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将军侧》 第一章 三天,听起来是个很短的时间,可对于一个只能躺在床上的人来说,却是相当漫长,当然,如果这个躺床上的是个话唠,感觉漫长的就是旁人了。 “唉小邵儿啊,你怎么就不能知道我是谁呢?” 被唤作小邵儿的,全名邵时,是个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少年,此时正端着吃食进门,对于床上人的问话,半点反应都没有。 其实,在第一次听这人问时,他还是很有耐心地解释的,第二次问时,还担心这人是伤到了脑子以致记忆出现了问题,反复强调着解释,到后来,才发现,这人简直是把这句话当做口头语了,见着自己就反复问反复问,也不是需要你回答,完全是想说话又找不到话说的下意识反应! 在邵时看来,这人就是自家将军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半大小子,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样子,偏偏醒来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最后憋了半天,让邵时唤他于白,说是,反正也不知道自己叫啥,就随手取个好了。 当然,邵时不知道的是,这半大小子早被换了内芯,连年龄都大他不知道多少。 虽说因为这具身体有伤,不得不躺了三天,于白倒是不慌张,这样刚好让他有时间慢慢消化自己穿越了的事实。 动了动自己的胳膊,于白又开始盯着自己的手看,忍不住翻起了白眼,这身体,怎么看都像是十来岁的孩子,重重地叹了口气继续盯着头顶的帷帐发呆。 你说,这就算穿越,给自己找个成人的身体也行啊,偏偏这么大的小屁孩,能干点啥?原本睁眼的一瞬间,看着房间精致还幻想自己是不是穿到了哪家少爷身上,结果一问,得,就是个捡回来的。 而关于自己现在身处的府邸的状况于白也从邵时嘴里听了个七七八八。 祁国初定之时,高祖皇帝共册封了三位大元帅,分别赐予府邸封地,分领三军,镇守边疆。于白现在待的正是位于祁国北部青容城的镇国元帅府,乃是高祖皇帝赐予开国大将云既明的。只不过后来历经两位皇帝,另两位元帅一个没有子嗣崇武没了继承被皇帝收回封地,一个因拥兵自重被先皇捋了荣耀,唯有这北部云氏一脉不仅丝毫没有衰败,府中老元帅云冀更是屡立奇功颇受皇上恩宠,就连其未及及冠的长子云司简也因此次勿黎一役功勋卓然,被封为正二品护国将军。 在这样的府上,于白估摸着等自己医好了,要么就是留下打杂,要么就是被赶走自食其力,别说,这两样于白都干不来。 前二十七年的大好春光,于白有二十二年都是摸着枪过的。从自己五岁的时候爹捡回去就敢扣动扳机开始,自己似乎除了玩枪什么都不会。 说起干爹,啧,自己在暗杀他死对头的时候莫名其妙穿越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是否还健在。 不过,在与不在的都由命了,何况打小干爹就告诉他,他们堂会的所有人都是能喘口气是口气,比的不过是谁命硬,哪天这口气没了,也就结束了,不怨天不尤人。 不过于白是堂会的异类,他是既怕疼又怕死,从小一切打架必备技能一概没有兴趣,唯独爱枪,,甭管啥样的,即便拆得再碎,于白都能知道哪个零件是哪种型号哪儿产的枪上的。也因为这,于白的枪法不仅是堂会里的头一号,在整个道上都是公认的榜首。只要是于白接下的活儿,永远都不需要第二颗子弹。 当然,于白还有另一项隐藏的特长——逃跑。虽然,这也是他因为怕死而练出的保命技能。 长叹了口,于白是后悔又后悔,早知道自己最终要穿到这么个什么都没有的冷兵器时代,当初就不该学枪了,哪怕去那个什么又教英语又教厨师的学校学个厨子,现在也不至于担心自己没有生存技能啊! “于白,别叹气了,该吃饭了。” 于白仍旧狠狠地叹了口气,这才动了动胳膊腿,在邵时的帮助下坐了起来。 “小邵儿啊,你今天有没有听到你们将军说怎么处置我啊?” “没有。” “那你们将军以前捡回来的人最后都怎么打发的?” 邵时看了于白一眼,心想,将军以前可从来没捡过人回来,倒是老元帅爱往回捡人,再说了,就是老元帅捡回来的,也没见单独拨个房间安排人伺候的。 不过,元帅捡的跟将军捡的应该是一回事吧? “年轻力壮的大多都自愿进了军营,一些残了的或者年纪大的就留在府里做事。” 于白惆怅地喝了口粥,想抱个大腿都不知道腿在哪儿,唉! “那,你们将军凶吗?”于白试探着问邵时,毕竟他也不能指望打工的说自己老板的不是。 “我们将军不怒自威!”邵时说的时候一脸崇拜,“等再过两年,我也要跟将军申请去前线!” 古代的战场在于白脑子里的画面就是白骨森森尸成堆,所以,对于像邵时这样不怕死的主,于白在嘴上给对方点了个赞,在心里给对方点了根蜡。 “小小年纪,就别想着上阵杀敌了,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上去还不够别人塞牙缝的!”左思右想,于白还是好心提了个醒。 “什么小小年纪?过了年我就十六了!可以入伍了!再说了,我哪里细胳膊细腿了?我身上可结实了!你个小屁孩儿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还不如我呢!”说着,邵时撸起袖子比划自己的胳膊。 于白被邵时噎到,眼神扫过自己的身板,得,他还是闭嘴吧。 书房里,老元帅云冀皱着眉一脸不赞同地看着自己儿子,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我不相信,你没看出那个孩子有问题。” 云司简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云冀,然后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嗯。” 这态度,气得云冀直喘粗气,“嗯什么嗯?知道还是不知道?这么大点的孩子能出现在战场上本身就不正常,更何况,即便身形看不出来,那两眼珠子的颜色骗不了人!那根本就不是我们祁国人!” 面对暴躁地踱着步子的云冀,云司简没半点情绪波澜,淡然地转了个方向,冲着云翼道,“知道。衣服、年纪、眼睛!” 云冀一噎,“知道你还往回捡?你以为是捡萝卜白菜呢?” 云司简再次看了一眼自家老爹,“想捡就捡了。”说完,不顾身后跳脚的云冀,转身离开了书房。 “死小子!这冷冰冰的死人性子到底随了谁!想让他说句话都这么费劲!”重重地叹了口气,云冀却也只得无奈摇头,算了,自己还是找小儿子去享受一下父子情趣吧,这大儿子一点也不好玩,什么事情都能自己拿主意搞定,一点儿也彰显不出他当爹的作用。 云司简出了书房却没直接回自己院子,而是去了箭院练箭,沉默不语地提弓射箭,直到“嗖嗖”射光一筒箭,云司简这才停下,微微侧过脸看向箭院的西面。 那个有问题的孩子,就在一墙之隔的院子里,云司简知道他有问题,非士兵的华服,蓝色的眼珠,还有太过于小的年纪,哪个都告诉他那孩子不简单。 恐怕在勿黎,非富即贵。 可偏偏这样一个孩子,在他提剑的时候毫无挣扎,甚至在他的剑刺入对方身体的时候,他看到那孩子一瞬间的笑意以及眼里的解脱。 就是那个眼神,让云司简的剑收了三寸并将人带了回来。 征战沙场这么多年,云司简在战场上看过的眼神永远是那么几种,愤怒、仇恨、拼命以及不甘 他从没在战场上见过毫无求生意志的人,不管是必死无疑时还是被俘败兵时,求生是人的本能,不自觉的下意识的,多多少少都会流露,可现在他不仅见到了,还是在一个家境不错的十来岁孩子身上见到的。 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大夫为那孩子诊治后,给自己的回馈信息却是那孩子的求生意识很强,断定他能撑过来。 彼时求死,现时求生。 云司简低垂了眉眼,重新拎过一筒箭,抽出一支,对着右侧的箭靶连瞄准都没有,直接射出,正中靶心。 跟勿黎的一场大战刚刚结束,这一场,祁国纵然损失不小,可勿黎更是伤筋动骨,短时间内应该没有精力来犯,更何况,他收到的消息显示,勿黎的老可汗可是不大好了,几个部落的人包括王室的人都在蠢蠢欲动。 再次连射三箭,左侧三处叠放之靶的靶心立时各插一箭,云司简垂下弓,脸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表情。 而在勿黎喘息的这段时间,他有的是时间来好好看看这个孩子是个什么意思,若无意,留着也不差这口饭,若有意,一个本就该在战场上消失的人,再次消失也不会有人在意。 至于,祁国内部的那些纷扰 云司简猛地拔箭提弓,箭羽带着“漱漱”的风声径直穿过一枚空心圆环直直地钉在箭室的大门之上,伴着余力的箭尾仍在轻微震颤。 祁国的事,不惹到他头上来,自有老爹出面和稀泥,只是不知这次勿黎大伤,那些人是不是会更加的不安分起来,而太子 云司简皱起眉头,终于将手里的弓箭放回原处,也许他什么都可以不去过问,可若事关太子,他恐怕就身不由己了。 再次看了一眼西侧院落的方向,再晾些日子应该可以去看看那孩子的情况了,不知道这些日子,他发现自己没有死成,会不会不安。 第二章 在床上躺了不少天,终于可以起来走走,于白简直激动到想哭,几乎天天都往屋外跑。 “小邵儿啊,你们家将军到底有没有透露如何处置我啊?”一边在院子里绕着圈,一边又实在憋不住想说话。 邵时刚刚把屋子收拾了走出来,听见于白的话,仍不厌其烦地纠正,“我叫邵时,不叫小邵儿!” “好吧,小时儿啊,我觉得,我伤也养得差不多了,这总这么没着没落地白吃白喝,你知道我也会很不安的啊。” 邵时心里第一百八十遍想抓狂,你每天饭量比我大,睡得比我香,白天遛弯晚上休息,脸色红润,神清气爽,连我的名儿都没正经叫过,我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你的不安了? 虽然这么想,不过,于白这状况,邵时也挺犯糊涂的,往常被从战场捡回来的人大多在能动之后便有了去处,而这一次,不止特意拨了自己来照顾,还单独安排了院子,如今这人早就大好无恙,也没人告知这人的去处,若不是每天有专门的膳食跟专人送药过来,他都要怀疑将军是不是忘了捡了个人回来的事了。 于白又遛了一圈,在院子中央站定。自从可以下地走走之后,他就一直试着到处走走,然后便发现,他待的院子虽然不大,却出门便是后花园,然而,除了在花园里走走,其他任何地方都进不去。 也就是说,他待的院子僻静而独立,他是被刻意地圈在了这一块地方,看似可以随意走动,其实哪儿也去不了。 兀自出了会儿神,东边又传来细微的声响,这声音,他前几天就注意到了,当时他问邵时有没有听到,邵时却摇了摇头,而问他那是什么地方,他想了想说,那应该是跟前院连接的偏院吧,我一直是后院的打杂,没资格去的。 当时于白还深深对封建社会的等级制度表示了一番不满与鄙视,当然只是在心里。 在看到邵时将换下的床单等东西抱出院子后,于白微眯着眼睛盯着东墙搓了搓下巴。 不知道,翻墙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闲得发霉的人,想到什么便做什么,分三趟搬了两把椅子一张凳子,靠着墙根架了个品字形梯,试了试稳当度便抬腿爬了上去。 在凳子上站定后,于白再一次对这幅小身板产生怨念——不高不矮,刚好眉毛跟墙边打齐。 挪了挪脚跟,随后慢慢踮起了脚,勉强能看到墙那头。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排错落叠放得密密麻麻的箭靶,而箭靶中心的箭正在一支支增加。 虽然不太懂射箭,不过总归是跟玩枪射击有些异曲同工之处,所以,从箭支的飞速与中靶的准确度力度来看,于白直觉射箭之人是个高手。 可于白站的地方只能勉强看到那人的头顶,于是于白更使力地踮了踮脚,试图看清那人的长相。 正专心扒着墙头的于白感觉前方风向出了变化,一抬眼,一支箭羽正冲着自己飞了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练枪练出来的反应,于白在微愣之后下意识向右一躲。 这一躲,避开了箭,却半只脚踏出了凳子。 “卧槽!屁股嘶” 一脚踏空摔了个屁股蹲,于白疼得龇牙咧嘴,感觉尾巴骨都疼得没知觉了。 等缓过这阵,于白才抬起头来,那一瞬间,于白无比想流氓兮兮地吹个口哨。 型男啊!刀刻般的五官,眉目俊郎,鼻挺唇正,即便此时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也能让人心生一种,这人真特么有种不怒自威的凛冽感。 嗯?不怒自威? 于白脑中转了几转,自己不会扒个墙头就直接扒到了传说中的oss将军大人吧? 眼见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开始出现了裂痕,于白怕死躲懒的性子立刻做出了本能反应,尽最大可能地咧开嘴笑得无比灿烂,“将军好!” 云司简盯着于白看了很久,看得于白脸都笑僵了,云司简却突然伸出了手。 于白一时有些吃不准云司简的意思,盯着云司简的手看了片刻,直到云司简的手上下晃了晃,于白才确定对方是想拉自己起来。 颠颠儿地伸过手去,借力一个起身,“嘿嘿,谢谢啊。” 云司简低头看着眼前的少年,甚至于还够不上少年的孩子,蹙了蹙眉。 这孩子的眼神,不一样了。不一样到好似身体里住着不同的灵魂。 “于白,我看天也要热起来了,干脆给你换条薄被子好了。”邵时翻弄着手里的被子,边说边走进院子。 一抬头,看到于白对面站着的人,先是一愣,随即“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小的邵时,见过将军。” 云司简“嗯”了一声再次转向于白,“于白?” “嗯,自己取的。” 云司简再次沉默,拿着先前那种无波无澜的目光盯着于白,看得于白开始怀疑这副身子的前主人是不是得罪过眼前这个面瘫。 “府里,莫要随意偷窥。”撂下话,云司简一个点地腾越翻过了墙头。 于白刚想感慨,轻功如此好用,突然醒悟过来自己关键问题忘提了,忙扯开嗓子吼道,“可我实在是没事做啊!” 喊完又觉得自己语带歧义,万一给我派苦力活,我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快别喊了!没看到将军一脸不高兴吗?”邵时连忙爬起来制止了于白想要再次张口的想法。 于白闻言挑眉,“不高兴?你从哪儿看出来他不高兴了?”虽然自己扒墙头什么的确实对方应该不高兴,可从对方出现到离开,始终是一脸面瘫的模样,这也能看出情绪? “这还看不出?将军都没笑一下,还警告你不要偷窥,这会是高兴的样子?” 于白听完邵时的逻辑张了张嘴,最终选择当做没听到,“小时儿啊,我觉得我又饿了” “是邵时!” “那就小邵儿吧,是不是又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 邵时抿了抿嘴,忿忿地将手里的被子拍到于白手上,“你自己铺床吧。”然后,再次离开了院子。 结果,第二天于白就接到了管家的通知。 “什么?伺候将军?刘大叔,是不是弄错了?将军是不是说的是邵时啊?你看我这年纪这身板,哪里会伺候人啊,邵时才对吧?”于白手里还拿着啃了一口的馒头,完全不能接受这种万千穿越剧的必备定律。 虽说穿越的人有光环,可他能不能不要这种光环?让他伺候人?开什么玩笑,就他这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懒性子,还不得三天就卷铺盖走人?他可还没想好谋生手段呢,可不能离开这么个白吃白喝的地方。 刘管家笑了笑,“没错,你说你叫于白对吧?将军说的就是于白。你别紧张,将军看着严肃,其实人很好,一般也不用人伺候,估计就是看你小,想着带在身边拿个东西什么的,不难做。” 于白扭曲着脸,挤了半天挤出一个笑脸,“那就劳烦刘叔费心了。” “那行,你先把早饭吃了,然后收拾收拾,待会儿我过来接你,顺便跟你说说前院的规矩。” “谢过刘叔。” 刘管家刚踏出院子,于白就哭丧起了脸,“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两三岁啊啊!为什么一定要按这种狗血的必备剧情走??” 邵时见于白先是唱后是嚎,虽然听不懂他究竟唱的啥说的啥,可是还是替于白高兴,“多好啊,跟着将军诶,以后肯定就有机会跟着将军去战场了。不像我,后院的人,只能按常规报名程序走,然后通过武艺考试才能进入云字军。听说啊,前院的人都有专门的教习,连扫地的丫鬟都会功夫” 于白以一种“你没救了”的眼神看着邵时,这么好勇想斗,满脑子战场英豪的英雄情结真的好吗?你不知道什么叫智慧取胜吗?靠脑子的人永远比靠蛮力的不吃力还讨好好吗? 不再搭理还在一脸羡慕嘀嘀咕咕的邵时,于白化悲痛为饭量,吃光了自己的早饭,还不客气的抢了邵时的馒头。 谁知道跟着大老板后还能不能吃饱了?能撑一顿是一顿,反正自己是长身体的时候! 云司简从校场回府,刚换下衣服,云冀便推门而入。 “听说你把那孩子安排到自己身边了?” “下次进门前敲门。人是我安排的。” 云冀先是一噎,随后又是一哽,真是,跟这小子说话从来就没法愉快地聊下去!每次都是能说一句绝不说两句,就不怕听的人听不明白? “都没确认那孩子是否有问题怎么能放在你身边?万一被他窥去什么,损失可就不可预计了。” “有没有问题都一样。” 言下之意,没问题的话放在他身边也没什么,有问题的话放在他身边才更方便监视。 云冀自然是听出了云司简的意思,“虽然我知道你有分寸,可还是不要过于大意。总之,小心点比较好。” 云司简看了看云冀,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下头。 还想再说什么,可云冀知道这死小子一旦不再开口说话就等同于下逐客令了,只得再次不甘心地转身离开。 果然每次找完大小子就不得不去找小小子安慰自己受伤的心! 第三章 于白见云司简再次陷入处理正事的专注中,便靠着门框开始偷偷休息。说起来,这种站着打盹歇脚的技能,还真多亏了上辈子总是需要长时间窝在一个地方伏击人才能练得出来呢。 又调整了下站姿,于白闭起了眼睛。 算起来,他到云司简身边伺候也差不多有大半个月了,一开始他还以为三天不到头就会被要求滚蛋,现在倒是觉得,跟着云司简简直不能更好。主要是,这个主子比他这个下人还要没存在感。 每天早上定时起床练剑,比于白起得还早。往往是云司简已经在院子里练完剑于白才晃晃悠悠地端着洗漱的水盆过来。第一天于白看到的时候心里一咯噔,想着,这下完了,要被骂了,结果云司简什么话也没说,连表情都没多给一个,接过于白手里的水盆进了房,也不要于白伺候着,径直关了房门。而于白看云司简没说什么,之后也没想过早起,仍旧掐着云司简练完剑的时间点起床。 等云司简洗漱完毕便是早饭。第一天于白根本没想起来这事,毕竟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他自己的吃食都是邵时定时送来。云司简见于白完全没这个意识也是什么废话都没说,直接唤了外院的人让人送吃的过来,于白这才知道,以后在等云司简洗漱的时候自己就得跑去厨房拿早饭。 之后,几乎就没于白什么事了,云司简会先去校场练兵,待得午饭前才会回府,而这期间,于白只要做个跟班就好,云司简走到哪儿他保持三步远的距离跟到哪儿就行。一开始,于白都怀疑云司简是不是都忘了身后还跟着个他,于是有几次他故意落后云司简好多步,然后发现在超过十步的时候,云司简便会回头看他一眼,那犀利的眼神,根本不用言语就能让人乖乖跟上。这之后,于白也就知道了,只要自己保持三步到十步的距离跟着,甭管自己是走是跳还是爬,云司简都不管。 吃过午饭,云司简会睡会儿午觉,之后便会如现在这般在书房处理各种事物,然后去箭院练箭,晚上则会呆在寝室外间看书。在于白的猜测里,像云司简这样生活规律到令人发指的面瘫,看的书肯定不是兵书就是史记一类无聊透顶的东西,结果有一次,于白愣是发现云司简很认真地在看一本神话传记,一脸面无表情却又津津有味地看了一晚上。 自此,于白毫不客气地在面瘫的标签上再添上了闷骚二字。 没到一个礼拜,于白便已经适应了这样的跟班生活并且找到了乐趣,因为云司简实在是好伺候到了极致,自己干自己的事,只要你吵不到他,就算你打盹走神他都不会多言多语训斥你。 而这对于于白这样的懒骨头简直不能更好了——算得上有事情做,不至于太无聊,却又称不上忙,任何时候都可以打盹躲懒也不担心被人骂,真是舒服到骨头都要软了。 想着自己的“仆人”生涯,于白再一次在守门的时候睡了过去。而原本在看书的云司简却在这时抬起了头,盯着靠着门睡着的某人一眨不眨。 若说,一开始云司简还存着这人是在演戏的想法,现在只能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看到的那个眼神是不是自己花了眼。 他自问,一个那般绝望与求死的人,怎么可能只是重伤一次就跟彻底变了一个人一般? 这些天,他无数次在于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观察对方,可却发现,这人几乎就是懒骨头上身——从来没见他站直过,身边有任何墙、柱子、架子等等一定第一时间靠上去,除了自己要求他拿个东西递个话,根本连挪都不肯挪一下。 不得不需要去其他地方的时候,他也是宁可选不好走的近路,速去速回,更别提会绕路拐到其他什么地方打探了。 有好几次,手下呈报消息时,云司简故意摊着书信看,可于白连头都没抬一下,更不要说离开他靠着的门框挪到自己书桌旁了,就好似,周围的一切还没有身后可以靠着打盹的门框让他感兴趣。 云司简也曾怀疑过云白是不是靠装睡来降低自己对他的戒心,可于白不会武这事云司简百分之百肯定,一个不会武的人想要装出睡着的呼吸频率几乎是不太可能,更别提容易出卖自己的眼下波动了,这是装不出来的。 若说,唯一能让这人脸上出现点不一样的表情的,大概也只有每天傍晚跟着自己去箭院练箭的时候了,他似乎对于射/箭,有着某种异样的情结。 这般想着,云司简突然有了思量,不再打量睡着的某人,低头看着手中的书信皱起了眉。 信是太子的,他与太子每月都会有一封的例行沟通,太子会跟他说一说这一月京中的变化和发生的事情,自己也会回一封信,谈一谈青容城这边的近况。 这次太子的信中还是常规的那些事情,只是里面提到的皇上派人南下考察南疆之地以备开垦一事,让云司简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祁国东面临海,南面景林城与滇缅部落相邻由俞亮统帅驻守,西面原辞城与灵遥国相邻由缪安歌统帅驻守,北方青容城与勿黎相邻由云家统帅驻守。所邻三国中属勿黎国力最强,其军队也最为彪悍,自然驻守的三军中也是属云司简这支实力最强,一直以来,三处作为战事高发地,国家从未想过大力开垦发展,何以突然之间有了这次的南下之行? 况且,南地多瘴气,不用考察都知道暂不适合开垦。若说真要开垦,北地水草丰肥反倒最为适宜,哪怕是山脉连绵的原辞城也比南地适宜,他云司简都能看出来的事,当今圣上不可能看不出来。 太子没有在信中详细说明此事原由,只是说圣上提及此事,但还没能商榷定夺下来。 盯着书房西侧墙上的祁国疆域图,云司简的脑子里不断想着“南地、南地”这事十有八/九是皇帝的试探,他不愿放任太子与云家如此亲近,即便挑拨不了两者关系,也要大力栽培其他皇子的实力了,若他没有记错,景林城的俞明当年是从御林军里出来的,而他当时所在营的统帅楼怀德正是二皇子祈宜盛的外祖。 看来,皇帝也不是傻的,若是直接扶持三皇子祁宜正,其母妃如妃虽不是皇后却是四妃之首,如今皇后一位空悬,如妃地位之尊自然无人能及,且其外家实力不弱,若再明确扶持,等同于直接把三皇子祁宜正推到风尖浪口。 而祁宜盛则不同,他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也就是四皇子祁宜信,况且,他们的母妃原只是一个不得宠的嫔,只是因为接连得子才母凭子贵升为若妃,而其外祖家更是人丁单薄,即便扶持,皇帝也有把握能够制衡,到时候太子跟二皇子、四皇子互掐,好处自然落到三皇子头上。 想通这里的关节,云司简又看了一眼桌上的书信,再一次无视了太子在最后提到的那句希望他回京的字眼,直接扔到火盆里燃了。皇帝既然开始动了心思,看来,是真的想要把皇位留给他最爱的三皇子了。可惜,皇上固然不傻,却到底是晚了,太子这么多年培植到如今的势力,又岂容他人觊觎?更何况,皇后虽然早逝,可皇后当年到底是在咽气前逼着皇帝给自己的儿子留下了太子之位,再加上,太后是云家人又是个最讲究正统出身之人,又怎么可能容忍太子之外的其他人继位?皇上这最后的挣扎,不过是逼得太子尽早出手罢了,改变不了什么大局。 点了点太阳穴,云司简起身,“于白,去箭院!” 靠着门睡得正香的于白顿时一个趔趄,连忙站好,应了声“是”,待得云司简跨出门,赶紧偷偷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而这一切全被云司简看在眼里,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为着京中之事心烦的情绪荡然无存,也许,这人真的就是他所看到的简简单单的一个孩子。 若是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两人来到箭院,云司简并没有如同平日里那般专心练完两桶箭后才下来,而是在练完一桶时突然转身看向站在院门处的于白。而此时于白正在模仿云司简拉弓的姿势,根本没想到云司简会突然转身,一愣之下,连举着的双手都忘了放下来。 “对射/箭有兴趣?” 尽管不知道云司简怎么突然关心起自己是不是有兴趣,于白还是拼命地点头。 “来试试。” 于白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云司简已经走到他跟前将弓递给了他。于白本能反应地接了过来,手中一坠,差点没拿住。 乖乖,这重量,可比k/47重多了。 不管怎样,于白都很兴奋,就跟当年第一次拿到狙/击/枪时一样兴奋,一下子忘了自己的身份,乐颠颠地跑到先前云司简站立的射/击位置,使出吃奶的劲儿举弓射箭。可惜,到底年纪小臂力差,弓被举得颤巍巍的,箭更是连靶都没碰到,落在了靶前的地上。 第四章 这一切,云司简都看在眼里,他是故意将自己的弓递给于白的,明知道于对方而言,这把弓过于沉重,可云司简就是想试试于白。 果然,这孩子没让自己失望,眼里那种飞扬的神采遮都遮不住,尽管弓举得吃力,箭更是没有射中,可是云司简却看得出来,于白很聪明,从站姿到握弓的姿势都很正确,而出/箭的角度更是难得的准确,倘若不是力气不够,这一箭十有八/九不会射偏。 而更难得的是,没有射中之后,云白一点也没现出沮丧的神色,反倒是捧着弓箭在那研究,最后索性坐在地上,靠一条腿借力,用肩膀撑开弓弦,反手支箭再射,这一次,尽管未中靶心,却也是落在了七环之处。 云司简忍不住挑眉,这孩子,有天赋。 而于白根本就忘了旁边还有一人,他现在满脑子只是在想着自己上辈子射击的技能还有多少存在,力量不够没关系,出箭角度跟落箭点的计算能力是万万不能丢的。 眼见于白还想再想办法试试弓,云司简却走过去夺了过来,“这弓不适合你。”不待于白反驳,云司简又道,“明天换把轻点的给你用。” 于白眼睛一亮,瞬间咧开了嘴笑道,“真的?” 云司简看着于白灿烂的笑,差点跟着扬起嘴角,到底还是忍住了,“恩。” “所以,以后我也可以每天练箭?”于白还是不太放心地确认道。 “恩。” 这天,于白一直到跟云司简说了晚安回房时脸上都是笑意盈盈。而云司简在于白离开后,绷了一天的脸松了下来,躺上床前突然觉得,身边留个这样的孩子似乎也有不少意想不到的乐趣。 第二天,云司简果然如约让人送了一把轻弓过来,“以后你就用这把,什么时候觉得不趁手了我们再换。” 于白拿在手里掂了掂,明显比昨天的那把轻了不少,至少凭他现在的臂力单手举起不会打晃,随后又试了试弓弦,也比昨天的那把好拉一些,虽然同样的威力也不如昨日的那把,可于白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就如当年他练/枪的时候也是从基础的点二二开始练的,一口是吃不成胖子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谁知于白才试了一箭,云司简便拉住了于白的手,“新手,别尝试拇指射法,没有扳指,换三指式。” 于白一愣,完全有听没有懂,什么拇指射法?什么三指式?他完全是根据前世电视剧里那些耍帅的姿势来的好吗?何况,他看云司简练了这么多天箭也是差不多的姿势啊,怎么到自己这里就有问题了? 云司简一看于白的表情,也没废话,直接把自己的右手伸到于白面前,拉过于白的手,让他摸了摸自己的拇指,“你没有。我今天没准备扳指。” 这一摸,于白吓了一跳,那厚厚的指茧,哪怕是上辈子天天摸/枪的自己也没这么夸张。 顿时明白过来云司简这是为了保护他的手。 “那,三指什么的会不会不帅?” 云司简皱眉,“帅?” “就是特别好看,恩很英俊,很潇洒,很”于白绞尽脑汁想着形容词,可觉得哪个词都不能表达出“帅”的内涵。 云司简虽然不知道射箭跟好看有什么关系,却二话不说拿过于白手里的轻弓,侧站,抽箭,搭箭,勾弦推弓,满弓,靠位,撒放尽管为了于白能够看清楚,每一个步骤都刻意放慢了速度,但从头到尾还是连贯地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于白忍不住鼓掌,“酷!三指就三指!” 云司简看着兴高采烈的于白,决定放弃问他“酷”又是什么意思。 于白重新握弓,仔细回忆了一遍云司简方才的动作,随后站定抬手,整套动作分毫不差,只可惜,箭支仍旧只是戳在八环之处,离中心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不死心的于白,再次抽箭练习,直到三箭之后,云司简拦下了他,“可以了。” 于白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算上最开始的那支,一共四支箭就可以了?云司简平日不过是为了不手生都是每天两桶啊! “你的姿势角度都没有问题,但是你的臂力不够,脚也不稳,这不是靠练箭能练出来的,而是需要力量训练。” 一听力量训练,于白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感觉后背的皮都紧了起来。果不其然,云司简接着道,“明天开始你与我一同早起。” 于白苦着脸,“我可以不早起但晚睡吗?” 云司简看着于白不说话。 于白再接再厉,“早起我会没精神的,还会头疼,全身浮肿” 就在于白还在绞尽脑汁想理由的时候,云司简直接站回箭场中心开始他的练箭。 于白脸皱得比大白菜的褶儿还多,尽管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这点反应的意思他还是懂的,很明显,五个字——就这么定了! 结果,第二天,于白还是没能自己起来,而是被云司简拎了起来。十岁小娃的身板,云司简单手就把他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迷迷瞪瞪搞不清楚状况的于白,站得直打晃,侧扬着脸,直愣愣地看着云司简,脑子里还是刚才没做完的梦,“酒酿汤圆好吃!” 云司简不轻不重地在于白脑袋上敲了敲,“该练习了。” 于白一个激灵,这才想起昨天云司简说过的话,瘪了瘪嘴,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我去穿衣服。” 到了云司简的院子,不出于白所料,云司简要他先扎马步。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敢对抗“恶势力”的于白,只得蔫蔫地照做。 云司简手把手纠正了于白的马步姿势,又在一旁看了一会,便转身去了另一边练剑,等他练完了例行的那套剑法回头看于白时,发现于白维持着半蹲不蹲的姿势,平举的双手也耷拉下垂,低着头,脑袋一点一点的跟啄米的小鸡似的。 先是一股火窜了上来,走到于白面前,又觉得这孩子一脸困顿的模样可怜地紧,想了几想,伸手护在于白腰后,这才喊了一声,“于白!” 正在打盹的于白,整个人一顿,瞬间清醒过来,偏偏腿麻得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往后栽了过去,刚刚好被云司简接了个正着。 虽说于白是没脸没皮不知道害臊,可被云司简面无表情地盯着还是有点心里毛毛的,就像上辈子教他射/击的师父,常常被自己的懒惰气得火冒三丈,要不是干爹从来由着自己,师父恐怕分分钟想把自己爆/头。 想到这儿,于白突然生出几分惭愧来,上辈子那般懒惰的自己若没师父那般教导,肯定成不了神枪/手,可惜,他老人家想尽办法费尽心血好不容易教出来的徒弟,却不明不白地穿越了,想想也是够背的。 云司简看着于白先是惶恐,随后走神,之后似笑非笑的表情变化,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定力,似乎要有破裂的迹象。 长叹了口气,“你很困?” 点头。 看对方眼睛里恹恹无神,云司简又觉得自己这是何苦呢,难道非要把他练成神箭/手?练不练得成又怎样?最开始,不过就是因为这孩子见到射箭时眼里的光亮才想着让他练练高兴高兴,怎么成了如今这般为难他的样子,又没指望带他上战场杀敌,“算了,回屋睡吧。” 于白惴惴地看着云司简,这是生气了?以后不让自己练箭了? “不困了不困了,真的不困了。” “没事,就是看你没睡醒,练也白练,回去睡吧。”说完,云司简转身进了房间。 于白一个人在原地纠结了半天,实在摸不准对方是真没生气还是真生气了。想了半天想不出结论,倒是想起来,自己该给云司简打水洗漱了。 听到敲门声云司简一愣,“进来。” “将军,水。” 云司简看着端着水站在推开的门边,偷偷瞄自己的于白,那瞬间觉得,自己当初怎么就觉得放个半大的孩子在身边会省事?根本就跟给自己找了个儿子似的,费心又操心吧? 面无表情看着于白的云司简,此时恐怕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似乎开始忽略这孩子身份有问题一事。 “放那里吧。” 于白放下水盆,见云司简神色如常,稍稍放下心来,连忙转身往外走。 “走那么急去哪儿?” “给将军端早饭!”放下心的于白,声音也透着愉悦。 云司简来不及喊住人,只得看着那人一溜小跑地奔了出去。 到了下午练箭的时候,于白见云司简没有招呼自己,也不着急,至少对方没有禁止自己进箭院。 于是,一点一点地挪到放置弓箭的地方,偷笑着拿起自己那把轻弓,又顺了一桶箭,溜到角落的六米靶区。 既然自己的功夫不到家,那就从最基础的靶开始练起好了,练完了六米练十米,总能有百步穿杨的一天。 云司简余光一直注意着于白,看着他像只兔子似的窜到后头去,还一副觉得不会被自己发现的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想了想,既然他想练,就干脆把臂力练习跟射箭练习一块儿练好了,慢就慢点,反正也不急。 这般想着,便放下手里的弓,“既然想练,那就按照我说的来,那边的工具箱里有小沙袋,你绑在手臂上再射箭,每次射箭之前,维持满弓的姿势一炷香的时间才允许把箭射出去,每天我会定量给你箭支,若是你不足时间就射出去,给你的箭用完了你便只能干看着了。” 第五章 对于云司简的这个要求,于白倒是没什么意见,只要不让他早起、不加训,其他嘛,怎么玩都叫玩嘛。 结果,一个兴奋,当天练过了头,第二天于白端着水盆进云司简房间的时候根本稳不住,一边抖一边往外溅。 云司简看不过去,迎上去接了过来,“不能端就不要勉强了。” 于白在心里嘀咕,谁知道不来会不会惹你生气,从你脸上又看不出来,在我还没在箭场站稳脚之前,自然还是要小心点好。 云司简洗漱完见于白又想端出去,皱了皱眉,“放着吧。” 于白眨着眼睛暗忖,那我现在是去端早饭呢?还是走人呢?还是就站着呢? 麻利地束好头发的云司简直接掠过于白,吩咐外院的人进来。 不多时,进来一人,端起水盆准备离开,于白盯着那人看了半天突然惊奇道,“小邵儿?” 莫怪于白看了半天才认了出来,实在是换了一身衣服的邵时跟之前看着差太多,连束发的方式都换了。 邵时皱起眉偷偷斜了于白一眼,轻微摇了摇头,就赶紧出去了。 虽然不明白邵时为啥突然这么畏畏缩缩的,不过于白还是为了能见到熟人而高兴,毕竟,从他到了这个地方,最熟悉的就是邵时了,当然,现在还要算上云司简,可毕竟这两个人的感觉不一样,就比如,他可以很随意地喊邵时小邵儿,却打死也没胆子喊云司简小云儿。 小云儿? 于白猛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以防自己憋不住而笑出来。 云司简自然不知道于白是为了什么而努力克制笑意,只当他是见到了熟悉的小伙伴而高兴,眼里也不自觉染上几分笑意,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我把邵时调来前院了,以后跟你一块儿,这样以后不管谁有事告个假也无碍。” 于白笑弯了眼,一个劲点头,能有个人作伴时不时消遣消遣,这小日子真是越过越美了。 两人正说着话,邵时已经将云司简的早饭端了进来,眼看着自己本来就不多的“工作”还能有人分担,于白心里就更美了,恨不得跑出去跳段小苹果。 还未吃完,一人未经通告直接进了屋,于白刚想出声拦他,却见云司简一点反应也无,便又把张开的嘴闭上了。倒是那人在进门前看到门边靠着一个孩子,脸上显出几分诧异。 慢条斯理地吃完擦了擦嘴,云司简这才开口,“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 那人刚想开口,却回头看了一眼于白,有点欲言又止。 “那是于白,你说吧,无需避讳。” 那人只是稍作停顿,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瞬间闪过的惊讶,声音平静道,“回将军,事情都办妥了。目前勿黎内部乱得很,短时期内肯定无法顾及与我国的边境,该布的暗桩及一些耳目都已安排妥当,将军尽可放心。” 云司简牵了牵嘴角,“对你关远,我一直是放心的。待会儿随我去校场吧,你哥关山念叨你好些天了。” 关远一听去校场见他哥,当即笑了出来,一侧脸看到于白,“将军,这个于白,是不是那天战场上那个?” “嗯,就那孩子。” 关远一听略显着急,“将军怎么能把他放身边呢?这孩子,这孩子” “这孩子挺好,你就别操心了。”说着,云司简不再理会关远有些别扭的神色,直接起身唤了于白,一块儿出门往校场去。 至于于白,虽说关远那句话压根没避着他说,可他这些日子对于这样的论调早听得耳朵起茧了,连反应都懒得给。 这孩子这孩子的,哼,老子灵魂的年龄说出来吓死你! 当然,于白再多的非议,也都只敢是腹诽,倒不是真有什么不满,纯属无聊催的,之前还能话唠一样骚扰邵时,现在对着云司简,于白常常觉得自己会不会时间长了有话语障碍症。 即便于白每天跟着云司简来校场都不怎么关注校场的事情,完全是自己一个人站桩神游,但是今天于白还是在踏进校场的时候感觉到气氛有些怪异。 关山一听云司简来了,当即从里头迎了出来,哪怕是看到关远的那份高兴劲也是一闪而过,小心地看着云司简欲言又止。 云司简自然看到了关山不自然的表情,却只淡淡地问了句,“元帅今天过来了?” 关山皱了皱鼻子,点了下头。 “还在?” 深吸了口气,关山一脸英勇就义地开了口,“元帅今天带了小少爷一起过来,现在小少爷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元帅在发脾气。” 一番话说得飞快无比,连停都没有停顿。 于白听完先是一愣,随即止不住想乐,这是什么情况?元帅带着儿子来校场然后把儿子弄丢了?这剧情怎么看怎么有点滑稽啊。当然,再怎么想乐,于白还是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嘴角,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云司简,想看看他对这事是什么反应。 可云司简从头到尾面无表情,一丝一毫的反应都不曾有,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根本就没听到。 还是有另一种可能? 于白贫乏的脑洞再次活跃了起来,各种豪门恩怨兄弟逆墙的狗血戏码在脑海里呼啸上演,神游地无比开心,却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他一声,没反应过来地抬头应了一声,正对上云司简的面瘫脸,顿时一个激灵回了神。 “来了来了。”狗腿地瞬间跟了上去。 云司简也没在意于白的走神,在他看来,什么时候于白能不走神反倒奇怪了。见于白跟了上来便继续向主帐走去。 关远特意落了两步跟关山使了个眼色,关山会意,也慢了两步。 “这个于白,什么时候开始跟着将军的?” “快一个月了。” “将军天天带他来校场?” “是啊。” 关远急了,“哥你怎么不劝着点?这孩子” 关山看了一眼自己这沉不住气的弟弟,“劝?将军的决定何时听人劝过?元帅都劝不住,你觉得我这副将能劝得住?” 关远也是一时着急,被他哥这么一说,倒也镇静下来,“也是。那,哥,你知道将军是个什么打算?都不知道对方底细,就敢天天这么带着人来校场?岂不是我们练兵什么的对方都一清二楚?” 关山叹了口气,“你啊你,难怪将军总说你还得再历练历练。这黄鼠狼啊只有把它扔到鸡窝里才会忍不住想偷鸡,你要是把它圈在笼子里,就永远看不到它偷鸡了。” 关远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心里默默想,还是将军厉害,干什么都这么有远瞻性,遂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云司简进帐的时候,云冀正在吩咐一名校尉偷偷寻找云司易,见云司简进来有一瞬间的僵硬,却还是咳了咳,一本正经道,“你来了?” 云司简没有回话,只是冲着那名校尉道,“季校尉,这里没你的事了。” 季然一听,立刻站直了身子,偷偷看了一眼云冀,云冀这时也是气短,挥了挥手,示意季然离开,季然得令立刻麻溜地小跑出去,这父子两的“浑水”他才不要蹚呢。 云冀看着不动如山的云司简,心里讴得半死,别人都是儿子怕老子,怎么到他这里就经常会反过来呢? 直到帐里的其他人都出去了,云司简这才不慌不忙地在旁边座位坐下,“我记得我说过,不许带小易来校场。” “我,我没带他,是他偷偷跟来的。” 云司简难得地叹了口气,“爹,小易连马都不会骑,你觉得你这话我信?” 云冀一噎,却又觉得自己不该在儿子面前这么气短,“来校场又不是多大的事,我云冀的儿子以后少不得带兵上战场,来校场又怎么了?” 云司简似乎没打算回答云冀,而是转向于白,“你去帮我找一找小易吧,他胆子小,不会走远的。” 于白听到云司简的吩咐,呆愣愣地眨了眨眼睛,他原以为不论让谁去找都不会是自己,且不说自己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屁大的孩子,光是这个所谓的小少爷他连见都没见过,人都不认识找什么找? 可再看云司简的表情,似乎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于白斟酌着,“这个,我不知道小少爷长什么样啊。” “你看到之后自然就知道了。” 于白再一次觉得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他第一次知道形容一个人的长相可以用“看到之后自然就知道”来形容。 抽了抽嘴角,也不再与云司简纠缠,便出了帐。 云冀看于白出去,忍不住道,“你都能天天带着这小子来校场,为什么我就不能带小易来?” 云司简耸了耸眉头,“何必明知故问?” 云冀再一次气短,实在是这事,很大程度上责任在他这个当爹的。 两年前云司简在前线的时候,云冀曾带云司易来过校场,可就是那一次出了意外,云司易被敌军的奸细当做人质给掳走了,虽然后来被云司简救了回来,然而回来之后云司易大病一场,之前所有的事都不再记得,胆子也变得特别小。 云冀长长叹了口气,很是无奈道,“可也不能就一直这样下去啊,明明以前小易的性子不是这样的。” 云司简沉默了许久,幽幽道,“等吧,总有契机。” 第六章 待得于白在马厩里找到云司易的时候,才终于明白,云司简的那句“看到你就知道了”还真不是白说的。 不论是眉眼、鼻梁、嘴唇,还是脸型轮廓,活脱脱就是个缩小版的云司简,又是七八岁的年纪,不是云司易还能是谁? 不过,虽然是几乎一样的模样,却没有云司简的冷硬,倒是多了几分孩子的稚气。 毕竟年纪小。 于白站在马厩外,正在考虑是直接把人叫醒,还是找人来把小孩儿抱走时,云司易突然睁开了眼。 原本带着几分朦胧的眼神在看到面前站着一人时,瞬间染上惊慌,尽管手里紧紧攥着身下的干草以克制自己的惧怕,可瑟缩的表情却还是压都压不住。 于白觉得云司简那句“胆子小”真的是形容地轻描淡写了。 “小少爷,将军让我带你回去。”于白努力地展出温和无害的笑。 云司易闻言却只是朝身后的木桩又靠了几分,一点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于白试探着往前塌了一步,云司易一个跃起站到了木桩后面,脸皱成了包子,抿了抿唇,用不稳的声音问,“你是谁?” “我叫于白,是将军的小厮。” 云司易眉头皱得更深了,“我哥没有小厮。” “这不刚有的嘛。”于白摊了摊手。 云司易仍然戒备地看着于白,紧紧抿着嘴巴不说话,于白也不急,就那么抱着手,嘴角勾着浅笑回望着云司易。 其实,于白不是真的这么有耐心,他只是觉得,不管能不能把人带回去,至少不能把人看丢,就眼前的状况,除了站这儿也没其他办法了。 “哥哥从来不用小厮,为什么要用你?”等了很久不见于白退让,云司易嗫嚅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不过是随口一问,却让于白为了难,云司简为什么让自己当小厮?试探?监视?默默翻了个白眼,于白很想跟云司易说,老子也想知道为什么啊!! “这个,可能因为我比较特别?!”思来想去,于白也只能想出这么一句不像回答的回答。 可偏偏云司易穷问不舍,“哪里特别?” 于白嘴角抽抽,再次腹诽,穿越算不算很特别? “这个,眼睛呀,你看我的眼睛跟你们的颜色都不一样!”于白指着自己的眼睛一边说一边弯下腰。 云司易显然也因于白的答案愣住了,挣扎了一下往前蹭了两步,仔细看了看于白的眼睛,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后不知想起什么,明显地放松了下来,从木桩后走了出来,伸出了小手。 于白对于这般急转直下的剧情也是惊奇,不过,结果好就行,他也懒得过问原因,笑眯眯地牵着云司易往大帐走,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可以跟云司简邀功。 “将军,我把小少爷带回来了!” 云冀跟云司简同时转过头,看着被于白牵着的云司易,云冀脸上难掩诧异,甚至连万年没什么表情的云司简都没忍住挑了挑眉毛。 到这时候,于白要还没察觉出什么异样就真心是迟钝了。难怪刚才一路回来,总觉得路过的将士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本来还以为是自己多想了,现在看来,自己可能,大概,也许,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 云冀看了云司简一眼,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样子,轻咳了一声,“那个,于白是吧?你在哪里找到小少爷的?” “回元帅,在马厩寻得。” 云冀又顿了顿,“那个,是小少爷自己愿意跟你回来的?” 于白稍微扭过头看了一眼身边低着头的云司易,“开始不愿,后来说动了。” 云冀一边跟于白兜着话聊,一边看云司简的反应,实在是找不到话说了,只得先支开两人,“那个,你先带小少爷下去洗洗手擦擦脸再过来。” “是。” 于白领命带着云司易退了出去,云冀一见人走远,两步跨至云司简面前,“早就说过这个孩子不简单,竟然能说动易儿跟他走,自从上次那事之后,除了我们两,你见易儿跟过谁?从来没有!可偏偏这个于白就能,说他没问题,我无论如何都不信!” 云冀语气着急,云司简却不急不缓地在扶手上敲着手指,“也许,这并不是坏事。” “这还不是坏事?简儿,为父知道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也甚少过问你的决定,可对于这个孩子的事,我还是不能苟同,你莫不可掉以轻心。” 云司简抬头,见云冀一脸凝重的表情,微微笑了笑,难得有耐心多说了两句,“我说并不是坏事并不是说假,爹你细想想,易儿自被救回来,除了我们父子当真就没有亲近过谁吗?” 云冀想了片刻,“也就是自小奶大他的乳娘了。” “这便是了。虽然易儿不记得先前的事情,甚至于当时他连奶娘都是不记得的,但是他本能地亲近你我,亲近奶娘,凭的恐怕就是与兽相似的直觉,他只对真心对他的人亲近,而对非真心的,哪怕没有害他之心的人也是瑟缩的。” 云冀皱起了眉头,“可这于白跟易儿素未谋面” 云司简倏地扬起一丝玩味的笑,“爹你忘了一点,易儿不记得前事,这于白可也是个失忆的主,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当初易儿被掳走的那段时间里见过于白,甚至于再大胆猜测一点,不仅见过,还有过交集” 被云司简这么一说,云冀心里有些松动,可即便松动了,却还是没有点头,“这些不过都是你的猜测,没有十足的把握,怎能因着猜测就放松警惕?” “我何时说过会放松警惕?” 云冀还待云司简进一步解释,却不想,云司简施施然闭上了嘴,再次恢复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模样,又一次被噎得胸口疼。 云司简站起身,拍了拍云冀的肩,“爹还记得我先前说的易儿的事需要一个契机吗?也许,眼下就是契机。”说完不等云冀反应便转身离了主帐。 因为云司易的意外,云司简没有与往日一般在校场久待,而是带着云司易先回了府里,将云司易交给乳娘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于白还是对刚才的事疑惑,为什么一个个都那样的反应,可他思来想去也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奇怪的事。眼看着回到云司简的院子,也没外人在场,这才壮了胆子问道,“将军,今日在校场,我是否做错了什么?” 正在翻看书信的云司简闻言一愣,“为何有此一问?” “就今天我领着小少爷回主帐的时候,一路上遇到的人看我的眼神怎么说呢,就跟看怪物似的,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跟平日里不一样。” “哦,你说这个啊,易儿原先遇过点事,七岁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可能因为这样,没什么安全感,见人都怕,也从来不会跟不认识的人走,我想大家是对这个惊奇吧。” 于白听完愣了一下,他倒没在意其他,就关注这个失忆的点了,心里揣测,难道除了自己这个穿越的,还有其他同仁?那改天要不要去试探试探?这种异世界遇老乡的感觉,想想还有点激动呢。 云司简见于白没了反应也不在意,反正这人爱走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遂也随他去了,兀自看起了书信。 这还没等到于白想好由头去试探云司易,云司易自己却找了来。 这天于白跟云司简从箭院出来,一眼便看到坐在箭院外的云司易。看见两人出来,先是恭敬地喊了一声“哥哥”随后便把目光转向了于白。 云司简会意,摸了摸云司易的头,“让于白陪你玩儿会儿吧。” 云司易顿时眼带笑意,用力点了点头。 于白也是乐了,正愁找不到机会一探究竟,机会就掉自己眼眉前了。 “照顾好小少爷,别有闪失。” “小的遵命!” 这之后,每天于白跟云司简从箭院出来,云司易都等在外头,一开始于白还兴致勃勃地陪着云司易,指望着能遇到个同为穿越的老乡,可越接触越发现是自己想多了,这就是个缺玩伴的小屁孩,尤其是从乳娘嘴里听到了云司易失忆的前因后果,于白就彻底断了“老乡”的念头了。 就知道没这么容易人人大穿越,这根本就是那什么创伤什么后遗症那玩意啊! 虽然没了一开始的劲头,于白倒也没有不耐烦,一来云司易比他哥哥有意思多了,至少喜怒哀乐都在脸上,从来不会一脸面瘫,二来云司易跟他玩都是听他的,而他在云司简跟前从来不敢有二话,这区别还是很大的。 再加上,看着七八岁的云司易,于白总是不由自主想起上辈子的自己,虽然不似他这般胆小,但是帮会里没有同龄的孩子,这种成长中的孤单他还是很有体会,也因此,无比懒骨头的于白,却仍旧拿出了百分之二百的耐心,每日练完箭陪一陪云司易。 有了于白这个固定玩伴,云司易也比先前活泼了些,虽说云冀还是担心于白是否不怀好意,但就目前看来,对云司易的恢复倒是百利无害,又见云司简并不担心,也就不再过问。 这天,于白刚从云司易处回来便被云司简找了去。 “今日都与易儿玩了些什么?” 于白跟云司易玩了这么些天从未见云司简过问过,今日却被特意找来,心下有些不解,却也还是照实说了,“回将军,最近都是在陪小少爷做玩具弓箭。” 云司简点了点头,“你觉得,给易儿找个先生如何?” 于白不明白这种事为何要问自己,想了想他跟云司易平日里相处的过程,“虽然不知道将军为何有此一问,但是这几日跟小少爷一块儿绘图纸做弓箭的时候,小的觉得小少爷是识得不少字的,似乎学过一般。” 云司简没有告诉于白,云司易五岁的时候便跟先生读书,只是那事之后,他不愿意接触任何先生,找个伴读他也不依,除非是云司简或者云冀陪着才肯上课,然而他们两人也不可能日日有空,便索性辞了先生,想着等云司易好一些再念也不迟。 “我打算给易儿找个先生,以后上午你就无需跟我去校场了,陪着易儿上课,顺便你也学习学习,下午我们还是照旧练箭。” 第七章 暑往寒来,身上的衣服越穿越厚,于白这才发觉,自己在这府里已经待了快大半年了。除了最初的两个月,后半年的日子过得既无聊又充实。 尽管每日上午陪着云司易上课总让于白忍不住想打瞌睡,然而下午的射/箭却是让于白喜欢到了心坎里。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自己对于远距离射程武/器总是尤其的热爱。其他地方躲懒不计其数,唯独练/箭全心全意。 这日练完箭,云司简掂着于白的弓说道,“看样子,这把弓你也不趁手了,明天给你换一把。” 享受了云司简大半年的教导,加之于白本就学不来古代人的那股等级森严之感,与云司简的相处不知不觉中便多了几分随意,“那我是不是又可以跟将军讨赏了?上次换弓之时,将军可是与我打了赌的,若我两个月内能换弓,便答应我一个请求。” 尽管云司简没什么表情,可他那落在于白脸上的眼神还是让于白瞬间会了意,乐颠颠道,“那等我换了弓,将军可否教我骑射?以前在校场见过将军比划,感觉炫得很。” 这大半年来,云司简对于于白时不时蹦出来的新鲜词早已见怪不怪,甚至于多数也能估量出意思,“骑射还是早了点,不过教你骑马倒未尝不可。” 于白知足,倒也没什么失落感,欢天喜地地直点头。云司简对上于白那对似乎在发光的蓝色眸子,到底没能绷得住,浅浅地扬了扬嘴角,伸手揉了揉于白的头。 云司简是长子,下有幼弟,从小便背负着整个家族的使命,学武练武带兵,学的便是为臣为将之道,所有的学习打拼都可谓是孤军奋战,没有志同道合的同龄人,这也养成了他面冷言少的性子。现如今,身后跟了个半大小子,虽然完全不同于自己一板一眼的性格,却对骑射有着莫大的兴趣,尽管自己是处于教导的位置,然而却时常有一种找到知己的错觉,连自己的幼弟对着自己都很是拘谨,眼前这个孩子却似乎不觉得面冷的自己有什么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原因,即便知道于白是异族人,即便还不能万分肯定对方是否无害,可却没法做到将他当做对敌看待,经常会忍不住满足他的那些小小要求。 只可惜,于白的骑马课程还没提上日程,云司简便收到了京城发来的述职令。 “今年的述职,你恐怕躲不掉了。”云冀看着云司简道。 云司简不甚在意地喝了口茶,“我原也没想躲。” 云冀知道云司简的意思,前两年的回京述职都被云司简以战事为由推拒掉了,今年若再推诿,不止会惹人怀疑,恐怕连太后那儿都不好交代了。 “你姑奶奶那儿” “我省得。” 这次云冀倒没因为云司简那硬邦邦的调子生气,父子两人各自坐在位上喝茶,一时间相对无言。 一口又一口,云冀实在是装不下去了,施施然开口,“于白那孩子跟你去吗?” 莫怪云冀问得迟疑,这大半年于白跟自己两个儿子的相处他看在眼里,不拉帮不结派,除了自己两个儿子跟另一个小厮,连熟识的人都没有,更别提自从不去校场后,几乎连府门都不出,连云冀自己都开始对自己当初的怀疑产生了动摇。 “他留在青容。” “我以为,你不会放心让他离开你的视线。” 云司简抬头看了自家老爹一眼,确实,这大半年不管于白是否在自己跟前,他的一举一动自己都第一时间知道,“京城是非地,他外族特征太过明显。” 云冀点了点头,于白那两眼珠子虽然漂亮,却也着实打眼,云司简回京述职,随行人员尚且限定,带个外族之人,不管怎样,都不是什么好事。 于白下了早课回到云司简的院子,一路看着府里的人行色匆匆还觉得稀奇,待得回到院子里没见到云司简就更稀奇了,往常这个点,云司简早该从校场回来了。 回到自己的偏院,抓住了正急吼吼往外走的邵时。 “小邵儿,你们这都在忙什么啊?我来了这么久,还是难得一见府里这般忙碌的样子呢。” “将军要回京述职,里里外外要准备的事很多,可是府里用人向来不多,这不,估计除了你,就没人闲着了。”邵时说完抬脚就走。 于白一把抱住邵时的胳膊,“别介呀,我帮你我帮你。”嘻嘻哈哈地跟着邵时走。 这所谓的回京述职,在于白的脑子里就是去汇报工作,所以,虽然乐呵呵地给邵时帮忙,却不能理解为何大家忙成这样,直到邵时无意识地念叨了一句“京城过年的时候应该跟我们这儿差不多冷,还是把将军的冬衣都带上吧。”时,于白才稍微有点懵了下。 “过年?”抱着衣服整个人愣在那里,于白的样子显得有点蠢。 “对啊,现在都什么时节了,皇上要求将军回京述职,路上一来一回加上在京城必须逗留的时间,怎么说也得三个月吧?这个年是肯定没法在府里过了。”邵时完全没察觉出于白的异样,手里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 于白没了声音,尽管仍然在收拾着东西,身上的劲头却丝毫不见了。 