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啸在天》 凤之初(1) 阳春三月,天朔国圣京城远郊,起伏连绵的青峰山树木葱茏,绿意盎然,碧蓝的天空中白云朵朵,成群结队的鸟儿翱翔天际。 山脚下的官道上,一匹黑色骏马疾驰而来,尘土飞扬。 “驾,驾!”马背上的紫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手中长鞭狠狠抽在马屁股上,容貌娇美的脸上沾满灰尘,发髻凌乱,紧握缰绳的手不住颤抖。 咻一支银箭闪着寒光破空射来,冰冷的箭头擦着紫衣少女的脸颊飞过,钉入路边的树上,翎羽颤巍着发出嗡嗡声。 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紫衣少女扬手一抹,看见手心那一片鲜红时惊叫一声,被马一颠,差点摔下马背。她用衣袖胡乱抹了两下脸,手中鞭子抽得更急更狠了。毁容也比没命强! 山谷崖顶,一道黑色丽影迎风而立,清风吹得她满头秀发飞舞,一双翦水秋瞳中清冷孤绝,透着一丝嗜血的残忍,她穿着黑色束腰劲装,勾勒出纤细曼妙的曲线,束起的袖口露出一截皓白玲珑的手腕,挽弓搭箭,侧身垂眸瞄准夹谷中那道策马狂奔的紫影,泛着银光的箭头随着那团紫色缓缓移动,手指倏地松开,箭矢破风如闪电般飞射而去,下一刻,山谷中传来骏马狂躁痛苦的嘶鸣声,只见马背上的紫衣少女已被尾部中箭的黑马掀翻抛飞出去,尖叫着砸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撞到一棵树才停下来,她痛苦的呻吟着,全身散了架似的疼,后背更是疼得没了知觉。阳光下,崖顶那抹黑影宛如翱翔于碧空下的黑鹰。 紫衣少女撑起身子靠坐在树上,喉咙里一阵腥甜上涌,噗的一下吐出一大口鲜血,喷在如茵的草地上。耀眼的阳光下,又一支长箭嗖的射来,她骇得心脏跳到了嗓子眼,惊叫着闭上眼睛,头顶咚的一声,锋利的箭头穿过她的发髻射在树干上,削下一撮头发,她披头散发目光呆滞的望向崖顶,身下散发出一股骚味儿,接着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崖顶,黑色劲装少女樱花般的嘴唇泛着一抹冰冷彻骨的笑容,清脆的声音如风中银铃摇晃,“暗翼,我的箭法似乎又进步了呢” 她身后的玄衣男子神情冷肃,“若兰,你不杀她?” “杀人多没意思”她把长弓扔给他,“治好她的伤,毒哑了送进牡丹阁” 暗翼剑眉微皱,凝视着眼前少女柔弱纤长的背影。 一辆马车停在镇远将军府后门,纤细白皙的皓腕撩开车帘,等候在门口的小丫鬟小跑上前扶着车内的绿衣少女下车。 绿衣少女脸蒙薄纱,靠在矮她半个头的丫鬟身上,脚步细碎,一副姣花照水弱柳扶风之态。 “兰儿,你出门去哪儿了?”将军府的二公子周显负手站在长廊下,似乎专程在此等候着她。 慕若兰停下脚步,敛衽一礼,轻柔的声音透着一丝虚弱,“我去了城外盘龙寺上香祈福,表哥怎会在家?我记得书院休沐日并未到。” 周显朝她走近几步,“我收到秀儿的飞鸽传书,跟院长告了假赶回来,府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秀儿呢?”他说着伸手扯下她脸上的纱巾,露出一张清丽娇美的脸。 慕若兰不着痕迹的退后一步避开他直视的目光,看似无意的说,“不知表姐在飞鸽传书里说了些什么?”她垂在袖中的右手捏着一根银针。 周显感觉她的回避,眼神一黯,“只说有要事相商,让我立刻回府,如今我回来了,她却跑了个没影儿。” “前几****听表姐说她不满意舅舅为她定的几位夫婿人选,还说她早有心上人,绝不嫁给那些纨绔公子,我想她也许是因此事闹别扭呢!”慕若兰收起银针,玩笑般的说。 “竟有此事?”周显皱眉,又问,“兰儿可知她所说的‘心上人’是谁?” 慕若兰愕然抬眸,犹豫着说,“这事关表姐名声,我不敢乱说,表哥还是找到表姐亲自问她吧!” 周显点头,招呼府里的护院侍卫跟他出门寻人去了。 “小姐,二公子这样四处去找周秀,恐怕不妥。”原先扶着慕若兰的丫鬟碧玉见四下无人,便不再搀扶着她,而是跟在她身后缓缓朝东院走去。 “他不敢明目张胆的找人,就让他折腾去吧,为防万一,让冷剑盯着他。”慕若兰神色淡淡的撇了眼回廊尽头那一闪而过的黑影,顿住脚步,对碧玉说,“多派些人去保护公子。” 碧玉低头道,“是。”心里暗道公子武功盖世,世间无人能及,小姐果真是太在乎公子,以至不容许他有分毫闪失。 夕阳西斜,橘红的彩霞染红了半天天际,层层绯红凄艳绚烂。 慕若兰凝望着天边出神,嘴唇蒙上一抹红辉,残阳如血,她美的恍若踏云而来的仙子,那漫天的霞光竟比不过她唇边一弯浅笑嫣然。 凤之初(2) 深夜,圣京城东郊三十里处的树林里,一座木屋在暗影浮动间格外凄森恐怖。不远处的大树下躺着一匹马,脖间的气管被利器割断,四周满是已干涸的血。 屋子里一片漆黑,冷风从缝隙间窜进来,床上的男人迅速翻身而起,随即手脚一软,轰然倒地,这才发现他内力全无,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他中毒了? 只听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黑衣女子举着油灯走进来,他迎着灯光凝目看去,瞳孔一缩,喝道,“是你?” 慕若兰反手关好门,把油灯搁在桌子上,一双皎若星华的眸子在朦胧的光影里分外明亮,“表哥别来无恙” 此人乃是镇远将军府的大公子周裕,两年前随其父四处征战,此番回京行踪隐蔽,没想到在即将进入圣京城时遭遇伏击,十六名保护他回京的将士死伤殆尽,而他则被活捉囚禁在此。 动惮不得的这两天,周裕猜想过许多可能,对他下手的人也许是朝堂上的对手,也许是周家的仇人,也许是敌国杀手,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他的表妹慕若兰! “若兰,你这是为了什么?”周裕咆哮,她是镇远将军府的表小姐,荣损与共,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慕若兰扶着他坐到床边,“表哥何必生这么大气?我不会伤害你的,只不过请你在这里停留几日罢了。” 她说得风轻云淡,周裕却急不可耐的说,“你对我下了什么毒?快给我解药。”他秘密回京是有重要的事要做,一刻也不能耽搁,在这里蹉跎一会,危机便逼近一步。 慕若兰脆声笑道,“表哥待我这么好,我怎会对你下毒,只是用了些化功散而已”只是剂量下得有些重了,直接把人化成了软脚虾。 化功散! 她是成心要拖住他?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周裕不可置信的瞪着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慕若兰冷冷斜睨了他一眼,坐在桌边将灯芯拨了拨,火苗窜动,几星火花落下来,屋子里更亮了几分,红色的光映照着她明丽的脸庞,周裕看得心头一跳。 “表哥,成帝昏聩,残害忠良,放浪形骸,这几年若不是那帮老臣为他苦心经营着朝政,天朔早已大乱,难道仅因他是先皇嫡长子,他所做的一切便都可原谅么?”她的声音很平静,周裕几乎听不出她的情绪,他动了动仍旧无力的手脚,“这么说,你是睿王的人?” 慕若兰道,“我不是谁的人,我和他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周裕冷声嘲道,“谁能保证睿王就一定能比现在的皇帝做到更好,若兰,你这是借口,睿王究竟许了你什么?” 慕若兰看着他,似真似假的说,“睿王啊,他许我为皇后呢” 周裕愣住,脸色一沉,随即嗤笑,“若兰,你这是与虎谋皮,睿王的正妃是平阳候掌上明珠,你又算哪根葱,你拿什么跟她争?” 慕若兰秀眉一挑,“你这是质疑我的能力?你看,表哥你这么勇猛无敌武功高强的人都被我撂倒了,区区一个睿王妃,我会搞不定?” 一提这茬儿周裕就恨得牙痒,实在是形势紧急,他快马加鞭不眠不休的从燕门关赶回圣京,半个月的路程只用了五天,跑死了八匹马,赶到东郊时再也支撑不住,体能已近极限,遭遇埋伏时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若兰,睿王此人心机缜密,城府极深,他许你皇后之位,不过是笼络你为他卖命的手段而已,你这么聪明,不可能想不到。”按捺住胸口的愤怒,周裕语重心长的说。 慕若兰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表哥,你怀疑我的魅力?难道睿王就不能是真心爱上我,对我相思成灾,情深似海,痴心不悔,因而干掉睿王妃为我这个未来皇后腾地儿?” 周裕嘴角抽了几下,没好气的吼道,“慕若兰,你别做梦了,快点放了我。”他暗自运功调息,可体内真气刚游走,丹田处便传来一阵剧痛。 慕若兰娇笑着贴近他,“可是我还想跟表哥多相处一会呢” “慕若兰!” “嘘,裕,告诉我,你这么着急赶回圣京,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她一手搭在他的肩上,侧着身子笑眯眯的问他。 少女的馨香扑入鼻间,周裕心神一荡,抬头盯着那两片花瓣般娇美的唇,喉咙上下滑动,他像着了魔似的,不由自主的说,“天朔内阁有北漠国的间隙”蓦地,他眼神一凝,扬手猝不及防点住她的穴道,冷声道,“差点上了你这鬼丫头的当!” 慕若兰无法动弹,心中暗忖低估了他,化功散只化去了他的内力,但他的武功招式还在。周裕将她放在床上,伸手捏住她光滑小巧的下巴。虽然他内力全无,可这手劲倒也不小,慕若兰疼得嘶嘶抽气,恶狠狠的瞪他,“周裕,你没有内力就是头纸老虎,外面埋伏着十六个剑客,你只要走出这间屋子就会被暴打一顿扔回来。” “谁说我要出去的?”周裕痞气一笑,俯身低头就要吻她,却在离她的红唇一寸处停下,灼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脸上,“若兰,我喜欢你很久了,在燕门关这两年我无时无刻不想你,此刻明月当空良宵正好,我俩便结为夫妻吧” 慕若兰骇得睁大眼睛,咬牙切齿的说,“周裕,你少恶心我,快解开我的穴道,否则我要叫人了,到时你跪地求饶我也不放过你。” 周裕不以为然的看着她,“你叫吧,我把你剥光的时间还是有的,到时他们一进来看见你玉体横陈的躺在我身下,啧啧” 慕若兰以冷笑掩去眸中那一丝慌乱,“周裕,你敢如此羞辱我,睿王必不会放过你。” “睿王?我倒要看看他若是知道你我裸裎相对清白不在了,还肯不肯要你!”周裕邪恶的大手在她高耸柔软的胸脯上揉了一把,在她杀人的目光中去解她的腰带。 “周裕,你敢碰我一下,我必将你碎尸万段剁成肉酱!”烛影朦胧中,她的脸色刹那雪白,木屋外不远处有她带来的护卫,只要她扬声一喊,他们立即便能破门而入,可她并没出声,只恶狠狠的瞪着周裕。 直到胸口一凉,黑色锦纱被他扯开,露出绣着蝶戏牡丹的绯色肚兜,雪白的脖颈在朦胧的光影里泛着一层柔光,周裕只觉一股热流自丹田处涌遍全身,眼中火苗窜动,低吼一声,低头埋在她袒露的胸口,唇齿流连在那细腻柔滑馨香的肌肤上,心神荡漾,整个人犹如化成了水。 凤之初(3) 糟糕,玩出火来了! 她可不愿不明不白的把清白献给这个男人。 慕若兰面目冷厉,“周裕,不要给我杀你灭口的理由。” 陷入奔腾****中的男人回以满不在乎的低笑,牙齿在她的锁骨上轻轻咬下,满意的听到她疼得‘嘶’了一声,他附在她的耳边,声音因高涨的欲望而沙哑,“若兰,你想杀我早就杀了,怎会送上门来给我轻薄你的机会” 星眸微眯,慕若兰紧抿着嘴唇,眼中冷光一闪,突然绽开笑容,“表哥,周秀失踪了好些天了” 周裕动作一顿,从她脖子边抬起头,热气慢慢消退,他声音残留着一丝黯哑,“你把秀儿怎么了?” “也没怎么,她毕竟是我表姐,虽然平日没给过我好脸色,但并不妨碍我对她的姐妹深情,也就把她扔到了圣京城某间妓院而已” 听到‘妓院’二字,周裕浑身一个激灵,不可置信的盯着她,片刻后大吼,“慕若兰,你太过分了,她是你表姐。” 慕若兰眨眨眼睛,“表哥,你现在赶去救人,也许还来得及。” 周裕眼神阴狠的瞪她一眼,然后坐在床尾盘腿打坐,体内仍是一丝内力也无,他无奈苦笑,“若兰,我解开你的穴道,你告诉我秀儿的下落。” 等得就是他这句。 慕若兰眼珠转了转,“明天,周秀将在牡丹阁挂牌” 什么!周裕额头青筋直跳,扔下不能动弹的慕若兰就要推门而去。 “没有我放话,你出了这扇门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就在他开门的时候,身后响起少女轻飘飘的声音,他动作一顿,咬牙暗骂一声‘臭丫头’,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大步走到床边,唰唰两下解开她的穴道。 慕若兰动动手脚,扭扭脖子,然后慢悠悠的整理衣服,直到周裕脸色比外面的夜色还要黑时,她才不紧不慢的喊了一声,“来人。” 话音一落,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蒙面黑衣人窜进来,道,“兰姑娘有何吩咐?” 慕若兰挥挥手,“放他走吧!” 那人领命,朝周裕做了个‘请’的姿势,周裕眼神不明的看了此人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周裕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风从大开的门外吹进来,屋内火光摇曳,光影绰绰。黑衣人关上门,扯下脸上黑巾,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向坐在床边的少女,目光触及到那雪白的脖颈上一点瑰丽的红时,倏地瞳孔一缩,走到她面前。 黑影笼罩头顶,慕若兰抬头对上那道温柔淡漠黑眸,讶异道,“公子怎会在此?”她有些心虚的垂下头,憨笑着拢了拢领口,“别这样嘛,我这色相牺牲的是有价值的。” 黑衣男子眉眼淡淡的看着慕若兰,他生了一双极美的桃花眼,眸光流转间华光溢彩,剑眉朗目,俊美无俦,此刻他薄唇微抿,勾勒出完美的弧线,双臂环胸,一声不吭的凝视着她。 “哎呀,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城了,公子,你自己回山庄吧,我就不送你了。”慕若兰被他盯得毛骨悚然,朝门外喊道,“碧玉,打道回府。”也不等他反应,从床上跳下来夺门而出。 而黑衣男子并未出声挽留,只是盯着那抹窈窕曼妙的身影若有所思,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马车不疾不徐的行驶在官道上,车轮滚动在黑夜里发出突兀的声响。 “小姐,公子会不会误会”碧玉皱眉担忧的说。 慕若兰斜靠着,手臂垂在身侧轻抚着身下的白貂绒毯,淡淡的说,“他若懂我,自当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缘由的。” “可,公子向来反对小姐抛头露面” 慕若兰叹息,眉宇间透着倦意,没有吭声,阖上眼在马车的晃动中睡去。 误会又如何? 这是她要走的路,没有选择,不能退却,无从解释,只能一步步走下去。 朝阳初升,鱼肚白的天际缓缓升起一片火红。 慕若兰说话算话,不仅放了周裕,且给了他一匹马。当周裕快马加鞭的赶回圣京城时,太阳已高悬于空。 皇宫在圣京城偏南的位置,牡丹阁则位于城西,他被慕若兰困在东郊树林里三日,再耽搁下去,恐怕事态有变,权衡利弊后,周裕做了决定,先进宫面圣,再赶去牡丹阁救妹妹周秀。 他马不停蹄的赶到皇宫后,早朝已经结束,文武百官陆续从乾德门出来,看见形容狼狈满身风霜的周大将军时无不驻足,纷纷上前打招呼,在看到周裕阴沉的脸色时又缩了回去,看来周大将军心情不大好,还是少惹为妙。 一位绛红色官服的年轻男人走过来,笑意不明的说,“周将军,未经皇上宣召私自回京,这罪名可大可小,弄不好淑妃娘娘都会牵连在内” 听到‘淑妃’二字,目不斜视往前走的周裕脚步顿住,“杜大人多虑了,本将军并非无故回京,这就进宫觐见皇上。”说完举步越过对方往宫门走。 “哦?莫非是北漠国兴兵来犯?”大学士杜昕似笑非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周裕脚步未停,头也不回的冷声道,“杜大人会知道的。” 杜昕不再言语,侧身看着周裕步入宫门,半晌后,他登上等候在宫门外的马车,撩开车帘吩咐道,“派人通知她,万事俱备,可以动手了。” 马车旁一个小厮低声应了,领命而去。 周裕进城后第一件事不是去救身处妓院即将挂牌接客的妹妹,而是直奔皇宫面圣,于是周秀小姐就悲剧了。 话说周裕进宫时,刚下朝的皇帝正枕在新封的美人大腿上睡回笼觉,进来通传的内侍一见这副场景,哪敢吵醒美梦正酣的陛下,于是对那眯着眼的美人小声说了句‘周将军求见’。美人半梦半醒间‘嗯’了声,却没有叫醒腿上的皇帝,心想这些大臣真讨厌,有什么事不能在上朝时说完,下了朝还要来打扰陛下‘宠幸’她,哼,等着吧! 就这样,等皇帝一觉醒来召见周裕时,已是午后,待周裕将内阁有北漠国间隙之事禀明,皇帝震惊,当下令他细细道来。 于是,周裕完全将还有个在青楼正等着他去解救的妹妹给抛到了脑后,直到日落西山,他疲惫的从皇宫出来,才忽然想起还有这茬儿呢! 凤之初(4) 华灯初上,胭脂红粉地正是人声鼎沸时。 当周裕带着一帮子护卫火急火燎的赶到牡丹阁时,周秀已经被人以一百两黄金给赎身买走了。 气急败坏的周裕差点没将牡丹阁给掀翻了,手下护卫捉住老鸨问出那买走周秀的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后,一帮人立即快马加鞭的赶过去。 周秀伤势初愈,被灌下哑药后只能发出吱吱呜呜的声音,在牡丹阁养伤期间,逃跑八次未遂,头次挂牌就被某富商相中赎了身,她本想抵抗,但想到拒绝后的皮肉之苦,她犹豫了,思虑再三后她打着先离开牡丹阁再找机会联络将军府的主意,于是她一路上乖乖的被两人抬的小轿从后门抬进那富商的府邸。 岂料口齿不清的她刚想表明身份,便被迷晕了。接着,她在一阵摇晃和身体某处剧烈的刺痛中醒来,睁开眼,一张肥肉横生令人作呕的脸出现在上方,她骇得连声尖叫。噩梦,这一定是噩梦,可双腿间的疼痛是那么真实,她低头看去,刹那白了脸,她看见自己浑身****双腿大张,恶心的男人伏在她身上卖力的耸动。 “啊”嘶哑的叫声惊恐失措的响起,少女挥舞着手臂挣扎,一掌打在那张恶心的脸上,尖利的指甲划出几道血痕,吃痛的男人咒骂一声,啪啪两巴掌扇得她满眼金星,然后按着她的腰,狠狠撞击。 破碎的呻吟从少女苍白的嘴唇溢出,呜咽几声后‘噗’的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 肥硕的男人从她瘫软的身上起来,看见那颗血红的银牙,啐道,“妈的,晦气!” 此时,门外响起一阵吵杂声,紧接着房门被人猛力踹开,却是那周裕领着一帮护卫冲进来。在看到凌乱的床榻上那浑身青紫遍布的如同雨后残花的身体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周秀红肿的脸颊印着清晰的指印,口鼻流血,浑身抖如筛糠,喉咙里发出嘶哑而怪异的声音。 天啊!他那美丽娇艳的小妹竟被糟蹋成这番模样! “秀儿,秀儿”周裕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心痛,目呲欲裂的大吼一声,拔出腰间长剑箭步上前,对准床尾那丑陋男人袒露的胸膛狠狠刺去,那人提着裤子惊恐的睁大眼睛往后退,只听一声利刃穿透肉体的闷响,那肥硕的男人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心脏的位置被泛着寒光的长剑对穿,下一刻,周裕猛地拔剑,刹那血花飞溅。 周裕甩手将染血的长剑扔给手下护卫,脱下外袍裹住妹妹裸露狼狈的身子,冷声道,“处理干净,回府。”说罢抱着妹妹大步离开。 须臾,火光冲天而起,迅速蔓延,哭喊声,尖叫声划破夜的宁静。 碧霞湖上,烟波浩渺,水波潋滟,一艘小型画舫悠然滑过水面,舫上轻纱飘舞,隐约可见一男一女对案而坐。 杜昕凝视着对面煮茶的少女,她一身白衣胜雪,动作优雅,水至二沸,舀出一瓢水,沸水在搅动下出现漩涡,茶叶从漩涡中间投下。 “杜大人尝尝若兰的手艺可有进步。”慕若兰身体前倾为他斟茶,墨玉般的秀发随着她的动作倾泻胸前,清淡的茶香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馨香。 杜昕微微一笑,端起白玉杯轻啜了一口,唇齿间茶香弥漫,“嗯,比上次好很多。” 上次慕若兰垂头,唇角勾起,扶着杯身的手指白皙纤长,然后抬头,红唇轻抿,目光轻柔的扫他一眼,随即又低头,浅浅笑起来。 手如柔荑,臻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那轻飘飘的一眼宛若羽毛拂过,杜昕觉得心口痒痒的,声音低沉了几分,“若兰,镇远将军府你是不能再回去了,今后有何打算?” 抚着微烫的白玉杯,慕若兰失神的看着杯中碧绿的液体,自语般说,“浮萍无果,明月无根,随波逐流罢了” 少女垂眉敛目,长睫卷翘,投下一抹淡淡的阴影,杜昕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那微颤的睫毛颤动着,沉默了片刻,他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再有半年,你也及笄了,可有想过嫁人呢?” 似被惊着了般,慕若兰倏然抬眸望着他,花瓣般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来。 杜昕望着那双晶莹剔透的眸子,黑色的瞳仁中有他的影子,心情不由愉悦,若是她的眼中能永远映出他的影子,似乎是件值得期待的事,他唇角勾起,“若兰觉得,在下如何?” 此言一出,慕若兰险些把抿入口中的茶水喷到他脸上,惊疑不定的瞪着他。 杜昕,现年二十一岁,官拜天朔国内阁大学士,丰神俊朗,颀长挺拔,是圣京城内待字闺中的千金名媛眼中的梦中情郎以及最佳夫婿人选。而现在这个被众星捧月般的男人居然一脸期许的凝视着她,他这是求婚么? 温热的茶水滑入喉咙,慕若兰垂头避开他灼热的视线,思索着该如何应对他,这厮入仕不过四年,从最初的六品小官爬到如今的文渊阁大学士,深谙为官之道,心机城府不可小觑。最重要的是,他的办事手段和效率令她很满意,是个不可多得的助手和伙伴。所以,若是此时她明确的拒绝他的示爱,他心冷之下会不会抽身离去,不再帮她做事? “怎么不说话?”杜昕温柔笑道,这丫头虽只有十五岁,但他从未将她当做无知天真的小女孩看待,明知她行事果决,目的明确,且心狠手辣,不是个柔弱乖巧的闺阁小姐,但他就是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她并不是他见过最美的少女,却是最能牵动他心的那一个。 心思飞转,慕若兰抿唇轻笑,白瓷般的脸颊飞上两抹红霞,低声惴惴的说,“我答应过家兄,待事成之后,一切尘埃落地之时,再考虑终身大事。其实,我是欢喜杜大人的”余下的话不用说了,她的意思很明白,杜大人,你想娶我的话,先等我达成所愿之后再说,当然,这期间少不了大人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相助。 凤之初(5) 近日来,天朔内阁高层官员中潜伏着北漠国间隙的流言像风般吹遍整个圣京城。 不久之后,内阁次辅杨达被下狱,罪名是通敌叛国,证据确凿,不日处斩。杨家上下三百多口人,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幼童贬入奴籍,唯独在外求学的长子杨勇闻风潜逃。 一代名门望族就此倾塌。 深夜,镇远将军府。夜风轻拂,葱茏树影在黑暗中如张牙舞爪的鬼魅。 “啊放开我,救命,救命啊好痛,好痛,啊” 连日来,每到夜晚,将军府总会传来女子凄厉惊惧的尖叫。 “秀儿,别怕,没事,没事了!”周裕按住床上那个形容疯癫的少女,可她仿佛被烙铁烫到般更加剧烈的挣扎,周裕无奈之下命人找来绳子将她手脚绑住并栓在床柱上,然后点了她的昏睡穴,这才安静下来。 望着床上那脸色苍白,身形消瘦了一圈,不复往日明艳动人的少女,他心痛不已,眼前浮现妹妹被那恶心的男人糟蹋的一幕,双拳攥紧,唇齿间磨出一个名字,“慕若兰!” “周裕,你也知道心痛?”寂静的夜里忽然传来男人低沉冷绝的声音。 屋内灯光乍灭,周遭瞬间陷入漆黑,一道剑影划破浓墨般的黑暗闪着寒光朝周裕刺去,周裕反应极快,侧身避开剑刃,那人挽了个剑花紧逼而来,招招直击要害,周裕两手空空,内力也只剩两三成,几招下来,已招架不住,渐入下锋。 然而,就在周裕以为今夜将要命丧此人剑下时,忽然剑锋一偏避开他的要害刺中肩膀,他捂着血流如注的肩头狼狈的跌坐在地,剧痛反而令他灵台一片清明,他喘着粗气仰头看着那人,“你,为何不杀我?” 那人背着光,一身黑衣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他的声音暗沉而嘶哑,沉默了半晌才慢慢道,“周裕,就算周,杨两家结不成亲,你也不该害我父亲,不该毁了整个杨家” 周裕大惊,立刻猜到此人的身份,脱口道,“你是杨勇?” 那人冷笑出声,“当年你们周家为攀附权势而背弃婚约,如今又陷害我父亲,将杨家赶尽杀绝,天理昭昭,周裕,你们会有报应的。” 周裕心头一跳,撑着身子站起来,急欲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杨勇,你听我说” “够了!”杨勇厉声打断他,“大理寺的供词上画押的人是你,带人闯进府里直奔书房搜出所谓通敌密函的人是你,秘密回京报信的人也是你,周裕,你赢了,杨家已难翻身,你又何必否认!” 周裕哑口无言,杨勇所说句句属实,杨家确实是毁在他的手中。 “杨勇,你杀了我也无济于事,通敌卖国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已是杨家最后的血脉,不如就此离开,今日之事我可当做没发生过,你,逃命去吧” 杨勇脸色阴沉,眼中恨意迸现,“你今日不杀我,必将后悔!”说罢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杨府的朱漆大门上贴着交错的封条,院墙内悄无声息,一丝亮光也无,昔日的高门大户陷入一片地狱般的漆黑中。 满目苍夷,断壁残垣,墙角的灯笼在风中晃动。杨勇站在废墟般的家中,双拳紧握。 忽然,寒光一闪,利箭划破黑夜,他敏捷的躲开,紧接着,数不清的箭簇朝他飞射而来,只见他就地一滚,十几支黑头短箭叮叮叮的射在青石板上,他目光一凝,这是禁卫军才有的乌铁短弩,极具穿透力,一支就能要了人的命。这些人是禁卫军? 杨勇少时离家,云游四海的同时也习得一身过人武艺,对付几个禁卫军自也不在话下,他气运丹田,凝聚内力,挥掌将一座半人高的麒麟石雕砸向隐匿在黑暗中的几个人影,石雕砰地一声迸裂,碎石四下飞溅,伴随着数声惨叫滚落一地。 眨眼的功夫,杨勇已消失在黑夜中,飞快窜入一条狭长漆黑的巷子里。 一辆马车停在巷口,杨勇脚步一顿,听见巷子深处响起凌乱的脚步声,那些人追上来了,他腾身而起跳上马车,捉住缰绳,也不管身后车厢里有没有人,驾了马车就走。 一路疾驰,直到确定摆脱了那些禁卫军,杨勇勒马停车,双脚刚触地便听到车厢里传来一阵嘤嘤低泣声,他离去的脚步一顿,撩起车帘,只见满室黑暗中,一张雪白小巧梨花带雨的脸,孱孱弱弱的宛若风雨中飘摇的百合花,睁着黑白分明水雾氤氲的眼睛怯懦的看着他。 杨勇没想到,马车里居然有人。他一时有些愣神,“姑,姑娘,你怎么会在车里?” “这,这是我的马车”眼角的泪珠颤巍巍的滚下,少女怯生生的看他,忽然双眼大亮,“你,你是杨家大公子?” 她话音一落,脖子骤然被掐住,聚集在眼眶中的泪水唰唰落了满脸,被眼泪洗过的双瞳愈发清亮幽黑。杨勇呼吸一滞,手中力道不由轻了几分,“你是谁?深夜跑到杨府附近意欲为何?” “杨公子”樱红的唇轻启,微微颤抖着说,“我是若兰啊” “若兰?”他皱眉,记忆中似乎是有这么个人,忽然眼神一凝,“你是慕若兰?寄养在周家的那位表小姐?”他依稀记得十七岁那年,他和周家大小姐定下亲事,也曾出入周府,偶尔会见到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安静的跟在周家两位千金身后,小小年纪便已显出日后倾城的容色,因此惹得周二小姐的不满和嫉恨,逮着机会就欺负她,可这柔弱文静的小妮子连手都懒得动一下,轻飘飘几句话就能将周二小姐气得半死。所以,虽然时光流逝多年,他仍能记得将军府的那个美丽沉静笑语嫣嫣的小女孩。 她小鸡啄米般点头,声音细细幼幼的,“嗯,是我” 杨勇松开手,见她雪白的脖子上被他掐出几抹嫣红,他歉然的看着她,声音柔和的说,“你深夜等候在巷子里是为了我吗?” 凤之初(6) , 慕若兰揉了揉脖子,撩开车帘朝四下看了几眼,然后郑重其事的说,“此事说来话长,这里不安全,若杨公子信得过我,请将马车赶至悦来客栈。” 他应该拒绝的,毕竟她是周家的表小姐,可望着那双清灵晶亮的水眸,他竟然鬼使神差的点头,赶起了马车。他一定是疯了。也许他已没什么可失去的,所遵从的只是胸口那颗心而已。 一炷香的功夫后,马车停在悦来客栈后门,立刻有小厮出来将马车赶走,显然是早已等候多时。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慕若兰握住杨勇的手,“别说话,跟我来。” 剑眉微皱,他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想呵斥一句‘男女授受不亲’,可见她神色坦然不以为意的样子,只得无奈叹息。 两人进了二楼最南边的天字房,慕若兰轻轻掩上门,点了根蜡烛,微弱的烛光在偌大的屋子里照亮一片朦胧的橘黄光影。 杨勇径自在圆桌边坐下,倒了杯茶仰头灌下,慕若兰坐到他身边,微垂着头,暗淡的火光在她脸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须臾,她抬眸平静的说,“杨公子说得没错,我躲在巷子里确实是在等你。” 茶水已凉,滑过喉咙激起一阵沁冷,他捏着青瓷杯,并不看她,也不说话。 一阵沉默后,慕若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信我,毕竟我是他们名义上的表妹。” 他挑眉,名义上的表妹? 看出他的疑惑,她的唇角牵起一丝苦笑,“我并不是周家的表小姐,和周家兄妹几人也没有血缘关系,周将军之所以让我以表小姐的身份住在将军府,其实是因为我娘。”说到这里,她的笑容更是苦涩,“我娘是曾经的京城第一美人慕紫妍” “什么?”杨勇愕然,“那么你是” 慕若兰点头,“是的,我是慕紫妍和飞鹰将军的女儿,凤若兰,为避人耳目,如今我随母姓。” 她竟然是飞鹰将军的女儿凤若兰! 杨勇震惊万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那你又怎么成了周府的表小姐?” 七年前那场宫变中死了很多人,也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当年的凤府也如今日的杨府一般,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抄家问斩,一夕覆灭。飞鹰将军有一子一女,皆在那场变故中失踪了,他以为他们必定凶多吉少,没想到 慕若兰清冷一笑,嘴角的笑容宛若绽开的雪花,“我娘是京城第一美人,即便嫁人生子,对她藏有觊觎之心的人也比比皆是,而镇远将军周达也是其中之一。” 杨勇一怔,“你是说” 那双清亮的眼眸刹那幽深似海,眼眶瞬间盈满水雾,她缓缓道,“凤府被抄后,我娘带着我侥幸逃脱,在满城皆兵走投无路之下,娘只能改名换姓委身于周达,成为他的外室,而我则成了周家的表小姐,寄人篱下。” 她眼中晃动的泪水倏然滚落,他伸手去接,粗粝的指腹触到她细嫩的脸颊,一滴泪珠滑到他的指间,在烛光的映照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别哭”他情不自禁的柔声安慰,有种拥她入怀的冲动。 慕若兰胡乱抹掉泪水,“说了半天差点忘了正经事,杨公子,你要尽快离开圣京城,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但你不能走城门,有禁卫军埋伏。我已包下这间房,你就在此住下,等风声过去城防松懈时再想办法离开,你意下如何?”她扯开一丝微笑,微红的双眼残留着点点波光,在微弱的烛光中,容貌绝美,娇艳欲滴。 杨勇是豪门望族的嫡子,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锦衣玉食,身边环绕伺候的丫鬟都是一等一的样貌,垂青爱慕他的千金小姐更是数不胜数,可以说是美人堆里长大的。可眼前这个豆蔻韶华的青涩少女,一颦一笑,一言一语,莫名的牵动着他的心。他这是怎么了?竟会对一个小丫头动了心? 然而,如今的他,还有爱一个人的资格么? “你怎么知道今夜我会回府去?”他藏匿多日,在众人以为他早已逃离圣京时现身镇远将军府,今夜他是有机会杀掉周裕的,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周裕一死,他的行踪便会泄露,那件事恐怕就做不成了。 并不意外他会这样问,慕若兰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会才说,“公子应当知道你是杨家是唯一逃过缉捕的人,或许皇帝无意斩草除根,但周家又岂会放过你这个杨家嫡子?今夜你刺伤周裕却能全身而退,你想过原因吗?” 杨勇一怔,又听她冷笑着说,“周,杨两家也算世交,又差点结成亲家,这是世人皆知的事,若你死在镇远将军府,百姓会作何议论,皇帝又会如何看待周家?所以周裕放你离开,但他早已在杨府布下埋伏,只要你回去,禁卫军可将你就地射杀。”说到此,她顿了顿,“我在周府住了七年,也有几个心腹奴仆,今晚我得到周裕被人刺伤的消息,立刻便猜到是你所为,周裕虽放你离开,但他一边派人跟着你,一边通知禁卫军去围剿你,我守在杨府附近本欲示警于你,却晚了一步,好在你武艺高强平安逃脱,否则” 凝视着微晃的烛光,杨勇皱眉不语,半晌后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慕若兰沉痛的闭眼,浓密卷翘的睫毛投下一抹阴影,沉默了许久后才缓缓睁开眼,声音清冷而平静的说,“七年前,周达与当今太后密谋宫变,挟持先皇废黜太子,另立吴王为储君,成王败寇,他们棋高一着,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可他们却丧心病狂的烧死了先皇后和太子,因忌惮我爹手下二十万大军,他们假传圣旨召他回京,在半路设下天罗地网伏击他,将凤家满门抄斩,我娘为了保护我不惜委身仇人身下,屈辱苟活。如今,他们为铲除异己故技重施,杨大人是个忠君爱民的好人,我不能看着他仅存的嫡子送命,你我同病相怜,今日我也只是尽我绵薄之力罢了。” 七年前的那场腥风血雨,凤和宫的那场大火,成百上千条人命,尽数湮没在岁月的洪流中。 m.。 凤之初(7) 二楼北端的房间亮着灯,慕若兰走到门外,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碧玉警惕的左右张望几眼后关上门,从怀里摸出一物,低声说,“小姐,有飞鸽传书。” 慕若兰坐在灯下,纤纤玉指展开卷成长条的信纸,微抿的红唇泛开一丝冷意,自语般说,“她运气倒好,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了身孕。” 碧玉站在主子旁边,低头瞄见纸条上的内容,“皇帝膝下尚无子嗣,对她肚子里这胎必是极为看重,母凭子贵,如今想动她恐非易事。” 纸条凑近火苗点燃,她松开手,宛若扑火的飞蛾浑身浴火飘然落地,火花慢慢熄灭,风一吹,碎成灰烬。 眸中冷光微闪,慕若兰似笑非笑的说,“李佑登基五年,后宫美人无数,却至今未有人能诞下一子半女,凭她的手段也想拔得头筹?” “小姐的意思是”碧玉眼睛一亮,心中已是了然。 慕若兰未作多言,“这几****去伺候杨公子,后天是他父亲行刑的日子,你看好了他。” 碧玉心神领会,抿着嘴唇推门离去。 门外的脚步声渐远,慕若兰仰头看着房梁阴影处,“你可以出来了” 一道黑影落在她身边,不待她反应便霸道而凶狠的搂她入怀,在她耳边低声说,“若兰,别再做这些事了” “公子”心头微软,慕若兰乖巧的偎进他宽阔而温暖的胸膛,“我知道你是疼惜我的,但我答应你,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仍旧是你心里那株兰,只是不知彼时,公子可还会是初心依旧?” 他发出轻轻的叹息,手掌轻抚她那垂在背后的如瀑秀发,闭眼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半晌后才柔声说,“傻丫头,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即便是死,也不会放开你的啊!” “瑾之”抱紧他的腰,慕若兰唇角轻扬,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打动了她的心,女人都是敏感多情的,她也不例外。 前内阁次辅杨达斩首的那天,杨勇乔装改扮混在人群中,为免他冲动之下做犯傻坏事,碧玉带着几名暗卫潜伏在周围,一旦他有出手劫法场的迹象便立刻阻止他。可直到杨达人头落地,杨勇也未有动作。 杨勇回到客栈后,没多久,换上一身宝蓝色锦衣出来,刚走下楼梯,碧玉出现拦在他面前,“杨公子,禁卫军仍在搜捕你,你不能离开这里。” 杨勇挑眉,一眼就看出眼前这个娇小稚嫩的少女是个练家子,他笑了笑,“她让你监视我?” 碧玉冷着脸道,“是保护公子。” “我不用任何人保护。”说完,衣袍一闪,杨勇的身影已消失在院子里。 好俊的轻功! 碧玉凝视着那道蓝影消失的方向,然后转身上楼来到北边的房间。 “小姐,他已经赶过去了。” 慕若兰的目光未从手中书册上移开,淡淡的问,“他可有怀疑?” 碧玉道,“应该没有。” “嗯。”她放下书,端起手边的白瓷杯抿了口茶,“按计划行事,去吧!” 碧玉颔首领命而去。 圣京城东郊十里亭,春光明媚,午后的阳光懒洋洋的散落。 亭中的石凳上坐着一个华服斑斓的女子,两名侍女立于两侧。 杨勇策马而来,在亭外十丈处勒马,他翻身下马,却没有急着上前,而是静静打量着亭中那个背对着他的女子。看了片刻后,他迈开脚步走过去。 那女子听到声响,微微侧过脸,发间的金钗步摇晃动着滑过金色的弧线,雪白瘦削的侧脸上眼角那颗妩媚的泪痣清晰的映入杨勇的眼帘。 他脚步一顿,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复杂莫名的情绪。 那是与他曾有过婚约的女子,镇远将军府的大小姐,当今圣上的宠妃,周雪。 三年前,在两人完婚前夕,周家悔婚,之后没多久,周雪便进宫为妃。所以周家悔婚的原因自是不言而喻了。 如今周家已是如日中天,周雪贵为宠妃也已怀有龙种,而杨家却已倾覆不再。 周雪约他在这十里亭相见意欲为何?她又是如何得知他的落脚处的?莫非是慕若兰透露的? 十里亭外青山环绕,树木茂密葱茏,他讥讽的扯动唇角,树林里不知埋伏着多少禁卫军? 他的存在已经威胁到她了吗?所以她要伏杀他? 这时,一阵密集的箭矢从树林里朝他射来,他眼神一凝,扬手挥挡,十几支乌铁短弩叮叮叮的射在地上,只见他袖袍一挥,卷在臂间的七八支箭弩齐齐飞向亭子。 那坐在凳子上的美妇花容失色,身子一软往后倒去,她身边两个侍女一人及时扶住她,一人飞身上前唰唰两下打落那些箭弩。 十几个禁卫军从树林里窜出来,围攻杨勇,他们武功极高,招式凌厉,步步杀招,显然是要取杨勇的性命。 杨勇徒手折断一人的脖子,夺过一把短刀,几招间解决了三人,他看见亭子里的周雪被侍女和禁卫军簇拥着离开,心口腾的冲起一股怒火,下手愈加凌厉,在砍翻了三人后纵身一跃朝那匆匆离开的周雪一行人追去,忽然眼前一阵白雾飞来,他身形一顿,屏息间被身后紧追而来的禁卫军砍中后背,他怒吼一声,双目发红,手中短刀顷刻间染满血红,一个又一个禁卫军倒在他的刀下,背后的伤口灼疼不已,他的眼前逐渐模糊,身体脱力,他喘着粗气,冷汗涔涔,直到再也坚持不住,轰然倒地。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趴在床榻上,****的上半身裹着白布,后背的伤口处隐隐作痛。 门开了,他看着来人,声音有些哑,“慕姑娘,是你救了我?” 慕若兰捧着一碗药走到床边,温柔的看着他,“你中了毒,这药有益清除你体内的毒素。” 杨勇翻过身坐起来,接过那碗药,仰头灌下,然后放下碗,“谢谢。” 慕若兰在床边坐下,凝目看他,“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杨勇道,“她让人送信给我,让我去十里亭相见,说有要事与我相商,我见确实是她的笔迹便去了,没想到她竟以身为饵诱我前去,意欲伏杀我!” 慕若兰寻思道,“他们既已知晓你的下落,却未直接派兵包围客栈来抓你,而是大费周张的诱你去十里亭,这是为何?” 凤之初(8) , 这也是杨勇醒来后一直在思索的问题。他半靠在床上,慕若兰睇他一眼,假设性的说,“你夜闯将军府那晚,周裕先是放你离开,却派人跟踪你,然后你在杨府被禁卫军伏击,而此次周雪诱你去十里亭,又被禁卫军伏杀,若不是碧玉发觉事有蹊跷,及时带人去救你,此刻,恐怕已是”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言下之意已十分清楚,杨勇不是笨蛋,经她这么一提点,轻易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们想杀我以绝后患,但又不愿亲自动手,以免落得绝情忘义的骂名,所以想借禁卫军的手除掉我。”杨勇的声音分外低沉,就如他此刻的心情一般沉郁。 慕若兰秀眉一挑,疑惑的说,“若你没逃,论罪也就是流放千里,可他们为何一定要你死不可?你的存在,对他们并没有影响啊” 杨勇浑身一怔,垂头,目光触及到坐在床边的少女淡青色的裙摆,视线往上,是那双放在膝盖上的芊芊玉手,圆润半透明的指甲泛着珍珠色的莹光,记忆里似乎也曾有个这么一个少女的影子,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他和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定下婚约后感情更是一路升华,但就在婚期前一个月,周家忽然悔婚,她也对他避而不见,他并不是对她有多么深厚的感情而非她不可,只是那时的他年轻气盛,只想问出个理由来,于是某天他偷偷跟踪去寺庙上香的她,看到了那不堪入目的一幕。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天龙寺的禅房里,衣衫不整的男女相拥着搂抱在一起,肢体交缠,男人的粗喘和女人的低吟让他几欲作呕,那个男人是谁他不知道,可那个女人却是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来。直到后来她进宫为妃,他才明白那个男人就是皇帝李佑。 杨勇讽刺的笑道,“若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在禁卫军手中,说出什么他们不愿暴露的往事来,成为周雪登上皇后宝座的阻碍,所以,他们这是要灭口。” 话已至此,慕若兰眼神闪了闪,倏然起身,愤慨的说,“周家欺人太甚,毕竟两家世交多年,怎么能”小脸因激愤而泛红,凝视着杨勇,义愤填膺的说,“杨大哥,他们如此待你,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早就看出那周雪是个爱慕虚荣攀龙附凤的女人,只怪我当初在周家寄人篱下,不敢冒然提醒你,好在后来退了婚,都过了这么久,你也从未为难过他们,为何他们还不放过你,杨大哥,我,我替你不平!”不知何时,她对他的称呼变成了‘杨大哥’,这让杨勇倍感窝心。 看着她红彤彤的俏脸,微微嘟起的红唇,杨勇温柔的笑了,“若兰,你别生气,我虽不是瑕疵必报的人,但也不会任人肆意欺辱。”他的语气倏地冷冽,“既然他们这么在意我,我不做点什么,岂不是有负他们如此看重。” 慕若兰噗嗤一声笑了,垂头敛去眸中的冷光。 雅苑阁位于圣京城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段,光顾此间的客人非富即贵。 楼上临窗的雅间里,俊朗的年轻男子斜倚在软塌上,闭着眼,墨黑的长发懒散的倾泻而下,一名美貌女子跪在他的脚边,涂着鲜红蔻丹的柔荑温柔的按捏着男子的小腿,薄纱下的肌肤若隐若现,微敞的胸口露出一片雪白的沟壑。 门开了,慕若兰步履款款的走过去,瞥了眼那妩媚妖娆的女子,清冷的说,“你退下吧!” 那女子手中动作停下,抬眸朝慕若兰轻轻一笑,起身退至一边。 “若兰,你来了。”榻上的男子倏然睁眼,冷戾邪佞的双眼在看见面前的少女时,化开一抹轻柔,他坐起身,猝然伸手拉住慕若兰的手腕,使劲扯进怀里。 慕若兰惊呼一声,猝不及防跌进他的胸膛,坐在他的腿上,双颊飞起两朵红霞,抬头瞪他一眼,嗔道,“你做什么?放开我!” “不放。”他邪肆的亲吻她的耳垂,湿热的呼吸洒落在她的脖颈,他用低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说,“想我吗?” “不想!”她咬牙恨恨的说,下一瞬她的耳垂传来刺痛,疼得她一声抽气,咬牙切齿的低声斥道,“睿王,你够了。” 睿王低笑着含住那朵小巧柔软的耳垂,口中含糊的说,“不够,远远不够”他的舌尖描绘着她的耳廓,惹得她一阵战栗。 终于,慕若兰忍无可忍的喊道,“李沐,你就不怕传到睿王妃耳中?” 睿王的动作顿了顿,离开她的耳朵,“怎么?你会怕她?” 慕若兰轻哼,“我不是怕她,只是不想惹麻烦。” “哦?你舍得放弃我?”他的目光邪恶,大手捏住她的下巴,低头就要吻她。 慕若兰头一偏,那吻落在她的香腮,她急忙伸手抵住他的脖子,“你闹够了吧!我有事与你相商。”见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慕若兰推开他,跳下他的腿,坐到一边儿的锦凳上,自己倒了杯茶啜了几口,目光掠过那垂首立于角落的女子。 睿王随意的挥挥手,那女子低着头默默退出房间,经过慕若兰时,眼神看似无意的飘过她,嘴角含笑。 慕若兰挑眉,这个女人,不简单! 仿佛看穿她的心思,睿王起身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从她手中接过青瓷杯,喝下那剩下的半盏茶后说,“要我帮你做什么?” “帮我安排一个人进宫。” “就这么简单?”他笑意不减。 慕若兰轻笑,对上他那双幽深含笑的黑眸,“安排他进宫,不论他做了什么,都要保他活着离开,做得到吗?” 闻言,睿王神色一肃,“你想做什么?” m.。 凤之初(9) , 夕阳西斜,漫天霞光洒满天际,庄严宏伟的皇宫在红晖的映衬下宛如矗立于九天浮云之上。 仙霞宫淑妃有喜,龙颜大悦,皇帝李佑在御书房草草看完奏折便迫不及待的赶往仙霞宫,淑妃周雪腹中怀着的可是他第一个孩子,他登基五年,后宫嫔妃有十几人,也曾有几个妃子有妊过,但都没能平安诞下胎儿,不是无故滑胎,就是产下死胎。此次淑妃有孕,惟恐有人谋害他的子嗣,他几乎每天都要亲自去仙霞宫探望淑妃。 仙霞宫内,狻猊金炉里燃着宁神香,清新的草木香混合着浅淡的药香,周雪慵懒的躺在贵妃榻上,宽松薄软的裙袍尚未显出怀孕的身形,寝宫门轻轻的开了,她的贴身侍女画珠垂头走过来,低低唤了声‘娘娘’。 画珠是周雪的陪嫁丫鬟,算是她的心腹。 周雪睁开眼,苏醒的双眼含着一丝迷离,目光扫过空寂的寝宫,然后落到身旁的画珠身上,道,“皇上还在御书房?” 画珠没有立刻回答,犹豫的神色落入周雪的眼中,她顿时目光一冷,从贵妃榻上坐起身,直直盯着画珠,“说,皇上去了谁的宫里?” 画珠吞吞吐吐的说,“皇上去了燕美人宫里。” 燕美人!那个新封的美人,确实有几分姿色。美目透出冷光,周雪低声道,“本宫身子不适,去请御医来。” 不多时,画珠领着一名年轻的御医来到仙霞宫。 “你,你是”当周雪看清那御医的长相时,双目圆睁,脸色煞白,震惊万分,呆呆的望着他,口齿不清的说,“杨,杨勇,你怎么,怎么会” “娘娘莫激动,当心动了胎气。”无视花容失色的女人,杨勇从容优雅的在她手腕上铺上锦帕后搭脉,片刻后似笑非笑的说,“娘娘已有两个月身孕,正是胎像不稳时,可要当心才是。” “你如今是通缉要犯,怎么敢混进宫来?你疯了吗?”怔愣过后,周雪回过神来,敛去目张的慌张,故作冷静的说,“趁现在无人发现你,你赶紧离开这里,等皇上过来就” 她话未说完便听他笑着冷哼道,“他此刻正醉卧美人膝呢!娘娘怕是要失望了。” 心中暗骂那燕美人一声‘贱人’,脸上却不动声色,目光温柔的凝视着他,轻声说,“杨大哥,你我有缘无分,当初退婚实属无奈,如今杨家遭难,我也很难过,但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杨勇眉眼温和,心中冷笑,周雪在两人定亲后却与李佑勾搭成奸,暗渡成仓,她以为他不知道内情,此刻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是怕他对她不利么? “雪儿。”他忽然像多年前一般轻柔的唤她,周雪听得心头一跳,转眸对上他那双漆黑的眼眸,忆起多年前青梅竹马的他们,也曾青春少艾,也曾倾心相许,可是后来,他离家远游,正值青春年少的她认识了俊朗贵气的李佑,禁不住诱惑失身于他,如今她已归位淑妃,只待来日诞下皇子,荣登皇后宝座指日可待,所以,对昔日情郎,她只有惋惜感叹,却并不后悔。 笑睇着追忆往昔的周雪,杨勇忽然道,“雪儿,你真的想我去死么?” 听到‘死’字,周雪陡然回神,目光警惕的看着他,“你,你什么意思?我何时说过这话?” 杨勇但笑不语。 这时,外面响起内侍监拔高的通传声。 “皇上驾到!” 周雪倏然起身,惊慌失措的看着门口,“糟了,皇上定是听闻我宣了御医,以为我身体有恙来看我了,怎么办,怎么办?”她目光一转,拉着杨勇往窗边走,“你快从窗户离开。”并对侍立一旁的画珠吩咐道,“画珠,你去外面拦着陛下,就说我已睡下了。” 画珠应了声,急步走出寝宫。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周雪急的直转,把他使劲往窗边推,“杨勇,算我求你,你快走吧,走吧!” 门外的脚步似乎停了下来,周雪松了口气,千万不能让皇上在她的寝宫里撞见杨勇,否则她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雪儿。”杨勇忽然抱住脸色惨白的周雪,扬声道,“跟我走吧!我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好吗?” “隐,隐居?你在说什么?”周雪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 杨勇搂紧了她,低沉的声音溢满深情,“我知道你想当皇后,可是万一你这胎不是皇子呢?” 不是皇子这个问题她当然也想到了,她阴狠的说,“若不是皇子,我就继续生,生到皇子为止,皇后的位子只能是我的。” 杨勇笑了,“可宫里有那么多美人,李佑又是个风流多情的,你能生,她们也能生” 她冷笑着打断他,“这些年来,他身边的女人也不少,却没有一个能为他生下子嗣的,往后也会如此。” 杨勇愕然道,“这么说,是你动的手脚?那些妃子所怀的孩子是你下的手?” 她脸色微变,自知失言,便不再多说,又推了他一下,“趁没人发现,你快走吧!” 岂料他突然出手点住她的哑穴,然后痛苦的说,“雪儿,若这是你希望的结果,那么我不会破坏你的皇后梦,只是我舍不得我们的孩子,我知道以我目前的身份无法给他更好的,但想到我的儿子将来要喊那个人‘父皇’,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可这是你要的,我也认了,但愿你能如愿以偿,你我缘尽于此,今日便是永别。”他话一说完,在周雪又惊又怒的目光中飞快解开她的穴道,然后猛地推开她,纵身跃出窗外。 就在这时,寝宫门被人猛力踹开,周雪身形不稳的扶着窗棂,被门板撞击墙壁发出的巨响吓得浑身一颤,待看见那道明黄身影时,顿时五雷轰顶。 皇帝李佑脸色铁青的站在门口,身边是低着头的画珠。 显然,刚才她和杨勇那番话,已经被李佑听到了。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一脸寒霜,双拳紧握的李佑,再看看低头敛目站在他旁边的画珠,她立刻就明白了,画珠,她被画珠出卖了。 m.。 凤之初(10) , “淑妃祸乱宫闱,即刻打入冷宫。” 李佑拂袖转身,毫不留恋的大步离去,他一刻也不想再看到这蛇蝎心肠的女人,想到那一个个胎死腹中的孩子,还有她肚子里的孽种,他能理智的保持冷静已是最大极限,虽然他真的想掐断她的脖子。 “皇上,臣妾冤枉啊”周雪追过去,却被画珠拖住,推倒在地上,她仰头怒目而视,红唇颤抖,死死瞪着画珠,“珠儿,本宫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我?” 画珠蹲在她面前,诡异的笑道,“娘娘当年杀了我表哥的时候便该料到会有这一日的” “你,你知道了”此时此刻,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周雪摇晃着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个跟了她十年的心腹侍女,“没错,你表哥是我派人杀的。” 画珠闻言目眦欲裂,双拳握紧,“为什么?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周雪笑了,“我若不杀他,你早就离开我与他私奔,去过神仙眷侣的日子了。我把你从人牙子手中买回来,是要你为我做事为我卖命的,你却妄想弃主而去,所以,是你逼我杀他的。” 画珠愣住,泪珠大颗大颗滚落,“原来竟是我害死了他。”悲伤的眼中流露出绝望的狂乱,冷冷笑起来,“周雪,你将青春埋葬在这寂寞冰冷的深宫高墙内,日夜算计,满手鲜血,到头来皇后梦碎,下半辈子只能在冷宫里度过,这就是你的报应。” 这话宛如利剑刺进周雪的心口,她身子一软跌坐在榻上,呆愣着低喃,“冷宫,冷宫又如何,我腹中怀着龙种,只要我生下皇子,皇上就会封我为后” 画珠嗤笑着打断她,“龙种?别忘了,你那情郎可是亲口承认这是他的孩子,如今在皇上心里,你肚子里那块肉,是孽种。” “不!”凄厉的大喊,眼中闪烁着怨毒愤恨的冷光,周雪摸到手边的靠枕砸向画珠,“是你这贱人联合杨勇陷害本宫,皇上不会被你们蒙蔽的,他会查清真相还本宫清白,到时候,我一定,一定” 画珠哈哈大笑,“查清真相?