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为君妇》 第一章 前尘(一) ♂ 隆庆二十五年冬 接连迎接了几日大雪的晋城,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白冷。 对于梁静笙来说,这个冬天是最冷的,因为她再也等不到那个能给她温暖的人了。 夫人。墨竹隔着门轻声唤道,那声音轻的就像怕是惊了什么似的。 嗯。终究,在墨竹久未听到应答,试图推门而入的时候,屋内有了回应。 将军墨竹稍稍停顿了下,而后接着说,马上要入城了。 哦,我知道了。这会儿,梁静笙多说了几个字。早在几天之前,她便知道了他入城的确切日期,所以昨个一晚上,她只和衣靠在床头,静静等着天明,只想在第一时间出门去接他。 梁静笙愣在原处努力思索了一会儿,才终于想起她这会儿应该做些什么,她慢慢转身对镜理了理许久未曾注意过的妆容。女为悦已者容,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所以此刻镜中的她是那样的苍白憔悴,难看的她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了。 似乎为了证明镜子里的人真的是她,梁静笙伸手摸了摸镜面,冷的刺骨,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而后感觉寒意从指尖蔓延开来,带走她身上不知藏在何处的最后一丝暖意。 咱们之中,总该有个人有些血色。她喃喃道,而后素手沾了些已然有些结块的胭脂,随意在脸颊上抹了抹。有他在身边的时候,便是不用胭脂,她的双颊也总都是红润的。 她,要去接他回家。 这回他离开前曾经承诺过,这是他最后一次离开她。他说,此后余生,他要陪她听花开花落,看云卷云舒。现在,他终于回来了。 梁静笙打开了房门,太阳即便还未完全升起,对于几日未见阳光的她来说,依旧有些刺眼,她伸手挡了挡。一阵冷过吹风,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然后,身上一暖。她猛地回首,以为自己一回头,便能看见他如往常一般,一边用半教训的语气对她说:天这样冷,你又穿那么少就出门,再生病了喝完药没有果脯。一边却有些认命地给她系好斗篷的带子。 其实她的记性从来不坏,每次故意忘记,故意受冷,不过是知道他若在身旁,定不会让她冷着,她想他时刻都念着她,挂着她。另外,比起带着他身上热气的斗篷,她更想被他拥入怀中,他的暖,只有她能懂。只遗憾,他在外一贯是个守礼不逾矩的。 想到这里,梁静笙突然眼睛一热。而后伸手一抹,走吧,别让母亲等久了。 夫人,奴婢先帮您系好墨兰在她身后有些急急道。 我自己来就行。这样的事,自她与他成婚后,就再未假手他人了。他在时由他来,他不在了,她自己也能做好。有了他,她无法忍受再有旁人代替他的位置。 墨兰还想上前,被墨竹拦住了,墨竹摇了摇头,只把手中的伞递给她,示意她给梁静笙撑着。最近几天,这雪总是纷纷扬扬地下不停歇,似乎也在祭奠什么。 母亲。梁静笙给面前的老妇人行了礼,不过几日,原本一直精气十足的她就迅速地衰老了下去,这是他的母亲,她的婆婆,上一任的永定侯夫人。自从接到消息,她们虽然住在同一个院落里,却鲜少谋面,因为看见对方,便会让她们忍不住红了眼眶,因为她们同时失去了那个为她们撑起一片天的男子。 上去吧,他在等咱们去接他。老夫人的声音沙哑的厉害。梁静笙不敢张口,只怕哭出声来,于是只狠狠点了点头。 马车到城门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梁静笙的眼中,只有满目的白,灰蒙蒙的白,再之后,在她的双腿都冻的已然没有什么知觉的时候,她的眼中出现了一抹黑色,那是把他带回她身边的,他的棺。 来时坐的马车,回府的时候,梁静笙是用走的,贴棺而行。她想待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即便暂时还看不到他的样子,可是只要知道他在那里,她便有了气力。不时的,她伸手去抚过棺身,雪太大,她怕雪在棺上落厚实了,他会觉得冷。 入了府,棺盖掀开之后,老夫人哭晕了过去,梁静笙却没有泪水。她不是不想哭,只是太想他了,怕泪水落下之前会挡住他的面容。看着傅昭略微有些苍白的如沉睡了一般的面容,梁静笙有些庆幸,幸好天这样冷。 府中很早就挂起了白幡,得了消息的人,陆陆续续地来了府中祭奠。大多数时候,梁静笙的眼神都是落在傅昭身上的,很偶尔的,在对方特意与她说话的时候,梁静笙会抬头回望,不论对方是谁,梁静笙都只觉得陌生。没有他的日子里,她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停灵的日子里,梁静笙最喜欢的便是夜晚。因为她能睡在他的身边,盼着他的魂回来见她。生了这样的期望,梁静笙总是勉强自己入睡,虽然睡着的时间总是不长。大多数时候,她只是借着灵堂内不灭的烛火看着他的侧颜,然后一遍一遍的,如这十年匆匆相处过的朝夕一般,轻抚过他的脸颊,从眉峰到下颚,直到他的冰冷渐渐从指尖传到心头,却不愿停手。她总幻想着,或许下一刻,他会如前头无数次那般无奈睁眼,然后抓住她因为作乱而冰冷的手,拢入心口捂暖。 为了能更久地保存住他的尸身,灵堂中并未摆放炭盆,每每到了夜间,梁静笙感觉到的总是彻骨的寒意,她无数次的将手伸到他嘴边,只希望他如从前那般呵暖她的手。至于他的胸口,她是不敢碰的,怕他疼,那么大的伤口,便是不碰,都很疼的吧 梁静笙冷的无法入睡,只慢慢地把这些日子攒下的话慢慢地说予他听。 你答应过的,这次回来,便要带我出外游历,咱们先去哪里好呢北边儿太冷,咱们不如往南走 你听了可别生气,前些日子,我又偷偷出了次门,换了个大夫看诊,那个大夫据说是个神医,可他的说辞也和原先那些大夫一样,总说我身子好,可咱们都成婚这么些年了,怎么就是怀不上呢要我说呢,肯定是你的问题。谁让你总是不着家,我一个人,怎么生的出孩子来 这回你回来了,真的不再走了吧旁人到了咱们的年纪,都该做祖父祖母了不孝有三,幸亏母亲开明,不曾责怪于我。父亲可有托梦训斥于你 你说咱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会像你还是会像我你的眉毛好看,眼睛也好看,鼻子也挺,嘴巴还是像我吧也不对,男娃娃长着我这么张小嘴,就太女气了。咱们还是先生个像我的女儿,再生个像你的儿子吧先开花后结果,儿女双全 他们都说,我该大度些,给你纳个妾,妾是玩意儿,便是生了儿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我不愿意,你留给我的时间已经那么少了,若再多出个人来分你,那我该有多寂寞。 第二章 前尘(二) ♂ 老夫人见一次傅昭便要哭昏一次,可人总是渐渐坚强起来的。再后来,便是再如何难过,都只剩下泪水了。 听说你晚上不睡在屋里,睡在 母亲,我与他是夫妻,自当睡在一处的。 我知道你与昭儿感情甚笃,可天这样冷,昭儿已经你不能再 我不怕冷,只怕再也见不到他。因为知道他终归要入土为安,所以才更珍惜这最后的时光。明明说好了要白头偕老的,她还未生华发,他已经等待入土。 夫人在老夫人不知该如何继续劝说梁静笙的时候,墨竹冲了进来。 梁静笙皱了皱眉,印象中,墨竹从来不是这般没有规矩的人。她回头看了眼傅昭,似乎怕他被吵醒,又盼着他能被吵醒。良久,失望了的梁静笙才开了口,发生了什么事 回夫人的话,是赵城他回来了。 赵城这人,梁静笙是知道的,他和徐铭是傅昭身边最亲近的副将。傅昭回来了,他们自当跟随。若是往常,梁静笙还会分神关注一下与她的夫君称兄道弟,出生入死的二人,可现在,傅昭去了,她再没心思去管旁人了,是以并不清楚他们这回并未随同傅昭一同回来。 回来便回来了吧,让人安排他去好好休息休息吧。人累了,可以休息。她多希望傅昭只是累了。休息再久都可以,只要最后能醒过来。 可他墨竹咬了咬牙,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带了很多人梁静笙回首看着傅昭,不管带了多少人,毕竟都是他的同袍,她该好好着人照顾才是,你安排人去附近的客栈问问,尽量让他们住的松快些。他们待不了太久,总要回京复命的。恐怕只是来送傅昭一程的。 墨竹摇了摇头,不是的,夫人,是墨竹还未想好措辞,便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听到有一个陌生的女子称呼她姐姐的时候,梁静笙只觉得大约是自己的毛病又犯了,自傅昭没了之后新添的毛病,最近她认人总是有些难处,你是 梁静笙希望对方能给自己一些提醒,毕竟她看着确实有些眼熟。 来人说了许多的话,说了多久的话,就哭了多久,梁静笙觉得她说的每个字她都是能听懂的,可是连在一块儿的时候,她就有些不明白了。她想她一定是太累了,因为最近睡的太少,于是下意识的,她就准备往傅昭的棺材里爬。慌乱之间,极其虚弱的她脚一软,一头磕在了棺材边上,然后晕了过去。 梁静笙再醒过来的时候,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应该是有人在她睡着的时候给她喂了药,怪不得她梦见了傅昭生她气时给她喂药时候的情形。只有苦药,却没有果脯甜嘴。 夫人,您醒了 睡了一觉起来,她那混沌的脑子突然就清醒了。她呢梁静笙自己知晓,这两个字她用了多大力气才说出口。如果可以,她真的想晕上一辈子。 老夫人安排她在内院住下了还请了大夫来诊脉。 孩子多大了 不满三月。 梁静笙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傅昭有后了,作为大度的嫡妻,她应该高兴,她和老夫人的后半生都有依靠了。可她从来不是大度的人,不论在闺中,还是出阁之后。傅昭有孩子了,却不是也不再可能是她生的,这样的事居然发生了。她以为除了傅昭的死,没有什么会再让她难过了,原来并不是。现在她的感觉就是好容易受尽了折磨到了第十八层地狱,却突然听说原来地狱还有第十九层。 请赵城和徐铭过来一趟,我有事问问他们。 徐铭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基本上都是赵城再说。小胜庆功醉酒赵城或者以为,他说的十分委婉,傅昭只是不小心,并不是故意的,可梁静笙觉得,所有的解释都是掩饰。 与傅昭夫妻多年,梁静笙最为清楚,傅昭不是轻易醉酒的人,便是醉了,也从来不会认错她和旁人,或者梁静笙想到了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一种可能性,傅昭大约只是等不及了,他想要做父亲了,所以假装让自己醉了,假装不小心犯了一个所有男子都会犯的错误。亦或者是,傅昭早就预知了此战的结局,想要给他的寡母留下一个念想。他为了她坚持了十年,在最后,没有办法再顾忌她的感受,只想先尽了孝道。如果是后者即便是后者,又如何 若是没有后来的那场意外,你准备与我怎么说你会老实告诉我那是你的亲生子,把她和那孩子一起接进府里来,还是像旁人一般假装是从旁支过继来承嗣的你说过要等我给你生一个孩子的,如果你等不了,为什么不给我一封休书梁静笙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傅昭,可傅昭却不能再给她任何答案。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好似一切都只是梁静笙在胡闹。 梁静笙看的出,老夫人很高兴,她死寂的眼中又重新有了光彩,因为那个未满三月的孩子。她很想恶毒地对老夫人说,那个女子尚未出阁便与人有私,只怕这孩子未必是傅昭的,可她很快泄了气,是不是又如何呢有没有这个孩子并没有什么区别,事实是,傅昭身边几乎所有亲近的人都知道傅昭和她做过一夜夫妻。事实是,傅昭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了,他违背了对她许下的承诺。 孩子生下来之后就抱在你膝下养给她一笔银子打发了不过几个时辰,在她还没有考虑清楚该不该接受,如何接受这个孩子和这个女子的时候,老夫人已经有了挺长远的打算,梁静笙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还未发声,却被她一句毕竟是昭儿的血脉堵住了嘴。似乎除了妥协,她已经没有了别的路可以走了。此后经年,她要带大这个孩子,天天让他在跟前提醒自己,傅昭曾经有过别的女人。突然之间,梁静笙觉得人生太过漫长,长的她再看不到希望。 董月华休息了两天之后,站在了梁静笙跟前,脊背挺直,丝毫不像苟且之人。漫长的对视之后,梁静笙望着她的肚子先开了口,有什么话你坐下说。 董月华倒是并不客气的,她只是看似不经意地问梁静笙,你有没有觉得我看着眼熟这是她的第一句话。这之后她说的话,梁静笙只期望今生从未听到过。当年的事,她一直以为世上已经再没有旁人知晓,却原来,她这一生,都毁在了这件事上。 从议亲开始,就有人不断地告诉梁静笙,傅昭是个十分狠心绝情的人,可梁静笙以为,他会对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狠,却只会对她一个人好,因为她曾于他有恩。原来她和旁的女子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在心仪的人跟前,都不自觉地蠢钝起来。连他是来报恩还是来报仇的,都没有看清楚。 梁静笙静静地站在傅昭跟前,看着他熟悉的眉眼,只想说一句,原来,你当真如他们说的一般狠绝。对我狠,对自己更狠。说到最后,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十分凄凉,而后她很快阖上眼睑,只为抑制住那本就压抑了许久的泪水。这一回,却不再是因为怕少看他一眼,而是怕被他笑话直到此时此刻她依旧对他有所眷恋。他一直都在做戏,她却全都当了真。他只是去见他的心上人,她却为他的死肝肠寸断。 十年的夫妻,他们聚少离多,是为生离,走到最后,他给了她一个死别的结局,他用她以为的一世钟情给她设了一个这样的局,只为了让她疼,让她知晓生不如死是个什么滋味,如果可以选择,她倒宁愿当年死在山里的是她,即便死的不清白,也好过知晓了情之一字,再生生剥离。 除了你,谁都可以。不想再面对你,宁愿战死沙场。梁静笙想,世上再没有比这两句话更伤人的了。 第三章 噩梦 ♂ 一片漆黑之中,梁静笙猛地睁开了眼睛,她呼吸急促,满脸满身都是冷汗,伸手轻轻按住了胸口,似乎那样就能安抚住因为噩梦而急速跳动的心脏,然而其实那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因为她今天的梦境又与寻常不同。昨晚换了程大夫的药,睡的极好,她还以为自此以后便能一夜无梦了,原来不过是休息一天之后,换了一个她最不愿意梦见的场景,那个她曾经听说,却并未曾见过的场景。 梁静笙不敢再待在床上,因为周围太黑,她甚至连自己的存在都快感觉不到了,也不敢去回想她梦见了什么,因为太可怕。梁静笙跌跌撞撞地起身下床,才刚在窗口站了一小会儿,身后就传来了墨兰的声音,今个儿是她替她守夜。 小姐,您又在墨兰开口之前,梁静笙出声打断,声音略微装出些无辜:我今天可没有默写经文。 奴婢自然知晓您没有抄写经文,毕竟小姐您就算长得再好看,那也是常人,可没法子摸黑默写经文。可您只穿着里衣就这样站在窗边,和这些日子只穿着里衣在桌边默写经文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容易受寒的举动。赵妈妈不是说了么,女子的身子最是精贵,可不能受半点儿寒气,不然以后可有苦头吃了墨兰一边说着,一边将早就备好的斗篷披到了梁静笙身上,系好带子之后,伸出了手触碰梁静笙的额头,除了意料之中的凉意之外,她还摸到了 您怎么又出这么多汗又开始做噩梦了吗程大夫开的安神汤就撑了一天想来又是个欺世盗名的庸医墨兰的口气有些愤愤。 倒是不怪程大夫,只怪我这身子不争气。程大夫是梁静笙重新回来之后换的第五个大夫了,除了梁静笙之外,谁都不会知晓,她的无法安枕,噩梦不断,并非寻常汤药可以治疗,因为她那都是心病,心病还是要心药医,想到这里,梁静笙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如钩新月,今晚的月色太好,我看着就不想睡了。真希望快些到明天,明天之后,也许那些梦境就真的只是梦境了吧。 因为墨兰一直在一旁盯着,梁静笙无法如计划一般在窗口站到天亮,只得挺尸一般地躺回床上,眼睛虽然闭上了,眼前的却不是一片黑暗,而是先前梦中的那一幕一幕,很快,她就睁开了眼睛。梦中的场景,都是她听人详细述说之后,想象出来的。因为太过惨烈,所以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她依旧能够如当初一般描绘当时可能的场景。只不过这回,当年的假想场景之中又多了一个她十分熟悉的人。 终究是太久没有好好睡着过,在快天亮的时候,梁静笙稍稍迷糊地睡了一小会儿。模模糊糊间,听到墨兰朝谁告状的声音,梁静笙打了个哈欠,坐了起来。 天色尚早,小姐怎么不再多睡会儿如梁静笙所料,来的人是赵妈妈,她的奶娘。 妈妈,您也知道天色尚早,那您怎么还起的那样早。 妈妈年纪大了,睡不久,小姐您年纪尚小,正是贪睡的年纪才是,却赵妈妈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眉头微微皱起,有些话,她只能放在心里,因为身份使然。 还不是二小姐,若不是她赵妈妈未能说出口的话,墨兰接了下去。 梁静笙还未开口阻止,赵妈妈已然先开了口斥责,主子的事,那容得你一个小丫鬟随意评判没得给姑娘添了麻烦,姑娘既然醒了,你还不赶紧出去给她准备温水净面洗漱。 墨兰出去之后,赵妈妈坐到了梁静笙床边,拍了拍她的手,姑娘受苦了,老奴有负夫人所托好在,继夫人待小姐还是不错的。 是啊,苏母亲待我还是很好的,大约是母亲待我太好了,二妹妹她才吃醋了吧。梁静笙知道,至今,所有人看到的都是苏氏对她的好,所以即便对着赵妈妈,她也只能说这位继母的好,在今天之前,苏氏真的真的对她极好,甚至好过对待她自个儿的亲生女儿。谁又知晓,苏氏对她所有的好,都是为了今天将要对她的坏,只有无所防备,才能一击即中。最后的最后,她终究还是被苏氏害了一生。其实她当真不大明白,她不过一个丧母的长女,苏氏为何就那样容不下她。 墨竹进屋的时候,梁静笙刚洗漱完,正在用早饭。 姑娘。 梁静笙抬头看了眼赵妈妈,还没开口,赵妈妈就爽利起了身,老奴知道了,小姐长大了,有自己个儿的秘密了。 妈妈梁静笙有些紧张,急着想要解释,却被赵妈妈打断,您今天要出门子,我去看看她们准备的怎么样了,那些懒丫头们,没有人看着,惯爱插科打诨,没人盯着不行。 送去了吗收到了吗赵妈妈一出门,梁静笙便急急地问。 嗯,奴婢让人找了好些个小乞丐,这些日子陆续给董府递了四五次信件,回回都是看着有人收下了的,只是不知道 嗯。梁静笙知道,墨竹是想说不知道这些信件能不能顺利到达董小姐的手中,毕竟它们都来历不明。如果董小姐不去了,那她是不是也可以称病不去了虽然她知晓会发生什么事,可终归她身边没有得力的人,能万无一失地护住她,她虽不惧死,可终归不想如了苏氏的意。 小姐,夫人身边的沈妈妈过来了。 请她进来吧。 老奴给大小姐请安。沈妈妈嘴里虽然说着请安的话,那膝盖脊背却依旧绷得笔直,丝毫没有见礼的意思。梁静笙嘴角扬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沈妈妈这样明显地不把她放在眼中,她当年究竟是被什么蒙了眼,丝毫都没有看出来沈妈妈是苏氏身边的人,她敢如此,苏氏的态度便也显而易见了。 做戏么,谁不会呢妈妈不用多礼,这么一清早的,可是母亲有什么吩咐吗 听梁静笙这样问,沈妈妈终于说出了正事儿,是夫人觉得小姐平日的穿着着实素净了些,好容易出次门子,总该打扮打扮,这不,前些日子夫人让如意坊的人来了趟,给您定了身衣裳,昨天才刚刚做好送到府里。夫人怕您嫌那些绣女手脏,昨个儿特别交待丫鬟洗干净了,还特意熏了香。这一好了,夫人就急忙差遣老奴给您送过来了。 梁静笙看了眼跟在沈妈妈身后的丫鬟手中捧着的衣裳,愣了好一会儿,时隔多年,她又再见到了这一身衣裳,又再闻到了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很快,梁静笙捂住了嘴。那似有若无的香气,让她腹中翻腾不止,刚才吃着极爽口的早膳,现在都开始上涌,嗓子眼儿泛着一股子酸腐的气息。 大小姐,您沈妈妈欲言又止。 没事,只是这熏香 这可是大小姐您最喜欢的菊花香气啊。 呕,太浓了些,我闻着难受。菊花香气她确实是喜欢的,只是知道苏氏将这衣裳送来的最终目的,她觉得十分恶心罢了。 墨兰听梁静笙这样说,很快挡在了她跟前。你们还不往后退,没看我家小姐被熏的难受吗 这这是夫人沈妈妈的声音有些颤音,梁静笙知道,沈妈妈是担心她会拒绝在今天穿着这身衣裳出门,所以想拿苏氏的名头来压她。其实,她又怎么会拒绝呢虽然,她确实想过。她若身子不舒服,不但是不穿这身衣裳,甚至可以拒绝出门,毕竟她是这府中的大小姐,出不出门子这样的小事,并没有人敢逼迫于她。只是,因为那股子恶心的感觉,她想起了昨夜的那个梦,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她没去,董月皎去了呢她真的不敢让她再死一次了。 墨兰,不得无礼。梁静笙接过墨竹手中的清水漱了漱口,缓了缓那股子难受劲儿,继续说道,沈妈妈,我晓得的,这是母亲的一番心意,这个颜色,我看着倒是极好的,十分的鲜艳。鲜艳的那样显眼,所有人都能一眼看见,不管无心的,还是有心的。 梁静笙鲜艳二字一处,沈妈妈的身子随之僵了一下,很快,她扬起了笑容,毕竟是苏氏身边得力的人,可不是么,夫人说了,小姐正是好年华,在好年华里,就该穿这样颜色的衣裳,才相得益彰。 替我谢谢母亲,她费心了。 那这衣裳 自然是留下,这会儿闻久了,倒觉得这味道很有些雅,您尽可以去回禀母亲,这衣裳,我今天是一定会穿着出门的。 小姐真好看。墨兰围着梁静笙转了好几圈儿,就只得了这么句话。墨兰话毕,墨竹赞同地点了点头,小姐自然是最好看的。 妈妈,您又掉金豆子了。您眼睛不好,要少哭才是。 老奴是看着姑娘好似一个眨眼的功夫,姑娘就长这么大了。若是若是夫人还在,看到姑娘这个模样,不知该有多高兴呢说着,又抹起了眼泪。 梁静笙看着镜中年轻了十几岁的正处好年华的自己,只微微在心中叹息,她若是能回到母亲还在的时候该有多好。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她已然记不起母亲的模样,只记得那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 第四章 龙泉寺 ♂ 小姐,他们太过分了,咱们明明提前那么久说今天要用马车,他们居然只给咱们留了一辆府中最差的肯定是二小姐她使坏 墨兰,你昨天守了一晚上,早些去休息吧。至于马车,能坐人就行,哪儿有那么多讲究呢 可是那辆马车最是颠簸,山路崎岖光是想象,墨兰都做出了一副将吐未吐的模样。 无碍的,本来若是为了显示诚心,我该走路上山的,只是我这身子最近不争气有就很好了,你先去休息吧,等你睡醒了,我也就回来了。她应该是能顺利回来的吧,无论前世今生,她从未想过要害人。唯一对不起的大约就是董月皎一人。 小姐,我想陪您一块儿去。 你要是去的话,恐怕不是吐一路,便是睡一路,我可不敢带着你。正是因为墨兰会晕车,所以梁静笙才让墨竹安排她昨夜守夜。 墨兰还要开口,被墨竹拦住了,她一边将墨兰往院子里推,一边说道:行了,你别说了,既然知道马车不好,就不该拦着,让姑娘早些出门,马车走的慢些也许就不会那样颠簸了。 似乎是默认了墨竹的话,墨兰一步三回头的往院子里去了。今次出门去龙泉寺,梁静笙本意是想在及笄之前替全府的人祈求平安的,也为了去与她的亲娘说,她平安长大了,来年便到了能嫁人的年纪了。 梁静笙在马车前站定,果然,还是当年的那辆,即便这回她顺了二妹的意,去池塘里游了一遭,生了一场病,她还是没有出够气么也或者是,苏氏不想用府中的好马车替她陪葬,因为晦气,所以不会再用了,真是个会当家的好主母。 到龙泉寺是有段距离的,梁静笙假装闭上眼养神,实则努力继续回想前生可能忽略的细节。 姑娘衣裳上的花真好看。耳边传来的,是墨玉的声音,今天她只带了两个丫鬟,墨竹和墨玉,比起墨兰和墨菊,墨竹和墨玉跑的更快些。当然,梁静笙其实不想再一次仓皇出逃。老天爷让她重新走这么一遭,总不会是为了让她再受一遍苦吧。若真逃不过,她不会再让旁人代她。 这是月下美人,只在夜间静静开放也叫做,昙花。一边说,梁静笙的手指一边轻轻地抚过绣的活灵活现的月下美人,只是这样看着,她似乎都能闻到那股子来自昙花的十分特殊的香气。 昙花一现,拼劲极致,也只赢得片刻的绚烂。苏氏大概是在隐晦地告诉她,她的人生即将走到尽头了,只是当初,她也不认识这花,也如墨玉一般觉得很漂亮。桃红色的衣裳,衬得昙花的白那样的纯洁无暇。其实昙花确实纯洁无暇,肮脏的只是人心罢了。 听到这是昙花的时候,墨竹皱了皱眉,夫人怎么给小姐选了这样的衣裳。大约是觉得昙花不是太吉利,虽然月下美人这个名字很美,可是花期终究太过短暂了些。 梁静笙最终只是笑笑,比起苏氏今天要做的事来说,这件衣裳真的显得微不足道了。梁静笙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墨竹和墨玉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双双噤了声。 耳边的人声渐渐变少,马车晃动地越来越厉害,梁静笙知道,这是快要到山脚了。墨竹,去与车夫说,咱们在这里停一会儿。说完这话,梁静笙才慢慢地张开了眼睛。 墨竹转述了梁静笙的话,车夫却似乎有些不情愿,只隔着马车帘子道,回小姐的话,这儿正是上山的必经之路,若咱们停在这儿,恐怕会挡了旁人的道。 梁静笙什么都没说,只是连续呕了好几声。她是在明白地告诉他,如果你不停车,我就要吐了。 车子在路边停了半个多时辰,梁静笙的目光一直没有挪动过,直盯着马车外的山路。墨竹悄悄地凑到了梁静笙耳边,姑娘可是在等什么人是那董 梁静笙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而后缓缓点了点头,她确实在等人,等的也确实是董月皎。其实她原本并不知道那个女子姓什么,叫什么,当年出了事之后,她甚至不敢与任何人打听关于她的事,后来在庵内清修三年,也是想要替她求一个幸福安稳的来世。其实若不是傅昭,她大约会在庵内待一辈子,赎罪。傅昭这辈子再没有人会阻挡她和你的姻缘,所以 又再等了两盏茶,墨竹又重新凑了过来,那董小姐也许是看到了姑娘您给的示警信,所以不来了吧不然咱们也回 梁静笙想,除了墨竹说的这种可能性,还有另一种可能性,董月皎已经早她们一步上山了。眼前浮现傅昭的遗容,梁静笙心尖微微酸涩,终归是他爱过的人,当年他对她的那些好,即便不是真的,却也让她幸福了十年,墨竹,你在这儿继续等,若是看到和咱们这马车一样的另一辆马车,务必拦住它,千万别让它上山。 姑娘 我身边有墨玉,你自己孤身一人,才该小心。 那董小姐与咱们非亲非故,咱们也已经数次与她示警,她若不听劝告执意上山,也与咱们无关了才是。明知道山上有危险,姑娘您为什么还要去冒险呢 大约是我前辈子欠了她的吧。欠了她一个好名声,欠了她一个好夫婿,欠了她一条命。你放心,我去确认一番,若是她不在山上,我也会马上下山的。 不如您和墨玉车夫在这儿等,奴婢上山去看。似乎是为了说服梁静笙,墨竹又接着说,奴婢小时候是在山里长大的,脚程可快了。 梁静笙摇了摇头,当年她出事是在厢房换衣裳的时候,只要她不单独待在一处,庙里人多,他们总不敢明目张胆动手的。就算躲得过初一,却未必躲的过十五。若苏氏今后要动手,她真是防不胜防。要是今天能把事情都解决了,那是最好的了。最差龙泉寺之所以叫龙泉寺,可不就是因为寺中的那听说曾经有过龙神的泉么便是死,她也总有干净的死法的。 第五章 外援(一) ♂ 马车虽然不好,车夫却是个有经验的,很快便顺利上了山。 再次踏上通往龙泉寺的阶梯,梁静笙才恍然有了重活一世的真实感。正如她所料想的一般,她一下马车,便看到了董月皎府上的马车,免不了一生叹息。 果然啊她这样藏头露尾的,董小姐不相信那信中内容,或者根本没有见过那信中内容也属正常了。其实回来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有想过当面见她,她只是不敢面对董月皎,她怕再见董月皎的那一刻看见的不是她如花似玉的脸,而是带着一片猩红血色的狰狞面庞。她们之间从来不是良缘,而是孽债。 梁静笙也许最不愿意承认的是,她怕认识了董月皎之后,会再有机会见到傅昭。傅昭,曾经是她生同衾,死也想要同棺的人,现在,即便机会再渺茫,她也不敢再与认识他的人有任何牵扯。 今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不过龙泉寺的香火一向很旺,所以来上香参拜的人并不比初一十五少多少。且,这些人都比她诚心的多,到的都这样早。身边的墨玉一直静静跟随,梁静笙很喜欢她这点,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知道的不去探究。她身边的四个丫鬟,各有各的好。 环顾四周熙熙攘攘的捧香而行的香客,梁静笙有片刻的茫然,渐渐的,梁静笙再看不见她们虔诚的面容,捧香的人多了,整个寺庙都烟雾缭绕,眼睛突然就有些酸涩,虽然如此,梁静笙却觉得十分亲切。晨钟暮鼓,檀香味,木鱼音,念经声前世三十余载,她过的就是这样宁静平和的日子。重新活了一遭,她似乎又慢慢地入了俗世。 小姐,今天可要多拜一拜,听说龙泉寺的送子观音最灵验了身边经过一行人,走在前头的,是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年轻妇人。梁静笙看着她们渐渐走远,那样年轻,就已经开始为子嗣担心了吗果真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想起极远的曾经,她也是如此,看遍天下神医,拜遍满天神佛,只为求一个她和傅昭的孩子。真是傻透了。 想起傅昭,梁静笙开了口,墨玉,注意看看,周遭有没有和我一样穿着桃红色衣裳的姑娘,若是有,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 才刚走了两步,梁静笙便被迫倒退了好几步,若不是墨玉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只怕她都要仰面躺那么一小会儿了。鼻尖传来淡淡的焦味,一个小沙弥带着哭腔的声音随之响起,这位女施主,对不住,小僧不是故意的。 梁静笙的眼神从面前小沙弥紧张的通红的脸移到他手中差点就要捧不住了的一大捧刚刚点燃的香,突然就想笑出声来,难为这个小和尚,手不大,却抓了这样多的香,真是不遗余力地要把她的衣裳烧坏呢在梁静笙把眼神移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小沙弥忙道:这位女施主,后头是咱们龙泉寺专门为香客准备的歇息的厢房,您若有替换的衣裳,小僧可以带您去 梁静笙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他所指之处,只轻轻地掸了掸被那一大捧香戳穿了烧黑了的衣裳,幸亏她今天力排众议多穿了两层衣裳,不然按这个阵势,恐怕要伤到皮肉了。梁静笙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墨玉,慢悠悠地问到,墨兰,你怎么看 听到姑娘喊自己墨兰,墨玉楞了会儿神,而后很快明白过来梁静笙的意思,立马学着平日里墨兰的模样,眉一挑,眼一瞪,用略微有些急切,略微有些责怪的语气,姑娘,出门前奴婢就提醒过您,为防意外,咱们出门就该多带身替换的衣裳。您看现在怎么办这可怎么好,回头赵妈妈又该责怪奴婢了。 梁静笙给了墨玉一个赞赏的眼神,墨兰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赵妈妈了。而后用有些可惜的语气对小脸微微有些抽搐的小和尚诚恳道:这位小师傅,只能谢谢你的好意啦可谁让我是个这么懒的人呢,出门多带身衣裳真的太重了啊 墨玉微微撇开了脸,为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懒的她家姑娘,明明有马车呀,就算多带十身衣裳,也不是姑娘您自己背啊最差最差,也还有她和墨竹她们不是。 即便看道了小和尚意料之中的吃瘪表情,梁静笙也只高兴了那么一小会儿,前世的时候,她却当真和这城中所有的闺秀一般,每每出门总是未雨绸缪带那么一两身颜色相近的衣裳以备不时之需。只前世她并没有桃红色的衣裳,所以只带了一件平日里她经常穿的杏色衣裙。 不对梁静笙很快反应过来。若她才刚刚到龙泉寺,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对她下手,那么到龙泉寺比她还要早了不知道多久的董月皎呢 呵呵看我把你们俩都骗了吧出门哪能不带替换的衣裳呢小和尚,还不快在前头带路。 墨玉和小沙弥看着她空空如也的双手,都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模样,梁静笙指了指自己,虽然懒的带着,不过可以事先穿着呀,怎么样,完全看不出我今天穿了三层衣裙吧不过梁静笙的眼神扫过四周,我一个大家闺秀,总不好当众宽衣。 在小沙弥松了口气,准备转身带路之时,梁静笙猛地凑到了他跟前,趁着他因为她的突然靠近略微有些失神之际,夺过了他手中的十来根香。 女施主 既然点好了,就不要浪费了,我先去拜一拜。然后,梁静笙冲着她看好的目标就急急迈步而去,对方衣裳首饰都精贵的很,身边带的仆妇丫鬟也众多,想来她家在奉城该是有些地位的。至于会不会灼坏她的衣裳,她的衣裳又价值几何,想她一个失母的姑娘家是不用考虑那许多的,便是她赔不起,不是还有她那个在外名声极好的继母么 你要做什么梁静笙在接近那位小姐的时候,突然身子一偏,执香往她身上就倒了下去。 哎呀 别往后退 护住小姐。 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即便那位先声夺人的丫鬟反应再快,也拦不住蓄谋了好一会儿的梁静笙。相比被众人争相搀扶的某位小姐,早有预谋的无人捣乱的梁静笙很快起了身。随手把已经没有用处的香往身边的沙堆里一插。 小姐,你的衣裳那丫鬟的声音颤抖的厉害,想来这身衣裳恐怕不但是新的,且确实值些银子,梁静笙满意地暗自点了点头,默念道:千万千万不要放过我啊 正当这丫头咬牙切齿转身想要教训她之时,梁静笙先伏低做了小,被香薰了好一会儿的眼睛此刻红通通的,似乎下一刻就会落下泪来,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一边说着,梁静笙一边佯装后退。 你别跑,哪有人闯了祸就想跑的,你 第六章 外援(二) ♂ 梁静笙一边是出于内疚,一边是想要借用这位小姐家的人手,便是衣裳被拽的快要离身而去了,也不敢动上一动,反而缩起了脖子,学起了鹌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今天穿的也是新衣裳。梁静笙委屈地拉了拉身上的衣裙,大约是希望她逃跑的时候有更大的机会摔倒,所以这衣裙比她惯常穿的尺寸要长那么一些。母亲许久未曾见过我,所以做稍稍长了一些。梁静笙以为她这话说的十分有意思,需要有心人品上一品,作为母亲却许久未曾见自己的女儿,真真是件奇怪的事吧 我家姑娘已经道过谦了,你们怎么不依不饶的不就是身衣裳吗墨玉很快上前,站在梁静笙跟前,与那小丫头对峙起来。 道歉有什么用处你们知道我家小姐这身衣裳是什么地方出的吗是云锦斋的,昨天才刚做好的。你们光道歉怎么行,得赔银子不赔银子不许走。 莺儿,算了。那位小姐任由身边的丫鬟稍稍整理了下因为被梁静笙扑倒而微微有些凌乱的衣裙,皱眉看了眼被香火燎到的黑点,有些勉强道,这个姑娘想必也不是有意的。 梁静笙此刻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对呀,衣裳被弄坏了,是该让弄坏的人赔银子才是常理。而后,她迅速转身抓住了想要趁乱而遁的小沙弥,笑的十分和蔼,小师傅,虽然你是方外之人,可闯了祸事,可不能只是道歉了事啊 梁静笙紧紧拉着小和尚的手,莲步轻移,走到了那位被她坏了衣裳的小姐跟前,这位小姐,您家莺儿丫头说的对,光道歉是不行的,这该赔的银子也不能少。而后,她状似无意地摸了摸自己被燎的更加厉害的衣裳,惋惜道:我这衣裳是如意坊出的,也是昨日刚刚做好,今天第一次上身。在奉城,如意坊和云锦斋是齐名的。 这小和尚前脚弄坏了我的衣裳,我后脚又不慎弄坏了您的衣裳,咱们也算有缘。我是梁静笙,我夫家姓傅,即便过了这样多年,往日说惯了的话依旧不时冒出来,提醒她曾经的名分。可这样的话,今生的她是再不能说了,她很快打住,而后略微有些生硬地接了句:家住城东梁府。 听到她穿的衣裳出自如意坊,再听闻她姓梁,家住城东梁府,那位小姐身边的一个嬷嬷上下打量了梁静笙好一会儿,试探地开了口,这位小姐,可是梁知州府上千金 梁静笙还未回答,莺儿已然先行否决,怎么可能梁家静雅小姐咱们家小姐是认识的。 梁静笙并未分辨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张嬷嬷眼中顿时出现了了然的神情,而后凑在那位小姐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那位小姐的神情有些讶异,而后很快换上了一副与人亲近的表情,原来是梁姐姐,我家住城西,我姓赵,名嫣然。 怪不得穿的是云锦斋的衣裳,原来赵家妹妹,你可是在哄骗于我你去云锦斋定衣裳,冯家公子居然还敢收你的银子么既然对方表示了亲近,她也就不客气地套近乎了吧。 说起冯家公子,那正是云锦斋的少东家,而这赵氏嫣然,今年年初便与之定了亲事,想来婚期最迟便是年底了。这应当便是赵家嫣然在成亲之前最后一次来龙泉寺了吧,之后恐怕就要闭门在家准备嫁妆了。梁静笙松了口气,在奉城,最不能惹的两户人家,便是城西赵家和城北冯家了,至于城东今年可以是他们梁府,明后年就有可能变成李府王府,知州府倒是岿然不动的,这里头住着的人么,人在茶热,人走茶就凉了。 听梁静笙提起心上人,嫣然姑娘略微有些羞涩,嗔了梁静笙一眼,小声回了句,在商言商。话虽这样说了,却说的极其没有底气,梁静笙看着她的小女儿娇态,有些羡慕地想,便是真的收了银子,大约也只收了些面子银子吧。 哦先不说这个,咱们衣裳都遭了这香灼,现在最该做的事,便是找个地方换身衣裳。小和尚,带个路吧 这小沙弥的脸色已经有些黑了,在看着赵嫣然身后那浩浩荡荡跟着的随侍之后。可梁静笙知道,他并没有什么理由拒绝。总不能说就这么会儿功夫,厢房就都满了吧便是他这样说了,梁静笙也可以让他去敲个门,通融通融,让狼狈的她和赵嫣然进去换身衣裳。不过些许小事,想来应当就算有人拒绝,也不会是所有人。既然来了这寺庙之中,大多数人便都是存着结善缘的心才是。 小沙弥在前头犹犹豫豫地带着路,不时地左右张望着,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给他解围。而后,他似乎突然想通了些什么,脚步突然轻快了起来。 梁施主,您去这间厢房换衣裳吧。至于赵施主,您跟小僧来。 梁静笙看了眼左手边的苍天大树,看着它那曝露在泥土之外的长势奇特的树根,终究确定了方位。小和尚果真胆大,是仗着那两间厢房之中有互通的暗道么至于当初昏过去的她如何知晓暗道之事,却是尘埃落定之后,从墨菊那里听来的,墨菊这丫头,好吃,好打听。当年的事,几乎很少有人不曾听说,只是知道的细节多少罢了。 赵家妹妹。梁静笙叫住赵嫣然,而后有些亲热地挽住了她的手,咱们一块儿去这间屋子换衣裳吧我喜欢这间。这间屋子,应该便是当年董月皎待的那间了吧。而她当年去的那间便是小和尚方才指的那间。看来这寺庙之中能做手脚的便只有这两件厢房了才是。 似乎是应证了梁静笙的猜测,小沙弥在梁静笙指出了想要去的那间厢房之后,脸上露出的表情可称惊恐,只见他十分灵活地挡在了梁静笙和赵嫣然一行人跟前,声音略微有些尖细,不行这间厢房已经有人了。 小和尚,出家人可是不打诳语的。 小僧说的是实话。 赵家妹妹,你有没有觉得有哪里奇怪 嗯赵嫣然一脸茫然。 若是厢房里头有人,为何外头无人守门呢 那位小姐与施主你一般,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小和尚言下之意,这主仆二人是一块儿进屋去了。 哦,可是我就喜欢这间厢房的位置呢反正也是位姑娘家,那咱们认识一番也没有什么坏处,谁让相逢即是有缘呢你说是吧,赵家妹妹 额是吧。赵嫣然一点儿也弄不清楚梁静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是下意识地应和了一句。 小师傅的介绍其实也不错,嫣然啊,先让你家丫鬟们去刚才小师傅给我指的那间厢房里打扫打扫等咱们认识了新姐妹,你再去换身衣裳 听了梁静笙的安排,小和尚急的眼睛都红了,只一直重复一句话,不行,你们不能进去。可他只有一个人,却是终究没有办法同时守住两间屋子的。小和尚这样紧张,这样抗拒,连一直有些茫然的赵嫣然都看出了不妥,她拉着梁静笙连退好几步,然后朝着身后跟着的几个健壮的婆子使了使眼色。 在几个婆子制住小和尚,将将准备破门而入的时候,门开了。 第七章 外援(三) ♂ 厢房的门突然打开,门外众人皆都吓了一大跳。看到开门的是个小厮打扮的年轻男子,众人更是吃惊,按理来说,但凡寺庙的厢房那几乎默认都是招待女客的才是。年长的张嬷嬷反应最快,她第一时间用她那较为庞大的身躯护住了她家小姐,毕竟她家小姐是定过亲的。若是不慎坏了名声,影响了小姐难得的好姻缘,那她就罪该万死了。 至于梁静笙,刚开始自然也是吃惊的。她刚才还一直以为这门一定是要被撞才能开的,没想到居然会有人从内打开。短暂的吃惊过后,梁静笙稍稍有些愣了神,倒不是因为这个小厮的面容俊秀,而是因为这个小斯看着十分的眼熟。几乎只是瞬间,梁静笙就想起了他是谁,虽然比她熟悉的那人年轻了些,不过终究还是能认的出的。 在赵家的丫鬟奴仆护着赵嫣然往后疾退,与这位即便年轻也依旧是外男的小厮拉开适当距离的时候,梁静笙却反向迎了上去。她一时情急,并未多加思考什么,待得反应过来,已经走到了川贝跟前。可她脑子里盘旋着的却只有一句不能说出口的话,你可是川贝因为她这辈子还没有到认识川贝的时候。 在梁静笙犹豫着该如何说才能不显突兀的时候,川贝却率先开了口,你们之中,可有位姓梁的小姐 川贝递了台阶,梁静笙马上就踩上去了,我就是,你是一边说着,梁静笙一边做着一副努力思考川贝是什么身份的疑惑表情。 梁小姐可知晓云州慕容家 梁静笙心里激动大叫,自然是知晓的,那是我外祖家啊,面上却不显,只故作惊讶地问道,难道你是慕容府的人而后眼神一亮,可是外祖父他们收到我寄去的家信了一切都顺理成章。 川贝点了点头,原来您就是表小姐,川贝给表小姐请安,少爷在屋子里等了您好一会儿了,请。 请问,来的是哪位表哥虽然大约能猜到是谁,不过梁静笙依照常理询问了一句。 回表小姐的话,是我家大少爷。 原来是大表哥。 男女七岁不同席,梁静笙马上就要及笄了,照理不管是表哥还是什么人,只要没有婚约,通通是被划分为外男的范畴的。若是平日里经常走动的倒似乎也还好,这么突然冒出一个自称是表哥的男子,墨玉的警惕心瞬间高涨。因而在梁静笙准备跟随川贝进门的时候,墨玉开口唤了声姑娘并伸手拉住了梁静笙的袖子。 梁静笙按着墨玉的手,对着她摇了摇头,大表哥是亲人。 墨玉平日是个不善言辞的,属于少说话多做事的好丫头,这下子,她一下子想说太多的话,她想说,姑娘,你怎么确定面前的这个所谓的川贝是慕容家的人呢你怎么能确定里头那个是慕容府的少爷,您的表哥呢万一他们是坏人呢万一您进去之后被他们扣住了呢她想说的太多,还未决定先问哪个问题,梁静笙已经往前走了。 在梁静笙往屋子里走的时候,川贝做的唯一的事便是将厢房的门开到最大。寺院里的厢房大多只是供香客小憩的地方,因而只要把门开到最大,基本上屋子里的情况也便一览无遗了。随着厢房的门渐渐开大,厢房之内的人渐渐地出现在大家眼前。 厢房之内的男子侧身而坐,仿若并未被厢房外的动静影响分毫,他静静地靠坐在那儿,就像一副凝固了时间的画卷。便是只得一个背影,只让人生出一种不可亵渎的莫名感觉来。 梁静笙在距离慕容浩鑫五六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行了个标准的福礼,表哥。几乎在这两个字出口的时候,梁静笙的眼睛蓦然就红透了,她紧紧抿着唇,忍住泪水,心中满满的,都是被亲人重视的感恩。 在这一刻之前,她真的以为,以为不会有任何人来,即便她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写了那封信,却也从不曾抱着任何的侥幸心理,她其实已然做好了准备,是生是死便是今天了。那封信只是她的死马当活马医,求的不过是片刻的安心。她以为至少,今生若然她逃不过今天,那么她也不会如董月皎一般死的那样不清不白。 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她与外祖家便断了联系,小时候是她不懂事,长大了,则是被灌输了苏家才是她的外祖家的观念。上辈子若不是 外祖家远在云州,算算时间,大表哥应当是在慕容府收到她的信件之后便立即出了门,且一路疾驰,她在重生回来把信寄出去的时候并未曾指望真的能见到外祖家的任何一个亲人,因为按照正常速度根本来不及,可他来了,现在人就在她跟前。她是不是可以更贪心地认为,即便没有前生的那些勉强,她依旧可以在外祖家有一席之地,不是可怜,也不是同情。 梁静笙唤了慕容浩鑫一声之后,便静静站在原处,默默回想上辈子被梁家送去外祖家的情形,因而并未注意到慕容浩鑫的久久不曾应声。梁静笙没有注意到这点,川贝却注意到了,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脸色略微有些尴尬,只见他狠狠地闭了几回眼,咽了几口唾沫,然后一步一个脚印重重地走到了慕容浩鑫跟前,凑在他耳边大声说道,少爷,表小姐来了那音量大的把站在稍远处的梁静笙都吓了一跳。 川贝话音一落,慕容浩鑫有了动静。只见他朝着梁静笙所在的方位缓缓地转过了头。在他转过头的刹那,梁静笙听到了门外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的声音。梁静笙眨了眨眼,抓住最后一丝清醒的时间狠狠攥紧了拳头。世人常说红颜祸水,若她家大表哥是个红颜,那绝对绝对担得起一个大祸水之名,便是蓝颜也够倾城的了。 此刻的慕容浩鑫,大约是刚从小憩中被迫醒来的缘故,他一双本来灿若星辰的眼眸此刻氤氲了让人看着就有些心疼的水汽,让本就眉目如画的他此刻更加招人了些。梁静笙只匆匆对他对视了一眼,便急忙转开了头,努力不去回想那惊鸿一瞥的他那入鬓的剑眉,挺拔的鼻梁,轻轻往下瘪的薄唇 梁静笙用眼角余光看着门外那目瞪口呆已然不知道避嫌为何物的赵家人,只静静庆幸一件事,庆幸大表哥能顺利地从云州来到奉城,而没有半路被某个女土匪变成压寨夫君。 很快,耳边传来杯盏放在桌上的声音,梁静笙深呼吸数次,一面狠掐着手心,一面挪正了视线。一杯水下肚,大表哥看起来终于不那么惹人怜爱了。虽然依旧养眼的厉害,不过那股子凌人的气势随着他神识的清醒强势回归,瞬间就让人明白了什么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慕容浩鑫与梁静笙对视了好一会儿,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下了今天的第一个判断,你与姑姑长的极像。 早已记不清母亲长相的梁静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得微微垂下眼帘。这会儿,她终于注意到了不对劲之处,在慕容浩鑫身后的墙角处蠕动的,那是只怪表哥长的太美,有他在的地方,旁人若是没有太大动静,都跟死物没有分别。 似乎是注意到了梁静笙眼神所向,慕容浩鑫眉头蹙紧,府中收到你的信后,父亲十分着急,我一路不曾停歇,昨日赶到的奉城 听得慕容浩鑫所言,梁静笙的眉头越皱越紧,大表哥昨日上门居然被拒之门外,自从母亲去世后那数年间不断的来自外祖家的信件,她一封都不曾看见过。 那么,大表哥又怎么会在龙泉寺中 第八章 外援(四) ♂ 说来也许你不信,不过,昨日我与川贝刚去客栈投宿不久,便有人让小二给我送了信,说你今天会到龙泉寺祈福。至于这里,我也只不过比你早到半个多时辰罢了。那几个人慕容浩鑫冷眼瞪视了他们好一会儿,淡淡道,我与川贝进屋的时候,他们已然被捆在这厢房之中。至于现在这般咳咳 慕容浩鑫喝茶润喉的时候,川贝十分自然地接了话,给我与少爷送信的人只是将他们绑住,并未把嘴塞上,少爷嫌他们烦,刚巧那个暗门开着,便命令川贝将他们拖去了那里,既吵不到人,也逃不掉。 梁静笙只听到了呜呜声,很显然他们在被摆放成如今这幅模样之前已然被塞住了嘴巴。对于慕容浩鑫的这种做法,梁静笙其实是松了口气的,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想再看到他们狰狞猥琐的脸,因为那会让她想起那漫长的一刻钟时间,即便不曾失了清白,却也依旧让人梁静笙不自觉地紧了紧衣襟。 很快,似乎是发现了自己的反常,梁静笙强迫自己冷静,而后问道这屋里只有他们几个,那么隔壁屋子里,可有什么人么梁静笙此刻最想知道的,是董月皎的下落。可董月皎毕竟是个姑娘家,她便是想问,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问,只能这样旁敲侧击。 倒是并没有什么人,不过,有几份供词。为兄原来一直不清楚什么叫做最毒妇人心,今个儿却是托了表妹你那继母的福知道了。表妹想要如何做,为兄的都会助你。说着,慕容浩鑫将那几份压了血指印的供词递给了梁静笙,示意她看。 梁静笙伸手接过,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起来。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她牙关渐渐紧咬,双目通红仿若入魔,双手几乎将手中的那几份供词捏烂。她想大声地对慕容浩鑫说,我想让苏氏那贱妇睁大眼睛看着她的亲生女儿被这几个畜生糟蹋,我想让苏氏如她吩咐的那般亲手割下梁静雅身上的那所谓的已死的证据,我想让她死,我想亲手将她挫骨扬灰看了这几份供词,她才终究明白,为什么傅昭能恨她十年之久,他的心上人受她连累,那样凄惨地死去,他怎么能不处心积虑地凭什么只有她终身愧疚,满心伤痛梁静笙刚要不管不顾地将心中所想全部喊出口,却猛地被突然响起的钟声所惊。 这声沉闷的钟鸣,几乎只是瞬间,就将她周身因为愤怒而燃起的火焰浇灭。 前生已成云烟,今生终究,未遂。 大表哥你别管了,在家从父,我会让父亲给我一个公道。若是父亲不公,那便将苏氏和他们都送去衙门吧。 看到这些供词,你自己就什么都不想做慕容浩鑫声线瞬间扬起,而后似乎是注意到了门外探头探脑的赵家人,他又压低了嗓音,你只要动动嘴,剩下的事,为兄的都会帮你做好。 别脏了表哥的手。前世,董月皎死了,傅昭死了,她余生都在佛前赎罪,今生这样的结果,已经好太多了,董月皎活着,傅昭活着,她也可以毫无愧疚地活下去。人在做,天在看,她欠的她都还了,也不枉她重新走这一遭了。 这么想着,梁静笙突然释然了,她冲着慕容浩鑫讨好地笑了笑,因为表情转换的太快,跨度太大,所以这个笑容其实有些吓人,大表哥,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他们会欢迎我去小住吗 慕容浩鑫以为,小姑娘家就是容易有那妇人之仁,她因为未遂而宽宏大量,他却不能任由一个破落户欺负他们慕容家的姑娘,这样的小事,确实不该让表妹伤神,他直接处理了便是。慕容浩鑫是个能一心二用的,听了梁静笙的问话,很快就明白了小姑娘的心思,恐怕是被她那狠毒的继母吓坏了,想要回外祖家寻求一些来自真正亲人的温暖,小住怎么行长住吧干脆以后就从咱们慕容府出嫁。说出口之后,慕容浩鑫觉得这个主意甚好,然后已然开始盘算要给小表妹准备什么稀罕的嫁妆了,二弟的那尊从小白那里抢来的玉马尚能入眼,沈小陌千里迢迢从番邦买回来的那些个红宝石蓝宝石猫眼石能给表妹的嫁妆添点儿重量还有谁呢 梁静笙脸上有着一闪而逝的尴尬,事实上,她确实是想长住来着,只是想先以小住的名义过去。听慕容浩鑫提起嫁人之事,梁静笙的眼神黯了黯,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捏紧,稍稍放松,然后再次握紧,疼的她都想哭了。那里头住着傅昭,对她好的傅昭,她的夫君。表哥陪我回府吧。 慕容浩鑫把兰州之中与他有些交情的友人家中的稀罕物什都在脑中匆匆过了一遍,默默地选中了几样,让他们有事没事就在他跟前显摆,都充公了果断地下了决定之后,慕容浩鑫露出了一个十分愉悦的笑容,闪瞎了许多人的眼。十分了解慕容浩鑫的川贝出了一身冷汗,远在兰州的被惦记的各位各自打了数个寒颤。 出了厢房,梁静笙才突然发现,今天是个好天气,阳光普照大地,让她从身到心都暖洋洋的。从今天开始,她再不亏欠任何人,真好。 轻快地走了一段,梁静笙猛地回过了头。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因为有了前头的那些事,慕容浩鑫突然警醒了起来。 没事,大约是错觉吧。从出了厢房开始,梁静笙就感觉到了,似乎有人或者什么东西在看着她,可她停下脚步环顾了许久,却终究没能看出什么不妥来。 一行人渐渐走远,两人从树上轻松跃下。 咱们做了好事,却要躲躲藏藏的,平白被人捡了便宜。你到底怎么想的 她不会想见我。某人轻声呢喃。 啊你说什么此人显然耳朵不大好。 没什么。我说,男子汉大丈夫,便该做好事不留名。再说,咱们主要不是为了你那堂妹么 也是,月皎没事便是万幸。说完这话,董文烨习惯性地用手肘捅了捅傅昭的胸膛,问题还未问出口,傅昭便嘶了一声。董文烨立马收回了手,抱歉抱歉,看你活蹦乱跳的,我就不记得你重伤未愈了。 没事,不过一点儿小伤罢了。 那么大一窟窿,还是小伤董文烨往后退了两步。传言果然不虚,傅昭的同袍们曾言,对傅昭来说,只要不致命的,都是小伤。 董文烨正唏嘘间,傅昭出乎他意料地开了口,我并不惧死。只怕再也见不到她。只要她好好儿的,他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不用说,我知道的,兄弟你的胆子能包天。说完这话,董文烨拔腿就跑。 傅昭看着跑的堪比兔子的董文烨,只无奈笑了笑。看见如此鲜活的他,他心里是高兴的。 这辈子,咱们都会子孙满堂。 第9章 避嫌 ♂ 虽然傅昭是个不会记仇的人,董文烨依旧跑的十分欢畅,因为怕傅昭当场就把仇给报了。诚然,傅昭是个有伤在身的人,不过遗憾的是,便是受了伤的傅昭,他也是打不过的,不过他知道,打不过,可以跑。 董文烨绕着院子边儿跑了一大圈,全身顿觉暖洋洋的。和傅昭一块儿在树上猫了太久时间,便是阳光正好,也因为树枝繁茂感受不到,高处不胜寒,冷风吹久了,那凉意似乎都沁到了骨子里。他这活动了一圈儿回返,觉得终于又活了过来,却见傅昭依旧站在原处,似乎那快要把他冻死的寒意对他却丝毫没有任何影响。 绕着傅昭转了一圈儿,董文烨凑到了他跟前,哎,傅昭,你就一点儿都不觉得冷么而后,董文烨朝着傅昭的领口望了望,你也没穿多少而后低头嘀咕了句,难道真像爹说的,我的体质很弱 傅昭的耳力出奇的好,他将董文烨所言尽收耳中,然后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心脏在那里有力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这种很快就能被阳光驱散的冷意算的了什么,随着心脏每一次竭力挣扎跳动,浑身的暖意随着血液慢慢离开身体的那种冷他都 见董文烨又想再说些什么,傅昭岔开了话题,时辰差不多了,她应该快要醒了。 往安置董月皎的厢房走了好一段路,董文烨终究没能忍住,你这次醒过来以后,怎么突然变得奇奇怪怪的 怎么说傅昭并不觉得自己现在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人都是慢慢变化的,一天又一天,每天都有些微妙的变化,他已然习惯了现在的自己。十几年前的自己是如何的模样,他早已记不清楚了。 嗯,怎么说呢就是似乎一夜之间,你就凭空老了一大截,不是年纪,是那种看起来的感觉。而后快走了两步,有些郁郁道,你现在的模样,我觉得你已经可以给我爹做兄弟了。说完这话之后,董文烨自己先抖了抖,当我没说,当我没说,咱们走快些,月皎要是醒了,大概该要害怕了。 看着董文烨的背影,傅昭想,其实有些时候,董文烨的感觉还是很敏锐的,他的年纪,倒确实可以做他的叔叔了。 两人到厢房门口的时候,听到了里头的动静,那是董月皎的哭声,还有丫鬟的劝慰声。两人对视一眼,俱都皱了皱眉,而后董文烨依照约定好的暗号敲响了门。 丫鬟秀娟匆匆来开了门,看到傅昭之后眼睛一亮,大少爷,傅少爷,小姐她醒了好一会儿了,一直哭 董文烨率先进了门,傅昭却站在原地未动。走了几步,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董文烨回过了头,傅昭,你站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点过来 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了。月皎不是咱们从小一块儿看大的么从小她就依赖你,出了这样的事,指不定她多害怕呢,我说再多安慰她的话,也不及你静静站在那儿管用。说着,董文烨回身走到傅昭跟前,准备拉他进屋。 傅昭微一闪身,避开了。董文烨有些怒了,你没听到月皎在哭吗 你进去劝劝,至于我,不方便。傅昭的声音里有着一种让人不能说不的气势。 你董文烨与傅昭一块长大,对他的拧脾气还是很了解的,于是转身对秀娟说,你先进去劝一下你家小姐,我和傅公子有话说。 秀娟单独进屋之后,董月皎的哭声又大了一些。 因为门开着,董月皎的哭声更加明显,一向把董月皎当亲妹妹的董文烨急红了眼,傅昭,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不过是让你进去站一站,也没让你做什么,有什么不方便的 看着董文烨微微泛红的眼睛,傅昭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声音顿时没有了先前的生硬,董小姐年纪不小了,我毕竟是个外人,总该避嫌的。他家傅夫人,是个醋缸。 避嫌避什么嫌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父亲和叔叔的意思,他们都属意把月皎嫁 董文烨要说什么,傅昭自然是清楚的,他只是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并无此意。 你说什么董文烨似乎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瞪大了眼睛,扬高了声音。 我一直把董小姐当做妹妹看待。 当妹妹看月皎他姓董,你姓傅,董月皎是我董文烨的妹妹。 我没有兄弟姐妹,你是我的兄弟,月皎就是我的妹妹。其实他是差点儿有个妹妹的,六个多月,在母亲收到父亲阵亡消息的当天落了地,生下来是活的,却没有能活过一个时辰。第一次在董府见到董月皎,他就想,如果他妹妹能够长大,应该便是董月皎这个模样才是。 你是要告诉我,你重伤在身,却不管不顾地拉着我急急赶回奉城,救了月皎,这么一番折腾,只是因为你把她看做是你的妹妹 傅昭点了点头。更多的话,他不想解释,因为无从解释。总不能对董文烨说,前世,你便是死在今日,与月皎死在同一天。对于不会再发生的事,他根本没有必要多说一个字。 好,很好。董文烨说完,再不看傅昭一眼,只是径直进了屋。听着他的脚步声便能知晓,他很有些生气。 傅昭站在原处,闭上了眼睛。听着断断续续传入耳中的董文烨劝说董月皎的声音,只觉得似乎回到了前世他弥留的那天。那一天,边城的阳光也如奉城这样好,文烨的身子却十分的冷,即便在屋子里放了五六个炭炉,他的脸色依旧惨白,他的手依旧冷的厉害,他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说着说着,他就开始咳嗽,然后傅昭只记得满目满手满身仿若到处都是他的血 董月皎的哭声由远及近的时候,傅昭张开了眼睛,哭的有些狼狈的董月皎被扶出了厢房,她凝视了傅昭许久,才任由秀娟给她戴上了帷帽。 却说梁静笙,在龙泉寺门口看到了迎上来的墨竹,狠狠地松了口气。心道赵府的人办事还是很牢靠的。 姑娘,你没事吧一边问,墨竹一边上下左右前后打量梁静笙。 我好好儿的,就是衣裳被香给燎坏了。话虽这样说,梁静笙的眼中却没有丝毫可惜之意。赵府的人先走了吗 赵府什么赵府小姐您找的不是董府的小姐么墨竹一头雾水。 让你在这里等我,不是赵府的仆妇转达的吗 墨竹摇了摇头,那人说,他是董府的侍卫。 怎么会是董府呢梁静笙想不明白。董府的人怎么会认识墨竹呢难道是顺着那些她让墨竹找人送出去的示警信 既然人都齐了,咱们就先回梁府吧。大约是想着要去算账的缘故,此刻的慕容浩鑫精神奕奕。 听到男子声音响起,看着他正对着的梁静笙,墨竹露出一副惊愕的表情,姑娘,这谁啊 第10章 人心之偏(一) ♂ 回程的路上,墨竹不时偷偷地看看马车外悠闲骑着马的慕容浩鑫,又回头看看一言不发的梁静笙,这么来回几遍之后,墨竹貌似满意地点了点头。 梁静笙虽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却在不经意间将墨竹的动作尽收眼底,她暗自叹了口气,墨竹在想些什么,她十分清楚,当年也是墨竹领的头,她们四个轮流在她跟前说大表哥的好话,家世人品容貌反正大表哥就没有不好的地方。 梁静笙不得不承认,大表哥的确是个天上有,地下无的夫君的好人选,不过当时她和他都只把对方当做亲人,并没有任何男女之情。有这样的亲人,是她的幸事,即便重来一遍,她也没有想过要有什么改变。大表嫂是个极好的女子,她总不能因为自己姻缘不顺,就去拆散旁人的良缘。 爹,您看娘有多偏心,大姐就可以出去玩,我却只能待在府里,天天读书刺绣,我都快要被闷死了。门内,梁静雅,她的二妹,平日对着她的时候总是横眉竖眼,左右看她不惯,在她们的父亲面前,她却似乎永远是个娇憨的长不大的孩子。 梁静笙知道,她的性子,确实不大讨喜。不过她真的很努力做个好女儿,好姐姐,好妻子可惜似乎都做的不大好,至少她的父亲继母妹妹弟弟,还有他,都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了她,他们对她的不满意。 门外,和她被拦在一处的,是满脑门子都是汗,见到她之后转身就跑的急于给当家夫人通风报信的看门婆子。梁静笙朝她笑了笑,跑的快又如何,还不是和她一样,被挡在这里。梁静笙却不急着进门,她继续站在原处,只想听听她的好继母会怎么回答。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该急的总不会是她了。 梁静雅话毕,苏慕琴瞪了她一眼,道: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总想着出去玩耍,琴棋书画,不论哪样,若你能比你大姐强,你以为我还能愿意拘着你不成之后,她转向梁知州,老爷,可别由着小雅,想当初静笙那孩子,妾身就是这么教导的,您是不知道,静笙虽然鲜少出门,不过全奉城哪个不知咱们家静笙是极好极好的,琴棋书画刺绣礼仪每一个闺阁女子该学的,都不在话下,静笙的容貌随了老爷和姐姐,那也是一等一的好,等到明年静笙及笄,咱们家的门槛恐怕都要被踏烂了呢 这么些年,辛苦你了。 听着继母的不停夸赞,梁静笙只觉得浑身冰冷,苏氏这是要先把她捧到天上,然后在把她踩在泥里。怪不得后来,父亲那样容不下她,名声曾经那样好的女儿,怎么能有任何一丝污点呢,即便有那样的丁点儿可能性也不可以吧远远送走,过几年宣布一个死讯,她便终生都是清白无瑕的了。 静笙是个有心的,知道明年及笄之后就该避嫌少出门了,今天还特意出门去给咱们府中众人祈福。 娘,您说的姐姐这也好,那也好的,她再好,也不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呀您有那疼惜大姐姐的心,还不如多疼疼我呢 听了梁静雅这话,梁静笙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居然一直没有能懂。 谁在那里不是说了不许任何人来打扰么 梁静笙以食指轻轻抚过眼角,那里并没有湿意,她的泪都在心里头呢,进门,行礼,行云流水一般,父亲母亲,是笙儿回来了。 很显然,她的平安回归,吓到了苏氏。 你怎么苏氏瞪大了眼睛,那眼中满是惊恐,就像是白日见了鬼一般。可苏氏毕竟是沉浸后宅十数年的妇人,她很快扬起了一抹带着慈爱的笑容,虽然那笑在梁静笙看来实在太过僵硬了些,静笙你怎么回来的这样早,龙泉寺可不近,你又何必这样赶。难不成,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你没去成龙泉寺 前一句话说的,好似梁静笙把时间都花在了路上,至于祈福大约只是走了个过场。后一句话,大约才是苏氏真正想要问的。明明安排好了人,明明万无一失的计划,她居然好端端的全须全尾地回了府。除了没有去龙泉寺,苏氏大约想不出别的可能性,毕竟在她看来,梁静笙身边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就会逞口舌之快的丫头。 毕竟不是亲娘,梁静笙也不指望苏氏能注意她身上的一些细节,正待开口回答,将话题引导到她想要的地方,梁静雅却突然惊呼一声,娘,你看看,你说大姐什么都好,她是怎么回报你的。这衣裳我一眼就看上了,您却怎么都不肯给了我,非要给大姐穿,可您巴巴儿地把衣裳送了去,大姐却一点儿都不珍惜呢。您看看大姐肩膀那儿,才第一天上身,就弄成了这样还不如给我呢最后一句话,梁静雅说的极小声,大约是苏氏的脸色越来越差的缘故。 二妹妹,不是苏姨不疼你。这身衣裳,只有我能穿啊我若不是不穿,旁人可不能从茫茫人海中一眼就认出我呢 凭什么这身衣裳只能你穿不对,你刚才叫什么,苏姨好啊,就去了趟庙里,连娘都不认了吗父亲,您看姐姐,她连母亲都不叫了。 刚才妹妹不是刚说过吗我便是再好,也不是苏姨肚子里爬出来的,我在门外都听见了,我觉得妹妹这话,说的极有道理。 静雅,你闭嘴静笙,你老爷苏氏低下了头,抽出了随身的帕子擦拭眼角。 静笙还不与你母亲道歉 对,快跪下和我娘道歉 梁静笙抬起头,看见眉头紧皱,脸色极差的父亲,看着幸灾乐祸,就等着她被罚的亲妹,好似回到了她九死一生回来的那天早上,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是谁害了她,只是急于寻求家人的安慰,家的温暖。她一直以为她的心已经死了,早死了,心不死的人是不会想要遁入空门的,她修行了三十余载,终究如同师傅所言,她心在红尘,尘缘未断。 第十一章 人心之偏(二) ♂ 梁静笙任由泪水滴落,只挺直了脊背,直直地看着她的生父,母亲父亲大约老了,记性差了,我的母亲,早死在了十几年前,现下,她或许正在天上流着泪看着我呢她梁静笙抬起手,指向苏氏,不配做我的母亲。梁静笙话音一落,苏氏哭的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梁静雅看到母亲哭了,急冲冲地冲到了梁静笙跟前,挥手就想打她巴掌。梁静笙从容地抓住了梁静雅的手,顺手将她的手反扣在其身后,狠狠一压。 啊,疼,手要断了。爹,娘,救我梁静笙要杀我。 梁静笙,你个孽障,还不放开你妹妹,跪下梁知州吼出了这话,气的满脸通红,气也开始喘的不匀。 梁静笙又再狠狠捏了一把梁静雅的手,弄得她哀哀叫唤,而后只是轻轻一推,梁静雅就踉跄地向前倒去,苏氏慌忙将梁静雅搂到了怀里。查看了梁静雅的手,替她揉了好一会儿后,苏氏才缓缓开口,老爷,您别生气。静笙肯定是受人教唆,一时糊涂了。静笙虽然不是我亲生的,我却一直将她视如己出,没有一个母亲会真心责怪她的儿女。我后头的话,她或许是编不下去了,也或许是因为,觉得说的已经够了。 家法,梁福,速去取家法来。我今天就清理门户,打死这个孽女。 家法,哈哈哈梁静笙突然觉得好笑,同样是十余年的夫妻,她的父亲怎么就能这样袒护他的妻子呢,是非对错都不多问,只是信她。在这一瞬间,傅夫人是有些羡慕苏氏的。 父亲,你知道么,您的继妻苏氏,想要我的命呢您知道吗这身衣裳,就是我的催命符今天若不是恐怕今晚,最迟明天,全奉城都会知道,您梁知州的嫡长女在荒郊野岭被辱致死,衣衫全无,尸首不全。您帮女儿问一问苏氏,她为什么就这样恨女儿呢今天之前,我是真的把她当做母亲看待的,可她怎么能想到用这养恶毒的方式送我去死呢她不但要我死,还要我死的那样没有尊严,死后还要被千人万人指指点点。 苏氏没有回答,只是拼命地搂住想要再往她身上扑的梁静雅。 梁知州的脸色已经由红色转为暗红,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简直不知所谓。这么些年,你母亲如何待你,我有眼睛,都看的清清楚楚,你不过出了趟门,居然能说出这番污蔑你母亲的话来,简直就是畜生不如。梁福呢还没回来吗 父亲,您是这奉城的青天,也是我们梁府的天,我险些遭难,自然是想在您面前伸冤的。您不信,没关系,证人证言,女儿都有。您若处置不了,女儿可以带着证人证言上告,总归会有人还女儿一个公道的。 听梁静笙说的言之凿凿,梁知州回过了头,看着苏氏,苏氏只是狠狠摇头,老爷,妾身没有。 有,或者没有,父亲既然不信女儿,也不该信苏氏的一面之词吧,要不要见过那些人,那些证词再做决断呢 你你母亲不是那样的人。 程妈妈你是什么人,快放开程妈妈。 看来,找到内应了呢梁静笙一边说,一边盯着神色慌乱的苏氏,猜想着,或许此刻的苏氏正想着弃军保帅吧 父亲,今日若不是大表哥搭救,女儿恐怕就与我亲娘团聚去了。您是我的生身父亲,难道就不想知道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究竟差点儿发生了什么事吗 显然,此刻已经有些慌了神的梁知州一时想不出梁静笙口中的大表哥是哪一个。梁静笙十分好心地解释了一下,大表哥名唤慕容浩鑫。 慕容浩鑫毕竟出身不错,即便对梁知州这位姑父颇有微词,该有的礼数却一点儿都不少。虽然此时此刻,梁知州或许已经顾不上这些虚礼了。 当堂问过多遍几个已然被拷打过的嫌犯的话,看了多遍他们已然盖了指印的供词,梁知州却依旧挣扎着说了句,静笙啊,这会不会只是一场误会,不,或许是有人想要挑拨你们母女之间的关系,陷害你母亲,你母亲不可能是这样恶毒的人。你想想这么多年,她待你一点儿也不比静雅差的呀 说不上太失望,梁静笙从一开始就已然能够猜到梁老爷的各种反应,暴怒,怀疑,息事宁人,没有一个男人希望身边长年躺着的女人是一个毒妇,没有一个夫君希望自己有眼无珠,娶了一个会残害他子女的妻子。即便是真的,他也会将之幻想成假的,狡辩成假的,只要他有那份心,那份偏在一边的心。 苏氏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流泪,有时候解释的越多,就错的越多,苏氏大约深谙其道。 这些都是外人,父亲若是不信,女儿便也不信。 梁静笙说了这话之后,梁知州明显松了口气。梁静笙却接着说,那便去衙门吧,若不是苏姨做的,若真是冤枉了苏姨,女儿愿意当堂向苏姨磕头赔不是。父亲以为,可好可公道 那怎么行家丑不可不是,为父的意思是,这事若并不是你苏姨所为,你这么莽撞一告,旁人会怎么在背后议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人言可畏,父亲原来也知道这个道理。可这事若是不弄清楚了,女儿以后与苏姨还如何能继续相处下去这是一根刺,不,难道还硬吞下去不成一边是继妻,一边是亲女,父亲的为难,女儿十分理解,无碍的,女儿可以捆着这些人去苏城告状,父亲不是与女儿说过,苏城的魏大人是个明辨是非的好官。若不幸魏大人也无法断案,女儿还可以层层上告,总会有个结果的。最后,梁静笙的目光落在了只是被指认,却一直不肯招供的程妈妈身上。其他的证人都是外人,程妈妈可是梁府之内的人。 梁静笙在等,苏氏也在等,梁静笙等着程妈妈招供出她的主子,苏氏等着程妈妈主动把这一切都承担下来,梁静笙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是如何,苏氏既然敢做这样的事,就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最后的最后,她大约最多担一个管教不严之责吧,毕竟她与父亲同床共枕十年,还为他生了一儿一女。她那弟弟梁靖诚,一直是他父亲的骄傲啊他父亲不会允许那个让自己骄傲了十年的儿子有一个名声败坏的毒妇亲娘。 大约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身上,程妈妈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越抖越厉害,终究,苏氏开了口,程妈妈,难道你真的因为母亲的关系,我一直那么相信你,您也是我苏家的老人了,怎么能有这样的心呢静笙虽然不是我亲生的,终归是我养大的呀你糊涂呀 苏氏话落,程妈妈突然就不抖了,夫人,老奴那是一时鬼迷了心窍。看在老奴伺候了您多年的份上,千万不要迁怒老奴家人,老奴梁静笙听说,咬舌自尽的人是不会当场就死的,或许是慢慢疼死,或许是等着血慢慢流尽。只是她既然有了死的勇气,便不会轻易反口了。也是,她的家人都在苏府呢。死一个人,换全家平安,怎么都是合算的。 原来是你这个老虔婆,梁福,把她拖下去,狠狠地打。 在梁静笙眼中看来,她的父亲这会儿的作为真真是画蛇添足。 静笙啊,你也听到了,不是你母亲做的,都是那个老虔婆自作主张,咱们差点儿就冤枉了你母亲了。 老爷别这么说,终归是妾身没有管教好身边的人,这事还是妾身的错,好在静笙无碍,不然妾身真是玩死难辞其咎便是死了都无颜面对姐姐了。 梁静笙看着面前的两人,就像在看一场戏,一场唱作俱佳的戏。不论过程如何改变,结局早就已经定好。 如此,倒是女儿冤枉了母亲。父亲,经此一事,女儿再无颜住在家中,求父亲允许,许女儿离家,去外祖父家住一段时间反省。事实究竟如何,在场所有有些脑子的人都心知肚明,因而梁静笙也便知做了嘴上功夫,歉是道了的,却只低了低头。 你这说的什么话,既然是误会,解释清楚了不就行了,你母亲是不会怪你的。 对啊,静笙,都是一家人,误会说开了就行了,你又何必非要离家 女儿去意已决,求二老成全。若二老不允,女儿只能长跪不起。地上没有蒲团,梁静笙顺手拿了一张供词垫在地上,作势要跪。 梁知州很快拉住了梁静笙,如此也好,自从你母亲去世,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没有再见过你外祖父外祖母他们,他们一定十分想念你的,你回去看看他们,替为父尽尽孝心也好。程妈妈虽然死了,供词却在,那几个施暴未遂的犯人也在 出了门,墨竹墨兰她们四个已经候在那里,至于赵妈妈,听说她哭的厉害,已经在马车里了。 小姐,能带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一点儿都没有给他们留下。墨兰这话说的铿锵有力,其实即便她不说,梁静笙也已经看出了马车内的局促。明明大表哥租的马车是最宽敞的了。 表少爷让咱们先去客栈等着,等他办完了事儿,就来与咱们汇合。 听了墨竹所言,梁静笙点了点头,她自然知晓大表哥要去做什么,这也是她在那封家书中的请求,关于她母亲的嫁妆。既然要走,便要走的干干净净才是。母亲留下的东西,万不能叫他们染指了。 嫁妆要的并不是太顺利,苏氏当了十余年梁府主母,早已经把慕容婉的嫁妆当做了自己的东西,能卖的卖,能转的转,一时半会儿极难恢复原状,于是,不愿意多待的慕容浩鑫在梁知州与梁夫人跟前噼里啪啦地打起了算盘,动了的嫁妆部分成了银票,银票补不齐的部分么,成了欠条。欠条里头十分人性化地加了一条,若是梁知州和梁夫人不幸英年早逝,那么他们所欠债务便由梁静雅和梁靖诚姐弟接着偿还,若他们有生之年还是还不清,那便只能子子孙孙无穷尽了。 怎么样大表哥做的好吧慕容浩鑫撩开了马车窗户上的帘子,仿若谪仙的脸上写了三个大字:求表扬。 大表哥果真是男子气概,不拘小节。表妹却不免有些心痛,这么多银子呢,若是要欠那么许多年,不是应当要收些利钱么 有理,不然,我再回去让他们重写一遍,加上利钱这本上加利,利又成本,啧啧好大一笔银子呢说着,便准备调转马头。 行了,有那时间,不如赶路,早些回家才好。 这一次,依旧是回家,却终究不再狼狈了。 第12章 梦 ♂ 二小姐,可要传午膳丫鬟秀环见董月华坐立不安,不时地朝窗外张望,试探地问道。 董月华看见秀环进屋,愣了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我只是看天色已然不早了,大姐姐却还未回府,心中有些担忧罢了。 大小姐也不是第一回去龙泉寺祈福了,能有什么事呢二小姐您还是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也是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还不饿,你先出去吧,我想静一会儿。 秀环出去之后,董月华犹豫了一会儿,坐到了梳妆台前,拉开其中一个小屉子,拿出几封信,看了好一会儿,将它们一一撕碎,撕到小的不能再小之后,董月华在屋子里环顾了好一会儿,最终将之全部扔进了恭桶里。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秀环匆匆叩门,语气轻快,二小姐,大小姐回府了。 董月华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几步快走到门边,你刚才说什么大姐姐她回府了怎么会呢明明那信中说最后一句话已成呢喃。 不但大小姐回府了,大少爷和傅家少爷也一同回来了。 什么大哥哥和昭哥哥也回来了我去看看。董月华话音未落,已然提着裙子跑出好一段路。董月华一边跑一边想,大哥哥和昭哥哥怎么会这么巧在这个时候回来,难道是那封被刘三随手丢掉的第一封示警信被什么人给捡到了吗若是被大哥哥和昭哥哥他们知晓她藏起了剩下的信,那她想到这里,董月华停下了脚步,后背涌起一丝凉意。 定了定神后,董月华神情自若地往董月皎的院子里走,路上正巧遇上无甚表情的傅昭和明显在生气的董文烨,董月华主动上前行了礼,大哥哥,昭哥哥,许久未见了。前些日子听说昭哥哥受了伤,已经无碍了吗姐姐听说昭哥哥受了伤,久久难以心安,今个儿特别去龙泉寺帮你祈福呢 傅昭和董文烨都没有回话,董月华的笑脸僵了僵,两位哥哥先忙,我去找姐姐说说话。 月华。董文烨在董月华转身之际叫住了她。 嗯大哥哥有事么 月皎今日有些累了,你先别去打搅她,让她好好休息休息。 听了董文烨这话,董月华眼中有暗芒闪过,正如秀环所言,董月皎是经常去龙泉寺的,就没有哪一次听说她累了的,董月华很快想起信中内容,虽然那信写的极其隐晦,不过能让女子坏了名声的事 这样啊,我知道了。距离董文烨和傅昭好一段距离之后,董月华吩咐身边的秀环,你去打听打听大姐姐这回去龙泉寺祈福可有什么不妥之事发生。 听了董月华的吩咐,秀环虽然觉得诧异,还是很快去找大小姐院子里的她那同乡小姐妹套话去了。 傅昭,和我去书房。董月华走后,两人静静走了片刻,董文烨先开了口,傅昭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今天龙泉寺的事,你是如何提前知晓的傅昭还未回答,董文烨又道,可别说是有人与你送了消息,前些日子你可是昏迷不醒的。 确实无人与我递送消息,我只是做了个梦。 做梦 嗯,大约是董小姐平日里积德行善,所以神佛显灵示警。 董文烨盯着傅昭看了好一会儿,见他目光清澈,不似说谎,讷讷道,好吧,就算是神佛显灵,可怎么会托梦于你呢若轮亲疏,怎么也该是托梦给我吧 若是你梦见月皎被你会相信这事会在现实里发生吗 董文烨很快摇了摇头,若是他梦见这样的场景,只会骂一声晦气罢了。 那便是了,我是宁可信其有的。傅昭在决定负伤赶路的那一霎,就已然想好了说辞。要让董文烨相信,他只能先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这些都只是发生他的梦境之中的事,就像他曾经万分希望的那般。 不过为了一个噩梦罢了,傅昭却能不顾自身伤势,硬拉着他昼夜兼程赶回奉城,若是说他对月皎只有兄妹之情,董文烨自是有些不相信的。可傅昭此人,拧的厉害,董文烨想,撮合他与月皎的婚事这事,恐怕只能徐徐图之了。 不管怎么说,这次的事,我记在心里了。这话,董文烨说的十分认真。 傅昭却只无谓地笑了笑,我不是说过了,于我而言,她也是我的妹妹。 离开梁府的第一个晚上,梁静笙一行人住在客栈里头,与她一间屋子的,是墨竹。 在谁睡里头,谁睡外头的问题上,墨竹很有些纠结,让姑娘睡在外头吧,要是姑娘晚上要喝水,难道还要先起身让她下床让姑娘睡在里头吧,要是姑娘晚上要起夜,难道要让姑娘从她身上爬过去 看着墨竹纠结地不得了的模样,梁静笙笑的眉眼弯弯,我喜欢睡在外头,若是渴了,我自己也不是没有手,可以自己倒水的。这样若是要起夜也是很方便的 那怎么行,您晚上若是要起身,奴婢还要给您点灯照亮呢,不然奴婢把这凳子拼一拼 墨竹啊,我都要困死了,咱们就睡吧,已经出了家门了,哪还有那许多的规矩,难道墨竹要让外祖家的人觉得我是一个衣来生手,饭来张口的废物不成 姑娘 睡吧睡好了,明天才有精神赶路。 好容易躺下了,墨竹在里头辗转反侧,姑娘,您睡了吗 嗯还没有。梁静笙其实已经迷迷糊糊的了,不过确实还没睡着,突然换了张床,她有些不大适应。 姑娘您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梁静笙想,她能有什么打算呢,不过是活下去。不亏欠任何人,没有任何负担地活下去。前世她也想活下去,连带着替董月皎一起活。她总觉得,她们两人不该都死了。也或者,其实她真的只是单纯地怕死,好容易逃了出来,又如何能轻易去死。 董月华当年质问她,为什么她独自逃了,为什么独自逃了之后,没有马上带人回去救她姐姐,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还能因为什么呢因为害怕,因为迟了 当年她确实逃了,阴差阳错的。可她并没有跑远。她虽没有亲眼看见,可她听见了。那个晚上特别特别的冷,她不敢动,只听着董月皎的声音,凄厉地仿若就在耳边,而后渐渐变弱消失。 梁静笙真的以为她会死在那个晚上,可她没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她爬下了山。自那之后,她每夜都做噩梦,梦见被糟蹋的人变成了她,那些人狞笑着朝她扑过来,撕她的衣服,打她被父亲送到外祖父家之后,她在庵里待了三年,她尽她所能去帮那些需要的人,一为无梦,二为积德。 当年遇到傅昭,救了傅昭,她一直以为或许是老天原谅了她,原谅了她自私的自保,她从不奢望董月皎能原谅她。原来不是的,或许就算她当年变成了一个恶人,傅昭依旧会换一种方式接近她。梁静笙闭上了眼睛,已经不会再发生的事,没有回忆的必要了。 在梁静笙强迫自己入睡的时候,墨兰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小姐,您忘记用药了。 梁静笙想说不用了,从今晚开始,她不会再做噩梦了。那些人被抓了,董月皎听说也是无碍的。可出口的却是,嗯。或许,纯粹用来安神也是好的。 前后左右都被浓雾笼罩,梁静笙慌张地随意挑了一个方向,拼命地向前跑去。因为她能感觉到,后头有什么人在追她。她跑的很快,跑了很久,却一点儿都不觉得累。很快,梁静笙就意识到了,这是一个梦。 她站在了原地,转过了头,等,等着那人的靠近。 娘,你为什么不要我浓雾渐渐散去,她看到一个奶娃娃慢慢地爬过来,抱住了她的腿,仰头看着她。她那样清晰地看到了他的容貌,傅昭的眉,傅昭的眼,傅昭的鼻子,她梁静笙的嘴梁静笙的泪很快地落了下来,张了张嘴,却只能哽咽。 姑娘,醒醒,是做梦呢 被墨竹唤醒的时候,梁静笙眼中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可不是梦吗她何时有过孩子,若是真的有了,又怎么会不要他 因为这个不能说出口的梦,梁静笙起身之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愣愣地看着虚空中某个虚幻的点出神,直到慕容浩鑫派川贝来叫她们下楼用早膳。 第十三章 鱼片粥 ♂ 梁静笙在慕容浩鑫对面坐下,在那一瞬间,感觉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那目光仿若带着灼人的温度,探究审视羡慕嫉妒 这样的视线,在她刚做傅夫人的头两年里经常感受,因为她的夫君傅昭年少有为,长相出众,家世不俗,最最重要的是,傅昭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没有通房侍妾,不去青楼楚馆,身边连伺候的人都是男的。在傅昭求娶她之前,甚至有些人暗自猜疑傅昭是个有龙阳之好的。 渐渐的,那样的羡慕嫉妒就慢慢转变成了嘲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那些后宅的妇人们便是什么都不说,只笑笑地看着你,也能让你觉得羞愧欲死,因为生不出孩子,她这个傅夫人就成了一个笑话。多可笑,她的荣和耻,都是傅昭给的。 梁静笙揉了揉额角,告诉自己那些都已经过去,今生的傅夫人应当姓董名月皎,与她再无瓜葛。 梁静笙默默吃着早膳,因为走了神,甚至不记得刚才究竟把什么东西咽了下去。这会儿回过了神,却突然没了胃口。抬起头才发现,慕容浩鑫的筷子早已放下。 注意到了梁静笙的目光,慕容浩鑫轻轻抬了抬嘴角,表妹昨晚睡的可好 其实并不好,不过若是说出口来,却不免显得娇气了,于是梁静笙道:尚可,表哥呢 此刻慕容浩鑫的眉头大约是能夹死一只蚊子的,他似有无限哀怨地说,床硬了些,被褥臭了些,饭菜么,若是一路上尽皆如此的话,为兄怕是活不到回云州的时候了。而后转头对着静静站在他身边的川贝认真说道,川贝啊,如果你主子不慎英年早逝,你可千万要保护好我的尸身,万万不能落在外人手中啊 川贝的反应十分直接,他翻了个白眼。 慕容浩鑫说他会因为饭菜不合口味而活活饿死在路上,梁静笙自然是不信的。若真当如此,她现在恐怕是与鬼同行了。不过对于大表哥的挑嘴,她倒是略知一二的,慕容府中统共就三个厨子,其中一个是专门为大表哥下厨的。 若是表哥不嫌弃,我去给表哥弄点儿吃的吧。毕竟他遭这份罪,完全是因为她的缘故。 表妹你会慕容浩鑫上下打量了一番梁静笙,显然是不大相信她还会这个的。 梁静笙是个不擅自夸的人,对于这样的问题只能点头应是。她的厨艺自然是不错的,因为傅昭的关系,她专门学过。每次傅昭归家总会比外出时瘦很多,她看着心疼,便想方设法地给他做好吃的,怕菜式太少他会吃腻,她还特别多拜了几个师傅。 因为梁静笙要去借用这客栈的厨房,身边不好跟着太多人,所以只有墨竹跟了去。梁静笙不过才往前走了两步,就听身后慕容浩鑫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们家小姐她手艺如何梁静笙嘴角微微扬起,她的厨艺是与傅昭成亲之后才练出来的,希望等会儿她们不要太惊讶了才好。 墨玉是个不喜说话的,只是保持沉默,墨兰和墨菊对视一眼,都十分诚恳地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怜悯之色。 慕容浩鑫只觉得心肝脾肺肾全都拔凉拔凉的。 因为是早膳,所以梁静笙简单煮了个鱼片粥。因为不是太了解慕容浩鑫的食量,所以梁静笙煮的稍稍多了些。梁静笙先装了一盅,墨竹端着,跟着她一块儿出了厨房。 慕容浩鑫看看粥,看看梁静笙,如此反复,只说了一句话,表妹我是你的大表哥,亲的。 瞟了眼左顾右盼就是不敢看她眼睛的墨兰和墨菊,梁静笙默默地给慕容浩鑫装了一碗粥。看着大表哥面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梁静笙只觉得似曾相识,仿若记得当初有个人第一次吃她煮的东西也是这样的神色,那一次他 表妹啊,你身边的小丫鬟们都不老实啊是想要吃独食吧尝了一口后,梁静笙给慕容浩鑫装的那碗粥很快见底,大约因为碗本就不大,慕容浩鑫说完这话之后,直接就把那盅拢到了自己跟前,一边吹一边吃一边还不忘了说,表妹啊,这将来要是谁娶了你啊,那真是天大的福气。口福也是福。 福气梁静笙低下了头,或许吧 另一头,董文烨站在了傅昭身边儿,愣愣的,和他一块儿看着面前的锅。这粥煮了多久,他们俩就在墙上趴了多久,一晚上尽赶路了,董文烨现在觉得又累又困又饿。 见傅昭开始转身去拿碗,董文烨咽了咽口水,咱们这样不妥吧这是人家小姑娘专门给她心上人煮的吧咱们你要是真的饿了,咱们干脆花点儿银子唔 傅昭在灶前站了好一会儿,慢慢装了一碗粥,舀了一勺塞进了董文烨嘴里,董文烨吧唧了一下嘴,眼神一亮,立马改了口,咱们趁着她们回来之前,把这粥都装走吧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不得了啊,这厨艺简直都快赶上御厨了啊不过咱们要不要留点儿银子啊说着,董文烨接过了傅昭手里的碗,开始用早膳。 那不是她的心上人。 啊董文烨咽下嘴里的粥,继续猛吹碗里的,这你就不懂了吧刚才她煮粥那个小模样啊,就像月皎给你做点心吃的时候一样一样的。 我说了,那不是她的心上人 傅昭的声音一大,董文烨瞬间就蔫吧了,他往后退了两步,自然没忘了护住手里的粥碗,是是,您说的都对。那这粥,咱们是吃不了兜着走呢,还是吃饱了再走呢 慕容浩鑫的胃口可大可小,若是合了他的胃口,他能吃下不少,梁静笙只装了那么一小盅,大约三小碗的量,自然是不大够的。续粥这样的小事,自然不用梁静笙来做,墨竹知道地方,便去了。不曾想去的时候什么样,回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那盅依旧是空的。 姑娘,粥没了。 啊表妹你刚刚不是说还剩了大半锅吗 看着墨竹的脸色不大对,梁静笙问了句,怎么回事是厨房里的人不小心给倒了 墨竹摇了摇头,神情很有些微妙,不止粥没了,锅也不见了。 梁静笙: 慕容浩鑫: 墙外,小心翼翼兜着锅的董文烨很有些气急败坏,傅昭,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偷过锅。 傅昭点了点头,往自己碗里添了一勺粥,要吃的话,趁热。 董文烨: 第十四章 她也回来了 ♂ 董文烨埋头苦吃,生平头一回做贼,忐忑虽然有那么点儿,不过最重要的是,合该吃个够本以对得起自己的小半世英明。 人在饿的时候,能入口的基本都是好吃的,饿昏头的时候甚至来不及细细品味,这会儿吃了个半饱,董文烨开始发表感想了,这姑娘年纪看着不大,手艺着实不错,这鱼片儿,鲜滑嫩,腥气也一点儿全无,莫不是出身御厨世家 这锅是傅昭让董文烨兜着的,谁让他重伤在身,不能干任何体力活儿,可他的重点却着实不在这粥好吃与否上头,他只是怀念,在墙头趴着的时候,他就只是默默地十分专注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下厨的梁静笙虽然不是最美的,却最令他难忘,那是她对他的一番情义,他一直都知晓,只是 这会儿听董文烨发表了感想,傅昭先是由衷地自豪,不一会儿,却仿若突然从梦中惊醒。刚才那样的场景他太过熟悉,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现在却觉得处处都不对头。曾经为他而死的董文烨此刻活蹦乱跳地在他跟前戳着,他傅昭狠狠压了压胸口的伤处,疼,不是梦境。 阿笙现在的年纪,已然擅长厨艺了么傅昭眼神发直,他清楚地记得阿笙第一回下厨的手忙脚乱,片鱼片到了手指上,熬粥熬糊了锅底,添新柴却带出了着火的那根,差点儿烧了厨房当年的那碗鱼片粥,他印象想不深刻真的很难,因为那黄中带黑的色,那腥气扑鼻的味,后半夜几乎跑断了的腿,和上茅房之前那数度疼的快要绞断了的肠子 傅昭不信,那些都是阿笙装出来的。那么现在阿笙下厨时候的那种行云流水,只有一种可能性呼之欲出,那种傅昭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虽然不愿,傅昭脑中却清晰地浮现了一句话:她也回来了,他的阿笙,和他一样,回来了。他回来是为了与她再续前缘,她回来,是为了什么呢 抬头正巧对上傅昭发直的眼神,董文烨略有些心虚地瞄了一眼所剩无几的鱼片粥,咽了咽口水,有些不舍地把锅递到了傅昭跟前,不怪我,本来那小姑娘就没煮多少,我最多五分饱。 傅昭却并未理会董文烨,只是把勺子伸进碗里舀了一勺粥,缓缓地送到嘴边,却迟迟未能张开嘴,他害怕尝到那熟悉的味道,证实他的那种近乎可怕的猜测。在他推开董文烨,挨了本该属于他的那一剑后,他以为所有的事情都该不同了才是。 虽然有些凉了,可只一口,傅昭就尝出了那股子熟悉的滋味。霎时间,傅昭突然就有些绝望了,记得一切的阿笙,他该怎么面对如果她回来不是为了与他再续前缘,而是为了离开他,那他能放手吗 客栈之外,傅昭僵直站立,有些恍惚,之前的打算几乎全部都要作废。 客栈之内,慕容浩鑫差点儿就把客栈厨房给拆了,连个锅都留不住,这个厨房还有什么用 客栈厨房内众人也很无辜,客栈是开门做生意的,不论是路过还是住店,基本都是要打尖的,这锅么,自然是必不可少的。突然少了个锅,难道是他们愿意的不成幸亏是早上,要是中午晚上生意好的时候,连润新锅的时间都没有。 梁静笙有些头疼,大表哥那样的容貌气度,平日的做派,当真谪仙一般,这一遇上吃食,真是小孩子一般,有理都说不通。 大表哥,反正时候还早,不然,我再煮点儿别的给你吃看来不填饱他的肚子,他的火气是下不去的了。 梁静笙话音一落,慕容浩鑫那刚才深潭一般的黑眸瞬间就闪闪发亮了起来,只见他迅速地巡视了一下厨房内的食材,淡淡道,嗯,也不要太麻烦,就煮碗云吞吧那虾还算新鲜那鸡汤熬的也挺香表妹你会的吧 在周遭殷切的目光之下,梁静笙不负众望地点了点头,终于,慕容浩鑫起驾出了厨房,几乎只是瞬间,厨房好似又暖和了起来,众人长舒一口气。 客栈之外,锅在地上,傅昭蹲坐在锅边,董文烨猫在墙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梁静笙开始做云吞,然后口水差点儿横流,傅昭,傅昭,又有吃的了,这回是云吞。原来这小姑娘是客栈的厨娘啊穿的还挺好的,难道是小掌柜的不对啊,傅昭,你怎么认识这姑娘的,你认识她吧不认识的话,这样追了一路,有点儿登徒子做派啊 关于认识阿笙与否这个问题,傅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阿笙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他怎么可能不认识,可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在所有人眼中,他们是未曾谋面的陌生人。陌生人,多伤人的一个词。 傅昭没有回答,董文烨的注意力也很快被那刚出锅的云吞吸引,他等啊等,等梁静笙净手,端着一碗云吞出了厨房之际,正要跳墙而下,却被傅昭拦阻,你以为他们是傻的 很快,董文烨明白了傅昭的话,傻的绝对是他。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梁静笙便去而复返,还带了四个丫鬟,一个小厮不就一碗一锅云吞么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也不是惯偷。天地良心,他真的是第一回干这样的顺手牵锅的事,也是应了某人的指使,他是无辜的 你真的不认识她不然咱们一会儿去认识认识五湖四海皆兄弟,相逢何必曾相识。 最初的最初,傅昭也是这般打算的,上一回是近情情怯,怕唐突了她。现在,恐怕应了他当初的那句,她或许不会想要见他。 若是有人贸贸然要与咱们结识,你有什么想法 董文烨听明白了傅昭的话外之意,而后有些微微的不服气,既然不打算上前结识,那,咱们还要跟着他们么 几乎只是一呼吸间,傅昭就给了回应,嗯,万一路上有不长眼的人呢。他看着她待在他目光所能及的地方,就觉得安心。 也对,是不大安全。董文烨的目光全在姿色过人的慕容浩鑫身上,这样的长相还招摇过市,确实不大安全。至于梁静笙,在董文烨眼中就跟他那堂妹董月皎一般,还没完全长开呢,没有多大的看头。 对什么呀董文烨很快反应过来,头儿给你假,是让你养伤的,不是让你到处乱跑的。至于我哎,恐怕正如我爹所料,就不适合当兵打仗。这回若不是你推了我一把,我恐怕已经入土为安了。 鼻尖涌动着浓浓的血腥味,眼前是一片散不去的血红,傅昭有生之年大约都不能忘怀当年董文烨在他跟前热血喷溅的模样,诚如董文烨所言,他是不适合战场的。因为在生死关头,他最先想到的,是旁人的安危。在傅昭看来,若是连自己的安危都保证不了,那么,上战场便只有死路一条,如当初的董文烨,如后来的他。 让你好好休息吧你以为你铁打的伤口又裂了,你没觉得疼吗 傅昭微微低下了头,看着胸前渐渐扩散的红色,慢慢地感觉到了疼痛,可他此刻却只觉得愉悦。 你被剑戳傻了伤口崩了,你还笑血流干了,你就死了,不知道啊一边说着,董文烨一边把傅昭往客栈里拉,伤口要重新包扎,总不能让傅昭当众宽衣。便是傅昭不在乎,他也是在乎的,万一他当众给傅昭宽衣,被当做断袖了,还怎么娶的到媳妇儿 这辈子的董文烨不会明白傅昭此刻的感觉,会疼,会流血,说明他还活着,傅昭十分庆幸自己还活着。还能再看到她。 第十五章 一错再错 ♂ 傅昭只想着活着就能看见梁静笙,却不敢去想他的阿笙是不是想见他,是不是恨他。 恨这个字,傅昭是曾经用在梁静笙身上的,虽然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 当年,董文烨临死,只托付了一个人给他,董月皎。他的兄弟,因为他的轻敌,为护他而死,他恨不能用自己的死换他的生。可是不能,董月皎便成了他的执念。他以为,只有照顾好了董月皎,才能对得起他的兄弟。董文烨死了,他便是董月皎的亲哥哥。可回到奉城,却只得知了董月皎惨死的消息,因为回去的太迟,他并未亲眼看着董月皎下葬。 董文烨下葬的时候,傅昭看到了董月皎的坟。他将董文烨葬在了董月皎所在的那一个山头,他们都死在还不该入土的年纪,所以都不能葬入董家祖坟。因为他的关系,董文烨连祖坟都不能入。每每想到这里,傅昭都想杀掉当初那个过于自信的自己。 傅昭不敢想,董文烨在下头看见董月皎会是如何一副场景。他能做的,似乎只剩下了报仇,为董文烨杀尽外敌,为董月皎寻到仇人,报仇雪恨。 董月皎是个十分娴静的闺阁女子,傅昭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人这样恨她,用这样的方式杀了她。杀都杀了,还要辱尸。 与他描述董月皎尸身的,是她的庶妹,董月华,大约因为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董月华与董月皎又都肖父,所以她们长的有七八分相似,听董月华描述那天寻到董月皎尸身的场景,傅昭就像看到了董月皎在他跟前讲述自己的不幸。每听董月华描述一次,傅昭心中的恨意便涨上一分,也愈加急躁,想要找出那些恶徒。对,伤害董月皎的,不止一人,那是仵作验尸的结果。若是董家的人先找到董月皎的尸身,他们定不会允许仵作验尸,可偏偏,先找到董月皎的,是衙门的人。找到尸身,验明死因,记档,是衙门办案很正常的流程,最后才是寻访可能存在的家人。闺阁女子失踪,不管是哪一家人,从来都不敢大肆找寻的,否则便是寻回了人,也坏了名声。 董月皎熟识的人不多,几乎都是本分的闺阁女子,有些是在宴会认识,有些是在庙中上香的时候认识,单看身世,没有一个看着会是如斯心狠手辣的人,可董月皎死了,终归有人在背后指使。 那些人,他花了将近两年时间才辗转找齐,果然如他所料,他们都是拿人钱财,可那些买命的银子都被他们挥霍一空,他们却不知道他们害死的女子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买命的那家人身在何方。傅昭觉得憋屈,他只能折磨他们,却不能杀了他们,因为他需要他们活着,指出幕后之人。 幕后的人也是狡猾,只让他们凭衣裳认人。桃红色,多么寻常的颜色,龙泉寺每天那么多香客来来往往,城内城外均有可能。月皎的运气太过不好,那人的运气却太好。或者,也不是太好,因为她也被抓了。可她多么狡猾,居然扔下月皎一个人跑了。 时间过的越久,这事就越难查证,他根本不知道什么人那天曾到过龙泉寺进香,就算到过,也未必就能看见那个女子,就算看见那个女子,也未必就能认得,寻人的过程是漫长的,大海捞针一般。在他有些绝望之时,阴错阳差的,他得知了一个线索,关于那件用于认人的桃红色的衣裳。之后的事,查的出奇的顺利。 在确定了主使之人,在得知董月皎只是被无辜连累的时候,傅昭是恨的。若不是苏慕琴恶毒,若不是梁静笙命大,他是有机会照顾董月皎的,保她衣食无忧,平安到老,他自认是能做到的。傅昭知道,梁静笙是无辜的。可董月华的话又何尝不对,若不是梁静笙只求自保,或许董月皎并不会死,若是梁静笙能在逃脱的当时便下山找人,或许董月皎并不会死。 很久很久之后,在傅昭只能睁着眼睛任由身上的血液慢慢流干的时候,他才终究想通,那些人早就说了,付银子的人特意交代过的,不论有没有机会杀,辱是一定要的。发现阿笙逃离的下一刻,他们便动了董月皎。便是此时阿笙折返,除了多一个人受辱被害,没有别的可能。便是阿笙及时下山找了人,已然受了辱的董月皎又如何能活的下去。失了贞洁的女子,除了青灯古佛,便只得白绫一条了。 那一刻,傅昭其实是后悔的。其实他早已经想通,却一直不愿意承认。承认自己将该恨之人放在心头,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 傅昭傅昭你疯了 傅昭从回忆中被惊醒,耳朵很疼,被董文烨的大嗓门震的。他想说一句,他没疯,只是陷到了那段他从头到尾都后悔的过往之中。下一刻,他的手被狠狠地掐了一把。 傅昭:说你只吃了五分饱,是骗我的吧只五分饱能有这么大力气吗我很难过,作为兄弟的你难道真的没有看出来吗傅昭觉得心疼,耳朵疼,手疼,他十分肯定,如果是阿笙,一定会第一时间给他吹吹,不会让他伤上加伤。 都跟你说你伤口裂了,你还死死压住伤口做什么董文烨觉得自己难得理直气壮了一次,声音特别的大。 止血。总不能说因为兄弟你死了,我伤害了我放在心尖上的阿笙,连想想都觉得心疼的厉害吧。如果真这么说了,恐怕除了失心疯,他不会有第二种病症了。 从来都觉得傅昭懂的比较多的董文烨:要我帮你一起压住吗一边询问,一边已经把手伸了过去。 傅昭:滚 客栈里面,正看着慕容浩鑫优雅进食的梁静笙猛地回过了头,刚刚似乎,她听到了有人叫了傅昭的名字。 又喝了一口汤,心情好的不得了的慕容浩鑫从容地问道,表妹,怎么了 啊没有,应该是听错了。肯定是听错了,傅昭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从上回的感觉错,到这回的听错慕容浩鑫仔细地观察了梁静笙周遭数次,没有看到听到感觉到任何不同寻常的东西。之后,慕容浩鑫皱起了眉头。 看到慕容浩鑫皱眉,梁静笙的第一反应是,难道刚才动作太快,某只虾的虾壳没有褪尽不过,表哥的反应是不是迟钝了点点,吃下去那么久了才感觉到而后很快又想到,难道刚才那口汤,是为了送那个顽固不化卡在喉咙里的虾壳就像当初的傅昭一样 其实,慕容浩鑫想的是,不知道二婶经常请进府的那个神婆,究竟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点道行不过让个神婆给表妹跳大绳,光是想想,慕容浩鑫都觉得那画面太过诡异。且,若他真这么干了,恐怕会被祖父和父亲打断腿吧一人一他就两条腿,还是要珍惜一下的。 第十六章 认出 ♂ 那天再次张开眼睛,看见大叫着朝着自己扑过来的董文烨,以及他身后狰狞持剑的敌人,傅昭的第一反应是一脚踹开了他,那剑穿胸而过的时候,虽然疼的很真实,可傅昭是松了口气的。董文烨死后,傅昭曾经无数次在脑中重复这样的场景,如果真的要死一个人,他宁愿当年死的是自己。 再次醒过来,发现一切都真实的不似梦境的傅昭拽着董文烨连夜前往奉城,只为了阻止董月皎的悲剧,还为了让年幼的阿笙免于那样一场惊惶。没想到虽然前世的憾事都得避免,阿笙却依旧离开了梁府,傅昭无法,只能一路跟随。他本就重伤未愈,受了不能与阿笙重新认识的打击,这会儿又再失了血,一下子就虚弱了下去。 看着傅昭连唇色都开始发白的时候,董文烨急的就想把他往客栈里扛。不过傅昭的伤处却让董文烨很为难,因为是贯穿伤,不论背着还是扛着,都会撞到胸前的伤处,董文烨望天思索了一会儿,又仔细打量了傅昭好一会儿,思考把傅昭抱进客栈的可能性。因为年纪尚幼,家教也严明,董文烨连女子的手都没碰过,因而望着面前比他高了一个头的傅昭,董文烨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似乎是注意到了董文烨的视线,傅昭开了口:又怎么了那样虚弱的嗓音,被微风一吹,就急剧消散。 董文烨属于那种先动口才动脑的人,于是很顺地接了嘴,在想要把你抱起来,是先搂住肩膀,还是先搂住腰还不等傅昭有反应,听清楚自己说了什么的董文烨已经往后跳了一大步,兄弟,冷静,我刚才什么都没说,我那是没睡好,说的都是大胡话。 傅昭知道,他现在最需要的确实是换药,休息,有着那样记忆的阿笙,应该是很难很快地接受什么人的,包括他,虽然这一点曾经让他很难受,可现在他却可耻地觉得,那对于他来说,可能是一件幸事。他给予的伤痛,并不希望由别人来抚平。所以现在最关键的是,他要先保证自己能活着出现在她跟前。 那儿,你去把那帷帽买下来。 那是女的吧我这样过去,会被当做登徒子的吧人家姑娘家出门戴着帷帽,你给人买了,她怎么办 傅昭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董文烨于是住了嘴,可他并不敢与傅昭对视,只飞快地转着眼睛,哈哈,我有办法了,没有帷帽,可以让她用纱巾嘛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一副我怎么这么聪慧的表情,即便十分勉强。 话说的虽然容易,事儿做起来却是有些艰难的。若不是傅昭一副再不躺平,就要上天的虚弱模样,董文烨想他就算是翻遍这个十分不熟悉的小镇,也非得去买一顶新的帷帽回来,这时候的董文烨还未来得及想傅昭为什么要买一个帷帽。 董文烨终究是欺软怕硬的,看着那个带着帷帽的小姐身边人多,打消了自己亲自上前的打算,只是找了个好说话的小姑娘去交涉,自己则躲在了角落里。在那姑娘爽快地脱下帷帽,眼神轻轻往他这儿一瞟的时候,董文烨的心咯噔了一下,霎时便屏住了呼吸,缩回了头。幸亏,回来的是拿着帷帽的小姑娘,至于那个女子,董文烨是不敢再多看一眼的了。 这会儿帷帽到了手上,董文烨轻轻动了动鼻子,一股子陌生的香气慢慢地盈满了鼻尖,董文烨只有一个想法,好香啊而后,董文烨的眼神落在了傅昭身上,他有些犹豫地问:傅昭啊,这帷帽,不是给我戴的吧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最后那话,说的极其铿锵。 傅昭若是有气力,真的很想再狠狠踹董文烨一脚,因为那句憋在口中的见不得人的是我。轻轻的咳嗽了一阵,傅昭伸出了手,给我吧。 傅昭,男子汉大丈夫,你要戴个女子用的帷帽眼见傅昭的眼神之中又现犀利之色,董文烨嘟囔了句,你又不是见不得人的。至少长的比我能见人一点点。 董文烨的意见并不管用,若是此刻有更好的办法,傅昭也不会他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只是离她近一些,旁的,都不重要。因为太过急迫,所以根本就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扶着傅昭进客栈门的时候,董文烨有种落泪的冲动,他想,那个帷帽还不如他戴着呢扶着戴着帷帽的傅昭的他,感觉全世界的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好丢人,好想挖个坑把自己的头藏起来。为了安慰自己,董文烨只能不停对自己说:他们都不认识你,他们都不认识你 这样的傅昭和董文烨,自然是引人注目的,慕容浩鑫梁静笙等人的视线也很快落在了他们身上。感觉到了梁静笙的视线,傅昭的身子突然僵了一下。感觉到了他的僵硬,董文烨以为傅昭来不及进客房,就要躺平,忙低声问道,还撑得住吗对于傅昭临进客栈之前交代的不许在旁人跟前叫他的名字的事,董文烨虽觉得蹊跷,却也乖乖听从。 傅昭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而后手微微抬了抬,示意董文烨前进的方向,那是最靠近梁静笙的一条路。 被董文烨扶着经过梁静笙身边的时候,傅昭的目光缱绻,却终究不敢伸手触碰近在手边的她。只能握紧拳头,逼迫自己前行,离她越来越远。 梁静笙淡然地坐在原处,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在傅昭两人踏上楼梯之时,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发愣。那个背影,真的太过熟悉,梁静笙想,如果刚才的名字是她听错的话,这回总不会是看错了,毕竟她与他夫妻十载,即便是聚少离多的十年。 梁静笙心尖涌上一股悲凉,替那个全心全意爱着傅昭的曾经的阿笙,虽然不愿承认,可事实是,即便她闭着眼睛,也能描绘他的容颜,他的所有。 若说刚才梁静笙也如客栈大堂之中所有的人一般觉得他的做法奇怪的话,在他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梁静笙却大约猜测出了些许真相,那帷帽能遮住的再多,也并遮掩不了血腥气味,那味道冲入鼻腔,只告诉她一个事实,他受了伤。