收拾完衣服也没了再帮邵时的兴致,自己蔫蔫儿地回了偏院,却没来由地觉得烦躁,一会儿坐着一会儿躺着一会儿在屋子里无意识地走着圈圈。 于白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严格说来,年关将至,马上夫子也要放假回去了,云司易停了课自己自然也不用跟着,云司简再一走,自己简直就是脱了模的烂泥,想怎么懒怎么懒,这该是多么欢欣鼓舞的事啊! 可偏偏,就是高兴不起来。不仅高兴不起来,还焦躁无比。 为什么府里的人都知道这事,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云司简连提都没跟自己提过呢?虽然,自己就是个小厮,确实没必要跟自己说明行程,可,可于白在心里可了半天可出一句——可云司简答应教自己骑马的事这突然说没影就没影了,怎么就不能告知自己一声呢? 不知道在屋子里绕了多少圈,于白到底没能坐住,拔腿跑向云司简的院子。 而云司简刚从校场回来,抬头见飞奔进来的于白也没在意,继续跟身边的关远交代着事情,“大体上就按照我在校场的安排来,只是我刚才交代你的几件事你让关山私下多注意,有什么情况走我们的消息渠道递给我。” 关远点着头,余光却瞥着门边的于白,见过这孩子这么多回,还真没见过他哪次能“跑”起来的,从来都是懒骨头一般倚倚靠靠,此时却跑得小脸通红还微微喘着气,简直是奇观。 “就这样吧,你先回校场,晚上让郎晃过来一趟。” 于白一听郎晃的名字,不由自主地压住了喘气。 这个名字,他听到过一回,是之前有次被云司简罚抄弓箭制作原理,他抄到了半夜,匆忙送来给云司简检查时无意间撞上的,当时他跟郎晃似乎都没料到会遇到人,而云司简见于白过来,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让郎晃先下去了。 那次的事,云司简没提,于白也不曾有这个好奇心问,可尽管什么都不知道,光就那天见到郎晃的那身夜行装扮跟看见自己的瞬间所迸发的杀意,于白也能察觉对方身份的不一般。凭他那看的为数不多的武侠来猜测,不是暗卫就是死士。 关远没能继续打量于白,领命离开,云司简就坐在书案后看着站在门边的于白。 本来就是胸中腾起的一股气促使于白没过脑子地跑了过来,可此时对上云司简波澜不禁的眸子,一瞬间尽数泄尽。 云司简实在是看不明白于白这整的哪出,在他的印象中,自己这门板几乎就是于白的御用倚靠板,从来没见他在这门边不依不靠站得如此笔直。 “有事?”见于白不像要开口的样子,云司简先开了口。 于白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门口挪了进来,站在书案前,“那个,我就是问一下,下午还去练箭吗?” 云司简深深看了于白一眼,拉开手边的抽屉,“这是箭院的钥匙,以后你若想练箭,随时可以自去。” 于白没看云司简,只是盯着桌上的那把长长的钥匙。 他记得,前世的时候,干爹也曾给过自己一把钥匙,当时,干爹对自己说,“这是近郊的一处房子,地下室里有专属的枪/室,这就是你今后的住处了。” 是住处,而非家。 是一个终于养出的杀/手的栖息地,为的是今后的任务,从此再无牵挂。 不同的钥匙,不知道会不会有着一样的意味,以后自去,莫再跟随? 于白低着头,满脸平静,抓过桌上的钥匙死死攥在手里,忍不住在心里自嘲,活过两世的人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矫情起来,前世的硬心肠呢?真是这大半年滋润日子过得忘了自己是谁了。 “我着人替你留意着适合的马驹,等选定了关山会领你去看,到时候有空就多去跟马接触接触培养感情,等我回来教你骑射。” 从方才开始憋在胸口的那股气“噗嗤”一声彻底消失地无影无踪,于白拼命眨着眼睛,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眼眶的酸意。 原来从刚才到现在,自己所有的情绪都不过是一句“等我回来”。 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人过分依赖了?前世干爹十年养育都从未有过这种情绪,怎么就对云司简生出这种情怀了? 是他教自己射箭的时候?还是他纵容自己躲懒的时候?是他对自己面冷心软的时候? 抑或只是因为他真心实意无所求的关怀,不同于前一世干爹养一枚活工具的冷漠 于白对于突然被自己意识到的这份情绪止不住地羞耻,两辈子加起来都三十多的“老人”了,竟然对一个不到二十的少年有了依赖感,真不知道是不是缺父爱缺得脑子不中用了。 心中各种翻滚地想法,最终被于白归因于跟云司易待久了,心理年龄低幼化,跟云司易一块儿不由自主把云司简当长辈了! 第八章 翌日,云司简启程上京,随行只带了一支云字近卫,连随从在内不过三百人。 走的时候正是云司易上课的时辰,于白没去送行,不过,也没老实上课。 一个人跑去了箭院,顶着空空的脑子,下意识地射光了一桶箭。这在平日里,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云司简对于于白每日的练箭数量有着严格的控制,一来是为了让于白每一箭都认真对待,练出效果;二来也是防止于白少年心性,遇上喜欢的就无节制练伤肌肉。而于白每次练完都会以各种方式死皮赖脸地再多蹭两支,可谓是为了这多出来的两箭撒泼打滚条件交换,无所不用其极。 可如今,没了这个限制的人,院里的所有东西自己可以随意练习,却突然间没了兴致。好似,没了那个给予肯定以及需要斗智斗勇的人在,练箭也没了多大意思。 于白往地上一坐,躺成一个大字,看着阴沉沉的天,第一次陷入了自我怀疑——我究竟是喜欢射箭,还是喜欢跟着将军学箭呢? 一宿没睡的于白,就这么迷糊了过去。 行在官道上的云司简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回头看了看帅府的方向,又面无表情地转了回去。 关远跟在一旁,一直在瞟云司简佩剑上挂着的东西。 不是关远有意想看,而是那东西就在他的视线范围里随着云司简骑马的节奏荡来荡去,让他想不关注都难。 只是他都琢磨了一路了,还是没能确认,那应该是木头削出来的玩意是不是一个箭头。 倒不是说那东西做得不逼真,而是关远实在想不通将军为何要在剑上挂上这么一个谈不上精致的木头箭头,既不好看也不实用。 更何况,以前也从来没见过将军剑上挂过东西,啥时候多了这么一个玩意儿?难不成是小少爷送的? “关远?” “将军。” 云司简没问他怎么喊了几遍都没应自己,只是看了一眼回到戒备状态的关远,“到了前面的小镇,你我便分道而行。切记隐藏身份。” 关远一听,瞬间软了腰肢半趴在马背上,“我又不是我那从小混军营的大哥,没那么重的‘味道’。” 云司简自然知道关远在这方面的收放自如,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又多了几分凝重。 于白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落了西。 这一觉睡得出乎意料地沉,梦中如走马灯一般闪过太多上辈子的事情,以至于醒来的于白仍旧神情恍惚,无法判断,自己是否只是做了一场荒诞的梦。 转着头,看着四周熟悉的道具摆设,于白长出了一口气,还好,这场毫无根据的穿越,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从地上一跃而起,心情好了不少,于白哼着歌从院里出来,刚锁好门,一转身却对上了老元帅。 “见过元帅。” 云冀没有应答,只是以一种复杂的眼光打量着于白,不知在想些什么,眼光又溜到于白身后的箭院,最终定格在于白的双眼。 “明日起,午后去校场随关副将练箭。” 于白只一瞬间便反应过来,这恐怕是云司简走前的吩咐。 “是。” 第二日,于白还在纠结自己这个不会骑马的半调子,是冒险骑马过去还是甩腿走过去时,一眼便看到等在马厩的关山。 “关副将好!” 虽然跟着云司简去过校场好多回,可于白从来都是当一个没有存在感的跟班,从来没有单独跟云司简以外的人有过交流,一时间还真拿不准该摆什么态度。 关山稍比云司简年长,尽管也属于不多言语的类型,却不会总板着个脸,见着于白,也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于公子好。” 对于关山的称呼于白略显惊讶,“关副将叫我于白就行,别公子公子的,您看我这样也不像啊。” 关山只是笑笑,随后牵出了一匹马,“上马。” 于白眼睛一亮,乐颠颠地跑到马前,兴奋地摸了摸马头,“哪里来的?这马太棒了!”尽管不会骑马,可跟着云司简这么久辨识马匹好坏的本事还是有的。 关山拍了拍马背,“将军一个月前跟关外马商订的,与他自己的坐骑是同种。” 于白听了,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明明开心地想笑,却又觉得有些酸涩,“原来将军这么早就有了打算。”云司简怕早已想好要教自己骑射并订好了马匹,想等拿到手的时候再告诉自己吧,只可惜,如今只能转借他人之手了。 深吸了一口气,于白翻身上马,原以为会跟电视里演的那般,帅气非凡,然而事实却是,他几乎整个人趴在马背上,费了半天劲才总算将腿跨了过去,丢脸得都不愿跟关山对视。 关山在一旁看得忍不住笑出了声,“于公子不必介怀,等再过一年半载身量再长些自然就轻松了。我原本有建议过将军给你先挑匹小马,不过将军说你不会喜欢,所以直接订了这匹。” 于白心说,还是将军懂我。 “关副将,我称你关大哥,你也称呼我于白或者小于好不好?” 关山点了点头,也不矫情“今天不学别的,就让小于兄弟试试马。” “脚前半部踩蹬,上身直立坐稳马鞍,先别着急使劲,小走一会儿让马跟你相互熟悉。”稍微纠正了一下于白的动作,关山便带了带缰绳让马走动了起来。 于白遵照关山的指导,一边遛着马一边心底各种吐槽,这么慢地走都一颠一颠成这样,若是像电视里那样策马奔腾真的不会把蛋颠碎吗? “可以尝试着快走,注意小腿膝盖和大腿内侧用力夹马,身体前倾,臀部不要完全坐在马鞍上,最好是似触非触,掌握马的起伏节奏,人随马的跑动节奏起伏。” 于白刚想说,这马也不是我能意念控制想它快它就快的。关山就已经一掌拍在马屁股上,力度不大,只是催得马儿提了速度。 于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稍稍往后仰了仰,随即稳住了身子,“关大哥,我一直以为骑马是累屁股,可现在看来,这半坐不坐的,反倒是腿跟胳膊更累。” 关山低笑了两声,“小于兄弟,等你明天一觉睡醒,你再来说是哪里累吧。” 两个人就这么前前后后遛了半天马,等到晚上于白回帅府的时候,已经能独自小跑一段了。 将马送回了马厩,喂了食喂了水,还又恋恋不舍地摸了半天,于白这才哼着小调往自己房间走,快到院门时,又调转了方向去了箭院。 虽然骑马很畅快,可一天没碰弓箭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呼呼练完了一筒箭,再一支一支收拾好归回原位,这才有了一种圆满了的感觉。 眼睛瞥到散在院子角落的木块工具,于白对着空气咧嘴笑了起来,重又坐回了角落了,选了块木料,规划着下刀。 “太久没玩,手艺都落下了” “之前的那个太粗糙了” “恩,等将军回来,换个逼格高点的” 一觉醒来,于白才终于明白关山那句“等你一觉睡醒再说哪里累”的话了,从脖子到大腿,哪哪都疼,根本分不清是在哪个具体地方疼。 磨磨蹭蹭从床上坐起来,尾巴根也跟着酸爽起来,“这次真是使力使大发了。” 吃过午饭,没等关山来接,于白自己骑去了校场,尽管仍旧觉得浑身骨架都快散了,却硬是不愿表现出来,生怕关山看低了自己丢了云司简的脸。 于白到达校场的时候,关山正准备出发,看着从远处奔驰过来的于白,微微眯了眯眼睛,那一瞬间突然有点能理解将军为什么喜欢带着这小子了。 从马上跃下,于白冲着关山招了招手。 “来了?感觉如何?” 于白拍了拍马背,“关大哥想听实话吗?” “自然。” “唉心情上爽快无比,身体上生不如死。” “哈哈哈哈”关山大笑着拍了拍于白的头,心底叹息,忽略这双异色的眸子,就这孩子的性子确实挺招人喜欢,“听将军说,你一直在院子里练箭,想不想试试我们校场的箭靶场?” 于白搓了搓手,“嘿嘿嘿早就惦记着了。” 与关远分道而行后,云司简更是放慢了脚程,不赶路不露宿,愣是走了二十天才走到京城之外。 “将军,明明已经到京城外了,何不直接进京,而是要再住一晚?”随云司简一起进京的文书佐郎方宇问道。 云司简没有回答,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收拾收拾,准备招待客人吧。” 是夜,几道人影匆匆闪入小院,从夜幕而来,悄无声息。 门被推开,云司简头也未抬,“时间恰好,茶香正浓时,坐下同饮一杯吧。” 来人缓步走至云司简对面,沉默坐下,停顿片刻后方才伸手端杯。 一室静谧,唯有桌旁烧水的小炉时不时地“滋滋”作响。 “想让你来趟京城真是要赶上登天的难度了。” 云司简无甚表情地给对方添了茶,“太子说笑了,外放武将,无召岂可随意入京?” 祁宜修喝水的动作一顿,“前两年的回京述职你都回绝了。” “边关不稳,太子应当知晓的。” 祁宜修端杯的手指瞬间收紧,眼光复杂地看了一眼云司简,很想反驳他,你说的都是借口,凭你的手段,悄无声息地来往京城根本不是难事,你只是自己不想来然而,祁宜修到底什么也没说,松了手指不急不慢地放下杯子,“今次入京,有何打算?” 祁宜修的一系列反应云司简都看在眼里,尽管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生出几分叹息,那个曾经喜形于色与自己把酒言欢的兄弟到底还是变成了太子。 当然,云司简倒也没因为这样而觉得不舒服,毕竟,要想踏上那个位置,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与想法是第一要务。 第九章 云司简直视着祁宜修,“领皇命而来,谈何打算?” “司简”祁宜修皱起了眉,“你就非要如此与我说话?” “太后身体可好?”云司简装作没听到祁宜修的问话转而问道。 “年纪大了,难免容易风寒脑热有点小恙,总体还算硬朗,就是常常念叨你。说来你也是狠心,竟连封书信都没有,避嫌至此也太” 云司简垂眸挑茶,“我想,那个人不会希望我是个重情重义的将领的。” 两人久久不语,只静坐喝茶,壶中一开喝完,云司简还欲再添,却被祁宜修伸手拦住,“可以了。我也该回去了。”说完站起身,走出一步后又侧过头,“若是这次皇祖母还要留你在宫中小住,切记要应下。” 云司简心中一动,点了点头,转身仍旧往壶里添了水,祁宜修已走至门口,云司简未曾回头,只是突然出声道,“若太子认为时机已到,自放手去做,司简定当做好自己的份内。” 祁宜修回首,看向云司简背影的目光有所动容,随后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开。 于白跟随关山学习已有几日,难得的一直没有偷懒。于白对于自己这么勤奋都有点不可思议,想来想去,总觉得是不是因为身体是小孩子,所以自己也跟小孩子似的生出一种盼着大人回来的时候能对自己刮目相看的表现心理。 在靶场练完最后一支箭,于白还想再加训一桶,只是刚下箭场便被关山拦下,“今日是元帅来阅兵的日子,稍后校场跟靶场都有安排,我也要前去,你且自己在营地里活动,除了几个主帐不要随便靠近,其他的逛逛倒也无妨。” 于白心头一动,“军营的兵器制造部门在营地里吗?” 关山微眯了下眼,随即笑道,“只有个维护修理的分支在,在营地东北角。” 于白兴冲冲地跑开了,关山望着他欢脱的背影喃喃道,“最好别在我刚刚开始觉得你还不错的时候又不得不处置你。”想到云司简走前的交代,对旁边一名站岗的小兵道,“跟去盯着点,你的岗找人替一下。” 于白压根没想到自己的这个要求有何不妥,只是单纯地想知道自己每天皆用的弓箭是怎么打造出来的,就像前世爱枪,他便非要弄清不同枪种的构造、受力以及生产过程等等,如今虽然换成了技术含量没那么高的冷兵器,却不妨碍于白保留这份习惯。 跑到所在的大帐,入目皆是兵器,有完好的,有损坏待修的,还有制作到一半的半成品,工具废料更是铺得到处都是,说是遍地狼藉也不为过。 而在堆得乱糟糟的一片狼藉中央坐着一个穿得脏兮兮的人。 于白诧异于这偌大的地方只有一个人,好奇地往里踏了两步,那人听到动静,猛地抬起头,看到于白后,双眉紧皱,两眼一瞪,粗声粗气道,“哪里来的小孩子?出去出去!!” 这一吼,吓了于白一跳,“看来这人脾气不大好。”一边嘀咕一边脚下不停,突然一块木板迎面飞来,幸好于白反应快,不然砸个头破血流是绝对没商量。 这下,于白也有点火了,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上来就动手?于是立在原地怒瞪了回去,那人瞟了于白一眼,见他没有继续往前,便又低下头干活。 于白见那人胡子拉碴,头发乱成一坨顶在头上,衣服更是脏污盖脏污,隐约都能反光了,自己便又先泄了气。 一看就是个脾气古怪的孤家寡人,自己犯不着跟这种人生气,于是继续往里走,见那人再次抬手,连忙大喊,“别扔刀别扔刀!我就是好奇来看看!” 那人倒真的放下了刀,却仍遥遥地指了指于白,“老实站着别瞎动!什么时候军营里都许奶娃娃随意乱窜了!” 于白虽然对于对方“奶娃娃”的称呼很不满,但也没幼稚地去反驳,既然不能往前进,又不甘心退出去,索性一屁股在原地坐下,撑着脑袋看着那人。 那人见于白如此举动,一时有种被噎到的感觉,忿忿地“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低头继续手里的活儿。 于白伸长了脖子看见那人在处理一把折损的弓,弓已经修补好了,正在进行后期打磨,于白一看那人的手法便觉眼前一亮——是个高手! 虽然不懂冷兵器制造,但就自己知道的木雕技艺来看,这人刚刚熟练地那套打磨动作绝不是一个粗糙的木匠手艺,而称得上是高超的技艺型手法了。 看到那人在弓尾不显眼的位置雕了个图腾后随手便把弓扔在了身后,于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真是捧手里时当宝,“用过”就丢啊! “咦?那里不是该用反口凿吗?怎么用上正口凿了?” “诶?溜钩还能这么用?” “哎哎哎,动作慢点呀,刚才那个处理手法我都没看清。” 那人终于忍不住了,将手里的东西一摔,“给老子闭嘴!”喘了两声粗气后又道,“最后说一遍,给老子滚出去!不然别怪老子的修光刀戳你脑袋上!” 于白看着那人真的气得双目冒火,也知晓硬碰硬下去,吃亏的妥妥是自己,于是撇了撇嘴站了起来。 当然,站起来不代表会放弃,好不容易发现了这么个高手,岂有白白放过的道理。于白站在帐外并未离开,思考着该怎么死皮赖脸跟他学两手。 等关山忙完阅兵送走元帅想起于白还在营里时,天已经暗了下来。关山找了半个营地,看到的便是于白一个人蹲在器修帐外看着天发呆的样子,那样空白而深幽的蓝色眸子,竟让人忽略了眼前这个孩子的真是年龄。 “小于兄弟!” “关大哥?你忙完了?” 于白眼睛瞬间发亮,让关山想起某种小兽,“不好意思,忙起来就忘了派人送你回去了。” 于白摇了摇头,“是我自己不想回的。” 关山挑了挑眉。 “我发现了高手,想拜个师。”说着,狡黠一笑,指了指身后的帐帘。 “孙师傅?”关山没掩住惊讶,实在是没料到于白所指的高手竟是一个木匠,“你要跟木匠拜师?” 于白一脸理所当然,“对呀!” 关山上下打量了下于白没有言语,于白不甚理解地看着关山,“关大哥?关大哥?” 关山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你若想拜的是孙师傅,我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于白,“??” “也不知道将军从哪儿找来的这个人,除了将军,我们连他全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姓孙。而且,孙师傅脾气怪的很,以前器修部还有两位师傅,自从孙师傅来了之后,那两人几乎天天跑将军面前哭诉,说是根本无法跟孙师傅合作。将军偏偏就是不予理会,最后无法,只得元帅出面去跟孙师傅沟通,结果却换来孙师傅一句‘他两爱干不干,反正就他俩干的那活,我手里紧紧就出来了。’气得元帅当时就拍了桌子轰他走,最后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走,倒是另两位师傅实在呆不下去了,愤然离开了。” “哇哦”于白一脸佩服地惊呼出声,甚至没忍住拍了拍手。 关山不赞同地看了于白一眼,“所以孙师傅的坏脾气在全军都是出了名的,幸好他的手艺也确实好,速度又快,有时候我们恶战的时候兵器损失多,他能毫无怨言地连熬好几个通宵,从来没有赶不上我们用过,也因为这,虽然脾气不好,军里的将士也没排挤他。只不过能跟他说上话的也就将军一人了,你若是想拜师,不妨等将军回来替你说情,也许还能有点门。” 于白一听只有云司简能跟孙师傅说上话,不知怎的,突然生出一股倔气,“我还是想自己试试。” 关山无甚了了地耸了耸肩,毕竟,就他所了解的孙师傅可不会因为对方是小孩子就会手下留情的。 “关大哥,若是我想在营地里待些时日方便吗?” 虽说云司简走之前有交代过,在尽可能的范围里放手教随他去,可这个尽可能的范围究竟是多大可就不好把握了,也因此,在于白提出这个要求之后,关山没有立即应答,而是沉默了一下。 于白见关山沉默,瞬间转过弯来。他竟然忘了自己在这些人眼里还是一个不稳定因素的外族危险分子呢,先前要求参观器修部其实已经算是逾矩了,现下为了拜师还要留宿军营简直就是蹬鼻子上脸。 啧啧啧,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都没察觉就渐渐放肆了呢? “我明白了关大哥,当我什么都没提过。”于白无所谓道。 尽管对于白的身份存疑,但是在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后,关山其实已经把于白当做自己的半个弟弟了,理智上觉得该防范的仍需防范,感情上却又不想让这么小的孩子伤心。 “你别多想,只是因为你不是军队编制,所以”关山自己都说不下去了,这借口编得烂透了。 于白真心地笑了笑,“关大哥,我真没在意,我完全能够感觉到你跟将军的倾囊相授,感激都不来及。更何况,我也并不想给你们添加不必要的麻烦。” 话一说完,不止关山愣住了,于白自己也愣住了——我勒个去,这么文绉绉的话真的是自己能说得出来的?真是活见了鬼了! 虽然惊悚,但是于白心里却也是明白,不管是元帅的态度还是关山的教授,势必都是受了云司简的授意,也不管云司简出于什么目的,能这么对待自己都说明一定程度上的不同,于白想着想着没忍住咧开了嘴。 然而,很显然,于白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种心情缘何而来。 第十章 于白没发觉自己的思绪早就跑偏到不知道何处,更没发觉自己的这番反应让关山心里很不是滋味。 关山想的是,若于白是真的失忆,那眼前的不过就是一个对骑射感兴趣的单纯孩子,而他们这群号称坦荡的汉子却一边施恩一边试探,对于白而言何其不公。 所以说,尽管关山跟着云司简这么多年比关远要有脑子得多,但本质还是好爽的武人作派,对一个人是讨厌还是喜欢全凭投不投脾气。而显而易见,于白对了他的胃口。以前觉得这孩子就是个偷懒耍滑,经过这些天也渐渐改观,能对自己喜爱的东西如此执着,堪见其赤子之心,现在又见他如此懂事体谅别人,更是整个心都柔和了,抬手摸了摸于白的头,“我送你回府吧。” 于白能感觉到关山这一瞬间的变化,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却也乐见其成,毕竟少一个讨厌自己的人就能少一些冲突,也说不定能给云司简少添一些麻烦。 “拜师?”云司简拿着手里的信,表情有些玩味。 他原以为,让关山带着于白去军营里教骑射,一来有人照看他,二来也方便他知晓于白的一举一动。 只是没想到,这孩子还对手艺事上心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挂在一旁的配件,那枚粗糙的挂坠静静地垂在那里,云司简的目光不自觉地柔了下来,看得一旁的方宇目瞪口呆,虽说他跟随将军时间不长,可也有两年之久,从来见到的都是自家将军犀利的眼神,即便不在战场,也多是无甚情绪,何时这般温和过。 还没等方宇看清,云司简已经收回目光,恢复到平日的模样,“给京中递书,说我已到京外,请求入京。” “是。” 自那日从营地回来,于白没有再提拜师之事,倒不是就此放弃,而是想着做好准备一击即中!先是跑去云司易的夫子那里寻了些入门的书籍,万幸入门涉及的都是后世的一些力学知识跟木料选择、切割、雕凿等等的基础手法介绍,这些对于玩枪多年还略懂雕刻的于白而言,倒没有多大难度。 除了啃书,于白开始频繁地往街上的木匠铺、铁匠铺跑,想了解现在这个年代大家通用的技巧、使用的器具是到了哪一级别。 好歹自己也是从万分文明的二十二世纪穿来的人,不利用一下后世的先进技术让自己开点外挂,也太对不起这自带的先天优势了! 这天,于白看完手头的书,再次躲到箭院用木料练手,看着手里越来越精细的物件,于白猛然发觉,云司简已经离开月余了,青容城早已进入了严冬,大雪连下了好几场,过了明日,连夫子都放假了。 怏怏地放下手里的东西,突然没了兴致,掸了掸身上的木屑,锁了院门。 回到自己住的偏院,发现邵时在小厨房进进出出的,不知道在忙些啥。 “小邵儿,一个人在捣鼓什么呢?” 邵时回头看到于白,连忙招呼道,“你今天回来得挺早呀,刚好,我煮了腊八粥,快来快来” 于白微愣,尽管知道腊八喝腊八粥的习俗,可这么多年却真心没有切实感受过,所以一直觉得这只是存在于老故事里的事,跟自己没多大关系。 直到邵时把粥碗递到于白手里,于白还是处在“略神奇”的心理活动下。 两人就着小炉随意蹲着,于白心情复杂地喝了一口,暖暖的腊八粥下肚,于白脑子也恢复正常了,这小厨房平日里是专门给云司简温夜宵用的,也不会备太多食材,以邵时的性子,若没人允许,怎敢随意动用? “是谁交代你煮的吗?” 邵时张了张嘴,“看来你最近是变得不太一样了。” 于白不明所以地抬了抬眉。 “以前这些细枝末节的反常你是不会察觉到的。”邵时喝了口粥后说道。 于白无奈地偷偷翻了个白眼,他那只是懒得操心,哪里就是反应迟钝了? “是将军走前交代的,说是年节的时候咱大院里就咱俩在也别太冷清了,该什么习俗也别落下,小厨房里的东西还是将军吩咐人备下的呢。以前,我只以为将军威严甚重,没想到对下人却这么好”一说起云司简,邵时向来是一脸崇拜,停都停不下来。 以往,对于邵时这般盲目崇拜的说辞,于白总是想尽办法打断,可是今天却想听一会儿再听一会儿。 吃着人生第一碗腊八粥,于白觉得,自己的情绪也被熬成了这碗腊八粥,啥都有却又乱做一团。 见于白一直不说话,邵时自己停了下来,看了一眼情绪低落的于白,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想家了吗?” 于白回过神来,笑了一声,“我都不知道家在哪儿有啥好想的。”说着干脆坐在了地上,借着炉子的温度暖着手。 邵时坐到于白身旁,一副“他都懂”的表情拍了拍于白的肩,“你这样其实挺好的,真的,想家的滋味太难受了。” “小邵儿想家了?” 邵时垂眼嘬了口粥,呵出一口热气,半晌才道,“想,越到逢年过节越想。” 于白想起府里也有不少人年节里是可以告假回家看一看的,遂问道,“小邵儿可以回家看看的呀。” 邵时埋着脸,盯着手里的粥碗,“没了。” “嗯?” “没了,家早没了。若不是当初云家军及时赶到,我也活不了,我们一个村几乎被勿黎的军队屠尽了。” 邵时的语气其实很平静,平静得于白都有些诧异,他一直以为这一心想要上阵杀敌的孩子只是英雄主义作祟,如今看来,恐怕家仇国恨才是推手。 于白说不出什么放下仇恨的话,上辈子自己就是个奉行以牙还牙睚眦必报的死性子,这辈子恐怕也不会改了。 当时流行的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当然,不曾有过家的于白,也体会不来邵时的心情,自然也就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得无声地拍了拍邵时的肩。 两人一炉,围着闪烁不定的炉火,各自有着说不清的愁绪。 云家除了边关的元帅府,京中也是有宅子的,云司简得了诏令便带着随行之人进了城,回宅子换了官服,没作停顿直接入宫请安。 “臣,云司简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平身。往前两步让朕好好瞧瞧。啧,这边关艰苦,倒是催得司简成熟许多啊。”不管骨子里怎么想,皇帝很是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一位上位尊者的和蔼姿态。 云司简依言上前两步,并未对皇帝的话有太多反应,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了句,“臣惶恐。” 不过,皇帝却很满意他这样的态度,在他的观念里,云司简就不是一个八面玲珑的性子,虽然军事天赋颇高,性格却不讨喜,也因此在同辈的世家之中,并没有过于走得近的。 可谓有才有干,无党无派,于上位者来说,是把趁手的兵器。 皇帝绝口不提政事,只絮絮叨叨问着琐事,从边关气候问到云元帅的身体状况,似乎事无巨细的关心,实际如何,二人心知肚明——不过是在印证一些耳目回报的事情。 倘若真的如此关心,召见的就不该是云司简而是云冀了。 然而,越到现在皇帝越不敢轻易召回京,云冀不同于云司简,十四岁上战场,不谈祖上庇荫,单就一人之身的战功放眼祁国就无人能及,手握着祁国半数军权偏又是个最会和稀泥的老狐狸,看着跟谁都不亲近可细想之下却也发现几无政敌,这在时上时下的朝堂之上几乎是不可能的存在。 更何况,撇开这一切不谈,太后在世一天,皇帝就不能轻易对云家下手,他在万民心中树立的仁孝形象,不允许他跟太和撕破脸。可另一方面来说,皇帝又不希望太后真的殁了,毕竟真到国丧,云冀于情于理都得回京守丧,自己到时候又该以什么借口阻止他入京? 不知不觉间,皇帝发现,自己对于云冀的位置,竟就这般陷入了两难之地。 眼下最理想的,是太后能跟云冀自己闹翻,只是,这种几率过于微乎其微了,且不说他们姑侄感情本就不错,先皇在世时,因为忌惮云家势力,将毫无母家势力的雯公主许给了云冀,看似门当户对实则毫无增益,而当时初登后位的太后自然也不能有所置喙,只得默认,故而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了这唯一的亲侄子,加之,大家都没想到后来云元帅跟元帅府人感情颇深,一生未曾纳妾,以致至今只有子嗣二人,如此显赫家族,人丁单薄至此,在整个祁国也一样的是别无二家了,于是旧愧新疚,太后对云司简云司易更是疼到了骨子里。 云司易生于青容城,年纪又小,来京次数不多,那份疼爱还属于爱屋及乌,云司简却是在京中长到八岁才随父母远去边关,小时候经常被太后接进宫小住,真真是当作亲孙儿般疼宠。 看着堂下的云司简,皇帝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是不是忽略了什么,一个老狐狸教出来的儿子,真的就不会是小狐狸吗?这般荣宠下,他看似耿直的性子,会不会只是装出来的? 只是还容不得皇帝细想,太后身边的房公公便带着口谕在催人了。 皇帝笑意融融,“太后老人家从你动身之日就开始念叨,朕不过是多留你说会儿话她就急了,小祥子,摆驾云和宫。” 第十一章 “呦,哀家不过去催了下人,皇上就亲自过来了?”太后因着见到云司简心情大好,忍不住打趣起了一道前来的皇帝。 “母后又取笑儿臣了。算起来儿臣也是司简的表叔叔,一块儿来母后这儿享受下天伦之乐,母后倒嫌弃起儿臣来了。”皇上聪明地只说自己是表叔而非亲舅,尽管舅舅的关系更近,但这个关系反而是太后心里的刺,大家绝口不提。 太后笑得眼都细了,“一国之君,嘴倒是越来越贫了。哀家不嫌弃你,你待会儿别怪哀家忽视你就行。” “岂敢岂敢。” 太后笑着转向云司简,“小简呐,来来来,坐哀家身边来。” 云司简应了,却也没真就坐过去,而是在与皇帝相对的一侧再靠下的位置站定,立时便有宫女搬来了凳子,这才坐下。 太后虽然嗔怪他边关待久了礼数反倒重了,脸上却没有什么不高兴,毕竟自己的侄孙越是不骄不躁懂进退,越是给她长脸。 “瞧瞧瞧瞧,真是被北地的风吹得又黑又瘦!你爹也是,自家儿子也一样当手里的兵用,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 “家父也是为了云简好。” “你别替他说话,他那老小子我还不知道?儿子得力就喜欢自己撂挑子,苦了我的小简呦当初想让你留在京城,就他不同意!” 一直坐在一旁喝茶笑听的皇帝,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男儿就该多历练,若不是祖制不允许,朕也想让朕的皇子们都出去锻炼锻炼呢。” 太后表情顿了下,很好地掩饰了过去,“皇帝说的是,小简现在看起来是硬朗成熟得多。” 皇帝什么想法,太后自然也是清楚,当初先皇有多忌惮云家,现在的皇帝只多不少。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太后虽然不会跟自己的儿子过不去,却也不会像当初给云冀指婚时那般忍气吞声。 “哀家若没记错,小简过了年就整二十了吧?” “劳累姑奶奶记着。” “看看,家里没个女人就是不行!小简都要及冠了,云冀那老小子都不知道替自己儿子张罗张罗婚事!哼!看样子,还得哀家出手!” 皇帝在一旁暗了暗眸子,该来的还是要来,当年云冀的婚难指,如今云司简的婚事更是棘手。当初不管如何,先皇一人便可拍板,可现在,若是婚事指得不好,太后恐怕第一个不依。 “让姑奶奶费心了。家父其实提过,只是边关不稳,司简离不得青荣,不管哪家的小姐都是爹娘的掌上明珠,司简既不愿让人家姑娘跟我在边关吃苦也不想耽误人家青春,故而搁置了此事。” “你不愿,未必人家姑娘就不愿!”太后不太高兴地说了句,心里却也知道云司简说的也是个大问题。 太后自然不愿委屈云司简娶个小户人家的姑娘,然而京中显赫家族恐不愿将爱女远嫁,可没有皇命云司简又不能轻易回京。 太后想着,反正这个年云司简是要在京中过的,自己这侄孙要相貌有相貌要才能有才能,家世更不用说,年节时,各家诰命见过了人未必就没有动心的。 打定了主意,太后自不会再说太多,“算了,你们爷俩的心思全用在打仗上了,哀家懒得跟你们计较,这事还得哀家自己费心!”太后看似生气,却不过是借势换个话题。 皇帝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开口讨嫌,他乐见云司简跟太后意见不合,他们不统一,就是在给自己争取时间。 “婚事不听话,住处总归听哀家一句了吧?” “司简听姑奶奶安排。” “总算顺哀家心一回!哀家早打算好了,不许住自己家,还是住你小时候的青和宫,离哀家近!” 云司简没有立即应答,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刚好够皇上插个话。 “是啊,诏书刚发出去的时候母后就跟朕提了,朕也是觉得司简多年未进京了,住在宫里也是亲切。” “司简谢过姑奶奶,谢过皇上。” 从皇帝的角度看,让云司简住宫里可以绝了那些想巴结的人前来笼络,自然乐得给个顺水人情。 皇帝得了自己还算满意的结果先行离去了。只剩太后跟云司简,云司简也就没刚才那么绷着了。 “姑奶奶先别忙着费神操心了,司简从北地带了不少土产,给姑奶奶瞧个乐。” “说你不懂人情世故吧,这大老远的偏还能惦记着这些,哀家看你不是不懂,是不想懂!” 云司简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你跟姑奶奶说实话,你婚事这事,真就没想法?” 云司简看太后把左右都摈退了,倒也没藏着掖着,“姑奶奶,这事,不该是司简能有想法的。” 太后长叹了口气,既欣慰云司简长成了如此懂进退的稳重性子,又心疼他长成这般性子,说是荣宠冠身,可谁又能知道君臣间那微妙的平衡维持得多么小心翼翼。 太后越想越觉得心酸,即便自己地位尊崇,有些天家的底线到底不敢轻易挑战。 眼看着太后眼眶都红了起来,云司简连忙让人把他带来的一只猫抱了上来,“姑奶奶看看司简给您带的物什,勿黎特有的品种,不像一般的猫不爱搭理人,这猫最爱粘人了。” 其实,当初云司简看上这只猫,纯属于因为那对跟于白一样的蓝色眸子,完全不懂什么好赖。 “呦,好漂亮的猫,哎呦,这眼珠子蓝得” 太后被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云司简这才松了口气,他知道太后是真心疼他,他也是真心将太后当做长辈亲人看,只是他又确实不是嘴甜会说话的性子,最不擅长哄人了。 又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总算说得太后心情好了,云司简这才拜别。 房公公领着云司简到青和宫,“将军小时候常住的地方,老奴也就不多嘴介绍了,屋里各处太后都亲自遣人整修打扫过了,地龙也烧得旺着呢,用具什么的也齐全,将军安心住着,有什么需要的,只要知会一声小江子,这孩子还算是机灵。” “劳烦公公费心了。”云司简谢过后,云司简随意塞了个荷包给房公公。 “将军太客气了,折杀老奴了。” “应该的,司简小时候在宫里就多得公公照顾,如今见着公公也比旁人亲切。”云司简是真心这么觉得便也就这么说了,房公公却是心里熨帖得不行,云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还能这般记着自己一个阉人,不管是不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那都是对自己的尊重了。 “将军言重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便是,宫里的用人调度,老奴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司简先谢过公公了。” 送走了房公公,小江子立刻指挥着宫女太监们将云司简的随身用品归置好。云司简在青荣待久了,已经不习惯这么多人侯着服侍,便让他们都出去了,一个人待屋里无所事事,取了本异志打发时间。 看了两页习惯性抬眼看向门边,却没了那个靠着打盹的身影,没来由心里一阵烦闷,书也看不下去了,算了算日子,离小年还有些时日,便唤来小江子去他宅子上递个话让方宇进宫一趟。 不用上课不用去校场,有大把发呆睡觉的时间,可于白却无聊得快要抓狂。箭院角落里堆叠的成品越来越多越来越精细,于白甚至还寻了家铁匠铺天天点卯似的去围观,看得铁匠铺的老师傅心里直发毛,主动问他是不是想学,十来天下来,于白倒也能像模像样打一两样小物件,只不过离打兵器还很遥远。 又在铁匠铺消磨了半天时光,老师傅递给于白一个纸包,“明天就小年了,我也要关铺子回去过年啦,这是我老伴自己做的糖糕,小娃拿回去甜甜嘴。” 于白抱着纸包,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平日里话唠的人却也只剩讷讷地说了声“谢谢”。 边关的百姓有着让他诧异的包容力与淳朴心,他在第一次上街前还担心,自己异族的长相会不会惹人扔鸡蛋,后来才发现,街上异族人虽然不算多却也不是没有,他们一样地交易,一样地交换货物,青荣的百姓憎恨勿黎的铁骑,却又友善同样遭受战争之苦的勿黎百姓。 仗义每逢屠狗辈,大爱多于草民间,大抵就是这种感觉吧。 于白觉得,他好像越来越喜欢这个虽不发达却很豁达的年代。 此时的于白还不知道,他所喜欢的氛围不过是云家治理下的青荣特色,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是这样。 回到元帅府,发现府里的人正在大包小包地从门外的马车上卸东西,以为是备的年货,也没在意,结果刚跨进门,云司易便冲他奔了过来。 “于白哥哥,快来快来!” 于白被云司易一路拉到他的院子,被屋子里堆着的两大堆东西惊了一把。 原来府外的那些还只是已经搬完了一部分的剩余。 “于白哥哥,这边的一堆是哥哥给你的。” 由于太出乎意料,于白还反应了一下,云司易说的哥哥是指云司简。 “将军不是在京城吗?” “对呀,就是哥哥让人从京城送回来的呀,明天就是小年了,过了小年就是年,这是新年礼物!”云司易的语气上扬,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兴奋。 于白突然生出一种自己要在古代把所有民俗节例补一遍的错觉。左右看了看两堆东西,竟然差不太多,实在有点受宠若惊。 原本还想问云司易为什么自己的礼物会堆在他的屋子里,结果一对上云司易有点不好意思的眼神登时明白过来,自从云司简离开,自己要么窝在箭院要么跑校场,好不容易两头都不跑了,又总往铁匠铺跑,已经很久没陪过云司易了。 厚脸皮如他,也奇迹地生出几分愧疚来,拆了手里的纸包,“刚好,我特意给你买的糖糕,听说是小年该吃的,你尝尝。”丝毫不觉得把别人给的东西说成自己特意买的会心虚。 果然云司易听说特意给自己买的,眼睛亮得惊人,小心翼翼地捻了一块,咬了一口又伸到于白面前,“你也吃。” “我吃过了。这些都是你的。” 第十二章 于白翻了翻自己的那堆东西,只拿走了一摞弓箭制作相关的书籍,其他都留在云司易那儿了。 他是觉得自己一个下人抱这么多东西回去太打眼,云司易则觉得于白把东西放自己这儿就会经常来找自己玩了,于是两人都满意这样的安排。 中午躺床上细细翻了翻书,发现比夫子给自己的专业得多,也有针对得多,甚至除了弓箭,还有长矛箭弩一类的,图文并茂,太对于白胃口了。 越翻越开心,没忍住在床上打了个滚,怎么就能这么刚好呢?想什么来什么! 翻着翻着从书里掉出一张纸,于白以为是原主人落里面的,拿起来看到“于白见字”四个字登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这字迹他百分百确定是云司简的! “于白见字:余闻尔欲习制弓艺技,然,吾于京中鞭长莫及,故寻书籍些许,愿有助益,其余小物乃京中特色,捡汝喜好之物。年节将至,祝好。” 于白捏着那张薄纸,既新奇又心暖。 未来的年代,通信太过方便,早已没人选择这样的通讯方式,习惯了邮件短信视频的交流,第一次收到带着墨香的书信,于白突然明白了“鱼肠尺素”的情怀,古人的成语果然都有些独有的韵味。 翻来覆去把几列字看了又看,脑子里浮现出云司简一脸面瘫地坐在书桌前写信的样子,一边想嘲笑他挑的些玩意儿都跟云司易的差不多哄小孩儿的,一边又觉得大冷天的从脚底暖到了心窝。 离得这么远都能被人惦记的感觉,于白第一次感受到,除了新鲜更多的是兴奋,竟然不争气地红了脸。 在床上摊成个大字型,于白心想,还是承认吧,他想云司简了。 这么一想,突然打床上一跃而起,从柜子里掏出了个小盒子便跑了出去,出了院子又觉得自己这模样有点蠢,旋即顿住,却刚好遇上路过的管家。 “这么冷的天,于小公子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吹冷风?” 云司简稍回来的东西自然避不开刘管家,能得将军独一份的东西,便表示这孩子在将军心中的地位不低,以至刘管家都称呼起于白“于小公子”。 只不过,还在跟自己做思想斗争的于白,没注意到刘管家的称呼问题。 刘管家在云家这么多年,不谈人精,眼力劲儿还是足够的,看于白手里拿着东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问,“于小公子是想给将军捎什么东西吗?” 既然被问出来,于白也不扭捏了,“是有这个想法,就是不知道方不方便,要是不方便的话就作罢,没关系的。” “自然是方便的,将军回京,府里自然是要保持书信往来的,随信捎个东西不碍事的。” 闻言,于白便放心地把盒子给了刘管家,递出去的时候又想起来自己匆匆忙忙的都没留个书信啥的,可东西已经递到刘管家手里了,又不好意思再拿回来,摸了摸身上,好像也就手腕上有个一直就在的造型奇怪的金链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一把扯了下来仓促塞进盒子里了。 刘管家笑了笑,带着盒子离开了,于白还在原地盯着刘管家的背影看了两眼,突然伸手一拍脑门,自己这又蠢又俗的模样,好像不太妙啊! 然而,一边唾弃着自己,一边嘴角又止不住地往上扬。 第二天一早,于白推开门稍稍诧异了下,一夜之间院子里的雪积得已经淹没过台阶了。 不过,于白也就是因为在青荣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才一瞬间地惊了下,倒也没觉得稀奇,毕竟前世出任务的时候比这更大的雪都遇到过。 那次因为在雪地里蹲久了,伤了膝盖,此后一到阴雨天就痛苦得很。 下意识摸了摸膝盖,于白吐了吐舌头关上了门,决定在屋子里宅一天。 谁知,还没来得及往火盆里多扔块碳,便响起了敲门声,“于白哥哥,我们来堆雪人吧!” 于白扶了扶额,一般男孩子难道不是该说“我们来打雪仗”吗?或者干脆二话不说把人摁雪里才是正常吧? 为什么这位却是堆雪人? 当然,这不代表变成不激烈的堆雪人他就愿意在这么大的雪中做户外活动。 “小易啊,这么厚的雪,在外头待久了不好。” 云司易显然不能理解怎么就不好了,于白又没法跟他科普什么关节炎风湿症一类的东西,两人在门口大眼瞪小眼地站了片刻,于白突得捂着肚子,“其实吧,是于白哥哥夜里着凉了肚子疼,不能再出去受冻了。” “哦。”云司易的脸上写满了失落,转身准备离开。 于白不忍心地喊住,“但是,我们可以在屋子里玩!” 对方立马欣喜地回过身来,“玩什么?” “下棋?” “好呀好呀,象棋还是围棋?” 于白抽了抽嘴角,他似乎除了跳棋飞行棋,还有打发时间的五子棋就没有会的了。 “这个,我不会象棋更不会围棋。” “那我们下什么棋?”云司易丝毫不觉得于白不会这两样有什么问题,可于白听着这样的问句,总觉得透着股子哄孩子的味道。 在自己的杂物柜里翻了翻,突然想起前两天无聊雕的一组军棋,洋洋得意地掏了出来,“不玩象棋也不玩围棋,咱下军棋!” 把铁路公路替换成官道小道,地雷替换成陷阱,大致讲了下规则,结果第一局就被还不太会玩的云司易赢了。 于白觉得自己丢了现代人的脸,都这般开外挂了,还赢不过一个古人,连第一局都没能赢! 不甘心的于白认为云司易是新手光环,卯足了劲儿想反击,可却连输三局,拧巴劲儿上来了,非要赢把爽的。 两个人,一个是倔劲儿上来非要赢一把,一个是新学会满满的都是手痒,竟然就这样厮杀了一天,连午饭都是端着饭碗边吃边玩。 云司易直到他院里的人来催着回去睡觉还恋恋不舍,大有想要睡在于白这里的架势。 “这棋送给你了,下次我去你屋里玩,你屋比我的暖和,还有点心茶水。今天就先这样吧。” 云司易得了承诺也就不再纠缠,认认真真地将棋子棋盘收了起来。 于白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这才发觉坐了一天,从脖子酸到了腿,扭曲着给自己敲了敲,难得有危机感地觉得,就自己现在这四肢不勤的样子,恐怕连遇到危险逃跑的技能都归零了。 “不行,万一以后跟着云司简出去遇到什么危险,自己不就歇菜了?看来得把每日一动提上日程了。” 方宇年前最后一次获准进宫,除了给云司简带来了元帅的常规信件,还附带一个盒子。 云司简想也没想就开了,看到的是一枚雕工精致甚至还嵌了铁线的箭头,抬头看了看自己剑上挂的那枚,嘴唇未动,眼睛却弯了弯。 将箭头取出来,在手里摩挲了片刻,感受着上面的每一个雕纹,突然发现正面是个小篆的“云”字,背面却是个不认识的符号,似乎是个图腾一样的一串符号。 云司简自然不认识,那是个英文单词“bk”,也是于白中二时期给自己取的英文名字,那段时间思考人生太多,以至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就是一片笼罩在别人要求下的空白,后来“病”好了,他却没再更换英文名,所有的作品都习惯性得留下这串记号。 “来人有说什么吗?” 方宇诧异于云司简柔和的表情,楞楞得摇了摇头。 云司简有那么一瞬间不知名的失落,却也是稍纵即逝,没什么表情地把箭头放回盒子,这才注意到蜷在角落里的东西。 拎起来瞧了两眼,确认是于白手腕上的那条,毕竟样子这么独特的东西,还真没见过第二条。 云司简还在盯着链子想这是他不小心掉进盒子的还是特意放进去的,方宇探了探头,咦了一声,“长命结?这不是勿黎人的玩意儿吗?” “你认得?” “以前听一个战俘提过,这是勿黎的习俗,寓意类似我们祁国的长命锁。孩子落地成结,周岁时二结连环戴在孩子手腕上,此后每年生辰会卸下添结,直至身亡。男为金结女为银结,每家的结花都不同,越是富贵人家越讲究,王族为鹰,贵族为鹤,百姓除此二物外任意。据说在他们勿黎,有些德高望重的老者,手腕上的长命结都能绕满整个小臂呢。” 云司简不动声色地把链子攥进手里,“那要是把这东西送人呢?” “将军说笑呢?在勿黎,长命结与主人同在,所以一般都是焊的死结,毕竟没人会愿意丢了自己的‘命’,也没人轻易把自己的‘命’送人的。” “照你的说法,不是不能送,而是一般人不愿意送?” “那是自然,勿黎人信奉泉神,认为勿黎的一切都是唯一的水源——蓝泉——赐予的,怎么可能轻易认为别人的性命比自己重要,重要到能托付长命结的?” 云司简眼神微闪,让方宇回去了,自己重新端详起手里的长命结,豁口的地方一看就是人为扯断的,又数了数,一共十三个结花,也就是说,自己带回于白的时候,他是十二岁。 云司简出着神,手指在结花上无意识地摩挲,倏地捏紧手指,下了一个决定。 重新给链子找了个小的精致盒子放进去,那不知有没有被人忽视的老鹰结花也随着落锁关进了黑暗里。 第十三章 云司简例行给太后问安,察觉太后今日总是在东拉西扯拖时间,心下有了预感。 果不其然,半盏茶的功夫,御国公府的老诰命夫人便请旨求见,云司简连忙起身,“既有女眷,司简还是告辞的好。” “哎呦,就是哀家的老姐们罢了,你小孩子家家的有什么好避讳的。” 云司简垂了眼眸,随手拿过一旁的茶杯喝了口水,看样子只能不变应万变了。 老诰命进来的时候,云司简连头也没抬,就好像这屋里完全没他这个人,虽然他也知道他这样很不顾礼节容易佛了太后的面子,然而,太后他可以慢慢哄,皇上可不是一个听人哄的人,眼下的情况,也许他这样失礼是最合适的。 “老身拜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思绮拜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平身。”太后余光扫了一眼云司简,见他连头都没抬,只好自己把话题往正主身上引,“这就是刘国公的小孙女了吧,早就耳闻才貌双全,怎么,今天终于舍得带来给哀家看看了?” 太后这话说得有意思,寻常人不得召见哪有可能自己往上凑的,可太后既然这样问了,就断然是不能照实回答了。 老诰命自然也是人精,哪里会没眼力劲儿,闻言笑道,“那都是虚传,自家的孩子自己知道,不把礼貌规矩学定了,哪里敢带来太后眼前碍眼?这不,稍微觉得能待得出来了,就赶紧带来给太后拜年了。” 这话说得太后挺高兴,笑了笑给二人赐了座。 再看云司简,刚才是悠哉地喝茶,这会儿直接侧过身剥起了瓜子,不急不缓,半天才剥一个,也不吃,就攒着放在一旁的小碟子里。 “司简,过来见过老诰命,说起来,哀家的老姐们就剩这一位还在了,你呀,叫声姑奶奶也不为过。” 老诰命一边说着“使不得”一边却又因为太后给足了自己面子难掩喜色。 云司简冷冷地点了点头,“见过老夫人。” 老诰命脸色变了变,只能干笑,太后轻皱了下眉头,一旁的刘思绮偷偷看了一眼“狂妄”的云司简,也是颇为怔楞,御国公府的名号,放眼整个京城,也就皇室中人可以抗衡,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年轻人,竟然如此的不放在眼里? 太后连忙出来打圆场,“这孩子,青容待久了,一身的武人脾气,老太太多担待。” 太后一说青容城,老诰命自然就猜出了眼前人的身份,哪里还敢有什么不快,“原来是云元帅的儿子,我说呢,看看,这脾气跟年轻时的云元帅一模一样。说起来,你的周岁礼上老身还抱过你呢,一晃这么多年没见,都认不出来了呦。” 云司简自然不会去接话,仍旧不咸不淡地点了个头。 太后再怎么想引话,耐不住云司简不接茬,一时间聊的兴致也差了不少,原本想得好好的一场牵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老诰命前脚刚刚告退,太后便板下了脸,云司简毫无犹豫一个大跪跪在太后跟前。 “哀家就不信你不明白哀家的意思,哀家老了,不怕被人驳了面子,可你让御国公府的人怎么想你?” 云司简不卑不吭,“司简此跪,只为愧对姑奶奶的一番心意,于御国公府无关,更何况,司简此番反应才是真正地为御国公府好。” 太后不甚了了地哼了一声。 “姑奶奶,婚嫁之事并非要事,司简也并非完全不想,但不论是谁,绝不可以是御国公府的掌上明珠,京城之中,除皇家子孙,唯御国公府最大,御国公府的子孙,只可婚配皇家。姑奶奶疼司简的心司简知道,知道就够了。” 太后被云司简的一番话说得没了脾气,“你这孩子,哀家有时候真对你的懂事又爱又恨!” 一听太后这话,云司简便知道这关自己算是哄过去了,也不等太后让他起来,自己起来坐到了太后身边,“姑奶奶,司简难得进京,又难得得恩准可住在宫里,就让司简好好陪陪姑奶奶尽尽孝可好?司简不求其他,开开心心地陪姑奶奶过好这个年,就是司简最大的心愿了。” “云司简真是这么做这么说的?” “回皇上,一字不差。” 皇上看着前面的小祥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小祥子也不敢轻易出声。 “小祥子,你说,朕这么些年,是不是确实亏待了云家?” “哪儿呀皇上,皇上给云家的封赏咱大祁独一无二,放眼大祁,除了云家,哪还有能得封地的?” “朕虽给了封地,却没给王爵,说是不改先祖封号,其实” “皇上,天子赏赐只有嫌多哪有嫌少的,皇上就放宽心吧。云将军一心想着太后,也不过是亲情使然,等有一日他能明白皇上长治久安的苦心,自然也会对皇上亲近几分的。” 皇帝挑了挑眉,“罢了,他要真能说出什么‘开开心心陪朕过年’的话,反而假了。这么多年,把云司简远放青容的唯一好处,便是远离了京城,只染一身武人耿直,这样的人不藏着掖着,倒也容易把控。” 一晃便是除夕,宫里自然是张灯结彩大摆筵席,云司简只是露了个脸,等太后一离席便也离了,连借口都懒得找,无视各路准备敬酒的官员,提着一壶好酒径直离去。 回到自己的青和宫,把所有人都屏退,自己搬了张椅子坐到了门前的廊道上,连杯子都省了,默默地独酌着。 每次回京都是差不多的人差不多的事,云司简早就习惯了,可偏偏这个年过得万分无聊,也许,待在青容跟于白练一天的箭都比这有意思多了。 云司简微楞,怎么就想起那小子了呢。 这般想着就有点愣神了,一跃进屋抽出自己的佩剑,飞身跳下台阶,伸手而来一套云家剑法,如同每天晨练一般,远处烟火爆竹声瞬时炸开,云司简充耳不闻,只一遍一遍地将手里的剑舞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偌大京城,却无他容身之地,苦心经营多年的消息网络、手下势力系数交到了太子手里,不管他成败与否,这个京城,恐怕只会比现在更难回了。 一个腾跃再一个空中转身,将剑狠狠地插入了廊驻,坠在下面的木雕箭头一荡一荡,似是无声的争鸣。 也许,这一次,我不该待到元宵再返程了。 相比于宫里,青容城的年味就随意得多了,过了小年,天天能听到城里百姓放爆竹的声音,不分白天黑夜,一开始于白还经常在睡梦里被吵醒,毕竟,在未来的世界好多城市已经禁放烟花爆竹了,后来,想得再厉害也照睡不误了。 除夕,元帅府里也自是有一番热闹,不过云司易跟邵时都说因为将军不在,明显不如往年热闹,这于白就无从对比了,更何况,在他的想象中,多那一个面瘫脸不该是更加无聊吗?怎么会热闹呢? “因为将军没有架子,每年都会舞剑助兴,然后席上的大家都会彻底放开的!”邵时不服气地反驳于白。 于白自然懒得跟邵时争辩,反正在邵时眼里,云司简就是天边的云彩,耀眼异常高不可攀。 “小易,你真的不用去元帅那儿守岁?” 云司易摇头,“不用,我爹已经把压岁钱给我了,让我爱哪儿玩哪儿玩去。” 于白对老元帅这般放养政策也是无奈,你老让他爱哪儿玩哪儿玩去可是坑了我呀。 再一看眼巴巴等着自己想出什么好玩点子的两人,于白第一次希望云司简快点回来,以后他一定充分做好一个跟班,再也不偷懒耍滑了! “走走走,放炮玩去。” 云司易跟邵时同时撅起嘴,“又放炮啊?” 于白听了特别想给两人屁股后头各来一脚,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以后这些在城市里都是会被禁止的! 心里抱怨是一回事,于白还是转头去自己的屋子翻出了一个包袱,“咱放点不一样的炮。” 那两人一见于白从自己的“百宝箱”里掏东西就来了精神,“怎么个不一样法呀?” “放一个就知道了。” 其实要说多神奇也没有,也就于白充分利用了自己穿越人的优势,做了一些“摔炮”,这玩意,毫无技术含量,对他一个玩枪的人来说,整点这玩意的火药什么的,比整子弹容易多了,除了“摔炮”,还把这个年代只能响一声的炮竹改成了可以响三声的类似二踢脚。 “给给给,拿手里往远处地上扔。” 那两人将信将疑地试了试,看到只在砸到地上的时候“啪”地响了一声,立时来了兴趣,一个接一个的扔,尝试仍在树上、石头上,甚至互相往身上扔,发现除了炸响一下,没有任何伤害,更是玩得根本停不下来。 “等着哈哥哥给你们放个响的。”于白说着,掏出自己“改良版”二踢脚,点上引线便又跑了回来。 只听“嗖”地一声攒上天,紧接着“砰啪啪”连响三声,最后落下来一个小小的纸降落伞,直接把那两人看呆了。 云司易乐颠颠儿跑过去捡起降落伞,“还能藏着纸伞?怎么没被烧坏啊?这个好好玩啊!与白于白,你这么厉害,是不是可以去哥哥部队的兵器部呀?” “这都小儿科的东西,跟兵器”于白突然一凛,对呀!自己能玩火药,为啥就不考虑去改良兵器呢?光想着自己不会造兵器,却忘了可以提想法改呀! 想到这儿,扔下身后一脸莫名其妙的两人飞奔去了箭院。 第十四章 过了个看似热闹,实则无聊至极的年,云司简更懒了,除了每天雷打不动的陪陪太后,更多地窝在自己的青和宫,除了舞舞剑喝喝酒,都懒得踏出青和宫一步,简直称得上过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生活。 这天,云司简照旧舞完剑,看到一旁的小江子一脸纠结的欲言又止,“怎么了?” “云将军,您就算不愿意见一些官员,可皇家之人也是要见一见的呀。” “哦。” 