曹府中,部分听到消息的谋士,如郭嘉、荀彧、荀攸等人已经聚集过来,除了郭嘉慢条斯理的饮着酒水,另一边的几人围着曹操声音嘈杂喧闹的骂出声。 “丞相,公孙止太过放肆……” “文若说的对,夜入后宫也就罢了……怎敢留宿皇后宫室……简直太过乱来,这要是传扬出去,皇室威严还在,主公挟天子的威望也不如前。”说话的是许都令,名叫满宠的人。 向来尊崇汉室的荀彧也是一脸失望,坐在席位上,对于辱及帝后,让他感到痛心疾首,不久,另一批以孔融为首的文官也过来曹府,整个大厅里吵吵嚷嚷的说了起来,话语中大抵是义愤填膺之词,但真要出手做出惩治的却是不多。 真正能拿拿主意的还是要看坐在首位上一脸阴郁、严肃的曹操,仿佛一座活火山,沉默在那里。 过的一阵,事情尚未讨论出来,公孙止已经回到府上,首位上的身影闭着眼睛,低沉的开口:“公孙,昨晚是真的夜宿皇后房内?” “是在一张床榻上睡了。” 那边,曹操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紧抿的双唇微微启口,“……那……你有没有睡皇后?那感觉……与人妇相比如何?” 公孙止有些愕然。 第三百三十三章 压下风波 “丞相不要多想,昨夜之事还是不要多往外传,事情闹大并不好,当时,我被诓骗入宫,以是没有退路……退也是被人说,不如干脆夜宿后宫,反倒还能把伏寿和想要算计我的人震骇到,何乐而不为?” 语气平缓,响起在大厅内,公孙止的目光扫过其余众人,一时间荀彧、孔融也说不出话来,他们也都是成年人,玩政治的,对于睡没睡皇后这件事上,其实并不是那么关心,而是接下来的事该如何摆平,不伤及汉室威严才是关键。 深夜被诓入皇宫…… 还是皇后召见…… 很多很多东西结合起来,荀彧等人也不是想不通透的。郭嘉静静的喝着酒,等待他们声音渐小下去,然后以闲聊的语气,轻笑开口。 “这些事情,简单粗陋,无非是摸黑公孙都督,再让主公与都督生出间隙,一旦事情真的发生,公孙都督与我家主公只能兵戎相见,在许都大打出手,无非是给他们创造更多的机会,拨乱反正罢了。” 他轻描淡写的将宫里那些计划分解出来,另一方面,表情上展露出的神色,颇有玩味的遗憾,意思就是这般浅的不能再浅的粗陋计谋。 简单的说完这些,郭嘉百般无聊的又喝起酒。首位上,曹操摩挲着下颔浓须,目光停留在公孙止身上,眼皮眨了一下。 “归根究底……操还是想问问,你睡伏寿的感觉……如何?” “丞相(主公)问题偏了……”郭嘉一口酒喷了出来,荀彧、荀攸叔侄二人连忙纠正。公孙止张了几次嘴,没能说出话来,过得片刻,喃喃低声:“……身板瘦弱,除了一张脸,没看的兴趣……” 离晌午还早,外面雨渐渐停了下来,阳光在云间洒开,两道一大一小的身影拥挤在侧厅的角落。 “子桓……你让开一点,别挡姐姐视线……” “姐姐,小声一些,别让爹爹听到了。” “隔这么远,听不到的。” 这是角落偷看的细细碎碎话语,穿着衣袍贵气的男孩与少女躲在侧厅花瓶摆件后面透过木窗的格纹朝正厅那边偷看,正是曹府里的曹丕和曹妤。 “……那个就是公孙止吗?爹爹那副神色该怎么描述……他们到底在说什么?”“那家伙居然从宫里出来,果然男人都好色,你看爹爹的样子……” “可我就不好色……” 少女低头瞪了男孩一眼:“那是你还小。” “谁说的,娘说子桓将来可是要当一家之主的。”年幼的曹丕靠在放瓷瓶的木架上,拖着下巴颇有些不服气,“小心,子桓将来把姐姐嫁给又老又臭的汉子。” “哼,你敢!现在我就收拾你。” “姐姐,别掐……啊啊啊……疼……架子要倒了……” 木架倾倒,瓷瓶哗的落下两道小身影的一瞬,透过木窗的格纹,正厅那边,曹操的声音陡然大笑起来,“操只是戏言而已,看把你们一个个急的跟什么似得。