看他脚步踉跄,只有依靠身旁之人搀扶方能成行,说明他伤的不轻。梁静笙忍住鼻尖的酸涩,那又如何呢傅昭的事,不论大小,都已经和她不相干了,他们今生已然没有了认识的必要。前世她觉得欠了他和董月皎的,所以即便疼的厉害,并不敢干脆赴死,只是那样日复一日地熬着。前世事,前世了,今生就各自安好吧。 傅昭走的并不很快,一是心里不想,二是身体不允许,在他跨上第三个台阶之时,身后传来梁静笙熟悉至极的嗓音,表哥,咱们早些上路吧,我想早些见到外祖父外祖母他们。 他们要走了你不会还要跟着吧再这样下去,你会那啥的。你要想想傅伯母啊,傅伯伯已经不在了,你要是再有什么好歹,啊呸,反正你得先保重自己。 嗯。咱们上去吧。 董文烨想了一肚子的劝说的话,就这样被傅昭堵在嘴边,好一会儿,他才又开了口,那他们不然我找人去打听打听他们往哪儿去 不用了,我知道他们要去哪里的。 董文烨:既然知道,为啥还逼着我连夜赶路,果然兄弟都是用来伤害的么 第十七章 暂别 ♂ 进了屋子之后,为了避免傅昭再次扯到伤口,董文烨十分主动地伺候他宽衣,外衫里衣都已沾染红色,靠近伤口的细布已然被血浸湿,董文烨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第一次替傅昭换药时候的手忙脚乱,这皮肉虽然都长在傅昭身上,可董文烨看着黏在伤口上的细布,还是能想象中他将之撕扯下来之时傅昭会有多疼。想到这里,董文烨先打了个哆嗦。 董文烨的眼睛在屋内来回扫了扫,实在找不出什么合心意的东西,想起了傅昭当时踹他的那一脚,壮士断腕般朝着他伸出了手腕,一会儿要是疼的话,就咬吧不一会儿,他又小声加了句,别咬太重。 傅昭抬眼看了看董文烨打着哆嗦的手,轻轻将之推开,直接换吧,别说那么多废话了。再耽搁下去,他恐怕又要再死一回了。 傅昭曾经一直以为,他是不怕死的,每一个为国为家上战场的将士都当如他一般,等着暴尸荒野或者马革裹尸。可真的死过一回,亲眼看着他娘数次晕厥,亲眼看着阿笙与他的尸身躺在一处,听她埋首在他肩膀呜咽出声的时候,傅昭却似乎依旧还能感觉到胸口处的疼痛,明明那里已经早就停止了跳动。傅昭想,他就算真的该死,也不该是死在这个时候。 闻言,董文烨利索卸下身上斜绑的包袱,拿出一堆瓶瓶罐罐,还有替换用的细布,而后他略顿了顿,慢慢转过头,尴尬地问到,张大夫怎么交待的伤口崩裂是用这长瓶还是短瓶,止血的,是这个和这个吗先洒哪一瓶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董文烨似乎都是被照顾的那个人,傅昭叹了口气。当年怎么就能被他给救了。 在傅昭的指点下,董文烨帮他换好了药,之后,傅昭侧身躺在床上,身心俱疲地只想休息。连日的疲惫让他沾了床就好像再起不来了一般。 董文烨却有些憋不住了,那个小姑娘,你是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认识的你对她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在董文烨看来,傅昭若是要娶妻,与其娶那个陌生的小姑娘,倒真不如娶他家月皎。反正她二人的容貌不相上下,年纪也差不多,娶谁都不耽误传宗接代。 因为你认识的,原本应该是相识于三年后的,至于想法,他确实有,可阿笙大约不会有了吧。有些嫌弃董文烨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傅昭抿唇皱眉闭眼,有些不耐烦道,我想休息会儿,若你真当闲不住,就去外头买些东西吧 留你一个人在客栈不好吧。 傅昭复又睁了眼,我只是受了伤,自保还是没有问题的,倒是你安分些,办完事就早些回来,不要惹麻烦。 似乎猜到了董文烨定会反驳,傅昭只是挥了挥手,早去早回。 董文烨走到门边儿,挠了挠头,又转了回来,傅昭啊刚才你说要带什么东西回来,不然你再重复一遍,我再好好记一遍 傅昭的回答是,拉起被褥捂住了脸。 听到门板阖上的声音,傅昭拉下被褥,长长出了口气。他原来是打算先跟着阿笙他们,然后在路上找机会与慕容浩鑫结交。他想着阿笙现在年纪还小,他不用急,只要先认识她,近水楼台,来日方长,只要静待水到渠成之日便可。 可现在的梁静笙并不是他以为的小姑娘,她什么都记得,什么都知晓,他倒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接近她了。便是真的要接近,只怕也不能用他的真实身份,真实面貌。可若换一个身份,换一张脸,待得东窗事发,阿笙发现他又骗她,那他岂不是更加被动。傅昭狠狠捶了捶床沿,因为没有任何头绪。 而另一头,梁静笙上了马车之后,一直都是一副呆呆的模样。她虽一直告诉自己傅昭的事情已经与她无关,那该是将来的傅夫人担心的事,可事实是,她的鼻尖到现在还萦绕着那股子来自傅昭身上的血腥气味,脑中不停回放的是他步履艰难的背影。梁静笙狠狠摇了摇头,开始默念心经,只求心静。 姑娘,您没事吧四个丫鬟悄悄商量了之后,由墨竹开了口。 没事,只是觉得我太不孝顺,母亲去世了这许多年,我却一次都没回过云州看望外祖父外祖母他们,不但人没回去,连信都没写上一封。刚开始不过是为了向墨竹他们掩饰自己刚才沉默的真正缘由,可说着说着,梁静笙却悲从中来,因为她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实情,上一辈子,她确实辜负了许多人,那其中,绝大多数,是她的至亲。这辈子,大约是菩萨让她回来偿债的吧都偿还了之后,老天是不是能允许她幸福呢 姑娘您别哭,老太爷他们不会怪罪于您的,不然也不会因为您的一封信,就让大表少爷亲自来接您了。 是啊是啊,若是姑娘您当真觉得对不起他们的话,等日后回了云州,多孝顺他们就好啦 墨竹和墨兰轮流劝说,墨菊和墨玉则一个递水,一个递帕子。 梁静笙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已经发生过的事,她无法改变。至于以后确实如墨兰所言,,她可以用更多的时间来陪伴他们,替母亲替当年的自己尽孝。 自从发现了梁静笙的好手艺后,慕容浩鑫一日三餐都没想过再亏待自己。食材下厨的地方由川贝墨竹他们负责收拾解决,梁静笙负责下厨,他么,负责品尝。因为吃的好,即便睡的不大好,慕容浩鑫到云州的时候依旧圆润了一圈儿。慕容府的门房听到叩门声打开门的时候,若不是看到慕容浩鑫身边站着的川贝,差点儿都要以为大老爷突然又冒出来一个儿子。 再次踏上云州的土地,梁静笙是百感交集的,这里是她母亲出生的地方,这里住着她的至亲,曾经,她也是在这里遇上了她以为能托付终身的人。 第十八章 有亲就有疏(一) ♂ 大少爷福伯有些不敢认,实在是慕容浩鑫那嘴叼的全云州就没有不知道的,不论大夫人如何嘱咐厨房的厨子们尽心尽力,大少爷依旧一副清清瘦瘦飘逸得快要飞升的模样,这会儿看着,飞那是绝对飞不起来的了。 嗯,是我,福伯我回来了。活的,所以福伯您的眼神能不能不要像是白日见了鬼 福伯还在思考慕容浩鑫出去一个来月就圆了一圈儿是为哪般,甚至连水肿之症都想到了。看着福伯的眼神变了又变,慕容浩鑫抿了抿唇,回首对呆呆仰头望着慕容府牌匾的梁静笙道:阿笙,咱们到家了。 阿笙,当年只有傅昭会这样叫她。听赵妈妈说起过,她娘都是叫她静儿的。 慕容浩鑫这一句话,终于把福伯的注意力转移了。只见他突然瞪大了眼睛,突然就有些激动起来,这是表小姐像,真是像而后福伯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让开了道,快,快进来,老太爷和老夫人他们盼你们盼了好些日子了。 想起外祖父外祖母他们,梁静笙的眼中暖意极盛,时隔多年,她又回来了。这一回,她都会做好的。 大少爷把表小姐接回来的事儿,早便有腿脚快的小厮和机灵的奴婢去春晖院禀告了。因而慕容浩鑫和梁静笙前脚刚到了春晖堂,其余各院主子后头也都陆续到了春晖堂,只因老太爷和老夫人火急火燎着人叫了他们一同来认亲。 梁静笙微微垂首,跟着慕容浩鑫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府里走。脚下的路,梁静笙其实并不陌生,毕竟当年是走过的,可两回的心情却天差地别。 踏进春晖堂,听见慕容浩鑫与外祖父外祖母问安的时候,梁静笙的心突然猛烈地跳了起来,当年初初认亲的时候是个什么场景,梁静笙突然就有些记不清了。 听到慕容浩鑫言道,祖父祖母,这便是阿笙。梁静笙缓缓地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是两张熟悉慈祥的面容。 看到面前面容虽然严肃,眼睛却泛红的外祖父,看着已经默默地垂了泪的外祖母,梁静笙不禁潸然泪下,她哽咽道:不孝外孙女儿阿笙给外祖父外祖母请安。说罢,梁静笙屈膝跪下,极快地磕了三个响头。 快,快扶起来。慕容老太爷忙道,老妻已然哭的不成样子,可慕容老太爷依旧能从她婆娑的泪眼中明白她的意思。 把梁静笙扶起来的事,自然得由此刻离她最近的慕容浩鑫来做。事实上,慕容浩鑫着实被梁静笙的这一跪三叩首给吓着了。听着那响儿,他都觉得额头疼。 我儿笑笑啊梁静笙知道,外祖母口中的笑笑,是她娘的乳名,只听这个名字,便能知晓外祖父与外祖母对于母亲的期许,不求别的,只求她能笑口常开,没有烦恼,平安喜乐地过一生,只可惜她娘嫁错了郎。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外祖父依旧如印象中一般,不善言辞。 慕容老夫人哭了好一会儿,身边的嬷嬷递水递帕子,好一会儿,才给安抚下来。 喝了口热茶,定了定神,慕容老夫人朝着梁静笙伸出了手,阿笙到外祖母这里来。 梁静笙刚走到慕容老夫人跟前,才牵住她的手,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儿,便听得外头传来略有些急切的脚步声。 给父亲母亲请安。梁静笙一看,来的人,是大舅母,也就是慕容浩鑫的亲娘了。 慕容浩鑫出府的这一个多月,慕容大夫人日日都吃不好,睡不好的,不为别的,只为他那个挑嘴的儿子。在府里,她天天关照厨房,大儿子都吃的勉强,她实在不敢想象这一个多月她儿要瘦成什么模样了。当初若不是府里实在没有比浩鑫更适合的人,大夫人是怎么也不会让儿子出门去奔波的。这会儿听说儿子回了家,大夫人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便急急赶了来。 嫁进慕容府这么些年,这是头一回,她请安请的如此急切。请了安后,慕容大夫人立马就看向了站在堂中的慕容浩鑫。本来焦急异常的她看到此刻的慕容浩鑫,那句,儿啊,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的话生生就卡在了嗓子眼里,睁眼说瞎话这样的事,她还真做不出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的大夫人憋的脸都红了。 梁静笙就静静地站在外祖母身边儿,自然将大舅母脸上的表情看的真真切切,她突然恍然大悟,当年大舅母一开始并不是太待见她,应该并不是嫌弃她那隐隐不好的名声,恐怕还是因为大表哥因为去接她所以瘦了一大圈儿的缘故吧。 都说知子莫若母,知母也是莫若子的,慕容浩鑫笑了笑,他那一笑,整个春晖堂都亮堂了不止三分,都是阿笙的厨艺好。 慕容大夫人的眼神瞬间就落在了正看着她的梁静笙身上,不一会儿,慕容大夫人就移开了目光,你这孩子,怎好劳烦你表妹。话虽这样说,慕容大夫人却已经往自己身上看,不一会儿,慕容大夫人露出一副懊恼的表情,再然后,她咬了咬牙,脱下了手腕上的羊脂玉镯,递到了梁静笙跟前,阿笙啊,好孩子,这个你收下,别嫌弃。 梁静笙若是不曾有过前世,自然是不知道这个玉镯于大舅母的重要性的,那是大舅舅与大舅母成亲之后送她的第一份生辰礼,自那之后大舅母便一直戴到现在。梁静笙看着此刻大舅母简单的装扮,大约也能明白她一片慈母心。 大舅母,这太贵重了,阿笙不能要。阿笙此遭能顺利回府,还多亏了大表哥。 见梁静笙拒绝,慕容大夫人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却着实松了口气,大舅母今个儿出门急了些,没带什么好东西,这样吧,一会儿你跟着大舅母回芳菲院,再好好挑一挑。 大嫂这样大方,倒让我这个做二舅母的不好做人了。问父亲母亲安,儿媳来迟了。 祖父祖母安好。二舅母身边,跟着的是她的双胞女儿,慕容丽妍和慕容丽雪。 这就是静笙吧丽妍,丽雪,过来见过你们表妹。 第十九章 有亲就有疏(二) ♂ 这位二舅母还是如梁静笙印象中一般,在人前总是一副富贵逼人的模样,让人一眼便能看出,这是一位商人妇。梁静笙每每看到二舅母头上那数枚赤金头钗,总替她觉得沉重。想来二舅母是早已习惯了那份令她安心的重量了。与总是自觉高高在上的二舅母相比,梁静笙更喜欢直来直往的大舅母。 见过二舅母。梁静笙朝着二舅母福了福身,而后笑着朝慕容丽妍和慕容丽雪点了点头,两位表姐好。 大表姐慕容丽妍脸上的笑十分得体,妹妹好,妹妹真是好相貌。 听慕容丽妍这样说,慕容丽雪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往常这话,从来都是旁人对着她们姐妹两个说的,最令慕容丽雪不悦的是,她也不得不承认梁静笙确实长的好看。世人总说女肖父,想来姑父一定有副好相貌吧。 因为梁静笙的娘亲出阁的早,也去的早,所以慕容丽妍和慕容丽雪对这位小姑姑并没有太大的印象。慕容丽雪只听她娘说祖母对那位寡情的小姑夫很是不喜,所以刚才一时脑热说了这样的话。 本来慕容老夫人听到慕容丽妍夸奖梁静笙容貌的时候,是十分高兴的,梁静笙长的极像她的幺女,这么看着梁静笙,她便觉得恍若看到了当年的小闺女,却不想,还没曾高兴一会儿,这个二孙女就给兜头泼了盆冷水。一时间,大堂里突然就失了刚才的那份和乐融融。 二舅母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她见慕容老夫人的脸一下就拉了下去,忙拍了慕容丽雪的胳膊一下,瞎说什么呢,你这表妹长的这么可人的模样,那都是随了你们小姑姑的。你们小姑姑啊,当年在咱们云州那可是出了名的美人。之后,二舅母说了一通梁静笙母亲的好话,一边说,一边观察慕容老夫人的神色,见她神色渐渐舒缓,又多说了一会儿,才忽然道:嗳,大嫂,怎么不见你家二小子 听得二弟妹这么一问,慕容大夫人愣了一愣,她那小儿子皮实的很,因为平日里没事就在她身边转悠,她便没怎么在意他的去处,就算出了府去,总归也是和沈家小子,白家小子他们在一处的,那些孩子都是他们看着长大的,都是好孩子,自是不担心什么。可今天慕容大夫人隐隐记得,老爷前些日子去营里之前是给他布置了功课的。这会儿,他该是在书房里吧这话,慕容大夫人却是说的很没有底气的,因为若是他真的在府里的话,以他那爱凑热闹的性子,恐怕应当是最早到的才是。 终归是孙子,且是个嘴甜讨人喜欢的孙子,慕容老夫人看着大媳妇说的犹犹豫豫,便大约明白这二孙子恐怕又趁着他爹不在府里出外玩儿去了,想着二孙子平日里的好,老夫人笑着对梁静笙说,你那个二哥哥呀,是个好的,前些日子还一直在我跟前念叨着要见你呢这会儿定是不在府中,否则一听到消息啊,定是最早来的那个。 慕容二夫人听着婆母言语之间对大房二小子的偏袒,眼中闪过一丝妒意,而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只怪她的肚子不争气,第一胎生了双胞胎女儿伤了身子,这么多年就再没有过消息,若不是慕容府不兴纳妾的那套,她恐怕早就得咬牙抬一两个妾给她家老爷传宗接代了。可即便不用给二爷纳妾,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着大房的两个小子在跟前晃来晃去,心里总是有股子难受劲儿,赚再多的银子,无人承继也是枉然。 有句话倒是说的好,说曹操曹操到。慕容老夫人的话音落下没多久,大家似乎都还能听见那余音呢,门外便传来一个清亮的男声。 祖母,祖母,听说我大哥带着那个美人表妹回府啦 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因为慕容浩然的这先人而至的话露出了一丝笑意。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俊朗的年轻男子脚步轻快地踏进了大堂之内。大约是为了在外方便行事,慕容浩然穿着一身白色的劲装,猛的瞧上一眼,竟一点儿不像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却似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武将。梁静笙想,这一点大约是随了她那位从武的大舅舅吧 祖父祖母娘亲二婶大哥妍妹妹雪妹妹慕容浩然一溜儿招呼下来,最后卡在了梁静笙身上,这位妹妹好像祖母年轻的时候啊慕容浩然说的极其认真,就像他亲眼见过他家祖母年轻时候的模样一般。 慕容老夫人听了这话,顿时眉开眼笑,然小子,还不过来,这就是你天天念叨要见的笙妹妹了。慕容老夫人最爱看着大孙子,因为他长的好看,平时吃饭的时候看着都能多吃小半碗饭。若说最喜欢呢,却定非二小子莫属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投生的,每句话都能说的那样合人心意,字字句句都说进人的心坎里。这日子久了呀,看见他,慕容老夫人就打心眼里高兴。 听了老夫人的介绍,慕容浩然立马站到了梁静笙跟前,认真地作了个揖之后,他伸手在怀里掏啊掏,掏啊掏 梁静笙:被二表哥这样目光灼灼地看着,脸上有些热。 十分了解慕容浩然的众人俱都撇过了头,这明显的,又是从沈家公子或者白家小子那里得了好东西了,只是大约真的极好,所以舍不得再吐出来。 你那怀里是无底洞啊掏这么久都没掏出东西来男子汉大丈夫立于世,做什么事都当干脆利落,你既然舍不得,掏什么掏虚伪不虚伪慕容浩鑫以为,他作为兄长,就该在平日这些小细节里好生教育弟弟,争取教育弟弟到见到表妹就往外干脆掏好东西。 被最亲近的人揭了老底,慕容浩然的脸唰的一下就红透了,不能幸免的还有他的耳朵。他手僵在原地,手里捏着他一直假装在掏的东西,还没捂热呢 大哥,你当慕容浩鑫终于映入眼帘的时候,刚才没仔细看他大哥的慕容浩然眨了眨眼,随后,他快步靠到了他娘身边,稍稍压低了嗓音,娘,这是你给我生的那个大哥吗 说什么胡话呢大夫人狠狠瞪了眼平日里不作怪好似就活不下去的小儿子。 看到娘亲熟悉的眼神,慕容浩然基本确定了慕容浩鑫的身份,大哥,月余不见,你怎么肿成这样了啊一边说,一边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你你你这样,云州城里的姑娘们都会哭死的,肿的太难看了。最重要的是,他那书房花瓶中那一大摞的云州第一公子近貌好像很难卖出去了。他的银子他抽了那么多时间画的 第二十章 ♂ 面对慕容浩然的无理取闹,慕容浩鑫笑眯眯地踱步到了他跟前,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朝着慕容浩然伸出了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 眼见大哥那两根白皙纤长的手指开开合合,慕容浩然极快地捂住了自己的一边耳朵,至于另一边慕容浩然又在手中攥着的那个物什上摩挲了好几把,才恋恋不舍地将之从怀里掏了出来。虽然掏了出来,他却依旧抓的挺牢,众人只能依稀从他的指间看见一抹温润的莹白。 慕容浩然有些委屈地看了眼平日里最疼爱他的祖母,无果,转到尚算疼爱他的娘亲,被无视,最后他抿紧了嘴,将手摊在了梁静笙跟前,微微有些不情愿道:若是表妹喜欢的话,这个就送给表妹把玩了。之后,又不大死心地加了句,若是表妹哪天不喜欢了,千万别随手丢了,记得丢回给我。说罢,又将手往前递了一递。 梁静笙垂眸,看着慕容浩然手中之物,是一个小巧精致的手把壶,看着应当是上等的羊脂白玉,细腻光亮温润。这个壶梁静笙愣了愣,她是有印象的。在那一世里,这壶算是受尽了她这位二表哥的宠爱,几乎可以说是壶不离身,可见有多爱了。梁静笙想,不论是谁,得了这壶,定然都是要爱的,因为这壶不但材质出众,它的外观也是极出彩的,壶身是微微盛开的芙蕖造型,而壶盖,是嵌着莲子的莲蓬。 这位二表哥屋子里有许多好东西,梁静笙是听说过的。有些公子哥儿雅些,嗜好书画字帖,荒唐些,嗜好斗鸡走狗逗蟋蟀,这位二表哥呢,嗜好石头,特别是经由岁月沉淀了的那种,譬如玉石翡翠,奇石也可。平日里愿意给你看一眼都是极给你面子的了,若是要问他要,只有两个字:做梦。 这会儿看着他痛失至宝般的模样,梁静笙只觉好笑。一时间也有些为难,她虽不是君子,却也不想夺人所好。这东西于她,无非是个摆在多宝阁上的偶尔看上一眼的摆件,于二表哥么,恐怕意义非凡。 多谢表哥,这壶,表妹我很是喜欢。梁静笙说的一本正经,慕容浩然的脸瞬间就苦了下来。 不过梁静笙看了眼眼睛突然又亮起来了的二表哥,笑道,太贵重了,我可不敢把玩,万一不慎手滑慕容浩鑫听到梁静笙所言手滑二字,脸上顿时出现了心痛的表情。 所以二表哥还是自己留着吧。慕容浩然那高悬着的心,随着梁静笙的这句话落回了原处。 表妹你跟大哥学坏的吧虽然如此想,此刻高兴坏了的慕容浩然却只知道狠狠点头,那摊开的手也很快合拢往回收。不想,在收回手的时候,被慕容浩鑫拦住了。 慕容浩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家大哥,眼神中满是一个意思:是表妹说不要的,你拦着做什么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还没脱手就拿回来的道理慕容浩鑫这话音一落,大夫人的脸悄悄地红了。她默默地想:幺儿这样小气,莫不是真如夫君所说,其实是像自己的 大约是觉得自己确实没有道理,慕容浩然一言未发。梁静笙在一旁开口道,大表哥,这壶虽然精巧,可我只要一想着要把它拿在手中把玩,就觉得提心吊胆,要是不慎落在地上,那真是暴殄天物了。 那就摆着。 啊梁静笙一时没能明白慕容浩鑫的意思。 随即,慕容浩鑫十分认真地说,为兄的给你在屋子里弄一个多宝阁,把这个放在上头。 那岂不是白白落灰看着大表哥一副十分坚持的模样,瞄了眼二表哥悲痛欲绝的模样,梁静笙眨了眨眼,张嘴就开始说瞎话,可我不喜欢这个。 梁静笙还没说完,慕容浩然立马接了嘴,我那儿有几只玉钗,模样甚好,都给表妹。 闻言,梁静笙傻了眼,慕容浩鑫却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拿出一副长兄如父的做派教育慕容浩然道:为兄与你说过多少回,男子汉大丈夫不要珍藏女子之物,这下送予表妹,确实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玉钗梁静笙面前很快浮现了一个女子婀娜的背影,耳边也恍若响起了曾经听过的那些流言蜚语,那个女子,收了二表哥的那许多珍藏,却转身嫁给了梁静笙想,与其送给那样一个薄情寡义的女子,不如先由她保管着,待日后二表哥娶亲,她再转送给二表嫂,于是便再未吭声。 看着子孙们这样和睦,慕容老夫人笑眯了眼,慕容老太爷面色也柔和了不少。 慕容浩然玩了一招弃军保帅之后,转了转眼珠子,很快捂住了自己的肚子,祖母,孙儿好饿,有吃的么生怕若再说一会儿,他的某件屋子都要被搬空了。散宝容易收宝难 经由慕容浩然这一提醒,慕容老夫人猛地反应了过来,忙问道,阿笙啊,你们还没用过午膳吧 梁静笙倒是不大饿,进城之前她刚吃过了干粮,要说饿么,饿的恐怕是更热衷热菜热饭的大表哥。于是梁静笙十分诚实地将之说出了口。不过这个时辰,若是真的认真用膳的话,晚上恐怕就要吃不下东西了。梁静笙于是毛遂自荐,不若就由阿笙去简单做些点心给两位表哥先垫一垫肚子。凭白拿了二表哥的好东西,总要让他嘴短。至于大表哥算是会哭的孩子吧。 阿笙啊,你别去了,让他们去做。你一路风尘仆仆的,先好好休息休息。说到这休息的地方,老夫人有些犯了难。自从两个女儿出嫁,几个孙子孙女相继出世之后,府中几番修整,现下一共四个主院,她和老头子一个院子,三房儿子各得一个院子,虽然三儿外放,一家都跟去了任上,可那院子长久没有人住,虽有人定期收拾,却未免冷清了些 老夫人的眼神很快就在大媳妇和二媳妇之间转悠,老大家的,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女儿,肯定是会善待阿笙的,只是这大孙子二孙子年纪不小了就算她有什么想法,刚开始也终归要避讳一些的好。 老二家的老夫人皱了皱眉头,老二从商发迹之后,这二媳妇就开始有些阴阳怪气的。看着那两个花枝招展的孙女儿,老夫人觉得眼睛有些疼,被闪的。要是阿笙和她们长久待在一块儿,学了她们的做派老夫人暗自摇了摇头。 阿笙啊,你晚上 梁静笙知道,外祖母这是要询问她的意思,问她要住在哪一房。当年她选的是二房,因为大房里住着到了议婚年纪的大表哥和二表哥,她畏人言,至于三房,听说好些年都没有人住着了,她虽有墨竹她们陪着,却因为那事总是心存恐慌,总想住在人稍稍多一些的院子里,于是最后还是选了有两个表姐的二房,本来以为同是女子,话能多一些,却不想 第二十一章 住处 ♂ 忆起当年种种,梁静笙微微叹了口气,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很可能赖着不走的远亲,有些决定根本由不得她来下。外祖母虽然给了她选择的机会,她却不能不识时务地蹬鼻子上脸,当初这事是她做的不好。想到这里,梁静笙垂眸看着自己交叠在膝盖上的双手,十分乖巧道,阿笙但求片瓦遮头,全凭外祖母做主。 转了一圈儿,这难题又回到了自己跟前,慕容老夫人沉吟了一会儿,你三舅那院子倒是空了好些年了,休整休整倒也合适 老夫人还未说完,慕容浩然便插了嘴,祖母,您不记得了上回三叔来信不是说了,明年要回府住些日子吗您让阿笙搬进去,万一明年三叔三婶带着堂弟堂妹他们回来了,还以为您不欢迎他们回来呢照我说呀,就让阿笙住咱们院子里就行,我娘她天天盼日日盼,就盼多一个闺女,这不慕容浩然指了指梁静笙,现成的来了。 那信慕容老夫人着人念了许多遍,对于信中内容自然是记得十分清楚的。老三外放多年,好容易明年要升迁,进京述职了,说是久未归家,思念双亲,去京城之前,要回府小住些日子,好好陪陪她和老头子。诚如浩然所言,老三是要回来的,虽然住不长久,不过若是碰见静笙住在他那院中,老三倒是不会多想,只怕老三媳妇又要开始念叨无规矩不成方圆了。 想起那位出身官家的三媳妇,老夫人顿觉呼吸有些不畅,几乎没有一个婆母会喜欢事事都将规矩挂在嘴边的媳妇。明明她才是长辈,却总有被当做后辈教导之感。 阿笙,你看呢 梁静笙沉默了片刻,轻声道,若是真的要阿笙说,阿笙想住与外祖母住在一块儿。听说当年娘亲和姨母都是在外祖母身边长大的。这么些年,娘亲和阿笙都未能在外祖母跟前尽孝,现在娘亲不在了,阿笙想代她尽孝。这话,梁静笙早就该说,却整整迟了几十年。 听了梁静笙所言,老夫人愣了好一会儿,之后刚刚干了没多久的泪水又重新汇拢,好,好,好孩子,就跟外祖母住在一块儿。 听了梁静笙所言,慕容丽雪轻轻冷哼了一声,看着梁静笙的目光也带着浓浓的不屑。听到她的动静,她身边站着的慕容丽妍迅速转过头,捏了捏她的手,面容严肃地摇了摇头。慕容丽雪这才不甘愿地抿了抿唇。若是仔细看着,便能看出她紧咬的牙根。 要安排梁静笙在春晖院住下,老夫人突然觉得自己有很多事要准备,一下子就急切了起来。这一急起来,看着面前还站着那么些人,她就觉得烦躁的紧,于是一一打发,老头子啊,你去书房逗你的八哥去。浩鑫啊,那么大老远地去把阿笙接回来,累了吧回去吃点儿东西,好好休息休息。老大媳妇啊,把你家这皮实的二小子带回去,站这儿戳的眼睛疼。老二媳妇,带妍丫头,雪丫头回院子去吧。 把人都打发走之后,慕容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梁静笙,阿笙啊,外祖母院子里有好些个空房间,你自个儿去挑一间 这一头,慕容大夫人将两个儿子领回了院子,把小儿子打发了去收拾要送给梁静笙的玉钗,就开始 娘,你干嘛,不要乱捏。慕容浩鑫一边拉开慕容大夫人的手,一边慌张躲闪。 这肉还长的挺实在的。慕容大夫人眉开眼笑,语气中满是欣慰,这是她捏了自家儿子许多把之后得出的结论。 慕容浩鑫:难得遇上好吃的,谁还管长不长肉,这肉长的结实与否啊能吃是福 面对似乎还在找机会的蠢蠢欲动的亲娘,慕容浩鑫立马酝酿出了个大大的哈欠,娘,我好累,先回去洗漱休息会儿。话音还未落下,人已经找准机会闪身出了门。 慕容大夫人抿嘴笑了笑,一边吩咐人给大儿子送热水,一边着人吩咐厨子做些合他胃口的易克化的吃食,一会儿他洗漱完了给他送过去。 另一头,慕容二夫人回到院子里便一个人回了屋,胸口憋着的那口气,却总也散不掉。没有儿子是她最大的心结。本来以为丽妍和丽雪不那么讨公爹婆母的欢心,是因为她们是丫头片子,迟早是要嫁出门去的,是要泼出去的水,可这梁姓表小姐一来,真是亲疏立现了。慕容二夫人愤愤不平,再怎么说,孙女儿总比外孙女儿亲一些,毕竟丽妍和丽雪可是姓的慕容。 慕容二夫人沉思良久,叫来了身边伺候的人,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退下去后,慕容二夫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将手放在了腹部,狠狠叹了口气。 却说慕容丽雪回屋之后,随手就拿起一个杯子,正准备往地上扔,随后进门的慕容丽妍立马开口阻拦,放下,不许胡闹 我哪儿胡闹了姐,你就不生气这个梁什么的一来,咱们在府里就更没地位了。不说大哥对她处处维护,就连平日里惯常小气的二哥都主动开口要把那些玉钗送给她。咱们讨要过那么多次,二哥也没松口给咱们一根两根的,这下全部都要送给这么个程咬金,凭什么呀 有什么可生气的她一个娘亲早故,父亲又不管的。说句大不孝的话,祖父祖母年纪都大了,总不能管她一辈子,她就算能讨祖父祖母的欢心,他们又能庇佑她到几时呢至于大堂哥,二堂哥,现在他们都还没成亲呢,等成了亲,这表哥表妹的嫂子们该不会那么大方吧 表哥表妹经姐姐这一提醒,慕容丽雪想起了曾经看过的那些个话本子,倒吸了一口凉气,祖母该不会想要亲上加亲,让大哥或者二哥娶她过门吧不会吧,大伯父大伯母他们能答应 慕容丽妍沉默了一会儿,嗤笑道,你倒难得聪明了一回。虽说这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大伯向来是个孝顺的,听说大伯与咱们那位早逝的姑姑自小关系就好若是祖父祖母都答应了,倒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才不要这样的穷酸给我做嫂子。大堂哥那样风光霁月的人,她哪儿配的上啊就是二堂哥,虽然不大着调反正也不是她能高攀的。 这事咱们可做不了主,咱们就静静看着便是,反正今后咱们也是要出门子的。至于二堂哥那儿的玉钗,你难道还缺首饰不成娘亲每月给你我的银子,要买什么不行眼皮子别那么浅。 二哥那儿的钗子可比铺子里见的好看多了。 这儿就是你娘小时候住过的屋子,旁边那间是你姨母,她们两姐妹啊,小时候的感情可好了,后来后来她们就各自出嫁了。 慕容老夫人的表情虽然变化极快,依旧被梁静笙看个正着,她知道外祖母停顿了的那一会儿是想到了什么。慕容家感情极好的两朵姐妹花,却偏偏爱上了同一个男子。然后同时放手,各自远嫁。 第二十二章 ♂ 梁静笙几乎没有犹豫,选择了当年娘亲住过的屋子,其实正如她刚才说的一般,她对于住的地方并没有太大的要求,只要能遮风避雨就行。慕容老夫人对于梁静笙的选择似乎也是满意的,忙安排人收拾屋子。 其实梁静笙觉得这真当没有太大的必要,因为她是知道的。虽然她娘再也回不来了,虽然姨母能回却不曾回,可外祖母作为一个母亲,对于女儿的惦念,除了频繁的书信,大约便也只剩下不时提醒下头的人收拾女儿们曾经住过的屋子了。 外祖母梁静笙顿了顿,娘亲的嫁妆,我没能守好。若不是大表哥,恐怕一点儿都拿不回来。说着,梁静笙从怀里掏出了一叠银票,这些,是娘亲的嫁妆折算后,得的银票,阿笙年纪还小,还请外祖母代为保管。 慕容老夫人看着面前一叠厚厚的银票,愣了一愣,很快,她反应了过来,她握住了梁静笙的手,嘴角扬起一丝慈祥的弧度,阿笙啊,这些都是你娘留给你的,你好好收着。外祖父和外祖母啊,就算没有这些,也能养活你的。 这话,让梁静笙觉得鼻尖酸涩。当年的她,初初来到慕容府,长久的生疏让她并没有办法对严厉的外祖父和时常对着她抹泪的外祖母亲近,她固守属于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在那里,她偷偷埋怨娘亲的早逝,愤怒父亲的放弃,怨恨外祖家多年的不闻不问,最最看不起的,大约是那一夜独自逃离的自己。后来她去庵中带发修行,其实也不过是求一方静土,那是个她以为能将所有人都摒弃在外的地方。 这一刻,梁静笙想,如果她娘亲依旧在世的话,肯定是如外祖母这样让人觉得温暖的存在。 可是 梁静笙还想说些什么,被慕容老夫人打断了,好好收着吧,这是你娘的嫁妆,本也该是你得的。梁静笙多少有些不好受,只觉得手中的银票有些烫手,上一回她来外祖家白吃白喝,还不知感恩,这一回她知道感恩了,却依旧还是白吃白喝。 看到方嬷嬷走过来,站定,点头,慕容老夫人拉住了梁静笙的手,别想太多,来,跟外祖母进屋去看看,若是满意就先住着,若是哪里不满意啊,跟外祖母说,外祖母再吩咐她们好好改一改。 就如当年所见一般,即便多年没有人住,这间屋子里依旧干净整洁,所有东西都静静地待在原处,似乎在等着它们的主子回家。 外祖母这样就很好了。梁静笙对着慕容老夫人笑道。 慕容老夫人回头扫了一眼屋内的摆设,眼中满满都是怀念。好多年了,她一直不敢踏进这里,就怕触景伤情。原以为人老了,就什么都记不得了,可今日所见,慕容老夫人却发现,原来这儿的摆设,不论是一桌一凳,还是一壶一杯,依旧是她闭着眼睛都能描绘的。 那你就先休息着吧,外祖母先回屋去了。 恭送外祖母。梁静笙就那样静静站在原处,看着外祖母一步一步慢慢踱出屋子,慢慢走远。那背影,蹒跚地让梁静笙觉得有些揪心。 书房外头,慕容老爷子正依照夫人刚才吩咐的,逗着八哥。这所谓的逗,便是慕容老爷子站着,八哥跳着。 这只八哥最早是慕容浩然弄回来养的,大约是物随主人形,虽然眼睛不大,却十分会看脸色,只要观察到主子脸色不好,它就各种蹦跶,争取给主子逗逗乐子。慕容老爷子长年都是一张没啥表情的脸,因而小八哥自从被挂在了老爷子书房跟前,就几乎没停止蹦跶,不过几个月时间过去,已然消瘦了不少。若不是它是个能吃的,只怕早已累的蹬腿了。 因为它是慕容浩然去年送给老爷子的生辰礼物,所以说的最为熟练的话统共也就那么两三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吉祥如意,很偶尔的,在看到慕容老夫人出现的时候,它会冒出一句,早生贵子。 与早生贵子这四个字同时入耳的还有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慕容老爷子很快回过头,因为知道这是他家夫人过来了。 慕容老爷子朝着慕容老夫人的方向走去,在她跟前站定,看着她泛红的眼睛,轻轻拉起了她的手,问道,都安顿好了 嗯。慕容老夫人的声音有些沙哑,那丫头住在笑笑的屋子里。 慕容老爷子的表情并无任何变化,似乎早已经猜到会是这般,只缓缓点了点头。 慕容老夫人有些用力地回握她家夫君的手,老头子,你说咱们家笑笑她,会不会也跟着笙丫头回来了这么些年,她就没入过我的梦,你说她是不是恨我,当年我是不是做错了 都过去了,母女啊,没有隔夜仇的。 慕容老夫人笑了笑,笑中却只有痛意,老头子啊,我是真的后悔了。我当年不该啊,只想着要顾全她们姐妹间的情谊,可其实,真正受委屈的,是我的笑笑啊,如果当年成全了笑笑和沈家那小子,笑笑是不是也不会去的那样早 笑笑她都是命。 阿璃她也恨我,恨我不肯成全她。 怎么会阿璃不是前些日子还给咱们来了信了吗 摇了摇头,慕容老夫人凄凉道,可她出嫁那么多年,就没回来过。 这样的对话,这么些年,在慕容老爷子和慕容老夫人之间,曾经发生过无数次。儿女啊,都是债。 回到了家里,慕容浩鑫终于毫无顾忌地好好沐浴了一回,不是他心眼小,只是以往出门的时候,确实发生过沐浴的时候被偷窥的情况往脸上狠狠泼了把水,往事么,就该随风去。 出了屋子,正准备招呼人来给他干发,就看到了翘着二郎腿坐在屋子里的他家二弟弟。 坐有坐相,要是被父亲瞧见你这副模样,有你的好果子吃。 这父亲大人不是刚好不在府上么慕容浩然不但没有坐正,反而坐的更加悠闲了些。这是那些玉钗,大哥您过过目。 入目的是一摞锦盒,对于这些玩意儿,慕容浩鑫兴趣并不太大,既然是要送给表妹的,你带到我这里来做什么直接着人送过去便是。 几乎只在一瞬间,慕容浩然收起了平日的吊儿郎当,略微有些严肃地问:我是想来问问大哥,这位表妹,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往日全无消息的人,猛地来了一封求救信,真是太过突兀了些。 慕容浩鑫拧了拧发间的水,淡然道,若是有问题,我就不会把她带回来了。 第二十三章 ♂ 梁静笙塞住耳朵,闭上眼睛,猛吸一口气,整个人缩进了浴桶的热水中。感受到周身传来的丝丝暖意,梁静笙不自觉地想要喟叹出声。好一会儿,实在憋不住了,梁静笙才出了水,她轻轻甩了甩头,抹去脸上的水滴,突然发现这个浴桶大的能容纳两人,因为这个发现,她微微地有些愣神。 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探入水中的手,梁静笙惊的差点儿跳起来。谁 姑娘,是墨竹。这水都有些冷了,您怎么也没吩咐我们进来给您添热水 梁静笙僵硬地转过了头,确认身后站着的确是墨竹,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水确实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温度。不用添热水了,我洗好了。你先出去吧,我自己能行的。 墨竹笑了笑,为梁静笙的害羞。果真如赵妈妈所言,小姐长大了,开始避讳她们了。 梁静笙换好衣裳出了净房,墨竹和墨菊忙迎了上来,一人捧发,一人开始寸寸干发。墨玉捧着一杯热茶递到梁静笙跟前,而墨兰,正围着慕容浩然刚才着人送来的那一摞锦盒转悠。 小姐,您快过来打开看看。这锦盒都这样好看,里头的东西肯定更好。 慕容浩然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这一点,梁静笙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些玉钗会送来的这样快。她还以为,凭着二表哥的性子,怎么的,也得扣在手中多观赏两天。 刚才梁静笙沐浴的时候,其实稍稍考虑了下今后的出路,她这样离家的女子,在外头人看来,恐怕与孤女无异。外祖父外祖母几个舅舅或许不会嫌弃她,可时间一长,舅母们表姐表妹们,恐怕就说不准了,女子么,心胸宽大的着实不多。 虽然她现在身边确实有不少银票,只是银子这东西,若是没有进账,只会坐吃山空。这人么,只要活着,花银子的地方总不会少。 至于做些什么,梁静笙想,买个庄子等着出产显然不大实际,她身边暂时就这么些可用的人,便是买了庄子,她也不能派身边的人天天去那儿盯着。可若是不派人去看着,天高皇帝远的,这些庄子上的农户们要是做些什么手脚。梁静笙想来想去,想着或许可以开个铺子。至于什么铺子,她刚才还没有想法,这会儿却突然觉得,或者首饰铺子就很好 在墨兰期待的眼神下,梁静笙一一打开了面前摞着的锦盒,饶是她算个见识多的,突然面对这样多精致的玉钗,也不免有些惊叹。只要是个女子,不论年纪长幼,总归是喜欢这样的俗物的。 一旁的墨兰已经惊呼了起来,墨玉则瞪圆了眼睛,墨竹和墨菊恐怕也是稀罕的,虽然没有出声,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可刚才有那么几下子,她的头皮被拽的有些疼。梁静笙想,若她真当是十四岁的小姑娘,只怕除却她们有的所有反应外,半夜醒来想到这些已然属于自己,恐怕还会高兴地睡不着觉。可她已然在人世走过一遭,比起她们,算是有些见识了。 说起她的那些个见识,多少还是因为傅昭。她早年丧母,父亲也不大看重,她嫁给傅昭,只觉得委屈了他,因为她没法让他有个得力的妻族。刚嫁给他的时候,她总想着要参加些家宴,多结识些后宅妇人们,听说妇人们之间的交情好了,她们的夫君间的关系也能有所改善,多个朋友多条路,那些个夫人们大约和她都是一样的想法。出门在外,自身气度固然重要,这装扮也不能被人比下去太多。不然恐怕就坠了自己夫君的面子了。所以诸位妇人们都十分注重自己的首饰衣裳。 刚开始的时候,梁静笙听的最多的,都是周遭的一些人对特定的某几个人的首饰的品评,听的多了,看的多了,便也能看出好歹,偶尔,梁静笙看着某个夫人头上的华盛插簪步摇还会有些想法,变动小小一点细节,或者能让它看起来更加华美,更加摇曳。不过这样的话,她不好与任何人说,傅昭的身份在那儿,她若是专注这些商人才会看重的东西,只怕会为傅昭招来非议,暗自嘲笑他娶了一个眼皮子浅的夫人。 虽然暂且有了打算,梁静笙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在心里盘算着。有些事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并不简单。 一路从奉城过来,就算路上走走停停,终归还是有些疲累的。烘干了头发之后,梁静笙让墨竹她们收好锦盒,打发她们各自去休息,躺着娘亲睡过的床,不一会儿,便沉沉入了梦。 睡了大约一个时辰,梁静笙被人唤醒。她张了张眼,看到了熟悉的面容,于是安心地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姑娘可不能再睡了,不然晚上要睡不着了。 赵妈妈困。梁静笙抓住了赵妈妈的手,睡在了她的手掌上。 姑娘乖,好起来了。清醒清醒,去春晖堂与老夫人她们说说话儿,亲近亲近。 迷糊地听到了赵妈妈所言,梁静笙睁开了眼,因为想起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梁静笙离春晖堂正门还有几步,就听到了老夫人的阵阵笑声,听起来似乎心情极好。 外祖母。梁静笙行了福礼。 阿笙来了啊,快过来。慕容老夫人拉着梁静笙的手,看了看她的脸色,满意地点了点头,睡了会儿吧精神比刚才好些了。既然来了,就坐外祖母身边儿,听你二表哥说说趣事儿,笑上一笑。 梁静笙点点头。坐下之后,眼神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儿。今个儿外祖母这里应当算是热闹的,平日里二表哥倒是常来的,至于两位表姐,恐怕跟着二舅母出门应宴都来不及。现在她们能老老实实坐在这儿听着二表哥哄外祖母,恐怕是因为她。二舅母的心气儿从来不低,处处都想攀比。梁静笙想,二舅母一定是这样想的,比不过孙子,难道还比不过外孙女吗 慕容浩然确实是个健谈的,虽然因为大舅舅的关系,他并没有出远门的机会,不过他的那些个知交,都是走南闯北的。若是不知内情,只光听他说道,恐怕真会以为这些都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梁静笙突然有了笑意,她以为,便是二表哥今后再不济,做个说书先生还是很在行的。 想起二表哥为何不济,梁静笙皱了皱眉,当年的那个女子,她只知道名字,虽见过一次,却不甚明晰她的来历。至于二表哥是何时认识的她,似乎没有这样早。至少他那屋子里的东西都还健在。 快活不知时日过,似乎就一转眼的功夫,便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在慕容府中,若是没有特别的事,晚膳一般都是大家一块儿用的,因为慕容老爷子和慕容老夫人喜欢热闹。大家都坐在了各自的位置后,慕容浩鑫才姗姗来迟。虽然喝过水醒了神,可此刻的慕容浩鑫依旧少了许多平日的精明气儿,看上去一副傻乎乎好欺负的模样。看着这样的大表哥,梁静笙真的很难想象,他今后是怎么爬到那个位置上的。大约,是改了这个毛病 平日里都是受宠的慕容浩然坐在老夫人身边,今个儿梁静笙来了,他便暂时失了宠,坐在了慕容浩鑫身边。梁静笙几乎没有自己下筷的机会,慕容老夫人不但自己给她布菜,还不停招呼身边伺候的丫鬟给她一块儿布菜。梁静笙进食的速度即便不慢,那碗里也总是满的。 一个抬头间,梁静笙举箸的动作缓了缓。因为看见二表哥趁机夹了片番椒送到了大表哥碗里,那番椒片与此刻大表哥碗中的菜色极其相似,若是平日的大表哥绝对不会中招,现在的么梁静笙把头埋低了些,继续默默进食。 梁静笙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听到任何大动静,纳闷地抬起了头,只见大表哥慢条斯理地继续咀嚼,似乎一切照常,只这一口饭,他咀嚼了许久,久到二表哥突然起了身:咳,祖父祖母,孙儿吃饱了。孙儿突然想起父亲布置的功课尚未完成,先回书房去用功去了。说罢,慕容浩然飞快地起身往外蹿。 不久之后,大表哥终于咽下了那口饭,伸手接过川乌递过来的茶盏,连饮三盏之后,他才优雅起身,祖父祖母,孙儿也用好了。二弟突然发奋,若是父亲知晓,必然十分欣慰。作为兄长,我自然不能拉下太多,这便去与二弟好好切磋切磋。如果大表哥的脸不是那样红润,如果大表哥的声音不是泛着微微的沙哑,这一番又一番的言辞,或许真能感天动地。 这一番切磋的结果,是二表哥自那之后好些日子都待在书房里继续用功。 二表哥努力用功的那些日子里,梁静笙也没有闲着,她大多数时候都待在春晖堂,和外祖母说说话,给外祖父外祖母做些清淡易消化的点心菜式,看着两位表姐每天都花枝招展地进出春晖堂,日子也过的飞快。 与她们不同,梁静笙是乐于见到她们的,因为这两位表姐极爱打扮,发髻常变,发髻上的那些钗,笄,步摇等等,也几乎每天都能配出新花样。 在这两位表姐头上再看不到新的头饰之时,梁静笙想,她在府里也待的够久的了,或许该出门走走了。 第二十四章 奇石斋(一) ♂ 梁静笙知道,若是她说一句,她想自己单独出府逛逛,恐怕这府里没有人会同意,因为她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那个。事实上,她对云州确实不是很熟悉,为了最大限度地节省时间,恐怕还确实需要一个引路人。 梁静笙把府中众人在脑海中过了那么一过,很快锁定了人选,相较于其他人,经常出府会友的二表哥显然是个很合适的人选。不是没有想过两位表姐,只不过,想来她若是前往询问,应当会得到她们都很忙的答案,所以不如,省些力气。 估摸着过了这么些日子,就算二表哥当初被大表哥切磋的面目全非,也该伤愈了,毕竟是亲兄弟,相信大表哥下手的时候一定是会掌握些分寸的吧。 到了大房的乾坤院,梁静笙先去拜会了大舅母,送了些她早上起来做的点心,然后便跟着大伯母的丫鬟往二表哥的聚宝苑去了。好些日子没见二表哥,梁静笙顿感生疏,毕竟本来也不是特别亲近的人。梁静笙很直接地提了自己的来意,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会同意自然会干脆同意,不同意的话,她可以马上就近去找大表哥。说服大表哥么,恐怕一顿饭就行了。 慕容浩然听闻梁静笙想要出门去看看,很痛快地就答应了。这些日子闷在家中苦读,他也憋的慌,这下正巧有了出门的理由。 慕容浩然回屋换衣服的时候,慕容浩鑫找了来,他先四处看了看,并未看到点心的踪影,慕容浩鑫还算满意,想起了刚才在母亲那儿吃的点心,他说道,自从回了云州,表妹与我倒是生疏了许多。 梁静笙被慕容浩鑫说的有些尴尬,只讷讷道:表哥去奉城接我,来回耽搁了不少时间,我以为表哥最近会比较忙,所以未曾打扰 嗯,我确实是很忙的。慕容浩鑫略微有些严肃地说,不一会儿,他又道,表妹也很忙 我梁静笙眼神有些漂移,倒是不忙,也就陪外祖父外祖母他们说说话,偶尔下厨做些点心之类的。 嗯,表妹十分孝顺,这是好事。慕容浩鑫赞许地点了点头,之后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下次给祖父祖母他们做吃食的时候,记得给我也送一些,最近我瘦了不少,母亲十分担忧。 梁静笙正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的时候,慕容浩然走了出来,他一边低头摆正腰间的玉佩,一边道,表妹,咱们走吧。而后一抬头,看到他那多日不见的兄长,大哥,你也在 嗯,你们这是要去哪慕容浩鑫的眼神在梁静笙和他二弟身上扫了扫。 梁静笙并未回答,慕容浩然答道,表妹来了云州这许久,在府里有些憋闷,让我带她出去走走。 唔,倒是咱们没有尽到地主之谊。既然遇上了,我也跟你们一起出去吧。话虽然说的随意,却有那么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味道。 慕容浩然伸手摸了摸腰间痛处,有些不乐意了,大哥,不是我说大话,云州这一块儿,我绝对比你混的熟。言下之意,你去了也是多余。 呵,我以为,你除了擅长挨打,就没有别的用了。眼见大表哥如此淡然地说出这般富含挑衅意味的话,梁静笙瞄向二表哥的眼中只闪现了一个十分贴合此场景的词:自取其辱。 最终,自然是武力值弱的那一方妥协。 女子不是不能出门,可赵妈妈以为,梁静笙跟着两位慕容府的表少爷一道出门,终归有些不妥当。她们并不是来做客的,而是寄居于此,若是被有心人看到了,终归避不了一场口舌。名声这事儿,坏起来容易,补救却难。 梁静笙很清楚赵妈妈是为了她好,所以并未与之争辩什么,只认真思索妥当的法子。不说会不会有什么人曲解她的意图,只说大表哥那副打眼的模样,她一个面容陌生的女子和他一块儿出门,确实有些不安全。 梁静笙并不认为能让两位表哥着女装出门,虽然应该会很好看,那么很显然,只有她换身男装了。 平日里看惯了梁静笙的女装打扮,她这下突然换了男装,便是看着她从小长大的赵妈妈都一时晃了神:这小姐赵妈妈先是看着梁静笙的脸,那张日渐美艳的脸此刻看起来却突然有那么些雌雄莫辩,很快,赵妈妈的眼神落在了梁静笙的胸口处,看赵妈妈的眼神愈发怪异,梁静笙渐渐红了脸,开口小声解释道:我用布稍稍缠了缠。虽然她那儿才不过一些小隆起,不过二表哥送来的衣裳实在有些贴身,若是不做任何处理,只怕很容易就能被人看出来。如果能轻易被人看出来,那么她着男装就没有太大的意思了。 墨竹动手给梁静笙梳好了头,梁静笙在墨竹几人跟前学着二表哥平日的样子走了几步,众人看罢,皆爽快挥手与她告别:真真是学好三年,学坏三天。 三人顺利出了门,梁静笙有些雀跃,觉得自己就像出了笼子的鸟儿,虽然并没有人刻意关着她。慕容浩然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至于慕容浩鑫,脸色却渐渐有些发黑,今个儿这番出行,仿若只有他一个是正常的,身边一左一右,简直 这云州街头,梁静笙因为不熟悉,所以对什么都有些感兴趣。不过她虽好奇,却并不打算真正买下什么,大多数时候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若是遇上特别能入眼的,她会凑近看一看,不过也仅仅只是看看,她还没确定怎么赚银子,就不能随便往外花。 走马观花地看了一路,梁静笙想起了这回出门的正事,于是开了口。大咳咳发现自己的声音不像男子,梁静笙清了清嗓子,再开口的时候,她的嗓音粗了不少,两位表哥,能带我去咱们这儿比较有名的首饰铺子看看吗 听到梁静笙这么说,慕容浩鑫: 慕容浩然却挑了挑眉,随即戏谑地看了眼自己兄长,首饰铺子么我去是无碍的。只怕有些人啊,进得去,出不来。 慕容浩然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一直定格在慕容浩鑫身上,梁静笙看着大表哥渐渐涨红的脸,只默默猜想,这云州的首饰铺子莫不是都是盘丝洞 看出了梁静笙的不解,慕容浩然十分愉快地自问自答起来,首饰铺子里都是卖的什么呀 自然是首饰头面之类。 首饰头面这些的,都是什么人最为钟爱呢 自然是女子。 这女子么,除了喜欢精致的首饰头面,还喜欢什么呢 长的好看的男子,比如说,咱们大哥。说到这里,慕容浩然的声音中已然满满都是幸灾乐祸。 不用慕容浩然再多说些什么,光看着大表哥那已经红的有些发黑的脸,梁静笙已经能够在脑中描绘那可能的场景,大表哥虽然不会被整个扛走,不过光是想象他被一群一脸爱慕的女子们团团围住虽说这一路行来,那些个女子只是含羞带怯不时回头,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可谁知到了半封闭的铺子里会如何。 那不然等到了铺子,我和二表哥进去,大表哥就在铺子外头等着铺子里头地方狭小,恐不好躲,外头光天化日的,想来还是比较安全的。 不用,去奇石斋吧。 沈小陌那儿也好。 听到奇石斋二字,梁静笙正想摇头说她并不喜欢石头,只想看看女子饰物,却在听到沈小陌三个字的时候愣了愣。沈小陌难不成,是沈陌梁静笙看着二表哥提起他时那副熟稔亲近的模样,轻轻蹙起了眉头,若这个沈陌与二表哥当真交情极好,又怎么会 第二十五章 奇石斋(二) ♂ 确定了去处之后,二表哥快步走在了前头,慕容浩鑫也不遑多让,三人之中,便只有梁静笙的个子最矮,个子矮,腿自然长不到哪里去,为了能赶上二人的速度,梁静笙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然后一时不慎脚一扭,人一歪,很快失去了平衡。与慕容浩然不同,慕容浩鑫多少还是看顾梁静笙一些的,于是眼疾手快地把她往怀中一揽。梁静笙站稳之后长舒了一口气,能不摔自然是最好的,虽然此刻的姿势有些小尴尬。 没事吧耳边传来大表哥的声音,梁静笙身子顿时一僵。 嗯,我已经能站稳了。说着,梁静笙默默地退开一步,两步,三步,给大表哥添麻烦了。 慕容浩鑫垂眸打量了下梁静笙,倒是我和二弟未曾顾虑周全。下意识地顺着大表哥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腿,梁静笙: 跟着熟门熟路的二表哥穿街过巷,在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之后,终于到了奇石斋。 二表哥率先进了铺子,梁静笙虽差了几步,也依旧看见了铺子里头柜台边儿上睡的口水横流的伙计。只见慕容浩然进了铺子之后就一改刚才的风风火火,只轻手轻脚地凑了上去,然后啪的一声,狠狠地拍了下柜台面儿。大约是常干这样的缺德事,慕容浩然拍桌子的时候手心微微窝起,这样声音虽大,手却不会觉得太疼。 那小伙计的身子猛地震了一下,而后迅速抬头,先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又揉了揉眼角,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慕容二少,又是您 嗯,可不就是我。沈小陌在吗 少爷在里头,您稍坐坐,我去请少爷出来。 小伙计进了内间之后,梁静笙终究找了个能落脚的位置站定,这铺子看着并不大,里头数个多宝架上却满满当当放着各色各样的石头。有些石头奇在其形状,有些石头则奇在上头的图案,不论是形状还是图案,都让人不禁想赞叹一番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沈小陌慕容浩然唤这一声的时候,梁静笙正在看一块上头有着白兔图案的石头,不知它经过了多少沧海桑田的淬炼,才成了今日这幅模样。慕容浩然的这一声,让梁静笙转过了头,看向脚步传来的方向。 看到沈陌其人的时候,梁静笙只有一种感觉,那便是人如其名。这个人,浑身都泛着冷意,让人觉得很有距离感。即便他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可给人的感觉却似乎在千山万水之外。 沈陌和慕容家的两兄弟打了招呼后,看向了愣愣看着他的梁静笙,这位是 啊,这是我表弟,刚来云州没几天,我和大哥便想着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哦,在下沈陌,小兄弟是 梁靖诚。梁静笙随口报出了弟弟的名字,因为现编不出来。 哦,原来是梁兄弟。梁静笙觉得,沈陌看着她的目光中似乎带着些了然,好似在明晃晃地用眼神告诉她,我看出你是个姑娘家了,只是我不想揭穿。 梁静笙除了瞪大眼睛与他对视,完全想不出该怎么接话才更妥当,就怕说多错多。 两人说了话之后,一直对视着,慕容浩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于是开了口,沈小陌,有些日子没见,你这铺子里的东西好像又多了些。而后似乎稍稍斟酌了一番,试探地问,我这表弟啊,小地方出来的,能否让他进去那屋,开开眼 沈陌重新将目光落在了梁静笙身上,看得她几乎把头埋在了胸口,才轻轻一笑,自然可以。 慕容浩然朝着梁静笙挑了挑眉,随后嘱咐道,赶紧跟上看好东西,哦对了,一会儿别害怕。 慕容浩然这话说的十分莫名,梁静笙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看着两位表哥都利落转身跟上沈陌的步伐,梁静笙也十分自觉地跟在了后头,在看到面前略微有些高大的门槛之时,梁静笙微微愣了神,暗自盘算了会儿正准备抬脚之际,已经跨进去的慕容浩鑫又轻松在她跟前跨了个来回,这门槛有些高,你辛苦了,不急。 稳住因为跨门槛而有些踉跄的身形,在看清这铺中铺内的物什之时,梁静笙是惊吓,惊喜皆有之。 惊喜的是,这屋中全是大小不一的泛着莹莹光泽的玉石,从来,梁静笙看到的都是经过打磨雕琢的玉器,见过最大的也不过手掌大小,这里的玉石,最高的却有半人的高度,除了常见的绿色白色外,居然还有不常见的红色,极罕见的紫色 惊吓的是,那一颗一颗整齐摆放的簪着全套首饰头面的人头 看着梁静笙的脸色有些不对,慕容浩然有些没底气地安慰道,沈小陌这都是学的番邦的做法,据说这样看着比摆在锦盒里更直观。确实十分直观,直观地吓人。 虽然知道首饰头面那都是戴在头上的,可这样摆放,吓都要吓死了,真能卖出去吗 咳咳,表弟啊,有些话心里想想就好,说出来伤感情。听慕容浩然所言,梁静笙才恍然发觉刚才她好像把心中所想付诸于口了不过沈小陌啊,虽说这些都不是真的,可你也做的太过逼真了,不然你还是把这些换换摆上一排锦盒试试 沈陌并没有回答些什么,只是伸手碰了碰及腰的大块玉石。认识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沈陌的固执慕容浩然是很清楚的,于是再不多嘴。只跟随大哥的脚步,将见过的没见过的,要过的,没要过的大块儿玉石都重新看上一看。那些没见过的或者没要过的慕容浩然暗自盘算着,等沈小陌心情好的时候,问他要一个角落,两个玉片儿什么的。 沈陌在原地站了会儿,走到了其中一颗人头跟前,拔下了一直缀着红宝石的步摇,递到了梁静笙跟前,给梁兄弟压压惊。 看着眼前的步摇,梁静笙脸上浮现懊恼之色,果真被看出来了么 瞄到了沈陌的动作,慕容浩然三步并着两步走到了他跟前,笑嘻嘻道,看出来了就知道瞒不了你多久。表妹赶紧收下,这些么慕容浩然指着那一排华丽的人头,都是沈小陌自己做的,沈小陌的手艺那是咱们云州一绝。虽然懂得欣赏的人真的不大多。 无功不受禄。若当真喜欢,她自会花银子买下。这样式虽好,可刚才它待着的地方有些渗人。 见面礼。沈陌反应极快。 梁静笙的回答是,静静地走到了慕容浩鑫身边。慕容浩鑫与浩然对视一眼,圆场道,沈陌你若真心想送,也得送个合她心意的。不若把你铺子里的那本册子拿来给她看看,让她自个儿好好挑挑。 听慕容浩鑫这样说,梁静笙瞪大了眼睛,摇了摇头。沈陌此人,虽然与二表哥交好,可终归头次相见,又男女有别,且他今后会对不起二表哥,这样的存在,她觉得见见便好。至于其他牵扯,真不必了。 沈陌却将慕容浩鑫的话听了进去,转身而出。慕容浩鑫道,沈陌这人,性子虽然古怪了些,还是有些才华的,你今天想逛首饰铺子,不就是想看看咱们云州各处的首饰样式么沈陌的那本册子里的,应当算是全云州最全最好的了。 慕容浩鑫所言,让梁静笙吃了一惊,只觉得大表哥好生厉害,她明明什么都没说没做,大表哥却连她想做什么都这样清楚。梁静笙不知道的是,她这些日子天天盯着两位表姐的头饰猛看,让那两位本就看她不起的表姐们愈发觉得自个儿先前的猜测正确。慕容丽雪的其中一句原话是,她还以为她一直看着我,我就会把头钗拔下来送给她,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慕容丽雪对梁静笙有偏见,自然是往不好的地方想她,慕容浩鑫么,用较为公正的眼光看着,觉得梁静笙该是如沈陌一般,喜欢研究这些东西。今日出门走这一遭,果真应证了他的猜测。 第二十六章 流言 ♂ 一转眼,距离去沈陌的奇石斋已经过去了十来天,自从那天之后,梁静笙一直都有些提不起劲儿。头几天呢,是因为看了沈陌铺子里的那本册子,一点也不如想象中的薄,厚厚的一本,梁静笙仔细看过里头的那些首饰图样之后,只觉得自己先前还是太过孤陋寡闻了,总以为自己重活一回,知道的已经很多,却忘了有句话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梁静笙想,和沈陌一比,她就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内宅妇人。不过这个想法很快便消散了去,她本就是个女子,若是没有夫君陪同,不过也就是在城中走一走,哪能像沈陌那样毫无顾忌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捂住了小腹处,梁静笙皱眉歪在了贵妃榻上。她这副模样,就是想要往外跑,恐怕也是力不从心的。 姑娘,可是又难受了墨菊走了进来,手上拿了个刚换过热水的汤婆子。 梁静笙微微起身,伸手接过,放置于小腹之上,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慢慢蜷起了身子。不过一会儿,梁静笙又换了个姿势,每换一个姿势都不能持续太久,可偏偏就是仿若永远都找不到那个合适的姿势,只能生生受着那样的疼,每每这个时候,梁静笙总恨不能让什么人把自己弄昏了。 小姐,您总这么疼也不是办法,不如咱们还是找个大夫看看吧墨兰随后进了屋,手里端了个托盘,上头是个冒着热气的碗。 梁静笙摇了摇头,为这样的事儿去看大夫,总觉得有些别扭,虽说医者父母心,可这样的事,她就算对着傅昭也是羞于启齿的,更何况是外人。 不用,忍忍也就过去了。好在也就那么几天,虽然这么多年依旧不能习惯,可除了忍,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小姐,这是赵妈妈刚熬好的,您趁热喝点儿吧。 本来以为她不提,墨兰就不会开口,梁静笙瞄了眼凑近的碗,只捂住了口鼻,她其实不喜欢姜味儿,且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作用,这点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了,这所谓偏方她嫁给傅昭之后也没断过,可该疼的时候还不是一样疼,她又何必折磨自个儿呢。 你们别管我了,我睡会儿就好了。梁静笙已经疼的出了一身的汗,这会儿说话都没有太大的气力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刚寻了个适当的姿势,准备睡过这场绵绵不绝的疼痛,外头便传来了一阵喧闹声。梁静笙平日就喜静,这样的时候就更是听不得一点儿大动静,传入耳中的动静越大,那腹中好像就更是翻江倒海地疼的厉害。 怎么回事儿梁静笙轻轻问道,在一旁做绣活儿的墨菊撇了撇嘴,还不是二夫人。 二舅母 可不是。墨兰快嘴接过了话茬子,小姐您最近是身子不适,所以不知道,最近这府里呀,可不是一般的热闹,那位二夫人不知道从哪里请了个女神棍,就住在府里,每天这天一亮就开始开坛做法,府里的院子一个都没放过,每天都烟熏火燎的。今天轮到咱们隔壁的院子了,明个儿她若是敢来咱们院子,看我不泼她一身洗脚水,让她清醒清醒。 墨兰,不可放肆。咱们毕竟不是慕容府的人。梁静笙一直记得,她是姓梁的,在人屋檐下,还是该低头。二舅母急于求子,做出什么事儿都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她闹腾成这样,只怕绝大多数人都是暗地里看笑话儿,将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小姐您最近不是身体不适吗若是被她们吵的休息不好,更难受了可怎么办墨兰嘟囔道。 自然是不会舒服的,可也没有办法,也许二舅母会看在这是春晖院的份上,不那么折腾呢第二天到来的时候,梁静笙才知道,她显然是多想了的,已经有些疯魔了的二舅母大约就没有干不出来的事儿。不过很快,就消停了,听说是外祖父发威了。 墨兰和墨竹兴致勃勃地出去打听了消息,这回来后,墨兰就兴奋地与梁静笙说道了这事儿。听说老太爷可生气了,直接让人去外头把二爷给请回来了。结果二夫人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说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慕容家的子嗣呢 梁静笙笑了笑,这倒真像二舅母说的话。 那个神婆也被赶出府了,她本不乐意,哼,天天被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自然是不愿意走的,直说这法已经做了大半,等功德圆满了,这二房就能添小少爷了。老太爷二话没说,直接就让人给扔出去了,然后她一直死赖着不肯走,小姐您猜怎么着原来是她的包袱拉在咱们府里了,听说里头好厚一叠银票呢,还有些府中的贵重小摆设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那位二舅也着实不容易,妻子和一双女儿都不省心。 还有墨兰痛快地说了一阵子,突然顿住了,梁静笙倒是有些好奇,还有什么话是墨兰说不出口的。 大夫人说了二夫人两句,二夫人就胡言乱语,说说大表少爷是那个。说到最后,墨兰的声音虚的厉害。 哪个梁静笙一边问着墨兰,一边回想大表哥当年这个时候有没有出过什么事儿,随后觉得应该是没有大事的,小事她当年倒是没有注意。 墨兰没吭气,指了指自己的袖子,然后比了个剪刀的姿势。 梁静笙莫名其妙,刚才明明说的是大表哥,怎么又说到她的衣服上了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二夫人说,外头都传遍了,说大表少爷是个断袖。墨兰咬牙说出了这两个关键的字后,又开始一发不可收拾了,听说大半个云州都传遍了,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大表少爷之所以年纪这么大了,还没有开始谈论婚事,就是因为不喜欢女子,就连身边近身伺候的,也都是长相阴柔好看的小厮。 说大表哥是个断袖分桃的,梁静笙是肯定不信的。当年他和大表嫂那样恩爱,哪里像是喜欢男子的模样。居然还提起川贝他们,真是荒谬。 怎么会突然传出这样的消息来梁静笙怀疑是有人故意传的流言,想要坏了大表哥的名声。可那人是谁,又为什么要突然做这样的事呢 具体怎么传出来的,墨菊去府中负责采买的人那儿打听了。 听说墨菊还特意去打听去了,梁静笙都快气笑了。谣言止于智者,这一听就是污蔑之词,你们还打听什么赶紧去把墨菊找回来。 姑娘,我回来了。却不想墨兰还未出门,墨菊就进了屋。 知道墨菊也和墨兰一般,是憋不住话的,梁静笙叹了口气,既然都打听清楚了,就说吧。只是,我听完也就罢了,不许再与旁人说起这事。 大表少爷那事儿,是前些日子有人看见大表少爷在街上亲亲热热地搂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这才传出来的。 大表哥那样的人,居然会当街搂着一个年轻男子,梁静笙被墨菊说蒙了,难道是传流言的那人让人易容成大表哥,栽赃嫁祸若真当是这样,那真是好深的心机。想到这里,梁静笙马上就想要起身,还没站起来便停了动作,这样的事儿她好像不大方便谈论自己的想法。大表哥英明神武,应该能自己解决的吧 却不曾想,墨菊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犹犹豫豫道,姑娘,您和大表少爷是不是 嗯 就是墨菊伸出双手做了个配对的手势,这样 胡说梁静笙很快就冷下了面容。大表哥是我的表哥,是我的亲人,仅此而已。 可听着采买那儿的人从外头听来的那些,奴婢猜测吧,传言中大表少爷搂着的那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十有巴九就是姑娘您了。 想起墨菊说的亲亲热热搂在一处,梁静笙急了,正待反驳,却猛地想起她那一扭,梁静笙一手扶头,一手捂住突然又疼起来了的肚子,若真是如此,当初还真不如就大大方方地直接出门了,不管哪种都比大表哥成了断袖强啊。 第二十七章 ♂ 墨兰确实如梁静笙所言是个憋不住话的,刚才墨菊和梁静笙在说话,她有些插不上嘴,这会儿她们都没再开口,墨兰眨巴了下眼睛,张了嘴,原来弄了半天,大表少爷搂着的那个是小姐啊随即墨兰自顾自缓缓点了点头,奴婢原先还想着,凭着大表少爷那副容貌,不知哪位小姐能配得上,还以为咳咳,以为大表少爷就是实在没有看得上眼的姑娘,所以这才转而喜欢男子了呢 因为没有看的上眼的女子,所以就喜欢男子梁静笙的眉头抽了抽,也只有墨兰能说出这样的话。眼见着墨菊似乎有不同的想法,梁静笙便也没有开口,静静等着墨菊对于墨兰的反驳,看来是她错了,真的不该安排墨兰和墨菊一块儿当值的,两个能说会道的凑在一块儿,她清净的时间真的少了不少。 你这就说的不对了,哪有因为暂时没有入得了眼的女子,就转而喜欢男子的。说着这话,墨菊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不一会儿,她喃喃道,男子喜欢男子,男子怎么能喜欢男子呢太奇怪了。 梁静笙第一回听说这断袖之事是在好些年前了,那时候她早已将自己置身红尘之外,还是墨竹来看她的时候说予她听的。很多事情,梁静笙没有与旁人说过,只说予墨竹一人知道,因为知道墨竹的口风最紧。其实墨兰墨玉墨菊她们也很好,只是她狼狈的一面,不想被更多亲近的人知晓。 墨竹那时候与她说,苏氏又有报应了,这回是报应在她女儿身上,当年梁家二小姐嫁的何其风光,凭着一个知州之女的身份,嫁入了高门。可谁又知晓,那位高攀了的高门公子其实是个断袖。当时的梁静笙听到这话,只愣了一会儿,很快便让它过去了。父亲继母弟弟妹妹本就只是明面上的亲人罢了,他们如何,她一点儿也不想知道,即便知道他们过的不好又如何,她其实也过的很糟。当她在看旁人的笑话之时,她何尝不是在被旁人看笑话呢 可这会儿,梁静笙回想起发生在梁府诸人身上的一桩桩一件件,却不由得想,那些真的是老天爷给他们的报应吗还是人为。 慕容二夫人冲着慕容大夫人的那一嗓子,你生了儿子又如何,还不是个断袖。久久地在慕容府内回荡,让慕容大夫人错愕,也让所有未曾听过流言的慕容府主子们错愕。 本来是来看二伯母的笑话的,却不想听到了兄长的流言,慕容浩然看了眼脸色铁青的兄长,憋住了已经到了嘴角的笑意。 跟着慕容浩鑫匆匆回到了他那院子,慕容浩然坐下之后很快站了起来,因为坐着笑起来不那么畅快,断袖哈哈哈 随意避开了大哥掷过来的一个茶盏,慕容浩然继续重复,龙阳之好咯咯咯 又再避开一个凳子,慕容浩然很快平静了下来,因为兄长已经将手放在了桌子腿上,这会儿大哥想必不便出门,就让做弟弟的替你去查一查,究竟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望你身上泼脏水。慕容浩然这话说的特别真诚,如果忽略得了他脸上那丝毫没有隐藏的幸灾乐祸的笑意的话。 滚 慕容大夫人这会儿真的被气的不轻,她活到这把年纪,其实日子一直都十分地顺遂,嫁了个不拈花惹草的好夫君,很快又生了两个儿子在婆家站稳了脚跟,公爹婆母都是明理之人,两个小叔子也自然都是好的,却不想摊上这么个满嘴喷的弟妹。虽然了解自己的儿子不可能是那样的人,慕容大夫人却依旧怒意难平,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去,把你们大少爷给我请过来。 不过一会儿,慕容浩鑫就毕恭毕敬地站在了亲娘跟前,知子莫若母,倒过来也是一般,慕容浩然出了门之后,他也自觉地往母亲这院子来了。 母亲。 我不是你母亲 娘。 今天这事儿,你怎么说不想再继续扯皮,慕容大夫人直接进入了正题。 谣言止于智者。 就你聪明,全云州就你最聪明,你怎么不想想,怎么旁人没有你聪明,却没有这样的传言呢 这理由,慕容浩鑫自然是知晓的,只是不想说。说出来了让母亲继续往后头接话那结果不是他想要的。 见大儿子不接她的话,慕容大夫人怒极反笑,想装傻哼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不在府中,明个儿开始,你的婚事,娘做主了。 娘,这事儿还没个定案,您这样火急火燎的就谈我的婚事,不是有些欲盖弥彰吗 等你娶了妻,生了子,这流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这流言么,不信的人的终归是不会信的,要是相信的人吧,就算您未来媳妇给儿子我生了个儿子,人家也会质疑这个儿子究竟是否我亲生,所以儿子认为 慕容大夫人咬了咬牙,第一次讨厌起儿子的能说会道,你母亲我一向是个开明的,明个儿开始,你随我一同出去见人。看上了哪个姑娘,娘亲立马给你聘回来。大约知道慕容浩鑫会是怎样的回答,于是慕容大夫人在后头又加了一句,若是一个都看不上,娘亲就抓阄,抓到哪个就让你娶哪个。 慕容浩鑫:让川贝他们去找只长的好看的公鸡,好好儿养在院子里。 第二十八章 ♂ 慕容浩然说是出门去为兄长打听消息,实则不过是出门透气,最近这慕容府被二伯母弄的乌烟瘴气,与之相比,府外的空气就清新的多了。至于关于大哥的那些个流言蜚语,嗤,大哥要是真的断了袖,他就敢陪着他断一回。 慕容浩然能去的地方并不太多,除了沈陌的奇石斋,也就剩下小白的悠茗居了。慕容浩然先去的是离家近的奇石斋,看到门上贴着的熟悉异常的歇业告示,慕容浩然愣了愣,随后掐指一算,转身便去了悠茗居,最近的日子过的太过糊涂,都不记得今个儿是初十了。 踏入悠茗居后,每走一步,慕容浩然都觉得有探究好奇之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可他每次蓦然回首,看到的终归都是聚精会神品茗的茶客。最终,慕容浩然只是冷哼了一声,他并不觉得那都是他的错觉,只能说这些人做惯了这样偷鸡摸狗的事儿,反应太快。摸了摸短时间内扭动过于频繁的脖子,慕容浩然扶梯而上。 这悠茗居是小白的地盘,自有一个雅间是长年预留着给他们几个聚一聚的。慕容浩然推门而入的时候,白锦麒和沈陌正在对饮,明明是品茗,白锦麒却总是能喝出一股子饮酒的豪气。 牛嚼牡丹。慕容浩然一开口,两人便回过了头,一个脸上闪过诧异,一个眼中闪过诧异,两人都没想到慕容浩然今天还能守约。 沈陌是前些日子刚见过的,小白却是有些日子没见了。多年的兄弟,好些日子未见,终归还是有些想念的。慕容浩然几步上前,正想将手搭在白锦麒背上,白锦麒却偏了偏肩膀。 干嘛一段日子没见,见外了 白锦麒指了指自己,十分认真地说,吾钟情者,女子也。 沈陌很快接了句:吾亦然。 你们两个什么意思都给我好好儿说话。 我不是断袖。两人异口同声说完之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一抹笑意。 你们这话说的,难道你们不是断袖,我就是了 两人的回答是互相斟茶,继续对饮。 慕容浩然眼睛瞪的滚圆,这不说话是什么意思默认吗这兄弟没法做了。你们也是认识我大哥的,难道还能相信城中那些无知的人传的流言吗看你们也不像傻的呀。两人一直不说话,慕容浩然有些急了。 终究,白锦麒没有能忍住,笑了出来,行了,不闹了。坐吧。这回这事儿大哥准备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置慕容浩然接过沈陌递过来的茶杯,抿了口,要不就是查出流言的源头,要不,尽快给我娶个嫂子进门驳斥流言。说罢,有些幸灾乐祸道,若是依照我娘亲的脾气,估计这段日子我大哥要过的不安生了。 你得意个什么劲儿,你也不想想,你大哥要是成了亲,下一个可不就轮到你了。白锦麒话音一落,慕容浩然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因为小白所言那绝对是她娘亲能干的出来的。 那怎么办成亲这个问题上,他和大哥的想法是一致的,不到弱冠之年都不考虑。 这还不容易 这头,慕容二夫人被慕容二爷领回了院子,刚才她说的那些完全是气急了之下的话赶话,她那时候唯一的想法就是大嫂与她同是慕容家的媳妇,凭什么能够理直气壮地指责她,还不是因为大嫂连生了两个儿子,而她,生了两个丫头吗这会儿,一路从春晖院往回走,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回想起刚才说的那些话,二夫人不是一般地后悔,她自认为聪明一世,却终归糊涂一时,有些话即便是真心话,也只能一辈子藏在心里,不该往外说,特别是在那样的场合里。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话也再吞不回来了。 慕容二爷很快坐定,只直愣愣盯着站在她跟前低垂着脑袋的发妻,一言未发。十几年的夫妻,他一直知道她并不如旁人家的妇人们一般贤惠,可却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能为什么呢她再不济,终归替他生了两个女儿,当年她生产过后那濒死一般的模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记得很清楚。 夫君,我错了,你别生气。慕容二夫人低声道,声音里有的是软软哀求。 哪儿错了 不该带着人去父亲母亲院里闹腾,不该顶撞大嫂。 既然知道不对,为什么还要做呢慕容二爷语气中满是无奈。原先便是她请了那些神婆神棍来府上,也都是在自己院子里闹腾,就算是笑话,也都是在自己院子里,所以他才没有多管。这一回,她太过了。 慕容二爷问起这个,慕容二夫人眼睛很快红了,夫君,妾身想给您生个儿子,给慕容府传宗接代,给咱们养老送终。 儿子说句实话,慕容二爷是想要的,哪个男子不想要个儿子传宗接代,他生意做的越大,商铺开的越多,银子挣的越多,就越想要个儿子,可那又如何呢他最常与自己说的一句话便是,也许有些人就是命中无子的,他就是那些人之一。 以后别折腾了。这两年里,慢慢给丽妍和丽雪寻个好婆家,等她们嫁人了,咱们两个人好好过。 夫君 这回是你做的不对,你就在院子里好好反省一段时间吧,母亲那儿大嫂那儿都先别去了。若是实在觉得没事可做,就抄抄佛经静静心。说罢,慕容二爷就起身往春晖院去了,他的媳妇犯了错,他总该去善后一番。 慕容二爷走了后,慕容丽妍和慕容丽雪进了屋。 娘,没事吧 娘,别哭。 我有什么错儿我想要个儿子有什么错慕容二夫人还记得那个神婆离开前说的话,只要再做几天的法,她就能生个儿子了,就差那么几天而已,就又功亏一篑了。 娘,就算没有弟弟,我和丽雪也长大了,也是能孝顺您的。 你们终归是要出嫁的。出嫁了,就是泼出去的水。不说了,娘亲要静一会儿,你们走吧。 都是梁静笙的错。走出很远之后,慕容丽妍突然道。 什么 妹妹,你难道不觉得,自从梁静笙来了之后,娘亲对于生个儿子的执念更深切了吗全是因为在祖父祖母眼里,我们两个孙女都还比不上梁静笙一个外孙女。要是她不来,娘亲怎么会犯错明明这么多年都好好的啊 慕容丽雪被丽妍这么一说,想起刚才娘亲含泪的模样,立马就气愤了起来,我去找她算账去。 别去。慕容丽妍拉住了她的手。 我不怕她。 我知道你不怕,可你别忘了,她现在住在哪儿。慕容丽妍笑了笑,咱们不急,来日方长,总有一天,我要她后悔来云州,后悔来投奔咱们慕容府。妹妹你且看着吧。 与娘亲谈崩了的慕容浩鑫回了自个儿院子以后,召来了川贝川柏等四人,你们几个,川乌和川芎去帮我找几只好看的大公鸡回来,川柏和川贝么,帮我收拾一下包袱,记得,都悄悄儿的。 川柏和川贝很快领命下去,收拾包袱么,他们很拿手。川乌和川芎则有些发愣,公鸡那是畜生,每天都是要打鸣的,哪里能做到静悄悄这不是难为他们么 大少爷,这大公鸡,您具体要几只啊 慕容浩鑫思索了片刻,先买十只吧,记得,要长的好看的。 至于大少爷为什么突然要买好看的公鸡,川乌和川芎都不敢多问。 川乌,你觉得大少爷为啥让咱们准备公鸡啊 可能是咱们院子里都是下蛋的母鸡,大少爷想要给它们配配对儿,生小鸡仔儿 川乌: 慕容浩然从沈陌和白锦麒那儿取经归来,兴冲冲地进了慕容浩鑫的雷鸣居,看到一院子活蹦乱飞的公鸡,愣了好一会儿,伸手挥了挥面前飞舞着的鸡毛。虽然面前跟着一群公鸡绕圈子的确实是他认识的川乌和川芎等人,慕容浩然还是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退到了院子门口,仰头看了看上头的字,确定了是大哥的雷鸣居,他这才抽了抽嘴角。心里想的是,莫不是他回来晚了,大哥已经被娘亲给折腾疯了 进了屋,慕容浩鑫就那样淡然地站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鸡飞人跳,鸡毛满天飞,却仿若是在看着一副美景。 大哥断袖的大哥和失心疯的大哥,若是一定要他选一个的话,他选前者。 回来了坐吧。 川贝他们,怎么回事儿杀鸡不是有厨房吗院里那么多鸡,一天也吃不完吧 慕容浩鑫回过头,谁说要杀了,今天刚让他们买回来养着的。 慕容浩然:大哥你养它们做什么早上叫你起床 娘亲现在正在春晖院里,和祖父祖母商量我的婚事呢。 该说一句果然如此么所以 慕容浩鑫朝着其中一只公鸡扔了个石子儿,砸的好容易安静下来的它又开始蹦跶起来,才淡淡道,川乌他们的眼光挺好的,这几只公鸡都长的不错。慕容浩然知道,这句是废话,他在等,终究等到了慕容浩鑫后头的那句,拜堂的时候不会有新郎,让新娘子选一只公鸡好了。 听到这话,慕容浩然笑了,今个儿我出门,和沈小陌,小白他们在悠茗居待了会儿,沈小陌他们的意思,也是让大哥暂时出门去避一避,刚巧沈小陌过几天要去外头走走,大哥与他一起,也算有个伴。 闻言,慕容浩鑫点了点头,也好。 第二十九章 ♂ 慕容二老爷提脚去春晖院的短短路程中,每一步都走的有些艰难,因为听说大嫂也刚去了那儿,他就怕一会儿看到的,听到的,是两人的哭诉。若两人真哭了,只怕父亲和大哥不论哪一个,都不会放过他,毕竟是他教妻不严。 到了春晖院门口,制止了去报信儿的下人,只在门口静静候了会儿,却突然听到了屋内传出来的笑声,慕容大老爷瞪大了眼睛,仔细侧耳倾听。 还有还有呢,娘,您看这个小姑娘,去年我就给浩鑫看过她的画像,您猜她怎么说,他说呀,矮的就像一个冬瓜。今年人家小姑娘抽条了,看他还怎么说。 矮冬瓜浩鑫这孩子,真是那语气中虽然有些责备之意,更多的却是笑意,不过好似确实矮了些,都十六岁了才抽条,是不是晚了点儿嘴里这样说,心里马上开始担心以后的重孙子,要是重孙子随了娘,得被旁人笑话多少年啊 驴脸,矮冬瓜,矮冬瓜随之扬起一道有些怪异的声音,随之传来的是慕容老爷子的呵斥声,双喜,不许学坏话。 然而双喜这八哥儿,是慕容浩然养过一阵子的,只见它在桌子上逛荡了一会儿,继续张嘴,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矮冬瓜,矮冬瓜驴脸。 慕容二老爷听着里头一阵一阵的笑意,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这下子来,那就是多此一举。娘亲和大嫂的心都大,倒是他和他媳妇常常多想。怕自己这会儿要是进去了,又要惹起娘亲和大嫂的不快,慕容二老爷叹了口气,往外走去。 二老爷出了春晖院后,有人来禀告,二老爷回去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随即转向慕容大夫人,你真不怪老二媳妇 大夫人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坦言道,有什么怪不怪的,这么多年了,府里哪个不晓得弟妹有多想生个儿子。每天都盼着,这天长日久的,可不就疯魔了。 老夫人闻言只是摇了摇头,我可只听说过求子去拜送子观音的,却没听说求子是要把神棍把府里扒拉的。 大概是丽妍和丽雪出生之后的那几年,弟妹已经看了太多大夫,吃了太多药,却依旧没有什么用处,这才相信那些人的吧。病急乱投医,这人急了,什么救命稻草都想要抓住。再者,反正平日里都是在各自的院子里各过各的日子,相处不来,不处便是了,何必让自己生气,也让公公婆母难做。 慕容浩然回了自己个儿的聚宝苑,看到那十分熟悉的一团小黑影在他屋里的多宝阁上跳来跳去,声音有些发颤地问,这是就怕声音大了,把它吓到,让多宝阁上的哪个小物件落了地,虽然本质都是石头,可这些石头老值银子了。随便哪一个,都至少能用来换一只金子铸的双喜。 一个小丫鬟上前回了话,是老太爷刚着人送过来的,说双喜好的话难学,学骂人的话学的特别的快,让二少爷好好管教管教,等双喜只会说讨喜话儿了,再给送回春晖院去。 听了小丫鬟的回话,慕容浩然的心有些发凉,这么多日子过去了,祖父终于还是发现双喜的缺点了吗瞄了眼双喜,慕容浩然的脸霎时苦了下去,恐怕它是再难回到祖父身边儿了啊。 在慕容浩然愣神之际,双喜又开始嗷嗷叫起来,驴脸,矮冬瓜,寿比南山第一回说的时候,慕容浩然没有听清,双喜跳一会儿,又重复了几次之后,慕容浩然似是明白了什么,来人哪,带上双喜 看到弟弟去而复返,慕容浩鑫脸上闪过疑惑,怎么又回来了这是双喜 慕容浩然脸色虽然有些不好看,不过眼中闪现的幸灾乐祸还是没有能逃过慕容浩鑫的眼睛,慕容浩然放下了手中的书,指了指面前的凳子,坐下说吧。估计这话是不会短了。 咳咳慕容浩然避开了兄长有些犀利的眼神,假意戳了戳已经待在笼子里还是不大安分的双喜,双喜,说话,福如东海慕容浩然徐徐诱之。 在驴脸矮冬瓜这两个词接在早生贵子之后,慕容浩然马上言道,那,大哥,你听到了吧,我觉得这有很大可能是关于你未来媳妇,我未来嫂子的,所以立马就把双喜带过来了。我觉得吧,很有可能,娘亲和祖母给你相看的,是一个长着驴脸的矮冬瓜,我觉得吧,我未来大侄子可以丑点儿没关系,主要大哥你已经美到极致了,可这孩子万万不能矮的看不见啊,不然不小心踩到了怎么办 慕容浩鑫咬了咬牙,既然话带到了,你可以滚了。 驴脸,矮冬瓜双喜在笼子里蹦跶地欢快,嘴里也不闲着。 回来,把双喜带上。慕容浩鑫切齿道。 心里有了惦记的事,梁静笙好一会儿都没感觉到肚子不舒服了,于是便换了衣裳,去了春晖堂。 阿笙啊,身子好些了没老夫人看着梁静笙小脸还是有些发白,有些担忧地问道。 外祖母,阿笙好多了,这些日子都没来给您请安,您还好吗至于二舅母的事儿,梁静笙想,若是外祖母和大舅母不提,她也便不提了,省的破坏了这会儿愉悦的气氛。你和大舅母在商量什么呢怎么这么高兴 慕容老夫人和慕容大夫人相视一笑,慕容大夫人说道,在给你大表哥挑媳妇呢阿笙你来的巧,也帮你大表哥长长眼,看看哪个更适合做你的大表嫂。说着,便将手中的一叠纸递给了梁静笙。 听了慕容大夫人这话,梁静笙愣了愣,大表哥当年不是金榜题名了之后才开始谈的婚事吗怎么会这么早虽然十分惊讶,梁静笙还是很快接过了那叠纸,稍稍翻动了一番,上头全是女子的画像,环肥燕瘦,什么模样的都有,认真地从头看到了尾,梁静笙只有一个感觉,这里头没有哪一个女子比当初的大表嫂更适合大表哥。梁静笙微微蹙了蹙眉头,即便她知道大表哥以后会遇上大表嫂,两人也能琴瑟和谐子孙满堂地过一辈子,可这会儿,即便她不是一个初来外祖家投靠的表小姐,有些话也终究不能说,便是说了,也未必有人能信。最重要的是,她不敢说,她怕再次被亲人嫌弃。 阿笙,怎么了有不合适的虽然梁静笙皱眉的时间并不长,还是被一直关注梁静笙反应的慕容老夫人和慕容大夫人看在了眼中。 对啊,阿笙是不是觉得哪个不合适你若是真心觉得哪个不合适的,就与大舅母说,这里这么多人,恐怕你大表哥也是没有耐性一一见过的。 倒是没有,只是阿笙以为,这大表嫂的人选,终归还是要大表哥自己喜欢才是。梁静笙思索了一会儿,终归还是想要为那位大表嫂争取争取,虽然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方。 话虽是这么说,不过要等你大表哥自己开窍啊,恐怕难。这亲事啊,还是得咱们做长辈的先行谋划着。随后丝毫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慕容大夫人继续道,你大表哥那样的容貌,除非天仙下凡,不然恐怕极难找到与之匹配的女子了,只能娶妻娶贤了。 阿笙啊,瞧瞧你大舅母,夸起儿子来也不嫌害臊啊。慕容老夫人调侃道。 母亲难道您不觉得您那大孙子长的好看慕容大夫人满脸笑意地反问。 好看,好看的不得了。光看着,都能多吃一碗饭呢只是不知道最后便宜了哪家小娘子了。顿了一会儿,慕容老夫人继续道,早点儿成亲也好,今年成亲,明年给我添个玉雪可爱的重孙子,我就算死啊,也瞑目了。 慕容老夫人一说这话,梁静笙和慕容大夫人的脸色都变了。梁静笙是想到了前世的事,慕容大夫人抢先道,母亲,您怎么又说这话了。您与父亲身体都好着呢,不要说浩鑫和浩然了,就是浩彬的儿子,您也一定都能看到。不要说重孙子了,玄孙您都能看见的。 我说呢,老大和他父亲一般,是个不苟言笑的,怎么就生出然小子那么个嘴里跟裹了蜜一般的,原来全是随了他娘啊 母亲 梁静笙就静静地坐在一旁,嘴角含着笑意,听着外祖母与大舅母的对话,眼中映着她们的笑颜。若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若人间没有生老病死,生离死别,该有多好 第三十章 ♂ 大约对于慕容浩鑫的婚事惦念已久,虽然口中说着怕他不会愿意出门去相看太多的女子,慕容老夫人和慕容大夫人即便反反复复地翻看着那些她们觉得适合的人选,却依旧没有能从那叠纸里抽掉什么人,最初有多厚,到了最后,还是多厚,也就是顺序上有了点变化。 也许咱们看不上的,他恰巧就看上了呢慕容大夫人的这句话,大约说出了慕容老夫人的心声,她频频点头,我也这么想,那句话说的好啊,情人眼里出西施。 梁静笙除了在一旁陪笑,不知道能说些什么。照她看来,大表哥是一个十分有主见的人,应当不会任旁人摆布才是,即便那旁人不是外人,一个是他祖母,一个是他亲娘,也不会。 雷鸣居内,几只公鸡各自为政,互相都不搭理,有的埋首翅膀间理毛,有的轻巧地啄着地上散落的米粒,有的已然提起了一只脚闭眼打瞌睡,有的昂首挺胸地踱来踱去只有一只双冠的公鸡显得特别的烦躁,那鸡脖子真是一刻都不得闲。 因为临窗而坐,慕容浩鑫将院子里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那只公鸡本来也如它的同伴一般,十分悠闲,可此刻只见它再次猛地一回头,翅膀拍动的声音随着它扭头的动作响起,那是双喜上了天,待得它扭回头,双喜又稳稳地戳在它的背上,如此反复。 如若双喜只是欺负公鸡,慕容浩鑫也许也就眼不见为净了,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它不时地蹦出的那些词儿,矮冬瓜什么的,慕容浩鑫已经能当做没有听到了,可这突然冒出来的老不正经,那粗哑的声音,那略带娇羞的语调,慕容浩鑫把书拍在了桌子上,问站在一旁伺候的川贝,这怎么回事儿 二少爷着人将双喜送过来的时候说,他不是很喜欢公鸡,可是每天早上起不来确实是个问题,所以让双喜在咱们这院子里学一学公鸡打鸣,什么时候学会了,每天都定点打鸣了,他就亲自来接双喜回去。 慕容浩鑫:有弟如此,好想揍死。慕容浩鑫额角的青筋挣扎了一番,他猛地起了身,阖上了窗户。 川贝瞄了眼状似闭目养神的慕容浩鑫,躬身退了出去。二少爷还有句话,他反正是不敢转达的。二少爷说,有了这十只公鸡之后,大少爷这雷鸣居可以换个名字,改成打鸣居了。 与慕容老夫人商量妥当之后,慕容大夫人出了春晖院,准备按照与婆母商量好的顺序,依次给那些姑娘的家里送帖子约见。这说亲之前的相看,那都是约定俗成的,虽说亲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可这将来在一块儿过日子的终归是小辈,若是连第一面的眼缘都没有,那吵吵闹闹地过一辈子,他们当长辈的看着也难受。谁家的儿女谁家疼爱,谁家长辈都不想委屈了自家孩子。 慕容大夫人写完帖子后,揉了揉手腕,太久没有习字,已然有些生疏了。稍稍走了会儿神,慕容大夫人拿出其中一张帖子,吩咐下头的人送了出去。慕容大夫人一点儿也不担心对方不应约,这云州城中,但凡是适龄的女子,就没有不倾心她家长子的。她有些担心的,是她家大儿子不会轻易就范。这么想着,慕容大夫人又拿出一张纸,给在城郊大营的慕容大老爷写了封信。 沈陌并不是第一回出远门,该收拾什么东西,他心中都有数的很。至于慕容浩然和白锦麒,每回都要来凑热闹,他也已然习惯了。 沈小陌,你这铺子 嗯 我是说吧,每回你这一出门子,你这铺子就歇业,这损失多大啊。 一旁坐姿悠闲的白锦麒没能忍住,笑了出来,而后他摆摆手,别理我,你们继续说。 沈陌和慕容浩然都明白这白锦麒为何发笑,无非是那损失很大几个字并不符实。便是沈陌日日在这铺子里坐镇,真能卖出去的东西也寥寥无几,也不怪那些客人们没有眼光,主要是沈陌这人不大适合做生意,大多数客人来了吧,沈陌都只让人看外头这些多宝架上的奇石。奇石虽然稀奇,可这价格,却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是以大多数人不过是来饱个眼福罢了。至于那铺中铺,能进去的客人那更是屈指可数的,便是进去了,沈陌这个不卖,那个不单独卖,若不是这铺子是沈陌自家的产业,这般只进不出的,只怕早就关门大吉了。 慕容浩然清了清嗓子,继续十分正经地说,我那表妹么,沈小陌你也是见过的,她对这首饰头面什么的,似乎是有些兴趣的。反正你这铺子开了这许久也没有什么盈利,不如趁着你离开的这段时候,让我表妹给你看着,也让她练练手。 听到慕容浩然厚脸皮地说出练练手几个字,白锦麒还未来得及咽下的茶水尽数喷了出来。他咳嗽了半响,才哑声道,慕容浩然,是我耳朵出问题了,还是你疯了,你知道沈小陌那铺中铺里的东西值多少银子么让你表妹练练手亏你能说得出口。沈小陌,别理他,他要是银子多呀,就自己给她表妹开间铺子练手玩儿。 这沈小陌的铺子不是现成的么慕容浩然的声音有些讷讷的,我也知道沈小陌你那铺中铺的东西老值银子了,所以我也没打那些东西的主意,你不是还有个库房么把这些值银子的都挪进去,把那些不大值银子的挪一部分出来 慕容浩然说这番话的时候其实也是有些为难的,只这是大哥的吩咐,他这做弟弟的么,反正该说的都说了,如果沈小陌不同意,反正他也是万万不会勉强的。总不能为一个认识不久的表妹就把一块儿长大的兄弟给得罪了。 梁小姐出门方便么沉默了片刻,沈陌开了口。慕容浩然瞪大了眼睛,这是要同意的意思么虽然他家大哥让他跟沈小陌提这事儿的时候似乎极有把握,可他当时真的是不信的,毕竟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想起大哥交待的话,慕容浩然开了口,表妹出门自然是不方便的,所以未来一段时间帮你看店的,是我家梁表弟。 如此,就麻烦梁兄弟了。 白锦麒的眼神在沈陌和慕容浩然之间来回晃荡,最终定在了慕容浩然身上,慕容小二,做人心不能这么偏,沈小陌都见过你表妹了,那我呢话毕,他走到了慕容浩然跟前,搭住了他的肩,老实交待,你家表妹的容貌和你家大哥比起来,如何 慕容浩然在脑海中对比了一下自家大哥和梁静笙的容貌,十分肯定地说,我家大哥好看一点儿。主要是梁静笙年纪还小,只能看出底子不错,至于长大了会成歪瓜裂枣还是入尘仙女,谁能预见呢 和你那两位堂妹比起来呢 比她们强多了。慕容浩然老实道。 比慕容浩鑫差一点儿,比两位慕容小姐强多了默默重复了这两句话后,白锦麒的眼神瞬间就亮了起来,慕容小二啊,其实吧,我名下也有一间卖玉石的铺子,不如让你表妹也去看看去慕容浩然没有回话,白锦麒急了,慕容小二啊,凡事都要分个轻重缓急,这终身大事要先紧着年纪大的办,沈小陌年纪还小呢,我年纪大,我娘急我的婚事,急的头发都白了,你怎么能这么偏心,先给沈小陌找媳妇儿呢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就比沈小陌大两天吧再说,什么找媳妇儿你想媳妇想多了,疯了 我哪里想多了,不是媳妇儿,一个女子怎么给一个男子管铺子啊 经白锦麒这么一提点,慕容浩然恍然大悟般地啊了一声,原来大哥是这样的打算吗这铺子的事儿,只是个试探之举慕容浩然看向了沈陌,只见他脸色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有耳根子红的透透的。 所以这是,流水有意了慕容浩然突然就嘚瑟了起来,沈小陌,来叫声二表哥听听。 第三十一章 ♂ 如梦似醒之间,慕容浩鑫耳边那啪啪啪的声音此起彼伏,随之响起的,是不绝于耳的喔喔喔的公鸡打鸣声,间或,还有一道比较突兀的粗嗓音。慕容浩鑫叹了口气,坐了起来,窗外天还未大亮。第一次知道,原来八哥也是很好学的。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八哥都能用公鸡打鸣的那个调调,吼出矮冬瓜三个字。 换完衣裳坐在桌前用早膳的时候,那个余音袅袅的瓜字依然在耳边回荡。 大少爷很早就起来了,这会儿正在用早膳。 听到川芎这样回答,慕容浩鑫放下了手中的碗,踏出了门,和川芎说着话儿的,是母亲身边的房嬷嬷。 房嬷嬷看到慕容浩鑫,立马上了前,大少爷,夫人让我过来看看您起了没,给你送点儿早菜。 嗯。慕容浩鑫很明白他娘所想,无非是怕他故意睡过了头,误了今天的那场相看。可他就是他,并不是浩然那小子,既然答应了,既然人依旧在慕容府中,该出的门他会出,该见的人他会见。 你回去告诉母亲,她担心的事不会发生。暂时。 辰时刚过,慕容大夫人和慕容浩鑫站在了慕容府门口。慕容浩鑫没有太大的表情,慕容大夫人则笑眯眯地望着大儿子,开始想象马上就能抱在怀里的大孙子。这一刻,她好像有点儿明白二弟妹的那种执念了。 儿啊,昨晚睡的可好 慕容浩鑫眼中满是无奈,只点了点头。 一会儿见了人家姑娘,可别板着脸。 一路上慕容大夫人交待了许多她觉得重要的事儿,慕容浩鑫只顾点头,至于她交待的事儿,左耳进,右耳就出的一字不剩。 相看的过程其实并不复杂,慕容浩鑫是全程被看的那个,至于那位姑娘,只在她娘亲交待的时候,撩开了帷帽前的薄纱,露出了一张通红的脸。 怎么样,怎么样,满意吗刚出了泰宁楼,慕容大夫人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长高了些。慕容浩鑫想了想道。 啊 没有去年那么矮了。 慕容大夫人想起他们最后站起来的那一下,嘴角不由抽了抽,其实是她儿子太高了点儿吧女儿家个子娇小点儿其实也无妨。 不过慕容浩鑫接着说,慕容大夫人耳朵立马竖了起来,难道容貌尚可入眼慕容浩鑫看着母亲略有些激动地转过头,嘴边浮现一丝笑意,父亲矮,矮一个,母亲矮,矮一窝。 眼前似乎浮现了一群只到大儿子腰间的孙子,慕容大夫人:马上回去,往外递第二张帖子。 第二日,老时候,继续泰宁楼。 今天这个不错了吧,个子都快赶上你了。儿子比她高那是正常的,媳妇也比她高那么多,慕容大夫人描绘了一番以后仰头跟媳妇说话的模样如果儿子满意,她就闭眼认了。 嗯,脸也快赶上马了。 慕容大夫人:没关系,还有很多可以见的,总会有满意的吧 在慕容浩鑫第一天出去见人的同时,慕容浩然去了春晖院,先是去拜见了祖母,然后顺便去见了梁静笙。 表妹啊,最近身子可好些了 好些了。慕容浩然问起的时候,梁静笙笑的有些尴尬。怕二表哥继续问她究竟是什么病,梁静笙岔开了话题,二表哥最近在忙些什么 见梁静笙刚巧问到了点子上,慕容浩然有些高兴,最近我又出去了几回,去了沈小陌那儿。沈陌,前些日子在奇石斋见过的,你还记得吧 何止是记得,简直是印象深刻,从奇石斋回来,她还接连做了几天的噩梦。那些个人头,每一个,都渐渐变成了董月皎的模样。可这话显然是不能说出口的,于是梁静笙道,自然是记得的,奇石斋的那些石头都很漂亮,那本册子里的首饰图样,若是都能做出来,奇石斋的生意定然会再上一层楼。 听到梁静笙这么说,慕容浩然笑了出来,再上一层楼若是再由着沈陌那般任性经营,云州城里很快就再不会有奇石斋了。 毕竟是人家的生意,二表哥与沈陌认识多年,自然有资格评论,她一个初来乍到的梁静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低头抿了口茶水。 见梁静笙不肯接话,慕容浩然主动接着说,表妹你刚来云州,所以大概不知道,沈陌那奇石斋里的好物件儿虽多,生意却依旧清淡,一个是他不善经营,还有一个么,沈陌他是经常出远门的。每回他一出门啊,这奇石斋就开始歇业,待他回了云州,这铺子才能再次开张。说起沈陌经常出远门的时候,慕容浩然的语气中是饱含羡慕之意的,毕竟是年轻男子,总想着能不受束缚地四海遨游。 梁静笙静静听着,偶尔点点头,表示她是在听着的。只是有些奇怪,二表哥突然过来与她说沈陌的奇石斋是什么意思。 表妹听完这些,可有什么感想 额梁静笙斟酌了一番,说道,若是可能的话,我也想四处走走,到处看看。可她是个女子,这样的愿望恐怕终归难以实现,不论是出阁前,还是出阁后。外头的天地再大,她最为熟悉的,恐怕还是头顶的四方天空。 慕容浩然听罢,一口气把面前茶盏中的水喝了个干净,其实我今个儿来呢,是沈陌托了我件事儿。 看着慕容浩然那有些为难的模样,梁静笙想,大约是与自己有关的。而后有些失笑,若不是和她有些关系,想来二表哥也不会特意过来,真是应了那话,无事不登三宝殿。 二表哥有话就直说吧。 爽快是这样的 慕容浩然越说,梁静笙的眼睛瞪的越大,待她说完,梁静笙脸上已然一片错愕。所以二表哥的意思是,沈陌离开云州的这段日子,让我替他看着铺子奇石斋都由我做主 嗯嗯嗯嗯,就是这个意思。慕容浩然欣慰地一直点头,总算说明白了。 这事儿,不妥当。梁静笙果断摇头。 有什么不妥当的也不会太久,最多就几个月时间,反正沈小陌那铺子也是半死不活的,你去了,就死马当活马医就是了。 我与沈公子非亲非故的,这样不好。也亏得二表哥能说得出口,让她替一个外男管理铺子,若是被人知晓了,她还怎么做人便是她自己将来真的要开个铺子,她也不会自己做掌柜的,必定是要去外头找一个的。女子不是不能经营铺子,可抛头露面的终归不大妥当。 非亲非故怎么了现在非亲非故,以后就什么都有了。也不让你穿着这样去啊,你可以像上回出门一样,换身男装。对外便说你是沈陌的远房表弟。 不论慕容浩然如何巧舌如簧,梁静笙总有理由反驳。一会儿说她只是纯粹的稀罕首饰,一会儿说她还不如沈陌,因为她从未经营过铺子总而言之,就是不愿意。 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我明日再来。估摸着慕容浩鑫快要回府了,已然说不出什么的慕容浩然离开了春晖院。 在雷鸣院坐了半个时辰,逗了会儿正在继续欺负公鸡的双喜,慕容浩然终于盼到了他的亲兄长。 第三十二章 ♂ 慕容浩然把双喜按在桌子上,对着院子大门愣愣出神的时候,一道颀长的人影从远处缓缓而来,映入他的眼帘。 即便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慕容浩然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大哥,好看的不似凡人。今天的他着一身玉色的长袍,身姿挺拔,在阳光沐浴之下缓缓行来突然就想起了沈小陌的那块一人高的玉石了。不知道若是雕成大哥的模样,那个价格会不会飙上天 慕容浩鑫进了屋之后,没有了阳光的映衬,他整个人一下子冷硬了许多,即便眉目依旧如画,可这画卷吧,一定是让人觉得齿冷的寒冬。 眼见大哥脸上眼中没有一丝喜色,慕容浩然便是不问,也大约能明白,他的大嫂恐怕暂时还不会有着落。没着落也好,大嫂进了门,娘亲下一个折腾的,恐怕就是他了。慕容浩然暗自松了口气后,又想着该怎么和大哥说梁静笙的事儿。 去找过阿笙了慕容浩然刚斟酌着如何开口,慕容浩鑫先开口问道。 慕容浩然先是一喜,因为他还没开口,大哥已经明白了他来这儿是为了什么。而后很快,他的脸就垮了下去,因为梁静笙的拒绝。 阿笙不同意 慕容浩然苦着脸点了点头,大哥当初说这事的时候,他还以为不同意这事的会是沈陌,没想到最后不愿意的会是表妹。他在从小白口中明白大哥的意思之后,觉得这事儿哪哪儿都好的不得了。只可惜流水有意,这落花倒是有些无情。 嗯。慕容浩鑫点了点头。若是梁静笙真的一口答应了,他还真是要低看她几分了。阿笙怎么拒绝的 慕容浩然忙把梁静笙说的那一条一条都说了个遍。这么说了一遍以后,慕容浩然又开始觉得,好像梁静笙说的也都很有道理。倒似他和大哥沈陌强人所难了。 慕容浩鑫嘴角有了一丝笑意,似是满意梁静笙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阿笙说的对,她与沈陌非亲非故,确实不适合做这个掌柜的。 慕容浩鑫这话一出,慕容浩然立马就急了,大哥,你这是害我呢吧你要是也觉得阿笙不适合的话,为什么让我去找沈陌啊,这下子沈陌已经答应了,阿笙却不答应,这难道我再去找一回沈小陌想起沈陌那红红的耳根子,慕容浩然顿时觉得好对不起他,说好的媳妇反悔了。 阿笙不行,有个人倒是合适的。 谁慕容浩然往沈陌媳妇的方向框定了一下可能的人选,而后皱眉摇头,丽妍和丽雪那是肯定不行的。照她们那般败家,沈小陌的铺子估摸着撑不过一个月就要彻底关张了。 谁说她们了想起慕容丽妍和丽雪两姐妹,慕容浩鑫眼前浮现了二伯母的那张尖酸刻薄的脸,想起今天见过的那个女子,想起明天要见的,后天恐怕还要继续见的,慕容浩鑫的眼中闪过浓重的厌恶之色,而后很快平复,阿笙说非亲非故,所以不合适。可这故,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么 听慕容浩鑫所言,慕容浩然用手指了指自己,大哥,你说的是我而后猛地摇了摇头,我不行,我肯定不行的。我对那些一窍不通的呀。若是真的由他接手铺子,恐怕根本撑不到沈小陌回城吧再说,父亲就快要回府了,等他回了府,肯定要监督我读书的,到时候我肯定就出不了门了。说到不能出门的时候,慕容浩然脸上只显了四个字:痛不欲生。 慕容浩鑫终于展了笑颜,你先接下这事儿,待得父亲回来,遵父命好好儿闭门读书相信到时候,只要你好好儿说,阿笙表妹是会愿意帮你完成对于兄弟的承诺的。 慕容浩然愣了好一会儿,眨了眨眼睛。大哥这主意,绝了。只是阿笙表妹真的那么容易就范么慕容浩然觉得他保证不了。把这想法儿一说,慕容浩鑫也十分直接地回道,若是阿笙实在不肯,你可以去找小白。 反正今后操心的不是阿笙,就是小白,他就挂个名儿,慕容浩然以为,这事儿能做。成了就是一桩好姻缘,不成么应该不会不成的吧他感觉沈陌和阿笙还是挺登对的。 对了大哥,你和沈陌准备什么时候慕容浩然用食指和中指做了个走的姿势。 自然,是在父亲回府之前。 几日之后,梁静笙从梦中惊醒,因为又再梦到了曾经梦见过的那个孩子,这一回的梦境,完全超出了梁静笙能够承受的,他,前一刻还是玉雪可爱的模样,下一刻便化成了一滩血水。 梁静笙醒来的那一刻,小腹突然就痛了起来。那样的疼痛,似曾相识。 姑娘,可是起了帐外传来墨竹的声音,梁静笙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轻轻嗯了一声。 墨竹很快撩开了幔帐,将衣服一件件递给了梁静笙,待梁静笙穿戴好,洗漱完,墨竹才道,姑娘,大表少爷留书出走了。 走了神的梁静笙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很快回过了神,你刚才说什么似是有些不敢置信刚才所闻。 今个一清早,大夫人没等着大表少爷,去他的院子里一看,只留了一封书信,说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在秋闱之前他先出去游历游历。 这信的意思是,秋闱之前,他是不会回来了可这秋闱,不是明年的事了梁静笙有些意外大表哥会这样应对大舅母的逼婚。毫无预兆地直接就走了 大表哥他是 似是明白梁静笙想要问什么,墨竹含笑道,听说大表少爷是漏液翻墙走的。那墙头上,留着好些个脚印呢。 慕容浩鑫会些功夫,梁静笙是知道的,只是好似到不了轻轻一跃,就能从墙这头落到墙那头的地步。这会儿想着玉树临风的大表哥狼狈地翻墙而出,也觉得好笑。 墨竹憋了好一会儿,才凑近了梁静笙,小声道,姑娘,您知道大表少爷院子里养了好几只公鸡的事儿吧 梁静笙点点头,自从有了那十只公鸡,慕容府的人都早起了不少,一声打鸣或许听不见,一声接一声的,除非是死人,否则就没有听不见的。 怎么梁静笙以为,墨竹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事儿。 听说啊,大表少爷在信的末尾还写了一句话儿,大夫人很生气呢。 哦,写的什么 大表少爷说,如果大夫人真的一定要抓阄娶个儿媳妇,就让那个新娘子挑一只合意的公鸡,等拜了堂,让大夫人收它做义子。 听了这话,梁静笙真有些哭笑不得,这样诙谐俏皮的话儿,这信真的不是她那位活泼好动的二表哥代笔的吗 此刻,还未完全睡醒的慕容浩然已经被面前完全不顾以往仪态,叉腰站立的亲娘吓醒,这一瞬间,慕容浩然只恨自己昨夜睡的太熟,没有和大哥一起翻墙而出。 第三十三章 ♂ 发生了何事正当慕容浩然与穷凶极恶的娘亲对峙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慕容浩然突然就打了个哆嗦。 屋漏偏逢连夜雨,看着门口站立着的髯须美汉,此刻的慕容浩然终归明白了那是种多么糟糕的心情。 每回慕容大老爷从营内回府,都是这么一副让人心惊胆战的模样,不是他忙于公务疏于打理,这把大胡子他就是故意蓄起来的。因为慕容大老那一副随了慕容老夫人的过于俊美的长相,让他看起来极好欺负,营中虽然是个武力值为上的地方,可当年因为慕容大老爷的长相而质疑进而向他邀战的人真当不在少数,一个接着一个,一波接着一波,于是某一天,号称玉面小将的慕容大老爷便突然蓄起了胡子,究其原因,无非是他不想在无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听见慕容大老爷的声音之后,慕容大夫人周身的气势霎时就从母夜叉变成了绕指柔,慕容浩然见她娘几乎只在瞬间就收回了插在腰间的手,将之交叠置于腹间,而后,她轻巧转身,夫君,你回来了那声音,柔的似能掐出水来。 嗯,这些日子辛苦夫人了。 