见云司简仍旧一脸面无表情,喝了口水还欲继续练剑,急道,“将军,外面传得你各种不好,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云司简看了小江子一眼,一言不发地继续耍剑。 外头传的话,云司简心里有数,甚至于,这里头就有他自己的功劳,他让方宇在外头推波助澜,就是要把自己传成一个目中无人,不党不派的粗鄙武人,毕竟,没脑子的蠢货,最让“聪明人”放心了。 一个转身、腾跃,手里剑花流转,直到过足了瘾,才收势回剑,“江公公,今天是不是宫外的人可以递进宫的折子了?” “是的呢。”见云司简丝毫不关心传言,小江子也只得作罢,正主都不着急,他急也没用。 话落,便来了通报,方宇请求进宫了。 “这个年,府上可还好?”云司简净了手,给方宇倒了杯茶。 “好!什么都好!就是闲得慌!你出不去,我进不来,你还不让我们开门迎客,憋闷啊!”过了个年,方宇跟憋了一肚子委屈一般,忙不迭地诉苦。 然后云司简跟没听见一样,直接略过了他的话,“今日入宫为何事?” 尽管被云司简无视了,方宇却也是习惯了,收起方才的“怨妇”脸,坐直了身子,压低了声音,“关远回来了。” 云司简总算拿正眼看向方宇,“都交接好了?” “除了郎晃亲自的云暗,其余都按照将军吩咐办了。” 云司简点了点头,停止了这个话题,“青容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一听这,方宇的脸色变了几变,一副想笑又想哭的表情,“一切都好,只除了孙老快被气死了。” 云司简不解,“孙师傅?军营里谁敢气他?” “军营里自然没人敢气他,也没人能气得到他,就他那脾气,什么时候受过气?”方宇一脸“你快问我你快继续问我”的表情,偏偏云司简半点表情都不给,只是盯着他看,看得他只得自己老老实实地往下说。 “是于白。过年的时候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大年初一就跑去找孙老,孙老跟他横,他比孙老还横,初三那天孙老暴跳地拿手里做到一半的弩砸他,他直挺挺不躲挨了砸,然后颠颠儿地把弩捡回去,自己做好了,还改良了,又送还给孙老,气得孙老当时哆嗦得都没说出来话。” 云司简抬手拿杯喝茶,掩住了嘴角的那一丝弧度。 “不过也奇了怪了,听说那天之后孙老就没有再赶于白走了,虽然也不热络,但真的就没有轰过了。” 方宇说渴了,想伸手喝水,却发现自己的杯子正被云司简捏在手里,而云司简丝毫没有察觉,惊得方宇话都不会说了。 云司简见方宇突然不说了,抬眼挑了挑眉。 “没事没事,我只是在想还有什么需要汇报的。” 憋了一个年,方宇似乎有说不完的闲话,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只不过后来也没说什么大事,云司简便自顾自地坐在原处出神,任由方宇自己在一旁叨叨。 眼看到出宫的时间了,方宇总算意犹未尽地收了话茬,起身告辞,突然又想起一事,转身问道,“那些谣言还需要继续散布吗?” 云司简沉思了下,“停止吧,这件事别掺和了,再推波助澜就容易被发现是有人别有用心了,真真假假,适可而止。” 方宇点头离开。 云司简起身走至书房,没有拿书,而是盯着书桌上的小盒子看了许久,那里面是于白的长命结,一瞬间觉得,他待不到正月十五再离京了。 “什么?明日就要启程回青容?”太后都没来得及喝口水润润嗓子,直接就被云司简突如其来的告辞弄得一懵,“上元未过,怎么就要回青容了?” “边关不稳,家父一人驻守固然无碍,然而司易的情况姑奶奶也是知道的,家父若顾着军营,便顾不了司易,仅这一个年已是焦头烂额,年后要点兵阅兵,我若不回,恐怕更照拂不过了。”云司简丝毫不觉得编瞎话有何不妥,加之面上无甚表情瞧不出任何端倪,只让人觉得隐忍诚恳。 太后听完长叹了口气,“所以哀家才说,你们家缺个女人!偏偏云冀那死小子,打死不肯续弦,你也是,谈个婚事都左躲右闪!真是一个两个都这么地不省心!”说着说着又默默地抽出丝绢,“好好的名门贵族,怎么就落得如此人丁单薄的境地!我对不起我那故去的哥哥啊!” 眼看太后有愈想愈伤心的趋势,云司简忙求救地看向一旁的房公公,房公公连忙给太后换了杯热茶,“这民间里有句俗语,叫好饭不怕晚,云将军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等过两年更加荣宠加身,到时候什么样的人家找不到呀。” 太后又掖了掖眼角,“这倒也是,刚好现在适龄的也不多,等两年的,反正男孩子不同女儿家。” 过了太后这关,皇上那关就容易得多了,他巴不得云司简早点回青容,只是碍于礼制跟太后,不得不留他至上元节,如今云司简自己提出来要回去,皇上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假意挽留了一番,演好了一场君臣不舍的戏码,便准了奏请。 云司简来时从简,走时更是不声不响,趁天还未亮,城门刚开,便领着方宇等一众人,轻装简行。 行至郊区,天色微亮,云司简让方宇带着其他人去前方小栈用些早饭,自己则打马右行,上了不远处的山头。 将马系在半山腰,徒步而上,施施然在山顶小亭落座。 不多时,一人从山的另一头行来,安安静静地在云司简对面坐下,两人看着不远处的官道,一时谁都没有开口。 “进京月余,我两竟没说上话。” “恩。” 太子扭过头看着云司简,总觉得眼前这人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你说话倒是越来越惜字了。” 云司简不置可否,状若未闻,“该交的有用的皆已交付,我此番离开,太子自可放手去做,不论何时,青容总有容身之地。” 云司简这话可算说得相当直白,太子所谋,不论成与不成,他青容云家总能保他一世安隅,只不过,真到最坏的地步,从高处摔下来的人又有几个能接受这样的落差呢。 太子没有搭话,云司简也觉正常。两个人静静地看着山脚的那条分岔路,听耳边漱漱风声,有些话就这么慢慢地在肚子里消散掉了,说与不说都没什么太大意义了。 许是终于吹够了风,云司简起身作揖,“此一别,珍重!”随后大步离开,太子望着云司简毫不犹豫的背影终是问出了盘桓在心头好久的问题。 “御风!” 听到这声唤,云司简停下了脚步,却没转身。 “当年我们说好要取的这个字,还作数吗?” 一个字号,似乎玄风而来,吹起了那些落灰的往事,回忆中一起上学一起玩耍的两个少年早已面庞模糊,每日里没有政权斗争,只有豪气冲天的家国天下,仿若天下皆为我御。 “司简,若我为明君你必为良将,这大祁,端的是一方大好光景!” “你为天子,我为御风,替你横扫四方,抱守天下!” “好!我们一言为定!等你二十及冠,我就求父皇赐你字号‘御风’!” “哈哈哈” 然而,年少时的轻狂,又有几人能坚持如昔,一个在风云诡谲的京城如履薄冰,一个在杀伐震天的边关刀口舔血,人都已经不是当初的人了,心还能有几分当初? 云司简闭了闭眼,倏地睁眸,“太子殿下,风为无形,想御而不得,想借也要看天。彼时年少无知,现如今,不论这话我信与否,你自己又信几分?你不是纠缠这些的人,不然也不会走到如今的地位。我助你,固然与年少情谊有关,真正的原因却也是因为我相信你会是一个好的主宰,仅此而已,今后也只会而已。”说完再次举步,这一次,走得比之前更坚定更坦然。 太子的眼中有一瞬间的失神,也许到底是他贪心了,天下要情谊也要。随即收好情绪,目光坚定,为了那个目的他已经舍弃太多了,断没有放弃的道理。 云司简牵着马,慢慢走至山底,来时御马而行似乎很近的路程,走来却显得那么漫长,漫长地足够他回望了整个年少时光,并再一次地封进角落,这一世恐怕都不会再见天日了。 “将军,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们都打算上山寻人了!” “这近郊附近有何好担心的?” “那你好歹也把自己的佩剑带着啊,连剑都不带,我们怎么可能放心?”方宇说着把云司简的佩剑递给了他。 云司简接过,看着剑尾晃悠的精致“箭头”,没忍住勾了勾唇,“好了,出发!接下来要赶路了!” 方宇看着云司简一马当先的身影,总觉得自己从云司简方才的语气中听出了雀跃。 第十五章 “孙老,你说这里打磨出这样的一个弧度会不会更好点?” “让你看你就看着,哪儿来这么多的话!” 于白闭上嘴,没喘完三口气,又憋不住了,“我见过把这里多凿一个口出来的,这样可以勾双弦呢!” 孙老咬着牙,太阳穴突突地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不赶你走,不代表你可以叨叨个没完,再多说一句,我拿工胶把你嘴粘上!” 于白还没回话,另一道声音却插了进来,“我看可以。” 孙老听音愣了一下,抬眼看去,冲于白身后点了点头。于白整个人还有点懵,第一反应不是转身,而是低头开始掰手指,算来算去都没到元宵呢。 云司简看着于白低着头自言自语不知道在说什么,刚觉得是不是自己刚才自以为的幽默又冷场了,于白突然一个猛转窜了过来,绕着云司简直蹦跶,“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 云司简被他绕得眼晕,一把揪住了于白的后领,“别转了。” 于白这才站定,抬眼盯着云司简的脸瞅,瞅得云司简满身的不自在。 “咦?将军,你是不是变白了?” 这下,云司简不仅仅是不自在了,而是直接转身走人了。 望着在云司简身后蹦跶着离开的于白,孙老若有所思,随即反应过来那个“烦人精”自己主动离开了,立刻埋头自己手里的活,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待惯了的营帐有点静得慌。 “将军,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有事。” “哦。那其他人呢?” “有他们的事。” “哦。那你回过元帅府吗?” 云司简径直进了自己的军帐,没有回答,于白也不以为然,反正他也不是真的想问这些问题,他就是有点太兴奋了,嘴巴就想不停地说话,然而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题。 军帐里就他们两个,云司简看着过了个年就蹿高不少的于白,心中生出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转身从书案上拿起那个装长命结的小盒子,把里面的长命结取了出来。 “断开的地方我给你重新融接好了,以后莫再丢了。” 于白看着那条自己扯下的链子,表情有些凝滞,他不信云司简看不出那断口是他自己扯断的,哪里就是刚好丢了的? 这是不愿收的意思吗? 见于白抿着唇低头不接,云司简上前一步拉过于白的胳膊想给他绕回去,却被于白一把甩开,“老子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云司简被于白这一声吼吼愣了,且不说在他面前自称老子的语气,就他认识于白以来就没见这人急过眼,可就这么一个重比性命的长命结,却让他这般翻脸。 “你不记得以前的事,自然也不知道这个东西对你有多重要。我不是不收你的礼物,我收下了,并且照着你的结花添上了一个,毕竟过了一个年,你也长一岁了,现在再转送给你。”云司简边继续给他缠腕上边将方宇跟他说的那些话转述给于白听。 于白听明白了,也知道自己刚才那火发错了,可就是别扭地不想承认,况且,他一个穿越的现代人,本来就不信这种命命鬼鬼的东西,所以,虽然云司简解释地详细,于他而言都没什么感觉。 “我才不管什么勿黎不勿黎的,以前的事我不记得,我就记得现在,我的记忆就只有元帅府。说好送给你了,你再回送给我算怎么回事啊。”说着就又想去扯,被云司简连长命结带手腕都捏在了手里。 于白对上云司简的眼神,只觉得那里有些自己看不懂的情绪,以为云司简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半晌,云司简却只是抬起手摸了摸于白的发顶,“你还太小了,有些事,现在不懂以后就懂了。” 于白被云司简的手压得微微低了低头,暗自翻了个白眼,我怕把我真实年龄说出来吓死你,你还得叫我哥呢! 一晃又是两年,云家再次连续两年没有收到皇上的召见,勿黎也因内乱未平无力来青容边界骚扰,云司简难得过了两年悠哉的生活,每日里不是练兵就是练于白,日子平静地让人总是不自觉忘记这里还是边关。 但要说一点变化也没有,却也不是。个子已经窜到云司简肩头处的于白,终于在云暗医师穆严的草药调理下变了眸子的颜色,虽比常人眸色要淡,但好歹不细看已经看不太出蓝色。此外,于白终于磨得孙老收了他当徒弟,虽然孙老嘴里仍然不承认,可对于白的指点却半点不含糊,这两年在于白偶尔的“抖机灵”下,两个人改进了好些使用火药的兵器,不仅威力更大,携带也更为灵便。 因为于白的关系,云司易不再惧怕军营,时不时会跟随云司简去校场,不仅看云司简练兵,自己也开始练武。 而变化最大的要数邵时了,阴差阳错进了云暗,做了郎晃的手下,于白没了可以随时调戏的人,甚是无趣,有更多的时间泡在孙老那里,每次都整得兵器营鸡飞狗跳的。 这天云司简从校场回来,刘管家便说元帅在书房等他,他敛了敛眸,点头。 “京里来的告知文书,你看看吧。” 云司简没有去接,只是问道,“不是皇帝发来的吧?” 云冀知道云司简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也没什么惊讶的,叹了口气,“年前皇上病倒便一直卧床,如今恐怕更是不好了,文书里说太子已经开始监国代使天子之权了。” 父子两人皆未言语,沉默半晌倒是云司简先开口问道,“估计熬不到年底了,父亲还是要早作打算的好。” 云冀看着云司简,难得满脸认真,“你之前的那些打算,为父知道却没有过问,不是因为觉得都很恰当,而是知道有些人情债,还了比不还,你心里舒服。然而,就这两年京里反馈来的消息,那个人早已经不是你幼时在京的心性了,不出意外” 云司简没等云冀说完便打断了他,“父亲多虑了,这些心理准备我早就有了。我让父亲早做准备并不是准备其他,而是,若是京里换了天,我恐怕避无可避要入京,何时可返还要看上头的意思。这青容之事,恐怕会有一段时日要父亲一人操劳了。” 云冀看云司简这样,也算明了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那,于白” 云司简顿了顿,“这两年穆严调理得不错,眼睛已经不怎么能看得出来异色了,带着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更何况,孙老是不会愿意跟我去京城的,得他真传的也就于白了。” 提起这点云冀也是哭笑不得,“倒没想到,那孩子竟然投了孙老的脾气,也是” 云司简可不认为那两人是投脾气,哪次出个新品不是整得兵器营乌烟瘴气的,以前只有孙老一个人的时候大家对兵器营的营帐是退避三舍,现在加上个于白,简直是绕道而行,连去兵器营提兵器这种事都要报到他这个将军这儿来,由他带着才敢去。 从云冀书房出来,云司简拐去了箭院,如今的箭院应经比两年前扩了一倍大小,实在是因为于白什么东西都喜欢待在箭院做,院里三分之一的地方都被他征用来堆了一堆铜铜铁铁木头竹简的。而由于于白臂力始终是硬伤,在能自己制作称手的工具后,便改用弓为弩了,自然要专门为他练弩腾出地方,这箭院若是不扩,恐怕他练箭的地方能被挤没了。 未入院便听到于白的声音,“哎呀,你这样不行,瞄不准,你要估算这么远的距离,箭矢射出后会受到重力有个下降的距离,所以你要预留出这个高度,瞄准的时候照着目标偏上的位置瞄。” “什么是重力啊?” “额,重力,这个,哎呀,这个太复杂了,你不会做兵器不懂的。” 云司简轻轻扬起嘴角,于白又在用这个理由忽悠云司易了,其实他很想问他时不时蹦出来的一些名词到底从哪儿看来的,就算会做兵器恐怕也未必会。 “你又在误人子弟了?” 于白头也不回道,“我教司易基本功还是不会太误人的吧?你能说我刚才说得不对?” 云司简上前纠正了一下云司易的姿势,便让他去小场练了,转头看了看于白一上午的成果。 “你今天没去兵器营,就忙了一上午这?” 于白用脚踢了踢地上那些没成型的铁块木块,“只是有个想法,虽然我的弩弦力已经调到目前能承受的最大了,可我总觉得还可以增大杀伤力,可惜火药的那个想法就是融合不了,我昨天跟付心讨论了一下,有了个新思路,想试试能不能成,要是能成,出门会比较方便。” 付心是云暗兵器司的司首,知道于白真的有心在这方面钻研后,云司简便引荐给他认识了,没想到这两人倒是真投缘,臭味相投! 第十六章 原以为至少会到年底,没想到三伏天都还没过,皇帝便去了,太子雷霆手段,另几个皇子都还没能进得宫来,宫里的一切便已迅速安排妥当。 局势已定,新皇登基,一切的一切,看似有条不紊,实则筹备多年。 天,说变也就变了。 云司简看着手里的简报揉了揉眉心,“他这是半年都等不得了吗?” 于白坐在另一边的小桌旁涂涂画画,闻言抬起头,“谁?” 云司简没答,只是问道,“若我进京,你可愿意一同前往?” 于白想起两年多前的那次回京述职,连忙扔了毛笔跑过去,“愿意愿意,自然愿意,不然我这两年把药当水喝受的罪不是白挨了?” 十五岁的于白初现少年人的俊逸模样,云司简已经没法像当初那样自然而然地摸于白的头了,若不是他时不时的跳脱以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庞,云司简真的容易忽略于白的实际年岁,而将他当做自己的同龄人对待。 “只是京中不比青容,在青容你随意惯了,在京城免不了谨言慎行,我担心” 于白立刻打断了云司简的话,“不用担心不用担心,我就跟着你不乱跑。你让我说话我就说你让我闭嘴我就闭,肯定出不了岔子。” 云司简哭笑不得的看着于白,“这话,自己信吗?” 于白挠了挠鼻尖,自己都说不出那个“信”字,只能“嘿嘿”傻笑。 云司简看于白将手上的墨汁蹭到了鼻尖上,下意识伸手帮他擦,只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因为感受到于白喷在自己手心的鼻息让云司简不自在地猛然收回手。 于白不解地看了云司简一眼,下意识又要伸手去摸鼻尖,被云司简一把攥住胳膊,“别摸了,也不看看你的手。”于白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墨汁,突然起了坏心,从云司简手里挣脱出来,径直伸手将墨汁抹上了云司简的鼻头。 于白虽然性子跳脱,但还真没在他面前这么放肆过,云司简没挡住,被于白抹了个正着,当即有点怔楞。条件反射地把于白两条胳膊都抓住反剪在身后,“胆儿是越来越大了!”说着改单手抓住于白两条胳膊,腾出另一只手点了墨汁在于白额头划了一道。 郎晃来时,在门外远远地看到云司简跟于白面对面,距离近得跟抱在一起似的,当即觉得自己眼花了。待走近了,发现竟然是云司简反剪着于白的胳膊,脸上没什么表情,然眉眼里尽是放松,再定睛一瞧,两人脸上都染着墨。 这是在打闹? 向来面瘫的将军在跟于白打闹? 郎晃觉得不能接受这样的画面,他宁愿认为他们两个在拥抱啊! 于白最先瞧见郎晃,有如瞧见救命稻草一般,连忙高声喊了句,“郎大哥!”,这下子郎晃想躲都没法躲了,只得硬着头皮进来了。 云司简一听郎晃来了,手里顿时松了劲儿,于白则趁着云司简松劲儿的功夫连忙溜到门边。 “好久不见啊郎大哥!小邵儿今天怎么没来呀?” “之前派他出去办事了,估计还得些时日才能回来。” “哦。那什么,你们聊,我先洗脸去。”说完还不忘扭头冲着云司简做了个鬼脸,于白知道自己刚才兴奋过头了,可他控制不住,听到云司简这次打算带着他一起他就抑制不住兴奋,做完鬼脸便一溜小跑走远了。 郎晃还沉浸在刚才的画面里不能自已,默默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云司简倒是丝毫没有觉得尴尬,坦然地把鼻尖手上的墨迹擦去,施施然在座位重新坐好。 “是京里还是勿黎?” 郎晃连忙正了颜色,“都算。年前拓跋忽成为了勿黎新可汗,现今我大祁也换了新帝,勿黎那边似乎有意派使臣前往京城。” 云司简也有点始料未及,“使臣?有打探到是出于什么目的吗?” “说是恭贺大祁新皇登基,但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就我在勿黎听到的风声,这个打算似乎在拓跋忽继位前就有了,就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了。” “勿黎的贺涵发出了吗?” “我出发时还不曾,如今可能刚刚发出。” 云司简算了算从勿黎至京城的时间,又算了算从京城到青容的时间,“皇上的诏书可能下月月初就会到了,邵时手里的事你找人接手,让他尽快回来,准备准备随我一同进京。”见郎晃不太明白,又补道,“两年前你在京城露过脸,难免不会被眼线看去,他是新面孔,以后跟云暗的往来就让他来吧。” 郎晃领命刚要下去,又被云司简喊住,“让付心跟穆严也进府一趟。” “是!” 果不其然,初三那天京中圣旨下达,只是对着这份圣旨,云司简真不知道该谢恩还是无奈。 圣旨中,升云司简从二品振武将军为一品振威将军,三日后启程回京统领近卫营。 看似升迁,其实对手中兵力的掌控力也远远不如现在,毕竟一来近卫营是负责京城皇宫安慰的直属军队,很多时候,可以直接听命于皇帝,二来,原近卫营的统领莫苍柏也是二皇子祁宜盛外祖楼怀德的老部下,这贸然让云司简接手,如何在短时间内驾驭部下也算是给云司简出的难题了。 于白也看到了圣旨,对着上面说的原由也是莫名其妙,什么就叫因勿黎使臣来访,故调任与勿黎有多年作战经验的云司简统领近卫营负责京中治安?难道新皇帝是个傻的吗?又不是要在京城跟勿黎打仗,谁负责近卫营有半毛钱关系?就算真要打仗,临阵换帅也是大忌吧?连他这个不懂政治军事的人都知道的道理,没理由皇帝不知道啊? “将军,这皇上他是傻的吗?”于白心中如何想嘴里便如何说了。 云司简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这话你在这里说也就罢了,去了京城可千万不能这么口无遮拦。”说完还是补充道,“皇上不是傻,是终于找到一个勉强能称得上借口的借口把近卫营的统领换了,毕竟将自己的安危交在二皇子一派的手里,恐怕他连觉都睡不安稳。” “可你之前不是说,御林军是皇帝的人吗?” “御林军才多少人,近卫营又是多少人,一个守宫一个守城,孰胜孰劣一看便知。更何况,莫苍柏虽是二皇子一派之人,却确实是个难得的将才,近卫营在他手里,真的被治理得很好。” 于白一拍大腿,“我勒个去,皇帝这是把你一人扔狼窝里去了啊?既然那个姓莫的把近卫营治理得很好,你这突然空降过去,别人肯定不买你账啊,这不是等于你要一个人跟一群人抢地盘吗?这皇帝安的什么心?” 虽然于白时不时冒出来的一些名词云司简还是不大明白,但是大体意思还是能听懂的。 “皇命不可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于白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可不能这么消极被动啊,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咱怎么也得烧一烧,先把那些人烧懵,只要懵了就好对付些了。”说完不放心地看了一眼云司简,“皇帝他老人家应该会让你烧吧?” 云司简好笑地看着于白替自己操着闲心,既没纠正他皇帝并不老,也没让他不要白忙活,虽然不知道他会想什么歪点子,但就是不忍心阻止他。想当初刚安排到自己身边时那么懒散一人,却在这几年里不知不觉变得这般积极主动,也不知哪里来的这般动力。 “既然给我丢了难题,应该就会给我便利吧。” 于白得了云司简的首肯,便屁颠屁颠地走了,“那我得去找师傅坑几样东西去,对了,还有付心,他鬼点子多。” 等于白走远了,云司简这才转身去了云司易的院子,这一去,几乎带走了他所有熟悉的伙伴,不知他该如何失落。 “哥,你怎么有空来了?” “京里来了圣旨,三日后便要启程返京,这次去不是述职而是领职,何时能回青容就不可知了。” 云司易显然未料到这么突然,虽然他最近也一直觉得府里的气氛怪怪的却到底没想到这么多,“哥,一人回京吗?” “这次情况不一样,于白邵时我都会带着。” 云司易张着嘴巴有些不能接受,“那,我能一起去吗?” 云司易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尽管这两年终于在于白的影响下不惧怕军营,也愿意接触骑射,可没有人对他有硬性要求,只是随他喜好,所以,十一岁的云司易仍然保持着孩童的天真,以前觉得他一世这样也无所谓,现如今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京城是非太多,没有这青容自在,你还小,还是随爹一起暂且在这里呆着可好?哥是不得已而去,也许等任务完成了就能回来了。” 云司易想反驳于白也不比自己大多少,可再一想于白不论是做事还是手艺,都是那么可以信任,自己不也是一直很依赖他吗? 看向云司简担忧的眼神,云司易好像突然懂了这两年于白那般拼命想要让自己成长的心情从哪里而来。 不是为了脱离,而是为了遇事的时候可以像个成年人一样顶事。 独立可靠,是种不可多得的实力! “恩,我明白了,哥放心去好了。” 第十七章 因是回京领职,云司简这次带的人与上一趟差不多,只是却无法像上趟一样悠哉而行,一路走得都有些赶。 这天,一众人行至琅月镇外,天色渐暗,眼瞅着有要下雨的趋势,云司简让大家就地扎营休息,等天明再走。 云字军跟着云司简行军打仗数载,做起这些事来既快又好,于白原本还想着要不要去搭把手,后来一看人家分工合作地有条有理的,也就不去讨嫌了,从行李车上翻出两个折叠凳颠颠儿找云司简去了。 云司简一看于白手里的凳子就满头黑线,其余人习惯了行军作战,又是大老爷们,出门从来都是从简,几乎没什么行李,可于白却一个人捣鼓了两车的东西,让他精简,他却说每个都很重要,现在看到他抱着两个折叠凳,云司简真的很想问问他这种东西有什么重要的。 “草地上湿,坐凳子坐凳子。” 看着于白一脸殷勤的模样,云司简是既不想打击他积极性,又实在是没这个脸跟他坐凳子,僵在原地没动,指着那摆开的两张凳子,“这就是你说的重要的东西?” 于白见云司简不坐也没强求,自己一屁股坐下,“当然重要,休息时可以当板凳坐,去别人府上若是吃了闭门羹还可以在门口歇脚不用罚站,更重要的是,必要时候还是隐性武器,板凳砸人,杀人于无形。” 云司简不知道于白的这些想法全是因为后世看的电视剧给他留下的错误观念,只当他是在胡说八道,默默叹了口气。 “将军,营帐扎好了。”邵时过来道。 “小邵儿啊,陪我坐会儿呗,现在想找你说话比找将军还难。”说着于白又从背着的随身包里掏出来两个红薯扔进了火堆里。那悠闲的模样,丝毫不像赶了这么多天路的样子。 邵时其实也很久没跟于白凑一块好好说两句话了,闻言偷瞄了云司简一眼,谁知云司简没什么反应地径直回了自己的营帐。 见状,邵时便在于白旁边的草地坐了下来,到底是没敢去碰那张凳子。 “小邵儿,云暗里好玩吗?”于白拿根木枝在火里拨弄着红薯随口问道。 邵时不甚赞同地睨了他一眼,“云暗是什么地方,能用好玩不好玩来形容吗?” 于白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隔了这么久,邵时这一本正经的性子还是没改,不过,很久没听到邵时这么一本正经训自己了,还挺怀念。 “哎呦,这都多久没见了,别一上来就训我呗,这两年你在府里的日子短,我都无聊死了,还是怀念以前一块儿在小院的日子啊。” 邵时满脸的不信,“你无聊?我看你就差没把兵器营翻天了,我在云暗都能经常听到你的‘丰功伟绩’。”还有一句邵时没说,在云暗,大家提到于白都是“那猴崽子又怎样怎样” “嘿,小邵儿啊,许久不见,你这损人的功夫是见长啊,以前还是常常被我噎得没话说,现在真是跟爆竹似的一点就着啊,你这是受谁影响啊?我看郎大哥也不是这种爆竹性子啊。” 一听于白拿自己跟郎晃比较,邵时登时大声反驳,“凭什么我就是跟他学的啊?” 于白被邵时这一声震得愣了片刻,连拨弄红薯的木枝都忘了动了,“我就随口一说,你至于这么大的反应吗?不逗你了,我其实是想问你,你知道云暗这次有多少人跟出来了吗?一直在暗处跟着我们的大队吗?付心有没有来?” 邵时谨慎地看着于白,“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于白咽了个口水,有点尴尬,“那什么,之前将军有跟我说过,但是吧,当时呢,刚好刚吃过午饭,然后呢,你也是知道的,这大热天的,吃完午饭最容易犯困了对不对,然后我就只听了个开头就失去知觉了,恩,所以,我哪有脸再去问他啊,这不赶紧趁机会找你问问嘛。” 邵时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这事,还真像于白的风格,“为什么你跟在将军身边这么久,性格就一点也没变得沉稳些呢?” 于白翻了个白眼,戳了戳小个儿的红薯,看已经软了又从包里抽出一根铁扦子,把它叉了出来,掰了一半分给邵时,直看得邵时想扒开他的包看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东西,“沉稳就留给将军了,我还是保持我这副德性好了。” 邵时想想也是,将军那种性子,估计也就于白能在旁边待得下去,于是一边啃着红薯一边说了下云暗那边的大致安排。 其实于白也不是真的就非得知道这些东西,他只是想知道邵时在云暗过得到底好不好,而邵时去了云暗两年,这样的话题最容易透露他的心情。 看邵时双眼放光,说话都充满朝气的模样,于白也就放心了,这个他在这个世界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真心待他如朋友的人,能有他的归宿,他真心替他高兴。 看着另一个红薯也烤好了,于白便拍了拍邵时的肩,“看你在云暗挺开心我就放心了,报仇不一定要去前线,云暗做的事也很有意义。”说完捧着烤好的红薯窜进了云司简的营帐。 邵时先是还没从于白难得的一本正经的话语里回过神,后又见他鬼贱鬼贱地进了云司简的营帐,顿时觉得画面反差太大,真是没脸看,默默地回了自己的营帐。 云司简正在看这几天积攒下来的一些简信,闻到一股香气飘来,抬头便看到捧着红薯进来的于白,龇着大白牙邀功一般喊道,“将军!烤红薯!” 那画面说不出来的搞笑。 “不跟邵时聊天了?” “红薯都烤完了当然不聊了。我跟你说,这个红薯烤得特别好,你看你看这边都有焦疤,糖稀都渗出来了”于白边说还边怕烫地对着手里的红薯呼呼吹着,明明是在不遗余力跟云司简推销,偏偏自己还一脸馋样。 “待会儿就开饭了,你现在吃了待会儿还吃得下吗?”云司简嘴里这么说着,却还是把小几上的书信归整了一下,腾出地方给他放红薯。 “嘿,这最多算餐前点心,不影响正餐。”见云司简似乎还有话要说,连忙又接了句,“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吃得多!” 这话,倒是让云司简没法反驳,于白如今的饭量已经比他还大了,成天地喊饿,不然也不可能赶路都不忘在包里揣吃的,“那你自己吃就好。” “哎呦,一个人吃东西不香,来来来”说着扯了一块递给云司简,“难得我动手做吃的,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看于白一脸期待的样子,云司简也就没有拂他的好意,伸手接了。 “怎么样,没骗你吧,我这手艺,嘿,我告诉你,那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云司简看于白一个烤红薯,愣是快被他说成山珍海味似的,那快得意得上天的模样,真是让人又想骂又想笑。 “还行。” “怎么就还行了?你别这么不走心啊,这叫还行?这都可以开连锁店了好吗?” 云司简刚想问连锁店是什么,帐外突地响起打斗声,云司简立刻凛了眉,提起佩剑冲了出去。 于白看着刚吃了一半的红薯,心里把外头的不速之客骂得狗血喷头,怒气值直线飙升,拎起自己的弩/箭顺着营帐钻了出去,直接爬上了营帐后头的大树。 在树上寻好位置藏好,下面的情形也就尽收眼底了,云字军的装束他自然认得,除此以外便是一群黑衣人,约莫五十多人,完全被云字军压制着在打,连云司简都没需要出手。 于白原想射穿几个人的胳膊,消消半个红薯的“仇”,却在瞄准后又收了回来,眯了眯眼睛。 不太对劲! 他们一路走来根本没有隐藏踪迹,若是有心要刺杀云司简的人,不可能蠢得只派五十个人来对付百十来人的云字军。 于白摸着下巴,眼睛开始在他们扎营的附近搜寻,五十个人很快被打退,云司简正要上前盘问抓住的几人,两支冷箭从于白三点钟方向射出直奔云司简脑门跟心脏。 于白冷笑一声,直接扣下扳机,箭头正打在直冲云司简脑门的那支箭上,“噌”一声两箭弹开,于白那支箭又刚好撞上第二支箭,打偏了它的方向。 一箭冲开两箭。 云司简暗了下眸子,“追!” 关远当即领着一小队人马追了过去。而被这一打岔,抓住的几人早已吞毒自尽。 于白从树上滑了下来,走上前看了两眼,“黑衣行刺,暗箭伤人,服毒自尽,嘿,这帮人怎么这么没创意,就算是打怪升级,就这脑子也只有被打的份吧?”说着也就没理会这几个已经死了的人,本来就是被推出来当靶子的,肯定不会有什么线索。 还不如那两支箭来得让他有兴趣。 “啧,还真是有毒啊?就不能不要这么按套路来吗?都不能给我点惊喜!”边吐槽着边仔细看了看箭头的材质,“磁遥铁?这不是灵遥才有的材质吗?” 于白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之前他心心念念想寻些带磁性的铁材来改良自己的弩/弓,只是孙老告诉他这种材质只有灵遥才有,大祁自己并不出产这种矿石,即便有,也是成色不好的从灵遥置换过来的,所以他记得特别清楚。 第十八章 “不该呀,这种材质做成箭头不是傻的吗?”于白还在喃喃自语,一旁的邵时倒是听见了,连忙走过来问道,“你说这材质是灵遥特产?” “啊?啊!怎么了?” 邵时看向云司简,“将军,会不会是原辞缪安歌的人?” 云司简没有答话,脸上更是没有什么表情,若真是原辞那边的人倒简单了,若不是,这里头就耐人寻味了。 什么人需要用这么不高明的手段故意留下这个线索,让他们联想到原辞那边的人呢? “等关远回来再说。” 关远一行人空手而归,低着头站在云司简面前情绪很低落。跟着云司简这么久,还真没办砸过什么事,这是头一次,还是砸在了这么小的一件事上,追个人都没追到。 云司简倒是对这个结果没什么意外,“你们追不上在我的意料之中,大家不必介怀。这事,恐怕不是什么普通刺杀,来者的目的本就不是我的命。先下去吧,加强夜间值守。” “是!”关远领了命退下了。 看别人都出来了,于白这才从帐外进去,“他们不会挨训了吧?” 云司简不甚赞同地瞟了于白一眼,“我很爱训人?” 于白歪着头想了想,也是,连自己这样的都没被训过,何况关远那么卖命稳重的人呢,“嘿嘿,我就这么一说,是不是没追到人?” “恩。” “肯定追不到啊!那人逃跑的技术比我还厉害!”于白一脸崇拜地说道,眼看云司简的眉头有拧起来的趋势,忙加了一句,“当然,箭术不如我,我可以一敌二!” “自大!” “哎呦,第一次有机会展示训练成果,就不能让我得意个一时半会儿的?对了,我刚才就想问你了,为什么邵时会说是原辞那边的人?原辞怎么了?” “原辞城与灵遥交界,驻守统帅缪安歌是原来的三皇子也就是现在的三王爷正王的表哥。” 于白眨巴着眼睛,头有点大,古代就这点烦人,皇族人太多,经常不记得,恨不得要写张人员关系表随身带着才成。 “正王?皇上赐这名是故意的吗?正王阵亡,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啊。”虽然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云司简说的是谁,却丝毫不妨碍于白贫嘴。 被于白这么一说,云司简也是一愣,他从没想过,皇上赐的这个号,莫非真有这个意味?可另几个封王的号也都是直接取的名字里的字,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算了,甭管谁谁吧,反正我是觉得要么这个刺杀的人没脑子,要么就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 云司简倒是没想到于白看得这么明白,“你也觉得是栽赃嫁祸?” “太明显了啊!用磁遥铁做箭头根本就不行,稍微有点磁场偏差就射不中目标,所以刺杀的人本来就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留下这个有指向性的证据。不过要是真有人栽赃嫁祸,那这栽赃嫁祸的人水平也够臭的,这么得不严谨!” 虽然对于于白那段关于箭头材料的解释没太听懂,但是后半句却是点到了点子上,这个有意栽赃嫁祸的人确实做得太不严谨。 而要解释地通这一点,恐怕只有一种可能——主谋之人根本不在乎被人看出来真假,他要的只是有这么一件可以开启后续的引子。 而能这般肆无忌惮,又头个从正王下手的人,也就呼之欲出了。 “这事你就别操心了,你让关远下令下去,今天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不管谁问起来,都说此行一路顺利没有差错。” 于白看云司简突然严肃起来的表情,意识到这看似很蠢的刺杀可能比他想象的还棘手。 看着于白出去的身影,云司简在心底叹了口气,“你这是在告诉我,有些浑水我不想蹚也得蹚了吗?” 离开了琅月镇,之后便再没出现什么岔子,一路顺利地抵达京城, 皇上没给云司简休息的时间,直接派人在云府外候着,进宫见驾。 “臣,云司简,叩谢皇上圣恩。” “平身。你与朕之间无需这般多礼。” 云司简谢恩起身,并未多言,祁宜修不在意地继续问道,“司简一路回京,可还顺利?” “回皇上,一路顺利。” “一点意外之事都没有?” 云司简的心沉了一下,“是,并无意外!” “司简,我想你可能旅途奔波也没好好休息,还是有些疲劳的,今日先回去吧,明日再来领职。” 云司简自然无异议,再次跪退,离开大殿。可心里却有些不太舒服,皇上的态度基本上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这事,恐怕是绕不过去了,只是,他不明白,忍了这么多年,何以现在突然就忍不了了,不会有些操之过急吗? 既然进了宫,自然是要去拜见太后——现在的太皇太后。等从宫里出来时天已经暗下来了。 刚行至府邸所在的街口,远远地就看见府门前围着一圈人,站在中间的赫然是于白。之所以能看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于白比旁人高出了一大截。 走近了,发现于白在挂东西。 “干什么呢?” 于白从梯子上回过头,“将军回来啦?我挂灯呢,这一溜的门庭,就咱府的门前灯最暗,这多不合适啊。”然而于白的话并没说全。 其实,他是觉得门前昏暗显得太冷清了,尤其是他刚才回来的时候看到别人府门前都亮堂堂的,唯独他们门前幽暗暗的,一点也不像一个家,他希望晚归的云司简看到的会是暖暖的光,而不是冷冷的门。 云司简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两串很普通的灯,自从去了青容,这府里便很少有人居住了,云家带走了所有的家仆,每次有必要回来时,也是回来之后再打扫规整,匆匆几日便走,府门前的灯亮不亮还真没注意过。 扭头看了一眼旁处星星点点的灯光,他突然理解了于白非要亲自挂灯的心情,心里蓦地一软,白天在宫里的那点堵心似乎变得没那么重要了,“挂好了就下来吧,别摔着。” 云司简的一句话,没惊到于白,倒是让下面围观的人惊到了——他们冷冰冰的将军也可以说话这么温柔?那叮嘱般的语气是想怎样? 于白下了两个台阶就直接跳了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跟在云司简屁股后头进了门,“这也就是临时的,等我这两天有空改一改,整两个独一无二的府灯换上,让别人眼馋!” “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好胜?突然觉得以前那个懒骨头的于白也挺不错的,至少不用担心会不会整幺蛾子。” 于白一愣,以为云司简是在不满自己,直到看见他略显揶揄的眼神,才发现他竟然是在调侃自己!让一个总是一本正经的人都忍不住调侃自己,于白觉得这比改好所有的兵器还有成就感。 “这话说的,我这不都是为了你操碎了心嘛,换别人我能有这闲情逸致?我会比以前更懒好吗?” 云司简抿了抿唇,没有笑得那么明显,却还是被于白捕捉到了,当即打蛇上棍,“今天去宫里怎么去了这么久?皇帝他老人家没为难你吧?有说让你什么时候去近卫营吗?” 在快到京城前,云司简已经大致给于白讲过云家跟皇家的一些关系网络,所以于白其实已经知道皇帝不是老人家了,但却习惯这么叫,总觉得这么叫了就显出距离感来了。 云司简眼中的笑意一点点地消失不见,“难为不至于,我只是跟姑奶奶多说了会儿话。” “哦,尽孝去了。那皇上都跟你说啥了?” “什么也没说,只问这一路是否顺利。” “哦,就问顺利不恩?只问了这个?” “恩。” “那你是不是说的,一切顺利?” “自然。”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恩。” 于白的五官都快皱到一起了,这不合常理啊,即便是他们以前那么不着调的帮会,老大找小弟问话,也没有这么不着调的啊,好歹会提一下下一个任务啊,怎么这个皇帝这么不走寻常路呢? 于白看了看四周,“皇上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是不是这儿有问题?” “恩?” “急吼吼把你召进京,结果半句不提接掌近卫营的事,就问了个路上顺不顺利?这人都按时安全地抵京了,怎么可能不顺利嘛?” 云司简喃喃道,“可能他是希望我说出点什么不顺利来吧。” “没有还能瞎编不成等一下你的意思是”于白虽然没有云司简那么懂得政治,却胜在脑子转得快,听云司简这么一说,又联系了前后的事情,当即明白过来云司简的意思是什么了。 满脸的不敢相信,“不能够吧?这么干也太不厚道了!合着把你找来就是为了躺枪的啊?” “躺枪?” “哎呀,这个不重要,那你说了一切顺利皇帝是不是很生气?” “还成吧,让我回来好好歇着,明天再召见。” “那就是生气了!这些当老大的都阴着呢,生气了从来都不直接说,就让你自己琢磨!你明天进宫可得小心点,指不定还有什么后手等着你呢。” 云司简没有接话,只是看着于白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一副“我都懂”的小大人模样,心里莫名地熨帖,来什么招就接什么招好了,至少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在有这样一群人在。 心安。 第十九章 第二日入宫,皇帝果然旧话重提,云司简咬定什么也没发生,皇帝的脸色也有些挂不住,伸手捏起一份奏折,“这是琅月镇所属的下关县县令递来的折子,司简应当看看。” 云司简径直跪下,背却挺得笔直,“臣惶恐,臣以为只是一批山村野匪,不足挂齿,不想惊动圣上。” “山村野匪?好一个山村野匪!”皇上气极反笑,“既然云爱卿这般说了,那这事我就交给当地官员自己看着办吧,可务必要剿清这帮山村野匪!”说时还特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咬字。 “听凭皇上做主。”云司简保持着面无表情,直着背再磕一头。 皇上一时也拿他没辙,这事本来就是他出手急了,若换作眼前的是旁人,他肯定把那份奏折摔他脸上并按照自己原来的打算彻查。然而,偏偏是云司简,目前整个大祁他最不能动也最急需启用之人,对方明明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想法,却仍是不肯配合,甚至整个云字军都口风一致,逼得他不得不缓一缓。 “下午你便前去近卫营的大营与莫苍柏完成交接。勿黎已有贺书传来,同时附信提及愿派一队使臣前来与我大祁修好的提议。”说到此处,皇上的脸上不自觉勾起一抹嘲讽,“当然,以勿黎人的狡猾程度,竟然会主动提及修好一事,别说朕不信,恐怕拓跋忽自己都不信吧。” 云司简只是看地,并不答话。 “朕让莫苍柏接手了御林军,这京中安危可就要倚重你们二人了。” 之前云司简有想过莫苍柏的去处,却始终没想出来一个合适的,如今听闻皇上提起,也略感意外。 御林军,比近卫营更接近皇宫接近皇帝,若说不信任,绝不敢把御林军交予莫苍柏,若说信任,又何必要调离近卫营转为御林军呢? “臣领旨。”固然有不解,却也不可能问出来,避无可避之时,自然就能知晓了。 近卫营中,莫苍柏倒是笑脸相迎,可营中的气氛却怎么也教人轻松不起来,于白不太关心这些,也完全没察觉出什么异样,一路从营地校场操练场走过光顾着东张西望,京城到底是京城,他们所使的兵器都是精打细造,而在青容时,只有精兵队才能够得上这样的级别,这还是在他跟孙老想尽办法的情况下。 没办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固然会改良有想法,可没有好铁细材,想大批量出产根本不可能。 于白默默叹了口气,果然亲儿子就是亲儿子啊。 云司简不动声色地与莫苍柏并肩而行,前往主帐,他自然知晓莫苍柏有意绕路,为的就是让他看一看近卫营的风采,这种心理也能理解,毕竟每个带兵的都觉得自己带出来的兵都是最好的,是最值得炫耀之事。 掀开帐帘,主帐中已有三人在里等候。 “来来来,我为云将军引见一下,这三位皆是莫某的左膀右臂,这一位是左副统领范友思,这一位是右副统领齐云鹤,最后这位则是营兵总教习曲晋。”莫苍柏说着转头道,“这位就是你们的新统领云司简云将军,我想云家的名号你们几个应该不会陌生吧?以后在云将军手下可要一如既往地好好干,不能我在不在就是两个样子,别忘了你们是大祁的战士,不是莫家的。” 三个人一一对云司简抱拳施礼。 “该交的印章文书我已在圣旨下达之日尽数交给皇上了,云将军应该也都拿到了,今日不过是做最后的交接,也算是尽我最后的地主之谊了,云将军可还有什么需要看需要查阅的地方?” 莫苍柏这一番话下来,看似给足了云司简的面子,却句句都在凸显自己在近卫营中的地位声望,甚至于那句看似对三人的嘱托都充满着耐人询问。 云司简眼睛从三人身上扫过,未置一词,只在曲晋身上稍一停顿便收了回去。 “要看的我自会慢慢看,不急在今日。”云司简这话说得可算半点面子都未给莫苍柏,径直走至正位坐下,而那原本是莫苍柏的位置。 莫苍柏也没料到云司简如此嚣张,竟然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脸上的笑意僵了一僵很快地掩饰过了,“既然如此,那莫某便告辞了,这近卫营往后就仰仗云将军了。” “我的兵,这是必然。” 莫苍柏几乎算得上拂袖而去,范友思、齐云鹤以及曲晋相互看了一眼,“统领可有什么吩咐?” 云司简看着桌案上堆放的操练章程等等,头都未抬,“各司其职,下去吧。” 那三人又是眼神未明地互相看了一眼,这才出帐。 关远见没有外人在场了,这才开口道,“将军,你初来乍到,这般不给他们面子,是不是不大好?” 云司简看了关远一眼,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并未说话,看得关远更加抓耳挠腮地不知道这是打得什么哑谜,反倒是于白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搭着他的肩膀往旁边走了两步。 “关小哥,你跟着将军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将军的脾气?” “脾气?将军有脾气?” 于白差点没被关远这句反问问得吐血,登时在心里吐槽道,“活该你不如你大哥爬得快。” “咱给不给人家面子都不影响人家愿不愿意待见我们,相反,若是第一次露脸就给足了面子,那不是代表咱心虚吗?那那些本来就不满意的刺儿头不就更加敢整幺蛾子了?反倒是我们这样现在就是老子说了算的态度,才会让那些人先掂量两天,至少观望观望再冒刺呀。” 关远一脸恍然大悟,一掌拍在于白后背,疼得于白龇牙咧嘴,“还是小于兄弟想得明白,不亏是天天待在将军身边的人,脑子就是比我们这些大老粗好使。” 没有理会关远跟于白两人的嘀嘀咕咕,云司简吩咐邵时道,“你联系云暗,去查一查这个曲晋。” 一听要查人,于白立马顾不上后背的疼窜了过来,“怎么怎么了?这个人有问题?” 云司简摇了摇头,“也不是有问题,只是觉得有点眼熟,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邵时点了点头便要出去,却被云司简拦下,“不急在这一时不会儿,你们是跟我一块儿进的营,待会儿还是一块儿离开最好,单独行动,免不得落在有心人眼里。” 于白不想跟他们似的小心翼翼,反正云司简已经摆出了“我是大爷”的姿态,他不介意狐假虎威一下,这种表面风平浪静的地方,就是需要有个人蹦出去搅一搅,可看看这会儿在场的几个人,这个艰巨的任务肯定只有自己胜任了。 “那你们待着,我要去看看他们的兵器营,刚才一路走过来我就注意到了,他们的兵器材料比青容的士兵用的讲究多了。” “你打算找谁?” “就你们说的曲晋。” 云司简抬头看了于白一眼,两个人交换了个眼神,于白便蹦跶哒地跑了出去。 方宇看着于白欢脱的背影直愣神,“将军,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这次回答方宇的不是云司简,反倒是关远,“放心吧,这种事他擅长,连脾气那么阴晴不定的孙老都被他搞定了,还有谁搞不定。” 方宇看看云司简再看看帐外,心底直呵呵,何止是孙老,连将军都搞的定,还有什么搞不定的。 出了主帐,于白一路逮人就问去哪里找曲晋,那些人虽然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不过看他年纪小,也还是给他指了方向。 于白找到曲晋的时候,曲晋正在带领营兵操练。练兵于白在青容看得多了,自然没什么兴趣,却也知道不能随意打扰,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等着,眼睛却不停歇,左看看右瞧瞧,发现了一架武器架,上面摆满了十来种兵器,看样子,应该是教习一类的人做演示使用的,当即蹭了过去,刚想上手摸一摸,便被旁边一人拦住。 “干什么的?教习的东西也能随意碰?” 于白被突然冒出来的一声呵斥吓得缩回了手,大大地翻了个白眼,“摸一下怎么了?又不会摸坏了。” 这边的声音惊动了曲晋,他跟旁边的人交代了几句便走了过来,“怎么了?” “曲教习,这个小子刚才想碰你的兵器,我警告了他一句。” 曲晋看向于白,于白好不躲闪地冲着他笑出一口白牙。 “对兵器有兴趣?” “看看,毕竟乡下土包子第一次来京城没见过世面。” 方才呵斥那人听到于白自己承认自己是土包子,当即不屑地哼了一声,谁知曲晋却笑了起来,“小兄弟,你说这话就是在笑话我们了,我这架子上的兵器加起来恐怕还不及你身后背的那把弩/弓精巧呢。” 于白倒也坦率,“那是啊,傍身的东西自然要精巧些,不然拿出去多跌份呀,就算我不怕丢脸,好歹也得替我们将军挣点脸面不是。” “想看我的兵器也不是不行,把你背上那把也借我瞅瞅。” 于白想都没想直接从背上卸了下来递给曲晋,然后不管这两人诧异的表情,乐颠颠地上手去挨个触摸那些兵器。 曲晋看了眼手里的,望向于白挑起了眉,自己的武器就这么随意地给了别人,这是真傻还是装傻? 其实,曲晋这点倒是看走眼了,于白不是傻,于白是压根就不觉得他会使,他的弩/弓是跟孙老琢磨了很久改良过的,仅此一把,当初连云司简拿到手都不大会使,他才不信这个什么教习比云司简还厉害。 第二十章 于白每一样都上手又是掂又是摸,挨个儿看完了,觉得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神气。毕竟,料再好手艺再精还能精得过后世那些武器吗?好奇也不过是在跟青容的对比之下产生的,看完了也就看完了,没什么意思。 略带失望地拿回自己的弩/弓便想离开,却被曲晋叫住了,“小兄弟,你的箭/弩甚是精巧,曲某从未见过,不知是哪位高人的手笔?” 于白歪着头,眼尾上吊,“远在天边,尽在眼前。” 这一点倒是大大出乎了曲晋的预料,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番于白,这不看不要紧,细看下来,总觉得眼前的这个还称不上男人的少年人,五官有几分不似祁国人的样子,那双眸子,更是因为颜色浅淡,带着几分雾意。 曲晋打量于白的同时于白也毫不遮掩地打量曲晋,越打量越郁闷,眼前这人不仅粗看之下长得好看,细看之下更加好看了。 不是典型的剑眉星目,五官分开看的时候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偏偏合在一起无比的和谐,不抢眼却越看越舒服,明明是一个教习,却没半分武人的粗感,以于白为数不多的文学修养,只能想到君子如玉的形容。 一口气憋在胸口,拿了箭弩闷头往主帐走。就因为云司简说觉得曲晋眼熟,于白才想着找点什么理由来会会这个人,会完了却开始疑神疑鬼,云司简的眼熟,是不是只是单纯地因为人家好看? 毕竟云司简自己也是属于长得好看的那一挂的。 “啊!于白!你怎么变这么矫情了!”于白嫌弃地拿手盖着自己的脸低低地哀嚎了一声。 从近卫营营地回到府里,云司简终于察觉这一路于白安静地有些异常,走路耷拉着个肩,入了府也没跟路过的家仆打招呼,进了院子不似往常那般先奔云司简的屋子窜一窜,而是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 连邵时都意外地看向关上门的于白,没忍住觑了一眼云司简。 云司简已经推开了自己的屋门,却又顿下脚步,“我这边没什么事了,你去办你的事吧。” 等邵时走了,云司简转了方向,朝于白的屋子走去。也不敲门,径直推开门,这些年,于白的屋子,就没对他落过锁。 “于白?” “恩。”尽管人蔫蔫地坐在桌前擦着自己的箭/弩,却不愿意真的不理云司简。 云司简在于白旁边坐下,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惊觉这几年,只要是跟于白在一块儿,都是于白没完没了地说,自己只需要偶尔搭搭话。 原来,没了于白的话唠,自己竟想不出可以说些什么。 说教吗?面对眼前这个少年,很多以前说得出口的教训现在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谈心吗?他向来不擅长这个。也许,试着像个大哥一样? “今日”想是一回事,说出口,却还是有点艰难,“今日,发生了什么?你似乎从去找过曲晋之后,便,情绪不佳。” 于白撅着嘴,点了点头。 “可是他欺负你了?”虽然话是这么问的,可云司简是一点也不相信于白会被人欺负,总觉得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于白摇了摇头,突然问道,“将军,你都行了冠礼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成亲?” 云司简被于白问得一愣,显然不明白于白的这个问题跟他之前的问话有什么联系。 尽管如此,却还是答道,“还不是时候。” 云司简的这个回答,让于白本就低落的心情又塞了几分。 不是不想,不是不能,是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样叫是时候呢?是在等一个未知的人,还是等一个已知的人? 佯装打了个哈欠,“哎呦,困了,我决定睡了。”说完直接爬上床,一滚,将自己卷进了被子,背对着云司简,“出去的时候麻烦帮我熄灯,谢谢。” 云司简这一晚上受到的意外有点多,在于白这里听到逐客令,是他想都没到过的事,愣了一会儿才起身吹熄了烛火,走出屋子,带上了门。 于白在黑暗里睁着眼睛,自己跟自己生着闷气。 他早就知道自己喜欢上云司简了,两年多前,提前从京城返回的云司简把自己的长命结重新缠回自己手腕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自己那些依赖心绪,欢喜低落,全是因为喜欢。 喜欢这个面冷心热的人,喜欢这个明明知道自己浑身都是问题,却只相信他眼睛所看到的自己,从最初的防备到现如今的毫无防备,这不是他蠢,而是他重情义。 这些年,只要是自己想要学的东西,他能亲力亲为必亲自教授,不擅长的也努力给他创造着条件,不论是孙老还是付心,没有云司简,谁会理他于白,那些反对不赞同的声音,都被云司简一人之力阻拦在外,帮着于白一点一点融入了大家,改变了周边人对于白的看法。 当然,没有云司简,他于白也一点都不想去学这些武装自己。 以前于白总觉得,既然他觉得自己小,那自己就等到他认为足够大也足够有实力的时候再说,反正他也没有成亲,可今天,于白突然意识到,他这么大还没成亲,会不会并不是不想成,而是在等一个人? 就是这样的想法,让于白越想越郁闷,越想越憋屈,为什么自己偏偏就穿在了一个小屁孩的身上,不然特么分分钟先推倒再说! 忿忿地又翻了个身,于白又连眨了好几下眼睛。蔫归蔫,郁闷归郁闷,可在于白的概念里,开弓就没有回头箭,子弹打出去就没有再回膛的道理!除非云司简真的结婚生子了,不然,在他的字典里就没有放弃的念头,今天的发现,无非是让于白又多了一分危机感。 京城啊!果然是个是非地,不仅美女多,美男也多,真是,恨不得云司简的表情能再少点,再吓人点。 那头于白在床上烙着饼,一边给自己鼓劲一边想出了无数的假想敌,这头云司简在书桌前坐着,也愣是一个字都没能看得进去。 这么些年,不是没被人问起成亲一事,相反,年岁越大,过问的人就越多,每次他都是不假思索地回以四个字“时机未到”。可今日被于白问起,自己竟没能毫不犹豫地吐出这四个字,而是头一次,出现了犹豫。 为什么要犹豫呢? 好像,对着那双通透的眼睛,自己说不出任何敷衍的话。成亲?总觉得这个词离自己太遥远,习惯了以军队为伍,每天绕着这样的一群人忙忙碌碌,这样的日子让他觉得踏实,哪怕知道前方有坎坷,有未知的风险,他也无所畏惧。 可偏偏,他无法想象自己的生活里多出一个女子,照顾她的情绪,照拂她的家族,与其共度一生。 说他自私也好,说他消极也罢,他最希望的,不过是解决勿黎之危,若大祁江山稳固,若父亲、司易生活安康,他自可从此人山人海,骑马喝酒走四方。 这是他藏于心底的渴望,是不适合当下的渴望,只得束之高阁,尽己所能做好当下。 这也是为什么看到活得那么欢脱的于白,他总是忍不住让他舒心点,再舒心点,就好像看到了一个自己向往的灵魂。 若是谁能得这样一人所伴,生活肯定每日都是欢愉。 云司简捏了捏眉心,觉得自己今天想得有点过多,许久不曾有这么多感慨了,今日不知被于白的哪句话触发了。 