此事可大可小,只要出不了许都,什么事都不会有……” 说话间,偏厅那边轰的一声,紧跟着瓷瓶稀里哗啦破碎的声响传来,打断了他往下的话语,众人视线望去,一道门扇打开,两个孩子做错了事般,低着头规规矩矩的挪步出来,曹妤狡黠的勾起唇角,抬起俏脸:“刚刚妤看到子桓无意跑过来,想把他带回去,以免打扫爹爹和叔叔伯伯们谈事……不想打碎了花瓶……” 年幼的曹丕想要反驳,嘴唇刚想开口,背后隔着绸子,纤柔素白的两个手指掐在了他背上,连忙咬紧了嘴唇,脸色犹豫了下,方才点头,声音弱弱:“是子桓不小心闯进来的……” “哦,那既然无心,就退下吧。” 曹操挥挥手让他俩出去,看着这对儿女,心头自然是了然的,只是目光有些复杂,并非生气的关系,自长子曹昂不在了,对于子女的疼爱大抵都转到了这两个小家伙身上,不过青河已经大了,也到嫁人的年龄,却是让他感到头疼,一方面,她是长女,是他曹操的心头肉,若是嫁低了,脸面上有些说不过去。另一个原因,青河的性子有些古怪,夫家要是懦弱一些,估计也会被折腾的不轻,到时候传扬出去,还是要落到他曹操头上,一个教养不好的名声。 至于曹丕,如今成了嫡长子,从小有股聪明劲,这点不像兄长曹昂那般耿直,作为继承人来讲也是不错的选择。那边俩姐弟抿着嘴皮,互换了一个眼神,有些狡猾的偷笑,随后,拉着手飞快钻出房门,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曹操叹口气,之前说笑兴趣也消减了不少,目光扫过郭嘉、荀彧等人,挥手:“你们也先下去,我与公孙谈一些事。” 荀彧盯了对面饮酒的公孙止一眼,与荀攸、孔融等人拂袖离开,待人都走后,曹操方才有了一点笑容,起身拍拍对方肩膀,“你我同道乐趣,他们岂会明白其中滋味。公孙莫要放心里去,外面雨停了,一起走走。” 酒盏放下,公孙止抬手:“请。” 曹操身着黑色袍服,显得严肃豪迈,公孙止身形高大健壮,比之高过一个头,两人倒也没有因为身高的差距,而错开行走,周围侍卫本想跟上,被许褚和典韦拦下,只得远远落下数十步在走。 一路而出,后院花圃间,雨停后,有些湿冷,但也显得安静,途中说了旁事,又扯到曹妤身上,“公孙就真不考虑考虑?青河自幼亲娘不在,才让丁氏教养,但这性子就这样了,不过我曹操的女儿,又岂会与常人女子一般。” “丞相说笑了。”公孙止伸手接过屋檐落下的水滴,过得片刻,话题转开:“不过这两日,宫里的态度,丞相大概也知晓了,之前郭祭酒也分析了一二,看来此计不过是为了给另外一批人争取的时间,差不多该收网了。” “哈哈……我曹操能有今日,岂会担心这帮跳梁小丑。”曹操看他一眼,背负双手踩着碎石小道走了几步,凝望了沾有雨滴的花瓣,微微颔首:“……再多等几日也无妨。” “再等更多的人?” “自然是这个道理。”曹操沉下声音,挥手:“借此机会多杀一些,清理了这朝堂,往后才能放心与袁绍开战,省的将来许都不宁,导致前线溃败。” 雨停后,飞鸟落在枝头,溅下雨滴。 “待此事完了,我也该离开许都了。”公孙止与他并肩站定脚步,抬头望着枝头上跳跃啼鸣的飞鸟,目光严肃,“袁绍攻太行甚急,那边战事我心里终究还是有一些不放心,辽东的另一支骑兵也未有消息过来。” “那我帮你!”曹操转过视线,看向公孙止的侧脸,抬起手握成拳头,“迟早要和袁本初开战,若上党有失,你想要回北方只怕也变得艰难,影响大局,大不了我出兵东郡,偷袭邺城。” 他的声音里,少见的带着诚恳。 公孙止认真的看着对方脸片刻,“这倒不用,尽快结束这里的事吧。” 这一番说话间,两人多少有些沉默,也有了默契,阳光渐渐绽放下来,不久,曹操目送公孙止回去后院厢房歇息,他招来许褚,目光渐冷下来。 “传令,该收网了。” 胖大的身形眼神锐利的点了点头,不久带着命令前往府衙,数百甚至更多的人开始悄悄集合,朝渐渐有了热闹的城池散布开去,然后,将一座座府邸,合围起来。 视线一片灿烂,逐渐喧闹的城池淹没了人的脚步声。 刘备快要踏入董承府邸,陡然收住了脚步,微微回头对身后的两名义兄弟,低声道:“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同一时间,府邸内,董承与吴子兰、王子服等数人坐在一起,为首者皱着眉头,思索昨日公孙止夜宿皇宫的前后。 “……事情发展到现在,我眼皮直跳,公孙止不会这般蠢,本将觉得这里面有问题,我们必须做第二手的准备才行。” “什么准备?” “分散,若是杀不了曹操,也可将假陛下的消息带出去,让荆州的刘景升、益州的刘焉知晓此事……” 第三百三十四章 渐近的巨大风浪 天光落在人脸上。 踏出的脚收回,不顾关羽、张飞疑惑的目光,刘备转身走下石阶,皱眉摇头:“公孙都督绝非那般不智之人,夜宿皇后寝宫之事,我怕多有打草惊蛇之嫌,此刻我兄弟三人进了此府,可能就会万劫不复。” “.……兄长的意思,车骑将军等数人已经被算计了?”关羽并非只是孔武有力,顺着兄长的话,很快反应过来,拉着张飞就往回走。 “大兄、二兄到底卖什么药,神神秘秘的。”张飞跟在二人身后小声嘀咕着,在离他们远去的几条街道上,手持刀枪的士卒、衙役正朝这边合围而来。 与此同时,府邸庭院内,董承与吴子兰、王子服、种辑等人正走出房间,随后,朝三人拱手:“宫里任御长,我已派人知会了一声,若是义举之事有变,她也好有应对的时间。”说起这个女子的名字之后,见同伴不太明白,小声补充道:“她与公孙止早有仇隙,宫里有她帮助,事情总要好一些。” 他们站在那儿想了想,便是点头表示明白了。 就在一路走出后院的时候,前院一名府中管事慌慌张张的跑来,董承等人停下脚步的瞬间,那人叫道:“将军,不好了,外面来了许多曹操的人,都带有刀兵。” “糟了……”王子服心里咯噔一跳,中间的董承捏起拳头,咬牙:“可能谋事已泄,你们速走后门,我去抵挡片刻。” “不如一起走,将军去必被捉拿。” “休要多说,快走!” 董承将他们赶去后门方向,招来府中护卫,拔出随身佩剑,涌去前院的大门。长街上,一股无形的压力将行进的路人逼迫的喘不过气来,片刻后,一条长龙似得的队伍蜿蜒出现在街头,雨后的天光里,人头攒动,刀兵咵咵齐响,一道道过去的士卒面露狰狞,杀气四溢。 不久,兵至府邸大门前方停下。 “你们是谁的部下,竟敢围困车骑将军府……”守门的家丁开口的时候,迎面骑马下来的一员将领大步踏上石阶,拔刀就是一斩—— 府门打开,董承带着数十名护卫正走出来,血光哗的在他视线里溅起,一颗圆滚滚的东西滚到他脚边,定睛看了一眼,是血糊糊的人头,身后跟出来的护卫也俱都吓了一跳,无头的尸体噗通的一声扑倒在地。 “我乃车骑将军,董承,尔等竟在我府门杀人——”暴喝的大声之中,抬起手,剑尖指去了对面,石阶上,那名披甲的将领看了一眼脚边的尸体,嘴角挂着冷笑:“若你等事成,那这具尸体该是我曹子廉的了。” 下一秒,目光抬起来,刀锋同样指去府门,凶戾的吼出声:“董承身为朝中重臣,不思忠君体国,却想暗害当今丞相,罪不容诛,府中无论老弱一并抓捕,反抗者格杀勿论——” 身后,数百人拔刀持枪,汹涌的冲去大门,这边有人要反抗,握着刀刃拦过去,随之而来的是被数柄铁枪刺穿身体,推举着顶进人群,董承舞动宝剑与数把兵器磕碰几下,被涌来的大量曹兵逼退进了府里,兵器的碰撞、厮杀声,将一具具抵抗的身影砍倒,殷红刺眼的鲜血蔓延到了前院。 “.