对着对方的时候,这两位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对着他,从来都是慕容浩然想,若不是他长的极像他娘,他真的会怀疑自己的身世。 这小子又犯了什么错,惹怒了夫人么 这话说的极不中听,慕容浩然虽然不满,却不敢正面反驳,只悄悄撇了撇嘴。那一头,慕容大夫人把慕容浩鑫不满她的逼婚,半夜翻墙离府的事说了。说到最后,终究是心疼大儿子的,只有些落寞地说,他这突然说也不说一声就走了,可他这头一回出门,这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 慕容大夫人说着,眼中渐渐有了些泪光,慕容大老爷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低声安抚了几句,之后,他那迫人的眼神瞬间就落在了慕容浩然身上。慕容浩然略有些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眼神。 你哥的事,你知道多少 慕容浩然知道,这事儿就算知道,他也要装作完全不知情,于是连忙否认,不知道,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您也知道我哥的,做什么事儿都可有自己的主张了,哪会跟我商量啊 昨晚上 慕容大老爷刚开了个头,慕容浩然就接了话,我昨晚睡的可熟了,那个,其实我最近每夜都睡的很熟的,虽然父亲不在府上,可我每天都十分用功读书的。这话,慕容浩然说的特别的真诚,主要是不够真诚的话,若是被看出什么破绽,一顿家法恐怕难免。 哦。慕容大老爷伸手掳了掳胡子,为父的不在府上你都这样用功,这下为父的回来了,你要更用功才是了 想着以后也许一整天都要面对那些拗口难懂的四书五经,慕容浩然顿时就急了,父亲,您常教导我,做人要言而有信。我前些日子答应了沈小陌要帮他看一段时间的铺子的,时间也不会太长,就几个月时间罢了。 沈陌他又离开云州了慕容大老爷微微皱了皱眉,很快,他转了话题,几个月时间你都不看在眼中,这么说,你对明年的秋闱很有把握了 慕容浩然想说,自然是没有把握的。可他看着父亲大人,就觉得屁股疼,那挨家法的滋味儿真是让慕容浩然没有想到的是,慕容大老爷似乎突然开明了起来,若是你真的不想读书,想要从商,不如跟在你二叔身边学点儿真本事,比自己瞎琢磨要强多了。 二叔慕容浩然想起了那天二婶面对娘亲时候的声嘶力竭,小声嘟囔道,就二婶那小心眼,我若真跟着二叔从商,她不误会我们大房要抢占二房的财产,我就把脑袋卸下来当球儿踢。 其实吧,沈小陌的那个铺子,也不是我要管的。我就是挂个名儿,静笙表妹对从商有些兴趣,但是她一个女儿家,不方便抛头露面的,我们俩就是那个哦对了,挂羊头,卖狗觉得自己的语无伦次让父亲黑了脸,慕容浩然忙道,父亲,您还没见过静笙表妹吧听祖母说,她长的可像小姑姑了。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情,慕容浩然努力提醒他亲爹,他早些日子盼望着的他小妹妹唯一的骨血已经住在这慕容府中了。 慕容大老爷点了点头,这么多年了,是该见见了。 梁静笙当年是见过她大舅舅的,当时的他一脸的胡子拉碴,这会儿见着了他刮掉胡须后的模样,梁静笙觉得十分亲切。因为大舅舅长的极像外祖母。梁静笙以为,十来年后,大表哥大抵就是大舅舅此刻的模样,有着岁月沉淀了的儒雅。 静笙拜见大舅舅。 慕容大老爷初见梁静笙,就如他娘一般,以为见到了年轻时候的小妹,一时间种种幼时回忆涌上心头。直到慕容大夫人碰了他一下,他才忙道,快起来,快起来。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言语之间,不乏感叹意味。 问了问梁静笙在慕容府里的生活后,慕容大老爷道,听你二表哥说,你想开间铺子 闻言,梁静笙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她确实是有这心思的,可从未对旁人说起过。于是,她看向了慕容浩然。 本来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慕容浩然这会儿不得不站了出来,父亲,表妹不是要自己开铺子,是我暂时帮着沈小陌管铺子,表妹给我搭把手,顺便练练手。 梁静笙正想说不,慕容大老爷已然开了口,沈陌的铺子姓沈,你们一个两个的,既不是沈家人,就不该管沈家的事。 对于父亲突然转变了的态度,慕容浩然有些蒙了。他和沈小陌,小白那是一块儿长大的,虽不是亲兄弟,和亲兄弟也没差别了,这看铺子的事儿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听着父亲的意思,好似是不同意这事的呢 慕容浩然还没想到怎么说服父亲,就听他对梁静笙道,想好开什么铺子了吗而后似乎觉得自己给不了什么中肯的建议,转而言道,若你真有这心思,就去寻你二舅舅讨教讨教,他从商多年,极有经验,你能少走不少弯路。无需多想些什么,只要记得,你的母亲,是我和他嫡亲的妹妹。 梁静笙狠狠点头,大舅舅和二舅舅待她好,这是她从前世开始便知晓的事,只是当时终究辜负了。 见两人突然就达成了共识,慕容浩然一时冲动张了嘴,表妹若自己开铺子去了,那沈小陌的铺子怎么办若是表妹不帮着沈小陌看铺子,两人没有接触的机会,沈小陌和表妹的婚事怎么能有机会成 慕容大老爷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声音有些泛冷,依照旧例就是,你既不愿从商,就好好在家读书,给自己搏一个前程出来。 慕容浩鑫离家的事已成定局,因为不知道他的去向,慕容府只对外说,大少爷出外游学,归期不定。 慕容浩然么,从父命,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大半儿耗在了书房之中。要说他有多用功据说看书看的头晕眼花腿软,所以每天都是扶着墙进书房,又扶着墙出来。 至于梁静笙,在二舅舅的帮助下,有了自己的第一间铺子。让梁静笙惊讶的是,近来新开铺子的不止她一个,她那悦已斋隔壁,是一间名为春生堂的医馆。 第三十四章 ♂ 平常人但凡看见悦己斋三个字,大约都会想到女为悦己者容,诚然,不论是待字闺中的还是已然出阁的女子,之所以不遗余力地打扮自己,大多数原因都是为了取悦她们的心上人,可梁静笙之所以这样命名,却只是单纯地喜欢这两个字本身的含义,悦已,让自己高兴,只为自己,不为旁人。 这么想着,梁静笙又再看了眼这春生堂三个字,一个医馆取了这样的名字,多少让她觉得有些怪异。因为她的第一反应是:春风吹又生。这病若是反反复复的,医馆的生意大约不会差,可病人来的会不会依旧是这家医馆,恐怕就难说了吧梁静笙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的太多,名字好坏其实跟生意好坏并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她自己不也刚开了家首饰铺子么这云州城内的首饰铺子不知凡几,也不知道她这铺子能不能撑着,能撑多久,她自顾尚且不暇,又如何能管旁人的事。 有了全心全意想做的事,时间过的极快,悦己斋不知不觉也开了一个来月,正如梁静笙所隐隐担忧的那般,悦己斋的生意并不大好,甚至可以说,很不好,门可罗雀。就跟当初二舅舅说予她知道的一般,这云州城中早已有了很多家比较出名的首饰铺子,其中几间擅长钻营的,甚至还会为成套的首饰头面配相称的衣裳绣鞋,若是城中有些身份的人家,那些铺子还会派专人把东西送到她们府上供她们挑选,服务不可谓不周到。 枯候了许久,一个进门的客人都没有,梁静笙与同样男装打扮的墨竹墨兰相视苦笑,她倒是也想送东西上门让人挑选,只是那些府邸门槛虽不是特别高,却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本来梁静笙是特意来送图样,顺便看看铺子的生意有没有比前几天好转一些的,可翻看赵掌柜的递过来的账本,看着那寥寥几笔的记录,梁静笙此刻的感觉,大约就是寒冬时节喝了一大杯凉水,从内到外都觉得冷。 与悦己斋的冷清相比,一墙之隔的春生堂则是一幅门庭若市的场景。这对比之下,梁静笙顿时有些泄气,与赵掌柜的又寒暄了两句之后,梁静笙准备回府想想办法,却发现墨兰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墨兰那活泼好动的性子,梁静笙是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了,这会儿好似除了在铺子里等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因为根本不知道她去了何处。 过了大约两刻钟,墨兰略有些狼狈地回来了。 主子还在这里呢,你怎么不说一声就到处乱跑墨竹的语气有些严厉。 我没乱跑,我就是去隔壁打听打听,明明咱们两家的铺子是差不多时候开的,为什么他们的生意就那么好。 闻言,梁静笙失笑,隔壁是医馆,咱们这儿是首饰铺子,怎么能一样呢你便是不去问,我也大约能猜到,恐是那位坐堂大夫医术了得,仁心仁术,药到病除。 小墨兰正待开口。 咳咳。墨竹听见那个小字连忙假装咳嗽,只怕那个姐字随之蹦出来,墨兰的那把大嗓音,这一吼,只怕这附件一排的铺子都要知道这悦已斋的真正东家是个姑娘家了。 墨兰反应极快,很快就改了口,主子,您说的也对也不对,隔壁那位老大夫呀,旁的什么病症都不看,只看诊一种人,求子的妇人,这是活的送子观音啊 别口无遮拦的乱说话。这话,是针对墨兰最后的那句。之后,梁静笙望着从隔壁铺子门前一直排到她铺子门前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微微有些愣神,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牵涉到子嗣大事,难怪医馆的生意那么好。也不知道与她当年情况相似的人又有多少呢 只是就看了这么一会儿,梁静笙就发现了不对劲,怎么这么快她记得当年她去医馆看诊的时候可是要费不少时间的。 梁静笙的意思,墨竹没明白过来,包打听的墨兰有些贼兮兮地说,我知道我知道 墨兰解释了一通后,梁静笙微微有些惊讶,原来春生堂这热闹的场面不是日日都有的,只是她们恰好碰上了。这些妇人们排队也不是为了当场看诊,只是为了留下一些基本的情况:年纪,住址等。具体的,还要那位大夫安排时间上门问诊,听其中一位慕名而来的妇人所言,那位老大夫极厉害,这妇人生不出孩子,或者生不出儿子,他不光给妇人本人看诊,还要给她夫君一块儿看看,还会察看他们的住所,询问他们的平日惯用的膳食 还有更奇怪的,听说有的妇人生不出孩子,有可能是她夫君的原因呢最后,墨兰悄悄在梁静笙耳边这样说到。 梁静笙脸上淡淡的笑意滞了一瞬,而后道,既然都打听清楚了,咱们就回府吧。她不能生,绝不会是他的原因。 自从铺子开起来之后,梁静笙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想图样,绘图样,这会儿铺子里头堆积了太多的图样,已然成了册,一时之间,梁静笙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让人去光顾她那铺子,抬头看了眼天色,换了身衣裳,让墨竹随意绾了个简单的发髻,梁静笙转身去了厨房。 外祖母,今日睡的可好慕容老夫人有午睡的习惯,这会儿起来大约有半个时辰了。 阿笙啊,快,过来坐。外祖母老啦,每天不睡会儿,就觉得累得慌。可真睡下去了呢,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你又煮什么了这味儿闻着倒是熟悉。 阿笙今个儿回来的时候,看见一只蜻蜓,它飞啊飞的,就落在了一截刚露出荷塘的荷叶尖儿上,我听它与我说,荷叶这时候吃,最嫩了,所以 荷叶粥你这丫头府里的荷塘可不浅,边上滑溜,你 没事的外祖母,阿笙会泅水的。今个儿也不是阿笙自己采的荷叶,我手短,是让墨竹代劳的。说着,梁静笙用手试了试碗边的温度,外祖母您快尝尝,看看阿笙的手艺如何。 我们阿笙的手艺自然是好的。慕容老夫人用完一小碗荷叶粥,漱了口后,拉着梁静笙的手问,你刚说你从府外回来,可是又去铺子里了 梁静笙默默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 看她的表情,慕容老夫人也知道不需再细问生意如何了。阿笙啊,不如 外祖母,您要再像上回那样,我可要生气了。梁静笙微微板起了脸,如果忽略她一块儿嘟起的嘴,倒真有些严肃的意思。 说起这上回,便是半月之前的事了,那日铺子里突然来了一个人,出手十分大方,一人便买了五六套首饰头面,赵掌柜的还遣人来说那人还要订更多,让梁静笙好生准备。梁静笙刚开始自然是高兴的,后来么从两位表姐那儿听说了真相,全是外祖母的功劳。当时有多高兴,后来就有多失望。即便外祖母再三地夸她,说若是她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岁,定要戴着那些头面出门参宴,她也只敢信上两三分。若是真有那么好,又怎么会乏人问津呢 慕容老夫人拍了拍梁静笙的手,拿出了手边的一叠来自各府的请帖,这是这一个多月以来外府的夫人们送给她那不省心的二儿媳妇的,因为二儿媳妇正在禁足,所以这帖子都送到了她这儿,慕容老夫人拿起了最上头的那张,对梁静笙道,一会儿你二舅舅回来,你把这张拜帖给他,就说我说的,解了她的禁。 外祖母梁静笙自然知道,这事儿本来并不需要经她的手,那是外祖母想让她卖二舅舅一个人情,二舅舅是个明白人,定不会亏待她。 嗯,别撒娇。这方家呀,在云州有些地位,你跟着你二舅母她们去一趟,多结识些人,这人认识的多了,生意自然不会难做。 我会好好做的。梁静笙认真地说。 也别急,当年你二舅舅也摔打了好一阵子。 梁静笙点了点头,她自然知晓,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人天生就会做的,可她却莫名心急,总想着要做些什么事,证明自己还活着,且活的不错。 第三十五章 ♂ 又在忙活啦 嗯。 唉,我就不明白了,你这么用功做什么 技多不压身。 你不学望闻问切,就学个炮制药材也就算了,你只学这几种药材的炮制,是什么意思呀世人只生一种病,世上只有这几种药材啊 在精不在多。 嗤,傅昭,骗谁呢,就是冼大夫不说,我也明白的很,这药材是咱们这铺子里常用的。该不会董文烨突然有了一种猜测。 还未等他说完,董文烨就被傅昭眼中的冷意给震慑住了。他马上抬起手做屈服状,好好好,我不说,我什么都不说。嘴里虽然不说,董文烨心中却百转千回,若是他猜测的那般,傅昭究竟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长年趴在人家墙角上呵呵,除非他是墙角成精的。 你走远点儿。 啊为什么 脏。 你狠董文烨想,随着傅昭到云州来,是他今生做的最错误的决定之一。走就走,他的两条腿又不是摆设一步一个重重的脚印,董文烨大踏步地往门外走。 董文烨出了门之后,傅昭抬起了头,看着一个方向有些愣神。董文烨突然从他跟前的窗户下冒出来,看什么看,人早都走远远远远的了。 砰。窗户猛地阖上。 啊被窗户拍中鼻子,那种酸涩 冼大夫从药芦出来,看着只敢在门口蹦跶着小骂的董文烨,扬了扬嘴角,这两个后生,闹腾的有意思。 小董啊,你要实在闲着没事儿,就进屋去帮我把这些誊写一遍。 董文烨很想说他其实有事要忙,白天晒一晒太阳,晚上晒一晒月亮,可现实是他鬼上身一般乖乖接过了那一叠纸,安静转身去抄抄写写去了。直到坐在桌前蘸墨提笔,他才狠狠拍了拍桌面,完全弄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听话。 冼大夫轻轻叩了叩门,傅昭道,不是说待他看清来人后,道,师傅。 不是早说了,不要叫我师傅,我也没教你什么东西。咱们之间,也迟早要散。我就是来看看我的药材怎么样了。仔细辨别了会儿,冼大夫满意地点了点头,先头那些药材总算没有白浪费。一句话说的傅昭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几变。 看着假装低头忙碌的傅昭,冼大夫哈哈笑了几声,随后扔给傅昭一个略显扁平的包袱,这是你要的东西,里头有用法和要注意的事。 傅昭反应极快地接过,谢谢师傅。 啧,固执。你继续,我走了。对了,这回多歇业一段时间吧,最近人太多了,老夫有些累。 抱歉。 冼大夫再没说什么,只是摆摆手,出去的时候还帮傅昭掩上了门。 傅昭叹了口气,低头继续。 晚上的月色不错,董文烨在月光沐浴下伸伸胳膊踢踢腿,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傅昭,董文烨有些好奇地问,你天天弓着背炮制那些药材,你腰就不酸背就不痛腿就不麻他就抄写了一个半时辰,浑身都不对劲了。 傅昭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真汉子,来,跟兄弟喝一杯。 傅昭推开了面前的酒盅,我从今天开始不能喝了。 为什么难不成是因为 傅昭点了点头。 好,那我喝着,你闻着。喝了好一会儿,董文烨似乎有了些醉意,傅昭啊,你说,为什么月亮晒着一点儿也不暖和呢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似乎在感受月光的温度。还未等傅昭给出答案,董文烨又继续说,你也不知道吧不知道就对了,你不知道咱们就还能当兄弟。突然,董文烨狠狠拍了自己一巴掌,然后嘟囔了句,敢咬我,放你的血。很快,他就趴在桌子上打起了鼾。 傅昭无奈摇头,董文烨正属于那种又容易醉酒,又爱喝酒的。把醉倒的董文烨弄回了屋子,傅昭暂时睡不着,独自坐在了院子里头,想起了梁静笙。他的阿笙,今天打扮的就像一个俊秀的少年郎,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他知道她或许尽了力,却也最多不过只是三四分像,她或许不知道,她的破绽从头到脚都是。 且说梁静笙,虽然知晓若是有宴,这帖子一般都会提前至少十天送达,却不知这帖子在外祖母那里压了多久,又具体是个什么宴,只有这些都知晓个大概才好应对,于是梁静笙回屋之后便打开了帖子,看了眼时间和宴会由头之后,梁静笙心尖的暖意更甚,外祖母是真心为她着想的,方家这帖子是方家大小姐的生辰宴,时间就在后天。 外祖母说过,这方家在云州有些地位,交游定然广阔,这位方小姐又是嫡长女,正常来说,必然十分受宠,豆蔻年华的少女,正是爱打扮的时候,她跟着二舅母去那方小姐的生辰宴,定然要单独备份生辰礼,若是那礼能入了方小姐的眼 想到这里,梁静笙迅速提笔写了封信,待墨迹干透唤了墨竹进屋,差人把这信给赵掌柜的送去,速去速回。 估摸着二舅应当也快要回府了,梁静笙拿着帖子等在了府中的观荷亭之中。观荷亭,是慕容府中赏荷的好去处,这会儿荷叶虽都还未完全展开,可看着那露出水面的密密麻麻的尖尖角,已然可以想见盛夏之时满塘荷花盛开时候的美景。待荷花开败,那嫩绿的莲蓬,清甜的新鲜莲子 静笙,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二舅舅,是外祖母让我来的,这是方府给二舅母送的请帖。当二舅舅站在她跟前,梁静笙突然觉得,她这样做,好似是算计了二舅舅一般。其实她若是直说想要跟着二舅母去赴宴,二舅舅应当也是会同意的。这么想着,梁静笙的脸渐渐红了,因为自己的拐弯抹角。 慕容二老爷知道慕容二夫人的帖子一向很多,几乎隔几天就要出门去赴宴,他也知道最近的那些都送去了哪里,你二舅母她 知道二舅舅要提禁足的事,梁静笙只能硬着头皮接话,外祖母说,也一个来月了,二舅母也该解了禁足了。 慕容二老爷将帖子翻开看了眼,又看了眼有些局促不安的梁静笙,了然地笑了笑,时间不多,你好好准备准备。 被一下点穿,梁静笙的脸因为尴尬更红了几分,她急急道了声,二舅舅而后终究哑然,所有的解释都那么苍白,不如不说。 此刻的梁静笙,像极了多年前犯了错却不知道如何致歉的小妹,慕容二老爷眼神一暖,伸手拍了拍梁静笙的头,不是什么大事,你既来了云州,是该多出去认识认识同龄的闺秀,你大舅母膝下只得两个儿子,也不善交际,你这事儿让你二舅母帮衬着却是最合适的,只是慕容二老爷顿了顿,语气颇有些无奈,你二舅母脾气不大好,你两位表姐也任性了些。 梁静笙慌忙摇头,阿笙知道的,她们的心都是好的。这话说的多少有些奉承,那位二舅母和那两位表姐,可不是刀子嘴那样简单。 二老爷只微微颔首,柔声道,你先回去吧,这事儿二舅舅会办好的。 梁静笙静静地望着窗外,略有些苦涩地想,她终究不是真的十四岁,对待身边的人做不到当年那般单纯无防备。仔细回想她回来之后做的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似乎多少都带了些算计,算计的还都是她最亲近的人。那十年的生活终究让她心中多了股子防备,不敢完全相信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待她好。相信着,若要得到一些好,她便该要付出更多,若是可能,尽量做到两不相欠,那样她就不会有负担。梁静笙闭上眼睛,只因为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可怕。 第三十六章 ♂ 慕容二老爷进屋的时候,慕容二夫人正在刺绣,二老爷一眼望去,都是字,凑近细看,才发现是心经。 慕容二夫人被禁足的事,慕容二老爷并没有明说,对下只说慕容二夫人抱恙在身,要好生修养。慕容二夫人所谓的禁足地,就是她和二老爷平日住的那间屋子。 这一个多月以来,慕容二老爷几乎天天回府,却并不回房,只是在离屋子门口几步远的地方稍稍站一会儿,便转身去往对面书房,晚上也睡在那里。 在二夫人心里,最重要的还是她的夫君。所以即便没有人看守,她依旧听从吩咐,静静地待在房内,只等着有一天她的夫君能再踏入这间屋子。 大约这一个多月以来失望过太多次,听到有人进门,慕容二夫人也并未抬头,依旧专注于手上的动作,直到听到一声叹息,她才猛地抬起头来。刺绣的时候分神,被绣花针扎手指似乎是很难避免的事。二老爷帮妻子挤出伤处的血,抬起了头静静看着她,慕容二夫人最近没有出门赴宴,天天待在房中,二老爷又久未踏足,因而此刻的她并未施粉黛,发髻也比往日随意了许多。 夫君,你回来了二夫人脸上的惊喜一闪而过,之后想起了什么,慌乱的想将脸捂住。只是一只手被二老爷紧紧扣在掌中,另一只手也很快被制住。夫君您能不能容妾身 知道妻子要说什么,慕容二老爷摇了摇头,这样挺好看的,让我想起当年的你。二老爷这话发自肺腑,相比满身贵气的妻子,二老爷更喜欢现在的她,虽然已经能隐约看见她发间的银丝,眼角的细纹,可这样的她,更真实,更像当年刚刚嫁给他的她。 夫君您又哄我,今早妾身刚照过镜子,眼角又多了几道细纹。双手挣脱不出,慕容二夫人干脆低下了头。 巧了,为夫的今早束发的时候也发现多了好些根白发。 当天晚上,为父亲和母亲担忧了一个多月的慕容丽妍和慕容丽雪愕然发现,她们的娘亲弃了往日浓重的妆容,只轻扫娥眉,淡抿口脂,正和她们父亲一道坐在桌前,等着她们一道用晚膳。两人之间那融洽的气氛,一看便知道是和好了的。 两姐妹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的都是惊喜。 慕容丽妍开口道,父亲。 她身边,慕容丽雪也连忙叫了声,母亲,您 今个开始,一切照常。 慕容二老爷这话,也就是解了慕容二夫人禁足的意思了。听了这话,慕容丽雪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今个儿还在与姐姐说,遗憾后天没法去贺方家大小姐颜菲的芳诞呢。这会儿,倒像是心想事成了。 用完晚膳后,慕容二老爷回书房去看刚送来的账本,也是为了留些时间给她们母女三人谈谈心。 他一走,慕容丽雪立马就凑到了慕容二夫人身边,娘,您真的和父亲和好了 慕容二夫人淡淡地笑着点头。 娘亲,既然既然您不禁足了,那颜菲的生辰宴,咱们能去吗就是后天。外头的人都以为慕容府的二夫人最近身子不好,母亲生了病,她和姐姐肯定要在家中侍疾的,不然脊梁骨恐怕都会被人戳断。 说起这事,慕容二夫人脸上的神色顿时就冷了几分,自然是可以的,那方府送来的帖子,已经在娘亲这里了。 真的祖母真好。这帖子都送到老夫人那儿去的事,她们姐妹也是知晓的。 慕容丽雪这样一说,慕容二夫人看着她的眼神顿时就有些不对劲起来了。 慕容丽妍一直未曾开口,这会儿看出母亲的神色有异,很快反应过来,祖母在这个时候松了口,可是因为方府的宴会 明明是一胎双生,大女儿却明显比小女儿聪慧了许多,慕容二夫人暗叹之后赞许地点了点头,你们祖母打的好算盘,让我带着梁静笙一块儿去呢。 那是方府给咱们二房的帖子,凭什么要带梁静笙去啊慕容丽雪反应极大,立马出声反驳。倒是慕容丽妍,似乎早就猜到了是这个结果,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捂住了妹妹的嘴,你声音可以再大点儿,父亲就在对面的书房,你是想继娘亲之后被父亲禁足吗 被捂住了嘴的慕容丽雪瞪大了眼睛,狠命摇头。 很快,慕容丽妍笑了,眼角眉梢都是得意之色,梁静笙既然想去,就让她去好了。也好让她知道,她究竟是宝还是草。 慕容二夫人自然是明白大女儿的意思的,这后宅妇人,不论夫君是行商的,还是从文行武的,结交旁的夫人们都是因为有利可图,不但她们自己,连同她们的儿女,也是如此。像梁静笙这样的母亡父疏的在她们眼中,兴许还比不上父母双全的破落户。 知道归知道,说却是不能说的,被禁足在屋子里的这一个多月,慕容二夫人想明白了很多事。小女儿的急性子,大部分是随了她的。这样的性子,最多图一时的痛快,却最是吃亏。 从今天开始,你们要把梁静笙当做亲妹妹看待。慕容丽雪正待开口,慕容二夫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听娘说,你们要知道,在这家中,不论是你们祖父祖母,还是大房,甚至你们的父亲,都很看重梁静笙。娘亲不争气,生不出给你们撑腰的弟弟,咱们母女三人就只能缩着脖子做人。可是出了这慕容府,旁人的看法,咱们就没办法左右了。 梁静笙并不知晓慕容二夫人被禁足磨了磨性子后,想出了面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法,只看着赵掌柜送来的两套头面发呆。当时觉得反正是自己的铺子,送一套头面出去也没什么,若是真能入了方小姐的眼,这生意好起来了,就什么都值了。现在却觉得不大妥当,这么大方的送法,并不适合她。先不说她本不在被请之列,不过是沾了二舅母的光才能上门,送礼太重一则太过突兀,有刻意讨好之嫌,二则若是比二舅母她们送的东西贵重,岂不是打了她们的脸。 还有便是,开铺至今那生意的清淡给了她很大的打击,她严重怀疑,那位方小姐的眼光会不会高的超乎她的想象,让她的这份厚礼蒙尘。若是以后去一家的宴会送一套头面,却总是出不了头,那么她那铺子能撑多久呢想的越多,梁静笙的眉头蹙得越紧,这事儿真是想的越细致就越多细枝末节,可是还能怎么办呢,梁静笙轻轻地抚过跟前的红宝石额坠,当它从图样变成实物,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当初心尖涌起的那股子满足感,她确实是真心喜欢这些的,就只能尽力做好了。 睡到后半夜,董文烨半睁着眼睛出门往茅房去,猛地瞧见一个黑影戳在不远处,董文烨瞬间感觉到了蓬勃的尿意,差点儿全交待在裤裆里,董文烨捂住肚子颤声道:何方小贼这话儿其实不是真心对着那道黑影说的,董文烨是说给傅昭听的,傅昭的身手好,睡的从来不熟,他那嗓音应当足够惊醒他了。 可憋了好一会儿的尿,傅昭并没有什么反应,那道黑影倒是有了动作,他站了起来,朝着董文烨的方向过来。董文烨想,一会儿不管如何,他一定要先把尿给撒了,万不能带着满裤子尿去见阎王。他此刻的处境太过尴尬,几个可能性都很不好,先尿了再打边尿边打打完再尿 傅昭很快走到董文烨跟前,借着月光看他的眼睛,这半睁着的眼睛到底算不算梦行之症因为月光本就不甚明亮,傅昭又背着光,董文烨看不清他的脸,他只感觉这小贼凑近了他。此刻董文烨脑子转的飞快,想着,这个小贼靠他这么近了,为何不动手,只是凑近了看他的脸呢然后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立马紧紧地扣住了自己的衣领,本来是两只手的,后来一只手很快向下攥紧了裤腰带,整个人也往后蹦跶了几下,退出数步,大吼一声:士可杀不可辱。 傅昭看董文烨目光贼亮,动作迅速,声音洪亮,怎么也不像是冼大夫提过的梦行之症,说了一句在董文烨耳中就是恶人先告状的话,你半夜不睡觉出来做什么 一听是傅昭的声音,董文烨瞬间就松了口气,然后身子猛地一僵,猛地往茅房的方向冲。出了茅房又很快回了屋子,很长一段时间之后,董文烨在屋中悲愤地大叫:傅昭你个混蛋,大半夜不睡觉你装鬼还是装采花贼啊 傅昭还未开口,一道洪亮的声音响彻夜空,你们两个混小子,再多说一个字,都给你们毒哑了 第三十七章 ♂ 第二天天刚擦亮,院子里就隐隐地传来了刷刷刷的动静,那声音虽透着些小心翼翼,却终究因为周遭太过平静而凸显出来。 冼大夫年纪不小了,觉短,即便昨晚被吵得醒了一回,这一到老时辰,他就醒了,一听到这诡异的动静,冼大夫起了身。 院子里,董文烨正轻手轻脚地将裤子从水盆中捞出,然后抬起木桶准备往盆里倒水,不是惯常的直接一个倒个儿把水倾倒进盆里,而是倾斜了一个极小的角度,让水慢慢流进盆里。 你这偷偷摸摸地做什么呢 虽然是一句再通常不过的问话,不过对于心虚的董文烨来说,无意于晴天闷雷,他一惊,这手中的桶就带着大半的水直落地上,砰的一声,水花四溅开来。 我我我我洗裤子。 冼大夫和蔼地笑了笑,我长着眼睛呢。虽然眼神没有早些年好了。 眼见没瞎的冼大夫有刨根问底的意思,董文烨眼睛慌乱地转了几转,突然眼神落在了院子边上的一块石头上,他急中生智,昨个晚上去茅房,一时没注意,把个石头踢进去了,弄脏了裤腿。呵呵,是裤腿脏了。似乎是为了取信于冼大夫,董文烨还特意把裤子腿儿拎了起来,指着某一处说道,就是这里。 听董文烨这么一说,冼大夫往后退了几步,以后这个木盆你自己用,记得再去买个新的回来。 傅昭本也没有睡好,听到院子里两人似乎在说话,虽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也跟着起了。 这一天里,面对着傅昭这个罪魁祸首,董文烨的眼神是十分复杂的,里头最为显见的情绪,一是悲愤,二是憋屈。可他终究什么也不能说,都到这个年纪了,即便只湿了指尖点儿大的地方,依旧是丢人的。这样丢人的事,只能天知地知自己知。 到了晚上,平日里惯爱说话的董文烨终究还是没有能憋住,率先开了口,昨晚上那么迟了,你不好好睡觉,坐院子里干什么喂蚊子吗 想些事情。傅昭说的隐晦,勾起了董文烨的好奇心,想什么想到那么迟都睡不着难不成是女人 忽视了董文烨那带着隐隐探求的猥琐目光,傅昭干脆道,没什么。 傅昭想的是梁静笙铺子的事情。不是没有想过花银子将那铺子里的首饰陆续都买下来,可傅昭终究没有这么做,就怕将来又被她看破,她有她的骄傲,他明白的。可不用这样直接的办法,依旧还是可以用一些间接的。傅昭在考虑,怎么才能更自然,更容易让她没有疑心地认同。 春生堂之所以能突然这样有名气,绝大多数原因自然是因为冼大夫的高明医术,可冼大夫此人是个淡泊名利的,从他到了这把年纪,依旧游历到哪儿,看诊到哪儿,居无定所就能知晓。傅昭做的,只是着人了解了冼大夫原先看诊过的某些妇人的情况,而后寻一些唱作俱佳之人到铺子里来送红蛋。 于医术方面,冼大夫记忆超群。但凡经手过的病例,只要一点儿提示,他都能完整回忆,可患病的那些个人,冼大夫却印象不深,是以当那些感恩的人上门叩谢的时候,冼大夫倒是也能与之说上两句话,那对话在旁人听来简直再真实不过,这么陆续上演了几回,不大的云州城内几日就传了个遍,只这个传言到了最后多少有些神化了冼大夫,现在云州城内说起这位冼大夫,那就是送子神医四个字。这个子是能传宗接代的那个儿子的子。 冼大夫确实擅长这一块,不过他所擅长的,只是让不易有孕的新妇,或者因前一胎难产而不易再有孕的妇人们顺利地孕育子嗣,至于这生出来是男是女,却是无法保证的。面对慕名而来的,口称大夫一定要让我生个儿子的诸多后宅妇人们,冼大夫面上虽不显,内心其实是郁闷之极的。在偶然得知这些都是傅昭的功劳之后,傅昭除了炮制某几种当年倒背如流的药材之外,还要负责熬药。来看诊的人越多,傅昭就越忙碌,看着灰头土脸的恨不能长出八只手的傅昭,只在一旁动口的冼大夫终于轻扬嘴角。 冼大夫的事,因为他居无定所,所以这世上知道的人还真不多,傅昭算是那不多中的一个。傅昭当年为了梁静笙,是让人查过诸位大夫的来历的。即便是神医又如何,男子汉大丈夫一个,却研习这些,总让这方面心眼小的不行的傅昭不由得多想,生怕漏查的那一个便是想凭借医术占便宜的心术不正之人。 冼大夫年轻的时候是个医痴,只要是疑难杂症,他都尽力研习,因为对医术过于痴迷,早年差点儿定给他的表妹旁嫁。若不是那个表妹后因无子被休而悬梁自尽,冼大夫大约会是个名扬天下的神医,因为擅长疑难杂症,而不是默默无名地精于女科。 自春生堂开业,傅昭总是很忙碌,忙着让春生堂在云州出名,忙着学习如何炮制药材,忙着学习如何煎药,作为好兄弟的董文烨也没有能闲着,冼大夫的许多医案,都是董文烨帮着誊写的,因为冼大夫的眼睛愈发不好了。对此冼大夫倒是豁达的,毕竟年纪渐渐大了。 这一个多月忙忙碌碌的,突然闲了下来,一天无所事事,董文烨早上还只顾着生闷气,到了晚上就有些闲的发慌了,于是问傅昭,今个儿休息了一天了,明天还继续歇业,这样要歇业到什么时候来看诊过的妇人自然是不急的,那些没有看诊过的呢看咱们铺子不开业,她们却找不着咱们,不得急死啊 听了董文烨的一席话,傅昭突然笑了起来,你说的对,咱们铺子歇业,却总该给那些个着急求子的妇人留个能找着咱们的地方。我去重新写个告示。 被傅昭留在院子里,只有一群热情的蚊虫为伴,董文烨咬牙回了房,不一会儿就沉沉入睡。 梁静笙倒在床榻上之后许久,依旧不能入眠,不是因为明天方府的生辰宴,而是因为今日二舅母和两位表姐的突然示好。 她本来还想让墨兰或者墨菊她们去二舅母她们的院子里打听打听,她们都准备给方家小姐送什么礼,这府中是否是有惯例的,可在她吩咐她们之前,已然跟着二舅母院中的丫鬟去了二舅母院中。 不论是慕容丽妍还是慕容丽雪,待她的那股子亲热劲儿,都仿若她是她们失散了多年好容易才寻回的妹妹,便是二舅母,看着她的那眼神,也慈祥的很。梁静笙本就是个情绪内敛的,突然碰到这样亲热的场景,顿觉不知所措。回春晖院的时候,还有些晕晕乎乎,只能看着整齐摆放在桌上的一盘盘点心和数个锦盒发呆,突然就想起二舅舅说过的她们本性不坏的话。 从二舅母和两位表姐口中,梁静笙对方府有了一定的了解,方家也是从商的,与云州城中旁的商户不同的一点,方家在京中的亲戚好似是个皇商,至于更详细的,二舅母却点到即止,没有多说。关于梁静笙送什么礼的事,二舅母也给了较为中肯的建议,礼无需太重,随大流就行。不是因为她是个添头,只是因为这礼过重了一来容易惹人猜疑,二来于对方来说也多少是个负担。重礼不还,是容易被人在背后说道的。他们两府相交本就没有谁家高谁家低的,没有必要以送重礼讨好。 二舅母所言,倒正是梁静笙所想,所以她倒是没有太多异议,与人相交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很多事情,欲速则不达。 姑娘,这些是在梁静笙去慕容二夫人院子里的时候,墨竹几人都是担心的,毕竟在她们印象中,这慕容二夫人就是个泼辣的,生怕梁静笙受了什么欺负,却因为辈分的关系只能生生受着。这会儿看着梁静笙平安归来,还收了那许多东西,只纷纷觉得梁静笙是不是被黄鼠狼给盯上了,虽然离过年还早。 这些是吃的,至于这些梁静笙将锦盒一一打开,是二舅母给我准备的,明天去方府穿戴的。那盒中,是一席淡粉色为主的齐胸襦裙,还有配套的桃花簪,桃花钗都是长者赐。还有一个盒子,是二舅母以防万一替她准备的送给方小姐的生辰礼品,是一支做工精细的蝶恋花金钗。 二舅母想的实在周到,梁静笙能做的事,似乎就只剩下了好好休息,到时候换装出行。 第二日一早,换好了衣裳,由墨竹给梳了个她这个年纪常梳的双髻,用上了二舅母送的两簪两钗,梁静笙给自己多加了一对儿珍珠耳珰,拿着贺礼,便出了门。 马车就侯在府外,梁静笙未曾看见二舅母和两位表姐,只听马夫说她们已然等了有一刻钟时间,梁静笙望了眼二舅母她们坐的马车,转身上了属于她的那一辆。 第三十八章 ♂ 梁静笙捏紧了手中的锦盒,因为她连请帖都没有,只是随行,所以并没有带着墨竹她们。一个人待着,多少容易多想。梁静笙将锦盒打开,又阖上,如此反复,走了会儿神,马车就停了下来,马夫在外头说已然到了。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云州并不太大。 第一回穿襦裙,不大习惯的梁静笙好容易下了马车后,看向了在一旁等着她的二舅母和两位表姐,只一眼,就让梁静笙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舒服。慕容丽妍和慕容丽雪姐妹二人娇俏地站在慕容二夫人身边,她们今日都穿着淡绿色的齐胸襦裙,乍一看去,两件襦裙有八分相似,只在细节的地方略有不同,而她身上的这件,除了细节,只在颜色上有所区别。 梁静笙很快明白过来,她身上这衣裳或许还有一件一母同胞的。 慕容二夫人朝着梁静笙笑了笑,那笑中有几分真诚梁静笙自认是看不出的,她现在有些笑不出来,因为从来没想过会是现在这般状况。慕容二夫人倒是十分自然地牵起了梁静笙的手,我就知道,阿笙适合这样的颜色,这么看着你们三个呀,好似我一胎生了三个女儿似的。 被二舅母牵着,梁静笙有些木然地进了方府。二舅母都把亲生女儿的衣裳送给她了,她还能有什么不满呢 慕容二夫人很善交际,在云州城中,不认识她的夫人真当不多,与之亲近的也不少。她这一进园子,很多夫人都带着女儿凑了过来。 慕容夫人,有些日子未见了,身子好些了么我看着你气色不错,该是大好了。丽妍和丽雪还是这么好看,这个是 是张夫人呀,您看着丽妍和丽雪好看,还不是因为你家茗珊这会儿不在么,要是茗珊往这儿一站,我家这两个闺女啊,可不立马被比下一大截去而后慕容二夫人看向了梁静笙,笑道,这是丽妍她们的表妹,前些日子刚来云州,老夫人怕她在宅子里闷坏了,让我带她出来走走。这不正巧碰上颜菲生辰 介绍梁静笙的这番话,之后大约半个时辰之中,慕容二夫人说了不下二十遍,但凡有个对梁静笙的身份好奇的人,慕容二夫人就主动提及,完了就让梁静笙叫人,有些夫人不好意思,还给了梁静笙见面礼。 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慕容二夫人觉得有些口干,看着已然与其他府的小姐们里聊了好一会儿的女儿们,慕容二夫人终于放开了梁静笙的手,静笙啊,这各府夫人们你也认识的差不多了,去你表姐们那里吧,都是些年轻小姑娘,去认识认识,很快能说到一处去。而后对着身边的夫人们说,咱们糟老婆子对糟老婆子吧 她这话儿马上就被众人一口一句地反驳,然后很快,夫人们都笑到了一处。 梁静笙笑着转身,也并未去两位表姐那里,只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反正礼也送了,人也见了,其它的,她暂时不想理。 慕容二夫人眼见着梁静笙走远,暗哼一声后,转头和身边的夫人们聊了起来,她们这个年纪了,聊的无非是好女婿好儿媳的人选,很多人言谈之中还向她隐晦的打听了慕容浩鑫和慕容浩然,慕容二夫人后牙槽都快磨平,嘴里却道,我那两个侄儿啊,不论家世人品学识各方面自然都是极好的,可我那位大嫂慕容二夫人欲言又止了一会儿,生硬了转移了话题,怎的这么些时候了,还不见方夫人 慕容大夫人嫁了个武将,武将大多直来直往,这嫁鸡随鸡,武将的夫人们也大多不爱交际,是以了解慕容大夫人的人并不多,听慕容二夫人这说了半句的话,各位有了心思的夫人们都各自有了想法,大多数夫人都以为二夫人是在隐晦地表明,她家大嫂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这若是婆母厉害,女婿便是再好,女儿恐也得受一番磋磨。很多人顿时熄了心思。 慕容二夫人提起方夫人只是因为她恰巧不在,她只以为方夫人是看重女儿的生辰宴,这会儿正在某处忙碌,却不想,还真当有人知道方夫人的行踪,且还是个吓人的传闻。 这个妇人夫家姓宋,下有两子一女,今个儿是带着小女儿赴宴的,她与方夫人未出阁时关系极好,知道很多旁人不知道的事,这会儿见慕容二夫人问起来方夫人的行踪,怕夫人们误会了方夫人是故意慢怠她们,只有些迟疑地透了些话儿,阿芙她最近身子有些不大好,正是要好好休养的时候,不是故意不出来待客的。 其他夫人们大多都知晓宋夫人与方夫人的亲近,听她这么一说,忙问方夫人是得了什么病,是否要紧,宋夫人说的支支吾吾,有些后悔提及的模样。夫人们都是人精,怕是其中有什么私隐,便很快转了话题。 这旁人不关心,慕容二夫人却是极关心的,因为她心里存了些与那方夫人比较的心思。两人的夫君都是行商的,她们两人年纪相仿,都只有两个女儿,唯一的区别是她一胎生了两个,方夫人是五年抱两。 知道宋夫人家的那个最受宠的小女儿对慕容浩然有意,慕容二夫人便借着这个由头和宋夫人单独去了一边,稍稍提了几句慕容浩然的事,慕容二夫人很快就将话题转到了方夫人身上,她想确定确定,这方夫人是不是如她前些日子一般,明明是被禁了足,却对外称病。 宋夫人本不想说,慕容二夫人于是淡淡道,我家夫君与他大哥感情极好,这将来浩然的婚事,我家夫君也是能说的上话儿的。 想起痴心一片的女儿,宋夫人眼中的挣扎之色渐淡,只极小声地说,我若说了,你可不能到处去宣扬。 自然不会。我保证,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阿芙没有病,只是有了身孕。 听到前半句话,慕容二夫人心里叫嚣的是,我就知道。听了后半句话,慕容二夫人只觉得大晴天地遭了雷劈。怎么可能慕容二夫人喊了这几个字之后,很快掐着自己的掌心转了语气,我的意思是说,方夫人不是比咱们还大三四岁么是不是弄错了 阿芙本也是不信的,可方老爷把咱们云州的大夫都请了个遍,还去临城请了好些个大夫来看,每个都确诊了,只是才刚一个月,金贵的很,才没对外说。这事儿你可千万守口如瓶,这月份小的孩子特别娇气 宋夫人后头的话,慕容二夫人都再听不进去,她满脑子满心都是一句话:我输了。可便是再失了心神,儿子二字作为慕容二夫人的心结所在,她还是能一下就反应过来的。 你刚说了什么你说方夫人这一胎一定是个儿子慕容二夫人觉得有些可笑,这送子观音还男女皆送呢,就没听说过还能包生儿子的。 宋夫人这才想起,慕容二夫人是没有儿子的,那位冼大夫是真的厉害,自从他开了铺子,每天都有好多人千里迢迢地给他补送红蛋呢,那千恩万谢的,也是可怜见的。 冼大夫咱们云州城的 可不是,就这一个多月,全城哪儿有不知道冼大夫的呀。随后宋夫人想起,对了,你这一个多月刚巧生了病,自然不知道咱们城中新开了医馆叫春生堂的,大家都说啊,这春生堂三个字取的春风吹又生的意思,就是有了冼大夫啊,保证一年生一个大胖小子。 可笑。慕容二夫人想起她当年延请的那些个名医,神医的,哪个不是说了包生儿子,可轮番吃了那许久的汤药,她却怀都没怀上过。那春生堂开了才一个来月,这方夫人就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那位冼大夫恐怕不是神医,是神仙吧她和方夫人都属于生产的时候亏了身子的,没个半年一年甚至几年的调养,哪里能怀得上。便是运气好怀上了,能不能怀的住还是问题。 宋夫人这会儿倒是明白了,敢情她刚说了半响,这位只听了个话头,可顾忌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她终究还是又再说了遍,阿芙的事,想必你也是知晓的,她这些年只要打听到了哪儿有好大夫,便是再远,她都会去瞧一瞧。那药啊,喝了不知凡几,大约去年的这个时候,听说万县有个擅女科的神医,便巴巴儿地去了 这一回,慕容二夫人听的极认真,听到最后,你是说,方夫人一年多前开始看的就是这位春生堂的冼大夫 可不就是的,且不管阿芙怀的是男还是女,这终归是怀上了,月份虽小,可看过的大夫都说胎像极好 第三十九章 ♂ 从方府回到慕容府后,梁静笙愣了好一会儿,才在墨竹她们的询问下回过了神,方府之行让她看清两件事,一,人贵有自知之明,二,有些事还是要靠自己。 姑娘,今天还顺利么 墨竹这话中带了些忐忑,似乎是怕她应付不来那样的场面,毕竟在奉城的时候她也鲜少出门赴宴,这到了云州,认识的人比在奉城还要少。 不想让墨竹几人担心,梁静笙只强笑着点了点头,挺好的,就是有点儿累。 赵妈妈在一旁听了这话,立马松了口气,墨兰墨玉,你们快去给姑娘准备热水,让姑娘解解乏。 泡在浴桶里,梁静笙望着放在一旁架子上的那套襦裙发呆,这会儿回想起那些小姐们看见她时候的诡异眼神,好似也没有什么,至少她们十分实诚,表里如一。也许嫁人前和嫁人后终归还是不同的吧,出阁之后就不能如在闺中那样自在了。 想起了悦己斋,就不免想到春生堂。本来还想着,今天一同赴宴,能跟二舅母更亲近些,趁着她心情尚好的时候跟她提一提那位冼大夫的事。现在看来是不必了,不管什么人去提都比她提出来强,不然二舅母恐怕会误以为她是故意戳她的痛脚。 梁静笙最后往自己脸上泼了把水,自嘲地笑了笑,悦已斋呀,看来真的只能让自己高兴了。 从方府回来之后几天,梁静笙大多数时候都猫在自己的静心居中,最远也就去外祖母的春晖堂走走。 墨玉匆匆进屋的时候,梁静笙正提笔完善一个牡丹花形状的额坠,只单单一朵花,似乎单调了一些。 听到脚步声,梁静笙暂时搁下了笔,回头以眼神询问墨玉何事。墨玉平日里并不大爱吭气,这会儿不知道是急的狠了还是跑的狠了,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梁静笙。 账本梁静笙眼中闪过疑惑之色,前些天不是与掌柜的说过了,因为生意并不太好,以后一季或者半年看一次账本就可以了。 姑娘快看。这是墨玉酝酿了老久的话。 梁静笙只觉得手中的账本沉甸甸的,每回看到它,她总是觉得心情沉重,那多进少出的账本,比她做傅夫人的时候惨烈多了,亏她一直以为她于经商还是颇有些天赋的。 翻开账本之后,梁静笙有些不敢置信自己所看见的,悦已斋开张一个多月,连账本的第一页都没有填满,只这短短几天,居然已经记录到了十来页之后。 怎么突然梁静笙本来是想问墨兰的,可想到墨兰也和她一样,最近都在宅子里,具体发生了什么,恐怕她也是一头雾水才是。墨玉,给我梳头,我要出门。 今个儿的悦已斋与前些日子都不同,客人的数量终于比铺子里本身的人多了。看着掌柜的和两个伙计忙着招呼客人,梁静笙没有上前打扰,只站在一边儿静静地看着。高兴自然是高兴的,因为这些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外祖母请来的,看着就特别真实,选样式,讨价还价 好容易静了下来,掌柜的抬眼看到梁静笙,立马就迎了过来,东家,您来了 赵叔,辛苦了。我看到您着人送来的账本,一时没能忍住就来了。最近生意怎么突然好起来了明明铺子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最终,梁静笙还是问出了她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梁静笙问起这事,赵掌柜脸上的神色看起来似乎有些惭愧和难以启齿。 咱们这生意能好起来,还是多亏了隔壁春生堂的福了。 啊这话怎么说 跟随着赵掌柜的来到春生堂门口,看着那红底黑字的大幅告示,梁静笙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明明,他们两家并没有太大的交情,除了比邻,除了差不多时间开铺。 依赵掌柜的说法,他见到头一个妇人的时候其实是拒绝了的,因为他知道他们两家铺子并没有什么交情,可那妇人百般恳求,说是从临县来的,也不求什么,就根据规矩,留个名儿,至少也有个希望,还几番要跪,他一时不忍心,就给登录了,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至于那些买了首饰的,都是家中富贵的,想要让掌柜的把她们的排名往前挪一挪。 梁静笙从来不知道,原来生意还能这样做。可同时她也很是惴惴不安,这事儿透着古怪,他们若只是帮着留个名还好,到时候等春生堂再开了,他们把这本子往春生堂一递,结个善缘,这事儿也就算完了,这靠着他们卖了不少首饰出去,似乎有点儿不好。君子爱财,这取之也要有道。 翻了翻那单独的本子,登记的人还真不在少数,哪儿冒出这么多求子的妇人来又再看了眼春生堂紧闭的铺门,梁静笙叹了口气,这事儿只能先这么着,等春生堂的人回来再说。不过,暂时歇业的理由居然是冼大夫身体不适,这样任性的理由真的好么 梁静笙静默间,又陆续有人来询问隔壁春生堂的事,看着赵掌柜的和两个小二应付自如,梁静笙觉得自己和墨玉木墩子一样站在铺子里,好似有些多余了。于是悄悄与赵掌柜的打了个手势,就先行离开了。传到桥头自然直,这会儿还没看到船呢,她急也没用。 怎么样开门了么慕容二夫人急急地问。 来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都这么多天了,怎么还不开门呢难道春生堂倒了果然是骗人的么 二夫人,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有话就说 春生堂门上的告示换了张。 什么时候换的说什么了 就是您去过的第二天。而后支吾了会儿,那人又道,您也知道的,表小姐的铺子就在春生堂隔壁。 什么她的铺子,那是我们慕容家的,是我们二房的铺子。 可表小姐不是花银子买下来了么户名也早在铺子开张的时候就改了。奴婢是猜测,也许因为铺子就开在一块儿,所以表小姐是认识那位冼大夫的。而且还挺熟的。 慕容二夫人显然是没有心情听来人的这些个没依据的猜测,只是说,那告示上究竟说什么了 说要看诊的都去表小姐铺子里登记着,等春生堂重开的时候,冼大夫会按顺序上门看诊。 听了这话,慕容二夫人的眼睛瞬间瞪的老大,似是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 奴婢还听说,很多人为了把顺序往前提一提,在表小姐那铺子里买首饰呢。 听了这话,想起前几天的方府之行,慕容二夫人傻了眼。 第四十章 ♂ 娘,您看我这身新衣裳好不好看慕容丽雪在慕容二夫人跟前转了好几个圈,雀跃的很,身上穿着的,是她最喜欢的淡粉色。 慕容二夫人恍然记起,那天劝说小女儿将衣裳让给梁静笙,是承诺过要给她做身新衣裳补偿的。自从知道了春生堂门口的那张新告示的内容,慕容二夫人这几天都烦躁得紧,她将女儿的衣裳送给梁静笙穿,怀的确实不是好心,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梁静笙看出来,她这几天一直在找名正言顺去见梁静笙的理由,却因为有些心虚,总是不能成行。心焦那个近在眼前的儿子,慕容二夫人只看了小女儿一眼,也没顾得上回答什么,又自顾自地沉默了起来。 慕容丽雪乘兴而来,这会儿见母亲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模样,兴致一下就坏了不少。后脚进屋的慕容丽妍瞧见妹妹脸上没有了刚才的笑意,又看了看最近仿若思虑良多的母亲,道:母亲,女儿看着,这新开的衣坊手艺不错,不若我和妹妹生辰时候穿的新衣就在这家衣坊定制吧 慕容二夫人听到大女儿这话,顿时一激灵,脸上的愧色一闪而过,往年她再怎么惦记生一个儿子,也从未忘记两个女儿的生辰,这回,却当真一点儿都没想起。于是她立马答道:你们喜欢就好,账上银子够吗若是不够的话,缺多少,来与母亲拿。 听母亲还是关心她与妹妹的,慕容丽妍松了口气,坐到了慕容二夫人身边,挽住了她的胳膊,娘亲,您最近都在烦什么,说予女儿听听,女儿为您分分忧。 慕容二夫人只轻轻摇了摇头,摸了摸她的脸,时间过的这样快,只一个转眼的功夫,你们都这么大了,马上就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女儿正是花朵儿一样的年纪,她已经老了,若再生不出儿子来,等她和老爷死了,女儿们若是同她一般生不出儿子,娘家又无靠,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听到嫁人二字,慕容丽妍红了脸,娇嗔道:母亲 害什么羞,女儿家终归有这么一天的。好在因为及笄是大事,她去年就开始准备了,即便这段时间日子过的恍惚没曾记起,也不会耽误大事。你们放心,娘亲一定将你们的及笄礼办的风风光光的,让全云州的人都知道,我家两个俏姑娘到了能出阁的年纪了。 听到二舅母过来的时候,梁静笙是惊讶的,方府的事,她多少能感觉到二舅母对她的不喜,甚至厌恶,只不知二舅母这又是因为什么登了她这三宝殿。 二舅母。 嗳,静笙啊,这几天怎么也没见你去舅母那儿转转若是有些话不方便和舅母说,你也可以找你两位表姐说说,成天闷在院子里怎么行 梁静笙有种被人打了一闷棍的感觉,完全不知道二舅母这又是唱的哪出戏,只好勉强笑笑,二舅母该也知道我刚开了间铺子,最近在忙铺子里的事,待我忙过了这阵子,定然会去叨扰舅母和表姐们的。 听到梁静笙提起铺子的事,慕容二夫人高兴得不得了,她忙接了话,自然是知道的,你那铺子原先是你二舅手边的一间胭脂铺,后来经营的不大好,就给你了。 这铺子原先是二舅舅的,梁静笙倒是并不知晓的。当时二舅舅只让她出了银子,后头的事都是二舅舅帮着办的。至于二舅母说那铺子经营的不好,梁静笙自然是不会信的,想来是她心急被二舅舅看出来了,所以匀了一间铺子给她。因为她,二舅舅关了一间能赚钱的铺子,梁静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只心尖暖意融融。 也难怪,二舅母和两位表姐不高兴了。 见梁静笙不吭气,慕容二夫人又说,我前些日子刚巧路过你那铺子,眼见着生意似乎有些清淡,可有什么难处 梁静笙正想摇头说不,慕容二夫人却说,都是一家人,你也别不好意思,二舅母认识不少夫人,你两个表姐也有不少走的近的小姐妹,只要是女子,有哪个不爱这些的,她们反正也是要买的,舅母和你表姐找机会与她们说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其实,最近生意有了些好转。至于因为什么好转,梁静笙觉得没有必要说。总归也是一时的,她能做的,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好好经营铺子,争取能赢得一些回头客吧。总归是她要做的事,总不能一辈子都依靠别人。 梁静笙不知道,即便她不说,慕容二夫人也是知道生意为什么有起色的,她却没有点出,只转了话题,今个丽雪做了身新衣裳,虽是新开的铺子,我看着手艺却是不错的,那回带你去方府赴宴,因为事出突然,只好先委屈你穿了为丽雪定的衣裳,这一回,让她们专门给你做几身衣服。明个儿会有专人上门来量尺寸,你记得到二舅母院子里来。 受宠若惊,梁静笙此刻只有这样的感觉。不用了,二舅母,我有衣裳的。其实梁静笙并不大在意每季有没有新衣,往年她那位继母都是尽量让人给她往大里做,做一次能管两三年,她不也活的好好儿的。 你也渐渐大了,怎么还能穿原来的旧衣,姑娘家,就该好好打扮。别人看着养眼,自己看着也高兴。 那便谢谢舅母了。梁静笙已然在考虑寻个由头,各送一套头面给舅母和两位表姐。有来有往的,大家才都高兴。 见梁静笙终于应下,慕容二夫人暗自松了口气,仿若不经意间提起,我记得那天路过你那铺子的时候,看到你那铺子隔壁似乎新开了家药铺,叫什么生堂的 是春生堂,春生堂不是药铺,是间医馆。说到这里,梁静笙抿了抿唇,而后有些犹豫地说,那铺子里的冼大夫说到这里,梁静笙突然又犹豫了,若是二舅母不信冼大夫的医术,以为她是故意提醒她没有儿子这事。 梁静笙犹豫间,慕容二夫人极自然地开口询问:冼大夫如何很有名么 无奈,梁静笙缓缓点了点头,捏了捏手心,喝了口茶,二舅母,冼大夫虽然刚到云州不久,却已然十分出名,因为他擅女科。听说人们都叫他送子神医。将最难说的部分说出口后,瞧见二舅母的神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梁静笙接着说,静笙知道二舅母一直想要为二舅再延子嗣,不若,去冼大夫那儿试试 也好。许久之后,慕容二夫人才低声应了句,而后,她又皱了皱眉,惊得梁静笙差点儿跳起来,生怕她突然就发了狂,不过,那天那张告示似乎是说铺子暂时歇业了也不知还会不会再开业,或许我与你舅舅这辈子那嗓音之中多有落寞。 梁静笙看着面前的二舅母,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她当年多么希望能遇上冼大夫这样的神医,也不求一定是个儿子,只要给她个孩子,就算是个女儿,她也定会将她捧在掌心里疼爱,可惜她没这个福气,梁静笙很快低下头,想要藏住眼中的泪意。她的遗憾已然无法挽回,希望二舅母能如意吧。 待得平静下来,梁静笙抬头看着内里急的抓心挠肝,面上却柔肠寸断的慕容二夫人,柔声道,二舅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冼大夫着人贴在春生堂门口的那张告示里那本将来要交给冼大夫的名册,我会将二舅母的名字写在最前头。谁让旁人都是以财帛贿赂,二舅他们是以亲情呢若是二舅母真的能生个儿子,二舅舅和外祖父外祖母他们一定都会很高兴的吧,她想让他们高兴。 这样好吗慕容二夫人以为她需要花很多时间做成这件事,没想到居然这样容易,一时间不知道该痛快大笑还是放声大哭。 没什么不好的,我也急着想再添个表弟呢。梁静笙说的真诚,笑的暖人心,慕容二夫人突然觉得她成了豆腐心,光是想着以后怀里会抱着白白胖胖的儿子,她就激动了起来,若是若是真的让我得一个儿子,我你让我做什么都 梁静笙只是摇了摇头,二舅母且耐心等等消息,医者父母心,想来冼大夫既然留了告示,应当是不会让人等太久的。至于是不是儿子,梁静笙倒是觉得要看天意,只这话不好在二舅母跟前提起。其实再得一个玉雪可爱的表妹,她也是欢喜的。 被众人敬仰期盼着的冼大夫,此刻横眉怒目中。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不开铺子,遇上一个有缘的,算一个。这回好了吧,又多了那么多人。你想要累死老头子我吗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趁着天气好,把药材都铺开晒了你眼瞎啊,那里太阳最好,再挪过去点儿。 冼大夫,你这干的是积阴德的事儿,您管一个,这世上就少一个被休弃的妇人,多一个肉团子,这多好的事儿啊 听着前面的话,冼大夫满脸都是得意之色,可不是嘛,他干的都是大好事。可肉团子冼大夫咬了咬牙,你有空耍嘴皮子,不如把子给我下定了,这一步棋你考虑了有一盏茶时间了吧怎么的,快输了,想耍赖 丢给傅昭一个爱莫能助,我也快卒的眼神,董文烨狠了狠心,落子。正如冼大夫所言,反正这盘都是要输的,早点儿输了他早点儿回去誊抄那些个病案,早点儿去见周公。 傅昭看着精神矍铄,嗓门洪亮的冼大夫,眼中满是笑意,因为慕容二夫人已然去过春生堂, 因为他终归能再站在她跟前。 第四十一章 ♂ 又忙碌了好些日子,董文烨费力抬了抬酸痛的胳膊,转转脖子,踢踢腿,伸了个懒腰,出了门,在云州城的这些日子,让他觉得,好似还是做个从武的轻松点儿,至少不会只累一条胳膊。 看着傅昭仔细地将药材铺开,比他婶子照顾堂弟还要细致,董文烨摇了摇头,冼大夫不在,你就不能趁机偷个懒天天这么折腾,你也不怕累的提早去见阎王。 傅昭回过头,将董文烨突然凑近的脑袋拨开,说道,跟那没关系。 看着傅昭一副嫌弃他却宝贝药材的模样,一股子委屈涌上心头的董文烨炸了毛,傅昭你要记得,咱们来云州是有公务的,不是来学着怎么做大夫的一句话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说的董文烨自己都觉得自己瞬间高大了许多。 傅昭瞟了他一眼,只一眼,董文烨就梗着脖子退了几步,觉得自己到了安全的距离,董文烨才又开了口,瞪我做什么我说的难道有错 倒是没错。这样说着,傅昭扔了把扇子给董文烨,那边,先去扇个火,不要太用力。我一会儿就来接手。 低头看了眼顺手接过的蒲扇,董文烨狠狠瞪了傅昭一眼,回头重重往前走了一段儿,然后蹲在了瓦炉跟前,轻轻地摇起了扇子。一边默念:大丈夫能屈能伸,刚才伸过了,现在该屈着了。 冼大夫便是这个时候回来的,他看着两人各有忙碌,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是不是该正经收个徒弟了。 接到春生堂明日开业的消息之时,梁静笙狠狠松了口气。二舅母那日来过之后,每天都差人到她这儿探听消息,可她哪里能知晓什么。幸亏春生堂的人几天前去悦己斋拿走了那本册子,给了个含糊的重新开业的日期,她才算暂时有了交待。 静笙,春生堂明天真的会重新开业梁静笙看着满脸急色的二舅母,只木木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惊叹二舅母的脚力,这消息她才让墨竹送去没有多久吧。 那那我明日一早就去,让冼大夫给看看 这个,恐怕早了些。 你不是说那本册子已经交给春生堂的人了吗为什么明天不能去难道你没有把我的名字记在最前头说到最后,二舅母的神色已现狰狞。 梁静笙静静往后仰了仰脖子,二舅母莫急。 我怎么能不急你知道我多少岁了万一那铺子又关门了怎么办我是不是要等到白发苍苍 二舅母梁静笙放大了音量,慕容二夫人身边的嬷嬷见状不妙,帮忙拉住了慕容二夫人。 梁静笙避开了差点儿就要扑到她身上的二舅母,那本重新誊写过的册子,我不是给您看过么可您也该知晓,春生堂在让悦已斋帮忙登记名册之前,在您之前,还有很多旁的病患。 慕容二夫人此刻已然有了几丝清明,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梁静笙无法,只好敷衍道:明日我去春生堂帮您问问。 春生堂歇业的这半个月,冼大夫并没有歇着,他让董文烨帮着誊写的,除了早年病患的病案外,都是最近接诊的病患情况,将之分类登记之后,冼大夫决定了看诊的先后顺序,成亲之后多年无子嗣的排在最前,膝下有女无子的排在中间,刚刚新婚的排在最后。 这排在最前头的一类,是冼大夫觉得需要上门看诊的,至于其它,待前一类都看诊开了药之后,再逐个通知她们上医馆看诊。因为在冼大夫看来,第二类至少是有了女儿的,这最后的一类,新婚燕尔的,等着等着,也许根本不用他诊脉,就自然有身孕了。至于包生儿子嗤,那是什么鬼。 本来以为歇业期间,能少些人上门求子,看着悦已斋帮着登记的名册,才知道是他们想多了。这名声一旦出去了,人只会越来越多,除非铺子永远关张。重新开张之前,冼大夫和傅昭董文烨商量了下,决定限制一下每天看诊的人数,这样即使不歇业,冼大夫也不会太累。 即便门上贴着的告示说明了每天看诊的人数有限,第二天一早,铺子重开的时候,还是有很多人等在了外头。看着明显超额却渐渐还在增长的人数,傅昭和董文烨对视一眼后,俱都转向了冼大夫。冼大夫想起了那些来找傅昭领银子的托儿,狠狠瞪了傅昭一眼,这急功近利的臭小子。 傅昭和董文烨一人一桌,按照冼大夫吩咐的,细细询问起面前妇人们的一些情况,一边问询,一边执笔记下,刚开始的时候双方俱都有些不自在,毕竟男女有别,渐渐地,傅昭和董文烨是问的多了,皮就厚实了,而面前不断变换的妇人们,眼见她们前头的妇人们都认真作答,为了能给夫家传宗接代,也都忍住羞涩,咬着牙据实以答。再者,若是不先过了面前这两个小鬼的关,她们是见不到后头坐着的冼大夫的。 梁静笙到春生堂门口的时候,外头排队的人已然少了不少。她就是想到这春生堂重新开业的这一天人会很多,本想再迟一些来,可二舅母盯得紧。她刚想往铺子里迈步,却被人伸手挡住。 小伙子,可不能乱闯,要排队的。一个正排着队的妇人身边的婆子拦在了她跟前,手指往后头指了指,要看诊,后头排队去。不一会儿,看梁静笙一副傻愣愣不动弹的模样,那婆子又道,听老婆子一句,还是让你娘子自己来看诊,既然想生儿子,也就别死要面子了。而后咕哝道,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开始着急生儿子了难不成是几代单传 我不是来看诊的,我是找冼大夫有些事。梁静笙解释道。 只要是要见冼大夫,那都必须排队 就是,在这排队的,谁不是找冼大夫有事啊 你这么年轻,着急生什么儿子啊 就是,毛都还没长齐,先让你娘给你生个弟弟吧。 大约是等了有些时候,可又不敢冲着春生堂里头的人发火,这梁静笙一句话,就让她自己成了箭靶子,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把梁静笙说的一句话都再插不上,那嘴只徒劳地张了又闭,闭了又张。 吵什么吵,再吵闹,都别排队了。前头传来的一句话,让众人都噤了声,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因为她们都是超额却死赖着不走的那部分。可虽然嘴不张了,众人的眼神还是落在梁静笙身上,绿油油的。 梁静笙无法,只拱了拱手,排在了队伍最后。 姑公子,您先去铺子里休息,奴婢在这儿排队,一会儿您再过来今天跟梁静笙出门的是墨菊,墨菊抽条的早,扮成男子有些困难,便还是丫鬟的装扮。 梁静笙还未开口,四面八方嘘声一片。看着众人都朝着她们主仆二人做噤声的手势,梁静笙没有开口,只朝墨菊摇了摇头。曾经去过那么多医馆,这排队却是头一遭。当年但凡这样的时候,排队的都是傅昭。梁静笙有些想不通,那么多年,傅昭在她身边的时候待她那样好,都是怎么装出来的也或者,他离开她时候的冷静决然才是真实的吧。 傅昭起身喊完那一嗓子,却迟迟没有坐下,只眼睁睁地看着她越走越远,紧紧地捏住了桌角。董文烨看着傅昭跟前坐着的妇人脸色缓缓缓缓地起了变化,就像那诈尸的尸身慢慢往外长毛,赶紧伸腿踢了踢傅昭,只听啪嗒一声,董文烨眼睛猛地瞪大,立马收起了马上就要踹到的第二脚。那妇人脸色瞬间由红转白,颤巍巍地看着傅昭。看着梁静笙转身站定,傅昭随手扔掉了手中的桌角,淡然地坐了下来,接着问下一个问题。 面前的妇人麻溜地起身走远,傅昭目测了一下剩下的人数,转向了董文烨,我们换换。 啊 你坐我这边来。 董文烨:谁把桌子掰坏的啊,到底 第四十二章 ♂ 站在一堆妇人之间,梁静笙多少有些尴尬。因为这些妇人们的打量,也因为从旁经过的路人怪异的眼神。待得她终于落座,那股子尴尬还未完全散去。 姓名 啊 姓名为何 梁靖诚。我不是来看诊的。 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年纪 十四。 何时婚配的 尚未。 因为后面已经无人,董文烨一边儿问询面前的妇人,一边记录,一边偷偷看向傅昭那边,只见他一手稳稳持笔记录,一手紧紧捏着桌角。董文烨恍然大悟,原来傅昭今天突然多了个掰桌角的嗜好而后暗自叫苦,这岂不是说,他以后无论换到哪个桌子,都是缺一个角的 梁静笙这样回答之后,脸上的汗毛突然就自个儿立了起来。因为感受到了来自面前之人的凌厉的视线。她缓缓抬头,看向了面前之人。眼睛猛地睁大,梁静笙差点儿就落荒而逃,只是腿有些软。她置于膝盖的双手抖的厉害,连唇都微微颤动。眨了眨眼睛之后,梁静笙慌乱地垂下了眼眸。 不是他,不是他,不会是他的。梁静笙这样暗暗告诉自己,双手交缠相握,狠狠捏紧。可脑中闪现的却是刚刚对上的那一对熟悉的眼眸,明明面前那人除了眼睛之外,没有一处像傅昭,可她在刚才的那一霎却以为自己看见了傅昭,这样近的,面对他,她害怕。 视线放低,虽再看不见他的眼睛了,却能看见他的手,梁静笙才刚看了一眼,尚未来得及确认什么,他又开了口,让你姐姐自己来比较好。 啊梁静笙一脸茫然,什么姐姐 师傅,耳疾能治么傅昭并未理会梁静笙,只转过了头,询问冼大夫。 梁静笙的脸瞬间就红了,忙解释道,我耳朵没病。话音未落,耳朵也红了个透彻,脸上耳上传来的热意让梁静笙差点儿跳起来。 好,我再问一遍。你是替你姐姐来的么 不是不是,是 那是为了你嫂子堂姐表姐堂嫂表嫂 不是不是都不是,我是自己 你尚未婚配,就已经在担心子嗣问题了面前之人似笑非笑的模样,让梁静笙觉得莫名熟悉,一时之间她已然记不起她想要说些什么。 看姑娘被戏弄地快要哭出来,墨菊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忙插了嘴,我家少爷是隔壁悦已斋的东家,不是来看诊的,是来找冼大夫有事相商的。 话一说完,梁静笙猛地点头,墨菊却只觉得后脊背一阵阵发凉。 哦,原来是隔壁悦已斋的。师傅,有人找您,不是来看诊的。 既不是来看诊的,找我何用,我看着一副很闲的模样么若是有事,让她与你说便是。说完这话,冼大夫便起身往后堂而去。 梁静笙瞄了眼看似和蔼可亲,说话却一点儿都不客气的冼大夫,暗叹人不可貌相。可面前之人给她的那股子隐隐的压迫感,让梁静笙很不适,于是她转向了隔壁桌的看似比较好说话的董文烨,试探地问,我能和你谈谈么反正都是春生堂的人,她只要找人说明来意就可。 董文烨没有回答梁静笙的话,只偷偷瞄了眼傅昭的那只又重新捏住桌角的手,呵呵一笑,这位小哥,您看我这不是正忙着呢吗还是让我师兄和您谈谈吧,他能做师傅的主。而后迅速转头地对着面前的妇人认真问道,你夫君可有小妾 梁静笙认命地回过了头,眼神左右闪躲了半天,最后定在了他的脖颈之处,清了清嗓子道,前些日子你们春生堂让咱们悦己斋帮 你的眼睛也不好 啊我的眼睛很好我的耳朵也没事。 我曾听闻,只有满嘴谎言的人才不敢看着人的眼睛说话。 为了表明自己是个坦荡君子,梁静笙微微抬头,眼神不时地从傅昭的眼前飘过。每次对上傅昭的眼神,梁静笙说话就结巴。结结巴巴地说了来意后,梁静笙狠狠松了口气。梁静笙想的极好,先给对方点儿应得的好处,再说二舅母的事,拿人手短嘛。 原来是个结巴。 梁静笙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死死盯着傅昭,就这么会儿时间,她耳朵有病,眼睛有病,还成了结巴,医馆里的人都是这样的么梁静笙想,她虽然不知面前之人与他那位神医师傅学了多少医术,可这条毒舌绝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若是方便的话,不如还是请令师出来一见她怕再和他谈下去,会忍不住挠他一把,谁让他们坐的这样近。 傅昭望着梁静笙眼眸之中燃烧着的小火苗,嘴角轻扬,未看银票面额,又将之推回梁静笙跟前,我家师傅,济世救人是他顺从本心而为,并不在意银子多寡。前些日子咱们春生堂歇业,给你们悦已斋添了麻烦,这些就当是补偿吧。 对方没有高高兴兴地收下银票,梁静笙接下去的话竟有些开不了口。这人已经说他师傅不在意银子多寡了,她想用银子套近乎,为她那位急于求子的二舅母插个队,是不是即便说了,也依旧是一样的答案。可她若是什么都不说,回去却不好与二舅母交待,一时间,梁静笙僵在了原地,思索着怎么开口对方才能不拒绝。 还有别的事眼见梁静笙额上都急的出了汗,傅昭开口询问。 梁静笙还未想好如何开口,傅昭又道,若是没有旁的事,请慢走。说着,起身做了一个送客的姿势。 我有事梁静笙也急地站了起来。这一起身,梁静笙顿时没有了底气,不论是谁,费劲仰头看着另一个人,说话都是没有办法有底气的。梁静笙很快又坐了回去。反正都是矮,矮一截和矮一大截,着实没有太大的区别。 我有位舅母 梁静笙简单地说了一下慕容二夫人的情况,傅昭云:让你那位舅母到铺子里来一趟。 不是说,冼大夫看诊都是要上门的 我师傅看起来就那么清闲似你舅母这样的情况,没必要上门看诊。毕竟她已经有两个女儿了。 难不成你也相信,只要我师傅看诊,就一定能让她们生出儿子来 说实话,梁静笙是不信的,只是这样的话对着冼大夫这位咄咄逼人的弟子说出来,似乎有些不妥。于是梁静笙只问,不知冼大夫何时得闲能替我舅母看诊 我师傅得不了闲,不过,看在梁兄弟的份上,可以通融通融,谁让远亲不如近邻。后天,记得陪你舅母一道过来。 为什么我也要过来 谁让我只认识梁小兄弟,不认识梁小兄弟的舅母呢梁静笙想说些什么,傅昭又道,这世道,不是亲眼所见,都可能是假的。若是后天有人冒认做梁小兄弟的舅母,那么梁小兄弟的舅母恐怕真要等到我师傅得闲了。 如此,麻烦 我姓梁,梁霈泽。 麻烦梁兄了。 不客气,都是一家人五百年前。 还看,走远了啊。我还是想不出,你怎么就看上这么个除了脸长的不错,前后一样平,没又没小嫂子美若天仙,天女下凡,让人一见倾心,二见钟情嗷,傅昭,松开,手要断了。 梁霈泽,以后我叫梁霈泽,叫错了的话手上微微使了使劲。 大师兄,松开小师弟我的手吧不然冼大夫的医案以后没有人誊写了。 你左手还会写字 冼大夫背着药箱出来,眼见着被扣在桌上表情痛苦的董文烨,再看样貌变得陌生的傅昭,人都走了那把铺子关了吧,我去出个诊,小董你跟着我走,傅昭么,既然这么有精神,那就回宅子里去继续搓药丸吧。 董文烨:恶人自有恶人磨 傅昭:是,师傅。 第四十三章 ♂ 梁静笙回到春晖院,还未来得及着人去通知二舅母后天去春生堂的事,便被慕容老夫人院里的人请了去。 看梁静笙一身男子打扮,虽然并不难看,看起来却多少有些不伦不类的,慕容老夫人朝着梁静笙招了招手,待她落座,便有些犹豫地问道,听说最近你二舅母频频着人去寻你,可是有什么麻烦事 看着外祖母一副要替她做主的模样,梁静笙忙摇了摇头,斟酌了一会儿,道:外祖母,我开铺子的事儿您是早就知晓了的,可我那铺子隔壁新开了间医馆,恐您是没在意的。 医馆又如何你那是首饰铺子,没有冲突吧 那医馆讳春生堂,里头的冼神医最擅长的,便是二舅母多年所求。 慕容老夫人想起她那二儿媳妇,先是摇头,而后猛地坐直了身子,子嗣 正是。本来这事八字还没有一撇,我是暂时不想告诉您的。免得有了希望,之后更加失望。 虽然外头都把冼大夫的医术吹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可阿笙以为,这每个人的情况大约都是不大相同的,本想等二舅母去看过之后再与您说这事的。等着二舅母有了身孕再说,明显是不实际的,看诊之后若是确定能治上一治,恐怕那药是断不了的,天天吃药,满院子药味儿,外祖母哪里能不知晓。 若是那位大夫医术果真了得,也是你二舅舅的造化了。就算老大老三家都给她生了孙子,这老二家的无子终究还是慕容老夫人的一个心病,平日只是装作不在意罢了。二儿媳妇生不出来,她与老爷子又不想家中多出什么庶出子孙乱了门风。孙女儿终归都是要嫁出去的,等老二家的两个孙女出了阁,老二该觉得难受了。 不管如何,终归要二舅母去过之后才能知晓。我今天出门去便是去见冼大夫去的,说好了后天我陪着舅母一块儿去看诊。 慕容老夫人点了点头,那就好,看大夫终归比把神棍引进门来的强。后头那半句话,慕容老夫人说的极低,梁静笙便也当做没有听见。 从春晖堂出来,还未进静心居,便看见了墨兰,还有她身边的嬷嬷。 两人看到她都上前行礼,梁静笙点了点头,二舅母来了多久了 墨兰报了个时辰,梁静笙估摸着大约是她前脚去了春晖堂,二舅母后脚就来了她这儿了。 静笙,怎么样了梁静笙一脚刚跨进门槛,另一只脚才刚提起,二舅母已经站在了她跟前急问道。 后天,我同舅母一块儿去春生堂。梁静笙只说了个结果,至于过程,不重要。 真的 嗯,今明两天还请舅母好生休息。 好,好,我先回去准备。梁静笙被匆匆离去的慕容二夫人撞了个踉跄,若不是墨兰扶了一把,差点儿就坐在了门槛上。 二夫人怎么这样墨兰几个最是护主,对于慕容二夫人此举自然是不满的,只墨玉墨竹墨菊便是真的不满,也不会直接说出口,也就墨兰惯是个嘴快的。 二舅母也不容易。慕容府三个媳妇,便只有二舅母膝下只有女儿,她又是个要强的性子。不论二舅母待她是真好还是假好,二舅舅终归是她的血亲,是真心待她的。 用完晚膳后,梁静笙坐在院子里纳凉,进入六月,这天越发地热了,屋子里闷得难受,只好待在院子里等着那偶尔刮过的阵阵凉风。 墨竹墨菊,一块儿坐会儿吧,天本就够热了,你们再这么动着,我看着都热。 墨竹墨菊手上打扇子的动作并未停下,墨菊没有说话,墨竹道:姑娘看着热那便闭上眼睛就是。若是姑娘睡着了也不打紧,我和墨菊搭把手,还是能把您抬回去的。 墨竹这话,让梁静笙一噎,总觉得这个抬字很不雅,不知怎的,眼前便晃过了那个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在春生堂的时候看了他那双极似傅昭的眸子,她便慌了神,这会儿想起,倒觉得是自己草木皆兵了,天下这么大,长相类似之人尚且不可计数,更何况只是眼睛相似,傅昭说话从来直来直往,不多费唇舌。他,舌长且毒。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不过稍稍走了神,便遭了殃,伸手挠了挠脖子和脸颊,听着耳边不绝于耳的嗡嗡声,梁静笙顿时觉得浑身都痒痒的厉害,还是回屋去吧,再不回去,明天可见不了人了。 董文烨幸灾乐祸地跟着冼大夫出诊,披星戴月地赶回来,进了院子之后直接躺倒,除了喘气,没有别的动静,傅昭看了眼气息微乱的冼大夫,再看了眼上气不接下气的董文烨,暗觉两人年纪大约该倒个个儿,只习惯性地问了句,晚膳用了么 很快,董文烨那张嘴,除了喘气儿,就剩下吃了,吃相极粗鲁,像是饿了十天半个月。看起来不那么累的冼大夫却只用了一小碗,便放下了筷子,他看着董文烨,只摇了摇头,哈哈一笑,老了,老了啊 冼大夫洗漱了之后便回屋去休息了,傅昭则陪着吃撑了的董文烨坐在厅中,看他挺着滚圆的肚子摊在地上哼哼唧唧,傅昭只觉得好笑,只笑了一会儿,便走了神。 笑什么笑,明天开始咱俩换换,你陪着冼大夫翻山越岭给人看诊去,我就猫宅子里搓药丸子。本以为搓药丸子是个苦差,经过今天这一通折腾,他才知道,这大夫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比他们行武的还累。 傅昭还是笑,只是已经跟董文烨的狼狈无关,主要还是今个儿见了梁静笙,还和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即便她不知道是他,即便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他也高兴。 傅昭傻笑了好一会儿,董文烨终究看出了不对劲。似乎是不想让傅昭继续高兴,董文烨说,小姑娘心眼儿都针尖儿大,你今个儿那么说她,为难她,她肯定得记恨你。 记恨记恨也好。要恨,至少得记得。 对于傅昭的回答,董文烨揉了揉肚子,翻了个白眼,觉得这兄弟自从那当胸一剑,就经常犯一犯失心疯。虽然肚子胀的有些难受,疲倦地不行的董文烨还是不停地耷拉眼皮子,在入睡的前一刻,耳边似乎听到了隐约的一句:时间过的这么慢,早知道就说明天了。 第四十四章 ♂ 对于慕容二夫人来说,第二天无疑是极漫长的一天,她心里惦记着再一个月落日升之后便要去春生堂,也不知道那位神医会说些什么,只是想想,也每时每刻都忐忑不已,坐立不安的,她怕的不是吃苦药,怕的是不好的结果,比如她当年身子伤的太厉害了,比如她现在年纪已经大了,前面的话她前些年常常听到,后面的是这些年常常徘徊耳边的。 傅昭本来也以为这一天会十分漫长,事实上,他却根本没有空余时间去算计离第二天还有几个时辰,冼大夫显然是个不吃亏的主儿,他被傅昭所累,悠闲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傅昭这个罪魁祸首自然也不能太舒服了。不单傅昭,连推说自己爬不起来的董文烨也没能幸免。累惨的结果是,几个人都一夜睡到天大亮。 大约是应了那句事不关已,这一回要生儿子的终归不是她,梁静笙的日子与平日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与面容憔悴的慕容二夫人相比,她的气色实在是好的太多了。 二舅母,您怎么不是梁静笙大惊小怪,实在是今日的二舅母比起前日,仿若平白地就苍老了几岁。 慕容二夫人忙捂住了脸,别说了,咱们快走吧,别让神医等久了。平日里慕容二夫人若是没有睡好,脸色不佳,多会用精致的妆容加以掩盖,今日却是不敢的,就怕妆容过盛,影响了望闻问切的结果。于她而言子嗣最为重要,其他不论什么都是可以暂时扔在一旁的。 坐马车的话,春生堂其实并大不远,近的让梁静笙有种错觉,才刚上了马车,还没坐稳当,就要下马车了。 从下马车开始,慕容二夫人一直紧紧地捏着梁静笙的手,梁静笙觉得手被捏的生疼,却没有吱声,只任由她捏着,送佛送到西,再几步就能解脱了。 来到春生堂门口,梁静笙和慕容二夫人的眼睛都蓦得瞪大,慕容二夫人猛地转向梁静笙,你不是说约好了是今天的么怎么这铺子居然是关张的 梁静笙反握住慕容二夫人的手,想让她少使点儿劲,二舅母应该只是咱们来的太早了。这话,梁静笙说的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底气,因为周遭的铺子基本上都已然开铺,还因为记忆中那两个一个比一个善唇舌的师徒。嘴皮子厉害的,医术真也能厉害吗梁静笙突然就不那么确定冼大夫的神医身份了。 梁兄弟,来的这样早于此刻的梁静笙来说,这个声音简直可以称作是天籁。她脸上惊喜之色顿现,梁张了张嘴,梁静笙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为好,于是忙转向慕容二夫人,二舅母,这位是春生堂冼神医的徒弟。 傅昭看着梁静笙脸上的惊喜神色,一时间有些痴了,她这幅模样,是他当年常见的,那种由衷的高兴。他的阿笙,喜怒都形于色,最是简单易懂。 傅昭知道自己刚才走了神,根本没有注意慕容二夫人是否与他说过话,他只点了点头,然后抖了抖手中的告示,昨日师傅出诊有些累着了,今天晚些开铺。 那我慕容二夫人有些急了,虽然等了多年,可突然有了希望,再多等一刻,都是煎熬。 我先去贴个告示,你们在此稍候。慕容二夫人虽着急,却不敢多说些什么,生怕得罪了他,只频频朝梁静笙使眼色,想让她代为开口。 梁静笙却没能注意到她的眼色,她的目光此刻都集中在他身上。梁霈泽,那日他坐着的时候她并未发现,他原来不光眼睛长的像傅昭,连身形也极相似,只是稍稍瘦弱了些。梁静笙仔细地观察梁霈泽的步伐,不若傅昭那般沉稳有力,却颇有些贵公子做派。是他不是他 感觉到了梁静笙的视线,傅昭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他知道阿笙有多了解他,所以尽可能不露出一丝破绽,至少现在还不能。 傅昭很快回转,在梁静笙还未来得及回过神的时候,他弯腰凑到了她跟前,怎么看上我了而后用略微有些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梁静笙,缓缓地摇了摇头,等你再长大一些吧,现在看着,只有姿色尚可入目。在梁静笙怒极准备反驳之际,傅昭又道:我乃家中独子,这断袖之事,容我好生考虑考虑。 梁静笙默默地伸出了爪子,在自己腿上挠了一把。也不知该高兴自己女扮男装的成功,还是该生气被面前这个考虑着断袖的梁混蛋调戏。 傅昭看梁静笙脸色愈发红润起来,只淡淡笑了笑,拱了拱手,莫气莫气,开个玩笑罢了。你们随我来吧。 冼大夫求的是清静,他们的住处自然是不能暴露的。因而傅昭在悠茗居开了间厢房。 傅昭领着梁静笙和慕容二夫人进屋的时候,董文烨正支棱着脑袋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而冼大夫,闭目养神中。 师傅,人带来了。傅昭一开口,冼大夫的眼睛就睁开了,眼中一片清明。反之,董文烨则是一下子扑在了桌子上,睡得更熟了。 神医。慕容二夫人给冼大夫行了个福礼,若是真能有子,让她磕头也是可以的。 冼大夫没有开口,傅昭却知道他有些不高兴了,冼大夫不爱做神医,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济世救人的大夫。那些个称谓于他来说,都是负累。 慕容夫人请坐。傅昭很快将董文烨捂嘴拎到了一边,而后拿出了脉枕示意她将手放好。 慕容二夫人是看惯了大夫的,很快便将手放好。冼大夫却迟迟没有伸手,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看。在慕容二夫人开始觉得置于脉枕上的手有些酸,脸上也快被盯出坑来的时候,冼大夫终于有了动作,只不过,他动的是口,不是手。 你到底吃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下去 一句话,把慕容二夫人惊地差点儿就坐到地上。 慕容二夫人左右看了看,傅昭和梁静笙都面色如常,董文烨换个了姿势继续酣睡,慕容二夫人抿了抿唇,忐忑地问,神医神医是在与我说话么 不跟你说我跟鬼说么 梁静笙:终于开始相信冼大夫的医术了。冼大夫嘴上这般不肯饶人的,若不是医术真的不一般,铺子很容易被砸的吧 神医何出此言 冼大夫愣了一愣,似乎没有想到慕容二夫人居然没有直接认错,还想打破砂锅问到底,懒得解释太多,只皱眉道:过去的也便罢了,吃进去的也吐不出来。以后那些符水,求子丸什么都不许再碰。冼大夫行走于市井之间,那些个诓人的把戏他听过也见过,一观慕容二夫人神色便知道她几乎都是尝试过的,且不是一次两次。 慕容二夫人听到冼神医的话是十分惊讶的,而后很快将目光挪到了梁静笙身上,她以为是梁静笙将她那些个过往说与冼大夫听的。不一会儿却又否定了,她喝符水,吃药丸的事,只有贴身伺候的人知道,难道是有人卖主 冼大夫不欲多言,只伸手搭脉,越探脉,冼大夫的脸色越难看。慕容二夫人一直在观察冼大夫的神色,看着看着,她的脸色也愈发苍白起来。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冼大夫才收回了手。屋子里很安静,梁静笙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 慕容二夫人久久未曾听到冼大夫开口,突然就捂脸痛哭了起来,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冼大夫忍无可忍,猛地拍了下桌子,哭什么哭傅呼,拿纸笔来。一边下笔,冼大夫一边碎碎念,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那些个骗子写完药方抖了抖纸,这药先吃三个月,期间不得三个月后再来春生堂。 慕容二夫人小心翼翼地捧过药方,小声问道,神医,吃了这药,我就能生儿子了么 冼神医:我是冼大夫,不是冼神仙。 梁静笙看了眼二舅母手中的药方,看到其中几味药,这药 冼大夫没有回答,慕容二夫人转向了梁静笙,这药怎么 梁静笙犹豫了会儿,结合冼大夫刚才说的那些话,乱七八糟的东西符水求子丸,道,好似是排毒的。 小姑娘懂医冼大夫眼睛一亮,这话脱口就说了出来。 梁静笙: 第四十五章 ♂ 冼大夫这话,让梁静笙很是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若是冼大夫只是问一句你懂医或许梁静笙还会第一时间摇摇头,毕竟她没有久病成医的条件,无非是搪塞一下平时里清闲之余翻过几本医书,不小心记住了些。可这冼大夫加上个小姑娘,梁静笙却第一时间想要反驳,无奈睁着眼睛说瞎话这样的本事她暂时还没有能修炼成,只在脑中飞快地思考适当的说辞。若是可能,梁静笙真想学那些话本子里的场景,做出一副惊恐的模样,用手指着窗外某处:看那里。然后全屋子人都往外跑,她就清静了。只可惜,这会儿天正大亮着。 梁静笙正在为难的时候,冼大夫大约是看出了她的纠结,只哈哈一笑,你这女娃娃,性子一点儿也不爽利,老夫行医数十载,若是男女都分不清,还做什么大夫这话便是肯定梁静笙一定是个女娃娃了。 梁静笙听了冼大夫这话,下意识地看向了梁霈泽的方向,却见他脸上并没有惊诧的表情,想起他刚才的那个玩笑,梁静笙顿觉尴尬,这人早就看出她是个女扮男装的心思也太深了些,明知道她是个女的,还跟她扯什么断袖不断袖的。不知怎的,她突然就想起了沈陌,当时他是不是也第一时间就看出她是个女的了 梁静笙认命地点了点头,只避开性别问题,直接道,早些年曾翻看过几本医书,那方子里有几味药我恰好看过,记得些药性。 冼大夫似乎一下子就来了兴致,早些年随意看过的,你居然都能记住药性好苗子啊很快,他叹了口气,可惜了,可惜了。 梁静笙大约知晓冼大夫的意思,女子学医者,甚少。而后却有些惭愧,因为她刚说的那些话不全是事实,却让冼大夫误会了,以为她是个学医的好苗子,其实她当年曾经认真读过一段时候的医书,想要自己给自己治病,后来么,还是不了了之了,因为傅昭说他舍不得她劳累,且她当初确实觉得研习这些很是吃力,知道自己并没有这方面的天分后,她就放弃了,只等着傅昭给她四处延请回来的神医。 既然二舅母已然看完了诊,药方也拿到了,且一管就三个月,梁静笙就准备告辞了,也逃开这一直被冼大夫当做好苗子看着的尴尬处境。她尚未来得及开口,冼大夫却咦了一声。 冼大夫这一声,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挪到了他身上,包括虽然看不大懂,却在认真看药方的慕容二夫人和刚刚醒来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的董文烨,以及一直看着梁静笙的傅昭。 梁静笙自然不是例外。她发现冼大夫一直盯着她的脸看,是十分认真的神情,认真地让梁静笙不自觉地摸了摸脸,以为是刚才在哪里蹭脏了之类。 小姑娘在脸上抹了东西差点儿没能看出来。 梁静笙肤色偏白,比一般女子都还要白皙一些。第一回女扮男装就害的大表哥被传了断袖的名声,导致他现在还在外游历,自那之后梁静笙每每出门都刻意将脸色抹黄,眉毛也画粗,她自己看着反正挺像男子的。没想到总是能被内行人看出门道。 过来,我给你看看。冼大夫指了指慕容二夫人的位置,示意梁静笙坐下。 梁静笙略微有些忐忑地坐下,回想自己当年这个时候,似乎除了心情低落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的毛病。可这冼大夫是个神医精的又是女科,她,确实是个女的。 冼大夫十分认真地给梁静笙把了脉,右手之后换左手,然后又回到右手。而后看着梁静笙紧张的神色,只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没事没事,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身子有点儿虚,吃点儿药丸就行。而后从随身的药箱中拿出三瓶药来,一天吃一个,不能断。吃完了再来春生堂。 看着面前的三个不小的药瓶,梁静笙的脸色有些古怪,照理来说,不是应当开个方子么 似乎是看出了梁静笙所想,冼大夫十分自然地说,不是跟你说了,你这不是什么大毛病,这药是老夫的独家秘方,你吃了就知道了。 梁静笙觉得自己没病,没病却要吃药,这种感觉有些难以言喻的糟糕。 哦,对了。霈泽啊,来,给这位夫人和小姑娘都诊诊脉,这脉摸的多了,以后就有经验了。 听了冼大夫这话,慕容二夫人心里其实是不高兴的,她是来看病的,不是来给神医的徒弟练手的,可这话说出来,未免会得罪了神医,于是她和蔼道:先给她看吧。这个她,指的是还坐在原处愣神的梁静笙。 待梁静笙反应过来,她的右手已经被那装傻充愣的梁霈泽拉住,放在了脉枕上,他的手指变换着力道,在她的手腕上压来压去,似乎在找些什么。梁静笙还未说些什么,冼神医已经开了口,这里这里,摸这里。再重一些,感觉到了吗之后冼大夫说的那些话,梁静笙反正一句都没有听懂,见梁霈泽频频点头,梁静笙只有一种隔行如隔山的感触。 许久之后,感觉右手都被按得有些麻了的梁静笙才被要求换左手。似是看出了梁静笙眼中的不可置信,冼大夫十分严肃地说,小姑娘不懂,这左手右手的脉路那是全然不同的。于是,不懂的梁静笙又愣愣地被按了许久的左手。 当梁静笙以为要轮到二舅母的时候,冼大夫却突然看了看窗外,这么迟了下一回再扶夫人的脉吧。她的脉比较复杂,你现在便是摸了,也摸不出什么来。这点儿却是正中了慕容二夫人的下怀,她连声说了告辞的话,拉了梁静笙就要走。冼大夫是神医,让他诊脉那是没有办法,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学徒,她一点儿也不想被他碰,毕竟是个陌生的外男。 眼看着慕容二夫人和梁静笙走远,董文烨阖上了房门。飞快地坐在了傅昭跟前,却是先跟冼大夫抱了抱拳,姜还是老的辣。这便宜占的,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冼大夫闻言挑了挑眉,也有些得意。他这也是突发奇想。虽然,好像有些对不起那小姑娘,不过,人心总是偏的。 董文烨这才转向了傅昭,怎么样摸出什么东西来没董文烨这话问的十分不正经,眼中也满是戏谑。 傅昭没有理会董文烨,只是看向了冼大夫,师傅。 冼大夫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变,因为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只是用有些安慰的语气说,是有些麻烦,不过咱们还有时间。 董文烨一脸懵懂,完全弄不清楚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好奇心驱使他开了口,你们在说什么呢 冼大夫没有开口,开始收拾药箱,傅昭也没有开口,只一直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出了悠茗居之后,慕容二夫人立马就着人去附近的药铺里拿了药,拿药之前自然是问了这药方开的是否妥当的。就像梁静笙说的那般,是排毒为主,养身为辅的一副药。慕容二夫人想起她这些年闭眼捏鼻喝下去的那些个味道怪异的符水,还有那些药方不明的求子丸,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想起冼大夫最初说的那句话,瞬间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三人人回到春生堂之后,又忙碌了好一阵,好容易闲了下来,冼大夫突然开了口,忘了,忘了。 董文烨殷情地上前询问,您忘什么啦 诊金啊,两个都没收。 董文烨:说好的济世救人呢 傅昭什么都没说,只掏出了一叠银票塞在了冼大夫手中。而后转身净手,继续搓药丸子,很认真。 梁静笙换回了女装,好好洗漱了一番后,看着面前的药瓶发愣,看了好一会儿,她拔开了药瓶上的木塞,将瓶口置于鼻下闻了闻,而后自嘲地笑了笑,就算闻再久,她恐怕也闻不出什么门道来。在吃与不吃的问题上,梁静笙有些犹豫不决,她并不觉得自己有病,可神医说她有病那她大约就是有病的最后梁静笙还是决定吃,冼大夫与她无冤无仇的,总不至于故意害她吧至于脑中那一闪而过的让她决定吃这药丸的念头,梁静笙却突然想不起来了。 倒出药丸之后,梁静笙又犹豫了。这药丸看着怎么那么不可靠呢大小有些区别便也罢了,这形状还都圆地各不相同。 第二天起来,冼大夫看着眼睛淤青了一角的董文烨愣了愣,小董昨晚起夜撞床角上了 董文烨斜着眼睛看了眼自顾自用早膳的气定神闲的傅昭,勉强点了点头,嘟囔了句,就是卖相不好,药效也没差嘛一边儿暗自下定决心,他下回要是再帮着搓药丸子,他那董姓就倒过来写。 第四十六章 ♂ 墨竹进屋的时候,梁静笙正对着药瓶发愣。这几天她都是这幅模样,墨竹等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感觉有人站在了身后,梁静笙回过头,什么事 铺子里让人送来的。墨竹神色有些奇怪,梁静笙望见了她手里的东西之后,这神色也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因为墨竹手里的药瓶子和她这些天看着的,一看就知道出自一个地方。 梁静笙拆开了信,入眼的字迹并不大熟悉,可那字里行间的语气,梁静笙几乎一下子就看出了写信的是谁,看着看着,梁静笙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起来,信看完了,脸上因尴尬而起的红润却一直褪不去。 信中说,若是她这药丸子试吃的尚可,记得把诊金补上。上次给的三瓶中有一瓶卖相不大好,就算是送的了,现特补送来一瓶,倒时候只要付三瓶的银子便可。春生堂本是小本经营,概不赊欠,看在她与他同姓的份上,才缓了缓时间之类的话,梁静笙已经不想再回味了。 待墨竹拿着夹带着银票的回信出去后,梁静笙打开了新送来的这瓶药丸,果真如信中所言,这瓶药丸的卖相不错。前几天带回来的三瓶药丸,梁静笙都打开看过,其中两瓶和手中这瓶新的一样,其中的药丸圆润光滑,且大小都相差不大。 倒了一颗放入口中,梁静笙皱了皱眉,即便已经吃了几天,依旧苦的厉害,前几天她都是眼一闭,嘴一张,水一送就吞咽下去,今天多含了一会儿,却似乎品出了有些熟悉的味道。药丸子,当年她确实是吃过不少的,因为她觉得汤药苦,傅昭大多时候会让大夫把药做成丸子。梁静笙忙送了口水,吃了块果脯甜嘴,心中却为刚才以为的熟悉觉得好笑,药的苦味都是相似的,就跟果脯带着的甜味一般。 果脯那甜甜的滋味让人眷恋,梁静笙看着看着,又拿了一块放在口中,心情正有些小雀跃,却看到赵妈妈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笑眯眯的,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赵妈妈却几步走到了梁静笙跟前,姑娘既然爱吃,下回让人多给您带点儿回来。 梁静笙几下咽下嘴里的果脯,略有些小慌乱地解释道,我最近在吃药丸子,嘴里苦,才吃了甜甜嘴的。 看梁静笙说的极认真,赵妈妈点了点头,嗯嗯,妈妈知道的,我家姑娘是因为药苦才吃这些的,不像旁的小姑娘那般,是因为馋嘴才吃的。 妈妈梁静笙将脸埋在了她怀里蹭了蹭,因为那被戳穿了的小心思。自她回来后,这年纪似乎是越活越回去了。 表妹,表妹。 二表少爷,你稍等等,容我去禀告一下。 听见慕容浩然和墨竹此起彼伏的声音,梁静笙忙抬起了头,伸手抚了抚刚刚可能蹭乱的发髻。 慕容浩然进屋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头发略微有些凌乱,却端坐在原处的梁静笙。看着她略有些严肃的脸色,再对比着她头上那几处毛毛躁躁不服帖的地方,慕容浩然一时没控制住,忽地就笑了起来。梁静笙大约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只好绷着脸说,二表哥去外头稍等等,我去重新梳个头发就出来。 慕容浩然眼睛四处扫了扫,虽然是外间,这总归是表妹的闺房,他刚也是太高兴了,才闯了进来。忙转身往外走,临出门前扔下了一句话,有我大哥他们的消息了。 大表哥远走,虽不全是因为她的关系,却也是因她而起的,这会儿听说他有了消息,梁静笙差点儿就追出去了,如果不是墨竹手快,已经将她头上的发髻解开了一个的话。 本就是在家中,又因为大表哥的消息有些着急,梁静笙便让墨竹随意给弄了个简单的发髻,就匆匆出了房门。 大表哥怎么样了还没落座,梁静笙就急急问到。 慕容浩然却抬了抬眉,撇了撇嘴,把弟弟扔下一个人出去逍遥,可好着呢。想起信中大哥描述的那些外头的风土人情,在家中看不见的路途风光,慕容浩然就生气,气他那晚睡的死,不然跟着哥哥和沈小陌一块儿出去逍遥,可不比现在这天天对着书本的枯燥生活好的太多吗 听着二表哥话中的酸意,梁静笙微微放了心,因为那说明大表哥应该是过的不错的。她原先还担心大表哥那样的容貌,走到半路就被压寨了。虽然大表哥的身手应该还是不错的,不过双拳难敌四手嘛幸亏他平安。 大哥信中让我给你带个好。听二表哥这么说,梁静笙点了点头,本也没有指望大表哥会单独给她写信。 这个是沈小陌托人送回来的。慕容浩然从怀里掏了个锦囊出来,在梁静笙跟前晃了晃。梁静笙正纳闷着,慕容浩然又继续说,平日里问他要个东西可难可难了,唉,都说兄弟如手足,原来英雄也难过美人关。 梁静笙看着那个锦囊上绣着的胖嘟嘟的白兔子,突然就明白了慕容浩然接下来可能要说的话,她不安地动了动身子,问道,大表哥他现在在哪里信中可有提及 慕容浩然却嘻嘻一笑,急什么,沈小陌交待的事我还没做完呢。喏,沈小陌千里迢迢送回来,万般交待是要送到你手上的。 虽然隐约猜到了是这么回事,梁静笙依旧没有伸手,只是摇了摇头,这不妥,无功不受禄。 怎么又是这句话。沈小陌人傻银子多,既然给你了,你就痛快收下便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我看着这东西挺好的。说着,慕容浩然从锦囊中拿出一个雕的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在手中轻轻掂了掂,慕容浩然似乎发现了什么,而后将之从左手换到右手,有些惊奇道,是暖玉。而后对着梁静笙意味声长地啧啧了两声,沈小陌看着木讷,还是挺懂得讨女子欢心的呀。 慕容浩然拿出那玉兔的时候,梁静笙飞快地瞟了一眼,确实可爱的紧,可看着就知道不便宜,这会儿听说了是暖玉,就更觉得这东西不凡,是暖玉那我就更不能收了。待沈公子回来,二表哥还给他便是。 慕容浩然将玉兔在手中攥了攥,心中自然是有些不舍的,可是想起沈小陌信中嘱托,想起了他承诺的好东西,还是忍痛将之放在了梁静笙手边的小几上,你也知道双喜最近在我那里,它那不安分的性子,这东西要是被它给带到地上啪,碎成一片片的,多可惜啊若真坏了,你二表哥我可是赔不起的。你就行行好,收下吧反正沈小陌这会儿还在外头,也一时还不了他,放在你这里和放在我这里都是一样的。 二表哥好好收着就是。梁静笙并不相信二表哥能任由双喜把他那些个宝贝收藏给带到地上。 哎呀,大哥来信的事我还没与父亲母亲禀告,我先走了。梁静笙才刚将那锦囊拿在手中,慕容浩然就突然起身蹿了出去。 梁静笙失笑,都在一个府里住着,跑的了和尚,难道还跑的了庙 第四十七章 ♂ 董文烨拿着飞鸽传书匆匆进屋的时候,看见傅昭正专注地搓药丸子,嘴角还不时地浮现略带甜蜜的笑容,他伸手摸了摸眼角,觉得那儿突然又开始疼了起来。 面对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直接陷进了那雏形初具的美人坑,董文烨虽怒其不争,却只能静静地撇撇嘴,用着略带酸涩的语调说,行啦,搓的再圆,还不是要吃下去的,难道这药丸子它长得好看就不苦了后头更恶心的话,董文烨也就想想,却不敢说出口,比如,再好看的,最后不也是进的恭桶。 傅昭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朝着董文烨伸出了手,拿来我看看。 董文烨猛然瞪大了眼睛,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有消息了 傅昭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听见声音了。记得给它喂点儿好吃的。 白羽是信鸽,吃多了长肉,飞不高被人打下来怎么办话虽这么说,董文烨还是已经在考虑着一会儿给它吃什么加加餐。饿晕了自己掉下来更丢人。 傅昭将掌中的纸条展开,飞快地扫过上头的内容,字不多,却已经让傅昭的脸色有了变化。董文烨直挺挺地立在他身边儿,不是偷瞄他几眼,暗戳戳地等着看他的笑话。看傅昭许久都未曾说话,董文烨终究没有能忍住,先开了口,兄弟啊,不是我说你,这真要讨好一个女子呢,得投其所好。虽然不知道他送的合不合她的心意,不过你这另辟蹊径送药的,啧啧啧。一边说着,董文烨一边使劲摇头,一副万分同情的模样。 傅昭拿出火折子把纸条点燃,狠狠地碾着纸条烧尽后的灰烬,淡定地转头对董文烨说,你去回信,让他们认真点儿,不要总盯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谁说女子善变,我看男子也不遑多让,当初还说事无巨细,现在就说鸡毛蒜皮。董文烨低声说道。 嗯 听到傅昭在身后来的这一声,董文烨抖了抖,转身眨了眨眼,特别真诚地说,我说他们也太蠢了,分不清事无巨细和鸡毛蒜皮的区别。我马上写信去教育教育他们,你继续啊。对了,我帮你想了想,既然那药你是一时没办法改了的,不如改改药瓶 梁静笙万万没有想到,这庙是跑不了的没错,可那和尚居然出去化缘去了。连续几天,梁静笙都没能顺利堵到二表哥,因为他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一天里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头和其他同科备考的学子交流。 若不是东西太过贵重,经不起一点儿闪失,梁静笙都想直接把那玉兔扔进二表哥的院子里。看清了二表哥的故意躲避,梁静笙暂时接受了他的那句话,反正正主儿不在,放在他那里还是放在她这里,区别都并不大。最重要的是,按照二表哥的无赖性子,恐怕她就算顺利送回了他手上,不多时他就有千百种办法将之送回来,谁让这慕容府是他的地盘呢 虽然被看穿了不止一次,不过为了出门方便,梁静笙还是都坚持着男装。悦已斋的生意正如她当初所预料的那般,随着春生堂的重新开张而寡淡了下去。时间长了,梁静笙现在已经会安慰自己了,至少,她这铺子和沈陌那铺子一般,都是在自己名下的,不用出什么租金。让她松了口气的是,掌柜的和伙计的俸禄不多,前些日子赚的银子足够支撑好一段日子了。 梁静笙象征性地翻看着铺子里的账本,翻得并不快,却几乎没有将账本里的内容看进眼中。她也不想装样子,可她来铺子里也着实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总不能和掌柜的大眼瞪小眼吧。 依梁静笙看来,赵掌柜的还是很有想法的,基本上经营上的事,梁静笙都是交给他打理。铺子的生意起色不大,归根结底是因为开的时间太短,几乎没有名气。 生意如何 梁静笙手中虽然拿着账本,其实早已走了神。突然听见耳边出现一道男声,本就拿的不稳的账本瞬间落了地。她刚准备弯腰,已经有人替她捡了起来,递到了她手中。 梁静笙看见了熟悉的手,抬起了头,是你。不忙么刚才明明看着还有不少人的。 傅昭闻言,原本挺直的脊背突然垮了下来,怎么可能不累,人那么多三个字到了嘴边,又被傅昭咽了下去,因为悦己斋的门庭冷却。几乎都是来复诊的,我师傅在就行了。 面对这个不孝顺的小梁大夫,梁静笙只是点了点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低头看账本。突然发现,赵掌柜的字其实写的挺好的。 傅昭见梁静笙一副不怎么想搭理他的模样,只好没话找话说,那药丸你吃着如何 提起那药丸,梁静笙皱了皱眉,照实说道:很苦。不管咽的多快,都逃不脱的苦味。 良药苦口。好半响,傅昭才憋出了这句话。 梁静笙点了点头,唇角轻扬,我知道。所以我吃了。突然想起冼大夫并未与她明说她为什么要吃这药,梁静笙抬起了头,直直望着傅昭的眼睛问道,冼大夫说了么,我究竟是什么病身子虚这话说的太过笼统了。 傅昭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而后很快冷静下来,就是调养身子的药。你若有所疑虑,可以拿着这药去别的医馆问问。傅昭之所以敢这么说,也是因为冼大夫十分笃定关键的几味药旁的医馆药铺都是轻易查不出来的。 其实梁静笙确实差人拿着那药去别的医馆问过,能看出的几味药材确实都是调理身子的,至于看不出的那几味恐怕只有冼大夫知道了。 见梁静笙不言不语,傅昭又道,现在我说的再多恐怕你也是会心存疑虑的,那几瓶药你先吃着,会慢慢觉察出效果的。而后似乎有些不放心,又交待了句:一定要吃。 梁静笙来悦已斋就是图个清静的,这会儿面前戳着一个知晓她是女子却依旧站在她跟前的外男,感觉到他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梁静笙觉得很不自在,你还有事吗 傅昭的身子僵了僵,轻轻咳嗽了两声,从怀里掏了一个玉瓶递给梁静笙。 梁静笙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伸手。看他似乎极坚持的模样,梁静笙道,药丸我还没有吃完,不用这么快就再给我。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因为听说药丸虽然方便,却不能保存太久。 里头没药丸。良久,傅昭低声回道。 没有药丸,你给我个空瓶子干嘛梁静笙虽然没开口,眼中却现出这个意思。 这个好看点。沉默了好一会儿,傅昭挣扎着说。 梁静笙愣了一会儿,想通了他话中意思之后,笑出了声,小梁大夫,药丸它不管装在什么瓶子里,都是苦的。而后似乎突然想通了什么,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难不成春生堂还做卖玉瓶子的生意卖给富贵人家就用玉瓶,卖给普通人家就用瓷瓶好会做生意呢小梁大夫,你看悦已斋就知道了,我没有银子的,瓷瓶就行了。 傅昭: 第四十八章 ♂ 傅昭有些颓丧地出门之后,梁静笙低低笑了起来。怕被他听见,还刻意捂住了嘴。 姑娘,您笑什么墨玉有些奇怪地问道,来了云州城之后,墨玉的话也比往常多了些。 啊没什么。想笑就笑了。其实梁静笙是觉得小梁大夫刚才那副窘迫的模样很有意思,她也不是真的只有十四岁,还是能够看出来他是有些想要讨好她的意思的,梁静笙摸了摸自己的脸,长的好看,多少还是占些便宜的。可她不能接受。 梁静笙之所以装傻充愣,是因为傅昭。不是因为小梁大夫那酷似傅昭的眼睛,而是因为,当初她与傅昭便是这般,男女之间,来往着,往来着,慢慢地就想了将来,定了终身。她这辈子,要乖乖的,听长辈的话,嫁给长辈看好的人。不是她自己选的,便是错了,她大约也不会那样伤心。相敬如宾,她相信她是能够做到的。若她这辈子还是不能生育子嗣,她一定一定会做一个贤妻,替夫君多准备几个听话的玩意儿,在她的底线之内,任由她们替她的夫君传宗接代,看着那些孩子们长大,一天一天的,日子也应当会过的很快。 再也不想双手将心捧送出去,却在对方转身离开之际,发现她的心被扔在地上,被人狠狠踩踏而过。 瞥见傅昭回来,极爱打听消息的董文烨凑到了他跟前,低声问道,怎么回来的这么快东西送出去了她喜欢吗 傅昭没有答应,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董文烨极聪明的一个人,很快就猜到了结果。他立马佯装用袖子抹了抹桌面,而后用有些惊讶的声音道:怎么这么多灰得好好擦擦了。我去拿布。然后瞬间就没了踪影。 傅昭多少是有些挫折感的,当初他不管送什么给阿笙,阿笙都会用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看着他,那其中蕴藏着的欢喜,便是不说,他都能很快地觉察到。不像今天,只有冷淡的疏离。