静不下心,便干脆摆出了棋盘,不是围棋不是象棋,是一副于白教会他的军旗,不过已经被云司简改成了简易版的沙盘攻略棋。 一个人在棋盘上厮杀了一局,不复平日里稳打稳扎的战法,一路疾风骤雨般直捣敌营,却在最后一刻被云司简硬生生推翻了全盘。 这样急躁的自己,云司简都不记得何时出现过。 他觉得,于白于自己的影响,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得多。 “来人,帮我叫邵时过来,就说我让他打听的事,现在就要知道。” 半夜被从被窝揪出来的邵时,顶着一头的雾水来到云司简书房,将方才收到的消息如实汇报。 “曲晋是大理寺卿曲祥荣的幼子” “曲祥荣?我若没记错,他是五皇子的母妃曲妃的长兄。”云司简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曲晋眼熟了,曲晋幼时入宫做过五皇子祁宜谨的伴读,只不过第二年云司简便离了京,所以印象不深。想到此,问道,“他一个大理寺卿的儿子,还做过皇子伴读,为何会进近卫营当了一名教习?” “曲晋五岁入宫,却也只当了三年伴读,据说是与五皇子不合,被五皇子强行退回了。自此曲晋弃文从武,一年后拜了一个云游的高人为师,便在京中消失匿迹了,直到前年突然回京,一举夺得武状元,当时还是先皇在世,欲要赐其武职,却被他回绝,只愿做个近卫营的教习。” “可查到他消失的那几年的踪迹?” “因为时隔多年,一时半刻还没能查到这么细致,我已吩咐了云暗的人细查了,一有消息即刻汇报。” “恩。退下吧。” 莫名其妙地被招来,又莫名其妙让退下,邵时整个过程都有点懵,总觉得云司简跟消遣自己似的,可又觉得谁都可能消遣自己,云司简却不像是这样的人,只得又一脸茫然地离开了。 平静下来的云司简,手指无意识叩着桌面,五皇子,这么些年,存在感极低的一位皇子,这个曲晋的消失与出现,真的会这么巧合? 第二十一章 初到近卫营的几日,云司简每日里都是定时定点前往营地,处理事务、看营兵操练,不过问不追问,就好似走过场一般把每日的工作时辰混满。 这一日,云司简在府里用完晚膳,又看了一会儿书,特意喊上关远方宇一干人再次前往营地。 营地守门的四人正聚在一起闲聊,猛然听到前方传来马蹄声,厉声喝问,“谁?”随后见是云司简,当即准备入营报备,却被关远方宇几人一把拦下。 “今日谁当值?”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却无一人开口。 云司简抬高了声音,“今日谁当值?” “曲曲教习” 终于,一人颤悠悠蹦出了话,却引得云司简眯起了眼睛,冷哼一声,“身为营地守门,却连当值名单都不记得,拖下去,军棍六十。” 那人一听,“噗通”一声跪下,“不是的统领,小的记得,小的记得,是范副统领,范副统领。” “明知却故意说错,再加二十军棍!” 说完看都不看那人惨白的脸,抬脚向副帐走去,本该坐镇营中的范友思却不见人影。 云司简丝毫不见惊讶,平静地在范思友的位置上坐下,“来人,给我把范副统领找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云司简跟于白对完了一盘军旗,出去寻的人仍是不见回来。 推开棋盘,云司简看着右手边范友思的人,“看样子,近卫营对这京城的了解不过如此。”说完转向关远,“既然近卫营的人寻不回来,你且带俩云字军的人去碰碰运气,兴许我们初来乍到反倒能寻到呢。” 一旁范友思的手下登时冒出些许冷汗,范副统领当值不在值早不是一次两次了,大家都习惯了,偶尔被莫苍柏问起,只说已派人寻去了便不会再有下文,今日被云司简突袭检查,这些人原是慌的,后一想,云司简也不过是刚从青容调回来的,不管在青容多威风,在这京城总是压不过地头蛇的,便想着故技重施,却不想,踢到了铁板。 靠近帐门的一人眼珠直转,一点一点地想往帐外蹭去。 云司简正拾起范友思桌上一记录簿在看,头也不抬道,“今日,没我吩咐私自出营者,军棍六十,赶出近卫营,永不再用。” 云司简这话声音并不高,可那低沉的嗓音却愣是让已经挪到帐门口的那人打了个寒颤,再没敢移动一步。 一盏茶的功夫,关远同手下领着醉醺醺的范友思来到了营帐。 显然,范友思不仅仅是小酌了几杯,此时整个人站都站不太稳,满身的酒气仍旧掩不住那股更浓郁的脂粉味,这范友思是被关远几人从何处找回的不言而喻。 云司简没有急着发落范友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看他先有何话。 睁着朦胧的双眼,缓慢地看了一圈帐中众人,范友思一乐,“呦,哥儿几个都来了?看上哪个姑娘随便点,账都记我头上!老鸨!老鸨!人呢!” 旁边范友思的一个手下看不下去,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袖,“副统领,别说了。” “干嘛?怕我付不起吗?” 他手下的几个人一脸纠结地看着云司简,不敢说话。 反倒是于白噗嗤一声笑出声,“老鸨没有,将军有一个,您看成不成?” 范友思有努力睁了睁迷蒙的双眼,“将军?什么将军?老子就是将军!” 邵时一听,立时登圆了双眼想要上前,却被云司简拦下,“你是将军?” “怎么?不相信?姓云的那小子算老几,还不是仗着有个会打仗的爹,拿爹的军功挣了个名头就真以为能翻天了?特么的要不是莫名其妙弄来个他,现在的统领妥妥是老子的!” 话音落地,整个营帐里鸦雀无声,范友思手下的几人额上冷汗都下来了,大气都不敢出地偷瞄着云司简。 云司简始终很平静,不急不缓地开口,“目无军纪,当值时擅自离岗,酗酒,在职官员入妓馆。按军规,数条并罚该如何罚?” 云司简固然问了,底下却没人敢答,照云司简列出来的,除了斩首别无它路,也因为这样无人敢说。 堂堂近卫营副统领,还是莫苍柏一手提拔上来的左膀右臂,要是被来了还不满十日的云司简说斩就斩,这话可就不太好说了。 “怎么?没人敢说了?”云司简倏地提高了声音。 这一次,仍是只有于白吊儿郎当道,“这么多罪名,感觉除了以死谢罪,也没他法了。” 于白的一句话惹得邵时跟方宇的白眼,这种裁决之话,除了云司简,谁能轻易说出来? 范友思因着一个“以死谢罪”怔愣了一下,停顿之后酒似乎也醒了小半,回味起自己刚才的狂言,脸也白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还被酒气胀着维持着红色。 云司简看着范友思的脸色,知道他回过神了,淡淡道,“既定事实,证据确凿,就按军规,压出去斩了。” 看这架势,云司简是动了真格的了。范友思梗着脖子,“你不能斩我!我是近卫营的副统领!” 云司简露出轻蔑的嗤声,“副统领?你真当副统领是个什么官职?就连我的将军之位都不过是皇上的恩赐,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你觉得你的副统领能大过天?” 似乎不欲多说,云司简挥了挥手,让人下去该怎么办怎么办。 云字军不属于近卫营,不便动手,而在场的属于近卫营的都是范友思的手下,也没人敢动。 云司简看着那几人,“怎么?我是使不动你们了?方宇,违抗军令者该如何处置?” “回统领,轻者一百军棍,严重者,斩立决!” “哦?也就是说,这是轻是重全凭我说了?” 几人听闻慢慢有了动作,犹豫地跨步上前,不敢使力,装势拉住范友思的胳膊。 范友思回头怒瞪了一眼,“谁敢?” 那几个人伸出去的手又有往回缩的趋势。 云司简将桌上的记录簿用力摔在地上,“营地里的每次值守,操练,加训甚至出兵都必须要有严格的详细记录,我看过齐云鹤和曲晋的记录簿,条理清晰,记录详尽。唯独你的这本,一塌糊涂!作为一名军人,你除了倚老卖老,还有何贡献?你有何脸面在这里叫嚣?” 范友思睁红了眼睛,即便醉得晕晕的脑袋,也反应过来云司简这是憋了劲儿要办自己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看来,他是咬死要用自己的命来烧这头把火了。 咬着牙,范友思的声音嘶哑,“云司简,你就不怕办了我惹公愤?” “公愤?呵,难道不办你,这些人就能全部服我?”云司简的眼神瞟向范友思的身后几人,那几人不敢直视,垂下了眼眸。 “我云司简办事,只看条律条例,你按规行事,尽职尽责,哪怕不服我,我亦用你,你不守规矩,不负责任,哪怕是我的贴身近侍,我该办仍办。”顿了顿,云司简起身走至范友思面前,与他眼对着眼,“莫管我身上军功是从何而来,至少,青容的边境战场就是我的练剑之地,勿黎铁骑就是我的试刀之处,所以,一两个人头,我还不放在眼里。” 转身不再看他,厉声喝道,“拖出去!斩立决!” 不知道是被云司简的一番话镇住了,还是不敢再去触逆鳞,刚才畏手畏脚的几人这一次动作迅速。 待得那些人退尽只余自己人,云司简靠着椅背长叹了口气,疲惫地闭了闭眼。 于白蹭啊蹭,挪啊挪地移到了云司简旁边,“是不是装这么久很累啊?”知晓云司简平日在青容都不是这样的风格,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当然,那也是青容那边的人省心,“哎呀,都在我们预计之内呀,挺顺利的,就不要皱着眉头了。” 云司简揉了揉眉心,“眼下的不算什么,接下来的才是麻烦。” 于白略一思忖,也明白过来,干脆换了话题,“那,现在的副统领被先斩后奏了,接下来换谁呢?” “换谁都是要上奏皇上,皇上准谁便是谁。” 一旁的邵时疑道,“不能用我们自己的人吗?” “不能,只能在近卫营现有的人里调,绝不能让我们的人插手。” 见邵时还要再问,于白舍不得云司简说更多话了,“来来来,我给你科普,我们将军本来就是空降过来的,底下的人不服居多,现在我们办了范友思,不管我们是怎么打算的,但至少给出的原由是名正言顺的,但是若是让我们自己的人接了他的位置,落在有心人眼里,我们就成了为了让自己人上位而不择手段,到时候原本的名正言顺也要变成排除异己了,那样只会让矛盾升级,不符合我们最初的计划。” 邵时听得直点头,点着点着觉得哪里不太对,眼睛在于白身上上上下下扫,看得于白直发毛,“干嘛这么看着我?” “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懒于白吗?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越来越”邵时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越来越怎么?我告诉你,我以前那是懒,又不是笨,愿意动的时候,自然反应比你快。” 邵时还是不敢苟同地直摇头,“总觉得反常即是妖。” 说者无意听着心虚,于白嘴里说着“什么妖不妖的”,眼睛却偷偷往云司简那里瞟,生怕云司简也察觉出他跟最初的反常,可同时又有那么点一丢丢的期望云司简能察觉出自己反常。 第二十二章 虽然范友思的处/决已经在子时,可消息还是迅速地在近卫营内扩散开。 第二日云司简照常入营,营地里的气氛却是异常之极,对此早有预料的他未表现出丝毫异样。 于白就没那么自在了,虽说他强迫自己别去注意其他人的目光,可架不住每一个从你身边走过的人都以一种自以为你不会察觉的斜视瞟你,看得他差点觉得自己今天是不是奇装异服出门的。 闷着头跟着云司简进了帐,于白夸张地仰头吐了口气,那副憋久了的模样逗得云司简的脸上表情都柔了下来。 “进个营怎么被你弄得跟坐/牢似的。” 于白直摆手,“牢/我是没坐过,不过我觉得比这舒服,这感觉连空气都是压抑的,这帮人想什么呢?” “估计在想,我下一个要拿谁开刀吧。” “该开的开完了,再说了,就算开刀也没有拿小啰啰开的道理。”说着,于白想起来问道,“对了,昨晚的事,你今天就要给皇上写折子了吧?打算推荐谁接姓范的位子?” 云司简对于于白称呼别人各种随意的习惯已经懒得纠正了,摊开了折子打算动笔,“曲晋。” 于白一噎,很想扇自己一巴掌,让你嘴贱问问问。 见于白没反应,云司简奇怪地抬了下头,“怎么?不合适?” 于白暗暗咬了咬后槽牙,缓慢开口道,“合适,再合适不过了。”刚好你们一正一副,双剑合璧,再把另一个副统领挤兑走,直接独步近卫营得了。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于白还不至于这么无理取闹地说出来胡搅蛮缠,云司简自有他的考量,于白也明白他不是徇私之人。 只是,理智上接受,感情上烧火,于白胸闷地拿上箭/弩,“我出去练练箭。” 以往于白练箭都是跑去云司简的专用小靶场,今儿个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径直走到了大场便开始练,直到一队营兵过来,于白才意识到自己今天走错地儿了。 没想多纠缠,于白把自己的箭收拾好打算转回小练场,却被为首那人拦下。 于白皱着眉仔细地看了看这人,确认自己并不认识他,“有何贵干?” “没别的意思,听我们教习说你有一把好弩,想看看。” 于白看那人一脸我愿意看你的东西是给你脸的架势,简直要被气乐了,抬手把这人阻拦的手打开,目不斜视,“你不配!”说完径直要走。 那人瞬间被于白激怒,上前一把就要抢于白身后的弩,想要强看。 于白本就心情不好,遇上个不讲理的,更是雪上加霜。一个矮身躲过那人的手,回过头怒视着那人,“你家里没教过你没有别人允许不能随便动别人的东西吗?” 那人一听,火头也上涌,顺势推了于白一把,“不就是统领身边的一条狗吗?你牛什么牛?” 于白被推得往后退了一步,冲上前就想跟人干/架,却被一人从天而降,隔开了两人,“干什么呢?”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曲晋。 曲晋远远看到这边起了争执,没看见于白的脸先看到了他身后的那把弩,还在奇怪他怎么会跟自己的兵杠上,结果一看到他对面的人,登时头疼了起来。 这人名叫常治,是莫苍柏的亲外甥,本性倒不是多坏,本事也稍微有点,尤以骑射为长,在一众富家子弟里头还算是拿得出手的,也因为这样,从小被人捧大,弓/箭方面的物资更是因为莫苍柏的原因用得都是让人瞠羡的大家之作。虽然暂时在近卫营里,可曲晋一直知道,这里不过就是给他混资历的跳板。 许是前些日子自己无意中夸过于白的弩,才一直憋着劲儿呢。 想到是自己无意中的话给于白带来的麻烦,曲晋还是有点过意不去的,忙想充当这个和事老,把这事揭过去。 “小于兄弟,你看小常也不是坏心,就是想借着看一眼,大家不必这么动气的。” 于白本来就是因为曲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会儿本尊就站在面前,还一听就是向着他自己的兵,当即绷不住彻底炸/了,“谁跟你是兄弟?老子怎么不知道?他是不是坏心关我屁事?老子不想借犯/法了?动气?你怎么不说你的手下要上天呢?说老子是狗?老子要是狗,他连狗都不如,狗的东西都要抢,他算什么?野狗还是疯狗啊?” 于白这话说得可算是谁的面子都没给,常治当即就要跳起来,被曲晋暗暗使力按下,“大家都是近卫营的人,不用这么针锋相对吧?” 于白狠狠地翻了个大白眼,再次要走,常治一个点地腾跃拦在了他跟前,“想走?把话说清楚了再走!凭什么我不配看你的弩?难道它是御赐不成?我的弩不比你的差!” 于白掀起眼皮,因为用药的原因眸色本来就淡,此时怒气未散,竟使得眼神看起来透着几分邪/性,“没有为什么,反正我的弩,除了我跟将军,没人会使!” 这话可算把一直讲骑射奉为自己强项的常治气大发了,“呵,人不大,口气倒不小,天下就没有我常治不会使的弩。” 说着上手便/抢,曲晋其实也存了想试试弓的心思,再加上不想跟常治正面冲突,因而这一次没有再插手。 于白只会点简单的拳脚,跟学过武的常治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过招不超过三手,便被常治抢去了弩/弓,常治得意洋洋地看着于白,抽出箭矢便要试弩,却尴尬地找了半天没找到卡槽,寻常,弦置于固定槽位,箭尾卡在弦上,扣动扳机即可发射,可偏偏于白的这把弩,有两根弦而没有卡槽,别说固定了,弓弦都不知道该安置于何处。 于白鄙夷地嘀咕了声,“自取其辱。”便顺势夺回了弩/弓,“现在可以走了吗?” 常治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再次拦住于白,“既然说得你的弩/弓这么奇特,敢不敢跟我比试比试?” 于白被常治一而再再而三地拦去去路烦透了,正好心里头的火头无处宣泄,一甩外衫,道,“比就比!比完了以后看见老子给我绕道走,再逼逼老子就拿你当靶子!” 常治不屑,“那也等你能赢了我再说!”说着扫了一眼靶场,“比死靶没意思,这样吧,我养了一批鸽子,咱比那个,所有鸽子,同时放出来,谁射中的多谁赢。” 看常治说得胸有成竹的模样,于白简直要为他的自作聪明翻白眼。其实常治选择活靶在常规下是聪明之举,因为弩/弓的射程远不如弯弓,这就代表,使弩之人的反应时间与射击时间比使弓之人要短。 可偏偏常治遇上的是于白,而于白的弩脱离了常规情况,早就在多次改良之后,克服了射程这一短板。更何况,且不说他前世的狙/击对象都是移动的活人,也不说练射击时对移动飞碟的把控,单说这一世,云司简陪着自己连鹰都射过,几只鸽子,也好意思拿出来说,真不知道知道真相的常治,会不会眼泪掉下来。 于白跟常治的比试立刻传出了出去,但凡营地里没有训练任务的人全围了过去,总跟常治混在一起的两人小跑着把鸽子笼尽数抱了过来。 常治站在于白右侧试弓,于白一脸阴郁地站在原地,摁了暗键,弩的尾端弹出小小的一片木条,不慌不忙地调了调距离,将其中一弦勾上了卡槽。 曲晋作为裁判,以竹哨声为信,笼前的几人同时打开笼门,鸽子扑棱着争先恐后地飞了出来,常治的箭矢先行离弦,正中一只,顿时引来一片叫好。于白不慌不忙瞄准、扣扳/机,也是正中“红心”,围观人刚觉得不过尔尔之时,箭矢未停,瞬间穿过第二只鸽子,这才速度骤减,带着两只鸽子坠落。 场外之人全体安静,在于白第二支如法炮制的箭矢坠落之时,积压的叫好声一下子爆发了出来,比常治的还要响。 这之后鸽子渐渐飞散开了,两人均是一箭一只的水准,只是于白的头两箭已经足够拔得头筹,常治也因为那两箭而压力倍增,几箭之后越来越沉不住气,偶有空箭,泄气地垂下弩/弓,冲着于白道,“有本事,你跟我们教习比一比呀!” 常治说这话也不算怂,毕竟,知道自己实力不行敢承认的,也是要有些勇气的,而他之所以拿曲晋说事,也是因为这整个近卫营里他只服曲晋一人,不然也不会肯听莫苍柏的话,待在曲晋的手下,当年曲晋夺取武状元的那场武试他是全程观看了的,心服口服。 于白刚想嘲笑常治认怂了,听得他提到曲晋,心里那颗攀比的火苗渐渐地燃起,并且越烧越烈,方才与常治的比试,于白根本没有比赛的感觉,他虽然不是自负,却清楚比常治的段位还是要高的,而面对曲晋,撇开他自己心底的那些假想敌思想,曲晋的实力,他确实很是好奇,尤其在先前对自己鼻孔朝天的常治都能这般推崇的情况下,更是想要一较高下了。 曲晋在听到自己被点名时先是一愣,随后看向于白,见于白也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心里考量起应下这场比试的可行性,以及云司简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场外的围观群众一听还有加赛,更是热血沸腾,于白刚才露的那一手已经激起了他们的情绪,此时看曲晋犹豫,登时叫嚷了起来,“比!比!比!” 曲晋微微一笑,“不是不行,只是这规矩要改一改。” 第二十三章 曲晋所谓的规矩其实很简单,两人换弓。 见于白怔楞,曲晋解释道,“每个人都有自己习惯的武器,习惯会让自己的武器有如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莫不如换对方的,够陌生,比真实力。” 曲晋这话敢放出来,于白便不敢掉以轻心,正如使枪之人都有自己习惯趁手的枪型,而真正的高手,却是熟知每一把枪的性能与长短板,三发之内便能掌握手里的枪,有点类似于武侠里说的那种无招胜有招。 于白略一思忖,点头,“依你。” 两人自然不可能再选择鸽子这种靶标,然而目标不动,人却可以动,两人来到跑马场,着人将箭靶至于跑道外圈,共二十个靶,每人五十支箭,看谁在最少的圈数完箭羽,同时中靶最多环数最准者胜。 于白跟曲晋都还在适应对方的弓和弩,相对于曲晋,于白适应曲晋的弓稍微容易一些,毕竟在换弩之前,于白也是练弓的人,只要熟悉曲晋弯弓的重量,手感以及弦的韧性。 反观曲晋,虽说弩对臂力的要求相对较弱,但于白这把已经改得不像弩的弩也是让曲晋很难捉摸,曲晋在熟悉的同时,更是对改造出这样一把弩的于白充满了好奇。 适应完弓的于白抬起头,看到曲晋还在研究自己的弩,心里还是有些小得意的,之前能答应曲晋换的提议便存了几分显摆的意思。 曲晋也抬起头看向于白,“可以了吗?” 于白点头,两人翻身上马,仍是以竹哨声为信号,只是吹哨之人成了常治。 一声令下,两匹马瞬间冲出了起点,本以为两个高手会立刻出手,结果两人竟都按兵不动,只是握着弓/弩俯身贴于马背,快速跑完了第一圈。 第二圈刚起,于白首先发力,正中靶心,几乎在离弦之际,曲晋的箭羽也搭弦上弓,紧随其后正中靶心。 两人马速旗鼓相当,射箭更是不分伯仲,直看得围观的兵士们叫好声连连,甚至有些人已经半打赌起来,两人谁能赢。 五圈已过,两人的箭袋里均只剩一支,于白渐渐将马贴靠近跑场边缘,在确认好速度后,身体后仰,近乎完全背贴着马背,身体微侧,就在众人不明白他如此动作的目的时,于白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这一箭于白的角度把握得相当好,同时借助马匹前冲的惯性增加了箭失的冲力,一箭三靶,比方才一箭两鸽还要让人惊艳,场外的欢呼惊天响起,毕竟都是些直脾气的将士,服实力多过服家世,于白这接连两手足够让他们忽略他是云司简的人而真心叫好了。 一旁的曲晋也是略显诧异,旁人许是只看到了于白这一箭的精彩,他却看到了于白这一箭的勉强,且不说自己那把弓的弦力对一个少年人来说略显勉强,单就于白这射箭的姿势,下马后恐怕也得难受个半天。 曲晋有点看不明白了,不过是一场切磋,于白何至于如此卖命,没错,就是卖命,他那一箭,为了角度达到,几乎全靠脚固定身体,箭离弦的反冲力在移动的马背上是被放大的,稍有不慎坠下马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毕竟两人正在比赛,马速都是相当快的。 一边思索一边将自己的最后一箭射出,虽也是箭无虚发,但是到底输给了于白的最后一箭。 曲晋降速下马,这才看到站在围观人外的云司简,脸上毫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于白已经下马等着曲晋,见曲晋下马也没有上前,直到曲晋将还给他,他才无甚表情地交换了两人的弓与弩,随后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开。 大家只当于白赢了比赛傲气,连话都不愿说,自动给于白让出一条过道,于白木着脸走出去,看到远处站着的云司简都没有停留,步伐很慢地走回主帐。 方宇打了个响指,“看不出来,于白这小子也有如此不服输的血性啊,我还以为他就会插科打诨呢。” 云司简看着于白的背影,拧起了眉头,“今天练兵你去盯着,没事别让人来我营帐,谁也不见。”说完头也不回地跟在于白身后进了主帐。 一掀帐帘,便听到一阵呕吐声,叹了口气,心道,果然。 拿了备用的药箱,这才走到屏风后头,无言地替于白顺着背。 于白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便知道是云司简,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又实在没力气抬起头,刚才一路忍着回到营帐已经是极限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他在云司简面前出的丑够多了,现在在乎也来不及了。 结果没想到,云司简不仅没有开口责怪自己胡闹,此时在自己背上的那只手,温柔而轻缓,充斥着一股无言的包容,差点让于白红了眼眶。 “吐完了吗?吐完就转过来,我给你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口。” 原本在云司简的轻拍下,故意吐得直哼哼的于白突然没了声音,右手不自觉地攥得更紧。 在于白怔楞间,一只大手握上了他紧攥的手,把他的手摊开,“别攥了,还嫌伤得不够重吗?” 于白觉得整个人都僵了,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得木愣愣地被云司简拉到水盆边先把已经干了的血迹洗尽,小心翼翼地用布巾擦干,确认没有什么异物嵌进伤口,这才取出创伤药将伤口细细上完药,再认真包扎好。 云司简的一套动作有条不紊,似是早就有了打算,仔细轻柔。做完了这一切,一抬眼,对上于白茫然的眼神,“怎么了?” “看出来我受伤了?” 云司简被于白那副逞强的模样惹得心里一软,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放心吧,你掩饰得很好,我不是看出来的,我是猜出来的。你的射箭算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极限在哪里,没人比我清楚,曲晋的弓弦力很强,刚才最后的那一箭你要破三靶,肯定超出你的寻常承受了,更别提还半躺在马背上颠了一圈了,你肯定得被颠吐。” 于白瘪着嘴,“别人都跟我挑战了,哪里能认怂。” 云司简望向于白的双眼,虽然不再是碧蓝的眸子,却依然清澈透亮,明明说着好胜的话,却无半分争强好胜的眼神,反倒是透着几分委屈。 这般想着,自然而然地拉过于白的右胳膊,从大臂开始按摩,“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在乎这份输赢?是不是怕输了给我丢面,失了威信?” 撇了撇嘴,于白在心底反驳了一句,除了这个原因,我还有不想输给情敌的想法,当然这句话只敢默默在心里说。 见于白一副不上心的样子,云司简也不想说他了,没来由的,他就是能从于白的眼神表情里读出那份凡事都以他为先的执拗,心里莫名地涌起一阵说不来的滋味,神游着一路从大臂揉到手腕,手指刚碰上长命结,便停下了动作。 算起来,于白被自己带回也好几年了,他一直不曾记起之前的事情,自己似乎也在潜意识里不去想那些事情,甚至连眸子的颜色都在想办法替他掩盖,那份希望他融入大祁的心,似乎比于白自己还要强烈。 捏了捏新加上的几个结花,云司简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生出的一股烦躁,他从没有一刻如此时这般想知道于白究竟是谁,在勿黎是什么身份,经历过什么,又如何会出现在战场,出现在他的面前。 察觉到云司简的走神,于白也没出声提醒,反倒是那几根在自己手腕摩挲的手指让他的心越来越痒,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羽毛似有若无地挠着,痒得想要做点什么才能解痒似的。 云司简捏着那雄鹰造型的结花,暗了下眸色——也许该让人去查一查勿黎王室的一些秘闻。 感觉到摩挲着自己手腕的手指力道有所变化,于白这才开口道,“那个,将军,要不这个手链我还是送给你吧,看你挺喜欢的。” 于白的出声拉回了云司简的思绪,无奈地瞥了于白一眼,“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这是长命结,戴好了,不能随便送人。” 这句话在这两年里不知道听云司简说过多少回,听得于白都产生免疫自动屏蔽这些关键词了。 “哎呦,刀尖浪口上打滚的人,还信这个?”说着朝着自己的弩/弓努了努嘴,“信什么长命结,还不如信手里的伙伴。” 每次一提这个话题,于白总是这样的反应,那种对神明或信仰无所谓到极致的态度,让云司简忍不住怀疑他身上留的到底是不是勿黎人的血。 “算了,不说这个了,明天起来,你的右胳膊估计会抬不起来,你这两天干脆在家歇着,也别总跟着我来营里了,又没俸禄拿,这么点卯必到的图啥。” 图给你腻一块儿啊!于白脑中回答,出口的却是,“闷家太无聊,这儿好玩呀。” “让你歇你就歇着!” 云司简的语气不复方才的温和,蓦地变得严厉,害得于白差点没回过味儿来,眼珠一转,试探着问道,“是不是这两天营里会有事?” 头疼地看着于白,云司简长叹口气,真是该聪明时不聪明,不该聪明时瞎聪明。 “折子已经派人递上去了,经过这半天,该知道消息的人也差不多都知道了,你觉得营里还会风平浪静?” “那我就更不能不在了。” “行了,别闹,我有其他任务给你。” 于白狐疑地看着云司简,“你这是缓兵之计吧?” 云司简又一次没忍住摁了摁眉心,为什么有种越来越治不住这小子的错觉呢? 第二十四章 云司简话还没说完,便听一人掀了帐帘,怒气冲冲地在屏风外头喊道,“云司简呢?给我出来!” 这声音,云司简跟于白皆听出来了是谁——莫苍柏。 给了于白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云司简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衣服,从屏风后走出,“莫统领突然来到这近卫营竟都没人向我通报一声,看来这营里需要整顿的地方还有很多。” 此时的莫苍柏早失了之前交接时的风度,直指着云司简,“谁给你的胆子斩近卫营的副统领?” “恩?”云司简冷着脸盯着莫苍柏,“谁给我的胆子?我作为近卫营的统领,处决严重违反军纪的副手,需要谁给胆子呢?倒是莫统领,御林军的统领却跑来近卫营指手画脚,我倒想问问是谁给莫统领的胆子?” 莫苍柏没想到自己已经当面来此,云司简的态度竟还如此嚣张。 “天子脚下,哪能容你如此放肆!近卫营的副统领可是堂堂正三品官员,你敢不汇报圣上私自裁决,如此目中无人,毫无畏惧之心,我来此为我的旧部讨个公道,哪里就是指手画脚?” “事情原由我已尽数上奏呈表皇上,该发落还是应允也该是由皇上裁决,恐怕不需要莫统领先着这个急。” 急喘了几口气,莫苍柏一副脑子冷了下来的样子,云司简如此平静的态度让莫苍柏反应过来,眼前他以为的毛头小子,在接手之前就已对近卫营的几人摸了底,眼下的情况完全在他的计划之内,包括自己来此。 冷静下来的莫苍柏语气不再急躁,在旁侧的椅子坐下,“既然云统领这般说了,那对此事本身我也不便再做评价,但听皇上决断。我来此,就想问云统领一句,范副统领为朝廷效劳多年,不谈功劳亦有苦劳,如此突然被云统领以军规处罚,留下范副统领的孤儿寡母又该如何生存?军法不累及家眷,而云统领可曾想过,你这般武断的一个决定,是彻底让他们活不起了?” 莫苍柏夹棍带棒的几句,看似询问实为指责。 “该做的事情我云某自然不会逃避,就不牢莫统领费心了。” 眼见云司简油盐不进,莫苍柏知道自己头脑一热来的这趟不会有什么收获了,不过,就云司简这样的态度,未必不可以利用利用。 “既然云统领这么说了,我似乎也不便多言,告辞!” 莫苍柏来得莫名走得也不拖泥带水,于白这才从屏风后头走出来,“他这算整得哪出?就为来发一通没能发出去的脾气?” “他不傻,怎么可能单纯为了发脾气而来,恐怕是替人出面来试我的态度的,心虚还是强硬。” “替人?替谁?” “说不好。”云司简沉思片刻,“这要看皇上如何批复我的奏折了。” 于白虽然反应快,但到底没有走一步看三步的政治眼光,更别提人精对人精时走一步看五步看十步的敏锐了。 “看皇上?” 云司简毕竟只是自己的猜测,不能肯定之前也不会回答于白的疑惑。 于白瞧着云司简不像要回答自己的样子,也没纠缠,甩了甩右胳膊,“快到午饭时候了吧?今儿怎么都没动静。” 云司简简单收拾了桌案,“我吩咐过了,今日不在营里用膳。” “不在营里?”重复了一遍云司简的话,于白登时来了精神,“去哪儿吃好吃的吗?” 明明一副狼狈模样,却还是惦记着好吃的,绷了一上午脸的云司简放松了神情。 “我们到底是去哪儿?” 午饭时分,云司简领着于白方宇出了营地,却并未回城,而是往另一侧的城郊而去。偏又不说目的地,沉不住气的于白没忍不住问了。 此时,三人行至一处小山脚下,云司简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下马将马匹系好,“快到了。” 三人又绕上一条小路,步行了约半柱香的功夫,赫然在群树掩映中出现三间小瓦房,围在竹枝修葺的小院之中,不显眼,却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味道。 “怎么觉得一股药味儿?”于白耸了耸鼻子,满脸皱成包子。自打三年前穿越来的时候被灌药如灌水,于白对药味特别敏感。 云司简推开院门,站在院子中央唤了一声,“舅公。” 话落,从屋里走出来一男人,长着张娃娃脸,看长相不过三十多岁,只是眼角的皱纹预示着比看上去的年龄更高。 看到云司简,满脸喜意,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小简来了?快快快,进来进来,你舅公等你半天了都。” 娃娃脸说得喜庆,屋里却响起不自然的咳嗽声,“瞎说什么?” 娃娃脸冲着云司简挤了挤眼睛,这才看向他的身后,“小方也来了?还有咦?这孩子是谁?”说着走至于白跟前,盯着于白左瞧右瞧,最后盯着眸子看了半晌,“这就是你要药方的那个孩子?长得真俊!” 于白被盯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频频朝云司简抛眼神求救。 这么一耽搁,屋里那人等不及走出屋子,“磨蹭什么呢?饭菜都要凉了。” 于白打量此人,轮廓与云司简有点相像,却比云司简精壮,也比云司简还多出几分粗犷之气,此时正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娃娃脸。 娃娃脸乐呵呵地迎上去,“这不小简难得带个新人,我就多问两句,这就是那个要药方的孩子呢!” 后出来之人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于白一眼,对着云司简道,“进屋,吃饭。”随后与娃娃脸一同进门。 于白这才敢凑到云司简身后,“这两个,谁是你舅公啊?看着都很年轻啊。” “都是。” “都是?兄弟?长得完全不像啊!”于白的疑惑脱口而出,云司简却已随前头两人进了屋。 后头的方宇走至与于白并肩,“夏恒前辈与风无衣大夫不是兄弟,是两口子。”说完也赶紧进屋,只余目瞪口呆的于白愣在原地。 于白愣,不是因为两位前辈的性别,而是他自己原本还在挣扎自己的那点小心思,结果人家家里早就有了吃螃蟹之人,大家的反应还一个比一个淡定。 其实于白看到的已是归于平静的两人最普通的生活,而夏恒风无衣二人走到如今,所经历的事情又岂是一两句能说得完的,现在有多珍惜,当初就有多难。 五人围桌而坐,夏恒跟云司简是两张冷脸,方宇不敢多言,于白是不知道在这样的氛围下能不能说话,于是桌上只有风无衣一人在絮絮叨叨地让大家吃这吃那,介绍这个菜是用什么药材做的,那个菜又加了什么药材调味。 于白听着一堆药名,差点就没敢下筷,可看其他几人都吃得一脸淡定,咬了咬牙,带着壮士就义的心情往嘴里塞了一筷子,结果却被惊艳到了。 风无衣刚说了一圈见没人搭理,一看于白的表情立刻往他旁边挪了挪,“是不是很好吃?” 于白嘴里塞着菜,拼命点头,匆忙咽了下去,“我以为草药都是我平时喝的那股难闻的味道,原来也可以这么好吃,惊喜,大惊喜!” 风无衣难得遇到一个不怯场的捧场王,当即抛弃了另外三个人跟于白聊上了。 云司简见两人聊得开心,嘴角划出一个弧度,随即喝了口汤放下碗,“我把范友思办了。” 夏恒继续不急不缓地挖着米饭,风无衣也一副没听到的样子,回过头看了眼夏恒的碗,顺手又给他添了些菜进去。这一个小动作,却让于白暗暗羡慕,这种明明没干什么,却到处透着融合的气息,真是于白词穷了,闷头刨米饭! 夏恒饭菜下肚,又被风无衣一刻不耽误地添了碗汤,都喝光了才开口道,“既已动手,何故来此?” 风无衣嗔怪地睨了夏恒一眼,随即对着云司简笑眯眯道,“别听他的,比谁都盼着你来看他,我们刚回来那天就开始念叨了。” 被风无衣拆了台也不在意,似乎早习惯了,夏恒脸上半点变化都无,“那么,眼下是有什么麻烦了吗?” “舅公可知道莫苍柏究竟是谁的人?” “莫苍柏?从御林军里崭露头角,楼怀德一手提拔,年轻时跟灵遥的一战颇有战功,后来成家定京,转入近卫营,一步步当上统领,看似,是祁宜盛的人。”说道此处夏恒略作停顿,“不过,我若没记错,莫苍柏的夫人,却是原兵部尚书的小女儿,也就是现任兵部侍郎的妹妹。” 云司简瞬间抓住了那个点,“兵部?” “正是。” “如此一来,他调回御林军统领也就说得通了。” “祁宜修能登大统,有些棋是别人帮他早早埋下了。” 云司简浅浅点了点头。 一旁的于白有听没有懂,实在是这舅甥两人同样摆着一脸面瘫,以近乎打着哑谜的方式交流着,让他这没政治细胞的人听,根本是一个头两个大。 得了准信的云司简随即便岔开了话题,“舅公二人此次会在京城待多久?” 夏恒无言,向风无衣递去一个眼神,风无衣笑道,“随意地很,这趟出去转得久,带回来的稀奇东西挺多,容我细细处理了才会再出门。对了,穆严这次跟你一同回京了吗?” “一道回了,他还不知道你们回来的消息,晚上回去,我会转告。” 风无衣点了点头,遂又转向于白,“来,我给你把把脉,看你的眸色,兴许得让穆严调一调药方了。” 于白顿时听出了点意思,难道眼前这才是真高人,比穆严还高?感觉自己似乎越来越接触到云司简深层的关系网,心底瞬间崩出一种满足感跟兴奋感,想飘起来了。 “脉象倒是不错,只是”风无衣皱了皱眉,“许是用药的症状,我让穆严给你稍微调整一下。” 于白不太在意这些,只知道一个劲地谢过风无衣。 随后三人并未久留,便匆忙返回营地。 第二十五章 总算忍到出门,于白一刻也等不及了,“将军将军,夏前辈是隐士高人吗?风前辈是神医吗?他跟穆严是什么关系?我们今天来是做什么的?” 方宇揪了下于白的后领,“别多话,将军的事是你想打听就打听的吗?” 于白眨巴着眼睛看着方宇,心说,我好像从来都是有啥问啥,没见将军说不能问啊?这么想着又把目光转向云司简。 云司简解下马绳,没急着上马,牵着慢走,“外祖母在世时,舅公曾任吏部尚书,风舅公是太医院院使,不过二人皆不爱官场那套,风舅公更是觉得在太医院研习医术束缚太多无法尽兴,遂双双辞官,四处游走。朝堂之事,舅公是我的启蒙老师,他虽离开朝廷多年,有些事我还是习惯找他,因为他总能一句点到点子上,比我一人无头无脑地想要好得多。” 于白听得满眼崇拜,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于白真切感觉到这个时代的洒脱氛围,生活节奏缓慢,纵有阴谋论,平民百姓却是淳朴至极,我愿争可以争,我不愿争,纵马逍遥自在物外。 不同于于白,方宇是诧异于云司简耐心的态度,眼神偷偷地在那二人间来回扫,这些年的相处感觉瞬间闪过,似乎不得不承认,云司简对于白的态度与旁人很是不同。 风平浪静地度过下午,回府的时候于白才后知后觉发现少了一人,“邵时呢?一天都没见到他了。” 云司简道,“我派他外出办点事去了。” 还未来得及用餐,圣旨便到了,云司简匆匆换了衣服便随宣旨太监进宫而去。 方宇担心地拉着于白,“不会有什么事吧?” “不会,有事的话,将军肯定会给我们留话交代,不会什么也不说就走的。” 方宇不信地瞅着于白,“你又知道了?” “你不信我又要问我?”翻了个白眼,于白转身就走,心里却不甘心地补上一句,我就是知道! 祁宜修略头疼地看着规规矩矩给自己行礼的云司简,“平身吧。来人,给云将军赐座。” “谢圣上。” “云卿,朕在这个时间召你前来,不算正式召见只是想与卿聊一聊。” “是。” “你的折子朕看过了,朕想知道你的想法。” “臣的想法皆已于奏折呈表。” 祁宜修看着一脸坦然的云司简,“若你提前跟朕提一句,朕也不至于如此被动。京城不是青容大营,不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你斩一名三品将员,纵使他有违军规,你也应该先收押后上奏,这样才不落人口舌。” 云司简垂着眼眸,看似低眉顺眼,然而那挺直的背暴露了他的真实态度,“此事,臣有欠思虑,望皇上恕罪。” 祁宜修原已做好了云司简坚持己见的准备,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与其劝说,谁知云司简不管心里怎么想,偏偏这次的认错态度良好,让祁宜修一肚子的话没了说出来的地方,只得干巴巴补了两句,“朕知晓你初初来到,急于立军威归人心,然万事切不可操之过急,否则,不是每次都可以大事化小的。” “臣省得。” 祁宜修又与云司简说了几句,无非都是围绕一个意思,以后凡事一定要先汇报后行事,云司简自然一一应是。 从宫里出来云司简弃马步行,祁宜修这看似聊天的一番训戒,虽说有点打了云司简的脸,却也间接表明了他的态度——这次的事不管惹出什么后果都有他兜着,但同样的,仅仅只此一次。 而这,也基本达到云司简最初的预期。看似只是新官上任的一把火,其实何尝不是云司简特意抛出的机会,既让别人有机会试探自己,也让他有机会试试京城这滩水。 下一个来找他的,会是谁? 一路在脑子里理着思绪,走到家时已是亥时,除了值夜的人该歇下的已经歇下了,云司简也不愿惊动旁人,自己将马牵去马厩转身回屋,却发现自己屋里亮着灯,以为是下人给自己留的灯,推开门却看到趴在桌上睡着的于白,小桌上摆着简单的粥菜。 云司简的心倏地就软了,就好像突然间卸了所有的乌云,扫光了疲惫。 本想放轻脚步,门轴转动的声音还是惊醒了于白,腾地就坐直了,“恩?回来了?” “怎么不回房睡?” 于白揉着眼睛,“没想睡的,等着等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恩,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 于白瞬间惊醒了,“这么晚了?你才回来?皇上是不是为难你了?” “不至于的,就问了点话,只不过我走回来的,费了点时间。” 松了口气,眼睛扫到桌上的粥菜,“哎呀,快忘了,我本来是等你回来吃饭的,现在都冷了,我先去热热去。” 云司简拦了拦,“别忙了,唤人来弄吧。” “大家都歇下了,等人的功夫我都能弄好了,你院里就有小厨房的嘛。”于白端着菜就要出门。 “你吃过了?”云司简想起来问道。 “我当然吃过了!”刚说完,于白的肚子就不配合地叫了起来,尴尬得于白灰溜溜地跑了,害得云司简连那句“你手有伤还是放着吧”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结果,于白跑出去没多久又跑了回来,纠结了半天说道,“我忘了我不会烧火。” 这下子,云司简是真的没绷住,笑出了声,“走吧。”说着端上了桌上的粥跟着于白一起去了厨房。 眼看着云司简烧起了灶火,于白又活泛了起来,“啧啧啧谁能想到我们堂堂的将军会在厨房里烧灶火。” 不知是不是因为夜深人静的缘故,云司简也褪去了白天里的那份严肃,反击起于白的揶揄,“还不是因为某个明明不会却硬要逞强的人?” 于白把菜倒进锅里加热,嘴上没反驳,心里却是不屑道,我们都是用煤气灶那种高端货的,你还没见过呢! “我以为你们官宦子弟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呢,没想到啊,生存技能挺齐全。” “行军打仗,生火难道不是必备技能?” “也对。” 两人闲聊着把饭菜加热了,于白刚想往云司简房里端就被云司简拦下了,“你不嫌跑来跑去的麻烦吗?就在这凑合吃点得了。” 于白巴不得省个事,当即就放下了盘子。跟云司简两人站在摆放菜品的小桌旁,吃起了能当宵夜的晚饭,“别说,就将军此时的样子,瞬间觉得接地气多了。” “接地气?” “哎呦,就是亲民、平民化!” “我平时不亲民吗?” “亲吗?” “你不是民?” 于白一噎,叼着筷子腾出手摸了摸云司简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觉得你今天的画风如此邪性?” 云司简已经懒得再问“我并没有画画,为什么是画风”,直接问道,“何以见得?” “就突然觉得,将军也挺贫的,有点不像平时我熟悉的那个将军了。” 云司简沉默了片刻,问得缓慢,“不好吗?” “恩?”于白呼噜噜喝了口粥,烫得直呼气,听见云司简问他,又连忙咽了下去,“没有不好啊,就是觉得见到了将军更多面。”说着拿肩怼了云司简的肩一下,“是不是说明我跟将军的关系更亲近了?” 云司简因着于白那得意的小表情一愣——我跟于白真的已经亲近到如此地步了吗?然而对上于白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眸又说不出那个不字,鬼使神差地点了头,“恩。” 于白登时笑弯了眉眼,“真的真的?那,既然大家都这么熟了,我问将军个事儿呗。” “何事?” “将军跟曲晋关系很好吗?” “曲晋?何出此言?我与他并不熟。” “不熟?那你之前说你觉得他眼熟的呀。” “这事?邵时查到他曾当过五皇子也就是现在五王爷的伴读,我离开京城之前在宫里见过他,所以才会觉得眼熟。” “就这样?” “不然呢?还能怎样?” “没有没有。”于白心虚地低头喝粥,先是觉得自己之前那些打翻的醋坛子都白翻了,那些逞能的显摆,真是蠢到家了。随后又抑制不住地扬起嘴角,没有情敌,没有假想敌,他还是有机会的,大大的机会。 云司简莫名其妙地看着于白突然笑得嘴合都合不上,完全不知道在乐呵啥,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神神叨叨的性格估计是改不过来了。 第二天入营,于白还没走到主帐,便看到等在帐外的常治,于白不待见他,想着干脆直接绕去小靶场得了,却被常治瞧见了,迎着他就跑了过来,真是躲都躲不掉。 “你又想干什么?今天我可不想跟你比试了,不是说好了以后见到我绕道走吗?怎么能这么说话不算话呢?不怕食言而肥吗?” 常治被于白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却还是深吸了口,“不比试,我就是想让你教教我。” 于白狐疑地上下扫了常治一眼,“你又想玩什么把戏?我可告诉你,打架打不过你我还可以用箭射你!别以为我好欺负!” “不敢不敢。”常治可能也对自己这样挺不好意思,扭捏道,“我对你的箭术甘拜下风,所以特来拜师。” 于白这下的惊吓可谓不小,实在是昨天还一副鼻孔朝天不拿正眼瞧自己的人今天却一脸谦虚地说要来拜师,以于白信奉的“反常即是妖”的信条来看,这常治不止是要整幺蛾子,还是要整大幺蛾子。 见于白明显不信的表情,常治也急了,“我说的是真的,我连拜师礼都准备好了,只要你答应,礼数我一分不少!” 第二十六章 于白只当常治是开玩笑,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常治天天来找他,于白被烦得不行,不得已跑去找曲晋,。 “能不能管好你手下的兵?天天这么无所事事的不怕招人诟病吗?” 已经升为副统领的曲晋似笑非笑地看着于白,“莫说他本就是个编外,就算在编,他也该归教习管,而非我管。” 于白一噎,曲晋被提为副统领后教习一位暂悬,这话说了跟没说无两样。 吃了个软钉子的于白愤懑地就要离开却又被曲晋叫住,“于兄弟何故如此气愤,常治诚心拜你为师,你收了便是,他虽小毛病不少,心性却是不坏,诚心服你自然能诚心待你,你俩各有所长,互相精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曲晋的最后一句话浇熄了于白的怒气,正如曲晋所言,那天常治三招内夺了自己的弩/弓的事也让于白耿耿于怀了许久,真要面对敌人,倘若武器都无法保全,还谈什么射艺高低? 不是没想过让云司简教自己,可一来于白已经错过了学武的最佳年龄,基础功都不如自学的邵时,二来云司简来京后繁忙了很多,休息时间已是少得可怜,于白根本不忍心再让他费心。 这般想来,似乎自动送上门的常治是目前最佳选择了,不谈常治的功夫是否扎实,单就这份巧劲,也足够于白学上两手了。 刚打定主意的于白,一抬头又对上笑得一脸谄媚的常治迎面而来。 “师父。” 于白头疼地拍了下脑门,你好好一个拽上天的世家子弟维持你高冷的画风不行吗?突然这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成谄媚牛皮糖的德性,换脸比换衣服还快,我这承受力却有点转不过弯啊! “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喊我师父,你一个及冠的成年男子喊我一个小小子师父算怎么回事啊。” “我常治只看实力,不看年纪,曲副统领是我服的第一人,你是第二个。” 这话要是放在几天前,于白肯定能跳起来,凭什么他曲晋就是第一我就是第二了?可自从那天云司简的那番话,于白的醋坛子又封好了,不轻易露酸气了。 “收你为徒弟这事我还是做不了主,我的技艺都是将军教的,所以我能不能收徒也不是我自己说了算的。” 常治一听,先是对于能教出于白的云司简更加崇拜,徒弟都这么厉害了,师父岂不是更无法预想了?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拜师无望,失落地垂下了头。 于白没理会常治的反应,继续说道,“不过,虽然不能收徒,但是不代表不可以指点一二,全当切磋。当然,同样的,既然是切磋,你也要有指点我的时候。” 本以为无望的常治又被于白一句“不过”燃起了希望,“没问题!可是,我跟于兄弟的射艺差距太大,如何可以指点?” 于白“啧”了一声,“谁让你指点我射箭了?你就教我那天怎么那么轻巧地夺了我的弩,这事,我想起来就不痛快。” 谁知常治听闻后竟还显出几分不好意思来,“那个,那其实不算什么功夫” “恩?” “那天使了点不入流的手段,上不得台面的。” 于白本还没太大兴致,听他这么一说反倒来了兴趣,“不入流?如何不入流?小偷小摸?” “算是啊,探囊取物,无匙开锁”常治越说声音越低,好像觉得自己会这些很是羞耻。 偏偏于白就不属于常规范围,一听这反而亮了眼睛,“这些你都会?来来来,教教我教教我。” 常治还没来得及说话,营地外头突然传开了一声啼哭,有如信号一般,号哭声接踵而至,此起彼伏。 两人同时向营门看去,远远的只看到有一群人围在营门前,对视了一眼同时向营门走去。 卫兵拦在营门外,却也只敢戒备,因为这群人无一成年男丁,皆是老弱妇孺,也不似闯营的样子,只是跟营门隔着一些距离嚎啕大哭。 一群只知练兵对敌的汉子哪里见过这阵仗?除了去通报云司简,基本处于傻眼状态。 于白跟常治凑到前头,常治挑起了眉,“范夫人?” “什么范夫人?范友思?” “是啊,我跟舅舅去过他们家,错不了。” 于白瞬间转过弯来,不得不感慨,果然这到“政/府”门口一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自古就有,只是古代人胆小,只敢哭闹,却还没胆打砸。 云司简听到汇报抬了抬眼尾,“妇孺哭闹?” “正是。” “可曾闯营?可影响营兵操练?” “不曾。只是坐于营门外不肯离去。” “那就不管,随他们去,让营里的众人按部就班,不可乱了秩序。” 汇报之人显是没想到云司简反应如此平淡,竟毫不在意,却也不得不听令而为。 于白虽然听说过这种门前闹事,可前世跟这世加起来也没亲眼见过,看着眼前这阵仗不觉得头疼反倒好奇居多,挑了个最佳位置,蹲在一旁看热闹,常治见状自发自觉地蹲到了于白旁边,“师父” “别叫我师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喊我于白就行。” 常治觉得这是于白摒弃前嫌的标志,乐不呵地伸手搭上于白的肩膀,“那你也叫我常治!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你放心,在这京城里但凡有事,我都有办法帮你解决!” 于白实在懒得搭理他那一副自大的德性,随手拔了根草叼在嘴里,跟看戏似的看着那群人,常治用手肘顶了顶于白,“你说,这事将军会怎么处理?” 于白叼着东西,含糊不清道,“不管。” “不管?这怎么能够?这事看着不是什么大事,可要是他们天天来这门前哭闹,再到京城里不分是非地传些不好听的话,到时候老百姓可不管犯了军法第几条,只会同情这些老弱妇孺,到那时,将军会不会被罚基本就毫无意义了。” 于白勾起一抹坏笑,“你不懂,依他的脾气,肯定不管,之后会不会管,要看情况。” 常治还是不信,“那咱打个赌。” “赌什么?” “一两银子!” “十两!” “成交!” 常治的交字还没完全说出口,汇报那人来到营门前,“统领有令,所有人各司其职,不得擅离职守,不得受外界干扰。” 常治觉得自己一口血堵在胸口,真是内伤到呕死,偏偏于白还小人得志地朝他伸出了手,“愿赌服输。” 不情不愿地掏钱,常治还是不甘心,“那你说,统领打算怎么办?就一直这么不理晾着?” 于白财迷地放好银两,“你问我?我问谁去?”说着一跃而起,跺了跺有点蹲麻的脚,“你自己玩着,明天找你练箭练妙手空空!”随后蹦跶着奔向主帐。 “妙手空空?嗨,这名儿不错诶,听起来厉害多了。” 不予理会的后果,便是越来越多的人知晓这件事情,甚至于朝堂之上也开始有人将此事拿出来说事。 “启奏皇上,我大祁历代以来,从未有过百姓当街喊冤的事情发生。然,云统领不过接管近卫营月余,就惹得一应民众日日在营门前喊冤哭诉,这不仅说明云统领不适任近卫营统领一职,也说明他无服众之德!望皇上另择贤臣!” 云司简气定神闲地站于另一侧,扫了一眼说话之人,礼部尚书何云福,便又目视前方,仿佛说的不是他一般。 “臣附议。” 云司简再扫,户部尚书陈书礼。 祁宜修似乎也并无阻拦之意,等到大家都说的差不多了,这才问起云司简,“云爱卿有何话说?” “范友思一事,臣完全按照军规处置并无半分逾矩,并且,范友思犯法并不属于因公殉职,本无抚恤金,我出于同情,以私人名义按照为国捐躯的标准已给其遗孀这份抚恤金,于情于理我云某对得起任何人,问心无愧。” “好一句问心无愧。朕亦觉得云爱卿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并无过错,甚至于,连抚恤金这事他也提前向朕呈奏过,具体数额也皆是朕允了的。范友思是罪臣,他的家人本不该享受这等待遇,所以此事朕也就没有让旁人知晓,只遣云爱卿私下里处理了,谁知一时仁慈却惹来有些人的贪心不足。哼!” 祁宜修最后一声哼,方才奏呈的几人顿时跪了下去。 “朕不希望朕的臣子都是些盯着鸡毛蒜皮之事的目光浅薄之人,望尔等自省!退朝!”说完祁宜修拂袖而去。 满堂的朝臣也算是知晓了利益天平,各自开始打起了什么算盘又是另说。 刚出殿门的云司简被小江子拦下,“云将军,皇上召你上书房议事。” “有劳江公公。” “这有什么有劳的,将军言重了。” “入宫匆忙,都未曾拜访过江公公,听太皇太后提及皇上登基后便将公公调至身边伺候,想必也是江公公伺候得合适。” “云将军这话可是折煞奴才了,皇恩浩荡,又多得师父老人家提携,奴才才有今日,说起来还是托了太皇太后的福。” 小江子这番话可谓谁的好都没落下,这话不管传到谁的耳朵里都不怕得罪其他人。云司简心里感慨,当年那个会因为几句流言替自己心急的小江子再也不见了,随即又自嘲,莫说旁人了,自己不也做不到当年那般了吗? “不知江公公可否透露一二,皇上召唤臣所谓何事?” “圣恩岂是我这等奴才能揣测的,奴才只知道今日下朝皇上虽看似盛怒离开,但是在踏入御书房后,心情还是不错的。” 知晓这么多,云司简也大体有数了,“多谢公公。” 第二十七章 “总算是让何云福几人出声了。”祁宜修心情大好地对着云司简说道,“司简这次与朕配合甚好!朕生怕你不懂朕的意思贸然出面去安抚那众人等。” “臣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只是觉得近卫营并非一般的官府衙门,能在营门前哭闹的总没那么简单,故而才以不变应万变,没想到竟会引得旁人参臣。” 祁宜修本来挺好的心情,却被云司简这般不咸不淡的回话泼得不轻,他终于切切实实意识到,两年前云司简把手里的资源交给自己的时候,了断的不仅是对自己多年的帮扶,还有幼时的情谊。 只是,怨谁呢?他现在面对云司简不也是一口一个朕一口一个爱卿吗?有些距离,触不到却感觉得到,一旦远了,再也没有拉回来的机会了。 “退下吧。”祁宜修疲惫地摆了摆手,云司简应声退下。 看着对方毫不留恋的背影,祁宜修背靠在龙椅背上,摸了摸手下的龙头扶手,“小江子,你说朕坐的这个位置真的好吗?” 小江子慌忙跪下,“皇上是天子,那个位置天命所归,不是好坏可言。是不是小江子哪里伺候的不好?还望皇上明示。” “罢了,朕就随意一说。”为了这个位子,舍弃的东西已经不复回来,现在再来想这些不过是徒增烦恼,祁宜修不是这么瞻前顾后之人,只是不知为何,每次面对云司简时总忍不住生出些感慨,许是自己总还是有那么一丝奢望,这唯一的总角之谊能维持得久一些。 出了宫门的云司简长出了一口气,幸好这次赌对了。 从知晓有人到营门前闹事开始,云司简就知道必有推动之人,只是他拿不准是皇上还是二王爷,静观三日竟没任何人过问此事,哭闹的人也只是一味喊着“活不下去”却无人前来讨要一个说法,云司简便决定赌一把,那个人是皇上。 幸而,他赌对了。 也因此,云司简算是弄明白了“圣意”,调他来不仅是当靶子,更主要的是打破京城现有的平衡,不破不立,皇上到底还是容不下那些对自己可能的威胁。 待得范友思的事情渐渐淡了的时候,勿黎的使团也接近京城。 勿黎建国以来,未与任何国家往来,留在大祁百姓心中的印象也是北地蛮荒之处的野蛮人,边境骚扰不断。也因此,听闻使团来京,家家户户都陷入不同程度的恐慌之中。 “云爱卿,近日京城中的布防你要多费心了。” “臣份内之事,定当恪尽职守。只是,臣有一事,还望圣上准奏。” “讲。” “京中百姓本就因为勿黎使团的到来内心惶恐,贸然加强安全布防,只会增加百姓恐慌,臣恳请皇上可以发布安抚公告,同时准许近卫营的营兵便衣行事。” 祁宜修略一沉思,“准奏。” 于白明显察觉到云司简最近变得忙碌起来,虽也时常带着于白,可两个人几无闲暇交流,当然,主要是云司简无闲暇,于白时间多得是。 邵时自那日云司简说派出去办事后再没见到人影,关远顶替了曲晋的位置成了教习,方宇一个人要做以前三个人的工作,忙碌劲儿不输云司简,结果唯一的闲人于白越来越多地跟常治混在一起,倒是越处越融洽。 这日跟常治约着练习,于白远远看到前面的常治,加快脚步,几步追上摁着常治的双肩稍稍跃起,随后右手搭着常治的肩,左手拿着个梨边走边啃了起来。 常治稳了下步子,“咦?你今儿也吃梨呀,我也带了一个。”说着伸手入怀却摸了空,顿时气结地指着于白。 于白笑眯了眼看着常治又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嚼得腮帮子鼓起老高,顺手把剩下的三分之一塞进常治嘴里,拍了拍常治的胸口,“兄弟嘛!有梨一起吃!” 