……做反的该是曹孟德,欺君罔上之辈,就算满朝文武不说,就算这座城里所有人都闭口不言,但我董承不服,凭什么我等保陛下艰难东归,而他却坐享其成!” 双臂举着佩剑在挥舞,白色的光里,眼前却是一片血色。 尸体不断扑倒在他脚边,愤慨的话语里,视线的前方汹涌凄厉的厮杀一刻都未停息,曹洪劈过一具拦路的身体,伸手将对方拨开、倒下,他抖了抖刀锋,鲜血滴落,目光越发冷漠,挥刀,暴吼:“这就是各人的命数,全部拿下——” “本将与你们拼了!!!” 董承双眼布满血丝,持剑扑了过去,对面,刀锋一架,呯的一声挡了下来,更多的曹卒蜂涌着冲进了董府,不久之后,厮杀渐渐平息下来,被数把兵器架着脖子的董承怀里,搜出一份写有参与除贼的各方名讳的义状。 黑压压的妇孺被驱赶着走出府邸,曹洪骑在马背上扫过一眼那张素帛,随后揣进怀里,回头看了看写有董字牌匾的府门,哼了一声,挥手:“全部带回去,听候发落。” 这样的场面,在许都各处几乎是同时的上演,顽抗被杀的有之,束手就缚的也有,无论官职大小,皆都被上门缉拿。天光刚过晌午,许都府衙的差役、城内曹卒四处拿人,被绳索捆缚的罪人家眷来来回回出现在各处街头好几回。 “偏将军,王子服……” “议郎,吴硕……” “车骑将军,董承……嗯……竟还有一个太医,看来我曹操真惹人厌了啊,哈哈哈——”曹操看完那份义状上的名字,笑了一阵,咬牙猛的挥手:“还有两人在逃,搜捕全城,捉拿后,与他们一起压至东门处斩。” 命令下去后不久,整座城池疯转起来,四处都可看到一队队的曹卒持戈巡视过每一条街巷,就连平日放浪形骸的浪荡子今日也不敢在街上久留,数名骑兵领着一队步卒跑过街口,某一条巷子内,有俩人低声交谈:“还是分开走,但我不信任那什么宫中御长。” “行,昭信将军要走南门,那我走西华门出去,去投益州刘焉,只要能把消息带出去,方能为家中无辜报仇雪恨。”回应的是长水校尉种辑, 商议已定后,两人在巷尾分头离开,种辑一路遮遮掩掩躲过几次巡街的士卒,在西华门外与来迎接的一名乔装的宫女接上头,跟着对方穿过人少的捷径,远远的已能看到城楼的轮廓,种辑连忙向她拱手称谢:“若能重扶汉室社稷,这位姊妹功不可没,不过你回去路途凶险,不如与辑一起离开。” “这倒不用长水校尉关心,只是妾身有些问题。”那名宫女陡然笑了起来,贴近种辑的胸膛,修长的手指抚过对方袍领,轻声道:“.……若是不符合你们利益的事,校尉会做吗?” “自然不会……” 种辑说到一半停下来,愣了一下的瞬间,整个身子都僵硬了,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宫女面孔,“你……你……” 身子陡然一抖,向后退了两步,手摸了摸腹部,抬起来,上面全是粘稠的鲜血。对面,女子掩嘴轻笑,涂抹的厚厚一层粉末往下掉落,她扬了扬手中的一把染血匕首,舌尖舔过红唇:“……妾身自然也不会做不符合我利益的事啊,你想把假陛下的事透露出去,这就和我有了冲突…….有了冲突,你就得死——” 下一秒,轻笑化作狰狞,女子猛的扑过去,将受伤的男人按倒在地,骑在对方身上,匕首疯狂的往下捅刺,噗噗噗噗……血浆流满了半个身体,种辑依旧瞪着眼眶,直直的看着碧蓝的天空,已经失去了神采…… “你这死鬼要是公孙止就好了。”任红昌伸手抹过溅在脸上的鲜血,放到嘴里吮吸,脸上露出了一副享受的惬意。 另一个方向,趁南面城门尚未受到消息的机会,吴子兰揣着血诏一路冲出许都,朝荆州逃亡而去,不久之后,城门受到了消息,城外驻扎的骑兵也受到了消息,大量的骑兵铺开在原野,沿途展开了追捕。 同一时刻,远在南阳郡,曹昂、武安以及少女芸娘走在夏日灿烂的山间,回头看看,周围都是绿野莹然的山麓、河流。 