想起董文烨的话,傅昭突然就有些心慌,他只是不想承认,也不想去想,可他确实在渐渐失去她。 大夫,大夫,快来救命傅昭的思绪很快被一阵焦急的声音打断。抬眼望去,是一个满脸通红,气喘吁吁,额头沁汗的男子正打横抱着一个妇人踉跄而入,那妇人脸色苍白,牙关紧咬,满脸都是痛苦之色,双手捂住腹部,而那裙底,是一片渐渐晕开的鲜红。看着这梦魇一般的场景,傅昭的瞳孔猛地收缩,呆坐在原处半响没有能动弹。 还愣着做什么来帮忙耳边是冼大夫的咆哮声。傅昭在原地无头苍蝇似地转了转,有些失魂地看向他,我要做什么大夫你救救她,只要能救她,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冼大夫看着不大正常的傅昭,一时也傻了眼,直到那妇人的夫君狠狠掐住了他的胳膊,哀声求道,大夫,快救救我娘子。冼大夫吃了痛,才推开了傅昭。 看着不中用的傅昭,权衡着带人进内室之后,是先去取金针还是先去取保胎丸的冼大夫,看见听见动静出来的董文烨,暂时松了口气,幸亏还有个正常的可用的,小董,快,先去药堂那里拿一瓶保胎丸来。 待送服了药丸之后,冼大夫一边给妇人重新把脉,一边对气还没喘匀的董文烨说,再去我房里把我那套金针拿来。这套金针,若不是遇上紧急情况,冼大夫是不会用的。就算他是个大夫,却依旧男女有别,可这妇人的情况,若是再恶化下去,也许不用是不行的了。先拿过来,以备不时之需吧。 服药没有扎针见效快,冼大夫急的在屋子里转了转,猛的想起了什么,小董啊,你刚是不是说过隔壁的小丫头来了董文烨愣愣点了点头,冼大夫突然道,快,去看看她还在不在,还在的话,让她过来一趟,就说是救命的大事。 董文烨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一时没刹住,撞到了依旧站在原处失了魂一般的傅昭,傅昭被猛地一撞,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突来的疼痛让他好似突然清醒了些,他环顾四周,似乎想弄清楚此刻他身在何方。 董文烨都要吓坏了,平日里若是这样的情况,一般坐地上的都是他才对。眼见傅昭的眼神落在了他身上,董文烨慌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急着去找隔壁的梁丫头救命。 梁丫头阿笙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傅昭很快起了身,沉声道,我去吧。 这头,梁静笙刚走到马车跟前,就猛的被人拉住了手,她刚想喊人,就听那人说,阿笙,跟我走。听着那熟悉的语气,看着那背光的身影,梁静笙突然就恍了神,任由他拉着她走。 梁静笙被带进内室,按照冼大夫的吩咐察看那妇人的出血状况,一段时间与冼大夫说上一次,直到冼大夫脸上紧张的神色渐渐舒缓,她也缓缓吐出了憋了许久的气。 她这刚怀上没有多久,怎么能长途奔波呢若是寻常妇人倒也罢了,你自己媳妇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静养,一定要静养。看着刚才还凶神恶煞不肯让她和墨玉踏进内室一步的那妇人的夫君此刻被冼大夫如同几岁孩童般训斥,梁静笙嘴角微扬,羡慕那妇人有个虽然粗心却极好的夫君,庆幸那个孩子最终能够保住。 又再待了半个时辰,眼见着似乎事事似乎都已然尘埃落定,梁静笙开口询问,冼大夫,还有事儿吗没事了的话,我想先回府了。 听到梁静笙说话,忙碌的冼大夫看向她,一副吃惊的模样,丫头你还没走啊可以走了,明个儿你再过来趟。冼大夫指了指还在休息的妇人,一事不烦二主。 明白了冼大夫的话,梁静笙的眼神飞快地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她的小梁大夫的身上滑过,点了点头。 在春生堂中守着那妇人,不时察看她的情况,虽然时间并不很长,可精神的紧绷让梁静笙一直到了晚上依旧觉得疲惫不堪,于是早早地,梁静笙便上了床。躺下之后不久,便入了梦。 梦中,梁静笙又回到了春生堂。她依照冼大夫的嘱咐,不时地察看那妇人的情况,看着看着,躺在床上流血的人就变成了她。她一手捂住疼痛不止的腹部,一手想要阻止不停地往外流淌着的血液梁静笙猛地张开了眼睛,坐了起来。在不甚明亮的月光下,喘着粗气的梁静笙伸出了双手,鼻尖似乎还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味,手中似乎还能感觉到那股子温热粘腻 最先,梁静笙只是双手颤抖,然后渐渐地,她浑身都开始打颤,脑中不时回想起冼大夫的殷殷交待,眼前不时回放着那妇人的种种种种,这些都和曾经的某个她已然遗忘了的场景渐渐地重合起来,梁静笙狠狠捂住了嘴,泪水很快滑过手面,她的孩子 第四十九章 ♂ 第二天一早被墨竹唤醒的时候,梁静笙有一瞬间的茫然,她揉了揉酸涩的眼角,有些弄不清楚昨夜的种种究竟只是一场看似真实的梦境,还是半梦半醒之间的一场癫狂的臆想。 那一回,是她嫁给傅昭三年之后的事情。因为太过久远,很多事情她已经只记得零星片段,若不是昨天看见那妇人的状况,或许终此一生,她都不会再忆起那事,大约还是因为不敢。她当初不敢证实自己的猜测,只是相信傅昭的话,相信大夫的诊断,真的只是因为她喝多了药,所以那场葵水才会那么的异常。她相信傅昭不会骗她,不会在这样的大事上骗她。可经过昨天,她有些不确定了。当初她疼晕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正是因为那次,所以她才一直不能有孩子因为她没有珍惜那一次机会,所以梁静笙不敢再想。 去春生堂的路上,梁静笙的心情是十分迫切的。当年的事,这世上不会再有另一个人告诉她实情,可冼大夫是这方面的圣手,他该是能判断一番的。 昨日的妇人经过一夜的休息,脸色比初见的时候好了不少,虽然还是没有什么血色,不过与昨天的惨白相比已经好的太多了。梁静笙到的时候,冼大夫已经扶脉完毕,正在向她细细询问一些情况。重新开了温补的药方,嘱咐她夫君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看到站在门口的梁静笙之时,冼大夫愣了一下,待终究认出来人,他才直爽道:丫头你来了今个儿恐怕是让你白跑一趟了。 看着那妇人和她夫君脸上松快的笑容,梁静笙也笑了笑,倒不算白跑,本也要去我那铺子里看看情况的。 因为时间尚早,铺子里并没有什么人。那对夫妇走后,梁静笙坐到了冼大夫跟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犹豫着该怎么开口。 冼大夫抬了抬眉毛,而后很快反应过来,手放这儿,我替你看看。虽然药丸吃的时间尚短,大约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明白了冼大夫是误会了,梁静笙忙道,不是的,我不是来看诊的。我是有些事想要问问冼大夫。 哦你问。 是关于我娘亲的除了娘亲,梁静笙不知道还能假借谁的名义。 傅昭静静靠在门后的墙边,听梁静笙将当年的事说了个大概,她知道的,她都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随着她的缓缓叙述,傅昭咬紧了牙关,一手紧紧握拳,一手盖住了双眼。他知道,有些事,终归瞒不住了。 冼大夫听着小姑娘坑坑巴巴地说着她娘亲的事,想着大约是因为她当初年纪尚小,所以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只是听着她描述的那些个情况,听着她说着当初那个大夫的话,冼大夫气的眉毛都翘了起来,直呼,庸医,庸医。 冼大夫的意思是说这话的时候,梁静笙的声音颤抖的有些厉害,她不知道她究竟期待什么样的答案,可有些事总归不能糊涂两辈子。 按照你说的那些情况,当年你娘亲该是小产无疑。 听到冼大夫这话,梁静笙的脸顿时便失去了血色。她呆呆地坐在那儿,眼睛里一下子没了神采,眼泪不停地砸在桌上面,却不自知。 丫头你别哭啊。冼大夫有些手忙脚乱,对待糙小子他还有些应对办法,对待这娇滴滴的小姑娘,他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姑娘墨竹也在一旁暗自抹泪,当年夫人将她们四人买进府中的时候,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原来是因为那场被当做葵水的小产么庸医确实害人。 梁静笙顺势靠在了墨竹怀里,将头埋在她腰间,好一会儿,她抬起了头,眼睛红肿的厉害,多谢冼大夫解惑,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你比我早那么久出来,怎么还站在这儿董文烨拍了拍傅昭的肩膀,总不是站着睡着了吧 傅昭将手收回放于身侧,没有开口,只是站在那儿。董文烨以为他身体不适,凑近一看,却看见了他红红的眸子,就像是董文烨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而后摇摇头,傅昭这个人他是十分了解的,便是血流干了,恐怕也是不会流泪的。 姑娘,咱们去哪儿梁静笙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就像一抹游魂。墨竹跟在她身侧,几次将她拉开,以免撞着路人。 去哪儿梁静笙重复了一下这话,身子微微晃了晃,去那里吧。 虽然有马车,不过路上用的时间还是比正常的久了些,因为那庵堂,很有些偏僻。当年她喜欢的便是这里的清净。 梁静笙在门口怔了怔,而后轻车熟路地往里走。在这里待了那么些年,她已然很熟悉这里。 施主有个小尼姑看见进庵的梁静笙和墨竹,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们这里,因为地方太偏,鲜少有人来的。若不是有师傅撑着,她们早就饿死了。 你们这里梁静笙的声音有些沙哑,能点长明灯吗 能的能的。小尼姑很有些高兴,这么久了,总算来了一个香客。 平日里梁静笙身上基本是不带银子的,带着银子的都是墨竹她们。墨竹以为今天只是去春生堂帮个小忙,且隔壁就是自己家的铺子,若是要用银子,直接从账上支取便是。总而言之,梁静笙向墨竹要银子捐香油钱的时候,墨竹没能拿出来。 梁静笙愣了一会儿,在身上摸了摸,没有带荷包。而后有些庆幸,今天鬼使神差一般地着了女装,她卸下了耳朵上的猫眼石耳珰,正准备去拔头上的金钗,墨竹拦住了她,小姐,用奴婢的银镯吧 梁静笙点了点头,确实不能披头散发地回去。 让墨竹在殿外候着,梁静笙跪在了蒲团之上,她看着那盏刚刚燃起的长明灯,只觉得心中温暖。菩萨,我儿梁静笙再说不下去,只伏身到底,她所求,无非是让她他能平安出生,亲眼看一看这个世间,在这世间平安喜乐地过完一生,即便她他不再是她的骨血。 她好像在哭,你不下去安慰安慰这机会多好啊 傅昭却摇了摇头,咱们走。 也对,这里是尼姑庵,咱们光明正大进去是不大合适。她那灯为谁点的啊她娘亲 傅昭没有说话,他知道那灯是为谁点的,当年他也在佛前供过灯,听说那是积功德修来世的。前世他替孩子点灯,今生她替孩子点灯,那孩子定能投身个好人家吧 那一天,梁静笙跪到双腿麻木,被墨竹搀着踉跄地上了马车。 那一夜,梁静笙终究不再犹豫,将腿边的孩子抱起,紧紧拥入怀中。 第二天一早,梁静笙笑着醒来,却怅然若失,因为那空空的怀抱。 那之后,梁静笙断断续续地病了好一阵,大夫都说是心病,却无人知晓她这心病是什么,从何而来。 这一天,慕容老太爷老夫人大老爷大夫人二老爷俱都坐到了一块儿,因为桌子上的那封不想收到的信。 当初梁静笙为什么来云州,除了慕容二夫人,慕容府中的长辈都是知晓确切因由的。当年幺女去世,慕容老太爷和慕容老夫人就全当没有了小女婿,可终究舍不得外孙女儿,才一直勉强联系着,可那小女婿毕竟是个外人,比他们的心狠,信都不见回上一封。 这信,怎么办屋子里静了好一会儿,慕容二老爷先开了口。 有什么怎么办的当初阿笙为什么来的云州,你们不知道有了后娘,他就成了后爹。既然当初把阿笙赶出来,这会儿就别摆什么当爹的谱。 慕容老太爷没有吭声,只逗了逗桌上蹦跶着的双喜,好似也是同意老妻的意思的。 慕容大老爷点了点头,小妹的嫁妆回来的那一刻,咱们两家就算断了。在梁静笙到慕容府的那一刻,这里就是她的娘家了。至于梁家,哼,外人罢了。 慕容大夫人打量了一下在座各人的神情,犹豫道,不然,先把信打开,看看说的什么 肯定不是好事。慕容老夫人算是看透了那个小女婿了,有福能同享,有难他先跑的无情无义的混账东西。 可静笙前些日子那心病,会不会是因为 慕容大夫人这话一出,几人脸上的表情都变了变。梁静笙的心病,他们想了很多种可能,却唯一不曾考虑过梁静笙可能是想家了。虽然他父亲那样糟糕,可毕竟是血亲,这分别的日子长了,会不会只记得他当初的好了 良久,慕容老太爷叹了口气,先看看吧。 慕容老夫人虽然不大高兴,却还是把信递给了大儿子,老大你看看写的什么。 大老爷捏着信封眉头紧蹙,似乎手上是什么脏东西,咬着牙拆开,只一眼,便愣了神。信中内容,让在场所有人都只想到两个字:报应。 若是旁的事,或许几人也就瞒着梁静笙了。可是这事 因为病了一场,梁静笙消瘦了不少,下巴都尖了,人也没什么精神,老是走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慕容浩然奉命而来的时候,梁静笙正望着窗外的某处发着呆。 在某一刻,慕容浩然想撕毁手中的信,什么都不让她知晓,免再添她烦忧,可终究怕那信中所写成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位姑父真的是个不长寿的。 二表哥。梁静笙轻声道,脸上挂着有些勉强的笑意。 表妹这几天好些了么 这屋子里药味消散了不少吧 啊 我说好多了,最近药都吃的少了。看慕容浩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梁静笙问道,表哥有事要说 这个其实慕容浩然狠狠呼出一口气,将信递到梁静笙面前,你看看吧。 看着已然开了封口的信,梁静笙默了默,伸手接过,打开,入目的是弟弟梁靖诚那熟悉的字,信中寥寥数行,只告诉她一个消息,父亲病危,让她速归。 父亲前世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抛弃了她的,今生事实确凿却依旧选择了那母子三人的那个偏心糊涂的男子他居然,要死了么梁静笙说不清她此刻的感觉,并不是太难过,只是觉得世事无常。人的心都是要靠着其他人捂热的,她的心,在对待他的时候,凉的地方多过热的地方。可是终归,他是她的生父,若是真当送他一场,也算全了今生的父女缘分。 你要回去么这话,是长辈们让他问的。当然,他自己其实也是想知道答案的。 我该回去吧。好一会儿,梁静笙才给出了答案。不是想不想,也不是要不要,而是应该。 慕容浩然点了点头,似乎早就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好,那我让人去准备准备。 慕容浩然出去之后,梁静笙又再看了眼手中的信。她不知道前世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这么一场,可父亲后来虽然在傅昭死后多年,他都活的挺好的。若是在知道那件事之前,梁静笙觉得她真的能硬下心肠,不顾他的死活,就像他那般绝情地待她一样。可是现在,她要为她的孩子积德。这辈子董月皎活了,焉知他会不会提早亡故。 慕容大老爷是个武将,不能随意离开云州。慕容二老爷铺子事忙,也离不开。慕容浩鑫游学在外,这剩下的,便只得一个慕容浩然了。 听着慕容大老爷主动让小儿子陪着梁静笙回奉城,慕容大夫人是有些忐忑不安的,虽然心里也明白再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可这小儿子在她眼中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这让个孩子出远门,她总觉得不大妥当。 咱家浩然是个小子,也不是丫头,该出去走走。奉城哪里远了老大那长相,不是也好好地来回了一趟吗最了解慕容大夫人的,终归是慕容大老爷。 慕容大夫人愁的厉害,大儿子终归有股子气势在,就算长相再不俗,也鲜少有人敢打他的主意。这小儿子就不同了,小孩子心性,性子跳脱的厉害。两个都是孩子,要是走丢了怎么办 眼前浮现小儿子嬉皮笑脸不正经的模样,慕容大老爷沉吟了会儿,不然,雇几个人送他们去 梁静笙身边只跟着一个墨竹,慕容浩然身边站了八个孔武有力的镖师,慕容浩然黑了脸,父亲,上回大哥去的时候只跟了一个川贝,为什么轮到我的时候要跟着这么多人本来能出趟远门,慕容浩然是很高兴的,可是跟着这么多人,觉得一点儿都不自由,甚至还不如在家中舒坦。 慕容大老爷瞄了眼妻子,只凉凉地往外扔话:你武艺比得上你大哥么你认识路么最重要的是,万一那梁府的人不安分,他们也能有所倚仗,不至于因为势单力薄受了欺负。 慕容浩然还要再开口,慕容大老爷继续说,你要再说一个字,我马上加一倍的人。见小儿子捂住了嘴,慕容大老爷眼中都是笑意,路上注意安全,不管遇上什么事,都不要掉以轻心。事情办妥了,就尽早回家。 因为梁静笙身体不大好,路上走的并不快。梁静笙也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不曾想过要求一行人加快脚程。 虽然穿了男装,不过梁静笙和墨竹还是坐的马车,其余人都御马而行。因为父亲是个从武的,慕容浩然和慕容浩鑫两兄弟都是会骑马的,且骑的都不错。刚开始的时候,慕容浩然还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只盼着所有路过的人都能看见他的勃勃英姿。 一个时辰过去,他挺直的脊背弯了些,两个时辰过去,他的屁股已经开始不安分地轻轻挪动,三个时辰慕容浩然只觉得屁股和两股之间都越来越疼,这马每往前走一步,他都觉得是煎熬。好容易到了能吃饭住宿的地方,慕容浩然下马的时候差点儿就直接翻在了地上,幸亏有人扶了他一把。他也不想这样丢人,可是疼,也因为双脚它不听他使唤地抖得厉害。 用饭期间,梁静笙一直看着慕容浩然,不过几个时辰而已,他已经憔悴了不少。 二表哥,你还好吗 我慕容浩然刚刚试图挺直脊背说话,就嘶了一声,然后扶住了腰,表弟,表哥我其实不大好。 梁静笙其实也瞧见了他下马时候的狼狈,还有此刻还在不停打颤的他的手,表哥若不嫌弃,明天还是与我一块儿坐马车吧。幸亏马车很大。想到那个偏大的马车,梁静笙愣了会儿,明明坐马车的只有她和墨竹,大舅舅他们却准备了这么大的一辆马车,梁静笙看了眼差点儿就要趴在桌上的二表哥,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第五十章 ♂ 因为有些认床,梁静笙第二天醒的有些早。只是稍稍动了动,身上便出了一身薄汗,早上的空气还带着些昨夜的凉意,可梁静笙知道,再过一会儿,等太阳完全升起来了,天就该热了。光是想着,梁静笙都觉得浑身黏糊糊的,再看见床边上放置的那套男装以及上头的白布条, 顿时感觉整个人都快被憋的透不过气了。出外不比在慕容府中,冰块那是不要想的了,只能靠着井水散散手上脸上的些许热意。若是可能,梁静笙真想盖着棉被窝在冰窖里待一个夏天。 二表哥他们起了吗看见墨竹推门进来,梁静笙问道。 听梁静笙问起这个,墨竹嘴角露出一丝藏不住的笑意,早就醒了,听说一早上的,就嚷嚷着要冲凉水呢。 冲凉水梁静笙想象了一下那个透心凉的滋味儿,若是他们身边跟着的几位镖师那么干,梁静笙倒是不担心的,可是身板不是特别结实的二表哥梁静笙真的担心他会得风寒,在这稍走几步都会出汗的炎热天气里。 一个晚上过去,再次见到二表哥,梁静笙只觉得他都快和她前些日子一般憔悴了。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歪着身子坐着,略有些为难地把客栈里送来的早膳往嘴里送,一边吃一边皱眉。 看到梁静笙的时候,慕容浩然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梁静笙心领神会,却装作没有看见,只朝着他笑了笑,便低头开始用膳,确实不大好吃。这不论春天秋天还是冬天,梁静笙都是很喜欢厨房的,可现在偏偏是夏天,她可是很怕热的。 上了马车之后,梁静笙和墨竹坐在一边儿,慕容浩然趴在另一边,对,确实是趴着。因为他不论躺着还是坐着,都有地方会觉得疼,特别是在马车动起来之后。将马车叫停了几回,他终于找到了稍稍舒适一点儿的姿势。 梁静笙和墨竹就静静地待在一旁,看着他一会儿五体投地,一会儿靠双肘支撑起上半身,总之一点儿都不消停。 二表哥,你不累就算不累,他在她跟前这么动来动去的,光是看着,她也觉得很热啊。 表妹啊,你是不知道,这趴着呢,我觉得胸口闷闷的,还热,可是用手撑着呢,时间久了手好酸。 梁静笙:都用上凉簟了,还觉得热。可光用凉簟却舍弃低下的垫子的话,就更会觉得马车震动的厉害了。 突然,梁静笙想起了什么,她转身拉开了身后的小柜子,从里头拿出一个瓷枕来,二表哥用这个吧。 将胳膊架在瓷枕上头,慕容浩然终于消停了。 看慕容浩然似乎是睡着了,梁静笙松了口气,天气越热,她就越不想动,她自己不想动,也看不得别人动弹,不然她也会觉得浑身都难受。可好景不长,刚松了的那口气似乎还在身边环绕,慕容浩然他又动了动,抬起了头看着她,表妹,快,让他们停车,我 嗯 我想在梁静笙以为他脸上的欲言又止是因为那出恭二字说不出口的时候,他呕了一声,这下子,梁静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立马撩开了马车前帘,快停车,二表哥晕车了,马上就要吐出来了。 慕容浩然吐得小脸儿白皙,漱了口后,有些不高兴地说:你怎么能直说我是晕车想吐呢 不然说什么难道说你有喜了,旁人能信 慕容浩然顿时消了声。 梁静笙觉得,面对慕容浩然的时候,她不像多了个表哥,倒更像多了个表弟,这会儿他气鼓鼓的模样近在眼前,她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却也忍不住想要哄哄他,这一想到哄字,便又想起了大舅母千叮万嘱中的一个东西,梁静笙转身在柜子里翻了翻,自己吃了一个,酸的倒牙,给墨竹递了一个,有难同当,然后将整个盒子递到了慕容浩然跟前,要是难受了,含一个。 看慕容浩然一边抱怨太酸,一边却隔一会儿就往嘴里塞酸梅,梁静笙觉得满嘴的牙都软了。酸梅虽然酸的厉害,却十分有效,慕容浩然渐渐就有了精神,还能不时和梁静笙说说话,虽然即便他不说话,梁静笙也不会觉得寂寞,只觉得热。马车里头太闷,梁静笙将她这边的马车帘子掀起来一些,期盼着能有些马车经过带动起来的凉风吹进来,可迎面扑来的除了黄沙,便只剩下热气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梁静笙觉得浑身似乎没有一处不黏糊的时候,外头的镖师询问着,是就近宿在前头的小村子还是再赶赶路,去远一些的小镇过夜。 若是按梁静笙的意思,自然是去小镇上好些,客栈里东西齐备些,可第一回出远门的慕容浩然却死活要体会一把田园生活。梁静笙想着,不过一个晚上罢了,便也随他去了。主要是争辩耗力气,也催汗。 听村子里的人说,村边有条不浅的小溪,慕容浩然高兴坏了,趁着夜色去里头泡了个澡,几个镖师也跟着一块儿。只难为了身为女子的梁静笙和墨竹,只能遮遮掩掩地装一小盆一小盆的水擦身。觉得自己满身臭汗,却不能痛快沐浴,梁静笙和墨竹都没有睡好。自此,梁静笙决定,就算是赶夜路,也一定要住在客栈里头。 正如镖师所言,那小镇离这村子并不大远,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到了。梁静笙先是好生沐浴了一番,然后在客栈里买了些冰块,美美地睡了一觉。中午下楼用午膳的时候,刚刚坐定,便看见外头进来了一群人。梁静笙的目光随意扫过,却在经过其中一个红衣女子的时候,久久不曾挪动。眼睛不自觉地瞪大,只为了将她看的更清楚。 奉城梁府之中,梁静雅比几个月前更加毛躁,她心神不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而后不知是因为累,还是因为热,她终于坐了下来。 娘亲,你说她会回来吗梁静雅咬了咬唇,脸上满是不安。 梁夫人没有说话,只是皱了皱眉,因为她不知道答案。 小弟,你说呢 信我已经写了,别的事,我不想管。 你怎么能不管,我是你姐姐。 梁靖诚抬起了头,直视梁静雅,他的声音有些冷,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你以为我会写那封信若她不肯回来,我们也没有办法。最后那句话,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实。 那怎么行她怎么能不回来梁静雅的声音有些尖厉。 祸是你闯的,若她不肯回来,自然还是你自己来背。 不我不不是他,不是他。 第五十一章 ♂ 梁静笙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女子,久久不能回神。很多女子除却成亲那天,几乎不曾穿过红色,不是不喜欢,而是觉得驾驭不了那样张扬的色彩。那个女子却不同,似乎天生就适合这样明艳引人的颜色,只一眼,就能叫人目不转睛。 店小二看了看门口那一群熟悉的面孔,再看了眼店中七八成都呆愣了的男客,只扬了扬嘴角,迎了上去,雁姐,又带着弟兄们来咱们这儿打牙祭了还是老位置 那女子没有说话,倒是身边有个块头挺大的男子嚷嚷了句:咱们每回来你都是这些废话,你说的不觉得累,我们听着都觉得烦,还愣着做什么,咱们自己认得路,你快去厨房吩咐去,先照旧。 好嘞。虽然被打断了话,对方态度还不好,店小二却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满脸笑意地转身而去。 梁静笙的思绪其实已经跑出很远,可她那眼神似乎还粘在这红衣女子身上。跟其他人遮遮掩掩的偷瞄相比,她的凝视实在太过突兀,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二雁姐,又一个毛头小子拜倒在您的石榴裙下了。一人说出这话后,其余人都嘿嘿地笑了起来,此起彼伏的。 笑了一阵,有人道,我看看,我看看,唔,年纪虽然小了些,长得还算清秀,不如带回去,养个几年后头的话,那人没有再说,可与旁人交流着的猥琐目光中,却将他略去的话表露无遗。 旁边的人不停聒噪,那位雁姐先是微微侧身,用带着些冷意的眼神扫了他们一遍,等到他们都噤声后,她终于将目光放在了梁静笙身上。本来也只是随意看看,对于身边这些人的眼光,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可这一眼,她却看得呆了。 看到雁姐的表现,她身边的人都悄悄地凑做一堆,窃窃私语,啧,这是看对眼了呀年纪这么小的姐夫年纪再小,是个男的就行。 似乎完全不在意身边的人说了什么,雁姐只十分自然地坐到了梁静笙对面,盯着她的脸猛看,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寻些什么。梁静笙只是任由她看着,没有一丝不自然和不好意思,看看而已,也不会少块肉。 不同于梁静笙的淡定,一旁被忽视了的慕容浩然有些着急,刚才雁姐进门的时候,他也是看呆了的,因为从未见过这样嗯大气的女子,大气地跟个女土匪似的。 看到最后,雁姐朝着梁静笙友好一笑,那弯弯的眉眼,让她略带着些英气的明媚五官刹时柔和了许多,从个泼辣美人,变成了个温婉美人。 小兄弟家中可有与你长相相似的兄长 雁姐话音一落,梁静笙还未回答,周遭已然又多了许多杂音。 样子是喜欢的,嫌弃年纪太小啊 就那小身板,雁姐不用出手,吼一声就上天了吧 能不能让雁姐顺便问问,他家中还有没有长相相似的姐姐妹妹什么的咱们山上光棍多。 闭嘴雁姐只一声,周遭瞬间就安静了下来。而后她转向梁静笙,答案 梁静笙目光轻移,不敢继续与她对视,只怕被她把话都诓出来,眼见慕容浩然一副惊恐的模样,梁静笙笑着回答,家中没有兄长,只有一双弟妹。 闻言,雁姐有些失望,却不肯死心地又问了一遍,真没有 梁静笙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明明那么像。雁姐的声音并不小,梁静笙坐的离她极近,自然听清了她说的是什么,也知道她想问的是谁,其实从一开始,梁静笙就知道她想要问的,想要找的是谁,除了她那位宛若谪仙的大表哥,还能有谁呢可她不想,也不能说,因为她们今天的这场相遇,完全是意外。若不是二表哥一定要在那村子里过夜,他们今天应当早早便上路了。 听见梁静笙的回答,慕容浩然松了口气,虽然什么都不知道,可当这个一身匪气的女子问静笙表妹可有长相相似的兄长,他还是反应极快地想起了他那个妖孽一般的兄长。因为他这位静笙表妹,穿了男装,那容貌倒是比他这个亲弟弟更接近他大哥。 听见慕容浩然的动静,雁姐这才发现这桌上还坐着一个年轻男子,容貌虽也能入眼,可终究比不上他。慕容浩然松了的那口气,让雁姐产生了些许怀疑,她语气中带了些质问:你说你没有兄长,那这个是 雁姐问起这话的时候,明明不是问他,慕容浩然却觉得这天儿突然间就不热了,他的嘴张张合合,却想不出此刻适合自己的身份,真话是肯定不能说的,万一这女的刨根问底,他那美人兄长可就凶多吉少了。 被问的梁静笙倒是十分从容,面前的人是个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了,她轻轻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轻轻扯动,在确认对方看见她的耳洞后,她轻声说,这位姐姐,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我和他要一块儿去天涯海角。 梁静笙说完这话,慕容浩然有点儿傻乎乎的,天涯海角是什么鬼,谁说要去了倒是雁姐,听完梁静笙这话,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之后莞尔一笑,说了句,一个精明一个傻气,倒也相配。相逢即是有缘,姐姐请你吃顿饭。 眼瞅着那几桌的吃相,慕容浩然再一次觉得自己有眼光,把吃饭折腾得跟打劫似的,真真是匪气十足。 浩浩荡荡地来,浩浩荡荡地走,除了几桌狼藉不已的碗筷,几乎看不出他们曾经来过的痕迹。 目送他们走远,慕容浩然终于有了用膳的心思,他一边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肉,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表妹,咱们互相作证,待来日大哥回家,一定要跟他要好处。他那样的容貌还那般高调地招摇过市,被个女土咳,给瞧上了,要不是咱们机警,被她知晓了咱们的住处,大哥恐怕要被压寨了。之后,他又夹了根青菜,慢慢咀嚼,还好避开了,不然多出这么个大嫂,天天住在一个屋檐下,真是生无可恋了。 与慕容浩然不同,梁静笙望着那位红衣女子的背影轻声道,大表嫂,来日再会。听到慕容浩然这一通话,梁静笙先是愣了愣,而后笑出了声,也不知道是谁,后来天天覥着脸跟着侄儿一块儿练枪,还总抱怨大嫂偏心,让他连个小娃娃都比不过。 一直到重新上了马车,慕容浩然才好似突然回过了神,梁静笙说的天涯海角的话,他知道那都是托词,是骗骗那个雁姐的,可雁姐说的一个精明一个傻气,傻气的那个谁啊他一边想着,一边这样问出了口。 梁静笙含了块果脯,品味那股子甜甜的滋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么久才反应过来问这个问题,傻的究竟是谁呢 第五十二章 ♂ 去奉城的一路上,慕容浩然除了刚开始受了点罪,后面渐渐变得自在了起来,就像短暂离水的鱼儿重新回到了水里,不时地还出水扑腾扑腾他的小尾巴,比如骑骑马透气。 梁静笙想,那多数应当还是因为大舅母在马车之中准备的那些个东西,几乎做到了万全。从那些零零总总的东西之中,梁静笙看到了一颗慈母之心。那是她所羡慕的,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因为她娘亲去的太早,早的让她已经记不得当年娘亲待她的好。看看赵妈妈和墨竹她们便能知晓,娘亲一定是待她很好的,即便她不能在身边陪她,也为她留下了这么多可信可依靠的人。 相较于早逝的母亲,与她相处不多的父亲就显得凉薄了许多。越接近奉城,往日种种就更清晰地涌上心头,原来她以为不介意的,已经全然忘却了的东西,原来一直都在记忆深处,只是她不愿想起罢了。 在某一刻,梁静笙甚至有些恶毒地不孝地盼望着,盼望着父亲这回是真的不行了,若是父亲不在了,苏氏一定会很痛苦吧,梁静雅一定不能再那样嚣张了吧只是可惜了弟弟靖诚,没有了父亲这棵大树,他以后恐怕会艰难许多。最后,梁静笙只凄凉地笑了笑,好人命不长,她父亲,倒真算不得是一个好人。 看到城门上的奉城二字,慕容浩然大大地松了口气,总算到了,这路上颠簸的,我都快要散架了。 进城之后,梁静笙撩开了马车帘子,静静望着外面,这是奉城,是她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可她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却依旧觉得陌生的紧。我心归处才是家,这里不是她的家,只是曾经的落脚处而已。 咱们直接去梁府吗要不要找个客栈先洗漱洗漱一路风尘,终归是有些狼狈的。在敌人面前狼狈,是最要不得的。 不,咱们先去龙泉寺。因为驾车的车夫是慕容府的人,并不识得奉城的路,存着想在龙泉寺多待一会儿的心,梁静笙让其中一个镖师去附近的车行雇了一个车夫驾车。 龙泉寺,她十次出门,有九次是到这里。至于别的地方,当她是单独出门的时候,苏氏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阻止她。她被允许到龙泉寺,也无非是因为娘亲的牌位被供放在那里。 对于梁静笙要先去龙泉寺的事,慕容浩然并不是很在意,甚至暗自松了口气,他其实是个不喜拘束的人,这去不甚熟悉的姑父家中,光是想想,都觉得变扭的紧,因为跟姑父本就不大来往,也因为姑父现在的妻子不是他姑姑。那位曾经的姑父连后爹都做的驾轻就熟,姑父这样没有血缘关系的身份,他恐怕就更不会在意了。 这回领路的小沙弥是梁静笙见过几次的,且身边还有慕容浩然和镖师,梁静笙并不担心什么。梁静笙下马车的时候,慕容浩然就看到她身后的那个小包袱了,只是不大清楚里头装的是什么,这会儿跟着走了一路,到了地方,慕容浩然觉得周身有些许凉意,因为那一排又一排木刻的牌位。若不是知道这是寺庙,他还以为进了谁家的祠堂了。 表妹,你这是 我娘在这里。说出这话之时,梁静笙的语调中带着些悲凉,因为苏氏觉得不舒坦,所以她娘的牌位只能待在这里,和这么多陌生的人待在一块儿。她当初居然信了苏氏的话,说把娘的牌位摆在庙里度化,能福泽来生。她大约真的很蠢,所以所有人都在骗她。 表哥,我想和我娘说会儿话,你们能先出去么 慕容浩然迟疑地点了点头,刚想转身,却停下了脚步。因为不知道小姑姑的牌位具体在哪个位置,又不敢盲目寻找,慕容浩然只好冲着一堆牌位行了个大礼,姑姑,我是浩然。 身边只剩下了墨竹,梁静笙让她站在原处等她,自己则走到了一边,轻轻拂了拂一个牌位,似乎是想要拂去上头的尘土。其实,寺里的小沙弥还是很勤快的。 娘,我来了。我还带了个人来。说着,梁静笙解下了随身的小包袱,拿出了里头的小牌位,在心口捂了捂,放在了那个牌位旁边,这是您的外孙,因为不知道是男是女,所以我只给他她取了个小名,叫安安。他她可能会有些调皮,因为年纪很小就我没机会教他她些什么,以后让他她和您做个伴。你们等着我,等我等我有了自己的家,就来接你们走。前世她成亲之后,便把娘亲的牌位接走了,今生也这么办吧。 重生回来之后,有许多的话,梁静笙都只能憋在心里,这会儿,终于找到了能倾诉的地方。顺手拿了个蒲团,梁静笙坐在了娘亲和安安的牌位下,说了许多许多她不能对旁人说的话。久到外头等着的慕容浩然都以为梁静笙被个法力高强的野鬼给迷了魂了。 梁静笙出门之后许久,慕容浩然一直都用怪异的目光看着她,似乎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来。 摸了摸自己的脸,梁静笙问:我脸上有脏东西明明刚才她已经哭的很克制了,难道还是不小心弄花了脸 沉默了一会儿,慕容浩然突然指着自己问她:我是谁 你不知怎么的,梁静笙突然就明白了慕容浩然为何有此一问,她莞尔一笑,二表哥,这里是寺庙,可不是野坟堆。天色不早了,咱们脚程快点儿,还能赶上晚膳。这话说的,似乎耽搁了时间的人不是她一般。 说起吃的,慕容浩然顿时就来了兴致,这一路上若说除了天气还有什么让他不满意的,那就是膳食了。大约就没有抱着培养回头客的心思,路上经过的吃食摊子,客栈之流,没有一个能让他吃着不难受,不想立马抬腿就走的。 梁府的厨娘手艺如何 在梁府的时候,梁静笙的三餐大多数时候是赵妈妈管着的,她若来了兴致,便自己下厨。至于梁府的厨娘,凭着偶尔的那几次经验来说,尚可。 那,咱们走吧。他几步向前,却没有听到随后的脚步声,于是他回过了头,你干嘛呢见梁静笙开始轻轻地扯动自己的头发,慕容浩然有些吃惊地问。 梁静笙的动作还在继续,因为自己并看不到,她还让墨竹帮了忙,最后往脸上抹了点儿香灰后,梁静笙声情并茂道,父亲病重,我一收到家信,便日夜兼程地往回赶。心忧父亲病情,疏于打理自身,人之常情。 闻言,慕容浩然只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你怎么不早说,你早说我就不对着那放生池想起刚才他跟个小姑娘似得对着那池子水整理仪容时身边经过的香客的怪异的目光,他就想闭上眼睛,当做什么都看不见。 放生池梁静笙顺着慕容浩然手指的方向望去,就姑且让他以为那是个放生池吧。见慕容浩然也准备扯乱发髻,梁静笙出声制止,表哥这样就很好。终归是见都没有见过的姑父,你若上心,他们倒要多想了。 梁府之中,往日如娇艳的花骨朵静悬枝头等待盛放的梁静雅,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担惊受怕,已经憔悴地如离了枝头几日一般。 不管怎么样,饭总是要吃的。听说端进女儿屋子的膳食又全须全尾地端了出来,苏氏怕她饿出个好歹来,忙来劝说。 吃什么我不吃,要我去给人做妾,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虽然是女儿一时糊涂惹回来的麻烦,可作为亲娘,她骂也骂过,凶也凶过,这会儿,除了帮女儿渡过这个难关,还能做什么呢娘已经去托人了,很快就能有消息的。苏氏没有说的是,她所托之人本来还信誓旦旦,一听这人是京城来的,就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他就快离开了,他说过,要带着我一块儿离开的。我不要去,娘,我不想跟着他走说到最后,梁静雅的神色有些癫狂起来,都是梁静笙那个贱人害的,她为什么还不回来,她究竟会不会回来她怎么那么不孝,弟弟不是在信里说父亲快要不行了么她怎么敢不回来娘,你让她回来好不好,她长的比我漂亮,年纪也比我大,肯定能合他心意的。 好,娘让她回来,娘让她马上回来。苏氏将梁静雅搂在怀里轻哄,眉头却蹙地极紧,因为怕梁静笙冷情冷性,不理会那信中内容,随着那信一起去云州的,还有她雇的几个人。可过了这么久,梁静笙没有消息,他们也没有消息,这是怎么回事 第五十三章 ♂ 从龙泉寺到梁府的一路上,都是梁静笙熟悉的风景。便是不用刻意测算,她也能知道到梁府还有多少时间。慕容浩然在一旁自言自语,似乎在练习思考着一会儿见着梁府的人要说的话。 梁静笙却只是沉默,对于苏氏和她那个妹妹,她觉得没有话可说。靖诚长年待在书院,她也只记得他小时候是个好的,将来是个有出息的。至于她的父亲,在苏氏进门之后,他先是梁静雅的父亲,然后是梁静雅和梁靖诚的父亲,却不再是她的。 突然之间,梁静笙有些后悔跑了这一趟,父亲当初能冷眼看着她离开,又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候让弟弟写信让她归家,毕竟他身边并不缺人。难道真是以为走到了人生尽头,觉得对她有所亏欠,所以要再见她一面 梁静笙和慕容浩然下了马车,让其中一个镖师帮着去叫门。门房出来之后,眼神在他们一行人上转悠了一大圈儿,就反身进府,那撒腿的速度,就像有鹰在后头追的兔子。 梁静笙秀眉微蹙,刚才她在他脸上看到的不是惊喜,好似是惊吓。难道没有人告诉他她会回府的事么或者是知道她会回来,却不知道她会带着这么多帮手一起回来 慕容浩然显然也被那门房的反应给吓了跳,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主子回府,倒像是白日见鬼了。很快,他的目光落在了梁静笙身上,突然就露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表妹,你只顾着把头发弄乱,脸弄脏,忘记换回女装了。而后他用手指了指门内,他该不会以为咱们是土匪吧也不对,哪有土匪上门还任由门敞开的也有可能,估计是看咱们人多,所以去府内寻帮手了。 梁静笙没有开口,现在他们不论说的什么,都只是猜测,具体怎么回事,等人再出来就知道了。 因为苏氏在梁静雅的房里安慰她,所以门房传来的消息多耽搁了一会儿才传到她耳朵里。刚开始听到梁静笙回来的时候,梁静雅和苏氏都觉得不可置信,这种感觉就像是绝处逢生。 梁静雅很快反应过来,她惊喜地问:她真的回来了,真的是梁静笙,你没有看错 门房知道这会儿是在主子跟前表现的机会,忙肯定道:虽然大小姐做的是男子打扮,不过小的看的很清楚,绝对是大小姐无疑。 听到门房称呼梁静笙为大小姐的时候,梁静雅的眉头皱了皱,自梁静笙离开梁府的那一刻,她才是梁府的大小姐。可这份不愉快很快就被另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情替代,梁静笙回来了,那也就意味着,她快解脱了。 苏氏示意身边的丫鬟给门房打赏,而后吩咐道,你们快去,多找些人,去门口迎一迎咱们的梁大小姐。待门房和丫鬟们准备领命而去的时候,苏氏忽然又叫住了他们,让人出府去寻一寻老爷,让他尽快回府来。若是老爷回府了,让他直接回院子里去。 待身边的人都离开后,苏氏转向梁静雅,一会儿见了她,你别乱说话。想起女儿面对梁静笙时候阴阳怪气的语调,和尖酸刻薄的措辞,苏氏又道,算了,你别开口,也千万不能摆脸色,别被她看出什么来。她比她那死鬼娘可精明多了。 怕什么,她只要进了府,难道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苏氏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无奈之色,你觉得是从现在开始时时刻刻盯着她,到了时候强押她上轿的好,还是让她安安心心待在府里,趁她不备,把她悄悄送上轿的好苏氏的意思是给梁静笙用点儿药,让她安安静静地上轿,等她醒过来,木已成舟。 不是还可以先关着,到了时候打晕了扔到轿子里么梁静雅咕哝道。反正在她看来,结果都是一样的。不过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梁静雅脸上的红晕突然就消散了干净,万一他看不上梁静笙怎么办她虽长的不如梁静笙好看,却胜在比她年轻。听说有些个贵人,就是喜欢年纪小的。 说起这个,苏氏的脸色倒是好了些,你也大了,前些日子娘托人给你打听了几门亲事,最近应该会有些回音,她回来的正好,能拖一拖时间,若你的亲事说成了,或许这事也就过去了。苏氏的想法是,实在到了紧要的时候,就先把女儿嫁出去,年纪小也无妨,可以等及笄了再圆房。 娘替我说了谁家若是门第太低,我可不嫁。梁静雅扬起了下巴,一副骄傲的模样。 听梁静雅这样说,苏氏有些头疼,也不知道这孩子是在哪里撞的什么邪,前些日子就开始说着非高门不嫁,若不是存了这份心,又怎么会惹回这样一个麻烦若是设计成了倒也罢了,听说那人身世颇高,还尚未娶妻,可偏偏阴差阳错的 现在哪里还由得你挑挑拣拣的,娘终归不会害你,咱们梁府也就在这奉城尚算有些面子,出了奉城你爹的官还小了些。 那,还有靖诚呢要是靖诚高中了状元,然后步步高升说着说着,梁静雅脸上露出一副憧憬的神色。 且不说靖诚能不能高中,便是真高中了,还得熬资历,咱们家在朝中也没有什么关系,这要往上爬何其艰难,若不是如此,你父亲也不会窝在奉城这里这么多年了。 那娘就更该给我寻个好人家了,若我嫁的好了,父亲弟弟都能受益,指不定,还能给娘你挣个诰命呢 唉,先把眼前的这关过了再说。时候差不多了,随我去见你那离家多时的姐姐吧。 听说要见梁静笙,梁静雅的攀比心顿时就起来了,等等,我先换件衣裳,发髻也要重梳,这妆容也要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你别忘了,咱们把她叫回来的理由是什么 啊难道您还真让父亲躺在床上装病,让她侍疾么 为了你,也只能让你父亲装一回了,只不过,看到爱女回家,你父亲的病突然痊愈也是可以的。 梁静笙和慕容浩然等人被梁府一群人恭敬地迎进府里的时候,两人都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很快,两人都觉得不对劲了,因为他们太过热情了些。让他们觉得自己一方是鸡崽子,而面前,站着一群没安好心的黄鼠狼。 第五十四章 ♂ 将面前站着的一溜人想成一群黄鼠狼,将自己这边想成了一群鸡崽子,光是想了想那场景,梁静笙就不自觉地噗嗤一笑,她和二表哥墨竹倒也罢了,可身后的那八个孔武有力身形高大的镖师却哪有一点儿任人宰割的样子。 想到这里,梁静笙敛了敛笑意,望了眼面前那些明明不想笑,却佯笑的人,这腿却如何也不想往梁府大门里迈,她总觉得,她今天若是进去了,那便是进入容易出来难了。 梁府管家似是看出了梁静笙的犹豫,想起夫人的吩咐,他只能厚着脸皮上了前,大小姐,赶紧进府吧,老爷他可想您了,还有夫人二小姐她们也一直在念叨您呢。 听了管家这话,梁静笙却生生打了个冷战,被真正的家人惦记着或许是温馨,或许是甜蜜,可被苏氏和梁二小姐惦记着,念叨着事出反常必有妖。 父亲是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是什么病症,请过多少大夫来问诊,现在身体可好些了 梁静笙一口气问了这许多,管家却一时愣住,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老爷老爷他大小姐您亲眼去看看就知道了。 慕容浩然看不下去了,插了句嘴,你家小姐问你什么你就该一一回答,别顾左右而言他,今个你要是不回答清楚了,咱们还就站在这儿不动了。说完侧脸问梁静笙,表妹,你看呢 梁静笙沉声道,表哥说的是,既然已经到了家门口,便是不幸,父亲突然去了,我也是能来得及守孝的。梁静笙这话可是有些大不孝,梁府诸人都瞪大了眼睛。梁静笙却从他们的表情中读懂了一些事,她终究开始明白,梁靖诚是她的弟弟没错,可他首先是梁静雅的亲弟弟,是从苏氏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她这一遭,白跑了。 梁府管家见梁静笙脸上神色不对,只恐坏了夫人的事,他着急地张了张嘴,却终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好半响,才坑坑巴巴道:老爷他大小姐您一离家就开始病了。他毕竟是您父亲,舍不得您离家,心病,对,就是忧郁成疾。 梁静笙见他故作镇定,却目光闪烁,正欲开口驳斥,却忽地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嗓音。很快,那人就到了近前,大约是天气炎热的关系,她面上有着一层薄汗,气息也喘的不匀。 阿笙,阿笙你回来了怎么站在门口天这样热,可别中了暑气,快,快进来。而后斥责管家及他周遭的人,你们怎么做事的让你们来迎大小姐,你们一群人却跟桩子似得堵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让开,让大小姐进府。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就要来拉梁静笙的手。 梁静笙侧身闪过,只定定看着她,却没有开口。早已经撕破了脸,又何必故作亲近。 眼见梁静笙脸上的冷意,以及对母亲的不敬,梁静雅脸上不忿之色渐浓,正待开口,却被深知女儿性子的苏氏及时瞪了一眼。梁静雅虽不甘,却真没有开口,只是不时地偷瞪梁静笙。 梁静笙在一旁冷静地将这母女二人的动作神色净收眼底,却委实不知道她们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让她以身试险呵,她又不傻,老天好容易多给了她一条命,可不是让她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挥霍的。 父亲他,究竟生了什么病其实梁静笙已然有七八分肯定梁大人是无碍的,因为梁静雅的神色虽然憔悴,可苏氏却没有太大的变化。若是反过来,她也许还能信上几分。 风寒。 心病。 梁静笙话音一落,就有两个人抢着回答,一个是苏氏,一个是管家。梁静笙点了点头,好心替他们圆了圆,哦,是心病引起的风寒 管家想要提示夫人他刚才所言,却没有料到苏氏的嘴也不慢,被瞪了一眼后,他噤了声。苏氏却厚着脸皮点了点头。是啊是啊。梁静笙正等着她的下文,却见她似乎瞧见了什么,脸色剧变,脸上一下子就出了一堆细细的汗珠。 夫人,小雅,太阳这么大,你们怎么都站在这里,别晒着了。梁静笙正猜测着她是不是也白日见了鬼,就听到了这句满含关心的话语。梁静笙缓缓转身,她那位在信中病危的父亲,此刻正脸色红润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关心着他的妻子女儿,他的身边,站着的是他的好儿子,梁靖诚。 是你你回来了你怎么穿成这样梁大人有些吃惊地看着梁静笙,虽然极快,梁静笙还是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厌恶之色,大约因为她着男装,也大约因为她此刻的狼狈。 前些日子收到弟弟的亲笔信,说父亲您病危了,女儿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往回赶,是以狼狈了些。梁静笙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因为他的不知情。 听梁静笙这么说,梁大人先是看了看身边垂首静默的儿子,后又看了眼满脸急色的妻子和眼神躲闪的小女儿,似是明白了什么的他讪讪点了点头,前些日子是病的有些重,好在薛大夫医术高明,已然大好了。至于那信,你弟弟年纪小,性子不免急躁了些。既然回来了,就进去吧,这么多人都站在门口做什么,给别人看了笑话。 虽然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失望了,可这会儿看着听着父亲对弟弟的维护,梁静笙还是觉得周身寒凉,他便是一开始不知情又如何,现在便是知晓一二,以后便是全盘得知,恐怕也只会替他们掩盖。 既然父亲身子无碍,我就放心了。这便回云州去。 不行梁静雅飞快地出了声,那声音带着些急切,愈显凄厉。 苏氏一边捏着梁静雅的手安抚于她,一边解释道,你妹妹的意思是,既然回来了,怎么能过家门而不入。你父亲身子虽然好了,可前些日子生病,总归伤了些元气,你留下来陪陪他,他心情也愉快些。这心情好了,身体自然也好。 你母亲说的没错,既然回来了,就住上几天吧。邻里上门都要进门去喝口水,你怎么能只到门口就回转 梁静笙没有回答,脑中却飞快地思索着,他们骗她回来,反复让她进府住下,究竟是为了什么若说是为了那么点浅薄的骨肉亲情,反正她是不信的。 今年没有什么大事,明年是大考之年,想经由她搭上外祖家的势可大表哥二表哥尚且是各凭本事,莫不是三舅舅这回进京要受封什么大官可他们平时不烧香,就能信这临时抱着的佛脚而后很快失笑,不对,靖诚年纪太小,还不到抱佛脚的时候。 为了她从梁府带走的母亲的嫁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父亲的那点儿俸禄,确实不够苏氏和二妹挥霍,若父亲前阵子当真生了场重病,花了不少银子想到这里,梁静笙从怀里掏出了一叠纸,递给苏氏。 苏氏狐疑接过,打开,看到是银票,脸色立马好了一些,却不似梁静笙想的那般面上愁云尽散,所以并不是缺银子。苏氏用手测了测手中银票厚度,虽然面值不大,却胜在够多,她嘴角微扬说道,主要是盼着你能回来,这些都是身外之物虽然这样说着,却将那叠纸尽数贴身收好了。 静笙正是觉得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才想着还给你们,毕竟我在梁府也生活多年,不该把娘亲当年的嫁妆都带走的。 听到梁静笙提起她娘,梁大人的脸瞬间就拉了下去,你们愿意在门口耗着就耗着吧,靖诚,跟我进去。 拜别父亲。梁静笙倒也干脆,冲着梁大人的背影福了福身,转身就要离开。该见的人见到了,该送的东西送到了,她一点儿不想自讨没趣或者以身犯险,最毒妇人心,她受过其害,怎能不警醒。 刚走了几步,却被人从背后拉住胳膊,那力道略有些重,梁静笙吃痛,挣扎了下,却因为背对那人没能使上力气。只听一个近在耳边的声音阴测测地说,我让你不许走,你没听到吗 是梁静雅。 梁静笙转过身,用另一只手飞快前探,捏住了梁静雅肘间曲池穴,狠狠一按。待她顿觉手臂酸疼松手之际,梁静笙闪身后退了几步,慕容浩然顺势而上,将她护在身后。 表妹没事吧他急急问,一边时刻注意着面前这个疯婆子的动向。 梁静笙碰了碰被梁静雅捏过的地方,眉头蹙了蹙,一段时间不见,她憔悴了不少,力气却大了这么多,嘴里却道,没事,咱们走。 梁静雅见梁静笙一行人转身要走,急了,对着身边的人大吼道,还愣着做什么,把他们给我拦下来。 梁府之人围上来之时,几个镖师一人一个方位,背对背将慕容浩然梁静笙和墨竹围在当中,两方对峙之时,不远处有人开了口。 啧啧,知道爷要过来,所以都在这候着么 这声音一起,梁静笙和梁静雅的身子同时震了震,梁静笙是因为惊讶,梁静雅是因为害怕。因为这嗓音太过特别,即便过了那么多年,梁静笙也记得极清楚,或许还因为这个嗓音的主人是那样特别的一个人。想到了他的特别,梁静笙的第一反应是捂住了脸,想想不对,又让慕容浩然也把脸捂上,至于墨竹,虽然还算安全,为了避免万一,梁静笙也让她捂住了脸。 真是他你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远远看着梁静笙掩耳盗铃的行为,傅昭瞪了董文烨一眼,用黑布蒙好脸,在脑后扎牢,将另一块扔给董文烨,示意他照做,跳之前说了句,记得一会儿别说话。那改变嗓音的药对身体有些害处,傅昭便没让董文烨用。 梁静雅在原地抖了一会儿,好似突然反应了过来,转身就往府里跑,可她反应的太慢,离门槛还有七八步便被站成一排的几人拦住了。 她身后,一人缓缓靠近,而后轻轻搭住了她的肩膀,感觉到她的颤抖,那人温柔地说,爷提前来接你了,你高兴不高兴 在肩膀被搭住的一刹那,梁静雅尖叫出声,叫的身后那人揉了揉耳朵,而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叫的爷耳朵疼,你的舌头是不想要了吗 不要,不,我要梁静雅抖得更厉害了些,鼻尖似乎又闻到了那天的血腥气味。她不怕做妾,却怕死,她不敢对娘亲说实话,因为他说过,只要她透露了哪怕一个字,他都一定会知道,他知道的那天,就是她入土的那天。 爷不喜欢别人拿背对着爷。听到这话,即便害怕,梁静雅还是转过了身。梁静雅这么一转身,那人的眉头就仿若打了结一般,怎么几日不见,变的这么丑。语气中的嫌弃,不是一点点。 若是平日,梁静雅是最怕最恨别人说她丑的,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因为听到这个字而无比地欢喜,我是长的难看,我姐姐长的好看。她就在那里。说着,她的手指就指向了梁静笙所在的方向。 哦你姐姐闻言他回过了头,往梁静雅指的方向看,因为他们此刻站在台阶上,高出了一截,所以即便那八个镖师身材高大,却依旧未能挡住梁静笙几人。看到被围在中间的三个男装打扮的俱都捂住了脸的人,那人笑了,你姐姐有点儿意思。 刚刚经过那里的时候,他确实听见有一道悦耳的嗓音让身边的人都把脸捂上。当时觉得好笑,因为遮住了脸又如何,若是他想,在脸上盖十双百双手,他都能让人给扒下来。现在却不免觉得有些异样,那人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没有多久就招呼身边的人这么干了,这样说来的话,她是认识他的或许还知道了有些不能被外人知道的秘密姐妹娥皇女英也不错。 这样想着,他递了一个眼神给身边的心腹,那人立马朝其他的人打了手势,一块儿往梁静笙的方向而去。至于梁静笙身边站着的那些个块头不小的镖师,他们并未放在眼中。 静静地捂脸站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的梁静笙觉得自己傻透了。在听到那人的脚步声由近及远的时候她就该想到,那人不可能是来找她的,既然不是来找她的,她就该直接带着二表哥他们走人,该上马车的上马车,该上马的上马,现在似乎也不迟梁静笙缓缓松开了手指,往外看了看。还未看清什么,却觉得后颈一痛,眼前顿时黑了。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觉得身子腾了空,似乎还听到了墨竹焦急的喊叫声。 现在怎么办看着还晕着,可能还要晕很久的梁静笙,董文烨好奇地问傅昭。 你先出去。 听傅昭这样说,董文烨夸张地张大了嘴,咳,她年纪还小呢,你们还没成亲呢 傅昭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门口的位置。 好,我出去。董文烨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在阖上门的前一刻,董文烨把头探了进来,别太粗鲁。 听到董文烨的脚步渐远,傅昭坐到了梁静笙身边,让她靠在他肩头。 许久之后,傅昭道,文烨没有死,董月皎没有死,冼大夫没有死,那么多事都不一样了 第五十五章 ♂ 诚如董文烨所言,这一回,傅昭真的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本来不过是听说苏氏已经开始为梁静雅相看未来夫婿,怕她错过当初的那段良缘,傅昭刻意让人将之引来奉城,又散播了些消息,还安排了些人手,给她制造了机会,想让她提前出阁,却不想好妹夫柳尹棠身边好死不死地跟了一个萧瑾睿。 萧瑾睿此人性子阴晴不定,行事也十分狠辣,若是出生在平凡人家,早不知道死几回了。当然,平凡人家恐怕也养不出他这样的。 刚刚知晓梁静雅误打误撞遇上了萧瑾睿的时候,傅昭是高兴的,因为柳尹棠再不好,梁静雅也终归是他明媒正娶的,只不过是守一辈子活寡罢了,吃穿总还是不愁的。可凭着梁静雅一个知州之女的身份,要嫁给萧瑾睿,简直是痴人说梦,最好的结果就是一顶娇子从偏门抬进去。 萧瑾睿好色,不论男女,只要是他看中了的,都会让人接进府中,美人于他来说,跟个物件儿差不多,兴趣长的把玩几个月,兴趣短的把玩一两次,然后他用来圈养美人的院子就那么大,若有新人进,总会有旧人出,只不过通常都是竖着进,横着出。他经过手的物件儿,便是不喜欢了,也不允许他人染指。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当他的目光快要落在梁静笙身上的时候,傅昭唯一的想法就是带走她。 可是此刻,梁静笙的去处却成了一个难题。傅昭又想她醒来,又怕她醒来。 当傅昭的眼神落在身上的时候,董文烨忙解释道:我下手很轻的,最多一个时辰就能醒过来。见傅昭还看着他,董文烨想了想,你舍不得敲晕她,要是她挣扎起来,咱们怎么走。姓萧的手下可不是吃素的。见傅昭还是不语,董文烨继续道:你总不是在怪我没有把她的表哥和丫鬟一块儿带来吧我哪里抓得住她表哥和丫鬟两个人那丫鬟估计姓萧的看不上,她那表哥应该没事吧 傅昭替梁静笙理了理头发,轻声道:我在想,她要是醒过来 这话提醒了董文烨,他恍然大悟道,对,咱们一路跟着过来的事儿,她是不知道的。这突然看到咱们,只怕会觉得奇怪。我想想有了。 梁静笙将醒未醒的时候,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师傅也真是够抠门的,就这鹿蹄草还让咱们亲自跑这么远来采。你刚才在那里有看到吗 没有,采了些别的草药,总是用的到的。 嗯,咱们再去前头看看去。咦那里是不是躺着个女的难道是遇上劫道的了 去看看。 听到这里,梁静笙已经清醒了大半,她稍稍动了动脑袋,就觉得脖子后头酸疼的厉害,想起了被人偷袭的那一记手刀,暗自将下手那人骂了个通透。 刚才只是觉得那两道声音很是熟悉,待得她睁开眼睛,他们到了近前的时候,梁静笙才发现,原来是熟人。心中闪过一丝怪异之感,有种似乎哪哪儿都能见到他们的感觉。梁静笙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时候,对方已然先开了腔。 姑娘咦你是那个,那个咱们隔壁铺子的东家,姓什么来着董文烨扭头问傅昭。 梁。傅昭瞪了眼董文烨,眼神示意他戏不要做的太过了。 对对,和我师兄一个姓,梁姑娘,你怎么在这里这荒山野岭的,你是和人一块儿出来游玩被人扔下了似乎只有这样的猜测才最符合梁静笙此时的状况。 梁静笙艰难地坐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后颈,皱了皱眉,而后轻轻摇了摇头,事实上发生了什么,她确实弄不大清楚,只知道她那妹妹不知道怎的招惹了那人这事说来话长,梁静笙并不想提,于是只看着两人背后背着的簇新的背筐问道:你们来这里采药千里迢迢地从云州到奉城 虽然有些底气不足,董文烨还是厚着脸皮开了口,你大概也知道我们那个师傅在云州落脚之前那是到处乱窜咳,云游的,他来过奉城,到过这山,说这儿山好水好的,药材的药性比旁处要好上许多。这入药的药材要是药性好了啊,这汤药的效果自然也好,效果好了,药就能少喝几幅,他省事儿,得病的人也舒坦。 听着董文烨侃侃而谈,傅昭第一次知道他的嘴皮子这样厉害。梁静笙一面认真听着董文烨所言,一面轻轻点头,最后赞叹了一句,冼大夫仁医仁术。 山中寒凉,咱们快些下山吧。梁静笙一直看着董文烨,傅昭心中有些不舒服,在两人都停下的间隙立马道。 闻言,董文烨嘴角抽了抽,摸了摸汗湿的后背,抖了抖衣裳,极想将紧贴后背的背筐卸下。为了赶时间,那拔起的草他都没来得及甩掉土,因为分量不轻整个筐子都贴在背上了。瞄了眼筐里的草比他还高上一截却一点儿都没感觉似的傅昭,董文烨翻了个白眼,旁人是有情饮水饱,这人是有情背筐轻。 董文烨和傅昭在前头引路,梁静笙紧随其后,董文烨一溜烟地蹿出老远,傅昭走几步回头看看梁静笙的情况,遇上凸起的石头或者露出地面的树根之时,他都会出声提醒。梁静笙刚开始的时候还十分注意脚下,后头路渐渐好走了,这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背筐里,那些药材带根带土地胡乱摆放在一起,看着着实有些怪异。梁静笙疑惑了一会儿,很快便走了神,比起她此刻的处境,她更担心二表哥的安危,毕竟那人,只要能入眼,是个男女都喜欢的。而二表哥,虽然跟大表哥是没的比的,可比起寻常人却着实好看多了,属于能在千百人中脱颖而出的那种存在。 本来以为两人是骑马来的,下了山却看见了一架牛车。 梁静笙: 你们俩坐后头,我驾车。若是可能,傅昭也想和梁静笙一块儿坐后头,可董文烨驾车的技术,甚至不如直接抽牛马一鞭子让它们自由发挥。让董文烨和梁静笙一块儿待在马车之中是不可能的,他和董文烨骑一匹马,让梁静笙单独骑一匹,他不放心,最后不得已才选了牛车。 梁静笙活了两辈子,骑过马,坐过马车,坐过轿子,这牛车真是第一次坐,唯二的感觉,一,颠簸的有些厉害;二,行进的很慢。幸亏,在身子散架之前进了城。 我们要去东升客栈,你在何处歇脚进了城门之后,傅昭停下了牛车,转头问梁静笙。 听他这么问,梁静笙抿了抿唇,刚才这一路颠簸中,她隐约想通了苏氏他们让她回奉城的意图,二妹引起了姓萧的兴趣,却不想去萧府,让她回来李代桃僵的,我回家字还未出口,傅昭便问道:可有什么为难的事需要帮忙的 梁静笙想回梁府看看,打听二表哥和墨竹他们的消息,可她孤身一人,不论二表哥他们有事没事,她都有些羊入虎口之意。 和她不同,面前两人于梁府之人来说是生面孔,且他们容貌也挺安全,只犹豫了一会儿,梁静笙便道,你们,能不能去城东梁府帮我打听几个人简单形容了一下慕容浩然他们的容貌等特征,董文烨两人点了点头,送她到了东升客栈之后,便转身离开。 现在就去找她表哥来吗其实他们早就查到了慕容浩然几人的落脚处,好在唯一可能引起萧瑾睿兴趣的慕容浩然在他们抓了梁静笙之后便追了出来,虽没有追到他们,却也追了好一段,避开了那厮。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萧瑾睿本来就是个没有什么耐性的人,反正下头的人回报的情况是,慕容浩然回梁府寻墨竹他们的时候,萧瑾睿已然离开了。 嗯,他们早些见面,就能早些回云州去。虽然说这话的时候,傅昭心中有些惴惴。 梁府之中,梁静雅缩在苏氏怀中瑟瑟发抖,因为萧瑾睿临走前留下的话。如她们所愿,他对梁静笙有了些兴趣,同时,她却也不能幸免。 娘,我害怕。 苏氏只是拍了拍梁静雅的背,眼前浮现萧瑾睿的面容,虽然眉眼间不乏冷厉之色,可也遮掩不住那股子与生俱来的贵气。前些日子听女儿说他身份不低,以她的出身只能为妾,作为母亲她是心疼的,可见过他之后,苏氏的心却有些活络了起来,便是都是妾,也分受宠的和不受宠的,男妾暂且不说,绵延子嗣还是要靠女子。胳膊拧不过大腿,若是实在避不过 他年纪看着并不如你说的那样大,可有子嗣 梁静雅抽噎着抬起了头,茫然地摇了摇:我不知道。 苏氏的眸子转了转,有了子嗣也无碍,子嗣也分聪慧的和愚笨的,受宠的和不受宠的 娘,你在说什么呢梁静雅瞪大了眼睛。 唉,你父亲是个没用的,这或许就是你的命。听娘的话,在他还喜欢你的时候,尽快要个孩子。 娘,您疯了他除了要我去,还要梁静笙那贱人一块儿。我怎么能和她共侍一夫 怎么不能苏氏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她若是和你一块儿进府,你有了孩子,她还要求着你。 梁静雅退出了苏氏的怀抱,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有什么孩子呀我根本不想去。您不知道他说到这里,梁静雅环顾了下四周,瑟缩了下,娘,您不是说要给我说别的亲事吗有消息了吗见苏氏没有马上回答,梁静雅又道,梁静笙年纪比我大,长的也比我漂亮,要是她先有了孩子,我就我就活不成了。感觉出娘亲的想法似乎有变,梁静雅故意说的严重了些。 孩子她这辈子都别想有孩子了。说出这话,苏氏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第五十六章 ♂ 听到母亲这么说,梁静雅愣了一下,而后顾不上其他,只是忙问: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氏这才惊觉自己失言,有些事只适合暗自做,却不适合明说出来。苏氏犹豫了会儿,这事本来她是打算在女儿出嫁的时候再与她说的,就像当年她出嫁的时候一样。可这会儿那几门亲事都暂时没有着落,今天那萧姓男子看着也势大,人说宁头,不做凤尾,她却不以为然,在权势人家为妾,若是受宠,地位可比普通人家的正妻强多了。不说远的,就说前些日子佟府赏花宴,那些妇人本还巴巴儿地绕着她,待那董小夫人一来,可不都马上弃了她就迎了上去。 那位董小夫人,这称呼中带个小字,一来固然是因为年纪小,最重要的却是她只是个妾,为了称呼地好听些,也为了顾及董夫人的面子,才加了个小字。说来说去,之所以弄出这样的尊称,还是因为她受宠,也因为宠她的人官儿大。这女人,一靠娘家,二靠夫家,若是两样都靠不住,那日子就难了。 不知不觉地就想的远了,直到被梁静雅推了一推,苏氏才回过神来,斟酌了下,说道,这事儿,本来不到你出嫁,为娘的是不会说给你听的。可这会儿,眼见着女儿恐怕没有风光出嫁的机会了。她今后那身份说说这事儿,也只为了让她凡事提防一些罢了。这样想着,苏氏起身关上了房门,从床底下的暗格中拿出一个盒子,用梳妆盒里放着的钥匙打开。 从盒子里拿出一个小药瓶放在桌上,苏氏道:这是娘亲出阁之前,你外祖母给的。 是什么生儿子的秘方说完这话,梁静雅却先默了默,若真有包生儿子的秘方,也就不会有她存在了。 苏氏拍开了她想要打开瓶塞的手,沉声道,这女人呢,只要能生,便是前头生了女儿,养好身子,总能生出儿子来。 那这药是补药 苏氏呵呵一笑,确实是补药,不过是给你夫君别的女人补身子用的,让她们不能先于你生儿子,甚至苏氏拍了拍梁静雅的肩膀,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让她们生不出孩子来。而后话锋一转,不过这多是正妻用来提防受宠的小妾用的。娘亲之所以与你说,不是让你给旁人用药,只是让你警醒些,别被人给用了药。之后,将这药的药性,味道,用量等都说了一说。不论是不是这种药,但凡这类药物吃了,症状都差不多,最明显的症状便是月事不顺 听娘亲说了半响,梁静雅只问了一句,您把这药给她用了 这个她是谁,问话的梁静雅知道,被问的苏氏也知道。 苏氏犹豫了下,点了点头。至于为什么,苏氏没有说,梁静雅也没有问。同样是去做妾,生的出孩子和生不出孩子,那差别可大了去了。梁静雅只高兴了一小会儿,想起门外那人留下的那些人,又皱起了眉头,眼见着她是没得跑了,可梁静笙已经没了踪影。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再能生,也是去给人做妾。或者根本算不上妾,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早知如此,她还让弟弟往外写什么信呢直接准备个包袱,带上些银票往外头避一避,待这瘟神离开奉城之后她再回来便是。梁静雅却是不知,从她闯进那间屋子开始,她身边就被萧瑾睿安排了人,只要她乱说一句,就会暴毙。 不是给了他们画像么只要梁静笙还在奉城之内,他们那么多人,还怕寻不到她吗说起这个,苏氏第一次有些庆幸,这梁静笙长的极像她那死鬼娘,而她那夫君,不知存着什么心思,书房里一直挂着她的画像。 那万一她看情况不对,早就出城了呢 梁静雅这样问,苏氏却再也说不出什么了,因为确实存在这样的可能性。 却说梁静笙这边,心神不宁地在客栈的屋子里待了许久,既着急又害怕,着急二表哥他们的安危,害怕萧瑾睿的人从天而降。 待门口传来三长一短的敲门声,只重复了一遍,梁静笙便急忙上前开了门。 不是说好了么,重复两遍才给开门的 梁静笙却没有在意面前的梁小大夫说了什么,只朝他和董文烨的身后看了看,我表哥他们呢没有寻到吗 寻倒是寻到了。董文烨接了话,还没说完,梁静笙就插了嘴,那他们人呢 可他们身边跟了人,不过你放心,咱们给他们递了消息,约好了后天在临镇的一个客栈见面。 为什么要等到后天 自然是有很多事需要安排,当然这话,董文烨只敢在心里说,面上却道,那个姓萧的,额,就是一个很会投胎的,好似在打听你的消息,手里还拿了你的画像,幸亏是着女装的,你现在这打扮,还能瞒个一时半会儿的。 梁静笙自然知道董文烨说的那个姓萧的是何人,可她本不该知道的,虽然觉得董文烨的说法很是好笑,可这样的情况下,她终究是笑不长久的。 画像那现在,要怎么办 董文烨正待开口,被傅昭瞪了一眼,惊觉自己跟梁静笙说的话比傅昭跟她说的多了太多,忙闭了嘴,抬头佯装四处张望屋中的摆设。 今天你先好好休息,明天就没事了。留下这句话,傅昭便领着董文烨出了门。 一出门,董文烨便问:咱们现在,先干什么 那画像,不能留。 那之后,傅昭和董文烨有些忙,忙着弄坏那幅画像,忙着帮慕容浩然和墨竹脱身,至于那几个镖师,因为与慕容大老爷是有些交情的,所以并不需要特别交待些什么,只安排他们分批离开就是。 第二天一早,傅昭叩响了梁静笙的门。一夜没有怎么睡好,梁静笙的眼睛底下有些青黑,眼睛也有些浮肿,脸色略微有些苍白,看到是梁霈泽,她开口问:是能走了么 不急,先吃点儿东西。 梁静笙这才注意到他手中端着一个托盘,她想伸手接过,他却摇了摇头道:我来吧。 梁静笙无法,只侧身让开了道。虽然肚子确实是有些饿的,可睡眠不足,又有心事,梁静笙没有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我吃好了,咱们动身吧。 对于梁静笙不爱护自己身体的行为,傅昭正想开口教育两句,却猛地想起他已没有立场,只涩然道:嗯。 两人正往门外走,董文烨却冲了进来,嘴里直嚷着,不好了,不好了。 第五十七章 ♂ 董文烨这没头没脑地直喊不好了,傅昭因梁静笙而起的憋屈顿时都发在了他身上,厉声道,大呼小叫的做什么,有话进来再说。 梁静笙却陡然紧张了起来,可是我表哥他们出了什么事此刻的梁静笙想着,若是二表哥他们被那人扣下,她自是要去把他们换出来的,反正她这条命本也是多出来的,而且,她是不易有孕的,便是进了那人的后宅,也能免了不慎怀胎却被生生堕掉之苦。 董文烨被傅昭凶了一凶,心中顿觉有些委屈,还没娶进门,就已经重女轻男了。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他扁了扁嘴道:姓萧的那厮定是属狐狸的,居然让人将那画像仿制了无数幅,仿得还极好,这会儿满奉城,每走几步就能看见一张说罢,他看了看梁静笙,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那画下说,是抓的逃妾。 你表哥他们昨天就出了城。傅昭先是说了这句,而后沉默了半响,你先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董文烨自然是不敢单独与梁静笙共处一室的,见傅昭转身出门,也忙跟了出去。 进了屋后,傅昭在桌边坐了会儿,翻开了包袱。 董文烨看到傅昭拿出的那物,眼睛猛地瞪大,你不会是要给她用这个吧 不然呢傅昭反问。若是可能,他也不想这样。 萧瑾睿不算什么,他身后的萧家却不是好惹的。偏偏萧家的长辈们,不讲道理,只知道护短。 可你董文烨的话没有说完,傅昭却明白他的意思,一丝苦涩浮上嘴角,她迟早会知道的。 傅昭都这样说了,董文烨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说,那便趁早吧,若是她被人认了出来,难免一场恶斗。 不多时,傅昭重新坐到了梁静笙面前,将手中的锦盒推到了她跟前。这个给你。 是什么见傅昭示意她打开盒子,梁静笙略带疑惑地照做。看到盒中之物,梁静笙吓地跳了起来,这什么 傅昭知道她为何而惊,为何害怕,只解释道,别怕,不是从死人脸上扒下来的当然,也不是活人。 对啊对啊,这是我们师傅潜心研究了多年的成果,他可是只做好事,不做缺德事的。董文烨在一旁搭腔。 梁静笙颤抖地将之拎了起来,感觉那种和皮肤极其相近的触感,手一抖,它落到了桌子上。 董文烨猛地上前,一双手又想伸,又不敢伸的,只用颤音道,小姑奶奶,你可悠着点儿,我师傅研究多年就研究出这一个宝贝来,要是给你弄坏了,我和我师兄得跪到海枯石烂。说完这话,董文烨朝着傅昭眨了眨眼。 这样贵重那给我用,好么梁静笙轻声问。 事急从权,再说东西做出来就是给人用的。而后从盒子里拿出一张纸来,按照这上头做。 如果有疑问,咱们一块儿研究研究。是吧,师兄 嗯。 净面,在这面具上抹上特制的药,梁静笙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将之贴在脸上,忍住那种不知道该说黏还是腻的不适感,压住心间不断涌出的悚然感,用手指慢慢将之贴合于脸上之后,梁静笙睁开了眼睛。 她还没看清什么,一旁的董文烨已经笑了出来,不行不行,鼻子歪了。 傅昭看了眼纸张上的用法,也急忙说,快,在药干之前调整好。 一句话说的梁静笙手忙脚乱起来,这下不止鼻子歪了,眼睛也能看出破绽来。傅昭叹了口气,走到她跟前,说了声冒犯了便伸出了手。 梁静笙好似也知道自己这方面有些手笨,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不大熟悉的男子在她脸上摸来摸去多少让她有些不自在,于是微愣了一小会儿,她便闭上了眼,好似看不见了就不曾发生。 梁静笙这一阖上眼睛,傅昭不免想起了当初,当初她也是如现在这般,一边阖上眼睛,一边娇声催促他替她描眉。 见傅昭呆愣愣地看着梁静笙,董文烨佯装提醒,趁机踢了他一脚,就想不明白了,都已经不是她的脸了,他还那么认真地盯着看个什么劲儿。莫不是也跟那姓萧的一般,男的女的都是喜欢的想到这里,董文烨打了个寒颤。 大约是记恨傅昭刚才凶了他,董文烨那一脚一点儿也没留情,傅昭被踹的踉跄了一下,眼见着就要扑到梁静笙身上,傅昭忙伸手撑住了梁静笙身后的桌子。因为动静颇大,梁静笙猛地张开了眼,看见近在咫尺的他的脸,梁静笙惊呼出声,身子也忙往后仰去。 傅昭面上略过一丝尴尬,不知隔着张皮能不能被看出,反正他语气也与平常不甚相同,脚滑了一下。你别动,快好了。 闻言,梁静笙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地面,什么都没有,没有香蕉皮,没有凸起的石块,没有树根有的最多就是灰尘罢了。另外,也不知乱动的是哪个。 不一会儿,傅昭道:好了。你自己看看。 镜中出现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一个容貌平凡的女子。若不是她眨眼,镜中人也跟着眨眼的话,梁静笙当真反应不过来镜中之人就是她。梁静笙一边对着镜子照着,一边正要伸手去摸一摸刚才贴合的地方,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虽然他很快就松开了,梁静笙依旧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很热。 放开手后,傅昭道,现在还没完全贴紧,再过大约半个时辰才能碰。而后傅昭转头,十分自然地对董文烨道,你去成衣铺子买一套衣裙回来,不要太艳的,也不要太轻薄的。而后看了眼梁静笙的发髻道,买把木梳,买套头面,耳坠,玉镯 傅昭还要再往下说,梁静笙已经开了口,不用那么麻烦,随便买根银钗就可以了。我给你银子。刚一伸手,脸上顿时觉得火辣辣的,因为她此刻身无分文。 即便隔着一层皮,傅昭依旧看出了她的窘迫,嘴角轻扬道:一点儿小钱罢了,何必那么计较。若是你当真觉得不舒服,等见到你表哥和丫鬟之后再把银子还给我们就可以了。 也好。 董文烨走了之后,屋子里便只剩下傅昭和梁静笙,一时间相对无言。 梁静笙倒不觉得什么,只装作新奇地一个劲儿地往镜子里看此刻她的新面容,明明就是那样一张让人觉得浑身都难受的皮子,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她变成另一个人。 傅昭垂下了眼帘,不是不想看着她,只是她此刻对着镜子,若是他看她,她一定能看到。 时间就在两人的沉默间慢慢地流逝。突然,一声咕噜声打破了这种宁静的氛围。傅昭猛地朝梁静笙的方向看去,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看着她。被傅昭注视的梁静笙却尴尬地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刚才绊倒他的那条就不错。 傅昭伸手摸了摸桌上的碗,冷了,我拿下去让他们热一热。 不用了。梁静笙忙道。 既然饿了就该吃东西。傅昭以为她还是不想吃东西,即便饿的肚子都叫了。 我没说不吃,只是现在天太热。说着,梁静笙用手扇了扇脸,这样冷的就很好。 梁静笙边说,边坐到桌边,刚摸到碗边,就被傅昭拦住,不行,你身子傅昭顿了顿,我让他们稍微热一热,不会烫的。 就算是温的,这样的天气我也会出汗的,万一这梁静笙指了指脸,被汗湿润了以后掉下来怎么办 不会掉。 啊 你刚没仔细看那纸张上的内容么只要贴好了,若是不用特制的药水,是不会掉下来的。 这样啊挺好的。说完这话,梁静笙再没说些什么,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却渐渐迷离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 傅昭此刻最怕的就是她的静默,无理由的静默,只怕她会想到什么。他略微有些慌乱地起身,拿起放着早膳的托盘,我下去一趟。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目光随着他的背影移动,梁静笙的脑中很快闪过了一个念头,可那念头闪的太快,她还未抓住,便已经不见。 第五十八章 ♂ 傅昭出去之后,梁静笙不由得松了口气。毕竟是没有见过几面的陌生男子,又没有什么旁的关系,和他待在一处让梁静笙很是不自在,即便一会儿他还会回来,能轻松一会儿便轻松一会儿。 傅昭端着托盘在屋子门口不远处站了一会儿,一刻钟过去,房门依旧是紧闭的。回过神后,他很快转身下楼。 傅昭是和董文烨一块儿回来的,天气颇热,董文烨满脸通红,额间鬓角都是汗湿的痕迹,一边抱怨着天热,一边擦着脖间不算下淌的汗水,空余的那只手将包袱放在了桌上。 傅昭则是将托盘重新搁在了桌子上。其实这么一会儿过去,梁静笙已经不是很饿,她现在更想快些出城,早点脱身。可梁小大夫特意跑了这一趟,她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假意伸手摸了摸碗边,本想托辞有些烫,先换好衣服再吃,等换好衣服再把用膳这事忽悠过去,可让她意外的是,碗边并不是滚烫的,只是温热罢了。 掀开碗盖,梁静笙瞪圆了眼睛,有些狐疑地看了梁小大夫一眼。 傅昭明白她眼中询问意思,只答道:刚才下去的时候,正巧这粥刚出锅,放在井水里凉了一会儿,应该是不烫的了。梁静笙闻言只是点了点头,既然又重新买了,还特意晾过,不吃的话,就算是浪费两份早膳了。 看着梁静笙开始低头用膳,董文烨用略微有些哀怨的眼神看了眼傅昭。他为了省时间,来回都是用跑的,一身的臭汗,本来看到这客栈里头在卖酸梅汤想要买碗喝的,傅昭却非说粥要凉了,让他一会儿临走了再买。这会儿听了两人对话不禁腹诽道:要是怕凉,用什么井水浸啊 没法子,董文烨只能自力更生,从面前的壶中倒了些凉的茶水出来呼噜咕噜喝了一气,直把壶里的水喝干都还使劲地摇晃水壶。他动作太快,梁静笙都来不及说一声那茶水是隔夜的。见他一壶茶水已然都下了肚,梁静笙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喝都喝了,总不至于让他吐出来吧 用完迟到的早膳之后,梁静笙打开了包袱,东西虽然摆放的很凌乱,不过梁小大夫刚才交待的东西似乎都在其中。看到梁静笙打开了包袱,不用她吭气,傅昭立马起身拿起了托盘,看了眼依旧傻愣愣在原地大喘气的董文烨道,你刚不是要喝酸梅汤么咱们现在下去买。 若是刚才,一听酸梅汤,董文烨恐怕免不了眼前一亮,可这会儿,猛灌下大半壶水,虽然依旧还是渴地厉害,气力却好似突然随着那猛然补流出的汗液离开了身体,让他累地只想在原地坐着,当然最好是能躺着。总之,他短时间内是不想动弹的。 傅昭一手拎着董文烨,一手托着托盘出门,梁静笙在他们身后将房门闩上,转身就换起了衣服来。 衣服叠着的时候呢,梁静笙是看不出什么来的,这一摊开,梁静笙有些傻眼,梁小大夫刚才只是说不要太薄太艳,这衣裳颜色乌沉沉的倒也罢了,可这却分明不是夏季的衣裳,该是春秋两季的,这样热的天气让她穿着这个出门还是坐着不透气的马车,还没换上衣服,梁静笙已经能够预见自己一会儿汗流浃背的场景了,这两人其实是跟她有仇的吧可现在再让董文烨去换显然是不大实际的,毕竟这银子是他们出的,虽然她说了要还的,可毕竟现下是拿不出来的。咬了咬牙,梁静笙换上了衣裳。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傅昭又敲响了梁静笙的房门,衣裳换好了么他在门外问道。 傅昭问话的这会儿,梁静笙正对着镜子折腾她的头发。听见有人敲门,梁静笙手上一使劲,头发又扯断了几根,瞄了眼脚边地上的缕缕青丝,梁静笙懊恼地闭上了眼睛。绾发这事,梁静笙从来不自己做,平日里都是赵妈妈和墨竹她们四人轮流的。她也不是不会,只是不好看且容易散开。 门猛地一开,一披头散发的陌生女子戳在门口,董文烨吓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好一会儿才想起那是梁静笙现在的模样。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安抚自己那颗脆弱的小心脏,梁姑娘,可不带这么吓人的,七月半可是快要到了。 傅昭闻言,只是轻轻地瞟了他一眼,只一眼,董文烨就觉得凉快了不少。 若是可能,傅昭很想蒙上董文烨的眼睛,毕竟是兄弟,戳瞎有些不好。因为女子没有绾发的模样,照理是只有亲近的人才能看的,比如血亲,比如夫君。 似乎与傅昭想到了同一点,梁静笙皱了皱眉,微微思虑了一会儿便道,你们先进来吧。梁静笙着急继续弄她的头发,不想在这样的小事上过多的纠缠,免得等等在关键时刻再被打搅,反正她衣裳是穿好了的。 进屋之后,董文烨自顾自地坐下,傅昭却站在了梁静笙身后不远处,看着梁静笙越急越乱,越乱手越抖,越抖头发越是不听话虽然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内心里,傅昭是很有些愉悦的,因为这样熟悉的阿笙。于绾发一事上,她向来不大擅长,手笨地厉害。 梁静笙的头发又黑又细又软,只看那光泽便能知晓是十分顺滑的,傅昭却还知晓它们在手中滑过时候的感觉。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帮你梳吧。傅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梁静笙一惊,手中的梳子落了地。她忙俯身去捡,去正巧摸在了他手上,因为傅昭的速度比她快些。梁静笙猛地收回了手,梳子便被傅昭拾起。 其实她是介意的,绾发这样的事,出阁之前是母亲或者家中的丫鬟帮着做的,出阁之后可现在梁静笙脑中闪过事急从权四个字,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很快便转过了身子,背对傅昭。 有那么一刻,梁静笙告诉自己,身后这个人,只是个长得很像男子的梳头婆子。一来是安慰自己,二来么,因为他的手艺确实不错,便是赵妈妈墨竹她们,第一次帮她梳发髻的时候,也不免因为她的头发太过顺滑而手忙脚乱,可身后这人,却像已经替她梳过千百次的头一般,梳子辅助,手指微动,她那不听话的头发便按照他的心意变成听话的一缕一缕,最后成了髻。 好了。在梁静笙呆愣间,发髻已然梳好。梁静笙左右照了照,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因为确实是满意的。很快,她愣住了,因为想起了此刻自己的年纪。这个虽然很好看,可这个是妇人发髻吧她可还没出阁呢。梁静笙心中一阵凉意涌起,她刚才大意了,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那不是少女发髻,还十分满意地点了头。 确实是妇人发髻。傅昭点了点头道。 那你怎么给我梳梁静笙扭头反问道。 你身上的衣裳并不像小姑娘穿的。傅昭的理由十分充分,梁静笙垂首看了看,竟无言以对。好半天,梁静笙才说了句,我年纪还小呢。为了逼真,还摆出了一副嫌弃的模样。 嗯,你年纪小。这一点,傅昭给予赞同,下一瞬,傅昭又道,可你现在的脸,看着不小了。 梁静笙摸了摸自己此刻的脸,沉默了。梁静笙没有开口,傅昭便也闭了嘴,他本也是不很爱说话的人。 却不妨屋子里有个没话都要找话说的人,没想到啊兄弟,你居然还有这手艺。虽然旁观了全过程,不过董文烨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出声赞叹。这头发梳的,跟我娘那梳头婆子比也不遑多让了。语毕,他惊觉自己失了言,竟然将傅昭跟个婆子比,人家这是闺房之趣。咳,虽然还没名分,不过按照他这紧迫盯人,人走哪他跟哪的劲头,抱得美人归的好时候恐怕也不会太远了。 傅昭却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只从桌上又拿起一个步摇来,准备给梁静笙插上。 这个我自己来吧。辛苦了。 听着梁静笙客套而疏离的话语,傅昭的心微微地有些难受。不是第一次替她梳头,却是第一次被她这样感谢。 梁静笙抬手将步摇缓缓插入发间,一时间竟也有些恍惚,曾经,他也是这样帮她梳头的,因为有赵妈妈她们,因为有他,所以她没有学如何绾发。 第五十九章 ♂ 傅昭和梁静笙走在前面,董文烨走在后头,三人前后脚下了楼。本来还是不紧不慢的,在看到有几人拿着几张画像分别询问站在一堆的掌柜和客栈小二的时候,三人的心瞬间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要知道,昨个儿梁静笙来的时候虽然是男装,可客栈的这些掌柜的,小二们向来都眼尖地很。万一要是被他们认出来了,那后果 傅昭很快反应过来,推了梁静笙一把,你先出去,慢慢走,不要慌。 梁静笙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怕掌柜的或是其中一个店小二认出和她待在一起过的他们来。 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一盏茶还是两盏茶,在梁静笙觉得时间无比漫长,着急地想要回去看一眼情况的时候,终于看见他们俩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狠狠地松了口气,梁静笙只觉得后脊背一股股凉意,那是刚才不经意间出的汗。 先上马车再说。 几人利落地上了马车,刚刚坐稳,董文烨就怪声道,吓死我了,刚才那掌柜的一直看着我,我还以为话还没说完,就被坐在对面的傅昭捂住了嘴,别说话。说着,扬起下巴示意了下车夫的位置。 董文烨猛地点了点头,做了个封口的手势,傅昭才放开了手。 对于董文烨来说,不让他说话真比让他去死好不了多少,没过多久,他就有些忍不住了。 那个天好热哈,咱把车帘撩开透透气 热傅昭问。 嗯嗯,浑身都快湿透了。董文烨猛点头,一边说一边猛抖衣领。 那你坐到外头车把式身边去吧,那里透气。 傅昭说完,董文烨一脸惊愕,梁静笙则笑了出来。 你们反应过来的董文烨用颤抖着的手指指着坐在同一边的傅昭和梁静笙,好狠的心,我现在凉快了,知道为什么吗这儿董文烨捂住了胸口处,拔凉拔凉的。 被董文烨这么一通闹腾,马车里本来紧张的气氛顿时舒缓了不少。 看着董文烨一会儿抖衣领,一会儿倒腾裤腿儿,一会儿以掌代扇不停在脸边扑腾,梁静笙暗自想着,若不是碍于她在场,恐怕他早就把衣裳给扒了吧。其实她也热的厉害,只是她不能像他那样随性。 傅昭的眼神一直不时的往梁静笙那儿飘,因为怕被她发现,所以很是小心翼翼。是以梁静笙的眼神大半时间落在董文烨身上的情况,他看了个分明。因此,在不能看她的时间里,他眼神如刀,一刀一刀全落在了不安分的董文烨身上。 发现自己被瞪的董文烨却不明所以,可实在是太热了,他也不想再去探究自己什么地方又惹到傅昭了,大约也是想到了的,除了对面那盆红颜祸水,再无其他了。 本以为不过一会儿就能出城门,毕竟从城门到客栈的路程并不是太远,可不一会儿,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董文烨不大安分,这马车骤停,他差点儿就一咕噜滚出马车去,幸亏傅昭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确认梁静笙和董文烨都好,傅昭将头靠近了马车前帘,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不走了 很快,外头传来车夫的声音,前头在排队盘查呢,也不知道在查什么。 车夫的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将车内的三人都吓了一跳。 不会是董文烨说着,看向了梁静笙,想起了刚才傅昭的话,很快闭了嘴,没有再往下说。 傅昭和梁静笙虽然没有开口,想的却都和董文烨是一回事。傅昭用有些安抚的语气道,没事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脸,本意是提醒梁静笙她现在已经不是天生的模样了,却没想到这个简单的动作却突然提醒了梁静笙什么,她忽地瞪大了眼睛,似乎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傅昭,而后很快慌乱地低下下头,我知道。语气急促,带着些许敷衍。 傅昭是知道萧瑾睿的手段的,不是怕他,只是牵涉到梁静笙,他不敢赌。因为怕萧瑾睿有什么后招,傅昭并未发现梁静笙的不妥。 不多时,马车外传来车把式的声音,似是在回答什么人,出城去的。 车上什么人啊有人问道,这回的声音大了些。 这个车把式有些回答不上来,车行往外租车,他们驾车的就管把人送到目的地,驾车回车行,这车上坐的什么人,去哪里,干什么,他们却是不关心的,只要付了银子就成。 跟他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让车上的人都下来不就得了么很快,又冒出了另一道声音。 对对对,车上的,赶紧下来。说着,有人狠狠敲了敲马车车壁。 傅昭和董文烨对视一眼,转头对梁静笙说,我和他先下去,你先在车上。 闻言,梁静笙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抬头,也没有开口。在傅昭起身下马车的那一瞬间,梁静笙猛地抬起了头,有些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 几位小哥,你们在查什么呢这样说着,董文烨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掏出几块碎银子,悄悄地递给其中一个看似领头的,天热,给兄弟们买点儿凉茶降降温。 那人将手心握紧,掂了掂后,原本臭的要死的脸色好了不少,小兄弟很会做人嘛 呵呵,出门在外,四海皆兄弟嘛你们这阵仗这么大,该不是在抓奸细吧说到后来,董文烨压低了嗓音,悄声问道,故作随意地瞟了近在咫尺的梁静笙的画像,似乎第一次见的模样,仔细地凑近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评价道,哟,这女的长的还挺漂亮的,美人啊,祸水。 你见过这人没有那人顺口问了句,这话他今天都不知道问几千遍了,都问腻味了。 没有没有,肯定没有啊。就这事儿其他没事儿了吧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让小弟我先出城去咱有些急事儿要办。 那人正待答应,却有一人匆匆过来与他耳语了几句话。瞬间,他看向董文烨的眼神就凌厉了起来,车上,还有一个人 是啊。董文烨也回答地十分利落,这梁静笙一个大活人,他也没法给她变没有了。这车上有没有人,一掀开马车帘子,一目了然的事。 是谁男的女的那人继续逼问。 这话把董文烨给问傻了。女的,那是我董文烨在斟酌用词的时候,一旁的傅昭回答道,车上的,是内子。 儿子孙子我知道,这内子是什么子一人傻傻问道。 平时让你多读书你就知道赌,内子就是婆娘。一人一巴掌拍在这傻傻问话的人的后脑勺上。 婆娘就婆娘,还内什么子啊那人摸着被拍的有些疼的后脑勺咕哝道。 让她也下车来。听到车上是个女的,虽然是人家婆娘,可上头的命令那是只要是女的都得照面看过,确认不是才能放行。 兄弟您看这天儿这么热,我家嫂子她怕热 废话少说,让人下来,马上她要是不下,我就让手下兄弟上去请了。话说到这份上,显然已经是没有转圜了。 夫君,扶我一把。车帘里传来一道女声,那声音,黄莺出谷一般,让马车边围着的人都愣了一愣。 傅昭最先回过神,他掀开了马车帘子,将手伸到了梁静笙跟前,就像那十年中一般无二。 第六十章 ♂ 先伸出马车帘子的是一只玉手,白皙纤细,肤若凝脂,让围聚在马车周围的一众人都看直了眼。众人面面相觑,想起刚才听到的那把现在还在耳边萦绕的勾人的嗓音,再衬着这手,一个两个的立马都在脑中幻想了车中女子的绝色容颜,这不倾国倾城,至少也能把他们几个给放倒了吧想到这里,有不少人都暗自咽了咽口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即便吃不到,便是看一看过过眼瘾也是好的。 其中领头的那人盯着那只手呆愣了片刻,他们这回出来这么多人忙活了这么久都没找到画中之人,若是到了最后都没有能找到,按照他们爷惯常的奖惩分明的处置方式来说,死罪虽然可免,却恐怕大伙儿都免不了受场大罪。可现在老天似乎给了他们兄弟几个一个机会,若此女姿色真当不俗,侥幸与那画中女子不相上下,甚至更甚一筹,那么这场近在咫尺的责罚是不是就能免除了呢至于这妇人有没有嫁人,这领头之人暗自一笑,他们爷连男女都不介怀了,更何况只是嫁过人,只要脸好看,其他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了。反正再受宠的,也很快会失宠。 因为周遭有人,傅昭不敢将全副精力都放在梁静笙身上,分出了两成注意周遭的动静,很自然地就将周围众人的动静都看进了眼中,看着他们一个比一个猥琐下作的表情,傅昭眯了眯眼,若不是怕引人注意,他真想将他们都给灭了。 看向掌中属于梁静笙的手之时,傅昭隐隐地有些后悔,后悔不曾将之也易容一番,从来只记得阿笙的脸很招人,今天才发现,阿笙的声音和手大约全身上下就没有不招人的。 再说梁静笙,刚才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脱口而出的便是这句前世经常说的话,用的还是略带撒娇的语气。虽然她似乎只是顺着他的话配合着,可终究有些怪怪的。看到他伸到她跟前的手,看着那个熟悉的姿势,梁静笙想,前世一直以为这个姿势是只属于她的,原来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也许不管那个人是谁,他的反应都是一样的吧枉她一直自认为她是特别的,或者说,她一直以为只有身为傅夫人的她是特别的。 稍稍挣扎了一下,梁静笙将手递到了他手中,他掌心的温度依旧是她熟悉的,经年过去,梁静笙发现,她对于这熟悉的温度依旧是眷恋的,真是犯贱。梁静笙忍住了扇自己一个耳光让自己清醒一些的冲动,只暗自想着,虽然不知道他改换面貌待在她身边的原因,可他既然这样做了,她就算发现了什么,也会当做不知道。这辈子她不欠他什么,既不欠他如花美眷,也不让他背负不孝之名。待他办完了事,或者她重遇表哥他们,他们迟早是要分道扬镳的,至于春生堂,以后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她是不会再去的了。 不知被他扶过几次,与之配合默契的梁静笙借了他的一把力,十分顺当地下了马车,稳稳当当地站在了诸人跟前。本来伸长了脖子只想早点儿看见美人的人们此刻都微微张开了嘴,惊讶的,失望的,呆滞的众人脸上表情各异,神色也变换地厉害。 领头的不愧为领头的,他最先回过了神,只见他一双不大的眼睛在傅昭和梁静笙身上来回转了转。在这妇人还没有下马车之前,他还在心中羡慕了一小会儿,这是豁皮青蛙走了狗屎运,吃了天鹅肉了,虽然最终余下的想法是,青蛙它就是青蛙,不管这皮豁没豁口,便是一时吃着了天鹅肉,那也吃不了一辈子。可这会儿,当这个声音好听的不得了,手也好看地不得了的妇人全须全尾地戳在他跟前的时候,他只有一个想法,这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这男的是鲜花,这女的,牛粪 显然,一众人等既然平日都待在一处,这想法也大都是类似的。看到梁静笙下了马车之后,刚才看着傅昭那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俱都转变成了同情。这兄弟不容易,平日里夜间上炕之前一定都是先熄了灯,然后摸手摸地忘记了他婆娘的长相,这才能下得去嘴吧 虽然明知这妇人肯定绝对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可那领头的还是吩咐下头的其中一个人做了做样子,让他拿着画像去近处与她比对一番。被挑中的那人一副刚死了爹,娘又快不行了的表情,进三步退两步地好容易蹭到了梁静笙跟前,将手中画像一抖,竖着放在梁静笙脸边,只飞快地看了一眼,便更快地撇开了头,不是,放行。 即便很短暂,梁静笙还是看到了他眼中的嫌弃,对于梁静笙来说,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作为一个女子,她都极少被人用这样的眼光看着,至少,不会是因为容貌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那感觉虽然新奇,却终究不是太好受,那让她觉得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鬼。因为她确实好像是个鬼,所以觉得有些害怕,就怕被什么人看出来她其实本不该存在于这世间。 董文烨在一旁瞧着这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了,他凑近了那个领头的问道,兄弟,这下子,咱们能走了吧 那领头的失望地不愿多言,只是抹了把额角脖间又猛地冒出的汗,朝着董文烨挥了挥手,在他们三人重新上了马车之后,朝着前头的手下做了放行的姿势。 这上了马车之后,董文烨开始后知后觉地心疼他的银子了,虽然这数目不多,可给了那些只有一面之缘,以后都很有可能不会再见的人想着想着,他就低声说了一句:早知道少给点儿就好了。 听他这样说,傅昭二话没说,从怀里掏了锭银子扔到他怀里,闭嘴。 董文烨见到怀里的银子脸色瞬间红润了许多,当然也是因为这车里的温度随着阳光的灿烂越来越高,可听到后头那个带着嫌弃意味的词,他又如失了水分一般蔫了。 好一会儿,受了打击的董文烨才发现了面前两人的不妥,他说不出来,只是突然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好似变了,沉重地厉害。他看看左边的傅昭,再看看右边的梁静笙,咳了一声,在两人都看向他的时候,他嘿嘿一笑,这里头太闷,我去外头透透气。说完,没等他们回应些什么,就投奔外头的车把式去了。 这董文烨一矮身出去,梁静笙顿时觉得明明应该因为少了一个人而宽敞了的车厢狭小了不少,梁静笙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一直一直都没有离开。 本来是想忍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可那目光太过灼灼,无奈之下,梁静笙深吸了口气,转过了头,正对上他的目光。 梁小大夫一直看着我做什么可是面具有什么不妥 傅昭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刚才在想事情。 一句话,让梁静笙的脸瞬间就红了个遍。原来他不是在看她,只是在想事情。也对,她什么人都不是,凭什么让他一直看着。这么想着,梁静笙闭上了眼睛,准备来个眼不见为净。 在梁静笙转头合眼的刹那,看着她瞬间就红透了的耳根和脖子,傅昭扬了扬嘴角,他知道她生气了,因为她以为她误会了他在看她。其实不然,他确实是在看她,只是他同时也在想,以后要怎么打扮她,才能让旁的男子都再看不到感觉不到她的好。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他现在的身份能承认,能说的。 第六十一章 ♂ 董文烨只在车把式身边坐了一小会儿,就已然开始明白车夫是个多么痛苦的差事,且不说这来自四面八方的无孔不入的热风,也不说那时时担忧会因为路况不好而被颠下马车的忐忑心情,单就那仿若无所依的腰和不停被颠着的屁股董文烨擦掉了鬓角的汗水,用略显崇敬的目光看着这位黑黝黝的车把式。不说别的,一看他那肤色就知道他一定经验丰富。 强迫自己习惯了此刻的处境,董文烨往后仰了仰身子,想要听一听一帘之隔的他的好兄弟还有他那好兄弟的心上人在没有他在一旁亮着的时候都说些什么悄悄话。听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太大的动静,董文烨瞬间了然,应该是因为他们说的真是很小声,还因为他离的有些远,虽然听壁角这事非君子所为,可现在是非常时期,他觉得非常无聊的时期,总要找点儿事解解闷才好。 董文烨倾身往后,越凑越近,越来越往后仰,然后马车它好死不死地颠簸了一下。 董文烨将马车帘子压在身下,看着头顶上方不远处的傅昭:是那车夫害我路不平他也不知道绕道走。 然而这样的话,在傅昭凌厉的眼神注视之下,董文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是慌忙起身,手忙脚乱地想要将马车帘子恢复原位。 看着经过一番努力却依旧失败的董文烨,梁静笙无奈地开了口,算了,这样也挺好的,透气。虽然,马车重新动起来之后,风沙似乎大了些。 一路无言,因为没什么话可说,也因为一说话就不知道要吃几两尘土下去。晚上,几人住进客栈洗漱之后,那净面的水都泛着一层土黄色。傅昭和梁静笙都戴着二层皮,车把式早已习惯了烈日炎炎,只可怜了董文烨,到了晚上就嗷嗷直叫,直喊脸上疼,脖子疼,手上疼,反正但凡是没有衣裳遮住的部位都疼的厉害。不但疼,还泛红,很明显,那是晒伤了。 因为一夜都用冷水冰敷脸脖子和手,第二天一早,董文烨的精神很不好。被拉着照顾他的傅昭隔着一层皮,倒是看不出气色好坏来,只是眼睛略微有些无神,梁静笙只看了一眼就发现了,却当做没有看到,很快转过了头,问董文烨:你还好吗 董文烨听了梁静笙这略带关心的话语,突然就仿若七月半的鸭子上身,挑衅地看了眼傅昭,眼中满满地都是活该两个字,让你不给我也准备一张面皮,害我晒成这样。要是我将来因为这个娶不着媳妇儿,你也别想拜天地入洞房。 傅昭看了看董文烨,只嘴角一扬,缓缓地笑了。 傅昭这一笑,董文烨差点儿就给跪了,立马转向了梁静笙,特别真诚地说,我挺好的,倒是师兄昨晚尽心尽力地照顾了我一晚上,累的紧。 本以为他这么一说,梁静笙至少会给傅昭一个安抚关心的眼神,那他也算是将功补过了,谁知道她只是简单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董文烨看着周身渐渐泛起寒意,且寒意只冲着他一个人的傅昭,恨不能倒转时光,不多嘴不作死,只安安静静地做一个俊俏小哥儿。 虽然不是很愿意,只顿了一小会儿,梁静笙还是开口询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和我表哥他们碰面其实比起傅昭,她更想和董文烨打交道,只可惜,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这两人之中能做主的人并不是董文烨。 听到梁静笙这么问,傅昭这才记起,今天已经是当初承诺过的后天了,眼见梁静笙迫不及待地去找另一个男子,即便知道他们之间应该并没有什么,傅昭还是难免觉得心间酸涩。更无可奈何的是,那人是她的亲人,她去寻他无可厚非,而他,在她眼中或许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年轻大夫,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这便是差距,短时间内无法逾越的差距。 你再耐心等等,等我派去的人确认了他们身后没有跟着旁人,我我们就送你过去。因为药物的关系,也因为一夜没有怎么合眼的关系,傅昭的声音有些沙哑,在梁静笙听来,虽然他的声音有了很大变化,可是那语气语调,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原先不过是一叶障目,这叶子便是他面上的那层不属于他的皮。现在叶子被拨开了,一切她便都看的分明了。突然,就觉得面前的一切都十分地可笑。 如此,那便多谢了。说着的是道谢的话语,可梁静笙的声音中,却满是冷漠疏离。 在同一个镇子的不同客栈中,慕容浩然在屋子里直打转。墨竹第五次看到他从面前经过,叹了口气道,二表少爷,您能不能静下来坐一会儿转得我头都晕了。 都过了这么多天了,你们家小姐还没有消息,你就不担心慕容浩然不答反问,有些为梁静笙抱不平,觉得墨竹丫头没有良心,没有忠心。 那天的消息您不是也亲眼看了好几遍么总要等确认安全了之后,再让小姐与咱们汇合吧 你就这么相信他们 被问及此,墨竹沉默了会儿,不然还能如何呢我只是想着,二表少爷您和我都被安全送出来了,想来小姐最多也就是迟上那么一步吧他们看着,也不像是不守承诺的。 慕容浩然本想说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而后,他猛地转过了头,看向一处。 怎么了墨竹被他的动作吓了一大跳。 慕容浩然将视线停留在那里好些时候,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看着我。而后耸了耸肩,应该是错觉。最近几天他因为静笙表妹的关系,太紧张了。 墨竹则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她看了眼面前眼神迷茫的二表少爷,突然觉得,从这个角度看着,二表少爷并不比大表少爷差上多少。从某个方面来说,二表少爷比大表少爷更接地气,更像是个人。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梁静笙有些失望地回了房,静待消息。 已经被晒伤了的董文烨动作怪异地左闪右避,只为了避开那看似温和实则暴烈的阳光。 