什么真相?你和青梅竹马的情郎旧情难忘,藕断丝连,苟且偷情珠胎暗结?你以为皇上能够容忍自己被妃子戴了绿帽的丑事暴露人前?恐怕你进了冷宫就离死不远了。” 周雪大惊,脸上血色尽褪,“你少危言耸听,我爹是镇远将军,手握二十万兵权,他想动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就是你最蠢的地方,”画珠轻蔑的睇着她,“你以为最大的依仗和靠山,也许就是置你于死地的利剑。” “你,你什么意思?” 画珠没有回答,转身离开,周雪似被抽光周身力气,从榻上滑坐在地,“难道,难道” 当夜,仙霞宫淑妃仗着身怀龙嗣,恃宠而骄,触怒龙颜,被贬入冷宫。 但流言紧随而来,据说,淑妃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什么龙种,而是她为了谋夺后位而向入宫前的情郎借的种,要不,后宫那么多妃子美人,怎么所有人的肚皮都没有动静,偏偏淑妃怀了孕。甚至有人说,皇帝李佑没有生育能力,要不这么多年他后院那些女人怎么连个蛋都下不出来。 雅苑阁的雅间里,睿王李沐边饮酒边听着身边的红衣美人莺莺低语,不时朗声大笑。 “听说啊,皇帝闯进仙霞宫时,那淑妃娘娘正抱着情郎在榻上行颠鸾倒凤之事,当场被气得吐血不止,直喊着要千刀万剐了那对狗男女”红衣美人挨着李沐,丰满的胸脯在他身上蹭动,手中剥好一颗葡萄,喂进他的口中。 “蝶舞,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李沐笑着张口含住葡萄,显然心情很好。 蝶舞扑进他的怀里,娇笑道,“如今圣京城里谁人不知咱们天朔国的皇帝那方面有问题”她说着脸一红,头埋在他的胸膛,娇羞不已。 “你想死可以,但不要连累雅苑阁。”一声清脆微冷的轻斥在门口响起。 慕若兰一身白衣,及腰青丝以缎带束在身后,发间只插着一支碧玉簪,眉眼疏淡的走进来。 前一刻还娇媚巧笑的蝶舞不慌不已的从李沐怀中退出来,低眉顺目的侍立一旁。 “若兰,过来。”见她到来,李沐剑眉扬起,斟了两杯酒,“陪我喝酒。” 莲步轻移,慕若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冷冷看了眼垂头站在他身后的女子,不冷不热的说,“我不喜欢这个女人,让她滚出我的视线。” 蝶舞身子一僵,娟袖下的双手握成拳,头越发低了。 李沐侧眸瞥了身后的红影一眼,薄唇勾起,“吃醋了?” “王爷误会了。”斜睨了身边的男人一眼,慕若兰轻笑着说,“我是怕她口没遮拦,为王爷惹麻烦,你知道,我最讨厌麻烦的人和事。”她顿了顿,“而且,光顾这雅苑阁的都是些什么人,王爷比我清楚,红颜祸水,还是谨慎些好。” 李沐笑道,“若兰说的是,蝶舞,你退下,没有本王的吩咐不得入内。” “是。”蝶舞始终低着头,乖巧的走出去。 雅间里只有李沐和慕若兰并肩而坐。李沐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接着又倒满酒。 “王爷,少喝些酒。”慕若兰蹙眉,执起面前的酒杯抿了口,顿时一股辛辣的液体灼痛了喉咙,她放下酒杯,轻咳了几下。 李沐见状放声大笑,“若兰,你真可爱。” 轻哼一声,“我不擅饮酒,怕是扫了王爷的兴,不如还是叫蝶舞姑娘进来陪你喝吧!” 她起身就要走,李沐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按坐在腿上,低沉的声音含着酒气说,“傻丫头,蝶舞是什么身份,你何必跟她一般见识,这可不像我认识的慕若兰啊!” 心里一惊,他察觉了什么?莫非她露出了破账? “哼,我就是不喜欢她,如何?”她气恼的嗔道,掩饰那一抹不自然。 “别恼,你想如何便如何。”他近乎宠溺的语气,一贯冷硬俊挺的脸上泛起轻柔的笑意。 慕若兰蛮横不讲理的说,“这可是你说的,那好,我要她死,如何?” m.。 凤之初(11) , 李沐沉默了片刻,蓦地轻笑出声,“若兰如此在意本王身边美人环绕?” 推开他的手臂,坐到锦凳上,她轻嗤道,“王爷舍不得?也对,那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死了确实可惜” “如你所愿。”李沐拍了拍手,一名青衣侍卫如鬼魅般出现在雅间里,单膝跪地一副待命之势,李沐看着慕若兰,漫不经心的说,“未免你胡思乱想,让她死在你眼前如何?” 慕若兰微惊,心中揣测着他的用意,脸上却露出兴奋的光彩,“好啊!就让她自戕在王爷面前。” 转眼的功夫,蝶舞被那青衣侍卫捉进来丢在慕若兰脚边,她狼狈的爬起来,惊恐的望着那白衣翩然的少女,不敢出声。 慕若兰起身走到青衣侍卫身边,拔出他腰侧的佩剑,扔到蝶舞脚下,“王爷身边不需要言行不端,狐媚惑主的女人,你自个儿了断了吧!” 惊恐的看着地上泛着寒光的短剑,蝶舞踉跄着倒退几步,腿一软跌坐在地,眼眶迅速盈满水雾,不可置信的望着正悠闲饮酒的男人,死死咬着红唇,骇地忘了求饶。 李沐瞥了泪眼朦胧的女人一眼,声音毫无温度,“蝶舞,你自戕吧!” “王爷!”娇美的脸刹那雪白,蝶舞跪着爬到他腿边,“蝶舞跟随王爷数载,尽心尽力,从未起过不该有的心思,王爷不能仅因旁人一句闲言便要蝶舞的命啊” 慕若兰冷哼,“王爷,看来我这个‘旁人’管得太宽了” 李沐抬腿将蝶舞踢到一边,眼神冷了几分,“既然她不肯,逐风,你送她一程。” “是。”青衣侍卫上前,脚一踮,地上的短剑飞起,他横手握住,剑刃闪着冷光割向蝶舞的脖子。 “啊!不要”惊悚的圆睁双眼,双脚蹭着地板往后躲,浑身抖如筛糠。 电光火石间,就在剑锋刺破那雪肤的瞬间,慕若兰出其不意的叫道,“住手。” 逐风手臂定在半空,锋利的刀口舔过蝶舞的脖子,划出一道细微的血痕,渗出鲜红的血丝。还剑入鞘,铮的一声,蝶舞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拖出去。”李沐嫌恶的看了眼地上的女人,全然不顾及此女在片刻前还偎在他的怀里笑语嫣然。 逐风领命,抱起蝶舞离开。 “你不是要她死么,为何救她?”他玩味的笑睇着慕若兰。 “你不明白?”芊芊玉手执起桌上的白玉杯,斟满酒,递到他的嘴边,冰冷的杯沿贴着他的唇,她似笑非笑的说,“告诉我,你的人是我的,心也是我的。” 李沐微微一怔,嘴角慢慢上扬,低低的笑出声来,“若兰想独占本王?” 慕若兰下巴微抬,“王爷认为若兰不值得一个男人全心全意的对待吗?”不待他说话,她又扬着秀美的远山眉说,“难道在王爷心中,若兰比不上睿王妃?” 李沐轻笑道,“她是比不上若兰,可” “可她是平阳侯的掌上明珠?”她嗤笑着打断他,“但那又如何?我能轻易扳倒怀了龙种的宠妃,她能吗?我能与王爷并驾齐驱,披荆斩棘为王爷扫清夺位路上的一切阻碍,她能吗?” 幽黑深邃的双眼中漾起点点光华,李沐目光灼灼的凝视着她,“你当真愿意站在本王身边?” 慕若兰含笑睇他,“原来王爷并不信任我,我明白,王爷以为我针对周家所做的一切只是为报父母之仇,我不否认这点,但在一开始我就对王爷坦白了自己的欲望,我可以为王爷做事,但王爷必须许我未来皇后之位,而我也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将自己放在一个明确的位置上,让他明白她所图谋的是什么,当她把丑恶自私的贪欲毫不掩饰的暴露在他面前,这样的她,他若是仍能真心喜爱,她才算是成功了。说到底,她是在挑战他的底线。 李沐从未见过这样的慕若兰,在他的印象里,她是个清丽中透着妖媚,柔弱中透着慧黠的女子,但此刻的她刷新了他的认识,她一袭白衣胜雪,乌发如墨,那般孤高清傲,那般自负乖张,却浑身散发着夺目的光芒,耀花了他的眼。 她信誓旦旦的放言要独占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换了任何一个女人,他只会觉得是自不量力的妒妇,可这番话从她的口中吐出来,他却觉得这样的她分外美丽可人。 “若兰,那就证明给本王看吧!” “王爷,若兰要送你一份大礼。” “哦?”他已经开始期待了。 “李佑把淑妃打入了冷宫,却未彻底追查此事,且她肚里的孩子仍在,指不定哪天就给她翻了身。”她的声音转冷,眸色骤然幽深。 李沐挑眉,“你想怎么做?需要本王相助吗?” 慕若兰莞尔笑道,“王爷比我更清楚,若是让周雪产下皇子,再封为太子,那么镇远将军将彻底成为李佑的人。” 目露赞赏之色的望着她,李沐朗声道,“若兰,你真是本王的宝贝,好,本王允诺,待本王君临天下,登上大统之日,便是你凤袍加身之时。” 慕若兰抿了抿唇,“口说无凭呢,王爷别忘了,睿王妃身后可是手握十万南军的平阳侯,若兰不过一介孤女” 李沐道,“若兰何必妄自菲薄!” 妄自菲薄么? “王爷放心,为了能站在您的身边,匹配得上您,若兰定要夺了平阳侯的兵权献给王爷,作为若兰的嫁妆,可好?” 月朗星稀,清辉泄地。 黑夜中,一辆普通的马车缓缓的行驶在空寂的郊外,四野夜风轻拂,虫鸣声不绝,车内的白衣少女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碧玉掀开车帘坐进来,低声说,“小姐,暗翼传来消息,雅苑阁的蝶舞一个时辰前被卖进了牡丹阁。” 慕若兰睁开眼,“是睿王妃做的?” 碧玉点头,“是她。”顿了顿,又说,“小姐,我不明白,蝶舞是她安排在睿王身边的人,她为何要” 慕若兰嘴唇勾起,“她把蝶舞放在李沐身边是为了监视他,不让别的女人接近他,可如今,蝶舞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她自然留她不得!碧玉,你去牡丹阁吩咐老鸨,好好照顾蝶舞姑娘,不必客气。” m.。 凤之初(12) , 明月山庄坐落于圣京城南郊外三十里的山谷中,依山傍水,青山连绵中难以看清山庄全貌,而立于山顶俯瞰,只能看见偌大的山庄隐于云雾缭绕间,宛若九天仙境。 庄内保持着部分山形原貌,山石嶙峋,古木参天,夜晚的风携着凉意拂过,静谧的空气中响起枝叶的沙沙声。一道黑影嗖的从暗处闪现,单膝跪地道,“小姐,公子有客。” 慕若兰脚步顿住,看着阻拦意味明显的黑衣人,不语。 黑衣人又道,“天色已晚,小姐明日再去见公子不迟。” 未作多问,慕若兰和碧玉二人转身朝另一边的院落走去。 听雨小筑是慕若兰的住处,她不常住在此处,已有半个月未曾踏足,但有仆妇丫鬟打扫,屋内纤尘不染,仍保持着她上次离开时的陈设。 沐浴后,她换上薄软的丝质睡袍,散开如云秀发,静静的坐在书桌边,目光缓慢的掠过桌面,然后端着烛台,轻轻拉开左右两侧的抽屉。 这时,房门被人轻轻推开,碧玉走进来,冷风吹入屋内,烛光摇曳。 “小姐,揽月楼里的那位是,是雅苑阁的芳菲姑娘。”碧玉秀眉紧蹙,愤然道,“公子太过分了!”他怎么能将那种女人带进明月山庄,甚至踏入揽月楼?小姐该有多伤心! 眼神闪了闪,慕若兰似乎并不意外,竟泛起笑意,声音平静的没有丝毫波动,“他的眼里也许会看到别的女人,但他的心里却只会有我一人而已,我知道他的心思,可是”一声细小的灯花爆裂声打断她的自语,她转眸盯着烛火,清丽的眉眼笼上一抹微黯的阴影。 碧玉张嘴欲言又止,担忧的看着那灯下美人,也许公子的心里只有小姐,但他能禁得住外面莺莺燕燕的诱惑吗? 深夜,万籁俱寂,寝室里满目漆黑,一道黑影来到床边,在黑暗中凝视着床上熟睡的少女,看了片刻,他伸手触向她的脸,却在距离一寸处顿在半空,然后,展开修长的手指悬空描摹着少女柔和优美的脸部轮廓曲线。 微弱的月光映出他俊美无俦的容颜,缓缓收回手,他的眸色蓦地深沉,一丝痛意闪过,广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深深看了少女一眼后倏然转身,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黑夜中。 床上的少女悄然睁眼,红唇勾出一抹若有似无的清浅笑意。 翌日,日出时分,天空刚露出鱼肚白,一道浅浅的红晖绽开在天际。 断崖上,慕若兰站在崖边,极目远眺,秀丽的脸庞在渐渐迤逦的霞光中蒙上一层瑰丽的红晕。清晨崖顶的风有些大,吹动她那如瀑长发,漫天红光中,她墨发飞舞,洁白的裙裾轻舞飞扬,浑身跳跃着点点金光,宛若九天玄女逐云而来,误落凡间。 天边半轮红日渐渐升起,驱散了清晨的凉意,山林间响起阵阵山鸟轻啼,草木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点点晶亮。 “小姐,公子来了。”身后响起碧玉雀跃的声音,但随即她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瞪着山坡下那一前一后往崖顶走来的俊男美女,愤愤的说,“公子竟然与她在一起!” 慕若兰醉心于绚烂艳丽的彩霞中,对身后的声音充耳不闻,直到女子清脆如黄莺的轻笑声在身后不远处响起,她才慢慢拉回远眺的视线,眼角上扬,转过身来。 “公子错过了日出最美的时刻”目光对上那信步走来的黑衣男子,她轻柔的说,眉眼的笑容疏淡而从容。 不待黑衣男子出声,他身后的红衣女子提步上前与他并肩而行,轻笑道,“妹妹此言差矣,芳菲倒是觉得此刻才是日出最绚丽的时候呢!”她侧头抬眸看向身边的男子,巧笑倩兮的说,“瑾之以为呢?” 碧玉脸色一变,斥道,“放肆,公子的名讳岂是你这等卑贱的女人可唤的!” 芳菲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僵,羞脑的垂头,声音却依然温柔如水,“是芳菲逾越了。” “哼,惺惺作态。”碧玉啐道。 芳菲咬着嘴唇,“芳菲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了。”说完,她哀怨的看了身旁始终不言一语的男人一眼,提着裙子往山下就跑。 “芳菲。”黑衣男子看着伤心而走的红衣女子,剑眉微蹙,目光移到一脸挑衅得胜的碧玉脸色,眸色几变,又深深看了眼神色淡然不迫的慕若兰,然后转身朝山下追去。 “小姐,公子好像很在意那个女人。”碧玉敛去不驯的神情,忧心忡忡的盯着那渐渐消失在林间的黑影。 慕若兰转身,撩起裙摆盘膝坐在青草遍布的地上,远方的红日已升至高空,洒下万道金光。 碧玉也学她坐到地上,却听她悠然的说,“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浪费在为一个男人争风吃醋这种事上。”她顿了顿,淡淡一笑,说,“我明知瑾之不适合那个位置,可事到如今,不进则退,退后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只能不停地往前走” “可是”碧玉转头盯着她秀美的侧脸,“公子喜欢的是那个纯洁善良,天真无暇的小姐”而如今的你已是手染鲜血,以色惑人,满腹阴谋诡计的妖女。 慕若兰微微一笑,“你也不喜,甚至害怕这样的我么?”她拉回视线,低头看着脚边碧绿的青草,“碧玉,你觉得这样的我已经配不上兰玉公子了么?” 碧玉犹豫着说,“小姐,别人怎么想不重要,只要公子喜欢你就够了。” 伸手摘下身边一朵白色的小花,白色的花瓣上残留着未及蒸发的露珠,慕若兰清淡的笑起来,将小白花捏在指间揉烂,张开手指,零落的花瓣随风飘起,坠落山崖。 又坐了一会,她站起身,掸了掸裙摆,“备车回城,派人告诉睿王,今晚安排我进宫一趟。” 碧玉急忙跟着站起来,“小姐,那个芳菲”怎么处理? 慕若兰无意的摆摆手,“不要动她,随她去。” m.。 凤之初(13) 夕阳西斜,火红的晚霞洒满天际,日间的温热逐渐冷却,傍晚的风携着一丝微凉拂过。 山路颠簸,马车的行进速度不快,直到上了城外官道时地面才平坦起来。进城已是暮色时分,为避人耳目,慕若兰穿着一身普通的棉布衣裙,青丝简单挽起束在身后,发间不见任何装饰,娇美清丽的脸上脂粉未施,保险起见,她还戴上帷帽遮住惹眼的容貌。守城的兵士中有周裕的人,保不准能认出她来,她不得不小心谨慎。 马车往前行进一里后,一抹灰影跃上车辕,撩开车帘钻进去,正是先行一步回城的碧玉。 “小姐,咱们直接去雅苑阁,睿王已安排了人手接应。” 慕若兰斜靠在车壁上,闻言漫不经心的说,“我要的东西可都准备妥当了?” 碧玉点点头,“都备妥了。” 半个时辰后,两人来到雅苑阁,睿王派来的人早已等候在此。 雅苑阁后院的厢房里,慕若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在她的身边一个美貌妇人将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涂上药水,然后小心的贴在慕若兰的脸上,打开脂粉胭脂盒子,一番描摹装扮后,一张陌生而美丽的脸出现在镜子里。 “姑娘,看看可还满意?”美貌妇人把镜子捧到她面前,眼带笑意的问。 瞥了眼镜子中那个陌生的女子,没有理会那妇人,慕若兰径自起身推门出去,此时天色已黑,走廊的灯笼亮起,见她出来,守在外面的碧玉迎上来,愣愣的看着换了张面孔的主子,好半天才笑着说,“真是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那姑娘真厉害,生了双巧夺天工的手呢!” 姑娘? 慕若兰睇了碧玉一眼,道,“听说过‘玉狐狸’吗?” 玉狐狸?江湖传闻中那个驻颜有术,红颜不老的妖女? 碧玉挑眉思忖间,又听她说,“今日你有幸得见‘玉狐狸’,这种机会可不多哦’” 难道屋里那个给小姐易容的女人就是‘玉狐狸’? 可若真有这么个人存在,也该有六十多岁了,怎么可能是屋里那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人? 碧玉疑惑,探头看了眼屋内,却见里面空无一人,那女人什么时候离开的?竟然一丝声息也无?疑道,“那妖女怎会为睿王做事?” 慕若兰望着黑沉的天际,静默不语。 深夜,冷宫。 冷风四起,空寂阴冷的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值夜的宫女靠着墙壁慢慢瘫倒,歪着头似是睡着了。 周雪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忽感有人靠近,她睁开惺忪睡眼,看见床边站着两道黑影,陡然一个激灵,‘啊’的一声惊呼直直坐起身。 “你,你们是谁?” 黑影移到桌边,点燃油灯,漆黑的屋子瞬间亮堂起来。 灯光乍起,刺亮使周雪不适的眯眼,她双手攥着被子曲膝往床里躲,内心的恐惧如那无边的黑夜席卷而来,半夜三更床头忽然无声无息的站着两个黑影,搁谁都吓得心肝皆颤,待眼睛适应光线后,看清屋里的两人时,不由双眼圆睁。 她认出离床榻一丈处站着的美貌女子正是皇帝新封的燕美人,近来很是得宠,而点灯的那个竟是背叛她陷害了她的贴身侍女画珠。 “来人,来人啊”周雪缩到了床角,扯着嗓子大喊,然而门外的宫女一丝反应也没有,她立刻意识到冷宫里值夜的宫人已经被她们打发了,咬着苍白的嘴唇,她的目光在燕美人和画珠身上打转,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你们要干什么?” 燕美人的脸在灯光朦胧里,娇媚而怪异,没有表情。 画珠冷笑着逼近床边,“奴婢奉旨来此助娘娘一臂之力,除去你肚子里那块孽种。” 什么?陛下要她打胎? “不,我不信!”周雪厉声大喊,抱着被子紧紧护着肚子,不可能,陛下不会这么做的,她在冷宫这些日子虽然行动受制,但身边伺候的人都很妥当,每天都有安胎药给她喝,这肯定是陛下的意思,怎么会忽然要打掉她的孩子。 她愤怒的瞪着画珠,“你这贱婢收了谁的好处胆敢谋害皇嗣?本宫劝你回头是岸,否则皇上不会放过你的。”她的目标移到一旁没有出声的燕美人身上,“燕美人,你以为得了皇上几日宠爱,凭你那低贱的身份就能飞上枝头,当心摔得粉身碎骨。” 燕美人神色不变,只是唇角轻翘,沁冷的嗓音带着几分笑意,“你认为皇上为何要给你喝安胎药?” 周雪一怔,凝眉咬唇,她们连安胎药的事也知道? 静谧的空气中响起燕美人银铃般的笑声,“这都要托你那位将军爹爹的福,周将军远在北疆,听说你被怀着身孕打入冷宫,连抗敌作战的心思都没了,急着往圣京城赶呢!” 爹是担心她的安危?北疆常年不太平,战事连连不休,两军交战,爹是主帅岂能擅离前线?若是陛下怪罪,对她和苏家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燕美人又道,“不过现在好了,苏将军收到消息说皇上把怀有龙种的淑妃娘娘打入冷宫,其实是为了避人耳目的保护她,他的宝贝女儿在冷宫里衣食无缺,安全无虞,于是他才安心的留在了北疆。” 周雪暗自松了口气,可燕美人接下来的话却令她如置冰窟。 冷风从微张的窗缝间吹进来,燕美人那张隐隐含笑的脸在明灭的光影里格外阴森迫人,“你也是聪明人,不用我明说,你也该想到皇上的用意才对,如今北疆战事已了” 她未将话说全,周雪已是呆立当场,双目圆睁,脸上血色尽褪,苍白的嘴唇翕合抖动,紧攥被褥的指甲透过被褥刺进手心。 不,不会的,不会的 她怀着龙种,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虎毒不食子,他怎么能,怎么能 “娘娘,你我好歹主仆一场,就让画珠伺候你最后一次吧” 画珠握着一个青瓷瓶踏上床榻,揭开瓶盖,递到周雪嘴边。 “喝了它!” 瓶口碰到嘴唇,一阵刺骨的冰冷刹那袭遍全身,周雪猛地推开画珠,从床上跳下来,往门口奔去。 “不” 凤之初(14) 画珠拔腿去追,燕美人静立光影中,气定神闲的看着那一逃一追的两人。 这时,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一道黑影伫立在门口,夜色中看不清是何人。 周雪见那人身材高大,不是内侍便是巡夜的侍卫,心头一喜,冲了过去,大喊道,“有人要谋害本宫,快拿下她们。” 黑影一闪,周雪只觉眼前一暗,冷风袭来,下一刻,一双粗粝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惊愕的被迫抬头,待看清他的面容,顿时大惊,是皇上身边的大内侍卫石刚。 冷风从大开的门外呼呼灌入,屋内烛光摇曳,明灭不定,石刚手指收紧,那纤细的脖子里细软的喉管顿时挤压变形,周雪双手死死握着石刚的手腕,尖利的指甲深深嵌入他的肌肉中,苍白的脸因窒息而憋得通红,心肺几欲爆裂开来,就在她以为必死无疑万念俱灰时,脖子上的力道骤然消失,她被甩在地上,像久旱逢甘霖张着嘴大口呼吸。 摇晃不定的烛影中,燕美人缓步走到周雪面前,蹲下身,“眼下还要自欺欺人吗?” 脖子上传来火烧般的疼痛,周雪抬眸对上燕美人那双波光潋滟中透着诡异阴冷的眸子。石刚是皇帝李佑的近身带刀侍卫,只听命于李佑,后宫任何嫔妃都无权指使他做事,而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背着李佑私下勾结燕美人来加害她腹中的孩子。思及此,她心慌意乱的垂头,这么看来,李佑已是认定这孩子不是他的骨肉,把她拘在冷宫好吃好喝照料着只是要造成一种保护她的假象,以此来迷惑她的父兄为他卖命而已,待北疆战事平定便迫不及待的要解决她,待到父兄得知后追究起来,他只要将惑乱宫闱私通成奸的罪名扣在她头上,这种罪名对后宫妃嫔来说足以赐死,而他只是打掉了胎儿,饶她一条命,已是念及往日恩情,法外开恩了,到时木已成舟,父兄也无可奈何,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困在冷宫了此一生。 她越想越恨,越想越不甘心,她舍弃了青梅竹马的感情,她筹谋了那么多年,害死了那么多未出世的胎儿,眼看着就要飞上凌云九霄,却在一步之遥处坠落,粉身碎骨。 在她心绪奔腾时,燕美人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平静无波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是生是死,你自己选吧!” 要么打掉孩子老死冷宫,但至少能保住一条命。 要么怀着孩子一尸两命。 总之,她想活命,孩子就必须死。 倏然抬头,眼神弥散的望着绰绰光影中的宫装华丽的女子,忽然觉得好陌生,就像从未认识过这样的燕美人般。 “好,我服药。”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有命在,她总有翻盘的机会。 画珠把青瓷瓶递给周雪,盯着她将满瓶药水灌下喉咙,眼中迸射出快意的雪光。 药一入喉,周雪像被抽光了所有力气般瘫倒在地,只觉这立夏时节,屋子里却冷如霜降。她手脚并用的爬到床上,用被子裹紧颤抖的身体,试图让自己变得温暖。 屋子里陷入可怕的安静中,油灯晃了几下熄灭了,满室黑暗中,人影消失在门口。 躺在床上,身体越来越冷,她目露恨意和绝望的瞪着房顶,腹中微痛,渐渐地,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绞痛,她咬着牙,感觉有把刀在她肚子里猛绞,撕裂般的疼,她再也忍不住,咬着被头痛吟,冷汗直流。 她在剧痛中死去活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醒来时,窗外已现迷蒙的白,天亮了。身下的冰凉令她的神智慢慢恢复,探手往被子里摸了几下,拿出来放在眼前一看,满手血红。 她尖叫着哭喊,刺破了深宫幽静的清晨。 ************* 朝阳初升,街道两旁商贩林立,路上人流如织,熙熙攘攘的很是热闹。 雅苑阁的厢房里,慕若兰躺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香炉里点着紫玫栀子香,冒着淡淡的白雾,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淡雅宁神的香气。 房门咯吱一声,碧玉轻手轻脚的推门进来,手捧托盘,上面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见榻上的人未醒,她浅浅一笑,将托盘搁在桌子上,然后把窗户撑开一道缝,透进一缕清风来。 微风吹得香炉上的烟雾四散,香味也淡了去,慕若兰睁开眼,目光有片刻的迷离,碧玉转身见她醒来,于是微笑着上前,说,“小姐醒了,用些点心可好?” “嗯。”慕若兰昨夜一宿没睡,宫门下钥后无法出宫,只能等到寅时宫门开时离开,回到雅苑阁已是卯时,除去易容净面后才沉沉睡去,到这会也就睡了两个时辰,所以这会睡眠不足的她有些头晕,但见外面日上高头,她伸了个懒腰,慢慢的下了榻。 碧玉打了热水进来,慕若兰洗漱后坐到桌边,喝了杯菊花茶后开始慢慢的吃着糕点。雅苑阁的糕点师傅是宫里御膳房里出来的,做出的点心精美可口,外面的人花钱也买不到,只有雅苑阁的贵客有幸能尝到,说是千金难求也不为过。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碧玉打开门,一个清秀的小厮站在门口,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后,那小厮就离开了。 “小姐,宫里有消息。”碧玉关好门,走到慕若兰身边,说,“周雪醒来后通过冷宫的宫女和桂嬷嬷接上了头,看来周家父子很快就会有动作了。” 葱白的玉指拈起一块栗子枣泥酥,放进口中细细咀嚼,浓郁的枣香中混着栗子的清甜,慕若兰一连吃了三四块后,才不紧不慢的说,“接下来的事我们就不要管了,你派人通知公子,我要回山庄住些日子。” 碧玉愣了愣,笑起来,“小姐是因那芳菲姑娘” 慕如兰闻言侧眸瞟她一眼,“你就这点出息!跟了我这么久也不见长进。” “小姐”碧玉摸摸鼻子,欲言又止,难道小姐真的不担心公子被狐狸精给迷了去? 慕若兰抿了口茶,慢悠悠的说,“男人,你不能追着他,粘着他,不能把你一颗真心廉价的捧到他面前,尤其是那些位高权重身边不乏美女环绕的优秀男人,你想收服他,掌控他,就必须让他为你心动,把你变成他心脏中流动的血液。” 凤之初(15) , 早朝后,百官陆续离宫。周裕脸色阴沉,跟在一个内侍后面疾步往冷宫走。 今晨天未亮,他安插在宫里的人就传来周雪在冷宫里小产的消息,惊骇之后,他深觉事有蹊跷,他想了一上午,最后决定先去冷宫见一见周雪,弄清是怎么回事再作打算。 按理说,周裕身为朝臣是不能随意出入后宫的,但他是内戚,且手握兵马大权,稍加打点隐蔽行事便可。 院子里荒草丛生,萧瑟清冷,空中灿烂的骄阳也驱不走这里的阴冷枯寂。 门窗紧闭的屋子里充斥着浓浓的药味,那内侍推开门,一阵难闻的气味便扑鼻而来,周裕皱眉,给了赏银后示意他去外面守着。 一进屋,周裕的眉头锁得更深了,刺鼻的药味中夹着一丝血腥气,他关好门走到床边,看见床上的女人脸色苍白,蓬头垢面,双目紧闭,一副进气多出气少的样子,走近后那股血腥味又浓烈了几分。 他心痛不已,那样美丽高贵的妹妹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 这深宫,果然是吃人的地方。 “雪儿”他蹲在床边,握住妹妹伸在被子外面的手,掌心传来一阵冰冷,他不由使劲握住,“雪儿,你醒醒,哥来了,你醒醒。” 迷迷糊糊间,周雪听到有人在温柔的唤她,那声音饱含怜惜,她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中那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后,她嘴唇抖了几下,落下眼泪,嗓音嘶哑的说,“大哥,真的是你吗?”她不会是做梦吧? 周裕起身在床沿坐下,柔声说,“雪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前日李太医还说你胎像稳固,怎么忽然就” “大哥!”提及此,周雪的眼泪更凶了,“是李佑杀了我的孩子” 周裕一怔,“皇上?”随即笃定道,“不可能,这样做对他没有好处。” 他们周家手握重兵,常年驻守北疆,屡次击溃兴兵来犯的北漠国大军,对天朔国忠心耿耿,日月可鉴。他们把嫡长女嫁给李佑便是宣告了周家的立场。 李佑深知其中利害,又岂会在此时做出让周家心寒的事? 周雪猜到他心中所想,冷笑起来,虚弱的说,“看起来对他没有好处,但往深处想,自古以来,外戚坐大威胁到皇权的不在少数,他对周家已经起了戒心,我若生下皇子,他就再没有理由拒绝封我为皇后,到时我们周家的外孙便成了他的嫡长子,是要立为太子的,父兄麾下二十万大军”说到此处,她喘了几口气,目光如雪,声音又弱了几分,“到得那时,挟天子以令诸侯,天下将落入我周家之手” 从醒来后,周雪就不停的在想,李佑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要打掉自己的孩子?是怀疑孩子的血统?还是防着周家会因她产下皇子而权势滔天,所以要趁现在扼杀这个孩子,防患于未然? 周裕放开妹妹的手,起身在屋内踱步,思绪翻涌,李佑的皇位是从前太子李瑾手里夺来的,从当年那场宫变,到李佑登基,周家从头至尾参与其中,可以说见证了李佑的夺位之路,想到这里,他悚然一惊,当年帮着李佑筹谋弑兄夺位的那些人,有人暴毙而亡,有人在告老还乡的途中遇刺身亡,到如今,为数不多的几人只剩周家了。鸟尽弓藏,他和父亲也曾怀疑过是李佑下的手,想方设法把周雪嫁入宫中伴在李佑枕畔,这几年倒也太平,渐渐打消了疑心,此次周雪有孕,更如吃了定心丸,但没想到,形势急转直下。 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如果这一切都是李佑所设计的,那他的心机也太深了,为这样的人效忠,也不知是幸或不幸? 空气中那股血腥味越来越重,周裕踱到床边,见她惨白的脸上冒出豆大的冷汗,心里一惊,忙坐到她身边,担忧道,“雪儿,你怎么了?” “大哥”她好冷,冷得牙齿打颤,她感觉身体破了个大洞,有温暖的热流连绵不绝的从身下淌出来,她用尽力气睁着眼,气息孱弱的说,“昨夜是燕美人和石刚逼我喝了药,若没有李佑的命令,他们,怎么敢?我知道他的用意,他是要把责任推到燕美人身上,他不会想到我能找人把消息带出宫去大哥,你和父亲该做打算了”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直至气若游丝,眼中的光彩黯淡下去。 “雪儿!”察觉不对,周裕倾身拍拍她的脸,触手是一片已冷却的汗水,瞳孔一缩,他一把扯开被褥,却被那触目的景象惊得豁然起身。 刺眼的红,浸透了半边床褥,她的下衫完全被血染成红色,雪白的双足,映衬着暗红的血,触目惊心。 天,是血崩 他缓慢而微抖着手探到她的鼻子下方。 气息已绝。 他惶然倒退几步,满眼不可置信。 前一刻还说着话的妹妹,此刻已是一具慢慢变冷的尸体。 心痛如绞。 周雪无声无息的仰躺着,双眼大张,死不瞑目。 在床前站了许久后,他步履僵硬的上前,为她盖好被子,阖上双眼,然后转身离开。 外面守门的内侍见他出来,立刻迎上来。 他驻足,又给了那内侍一锭金子,“你今日没有见过我,我也没来过这里。” “是,是,奴才明白。” 回到将军府,周裕招来两名心腹,关在书房里交谈了很久。 最后,周裕捏碎了青瓷茶杯,冷戾道,“不惜一切代价,查清楚。” 回到明月山庄已是夜幕时分,九曲回廊上亮起灯笼,宛如夜空中闪亮连绵的星子。 揽月楼里琴声婉转,清风送来淡淡的酒香。院子里的垂丝海棠在风中飘飘荡荡,粉白的花瓣簌簌而落,被风吹得婆娑起舞,打着旋儿落下来。 海棠树下,白衣公子斜倚在矮榻上,闭着眼,墨黑的长发垂散着流泻而下,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握着白玉杯,那修长白皙的手指竟丝毫不逊那羊脂白玉一分,杯底残留着一弯透明的酒液,在月光下泛着光泽。m.。 凤之初(16) , 不远处的绯衣女子目光无意的飘向那白衣公子,芊芊玉指拨弄琴弦,流水般的琴音从她指尖泄出,婉转低沉,靡靡之音,仿若少女满含情丝细细诉说,缠绵情深。 月洞门下,微风吹动少女的纱裙,青丝飞扬。 “小姐都已说了要回庄来住,公子怎么还让芳菲那个贱人留在庄里!”碧玉盯着海棠树下的两人,不满的说。 慕若兰回头看她一眼,莞尔,“注意你的情绪,不过是雅苑阁的姑娘罢了,你何必这般如临大敌!”说罢,提脚走进院子。 “小姐”碧玉跺脚,跟了上去。 芳菲抚琴的手一顿,轻柔悦耳的琴音突兀的断了,她起身敛衽一礼,眉眼含笑的说,“慕姑娘。” 夜风中忽然闪过几道黑影,长剑携着寒光直逼榻上的白衣公子。 芳菲一声惊呼,“公子小心。” 碧玉闪身挡在慕若兰身前,“小姐快走。” 白衣公子睁眼,黑眸中的银光一闪而逝,只听叮的一声,他用手中的酒杯扣住黑衣人的剑,手腕一转,长剑拦腰折断,下一瞬,那黑衣人还未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胸口便被半截断剑对穿。 慕若兰大喝道,“保护公子。” 随着她声音一落,七八个护卫从暗处飞身而出,又有十几个黑衣人从墙头跃下,双方很快激烈打斗起来。 刀光剑影,血花四溅。 粉白的海棠花上溅上斑斑血点,在月光下显得凄艳绝伦。 山庄的护卫武功奇高,黑衣人尽数伏诛。 当护卫一剑刺向最后一个黑衣人时,浑身浴血的白衣公子出声道,“留活口。” 他踏着满地清辉走来,白衣染血,俊美的脸上噙着温润的笑意,微敞的衣襟露出胸口莹白如玉的肌肤上赫然沾着几点血红,墨发倾泻身侧,散发出妖异的艳美。 “公子,你,你没事吧?”躲在墙角的芳菲忽然冲过来,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嘤嘤哭泣。 慕若兰神色不变,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绯红的身影倏地抛飞出去,砸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把她扔出去。”冷漠无情的白衣公子宛若地狱走来的魔鬼,冷眼睇了躺在地上吐血的女子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芳菲撑着身子,嘴角的鲜血不住流下,她哀戚的望着那道远去的白影,银牙紧咬,低泣着,“公子” 回到听雨小筑,那股萦绕鼻间的血腥味仍挥散不去,就连衣裳都仿佛沾染了恶心的气味。 沐浴后,她闻着身上散发出的胰子清香,眉头不由舒展开来。 过了一会,门外传来碧玉的声音,“小姐,暗翼求见。” 慕若兰系好腰间的衣带,“让他进来。” 一个高大英挺的青衫男子推开门走进来,反手关门。 慕若兰坐在梳妆台前,手握檀木梳轻缓地梳着及腰长发,从镜子里看着站在她身后的男子,微微一笑,“这么快就问出来了?” 暗翼道,“是骁骑营的人,他们在后山挖了一条通向山庄后院柴房的地道,今晚那些人都是从地道进入山庄的。” 慕若兰蹙眉,地道?看来他们早就盯上明月山庄了。 骁骑营?周裕究竟知道了多少? 她放下梳子,转身面对着他,“公子最近在做什么?” 暗翼道,“公子这些日子常去雅苑阁。”他顿了顿,又道,“若兰,他已起了疑心” 慕若兰缓缓起身,望着窗外树影婆娑,低叹道,“暗翼,我本不愿他看见那样的我,可他执意如此,我又能如何?”她无奈的摇头道,“罢了,随他去吧” 暗翼点点头,“宫里那位已经过世了,血崩。” 慕若兰一怔,“怎么回事?我不是吩咐过” 暗翼道,“有人在周雪的药中加了强效活血的药,以致她小产后血流不止,直至血崩。” “是睿王,他等不及了” 周雪一死,李佑和周家之间就打上了死结,再也解不开了。 镇远将军府。 周裕愤怒的将茶杯砸在地上,水花四溅,碎裂的瓷片迸了一地。 宫中来人报丧,淑妃娘娘在冷宫不慎滑倒滚下台阶,母子俱亡。 不慎滑倒? 他不由怒极攻心,眼中几欲喷出火焰,胸口急剧起伏。 若非他在宫里安插了眼线报信,亲眼见到雪儿垂死躺在血泊中,拼着最后一口气告诉他真相,他只会以为妹妹是因后宫争宠而被害,如何也想不到对雪儿下杀手的人竟然是李佑。 虎毒不食子,李佑,你太心狠。 若说他之前还心存疑虑,此刻却是深信不疑。 “将军,皇上已有所动作,我们是时候该做打算了。”一个中年文士的声音低低的响起。 周裕缓缓坐下,紧握的拳头慢慢舒展开,将汹涌的怒气压下,半晌后看向那文士,道,“诸葛先生有何良策?” 这中年儒衫文士名为诸葛云,是周裕手下得力谋士,为人足智多谋,深得信任与重用。 诸葛云沉思片刻,道,“皇上依赖周家手中兵权,但又恐淑妃诞下皇子,外戚坐大,难以掌控。而去年睿王娶了平阳候上官烈之女,上官烈手握天朔十万南军,于是他坐在皇位上如坐针毡,便想到夺了周家兵权,淑妃娘娘之死只是个开始。” 提到睿王,周裕便想到了慕若兰,也不知她如今可好?然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那吃里扒外,心狠手辣的丫头,若是让他逮到 诸葛云见他脸上阴晴不定,清了清嗓子,“将军,属下有个主意,不知可行否?” 周裕道,“哦?是何主意?” 诸葛云道,“如今大小姐已死,周家和皇上已不再是姻亲,将军不如把二小姐嫁给睿王为侧妃,如此一来,众人都会以为周家因淑妃之死对皇上心生怨怼,转而投向睿王,和睿王站到一起,也就是和平阳候成了盟友,彼时皇上想夺周家兵权,睿王和平阳候也不会答应的。” 周裕一拍大腿,扬眉笑道,“此计甚妙,此计甚妙啊!”但接下来,他笑容一敛,“可秀儿已非,已非清白之身”m.。 凤之初(17) , 睿王岂肯要一个残花败柳做侧妃?别说是侧妃,就是做妾也不够格啊! 诸葛云笑着说,“睿王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不过一个女人,不喜欢晾着就是,二小姐只是沟通两边的筏子罢了,周家只是以此表面立场,另选十个美人陪嫁过去便是,睿王是个明白人。” 周裕愣住,讷讷的说,“可如此一来,秀儿的一生都毁了” 诸葛云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的说,“难道将军以为二小姐还能嫁个如意郎君不成?睿王侧妃,已是抬举她了。” 这时,一个身穿盔甲的男人推门进来,朝周裕拱手一礼,道,“将军,昨晚骁骑营夜袭明月山庄,未有一人回来,地道也已暴露。” “什么!谁让你们擅自行动的?”周裕豁然起身,怒目而视,他盯了明月山庄一年,一直按兵不动就怕打草惊蛇,没想到看来那个人真的是等不及了! 那人不卑不亢道,“李统领有皇上手谕,属下拦不住,请将军责罚。” 周裕摆摆手,“错不在你。骁骑营去了多少人?” “李统领在内,二十六人。当时属下带了几个人跟在他们后面,亲眼看着他们进了地道,直到天亮都没有一人出来,派人去地道一打探,才发现地道已被大量巨石堵死,所以属下以为,他们已遭不测。” 周裕脸色一沉,负手踱步至窗边,关节咔嚓作响,他一手创建的骁骑营,八十个将士,个个骁勇善战,身手一流,以一敌十不在话下,二十人的战斗力可抵五百御林军,一夜之间就折损了二十五人,这叫他如何不痛心? “将军,属下在明月山庄附近看见表小姐的丫鬟碧玉。” 周裕神色一凛,“你可看清楚了?” “属下绝不会看错,就是碧玉。” 碧玉在明月山庄出没?那么慕若兰是否就在山庄里面? 难道明月山庄的兰玉公子真的是飞鹰将军的儿子? 以骁骑营那些人的能力,二十五个人就算被八百御林军围攻也能杀出血路逃出个把人来,明月山庄里到底如何藏龙卧虎,竟然一个人都逃不出来? 蓦地,一个念头闯进他的脑子里。 他忽然想起七年前宫变那夜,飞鹰将军提着宝剑闯进皇宫,鲜血顺着剑锋滴了满地,他的身后,十九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十九把玄铁剑 一千多御林军都挡不住,他们就像地狱走来的修罗,所过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那是周裕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他们,飞鹰十九骑。 阳光洒落万丈光芒,清风送来草木清新的气息,静谧空幽的揽月楼里一片平和,昨晚那场血腥搏杀仿佛从未发生过,只有那粉白的海棠花瓣上残留着点点血红。 两只黄羽翠鸟扑腾着翅膀栖在窗檐上,搔着羽毛发出清脆的啼声。 一道道夺目的光束从半敞的窗缝透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无数漂浮的尘埃。 男子起身下床,轻薄的月白色中衣下隐约可见宽肩窄臀,修长又挺拔的身形。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阵微风吹进来,他的墨发在晨光中飞舞。 窗棂上的翠鸟惊得展翅飞走。 他倚在窗边,凝望着消失在天边的黄点,薄唇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慕若兰推门进来,映入眼帘的便是那谪仙般的白衣公子,衣袂翩翩,清俊的眉眼噙着温柔的笑意,她心中不由一动。 “谨”她走过去,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后背。 她的身体柔软而温暖,雪白的柔荑搭在他的腰间,他僵硬冰冷的身躯宛若浸泡在温热流动的泉水里,暖意流过心头,令他清冷的俊颜柔和起来,一声轻叹从他微抿的薄唇溢出。 侧身搂住她,目光在她那妍丽的小脸上流连,他低头轻嗅她发间的清香,淡雅的紫玫香沁入肺腑,顿觉心口郁结了整晚的闷气刹那烟消云散。 “兰儿”他的声音如羽毛般轻轻飘入她的耳中,“我们成亲吧!” 心口一顿,慕若兰抬头,红唇轻抿,却撞入他那深邃幽黑的双眸中,他有双极美的桃花眼,清润生辉,深情凝视间,勾魂荡魄。 她逃避似的敛目垂头,却能感到他的胶着的目光,伏在他的胸膛,听着心跳声,过了好一会,才说,“谨,还不到时候” “那何时才是时候?”他失望的打断她,眼中闪过痛色,冷笑着说,“你若不愿嫁我,我不会勉强,可你不该次次含糊其辞的敷衍我。” “谨,我怎么会敷衍你”慕若兰暗道‘糟糕’,急切的解释。 他那淡粉色的薄唇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声音又冷了几分,“杜昕有心娶你为妻,睿王也心悦于你,就连周裕都对你有心思,所以兰儿在观望,我说的对么?” 慕若兰神色一凝,他竟是如此看待她! “兰玉公子,你忘了你姓甚名谁了吗?”她从他胸前直起身,松开他的腰,缓缓站到一丈之外。 心头的暖意随着她的离开而褪去,寸寸浸入冰窟中,冷得他一阵心悸。 他的话,伤了她,眼中的悔意一闪而过。 他想紧紧地搂住她,可看着她那轻柔却淡然的笑容,一派气定神闲,脚下就像生了根,迈不出一步。 静默了半晌,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恢复清明,那些挣扎的情绪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沉声道,“孤是太子,李谨。” 她满意的点头,又问,“那么,我又是谁?” 他凝视着她,“你是飞鹰将军和京城第一美人慕紫妍的女儿,凤若兰。” 若不是那场宫变,如今天朔国的皇帝便是李谨。 若不是那场宫变,她还是那个被父母和哥哥捧在手心宠爱的凤若兰。 若不是,若不是 可人生没有那么多的‘若不是’。 慕若兰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你既然没忘,那你觉得我所做的一切有什么不对吗?” 李谨默然,眸光一黯。 她所做的没有什么不对,她的隐忍,她的牺牲,她的付出,他全都明白。 可他却是不忍,他无法看着她这般作践自己,他只愿她m.。 凤之初(18) , 慕若兰莞尔,轻叹道,“谨,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她走近他,双手捧住他的脸,双眼锁住那双笼着一层愁绪的桃花眸,蛊惑般的笑说着,“很快了,谨,我答应你,我的人,我的心只会是你一个人的,只要你不负我。” 我的人,我的心只会是你一个人的 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动听,更感人的言语了。 长臂一伸,他动情的拥住她,“兰儿,我永不负你,永不负你” 窗外的梧桐树上,一道人影拢在暗影中,冷绝犀利的目光透过窗户落在那对相拥的两人身上,俊美的男子长身玉立,如珍似宝般拥着怀中的窈窕少女,远远望去,端的是一对璧人。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梧桐树上的青衫男子已消失在树影间,一个腾跃,立于揽月楼上。 慕若兰轻轻推开李谨,朝窗外那抹青影道,“暗翼,进来吧。” 暗翼推门进来,目光在两人身上掠过,最后落在慕若兰身上,不卑不亢道,“经过骁骑营一事后,周裕已与睿王私下达成共识。” “哦?他们做了什么交易?”慕若兰挑眉,李佑早已对周家颇多忌惮,在周雪那般凄惨而死后,周家对李佑已彻底失望,而骁骑营之事便是压垮双方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周裕转而投向睿王也没什么奇怪的。 暗翼道,“周家欲把周二小姐嫁给睿王做侧妃。” 周裕这是要以姻亲为桥,将双方绑在一条船上? 慕若兰暗忖,可周秀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周裕也敢把她往睿王府后院塞?还是李沐为了拉拢周家,并不介意? 这出戏,越来越精彩有看头了。 山风呼啸,葱茏林木间刀光剑影,兵器相撞的铮铮声凌乱而激烈,浓重的血腥味在雾气弥漫的山林里蔓延开来。 半个时辰后。 “这里刚刚发生过一番激战。”暗翼在一滩血泊旁蹲下,手指间拈着粘稠的血,眉头皱了皱。 自从那晚明月山庄遭人夜闯后,他就命人盯守着骁骑营,而今天传来消息,骁骑营派出三十个人秘密出城,不知要执行什么任务。 慕若兰站在一棵粗壮的树前,手指抚过树身上深刻而新鲜的划痕,“暗翼,你能看出这是何种兵器所致吗?” 暗翼走过来,目光在相邻的几棵树上掠过,道,“这种长而浅的剑痕是骁骑营惯用的乌铁剑所致,而这种短而深的似是东域的银月弯刀特有的刀痕。” 东域?这里是京郊,怎么会有东域人? 还是他们错漏了什么消息? 暗翼环顾四下,从不远处的草丛里捡起一支染血的弯刀,沉声道,“双方人数悬殊,骁骑营的人是对方的三倍。” 慕若兰看了眼他手里那支银色的弯刀,眼睛一亮,“这弯刀似是流银所制!” 暗翼拭净弯刀表面的污血,细细看了会,点头道,“确是流银所制。” 流银是东域所独有的一种极稀有的精刚,它所铸造出的兵器强韧而锋利,万年不锈,火烧不熔,千金难买,因色泽银白似月,故有‘流银’之称。而流银所制的银月弯刀只有东域王府才有。 莫非有东域王府的人到圣京来了? 就在这时,对面山谷中忽然飞起一群鸟儿,受了惊般扑腾着翅膀往四面八方飞走。 暗翼望着不远处的山谷,“双方又交上手了。” 慕若兰微一沉吟,“走,去看看。” 若真是东域王府的人,突然秘密来到圣京城,必有所图。 一行人赶至山谷时,入目的是满地的尸体,双方皆是黑衣,但从装束上能区别出两伙人的不同来。 暗翼跨过一具具尸体,“八个骁骑营的人,四个东域人。” 他刚说完,裤脚便被一只血淋淋的手拽住,他低头看着脚下这个只剩一口气的东域人,然后蹲下身,听到此人气息奄奄的说,“快,救世子”说罢,手一松,头磕到地上,断气了。 这时,附近传来一阵兵刃交接的声音。 悬崖边,六名黑衣人手持弯刀,组成半圆将一名紫衣少年紧护身后,他们手中染血的银色弯刀在日光下折射出寒冽的红光。 二十几个黑衣人持剑逼近,而那领头的高大男子赫然正是周裕。 “世子,得罪了。”周裕手一摆,示意身后的黑衣人,“请世子到将军府做客,不可伤他分毫。” “你是镇远将军府大公子周裕?”紫衣少年的声音宛若冬日湖面上吹过的风,清冽中透着一丝笑意,似是嘲弄,似是不屑,“若我不应,周将军是要杀了我么?” 周裕神色一凛,“世子何必固执,进了宫会面临何种境遇,不需周某明说了吧?” 紫衣少年轻轻笑道,“进宫会如何,又关你何事!” 此言一出,周裕脸色一黑,“动手。” 双方顷刻战作一团,紫衣少年的护卫武艺虽高,但双拳难敌四手,在众多黑衣人的围攻下渐落下风,一名护卫始终挡在紫衣少年身前,护着他边打边退,很快退至悬崖边上。 眼见奋力搏杀的护卫一个接一个倒下,紫衣少年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眸中闪过一道诡谲的冷光。他看着奋力挡在身前的护卫拼尽全力厮杀,被六个黑衣人合力围攻,那护卫嘶吼一声,双眼赤红,火山爆发般连下杀招,瞬间击毙三人,死死抿住的嘴角渗出血红,招式愈发狠辣凌厉。 忽然,一旁悠闲观战的周裕拔出配剑,绕过那个似疯兽般厮杀的护卫,剑光一闪,朝那紫衣少年刺去。 “世子”那护卫发觉周裕的意图,目眦欲裂,灌力一掌拍飞面前的黑衣人,转身去拦,几个黑衣人趁机攻他身后空门。 那边周裕的剑尖已至少年胸口,忽然一道红影如练凌空而来卷住剑身,周裕握剑看向来人,不由目光一凌,脱口道,“是你!” 慕若兰一身黑色劲装,长发编成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额头的碎发凌乱的贴在脸上,宛若山精花魂,清灵跳脱,她手握一条红色软鞭,黑眸明亮的望着鞭子另一端的男人,忽然莞尔一笑。 m.。 凤之初(19) , 本要发力抽剑的周裕被她这灿烂的一笑晃了神,动作一顿,下一瞬,掌心一热,长剑脱手,当的一声落在紫衣少年的脚边。 “你!”恍然回神,周裕咬牙切齿,怒道,“拿下他们。”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慕若兰,你这次落到我手里,这辈子也休想离开。 “哈,周裕,你是本姑娘的手下败将,想抓我,你还不够格,软脚虾。”慕若兰猖狂的大笑,一鞭子抽在朝她攻来的黑衣人脸上。 “你这臭丫头!”被戳中痛处,周裕面容扭曲的怒道,“捉住这丫头,赏金一千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周裕此言一出,几个黑衣人打了鸡血似的围住慕若兰,她挥出去的长鞭被一人虚晃一招然后伸手抓住,那人猛力一扯,她暗道一声糟糕,鞭子缠在她的手腕上,想甩也甩不开,手臂绷得笔直。 “暗翼,救我。”她终于忍不住大喊。 正领着手下和十几个黑衣人交手的暗翼听见她的呼喊,神色一紧,手臂被刺中,他闷哼一声,腾身而起,朝崖边那抹黑色丽影飞去,“若兰” 周裕冷笑着从黑衣人手中接过鞭子,在手掌缠了几圈后使劲一扯,慕若兰惊呼一声,身形不稳的朝前扑去,她暗道糟糕,余光瞥见暗翼正被几个黑衣人追上缠住不得脱身,分身乏术。 若是落到周裕手里,以她做过的那些事,爱之深,则恨之切就这么眨眼的功夫,她已经在脑子里想着脱身之策了,因为她已做好被周裕捉住的准备。 就在她心思飞转间,忽然一抹紫影划过视线,回眸间但见银光一闪,绷得笔直的软鞭被拦腰砍断,牵扯的力道骤然消失,她猛地往后倒,不期然的被一双有力的臂弯从背后抱住。 是他,那个紫衣少年。 慕若兰靠在少年宽阔而温暖的胸膛,心电急转,这些东域人拼死都要护他周全,而周裕却说要请他去将军府做客,又换他‘世子’,她目光一闪,难道他是东域王世子? 悬崖边,高大挺拔的紫衣少年拥着高挑娇美的黑衣少女,山风拂过,紫袍翻飞,他们的发丝飘舞着纠缠在一起。 周裕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人,眼神越来越冷,广袖下的紧攥的双拳青筋毕露。 无疑,这副画面刺痛了他的眼,更灼痛了他的心,他的脑中有个疯狂可怕的念头,杀了她,杀了他们,只要她死了,他便不会再为此痛苦,他便能解脱了。 他的嘴角扯开残酷嗜血的笑,“既然世子不肯就范,那今日周某便当未见到你。”他负手转身,将那张缠绕了他多年的娇颜抛在脑后,寒声道,“杀了他们。” 慕若兰蓦地瞪大眼,周裕只是要擒住这紫衣少年,并非是要他的命,但为何突然间决定下杀手? 没有时间细想,七八个黑衣人已持剑攻来,慕若兰想推开身后的胸膛,那少年却把她的脑袋按在他的胸口,手中宝剑挽了个剑花逼退攻到面前的黑衣人,圈着慕若兰的腰退到悬崖边上,忽然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说,“抱紧我。” 纵身一跃,一紫一黑两道身影肢体交缠着坠落悬崖,慕若兰尖叫着搂住少年的腰,耳边风声呼啸,刮得脸颊刺刺的疼,她听见暗翼撕心裂肺的呼喊。 紫衣少年一手揽着慕若兰,一手持剑猛地插向崖壁,霎时山石迸裂,剑刃深深划进岩壁减缓了两人下坠的速度,岩壁上树木横斜,有效的缓冲了坠落的力度,所以尽管深壑绝壁,也有无限生机。 云过崖半,雾气缭绕间,两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视线里。 不知过了多久,慕若兰在一片沁凉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夜幕,漆黑的空中缀满大大小小明灭不定的星子。 入夜了,周遭黑漆漆的,虫鸣声不绝,慕若兰坐起身,发现身上衣物湿透了,缓缓站起来,活动了四肢,除了手腕膝盖处有些轻微刺痛外,倒没有什么严重的伤。 深夜的崖底异常静谧,隐隐有水流声传来,四下望去,果然看见不远处在月光下闪着粼粼波光的水面。原来崖底有一面湖泊,他们是落入了湖里。 想到此处,她忽然记起那抱着她一同坠崖的紫衣少年,他去了哪里?是他从湖里救她上来的? 