然而,在离他们不远的另一座山麓里,大量的尘埃惊起,随着车辕、马蹄的走动,一支蜿蜒的军队逐渐成形,向前方推进,也在交叉的路口,与三人不期而遇,山野之上,曹昂拨开树枝,看到了震惊到颤抖的景象。 山下的那支绵延的队伍里,一辆辆辕车装载的是重重叠叠的尸体……… 第三百三十五章 灾难前兆 吱吱吱……车轮缓缓滚动。 衡山,这片山麓之中,车辕高低起伏,碾过崎岖不平的路面,偶尔剧烈的抖动,一具血已凝固的尸体从上面滑落下来,密密麻麻的蛆虫跟着落满地上,几名掩着口鼻的士卒赶紧跑过这边,将那具掉下辕车的尸首抬起,重新丢上去,激起一片片密集的蝇虫,扇动翅膀的声响,嗡嗡嗡嗡…..的飞舞在空中,或重新落到一辆辆辕车上面继续叮咬肿胀腐烂的尸体。 炎热的空气里弥漫着腐烂的臭味。 沉默的队伍前方,骑在战马上的胡车儿,披甲提一杆铜棍站在原地望着从眼前过去的队伍,西边的阳光横过来,照在他脸上,身旁副将捂着口鼻显然受不了这样浓郁的尸臭。 “.……若斯发生大疫,豫州、兖州怕是百里无人烟了,将军,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往后被人戳脊梁骨。” 胡车儿捏着铜棍紧了紧,身为武人,也是军中领军之人,见识总是有的,如今正是盛夏,疾病横行的时节,前几日杀的一个村落,数百具尸体已加快了腐烂,到时确实容易滋生出瘟疫来……可能出现的情况,他闭上眼睛亦能想象的出什么样的。 他在夕阳下想了一会儿,看向那名副将,叹口气:“为军者,当以服从为己任,休要再说,按军师计划行事即刻,若是发现队伍里出现身体高热头痛,脸上出现斑纹、身上发臭腹痛泄泻者,一律引往僻静处斩杀。” 呜哇——哇——哇哇—— 残阳挂在山巅之上,彤红渲染西面的天空,老鸦扑动着翅膀停留在道路旁一颗歪脖树枝上,偏头瞪着一辆辆过去的辕车,及堆积、发臭的尸体,凶狠的戾叫。再往前走,便是出了这山口,视野将变得开阔,离豫州叶县已是不远了。 半山腰之上,青草低伏,遮掩的树枝微动,露出的三张脸孔里,曹昂咬牙拽紧了拳头,呯的打在旁边树杆上,“这是宛城张绣的队伍……那车上的尸体,看穿着该是普通百姓,他们到底……” 芸娘捂着嘴,眼眶微红起来。另一边,名叫武安的壮汉皱眉看了一阵,收回视线,声音沉了下来:“他们拿这些尸体……难道想弄出瘟疫,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丧尽天良了……”曹昂听到‘瘟疫’二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毕竟这个年月里,也是听过爆发瘟疫是多么的可怕,比兵灾那是更加的恐怖。 “必须赶在他们前面,先去叶县通知守城兵马,拦截这支军队,不管是不是要在豫州散播瘟疫,绝不能冒这个险。” 说话的时候,咔嚓一声轻响,身后传来树枝踩断的声音。壮汉陡然回头,暴喝:“谁?!”左手持着一杆重兵,转身猛的砸了过去。 长柄铁锤在空气里一震。 呯的一声金铁交鸣大响,一名手持刀刃格挡身前的兵卒装扮的人影,被震的往后咵咵倒退数步方才停下。 “不好,是张绣军里的斥候!”武安直接吼了一声,“子脩,先带芸娘离开——” 一瞬。 曹昂拉着身旁呆立的少女,拔刀跨步朝侧面发足狂奔,唰的冲入树林,几支箭矢呼啸飞过林隙,呯呯的钉在他俩跑过的数颗大树上,几名持弓捉刀的斥候身影抄过了之前那名格挡的同伴朝那边一男一女追赶过去。 几步之间,铁锤呼啸,拦腰横砸,冲刺追赶的一名斥候“啊——”的惨叫,胸口凹陷,喷出一口血倒飞回去。 粗壮威猛的身躯、络腮大胡须、方方的脸,带着暴躁的气息,拦在三名斥候前面,左手握着长柄铁锤,步伐缓慢而沉稳,缓缓抬起铁锤,扭头望了望逃远的曹昂、芸娘二人。 “——我乃北海武安国!”虎须里阔口大张,厉声咆哮。 山下道路间,老鸦陡然从树上飞走,胡车儿抬头望向隐约传来人声的山林,视野之中,山上林野惊起一片片黑压压的飞鸟,在彤红的余晖里盘旋啼鸣。 “那片山上好像有人与我们的斥候交战……”副将听到动静,骑马过来这边,正要让数十名士卒过去看看。 胡车儿摆了摆手,并未有一探究竟的打算,“我等隐蔽行军,若是豫州兵马知晓,早就半路拦杀了,何必等到现在,山上或许是遇到猛兽,亦或樵夫猎户之类的。不用理会,抓紧时辰出山口。” 那副将插回刀点了点头,随着主将继续前行,蜿蜒的队伍、辕车带着吱吱呀呀摩擦声朝山外而去。 天光渐暗下来。 树林之中,一男一女的身形还在不断的奔跑,距离他们身后数丈,两具斥候的尸体倒在血泊里,逃亡的路途上,不时会遇到搜山的张绣军斥候,黑暗的轮廓里,一名匍匐前行的身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悄悄取下背后的弓箭,籍着树躯的遮掩,挽弓拉弦,对着奔跑的人影轮廓,深呼吸了几次,然而,弦惊的瞬间,呼啸声破空而来。 夜色下,呼出一道巨大半圆的圆形锤头,犹如收割的镰刀,挽弓者滚动、扑出,箭矢在动作前已飞出去,呯的扎在前方树杆上,惊的那边俩人停下脚步,望过来时,翻滚的斥候手中弓身崩断,隐约的星月清冷光芒里,翻滚止步,身形暴涨,猛的拔刀凶戾的暴喝朝那边偷袭者怒斩而下—— 粗壮魁梧的身形脱离了黑暗的轮廓,手臂横挥,铁锤同样全力一击,迎上去。 呯——的一声震响,惊人的火花在黑暗里跳跃起来,铁屑、刀口的碎片崩的四溅,刀身断裂的飞了出去,铁锤没有阻碍的砸在对方胸口,巨大的力道带着那斥候身体向后撞在一颗树身上,震的树叶簌簌飘落而下。 “兄长?”那边,少女的声音询问过来。 曹昂保持的戒备中,魁梧高大的身躯拖着长柄铁锤走进了他们视线里,抬起锤柄扛在了肩上,浓密的络腮胡下,粗犷的脸上浮起笑容,“不然,你们以为还会有谁来救……快走吧,先去叶县,张绣的那支队伍已经出山许久了。” 夜色中,三人的身影快速下山,朝叶县的方向飞快赶去。 ************ 天光渐渐放亮,又是数日过去,叶县北面。 马蹄踩踏大地的声响远远传来,马匹孤独的在原野上奔行,慌不择路的南下,吴子兰的视野摇晃着,口唇干裂的望了望又是新的一天,想来已是快要逃出豫州了吧。 他想着。 远方,隐约看见了一处水潭,饥渴难耐之下,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促马快些过去,走近时地上有着许许多多的脚印、车辕的痕迹,不过他并未在意这些,视野摇晃着,吴子兰呯的栽下马背,在地上爬了一段距离,方才艰难的起身,摇摇晃晃的走过去,扑到水边,顾不得满身泥泞,便是大口大口的朝口里灌水。 “.……” 捧着水的手掌突然停了下来。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水渍,“.……怎么有股怪味。” 凌晨的风拂过周围几颗树,枝叶摇摆中,天色渐渐明亮起来,他“啊——”的大叫了一声,向后跌倒坐到了泥泞里,眼眶瞪到了极致,那潭水面上,漂浮着数十具腐烂肿胀的尸体,乌黑凸出的眼珠里,甚至还有密密麻麻的蛆虫在钻进钻出。 巨大的恶心感爬上心头,吴子兰干呕了几下,连滚带爬的离开,然而骑来的马匹已经不见了,他恶心的擦了擦嘴,只得跌跌撞撞的徒步离开这片水潭。 过得许久,天气升温,整个人开始感到身体滚热、神智也迷迷糊糊起来,脚步虚浮里,迷糊的视野里,他看到了前方有人在耕种田地。 