常治被梨塞了一嘴,好不容易从于白手下腾出手拿了下来,“要吃你就自己一个人吃完,梨哪有分着吃的道理。”常治抱怨完又忙道,“错了错了,谁管这个了,你能别成天把从我这儿学的东西用在我身上成吗?” “这学了总得练手啊,除了你,别人我也不好意思下手不是。” 常治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对了,你上次说你想办法帮我改我的弩,如何?” “我啥时候说话不算过?已经放在靶场那边了,走走走,今天就去试试手感。” 云司简唤了一下方宇没听到应声,这才想起,今天方宇没来营里,遂自己出帐想寻个人跑个腿。结果一出来便看到于白跟常治两人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向靶场走去。 莫名的碍眼。 云司简眯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两人的背影,不知道自己心里的那股不痛快从何而来,甚至于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顺眼常治还是不顺眼于白与常治这般亲近。 练完了一圈回到主帐的于白咕嘟嘟灌下一大杯水,“渴死我了,明明天已经凉起来了,怎么白天还这么热。” 等了半天,云司简连个平日里的“恩”都没回答,于白不解地扭头看去,云司简只是埋头不知道在批着什么,一副完全没有听到的样子,便干脆放下水杯走了过去,“在忙什么?” 云司简却快于白一步,合上了手里的册子,“没什么。我有事去找下曲晋。”随后起身向帐外走去。 这下子于白彻底呆住了,虽然平时云司简对别人也许爱答不理的,可对自己从来不会,就如同自己刚才问他在忙什么,即便他说的东西自己未必能听懂,他还是会很有简洁地说一下。 今天这是怎么了?生气了? 于白忐忑了,都说轻易不生气的人一旦生气后果很严重,而自己从跟在云司简身后开始,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生气,看来问题严重了。忍不住仔细回忆自己今天的行为,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所以,是为了公事生气? 越想越坐立不安的于白,拔腿便往曲晋的营中跑去,却没见着云司简,营地里兜了一圈,却看到云司简在给自己的爱驹雪云刷毛,这下子,于白更不放心了,不敢说有多了解云司简,可好歹几年了,云司简的很多小习惯于白还是知晓的,比如,思考问题爱搓手指,筹划事情爱泡靶场,心绪不宁爱刷马背等等,而这之中,要数刷马背最棘手了,因为能让云司简心绪不宁的,这几年里寥寥无几,这习惯还是于白从穆严嘴里听到的,自己根本没亲眼见过。 思及此,于白拿了把刷子蹭了过去,也给拴在雪云旁边的自己的白皑刷起了毛,若是往日,云司简早唾弃起于白不专业的刷法了,而今日却始终未置一词,只自顾自低头刷着,就好像旁边没有于白这个人。 于白简直要憋死了,酝酿了半天,还是决定不搞什么委婉迂回了,直白地问道,“将军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跟我说说,虽然我不太懂你们官场的那套,可我偶尔抖个小机灵还是可以的。” 云司简的手一顿,看了于白一眼,仍旧没有说话地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于白再迟钝也总算意识到,可能让云司简不爽的是真的也许就是自己。 “那个,将军,我要是哪里做错了,你尽管骂我,我受得住,你可别自己憋着,憋出点内伤来。” 云司简再次抬眼瞅了于白一眼,放下了刷子走了。于白心里那个呕啊,哄过那么多人,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就眼前这个最没抓没挠的了,使性子舍不得,低姿态不搭理,甚至于压根就不知道对方在气什么。 这样的状态持续到回府,于白真是各种办法都使劲了,云司简就是能一言不发,不对,也不是完全不发,回府前说了两个字,“回府。” 这样的气氛连方宇都察觉到不对劲,急忙把于白拉到一边,“将军今天怎么了?回府了一句话不说,营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于白被问得更头疼,“营里什么事都没有,别问我将军怎么了,我更想知道!”说完追上了云司简,刚想如往常般跟着他进屋,却被云司简关在了门外。 “我”于白咽下了后一个操字,真正是一脸的懵逼了。在院子里暴走了几圈,压了一天的火气也是摁都摁不住了,从袖里抽出片小铁片,直接从门外搞定了门栓,不请自入。 云司简一愣,总算对着于白说了一句正常的话,“你怎么进来的?” “新技能!这不重要!老我憋一天了,你到底对我是什么意见?都是大老爷们能不能有话直说,这么冷着我有意思吗?”纵使方才的怒火烧得于白想进来兴师问罪,可真正面对这云司简,那些乖戾又会不自觉地下意识收敛。于白狠狠地在心里唾弃了一把自己怂,可同时又觉得怂就怂了吧。 云司简被于白问得一愣,就是因为无法直说,他才更烦躁,难道要让他跟于白说禁止跟常治往来,禁止跟别人勾肩搭背,禁止跟别人举止亲昵?要他只能围着自己转,只能对自己举止随意,只能一直跟随他云司简吗? 这些话,叫他怎么说得出口?于白不是他云司简的物品,他是一个独立自由的人,他有自己的交友权利,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有自己的喜好厌恶。不管有意还是无意,自己已然纵容了他这么些年,为何突然之间就开始觉得跟他亲近的人碍眼了呢? 说不出口,咽不下去,如鲠在喉,偏偏于白还一脸不知情况地一直在他眼前晃悠,直弄得云司简本就不宁的心绪,更加如沸腾的水般咕嘟咕嘟冒着水泡,烫得他似乎有什么要冲出来一般。 第二十八章 于白没料到自己的一句问话如同石沉大海半点回音都无,一时没了词,只能瞪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云司简。云司简也同样盯着于白,没有动作没有表情。 两个人对峙了半天,却是云司简败下阵来,眼神闪了闪,神色间说不出的疲惫,“你与常治关系很好?” 于白一时没反应过来,明明在说他们俩的事,怎么问起常治了?不过,即使不明白,还是照实回答,“还行吧,本来以为他纨绔子弟拽上天,熟了发现心性不坏能交个朋友。” “只是朋友?” 一问出口,两人俱是一愣,云司简完全是下意识问的,问完却没明白自己为何要有此一问,于白也是有点转不过弯来,对方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不会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吧? 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云司简不自在道,“没事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若是平日,云司简下了逐客令于白铁定乖乖地走人,可今天,他不干了。 撑着云司简面前的桌子,身体前倾,于白的鼻尖近得几乎要碰到云司简的鼻子,半眯着眼睛问道,“我跟常治不是朋友还能是什么?” 那么一瞬间,不知为何,云司简觉得平时懒散无状的于白平白多了几分攻击性,不是致命,而是咄咄逼人的锋利。 嗓子似乎有点干哑,云司简下意识抿了抿唇,咽了口口水。 于白被云司简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惹得窜出一把邪火,眼神从对方的眼睛飘到了嘴唇,心里头有个被压制的声音拼命叫嚣着“亲上去亲上去” 云司简不知道于白突然之间怎么了,那直勾勾的眼神看得他莫名心虚,无意识地往后挪了一分,这一动,惊醒了魔怔中的于白,猛地直起身子,看着云司简费解的眼神,慌张道,“我回去了。” 匆匆离开的背影,说是落荒而逃也不为过。 云司简长出口气,后靠着椅背卸了力气般闭上双眼,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刚才那一瞬间,竟然觉得于白想要亲自己。 告诫着自己这个想法很疯狂,可偏偏这个念头一起,便完全无法遏制,脑子里全是于白最后的那句“不是朋友还能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呢? 一种想法蓦然浮现,云司简突得睁开双眼,手指无意识地相互揉搓着。一边告诫自己不要乱猜,一边又抑制不住想象这一种可能。 过往与于白的一点一滴全部盘亘在脑海中,明明最初的时候只是觉得他身份成迷形迹可疑,存了试探的心思,却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这么放下心防?明明自己是寡言喜静之人,却为什么偏偏能够容忍于白每天每天围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甚至忍不住回应?自己对他的态度,竟从来都是未发觉的特殊。 是从他那次送给自己长命结开始?还是第一个粗糙的木箭头开始?亦或第一次看见他射箭的天分开始?甚至于更早的时候,那个战场上解脱的眼神开始 千头万绪,云司简第一次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倘若只是一种假设倘若于白永远不恢复记忆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云司简的思绪,“谁?何事?” “将军,邵时求见。” 云司简一凛,收拾好情绪,“进来。” “禀报将军,您让我所查之事已有眉目。” 云司简没有开口,给了邵时一个继续的眼神。 “云暗一开始在勿黎探听,毫无线索,直到乔装混入勿黎王室的养马人中,才听得一些传闻。老可汗拓跋明烈育有三子一女,大王子也就是现在的新可汗拓拔忽,二王子拓拔肄,三王子拓拔泓以及小公主拓拔茗,大王子的生母原为淇河部落的郡主,嫁于老可汗成为可敦,生下大王子后再无子嗣,三王子与小公主乃一母所生,是格尔勒部落的郡主,在老可汗过世后嫁与了拓拔忽。唯独这个二王子,没人知其生母是谁,他是老可汗从外头带回来的孩子,而且,与老可汗的其他几个子女长得粗犷健硕不同,据闻这个二王子自小便比同族人瘦小,若不是因为那双与老可汗一模一样的蓝色眸子,大家甚至都要怀疑他的血统。”说到此处,邵时忍不住停顿了片刻,偷瞄了一眼云司简的反应,见他并无异样才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也因为这双眸子,二王子在王室中没过过一日好日子。在勿黎的传说中,能成为可汗之人都是受庇佑之人,而判断是否受其庇佑,一便是看他的眸色是否与蓝泉接近,二便是巫师祭祀得神指示。传言中二王子拓拔肄的双眸蓝得如同将蓝泉嵌进了眼里,也因为这,自从他被接回王室,拓拔忽母子与拓拔泓母子皆视他为眼中钉,处处苛责虐待,若不是小公主心善,恐怕都无法安全长大。也因为这,本就瘦弱的二王子几乎常年称病,甚少见人。” 云司简眼皮动了动,眸色不明,“老可汗就不管不问吗?” “将军不是不知道那些年勿黎与大祁战事不断,况且,都是生长于王族之人,多得是不留人把柄的手段。” “我记得,勿黎王室的习俗是十岁巫师受礼,听你的意思,受礼时是不是也发生了什么?” “原先二王子的日子只是难过,受礼后却是日日煎熬。巫师受礼时,勿黎本是阴天,却在拓拔肄站上礼台后,乌云散尽阳光照耀,空中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群老鹰盘旋不去。将军是知晓老鹰这种动物从不会群居,可见当时受礼的这一幕给围观之人的震撼,之后勿黎从上至下皆传拓拔肄是真神转世,受命于天” 云司简阻止了邵时继续说下去,接下去的事情,邵时不说云司简也能猜中一二,本就无依无靠的半大孩子,还被传出这样的命格,真是时时刻刻都是提着心在求生了。 尽管邵时与云司简都没有明说,可两个人都对于白的身份有了八/九分的肯定,云司简发了会儿愣,对上邵时等待自己命令的眼神,“你先下去吧,来回奔波劳累,先别急着复工,多休息几日。还有,这件事情,除了你我跟云暗那人,我不希望有第四个人知晓。” 邵时明了云司简的意思,点了点头退下了。 其实之前种种的迹象已让云司简有所猜测,不论是那双湛蓝的眼眸还是那个老鹰结花,都是一种指向,邵时的消息不过是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恐怕于白会出现在战场上,拓跋忽的功劳不小,所以自己的那一剑换来对方一个解脱的眼神,所以明明消失的是堂堂二王子,却无人来寻,而在拓跋忽继位后,更是连消息传都不许外传。 云司简茫然地摁了摁自己的胸口,为什么即便印证了于白的身份,自己仍没有半分猜疑,只有满满的心疼呢? 腾地站起来,云司简拔腿便往于白房间走去,走到于白门口又顿住,自己这么突然跑过来,理由呢? 就在云司简愣神的功夫,门却从里面开开了,于白一抬头看见杵在门外的云司简吓了一跳,“将军?” “这么晚你去哪儿?” 于白眨巴着眼睛,难道不该是自己问他为什么不声不响地站在自己门口吗? “睡不着,想去木房待会儿。” 京城的府邸虽也有箭院,却没有青容的大,装不下于白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云司简便干脆给他辟了间偏院。 面对眼前这般活力四射的于白,云司简总觉得无法将他与邵时话里的那个二王子联系在一起,说是脱胎换骨亦不为过,所以,他眼前的,不是什么拓跋肄,只是于白。 于白看着云司简的眼神时而茫然时而纠结时而又似坚定,一会儿的功夫变化不停,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 话没出口却被一双有力的肩膀拥入怀中,惊得于白瞪圆了眼睛,除了被抱着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脑子跟四肢集体罢工。 “若有一日,你恢复记忆,你还会是于白吗?” 于白还兀自沉浸在拥抱之中,完全没听到云司简说什么,直到云司简重复到第三遍才总算回了魂,“啊?不会,我只会是于白。” “你又如何能够肯定?” 于白仰着下巴搁在云司简肩头,还没享受完这意外之喜,就被云司简的话问得想翻白眼,如何肯定?内里的芯儿都换了,我当然能肯定了,除了是于白,我还能是谁? “那你不用管,我就是能肯定。” 感觉到云司简的双臂收得更紧,于白冒着粉红泡泡的脑子总算恢复了一丁点儿的正常,至少察觉出了云司简的反常,抬手圈住云司简的后背,“为什么要问这个?” 云司简并未回答,只是在感受着怀里的这个人,刚才那一刻完全是本能驱使想要抱紧眼前之人,却在拥住的瞬间,觉得心里某一个没抓没落的地方落了地,好像自己的这个位置就是为了等眼前之人,好似,眼前之人就该属于这个位置。 于白完全不在意没等到回答,只是看着云司简近在眼前的耳垂,心跳越来越快,刚才不敢亲嘴,这会儿假装不小心亲个耳朵总可以吧? 心动不如行动,假装蹭着脑袋,于白将自己的唇一点一点往云司简耳根处凑,怕惊到云司简,连气都不敢喘,稍稍一触便赶紧分开,还没来得及窃喜,却在下一瞬呆在原处。 云司简可能是被于白的小动作弄得耳根一痒,条件反射地一歪脖子一转脸,而于白虽然分开却没转过脸去,这一对,刚才没敢做的事,眼下却成了既定事实。 于白的眼睛睁得更大,停摆的脑回路里第一个反应却是——电视剧也不全是骗人的,真的可以如此意外地亲上! 第二十九章 因为这个意外之吻,于白一宿都没睡着,满脑子都在想着明天早上云司简可能有的反应。所以,即便是东方既白,于白也拖拉着不肯出屋,既怕云司简不理他也怕云司简揍他。 结果,云司简直接让方宇来把于白拎了起来。 “将军让你来叫我的?” “废话,不然我干嘛要来?” “除了让你叫我,将军其他没说什么?” “说?说了。” “什么什么?” “咳咳”方宇清了清嗓子,学起云司简的语调,“都这个点了,再不去营地要晚了,去把于白给我叫起来。” “没了?” “对呀,没了。你以为是什么?”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于白如同往日一般跟着云司简一路前往近卫营,一天寸步未离,除了云司简交代他做事,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悄悄观察云司简。每一个皱眉、抬眼、眼神,都没有放过,越观察越心塞,因为,根本没有两样!平日里是什么样子还是什么样子,就好像昨天的那个吻根本没有发生过,好吧,严格来说也算不得吻,就是碰了一下,然后云司简说了句“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就自顾自走人了! 兴奋了一夜未睡,又费心瞅了大半天,于白心累身也累地承认了一个事实,人家压根没当回事! 也是,若是以前的自己,遇到这样的状况,也最多当个意外,兄弟间拥抱寻常地很,更不会有多余的想法,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源于自己心里有鬼罢了。 郁卒! 邵时远远地就看见于白耷拉着脑袋蹲在营帐外头,那模样,真跟丧家之犬没两样,“于白?你怎么蹲在帐外啊?” 于白抬眼,立马站了起来,“邵时?你回来了?一走个把月没消息,你这是跑哪儿去了?” 邵时眼神闪躲了下,“替将军办事去了,那什么你继续蹲着,我进去找将军说事。” 这要是往常,于白肯定能发现邵时的不自然,可偏偏今天的于白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郁郁寡欢里,分不出半点闲心来关心其他的,冲着邵时摆了摆手,真就如邵时所说,继续蹲在了原处。 不过,于白没来得及郁卒多久,当日申时勿黎使团抵达京城,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使团的领团人竟是公主拓跋茗。 “拓跋茗与我勿黎众勇士,见过大祁圣上。”拓跋茗一身干净利落的骑装,右手搭在心脏处,微微倾了下腰便又重新站直,直视着祁宜修,虽然礼数也有,却无半分恭谨。 何云福忍不住出声,“既是来使,便应知晓入乡随俗之理,见我大祁皇帝,怎可如此傲慢无礼。” 拓跋茗歪着脑袋看向何云福,“勿黎子民只跪泉神,我更是连见了我们可汗都不用跪拜,何以来到这里就要卑躬屈膝。草原的儿女,膝盖比你们中原人重要得多。” “你哼!北蛮缺教束,真是让人开眼!” “你中原人重教束,也未见在与勿黎开战时多说几句酸腐之话,还不是一样真刀真枪地打杀?对了,听闻败我勿黎的云司简被调回了京城,不知是在座的哪一位?” 皇上不发话,自然也没人敢出来指出云司简,只是大家下意识地将目光往云司简那里飘去,拓跋茗自然知晓了,自顾自指着身后一群人高马大看着就不好惹的勿黎勇士道,“不知传闻是否可信,不过此次前来,定要让我们的勿黎勇士向你讨教一二。” 云司简连礼物的“承让”二字都没说,淡然地看了拓跋茗一眼,瞥都没瞥她身后的那些人,好似完全把拓跋茗的挑战当做了耳边风。那倨傲的姿态,比之拓跋茗不遑多让。 没想到,拓跋茗却毫不在意,反倒爽朗一笑,“有点意思,不像这些酸腐的老头子,倒有几分我勿黎汉子的风采。” “哼,勿黎蛮人怎能跟我大祁男儿比拟。”莫苍柏不屑地冷哼出声。 祁宜修待得几人说完才一副和事老的样子道,“勿黎使臣一路辛劳,还是先行前往驿馆歇歇吧,明日正式宴请使团众人。” 拓跋茗还礼,却还是再次开口道,“大祁圣上说错了,勿黎固然派使团前来,却并非是臣,而是宾客。”说完一甩斗篷,大步离开。 勿黎人一离开,朝堂上众人顿如开了锅,何云福第一个站出来,“皇上,勿黎说是使团来贺,可这态度无半分贺喜的模样,恐有异心啊!” 礼部尚书朱绪应和道,“是啊皇上,勿黎人诡计多端,怎可能突然扭转心性与我大祁修好,让一个女人领团,足见怠慢,表面说是贺喜,背后定然有所图谋。” 祁宜修在心里冷哼,有所图谋?朕看你们才是真的有所图谋。 两人话落,群臣连声附和,生恐自己未发声就不是为大祁考虑的忠臣。而这一干人里,始终沉默不语的,只有两人,一个自然是云司简,另一个则是刑部尚书刘勋,也就是御国公刘宣的长子,先前太皇太后所中意的刘思绮的父亲。 “好了。众爱卿的担忧,朕皆知晓,然我大祁怎可在一蛮荒小国面前露了怯?不管他们耍什么花招,我们都接得住。好了,今日也不早了,众卿退了吧。” 云司简落后几步离开,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刘勋几眼,先前因着太皇太后急于点鸳鸯谱的关系,他一直对御国公府的人事有所避让,然而今日见得刘勋的反应,不得不多看几眼。 细想起来,朝中六部,有明确的三派之分,礼部何云福乃三王爷祁宜正的外祖,户部尚书陈书礼是其学生,这两人立于何派毫无疑问,工部尚书楼肖乃楼怀德之子,自然也是与二王爷祁宜盛走得亲近,兵部尚书杨应是祁宜修的亲舅舅,吏部尚书朱绪更是杨应的父亲——前国仗杨军义——一手栽培。多年来朝堂上的官员站队分派,大家都默认了三家之争,似乎这个刘勋一直是个不起眼的三不沾,守着刑部的大门,不偏不颇。 刑部?云司简福至心灵,猛然间想起曲晋的父亲是大理寺卿,似乎也归刑部所管,同样在沉沉浮浮的朝堂上低调行事,是真的上行下效,还是另有干系? 尽管努力地说服自己不要那么郁卒,于白还是觉得自己需要喝两杯平复一下,才能聚起勇气再战,于是前脚云司简刚接到召见,后脚于白便去寻常治陪其喝两杯。 常治也爽快,包了京城最大的酒楼“聚福居”,说是让于白喝个尽兴。 于白拍着常治的肩,“第一次觉得,当个纨绔的世家子也不错,至少在这种时候还是蛮痛快的!” 于是,原本只想着喝两杯的于白,不知不觉喝到了天黑,常治早喝趴下了,于白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叨着花生米,就是不愿回去。 这一磨蹭,磨蹭出了意外,醉意朦胧间听到楼下的争吵,迈着八字步,脚步虚浮地“飘”下了楼。 “掌柜的,什么事这么吵?” “抱歉客观,打扰您的雅兴了,这几位外族人非要进来用餐,我已经说了这里被常大人包下,可他们不依,非要强进。” 于白被酒泡了的脑子还在反应掌柜的话,一道清亮的女声先行传来,“大祁的人真是奇怪,你们包下了酒楼不过就是两个人占了楼上的包房,何以连楼下都不许人家做生意,我们听闻这是京中最大的酒楼想要尝个鲜又碍着谁了?”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拓跋茗。 于白翻着眼睛想了半天,觉得人家说得也是有理,一些女士优先的前世习惯也冒了出来,便远远地冲着掌柜招了招手,“既然是小姐,就给人家行个方便吧。” 刚想转身上楼,听得几个男声说了几句勿黎话,于白觉得自己应该是听不懂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本能地就是听懂了。 一个说,“中原的男人果然是软弱可欺。” 另一个说,“不知道他们在床上是不是也这么没有干劲。” 随后便是一群男人猥琐的笑声。 本来就心情不佳的于白,在酒精作用下脑子炸得厉害,真当我是软脚虾啊,老子的好脾气只对云司简! 在一群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一支短于常规的箭支赫然插在了那群人围坐的桌子中央,“都特么地给老子把话咽回去!”于白将平日藏于袖里的微型弩,像手/枪一样在手里把玩,抬着下巴看着看着那几人。 那几人也不是好惹的,顿时拔出随身所带弯刀,“找死!” 拓跋茗根本不在意这些冲突,反正,她此行前来也不过是想找个借口暂时离开勿黎,至于什么使团,哼,恐怕搞砸了会更趁拓跋忽的心意。 于是照旧百无聊赖地继续喝酒,由着那些人闹事,甚至于还转过身打算看场好戏,哪知,这一看,看愣在当下。 “住手!” 本已经围上去的几人,被拓跋茗这一声吼给震得摸不着头脑,全部垂下弯刀,看向拓跋茗。 而拓跋茗则是一脸地不敢置信,走到他们与于白中间,眼眨都不眨地盯着于白,“你是阿肄哥?” 于白更是莫名其妙,看着眼前这个勿黎女人,满嘴酒气道,“什么哥?你们到底打不打?不打老子要上楼喝酒了。” “阿肄哥,你认不出我了吗?”拓跋茗又用勿黎话说了一句,“我是小茗啊!” 于白更加觉得眼前这人神经病一样的,“什么小明小红的,你当小学应用题呢?” 第三十章 眼见于白就要上楼,拓跋茗一把上前拽住了他,“阿肄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的眼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真的认不出我了吗?你真的不记得小茗了吗” 于白听得一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你怎么不问问我还记不记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呢?” “大明湖?我勿黎只有蓝泉没有大明湖。” 对牛弹琴的于白懒得再说什么了,稍微使力甩开拓跋茗的手,“不是说古人都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吗?怎么姑娘如此开放。算了,当我友好国际友人了。掌柜的,他们的吃喝也一并记在我们账上。行了吧姑娘?这顿就当我是怕了你了,别再缠着我了。” 拓跋茗不死心,“你说你不是阿肄哥,为何听得懂我们的勿黎语。” 于白简直要气笑了,“听得懂勿黎语就是你的那个什么阿肄哥了?”说着指了指拓跋茗身后的几位壮汉,“他们不止听得懂还会说呢,你怎么不说他们是?” 这一次不等拓跋茗说话,赶紧施展自己的跑路技能蹿上了楼。 身后几人立刻围了上来,“公主,要不要上去把那小子抓下来?” “算了,我认错人了。今日之事不许对旁人说起,哪怕是使团里的人。”拓跋茗稳了稳情绪,庆幸自己出来时只带了自己的亲信,没有带使团的其他人。虽然他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刚才那人就是失踪多年的拓跋肄,可她却不敢再过纠缠,一来她不清楚为什么拓跋肄那双独一无二的蓝眸会消失,二来拓跋忽与拓跋泓对拓跋肄是如何的赶尽杀绝她实在是一清二楚。 三年前她没能救得了拓跋肄,已是悔恨至今,如今心里还藏着父王临终前留下的嘱托的她更不能因为自己的冒失让拓跋忽的人有所察觉。 云司简回到府上,看了一眼于白房里,竟然黑灯瞎火,“于白人呢?” “下午的时候出去了。” “出去?” 明明云司简只是说了两个字,却莫名地让邵时替于白心虚了起来,“是的,说是去找常治喝酒了。” 云司简一听,脸上瞬间绷紧,尽管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可邵时就是觉得周围的空气陡然间稀薄了几分,让他有点想跑路。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如蒙大赦的邵时一句废话都没说赶紧离开了。 云司简又看了一眼于白的房门这才回到自己屋里,敞着门,在外间边看书边等于白回来。 这一等,便等到了子时。 看着于白走路打着晃,脑袋更是随着虚浮的步子忽左忽右地摇着,云司简压制了一晚的怒气被推到了高点。 “于白!” 听到有人喊自己,于白抬起了头,四顾了一下,看到站在屋门前的云司简,“啊,是将军啊,这么晚还不睡?” “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云司简的训话刚蹦出来半句便被于白一个“嘘”的动作打断了。 “别说,什么也别说嗝我刚觉得我有点飘,想趁着这份轻松睡个好觉嗝” 还想发火的云司简却一下子抓到了于白话里的重点,迟疑道,“睡个好觉?你有心事?” 若是平时,于白肯定死也不会承认,可是基本已经醉得飘起来的于白,哪里会想太多,还能维持着不倒下的状态有问有答就很不容易了,所以云司简一问,立刻瘪了嘴,一脸委屈地点头,“嗯。” “嗯”完了似乎还嫌不够,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拼命地点了两下头,“有心事!” “什么心事?” “宝宝心里苦!” 云司简的嘴角抽了两下,实在是不能理解喝醉的于白为何要自称宝宝,这称呼,有点,诡异的别扭。 “为什么苦?” “但是宝宝不说!” 云司简克制着想要揍某人屁股的冲动,明明自己没那么容易动怒,可却容易在于白这里破了功。 “问你话就给我好好回答!”云司简下意识拔高了声音,拿出了平日面对士兵的威严。 然后掷地有声的话却没换来半点回应,于白只是垂着脑袋并不说话,以为是自己的嗓门吓到了于白,只得耐下性子,重新问了一遍,“有什么心事?” 然而,仍是没有回音。云司简皱眉,走近于白,在他身前蹲下,稍稍推了他一下,哪知这一推,于白整个人往后仰去,直接躺成了个大字。 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咬了咬后槽牙,又深吸了两口气,云司简觉得自己实在是没必要跟一个醉鬼较真,看着于白即便大醉地睡了过去,仍然皱着眉很不舒服的样子,那点被一而再再而三打断的怒气,彻底聚不起来了。 “斗得过敌军千万,偏偏拿你无可奈何。”云司简自嘲地低语了一句,随后认命地抱起于白,把他送回屋里。 刚往床上一趟的于白,扒着床沿就是一阵干呕,一副想吐吐不出来的样子,生生把眼里逼出了一滴生理盐水。 云司简替他拍着背,眉头拧得快要能夹死苍蝇了,等到于白这阵劲儿过去,重新躺好,才略不放心地出去喊了人送碗醒酒汤来。 还好,喂下的过程还算顺利,于白不挣不扎地喝下醒酒汤,再次昏睡了过去。 待得于白睁眼的时候,已是翌日未时。生生被饿醒的于白,没什么力气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竟然不疼,不死心地又拼命晃了晃,还是不疼,不禁有些沾沾自喜,“看来我这酒量不错啊,竟然一点宿醉的反应都没有。” “别得意了,根本不是你天赋异禀,是昨天被喂了醒酒汤。”邵时端着白粥进屋,一脸嫌弃的模样,“等了大半天了,可算听到你屋里有动静了,赶紧给我麻利地爬起来趁热喝点粥。” 于白从床上蹦了下来,一把抱住邵时,“还是小邵儿心疼我啊。” 邵时嫌恶的表情又深了几许,毫不留情地推开了于白,“别恶心我了,给你喂醒酒汤的不是我,吩咐给你温着白粥的也不是我。” 于白登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却还是不肯放弃最后的挣扎,“难道是方宇?” “方宇才没空搭理你,是将军。” 感觉一道雷正劈在自己脑门,于白转着眼珠子死命回忆,可昨晚的记忆偏偏停留在自己进了府门,之后全部断片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将军有没有很生气?” “这我哪知道,我又不在。” “你不在?难道只有我跟将军在?” “对呀。” 第二道雷再次劈来,于白捂着脸,心里如打鼓,自己,应该,可能,也许,大概,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心虚地洗漱完抿着粥,还是不放心,“那,将军人呢?” “自然是去营里了,不过,恐怕快回来了,今晚皇上要宴请勿黎使团,将军肯定要出席的。” “那将军走的时候可有什么与寻常不同之处?” “不同之处?没有啊,跟平时一样啊。” “哦。”于白稍稍放了点心。 “啊,对了!” 心还没完全放好,又被邵时这声惊呼提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将军说让你起来后好好收拾收拾,晚上要随他入宫赴宴。” “入宫?赴宴?我?” “对啊,说是赴宴都会带一名家仆,我跟方宇都有事,你不去谁去?” 于白立马把粥碗一放,“噌”地窜回床上,捂着脑袋嚎道,“哎呦,好像有宿醉的反应了,头疼得厉害。小邵儿啊,晚上我应该是去不了了,你替我去吧。” 不等邵时回答,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头疼?看来醒酒汤喝得还不够。邵时,去吩咐厨房再煮点,记得让他们加几把黄连进去,清清酒火就不疼了。” 邵时憋着笑,“是,将军。”随后转身离去。 于白光听听都觉得嘴里冒苦水,连忙坐了起来,“不疼了不疼了,活蹦乱跳的。” 云司简很少挤兑人,刚才那一句,也不过是听到于白如此不愿意跟自己同行一时气愤才没忍住,此时看着于白的小模样,还是不忍心占了上风,缓声道,“脸色是不大好,不去就不去吧。” “恩?”于白诧异于云司简上一刻还一副非要自己跟着的样子,下一刻又突然变得这么和煦,“可以不去?要不换邵时去吧,让带人肯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云司简摸了摸于白的头,“入宫是要提前奏呈的,哪是想换就换的。无碍,我一人前去即可。” 其实于白不去,并不是真的没事。因为于白的名字不是云司简奏呈上去的,而是曲晋拟的。 拓跋茗提出要让勿黎勇士与大祁勇士切磋切磋,这人选自然是御林军与近卫营里出,曲晋作为曾经的教习现在的副统领最有话语权,云司简便放心地交给他办了,却被曲晋把不在编的于白写了进去,待得云司简知晓的时候已成事实。 曲晋的说辞是于白有实力,可云司简却并不希望于白与勿黎的人有任何接触,他一开始就存了自己替代于白的心思,说要于白一同前往不过是气不过他跟常治喝酒喝到半夜的一时气话。 于白早不是当初觉得云司简面瘫的于白了,云司简说得越轻描淡写越证明没这么简单,“没事没事,我故意闹邵时玩的,难得有机会见识见识宫里的大宴,我可不能错过吃大餐的机会。” 云司简不自觉得动了下眉毛,他不愿于白接触勿黎人是私心,可同样他的私心也不愿扫于白的兴。 算了,反正不管怎样,都有自己在,何必怕那么多。 第三十一章 然而,此时的于白无比后悔自己一时的冲动,就该白天里就坡下驴趁势不来的。不至于如现在一般,别人坐着他站着,别人吃着他看着,要是忘了给云司简添酒,还要被旁边的莫苍柏说侍候不力。 于白这一晚上白眼翻得几乎只见眼白不见眼珠。 漫不经心地学着莫苍柏身后的侍从往云司简面前的盘子里添了几筷子菜。 这宫廷所谓的宴席完全跟他想象的不一样,菜色还不如平日在府里吃的东西,倒不是说料不好,确实都是山珍海味,可这做法清淡得于白一看就没什么胃口,除了蒸就是白灼白灼,最多加个煮,想想中华民族那么多的好吃的,煎炒烹炸,酸甜辣咸,真是,再对此眼前的,真心疼这帮吃不到的古人。 云司简余光看到于白又是撇嘴又是摇头叹气的,“怎么了?” 于白借着倒酒蹲下道,“这所谓的大宴还不如咱府里的菜色,好歹咱府里还有红烧大肉!” 云司简被于白逗得嘴角勾了勾,绷了一晚的脸难得缓了片刻,“宫里是不会允许做那么重油重口的饭菜的,以防下/毒,口味清淡至少可以把有味有色的毒给过滤掉。” 于白诧异地张大了嘴巴,这得多严重的被害妄想症啊,就为了这点破理由,一辈子吃着这些嘴里能淡出鸟的饭菜? “表演也不好看。” 云司简挑了挑眉,“宫里的舞伶乐师都是顶尖的,怎么就不好看了?” 于白撇了撇嘴没说话地站了起来。他总不能说后世一场演出花样百出,比这单调的歌舞有意思多了吧? 歌舞声中,也有不少大臣起来相互敬酒,云司简始终未曾动身,有人来敬,仰头一杯,无人来敬投箸而食,除了跟于白的几句对话,一言不发。 于白过了最初的新鲜劲,连四处瞟的兴趣都没了,大家都坐得那么远,除了大致看到个衣服颜色,五官都看不清,实在没啥好看的。 于是,等低着头的于白感觉自己面前停了一坨红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了头,这一抬,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这不是昨天聚福楼的那个神经病吗?怎么她也在这儿? 拓拔茗终于等到于白抬起头,待她看到于白的表情知晓于白并没有因为喝多了而忘了昨天的事,这才往旁侧移了一步,对着云司简举杯道,“来到大祁,怎么能不敬云将军一杯呢?只是我看将军今晚已喝太多,不如让你仆从代劳?” 方才拓拔茗与于白的那点小动作旁人或许没有注意,云司简却是一清二楚,心里早掀起了波涛,面上还努力维持着平静,开了今晚难得一开的口,“公主厚爱,岂容旁人代劳?”说完,直接拿了一旁的酒壶,仰头便灌。 拓拔茗并非真心想要敬云司简酒,她本以为以云司简昨日在朝堂上都不愿搭理自己的情景,今日也不会理自己,结果不仅理了,还是大理。 忍不住眼光在云司简与于白间扫了个来回,难道,阿肄哥不愿与自己相认是有什么隐情? “将军好酒量。”拓跋茗也痛快地一饮而尽,“可惜今日比试没有将军,不然定然精彩。”说完略扫兴地回了座位。 于白连忙凑了过去,“这人谁啊?一副勿黎装扮?” “勿黎公主。” “公主?”于白皮想起各种古装剧里的和亲梗,想笑又不敢,最后表现出来就成了皮笑肉不笑,“怎么?这是要和亲来了?” 云司简斜了下眼睛瞟了于白一眼,并不搭话,于白干笑了一下,又问,“那她刚才说的比试是什么?比/武?” 另一边的曲晋却是听见了,“怎么?云统领没告诉你?拓跋公主提出要让勿黎勇士与大祁勇士切磋切磋,双方名单已呈报皇上,我可是给了小于兄弟露脸的机会啊,小于兄弟可别上场露怯呦。” 于白傻眼,一副有听没有懂的样子,茫然至极。 “怎么?统领没说?那你为什么来赴宴?” “难道不是赴宴者都要带个伺候的随从吗?” “噗谁告诉你的?伺候的都是宫里的人,怎么可能需要我们自己带人,我还以为你是知道要比试才过来的呢。” 这边还完全不在状态,那头皇上已经宣布比试开始。 总共不过三场,两场单对单,一场群对群,单对单则为比武,群对群则为比团队抢旗。 首个上场的大祁士兵出自御林军,于白并不识得,勿黎那头却是个人高马大的壮汉,一个人恨不得有大祁士兵两个壮,遂懒得观战,继续与于云司简纠结为何比试会有他的份。 云司简放下酒杯,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于白,“团队抢旗,除了近处发力去抢之人,还要有远处射击阻挠对方之人,当然,用的是软泥头的箭,你先前在营中风头出尽,虽为我赢得了部分尊重实力的士兵,却也同样把你自己置于风口浪尖,这样的比试,你认为大家会举荐谁充当那个位置?” 于白点了点头,“明白了,不就是狙/击手的活儿嘛。” 云司简很喜欢听于白蹦出一些新鲜词,因为总能很生动又贴切,“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上的,待会儿到你们时,我会说你身上有伤无法参加。” “这临时这么说,他们上哪儿找人替补啊,不太厚道吧?” 云司简转回头去,正好看到勿黎勇士一个重拳将大祁的士兵打得趴在地面动弹不得,冷声道,“我去。” 于白还要说什么,却被云司简制止,“看着。” 原来是曲晋上了场,对方虽然换了一位,可还是延续了之前的基调,又是一个人高马大的糙汉子,只是这一场,双方均可选择自己趁手的兵器。 对方先行选了两把重锤,曲晋则在兵器架前流连了一番,抬脚踢出了一把长/枪,同时一个临空翻身,稳稳地将长/枪握于手中。 “乖乖,看不出来,曲晋擅长长/枪。” 于白看不明白,云司简却是清楚,面对力量悬殊的对手,取胜的关键在于巧劲,不能让对方近身,却也必须要自己能够得着对方,长/枪必然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长/枪虽炫,可对使用之人的要求却极高,没有多年的基础甚至对敌的经验,根本施展不出来。 曲晋玩世不恭地一笑,“请。”话落,脚尖一点,提枪便冲,在那人举锤来挡时,一个花枪一晃,改冲为挑,右手松开,左手使力,随后两手交换,刚好使枪/头避开重锤,却紧紧贴上手柄,一个震敲,震得那人连退数步。 那人喘着粗气,愤怒地大吼一声,吼得满脸横肉都在打颤,举锤砸来,曲晋一个旋身紧接一个腾跃,脚在那人肩头借力再点,枪一横直压而下,愣是压得那人的肩头一低。 曲晋迅速反身至那人身后,长/枪尾端夹于腋下,枪头再压,本就被压制的那人脸上青筋暴起,硬撑着,却还是没扛住,右膝一软跪了下来。 曲晋这才收枪回身,抱拳道,“承让。” 于白被曲晋的这套枪/法晃花了眼,动作飘逸却又不失力道,英气逼人却又锋芒不露。 太帅气了! 云司简点了下头,由衷地鼓了鼓掌,这样的枪/法,云司简亦不敢说能够胜之,至多打个平手。 曲晋得了赏退下,招呼于白准备。于白叹了口气,虽然不是自己情愿,却也不会临阵退缩。 身形刚一动,便被云司简拽住,“待好!”说着自己站起了身,面向皇上道,“臣手下于白白日里刚受了伤,恐无法胜任,臣恳请皇上恩准由臣代其上场。” 云司简这话虽说得合情合理,可熟悉他的人却都表示一愣,向来对这类事情视若无睹的人,竟会主动出来。 祁宜修忍不住瞧了一眼云司简身侧被叫做于白的人,闪过一丝疑虑,却随即想到云司简已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云司简了,瞬时又释然,应声准了。 云司简本就是排兵布阵的行家里手,自己的能力更是过硬得可以胜任任何一个位置,由他顶替于白,输赢根本毫无悬念,连大祁这队的对阵气势都明显提了不止一层。 于白看着完全压倒性的比试,思维早跑得不在场上了。 来之前云司简提都没提自己需要比试的事情,是那个时候就存了要替自己的心思了?那为何又同意带自己过来?于白相信云司简不会是闲得遛自己玩,可这有点自相矛盾的决定跟做法又到底是为什么? 于白越想越觉得沮丧,每次在自己觉得已经足够了解云司简的时候,又会发觉,其实并不是。 云司简下场时明显得感觉到于白的情绪变化,若说之前只是百无聊赖,比时却满是垂头丧气。莫不是因为自己拦了他出风头的机会?可云司简自信他了解于白,不该会是这样的人,今日的反常,莫不是因为 云司简抑制不住回头看向拓拔茗的方向。 三比两盛,祁宜修心情大好,“勿黎勇士初来大祁,必然诸多不适应,能有此表现已属不易。互相切磋而已,不必在乎输赢,来,大家举起酒杯,享受此宴!” 祁宜修这话说得好像是在给勿黎使团台阶下,其实比啪啪打脸还疼,磨得人心堵。 云司简还没来得及与于白说话,五王爷祁宜谨举杯而来,“云将军回京至今,本王都没能跟将军说上句话,今日不仅有此机会,还能一睹将军风采,实是幸事。” 第三十二章 云司简抬眼,手却并未去碰酒杯。 祁宜谨作为王爷,主动来给云司简敬酒,这个举动,不得不说不合规矩,可偏偏祁宜谨从皇子时起便一直是这样不按规制行事,连先皇都多次敲打,可他就是屡劝不听,太皇太后又喜欢他这活泼的孩子率性,声称他又没有惹是生非,不许平白训他,先皇原也没指望培养他继承大统,便懒得再管,大家于是也都默认了这样的祁宜谨。 半天等不到云司简有所动作,祁宜谨也不怒,左手举杯举累了便换了右手,云司简这才慢慢地拿起酒杯。 敬完酒的祁宜谨路过曲晋,颇显幼稚地冲他哼了一声,这才一摇一摆地回自己位置了。 这小动作于白自然也瞧见了,“这人谁啊?对着曲晋那样子?幼不幼稚?” 云司简没有纠正于白人家比他大多了,吃了口菜压了压酒,“五王爷。” 五王爷? “哦!那个曲晋当伴读的皇子。” 云司简再次沉默,他盯着对面的拓拔茗,总觉得对方对使团之事毫不上心,除了昨日初入宫时嚣张了两句,就再也没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方才的比试明明是她提出来的,却根本连观战都很敷衍,究竟意欲为何? 眼看宴会进入尾声,云司简已经在坐等离席,却不想横插一事。 拓拔茗径直走至中间,对着祁宜修行了个礼,“勿黎的女子爱英雄,拓拔茗今日为云将军折服,想与将军成秦晋之好!” 拓拔茗的这番话不止惊到了在座的大祁人,连拓拔茗身侧的勿黎人也惊得站起,大喊,“公主!” 反倒是当事人的云司简成了全场最淡定之人。 祁宜修干笑了两声,“公主性格豪爽朕亦欣赏,只是,婚姻大事并非儿戏,朕岂能随意点这鸳鸯谱?更何况,公主钦点的云将军除了是我大祁的将军更是我皇祖母的侄孙,他的婚事除了皇祖母,恐怕无人敢随意插手。” 拓拔茗眉头一皱,“大祁人就是叽叽歪歪事情多,皇帝为何不直接问问云将军的意思?” 于白觉得自己快要气炸了,这神经病不好好被关在勿黎非要来大祁做什么?昨天骚扰自己,今天又盯上云司简,她就是成心来找不痛快的吧? 祁宜修也不能当面拂了拓拔茗的面子,语带无奈地问道,“云卿是何意呢?”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云司简这里,于白更是紧张得气儿都喘不匀了,嘴里念念有词得跟念经似的,“拒绝拒绝拒绝” 于白自以为说的声音很轻,可云司简的耳力岂是一般人可比,自是听了个一清二楚,阴了一晚上的心情,顿时开始转晴。 施施然站定,也不行礼,微抬着下巴道,“莫管云某是否同意,公主可否先回答云某一个问题?” “将军问便是。” “公主能否保证勿黎与大祁永保太平?若不能保证,万一战事突起,而公主已与云某成其好事,那当云某的部队踏上勿黎的疆土,云某的武器刺穿勿黎的铁骑,公主当如何?” 话音落地,全场静寂无声。 云司简这话并不算错,只是在这样的场合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就太不给勿黎人面子了。 果不其然,拓拔茗还未说话,其余的勿黎人全部上前一步,似乎随时有冲突的可能。拓跋茗举手示意莫要轻举妄动,“将军不觉得这话问得残忍吗?” “问得残忍毕竟只是一种假设,若毫无心理准备真的面对才叫真的残忍吧。” 拓跋茗没了词,论说话她自知比不上大祁的人,一时僵在了那里。 “云某承蒙公主厚爱,只可惜,并不适合。” 这句拒绝说出口,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于白更是没忍住地咧开了嘴,想合都合不上。 一场宴席总算在拓跋茗的这个插曲后匆匆结束。从宫门出来,街上已没有什么行人,到宴的其他人皆乘车而归只有云司简与于白二人缓步而行。 于白狠狠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去,“还是外头的空气好啊,这皇宫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连空气里都是一股压抑禁欲的味道,憋屈,太憋屈!” “你不喜欢?” “肯定不喜欢啊!谁脑子有病才会喜欢吧?”说完蹦了两下,“而且还让我站了一晚上,感觉腿都木了。” “一人立于顶,睥睨天下,这诱惑足以令许多人疯狂。” “那将军喜欢吗?” 云司简一时被问住了,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于白却得意地摇头晃脑道,“看吧,将军也不喜欢。所以有人喜欢就自然有人不喜欢,而我跟你都恰好是不喜欢的这拨里的,至于那些喜欢的,他们争他们的好了,头破血流也跟我们没关系。” 云司简很想说“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可一对上于白简单的眼神,就下意识咽了下去,尽量让自己问得漫不经心,“于白从没想过自己原来是谁吗?” “原来?没想过。” “每个人都会希望知道自己的全部,缺失的记忆终究会是一种困扰。” 于白停下了脚步,有点对今晚的云司简感觉到陌生,他有一种云司简想要说什么的直觉,可偏偏,他又有种自己并不想知道的预感。 更何况,他根本就不是失忆,有什么好缺失的。只是,这话他没法说出来,只能想点比较高大上的理由,估计才能糊弄过去。 几步跨至云司简面前,一本正经道,“会觉得缺失是因为不满意现在,人在难过的时候才会喜欢回忆过去,我很喜欢我现在的样子,也很享受我现在的生活,所以我从未曾去想过我自己原来是什么样子。况且,既然是老天选择让我遗忘那些记忆,那也许并不会是什么美好的记忆,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真的很重要吗?” 云司简被眼前这个于白震惊到了,在他所见过的各种模样的于白里,从没有哪一面如今晚这般成熟,成熟到他在瞬间忘了于白的年龄,忘了一切,只剩这双满眼里都盛着自己的清澈眼眸。 “若有一日,突然想起,岂不是会更措手不及?”云司简喃喃问道。 “记起了又如何?选择权仍然在我手里”于白猛然想起今天云司简问拓跋茗的问题,联想起自己的异眸,突然明了他的意思,一把拽住云司简的手,“将军是怕我勿黎人的身份吗?” 云司简一时窘迫,总觉得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纠缠着这些问题的自己,一点也不像自己,遂连忙松开手,快步往前走去。 于白没急着追上去,而是在他身后大喊,“云司简,若你今天问勿黎公主的问题问我,我会告诉你,我的命是你给的,我所知道的一切喜怒哀乐,我所习得的一切技艺学问全是由你领着我告诉我的。勿黎于我只是一个名字,你于我才是生动的存在,不是大祁,是你!” 云司简觉得这一瞬间有什么狠狠撞上了自己的心里,猛地转身,看着几步外的于白,只定定地望着自己的于白,说话的声音都透着几分狠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 “不!你并不知道!” “我就是知道!昨日那个神经病一样的女人拉着我喊阿肄哥,今日你又这般,你们肯定都知道了我到底是谁,你不说自然是不想让我困扰,那个女人不说是什么目的我就不知道了,恐怕,我这双惹祸的眼睛才是重点,恐怕我的身份跟勿黎的豪门贵族有脱不开的关系。可是,那又怎样?我就是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一点儿也不重要!” 云司简一点一点往于白走去,“难道,哪怕地位尊崇哪怕锦衣玉食也不重要?” “不重要!” “哪怕会被人说你背亲叛友也不重要?” “不重要!” “哪怕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也不重要?” “不重要!” “那么”已经在于白面前站定的云司简,“在你眼里又有什么是重要的?” 于白半仰着头,前所未有的郑重前所未有的坚定,“你!云司简!所以懒散的我愿意拼命学习技能不致拖你后腿,所以怕苦的我愿意日日灌药改变眸色,所以最嫌麻烦的我不怕麻烦随你身后,所以” 不待于白说完,云司简一把将于白抱住,什么理智大义国家身份全都飞出了脑袋,只是本能驱使着,狠狠地把眼前这人拥入怀里,恨不得揉进骨子里再也不能松开,“你会后悔的。” 于白欣喜若狂地反手抱住云司简,“不后悔!永远不后悔!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你!” 于白觉得自己又感受了一把醉酒的感觉,跟那天一样飘飘然地回了府,甚至压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回到了府里,满脑子都是一种夙愿得成的爆炸感,从方才云司简牵着自己回家开始噼里啪啦一直在炸。 自己设想过各种表白的场景,设想过各种可能的后果,甚至想过被云司简一剑砍死,可却没想到在自己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这么轻易地就说出了口,又这么轻易地得了回应。 云司简一路没有打扰处于呆傻状态的于白,看着他傻兮兮地咧着就没闭上的嘴,忍不住嘴角也随其上扬。 原来,自己之前所有的心绪不稳、不痛快、不舒服、心疼等等都是源于喜欢,因为喜欢所以见不得他为难,见不得他与旁人亲近,见不得他受委屈,可同样的见到他为自己努力,为自己出头,为自己逞能立军威,心中不可遏制的喜悦更是与不舍参半。 低头看了一眼交握的双手,忍不住又用力握了握,拇指摩挲着那多了好几个结的长命结,云司简默默在心里说,不管你是谁,但从现在开始,你就只能是我的于白,只能! 第三十三章 云司简被于白盯了一个早上,盯得整个人都不自在了,“你”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要说,你别看我了? “什么?” “你,没有事情吗?” “我向来没事啊不是每天都跟着你吗?” 云司简僵着脖子偏了偏位置,以前跟是跟着,可不会这样一直盯着自己看啊。 其实,于白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盯着云司简看,他纯粹是想起昨天的事就忍不住想要看一下这个人,确定不是自己意淫出来的在一起。 于白没谈过恋爱,更别提上来就挑战跟男人谈恋爱,他现在只觉得满心欢喜却没有个宣泄的出口。跟小姑娘谈恋爱他还可以参考一下前世的那些电视套路,可他面对的是云司简啊,从来不苟言笑的云司简,大祁最年轻的将军云司简啊!除了想仰天欢呼,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些什么才像是在谈恋爱。 不,要说想也有,于白一看着云司简那一本正经的脸就特别想扑上去亲一口,看看那张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会不会产生变化。 只是,此刻的于白也只敢想想,不敢真上嘴,说他怂就怂吧,他一对上云司简的眼神就怂,不是怕,纯粹是不想害得云司简为难,毕竟云司简也没有明确说跟自己究竟是不是在一起了。 云司简余光看着于白除了盯着自己又开始表情变来变去,那止不住笑的模样真的傻到忍不下去了,合上手里的文书,“过来。” 于白还维持着傻笑,两三步蹭到云司简旁边,“怎么了?” 云司简看了于白一眼,一把将于白拉下来,毫无征兆地亲上了于白的嘴。 刚刚还在自我的于白突然现实照进理想,整个人彻底蒙圈。 云司简只是轻轻一吻随后分开,几乎跟于白贴着面,“可以安心待一会儿了吗?” 于白又定定地看了云司简片刻,倏地笑得一脸蔫儿坏,“还不够!”话落,重新捧住云司简的双颊,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仿若先前的轻吻只是一个前奏,这一次才是正餐,两个人谁都没有急着分开,互相抵着轻缓地碾转,于白觉得这隔靴搔痒的吻不够太不足够。这般想得心里有火烧得口干舌燥,于白本能地伸出舌尖,原是想润一润唇瓣,却划过云司简的唇缝,感觉开启了新世界,无师自通地用舌尖叩开云司简的牙关探了进去。 云司简惊讶地睁开眼,却只看到于白闭着的双眼和那根根分明微颤着的睫毛,心头似乎也被这些睫毛挠到了,重又闭上了眼,伸出舌头勾住于白的,变被动为主动,舔舐翻搅。 直到两人都直喘粗气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于白一脸回味的模样,伸舌把嘴角的一点唾液舔去,那模样,莫名地勾人,云司简腾地红了脸。 于白看得稀奇,嬉皮笑脸地干脆坐上云司简的腿,“刚才明明是将军主动的,怎么这会儿倒红得好似被我调戏了似的?” 云司简板着脸并不答话,于白得寸进尺地又往前倾了倾,刚想继续调笑一下,却猛然感觉身下的某一处正生机勃勃地抵着自己,当即也没能绷住,迅速从脖子红到了耳尖,一下子跳开,“我,我去找常治练箭。”撂下这句火烧屁股地跑了。 云司简看着于白落荒而逃的背影,再也没能忍住,手抵着额头,垂首笑了起来。 虽然说的是找常治练箭,可于白只是一个人跑去了校场,他这会儿的状态不适合找任何人,不然妥妥露馅儿。 偏偏本该没人的小校场,就是有一人在练枪。 “小于兄弟?怎么,统领有什么吩咐吗?”曲晋这话问得不假,于白唯一感兴趣的只有靶场,除了帮云司简传话,几乎不来校场。 “恩?将军?没有啊。” 曲晋点了下头,继续练了一套枪法,这才收势站定。于白看完完整的一套,忍不住鼓起了掌,“昨天在宫里第一次知道副统领其实擅长使/枪,今日再见,更觉精妙了。” 曲晋微微一笑,“过誉了。小于兄弟的箭术才是真心了得。” 于白真心实意道,“一技之长比不得副统领样样精通。” “我都自发地称呼小于兄弟了,小于兄弟也别总副统领的称呼我了吧?虚长几岁,不知能不能捞得个大哥当一当?” 谁让于白现在心情好呢,别说大哥了,大爷估计都会飘飘然地叫!更何况,没了情敌这层身份,于白是真心服气曲晋的实力,为人也不做作,甚是对脾气,“那我就高攀一下曲大哥了!” 曲晋见识过于白对云司简没大没小的样子,也在之前的几次交锋中知晓于白根本不是什么在乎礼教之人,此时却对自己装得这般有礼有节,心下也是有点哭笑不得,不过也未多言,“既如此,不知小于兄弟可否赏脸一起喝杯酒?” 自从前天那场差点喝出麻烦的酒开始,于白现在一听“喝酒”两字就下意识头皮发麻,当即笑容僵在脸上,“这个我酒量粗浅,实在,实在不敢” 曲晋也从常治口里听说了前天的事情,笑道,“小于兄弟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放心,我这也没常兄弟财大气粗包全场的魄力,只是带小于兄弟去好友的酒馆尝尝他自酿的好酒。” 于白狐疑地看了曲晋一眼,尽管对方一脸诚恳,可他就是直觉这番邀请总有着那么点不怀好意。随即再想,又释然了,就算是不怀好意也总得去了才知道是怀的什么坏意啊。 “那行,择日不如撞日,明日将军沐休,我们约明日可行?” 曲晋原以为于白还要再纠结片刻,没想到如此爽快地便应下了,甚至连日子都定好了,咽下心里的苦笑,你家将军沐休不代表我沐休啊。然而说出口的却是另一番话。 “行。那我明日下了校场与小于兄弟在城东集市口碰头。” 于白回去便跟云司简报备了,云司简一听又是喝酒,一边眉头已是挑起,可转念一想,自己也有事想去寻舅公两人,刚好可以避开于白。 “我喊个小厮跟你去,若是又喝醉了,不至于回不来。” 于白窘窘有神道,“我一个仆从还带着个小厮像话吗?放心吧,别说你不愿意,我自己也不想再喝醉了,断片的感觉太不好受了。”于白至今没问出来自己那天晚上到底说了些啥,他总觉得这几日跟云司简突飞猛进会不会是有那日醉酒的功劳,只是,想归想,就是没法考证。 风无衣笑呵呵地给云司简包了些药材,“上次我给那孩子把脉,脉象还是有点怪异,我也拿不准是不是先前改眸色的药方的副作用,毕竟,那也只是我理论上配出来的,并未尝试过,所以我想了几想改了几味药,那个我已经在上次穆严来的时候跟他提过了,这是针对他的脉象开了几剂调理的药,回去熬开后倒入热水里泡脚用。” 云司简虽然向来冷清,可对这个舅公却很是敬重,很多时候,跟风无衣说的话比跟夏恒说得还多。 “谢小舅公挂念。” “几服药,哪值得谢,我就是看着那孩子就觉得喜欢。” 夏恒将风无衣要晒的药材摊好回屋刚好听到这句,“这么多年了,看人的本事半点没长。” 风无衣不平,“怎么就没长了?有谁我认为好的不是好的?我告诉你夏恒,医者看人看眼神,那孩子的眼神纯粹又简单,定然是好的。” 夏恒还欲再说,却听风无衣嘟囔了一句,“我还不是一眼就看准了你,怎么能说我看人的本事差呢。”登时把到嘴的话吞了回去,红了一把老脸。 风无衣说完这句,便去后院伺候他的药田去了。