夜晚的风携着凉意吹过,浑身湿透的衣服贴在皮肤上,慕若兰冷得打了个寒战。 “喂,你,你在哪?”黑暗中视物不清,她脚步犹豫的走了几步,回答她的是脚下咔嚓一声,也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吓得她心头一紧,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 太恐怖了,深夜孤身一人在荒山野岭中两眼一抹黑,对任何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来说,绝对是从未有过的可怕经验。 而慕若兰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饶是她再如何足智多谋,冷静胆大,此刻也不由心生恐惧。 眼睛适应黑暗后,她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正站在湖岸边一片平坦开阔的草地上,她抬头望着高耸陡峭的山崖,想到自己被那少年抱着从崖顶跳下,她仍能记起冷冽的山风刮在脸上的感觉,还有剑刃划过岩壁时的火花,禁不住心有余悸的捂着心口,心道,好险好险,捡回一条小命,她大难不死,一定必有后福。 这时,轻柔的夜风中传来一声轻笑,低沉动听,清冷中带着优雅。 “谁?”脚下一顿,慕若兰寻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哧的一声,一束火光在黑暗中亮起,朦胧光影中模糊的映出一张极其俊美的脸,淡淡瞥了她一眼,然后点燃脚边那堆树枝。 火堆燃起,慕若兰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熟练的翻烤着串在树枝上的鱼。她毫不避讳的盯着这个少年,他有一双狭长上挑的凤眼,剑眉斜飞入鬓,薄唇似削,脸部线条优美,棱角分明,俊美而不失阳刚,墨黑的长发潮湿微乱的披散着,胸前的衣襟敞开,露出弧线完美的脖颈和胸口的肌理,视线往下落在那双握着树枝烤鱼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长白净,骨节分明,圆润的指甲在火光下泛着柔光。 m.。 凤之初(20) 慕若兰在脑海中搜集有关东域王府的信息。 东域地处天朔国东南方,长江以南流域,物产富饶,鱼米之乡,人杰地灵。东域原是江南大国,极为富有,但兵力空虚,兵器不足,装备落后,十年前被天朔国吞并,如今是天朔国附属国,而东域王由一国之君沦为藩王,向天朔国李氏一族俯首陈臣。 再次悄悄地把目光移到少年的脸上,他本该是东域国太子,如今却 火上的烤鱼发出滋滋的声响,诱人的香味勾动味蕾,慕若兰盯着那不停翻动的鱼,咽了咽口水。 她觉得该说点什么,于是小心翼翼的开口,“你是东陵擎?” 若她没记错,十年前东域国破时,东陵擎只有五岁,她细细打量他,从身高体型上来看,他似有十八九岁,若不是眉宇间那一丝少年的神采,她一定不信他只有十五岁。 鱼烤熟了,身上的衣物也被篝火烤干了。 慕若兰咬了一口鱼,皱着眉头低声嘟喃,“有盐就好了”她说着抬眸去看对面那紫衣少年,却见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精巧的瓷瓶,拨开塞子,在烤好的鱼上抖了几下,她仔细一瞧,竟然是细白的精盐,不由瞪眼,这厮怎会随身携带这些东西?他这是时刻准备着荒野求生呢? 就在她发愣时,少年手一抛,瓷瓶在火光划过一道亮光,落在她的脚边。她也不客气,捡起来拨了塞子就往烤鱼上倒,但随即动作一顿,看着这个鸡蛋大小的瓶子,抖盐的幅度小了许多,唉,也不知要在这深山老林里困多久,省着点好。 慕若兰啃着烤鱼,目光不时地瞟向对面的少年,他的动作十分优雅,慢条斯理的把鱼撕成小片,然后送进口中咀嚼,神色淡然,举止从容,透着一股雍贵之气。 见他没有搭理她的意思,慕若兰垂眼,专心的吃鱼,心想:他虽未承认是东陵擎,但也未否认,看那些东域人为护他而拼尽全力的样子,应该是东域王府的死士,最重要的是周裕为了抓他出动了骁骑营,他必然是东域王世子东陵擎。 确定了他的身份后,她又想,从东域到圣京城快马加鞭也要十天半个月,她却未得到半点消息,说明他们的行踪十分隐秘,而周裕为何带领骁骑营在此堵截他们?想到这里,她想起在崖边时周裕曾说过进宫的话,难道是皇帝李佑下旨召见东陵擎?若是如此,周裕急着在京郊伏杀东陵擎是为了斩断李佑与东域王联手的可能? 这么说,李佑已经开始另寻强援了? 也确实,东域太过富饶,亡国后,历经十年修生养息,有了前车之鉴,东域王励精图治,韬光养晦,如今也有一支庞大的军队,私底下购置了大量兵器装备,势力不可小觑。说到底,若不是七年前天朔国突遭宫变,先帝暴病卧床,先皇后和太子死于大火,太子一党朝臣被诛,几个年幼皇子间明争暗斗以致朝纲大乱,无暇顾及无声无息不断壮大的东域,也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李佑想与东域王联手,简直是与虎谋皮。 吃完烤鱼,慕若兰走到湖边,洗净双手,捧着湖水喝了几口。 篝火将要熄灭,那少年起身找了棵枝叶茂密的树,靠着树干坐下,盘膝打坐,闭上了眼睛。 慕若兰看着渐渐冷却的火堆,又看看树下的少年,最后四下环顾一圈后,慢慢走到少年身边,以两人身体触碰不到的距离靠在他身后的树干上,打了个哈欠,望着他刀削般优美的侧脸,明月高悬,清辉流泻,为他披上一层朦胧的柔光。 翌日,慕若兰在一片耀眼的光亮中醒来,身上盖着一件紫色外衫,她有片刻怔愣,初醒的眼中含着一丝迷离,她坐起身,握着这件锦袍细看,衣领和袖口处以金线绣着繁复花纹,灵台渐渐清明,这种金灿灿的丝线,似是寸金香,寸线寸金。 将紫袍叠好放在树下,慕若兰整理了衣裳和头发,四下走了走,却没看见那少年,心里嘀咕着,莫非他丢下我自己走了?但想到他把外袍脱给她御寒,应该不会不告而别。 湖岸边芳草萋萋,缀着零星野花,嫩绿的草叶上晶莹的露珠闪着光,清风徐徐,湖面上荡起圈圈涟漪,水面上闪烁着细碎跳跃的亮光。 清新的空气令人神清气爽,慕若兰伸着懒腰走到湖边,见湖岸低洼处有一块平坦的石头,双足一跃稳稳落下,捋起袖子蹲下,双手放入微凉的水中,掬着水简单漱口净面。湖水清澈,可见水草飘荡,一群群灰色的小鱼穿梭其中,她捋高袖子,倾身把手臂伸进水里,双手慢慢探至鱼群里,手心朝上静止不动,不一会就有几条鱼儿游进来,搔得手心微痒,她欣喜的绽开明媚的笑容,缓缓收回手臂,好几条小鱼受惊般窜出她的手心,只剩一条笨鱼被她捞出水来,在她的手心蹦跶。 慕若兰看着手心不停跳跃的鱼儿,在阳光下几近透明,蹦来蹦去也蹦不出她的掌心,不由咯咯笑起来。 哗,水面忽然破开,溅起白色的水花,紧接着,一个男人从水下冒出来,墨黑长发贴在的胸膛,腰部以下没在水中,能看出啥也没穿。 慕若兰目瞪口呆,手中的小鱼一个猛跃终于重回水中,她微张的红唇,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三丈外的男人,哦不,她看清他的容貌,是那个少年,东陵擎。此刻,他裸身立于湖水中,挺拔伟岸的身躯沐浴在晨光中,宽肩窄臀,身材强健而不显魁梧,水珠顺着那刀削般的下巴滚落,阳光下的肌肤莹白如玉,腰腹以下浸在水中,隐约可见修长匀称的双腿。 咽了咽口水,慕若兰的目光在他身上飞快却仔细的掠过,最后落在那张过分俊美的脸上,忍不住又咽口水,昨晚醒来时天色已黑,看不真切,现在才真正看清他的容貌。她发现他的皮肤很白,与乌黑的长发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 凤之初(21) 慕若兰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俊的天怒人怨,那张脸,唉,比她俊多了。 “喂,你流口水了”水中的美少年目露讥讽的说,往岸边走来,顿时水波荡漾。 啊?口水? 慕若兰赶紧伸手一抹嘴角,哪有口水,随即明白被这厮给消遣了,她看着他往岸边一块半人高的石头走去,眼珠一转,飞快的跳上岸,拔腿往那石头跑,果然在石头后面发现一堆衣物,哈,让你小子戏弄本姑娘。 东陵擎看着那个站在石头上抱着他的衣服,笑得一脸奸计得逞的娇俏少女,凤眼微挑,漾出一抹晦暗的不明的笑。 明媚的晨光中,黑衣少女立于岩石上,满头青丝飞舞,羊脂白玉般的脸庞泛着莹光,笑得一脸狡黠,“喂,小子,你满十五了没?” 少年微仰着头,凤眼上挑,唇齿间溢出一丝轻笑,“再有三个月满十五。” 慕若兰抱着衣物盘腿坐下,眼珠滴溜一转,“我比你大两个月,是你姐姐,那,喊声姐姐来听听。” 他的目光肆意的在她身上流连,唇角勾起,“做我的姐姐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慕若兰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确认了他的身份后,心里已有了一番计较。 东陵擎微眯着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浅淡的唇边漾起轻柔的笑,“任何代价你都愿意?” 慕若兰瞅着他俊美无俦的笑脸,怎么看都觉得这厮不怀好意,她咬着嘴唇盯着他,忽而灿烂一笑,“好歹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让你喊我一声‘姐姐’不为过吧?”哼,想挖坑让她跳,她先埋了他。 她话音一落,只听哗啦一声,平静的湖面瞬间弹起一幕水墙,无数的水花涌至空中,唰唰朝她飞来,宛若水做的弹珠噗噗砸在她的身上,巨大的力道将她推到湖里,手中的衣物却飞落岸边。 “咳咳”慕若兰从水里挣扎着爬起来,浑身湿透,灌了好几口水,狼狈的捶着胸口咳嗽。待胸肺中的不适减轻后,她发现水中已没有东陵擎的身影。她急忙转身看向湖岸,才发现那厮已上了岸,穿好了衣服,正不紧不慢的系着腰带。 一阵水波急响,慕若兰爬上岸,蹭蹭几步窜到他面前,使劲甩了甩潮湿的长发,水珠飞溅到他的身上和脸上,然后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东陵擎,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东陵擎抄着手,深邃的凤眸噙着清浅的笑,“知道你此刻像什么吗?” 慕若兰瞪着他,没好气的说,“像什么?” 樱花般粉白的薄唇上扬,勾起一道优美的弧度,“一只落了水炸毛的猫。” 炸毛的猫?炸毛的猫! 她低头把自己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灌了水的短筒鹿皮靴正往外溢着水,湿淋淋的裤子贴在腿上勾勒出修长笔直的腿型,凌乱的长发披散开来,发梢滴着水珠,而本就束身的劲装湿水后更显出她胸部浑圆的丰盈。 你妹的!她有种没穿衣服的感觉,耳根一热,脸颊瞬间红了。 下一瞬,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屈膝抱腿,脑袋埋在膝盖上,先是轻声哭泣,然后嚎啕大哭起来。 “你哭什么?”东陵擎没料到这狡猾慧黠的丫头说哭就哭,看她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不似作假,他在她身边蹲下,不知所措的说,“你,你别哭了,我是逗你的” 听他这样说,慕若兰的哭声更大了,她猛地抬头,瞪着红彤彤的泪眼,恶狠狠的说,“你走开,走开,我讨厌你。”说着伸手去推他。 东陵擎纹丝不动,慕若兰恼怒的挥拳捶他胸膛,恶向胆边生,朝他怒吼,“早知你是这种混蛋,我就不该救你,还被你连累的坠崖,你给我滚。” 眼前的少女仰着略显苍白的小脸,杏眼圆睁,眼眶中噙着泪水,倔强的不肯掉落,浓密卷翘的睫毛沾着泪珠,鼓着腮帮子,娇美的脸上红霞一片。 东陵擎在那双宛若星辰的黑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的目光顺着那张嗔怒的脸庞往下滑,落在那因气愤而起伏的双峰上。 慕若兰顺着他的视线往下,顿时脸色大变,红霞染到了耳根,扬手‘啪’的一声甩在他的脸上,又羞又怒的啐道,“你,你看哪里,下流!” 东陵擎一愣,狭长的凤眼危险的眯起,他什么也没做,怎么就下流了? 盯着她的视线更灼热了几分,他在思索着。 “你,你还看”推不开他,慕若兰双臂交叉护在胸前,羞恼的眼泪又哗哗直流,“你,你这个色胚,不准再看我。” 我去!这么会功夫,他又多了个‘色胚’的美名。 别看东陵擎高大挺拔,俊美轩昂,但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且因他成长历程的特殊,他从未这般接触过女子,更没有人教他男女之防。所以,他对慕若兰的反应不能理解。 而慕若兰也似乎意识到这点,她盯着那双诧异迷茫的凤眸,这般近距离细看,她发现他的瞳仁泛着淡淡的紫色,似是黑瞳中氤氲着一层紫雾。 “我,对不起”看她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尽管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对她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但他此刻只想那双大眼中的泪水不再流。 慕若兰抽噎着,眼睛红红的,哭了半晌后终于止住眼泪,眨着水雾朦胧的眼睛,委屈的,小声的说,“你,你看了我的身子,我就不能嫁给别人了” 啥?东陵擎瞪大眼,“我何时看了你的”身子。 慕若兰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开始挖坑埋人,“是不是你把我从湖里救上岸的?” 他点头,“是我。” 她满意的哼了声,“那我们有没有身体相触,肌肤相贴?” 他的脸有点发热,迟疑着点头,“有,但那是为了” “甭管是为了什么,有就是有。”她打断他,逼近他的俊脸,“刚才你又盯着我的胸看,你说,你抱了我,摸了我,还看了我的身子,毁了我的清白,还会有人愿意娶我吗?” 凤之初(22) 火堆上架烤着一只剥了皮的兔子。 此时,慕若兰身上的衣服已经烤干,她翻动着表皮被烤得金黄的兔子,眼睛不时地飘向对面的俊美少年。垂头扬起嘴角,不能逼得太紧。 亢长的沉默中,两人将兔肉分食干净后,慕若兰走到湖边,蹲在水边洗净双手,将凌乱的青丝散开来梳理通顺,看着水面的倒影,十指利落的绕着长发编起辫子来。 紫色的身影映在水面上,慕若兰手中的动作一顿,没有回头。 “若是将来,你真的嫁不出去,我,我娶你” 少年忐忑的声音中夹着一丝羞涩,慕若兰慢悠悠的扎好辫子,望着水里的紫影笑了,伸手在水里一划,碎的无影无踪。她站起身,转身含笑睇他,“你的身份尊贵,我高攀不起,刚才我仔细想过了,这崖底没有旁人,你,你就当一切没发生过” 以退为进,欲擒故纵,她玩得最是得心应手。 她话还未说完,东陵擎凤眼一瞪,语气不善的说,“我说了要娶你,你还想着嫁给别人?” 慕若兰翻个白眼,“我为什么不能嫁给别人?” 东陵擎咬牙道,“我们都那样了,你还想嫁给谁?” 他们那样了哪样了? 慕若兰噗的一笑,“我那是逗你玩的,别当真。” 男人嘛,你得晾着他,勾着他,让他一颗心吊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偶尔抚摸安慰一番,但就是不能让他轻易得逞。 手臂蓦地被一支有力的手掌攥住,慕若兰吃疼的“嘶”了声,抬头对上东陵擎那双透着危险气息的眸子,他的声音宛若寒冬里的冰凌划过耳膜,“我会娶你,你也只能嫁给我,若是你敢朝三暮四不守妇道,哼” 那清冷中透着狠戾的声音令她心头一颤,果然,天生的上位者,就算如今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却已能看出日后的威严霸气,冷酷无情。 若不是为了成就大业,她又何须如此! 她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 慕若兰转身就往前走,“先活着离开这里再说吧。” 他们不能在崖底停留太久,周裕和暗翼都会派人下崖寻找他们,周裕手中有骁骑营,又能调动禁卫军,若是被他先找到,那后果不堪设想。 为了避免被周裕的人找到,慕若兰决定往深山里走,并在沿途留下暗号,祈祷暗翼能先一步找到他们。 山中清泉潺潺,野果遍布,她不清楚东陵擎的武功如何,但那一身打猎的功夫不是盖的,他轻松就能捉到野兔獐子,所以,倒饿不着她的肚子。 慕若兰在一棵松树上刻下某种特定的记号后,站在山坡上看着天边夕阳西斜,苍翠葱郁的山谷上空仿若踱上一层朦胧的红纱。 天色将晚,该找个地方过夜了。 东陵擎提着刚打到的山鸡走到她身边,“前面有个隐蔽的山洞。” 山洞!慕若兰眼睛一亮。 山谷深处,东陵擎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劈开挡在面前的灌木,慕若兰紧跟其后,穿过灌木丛后,果然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山洞,洞口处被树木杂草掩盖着,十分隐蔽。 东陵擎将遮住洞口的树木拦根砍断,让慕若兰等在外面,他先去里面看看内部情况,片刻后出来,对上她期待的双眼,说,“里面还算安全,只是有些虫蚁。” 慕若兰点头,“那就这里吧!我去捡些干树枝来。” 待她抱着一对树枝回来时,东陵擎已将山洞清理了一番,他在凹凸不平的地上整出一块平坦的地方,垫上一层柔软的青草,脱下紫色外袍铺在上面。 慕若兰把树枝放在地上,默默地打量着他,心中疑惑,东陵擎的身份之尊贵不逊于睿王李沐,以东域如今的势力来看,甚至不逊于天朔国皇帝,这样的天之骄子竟对露宿荒郊野外如此从容淡定,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挺出乎意料的。 暮色时分,洞口处燃起篝火,上面架着猎来的山鸡,片刻后山洞里便飘荡着鸡肉的香味。 山鸡的肉质鲜美,咬下去鲜嫩多汁,洒了盐后更是滋味美妙。 慕若兰盯着香气四溢的烤鸡,直咽口水。 东陵擎撕下最为肥美的鸡翅和鸡腿,垫在树叶上递给她,“吃吧,小心烫口。” “谢谢。”慕若兰喜滋滋的接过,吹了一会,慢慢吃起来。 “喏,给你。”手一挥,东陵擎将一个绿色的东西丢到她的脚边。 慕若兰捡起一看,是一支手腕粗的竹筒,顶端用布条塞着,晃一晃,里面有水声,她挑眉惊讶的说,“这是你做的?”从竹筒的颜色和切口可以看出是刚从新鲜的竹身上砍下来的。 东陵擎哼了声,“里面是山泉水,你喝吧!” 真是别扭的家伙! 慕若兰轻轻抿了一口,微冷的泉水缓缓滑过喉咙,留下一丝清甜在唇齿间。她的心里仿佛流入一股清甜的甘露,滋润了干涸龟裂的心田,又似是枯萎的蔷薇花吸取甘霖后慢慢丰盈挺放。 她又喝了几口后把竹筒递给他,“你也喝” 他将最后一口鸡肉咽下,凤眸睇了她一眼,接过来,仰头饮尽。 外面天色已黑透,凉风吹进洞内,火焰一阵晃荡,火光明灭不定。 东陵擎往火堆里加了几根树枝,低声道,“你去睡吧,我守夜。” “好。”慕若兰合衣躺在那块铺开的紫袍上,面朝着他侧卧,凝望着火光摇曳中那棱角分明轮廓优美的侧脸,唇角不自觉的扬起。 夜深了,慕若兰打了个哈欠,终于沉入梦乡。 篝火几欲燃尽,周遭渐渐陷入黑暗,一室静谧,洞外传来轻微的虫鸣声。 听着她均匀平稳的呼吸,东陵擎在她身边蹲下,点了她的睡穴。 银月如钩,月华如练,洞口洒下一层银霜。 月色迷蒙中,树林里传来‘咕咕’声,东陵擎走出山洞,一只雪白的鸽子落在他的手腕上,解下绑在鸽腿上的信筒,扬手一挥,鸽子扑腾着翅膀飞走,不一会就消失在夜色中。 凤之初(23) 翌日清晨,微风携着山林间独有的清新气息吹进山洞,慕若兰幽幽醒来,昨夜睡得安稳又香甜,此刻分外神清气爽。将山洞环视一圈,没看见东陵擎,但她闻到一阵肉香,她咽着口水爬起来,冲到洞外。 果然,东陵擎已经烤好了两只兔子,正往上面撒盐,见她出来,将一只兔子撕开递一半给她,道,“此地不宜久留,吃完就离开。” 慕若兰接过兔肉,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吃了几口肉后,才慢悠悠的说,“你的护卫随从都死了,如今你只身一人,若是被那些人找到,可就没人护着你了,你有什么打算?” 东陵擎撕下一块肉放进口中,细细咀嚼,声音却很无比清晰,“进京面圣。” 这么说,李佑果真欲与东域王联手? 周裕便是为了阻止东陵擎进宫见李佑而在他进京前截杀他。 若是东陵擎死在路上,东域王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首先迁怒的就是李佑,那么,双方绝无半点联手的可能。 若是能活捉了东陵擎,那周裕的手中握有这张王牌,东域王投鼠忌器,不会轻易和李佑合作,除非李佑应下某种诱惑力极大的条件。 本来,若不是慕若兰横空出现,周裕早已活捉了或者杀了东陵擎,他只要派人下崖查探后便知道他们已生还,所以他一定会阻断所有东陵擎可能见到李佑的路, 并不遗余力的狙杀东陵擎。 慕若兰深知,就算东陵擎突破重重狙杀顺利进京,他的身边仍是危机四伏,而她有可能被他所连累成为那些人的目标,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能拉拢东域王,那么任何人都不足为惧。 慕若兰看着四周群山环绕,一望无际,这深山老林连路都没有,她更是方向全失,也从未有过荒野生存的经历,除了跟着东陵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至少他会打猎,那一手烤肉的手艺也不错,跟着他铁定不会饿肚子。 正在她吃着兔肉,低头腹诽时,又听东陵擎道,“从此处径直往西走,若无意外,不出三日便能抵达一座村庄,进了村子就安全了。” 慕若兰眼珠转动,咽下最后一口肉,凑到他身边,“你的意思是,圣京城外还有你们东域王府的人?” 东陵擎从身侧拿出装满泉水的竹筒,拨开塞子递给她,凤眸微挑,似笑非笑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她喝了口水,轻声说,“若兰,慕若兰。” 若兰 坠崖前那黑衣男子嘶吼出的似乎就是这个名字。 那周裕也似乎认识她。 东陵擎盯着晨光中那张清丽秀美的素颜,好整以暇的说,“待本世子和王府取得联络后,便去若兰家中提亲如何?” 提亲?没错,提亲。 慕若兰扬眉冷哼,“世子别开玩笑了,我都说了一切当没发生过,等安全之后你我便分道扬镳吧!” 东陵擎倾身凑近她,深邃的眼中氤氲着淡淡的紫雾,轻笑着说,“那怎么行,若兰是本世子的救命恩人,没有你就没有我” 没有你就没有我? 救命之恩是这么算的么? 那双狭长的凤眼噙着清浅的笑意,灿若星华的黑眸中隐隐泛着紫色的柔光,这般深沉如海的眼眸,她仰头凝视着,仿若有股巨大的吸力紧紧缠绕着她,沉溺其中。 直到他勾起的薄唇溢出低沉动听的笑声,她才恍然回神,双颊瞬间染上红霞,恼怒的推开他,手指点着他的胸口,“你,你这是耍无赖!” “只是想报恩”他捂着胸口受伤的望着她。 “你这算什么报恩?”脸上热度不减,她有种摸不透他的感觉。 “为报恩,本世子都以身相许了”他竟然露出委屈的表情。 慕若兰想掐死他,冷笑,“我看你这分明是恩将仇报!” 山林间传来少年清越爽朗的笑声。 睿王府。 风和日丽的午后,周秀坐着八抬大轿进了王府。 花园凉亭里,睿王妃端木晴脸色阴沉的坐在桌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紧紧捏着一只白玉茶杯,忽然猛地扬手砸在地上,“贱人!” 她的贴身侍女翠雪急忙上前,轻声安慰道,“王妃息怒,仔细伤着手。” 端木晴似泄了气的球般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那个贱人,她凭什么!” 虽然是侧妃,但睿王府迎娶周秀的排场之盛大足以媲美当年娶正妃时的排场,而将军府的嫁妆也不逊于她这个平阳候嫡女,随之进王府的还有四个美貌媵妾。 睿王府只有她这个正妃,没有任何侍妾通房,如今一下多了五个年轻貌美的妃妾,她如何不愤怒! 端木晴一掌拍在石桌上,恨恨道,“她既然进了王府,我这个做姐姐的自当好好的照顾她才是。” 翠雪闻言一个激灵,她打小就在王妃身边伺候,十分清楚自家主子这种表情的含义。那就是有人要倒大霉了。 睿王府西苑,新房里红烛高照,一身凤冠霞帔的周秀静静坐在床边,放在膝头的双手紧张的绞着喜服的裙摆,艳红的嘴唇紧抿,心中忐忑不已。 在发生了那样的事后,她没想到自己能嫁给睿王,虽仅是侧妃,也是圣京城众多名媛闺秀梦寐以求的良缘。她不知道大哥用了什么手段使得尊贵不凡的睿王同意娶她,但那并不重要,只要她进了睿王府,她有信心抓住那个人的心。 但看到那四个美貌娇艳的陪嫁媵妾时,她陡然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大哥和睿王之间的筏子,无论她是冰清玉洁或是残花败柳都不重要,为了平息睿王发现她已非处子后的愤怒,那四个媵妾便是补偿。 不甘沦为大哥手中的联姻工具,更不甘成为睿王身边可有可无的棋子,她质问周裕是否已将她被人强暴的事告诉了睿王,她不笨也不傻,若是睿王知道她已失了清白,她不会有半分机会,就算风光嫁入睿王府也没有未来,等待她的只会是永无止境的冷落与摒弃,她宁愿死,也不愿过那种不人不鬼的日子。 但,幸好,周裕并未将那件事告诉睿王,那她便还有机会。 凤之初(24) 她听闻青楼里有一种秘术可令已经人事的女子在行房时紧窒如处子,甚至有逼真的落红,于是,在婚礼前一天,她花重金私下请了天香楼的鸨娘来将军府,那鸨娘在她体内塞入一物,告诉她此物入体后需在两日内行房,否则过时后功效即失。 窗外暮色渐浓,周秀午时便在新房里等候着,紧张的额头直冒汗,也不知那鸨娘有没有骗她,体内那物究竟有没有用,想到这里,她竟觉得腹中有股燥热升腾而起,看了眼外面逐渐暗淡的天色,想着睿王该来了吧? 侍女端了晚膳进来,周秀看着几碟精美可口的菜肴,一点食欲也没有,问那布菜的侍女,“合卺酒尚未饮,这个时候用晚膳不合规矩吧?王爷呢?” 那侍女摆好碗筷,低头说,“回侧妃娘娘,王爷今夜不过来了,让您自行用膳后歇息。” “什么?”周秀险些一口血吐出来,猛地捉住侍女的手腕,厉声道,“今晚是我和王爷的洞房花烛夜,他去了哪里?”她嘴上问着,脑子里飞快的想着,王爷是不是去了她带进王府的某个媵妾房里?那四个贱人的容貌皆属上乘,若是叫王爷瞧上了哪个也不奇怪,只是,今晚是她的新婚夜,他怎么能 “侧妃娘娘,您抓得奴婢好疼”那侍女不敢挣扎,吓得脸色发白。 “说,王爷去了哪个贱人房里?”周秀挥手将侍女推倒,恶狠狠地盯着她。 侍女爬起来跪在地上,带着哭声说,“奴婢,奴婢不知道” “滚出去。” 可恶,真是太可恶了。 看着那侍女连滚带爬的跑出去,周秀尖叫一声,抓着红色的桌布使劲一扯,哗啦啦的碗碟坠地迸裂声。 胸口仿佛有团火在烧,小腹的灼热感越来越重,周秀烦躁的扯开嫁衣,摘下凤冠砸到墙上,大大小小的玉珠散落,滚了满地。她将自己剥地只剩亵衣抛在床上,瞪着房顶,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朦胧的迷雾,体内有股似痒似麻又似痛苦的滋味蔓延至四肢百骸,令她全身乏力仿若化成一滩春水,脑海中竟然浮现那晚被那禽兽玷污的肮脏画面,天啊,她这是怎么了 周秀不知道的是,这鸨娘在她体内放置的那物含有极烈的,本是为了欢场女子与恩客所制,为了以假乱真营造出处子落红的假象,更有着迷幻的作用。 如此这般,洞房花烛夜,周秀独守空房至天明,欲火焚身的她做了一夜的春梦,在梦中,身下潺潺,痛苦难耐的呻吟。 雅苑阁的厢房里,李沐斜倚在软塌上,胸口的衣襟微敞,一缕如墨发丝慵懒的垂在胸膛。半晌后,他缓缓睁眼,星眸有片刻迷离,视线落在光影斑驳的窗户上。 李沐在这专属于他的厢房里已经逗留了三天,期间未曾回过王府,就连昨日迎娶侧妃都没有露面。而他等的那个人已经消失三天了。 他起身下榻,抬手轻揉酸胀的额头,他的脸色略显苍白,眼下一抹青色。他自嘲一笑,不肯承认他是为了一个女人连日来夜不能寐而精神不济。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挺拔刚健的身影携着满身风霜闪入。 李沐睇着来人,声音清冷而低沉,“有消息了么?” 逐风的目光在屋内环视一圈,说道,“三天前,周裕带着骁骑营的人出现在京郊十里外的山林里,多处有激烈打斗的痕迹,但没有尸体,现场也清理的很干净,之后有两波人在一处悬崖下四处搜寻,但一无所获,属下以为,他们应该是在寻人。” 李沐负手而立,沉默片刻,说道,“你是说慕若兰和周裕正面交锋了?”以她目前的实力来说,她不会傻到与周裕硬碰硬的,除非事出有因,。 逐风想了想,说道,“从现场打斗的痕迹来看,有三方人马,而最后一方人马是在悬崖边才加入战局的,此外,属下在树身上发现东域银月弯刀的刀痕。” 闻言,李沐眸光一沉,冷笑道,“他的动作倒是挺快,这么说,周裕早就得到消息,于是在京郊山林里截杀东域使团?” 逐风颔首,“属下猜测,东域使团里有位举足轻重的人物,此人在打斗中坠崖,周裕担心此人未死而派人下崖搜拿,而明月山庄的人也在崖底寻人。”他迟疑了下,说道,“为首的人似是,暗翼。” 暗翼!飞鹰十九骑的首领! 李沐双眼眯起。 找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他们就躲在他眼皮底下,果真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七年前,飞鹰十九骑效忠于飞鹰将军凤玄,如今他们效忠的对象便是凤玄的女儿。 他一直明白她深藏不露,凤玄虽然不在了,可飞鹰将军的名号仍有无可比拟的号召力,天朔国散布隐匿着许多凤玄曾经的部下。 隐姓埋名多年的飞鹰十九骑,却在此时突然冒出来,一定是有紧急状况发生。 而能让暗翼亲自寻找的人,除了她,不会有别人了。 李沐沉思许久,问道,“逐风,你认为周裕寻找的那个东域使者会是谁?” 逐风抬眸,对上李沐似笑非笑的眼,“王爷心里想必已经有答案了。” 李沐但笑不语,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蓦地眼神一凝,透着危险气息。 逐风见状试探的说,“王爷是在担心慕姑娘?” 从种种迹象来看,慕姑娘虽然坠崖下落不明,但应该性命无碍,以暗翼的能耐,早晚能寻到人的。 冷冽的煞气慢慢敛去,又恢复那股悠闲散漫的样子,李沐自言自语般笑着说,“她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丫头,恁地不乖。” 山高路远,崎岖蜿蜒。 慕若兰和东陵擎整整跋山涉水走了三天,终于在这日黄昏时分看到了东陵擎口中的那座村庄。 村子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大小不一的房屋零落的建在山脚下,依山傍水,位置极佳,村前是大片农田,正值油菜花开,满片的金黄花海,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花香。 “哇”慕若兰欢呼着加快步伐朝村子里奔去,她又累又饿,浑身脏兮兮的,已经四天没沐浴更衣了,满头青丝乱蓬蓬的,她能想象此刻的自己是多么狼狈。 河边上,四五个妇人蹲在水跳上洗衣,弄得河水哗哗作响。 东陵擎拽住直往前冲的慕若兰,站在河岸上问那群洗衣的妇人,“众位姐姐,请问这村里是否有户姓徐的人家?” 水跳上的几个妇人停下手中动作,齐齐朝岸边看来,瞬间像被施了定身咒般,愣在当场。 夕阳中,漫天彩霞,那紫衣少年仿若踱着金色的光芒,阳光在他身后绽开万道光剑,似是踏云而来的谪仙,广袂飘飘,墨发飞扬。 而他身边的黑衣少女,雪肤花貌,娇俏妍丽,束腰修身的衣裤勾勒出曼妙优美的曲线,青丝飞舞。 两人牵着手,一紫一黑,似乎就是这整个世界最美的风景。 凤之初(25) 洗衣的妇人们看呆了,以为看到了神仙,光芒万丈中那对美仑美奂的身影缥缈的不似凡人。 慕若兰不着痕迹的甩开他的手,心道这厮也是个能装的,这么会就化身温文无害的小白兔了。 “是有户人家姓徐,顺着这条路走到头就是了。”一个年级稍长的妇人回过神来,有些羞赧的回道。 这条路通往山脚,沿途房屋零落,一座三进四合院依山而建,大门紧闭不见人进出,门口也没有人看守。 慕若兰站在院落的正前方,四下端详片刻,眼中闪过惊讶。 这座四合院看似平常无奇,但慕若兰看出这座院子是依循七星八卦阵而建,但究竟是那种阵法则无法知晓。 她眉目端凝,红唇微抿,侧眸望了眼东陵擎,舒了口气般说,“是这里吗?” 东陵擎没有回答,径自走到门口,在门上敲了几下,急三声,慢四声,似是暗号。 须臾,朱漆木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重生硬的滚轴声,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在看见紫衣锦袍的东陵擎时,垂下眼,恭敬道,“公子,请入内。” 东陵擎提脚迈入门槛,随即脚步一顿,回身看向慕若兰,见她无动于衷的杵在那,没好气的说,“还不快进来。” 慕若兰心里是矛盾的,挣扎的,这座四合院明显是东域王府在圣京的一处据点,当下一阵心惊,也不知圣京城里还有几处这样的据点? 如此看来,东域的势力已经渐渐渗透天朔,不知到了何种程度? 她不由庆幸,好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东陵擎,让她察觉东域这番动作,否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鹿死谁手难以预测。 她必须想办法通知李谨和暗翼。 东陵擎进了主院后就没再出来,慕若兰被安置在东跨院,与主院隔着一座庭院。 奔波了数日,疲惫不堪的慕若兰在浴桶里泡了半个时辰后,扎进柔软的床褥里沉入梦乡。 待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她是一片饥肠辘辘中醒来的,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外面阳光普照,一抹纤秀的丽影倒映在剪花窗纸上,依稀是个身姿曼妙的女子。于是扬声说,“谁在外面?” 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霎时一片耀眼的光芒洒进门里,一个娇小玲珑的少女逆着光站在门口,手捧盛着清水的铜盆步履款款的走进来,笑语嫣然的说,“慕姑娘醒了,洗漱后用早膳可好?” 待这少女进屋将铜盆放下后,慕若兰才看清她的容貌。约摸十六七岁,个头不高,却颇为丰满,容貌娇美,皮肤白皙,双手细嫩,身着鹅黄绢纱襦裙,长发及腰,乌黑的发髻斜插一支梅花金步摇,缀着细长的流苏,走动间摇曳生姿。 端的是个活色生香,袅袅婷婷的如花美眷。 这般容貌与打扮,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丫鬟。 慕若兰微微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秦玉画,慕姑娘唤我玉画便好,我年长你两岁,算是你的姐姐。” 姐姐?果然不是丫鬟。 慕若兰挑眉,忽而笑了,猜到某种可能性,“你是东陵擎的侍妾?通房?” 秦玉画的脸腾地红了,红唇翕合,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这丫头会如此直白,一时反应不过来。 洗漱净面后,慕若兰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秦玉画,似笑非笑的说,“想爬上东陵擎的床么?” 轰!秦玉画双颊红如染血,不可置信的盯着正悠然梳着头发的少女,嘴唇抖了抖,嗫嚅着,“你,你胡说什么,公子,公子只有十五岁,怎么,怎么可能” 慕若兰噗嗤一笑,坐在凳子上转身,眼睛亮亮的,“可你已经十七岁了,再过两年你还会有机会吗?” 十七岁的少女,正是如花似玉,花开最盛的时候,待错过了花期,便再也不会有绽放的时候了。 这个道理,秦玉画自然懂得,但是她又能如何,公子才十五岁,他不主动,不表态,难道她还能强上不成?她有这心,可没这胆,她不会忘了去年有个胆大包天的绝色侍女对公子下那种药,事情败露后被盛怒的公子命人灌下烈性扔到乞丐窝里,结果,那个惨啊 脑中浮现破庙里的那一幕,赤身裸体的少女双腿大张被绑在桌子上,下身血流不止,奄奄一息。 想到此,秦玉画猛地打了个哆嗦。 “以前的你没机会,如今有我在此,你觉得他会看你一眼么?”慕若兰随手将长发挽成髻,从首饰匣里挑了支碧玉钗固定住。 眼神一紧,秦玉画咬唇盯着她,公子身边从未有过女人,如今却带了这个青涩俏丽的丫头回来,明明并不是什么倾城绝色,但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慕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秦玉画很快收敛情绪,镇定的望着她。 慕若兰起身,拉着秦玉画的手,压低声音说,“实不相瞒,我是被东陵擎强掳来的,一路上我逃了几次都没逃掉,秦姑娘,我是有未婚夫的,我不能留在这里,你,你帮我离开好不好?” 秦玉画傻眼了,“你是被公子掳来的?” 怎么可能?那般天人之姿的公子看上一个女人还需要用掳的?只要他勾勾手,哪个女人不是脸红心跳,恨不得直扑上去? 慢慢的,秦玉画的脸色缓和下来,若真是如此,她就不能卷入这件事里,人是公子掳回来的,若是她把人给放了,公子不得劈了她? “这,慕姑娘,我恐怕” 慕若兰打断她的拒绝,“秦姑娘,难道你希望我成为东域世子妃吗?” 世子妃? 秦玉画呆住了,“你是说”公子居然要立一个来路不明的丫头为世子妃? 这怎么行?这绝对不行! 但万一是真的呢! 于是她咬牙道,“好,我帮你离开。” 指间的触感有些粗糙,虎口处的薄茧应该是习武握剑形成的,手指滑过秦玉画的腕间,嗯,内力薄弱,也只是拳脚功夫而已。 凤之初(26) 慕若兰有些纳闷,依秦玉画所言,她在东陵擎身边的作用应是暖床伺候的姬妾,这样的女人只要拥有娇美的容貌,曼妙的身姿,或是娴静的气质,善解人意的温柔,以及任何一种男人喜爱的个性和特点,怎会有习武的? 昨天夜里她就发现屋外暗伏着几个绝顶高手,而白天时是没有的,显然,她知晓了东陵擎的身份和落脚点,他是不会放她走的。 就在她烦恼着如何与外界取得联系时,秦玉画出现了。 对于秦玉画的身份以及试探的行为,慕若兰心知肚明,立刻心生一计。 见秦玉画仍有疑虑,慕若兰嗅嗅鼻子,让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加柴添火的说,“秦姑娘,我不想连累你,你不必勉强,大不了,我就嫁给他好了” 秦玉画脸色一变,急道,“什么?那怎么行,你有婚约在身,若是嫁给别人,你的未婚夫会有多么伤心啊”其实她心里想说的是:你个臭丫头,想嫁给公子,简直白日做梦! 慕若兰垂头,委屈的说,“可我很怕,我不敢惹怒他,也害怕连累到你” 秦玉画咬着嘴唇,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慕若兰也不出声打扰她,唤了侍女前来吩咐她们去准备早膳。 不一会,侍女们在桌上摆好点心和汤粥,有葱油煎包,板栗紫糯糕,虾仁馄饨,玉米南瓜粥。 慕若兰食指大动,坐在桌边,目光含着笑意掠过心神不定的秦玉画,尔后垂眸,动作优雅的进食。 也不知踱了几圈,秦玉画紧锁的眉头倏然展开,喝退正伺候慕若兰进餐的侍女,挨着她坐在桌边,“慕姑娘,我想到办法了。” 慕若兰不紧不慢的咽下口中葱香满意的煎包,微微抬头斜眸睇着她,“嗯?什么办法?” 秦玉画想了想,说,“每月初,管家都会带人去十里外的镇子上采买,而后天就是采买的日子了。” 将瓷勺中的虾仁馄饨送入口中,慕若兰的声音有些含糊,“所以,你打算让我混在采买的队伍里?” 秦玉画点头,“我以亲自去市集挑选胭脂为由,要求跟着他们去镇上,而你就扮成我的丫鬟事先躲在马车里,到了镇上你就找机会逃走。” 就这么简单? 放下勺子,慕若兰拭净嘴角,寻思了会,说,“这个法子听着倒是可行,神不知鬼不觉,也不会牵连到你,如此,真是要多谢你的帮忙。” 秦玉画扬眉笑着说,“慕姑娘不用客气,我只是不愿看到有情人劳燕分飞。”她低头掩去眸中的冷光。 事情当然没这么简单,慕若兰了解男人,更了解女人。 但目前的状况容不得她考虑太多,她必须尽快联系上暗翼他们。 月朗星稀,远离尘世喧嚣,黑夜笼罩着庄院,静谧的可以听到山林间鸣叫的虫儿。 一灯如豆,晚风吹进来,屋内灯光摇曳,明灭不定。 桌案边,一袭月白轻袍的东陵擎将手中的信笺卷起,凑到桌角的油灯上点燃。 立于桌前的黑衣男子看着白色的信纸烧成灰烬后,低声说道,“周家二小姐已嫁入睿王府,看来镇远将军府已选择与李沐联手,皇城只有六万兵马屯守,而李佑能直接调动的仅有四万御林军,公子,属下不明白,李佑为何会与周家决裂,其中是否有蹊跷?” 东陵擎薄唇勾起优美的弧度,狭长的凤眼斜睨着面前这个高大挺拔的年轻男子,清冷的声音透着一丝笑意,“周家和李佑决裂是真的,与睿王联姻合作也是真的,别忘了,当初周家选择站到李佑的船上,也是将女儿嫁给对方。随着李佑坐稳朝堂,当年扶持他上位的人死伤殆尽,周家逐渐慌了,且长女入宫几年来未有所出,好不容易怀上子嗣却胎死腹中,落得个一尸两命,周家终于心冷,下了决心与李佑反目,投靠李沐去了。李佑投鼠忌器,依赖周家,但又恐外戚坐大,若再让周家得了皇长子,难保他们不会挟天子以令诸侯。正因如此,李佑与周家猜忌防备着彼此,经年日久,离心离德,双方关系早已如绷紧的弓弦,而周妃的惨死致使这根弦彻底崩裂。” 这青年男子眉目端方英挺,眼神锋利,落拓不羁,仿若出鞘的宝剑,光芒慑人,他的年纪约摸二十岁,正是东陵擎的得力下属,暗卫首领,飞影。 飞影凝眉思忖片刻,眉头舒展,豁然开朗道,“公子的意思是,有人从中推波助澜” 东陵擎一哂,“当双方利益日渐冲突,周家背叛李沐是早晚的事,且看着好了,这出戏越来越有意思了。”说到此,他话锋一转,“那丫头的来历可查清了?” 飞影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他所说的‘那丫头’是谁。 “具体身份尚未查到,只打探到她与明月山庄有渊源,公子是怀疑她心怀不轨?”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凤眸中闪过一丝讳莫如深的流彩。 东陵擎莞尔,但笑不语。 心怀不轨么? 他很期待呢! 这两日,慕若兰未踏出院子一步,而东陵擎也未曾露面,但她知道他就在庄子里,她常能看到信鸽在空中徘徊,所以她猜测他们一定在筹划着什么。 转眼,秦玉画所说的采买的日子到了。 丫鬟正伺候着慕若兰用早膳时,秦玉画便带着一名侍女进来了,笑语晏晏的坐在她旁边,待她吃饱后吩咐丫鬟撤下碗碟,关好房门。 秦玉画朝自己带来的那个侍女勾勾手说,“冬香,你附耳过来。” 冬香不疑有他,走到秦玉画身边,俯下身,“姑娘有何吩咐。” 秦玉画柔柔一笑,忽然抬手劈在她的后颈,然后托住她软倒的身子,放到床上,并动手解她的衣服。 “秦姑娘,你这是” 秦玉画手中动作不停,“你穿上冬香的衣服,跟在我身边避过暗卫的耳目,才能顺利离开这里。” 看着冬香被剥得只剩内衣,慕若兰犹豫的说,“在我房里发现你的侍女,你如何脱得了干系呢?” 凤之初(27) 秦玉画已将冬香的衣服全部剥下来,“我已想好应对之策,你不用担心我,赶紧把衣服换上,采买车队一炷香后出发。” 慕若兰也不再多言,换上冬香的衣服,秦玉画将她的长发梳成冬香那样的丫鬟髻,然后替昏睡的冬香盖上被褥,放下床幔。 片刻后,慕若兰垂头跟在秦玉画身后走出院子,一路畅通无阻。 直到坐上等候在庄子外的马车,放下车帘,秦玉画才松了口气,抽出绢帕抹了抹额头的细汗。 “慕姑娘,到了镇上后打算去哪里?”秦玉画看似关心的问。 “车队到镇上后就找个机会放我下车,我会雇辆马车回家,秦姑娘能否借些银子给我?”慕若兰敏锐的捕捉到秦玉画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寒光,暗道不好,这女人莫不是对她起了杀心。 “也好。”秦玉画点头,将腰间的钱袋解下来放到慕若兰手中,“这些钱你拿去。” 慕若兰也不客气,“那就多谢秦姑娘了。” 半个时辰后,车队进了镇子,秦玉画让马车在一家胭脂水粉铺子外停下来,带着扮成冬香的慕若兰下车。 两人进了铺子,立刻有伙计迎上前来,殷勤的跟在衣物华贵光鲜的秦玉画身边介绍店里的胭脂水粉。 秦玉画脸上闪过不耐,却有不好发作,只能强做笑颜应付着,眼神假装不经意的瞟向一旁的慕若兰。 避免堵着路,停在铺子外的马车移到了路对面的巷子里,车夫跳下车往巷子里走去。 见时机到来,站在门口的慕若兰迅速夺门而去,秦玉画朝门口一瞥,顿时大惊,推开挡在面前的店伙计,急急奔至门外,四下看去,只见那抹身影在拐角处闪过,她撒腿追了过去。 慕若兰脚步如风,一路施展轻功疾行,赶到‘威远镖局’时已汗流浃背,她委托镖局将一封信快马加鞭送到明月山庄,酬劳是秦玉画给的钱袋里所有的钱。 年轻的镖师见她容貌绝丽,白玉般的脸上氤出细汗,星子般的双眸闪着期盼的光,这般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定是遇上了紧要的事,当下也不多问,道了句‘姑娘放心,在下一定尽快送达。’接了信和钱袋,骑上马飞驰而去。 稍作休息后,慕若兰离开威远镖局,回到来时的那条街市上,见来时乘坐的那辆马车仍停在巷子里,车夫坐在上面打盹,眼神微凝,秦玉画去哪里了? 仰头看着日头,算算时间,差不多是时候了。 猜到秦玉画不会这么好心真的放她走,所以慕若兰留了一手,将伺候她梳洗的丫鬟春梅点了穴藏在床底,被点了穴的春梅只是不能动,但意识是清醒的,穴道会在两个时辰后自行解开,若无意外,此时庄子里的人应该已经发现慕若兰失踪了。 东陵擎会立刻派人来抓她回去吧? 脚步一顿,眼角余光瞥见转角处闪过一道绯红,慕若兰方向一转,往一条偏僻的巷子走去。 巷子不宽,但很深,两边是破旧的砖墙,地上的青石板有些湿滑,空无一人。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在寂静狭长的巷子里格外清晰,慕若兰站定,转身望着朝她走来的绯衣女子,蓦地笑了,“秦姑娘是舍不得我,特意来送行的?” 秦玉画在五步处停住,冷笑着,“对,来送行,送你去死。”话音一落,她手腕间滑出一柄短刀,类似东域的银月弯刀,但是体型更小巧些。 刀刃发出一道白光,划向慕若兰的面颊,慕若兰侧身躲过,脚步后退,秦玉画招式凌厉,出手就是杀招,手中弯刀几次差点就割破慕若兰的脖子,顷刻间两人过了十几招,秦玉画步步紧逼,欲置对方于死地,而慕若兰躲闪避退,不知不觉被秦玉画逼到了墙角。 慕若兰手无寸铁,面对弯刀在手的秦玉画,她避让的同时也在观察周围环境,寻找脱身之法。 好在秦玉画只习得粗略的招式,并无深厚的内力,缠斗一会后已是气喘吁吁,手中挥刀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而慕若兰始终脚步轻灵的避让,随着秦玉画的步步紧逼,她已退到了墙角。 “贱人,看你往哪逃!”张口喘着粗气,秦玉画将弯刀横在胸前,发红的眼中透出疯狂的光。事已至此,除了杀了慕若兰,她已没有退路了。 巷子是死胡同,已无路可退。 后背贴在墙壁上,慕若兰盯着在阳光下泛着银光的弯刀,一阵清风拂面而过,脖子上传来柔软搔动的触感,垂眼看去,是一条细长的垂柳被风吹动,拂过她的脖颈。 秦玉画的弯刀再次劈来,慕若兰矮身避开,刀刃锵锵砍在墙壁上,几块灰白的石块簌簌落地,这一刀秦玉画使了全力,以致刀刃深嵌在墙壁里,她拔了几下竟没拔出来。 而趁对方拔刀的功夫,慕若兰迅速将垂坠在墙边的柳枝折下,抹掉枝条上的柳叶,唰唰挥了两下,柔软而韧性的柳条发出轻微的破空声。 那边秦玉画终于拔出弯刀,因屡次失手而心生焦躁,她没想到这丫头身手这般敏捷伶俐,这么多招下来,她竟连人家一块衣角都没碰到,当下气急败坏的怒喝一声,举刀朝她脑门砍去,却忽然脸上一痛,尚未反应过来,一阵密集的鞭笞如疾风骤雨般劈头盖脸的抽在她的身上。 慕若兰擅使鞭,一手软鞭舞得出神入化,柳条随着她手腕的力道翻转击出,一下下抽打在秦玉画的脸上。 可恶,秦玉画咒骂一声,扔掉弯刀双手护住头脸,雨点般的鞭笞便落在她的手背上,很快出现一道道红痕。 柳条抽在人的皮肤上发出哧哧的声响,慕若兰手臂挥动的频率渐快,不给秦玉画喘气的时间,腰身扭转,以身体的力道带动手臂全力挥出柳条,正中秦玉画的脑门。 “啊”秦玉画尖叫着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眼前一片金星乱窜。 慕若兰将柳条折成几道握在手里,双颊微红,踩着满地骄阳几步走到秦玉画面前,低头睥睨着她,笑容比满眼的阳光还要明亮,“秦姑娘,你不该对我动手的,你真不聪明。” 凤之初(28) 秦玉画的脸颊和脖子上出现细长的红痕,双手也红肿起来,她忍着火辣辣的疼痛,仰头望着光影张那模糊不清的少女,饶是如此,她却清晰的感受到慕若兰浑身散发出的那股夺目的冷冽,不禁心头一紧,恍然意识到她被蒙蔽了,小觑了这丫头。 “你,你想如何?”秦玉画垂眼,余光瞥见躺在不远处的弯刀,距离太远够不到,她逼自己冷静下来,这丫头必须死,否则 慕若兰顺着秦玉画的目光瞥见一旁的弯刀,嘴角的笑弧放大,这女人还未死心。 巷口传来脚步声,秦玉画神色一凛,没有时间了,她必须在公子的人找到这丫头之前,杀了她,不计一切代价。 “他们来了” 慕若兰噙着笑意的声音像锋利的剑刃瞬间斩断了秦玉画心中紧绷的那根弦,只见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细长的竹管,捉住慕若兰的手腕,将竹管顶端抵在她的胸口,嘴角泛着阴狠的冷笑,“贱丫头,你死定了!” 几乎在看到竹管的那一刻,慕若兰就意识到那是一种瞬间能置人于死地的暗器,秦玉画死死揪住她的手腕,她一时挣不开,心里暗道不好,正要扣住秦玉画的脖子,忽然头顶上方飞来一片黑影,剑光乍现,紧接着一道血光升起,攥住她手腕的力道倏地消失,随着秦玉画撕心裂肺的痛呼,左手齐着手腕处被剑割断,霎时鲜血四溅,迸了慕若兰满脸。 谁也没料到会有这番变故。 慕若兰呆呆地看着仍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断掌,惊叫一声,甩脱开来。 “你没事吧?”头顶传来男子清冷低沉的嗓音。 慕若兰豁然起身,昂首瞪着眼前这个黑衣男子,他眉目英挺,健硕挺拔,随手将染血的长剑入鞘,落拓不羁。 就在慕若兰猜测着此人身份时,秦玉画捂着断手,脸色惨白满头大汗,因剧痛而嘴唇发抖,趴在男子脚下,哭道,“飞影大哥,她要逃跑,是她挟持我的,飞影大哥救救我”她疼得几欲昏厥,但疼痛令她头脑清醒,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放手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哟,反应还挺快的嘛! 秦玉画叫他‘飞影’,看来他是东陵擎的手下。 慕若兰挑眉,也不反驳,朝飞影微微一笑,“是他让你来救我的吧?他人在哪里?” 飞影目光微闪,这女人,当真如此有恃无恐? 简直,可恶至极! 一辆四轴马车停在巷口处,身姿颀长的白衣少年下车,信步往巷子里走来。 背着光,他的身影宛若从黑暗尽头出现,步步走来,褪去一身的朦胧黯淡,慢慢露出雪般的白。 慕若兰眯眼看着渐近的白衣少年,是东陵擎,他竟然亲自追来了! “公子!”几乎是在看清来人是谁的时候,趴在地上捂着手腕呻吟的秦玉画像打了鸡血似的,一跃而起,几步奔过去扑倒在东陵擎脚下,“公子,公子救我,那丫头胁迫我带她出庄子,还要杀我灭口,公子救我”这么一番动作,秦玉画断腕处的血流得更凶了,疼得满脸煞白,说几句话都嘴唇打哆嗦。 这是恶人先告状,先下手为强啊! 慕若兰也不反驳,更不解释,清澈的美眸冷冷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嘴角噙着嘲讽的笑,目光一转,她瞥见几步外的飞影弯腰从地上拾起什么东西,目光一凌,那是刚才秦玉画抵在她胸口的暗器,心思转动间,她已拾步走到飞影身边,看着他手中那支小巧精致的竹管,好奇的问,“这东西有何精妙之处?”说着伸手就要去碰触。 “别动。”飞影捉住她的手腕,“你不懂这‘火雷针’的厉害,若触动机关被它射中,神仙也难救。” 慕若兰赶紧缩回手,惊疑道,“火雷针?”她在江湖流传的暗器谱上见过这种东西,火雷针,顾名思义,竹管里暗藏着火药和无数根细针,触动机关后火药爆炸,根根细针随着爆炸冲击的力量射进人体,在身体里四处奔窜,扎进血管及脏腑,被击中的人会因体内大出血或是脏器受损衰竭而死。真真如飞影所说,神仙难救。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火雷针’。 若不是飞影及时出手,她也许就栽在秦玉画手里了,想想真有些后怕。 旋即,慕若兰转身走到东陵擎面前,杏目圆睁,指着他脚下的秦玉画,怒道,“这女人是谁?她怎么会有‘火雷针’?” 据她所知,‘火雷针’是江湖上排名前三的杀器,制造不易,需极其精湛的技艺,差错一点儿都无法制成,所以这种暗器在市面上很少能看到,价值连城,千金难求。秦玉画居然有这种稀罕的宝贝,用来做什么?杀人还是防身?她真的只是东陵擎身边的一个美姬而已? 倒在地上的秦玉画已经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东陵擎含笑望着面前这个穿着丫鬟服的少女,明眸皓齿,粉腮朱唇,漆黑的双眸亮晶晶的,娇俏可人,圆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嗔怒的瞪着他,他不由怦然心动,轻笑着说,“东域王府的侍卫都有这么一枚火雷针,生死攸关时可用以保命,没什么稀罕的,你若喜欢,回头让飞影寻几枚来给你,不过你得小心别伤了自己。” 东域王府果真财大气粗啊!这么绝妙罕见的宝贝随手就能寻几枚来给她‘玩’! 慕若兰心思翻转,对于秦玉画的那番抢白,东陵擎究竟信是不信? 她眼神几转,瞥了地上昏迷的女人一眼,然后瞪着东陵擎,没好气的说,“管好你的女人,不然就放我走,我可不想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东陵擎轻笑出声,拉住她的手,淡淡的目光中藏着一丝宠溺,“她不是我的女人。” 慕若兰轻哼,甩开他的手,“我管她是不是你的女人,她对我下毒手的原因就是怕我威胁到她,所以罪魁祸首是你,你敢不承认?” 东陵擎有片刻的错愕,但随即绽开笑容,“如此,那若兰想我如何做?” 想他如何做? 她只是想把脏水泼在秦玉画身上而已,哪有别的心思。 慕若兰脸蛋一红,娇嗔,“我管你怎么做!”说完掉头就往巷口走,路过挡路挺尸的女人时,一脚踹在她的屁股上。 这女人 飞影看着自家主子那噙着春水般温柔的俊脸,脸色不由黑了。 看来,该给世子爷找个女人开开荤了。 凤之初(29) 几年前,慕若兰就已将天朔国的地理志熟背在心,尤其是圣京城及周边的地理环境更是烂熟于心。