想要过去,身子却不听使唤的倒了下来,最后的视线之中,那名农人似乎丢下锄头,正跑来这边…… 一切初始。 第三百三十六章 心寒如潮 河水悠悠流淌,沿着河岸的道路往前过去,叶县的城池轮廓已隐隐在目,附近的田野间亦有房舍村落及小小的平坝打谷场。 一只病恹恹的老黄狗慢吞吞的走在道路上,炎热的天气里吐着舌头,随后,毫无生气的卧在了路边的杂草上,微微合上的眸子里倒映着前方跑动的三道人影,脚步飞快的朝城门方向过去。 冲向城里,三人一路挤过街道的行人冲向县衙,却是被拦了下来,发生争吵,里里外外有办公的差役,或过路的行人吸引着过来看起了热闹。 “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是那两男一女想要见县令。” “当自己是谁?!” 气温炎热,站在烈日里,芸娘单薄的身子受不住高温,有些摇晃,周围人声又是喧闹的传过来,感到晕头转向。县衙门口,有脾气急躁的差役冲过来,持着兵器将曹昂和武安国推搡出来,破口大骂:“你们才该是遭瘟的,一句好话都不讲,再乱说发生瘟疫,小心棍棒伺候。” 大骂中,也有同伴过来拉他,“行了,少说两句。”随后,转头对那两人发出警告:“县令那边已有弟兄进去通报了,你们安心在这里等候,切莫乱造谣生事,否则抓你三人进监牢。” “与他们说甚,就该直接抓了!” 那急躁易怒的差役挣开同伴的手臂,显得杀气腾腾。“我打死你——”那人话语刚落,断了一只手腕的壮汉陡然暴喝,光秃秃的的那支手臂猛的砸在叫嚣的差役脸上,将对方直接打翻在地。 周围,民众沸腾起来,县衙那边数名差役见状连忙取出兵器冲了过来,之前劝说的差役也冲上来,旁边,娇弱的身影张开双手拦在中间,地上被打倒的差役爬起来,吐出口中被打脱的牙齿和鲜血,“姑娘,你走开!这两人敢在县衙门口袭击差役,可是冲撞了律法的。” “不!”芸娘眼神有些害怕,但倔强的没有挪动半步。 “芸娘,你让开,我要打醒这帮只知道躲在房子里的家伙。”武安国曾经能与誉为温侯吕布交手十余回合,武艺一道上,算得高强了,加上曾经也是领军人物,哪怕手上有了残疾,血勇却从未冷过。 剑拔弩张之间,这座县城十多条街道上的数家医馆前,人头攒动,大量的百姓、行人驻足朝里面观望,隐约听到医馆内有病人的痛苦呻.吟,若有若无的传来。 围观的人群里,有部分是里面病人的亲友,入夏以来本就是容易患病的时节,原本有些头痛脑热也属正常,严重的,得了风寒,能挨过的去,就挨过去,挨不过的,大多已是在家中等死,卷了草席丢进事先挖好的土坑埋了了事。 不过最近几天里,突然患病的人越发有些多了起来,家里有余钱的,便急急忙忙送到医馆内救治,当然这个年头里,哪有人不生病的,大多数人也未往心里去多想。 “前天刘二狗家里的婆娘,走着走着人就倒了,前两天看她都还好好的一个人,说病就不病了。” “可不是……” “弄不好是瘟疫来着……” “呸呸……不说好听的,快把你破话收回去。” 扎堆的人群小声的说着,细细碎碎的话语声中,医馆内的坐堂医正隔着帘子给一名毫无生气的女孩切脉,老医匠皱着眉头,随后,伸手在那孩子后背摸了一下,很快又把手拿了出来。 眉头更皱了。 “这么烫……”他望向孩子的父母,“可听孩子说过头痛、或鼻子出血、腹痛呕泻?” 那边,看上去较为老实的夫妇连连点头:“有的有的。有时候还会神志不清,乱说胡话。” 这番话说完,就见那名坐堂的老人,眼皮狂跳,终于确信了一件事,连忙松开切脉的手,连忙掀开侧门的帘子进去,里面内堂摆放着一张张木榻,每一张床榻上都睡着患者,他连忙唤过正在熬药的学徒,擦了擦汗水的少年放下蒲扇跑过他跟前:“师父,什么事?” “你立刻从后面出去,到县衙告诉县令,叶县可能发生瘟疫了……路上不要耽搁,快去——” 医馆外,人群熙攘喧闹,又有人被送了进来,是一名孩童,孩子的父母哭啼拜伏在地,求馆中医匠救回他家孩子,这样悲戚的声音不断从城中、城外的乡镇村落平凡的传出。 