至于傅昭,正想回房,却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飞快由远及近,看到那人脸上的焦急之色,傅昭顿时有了不大好的预感。他的坏预感,从来都十分灵验。 第六十二章 ♂ 那人不多时便来到傅昭近前,正待开口,傅昭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跟我来。而后左右看了看,示意他到了一处较为偏僻的角落,咬了咬牙,开口问道:怎么了 是那位少爷来人语速极快,傅昭越听,唇抿得越紧。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两刻钟前,我们的人跟着,但是对方人多,贸然动手恐没有胜算。 把我们的人都调过来。 可对方说起那人的身份,来人有些犹豫,总觉得不该为一个陌生男子便与那人对上,便是以后避不了对立一场,现在却远远不到时候。 快去。 看到来人远去,傅昭的眉头紧皱,在他们身边安排人不过是为了确定有没有尾巴,因而派去的人并不多。他的人大多数留在了云州,毕竟那里才是关键,奉城这地方,本来准备逗留的时间就并不长,只带了寥寥数人以防万一。 傅昭略显烦躁地转身,这一转身,便愣住了。 你怎么出来了 梁静笙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眼皮一直跳。 是不是天太热,没有睡好我让小二的去外头买些冰块回来 我看到了 闻言,傅昭的目光有些闪烁,慌忙避开梁静笙的目光,装作淡定地问,什么 看到有人来找你,来得急,走得也急,出了什么事 那是傅昭顿了顿,思绪飞转,是我师傅遣来传消息的。让我和师弟顺便多采买些药材回去。 哦,是这样。梁静笙目光清澈,灼灼地看着傅昭,想从你嘴里听到真话真不容易。是我看着太傻气,还是你觉得你自己很聪明梁静笙正想将她看出的事情全部都摊开来说,眼皮却忽然又跳了一下,她捂住了眼睛的同时,也静下了心。 傅昭被她突然冰冷的语气吓了一跳,听着她意有所指的话,正待解释些什么,梁静笙又突然道,君子重诺,你承诺过今天让我见到表哥他们,当初我才任由你们安排的。若是今天天黑之前见不到,咱们就在此分道扬镳。说完,梁静笙转身就走,只怕再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傅昭忙上前两步拉住了她的胳膊,阿笙你别这样。 别怎样别任性梁大夫,男女授受不亲,你还是先把我的胳膊放开吧。说着,又甩了甩手,自然没有能够甩开。 咱们 不是咱们,是我和你,希望您记清楚了,我和你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一切都是装给别人看的,可这里没有第三个人,还是保持些距离好。傅昭放开了她的胳膊后,她继续道,梁大夫可以叫我梁小姐,梁姑娘,至于阿笙这样亲近的称呼,就算了吧。 看着梁静笙甩脸走人,董文烨将身子猫得更低了一点。正准备爬走,听到了一把熟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还趴着做什么,等着发芽还是等着开花 董文烨苦着脸站了起来,那什么,我也没想偷听。就是屋子里太热,我想起小二不是说了可以帮着咱们去买点儿冰块回来。这凑巧路过这里,看你们正在说话,我怕打扰你们,就其实那里可不好了,蚊子好多的,我没事的话我先走了虽然话语之中似乎有询问傅昭的意思,可一边说,脚丫子一边已经往外挪了挪。 有事。阿笙她表哥出事了。 董文烨正想提醒傅昭梁静笙不让他喊阿笙了,却陡然反应过来刚才傅昭说出的那话的意思。啊她表哥出事儿了出什么事儿了啊看着傅昭那渐青的脸色,董文烨突然就福灵心至,该不会知晓他已然猜到了大概,傅昭点了点头,这会儿轮到董文烨脸色不好了。 听说那人都是在上头良久,董文烨憋出了这么句莫名其妙的话,可傅昭愣是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别说了,准备一下,一会儿咱们出去一趟。 董文烨在原地愣了会儿,本想说他没有什么可以准备的,脸上却突然一疼,他摸了摸脸,赶忙朝傅昭道,还有没有剩余的皮子啊不然你也给我来一块儿要是我不幸也被那姓萧的看中了怎么办 傅昭只给了他两个字,蒙面。 却说慕容浩然,虎着脸坐在桌前,不时打量着身处的这间陌生的屋子,一会儿揉揉这里,一会儿揉揉那里的。那手到之处涌起的酸疼滋味儿,比当初大哥揍他可狠多了。那些人,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领头的说不让打脸,他们确实没打,可身上给他揍的,恐怕没有一块儿好肉了。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后悔反抗那一场,让他坐以待毙,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场景倒回到墨竹静静地盯着慕容浩然发愣的时候。 自从出门,平日里在家算是养尊处优的慕容浩然就没怎么睡好过,这和梁静笙一分开,又一路谨慎奔逃,他就睡得更不好了,都是担心的。他这回出门就是为了护着表妹的,先是眼睁睁地就看着表妹被人给带走了,这会儿更是不知道她身在何处。只要想起若是他回府的时候没有带上表妹,祖父祖母还有父亲他们的反应,完全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待他打了个哈欠回过神来,看到的却是墨竹丫头看着他的发直的目光,他伸手在墨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墨竹是个说话不爱拐弯抹角的,听慕容浩然这么问,她立马就答道:奴婢原先以为只有大表少爷长得好看,其实刚才仔细看着二表少爷您,也长得很俊俏呢 墨竹这么一说,慕容浩然顿时红了脸。他就没听哪个姑娘家这么直白地当面夸奖过他的容貌。见墨竹目光清澈,没有什么春意,他忍不住问了句,咳,真的其实是想再听墨竹夸一夸他。他被夸的从来都是那张嘴,那条舌,嘴甜会说话,好似是他最大的优点了。 墨竹还没开口呢,就有一道陌生的男声响起,倒是有些眼光。 谁慕容浩然警惕地问。墨竹也很快站到了慕容浩然身侧,面对声音传来的方向。 后来的事,乱的厉害,慕容浩然本也不是一个能打的,便是一对一遇上高手都要落败,更何况是同时面对那么多人。左右前后不停有拳头落下,他是避得开这个躲不过那个,要不是有人交待了不能打脸,他恐怕一眨眼的功夫就能被人打成猪头。 不慎碰到了一处伤的厉害的地儿,慕容浩然不禁嘶了一声。 疼的厉害上点药吧。 慕容浩然猛地回头,只见那个说墨竹有些眼光的男子从屋子里的书架之间走来,慕容浩然看了眼正对着的房门,再看了眼那书架之后裂开的墙,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咱们无冤无仇的,你抓我做什么慕容浩然无视那人递到面前的瓷瓶。若不是因为这个人,他能浑身都疼吗这打了人再来送药,他脑子有病才会收下这药。 那人见他不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把瓷瓶放在了桌子上。 还记得我姓什么吗 萧。 慕容浩然回答之后,他的脸上有了丝丝笑意。慕容浩然却被他给笑糊涂了,只是说出了他的姓罢了,有什么好笑的 你好好休息一下,晚上咱们一块儿用膳。 留下这话,萧瑾睿就出了门。慕容浩然见他从门出去之后,顾不上身上的伤处,瞬间就跳了起来往书架那里奔去,他能从那里进来,自己自然就能从那儿出去。刚刚走到近前,就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墙是裂开了没错,墙上是有道门没错,可这门上居然还有锁。 火气上涌,慕容浩然捏起药瓶就要往地上扔,然后猛的一顿,等会儿,他刚说了什么晚上一块儿用膳那又是什么鬼难道是想要在饭里下毒,然后看着他挣扎着死在他跟前怎么回想,慕容浩然怎么觉得他脸上的笑容带着些许诡异。 第六十三章 ♂ 傅昭带在身边的人手并不很多,是以集结的还算迅速,只是双方人数差距有些大,即便他身边都是些好手,终究双拳难敌四手,最重要的是,这事儿它认真说起来,并不是公务。总不能为了救慕容浩然一人,搭上哪怕其中一个兄弟的性命。虽然太阳一点一点地西移,离梁静笙给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傅昭却也只能压住急切的心情,慎重筹划,徐徐图之。 至于董文烨看着他拿出一个只露出眼睛鼻子嘴巴的黑色头套摆弄了一番套在头上,正尝试着在脖颈之间扎根布条固定傅昭除了眼不见为净没有更好的选择。 萧瑾睿落脚的地方是这镇中的一个大户。那人待自己不俗,吃穿用度都是好的。住的地方宽敞,伺候的人也多,为了守住庞大的家财,还请了不少有些本事的护院。加上萧瑾睿身边跟着的人,若是硬来,几乎没有什么胜算。 安全起见,还是丑寅之间动手最佳。其中一人建议道。其余的人都很快点头附和。 傅昭也犹豫着点了点头,丑时到寅时之间是人睡的比较熟的时候,便是值夜巡逻的人,也难免会在那个时候犯困。这人犯了困,或者刚从熟睡中醒来,战斗力都是会打折扣的。 董文烨却适时插了句,那时候再去生米都煮成熟饭啦 萧瑾睿的名声有多难听,吃相有多难看,在座的人几乎都或多或少地听说了一些,被董文烨这么一点拨,大家都没有再吭声。 傅昭准备去救慕容浩然,自然是要救个全须全尾的出来,若是一个不及,让他被萧瑾睿折辱,救一个身活心死的人出来或者他性子烈一些,洞悉萧瑾睿所想,直接先行自我了断了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是傅昭不愿意看见的。 众人的心思和傅昭差不多,虽然这慕容浩然对于他们来说不是必救之人,可同样身为男子,将心比心,没有一个堂堂男子会愿意如女子一般雌伏于另一个男子身下。既然准备出手,自然是要救的及时。 最终,还是傅昭下了决定,他只身先进去探探虚实,其余人先在那宅院外头找安全的地方埋伏着,若是情况不对,大家就直接动手。若出其不意仍旧不敌大家都先保证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听完傅昭的安排,其余人都起身离开,各就各位去了,只有董文烨,在原地犹豫了会儿,不然,我和你一块儿进府去探查吧 就凭现在这幅模样傅昭的眼中有些笑意。 董文烨握了握拳,哼了一声,姿势潇洒地扯住头上的套子向上狠狠一用力,本来大约是想潇洒地还本来面目的,可他偏偏忘记了一点,刚刚为了怕这个头套在打斗中掉落,他可是将颈间的布条绕了又绕的,连结头都是死的。于是傅昭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经嗷了一声,一副恨不能在地上打滚的样子。 你傅昭看董文烨稍稍静下来一些后才道,你还是待在客栈里,帮我看着阿笙,别让她离开。董文烨的身手,傅昭是知道的,狐假虎威还可以,动起真格来,挨打还是轻的,丢命都是很容易的事。 似乎也明白自己的斤两以及梁静笙于傅昭而言的重要性,董文烨点了点头,沉声道,你放心,我在,她在。 凭着傅昭的身手,天黑之后进府探查并不是什么难事,困难的是他不能等到天黑。白日进府探查,需要等待机会,也会耗费更多的时间精力。 傅昭离开之前,在梁静笙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手在空中悬了好一会儿才叩响了她的门。 什么人 是我。 梁静笙并没有开门,只是隔着门问道:有事 我要出去一趟。你便是真要离开,也别晚上走,等明天天亮了再 傅昭说到这里,梁静笙打开了门,都到这个时辰了,你要出去做什么事采药还是买药语气之中含着浓浓的嘲讽之意。 傅昭只是静静地凝视了她一会儿,你放心,我会和你表哥一块儿回来的。 梁静笙知道,这是一个承诺,可她已经不敢相信。只垂眸不应。 似是明白了梁静笙所想,傅昭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梁静笙目送他离开视线,才缓缓阖上门,背靠着门抱膝坐在了地上。 公子可要用些什么 正在试图撬开窗子的慕容浩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的这话,被吓得身子一僵,他干咳了一声,板着脸回过了头,你进屋怎么也不敲门 那人闻言只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慕容浩然的腰身处,又看了眼窗栏杆之间的那根扭得有些紧的腰带,转身走到了门边,举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微屈朝门上轻叩两下,而后重新走到慕容浩然跟前问道:晚膳还有些时候,公子可饿了要不要用点儿点心 我不饿,你出去。 是。那人干脆地转了身,走到门口,反身阖门之际说了句,公子若不想伤上加伤,还是安分些好。言罢,砰地一声阖上了门。 爷。 人如何 很有精神,属下去的时候正在用腰带撬窗呢 嗯。衣服送来了吗 尚未。 等送来了,让人伺候他沐浴更衣。不用这府里的丫鬟。 是。这人很快退了出去。 不多时,又有一人进了屋,爷,属下有事禀告。 嗯萧瑾睿的目光落在了来人身上,脸上满是不悦,分明吩咐过,不许人进来打搅的。 觉察到萧瑾睿眼中的冷意,来人慌忙跪倒,是急事。 哦,你说。 来人言简意赅地将事说了出来。 都说完了 是。 萧瑾睿笑了笑,喊了声,萧六。 听到这两个字,来人的眼睛瞬间瞪大,起身就朝屋外跑去。只是,他并未跑出太远,刚跳出门槛,已然气绝。很快,他的尸体就被拖走,地面的血迹也被迅速清理干净。 下一回再远些,血腥味太难闻。 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第六十四章 ♂ 这菜昨个儿下午才打庄子上送来,还新鲜着,怎么就不要了多浪费啊厨房之中,一人有些诧异地问道。 另一人忙将这人拉到一边,凑到她耳边道,小声点儿。你难道不知道咱这府里来了贵客么 那贵客不食素菜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可能性了,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被随意摆放在角落里的还绿油油的各色时令蔬菜,眼神之中满是可惜之意。 哪儿有只食荤腥的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哪,最会保养身子,我原先还以为咱们家老爷那已经是很讲究的了,没想到啊,这位贵客更是挑剔,听说那上桌的菜必须得前一刻刚从土里出来才吃呢 怎么可能哪个富贵人家的庄子不离府里老远咱们夫人也不像那隔壁街的房夫人一般,为了省点儿银子,把那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给拔了,种上瓜啊,菜啊的。 呵,这人间这事儿啊,只有想不到,哪有做不到的。老爷一吩咐下来啊,管家就遣人去庄子上了。 怎么个说法 问的人急了,被问的却挑了挑眉头,卖了个关子,等那菜回来了,你就知道了。 这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谈鬼,她们正咬着耳朵呢,身后就传来管家的声儿,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平日里散漫些也就罢了,今天是什么时候要是误了老爷的事,全家一块儿给你们发卖了去都是命好的 两妇人一听是管家的声音本身已然是吓了一大跳,这会儿再听清管家说了什么,两人都腿下一软,砰地就跪在了他跟前,异口同声道,管家您行行好 行了行了,赶紧起来。管家有些不耐,本来这小日子过的可滋润了,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这突然就来了群不能得罪的,庄子上的菜送过来没这时辰眼见着也差不多该准备晚膳食材了。 还还没呢。不然,我我去门口看看去其中一人抢先道。 管家闻言,忙挥了挥手,快去。而后对另一个也想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出来话的妇人道,你也别愣着,好好准备食材,一会儿老爷特别请的名厨来了,你们别给人拖后腿,给老爷丢人。 那人除了连声道是,再说不出什么来。 再说这自告奋勇出门查看庄子上的菜送来了没有的妇人,那夫家姓牛,人称一声牛婶子,她在后门边儿站了好一会儿,愣是没有看到一丝人影儿,这没接到人,害怕管家还在厨房候着等着揪她的错处儿,也顾不得天热,几步跨到门外,往远处张望起来。一边张望,一边擦汗,待得汗水将后背的衣裳湿透,终究等来了一辆晃晃悠悠慢行的牛车。 眼看着牛车就快要到后门了,牛婶子几步跑上前,正待开骂,却在看到驾车人之时愣了一下,你你谁啊阿福和阿禄呢这阿福和阿禄二人便是管家遣去庄子里运菜的。 我是阿昭,在庄子上做活的。天儿太热,阿福不慎中了些暑气,晕过去了,阿禄留在庄子里照顾他。知道这送菜的事儿是急事,就让我帮着送一趟。 这样啊牛婶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来人,伸手在他胸膛上拍了拍,小伙子不错,很结实啊 牛婶子的这动作让傅昭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若按他的身手,那是绝对可以避开的,可庄子上来的阿昭,不能避开。 看她还待再动作,浑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的傅昭赶忙道,这菜要往哪里送 啊,对赶快赶快,搬着筐子跟我进来。 慢着,这人是谁牛婶子在前头领路,傅昭跟在后头,却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看到面前的人,牛婶子憷了一下,这可不是他们府里的人。自从那位贵客来了之后,这守住各扇门的,便成了那贵人身边带着的人。据说是不相信他们府里的小厮和守门婆子。可想起管家的话,牛婶子又有了些底气,咳,这还能是谁啊是咱们庄子里的人,您俩看看他手中的筐子,那里头一层一层的,装着的都是那位贵人主子要吃的菜,还带着土呢,绝对新鲜 一人仍旧用刀尖指着他们,另一人伸手在筐子里扒拉了下,而后目光落在了傅昭身上,傅昭被看的缩了缩脖子,搂紧了胸前的筐子,若是仔细看着,还能看出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地抖动着。 确实是你们庄子上的人那人又问了一遍。 牛婶子急忙点头,确实,确实。阿昭别怕,这些大哥都是好人,不会为难咱们的。这话说的有些不走心,纯粹就是讨好。 行了,进去吧。送完了菜就快点儿出来,不许在府中逗留。 傅昭闻言,急忙点头。而后,掂了掂双臂间的菜筐子,略有些蹒跚地跟在了牛婶子身后。 婶婶子,这两人怎么这么凶,是咱们府里的么傅昭结结巴巴地问道。 不是的,是昨天刚来的牛婶子本想将贵人的事儿说说,想到阿昭是庄子里的人,下回来也许这些人早都走了,有些事儿知道的越少越好,没事儿,别怕。住不了几天就会走的。你要是怕啊,搬完菜就赶紧回庄子去。说完这话,牛婶子眼神里有了丝丝羡慕之意。从来都觉得府里比庄子里强多了,这一天多啊,算是品出庄子里的自由来了。 傅昭跑了好几趟,才将牛车上的菜筐子都搬到了厨房。这最后一回,傅昭喝了口牛婶子递过来的水,突然就捂住肚子,婶子,这府里有茅房不我肚子疼。 有啊,婶子带你去。刚准备领着傅昭出去呢,这管家就带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你们快过来,这位就是老爷专门请来的 傅昭趁着管家同她们说话的机会,闪身出了厨房。刚才搬着菜筐进出的时候,他已然确认了自己所在。至于慕容浩然所在,他进府之前就已然知晓了。现在要做的,无非就是如何避开府里的人先找到慕容浩然。 走到一半,傅昭看见前头有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端着托盘由远而近,忙躲闪开来。她们一个手中的托盘里装的是衣裳,另一个是梳子胰子这是沐浴用的傅昭正这么猜测着,就听那两个丫鬟左右张望了下,说起了话。 这衣裳是锦衣轩的,这料子又滑又软,就是太 薄现在天这么热,薄的才凉快呀 可这也太薄了。要是那位公子穿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这个丫鬟说话间,脸已然红了起来。 你想看哪想的美,没听管家的吩咐么让咱们把这衣裳送到就走。那位公子可不让咱们服侍呢说着,她凑近了身边那人,我只是觉得奇怪,那位贵人怎么会送这么一身通透的衣裳给那位公子呢莫不是真像秋月姐姐猜的 不会吧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两个男子怎么能 嘘嘘嘘,小点儿声。不说了,快到了,咱们步子快点儿。 便是不从头听到尾,傅昭也知道这身衣裳绝对不会是萧瑾睿弄给自己穿的,那就是做了x子还要立牌坊的,自己穿的衣裳从来中规中矩,给旁人穿的,就全凭他的喜好了。不管怎么样,傅昭还是松了口气,慕容浩然还未曾沐浴,就说明他还尚未被祸害。 悄悄地,傅昭跟在了两个丫鬟身后。他本就是来找慕容浩然的,自然是慕容浩然在哪儿,他就去哪里了。 第六十五章 ♂ 泡在浴池之中,慕容浩然不时打量着这个敞亮的浴堂,一个字,大,比他们家的那个大气多了。 伸手探了探水温,慕容浩然眼中闪现惊奇之色,这明明是活水,怎么这温度从开始道现在一点儿都没变化呢这水温适宜得很,他身上的伤处不那么痛了,也不出汗了,如果可以,慕容浩然有点儿想在这浴池里待到这个炎热的夏天过去。 听到有脚步声,慕容浩然顿时把身子往水面下缩了缩,用布巾遮住了重要部位。待做好这些,他忙喊:我不是说了吗不用人服侍,我自己能洗。 公子,属下是来给您送衣裳的。 慕容浩然一听这话,顿时觉得这府里的人还确实十分贴心,只是做事有些不大利索,刚才送胰子什么的时候不就该把衣裳一块儿送进来了么可还是道,放池边就行了,放好了你就出去吧。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慕容浩然缓缓吐出一口气,继续用布巾在身上搓洗,总觉得身上一股子味儿。突然,他停下了动作,谁 可能他刚才太过专注,虽然这会儿感觉到了身后有人,却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被捂住了嘴。 慕容浩然:有本事你等我穿了衣服,咱打一架再有本事的,你直接用手捂住我嘴啊,看我不给你留几个牙印做个纪念。 感觉到了慕容浩然的挣扎越来越厉害,傅昭忙低声道:嘘,我是来救你的。 听了这话,慕容浩然只觉得好笑,他又不在狼窝虎穴,哪需要人来救虽然那姓萧的人确实有些奇怪,不过目前为止也就是请他来的方式粗暴了些。因而只歇了那么一小会儿,还是继续挣扎,人虽然被捂住了嘴出不了声,可他身子还在水里头泡着呢,这随意一动,都是水声,这动的厉害些,那不正常的水声也能把人引来。 我是梁静笙的夫君二字傅昭咽回了肚子里,立马改了个说法,梁静笙在我那里。 听到梁静笙的名字,慕容浩然消停了一会儿,而后挣扎地更剧烈了点儿。 傅昭: 公子可有事很快,浴堂内这不正常的动静引起了外头人的注意。 傅昭忙附在慕容浩然耳边道:是梁静笙让我来的。我若被抓,就没人知道她在哪里了。傅昭这话中隐隐有些威胁之意,慕容浩然听出来了。虽然不忿,可这威胁十分有效。 公子我进来了 你打发他,我一会儿再与你详说。说着,傅昭轻轻一跃,反身上了梁。 公子来人看着慕容浩然脸色潮红,气息不定,问道:您没事吧怎么沐个浴,动静这么大 我慕容浩然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刚傅昭捂得他太紧,他差点儿就见阎王去了。想着这府里的人也不过是初初相识,可不可靠都不知晓,以梁静笙的安全为上,他忍了。我看这池子大,挺适合泅水的,就游了会儿,怎么,不行说着,他又用手在水里划拉了几下。 来人: 没事你就出去吧,我马上就洗完了。 听到脚步声慢慢走远,慕容浩然才抬起了头,你先闭上眼睛。这话,却是对傅昭说的。傅昭嘴角抽了抽,闭上了眼,转过了身。 不许偷看。 傅昭:你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姓萧。 一看到托盘里的衣物,慕容浩然那眉头就跟打了结似的。这衣裳看起来好似少了一件外袍吧这些人做事也太不认真了。可刚刚将人赶出去,这么快又把人找回来,慕容浩然觉得他丢不起这人,于是伸出了手。 这衣裳叠得齐整的时候吧,看着只是有点儿薄,待得他一打开,顿时傻了眼,这不是衣裳,是薄纱吧这要是穿到身上,跟没穿有什么区别呀慕容浩然想到这里,忙四处张望了一番,而后磨了磨牙,他换下来的那套衣裳居然被收走了。虽然他也不是很喜欢穿脏衣服,可是这个想着不穿就只能光着,他还是咬牙换上了衣裳。虽然穿上之后觉得跟没穿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傅昭估摸着慕容浩然换两身衣裳的时间都够了,就准备睁开眼,自然睁开之前还是低声问了句,好了吗 没有,没好,你别睁眼。这么说着,慕容浩然开始在浴堂里团团转起来。只为找些能遮掩的布料。 闭上了眼睛之后,傅昭的听力更好了些。这么一听,就知道慕容浩然已然从浴池里出来了,怕他一时想不开,直接出门去把他给卖了,忙睁开了眼。这一看,傅昭想,萧瑾睿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更无耻。 感觉到有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慕容浩然立马炸了毛,不许看然后第一反应是要跳回到浴池里去。他此刻这一身比青楼女子也好不了多少了。 傅昭叹了口气,将身边的幔帐扯下,丢给了他。先披着,等会儿给你找衣裳换。 将自己裹成蚕茧状,慕容浩然终于有了点安全感,虽然行动不是太方便。 人在着急的时候他特别的聪明,不是有句话叫做急中生智么。 你就是将表妹掳走的那两人其中一个 不想慕容浩然上来就是这么一句,傅昭身子一僵,而后很快摇了摇头,我是个大夫,春生堂的,我和师弟上山采药的时候正巧遇上梁姑娘躺在那里。这才 没有了刚才的慌乱,此刻的慕容浩然正用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满脸满眼写的都是三个字:继续编。见傅昭不再说话,慕容浩然道:刚才你上梁的身法,我看着很熟悉,就跟那天一样。就这一句话,傅昭顿时没了底气。 我萧瑾睿最爱美人,我怕她有危险。有些话不能说,傅昭只想到了这个能说的。 萧瑾睿,谁啊慕容浩然听了这个名字却一脸茫然。 你还没见过他就是他绑你过来的。 傅昭这么一提醒,慕容浩然:萧瑾睿,萧哦,是他啊他既然最爱美人,把我抓来做什么难道是想以我为饵,引表妹出来不成而后想起表妹梁静笙的容貌,现下表妹年纪虽幼,却当真能看出将来的绝色。 傅昭想了想慕容浩鑫,再看看面前一脸疑惑的慕容浩然,暗自摇头叹息,一母同胞的兄弟,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也难怪,会被人利用。 他好女色,也好男风。傅昭简洁明了道。 听了傅昭此言,慕容浩然张大了嘴,半天没说出什么话来,只低头看了眼身上衣物,再想起那姓萧的看着他时候的眼神,顿时明白他奇怪在什么地方了。看他跟看个心仪的姑娘似的,顿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死心,你是说,他看上我了我 看着用手指颤巍巍地指着自己个儿的慕容浩然,傅昭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不然你以为他为何把你带到这里来 你贵姓 梁。 梁兄弟,你刚说是来救我的吧那咱们现在就走吧虽然也不认识这姓梁的,可慕容浩然心里想的是,这姓梁的就一个人,姓萧的身边一群人,对比起来,自然还是跟着姓梁的比较容易逃脱。 傅昭正待回答,却听外头有声音传进来,公子好了么咱们爷在等您一块儿用晚膳。 本来以为能吃顿好的,便是断头饭他也认了,可听了这梁兄弟一言,这晚膳顿时就变了味,他这儿洗干净了,一会儿再吃饱了,那个男女通吃的家伙就要开始吃他了吧。这么想着,慕容浩然顿时对傅昭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第六十六章 ♂ 傅昭正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以确认门外究竟有几人,分别在什么方位。这刚才还觉得船到桥头自然行,痛快泡了个澡的慕容浩然却突然就着急了起来,一会儿看门,一会儿看窗,跃跃欲冲或跳。 眼见着慕容浩然就往窗子那里去,傅昭拉住了他,压低了嗓音问:你想干嘛 逃啊。慕容浩然说的理所当然。 傅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窗外,然后竖起了三根手指在慕容浩然面前晃了晃。 慕容浩然: 那里有三个人。几乎是贴在了慕容浩然的耳朵边,傅昭说出了这话。 连窗户边都安排了三个人,这是多怕他跑啊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在这偌大的宅子中,又能跑出多远头一回,慕容浩然在心里承认了自己的身手确实如大哥所言是个半吊子,除了挨打,没有旁的用处。 那怎么办慕容浩然在原地转了几圈,直到自己有些头晕眼花腿软了之后,他在原地缓了缓,就猛地就往傅昭跟前一站,门后窗外都有人,你是怎么进来的问罢,不待傅昭回答,就抬起了头,望向唯一有可能的房梁的位置。 傅昭点了点头,举起手指了指房梁附近的一个不大明显的小窗子,我是从那里进来的。言罢,傅昭拍了拍慕容浩然的肩膀,你先应付一下外头的人,就说你刚出浴池,身上还湿着。 慕容浩然照做之后,傅昭立马接着说,脱衣服。一边说,傅昭一边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你要干嘛下意识地,慕容浩然揪住了身上缠着的幔帐的尾端所在。若是往日,他最多觉得不自在,可今天,得知了这世上确实还有爱好男风的人,他看着谁都像好这口的。 看着慕容浩然一副防备的模样,傅昭咬牙切齿道,我和你换。 只挣扎了一会儿,明白了傅昭意思的慕容浩然就摇了摇头,那不行。 没什么不行的,我功夫比你好。一个人更容易脱身。然后,就开始跟慕容浩然交待起一会儿从屋顶下去的路线,因为后门有萧瑾睿的人,傅昭并没有让慕容浩然直接从后门离开,而是让他先去个较为安全的地方躲着。若是一会儿他被发现了,让慕容浩然立马就放信号,有人来接应。 公子,还没好么门外又传来略带催促的问话。 急什么我总要擦干吧你们都别进来,我自己能行。 快傅昭催促到,慕容浩然终于下定决心,开始扯身上缠着的幔帐。这刚解开了两三圈,慕容浩然忽地想起什么,轻声问道,那个,我怎么上去 已经准备脱裤子的傅昭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略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不会轻功 慕容浩然眨了眨眼,无辜地说,我也不做贼,平日都走的门。而后稍稍比划了下,将手伸直,略有些自得地说,墙这么高的话,我不用梯子也能跳上去。言下之意,墙再高点,一定要有梯子才行。 傅昭:你那比划的是农家小院的院墙吧 既然来走这一遭,傅昭也认了,先换衣裳,一会儿我送你出去。 你真能脱身慕容浩然将衣服递给傅昭时问。 傅昭皱了皱眉,接过那稍一用力就能碎成破纱片的衣裳,点了点头,你动作要快点,若是我被发现了,就别犹豫,马上发信号,往外头跑。 慕容浩然正待点头,外头又传来一道声音,公子 叫什么叫,叫魂啊慕容浩然作为家中受宠的那个,性子本就不是很好,这会儿急了,性子更大了些。 我们家爷让我给您重新送一套衣裳。 慕容浩然看了眼傅昭披在身上,还未完全弄好的衣裳,第一反应是拒绝,前头这套已经遮不住什么东西了,鬼知道第二套会不会根本就只剩一条宽腰带。 傅昭却道:应下来。总要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才好应对。 然后拿走了刚脱下的衣服,只留下幔帐和那薄纱衣裳给慕容浩然。 光着的慕容浩然: 那人得到慕容浩然的允许进了屋,看慕容浩然正用这浴堂里的幔帐遮着重要部位,那套特别定制薄纱衣裳却胡乱地扔在托盘之中,脸上划过一丝笑意,爷说了,晚上天凉,让您多穿点儿。 虽不知道那姓萧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到这回托盘里的那套正常的衣裳,慕容浩然还是高兴的。你快出去吧,我要穿衣裳了。 此刻的傅昭也没好到哪里去,有记忆起,就没有不穿衣裳站在那么高的地方过。 现在,怎么办 还是按我们刚才商量的,你穿我的衣裳,我穿这套。 两人刚把裤子穿上,正准备穿里衣,浴堂的门被敲响了。 慕容浩然在傅昭的示意下,压着火气问道,又有什么事 浩然门外的声音,让慕容浩然觉得此刻似在梦中,他不确定地问了句,沈小陌 嗯,是我。 慕容浩然的脸上是惊喜的,比刚才傅昭承诺要带着他离开这里还要高兴千倍万倍,只顿了一会儿,他就准备冲出门去,却被傅昭一把拉住,你干嘛 沈小陌,外面是沈小陌,是我的知己好友,我和他一块儿长大的。 再急着见人,也要穿好衣服再说。 慕容浩然低头看了眼自己此刻的模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是太高兴了,忘了。接过傅昭递过来的裤子,刚穿进一个腿,慕容浩然猛地问道,不对啊,沈小陌怎么会在这里,该不会他也是被那姓萧的给抓来的吧想起沈小陌的模样,慕容浩然自顾自地点点头,这种可能性真的挺大的。 呵。傅昭冷笑一声,是或者不是,一会儿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慕容浩然整了整腰带,抚平衣裳下摆,极认真地对傅昭说,梁大夫你先别走,若是沈小陌和我一般也是被那姓萧的抓来的,你把他也一块儿救了吧我会好好谢你的。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 我来救你不是为了银子,是为了她。至于你的朋友恐怕你多虑了,他不会需要任何人搭救。傅昭的话音中带着浓浓的冷意,慕容浩然思虑太多,并没有察觉。 可是慕容浩然还没说出要说的话,外头沈陌又试探地问道,浩然你还没好吗要我进去帮你吗 啊不用不用,我马上就好了。说这话的时候,慕容浩然的眼睛一直落在傅昭身上。 傅昭明白他眼中所含意思,开口道,在确保你安全之前,我不会独自离开。但是,你别与任何人说见过我,包括外头那人。 沈小陌他慕容浩然正待替沈陌说些好话,傅昭已经上了梁。 无奈,慕容浩然出了门。 沈小陌,你怎么在这里慕容浩然给了沈陌一个大大的拥抱,而后对门边候着的众人说,你们离远点儿,我和沈小陌有话说。 那些人倒也识相,听话地退后了数步。 见那些人退远,慕容浩然忙问沈陌,你怎么也在这里也是被那姓萧的抓来的 沈陌眼中飞快地闪过什么,而后摇了摇头,有些犹豫地说,我是来会友的。 会友谁啊 他,姓萧。 哦,姓萧啊啊姓萧你说的不会是那个慕容浩然形容了一下萧瑾睿的容貌,见沈陌点头,他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和他做朋友,你知不知道那姓萧的 显然,沈陌应当是知道的,因为他说,我与他只是生意上的往来,其余的,我无权干涉。若这回不是慕容浩然,他还是会如原来一般,当做不知道。 你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来往。慕容浩然撇了撇嘴,有些不懂。虽然知道沈陌就是走遍天下,到处都有朋友的人,只是他从来不曾想到萧瑾睿这样的人也会是其中的一个。 对于慕容浩然的质疑,沈陌只答,你只要知道,他的身份不一般就行了。 你既然认识他,也有些交情,那咱们能现在就走吗这个破地方,他不想再待,那个死断袖,他不想再见。 萧兄已经让人备好饭菜,一块儿用顿饭罢了,这点面子还是要给他的。有我在,你不必担心什么。 慕容浩然除了答应没有别的选择,因为凭他一人,根本出不了这宅子的大门。且沈小陌给了承诺,与之相处这么多年,他一直是个践言守诺的。虽然勉强,慕容浩然还是点了头,嗯了一声。 第六十七章 ♂ 傅昭离开客栈之后,董文烨有些坐立难安,既怕傅昭他们出事,又怕傅昭他们安全回来,这梁静笙却不见踪迹。不一会儿功夫,董文烨就默默地守在了梁静笙房门外,虽然行为有些不大君子,不过有效就行,梁静笙看着就不像是个会翻窗的姑娘,就算她会翻,恐怕也没本事翻这么高的窗子。 时光这东西它最是无情,完全不顾这人或者那人的想法,只不紧不慢地缓缓流逝。 董文烨也不知道该祈求时间过的快些还是慢些,过的快吧,这到了时辰梁静笙非要离开,他却着实不知道如何挽留,若是强留伤了她,恐怕他会被某人活剐了。过的慢呢,这天一直黑不下来,傅昭他们恐怕不好行动,那位表哥不能准时出现在她跟前,恐怕她还是会坚持离开的。正矛盾的时候,梁静笙的房门开了。 看到门口有人蹲着,梁静笙吓了一跳。在看清是董文烨之后,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董文烨有些词穷,若他说只是路过这里,恐怕这梁静笙也是不会相信的。其实他以为,这样心照不宣的话是不该说出口的。 梁静笙大约也很快就想明白了他为什么这时候出现在她房门口,没有多问,只紧了紧肩膀处的包袱。 随着梁静笙的动作,董文烨看到了她肩上的包袱,你这是后头的话他不敢问,就怕问出来了,梁静笙顺着竿子就下了,比如说她确实要离开之类的话。 你师兄说若是天黑,我一个女子离开有些不便,所以我想趁着天色还早换间客栈。 就算这天不黑,你一个女子出去也是不安全的。董文烨急急道,而后似乎为了说服梁静笙,他又继续说道:你是不知道这外头的坏人有多少,你现在虽然看着姿色一般,可不排除就有那眼瞎的拐子。看你脸难看,不给你卖去那青楼楚馆的,只看你年纪合适,给你卖到那犄角旮旯给那些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子做填房。那你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又或者 行了梁静笙打断了董文烨的话,再说下去,恐怕月黑风高夜都马上出来了。我不走了。 真不走了 嗯,暂时不走了。 董文烨只选择性地听到不走了几个字,至于暂时,反正在傅昭回来之前不走就行了。那你先进去休息吧,我帮你看着门儿。 梁静笙刚关上门,董文烨刚刚蹲下,就见小二的领了一男一女上楼,男的那模样,俊的不像是个凡人,女的么,是个小丫鬟,问他为啥知道这女的是个丫鬟而不是那个男子的妻妾,并不是因为他们看着不相配,而是因为他恰巧认识这两人。 董文烨猛地回头看了眼梁静笙的房门,看着她的房门紧闭,这才松了口气。她一个人是不方便离开的,不过再加上一个懂武的表哥和一个护主的丫鬟,那就说不好了。 不远处,墨竹略有些担忧地问慕容浩鑫,大表少爷,二表少爷真的会没事吗小姐她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二表少爷被那些人强行带走,她虽跟了出去,却没有能跟上,因为那些人不允许她跟着。若不是后来正巧遇上了大表少爷和沈少爷,她一个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陌既然去了,自然是有把握把他带回来的。至于你家小姐,肯定也能很快找到的。 墨竹迟疑地点了点头,现在除了等待,她也确实做不了什么。感觉到不远处似乎有人在看着他们的方向,墨竹转过了头。看到墨竹看过来,董文烨立马低头捂脸,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这会儿的墨竹却着实没有心思去关心一个陌生人为何站在房门口却不进屋,只跟随小二的步子和慕容浩鑫一块儿往他们各自的房间去。 另一头,慕容浩然长到这么高这么大,从来没有一顿饭吃的如这顿饭这般压抑不自在的。虽然往日用膳的时候也不乏旁人为他布菜,可那些个旁人多少和他都有些关系,不是亲眷,就是身边伺候的人。 这姓萧的死断袖夹的菜,他吃着都觉得噎得慌,便是色香味俱全他都品不出什么滋味儿,可若是不低头吃东西,一直与他面对面的,面对他那长着钩子一般的眼神,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提箸戳瞎他。 至于为什么要吃他夹的菜,不是他不想拒绝,而是萧瑾睿很显然并不是个能接受旁人拒绝的人。前头几次,萧瑾睿给他夹菜,他都装作不知,把碗里的菜夹到面前的空盘子中,自己动手。萧瑾睿的做法是,给他重新补上,反复几次之后,某盘菜被他们折腾地见了底,然后萧瑾睿只一个眼神,不一会儿便会再补一盘新的上来。慕容浩然以为,如此折腾下去,恐怕这顿晚膳是要吃到半夜去了。为了早些脱身,他只能妥协。 慕容浩然埋头苦吃,萧瑾睿及时地给他布菜,自己倒是一口没吃。沈陌在一旁静静看着,偶尔吃几口菜,喝一口酒,并不着急的样子。 默默吃了许久,慕容浩然猛地抬头,啪地放下筷子,而后毫不遮掩地冲着萧瑾睿打了个饱嗝,用行动证明他已经吃饱。 萧瑾睿仿若未见,只随意拿起了酒杯凑在鼻尖。 接收到了慕容浩然的眼神示意,沈陌朝着萧瑾睿举起了酒杯,今日多谢萧兄款待,先干为敬。连喝三杯之后,沈陌放下了酒杯。 时间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萧兄了。 若我不觉得是打扰呢回答的似乎是沈陌的问话,可萧静睿看着的却是慕容浩然。 感觉到萧瑾睿的不善目光,慕容浩然往沈陌身边偏了偏。 今日我和浩然还有些事要办,就先告辞了。说着,沈陌起了身,慕容浩然立马也跳了起来,站在了沈陌身后。 若是我说,你可以走,他要留下呢 王爷是个胸怀大志的 你好。那个好字,萧瑾睿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世上男子女子,悦目者不知凡几,萧兄还是当以大事为重。 一直跟着沈陌走到了大门外,慕容浩然都没想明白刚才那两人说的话具体是什么意思。离大门一段距离后,慕容浩然回头看了看,没有人跟着,这才问道,沈小陌,你刚跟那姓萧的打什么哑谜呢什么王爷,什么大事 浩然。沈陌此刻的脸色十分严肃,与往日相去甚远,让慕容浩然不自觉地绷紧了脊背,什么 你要记得,你什么都没听到。有些事,不该知道的,不该问的,都该让它过去。说完这话,慕容浩然还没反应过来呢,沈陌就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过了吧,有我在,你不必担心什么。现在,跟我回客栈去吧,慕容大哥和墨竹,就是梁姑娘的丫鬟都在那儿等着咱们呢。顿了一顿,沈陌又道,只是不知,梁姑娘现在身在何处。 表妹你等等慕容浩然环顾了一下四周,大声喊道:梁大夫,梁大夫你还在吗梁大夫 听见了慕容浩然的声音,不远处,正静静看着沈陌的傅昭皱了皱眉,缓步往他们的方向走去。 第六十八章 ♂ 听见慕容浩然突然喊起了什么梁大夫,沈陌面露不解之色。他环顾了一番四周,正以为慕容浩然是瞎叫唤的,就看见有个身姿挺拔的男子从不知哪个角落出来,朝着他们二人的方向缓步走来。 随着这男子越走越近,沈陌的眉头也随之皱紧,这人样貌看着虽然普通,衣着也稍显粗鄙,可周身的那股子似有若无的气势倒是让他有些忌惮,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于男子来说,相貌其实并不大重要,重要的是能力。而有能力有作为的男子,总是让人一眼便能看出端倪,特别在这人丝毫不想隐藏些什么的时候。 慕容浩然见真叫出了梁大夫,重重松了口气,你说静笙表妹在你那儿似乎是想到了沈陌就在一旁,慕容浩然立马改了嘴,多谢梁大夫前些日子救了静笙表妹,不知我表妹她现在身在何处 傅昭没有理会慕容浩然的话,只是面对着暗自打量着他的沈陌,十分自然地问道,这位是 他啊,不就是我刚咳咳,那个,这是沈陌,是我的知己好友。这是慕容浩然正考虑要怎么说,傅昭先开了口,原来是沈兄,在下梁霈泽,是个大夫。 原来以为沈陌是个朋友遍天下的,应该会很高兴认识这梁大夫,毕竟人生在世,谁会一辈子不生病呢认识个大夫,这以后看病也就有着落了。可出乎慕容浩然意料的是,沈陌的反应有些冷淡,他只是朝着傅昭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久仰大名之类的客套话,虽然这位年轻的梁大夫大概还不到会有什么大名的时候。 慕容浩然本来以为梁大夫会因为沈陌的冷漠反应而不高兴,可正当他想要说些圆场的话的时候,却发现人家梁大夫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真是皇帝不急,他这个第三者看着着急。 看到了沈陌之后,傅昭有些后悔刚才告诉慕容浩然说梁静笙是和他待在一处的。毕竟慕容浩然是梁静笙的亲表哥,将梁静笙交给他,傅昭并不会太担心,可这个沈陌,是他的心头大患。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已然走到现在这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梁姑娘此刻身在迎福客栈。 傅昭说完这话,慕容浩然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什么反应,沈陌却是愣了一下。 沈小陌,怎么了怕不认识路这不是有个认识的么 不是,只是觉得十分凑巧。我与慕容大哥他们约好会面的地方,就是迎福客栈。 这哪是什么巧这就是一家人的缘分啊对了,我大哥听沈陌提起慕容浩鑫,慕容浩然立马就有了兴致,那问题呢,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蹦。多是拐弯抹角地询问慕容浩鑫有没有在外头出了什么丑,造了什么孽,毕竟他算是栽得很明显的。要不是有人搭救,会有什么后果,他根本不愿意设想。 本来被认为带路的傅昭走在最后,看着前头的两人一问一答,气氛好地不得了。突然,傅昭的面色变得古怪起来。他捂住了口鼻,微微侧开脸,忍了半响,还是没能忍住,打了个喷嚏,声音不小。一个没能忍住,后面的立马开始一个接一个。 听到动静,慕容浩然回过了头,该不是因为刚才着凉了吧话一出口,他看了眼面露疑惑之色的沈陌,想起傅昭刚刚的嘱咐,朝着他呵呵一笑,假装他刚才什么都没有说,继续刚才和沈陌的谈话。 快回来吧,快回来吧,快安全回来吧董文烨在梁静笙门口碎碎念,因为怕被梁静笙听到些什么,所以隐去了傅昭的名字。 本来梁静笙不走了,他是该松口气的,可问题是二表哥被抓了,大表哥又出现了。此刻的董文烨只盼着两件事,一,傅昭快回来,二,梁静笙老实地在屋子里待着直到傅昭回来。 在他肚子叫过那么五六遍之后,梁静笙的房门开了。 梁姑娘你要去哪儿董文烨略微有些紧张地挡在了梁静笙跟前。 梁静笙还未回答些什么,董文烨的肚子又很不给他面子地叫唤了起来,董文烨捂住了肚子: 和你一样,肚子饿了,想下楼吃点儿东西。你若怕我趁机走了,就一块儿下去用晚膳吧。 若肚子没有出声,董文烨还能咬牙说一句他不饿,可现在的情况,董文烨那是进退两难的。让梁静笙下去,就算是他跟着,要是遇上那两个人,他就算长了七手八脚也是留不住她的,且没有理由继续留她。他谁呀,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一个。 可若是不让她下去,为了不让她饿肚子,他必然要下去一趟,他这一下去,梁静笙不守承诺,转身就给他走了怎么办 你稍等等,我去叫小二的上来。想来想去,董文烨只能厚着脸皮在楼上大声叫人上来了。可他叫了半天,本来十分殷情的小二却没一个搭理他的。董文烨持续努力之时,梁静笙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 这会儿客栈里人多,你若真想把人叫上来,恐怕至少得叫一个时辰。还是咱们下去吧,左右没几步路。 董文烨怕被梁静笙看出些什么来,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她往下走,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就怕慕容某某或者那个小丫头突然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梁静笙在与小二说话的时候,董文烨依旧不安地四处张望着。待小二走开,梁静笙也随着他的眼神四处看了看,怎么,在看傅意识到自己口误了后,梁静笙很快改了口,在看附近有什么美人么说完之后,梁静笙自己倒是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有登徒子才四处寻找美人准备调戏,董文烨么,看着不像那样的人。 不多时,耳边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对于这一点,梁静笙是惊讶的。这间客栈的生意不错,这会儿正是用膳的人最多的时候,她刚坐下的那一下,真的有些不习惯置身于这样嘈杂的环境之中。可刚刚觉得自己大约适应了,这声儿突然就没了,怎的不让人觉得怪异好似所有人都同时屏住了呼吸,停下了动作。这样的情况,似曾相识。 梁静笙缓缓回过了头,待看到从楼梯上缓步走下的身影之时,她瞪大了眼睛,似是不信自己看见的,她还伸手揉了揉。待得听到墨竹那熟悉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环境中响起时,梁静笙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只愣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梁静笙就很快起身迎了上去,刚要开口,墨竹便挡在了慕容浩鑫跟前,这位姑娘,还请自重。 不知是在议论着慕容浩鑫的容貌,亦或者是嘲笑梁静笙的不自量力,周遭一下子又恢复了最初的嘈杂,甚至比起刚才,这会儿还要更热闹一些。 梁静笙一贯都知道墨竹是个护主的,这倒是第一次,她站在了自己对面。这感觉,有些稀奇。本想再逗她一逗,却也怕墨竹恼了她,梁静笙只好无奈地说,墨竹,是我。 梁静笙一说话,墨竹傻了眼。她上下左右仔细看着面前的女子,陌生的容貌,陌生的发髻,陌生的衣裳可这眼睛身段声音,墨竹皱了皱眉,试探地问:是姑娘 嗯,是我。咱们上去说。外头人多口杂的。 相较于墨竹的大惊小怪,慕容浩鑫倒是淡然许多。梁静笙轻声唤了句,大表哥。 嗯。有些日子没见,倒是认不出了。 听慕容浩鑫这么说,梁静笙摸了摸此刻的脸,看习惯了其实也还好。 进门,关门,坐下之后,墨竹凑到了梁静笙跟前,你真是我家姑娘似是有些不信,她还伸手在梁静笙脸颊边搓了几下。 感觉到了墨竹的力道有越来越重的趋势,梁静笙忙道,别乱动,要用特制的药水才行。听了这话,墨竹飞快地收回了手,生怕再慢点儿伤了姑娘的脸。 我原以为你比墨兰她们都要稳重许多,这一下,可算是看清了。 姑娘 对了,你怎么和大表哥待在一块儿了二表哥人呢 二表少爷他墨竹一边说一边偷偷看向慕容浩鑫的方向,她其实不想说实话,只怕梁静笙担心,可是作为丫鬟,她又该对主子说实话。 二弟他没事,只是和沈陌一块儿会友去了。 真的 嗯。慕容浩鑫回答地十分干脆,一副坦荡的模样。墨竹在一旁看着略有些敬佩,大表少爷这说谎都不带脸红的。 原来他没骗我梁静笙一直提着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地,随即问起了慕容浩鑫,大表哥这些日子在外头过的可好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欺我稍稍说了下自己在外头这些日子的情况,慕容浩鑫就转而问起了梁静笙的近况,墨竹只说梁府以梁老爷病了的理由诓骗了梁静笙回奉城,却说不清理由。 谈起这个,梁静笙静默了好一会儿,稍稍提了提她的猜测。提到萧瑾睿之时,梁静笙的眼中满是厌恶之色。 因为慕容浩然的关系,慕容浩鑫大约也知道了萧瑾睿是个什么东西,怕会污了梁静笙的耳朵,便没有多说。多次见到她画像的事也隐而不说,这会儿听了梁静笙的猜测,慕容浩鑫顿时怒不可遏,狠狠拍了一下桌面,喝道:欺人太甚 墨竹被吓了一跳,而后开始仔细地观察起桌子来,先看看桌面,再看看桌子腿儿。 别看了,桌子塌不了。墨竹跟了她那么多年,梁静笙自然明白她在看些什么。随后,梁静笙给慕容浩鑫倒了杯茶,手不疼么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不过大表哥还是该替我高兴。 你这是傻了慕容浩鑫的口气有些不好,却还是拿起了茶杯。这茶虽面有嫌弃之色,还是喝了下去。 出了这次这事,我才知道,当初我离开梁家,竟然没有我想的那么决绝。我对父亲对弟弟靖诚,多少还是有些期望的。这一回,彻底死心了。所以,是好事吧说到最后,梁静笙弯了弯嘴角,虽然多少有些苦涩,却终归是笑着的。 听梁静笙这么说,慕容浩然和墨竹都不再言语些什么。有些事儿,只能自己想通。 目送梁静笙和慕容浩鑫墨竹三人上楼,董文烨依旧坐在原处等吃。反正事已至此,便是要命一条,他也要先吃饱。傅昭领着沈陌和慕容浩然进客栈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吃的正欢的董文烨。 傅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饿死鬼投胎的。 第六十九章 ♂ 傅昭嫌弃的目光如此灼灼,将面前这一桌子饭菜当做断头饭的董文烨很快就觉察到了。他抬起了头,加快了牙齿的开合,满嘴的饭菜还未曾嚼烂,便囫囵咽了下去。因为咽的有些急差点儿噎住,他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给自己顺了气。 傅董文烨正要开口招呼傅昭,却见傅昭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男子,师兄,你回来了顺利么 傅昭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看着在傅昭身后不时交头接耳的两个年轻男子,董文烨有些疑惑。这梁静笙的二表哥不是应该只有一个人吗这多出来的人是怎么回事董文烨看着这两个男子都长相不俗,只暗自猜测着,或者那姓萧的这回一次看上了两个男的,傅昭就顺手多救了一个回来。 这是我师弟,董文烨。这个是梁姑娘的表哥,那个,是她表哥的友人。 傅昭这么一介绍,三个各自见礼。董文烨的名字傅昭给报了,慕容浩然和沈陌那都是自报的家门。 当听到沈陌二字的时候,董文烨的眼神微闪,看了眼傅昭。不理解傅昭怎么会把这个人也一块儿救了回来。 傅昭知道董文烨想问些什么,却只当没有看见,有些话要关起门来私下说。 看了眼桌上狼藉的饭菜,傅昭看向董文烨,你怎么自己吃上了,她呢 她在楼上。董文烨不敢说梁静笙此刻和慕容浩鑫墨竹在一块儿。 吃了吗 还没。说完这话,董文烨已经不敢看傅昭的眼睛了,怕被他的眼神杀死。不管因为什么理由,他吃了独食那是事实。 你们先坐,我上去唤她。傅昭对慕容浩然和沈陌这样说完,便往楼梯处走。 听了傅昭这话,看着他的背影,慕容浩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怎么几天不见,他好像就成了外人了 沈小陌你先坐,我跟去看看。慕容浩然刚走一步,就被沈陌叫住了。 既然梁兄弟上去叫梁姑娘,咱们先去寻慕容大哥他们吧。 愣了一下,慕容浩然点了点头,便和沈陌一块儿去找小二询问慕容浩鑫他们的落脚处了。 走了几步,慕容浩然提出了他的不解之处,如果表妹和我大哥他们在一个客栈里,怎么他们不在一块儿呢 大约因为 你是说,他们把我表妹关起来了慕容浩然听了这话,火气顿时就起来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们应该也是为了梁姑娘的安全着想,毕竟 说起姓萧的,慕容浩然只觉得活吞了一只苍蝇,恶心得不行。 那也不能限制她的行动算了,毕竟是外人。好在咱们来了。 沈陌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被划分成外人的傅昭虽极快地上了楼,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抬手叩响了房门。半天没有人来开门,傅昭以为梁静笙还在生气。于是只能靠着门说,阿笙,是我。你表哥他,已经在楼下了,毫发无损。下楼用饭吧,别饿坏了 不知道是傅昭的声音太大,还是慕容浩鑫的耳朵太尖,总之 那边那人叫的好像是阿笙,你认识他么说了一会儿话后,三人都觉得肚子饿了,便准备下楼用晚膳。从墨竹的屋子里出来,正巧经过了梁静笙的屋子。 便是慕容浩鑫不说,梁静笙也已然看到了傅昭。本想装作没看到的,这会儿被问及,她只好说,认识的,是春生堂冼大夫的高徒,姓梁。 就是救了你的那人 嗯。梁静笙略微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慕容浩鑫正准备上前道谢,身后慕容浩鑫唤了声,大哥。 回来了还好吗 嗯,多亏了沈陌。这位是看到站在大哥身边的极不相称的女子,慕容浩然下意识地就有些排斥。这样的女子哪里配做他的大嫂 感觉到了慕容浩然隐隐的敌意,梁静笙有些哭笑不得,二表哥,是我。 听梁静笙开口,慕容浩然本想说句谁是你二表哥,待得反应过来,他才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阿笙 梁静笙苦笑地点了点头。 慕容浩然正待细细询问,慕容浩鑫已经先做了主,话等用完了饭再说。 我和沈小陌吃过了。 哦,那正好,我们吃着,你们看着就是。弟弟妹妹有危险没有下落的时候,他连饭都吃不下,这会儿是该好好祭祭五脏庙了。 上一桌饭菜被董文烨糟蹋得不成样子,几人坐下之后,重新点了菜。 这桌上,梁静笙和墨竹坐在一块儿,慕容两兄弟坐一起,董文烨和傅昭坐在一处,只有沈陌比较舒服,一个人占了一条板凳。 这或亲或疏的几人坐在一块儿吃饭,都不约而同地做到了食不言。待得用完了饭,几人也是在目光交错之时彼此笑笑。 却没想到,第一个开口的,是沈陌。 那个玉兔,喜欢么 虽然隔着一层,梁静笙的脸上依旧能看出错愕的神情,她确实想不到沈陌居然会在众人面前问起这个来。那个玉兔,梁静笙并未贴身带着,毕竟本来是打算要还给沈陌的,且也没有想到这回出门会遇上沈陌。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之际,余光看到了傅昭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傅昭此刻的眼神,只表露出一个意思:你居然收了外男送的东西 刚看到傅昭这眼神的时候,梁静笙不免有些心虚,可极快的,她反应了过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未出阁,甚至连人家都还没许,便是收了心仪她的男子送的东西,又如何若当真有人拿这说事,她便是嫁了沈陌又如何这么一想,梁静笙的腰杆子立马挺直了一些。她回望了傅昭一眼,转头对沈陌笑了笑,那玉兔,我是极喜欢的,只是太过贵重了些。 听梁静笙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本来不抱什么希望的沈陌顿时有了精神,你你喜欢就好。 这桌上诸人,两位表哥看戏,墨竹听主子的,只有董文烨用略同情的目光看着傅昭,瞧这模样,恐怕这些日子都白辛苦了。本来今天为了美人差点儿拼死去做英雄,结果人家兵不血刃就把人给带出来了。至于他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呵呵,傅昭不跟他说,难道他不会去问别人吗 听了梁静笙这话,傅昭动了动,却被董文烨及时拦住,冷静,冷静。 傅昭握紧了拳头,冷静是冷静不了的,可他知道,他没有立场。 你们继续聊,我先上去休息了。留下这话,傅昭起身就走,就怕再迟一步,他会忍不住杀了沈陌。便是迟早有那么一天,也不能是今天。 傅昭走了之后,众人看了眼董文烨,奇怪他怎么还留在这儿。 董文烨只嘿嘿一笑,我不累,睡不着,在这儿听你们说说话儿。开玩笑,傅昭在他们都敢这样那样了,要是他们都走了,恐怕这终身就要私定了吧他得将功赎罪,为兄弟把关。 董文烨这边说着话,慕容浩鑫却盯着他的脸猛瞧。董文烨被他看的有些发毛,怎怎么了 我怎么看着,你这么眼熟呢 听慕容浩鑫这么说,董文烨惊了一惊,而后龇牙一笑,可能是我长相太过普通。 哦可能吧。 梁静笙在一旁听着也微微蹙眉,事实上,她第一回见董文烨的时候也觉得他眼熟。现在大表哥也这么说,可大表哥应当是没有见过董文烨的才对。 猛地,梁静笙想起了当初大表哥将她从奉城接回云州之时,她是见过傅昭的。那时候傅昭受了伤,被一个人搀着。认识傅昭和董文烨以来,这两人都是形影不离的。这么说当初那个搀着傅昭的人应该就是董文烨。 这么想着,梁静笙终究发现了不妥,傅昭为什么要隐姓埋名改头换脸接近她,若是想要完全隐藏身份,为什么易容的只有他一个人,董文烨却没有至于她为什么知道董文烨没有易容,自然是因为这面具材料特殊,若是易了容便不能喝酒了,可董文烨好似完全没有这个顾忌。 傅昭似乎是笃定了她是不认得董文烨的。想到这里,梁静笙一惊,傅昭怎么就能断定她是不认识董文烨的呢除非 第七十章 ♂ 从董文烨和傅昭日常的相处中,便能看出两人的关系极好,两人之间的默契并非一朝一夕能培养出来的,若不是这样,当初梁静笙也不会相信这两个人确实都是冼大夫的徒弟,是一对朝夕相处共同学艺师兄弟。可她现在知道了梁霈泽就是傅昭,那么很明显,董文烨应该也不是冼大夫的徒弟了,这应当只是他们为了掩藏自己的真实身份而做的伪装,因为傅昭不是大夫,因为董文烨不像大夫。 董文烨和傅昭的关系这样亲近,她与傅昭成婚十年却从未见过此人,甚至从未从傅昭嘴里,从他身边的人的嘴里听到过他的名字,这说明了什么十年,三千多个日夜,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点的消息,没有一丝存在过的痕迹除非在傅昭认识她之前,董文烨就已经死了,只有死人才能那么彻底地销声匿迹。 想到这个可能性,梁静笙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董文烨,董文烨梁静笙在心中默念着董文烨的名字,最终先落在了他的姓氏之上,董他也姓董啊想起了董文烨无意间与她说过的,他家也在奉城,家中有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妹妹同住在奉城的她所知晓的姓董的人又再仔细打量了董文烨一番,梁静笙默默地叹了口气,突然已然明白了他究竟是谁。那个董月皎,想必便是他不时挂在口中的妹妹吧。 想起董月皎,便不得不连带着想起一人,文烨哥哥明明已然过了这么多年,明明已经隔了一个轮回,董月华那日说予她听的话却仿若又重回耳边,董月华说的字字都如利刃割裂她的心,董月华说的句句都在变相地嘲笑她的愚蠢,董月华在肚子上抚摸的每一下也都在打击着她身为人妇的尊严她恨恨董月华,更恨傅昭。若不是他,她怎么会那样狼狈地被人踩在脚下,不得翻身。 阿笙阿笙你怎么了梁静笙突然猩红的双眼,坐在他隔壁的慕容浩鑫看的清楚,觉得不对劲,便轻轻推了推她。 梁静笙一回过神,眼珠微晃,眼神很快清明了起来,大约也明白刚才应该是失态了,她忙道,我有些累,我先回房去休息了。 也好。慕容浩鑫并未阻拦她。若是真的按照规矩来,他就不该让她也与他们同坐一桌。 梁静笙刚走了两步,便听慕容浩鑫在身后说,董兄弟,今天太过仓促了些,明日我们兄弟二人请你和梁兄弟去这镇上的酒楼用个饭,谢谢你们二人适时救了我表妹,还一路护送她到这里。 啊不用不用,都是自己人三个字董文烨猛地咽了回去,咳咳,都是应该的,不用这么客套。董文烨自然是满口拒绝的,这傅昭施的这人情债,可不像是想通过一顿饭讨回去的。救命之恩,还是以身相许才更显诚意。 这不是客套,是礼数。还请董兄弟与梁兄弟说上一说。浩然,跟我上楼。慕容浩然听到大哥唤他,本来懒洋洋的身子猛地一僵,这口气,明摆着是要训他呢这天色尚早,现在就跟着大哥上去,恐怕耳朵都要听出茧来,于是他忙坐到了沈陌身边,大哥,我与沈陌有些日子没见了,甚是想念,我和他先聊一会儿,回头再去寻你这话中眼中都带着些恳求之意。 挺巧的啊,我也很久没见你了,我也挺想念你的。慕容浩鑫眯着眼睛说完这话,眼睛忽地一瞪,跟我上楼,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 只是一转眼,这桌上便只剩下了沈陌和董文烨两人。 沈陌看了董文烨一眼,很快起身,他从不与不知底细的人往来。可刚迈开一条腿,便听董文烨在身侧道,梁家小姐是个极好的女子,你并不适合她。 沈陌脚下只轻轻一顿,并没有回应董文烨的话,只大步往楼上去。 姑娘,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差。墨竹跟着梁静笙进了屋子,看着梁静笙有些失神地坐在桌边,略有些担心地问道。 梁静笙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前几天担心你与二表哥的安危,没怎么睡好,今天见到你们都好,我这心就落回原处了。我现在只想早些回家,我们这一来一回的,外祖母他们一定极惦记我们。 跟在梁静笙身边这么久,墨竹自然看的出来,梁静笙并没有说实话。心中有些小小的失落,她家姑娘已经不肯与她说心里话了。可终归没有再说些什么,虽然梁静笙说与她们情同姐妹,可墨竹一直记得,梁静笙是她的主子。 姑娘,墨竹回来了。今晚您好好睡,墨竹守着您。 也好,那你跟我一道睡吧。 不用了,这客栈床窄,两人一块儿睡着太热,也不舒服。奴婢替你守夜,在这桌边靠一靠就行。 咱们明天还要赶路,不睡是肯定不行的。若你不跟我一块儿睡,你就回你屋子去。反正这住宿银子也是付了的。 听梁静笙提起这个,墨竹愣了一愣,她倒是把这事忘了。只一小会儿,墨竹就出了门。不是舍不得那住宿银子,只是怕因为她的缘故,梁静笙睡不了一个好觉。 黑暗之中,梁静笙在奋力奔跑,她不时回头,因为听到了后面追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却始终看不清是什么人。在被拉住胳膊的一瞬间,她放声尖叫,睁开了眼睛。周围暗摸摸一片,梁静笙的心跳的极快,借着窗边倾泻而入的月光,梁静笙飞快地打量着周遭,即使能摸到薄被,她依旧也需要再次亲眼确认自己现在所在。 用火折子点亮了蜡烛,梁静笙有些恍惚地坐在了桌边。一杯凉水下肚,肚子里传来的冷意让她清醒了一些。今生,她没有被人追逐,在一切发生之前,那些人就被抓了。当初她多么庆幸,因为她没事,因为董月皎也没事。一直以为她和董月皎的无碍是因为老天垂怜,可董文烨呢董月华口中的文烨哥哥梁静笙惨笑了一下,她的重生其实只来得及救她自己。那么是谁事先抓了那些人,救了董月皎呢还有那些个供词答案呼之欲出,那个笃定他不会认识董文烨的,傅将军。 这么想着,很多当时觉得奇怪的事情,现在似乎都已经有了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明明她并不认识冼大夫,春生堂关张的时候却在告示上提到了她的悦已斋为何本该是陌生人的梁霈泽会知晓她的许多喜好,事事都仿若称她的心,如她的意为什么他明明是第一次给她梳头,却那么熟练,因为在那十年之间,他确实做过很多次。因为他后来做的太好,所以她早已忘记了他曾经的笨拙。这个年纪的傅昭,不该正是笨拙的时候吗梁静笙想,她或许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个可能性,只是害怕去想,所以每每稍一碰触便随它溜走。只是终究,还是知道了。 窗外明月高悬,月光清冷无暇,梁静笙倚在窗边,再无法入眠。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早早便回了房的傅昭。前世认识沈陌,是经由慕容浩然。若慕容浩然不是阿笙的表哥,若不是他再三保证,他根本不会相信沈陌,若他不信沈陌,他又怎么会失约。重来一回,很多遗憾都不再是遗憾,他以为事情都往好的方向变了,可终究料想不到沈陌居然对阿笙起了这样的心思。当初听说他给阿笙送了东西的时候他只是生气,可今天,那么近距离地看着他,虽然不愿承认,可傅昭确实感觉到了他的认真,让他害怕的认真。 重重砸了一下桌面,傅昭攥紧了拳头,因为那种油然而生的无力感。若阿笙只是十四岁时候的梁静笙,他或者可以向她坦白许多事,可她不是,让他用什么立场来说沈陌的坏话呢便是说了,她也不会信的吧就连当初的他,若不是到了最后的那一刻,恐怕也是不会信的。 第七十一章 ♂ 望着天边亮起第一抹晨曦,等待着太阳渐渐升起,梁静笙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搓了搓冰凉的双手,揉了揉僵硬的脖子,缓缓走到梳妆台跟前坐下。趁着天还没大亮,她要理一理妆容。可往镜中一看,梁静笙却是一愣。她居然忘记了,这并不是她的脸,便是一晚上没睡,她的憔悴恐怕也只有自己知晓。突然不由得失笑,因为想起昨晚墨竹说她脸色不好,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又愣愣坐了一会儿,门口响起了敲门声。随之响起的,是墨竹那熟悉的询问声,姑娘,起了吗 梁静笙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开了门。刚刚她试图出声,才发现声音有些嘶哑。只想等着嗓子缓缓再开口。好在墨竹就是墨竹,一向都是多做事少说话的。 本以为她和墨竹应当是起的最早的了,可下楼一看,却并不是。 大表哥。 阿笙你也起的这样早慕容浩鑫的眼神在梁静笙和梁大夫脸上各转了转,神色渐渐微妙起来,这俩起的都这么早,都是一双兔子眼,这是昨晚双双去做贼了最后,慕容浩鑫的眼神落在了傅昭脸上。阿笙脸上带着面具他是知道的,是以只能从眼睛看出憔悴来,可这梁大夫慕容浩鑫眉头一挑,眼神顿时犀利起来,君子就该坦荡荡,连真容都不敢让人见的,不是适宜相交之辈。 梁静笙笑了笑,从刚才大表哥的眼神中就知道他大约是看出了什么来,于是便解释道,一想到要回家了,就高兴地睡不着。 虽然知道梁静笙这话八成不是真的,可这话在慕容浩鑫听来,却是极顺耳的。 不多时,梁静笙又突然问了句,大表哥,这回你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吗大舅母她,其实是很担心挂念你的。 慕容浩鑫点了点头,示意他是知道的。当时离家也实在是无奈之举,过去这么些日子,想来流言也该散的差不多了。 傅昭静静地看着梁静笙,觉得今天的她好似有些不同,因为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看他一眼,就仿佛他没有坐在她跟前一般。 慕容浩鑫同样也发现了梁静笙对梁大夫的冷待,他心中暗叫一声好,嘴上却是要做做好人的,毕竟还欠着人情呢。 阿笙你来的正好,我刚正与梁大夫说要请他和董兄弟一块儿去不远的高升酒楼用饭呢,算是谢谢他们这几日对你的照顾。 慕容浩鑫将话头引到了傅昭身上,梁静笙才淡淡地撇了他一眼,而后很快移开视线,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依我看,若真要表达谢意,不如直接给梁大夫他们一些银子。 梁静笙这话一出,不论是慕容浩鑫,还是傅昭都是一愣。这银货两讫的感觉,实在有些糟糕。 梁静笙却仿若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不妥,自顾自地继续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银子却是再实在不过了。若是当初她救了傅昭后,只简简单单地收了银子,后头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纠葛当然是不会的。他就是冲着她去的,因为觉得她也该为董月皎的死负责任。想到这里,梁静笙冷冷地看了傅昭一眼。 她有什么错她也不想母亲早亡,她也想要父亲疼爱,她也是个普通女子,她也怕死,她也怕生不如死,她也曾经想为了董月皎青灯古佛一生,她也想要夫君疼爱,她也想要儿女绕膝,她所想,不过如普通人一般平平安安顺顺当当地过完一生,可谁给了她机会谁给了她希望,却又将之毁去 傅昭的眼神一直落在梁静笙身上,自然接收到了来自她的这股子冷意。傅昭心中一凛,他的阿笙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与傅昭对视不久,梁静笙先移开了目光,她也发觉了自己的不对劲。她一直以为,在知道了董月华所说的那些事情之后,她对傅昭早已经没有了爱恨,若是还有,她当年也不会在庵堂中清修数十年。在她得知梁霈泽就是傅昭的时候,她想的最多的便是不再往来,她告诉自己,她不要覆辙重蹈,即便董月皎这辈子活的好好儿的。 这一刻,她才终究明白了,她梁静笙,不是不恨傅昭的,可她恨着的,是与她做了十年夫妻,给了她无数承诺,描绘过未来无数美好场景的傅昭。当年他死了,她无人可恨,才踏出红尘。现在他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她跟前,每见他一次,她狠狠压在心底深处的恨意就一点一点地涌出来,便只是那么一点,她都快无法控制了。 可她能怎么做和他同归于尽曾经,和傅昭生同衾死同穴是梁静笙以为的最幸福的事,现在,她怕他脏了她轮回的路。 虽然觉得梁静笙的做法有些不妥当,但是在梁大夫这个外人跟前,慕容浩鑫还是要给表妹留一些面子的。就像慕容浩然,他这个做大哥的教训他,从来都是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打的也从来都是衣裳能遮住的地方。 慕容浩鑫没有说话,梁静笙已经不想再说,傅昭开了口,宴席没有必要,银子就更不用说了,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是不认识的人也是要伸出援手的,更何况是认识的人。 不想再听傅昭说这些场面话,梁静笙起了身,突然想起我包袱还没收拾好,我先上楼去了。 阿笙,你不吃点儿东西再走吗 不了,吃不下。 梁静笙这样阴阳怪气,慕容浩鑫终究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表妹可能是因为没睡好,所以 我并不介意。 一瞬间,慕容浩鑫觉得他是枉做小人了,人家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不对,静笙表妹怎么看也不该和这个藏头露尾的家伙凑成一对。慕容浩鑫摸了摸脸,他这未来表妹夫,至少也得有他三分颜色,才配得上他表妹。 僵坐了一刻钟左右,傅昭也起了身,慕容兄慢用,我也去收拾下。 傅昭走了不久,慕容浩然哎呦哎呦地下了楼。 慕容大哥在那里呢,你怎么跑这儿坐着了 听了这话,慕容浩然瞪了沈陌一眼,我看着他,我就全身都疼,不行吗 大约也从慕容浩然的走路姿势猜到了昨晚发生过的事,沈陌挥手招来了小二,给我们来点儿 梁静笙要收拾东西完全是借口,她只是想在没有傅昭的地方一个人静一静。连墨竹在身边,她都觉得烦躁。因而找了个理由,让墨竹回房去了。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梁静笙正在念清心咒,谁 门外没有人回答,只是敲门声继续响起。 于是梁静笙开始默念心经。她的心不静,念什么都是枉然。 你有什么事 我来给你送药。 药呢 这回的药 傅昭还没说完,梁静笙已经迅速接过他手中的药,然后人往后一退,重新关上了门。梁静笙的动作虽快,可傅昭若是真想阻拦也不是不可以,可他不敢。 药我已经拿了,你可以走了。 这次的药,两天吃一粒。 关上门之后,梁静笙走到窗前,拿着药的那只手伸出了窗外,然后手一松,再收回来的时候手中已经空空如也。只愣了一会儿,梁静笙就打开门往外冲,而后,很快回身,因为她要找的人就站在她门口。 梁大夫,您作为冼大夫高徒,给我送药之前,是不是该给我把把脉看看我究竟得的什么病 面对梁静笙突然伸到跟前的手,傅昭怂了,我尚未出师,这药是师傅开的。 我若不吃药,会死吗听到梁静笙问了这样的话,傅昭皱了皱眉,狠狠摇头,不会的,你不会死的。你只会活的比我长久。 你不知道我得的什么病,我不吃药也不会死,那我为什么要吃是药三分毒,不是吗 有那么一瞬间,傅昭想要告诉梁静笙实情,这会儿她年纪尚小,尚未与人圆房,更未曾有过子嗣,正是拔毒的好时候。可他该怎么说,才不会被她怀疑,他觉得,她已经开始不相信他了,或者回到云州之后,由冼大夫来说会更为妥当些。 见傅昭没有回答,梁静笙冷哼一声,梁大夫这般,恐怕这辈子都很难出师了,还是趁着年纪不大,换个行当吧免得将来成了庸医,堕了冼神医的名头。说完这话,梁静笙重新走回了屋子里,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在房门后蹲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双腿有些发麻,梁静笙才起了身。刚准备去拿包袱,门口又响起了敲门声,梁静笙的火气一下子就起来了。她狠狠打开门,大声吼道,你到底有完没完话音一落,梁静笙却先愣了,怎么是你你 抱歉。 这两个字刚刚入耳,梁静笙只觉得面前白尘飞扬,而后眼前就开始模糊,腿脚也瞬间没了力气,只几个呼吸间,她就软倒了下去。 第七十二章 ♂ 慕容浩鑫本也没有打算用一段饭就还了那位梁大夫的人情,之所以如此也是为了表示对于梁静笙的看重,既然他不想吃这顿饭,表妹看着也并不乐意让他吃这顿饭,甚至都想拿银子打发,那他就且先欠着这个人情便是。若这位梁大夫确实是带着目的接近他们,终有一天是会露出马脚的,到时候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慕容浩鑫和沈陌这回出门,那是轻装简行,并没有什么随身之物需要整理。倒是慕容浩然那边,第一回出门,慕容大夫人给准备了不少,虽然这一路上为了方便也弃掉了不少,但还是有些可观的。在一旁看着二弟胡乱地收拾包袱,慕容浩鑫除了叹息,再没有什么想说的了。大约是看出了兄长对自己的不待见,慕容浩然朝着站在一旁的沈陌使了使眼色。沈陌轻咳了一声,帮着收拾起来。 大哥,我都收拾好了,咱们去寻表妹吧 听慕容浩然提到梁静笙,沈陌的眼睛一亮,抬脚就想往门边去。 你和沈陌去寻阿笙,我去找梁大夫他们。 听慕容浩鑫这么一说,想起浴堂之中坦诚相对场景的慕容浩然顿时脸色就不好了起来,非亲非故的,咱们走咱们的就是,还去找他们做什么 虽然慕容浩鑫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可终究碍着欠着的人情,再怎么说他们也救了阿笙,且与我们也是同路。 说起这个,慕容浩然想起了沈陌的提醒,大哥,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春生堂在云州,咱们云州也不是没有产药材的山脉,怎么就非要跑到这么远来采药材,而且怎么就那么巧,他们先是恰好救了表妹,后来又差点儿救了我这么多的巧合凑在一块儿,那还是巧合吗我极度怀疑,他们是一直跟着我们的。或者他们根本和那姓萧的是一伙儿的,做这么多就是为了和我们套近乎 听慕容浩然说出这样一番貌似经过深思熟虑的言辞,慕容浩鑫是惊讶的。很快,他的目光落在了沈陌身上,他家弟弟比二傻子强不了多少,若不是经人提醒,恐怕是想不了这么深远的,这个提醒的人么,除了沈陌他真想不到第二人选了。只是这么多年看着都极单纯的沈陌先是与那姓萧有所往来,又能提点他这蠢弟弟,或许他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简单。很快,慕容浩鑫微微摇了摇头,年少时就开始走南闯北的人,又怎么会简单,是他们平日里想的太少。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就算心有怀疑,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也别表现出来。不管事实如何,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是咱们的恩人。见弟弟还想反驳什么,慕容浩鑫又道,你以为若是他们是有意接近咱们的,即便咱们走的时候什么都不说,他们难道就不会跟着了 无法反驳的慕容浩然与沈陌一块儿去寻梁静笙,刚转过弯就发现梁静笙的房门是开着的,两人相视一眼,俱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些许担忧,大步赶了过去。房中,空无一人。 见慕容浩然转身就要跑,沈陌拉住了他,去哪儿 还能去哪,去找静笙啊 先别急,梁姑娘可能只是出门的时候忘了带上门。定了定心之后,他又道,会不会在她丫鬟屋里 墨竹对,还有墨竹。两人刚说到墨竹,便见墨竹从不远处走来,肩上还背着自己的包袱。 慕容浩然几步冲到了她跟前,急急问道,你家姑娘呢 这话问的墨竹莫名其妙,姑娘不是在她自己屋里吗 会不会去了楼下 听了沈陌问出这话,墨竹愣了一下,而后猛地点头,对对,姑娘好像是说过要去备些干粮路上吃的。 你们都站在这儿做什么阿笙呢听到慕容浩鑫的声音,几人都回过了头,看到慕容浩鑫和梁霈泽一块儿走了过来,慕容浩然忙上前把这会儿的情况简略说了说。 听到梁静笙不在屋里,傅昭有些着急地朝她的屋子而去。慕容浩然正要上前阻拦,慕容浩鑫拦住了他,你先去楼下看看,问问几个店小二有没有看到阿笙下楼去。 沈陌慕容浩然和墨竹俱都往楼下而去,慕容浩鑫却走到了傅昭身边,因为傅昭似乎在梁静笙房门口的地上发现了什么。 看着他指腹上残余的白色粉末,慕容浩鑫突然有了丝不祥的预感,这是什么 傅昭起身的时候略微有些踉跄,冼大夫的医术确实是高明的,连蒙汗药的药性都比旁人做的强上不少,他便是只捻起了一些闻,脑子都有些晕乎了。想到从他嘴里得到答案,慕容浩鑫伸手扶了他一把。 还不待傅昭回答什么,慕容浩鑫身后便冲过来一个人,是慕容浩然,他飞快冲到了傅昭跟前,拎住了他的领子,说,你们把阿笙弄去哪里了 随之回返的墨竹说了从小二那里打听到的消息,梁静笙确实离开了客栈,可她不是一个人离开的,是被他们一行人的其中一个带着离开的。因为梁静笙和她夫君看着实在太不相配,所以客栈中的几个小二印象都很深刻,虽然奇怪带走梁静笙的人并不是她的夫君,可她没有反抗,且他们都是一块儿的,他们便都没有阻拦。 傅昭没有回答些什么,他的头晕的有些厉害。若不是慕容浩然拎着他的领子,他连站立都有些困难。 你别装模作样的,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就根本不是好人,哪儿有那么多的巧合,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说,你的同伙带着我表妹去了哪里你们是不是把我表妹送到姓萧的死断袖那里去了 傅昭没有回答,用着刚才蓄起的力道猛地一把推开慕容浩然,从怀里拔出一把匕首来。 快拦着他,他要自尽。慕容浩然大声叫道。 听了这话,慕容浩鑫嘴角一抽,也不知道这弟弟平日打着科举的幌子究竟在书房里都偷偷看了什么话本子,才能生出这样怪异的想法来。可终究怕这蠢弟弟着了这位梁大夫的道,几步上前挡在了他跟前,随时准备接傅昭的招。 却见傅昭并不理会他们的防备,只果断地在手臂上一划。手臂上传来的疼痛,让傅昭的脑子顿时清明了不少,我会把她带回来的。这么说着,傅昭就准备往楼下去。若不是还未完全清醒,傅昭绝对直接从窗户下去了。 想跑,做梦说着,慕容浩然就准备上前与傅昭动手。傅昭这一还手,慕容浩鑫顿时看出了他弟弟并不是这梁大夫的对手,正欲上前帮忙,傅昭却道,我知道她在哪里,现在去也许还赶得上。 哥,你听,我说的没错吧,这小子就是个居心叵测的。不能让他单独走,万一他趁我们不备跑了,咱们得把他绑上,再让他带路。 若他不是个能打的,慕容浩鑫也许会采纳弟弟的建议,可这人看着就不像是个容易对付的。若是他真认真起来,只怕只凭他自己和身旁的三脚猫弟弟是留不住他的。慕容浩鑫只问:你真知道阿笙在哪里你真的愿意带我们去 傅昭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便大步往前走去。 大哥 咱们跟上。墨竹你就别去了,在客栈里等消息。 傅昭手上的伤口不浅,他一路走,血一路滴,他却浑不在意,只越走越快。觉察有人靠近,傅昭回过了头,眼中闪过警惕之色。慕容浩鑫没有说话,只是朝他扬了扬手中的布条和金疮药。 我没事,一点小伤罢了。傅昭只是懊恼,早上看到董文烨早起,又与人打听那山的具体方位之时,他就该看出他的反常,若是他问上一问,现在也不会一点头绪都没有。董文烨为什么这么做他根本没有这么做的理由才是。 你若不想给我们带路,就把阿笙可能的所在地告诉我们,我们自己去。你这样子,若是路途远一些,你失血过多死在路上,我们去哪里找人 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傅昭和刚刚打听完消息上楼的沈陌说出了梁静笙的可能所在凤鸣山。 沈小陌,你怎么知道的慕容浩然十分惊讶。 董文烨今早和一个小二的详细打听过,刚还借了匹马。 一匹他居然敢与表妹共乘一骑 除了慕容浩然的不可置信,在场的其他人却是知晓缘故的,梁静笙是晕着的,马车却行进太慢,骑马是最好的选择了。 既然知道了地方,他就没必要去了吧万一他和那边的人联手摆我们一道慕容浩然指了指傅昭,既然知道了可能的地方,就没有必要让他跟着了,还是先绑起来让人看着为好。若是扑了个空,还能回来盘问于他。 慕容浩鑫略微思索了一会儿,算是同意了慕容浩然的话,凭着这梁大夫的身手,若是他临阵倒戈,他们确实可能不敌。 听到几人要将他留下,绑着让墨竹看着,傅昭急了。我和董文烨自小一起长大,有我在一旁,他许是会 可没有人愿意听傅昭解释,事实上,这一切便是与他一块儿长大的董文烨做的。 你是自己束手就擒,还是我们帮你一把 若是只有慕容家两兄弟,傅昭肯定是会奋力一搏的,可傅昭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沈陌,想想再耽搁不起的时间,伸出了手。绑好傅昭之后,几人正准备离开。傅昭开口道,文烨他定是有苦衷的,你们别伤他性命。 闻言,慕容浩然冷哼了一声,随手拿了块布塞住了傅昭的嘴,转身叮嘱墨竹,我们回来之前,你好好看着他,但千万别靠近他,也别把他嘴里的布拿掉。 几人翻身上马,朝着凤鸣山的方向而去。他们骑马走后,一个带着帷帽的女子缓步走进了迎福客栈。 第七十三章 ♂ 往前疾驰了一段路后,慕容浩鑫突然紧了紧缰绳,停了下来。 这么一来,本来落后的慕容浩然后来居上,很快就超到前头去了。眼睛余光看见大哥停了下来,,慕容浩然怕事情有异,立马也吁了一声,停下了马。沈陌的反应比慕容浩然快一些,停下的地方比他更靠近慕容浩鑫。两人先后停下马,而后同时转过头看向慕容浩鑫,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停下。 大哥,怎么不走了 那凤鸣山,由我和浩然去,至于沈陌,你既与那姓萧的相熟,便烦你去探探口风,看阿笙是不是真落到了他手里,若是后头的话,慕容浩鑫便是不说,沈陌也是知晓的,慕容浩鑫也不想说出那样的可能性,好似若是说了,就会成真一般。 我定然会将梁姑娘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听到沈陌这么回答,慕容浩鑫面带赞许地点了点头,你对阿笙的心意,你为她所做的,我都看在眼里,放在心中。 沈陌听了慕容浩鑫这话,面上一喜,这一路上两人虽然结伴而行,可慕容浩鑫却从未在梁静笙这事上松过口,这算是第一次。 慕容浩鑫刚才一直在想,梁静笙一个闺中女子,与世无争的,照理是不会得罪什么人的,苏氏那根本不能算人。董文烨的目的尚不可知,萧瑾睿却是最有可能性的。董文烨临走之前虽然打听的是凤鸣山的事,可他本人却未必会去凤鸣山,或许这不过是个声东击西的策略,因为这个破绽太为明显。可他们除了凤鸣山,却一时无处可去,万一董文烨是因为事发突然所以来不及遮掩才有了这个明显的破绽他不敢拿这事去赌。至于萧瑾睿,他们与之根本没有任何交情,且这个姓萧的又好死不死地是个男女通吃的,若是阿笙不在他那里,他们兄弟俩个算是白送上门去的了。 慕容兄弟以及沈陌走了之后,墨竹和傅昭相对无言。墨竹是因为慕容浩然的吩咐,傅昭是因为嘴巴被堵着。 很快,无法言语的傅昭闭上了眼睛。 见傅昭闭上了眼睛,墨竹也很快移开了目光,开始在屋中来回踱步。墨竹知道自己不能一起去,因为她不会武,又是个女子,添的麻烦比带去的助力多。可不能去并不代表她不能着急。墨竹心里其实懊悔地不得了,若是刚才姑娘想要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她不是听姑娘的话直接回房,而是守在姑娘门口就好了。 见墨竹的心神已然不在自己身上了,傅昭开始慢慢地反手拆解手上的绳索,他之所以有这个本事,全是因为梁静笙。 有段时间,梁静笙极爱看闲书,里头有意思的桥段,他们都会拿出来演练一番。月下饮酒花间舞剑冤家戏水那都不值得一说。有那么一本书,比较特别,不是写书的人特别,也不是书的内容本身特别,而是梁静笙看的重点和别人不大一样。她看到的不是那位书中的将军如何骁勇善战,机智退敌却偏偏关注这位将军年少未从军之时被人捉弄,绑了扔到一个破屋子里的事。将军的小伙伴将他扔到鬼屋只是想要吓唬他,结果被他给吓的屁滚尿流,因为他会解绳扣,各种各样的,无一不精。 同为将军,傅昭算是到了血霉了。因为他的阿笙觉得,书中将军会的事儿,他应该也是要会的。然后那段时间里,傅昭的手都被绑成猪蹄了,可他和她都依旧乐此不疲。他是因为每解开一次,便能咳咳梁静笙呢,学会了将一条同样的绳子绑成不同的花色,然后傅昭最擅长的事,不知不觉地就变成了这个。 傅昭虽然擅长这个,可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疏于练习,有些手生,又因为墨竹不停地走来走去,一个并不是特别复杂的绳结,他解得颇为辛苦。功夫不负有心人,这绳结最后还是解开了。绳结解开之后,傅昭依旧不动声色地坐在原地,在墨竹又一次背对他的时候,傅昭猛地起了身,一个手刀,把墨竹敲晕了。怕墨竹醒了乱跑,傅昭将解开的绳子捆在了她身上,扎的并不大紧,却也无法挣脱,将她扔在床上后,傅昭正待松口气,却才发现自己的嘴还被堵着呢。将之从嘴里取出,用茶水漱了几次口,才狠狠出了口气。 傅昭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慕容浩鑫他们三人已经走了段时间了,他现在去追恐怕也迟了。傅昭其实并不担心董文烨的安危,因为慕容浩鑫并不是个草菅人命的人,就算董文烨真的做了恶事,慕容浩鑫也只会将之绑了,送到官府里头去,并不会伤他性命。他那句不要伤害董文烨的话,其实是故意说给慕容浩鑫听的,为的是提醒沈陌不要乱来。 董文烨明知道他对梁静笙的心意,却突然做出这样的事,傅昭以为,必然是有什么突发的理由。这么一想,傅昭很快出了门,往董文烨的房间走去,他想,或许董文烨的屋子里会留下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刚刚转弯,傅昭眼角余光却看见了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丫鬟,而这个丫鬟,他是认识的。傅昭很快悄悄地跟了上去,他直觉,这丫鬟出现在这里,跟梁静笙的事是脱不了关系的。 却说梁静笙,虽然头还是疼着的,可意识已然清醒了。不过,她没有第一时间张开眼睛,只是静静聆听周遭的动静,猜测着这是个什么地方,除了她,是不是还有什么人也在她周遭。听了好一会儿,梁静笙皱了皱眉,她怎么觉得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梁静笙睁开了眼睛。 抬眼打量了下,梁静笙的眼中闪过疑惑之色,她居然确实还在迎福客栈之中,这间客栈的屋子里头的布置都是这样的。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之后,梁静笙想要起身,这一动,却发现手被反绑在身后,不由得,梁静笙就想起了董文烨那张满是歉意的脸。正待动作,却猛地听到门外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在脚步声在房门前停下的时候,梁静笙重新闭上了眼睛。 有人进了屋,听脚步声,应该是个女子。梁静笙的心跳的很厉害,一边捏紧拳头,一边飞快地猜测来人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待她。耳边听得那人缓缓地走到了她的近前,感觉到了她的呼吸,梁静笙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可她依旧没敢睁眼,只是努力放缓自己的呼吸,佯装还在昏迷之中。 突然,那人的手覆到了她的脸上,很冰。因为这动作太过突然,梁静笙完全没有防备,所以身子不由得僵了一下。 既然醒了,何必还装睡呢 听到这个声音,梁静笙猛地睁开了眼睛,这声音曾经无数次地回荡在她的耳边,这人曾经无数次阴魂不散般地出现在她的梦中。居然,是董月华。这辈子还没有机会,甚至永远都不该有机会认识的董月华。 狠狠用指甲掐住了手心,梁静笙强迫自己定下心来,你是谁为什么把我抓来这里 原来你年幼的时候长这样啊。董月华这话,仿若平地里的一声惊雷,吓的梁静笙瞪大了眼睛。可她很快回过了神,一两句话并不能说明什么,这位姑娘,您说的话我听不懂,我只知道,我并不认识您。您是不是认错人 你不认识我没关系。我认识你就行了,梁静笙。奇怪,你明明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他怎么会那么喜欢你呢她歪了歪头,邪气一笑,我知道为什么了。都是因为你这张狐媚的脸。 梁静笙被狐媚二字惊了一惊,她戴着的那面皮连清秀都称不上,怎么会扯到狐媚呢很快,梁静笙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有人,确切地说,董文烨将她脸上的面皮除掉了。 说着,董月华又摸了摸梁静笙的脸,又白又滑,怪不得他那么喜欢。而后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也很滑,为什么他不喜欢呢不过没关系,没关系的,再美再白再滑的脸,只要在上头划两下 梁静笙终于看出了董月华的不对劲来,她莫不是这么猜测着,却听董月华一边用手指在她脸上比划着,一边说,划两下没用,还是刻字的好,狐狸精说那三个字的时候,董月华的手指分别指了指梁静笙的额头和左右脸颊。 她瘸了腿,你花了脸,你们都活不下去了,我就是将军夫人了。呵呵呵呵你会死的吧变成丑八怪,真是生不如死。你若不敢死,我帮你一把放心,那刀很利的。 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要 谁说没有的突然,她力气极大地拎住了梁静笙的衣领,将她的上半身提离了床面一点儿,谁敢和我争昭哥哥,都得死。 你要是想死就自己去死,我是不会奉陪的。这么说着,梁静笙迅速反客为主,制住了董月华,将她的双手使劲地反剪在身后。 怎么可能梁静笙的突然发难让董月华觉得不可置信,随即感觉手臂剧痛的她大喊道,你放开我,放开 呵,那么简单的绳扣也想困住我若她真是十四岁,也许确实是能困住的,可她并不是。当初和傅昭一块研习过这事,对傅昭只说是为了让他和那位将军一般厉害,可她自己心里清楚,并不是因为那个,只是她的一个执念,她固执地认为,若是当初的她如那位将军一般擅长这个,那么或许董月皎不用死,她也不用觉得愧疚。 三下五除二,梁静笙将董月华绑了起来,最里头一重是最简单的绳扣,外头的那一层,便是傅昭,也得解小半个时辰。 梁静笙怕慕容浩鑫他们担心,正想直接走人,董月华却突然开了口,你别走,你怎么会耍昭哥哥才会的招式董月华指的是刚才梁静笙制住她那招,虽然这招军中之人常用,可傅昭的手法自有他的特别之处,熟悉他的人都是知道的。 我怎么会自然是你的昭哥哥亲自教的。 不可能董月华的声音十分尖厉,董月皎还活着,你怎么可能认识昭哥哥 梁静笙捂了捂耳朵,怎么不可能董月华,你听清楚了,傅昭,未来的傅将军,我不要了。你若是喜欢,努力点。记得别再打扰我,若是再有下次,我并不介意在你脸上划上两刀。 你难道你也是 梁静笙明白她想要问什么,可她并不想回答得那样直接,只饶了个小弯子,傅昭现在还不是将军,你要做将军夫人恐怕还得等上几年。哦对了,你刚也说了,董月皎活的好好儿的,恐怕这将军夫人并轮不到你当。当然,你若想学那娥皇女英,两女共侍一夫,也不是不可以的。 董月华正待说话,却被突然被踹开的门吓了一跳。看到来人是谁的时候,梁静笙也露出了惊愕慌乱的表情。想起刚刚和董月华的对话,梁静笙惊疑不定地望着傅昭,也不知道他是刚来,还是已然在门口待了一会儿了。刚才她仗着这屋子里只有她和董月华二人,说话并未顾忌什么。 傅昭的神色有些落寞,良久,才缓缓开了口,我说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的么 自然是记得的。可他不守承诺,她的承诺也便成了笑话。 一瓢我是其中一瓢吧还有一瓢在那绑着呢。这话,梁静笙自然是不能说的。她只露出一副疑惑不明的表情,梁大夫,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这人,我不是故意绑着她的,是她先 阿笙,你知道的,我是傅昭。 第七十四章 ♂ 傅昭说出的这句话,出乎了梁静笙意料之外。她愣了好一会儿,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带着疏离的笑容。既然傅昭自己将这事给戳穿了,她也不想再装些什么了,太累。梁静笙疏离梁大夫其实没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可阿笙疏远傅将军,理由却能信手拈来。 傅昭傅将军您怎么就敢断言,在您用着这样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我跟前,我还能认出你来 凭咱们夫妻十年。其实不过是因为梁静笙最近待他的态度一变再变,越变越差,傅昭知道,梁静笙并不傻,在将那易容面具交予她之时,他就等待着被她认出的那一天。他其实期盼着窗户纸被捅穿的那一天,可并未想过是今天这样有些糟糕的状况。 听傅昭说出这话,梁静笙却并不紧张,反而松了口气,知道了也好,这世上所有秘密都总有泄露的那天,不过是或早或晚的区别罢了。 随即,梁静笙脸色一肃,反口质问道,你在门口站了很久听着她折辱于我,你很高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古人诚不欺我。 之所以问出这话,是因为梁静笙觉得在此之前,她在傅昭跟前并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来。 不傅昭正待解释什么,梁静笙几步走到了他跟前,仰起脸冷冷看着他,你是巴不得她划花我的脸或者,你想我死 原来我在你眼中已经成了这样卑劣的人。傅昭往后退了两步,坐在了桌边。 梁静笙是个欺硬怕软的,听出了傅昭言语中的无力,她咬了咬唇,不想再说些什么,只道,我先走了,她就交给你处置了。至于傅昭会怎么处置,是杀了还是收房,跟她没有太大的关系。 我知道她伤不了你。 伤不了傅将军,现在她身上绑着的那条绳子,你不动声色在门口站着的那些时候都捆在我身上。 傅昭闻言,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放在了桌上。 这是 她让贴身丫鬟去买的。 梁静笙想,傅昭还真是个武夫。谁说要划花一个人的脸只能用匕首了,一个女子,若是恨毒了另一个,头钗,耳坠,甚至指甲牙齿,都能成为她伤人的利器。 哦,这样啊,那么,是我错怪傅将军了。我是小人,您是君子,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先告辞了。 我早就知道是你。梁静笙才刚踏出一步,就听不远处的傅昭这样说道。她望向傅昭,想从他眼中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来,可没有,他的眼神坦荡,并不是在说谎。不待梁静笙说些什么,傅昭继续说了个日子,正是当初梁静笙这一世第一次见到傅昭的那一次。 听到这个,梁静笙顿时不解,我的破绽是什么 鱼片粥,你第一次做给我吃的,极难入口。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场景,傅昭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梁静笙以为傅昭是从言行动作或者眼神之中认出了她来,却没有想到居然是因为一碗鱼片粥。鱼片粥梁静笙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怎么会吃过等等,那锅粥是你拿走的一个拿字,其实已经给傅昭留了面子。 梁静笙这话一出,傅昭嘴角的笑意一僵,随即浮上的是驱不散的尴尬之色,不多时,他清了清嗓子道,你煮的,他吃一碗已经足够了。话中深意,梁静笙却并不愿意探究。 你原来一直都知道是我梁静笙突然觉得自己很是滑稽,她千方百计想要隐瞒的,不论人还是事,都早已成了那张被裹住了火的纸,早已成了灰烬,她却一无所知。那么,你这辈子千方百计接近我,又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我又害的你哪个亲人挚友命丧黄泉了吧 我是为傅昭其实是个不擅说情话的人,特别是在有第三个人存在的时候,他更是口拙。 傅昭的口拙却显然让梁静笙误会了什么,你不会是想与我再续前缘吧难道是欺负我生不出孩子来,想让我帮你和你的爱妾养孩子天还没黑,你就开始做梦了 我们会有孩子的,我和你的孩子。这句话,作为傅夫人的梁静笙曾经不止一次听傅昭说过。刚开始的时候,她是信的,一直信到见到董月华为止。这一次,同样的人说了同样的话,梁静笙的心里却没有前头数次的触动,只单纯觉得可笑。明明是骗人的话,她却每一回都感动得一塌糊涂,只怪情迷人眼,爱惑人心。 孩子我和你之间哪来什么孩子倒是她,免了你的大不孝。董月华的嗯嗯声提醒着梁静笙她的存在。 傅昭顺着梁静笙的话看向了董月华,傅昭想与梁静笙好好说说话,一进门便点了她的哑穴。 这又关她什么事傅昭只瞟了董月华一眼,很快便收回了目光,仿若在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这眼神落在梁静笙眼中,只觉得傅昭比她想象的要无情许多,便只是一夜,毕竟曾经是他孩子的母亲。也不对,傅昭那时候已经死了,该是不知道董月华有孕的事的。想到这里,梁静笙叹了口气,她有了你的孩子。 你说什么傅昭满脸惊愕,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梁静笙自嘲地笑了笑,那些个夫人说的没错,身体有问题的,是我。她只跟了你一夜,就有了你的孩子,在你死了之后,她来寻了我。 傅昭很快明白过来,梁静笙说的是前世的事,忙否认道,我没有 傅昭,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既然做过,又何必否认 我没做过的事,为何要承认 傅昭,上天并不只是眷顾你我。刚才她和我说的有些话极小声,你在门外或许没有听到梁静笙重复了董月华的一些话,傅昭脸色微变。他一直以为有些事到了适当的时候自有分解,便是他不说,梁静笙也能知道真相。 她对你倒确实真心,你都死了,她还愿意生下孩子来。那孩子的事,我并没有过问 若是我说那孩子不是我的,你信吗若是我说我接近你只有最初的那段时间是因为文烨,后来求娶你是真心钟情于你,你信吗若是我说那一战之后我确实准备解甲而归,陪你一世不离,你信吗若是我说,我们真的能有一个孩子,你信吗 傅昭一口气问完这些话,略带忐忑地看着梁静笙,梁静笙却没有回答,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明显是不信的。 梁静笙的沉默以对,傅昭虽然早就预料到,却终究难免失望。本来以为只是死无对证,原来她真的只是不信他。 她说的,都是她知道的,可她知道的,却不全是真的。留下这话,傅昭转身出了门。现在不管是他,还是董月华,说的都只是一面之词罢了。可不用再说一遍,他也知道,阿笙更愿意相信董月华。若他是她,恐怕也是会信的,赵城徐铭董月华三人成虎。 第七十五章 ♂ 梁静笙憋了一股子的劲,只想着再酝酿一会儿,和傅昭把这事吵开了,闹透了,然后彻底放下那段本该随着他们的尸骨一同埋入地下腐烂殆尽的爱恨纠葛。可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傅昭已经消失在她跟前,她此刻的感觉,就像挽弓搭箭,为了正中红心努力瞄准多时,刚刚准备松手放箭,却突然发现目标不见了,梁静笙一时间有些蒙了,只呆愣愣地站在原处,眼睁睁地看着傅昭比她先一步离开。 直到身后不停响起的嗯嗯呜呜声提醒了她,她才回过神来,此刻的她不是一个人在这里。 梁静笙转过身,缓步走到了董月华跟前,此刻她的脸涨的通红,一副十分着急说话却又没有办法的模样。 若傅昭刚才没有进来,梁静笙或许不会真对董月华做什么事,可至少吓唬吓唬她还是会的,有时候关说不做,人家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可这会儿,梁静笙失了那样的兴致,一点儿也不想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你就一个人在这里好好坐会儿吧,他只教过我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至于点穴解穴这种要先研究人体穴道的,太耗费时间,她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本就不多,没有浪费在这里。可梁静笙想,即便她会,却为什么要替她解开呢这样不安分的人,让她受点苦楚也是好的。 至于董月华和傅昭之间的那些个事,她已经不想再确认一遍了。因为即便董月华不说,梁静笙也能逐字逐句地重复她曾经说给她听的那些话,因为打击太大,所以印象深刻得很。 本就在一个客栈里,梁静笙不多时就回到了自己屋子里,当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的时候,梁静笙吓了一跳。在看清躺着的是墨竹的时候,梁静笙脸上的表情立马转成了担心。她甚至来不及观察她胸腹之间的起伏,只忙伸手试探她的鼻息。在感受到她的呼吸后,梁静笙松了口气,先解开了她身上绑着的绳子,然后开始轻轻摇晃她,想要将之唤醒。 摇晃了好一会儿,墨竹才蹙眉眯眼揉着后颈转醒,她清醒之后,猛地坐了起来,姑娘,您回来了您没事我该不是在做梦吧说着,也不等梁静笙回答,就摸摸她的脸,撩撩她的袖子,握握她的手,直至她准备拉开梁静笙的领口查看,梁静笙才尴尬地按住了她的手,是我,我没事,好着呢。 至于董月华的事,梁静笙倒没准备提,便是她说了,墨竹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她还得解释。这解释起来要说的事情就太多了,拔出萝卜带出土的,很快她转移开了话题,不说我了,倒是你,是被谁捆在我这儿的 说起这个,墨竹有些愤愤难平,一边揉着被绑得麻木的手脚,一边道,还不是那个梁姓梁的,姑娘,他不是个好人。表少爷说您就是被他师弟给反正,他们都不是好人。 听到将墨竹捆起来这事是傅昭干的,梁静笙多少有些惊讶,忙问墨竹具体是怎么回事,墨竹将事情说了个囫囵。梁静笙一听是表哥他们先将傅昭给绑住了,然后让墨竹看着,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原来,墨竹遭这么回罪,追根究底倒好似是她的过错了。 不提傅昭的事,梁静笙只问起了慕容浩鑫他们,你说表哥他们去凤鸣山寻我去了其实梁静笙并不知道董文烨将她放倒之后究竟做了什么,现在能肯定的是,他并没有将她带去凤鸣山,而是将她挪了个屋子,还卸下了她脸上的易容。 对于董文烨为什么要将她交给董月华,梁静笙想,一定不会是因为和她之间的兄妹之情。因为董月华怎么听着也不像是董文烨常挂在嘴里称赞着的知书达理的好妹妹。想起董月皎,梁静笙愣了一下,刚才董月华好似提到过,她瘸了,难道梁静笙虽然有了自己的猜测,可这会儿并没有人能为她证实,所以,也只不过是想想罢了。 突然,墨竹咦了一声,姑娘,您的脸怎么变回来了 见墨竹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同,梁静笙想了想回道,哦,咱们现在不是和表哥他们一块儿了吗我觉得挺安全的,就把那面具给卸了。那脸终归不是我自己的,看着不习惯,这脸上也觉得气闷。 对于梁静笙说的话,墨竹基本是深信不疑的,她点了点头,又仔细看了看梁静笙的脸,几天没见姑娘,姑娘长的更好看了,也白了些。 虽然没有墨竹说的那样夸张,可梁静笙还是高兴了一下下,没有一个女子会不喜欢被人称赞好看的。即便那称赞也许并不纯粹。 姑娘,咱们现在怎么办表少爷他们不在,万一那姓梁的或者他师弟又回来了呢不然,咱们拿东西把门堵上吧 听墨竹说完这话,梁静笙的第一反应是她不会再有危险,至于为何这么想虽然傅昭没有露面,可梁静笙就是知道,他就待在她附近。即便他来了,也不是因为想要对她不利。可这些话,梁静笙没有一句能够对墨竹坦言的,于是只好听从了墨竹的意思,将桌子推到门边,将门给堵上了。见墨竹还想再动屋子里其他东西的主意,梁静笙忙出言阻止,你要是真把门堵死了,一会儿表哥他们回来,你让他们都走窗户 被梁静笙这么一说,墨竹转头看了眼窗户,顿时熄了心思。 