当采买的车队进了镇子,通过观察地形和小镇的风貌,她确定了镇子所处的位置,很快就想到了属于明月山庄产业之一的威远镖局。这也正是她能让威远镖局的当家亲自为她去明月山庄送信的原因。那一袋银钱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慕若兰和东陵擎坐上了等候在巷口的马车,撩起车帘,她看见飞影拎起地上的秦玉画跃过围墙,不见踪影。 飞影要把秦玉画带到哪里去? 她有点码不准东陵擎是否对她起了疑心? 出了小镇,车队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郊外的道路颠簸不平,车厢轻摇晃荡,慕若兰斜倚在厢壁上,望着窗外缓缓掠过的树影,半晌后,她收回目光看向坐在对面捧着书卷的白衣少年,她勾唇浅笑,绕着发梢转动的手指却泄露了一丝忐忑。 车窗外掠过一道黑影,轻轻落在马车外,慕若兰撩开车帘,发现赶车的侍从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玄衣如墨地飞影坐在车夫的位置上。 “飞影大哥,你回来了,秦姑娘没事吧?”慕若兰微微探出身子,灿烂的阳光照进车厢,一缕明媚落在她的眉眼上,衬得她青丝如瀑,雪肤花貌,分外娇美可人。 飞影手握缰绳,闻言回头觑她一眼,在对上那双水光忽闪的杏眸时,不由一怔,随即转头移开视线,声音沉沉的回道,“医馆已为她诊治了断腕,性命保住了。” 原来飞影是送秦玉画去医馆治伤去的。 慕若兰放下车帘,暗忖,当时秦玉画在巷子里用火雷针欲置她于死地时,临空而降的飞影是可以及时阻止秦玉画,且不必断她手腕的。 无论如何,秦玉画毕竟是他们自己人。这样不分缘由的就废她一只手,究竟是她太过微不足道,还是慕若兰的地位特殊? “在想什么?”就在慕若兰抿唇沉思时,东陵擎放下手中书卷,俊美的脸上绽开夺目的笑容。 想什么?开玩笑,想什么能告诉你吗! 慕若兰眼珠转了转,语气不善又恼怒的说,“我问你,今天的事,你是信我,还是信秦玉画?” “傻瓜,你是我的未婚妻,不信你还能信谁!”东陵擎揉揉她的头发,眼神宠溺,觉得她娇憨的样子直白又坦率,可爱极了。 慕若兰的嘴角抽了抽,“我几时成了你的未婚妻了?” 东陵擎捏捏她的粉颊,“你忘了我对你以身相许了么” 以身相许! 她深吸口气,磨着牙,“我好像没答应!”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扬着斜飞的剑眉,“那救命之恩是不是当以身相报?” 这是什么歪理! 慕若兰眨眨眼睛,抬眸迎视那双惑人的凤眼,“你说得对,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她慧黠的嘿嘿一笑,大声说,“所以我决定对飞影以身相许。” 咚的一声,马车外传来猛烈的碰撞声。 飞影捂着后脑勺,扭头朝车内吼道,“公子,属下决定终身不娶。” 慕若兰扯开车帘,眯眼看着飞影,神采飞扬的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本姑娘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啊!这可是你家公子说的哦!” 这是一个未嫁的闺阁少女讲出来的话么? 他家公子究竟看中这丫头哪一点儿了? 飞影蹙眉狠瞪慕若兰一眼,又眼巴巴的看向东陵擎,指望着自家主子能说句公道话,哪知他家主子竟然无动于衷,眼神专注又柔和的落在那可恶的丫头身上。 飞影忧伤的抬头望天,内心在呐喊,英明神武的公子啊,你不会真的喜欢上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了吧? 睿王府。 花园里,锦衣华服的睿王侧妃周秀踱着步子,身后跟着侍女小蝶。自从嫁入睿王府后,周秀一直处于焦躁不安的情绪里,她是将军府嫡女,受尽宠爱,也算天之骄女,没想到进了这王府后院,她沦落成那群莺莺燕燕中的一个,只除了空有其名的侧妃身份,她一无所有,更可恶的是,她连靠近睿王的机会都没有。 王府上下也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一个个见她不受睿王待见,竟然敢轻视起她来,这让心高气傲的她如何甘心!这几天她想了很多,睿王如此慢待她,难道就不怕她向父兄告状?想到这里,她不由一阵心惊,睿王敢这么做,必然是有恃无恐,根本不怕她生事,她越想越胆颤,难道他已知晓她失贞的事,父兄内心有愧,就算她回娘家诉苦,也不会有人为她撑腰? “小蝶,你没弄错吧?王爷这几天都宿在雅苑阁?”周秀站在一株美人蕉前,抬手折下一朵红艳的花朵,攥在手里把玩。让她欣慰的是,这些天虽然未能侍寝,但后院的这群女人也没有机会爬上睿王的床,因为他根本就不在王府里。 “回侧妃,不会有错的,婢子打点了王妃身边的大丫鬟玲珑,听说王妃为了此事大为光火,若不是有人拦着,王妃怕是要冲到雅苑阁捉奸呢!”小蝶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窃笑,容颜俏丽,透着一股妩媚,更衬得人比花娇。 周秀拧眉,心生一丝疑惑,盯着小蝶,问道,“以你的容貌,在王府里伏低做小的伺候人,你可心甘?”她出嫁时把身边两个从小伺候的丫头留在了将军府,这个小蝶本是府里某个侍妾的侍女,犯了错差点儿被打死,她便将人讨了过来,为她治伤调理,以施恩的方式收为心腹留在身边。 “婢子惶恐。”小蝶受了惊般目露泪光,“婢子已非清白之身,早已生无可恋,那日若非侧妃相救,恐怕已命归黄泉,如今只想好好的在侧妃身边伺候,以报答救命之恩。” 周秀脸色微缓,轻声说,“好了好了,你哭什么,这个赏你了。”她把腕间的一支玉镯滑下来递给小蝶。 小蝶不敢接,周秀扯过她的手把镯子塞给她。 凤之初(30) 周秀目光幽幽的望着风中摇曳的美人蕉,手指掐烂那鲜红的花瓣,暗红的花汁染在指甲上,“小蝶,我想出府一趟。” 小蝶眨眨眼睛,一脸了然,“侧妃是想去雅苑阁找王爷?” 不愧是在这充满阴暗算计的王府后院里讨生活的人,别的不会,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倒不是假的。 周秀目露赞赏,心想没白救这贱婢的小命,在她花掉的银钱倒是值得,果然是个玲珑机警的丫头。 小蝶眼珠一转,凑近低声说,“侧妃若想出府,须得乔装避开王妃的耳目,否则您是见不到王爷的,还会留下把柄给人家。” 周秀闻之有理,点头道,“你可有法子。”她笑着以利诱之,“若我成事,必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小蝶朝四周看了几眼,眼中光芒一现,“婢子倒有个主意。” 夜幕低垂,晚风轻柔,虫鸣不绝。 雅苑阁里灯火如昼,衣香鬓影,女子呢咙温软的笑语从雅间里传出来,偶有暧昧的低吟响起。 胭脂红粉地,销金断魂窟。 后院偏僻独立的厢房里,屋内的灯光明亮,夜色染金,风起间,树叶沙沙作响,暗影浮动。乍看去,幽静的院落里空无一人,实际在灯影未及处,枝叶横斜里暗藏着数十个暗卫。 青石小径上,一个身姿曼妙姿容艳丽的女子提着食篮缓缓走过来。 “站住。”一道黑影从廊柱下窜出来,挡住女子,看了眼着她手中的食篮,冷声道,“做什么?” “今日阁里的师傅做了你们爷最爱吃的芙蓉玫瑰酥,慕姑娘叮嘱奴婢一定要亲手送到那位爷面前,这还热着呢,放久了可就冷掉了。”她说完将食篮的盖子揭开,顿时,一股甜香味飘出来。 “进去吧!”那暗卫面无表情的说,唰的消失在女子面前。 这美艳妩媚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周秀。她谎称回将军府探望兄长,在睿王妃派来跟踪她的人的监视下回到将军府,巧的是周裕不在府中,她也无需对任何人解释突然回府的原因。天黑后,她和小蝶扮成将军府的侍女从后门离府,成功避开了睿王妃的耳目,一路直奔雅苑阁。也不知小蝶用了什么法子,竟买通了雅苑阁的管事,让周秀扮作阁里的姑娘,瞅准时机接近那个男人。 刚才回答那暗卫的话也是小蝶教给她的,她不知道所谓的‘慕姑娘’是谁,原先她是有些忐忑的,但没想到出奇的顺利。她想,应该是小蝶花钱打点得来的吧? 尽管心有疑惑,但周秀并未深思,满心只想着待会见到睿王该如何表现才能达到目的。这次机会得来不易,若是失败,恐怕再难有下次了。 站在门外,心跳如鼓的周秀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推开门走进去。屋内一片静谧,香炉冒着淡淡的烟雾,弥漫着宁神的清香。 周秀把食篮放在桌上,放轻脚步往内室走。 珠帘上缀着无数圆润透明的珠子,折射出点点夺目的光芒。周秀撩开珠帘,圆珠碰撞出清脆的叮叮声,宛如一下下撞在她的心上,没由来的一阵心慌意乱。然而在看见卧榻上那安静沉睡的俊美男子时,心口小鹿乱撞,呼吸都急促起来。睿王的姿容俊美她早有耳闻,如今亲眼得见仍不免震撼心神。 在见到睿王的那一刻,周秀觉得,之前所受的委屈,以及为人侧室的屈辱,统统都烟消云散了。她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用尽一切手段,牢牢抓住这个男人。 “王爷”周秀轻挪莲步,声音婉转低柔,走近床榻,将手心一颗珠丸捏爆。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似乎睡沉了。 窗外黑影一闪而过,劲风袭来,窗户猛然大张,冷风扑入,烛影摇晃几下骤然熄灭,屋子里霎时一片漆黑。 周秀低呼一声,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吓得心一跳,脚步顿住,转身看见仍在摇晃的窗户,当下舒了口气,原来是窗户没关紧被风吹开了,她以为事情败露了呢! 她走过去将窗户关好,把门栓紧,确保万无一失后又走回床榻。 “啊,王,王爷” 不知何时,沉睡的睿王已醒,起身下榻,一身轻袍如雪,胸口微敞,墨发懒散倾垂,黑暗中隐约可见五官深刻俊美。他缓缓站起,薄唇勾起冰冷的弧度,寒意透过重重黑幕直袭人心,低沉冷冽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你借她之名接近本王,意欲何为?” 好冷的男人! 周秀心生胆怯,娟袖下的手握紧,垂头掩饰脸上的紧张,注意到他话中提到一个‘她’。 她,指的是谁? 周秀没有时间多想,这次机会来之不易,她不能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上,于是脑子一转,她盈盈一拜,含羞带怯的说,“妾身是奉王妃之命前来伺候王爷的,妾身名唤秀儿。” 睿王不语,流光潋滟的双眸在黑暗中寒光一闪,低笑道,“王妃让你来的,如此,本王岂能辜负她一番美意。” 闻言,周秀欣喜抬头,殷切期盼的望着眼前俊挺的身影,心潮澎湃,她压抑着胸口鼓动的心跳,碎步款款的走向他,却在靠近他的时候,哎呀一声,脚步一个踉跄,张开手臂扑进他的怀里。 睿王并未推开她,任她缠住身体,皱眉。 彩袖挥舞,手心的幻情香粉飘散,无色无味,吸入肺腑也毫无所觉。 周秀靠在他的怀里,手臂似八爪鱼般环住他的腰,嘴角扬起诡计得逞的笑。 这幻情香可是她砸了百两黄金才从鸨娘手里得来的,药粉藏在镂空的珍珠里,做成珠花戴在头上,谁也不会怀疑,用的时候只要将珍珠捏碎,把里面的粉末洒在空气中即可,吸入后药效立刻发作,饶是定力再好的男人也保准变身禽兽。 当然,在睿王吸入幻情香的同时,周秀也无可避免。 很快,周秀体内的幻情香发作了。她浑身酥软,体温升高,腹中有股火苗迅速燃烧,她嘤咛着,媚眼如丝,自己扯开衣襟,露出雪白的肌肤,挂在睿王身上磨蹭。 渐渐失去理智,她被抛在床上,紧接着,她感觉一具壮硕的身体压上来。 她露出如愿以偿的笑容。 凤之初(31) 回到山下的庄子有好些天了,慕若兰未再见到秦玉画,也不知那断掌能否再接回去,就算能接回去也是废手一只吧? 慕若兰并非狠毒之人,若非秦玉画逼人太甚,她也不想把事情做绝。 且经此事,她不确定东陵擎是否起了疑心,若是东域王府的势力早已渗透了圣京城,查到她的身份只是时间问题。 东域曾是一方大国,虽战败臣服天朔,但这十年来,天朔历经多番战乱,七年前那场宫变几近动摇国本,若非一帮老臣苦心支撑,恐怕早生内乱,而东域却利用天朔无暇顾及的这些年,休养生息,养精蓄锐,隐藏实力,且东域富饶多产,早已今非昔比。 天朔如今内忧外患,李佑在那龙椅上如坐针毡,只盘算着如何巩固皇位。睿王李沐手握重兵,觊觎皇位之心人尽皆知。北漠国屡次来犯,不得不将重兵调往边陲驻守抵御,如此便造成了南北兵力悬殊的境况。若是东域王在北漠国兴兵的同时举兵造反,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慕若兰越想越心惊,苦心筹划这些年,眼看成功在望,她如何能将到手的一切拱手相让,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所以,她不顾身份暴露的危险迫不及待的将消息传回明月山庄,就是要暗翼和李谨早做防范。 然而,一连数日她都没见东陵擎的影子,她不会主动去找他,形势不明之前,以静制动为好。她的行动没有受限,只是走到哪儿都有两个侍女形影不离的跟着,她不以为意,闲暇时就在庄子里四下晃悠。 看似漫无目的的闲逛,慕若兰沿着庄子最外围的墙走了几圈,再悠闲地在各院落间穿梭了几遍,她可以确定这庄子是以九宫八卦阵所建,八卦变六十四爻,周而复始变化无穷。阵势核心路径事先操演确定,有意识的引导,令闯入阵方由战阵两端的直线冲杀变成布阵方主导的阵内环形路线绞杀。连绵不断的碰撞,无穷无尽的敌人,逐步消耗闯阵方的气势和体力,直至溃不成军。 简而言之,阵法主旨在于由守转攻,瓮中捉鳖。 九宫八卦阵最初是用于战场上,以乱石堆成石阵,变化万端,可挡十万精兵。而此庄将八卦阵法演变运用,一旦有外敌闯入触动机关,阵法自行开启,便是无人操控的阵法也能伤敌无数,当强敌来袭,布阵者随战况而控制阵法变化,围剿敌人,即可消灭大量闯阵者。 这座庄子,布满杀阵,易守难攻,除非找到阵眼,破阵毁之,方能全身而退。 闲庭信步于庄子里的慕若兰,好几次险些碰着阵法机关,都被身后紧随的侍女挡住化解。 慕若兰毫不怀疑,当必要时,这些看似柔弱的女人摇身一变就能上阵杀敌。 在这庄子里多待一天,她的心便多一分不安。这些年来,东域偏安一隅,对天朔臣服顺从,麻痹的不仅仅是李氏一族,更是瞒天过海骗过了所有人。 理智上她应该设法回明月山庄与暗翼他们共商大计,但意识深处有个念头冒出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在因缘际会下来到东陵擎的身边,这是否是老天给她接触并掌控的机会呢? 再多的筹谋揣测,费尽心机的远程掌握,哪有亲身留在东陵擎的身边来得容易及迅速,无论刺探情报传送消息,还是时刻留意东域的行动,她都能一手掌握。甚至,她或许能影响东陵擎,干涉他的行动。 这么一想,慕若兰打定了主意要留下来,无论东陵擎是否对她起了疑心,或是查到了她的身份,只要他容许她留在身边,她就有机会接触到有价值的东西。 心里有了计较后,慕若兰便想着如何能不引人起疑的走到东陵擎身边去。 男人对轻易送上门的女人不会珍惜,甚至是鄙夷唾弃的,所以她不能和天下女人一样卑躬屈膝的对他露出仰慕崇敬的目光,乞求他的垂怜一顾。 苦思了两日,夜里想着满腹心思睡去,忽在梦中出现那日在巷子里被秦玉画追杀的那一幕,翌日醒来,晨光透亮,慕若兰推开窗户,凝视着花圃里一夜绽放的月季花,唇角牵起淡淡的笑容。 睿王府。 端木晴脸色阴沉的盯着面前向她敬茶的女人,娟袖下的手指掐进手心里,紧抿的嘴唇微颤,显然气得不轻,她憋着火动作僵硬的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她的身份摆在这里,该做的还是得做,即便此刻她更想做的是把茶杯扣在这个贱人头上。 “姐姐主持王府中馈,忧心操劳,往后有秀儿帮着姐姐,秀儿会好好伺候王爷的。”周秀盈盈一礼,乖巧温顺,恭敬有礼,说出的话刺耳极了,端木晴险些气炸了肺。 “妹妹昨夜伺候王爷一夜,此时倦地很,这便回房歇息去了。”无视端木晴青白交错的脸色,周秀笑意融融的走了。 这该死的贱人! 端木晴操起桌上那杯茶狠狠砸在地上,啪的一声碎片四溅,她唤来从平阳候府带来的侍卫,起身扬手一巴掌掴在那人脸上。 “废物,你们怎么办事的,竟然让那贱人在眼皮子底下勾引王爷,不过一夜恩宠,她就敢到我面前耀武扬威,若哪日让她怀上孩子,这王府里还有我的地位吗?” 那侍卫道,“王妃稍安勿躁,此女是镇远将军府的嫡出小姐,没有侯爷吩咐,属下不能冒险去动将军府的人,保护王妃才是属下等人的职责。” 啪,又一巴掌甩在那侍卫的脸上,他纹丝不动,垂头任她发泄怒火。 端木晴柳眉倒竖,怒道,“我不管那么多,这睿王府的女人谁也别想踩到我头上撒野,你去禀告我爹,让他想办法帮我对付那贱人。” “属下会将王妃的话传达给侯爷。”侍卫毕恭毕敬,眼中闪过一丝冷笑,英明神武的平阳候怎会生出这般愚笨不堪的女儿? 凤之初(32) 月夜迷蒙,风从山峰吹落,宛若轻柔的纱拂过山庄。 慕若兰踏着满地清辉缓缓走向前方亮着灯火的屋子,身后紧跟着两名侍女,她垂眸看着黑漆漆的地面,心里有些忐忑,也不知东陵擎是否已查出她的身份,还有她利用秦玉画传递消息的事,若是仔细去查是瞒不过去的。 这几天,她一直在等东陵擎主动找她,也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他就像完全不知情似的。 与其悬着一颗心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赌一把,便是赌输了她也有应对之策,并不至于丢了小命。 侍卫通传后请慕若兰入内,那两名侍女则等候在外。 屋内敞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东陵擎站在宽敞的桌案边,凝目会神的看着桌上摊开的一张图。 慕若兰没有出声,缓步走至桌前,看清那是一张圣京城全景图,描绘极为细致,将整个圣京城的地理特征绘于纸上,几大城门要塞,交通枢纽,山川河流,峡谷天堑,甚至连城内几条排水管道都清晰呈现,看着这张图,就仿佛俯瞰整个圣京城一般。 心内震惊,如此全面细致的地理图只在皇宫机密藏档库里有保存,不会流出在外,即便少数亲王权贵手中有这样的地理图,也只是粗略模糊的拓本而已。 但眼前的这张地理图就算是拓本,也是精致完美的。 耳边传来细碎轻柔的脚步声,东陵擎抬眸,看着来人,清冷的凤眸中透出温柔的笑意,朝她伸出手,“若兰,过来。” 秀眉一挑,慕若兰盯着面前那只修长如玉的手,磨了磨牙,轻轻将手放上去,指尖触到那温热掌心的一瞬,他十指收紧扯向怀里。慕若兰猝不及防跌进他的胸膛,鼻子撞到他坚硬的胸口,痛得她轻呼一声,恼怒地抬头,却望进一双狭长深邃闪着熠熠波光的眸子里,到了口边的娇斥咬在唇齿间。 这厮果然妖孽! 十五岁的翩翩少年郎,正是情窦初开,初尝情滋味的时候。 “你放开我。”他的胸膛宽厚而温暖,看着她的眼神炙热而浓烈,惹得她耳根发热,双颊晕红。她羞赧的低头,心口砰砰直跳,对为眼前美色所迷的自己感到唾弃。 蔷薇色的薄唇勾起,喉咙里溢出优雅的轻笑,东陵擎松开臂弯,让她溜出怀抱,淡淡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懒懒道,“今夜月夜正好,微风醉人,佳人前来投怀送抱,岂有拒绝之理?” 他哪只眼睛看见她有投怀送抱的举动了? 慕若兰忍不住又磨了磨牙,决定不跟他计较,一本正经的说,“外面那些个侍卫丫鬟都看着我是光明正大的来求见公子,公子可别想坏我清白。” “哦?”斜飞的剑眉微挑,东陵擎好整以暇,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若是熄了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至天明” “你!”慕若兰杏眸圆瞪,她没想到这厮如此狂放不羁,再说她来此的目的不是这个好吗!怎么一开始就被他三言两语带跑偏了? “怎么,害羞了?”他目光炯炯的望着她,“反正你早晚是我的人,不如趁此刻良辰美景,洞房花烛可好?” 慕若兰退后两步,伸手指着他,抿唇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恶狠狠的迸出一句,“东陵擎,你别开这种玩笑,我说了那件事不必当真,再说了,我有喜欢的人了” 漂亮的凤眼危险的眯起,“你有喜欢的人?是谁?” 慕若兰眨眨眼,想着该不该把某个无辜的人拖下水。但转念她想到此行的目的,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说,“那个,秦玉画是你的侍女,她的伤如何了?手还能复原吗?” “手废了。”他轻淡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啊,废了那,如今谁来贴身伺候公子呢?”慕若兰惋惜的说,垂眸敛去闪现的精光。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贴身伺候本公子的,说起来,玉画的手被废,也有若兰的责任,不如,就由你来伺候我好了。” 慕若兰愣了,就这么简单?她还什么都没说,他就帮她把路铺好了?她以为要废上一番口舌的。 事情发展太过顺利,她有点一脚踏入陷阱的感觉。 东陵擎究竟是随口一说,还是早已察觉她的用心,将计就计? 但不论是哪种可能,她已无退路,只能放手一搏。 至少,目前来看,东域王府并未表明态度支持哪一方,若是能拉拢东陵擎,成就大业之期指日可待。 “好嘛,就由我来暂时伺候你好了,但你得答应我,等有合适的侍女接替时就放我离开。”慕若兰鼓着腮帮子,一副气恼又不甘心的样子。 “你想离开我?”他不以为然的冷哼,“别做梦了。” 慕若兰冷笑,不甘示弱,嗤笑一声,“这世上能强迫我就范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东陵擎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低头轻啄她的唇角,痞痞笑道,“没错,这世上只有为夫能强迫你。” 慕若兰翻个白眼,这厮还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她又没嫁给他,算是她哪门子的‘夫’! 如此,慕若兰的大丫鬟生涯开始了。 翌日,天刚蒙蒙亮时,慕若兰就被侍女从温暖的被窝里挖了出来,在两名貌美如花却极度缺乏面部表情的侍女监督下,打着哈欠更衣梳洗,然后睁着惺忪睡眼被她们催着赶去伺候东陵擎。 跨出房门,踩在冰冷的青石路上,空气里弥漫着尚未散去的晨雾,视线在渺渺雾气里有些模糊,慕若兰仰头望向远方天际,暗蓝的天空破开一道鱼肚白,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时分。 天都没亮透呢!起这么早是要干嘛! 慕若兰活了十五年,从未起得这么早过,这严重破坏了她的睡眠,她黑着脸瞪了不停催促的两个侍女一眼。 “慕姑娘还在瞌睡吧?没关系,过几天就习惯了。”一名侍女面无表情,不以为然的说。 她不想习惯这种事好么? “时候不早了,慕姑娘快点儿吧,可别让公子等着你。”另一名面瘫侍女语气讥讽,面色不渝的说。 凤之初(33) 晨风冷峭,天边朝霞初染,蒙上一层淡淡的金黄。 站在门外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慕若兰瞪着面前紧闭的朱漆木门,娟袖下的手捏成拳。天未亮就被挖起来在晨雾寒风中站到大腿僵硬小腿抽筋,而屋里那人却在温暖的被窝里酣眠,慕若兰面色阴沉的咬着牙,有点怀疑采取这种方式是不是自找罪受。 就在她耐心用尽,打算踹门而入时,屋内传来少年初醒时微沉而慵懒的声音。 “若兰,进来。” 深吸一口气,慕若兰让自己冷静点,她现在是东陵擎的侍女,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忍着点。 推开门,清冷的晨风吹进来,驱散了屋子里淡淡的香气,慕若兰捧着铜盆布巾步入内室,当目光触及到雕花大床上的那一身月白绸质中衣的俊美少年时,心口怦然一动,脚步不由顿住,目光流连的从他凿刻般俊挺的眉眼到弧度优美的淡粉色薄唇,然后一路掠过他那松散衣襟下莹白如玉的胸膛,脑海中出现一具肌理分明,挺拔伟岸的身躯,最后停留在他搁在膝头的手,修长白净,指甲圆润饱满,透着珍珠色的光泽。 “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淡淡的饱含笑意的清朗声音响起,东陵擎缓缓从榻上起身,微拢的领口往两侧散开,露出大片结实的雪色肌肤。 慕若兰眯起眼,意识到这厮居然她,更为自己这般轻易为他着迷而懊恼。她轻哼一声,搁下水盆,上前伺候他穿衣。 东陵擎张开双臂,任那双纤细白皙的柔荑在身上游移穿梭,嗅到她发间的清雅淡香,他忍不住低头凑近汲取那股甜馨的气息,目光不经意的瞥见她那纤长柔嫩的脖颈,细腻宛如羊脂白玉般,曲线优美的耳廓隐隐可见细细的血丝,耳边透明幼细的茸毛,鬓角垂落的青丝贴在白瓷般的脸颊边,随着她的动作而飘动轻摆。 天,她该死的诱人。东陵擎只觉下腹燃起一股火热,耳根一热,俊脸泛红,他的理智叫嚣着让他赶紧远离面前这馨香温软的娇躯,可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的愈加靠近她,他俯身揽住她的腰肢,只觉纤腰不盈一握,浓纤合度,竟是分外地契合他的身体曲线。当下呼吸一紧,吻上那极其可爱的粉嫩耳垂。 正为他系腰带的慕若兰冷不防的被他搂住,双手下意识的抵住他的胸膛,刚要抬头怒瞪,忽然耳朵一热,灼热的气息洒在耳后及脖子上,她浑身一震,绵绵密密的酥麻从耳垂处蔓延开来,宛如电流般窜遍四肢百骸,她禁不住低吟一声,却瞬间刺激了搂着她的那人,东陵擎臂弯收紧,让怀中的娇躯更加贴合自己,唇舌放肆的滑吻在那甜香的脖子上,深深吸吮,绽开朵朵红梅,他粗喘着,满意的看着那点点殷红,兴致高昂地挑起她的下巴,低头就要吻下去。 抬头间,他的热度微褪,慕若兰倏然回神,暗骂一声‘无耻’,突然被他捏着下巴仰头,她想也没想迅速偏头躲避。 他的吻落在她的唇角。 “别这样。”慕若兰使劲推开他,双颊晕红,一双翦水秋瞳控诉般望着他。 他的嘴唇因亲吻而染上一抹水色,更显魅惑勾人,他唇角勾起,漫不经心的说,“看来你并不清楚何谓我的贴身侍女啊” 慕若兰不解的看他,侍女又不是侍妾,干嘛说得如此暧昧!于是冷哼道,“公子千万不要告诉我刚才你对我又搂又抱又亲又啃的也是侍女的职责之一。” 若是如此,那秦玉画早就逮着机会爬上他的床了,又岂会熬到花期将过还只是个侍女? 东陵擎不置可否的觑她一眼,慢条斯理的洗漱净面,然后拭干双手,才慢悠悠的说,“三日后,本公子要进宫面圣,身边总得有个女人贴身服侍着,既然若兰不愿,那本公子自不会勉强,到时你就待在庄里,宫里的女人那么多,随便一个便是天姿国色,啧” 嘴角抽了抽,慕若兰咬咬牙,“谁说我不愿意了,我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嗯,是我孟浪,唐突佳人了。”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那你如何才能习惯我呢?” 慕若兰脸色一肃,想了想,说,“你得给我时间适应。”能拖一天是一天,她不能真把自己给赔进去。 “适应啊”东陵擎笑着靠近她,突然伸手抱住她,朗声笑道,“最好的适应方法就是彼此亲密接触,次数多了就适应了。” 慕若兰猝不及防又被他按在怀里,听到他如此大言不惭,气愤的捶他胸膛,嗔道,“堂堂东域王世子,竟如此无赖,说出去莫不让人笑掉大牙。” “你是本世子的女人,谁敢笑话!”手指绕着她的秀发,一圈圈绕在指上,再一圈圈放开,滑如丝绸般的触感仿佛春风缕缕拂过他的心坎。 “哼,你这是趁火打劫,趁人之危,实乃小人之所为也。”粉拳密集的捶在他坚挺的胸口,无奈迫于现实屈于他淫威之下,也要损他几句过过嘴瘾。 “嗯?那你也可选择留在庄里,愿意陪本世子进宫的女人多的是。”他捻起一缕秀发轻嗅,眼中笑意不减。 “不要,让我陪你去。”慕若兰急道,开玩笑,这么好的机会她怎能放过,不论东陵擎让她陪同进宫是何目的,她总要亲身一试才知道,但她有种预感,他不会真的伤害她,这是她这些年来与各色男子的来往中所养成的一种直觉。 “那若兰是承认你是我的女人了?”他笑得奸诈,眼中有股异样的锋芒。 慕若兰咬着牙点头,算是认同他的话,但心里却竖起警惕的围墙,有种与虎谋皮的感觉,她从来都不认为东陵擎是个容易拿捏的角色。 也许,落入陷阱的反而是她。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她只能步步为营,随机应变了。 凤之初(34) 慕若兰虽成了东陵擎的贴身侍女,但原先伺候她的那两个会武的女人仍是时刻跟在她身边。 暮霭沉沉,天边蒙着铺天盖地的灰暗,山风吹过,携着丝丝炊烟的味道。 天色将晚,屋内亮起灯光,窗纸上映出几道人影,今日午时,飞影领着两名儒衫男子进了书房见东陵擎,也不知在商议什么大事。 慕若兰的目光漫不经心的掠过紧闭的门扉,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胳膊搭在石桌上,手指轻点着冰凉的桌面,低头望着脚下几片翻动的落叶,眼神晦暗不明。 即使不用眼睛去看,慕若兰也能感觉到身后两道盯视的目光一刻也不放的胶着在她身上,她侧眸望去,毫无意外的对上一双注视的眼睛迅速移开。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天色已经黑透了,书房门终于打开了,如来时一般,飞影走在前面,两个儒衫文士跟着他步出书房。 慕若兰从石凳上站起身,朝他们走近几步,借着廊下的灯光,她看清那两个文士十分年轻,斯文俊秀,举手投足间优雅温文,两人虽衣着简朴,但浑身难掩雍贵之气。 这两个年轻男人是谁?东陵擎身份显赫,来到圣京城所图不单纯,不会无缘无故见些不相干的人,这两人的身份非同一般。 眼见两人跟着飞影就要离开视线,慕若兰飞快瞥向几步开外的侍女,见她的目光痴痴地看着飞影昂扬的背影,眼中光芒一闪,忽然哎哟一声,脚下一个踉跄往前栽去,倒地的瞬间胳膊肘撞在台阶边缘的砖块上,刹那间,机关开启,后方墙壁裂开一道黑缝,一排乌铁短弩弹出,只听一阵密集的破空声,数十支铁箭齐刷刷朝飞影等人的方向射去。 “啊,小心。” “快躲开。” 电光火石间,飞影旋身挡在那两个文士面前,拔出腰间弯刀,叮叮几下砍落十几支铁箭。 扑倒在地的慕若兰惊慌的爬起来,脚下没站稳,又跌倒在台阶上,手掌按在砖块上。 没给几人反应的时间,又是一阵更为密集的箭镞射出。 飞影咒骂一声,迎着飞射而来箭镞,否则他身后那两人必死无疑。 双臂挥舞,地上满是挡落的箭头,只听一声肌肉撕裂的声音,他挥落最后一支箭,忽然单膝跪地,急促的喘气,手中银色短刀的刃口已残破,右腿中箭,血顺着裤管流下,洒下无数血点。 这番变故发生的太快,连潜伏在庄里的暗卫都没来得及反应,当他们出现时,墙内的机关已发射完毕。 院子里挂起一圈灯笼,驱散黑暗,照亮院中的人与物。 飞影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意识开始模糊,昏迷前狠狠瞪了不远处的肇事者一眼,然后眼睛一翻厥了过去。 慕若兰傻眼,不会吧!腿上中箭而已,难道是疼晕了? “这是怎么了?”听到动静的东陵擎推开书房门走出来,目光掠过满地的箭镞和倒地不醒的飞影,最后落在趴倒在台阶上的少女,眼神微不可察的紧了紧。 一名暗卫蹲在飞影身边检查过伤势后回道,“公子,飞影统领无大碍,昏迷是因箭头上迷药发作,待药效过去便会醒来。” 原来那些箭镞上喂了迷药,连那强健似虎的飞影也扛不住药力晕厥过去,想来药性极强,沾之即倒,虽不致命,但可瞬间令中箭之人失去反抗能力,又不夺人性命,留下活口,确实高明。 东陵擎轻轻‘嗯’了声,“把他抬下去治伤。”他又看向角落里那两名饱受惊吓脸色发白的文士,“两位受惊了,你们先回去等消息。” 两人互看一眼,其中一人拱手道,“如此我等便静候佳音了。” 暗卫将飞影抬了出去,仔细的检查了发射机关的墙壁后纷纷退去。 突然间,嘈杂的院子里安静下来,静的几乎能听到微风拂过耳际的声音。 “还不起来,这地上是有金子吗?” 头顶上空忽然响起清朗含笑带着几分促狭的声音,打断沉思中的慕若兰,她抬头望去,但见眼前少年白衣翩翩,丰神俊朗,迷蒙的火光照在他的身上,点点金光跳跃。 慕若兰呆呆看他,莫非是因灯下看美人的缘故,只觉眼前这人俊美到妖媚。 就这样睁着杏眼盯着他,直到他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喉咙里溢出低沉而悦耳的笑声,慕若兰才恍然回神,羞赧的低头,在心里唾弃自己又被他美色所迷。 “怎么,吓傻了?”东陵擎弯身扶起她,手腕顺势缠在她的纤腰上,略一用力,她柔软的娇躯便贴在他的身上。 慕若兰眨眨眼睛,思忖着如何回他,庄子里遍布机关,她早就想试试这九宫八卦阵的威力,只是身边始终紧跟着那两名侍女,让她找不着机会。而适才飞影的出现让盯着她的侍女短暂失神,心血来潮下她试探性的触动台阶处那可疑的砖块,果然触发了墙壁里的弓弩阵。 这时,那盯着慕若兰的侍女走过来,低眉顺目的说,“公子,慕姑娘跌倒在台阶上误触机关,幸好飞影统领武功高强护住两位贵客,并未酿成大祸,请公子不要责罚慕姑娘。”几句话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靠在东陵擎的怀里,慕若兰扭头瞥了那侍女一眼,绽开灿漫的笑,脆声说,“都怪我太心急了,看见姐姐盯着飞影统领看,以为你有话要对他说,所以我就想追上去喊住他,哪知会绊倒在台阶上。”说着仰头看向东陵擎,睁着大眼睛疑惑的说,“真是我那一跌下碰到了机关,才害得飞影受伤吗?” 那侍女脸色大变,急道,“不,不是这样的” 慕若兰打断她,“难道你看的人不是飞影?是走在他后面的公子?” “不是的” “那你究竟在看谁?”咄咄逼人就是她这样的。 “我”说多错多,索性腿一弯跪在地上,“奴婢知错,请公子责罚。” 东陵擎搂紧了怀中少女,宠溺的笑着,“你呀,顽皮!” 凤之初(35)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 屋内一灯如豆,那俯首桌案边的少年俊雅出尘,修长白净的手指翻动卷册,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慕若兰侍立一旁,望着窗外夜色,抬手掩面打了第十八个哈欠,眼皮沉重,不由目光怨念的瞪着内室那张偌大的雕花大床,好想躺上去酣梦到天明啊! “累了?”将视线从书册上移开,东陵擎眉眼含笑睇着她,随即放下书册,起身走至她面前,托起她的下巴,见她的双眸因困倦而透着一丝迷离,瓷白的双颊在灯光映照下分外娇丽,指腹触及的肌肤柔软细腻,他低头嗅到一股清香,身子一热,情难自禁的吻上那两瓣娇艳如蔷薇花般的唇。 “唔”睡意令她的反应也迟钝了几分,她傻傻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俊颜,一时忘了挣扎,就这般任他轻薄她的红唇,而她呆呆的可爱表情似是鼓励了他的进一步探索,他不再满足于亲吻那柔软的唇,他想攫取更深更多的甜蜜芬芳,于是探出舌头挑开她的贝齿,吸住那细滑的粉舌,手臂圈紧她的腰,让她感受他燃烧的渴望。 鼻息间满是独属少年的清新气息,他的吻青涩稚嫩,欠缺技巧,牙齿磕到她的唇瓣,丝丝麻麻的疼,他的双臂似铜墙铁壁般禁锢着她,勒得腰窝泛疼。 身体上陌生的疼痛使她一个激灵,睡意瞬间消散,神智陡回灵台,她扭动腰肢挣扎,奈何力量悬殊,她只能在他怀里,在他的深吻间发出‘呜呜’声,宛如猫叫,这暧昧的低吟更令他浑身燥热,呼吸也粗重起来。 感觉到他身体的灼热与变化,慕若兰终于花容失色,抬手重击他的肩井穴,只听他一声闷哼,手臂圈锢的力道松了些,她趁机推开他,蹬蹬蹬退后几步,站到一丈开外,捏着衣袖抹了几下嘴唇,然后愤怒地瞪他,“东陵擎,你得寸进尺!” 他揉着胀痛发麻的后肩,这丫头身手利落,下手也够狠,竟半点儿不为他所动,这感觉有点糟糕啊! “身为本公子的贴身侍女,最大的作用便是替本公子暖床,以及满足我的一切需求。”唇边凝着看她气得小脸泛红,嘴唇被他吻得樱红微肿,他觉得这样的慕若兰宛若暗夜静静盛放的蔷薇花,娇艳中透着羞怯,神秘而充满魅惑,勾动着他心底最深最柔软的角落,好想把她藏进去,再不放她离开。 闻言,慕若兰冷嗤道,“这么说来,那秦玉画也曾是公子的枕边人,可怜她如今断了手,便被公子弃若敝履,往后也不能再嫁人了,公子的心可真狠。” 跟她玩暧昧是吧?装大尾巴狼是吧? 呿!明明就是个没碰过女人的愣头青,非得装作花丛老手的轻浮样,也不看看自己的吻技多么青涩,唇上被他肆虐得现在还痛着,他居然敢给她大言不惭!而且仅仅是一个吻,他就浑身火热,这哪里像是经历过女人的应有的表现? 虽然她也没啥经验,初吻也是他给夺去的,但她看过许多言情话本,上面描述的风流多情公子轻薄女人时可不是他这个样子,应该是咳咳,她想哪去了。 “若兰这话可冤枉我了,迄今为止,有机会成为我枕边人的也只有你一个而已。”这话说得似真似假,乍听上去没有问题,可仔细斟酌下能发现其中的复杂寓意。 “夜深了,公子早些就寝,明日要进宫,那种地方可得养足精神仔细应对。”她不想在此事上多费唇舌,接近东陵擎是她事先设计,但她不能太过靠近他,以免将来无法摆脱。 “你这是有感而发吗?说得你去过皇宫似的。”轻笑的凤眸意味不明的觑她一眼,他转身往内室走。 心头一跳,慕若兰跟着他步入内室,垂眸为他脱下外衫,服侍他上床就寝。 她站在床边,眼神幽暗,缓慢而小声的说,“皇宫那种地方自古以来便是无底深渊,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看起来金光闪闪,内里却满是肮脏罪恶,无论什么人在里面都得谨小慎微,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着他平静凝视她的双眼,继续说,“而公子是东域王世子,我担心”她欲言又止。 东陵擎侧身,手臂支着头,笑着说,“若兰担心李佑会对我不利?” 慕若兰抿着唇,水灵灵的眼睛沉重的望着他。 “放心,不会有事的,李佑便是想动我,也不会在宫里下手。”他柔声安慰她。 “公子,明日我想易容扮成你的侍妾跟你进宫,如何?”明天进宫也不知是什么情景,万一遇上认识她的人可就糟了,假扮东陵擎的侍妾是最合理也是最安全的。 “何须假扮,兰儿不如现在就睡到我身边来。” 他起身作势要拉她上床。 躲开他的手,慕若兰退到窗边的贵妃榻上,吹熄烛火。 “公子早些安歇吧!” 东陵擎倒在床榻上,咧开嘴哧哧的笑起来。 黑暗中,听到他的笑声,慕若兰没由来的红了脸。 皇宫对慕若兰来说并不陌生,在她八岁之前,除了自家府邸,她最常去的地方便是皇宫。但自七年前那场宫变后,她四处藏匿,再没进过宫,如今将要踏入阔别已久的地方,她的心情是复杂的。 翌日清晨,慕若兰在榻上醒来时,床上已没有东陵擎的影子,她起身下榻,丫鬟们捧着水盆布巾鱼贯而入。她虽是东陵擎的侍女,但生活起居都有丫鬟仆妇伺候,也算是半个主子。 不紧不慢地梳洗后,她换上一身浅绿色罗裙,才开口问,“公子呢?” “公子在练武场。”身后正为她挽发的丫鬟答道。 “嗯,去备好洗澡水。”在东陵擎身边已有两日,她已打听清楚他的生活习性,知道他隔个几日就会去练武场宣泄一番,结束后要沐浴更衣。 说话间,仆妇领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走过来。 那仆妇说,“慕姑娘,公子吩咐了,用过早膳让这位夫人为你梳妆打扮后。” 慕若兰在镜子里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不禁一愣,转过身望着来人定睛一看,不由睁大眼,眼前这女人竟然是 她朝身旁的丫鬟挥挥手,“不用梳了,去前厅备早膳吧!” 丫鬟仆妇纷纷退下,慕若兰从锦凳上站起,看着几步外的美艳女子,忽然噗嗤一笑,“玉狐狸,真是想不到啊” 凤之初(36) 历经岁月的洗礼,天朔国皇宫仍旧是慕若兰记忆中的模样,庄严肃穆,奢华富丽。 慕若兰坐在车辇上,手指轻抚面颊,逼真的人皮面具柔滑细腻,宛若真正的皮肤,心里不由赞叹,这玉狐狸易容的功夫当真登峰造极。转念她又想,那玉狐狸也算世外高人,究竟为何要为睿王做事,如今又与东域扯上关系,这打破了她原先的想法。 车辇缓缓停下,慕若兰深深吸了口气,从容优雅的下车。 前方不远处,一袭紫衣的东陵擎朝她伸出手,上扬的唇角勾出清浅的笑意,声音淡淡的,“若兰,过来。” 天边火红的太阳发出万道金光,慕若兰有片刻的怔愣,只觉面前那翩翩少年郎似是腾云驾雾坠落人间,俊美夺目,宛若九天之上遗落凡尘的明珠。 此时的慕若兰易容成貌美绝艳的女子,一身轻纱襦裙,玫瑰红的曳地长裙,罩着浅紫的儒衫,宽敞的袖口露出一截洁白的晧腕,雪肤花貌,分外可人。 东陵擎握住她的柔荑,一使劲揽入怀里,手臂自然的圈住她的纤腰,感觉到怀中人儿的抗拒与挣扎,他低头俯在她耳边轻语,“别动,有人盯着。” 推拒的动作顿住,举起的手转而抚上他的胸口,手指轻轻的画着圈圈,脸颊贴在他的胸膛,红唇勾着魅惑的笑,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看来这皇宫真是龙潭虎穴,公子可得补偿我哦!” “你想要什么补偿?”跟着前面引路的宫人,东陵擎揽着慕若兰走在寂静的深宫里。 轻轻一笑,慕若兰仰头似真似假的说,“皇宫里的那些女人要么名门望族之后,要么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都爱拿下巴看人,呐,虽然我扮演的是你的侍妾,但你可不能让她们欺负我,我很胆小的” 东陵擎轻笑,用力搂紧她,“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动你一根指头。” 回应他的,是她的一阵银铃似的娇笑,尔后,她踮脚在他的下巴上落下一吻。 东陵擎呼吸一窒,手指在那柔软的腰上掐了一下,声音低沉了几分,“女人,别玩火。” 抬眸瞥见他白净的耳根飞上一抹可疑的红,慕若兰的心情更好了。 今日,宫里设宴为东域王世子接风洗尘,许多王公大臣及家眷受邀出席。 宫宴设在飞霞殿,东陵擎搂着慕若兰进殿时,偌大的宫殿里已坐满了人,互相寒暄着,当内侍高唱‘东域王世子到’时,喧闹的大殿倏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相携进殿的那对璧人身上。 走在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上,慕若兰站直身子,目光掠过殿内众人。 粗略看去,殿里设有二十张长桌,除了正中龙椅以及下方两张桌子空着,其余都已坐满了人。 宫人将两人领至紧邻龙椅下方左侧的桌子,待他们坐下后,侍立一旁的宫女立即上前跪地斟酒。 这是东陵擎首次以东域王世子的身份出现在天朔官员面前,所以在座众人皆对其感到陌生,但也有几名文官端着酒杯上前客套的敬酒。 望着对面那张空着的桌子,慕若兰已猜到那是为谁而备,想到将要与那人见面,心里难免有些忐忑,虽然她易了容,但还是谨慎些好。 忽然,一道凌厉的目光射来,她转眸看去,倏然对上斜对面那张熟悉的面孔,是周裕,刚才他低头喝酒,她没注意到,此刻他目光炯炯的盯着她,漆黑的眼中迸出探究与怀疑的寒芒,她心头一惊,莫非被他认出来了?下意识的就要伸手摸脸,却被身旁横出的手截住手腕,侧头看见东陵擎温柔含笑的睇着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于是朝他莞尔一笑,端起桌上盛满葡萄酒的琉璃盏,递到他嘴边,笑意盈盈的喂他喝下。 慕若兰没再看对面的周裕一眼,完全当他不存在。 这时,内侍高唱‘睿王到’。 只见睿王一身玄衣如墨,阔步而来,身后紧跟着睿王妃端木晴及侧妃周秀,睿王在龙椅下方右侧的桌边坐下,端木晴和周秀分列两侧坐在他身边。 周秀从宫女手中接过酒壶,为睿王斟酒,温柔的递给他,“王爷,润润喉吧!” 睿王神色冷漠的接过酒杯,仰头饮尽。 “哼,谄媚。”另一边的端木晴不屑地啐道。 周秀双眼含泪,委屈的低头。 “注意你的身份。”睿王不悦的扫了端木晴一眼。 “王爷!”端木晴不服气的瞪眼。 “住口,再多说一句就给本王滚回去。” 端木晴咬着嘴唇,狠狠瞪了周秀一眼,一副‘你给老娘记住了’的表情。 正对身边两个明争暗斗的女人感到不耐烦的睿王察觉到对面投来的一道饱含戏谑的目光,于是他凝目望去,不意对上一双明媚流转的美眸,好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再仔细一看,好一个清丽绝伦的女子。他微微眯眼,好熟悉的双眼。 慕若兰大方的回视对面那人露骨的打量,红唇上翘,朝他绽开魅惑的浅笑,无视他身边两个女人愤然喷火的眼神,端起酒杯,隔空向他示意敬酒,然后笑着饮尽。 这女人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勾引他!有意思,看她依偎在东陵擎身边,旁若无人的亲昵,东陵擎似乎并未娶妻,那这女人应该是他的侍妾。 慕若兰放下酒杯,目光尚未从睿王身上挪开,忽然腰间一紧,接着撞进身旁那人的怀里,头顶响起他似怒却又含笑的嗓音,“在我面前就敢勾引男人,嗯?” 嘶她的小蛮腰啊!赶紧收回视线,抱住他的腰,撒娇似的,“冤枉啊!我这是帮你观察敌情呢!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闻言,东陵擎忍不住笑了,“哦?那你观察出什么来了?” 慕若兰仰头凑到他的耳边,“呐,依我看,睿王身边那两个女人积怨颇深,或许可以利用哦” 凤之初(37) 她这样明目张胆的表明对他野心的明了,也是一种博弈。她很清楚,早在她带领暗翼等人出现在东陵擎面前时,他都不可能把她当做寻常女子看待,而她也未想过要隐瞒身世,只是没有主动坦白罢了。她确定此时的东陵擎已得知她的身份,但并不一定能在短期内查清她的真实身份。这都要感谢周达父子所打点的一切,否则这么多年,她早已被李佑从将军府揪出来杀了。 十五岁的少年,已初具慑人的霸气,东陵擎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与其遮遮掩掩,像个跳梁小丑似的在他面前打转,不如似假还真的让他看透她的心思,即便他不会完全信任她,但至少展现她的价值。让他不论对她的喜爱是真情流露,还是逢场作戏,都不舍得轻易将她舍弃。说白了,意思就是不管她能不能真的帮到他,都要给他一种他们已经拴在一起的感觉。 果然,听她如此说,东陵擎并未感意外,他灌下一口葡萄酒,捏着她的下巴,低头俯就,蔷薇色的薄唇沾着红色的酒液泛着冶艳的水光,不容拒绝的贴在她微启的樱唇上。 有那么一瞬,慕若兰打算奋力推开他,然后再赏他个耳刮子,但对面射来的一道冷戾的目光令她冷静下来,此刻她是东陵擎的宠妾,宠妾是拿来做什么用的?还用多说吗?妾就是个玩意儿,就是你得时刻把自己洗剥干净,打扮得美艳风情,以供主子随时兴致上来赏玩用的。正如此刻,她的主子东陵擎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顾忌的亵玩她,就因为她是他的妾。这要换了对面正襟危坐的睿王,是绝对不会在这种场合与睿王妃这般调情的。 她还不能抗拒,不能露出不悦的表情。这笔账先记下了。 香甜而浓烈的美酒哺入口中,混合着一缕阳刚之气,咽入喉咙,慕若兰羞得满面通红,她用眼角余光瞥见对面的睿王冰冷而饶有兴味的眼神,他身边的端木晴则是目露轻蔑,见她看来,鄙夷的移开目光。 慕若兰感到安慰的是易容后的她完全换了副容貌,这张陌生的脸别说对面的睿王和周裕等人,就是她自己看到都要愣上片刻才有反应。 就在她腹诽之际,东陵擎已离开她的唇瓣,望着她双颊绯红如醉,目色迷离的娇美模样,低声笑说,“嗯,本公子帮你落实了东域世子宠妾的名头,以后遇到摆不平的人和事,尽管搬出来用。” 慕若兰愣了。她不笨,相反的,她思绪清晰,反应敏捷。很快就明白东陵擎这是默准了她的依附和站队,并对她许下庇护的承诺。 而她的回应是勾住他的脖子,送上香吻,在他颊畔落下响亮的一声‘啵’,外加雀跃不已的一句,“世子对妾真好,妾好爱您。” 仿佛未料到她会如此热情回应,东陵擎轻咳一声,白皙的耳根又可疑的红了。 哟,这纯情害羞的少年啊! 飞霞殿内所有人都看见了东域王世子对怀中那美貌女子的疼爱与宠溺。 众人交头接耳,目光不时落在东陵擎和慕若兰身上。 在场的千金贵女们纷纷对慕若兰投来嫉妒不屑的眼神,暗自咬牙,东域王世子这般俊美儒雅,雍容华贵的少年怎会喜欢那等空有美貌,艳俗粗鄙的女人?能配得上他的应该是如她们这般高贵矜持,温柔婉约的大家闺秀,那种女人,哼,也就只能是个妾。 慕若兰还想在众人面前表演一番世子和美姬缠绵缱绻的好戏,但,内侍的一声‘皇上驾到’令得飞霞殿瞬间一片安静。 内侍宫人簇拥着一身明黄龙袍的李佑坐到主座上,身旁依偎着一名宫装华丽环佩叮当的妃子。 李佑不到三十岁,身形已开始发福,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那双充满精明算计的眼睛扫过大殿众人,最后落在睿王李沐和东陵擎身上。 “众位不必拘礼,今日设宴为世子接风洗尘,随意便好。世子初来圣京城,朕便赐你府邸一座,睿王,此事便交给你去办。” “臣遵旨。” 东陵擎谢恩后举杯敬酒。 慕若兰身子坐直,含着浅浅的笑看着殿中众人笑语寒暄,推杯过盏,一时间,飞霞殿喧嚣起来,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端着酒杯,指间微凉,慕若兰转头看向主座中那一脸娇笑偎在李佑身边的女人,嘴角泛起清冷的笑意。 看来她不在京中的这些天,发生了许多事。 燕美人成了燕贵妃,能在这种场合坐在李佑的身边,慕若兰惊讶的同时也觉得有意思,这颗棋子倒是有些能耐,凭那上不了台面的家世居然能在没有她出手扶持下成了后宫第一人。 几杯酒下肚后,众位官家千金开始逐个至殿中表演才艺。 第一个出场的是兵部尚书的千金,安心灵。 琴声悠扬,如潺潺流水叮咚,落花飘落水面,打着璇儿飘荡,花瓣上的水珠在阳光下泛着晶光。这是一首婉转缠绵的曲子,听得众人如痴如醉。 而抚琴的少女面容秀美,一身白衣如雪,长发如瀑,芊芊玉指拨弄琴弦,指尖琴音流泻如水,端的是个娴静婉约,气质高雅的女子。 慕若兰倚在东陵擎手臂,目光流连在殿中众位千金闺秀身上,忽然了悟,她仰头在他耳边轻笑着说,“世子爷,看来皇上这是要为你选世子妃呢!” 握着琉璃盏的手一顿,东陵擎低头贴近她,似笑非笑的说,“你会看着我娶别的女人?” 慕若兰使劲一掐他的手臂,叹口气道,“唉男人心易变,世子身世显赫,位高权重,想要哪个女人没有?”话锋一转,她阴冷的睇着他,一字字的说,“可若兰是个小心眼的女人,我可以不要名分,但我不能忍受我的男人有别的女人,否则,来一个我灭一个,来两个我灭一双,世子,这样的我,你还敢要么?” 凤之初(38) 对男人,你就不能惯着他,你得抱着‘本姑娘不是非你不可’的态度,哪怕我再喜欢你,惹毛了我,也照样掉头走人。 当然,前提是这男人对你有几分真心实意,否则你是没事找虐。 武媚娘之所以能够在波诡云谲的后宫站稳脚跟,铲除异己,她所依仗的是什么?没有显赫家世,没有娘家撑腰,她甚至是老皇帝的遗孀,却能宠冠后宫,凤袍加身,直至称帝,她最大的筹码是什么? 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才女美人,三年一次的选秀,年轻鲜嫩的女子像韭菜似的一茬茬的冒出来,要想立于不败之地,仅凭美貌和才气是不够的。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 武媚娘所拥有的是李治的爱,不是帝王之爱,而是一个男人对渴慕的女人最深切最强烈的爱。 她辅佐李治从青涩的少年成为独当一面的帝王,她为他铲除掌权路上的阻绊和敌对力量。当他座下龙椅固若金汤,大权在握,这时,他仍然深爱着她,他不能没有她。 这样的武媚娘强大到无人可摧。 当然,慕若兰并不愿效仿武媚娘,她也自认没有那等本事,其实她的心愿很小,她仍保留着少女的天真与懵懂。 如果女人必须要依附男人而活,她不介意经营一段感情,所以,目标很重要。 对东陵擎,她莫名的产生一丝说不清的感觉,明知他的身份特殊,对她的态度暧昧却并不单纯,换做以往,这种人她是离得远远的,可她却明知危险大于利用价值,她仍是想留在他身边,看着他,亲近他。 天啊!他甚至比她还小两个月呢! 怎么会对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动了心呢! 她一再的招惹他,逗弄他,原来是因为喜欢他吗? 弄明白心中所想的慕若兰豁然开朗,激动地搂着东陵擎的脖子,半认真半撒娇的问,“擎,你是喜欢我的吧?” 东陵擎被她那声软绵绵的‘擎’惹得呼吸一紧,胸口噗通起伏,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在心口蔓延开来,握着琉璃盏的手指收紧,低头凝视着怀中的人儿,那微启的红唇泛着水光,漆黑的瞳仁中倒映着他的脸,满含期待的凝视他。忽然有股冲动,他想撕下覆在她脸上的那张面具,一睹她酒后的娇颜,唔,必定是憨态可掬,可爱极了。 殿中的琴音流转,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慕若兰迟迟等不到他的回应,不满的抿起嘴唇,然而下一瞬,她发现那双凤眼中泛起淡淡的紫色,神秘而魅惑,不由看呆了去。 “唔,我喜欢你。”在她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他弯唇浅笑,低低说道。 这下慕若兰反而害羞了,低头推开他,心里雀跃不已,她端起酒杯掩去嘴角的笑容。 酒过三巡,众位千金小姐的歌舞也表演了几场。 李佑已有醉意,吩咐内侍宫人们好生伺候殿中众人,便搂着的燕贵妃离席了。 待皇帝走后,殿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一些官员离开座位相互攀谈起来,几位千金闺秀也聚到一起小声闲聊,不时拿眼偷觑上首的睿王和东陵擎。 慕若兰觉得无趣,身旁的东陵擎正与主动前来的兵部尚书寒暄着,她悄悄起身从座位后方离开飞霞殿,隔着几丈的距离跟着前方行踪鬼祟的女人。 弯弯绕绕走到一条鹅卵石小径上,热闹的飞霞殿已远远抛在身后,曲折蜿蜒的小径两侧布满茂密的花木,十分易于藏匿身形,但慕若兰也不敢跟得太紧。 小径深处是一片竹林,碧绿成荫,风一吹,竹叶沙沙作响。 见前面的女人停了下来,左顾右盼,慕若兰知道那女人定是约了人在此处碰面。 于是,她躲在一株竹群后,透过竹子的缝隙望去。 一道颀长挺拔的黑衣男子出现在视野中,慕若兰眸光一凝,盯着那两个人面对面站在一起。 此处偏僻静谧,只有竹叶发出沙沙声,慕若兰敛息,侧耳仔细聆听着不远处两人的谈话。 “他待你如何?”男人声音低沉,隐含着一股金属的杀伐。 “自那夜事成后,王妃视我为眼中钉,但我除了和那些妾室同去请安外,终日不出房门,她也奈何不了我。”女人冷笑着说。 “你要尽快怀上他的子嗣,秀儿。” “可他不回府,日日宿在雅苑阁,我没有机会,同样的法子不能使第二次,会被发现的,我哪里能怀上孩子。” “秀儿,你不想永远被王妃踩在脚下吧?” “当然,大哥可是有了好主意?” “女人怀孕,一次云雨之欢就够了,你是他有名有实的侧妃,只要肚子有了动静,谁敢质疑。” “大哥的意思是,让我借,借”女人声音甚是惊慌 “秀儿,你是个聪明的女孩,该知道怎么做。” “我,我要想想。” 不敢惊动林中的两人,慕若兰轻轻退出竹林,施展轻功飞快掠出小径。 即使没看到正脸,她已能确定那一男一女就是周裕和已是睿王侧妃的周秀。听对话不难揣测出他们在图谋什么。周裕急于要周秀怀上李沐的子嗣是为了帮妹妹固宠甚至夺取王府大权?可端木晴是正妃,平阳候手握京畿重兵,是李沐的最强后盾,而镇远将军麾下大军驻守边陲,无召不得回京,相较之下,对李沐的帮助远远不及平阳候。 即便周秀耍手段怀了孩子,也不可能撼动端木晴的地位。 周裕究竟打得什么算盘? 回到飞霞殿,一眼看见那白衣少女浅笑妍兮的坐在东陵擎身边,含羞带怯地小声说着话,望着身边温润如玉的少年公子,波光粼粼的眼中尽是爱慕的光彩。 慕若兰脚步一顿,眼珠几转,随即莲步轻旋,宛如一只彩蝶,翩然飞舞。 凤之初(39) 殿内歌舞升平,美酒飘香,众人推杯过盏,笑语不断。 安心灵是大家闺秀,精通琴棋书画,在官家千金里是出了名的有才有貌有家世的女子,多少名门公子达官贵人意图求娶,都被安尚书以年纪尚幼为由回绝,如今安大小姐年芳十六,正值鲜花怒放的时候,也正是婚配的好时候。 而此刻安心灵端坐在东陵擎身边,双眸发光的凝视着他,毫不掩饰对他的中意和仰慕,这明显是在昭告众人,她看上了东陵擎,她要嫁给他成为东域王世子妃。 “世子初来圣京,不妨多待些时日,心灵,呀”安心灵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东陵擎张开双臂搂住几乎是扑入他怀里的人儿,身体被她撞得晃了晃,他环住她的纤腰,只觉怀中温香软玉,是那么的契合他的身体。 “妾身扭到脚了,好疼啊,世子”勾住他的脖子,歪着头,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朝旁边的安心灵一扬下巴,挑衅意味十足。 他宠溺的笑起来,伸手握住她的右脚,揉着脚踝处,柔声问,“是这里疼?” 慕若兰软软‘嗯’了声,窝在他胸口,宛若猫儿般闭上眼。 这,这成何体统? 安心灵脸色慢慢黑了,她本想趁此机会邀东陵擎择日出游,没想到话未出口便杀出这个臭丫头,眼下这情形,叫她如何开口? 眼角余光瞥见脸色难看却强颜欢笑的安心灵,慕若兰靠在东陵擎的怀里笑得双肩直颤,李佑司马昭之心,那些佞臣投其所好攀附东域的意图如此明显,她怎会看不出这些人打得什么算盘? 她这个世子宠妾可不是口头说说的,看她把自家主子保护的多好,那些啥莺莺燕燕的给她滚一边咬牙切齿去吧! 嗯,回头得跟她家主子邀功领赏才行。 睿王办事效率极高,不出三日便将御赐的府邸准备妥当。 站在桌边,专注的研墨,片刻,淡淡的墨香弥漫开来,慕若兰放下墨条,挪靠在东陵擎的身边,看向平铺在桌上的那张圣京城地理图,以红色圈出的位置便是李佑命睿王所赐的府邸,在圣京城南边,远离皇宫,但毗邻睿王府。 “世子担心住进那座府邸会受制于人吗?” 东陵擎将手中信笺卷起悬于烛火上点燃,白色的纸卷慢慢燃烧成黑色,手一松,飘落在地,碎成无数灰烬。 慕若兰眸色一黯,他果然防着她! “皇帝和睿王不会动我这个东域王世子。”他漫声道,“不仅如此,他们还会私下拉拢我,你说,我该担心什么?” 慕若兰闻言退开一步,微微仰头看他,“你并不打算站在他们中的任何一方是吗?” 东陵擎轻牵薄唇,“若是站了队,那才是找死。” 慕若兰一愣,心思百转,他说得没错,无论他选择哪一方,另一方都不会放过他,换做是她,也绝对如此,她得不到的助力,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对手得了去。 半晌,她眸光敛聚,似嗔似笑的盯着他,“所以,你是想把这趟水彻底搅浑了?” 他没有回答,垂手合上桌上的图纸,放进一侧的抽屉里。 “明日便随我进城住新宅去可好?” 她点头,没有拒绝,既然选了这条路,那就走下去好了。 深夜,万籁俱寂,窗纸上倒映着随风晃动的枝影,山风呼啸,虫鸣声不绝。 蓦地,她听到一声细微而熟悉的低鸣声,倏然睁眼,屏息聆听,然后翻身下榻,赤脚踩在地上,轻步走到大床边,感觉到床上少年呼吸绵长平稳,她才轻手轻脚的走到门边,拉开一道缝。 院子里隐匿着暗卫,她走出这个门就会被发现,但她确定适才所听到的那几声虫鸣是暗翼的联络暗号。看来公子他们已经知道她的下落了,今夜冒险找来,必有紧要的事情。 就在她犹豫间,一道黑影从屋檐跃下,她一惊,看清来人,低声唤道,“暗翼。” “嘘,跟我走。”暗翼将她从门后拉出来。 “等等,这里有埋伏,你怎么进来的?”目光在黑暗的院落里张望,没发现异样。 暗翼关上门,搂着她纵身一跃,消失在黑夜里。 庄外的树林里,暗翼停下疾行的脚步,胸口起伏着低声说,“不用担心,那些暗卫都被迷晕了,醒来后也不会察觉,只以为抗不过困倦睡过去。” 慕若兰松了口气,对暗翼的话深信不疑。 “你深夜寻我是明月山庄出事了吗?” 暗翼抱着她坐在一块石头上,“我来带你回去。” 长睫急掀,“不,我不回去。”话一出口,她就感到身边的男人气息冷沉下来,急忙解释,“想必你已知道此庄是东域人在圣京城的据点,庄里住的是东域世子东陵擎,那日在悬崖阴差阳错与他有了交集,皇帝和睿王之间已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东域蛰伏十年,如今他们的世子忽然造访圣京城,总不会是偶然,如今我有机会留在东陵擎身边,总要好好利用才是,无论如何,咱们不能辛苦多年,最后却为别人做了嫁衣。暗翼,你信不信我?” 暗翼凝眉沉思片刻,“我担心东陵擎已知道你的身世,会利用你,会对你不利,若兰,你再聪慧也只是个女子,你能想到的,东陵擎怕也同样想得到,谁能肯定最后是你利用了他,还是他借你之手黄雀在后?” 慕若兰深吸一口气,冷峭的山风吹得她四肢发冷,“这我也想到了,但事已至此,不如赌上一赌,最坏的结果不过成王败寇,暗翼,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轻抚她那披散的如云秀发,暗翼无奈又认命的苦笑,“若兰,你知道我总是不会拒绝你的。” “暗翼你对我真好。”这样处处为她着想的人,她如何不感动? “你要我做什么?”发觉她浑身冰冷,他搂紧了她,以身体的热度温暖她。 慕若兰想了想,忽而笑起来,“既然他闯了进来,那便容不得他摇摆不定,他不肯表态,那我便帮帮他。” 凤之初(40) 御赐的府邸毗邻睿王府,但慕若兰没想到距离会如此近,两府之间仅隔着一条不算长的街道。 宫里暗人传出消息,燕贵妃身怀有孕,膝下无子的皇帝龙颜大悦,亲口对燕贵妃允诺若此胎为男,定然封为太子。 燕贵妃怀孕不足三个月,皇帝严令封锁消息,暗翼得知后扮作家丁潜入府中,将此事传达给慕若兰。 近来发生的许多事都不在预期中,一些棋子也似乎脱离了掌控。 没错,燕贵妃也是慕若兰手中的一枚暗棋,闺名林玉燕,当初从一堆七品小官的女儿里挑中了貌美乖巧的林玉燕,花了大价钱打通关系送进宫成了燕美人,而她也确实发挥了一番作用,但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有本事独宠后宫,甚至怀上孩子。 慕若兰很清楚,林玉燕有了野心,不再满足了区区美人之位,如今怀孕更是欲望膨胀,恐怕是想着母凭子贵,有朝一日凤袍加身。且她如今是怀有皇嗣的贵妃,又岂肯再做那受制于人的棋子? 但棋子终究是棋子,便是在棋局上如何翻云覆雨,也逃不过执棋者的摆弄。 巧的是,没过多久,睿王府的周侧妃也传出了喜讯。 慕若兰不由想到那日在宫中所见。若她没猜错,周秀的肚子里要么根本什么也没有,要么就是不知从哪借来的种栽在睿王的头上。 时值立夏,池塘里的荷叶层层叠叠,碧绿覆盖水面,风一吹来,碧波荡漾,荷叶摇晃,清淡的荷叶香拂上岸来,沁入心脾。 住进这座府宅已有半个月,每天都有拜帖递来,东陵擎整日不见人影,出门只有飞影陪在左右,到天色将晚才回来,也不像往常般要慕若兰服侍,径自沐浴后就寝。慕若兰也乐得轻松,却在他的衣服上闻到了淡淡的脂粉香,心情不免灰暗,暗骂男人都一个样,天下乌鸦一般黑。 然而她还没机会逮住某人发脾气,就传来睿王妃下药加害周侧妃腹中孩子的消息。 悬于荷塘上方的拱桥上,清风拂面,慕若兰倚靠在木质扶栏上,听着身后一身仆从装扮的男人低声说道,“睿王妃的寝室里搜出药瓶,再有她贴身丫鬟的供词,她谋害睿王子嗣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目光淡淡的望着眼前这个易过容面目普通而陌生的男人,若不是声音没变,她绝对认不出他就是跟在她身边多年的暗翼。 “此事是公子的手笔?” 暗翼不语,已是默认。 目光移向湖面,倒映着碧绿暗影的眸中一片幽静,“他太心急了。”迫不及待的要仇人自相残杀,完全不顾大局。 “公子这么做也情有可原,这么多年,他压抑的够久了。”暗翼扬眉觑她一眼,感慨的叹道。 “李沐如今羽翼已丰,此举若无法离间他和平阳候的关系,反而会促使他趁机联合周家夺了平阳候手中十万京畿军权,彼时李沐如虎添翼,整个圣京城还有谁能制住他?”李沐是亲王,按理早该划下封地离开圣京城,但李佑硬是将他困在眼皮底下日夜看着,就是担心他在封地招兵买马自立为王后杀回圣京弑兄夺位,之所以让他娶了平阳候的嫡女为正妃,便是看准平阳候为人正直,忠心为主,断不会为了一己之私以下犯上,且在李佑面前亲口承诺誓死捍卫天朔江山稳固,无论谁敢起兵叛乱,都要先过他这关,即便是他的女婿也是一样。正因如此,李佑才放心同意双方的婚事。 这些年若非平阳候从中制约,睿王早就有所动作,但奈何岳父一心为天朔繁荣稳定,断然不允他挑起战争。这也是当周裕欲将其妹嫁进睿王府时,他未加思索便应允的原因。周家因周雪之死与李佑离心,转而朝他抛出橄榄枝,于是双方一拍即合。 李沐虽有平阳候这座靠山,但对方不肯为其所用,想必早已心生怨怼,但一时也无可奈何。 暗翼若有所悟的望着她,又听她缓缓道,“暗翼,若你是李沐,岳父空有十万京畿重兵却不肯为你所用,你当如何?”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服他。” 慕若兰冷冷笑道,“若是说服不了呢?” 暗翼蹙眉无言。 “得不到,就夺过来,这才是李沐会有的想法,也许过去他苦无机会,如今怕是不一定了” “你的意思是” “看着吧,也许不会太久。” 转身望向摇曳的荷塘,红润的嘴唇轻抿上扬,虽然不在计划内,但也不算是坏事,有些事是该明朗起来了。 是夜,乌云攒动,冷风骤起。一阵电闪雷鸣之后,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屋檐下,雨水如珠帘落下,一道闪电在漆黑的夜空裂开,瞬间的强光映在静立走廊下的少女脸上,将她妍丽秀美的脸庞映照得分外白皙。 住进这座宅邸后,身为世子宠妾的慕若兰有单独的院子,这些日子东陵擎早出晚归,她已有二十多天没见到他了,据暗翼所说,他每日应不同王公大臣所邀,流连于各大酒楼茶肆及烟花之地,好不逍遥快活。 抬手抹去颊边溅上的水珠,轻抿的红唇弯出优美的弧度,他将自己营造成纨绔浪荡公子的形象,怕是早就在计划中的。 重重甩手,青色纱袖划如蝶翅。 好你个东陵擎,把本姑娘当什么了,想利用时随手拈来,无用时便一脚踹走,哼!没这么便宜的事。 想把一切操控在手里,本姑娘非不如你的意。 雨势渐弱,风也熄了,泼墨般的夜空偶尔闪过电光。 不远处的院子亮起灯光,然后是一阵脚步声。 慕若兰的眼睛眯了眯。 片刻后,撑着油纸伞,脚步轻缓地往那处院子走去。 帘外雨潺潺,屋子里水雾蒸腾。 褪下微湿的衣袍,闻到衣袖上的香气时,厌恶的蹙眉,快速脱下全身衣物。修长挺拔的身躯没入温暖的水中,东陵擎长长舒气,仰头靠在桶沿,浑身放松。 朦胧夜色中,一袭青衫的少女宛如暗夜中轻摆的碧荷,带着一缕清淡的荷香而来。 守在门外的飞影看见她,有些意外。 慕若兰走至廊下,收起伞,扬眉朝他一笑,“若兰来伺候世子。” 飞影一愣,然后轻轻推开门。 凤之初(41) 屋内雾气缭绕,屏风后隐约可见那人长发披散垂落,泛着幽冷的光泽。 慕若兰脚步轻缓的绕过屏风静立浴桶旁,目光落在水面上飘荡的缕缕黑发上,水雾熏蒸下,那人俊脸上腾起红霞,白里透红,面如冠玉,更衬得颊边黑发如墨,俊美冶艳。 她在心里忖了句,男色倾城也是祸害。 那双凤眸阖着,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紧抿的蔷薇色薄唇因沾了水汽而泛着艳丽的红。 不知怎地,想到这些日子来他对自己不闻不问,只顾着与那些拍马溜须的官员寻欢作乐,眠花宿柳,她这心里就十分不是滋味,哪怕知道他是表面应付,她还是觉得难受不能忍。 这么想着,慕若兰的脸色渐黑,俏丽明艳的脸庞染上怒色,一双如水杏眸几欲冒出火星来,正在这时她闻到一股甜腻地脂粉香,目光一偏,瞥见一旁换下的衣袍,霎时双眸眯起,暗自磨了磨牙,这该死的混蛋,在宫宴上表现出一副不为美色所动的样子,莫非是看不上那些个千金贵女们,喜欢的竟是烟花之地的美艳花娘?否则怎会泡在那胭脂红粉里乐不思蜀,熏得满身粉香? 思及此,慕若兰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恶向胆边生,几步上前,双手探入水中掬起一捧水,作势就要朝浸在水中那人脸上泼去,岂料他蓦然睁眼,凤眸射出凌厉的冷光,骇得她动作一顿,就这一瞬间,天旋地转,水花四溅,她被抓住手腕拽进了浴桶里,以倒栽葱的姿势。 浴桶宽敞,慕若兰手脚并用,一阵扑腾后攀住面前那人的腰,湿漉漉的脑袋浮出水面,隔着水雾四目相对。 东陵擎勾起唇角,目光悠然的掠过面前狼狈的少女,嘴角的弧度渐渐放大,显然,这样的她取悦了他。 薄衫湿透粘在身上,水珠从头顶滑落,慕若兰不用照镜子就能想象到此刻的自己有多么滑稽,而眼前那唇红齿白的少年眼中的笑意刺眼极了。 哗的水声作响,她从水里站起,手扶着桶沿就要往外跨,忽然腰上一紧,一阵水波荡漾后,她又被抓回桶里。 “你不要太过分。”胡乱抹掉满脸水花,慕若兰气愤的瞪他,柳眉倒竖,漆黑的瞳仁水光晃动,仿若洒了漫天的星子,光华璀璨。 东陵擎失笑,揽住她纤腰的手臂用力,顿时温香软玉抱个满怀,喉咙溢出优雅的低笑。 “你不准笑!”她恨恨的嗔道,他的云淡风轻,显得她无理取闹似的。 “这几日冷落了你,想我了?”他笑着说,大手摸到她腰间,只听一声刺耳的裂帛声,那件青色外衫被他拦腰撕裂,他双手一扯,两半青衫从慕若兰双臂褪下,扬手扔到地上,飞溅的水花在烛光下闪烁着水晶般的莹光。 “啊”慕若兰惊呼,捂着胸口蹲低身子,让水漫过胸口,然而一双香肩仍露在外面,她怒目而视,怒道,“你这下流胚子,谁想你了!呵!混了几天窑子倒把登徒浪荡子调戏花娘的把戏学了去,你羞也不羞?” 东陵擎闻言一怔,随即朗声大笑,张开双臂将炸毛的小美人摁进怀里,下巴磨着她的头顶说,“怎么?这是吃醋了?” 慕若兰趴在他胸口,翻个白眼,她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和那些青楼计较的。 她半真半假的说,“世子这话说的,我只是个小妾,哪有资格吃这种醋,我只是为世子忧心罢了” “哦?兰儿担心什么?”他看着水中漂浮的长发,那缕缕发丝纠纠缠缠,随着他们的动作载浮载沉。 “水冷了,起来再说。”说罢起身跨出浴桶,这次他没再阻拦,目光追随着她,看着她从衣柜拿出一套他的白色中衣,然后走到屏风另一边,脱下湿透的裙子,擦干身子,换上那套中衣。 屏风半透,映出少女窈窕的影子,曲线曼妙,浓纤合度,双腿纤长,丰胸翘臀, 依稀可见肌肤胜雪,泛着珍珠般的柔光。 过长的衣服套在她纤弱的身上,松松垮垮的,更衬得她玲珑柔弱。 “兰儿你看。”东陵擎已换上一身紫色轻袍,袖口的金线微闪,他将一副画轴慢慢展开。 目光触及,慕若兰浑身一震。 那画卷已有些年头,纸张微微泛黄,只见一片牡丹花从中,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跃然纸上,容貌绝美,巧笑倩兮,轻灵娇艳,浅浅一笑,那娇贵的牡丹也失了颜色。 这是少女时期的慕紫妍,那曾名动圣京城的第一美人,飞鹰将军的夫人。 母亲的画像怎会落到东陵擎的手里?如果她没记错,这画像便是当年挂在父亲书房里的那副。当年李佑夺权后下令抄家,在御林军到凤府之前,母亲放了一把火,将整座府邸烧了个干净。没想到这副画像居然未被烧毁,反而落在外人手里。 她心思百转,东陵擎莫不是连她的老底都查了个清楚? 是了是了,她和母亲容貌这般相似,又改随母姓,年纪也对得上,他追根溯源猜出她的身份也不足为奇。这些年她广撒烟雾隐匿身世,除了李谨和暗翼,知晓她真实身份的人只有一个镇远将军周达,便是周裕周显两人也以为她是周达某个外室的私生女,当年母亲为了保护她,只能改头换面屈辱的沦为周达的外室,条件是让她以周家表小姐的身份住在镇远将军府,避过那些人的追杀,谁也不会想到飞鹰将军的女儿会躲在周府中。 她不得不佩服母亲的思虑周全。 然而假的便是假的,便是覆盖了一层又一层的迷障,只要寻着蛛丝马迹层层剥开,总会露出真相来。 慕若兰凝神望着那副画像,心思辗转反复,既然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他不会无动于衷,是敌是友,言之尚早。 这样一想,她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与其整日提心吊胆的担心身份被戳穿,不如干脆把底牌摆上桌面,大家开诚布公的说清楚,合作也好,交易也好,互相利用也罢,总归是你情我愿各取所需。 凤之初(42) 唇角轻牵,缓缓收回落于画像上的目光,望向手执画轴的东陵擎,忽而莞尔一笑,轻声道,“左右逢源是可以,但过于摇摆不定怕是有人会失了耐心,索性得不到便毁了干净也不一定的,世子与其把时间精力耗费在不相干的事上,不如想想这天朔江山最终将会落于谁手。” 东陵擎哂然一笑,骨节分明的双手握着画轴转动卷起,悠然的声音透露他的漫不经心,“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兰儿从中推波助澜,煽风点火,浑水摸鱼。此计甚妙。” 杏眸微眯,慕若兰盯着他,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连李佑和周裕都查不到的事情,东陵擎是怎么知道的?他究竟查到多少? 她不禁怀疑,东域王府的势力究竟渗透到了何种地步,他们在圣京城有几处据点,多少人马,甚至于天朔朝堂上有哪些人已倒向他们。 这太可怕了,她自以为对圣京城内外形势了若指掌,却从未想到东域人早已无声无息的潜入,若非她在因缘际会下得以接近东陵擎,怕是至今仍蒙在鼓里,她所有的谋划都将为别人做了嫁衣。 此刻,她有种形势脱离掌控的感觉。 “世子既已知晓我的身份,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世子有话不妨直说。” 东陵擎轻叹一声,没有做声,将画卷放好后,取来一块干净的布巾,在慕若兰的注视下挽起她潮湿的秀发,轻柔的抚拭。 屋子里弥漫着凤髓香的味道,他的身上散发着沐浴后的清新气息,他的动作温柔而宠溺。 慕若兰有种被呵护在手心的错觉。 狠狠闭眼,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他迷惑的手段,万不可着了对方的道儿。 美人计这种东西,对男人适用,对女人也一样。 过来许久,他拿起梳篦轻柔地穿过她如瀑青丝,声音似叹息般响起。 “你这样的女人,当真让人又爱又恨。” 这话什么意思? 慕若兰一时间弄不明白,咬唇不语。 东陵擎放下梳篦,修长白净的手指在她乌黑如缎的长发中穿梭转动,不消片刻,及腰秀发挽成简单利落的长辫垂在胸口。 “第一眼见你时便是这般模样。”从此入了他的眼,进了他的心,赶也赶不出去。 心头微微一悸,她仍是没有说话,垂眸思忖着他的意图,是真心还是假意?难道是得知她的真实身份而对她另眼相待? 她抿唇轻笑,无论是何种原因,她可以肯定目前来说东陵擎不是敌人。 “我的身世若是泄露出去,世子是会惹祸上身的哦”丑化说在前头,不论他示好的目的是什么,既然选择了她,就得有承受祸事的思想准备。 东陵擎笑容清朗,光风霁月,清越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宛若冰玉相击,“别为我担心,他们伤不了我,你只要乖乖留在我身边便好。” 她有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 “东陵擎”她的嗓音软下来,“你该明白我并不如那些千金闺秀般单纯良善,并非良配。”如今的她没有家世地位,她只能站在阴暗处顶着虚假的身份看那些害她至此的人光鲜的活着,表面上是天真纯洁的少女,暗地里用阴损的手段杀了许多人。她低头看着自己白皙秀美的双手,谁能想到这样一双纤纤玉手,早已染满鲜血。 单薄的身子被揽入一具温暖宽阔的胸膛,额头贴上他光滑的下巴,清淡的气息洒在她的脸上,让她瞬间晕生双颊,心中仿佛有朵蔷薇花绽开片片花瓣,她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那些整日在府宅后院玩弄手段,曲意逢迎,兴风作浪的女人哪里单纯良善了?”他嗤之以鼻,那些表面光鲜亮丽的千金闺女们最擅长的就是阴谋算计,王侯世家后宅那些阴私腌脏事儿还少吗? 慕若兰嗤嗤笑了,“她们的成长环境便是如此,从小耳濡目染,白纸也要染黑了,况且我何尝不是和她们一样呢!”心黑的程度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听东陵擎轻哼一声,戏谑道,“可爷就是喜欢你这个坏得明目张胆的丫头。” 世上还有比这更美丽动听,动人心弦的情话么? 这一刻,慕若兰悸动不已,这般如玉的少年郎,眼中的真挚情感不是假的。 自睿王妃意图毒害侧妃腹中胎儿事件在圣京城传开后,皇城的气氛很是微妙。 平阳候力挺女儿,要求睿王彻查此案,还睿王妃清白,态度强硬不容违逆。 然周家也不是吃素的,睿王妃下毒加害周侧妃一事人证物证俱在,再清楚不过,质疑平阳候如此不分是非曲直为睿王妃撑腰出头,恐有以势压人胁迫睿王就范之嫌。 在朝堂上,平阳候和镇远将军各有各的阵营,原本相安无事的双方因此事对立,朝中一些中立的大臣劝诫无效,皇帝也十分为难,一个是手握京畿御林军大权的两朝元老,一个是驻守边陲捍卫国土的沙场猛将,谁都得罪不起啊! 其实这种妻妾争宠相争,暗地里下毒害人的事在权贵世家后宅里是见怪不怪的事儿,正室暗恨小妾怀胎,不能跟男人计较,她还不能找那小贱人泄愤?随便安个罪名就给你打杀发卖了,那种赶在主母前面怀了胎的,除非男人护着,不然多半是生不下来的。 但那是身份卑贱没有娘家撑腰的小妾,像周秀这种将军府的嫡女,要不是早失了清白,周裕又别有居心,周家怎么着也不会把她给人做小的。 睿王府里,平阳候瞪着面前俊挺的女婿,声音有些急躁的说,“我不管周家什么态度,也不管外面怎么议论,晴儿是我的女儿,她的为人我最清楚,若是她不能容人,王爷后院那些个女人早就死干净了,她是任性骄纵了些,但也无伤大雅,绝不会做出那等害人性命的事来,其中定有蹊跷。” 相比激动地岳父,李沐的情绪则是平静无波,他端着青瓷杯啜了口茶,放下茶盏后才看向平阳候,慢条斯理的说,“本王与晴儿夫妻数载,她虽无所出,但夫妻情分总是有的。但目前的形势不利于她,人证物证全都指向她,周家又不依不饶的,他们家早先失了个贵妃,皇上难免心里有愧,本王是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平阳候虎目圆睁,豁然起身,“他们向皇上施压?” 李沐长长叹息,摇头不语。 凤之初(43) 连续几天阴雨,天空终于放晴,雨水洗过的空气分外清新。 慕若兰漫步在花园的鹅卵石小径上,打扮成仆从的暗翼隔着几步的距离跟在她身后,声音不疾不徐的将最近外面发生的事说给她听。 这几日,圣京城各大酒楼茶肆里谈论最多的便是睿王妃毒害周侧妃的事。 睿王府周侧妃虽遭人下毒,但救治及时,腹中胎儿也无碍,按理说这事能揭就揭过了,毕竟与平阳候扛上不是明智之举。 周家虽掌三十万北军大权,但远在边陲,圣京城真有动荡,那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同为睿王岳家,且都手握兵马大权,可谓实力相当,若是双方都能为睿王所用,皇城早已变天了。 平阳候为此事入宫觐见,皇帝以一句‘朕不管睿王的家务事’为由挡了回去,本来这种后宅阴私事儿根本上升不到奏请皇帝下旨查办的程度,皇帝这样说本无可厚非,但经过睿王的几句话点拨,在平阳候心里算是坐实了皇帝这是在为周家撑腰的认知。 “若兰,你怎么看此事?”暗翼紧随她身后,时刻注意着周围环境,确保安全无虞后问出心中疑惑。睿王的所作所为似乎有放任平阳候与周家相争的迹象,两边都是他的姻亲,更是他的后盾,无论斗跨了哪一方,对他来说都如断了一支臂膀。 繁花似锦,芬芳怡人,慕若兰站在花海中,摘下手边的一朵月季花,放在鼻尖轻嗅,声音温温软软的,“李沐原先没想现在就动平阳候,因为事态未发展到必须动对方的地步,再者他也没有冠冕堂皇的缘由,这便是我说公子不顾大局的原因。睿王妃毒害睿王子嗣一事正好给了李沐采取行动的理由,于是他将计就计让周家去啃平阳候这根难啃的骨头,再以一招祸水东引,让平阳候以为周家对睿王妃揪住不放是有皇帝在撑腰,将他自己摘了个干净,届时无论哪方落败,他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听她这样一番剖析,暗翼陷入沉思,半晌后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我们该做些什么?”兄弟们蛰伏多年,心中积聚的怨气总要找个口子发泄出来,否则这些年的隐忍苟且,又算什么? “周裕之所以和平阳候正面交锋,必是得了睿王某种承诺,睿王对平阳侯手中京畿兵马觊觎已久,如今和周裕联手,所图必然为此。”慕若兰莲步轻旋,裙摆划出优美飘荡的弧度,顿了顿,又道,“平阳候毕竟是两朝元老,李佑登基这些年圣京城的安稳尽是依仗着他,他们想动他,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暗翼眉头拢起,“不如属下潜入平阳候府”他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不。”慕若兰抬手制止,“武力暗杀是最下乘的手段,而且就算让你得了手,你有没有想过,平阳候一死,京畿兵权会落在谁的手里?” 暗翼默然看她,却见她悠然一笑,“李佑从登基的那天起就想收回平阳候手里的兵马,奈何苦无机会,若是暗杀了平阳候” 后面的话她未再说出口,暗翼已了然于胸,他面色讪讪,“届时李佑趁机夺回二十万御林军大权,这么说,李佑放任周家咬着平阳候不放,也抱着借刀杀人的目的。若是如此,平阳候就不能死。” 慕若兰眸光落在某处,揪下瓣瓣月季,粉红的花瓣自葱白的指尖飘落,她淡淡的笑了,“不,平阳候必须死,而且,得死在李佑手里。” 暗翼愕然,“这怎么可能?” 仰头望向远处天际,晚霞尽染,明日又是个艳阳天。 “没有永恒的敌人,更没有永恒的朋友。事在人为,没有什么不可能。”花瓣飘飞扬起,在风中缓缓打着旋儿落下。 暗翼凝望着霞光中那抹静立翩然的倩影,那样娇柔的五官,那样玲珑婀娜的身姿,那样孱弱的人儿,这一刻却冷硬难摧,浑身散发着冰冷的肃杀,威压迫人。 “联络宫里的那位,该是她出场的时候了。” “此时的她恐怕不会轻易听命行事。” 将捏在指间带刺的花梗丢在地上,绣鞋从裙摆中伸出,抬起,跺下,花梗瞬间没入泥土。 “任她逍遥些时候罢了,她还长出刺来了不成?”她笑得冷酷,“有刺就一根根拔了,否则,就带着满身的刺坠落泥泞翻不了身。告诉她,我的耐心有限,她最好乖乖听话。” 睿王府。 周秀躺在美人榻上,宽松的衫裙罩住她瘦削的腰身,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皱眉盯着自己的肚子看了半晌,一张秀丽的脸庞慢慢染上怒色。 也不知大哥是怎么打算的,这空空如也的肚子到时该如何鼓出来,难不成是要她塞上软垫,到分娩时抱个孩子过来充数? 当她静下心来仔细琢磨此事,禁不住冷汗直冒。这也太大胆了,睿王是皇子,多少人盯着王府后院那些女人的肚子,尤其是宫里那位膝下尚且无子,明争暗斗多年,又岂肯让对方先有子嗣。别说她肚子没货,就是真有了,能不能生下来都是个问题。 可大哥的命令她不能违逆,当初她失身后一度绝望欲死,是大哥给她指了条明路,虽然是与人为妾,但睿王身份显赫,已算是她最好的出路。 她虽未怀孕,但五天前那碗下了毒的燕窝确实进了她的肚子,那毒性极烈,没多久她就腹痛难忍,汩汩血水从下身流出来,她见状立即让心腹婢女去将军府请来周裕,且闭门不出避免走漏消息,周裕带来一位医术高明的美貌女子,那女子只闻了闻盛燕窝的瓷碗便说里面下了一种叫‘千花不尽’的毒,此毒来自北漠,极为霸道,有妊的妇人中此毒后不出半个时辰便落胎血崩,轻者胞宫受损再难有孕,重者胎落人亡一尸两命。倘若是无妊的女子服下此毒,毒性侵蚀胞宫,致破裂出血,虽性命无碍,但往后也再难怀嗣。 凤之初(44) 如此又过三日,传出周裕当着满朝文武上疏奏请废黜睿王妃的消息,平阳侯大怒,与其在朝堂上据理力争,怒目相向。 据知情人士透露,周小将军冷声指责平阳候自恃手握兵权而枉顾国法纵女行凶,其女端木晴明知自己不能生育,却对怀有身孕的侧妃下毒手,其心肠恶毒如蛇蝎,令人发指,若不严惩,往后不知会毒害多少妾室。而平阳候不顾是非公道极力护女,这是明目张端的为睿王妃撑腰,且暗示世人,他的女儿无论犯了多大的罪,他这个父亲都会护短到底。 谁家侧室若敢如此谋害主母,不是打杀便是发卖了。那么主母这般毒害侧室便能轻易抹过,不了了之? 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堂堂王妃做出这等丧德的事,更该严惩不贷才对。 否则,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平阳候气得涨红了老脸,指着周小将军吹胡瞪眼,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殿上劝和的大臣们听得周裕此番言论,也不由心有同感,想到了自家后宅那些悍妻妒妻,想到了年轻貌美的妾室们痛哭着失去孩子,想到了元配愤恨怨毒的嘴脸。于是,他们噤声了。有些站得远的官员甚至交头接耳的望着争锋相对的两人指指点点,看平阳候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平阳候是武将,幼时家贫,大字不识几个,论上阵杀敌他能以一敌十,可论唇枪舌剑,他不及饱读诗书的周小将军一根汗毛。 周裕话里话外的意思众人是了然于胸,有共鸣之人不在少数,虽有碍于平阳候而不敢明面上赞同,但他们不再两边相劝,分明是秉着看好戏的态度。 平阳候风光了半辈子,谁人在他面前不是逢迎拍马,仰他鼻息,就连皇帝李佑也要礼让他三分,如今竟被个毛没长齐的小子在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指着脸骂他是非不分的护犊子,这,这简直是忍无可忍! 当下是一口老血冲上喉咙,怒火噌的烧到眉毛,理智全失的他在满殿文臣武将的注视下,拔出殿中带刀侍卫腰上的佩剑,不顾皇帝的喝止及满殿惊呼声,剑刃闪着寒光朝着周裕的胸口刺去,幸亏睿王及时出手以腰间玉佩弹偏剑锋,但失了准头的长剑擦过距离他们最近的大学时杜昕,划伤了他的手臂,伤口极深,刹那间血洒金銮殿。 见此情形,文武百官都惊住了。平阳候这是仗着是两朝元老及赫赫战功,在金銮殿上当着皇帝和众臣的面就敢持剑手刃同僚,这等目无国法,嚣张跋扈,草菅人命之徒论罪当诛。 皇帝震怒,下令平阳候闭门思过半年。 此事像风儿般传遍了圣京城。 六月骄阳似火,浮云连绵,碧空如洗。 偌大空荡的府邸,闲来无事时,慕若兰总是在府里四处晃悠。 府邸中的人不多,除了东域来的侍卫和仆从,慕若兰发现当初在庄子里察觉到的那些暗卫并未跟来,只有睿王派来的几十个普通侍卫,整座府邸的防御力可以说是渣到底,随便一些武艺强些的江湖人士都能轻易闯进来。 东陵擎仍是早出晚归,行程排的满满的,每日锦衣华服宛若纨绔公子般流连于圣京城各大酒楼雅间青楼包厢,若非对他为人有些微认知,她都要把他看成寻常世家公子了。 他的用意,她大概能猜得到,无非是营造假象掩人耳目罢了。 她也乐得清静,府里人都拿她当东陵擎的爱妾,对她很是恭敬。 风和日丽的午后,微风送来清淡的花香,幽香怡人,丫鬟搬来长榻摆在背光的蔷薇花架下,石桌上的桂花茶冒着热气,慕若兰伸个懒腰,随意的躺在榻上,望着蔚蓝的天,渐渐闭上眼睛。 时间如流水,也不知过了多久,空中的云朵也悄悄变了形状。 四下静寂无声,清风吹动枝叶,阵阵清响。 半梦半醒间只觉眼前飘来一片阴影,周遭温度瞬间将了几分,打了个冷战,慕若兰慵懒的睁开眼,下一刻,她对上一双幽深的桃花眼,正笑意盈盈的盯着她,吓得她一个激灵,蹭的坐起身,一声闷响,她捂着额头嗷嗷直叫。 而面前那人则退开一步,摸了摸被撞到的下巴,弧线优美的唇角微微勾起。 “公子,你怎么来了?”看清来人,慕若兰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好笑的看着他莹白如玉的下巴现出红印。 “你这丫头玩得太久心都野了,我怕再不出现,你要忘记我的。” 李谨撩袍在榻上坐下,慕若兰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位置来,笑着戏谑道,“兰玉公子这般俊美如玉,哪家姑娘见了不是心生爱慕,芳心暗许,便是一辈子只得见公子一面,也是终身铭记公子丰神风采,谁敢忘却!” 目光掠过周遭,未见半个人影,想来是暗翼将人都打发走了,说话便没有顾忌,随意起来。 李谨抿唇哂笑,伸手揉乱她满头青丝,“玩够了便跟我回去吧!” 慕若兰闻言直摇头,“不,我好不容易留在他身边,总不能半途而废,我有预感,这圣京城很快就要变天了,我们的机会来了。” 李谨皱眉,声音低沉下来,“东陵擎不似外表那么简单,我不能让你把自己搭进去,若兰,你答应过我的。” “谨”她欲言又止,心里有些乱,忽然有种茫然的不确定感。 似乎是看出她的迟疑,李谨俊容微变,握住她的手腕,“若兰,跟我走。” “不行。”再次拒绝他,见他脸色沉下,她顿了顿,解释道,“谨,等局势明朗后一切尘埃落地,我会回到你身边,我答应的事便不会食言。” 李谨目光闪了闪,“若兰,你是个女子,我希望你能单纯快乐,有些事让男人去做吧!” 慕若兰看着他,沉默片刻才慢慢说,“你是因为如此,才对睿王出手的?”他是不希望她做那些恶事,还是不希望她接触那些人? 李谨沉默。 慕若兰失笑自嘲,“杀一人和杀一百人有区别吗?” 凤之初(45) 虽未亲自执刀,但因她而死的那些人都算是她杀的,杀孽都累在她的身上。 有区别吗? 伸出手臂,迎着阳光,十指微张,灿烂的光从指缝间漏出,慕若兰凝视着光芒中黯淡的手,仿佛看到腥红的血从指间溢出来,洁白柔荑尽染血红。 轻轻搂住她,李谨轻声叹息,“你开心便好,想做什么都随你。” 慕若兰靠在他肩上,眉眼清淡,幽静的眸子忽而一转。 自那日血溅金銮殿后,平阳候被软禁府中,皇帝虽未褫夺其京畿兵马大权,但在其禁闭期间,十万御林军不可一日无主,就在朝野内外众多猜测之际,出人意料地,大学士杜昕任御林军监军一职。 主帅软禁家中,切断一切与外界联系,杜昕虽只是监军,但却握有御林军实权。 百官私下里质疑,杜昕乃内阁文臣,虽是状元郎出身,儒雅博学,文采风流,但论领兵作战,权掌御林军,调兵遣将,守卫皇城,他行吗? 平阳候在圣京城也算一方霸主,那是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的人物,如今突遭圈禁,手中兵马大权瞬间旁落他人,这消息像长了翅膀般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慕若兰得悉后只撇了撇唇角,清丽素净的脸上没有一丝惊讶,只见她将覆住手背的纱袖撩至手腕,卷起纸张凑近跳跃的烛火点燃。 定定看着燃烧中的信纸,她神思漫游,事情发展很顺利,一切都遵循她的计划进展,但不知为何,她就是有种危机感。 她让已为贵妃的林玉燕在李佑耳边吹枕头风。御医诊出林玉燕这胎怀的是男胎,对于子嗣艰难的李佑来说,若无意外,林玉燕所诞之子是要封为太子的,然林玉燕出自七品小官之家,势单力薄,在朝中毫无依仗可言,这对未来太子是大大不利,没有强势的母家撑腰,太子之位如何坐得稳?而最能保障太子安危及利益的便是兵权。 当时安排林玉燕进宫前,慕若兰说服杜昕打通关系在林玉燕的身世上弄虚作假,让她以杜昕表妹的身份入选秀女,之后经过多番谋划,让林玉燕在众多千金闺秀中脱颖而出。 如此,若林玉燕产下皇子,那么杜昕便是表舅的身份,李佑将御林军大权交予他,是最放心不过的。 如今平阳候虽仍是御林军主帅,但实权已架空,半年圈禁期后,兵权早已易主。 杜昕是外戚,是文臣,若无意外,李佑这是拿他做筏子,先圈禁平阳候,让杜昕任监军执掌御林军以免兵权旁落,再慢慢架空御林军中效忠平阳候的那些统领将士,逐步安插他信得过的人占领各要职,直到十万御林军尽数握在他手里,最后再将杜昕撤下来,换上他属意的统帅。 慕若兰扯开讽刺的笑,还真是令人期待呢!她都有些迫不及待了,不过,事情还是得一步步来。 睿王府。 端木晴脸色木然的坐在桌边,眼神空洞,侍女香翠布好碗筷,见她发愣,轻声说,“王妃,用膳吧!” 眼珠动了动,“香翠,那贱人真的怀有身孕?”她越想越不对,这王府后院也有不少姬妾,睿王不是纵欲之人,鲜少临幸妃妾,就连她这个王妃沾过的雨露也不超过十根指头,那些妾室更不用说了,有些尚是处子之身,她入府三年从未有哪个女人怀上睿王子嗣,可那周秀算个什么东西,进府时连王爷的面都见不到,寡廉鲜耻的追到雅苑阁勾引王爷,就那么一夜,怎么就会怀上孩子的? 更可恶的是,那贱人竟然用那孽种栽赃陷害她,如今连累了爹爹被禁足,她焦心却又不知所措。 “奴婢听说周侧妃的肚子已经显怀了,御医也来看诊过,应是错不了。”香翠低头小声道,“王妃,奴婢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端木晴抬头觑她一眼,“有事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是。”香翠略沉吟,“奴婢有个同乡姐妹,家贫被她爹卖进了牡丹阁,前几日奴婢在城东的胭脂铺遇见了她,多年未见便与她寒暄了好一阵子,她得知奴婢是王妃的贴身侍女后神色有异,奴婢见她支支吾吾的像是有话要说,便拉她到巷子里,在奴婢追问下她才道出镇远将军府的大公子曾带人到牡丹阁找一名女子,奴婢问她那女子是谁,她言辞闪烁似是有顾忌不敢说,奴婢也不好强迫她,只让她描述那女子的样貌。” 见她说到此处欲言又止,端木晴意识到事有蹊跷,急问,“那女子是谁?” 香翠压低了声音,“听她描述的相貌,那女子似是周侧妃。” 是周秀那贱人? 仿佛黑暗中觅得一丝曙光般,端木晴眼睛一亮,“你说得可是真的?周裕怎会上牡丹阁找他妹妹?后来又是在哪儿找到人的?” “奴婢也不敢肯定,但听起来与周侧妃很像,当时周大公子没找到人便打砸了牡丹阁,老鸨才说出那女子的去向,说是被城里某个商户大老爷买去了,之后那商户一夜之间被一场大火灭了门。” 端木晴眼神阴森的盯着满桌未动的菜肴,半晌后蔑笑着说,“我说怎么好好一个将军府的嫡女要与人为妾,原来早就失了清白,才被她父兄当玩意儿般送进王府来巴结王爷,下贱的荡妇,敢算计到我的头上来,这次我定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香翠被她怨毒的样子吓到,“可,可万一不是周侧妃” 端木晴冷笑着打断她,一字字的说,“没有万一,她能用那孽种陷害我,难道我就不能依样画瓢,哼,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香翠不安的问,“王妃打算怎么做?” 端木晴没有理她,拍了拍手,一道灰影咻的出现在她面前。 “刚才香翠所说你都听见了,我要你去查清楚,找到人证,我要让那贱人翻不了身。” 那灰衣暗卫凝眉道,“侯爷交代过王妃勿要轻举妄动,以免落入圈套。” 端木晴听不进劝,“此事成了就能扳倒周秀,若是不成,我也只是为了王爷着想,听信谗言误会了,也不会有多大损失。” “可此事关乎睿王声誉,若张扬出去怕是惹恼了他。” 端木晴嗤道,“他听信周家一面之词认定我有罪,不念夫妻之情冷落我,甚至连累了父亲,事到如今,我还怕惹恼了他?” 如今,她只想扳倒周秀,打击周家,只要能让她如愿,她愿意做任何事。 凤之初(46) 立夏过后,温度渐升,日间阳光充沛,连清风都温热起来。 街道两边商铺林立,人流如织,慕若兰一身白色儒衫,满头青丝挽起,手中一支玉骨扇,扮起少年来也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呢! 暗翼易容后扮作侍从跟在她身后,俨然是少年公子携家丁出游的样子。 晚晴楼是圣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来此用餐会客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商贾名流,据说这里的厨子是宫里御膳房出来的,且这里只设包厢雅间,随便包间房点几个菜都要百两银子以上,所以寻常百姓不会踏足此处,一般的生意人也不会在此宴客,能在这晚晴楼出入的都是权贵巨富。 摇着折扇,慕若兰和暗翼来到晚晴楼外。 “东陵世子在二楼东头最末那间包厢。”暗翼压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慕若兰唰的合上玉骨扇,“走,进去瞧瞧。” 迎客的是一名年轻俊朗的男子,他脸上的笑容温润,举止儒雅。 慕若兰径自往楼上走,步履潇洒,一副贵公子派头。 暗翼要了紧邻二楼东头最末间的包厢,瞅了眼隔壁紧闭的门扉,慕若兰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进入包厢坐下。暗翼点了几样晚晴楼的招牌菜,待侍者走后关好门。 “他和谁在一起?”慕若兰拿了个杯子倒上茶,不冷不热的问。 暗翼觑了她一眼,“安尚书的千金安心灵。” 握着杯子的手指一紧,安心灵,听起来有点耳熟,是哪只幺蛾子? 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暗翼轻笑道,“宫宴那次抚琴的姑娘。” 脑海中出现一幕画面,容貌秀美的少女含羞带怯的望着俊美风流的东陵擎。 原来是她! “还有谁?”她的声音冷了几分。 “除了东陵世子和安心灵,还有两个侍女,没有别人了。” 白瓷杯上的指尖轻点,指甲轻触杯身发出叮叮脆响。 菜上好后,慕若兰执筷慢条斯理的吃着盘中佳肴,唇齿间溢出轻微的咀嚼声,芦笋的鲜香味在口中漫开,唔,果然有御膳房的味道。 而紧随她身侧的暗翼已不见踪影。 隔壁包厢里,安心灵望着对面那丰神俊秀的少年郎,水眸中泛起痴迷般的爱慕神采,她犹记得宫宴上第一眼见到他,向来冷清傲然的她心如鹿撞,满殿的文臣武将王孙公子,她的眼里再也看不见其他人,满心满眼的全是那个芝兰玉树般的少年。她放下所有骄傲,只求他回眸一顾,回应她一片痴心。 而今日她是假借父亲的名义邀他在此一见,原本她好生忐忑,恐怕她的欺骗惹他不悦,却没想到他看穿原委后并未怪罪她,反而好言感谢她相邀,这是不是代表他其实也是中意她的? “世子,这是清晨时分从碧霞湖里打捞上来的,鲜美软嫩,您尝尝看。”安心灵动作优雅的夹了一尾冰肌虾仁。 东陵擎轻啜美酒,并不动筷,安心灵有瞬间的尴尬,堆起温柔似水的笑容为他斟酒。 谁也没有发现,屋顶上的瓦片悄悄少了一块。 当暗翼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包厢里,慕若兰已经放下筷子,胳膊支起撑着下巴,懒洋洋的望着窗外,午后骄阳似火,阳光灿烂的刺眼。 眼前一片白茫茫,双眸微醺的半眯着,似乎要睡着了。 见她如此,暗翼低叹口气,坐到桌边拿起筷子开始用餐。 这丫头表面上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心里有数着呢!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暗翼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忽然听见她轻缓的开口了,“我讨厌她穿白衣,你去教训教训她。” 噗,暗翼险些喷出口中酒来,转头不可思议的盯着她,然后笑了。 “看我作甚?”慕若兰美眸一瞪,俏脸泛红。 暗翼咽下口中美酒,“小姑娘就该是这个样子。”话音一落,身影骤闪,人已消失在窗外。 须臾,隔壁忽然传来一阵尖叫声。 慕若兰一愣,随即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一道小缝往外看。 隔壁包厢的门猛然打开,安心灵满头满脸的血红,一身白衣染满不知名的红色液体,狼狈的冲出来,头也不回的往楼下跑,她的两个侍女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 紧接着,紫衣华服的少年悠然的踱步而出,轻抿的薄唇似乎忍着笑意。 透过门缝,慕若兰望着东陵擎闲庭信步般的下楼,目光紧随着他,蓦地,他脚步一顿,倏然回眸,朝她睇来,她赶紧推上门,将那道炯炯目光隔绝在门外。 应该没发现她吧? 直到脚步声再次响起,越来越远,最后消失。 慕若兰靠着门,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 这个暗翼,真够损的。 是夜,睿王府。 周秀靠在美人榻上,轻轻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她很清楚这里根本没有什么胎儿,那女大夫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令她的肚子随着时间推移而慢慢凸起,看起来就像真的怀孕一般,就连宫里的御医来把脉也看不出破绽来。 若说她原先弄不清大哥这么做的目的,但现在她是猜出几分来,他根本不在意她有没有怀孕,他只是想要个名正言顺的睿王继承人,然后,睿王再也不会有别的孩子出生。 大哥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 门口人影一闪,她的心腹婢女蝶舞袅袅婷婷的走进来,俯身在她耳边说,“那边传来消息,王妃派暗卫去牡丹阁打探一个女人,好像与周大公子有关。” 闻言,周秀脸色大变,捉住蝶舞的手腕,“说清楚,怎么回事?” 蝶舞抬手掩唇贴在她耳边一阵低语。 周秀脸上血色尽失,“什么时候的事?那暗卫回来了没?” “一个时辰前回府后又出去了。” 糟了,他们定是查到了什么,连夜出府找睿王去了。 “让人赶去将军府找我大哥,不能让那人见到王爷。”周秀从榻上起身,眼冒寒光,“去把那‘千花不尽’找出来。” 之前睿王妃毒害侧妃之事案发后,周裕征得睿王同意,从骁骑营拨了六个人在王府保护周秀。 凤之初(47) 那六个骁骑营将士完全听命于周裕,此番入驻睿王府的任务是全力保护周秀安危,并在此期间听令于周秀。所以当周秀命他们去截住端木晴的暗卫时,当下一人去将军府找周裕,两人赶去阻截那名暗卫,留下三人在王府保护周秀。 夜深人静,深巷中三道黑影厮杀,短兵交接,血溅三尺。 万籁俱静,端木晴毫无睡意,静静望着红烛滴泪,心中忐忑,总觉有事要发生。 虽未褫夺她的王妃之位,但如今的她已如置身冷宫,被软禁在王府最偏僻的院子里,在这寂静的深夜,窗外冷风呼啸,尤显萧瑟空寂。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夜的静谧,端木晴一惊,从凳子上跳起来,紧张地盯着门口,她喊了声‘香翠’,但没有回应。 香翠这死丫头去哪儿了?是看她被冷落在此便也敢轻慢了不成? 砰,寝室门被人使劲踹开,冷风窜进来,烛光晃动,忽明忽灭。 “周秀?”看清来人,端木晴瞪大双眼,心头火起,怒道,“你想干什么?” 虽被软禁在此,但她好歹还是名正言顺的睿王妃,周秀这贱人是想以下犯上? “干什么?”周秀冷笑,“你当初给我下毒时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我从来都是有仇必报的人,你没弄死我,现在换我来弄死你。” 仗着身边有三个骁骑营的人护着,一直以来在端木晴面前抬不起头来的周秀不由胆大起来。且睿王不在府里,平阳候被圈禁,此时的端木晴犹如顿失羽翼的蝴蝶,就是一条软趴趴的虫子,她一脚就能踩死。 端木晴也不是个傻的,自然明白此刻不能与周秀硬碰硬,她身后那三人一看就是厉害又心狠的,得想法子稳住周秀,拖延时间,只要她的暗卫找到王爷,就有救了。于是放软了声音,“周侧妃怀着孩子,这么晚了不歇息,若是让王爷知道了,可是会担心的。” 周秀咯咯笑起来,提步走近她,眼神幽冷,“是我听错了吗?你会关心我,真是笑死人了,怎么?你怕了吗?” 端木晴脸色发白,被她逼得一步步往后退,抖着嗓子说,“你别乱来,我是睿王妃,你若敢伤我,王爷和我爹是不会放过你的。” 周秀掩嘴笑起来,“这些年你仗着有个侯爷老爹,害了王爷多少姬妾,你以为王爷不知道吗?” 端木晴愕然,“你胡说什么!”她是背地里弄死了王府里几个姿色过人的女人,但她做得那么隐秘,王爷不可能知道的。周秀这贱人只是在虚张声势,想让她自乱阵脚而已。 周秀把端木晴推倒在床榻上,扬手啪啪扇了她两个耳光,“到了这个时候还嘴硬,你以为让人去牡丹阁随便问问就能挖出能扳倒我的秘密,端木晴,我本来不打算现在就动你,但你自己找死就没办法了。” 周秀怎么会知道此事?端木晴神色大变,立刻意识到被身边的人出卖了,会是谁?香翠么?不会的,香翠的一家老小全捏在她手里,那会是谁?难道是那暗卫有问题?但怎么可能,若非能全然信任之人,爹爹是不会放心把人派到她身边的。 “你这残花败柳,妄想攀附睿王飞上枝头,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王爷是多么精明的人,岂会受你们兄妹蒙蔽,他现在容忍你只不过是看在镇远将军的声势上,等哪天他不需要你们周家时,定然一脚踹开你们,还有你这肚子里究竟装着谁的孽种,你以为王爷不知道么,他不揭穿,只是暂时稳着你们周家罢了”既然事情已揭穿,她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就算她有心隐瞒,周秀也不会放过她的,不如坦然面对,就算是死,她也不要对这贱人低头。 端木晴这些话其实是没有真凭实据的,这样说只是图一时口舌之快,便是此时逃不开一死,她也要狠狠刺激周秀,若是能挑拨他们与睿王的关系最好,若是不能,能恶心恶心她也是好的。 然而,周秀却因这一番话瞬间白了脸,她想到在牡丹阁被人重伤毒哑巴,老鸨毒打逼迫她就范,她想到那夜浑身赤裸被那恶心的男人压在身下侵犯,那撕裂的痛,打落染血的牙齿,那一个个噩梦缠身的夜,屡次自戕未遂后的绝望 要说周秀对端木晴的痛恨程度有多深,那是绝对到不了非要对方性命不可的地步,说到底,周秀其实是羡慕嫉妒多过恨,端木晴又处处与她做对,她原本的打算也只是打击扳倒对方,让端木晴再也不能扬起那高傲的头颅罢了,说白了,周秀是想在端木晴的身上发泄她压抑已久的愤怒与闷气,出口气而已。 但如今情况不同了,端木晴已经知道曾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些肮脏事,她如何能让这女人再活在世上? 眼看着周秀眼中的光越来越毒辣冷冽,端木晴心口突突直跳,明白她是起了杀心,看着逼仄的屋里那三道山峦般的身影,脑子里飞快盘算着脱身之法。只要能逃出王府,她就有办法自救。 “王妃,来尝尝这个。”周秀目露冷光,手中握着一支青色瓷瓶,她拨开瓶盖,走到床边,倾身扣住端木晴的脖子,瓶口凑到她嘴边就要往里灌。 端木晴是武将世家出身,自幼习武,即使当了几年养尊处优的王妃,武艺荒废大半,但她身体的反应和力道还是比养在深闺的千金贵女要迅捷有力,岂会任由对方灌她毒药。她只是愣了一下,在嘴唇触到那冰凉的瓶子时抬手奋力挡开。 瓷瓶骨碌碌滚到床脚,端木晴扣住周秀掐着她脖子的手腕,一个翻转反扣住周秀的手臂,弓起膝盖撞向她隆起的肚子。 只听咔嚓两声,端木晴的膝盖还未完全抬起便被飞闪而来的男人铁拳击中,她痛得大叫一声跌到床下,抱着碎裂的膝盖满地打滚。 “把那‘千花不尽’灌下去。”周秀捂着红肿的手腕,恶毒的看着因疼痛而血色尽失的女人。 凤之初(48) 端木晴被高大魁梧的男人按在地上,捏开嘴巴,她恐惧的挣扎扭动,呜咽着被灌进几口乌黑的药汁,钳制的力道消失,她扑倒在地,剧烈咳嗽。 “端木晴,你也尝尝这‘千花不尽’的滋味。”周秀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眼中凝着浓墨般的沉黑。 “咳咳”端木晴捂着胸口,喘着气说,“什么‘千花不尽?’” 周秀目光幽冷地看她,嘴角竟然扬起一抹笑,“死到临头了还装什么蒜!你给我下毒前岂会不知此毒的毒性?那容我好心的提醒你,‘千花不尽’,顾名思义,中此毒者下身血流不止,衣裙染成一朵朵血红的花,宛如千朵红花开不尽” “周秀,你,你好恶毒!”花容失色,端木晴撑着身子站起来,“我说过很多次,你中毒一事与我无关,我是被陷害的。” “不是你还会有谁?”周秀跳起来,几步上前甩手又抽了她几个耳光,“这‘千花不尽’可不好寻,这么一小瓶就要千两银子,用在你身上也不算委屈了你,等着吧,让你也见识见识身上开满千朵血花的美景,体会我当初所遭受的恐惧。” 端木晴双颊上交错着几道红痕,嘴角淌下血来,她咽下满口血腥味,目光在周秀纤细的身体四肢和凸起的小腹上游移,算算日子,周秀有孕近四个月,可她除了突兀拢起的肚子,身体其余部位反而更瘦削了,而听她所说当初中了一种叫‘千花不尽’的毒,中毒者会血流不止,蓦地,脑中浮现一个念头。 端木晴盯着周秀,“你既然中了‘千花不尽’,肚子里的孩子早就流掉了,你打算假装怀孕,临盆时抱个孩子欺骗王爷?” 周秀冷冷看她,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嗤,没有说话。 “你不会天真的以为王爷真那么糊涂吧?”触到周秀眼中的杀意,端木晴明白今日是难逃一死,说话也不再有顾忌,能把周家和睿王之间的水搅得越浑越好。她吐出一口血沫子,擦了擦嘴角,“你没那么傻吧?我进王府三年都没有孩子,后院那么多女人也没能生个一儿半女,而你刚进府就有孕了,你不觉得这其中有蹊跷么?” 周秀目光一凛,“你什么意思?” 端木晴感到腹中一阵绞痛,是毒发了吗?