夏恒自顾自倒了杯水,喝完重新拿了个杯子倒了一杯放在桌上,云司简见状上前一步在桌前坐下。 “你也算是我教出来的,什么性子我也清楚,但我还是想要你肯定地回答我一次,你是认真想好的?” 云司简没有急于回答,抿了口水,转着水杯,“在拓跋茗出现的那一刻,我突然就明白了当年舅公抗旨也要辞官去寻小舅公的心情。我在那一刻竟也想撂下身上的一切,只想把他带走,再不出现。”说到此,云司简哂然一笑,“不过转念一想,我比舅公幸运,当年舅公是追着小舅公而去,而他却是这些年都只围着我。” 夏恒最然觉得云司简这话有炫耀的嫌疑,却到底懒得说什么,“你有数你在做什么就好。我与无衣不过是性别之碍,便已经历那么多的阻碍,你们二人比之我们只会更难。为将者,莫不可打无准备之仗。若有一天,你二人不得不刀剑相向时,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即可。” 云司简很想说于白的性子不会有那么一天,可又觉得凡事没有发生之前跟别人没有必要说得绝对,便作罢了,“我以为,舅公多少我阻拦我一下。” 夏恒淡淡地看了云司简一眼随后扭头望向后院,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风无衣的一个衣角,却也足够让他心安,“人活着,难免会遇到执着的东西,钱权名利、人事家庭,我看着你长大,看着你长成云家的好儿郎,执着着家族必须执着的东西,却并非真正的云司简,去执着自己想要执着的东西,说不上来是何心情。到如今,你终于也能坐下与我一叙所念之人,虽人选不是上乘,可命之一说,没那么多上乘下乘,遇上了就是遇上了,躲不过便不躲,是好是坏,到底还是有半数在自己手里攥着的,畏手畏脚的反倒失了气概。” 这么多年,云司简第一次觉得自己与舅公亲近了些许,以前只觉对方是高不可攀的前辈,甚至不如小舅公来得亲近,却原来,到底是一家人,骨子里有些情怀却是无需多言自然相通的。 第三十四章 那头云司简出了门,这头于白也颠颠地出了府,当然不是跟踪,而是想去市郊寻点东西。 于白一直想寻一些遥磁铁改改自己的兵器,只是苦于大祁无此物只得作罢,那日与常治闲聊,听他说到这京郊有一家宝器轩,掌柜的是个喜欢诸国游历之人,每次出去都会带些大祁没有的稀奇玩意放在店里卖,不为赚钱,就是图一乐,也许去那里能碰碰运气寻到自己想买之物。 只是如今还想要寻遥磁铁的于白,并不是为了给自己改弩,而是想给云司简做一个磁罗经。现在这个时代连指南针都是很粗制的那种,而大祁由于缺乏磁矿,更是少之又少,出行辨认方向大多数是靠太阳月亮跟经验。 当然,如果只是为了指南,于白可以考虑做个简单的指南针就行,可偏偏是给云司简做的,于白就想起上辈子在游艇上看到的磁罗经,样子精美,精确度更高,当然,制作难度肯定大,他只是脑子里有点当时朋友告知的介绍,也了解过相关原理跟制作工艺,但毕竟都是个记忆中的概念性知识,要真正地做出来,他心里也没底,自然就不愿先告诉云司简,想等成品能出了再说。 照着常治说的路线,拐七拐八得才最终在一条小巷子里发现了这家店,实在怨不得于白难寻,这就是个四合院,连块招牌都没有,只是门上贴了张白纸,白底黑字写了三个字“宝器轩”,害得于白站在门口踌躇了半天,总觉得自己是不是找错地儿了。 犹犹豫豫地还是推开了门,静悄悄的,于白心里嘀咕,这真的是家店?提溜转着眼珠,小心地挪着步子,院里几间屋子的门都是关着的,于白有点茫然,刚想是退出去比较好还是随便进间屋子比较好时,一道声音在于白身后响起,“客人想看点什么?” 吓得于白倒吸了口冷气,一扭头看到自己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怎么看怎么不像伙计。 “这里真是宝器轩?”于白还是想再确认一下。 那人没有表情地点头。 于白感觉自己都快被冻在这里了,却还是硬着头皮道,“那,贵店可有遥磁铁的物什?” 那人再点头。于白眨巴着眼睛看着那人,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站得于白都觉得冷场到尴尬,“额,难道不该带我去看看?” 这次,那人终于不再是点头,而是开了尊口,“等。” 堵得于白一口老血梗在心口,憋到内伤,刚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东侧那边屋门突然开了,一人正送另一人出门,于白随意瞥了一眼,却觉得其中一人眼熟,刚打算回忆一下是谁,那人却笑眯眯地走了过来,“这不是云将军的爱徒吗?叫于白对吧?” 这说话的调调一出,于白立刻想起来了是谁,五王爷祁宜谨。 “草民见过王爷。” “无需多礼。在这里都能遇到,咱两也算有缘,听闻你骑射技艺绝佳,有机会定要见识一番。” 于白拿不准祁宜谨是个什么意思,只能先敷衍道,“王爷谬赞了。” 祁宜谨笑得很有内涵,“今日不便多谈,有缘下次再见。”说完施施然地离开了,最后留下的那个笑实在是让于白汗毛直竖。 这边于白还在搓着胳膊,那边刚才送祁宜谨出门之人已经迎了上来,显然是把于白当贵宾了。 最终在宝器轩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于白心满意足地奔回府等着稍晚点赴曲晋之约。 结果,这一约的地方,实在是让于白嘴角直抽抽。 “怎么也是宝器轩?这地儿究竟是什么地方?我说寻物什常治推荐我来这儿,你说请喝酒,也带我来这儿,这老板什么来头?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来这儿?” 曲晋诧异地看向于白,“你已经来过了?” 于白哭笑不得地推门进去,“早知道,我就不用回城,直接在这里等你好了。” “那你可见过老板了?” “老板?那我哪知道谁是老板,我只是来买东西的。” 话落,一人从北侧屋子出来,“怎么没见过呢?明明还说过话不是?” 于是在进门前一惊之后,于白又是一吓,“王爷?”这下子,于白总算明白了祁宜谨白日里那个意味深长的笑缘于何故了。 和着在这儿等着他呢! 于白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看两人,“别告诉我这是巧合,我还没这么蠢!” 祁宜谨一笑,“这会儿的局确实不是巧合,可白日里的偶遇确实是巧合,毕竟,我不是神仙,可算不出你会在那个时间跑来这里,甚至于,我都不知道你会知道这里。” 见祁宜谨承认地这么坦荡,反倒让于白甩不出什么脸子来,“所以,五王爷跟曲副统领什么关系不和之类的,只是唬人的把戏是吗?毕竟都能为了我一个小人物,合起来忽悠人了。” 祁宜谨伸出食指摇了摇,“此言差矣,差矣。我跟他就是关系不和!他一日不从我一日不和!” 这话震得于白完全无话,他都不知道该佩服祁宜谨的胆大还是该同情祁宜谨的没脑子,这种事真的能这么大喇喇地就讲出来? 曲晋皱着眉喊了声,“王爷!” 祁宜谨却浑不在意,拉着于白就往北屋走,“来来来,尝尝本王特意准备的好酒。” 于白却从祁宜谨手里挣了出来,“无功不受禄,小的惶恐。” 装腔作势地叹了口气,祁宜修又拉住于白,“好好好,我实话实说,其实吧,我就是听说了你的骑射厉害,还会自己改良兵器,太是好奇,先前好不容易撺掇曲晋把你的名字写上了比试名单,谁承想云司简那家伙却替你上了,这么藏着捂着的人,肯定更值得一瞧了。没办法了,只能直接约出来了。” 你让曲晋写我就写了我,你让曲晋约我就约了我,你还敢说你俩不和?难道我脸上真的大写着一个蠢字吗? 当然,腹诽只能放肚子里,于白此刻一点也不想喝酒了,只想插着翅膀飞回府,把这一重要发现告诉云司简。 一想到云司简,于白稍微冷静了点,祁宜谨既然不在乎在自己面前暴露跟曲晋并非真心不和,那就意味着不在乎被云司简知道,这又是何意? “既是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定了心的于白,立时改了口风。 屋外看着普通,屋内却布置精巧,只有矮桌蒲团,具是席地而坐。三人围坐下来,于白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青花瓷、茶桌、茶具,说是喝酒的地方,感觉更像茶室,连点的熏香都透着一股茶香,“你这老板也是奇怪,喝酒的地方弄得跟茶室一样,在这样的地方喝酒都有种莫名的罪恶感。” 曲晋将一张酷似茶桌的小桌端了过来,甚至还拿了一套“茶具”。 “这是要先喝茶再喝酒的节奏?”于白不自觉地连声音都放轻了。 祁宜谨支着胳膊撑着脑袋,眼睛望着曲晋,嘴角勾着笑道,“茶酒本就不必分家,煮茶煮酒、炒茶酿酒,本就有很多异曲同工之妙。” 于白不置可否,反正祁宜谨说得这些东西,在于白的念头里都是情调高的人玩的格调,上辈子他没有,这辈子也没培养得出来,所以,没法体会。 果然曲晋烫了器具后又从一旁的矮柜里拿出了一坛酒,虽然看不懂门道,但是各种倒来倒去又温又煮的一套忙碌,还是看得于白生出一种不明觉厉的感觉来。 从温着的酒壶里倒出两杯分别放在祁宜谨跟于白面前,曲晋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于白看着眼前这杯都不够一口的酒,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说请喝酒还真是喝酒,连碟下酒的花生米都没有,就干喝啊! 尽管如此,自己答应来的,也不能自打脸,嘴里装作不在意地调笑着曲晋,“看不出来,曲大哥还有这手艺,刚才在这里忙了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家呢。”说完端起酒杯一口闷了。 靠,不就是黄酒吗?整这么多幺蛾子!这要是让你们喝红酒,还不把逼格玩上天啊! 祁宜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品酒不异于品茶,像小于你这么喝酒,就没意思了。” 于白对于祁宜谨自动自发地叫自己“小于”的自来熟很是不感冒,不自觉地撇了撇嘴,“玩不来高雅,假装都装不像,就这牛眼睛大的杯子,不适合喝只适合看。莫不如给我切两斤牛肉换个大碗来得痛快!” 祁宜谨意味不明地与曲晋对视了一眼,复又吊儿郎当地笑了起来,“小于爽快!甚得我心啊!曲晋,给换两个大碗来,再让人切两斤牛肉送过来。” 于白本不过是故意找茬跟祁宜谨呛一下,没想到祁宜谨如此“从善如流”,登时心里警铃大作,这么爽快地答应,必定有鬼。 “不用不用。这个地方,就算真摆出来我也咽不下去,还是有机会去聚福楼喝的好。” 祁宜谨登时笑眯了眼睛,“好。就依小于的,我们下次再约。” 于白一听,恨不得把自己舌头给咬下来,这次都想快点跑路了,还下次?自己这嘴巴怎么尽给自己惹麻烦! 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于白看着曲晋,“曲大哥不一起喝吗?” 结果,回答的却是祁宜谨,“他?呵,除了宫宴,没人能让他喝酒。”于白觉得祁宜谨这话里有点儿说不上来的味道,不过也没多想,只是默默地喝起了第二杯。 第三十五章 看着推门而入的于白,云司简头也不抬地说了句,“回来了。” 于白看着都没点期待的云司简,有种一路奔回来的热情被泼了盆冷水的失落感,尽管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却无端装腔作势起来,“恩,回来了。” 云司简没等到下一句,疑惑地抬了眼,看着于白一副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自己的模样,顿时有点哭笑不得,“等会儿,我把手头这份折子写完。” 片刻后,云司简收了桌案上的东西,招呼于白坐过来,于白刚想挨着云司简挤一张凳子,却被云司简单臂一捞坐在了自己腿上。 于是,刚才于白的那点冷水又一下子被煮沸了,什么拿腔拿调的傲娇情绪全跑没了,就剩傻笑了。 云司简柔了眼神望着于白,“现在,可以说了?” “你怎么知道我就有话要说了?” “不知道。不过,你话比我多,想说总能有得说。” 于白一笑,“要不说咱两配呢,多互补啊。” 云司简没有反驳,静静地等着下文。于白立刻就把祁宜谨的事儿说了,甚至详细到模仿起了他那种漫不经心的说话调调跟手势动作,末了,问道,“你说,他到最后也没说约我做什么,就喝了那几杯加起来还没一碗的黄酒,是闲得无聊找乐子吗?” 没等来云司简的回答,却等来云司简在他唇上微啄了一下,舌尖稍触便分了开去,“不是黄酒,是梅子酒,五王爷的最爱。” 于白整个人有点傻在那儿,反应过来后忍不住拍了两下手掌,“乖乖,我第一次知道,将军你的撩妹技能点是满点啊!我要是个女的,就你刚才这招妥妥面红耳赤满眼冒红心啊!” 云司简皱起了眉,“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继续说继续说。” “我也说不出什么,五王爷这人从他还是皇子时起我就与他接触不多,传闻也是一个不问世事的闲散性子,平时最喜欢的就是微服出游,什么都好奇,爱寻觅稀奇玩意,爱寻觅美食,更爱寻觅各种梅子酒,从来都是笑嘻嘻的,见人都是三分笑。据说除了小时候跟曲晋翻脸那次,没跟任何人翻过脸。所以,这么一个性子的人,若说约你喝酒,也没什么不寻常。” “啧那也可能是我太多疑了。不过,这个五王爷跟曲晋真的是翻脸吗?你是没看到今天曲晋在旁边煮酒的模样,更没看到五王爷那根本就是黏在曲晋身上的眼神,啧” 云司简无奈地在于白脑门上敲了一下,“你呀,真是自己有了小心思就看谁都不一样了,人家不管怎样也算得上是小时候的玩伴,感情总是不同于旁人的。” 于白想了想,觉得云司简的话也不是没道理,真是应了那句“腐眼看人基”,自打自己弯了,还真是看谁都别有一番基情味道。不过,云司简这句“小时候的玩伴”倒是勾起了于白的好奇心。 “那,你跟现在的皇帝也算得上是小时候的玩伴吗?” 云司简有点怔楞地看着于白,不知他何来此问,“算不得玩伴吧,毕竟那时候他便已是太子,总归君臣有别,不过”云司简在思考用怎么样的形容词比较恰当,说玩伴又没那么纯粹,毕竟那时候的太子一系看中云家的实力外加有姑奶奶从中牵线才有了后来的来往,可若说完全是君臣,又确实没至于到那地步,不然自己也不会相助,不会在现在仍保持着一些硬气,赌得不过就是那点情谊。 于白看云司简斟酌半天,不甚在意地反手在他胸口拍了两下,“好了好了,不知道怎么说就不说,本来这什么事扯上皇族就是说不清楚的玩意儿啊,对了,那个什么勿黎公主的,还有没有再说要成亲的事?” “不曾,怎么?你又遇到她了?” “那倒没有。不过,她要是再盯着你不放,我就不管她是不是女的也得捉弄捉弄她了!我的人也敢动歪心思,门都没有。” 看着义愤填膺的于白,云司简决定不打算告诉他,拓跋茗根本不是真的看上自己,而是想找理由接近于白。 “皇上安排了与勿黎使团共同前往岭山狩猎,虽然是京城附近的小猎场,可这一去一返少说也得四五日了。” 于白蹭得站了起来,“狩猎?”虽然说是古代宫廷戏的必备戏码,可来了这里的于白还从来没见识过,竟然在不经意间等来了,能不高兴吗? 看到于白瞬间亮起来的眼神,云司简也浅笑了起来,“就猜到你会感兴趣,赶紧回去简单收拾下,明日卯时就会出发了。”没等云司简说完,于白已经飞奔着回屋了。 在马车里快颠睡着的于白,再次开始骚扰旁边的云司简,“为什么要坐马车啊?咱不是该骑马吗?这速度还能再慢点吗?原来你说的四五天有一半是浪费在路上啊?啊!!!我真的想抓狂了!” 云司简淡定地听着于白第不知道多少遍的抱怨,眼睛都没有离开手里的兵书,只是腾出了手将旁边食盒里的一大碗栗子端了出来。 于白下意识的拿起栗子开始剥了吃,一边剥着栗子一边自己一颗云司简一颗地把剥好的往两人嘴里塞,安静地塞了几颗后总算反应了过来,“嘿你这是拿我当小孩儿哄呢?” “怎么?你不是小孩儿吗?” “你”于白先是一噎,随即抿着蔫儿坏的的表情凑到云司简耳边一字一顿道,“那,将军,是娈/童喽?” 云司简的耳根“腾”地就红了,却又觉得自己堂堂成年人却被个半大小子调戏地还不了嘴很是丢脸,只得板着脸,“真不知道跟谁学得这么不正经。” 于白捂着肚子乐得恨不得在车里打个滚,“无师自通,看着你就自动点亮技能点了。”于白这话说得也不算错,确实是每次看着云司简那一本正经没太多表情的脸就想逗一下再逗一下,看着对方的表情破裂,不仅好玩还很有成就感。 毕竟,除了自己,还有谁有这殊荣呢? 越想越美,于白也不抱怨了,哼着歌继续剥起了栗子,心情不复方才的郁闷,连这慢悠悠颠晃晃的车都让他生出一种跟云司简单独出游的错觉,当然,外头的那些人就忽略不计了。 到了岭山天色已是擦黑,于白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又是伸腰又是压腿的,好像在车里坐了一天把四肢都坐团住了似的。 随行的近卫营营兵开始支帐,按常规,皇帝是最大的主帐,云司简与其他官员按官阶分别围着主帐往外驻扎,而勿黎人的帐子则在相对的另一边。可拓跋茗就是不肯干,非要挨着云司简的顶帐驻扎,于白鼻子都快要气歪了。 “女儿家的非要往一帮子男人堆里扎算怎么回事,你不怕我还嫌不方便呢。” 拓跋茗欲言又止,“那我也要这个地方,我就觉得这个地方好,地平树高,除了你们大祁皇帝扎帐的地方,就这个地方条件最好了。” 于白一副“你在逗我”的表情,“行啊,你看中了这个地方,那这个地方就让给你了。”说着回头冲着准备扎营的营兵喊道,“公主看上我们的地儿了要交换,咱挪去那头扎营去。望公主在她看中的这片好地儿吃好睡好身体倍儿棒!”随后领着一帮子营兵去了本该属于拓跋茗的地块。 拓跋茗气得一跺脚,“于白!你会后悔的。” 于白背对着拓跋茗狠狠翻了个白眼,老子不躲开你才会后悔呢,一看你就是要按照套路来的,老子偏不进你的套路,管你整什么幺蛾子,离你远远的总没错。 云司简由着于白折腾,安顿好后才道,“你何必故意跟她对着干呢?也许” 于白知道云司简未说的是什么意思,“就得这样,越直白越好,让她觉得我心铁得很,才不会起一些歪心思,反正我就当我自己是大祁人了,她别想些有的没的。” “我以为,你没看出来。” “之前是没看出来,今儿这出闹得,再看不出来点什么,我这脑子就真的是当摆设的了。” “你就一点儿回去的念头都没有?” “没有!要我回去除非一种可能。” “什么?”云司简忍不住问道。 “你派我回去当奸细!” 云司简震惊了,仔细地看着于白的表情,发觉对方并不是在说笑,“这话不是随便能说的。” “我当然知道,虽然我从来不关心,不过,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云暗会做的事情,本来嘛,从古至今,各国之间派些间谍探子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了,我这么一个便利的身份在,该用的时候你可千万别手软,我乐意着呢!” 于白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让人惊讶的,可听在云司简耳力却是另一番滋味。自己最初不过那么一瞬间的念头带回了于白,这些年虽照拂却总觉得对他未足够好,何德何能竟换来于白舍了自己的根只为他云司简而活。 “你”声音都有些哑,云司简清了清嗓子,复又开口,“你不必如此,我也不希望你背负太多,只简单地做你的于白,玩你爱玩的,做你爱做的,足矣。” 只是这话,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一个字——难。 之前宫宴的事、今日抢地的事儿,皇帝若不是傻的,必然会联系起来,于白这个人肯定也会进入他的视野,就算这些不谈,作为一个皇帝,必然会在其他王爷身边安插眼线,恐怕先前祁宜谨同曲晋约于白的事儿皇帝也能有所耳闻了,说不准,这次狩猎就要试探于白了。 第三十六章 很多时候,人这预感呢,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昨儿晚上还在觉得于白会进入皇帝视野,今日狩猎开始之前便得到了应证。 皇上说完一些冠冕堂皇的开场白,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最终落在了云司简和于白身上,“听闻云爱卿手下有一爱徒,先前宫宴之上因伤未能出手,今日恐怕说什么都要露一手给朕瞧瞧了吧?” 于白下意识向云司简看去,见云司简也正拧着眉看向皇帝,心里有了数,既然连云司简都没提前收到风声的,那于白反倒不用怕了。 趁着众人准备的功夫,于白经过云司简面前,低声道,“看样子,我要进行京城的第三场表演了,你说我是赢呢还是输呢?” 云司简余光瞥见皇帝正在往自己这边看来,也不愿理会,很轻地回了句,“我云司简的徒弟,你说呢?”于白秒懂,背对着皇帝冲着云司简抛了个媚眼,噙着抹坏笑前往自己的位置站好。 看到有好几个熟人在,于白甚是欢快地冲着别人挥了挥手,然而除了常治,没人搭理他,曲晋在他左侧,目不斜视道,“天子眼前还不慎言慎行的,恐怕也就你了。” “切,我这叫缓解赛前压力,哪像你们一个个的板着脸,又不是上阵杀敌,只是打个猎而已,放轻松,轻松”于白的尾音都飘得打起浪来了,哪里是轻松,根本是轻飘了。 曲晋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谁都可以放轻松,唯独皇帝钦点的你不可以。” 于白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未再搭话。 口令一下,所有上场之人驱马前进,入林后各自散开。 云司简因为要随驾保护皇帝安危,自是留在原处,看着于白落在后头入林的身影,总有点心神不宁。 “司简吶,朕不过是让你的徒弟出手试试水,你也不必担心成这样吧?即使他成绩不佳,朕亦不会降罪于他,你就不能放宽心吗?” “臣省得。” 其实云司简哪里是担心于白能否拔得头筹,他不过是在刚才那一瞬间觉得这林子如同一张血盆大口,完全不知被吞进去的人会有什么结果罢了。 心还未定,林中便传来头猎的号角声,在场众人顿时来了精神,这开场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能得猎,几乎从未发生过,看样子赏赐是必不可少了。 不多时,一个小兵拎着一头獐子从林中出来,“启奏万岁,云府于白猎得头物。” 云司简反应平平,不悲不喜的模样,好似跟他无关一般,反倒是皇帝哈哈大笑,“不愧是云卿的爱徒,一出手就不落旁人。” 常治屁颠屁颠地跟在于白身后,于白翻着白眼无奈道,“你不去猎你的猎物,总跟着我干什么呀?” “嗨,我本来就是跟着我舅舅来玩的,猎不猎得到无所谓啦。不过,你刚才那一箭可真是漂亮,别人还在瞄准你已经离弦了,这反应也是没得比了。” 于白趴在马背上懒得搭理常治,他算是发现了,自打常治觉得他厉害开始,在常治眼里,他估计连都会帅气。 “那你愿意跟就跟着,别影响我就行。” “那必须不能啊。不过于白,你今天是不是准备拿第一呀?这首猎已经是你的了,第一也是囊中之物了吧?” “我为什么要拿第一?夺了首猎不就结了,还争第一做什么?” 常治眯着眼道,“你刚才出发前可有注意到三王爷身旁那人?” 于白努力回想了一下,才大概想出了个轮廓,仍是想不出五官,“蓝衣服那个?” “对!就是他!他是三王爷府上的人,以前先皇在的时候,每次狩猎的第一都是他,你是没看到刚才首猎被你得了时他的脸色呦,你要是再把第一抢了,哈哈,那脸色估计能换出花儿来。” 于白斜了常治一眼,“你跟他有过节?” “有!要命的过节!” “哦?” “三年前,在北郊猎场,他为了跟我抢一头鹿,完全不管会不会射到我,就连射两箭,要不是我躲得及时,小命都得交代在那儿!” “你就没告诉你舅舅?” “说了!可我舅舅说,我一没中箭二没受伤,就算告到御前,三王爷只需要一句‘林中树多难免一时被遮住视线’,这事就开脱了,反而我不落好。” “你舅舅说得也不是没道理。” “什么道理不道理的,那小子根本就是一直跟着我的,怎么可能看不见,他就是故意的!” 于白也大概有数了,常治嘴里说的那人恐怕每次的第一名都有着这样那样讨巧的行为,才让常治耿耿于怀,而三王爷自然不会关心手下是通过什么手段赢了头名的,毕竟是他的人,只要不出人命,能替他在先皇面前长脸未尝不是好事,再加上,曾听云司简提过,先皇偏爱三王爷,恐怕更助长了三王爷一伙人有恃无恐了吧。 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人今天这场猎怎么也得收敛点了吧? 于白兀自思索着,常治突然叫了起来,“鹿!鹿!鹿!”于白反应迅速,抬弩瞄准,几乎同时箭离弦而去,却在半道被另一支箭羽打落,就在于白怔楞的片刻,同样标识的另一支箭羽已经紧随其后牢牢钉在了鹿脖之上。 恩,箭法是不错,只是,这人的贱功也挺不错! 箭羽射来方向一人骑马慢悠悠踱出,正是于白常治刚在讨论之人,常治一看就直接炸了,“特么又是你周帆!贱还有脸了!信不信老子一箭把你那不长眼的两窟窿眼儿射个对穿?” 周帆根本不理会常治,只是看着于白轻蔑一笑,“首猎又如何,不过是头獐子罢了,蠢货自然只能射中蠢货。” 于白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直点头,“也对,蠢货只能射中蠢货,贱人呢也只能射中别人的箭货。” 周帆本还没回过味儿来,后来反应过来于白在跟他玩文字游戏,怒得直指于白,“你小子有种就跟我比一比!” 于白翻了个不见眼珠只见眼白的大白眼,冲着一旁的常治道,“这话,你当初跟我挑战的时候是不是也说过?” 常治嗫嚅道,“那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干嘛这会儿提。” 于白摸了摸手里的弩/弓,“哦,没什么,我就是想让你帮我一块儿回忆回忆,上次跟我说这话的人最后是什么结局罢了。” 常治“噗嗤”一声笑出来,“能什么结局,大写的一个服啊。” “哦这样呀”于白故意拖着调子扮恍然大悟。 周帆愤愤地驱马上前两步,“这么说,你是同意一比了?” 于白一脸看白痴的表情,侧过脸掏了掏耳朵,“什么?同意?我什么时候说过同意了?阁下耳朵不好使就学我多掏一掏,不然听错了别人的话,大家都尴尬不是?”说着一夹马腹准备绕过周帆,却被周帆抬起马鞭拦下。 “云府的人就这般甘当缩头乌龟吗?” 对于如此简陋的激将法,于白连鄙视都懒了,“看你年纪比我大这么多连激将法都用不了,真是白吃了这么多年饭。回去呢,好好修炼修炼,看看怎样能一下子戳到对方痛脚再来用哈。还有,不跟你比不是要当缩头乌龟,而是怕说出去被别人笑话我连对手都不挑,要知道,对手的级别也算是自己身份的象征,我何必委屈了自己去给你抬身价?我又不是脑子进水了。” 于白如此不留情面的一番话,激得周帆脸白一阵红一阵的,首猎的怒气连同此时的一起爆发了出来,对着于白离开的背影挥鞭而出。 眼看就要抽到于白的背脊,却被当空飞来的另一条长鞭缠住,拓跋茗拽着鞭柄从林深处走出来,“你们大祁人就是卑鄙,尽喜欢在别人背后搞偷袭。只可惜,你这马鞭遇上本公主的长鞭,算它倒霉。”说着手中使力又是一扯,周帆的马鞭脱手而飞,竟硬是被拓跋茗拔离了手。 于白在一旁看得咋舌,这勿黎女人就是彪悍,周帆练骑射之人,手劲自然不小,这都能被拓跋茗抽出来,于白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看来之前两次,拓跋茗真是对自己手下留情啊。 结果这一想就更郁闷了,自己输给这些会武的男的也就罢了,现在连个女的都不如,真是,除了手里的弩,还能有拿得出手的吗? 咦,不对,我男朋友拿得出手啊! 完全跳脱了的于白,瞬间又从自怨自艾切换到洋洋得意了,大将军男朋友呢,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谁比得上嘛! 常治用手肘杵了杵于白,“想什么呢?笑得一脸白痴样!眼下情况怎么办啊?” 于白回过神,看了一眼那对峙的两人,“你问我?他们两个杠上了关我屁事!走走走,咱该干嘛干嘛去。”这次是真的毫不留恋,一抽马屁股,撒蹄子就跑了。 周帆连番打击下,根本忘了该怎么反应,拓跋茗没想到自己替于白出了头,对方不但不感激,竟然还撒腿就跑。刚才还愤然相对的两个人,突然有了一致性的认知,这个于白还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其实于白哪里是不要脸,他是知道自己要是待在那儿墨迹,指不定那拓跋茗又能说出点什么该说不该说的,且不说他自己完全没有认祖归宗的想法,单就他刚跟云司简互相确定心意,热恋期都还没过呢,压根不想让旁人的事打扰了自己等了这么久才等来的小日子。 拓跋茗是什么鬼?周帆又是什么鬼?最好都离他远远的,再也别出现在他眼前。 第三十七章 于白骑马骑得欢畅,常治却追得吃力,毕竟于白是在青容跟着云司简关山后头骑过草原的人,并不是只在京郊遛过的常治能比得上的。 眼见于白还要继续往林子深处而去,常治急得在后头大喊,“于白停下停下!那边不是猎场范围,别乱进。” 于白不是冒进之人,闻言立即勒紧马绳,身下马匹奔速过快,突然勒停,前蹄都离了地,一声嘶叫,这才堪堪停住。 常治总算追上了于白,心有余悸地拍着自己的胸口,“吓死我了,你要再往里去,能不能出得来我都不确定。” 于白拍了拍常治的肩,“不至于的,你让停我不就停了嘛,再说了,这林子里有什么?至于这么恐怖吗?” 常治心有戚戚道,“有什么?老虎知道不?熊知道不?这林子里都有!林子外圈被人特意清理过作为猎场,所以只有些温和的动物,再往里可就说不好了。” 于白不以为意地把玩着马鞭,“行了,别吓唬”那个“人”字还没出口,仿佛是为了印证常治所言不虚,远处传来一声野兽的嘶吼声,吼得两人面面相觑。 “这声音好像不是老虎。”于白僵硬道。 常治也硬着脖子点了点头,“不像老虎。但是,好像有点像熊。” 话音刚落,一大一小两只棕熊从林子深处奔来,于白再没功夫耍嘴皮子了,一鞭子抽在还在发愣的常治的马上,再一鞭子抽在自己的马上,“跑!” 两个人也不管方向对不对,没命地往前冲,两头熊不知中了什么邪,紧追着不放,正当于白庆幸幸好有马时,身下的马却突然一个失蹄,不仅把于白摔下了马,马匹自己也前扑着地一时爬不起来。 事情发生得突然,一瞬间的功夫常治已经跑出去不少,又立刻转头来拉于白,然而就这一来一往的功夫,两头熊已快追上二人,常治身下的马不知是否是感知到危险,一抬前蹄一声嘶叫,甩下马背上的常治飞奔而去。 于白顾不上思考,一把把常治往旁边的树前一推,“上树!”同时自己往旁边的那棵树上爬,确认树下的熊一时半刻拿他们没辙后,终于有空喘两口气,“常治,你还好吗?” 常治说话的声音都有点抖,却还是死撑着,“还,还好。可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呀?” 于白看了看两人爬上来的树,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故意整他们,满林子的粗壮老树,偏偏这两棵似是新苗,纤细有余根基不足,两棵树被两只熊在树下拍打得直打晃,完全不知道会不会在下一刻折了。 “两条路,一条等待别人都回去后发现少了我们两有人来救,不过,狩猎刚开始不久,我不敢保证咱这慌不择路下选的两棵小树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常治紧紧抱着枝干,脸都皱成了白菜叶了,“那第二条呢?” “第二条,想办法自救。” “怎么自救法呀?” “我的箭袋在马背上,这会儿手里只有个弩,其他,就没有了。你呢?” 常治身上摸索了一遍,“我,我就一把平时随身带着的匕首。” 于白想了想,“你有几分把握能把匕首扔给我?” 常治快被树下的两只熊吓得不敢动弹了,死扒着树道,“一分也没有。” 于白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你小子平时不挺能耐吗?两只还没能拿你怎么着的熊就吓得你成这样了?有点出息行不行?” 常治欲哭无泪,“我没法有出息,小时候贪玩跑进山遇到过熊,那次还只是一头,结果一位亲卫为了保护我,被熊活生生踩死了,至今见到熊我都哆嗦。” 于白没辙,一边稳着自己别被晃得从树上掉下去,一边抓耳挠腮的想办法,从树上折断几根树杈,又把自己的腰带解下把树杈连接捆好,勉勉强强能够到常治的那棵,“那你把匕首绑在上头总行了吧?” 然而常治不敢两只手同时离开树干,折腾了半天,也没想出好办法能把匕首绑上去,于白在另一头看得恨不得把手里的树杈戳他脸上去,“你特么地再墨迹就抱着树等死好了。” 可能“等死”两个字刺激到了常治,他重新调整了一下位置,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拽住了树杈,然后才用另一只手捏着匕首探过去,迅速捆好后重又抱紧了树干。 于白明显觉得手里一沉,衔接着的树杈本来就有点过长,顶头再绑上一把匕首,直接压得弯了下去。于白一边在心里祈祷别断,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回收,就在快要够到的时候,只听“咔”一声,中间的那根树杈应声而断,眼看匕首就要跟着断开的树杈往下掉,于白迅雷不及掩耳将手里的树杈一颠,另半段在借力的情况下,向上抛去,于白瞅准时机伸手一抓,总算把匕首抓在了手里。 常治这才敢出了一口气,“你够胆大心细的。” 于白压根没工夫搭理常治,其实刚才能抓到匕首也是侥幸,他到这会儿心口还在砰砰直跳,快要冲破嗓子似的,沉默地砍了粗实点的树枝开始削。 “你这是打算临时做箭吗?” “不然呢?你有更好的办法?” “可这没有尾羽能成吗?” “死马当活马医呗,跟正常的箭肯定没法比,只希望能把这两只给吓跑。”说话间,第一支尖头的树枝总算削好了,于白架在弦上试了试,发现垂直瞄准自己树下的那只有点困难,索性瞄准了常治树下的那只,扣下扳机。 毕竟没有尾羽,加速跟时长都欠缺太多,幸好距离不是太远,加上于白角度的计算,戳中熊的眼睛没问题。 果不其然,正中眼睛,中“箭”的那只登时疼得在原地发狂,不断地往树上撞,常治嚎叫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了,“于白啊,你这不一下子整死它,是想让它发癫整死我吗?” 于白没对付过熊,以为受伤的野兽会首选逃跑,心里第无数遍地骂着那些古装的电视剧不靠谱,手里忙不迭地加快速度赶第二三支。 这一次,于白两“箭”先后射出,直直地钉入了受伤之熊的脖子。那熊发出一声哀鸣后倒地,似乎没了再动弹的力气。本来在于白树下的大熊走到了倒下的小熊身旁,围着它一边转悠一边嗅着,突然抬起头嚎叫了一大声,那悲鸣的声响,听得树上的两人同时肝儿颤。 随后大熊四肢着地狂奔着向于白的那棵树冲撞过去,于白被这一撞,弩/弓没握好,脱了手。这下子,真的只有默默等着的份儿了。 一撞之后,大熊再次退回到小熊身旁,再跑再撞,如此反复,于白甚至于已经觉得树已经有点倾斜过来了。那只大熊也已经撞出了伤口,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仍一遍又一遍地撞着。 于白紧握着匕首,“常治啊,我要是牺牲了,记得给我们家将军带句话,让他娶个好姑娘。” 常治这次是真的哭出来了,“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想着这事呢,你说,来救我们的人会不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于白心说,这事才是要紧的事,我要是死了,云司简找个女的,我还不至于太憋屈,毕竟这性别不同自己可以不计较,可要是找个男的,那自己还不得呕死,凭什么自己费心巴拉地把人掰弯了,让别人享受劳动成果了啊。 又是好几次撞击之后,本就不深的树根终于暴露了出来,于白在倾斜的树干上再难维持平衡,一点一点地往下滑。眼看大熊就要够着他了,于白索性往反方向一跃,落在了离熊有一点距离的地方。 大熊冲着于白的方向低吼,喉咙里发着“呼哧呼哧”的声音,晃了晃脑袋猛扑了过来,于白就地一滚躲过一扑,刚想爬起来,谁知大熊丝毫没有停顿,立即反扑,这一次,于白躲闪不及,被熊踩在了左腿之上。 那一下,疼得于白眼前泛白,偏偏脑子里还能清醒地反映出来一句话“特么的腿肯定断了”! 常治在树上急得只知道大喊着于白的名字。 动弹不得的于白只剩最后一招,憋气装死,以期望躲过一劫,可偏偏大熊似乎已经癫狂,压在于白腿上的前掌又是一抓,硬生生把于白左腿抓下一层肉,这一次,于白是真的彻底疼晕过去了。 大熊将脑袋凑到于白脸上,口水滴在于白的脸上,仰头嘶叫,随即张开大嘴似要咬断于白脖子。 “于白!”常治嘶喊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正此时,三支箭羽破空而来,带着风鸣声直直钉入大熊后颈,连挣扎都没来得及直挺挺地趴了下去。 常治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云统领!” 云司简仍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可他紧咬的牙关,握着弓箭青筋暴突的右手却显示着他的不平静。僵着步子走过去,用力将大熊踹开,小心翼翼地将于白抱了起来,耳朵贴上于白的胸口,感觉到那里的跳动,这才手抖着将于白紧紧抱在怀里。 他多么害怕刚才自己没能救下于白,他多么害怕他到得太晚了,他多么害怕此时触到的会是没有心跳的于白。 幸而老天眷顾,他赶上了!赶上了!他的于白还活着,活着! 常治已经从树上滑了下来,可却不敢靠近两人,他直觉觉得自己不适合上前,可又说不出来是为什么,明明云司简还是木着那张脸,可他偏偏有一种云司简下一刻就会哭出来的错觉。 第三十八章 “治儿!” 听到莫苍柏的声音,常治立刻奔了过去,“舅舅!”一声哭唤,鼻涕泡泡都出来了,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莫苍柏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常治,见他无碍,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向你娘交代!” “是于白救了我。” 莫苍柏看向抱着于白的云司简,“云统领,你徒弟似乎伤得不轻,还是先赶回营地让太医救治为好。” 云司简将于白抱起,先将于白送上马,随后自己翻身而上,“先走一步!” 常治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眼泪鼻涕,“舅舅,你们怎么知道我有危险的?” “你的那匹马奔回了营地,那样子一看就是受到了惊吓,我顿时便知晓你遇上了麻烦。” “那,云统领怎么也来了。” “我哪儿知道,他看到那马的异常二话不说便骑着自己的坐骑飞奔离开,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常治震惊地张了张嘴,难道,这天底下还真有心有灵犀一说? 云司简策马离开又狂奔而回,脑子里根本什么都没法想,其实,方才他看到常治的坐骑受惊而回,觉得自己心神不宁了半天的情绪似乎快要爆发了,完全是不经思考地便向林中奔去,一边在心里祈祷着千万别有于白一边又隐隐觉得恐怕于白会在。 直到此时,人就在自己怀里,云司简还是止不住地后怕,若自己一时侥幸而没有冲在前头赶到不,他根本不敢想。 回到营地自己的帐中,云司简叫来太医,止血接骨,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这一番折腾已是惊动了祁宜修,闻讯也来到云司简帐中。此时太医刚给于白处理好伤,祁宜修沉着脸问道,“怎么回事?” 太医慌忙答道,“启禀皇上,云将军爱徒受棕熊袭击,左腿骨折同时伤及股动脉,失血过多,此时刚刚止血接骨,其余情况还需再行观察十二时辰。” 祁宜修眉头一拧,看向另一旁的莫苍柏常治,“棕熊?猎场不是提前做过清理吗?怎会出现如此意外?” 常治哭丧着脸,“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我们已经在快接近深林的地方停住了并且没有发出大的动静,可就是有两头熊冒了出来,而且一见我们就疯了似的追赶。本来我们有马能跑得掉的,可偏偏于白的马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就跟被绊了似的自己摔了也把于白摔了下来” 耳边听着常治絮絮叨叨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眼看着于白昏睡中的表情不似方才那般痛苦,呼吸也平稳不少,云司简的思维这才算是恢复了正常。 正如祁宜修所言,猎场都是提前做过清理的,就常治描述的情况来看,他们并没有进入深林之中,本不会引来大型兽类,可偏偏一下子引来了两头发狂状态的棕熊,还有于白的马匹也摔得蹊跷,于白的骑术是他教出来的,他相信于白不会出现这样的低级错误。 “虽是意外,可清理猎场之人仍有办事不利之过,来人呐,把负责此事的相关人等重罚!” 祁宜修看似帮着于白出气的一句话却让云司简背脊一僵,联想之前几件事情,他实在没有把握今天的事情跟祁宜修有没有关系。 脑子里有千头万绪,最终尽数化为了沉默。 祁宜修关心于白之事,不过是看在于白是云司简“徒弟”的份上,给云司简面子,眼下该关心的也关心了,该处罚的也处罚了,自认做到位了,便回了自己的主帐,丝毫没有察觉到云司简的情绪波动。 祁宜修前脚刚走,拓跋茗后脚便闯了进来,守帐的小兵尴尬地看着云司简,“统领,我实在是拦不住她。” 云司简挥了挥手让他先出去了,同时冲着莫苍柏与常治拱手道,“有劳二位,这里暂时也没什么事了,二位劳累,先回自己帐中歇息吧。” 常治还想开口留下来,却被莫苍柏拉了出去,帐中只余云司简与拓跋茗,还有昏睡中的于白。 “公主贸然闯入帐中,就不怕被有心人说吗?” “爱说不说,我管别人做什么!阿肄哥他到底出什么事了?”拓跋茗几次想冲至屏风里面查看,皆被云司简拦住。 “阿肄?” 拓跋茗瞪着一双墨蓝色的眸子看着云司简,指着里间的于白道,“我不信你什么都不知道!之前处处防着我,证明你早知道他是谁了!” 云司简并不否认,“我知道,然而于白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 “于白受过伤,不记得来大祁以前的事情,包括他叫什么,多大,来自哪里,什么都不记得了。” 尽管之前于白的种种反应已经让拓跋茗有所猜测,可此时听云司简明明白白讲出来还是不敢相信,“不可能,阿肄哥不会不记得我的。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云司简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那要问你们对他做了什么,让他出现在两军交战的战场上,让他生无可恋地往敌人的剑上闯!” 拓跋茗颓然地垂了眼眸,眼中不自觉地腾起雾气,“不是的,不是我” “我不管是谁,我也不想知道是谁,我只希望你别再打扰他,虽然我不知道他在勿黎时是什么想法,但我肯定他不开心,不开心地想去死。如今,他在大祁至少活得开心,这就够了。还是说,你想让他回到曾经的生活中去?” “不会的,我” “拓跋忽当了可汗,你不过是个公主,你有什么把握说不会?” 拓跋茗不甘心地抬头道,“我现在有了我自己的亲兵,有了我自己的拥护,我有能力可以保护阿肄哥不再被欺负!” 云司简难得地将不屑的情绪显露出来,“你有能力?你若有能力,当初于白就不会出现在战场上!” “我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阿肄哥还不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受了伤躺在那里?更何况,他本来就是我们勿黎人,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勿黎特征只会越来越明显,到那时,不必人说,就能被人看出他的外族特征,你又有什么把握能护得住他?泉神眷顾之人终将回到蓝泉水畔,只有我勿黎的王都才是阿肄哥真正的归宿!” “我怎么做不需要告诉你,我既能从战场的死亡边缘抢回他的命又护了这么些年,我自然能护他更久,甚至一辈子。” 拓跋茗直觉觉得云司简这话哪里不太对劲,可她毕竟对大祁话理解不深,只以为是因为语言的差异导致的描述差异。 “你在阿肄哥没有记忆的时候替他做了决定,这对他不公平!” “难道你把他带回去就不是在他没有记忆的时候替他做的决定?” 拓跋茗再次被云司简噎得无话可说,几次接触她都以为云司简是个话少之人,今天却第一次知道他也可以这般咄咄逼人,“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这件事,我只想知道阿肄哥怎么样了。” “伤处已经处理好了,他现在在睡觉,没事。” 看出了云司简铁了心不想让她接触于白,拓跋茗急得直跺脚,“早知道我就不拦着那个叫周帆的混蛋了,让他们比试总比遇上熊好啊!” “周帆是谁?”云司简眼中精光闪过。 “我不知道,你们大祁人都长得差不多,我分不出来太多,反正也是参与打猎的人,穿着个蓝衣服,我是听那个叫常治地这么喊那人的,那是个卑鄙的混蛋,不过,好像跟你们不是一伙的。 云司简不需要拓跋茗说太多,脑子里已经迅速将参加狩猎的人过了一遍,立时便知晓了拓跋茗说的是谁——三王爷的座上宾。 “于白遇意外之前发生了什么?” 拓跋茗不知道云司简为什么突然又问起了这事,只得把自己知道的说了,看着云司简的表情阴晴不定的,又补了一句,“我也搞不清楚你们大祁人的事情,当时那个常治也在场,你可能问他更清楚。” 云司简一点头,“晓得了。公主请便吧。” 拓跋茗就没见过这么过河拆桥的人,半点面子都不给自己,不甘愿地掂脚冲着被屏风挡着的床铺望了两眼,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云司简回到床边,探了探于白的呼吸,又摸了摸于白的额头,见都没异状,这才掖了掖被子,走至屏风外,将邵时关远唤了进来。 “邵时,你通知我们外围云暗的人入林探查,虽然我们没能第一时间探查会失了先机,但是我相信,总归会留下蛛丝马迹,今日之事绝不是什么意外。” “是。不说是将军的命令,就我与于白的交情,此时我定当竭尽全力。” “关远,这两天注意加强巡防,尤其给我盯紧了三王爷的营帐,还有,密切注意他手下那个叫周帆的人。” “是。” “让方宇守在帐外,除了皇帝,我谁都不见!” 都安排好后,云司简重又坐回床边,不看于白的脸,却只是盯着于白随着呼吸起伏的胸口,好似只有这样,才能一遍一遍确认着于白的无碍。 小心翼翼地将于白的手握着手里,却又不敢用力,怕碰到他手上的擦伤,“虽然在拓跋茗面前不肯服软,可我真的不知道将你带来京城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我一时的自私,似乎将你置于了危险之地,我明明知道这趟回京不会风平浪静,却宁愿掩去你的眸色也想将你带在身边” 云司简深吸了口气,犹疑着低语道,“于白,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第三十九章 于白觉得自己好像被放在火上炙烤,身上火辣辣地烧起来一般,脑子里一片混乱,好多从未见过的场景闪来闪去,他不想看,却偏偏避无可避。 时而是杀声震天的战场,时而又是平静的山谷,眨眼又是黑漆漆的雪洞,片刻后又是一群人群魔乱舞似的魔乱,脑子里各种声音齐刷刷地挤了进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我的肄儿是泉神赐给阿娘的宝贝。” “拓跋肄,你怎么不去死!” “阿肄哥,你躲好,等大哥三哥走了我就放你出来。” “伟大的可汗,泉神指引,我勿黎的天命之人将拥有与蓝泉一样的眼眸。” “小哥哥,把我放走了,你会不会被打?” 太多太多的声音,好像要把脑子炸开一般,然而,在如潮水般地混声中,有一道声音渐渐变得清晰,那人用低沉而温和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于白,于白” 不急不躁,只是坚定地喊着,坚定地从所有的声响中一点点变得清晰,坚定地盖过了其他的所有声音,好像撞进了心里,又回到了脑腔中,荡起了绵绵不断的回声。 于白猛地睁开双眼,一时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却听到耳边云司简的声音,“于白?” 微微转动了一下头,“云”却嗓子哑得念不全云司简的名字。 云司简双眼布满血丝,胡茬略显,“醒了就好,别说话了。”其实他心里还有一句未说——还记得我就好,记得就好。 昏睡中的于白一直在胡言乱语,时而勿黎话时而大祁话,时而喊着阿娘,时而又叫着司简,云司简既怕于白醒不过来,又怕醒过来的于白记起了曾经忘记了他。 于白却摇了摇头,努力地呼哧呼哧呼噜了几下嗓子,这才勉强用着气声说道,“你没错,我想跟你一起来京城。” 云司简将头埋到于白颈间,不想被他看到自己湿了的眼眶,原来自己说的话昏睡中的于白仍然听到了,原来他一醒来挣扎着要说的话竟是让自己安心的话。 这样的于白,让他怎么舍得放手?! “烧已经退了,应无大碍。剩下的就是要慢慢养伤。皮肉伤还好,好生补着慢慢长,这断腿却需慎重,伤筋动骨一百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好好将养着,指不定落下什么病根,前期还不用担心,后期可千万别自己觉得自己没事了乱动弹。” 云司简点头表示记下,便让穆严出去了。 于白出事当天云司简便派人快马加鞭叫来了穆严,专门负责于白的伤。 而这些自然瞒不过祁宜修,他略不快于云司简的兴师动众,左右不过再过一两天都返京了,何必还特意招个人过来?只是,毕竟是自己“点将”在先,这点面子他却必须要给。 “小江子,你说,云司简对他这个徒弟是不是太上心了?” “回皇上,奴才愚钝,不懂这些。只是奴才原先被太后拨去伺候过将军几日,奴才觉得将军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也不与其他臣子往来。眼下好不容易遇上个能入将军眼的徒弟,紧张几分也是能理解的吧,更何况“小江子看了皇帝一眼,欲言又止。 祁宜修挑眉,“怎么?对朕也敢隐瞒?” 小江子立刻跪了下去,“奴才不敢隐瞒。只是,这事本就是奴才听别人嚼的舌根子,捕风捉影的事情,奴才不敢拿来扰了圣上。” 这点把戏祁宜修自然一眼看透,无非是做奴才的,知道一些关于高位之人的事,却又怕得罪人,所以预先给自己要份免死金牌来了。 “小江子啊,你很聪明,可偏偏朕不喜欢聪明人。这聪明人呢都容易有颗玲珑心,玲珑玲珑,说白了就是心眼多,心眼一多,属于忠诚的那颗心就容易被旁的挤小了。” 小江子登时惶恐地连连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就该是圣上的另一对耳朵,不管什么,听到就要及时告诉圣上,不该自己乱下决定。” 祁宜修并不开口,小江子连忙倒豆子一样交代了,“奴才只是听说于白遇险之前跟三王爷府里的那个叫周帆的人起过冲突,似乎还惊动了勿黎的公主,若不是于白跑得快,恐怕就被周帆刁难了。” “祁宜正的人?”祁宜修沉思片刻,突然笑了起来,“好啊,我正愁找不到机会,他这就送上门来了。小江子,将朕随驾带来的两株灵芝赐给于白,另传朕口谕,所有人在此地多留数日,待得于白伤势稳定再行返京,在此期间,朕希望查清于白受伤一事,明明清理过的猎场,为何出现意外!” 小江子不明白祁宜修突然的转变,只是听命行事,可这口谕一出恩赐一下,云司简却始终没能舒展开眉头。 已能开口说话的于白,不放心地问道,“为什么皇上关心此事,你反而更加愁眉不展?” 云司简一边替于白给外伤处擦药,一边道,“倘若现在出事的是我,皇上如此大动干戈还算合情合理。可是出事的人是你,台面上的说词是我徒弟,大家默认的是我的仆从,这样的人出事,皇上却如此重视,你不觉得反常吗?” 于白想了想,点头。 “我担心,皇上不过是想借题发挥,先把他的态度摆出来,那之后,这件事情往哪个方向查,查到何等深处,都是他一句话的事情,毕竟,皇上重视的人,谁敢懈怠不去查明?” 于白不管这些,对他来说,有这脑子想这些弄权人的弯弯绕,不如省下来睡大觉。可是,虽然他不愿想,却又见不得云司简烦心。 “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云司简收好了药,“麻烦倒不至于,只是,我不喜欢皇上把你推出去当靶子。” 于白看云司简说得认真,神色更是不愉,忙“嘶”地倒吸了口冷气,果不其然,云司简登时忘了什么靶子不靶子的,“腿又疼了?” “腿不疼。” “那哪儿疼?” “心疼。” 云司简反应了一下才反应了过来,立时有点哭笑不得,“我跟你说正事呢。” “我知道是正事,我也知道你是在担心我。可其实,我特别高兴自己能当这个靶子的,真的,你想啊,皇上既然推出来一个靶子,就说明他肯定一直憋着劲在等这个靶子自己冒出来呢,若是我没出来,万一皇上憋狠了又像回京的那出一样,逼你跳出来当靶子怎么办?现在这样好,能替你分担,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云司简将于白散在枕上的头发理了理,“你呀,推你出来还不是借着我的名儿吗?能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着呢!你是你,徒弟是徒弟,万一没法收场了,你就把我勿黎人的事一交代,我就说我骗了你,到时候你最多一个识人不清,我再往勿黎一逃,万事大吉!” 云司简听着于白越说越不像话,“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 于白想伸手抚平云司简的眉头,微抬了抬还是放弃了,浑身跟碾压过似的,“当然是因为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才敢这么开玩笑的。你呢,就是活得太一本正经了,什么责任都想揽在自己身上,你不觉得累,旁人却看着心疼,别一出事就往坏处想,很多时候,就得绝处逢生才能有路可走。” 云司简定定地看着于白,“你这话,真不像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说的,有种” “有种看破俗世的装逼感是不是?” 既然是习惯了于白时不时蹦出来的这些听不懂的词,自然也学会了联系上下文猜出大意的云司简,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那是自然,我毕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总归比同龄人多点慧根吧?” 感觉到握着自己手的力气陡然变大,于白不解地看向云司简,却见云司简的表情沉重,“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原来如此,是担心这呢,于白挣了挣把手抽了出来,反握住云司简,“你很怕我想起来?” 云司简没有说话。 “不能算想起来吧,只是脑子里时不时会闪出一些片段,连不起来,与其说想起来,不如说,在看戏一般,没什么体会也没什么感觉,记得的还是青容城、元帅府、你”摩挲着云司简的手背,叹息一般道,“身边的是真实的,过去的都是虚无的,你何须惧怕呢?” 其实,于白更想告诉云司简,那些残余只是身体里另一具残魂的执念,可既然已经被他于白接管了这具身体,那他活的就是自己的人生,既不会背负对方的怨恨,也不想背负对方的人生,所以,不必害怕他会想起过去,毕竟,那是属于拓跋肄的过去,而现在是属于于白的现在。 云司简将于白的手抬至自己的脸颊边蹭了蹭,“我常常想,你到底是不是我从战场上救下来的那个孩子?为什么,感觉差得那么多?一个绝望到无以复加,一个又看透得肆无忌惮” 于白轻笑,“那你喜欢的是哪一个?” “自是眼前的你。” “很开心,我们达成共识了,因为我也喜欢现在的我。可以赖着你打着你的旗号为非作歹,被别人当做你的徒弟或者跟班,只有我知道我是你的优乐美。这感觉,多好。”说完还不忘挤眉弄眼一番,只是脸上开始结痂的擦伤疼得他没挤得出来,就憋回去了。 云司简笑笑,于白把自己说得似乎恶棍二代,其实却在一切事关他的时候拼劲全力,明明是个贴心的棉袄,愣是喜欢说自己是冰碴子。 然而,他就是喜欢这样的于白。 第四十章 祁宜正冷着脸望着眼下跪着的周帆,“出行前我便叮嘱过你,这次狩猎不同以往,新皇也非先皇,别一味想着争功邀赏,切莫轻举妄动,结果呢?” 周帆过了太久顺风顺水的日子,性子养出些许骄纵,到此刻还不低头,“首猎已经是他的了,我并不曾想争什么。” “那林中的争执又从何而来?” “我,我只是想激得他与我比试一下。近卫营太多的人将他传得神乎其神,今日他得了首猎后,其他同行之人又将那些传闻拿出来说,属下一时,一时”好胜心上来时并不觉得自己有失妥当,此时再说,方觉冒失。 “你可知你的一时好斗带来多少麻烦?” “属下,属下实在是没想到他后来会遇上意外” “没想到?你想不到的事多了!再者,谁告诉你这事就是意外了?皇上没下裁决,谁敢说是意外?” “可皇上不是已经处罚了清理猎场的人吗?” 祁宜正看着周帆,心中烦闷。周帆固然是一员猛将,实力不俗,却有勇无谋,倘若自己身边也能有一两个志勇双全的谋士,是不是现下就不用在这里忧愁自己的命运捏在别人手里了? “处罚了又如何?皇上今日突然一批恩赐,对于云司简在这里搞特殊更是纵容,又言明延期彻查,你当真觉得是好事?” “这事皇上又能查到什么呢?” “哼,不在于能查到什么,而在于想查到什么。我问你,你在与于白起冲突后又做了什么?” “除了寻猎狩猎再没干过其他了。” “可有人证?” “并没有”周帆也从祁宜正的话语中听出了麻烦,很是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可于白那二人是先行离开,我与那勿黎公主还留在原地呛了几句才各自离开,随后我往西行,直至他出事之时皆未去过东边。” 祁宜正疲倦地用食指关节点了点额,不管这事是谁的手笔,眼下看来是有心要往自己这边泼出这盆脏水了。 “你去通知焦四,让他偷偷赶回京城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告知我外公,看他老人家是个什么意思。” 周帆领命下去,祁宜正难得现出几分焦躁,他明明占尽父皇的偏爱跟母妃家族的优势,却偏偏被外公与母妃的左一句小不忍而乱大谋右一句时机未到硬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错失良机,落到如今这进退两难的地步。 明明母妃已说动先皇改立太子,却偏偏人算不如天算,诏书未改父皇却先行病倒,本还有病中机会,却更未想到突然咽气——尽管他至今都对父皇突亡抱有怀疑,明明早上太医还说有好转迹象,中午便说没就没,哪就这么凑巧了。 