远在南阳郡,立在城头上的身影眺望北面豫州,在阳光里站立许久,沉默中,贾诩的目光淡然安定,转身冲旁边的张绣,轻声的说了一声。 “回去吧。” 六、七交替的月份里,天光流转,燥热的风浪携带着不可触摸的恐怖,酝酿着,开始蔓延了起来。 *********************** 越过云端,远去北面许都,一场收网的戏码已经落了下来。 轰—— 沉闷的雷声走过晴空,碧蓝的天空,偶尔能看到几朵白云飘在城池上方,飞鸟扇动着翅膀俯瞰过城池里错落的房舍楼宇。 下方,东门菜市口人群拥挤围成了厚厚的半圆,过往的行人还在不断在家人、朋友呼喊下赶过来,有经过的马车也停在不远的地方,好奇的身影站在车撵上,津津有味的望去前方监斩的刑场。 高大的木台子,许都令满宠一身官袍威严襟坐,原本这样的监刑是不用理会的,但这群人做下的事,以及对方身居朝堂重臣的身份不得不让他亲自坐镇。通常来讲,犯官妇孺会没入官府,为奴为婢转卖或当作赏赐给其他有功的臣子,但这次不同,曹操向来对敌人从未有过手软,更不会留情,昔日好友张邈一家就是如此。 背叛永远是无法原谅的一道伤痕。 满宠目光扫过前方城墙上站立的两道身影,随后让人下去清点要犯数量和名讳,在查证无误后,他沉默的招了招手,一大群披头散发的男女老少被绳子捆缚牵引着拉到了被围着的空旷位置,他们大多身子在阳光下瑟瑟发抖,脚步走的极慢,但依旧被人士卒推搡喝骂着推上前去,依次的排列站好,片刻后,十多名行刑的刽子手喝过手中的酒,将酒水喷到了刀锋上。 有恐惧、胆小的男女小声的哭了出来。 围观的人群里,大多都看过立在刑场的告示,也都明白这数百人来自数个大官里的家眷,犯的是聚众谋反的大罪,可全家被连坐的场面到底还是不多见的。 “也是该……好好的官不当,众想着歪门邪道。” “可怜那些个妇人,好几个都还挺好看的……唉!可惜了。” “里面还有孩子里,才这么一点大,就被砍头了,只能怪自己投错了人家……” 交头接耳,嗡嗡嘈杂的交谈声中,前排二十多个犯官家眷哭泣着,被推上前,拉扯的跪了下来,袒露胸脯的一名名壮汉抹过刀锋,走到上前,抬手,斩下—— 二十余颗脑袋齐齐落地,滚热的鲜血瞬间染红大片的地面,腥气弥漫开来,人群中有妇人和小孩吓得赶紧捂上眼睛,然后赶紧抱着自家的孩子挤出去,跑远了。更多的人还是沉默的观望,也有好事之人,竟鼓起了掌,吹响口哨。 满宠闭着眼,挥了一下袍袖:“下一批。” 第二批人已经被吓得跟死狗一样,被强硬的拖拽上前、跪下、砍下头颅,接着第三批、四批,中间一名孩童怯生生的望着染血高举的刀刃,使劲的朝旁边的美丽妇人怀里钻。 “娘,我怕!” “乖,不用害怕。” 那妇人被反绑着双手,也在微微的发抖,尽量低下头用脸颊去摩挲孩子的头,语气温和:“只怪你爹爹愚不可及,被祸及了我们,不过用怕,等到了下面,咱们一家人还是能团聚的,嗯……来生,你不要再投这样的人家了,知道吗?” 孩童懵懂的点了点头。 不久,轮到这里了,压上前、跪下,孩子发抖的侧过脸,最后看了一眼母亲,叫了一声:“娘!” 刀锋落了下来。 这座城池的掌控者,曹操和公孙止站在能观望的一面城墙段上,静静的看着一道道身影被拉上前,砍下脑袋,那是一副令人心碎的场面。 曹操眯着眼睛:“公孙,心里可有过难受?” “自然会有些难受……” 身侧半步距离,那有双如鹰隼般眼睛的高大身形点了点头,轻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