当你专心做一件事的时候,总会觉得时间过的特别快。可若这件事是等待的话,那么时间好似就会被无限拉长。等着慕容浩鑫他们回转的这段时间,对于梁静笙和墨竹来说,都是煎熬,因为担心他们的安危。墨竹显得更不安一些,因为担心坏人的去而复返。 慕容浩鑫兄弟和沈陌分开之后,策马飞奔,即便凤鸣山并不太近,他们还是尽他们所能在比较短的时间内赶到了。勒住马缰停下之后,好一会儿时间,两人耳边都依旧还是呼呼的风声。 这儿这么大,咱们要怎么找从看到凤鸣山开始,他们就体会了一回什么叫做望山跑死马,这会儿行到近前才发现这山路也并不平坦,这马恐怕也只能再骑一会儿了。这山高林密的,想要在天黑之前走遍整座山,几乎是不可能的。 若慕容浩然的武功稍稍好些,慕容浩鑫会与他分开寻人,因为那样最快,可他这个弟弟,不论习文还是习武,都爱叫苦,叫唤地母亲祖母都心疼他,弄得现在文不大成,武更不就。表妹的安危虽然重要,可他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弟弟,总不能为了表妹,失了弟弟。 慢慢往上找,若他们带着人,总不会爬太高的。只是慕容浩鑫有些想不透,他们为何要把表妹带到这里来。 慕容浩然点头,正待催促马儿前行,慕容浩鑫提醒道,别光顾着找人,注意脚下。这山林之中,最怕的就是猎人为大型野兽设下的陷阱。掉进坑里,只要坑底没有木桩之类,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最怕的便是捕兽夹。 两人御马走了不一会儿,山风转了向,风中传来了淡淡的血腥气味。两人对视一眼,慕容浩然先开口问道,大哥,你有没有闻到 嗯。慕容浩鑫看了眼衣摆飘动的方向,伸手往某处一指,是那个方向。咱们过去看看,我走前头,你在后头也注意些。 会不会是阿笙二字,慕容浩然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作为慕容浩鑫来说,自然希望不是,可是不免也想到了这样的可能性。如果真是梁静笙,他此刻唯一希望的便是,他们来的还不算太迟。 若说刚才两人还是满满的担心的话,那么此刻,慕容浩然是手足无措的,慕容浩鑫也十分为难,因为他们面前的这个女子。 虽然面前被吊在树上的人并不是梁静笙,让两人暂时松了口气,可在看清了这个陌生女子的状况之后,两人的眼中俱都出现了些许怜悯之色,不知道是哪个穷凶极恶的人,居然这样对待一个柔弱的女子。 大哥,咱们这个怎么办啊 既然遇上了,自然是要管的,难道还能当做没有看见么 那是先把她放下来还是找到阿笙再该不会阿笙也因为看到的是一个与梁静笙看着年龄相近的女子,所以慕容浩然才突然产生了这样恐怖的猜测。 慕容浩然提出的选择,慕容浩鑫其实也在考虑,可若是先把人放下来的话,恐怕要有一个人留在这儿陪她。至于慕容浩然后来说的话,别乱想。看着那个女子蹙紧的眉头,额头鬓角不时滑落的汗水,慕容浩鑫下了决定,先把人弄下来再说。你过来搭把手。 两人正待动作,却猛地听闻有人在身后大声吼道:别碰她 第七十六章 ♂ 这声音,虽然因为大声而带了些沙哑,可慕容浩鑫和慕容浩然还是很快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阿笙呢回头确定了来人是董文烨之后,慕容浩然问道。 董文烨却仿若没有听到慕容浩然提出的问题,目光死死盯着正被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吊在树上的董月皎。虽然有些日子没见了,董月皎的模样却与他上次见到的时候差别不大。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狼狈凄惨过。 董月华咬牙切齿地,董文烨从齿间挤出这三个字。 见董文烨并不给任何回应,一向沉不住气的慕容浩然几步上前,一拳将董文烨打倒在地上。董文烨因痛稍稍回神,正待翻身而起,他却欺身而上,用手肘紧紧地压住了他的脖颈,你要是再不说,我就弄死你。 一旁的慕容浩鑫却看出了点什么,没有帮着弟弟一同压制反抗剧烈的董文烨,只是快步走到了吊着那个女子的树边,伸出了手,掌心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你若再不说些有用的,我就直接切断绳索。 这个威胁十分有效,董文烨先说了句不要,而后忙道,我没对梁静笙怎么样,她现在还在迎福客栈之内,只是换了个房间。似乎怕两人不信,董文烨将弄晕梁静笙之后的事简单明了地说了遍。甚至在最后还发了个毒誓。 听到这里,慕容浩然和慕容浩鑫心中都暗叫不好,慌乱之中,还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两人对视一眼,立马就统一了意见,立刻回返。 两人到了马边,正待翻身上马,冲到近前查看董月皎情况的董文烨却突然喊了声,等等 董文烨为何喊这一声,便是他不说,两人也是明白的。在董文烨来之前,他们就已经查看过这个女子的情况了,绑她上树的人显然除了想让她更痛苦些已然没有了别的想法,因为那人不但打断了她的腿,还将她的断腿反吊在身后,光是看着都能想象出那种痛楚,也难怪她脸色煞白,冷汗不断。 她这会儿的情况,若是要避免伤上加伤的情况将之放下来,单凭一个人是很难做到的,毕竟每个人都只有一双手而已。 虽然意识已经很模糊,可她好似还是听到了董文烨的声音,在他靠近的时候,轻轻地呢喃了句,哥,好疼。 听到这话,董文烨忙回答,别怕,哥哥马上放你下来,咱们去看了大夫,就不会痛了。也不管,她是否能够听进去。 看到两人回过了头,董文烨膝盖一软,双膝就着了地,求你们,帮我救救她。之后要杀要剐,都任由你们。 慕容浩鑫抬头望了望天,他们这一番出来,再回去,要将近三个时辰。 慕容浩然似乎明白了他大哥看天的含义,不同于兄长的沉默,只出口嘲讽道,全天下只有你的妹妹金贵你是不是将阿笙交给了把她弄成这样的人了你让我们帮着你救妹妹,那谁救阿笙 若我愿以命相抵。 谁要你的命了我们要你的命做什么 别说了,先救人。远水救不了近火,阿笙那里,他们已经鞭长莫及了。 即便三人协作,将董月皎放下来的时候,她依旧尖叫不止。似乎不论你碰触到她身上的哪个部分,她都疼的厉害。 董文烨慌乱地安慰他,手都不知道摆在哪里好。慕容浩然嫌弃地捂住了耳朵,慕容浩鑫一个手刀利落地劈下,敲晕了她。 见董月皎晕了过去,董文烨和慕容浩然两人俱是一愣,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还要做些什么。慕容浩鑫叹了口气,幸亏刚才他没有先走,而只是将浩然留下来帮忙。 还愣着做什么,先事实上,慕容浩鑫也不知道要先做些什么,这腿骨复位,他是做过的,可这断骨戳出皮肉的情况他也是首次见到。 慕容兄弟匆忙赶回迎福客栈的时候,距离他们离开已经过了将近四个时辰。这一踏入客栈的门,他们便愣了一愣,因为俩人都觉得自己的眼睛大约是出了问题,居然看到阿笙好好儿坐在正中间的一张桌子边喝着水,看见他们还猛地起了身。 虽然形容狼狈不堪,甚至看着有些像被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的模样,慕容浩鑫依旧是极吸引人目光的。一个时辰前,梁静笙不顾墨竹的阻拦,坐到了这个位置后,目光一直都落在门口处。看到两人如此狼狈的模样,梁静笙慌忙起身上前,大表哥二表哥,你们身上怎么有这么多血,哪里受伤了 慕容浩然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半天才把话说出口,阿笙你没事 我没事,二表哥和大表哥都哪里受伤了,快告诉我。而后想着她也不会医术,告诉她也没有多大用处,忙补了句,咱们还是去医馆看看吧。 提起医馆,想起了那股子浓重的夹杂着血腥气息的药味,慕容浩然忙摇了摇头,不去不去,我们刚从那儿回来。这些血都不是我们的。 听慕容浩然说出最后那句,周遭的人顿时更安静了些,然后呼地一下,散了一大半。 那这血都是谁的 这儿说话不便,咱们去楼上再细说吧。 这样,你们先上楼去换身衣裳,我和墨竹去点些饭菜,先吃点东西再慢慢说。反正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早些知道晚些知道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慕容浩然捏起了身上带着血沁着汗的衣裳,嫌弃地撇了撇嘴,换衣裳用饭之前,还是先让小二的给我们先各送一桶洗澡水吧。 风卷残云地吃过饭,慕容浩然满足地喟叹一声,慕容浩鑫已经开始说起今天下去去凤鸣山的事。 听了董月皎的事,梁静笙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万万没有想到,董月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若早知道,她便不会那样轻易地放过她了。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她根本不能算是一个正常人了。 那她的腿 马车虽然平稳些,终归比不得骑马快。慕容浩鑫话中的意思,似乎是送迟了些。 本来只在一旁听着的慕容浩然有些不服气地插了嘴,就那荒山野林的,咱们能找到辆马车就很不错了。虽然,确实破了些。最后那句话,慕容浩然的声音明显小了不少。不过很快,慕容浩然便又继续说,咱们去之前,也不知道她都被吊着多久了。那腿黑的呀。一边说,慕容浩然一边比划了一下大概的位置:在这儿,扎了根布条,绑的可紧了,把那腿勒的 慕容浩然还要继续说,却被慕容浩鑫出声打断了。慕容浩然这才注意到梁静笙有些微妙的神色,似乎想到了什么,忙解释道:额,我不是故意要看的。我们都是很守规矩的,只是看她那腿的颜色不大对劲,咱们还以为她被什么毒虫给咬了,才让她哥哥帮着看看。她哥,就是董文烨那个混小子,看到那根布条,反应很大,我才随便看了眼。他把那布条一松开,那血就哗啦啦地 见梁静笙变了脸色,慕容浩鑫瞪了慕容浩然一眼,迫他噤了声。似乎有些不太甘愿,慕容浩然静了好一会儿,又低声嘟囔道:阿笙也不是外人,说说怎么了 后来的情况,都是慕容浩鑫描述的,很多地方都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带过,最后说了结论,要看恢复情况,大夫说她胜在年纪还小,就算走得慢些,若不仔细看,也许也看不出来。 梁静笙叹了口气,前辈子董月皎是被她所累,这辈子却是被亲人构陷,这命数 奔波了大半天,慕容浩然有些疲累,打了个哈欠。梁静笙注意到了,大表哥,二表哥,你们今天也累了,好好休息,我先回屋去了。 先等等,说说看,你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一听慕容浩鑫问起这话,本来昏昏欲睡的慕容浩然顿时有了精神,对对对,你和那个董月遇上的真是同一个人怎么她那么惨,你我不是说一定要你有事,只是觉得吧,我们家阿笙特别本事。 前头的情况,慕容浩鑫转述的是董文烨坦白的那些,梁静笙听了后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前头带出去,后头送进来的,他们也不嫌累。至于后头梁静笙醒来之后的事,便要她自己说了。 这个不能说,那个不能提的,梁静笙三句两句就把事儿给说完了。一直到她说完了好一会儿,慕容浩然才回过神来,就这样说完了 梁静笙略微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 慕容浩鑫先发了问:你是如何会武的那一回在梁家看梁静笙使的那一手擒拿,他就觉得奇怪了,她那个妹妹看样子是不会的,难道是姑姑教的 听慕容浩鑫问起这个,梁静笙的眼睛慌乱地转了转,不能说是跟傅昭学的,娘亲会不会武她并不知晓,是小时候看着护院对打,觉得有意思,就偷学了和墨竹她们练,然后熟能生巧。 阿笙不愧是咱们慕容家的孩子,光看着就能学会,这天分,要是咱爹知道,肯定高兴坏了。慕容浩鑫还来不及说什么,慕容浩然已经先把梁静笙夸上了天。他那蠢弟弟都那么说了,他再说些什么怀疑的话,就显得他这个表哥刻薄了,于是只点了点头,让这事过去。能学些防身的本事,也不是什么坏事。至于跟谁学的,只要有那么个人,他们就总有知道的一天。 梁静笙刚松了口气,就见慕容浩然巴巴儿凑到了她跟前,阿笙,那个反手解绳扣的本事,教教我呗 梁静笙:难道重点不应该是她要划花我的脸吗 慕容浩鑫一脚踹在了他腿上,滚。 第七十七章 ♂ 傅昭是从慕容浩鑫那里得知董文烨所在的。傅昭到的时候,董文烨正守着喝完了药,刚刚睡着的董月皎,不时地替她擦拭额角的汗。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董文烨转过了头,看到来的是傅昭,董文烨的身子僵了一僵,半响才道:你来了。 傅昭没有回答,只是坐在了他的对面,冷冷地看着他。 这次,是我的错。被看了良久,董文烨这样说,甚至不敢看傅昭的眼睛。 错有些错一旦铸成,是弥补不了的。这话,是傅昭的心里话,最初的一步错了,即便后头的全是对的,也弥补不了什么。 我是怕董月华会伤害月皎才董文烨试图解释,试图让傅昭理解他。事实上,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他觉得傅昭应该知晓月皎对于他来说有多重要,就跟亲妹妹是一样的。为了亲人,他甚至可以舍弃自己,更何况梁静笙于他来说不过是傅昭的心上人,追根究底,是个外人。 这就是你以为的,不会伤害傅昭指了指躺在那儿的董月皎。她脸色苍白,还不时闪过痛苦之色。至于那腿,包扎得十分可怖。 是她不守承诺。下意识地回了这话之后,董文烨闭上了眼睛,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你守不住妹妹,我总要守住她。咱们我和你傅昭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从腰间扯下了一块玉佩,递到了董文烨跟前。 看到被送到眼前的玉佩,董文烨脸上除了震惊,就是不可置信,你为了她为了一个连名分都没有定下来的女子,要和我绝交这是我妹妹啊,她是你什么人 她傅昭戳了戳心口的位置,在这儿,一直都在。你为了救月皎可以牺牲任何人,我不反对,就算你要牺牲的是我,我也不会多吭一声,可是,不可以是她。因为她没有对不起我们,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她。 董文烨并不肯伸手,傅昭也不勉强,随手将玉佩摆在了矮桌之上。 今后,你多保重。傅昭离开的每一步都走的很稳,他并不觉得亏心,因为他早已经不欠董文烨什么,他欠他的,上辈子都还清了,这辈子,或许本就不该继续纠缠。 傅昭,你别后悔傅昭没有回应,不久,身后传来玉石碎裂的声响。 第二日一早,梁静笙起的很早。想着昨天两位表哥因为她的事受到了惊吓,还劳累奔波了一场,便借了客栈的厨房,亲自下了厨。原来是怕被傅昭看出什么所以百般推辞,现在反正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她便随心而为了。只是想的很好,进了厨房,那火生了之后,梁静笙顿时以早膳不可以吃太多为由说服自己减掉了计划中本来要弄的两三种点心。 梁静笙的厨艺自然是好的。慕容浩然和慕容浩鑫坐下之后,吃饱之前,基本没有空过嘴。 在这期间,沈陌和傅昭相继下了楼。 一张桌子四条边,梁静笙慕容浩鑫慕容浩然各占一边,沈陌便坐在了空出的那边上。 自己动手盛了一碗粥,吃了一口后,沈陌夸赞道,梁姑娘手艺不俗。 已然吃的七分饱的慕容浩然忙点头,也不看看是谁表妹。哎,哥,你等等,我们好好算算,你不是刚夹走了一个虾饺了吗一人一个的话,这个不是应该是我的份吗 慕容浩鑫的回答是,张开嘴,一口闷。 眼见着兄弟俩就要为了一个虾饺翻脸,梁静笙身边却突然坐了一个人。一个陌生人,至少慕容浩鑫他们都不认识。瞬间,两人之间的矛盾就消弭无踪了,因为有了外敌。 在几人目瞪口呆之下,他把剩下的大半碗粥挪到了自己跟前,也不用小碗分装,直接就吃了起来。 你你怎么回事啊慕容浩然起身用手指指着傅昭质问道,他正想再添上一碗呢。 遇上吃的东西,慕容浩鑫也是极认真的,这本来阿笙就因为天热煮的不大多,他们三个都有点儿不够吃,现在又多了个莫名其妙的人,可慕容浩鑫向来不屑与陌生人搭腔,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他,想让他自己认输离开。无奈傅昭的脸皮居然一点都不薄。 沈陌忍了半响,也没能忍住,这位兄台,你是不是坐错了位置那边还有很多空位,你何必与我们挤在一处。 却不想,傅昭恍若未闻,只自顾自地慢慢一勺子一勺子往嘴里送粥。不多时,那大碗里的粥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少了下去。 能在一大早就看到傅昭,着实出乎梁静笙的预料,她还以为,董月皎那样的情况,傅昭必定是与董文烨一般,彻夜陪护的。更让梁静笙半天都回不过神的是,傅昭今天只是傅昭,不是梁霈泽。他现在,是以本来面目示人。待得梁静笙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傅昭已经坐在了他身边,颇为悠闲地吃起了早膳。 你 听到梁静笙与他说话,傅昭嘴角轻扬,你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语气颇为熟稔。听到这把熟悉的嗓音,梁静笙又是一愣,傅昭这是准备恢复身份了怎么这么突然难道他之所以戴面具变嗓音都是因为她 一旁,慕容浩鑫三人听着傅昭与梁静笙的对话,到了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听着意思,原来是认识的 阿笙,不介绍一下么见傅昭好似没有主动介绍自己的意思,慕容浩鑫出言提醒了一下梁静笙。 他说实在的,梁静笙有些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傅昭。难道直接说,这个就是昨天被你们绑住塞了xx的梁大夫还是让他自己说吧。 傅昭起了身,朝着慕容浩鑫和慕容浩然的方向抱了抱拳,在下姓傅,单名一个昭字。 毕竟也算是在外行走的人了,慕容浩鑫也忙起了身,刚要开口介绍自己,就听傅昭继续说,今天之前,我叫梁霈泽。 听到这个名字,慕容浩鑫愣了愣,慕容浩然嘀咕了句,怎么这么熟啊,这名字。 沈陌最先反应了过来,他不是记得傅昭的名字,他记得他的身形。梁大夫。说出这三个字,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傅昭很坦然地点了点头,仿若这些时候骗人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 梁大夫你慕容浩鑫吃了一个蛋饺压惊。见傅昭久久没有反驳,慕容浩鑫又喝了口汤顺气,沈小陌,差距这么大,你怎么认出来的 因为梁大夫刚巧也姓梁。沈陌这话一出,慕容浩鑫和慕容浩然看着傅昭的眼神就不大对了。这明明姓傅,却为什么报个姓梁的假名呢这会儿还偏偏坐在了梁静笙身边,让人想不多想都难。这难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本来么,慕容浩鑫和慕容浩然还暗自为昨个儿冤枉了梁大夫的事有些歉意,这会儿眼见着梁大夫褪了一张脸皮,一下子变了个人。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傻子愚弄的兄弟二人顿时起了怒气。 我兄弟二人从不与变换面容隐藏身份的人相交,还请傅兄弟移驾。慕容浩鑫说,慕容浩然点头附和。 阿笙生我的气,我不变化容貌身份,根本接近不了她。 你你你你我们家阿笙年纪还小呢。听了傅昭的话,慕容浩然一急,这说话就结巴了起来。 再过几个月,就要及笄了,及笄了就可以嫁人了。傅昭今日,颇有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思。 傅昭,你别乱说话。怕傅昭再说出什么话来,梁静笙忙出言阻止。 傅昭转头看了看她,轻轻点了点头,嗯,都听阿笙的。 梁静笙:你去那边坐吧。 我还没吃饱。雷公都不打吃饭人。 梁静笙咬了咬牙,把碗推到了他跟前,带着碗一块儿去。 闻言,傅昭端着碗起了身,眉头轻轻一挑,将在座三个男的挨个看了一圈儿。傅昭的眼角本就微微有些上挑,这么一俯视,顿时有了那么些高高在上的挑衅意思,虽然他确实有那么点儿想要炫耀的意思。 看见傅昭这眼神,沈陌只能暗自生个闷气,因为梁静笙还真不曾给过他明确的承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的婚事没有最后定下之前,谁都有机会。 慕容浩鑫回了他一眼,看向了梁静笙,等着她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长兄如父,梁静笙的父亲就跟没有了似的,她又没有兄长,他就跟她爹地位差不多了吧 慕容浩然这个小火药桶炸了,拿走吃的还不算,还敢用眼神挑衅。 吃饱了,咱们出去活动活动说着,他撸了撸袖子。 没兴趣。傅昭说完,微微挪了几步,在距离梁静笙他们不远的一张桌子坐下,继续喝粥。 梁静笙转头,看了眼伸直了右手就能碰到的傅昭,忽略了他的笑容,只伸手揉了揉突然开始疼起来的额角。怎么从来不曾知晓,傅将军还有这般无赖的时候。 第七十八章 ♂ 本来也不会持续很久的早膳时间,在傅昭的突然出现之后提早结束了。最先起身的是慕容浩鑫,只见他扫了眼老生在在的傅昭,对着低头拨弄饭粒的梁静笙道,阿笙,跟我上楼。 梁静笙皱了皱眉,有些不情愿地起了身,时间太短,她还来不及将与傅昭之间的事想的更加周全一些。所谓周全,便是撒一个没有破绽的谎言。可这会儿已经箭在弦上,越着急越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便只能先提脚跟上,到时候边说边想了。 进屋之后,梁静笙单独坐在一处,面前并排坐着的,是慕容浩鑫和慕容浩然,身后是沏茶倒水的墨竹。若是可能,梁静笙倒是想与她换换位置。 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慕容浩鑫事无巨细地问了许多,每当梁静笙稍有犹豫,慕容浩然便在一边催促,两人一搭一唱,配合默契,到了最后,梁静笙已然记不清她都说了些什么。从在两人脸上并未看到类似惊恐的表情这点梁静笙判断着,不该说的话,她应当并没有漏嘴。 在梁静笙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之后,屋子里沉静了良久,不多时慕容浩鑫道,不管他曾经为你做过些什么,他这身份一时一变的,看着就不像是可靠之人,不是良婿之选。慕容浩鑫想的比较长远,这结亲是两家人的事,总要知根知底才是良缘。 对对对,还不如沈小陌可靠呢慕容浩然在一边附和着。 提起沈陌,梁静笙颇有些愧意,她对他着实没有什么想法,至少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至于未来,便只能看有没有父母之命了。 若在别的场合提到她的婚事,梁静笙恐怕还会装个娇羞的模样出来,可今天这般,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两位表哥不用担忧,我和他并没有什么。 用眼神制止了还想开口说话的慕容浩然,慕容浩鑫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我们总是你至亲的人,是不会害你的。 午膳的时候,因为有些尴尬,梁静笙是在自己屋子里用的。用过午膳之后,想到明天就要启程,梁静笙还是去寻了下慕容浩鑫。 听到梁静笙所问,慕容浩鑫有些惊讶,你要去见那位姑娘想起董月皎苍白的脸色,还有那条包扎得十分吓人的腿,慕容浩鑫有些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你与她既不认识,又何必特意走这一趟 就是想起我们俩差点儿都为同一人所害,我没事,她却所以想去看看,今天之后,恐怕今生都没有机会再见了。这个理由,便是在梁静笙本人看来,也是有些牵强的,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口。因为若是当真要她解释理由,她也着实说不出什么正当的来。她只是顺从本心想要去看看,想去看看活着的她,或许看了之后,她能真正放下一些什么。 没曾想,听到梁静笙是因为这个缘故,慕容浩鑫却点了头,你去看看也好,下回若是遇上同样的事,记得先下手为强。若是可能慕容浩鑫顿了一顿,略微压低了嗓音,最好别给对方另一次对你下手的机会。 闻言,梁静笙微微睁大了眼睛。 对着双目圆睁的梁静笙,慕容浩鑫只是风光霁月地一笑,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他人先起的歹心,咱们怎么应对都不为过。不过记得,后续要处理干净了才好。 直到人已经到了医馆,梁静笙还未从刚才的惊愕中完全回过神来,在她印象之中,大表哥慕容浩鑫根本不像是这般狠绝的人。 虽然不过一天多不见,梁静笙却觉得面前的董文烨陌生了许多。不再嘻嘻哈哈,也不再无忧无虑。若这事跟她没有关系,梁静笙会觉得这只是一个好哥哥都会做的选择,为了救妹妹,牺牲一个不怎么熟悉的陌生人。可偏偏她是差点儿被牺牲的那个,对于这样的他,不能打杀,也只能敬而远之了。 看到梁静笙,董文烨愣了一下,在陪护月皎的前一个夜里,他面前不时出现的场景便是她静静地躺在那儿,而他替她缓缓地卸去此刻这层又重新回到她脸上的伪装。有些话,譬如歉意,说与不说,也无法改变些什么。他的选择或许确实对不起她,可也因为她,傅昭与他离了心。 你来做什么来看笑话 本来只是想看一眼董月皎的梁静笙,听着面前仿若一瞬间竖起了全身刺的董文烨说出这话,怒极反笑,董文烨,这事若真当说起来,是你们董家那两位小姐之间的龌蹉,我才是被无辜牵累的那一个。不管我现在有没有事,你终归是害过我。若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胆小女子,恐怕你现在看到的就不是活生生的我,而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了。梁静笙之所以敢这么说,无非是笃定了董月华应当知晓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便是她真的将什么都说了,恐怕旁人只会以为她得了失心疯。 那你究竟来做什么 就是来见见你妹妹。看看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样的女子置我于险境。 她董文烨正待说些什么,里屋跑出来一个小药童,董哥哥,小姐姐她不好了。 董文烨快步走入内屋,梁静笙并没有跟上。那样熟悉的尖叫声回荡在耳边,已经足以让她确认这声音的主人。梁静笙捂住了耳朵,呼吸急促了起来,几步跑到了门外,在炙热的阳光下站了好一会儿,她才渐渐觉得浑身刚才仿若冻住的血液又开始缓缓流动起来。 低头往前走了几步,望见了映在她面前地上的一道身影,梁静笙止住脚步,抬起了头,你也来了她就说,他怎么可能不来呢那里面躺着的是董月皎,陪着的是董文烨。前世他能为他们俩做那样多的事,这辈子又怎么会不重视 我是为你来的。 这话在梁静笙听来,可笑而又讽刺,傅将军,我觉得,做人还是诚实点的好。梁静笙侧身想从傅昭身边走过,被他拉住了手。 别怕,那些都不会再发生了。相较于傅昭,她的手可谓冰凉了。 在某些方面,梁静笙从来都是好强的,听到声音了吗现在害怕的可不是我。说着,便要挣脱傅昭的手。傅昭一直力道适中地握着她的手,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她哥哥在。 两人正纠缠间,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董文烨本来正要往外跑,看到了还在门口的梁静笙之后,略迟疑了会儿,便走上了前,能不能烦你帮个忙。所有的事都是我的过错,和月皎无关。待她伤好,我任由你处置。 听到这说法,梁静笙不由地笑出了声,我两位表哥说你求他们将你妹妹送到医馆,然后任由他们处置,怎么到我这儿就变成等她伤好。是不是再过一段时间,你会说等她成亲生子,等孩子长大,等她抱孙子,重孙明天复明天,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被梁静笙这通说辞说的一愣,着急的董文烨很快从身上取出一把匕首,捏着刀刃将刀柄递到梁静笙跟前,你现在动手吧,然后帮我个忙。 在傅昭拦住她之时,就已经有人注意他们这边,这会儿多出了一个董文烨,围着的人就愈发地多了起来,指指点点的人不少,窃窃私语人众。 梁静笙刚刚伸手准备接过这匕首,便被傅昭截了胡,阿笙后头的话,傅昭虽然没有说,可从他的眼神之中,梁静笙也能看出他的意思来。他以为她要做什么呢当街捅董文烨一刀她也不是傻子,怎么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干这样的事呢不过是看着这把匕首不错,想要收下防身罢了。 我去,你放手。 时隔多年,又一次看见了董月皎,那个因她改变人生,也间接地改变她人生的女子,梁静笙发现,她眼底心里居然都很平静。她额上都是冷汗,脸色煞白,头发濡湿,双眼虽然紧闭,眉头却依旧蹙得很紧若她是个男子,看到这样的董月皎,恐怕也要心痛的。 大约是受伤之后第一次真正地清醒过来,董月皎疼的厉害,又从不慎漏嘴的药童嘴里听说了自己的情况,情绪十分不稳定,闹腾得过了,触到了伤处,疼得晕了过去。梁静笙要做的,便是给铺子里的医女搭把手,重新固定她的伤腿。 按医女的话说,幸亏董月皎晕的及时,不然恐怕这腿真的要废了。梁静笙想,她年纪尚小,反应再大似乎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听着医女的话,似乎她的情况比大表哥他们说的要好些,多亏了送医馆之前做的那些恰当的治疗,加上年岁不大,或许没有最初设想的那样悲观。 因为答应了大表哥并不会逗留太久,所以确认了再不需要她之后,梁静笙便往药铺外头走去。刚走了几步,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虽然并不很大声,她还是能听出来,其中一道男声,是傅昭。 鬼使神差地,梁静笙调转了方向,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 回到客栈之后,梁静笙的脸色不大好。看到朝着她走过来的慕容浩鑫,她只有一句话,大表哥,现在天色也不晚,不然咱们现在就启程吧 先是惊讶于梁静笙的脸色,后又惊讶于她的话,慕容浩鑫叹了口气,早就跟你说没必要跑这一趟,被吓到了 梁静笙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便急匆匆地往楼上去了。 怕她又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出什么意外,慕容浩鑫紧随其后。 第七十九章 ♂ 或许是否极泰来,这一回,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被消瘦得十分明显的大舅母拉住了手,梁静笙才恍然察觉,他们一行人已然回到了云州,慕容府的大门就在几步之外。 大舅母一手牵着她,一手拉着二表哥,眼光呢,却全都落在了大表哥身上,几人就以这样有些奇怪的状态往春晖院去了。 看到小辈们平安归来,长辈们自然都是十分高兴的,其中表现最为明显的,便是慕容老夫人。她紧紧拉着梁静笙的手,大约是有些激动的缘故,手上的力道并没有如往常那般控制的很好。虽然有些吃痛,梁静笙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减半分,只乖乖听着外祖母絮絮叨叨地说她瘦了,说二表哥黑了,至于大表哥,身形模样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多了股子难以言喻的气度,一看就是经了历练的。 把出门在外的他们都来回念叨了几遍,慕容老夫人终于住了口,依旧拉着梁静笙,开始示意慕容浩然自由发挥,将这回出门的事说一遍,该说的都得说,不许漏。 全慕容家都知道,慕容浩然是个爱耍嘴皮子的,特别爱说话,听他说话就跟听故事差不多。由他来说他们这一趟出门的事,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在回来的路上,慕容浩鑫和慕容浩然都是一块儿走的,中途也没有再和梁静笙挤一辆马车的情况发生。梁静笙想,并不是他已经习惯了长途骑马,而是被大表哥管束住了,这一点,从他不大利索的走路方式便能看出来。 被特别点了名的慕容浩然几步上了前,清了清嗓子,开始叙述。 梁静笙本来担心那姓萧的事儿会吓到外祖母他们,怕慕容浩然一个不小心给说漏了嘴,不过很显然,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慕容浩然是这样说的,你们以为我那便宜姑父为啥要把阿笙叫回去他根本就没病,那满面红光,中气十足的模样,我看活到一百岁都只是时间的问题。不过就是自以为给阿笙寻了个好人家,诓她回去嫁人呢幸亏我机警,一看情况不对,就赶紧把阿笙带走了。阿笙是咱们慕容家的人,她的婚事,自然是要咱们慕容家做主的。听他说的这样顺溜,梁静笙想,应该是在路上已经想好了说辞,只等着家中的长辈询问了。 听梁家人是诓梁静笙回去嫁人的,慕容老爷子和慕容老夫人都气地不行,虽说这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对方若真是好人家,何必谎称病重把人骗回去呢肯定是个偷鸡摸狗的人家。再听到慕容浩然最后说的那话,慕容老夫人笑眯了眼,频频点头,我们阿笙啊,这样招人疼,必须得给她找个好人家。 咱们这一路回来的这样顺利,沈陌功劳可不小。那一路上的食宿,都是他那些朋友招待的,比我和阿笙去的时候可好太多了。听到慕容老夫人要给梁静笙找个好婆家,慕容浩然立马就夸起了沈陌来。心中则暗自打着盘算,若是沈陌给他做了表妹夫,那他的藏品肯定能多上不少。 听慕容浩然提到沈陌的名字,慕容老夫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一滞。而后轻轻拍了拍梁静笙的手,并没有附和慕容浩然的话,只是轻声询问起梁静笙在外头的饮食起居等。 慕容大夫人多少知道点儿这其中的弯弯绕,只徐徐走到了大儿子身边,轻推了他一把,这回你出去这样久,可如愿,长了见识了还不待他回答,她马上又说,既然回来了,就别再出去了,在家好好读书,准备科举吧。 慕容浩鑫轻轻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本来他短期内也没打算再出门去。 听慕容浩鑫应承下来,慕容大夫人猛地松了口气,知子莫若母,听到小儿子已经开始夸赞自己如何神勇,如何机智了,知晓他那是把该说的都说了,开始说废话了,便道,行了别吹了,牛都上天了。全家哪个长眼睛的没看出来,你那腿走路都不利索了既然说完了,就快回屋去收拾收拾你自个儿,看看你黑的,跟涂了炭似的。给你安上俩翅膀,你都能和双喜做伴去了。慕容大夫人这话一出,慕容浩然黑脸一红,其余人么,止不住地笑。 一回头转到慕容浩鑫这儿,慕容大夫人的语气瞬间柔了许多,你也回屋去洗漱洗漱,这一路奔波的。泡泡热水,解解乏。 这话被慕容浩然听进了耳朵里,他声音不高不低地说:这么热的天,再泡热水,我看不是解乏,是直接热死。这话音刚落,看见他亲娘抬脚就往他这儿来,慕容浩然忙转了话锋,这做兄弟的,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哥,咱们一块儿去泡泡,我给你好好搓个背。 一旁,听到大儿媳这样说,慕容老夫人这才放开了梁静笙的手,还是你大舅母想的周到,你洗漱完了也先别过来了,好好睡一会儿,等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外祖母让人去喊你。 梁静笙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身后外祖母和大舅母她们开始火急火燎地吩咐身边的人去厨房备菜,一人说完歇气,一人继续补充,他们不过走了这几个月,吃喝都没怎么拉下,她们却好似他们饿了许久,想用一餐给他们都补回来。 其实回了屋后,梁静笙一时半会儿也是休息不了的,被留在府里的赵妈妈她们天天都在担心她的安危,这一看到她,便将她团团围在中间,不停地问这问那的,后来还是赵妈妈发现了梁静笙脸上带着的倦意,才压了自己和墨兰几个继续刨根问底的心思,放她去洗漱,换衣裳。 墨菊和墨玉服侍梁静笙去沐浴,墨兰和赵妈妈留下盘问一路都陪着梁静笙的墨竹。 我看着姑娘脸色不大对,你们这一路上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听着赵妈妈的问话,墨竹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刚二表少爷说的话,她在一旁也是听见了的,二表少爷隐去了一些事儿没有说,她也不敢轻易透露,这么一来,能说的实在有限,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也就说完了,因为惊心动魄的部分,都被省略掉了。 赵妈妈有些将信将疑,虽然梁老爷做的那事确实让人心寒,可她总觉得这事儿没有这么简单,毕竟姑娘应当早就对梁老爷死心了才是,这回最多不过再失望一些,应该不至于会那样没有精神,于是她又追问。 墨竹憋了半天,只说了一句,许是天气炎热,这一路奔波的,姑娘累了。其实墨竹也不明白,出发之前明明好好儿的姑娘,为什么去了一趟医馆,回来就变得奇奇怪怪的。而且,梁大夫,或者该称傅公子,那之后,也都没见到人。她不敢问,又没有可猜测的方向,只能干着急。 天儿热,水也偏热,梁静笙并没有洗多久,只感觉已然洗去了身上的浮尘,便起了身。墨玉和墨菊将她的头发擦得七八分干之后,墨竹给她扎了个松垮垮的发髻,几人便退出了屋子,不一会儿,赵妈妈进来了,梁静笙一看,这是赵妈妈要找她说话呢 姑娘,一段时间没见,和妈妈生分了 听着赵妈妈说这话,再看她那脸上失落的神情,梁静笙慌忙摇头,不是的,赵妈妈您别多想,您在我心里呀,就跟我娘是一样的。我娘她,甚至还不如您陪伴我的时候长。 那好,你跟妈妈说说,你这心里藏着什么事儿这么闷闷不乐的。 叹了口气,梁静笙坐到了赵妈妈身侧,靠在了她的肩头,妈妈您说,同样是人,为什么男子就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就得从一而终呢 以为梁静笙这是为她亲娘鸣不平,赵妈妈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你娘亲她,那是没遇上好人家,像你大舅母二舅母她们不就过的很好么这便是各人的命了。其实也不完全是命,这女子哪,和谁成了亲,就该只惦记谁,若不是你娘想不通,又怎么会被苏氏钻了空子说到这里,赵妈妈忽然愣了一愣,瞧我,年纪大了,这都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了。姑娘你一路也累了,好好睡一会儿,我先出去了。 第一回听到这些的梁静笙却猛地伸手拉住了她,妈妈,您先等等。刚才您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姑娘啊,自从你出门后,妈妈我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刚才妈妈说的都是胡话,做不得数的。 妈妈,还有几个月,我就到了能婚嫁的年纪了,您这样瞒我,就不怕我和我娘一样 怎么可能,你又没有亲姐唉,你娘都是故人了,有些事儿该过就让她过吧。妈妈就只能与你说一句话,今后你若成了亲,就算对方不是你钟意的,你也得让他变成你钟意的,好好过日子。说完这话,趁着梁静笙愣神的功夫,赵妈妈转身就走,步子迈得极大,恨不得跑出屋去。 母亲出嫁之前有心上人的事,她是知道的。她不知道的是,原来母亲并未把父亲放在心上过,至少在旁人看来是这样的。或许父亲他也是这样认为的吧。怪不得印象中,从未看到父亲因为母亲的死而难过,原来他们之间从未有过情意。 梁静笙想,她刚吓唬赵妈妈的话恐怕会一语成谶,虽然与傅昭已然不可能,可他终归曾经那样深地扎根在她心里,便是拔出了根,也依旧留有痕迹。因为有他这样的前车之鉴,她想她不会再全心全意地心悦什么人。不倾心,若对方变了心,她也不会太难过。她这样,又与娘亲有什么区别呢 第八十章 ♂ 梁静笙与两位表哥回府的时候,二房的人并未出现,若不是墨竹无意中提起,她倒真未注意到。她以为,作为商人妇的二舅母,感觉上就像是个会过河拆桥的人,原本最初的时候,二舅母也不像喜欢她的模样,后来愿意假装与她亲近,也无非是以为她与冼大夫相熟。现在这般不闻不问的,或者才更贴近了她的本意 离开云州快要三个月,铺子里的生意依旧不温不火,这些,从桌上的账本便能看出一二。随意翻了翻后,梁静笙将之放到了一旁,也许她本就不是个能做好生意的人。 小姐。多日未见,墨兰依旧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这样热的天,她却跑的这样急,梁静笙光是看着都觉得热。拿起手边的团扇,轻轻挥动了几下,梁静笙不紧不慢地说道:嗯,怎么 二夫人墨兰说的有些急,不免颠三倒四,不过梁静笙还是听出来了。外头二舅母身边的人来传话,说是二舅母吩咐的,邀她一块儿出门。这事儿倒是突然,梁静笙想不到她能和二舅母一块儿去哪儿,在这样的天气里。 上了马车,看见衣着素雅的二舅母,梁静笙只觉似曾相识,然后扯了扯嘴角,也对,除了春生堂,二舅母还能邀她一块儿去哪儿呢 二舅母,近来可好 阿笙啊,坐过来点儿。慕容二夫人指了指身侧的位置,朝着梁静笙招了招手,脸上的笑容十分和蔼。 好在马车虽然已经在行进中,却十分平稳,梁静笙并不用费劲稳住身形。梁静笙刚一坐稳,手便被慕容二夫人拉住了,两个多月没见,阿笙好似又好看了些,出落成大姑娘了。 若是大舅母这样与她说,梁静笙也许会自然许多,可这话出自时而亲切时而疏远的二舅母口中,梁静笙脸上的笑意有些僵住,多日未见,二舅母看着倒是更年轻了些,阿笙刚才差点儿都没能认出来。 但凡是女子,不管到了什么年纪,都是爱听这样的话的,即便对方说的并不是真话,她们也会当做真话来听。真的我其实也感觉到了,冼神医的医术确实不凡。 对于冼大夫医术的好坏,梁静笙不予置评,她所知的无非一点点皮毛罢了。 好在,春生堂离慕容府并不大远,很快停下的马车缓解了梁静笙的尴尬。 慕容二夫人先跨进了春生堂,梁静笙落后几步。若不是确认傅昭不会再回来了,她恐怕不会再踏入这里。 本来以为她出门一趟,二舅母便改了出行都要人陪侍的习惯,看到铺子里迎出来的人,梁静笙才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二舅母应该是提前让人来排队了。站在门口等了会儿稍稍落后的墨兰,待得看见了她,梁静笙才开始继续往前走。 依刚才二舅母在马车上所言,上回冼大夫开给她的药丸她已然用完,这是用完药丸之后她第二次来春生堂了,上一回冼大夫只说不急着换方子,先停药看看效果。二舅母大约是以为没有她在,冼大夫有些敷衍于她,所以这回才拉了她一道过来。 再次看到慕容二夫人,冼大夫脸上的惊讶一闪而逝,而后有些不高兴地说,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跟你说了么过一个月再过来。 冼大夫声音洪亮,二舅母被说地垂下了头。因为有些距离,二舅母又背对着她,梁静笙并听不到她回答了什么,也或者,她什么都没有说。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让她出去很快,冼大夫又开了口。这话,却是对他身边傻愣愣的一个年轻男子说的。 那男子显然不擅应付这样的境况,只红着脸,双手无措地拿起又放下,最后对着门口做了个送客的姿势,却并不敢对她动手。 真没用冼大夫气道。 二舅母。梁静笙走到了慕容二夫人身边。 慕容二夫人回头看了眼梁静笙,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的人,阿笙,你来,快与冼大夫说说,帮我再好好看看。我有病,怎么能不吃药呢 被抓的生疼,梁静笙有些后悔衣裳穿的太薄,二舅母,您先放开。 慕容二夫人却仿若入了魔,帮我说说情,帮我求求冼大夫。 无奈,梁静笙只能拖着这位求子心切的二舅母到了冼大夫跟前,冼大夫,您看 很显然,冼大夫对梁静笙的印象还是不错的,看到她之后,他的脸色有些松动。你这舅母也是老夫活到这把年纪,主动求药的人还真没见过几个。 梁静笙只是笑了笑,长辈的事,她不好评论。不然,冼大夫您再帮我舅母看看至少扶个脉,也好让她死心。 冼大夫脸上满是不耐烦,却还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对着慕容二夫人道,不是要看诊吗还不过来坐下 后来听墨兰不知从哪打听来的消息说,冼大夫上回已然跟二舅母说的很清楚仔细,上回那些药丸中有些药材的药效要时间更长一些才能看出效果来,等情况明了了,冼大夫才能决定下一次药方的药量。明明说的很清楚,可她仿若就是没有听进去,三天两头过来让冼大夫重新帮他诊脉,一副质疑他诊断的模样,也难怪冼大夫生气了。 墨兰正帮梁静笙揉了揉被慕容二夫人捏红的手腕,突然开口问道:奇怪了,冼神医怎么又收徒弟了,原来的那两个呢 梁静笙愣了一下,知道墨兰说的是傅昭和董文烨。他们自然是回他们本该待的地方去了。本来明明是想这样说的,可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忙着小登科,哪儿还想得起济世救人 小登科冼大夫的两个徒弟同时成亲去了该不会他们俩后头的话,墨兰没有往下说,脸上的表情却诡异的厉害,显然自从大表哥的那个传闻之后,墨兰她们知道的太多了。 想到墨兰可能的猜测,梁静笙有些哭笑不得,难道就不能是其中一人把家中姐妹嫁给另一个么 哦,原来是这样啊。墨兰舒了口气,而后皱眉问道,这些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听梁大夫他们亲口说的。是啊,确实是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面前仿若又出现了当日在董月皎所在医馆见到的场景。董文烨脊背挺的笔直,屈膝跪在了傅昭跟前,只为替她妹妹从傅昭这里求一个名分。平妻真是不贪心的名分。因为她腿脚可能不便,所以并未贪心地求一个正妻的名分。 只是平妻罢了,梁静笙并不认为傅昭会拒绝。娶了董月皎,全了青梅竹马的情分,也顾全了兄弟情意。这般两全其美的事,有人会拒绝么突然之间,梁静笙就明白了傅昭那突然的转变,那样明目张胆地在所有人面前表达着对她的心思,是看她人善好欺,哄她重新去他身边,在傅家后宅做一个宽厚的当家主母 他们怎么与小姐说这个墨兰有些不解。 这是喜事,自然是越多人知道越好了。说着,梁静笙的眼睛随意转了转,在目光落在某一人身上之时,梁静笙瞪大了眼睛。她有些急切地问身侧的墨兰,你刚才说,冼大夫新收的徒弟,是哪个 不就是那个。墨兰虽有些疑惑,还是将人指了出来。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本就十分明显,春生堂里的男子本就屈指可数。 梁静笙望着那人,在脑海中给他的脸上加上了岁月的痕迹,贴上了一脸胡茬,原来他是冼大夫的徒弟一直都是还是这答案,梁静笙不会知晓,能知道的,这世上恐怕只有傅昭一人了。 大约是怕慕容二夫人还会坚持不懈地每隔几日就来打扰一次,冼大夫顺了她的意,给她开了个方子。大约是终于拿到方子太高兴了,慕容二夫人匆匆地就从梁静笙身边路过,只仿若不曾看见梁静笙站在那里。 墨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梁静笙只是冲着她摇了摇头,既然出来了,跟我去铺子里看看再回去吧。刚转身欲走,前路便被人拦住。 咳,这位姑娘,家师有请。阻住去路的,是冼大夫的那个新收入门的徒弟。或者说,是冼大夫唯一的徒弟。 既然来了,怎么也不与老头子我说说话就走。 面对冼大夫的责问,梁静笙有些哑然,这个冼大夫真是 无奈,梁静笙只能指了指身后的那些妇人们,我不是看着您这会儿忙 你这小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冼大夫虽这般说着,还是示意梁静笙伸手。 我这样插队不好吧再说了,我身体挺好的。 刚你那舅母不是让人排了队了你和她不是一起来的吗这算插的哪门子队你又不是大夫,身体好不好的,你自己哪里都能知道。别废话,快伸手。 看着冼大夫原先舒展开的眉头渐渐蹙紧,梁静笙也忐忑不安起来。 我让小傅咳,就是我那大徒弟给你送的药丸子,你没按时吃 面对眉毛横起来,眼睛竖起来的冼大夫,梁静笙不敢说实话,她不是没有按时吃,是直接给扔窗户下头去了。虽然后来傅昭又给她送了回来,可她赌了一口气,没有吃。 梁静笙目光游移,不敢直视冼大夫犀利的目光,只支支吾吾说,我前段时间出门路上太累,给忘了。 哼你这一忘了,前头的药丸有一大半都白吃了。虽这般说着,冼大夫还是提笔开始写药方,既然药丸子你会忘记,那还是用汤剂吧。那语气,不容辩驳。 接过冼大夫递过来的墨迹未干的药方,梁静笙深吸了口气,鼓足了勇气问道,冼大夫,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为什么我要吃那些药丸,喝这些药 第八十一章 ♂ 梁静笙这问题一出,冼大夫的第一反应是看向身边,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傅昭那个臭小子还没有回来,明明说好了去去就回的,要不是他英明睿智又及时另寻了一个徒弟回来,他这把老骨头可不得被他硬捣腾出的这个春生堂给累散架了思绪跑的有些远,一直到贴心的小徒弟在他耳边咳嗽提醒了一番,冼大夫才讪讪抬头,朝着梁静笙笑了笑。 这话他其实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傅家小子曾经多次交待过,切不可与这小丫头说起那些个龌蹉事儿。其实冼大夫此人呢,一直是个直来直往,坦荡诚实的性格,早些日子若不是傅昭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早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往外倒了,至少他心里肯定痛快了。有些话憋多了,憋久了,容易变成心病,说句实话,他这把老骨头也想多活几年。 看着面前的小丫头一副焦急等待答案的模样,冼大夫伸手想要撸胡须,手移到那儿才记起,天儿太热,他把胡须剃干净了,这会儿只得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冼大夫边摸便思索,反正那毒不是他下的,人不是他害的,他一个全心全意治病救人的大夫有什么错儿若是这会儿不趁着傅昭不在的功夫把话儿都说清楚了,以后还不知道得被面前这个小丫头误会猜忌多少次呢 这么一下了决定之后,冼大夫就跟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他对于梁静笙的情况的诊断直白地一说。至于在他替梁静笙诊脉之前,那傅家小子就已经提前知道了她的具体情况,并让他配了药的事,冼大夫十分艰难地隐瞒住了。反正便是傅昭不说,凭他的医术,也是能探出来的。至于傅昭为什么能知道那么多这小丫头家中的后宅阴私,他也不想太过探究。知道的秘密太多,也容易命短。 显然,一生都未曾婚配的冼大夫丝毫不了解女子的心思。他这一股脑儿地说的痛快,终于得到答案的梁静笙却只觉得晴天霹雳。这个真相于她来说,简直是颠覆性的。原来在子嗣的事情上,傅昭从没有对不起她,他并不是不想和她有一个孩子,只是她不行。这样的大事,他居然到死都瞒着她,宁愿让她相信,她是能有孩子的,只是时候还没有到。殊不知,他给的希望越大,每每知道结果,她便更加失望。 这事儿对于梁静笙的冲击太大,好久好久,她都没有能说出话来,当初为这事她明着哭泣,暗自垂泪,早已没了泪水,这一刻,她想要放声大哭,却也仅仅只是红了眼眶,在某一个极短暂的时间里,梁静笙甚至有些期望当初董月华确实怀了傅昭的孩子,那样,他们都有对不起对方的地方,就扯平了。 梁静笙一直以为,当年牵连了董月皎的那事,已经是苏氏对她做的最狠的事了,没想到,在她尚且年幼的时候,她还使了这样的阴招。一个女子,若是没有子嗣傍身,她的一生该有多艰难,即便她的夫君初时再是爱重她,又哪里抵得过天伦之乐,一辈子只能看着旁人子孙不断,承欢膝下,这是何其残忍难忍的事若是她的夫君真的极看重她,便是没有子嗣也日日离不了她,那么她也活不到白霜染鬓,便会香消玉殒。这药,断绝了她子嗣的同时,也消磨着她的生机。 小丫头,没事儿的,你现在年纪还小,只要你按时吃药,能治好的就是费些时间。冼大夫看着梁静笙面上的神色从红润变得惨白,眼中也透出了那么一股子死气沉沉,忙出声安慰道。至于究竟要多少时间,能治到什么程度,冼大夫却是不敢保证的,毕竟这药性霸道得紧,而梁静笙的年纪也根本不似他口中的尚小。 硬是挤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数倍的笑,梁静笙柔声道,不管如何,多谢冼大夫告知真相。您忙,我就先走了。 见梁静笙有些踉跄地起了身,冼大夫忙抓紧时间交待,那药方子一定收好了,每天都得按时喝,先喝两个月,到时候你再来我这儿看看。如果怕苦,喝完药吃点儿果脯甜甜嘴。 不止梁静笙有些失魂,一旁听着的墨兰也魂不守舍,梁静笙走出老远之后,她才在冼大夫小徒弟的提醒下追了上去。 小姐,我扶你。其实,她自己又何尝走得稳当。 梁静笙回首,紧紧地握住了墨兰的手,有些哽咽地说,这件事,不要与赵妈妈她们说,我们两个知道就行了。多个人知晓,也不过多个人伤心难过罢了,并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嗯。良久,墨兰才应承了一声。 回府的马车,是赵掌柜的帮着找的。慕容二夫人得了药方之后,早就忘记了梁静笙的存在,更不要说墨兰了。 回府之后,梁静笙生了场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关于这场病,墨竹将之归结于来回奉城的一路奔波,慕容老夫人和慕容大夫人则将之归咎于慕容二夫人,觉得若不是她在梁静笙还没有完全休整过来就硬拉着她出门,带出去了,还不把她带回来,也不会有这场急病。至于梁静笙自己,还有墨兰都知晓,这场病大多数还是因为心病。 梁静笙生病期间,鲜少见人,其实她也着实没有什么人可见,不论是奉城,还是云州,她都没有什么交情深的闺中友人。至于慕容府中,大表哥二表哥倒是多少需要避嫌,而二房的那两位表姐,大约是因为她错过了她们的及笄宴,还将二表哥也带着一块儿错过,所以多少有些记恨于她。或者还有,慕容二夫人虽然一直都用尽各种方法求子,可终究没有一个是成功的,就只有她们两个女儿,这心大多数时候都在她们身上,现在有了冼大夫,她又有了希望,天天只顾着监督丫鬟婆子煎药,喝药,对于她们,远不如往日那番关切了。与她们一般到了谈婚论嫁年纪的女子,母亲早都忙活开了,可她们的母亲,还在执着地,要给她们生一个能撑腰的弟弟。 今日可感觉身子舒适些了 听到了大舅母的声音,梁静笙示意墨竹搭把手,将身子又坐直了一些,接过墨竹递过来的水,梁静笙喝了几口润嗓后道,已经好很多了,可以下床走动了,只是走不了太久太远。我这院子里药味颇重,大舅母你还是别常来了,免得沾了病气。 傻孩子,怎么又说这话你大舅母我,身体好着呢而且我要不来呀,你那外祖母,你舅舅,还有你那两个伸长了脖子的表哥,还不得急死 听大舅母说起这话,梁静笙笑了,二表哥伸长脖子的模样他是可以想象的,至于大表哥,完全不像是能做出伸长脖子这个姿势的人。是我身体不争气,让你们担心了。 你呀,就该多笑笑。最近天气渐渐凉快起来了,你也可以让墨竹她们背你出去透透气。总在这屋子里待着,憋也憋出病了。 知道大舅母说的话都是为她好,梁静笙只是点了点头。 还有 见大舅母脸上有些犹豫之色,梁静笙道,大舅母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她觉得,现在恐怕已经没有什么事能再打击到她了。 是这样的,还有不到两个月时间,就是你的生辰了,这一转眼也就到了。若是平常的生辰倒也罢了,毕竟是及笄,是大事,我和你大舅舅商量着 及笄梁静笙跟着重复了这两个字,而后恍惚记起,她的生辰确实快要到了。若是娘亲还在,肯定已经同所有姑娘家的娘亲一般,在准备给她踅摸婆家了。可她现在这幅模样嫁给谁,都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太在意。 怎么能不在意虽然你二舅母这会儿看着有些不称职,至少丽妍和丽雪的及笄宴还是办的不错的,很多人家都来咱们家打听过她们的婚事。我和你大舅舅没有女儿,一直觉得遗憾,你一来,我们都打心底高兴,这天上掉下个现成的女儿来。依我们的意思,不但要办,还要大办。你呢,就负责好好养好身体。 我现在这样恐怕梁静笙想以身子的理由推脱,却被慕容大夫人捂住了嘴,快别乱说话,还有两个多月呢,到时候病肯定好利索了。 梁静笙正待说话,窗外却突然飞进一只什么,梁静笙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二表哥养着的八哥双喜。 双喜在桌子上站了一会儿,抖了抖翅膀,喔喔喔地叫了起来,那副昂首挺胸的模样,那股子气势,若是忽略了颜色和身形,倒真真像是一只雄鸡了。 看双喜这幅模样,大舅母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是你二表哥在提醒我呢 听大舅母这么一说,梁静笙眼中闪过疑惑之色。提醒什么 看梁静笙一脸懵懂,慕容大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本来你还没到年纪,我是不想这么早提这事的,想着至少也要等你及笄了之后再说。可你浩然表哥好似有些等不及,也对,他们感情一向都是很好的。这会儿这里也没外人,你与大舅母悄悄说说,你对那沈陌可有点儿什么心思 沈大哥他梁静笙想说,沈陌是个好人,应该配更好的人。可她还未说完,慕容大夫人已经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虽然你父亲待你唉,不管怎么说,你终究也是个官家小姐,沈家是从商的,家世上确实不大相配。这事儿我和你大舅舅都考虑过,不过沈陌待你确实算是真心,听浩然说,沈陌准备去从军了,他说愿意为了你,去拼一个前程出来。你愿意信他,给他个机会吗 第八十二章 ♂ 一个男子愿意为了一个女子弃了安逸生活,去战场上拼杀,只为一个可能的前程。这样的事,只要是个寻常闺阁女子,应当都是要感动的。可梁静笙,不是寻常的闺阁女子,做过将军夫人的她无比地清醒,就像那句话说的:古来征战几人回。上战场是件极容易的事,可一旦走上了这条路,没有人能够保证一定能百战百胜,一定能次次都活着完整地下战场。就像当年的傅昭,傅将军的威名那般赫赫,最后还不是也让她守了寡。 更何况,沈陌出身商户,贸然从军,便是有心拼前程,想要出头,也非一朝一夕的事。想到这里,梁静笙嘴角略带了丝苦涩,明明自己看着才不到十五,她的心境却已然这般苍老,便连大舅母看着都一副十分感动,恨不能让大舅舅也这般为她做一回的模样,可她居然如斯平静地想了那样多的弊端。 微微垂眸,掩饰住了眼中的平静无波,梁静笙轻声道:沈大哥有那保家卫国的志向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可在做之前,也应当多番考量,毕竟若是上了战场,刀剑可都是无眼的。最重要的是,他的志向不该与我,不该与任何人有关,只该是他自己所愿。 本来还期待着什么的慕容大夫人在听到梁静笙这一番仿若经过深思熟虑的措辞之后,愣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丫头明显还没开窍,随即又点了点头,男子汉大丈夫,这前程之事,确实不该因为旁人。否则到时若真出了什么好歹,那便全是阿笙的错了。毕竟年纪还小,冲动,想事儿不够周全,怨不得与浩然那孩子处的这么好,果真人以群分。 还是咱们阿笙想事通透,这事儿确实不大妥当,大舅母一会儿回去就和你表哥说去。至于你的婚事,也不急,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儿,总得瞧好了再说。 听大舅母这样说,梁静笙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她的婚事,是真的不能急。冼大夫已然说的很明白,她这样的身体,在毒性全解之前是不该成亲的,因为即便成了亲,她也生不出孩子来,甚至都怀不住,若是得夫君爱重,夜夜同榻,行那夫妻之事,只怕不会比她娘亲活的更久。 即便死过一回,梁静笙想,她依旧是怕死的。可即便多出了一辈子,梁静笙所求,其实还是与前生一般,携一人白首,得子女绕膝。 慕容大夫人说完了要说的话,看梁静笙似乎有些精神不济,又嘱咐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墨竹很快走了进来,姑娘,可要再睡会儿 可不能再睡了,再睡,骨头都要散架了。你去叫墨兰进来,扶我出去透透气。 其实在梁静笙稍稍好转了之后,为了带她透气,墨竹是尝试过将她背出屋子的,可勉强走了几步就若不是赵妈妈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恐怕梁静笙难免摔上一跤,病上加伤。所以现在,但凡梁静笙想要去院子里头散散心,除了身边服侍的,都得再叫上一人。 这会儿太阳还没下山,其实院子里还是有些热的,不过坐了一会儿,梁静笙额角鬓间已经渗出了密密的汗珠。墨竹和墨兰在一旁看着也不吭声,只一人轻轻打扇,一人给梁静笙擦汗倒水。 梁静笙的目光投向蔚蓝的天际,凝视其中一朵云彩,等待着有风路过让它一点一点变化。刚开始的时候,她的注意力确实在这上头,可是很快,她的耳边就响起了大舅母的话。还有不到两个月,她便要及笄了。董文烨曾经说过,他妹妹比她年长些,仔细想想,她似乎刚过了能嫁人的年纪。真是及时呢这一回,傅家很快便能有后了吧婆婆会高兴么一定会的,她那么盼望着傅家有后,让她空等了十年,原来都是她这个做媳妇的错。 书房之中,慕容浩鑫坐姿悠闲,认真地翻阅许久不曾翻开的书本,补记那些记忆中稍微模糊了些的内容,十分地认真。 同在一间书房之内的慕容浩然,看着沐浴在阳光之下的兄长短暂地失了神,回过神之后,突然就有了作画的兴致,只是提笔提了半响,却始终未能落下一笔,因为不能平心静气。 哥。慕容浩然唤了一声,没有回应。慕容浩然几步上前,伸手抽走了慕容浩鑫手中的书本,哥,我在跟你说话呢 慕容浩鑫眼皮轻抬了抬,瞟了他一眼,很快拿起桌上的另一本书,说吧,我在听。这个弟弟,一分注意力已然足以应对了。 你说,双喜它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走错路了吧还是又飞出去拐信鸽了再不然,难道是又去你那院子里找那群公鸡学艺去了 听弟弟在耳边絮絮叨叨,慕容浩鑫的眉头微微蹙了蹙,他将书本又往眼前凑了凑,想要挡住弟弟那张靠的愈发近的脸,你若是想知道结果,就去母亲的院子里等着,亲口问她便是。双喜便是没有走错路,也听了所有对话,可它一只学话只学几个字的八哥,能重复些什么东西来还不如问母亲来的直接。 我这儿不是担心吗万一表妹她看不上沈小陌 那就再给阿笙寻一个。总要阿笙喜欢才是。慕容浩鑫没有说的是,与沈陌一块儿出行了一回,他对于沈陌此人有了些许改观。他们眼中单纯的与世无争的沈陌只是沈陌的一部分,甚至,只是一小部分。后来萧瑾睿的事,也证实了他的想法。弟弟是个一根筋的性子,现在和他说再多,也是白费唇舌,他还是更相信他愿意相信的。 哥,沈小陌有什么不好的他为了阿笙都愿意去从军了。这决心,若说他不是真心的,反正我是不信的。 慕容浩鑫什么都没说,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这样的感觉,便是没有阿笙,沈陌迟早也是要从军的。 见兄长没有反应,慕容浩然还欲再替沈陌说几句话,书房的门便被推开了。 你们两兄弟在书房之内却不读书,要是被你们爹知道了 看到来的是娘亲,慕容浩然的眼睛一亮,咧着嘴就迎了上去。疾步走到她跟前,却先咽了咽口水,然后才忐忑地问:娘,表妹怎么说有没有哭是不是特别感动沈陌是不是快变成我表妹夫啦 问了半响,见娘亲脸上没有喜色,慕容浩然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闭了嘴。 慕容大夫人将梁静笙的话大约说了一下,不都是原话,反正意思差不多。 听了梁静笙的回答,慕容浩然是失望的,觉得这个小表妹有些铁石心肠。慕容浩鑫则赞许地点了点头,觉得她颇有见地。 两人的反应,慕容大夫人都看在了眼中。幸亏浩鑫是兄长,她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恭送娘亲出了书房,慕容浩然有些颓然地坐下。这下我要怎么和沈小陌说 照实说。自始至终,慕容浩鑫手中的书本都未曾放下。 你们终究不敢对兄长大呼小叫,因为吃亏的肯定不会是武功好的多的兄长,他心里已经不好受了,身体一定要多保重。想到这里,慕容浩然狠狠瞪了长兄一眼,重重踩着步子出了书房。 不久之后,一只头上有撮黑毛的白色信鸽站在窗台边上,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咕咕叫着。待得见到有人朝它走来,它停下了脚步,乖乖地站在了原处,任由来人卸掉了它脚边的细竹筒。傅昭看了其中的字条后喃喃道:终究还是走了这步吗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知道来人是谁,傅昭很快转身。看到傅昭手中字条,董文烨朝他伸出了手,我看看。 虽然断了兄弟情义,可却还是军中同袍。傅昭觉得这样就很好,只要他活着,生分些也无碍。 字条上不过寥寥数语,很快便看完了。你要回去吗董文烨略有些生硬地问道。 暂时不。虽然他很想。 你就不怕她真应下了我有言在先,若是你娶不到她,退而求其次来求娶月皎,我是死都不会答应的。 说起董月皎,傅昭的脸上闪过些复杂的神情,这个她当做妹妹看的女子,其实真的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坚强许多。 见傅昭没有回答,董文烨也不愿再自讨没趣,转身就走,傅昭的事,早已经与他无关。他膝盖软,在傅昭面前曾经矮过一大截,每次看见他,他都想抽死那个即便下跪了,也不能如愿的自己。 鸽子还没走,眯着眼睛缩着脑袋站在窗台上,似在休息,也似在单纯地晒太阳。傅昭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思绪飞出极远。 沈陌对阿笙是真心还是利用,傅昭并不愿意探究过多,因为没有必要。沈陌从军,前世是他帮的忙,今生他自然也会好好出把力。狐狸只有放在身边,才能等到它露出尾巴的那一刻。 沈陌傅昭默念这个名字,今生,他傅昭一定不会死的比他早。 又再伸手戳了戳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信鸽,傅昭眼中闪过一丝憧憬之色,若是可以,他想变成手边的这只鸽子,日夜不停地飞回她身边,就算只能咕咕叫,只要能站在她跟前就行。 第八十三章 ♂ 翌日,慕容浩然前往奇石斋。这一回,他十分耐心地等待着伙计的通传。 沈陌出来的时候,慕容浩然负手而立,正对墙壁,一动不动的,就似正在面壁思过一般。 沈陌见状,眉梢稍稍动了动,一步一步走得更踏实了些。 听着身后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感觉到来人已然在身后站定,慕容浩然叹了口气,回过了身,沈小陌。那声音低沉地厉害。 见慕容浩然满脸愧疚之色,沈陌突然笑了一下,极快,快的慕容浩然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随即,沈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梁姑娘看不上我,是我还不够优秀。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到沈陌这样说,慕容浩然开始为他愤愤不平起来,本来我以为这个表妹是很讲道理的可你知道她是怎么回话的么 听慕容浩然转述了梁静笙的话,沈陌脸上闪过了一丝诧异,原来,不止是长得好看么口中却道,梁姑娘这样说倒是我孟浪了。 你难道还觉得她说的对你你这是被她迷昏头了。一边说,慕容浩然指着沈陌的食指一边颤抖着,一脸孺子不可教的表情。 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从军不是为了保家卫国,却是为了儿女情长,确实应当感到羞愧。梁姑娘是对的 本来是想让沈陌好受一些,慕容浩然才十分坚定地站在了沈陌一边,为此,他或真心或违心地说了不少梁静笙的坏话,这会儿沈陌却一点儿不记恨梁静笙,还说她的好话,慕容浩然一时间觉得尴尬异常。僵着脸站了许久,他才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咦,你肩膀怎么这么脏说着,还伸手帮沈陌拍了拍。 沈陌极快地回头看了眼自己的肩膀处,脸色在极短的时间内变了几变,而后装作不甚在意地也拍了拍,没事,可能是门框上蹭的灰吧。 不是我说,你对待铺子里的伙计也太宽容了些。当值的时候睡觉也就算了,这铺子里头也不知道打扫打扫,这样下去,你这铺子的生意怎么能好的起来 无碍,我本也不指望靠着这些赚多少银子,只是单纯喜欢罢了。 其实你这样过日子也挺好的。慕容浩然突然凑近了沈陌,你可不能偏心,下一回出门,带我一块儿出去吧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世面呢 快过年了,就算要出去也是明年的事了。明年你不是要参加秋闱么伯父伯母他们能让你出门 沈小陌,你这样诚实,怎么还能有那么多朋友 慕容浩然说完这话,与沈陌相视而笑,都没有再说些什么。梁静笙这事,便算是暂时过去了。 慕容府就这么大,府中婆子丫鬟之中还都不乏嘴碎的,这沈陌有意求娶梁静笙的事很快便传到了二房。 当然,二房的人也不敢当着两位主子小姐的面儿议论这事儿,都是背地里闲聊的时候说上两句。慕容丽妍惯不爱听这些家长里短的小道消息,她那双生子妹妹却与她截然相反,就爱让丫鬟去打听这些破事儿,然后说予她听。她满十五岁之后,更变本加厉了,因为她总觉得,那些人背着她们姐妹在说她们的坏话,笑话她们及笄了这么久,还没有定下婆家。 身边丫鬟战战兢兢地说了这个消息之后,慕容丽雪有些癫狂地开始在屋子里乱扔乱砸。 问询赶来的慕容丽妍用手中团扇拍飞了妹妹随手乱扔的一个杯子后,大声喝道:突然的发什么疯还嫌咱们二房不够乱吗 她有什么好他居然要求娶她就因为她长得好看吗说着说着,慕容丽雪哭了起来。 虽然慕容丽雪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可慕容丽妍明白她的意思。不是双生子之间的默契感应,而是她早就知道这个消息,明明嘱咐了下头的人不要与妹妹说的,没想到她终究还是知道了。 慕容府三房之中,地位最不济的,便是他们二房了。他们的父亲不喜文,不擅武,就爱和银子打交道,她们出门,只能算作商户女。这商户之中,沈家和白家,在家世上却是与她们最为般配的,她看上的是子承父业,注定青出于蓝的白锦麒,而她只看重容貌的傻妹妹看上的是只会败家的沈陌。沈陌此人在她看来,除了长的不错之外,几乎一无是处。 快别哭了。沈陌喜欢她又有什么用,我们的静笙表妹眼光可高着,看不上沈陌,嫌弃他出身商户呢 真的本来埋头嘤嘤哭泣的慕容丽雪猛地抬起了头,除了眼睛有些红之外,并无多少泪水。还未等慕容丽妍回答,她又接着说,她凭什么看不上沈陌她以为她是谁她一个娘亲早亡,被父亲赶出家门只能投奔外祖家的人,难道还以为自己依旧是官家小姐不成 傻丫头,她看不上不是正好吗慕容丽妍拍了拍妹妹的手,笑的意味深长。 几日之后,梁静笙觉得自己好了许多。至少走路都再不用人搀扶了。刚往背阴僻静处走了几步,听到了墨兰的声音,梁静笙有些奇怪,墨玉不是说墨兰出门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们太过分了,简直胡说八道,咱们小姐哪里是攀龙附凤的人再说了,就云州这地方,能有龙凤给人攀附吗 你小声点儿,别被姑娘听到了。姑娘本就生着病,刚好了一些,要是听了这些糟心话,再被气病了怎么办 我我这不是气不过嘛他们哪一个认识咱们家小姐,怎么就能这么信口开河呢看不上沈公子,就是攀龙附凤,这是哪门子道理 梁静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站的累了,便席地而坐,直到她们谈话结束,梁静笙才开了口,你们俩过来,扶我一把。 这话儿一出,着实吓到了墨兰和墨菊。两人看着她的表情,都跟白日见了鬼一般。 梁静笙嫣然一笑,朝着她们伸出了手,还愣着做什么我腿麻了。 把墨竹和墨玉她们也一块儿叫到了身边,一问,才知道这事儿已经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怪不得这些天墨竹她们天天轮流出门,她就奇怪了,她们怎么突然有这么多东西要买,原来是去探听消息的。 见梁静笙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们,几人对视一眼,墨竹上了前,姑娘,这些都是流言,您别往心里去。其余几人怕说多错多,只狠狠点头附和墨竹的话。 梁静笙叹了口气,略有些无奈地说,既然知道是流言,你们怎么还那么积极地出门去打听这是准备都听全乎了,编个故事逗我开心 姑姑娘。 梁静笙突然噗嗤一笑,脸上神色顿时柔和了许多,一群傻丫头,大表哥被传是断袖,都好好儿的。我只是因为长得好看,所以眼光高罢了,有什么好生气的他们这是在夸我呢。我该谢谢他们,现在全云州都知道我容貌过人了,或许再过不久,就真有那龙章凤姿之人慕名而来呢待我嫁入高门,可得摆宴谢谢他们。 梁静笙说的这番话,大多数都出自肺腑,特别是那句谢谢,她是真的感谢这个传流言的人,她有了这样的名声,一时之间,怕是很难出嫁了,正和她意。自从大舅母说要给她办那及笄宴,她就一直烦恼着,下一回大舅母寻了人选来询问她,她该用什么合理的理由拒绝,这一下,她终于不用再费劲想什么借口了,真好。 云州城外,两个做寻常打扮的男子确定身后无人之后,放飞了一只白鸽。见白鸽展翅飞远,一人略有些忐忑地询问另一个人,这事儿,你有没有觉得闹得太大了一点点一边说,他还一边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何谓他口中的一点点。 另一人伸手将他的拇指和食指分开了老远,然后说,这事儿闹大了又怎样也不全是咱们的错。咱们也不是点火的人,只是往火堆里加了些柴火。另一拨人加的是干柴,咱们加的,最多算是湿柴吧说完,那人转身就走。 往火堆里加湿柴见同伴离开,这人稍稍想了想,也提脚跟上,而后脚步一顿,嘶,这往火堆里加湿柴助火势之前它先呛人哪 奇石斋密室之内,沈陌不停地用茶盖拨弄茶碗中的茶叶,让你们去给些助力,就是这样的结果 跪在他跟前的几人各个额头上都是不停滑落的汗珠,他们也冤枉地紧,明明只是把慕容府中传出来的消息稍稍扩散开来,那消息讲的全是梁静笙如何如何,没想到这传着传着,他们少爷就变成了一无是处,只会坐吃山空的空有一副好相貌的无用之辈。只能说,这以讹传讹太害人了。 鸽舍之中,傅昭咕咕咕咕咕咕地学着鸽子叫,把它们都引到周遭之后,十分大方地给它们投食,鸽子们吃的那个欢畅,连咕咕的机会都几乎没有。 远处,两个专门负责饲养信鸽的士兵面面相觑,俱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愁容。这信鸽哪里能这么喂喂成了胖鸽子,飞的不够高,被人打下来炖了汤,他们的心血都白费了呀。一人越看越急,深吸一口气就想往外冲,被另一人飞快地拉住,你干嘛 不能再喂了。 他要喂就让他喂。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把哪只鸽子多吃了食儿给记下,一会儿让它们多飞几圈消消食,再不行,就饿它们几顿,谁让它们贪吃 这样行么 不然呢上回让它们散步消食,你觉得它们有瘦下来么 唉。心情不好,就操练他们,心情好,就喂鸽子。有这样一个上峰,他们简直要疯。 第八十四章 ♂ 慕容浩然奋力奔跑着,第一次,他没有顾忌什么形象,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到达目的地,找想要找的人,问想知道的事,在最短的时间内。 一直到看到沈府二字,他才停下脚步,大口喘气。慕容浩然虽然不常来沈府,可与沈陌认识多年,沈府上下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看到是他,门房没有阻拦。 闯进沈府之后,慕容浩然茫然了好一会儿,有些分不清方向。正巧这时,身边有人与他行礼,慕容公子。 沈你家少爷人呢 那人被问的有些纳闷,这个时候少爷若是在府中,定然是在他自己的院子里的,于是抬手指了指清风苑的方向,在那里。 好似终于找到了方向,也暂时喘过了气,冲着那人指出的方向,慕容浩然又开始跑,只是这一次,他再跑不出刚才那么快的速度了。 沈陌一边伸手准备拍门,口中的开门也随之喊出,可话音刚落,门已经被他推开了。因为身体前倾,这门突然打开,慕容浩然差点儿直接栽进屋内。手在空中挥舞了半天,才堪堪稳住了身形,他就抬脚往屋里走。 屋中,沈陌正在收拾行囊。看到慕容浩然进来,也只是抬了抬头,道了句:你来了。而后继续低头,将一件厚实的冬衣从行囊中拿出。 他们都说,你要去从军了。这话,慕容浩然说的支离破碎,因为气喘的厉害。 沈陌笑了笑,给慕容浩然倒了杯水推到他跟前,坐下喝杯水,休息下咱们再说。 是真的吗将面前的水一饮而尽,慕容浩然又匆匆发问。 这事,难道还有玩笑 为什么阿笙她不是后头的话,慕容浩然不知道怎么说才能不那么伤人。 不是因为梁姑娘,是我自己想去。 难道是因为城中流言那些不相干的人说的话,你何必放在心上你忘记我大哥当时为什么和你一块儿离开云州了难道他们说我大哥是断袖,我大哥就是了吗 沈陌又给慕容浩然倒了杯水,神情多少有些落寞,他们说慕容大哥的事,可以说是流言,可他们说我的有几分真几分假,你我都清楚,何必自欺欺人呢 他们那是嫉妒你。慕容浩然一时口快。 嫉妒嫉妒我什么嫉妒我有足够的银子可以挥霍 嫉妒你有个好爹 哈哈哈沈陌笑了起来,十分酣畅淋漓,而后道:所以我才要去啊,我爹总不能养我一辈子。 其实,也不用非去从军,你若觉得你生意做的不好,可以和小白合伙啊他眼光好,做什么都是赚的,你就投些银子,然后等着分成 你也说了,小白做什么都是赚的,何必非要和我合伙若我与他合伙,和白拿他银子有什么分别往远了说,小白日后要是成了家,便是他是个大方的,他的妻子呢 那不然慕容浩然还想说些什么,被沈陌打断:士农工商,从商我没有多大天分,农工更不用说,读书我连你都比不上,也就拳脚功夫上还算有些造诣。以我之所长,去搏一搏,有何不可呢 沈陌这般说后,慕容浩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闷闷地喝了口水,若你当真想要从军,不然去我父亲麾下也能有个照应。 若我真去了伯父麾下,只怕再过一段云州的流言就不是我靠父亲,而是靠伯父了。再说,我已有了去处。看慕容浩然一脸严肃,沈陌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会活着回来的,咱们还要做亲家呢 傅校尉。 许久没被叫过这个称呼,傅昭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与来人点了点头。然后径直朝前走去。 经过守卫通报,被允许之后,傅昭往里走去,徐伯父您找大将军照理,傅昭是该称呼一句徐将军的,可私下里,徐将军更愿意让傅昭称呼他为徐伯父,因为他与傅昭的父亲是曾是军中同袍,同历生死多回,关系十分亲近。 被称呼为大将军的人瞪了傅昭一眼,有些不满地说,你这小子倒是偏心,叫他徐伯父,叫我就叫大将军,一段日子不见,就这样生分了 蒋伯父。 嗯,以后记得都这样叫。蒋大将军走到了傅昭跟前,捏了捏他的肩膀,好像结实了些,这个子像你父亲。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中满是怀念之色。叹了口气,蒋大将军道,你来这可是有什么事 傅昭还未回答,徐将军已然开了口,是我让他来的。而后,徐将军打开一本名册,翻到有过折叠痕迹的一页,这几个人,都是你要的说着,将手中名册递给了傅昭。 傅昭接过后,低头查阅,而后点了点头。 蒋大将军在他身边一块儿看了看,念了出来,徐铭孙寅赵城沈陌林远这些人没听过,有何特别之处么 见都没见过,哪里能知道什么看蒋大将军脸上一脸疑惑之色,徐将军继续道:都是刚招来的。 新兵蒋大将军看着傅昭的眼神顿时就不大对劲了,你小子可以啊,咱们都还没看到人,你这已经就把人给定下了你原来不是不喜欢带新兵的怎么突然想通了 没人生来就会上战场打仗,他们既然来从军,有那保家卫国的心,总得有人带一带,教一教,至少不让他们轻易牺牲,能更大程度地为国家尽忠,也为自己拼一份前程。看着两位伯父都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傅昭咧嘴一笑,当然最重要的是,自己亲自带出来的兵,双方都更了解对方,以后若真上了战场,会更有默契,也会更加忠诚。 闻言,那两人都点了点头,赞同傅昭所说。徐将军敲了敲桌子,你的想法不错,可是就光看名字,就把人定下了,是不是太草率了些,要不要等一等,等新兵比试完 傅昭知道徐将军的意思,他想给他最好的兵,可他要的,并不是最好的。不好直说,傅昭只能挺直了脊背道,强将手下无弱兵,这点儿自信,我还是有的。 好蒋大将军和徐将军异口同声道。 对了,听说最近你和小董他有些嫌隙 突然听孙将军提起董文烨,傅昭愣了愣,然后道,最近他家中有些事。 何事 是他堂妹出了些意外。 堂妹小董倒是个重情义的人。 傅昭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董文烨对董月皎自是有情有义的,可对旁人人心都是偏的,他能理解,却不能原谅。 我倒是听说,前段时间你在查几个人,一个商户和咱们军中之人有些联系查得如何了 听蒋大将军提起这事,傅昭愣了下,哦,那事,后来查出来,是个误会。 原来是误会,不过,你能有这份警惕心也很好。兵器这事儿,可不是小事。 确实不是小事。傅昭暗自附和这话,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 一边往外走,傅昭一边在心中默念几个名字:徐铭赵城沈陌,这一回,他们同时到来,会不会更快地露出破绽呢还是会将一切藏到最后 诚如大舅母所言,时光如白驹过隙,仿若只是一转眼,梁静笙的生辰便近在眼前了。 自从她病好之后,她这个院落里出出进进的人就很多,荷包绣帕里衣亵裤外裳绣鞋凡事能想到的,大舅母都安排了专门的人来问询她的意思,重量她的尺寸。至于首饰头面,若不是她有悦已斋,只怕还要一通折腾。可即便有,似乎也终究难免。这会儿,梁静笙仍在修改图样,要再次给大舅母过目,若她仍是不满意,恐怕她还真要戴着别家店的首饰头面办及笄了。 听到有人进屋,脚步声很大很匆忙,梁静笙却不以为意,最近墨竹她们都忙得脚不沾地,好似想把一个时辰当做两个时辰来用,这步子急点儿,声音大点儿,她已然习惯了。 猛地,有人捏住了她的胳膊,力道不小,梁静笙吃痛,下意识地反击。听到熟悉的声音喊出哎呦一声,梁静笙愣住了,有些惊讶,二表哥 发现自己仍捏住慕容浩然的脉门,梁静笙赶忙松了手,可她放了手,慕容浩然却并没有。 梁静笙有些不高兴,任谁被莫名其妙捏痛了手,且一直痛着,心情都不会太愉悦,二表哥,你要说什么便尽管说,我会认真听着的,所以可以先放手吗 沈陌要走了。慕容浩然放开梁静笙的手后良久才道。 沈陌的事,梁静笙听过一些。前段的流言,他与她都是受害之人,她攀龙附凤,他是虎父犬子。 我说,沈陌要走了,他要去从军了,你满意了慕容浩然的嗓音之中带着冷意。 梁静笙皱了皱眉,她并不在意慕容浩然待她的冷淡,与沈陌比起来,她确实不算什么。他们虽为血亲,可相处时间着实不长,又如何比得上他与沈陌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情谊。 二表哥,你是在怨我没有答应与沈陌结秦晋之好可你难道不知道,沈陌当初说的是,若我答应,他愿为我从军,为我拼一个前程。也就是说,如果我答应了,他也会走。 你如果答应,且不强求他有一个好的前程,他又怎么会走慕容浩然有些胡搅蛮缠。 梁静笙的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二表哥,你听好了,我从未要求过任何人为我做任何事。我若愿意,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有没有所谓前程,我都甘之如饴,我若不愿,便是对方身份再高,我也不会答应。 听梁静笙这样说,慕容浩然的语气很快软了下来,阿笙,你去劝劝他,想要有所作为,也不是只用从军一条路可走。肯定还有别的什么慕容浩然抓了抓头发,脸上满是茫然无措,他觉得肯定还有别的路,可越急越想不出来。他只能再次对梁静笙说,你去劝劝他,他肯定会听你的。 若我记的没错,沈大哥比二表哥你都还要年长,他既做了这个决定,自有他的理由。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旁人不能,也不该干涉。 梁静笙说完这话后,转身坐下,重新铺开一张白纸,开始描绘刚才因为慕容浩然的粗鲁动作而花了的图样。重新画完之后,她回过头,屋里只剩下了她一人。 第八十五章 ♂ 墨竹匆匆进屋的时候,梁静笙正对着图样发愣。她凑近了一看,待看清之后,眼睛一亮,姑娘,这回的这钗冠,大夫人肯定能满意的。不过,离你生辰还有不过十余天,这么复杂的图样,咱们铺子里来得及赶制吗 梁静笙缓缓回过了头,有些兴致缺缺地答道:要是真来不及,就用大舅母她们准备的便是,反正发笄发簪也都是她们帮着准备的。因为外祖母和大舅母她们的坚持,她的及笄礼恐怕会十分热闹,梁静笙先是无奈,想通之后便想着趁这个机会为她的悦已斋再努力一把。 可是此刻,经过刚才慕容浩然那么一番闹腾,梁静笙想的更加透彻了些,当初那些人会应邀而来恐怕多是看着慕容家的面子,现在么,恐怕大多数人都是想亲眼看一看她梁静笙究竟长了一副怎样的天仙模样,才会那般心高气傲地想要攀龙附凤。若她们的注意力都在她脸上,她穿戴什么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可墨竹被梁静笙弄的有些糊涂了,若是姑娘一开始便抱着这样的心思,最近又何必这样折腾自己 你让人将图样送去铺子里吧,与赵掌柜说,务必做得精细些,时间长些也无妨。 哦。墨竹伸手接过,而后紧接着问道,姑娘您是不是又有哪儿不舒服了 我挺好的,昨天赵妈妈不是还说我最近气色好了很多了吗 那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被问及这个,梁静笙沉默了。轻轻叹了口气,梁静笙道:我想在及笄礼之前去庙里拜拜。梁静笙有些后悔,上次不该把安安带去,而该将娘亲带回云州。她想,这么多年,娘亲一定是很想念外祖母他们,很想回家乡的。即便现在有安安陪着,她应该也是寂寞的。 一听说梁静笙想要去庙里,墨竹却想歪了,一脸惊喜地追问,姑娘可是想去求姻缘而后并不等梁静笙的答案,仿若已经确认了一般,前几日墨兰她们还说云州城好些闺秀都会在及笄之前去城北的月老庙拜拜,求段良缘的。我们见您最近忙,以为您没这个心思呢我去与赵妈妈她们说,让她们好好准备准备。话刚一说完,墨竹就转身出了屋子,那速度快的,梁静笙慢半拍反应过来之后,根本来不及阻止。 对此,梁静笙傻了眼。她什么时候说她要去的是月老庙,还要求姻缘,还准备准备这去庙里拜拜,除了一颗虔诚的心之外,还要准备什么吗 最近一直很忙碌的赵妈妈来的很快,她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梁静笙,泪盈于睫,满脸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动模样,这让梁静笙有些骑虎难下。她想明说,她其实只是想去庙里烧柱香,告诉母亲,她又一次及笄了。可喉咙里似乎梗着什么一般,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母亲已经去了,在多年前,梁静笙此刻终究发现了自己的另一个不孝之处,她似乎更在意活着的人的心情。 墨竹说姑娘想去求姻缘,是真的吗赵妈妈话中带着颤音。 梁静笙迟疑地点了点头,从来只听说过月老庙,倒真没去过。 梁静笙说起这话,赵妈妈却有些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童言无忌,姑娘你又乱说话,这月老庙,一生去求一次便好,哪儿能去了又去啊呸,好的不灵,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坏的不灵好的灵姑娘,距离你生辰没有几天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如果要去,要好好准备准备赵妈妈后来又交待了不少话,梁静笙除了点头还是点头,这一生只能去一次的地方,果真规矩不少,也不知道赵妈妈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赵妈妈将注意事项来回交待了两三遍,听得梁静笙头直发晕,她才心满意足地走了。梁静笙皱眉回想:净身沐浴更衣她是知晓的,至于其它既然知道了,肯定是会注意的。 好姻缘梁静笙默念,月老将她的红线系在了哪里上辈子,或许傅昭并不是红线另一端的人,所以他们才会是那样的结局吧 傅昭很高兴,沈陌他们的事经过了蒋大将军和徐将军的同意之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原来的傅昭,或许可以用武痴二字形容,一高兴了呢,不是耍耍刀,便是挽挽剑,不高兴了呢,找几个人切磋一下,反正结果都是一样,出一身汗,淋一桶凉水,畅快地不得了。 现在的傅昭傅昭拴好了马,朝着鸽舍走去。这一进去,便傻了眼了。平日里咕咕一片的鸽舍,今个儿静地吓人。仔细一看,空空如也。这样的情况,不要说这段日子,便是往常也是没有发生过的。这鸽舍中的鸽子,大多数都是要随时待用的,便是放出去遛弯儿,为了应对紧急情况,也不会是同时。 傅昭不死心地绕了一圈儿,终于被他发现了一只,仅有的一只。掂了掂手中的布袋,傅昭一脸为难,这怎么看着,这一只鸽子也不像是能吃下这么多东西的,那他这是白准备了 聊胜于无,傅昭将它从鸽舍里抓了出来,放在地上。傅昭想等它走上几步,再给它扔些吃食,可等了好一会儿,它依旧没有动弹半分,在鸽舍里什么模样,此刻仍是什么模样,一副似睡非睡慵懒至极的小模样。 傅昭保持握玉米粒花生米的姿势:果然不抢,便吃不香吗 一人在远处偷偷地观察傅昭的动静,看了一会儿,他转身朝外飞快跑去,见同伴正要吹响特制的召唤哨,忙伸手阻止,让它们再飞会儿,傅校尉回来了若是这句话的前半截还让想吹哨之人有些心疼鸽子的话,那后半截一出,他立马就岔了气了。什么傅校尉回来了这么快他是专程赶回来祸害不能吧 看他那样子心情是很好的。这话,这人说的略悲凉。好在,咱们还把黑尾留下了。牺牲一个,幸福大家。 黑尾是咱留下的吗它那是被傅校尉喂成肉鸽了吧这信鸽一长肉啊,就懒了,这一懒,不要说飞了,动都懒得动了。唉,本来还想给它配个媳妇儿的,现在算了吧。 傅昭坐在树杈上,那只叫黑尾的信鸽蹲在他的肩头,小脑袋依旧一点一点的,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傅昭伸手将它抓下,放在了掌心,伸出手指戳了戳它的脑袋,让你吃的多,让你懒,娶不到媳妇儿了吧随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傅昭温柔地笑了笑,抓了把玉米粒和花生粒放在它跟前,多吃点儿,阿笙就喜欢肉嘟嘟的小动物。以后你若能讨了阿笙的欢心,我给你娶十个八个媳妇都是可以的。 虽然说是择日,可不过第二天,赵妈妈一早就让墨竹她们给梁静笙烧了热水,催促她沐浴。嘴里直念叨着,捡日不如撞日一副生怕梁静笙改了主意的模样。梁静笙失笑,她的小日子,自从用了冼大夫的药,已经很有规律了。必然是要在她及笄礼之后了,又哪里会有冲撞的可能。 梁静笙她们出门的时候,坐的是慕容府的马车。车夫一听她们的去处,立马拍着胸脯儿说一定会尽快到达,梁静笙听过就罢,不过是去求个签,请个香,她们并不赶时间的。 车夫是个说到做到的,这马车车速快的时候,自然没有车速慢的时候平稳,好容易到了地方,下了马车,梁静笙只觉得一阵眩晕,这脚也十分配合地软了下去。好在赵妈妈和墨竹一人搀住了她的一个胳膊,不然她恐怕得重新回府沐浴更衣去了。 迈进庙门之后,梁静笙终于明白为何车夫要用这么快的速度将她们送来这里,饶是她们来的这样早,也已经要处处排队了。赵妈妈似乎已经提早打听清楚一切,将墨竹她们四个都带了出来,求签解签请香点蜡烛祈福居然连求子也没有放过,她和赵妈妈先去摇签那儿排着,墨竹她们则在赵妈妈的安排下去了各自的位置。 直到将红绳握在手中,梁静笙已经晕地分不清东西南北了。梁静笙揉了额角许久,将红绳收进荷包之中贴身放好,才想起问:现在,咱们可以回去了吧 赵妈妈没有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目光不时地落在不远处的大树之上,梁静笙不用转头也知道她在看什么,只摇了摇她的胳膊,目露哀求地看着她,妈妈,我那姻缘,八字都没有一撇呢,现在就求子是不是早了点儿 因为苏氏,她其实是没有这样的烦恼的,若是旁的女子也如她一般,婚事未成便先求子,月老会不会误会了,让她未婚先孕呢梁静笙突然忍不住这样想到,而后仿若不经思考地说出了口,赵妈妈一听梁静笙说出这话,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哎呀喂我的姑娘呀,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啊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算了算了,咱们走吧。赵妈妈拉着梁静笙就快步往庙门走去,生怕再迟一会儿,梁静笙又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儿来。 观言好容易弄了杯水回来,给他这位据说被这月老庙的旺盛香火熏得口干舌燥的少爷,这细细一看,却猛地发现,因为被夫人逼迫,从出门到刚才都一脸阴郁的少爷此刻脸上却满满都是笑意,见此情景,观言不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愈加紧张了起来,少爷是个笑面虎,这每次笑起来,都准没好事。可见少爷笑的开怀,他心里有些痒痒的,忍了好一会儿,才终究犹豫地问出了口,少爷,有什么事儿让您这样高兴难道是求了个上上签虽然他完全不能想象少爷摇晃签筒的模样。 嗯。某少爷看了眼梁静笙离去的方向,挥了挥手中的折扇,慢条斯理道,我只是突然觉得,这月老庙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第八十六章 ♂ 轻车熟路地推开门,白锦麒踏入了悠茗居的雅间,屋子里静的厉害,若不是刚才上来的时候掌柜的与他说那两人早已来了很久,却并未说他们早已离开,白锦麒都要以为这屋子里头没有人了。 绕过屏风,白锦麒看见了与其说是对坐,不如说是对峙的二人,抿了抿嘴,晃了晃手中的扇子,已经相处不了多少时间了,你们还这样,有意思么 其实这样的对峙只是慕容浩然的一厢情愿,至于沈陌,面上几乎没有太多的表情。已经下了决定,自然稳如磐石。 见慕容浩然又要开口,白锦麒忙合上了扇子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示意他先别说话,几步走到桌边坐下,他将扇子往桌上一摆,给自己倒了杯茶,先晃了晃,闻了闻后,慢慢品了品,这回的茶叶真是不错,掌柜的眼光是越来越好了。这般说着,白锦麒的眼神却一直在两人之间游走。 看浩然一副又着急又沮丧的模样就能知道,他这不知第几次的劝说又以失败告终。其实要他来说,浩然觉得从军这事儿危险,他却觉得沈陌或许是对的,若他也会个一招半式的,或者对兵法有些研究,弄不好他也跟着沈陌一块儿去凑凑热闹,偏偏,他既是家中独子,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能做的,除了精神言语上支持一下兄弟以外,好似也没有其他了。唔,或许沈陌临行前他可以给沈陌多塞些银票,让他用来讨好上峰,拉拢同袍 慕容浩然确实没有说话,只是那眼神中饱含的意思,与之相处多年的白锦麒看上一眼已然明了,浩然还是想让他也帮着劝说一下沈陌,让他改改主意。 想了想,白锦麒在慕容浩然期待的眼神中对着沈陌开了口,具体准备什么时候走上回沈陌只提了是这个月的事。 沈陌说了个日子,慕容浩然身子一震,白锦麒也有些惊讶,不在家里过完年 沈陌摇了摇头,慕容浩然却问:你难道要看去看阿笙的及笄礼沈陌说的日子,正是梁静笙的生辰。 沈陌继续摇头,他一个外男,并不在受邀的人之内,我准备了生辰礼,生辰礼自然还是生辰当天送的好。 沈陌那话说的极自然,慕容浩然却有些难受,虽然梁静笙说的没错,不管她给不给沈陌回应,或者说,不管有没有她的存在,如果沈陌想去从军,这便是他自己的决定,他无权干涉。 慕容浩然只是有些接受不了,他记得很清楚,小时候父亲每每上战场,祖母和母亲脸上的担忧,祖父眼中的牵挂,眼前浮现的是他见过的父亲身上或新或旧或深或浅或长或短的伤痕,刀剑无眼,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今后,他又要再多担心一个人了。 到了那天,你把生辰礼给我,我替你交给阿笙。事到如今,他能做的,恐怕也只有这个了。至于见面,沈陌没提,慕容浩然也不敢保证什么。母亲警告他的同时,也在梁静笙身边又安排了些人。他若不是梁静笙的亲表哥,只怕也是难以见她一面的了。 多谢。沈陌淡淡地笑了笑。愿他日,以富贵相见。 就怕你当了大将军,就把咱们这些狐朋狗友给忘了。慕容浩然说完这话,把面前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 沈陌没回话,白锦麒却炸了毛,你这话是想骂我是狐狸啊还是想骂我是狗白锦麒伸手遮住了慕容浩然的茶杯口,一副不说清楚就别想再喝的模样。 小白。慕容浩然的声音中有些委屈。 你喝的是茶,别装出一副醉酒的模样来。沈陌啊,咱们还是要说清楚,我是狐朋,他是狗友。适时地,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白锦麒回过了头,高声道,进来吧。 这门一开,慕容浩然和沈陌都闻到了一股子浓郁酒味,而后有些惊讶地看着白锦麒。 白锦麒眉头一挑,看什么不认识本少爷了不就是破了个规矩么至于大惊小怪地吗原来,这悠茗居成立之初,白锦麒就定了个规矩,在这楼里,只能喝茶,不能饮酒。谁坏了规矩,就把谁扔出去,且下回也不再接待。 慕容浩然,你刚说的,太啰嗦了。你该说,苟富贵,莫相忘。沈陌,喝今天不醉不归。 然后那一天,三人果然都是被各自府中的小厮给抬回府的。 即便时隔这么多年,梁静笙依旧记得她年少的时候,曾经憧憬过及笄礼,大约是印象中,谁曾经带她参加过一个姐姐的及笄礼,那一天那个姐姐很美,后来她出嫁了,风光大嫁,有人与她描绘了那个姐姐今后的幸福生活,她于是也十分向往,盼望着这个日子。前世的时候,她的及笄和普通的生辰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或许有,她甚至在那天过了之后才起要吃完长寿面。今生,真是有了很大的区别。 配合着发髻和头饰,她的衣服由简到繁,头上的钗冠是大舅母她们准备好的后来赵妈妈和墨竹她们曾与她说,穿着大袖礼服,头戴钗冠,妆容精致的她看着就像是某个大家出来的贵女,那股子气势她们都有些不敢认了。听着她们这样说,梁静笙只是笑笑,怎么说,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有点儿小气势也不算什么。真正的贵女,是她也曾经仰望过的,因为她差的太远。 至于字,梁静笙有些不好意思提,不过终究是长辈们的一番心意,听说那是大舅舅大舅母外祖父外祖母他们一块儿商量出来的姝嫤,据说他们商量出来之后,还不停地互相夸赞,得意了许久。只是难为了梁静笙,幸亏这人的字只是亲近的人叫唤的,不然梁静笙得重新修炼一番脸皮,让它变得厚实一些才能自然地将它说出口去。 阿笙。梁静笙换好衣裳,准备去厅中用饭之时,被人拦住了,是慕容浩然。看了眼他手中的锦盒,梁静笙愣了愣,二表哥。若她没有记错,二表哥的及笄礼她已经收过了,和大舅舅大舅母大表哥他们的摆在一处,那么他手中这个是谁送的,只观他神色,就已经能明白了。梁静笙并不愿意做个太聪明的女子,二表哥也是要去用膳么那咱们一块儿走吧。 可很显然,慕容浩然是个忠人之事的,这是沈 二表哥梁静笙出言打断了他的话,你的礼,我已经收过了。这一份,就算了吧。 慕容浩然正要说什么,身后传来了咳嗽声,他听的出,那是母亲身边的人,他于是也清了清嗓子,将锦盒飞快地扔到了梁静笙身边跟着的墨兰跟前,墨兰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慕容浩然大大地松了口气,转身就跑。有人盯着,他能把礼送出去都不错了,想要开口让梁静笙再见沈陌一面的话,恐怕是难以说出口的了。 看着墨兰紧紧地捧着锦盒,一副生怕它不小心落地的模样,梁静笙捂住了脸,你跑一趟,把它交给本来梁静笙是想将之交给大舅母,让他还给二表哥,让二表哥还给某个人的,可话说到一半,她叹了口气,算了,做个记号,直接收起来吧。 这墨兰有些为难,听梁静笙的意思,这是不让拆开,原样收起来,那她要怎么登记才好 看出了墨兰的为难,梁静笙轻声道,和那只玉兔收到一块儿去。一说起那只暖玉雕的玉兔,墨兰顿时反应了过来,只接连点头,而后转身便往回走。 二表少爷也太一旁墨菊没忍住,开了口,还未等她说完,梁静笙已经喝了声,墨菊你们都该知晓,这里是慕容府,而我,姓梁。慕容府,她的外祖家,这里的人待她再好,梁静笙也随时记得提醒自己,不能忘形。 一大家子人说说笑笑地用完了膳,梁静笙陪着外祖母她们说了会儿话,待得外祖母有了些倦意,她才回了自己的院子。虽然经历了两次十五岁,可办及笄礼却是第一回,梁静笙总是不免紧张,这紧张过后,就特别疲累,好容易这会儿有了休息的时间,梁静笙打发了墨竹她们,只准备也睡个午觉。 突然,梁静笙听到了咕咕声。她猛地回过头,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是一只极胖的鸽子,就那样悠闲地站在窗台上。梁静笙有些疑惑,看着这鸽子的模样,有些不像肉鸽,可是有这么胖的信鸽吗梁静笙轻轻唤了声,双喜 之所以叫唤这个名字,是因为双喜这八哥儿除了喜欢学公鸡打鸣,还有个拐骗信鸽的嗜好。也不知道那些个平日里看着尽职尽责的信鸽,究竟是怎么会被双喜给骗回家来的。总之,这只鸽子并不是第一只,想必,也不会是最后一只。 等了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梁静笙于是慢慢地靠近了窗台,轻轻地凑到了这只鸽子的跟前。梁静笙还生怕动静太大,吓走了它。结果她已经走到了它跟前,它还是一副傻乎乎打瞌冲的模样,梁静笙叹了口气,这样没有警觉性的,恐怕是厨房跑出来的肉鸽吧听说最近二舅母吃了不少鸽子,说是要补补身子。若是没有看到倒也罢了,这看见了,再想象一番它被按进酒里醉死,然后被开水褪毛的模样,梁静笙突然就有些不忍心起来。她试探地伸出了手,那鸽子不但没有躲避,还将脑袋凑近了她的手,一副求摸头的模样,梁静笙顿时觉得它可爱地不行,伸出双手将它捧了起来,这才发现,它长得十分有特色,浑身都是雪白的,只有尾巴,是黑色的。 相见即是有缘,你既然来了我这儿,以后就给我做个伴儿吧轻轻戳了戳它的脑袋,看着它眼皮不时地抬起,一副慵慵懒懒的小模样,梁静笙已经在考虑给它弄个鸟笼还是像二表哥他们养双喜一样,弄个架子让它待。正想着,便觉得面前光线被什么遮挡住了。 她这一抬头,只瞪大了眼睛,嘴巴如同脱水的鱼般张合了半天,才出了声:傅昭 傅昭朝她笑了笑,轻轻一跳,从窗外跳进了屋子里。站到了她跟前,有些日子没见,梁静笙发现他好像又长高了些。 抱紧了鸽子,梁静笙很快往后退了退,你怎么来了声音中多了些冷漠。 今日是你生辰,我特意赶过来的。 虽然只快速扫了一眼,梁静笙还是看到傅昭是空着手的,果然男子有了家室,就不如以往大方了。当然,她其实也并不期待他送些什么,反正她也是不会收的,这也好,省得白费口舌。 傅昭站了一会儿,见梁静笙没有反应。自顾自地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外头好冷,能给倒杯热水吗 我这儿只有冷水,你要喝热的,出府往右转,那儿有家浴堂,多的是热水。 傅昭看了眼被梁静笙捂在怀中,团的跟个球似的黑尾,眼神一厉,暗自考虑着,是不是该送只母鸽子 梁静笙看着傅昭的眼神,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你别打它的主意,它是我养的。 看着一脸严肃的梁静笙,傅昭突然笑了起来,看的出,他很高兴。对于他突如其来的喜悦之情,梁静笙有些莫名其妙,有些日子不见,他是失心疯了么 你喜欢就好。他突然这样说。而后,似乎是怕梁静笙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又接着说,黑尾是个好吃懒动的,我记得你就喜欢这样滚滚圆的小动物。 若说傅昭前头所说还让梁静笙云里雾里的话,这黑尾二字一出,梁静笙立马就低下了头,确认了怀里的鸽子确实只有尾巴是黑的之后,她抬头问:你是说这鸽子 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看样子,你很满意。 傅昭这话一出,梁静笙僵在了原地,刚才她说什么来着,当着鸽子主人的面说这鸽子是她养的都是双喜的错,没事拐什么信鸽回来,害她以为这回也是 它这么胖,肯定很能吃,我可养不起。既然是你的,你就收回去吧。说着,将黑尾捧到了傅昭跟前。 你不要 不要。 好吧,为了及时出现在你面前,我最近赶路赶得急,身子虚的厉害,反正也养了它这么久了傅昭的话还没说完,梁静笙已经收回了手,他后头要说什么,她已经一清二楚。你若不喜欢它,养着它做什么 为了送你啊。你不要,我就只能把它吃掉了。 似乎是听懂了傅昭的话,黑尾试图把头埋进梁静笙的胸口。因为梁静笙的双手离她的胸口还有些距离,所以黑尾的脖子伸得绷直。 傅昭的眉头飞快地蹙起,还是还给我吧,我给你换只母的,怎么把鸽子养胖,我现在已经很有经验了。 听了傅昭这话,梁静笙不但收回了手,还后退了几步,这样吧,你要是不要它了,就把它卖给我吧。多少银子 它是军中信鸽,知道很多秘密路线的,你觉得我能把它卖给你我还是给你换只肉鸽吧,那样肉更多。 我又不吃,要那么多肉做什么 傅昭摊了摊手,一,你把它当做生辰礼物收下。二,我吃了它,换一只更傻更胖的给你。选一还是二我数三下,你要是不回答,我就当做你选择二,一二 一。梁静笙说的极小声。 啊傅昭往前走了好几步,几乎快将耳朵凑到梁静笙的嘴边了。 梁静笙眼睛一瞪,大声地吼道,我选一 傅昭赶忙直起身,揉了揉耳朵,你这小丫头。 一个促狭的称呼,两人都静默了。 礼物我收下了,你可以走了。 阿笙,我们能不能 傅昭,做人不能太贪心了,既然已经给了承诺,就好好守着她吧。 梁静笙这话一出,傅昭一脸茫然。梁静笙这话怎么也不像是在说他和她的。 什么承诺她又是谁 装什么傻还能有谁你的董妹妹。她对你情深意重的,又是你好兄弟的妹妹,董文烨都那样求你了你该不会真舍得让她做平妻吧 听到平妻二字,傅昭愣了愣,试探地问了句,那天你偷听 一个偷字让梁静笙炸了毛,你们谈话一点儿都不避讳,还怕什么人听么 你听就听了吧,可为什么不听完呢傅昭语气中的无奈,有耳朵的人都听的出来。 他都跪下了。梁静笙想,若她是傅昭,在那样的情况下,也是会同意的。虽然董文烨那段时间好似已经跪习惯了,为了他的那个好妹妹。 我和他绝交了。 什么傅昭这突如其来的话,梁静笙有些不明白。 因为他,你遇了险,所以我和他绝交了。这一回,傅昭说的十分清楚明白。 不该与傅昭对视的,梁静笙这样想着,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无法挪开自己的目光。大约是因为,他目光中的认真和 第八十七章 ♂ 和那份熟悉的感觉,那么多个当年中,每每他出征归来,都是用这样的眼神与她对视,她总能从那其中看出许多东西来,想念是其中最重的一部分。 因为觉得周遭的气氛不对,黑尾不安地动了动,它的爪子在梁静笙的手中踩了两下,梁静笙因此回过了神。 此刻,梁静笙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总之,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你说的这话,真让我觉得惊讶。