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坐到床边靠坐下来,嘴唇痛得泛白,声音有些颤抖,“周秀,你真是个蠢的,看我如今的下场还不明白吗?他娶我是为了我爹手里御林军大权,而他娶你这个残花败柳是因为你父兄手握二十万北军,他眼睁睁看着我们两个斗得你死我活而不干涉,只不过是在观望着谁能最后胜出,他好渔翁得利,你以为他真的相信你?别做梦了,在大业未成之前,他是不会容许有子嗣出生的,当然,你腹中这野种能成为众矢之的反而帮了他一把,他还要感谢你呢!” “你胡说!”周秀有种被戳中心口的暴怒。 腹中绞痛更甚,端木晴知道要毒发了,能在死前离间周家和睿王,也算功德一件。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若不信,等着看吧!”端木晴不再多说什么,真真假假的反而把怀疑的种子深深埋下。 周秀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内心却因端木晴这番话起了波动,她仔细想想,端木晴其实说得有理。先皇有六子,死了四个,包括当年的太子都难逃当今圣上毒手,而睿王能在圣京城安然至今,岂会是个任人愚弄的? 目光触及到端木晴开始泛红的裙子,周秀微愣,木然的说,“算了,你们送她一程。” 剧痛令端木晴神智溃散,她感到体内的温热慢慢流失,对于扼紧她脖子的手掌,她完全没有挣扎的意思。因为反抗也无用,只会让她死得更痛苦罢了。 一道黑影如雷似电,烛光一闪后熄灭,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银光乍现,金属破空声划破静夜,闪电般正中掐住端木晴脖子的手掌,那人猛然松手,借着一丝光线看清没入手背是一枚六角回旋形银镖。 黑衣人救下端木晴后,唰唰两下朝站在一旁的周秀射出两支飞镖。 “保护侧妃。” 周秀被人护在怀里扑倒在地,撞到膝盖疼得闷哼几声。 两个骁骑营的人联手攻向那黑衣人,却被对方不时发出的飞镖逼得近不了身,那银镖闪着幽光,恐是淬了毒,大意不得。 就在几人缠斗时,另一道黑影从窗户跃进来,扶起地上已痛到昏迷的端木晴背在身上,迅速离开。 “快拦住他们。”被人护在身后的周秀瞥见有人救走端木晴,不由大急,端木晴知道那么多事,非死不可。 骁骑营的人正要去追,那黑衣人腾空而起,跃上房梁,手中握着几枚黑色圆珠,对准目标扔下。 “霹雳弹!快躲开。” 砰砰砰,几声炸响,黑烟弥漫,地上炸出深坑,满地碎砖残片,尘烟飞扬。 “咳咳”周秀捂着嘴巴呛咳不已,满面黑灰,衣服上沾满尘土,瞪着三个浑身是伤的男人,怒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啊!追上后就地杀了。” 黑衣人背着端木晴躲到一条偏僻狭长的巷子里,把人放下来靠墙坐着,喂她吃了颗药丸,这才扯下脸上蒙面黑巾,长长舒了口气,拍拍端木晴的脸,“喂,醒醒。” 药丸滑下喉咙即化开,一股清冽的药香窜入肺腑,端木晴涣散的神智渐渐聚拢,缓缓睁眼,借着月光,入目的是个一身黑色劲装的妙龄少女,秀丽绝伦,肤白胜雪,一双漆黑莹润的明眸,端的是个绝色佳丽,不由看呆了,她是在做梦吗?还是已经死了? “你是谁?我,死了吗?” 慕若兰朝她露出轻柔的笑,“王妃活着好好的,但睿王府是不能回去了,你应该清楚现在的处境,此时骁骑营正全城抓捕你,若我此刻将你抛下,你只有死路一条。” 她的声音明明温柔软糯,但端木晴却是听得心惊胆战,犹如三九天被一盆冰水兜头淋下。 “我不想死,姑娘既然救我出来,请救人救到底,送我回平阳候府,求求你,我会报答你的。” 慕若兰淡笑道,“平阳候已被圈禁,御林军已落入他人之手,能保得住你吗?” 凤之初(49) 端木晴的身体仍在不断出血,下裙晕染出大片的血红,她的唇色苍白如雪,说一句话要喘好几口气,“我们端木家屹立天朔朝堂数十年,不是这么容易就垮的,求你送我回平阳候府,姑娘救命之恩,来日定当报答。” 在这个节骨眼,端木晴识时务的没有询问眼前这救她一命的少女是谁,对她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回到父亲身边。 慕若兰找来斗篷将虚弱无力的端木晴裹严实,隐匿在暗处观察片刻后确定无人追来,曲指打了个响哨。 深夜陋巷中异常幽静,一辆普通而简陋的马车缓缓驶到巷口,车上跃下一道纤细黑影,钻进巷子里,不多时,背上驮着昏迷的女人出来,把人安置在马车里,然后驾车离开。 待车轮声消失,慕若兰才从巷子走出来,她望着远方浓墨般的天际,一身黑衣仿若融于这无边深夜,静立许久,她转身走入黑暗之中。 天光破晓,晨间的雾气尚未散尽,平阳侯府某处院落便响起一阵尖叫,惊得栖息枝头的鸟儿猛地飞腾而起。 “这,这是谁?” 一座华丽精美的小楼里,丫鬟婆子陆续涌进来,在看见床榻上那个血染成的人时,全都吓得目瞪口呆。 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一个嬷嬷壮着胆走上前,犹豫着伸手撩开覆在那人脸上的斗篷,顿时,一张惨白泛青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我的天,是晴姐儿。”那嬷嬷惊得腿一软跪在地上,转头朝呆立当场的丫鬟们大喝道,“快,快去请大夫来,你去禀告侯爷,要是晴姐儿有个好歹,咱们都别想活了。” 好一阵人仰马翻后,平阳候端木雄赶至,围在床前的丫鬟仆妇们见他到来,纷纷让至一旁,端木雄拨开正为端木晴把脉的老大夫,当看见紧闭双眼脸色灰白的宝贝女儿时,顿时气血上涌,虎目圆睁,痛吼一声‘晴儿’,一双浑浊的双眼急速泛红,老泪纵横。他捧在手心千宠百溺的女儿竟给糟蹋成这副模样。这一刻,他宛如被人狠狠捅中心脏,又心疼又恨怒,五脏六腑都似乎气得移位。只觉喉头一股腥甜冲上来,噗的喷出一口老血,厥了过去。 端木雄醒来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此时端木晴也已苏醒,她换过衣裳,守在父亲的床前,见他睁眼,哭着扑到床边,泣不成声,“爹,是女儿连累了您啊” “晴儿。”抚着女儿苍白的脸,端木雄鼻头发紧,悔不当初啊!他不该放任她嫁入冰冷可怖的睿王府,若早知如此,当年就是让她恨他这个父亲,也不能让她踏入那个地方啊! “爹,他不救我,他根本不在乎我的生死啊!”端木晴哭得梨花带雨,眼中血丝遍布,娇美的脸因失血而透着青色的死气,说一句话就直喘气。 看见女儿的裙摆又渗出刺目的血红,端木雄心疼的红着眼睛,握着女儿冰冷的手,平日中气十足的声音竟微微颤抖,“晴儿,告诉爹爹,是谁害你至此?” 端木晴掩面痛哭,“是周秀那贱人,她假装有孕陷害女儿,睿王不在府中,她要杀我灭口。” “他们好大的胆子。”端木雄怒道,“李沐那小子在做什么?我倒要问问他,当初求娶你时是如何承诺的。” 提到李沐,端木晴的眼泪更凶了。 “他才不会理我的死活,当初爹被圈禁,他便坐视不理,如今平阳侯府失势,他恐怕是不想要我了”端木晴恨声说,眼中的泪水怎么也流不尽。 端木雄慢慢坐起身,靠着床栏,长叹道,“他是恨我不肯将手中御林军为他所用啊!若非这些年他对为父尚抱有期待,恐怕他早已” “爹爹”抬起朦胧泪眼,端木晴抹掉眼角滚落的热泪,一双泛红的眼中迸出恨意的冷光,她一字字的说,“如今睿王府已无女儿立足之地,可我好不甘心,嫁入王府三年,便是未替他生下一儿半女,总也尽心主持中馈,连后院那些姬妾也是善待有加,扪心自问并未愧对他分毫,他怎能如此狠心?怎能如此对我?我,我是真的好恨好不甘啊” 端木晴说着说着又晕厥过去,吓坏了屋里众人。端木雄赤着脚就下床,将女儿抱上床躺好,拎着一旁老大夫的衣襟拖到床边,“快救她,一定要救活她。” “是是,侯爷。”老大夫哆嗦着摸上端木晴的手腕把脉,花白的眉毛越拧越紧,和另一位大夫交头接耳了一会,观察着端木雄的脸色,谨慎的说,“侯爷,令嫒怕是中了毒。” 端木雄瞪眼,“什么毒?可有解?” “侯爷莫急,所幸令嫒已服下解药,但是此毒甚是凶险霸道,便是解了毒,也会留下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端木雄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呃”老大夫斟酌着说,“毒性侵蚀胞宫,往后令嫒怕是难以受孕了” 闻言,端木雄虎目一瞪,揪着老大夫的衣领,“你是说晴儿再也不能生孩子了是吗?” “是,是这样,但,但也不是绝对不可能”老大夫骇地双腿打颤,这些武夫,真是太可怕,太不讲道理了。 “你这庸医,老子宰了你!” “爹爹。”这时床上的端木晴醒了,虚弱的说,“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咳咳,让他们都出去。” “都滚出去。”端木雄松开大夫,挥手喝退屋里的仆妇们,坐到床边,心疼的看着女儿,“晴儿,你怎么样?你放心,爹一定会治好你。” 端木晴惨然一笑,神色出奇的冷静,“爹,女儿的影卫可有回来?” “没有。” “那定是被周家给害了,爹,咱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端木雄看着女儿,沉默不语。 “爹,您不能再左右不定了,皇上和睿王之间,您总得做出选择,否则,皇上无法完全信任平阳候府,睿王也没有耐心等您松口了,到时两头不落好,无论哪方最终得胜,都不会再重用您,平阳候府会落入何种境地,不用想也知道。” “晴儿。”端木雄盯着女儿秀美却苍白的脸,“你如此劝为父,是已经做了决定,不后悔了?” 端木晴一愣,咬着嘴唇,下唇渗出血丝,才慢慢松开,脸上露出脆弱哀戚的笑,“我再爱他,也熬不过日夜守着冷窗枯坐至天明,看着他辗转于众多美人床榻间,一天天冰冷的心啊!” “好个李沐,竟如此冷落你!”端木雄义愤填膺,他知道女儿在睿王府不受宠,却没想到过得是这种日子。 端木晴麻木般淡然一笑,“如今想来,他是以此逼爹爹做选择,只是他没想到您根本不可能站在他那一边,真是枉费他煞费苦心,白费心机。” 听她这话,端木雄心头一惊,“晴儿,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嗯?”她不明所以的看着父亲,“爹爹指的是什么?” “呃,没什么。”是错觉吧!晴儿不可能知道那件事的,就连那个人都不知道,是他多心了,他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你安心在家里养身子,一切有爹,你放心,目前的境况只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爹就会官复原职,你仍是我平阳候府的千金嫡女,到时爹会为你再寻一门好亲事,那个没良心的人,你就忘了吧!” “是,女儿听爹爹的。”望着端木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端木晴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直至冷凝,门扉开了又合上,一缕微风吹进来,秀发舞动,她的心仿若已是千仓百孔,冷风吹过,透心冰凉。 凤之翼(1) 平阳候府屹立天朔国数十载,端木雄一时叱咤朝野,早在先帝在位时,他就利用职务之便私自招兵买马,这十几年下来,他手中屯有三万精兵,化整为零分别隐匿驻藏于圣京城周边城镇郊外。 伴君如伴虎,端木雄即便是武将,也懂得未雨绸缪以防天有不测。 自七年前宫变后,先帝暴毙,皇后太子被诛,皇长子李佑继位,端木雄便开始肃清朝野,但凡阻碍过他们的人都或明或暗的遭到灭顶打击,就连已封亲王离京的两位皇子都被暗杀在封地。当年睿王李沐只有十四岁,尚未封王离宫,李佑初登大宝,弑父杀弟而登基的他难免心虚,若连幼弟都不放过,恐怕在他残暴不仁的名声上再添一笔,至此李沐才得以幸存。 李佑本待坐稳江山后再除去这个心腹大患,没想到李沐求娶了平阳侯之女,这些年更是小心谨慎,他抓不到半分把柄。 李佑是端木雄一手扶持上位的,李沐是他的女婿,若这二人非要分个高低,那是你死我活的事。 这些年来端木雄费尽心思维持双方表面的平和,却敌不过有心人的暗中算计与推波助澜。他深知李沐求娶女儿看中的是什么,他自信的以为有能力制约这个女婿,也为着女儿的幸福着想,始终不曾严肃的看待对方愈加膨胀的欲望。 当他被褫夺御林军大权时,他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让军权回到皇上手里也好,他不用再两面不是人了。无事一身轻的他想在府中安度晚年,可皇城中的阴谋争斗并不放过他。 女儿端木晴的悲惨遭遇是压垮他紧绷心弦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时深切的意识到,若再无动作,无论那两人谁能得胜,平阳候府都将沦为牺牲品。 那三万精兵便是平阳侯府翻身的筹码。 回到书房,端木雄召来暗卫,揭开墙壁上一副猛虎下山图,掌心按下,只听一阵沉闷的滚轴声,右侧的金丝楠木书架拦中分开,露出后方一块墙壁,他再扭动书架上不起眼的一座碧玺玉雕,那块墙壁缓缓出现一处拳头大小的空隙。 端木雄捋起袍袖,手臂伸进墙壁空隙中,须臾,他从中摸出一块黑色玄铁令牌。墙壁合拢,书架归位,他将令牌交给那名暗卫,沉声吩咐,“你持此令牌联络他们,十日内集结兵马,等我号令。” 暗卫得令,身影瞬间消失在书房,几个纵跃避过府里眼线,迅速离开平阳候府。 碧空如洗,荷塘里满目碧绿,接天荷叶无穷碧,风一吹,高低层叠的叶子晃摆,露出叶下水面层层涟漪。 拱桥上,慕若兰倚靠在白玉栏杆上,心思随着那片荷叶晃啊晃的,一会想着端木晴回到平阳候府后打算如何报复睿王,那端木雄老奸巨猾是否会轻易上当。一会又想到那日李谨隐晦的言语,他与她本是各取所需,这些年来相互扶持,彼此间有份特殊复杂又难以斩断的感情,在最痛苦难熬的日子里,他们信任依赖着对方,然而,当事过境迁,彼此间的身份地位转换后,他和她是否还能如当初一般本心不变? 这世上最易变的便是人心。她难以肯定,就算她仍如当初一般无二,可他呢? 湖光水色,骄阳明媚,拂过耳际的清风仿若一双手,一次又一次将她纷乱的心抛起又落下。 思绪翻涌,她蹙着眉,明知未来之事难以准确预测,可还是难以平定心绪。于是叹口气,索性不去想了吧! 然而她似乎想到什么,疏开的远山眉再次拢起。 东陵擎已经三日未归,也不知流连何处,晚间宿在哪个温柔乡里! 这几日她忙着自己的事,也没空去理他,此刻空闲下来,才发觉她这个世子‘爱妾’是否太不关心主子了? 唔,不如先派个小厮去打听一下咱们的世子大人究竟身在何方,竟然把她这个小妾丢在府里不闻不问。 没过多久小厮回来禀告说世子大人这几日都在安尚书府中做客,归期未定。 慕若兰冷笑三声,眼神阴晴不定,脑子里飞快的转动着。 东陵擎对安家似乎青眼有加,是别有用心,还是安家一头热而已? 那安心灵 眼前浮现安心灵凝视东陵擎的目光,有点眼色的人都能看出安家的意图。 他这般毫不顾忌的与安家亲近,到底为着什么? 安心灵之父虽官拜兵部尚书,但手中权力并不大,实权甚至不如手下兵部侍郎,本身是科举出身,又是文官,没有兵权,更别提调兵遣将。 东陵擎拉拢这种没有实权的文官究竟有何意义? 换做是李沐肯定不会这么做,否则安尚书早就是他的人了。 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看来得让暗翼去深入查探清楚才是,她不喜欢这种不明所以的状况。 没想到傍晚时,就有侍从来报,世子回府了。 慕若兰安分的呆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并未急着去见他。 直到掌灯时分,她才换了身精致华丽的衣裙,携着侍婢往那座院子走去。 毫无意外的在院子里遇上刚从书房出来的飞影,慕若兰驻足,笑语晏晏,“有些日子未见了,飞影大哥。” 飞影微抿的薄唇抽了抽,“兰姬是来见世子么?” 兰姬?她竟成了姬字辈? 压下火气,皮笑肉不笑的说,“那我进去了。”言下之意是你这挡路的家伙速速让开。 哪知他回以意味不明的一笑,“世子正与安小姐相谈甚欢,旁人不便打扰。” 他身材高大,慕若兰需要仰着脑袋才能看清他,认识此人至今,她总能察觉他言语间的敌意。 “哪位安小姐?”她露出诧异之色,安心灵么?东陵擎竟然将人带回府,这是要坐实传言? “是兵部尚书千金安心灵小姐。”飞影也不隐瞒,他不信这女人真的不知道安心灵这个人。 “哦,原来是她。”慕若兰平静的点头,“那我就不打扰了。” 飞影愕然的看着她翩然转身,款款离去,冷淡的眸中闪过星点的异芒,瞬间而逝,仿若不曾出现过。 凤之翼(2) 回房后,慕若兰平静的梳洗后便上床就寝,让她身边伺候的丫鬟们松了口气。 深夜,万籁俱寂,风声虫鸣,一道黑影迅捷利落的跃过墙头,眨眼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悦来客栈天字房,一灯如豆。桌案前的锦衣公子放下手中书卷,长指揉着额头,扬起桃花眸望了眼窗外天色,叹了口气。 蓦地,他眸光一凝,身影瞬间移到敞开的窗边,长臂探出窗外,将一身黑色夜行衣的人儿揪进来。 “痛痛痛”挣开被钳制的手腕,慕若兰扯下蒙面黑巾,瞪那俊美的锦衣公子一眼,“兰玉公子,懂不懂怜香惜玉啊!” 锦衣公子关好窗户,转身抬手一个暴栗敲在她脑袋上,薄唇上弯,嗓音温润而轻柔,“怎么,你这东域世子宠妾终于失宠了么?” 将手中黑巾甩在桌上,慕若兰挑了张凳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两口润润喉咙,才没好气的轻哼道,“你明知东陵擎不是好糊弄的主,何必挖苦我,哼!” “让你早日抽身你不肯,如今才来后悔抱怨是否晚了点儿?” 慕若兰喝完一杯茶,正色道,“暗翼查出什么了吗?” 李谨在她身边坐下,“兵部侍郎宋谦是安尚书的私生子。” 慕若兰闻言吃了一惊,听李谨细细道来。 原来,兵部尚书安崇林曾有个亲梅竹马的恋人宋氏,安宋两家是世交,对两人的婚事乐观其成,哪知在定亲前夕,宋家获罪朝廷,满门抄斩,罪诛三族,宋氏被充入教司坊,安家为与宋家撇清关系,立即为嫡子安崇林订下另一门亲事。然而宋氏已怀有身孕,安崇林瞒着家族,制造了一起意外让宋氏装死逃遁,并将人安顿在郊外的庄子里,暗中照拂着宋氏母子俩。安崇林成婚后与正室只育有安心灵一女,宠得如珠如宝,就算安夫人之后再无所出也不曾纳妾,世人都赞安尚书对发妻有情有义,情愿膝下无子也不让妻子受半分委屈。可谁人能想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不是不在乎子嗣,而是早已有了儿子,为了宋氏与他们的儿子,他狠心的对元配下了绝子汤。他将宋氏母子照顾的滴水不漏,以恩师的身份扶持儿子宋谦读书入仕,一路平步青云官至兵部侍郎,手握兵马司统领大权。 慕若兰把玩着手中白瓷杯,若有所思,“这么说来,东陵擎接近安家,是因为宋谦?” 皇城有三股兵力,御林军,禁卫军,以及兵马司,各司其职。 兵马司约有三万兵士,负责皇城内外治安城防,守卫四大城门,辖区覆盖整个圣京城。虽兵力不及御林军,装备不如禁卫军,但兵马司更贴近百姓,深入皇城各个领域,且把持着城门,所有进出的人都需经过他们的眼皮。 “宋谦的身世追究下去并非毫无漏洞,安夫人真的毫不知情?” “即便知道又如何,她没能替安崇林生下嫡子,尚书府又无妾室与她争宠做对,她也只能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否则此事闹开来,对她自己并无好处,不如睁只眼闭只眼安分的当尚书夫人。” 垂眸沉默片刻,慕若兰又倒了杯茶,但没有喝,而是掌心贴着温热的杯身,缓声说,“如此看来,东域人渗入圣京城已到某种可怕的深度,我怀疑他们查探朝中官员的隐私及弱点,以此威胁利诱他们为其所用。” 李谨哂然,桃花眸中有亮光一闪,“若兰,东陵擎此人年纪轻轻,却深不可测,我不愿看你真心错付,徒惹伤心。” “谨”她心头一惊,猛然抬眸,红唇张了张,莫非自己的心思这般明显,旁人都已看出,她竟以为能欺瞒过去? 似乎看出她的慌乱,李谨勾唇莞尔,抬手轻抚她白皙娇美的脸颊,温柔笑道,“人心险恶,你这般年轻,总要吃点亏才会长教训,但也无妨,你需记得,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后守候着你,等你回眸走到我身边。” “谨”她怔怔看他,抚着茶杯的手贴上他的,喉咙哽住般,幽幽的说,“我答应你,若是有朝一日,他挡在你我面前”她沉沉闭眼,“我会除去他,绝不手软。” 回到府邸时已是破晓时分,鱼肚白的天空绽放缕缕霞光。 慕若兰掀开窗户翻进寝室,被她点了睡穴的丫鬟仍躺在小榻上沉沉睡着,她走过去轻点两下解了穴,然后脱下夜行衣藏到床底,躺在床上放松身体闭眼冥想,不久后陷入梦乡。 天光大亮,醒来时她才发现睡到了日上三竿,然而一转头被静坐床边的黑影吓了一跳,因为背着光她看不清来者,但身体立马条件反射般倏然腾起,出掌扣向那人咽喉,下一瞬,她只觉手腕剧痛,顿时睡意全消,另一支手迅速抬起直插对方双目,只听咔嚓一声,手腕关节被卸掉了,疼得她惊叫一声。那人握住她的双手,将她扑倒在床上。 “嗷,好痛!”痛得龇牙咧嘴的慕若兰恶横眼瞪去,却听见少年低沉悦耳的笑声在头顶响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低斥道,“东陵擎,你这混蛋!” “知道疼了?”他俯首额头贴在她额上,“以后还敢夜不归宿吗?” 目之所及处,是他那蔷薇色的优美薄唇,唇角上勾扬起泛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诱惑美人。 仿佛受了蛊惑般,她抬起下巴吻上垂涎已久的薄软,感觉到他猛然僵住的俊脸,她露出计谋得逞的诡笑,细细柔柔的吮吻,香软小舌勾引似的挑开他的双唇,撬开唇齿,探入那未曾遭人入侵的地方,逗弄那不知所措的软舌。 映入眼帘的是他呆愣愕然的俊美容颜,真是该死的,可爱极了。 慕若兰忍不住笑了,放开他的唇齿,退出来。 下一刻,她的下颚被他捏住,恶狠狠地吻上她泛着水光的红唇,辗转吸吮,唇齿交缠。 居然被他反攻了! 凤之翼(3) 十五岁的少年,生涩而稚嫩的吻,动作毫无技巧,只知深深地索取纠缠,使劲吸吻那丁香小舌,带着一丝怒意,直到彼此喘息不定,才缓缓离开那被他吻得红艳欲滴的唇。 慕若兰睁着雨雾迷离的杏眸,唇角弯弯,泛着浅笑,只觉得眼前这俊美的少年分外诱人可口,那双狭长的凤眼中氤氲着渐浓的紫色,妖冶至极。 东陵擎感觉到急促的心跳,眼前的少女明眸皓齿,双颊晕红,媚眼如丝,湿染的红唇上水光迤逦,让他冲动的想一口吞了她。然而脑海中突然忆起她大胆主动的吻住他的那一幕,腾地红了脸,羞恼交加的冲她吼道,“该死的你从哪学来的狐媚手段?” 狐媚手段? 慕若兰一愣,眼中的迷蒙霎时褪去,咬了咬嘴唇,诡笑着,“这种浅尝辄止的程度就叫狐媚了?我还有更厉害的你要不要试试?” 不过十五岁的少女,从她十岁时至今接触最多的是阴谋诡计,围绕她身边的男人只有李谨和暗翼,李谨年长她八岁,从小就宠爱她纵容她。而暗翼像影子般守护着她,亦师亦友,她的武功和一身本领都传承于他。 他们将她捧在手心,千娇万宠的呵护着长大,他们可以给她一切所能给予的东西,却唯独不能如母亲般教导她身为女子该懂得的常识。 慕若兰已是及笄的年纪,情窦初开的少女,对男女情事自然是好奇的,她曾捉着年长她几岁的贴身侍女碧玉问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碧玉红着脸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然后回头丢给她几本写着才子佳人情爱风月的话本,里面夹着本宫图。 所以,慕若兰这招‘狐媚手段’就是从那本宫图上学来的。 但东陵擎哪知道其中缘故,他知道她身边有两个出色的男人,又听她说得那么随意轻浮,什么叫‘还有更厉害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该死的丫头都是跟谁学的! 思及此,忽然一个念头闯进脑中,东陵擎掐住她的脖子,眼中的紫芒倏然散去,涌起暴风骤雨,他咬牙切齿的说,“你有别的男人?”她最好不要点头承认,否则,他不确定会不会扭断她美丽的脖子。 慕若兰的脖子被他掐得好疼,对上那透着暴戾的眼眸,身子颤了颤,气势软下来,但言辞仍是犀利逼人,“世子能有别的女人,我怎么就不能有别的男人,就算现在没有,将来也是会有的。” 此言一出,东陵擎沉默了,放开她的脖子,直起身离开她柔软的身体,坐在床边凝睇着她,斜飞的剑眉轻拢,无言沉思。 慕若兰被他盯得发毛,摸摸脖子,拽过被子盖到身上,以防他兽性大发。她记得话本上说十四五岁的少年最是毛躁冲动的时候,随便一撩拨便星火燎原。 凤眼幽黑深邃,似有漩涡盘踞,他忽而轻笑,薄唇勾起魅惑的弧度,目光锁住她的水眸,嗓音清雅悦耳,“原来是看见安姑娘来府里做客,吃醋了啊!” 你才吃醋!你全家都吃醋! 慕若兰抬脚想踹他,却被他捉住脚踝,将她纤细光裸的玉足握在手里,猛地拖到身边,掀开她身上的被子,在她的惊呼中倾身压住她。 “东陵擎,你别太过分,放开我。”这厮人高马大,压得慕若兰透不过气,一股清越的气息扑面而来,是他衣襟上散发的熏香,慕若兰没由来的红了脸,扭头不看他。 见她羞赧又恼怒的模样,东陵擎心生一丝悸动,他捏着她的下巴将那颗小脑袋扭正,低声说,“兰儿,我要走了。” “要走?”慕若兰愣住,不禁吃惊,“你要离开圣京?” 东陵擎轻声笑道,“舍不得我走?” 轻嗤一声,她不冷不热的说,“你走或不走于我来说并无影响,左右不过少了根金大腿,我再找就有了,这皇城里权贵公子多的是。” 他冷哼,“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利用完本世子就甩到一边,真真可恶。” 慕若兰推推他的胸口,没推动,“这些时日,若兰承蒙世子庇护,感激不尽,但世子利用若兰时也毫不手软,如今世子要走,若兰自是不能拦着,怎能说是利用完就甩开呢!” 凝视她清妍若出水芙蓉的素容,那双翦水秋瞳中清亮澄澈,晶莹的没有一丝杂质,那般悠然坦荡的望着他。 良久,东陵擎轻叹,道,“跟我走。” 峨眉轻挑,慕若兰笑道,“世子糊涂了,若兰是什么身份,你我心知肚明,我怎么可能跟你走?” “这皇城将要变天了,你留在这里很危险,我不放心。”他的声音柔软了几分,透着一丝无奈。心里笑自己,这个狡猾无情的丫头,他竟是如此放不下。 慕若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复杂,红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出声。 其实彼此心中都清楚,他有他的使命,她有她的筹谋,若他们在一起,必有一方放弃所有图谋。 千言万语,都融化在他们彼此交织的视线里。 蓦地,他俯首狠狠吻住她,大手揪住她的衣领胡乱撕扯,动作粗鲁野蛮,喉咙溢出性感魅惑的低吟。 以下省略五百字 意识到危险的慕若兰开始挣扎,手臂抵住他的胸膛猛推,然而他的身躯似是铜墙铁壁般纹丝不动,她不但挣脱不开,反而激得他火高涨,手下动作不停,嘶啦几下剥光了她。 她的身体在激吻和抗拒下染上一抹红,瓷白中透着粉红,看得东陵擎x腹一紧,浑身血液都往一处涌去。 啊啊,这么清水的情节咋就低俗了,发了三天都给我屏蔽掉。 咳咳,这是要失se的节奏么亲们怎么看? 凤之翼(4) 腿根处抵着的坚硬放肆的磨蹭,慕若兰看过春宫图自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亲身经历还是头一遭,当下涨红了脸,理智回笼,手摸到枕头底下,随即一根细长银针捏在指间。针上淬了软骨散,只消扎进皮肤半寸便能即刻致人昏迷。 她不否认对东陵擎动了心,但要她在无媒无聘下失身于他,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况且他就要离开圣京,再见无期,她又不是脑子进水了,怎么可能在此时把清白给他。 指腹传来银针微凉的冷意,慕若兰撇头避开他灼热的气息,沉声警告,“东陵擎,你给我停下啊!”胸口猛地刺痛。 东陵擎在那凝脂雪肤上吮出一点殷红,宛如冰雪中绽放的一朵红梅,他目光蓦地深邃,呼吸愈发急促,心里生出就此将她占有的渴望,明知她的顾虑,他自己也明白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夺了她的清白,可念及他离去之后,世事无常,待他回转之时,这丫头还会在原地等着他?不如,就占了她吧!让她烙上他的印记,时刻谨记着自己是谁的人。 慕若兰哪知东陵擎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战,她只感觉到紧压着的身体愈加火热,洒在她脸颊上的呼吸炙热的几欲喷出火来,这种情况,即使再不经事,也明白压在身上的少年已被亢奋勃发的欲望淹没了理智。 再不出手,她真的清白不保。 紧捏银针的手抬起欲朝他后颈刺下,却见已衣衫半褪的东陵擎像被蝎子蛰了般猛然挺直,紧接着从慕若兰身上退开,眼中的欲火被懊恼取代,他靠在床柱上,胸膛起伏犹自喘息着,凤目狠瞪着床上玉体横陈的少女,胸口憋着一股邪火无处可发。 不明所以的慕若兰不着痕迹的藏银针于指缝间,掩上春光乍泄的胸口,偷觑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小声道,“你怎么了?”难道是良心发现? 一听她那软糯清脆的声音,东陵擎只觉得浑身酥痒难耐,偏偏他磨了磨牙,带着几分薄怒道,“没事,我只是”不会! 没错,这位俊朗轩昂,芝兰玉树般的世子爷,不明白男女床上那档子事是怎么办的,咳咳,也就是说,即使他有心对慕若兰霸王硬上弓,除了剥掉她的衣服,盯着那娇嫩凝脂般的身子猛咽口水,抱着就是一阵狂吻猛亲之外,接下来该怎么做,他是真的不知道! 慕若兰扯过被子盖好,目光在东陵擎那张不知是恼怒还是羞愧的俊脸上细细打量,一时半会儿竟摸不清这厮搞什么鬼。她瞄到他腿间撑起的帐篷,眼珠转了转,轻声唤道,“世子” “看什么,走了。”受不了她眼中不解和猜疑,以及透出的那一丝了然,东陵擎忍无可忍的翻身下床,匆匆掩好衣袍,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慕若兰若有所思的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嘴角缓缓上扬,勾起,然后扑倒在床褥里,爆笑出声。 如此过了三日,也不知出了何事,圣京城忽然全城戒严,几大城门要塞布满了兵马司的人,就连禁卫军也派出人马盯守,御林军更是将皇宫守得严密不漏。 朝廷未对此举发声,于是各种猜测和流言在圣京城流传开来。有的说是有一批北漠国的间隙乔装成天朔国百姓欲混进圣京城,窃取情报,更甚者进宫行刺皇帝,意图染指天朔江山。有的则说是早年去了封地的亲王大难不死,韬光养晦了几年,集结了兵马要打进圣京城向皇帝讨公道夺江山来了。还有人大胆猜测其实是睿王暗自招买在外的兵马,当年先帝驾崩时睿王年纪尚小,无力抗争,只能以身为质求得生机,如今他羽翼已成,岳父虽被褫夺了御林军权,但他有手握北军及禁卫军大权的周家为靠山,若要取今上而代之,也是有胜算的。 种种传言无论内容为何,皆道出一项事实,就是圣京城外有不明人马集结靠近,很明显的来者不善。 平阳候府。 端木晴自从逃回侯府,一直密切注意着睿王府那边的情形,原以为她这个睿王妃失踪了,便是为了做做样子,王府那边也该立刻通知候府然后派人去寻她,却没想到半点动静也没有。端木雄并未封锁她已回候府的消息,所以李沐肯定知道她已回娘家,却连只言片语都未捎来,他竟如此的冷血无情,毫不念及夫妻情分。 沉痛的闭眼,最后一丝期望破灭,她该醒了。 所有人都背弃了她 深夜,平阳候府的书房里亮着灯,窗纸上映着两道人影,看身形是两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黑影一闪,人影消失一道,接着灯光熄灭,身形高壮的男子从书房走出来,正是平阳候端木雄。 待端木雄的身影消失在廊柱尽头,院子里的月桂树下走出一个纤瘦的女人。 推开书房门,屋内弥漫着一股燃烧的烟尘味,她走到书桌旁,桌脚边散落着几片黑色的灰烬,她弯腰捡起一角尚未燃尽的纸屑,看清上面的残字,她露出冷冷的笑。 不会又被屏蔽吧 凤之翼(5) 深夜,冷风四起,偌大幽深的皇宫陷入一片死寂般的静谧。 高墙下,一个裹着披风戴着斗篷的女人前顾后望站在墙角阴影处,当看见拐角处出现打着灯笼的内侍监时,她下意识地拢了拢披风遮住凸起的肚子。 “贵妃娘娘久等了。”一身青色太监装扮的男人身形高大,五官硬朗,刻意压低的声音冷淡而哑沉。 “东西给我就行了。”林玉燕的声音透着不耐,眼神不安的闪烁,接过对方递来的黑色瓷瓶转身就走,听见身后响起那内侍监低哑的声音,“不要让主子对你失望,否则” 手中瓷瓶通体冰冷,却如烙铁般烫着她的掌心,她脚步一顿,咬牙道,“我明白。” 避开巡夜的宫人,林玉燕回到寝宫,她的贴身侍女画珠正等在门口,见她脸色不好,连忙扶住她,“娘娘没事吧?” 林玉燕摇头,“皇上可有醒来?” 画珠扶着她往寝室走,低声说,“迷香的效果异常好,无色无味,一点点就能让人睡上整夜,醒来也只以为是疲倦太过睡着了。” 门外值夜的宫娥太监都睡过去了,横七竖八倒卧在地上,从他们身上跨过,两人没敢点灯,摸黑进屋。 画珠倒了杯水递给林玉燕,“喝点热水压压惊。” 接过杯子,林玉燕犹豫着喝是不喝,画珠是主子派来协助她也是监视她的,她不能让主子发现自己有了异心。千方百计有了皇上的骨肉,只要她能生下个皇子,对年届三十膝下无子的皇上来说是皇长子,只要往后再无皇子出生,那她的儿子便是太子之位的唯一人选,到时她母凭子贵,谁还能胁迫她欺辱她。 杯子冒着热气,林玉燕轻轻抿了口,不论主子是否怀疑她,此时应该不会对仍有利用价值的自己下毒手吧? “娘娘在怕什么?” 画珠的声音在漆黑寂静的屋内显得阴森而冰冷,仿佛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令她浑身汗毛竖起。 “没什么,刚才走了匆忙,忘了问这药该怎么用,你可知道?”她把握在手里的药瓶拿出来给画珠看。 画珠伸手拿起瓶子,倒出一点红色的粉末捻在指间,轻声道,“皇上来之前,你将这药粉混在香膏里点燃即可,放心,这并不是致命剧毒,只是麻痹神经而已,我会给你解药自保。” 麻痹神经? 林玉燕听得心惊肉跳,“闻久了会如何?”她腹中孩子才五个月,皇上不能现在就出事,至少得等封了太子,她和孩子的地位才有保障。 画珠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笑了笑,说,“连着点了十个晚上,人就会陷入昏迷,御医也诊断不出病因来。” 林玉燕脸色瞬间发白,“主子究竟要做什么?”谋朝篡位吗? 画珠盖好药瓶,瞥她一眼,“正如你所想。” “啊”掩嘴惊呼,不可置信的瞪大眼,林玉燕双手捧着肚子,天啊,她早该想到的,他们费了大功夫把她弄进宫,不可能是要她斗嫔妃这么简单,原来是想谋朝篡位,她还天真的以为有了孩子就能摆脱他们,完了完了,她该怎么办? 看着床上睡得昏沉的李佑,林玉燕沉默了。 她得好好想想 三日后,平阳候府书房外,端木晴躲在廊柱后,远远看着一名黑衣男子从书房出来,目光警惕的四下扫视一圈后飞身跃过围墙。 端木晴认出那黑衣男子是父亲手下暗卫中身手最好,也最得信任的一个。 眼中冷光一闪,她立即寻着那暗卫离开的方向追去,既然他能从此处来去自如,定是扫清了障碍的。 端木晴的武功平平,但轻功不错,她不远不近的紧随其后,看着那人自出了侯府后遇到三波不明人马阻击,几番打斗下来,那人虽绞杀了拦击他的人,但也受了重伤,浑身是血。 那人脚步不停,右手持剑,左手按着胸口,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皇宫! 端木晴渐渐靠近,在一条河边拦住他。 “你是端木小姐?”他惊讶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女人,平阳候只此一女,宠得跟宝似的,他们这些暗卫也都认识她,但此时此地她的出现却透着诡异。 端木晴喘着气说,“我爹让我跟着你。” 他一愣,候爷不信任他?但随即否定这个想法,若是不信他便不可能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况且如是他有心背叛,区区一个端木晴又能耐他何? 见他没有说话,端木晴不动声色的靠近他,“你受伤了?是伤在胸口吗?”说着就伸手摸上他的胸膛,却触到一块坚硬冰冷的东西。 “属下没事。”他退开两步,站到了河岸边。 “受伤就不要扛着,我这有金疮药你先抹上。”端木晴轻柔笑道,边在腰间掏东西边走到他面前。 他疑惑地看着走到面前矮自己一个头的女人,只听她笑着说了声‘药给你’,他低头看去,突然间腹部火辣般的绞痛,一只银色匕首尽根没入他的下腹,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横祸惊呆了,一时竟反应不过来,然后抬头看见端木晴冷冷的笑脸,“你” 哧的一声,端木晴拔出匕首,刹那血溅三尺,紧接着又是一刀刺进他的胸口。 “为什么”圆睁双目,他到死都不明白为何会死在这个女人手里。 探了鼻息确认已死亡后,端木晴从他胸口摸出一块令牌和一封信。 她合上他的眼,木然又阴狠的低语,“我这般不幸,那就大家一起不幸。” 起身,一脚将尸体踢下河。 凤之翼(6) 端木晴没有回候府,她找了个偏僻的旮旯窝着,拆开火漆封口,抽出信来展开细读。 这是端木雄给天朔国皇帝李佑的亲笔信。 一字一字细细阅过,端木晴的脸色由震惊到恍然大悟,最后是愤怒怨毒。 她万没想到,事情原来是如此,怪不得爹爹死活不肯归入睿王麾下,情愿牺牲独生女的一生幸福,也不肯背弃皇上。 难道她就不是他的女儿吗? 他怎能如此心狠! “啊”她恨声怒吼,将手中信纸撕成碎片。 恨得浑身发抖。 端木晴看着手中冷沉的令牌,咧开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你们不仁,别怪我不义! 日暮渐沉,夕阳无限。 端木晴睇着天边红日,脑子里一道诡计渐渐成形,眼底一片暗沉。 当她赶到西城口时,城门已关,这个时候除非持有通行令否则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城去。 躲在暗处,端木晴望着越来越暗的天色,焦急地踱着步子,那被她杀掉的暗卫久不回府复命,父亲定然起疑,再派出暗卫一探便知事出有变,到时她就什么也做不成了。 可该死的城门有兵马司和禁卫军的人严防死守,想混出城可不容易。 “王妃想出城?” 霞光中,一道拉长的纤影慢慢朝端木晴靠近。 端木晴倒退几步,戒备警惕的望着来人,逆着光,她看不真切,那窈窕却柔韧的身影仿佛有种魔力般,将她退后的脚步钉在原地。 “是你!”端木晴诧异的瞪着眼前这个清丽娟秀的少女,一眼就认出是那夜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愕然间心思急转,她心里明白的很,这个少女当初救她必有所图,她原本想着若是对方找上门来挟恩图报或以此要挟,就交给父亲去解决,却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上。 笑睇着端木晴那张消瘦苍白的脸上表情流转变幻,慕若兰哪能不知她心里那点小九九,“正巧我也要出城,王妃可愿与我一起?” 端木晴睁大眼,猜不透这少女究竟玩得什么把戏?但能肯定对方不会伤她性命,否则当初不会从周秀手里救她一命。 “愿意,请带我出城。”先出城再做打算,横竖今天不能白走这一遭,且害了一条人命。 慕若兰从随身包袱里拿出几个瓷瓶,在端木晴的脸上摆弄了一阵,又让她换了身青色朴素的衣裳,转眼间,锦衣华服的少妇变成了土气的黑脸丫鬟。 然而,当端木晴看到变装后的慕若兰时,不由惊道,“你这是安心灵。”那日宫宴上安心灵御前抚琴献艺大出风头,她很自然的记住了那张脸。 “呆会城门守卫盘问时,你别出声,我来应付,知道吗?”慕若兰并未多做解释,带着端木晴上了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 夕阳完全消失在地平线,傍晚的风携着炊烟的味道拂过大街小巷。 此时城门的守卫又多了一倍人马,城楼上的士兵三人一组来回巡视着,几十个弓箭手整装以待,以防突发状况。 这时已全面禁止百姓出入城门,严防紧守的一只鸟儿也别想飞进来。 马车不出意外的被守城的士兵拦住,车夫递了块玉牌出去,“车里是兵部尚书府的家眷,有急事出城一趟,烦请差爷开个门,行个方便。” 那士兵看了看玉牌,让他们等着,蹬蹬蹬的往城楼跑去。不一会他领着一个中年男人下了来。 慕若兰掀开车帘,低声对马夫说,“那人是兵马司的教头,见机行事。” 中年男人手中拿着那块玉牌,在马车前有礼的问,“敢问车内是兵部尚书府哪位贵人?” 车夫觑他一眼,没好气的说,“哼,安尚书的家眷你认识几个?说出来你就能确认吗?” 那教头憨直笑道,“在下也是为了车里贵人的安全着想,最近城外不太平,天色晚了还是不要往外面跑的好。”言下之意是弄不清楚就不放行。 “你这个”车夫正要发作,这时车帘撩开,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好了,别说了。”慕若兰顶着安心灵的脸,温婉的朝那教头说,“有劳这位大人,小女奉家父之命出城探望一个在城外庄子养病的长辈,还望大人通融。” 安心灵的脸一露出来,那教头就认了出来,他是宋谦的心腹,有关宋谦的身世他心知肚明,自然也对安尚书的家眷多有关注。 “原来是安小姐,冒犯了,把门打开。” “劳烦了,走吧!” 滚轴发出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厚重的城门缓缓开了半边,车夫轻喝一声,马车缓缓驶出城去。 直到耸立的城楼消失在视线中,端木晴才松了口气,不解的问,“你怎会有兵部尚书府的玉牌?” 慕若兰淡淡的说,“假的。” 假的? “你就不怕被他们发现后当场抓住?”端木晴后怕的抹了把冷汗,要早知如此,她是如何也不敢跟着这丫头冒险的。 “兵部尚书府根本没有什么玉牌,他们之所以放行是因为这张安大小姐的脸。” “你,你这也太冒险了”端木晴捂着噗通直跳的心口,掀开窗帘往后方看了看,担忧的说,“万一事情败露,他们追上来怎么办?” 慕若兰皱眉道,“也对,是我思虑不周,不过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不如想想呆会追兵来了咱们如何脱困的好。” 端木晴按着胸口,玄铁令牌硌得她很疼,暗忖,误打误撞也好,这丫头有心设计也罢,她总归是出了城,看来老天都是站在她这边,支持她这么做的。 “当初你救我一命,今日我便还了你这恩情。”端木晴从衣服里掏出那块被焐热的令牌,递给慕若兰,“我爹集结了三万精兵,蛰伏在城外山林中,他们的统帅就潜伏在西郊的落燕山里。” 凤之翼(7) “你放心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温热的玄铁令牌遇风骤冷,慕若兰拿在手里掂了掂。 端木晴咬着嘴唇,慢声说,“我知道你们神通广大,身后是有大人物的,这令牌在我手里也发挥不了作用,不如让你们去做大事,只求你帮我个小忙便可。” 之前是端木晴被愤怒冲昏了头,现下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她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拿到爹的令牌又能做什么,她甚至不知道那三万精兵藏匿的位置,而面前这丫头则不同,明显是有势力有人马的主,背后的主子也不知什么来头,不如趁此机会投靠他们,她把这三万精兵卖给他们,让他们帮她做点小事报个仇什么的应该不在话下。 “你送了这么大份礼,有何差遣尽管说。”慕若兰收好令牌,很慷慨地应允。 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在睿王府时,端木晴和周秀并未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为了逼得她们狗急跳墙,慕若兰策划了一系列事件,从刀下救下的蝶舞是她安插在睿王府的棋,蝶舞设计成了周秀的侍女,对周秀下了‘千花不尽’栽在端木晴头上,彻底激发两人之间的矛盾,之后发生的事正如众人所见,而睿王李沐也如预期的未过多插手这些事,放任两人争斗。 逃离睿王府的端木晴显然是这场争锋中落败的一方,以端木晴瑕疵必报的性子绝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恶气,必会有所动作。 然而慕若兰没想到的是,端木雄竟然有这样在圣京城周边屯了这样一支兵马。 这真是期望外的惊喜,当初从端木晴身上着手果然是明智之举。 “你要对付的人是睿王吧?”慕若兰面上神色不动,问得随意。 端木晴一愣,自己的心思有这般明显吗? 慕若兰耸肩,“不必奇怪,若我是你,枕边人敢这么对我,为了权势不顾结发之情,宠妾灭妻,我早一刀废了他。哼,君若无情我便休!”她边说边轻轻地摘下脸色的人皮面具,露出清丽娇美的脸。 端木晴瞠目结舌,难以想象世上还有这等女子,敢爱敢恨,爱憎分明,拿得起放得下。 “君若无情我便休”喃喃念着,豁然开朗,端木晴轻笑出声。 马车约摸行进了一个时辰,停在山下小道上,前方已无大路,马车无法继续前行。此时天色黑透,山林间更是满目黑暗,光亮全无。 几人下了马车,车夫点了三根火把,递给慕若兰和端木晴一人一根。 “这便是落霞山么?”端木晴仰头望着连绵峰峦,山风吹过,不由瑟缩,转眸看见面貌平凡的车夫忽然间变成清俊挺拔的年轻男子,呆住了,随即想到他应该也是易了容的。 暗翼从马车上取来披风为慕若兰披上,瞥了呆愣一旁的端木晴一眼,沉声道,“进山后跟紧我,山里野兽出没,手中火把不可熄灭。” 听说要进山,端木晴忍不住抖了抖,这夜黑风高深山老林的,要多恐怖有多恐怖,可没办法,尽管双腿打颤,她也只能跟着他们。 进山后很快没了路,脚下是山石树桩,草木及腰,藏着许多带刺的灌木,极易勾破衣裳,划破皮肤。 暗翼在最前面开路,挥舞着长剑砍断横档着的树枝杂草,不时提醒着脚下,余光时刻注意着身后的慕若兰,以免他脚程太快让她离自己过远。 端木晴一手握着火把,一手紧紧拽着慕若兰的披风后摆,惊惶的四下张望,生怕突然蹿出猛虎野豹来吃了她。 树木参天,栖息树间的鸟儿被火光惊到,扑腾着飞上天,深山寂静,扇翅声清晰可闻,伴随着几声寥落的乌鸦叫,这黑森森的山林格外阴森可怖。 “还,还要走多久”抓着披风一角的手扯了扯,端木晴喘着气,她的裙子已被树刺割破几道口子。 “走到他们发现我们。”扯回披风,慕若兰的声音如耳边的风般随性幽冷。 端木晴瞪着前方两人,心想难道他们也不知那些精兵藏匿的位置,这样举着火把明目张胆的在山里到处走,只是想引起对方的注意和警惕,从而主动找过来? 此举虽铤而走险,但也实在高明,这是最快最直接的法子。 “你就不怕被他们误认为是探子给杀了?”端木晴想到有这种可能,心脏都跳到了喉咙。 慕若兰头也不回,“他们是你爹的私兵,没有命令不会轻易杀人,除非危及他们性命。” 端木晴咽了咽喉咙,盯着前方的丽影,“你究竟是谁?” 半晌,少女清淡婉转的声音如夜莺轻啼,“慕若兰。” 慕若兰!慕若兰! 是谁? 三人又往山林深处走了一个时辰,走得端木晴坐倒在地上连气都喘不上来时,一群黑衣人持弓搭箭围住了他们。 毫不意外的,他们被绑到了营地。 这些精兵的营地驻扎在落霞山深处的山谷里,整个营地没有半分光亮,被押着一路走过,慕若兰粗略估算了下,山谷里约有三十座帐篷,士兵列队巡逻,山顶上也有哨兵时刻警戒,俨然一副训练有素的军营阵地。 这座山谷里约有两千兵马,而落霞山有几十处这样的山谷。三万兵马分散了藏于山中,一有风吹草动就迅速撤退转移,这样的驻军方式灵活机动,就是十万御林军倾巢而出也难以一击制胜。 然而,慕若兰对这一切有种莫名诡异的熟悉感。 直到三人被分开来,她被带入一座看似是统帅所住的军帐里,看到桌案后的那个威风俊挺的男人时,杏眼圆睁,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凤之翼(8) 恐怕慕若兰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七年前那个血腥杀戮的夜,高大英勇的少年浑身浴血,护着她和娘亲逃出皇宫,在宫门处遭禁卫军截杀,少年以一敌百,长剑尽染血红,赤红着眼犹如地狱修罗,地上堆满了尸体,见久战不下,禁卫军调来了弓箭手要射杀他们,此时宫外接应的人马到来,少年将她们推出宫门,为拖延禁卫军为她们争取逃脱的时间,他关上宫门以身为盾挡下那密集的箭雨。 她窝在娘亲的怀里,耳边是箭矢破空声,贯穿肌肉的撕裂声,她把脑袋埋在娘亲胸口,八岁的小人儿已能明白那护着她们的大哥哥必死无疑。 但此时此刻,一颗圆润硕大的夜明珠照亮整座军帐,记忆中的那张脸褪去年少青嫩,历经岁月洗礼,已然长成健壮成熟的伟岸青年。 踏进帐里,慕若兰还想走近些看个清楚,但身旁的士兵按住她的肩膀,阻止她继续上前。 她听不见那押她进帐的士兵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的双眼从桌上铺展的地图转到她的身上,目光相触的瞬间,她差点喊出他的名字。 流风 然而触及他那锐利冷漠的眼神时,那几欲脱口而出的轻唤刹那哽在喉咙里。 在他的注视下垂眸,敛去眼中迸放的异彩,慕若兰心思骤转,他可能是流风吗?她亲眼看见宫门在他身后合上,然后弓箭手放箭,那么多只眼睛,他怎么可能还活着!可若不是他,怎会如此相像,是易容吗?为何要易容成流风的脸? 七年过去了,她已长成清丽摇曳的少女,再不是八岁的肉肉小包子。就算他是流风,认不出她也不奇怪。 “谁派你们来的?”他从桌边站起来,几步踱至慕若兰面前,抬手挥退押着她的小兵,完全不认为这样娇弱的少女会有多大的威胁。 慕若兰抬头看他,“你是什么身份?我只和这里的最高统领说话。” 他凝视她,片刻后忽然说,“流风。” “什么?”她没反应过来。 “我叫流风,是这支队伍的指挥使。” 流风的声音低沉粗噶,有种风霜磨砺过的成熟黯哑,然而慕若兰在听他坦然道出名字时,她有种瞬间被雷劈了的感觉。 已经认定死了七年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她能面不改色如此镇定的打量他,她都忍不住佩服自己。 流风,暗翼流风! 暗翼与流风是慕若兰的父亲凤玄骁收养的战争遗孤,自幼养在身边,教他们习字练武,带他们上战场亲身传授调兵遣将,用兵之道,待他们十五岁时编入飞鹰十九骑,从此刀口舔血,专门执行暗杀收集情报此类隐秘行动,是凤玄骁麾下最精炼勇猛的一支铁骑。 当年先皇暴毙,大皇子李佑假传遗诏召凤玄骁回圣京城,欲将他围杀在皇宫里,便是这支十九人的飞鹰铁骑以命相拼,以血肉之躯搏杀五千禁卫军,在近乎圈杀的境况下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拼死将凤夫人母女营救出宫,而除了在宫外接应的暗翼之外,其余十八人尽数被绞杀宫内,凤玄骁与太子李谨双双葬身火海。 回忆纷至沓来,慕若兰抿着嘴唇,冲动的想,流风能在禁卫军的弓箭下不死,那死不见尸的父亲和大哥是否也能侥幸逃脱? “怎么不说话?” 下颚忽然被捏住,逼近的男性气息迫使她收敛思绪,目光聚焦迎视那双深黑的眼睛。 “一行三人,你为何单单见我?”她可不认为他认出了自己,同时又庆幸他先见的人是她,否则让他见到暗翼的话 他松开手,看着那雪白的下巴浮现一抹粉红,“你走在中间,那领头的男人眼里只有你。” 所以他的意思是三人中她明显是最重要的那个? 眼珠一转,慕若兰得意地笑道,“看来我们的伪装很成功,连指挥使大人都以为我是主要人物。” “嗯?”剑眉一挑,一副洗耳恭听之势。 慕若兰清清嗓子,“我是端木小姐的侍女,但其实我是她的保镖,伪装成丫鬟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平阳侯府的处境想必指挥使大人很清楚,侯爷被多方人马监视,已经折了几个暗卫,侯爷只得让端木小姐冒险孤身出城,适才与我同行的两人,男的是车夫,女的便是端木小姐。” 端详她冷静自若的脸,“我如何能信你?” 慕若兰掏出端木晴给她的那块令牌,递到他面前,“指挥使大人若不信,可将端木小姐请过来,一问便知。” 流风接过令牌,前后翻转看了两眼便交给手下,吩咐他们将抓到的另外一名女子带到帐里来。 等候的时间里,两人静对无言。 很快,脸色苍白的端木晴步履踉跄着来了,自中毒后大失血,她的身子便一直好不利索,今日一番奔波,她倍感疲倦,被抓住后关在漆黑的帐篷里,吓得她以为要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然而看见慕若兰在此,她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冲过去,“慕姑娘,你在这里,太好了,你快跟他们解释清楚,我是平阳候的女儿,不是奸细” 慕若兰翻个白眼,安抚道,“别担心,没事的。”她看向流风,“端木小姐吓坏了,指挥使大人可否安排个舒适的帐篷给她歇息,她身子不好。” 流风点头唤来手下吩咐了几句,待端木晴离开后,他挥退帐里所有的士兵和随从。 慕若兰挑着秀丽的眉眼,“你见过端木小姐?”这么轻易就相信她们? “三年前睿王陪王妃归宁之日有幸得见一面。” “既然如此,指挥使大人可知我等前来所为何故?”端木雄老奸巨猾,怕是还有后招,先探探路再做打算的好。 “候爷未曾提及会派端木小姐来此,一直以来都是暗卫与我联络,最近一次联络是三天前,侯爷下令集结兵马在此等他号令。” 号令? 慕若兰心念几转,端木雄将私养多年的兵马召集在圣京城外,不可能是做样子,三万精兵,兵临城下,他想做什么?一举攻入圣京城,然后呢?十万御林军也不是吃素的,若是双方交战,御林军占尽天时地利,灭掉三万叛军不在话下,但可以肯定的是,损敌一千自伤八百,御林军必遭重创,圣京城的防御力将耗损大半。 端木雄不是傻子,这种必败无疑的战,他不会打。 凤之翼(9) 慕若兰莞尔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侯爷处境艰难,摇摆这么多年终归是到了该选边站的时候,指挥使大人应该很清楚侯爷的决定。”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也不点透。 流风哂然,“侯爷心思深沉,在下不敢忖度。” 杏眼眯了眯,慕若兰没忍住又将这男人从头到脚瞄了一遍,记忆里那个追在她身后喊着‘兰妹妹’的少年明明就是一副脑子不灵光又缺心眼的傻样,怎么现在如此狡诈沉稳,一句谦恭迂回的话就把问题抛了回来。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侯爷是睿王爷的岳父,三年已是极限,不说睿王耐心用尽,就是上面那位也渐生疑心,侯爷是睿智之人,其实他的选择早在三年就做出了。”