倘若不是长子嫡子的限固,他祁宜正何须为了“名正言顺”四字一忍再忍? 邵时进帐的时候,云司简正木着脸给一脸不情愿的于白喂药,吓得邵时一时间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总觉得自己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反倒是云司简很淡定地喂完了药,还不忘往于白嘴里塞了颗糖,这才端着碗从屏风里侧走出。 “查出来了?” “只能算查出一半。猎场外圈与内圈隔离的栅栏皆是完好,我找了三遍终于在一个草丛堆里发现了这个,”说着第给云司简一支尖头竹节,“我对比过,这就是栅栏的材质,可我随后与其他几处对比,这材质明显新很多,但是外表做旧处理过,看不出来,只有看竹心才能看出区别。” “修补工作做得挺快,连表面做旧都能注意到,心够细的。” “此外,我在栅栏内侧发现了一簇熊毛,似乎就是那日的那头小熊的,毛发不是蹭掉的,是人为剪的。” 云司简的心中已经有大致脉络出来了,有人破坏了栅栏,故意将小熊从熊妈妈身边带至交界地,且从小熊身上剪下毛发激怒大熊,就为了可以制造出熊攻击人的意外。 安排得如此细致,又是如何能确定于白会在那个时间去那里的呢? “所有参与狩猎的名单顺下来,除勿黎公主跟他的两名手下,其余皆是祁国人,于白与常治算是独一派,二王爷府里有两人,三王爷府里有一个便是与于白起冲突的周帆,四王爷亲自上的场,五王爷府里有两人,曲晋虽参加,但一直没入林,被五王爷在初入林处拦下说话了,其余世家子弟十余人,总共分成了两拨行动,似乎也没什么落单动手的机会。” “连栅栏都处理得迅速细致,断然不会是一人的手笔,要么是现场之人指挥旁人动的手,要么就是另有其人。我现在不着急知道是谁搞的鬼,我现在比较在意对方的目标,是本就是于白呢还是另有其人让于白误打误撞,亦或是,无差别攻击,谁撞上谁倒霉?” 邵时完全没想到这么多,被云司简这么一问也是愣在哪里。 于白躺在床上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楚,顿时撑着胳膊昂起头道,“我觉得吧,对方就是冲我来的,你们别忘了,我当时已经听常治的话转头了,也就是说,我还没踩到界限呢,可我的马却遭人偷袭了。” 云司简脑子里的那根弦倏地绷紧,“邵时,你再去将猎场里里外外仔细查一遍确保没有任何遗漏的线索,包括所有出现的马蹄印、兽掌印之类的。若时间来不及,联系云暗的人暗地里一起查,虽然皇上延了期,可三日后也必须要返京了,我希望现场的一切信息在这三天内收集齐。” 邵时得令离开,却在帐外被穆严拦下。 “将军让郎晃来京中了你可知晓?” 邵时眸子闪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为何郎晃说他联系不上你?你是不是最近都让旁人与郎晃联系了?“ 邵时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我不知道你们两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但我不希望我们云暗出现任何不和谐的事情。你要知道,作为将军的传讯人,你们所做的不仅仅只是几句话的转述,很多时候,有些信息若被有心人知晓是会有大麻烦的,而多一个中转人,就会多一层这样的危险,你来云暗也快三年了,我不信你连这个都意识不到。” 邵时显得有些局促,被穆严说得很不好意思,毕竟早已独自上手做事,却还如此不敬业,“我知道。我只是看最近没有重要的信息,有重要事的时候我是会亲自联系的。” “大不大,重不重要不是我们能下定论的。云暗能这么多年铁板一块,就是因为我们所有人都将将军的每一句话当做事关生命的事情去办,没有大小之分,我希望你能记牢。” 邵时猛地抬头,看了穆严一眼又错开眼,“穆严,你跟我说实话,云暗里的人是不是并不接纳我?” 穆严皱眉,“你何来此想法?” “云暗的人皆是战场遗孤,从小便在云暗长大,由老一辈的云暗一手教出来的,彼此间的信任、默契都是融进骨子里的,唯独我是个异类对不对?我是被将军中途插/进去的,人不够机灵,武功也没其他人扎实,可偏偏却做了将军与云暗间最重要的联系人,甚至这次来了京城直接替代了郎大哥” 穆严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我只知道你是郎晃一手带出来的,虽然时间短,可郎大哥说你具备云暗最重要的特质——忠心——你对将军忠心,这就够了。云暗里不缺机灵的人,不缺武功高强的人,可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不是说强的人才是有用,很多时候,适合比强大更重要,云暗几乎只能藏于暗处,所以,很多时候的标准并不是强大。” 邵时被穆严的一番话说愣了,这才发现自己似乎钻了很久的牛角尖。 “你为什么突然生出这些想法?以前你并没有啊。是上次将军让你查探于白的事情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还是,谁说了什么?可你为何要避开郎大哥?” 邵时被穆严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得都快要结巴了,“没,没什么,是我自己的问题”随后落荒而逃。 穆严看着邵时的背影,一改方才拿腔拿调的样子,一脸奸笑着摇头晃脑地自言自语,“你说,郎晃的眼神咋就这么歪呢?不过,这次他可欠我了个大人情了,等回了京我可得好好敲他一笔。” “别人的事你少瞎掺和,要是坏了郎大哥的事,不被他整死就不错了,还想敲他一笔?” 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付心吓了一跳,穆严不甚在意道,“哪儿就坏了他事儿了,我这是在帮他好吗?成天磨磨唧唧的,我看着都难受。” “可若让他知道,邵时钻牛角的原因是你故意让人拿话刺儿了他的话” 穆严一把捂住付心的嘴,左右瞧了两眼,“我的好兄弟诶,这话可不能乱说!” 付心眼角上挑,那样子,摆明了在说,怎么?敢做不敢认吗? “我不是敢做不敢认,我是你又不是不知道郎晃那家伙又多护犊子,更何况还是邵时,打从进了云暗就护崽子似的,谁敢动他。” “那你还” “哎呀,这两个人,一个磨磨唧唧不痛快,一个懵懵懂懂不明白,没我这么搅和一下,能成个屁的事,你看邵时这段时间的反应,明明就是有戏!” 虽然赞同穆严的话,却还是对他的做法不慎赞同,“我是没空管你,你自己小心,哪天纸包不住火了哼,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第四十一章 于白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刚穿越来的时候,一样是不能下床不能动,只能在床上半躺着,看了一眼付心特意给自己做的拐,于白实在没勇气撑着出去——太丑。 云司简从营地回来就看到于白背靠着软垫坐在床上唉声叹气的。 “怎么了?” “无聊呀,回来好几天了,不能下地不能出门,就在这屋里趴窝,我觉得身上都闷出一股子霉味儿了。” “不是给你做了一副拐吗?” 于白撇嘴,“用拐还不如坐轮椅呢,好歹残疾得帅点。”本是随口一说,却触发了于白的灵感,他觉得给自己找到事做了,顿时欢快了起来。 云司简已经习惯了于白在自己跟前忽晴忽雨的表情变化速度了,不管在外面多在意自己的情绪,在他面前却始终保持着孩子般的简单纯粹。 云司简享受这样的区别对待。 “对了,猎场那事查得怎样了?之前好像声势很大,可回京之后怎么反而听不到动静了?” 听得于白有此一问,云司简干脆在床畔坐下,“刚查到清理猎场一人有问题,那人便畏罪自杀了,何云福与陈书礼一同进宫面圣,不知与皇上说了什么,这事便以凶手畏罪自杀了结了,不过今日上朝时,何云福跟陈书礼都对今年的军费开支松了口,六部里四部达成了一致意见,已经没有问题了。皇上撤换了办事不利的一干人,从户部跟礼部抽调了几人去接岗,又从下面提了一些人顶了户部和礼部的位置” 于白眨巴了一下眼睛又眨巴了一下眼睛,“我好像刚回过味儿来合着之前雷声大就是为了这后头的换血啊,皇上是不是洗了一批自己的人进去了?” 云司简笑,“还不算太笨。” “我本来也不笨,只是没你们心眼多罢了。”忿忿地往嘴里塞了块点心,“唉。那你算又当了一次炮灰?我这伤也伤得太冤了,连谁干的都不知道。” “所以我当场便‘愤怒’地告假一月。”云司简说得轻描淡写,却着重强调了愤怒二字。 云司简原以为于白听到自己休息的消息会很高兴,可于白却没有,反而皱着眉看着云司简,“是不是很憋屈?” “恩?为什么这么觉得?” “一开始,我真的以为皇上是需要你替他接掌近卫营才不得不召你回京,可跟常治混在一起这么久,我再迟钝也看得出来,莫苍柏根本就是皇上的人,而且很早前便安排到楼怀德幕下了,所以,接掌近卫营是假,充当炮灰却是真。路上是第一轮被你拒绝,上次是第二轮,你退无可退却也不算万分配合,这次是第三次,更是直接避开你从我下手“ 于白从没如此认真地与云司简讨论过这些事,现在第一次开口,边说边捋着思路,完全停不下来。 “皇上需要的不是会打仗的云司简,而是一个哪头都不沾又哪头都轻易不敢碰的云家人,若不是云家人丁单薄,恐怕换任何一个云家人都可以。你不能施展你满身的军事才能,只能被动地等着皇上说不定什么时候给你扔一个包袱,然后配合他演完剩下的戏,不能不满,不能委屈,怎么可能不憋屈?” 云司简不知道该欣慰于白开始明晓这些事情,还是该心疼连他都开始思考这些事了。 “谈不上憋屈,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你别想太多。而且你这次的事情并不是皇上的手笔,他不过是抓住机会借题发挥而已。” “不是皇上?那是谁?” 于白的问话,云司简也回答不了。 云暗第一次碰到了棘手的对手,对方似乎也是京中的一般势力,却又好像从未在明面出现过,他们无法确定对方是谁,只能大致判断非富即贵。 于白看云司简的脸色便知道这次云暗没有查得出来,不想让云司简多想自责,便故意转过话题,“好吧,炮灰就炮灰吧,那你能不能帮我跟皇帝讨点赏?好歹他也得了便宜,也得给我点甜头吧?金银珠宝就算了,好歹之前那两根老参我卖给穆严赚了不少,要不赏点猪蹄?以形补形?” 云司简哪里听不出来于白是在故意调侃岔开话题,自是不忍心浪费了他的心意,无奈地看着于白,“估计,问他讨点金银珠宝比讨猪蹄容易。” 两人同时笑了出来,都暂且把这些烦心事抛到了脑后。 “将军,五王爷跟曲副统领来了,说是看望于白,还带了,带了”邵时自己都不忍心说出口,见过送礼的,没见过堂堂王爷这样送礼的。 于白越看邵时为难越来了兴致,“带了什么?” “一筐猪蹄。” 于白,“” 云司简没忍住,朗声笑了出来,吓得邵时都不敢出声了,不知道为何自己的这句话能惹得云司简笑成这样。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云司简轻咳了一声,“跟五王爷说,王爷好意我们领了,只是于白现在下不了床,太过失仪,等于白伤好了,亲自去谢过王爷。” “哎呦,就是因为下不了床才要来看望的嘛,等他都活蹦乱跳了还有啥好看的。”祁宜谨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开了门,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曲晋和方宇。 方宇拦不住祁宜谨,却也怕云司简责怪,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云司简显然没料到祁宜谨在自己这里也如此不拿自己当外人,愣了一下后便让方宇先下去了。 “不过是怕在王爷面前失了仪态,还望王爷莫怪。” 祁宜谨笑呵呵地摆摆手,“不怪不怪,我跟于白是喝过酒的交情,不理什么仪态不仪态的。”说着大喇喇地走到床边,近距离观摩了一下于白上着夹板的腿,笑得更欢了,“这大夫手艺不错呀,瞧这小蝴蝶结打得,够漂亮的嗨。” 于白原来还想着人家堂堂一王爷特意来看自己,自己是不是应该诚惶诚恐一些,结果听他张嘴的两句话,觉得自己不打他已经是忍耐了。 看了曲晋一眼,又看了云司简一眼,本来还装模作样搭了条毯子,这下于白干脆不盖了,一把掀开,自我欣赏了一番道,“我也觉得这手艺不错,改明儿王爷有需要的话一定让他过去给王爷多打上几个漂亮的。” 于白这话若是跟朋友间调侃倒是正常,可对着祁宜谨说这话,无论怎样都显得大不敬了,邵时甚至倒吸了口气,忐忑地看着围床而立的几人。 祁宜谨没看于白,倒是斜斜地瞥了云司简一眼,随后一脸坏笑地在床尾坐下,丝毫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何不妥。云司简瞬间皱起了眉头,觉得坐在于白脚边的祁宜谨碍眼无比,恨不得将他一脚踹下去,却碍于身份克制着。 倒是于白,先不乐意了,“嗨嗨嗨,别拿自己不当外人,尽管你是个王爷,也没上人家里坐床边的道理。赶紧起开。” “本王没嫌弃你的狗窝,你不感恩戴德也就是算了,还急着驱赶,真是给脸都不接着!” 眼看于白没有接话的兴致,祁宜谨本来挺高的兴致也有点败了,“行了行了,别摆一副送客的嘴脸,本王就是来看一眼你的腿,确保它还在就成,猪蹄是附带的,你就吃啥补啥好了,最主要的,是这个。” 说着向曲晋伸出了手,曲晋立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包递给祁宜谨。 “听宝器轩的掌柜说你之前去找过这玩意,你带走的那些不算好,我凑巧得了批好货,这不,看在咱两的交情上给你送来了。” 于白半信半疑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愣了——磁遥铁。而且,确实是比他寻的那些要纯,可以说,是原始未锻造的,可以任意改造。 站起身理了理衣摆,“行了,你也别感恩戴德的了,等你伤好了,再陪本王喝杯酒就成。”说着喊上曲晋就要出门。 于白拿着这个纸包有点烫手,“干嘛非让我陪你喝酒?” “唔可能,你比较有意思,敢跟本王吹胡子瞪眼。”祁宜谨半真半假地撂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邵时见状也赶紧退了出去,屋子里就剩于白跟云司简两人,先前于白跑去宝器轩寻磁遥铁的事并未告知云司简,毕竟是想着给他个惊喜来着,现在被祁宜谨来了这么一出,于白真是有苦难言。 小心翼翼把纸包叠好,一抬眼果不其然对上了云司简询问的眼神,“别问我为什么五王爷要来,我也正纳闷着呢,那次喝酒真的是第一次,还是曲晋邀约,我真的是去了才知道还有别人在的,至于这个磁遥铁,我是寻了做一物什,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出来,所以没有告诉你。” 云司简摇头,“我不是想问你这些,我自是信得过你,你的事说与不说,我都不会怪你,我奇怪的是,明明之前我们得到的讯息还是曲晋与五王爷不和,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俩又一起出现了呢?之前邀你喝酒是,在猎场的时候曲晋也是被五王爷拦下说话的,今天又是,你觉不觉得,太频繁或者说是太凑巧了?” 于白略一思考,“你的意思是,像是有人刻意筹划的一样?” “我觉得不会是曲晋。” “那就是五王爷了。” 云司简默认,于白更不明白了,“五王爷筹划这个干嘛?想要跟曲家重修旧好?还是说曲晋当了副统领,他觉得有机可趁了?” 云司简摇头,“不知道,只能说,静观其变吧。” 第四十二章 拉上了付心,于白专心折腾起了轮椅,付心本觉得做个轮椅很容易的事情,却不想,于白的要求实在是多。 “不过就是个轮椅,你要做那么好看做什么?又不是坐一辈子。”付心一边干着活一边不能理解道。 “审美懂不懂?不符合我的气质的轮椅,坐了影响我形象。再说了,要是一粗制滥造的普通轮椅需要劳驾你吗?随便找个摊儿买一个不就结了?”于白说得振振有词。 付心却一个劲儿地嘀咕,“以前也没觉得你这么注意形象啊。” 于白心想,你懂什么,女为悦己者容,老子为将军注意形象怎么了? “这里干嘛非要钻成中空的?” “藏暗器!” “那这里换成可活动的干嘛?不嫌费劲啊?” “方便我操控轮椅。” “那这个” 付心问到后来懒得再问了,反正每次的答案,无外乎三个原因——好看,有用,可偷懒。 “以前呢,我觉得你喜欢制作东西是真的热爱,现在呢觉得你就是为了装备你自己。” “我懂我懂,你就是说我耍帅装逼呗,对呀,我就是为了装逼啊,有本事你打我啊。” 付心一窒,彻底地沉默是金了。 于白看把人气得够呛,也收敛了,拿胳膊肘杵了杵了付心,“屋子里的矮柜有个灰色的盒子,你帮我拿出来呗,给你看样东西。” 这事付心喜欢,每次于白说给他看个东西都不会让他失望,于是,也顾不上生气了,拍了拍手上的灰便立刻去拿了。 “感觉还挺沉,什么东西啊?” “磁罗经,你可以理解成是精细版指南针。” 付心拿在手里把玩,“诶?这个是什么意思,怎么晃都能保持刻度盘平衡?这个好啊,骑在马上也能掏出来看,不像我们现在用的那个,得有专门的人抬出来离军队远远的,才能派上用场,又麻烦又累人,还不够我们有经验的看看太阳月亮啥的呢。” “那是因为安了平衡环,所以不管怎么摇晃也能维持平衡。不止呢,你再看看哈。” 于白拿着个铁棒子就要往旁边凑,付心叫唤着让开,“别拿铁玩意靠近它,指南针最怕铁玩意儿了。” 于白嘴一咧,“然而我这个就不怕。” 只见于白的铁棒都快敲上罗盘了,那指针也仍然未动,付心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失灵了?可它确实是指的北啊。” “看到旁边那个玩意儿了吗?那是我整的校正器,总之,就是有铁器一类的东西靠近也能校正指针方向从而正确指出方向。不过,我这个只是粗陋版,这个里面的磁遥铁不纯,所以,只是做了个意向版,刚好前两天五王爷送来了一些好货,你看我这腿都这样了,有些活不方便,你帮着我重新搞搞,做个好的出来。” 付心听得两眼放光,“这要是能批量制作出来,以后行军打仗,不管去多偏僻的地方都不怕了!” 于白一敲付心的脑门,“你当这玩意是土豆白菜呢,一产一亩地的?你也不看看这里面用上的东西都是多精贵的,其他不说,就这磁遥铁,你能给我整一筐来?更不要说其他的了,就是平衡环跟校正器也够人折腾的了。不是我自夸,这玩意,你有悟性我能教你,可是不是每一个匠人都能弄得懂里面的门道的,多的是照本宣科,你让打一钉绝不多半钉的手艺人,可这东西是要懂得原理和精确操作的,还得做的工程中随时调整。批量?想都别想了,除非你想把你自个儿累死。” 付心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那你就打算做一个了?” “暂时只想做一个给将军,其他的,以后看手头的材料跟时间喽。” 付心继续手里的打磨工作,斟酌着用词,“于白,你真的是勿黎人吗?” “怎么了?” “你的五官真的很像勿黎人,可你的身板又没勿黎人那么粗壮,而且,作为一个勿黎人,你这么全心全意地为了一个大祁将军,心里真没半点别扭?” 于白翻了个白眼,老子为自己对象出力,别扭个毛线啊! “别扭啥?以前的事我又不记得,谁对我好我对谁好,有问题吗?” 付心憨笑,“没问题没问题!对嘛,爷们家家的就得这么纯粹,谁对我好我对谁好,那些外人能知道些啥嘛!” 于白停了手里的动作,“外人?” “是呀,近卫营有人说将军为了一个小徒弟就闹情绪告假在家,根本不是个大将之人能做得出来的事。” 于白“呵”了一声没搭茬,可看到付心一脸担忧的模样,还是补了句,“将军做什么都有他的原因,管那些人怎么说,你跟将军这么多年难道还信不过将军?” “就是信得过才着急啊,将军明明就不是这样的人,凭啥被一些兵油子嚼舌根?想我们在青容的时候,将军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嚼舌根?将军想上天,青容的人都会想办法搭梯子!” 付心的话戳着了于白,他何尝不替云司简憋屈,可他想不出任何办法可以替他摆脱困境,云司简若是真撂了挑子,那这种憋屈事儿自然得落在元帅头上,云司简干不出这样自私的事儿,于白也不忍心让他违背自己本心。 就是个死循环,无解。 “将军也是死心眼,太皇太后说了好几次媒了,偏不答应,你说,御国公府的小姐,哪个拿不出手啊?这要是成了,好多事儿就不用将军自己扛着了,毕竟御国公府的实力在那里摆着呢!搞得现在可好,勿黎的公主都盯上将军了,你是不知道,可把太皇太后给愁得,这不,将军今天进宫又去安抚去了。” 于白只知,云司简自从那天告假,隔三差五就要去宫里看太皇太后,只说是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这天渐渐冷了,越发不大好了,趁着有闲,多去尽尽孝。 不过,于白也没去钻那牛角尖,云司简这样的身份,若没人给他张罗婚事他反而会觉得奇怪呢,再说了,将军这不是都没答应吗,既然他不想说了让自己心烦,那自己就继续当做不知道吧。 至于拓跋茗那里 跟付心做好了轮椅,于白顿时摆脱了死宅的窘境,就跟脱缰的疯狗似的,见天往外“跑”,最初云司简还说他两句,可发现于白尽挑他进宫的时候出门,卡着自己要回来的时间回府,说他不好好休息,就反将自己一句,你都不在,我窝家里没意思。说得云司简什么脾气都没了,最后干脆不管了。 得了云司简的默许,于白更加出门连招呼都不打,陪同也懒得叫,对此大家都见怪不见了。 于是,于白终于推着轮椅,叩开了驿馆的大门。 “我找你们公主,他不是要心心念念想嫁云将军吗?” 拓跋茗诧异于于白主动来找自己,忙让人把他带了进来,除了一个自己的心腹,其余人都赶了出去。 “阿肄哥,你怎么来了?我之前一直想去看你,可将军府的人就是拦着不让进,我都在想是不是该找你们大祁皇帝请个旨了。” 于白不说话,不是因为没话说,而是,要说的东西有点多,他在组织语言。 “我很好,不劳费心。我看你把旁人都支出去了,也就没必要跟我兜圈子了,咱敞开了把话说明白,你根本就不是真看上了云司简,这么一直上赶着,是打的什么算盘?” “我就是想看看,他有什么能耐,骗得阿肄哥连我们勿黎都不要了。” “我早说过,我不要勿黎,不是因为他的干涉,而是我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人的感情是因为记忆的叠加,没有记忆,连印象都没有,你让我怎么要?”拓跋茗刚要反驳,于白便强势地打断了她,“还有,虽然我不记得之前的事了,可就目前的情况来推断,恐怕也不是我不要勿黎而是勿黎不要我吧?我现在过得很开心,你何必非要强迫我回去?去一个我谁都不认识谁都不熟悉的勿黎王都?图什么?” 拓跋茗看了一眼身旁的人,略显着急,“大哥继位时,我曾让巫师请过泉神,可巫师说,我勿黎逃脱不了灭族的命运,唯一能改变命运的就是联系着蓝泉的神的传人。阿肄哥,除了你,我想不到旁人,更何况,你你” “我怎么了?” “更何况,你本就有一半泉神血统!” 于白先是一愣,随即差点没笑岔气,“哎呦我去,你编瞎话也编点靠谱的不成?你怎么不说我是女娲后人呢?摆个蛇尾,还能吓唬吓唬人不是?” 拓跋茗见于白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话,更加着急,“我说的是真的,你的亲生阿妈就是护泉族的最后一任圣女!” 眼看着拓跋茗一副着急上火的样子,于白缓了缓劲儿,好歹不笑了,他还记着自己今天来这儿的目的呢,不能因为自己的小性子给搅和了。 于白换上了一本正经的表情,拍了拍手下的轮椅,“行,我今天既然来了,就是要弄清个子丑寅卯来的,甭管神鬼,你把该说的都跟我说清楚了。算起来你们来也快月余,我就不信你这么拿着跟云司简的婚事做幌子地拖着,没什么其他目的。你若半点不隐瞒地说了,说不定出于人道关怀,该帮的我可以帮一把,你若仍是不肯说透了,那不好意思,我也吃不准自己能干出啥缺德事儿来。” 拓跋茗知道于白这是跟自己说正经的了,咬了咬唇,难得语气平缓,“这事,得从父汗病重开始说起” 第四十三章 拓跋茗说的事情,也没特别的怪力路神,简单来说,跟后世的大多数神明差不太多。 勿黎的前身是各个散落部族的联盟,那这些联盟呢,自然有自己信仰的神灵,也就是他们常常挂在嘴边的泉神。 有神在,就会衍生出负责祭祀、请神、祈福一类的部族存在,也就是当时的护神族,而护神族一代一代传下去,除了作为大祭司的族长,自然也有代表着神灵说话的圣女。一般下一任圣女由上一任圣女选出,而上一任圣女则通过祭祀选中神子与之结合,生下的孩子便会成为下一任族长,不论男女。 这样的部族,虽然看似地位崇高,但也因为过多地关注神灵,弱化了军队实力,久而久之,战斗力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在部族的争斗中,一点一点被蚕食同化,除了本族的人知道还有族人存在,在其他族人的眼里这个部族早就灭亡了。所以在勿黎上一任可汗拓跋明烈统一所有部族建立勿黎国的时候,并未想到自己无意中看上并强了的女子会是曾经护神族的圣女,说起来也是够玄幻的。 后头的事,是人都能猜中,圣女拧着她的死脑筋,觉得自己对不起族人,又不敢违背神旨灭杀肚子里的生命,于是熬过十月怀胎,生下了于白,便自尽谢罪了,拓跋明烈辗转很多地方才终于找回了于白,让他认祖归宗。 整个儿就是一狗血加俗套的八点档故事,于白没当着拓跋茗的面吐槽就已经很给面子了,说白了,对他而言就是在听一个别人的故事,还是如此没有新意没有震撼的狗血故事,生不出来太大的感触,最多是叹息一声,难怪这身子的主人不想活,小小的人生过得狗血淋漓,尽赶上苦情戏了,可不不想活了嘛。 “阿肄哥,你也别怪父汗,他瞒着你的身份也是为了保护你,毕竟你母族早就不存在了,说了,除了让你成为大哥跟三哥的靶子,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他们欲除之而后快。” 于白讥笑,“这不说,也没见得就好到哪儿去啊,还不是一样除之而后快?别给自己的无能找借口,你家老头子就是一边不想得罪两个支持他的强有力部族,一边又想当一个仁爱的好父亲,偏偏自己实力不够,能力不强,只好找这样的理由给自己洗脑,让自己心安理得地这么处置着。等自己要两腿一蹬的时候,又用这样的说辞来给你洗脑,以期在勿黎出事的时候,我能傻不拉几站出来帮一把。原本我还在想,若真像你们说的拓跋忽对我恨之入骨,不在战场确认一下我的尸体怎么会善罢甘休?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其实拓跋明烈一早就知道我被救回大祁了,那边恐怕也是他替我料理了麻烦事,指不定还找了具尸体假冒了一下我骗过你那好大哥。我想想啊,他嗝屁前是不是这么跟你说的,‘茗儿啊,其实你二哥没有死,他在大祁,他还活着,你大哥杀气大不容人,你三哥也是个要命的主,若真有一天勿黎有难,你一定要去大祁把你二哥找回来,他身上有神的血,会挽救勿黎的命运的。’” 拓跋茗看着于白不说话了,虽然于白很多用词不当,可大体的意思真是猜了个七七八八,一时竟无言以对。 于白一看拓跋茗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再一次猜对了,真是不枉自己前世看那么多狗血,那点“知识”全用在这儿了。 “我就纳了闷了,你们凭什么就觉得勿黎有难我会白莲花一样跳出来相助啊?脑子里有坑?还是我人傻好欺负啊?” “不是的阿肄哥,你本就是勿黎人”拓跋茗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没分量,血脉这东西,听起来玄幻,其实抵不过真正的日积月累,勿黎除了给了于白伤害,没有给他任何美好的回忆,自己拿这点要求他回去,是挺没说服力的。 短暂的理亏后,拓跋茗重又斗志满满,“可是,神的指示不会错!我一定要让阿肄哥回到勿黎!” 于白也算明白,拓跋明烈死的时候,为什么没把这事告诉别人,而是告诉拓跋茗了,这丫头一根筋不转弯,真是再实诚不过了。 “要是神的指示没错,你嘴里说的什么护神族就根本不会灭亡了!别说得神无所不能似的!人类,从来都是弱肉强食,所谓的信仰,只是一种精神寄托,然而这些在生存、贪念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行了,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我回不回勿黎不劳你操心,你该回去就早点回去,总留在这京城里算怎么回事?就不怕你大哥三哥趁你不在把勿黎分裂喽。” 于白最后一句话,不过是玩笑的话,却引得拓跋茗生出些危机,是啊,若是自己一直在这里拖着,那头已经坏了事儿了,于白回不回去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于白,“我五日后会向大祁皇帝提出返程,阿肄哥在此之前给我回复!” “甭等我回复,我回与不回,都不会跟你们一道,你该干嘛干嘛。”说着于白便转着自己的轮椅从驿馆出来了。 外头的天已经擦黑,想着横竖云司简也已经回去了,自己索性也就不赶这一时半刻的时间了,拓跋茗的话没什么不好消化的,就如,你听个故事,甭管这故事开局转折高/潮结局合不合逻辑,听一遍也就听一遍了,并不会在意太多。 只是,于白现在要思考的不是这事自己要怎么处理,而是,这事有没有可能利用的地方来让云司简摆脱在京城的困局。 潜龙入水才能耀眼,总被人为地圈在池塘里涮着玩,跟马戏团看猴戏有什么区别?他见过云司简在青容的意气风发,自然见不得他在京城的夹着尾巴做人。 转个弯,进了巷子,远远地看到府门前站着一人,门口悬着自己做的府灯,照得那人影子拉得特别的长,可再怎么长怎么变形,于白还是能一眼认出来是谁。 手里“呼呼”地加了速,几下滚到云司简跟前,“你怎么在外头站着啊?” “天都黑了还不见你回来,不放心出来看看。” 于白抿着小嘴唇笑,以前尽觉得这人面瘫闷骚了,现在才发现,找个面瘫闷骚的挺不错,因为他所有的温柔与绵情都只给一人。 而云司简的,都给了自己。 “恩,回来晚了,快饿死了。” 尽管知道于白的这个轮椅是他自己改良过的,转起轱辘来不费力,云司简还是伸手推了起来,“刚好,厨房今天做了你爱吃的酒酿圆子,放了新摘的挂花,很香。” 于白闻言嗅了嗅鼻子,可不,院子里的桂花树都开了,自己竟然都没有察觉秋天来了,“真香啊!可以摘了做桂花蜜桂花糕,最爱这个季节了,不冷不热哪儿哪儿都飘着桂花香。” 直到吃完饭,云司简随手捡起一本传记打发时间,于白推着轮椅凑在桌旁把脑袋搁在书桌边上盯着云司简看,看得云司简连书都看不下去了,“就没其他事做?” “将军,你一定是知道我今天去哪儿对不对?” 云司简表情一僵,“我不是有意要人跟踪你” 于白摆摆手,“没事没事,我没啥不能跟的,万一我跟人打起来找帮手还方便点。” 云司简见于白浑然不在意,这才放松下来,“恩。” “那你为啥从刚才一句话都不问我呀?” “让人跟着你本就是担心你安危的下下策,自不会干涉你的自由。” 于白挪了挪轮椅,索性蹭到云司简旁边,把脑袋扎在云司简腿上左右滚了两滚,“怎么办,我觉得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云司简被于白突如其来的表白说得有点不自在,虽说两个人互相有意,可毕竟于白年纪小,两个人说是成人般的谈情说爱,倒不如说是长幼间的日常琐事更多,情话说得少之又少。 眼看着于白把头发蹭乱了,云司简伸手抚了抚,没有接话,可那细密的抚摸,却透露着他的点点心情。 “我就是看那公主心心念念对你不放的生气,上门宣誓主权去了。云将军生是我于白的人,死是我于白的死人,化成白骨了也得跟我骨灰埋一块儿,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自讨没趣。” 云司简知道每次于白想跟自己说点什么的时候,都会先扯一些四五不着六的话来掩饰自己,想让自己看着洒脱点。 所以,即便知道于白这番话根本是胡诌的,云司简也没反驳,只是安静地听着。 “司简”于白酝酿着怎么把自己的想法跟云司简说,却没想到自己没过脑子的这声唤,听得云司简心里一颤。 除了于白昏睡的时候,从不这样称呼云司简,向来都是将军将军地叫着,俏皮的耍赖的正经的各种语气,就是没有叫过名字。 忍不住把人从轮椅上捞到自己腿上,云司简的眼神软得于白都不敢直视了,干脆把下巴搁在云司简肩上,不去看才有胆气说后头的话。 “你说,我回勿黎给你当间/谍好不好?” 云司简原本虚虚地搂着于白的胳膊,倏地收紧,呼吸随之一窒,却仍然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缓。 “为什么,有这个想法?” 即便如此,于白还是察觉到了云司简的情绪,抬起胳膊圈住云司简的脖子,“我想了好久,可能这是一个好办法。” 第四十四章 云司简想将于白拉开点距离好看清于白的表情,可于白死命搂着云司简的脖子不撒手,“别,先别看我,我怕我看着你的眼睛就舍不得了。” 先是絮絮叨叨地跟云司简说了拓跋茗告诉他的那些事情,于白这才开始讲到重点,“我想了一路,若是勿黎跟大祁开战,你就有充足的理由离开京城,可是,我又知道,你不喜欢战争,因为无辜受累的百姓太多。拓跋茗的话给了我一些启发,既然是他们请我回去,总归是内部出了问题,我干脆回去抢了王位,再假装要与大祁开战,等你离开京城去了青容,我就和谈。” 总算把自己压了一路的心思说了出来,这下子不用云司简拉,于白自己就收了手,有点忐忑地看着云司简。 云司简低着头没有看向于白,握着于白的手腕摩挲着长命结,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句,“又快要添一结了。” 于白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十六岁?” “一直连你的生日是哪天都不知道,若不是有这长命结,连你多大都不知道,按着将你带回来的日子当做生辰计算着年纪,说不准早了还是晚了。” 于白不知道云司简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只得安静地听着,可云司简却突然收了声,屋子里静得,连心跳声都显得那么飘忽。 又沉默了片刻,云司简这才抬头对上于白的眸子,“所以,冥冥中总有预示,你迟早是会回到你来时的地方的,那里有根,寻回来是应该的。” 于白一听,急了,“不是的,我不是为了寻什么根的,我生日哪天多大父母是谁我都不在意,我”越急越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于白恨不得给打结的舌头扯吧两下。 云司简做了个手势截住了于白的话头,“我懂你的心意。只是,我希望你是真心想回去,不是为了我想回去,京城里的事情,总有了结的一天,不该为了这些你本不必去烦心的事,牺牲你享受的生活状态,这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于白深吸口气把脑袋抵在云司简胸口闷闷地笑,笑得云司简莫名其妙,却不打断,只是一下一下梳着他的后脑勺。 笑够了的于白,仍然没有离开云司简的胸口,“你说我俩是不是都是傻的,你不想我委屈,我不想你憋屈,咱就不能把这劲儿往一处使了让两人都不委屈憋屈吗?” “恩,是傻。” “可是司简,就像你说的,我就要十六岁了,我的外族特征还能掩盖几年?这个心病不除,总觉得没法踏踏实实地好好跟你在一块儿。” 于白这话说到了云司简的心头忧,这也是他一直担心的一点,他左防右防不还是没防住冒出来的拓跋茗吗?不管是京城也好,还是以后回青容也好,除非他把于白就圈在府里永远不出门,否则,他的身份就是个随时可能爆发的祸端。 “你看,反正躲不过去,不如好好利用,我知道勿黎是你的心病,我给你当间/谍去好不好?” 云司简沉默,于理而言,于白的提议再好不过了。云暗虽然一直有在勿黎埋暗桩布眼线,可奈何云暗里没有一个勿黎人,有些地方就是进不去,连接近王室都只能以外围粗工临时工进入,根本没法长久驻扎打探。 于白的身份是真实的,还是在被别人找了求了的情况下回去,再合适不过。 然而,若于白只是他的手下,他会毫不犹豫地赞同,可于白不是,于白是他的爱人,他想宠着的人,护着的人,他不愿让他犯险,他担心他回去孤军作战,他害怕自己鞭长莫及。 云司简沉默,于白也不急着说话,他只是有这个想法,但他也知道自己考虑问题没有云司简全面,所以,他等着云司简给自己建议。 这么安安静静地等着,等着等着就有点心猿意马了,隔着衣服都感觉到了云司简的心跳,震在耳膜里似乎连心都被烫到了,一抬眼便能瞄到云司简的喉结,性感得撩人。 刚刚装在脑子里的什么“间/谍”、“勿黎”全跑没影了,就盯着那一处,满脑子回荡着“舔一下?就一下!会动吗?” 既然有了想法,自然有点蠢蠢欲动了,嘴巴凑了上去,伸出舌尖轻轻滑过喉结,那处似乎被刺激了一下,条件反射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那弧度,看得于白更觉得口干舌燥了。 云司简吓了一跳,将于白稍稍拉离了一点,“你” 于白也被自己刚才突起的色心吓了一跳,掩饰性地拿手盖住了眼睛,“以后再也不敢跟你靠这么近地谈正事了。” 云司简闷着声音“呵呵”直笑,于白恼羞成怒扑上去对着云司简的嘴就啃,一开始还带着较劲的意味,吻着吻着就变了味道。 云司简的呼吸越来越重,手从于白的肩部滑至臀部,却在于白逸出一声舒服的呻/吟时,猛地离开于白的唇,眼里是幽深的。 于白咬着唇看着云司简,“每次你都能保持清醒地迅速抽离,我都怀疑是我没吸引力还是你不行。” 云司简脾气再好也不允许有这样的质疑,按着于白的臀部向自己的压近,“你说呢?” 自从上次于白一时没忍住害羞落荒而逃后,一直想着要挽回一点面子,好歹自己也是小老爷们一个,怎么能这么容易就被吓跑。 于是,噙着一抹坏笑凑到云司简耳旁,故意压着嗓子仿若呵气般问道,“长期憋着,会憋出病吧?” 明显感觉到云司简呼吸一窒,于白刚想得意地笑一把,却被云司简一巴掌拍在屁股上,不是抚摸不是轻拍,是真打! “别使坏撩我,我这样还不是因为你!” 于白被云司简打得一疼,却也知道他这是顾虑自己还小,又气又熨帖,最后直接一口咬在云司简脖子上,没敢使力,就咋呼了一下。 云司简刚想再说什么,屋外响起了邵时的声音,“将军。” 瞬间,于白跟兔子似的从云司简腿上跳了下来,顾不上还残着的那条腿,慌慌张张地单腿蹦着坐回轮椅上,规规矩矩地装成一副在认真研墨的样子。 邵时直接忽略了于白,面目严肃道,“将军,云暗最新的消息,那个宝器轩似乎不是一家简单的店铺。” 云司简眼神一凛,“是否跟五王爷有关?” 邵时凝重地点了点头,“之前一直没有查到任何破绽,直到五王爷给于白送来磁遥铁,那样成色的磁遥铁,大祁境内实在难得一见,我们顺着这条线索才查出了一些异样。” “简单说来,宝器轩似乎是个独立的信息情报点,可是他们只收却不卖,也因为这太不同寻常,我们才继续查了下去,这才查出来跟宝器轩跟五王爷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到底五王爷是不是就是主人,却还没有直接证据。” 于白听得耳朵都竖起来了,他总觉得,自己的认知每天都在被刷新,那个吊儿郎当的五王爷会是管理一个信息机构,还是连云暗都差点没查出来的机构的主子?他怎么那么地不能接受呢? 祁宜谨此时正窝在宝器轩里喝着酒,曲晋在一旁不甚赞同地看着他,“你这样做,等于把你自己提前暴露了。” “无所谓啊,我这身份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吧?” “可先皇” “你也说是先皇了,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当初要我许的承诺是忠于大祁,可不是忠于他一人。” “可” 祁宜谨把最后一口酒喝完,“是他是说过我的身份不能暴露,只当个闲散王爷就好。” “那你还”曲晋眉头皱得更深了,当初为了这些安排,自己的人生都被硬生生改变,弃文从武,说起来简单,吃的苦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可他既被跟祁宜谨绑定,就没半句怨言过,然而,现在祁宜谨自己把破绽露给别人,他实在不明白用意何在。 “不为什么,爷乐意。我看云司简顺眼,看于白也顺眼,露给他们也就露给他们了,你以为云暗是吃素的吗?现在的皇上能安稳登上皇位,云家,不,应该说是云司简才是真正的助力,而他手里的云暗更是不容小觑,与其被人一直盯着,不如按照我们自己的意愿暴露些能暴露的东西不是更好?” 祁宜谨不知想起什么,“再说了,这样不也正好可以看看,他们跟我那皇帝哥哥是不是一心吗?” “是不是一心又如何?难道还能为你所用吗?” 祁宜谨摆出一脸天真的表情,看得曲晋别过眼去,明明是狐狸却最喜欢装兔子,每次曲晋都有点接受不能。 “干嘛要为我所用?管理现在的宝器轩就让我头疼的了,若不是答应了父皇,我早撂挑子不干跟你云游四海去了。”说着,露出一抹坏笑,“我只是觉得嗅到了同类的气息。那个于白,也许会是个最好的同盟,大祁跟勿黎的争端,也说不定能在他手里有点进展。总这么你今天骚扰我一下,我明天折腾你一下,他们掌权的不累,我看着都累。可是呢,我好歹也是个王爷,怎么能降低身段跟一个外族的小子结盟呢?” “所以之前在猎场你才那般安排,甚至连拓跋茗那里也算计了进去,就是希望他在不知不觉中按照你的想法走?” 祁宜谨伸出食指摇了摇,“错了,我都说了我嗅到了同类的气息,你觉得,我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人吗?我更期待,于白不按我想法整出些什么幺蛾子。哈哈哈” 第四十五章 于白虽提议了勿黎一事,却也知道要从长计议,不提把他的眸色调理回去,就其他的准备工作,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好的,便就继续安心养腿了。 拓跋茗已经向祁宜修递交了回程书,走前再次来云府,云司简没有阻拦,于白却给了她个闭门羹。 只是出乎云司简意料的,拓跋茗并未强求一定要见于白,而是站在屋外看了两眼,便转身离开了。云司简难得好心将人送至府门外。 拓跋茗扭头看了眼云府的牌匾,又看向云司简,“我还是不喜欢你。可我会谢谢你,不论怎样,你救了阿肄哥。而且”顿了顿,拓跋茗很无奈地笑了笑,“虽然我还是不想承认,可你有句话说得对,现在的阿肄哥活得自信恣意,与我记忆中的那个阿肄哥完全不一样” 拓跋茗本是停顿一下,觉得云司简会有话说,可云司简只是一脸平静地听着,仿若对方说的并不是自己,连客套的谢谢二字都懒得说一声。 冷了下场,拓跋茗只得自己继续说了下去,“我后天会离开这里,虽然我很想把阿肄哥带走,可我勉强不了他,这些日子也算看明白了,阿肄哥对你是死心塌地的衷心,那我希望你会说到做到,你能救得了他也能护得了他。” 仍不见云司简有半点反应,拓跋茗急了,“你连这样的承诺都不肯说,我如何能信你?” “我为何要你信我?你信与不信于我何干?更何况”云司简勾了个轻蔑的笑,“我做到了你能如何?做不到你又能如何?倘若你有底气说一句若我食言你必让勿黎铁骑踏过青容,我倒是有可能会另眼相看你一下,只可惜,你没这个本事!” 拓跋茗瞪圆了眼睛,“你” “你该走还是想留我懒得理会,我与于白之间,也无需他人置喙,公主慢走,恕不远送。”说完关门进府,只留拓跋茗一人不可置信地站在外头,不明白她的阿肄哥为何会为了这个捉摸不定的大祁将军抛弃勿黎。 突然,府门再次打开,云司简僵着脸问道,“再问一句,于白的生辰究竟是哪日?” 拓跋茗没回过神,愣愣地答道,“九月初十。”随后,再一次看到关上的府门,连跳脚都懒了,直接转身走人。 云司简无奈地看着躲在门后的某人,“听见了?可还放心?” 于白傻笑着摸了摸鼻子,“谁让你如此反常地竟然愿意送人出府” 云司简推着于白的轮椅,“我的人,不需要旁人多操心,我必须让她明白这点。” 于白低头偷着乐,以前怎么没觉得云司简这么可爱呢? “将军,你这两天似乎在宫里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吧?” “麻烦不至于,只是入秋后太皇太后的身体一直不大好,我们去狩猎的那两日受了风,咳嗽一直就没好,太医说伤了肺脉。所以,入宫的时候都会尽可能地多陪陪她老人家。” 于白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宫里待了一辈子,这病了却最想要个宫外人陪着,也是讽刺。” 其实,云司简没说全,太皇太后总觉得这一病是提醒她日子不多了,再加之听闻了拓跋茗点名想嫁云司简的事,又急了起来。只不过,已经跟太皇太后打了这么些年的太极,如今有了于白更不会妥协,压根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至于于白会有这一问,也是听邵时提到了一句半句的,问一嘴不是不信任,而是想从云司简的回答里听一听是否让他为难了,见他压根没提,说明他压根没把这事当回事,自己也无需再多言,相信他能处理好便是。 “那你需要住在宫里陪吗?每天都要去宫里,回府时都挺晚的了,第二日还要早起上朝,偶尔为之也就罢了,每天都这样会不会太累?” 太皇太后自然提过让云司简留宿宫里,只是云司简怎么可能放心于白自己留在府里养伤,自然不会同意这个提议。 “放心吧。”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这么简单三个字,于白却也是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便也不再多言。他没那些什么矫情的大情大义的,云司简想陪他,他也想跟云司简待着,犯不着去违背两人的想法。 晚些的时候,穆严来给于白的伤处换了药,重新紧过了腿上固定板的绷带,再一次叮嘱于白不要动腿。 “我都成这样了,想动也动不起来呀。” 穆严横了于白一眼,“有没有动过你自己清楚。” 于白想起那天从云司简腿上跳下来的事儿,偷偷瞧了一眼云司简,难得见云司简不好意思地偏过去了视线,当即“嗤嗤”地笑了起来。 穆严实在对于白的不当回事懒得多说,这么几年下来,对方啥德性他再清楚不过了,当即转头冲着云司简道,“皮外伤大多都收拢结痂了,就是这断腿,于白现在正是蹿个儿的时候,腿骨不好好固定将养很容易会歪的,到时候落下个高低脚走路还带跛的,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了。” 于白撇了撇嘴,虽然他不懂医,可上辈子也是断过胳膊腿的,穆严这话,绝对的危言耸听了,就是想吓吓自己罢了。正想着,一抬眼对上云司简的神色,心里一个咯噔,不好,云司简似乎当真了。 穆严收拾好药包,临出门前留给于白一个挑衅的笑容扬长而去。 于白刚想跟云司简解释其实没这么夸张,云司简却一脸凝重地在他旁边坐下,看着他裹得严实的腿,似是在思考什么,“我最近确实待在府里的时间太少了,没办法很好地照看你,其他人都各司其职,恐怕也不敢管你,我刚才想了一下,可能将你送去我舅公那里养腿是最好的选择。” 于白半张着嘴巴,猛然回过味儿来,“这多不合适啊,你舅公好好的二人世界我去掺一脚算怎么回事呀,这不好这不好,我就安安静静待在府里养腿,一定不乱动行不行?” 云司简不说话,于白在心里流泪,这是要没得商量的节奏啊! 该死的穆严,云司简一定是被那句有可能跛脚吓到了,自己这会儿再挣扎,无异于火上浇油,不对,是冰上落雪,看样子,只有暂时服软了。 “可是我去了你舅公那儿,就不能天天见到你了。”于白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可怜,甚至不惜恶心自己一把,装出一副委屈脸。 云司简丝毫不为所动,起身就要往外走,“我去跟邵时说一声,帮你收拾下东西。” 于白立刻抱住了云司简的腿,“别呀,要是我去了,你的夏舅公看我不顺眼打我怎么办?万一我一被打嘴就没把门的把咱两的关系说了怎么办?他肯定会跟你爹打小报告的,到时候你怎么办呀”于白那声情并茂的语气,说得好像真的已经发生了一般。 云司简简直哭笑不得,把于白的手从自己的腿上掰开,低头看着他,“那你倒是说说咱两什么关系?” 于白被问得一愣,这什么意思?难道他两都这样了还没完全确定关系?登时也不装可怜了,单腿站了起来,仰着头道,“你还问我什么关系?什么关系?处对象的关系!你是老子的人的关系!跟夏舅公风舅公一样一样的关系!” 看着于白跟斗鸡似的表情,云司简却勾起了嘴角,“所以,我云司简做了的事没有不敢认的,你不妨讲出去,看看我舅公会给你什么反应?” 一瞬间,于白突起的气势汹汹全跑没影了,“啊?什么意思?” “字面的意思。这事就这么定了!” 不给于白任何反应的机会,直接唤了邵时进来,简单收拾了一些衣物,当即便备马车将于白送去了风无衣那里。 刚准备用晚饭的风无衣看着推着于白前来的云司简,诧异得不知该作何反应,反倒是夏恒一脸面无表情地问二人有否用过晚餐,当听到否定的答案后,让风无衣再添两副碗筷。 拿回碗筷的风无衣也回过了神,“怎么说来就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这都没准备什么好菜。” 云司简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于白已经尴尬地头都不肯抬了,一个劲地刨着白饭。 风无衣高兴地往于白碗里添了两筷子菜,“好呀,有个年轻孩子在,热闹不少呢。放心吧,其他事情我不行,照看人养伤是拿手。” 夏恒没发话,只是端着饭碗没动作,风无衣立刻笑眯眯地往夏恒碗里添了两筷子与方才给于白的一样的菜,而且每筷子的分量更多,“恒哥是不是也这么认为的?” 夏恒咳了一声,“你高兴就好。”随后低头挖饭。 风无衣得了准,拍了拍云司简的肩,“在我这里你就放心吧,左边那屋一直为你空着呢,被子什么的我都定期会洗了晒,刚好可以给于白住。” “麻烦舅公了。” “真是的,一家人还说两家话。” 于白已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了,且不说自己被当成个小孩子一样这般不放心地交给别人照应,就风无衣这完全把自己当一家人的做派,让他实在是有点不知所措,最开始接受云司简对他的好时,他还能有种同龄人的适应感的,可面对两个长辈的好意,他实在没有什么相处经验,甚至于,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表达善意,用什么样的语言表达谢意。 于白压根就没意识到,他跟云司简的关系在这两位长辈面前根本不是秘密。 眼看于白吃完坐在原处一个劲地抠着桌角,夏恒出声,“无衣,你先带于白去那屋看看还缺不缺什么,也好让司简知晓,方便明天送来。” 等那两人出去拐进了旁屋,夏恒才问道,“是有什么要查的事避开那孩子吗?” 第四十六章 “倒没这么严重。”云司简说着看了一眼于白离开的方向,“他受伤这事不是上头那人的手笔。另外,云暗最近查到一个跟五王爷有关的宝器轩。” “宝器轩?那不是一直是五王爷的店铺吗?尽卖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只是表面。实际上是一个信息收集组织,只是目前了解的是他们对于各路消息只进不出,我还不太清楚它存在的目的是什么。” “你说到这事,我倒想起来另一件事,当年高祖皇帝建国初期曾成立过一个专门的情报机构,由当时高祖皇帝的胞弟全权负责,主要是为了能够稳定大局,毕竟国家初建,心思蠢蠢欲动的人还是比比皆是的,有这样的情报机构也是防患于未然,只是后来国家稳定,这样的机构不仅人员冗余,而且因为接触的都是核心机要,也让上位者忌惮,所以就取消掉了。” “舅公是觉得” 夏恒打断云司简,“我可没什么觉得不觉得的,当今圣上,我上一次见他还是他没长牙的时候,对他不了解。至于你说的那位五王爷,我更是连见都未曾见过,更不可能会有什么想法,我能知道的,不过是一些陈年旧事。” 云司简却丝毫不显失落,“可是往往,最不会撒谎的,就是陈年旧事。” 两人话音刚落,风无衣如同瞅准时机一般推着于白进来了,“这孩子也太好将就了,问他缺什么,什么都不缺,问他需要添什么也什么都不用。” 云司简习惯性地摸了摸于白的头,“明天我会让付心将你最近在木房弄的那些东西带过来,我尽量天天抽时间来看你,你安心养伤。什么时候拆了固定板,我就接你回府。” 于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夏恒冷哼了声,“天天来,你不烦我看着嫌烦,有空偶尔来一下得了。” 云司简看了一眼夏恒,点了点头,“我记下了。我会尽量避开舅公,不让你看到我的。” 于白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风无衣也跟着笑,笑得两颊的酒窝又深又萌,偏偏两个当事人谁都没笑,完全没当回事。 当天晚上风无衣怕于白第一天来,一个人睡不着,便决定在于白屋里陪于白一晚,夏恒的脸拉得快比马脸还长了,恨不得把云司简抓回来连同那屋的那位通通打包踹走。 于白看着风无衣在屋子里忙来忙去,把他带过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归置好,很是过意不去,“风前辈,您别忙了,累一天了,早点休息吧。” 风无衣一边将衣服叠好往柜子里放,一边回头道,“不累不累,平日里就我跟恒哥两人,这辈子也没机会有个孩子,难得你肯来。” 于白观察着风无衣的表情,小心地问道,“那,风前辈会遗憾没孩子吗?” 风无衣拾掇好了于白的行李,坐到他旁边,“为什么要遗憾?难道不是当初做决定的时候就想好的事情吗?” 于白深有所感地点了点头,可那神情落在风无衣眼里,却觉得是于白还未想明白一些事情,当即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语重心长道,“男人,不会因为爱上的同样是男人就丧失自己的判断力跟责任心,很多事情,决定权仍在自己,只是在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会在下决定前尽可能想好能想到的一切可能,而一旦想好了就绝不反悔,这才是真男人。” 风无衣说的是孩子这件事,可落在于白耳朵里,却联系起了其他。 思索了片刻,于白沉声问道,“风前辈,我若想让眸色恢复如初,需要多久能调理回去?” 风无衣一愣,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在说孩子的问题,一下子就跳到了这里。只是虽然不明白还是照实回答了,“少说也得一年吧,之前把你眸色调淡姑且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再调回去没个一年半载恐怕也不行,而且,还要随时根据你服药的情况进行调整,一年都是快的了。” 于白算了算,若是两年,正好赶上自己年满十八。 “怎么好端端的,又想调回去了?这好不容易才把原色给掩盖住了。” 于白歪头一笑,“做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 云府里,云司简皱着眉看着邵时,“还是查不出什么吗?” 邵时惭愧地低头,这个宝器轩,真是滑不溜丢,难下嘴得很。 “看样子我倒是小瞧了这位五王爷了。”云司简低语了一句,随即道,“这样,你去城郊找一下郎晃,让他这两天进府一趟,你们两一起,可能容易下手点。” 邵时僵了一下,还是点头应下了。 交代了邵时,云司简看天色还不算晚,便唤了付心一同前往夏恒住处。 来到半山腰的小院时,云司简一下子就看到于白跟夏恒两人正坐在院里的小桌两侧大眼瞪着小眼,于白更是鼓着腮帮子,直喘粗气。 还没等云司简发问,夏恒已经看到了他,收敛了眼神,对着云司简一招手,“你来得正好,赶紧把这孩子带走。” 于白一听,不顾伤着的那条腿,单腿“腾”地站了起来,“不能仗着你是长辈就欺负人。输就是输,凭什么赶我走啊?” 云司简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皱着眉看向坐在门边的风无衣,挑拣着草药完全无视那针锋相对的两人。 虽然于白是有些时候任性脾气不好,可他也很少会主动跟别人起冲突,更何况还是面对长辈。 接收到云司简疑惑的眼神,风无衣放下手里的活儿,招呼着云司简进屋,“小简来了?进屋坐吧。别搭理那两人,从吃过午饭开始下那什么劳什子的军旗,就一直跟两斗鸡似的,你说你舅公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要玩年轻人的东西就谦虚点不行吗?非要在那儿倚老卖老,当初他也就是一文官,输了军旗又不丢人,较真!” 说着把云司简跟付心让进了屋,回头对着还在互瞪着的两人道,“夏恒!别再让我听到你两吵吵,不然晚饭没你的份儿!还有于白,晚上我检查你的腿,夹板要是松动了,晚上的药加一大份黄连!”之后看也不看两人,也进了屋。 本来还跟斗鸡似的两人,讪讪地鸣金收兵,于白撅着嘴开始收拾棋子棋盘,“再也不要跟长辈下棋了。” 夏恒冷哼一声起身去了后院替风无衣浇药草园去了。 云司简实在没能料到这样的局面,难得有点尴尬地看着风无衣,“我没想到会这样,给舅公添麻烦了,我看我还是考虑将于白接回去吧。” 风无衣笑着拍了拍云司简的手,“别不好意思,我刚才就是故意跟他们两一说,于白在这儿挺好的,你夏舅公就爱摆张正经脸,这大半辈子了,可算是遇上个能治他的人。” 云司简细想了下,也牵起嘴角笑了笑,“能治得住夏舅公的向来只有风舅公。” 风无衣笑,“待会儿留下来吃晚饭吧?” “自然。付心,你把带来的那些东西给于白送过去。”待得付心出去了,才道,“不知于白在这里可还适应?” “适应,简直不能更适应了。昨夜我还怕他认床睡不着想陪着他,结果,他倒是瞬间入睡开始打呼,害得我还是回了自己房间才睡得着了。” 不知想起什么,云司简也笑得一脸温柔,“是啊,那家伙,属野草的,栽哪儿活哪儿。” 风无衣大笑,一边择着菜一边跟云司简闲聊,“对了,你可知道于白想把眸色调回去的事儿?” 云司简帮着风无衣择菜,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没有明说,只是我有所猜测。” 风无衣听出了点什么,也停了手里的动作,“所以,你是有意把他送我这儿来的?不仅仅是养腿伤?” 云司简摇了摇头,“也不是吧,养腿伤也是真,毕竟他那性子,在府里还真没人拿他有办法。只是,同时也有些事情,我不能替他做决定,我想,舅公们会是好的人生导师。” 风无衣叹了口气,“你不能替他做的决定,我们就能干预什么吗?小简你自己也说了于白那孩子属野草的,他有自己的韧性,也有自己的能力,你一边想将他当作小孩子永远保护着,一边又想将他当作成年人遇事尊重着,这本身就是矛盾的。