我居然,能比董文烨重要么 傅昭正要回答,梁静笙却摇了摇头,轻轻呢喃道,可我有些不相信呢。说完这话,她又重新看向了傅昭,直视他的眼睛,傅昭你说的话,我已经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你当真厉害,骗了我一辈子。 我只是不想你难过。傅昭知道梁静笙说的是什么,梁静笙最大的心病,是孩子。 长久地抱着希望,之后却有一天突然知道那都是不可能实现的梦,那样才更痛苦,更难受。如果最初你就告诉我一切 你会走我不想失去你。 不得不说,傅昭还是了解梁静笙的,很多时候,她是个顾大局的人。可这一回,他想错了。 梁静笙笑了,原来你把我想象的那样好,可你与我成婚的时候便说过,你的命的是我救的,你的一辈子就都是我的了。就算我不能生孩子又如何,你许了一世的承诺,便不能反悔了。我也不会替你纳妾,玩意儿女子从来不是玩意儿,她们有心有情,得到了一点就想得到全部,我不会那么傻。 傅昭久久没有说话,梁静笙笑问:是不是吓到了我没有你想的那样贤惠,我很 梁静笙的话还未说完,傅昭已经几步上前,将她拥入怀里,很用力地。那样才好,我是你的,一直都是,从前,现在,将来,就像我当初承诺的一样。 梁静笙乖顺地任由他抱着,直到黑尾因为难受而挣扎起来,她才轻轻推了推他。傅昭稍稍松开了手,低头看着她,有些失望地发现,梁静笙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夫妻十年,再亲密的事他们都做过,不过一个拥抱而已,于梁静笙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面对这样的梁静笙,傅昭有些慌乱起来,阿笙。 嗯,我在。依旧十分平静。 那次你在庵堂附近救下我,是我故意的,我当时确实是因为文烨后来我知道你也是,也是无辜的,我却很高兴最初做的决定虽然梁静笙已然知道的七七八八,可傅昭依旧十分认真地回忆当年的事,大多数时候,他说的是他自己的心境变化。 知道我继母给我用了那药的时候,你心里是不是曾经窃喜过真是两全其美的事,你不与我过分亲热,既对得起董文烨,也不会伤了我不知道为何,梁静笙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傅昭很想说没有,可他不想再骗她一丝一毫,只能沉默,用沉默来证实她的猜测,即便那只是十分短暂的一瞬间。 似乎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梁静笙继续问,我父亲苏氏梁静雅还有靖诚他们的事 是我做的。有些事做错了,就该付出代价。 代价梁静笙重复了下这两个字,迟疑地点了点头,傅昭,这一回,我们都会幸福的。 听到梁静笙这样说,傅昭脸上出现了狂喜的表情,他伸手想要重新将梁静笙拥入怀中,梁静笙却闪身,避开了。 梁静笙避开了傅昭,一步一步地后退,渐渐远离这个她曾经爱极,后来恨极,现在突然之间只想避开的男子。原来当爱恨都到了极致,最后留下的便只有麻木了。她此刻唯一的想法是避开他,那样浓烈的感情,她不愿意再尝试一次,太累了。 咕咕。 咕咕。 姑娘,这鸽子哪来的墨菊用手指了指黑尾。 梁静笙刚想回答,已经有人先开了口,是墨兰,还用说,自然又是双喜拐来的。你看双喜这副献媚的模样,恐怕是把它拐来做媳妇的。 双喜倒是厉害,只学了这么会儿,已经都会鸽子叫了。难道它就是靠这个拐来的鸽子 桌面之上,黑尾依旧懒洋洋地,偶尔咕咕两声,双喜围着它上窜下跳,不时地也咕咕两声。墨兰说完话后,双喜歪了歪小脑袋,而后愈加兴奋地跳了起来,嘴里从咕咕改成了媳妇。 这八哥儿成精了吧难道真能明白媳妇是什么意思 墨兰墨菊她们在一旁不停地议论双喜和黑尾的事,梁静笙却有些心不在焉,她耳边还恍若能听到傅昭临走之前说的话,他说,他会等着她,等着她回心转意。那样执着,那样笃定,让她有些心烦意乱。明明她已经说的那样清楚了。 姑娘,这鸽子要叫什么呀 黑尾,它叫黑尾。适合的,就不用更改了。 在云州城内来说,梁静笙的及笄礼算是办的不错的了。可慕容大夫人等了又等,却始终没有人上门来问询试探些什么。 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这样毁坏阿笙的名声。 慕容大老爷好容易回趟府,看见夫人为阿笙的事儿着急,他心头一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急,阿笙年纪还小,母亲也想再留她几年呢。 就算要留也要先定下婚事才行,最多迟点出嫁便是。你身边可有合适的人 他们一群糙爷们,怎么配得上我们阿笙你以为他们都像我长得俊,功夫还好说着说着,慕容大老爷便开始夸起了自己。显然在夫人面前,他还是很以自己的相貌为荣的,因为夫人每每看着他稍稍久点儿,脸就会红。 嗯嗯,论起脸皮,他们也没有一个能比你还厚实。慕容大夫人瞪了慕容大老爷一眼,为他的不正经。说着说着,她又叹了口气,其实若是沈陌他争气 白家少爷呢我看着那孩子也是不错的。慕容大老爷突然提起,其实同为幺子的友人,比起沈陌,他更喜欢白锦麒。 小白那孩子确实也不错,只是他和沈陌这样恐怕不好。 实在不行,就亲上加亲,让浩鑫或者浩然娶了阿笙慕容大老爷试探地说。 慕容大夫人抿了抿唇,走到他身侧坐下,靠在了他肩头,我倒是没意见,问题是孩子们看着不像是有这意思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平日里不是处的挺好的 一辈子呢若是浩鑫或者浩然变了心 谁敢我打断他们的腿。 那要是阿笙对旁人动了心呢 怎么可能阿笙是个本分的孩子。 那行,你去问问浩鑫浩然他们,我去问问阿笙。 慕容大老爷正要拒绝,慕容大夫人便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个父字,她加了重音。 这问心意的事,慕容大夫人做的那是驾轻就熟,提的并不大认真,只是作为一个母亲,朝着一个善解人意的小姑娘吐苦水,在她口中,慕容浩鑫除了长得好看,会读些书之外,没有旁的优点,慕容浩然更差劲,文不成武不就的,长得也差强人意,真是愁死了若是这么折腾下去,大舅母恐怕这辈子都喝不上媳妇茶了而后,她仿若灵机一动,不然,阿笙你帮大舅母解决一个 面对大舅母一副两个儿子任你挑的随便模样,梁静笙轻笑着摇了摇头,当初在奉城,我就一直盼着能有兄长疼爱,一直不能如愿,来了这里之后,一下多了两个哥哥,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大舅母,哥哥们各有各的好,定能斩获良缘,给我添两个好嫂子的。 梁静笙这话,已然表明了她的立场,与慕容大夫人原本的猜测并无出路,所以她很快便也接受了,那便托阿笙的吉言了。 慕容大夫人悠闲地喝了小半壶花茶,慕容大老爷气呼呼地回来了。 那两个臭小子一个说要先立业后成家,一个更荒唐,说什么朋友妻不可欺。阿笙呢怎么说 盼着能有两个好嫂子呢。 三个人没有一个愿意的,他们便是想使劲,也找不到地方,于是只能作罢。 悠茗居中,慕容浩然呆呆地看向窗外,耳边传来的是水沸腾时咕噜咕噜的声响。 不多时,有人进了屋。然后,满室茶香。 感受到一丝不自然的凉风,慕容浩然缩了缩脖子,小白。大冬天的,也只有白锦麒会随身带把扇子了。 嗯,怎么又来了不是说要在家看书的吗你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科举能有把握 慕容浩然摇了摇头,我大哥有把握就行了,我就是陪考一下罢了。 发生什么事了白锦麒能听出慕容浩然语气中的不妥。 说起来十分可笑,我便说出来让你也笑一笑吧。今个儿我父亲,居然让我让我娶梁静笙。 你那表妹白锦麒点了点头,看来,她很得宠。 你说,我怎么能娶她 为什么不能表哥表妹亲上加亲啊 沈 你想说沈陌沈陌与你表妹既没口头约定,又没一纸婚约 朋友妻,不可欺。 若不是此刻慕容浩然的表情太过严肃,白锦麒真想改一改这话,就算话本子里看过的:朋友妻,不客气。 第八十八章 ♂ 转眼到了岁末,这天,梁静笙领着墨竹墨兰叩响了冼大夫家的大门,来给他送些年礼。劳累了大半年,春生堂早早地就歇业了。梁静笙是向旁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冼大夫的住所的。 来应门的,是冼大夫的徒弟,梁静笙只记得,他似是姓冯。 他看到门外的梁静笙时明显愣了一下,而后似乎很快便认出了她,姑娘是要找我师傅么 一旁的墨兰听他这样问,轻哼了一声,我家小姐不找冼神医难道找你么 这话说的有些冲,主要墨兰最近的心情有些不好,府中有个小厮对她有意,见天儿地示好于她,不过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却成了墨兰的烦心事。墨兰这会儿看着他看着梁静笙的眼神,只觉得满满地都是献媚之色,就跟那个缠着她的小厮一般无二。 梁静笙还未开口训斥,墨竹已经掐了墨兰一把,说话之前动动脑子,记得这里是哪里,记得咱们的身份 墨兰闻言只是狠狠瞪了那冼大夫的小冯徒儿一眼,而后咬紧了牙关。 小冯却似不在意墨兰的话,只让开了路,姑娘里面请,我师傅在院子里头。 梁静笙朝他点了个头,回头看了墨兰一眼,几人便往院内走去。 冼大夫这会儿其实有些忙,他忙着练拳,一招一式打得极慢,在梁静笙看来,冼大夫该是初学,因为他打得并不流畅。只是冼大夫越是动作,梁静笙就越觉得熟悉,这是 似乎是他们几人的脚步声扰乱了冼大夫的思绪,他本来就极慢的动作更缓慢了些,然后他比划了许久,终究叹了口气,停下了动作。 小冯啊,谁来了一边问着这话,他一边转过身来,待看到是梁静笙,他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之色,看得梁静笙莫名其妙。 小丫头你来了就好,赶紧过来。冼大夫朝着梁静笙笑得极灿烂,还飞快地招了招手。 前几次冼大夫招呼她多数是为了替她把脉,梁静笙以为这一次也不会例外,可凡事总有万一。 梁静笙站到冼大夫跟前正准备伸手的时候,冼大夫却先比划了几个动作,这几招没错吧这后头呢 梁静笙愣在了原地,似乎是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的样子。 小傅说你会这套拳法的,且十分熟练,难道他是骗我的话虽这样说,可他脸上的表情却似写着这样一句话:大家都这么熟了,就别藏着掖着了。 听冼大夫这样说,梁静笙终于明白刚才的那股子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的了。这是傅昭教过她的那套养身的拳法,只是冼大夫打的形不似神也不似,她才一时没有能反应过来。可她这略显迟钝的反应速度,却间接印证了傅昭所言不虚。没有第一时间否认,这会儿再行否认倒是显得心虚了,于是梁静笙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开始破罐破摔地给冼大夫演示起整套拳法来。因为太久没有打这套拳,刚开始的时候,梁静笙的动作也有些僵硬不流畅,渐渐地,她寻回了当初的感觉,打得行云流水一般。毕竟这套拳法,她曾打了不知多少次。 好梁静笙收势之后,冼大夫叫了声好。然后,他的表情很快尴尬起来,咳咳他清了清嗓子,今天还是挺冷的啊,昨个儿那场雪没白下,小丫头这动了一动,身上暖和了不少吧你这身体啊,就该多动动,不然你再来一遍原来刚才冼大夫光顾着看梁静笙打拳了,具体的动作么,完全没记,只顾着暗叹这同一套拳法,男的打着阳刚,女的怎么就打得这样阴柔呢 小冯在一旁笑的眉眼弯弯,看师傅那样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墨兰因为刚才的事还一直记恨着他,不时地瞪他几眼,这会儿突然看见他的笑容,一时间有些呆滞,待得他笑着迎上她的目光,她猛地转开脸,只觉得这天突然热了起来。 梁静笙收势之后只觉得有些失落,因为刚才那一遍她打的并不大流畅,这会儿既然冼大夫提了出来,她便十分干脆地又来了一遍,这一回,一招一式都如记忆中那般完美。 这一回梁静笙打拳的时候,冼大夫也在一旁跟着比划,刚开始还是能跟上的,渐渐地,就落了后,一招没有跟上,再回神,已经不知道过去几招了,于是梁静笙站定之后,冼大夫已经急出了汗。只是这回,冼大夫已经不好意思开口让梁静笙再打一遍了。倒是梁静笙开了口,这一回,我动作慢一些,您注意看看。 事实证明,冼大夫于医术一途上十分有天赋,可这拳法方面便有些差强人意了。在梁静笙不知道慢动作了几遍之后,冼大夫依旧记起了这部分,忘记了下部分,直到小冯无奈地站了出来,师傅,徒儿不才,已然学会了。才结束了这有些尴尬的局面。 小丫头今天来这里是 快过年了,来看看您,给您送点儿年礼。梁静笙说明了来意。随即,梁静笙示意墨竹和墨兰将东西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之上。 突然,墨兰惊叫了一声,因为她放下的盒子突然动了动。可明明,那盒子里头装的都是死物。 怎么了梁静笙等人忙问。 动了,它动了。墨兰指了指石桌上的盒子,众人仔细一看,确实在微微颤动着,就像里头有着什么东西。 该不会是耗子吧墨竹想起了昨天赵妈妈说这天儿冷的厉害,耗子都往库房里躲了。 不不会吧想着可能一路上都拎着一只耗子在手上,墨兰的声音颤得厉害。 但凡是女子,那都是怕耗子的,梁静笙也不例外。她的反应是,朝着那盒子的反向退了几步。 小冯啊,师傅腿脚不便,你去看看。一边说着,冼大夫一边飞快地蹿到了梁静笙身后几步处。 冯凌先是回头问了问墨竹墨兰她们,盒子里面是什么待得到可能是长生果的答案之后,他挥动了随手拿起的晾衣竹竿将盒子拍到了地上,然后众人只听到了啪啪啪的声音。 不多时,冼大夫指了指在低空扑腾了几下然后扑在了地上的某物问:这也是年礼的一部分 梁静笙看了眼地上散落的花生壳,伸手捏了捏额角,有些艰难地答道:送您的年礼,应该有一部分在它的肚子里头。 你这养的是肉鸽长相倒是挺特别的,肉特别多。冼大夫仔细打量了半响,评价道。 黑尾略无辜地站在了梁静笙手心之上,稍稍打量了一下周遭,就开始拜菩萨,梁静笙摸了摸它的脑袋,额,它应该是只信鸽。只是吃多了点儿。 它信鸽冼大夫想起刚才它在地上扑腾的样子,一脸的不可置信,随口嘀咕道,它要是信鸽,母鸡也能成信鸡了。 这样的小事,傅昭没有必要撒谎,于是梁静笙点了点头,它懒,又吃的多,然后 冼大夫又仔细观察了一番黑尾,然后了然地点了点头。小丫头行啊,这信鸽也被你养成肉鸽了。一句话,说的梁静笙哭笑不得。 傅小子走了。突然之间,冼大夫说出了这句话。 梁静笙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话,只能点点头。 你和他冼大夫还没把话说完,梁静笙已经猛地起了身,冼大夫,我突然想起我还有急事,先走了。未待冼大夫答应,梁静笙已经飞快地跨出了未曾阖上的院门,离开了。 看着背影很快消失不见的梁静笙,冼大夫愣了好一会儿,突然高声道,小傅啊,小丫头很明显不待见你啊这话语气略沉痛,可眼中分明是满满的幸灾乐祸。 待阿笙的名字写进我傅氏族谱的那天,定请您来观礼一人打开了房门,从屋中缓步走出,正是傅昭。 口气倒是不小。小冯啊,听师傅的话,不管是做人还是做事都要踏踏实实的,自负是可以的,自大就不好了。见傅昭不再言语,只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冼大夫挑了挑眉,小傅啊,你这一走,什么时候再回来啊这小丫头满十五了吧要是你走的这段时间里,她的亲事突然定下来了 不会的。 怎么不会小丫头长成那样,谁看着不喜欢啊你以为就你慧眼识珠见傅昭脸色有些不好,冼大夫立马转了口气,你看,我这不也是关心你嘛怕你竹篮打水 抢。只留下一个字,傅昭转身,迅速远去。 直到看不到傅昭的背影了,冼大夫还一副没有回过神的模样,他刚才什么意思 小冯收拾好了地上的杂乱,略有些犹豫地说,傅大哥的意思我听着应该是说,如果梁姑娘真定了亲,他就把她抢回家去 闻言,冼大夫瞪大了眼睛,抢亲都要什么行头咱们帮小傅准备准备不对,要先给小丫头寻门靠谱的亲事才行不然春生堂提前几天开门让那些个夫人们给小丫头踅摸踅摸 冯凌:师傅,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傅校尉,按您的吩咐,属下这些日子天天都派人监督他们完成拉弓一百次。说完这话,来人翻开了名册,第一天先完成的人是 待得最后一次听到沈陌的名字,傅昭点了点头,各人的素质和承受能力都有区别,咱们要因材施教,区别对待,这几日前十完成一百拉弓的人,明天增加到一百五十次。如果沈陌在第十一名,那么,这明天增加五十次拉弓训练的人会增加到十五个。不管他藏不藏拙,结果都是一样的。 第八十九章 ♂ 那人听了傅昭的吩咐之后,愣了一愣,似是不敢置信,一百五十次每天 有问题傅昭只回首看了他一眼,那人便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属下得令。说罢便急忙转身离开,反正练习拉弓的不是他,死道友不死贫道,他只要做个传话筒就行。 这么折腾沈陌,心里高兴吗身后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傅昭回过了头,看了眼来人,和你无关。除了他自己,这世上已经没有人知道,若不是沈陌,他和阿笙会是一对神仙眷侣,不会有误会,不会有错过,还会有一个甚至更多的孩子。他不会死,阿笙不会青灯古佛到老,沈陌,若是可能,他真想现在便手刃了他。其实傅昭已经开始后悔,不该靠着沈陌这根藤摸什么瓜,一根偏藤而已,砍了也便砍了,瓜若是长大了,自然所有人都能瞧见。 傅昭你就不怕沈陌见到了你,认出了你,说你公报私仇吗 傅昭停下了脚步,转过了身,你不适合这里,若是可能,回家吧,考个功名也好,从商也罢。 怎么,就因为我拳脚功夫不如你,你就这般小瞧我 看出了他眼中的好胜之心,傅昭摇了摇头,文烨,这是我最后的忠告,希望你能听进去。 真是谢谢你了,不过,我不需要。 本要先行离开的傅昭,却看着董文烨远去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他虽与他绝义,却并不想再看着董文烨死在他跟前。可不是所有事都能以梦境解释。 从冼大夫家离开之后,梁静笙便安生地窝在慕容府中,等着新年的到来。 大舅母言行一致,说是缺个女儿,说是将她当做女儿,便真的做的十分全面,从上到下,由里到外,所有穿戴全部给她备了新的,且不止一套。赵妈妈和墨竹她们按照往年的惯例给她备的新衣裙愣是成了压箱底的。梁静笙无以回报,只能不时地跑跑厨房,做些拿手的吃食给大舅母他们送去,大舅舅大舅母甚至大表哥都是十分领情的,只有慕容浩然,送去的时候什么样,回到她跟前的时候还是什么样。 又送回来了小姐,二表少爷既然从来不吃,您还给他送什么这一来一回,都凉透了。虽这样说着,墨兰还是伸手拿了一块糕点,掰下一小块塞到了嘴里。看了眼巴巴儿地看着她的黑尾,墨兰掐了一小块放到了它跟前,至于同样巴巴儿的双喜,墨兰因为它主人的作为有些迁怒于它,只视而不见,一边哼哼,一边将剩下的都往自己嘴里塞。 黑尾平时虽然与双喜感情不错,不过事关吃的,黑尾便没有双喜那么大方了,双喜不过刚刚做了个低头的动作,平日连动都懒得动弹的黑尾已经以无比反常的迅速动作将墨兰扔给它的糕点小块叼进了嘴里。 看到黑尾的动作,梁静笙笑了笑,这下子,我有些相信它曾经是信鸽了。随后,梁静笙也从小盘子里拿了块糕点,轻咬了一口,便皱了皱眉,凉了之后,便没有刚做好时候的松软了。见墨兰还要再伸手,梁静笙制止了她,都不好吃了,就别勉强了。不然晚膳该吃不下了。 小姐。 不管怎么说,我与二表哥终究是血亲,他只是一时想不开,我哪里能也跟着计较。 窗外,奉母命的慕容浩鑫,与被拎过来与梁静笙讲和的慕容浩然对视一眼,又如来时一般,悄悄地离开了。 大年夜,慕容府众人环桌而坐,脸上皆带着或深或浅的笑容。 梁静笙坐在了眉眼弯弯的慕容老夫人身边,早些年,那儿是慕容浩然的专属位置。 梁静笙年纪最小,这又是她在慕容府过的第一个团圆年,她想了想,第一个站了起来,举杯道,阿笙在这儿祝愿外祖父外祖母长命百岁,大舅舅官运亨通,大舅母青春永驻,二舅舅财源广进,二舅母早生贵子,大表哥二表哥金榜题名,两位表姐早日寻得如意郎君。说罢,痛快地喝了三小杯酒。 长辈们听了梁静笙的话自然都是开心的,表现得尤为明显的是坐在梁静笙身边的慕容老夫人,她紧紧地拉住了梁静笙的手,快坐下,快坐下,怎么一下喝那么多酒,要是喝醉了怎么办 慕容大夫人有些庆幸道,幸亏我这回让人准备的都是果酒,杯子也小,不碍事的。 花言巧语。慕容丽雪轻哼道,一旁的慕容丽妍赶紧捏了捏她的胳膊,也举杯说了几句讨喜的话。待得说起梁静笙,慕容丽妍也给了同样的祝愿,愿阿笙妹妹早日寻得乘龙快婿。 待众人都说过话之后,便又开始用膳,所谓年年有余,这大年夜必须备下的便是一条鱼了。一个丫鬟小心翼翼地将那盘鱼端上了桌,慕容老夫人忙去看那鱼尾,十分完整,慕容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这鱼尾必须完整无缺,因为那象征着子孙。 这鱼刚一上桌,慕容二夫人便皱了皱眉,因为那股子仿若在鼻尖游走的鱼腥味道。她环顾四周,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异常,于是她捂住了嘴,想将之压下,慕容二老爷夹了一个蛋饺正要放到她碗中,发现了她的异样,忙问:怎么了 慕容二夫人先是摇头,在慕容二老爷的再三询问之下刚要开口,话还没出口,却先呕一声。那一声十分突兀,一桌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了她。 众人皆默,只有慕容大夫人试探地问了句,二弟妹这该不会是有喜了吧 慕容大夫人这话一出,众人脸上的表情各异,多是惊愕之色,慕容二夫人这个年纪,说句老蚌生珠也是可以的。 虽然慕容老太爷和老夫人都期待着这二房能够添丁,可随着慕容二夫人的年纪渐大,他们已然不抱太大希望了。慕容大老爷略有些羡慕地看了眼他那傻愣着的二弟,而后看了眼身边的妻,再看妻子身边的两个俊秀挺拔的儿子,顿时释然,他这年纪,等着抱孙子更快。 慕容二老爷听了慕容大夫人这话,只傻了一般愣在原处。慕容二夫人则是瞪大了眼睛,本来捂紧了嘴巴的手缓缓地移到了肚腹之上,我的小日子二夫人喃喃道,似在回想些什么。 这个月好似确实没有时间过了。二老爷忙接话道,说完这话,二老爷的身子僵了一僵,一个大男人注意这事儿,终归有些不太自在,虽然,这是他关心妻子的一种方式。 一直盼着的事情,突然好似有了可能性,慕容二老爷和慕容二夫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一副傻乎乎的模样。 不如,请个大夫来看看静默了许久,慕容大老爷开了口,他能看的出来,这在场的人,就没有一个人不想知道结果的,包括他自己。 慕容大夫人白了他一眼,今个儿是什么日子,去哪里请大夫这样团圆的日子里,便是出再多的银子,只怕大夫也是难寻的。 听见有人说起大夫,慕容二夫人回过了神,冼神医去请冼神医来。自从她的小日子正常之后,她便只信冼神医了。 对于二舅母可能有孕的事,梁静笙刚开始是惊讶的,而后,便是担忧。若她记得不错,冼大夫曾让二舅母再好生调理一番,待身体完全养好再孕子嗣。可现在若只是误会或许更好。 冼大夫来的挺快,过不过年于他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冯凌跟在他身侧,静静的。 摸了好一会儿的脉,越摸,冼大夫的脸色就越不好,眉头都快蹙成大疙瘩了。收回手后,他坐在原处一声都没有吭。慕容二老爷还以为他是被打搅了年夜饭而生气,忙递上一张银票,冼神医,辛苦您跑这一趟了,我夫人她慕容二老爷不知道该怎么问,只想让冼大夫把后头的话补上。 冼大夫活到这把年纪,哪里看不出他想要问的是什么,他叹了口气,有身孕了,一个多月了。按理来说,冼大夫说了这话,在场的人都该高兴的,可冼大夫先是叹气,后来那语气又没有一丝喜色,让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无法完全高兴起来。是以众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免有些怪异,一副似笑非笑的古怪模样。 可是有什么不妥慕容大老爷替不敢再开口的弟弟问道。一时间,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等着冼大夫的答案。 她这冼大夫正要说些什么,梁静笙走到了他跟前,冼大夫,不论如何,那孩子已然在我二舅母腹中了,您能不能想想法子保他们母子均安 冼大夫要说什么,旁人或许不知,可慕容二夫人在狂喜之后看到他的神情,这突然的,就什么都知道了。可她着急,没法再等上一年半载,她想着只要让她有个儿子,让她在床上躺十个月她都是愿意的。她满眼感激地看着梁静笙,因为她刚才所言,正是她所想,却不敢说出口的话。 她这就是胡闹。冼大夫吹了胡子,瞪了眼,看了看身边那些人,愈加烦躁起来,你和他们说说,我是怎么和你这二舅母再三交待的 随着梁静笙的长话短说,慕容二夫人的脸已经埋进了二老爷怀里,她确实心急了些,可任谁与她一般盼了这许多年,也没法再等下去了。 听了梁静笙所言,众人都明白了冼大夫口中的胡闹是什么意思,可事已至此落胎和怀胎都一样的伤身,确实难办。 冼大夫一边腹诽都是傅昭给他招惹来的麻烦,一边飞快思索着解决办法,慕容二夫人的这身体,月份小的时候还好,月份若是大了所以他就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要好好调养身体的。若是她听话,他又怎么会这么烦 最终,冼大夫师徒暂时在慕容府中住下。 晚上,梁静笙辗转难眠。冼大夫住下了,就说明二舅母还是有希望保住这个孩子的。梁静笙不是因为这个睡不着觉,而是因为,二舅母有了孩子,梁静笙忽的有些相信,她有一天也是能有孩子的了。孩子,不仅二舅母心心念念,她也一样。 第九十章 ♂ 对于需要保胎的二舅母来说,每一日都长地像一年。对于平淡度日的梁静笙来说,眼睛一睁一闭,就又过了一天。 梁静笙的日子过得惬意,外祖母和大舅母却似十分着急的模样,因为她的婚事一直没有着落。这样的事,她们自然不会当着她的面说,梁静笙之所以知道,全是因为前几天给外祖母送点心的时候听到了她们的谈话。 对于她的婚事一直没有着落这事,她们将之归咎于当初那个因为沈陌而起的流言,梁静笙自己的想法则有些不同,她们是她的亲人,是爱她的人,自然觉得她处处都好,可实际情况是,谁家娶了她,就只是娶她一人而已,因为她是个没有娘家的人。至于慕容家,她毕竟姓梁,她娘都是泼出去的水,更何况是她。在外头的人看来,慕容家之所以急着把她嫁出去,无非是想尽快甩掉她这个大包袱。这样的情况下,谁会愿意上门提亲呢 阿笙,都准备好了吗大舅母风风火火地进了屋,朝着正对着镜子的梁静笙问道。 正愣神的梁静笙猛地回过了神,眨了眨眼,而后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站起来我看看。慕容大夫人先是看了梁静笙的妆容,还算得体,这会儿准备看看梁静笙的衣着。 好久好久没有被这么细致地打量过了,梁静笙有些不自在地起了身。 还是你这身穿戴顺眼,丽妍和丽雪她们说到一半,慕容大夫人噤了声。可即便她不曾说完,梁静笙也明白她要说些什么,那两位二房的表姐,最近的穿着是越来越花哨了。相比于梁静笙的无所谓,她们对于自己的婚事可是十分上心的,不论这云州城中谁家摆宴,她们都是要去露个面的。二舅母因为有孕的关系不能妄动,这带着两姐妹出门的事儿就落到了慕容大夫人身上。 想起要去赴宴,慕容大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大好,不是因为觉得带着丽妍丽雪梁姐妹丢人,这脸么,丢着丢着便也厚了,她只是觉得烦,明明她次次都说的很明白,她家的儿子们,不管大的小的,都要先立业后成家的,可那些个夫人们却总是充耳不闻,不时地带着自家闺女在她跟前晃悠。随即,慕容大夫人脸上又有了些笑意,苦口婆心了这许多日子,阿笙终于肯随她一块儿出门了。 你这头上是不是太过素净了,不然再 见大舅母开始在她的梳妆盒里挑挑选选,梁静笙忙道,大舅母,咱们走吧,别让表姐她们等急了。她这会儿都已经觉得头上重了,要再加上什么,她觉得她的头都要抬不起来了。 几人同坐一辆马车,慕容丽妍和慕容丽雪只与她点了点头,便在一旁不停地互相整理妆容。其实在梁静笙看来,她们折腾了半天,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或者,她们只是不想搭理梁静笙和慕容大夫人罢了。 在马车上,慕容大夫人又与梁静笙大概说了遍今天要去的那府的情况,虽然她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一听慕容大夫人开口说的那家的情况,慕容丽妍和慕容丽雪立马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侧耳倾听起来,不是没有听过,只是因为这也是她们第一次去武将家中赴宴,直来直往的武将,毕竟和圆滑世故的商家不同。 今个儿去的徐家,当家的是你大舅舅的军中同僚,这徐都尉的夫人么,也是个爽快人,当初还戏言要把女儿嫁给你大表哥,结果你大表哥说不到二十不婚配,人家姑娘哪能等这么多年,没多久就嫁人了,不过那个徐姑娘慕容大夫人说到这里,凑到了梁静笙耳边继续说,确实与你大表哥不大般配,她一个,都抵得上你大表哥两个了梁静笙在脑中描绘了一个身高与大表哥相差不大,身形却是大表哥两倍的大个子姑娘,再想想长相艳丽本事不小的未来大表嫂,顿时觉得大表哥的坚持是正确的。 唉。说起儿子的婚事,慕容大夫人其实也愁,那个徐姑娘倒是个极会生养的,这才出嫁几年啊,都给夫家添了三个儿子了。只这么一会儿,慕容大夫人话中的意思就从幸亏变成了可惜,让梁静笙有些哭笑不得,看来真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于是只得应道,大表哥自有他的良缘。 梁静笙这说的大实话,慕容大夫人却只以为她在安慰她,于是只摇了摇头,儿大不由娘,随他们去,这耽搁来耽搁去的,到时候娶不着媳妇,打一辈子光棍,该他们的 见了徐夫人之后,梁静笙终于知道为何大舅母口中的徐姑娘会那般结实了。徐夫人身材高大,声音也十分洪亮,与慕容大夫人打了招呼之后,看着梁静笙等人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这几个姑娘都是你家的这相貌好福气啊。 这话,慕容大夫人最近听的太多,已经有些麻木,按惯例谦虚了两句,而后问道,你这府里,今天怎么人这么多,咱们云州城里有这么多待嫁的姑娘 你不知道徐夫人一副惊讶的模样。 知道什么慕容大夫人有些莫名其妙。 徐夫人吩咐身边的人接待陆续到来的客人,将慕容大夫人拉到了一边,就前些日子,那些个蛮夷不是又差点儿摸到咱们边城 这事儿,慕容大夫人倒是略有耳闻的,于是点点头,天气太冷,他们那儿缺衣少食,隔些年就要来抢上一回。因为不是年年都来,且没有固定时间,固定地点,所以几乎都能得手。 抢东西倒也罢了,他们还抢女人,杀男人老人孩子,烧村子徐夫人说的愤愤,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而后话锋一转,若是跟往年一般,不知道又要添多少冤魂,今年,幸亏了 你是说,今天来的,都是为了见一见他 可不那后生可还没婚配呢家世也好,模样也俏,这回立了这么个功,提拔也是迟早的事儿。 听徐夫人这样说,慕容大夫人这才突然想起,你家老徐,与那位徐将军是不是 嗯,同宗的。 怪不得不过这男客女客 我们老徐是武将,咱们徐家不讲究那些男女大防的,咱们光明正大,敞敞亮亮的,比明面儿敞亮,背地里偷偷摸摸的强多了。再说了,那不还隔着个小池塘吗 顺着徐夫人的目光望去,慕容大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徐夫人为人真是实在的不行,说是小池塘,就是个小池塘,那池塘上的桥啊,五步之内都能走过。 慕容大夫人与徐夫人说话期间,梁静笙和两位表姐便静静站在原处。不多时,慕容大夫人满脸带笑地回来了,走吧,随我进去。 刚才没有太注意,这会儿到了地方,梁静笙多少有些惊讶,原来今天穿着最为醒目的,其实是她自己。万花丛中一点绿,说的就是她了。早知道大家都穿的这样娇艳,她便不随自己的心意了,这会儿也不会总觉得有目光落在她身上。 似乎是看出了梁静笙的不自在,慕容大夫人捏了捏她的手,没事儿,咱们阿笙怎么穿都好看。 梁静笙笑的有些勉强,如果可以,她并不想这样醒目。 随着一声低低的惊呼,梁静笙愣住了,因为目光所及,那些姑娘家的手中都多了把团扇,掩住了半张容颜,只露出仿若会说话的双眸,包括慕容丽妍和慕容丽雪。看她们目光所及,梁静笙慌忙转身,因为本来空空的小池塘对面,此刻突然多了许多身姿挺拔的男子。 慕容大夫人见状,忙道:没事,舅母找人去给你借一把团扇来。因为来的是徐府,所以大家都没有带丫鬟。 大舅母一句我自己去还没出口,慕容大夫人已经走的很远了。 慕容丽妍和慕容丽雪俩姐妹以扇遮面,去找相熟的人说话去了,梁静笙一人站在原地,没有执扇,衣着也素淡,显得特别的突兀。想了想,她往人少的地方避了避。这人一少,她就自在了起来,不时地,她往大舅母离去的方向看看,却始终不见她归来。 徐府的丫鬟待客十分周到,自梁静笙坐下开始,就有一个丫鬟不停地帮她倒茶。梁静笙即便只抿一口,她也能只倒几滴。梁静笙几次想要说些什么,那个丫鬟却每每总是会错意,一会儿给她送水果,一会儿给她送糕点,到后来,看着那丫鬟真诚的笑脸,梁静笙已经不想再开口了,若不是这儿清净,且能看见大舅母离开的方向,梁静笙早就跑了。 终归是人,这吃多了喝多了,自然就有了三急。问了茅房的位置之后,梁静笙道,若一会儿有人来寻我,麻烦你让她在这儿等等。梁静笙正待形容慕容大夫人的长相衣着,那丫鬟便又笑眯眯地说,梁姑娘放心,奴婢认识慕容夫人的。 对于丫鬟认识她的事,梁静笙有些惊讶,毕竟她出门并不太多,可这会儿内急,她也想不了那么多,道了声谢,便按照丫鬟所指的方向去了。害怕会走岔路,梁静笙的步子迈得有些急,幸亏,很快便找到了地方。 净了手后,梁静笙站在原处看了看,原来这净手的水,是从高处引下的。梁静笙看着不停流下的水,想着若是在竹子这端塞上个木塞子,用的时候再拔开而后笑了笑,若是攒了太多的水,这一拔开塞子,只怕就该去厢房换衣裳了。 耳边传来了咕咕声,梁静笙揉了揉耳朵,她习惯了黑尾在身边,不管在哪里,总觉得耳边有咕咕声。正当梁静笙以为这是错觉的时候,那咕咕声变大了些,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猛地,梁静笙回过了身,而后,僵在了原处。 不同于她的不自然,傅昭伸出了手,掌心是一把桃木梳,你发髻有些散了,我帮 傅昭此言一出,梁静笙忙伸手摸发髻,本来好好的发髻,被她慌乱触碰后,真的松了。见此情形,傅昭低低地笑了出来,阿笙还是阿笙,这样的招数,他用过何止百遍,只为能替她梳理那一头青丝,偏偏她回回都会上当。 你又骗我。说完这话,梁静笙有些懊恼地闭了嘴。看了看傅昭的肩头,梁静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硬着头皮往他站立的方向走去,这是徐府,她只认识这条回原处的路。 阿笙,我想你了。走到他身侧,他在她耳边这样说道,那声音里带着熟悉的缱绻。 当做没有听到一般,梁静笙继续往前走,很快,被抓住了胳膊。 放开。 这是团团,我答应黑尾的媳妇。傅昭指了指肩膀上蹲着的那只鸽子。 说起这个,梁静笙有些气闷,黑尾已经是她见识过的最胖的鸽子了,可傅昭说的知道怎么把鸽子养胖真的不是瞎话,团团比黑尾还要圆润许多,她真怀疑团团到底能站起来吗靠它那两条小细腿,能撑住这么庞大的身躯吗 我不要。你把黑尾也带走吧。她空手来的,回去的时候带只鸽子,该怎么说 也对,这里说话不方便,晚上我去寻你。 闻言,梁静笙瞪大了眼,他们说的话,完全是鸡同鸭讲。你梁静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在心里暗暗盘算,若是他真的敢来,她她又能做什么呢想了想,梁静笙伸出了手,我收下了,你还有什么要送我的吗 傅昭却收起了桃木梳,也没把团团从肩膀上拿下来,只是将手递给了她。梁静笙双眸圆睁,不明白他这又是唱的哪出戏。良久,傅昭只说了一个字,我。 第九十一章 ♂ 毕竟是在旁人府中,梁静笙没法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傅昭身上,虽然与傅昭说着话,却分神聆听观察周遭的动静,是以傅昭挤了半响才说出的那个我字,梁静笙并未体会其深意,只以为傅昭要说些什么,见傅昭半天没有下文,忙催促道:你要说什么就快些说完,我离开太久,要赶紧回去了。 听了梁静笙的话,傅昭一怔,正准备再开口,梁静笙却突然紧张了起来,因为她听到了人声,不是她,不是傅昭,是其他的人,若是被第三个甚至更多的人看见她与外男私会,那她就是长了一脸一身的嘴都说不清了。 有人来了,我先走了。梁静笙说完这话,急忙拎起了裙摆,她准备用跑的,因为比走的快,可裙子太长,慢走是无碍的,若是跑动,只怕会被裙摆绊脚。望了眼来时的方向,梁静笙眉头一皱,那里是不能通行了,因为人声便是从那里来的,想来也是来更衣的人。正要随便找个方向而去,却被傅昭拉住了胳膊,梁静笙的身形被迫停顿,她怒意十足地抬起头看着傅昭,却听他说,还是我走吧,我速度快,你这发髻,若是用跑的,只怕散的更快。说罢,将桃木梳放在了她的掌心,转身几个腾跃,就没了影子。 本来傅昭走了,梁静笙便是站在原地也是可以的,她可以假装早那些人一步,刚刚从恭房出来。可傅昭提醒了她,她发髻有些不整,这样的情况下,若不想惹人怀疑,她只能寻个地方重新绾发,甚至来不及厌弃她自己的一双笨手,梁静笙便随便选了条路,匆匆前行。 疾行了好一段路,梁静笙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心口跳的厉害。这会儿,她才堪堪想起,她即便寻了无人的地方又如何,即便手中有梳子又如何,这发髻她也是不会的。她仔细观察了四周,希望从哪个角落突然出现一个会梳头的丫鬟,至于她如何弄散发髻的,看到了不远处的桃树之后,她有了主意。 梁静笙站在选好的桃枝旁边,细细盘算着,她站在这儿,听到有脚步声或者看到有人过来,便将发髻往桃枝上轻蹭,假装是树枝勾散了发髻。至于为何在桃树之下,自然是为了近距离欣赏那娇艳的桃花。 可千算万算,梁静笙终究算不到,会有人从桃树后头的墙上跳下来。因为没有任何防备,梁静笙吓了一大跳,然后不怎么幸运地,她的发髻成功地被她选中的桃枝勾住了。这发髻么,可算得上是形散神不散了,梁静笙被勾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的发却稳稳当当地被勾在了那根桃枝之上。这下子,她是挣扎也不是,不挣扎也不是,若是真的挣脱开了,只怕下一刻她就披头散发了。可是不挣扎就这么挂着也肯定是不行的,梁静笙双手徒劳地在头顶比划了半响,却无从下手,只恨自己头顶上没有长眼睛。 白锦麒匆匆跳下墙,回头张望了下,确认没有人跟来,刚刚转过头想离开,就被面前的场景吓了一跳,他倒吸了口冷气,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贴住了墙,若不是面前的这棵桃树太矮,他都要以为他这是白日见到吊死鬼了。 大约因为身后是厚实的墙,白锦麒有了些底气,抬眼观察了下面前的女子。应该是活的,因为他听到了她不时的抽气声,这是疼的虽然有些不厚道,可白锦麒看清面前的情况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扬起了嘴角。不多时,他轻咳了几下,用拳头掩去了嘴边的笑意,往前走了几步,很有些诚恳地问道,姑娘,可要帮忙 此刻的梁静笙最想做的事,大约是打死傅昭,然后挖坑,把自己埋了。她咬了咬牙,稍稍抬起了头,因为头发的扯动不由得嘶了一声,劳驾。其实梁静笙知道,让一个陌生男子帮这样的忙是不对的,男女授受不亲,可她这也算是事急从权了,总不能挂在这里,等着这个男子去寻一个或者几个丫鬟过来吧人越多,她丢人不说,想起要解释良多,她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于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她终究还是心存侥幸,想要保持住发髻大约的模样。 梁静笙抬起头后,白锦麒愣了一愣,他认出了她。几个月前,他们是见过的。说的更确切些,应该是他见过她,在那据说很是灵验的月老庙里。那一回,她也逗乐了他。 他本来自然抬起的手有些僵硬起来,因为紧张。想起他听到的那个签文,他的耳根子慢慢地热了起来。 梁静笙低头等了良久,却始终没有等到来人伸手,她重新抬眼,开了口,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咳了一声。 这一声,让白锦麒惊了一下,他很快会意,伸出手,略有些颤抖地碰上了她的发丝。即便碰触的不多,白锦麒也能感觉得出手底发丝的顺滑。他咬了咬牙,警告自己不能失态。 感觉头发一下披散下来,梁静笙傻在了当场。偏白锦麒还一脸讨好地看着她,不疼吧 确实是不疼的,其实梁静笙刚才已经做好了准备,一个男子,一个年纪如此轻的男子,手劲大约都不会小,动作肯定都不会轻,不论是直接将她的发髻从桃枝上扯下来,还是折断桃枝,她肯定都不免再痛那么一下或者几下。可偏偏他直接拔掉了她固定发髻的簪。 见梁静笙不吱声,白锦麒很快反应过来,将手中的簪递给了她,姑娘,这给你。 忙是她要让人帮的,在他动手之前,她又没有说清楚,这错的,只能是她自己了。梁静笙的唇抖了抖,有些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多谢。 不客气,不过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没有丫鬟跟着吗我白锦麒正要自我介绍,梁静笙打断了他,此刻她的嗓音已经自然了许多,刚才多谢公子,我先走了。说着,不待白锦麒反应,抬腿就走。 虽然有些不舍,可害怕唐突佳人,白锦麒只是站在了原处,看着她渐渐离开他的视线。许久之后,白锦麒才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袋,他真是太紧张了,居然忘记了,她是披散着头发走的。可其实,他是会绾发的,因为她娘,希望有一个会替她绾发的夫君,可他爹偏偏手笨,于是作为儿子的他,便替代爹爹,学会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先跑吗听到慕容浩然的声音,白锦麒回过了神,傻傻地点了点头,哦,我现在就走。说着,转身就要翻墙。才刚抬脚,就被慕容浩然拉住了,都现在了,还跑什么呀,我娘知道我们也来了,正往这里来呢。 正如慕容浩然所言,慕容大夫人不多时就走到了他们跟前,她看了眼目光不敢与她对上的幺子,又看了眼目光有些呆滞的白家少爷,叹了口气,让你们一块儿光明正大地来,你们不肯,爬墙头翻墙就这么有意思 我是陪着小白来的,他娘说今天姑娘很多,让他过来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那怎么不走正门今个儿来这花宴的人,哪个不是这个目的。 等了半响,看小白没有回答的意思,慕容浩然只好硬着头皮说,翻墙不是快吗慕容浩然确实是陪着白锦麒来的,至于为什么趴墙头,那是因为墙头高,看的远,慕容浩然是想等小白看上了什么人,他们再进府来,若是没有能看上的,他们就直接走人。没想到趴墙头太久被人发现了,这才人急跳墙。 还愣着做什么跟我走。慕容大夫人看着慕容浩然的反应就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不过这终归是别人的府邸,在这儿盘问亲生儿子有些不妥,一切还是等回了家再说。 看娘亲一步一步走的有些用劲儿,慕容浩然略心虚地上了前,几个妹妹呢 你还会关心妹妹 自然自然,毕竟是亲人,打断骨头都连着筋的。 听小儿子提起梁静笙他们,慕容大夫人也是有些着急的,若不是发现了幺子的行踪,她又怎么会放任阿笙一个人待那么久。抬头看了眼天色,算了算时辰,慕容大夫人的脚步迈得大了些。 被慕容浩然狠狠地掐了一把,白锦麒醒过了神,干嘛说着,他看了眼周遭,咱们这是要去哪 慕容浩然瞪了他一眼,顾忌前头走着的娘亲,小声答道,还能去哪去前头呗。好在男女客之间还隔着一座桥。 白锦麒正想说他不想去前头,慕容大夫人就停住了脚步,回过了头来,小麒还没见过我家阿笙吧 娘听到慕容大夫人这样说,慕容浩然惊讶出声。 突然这么大声做什么我又没有聋。慕容大夫人瞪了慕容浩然一眼,然后笑盈盈地看着白锦麒,丽妍丽雪她们今天也来了,她们你是见过的,阿笙是咱们家浩然的表妹,是他小姑姑家的女儿,长得说到这里,慕容大夫人顿了一顿,一会儿你见了就知道她长什么模样了。 见娘亲走远,慕容浩然凑到了白锦麒的耳边说,你别听我娘说的话,我那个表妹,就算长得再好看,也没用,她眼光高着呢,你可别像沈小陌一样傻。她虽是红颜,也是祸水。最后那句话,慕容浩然说的极小声,就怕被前头的娘亲听到。 听慕容浩然这样说,白锦麒只是无谓地笑了笑,对于慕容浩然的表妹,他确实曾经有过兴趣,可是现在,他 你们的腿是摆设不成走快点儿。前头传来慕容大夫人的声音,慕容浩然抖了抖,忙拉着白锦麒一道加快了脚步,慕容浩然其实不大怕他娘,只是他娘身后有个把妻子当宝,把儿子当草的慕容将军,手那个黑啊他要不是身子骨还算结实,腿都不知道断几回了。 和刚才在墙头看到的并没有太大的分别,那些个姑娘们的衣裳让白锦麒觉得眼花缭乱,加上那极相似的精致的妆容,繁复的发髻,在阳光照耀下快要闪花人眼的各种钗步摇簪子白锦麒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他有些分不清那些都是谁和谁,也没有兴致分清。 白锦麒揉了揉眼睛,正想与慕容浩然商量他们能不能不见他的那些个妹妹们先行离开的时候,眼角略过一抹亮色,万花丛中一点绿,那样淡雅的颜色,他突然就回过了头,因为忆起这是他刚才见过的颜色。 不似刚才离开时候那般狼狈,此刻的梁静笙已然重新梳好了发髻,与来时一般无二。她看着朝她走过来的大舅母,缓缓松了口气,幸亏,她先回来了。 阿笙,还好吗一边问,慕容大夫人一边看着梁静笙的脸色。 听到大舅母带着关切的声音,梁静笙点了点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石桌,慕容大夫人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团扇 梁静笙自然注意到了大舅母手中空无一物,她笑了笑,没事,这会儿大家都不用扇子遮面了。自她回来,便已然发现了,刚才那些矜持的闺阁女子,此刻都弃了团扇,几个几个凑在一块儿说话。可她们说的一点儿都不认真,因为她们的脸都尽可能地朝向小池塘对面,以各种她们觉得能让人倾心的角度。 对了,你二表哥也来了,还有他的一个好友,就在那儿。慕容大夫人手指了指白锦麒他们所在的方向,而后拉住了梁静笙的手,走,大舅母带你过去打个招呼。 大舅母梁静笙并未顺着慕容大夫人手指的方向看什么,她并不想如这在场的其他女子一般,看对岸的人,也被对岸的人看,那让她觉得不大舒服,这会儿听大舅母说要让她去见二表哥的好友,她更是有些抗拒,沈大哥也是二表哥的好友,大舅母之所以要介绍二表哥的友人给她认识,说与她的婚事一点儿没有关系,她是不信的,可她不想再得罪二表哥一次了。这不妥。被拉着走了两步,她终于开了口。 有什么不妥的,咱们不过去,就在桥边看看,有大舅母在,没人会说什么的。 毕竟是长辈,又是在外头,梁静笙不便挣扎,只能无奈地任由慕容大夫人拉着,走到了桥边。 见平日精明淡定的不得了的白锦麒此刻一副傻乎乎的模样,慕容大夫人的脸色有些微妙,这是刚才被徐夫人府里的那些人吓到了可已经到了这步,她只能硬着头皮招呼他,小白啊,往前再走几步,这个就是你没见过的那个浩然的表妹,阿笙。 本来是说好了的,她和梁静笙在桥的这边,白锦麒和慕容浩然在桥的另一边,这桥虽然就几步的距离,但是毕竟算是小池塘的两边,可白锦麒却仿若傻了一样,手脚俱都有些僵硬地直接走过了桥,走到了梁静笙和慕容大夫人跟前,抱拳行了个礼,在下白锦麒。 慕容大夫人:谁让你过来的 梁静笙也是一脸震惊地看着他越走越近,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会儿她只祈祷着他不是个多话的人,不会提起刚才的事,不会当着大舅母的面问她,她这发髻是谁给她梳的。 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即便他做错了,慕容大夫人也不好说些什么。她很快便想起了她能说的人,她正抬头寻找小儿子的身影,却发现他在桥那一边张望什么,正想张口叫他,慕容浩然却先开了口,且声音还颇大,傅昭你怎么在这里 慕容浩然话音一落,周遭突然就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之中。 第九十二章 ♂ 相较于慕容浩然的不冷静,被直呼姓名的傅昭显得淡定许多,他淡淡地看了慕容浩然一眼,并不打算特意回答他的这个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只盯着不远处的梁静笙,顺带着看了看她跟前站的绷直的白锦麒,冷哼了一声。怨不得让他梳完了头就一直打发他走,原来是因为这个,真是好得很。 白锦麒站的位置不大好,根本遮不住傅昭凝视她的目光,想起刚才打发他跟打发什么似的,梁静笙不自觉地就有些心虚起来。很快,她又觉得自己其实应该理直气壮,她现在是自由身,并不是傅夫人。 慕容浩然那一声吼,让慕容大夫人皱了皱眉,虽然一直深知这小儿子的性子跳脱得很,可这般有些失礼的行为还是让她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梁静笙等人因为各有心思并未听到周遭一片死寂之后飞快爆发的议论之声,便是听到了,恐怕也不过是觉得吵吵,并不会认真地听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有些置身事外的慕容大夫人倒是听了个大概,听了不过一会儿,她便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怪不得刚才就觉得傅昭这名字有些耳熟,原来是他。这么想着,慕容大夫人一边回想徐夫人说的那些话,一边仔细地打量起傅昭来。 越看,慕容大夫人越是满意,这位小英雄不但脸长得出众,只比她家妖孽长子美人夫君差那么点儿,身子颀长,身姿挺拔,最重要的是那股子远远超出年纪的隐隐的气势,当真如徐夫人所言,是个好夫婿的人选。只可惜她没有女儿,要是有女儿,肯定也是要争上一争的。 正待收回目光,慕容大夫人狠狠眨了眨眼,似是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最终,从身后那些闺秀口中确定,她并没有看错,这位人人夸赞的小英雄肩头上确实站着一只鸽子,一只圆滚滚的鸽子,那样子慕容大夫人微微思索了番,很快将眼神落在了梁静笙身上,跟他们家阿笙养着的黑尾有那么些异曲同工之妙。 慕容浩然见傅昭一副对他爱理不理的模样,这无名火从心尖起,正要再上前与他说话,慕容大夫人适时清咳了两声,因为距离并不远,且嗓音节奏十分地熟悉,慕容浩然很快想起了在小池塘对面的娘亲大人,于是狠狠地瞪了傅昭一眼,转身朝着慕容大夫人摆了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慕容大夫人瞅了瞅面前站的笔直的白锦麒,叹了口气,朝着慕容浩然招了招手,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反正她这个小儿子和大儿子是一样的,都对婚事没有多大的兴趣,与其让他站在对面给她惹祸,不如让他到身边来,她好好盯着他。同时,也让站在跟前的小白不那么尴尬。 却不曾想,慕容浩然确实是听话地过来了没错,可身后还跟了条大尾巴。 慕容大夫人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不慌不忙与她行礼的傅昭,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为好,她与他今个儿明明是第一回见面,他却为何偏偏与她行这样的大礼,莫不是慕容大夫人一边让他不必客气,一边眼神问询小儿子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他得罪了傅昭,这傅昭准备来个先礼后兵还是怎么着 慕容浩然十分无辜地摇了摇头,因着沈陌的关系,他与梁静笙之间还是不免有了嫌隙,有些事儿他并不打算替她隐瞒,于是下巴尖儿往梁静笙的方向戳了戳,示意罪魁祸首在那儿呢,跟他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慕容大夫人是多聪明的人,几乎只是一个呼吸间就明白了小儿子这个动作的意思,她有些惊讶地看了眼俏生生静立在她身边的梁静笙,她的眼神在傅昭和梁静笙之间来回游移,在脑中想象了一番两人站在一块儿的模样,似乎还真有那么些相配 若不是此刻情况不允许,慕容大夫人真想好好问上一问,他们是何时何地因为什么认识的。阿笙是不是曾经允诺过他什么毕竟这样俊秀的男子,没有几个女子能够拒绝才是。 梁静笙敛息垂眸,默念清心咒,仿若入定了一般,她只盼傅昭是个识趣的,不要有什么过分的言行。若是平常,傅昭自然是要给她留点儿余地的,可此时此刻,傅昭已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刚才之所以不理会慕容浩然就是因为他生气,这慕容浩然不就是个前世只见过寥寥几次的表哥吗凭什么把他的好友介绍给他的阿笙,一个被拒绝了,马上又介绍另一个,他傅昭是不是还该庆幸这慕容浩然不是个朋友遍天下的人 不过那又如何,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这样想着,傅昭伸出了手,掌心依旧是那桃木梳,阿笙,刚才你走得急,这梳子落下了。他的语气那样平常,那样理所当然,只让在场几人都瞪大了眼睛。 梁静笙万万想不到傅昭会当着众人的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愣了半响,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刚才若不是一时寻不到旁人,她怎么会再让他替她绾发。 慕容大夫人听傅昭这样说,也是一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看了眼傅昭手中的梳子,又看向了梁静笙,这仔细一看,慕容大夫人皱了皱眉,她怎么觉得,阿笙头上的钗簪似乎都挪了些位置呢可阿笙慕容大夫人倒吸了口冷气,她记得,阿笙在梳头这方面是没有什么天分的。慕容大夫人只敢这么粗粗一想,至于具体的,她根本不敢深想了。 慕容浩然有些闹不清楚傅昭突然说这梳子的事是怎么回事,他只以为这梳子是当初分别之时阿笙不慎拉下的。只傅昭不好意思明言,只好推说是刚才。 白锦麒却是明白傅昭的意思的,因为他见过此刻躺在傅昭掌心的这把桃木梳,不久之前,他在浩然表妹那里见过,想起梁静笙刚才离开时候的情况,白锦麒不由得叹息,且不说梁静笙这发髻是她自己梳的,还是面前之人所为,单是想象她梳妆之时,面前这人便在一旁,也能知晓,两人的关系必不一般,他又迟了一步,真是有些可惜。 若此刻只有傅昭与她二人,梁静笙真想接过这桃木梳扔在傅昭脸上,可此情此景,她只能怨恨自己没有长一双巧手,只能恨当初那个那样依赖傅将军的傅夫人。渐渐平静下来之后,梁静笙仿若无事一般转向了慕容大夫人,大舅母,我有些累了,咱们去那里坐坐吧。梁静笙只随意指了个方向,也没有事先确认那里到底有没有人。 慕容大夫人看了眼满眼无奈之色,手却执着地伸着的傅昭,突然想起了她与夫君闹别扭的场景,套在这两人身上,真是一点儿违和感都没有。若是有人告诉她,这是新嫁娘在耍脾气,新郎官在小心讨好,她也是信的。可她心里也明白得很,她们阿笙还是待字闺中,也没有定过亲。当着他的面,慕容大夫人不好问梁静笙什么,于是几乎在梁静笙一提起要去一旁坐坐的时候,慕容大夫人便立马应承了下来,伸手拉着梁静笙便准备转身。待到了人少的地方,她定要好好问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阿笙,别忘了团团。 此刻傅昭的姿势真的很有些滑稽,一手桃木梳,一手滚滚圆的团团。若是他不自报家门,任谁都没法将这样的他和那个所谓的小英雄联想到一块儿去。 梁静笙一点儿没有伸手接的意思,刚才两人独处的时候她没有想接,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就更不可能接下了。她根本不明白傅昭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咄咄逼人,好似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误会他们的关系一般。 傅公子,咱们相识尚浅,您的礼物,我不便收,您还是收回 黑尾还好吗我这回给它带了些特配的鸽粮,它应该会喜欢。 在慕容家,黑尾几乎是人人都知晓的存在。梁静笙的脸一阵青一阵红,好半响才说,傅公子,黑尾随时可以完璧归赵。而后似乎怕大舅母或者慕容浩然怀疑些什么,梁静笙继续补充道,当初欠了傅公子人情才代为照顾黑尾,可黑尾是个恋主的,这么些日子下来,已然消瘦了不少。烦请傅公子拨冗去接它一接。 梁静笙这样的说辞,让慕容大夫人不免觉得好笑,明眼人都看得出,黑尾吃得好,长的也好,比头回见不知圆润了多少,也亏得阿笙能这样脸不红气不喘地睁眼说瞎话,在慕容大夫人看来,他们家阿笙这是害羞了,因为傅昭的坦白。果然武将就是武将,不论年纪大小,都和她家夫君一样,是个不解风情,只会直愣愣说大实话的,也不看看这是在什么场合。 见傅昭是个执着的性子,周遭的人也都伸长了脖子往他们这里张望,耳朵也竖得一个比一个长,慕容大夫人忙打圆场,行了行了,我看这梳子挺精致的,这鸽子叫团团是吧也挺可爱的,刚好给黑尾做个伴儿。 见慕容大夫人伸手要接,傅昭见好就收,松了手。 东西我便先收下了。改天你到府里来坐坐,我家夫君是个武痴,你们好好切磋切磋。 听慕容大夫人说起慕容将军,傅昭的脸色立马郑重起来,哪里敢说切磋,应当请慕容将军指点才是。 这切磋二字,可是慕容大夫人照着他夫君那性子说的,他是个直爽的,讲本事不讲年纪。傅昭这样的好苗子,若不是担的虚名,想来他是会喜欢的。她家两个儿子都志不在此,她家夫君有时不免有些感叹,怕她又兴起要再生一个孩子,每每有些感叹之言也很快转移话题。若是慕容大夫人又再看了眼傅昭,他们是将阿笙当做女儿看待的,若是两人真能结成良缘,这傅昭也算是他们的半子了,她家夫君应该会高兴的吧这么想着,慕容大夫人越看傅昭越觉得顺眼起来。 似乎是感觉到了娘亲的变化,慕容浩然有些着急了,他忙凑到慕容大夫人跟前说,娘,你可别被他给骗了。他 听慕容浩然似乎要说傅昭的坏话,梁静笙满眼都是期待之色,甚至不由得频频点头。就算过去的事都是误会,可她真的累了,那样炽热的爱恨,经过一次已经足够。她甚至有些悲观地想,傅昭当年去的太早,所以没有机会背弃她,说到底,她当年之所以轻易信了董月华的话,还是因为信不过自己,从未觉得自己是能够配得上傅昭的存在,她觉得,她于傅昭,只是她单方面的依附罢了。依附的条件,是他心里有她,只有她。 梁静笙有些不敢想,若她今生依旧做了傅夫人,叠加了前世的那份她不愿承认却终究存在的浓烈感情,却终究被傅昭所弃,那她会不会先杀了他,再自我了断若是当初董月华出现的时候,傅昭并未死,只是重伤,梁静笙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这样的情况不管想多少次,她最初的想法,都是想杀了他,然后和他埋在一块儿,就算死,他们也该死在一块儿,就像他们曾经说好的那样,生同衾,死同棺,因为她只是他的,他便应当也只是她的。 同样的,她也曾经无数次地,在梦中,用利剑划破董月华的喉咙,让她什么都再说不出,让她没法生下傅昭的孩子,梦中的她,阴森毒辣地连她自己都觉得害怕,她不想,也不能变成那样可怕的女子。 行了,你们还是回那边去吧,咱们这儿毕竟都是女眷,你们在这儿不合适。慕容浩然还未将话说全,慕容大夫人便急着赶人了,一副完全忘记了刚才是谁将他们招呼过来的模样。 面前善变的妇人若不是他的亲娘,慕容浩然真想感叹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为了不被再次执行家法,慕容浩然咽下了这话,且十分听话地拉着一直不曾言语的白锦麒转身去桥的另一端。至于傅昭,谁要管他的死活 傅昭今日是与军中同袍一块儿来的,因为他那徐伯父发了话。当然,这徐府若不是在云州城内,傅昭有千百种理由不跑这一趟。因为梁静笙在这儿,他才接受了徐伯父的好意。 见傅昭一下子就与人谈的甚欢,慕容浩然撇了撇嘴,将白锦麒拉到了一边,小白,就是他,我和沈小陌和你说过的。 梁姑娘 傅昭的事,其实慕容浩然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男子么,也不比女子少长一张嘴,该说的,该传的,他们也从来不客气。只是不如女子那般说了又说,他们说上一遍也就差不多了。 我那表妹,早就认识他了,想来也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呵,沈小陌就是个傻子,他这半路从军的,想要出头,那真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哪里比得上这现成的前途光明的傅校尉呢 慕容浩然言下之意,梁静笙确如传闻所言是个仗着容貌姣好想要攀龙附凤的。白锦麒听到此处却摇了摇头,她不是这样的人。一边这样说,白锦麒一边下意识地看向了梁静笙所在的方向,却只看到她的背影。 你才认识她多久啊就替她说话,你慕容浩然顿了顿,你该不会也,也和沈小陌一样,看上她了吧这样说着,慕容浩然突然就记起了祖母和娘亲说过的话,他家那位小姑姑,尚未及笄,他们慕容家的门槛已经快要被媒婆给踏烂了。这梁静笙听说长得极像小姑姑红颜果然是祸水。 白锦麒闻言,愣了一小会儿,而后摇了摇头,我只是实话实说,梁姑娘目光清明,言行坦荡,不像是那样不堪的人。既然不会有结果,他又何必说出来呢,一个不慎,反而对她不好。浩然,她毕竟是你的表妹,是你的亲人,你该信她,不该因为沈陌的事便对她有偏见,沈陌心悦她,本就是沈陌自己的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凭着梁姑娘这样的容貌,这云州城中有多少男子会为她心折,难道所有喜欢她的男子,她都要嫁吗 可是沈小陌 你偏心了。 白锦麒的一番话,让慕容浩然哑口无言,这样类似的话,他听过很多遍,娘亲说过,大哥说过,梁静笙也说过,可小白说的,却最让他想要反省。 慕容大夫人一将团团放在石桌之上,它便十分自觉地站到了梁静笙面前,歪头看了看她,好似确认了什么之后,它趴在了她跟前,开始打盹。 大舅母,您不该后头的话,便是梁静笙不说,慕容大夫人也知道怎么回事,于是她很快接话,我要是不接,咱们就和傅昭在那相对站着,站一辈子你们年轻不碍事,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可受不了。 咱们可以走。 他没腿 梁静笙: 行了,说说吧,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慕容大夫人一边划拉着手中的桃木梳,一边装作很随意地问道。 和傅昭的事,梁静笙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只谈今生,他们其实根本不该有交集,那些重逢,那些偶遇,都是他的刻意为之。半响,她才低声道,他曾经是春生堂冼大夫的徒弟,我陪二舅母去看诊的时候认识的。 学医的跑去从军了慕容大夫人有些惊讶,而后嘀咕了句,难道和沈陌一个想法想了想从徐夫人那里听来的消息,又觉得不对,只是不对在什么地方,她却有些想不通。 正要再问,能解答的另一人却来到了跟前。看到来人,慕容大夫人的眼睛都要放光了,她忙起了身,徐夫人,来的正好,我正好有话要问你。这徐夫人也是为了傅昭的事来的,两人一拍即合,挽着手就走远了。 这就是你那来投亲的表妹长相倒真是不俗,难怪了一个两个的都 听着这阴阳怪气的话,梁静笙抬起了头,面前的女子她并不认识,可她身后的人,却是刚才不知道去了哪里的二房的两位表姐。 第九十三章 不夸张地说,今个儿来徐府赴宴的闺秀们,十个至少得有七个是冲着傅昭来的。剩下的那几个,只要长了耳朵,多少也对之有些向往,就算不是为了成全良缘,至少也见识一下活的英雄。这闺阁之中的女子,本就对英雄有着那么点儿崇拜之情,话本子,戏台上,看到的那不是假的,就是已经做了古的,这冷不防地来了个真的活生生的,还是个这样年轻英俊的英雄,哪个能不动心呢? 要说傅昭也是狡猾,他早就知道徐伯父让他来这一趟是个什么意思,无非是‘姻缘’二字,可他出现的时候,刻意和旁人一块儿,虽然这样几乎没有太大的作用,因为与旁人相比,他实在有些显眼。不过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因为云州城的这些闺秀们只听说了他的事儿,却没见过他的人。英雄们,不是三头六臂,也该是虎背熊腰。长相不俗的他,一开始是被许多闺阁女子忍痛排除在外的,于她们来说,嫁人就该嫁个英雄,长得好有什么用,难道长的好,上了战场就能少被砍几刀?难道长的好,升职就能快点儿? 若不是慕容浩然那一嗓子,恐怕傅昭能悠闲隐于人群之中直到宴散。 慕容浩然那一嗓子,将所有人不停锁定排除的眼神都集中到了傅昭身上。确定了傅昭的身份之后,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自己没有白跑这么一趟。然后那些个平日里惯爱明争暗斗,互相攀比的小姑娘们,都在吹捧对方的同时,在脑中各自描绘了一场与傅昭的相知相逢相知相守的戏码。这般想着,每个女子的面上都露出了相似的笑容,那种将旁人都踩到脚下,自己站在傅昭身边的胜利笑容。 这样的平衡,被打破了,在傅昭跨过那座小桥,站在梁静笙跟前,朝着她伸出手的时候。 虽然因为距离的关系,听不清傅昭在说些什么,可看他的动作,观他的神色,话本子、戏文读了、看了许多的闺阁女子们都各自脑补了他们之间的不寻常故事。说一千道一万,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她们不大熟悉的女子,就是个狐媚子。至于为何是狐媚子,自然是因为她的长相。当有人陆续认出梁静笙的身份之时,这狐媚子的身份便算是铁板钉钉了。 几乎所有人都摩拳擦掌,等待着梁静笙落单的那一刻,现在,她们等到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让她主动放弃傅昭的机会,因为她不配。 感觉到了几人的来者不善,梁静笙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任谁被这样居高临下的眼神鄙视地看着,都会觉得心里不舒服,于是梁静笙站了起来,就算她个子再矮,也比坐着高。 与来人对视了一会儿,梁静笙侧身准备离开,却被拦阻。 “怎么?心虚了?” 梁静笙突然想笑,她有什么可心虚的,重生至今,她并未上赶着缠着傅昭再续前缘,放不下的人一直都是傅昭。可不管如何,这都是她和傅昭的事,这些人又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拦着她,又凭什么看不起她?这些人,不用开口,她都知道与她们话不投机。 可是此刻,她却不得不说,因为她不说些什么,恐怕是走不了了,“请问这位姑娘,我有什么可心虚的?”梁静笙的眼神有些可怕,说她心虚的女子不敢再说话,可她不说,却有人会说,嫉妒总是会让女子失去理智。若是大家都得不到便也罢了,但凡有一个人出了头,拔了尖儿,总是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哼,咱们刚才可都看到了,你和傅昭你们那是私相授受,你不要脸。” 这人一说起来,旁人立马附和,“对对对,你就是个狐狸精,仗着自己长得好看,见一个勾搭一个。”这人,比起傅昭那样遥远的大英雄,却更心仪家境殷实的白锦麒。 “不要脸?”梁静笙重复了一下,笑容有些苦涩,看吧,没有了傅夫人这样的身份,什么人都敢当面骂她,突然就想起了当初看在傅昭面上只在背后议论她的夫人们,其实被当面说还是背后议论,于她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分别,因为最后总是会传入她的耳中,只是早晚的区别而已。 “我收了东西就是不要脸,那么,强送东西的傅昭,你们觉得他要脸吗?” 没有人会回答这样的问题,除了傅昭本人。 “跟她无关,错处都在我,不要脸的,也是我。”傅昭的声音从几人身后传来,令众人都吓了一跳。她们回头一看,顿时都没了声音,一个个儿的,鹌鹑一般地站在原处,只恨不能将刚才随手乱丢了的团扇找回来,将脸给遮了。 傅昭站到了梁静笙身侧,因为她眼中的排斥,他自觉地往旁边挪了几步,“你们若还有要说的,都对我说便是,找阿笙做什么?这么多人欺负她一个,也是本该知书达理的闺秀所为吗?” “对,你们有话都跟他说就行了,我就不奉陪了。”这样说着,梁静笙抱着团团准备离开。不过走了两步,她就停住了脚步,转身将团团塞回了傅昭手中,“这个还你。记得来接黑尾。” 见梁静笙离开,傅昭本来提脚就想追,而后想到了什么,他住了脚。看了眼团团,将它重新放回肩头。 听说有人找梁静笙的麻烦,慕容大夫人很快回转,刚好见到脸色泛青的梁静笙。 “阿笙,没事吧?” 梁静笙没有开口,只是摇了摇头。 今天来这一趟,本就是来相看有没有合适的夫婿人选的,这会儿她心里有了些头绪,见梁静笙这副模样,便开了口,“咱们来也来过了,这就回府吧。对了,你那两个表姐呢?”说着,慕容大夫人四周看了看,当看到被傅昭盯着的一众女子之中那两条熟悉的身影之时,慕容大夫人的眉头蹙得死紧,这样的情况,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阿笙你放心,大舅母会给你做主的。” 梁静笙依旧摇头,她从未指望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对她好。连她的生父、异母弟、妹都变着法子算计她,她还敢有什么奢望呢?无非是回报待她好的人,避开不喜她的人。 “我是管不了她们,总有人是能管的。”二弟妹现在什么都不管,只管养胎。这子不教父之过,让夫君去与二弟说便是。他们慕容家,不该出算计自家人的人。 慕容大夫人想着,反正慕容丽妍她们能耐得很,于是也不等她们,带着梁静笙就先回府了。至于慕容浩然,来时他是自己来的,走的时候慕容大夫人也忘了惦记他。 黑尾算是被傅昭养残了,堕落地只知道吃喝拉,喝和拉它自己个儿都能解决,至于吃的,谁喂它喂的多,它就跟着谁。这会儿,它乖巧地趴在梁静笙面前的桌上,和身边的茶壶一般圆润。 梁静笙看了它好一会儿,伸手摸了摸它的头,轻声道,“他说话算话,给你找了个媳妇儿,你还是回他那儿去吧,成双成对的多好。” “你也觉得好?” 听到这声音,梁静笙猛地起身回头,“你又翻墙?” “徐府人太多,很多话没法说。” 从徐府回来之后,梁静笙想了许久,傅昭之所以纠缠不休,主要还是因为她没有把话说绝,是她太模棱两可了。她摇了摇头,有些厌恶那个拿的起放不下的自己,“傅昭,以后别再来了。不管是翻墙,还是正式拜访,都别再来了。” “阿笙”傅昭朝着梁静笙伸出了手,她侧身避开,一边退后一边继续说,“傅将军战死沙场,傅夫人出了家,他们都死了,人死如灯灭,现在,你只是傅昭,我只是梁静笙,仅此而已,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我知道。”傅昭重重点头,“可我放不下,也不想放。”儿女情长,在这方面,他也终究是个普通人。 “放不下也要放,时间长了,就好了。”这话,梁静笙故意说的轻松,也不知道是要让傅昭相信,还是要让自己相信。 傅昭知道,梁静笙说的,是她的经验之谈。他当年,是看着她从悲伤中慢慢走出来的,他心疼她,心疼她的痛苦,心疼她的麻木。 “为什么一定要,一定要放?我们明明可以好好儿的。”傅昭依旧想要说服梁静笙,因为不会再有人如他们这般幸运,还能再活着与对方重逢。甚至他们自己,也许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因为什么呢?即便不愿与他再续前缘,梁静笙也不愿她最后留给他的印象是个恶毒的妒妇,幸亏,她很快找了个理由,“因为我不想再长年独守空房,因为我不想再做寡妇,这样的理由,够吗?”隆庆朝的将士们保家卫国,靠的不是一张嘴,是汗水,是鲜血,还有可能是生命。傅昭一日作为这样的存在,他便一日给不了她需要的承诺。 若是再过一段时间,傅昭也许能坚定地告诉梁静笙:我不会再留下你一个人,我也不会死,甚至,我以后不会再上战场。可是现在,他什么都不能承诺,因为怕说到做不到,因为世事总是多变。 “给我点时间,半年,不,四个月就可以,到时候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好多好多年没有再见过了,傅昭这样忐忑的神情,与他对视了好一会儿,梁静笙缓缓地点了点头,“那就四个月。” 这一回,傅昭守住了他们之间的约定,可梁静笙,却未曾依约等他。 第九十四章 左手握弓,右手扶箭,拉满弦,释放这套动作,自从军之后,沈陌做的愈发地流畅了。 林远看了眼远处已经被扎成了刺猬的靶心,‘啧啧’了两声,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徐铭,“好容易傅校尉不在,大家都恨不能把这辈子的懒都偷了。沈陌这又是发的什么疯?刚升了什长,这就准备往伯长努力了?” 徐铭伸手推开了林远的手肘,盘膝坐下,“你偷你的懒,他练他的箭。”这话的意思很明白,无非是各人有个人的想法,互不干涉罢了。 “说的你好像没有偷懒似的。”林远小声嘀咕了一句,而后活动了一下筋骨,自顾自离开了。 林远走开之后,赵城坐到了徐铭身边,“他是不是太拔尖了点?” 听了赵城这话,徐铭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赵城笑了笑,“放心放心,只有你我。” “他有理由。” “英雄难过美人关?确实是个好理由。” “” 眼见着沈陌又射中十来次靶心,身边的徐铭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以为徐铭睡着了的赵城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眼神炯炯,很快回过味来,他只是不想说话,不喜说话罢了。赵城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咱们也是保家卫国的,对不对?”不待徐铭回答,赵城又道,“那些个蛮夷怎么这么没用,打一次败仗就怕了,多来几次多好。” 徐铭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眼赵城,良久,他点了点头。若是一直有蛮夷来扰,或者那位就没有那许多歪心思了?随即,他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或者不是没有心思,反而会趁乱做更多的布置。 “我们,没有选择。” 徐铭的这话,让赵城的心里有些沉甸甸的,他的目光落在了沈陌不停射出的箭矢上,突然就想起了那天的情景居高射出的那些箭矢,仿若箭雨一般将那些个蛮夷都扎成筛子,光是回想,赵城都觉得热血沸腾。若他们此番从军也同林远他们一般纯粹,那该多好,可现实就如徐铭说的一般,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在他们选择为了活命而替那人卖命开始,他们的一切就都不属于他们自己了。 “傅校尉,可惜了。”至于徐将军,不熟悉的人,不会有太大的感觉。 “嗯。”在赵城起身离开许久之后,徐铭才缓缓地给了回应。 “这回怎么样?有没有看上的?听说” 傅昭伸手按了按额角,听徐伯父如徐伯母附身一般碎碎念,接连不断地提出了许多的问题,待得他终于闭上了嘴,傅昭伸手将他面前的茶杯往他跟前再推了推,“您说了这么许多,该口渴了。” 徐将军扣住了茶盏,却并未拿起,“你先回答。”一副‘你要是不说,我就渴死给你看’的无赖模样。 看着这样的他,傅昭笑了。而后很快变了脸色,因为想起了他满脸鲜血的模样。这一回,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见傅昭一会儿笑,一会儿阴沉了脸,徐将军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变,难道消息不准,这小子没有把人给拿下?怎么可能呢?他看着,傅昭那是哪里都好的,要不是家里的那位太过娇惯,他倒是真想让傅昭叫他一声‘爹’。可是徐将军想起了自己焦头烂额的那些日子,暗自摇了摇头,要是让傅昭给他做女婿,那不是结亲,是结仇了。因为想事分了神,徐将军十分自然地喝干了茶盏中的茶水。待得他回过神来,自是一脸的懊恼。 “到底怎么样?你就算不想想自己,也该想想你娘,她一个人待在那么大一个宅院里,多寂寞,你要是孝顺,就该早早娶个媳妇儿,你不在的时候,也能让你媳妇给你娘做个伴。最好再快快生个大胖小子,那你父亲” 傅昭知道,徐伯父都是为了他好。想起与阿笙的约定,傅昭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最迟八月应该就能把这边的事情了解,三书六礼走一走,明年应该就能重新把阿笙娶回家了。至于孩子,他不急,阿笙到时候刚过十六岁,还是个孩子呢。 见傅昭久久没有回应,徐将军怒了,“你要自己实在没有主意,我就让你伯母给你帮着踅摸一个不,几个,然后让你娘挑,你娘满意了,你就直接拜堂入洞房。”说完这话,还十分霸气地拍了拍桌子。不多时,他收回了手,心中暗骂手底下的人办事太过实在,这桌子的木料好的有些过分了。桌子一点儿事没有,他手都麻了。 “明年。” “啊?”傅昭突然说了俩字,徐将军愣住,完全不知道他把话题转到了哪。很快,徐将军回过了味来,似是为了确认,他急急问道,“你是说,你明年成亲?”‘成亲’二字,徐将军问得很不肯定。 傅昭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下子,得了准信的徐将军坐不住了,他腾地一下起了身,围着傅昭转圈儿,嘴里念叨着,“成亲成亲官媒、喜帖、大雁、喜服不对啊,你要娶哪家的姑娘啊?”消息只说傅昭和个姑娘说了会儿话,可没说是哪家的姑娘啊。 “到时候,我带她来与伯父请安。” “好好好,好事,好事,那个什么,你先别走,咱们中午好好喝一杯。好小子,长大了,都要娶媳妇儿了。” 满杯,扬手洒落,如此反复了三次,徐将军笑道,“傅大哥,你快有儿媳妇啦,大胖孙子也不远啦!”而后,傅昭接过了酒壶,重复了一次,待酒气弥漫,傅昭将徐将军面前的杯子斟满,随即将自己面前的杯子倒满。 “嗯,是好酒。”徐将军将酒杯拿起,放在鼻尖闻了闻,随即想起了什么,将面前的杯子放下。尚在营中,他们是不能饮酒的。能闻一闻,已经很好了。 “等你小子成亲的那天,我一定要好好喝个饱。”傅昭慢慢走着,任由春天依旧带着些凉气的风带走他身上残留着的酒味,而后回响着的,是徐将军最后的这句话。成亲、长相守,光是想想,他都觉得幸福。傅昭闭上了眼,鼻尖仿若能闻到那淡淡的桂花气味,待得八月桂花香,他就该在她身边了。然后,一世不离。 感觉身前有人,傅昭猛地睁了眼,做出了防御的姿势。看清来人之后,傅昭放松了身体。 “有事?”自从董月皎的事后,若非必要,董文烨一般是不会在他跟前出现的。 “她在议亲了,马上要成亲了。” 傅昭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董文烨的意思,“是好事。” “是个秀才,今年春闱过后待他中了举,就成亲。”傅昭其实并不关心董月皎会嫁给什么人,比起前世的早逝,这辈子她依旧还活着就已经很好了。可是很显然,董文烨并不这么想,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这科一定能中,连国子监的邹祭酒都夸过他。他虽出身寒门,为人却好,不介意月皎的腿疾。” 傅昭只是点了点头,“她是个好姑娘,得此良婿也是应当。” 董文烨仔细地观察傅昭的神色,见他说的十分诚恳,并无一丝不愉,终是泄了气。他没有说的是,月皎不愿,她还在等着他的回心转意,可看傅昭这般应答,终归是神女有心。 傅昭在原处站了会儿,待得脚步声渐渐远离,他回头望了眼。秋闱若他没有记错,今年阿笙的那位表哥也会参加秋闱,且他傅昭继续前行,既然是邹祭酒看中的人,那必是不俗的,便不是状元,名次总也不会差到那儿去。况今科的状元,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了的。 傅昭经过校场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沈陌,并不是刻意寻找,只是他太显眼,在鸡群里站着一只鹤,哪里能不显眼呢?旁人的靶子,周围的箭比靶心的多,脱靶的箭更多。大约是见到傅昭心虚、紧张,那些人虽然十分卖力地继续拉弓射箭,落在地上的箭矢却越来越多。 至于沈陌,大概没有人提醒他,他这拉弓挽箭的熟练模样,真的不像是短短几月能有的。 似乎是注意到了傅昭的目光,沈陌回过了头,直直地看向傅昭的方向,手中的动作却并未停顿,下一瞬,一支箭矢应声落地,被从中间劈成了两半。 虽然沈陌不是第一回露这一手,不过叫好声依旧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傅昭却只是定定地望着他,掌心不自觉地捂住了胸口,就像那天一般,他拼尽全身的力气,只想捂住那个血如泉涌的巨大伤口。那一天,沈陌是不是就这样利落地将那带着引血槽的箭矢射向他,在他将后背留给他的时候。 不远处,是徐铭和赵城,徐铭是中两箭,脱一箭,十分规律,赵城则是箭箭落空,偶尔中一箭,中的也是别人的靶,傅昭冷笑,他们的本事如何,他最是清楚,若是他们这样差劲,他怎么会提拔他们做他的副将。只是他们装的太好,而他太信与他出生入死多次的他们。他总以为,那样的情谊,不会是假的。可就是这样的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沈陌朝他举弓他们不但要了他的命,还坏了他的名声,阵前饮酒寻欢,当真死有余辜。 傅昭几步上前,‘借’了面前一人手中的弓,从他的箭囊中抽出三支箭,在众人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之时,箭矢已然落在了靶心处,一支接一支,虽是同时激发,却只有一支箭落在了靶心之上,其余两支,俱都落在了地上,对开。 旁人看的并不清楚,沈陌却看清了,傅昭这三箭,第二支将第一支破开,第三支将第二支破开,现在在靶心之处稳稳扎着的,是第三支箭。傅昭接受了他的挑衅,也还以颜色。可那又如何,骄兵,必败! 第九十五章 不知不觉,距离上回与傅昭见面,已然过了半月有余,其实傅昭离开之后,梁静笙就后悔了,什么四月之约,为什么要答应下来?无人之时,梁静笙想了又想,她若清醒,是绝不会答应的,可她那时候大约是突然糊涂了吧。那便糊涂一次,不过四个月,只是四个月而已。 “阿笙?” “大舅母。” “你这孩子,最近怎么总是走神?” “我昨晚没睡好。” 梁静笙说完这话之后,还未待慕容大夫人有什么反应,自己先红了脸,这个理由,她最近用的有点多。 虽然看出了她的窘迫,慕容大夫人却没打算放过她,“害羞了?这有什么的,咱们阿笙长大了,到了该有心上人的年纪了。” “不是的,我没有。”梁静笙想要解释些什么,却终归有些无从说起,慕容大夫人却只是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别解释,大舅母懂的,大舅母也年轻过。大舅母只是好奇,那人究竟是谁啊?是小白呢,还是小傅呢?还是” “小白、小傅、矮冬瓜”慕容大夫人近来每每说到‘小白’、‘小傅’总是要加重音,且拖得较长,黑尾粘着投食较多的梁静笙,双喜总与黑尾趴在一处,渐渐就学会了。 梁静笙突然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梁静笙停了下来,因为两颊有些酸。 慕容大夫人什么也不说,就静静地看着梁静笙笑,早几次梁静笙一直笑,笑完之后转移话题,她便也都随着她,毕竟那宴会也没过去多久,可这仿若一眨眼间半个月就过去了,再过几天她恐怕就没有机会问了。 “都是一家人,大舅母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你的婚事,大舅母和你大舅舅都是着急的,可我们不是最急的,最急的是”慕容大夫人指了指春晖堂的方向,“你外祖母他们年纪大了,天天就盼着儿孙们好,你大表哥二表哥没福气,可你还有个表哥的。” 被慕容大夫人这么一说,梁静笙蒙了一下,而后很快想起,她确实是还有一个表哥的,三房的表哥。“该不会” 似是知道她要问些什么,慕容大夫人点了点头,“若是亲上加亲,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这个,可是慕容老夫人的原话。 对于三舅舅一家,梁静笙的了解并不太多,只知道他是个好官,那一个表哥一个表姐,她却始终不曾谋面,因为总是不凑巧。 看梁静笙的表情那般为难,慕容大夫人叹了口气,“你那外祖母也就那么一说儿,你那位三舅舅倒是好的,倒是你那个三舅母恐怕”这人但凡是出身好些,这心性总不会低,生了儿女,希望儿女比旁人拔尖,儿女拔尖了,就待好好把关女婿、儿媳的人选,待子女成了婚,又要操心他们的下一代 慕容大夫人没有把话说完,梁静笙却能大约猜出她的意思来,那位三舅母恐怕看不上她,因为她这样的身世。“对了,当初三舅舅他们不是说今年要回府里住上一段日子的?” “可不是?可计划不如变化,前些日子又来信了,恐怕难了。”在梁静笙松了口气的时候,慕容大夫人却接着说道,“不过你三表哥今年也要参加秋闱,估计再过些日子就要回来了。到时候”说到这儿,慕容大夫人没有继续往下说,还没确定的事,她现在说出来也没有太大意思。 梁静笙并未追问什么,表哥于她来说那就是表哥,不过是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的区别,若还有什么区别,那便是亲疏远近了。 立在春晖堂中,梁静笙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因为她那疼爱她的外祖母已经把她夸上了天,在第一回谋面的三表哥面前。梁静笙看的出来,觉得窘迫的人不止她一个,那位三表哥亦然。好在大表哥在大舅舅的示意下解了个围,说要与三表哥探讨探讨这回秋闱的事。这是大事,作为希望子孙都前途光明的祖母,慕容老夫人自然不能阻拦,看了眼梁静笙,慕容老夫人点了头,反正他们也见过面了,她正好趁着他们走了,问问阿笙的意思。 他们几人一走,慕容老夫人立马笑眯了眼,她对梁静笙招了招手,示意梁静笙到她跟前。 “阿笙啊,怎么样?” 梁静笙眨了眨眼,装出一副傻乎乎的模样,“外祖母您说什么怎么样?” “这孩子,调皮,还能是什么,外祖母问你,你觉得你这位新来的表哥怎么样?” “表哥他面有倦容,该是一路奔波累了。” 听到梁静笙的这个回答,慕容老夫人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笑道,“这么快就关心你表哥啦?看来你对他印象不错。外祖母也就不拐弯抹角了,阿笙啊,你愿意” 没等慕容老夫人说完,梁静笙便坐在了她身边,拉住了她的手,“外祖母,您疼阿笙,阿笙知晓,可这姻缘之事”梁静笙有些为难,她想说这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祖母毕竟只是表哥的祖母,可这话说出来却不大好。 慕容大夫人觉察到了梁静笙的为难,在一旁搭了腔,“母亲,这事还是等三弟、三弟妹他们到了再说吧?万一他们在外头已经给浩天定了亲事。” 听到大媳妇这么说,慕容老夫人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小孙子年纪也不小了,这确实也是有可能的。 梁静笙感激地看了慕容大夫人一眼,这样的说辞确实比她想说的强多了。 书房之中,慕容浩鑫、慕容浩然、慕容浩天相对而坐。 毕竟不是太熟悉,慕容浩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便保持了沉默。慕容浩然却先开了口,“浩天啊,你可千万抓紧时间,让三叔给你定门婚事,不然恐怕就要和咱们那位静笙表妹亲上加亲了。” 说话听声,锣鼓听音,慕容浩天也不是傻的,自然听出来祖母话中的意思,可终归也只是猜测,这会儿被慕容浩然直接说了出来,慕容浩天一时不知道该应答什么好。 见慕容浩然一副傻愣愣的模样,慕容浩然有些着急,“你是不知道,咱们那位表妹” 听慕容浩然的语气有些不对,慕容浩鑫开了口,“浩然!” 摄于兄长之威,慕容浩然只能含糊说道,“反正我提醒过你了。”然后转身便走。 “别听你二表哥的,他对阿笙表妹有些偏见。” 一头雾水的慕容浩天茫然地点了点头,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回来的这几日,傅昭并未像众人想象的一般下狠劲折腾他们。累过那一阵子,最近这不痛不痒的训练着实让众人有些惶惶不安,只怕现在越舒服,后头的训练就越艰苦。 傅昭自回来之后,大多数时候都在研究地形图,虽然他早已有了对策,可就怕计划不如变化,任何可能有的细节问题,他都想在前头,并准备了应急之策。只要徐伯父过了这个坎,他依旧做他的徐将军,他仍旧是他的傅校尉,与将军相比,校尉显然更容易脱身。 听到有人叩门,傅昭收好了桌上的地形图,“进来。” “傅校尉,您的飞鸽传书。” 傅昭挥手让那人出去,打开了小竹筒,抽出了里头的字条,里头的内容十分简单,傅昭却黑了脸。 “表哥表哥,怎么就这么多个表哥?!” “姑娘。” 听到墨菊的声音,本来在屋中踱来踱去的梁静笙猛地停下了脚步,走到了她跟前,“怎么样?有消息吗?” 墨菊摇了摇头,“打听不到,上头下了禁令,不准百姓议论这事。” 看梁静笙一脸失望,墨菊又道,“不然我再去打听打听?” “不用了,咱们是不会输的。”说完这话,梁静笙朝着墨菊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墨菊出去之后,梁静笙又在原处站了好一会儿,而后茫然四顾,有些不知道今夕是何夕,自己又身在何处。她即便再努力回想,也无法想出当年的这个时候,与沙陀的这场战役到底存不存在,他们是不是胜了,是大胜还是惨胜。 刚听到战事起的时候,梁静笙并不担心,梁静笙觉得傅昭应该会与上回一般大胜,因为他是重生而来,应该提前有所准备。她还想起了傅昭的话,他让她等他四个月,也就是说这场战役会在四个月之内结束。可随着时间推移,却好似并不是这么回事,因为云州城内人心有些惶惶,流言四起,大家都传,沙陀人十分厉害,他们打不赢,已有败相。 自从听到这个流言,梁静笙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觉,一闭上眼,一入梦,便好似回到了那个时候,那个她与傅昭共棺的时候,只要一抬眼,便能看见十几年后的傅昭,那张失了血色的苍白的脸。 梁静笙很想安慰自己,便是如同前世一般,傅昭也至少还能活十几年,不会有事。可很快心底便会有一道反对的声音响起,这辈子已经有多少事与前世不同了?既然董文烨、董月皎他们能逃过前世的死劫,那么为什么傅昭就不会提早 有些失神地坐在了矮塌之上,梁静笙想,就算她与傅昭今生无份,她也希望他活得好好儿的。 第九十六章 “姑娘,有了,有消息了外头都传开了” 看到满脸喜色的墨菊,梁静笙有一瞬间的茫然,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墨菊话中的意思。在她反应过来的下一刻,她心中突然升起莫名的恐惧,她承认,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一直都在等,等着墨菊口中的这个可能的消息,可真到了这个关头,她却突然不想知道了,一场战役,不论胜败,总有死伤,这样的事,她有经验的。 可墨菊一直是个心直口快的,梁静笙还未曾出声拦阻,她已经又接着说,“咱们胜了,那些沙陀人被咱们隆庆朝的军队打的落花流水,哭着喊着要臣服呢!” 听着墨菊的描述,梁静笙松了口气,落花流水这么说,是一边倒的胜利?那 “那就好。”这会儿,许久不曾展颜的梁静笙脸上终于带了些浅浅的笑意。 墨菊看着梁静笙的浅笑有些痴了,她们家姑娘,虽然最近消瘦了些,可怎么就越来越好看了呢?她这么想着,也这么说出了口,梁静笙听了一愣,笑意更甚,“你呀,嘴巴变得越来越甜了。” “才不是,姑娘你本来就好看得不得了,奴婢天天看都觉得看不够呢。将来谁要做了咱们家姑爷,那真是他天大的福气。” 听到墨菊嘴里的‘姑爷’二字,梁静笙眼前浮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人前世曾经用喜秤挑起过她盖头的人,那个今生与她定了四月之约的人。猛地想起,当初约定的四个月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也就是说,最多再两个月,他就要回来了?想到这里,梁静笙的目光不禁有些游移,脸上也渐渐红润了起来。 突然之间,梁静笙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墨竹,与墨菊脸上的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墨竹的脸色似乎不大好。 顺着梁静笙的目光,墨菊回过了头,也看到了站在门口不曾迈步进屋的墨竹,她有些不解地问:“墨竹你怎么这么慢,来了就进来呀,站在那里干嘛?”而后顿了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梁静笙说,“姑娘,我刚一听到消息就跑了和你说了,后头的让墨竹姐姐补充补充?” 这么说着,墨菊上了前,拉住了墨竹的手,将她往梁静笙面前拉,“墨竹姐姐,快和姑娘说说,咱们隆庆朝的勇士们是怎么把那些个蛮子打得屁滚尿流的。” 一直到墨竹走到了近前,梁静笙才确认,她没有看错,墨竹的脸色的确实不好,并不是她的错觉。 “姑娘。” 墨竹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嗓音,梁静笙曾经见过、听过,在当年得知傅昭死讯的时候。梁静笙猛地捂住了胸口,手抖得厉害,可她依旧有些用力地压住胸口,好似只要压得紧些,那里就不会那么疼了。 在墨竹欲言又止的时间里,梁静笙不停地对自己说,不会是傅昭的消息,这辈子,她和傅昭没有太深的关系,或许只是是什么呢?梁静笙没有答案,她根本想不出答案来。只是唇色发白地等着墨竹给出的答案。 “徐夫人来找大夫人” “箭”怎么又中箭呢?怎么又是胸口呢?傅昭你怎么这么笨,既然知道前世是怎么死的,今生怎么就不能避着点儿呢?? “阿笙啊,你别哭,小傅福大命大,会没事的。”梁静笙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人,从声音却能听出,那是大舅母的声音。她有些弄不清大舅母是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的,只是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抹去了大舅母口中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的泪水。 “他”好容易张开了嘴,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没事,他没事,军中良医颇多,小傅会没事的。”说着这话的时候,慕容大夫人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底气,依徐夫人所言,那孩子的情况很是凶险,毕竟伤在险处,大夫医的从来是伤病,哪儿能医得了命呢?她原本是不想与梁静笙提起这事的,可没想到眼神扫过满脸急色的墨竹和无措的墨菊,慕容大夫人眉头微蹙,阿笙身边的丫鬟,打听事情也太快了。现在,她只希望傅昭真能如她们所盼望的那样,吉人天相了。 “大夫,大夫”听到慕容大夫人提起军医,梁静笙却仿若突然清醒了过来,“冼大夫,冼神医一定能救他的。”说着,梁静笙就猛地起了身,疾步往外走,走了两步,提起了裙子跨过门槛,就大步往外跑。待慕容大夫人反应过来,梁静笙已经冲出门老远。 慕容大夫人看着同样愣在原处的墨竹墨菊等人,突然就吼出了声,“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你们家姑娘?” 跌跌撞撞的梁静笙被拦在了大门口,十来年没有跑动过的慕容大夫人此刻有些许的狼狈,她气息不稳地走到了梁静笙跟前,叹了口气,将她揽在胸前,轻轻地拍着她僵直的背,“阿笙,都会好的。” 梁静笙只是不停地摇头,“不会好的,他会死的,他会死的。”说到这里,梁静笙退开身去,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我看见了,就是这里,好大一个窟窿,都是血,都是干涸的血迹” 恐惧,让梁静笙的神智有些许的错乱,她仿若回到了那个寒冷的冬天,那个永远失去了傅昭的冬天。她想让傅昭干干净净地走,亲手给他清理了伤处,那血,即便干涸了,也仿若永远都擦不干净,盆里、布上、手中全部都是他的血。 听到梁静笙这么说,慕容大夫人愣了好一会儿,若说前些日子只是猜测的话,现在她已然确认了梁静笙的心意。要不是看梁静笙在得知战事之后经常魂不守舍,郁郁寡欢,她也不会让徐夫人只要有了傅昭的最新消息,定要及时告知于她。 “那是梦,阿笙,你说的那些都是梦,梦里的事都不是真的,都是反的,傅昭他一定会平安的。”至于梁静笙所言,慕容大夫人却并未放在心上,当初她那相公上战场的时候,她也曾因为担心有过类似的梦境,虽然,阿笙的这个噩梦似乎成了真,至少成真了大部分。 “是梦吗?”梁静笙的神色有些呆滞,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对,是梦,他又回来了,他说了,让我等他的。”说完这话,梁静笙紧绷的神经一松,软倒在地。 梁静笙站在城墙之上远眺,看着大军由远及近,看着骑着骏马的他进入视野,她转身而下,跑出了城门。跑了好久好久,终于扑进了他怀里。依旧是熟悉的温度,依旧是熟悉的嗓音,他说,“阿笙,我回来了,这回,再不走了。” 梁静笙是哭醒的,就算再贪恋梦中的温度,她也清楚地知道,那所有种种,都是梦境。 “阿笙,快别睡了,喝口怎么是你,你们家姑娘呢?” 面对慕容大夫人的质问,墨兰缩了缩脖子,往床里靠了靠,她们家姑娘,自然是找她们家姑爷去了。 “累么?要不要多休息会儿?”已经连续赶了几天的路,饶是冯凌年轻,都觉得要被颠散架了。想起坐马车的师傅,冯凌暗自摇头,他们这样的速度,师傅要比他们慢上多少天啊? 听了冯凌的话,梁静笙只是摇了摇头,加快了咀嚼的速度,又喝了口水,看着冯凌也吃的差不多了,她才翻身上马。 相比于前几日的利落,这两天梁静笙的动作显然吃力了不少,冯凌叹了口气,有些羡慕起他那位见了没有几面的师兄来。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守门的士兵看着形容狼狈的两人,着实看不出他们有什么大本事,有大本事的人怎么会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不堪呢?而且,这一个两个的,年纪也太轻了,这么年轻,毛都没长齐全,能有啥本事啊?下了这样的判断之后,他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刀,“你们若再不走,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这么说着,他还做了个要拔刀的动作。 梁静笙已然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直捏着从城内揭下的告示,不肯退后一步。 冯凌指了指肩上背着的药箱,解释道,“我们真是大夫,这不是看到了这个悬赏,想赚点儿赏银。”来城郊大营之前,他和梁静笙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和傅昭的关系,傅昭其人,从军多年,若说傅昭与他是同门师兄弟,一块儿研习过医术,恐怕十个人没有一个能信的,梁静笙的身份更是尴尬,看到了这张悬赏榜单之后,他们也算松了口气。却不想,这儿的守卫这般以貌取人,不轮是谁,赶了将近一个月的路,哪里还能干净清爽如初呢?可秀才遇上兵,有理也说不清。 那士兵这才看了眼梁静笙手中的告示,他大字不识几个,却看得很有些认真,看了老久也没给冯凌他们任何回应,冯凌正待再说话,另一个一直没有怎么吭气的士兵道:“给他看个什么劲儿,他大字不识几个的,你们来迟了,这告示早就有人揭了。”其实他认识的字也不多,不然也不会只能做个守门的了。只是前些日子见过一样的告示罢了。 “啊?有人揭了?那傅昭”冯凌刚提起傅昭的名讳,脖间就一凉,那刚才还在鞘内的刀,现在搭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第九十七章 告示上并未言明需要求医的人是谁,大营之中知道的人本也不多,至少在傅昭脱离危险之前,知道的人屈指可数。现在之所以连守门的士兵都能知晓一二,无非也是因为时间长了,且已经没有了隐瞒的必要。可这也仅限于军中知晓,梁静笙和冯凌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人知晓得太多,就让人不免生疑了。 冯凌是个大夫,只会点儿强身健体的小拳脚,虽然若是硬拼也不是打不过面前这两人,无奈对方有兵器,他却赤手空拳,且被人抵在了要害之处,一时间是动弹不得的。梁静笙也愣在当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心里隐隐有些后悔,若是不顾忌那么多,一开始就说明与傅昭是旧识,现下是不是会好一些。 正在梁静笙呆愣之际,守门的另一个士兵朝着她便冲了过来,他见着同伴这似乎是抓住了可能的奸细,眼看着就要立功,正巧还有一人,他也不会落空。 见来人一脸狰狞,梁静笙蹙眉,疾步后退,一边退一边大声喊道,“住手,我是傅傅昭未过门的妻。”这会儿,梁静笙恢复了原本的声线,才堪堪让人听出她是个女子,可那因为疲惫而沙哑嗓音多少让人听着有些不舒服。 来人听到梁静笙这话,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若是与沙陀人一战之前有人这样说,或许他还会相信一二,可现在,这大营之中,只要是能喘气儿的人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傅校尉那是要给徐将军做女婿的,就凭她 想到这里,那人轻蔑地看了梁静笙一眼,他虽能从此刻狼狈的梁静笙脸上看出一丝过人之处,只是对比了曾经偷偷抬眼瞧过的徐姑娘,再看看此刻自称傅校尉未婚妻子的梁静笙,这人除了冷哼,没有旁的反应,那差距,就像天上的云和地下的泥,只要脑子没问题,都知道该选哪个,更何况傅校尉那样英明之人。 制住冯凌那人此时开了口,“你个二愣子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动手,听她胡说八道!”傅校尉要是真的有了婚约,徐姑娘哪里还会三天两头地往他们大营里走。这两人形迹可疑,也许是营中那些奸细的同伙,这是要来借机探听他们的消息吧? 虽然有些不忿,不过这人还是听从了另一人的话,继续朝梁静笙逼近。梁静笙正待动手,制住冯凌之人却在手上使了使劲,随着冯凌的一声闷吭,那人道:“你要是不束手就擒,我立马结果了他。” 若不是她,冯凌不会身在此处,更不会受伤,梁静笙咬了咬牙,卸了防御的姿势,对要上前拉住她胳膊的士兵喝道:“不要碰我,我自己会走。”那股子声调、气势,那凌厉的一眼,让来人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那人声音也更大了些,“那还不快走!” 梁静笙走到了冯凌跟前,先看了眼他脖间伤处,再对上他的眼,“抱歉,连累你了。” 冯凌脖间火辣辣地痛,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事,不是什么大伤。”话虽这么说,可说话之间,眉间却隐隐透着痛苦之色。 “先给他治伤。”梁静笙停下了脚步。 两个士兵相视一眼,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不屑之色,不就这么点儿小伤么,又死不了,至于么? 见对方没有回应,梁静笙又道,“我要见傅昭。” “你以为你是谁?傅校尉是你相见就能见的吗?”就是他们,若不是站在门口,在营内也难见他一面。 “我说了,我是他未过门的妻。你们若是不信,让他来与我对质便是。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会去。” 见梁静笙说的斩钉截铁,两人多少有些犯怵,用绳子捆了冯凌之后,两人窃窃私语起来。 “你说,这女的是不是真的是傅校尉的那啥啊?可傅校尉不是要给徐将军做女婿了吗?” 另一人静默了一会儿,“原来我们村里有个寡妇” “我们这说傅校尉呢,你提你们村寡妇做啥?你相好的呀?” “你别胡咧咧,那个寡妇比我娘年纪都大。”见对方要开口,他又马上说道,“先听我说。那个寡妇啊,后来咱们才知道,其实她不是寡妇,她男人也没死,就是不要她了。” “我还是没听出来,这跟傅校尉有什么关系啊?” “糟糠啊!”那人指了指梁静笙的方向,“她这样的,那里比得过徐姑娘,长得也好看,家世还好,要是我,也要徐姑娘了。” 虽然很想呛一句‘哪里轮得到你’,可出口的话却还是成了,“那那现在咱们怎么办?”这人也绑了,也闹翻了,万一真是他们弄错了,来人不是奸细,真是傅校尉家中的糟糠,不知从何处听说了傅校尉的事儿,千里寻夫,那他们一时间,两人都觉得自己此刻共骑,骑的还是老虎。 见那二人只是站在远处,却不再交谈,梁静笙道,“你们要是商量妥了,就去寻傅昭吧,其中一个人去,一个看着我们俩,要是不放心,把我也绑在他旁边就是。” 梁静笙这话一出,两人更是一身冷汗,她要真是奸细,那这胆儿也太肥了。都是前些日子那些个内鬼闹腾的,人人自危,看谁都像是隐藏着的逆贼。 “你看这个,我们也是”其中一人试图解释什么,还未说开,便听见远处有马蹄踏地之声。 几人都朝着马蹄声来源之地望去,梁静笙有些惊讶,因为来人很明显是个女子,她在大营门前利落地翻身下马,两人目光相对之际,梁静笙更是瞪大了眼睛,因为这个人,她是认识的,是姓徐?梁静笙与她并不太熟悉,只见过几次,甚至不曾说过话,之所以记得她,一是因为傅昭说过,她父亲与公公是军中同袍,关系极好,那是位为国捐躯的将军。二是,听说她性子不大好,与夫家之人皆有矛盾,过得并不如意。 梁静笙的目光,让徐惠英侧过了头,她上下审视了梁静笙一番,眉头皱的死紧,有些厌恶地捂了捂鼻子,往边上移了两步。 “徐徐姑娘,您来了?” “嗯。这两个,什么来路?军营重地,是乞丐可以随便来的吗?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负的起责任吗?还不让他们滚。”说完这个,徐惠英抿了抿唇,“先等等,给他们拿点儿剩菜剩饭打发了吧,就算是为傅大哥积德。” 这里能被她称做‘傅大哥’的人,梁静笙有些失神,在其中一个士兵听命去营内取食物之时,她出声问了句,“您说的傅大哥,是傅昭吗?”虽然徐惠英说出来的话十分刺耳,可梁静笙此行便是想要见傅昭一面,确认他的安全,这会儿有了徐惠英这么个机会,虽然有些不舒服,她还是上前搭了话。 虽然声音难听,却不妨碍徐惠英听出面前之人是个女子,她立马警惕起来,刚才就觉得这个人长得有些奇怪,虽做男装打扮,却总感觉有些违和,可因为梁静笙此刻的情况,让徐惠英不愿意细细打量于她。 “你是哪个?怎么敢直接称呼傅大哥名讳?” “我是”梁静笙正待开口解释,徐惠英却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了,你也是慕名而来的吧。”这样说着,徐惠英轻哼了一声,“傅大哥这一出了名啊,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来自荐枕席,你来之前有没有照过镜子,就凭你这样儿,你配吗?我告诉你,傅昭,是我徐惠英看上的。你们想要给他做妾,做通房,做丫鬟,那都是妄想,我不会同意的。” 冯凌被放开之后,迅速地给自己上了药,包好了伤处,听到徐惠英冲着梁静笙叫嚣,本不愿与女子相争的他火气也上来了,这一路行来,他一个男子都累的不行,梁静笙却没吭一声,凭什么他们先被多番为难,后再站在这里被一个莫名出现的人羞辱。 “说别人之前你怎么不先拿镜子照照自己现在这幅模样?”看了眼她的发髻,冯凌又接着说,“还没出阁,就一副妒妇的模样,你这样的,不要说正妻之位了,便是自荐枕席,恐怕也没有人要。” “你!放肆!”话音未落,徐惠英已然挥动马鞭朝着冯凌而去,光听着动静,都知道她这鞭力道用得极大。若是被抽中,免不了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处。 