慕若兰敛了笑,话只说三分,此刻尚不清楚流风究竟是什么角色,她须以试探为主。 “哦?”他一副洗耳恭听之势。 慕若兰正色道,“前段日子发生了许多事,想必大人有所耳闻。睿王妃毒害侧妃差点害死睿王的子嗣,侯爷护短与周家争锋相对,睿王冷眼旁观,最后血溅金銮殿,侯爷被褫夺御林军权圈禁府中。至此世人都认定侯爷与睿王决裂了。” 流风负手而立,冷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难道不是?” 他的反应似乎在她的预料中,慕若兰不疾不徐的说,“有时候看起来很逼真的事物不一定就是真的。” 流风不语,静静看她。 慕若兰继续道,“宫里那位已对侯爷起疑,置之死地而后生,侯爷暂时丢了军权,但也蒙蔽了所有人的眼,让侯爷有时间和机会暗中部署一切。” 眼中的冷芒一闪而逝,流风的嘴角泛起饶有兴味的笑,“你是说侯爷选择了睿王?” 慕若兰心口一突,不敢断定他笑容背后的含义,是看穿谎言的讥讽,还是忽闻此事的兴奋。 “睿王并未休弃端木晴,她是睿王妃一天,睿王就仍是侯爷的女婿,皇上忌惮睿王已久,侯爷本可借睿王妃一事与睿王划清关系,但他没有那么做,背后玄机,指挥使大人不妨深思。” “你分析这些于我知晓,可是侯爷有了决策?”他敛了眼中锋芒,似乎对她所说的一切毫不意外。 慕若兰有瞬间的犹豫,眼前的流风已不是七年前的那个少年,他如今是端木雄的手下,她不能以曾经的眼光来看待他。之所以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只是想一探他对端木雄的事知道多少,但从他的反应来看,似乎知之甚少。 “我等护送端木小姐连夜至此,的确是来传达侯爷的指令。” “侯爷打算攻城了?” “破晓时分,三万兵马倾巢出动,攻入西城门。” 流风一惊,“西城门是御林军重点守护的要塞,攻破不易。”便是拼尽全力攻入西门,也是玉石俱焚,得不偿失。 慕若兰微微一笑,“大人忘了御林军在侯爷手里十几年吗?” 流风仍是皱眉,“可现在掌管御林军的是杜昕。” “一介书生,何足畏惧?” “侯爷做了安排?”他眼中精光一闪。 “大人很快就知道了。” 流风望着她,眼中似有光华流转。 这时有小兵匆匆进帐来报,“大人,那男的跑了。” 两人皆是一怔,流风语调上扬,“车夫?” “候府内外盯得紧,侯爷不敢用暗卫,便暗地从镖局雇了武艺高强的年轻镖师护送我和端木小姐上山,他并不知情,怕是没见过此等阵仗,以为遇到山贼,寻着机会就逃了。”慕若兰脑子转得极快,庆幸暗翼逃得及时,未能与流风碰面,又觉得可惜。 流风沉默的看着她。 慕若兰从容不迫的拿出一支黑色竹筒状的东西,抬眸对上他意味不明的双眼,“点燃它,发出信号,行动开始。” 她的眼睛仿佛有魅惑人心的魔力,他受了蛊惑般,接过那支竹筒,吩咐手下去最高的山峰点燃它。 群山连绵,黑夜宛如不见边际的大网,咻的一阵哨笛声伴随着绚烂的烟花冲上夜空。 平阳侯府,书房里一灯如豆,端木雄坐在金丝楠木桌边,盯着桌上摊开的地图,没由来的心神不宁,总觉有事要发生。 派去皇宫送信的暗卫都此时还未回来复命,是中途被人拦截了东西未送出去,还是宫里那位不相信他,把人给杀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该一丝动静也没有,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尽管心急如焚,但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等。 一夜未眠,天快亮时终于熬不住疲倦趴在桌边眯着了,但仅是打个盹的功夫,忽然有人破门而入。 “侯爷,出事了,出大事了”候府管家跌跌撞撞的冲进书房,像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衣服腰带都没系。 端木雄猛地惊醒,抬头太快以致头晕眼花,他端起桌上那杯冷透的隔夜茶,仰头一口灌下,灵台刹那清醒,“发生什么事了?” “打,打进城了。”那管家喘着粗气,满脸通红的,“乱军攻破西城门,往皇宫去了” “什么?”端木雄骇地从座椅上直直站起,眼前又是一花,他赶紧扶住桌沿,一脸不可置信,“乱军?哪来的乱军?” 管家被那凶狠的眼神瞪得心慌,“听说是日前聚集在西城外落霞山的人马” 西城,落霞山! 噗 一口心头血喷了出来。 凤之翼(10) 圣京城有十万御林军守护,自半月前落霞山有乱军异动迹象,御林军便倾巢出动严守各大城门要塞。其中西城门的防御力最为强劲,护城楼高达十丈,外有深水难渡的护城河,兵力达五万人,且有兵马司与禁卫军辅助作战,兵器装备精良充足,与那叛军相比,可谓占尽各方优势,便是那三万叛军发动全力猛攻,也不可能一夕之间破城而入。 端木雄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传递消息的暗卫背叛了他,将信件和令牌交给了别人,还是他那三万精兵背叛了他,另寻他主了? 是谁?周家,或是睿王? 都一样,如今周家与睿王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周家这是要扶持睿王上位。 思忖了片刻,端木雄拿起佩剑,不顾管家的劝告,骑马出府去了。 往常人流如织的街上空无一人,两侧商家大门紧闭,显得街道空旷而狭长。 叛军从西门入城,他们训练有素,军纪严明,并未对沿途百姓造成过多侵害,所以一路上百姓少有伤亡。 西城破后,坚守皇城各方的御林军与禁卫军火速往皇宫聚拢,宫门破了,天朔国就真的要易主了。 ※※※ 此时的睿王府却是平静如常。 自从睿王妃离开王府后,后宅里那些姬妾们个个闷在屋里不敢露面,生怕招惹是非落得下场凄惨。而周侧妃身怀六甲,肚子吹气球般鼓起来,王妃不在府中,周侧妃俨然已是王府女主人。 昨夜离府多日的睿王突然回来,紧接着镇远将军府的周裕带着骁骑营赶到,两人在书房彻夜密谈,直至破晓时分传来叛军攻城的消息,书房门才打开,周裕将骁骑营半数人马留在睿王府保护李沐,他则领着其余人马赶往皇宫。 叛军从西门入城,若目标是皇宫,必途经睿王府。就在众人以为叛军必会闯入睿王府烧杀掳掠一番时,他们竟然奇异的停下了脚步,甚至在睿王府附近就地驻扎,以王府为界设下关卡,精兵看守,占地极广且居于皇城中心的睿王府成了天然屏障,硬生生将圣京城一分为二。 骄阳洒落万丈光芒,睿王府的大门被叛军撞开,一支三百精兵的队伍冲进来,王府侍卫不敌,一阵刀兵相接后,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床榻上的美男子睁开眼睛,淡漠的目光透过窗缝间射入的光束,听见外面嘈杂的脚步声,缓慢起身,套好外袍,唤来侍女伺候他洗漱净面,然后步出寝房,踩着一地细碎的阳光出现在众人面前。 叛军攻势凶猛,越战越勇,王府侍卫节节败退,骁骑营的人马摆开阵型将李沐护在阵中,瞬间与叛军交上手。 不远处的回廊下,一身黑衣的少女静立廊柱旁,眸光悠远的望着那场厮杀,冷淡的眉眼聚起莫名的笑容。 十方杀阵么! 慕若兰抬头远睇着蓝天白云,嘴角的笑弧慢慢扩大,还真是怀念啊! 兵刃交接,铮铮作响,鲜血飞溅,不断地有人倒下。 血点溅在月白袍角,宛如红梅绽放雪海,李沐眼神寒凛,扬声道,“住手,本王在此!”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一声娇喝,“停手,退下。” 夏日骄阳中,那黑衣少女逆光走来,阳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好长,她行经过处,双方人马不约而同让开一条路,她好整以暇的缓步至李沐面前站定,声音软糯细幼,“王爷,别来无恙。” 看清她的容颜,李沐难掩激动地上前一步,目光在那张娇美秀丽的脸上贪婪流连,心里澎湃的情绪难以平息,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他抿着薄唇,半晌,淡淡笑道,“若兰,好久不见,你去哪儿了?” 慕若兰一挥手,身后的人马收兵退至五丈外。 “王爷忘了我曾说过要配得上你,要夺了端木雄手中兵马献给你,今日,我可兑现了?” 李沐一怔,审视的目光在那些叛军身上掠过,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拥她入怀,闻着她发丝的清香,徐徐叹了口气,低沉的嗓音透露他愉悦的心情,“本王真的想不到你有此手段。” 慕若兰推推他的胸膛,轻声说,“我有要事与你商讨,去书房。” 见她神色肃然,李沐朝身边侍从吩咐了几句,便牵着慕若兰的手双双步入书房。 书房里弥漫着紫玫栀子香的味道,两人对桌而坐,慕若兰挥退奉茶的侍女,定睛看着他,缓慢而清晰的问,“李沐,你想坐上那个位置吗?” 闻言,李沐微微一怔,有些意外她的直接,他端起茶盏浅啜了口,声音平缓的说,“若兰自是明白本王的心思,否则怎会费心夺那三万人马。” 慕若兰唇角噙着清浅的笑,“看来王爷胸有丘壑,早已打算好了,若兰能问一问王爷,黄雀在后这么久,下一步,王爷是要趁乱逼宫夺位了么?” 李沐抚着白玉杯,指腹感触到润滑细腻的质地,眼中的锋芒一闪而过,“你很了解本王。” 那瞬间迸出的杀意眨眼消逝,可心思敏捷的慕若兰还是清楚地捕捉到了。 “可若兰却要奉劝王爷,万不可轻举妄动。”她轻笑着扬眉,水眸对上他子夜般深邃漆黑的眼睛,慢声道,“当初周裕能背弃李佑,日后,也会同样背弃王爷。” 李沐目光沉了沉,不语望着她。 慕若兰却是咯咯一笑,戏谑道,“听说王爷府里那位周侧妃再有两个月也该临盆了,王爷膝下无子,若周侧妃诞下男孩,那便是王爷第一个儿子。” “那又如何?”他的语气不冷不热,似乎一切与他无关。 慕若兰展开纤纤十指,摸着粉色的指甲,峨眉轻挑,“稚子可比成人好操控的多 ,懂得渔翁之利的可不只王爷一人。” 终于,李沐脸色微变,握着白玉杯的手一滞,茶水泼在桌面上,他看着那块水渍,视线慢慢移到对面少女泛着浅笑的娇美脸庞,“你的意思是,周裕打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算盘?” 凤之翼(11) 阳光透过窗棱照在桌面上,那滩水滑到桌角,滴答落下,慕若兰凝睇着那不断滴落的水痕,然后慢慢抬眸,“王爷困在皇城多年,除了这座金碧辉煌的王府,在朝堂无实权,手中无兵马,汲汲营营这么些年如履薄冰,步步为营,招招算计,如今圣京城已破,各方人士心怀叵测,一时输赢定不了乾坤,能在这场动荡中明哲保身笑到最后的那个人才是赢家。” 李沐定定看她,“若兰有何高见?”正如她所言,如今的他还没有足够的筹码去争那个位子,一旦李佑殡天,各方势力争夺之下,他的胜算不大,便是在周家的扶持下登上皇位,也是根基不稳,摇摇欲坠。 慕若兰道,“周家手握重兵,早已不满位居人下,于是帮着王爷谋朝篡位,待周侧妃诞下孩子,到时王爷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但此刻叛军入城,各方兵马齐聚,剑拔弩张之际,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否则此前的一切都没有意义。若兰以为,在王爷羽翼未丰没有十足把握前,不如暂时将鳌头让出去,先让他们斗上一斗,磨耗掉他们的战斗力,扯出他们的底牌,让他们龙虎相争,拼个你死我活方为上策。” 沉默许久,李沐敛目仔细思索一番后,温声道,“若兰言下之意,让李佑与周家……可李佑便是忌惮周家,也不可能明面上与之做对,毕竟我天朔国还需周家驻守北疆保家卫国。” 慕若兰淡淡道,“李佑不敢动周家,那就让周家去动李佑好了。” 未多做耽搁,在书房与李沐密谈过后,慕若兰将带来的三百精兵留在王府,骑马赶至另一座府邸。 街上空荡荡的,幡布招牌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御赐府邸,府门大开,慕若兰见了心里咯噔一下,跃下马奔过去。 府宅里的仆妇侍从仍在,慕若兰匆匆往主院走,发现混在护卫小厮里的东域人已不见踪影,心不由沉了几分。 看着陈设未变的书房,慕若兰只需一眼就断定东陵擎已离开了。 是昨夜走的?不告而别么…… 缓步走至门外,夏阳绚烂,慕若兰却感觉满身冰冷,她抬头望着蔚蓝天际,唇角弯起嘲讽的弧度。 走了,也好。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暗翼领着一队骑兵候在门外,见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一跃下马,迎上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端木雄进宫了。” 她的脚步不停,“周裕呢?” “带着二十几个骁骑营精锐往皇宫赶,应该会晚端木雄半个时辰到。” 慕若兰轻轻‘嗯’了声,翻身上马,将编成长辫的秀发甩到身后,“回明月山庄。” 顷刻间,十几匹马奔驰在空寂的街道上,蹄声如雷,卷起一阵尘烟,不一会便消失在路的尽头。 明月山庄在城东郊外,途经东城门时,慕若兰勒马驻足,地上片片刺目的血红,从地上尸体的衣服能分辨出多数是御林军和兵马司的人,她抬头望着不远处半塌的城楼,美目闪过一道晦暗。 ※※※ 皇宫,御书房。 李佑负着手反复踱着步子,满脸的焦急慌乱。 这些日子他被城外的叛军扰得心情抑郁,夜不成眠,白天被那帮老臣烦得头晕脑胀,到了晚上他想临幸几个新进宫的美人排遣压力,哪知一连几日他竟雄风难振,好不容易吃了大补丸后浑身燥热,按着美人就要一逞岂料刚进去就泄了,更可恨的是那初次承欢的美人连膜都没破,床褥上半点落红也无,羞愤难当之下他抄起头颅那么大的铜制香炉就将那如花似玉的美人砸得脑浆迸裂。昨晚他不信邪的吞了一把大补丸,一夜御数女,终于找回些往日雄风,弄得身下女人嗷嗷直叫,最后累瘫在美人的肚皮上,睡死过去。天刚亮,他被‘叛军攻破西城’的消息骇得滚下龙床。 “西城门有五万御林军镇守,还有兵马司和禁卫军在,怎会轻易被那乌合之众攻破?杜昕,你是御林军监军,你给朕个交代。” 大学士杜昕不卑不亢道,“皇上,臣虽是监军,但并无随意调动御林军的权利。西城确是重兵把守的要塞,但昨夜子时东城遭不明人马突袭,对方拥有威力强大的火器,周统领火速将西城的兵马调去支援,紧接着叛军全力猛攻西城门,大伙这才明白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计。” “混账。”李佑扬手砸了手边茶盏,因纵欲过度而泛青的眼泡抽搐着,“区区几万叛军就破了皇城,若是那北漠南辽兴兵来犯,岂不是连招架之力都没有,你们,你们……”他捂着胀痛的脑袋跌坐在座椅上,“眼下该如何是好?” 众臣纷纷将视线投向杜昕,见他凝眉沉默,便也都低头垂目。 这时,内侍监匆匆来报,正在禁足中的平阳候端木雄不顾阻拦,闯进宫要见皇上。 “禁卫军都干什么吃的,让他滚。”李佑正满肚子火无处可发,见谁都喷。 内侍领命就要出去,却被杜昕喝止。 “皇上,平阳候此时入宫怕是有要事,不如且听他一言。” 李佑颓然挥手,“那就让他进来吧!” 御书房里气氛凝重,端木雄在门口解下佩剑交给宫人,步入书房后行礼。 “皇上,臣有事容禀,请屏退旁人。” 李佑冷笑,遣退众臣,他倒要看看这老匹夫有何话说。 观李佑神色,端木雄便已料到暗卫办砸了他交代的事。 “皇上,那三万叛军是老夫的兵马。” “你说什么?”李佑蹭的从座椅中起身,浑浊的眼中写满不可置信。 端木雄上前一步道,“皇上息怒,且听老夫细细道来。” “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朕说清楚。”李佑气得手臂发抖,若不是明白其中利害,他真想斩了这老东西。 “佑儿,你并不是先皇的儿子,而是老夫和太后的私生子……” 凤之翼(12) 不顾端木雄的阻拦,李佑风风火火的冲进慈宁宫,粗喘着气站在太后面前,血丝密布的双眼盯得太后心里直发毛。 “皇上,你这是怎么了?”一派雍容华贵的太后正斜倚在贵妃榻上小憩,见到儿子怒气冲冲的闯进来,瞬间睡意全无,忙在侍女搀扶下起身下榻,走到李佑跟前,握住他不住颤抖的手臂。 李佑盯着面前这保养得宜的妇人,声音几乎是从牙齿间一个个蹦出来,“那端木雄说朕是你们俩的儿子,可是真的?” 太后听了脸色大变,双眼圆瞪,可她贵为太后多年,早些年在后宫里血雨腥风的也见得多了,她只晃了下眼就镇定下来,挥退寝宫内所有宫人,拉着儿子的手缓步至榻上并排坐下,才慢慢的说,“皇上勿慌。” “母后”李佑不可思议的望着她,只觉得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女人,可她竟是自己的生母。 太后拍拍他的手背安抚,垂下头,发髻上凤钗晃出灿金的光泽,沉默了一会,再次抬头时,那双柔和的眼中竟透着狠绝,冷然的低声说,“佑儿如今贵为天子,这万里河山都在你脚下,是谁的儿子又有何重要?” 李佑一怔,心里琢磨着太后这话不禁深以为然,确实,他是天朔国皇帝,就算不是先皇的血脉,那又如何?但想归想,他也深知此事绝不能让旁人知晓,尤其是那些个心怀叵测的家伙。 这么想着,他的脸色才缓了些。 “父皇知道吗?” 提到先皇,太后那张描绘精致的脸一僵,嘴角勾起讽刺的笑,“哀家明知他起了疑心,但哀家从不为自己辩解,就让他日夜不得安寝,眼里看着长子,心里猜疑不定。” “母后,你怎能如此?”李佑愕然,“这样对你有何好处?”他终于理解为何幼时不得父皇宠爱,原来竟是如此。 太后轻抚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追忆般说,“当年他还是太子,嫁给他时才十五岁,情窦初开的年纪,当他是良人般倾心以待,在我诞下子嗣前不让其他姬妾怀上孩子,当时我真的以为他是真心待我,后来无意中发现他爱的是他恩师的女儿,当时的太傅之女苏氏,东宫所有的女人,包括我都只是他联姻的工具,为的是她们娘家的势力,他不让姬妾们有孕,自然也包括我这太子妃。”说到此处,她凄然一笑,眼中聚起怨愤的冷光,“可哀家岂能让他如意,看透了他之后,哀家不动声色,买通东宫的仆从假意喝下避子汤,终于让哀家如愿怀了身孕,为免遭他迫害腹中孩儿,哀家以探亲为由回娘家住了几个月,期间他将那苏氏女纳为良娣,百般宠爱,哀家再回东宫时已身怀六甲,那苏氏见了大腹便便的哀家时大受打击,他忙着安抚那贱人连看我一眼也不曾,哀家便彻底心死了。” 她在‘哀家’与‘我’之间转换纠缠,仿佛能看见当年那个正值芳龄的高傲千金,被倾心爱慕的男人狠狠打入地狱,爱恨纠结,得不到又放不下,那种矛盾复杂的感情,说也说不清。 二十多年来,这些往事深埋在太后心底深处,像跗骨腐肉,切之剧痛,留之亦痛不可耐。 李佑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怔怔地望着太后,“这么说来,朕是父皇的儿子。” 太后不语,已是默认。 “端木雄那混账老匹夫竟敢愚弄朕。”他咬牙切齿的就要起身。 “皇上,冷静点。”太后及时按住他,“端木雄真的以为皇上是他的亲生儿子。” 李佑听了又是一愣,“这到底怎么回事?” 太后笑意不达眼底,“先皇怀疑皇上不是亲生子,更怕我会加害他心上的女人和他们的孩子,他不惜陷害我父兄,铲除我娘家势力,将我贬妻为妾,可怜我儿本该是嫡长子却沦为庶子,一切我都能忍,也早已未雨绸缪。在刚怀胎时躲在娘家期间,我遇到了端木雄,当年他只是个御林军统领,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我扮作未嫁之女勾引他,与他有了一夕之欢后才坦白身份,泪如雨下的倾诉在东宫所受的冷落和不堪,他对我很是怜惜,但碍于身份我们只能私下见面,后来我见时机成熟便告诉他有孩子了,他深信不疑要带我私奔,我以不能连累两家几百口人为借口拒绝了,在临盆前回到东宫生下孩子。之后先皇果然如我预料逐步地除去我娘家在朝中的势力,将我这个太子妃贬为良媛,我的儿子从万众瞩目的嫡长子成了受尽冷眼的庶子,所有人都背弃了我,但端木雄却是唯一真心待我好的人,对我言听计从,他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儿子,征战沙场建下无数军功,一朝封候,权掌御林军,他这般拼命的往上爬,只想要保护我们母子,所以,佑儿,他是你的恩人。” 听到这里,李佑差不多弄明白了,感情他从一出生,父皇的心里就没认过他这个儿子,幼时受尽冷落慢待,得不到丝毫父爱,每每看着父皇抱着苏氏生的儿子笑得宛如褪尽锋芒的老虎,那份舐犊之情,他渴望不可及的怀抱,此时想来,真是可笑又可悲啊!他明明是父皇的亲生儿子,却被这个是他母后的女人当做报复的工具,更可悲的是,她真的报复到那个人了么?未必。 太后也是老狐狸,一见儿子脸上的神情就猜出他心中所想。 “佑儿,哀家知道你会怨母后,但你仔细想想,若非如此,端木雄会一心向着我们母子吗?若继位的是那贱人的儿子,我们母子的下场会如何?” 李佑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来,想到了那年凤仪宫的大火,烧得焦黑的尸体,想到了惨死在封地的几位皇弟,想到了父皇暴毙时死不瞑目的双眼,不由浑身打了个寒颤。 凤之翼(13) 从凤仪宫回御书房的路上,李佑步履沉重,想了很多,一时难以从那惊人的事实中回神,这些年的困惑,一朝解开,真相竟是如此。 那端木雄明明是李沐的岳丈,却把持着御林军不肯为其所用,如今看来,端木雄将独生女嫁进睿王府,谁能肯定不是拿女儿做筏子,混淆了所有人的眼? 那也真是个心狠的,青葱年华的女子,一生就这么毁了。 莫非那端木晴是抱来的? 李佑没兴趣知道。 回到御书房时,端木雄尚未离开,见李佑脸色沉郁,猜到他定是去了凤仪宫,想来已从太后那里问出当年始末,这会儿大概心情复杂着,不过观他面色冷静,应该是接受了。这当口还是不要多说什么,让他静下心来想想也好。 这时,内侍进殿来报,禁卫军统领周裕觐见。 叛军作乱,皇城动荡,周裕此时进宫所为何事昭然若揭。 周裕一袭暗青色武官袍服,锐利的目光在端坐一旁的端木雄身上掠过时闪过一丝意外。 昨夜叛军攻破城门举兵侵入皇城,周裕要付相当大的责任。 若非他掉以轻心中了敌人声东击西的调虎离山计,区区三万人马如何能轻易破了城? 李佑见到周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圣京城被劈成了两半,连睿王府都沦为叛军俘虏营,周统领,守护皇宫是你的责任,但眼下情势不容可观,你可有退敌之策?” 周裕尚未开口,一旁的端木雄冷哼道,“周统领少年时投身军营,跟着镇远将军征战沙场,有丰富的行军作战经验,竟会轻易中计以致城门失守,且叛军入城后哪里不选偏偏以睿王府为界安营扎寨,容老夫揣测,睿王究竟是被叛军俘虏还是早有预谋,以此脱离朝廷掌控,周统领身为睿王的亲家舅爷,又作何解释?” 此言一出,李佑和周裕皆是一惊。 周裕眉锋骤跳,因自己的误判中计令城门失守,他不会推卸责任。 叛军盘踞于落霞山脉,山高林密,群山连绵,几万兵马藏于其中如鱼入大海难以寻觅,更何谈出兵征伐,只能固守城门以逸待劳。而西城门则是守卫重点。岂料昨夜探子飞鸽传回消息,城东郊外出现飞鹰十九骑的踪迹,且有不明人马集结异动。在这个当口,飞鹰十九骑居然出现了,他兴奋极了,坚持不懈追查了七年多,终是给他逮着了。他又想,飞鹰十九骑都出现了,那些不明人马会不会是当年一夜消失的那支精锐铁骑军?思及此,他更是激动地心跳加快。随后传来东城门被火炮突袭的消息,仿佛敲定了他心里的猜测般,当下火速从西城调走五万御林军前去增援。 岂知,中了敌军调虎离山之计,西城破,叛军入。 他豁然明白自己落入对方设下的层层迷障中,换句话说,他是对方攻破皇城的关键一环,他是一颗棋,任对方摆布,他在明,对方在暗,最令他恼恨的是,对方有可能是他极熟悉的某个人。 但此时他要解决的另外一件事。 周裕定了定神,“臣疏忽大意,罪该万死,请皇上容臣戴罪立功,下旨召臣父率十万北军回京,内外夹击诛杀叛军。” “这……” “皇上,不可。”端木雄大声道,“北军镇守边关,岂能随意回京,一旦北漠国得悉恐会趁机兴兵来犯。”周家已与睿王结盟,让周达带兵回京,灭了叛军后再趁乱逼宫,李佑是半点胜算都没有。 李佑自然明白此间利害,“平阳候说得有理,北漠国狼子野心,不可不防。侯爷可有良策?”听太后回忆了那番往事后,明白了这么多年端木雄对自己忠心无二的内情,他对端木雄再无猜疑。 端木雄略作思考,“南疆这些年来倒是太平,不如召半数南军回京平乱。” 南军? 周裕面色一冷,北漠狼子野心,那南辽就是省油的灯么? “可当年朝廷已答应他们的条件……”李佑皱着眉,那年宫变后,未免南军得知飞鹰将军的死亡真相而生乱,太后下令封锁消息,但纸包不住火,凤玄骁的部下还是知道了,于是他们拒绝接受朝廷派去的新帅,当时他初登大宝,根基不稳,权宜之下与南军达成条件,朝廷不再派人继任南军主帅,而南军誓死效忠天朔国,驻守南疆,永不回京。 端木雄露出老奸巨猾的诡笑,“如今皇城遭叛军侵入,让他们带兵回京援救,难道不是效忠?” 这么说,也有理,当初的条件是朝廷不再派新帅过去,现在只是让他们出动半数兵马解朝廷燃眉之急,不算违背承诺。 李佑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此言有理。但此去南疆路途遥远,皇城又危在旦夕,南军能赶得及吗?派谁去好呢?” 端木雄捻着花白的胡须,“皇上当给周统领戴罪立功的机会,不如就将此任务交给他吧!” “对啊,周统领,此事就交给你了,可有问题?” 冷眼瞧着这两人一搭一唱,周裕拱手道,“臣遵旨。” ※※※ 明月山庄。 午后阳光尽泄,垂丝海棠树上簇簇绿叶苍翠欲滴,一根根紫色的细枝上挂着红色的小圆果。 “周裕秘密去南疆了?”慕若兰斜靠在美人榻上看书,几上琉璃盏中盛着洗净的紫红樱桃,泛着血色的柔光,很是新鲜饱满。 暗翼点头,“端木雄这是要把周裕支开?” “在圣京城里,平阳侯与周家已是公认的对头,端木雄惟恐周裕打探出所谓叛军是他的人马,借此置他于死地,于是先下手为强弄走周裕,若我猜得不错,周裕这一路不会太顺利,或许就此一去不回也说不准。”放下书,她从琉璃盏中摸了颗樱桃,放入口中。 暗翼看见那粉色的嘴唇上一丝妖艳的紫红,垂下眼,“端木雄做了什么,让李佑忽然如此听他的话。” 慕若兰吐出果核,打趣道,“也有你打探不出的事儿?” 暗翼瞪她,慕若兰嘿嘿一笑,又把一颗樱桃放进嘴里,声音便有些含糊,“哎哎,你别瞪我,其实我这是夸你神通广大,真的。” “哼!”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我有个法子弄清楚,想不想知道?” “爱说不说。” “你这人真是……附耳过来吧。” 凤之翼(14) 连夜从落霞山来到这遗世独立的明月山庄,一觉醒来的端木晴尤觉恍然如梦,嫁给李沐是梦,被周秀陷害遭李沐厌弃是梦,在偏院九死一生几欲身死是梦,杀暗卫夺令牌是梦,得知父亲情愿牺牲她也要保住李佑皇位的真相是梦,借他人之手报复父亲对她的狠心利用是梦,叛军攻破皇城是梦,一切的一切都是梦。 然而陌生的山庄,陌生的房间,她清楚地知道所有的一切真实的存在。 醒来后,她发了半天呆,直到那只见过两次面的神秘少女再次出现,问端木晴想不想亲手报仇? 端木晴愣了半晌,点头。 跟着慕若兰回到睿王府,端木晴才知道乱军竟将这固若金汤的圣京城裂分为二,就连这奢华富丽的睿王府都成了他们的营地。 此时,李沐如何了? 她无从知晓,几次开口欲问,却又将到口的话咽了下去。 夫妻几载,见面次数寥寥无几,痴心的只有她而已,可她一片真心到头来得到怎样的下场? 恨吗?想报仇吗?想亲手报仇吗? 这还用问么,她背叛李沐,她出卖父亲,她枉顾百姓生死,她所做的一切,不都是在为报仇铺路么? 睿王府被叛军进驻后,后宅的女人们如惊弓之鸟般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周秀挺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内心很是惶然,她身边本有周裕派来的六个骁骑营的高手保护,下午时连声交代都没有就尽数离开了,她明白一定是大哥那边出了事,但确切的消息却无从得知,这更令她忐忑不安。 “侧妃已经睡下了,你们不能进去” 门外传来周秀的侍女小蝶的惊呼声,她望向门口,看着紧闭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扶着桌面笨重的站起身,然而在看清那两个朝她步步走来的两人时,‘啊’的一声又跌坐在凳子上。 端木晴跟在慕若兰身后,眼睛死死盯着屋里那满面惊恐地大肚女子,忽然加快脚步越过慕若兰,几步冲到周秀面前,扬手一巴掌掴在她脸上,快意道,“你这贱人也有今天,呸!” 周秀被打得头一偏,发上金钗飞了出去,叮的一声坠落在地,她捂着生疼的脸颊扭过头,扶着桌沿站起身,眼神阴狠毒辣的从端木晴移到几步外的少女身上,蓦地咧开嘴一声怪笑,“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阴魂不散的贱妇,没想到‘千花不尽’都弄不死你。”说到此处,她顿了顿,恶狠狠地盯住站在一旁的慕若兰,冷冷一笑,“表妹失踪多时,何时与这罪妇有了牵扯?” 端木晴听罢不由一惊,转头望向慕若兰,她竟是周秀的表妹?怎么可能? 慕若兰站在门口,端木晴和周秀齐齐朝她看来,她莞尔一笑,对周秀的话不置可否,她走到端木晴身边,把一个瓷瓶塞给她,随性的说,“不必顾及什么,随你心意去做,这是你们都见识过厉害的‘千花不尽’,你看着办吧!。” 端木晴握着那瓷瓶,怔怔的看她离开,而周秀在听到‘千花不尽’时刹那白了脸,仿佛见着极端恐怖的事物,身形不稳的步步后退,口中喃喃,“不,不” 深宫寂寥,入夜后更是幽深黑暗。 寝宫里光影绰绰,林玉燕在宫娥的搀扶下踏进浴桶,较往日丰腴不少的身子没在温暖的水中,水面漂浮的花瓣散发淡淡的香气。 正当她放松身子欲闭眼时,一抹黑影遮在头顶,她不悦的睁眼,看见宫女装扮的画珠站在边上,低着头毫不掩饰的露出讥诮的笑。 “你有何事?”林玉燕身子一直,戒备的盯着画珠。 嘴角扬起笑弧,画珠的目光仿佛透过花瓣落在水下那掩不住隆起的肚皮上,慢声说,“有五个月了吧?” 林玉燕双手放在小腹上,仰头看着画珠,抿唇不语。 画珠咯咯一笑,“你想生下来?” 林玉燕若真能生个儿子出来,那就是皇长子,李佑子嗣艰难,若无意外,将来会是太子,无论她如何进的宫,进宫的目的是什么,走到今日这个地步,她的心境已发生巨大的变化。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不甘心永远做一枚可有可无随时牺牲的棋子。 “画珠,你若助我,来日我得势风光之时,必不会忘记你今日之恩。” “哦?你这是决意背叛主子了?” “我已经做得够多了,主子图谋之事太过凶险,一个不好便是粉身碎骨,你也不愿花般年华葬身于此吧?如今这是我的机会,也是你的机会,画珠,帮我就是帮你自己,你我合作扶持,可好?” 画珠沉默许久,哂然一笑,“有何不可?” 林玉燕眼睛亮了,“你肯帮我?” 世上之人和事,皆无绝对,归根结底,不过利益驱使。 “生孩子是容易,便是给你生个儿子出来,就能万无一失么?”画珠温声说,“这后宫美人无数,你能生,别人也能生,皇上正值壮年,往后这皇子皇女的一个个生出世,还会在意你生的这个?” 林玉燕怔住,半晌讷讷的说,“再怎么,长子总是不一样的”不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宠幺儿吗! “别傻了。”画珠嗤笑道,“他此刻珍视你是因你怀着他的孩子,他在乎这个孩子不过是因这是他得来不易盼望已久的第一个孩子,因不知日后是否还会有子嗣出生,所以对你腹中胎儿抱有莫大的期望,但你我都清楚,日后陆续出生的皇子将逐渐磨去他这份重视,届时你该怎么办?” 现实狰狞可怖,揭去平滑的表层,底下的血肉模糊就露了出来。 林玉燕也算冰雪聪明的姑娘,画珠所说,她如何想不到? 只是如今她处境尴尬,不进则退,进退皆万分危险,倒不如咬牙一拼,或许真就给她搏出个光明来。 许久,她慢慢的说,“我总归是杜大人的表妹。” 画珠闻言又是一声嗤笑,“你是脑子糊涂了么?没有主子,你就是给杜大人提鞋都不配。你既已打算背叛主子,就别妄想他会帮你。” “画珠,我该怎么办?”她的双眼透出迷茫,但仍抱有一丝希望的望着画珠。 画珠沉默片刻,仿佛深思熟虑后郑重道,“你并非完全没有机会,只要皇上再也不能临幸妃子,这后宫便再无皇子出生了。” 林玉燕骇然,又听画珠咧着嘴角道,“主子给你的熏香可是个好东西” “你要我谋害皇上?” 凤之翼(15) 几天过去了。 叛军进驻圣京城后,并未如预想般烧杀掳掠肆虐皇城,反而将划入势力范围的百姓纳入羽翼之下,安抚救济,鼓励商贩开门营业,恢复市场交易货物流通,短短几日时间,百姓从最初的惶惶不安逐渐地安下心来。 对百姓来说,只要苛捐杂税不加重,条令规矩差不多,那谁坐在那位置上便都一样,所以他们接受的相当容易。 自从睿王府被叛军霸占后,便无人再见过睿王李沐,有传闻说是被软禁在王府里,也有的说早已命丧叛军刀下,还有人说睿王根本就是叛军的主人,他早有谋朝篡位之意,里应外合,否则区区几万人马怎能轻易攻入皇城? 皇宫被御林军守得滴水不漏,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如今天朔朝野对叛军入城的应对策略分为两派,一派以平阳候为首主张严守皇宫以静制动等待援军到来,另一派以内阁大学士杜昕为代表主张倾尽皇城兵力绞杀叛军,以振天朔国威。 自登基来仰仗各方势力稳坐皇帝宝座的李佑不免慌了神,他幼时不被先帝所喜,故而不似前太子般受过太傅正经授业,帝王之术,国难危机时应对之策,皆未曾深入体悟过,他只是在太后及其党羽的谋划下被推上了帝座,为帝这几年有太后端木雄之流为其稳固朝政,且多年来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他轻松快活了这些年,唯一不顺意的便是子嗣凋零,后宫那么多女人都蹦不出个蛋来。 此番皇城被困,朝野上下心知肚明,这危急时刻召北军回京救援方属上策,然皇帝却令周裕去南疆求援,这分明是忌惮周家,谁人不知周家嫡女死在后宫权谋倾轧中,周家握有重兵,若是嫡女在再下皇子,周家定然排除万般阻力扶持为太子,这是皇帝和太后不愿看到的,所以周家嫡女身怀六甲死于冷宫是谁的手笔,显而易见。 这就能解释皇帝宁舍北军而向变数难料的南军求援的原因,不过投鼠忌器,以防周家军功卓著,尾大不掉。 李佑这个愁啊! 朝野分立两派,主战方声势渐大,原本站在平阳侯那边主张观望等待援兵的一些大臣在李佑舍北求南的决策下倒戈,国难当头,身为一国之君竟如此小肚鸡肠毫无容人之量,明知南军派兵援救皇城的几率渺茫,明知皇城已是生死存亡之际,首先考虑的不是救国家于危难中,而是他自身利益,如此君王,如此胸肠,天朔堪忧啊! 群臣激愤,主战声浪日趋高涨。 众人不知内情,但端木雄和李佑却有另一番打算。 按端木雄所想,那三万叛军是自己暗藏的兵力,只是有人偷取了他的令牌假传他的命令,也就是说他们是被人利用了,并非有心背叛他。那些都是精锐兵马,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积聚多年的成果毁于一旦,当务之急,他要保全他们,夺回他们。 而李佑在知道太后与端木雄的关系后,对其全然信任,一个手握兵权的男人为了深爱的女人和不能相认的儿子隐忍了二十几年,他没有怀疑的理由。所以他自然是要站在端木雄那一边的,那些叛军在他眼中也成了发光的金蛋,若是能收编成为御林军,圣京城将固若金汤。 城西郊外三十里的冷月庵,原是佛门清静地,因近年来不断有失德失贞或犯错的妇人被家族送至此处,名义上是在此祈福清修,实际却是被家族或夫家囚禁于此,青灯古佛,一生也就葬送在这里了。 冷月庵的禅房日渐增多,那些被弃于此的妇人多是世家小姐或夫人,都会带一两个丫鬟贴身服侍,常有婢女下山为主子采购,也常有妇人的亲属或子女上山探视,因此通往冷月庵的山路上经常有马车来回。 此时夕阳西下,漫天的火烧云映红了半边天际,山上绿树成荫,路边开满不知名的小花,一辆马车奔驰在狭窄的山路上,由远及近,扬起一片尘土。 “车夫,再赶快些。”一支白净修长的手撩开车帘,车内的锦衣公子探出头,望着山腰,一双灿若星华的眼中透着焦急。 “公子,这路又窄又不平,再快会翻车的。”车夫头也不回,只扬着手里的马鞭,轻轻落在马尾。 马车里的锦衣公子正是周家二公子周显,他张了张口,没再说话,放下帘子,坐回位子上,身子随颠簸的马车摇晃。 镇远将军府位于皇城东南边,城破后为受波及,书院在叛军入城后休业,周显便从书院回到家中,周裕离京前叮嘱他无事不得出府,尽管担心大哥此行安危,但他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也就听话的呆在家里。今日中午有人送信上门,他认出是小妹周秀的字迹,信中让他速去冷月庵接他们的母亲陈氏回将军府,随信附上可在城内自由行走的玉牌一块。 他猜这玉牌应是睿王所赐,周秀是睿王侧妃,又身怀有孕,能得睿王相助并不奇怪,但睿王的玉牌真的能在皇城行走自如么? 他不确定,但事关母亲,也只好试一试了。 却没想到,一路行来,不论是御林军还是叛军所设的关卡,出示玉牌都得到放行。 这是怎么回事? 睿王究竟是被叛军俘虏了?还是乱臣贼子? 尽管心里疑问纷纭,但也顾不得许多,接回母亲最重要。 但他未曾想到,迎接他的会是那样一副景象。 此时,冷月庵东面的禅房里,陈氏惊恐地瘫坐在蒲团上,紧紧捏着手里的佛珠,一个用力扯断了,黑色的珠子散开来,滚到四面八方。 “你,你是那贱人的” 噩梦重现,梦里,她弄死了那个贱人,梦里,她抢回了丈夫,梦里,她,她 凤之翼(16) 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木窗照在禅房的青石地面上,一袭黑衣的少女踩着斑驳的光影缓步走来,灿烂的橘霞在她身后宛如开出冶艳的曼珠沙华。 在看清少女长相的刹那,陈氏如遭雷击,心口鼓跳,急促呼吸,她按住胸口,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呵”慕若兰轻笑,“舅母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若兰自认长得不差,都说若兰肖母,舅母以为呢?” “你,你”陈氏抬起枯黄发皱的手指着慕若兰,“你居然没死?”当年那场大火几乎烧光了整个别院,烧死了那贱人和未出世的孽种,烧死了十几个丫鬟婆子,连看门狗都烧焦了,没想到却让这丫头逃出火海,怎么可能? 陈氏渐渐镇静下来,她捂着胸口顺了顺气,那双泛黄的浑浊老目审视着面前这个青春妍丽的少女,思绪漂游,仿若陷入时光的长河里。 像,真像! 她永远也忘不了当年那一幕的震惊,收到消息的她领着府里的护卫赶到城外偏僻的庄子里,看见那被圣京城奉为‘第一美人’的慕紫妍站在满庭樱花树下,而她那已官至镇远将军的丈夫温柔地揽着那贱人的腰,低头轻抚那高高隆起的肚子,目光轻柔地能滴出水来,那是她从未在丈夫脸上见过的笑容,轻柔似水,含情脉脉,里面糅合着明晃晃的幸福,他们站在一起似一对璧人,女的娇美婉约,男的高大俊挺,那般登对,那般,那般刺眼。 那一刻,她忽然什么也听不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杀了那个贱人,她要弄死那个孽种,她要,她要毁了那对狗男女。 她尖叫一声冲过去,却被沉下脸的周达一脚踹在心窝上,重重摔在地上,口吐鲜血昏死过去,肋骨也断了两根。卧病在床的那一月中,她慢慢冷静下来,周达已不是当年的四品中郎将,早已不再仰仗她娘家的扶持,而她也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儿子的未来和女儿的婚事都需要镇远将军府的荫庇,所以,周家不能出事,周达更不能出岔子。 该死的,是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陈氏是世家贵女,青春少艾时钦慕英武俊爽的武将,不顾家族反对下嫁当时只是四品中郎将的周达,婚后不久周达便离京至北疆带兵,她就私下处理了周达的两个通房丫头,其中一个已怀了身孕,被陈氏让人一碗烈性凉药灌下去弄了个一尸两命,周达得知后怒骂陈氏狠毒,但也无可奈何,后来陈氏传出喜讯,这才平息了怒气,但他心里对陈氏的为人已有深层认识,他常年领兵在外,夫妻聚少离多,倒也相安无事。 在周达的内心深处一直有道倩影,虽已各自成婚,但伊人身影萦绕心头多年,原以为这一生只能远远望着她独自相思,上天却给了他美梦成真得到佳人的机会。 诱惑太强烈,欲望淹没了良知,他同意与太后合作,于是,有了七年前那场宫变,之后,他如愿得到了那个女人,慕紫妍。 他把她养在郊外别苑,为免陈氏得知后趁他不在时下黑手,他派出亲信保护她,尽可能的笼络她讨好她,只要她能接受他,他甚至让她的女儿以表小姐的身份住在将军府,给那孩子一个光鲜清白的家世。 然而他低估了陈氏,像陈氏这种深宅内院中长大的世家小姐,自幼见惯了后宅妇人争宠倾轧的手段,自家那木讷冷硬的男人忽然变得柔软爱笑了,这要没出事就是见鬼了,陈氏花了些银子收买了府里的账房,发现大笔银钱流出,于是顺藤摸瓜这么一查,很快查出大部分都是花在衣服首饰胭脂水粉上面,皆是顶级定制价格不菲,陈氏当下明白了,气得浑身发抖。她托娘家派人去查此事,得知丈夫养了外室,她没想到撞破此事时那女人已怀孕五个月了,在最初的愤怒发狂过后,她明白那女人身份特殊,死了就死了,但不能因此连累了丈夫,连累了将军府。 陈氏被丈夫踹断肋骨后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足不出户,府里的事也都不管了,周达以为她认清现实安生了,慢慢放下心来,在慕紫妍临盆前一个月奉旨回北疆平乱,陈氏知道机会来了。 陈氏主持将军府中馈十几年,府里自有一帮心腹,娘家势力也不容小觑,她想弄死一个家族败落无依无靠的女人又有何难?便是周达留下一批得力护卫日夜守着别苑,也并非滴水不漏。然而在几次下毒未遂后,陈氏失了耐心,索性一把火将整个别苑烧了个精光,人畜不留,死无对证。 “我没被烧死,舅母很遗憾吧!”慕若兰在陈氏面前屈膝蹲下,视线落在陈氏紧捏着几颗佛珠的手上,扯开唇角,似笑非笑的说,“当年你没能弄死我,你可知造成了什么后果?” 陈氏往后挪了两步,手一放,三颗佛珠滚落,“你以为将军不会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众,这般有恃无恐?” 慕若兰笑着摇头,“我的身份已不是秘密,知道的人不少,但我仍安然无事,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氏瞪着她,心里盘算着等裕儿回来,她一定要这丫头好看。 “因为想要我死的人都已经死了,比如周雪” “你说什么?”听到已故长女的名字,陈氏心头一颤,盯着慕若兰,声音微抖,“雪儿的死不是意外?” 陈氏遭丈夫厌弃幽禁冷月庵多年,山上闭塞,庵堂清净地也鲜有流言是非传播,周雪死得蹊跷又突然,在朝廷刻意封锁消息下,陈氏只知长女是病故,未曾想是遭了毒手,是了是了,周雪定是被人给害死的,皇宫那等吃人的地方,可怜她那苦命的女儿。 这么想着,陈氏老泪纵横。 慕若兰唇边的笑意冷却,“身为母亲,你为女儿的惨死落泪,那你可曾想过那些被周雪害死的女人和她们未出世的孩子,又有多少人为她们痛哭流泪?” 凤之翼(17) 陈氏垂着头,眼中泪已不再流,只是胸口重重的起伏,她虽幽居庵堂多年,过往半生也算历经世事无常,沉下心来仔细一寻思就大概理出头绪来,她深深看着慕若兰,“我没想到那场大火后你竟敢继续留在将军府,你是想为你母亲报仇吗?” 此刻想来,这丫头当真心思玲珑,当年才多大年纪,便能猜透人心,知道她放火烧宅杀人毁迹定然心虚,不敢在她的儿女面前道出那寄居将军府的表妹其实是前朝余孽,更不会想到会有漏网之鱼,在她被周家逐至冷月庵后,这丫头再返回周家,而知道内情的周达只会更加怜惜大难不死的小姑娘。 陈氏心里那个悔恨啊,是她疏忽了,当初没让娘家派人打探清楚,让这小贱人躲在将军府养虎成患,这丫头一定筹划了多年,扮成柔弱无依的小白花博取同情,麻痹她的丈夫和儿子,然后一步步的展开复仇。 “如果你要说成是‘报仇’,那也没错。”慕若兰将地上的蒲团拉过来,盘腿坐下,“舅母在山里住了太久,怕是不清楚外界已是天翻地覆,两位表哥一年难得来看你一次,想是不愿拿那些糟心事让你难过,可我费了那些心思,总不能事事都不让你知道,那我多没成就感。” 陈氏眼角跳了跳,“你也不用得意,裕儿何等机警,不会轻易让你算计了去。你害死他的妹子,他定然饶不了你。” 慕若兰嗤声笑道,“裕表哥确实有些能耐,算是整个周家最有头脑也最清醒的人,唉,但有什么办法呢!他再厉害也抵不过一家子的人头猪脑,枉费他耗费心神为你那两个好女儿找个好夫婿,周雪成了皇妃,周秀进了睿王府,也算是风光无限,可惜啊可惜,全给她们自己搞砸了,不用瞪我,我给过她们机会的,是她们坏事做得太多,总是担心有人要害她们,想着先下手为强,这才步步陷入局里,你说,怨得了谁呢?” 陈氏眼中迸出恨毒地寒光,目光变得幽冷,“当年那件事是我的主意,雪儿秀儿还只是孩子,所有的事都是我做得,你要为你母亲报仇我无话可说,只怪我当初大意让你捡回一条小命,横竖我在这庵堂也和死人无异,你要如何对付我尽管使出招来,不要害我的孩子。” 若不是明白陈氏的为人,见识过她的手段,慕若兰真要为眼前这舍身护犊子的妇人动容心软了,不由敛眉垂目,嘴角勾起冰冷的讽笑。 当年慕紫妍带着女儿逃出皇宫后欲往南疆投奔丈夫的部下,谁知尚未出圣京城便传来凤玄骁的死讯,慕紫妍深受打击,精神几欲崩溃,行踪暴露差点被御林军捉住,是周达及时出现救下了母女二人,瞒着所有人把她们安置在城外庄子里,缓过神来的慕紫妍为护女儿周全而委身周达,慕若兰则成了周家表小姐。当时只有八岁的慕若兰很懂事,明白她和母亲的处境,她努力扮好表小姐的角色,柔弱怯懦的任由周家两姐妹欺负,少言寡语降低存在感,但当时已及笄的周雪却对这凭空冒出来的表妹起了疑,怀疑慕若兰其实是周达行军在外时所相好的女人生的私生女,于是在陈氏面前道出她的怀疑,陈氏这才察觉不对劲,派人仔细一查,果然查到了城外的庄子有问题。 半晌,慕若兰缓缓抬头,幽幽道,“当年为你出谋划策的人是周雪,你们以为那场火烧得彻底又干净,周雪没想到死里逃生的我还敢回到周家,她不敢对任何人透露我的身份,害怕周达会猜出是她在背后搞鬼,于是她几次出手置我于死地,却都被我逃掉,知道我为什么总爱粘着周显吗?因为他最傻,次次都为我挡刀,有一次差点就死了,周达便从军营抽调了人马换掉将军府的护卫,周雪再难下手,之后她背弃婚约进宫为妃,忙着和宫里那些女人斗,也就没有心思再理会我,或许她觉得一个八岁大的小娃翻不了天吧,知道周雪为何抛弃青梅竹马的恋人投入李佑的怀抱吗?” 陈氏越听越心惊,只觉这初夏时节怎地这般冷,她盯着慕若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慕若兰漫不经心的说,“她去寺庙上香遇到当时还是皇子的李佑,在禅房里失身于他,不得不悔婚另嫁。” “你,你怎会知道?”陈氏震惊万分,当年此事只有当事人知晓,这丫头怎么可能知道?她当时才多大?九岁还是十岁? 慕若兰哂笑,“我当然知道,周雪的行踪是我透露的,那瓶‘金风玉露’也是我提供的,李佑觊觎周家兵权,娶了周雪就能拉拢周达,以李佑的为人如何肯放过此等良机。进了宫的女人只有两条路,要么扶摇直上,要么坠落泥泞,端看她如何选择,但很不幸的,周雪选了一条注定要粉身碎骨之路。我只能说,善恶终有报,怪不得谁。” “是你,一切都是你的诡计……”陈氏恍然大悟,仿佛瞬间被抽去精气神,软软瘫倒。 慕若兰慢条斯理的起身,“哦对了,周秀进睿王府也是我一手设计的,她如今身怀有孕,若是睿王夺位成功,她或许有风光的一天哦。” “你,你……”陈氏心惊肉跳,仿若冰水兜头浇下,嘴唇打颤,噗的喷出一口血,接着不断地吐血,也染红了一双眼睛,喃喃自语般,“我,我……悔,悔不当初……” 居高临下冷眼看着陈氏吐出的血在地上流淌蔓延,死睁着血红的眼睛不知望着何处。 悔不当初么? 后悔不该赶尽杀绝,还是后悔未能斩草除根留下祸患? 一切都无从得知。 “若是当初放我母亲一条生路,或许……” 或许她不会如此不留余地。 慕若兰缓慢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出禅房,步入漫天彩霞中。 凤之翼(18) 山路崎岖,马路只能停在山脚下,周显心神不宁,仿佛感应到有事发生般,疾步赶往冷月庵。 远远地,就听到女人尖锐的哭喊声,周显听出是陈氏身边侍女的声音,那哭声凄厉,定是出事了。 禅房门半开着,青衣婢女跪在陈氏的尸首边埋头放声大哭。 “这是怎么了?”周显站在门口,被屋里的情形惊住。 “显公子。”伏地痛哭的婢女闻声转头看见来人,哭声骤停,情绪激动地嚷开来,“公子要为夫人主持公道啊!夫人被人给害死了,呜呜……” 周显扶起倒在地上的陈氏,那触目惊心的血让他倒抽一口凉气,他伸手探了脉搏,身躯一震,猛地抱紧陈氏逐渐冰冷的身体,怆然大喊,“母亲!” “夫人死得好惨啊……”青衣婢女又哭喊起来。 周显阖上陈氏圆睁的双眼,红着眼说,“是谁下得手?” 青衣婢女揉着哭红的眼睛,带着哭腔说,“是睿王府的人,奴婢亲眼看见的,他们要抓走夫人威胁大公子,夫人她趁人不备服毒自尽了……” 睿王府? 周显把母亲抱到床上,让那婢女端了水盆布巾进来,亲自拧了湿布巾为陈氏擦拭染血的口鼻,动作轻柔,他专注的看着母亲苍老死气的脸,边擦边说,“他们怎会放过你?” 青衣婢女哭声渐止,脸色仍是哀戚,“夫人让奴婢躲在衣柜里,就是要保全奴婢性命去将军府示警,以免大公子落入陷阱,伤及性命。” 周显动作一顿,视线落在那婢女身上,审视的目光扫过她的脸,“你都听到些什么?” “来的是个年轻女子,奴婢躲在柜子里看不见她的容貌,只能听见她和夫人的对话。” “她们说了些什么?” “奴婢听她们话里的意思,似是睿王勾结叛军欲谋朝篡位,那平阳候假意与睿王决裂蒙蔽众人,博取皇帝的信任,大公子去南疆求援一事也是他们的诡计,调开大公子这个禁卫军统领,皇宫内外就是御林军的天下,那平阳候掌权御林军多年,一声令下,那文官监军便形同虚设,届时他们里应外合攻入皇宫。显公子,你要想办法通知大公子啊!奴婢担心他们会在路上埋伏杀害他。” 周显心惊,盯着她忧心忡忡的脸,平静的问,“她们两个妇人怎会谈及这些事?” 青衣婢女心中微惊,这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周二公子看来并不是个无知草包呢! “奴婢猜想夫人应是故意套那女子的话,好让奴婢能将这些秘密告诉两位公子,而那女子以为房里无人,也不怕夫人能逃掉,所以说话没有顾忌……” 周显点头,这听起来很合理,虽面容平静,但他心里已是一团乱麻,睿王与平阳候真的窜通勾结意图逼宫夺位吗?周秀已身怀有孕,周家与睿王已是同一战线,睿王为何要对付周家?蓦地,他脑中灵光一闪,莫非周秀发现了什么,这才让他接母亲回将军府,但他还是迟了一步吗? “她们还说了什么?” 青衣婢女想了想,说,“有些话奴婢也听不懂,好像那女子说什么‘尾大不掉’‘挟天子令诸侯’什么的,奴婢不知其意。” 尾大不掉,挟天子以令诸侯! 原来如此! 这就是他们容不下周家的原因么? 周显带着陈氏的尸体离开冷月庵,那青衣婢女无处可去,便跟着去了将军府。 ※※※ 离京后,周裕放慢了步伐,他并未掩饰行踪,随行的护卫也并不多。 当李佑听从端木雄的建议向南军求援时,周裕就明白圣京城暂时没有危险。 端木雄那老狐狸打得什么算盘,他心有顾忌,但并不惧怕。 毕竟周家背后有二十万北军,想动周家,也要看有没有那个能耐。 此趟南疆之行,凶险异常,途中或许会遭到伏击和暗杀,周裕已有心里准备,但行至千里之外仍是风平浪静,他猜想,莫非他们打算在南疆地界上对他动手,把责任推到南军头上,令南北军交恶,好坐享渔翁之利? 若是如此,他岂能如了他们的意! 几日后,周裕一行人抵达南疆,几乎只是一夜的功夫,端木雄派出的精锐暗卫便发现原本招摇的周统领连同他的侍卫们仿佛蒸发了般,消失地无影无踪。与此同时,在他们入住的客栈里找到一群被拔了衣物绑在床上的商队客人。 周裕在南疆失踪的翌日,消息就传到了慕若兰那里。 看着暗翼将雪白的鸽子放飞,慕若兰凝视着那抹白影渐渐变成白点,随即消失在蓝天白云间。 她收回视线,吩咐道,“传信给画珠,可以开始了。” 暗翼颔首,转身大步离去。 然后,慕若兰在王府里闲庭信步,一路穿花拂柳,踩着青石板,穿过鹅卵石小径,沐浴夏日明媚骄阳,走过荷塘上的木桥,她深吸着风中清冽的荷香,弯腰俯身伸长胳膊摘下一大片碧绿的荷叶,戴在头上。 竹林青翠,沙沙作响。 玄衣男子静坐抚琴,手指刚劲修长,琴音铮铮流泻于指尖,时而温柔低婉,时而沉重杀伐,似是心事多变,矛盾踌躇。 “王爷有烦心事?”慕若兰在一旁的矮榻上不客气的坐下,挥退侍立一旁的婢女。 凤之翼(19) 琴声渐入绵软婉转之境,若高山旷远转至蜿蜒轻缓地溪地,溪水叮咚不绝,宛若敲击在心头,点滴沁入缝隙。 李沐专注地拨弄琴弦,眉眼染着清淡的笑容,慕若兰也不急,自个儿斟了杯清茶慢慢啜饮。 一曲终了,李沐起身在慕若兰对面坐下,看着她动作优雅地倒了杯茶推过来,他的目光轻柔地落在那支雪白柔荑上,缓声道,“如今本王不过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闲人,悠哉散漫,何来烦心之事!” 慕若兰抚着茶杯的手一顿,“王爷怪我?” “若兰使睿王府免遭叛乱荼毒之祸,本王岂会怪你。” “王爷可是不信我?”慕若兰眯着眼笑,指尖从温热的杯身上移开。 李沐的目光流连在那如花娇颜上,“若兰可曾真心待我?” 真心? 慕若兰怔住,垂头掩去眸中一霎的虚慌,她可以谈交易谈合作,甚至谈婚论嫁,但从不谈感情。真心这种东西,她都要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 “王爷在向若兰索要真心的同时,是否也该奉上自己的那颗心呢?” 那张俊脸上的笑容愈加温润,慕若兰却没由来的一阵心虚。 “你若愿意接受本王这颗心,它自然就在你手里。”那双幽黑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难以名状的晦光,他自嘲般叹息道,“周裕此行南疆凶险万分,你就不担心他没命回来?” 慕若兰闻言心中一惊,脑子飞转起来,李沐并不知晓她的真实底细,一直以来她都掩饰得很好,让他相信他们有共同的敌人,对她卸下防备。 莫非是周裕从周雪或是陈氏口中得知了她的身份,在李沐面前说了什么? 不,不对,慕若兰立即否定了此种猜测。陈氏与周雪生怕周家因窝藏前朝余孽而获罪,更慑于周达的强势不敢对周家两兄弟透露半个字,否则依周裕那般雷厉风行的性子,早就该对她出手了,根本不可能给她暗地搞鬼的机会。 “王爷以为若兰是听命于周裕?”慕若兰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随即一副受伤的模样,“我只是他名义上的表妹,但他母亲害死了我娘,他的妹妹几次三番要杀我,若非仰仗周大将军的护佑,早就不知死过多少回了,但我不能与他撕破脸,否则我要如何自处。这一路走来,我承诺王爷的事都做到了,桩桩件件,难道都不能打消王爷的疑虑吗?如此,也太伤我的心了……” 李沐看着她,“如今周裕已不知去向,禁卫军与御林军面和心不合,正是逼宫的好时候,你在犹豫什么?” “此时逼宫是有胜算,但王爷别忘了,今时与七年前情况不同,当年李佑之所以能在夺位后坐稳龙椅是有北军和御林军共同扶持,而眼下我们只有区区三万精兵,便是拼着命入主皇宫,那之后呢?不论南军还是北军赶来勤王,如何抵挡?” 慕若兰语气很平淡,她相信李沐比她更清楚皇位不是打下来就行,你得守得住才算成事。 李沐神色淡淡,“你好似忘了,周家如今是本王的岳家,周侧妃怀着本王的骨肉,那可是周家的外孙。” 慕若兰失笑,“所以王爷认为周家会支持你逼宫篡位?” “本王不需要周家的支持,只需要他们睁只眼闭只眼便可。” “王爷此言何意?”慕若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以为尽在掌握的人,竟然和预期出现偏差。 李沐没有回答,反问她,“若兰还想做皇后吗?” “想如何,不想又如何?”她心里警戒顿生,说话也谨慎起来。 “你从来没喜欢过本王对吗?” 慕若兰抿唇看他,终于摊牌了么?选在这种时候与她撕破脸,对他有什么好处? 见她沉默,李沐淡淡一笑,声音竟有些沉痛,“不必意外,爱慕本王的女子如过江之鲫,环肥燕瘦,风姿各异,只消一个眼神,就能看出她是否倾心于本王,但是,若兰,在你的双眼中,本王看不出丝毫爱恋,即使你刻意扮成心悦本王的样子,也逼真不了。” 是这样吗?她的破绽如此明显? 慕若兰无言以对,愣愣的望着杯中淡绿的茶水,李沐见她一脸懵懂,心头微胀,苦涩一笑,“若兰,你聪明机敏,玲珑剔透,但也不过及笄之年,你没有倾心喜爱过谁,所以不懂男女情爱的滋味,也是从书卷上学不来的。” “或许……”慕若兰缓缓抬眸对上他的眼睛,“我更在乎的是谁能许我那个位置,王爷说我不爱你,或许吧,我不明白那种独特又强烈地感情,但我也没有爱上别人,如果王爷以此怀疑我,那我无话可说。” 李沐哂然,“事到如今,若兰还在利用我。”他也不称‘本王’了,薄唇泛起苦笑,“你是要拿我做筏子,成为众矢之的,引开四周豺狼虎豹的目光,为你背后的那个人开路,在他露面之前,你不会让我取代李佑,因为你很清楚我比李佑难对付,你把水搅浑,让李佑忙着对付周裕,防范我,你要我们自相残杀,你们坐收渔翁之利,对吗?” 一阵静默,四目相对,只有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慕若兰开口问,“你何时知道的?”话都说得这样明白,再否认也没有意义,只是很意外,不晓得哪个环节露了馅。 李沐稍移开目光,“叛军侵占王府后,你从王府离开的那晚。” 目光微冷,也就是几天之前的事,那便与周裕无关。 蓦地,她眼睛一眯,李沐轻笑,“看来你已经猜到是谁背叛你了。晴儿,出来吧!” 月洞门下,绯红华服的年轻女子袅袅婷婷的缓步朝他们走来。 慕若兰转头看去,眼神一凝,红唇轻启,道,“果然是你。” 端木晴走到李沐身边,轻声道,“王爷,妾身来迟,让您受苦了。” 凤之翼(20) 冷月如钩,清辉泄地,青石板上蒙着一层轻柔淡黄的薄纱。 真是世事无常啊! 慕若兰自认足智多谋,算无遗策,没想到被李沐轻易反制住,她不得不承认人心难测,而女人心海底针,前一刻对男人恨之入骨,转眼就迷失在对方的花言巧语中丧失理智,瞬间倒戈。她忍不住暗骂端木晴这个没原则没节操的女人,被男人糟践得比屎还不如,恨之入骨欲其死的境况下竟然说和好就和好了?究竟是男人太高杆太会唬弄女人,还是女人下贱没有尊严? 十五岁没谈过感情的少女有丝迷茫,女人是不是爱上一个男人就会失去自我,失去思想,失去自尊?无论身份有多尊贵,在心爱的人面前都会低到尘埃里,任其摆布糟蹋?值得吗? 漏算了端木晴,也小看了李沐,令自己置身被动与险境中,行差踏错一步便可能毁了多年筹谋。 白天与李沐摊牌后,慕若兰便被软禁在王府偏院里,十数名侍卫日夜看守着,而驻扎在王府的叛军也转而听命于李沐,事出突然,慕若兰全无防备,暗翼也不在她身边,她孤身一人毫无招架之力,但同时庆幸暗翼先一步离开了王府,否则还真不好办。 事出必有因,慕若兰大概能猜出缘由,多半是端木晴被李沐诱哄蒙蔽,再次投入其怀抱,夫妻俩尽释前嫌合作无间起来。端木晴是平阳候独生女,在叛军眼里算是半个主子,若是她假借端木雄之名控制叛军,并非不可能。 在那三万叛军心里,他们跟着端木雄这些年,也许等的就是今日。端木雄是睿王的岳父,扶持睿王逼宫篡位理所应当。 还有就是流风此人 慕若兰始终猜不透,但可以确定的是,王府那些精兵听命于李沐是流风授命的,也就是说,流风是个关键人物,对叛军来说,端木雄只是个人名,而流风才是他们的主帅。 黑夜宛如一张巨大的没有边际的网,罩住天地万物,虫鸣声不绝于,夜风中黑影窜动,宛若鬼魅横行。 慕若兰吹熄烛火,脱衣躺上床,瞪着床幔,轻合上眼。 细嫩的耳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她耳力过人,屏息聆听着周围细微的声响。 门外窗下和屋顶共有八个人严密紧守,从他们的脚步可看出都是身手极好的侍卫,慕若兰插翅难飞。 暗翼是否知道她已被李沐软禁?交代他的事进行的可顺利? 那林玉燕已有叛主之心,画珠也不知能否制得住她? 经过端木晴一事,慕若兰觉得世上最不能小看的就是女人,哪怕是蝼蚁般存在的弱女子,一旦执着于追求某个目标时,都能发挥出潜藏的强大力量,或者是处于生死存亡之际,逼急了她,兔子也是会咬人的。 有了这次教训,慕若兰想到埋在宫里的那两个女人,不免忧心,暗忖今后行事应当再圆滑些稳妥些,凡事留一线,不能把人逼得紧了,总要给她们留点盼头。 静谧的空间里突然发出微弱的声响,慕若兰倏然睁眼,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在地上,她眼尖的发现地上有块黑色阴影,应该是从窗缝投进来的。 慕若兰踩着满室漆黑走过去,捡起那裹着纸条的石块。 一眼看出是暗翼的字迹,她将纸条撕碎埋在角落的盆栽里,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南疆,边陲,皓月清辉,大风骤起。 军营里,手持长剑的士兵列队巡逻,营帐外的火把在风中忽闪。 主帅大帐里灯火敞亮,一袭青衣的年轻男子将手里的纸卷凑到烛火上点燃后扔到地上的铜盆里。 “将军,八年了,是时候该回去了。”坐在左下首的中年男人捋着长须,一双晦暗的眼中透着精明的寒芒。 青衣男子容颜冷峻,俊朗粗犷的脸上扬起笑容,“是啊,快八年没见了,那丫头也不知出落得如何了”他陷入美好的回忆里,脸上硬朗的棱角变得柔软。 “将军”中年男人欲言又止,“她可并不知你” “无妨,我自有打算。” “可这八年来,她一心为着的人并不是将军,而是那个” “那又如何!我无法守在她身边,那个人能够代替我陪着她长大,我该感谢他。” “将军!” 中年男人似乎吃了一惊,还要再说,却被青衣男子抬手制止。 “勿要多言,”眉锋骤然冷戾,眼角的轻柔瞬间褪去,他肃然道,“传令下去,点兵十万,三日后开拔回圣京城。” 在一个雷雨夜,沉闷许久的皇宫随着天际一道惊雷炸响喧嚣开来,宫娥太监打着灯笼守候在燕贵妃寝宫外,太医院倾巢而出聚集在床榻前会诊。 “娘娘,您先别哭,把前后经过仔细回忆道来,臣等才好为皇上诊治。”须发皆白的李院正形容冷肃,锐利的目光扫过林玉燕隆起的肚子。 林玉燕头发披散,满脸是泪,抽抽噎噎地说,“临睡前还好好的,半夜时不知怎地就呕起血来,捂着胸口说不出话,然后就,就晕了,怎么也晃不醒,呜呜,皇上”说着又大哭起来。 李院正捋着长须,“娘娘莫慌,皇上虽昏迷不醒,但脉象平稳,性命应是无碍。” “皇上究竟是怎么了”林玉燕靠在侍女身上,垂着头,眼神微闪。 这时,守在床前轮番为李佑诊脉的几位太医交头接耳一阵,然后走过来,其中一位年纪较长的太医沉声道,“皇上恐怕是中了毒” 林玉燕心头一跳,惊呼,“中毒?” 李院正闻言并不惊讶,似乎早已在他预料之中,那年长太医低声道,“院正,是否禀告太后?” 林玉燕看向李院正,没有开口,仍是低声哭泣。 “事关重大,皇上若有半分差池,那责任不是你我能当得起的,只是如今这当口”李院正叹口气,“派人去凤仪宫吧!” 凤之翼(21) 两日过去了。 午后阳光正好,空气中有淡淡的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 偏院的一方墙壁上爬满刺靡蔷薇,深绿的叶子层叠覆盖,大簇大簇的粉色蔷薇花竞相盛开,一身白衣的慕若兰缓步至墙边,伸手去触花丛中开得最美最盛的那朵蔷薇,指尖触及花瓣前倏地一顿,她拂开簇拥着花朵的叶子,看见躲藏在叶下的尖刺。 青葱指腹冒出一颗饱满圆润的血珠,慕若兰抬手迎着光,葱白的指尖笼上一抹瑰红的光晕,她蓦地轻笑。 这偏院荒废已久,平日无人打理,慕若兰住进来时才有人匆忙整理一番,墙下的草丛已至人膝,尚未来得及清理。 看着脚下的杂草,慕若兰不以为意的随意踱步,风中花香满溢,蜂飞蝶舞,墙外的梧桐树上偶尔有鸟儿扑腾着飞起,几声鸟鸣回荡空中,一只白鸟在院子上空来回盘旋,慕若兰摘下一朵蔷薇花,揪下花瓣扬手一抛,漫天粉白飘飘洒洒,落了满地。 漫步草丛的慕若兰忽然哎哟一声,蹲下身捂着脚踝,迅速从草丛里捡起什么,然后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回到屋子里。 那白鸟是暗翼专门为她训练的传讯鸟,她挥手的动作便是命令它丢下爪中白蜡球的指令姿势,蹲在暗处的侍卫们只当她挥洒花瓣是少女情怀自娱自乐,然后散步不慎扭了脚,并未察觉事有蹊跷。 屋内,慕若兰关好门,坐到桌边展开白蜡封住的纸条。 逐字细阅,如上次一样,她将纸条撕碎埋进墙角盆栽的土壤下。 然后,躺在床上闭目沉思。 南军有异动,大批人马集结,似有挥军回京之势。这倒出乎慕若兰意料之外,这些年南军偏安一隅,为天朔守着南疆,而野心勃勃地南辽国忌惮南军骁勇善战,倒也太平,朝廷突然派人去借兵求援,若是推搪不理也在常理之中,却是为何 这其中定有缘故,不过,这也不算坏事,倒让她省了不少事。 皇宫。 李佑昏迷后一直未醒,太医院人仰马翻,只能判断出是中了毒,但谁也解不了,太后悲痛难抑病倒在床,众人束手无策之下,平阳候做主从民间寻了几个名医进宫。 叛军作乱,国难当头,一国之君猝然倒下,这无疑是火上浇油,必然助长叛军士气。太后下了懿旨全面封锁消息,但风声还是走漏出去,不到半日功夫就传遍了圣京城。 后宫嫔妃轮番伺候在李佑床前,身怀龙种的燕贵妃更是成了太后和平阳候眼中的宠儿,捧着护着,生怕磕碰到她肚里的胎儿。众人不言而喻,若是李佑就此一睡不醒,这燕贵妃腹中的孩子将是唯一的血脉,但愿是个皇子,就算不是,依着太后的手段,也肯定能弄出个皇子来。 朝政荒废两日后,内阁大学士杜昕在百官推崇下进宫探视李佑病情并与太后商议时局政事,那些老臣都是成了精的,一有风吹草动立时就能判断出未来大势所趋,此时皇帝性命堪忧,后宫嫔妃众多却只有燕贵妃身怀龙种,若是皇帝有个不测,太后定是要扶持小皇子继位的,而杜昕是燕贵妃的表兄,妥妥的辅政大臣 皇宫里气氛甚是压抑,自那夜李佑中毒后,平阳候下令清查所有宫人,斩了几十个有嫌疑的人,搞得宫里人心惶惶,宫女太监们低着头来去匆匆,生怕一个不好人头落地。 杜昕进宫后先去了凤仪宫探望太后,将近日来圣京城的情势陈述并分析给太后听。太后气色不好,憔悴的脸苍老了许多,但精神尚可,微垂着眼听取杜昕对局势的分析判断。 “杜大人。”太后的声音黯哑,显然是哭坏了嗓子,“如今圣京城危在旦夕,皇上又昏迷不醒,周统领失踪,然而叛军蠢蠢欲动,虎视眈眈,哀家担心哪天叛军孤注一掷攻打皇宫,御林军和禁卫军群龙无首招架不住,哀家代皇上做主,恢复平阳候御林军统领大权,杜大人仍是监军,共同抵御叛军,守护皇宫。” 杜昕端起茶盏请磕杯沿,抿了一口润唇,不疾不徐的说,“太后莫非忘了平阳侯可是睿王的岳丈?” 端木雄和太后之间那些过往,知道人都下了黄泉,太后全然信任端木雄,但在杜昕看来,太后这是慌不择路,连是敌是友都分不清了。 听杜昕这么一提,太后才想起端木雄还有个尴尬碍事的身份在,她拢眉想了想,说,“这有何难,平阳候嫡女端木晴早已离开睿王府,夫妻关系形同虚设,哀家这就下旨让他们合离就是。” 杜昕轻轻搁下茶杯,修长白净的手指点着黄花梨木桌面,“太后既已决定,那便这么办吧!” 在多方人马的跟踪瞩目下失踪了好些天的周裕出现在北疆边陲的一个小镇上。 一行人易容换面扮作商队大摇大摆地住进客栈,没过多久就有北军士兵寻来,双方在客栈房间里接上了头。 客房里,周裕脱下那身从某个有狐臭的男人身上扒下来的袍子,撕下两撇猥琐的八字胡,泡进店家准备好的浴桶里,洗净满身风尘,待他泡了半个时辰后出来换上一身天青色便袍,瞬间恢复以往翩翩公子的形象,只是多日奔波使他的脸黑了许多,添了一分武将的硬朗。 “大公子,属下奉将军之令前来支会一声,北军大营里出了间隙,在揪出此人前公子不可出现在军营里。” 周裕闻言眉锋一挑,“间隙?可知是哪方派来的?” “尚未查明,但属下猜多半是圣京城那边来的。” 周裕没有做声,那士兵又道,“还有一事,前日收到消息,显公子正在赶往北疆的路上,似是将军府出了事。” “将军府出了何事?”听到周显赶来北疆的消息,周裕那雷打不动的脸终于变了,那个书呆,让他呆在府里不得乱跑,他倒是当做耳旁风,文弱书生一个跑到北疆来又能做什么? “具体情形,属下不知。” 凤之翼(22) 皇帝重病垂危,太后监国,内阁大学士杜昕辅政,御林军权重回平阳候手中。 重掌御林军的端木雄当即将圣京城半壁兵马重新布防,防御重点放在了未被叛军占领的东、南两座城门,守卫皇宫的禁卫军也换了一批首领,都是端木雄的心腹,而周裕下落不明,被撤换的那些人敢怒不敢言。 关于占据半座圣京城的叛军,端木雄倒并不担心,不论是谁借了他的兵马起事,虽暂时失了半城,但他终归借此机会夺回了御林军,就连禁卫军如今也是他的了。 至于那认错主子的几万兵马,他已有新的计划,这些年来周家握着北军兵权,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更意图挟天子令诸侯,皇上一直忌惮周家,在周雪死后,俨然已成威胁皇权的心腹大患。 周裕那种心机城府犹如深海的人会在南疆无故失踪?怕是早就金蝉脱壳去了北疆,至于目的为何,显而易见。 所以,端木雄并未派出更多人马去寻找周裕,而是将计就计,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然而,端木雄的如意算盘打得虽好,却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散了满盘棋。 是夜,冷风四起,寂静的夏夜只闻虫鸣声不绝于耳。 破城后蛰伏了近一个月的叛军突然打破对峙的局面,夜袭皇宫。 由于半数御林军被端木雄调往几十里外的城门,叛军发动突袭时正值深夜巡逻士兵换岗时,御林军猝不及防被打得节节败退,双方在皇宫武德门激烈交战。 许久不曾睡过一个好觉的端木雄终于在取回御林军权后安心地闭眼入睡,半夜时被人从美梦中唤醒,睡眼迷蒙的看见满身染血的士兵,瞬间睡意全消,听了来报后匆匆下床穿上战甲赶赴皇宫。 待端木雄领着平阳候府一百名训练有素的骑兵赶至皇宫,武德门外的御林军抵挡不住叛军猛烈的攻势,领兵校尉派人往宫内传信请求禁卫军开宫门出兵增援,但消息传过去后迟迟没有回应,宫门紧闭,禁卫军在城楼上密切关注着战局,但丝毫没有加入的意思。 端木雄纵马奔至武德门,百匹骏马奔腾在森严的皇宫里发出巨大的声响。 “侯爷。”一名刚被端木雄提拔成统领的中年男人拨开挡在身前的士兵,如遇救星般奔至端木雄马前,跪地拱手道,“禀侯爷,叛军夜袭,御林军就要撑不住了,林校尉派人请求禁卫军增援,可属下空有职位却无法调兵,这些士兵抗命不从。” 端木雄虎目圆瞪,骑在马背上朝着一众禁卫军将士冷戾道,“大敌当前,尔等岂敢抗命,若让叛军攻入皇宫,你们同样在劫难逃,还不快快开门迎战。” 其实端木雄并不愿与他那几万人马兵刃相见,但事出突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此刻双方交战,箭在弦上,他只能先镇压住叛军,再从长计议。 禁卫军将士们不发一言,其中一名年轻的士兵走出来,微仰着头不卑不亢地朗声道,“侯爷此言差矣,我等并非抗命不肯开门出兵,而是皇上曾交代过,有权调动禁卫军的只有周统领,且属下以为御林军骁勇善战,定能退敌,若真是不敌,我等再出兵也不迟。” 那中年统领愤怒地瞪着他,“明明此时出兵能歼灭叛军,减少御林军伤亡,你却要等到全军阵亡了才出兵,你,你居心险恶。” “这是皇上的旨意,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要禁卫军立刻出兵也行,有周统领下令或者皇上下旨才成。” “你!” 这是明摆着不肯开门增援了,皇帝口谕,那就是口头上的事,当事人都不在场,皇上昏迷不醒,要他下旨,怎么可能? 端木雄算是看明白了,暗骂好你个周裕,离京前还摆了老子一道,原来是早就备了后手,知道老子能换了几位校尉和统领,但无法换掉整个禁卫军,高招,果然高招啊! 在这紧急关头,端木雄没再强迫禁卫军开门迎战,而是令下属火速去东城门调遣兵马,因为他清楚禁卫军是不会为周裕以外的人卖命。 可远水救不了近火,御林军终是不敌,溃不成军,剩下的人马见援兵无望,纷纷丢盔弃甲,四下逃窜,叛军一鼓作气,撞破宫门,杀进皇宫。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端木雄带领骑兵护着太后与李佑从皇宫偏门逃走,事出紧急,却落下了身怀六甲的林玉燕,待想起时已来不及回去救人。 叛军入宫后并未大肆破坏,只杀了少数反抗的侍卫和宫人,后宫嫔妃们哭成一团,被集中赶去了冷宫安置。 禁卫军未做任何抵抗,在叛军攻进皇宫后卸下兵器投降。东城御林军在赶回皇宫的路上遭火炮伏击,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一夜间惊天巨变,朝野皆惊。 翌日,宫门外的尸体已清理干净,但空气中的血腥味却挥散不去。 睿王召文武百官进宫,痛斥李佑与太后弑君逼宫篡位,他隐忍谋划近八年,终是诛杀弑父夺位的恶贼,还先皇公道,还先太子公道,还飞鹰将军公道,更还天下公道。 满朝哗然。 原来并非叛军,而是睿王的私兵,难怪禁卫军不迎战,这是睿王与周统领早就商量好的啊! 群臣本欲拥立睿王为帝,但内阁次辅及几位老臣却站出来声称先皇在世时曾立有遗诏,在其百年后皇位由太子李谨继承,但李佑夺位后铲除异己手段狠辣,一帮子老臣为求自保,且太子疑葬身火海,遗诏之事便不了了之。 近几年来太子未死的传言不断,甚至有传闻说先皇暗中留给太子一支精兵,就是这支精兵救了太子。 如今李佑已败,无论太子在世的传言是否为真,朝廷都该广派人马寻找太子,若证实太子果真已亡,届时,睿王继位才算名正言顺。 最后,群臣推举睿王为摄政王,暂代朝政,元气大伤的御林军编合重整,归入摄政王麾下。 摄政王下令全城通缉废帝,废太后及平阳候端木雄。 凤之翼(23) 北疆,同源客栈。 周裕及其手下护卫包下了客栈后院几间厢房,连着整座清幽安静的庭院,与人来人往的前方客房隔离开来。 院子里有棵高耸茂盛的梧桐树,繁密的枝叶挡去夏日烈烈阳光,树荫下摆着一方石桌,周裕一袭轻薄便袍坐在桌边,立于一侧的部属正向他汇报近日来圣京城发生的巨变。 夏风轻柔,夹杂着丝丝草木花香的气息拂过鼻间,周裕望着树影斑驳处,微醺的眯起眼,摆手挥退部属,他在院子里闲庭信步。 他一直不敢小觑了李沐,当时他将计就计避走南疆,临行前费了番功夫保全他运作多年的禁卫军。从他手下情报网传来的消息来看,李沐收服了叛军,或者根本就是李沐私养在外的兵马,在攻打皇宫时还有另一股持有火炮的人马支援助攻,这让他想到叛军攻城时以火炮声东击西的那帮人马,想来是同一伙人。以那些人神出鬼没的迅猛行动可看出他们就隐匿在圣京城郊外,拥有那般连御林军都没有的威力无穷的火炮,究竟是什么组织?为何要帮李沐? 莫非,真是先皇留给李沐的私兵和火器? 没想到他才离开没几天,李沐就成了摄政王,若非那帮老臣以先皇遗诏及太子仍在世为由拦着,恐怕李沐就真的登基称帝了。 周裕踱着步子,琢磨着是否该趁着李沐初掌大权根基尚不稳固时动手。 算算日子,再过两个多月也该到周秀的‘产期’了,处心积虑谋划这么久,是该有所动作了。 正当周裕停在围墙下低头凝视黄褐色的泥土地上缓慢爬动的蚂蚁时,拱门处黑影闪过,一个青衣侍卫疾步走至周裕身后,拱手恭敬道,“大人,暗卫有消息传来。” 周裕的视线随着脚下那些黑点移动,头也不回,“说。” “显公子”青衣侍卫有些犹豫,“在赶往北疆的途中遇袭” 颀长的身躯猛地一震,豁然抬头转身,眸光锋利的望向来人,嗓音瞬间冷如冬日寒冰,“人如何了?” 青衣侍卫垂下头,痛声道,“坠落山崖,凶多吉少。” 周裕如遭雷击,脸色倏然转白,抿着薄唇,只觉肺腑间冲上一股腥热,他咬牙强压下涌至喉咙的热血,一字字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派人下崖去寻。” “是,大人。”青衣侍卫抱拳领命,转身大步离去。 噗! 直到青衣侍卫走远,周裕才吐出一口血,按着胸口,抬手拭去唇角的鲜红,招来部属。 “带着我的信物去军营找我父亲,点兵五万随我回京,三日后大军开拔。” “大人。”那中年部属闻言一惊,对此颇不赞同道,“京中局势不稳,十万南军即将抵京,此时回京不妥,不如等到” 未尽之语,不言而喻。 南军偏安一隅不问朝野近八年,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圣京城,打得什么主意倒还真不好说。当年,飞鹰将军被废帝骗回圣京城,一路暗杀埋伏不断,都没能要了凤玄骁的命,若非营救困在宫中的先皇后和太子,也不会被烧死在凤仪宫。凤玄骁死后,他麾下十万南军曾有兴兵讨伐为主帅报仇的举动,但被北军和御林军联手镇压,之后南军副帅与朝廷达成条件,这才平定下来。 如今他们在废帝失势后挥军回京,是要为凤氏一族平反,抑或是听闻太子在世,打算找到他并扶持其继位? 从情势发展来看,此时确实不宜回去蹚浑水,就让李沐和十万南军先交手,双方兵力相当,真打起来,孰胜孰负,还很难说。 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哪方输赢,对北军都是有利无害。 若是周显未出事,周裕确实是打算坐观虎斗,但乍闻噩耗,他整颗心烦乱,担心,悲痛,愤怒,仇恨一时间各种滋味涌上心头,急怒攻心下吐血。 “等?”幽黑的眼中迸出寒戾的冷光,周裕咽下喉间腥甜的血气,“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只能捡残羹冷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趟水越浑越好,才能趁机浑水摸鱼不是?” “”中年部属无言,大人的心思他是越来越猜不透了。 深夜,睿王府,不对,现在已经是摄政王府了。 夜朗星稀,慕若兰毫无睡意,披了件薄纱外衣在院子里散,她仰头凝望缀满星子的广阔夜幕,素净白皙的脸上泛起轻柔的笑容。 李沐成了摄政王,看来事情发展比想象中的顺利,经此一役,火炮的存在已完全暴露,顺藤摸瓜,牵扯出明月山庄只是时间问题。 以暗翼的手段和能耐,全身而退应该不难,最糟糕也就是弃了占据多年的明月山庄罢了。 一阵风起,身旁石灯微闪,倏然熄灭,周遭瞬间一片漆黑。 慕若兰峨眉高挑,拢着衣襟转身快步走进寝室,关门插上门栓,然后往床榻走去,屏风后黑影一闪,她脚步顿住,低声斥道,“谁?出来。” 暗室中传来清朗的笑声,慕若兰皱眉,听着似乎有些熟悉,她越过屏风,瞪向那道坐在床沿的黑影,感觉到来者并没有敌意,她稍稍松了口气,几步走过去,见此人蒙着面,于是伸手迅速扯下那块黑巾,惊呼道,“是你!” 那跷着腿像个痞子一样坐在床边的年轻男子壮硕挺拔,眉目俊朗,一双黑曜石般闪烁明亮的眼睛,唇角勾起噙着优雅的笑容,赫然正是东陵擎手下暗卫首领,飞影。 “嘿,小丫头,好久不见。” 慕若兰瞪大眼看着他,“你没回东域?”那是否代表 飞影‘嗤’的一声笑,放下脚,双臂撑在身侧往后仰,“你想问的是主子吧?” 脸颊微热,慕若兰抬腿踹在他小腿肚上,笑着靠近他,恶作剧般的说,“你主子美人在怀,哪还记得我这个昔日‘宠妾’,我见到飞影大爷你是真的开心,你不出现我都要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呢!” “什么?”飞影往后仰,避开她撩人的气息,有种不妙的预感。 慕若兰嘿嘿一笑,又凑近些,“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小女子无以为报,答应过要对你以身相许的。” 凤之翼(24) 这真如平地一声雷,炸得飞影脑壳冒烟,暗叹这夏夜如此宁静美好,暗室中美人宛若静静绽放的蔷薇花,盈盈一笑,满室飘花如雨,如梦如幻,只是,美人那双灿若星华的明眸中狡笑忽而一闪,樱花般的红唇张翕间吐出的话语直叫他惊飞了三魂七魄。 在她眯着美眸逼近时双腿抬起往床上一缩,高大的身躯硬是窝到了床榻内侧,飞影压着嗓子,好笑又无奈的说,“可我并未答应啊” 他敢答应吗?他敢吗?敢吗? 这丫头是那位大爷看中的人,是他能肖想的么?又不是不要命了。 慕若兰抬腿踩在床沿,笑得愈发灿烂,眼珠骨碌转,“你这样说可就伤小女子的心吶莫不是,戏文里的负心汉就是你这样的?” 啥?负心汉? 飞影张大嘴巴,脑神经有点转不过来,负心汉? “我的大小姐,话可不能乱说啊!”饶了他吧,让那位爷知道,非削平了他不可。 “我知道了。”慕若兰貌似受伤的捂着胸口,眼睛眨啊眨的有水亮在眼眶内涌动,“你肯定是移情别恋,要对我始乱终弃” 哼,打不过你也要雷得你外焦里嫩皮肉滋滋作响。 飞影傻眼了,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对你,始乱终弃?”他一直知道这丫头古灵精怪堪称狡猾,今天算是亲身深切体会到了,不由默默在心里为主子默哀,爷,您就当替天行道,赶紧收了这离经叛道,气死人不偿命的反骨女人吧! “你敢不承认?”轻灵一跃,慕若兰跳上床,将可怜兮兮窝在床里的男人逼至床角,眼珠一转,“莫非你是碍于你那混蛋主子才不敢接受我?” 飞影有种提不上气来的感觉,发现她眼中邪恶又促狭的笑意,修长挺拔的身躯蜷在旮旯里退无可退,冒火的黑眸盯着不断逼近的女流氓,半晌咬牙切齿的迸出一句,“我情愿出家当和尚也不接受你这个魔女。” 唉?魔女! 形容的真是贴切! 慕若兰阴恻恻的笑起来,“你知道我这人是恩怨分明的。” 飞影眼角一抽,看着她,不语。 “我不计名节帮了你主子那么多次,他竟然未留只言片语就抛下我离开,虽然大家秉持着互惠互利的原则,但我惠了你们,却没利到自己,现在更是小命不保,你说,你们是不是欠我良多?”她停止再靠近他,看他一脸‘羞愤难当’的蠢样,真怕逼得他吐血,况且能在这当头夜闯王府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想来也是费了番功夫的,稍微逗逗便好,别把人逗狠了拍屁股走人,她还得仰仗这厮救她脱困呢! 飞影都要崩溃了,往日冷酷不羁的形象彻底离他而去,“在下这不就是奉主子之命,冒着被活捉的危险来救你么!” 慕若兰歪着脑袋想了想,娥眉微挑,“救不救我是你的事,走不走是我的事,啊” 搂住跌进他胸口的身子,顿时温香软玉在怀,心肺间充斥着芬芳馥郁的清香,他忍不住心神一荡,心中暗骂一声‘妖精’,接着用斗篷裹住怀中人儿,打横抱起,跃过院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朝阳初升,金光漫天,广阔的河面水波汹涌,银光跳跃,偶尔一尾鱼儿跃出水面,在晨光中划过一道白影。 慕若兰是在一阵水浪拍打声中醒来的。 从床上坐起,揉着惺忪睡眼观察四周,从轻微晃动及外面清晰的水声,她确定置身于一艘航行中的船上,所处的这件船舱空间不大却精致华丽,身下被褥柔软轻薄,触手一摸,丝滑中透着清凉,她认出是寸缎寸金的灵蚕锦,不是寻常富裕人家用得起的。 “嘶”扭头间后颈忽然胀痛,慕若兰垂头轻按痛处,飞影这个混蛋,下手可真不客气,脖子得疼好些天。 大男人一点儿肚量都没有,不就逗他一逗,至于么? 他绝对是公报私仇。 安静地船舱里蓦地一声轻哼,吓得慕若兰心头一跳,猛地转头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哪知转得太快太猛,肌肉一阵剧烈扯痛,疼得她眉毛都纠到一块去。 水浪声中又响起优雅清润的笑声,负手立于窗边的白衣少年推开窗户转过身来,微风吹进来,拂动他那及腰的墨发。 慕若兰怔看着那一袭白衣翩摆,乌发飞扬,颀长挺拔的少年,金色的晨光在他身后氤氲着一层柔光,似谪仙踏云而来,脑海浮上一句诗,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凤之翼(25) 慕若兰是个爱记仇的小姑娘,你敬她一尺,她还你一丈,说难听点,你让她一时不痛快,她会让你一世不痛快。 她也知道这种心态要不得,但没办法,这些年她总是扮演成一朵柔弱小白花,忍得她都要内伤了。 之前她被囚于王府,李沐的试探与引诱层出不穷,让她疲于应付,然而大业将成在即,一切都得小心谨慎,行差就错一步都有可能毁了多年筹谋。 精神高度紧张的结果是她夜间睡不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惊醒,这令她情绪不稳,烦躁易怒,在乍见飞影时不由将多日来累积的郁气撒在了他身上,要是飞影顺从点乖乖地让她调戏逗弄得尽兴也就完了,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可那飞影就是个木头桩子,竟然一掌劈晕了她,让她很没形象的倒在他身上,像扛沙包一样扛到船上,她的脸都丢尽了。 这不,那晨光中的白衣美少年含笑的凤眸中流光溢彩,慕若兰微微眯眼,从他那轻抿上勾的唇角读出一丝调笑,她磨了磨牙,想到昨夜被飞影劈晕扛到这里的丑样肯定叫他看到了,心里就如揣了只小猫似的心肝直跳,只觉得后颈更痛了。 凝视着床上海棠春睡的人儿睁开迷蒙睡眼,娇软无力的起身,东陵擎感到心跳加快,呼吸乱了节奏,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渴望,他想触碰她,拥抱她,这是一种热烈却陌生的情感,他一时弄不清,忍不住抿唇苦笑,压下身体里那股躁动的情绪。 但在慕若兰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掀开被子下床,鞋都不穿,赤脚踩在地毯上,慢步走去。东陵擎的视线落在深红地毯上那双雪白玉足上,看着它们步步生莲的走来,一步一步,仿若踩在他的心上。 “若兰”整颗心柔软的不可思议,他的目光往上移,落在那张不施粉黛的小脸上,等不及她走过来便迈步上前揽过她的纤腰,低头俯在她耳边轻喃,“野了这么久,想我吗?” 慕若兰扭头避开洒在脖颈上的温热气息,没好气的说,“世子爷美人在怀,还能记得我?居然敢让飞影闯进摄政王府劫我来此,你就不怕辛苦追到手的安姑娘飞了?” 双臂揽紧怀中软馥的身子,东陵擎在她耳边低笑,“她不在船上。” 安心灵不在船上,难道已先行回东域了? 慕若兰杏眸一眯,“你真的要娶她?”宋谦手中那区区几万兵马司的人马值得东陵擎出卖婚姻? 东陵擎没有回答她,只轻轻放开她,“离开圣京城,你就乖乖待在我身边,其他的事便不要多想了。傍晚到清水镇,你可以上岸走走,想买些什么都随你,记得多带些人在身边。” 船在广阔的江面上航行,这是一艘大型商船,底层装运货物,上层舱房给客商或租客住宿,这种商船在船来船往的长江上很普遍,江面上的事,官府鞭长莫及,选择商船为交通工具回东域确实是最佳途径。 东陵擎简单交代几句后便被飞影叫走了,之后有两个丫鬟进来伺候慕若兰梳洗更衣,看着丫鬟捧在手上的那套天蚕纱裁制的湖绿色襦裙,慕若兰的嘴角不自觉上扬,那厮记得她喜爱绿色。 “姑娘真美。”小丫鬟服侍慕若兰穿衣,忍不住赞叹。 收腰的剪裁勾勒出少女纤细曼妙的曲线,束紧的腰身衬得胸部圆润高耸,开阔的衣袖随着手臂动作划出柔美的弧度,裙摆层叠摆荡飘逸,湖绿色映衬着她雪白的肤色,青丝如墨倾垂,端的是娇妍灵秀的美人儿。 傍晚时分,商船果然靠岸了,码头上人来人往,有几艘船正在卸货,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慕若兰对丫鬟说要上岸去清水镇上逛逛,小姑娘一听能去镇上,笑开了花,比慕若兰还要高兴,兴冲冲地出了舱房。不一会,带着两个年轻男人回来,说一切准备妥当,可以下船了。 就这样,慕若兰带着两个丫鬟以及两名护卫大摇大摆地下了船。 清水镇距离码头较远,慕若兰吩咐护卫去雇了辆马车,待一个时辰后到了镇上,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夜市上,慕若兰漫无目的地闲逛,两个小丫鬟跟在后面东看看西摸摸,兴致很好的样子,两名护卫面无表情,不动声色的护着她们。 放慢了脚步,慕若兰问身后的护卫,“你们是东域人吧?” “”瞄她一眼,不说话。 见他不答,她不以为意,继续问,“是王府的侍卫还是世子爷身边的暗卫呀?” “”这次看都不看她了,嘴巴像蚌壳似的。 “你们的统领是飞影吗?” “”无视无视,回答她的问题不是他的职责范围。 “唉,说句话嘛” “” “你知道我是飞影的什么人么?” 护卫甲讶然看她。 终于有反应了。 慕若兰露出柔柔的笑,“我是他的未婚妻。” 这下连一边听壁角的护卫乙都瞪大了眼,冷汗直冒,不会吧? “可是那个负心汉对我始乱终弃,另结新欢,呜呜” 护卫甲不可置信地说,“姑,姑娘,话可不能乱,乱说” 我的天!让世子爷听到这话还得了,他们会不会被灭口啊? 慕若兰假意抹眼泪,“我哪有乱说,我好好一个清白姑娘家,难道还会诬赖他不成?” “呃,这个” 慕若兰一瞪眼,“不信我证明给你们看,告诉我,飞影那混蛋现在何处?” 护卫甲乙互看一眼,欲言又止。 “快说。” 护卫乙硬着头皮道,“飞影统领陪同世子爷赴宴去了。” 赴宴?这种偏远的小镇也有东陵擎需要赴的宴? 这时,慕若兰看见前方不远处的一座灯火辉煌的花楼,门前的花娘衣着暴露涂脂抹粉,迎来送往,欢声笑语不断,越走近越能听清楼里传出的娇声燕语。 护卫甲乙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凤之翼(26) 慕若兰眼睛一亮,眉梢含笑,提步朝那座灯火闪亮的花楼走去,紧跟着她的丫鬟和护卫愕然地瞪大眼,脸齐刷刷地黑了。 姑娘,你是个女人啊,这样大摇大摆地上青楼不太好吧?你好歹女扮个男装啥的,这样冲进去人家会以为你这是带人砸场子的哇! 天仙楼,这名字倒是挺直白的,就是不知道里面是否真有天仙。 慕若兰不顾两个丫鬟的劝阻,大步往天仙楼走,在门口被两个花娘挡了下来。 “这位姑娘走错地儿了吧?”一身红衣的花娘伸手拦在慕若兰面前,一双眼睛在她身上来回打量,心想这姑娘貌美惊人,锦衣华裙,一看就是个大家千金,带着丫鬟护卫,该不会是上楼里抓奸的吧? 移步避开扑面而来的脂粉味,慕若兰懒得瞅这红衣花娘一眼,朝身后的护卫勾勾手,“摆平她。” 护卫甲无可奈何的上前拨开挡路的女人,随后扔了一锭金元宝过去,冷声道,“我们不是来找茬的,不用紧张。” 金元宝耶,红衣花娘眼睛都要被那片金光闪瞎了,笑眯了眼,谄媚的说,“好说好说,楼上有雅间,酒水点心随便用,请请请。” 天仙楼里莺歌燕语,酒香混着胭脂水粉的香气熏染着混浊的空气,年轻的公子哥搂着娇艳的姑娘狎玩调笑。 慕若兰的出现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有几个锦衣公子大胆上前搭话,皆被护卫甲乙挡在一丈外,进了二楼雅间后关上门,将外面喧闹的声音隔绝在外。 “去把飞影叫过来。”慕若兰坐在锦凳上,接过小丫鬟递来的茶杯,送到口边又嫌弃的放下,这花楼里的茶水还是别碰为好。 “这统领要保护世子爷。” 慕若兰抬手轻抚发间的步摇,“就说我在天仙楼被几个纨绔公子缠住了” 两护卫嘴角猛抽,表情很是为难,世子爷吩咐过他们对慕姑娘有求必应,无论她想买什么玩什么都随她高兴,可眼前这种情况该不该随她的意,苦恼啊! “这个,姑娘能否告知为何要飞影统领来此?” 慕若兰白他一眼,嗔怒道,“身为他的未婚妻,本姑娘要考验他这个人是否值得托付终身,放心,不会闹出事的。” “呃,姑娘打算如何考验统领?” “别急,你们很快会知道的,你去通知飞影,你去把老鸨给我叫来。” 两护卫齐声应‘是’。 不消片刻,天仙楼的老鸨便来了,见眼前几人通身气派,贵不可言,阅人无数的她立刻就明白遇到这几人身份不凡,于是笑着谄媚道,“贵客临门,姑娘有何吩咐尽管开口。” 慕若兰端坐着,清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去给我寻几个女人来,要那种在天仙楼里从业十年以上的,人老珠黄但风韵犹存的,身宽体胖皮糙肉厚的,最好是久旷饥渴如狼似虎的女人,也不要多,四五个就成。” “姑娘这是要找粗使婆子?”老鸨懵了,来青楼不找年轻貌美的花娘就算了,毕竟这位主子是个女的,但要找老妈子回家打杂不是应该上牙行么?到她天仙楼来是几个意思?给牙行老板知道非杀上门来说她抢生意不可。 别说老鸨一脸吃了屎的表情,连一旁的两个丫鬟和护卫也是一副五雷轰顶的傻样。 “咳”清了清嗓子,慕若兰继续对老鸨吩咐道,“你让人把这间房的窗户都从外封死,待会有个高大俊挺的年轻男子来找我,你把他带至这间房,让那几个女人伺候好他,不过我得提醒你,他武艺高强,寻常人近不了身,但我相信你开妓院这么多年想必有的是法子,呐,我把话摆这儿了,你对那几个女人说,摸一下给十两银子,亲一下二十两,扒衣服五十两,脱裤子一百两,嘿,谁能睡了他,一千两。” 几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心情很好的慕若兰,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侍卫甲冷汗直流,他总算弄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考验是否值得托付终身’,可怜的统领大人究竟是怎么招惹到这个魔星的。 老鸨一听笑得花枝乱颤,这银子也太好赚了,楼里的花娘接一次客也就十两银子,这摸一下亲一下就给几十两,说什么也要办好这件事,最好是能睡了那个男人,一千两啊!为了银子,她要把压箱子的宝贝拿出来。 “姑娘放心,奴家一定不负所托。” 半个时辰后,飞影和护卫乙赶至天仙楼。 护卫乙在门口被几个花娘纠缠住,等候多时的老鸨迎上来让飞影赶紧上楼去救人,飞影未作他想迅速上楼推开雅间的雕花门。 屋内一室幽暗,奇异的浓香浮动,他刚步入房内,身后就响起关门声,紧接着是一阵咚咚咚的敲打,门外有几条人影窜动,他转身拉门却拉不动,仔细一看才发现门已被木板从外钉死,陡然意识到上了当,正要运用内力震开门板,提气时却丹田刺痛,咬牙骂道,“该死。” 待他发现窗户也被钉死时,他体内真气涣散,半点内力都提不上来,他仰头看着房顶,正想着总不可能连屋顶都封上,屋子里突然冒出几个女人。 “公子好生俊俏,让奴家来伺候您吧!”身材圆润,脸大如罗的胖花娘扭着圆滚滚的腰肢往飞影身边靠,脸上画得红红绿绿,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他的眼神像狼狗盯着五花肉。 呕,好恐怖的女人。 飞影侧身避开胖花娘的咸猪手,哪知另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粗壮的女人贴了过来。 “公子真健壮,奴家就喜欢您这样的”高壮的女人皮肤黝黑如墨,靠近了能清晰的看见手背上凸起的疙瘩,敞开的胸口上一片黑压压的胸毛,说话时露出一口黄板牙,臭气熏天,搔首弄姿的把身子往他身上贴。 “滚开!”在那支枯黑的爪子碰到他的胳膊前闪身躲开,“别碰我。” 好可怕,这是女人吗?臭死了,天啊,妓院的花娘都是这种货色居然还没关门大吉真是老天无眼。 “哎呀,公子别害羞嘛”脸上有颗又黑又大的媒婆痣的女人朝他扑过来,吓得他蹬蹬蹬倒退几步,那女人扑了个空趴在地上,嘿嘿笑着爬起来,眼角的鱼尾纹深得能夹死苍蝇。 这女人得有五十岁了吧?有这个年纪还在接客的?会不会太敬业了? “公子不会还是雏儿吧?那敢情好,让咱们来好好教教你如何做个男人” 几个女人商量好似的从不同的方向朝他扑来,他想跃上房梁却无法提气,反而浑身无力,他几下推开靠过来的女人,然而刚推开这个,那个又贴上来,想下重手打晕她们,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不仅如此,他的身体好像有团火在烧,烧得他血液沸腾,肌肉亢奋,急欲寻找发泄的出口。 他这是怎么了?中毒了吗? “你就不要克制了。”胖花娘褪下外衫,露出白花花的肉,荡笑着说,“你中了‘玉郎渡’,不碰女人可是会死的,奴家也曾是花魁,你不吃亏的” 凤之翼(27) 厢房外,护卫早已将整层楼清场,慕若兰透过门上的洞眼窥视房内正在发生的一切,只见飞影被胖女人抱住左手臂,红彤彤的嘴直往他脸上亲,他一脸欲吐的表情偏开脸,哪知高壮女人从另一边死死扣住他的肩膀,龇着黄板牙吧唧一下亲在他的脸上,顿时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怎么也无法挣脱这两个力大无穷的女人,张口欲骂,却被那胖女人撅起的血盆大口吓得闭紧嘴巴,仰着头死命躲避两个女人不停贴来的臭嘴。 慕若兰看得眼都不眨,喉咙溢出清脆的笑声,看见飞影被两个女人一左一右的困住手臂,浑身绷紧到能看清衣服下的肌肉贲起,红得发紫的俊脸左偏右偏右偏左偏,死活不让两个女人碰到嘴唇,被紧紧纠缠住的手臂动惮不得,手背青筋凸起,脸色难耐,似乎正极力压抑着巨大的痛苦。 听着房内传出女人放荡的笑声,男人粗噶的怒吼,两个小丫鬟红了脸,护卫甲乙相视无言,冷汗狂流,统领大人千万要把持住啊! “公子,你就别忍了,都硬成这样了,憋坏了身子可不好。”胖花娘狎笑着,朝房里另外两个女人使了个眼色,她们立刻会意,笑着扑过来,一人一边抱住飞影的腿,四只手爬上他精瘦的腰摸来摸去,“公子真结实,这腰身一看就是健猛有力,哦”“公子就从了我们吧” 这些恶心的女人! “滚开!”腰带被扯掉的瞬间,他忍无可忍,奋力一脚踹开趴在他腰上的女人,然而低头看见胯间撑起的帐篷,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往一处奔涌而去,体内涌起难以言喻的燥热及某种急切的渴望,脸色刹那黑了,他中了一种极烈的媚药,闻着愈发浓烈的异香,更加确定他没碰这里任何酒水食物却仍然中招的原因就是这房里的熏香。 几个女人像打不死的蟑螂,挥开了立刻又粘过去,藤蔓似的缠住男人肌肉硬朗的身体,滴着口水盯着那胯间的隆起,争抢着触摸,男人低吼一声,羞愤难当,不顾内力全失,用蛮力甩开紧缠的女人。 女人们也同样中了媚香,不顾摔疼的身子爬起来朝房中唯一的男人扑过去。 “可恶。”躲开猛扑过来的女人,飞影大步走到床边,扯下红色床帐,动作凶狠利落的把几个女人绑在一起,然后拎起桌上的茶水浇在香炉上,见白烟仍冒着,他将被褥盖在香炉上阻止媚香继续挥发。 一番动作后,内力全无又身受媚香侵袭的他已浑身脱力,然而胯间的昂扬仍硬挺,他忍不住咒骂,俊脸紧绷,额头冒汗,体力奔腾的欲望并未因香炉熄灭而停止,火热的几欲燃烧,耳边不停传来女人因欲望折磨而发出的呻吟,他咬牙闭眼,双手紧握成拳,生怕自己一个把持不住会去碰那几个恶心的东西。 他这是怎么了? 慕若兰盯着屋内表情怪异的男人,以飞影的功夫,即使中了春药也不可能被几个女人逼成这样,于是她把老鸨叫过来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老鸨一脸讨好的笑着说,“为了完成姑娘交代的事儿,奴家可是把珍藏多年的压箱宝贝‘玉郎渡’拿出来了,任他是吃斋念佛的和尚,还是贞洁烈妇,中了‘玉郎渡’也只有乖乖就范的份儿,姑娘一定没听过‘玉郎渡’吧?这可是个好东西啊!只要几滴混在熏香里闻上一闻,就是武功再好的大侠也会暂时失去功夫堕入的深渊,嘿嘿” 慕若兰眉心跳了跳,“那什么‘玉郎渡’对身体可有损伤?” “没有没有,药效过了便会恢复武功,半点损害也没有。” 那就好,正松了口气,房里忽然传来几声女人的惊呼,慕若兰赶紧凑近洞眼去瞧,当下骇地瞪大眼。 屋内被绑成一团的女人们惊恐地看着男人砸碎瓷质茶壶,捻起一块锋利的瓷片狠狠刺进大腿,接着拔出来再刺进另一条腿,带起一片血花。 “该死的!”剧烈的疼痛驱散体内的胀痛,他粗喘着,胸口急促起伏,蓦然转头看向门外那道黑影。 目光相触,慕若兰吓得跳开,压低声音对老鸨吩咐道,“待我走后你再放他出来。”转身招来侍卫甲,“给她银票,我们快点走。” 老鸨拿到银票,一看上面的金额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忙恭送几人至天仙楼门口,大声欢迎他们再次光临。 就在几人坐上马车往码头飞奔时,天仙楼正闹作一团。 恢复了几成内力的飞影没等老鸨让人开门就踹飞了门板,将那几个对他上下其手吃尽他豆腐的女人挂在二楼栏杆上,打趴天仙楼的护院,把瑟瑟发抖的老鸨从桌子底下揪出来拷问。 刚开始老鸨说啥也不肯开口,直到飞影从她手里夺过那张银票,威胁她若不说就撕了银票,爱财如命的老鸨终于吐实了。 飞影听得额头青筋直跳,眼睛都红了,怒吼,“你这妖女,咱俩没完!” 手腕发力,握在掌心的银票瞬间化成粉。 老鸨‘嗷’的一声厥了过去。 这边刚下马车的慕若兰脚下一个踉跄,眼角猛跳,回头看了眼天仙楼的方向,迅速登船回到舱房。 凤之翼(28) 耍了飞影泄愤后的慕若兰一夜好眠,翌日醒来,艳阳高照,商船停泊在水岸没有起航的迹象,在丫鬟的服侍下更衣洗漱,用过早膳后出了舱房,让丫鬟各自去忙别的,慕若兰独自一人走到甲板上,站在护栏边抬眸远眺,水天一色,红日仿若破水而出,霞辉染红大片波光粼粼的水面,美极了。 身后响起一阵步履踩在木质甲板上的蹬蹬声,慕若兰闻声转过身来,看着小丫鬟拎着裙子急匆匆地跑过来,喘着气说,“姑娘,不,不好了,主子请你过去,飞影统领也在。” 扶住差点冲到她怀里的冒失小丫鬟,慕若兰挑眉,飞影那家伙跟他主子告状了? “走吧!”脚步一旋,从容地离开甲板,小丫鬟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沿着甲板一路走过去,慕若兰发现几间上等舱房已空了,最顶头的那间便是东陵擎的房间,守在门口的护卫见她走来,将房门打开恭敬地请她入内。 此间舱房采光极好,阳光直射进来,透亮的能清楚看见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黄花梨木桌案边,一袭紫衣的清贵公子手执书卷,纤长如玉的手指优雅地翻阅,见慕若兰款款而来,他放下书卷,勾唇浅笑,温润的说,“若兰,过来坐。” 慕若兰颔首微笑,莲步轻移,目光划过坐在下首的飞影,眼角一扬,抛去一记挑衅的笑,成功的看见那张略显苍白的俊脸一黑,唇角抽了两下,一副咬牙切齿却发作不得的模样,慕若兰朝他绽开甜美的笑容,心情好极了。 “飞影啊,你脸色不好,病了吗?”不遗余力地火上浇油,就想看这硬汉被逼急暴跳起来咬人的蠢样。 飞影冷睇着她,灼热的视线几欲在那窈窕柔软的身上烧出洞来,大腿上伤口隐隐作痛,此刻他仍能忆起昨夜那种浑身火热的胀痛,不禁咬牙,额头青筋直跳,一字一字磨着牙道,“昨晚慕姑娘让人找我去天仙楼救人,该不会忘记发生了何事吧?” 慕若兰停步,方向一转走到飞影面前,睁大眼恶狠狠的说,“天仙楼是青楼耶,你居然敢背着我去狎妓?” 飞影想吐血,很想一掌拍死她,“你这是打算赖账?” “我又不欠你钱,赖什么账!”抵死不认,顾左右而言他,慕若兰笑着走到东陵擎身边,在他对面坐下。 飞影觉得这女人太嚣张,简直叔可忍,婶子不能忍。 “主子,这女人买通天仙楼的老鸨对属下下药,找了几个母夜叉百般凌辱属下,主子要为属下做主啊!”声声控诉直指罪魁祸首,想起昨晚在天仙楼被那些恶心的女人上下其手吃光了豆腐,几只咸猪手不知羞耻地摸在他身上,胃腹忍不住一阵翻涌,脸色青白交加,阴影,这辈子难以磨灭的阴影啊! “哦?”慕若兰作势惊奇地盯着他,秀美的远山眉微微扬起,眸光清澈明媚,花瓣般的红唇吐出的话语却令飞影悲愤不已,她慢悠悠的说,“那些母夜叉是如何百般,呃,凌辱你的?” 脑子里不停回荡着老鸨的供词,‘摸一下给十两银子,亲一下二十两,扒衣服五十两,脱裤子一百两,嘿,谁能睡了他,一千两’。 咔嚓,脑中那根名叫理智的弦绷到极致终于断了,飞影豁然起身,双拳紧握,青筋暴凸,他要掐死这可恶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狡诈邪恶的,臭,丫,头! “嗷!” 他刚往前迈了一步,慕若兰飞快地抬脚踹在他腿上的伤处,他猝不及防被踹中,疼得眼泪都要飙出来。 慕若兰眯着眼笑,“中了那种药是啥滋味?” 飞影抱着钻心疼的大腿,“你”你自个儿试试就知道了。 “母夜叉长啥样啊?” “你”能不提那些恶心的东西吗? “她们是如何凌辱你的?亲你嘴儿了?摸你了?扒你衣服了?那最后,她们到底得手没?”哼,本打算找几个女人戏弄戏弄他就可以了,哪知这厮竟来找东陵擎告状,那就别怪她玩死他,玩不死他也要逼疯他。 “你,你,你”飞影俊脸扭曲,神情狰狞,被打击的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紧抿着薄唇,喉结上下滚动。 慕若兰瞅着飞影凶狠的眼神,心道,糟糕,她玩得有点过火,这厮可别想不开扑过来咬死她。 “好了,飞影你先出去吧!” 紧张的气氛因东陵擎温雅的一句话而缓解,飞影狠狠瞪慕若兰一眼,告退离开。 慕若兰舒了口气,决定在飞影消气前避着点好。 “你呀,不该如此捉弄他的。”东陵擎斟了杯茶给她,责备的话却是宠溺的语气。 “我,我哪有捉弄他。”慕若兰心虚的低头喝茶。 “飞影自幼修习童子功,不能破身的,你竟给他找女人,你也太淘气了。” “童子功?”慕若兰一愣,“那破了身会如何?” 东陵擎笑着觑她,“功法皆废,武功尽失。” “啊!” 凤之翼(29) 在清水镇停泊了两天后,船终于起航了。而此时的舱房已空了大半,底层的货物也在清水镇卸了个干净,航行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拐角的一间舱房外,慕若兰靠着围栏,赏着落日夕阳,素净的脸上染着迤逦霞辉,娇妍明媚,目光不时望向几步外那扇紧闭的门扉。 这都日落时分了,飞影那厮以养伤为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慕若兰有心找他表达歉意却见不着人,总不能踹门硬闯不是。 那她就守在门外等,就不信他能永远不出来。 窗纸上笼着一层淡金色的轻纱,那窈窕倩影久立于门外,依稀可见淡淡身影。 门外,她凭栏而立,门内,他负手凝眸。 “飞影。”慕若兰走近,隔着一闪雕花门,“你的伤好些了吗?”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就只剩这一句能说得出口。 吱呀一声门缓缓开了,飞影高大的身躯站在门口,他脸色苍白,唇色清淡,但精神矍铄,眼神淡然的看着她,“进来吧!” 慕若兰一愣,随即绽开笑颜,脚步轻快的进屋,谁知刚往里走了两步,身后响起关门声,她还来不及回头,就被捞住腰身,瞬间身体悬空,惊呼一声,下一刻就被抛在床榻上,她恼怒地瞪大眼,刚想起身就被他压在床上,手脚被压制,动惮不得,两人姿势十分暧昧。 “混蛋,放开我。” 飞影低笑出声,“不是要以身相许么?这样就受不了?” 以身相许 好哇,这厮是用她挖的坑来埋她呢! 使劲挣扎了几下还是没挣开,慕若兰索性由他压着,好笑的看着他,“可我记得你拒绝了呀,你说宁愿终身不娶也不要我对你以身相许的。” 他稍微抬起胸膛,拉开点距离,但仍是压制着她,“我反悔了,有你这么个娇美可人的未婚妻也不赖,不如我们请世子做主,就在这船上共结连理,缔约白首如何?” 他的目光坦然,语气并不郑重,却不似作伪,慕若兰一时间竟猜不透他的心思。 瞪他片刻,慕若兰似真似假地说,“你若敢向世子开这个口,有何不可呢?” 他凝睇着她,薄唇微微扯开一丝讥讽,“你真的以为在世子的心里有多重的地位?” 慕若兰唇角的笑容一滞,“我从不低看自己,但也不会随意就蒙了心。” 飞影起身,搂着她的腰扶起来,顿了顿,伸手为她整理刚才挣扎下松散的衣襟,动作生疏而笨拙,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垂眼轻叹道,“小兰” 她嘴角一抽,没好气道,“别这么叫我。” 他又叹口气,语气更是惆怅,“若你不愿跟我”顿了顿,才说,“便离开吧!” 那双刚劲的手将慕若兰胸前的衣襟拢得密不透风才罢手,迟疑了一下,又摸上她的秀发,以指为梳顺了几下,终于满意的收手。 慕若兰任他拢衣顺发,哭笑不得的看着裹得严实地胸口,眉梢却染了笑意,“别忘了,是你掳我来此,是你不要我以身相许,现在又说这种话,你该不会真的爱上我吧?” 他刹那沉默,双眼深邃的望着她,她在那双看似平静却暗流汹涌的眸子中看见自己的影子,不禁心悸,这样的飞影,是她从未见过的。 “你知道这艘船为何会在清水镇这种穷山恶水的地方停留吗?” 慕若兰微惊,凝眸注视他,抿唇不语。 飞影哂笑,“清水镇外三十里处有座矿山。” “是铁矿?”她立刻就懂了,东域富庶,兵器装备却不行,铁是铸造兵器不可缺少的,然而东域铁矿极少,就只能从矿产丰富的天朔国获取。 飞影从不怀疑她的聪慧,“没错,是座尚未开采,地方府衙都不知晓的私人矿山。” 慕若兰眼珠子转了转,“所以那晚你们所赴晚宴便是应矿山主人之邀?” “是,矿山之主是清水镇首富,一年前他发现名下几座山里藏着铁矿,惊喜之余却又怕官府知晓后会仗势逼迫他拱手交出矿山,好献给朝廷邀功,于是他暗地里打听需要铁矿的买家,打算把矿山卖掉脱手,这两年世子暗地里派出探子多方注意着这方面的消息,得知此事后立刻与矿山主人联络上,刚开始此人不肯卖矿,怕我们权势不够护不住他,世子便露了真实身份,你猜怎么着?”他说着嘲弄一笑,“那人把世子当神一般膜拜,直说要把矿山送予世子,分毫不取,只要,只要世子纳了他的女儿,为妻为妾皆可,呵” 慕若兰听了竟不感到意外,红唇一勾,“他答应了是吗?” 对于她的平静无澜,飞影一阵愕然,“你,不介意,不伤心?” 慕若兰给他一记白眼,“你觉得呢?” 他索性一次把话都说了,“若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对你构不成威胁,那么你可知在东域王府里住着一个王妃属意的未来世子妃的姑娘,还有那安尚书的千金也住进了王府,将来会有更多的女子进入王府,你可还认为这般跟在世子身边是你想要走的路?” 原来还有这些她不知道的事儿呢! 慕若兰默了,目光幽暗,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她脆声笑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不过,与我何干呢?我又没要嫁他,是你们把我掳来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