本以为必中的一鞭子,被一颗小石子险险化解。徐惠英捂住手上的疼痛之处,瞪向了来人,“董文烨,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醒了,你还不快进去看看。” “醒了?醒了多久了?”徐惠英往前疾走了几步,又回过了头,指了指自己的手,“这个我等你的交待。”见董文烨点了点头,她又瞪了梁静笙和冯凌一眼,而后疾步而去。傅昭虽没了危险,却因为失血不少,昏睡的时候居多,每次醒来的时候都并不太长。 面前的董文烨有些陌生,与她曾经认识的那个人似乎已经成了两个人,当然,对于这样的变化,梁静笙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便是从前,她也只是羡慕过有这样一个哥哥的董月皎而已。 “我要见他。”她知道董文烨刚才说的醒了的那个人是傅昭。 “你还看不明白?” “我要见傅昭,现在马上。” “他不会见你。” “你怎么知道?”若不是怕刺激了董文烨,梁静笙只想说一句,你与傅昭都已经绝交了,凭什么替他传话。 “他要成亲了,和徐惠英,就是刚才那个。徐惠英是徐将军的女儿,傅昭若是娶了她” “你不是他。”梁静笙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十分坦然,她认识的傅昭,不是个会想靠裙带关系上位的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要见他,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第九十八章 其实就算不听梁静笙那近乎强硬的措辞,光是她与董文烨说了这许久的话,就足以证明,她和董文烨是认识的,且与傅昭的关系也并不一般,不然董文烨大约也不会允许她一口一个‘傅昭’地称呼傅校尉。刚才被徐惠英指使着去给‘乞丐’取‘剩饭剩菜’的士兵这会儿跟着董文烨归来,就站在离他俩不远的地方,将两人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突然间就觉得手上的那些个带着些许酸味的食物有些烫手。他不禁开始暗自埋怨起自己爹娘,给他生的腿太长,他要是如那谁谁一般腿短,只怕此刻应该还在路上吧? 董文烨与梁静笙对视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你还是先回去吧。”梁静笙还未曾应答什么,他又接着说,“他这回受伤不轻,失血也有些多,身体还虚弱着,清醒的时候极少。” 听着董文烨这样一说,梁静笙突然就反应了过来,为何刚才那位徐小姐都来不及跟董文烨计较什么,便转身朝里头赶去。应该是怕赶不上他清醒的时候吧。 见董文烨的态度有些软化,梁静笙也舒缓了语气,“我也没想做什么,只是想见见他。还有”梁静笙指了指身边的冯凌,“我想让他给傅昭看看。”想起董文烨大约是不认识冯凌的,梁静笙又多解释了一句,“他是冼大夫后来收的徒弟,冼大夫说他天分极好” “原来是小师弟。”董文烨笑了笑,只是笑容中多少有些苦涩,现在回想起来,当初那段在冼大夫身边的日子,算是最简单快活的了。只是那样的日子已经不会再有。 “就算是平日,咱们大营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更何况最近”董文烨顿了顿,有些犹豫地继续说:“有些消息不能外传。将军下了令,不许外人入营。” 董文烨说起这话的时候,他身边的那个士兵眼睛一亮,猛地不停点头。对对对,不是他狗眼看人低,是将军的命令,将军说了,不许外人入营的,他是个听命的好士兵。 在路上的时候,只想快一点到这里,真的到了这里,只想快点见到他,便是单方面的也好。梁静笙紧了紧拳头,感觉到了手中的告示,将之放在了董文烨跟前,“那么,你们前些日子请的那些个大夫,难道他们不是外人?冯凌也是大夫。” “当时傅昭情况凶险,军中大夫不敢托大,才有了这告示,现下,傅昭的情况已经稳定,且他们此刻依旧在我大营之中,有专人看守着。” “我和冯凌也可以不走,你也可以派专人看着我们。” 董文烨本想说上一句,大营之中不许女子入内,可想起刚才风风火火地进去的徐惠英,他一口气憋在了嗓子眼儿。他又看了眼梁静笙,终于想好了说辞,“你先回去等等,我与将军禀告一下,待得到了他的允许,我再” “要多久?” “五三天吧。你现在这幅模样也确实不方便,咱们营中没有女子,这洗漱沐浴的地方你还是先回城中找间客栈住下。” 梁静笙知道董文烨完全是在拖延时间,可她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她也不是什么绝世高手,来无影去无踪的,若他们不肯放行,她真是寸步难行,还会连累冯凌。 看出了梁静笙的失望,冯凌缓缓开口,“那我能进去吗?说起来,我还算是傅校尉的师弟,应该不算是外人吧?” “傅昭现在需要的不是大夫,是好好静养。” 明了了董文烨的态度,梁静笙应道,“三天之后,我们再过来,希望到时候等到的不是你的食言。” 梁静笙和冯凌走远之后,董文烨回过了头,“今天的事,我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两人自然是点头应允。虽然心中都不免纳闷,他们就算不说,三天之后呢? 大营之内,傅昭靠坐在床榻之上,脊背没有原先那样笔直,脸色也比往时苍白了不少。每呼吸一次,疼痛都如影随形,他却甘之如饴,会痛,说明他还活着。这一回,他不会再失约了。 徐将军进屋的时候,正看到傅昭嘴边的那一抹笑意,“自己一个人,瞎高兴什么呢?” “伯父。”傅昭微微垂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起了一个人。” “女的?”傅昭这下苍白的厉害,一点儿肤色的变化都十分显眼,看着他泛红的耳朵,徐将军有些试探地问道。而后想起了什么,又多问了一句,“是上回你去云州” 傅昭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最近虽然他清醒的时候并不大多,可徐惠英的表现,他还是看的清清楚楚的。徐伯父待他极好,他不想让他为难,只想先用最迂回的方式让她死心,另寻良缘。 虽然早知道傅昭和他家英儿是不合适的,可真到了这份上,眼见了他家英儿上了心,傅昭却压根没那心思,徐将军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只是看了眼傅昭此刻虚弱的模样,徐将军心中虽叹息,嘴里却道,“今天觉得怎么样?还疼的厉害吗?” 毕竟不是轻伤,又怎么会不疼。傅昭却只是摇了摇头,“这几天已经好很多了。” “那就好。”给傅昭倒了杯水,徐将军顺势坐在了床边。 “那事你早就知晓么?” 便是徐将军没有确切地说明是什么事,只看他那沉重的表情,傅昭也能猜出一二来,他轻抿了一口水,润了润唇道,“只是猜测。当年我父亲的死,其实很有些蹊跷。”那伤是从后往前贯穿,敌人都在跟前,后背都是留给可以信任的人的。可他当时还小,且也没有什么证据,便隐而不发。前世也不是没有怀疑的,只是对方一直没有什么破绽,而他,最后也走了跟父亲一样的路。 当初傅昭他爹死的时候,徐将军自是伤心不已的,只以为他是死于敌手,却不知道还有这些内情。“你这孩子,当初怎么不说?怎么能忍这么多年?” “父亲的后背只会留给他信任的人。父亲信任的人,若没有确实的证据,我不愿怀疑任何一个。” “那这次?你是故意的?” 傅昭没有回答,可他的沉默在徐将军眼中便是默认。 “你”徐将军想要开口训斥他些什么,可想起他那一下扑挡,想起那随着箭矢拔出喷涌而出的血液,他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便他是故意的,受伤的也只是他一人罢了。只有把人逼急了,才能看出好歹来。傅昭做的,其实没有错。 “下回若还有这样的事,一定要先”说到一半,徐将军突然停了下来,而后心中多少有些难过,在蒋大将军暴露之前,他也是傅昭怀疑的人之一吧?虽然他说他不愿轻易怀疑什么人,可当初值得老傅信任的,可不就他们几人么?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 “傅大哥。”声音到了不一会儿,门就被推开了。徐惠英三步两步地就到了傅昭跟前。“傅大哥,你先别犯困,我的丫鬟们马上就要到了,我特意给你熬的汤在她们那儿呢。” 听女儿脸不红气不喘地说汤是她亲手熬的,徐将军叹了口气,他的脸皮从来不厚,他家夫人的脸皮也甚薄,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你一个姑娘家,动静就不能小点儿吗?” 徐惠英轻哼了一声,“爹,您是武将,我要学那些个扭扭捏捏的大家闺秀,天天伤春悲秋,走快几步都大喘气儿,您能受得了?” 自然是受不了的,可他是男的他知道,男子大多还就是喜欢那样娇柔温婉的女子。 徐惠英却只是这么一问,丝毫没有等着徐将军的答案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搬了张凳子坐在了傅昭跟前,盯着他的脸猛看,好一会儿,她有些高兴地说,“傅大哥,你今天精神可好多了。也不枉费我那么辛苦熬汤了。” 见傅昭没有应答的意思,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徐将军轻轻叹了口气,“英儿啊,你傅大哥坐了好一会儿了,累了,咱们就别打搅他了,让他好好休息。” “爹,我才刚来,你要走你就先走吧。我会好好照顾傅大哥的。傅大哥对您的救命之恩,女儿一定会好好报答的。傅大哥,你坐累了啊?那就躺下吧,我扶你。” “徐惠英。”徐惠英知晓,但凡她爹连名带姓叫她的时候,那就是他生气的时候,可她完全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有些委屈地说,“爹,傅大哥还没喝汤呢。”言下之意,至少等傅昭喝了汤,她才考虑离开的事。 傅昭没有说些什么,开始闭目养神。梁静笙之外的女子,他都不愿费神应付。 “你傅大哥刚喝过药,暂时喝不下你的汤。你把汤留下,等晚上他饿了,让伙房热热给他喝便是。”徐将军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虽然他也知晓这汤多半进不了傅昭的肚子,好在那也不是他家英儿亲自动手熬的。 说来说去还是要让她走的意思,徐惠英的心情瞬间低落。本来还想说说在门口遇上乞丐的事儿让傅大哥和他爹乐呵乐呵,这会儿却什么都不想说了,傅大哥受欢迎,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徐将军和徐惠英出门之后,傅昭睁开了眼睛,躺了好些日子,他现在其实最想下床走动走动,可最后,只能勉强坐坐罢了。 不多时,有人进了屋,是十分熟悉的脚步声。有些人,相处的久了,便是不用眼睛看,也能知晓是谁。 “徐姑娘走之前特别交待的。”董文烨指了指桌上的汤。“你要喝吗?” 傅昭摇摇头,诚如徐伯父所言,他最近喝了不少的药,一碗又一碗的,只希望身上这伤能快些好起来。至于这些汤汤水水的,就能免则免了。 “你和徐姑娘” “我是我,她是她,不要把我们俩摆在一块儿说。” 董文烨冷笑了一声,“你心里就只能容得下她。” 这个她是谁,完全不用指名道姓。他们都心知肚明。 “既然知道,又何必说出来。” 谁知道呢?也许只是不甘,青梅不行,青云路也打不动,他就是看不出来,那梁静笙究竟哪里好,值得傅昭这样念念不忘的。 突然,眼前就晃过了梁静笙刚才那般狼狈不堪的模样,真心?可真心,月皎没有吗?徐惠英没有吗? “抱歉,让你这样辛苦。”牵马走了良久,梁静笙道。 冯凌明白梁静笙的意思,三天够他们在路途之中睡好几个好觉了。 “只要师兄无碍就好。” 看了眼冯凌脖子上的伤处,梁静笙垂下了头,不再言语,只默默前行。 第九十九章 三天,真的没有想象中那样久。好好洗漱了一番,一挨着床,这段日子的疲惫便立时显现了出来,就这么半昏半病的,日子一下子就到了三天后。 若说与三天之前相比有什么不同的话,无非是梁静笙比三天之前更憔悴了一些。早起下床还没有太多力气,在想到今天就能见到傅昭之后,梁静笙突然就精神了起来。 “今天,我自己过去吧。”想起上回的情形,梁静笙就觉得有些对不住冯凌。其实傅昭的事本也与他没有太大的关系,之所以找冯凌陪着走这么一遭,无非是梁静笙给自己找了一个非来不可的借口。这会儿想起,她多少有些冲动了,还连累了冼大夫,大老远地跑这一遭。 同样的,冯凌也想起了上回的情形。他以为,虽然他帮不上什么忙,遇上了那些个士兵,可能还是只有挨打的份,可一个人挨打和两个人挨打还是有些区别的,至少可以分担分担。若他不在,梁静笙一个女子,总归不妥,于是便道,“送佛送到西。” 似乎是怕梁静笙再说些什么,冯凌又道,“反正也去过一次,那路我也是认识的了。” 七月多的天气,已经热得让人觉得不舒服了。只站了一会儿,梁静笙背上的衣裳已经湿了,稍稍一动,就贴在了身上。 “不然,咱们去那边树荫处等等吧?”看出了她的不适,冯凌开口道。 梁静笙摇了摇头,拒绝了冯凌的建议,“应该快来了吧。”都已经等了那么久了。 “跟我来吧。”说曹操,曹操便到。 根本不想开口询问,为何信物一早便递了出去,他人却这么迟才出来。梁静笙想,他大约是想给她个下马威。自从那事之后,他们看对方应该都是一样的感觉:不顺眼。 不过这些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唯一重要的是,她能见到傅昭了。想起这个,梁静笙突然间忐忑起来,她憋着一股子劲从云州赶到这里,到了这一刻,却突然有些近情情怯。面前浮现的,是傅昭得意时候的表情。罢了,让他高兴一下,也不是不可以的。 董文烨突然停了下来,梁静笙有些紧张地问,“傅昭,在里面?” “你先换身衣裳,你一个女子在营中走来走去,影响不好。”梁静笙想起一路行来遇见的那些个挤眉弄眼、交头接耳的士兵,点了点头,反正便是折腾,应该最多也就折腾这一下了吧? 与梁静笙想的不同,董文烨给她准备的并不是士兵的衣服,那衣服穿起来,让她更像是哪家的小厮。想起刚才跟在董文烨身后的情景,梁静笙冷笑,董文烨也只能占这样的便宜了。 终于还是到了地方,梁静笙深吸了口气,正待进屋,董文烨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还不等梁静笙出言询问,耳边传来了略熟悉的嗓音,是一个女子,几天前差点儿挥鞭抽了她的,想让她印象不深刻都很难。 梁静笙眼中写满了‘怎么回事?’ 董文烨却只是耸耸肩,低声道:“如你所见,每回傅昭醒过来,她都是在的。她那身份,谁敢拦她?怎么样,你要现在进去吗?” 梁静笙倏地一笑,他以为她会怕那人的鞭子吗?不论何时,梁静笙都是信的,只要傅昭在,不会让她受半点儿委屈。她给了董文烨一个‘谁怕谁’的眼神,伸手便要推门,却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因为屋内的女子这样说道:“傅大哥,等你伤好了,咱们就成亲吧。” 梁静笙在等,等傅昭的拒绝。 徐惠英似乎也在等,等傅昭的应允。 “傅大哥,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依旧是沉默。梁静笙再忍不住,扬手便要推门,却被董文烨抓住了手,“别让自己更狼狈了。” 似乎是为了应和他的话,里头梁静笙以为睡着了的男子终于开了口,用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语调说了句让梁静笙全身冰凉的话,他说:“傻丫头,这样的话,应该由我来说。” 梁静笙闭上了眼,咬紧了牙关,她浑身都在轻颤,她多傻,才会站在这里听着他和另一个女子谈论他们的近在眼前的婚事。良久,她开了口,“替我和他说一句‘恭喜’。” “你不进去看看他吗?” “不了,没有必要了。”本来这一次远行,也不过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亲耳听到他对另一个女子的允婚,已经让她难受得不行了,让她亲眼看着他将原来给她的种种都给另一个女子,她做不到。 将失魂落魄的梁静笙送走之后,董文烨重新回到屋前,叩了叩门,三长三短,开门的,是徐惠英。 “怎么这么久,她走了?” “嗯。” “你这什么表情,建议是你提的,能人是你找来的,后悔了?” “论家世,她比不上你。” “论长相”只有徐惠英自己知晓,虽然那天梁静笙十分狼狈,却依旧能看出容貌不俗,真是所谓瑕不掩瑜。若不是这样,她或许也不会趁机对她挥鞭。“今天的事,我不希望有第四个人知道。” “自然。”说罢,董文烨起身便准备离开。 “等等,她傅大哥就那么在意吗?” “有些事,问得太清楚,只会让自己难堪。” 与刚才的红润面色相比,现在的梁静笙能看出些前两日的病态了,冯凌将马缰递到她跟前,“你脸色不好,咱们早点儿回去吧。”这样慢慢走的话,恐怕至少要走两三个时辰,一会儿天就更热了。 因为并未疾驰,两人还是花了些时间才到了住处。冯凌没说过亲,也没与陌生女子有过什么来往,这会儿只是愣愣地看着梁静笙,等着她说发生了什么事,或者等着她让他离开,给她点儿清净。 可梁静笙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冯凌深思了片刻,绕着弯子问了句,“咱们,还要在这待多长时间?” “待,不用待了,随时都可以走。”都能开始谈婚论嫁了,可见身体是无碍的了。她,多余了。 冯凌在心里为还在往这里赶路的师傅默默地点了个蜡,转而言道,“呵,其实多待几天也是可以的,等师傅来了,见了以后再走。”‘师兄’二字,他省掉了。 经冯凌这一提醒,梁静笙臊得慌,她只顾自己,居然把冼大夫给忘了。早知如此,冼大夫根本不必跑这一趟。 “就按你说的吧。我有点累,先回房了。” 本来是想回屋休息的,可一闭上眼,耳边便响起傅昭说的话,一会儿是给他点儿时间,一会儿是那句带着点儿宠溺的‘傻丫头’,就这般交替,不停地在她耳边回荡。人大约就是这么犯贱,送上门的总是不看重,真的要失去了,却千般万般不舍。可到了这份上,舍得与否,都不是她能做主的了。 不想生病的时候,人虚弱地连床都离不开,想要将这段难受的时间病过去的时候,却偏偏清醒地不得了。最后昏昏沉沉地,硬逼着自己躺在床上的梁静笙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睡了,时间究竟过了多久,隐约地听到了敲门声后,她摇了摇头,头有些晕沉,为了听清门外的声音,她拍了自己一巴掌。 “梁姑娘,醒了吗?” “梁姑娘,没事吧?” 因为昨天的翻来覆去,梁静笙算是和衣而卧,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梁静笙走到了门边,隔着门道,“我没事,刚刚起身。有事吗?” “热水我给你放在门口了,还有早膳,一会儿趁热吃。” “麻烦了。” “没事,我先回屋去了。” 冯凌本来只是想给梁静笙一些时间,让她好好梳理一番心情,虽然不大好受,不过事实是,于梁静笙和傅昭来说,他不过是个关系不大的外人。可不曾想,他给了梁静笙空间和时间,却只得一封来自她的告别信。信中内容也算简单,一则谢谢他陪她跑了这一遭,二则再麻烦他一次,让他在原处继续等等他那迟来几步的师傅。 接到小二递给他的信件之时,冯凌是蒙了的。这梁姑娘怎么说走就走了?然后便是担忧,她一个女子,单独上路再然后,便是茫然,他便是想追,也根本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追。还有马上要到的师傅 梁静笙之所以想要离开,原因十分简单,她不想再与人谈起与傅昭之间的事。便是冯凌这样与他们不甚熟悉的人都似乎在等着她的‘倾诉’,就更不要说马上要到的她亲自求来的冼大夫了。她也暂时不想回云州,因为一旦回去,就必然要解释她这回离家的缘由,这一解释起来,终究还是逃不过‘傅昭’二字。 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虽做男装打扮,可因为容貌的关系却依旧能被眼尖的人看出是个女子,好在梁静笙并不如外貌看着那样好惹,打不过,总还有冼大夫给准备的防身药粉。不过常在河边走,哪儿有不湿鞋的,梁静笙一个有些姿色的女子,又是独行,对付人的招数也就那么三两招,很快,她便中了招。 当连握筷子的气力都已然没有,梁静笙极力想睁开不停要耷拉的眼帘,勉强得见刚才还笑的慈眉善目的老妪瞬间变得邪性狰狞的面容,眩晕到了最后,便只剩下了一片黑暗和那此起彼伏的冷笑声。 “哟,这回的货色倒真是不错,不过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不会不会,咱们兄弟跟了一路了,她就一个人。再说了,妈妈您这金睛火眼,还能看不出她是不是嘿嘿。” “倒是清白之身。” “那不就得了,管她什么来路,跟了妈妈您啊,那还不是贞女变當妇。她这小模样长的,哪天真挂了牌,咱们兄弟一定给妈妈您捧场去。” “废话少说,开个价吧?” “妈妈您也知道,咱们兄弟几人跟了这一路,这生怕跟丢了,吃也吃不好,住也住不好” “多少?” 那人正待狮子大开口,却猛地被吓了一跳,不远处那本就摇摇欲坠的门,这会儿彻底地躺在了地上。 第一百章 “不是说该醒了吗?罗小山,你小子是不是这几年看多了牛羊猪,不知道怎么给人看诊了?” “怎么不说这个小娘子身娇体弱?” “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还不快号脉!” 梁静笙的心跳因为这个女子的话跳快了几拍。 “怎么样?怎么要摸这么久?你是在趁机吃豆腐吗?!” 那人却没有回答什么,只是干咳了俩下,然后朝着梁静笙的方向努了努嘴。毕竟相处多年,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明雁也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也没吭声,只挥了挥手让那人先离开,又静静地看了梁静笙好一会儿,才轻笑出声,“醒了就起来吧,昏睡了那么久,肚子该饿了。” 梁静笙醒来并不太久,之所以闭着眼睛,是因为头晕,又浑身都疼,暂时没法起身,想着尽量恢复体力的同时捋一捋她昏倒之前的那些事。虽然很是缓慢,可她能感觉到力气在渐渐恢复,手脚也没有被束缚的感觉。 深吸了口气,梁静笙张开了眼睛,本想冷眼以对,在看到面前之人时,她傻了眼。 “大”‘表嫂’二字,梁静笙很快将之卡在了嗓子眼。 明雁有些纳闷地看了眼梁静笙,“嗯?” “打我主意的那些人呢?” 明雁翘起了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小娘子怎知我就不是在打你的主意呢?瞧这细皮嫩肉的,肯定能卖出个好价钱的。” “我记得你,在”果然,大表嫂还是这样爱逗弄人,要是她不认识她,还真得再被吓一次。 只稍稍失望了一下,明雁爽朗地笑了笑,“小丫头记性倒好。能起来吗?先吃点儿东西。” 那些人大约是怕梁静笙半途醒来再生枝节,给她下了足足的药,她这会儿虽然醒了过来,却依旧头晕脑胀浑身无力,勉强吃了些东西垫了垫肚子,没听明雁说两句话,又睡了过去。 休息了好些天,梁静笙总算恢复了大半。这天吃完饭,梁静笙正准备继续听明雁说这些年的有趣经历,她却哼了一声,“你好啦?那正好,咱们来好好算算账吧。” “算账?”因为这些天明雁对她好的不得了,嘘寒问暖的,所以梁静笙一时间没有能反应过来,只以为是真的有账本之类的东西,于是她点了点头,“虽然我不是很擅长看账本,不过,可以一试。” “别装傻,你既然记得咱们上回见过,那可还记得我问过你什么?” 明雁这么一说,梁静笙很快反应了过来,她这说的是大表哥的事。既然问的是大表哥的事,梁静笙这心也算放回肚子里了,她只莞尔一笑,“我当初可没骗你。我那‘家’中确实只有一双弟妹,与我不同母的。” 见梁静笙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之色,明雁有些抱歉,正要开口,梁静笙却轻轻摇了摇头,“雁姐,虽然不愿承认,可那确实才是我的家。至于你要找的人,应该是我大表哥吧,他叫” “我知道,慕容浩鑫,他很担心你。” “这回,是我错了。” “知道错就好。若是往日,这世上可不会这样乱,可战事刚过,正是人心不稳之时,那些个作奸犯科的,可不就趁机敛财了。特别是像你这样长相的,更是危险。那天我要是迟去一步,你可知你会有何下场?” 怎么会不知道呢,她这样长相的女子,落到了那些人手里,清白,性命,都是朝不保夕的。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那个咳咳,我这回救了你,也没指望你以身相许,到时候见了慕容浩鑫,在他跟前帮我说说好话,嗯?” “自然,雁姐对我的大恩大德,只能让我大表哥以身相报了。” “这报答,我喜欢。” 被问起为何孤身一人上路的时候,梁静笙沉默了,她那下确实任性了。仗着自己有些拳脚功夫,便太过不自量力。 毕竟是救了她命的,又是将来的大表嫂,明雁问着,梁静笙犹豫地答着。 “这么说,你拼死拼活地折腾了一路,到最后连他的面都见到?”明雁一副‘你还能更傻一点’的表情,看得梁静笙低下了头。 “承诺又不是屁,放了就算了,他既然先对你许了承诺,再对别人说,你就该冲进去给他俩耳光,让他清醒清醒。” 梁静笙惊呆了,因为明雁的这番话。 “知道你眼睛大,别瞪着了。”似乎想起了什么,明雁试探地问,“那什么,你说你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梁静笙摇了摇头,“是他的声音没错。” “可不是没见到人吗?这传闻中的英雄之辈总不能是个始乱终弃的混蛋吧?”要真是,可太让人失望了。 “也许他差点儿‘又’死了一回,清醒了,知道于他来说更重要的是什么。”那个‘又’字,梁静笙说的极轻。 “雁姐,雁姐!”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屋子现在住的是女眷,进来之前要敲门。” “那个谁,闹的厉害” 明雁看了眼梁静笙,瞪了来人一眼,“闭嘴。阿笙啊,我有点儿事,你先休息会儿。” 梁静笙虽有些好奇,却只点了点头。 趁人之危,又帮某人松了松筋骨后,明雁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不是让你们捆着他吗?怎么又解开了?你们是看我闲着难受,给我找麻烦是吧?” 说起这个,周遭多少都带着些新伤的人顿时都苦了脸,这些日子也着实为难死他们了,想他们当了这么多年土匪,头一次,真的是头一次,变化那么多种花样依旧不能把人完全扎住,他们就想不明白了,怎么会有人这么无聊,人生那么短,怎么能浪费在学习怎么解绳结这样的小事上呢? “罗小山,死不了吧?” “雁姐,您下手就不能轻点儿?又出了不少血,咱山上的补药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买的,不是抢来的。” “谁让他欺负了人,还不安分的。”明雁十分理直气壮。事实上,若是不尽全力,她根本制服不了他,可尽了全力,总免不了失手。 一天收拾几回,明雁也累得慌,她看了眼不远处的门板,阴测测地笑了,让你解,看你这回怎么解。 明雁围着门板转了两圈,确认结实程度。正打算走第三圈,他开了口,“我要见她。” “你说见就见,说不见就不见,你当她是什么?” “” “不想说?不想和我说?其实呢,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她对你那是死了心了,我看你这模样不错,不然,你给我当压寨相公?” “慕容浩鑫。” “”一个两个的,都特么吃定老娘了? “她说,你要娶别人了。”见傅昭一脸茫然,明雁皱了皱眉,“她误会你了?” “” “不说算了,等她好了,我就送她回慕容府。他们一定会帮她找个好归宿的。” “颜敏。”听到这个名字,明雁停下了脚步,猛地回头掐住了傅昭的脖子,“你怎么知道的?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这里是我的地盘,你是生是死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 傅昭因为喘不上气,涨红了脸,却并未任何挣扎动作。明雁咬了咬牙,松开了手。 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傅昭的脸色渐渐恢复。 良久,傅昭低低地说,“颜都尉的仇,我替他报了。” 看着满桌子荤菜,梁静笙有些犯恶心了,吃个一餐两餐的倒也罢了,这已经接连吃了几天了。 “最近,是什么好日子吗?” “不是啊。” “那这些” “带不走就只能吃了。”罗小山嘴快,说完之后猛地低下头,把脸埋在碗里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你行啊,罗小山。 见梁静笙一脸疑惑,明雁笑了笑,“这个秋天到了嘛!要补一补。这个鸡腿很入味,阿笙你吃。” 几天后,“雁姐,只留一只活猪给他们,是不是不好?” “那按你的意思,是要留个死的?” “”我只是怀疑他们不会杀猪 “雁姐你的心太狠了,那么漂亮的姑娘,就便宜外人了。肥水流了外人田,我心好痛。” “我的心也好痛,要媳妇儿嗷嗷” “不做光棍!!” 眼见着大家一人一句说的热闹,明雁冷冷地扔了一句,“谁再开口,阉了。” 顿时,世界清静了。 梁静笙虽然不大认床,可一个人待惯了,这屋子里多出一个人来,她还是十分敏感的。原以为与平日一般,便下意识地开了口,“又这么早啊,雁”话说到一半,梁静笙闭上了眼睛,又睁开,反复几次,见人没有消失,她又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疼。 所以,不是做梦。 梁静笙沉默着,傅昭却絮絮叨叨,“我见到师傅了,师傅把我骂了一顿。说要把我赶出师门冯凌武功太差,你不该和他一块儿上路你来找我,我很高兴阿笙,这一回,我没失约。” “我出身没有她好,可我不会为妾。” “谁敢让你为妾,我杀了他。”傅昭突然起身,胸口的红色渐渐晕染开,那红,在一片白色之上,特别的显眼。 梁静笙捏紧了拳头,指甲掐着掌心,强迫自己的视线从那处移开,“她要嫁你,你同意了,我听到了。” “” 接过傅昭递过来的纸,是一张画了押的供词。卢桥,擅长模仿人声看到最后,梁静笙嘴角轻扬,驴叫、马叫、狗叫这样的居然也写进了供词之中,可见真的十分坦白。 见梁静笙嘴角有了笑意,傅昭捂住了胸口,直接倒在了地上。 “傅昭!” 此刻的傅昭,让梁静笙不自觉地颤抖,这会儿她才发现,他脸色惨白,满头是汗,至于胸口,那血迹还在不停地向外蔓延。 梁静笙茫然四顾,终于想起她能做什么了,“傅昭你忍忍,我去寻大夫。” “阿笙,别走。我就算死,也想死在你身边。”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傅昭,你已经失过一次约了,你不能再留下我一个人。” “别哭,隔壁屋子里有药,你去替我取一下。” “我先扶你上床躺着。” “不用,地上挺凉快的。你去,我等你回来。” 梁静笙一出门,傅昭立马起身,扒开衣领,从胸口处掏出一个东西,顺手扔到了窗外,然后立马卧倒,继续做虚弱状。 有些艰难地将傅昭扶到了床头靠着,“我帮你换药吧。”说着,梁静笙就要伸手。 傅昭迅速地按住了胸口,顺便握住了梁静笙的手,“阿笙莫急,为夫的自己动手就好。” 又很不小心摸了几把梁静笙的小手,傅昭正经道,“还是我自己来吧,伤口太难看,吓到夫人就不好了。” “我不怕。” “我怕,夫人肤若凝脂,我本来就皮糙肉厚,现在还多了这么深一道疤”见梁静笙动都不动,傅昭有些着急,“不若等我上好了药,由夫人替我包扎?” 见傅昭将领子攥得死紧,梁静笙点了点头,退到了门外。 傅昭这招苦肉计虽然本身流血不多,可经过这一番折腾,伤口多少有些开裂,这解布条的过程可谓漫长,也难免疼痛,怕梁静笙听到动静冲进来,傅昭咬牙忍了,与他预想的差不多,胸口的药被冲开的并不大多,根本没法浸染缠着伤处的布条,就更不要说衣裳了。随意补了些药粉后,傅昭虚弱地朝外喊了句,“阿笙。” 那么大一块伤处,梁静笙的眼睛很快红了,“很疼吗?”即便被药粉掩盖,梁静笙也能想象出它的狰狞。 “有你在,就不疼了。” “贫嘴。” “别哭,我不怕疼,就怕你嫌弃我。” “傻瓜,只要你活着”说到后头,梁静笙说不下去了。 傅昭帮梁静笙擦了擦眼泪,将布条递到了她手上,“等咱们成了亲,让夫人看个够,现在,先帮为夫包起来吧?” 一时间,梁静笙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阿笙。” “醒了?” “嗯,我饿了。好久好久,没尝过你的手艺了。” “你好好休息,我去煮。” 傅昭狼吞虎咽地喝完了粥,看梁静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问,“你不吃?” “啊?不够锅里还有呢。” “怎么了?” “雁姐他们都不在。”本来还想让他们也尝尝她的手艺的,可找了半天,一个人都没见着。 听梁静笙说起这个,傅昭突然就咳嗽了起来,而后十分惊讶地问道,“他们没告诉你?” “他们,该告诉我什么?” “哦,你不是也知道的吗?大表嫂她被招安了嘛!带着全山的兄弟一块儿。”傅昭说的十分随意。 “所以” “他们一早就走了。大表嫂说了,离别太伤感,就不跟你道别了。” “你的意思是,现在山上就咱们两个人了?” “听说,还有一头猪,活的。” “傅昭!” “我在,夫人有何吩咐?” 梁静笙笑了,露了齿,“刚才忘了问,你是什么时候上山的?” “前天,不过我伤重,一山上就体力不支晕过去了,今天早上才醒的,刚好大表嫂他们要走,我跟他们道了别,就来等你起床夫人?阿笙,不要扔下我,啊,伤口好痛。” 第一百零一章 虽然知道傅昭这一声吼,多半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过梁静笙终归还是不忍心,假意又往前迈了两步,便转过了身,站在远处看着眉头蹙得死紧,唇边却带着笑意的傅昭,不由得就想叹气。这人倒是越活越回去了,一点儿也不浪费老天给的这次重来的机会。 “行了,别压着伤处了,要再压裂了,你就自己折腾去。” 听梁静笙这样说,傅昭的眼睛顿时亮了,立马‘乖巧’点头,嘴甜道:“都听夫人的。” 这‘夫人’的称呼,梁静笙听着有些耳热,可依照她对‘现在’这个傅昭的了解,便是她说再多遍,只要他不愿、不想改口,这称呼她听到的只会多不会少,直到她习惯为止。只当没有听见就是,她对自己说。 “阿笙。” 见梁静笙定定地看着他,却没有更多的动作,傅昭便先开了口。 “嗯?” “到我这儿来。”傅昭朝她招了招手,那动作,在梁静笙看来颇有些眼熟,稍稍想了想,梁静笙眨了眨眼,可不眼熟么,这动作既像她平日里召唤黑尾,也像二表哥召唤双喜。 想到这里,梁静笙下意识想要提起的脚又悄无声息地落了回去,“我耳力挺好的,你有话就说吧。” “我”傅昭的声音大了些,而后还没说出下文来,就重重咳嗽了两声,随即有些勉强地用手轻轻碰了碰伤处。 虽然他没有继续说些什么,可梁静笙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耳力好是没有用的。顾忌他的伤处,梁静笙的眼神在屋中转了转,很快搬了张凳子,坐在了床边。 傅昭瞄了眼刚才说话间偷偷空出的床边的位置,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你那时候为什么不亲眼进屋看看?” 梁静笙明白他的意思,若是那天她顺了董文烨的‘意’,直接推门进了屋,那么一切都会不同,因为只要进了屋,她就能知道,那一切不过是董文烨和那位徐姑娘一起给她下的套。梁静笙垂眸,有些话,她可以当着任何人说,却不能对着他说。 “我明白了,你还是不信我。”傅昭说这话时候的那嗓音,在梁静笙听来,既落寞,又委屈。顿时让她觉得,她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不是的,我是”或许在某一刻,梁静笙是认同了董文烨的话的,在仕途之上,徐姑娘能给傅昭带来的助力,不是她想给就能给的。千言万语一句话,“我希望你好。” 傅昭‘咬着牙’坐了起来,在梁静笙想去搀他一把的时候,他顺势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急拉入了怀中扣住,“没有你,我好不了!”,就像是牙缝里挤出来的,听得梁静笙心肝颤了颤。 不过很快,梁静笙便僵在了原地,她既怕靠在他怀里压住了他的伤处,也怕若是挣扎碰到了他的伤处,一时间只任由傅昭抱着。 感觉到了她的僵硬,傅昭有些无奈,稍稍松了些力道,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在她耳边低语,“不是说好了吗?等我四个月的。我说话什么时候没有算过话”而后胸口伤处似乎突然又痛了起来,“只要我活着,最后总要回到你身边的。”怕梁静笙伤心,后头的话,傅昭只在心里轻道:便是死了,也是一样。 说完,傅昭便等着梁静笙的回应,等了许久,只等到了肩膀处的湿意。 “阿笙,我回来了。”再不走了。 在厨房里转了几圈,梁静笙有些苦恼地一手叉腰,一手扶额,前些天是吃荤菜吃的想吐,这些日子却犯了难,她倒是无所谓的,只吃素菜也问题不大,可傅昭的伤这几天下来,她都能看出他面上的菜色了。 勉强备好了饭菜,梁静笙回了屋,屋里没有人,梁静笙愣了一愣,往后山走去。果然,他还坐在原处。发梢、衣袂都随风而舞。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本来专注地看着什么的傅昭很快回过了头,“阿笙,快过来坐,你看对面山上,那花开的多好。” 梁静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了片刻,点了点头。这几天,傅昭除了休息,多数的时间都耗在了发现这附近的‘好’上了。朝霞,晚霞,彩虹嗯,连路过的鸟都没放过,这日子,被他过得极悠闲。 “刚才不是应了我,在屋里等着么?” 听梁静笙这样问,傅昭朝着她讨好地笑了笑,“屋里闷,这儿多敞亮啊。” “这里风这么大,你身体还没好” 见梁静笙一副要开始教训‘儿子’的做派,傅昭忙捂住肚子道,“哎呀,我肚子饿了,阿笙你又煮了什么好吃的?” 提起这个,梁静笙就又犯了愁,“和昨天一样。”明天、后天估计也和今天一样。这山上土质一般,来来去去也就能种那么几种菜。 已经连续吃了几天相同的饭菜,梁静笙都有些腻烦了,可偏偏傅昭吃的极香,就像吃的是珍馐美味一般。 “傅昭。”梁静笙放下了筷子。 “嗯?阿笙你吃这个,这个不错。” “咱们不如还是下山吧。”反正,那也是迟早的事。前几日是怕傅昭伤口再出问题,这几日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外头晃荡,她看着下山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 傅昭听罢,愣了一下,而后又往嘴里送了口菜,配着饭咽了下去,“这个昨天不是说过了吗?等我伤再好些” “这山不高,咱们起早些,慢慢走,中午之前就能下山。” “待在这里不好吗?就咱们两个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样的生活,他们曾经憧憬过,虽然简单,可十分美好。 “不是不好,只是还不到时候。”或者,永远不会到时候,因为傅昭不该属于这样平淡的生活。傅昭,便该英姿勃发地立于某处,气定神闲地指挥千军万马冲锋陷阵。 “徐伯父就是徐将军,他好好儿的。” “嗯?”突然听傅昭说起这个,梁静笙脸带疑惑。 “所以我做不了将军了。” 若是常人,升不了官只怕郁结,可傅昭却一副‘无官一身轻’的模样。傅昭虽然极少提起徐将军,可当年在家中,梁静笙曾听婆婆提及,多少明白他于傅昭的意义,是一位很重要的长辈,他没有如前世般早逝,于傅昭来说,确实是件幸事。至于将军还是校尉,只要能报国,傅昭应当并不太介意。 “嗯,其实校尉也很好。反正你,年纪还轻。”对于梁静笙而言,傅昭是将军也好,是校尉也好,只要他是他,就足够了。 傅昭没有接话,只是又埋头吃了几口白饭,喝了口汤将噎在喉间的饭咽下去后,他才重新开口,“阿笙,以后,不会再有将军夫人,你只是永定侯夫人。” 梁静笙有些转不过弯来,只瞪大了眼睛。 傅昭勾了勾嘴角,“天马上要冷了,咱们先回趟家,成了亲之后,就往南边儿走。待走累了,就停下歇歇,走腻了,就回家。生个孩子,若是生了女儿,就跟你学刺绣、厨艺若是儿子,我便教他习武、读书” 傅昭说了半响,梁静笙依旧呆愣着,于是他便继续说,“女儿要娇养,便像你好了,若是儿子,还是像我为好,不然,我会不忍心教训他三书六礼咱们还是早点下山吧?不然待咱们成婚,天都暖了。” 梁静笙好似终于理解了傅昭话中的意思,却有些不可置信,只犹豫地问道,“你解甲了?” 傅昭十分迅速地点了点头,“嗯,反正徐伯父正值壮年,再为国效力二三十年都没问题。” 这个,有必然联系吗?梁静笙有些蒙。 “而我虽然年纪轻轻,可是身负重伤,即便有心,也无力再上场杀敌了。”似乎是听到了梁静笙的心声,傅昭如是说。不多时,傅昭握住了梁静笙的手,脸凑到她跟前,凝视着她,轻轻地喊了声,“夫人。” “干嘛?”梁静笙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距离太近了,近得都能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原来也不是没有这样靠近过,只不过那时候是有名分的。 “以后铺子的事你多费心,我和孩子便都靠你糊口了。” “你”刚才傅昭说的梁静笙恍惚听见了却没听清的话,此刻都开始慢慢在耳边回荡,梁静笙的脸突然就红透了,“谁谁答应和你成亲了?你别再靠近了,离远儿点。” “阿笙,别嫌弃我,我有私库的,也别嫌弃孩子,他毕竟是你我的骨肉。” 感觉傅昭越说越是离谱,梁静笙猛地起了身,“饭菜凉了,我去热热。”说着,她顺手端着一碗菜就冲出了屋子。只在屋外站了一会儿,她又回转,“傅昭,我可以在家等你的。”就如那十年一般。 因为梁静笙的突然起身而差点儿扑地的傅昭幽幽道,“我离开之前,被徐伯父揍了一顿。这儿,这儿,现在都还疼着呢。” “” “若我再回去,这顿揍不就白挨了吗?”不想母亲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想让她再为他守一次寡,为国捐躯这样的事,一次已经足够了。这辈子接下去的日子,他要为至亲的人活。至于旁的,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第一百零二章 傅昭说话的语气虽然轻松,神色也极坦然,可梁静笙却隐隐地有些难受,因为她大约明白傅昭这么做的缘由,可却再说不出什么话了,事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呢? 傅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梁静笙便顺势坐了下来,下意识地拿起了碗筷,开始继续吃饭,本就没有什么胃口,这会儿更是味同嚼蜡。可此刻除了吃饭之外,她一时想不出还能做什么。 傅昭在一旁也是着急,可这话到了嘴边却终究没能说出口来,说他一点儿不在意,莫说梁静笙不信,他自己也是不信的,可若要说他在意,那恐怕梁静笙只会更难受。于是他能做的,便只剩下静静陪伴。 直到碗中没了米饭,梁静笙才抬起了头。傅昭的目光灼灼,只要是个活人,都能感觉得到。此刻的傅昭,让梁静笙不自觉地嘴角微翘,因为他看着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满脸都是无措和忐忑。没能忍住,梁静笙伸出了手,抚上了他的脸,他还这样年轻,往后的数十年,她该怎么待他,才能让他不为今天的这个决定而后悔、遗憾? 随着梁静笙的动作,傅昭的眼神迅速地从迷茫变成了缱绻,梁静笙一直与他对视,很快发现了他的变化,突然就觉得贴着他脸的手心炙热了起来,此刻她的第一反应是收回手,可她的动作快,傅昭的反应更快,在她稍有动作之时已经紧紧压住了她的手。 “夫人,为夫的脸摸着可还顺手?”一边说着,一边还‘帮’着梁静笙又摸了自己的脸几把。 “”梁静笙想,这人死过了一回,终究还是有些不同的,她的脸皮是愈发地薄了,傅昭则和她相反,这脸皮恐怕都要赶上猪皮了。 这么想着,梁静笙冲着傅昭微微一笑,趁着他失神之际,狠狠地捏了他脸一把,而后佯装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皮太厚,没什么感觉。” 傅昭摸了摸自己的脸,而后邪气一笑,冲着梁静笙嘿嘿了一声,“为夫看着夫人的脸甚嫩甚滑”后头的话,傅昭没有说,可那伸出的手,却已然表明了他的心思。 梁静笙立马护住了脸,三步两步就冲到了屋外,傅昭紧随其后,却总是刻意地拉后几步这么笑闹着,那事儿便似乎暂时被掩过去了。 傅昭不用回营了,是不是立马下山好像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在山上的这些日子,梁静笙因着傅昭有伤的关系,总是让傅昭多休息,天一黑就赶他去睡觉,中午也不忘催促他去小憩。今天,却算是破了例了,并未直接在饭后便催他去躺躺,而是直接去了厨房。 终于不用在床上‘挺尸’,傅昭高兴得不得了,趁着梁静笙尚未反应过来,他已经拿着不知从谁个屋里找出来的钓鱼竿兴冲冲地就往山间的小溪去了。 待梁静笙清洗完锅碗瓢盆从厨房出来,傅昭已经没了影,只桌上多了一张纸,上书四字:晚上开荤。 “”梁静笙的第一反应是去看那只被她越养越瘦的猪,仔细看了一圈儿,四肢俱在,耳朵鼻子也完好。确定它没事,梁静笙捂住鼻子转了身,这味道恐怕时间再长她都适应不了。 不是猪,那是什么?天空处传来一声鸟的鸣叫声,算是给梁静笙提了个醒,她眨了眨眼,所以,前几天傅昭一直形容那飞过的鸟怎么怎么好看,不只是觉得它好看,还想象了它被摆在饭桌上的模样么?想起傅昭胸口的伤处,梁静笙皱了皱眉,小跑着进了这寨中摆放兵器的地方,确认被雁姐他们留下的那个旧弓还在不在。 那弓上的灰尘好似又厚实了些,梁静笙缓缓舒了口气,还好不是。可不是杀猪,也不是打猎,这荤到底从何而来呢?寻遍了这些日子傅昭喜欢赖着的地方,依旧没有发现他的踪影,梁静笙眉头紧蹙,难道他下山了?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性。 一时间,梁静笙只觉得有些进退不得,她毕竟是个女流之辈,便是傅昭受了伤,她也未必能追上他的脚程,更何况他不止离开了一时半会儿。且,经过那事,她确实有些害怕了,因为她其实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能耐。 梁静笙往脸上泼了不少冷水,想压下烦躁的情绪,清理紊乱的思绪,她什么都想不出来,只不停告诉自己,傅昭不会再一次扔下她,他既然说了晚上开荤,那么也就是说,他晚上之前一定会回来的。而她,只要等着就行。可这样的等待,无疑是煎熬的,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终点。 “阿笙,你快来!”傅昭轻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梁静笙立马起了身,不过几步的距离,她的气息已经不稳。 傅昭愣了一下,因为梁静笙脸上轻易可以看出的憔悴之色,他皱了皱眉,“你中午没有睡会儿么?” 梁静笙的唇抖了半天,十分勉强地开了口,“你去哪儿了?”此刻,她只能看见眼前的他,只想问他的去处。 傅昭抬了抬手,示意梁静笙看他手中的鱼篓,略有些无辜地说,“我去钓鱼了。”见梁静笙脸上渐渐有了怒意,傅昭忙又说,“最近天天吃素,我看你没有什么胃口,刚好那天闲逛,发现那溪中有鱼,虽然不太大,可数量不少钓几条给你补补身子也好” 言语之中,傅昭处处为她,梁静笙这火就有些发不出来了。可憋着终归难受,“那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傅昭轻咳了一下,“你刚不是在忙嘛,我怕吵到你,就给你留了个条儿。”傅昭可不敢明说去处,就怕她不止不让他去,还会监督着他去午休。其实,他体质不错,那药也好,他那伤早就好差不多了。傅昭依旧装着没好,无非是特别稀罕梁静笙挂心他,担心他的那种感觉。 梁静笙一直看着傅昭,自然发现了他眼神和言语之中的闪躲,多少也有些懊恼,要不是担心他的伤,她怎么会允许自己跟个护着鸡崽的母鸡一般,偏偏这崽子还不领情,四处撒欢儿。 伸手接过傅昭手中的鱼篓,梁静笙往里看了看,若不是那鱼一直动弹,她几乎发现不了它们的存在,这么小的鱼,这鱼钩得多小啊?梁静笙狐疑地看了看傅昭,还是刚才的那套衣裳,可不排除他捞完鱼又换回这身衣裳的可能性。 “没下水?”要是伤处泡了水梁静笙眼里开始冒凶光了。 见此,傅昭拼命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连脚都没湿。” “过来我看看。” 若是往常,傅昭也便坦然以对了,老夫老妻的嘛!可这会儿,他知道梁静笙的那股子火气还没完全散尽,于是小媳妇一样揪住了自己的领口,“夫人,天色尚早,不如等天黑透了,为夫的再好好伺候你,可好?” “傅昭!” “白日宣x虽然不大合适,可谁让是夫人的吩咐呢?为夫我这就舍命陪夫人了。”一边说着,傅昭的腰带已经落了地。半褪了外裳,傅昭已经立在了梁静笙跟前,“这里衣,是夫人帮我脱,还是我脱给夫人看?” 梁静笙只觉得热气上涌,脸色涨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你别动!” 傅昭于是双手摊开,一副任你为所欲为的模样。 梁静笙捏了捏手心定神,而后伸出了手,径直朝着傅昭的脖颈处伸去。傅昭本来只是想言语调侃调戏一番梁静笙,可她这手一伸,傅昭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有些惊讶,又有些期待。 梁静笙却对他面上的变化视而不见,只是自顾自地伸手探了探里衣有些湿意,脖子、后背上也有些,衣袖干的地方多,应该都是汗水。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换身衣服。”刚才动作的时候确实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想着要是被她发现了他说谎就要他好看,可这会儿 “阿笙,我难受。”傅昭的声音有些沙哑。 听了这样熟悉的话语,梁静笙的第一反应是低下了头,没有异样,梁静笙的脸瞬间就红透了。她都在想些什么啊! 傅昭将她的动作看了个清清楚楚,只低低地笑了起来,不怕死地说,“身上都是汗,黏糊糊的,难受死了。” “鱼给我,你去去换衣服,立马回屋去换衣服。” “阿笙。” “又干嘛?”梁静笙炸毛了。 “帮我洗洗吧,我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可以下水了。” 自从山上只有他们二人开始,傅昭不时地让梁静笙帮着他洗洗,梁静笙总是推说他伤口尚未痊愈,最多给他擦一擦背。其实梁静笙也知道,傅昭一定是难受的,这样的天气,擦和洗,区别是很大的。 虽然原来也不是没洗过,可梁静笙就是觉得不好意思,若傅昭还是原来的傅昭,她或许还能一咬牙一闭眼就给洗了,可傅昭的皮愈发厚实,她皮薄,有些扛不大住。 可往日终归是往日,今时不同往日了。 “你先回屋等等,我去烧水。”这便是同意了的意思了。 傅昭眼睛贼亮,面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不用烧水了,天这么热,用冷水就行。” 梁静笙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中的意思分明。 “那不然,我帮你烧火?” “” “你水烧好了叫我,我来提?” “” 梁静笙将水慢慢倒进锅里,适时地添柴。这么些日子以来,她唯一没有担心过的,便是柴了。想来,当初雁姐他们准备了这许多,应当是为了过冬的。 锅里的水渐渐有了动静,梁静笙又坐了会儿,待那动静渐渐平息,正待起身,却听见了叩门声。一回头,便看见了傅昭,他怀中抱着换洗的衣物,旁边放了个木桶。 “我想了想,直接在这里洗最方便了。” 不可否认,傅昭是对的,水缸便在厨房外头,厨房里头的锅里便是热水,真是没有比这更方便、更省力的地方了。 “这桶?”浴桶都是一样的,梁静笙有些吃不准这是不是她的那一个。 “总不能,让我用明雁的那个吧?” “”好像是不大好。若是不让傅昭用她的想起傅昭夏日在家冲凉,都是一桶凉水直接从头顶往下淋,现在他的状况肯定是不能那样的。 梁静笙挪了几步,指了指厨房的某处,“放那儿吧。” 这木桶是雁姐让手下专门为她做的,她用着挺合适的,傅昭这么大个子往里一塞,却有点儿挤的慌。 梁静笙正想再往桶里搀些热水,傅昭却突然起了身,溅了梁静笙一脸一身水。 “傅昭!”梁静笙将脸上的水擦掉,有些生气。 “坐着,裤子不好脱。”傅昭有些委屈道。 衣服湿了之后贴在身上,确实是难受的,梁静笙转过了身,拿了一块布往傅昭的方向扔去,“一会儿弄好了,盖上。” 梁静笙虽然没有明说,可她是什么意思,傅昭那是门儿清,将湿裤子往外一扔,傅昭慢条斯理地坐了下去,让那布飘在水面之上,之后,用梁静笙绝对听得到的音量‘小声’说道:“又不是没看过。” 若不是惦着他胸口的伤处,梁静笙真想直接走人。飞快地瞄了眼傅昭此刻的情况,梁静笙忍住了到了嘴边的笑意,那姿势她光看着都觉得憋屈、难受。让他在桶里脱裤子确实有些为难他了。 “前头你自己慢慢洗,我帮你擦背。” 傅昭闻言‘哦’了一声,然后拿起刚才梁静笙给他遮挡某处的布直接就往身上撩水。 此刻,梁静笙略有些僵硬地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她正准备将另一块布递给傅昭。虽然此刻傅昭的姿势并不能让她看见什么,可少了那块布,她就是会觉得不自在。微微挪开了视线,梁静笙开始加快手中的动作。心中更是打定了主意,给他洗两遍背,她就出去等着。 “嘶”傅昭突然出了声。 “怎么了?碰到伤口了?”梁静笙很有些紧张。 “阿笙,别太用力,我皮薄。” “”除了猪,就没见过比你皮还厚实的了。虽然这样想着,她手上的动作终归轻了些。 “嗯,再重一点” “这儿有点痒,帮我挠两下” “水开了,阿笙帮我加点热水” “太烫了,再掺点冷水” “我在里头不好调水是吧,那我先出来?” 出了厨房的门,一身不知道是汗还是水的梁静笙想,必须下山,马上就下山。 有些时候,人就是这样,一直待在什么地方,便烦闷地想尽快离开,可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却又莫名有些舍不得。 看着梁静笙回头看了许久,傅昭走到了她身边,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要真舍不得,咱们就再住个十天半个月的?昨晚上那鱼挺好吃的。咱们再吃几次再走?” 想起昨天那鱼,梁静笙皱了皱眉,明明一点点大,骨头却不少,也就鱼汤喝着不错。 “天不早了,走吧。”迟早要离开的,待得越久,不舍的情绪也许会越强烈。 到了山下,日头已经很大,梁静笙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有些头疼,他们现在要怎么走?若靠步行,要走多久?天黑之前能找到吃住的地方么?梁静笙有些着急,身边的傅昭却一副悠哉的模样。 “我们现在怎么走?” 傅昭抬头看了看时辰,“再等一会儿。” “等什么?” 梁静笙坐在牛车上,捂嘴偷笑。 “不是让你弄辆马车来吗?你怎么给弄个牛车来?” “傅校傅兄弟,牛车不是挺好的吗?瞧,多稳当,想自己走走,轻轻一跃,就下车了。马车那是快啊,可要是运气不好,碰上一匹疯马,你想让它停,它都停不下来” “哦?” “咳,还不都是我那婆娘,看到我兜里有银子,非说是我原来私藏了的没办法,剩下的就够雇个牛车了。” 好半响,傅昭没能说出话来,因为他媳妇儿在一旁虎视眈眈坐着呢。 “阿笙,热不热?” 自然是热的,牛车走的慢,几乎带不起什么风。便是有风,也热乎乎的。可有牛代步,总比自己走着强。这汗,出着出着,也便习惯了。 一路上傅昭都挺忙的,一会儿给梁静笙擦汗,一会儿给她递水,一会儿给她打扇子。 终于到了镇上,三人都松了口气。梁静笙觉得自己就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般,衣服全贴在了身上。这会儿她只想沐浴、更衣。 梁静笙浸入浴桶,刚打湿头发,就愣了一下,刚刚她是难受地什么都想不了,傅昭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了,这会儿却突然想起傅昭来,虽然他那伤处昨个儿看着已经好许多了,可万一他行事太过大气,又给它折腾裂了可怎么办?这么想着,她便有些待不住了。可她现在这幅模样,想要马上起身,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只随意地将身上的汗水尘土洗了洗,便起了身。 梁静笙刚出房门,正在犹豫是敲左边的房门还是右边的房门的时候,傅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洗这么快?” 看傅昭比刚才分别之前灰头土脸的模样没好上多少,衣裳未换,只额头发梢有些湿意,梁静笙就知道他还没来得及打理自己,“我怕你粗手粗脚,又祸害了伤处。”说完这话之后,梁静笙其实有些后悔,因为她看到傅昭身后上来一个陌生男子,看着傅昭的目光中透着些鄙夷之色。她是这些日子在山上教训傅昭教训惯了,忘记这里不是只有他们两人的山上了。 那人虽然继续走着,目光却一直逗留在梁静笙和傅昭这边,傅昭也看见了他眼中的鄙夷、甚至期待之色,却只视而不见,只十分温驯地点了点头,“是啊,我也挺担心自己手上没轻没重的,到时候伤口反复,又要浪费药,所以这不等着你洗完了再给我洗嘛。” “”傅昭说的理所当然,梁静笙一时无言。 面对梁静笙的无言,傅昭却坦然道,“帮我沐浴是个体力活儿,先吃点儿东西,一会儿才有力气。” 虽说是厌倦了山上的清淡饮食,这才下了山的,可傅昭点的几个菜看着也极素淡,天气不好,根本就吃不下大鱼大肉之类的荤腥。 用饭期间,两人交流不多,多是碗筷碰触发出的声响。傅昭先放下了筷子,梁静笙看了他一眼,继续埋头苦吃,傅昭回看了她一眼,了然地笑了笑,在屋子里走了几步,拿起盆边搭着的布就给梁静笙擦起了头发。 因为他突然的动作,吃的甚急的梁静笙呛了一下。 傅昭给她轻拍后背顺气,而后继续手上的动作,“头发还滴水呢,我给你擦擦干。” “我自己来。”梁静笙放下了碗筷,准备伸手去接那布。 “你再吃点儿,慢慢吃,别急。” 梁静笙嘟了嘟嘴,已经能想象一会儿傅昭要说什么了,无非是我帮你擦了头发,礼尚往来,你也帮我沐个浴那悲愤的小心情,都化成了食欲。待得碗盘之间无菜饭可夹,梁静笙才惊觉自己好像是吃撑了。 看梁静笙对着一桌子空碗、空盘发愣,傅昭摸了摸她的头,“还饿?可不能再吃了,不然积食了更难受,不然我们晚上早点儿开饭?” 从小到大,从前世到今生,梁静笙从来没有被当做‘饭桶’对待过的经验,这一刻她的心情很是微妙,可她那对傅昭的‘小人之心’的揣测又万万不能说出口来,不然万一傅昭推说那只是她的主观臆测,那她 “这客栈的厨子手艺挺好的”憋了半响,梁静笙道。 “吃饱了?” “嗯。”梁静笙重重点头,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这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早死早超生! “稍稍消消食,等等睡一下,晚膳好了,我叫你起来。” 梁静笙眼睛微瞪,莫不是她听漏了什么?消消食?一边替他沐浴,一边被他调戏,一边消么? 捏了捏梁静笙的脸,傅昭笑的愉悦,“这客栈里的小二也不容易,上有八旬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稚儿。” 梁静笙想,她大概是有些累,怎么就听不懂傅昭在说什么呢。 傅昭为梁静笙梳顺了头发,顺手绾了个松散的发髻,“夫人一路奔波,太过疲累,让夫人在这般劳累的情况下伺候为夫沐浴,为夫心有不忍。刚好那小二身世可怜,我这一思量,让他付出点儿劳力,服侍我沐浴,我给他点儿酬劳,让他养家糊口”说完,傅昭一脸正色地看着梁静笙,可那眼中分明流露出一种意思:夸我,快夸我! “吃饱了,有点儿困。”说着,梁静笙打了个哈欠。而后看了眼傅昭,眼中有些惊讶之色,“你怎么还在呀?不是说要去沐浴吗?去吧,一身的汗臭味儿,赶紧去洗洗。哦对,洗完了也别马上过来,我一路奔波,太过疲累,要好好睡会儿。” 傅昭走出门外,听梁静笙在内插上门闩,才转身离开。下楼走了没几步,见有一人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看到那闪瞎人眼的红色,傅昭的第一反应是皱眉。那样醒目的颜色,他除非眼瞎,否则真难装作没有看到。 那人几步就到了他近前,傅昭语气不善,表情也满是不耐:“你怎么在这儿?” “怎么着,不过几天不见,媒人就扔过墙了?” 即便她什么也没说,傅昭也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之处,当初她等于是由他招安的,自然是归到他们大营,肯定是那小子办事没注意,被她知道了。傅昭本来还想着趁这机会带着阿笙两个人到处走走,这回恐怕,走不脱了。 “我是看在笙妹子的份上才来提醒提醒你的,对于你以伤博同情的事儿,我家浩鑫挺生气的。若是前一段他确实没有什么时间,偏偏你命不好,最近他得了闲,正往这儿赶呢。要我说呢,你还是乖乖地在这儿等着他来,不然恐怕咱们就做不成亲戚了。”说着,她做了一个稍稍有些遗憾的表情,好像事情已成了定局一般,看得傅昭咬牙切齿。 “准‘大表嫂’的恩情,傅昭铭感五内,没事儿你就别在这碍眼了,应该也快出嫁了吧?还不回去绣嫁衣去,就不怕赶不上,大表哥反悔了吗?” 虽然这婚事是御赐的,不是说反悔就能反悔的,但傅昭这话还是十分让明雁觉得堵心。她冷哼了一声,“我的事儿就不劳你费心了,管好你自己吧。” “彼此彼此。”傅昭似乎就在等她这句话,接的极快。说完,也不等明雁再说些什么,转身便又上了楼,至于沐浴什么的,等她走人了再说,反正他一个人洗的时候那都是极快的。 明雁在原地站了会儿,只觉得满腔的怒气,好心没好报是什么意思,她今个儿算是体会了。一想起嫁衣,明雁又头疼了起来,让她舞刀弄枪那都不是事儿,让她拿绣花针,当真是为难她了。幸亏她打听了一番,得知这镇上有个婆婆绣艺极好。听说嫁衣要自己绣,明雁仰头望天,绣一下和绣几百上千下,应该区别不大吧? 出门遇见心上人是一种怎样的心情,若是以往的任何一天或者以后的任何一天,明雁大约都会觉得幸福得不得了,可今天明雁眨了眨眼,刚刚下马的是她家浩鑫没有错,看周围人的反应和她那颗不受控制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便能知晓。可不是说还有几天才能到吗?明雁想,总不会是因为他也如她想他一般地思念于她,所以加快了脚程。 在原地稍稍愣了下神,明雁想起了她此时此刻在这儿的原因,猛地瞪大了眼睛,转身就想溜。 “颜敏。” 听见这一声,明雁十分没骨气地软了腿,咬着牙迈了半步,有些僵硬地转过身,不大自然地对他笑了笑,“这么巧,我刚好路过这儿,听说这里有个婆婆做的嫁衣特别漂亮。” 慕容浩鑫没有说话,只用那双不似凡人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明雁顿时三魂七魄全部出走,‘她’浮在半空中,看见那个被美色迷得傻乎乎的自己呆呆地说,“我就是来警告傅昭,让他乖乖等你来。不然,咱们就不把阿笙嫁给他。” “就算他乖乖等着,我也没打算把阿笙嫁给他。” “啊?为什么啊?”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时候,出于道义,也该问问那位道友是因何而挂的。 “心眼不少,手段太多,阿笙会吃亏的。” “”傅道友,一路好走。 “阿笙人呢?” “应该在楼上吧。” 经过明雁这么一提醒,不想熏坏媳妇儿的傅昭极快地洗了个囫囵澡,三步两步就想上楼守着梁静笙,只守着门口也好,生怕迟去一步,她就被人给偷走了。没想到好死不死的,正与进门的慕容浩鑫撞了个正着。 傅昭的眼神落在了明雁身上,恶狠狠的:你家这个是姓曹名操,还是姓李名哪吒? 明雁无辜地眨眨眼:呵呵都不是,他只是太想我了,那马都快要累死了。 慕容浩鑫很直接,“阿笙呢?”说着,就要往楼上走。 “你干嘛?阿笙累了,在睡呢,你别去吵她。” 慕容浩然上下打量了傅昭一番,轻哼了一声,“近来麻烦你照顾阿笙了,现在有我和颜敏在,你可以走了。” 傅昭站在楼梯中间,伸手抓住了两端,“大表哥你客气了,阿笙是我未过门的媳妇,我照顾她那都是应该的。” “阿笙不会进你家门。” “慕容浩鑫,你只是阿笙的表哥,不是她父亲,婚姻大事,你没资格替她做主。” “有没有资格你说了不算。” 梁静笙虽然顺着傅昭的话,说她要好好休息,可客栈这样的地方,她终究不敢熟睡,特别是傅昭不在身边,她心中有些不定。她的房间离楼梯并不大远,傅昭音量稍大,她便听见了,只是隔着门听着不大清楚,以为他与旁人有了冲突,匆忙对镜整理了下发髻和衣裳,便打开了门。 从上往下看,最为显眼的是身着红裳的明雁,而后是一身灰衣的慕容浩鑫,再然后才是抓着楼梯左右栏杆不让两人通行的傅昭。梁静笙走到傅昭身后,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傅昭,你拦着大表哥和大表嫂做什么?” 听见这个称呼,明雁红了脸,偷偷看了眼慕容浩鑫,见他没有驳斥梁静笙的话,心中一阵雀跃。 “虽然高了些,可瘦了不少。阿笙,你这回擅自出门,可知家里人有多担心?若你出了什么事,你让我们” “是我的错,让你们挂心了。” 傅昭轻拍了拍梁静笙的背,“不伤心,别难受。阿笙这回完全都是因为我,要打要骂都冲我来便是。” “你?这事是我们的家事,与你无关。” “怎么就和我无关了?我和阿笙都拜过天地了!”还入过洞房,不过那都是前世的事。似乎是怕慕容浩鑫不信,也怕他问时,梁静笙露了破绽,傅昭抢着说,“就在大表嫂待过的那山上,好些日子了。” “我记得你刚才还说过,阿笙是你未过门的媳妇。” “我那不是怕你责骂阿笙吗?” “你现在说出来,难道我就不会说阿笙了?” “你先是让我走,后头又说我是外人,我没办法了,才表明身份的。” “身份?你们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 “慕容浩鑫”怕慕容浩鑫一时情急说错什么话,明雁打断了他,“你们找个地方慢慢说,我和阿笙先回屋去了。”明雁说罢,拉着梁静笙的手就走,“让他们俩说去,阿笙你住哪间屋,咱们说说悄悄话。” 被明雁这么一打断,慕容浩鑫清醒了些,他回头看了看周遭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人,皱了皱眉,“去你屋里说。” 傅昭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去哪里说都可以,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梁静笙怕慕容浩鑫和傅昭一言不合打起来,有些不想离开,明雁力气大,不顾她的微微反抗,径直把她往楼上拉。“你在旁边,他们反而说不开。”其实明雁想说的是,你在跟前,他们便是打起来,也束手束脚的。这男人么,不打不相识,感情都是打出来的,他们寨子里的那些就都是,不服?打一场便是。 “放心,他们有分寸的。”到了屋里,梁静笙坐虽坐了,却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明雁自顾自地喝了口水说道。 “对了,你真和傅昭拜堂了?早知道你们要拜堂,就给你们准备好喜服了。咳咳,你们拜堂之后有没有洞个房什么的?” “雁姐” “都是一家人,怎么这么见外呢?” 梁静笙眼睛一眨,从善如流叫了句,“大表嫂。” “唉,这小嘴甜的。放心,万事有大表嫂呢!我知道了,是不是傅昭伤没好,所以才没洞成房的啊?” “大表嫂,我和傅昭没” “没拜堂啊,还是没洞房啊?行了你别解释了,我都知道的。你大表哥也不是个傻的,一会儿就能转过弯来,你们要是真拜了堂,洞了房,还能要两间屋?” “嗯,傅昭他还是很守规矩的。”这样的时候,还是替傅昭说说好话吧。 “你表哥没坏心,他是觉得傅昭心眼多,怕你以后受委屈,你要真喜欢呀,他也不会棒打鸳鸯的。” “我知道的,大表哥是个好的。” “自然,也不看看他是谁的夫君。” 看明雁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梁静笙笑的开怀,他们今生也会与前世一般幸福。 傅昭和慕容浩鑫‘谈’的还算顺利,慕容浩鑫依旧是一副谪仙的模样,傅昭么,梁静笙默默地递了一个鸡蛋给他。虽然最近太阳晒的多,他黑了不少,可那块淤青还是挺明显的。 “阿笙,你帮我揉。”鸡蛋又回到了梁静笙手上,有些烫手。 “手断了?要我帮你接一下吗?”慕容浩鑫凉凉道。 傅昭指了指自己的伤处,“知道什么是打人不打脸吗?我顾念你婚期在即,你倒是打的顺手。” “嗯,你那婚期,遥遥无期。” “有种的咱们再出去打一场。” “今天不打了,等哪天你脸上的淤青散了再说。” “” 第一百零三章 自从那个烫手的鸡蛋回到了梁静笙手上,傅昭便不时地用手碰她,顺便还侧着脸让她看清楚自己的伤处,梁静笙则不时地拍开他的手,眼神也愈加凶起来,无奈傅昭自从被大表哥打了脸,这皮又更厚实了些,越是瞪他注意他,他就越起劲。 慕容浩鑫和明雁就在一旁,虽然说起来都不是外人,梁静笙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抬眼偷偷看了他们俩一眼,大表哥倒是没啥特别表情,大表嫂却朝她眨了眨眼。梁静笙干咳了一声,抬起了手,有些认命地开始给傅昭揉脸。再不揉,鸡蛋就冷了。 傅昭一边乖巧地仰起脸,一边给了慕容浩鑫一个挑衅的眼神。 梁静笙闭上了眼,装作没有看见,只手上加了些力气。 本来颇有些享受的傅昭顿时一龇牙,而后转成了咬齿而笑,不慎牵动了伤口,顿时那表情就怪异地不能看了。 眼见着慕容浩鑫就要爆发,明雁赶紧碰了碰他的手,“那个,我要去寻那个婆婆的住处,你陪我一块儿去吧?” 慕容浩鑫抱着‘眼不见为净’的心,点了头,起了身。 没有其他人在一旁盯着,梁静笙的动作自然了许多,不似刚才的僵硬,一边重复绕圈的动作,一边道,“你没事和大表哥打什么架,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梁静笙的意思,这傅昭和大表哥打架,那是赢了也不是,输了也不是,赢了么,大表哥只会更不喜欢他,输了么,她多少是有些心疼的。 傅昭接过梁静笙手里的鸡蛋,自己在脸上又搓了几下,随后一把拍在了桌上,压着它滚了一圈儿之后,细细地把蛋壳给去了,而后转头问梁静笙:“吃么?” 梁静笙瞪了他一眼,转过了头,“不吃。” “吃吧,还是老规矩?”说着,已经掐开了鸡蛋,露出了中间的蛋黄。 梁静笙最终还是咽下了蛋黄,喝了口水顺顺,看向了傅昭。 傅昭轻轻抚了抚她鬓角的青丝,“没事儿,我身上一点儿伤没有,都避开了,脸上的伤是故意挨的,让慕容浩鑫顺顺气儿,毕竟你这回都是因为我,是我没照顾好你。” 被傅昭说的有些脸热,梁静笙拍开了他的手,她自然知道以傅昭的武艺,除非故意为之,否则是不会输给大表哥的,说来说去也是为了她,“你这手剥了鸡蛋洗还没洗呢,我这头发可是刚洗干净的。” 傅昭皮厚,被梁静笙拍了一下跟被摸了一下似的,听梁静笙说起这话,立马就凑上了前,“为夫的错,不然,我亲自帮你再洗一遍。”说着,就要去拔梁静笙髻间的发簪。 明雁来之前就已经打听好了地方,为了散散慕容浩鑫可能还存着的火气,故意带着他在镇上绕了一大圈,买了些看着不错用处却不太大的小玩意儿,最后才‘找’到了那位有些名气的婆婆家。 明雁回来的时候明显没有了去时的精神,慕容浩鑫有些烦躁。平日里有些讨厌她的喋喋不休,这会儿她当真安静了,他又有些觉得不习惯了。对于明雁,慕容浩鑫的情绪很有些复杂,虽然知道当今圣上喜欢做媒,却着实想不到这媒会做到他头上,还是以那样的方式。又自顾自往前走了两步,没有听到相合的脚步声,慕容浩鑫停下了脚步,有些认命地走回到了她身边,“嫁衣的事,母亲会操办的。”说完这话,慕容浩鑫的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起来,明雁在那一瞬间觉得,他接了地气。 听了慕容浩鑫的话,明雁的眼神瞬间就亮了起来,他这算是安抚她吗?果然,烈男怕缠女。 她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你也看到那位婆婆的手艺了,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要是咱们早些来就好了。”见慕容浩鑫没有拒绝她的碰触,明雁笑的甜甜的,顺势挽住了他的胳膊。那些个大家闺秀的矜持,反正她是没有的,她只知道一点,身边这个男子是她的,现在或许只是一条胳膊,一个怀抱,以后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她的。 慕容浩鑫因为她的这个动作身子一僵,却因终究不想再经历一番袖子和衣裳分离的场景而没有更多的动作。何谓得寸进尺,明雁便是,慕容浩鑫有点儿想抚额,他早该知道的。 慕容浩鑫一个大男人,对绣艺没有太大的研究,想了想刚才看到的那据说是那位婆婆的收官之作的嫁衣,唯二的印象便是:花哨,红的刺眼。想起颜敏痛揍她手下的场面,慕容浩鑫的眼中闪过疑惑之色,这样擅长舞刀弄枪的女子,绣艺居然也很好?或许,是他门缝里看人了。谁说女子就不可以文武双全的。 后来的后来,对于颜敏的所谓绣艺,慕容浩鑫的印象里只留下了那一堆形状各异,长短不一的绣花针。 慕容浩鑫和明雁回来的时候,傅昭正拉着梁静笙的手,似在把玩。梁静笙虽然小脸红红的,却没有拒绝。 一见慕容浩鑫,梁静笙的第一反应是抽回自己的手,傅昭反应更快,不但没有放手,另一只手也凑了上去扣住。 “别动,刚给我揉了那么久的脸,手酸了吧,我帮你多揉揉就好了。”说是揉,却是摸的时候居多。梁静笙的脸烫的厉害,也羞也尴尬,慕容浩鑫的脸色越来越差,梁静笙情急之下狠狠踩了傅昭一脚,傅昭‘哎呀’了一声,好半响,才在梁静笙的碾转之下有些不舍地放开了手,再不放,脚恐怕要被踩肿了。 慕容浩鑫想再揍傅昭一顿,可终究还是忍下了。这伤在脸上,他能让阿笙用鸡蛋给她揉了那许久,待阿笙揉完他在替阿笙捏手。要是伤在了别处慕容浩鑫的眼前仿若出现了这样一个场景:阿笙被困屋内,傅昭在她面前干脆利落地脱衣,桌上放着一盆热腾腾的鸡蛋慕容浩鑫眯眼握拳,不能给他制造占阿笙便宜的机会。 晚膳的时候,四个人是一块儿吃的。若要认真说起来,先吃的是两个人,慕容浩鑫和梁静笙,至于明雁和傅昭,则忙着先给二人布菜。梁静笙没有一点儿不自在,还不时地也给傅昭回夹几筷子,明雁和慕容浩鑫么,一个殷勤中带着期待,另一个除了不自在还是不自在。 明雁不是第一回和慕容浩鑫一块儿用饭,她想对他好,已然习惯了给他布菜,让他先吃,也习惯了他的不回应。可那些都是在没有对比的情况下,看着梁静笙和傅昭有来有往的,明雁突然觉得有些觉得失落。不过很快,她又给自己鼓了劲,她不羡慕傅昭和梁静笙,因为慕容浩鑫和她是有了名分的,是天子定的姻缘。她相信,待他们两情相悦的那天,定会比傅昭和梁静笙更好。 因为早就得知了今后两人的恩爱,傅昭和梁静笙一开始的时候并未在意两人之间的相处,这时间一长了,却渐渐觉察出了不对劲来。不过即便觉察出点儿什么,两人也只是对视了一眼,而后心照不宣地继续低头用饭,这两口子的事,旁人是最插不上话的了。 晚上,明雁和梁静笙睡一个屋,不是银子带的不够,也不是客栈没有空余的房间,是慕容浩鑫怕傅昭半夜偷香,特意安排的。 梁静笙发现,明雁是真的很喜欢红色,因为她就连寝衣也是红色的。 “小娘子看什么呢?眼睛都直了。” 明雁伸手挑起她下巴的突然动作,把梁静笙吓了一跳。 “自然是看大表嫂了,大表嫂这模样,阿笙已然可以想见大表哥洞房花烛那夜的惊艳神情了。”梁静笙说的是实话,散了发髻的明雁和白日里简直判若两人,脸虽然还是那张脸,可是那股子仿若突如其来的属于女子的妩媚之感,就连同为女子的她都有些难以招架。 听梁静笙提起慕容浩鑫,明雁好似瞬间就泄了气,顿时没有了调戏梁静笙的心情。 “你表哥他不喜欢我,你别安慰我,我眼睛不瞎,人也不傻,看得出来,也感觉得到。” 梁静笙倒真没想安慰她些什么,因为没有什么必要,大表哥后来对大表嫂的好,是天下多少女子都羡慕的。那其中,也包括她。 在梁静笙觉得她已经沮丧的想要开窗往下跳的时候,她却突然握紧了拳头,“他不喜欢我又怎么样,我喜欢他就行了。反正他已经是我的了,这一生都是我一个人的。我会努力做个贤妻,他以后会喜欢我的吧?”说到最后,她望向了梁静笙,眼中满是期待之色。 梁静笙点了点头,给了明雁她想要的肯定。后来,大表哥确实喜欢大表嫂,虽然他们见面机会不多,可那样的眼神交流,谁看不出他们之间的情谊呢?至于贤妻梁静笙想了想听到的那些个传闻,感觉慕容府及府中某些人恐怕还是避不了遭些罪。最后的最后,梁静笙想,她是不是应该在大表嫂立志学厨艺之前嫁给傅昭? 一个人睡一间房的傅昭有些辗转,虽然慕容浩鑫提出让明雁和梁静笙住一间屋子的时候,他暗地里腹诽慕容浩鑫小心眼,可前头那么段在山上的生活,每天晚上睡不着就去看看阿笙睡颜的习惯,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戒掉的?特别是想到梁静笙就在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子,傅昭那心里就更静不下来了。 相见她,相见她一边这样想,傅昭一边挠墙,挠了好一会儿,傅昭瘫在了床上,这墙着实有些结实。又翻了几次身,傅昭坐了起来,慕容浩鑫是个不识相的,颜敏应该是个识时务的吧? 其实明雁与梁静笙并不是太熟悉,一时冲动和她说了这样的话,明雁有些懊恼,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突然想起了慕容浩鑫与她分别之前交待的话,立马转头对梁静笙说,“今天你也累了,早点儿睡吧。” 梁静笙其实也同样尴尬,听了明雁的话后,很快点了点头,在床铺里侧躺倒。明雁这才吹熄了蜡烛,躺在了外侧。两人背对着背,在黑暗之中都没有立即闭上眼睛。 似梦似醒之间,梁静笙觉得呼吸有些不顺,猛地清醒过来,才发现是有人捂住了她的嘴,她正待挣扎,耳边却传来明雁的声音:“别动,有贼。”明雁这一句话,顿时让梁静笙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很快点头,示意自己明白,明雁便放开了手,梁静笙忽的有些纳闷,这样的情况,为何不叫就在隔壁住着的傅昭或是大表哥呢? 很快,梁静笙便想明白了,明雁做了山寨当家那么多年,恐怕早已经习惯了遇事自己解决了。可她以为,这不是该逞强的时候,毕竟她明白自己的斤两,若是来人厉害些,她只怕会是明雁的拖累。 听见窗户那边的动静还在继续,梁静笙用有些商量的语气与明雁道,“大表嫂,咱们还是叫傅昭,或者大表哥吧?” 明雁听出了她声音中的紧张,朝着她的方向看了眼,而后低声笑了起来,“这个贼啊,是个采花贼,我家浩鑫真有先见之明。” 虽看不见明雁的神色,可听着她话中的调侃之意,梁静笙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那在窗户下头折腾的难道是这么想着,梁静笙侧耳听了听,多亏了夜深人静的,明雁也没再出声,虽然对方咕哝的声音不大,那熟悉的声音却也被她听了出来。 “他他平时不这样的。”梁静笙急急解释道,生怕明雁误会了什么。 明雁却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知道,平时他都是走的门,今天不巧我在,所以他才爬的窗,都是我的不是。” “既然知道,你还待着做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傅昭已经翻进了屋,点亮了蜡烛。 明雁动作快,在听到动静的那一刻,已经摸黑迅速地披上了外裳,梁静笙却一直没能反应过来,现在还穿着寝衣,这蜡烛一亮起来,她先是遮住了眼睛,而后反应过来,才手忙脚乱地把薄被往身上拉。 “这么迟了,你还过来做什么?”话音之中,已然有了恼意,因为刚才的那一吓,也因为明雁此刻似笑非笑的表情。 “过来看看你呀。”傅昭给自己倒了杯水,边喝边说,一点儿没有不好意思。 “大半夜的,有什么好看的。” “不看看你,我睡不着。”傅昭此刻的眼神,让梁静笙忆起了那些个过往,那些个他归来的夜,她多次醒来确认他的存在,看见的都不是他的睡颜,而是这样的眼神。梁静笙的眼睛有些酸涩,那样的傅昭,她怎么就怀疑了他呢? 梁静笙低下了头,暗自清了清嗓子,才道:“现在你看到了,快回去睡吧。” “让我再喘口气儿,阿笙你是不知道那窗户有多难爬,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把窗户弄成那样,我这会儿都还没有什么力气呢。” ‘缺德’的明雁轻咳了一声,“这出门在外啊,小心驶得万年船。”这话中意思已然十分明白,那窗户上的手脚是她做的。 傅昭看向了明雁,明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没事,你们继续说,就当我不存在就行。” 梁静笙没说话,只是看着傅昭。傅昭与她对视了一会儿,揉了揉胳膊,又揉了揉腿,捏了捏肩膀,又抻了抻腰,又喝了杯水,才起了身,有些落寞地说,“那我走了。”这么说着,就往窗边去。 “等等。” 傅昭立马回了头,眼睛亮的让梁静笙都不忍直视。 “从门出去吧,手脚轻点儿。” 傅昭出去后,明雁趴在床上大笑起来,“你们家傅昭一直这样的?他刚才是不是以为你会让他睡这儿,把我赶出去呀?” “睡吧,我困了。”说着,梁静笙直接缩进了被子里,只露出点儿头发丝儿。 “哎,命苦啊,深更半夜的还要再折腾一遍窗户。” “呼呼” 第一百零四章 慕容浩鑫既然寻到了梁静笙,自然是要把她带回去的。 一来,她这回是偷偷出来的,家中长辈都十分担心,便是提前知晓她现在安全的消息,在未见到真人之前,只怕还是不能完全安下心来的。二来,慕容浩鑫和明雁的婚事也近在眼前,家中在准备他们俩的婚事,他们这两个主角却都不在场,颇有些怪异之感。三来,慕容浩鑫的婚事之所以这么急,无非也是想要赶在他去外赴任之前,这么细想起来,剩下的时间真的不太多了。 是以,在慕容浩鑫第二天早膳之时提出要回云州的时候,梁静笙并没有太过惊讶,傅昭也没有吭声。 虽然想起家中担忧她的长辈们的时候,梁静笙难免觉得愧疚,可这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看向傅昭,她多少还是担心傅昭的伤处的,虽然他已经能和大表哥对打,可这儿去云州多少是有些路程的,依傅昭的性子定然是要骑马的,这一路颠簸,想到这儿,梁静笙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傅昭的眼神不时地落在梁静笙身上,这会儿眼睛余光瞄到梁静笙正看着他的方向发呆,正想给她抛个眼神,却见她盯着他的伤处发愣,与梁静笙相处不是一两天,虽然这辈子她好似又难缠了些,不过傅昭还是很快明白了她为何蹙眉,于是旁若无人地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道,“我没事,伤早都好利索了。”一边安抚着梁静笙,傅昭的思绪也有点儿飘,这回跟着阿笙一块儿回去,趁着慕容浩鑫成亲,慕容府阖家欢喜的时候提亲,是不是会更顺利一些?他先跟着阿笙回慕容府,再八抬大轿把她迎回永定侯府,那样的场景,光是想想,傅昭都觉得幸福。 慕容浩鑫看着两人相触的双手,瞪了许久两人都没有反应,只好咳了一声提醒,梁静笙思绪繁杂,没能反应过来,傅昭是听到了装没听到。 “毕竟是在外头,你们注意些。” 被明雁掐了一把回过神来的梁静笙正听到慕容浩鑫的这句话,顿时有股子怪异感涌起,怎么听着大表哥好像同意她和傅昭的事了?难道是睡了一个晚上,就突然想明白了?转头看向傅昭,他却只挑了挑眉,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既然要走,自然是要收拾一番的。可梁静笙着实没有什么可收拾的,明雁也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出门在外一般只带着银票,有什么需要的东西,直接在当地买便是。这会儿勉强收拾的都是和慕容浩鑫出门的时候顺手买的东西,其实按照她的性子是最不爱随身带这些杂物的,可刚买了便扔,她怕慕容浩鑫会误以为她是个败家的。于是也有样学样地学着梁静笙扎了个小包袱。 置办个马车,弄匹马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是以傅昭和慕容浩鑫回来的很快,只傅昭的脸上似乎有些不满之色。 看傅昭不时以嫌弃的眼神瞪马车,梁静笙乐了,“又怎么了?”应该不是银子的问题,傅昭向来不大在意这些。 “这地方太小,连个像样的马车都没有,这辆”说着,傅昭似乎突然有了主意,“不然,铺床棉被?” 梁静笙被说的一头雾水,看着马车外头都挺正常的,于是掀开马车帘子往里看了看,“不用了,这样就挺好的。”而后顿了顿,“我连牛车都坐了,这马车至少还能遮风挡雨的,挺好的。” 另一边,明雁正围着马转悠,“你们怎么只弄一匹马回来啊?难道要我和阿笙一块儿坐马车。”说起这话的时候,明雁的表情有些痛苦,不多时,她眼睛转了转,用商量的语气与慕容浩鑫道,“要是我坐马车坐累了” 没等明雁说完,慕容浩鑫便接了话,“那便停下来休息。等你休息够了,咱们再走。” 明雁的一句‘咱俩换换’顿时卡在了嗓子里。 最终,那辆‘简陋’的马车还是被看不过眼的傅昭给收拾了一番,梁静笙坐在软软的座位上,对比着对面坐着木板的明雁,只觉得热。 隔着车窗略有些痴迷地看着慕容浩鑫的明雁感觉到了梁静笙的目光,微微侧过头,看着她那红扑扑的小脸,再瞄了眼她身下,用略有些同情的口吻道,“你再看我也没用,我上车之前,你家傅昭已经几次三番警告过我,那位置是你专属的,我不要说坐了,连碰一下都不可以。” “我没想跟你换,我就是想到你那儿坐坐。”虽然座位因为那床棉被软了很多,可在马车这样狭小的地方,终归还是太热了些。 闻言,明雁收回了架在位置上的腿。用下巴示意梁静笙过去。 一坐下,梁静笙便长长地舒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未完全舒完,马车便突然无征兆地骤停,若不是明雁眼疾手快,毫无防备的梁静笙便是不摔出马车外,只怕也会在马车里滚上几滚。 确认梁静笙无碍,明雁吼出了声,“傅昭你到底会不会驾车?不会就”话还没说完,耳边已有破空之声。明雁一惊,飞快地压下了还弄不清状况的梁静笙,顺手抄起了放在座位边上的本来以为不会再用到的长剑。 “护住阿笙。”马车之外,傅昭和慕容浩鑫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明雁知道,他们这话都是对她说的,谁让她擅武而阿笙不擅呢?于是大声回了句,“我知道。”其实便是他们不说,她也是会这样做的。 被明雁压在马车地板上的梁静笙愣了好一会儿才隐约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不是她反应太迟钝,而是根本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有人在这里埋伏他们。她虽什么也看不见,可刀剑相接的声响却不绝于耳,她是担心的,也是害怕的,因为傅昭和大表哥只有两个人,而埋伏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寡能敌众吗? 有那么一瞬间,梁静笙想说,‘大表嫂,咱们出去帮他们吧?’可下一瞬,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大表嫂或许还好,可她上次那件事告诉她,她以为的自己的好功夫,不过是花拳绣腿,在练家子跟前那就是摆设一样的,这样的她若是出去,只怕不但不会成为傅昭他们的助力,还会成为他们的负累。若是一不小心被俘,傅昭定然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伤她的。那么,他们只怕要死在一处了。 在梁静笙落地的一瞬间,她突然想笑,因为回想起了傅昭的话,傅昭说,这辆马车不好,果真不大好啊。这么快,便散了架。 后头的场景太过混乱,梁静笙能记起的已经不多,她唯一能记得的,便是傅昭温暖的怀抱,和他抱着她时的那一声闷吭,还有的,便是明雁那与衣裳一般鲜红的血色。 “又发呆,下回再这样,你就别过来了。” 有只手在梁静笙眼前晃了晃,梁静笙仿若梦境初醒,回了神。发现自己的眼神定在某处,梁静笙很快挪开了目光,开口唤道:“大表嫂。” 虽然心里高兴,明雁还是瞪了梁静笙一眼,“别乱叫,我还没过门呢。” 对她的说法,梁静笙莞尔,“大表嫂年纪不大,记性就不好了么?你我现在待着的,就是慕容府,你都踏进这门好些日子了。” 说起这个,明雁突然敛了笑容,伸手摸了摸脸,因为隔着纱巾,所以并未碰到伤处,可不论是梁静笙还是她都知道,那儿有个虽然愈合了,短时间内却无法消除的伤痕。 一时间,梁静笙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对于女子来说,容貌是那么重要的事,于婚期将近的明雁就更是如此了。 看梁静笙欲言又止,明雁笑了笑,只是眼中的笑意淡了那么多。“一直瞧着我做什么?你也觉得我眼睛好看是不是?最近我用了纱巾才知道,原来我的眼睛长得这么好。” “大表嫂” 明雁摆了摆手,“原来一直觉得慕容浩鑫长得好看也没什么,反正我也长得不差,现在” “大夫不是说了,以后时间长了,就看不出了。” “是啊,时间长了,就看不大出了。”明雁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而后重新扬声,“幸亏,那剑划拉的不是我家浩鑫的脸,不然不然恐怕云州得被那些个女子流下的泪给淹了。” 从明雁的屋子出来,梁静笙的心情有些低落。回院子的一路都低着头,要不是墨菊给她看着路,都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去。 “采花贼,采花贼”猛地听到这粗哑的声音,梁静笙抬起了头。墨菊在一旁噗嗤一笑,提醒道,“姑娘,是姑爷。” 便是墨菊不说,傅昭那么大一个人,梁静笙自然也不可能看不到。瞪了眼墨菊,梁静笙几步走到了墙根下,仰起了头,“你又爬墙,伤才刚好。” 傅昭捏住了双喜的脖子,轻轻一跳,站到了梁静笙跟前。随手就把双喜往空中一抛,双喜扑腾了几下,高喊着‘采花贼’、‘矮冬瓜’,飞走了。好鸟不吃眼前亏。 “怎么不高兴?” “大表嫂她” 听梁静笙提起明雁,傅昭皱了皱眉,“就为了她?别管她,她一女土匪,流血跟流汗似的,有什么可担心的。”有这功夫,怎么不担心担心我。我伤也才好,疤也还在呢。 “傅昭!大表嫂这回伤的是脸。”脸对女子来说多重要啊,这个大老粗。 “我知道啊,我也知道,她这脸是为了她那心上人,你的大表哥伤的,这事儿该慕容浩鑫管,你要是真没事做,不如多想想咱们的婚事。” 听傅昭提起婚事,梁静笙的脸渐渐红了,是啊,他们的婚事,本来以为会有很多艰难险阻的婚事,现在尘埃落定了。不为别的,他们一行四人,伤了两个,明雁是为了护着慕容浩鑫,傅昭是为了护她。 “婚姻大事,长辈之命,媒妁之言。我能做的”梁静笙伸手将傅昭肩头的黑尾拎到手里,顺了顺毛,“我回房绣嫁衣去了。” “等等。”傅昭绕到了她跟前,“你就这样走了?”把我扔在这里,只抱那只禽兽走? “不是你说的,让我多想想咱们的婚事么?我能想到的就是绣嫁衣了呀。”梁静笙仰脸看着他,眼角、唇边都是笑意。 “嫁衣那么费事儿,伤手又伤眼睛的,让铺子里去做就行了。到时候学明雁那样,随便戳两下就行。” “那怎么行?大表嫂的嫁衣让铺子里做是因为大表嫂不擅针线,我自己能行的。” “怎么不行?只要不累到你,你穿现在这身衣服出嫁,我都没意见。” “”觉得有些鸡同鸭讲,梁静笙斜了傅昭一眼,转身又要走。很快,又被腿较长的傅昭拦下。 “又干嘛,登徒子。” 听到‘登徒子’三个字,傅昭稍稍愣了一下,而后眉头轻轻一挑,露出一个略有些邪气的笑容,猛地低头,在梁静笙唇上亲了一口。趁着梁静笙被亲懵之际,顺势揽住她的腰身,加深了这个吻。 熟悉的唇齿交流,让梁静笙忘了今夕是何夕,也忘了此刻身在何处,直到直到傅昭得寸进了尺。 梁静笙瞪了傅昭一眼,转身整理被他弄乱的衣裳,唇间的热度,身上的热意一时都难以平复,可更让她觉得脸热的是,这是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当年当年就算最恩爱的时候也不曾这样荒唐过。刚才若不是黑尾挣扎,她和他恐怕已经 “阿笙,你去哪?”见梁静笙理好衣服就要走,傅昭出了声。那声音中,还夹杂着未散的情愫。 听着傅昭此刻的声音,梁静笙的腿突然就有些软。“你别说话。也别跟过来。” 见梁静笙几次同手同脚地慌乱离开,傅昭笑得有些荡漾。 “你主子不好意思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老夫老妻的了。我其实只是想让她知道什么是登徒子,没想到滋味太好,差点儿成了采花贼。不过你小子没事儿动什么动啊,我们能挤死你吗?基于你今天的表现,我决定了,不给你找媳妇儿了。你就继续打你的光棍吧。” 黑尾‘咕咕’了两声,缩回了脖子。 梁静笙越想越脸热,脸越热走得越快,直到看到了墨菊。 “咳,姑娘。” “你这脸”梁静笙突然发现,墨菊的脸红的有些离谱,心里顿时有了不怎么好的预感。 墨菊是个十分实诚的姑娘,本来也有些紧张,梁静笙这么一问,她立马就道:“姑娘您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真的没看到,没看到姑爷亲你,也没看到姑爷” 不好的预感成了真,梁静笙只觉得头顶都热得冒了烟,“你别说了。不许再说,不许跟别人说,也”说到后头,梁静笙干脆捂住了脸,心里暗自下了决定,在成亲之前,她再不见傅昭了,就算他再翻十次墙也不见! “又去见阿笙了?”傅昭一抬头,见是慕容浩鑫,点了点头,“我去见我媳妇儿,你有意见?” “让你住进府中,是让你养伤的。既然你伤好了” 慕容浩鑫话没说完,刚才脊背挺直的傅昭就弓起了背,“果然翻墙还是太勉强了。我背上这伤好像还没好透。我先回屋休息。” 慕容浩鑫:“”真没见过脸皮比你更厚的人了。 走了几步,傅昭又回过了头,“我去见阿笙,是因为我想她了,只要看不见她,我就想她。你呢?” 说完这话,傅昭也不装了,大踏步地朝着屋子的方向而去。慕容浩鑫低头,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瓶子。 “姑娘,大表少爷来了。” “哦,好,我马上就出去,你先给他倒杯茶。” 墨兰捅了捅身边的墨玉,“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墨菊和小姐有些不对劲啊?” “怎么不对劲了?” “她们的眼神一对上,马上就都会脸红啊。” “这你都注意到了?” “这么明显,除非眼瞎,不然怎么会注意不到?” “你的意思,我眼瞎?” “” 听到这番对话,梁静笙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热,确实应该是红了。想起最近的那些个梦境,梁静笙的脸更红了些。用帕子沾了些冷水敷脸,待脸不那么热了,梁静笙才往外走去。 “大表哥,有事?” 慕容浩鑫点了点头,将手中握热的药瓶放在梁静笙跟前。“这个,你拿去给明雁。” “这是?” “祛疤的。” “大表哥怎么不自己拿给大雁姐。” 慕容浩鑫不知道该怎么说,怕如果是他亲自拿去,明雁会误会他嫌弃她脸上的那道疤,其实他并不十分在意那些。因为听说她在意,他才去寻了这药的。这样的话,对谁说都不合适。 “你拿去给她,就说是你寻来的就好。” “嗯”梁静笙点了点头,将药瓶在手里掂了掂,“纱巾也是我要送的,这药也是我要送的,大表哥我再这么关心雁姐下去,傅昭恐怕要淹死在醋缸里了。” “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话。”在梁静笙看来,大表哥这是恼羞成怒了,于是喝了口茶压压惊,“大表哥,你要是想雁姐了,就去见她呀,都在一个府里,没几步路的事。我每次去看她,她脖子都伸得老长的,一直往我身后看。每次看到我身后跟着的是墨竹她们,唉,你是没看到她那眼神之中的失望。” “咳成亲之前” “嗯。”梁静笙诚恳地点了点头,“你们婚期比较近,明目张胆的是不大好。大表哥你翻墙还可以吧?晚上去啊!慕容府的墙也不高嘛,实在不行不是还有梯子,唉,大表哥你走啦?小心门槛不送了哦。” “姑娘,大表少爷都被你气走了,你还傻乐。” “你知道什么呀,大表哥那是急着回屋挑选夜行衣去了。你说,我要不要提前给雁姐报个信,晚上会有采花贼上门?啧啧,真是家贼难防啊!” “” 睡到半夜,梁静笙觉得有点儿热,还有点儿挤。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脸,梁静笙有点儿懵,她的左手在枕下,右手在脸上,那她脖子下的和腰上的手是哪里来的?还有身后那瞪大了眼睛,梁静笙猛地清醒了过来,正要张嘴叫唤,就听到身后传来极熟悉的声音,“嘘,是我。” 这声音是傅昭! 梁静笙猛地坐了起来,抱着他的傅昭也顺势坐了起来,还十分体贴地给她拉了拉被子。虽然是晚上,什么都看不清。可越是这样的时候,感觉就越是敏锐。几乎是第一时间,梁静笙就发现了自己的衣裳不整。她能肯定的是,她就寝的时候,衣裳肯定是穿好了的。现在不要说里衣了,肚兜都 “傅”话音刚出,梁静笙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立马降低了声音。“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这么乱来?”一边说,一边系肚兜的带子。 傅昭倒是十分淡定,一边伸手帮梁静笙的倒忙,一边凑到她耳边道,“我听说你让大表哥去翻大表嫂的墙,我以为你这是明示他,暗示我呢。慕容府的墙倒是不高,我这家贼用不着梯子,就能采花了。” 拍开傅昭在她肩膀上作乱的手,梁静笙怒道,“我那是让大表哥是去看大表嫂的伤,我好好儿的。” “嗯,我这不是自己送上门来,让你看看我的伤吗?我背上的伤,恐怕要留疤。” 傅昭这样说着,梁静笙才发现,他比她穿的还要少。直接转过身,就能看疤了。 “你” 第一百零五章 朦胧月光映衬下的那一片白花花,闪得梁静笙有些眼晕,半天没能把话说完。 傅昭立马做出一副了然的模样,撩开了被子,微微侧过了身,胳膊以一种僵硬又怪异的姿势指着身后某处,“就这儿,你要是看不见,就用手摸摸。”一边说着,一边就去够梁静笙的手。 梁静笙甩开了傅昭的手,拉紧了他松开的被子,警惕地看着他,深吸了口气道,“傅昭,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傅昭却答非所问,“阿笙当真比原来狠心多了,这样冷的天气,居然不分一些被子给为夫。”一边说着,一边还装模作样地抖了抖。 简直是强词夺理,也不知道刚才是谁为了吃她豆腐把被子扔到一边的,梁静笙顿时就被气笑了,“傅昭,我们才刚定亲。”夫妻那么多年,梁静笙自然知道傅昭心中所想,在他看来,定了亲,她就是他的人了,他做事就不该有什么禁忌了,都随他愿意,可这儿毕竟是慕容府想到这里,梁静笙将脸埋进了被子里,狠狠摇了摇头,她想的都是些什么,难道这儿不是慕容府,她就能任由他为所欲为了吗? “可不是,总算熬到这一天了。” 听出傅昭语气之中的得意,梁静笙突然就生了些反骨,“还只是口头的。”言下之意,只要慕容府的长辈脸皮厚些,打死不认,她梁静笙就未必是傅家的人。 说完这话,梁静笙立马就后悔了,一时的口舌之快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特别是在这样的夜,这样的地方。心道‘不好’的她马上就准备补救,一句‘慕容府的长辈们都是守信之人’只堪堪说了头几个字,她就连人带被子一同被某个蓄谋已久的家伙压在了身下。 被子裹得不算紧,身上的人却有些分量。被压岔了气儿的梁静笙一个字都说不出,只瞪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容颜。即便五官看得并不如白日里那样分明,可太熟悉了,即使闭上眼睛,她也能轻易描绘出他的样子。此刻的傅昭目光灼灼,在这样的夜里,却亮的让梁静笙有些紧张、无措。 傅昭温柔而坚定地摆正了梁静笙偏开的脸,薄唇轻抵她的,低声略带痞气道:“夫人说的有理,没有吃到嘴里的鸭子,终究还是会长着翅膀飞走的。”一边这样说着,一边适度地抬了抬身子,让梁静笙既能顺利呼吸,却无法逃离。 喘匀了气的梁静笙有些不服道,“你才是鸭子。” “嗯嗯,我是公鸭,你是母鸭,咱们以后还会有一群小鸭。” 听到小鸭,梁静笙顿时走了神,脑子里出现了一只一只毛绒绒的蹒跚而行的小家伙。 感觉到了梁静笙的走神,傅昭眯了眯眼,一口啃在了她脸上,受到惊吓的梁静笙顿时嗷了一嗓子,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梁静笙的这一声,可以唤醒很多人。 几乎只在瞬间,门外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墨竹拍门的声响,“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没没什么,刚做了个噩梦,你去睡吧。” 墨竹又确认了一回,才转身离开。 梁静笙被子下的手挣扎了半天才找到傅昭的腰,正准备掐上一把,为报刚才脸颊之痛,却不自觉地又一声惊呼,引得墨竹去而复返。 “姑娘,真没事吗?” “没事,有些口渴,屋子里太暗,被凳子绊了脚。” “要奴婢进屋为您点灯吗?” “不用不用,我已经喝完了,不早了,你也去睡吧。” 在咬了一口,又舔了一口之后,傅昭下了判断,“太嫩,还没入味。” “滚!” 墨竹和墨兰两人举着火把撞进屋子的时候,梁静笙正被傅昭身体力行教着什么是‘滚’。 墨竹、墨兰:“!” 看见自家未出阁的姑娘衣衫不整地被未来姑爷压在床榻之上滚来滚去,墨竹和墨兰都艰难地压下了冲到了嗓子眼儿的‘采花贼’,呆愣愣地站在原处,目睹自家姑娘被欺负地毫无还手之力,直到梁静笙惊呼出声,脸红的和熟番茄一样的二人才后知后觉地转身、出门,墨竹一边揉着因着慌乱和墨兰撞到一起的有些疼的额头,一边十分贴心地把门重新给带上了。天冷,姑娘穿的少,别着凉了。 梁静笙:“”没脸见人了。 “墨竹是个好丫头,咱们以后一定得给她找个好婆家。”话音一落,梁静笙就嗷地一声扑到了他怀里。 傅昭低嘶了一声,轻拍埋在他肩头的梁静笙的头,“轻点儿咬,小心把牙给崩坏了。” 随后的日子,对于羞于出屋门的梁静笙和望眼欲穿却总是被拦在门外的傅昭来说,都有些漫长。 不知道是慕容浩鑫寻来的药确实有效果,还是明雁的身体本就好,不过一段时间未见,她脸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也不再用纱巾遮掩。 见明雁进屋,梁静笙将手中的绣活放在一旁。不好意思出门,在屋里又闷得慌,只好找些事做来打发时间了。 见明雁只笑笑地看着她,却不说话,梁静笙没话找话说,“大表嫂最近可好?” “啧,几天不见,就这样见外了?听说你最近都躲在屋子里”随手拿过梁静笙放在一旁的绣棚,“绣功不错啊,这是枕套?你嫁衣绣好了?” 梁静笙还未回答,明雁又道,“瞧我这记性,有你家傅昭,绣嫁衣这样的事儿怎么轮得到你亲自动手?” “大表嫂。” “好了,我不说了,脸皮怎么这么薄。说起来,该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才是,毕竟我和我家浩鑫的婚期更近。可是怎么办,好似我和你家傅昭心思更近,都巴巴儿地盼着洞房花烛呢。那天”说到一半,明雁捂住了嘴,差点儿就得意忘形了,她家浩鑫好容易给了她点甜头,万一被他知道她和梁静笙漏了嘴,恐怕得恼羞成怒吧,这闺房之事,还是自己偷着乐吧。 想到门外‘望妻石’一样的傅昭和她‘不慎’听到的那些个话,明雁凑近了脸上热度还未退干净的梁静笙,“你最近一直躲在屋子里头,可苦了我家浩鑫了,那傅昭啊,天天儿的,没事就去找他诉苦。弄得我家浩鑫” 一听傅昭去大表哥那儿诉苦,梁静笙顿时就警惕了起来,傅昭那口没遮拦的,该不会乱说话吧?看着明雁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梁静笙轻咳了一下,“那他都说什么了?”最好没有说些不该说的话,不然梁静笙泄了气,其实她真不能拿他如何,夫妻,哪有隔夜仇呢? “他说啊,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梁静笙立马点头保证。 “他说府里的长辈们偏心,不肯将你们的婚期提前。说他其实也是一番好意,咱们四人的两件婚事要是一块儿办,一来是双喜临门,二来长辈们也不用劳累两次。” 这一听便是歪理,梁静笙撇了撇嘴。大表哥和大表嫂的婚事那是御赐的,要不是大表嫂脸上受了伤,这婚期还要再前一些。 她和他,她这边儿,反正梁府倒是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可婆婆那边,总要得她应允。哪里是红口白牙说定就能定下的。 “不过,我能明白他急切的心情,这男子么,到了年纪,总是想婆娘的。越是喜欢,就越是” 看着明雁暧昧的眼神,若说她什么都不知道,梁静笙反正是不相信的,至于知道多少,就要看傅昭那个混蛋有多口无遮拦了。 “几天不见,大表嫂面色这样好,想来大表哥也想你想得紧了?” 没想到梁静笙会来这么一句,明雁愣了一下,眼前闪过他家浩鑫那天晚上比平日还要俊俏百倍千倍的脸,心神一荡,接了这么句,“那样的美人,如何能不想?” 梁静笙惊愕于明雁脸上近乎登徒子的色眯眯表情,神色略有些怪异,明雁回味了半响,往梁静笙脸上一瞧,才后知后觉地问道:“我刚才,说出口了?” 梁静笙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眼中全是揶揄之色,明雁忙捂住了嘴,左看看右看看,十分正色地说,“我刚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到,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屋去了。” 看着大表嫂略有些匆忙的步伐,再看看铺洒地面的灿烂阳光,梁静笙莞尔。 另一边,慕容浩鑫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抿了口茶。若是忽略面前那个一直走过来踱回去,最近越来越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人的话,这日子真是悠然的。 又勉强看了几个字,慕容浩鑫抬起了头,“你就不能坐一会儿?”显摆身体好么?你不心疼你的腿,我还心疼的我的地。 “你倒是坐着说话不腰疼,你那婚期眨眼就到,新娘子也是相见就见,我” “打住打住,我知道了,就属你命最苦。”后头的话他近来已然听过数遍,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你说,明”‘雁’字未出口,傅昭便看见慕容浩鑫眼神不对,连忙改了口,“大表嫂能把阿笙劝出屋么?” “哪个是你大表嫂?三媒六聘,你和阿笙之间有哪个了?” 这个大表哥太讨厌了。傅昭咬了咬牙,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慕容公子您说,您家夫人能把我家阿笙带出屋么?” 想起明雁,慕容浩鑫又喝了口茶,以他对她的了解,一次两次恐怕是说不到正题的,她那跳脱的性子,以后他们的孩子要是像娘慕容浩鑫抚了抚额 傅昭看着不回答他问题,却自顾自地低笑起来的慕容浩鑫,冷哼了一声,直接走人,问他,不如直接去问明雁去。 慕容浩鑫与明雁的婚期早定,只是因为她脸上的伤稍稍往后延了延,一应物品那都是早就备齐了的,只等到了日子便办了。 清冷的月光洒了一地,白日里喧闹的慕容府渐渐沉寂了下来,梁静笙独自坐在院子里,突然觉得有些孤单。身后,是熟悉的脚步声。 “怎么也不多穿些衣裳,着凉了怎么办?”肩头,落下了带着熟悉的暖意的披风,全是傅昭的味道。 ‘因为知道你要来,等着你心疼我。’这话有些矫情,梁静笙只在心中默念,依旧有些不好意思。 “在等我?”傅昭的手稍稍一用力,梁静笙就落入了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里。 “今天看你大表哥他们成亲,你有什么想法没?” “唔”梁静笙将手覆在傅昭手上,轻轻拨弄他修长的手指,带着些薄茧,是她喜欢的感觉。“等轮到咱们,也得这样累一回。” “就这?” “不然呢?” 愣了好一会儿,傅昭开始笑,越笑越大声,梁静笙怕他的笑又把人引来,虽然经过上次,墨竹她们很可能会‘见死不救’,但总是难为情的。她急急伸手想捂他的嘴,“你笑什么?小声点儿。” 傅昭顺势将她拉入怀中,低头堵住了她的,姿势熟练异常。分开的时候,梁静笙脸也红了,喘气儿也厉害,偏傅昭还说,“学会了么?下回就这样堵我的嘴,我绝不反抗。” “”面对这样的无赖,梁静笙决定沉默以对,继续脸红,继续喘气。 “想知道我为什么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起给娘亲敬茶的那天了。” 闻言,梁静笙瞪大了眼,敬茶因为腿软被傅昭扶着给婆婆敬茶这样的事,为什么她也记得这样清楚。 “你走吧,天晚了,我困了。” 看着匆匆往屋里走的梁静笙,傅昭笑的温柔,而后眉头轻轻一挑,娘亲看到腿软的媳妇,似乎挺高兴的,不然再让她高兴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