况且,我觉得那孩子,未必就真的需要你万事护着。” 云司简低着头,手里的那把菜都快被撸秃了,“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我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感情与理智的对抗。” 把那把菜从云司简手里解救出来,“拿出你在战场上的果断,别被这京城中的政治太极迷了眼,你不适合这种泥潭,就别轻易被泥潭裹足。很多事情,就是不破不立,如我当初不是当机立断离开太医院,若恒哥不是果断辞官远走,你觉得我们两现在会是怎样?” 云司简沉默不语。 “当然,我与恒哥的情况毕竟与你们不同,也没太多参考价值,我只是从我的角度,想让你看到更全面的于白。纵然一人护着另一人会是件幸福的事情,但是,大多数情况,能并肩而行的,才更长久。毕竟人生在世,总归无法预料意外何时会来,当一人倒下时,另一人还能撑住,两个人才能走得更远。” 正说着,夏恒从后院进来,嫌弃地看了一眼云司简手里的菜,“你这速度,啥时候能吃上晚饭?”说着接过了手,“我听于白在那屋不知道跟付心说什么呢,嗓门够大的,你去看看。” 云司简对于自己舅公喜欢把自己支开的做派早就见怪不怪了,没说什么地起身离开了。 风无衣嗔怪地睨了夏恒一眼,“我这话还没说完呢。” “该说的重点都说了,各人有各人的路走,说多了反而扰乱他们自己的判断。” “你呀,明明最在意,却总刀子嘴。” “哼” 第四十七章 云司简进屋的时候,于白跟付心正在一块儿说着什么,听到有人进来,于白下意识把手里的东西往袖子里塞了几分,随即发现是云司简,又抽了出来,“也不出声,吓我一跳。” “这里总共就这几个人,谁能让你吓着?” “夏前辈啊,一张黑面顶三张。” 云司简忍俊不禁,“下棋的时候倒没见你有多怕他。” “嘿,那什么,棋场无父子,更何况还不是我爹。” 付心没忍住插了句嘴,“不是赌场无父子吗?” “我一不赌不嫖大好青年,也就只剩棋场了,能别再挑刺儿了吗?” 付心耸了耸肩,自觉地起身出门去院里数杂草去了,云司简在于白旁边坐下,指着他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磁罗经,本来想等到完全调试好了再给你看,既然被你看见了,不如给提点调试意见?” 云司简拿过磁罗经在手上把玩了片刻,“指南针吗?” “差不多吧,你可以当成精致版指南针。”于白歪了头盯着云司简手里看。 “是挺精致的。”说着在手里又是一阵摇晃,“比我见过的都更小更稳定,我提不出什么意见。”说完便要还给于白,于白一让没接。 “本来就是给你做的,既然你没意见我就直接送你了。” 云司简又低头去看了一眼,这回在表盘上不仅看到了“bk”这串熟悉的符号,还看到了三个更大点的符号“sj”,“怎么这次多刻了几个符号?” 于白咧嘴一笑,“你的名字。” 云司简挑了挑眉,“倒是没看出来是什么字体。” 于白笑得更欢,“花体。” “着实不曾见过,勿黎那边的字体吗?” “我连勿黎话都不会说,更不可能认识他们的字了。” 云司简沉默地盯着手里的磁罗经,于白脸上的笑也一点一点消了下去,“风前辈说了?” “恩。” “你”于白观察着云司简的表情,“生气了?” “没有。我就是有点难受。”云司简皱着眉,似乎在斟酌如何措辞,“想到会跟你分开,想到跨过那条边线,我再怎样也有很多无能为你,就止不住心里堵得慌。” 于白想表现得轻松点,可勾了半天也没能勾出一个笑容,他又何尝想跟云司简分开呢? “别说得跟我明天就要走了似的呗,风前辈也说了,光把眸色调回去就得一年半载的。” “恩。” 看着云司简,明明仍是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于白却能感受到那股悲伤的情绪,也许是云司简眼里的情绪太浓,也许是那身上的气息不同。在这一瞬间,于白突然意识到,虽然是自己先动了心,可云司简对他的那份感情恐怕比他所感受到的还要深,还要沉。 于白第一次这般清晰地感受到旁人对他的这种感情,糅合了宠爱、需要、尊敬与不舍的复杂的爱意,在觉得自己何德何能的同时又觉得心口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无处宣泄。 “司简。” “恩?” 于白半趴在云司简肩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盯着他的耳垂道,“我们做吧?” 云司简条件反射地问了句,“做什么?” 于白冲着云司简的耳朵眼吹气般道,“爱呀。” 云司简身子一僵,下一瞬猛地站起,连磕到了于白的下巴都没注意到,火烧火燎地奔出了房间,留下于白傻眼地留在原处,摸着磕麻的下巴回不过神来。 这剧情不对呀,自己都这么主动了,对方要么饿虎扑食地扑过来把自己办了,要么义正言辞地把自己拒了,这火烧屁股似地跑了算怎么回事啊? 于白活动了下下巴,“难道是我太不矜持把他吓着了?啧,都大老爷们的,有什么好矜持的?” 一直到吃完晚饭,云司简都没跟于白有一次眼神交汇,哪怕于白都快把眼睛长他脸上了都不回应一个。 吃过晚饭,云司简又与夏恒说了会儿话才起身告辞,于白连忙推着轮椅跟上,“我去送送。” 走出了院子又跟了一段,云司简终于一声叹息地转过身,“回去吧,还当自己是活蹦乱跳的时候呢?” 于白不甘愿地撇了撇嘴,“跳不起来至少还可以滚嘛。”说完为了印证似地转了转手下的轮子。 云司简无奈地又叹了口气,付心低头偷笑,咳了一声后道,“将军,我先去山下牵马。” 等付心走远了,于白原本想追问云司简干嘛躲自己的心思突然就淡了,因为,肯定还是老原因。 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干巴巴道,“那什么,回去慢点。” 云司简低头看了一眼眼珠乱瞟的于白,弯下腰在于白额头上亲了一下,“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状况,还敢撩我?” 于白不服气地嘟囔了句,“断的是腿,又不是不举。” 云司简直接反手敲在于白脑门上,“年纪不大,满脑子的思想倒是挺大。”起身后揉了揉于白的发顶,“过几日就是中秋了,我会上山来陪你过节。” “恩。恩?”于白抬起头,“又中秋了啊?也是,桂花都开了。” 付心见着云司简走近,牵着马迎了上去,“我以为,将军会再晚点下来。” 云司简没什么威严地扫了付心一眼,“我看你最近是太闲了。” 中秋这日,云司简一早便带着邵时郎晃穆严付心来到小院。 夏恒看着他们身后的一堆东西,脸拉得要多长有多长,“真把这儿当你别院了?” 云司简完全不理会自家舅公的臭脸,只径直向风无衣走去,“小舅公托我置办的东西我都准备妥当了,不知还欠缺不缺什么,若是缺,我让他们下山去采买。” 风无衣翻着点了点东西,“不缺不缺,都齐全了,还是小简办事放心。” 夏恒自讨了个没趣,嘀咕着,“往年我也没买错东西。” 于白已经不像第一次过中秋时那么激动了,加上腿脚不便,难得安静地坐在轮椅上看着旁人忙碌。 当然,除了于白,另一个不插手的便是云司简。 夏恒看不过眼,“别给我当甩手掌柜,这饭没你们的份不成?” 穆严正在院子里挂着小灯笼,闻言冲着于白笑道,“师公这是心疼师父了。” 于白还没来得及张嘴,云司简抢先道,“我们晚上不在这儿吃饭。” 风无衣笑着拍了拍夏恒的手,“多少年没这么热热闹闹过个中秋了,你别这么到处挑刺儿了,面别和大劲儿了,待会儿月饼皮儿就不好吃了。” 夏恒继续和着面团,“滚滚滚,不帮忙就别在我眼头现。” 邵时帮着风无衣调馅儿,“风前辈,这比例合适吗?” “差不多。辛苦你了,这莲蓉馅儿就是费功夫,你要是胳膊酸了就歇会儿再弄。” 邵时摇了摇头,一旁的郎晃揉好了面伸手打算接过邵时的活儿,“我来吧,你歇会儿。” 邵时侧了下身,躲过了郎晃的手,换到旁边的矮桌上继续搅弄着。 风无衣看郎晃尴尬地举着手,连忙把自己手里的豆沙馅儿递到他手里,“哎呦,刚好我累了,你们弄着,刚才煮好的咸鸭蛋应该凉了,我去剥些蛋黄来。” 于白拉了拉云司简的袖子,让云司简低下头来,“你有没有觉得,小邵儿跟郎大哥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云司简本想说别乱说,可自己多看了两眼也不禁皱起了眉,难道自己现在也开始看谁都不正常了吗? 于白的坏心思又活络了起来,“小邵儿啊,你最近又忙什么呢?好久没见着你人了。” “将军派了任务。” “咦,郎大哥都来了,还有需要你一忙这么久的任务?” 郎晃插话道,“嗯,将军让我倆一起出的任务。” “哦~~一起啊~~~”于白故意拖着调子,嘴角噙着坏笑,冲着邵时直乐。 邵时身子僵了一下,随即很小幅度地偏了下身子,躲开了于白的视线。 于白得意地抬眼冲着云司简挤了挤眼睛,“既然,都觉得我们碍眼,那不如你陪我去山里转转?” 不等出了院门,于白迫不及待道,“邵时跟郎大哥肯定有猫腻!你看到他刚才那心虚的样子了吗?哎呦,差点没笑死我,都进云暗好几年了,邵时怎么还这么不经逗呢,我刚还啥也没说呢,他自己倒先露了怯。” “他对任务的完成度还是很高的。” “哎呀,我又没否定他的能力,对了,这两日没来,可是很忙?” “皇上提前结束了我的假,我得回营处理事情了。” “啊这么快就回去了啊,我还以为真能歇一个月呢。”于白的语气有点沮丧。 “该演的戏都演过了,皇上也已经下第二道催促令了,我再不回去,这戏就演过了。” “唉,演戏演戏,啥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云司简不想在节日里让于白纠结于这个问题,生硬地岔开了话题,“勿黎使团昨日离京了。” “真的?艾玛,可算是走了。”于白夸张地做出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你倒是毫不遮掩对他们的不喜。” “这有啥需要遮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喜欢就是喜欢。”咬着喜欢那两个字,对着云司简笑得一脸灿烂。 云司简最爱于白这幅笑模样,不管心里有事没事,却总能笑得没心没肺,不知是天生豁达还是生死边走过一遭比旁人看得更开。 见云司简只是盯着自己看并不答话,偏偏眼里的深情浓得怎么也化不开,厚脸皮如于白也忍不住有点脸皮发烧,嘴里却仍不忘调戏,“你这样看着我,我会想亲你的。” 第四十八章 云司简定定地看了于白一会儿,轻轻地吻了吻他的眼睛,停药数日,虽然看不出来太大差别,可云司简心里总觉得开始有些不一样了。 随后蹲下/身去与于白平视,“你是在不安吗?” 于白怔愣,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云司简看了出来。 许是看出了于白的疑惑,云司简又道,“每次你心神不宁的时候就会特别地跳脱,调侃能调侃的人,调戏能调戏的我。” 于白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样的习惯,耸了下肩,收起了那副调戏的轻佻模样,下意识捏着手腕上的长命结,“说不上是怎么了,就每天待得心慌,感觉自己跟半残废似的,这万一有点什么事,自己” 云司简哪里听不出来于白不安的地方,尽管嘴里喊着自己懒,可为了他,一直就不曾停歇,学本领也好,跟着自己忙东忙西也好,不管性子多么跳脱,干正事的时候从来不给自己掉链子,陡然这么歇下来无所事事,自然是没着没落的难受。 “以前不就喜欢偷懒吗?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懒着有什么不好吗?” 于白瞪着云司简,察觉到他嘴角那丝揶揄的笑,无奈地翻了下眼睛,“那都多久之前的事儿了,你怎么就不记着我点儿好。” 云司简也捏上了于白的结花,“都记得,在我眼里,都好。” 于白噙着笑,“一本正经地说情话,真是让人受不了。”复又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命结,“今年还没有给我添结呢。” “以为我忘了你的生辰?” “那倒不至于的,你这样一板一眼的人,怎么可能会忘。我猜,你是不是问了拓跋茗我的具体生辰?” “脑筋倒是转得挺快。问了,九月初十,前两年都给你过早了。” “这么晚啊”于白不怎么走心地感慨了一声,“可我还是喜欢你给定的生辰日。” 云司简不赞同地斜了于白一眼没有接话,于白抓住云司简的双手十指交握,“真的,一个让我重生遇见你的日子,比没什么记忆的生辰日,更让我喜欢。” “嗯,以后还按八月过。” 两人难得安静地在山里闲逛,景色倒也说不上多好,只是因为身旁的人,怎样的景,都显得与众不同。 待得二人从山间转完回来,院子已经变了模样,张灯结彩的颇有节日气氛,“看不出,动作倒挺快。”于白冲着院子里的两人竖了竖大拇指,扯着嗓子冲着厨房喊到,“好香的味道呀,除了月饼你们还做了啥呀?” 郎晃正端着盘子往堂屋走,“鼻子倒挺灵,风前辈做了藕盒。” 于白一听,呼呼转着轮椅往堂屋走,“中午别给我盛饭,我要把藕盒当饭吃!记得要醋!” 云司简听得露出一丝无奈笑,夏恒则直接在厨房冲着外头咆哮,“滚滚滚,当在食楼点菜呢?” 于白毫不在意,自发自觉地在桌边坐好等开饭,那一副好吃懒做的德性,看得忙活了半天的几人分开碍眼。 吃过饭,不等夏恒再次挑刺儿,云司简带着于白直接下了山,“晚上不回来吃,明天再送于白回来。” “干脆别回来得了。”夏恒不满地回了句,可惜已经离开的两人一点儿也没听见。 穆严四人尽职尽责地把各种杂乱收拾妥当方才告辞。夏恒黑了一天的脸终于恢复了正常,“总算是清静了,一开始就不该答应让这帮兔崽子来。” 风无衣搬了张椅子从屋里出来,“孩子们都走了,你还端着给谁看呢?多少年没这么有过节气氛了,再说了,孩子们有眼力劲儿着呢,早早就离开了。” 夏恒连忙从风无衣手里接过椅子,“要搬东西说一声,放着我来。是不是还要一张椅子跟小桌?” 风无衣点了下头,看着夏恒进出,“力气又不比你小,哪儿那么娇气。” 夏恒责怪地瞟了风无衣一眼,“能一样吗?你年轻的时候”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多久之前的事儿了,不提了不提了。”风无衣惬意地在椅子上坐下,看着夏恒给自己泡好了茶,还不忘替自己盖上条毯子,“还能这样跟你一块儿喝茶午休等中秋的圆月,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夏恒也在另一侧的椅子坐下,隔着小桌握住风无衣的手,“是啊。有现在就够了。” 满院静谧,只有两个走过大半辈子的人,十指紧扣,在午后的阳光下,懒懒地歇着晌。 付心跟穆严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在前头,郎晃与邵时则一路沉默地走在后头,郎晃几次张口欲言,都被邵时状似无意地错开了过去,一直走至山脚都没能说上一句话。 穆严余光瞥见,看着都急,一不做二不休拉着付心道,“我想起我还有东西忘记问师父拿了,你们先回城里吧,付心陪我再上去一趟。” 说完不给两人反驳的机会,拉着付心就奔上了山,等看不见两人了,一屁股在路边坐下,“你说说,我就是个大夫,却成天为了这几个人操碎了心!” 付心丝毫不予同情,“你就是闲得自找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对将军跟于白的事儿毫无芥蒂地接受了,又对郎大哥跟邵时的事儿如此上心,该不会” “打住!我一个只喜欢大胸大屁股女人的汉子,这辈子不可能变了。” “那你这接受能力也太强了。” “还好意思说我?我这好歹还时不时跟着干着急呢,你可是从头到尾淡定从容啊,你怎么不怀疑你自己?” “我的眼里,所有的人都没分别,倒是各式兵器能分个子丑寅卯来。” “得,我就不该问你。”穆严站起来四顾了一圈,“上去会打扰那对老的,下去会影响那对小的,咱两还是在这儿吹吹风,等过会儿再下山的吧。” 邵时上了马沉默地驱马前行,郎晃拧了半天眉,尝试着开口道,“当初愿意收你,真的只是看中你的能力,其他的心思,那是后来才有的,你别把这主次颠倒了啊!” 邵时只盯着前头的路,“若是三年前当初刚进云暗的时候,这话我倒是信,现在云暗有太多实力不俗的人了,况且大多还是一同长大的。” 郎晃叹了口气,“我还是跟你说实话吧,当初愿意收你,因为你的眼里有恨,对勿黎的恨,可同时,又有对将军的忠这,在你这个年纪来说,不是刻意培养的很难有” 邵时降下了马速,“是不是最初给我的定位设想并不是现在?” 郎晃看着目光执着的邵时,有点不忍心,握了握拳却还是如实道,“你当然知道,云暗是有培养一批死士的,只是将军惜才,并不会将他们当做死士去使唤,你入云暗之时,正是我们物色一批新人的时候,这批人的大多任务是在灵遥与勿黎” “我明白了。”邵时打断了郎晃,“之所以看上我进云暗,其实是想让我潜入勿黎难道,真是你的私心变更了我的” “我纵有私心,可云暗到底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是,将军?”邵时狐疑道。 郎晃沉思片刻,才不确定道,“虽说是将军提的,可现在看来,也许是为了于白。” “那将军说,是因你来过京城,才”话没说完,邵时自己都觉得这说辞牵强,毕竟此时郎晃就在自己眼前,若真是完全不能出现,易个容在云暗来说并非难事。 “其实,你大可不必纠结于此,将军如此安排必有他的用意,可能因为我在最初对于白表现出来的敌意。你没发现吗?但凡牵扯于白的事情,将军更愿意遣你去查,这次若不是实在棘手,也不可能召我来京。” 邵时想到前几次将军给指派的任务,以及最近将军与于白间微妙的气氛,知道郎晃这话也并非完全是虚,便也不再追问。 郎晃见状,心稍稍放了下来,“那我” “郎大哥,谢谢你结了我心里的疙瘩,从进了云暗,就一直是你带着我,亦师亦友,这份恩情,我莫生不忘。” “诶?不是” “我们快些回程吧,今日大家都出来了,方宇一人定然快忙不过来了。” 郎晃噎了一下,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驱马跟上了。 邵时尽量让自己不去看郎晃,他是故意把话说得决绝,郎晃的意思,他不是不懂,可是,也正如郎晃所说,云司简信他用他皆因于白,而于白敏感的身份,必然是要解决的一大难题,纵使将军跟于白都没有明说,可两人之间最近奇怪的气氛,让他有了几分猜测,也许,不久,于白会回到勿黎解决这个隐患。 而自己,很有可能就是将军留在那时的一步棋,前路都不知会在哪里,又怎么可能去做一些许诺。他不是于白,没有那份洒脱与冲劲,仿若一切阻碍都不放在眼里,他的命,留存不易,以致一直活得小心翼翼。 然而 忍不住用余光看了一眼并肩而行的人,这几年的时光,多半都有他在。 倘若,事情解决了,他还能回来的话,倘若他一直未曾 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第四十九章 说是吃过午饭便下了山,然而于白腿伤,两人弃马乘车,摇摇晃晃回到到城里时已是未时。 于白看着马车行径的方向,“不先回府吗?” “先不回了。” “哦。”于白刚放下帘子又突然掀了起来,“这都进城了,还是将军你驾车不好吧?” 云司简又往前行了一会儿,在进大道的拐角停了车,“所以,有人来接班了。” 话落间,一人边喊着,“统领、于白!”一边飞奔而来,光听这声音,于白也能认得出是常治。 等云司简在马车里做好,于白立刻巴巴地凑了过去,“将军是故意自己驾车返回的吧?为了跟我单独多待会儿?” 云司简不语,闭上眼睛假寐,那姿态,俨然就是默认。于白得意地挨着云司简调好坐姿,也闭上了眼,可嘴角的笑却怎么也止不住。 谈政事时候的云司简,于白觉得大多数时间都很难懂,可在对待自己的时候,虽然话不多,却简单易懂。 真是别扭的体贴。 马车在聚福楼门前停下,常治殷勤地想扶于白下车,却被于白躲了过去。开玩笑,之前跟云司简还没什么的时候都被吃醋,现在有什么了更要自觉避嫌了。 自己撑着跳下了车,位置刚刚好可以假装没站稳倒进云司简怀里,站稳的时候还不忘伸手在云司简胸口揩下油,随后才心满意足地坐回轮椅上。 常治丝毫没察觉异样,只当于白是要强好面子,“先前就一直想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可我舅舅让我等两天的,说别上赶着给你们添乱,好不容易等了两天,听说你又跑山上去养伤了” “别说得跟我出家了似的。” “哎呀,差不多差不多,多亏了将军告诉我你今天会回来,不然,我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你。” 于白不解地看了云司简一眼,依云司简的性格,怎么会愿意把中秋的日子挪出时间来跟常治吃饭? 等到进了里间的包厢,看着稳坐在里头的曲晋,偷偷看了一眼云司简,心下有些了然。 不待于白开口,曲晋先起身道,“小于兄弟不介意我一块儿来凑个热闹吧?常治是感谢,我确实来致歉的,那日若是我能一直在旁照看,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了。” 于白余光一直注意着云司简,此时曲晋的这番话一出口,云司简虽然仍旧没什么表情,可他就是能觉出有一丝异样。 “都过去这么久了,曲大哥不必自责,我这么大一人,该对自己行为负责。” 常治听得直点头,“看吧,我就说了于白不会在意的,别看他年纪比咱小,胸襟大着呢,常常我都有种要叫他哥的错觉。来来来,把酒满上。” 酒壶到于白跟前的时候被云司简挡住,“他禁酒。” 常治一顿,“对对对,有伤在身,该禁该禁。” 曲晋转着酒杯笑道,“我这不是怕小于兄弟不在意,有人会在意嘛,认错态度还是要好的,不然,哪天吃不了兜着走不就晚了?” 常治听不明白曲晋话里之话,直说曲晋多想,于白伸筷子叨了块牛肉扔进嘴里嚼着,转了转眼珠子,“就是,就算我记仇也没这本事让曲大哥吃不了兜着走呀。不过,话说回来,狩猎那天就在进林子前见过曲大哥,之后便不曾再见,曲大哥是跟我们走了不同的方向吗?” 曲晋微顿,“说来惭愧,信誓旦旦说要陪小于兄弟一起,半道却被五王爷拦下说了会儿话,没想到就那么几句话的功夫唉” 于白不动声色地抿了口水,倒是粗神经的常治追问了句,“副统领跟五王爷不是不合吗?” 虽说这么直白地问出来显得突兀,可于白却在心里给常治的“傻劲”点了个赞。 曲晋露出一个略显复杂的笑,“都是幼时的陈年旧事,也没多大怨结。再者,王爷毕竟是王爷,又跟曲家打断骨头连着筋,谈不上合不合。” 常治深有所感似的频频点头,“这感觉我太明白了。” 于白腹诽,你明白个屁,人那是模棱两可地打太极呢,到你这儿就成你明白了。 于白吃不准云司简想试探些什么,加上知道自己的段数在两个狐狸面前更是不够看,干脆装傻地跟常治两人吃吃喝喝,不搭话茬。 云司简嚼着一粒花生,恨不得嚼出花儿来了,方才开了尊口,“曲副统领隐忍,乃成大事者。” 曲晋仍是笑模样,“统领谬赞了。” 几个人各怀心思地吃了顿早晚饭,常治是从头话唠到尾,云司简则冷脸吃完全场。天还没黑透,于白就连忙告辞,直到离开了那条街才缓下了速度,“好好的节日你竟然舍得安排给别人一顿饭。” “常治太烦人。” 明白云司简估计是被烦得不得不答应,想起当初常治磨着自己收徒的场景,于白忍俊不禁,“那,曲晋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不知道?我以为你是因为知道他会来才特别答应的。” 云司简好像突然弄明白了于白的意思,“所以你刚才才故意那么问?引得常治把你想问的事儿问出来?” 于白心里那叫一个呕啊,合着自己难得抖了回机灵,却抖错地方了,“我以为你是想试探曲晋跟五王爷是个什么态度。” 摇了摇头,云司简低声道,“曲晋跟五王爷断不可能真心交恶多年,就连当年那出驱逐伴读的戏都搞不好是演出来的,不然曲家这些年怎么可能如此平静。至于说试探,五王爷是玩世不恭的面皮油盐不进,曲晋则是温文尔雅的距离刀枪不入,在你跟常治面前,根本不可能试探出什么。” 被云司简一分析,于白只觉得自己自作聪明地多余了。 “不过”云司简话锋一转,“我喜欢看你凡事总替我多想一分。毕竟能让懒兮兮的你愿意动脑筋的,也就我了。” 于白扭头看了一眼云司简,“堂堂大将军,竟然还有这些小心思。” “恩。以前不曾有,现在觉得有的感觉还不错。” 实在是没见过有人能把这样的话也说得一本正经的,于白自认比不上,只得不甘地换了话题,“现在天都快黑了,咱是回府吗?方向不对啊。” “东市今天有热闹看,你不想去凑个热闹吗?” 于白一听来了精神,眼睛都亮了,“想啊!”随后转念一想,“不过,你应该不感兴趣吧?” “无妨,我看你就行。” 于白悄悄红了耳朵,总觉得自打自己断了腿,云司简这说情话的技能点是蹭蹭蹭地直线飙升,再配上那张一本正经脸,怎么听怎么有种羞耻感。 当然,更多的是飘飘然的幸福感。 说是热闹,其实就是类似元宵灯会一样的,加上各类商贩小吃摊点,整个东市挤得是满满当当。 看着从身边走过去的第三对男女,于白费解,“跟青容的元宵灯会也没太大差别呀?除了规模更大了点,人更多了点”话没说完,就见云司简不太自然地左顾右盼,于白瞬间福至心灵,这是某个人在变相地邀自己约会啊! 真正的两个人的约会啊! 抿着唇偷乐,于白指了指水边,“那边似乎人不少,咱过去那儿看看吧?我闻到食物的香味了。” “刚才就属你埋头一通吃,还没饱?”嘴里嫌弃着,脸上的表情却又是温柔出了新高度,推着于白往人堆里扎了去。 秉持着吃饱了还能再吃两口的原则,于白路过稀奇的小食摊子都要停下来瞅两眼,再捎上点可以拿手里吃的小物,边吃边说,嘴巴忙到不行。 路过一个游艺摊,于白停了下来,嘀咕道,“现在就有套圈了?乖乖,这游戏传承上千年了不成?”随后冲着云司简狡黠一笑,“信不信我能把摊主玩哭?” 这样的游戏对于白来说,实在是太过简单,云司简哪里看不出来这是于白的恶趣味发作了,什么话也没说,掏出了一串铜板,“去吧。” 于白掂了掂铜板,“要不说男人掏钱的动作最帅呢!只不过就你这做派,我怎么有种慈父对儿子错觉呢。”当然,吐槽归吐槽,不影响于白去跟一群十岁不到的孩子抢着玩。 当于白第十五个圈稳稳地套上地上的小玩具后,摊主的脸都快绿了,“这位小哥,我这就是个哄孩子玩的小摊位,您看要不要换一家玩?” 许是看于白跟云司简的穿着不像普通人,摊主话说得还算客气,于白完全没听到的样子,被一群孩子围着,稳稳地把手里的最后五个圈扔了出去,抱着二十件小玩具,转手就分给了围观的孩子们,临了扔给老板一锭银子,“这些玩具,当我买了。” 这才心满意足地让云司简推着离开了。 “你知道吗?我一直想着当回孩子王,刚才,还真有这种感觉,过瘾!” “那怎么不多玩几把?” “没看到摊主的脸都绿了吗?再玩下去估计得急眼。” 两人穿过拥挤的人群,离热闹的集市越走越远,直到来到水流的下游,几乎没了游玩的人群,云司简才停下了推动。 “时间刚好。” 于白还未来得及问什么时间刚好,漫天的烟花便铺天盖地地炸了开来,远处的人群爆发出欢呼声,却好似与自己隔着一层般,听起来那么地不真切。 亮如白昼的夜空下,仿若只剩下了他与云司简两人,这绚烂的烟火,就似他遇上了云司简后的日子,多姿多彩,充满惊喜。 “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吗?” “宫里本就在中秋有全城同欢的烟火,我不过是趁机多加了点。” 于白噙着笑,把到嘴边的那句谢谢咽了下去。 第五十章 到底是年轻恢复快,二十来天后,风无衣查看了下于白的腿,觉得可以撤板了。 于白高兴坏了,恨不得下一刻就能上天,风无衣见状连忙补充道,“虽然固定的夹板可以撤了,但你暂时还不能进行剧烈运动,哪怕是走路也不能太多。” 云司简闻言,担忧道,“要不还是晚两天再撤把,他这性子,撤了不就得撒欢跑了吗?” 于白不干了,“我这些天还不算乖乖养伤吗?风前辈都说我能撤了,人家是专业的,你不能乱插手!” 风无衣一边笑着给于白拆板一边道,“能撤了也不要一直捆着,适当地动一动,有助于伤腿的肌肉恢复,没发现他这两条腿都有点不一样粗了吗?长时间不动,肌肉会象征性萎缩的,不过他时间不长,没什么太大问题。” 于白跟碰了圣旨似的,待得拆了板子就迫不及待地脚占地,晃了晃才稳住身体,“别说,太久没用左腿,总觉得自己左右不平衡。” 小心翼翼在屋子里走了两步,又弯了弯腿,冲着云司简道,“看见吧,就这样,我想撒欢跑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话音未落,夏恒拎着一串药包进了屋,“行了,板子也撤了,药配好了在这儿,都麻利地给我滚蛋。” 自打于白住进了这里,从夏恒嘴里听到的“滚”字没有一萝也有一筐了,早就免疫了,云司简更是半点反应波澜没有,淡定地点了点头,“恩,马车在山下候着了,待会儿收拾了就走。” 回到府里,于白第一件事便是直奔箭院,练了小半桶箭,怏怏地收了手,“人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我这不过歇了大半个月,就觉得手生了。” 随后在一旁的矮墩上坐下,不露痕迹地捏了捏左腿。其实倒不是技艺退步多少,只是这左腿多站会儿就酸得慌,腿使不上力,准头自然会失上几分。 云司简哪里看不出来,在于白旁边蹲下,替他揉着腿,“丢不了,练个几天就回来,不急在这一时,磨刀不误砍柴工。腿养好了才是重点。” “那要真是伤筋动骨一百天,等一百天后我再捡起来,岂不是该丢的都丢差不多了?” “幼学如漆。哪就那么容易忘了?” 两人刚说着话,方宇匆匆走来,“将军,皇上召你入宫。” 云司简拧了一下眉,点头表示知道,“你扶于白回屋歇着,我换身衣服就走。” 于白下意识地拉了一下云司简的衣袖,云司简拍了拍他的头,“放心吧,不会是什么大事的,不然皇上就该直接下旨了。” 虽然云司简这话安慰的成分居多,于白却摆出了相信的表情,等到云司简走远了,于白问方宇,“来传话的人脸色可还好。” 方宇想了想,“挺平静吧。” 云司简跪拜了祁宜修,便静等吩咐,祁宜修拿捏着手里的奏折,似在思索,最终还是让小江子递给了云司简,“云元帅最近递来的折子,你看看。” 云司简扫了一眼,便知晓,是家父从青容递来的关于边境勿黎小股骑兵频繁骚扰的事情,具体的事宜,也在往日的书信往来中,跟自己说过。但是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股骚扰,几乎不需要派出太大的部队就能平息,称不上是多大的威胁。 只是,皇上却为了这事特意招他前来,是有什么想法吗? “此事,臣亦听家父提及过,只是似乎还在可控范围,故而家父并未多着言辞。” 祁宜修看了云司简一眼,没对他这番官腔表达不满,“朕对比了一下元帅之前的奏折,小股骑兵开始骚扰的时间,几乎与勿黎使团到达的时间吻合,而且,似乎只为夺物,伤人倒少,一次两次还能解释得过去,如今少说加起来也有十来起了,云卿有何看法?” 云司简低着头,揣测着祁宜修的意思,若真是商讨国事,完全可以明天早朝的时候与群臣探讨,何故此时特意召见自己? “以往青容边境出现这样的事情,多是勿黎糟了天灾,国内物资紧张,可今年,并未听到有此等风声,臣一时也摸不准原由。” “天灾”祁宜修咀嚼着云司简的用词,“那这一次,到底是天灾还是呢?勿黎使团来我国,一没要物资,二没讨封赏,你说来的意义何在呢?朕倒是听说,那个带队前来的勿黎公主,在勿黎也是有一支承袭于外祖部落的独立军队的” 云司简大致听出了祁宜修的意思,却仍是装作不懂,“臣,不太明白圣上的意思。” 祁宜修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快,却很好地掩了下去,“许是朕想多了吧,毕竟,前线的探子都没回报出这样的讯息,朕在这京中倒是想得复杂了。” 这话说得就有些诛心了,若是往深了想,要么这是在责怪云冀边境消息打探不力,他在京城宫中之人,都能凭借这关联的事看出的猫腻,边关却无半点风声;要么,就是云冀明明知晓却隐瞒不报。 两种情况,哪个都不是什么好事。 云司简紧了紧拳头,垂首不语,此时的他不适合说任何话,不是被认为在狡辩,就会被认为在推脱。 祁宜修见云司简不语,也生出一股烦躁,“皇祖母近日身子仍不爽利,你去云和宫给皇祖母请个安吧。” 云司简得了令,请安告退,一路心事重重地往云和宫走去,到了云和宫外堪堪平缓了下心情,这才进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精神不大好地靠在贵妃榻上,看到云司简来了,强打起精神作了起来。 “姑奶奶还是躺着休息吧,别劳神了。” “坐着能劳什么神?你们这些小辈一个个地都不成家才是最让哀家劳神的啊!” “一个个?” “可不是,除了皇上、宜盛跟宜正,其他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让哀家省心。” “四王爷跟五王爷还未及冠,不急。” “他们两是不急,你呢,及冠好几年了,左一个理由拖着右一个理由拖着,是不是想拖到哀家百年后才肯成家?” 云司简在心里默叹,每次来请安,必然要听一段教训,虽然是练出了左耳进右耳出的本事,可看着脸色蜡黄的太皇太后,太过忤逆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得沉默以对。 太皇太后坐了没多会儿,终是精神不济,躺了下来,“你老实告诉哀家,左挑你不满意,右挑你不喜欢,是不是有中意的人了?” 以往每次太皇太后旁敲侧击地问,云司简都不松口,咬定没有,这一次却选择了沉默。 太皇太后见状,心下有数,“是哪家的姑娘,让你这般藏着掖着?连哀家都不愿说?” “侄孙虽喜欢,姑奶奶眼里却是不合时宜的。” “家世太差?” “家世,应该不算差吧。”毕竟也是个王子,自然不能算差的。 “那你告诉哀家,哀家给你们指婚。”太皇太后允诺道。 “等两年吧。” “还要等?” “对方小了点” 太皇太后笑了笑,“竟是想找个少妻做正室了。” 云司简笑而不答。 “既是这般,那先纳两个侧室也未尝不可。” “姑奶奶,我云家的家训您不是不知” “知道,知道,正室嫡子皆有了方可考虑侧室之事,哀家只是心急,心急”太皇太后说着说着便睡着了。云司简提她掖了掖盖着的被子,给一旁伺候的房公公递了个眼色,借一步说话。 “姑奶奶最近经常这样说着话就睡过去吗?”云司简近日又是营地又是于白的事,即使来请安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倒是第一次发现这样的情况。 房公公抹了下眼睛,“已经这样有段日子了,最近四五日清醒的时间更是越来越短,奴才只得换着法儿地逗太皇太后多说会儿话。” 云司简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双眉头紧锁,之前太皇太后病了一场,自己进宫得勤,眼见好转了才缩短了入宫的时间,哪知道却又这样了,难道真的是人不由天吗? 房公公见云司简的模样,也知道这是个真孝顺的主,“将军若是得空,最近就多来陪陪太皇太后吧。太皇太后的心愿,能顺着可且顺着吧,将军的大事,太皇太后不愿让您与先前的云家人一样身不由己,但是奴才说句不该说的,世间万事,哪能事事由己,总归是遂了这部分人的意,逆了那部分人的心,端看各人取舍,更看中的是哪部分人了。” 云司简回头,看着在榻上安睡的太皇太后,记忆中那个会牵着自己的手教自己念诗读史的长辈,竟就这样在宫里蹉跎至斯,满面疲倦沧桑,再不复往日气贵雍容。 取舍吗?他云司简从落地为云家人的一刻,不是被别人取舍,就是自己必须取舍,以前终觉得,但凡不是国家大事,舍便舍了,功名利禄毕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何不能舍。 可这次,他不愿也不肯去做这趟取舍,那个一心一意绕着自己,不顾一切,只为他云司简的人,值得他为他争一回。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他要他这辈子,下辈子,生死同随! 第五十一章 于白等到云司简回府,看他脸色不太好,追问是否被皇上刁难,云司简却摇了摇头,让他唤邵时、郎晃前来。 于白一听,收起了漫不经心,不再多言地转身便走,等到他走远了,云司简才回过神于白还不能走太多路,略显烦躁地捏了捏眉心,自己确实有点烦躁了。 邵时与郎晃两人匆忙赶来,云司简开门见山,“近日勿黎可有什么不寻常的消息传来?” 两人闻言俱是一愣,云暗近期的定时汇报并未有什么异样,云司简突然有此一问,定是从其他途径获知了什么信息。 “除了元帅也提及的那几次小股骑兵作乱,并未有什么反常。勿黎在青荣边境的这些小冲突不是历来就有吗?怎么了将军?这次有什么意外吗?”郎晃出声问道。 “是啊,因为我们边关待久了,觉得这点小冲突是常态,确实是我们疏忽了”云司简手指在桌上敲着,继续道,“小冲突是常态不假,时间却有问题。自三年前一战,勿黎伤筋动骨,这样的骚扰很久没这么频繁了,而且不仅不频繁,还是挑了拓跋茗来大祁的时间段” 不需云司简说透,两人皆反应过来,不管是否真心出访,既是两国互访断不能挑这种时间滋扰生事,否则,极有可能国内国外两头纷争,乃大忌。 “是属下失职。”郎晃抢先道,邵时也欲张嘴认错,却被郎晃截了话头,“属下愿将功补过。” 云司简眼神微顿,“罢了,毕竟我也疏忽了这层,谈不上谁之过,就莫在此事上纠结了。你们重新遣人去查,这几股骑兵的具体人数、衣着特征、所抢货物种类及数量。除此以外,留意边境出没的流匪,还有拓跋茗的动态。事无巨细,系数汇报。” “是!”“是!”两人应声。 云司简想了一想,复道,“算了,还是邵时快马加鞭跑一趟,跟我父亲通下气,再着手安排此事,事情查清楚了再返京来报,云暗的传讯渠道先停用一段时间。” 两人闻言俱是一凛,连云暗的传讯渠道都要停,莫非将军怀疑出了内鬼不成? 云司简见二人表情凝重却也未多加解释,让二人自去。 于白一直坐在一旁,等两人走远方才出声,“出什么大事了?你应该不至于连云暗都会怀疑吧?” 云司简摇了摇头,“我还不会怀疑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云暗会出叛徒,我只是怀疑被人截了讯息。” “谁能有这么大能耐”于白刚想嘚瑟,结果脑海中突然闪现宝器轩的名号,“不会是五王爷干的吧?” 云司简意外地看了一眼于白,“都说只是我的怀疑了,并不能确定是谁,更何况前段时间为了查狩猎的事情,云暗几乎没有隐藏,任何有心人都有可能察觉” 于白听得直摇头,“你是故意跟我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的吧?云暗这么多年建立起来的通讯渠道,岂是一个‘有心人’能查得到还能截得到的?除了五王爷还有谁有这么大手笔?” 哭笑不得地看着于白,“有这手笔的多了去了,二王爷三王爷以及皇上,哪个都能有这手笔,你却只盯着五王爷,是有成见还是直觉作祟?” 于白抿了抿唇,“你说,狩猎那天五王爷拦住曲晋说话是巧合还是故意?如果是巧合也就罢了,如果是故意呢?那我在狩猎时会遇意外他在开始就知道,然后通过这事,让你暴露了云暗,顺藤摸瓜用他的宝器轩查到一两个通讯渠道后再截讯息就方便多了?”于白越说越觉得自己简直福尔摩斯附身,怎么能这么聪明呢? 云司简还是摇头,“狩猎不过是一月之前的事,若是五王爷以那为起点,那最起码也要半个多月后才能查清,至于能做到截讯更不知道又是多久之后,时间上不对。” 于白一噎,“所以,你是真的不确定是谁的手笔,而不是为了不让我费神?” “是啊。” 于白内伤了,当你夸夸其谈觉得自己抽丝剥茧道出了真相时,被人一句话点出漏洞,无异于吹得最饱满的气球被一针戳爆,泄气得只想逃避一下。 “这样啊哎呦,腿好疼,好疼,我得回屋歇着了”于白夸张地哇哇叫着往屋子里蹦。 没蹦出去两步便被云司简一把拉了回来,“刚才明明是在旁边坐了半天,这也能把腿坐疼了不成?” 于白眼珠子提溜一转,吧唧一口亲在云司简嘴上,“有时候看穿不点穿是种美德。”说完从云司简手里抽了出去,做了个鬼脸回了自己屋,只不过。 第二天,云司简前脚出了府前往营地,于白后脚也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直往京郊赶去。 在山下系好马匹,看了看前路,不禁一讪,之前的每次都是云司简陪同前来,不知道这次单独来,会不会被夏前辈轰出去。 当然,轰出去也无妨,只要风前辈在就行。 风无衣刚把院子里摊满了晾晒的草药,一抬头便见于白站在院门外,低着头玩着脚下的一块石子,那模样,似是站了有一会儿了。 “是于白啊,来了怎么不进来?” 于白抬眼看了一眼风无衣,迟疑着,半晌才犹豫道,“我不知道,风前辈听了我这次来的理由会不会把我轰出来。” 风无衣原想说没事,可看着于白并不轻松的声色,心下一沉,他可能猜到了于白来这儿的用意。 “恒哥去了山里帮我寻一味草药,你还是进来在说吧。” 待得于白从京郊返回时已是午后,生怕被云司简发现自己出了这趟门,到时候问起来不愿撒谎却又不愿说明,平白惹出不必要的麻烦,紧赶慢赶,总算在平日云司简回府的时间前到了府里,却意外地发现云司简还没回来。 虽觉得蹊跷,却又无人可问,邵时跟郎晃被派了出去,付心跟穆严本就很少出现,方宇更是因为少了帮手,忙得脚不沾地,偌大的府邸,似乎就自己一个闲人。 闲得让人心慌。 想一想,好些日子没找常治了,索性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出了去,还不忘跟守门的家丁报备了一声,自己找常治喝酒去了。 等真的绕了一大圈把常治从府里叫了出来再一同到了聚福楼,于白却只是要了壶金骏眉,滴酒不肯沾。 “你也真是够行,我家里都快吃晚饭了把我揪出来喝酒,结果到头来,就我一个人喝。”常治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我最近禁酒。”于白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却眼馋地看着常治的酒杯。云司简爱金骏眉,每每喝时于白都会跟在后面附庸风雅一下,只是,喝了这些年,自己仍是不懂茶,于自己而言,宁愿来二两烧刀子也比这小口小口的抿茶过瘾。 常治瞥了一眼于白的腿,“你这伤不是好了吗?还禁呢?” “禁!可得禁上个三四五月的。”于白直接猛灌了一大口茶,压着自己的馋虫。 常治看他这想喝偏不喝的模样,“要不,你换壶凉白开得了,这靠近一两银子一两的金骏眉被你这么个灌法真是糟蹋了。” 于白愤愤地撕了一个鸡腿大口大口地啃着,权当没听见常治的话。 常治被于白无视惯了,丝毫不在意,拽了另一只鸡腿咬着,“不过话说回来,你家将军最近应该没空管你吧,你就算喝点又有什么关系。” 于白斜他一眼,“你怎么就知道没空管我了?” 常治往于白那里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啊,宫里的那位老祖宗似乎不大好了,恐怕都熬不到入冬了。” 于白先是一愣,随后一扔鸡腿一抹嘴,“我回去了,你慢慢吃,下次我请。”说完头也不回地便走了。 常治叼着鸡腿,看着被无情地仍在桌上的另半只,喃喃道,“这叫什么事啊?” 匆匆忙忙回到府里,看见云司简正在书房跟穆严说话,便没进去打扰,只是在院子里看着黑漆漆的天一点一点地现出繁星,以前不曾注意过的过程,原来也可以这么美丽。 穆严出来的时候,看到站在院子里抬头望天的于白吓了一跳,“你怎么不进去等着?” 于白没有动,仍是望着天空,“那什么,我好像抬头抬得太久了,穆严你能帮我敲一下脖子吗?” 等了一会儿,一只大手捏上了于白后颈。 “哎呦,舒服对对对,就那里,再用点力,对对对,就这样”于白舒服地眼睛都眯起来了,猝不及防间被一双大手托着脖子一扭。 “脖子还僵吗?” 听到云司简的声音,于白诧异地转过身,哪里还有半分穆严的影子,“怎么是你?” 云司简没回答,“我问你脖子呢。” 于白这才反应过来,转了转自己的脖子,欣喜道,“好了好了,没事儿了。” “以后这活计,只许找我。” “恩?” “在外面站多久了?” “啊我也没注意多久。” 两个人同时安静了下来,于白是在想怎么开口问太皇太后的事儿,云司简则是闻到了于白身上有股熟悉的药味儿。 “你” “你” “你先说。” “你先说。” 两个人连续两次同时开口又同时收声,不等云司简再张嘴,于白抢先道,“太皇太后怎么样了?” 云司简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更是僵了三分,许久之后才摇了摇头,“不大好。” “那你就多陪陪,老人家有什么愿望你就帮她了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云司简看着于白不说话,于白也盯着云司简看了半天,“老人家的愿望,不会是你的婚事吧?” “若是呢?” 于白低下头,“虽然这么说不厚道,那什么,你还是问问她有没有其他愿望吧,替代一下。” 云司简没忍住笑了出来,心里又酸又暖,呼噜着于白的头顶,将人拥进怀里,“放心吧。” 第五十二章 时间飞快地划过十月,匆匆进入十一月份,天渐渐地冷了起来,太皇太后是越发地不好了。 云司简待在宫里的时间越来越长,也渐渐发现二王爷跟三王爷几乎未曾露面问安,反倒是很少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四王爷祁宜信天天进宫请安。 这个跟祁宜盛一母同胞的弟弟,似乎在一开始就被打上了祁宜盛一派的烙印,仔细想来,却很少出现在大众视野,连跟祁宜盛同道出行都少之又少,却在太皇太后病重时尽孝床前,不是做给别人看也不是讨好邀宠,只是安安静静地来不声不响地走,有时太皇太后已经睡下,也只沉默着在床外侧隔着帐幔看上两眼离开。 这日云司简因营里有事耽搁,赶去宫里的时候,比往日晚了不少时间,正遇上祁宜信从云和宫出来,看到云司简只微微点了下头,“皇祖母已经喝了药歇下了。” 云司简一愣,太皇太后清醒的时间真的是越来越短了,不禁叹息了一声,“睡下得越来越早了。” 祁宜信安静地站在那里抬头看着前方的天空,明明无甚表情,却偏偏站出了一片清明,好似连他站着的那片台阶都氤出了一片寂寥。 “这宫里的最后一丝温暖,到底也要结束了。”许久之后祁宜信突然冒出一句,听得云司简下意识瞧了瞧周围,幸而并没有旁人在侧。 “王爷是皇亲,暖意与生俱来。”云司简想了想,只能如此不痛不痒地应了一句。 原本不动声色的祁宜信突然露出一声轻蔑的笑意,“皇亲?呵”随后拍了拍衣摆,仿佛那里有着什么了不得的脏污,“此生,只恨生于帝王家。” 云司简心下一震,这话,在这处处都需小心的宫里毫无遮拦地说出来,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又是多么的生无畏惧? 亦或,是在故意试探自己的态度? “王爷慎言。” 祁宜信轻呵了一声,这才转过头看向云司简,“我以为,将军懂我这句话。” “司简惶恐。” 祁宜信从喉咙里溢出几声笑意,却满目荒芜,随后收声问道,“将军为何不愿娶御国公府的小姐?” 不明白祁宜信为何又跳到这个问题上来,云司简只得挑着谨慎的话答了,“司简无福而已。” “一端是无心,一端是无法,可笑可笑”边摇头叹着边迈着步子离开。 云司简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从来不与自己多话的四王爷,今日为何突然说了这么多。等第二日入宫时,状似无意地提起日日前来的祁宜信。 太皇太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孩子倒是个记恩的主,不过是小时候惹天花的时候哀家带过几日,这么多年跟旁人不冷不热,倒是对哀家一直请安问候未曾断过,以前你不在京里的时候,哀家偶有病痛,也是他日日床前伺候着。每次来都安安静静的,难说一句话” 云司简听得分外诧异,当年太后将祁宜信带在身边的事情他还有记忆,那段时间宫里突然之间好多宫人发现患上了天花,各处严查消毒很是一阵鸡飞狗跳,幸而各宫娘娘皇嗣未曾染上。后来那些染上的宫人好的好死的死,一场风波都快过去了,祁宜信却不知为何沾上了。染上了只能隔离,熬得过去就活熬不过去就死,连当时祁宜信的亲娘若妃都避而远之,太后见其可怜,又因自己曾经患过天花便将祁宜信带在身边一段时间,直到天花结痂高烧褪去。 “我以为” “你以为跟他那一母同胞的弟弟一个性子?龙生九子还各不同呢,一个娘胎里也不定都是一丘之貉。” “这么多年,倒是未曾听姑奶奶提到过。” “那孩子自己都懒得开口,哀家自然也不愿去多那个嘴,打上他那哥哥的烙印,听在旁人耳里好也未必是好,就这样让旁人都尽量忘记他的存在才是对他真的好吧?” 云司简不是那多愁善感之人,既然当初决定了帮祁宜修,自然不会到现在又来同情祁宜信,只能说,都是命。 一瞬间想起昨日祁宜信问自己的话,又问道,“按理说,四王爷的年岁也该立妃了,为何” 太皇太后沉默不语,又抬眼看了看云司简,“有些人的门当户对却是旁人的不合时宜,哀家无法让他娶到心仪之人,只能如他所愿不强指他不愿的人。” 云司简觉得那天太后的那句“一个个的都不省心”也许也包括了祁宜信吧。 “所以说,你觉得四王爷喜欢的是那个刘思绮?”于白跟听八卦一样兴致勃勃道。 云司简顿了顿,“毕竟没人明说,我也不过是有此猜测罢了。” 于白摇头晃脑地把云司简的心思抢先说了出来,“世人皆有不如意,端看是哪一般的生不逢时。” 云司简默不作声,倏地抬手从于白眼睑上轻轻拂过,“为何这才月余,我就总觉得你的眸色开始透了分蓝呢?不是说且得调上一年半载的吗?” 于白眨了眨眼,“谁知道呢,也许这些年我不是这个药就是那个药的喝多了吧,现在想往回调,它就自己个儿加速前进了呗。” 这句“加速”落在云司简耳里,不异于是一道催别符,“慢点吧慢点,总觉得你还没长大。” 于白晃了晃手里缠了两圈的长命结,故作轻松道,“满十六了,长命结都必须要绕两圈了,足够大了。”随后收起那一脸笑,“足够,让你也偶尔倚靠倚靠我了。” 云司简吻了吻那缠着长命结的手腕,又吻了吻于白的眸子,突然什么也不想说了,哪里是偶尔的倚靠,早就是揉进了命里的相伴相依。 见云司简的眼里盛满了心事,于白也学他的样子亲了亲那双印着自己的深邃眼眸,“当年觉得你目中无人,后来才知道,这里藏着一整个的天下抱负、柔软心肠。” “可我还是喜欢你透亮的眸子。” 于白笑得得意而张扬,“那是,仅此一家别无分号。”说着捧起云司简的脸,眼对着眼,“只是这别无分号的眼里,似乎,只盛得下一个你。” 冬天,似乎注定是个冷清离别的季节,太皇太后没能熬到冬至,在睡梦中去了。太医说,是正常的老死,无痛无碍。 满目尽白,云司简却只记得太皇太后最后回光返照时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哀家虽在这四方天地的宫里活了一辈子,却也算看尽了人世种种,到了这最后才敢说一句,什么都是假的,不肯忘的那点念想才是到死也放不开的,哀家的念想不是与这皇宫相关的任何一人,却是当年满城桃花纷飞时遇上的那人。所以,小简,别步哀家的后尘,你想护着的那人,就尽你所能地护着吧,哀家,恐怕没法继续帮你了。” 到这刻,云司简才知道,自己的那些一拖再拖的推托之词,自己那些国家大义的假借之语,不是真的说服了老人家,而是一个通透的老人家装了这么久的信以为真,为的,只是想用自己最后的时光,替他多担一些。 先皇虽故,其余老王爷还有许多,守灵轮不到云司简,也不会允许他守。便索性称病在家,在家里给这个“宫里仅剩的温暖”守足了七天。 于白不信奉这些,却陪着云司简守了七天,他自然不可能对一个从未谋面的老人家有多大的敬重之意,不过是知道云司简心里难受,而什么节哀的话都是多余,陪着就足够了。 亲人离开,难过是个必然过程,云司简不是容易一蹶不振的人,他只是在慢慢消化自己的情绪,那些记得的,不记得的往事,消化掉了自然能恢复到平日。 看于白困得头直点,却固执地拽着自己的手陪着自己跪在祠堂里,不复前几日消沉的云司简注意到于白这些天的辛苦,不忍心道,“困了就回屋睡吧,你这腿还没出百日呢,再跪出个好歹来。” “前六天都跪了,现在让我回去,不是功亏一篑嘛。”随后抬头看了看祠堂里的排位,“虽然她老人家要入皇陵,没法进云家宗祠,可我觉得她会想回来看一看的,到时候看到我这么心诚,肯定不会觉得她替你打了这么久的掩护全喂了个白眼狼了。” 云司简紧了紧与于白互握的手,“出殡那日,你扮成宫人,陪在我身边吧。” “好。” “我原以为姑奶奶什么都不知道,却原来最通透的是她,生前我始终没跟她坦白喜欢的人是谁,如今,也就这最后一个机会让她看看你了。” “恩,听你的。” “等到将来我希望她老人家在天之灵能在我照拂不到的地方替我多护着你点。” 于白听了突然冲着前方所有的牌位磕了三个头,“我诚心诚意地给你们云家的列祖列宗磕头,让他们都能看在你的面子上对我多多照应,你是不是会多放心我点?” 云司简没有说话,只是侧身在于白额上落下一吻。 第五十三章 烈风裹着雪花呼呼地在打在路人身上,这条青容边境的官道上,除了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几乎不见人影。 赶车人裹得只剩两只眼睛露在外头,马车里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意思着撩了下遮风的布帘,“天黑前能赶到歇脚的地方吗?” “不好说,路都被冻住了,速度快不起来。这会儿还飘起了雪,更加影响速度了。” “哦。”里头那人停了半晌又道,“我看着路宽得很,旁边也没什么沟沟坎坎的,这见鬼的天气连个鬼影都看不见,你干脆让马随意发挥,进来暖暖吧。” 外头那人也没坚持,拍了拍身上的落雪,这才掀开帘子钻了进去,马车里丝毫不像外头那样简陋,挡风做得很好,又因为置放了很多暖炉,温度高上不少。 里头那人给他递了个手炉,想了想又很不舍地从身边一堆的暖炉中摸出了一个,下定决心一般塞到了那人脚下。赶车人这才把帽子披风尽数脱下,露出了一张完整的脸。 正是邵时。 “让你跟云暗的大部队早点过来你偏不信,非要单独走,这个季节,天气本来就变化无常” “小邵儿啊,以前我们村有个老人家活到了一百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从来不啰嗦。” 邵时看着懒洋洋缩在一堆棉花被褥垫子里的某人,一时无语。他不知道于白抽了什么风,在太皇太后出殡后突然决定小年夜离开了京城,云司简竟也对此不曾有太大意见,放任了他的选择,只是提前让云暗的半数人马先行一步前往勿黎,重新整合了一下勿黎的一些据点跟情报点。 安静了片刻的邵时还是不顾什么长寿不长寿的再次开口道,“离过年也不差那几天了,你何必要赶在小年夜离京呢,好歹过完年不行吗?云府里你一走,我们一走,这个年该多冷清啊” “迟早都要走,早走还能赶上勿黎正月十五的百慕大会不是更好?”于白照旧是这个回答,邵时第一次听还是相信的,现在越听越不信。 于白也懒得再说,天这么冷,睡觉似乎是最好的打发时间的事情,遂又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 他当然不会是真想去看什么百慕大会,他只是怕经过了年节的喧嚣,自己好不容易下定要走的决心又会动摇。 见于白的呼吸再次平缓绵长,邵时对于他的睡功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这一路于白除了吃饭上厕所,其余在马车上的时间都在睡,从来没有睡不着一说,似乎他这一趟不是去面对未知,而是来游山玩水欣赏北国风光似的。 好吧,他连风光都没欣赏,只是睡觉了。 邵时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重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出去赶车了,他毕竟也算是从小练武,不像于白那么畏冷,自己还是出去赶一赶,再怎么说,今天也要在天黑前找到个遮风挡雪的地方休息才行。 随着天色越来越晚,原本絮絮的雪花变得更大更急,赶车的邵时只能眯着眼,根本睁不开。紧赶慢赶总算在天擦黑时,到达了预定的落脚点——立于边境线上一处废弃的前朝岗哨。 地上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面,邵时将马车从马身上卸下,将马系好,随后转身打算先进屋子里生好火再来喊睡着的于白下车,却在推门的瞬间全身一凛,随即退后一步,一脚踹开门板,拔箭便刺。 “警惕性提高了不少。”里头那人轻松挡开一箭出声道,“但还是不够,你该先确认屋里的安全再安置马车,否则,就你刚才的那段时间,足够偷袭很多次了。” 于白揉着眼睛自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我说郎大哥,你别这么苛刻嘛,这不还没出边境呢,自己的地盘,放心点也属正常不是?” 邵时并未因为于白替自己开脱有所轻松,相反刚才郎晃的话才是让自己一阵心悸,已经踩在边境线上了,自己的弦却没完全绷紧。 绷着脸收回剑,邵时有点沮丧地垂着眼,“我去找点干草柴火回来生火。”随后不管另外两人,转身离开。 于白迈着小碎步,踩着脚底的新雪,从马车处到午门外踩出了一条笔直的直线,这才满意地进了屋,“我就知道郎大哥肯定做好了准备,刚才怎么不拦着小邵儿呢?” 郎晃不紧不慢地生了火,“是他的失职就必须要他自己反思,这不是苛责,这是保护,没有这样的觉悟” 于白不耐听这些,紧了紧身上看似补丁从生,实则内里是上好的狐裘的厚毯子,“邵时是你带出来的,你该对他有信心,不然他永远无法自己对自己有认同感。” 郎晃看了看于白,张了张,到底没说出话来,于白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他自己与将军不就是这样吗?平心而论,若换了自己,恐怕,做不到这二人其中任何一个。 “你的眸色” “啊,是不是恢复得挺快的?” “唔,我不太懂这些,只是觉得,蓝是蓝,没有原先透亮。” “不急,离百慕大会还有些日子呢。” 于白至今没说要怎么在百慕大会上让人发觉他的回归,只说到时再说,云司简也只说让他们配合就行,既是回了勿黎,就听于白的就好。 “穆严已经先行到达勿黎了,将军的意思” 于白扔了几个红薯进了火堆,张嘴打断郎晃,“郎大哥啊,你知道为啥我跟将军能好好的,你却只能望邵兴叹吗?” 郎晃突然不自在地坐直了身子,上一次见着于白的时候,还遮遮掩掩他跟将军的关系,现在倒是毫不掩饰了。 “因为啊,你年纪不大却得了年纪大的病。” “病?” “学名啰嗦,俗称多管闲事” 郎晃一口血梗在心头,只觉得眼前这小子碍眼至极,偏巧此刻邵时抱着一堆木枝进来,“于白又在说谁多管闲事了?” 于白抿着嘴偷乐,郎晃僵了僵脸,装模作样地去拨弄火里的几个红薯了。 第二日,邵时醒来时身边不见于白跟郎晃,吓了一跳,连忙跑了出去,却看到了爬上车顶的于白,外头不复昨日的风雪大作,竟难得出了大太阳,落在背对自己的于白身上,说不出的感觉,却让邵时生生止了步子。 于白没动,“小邵儿啊,咱今天是不是就要出大祁了?” “恩。” “这么快啊?我还以为还得再过两天呢。” 邵时常常跟不上于白的思维,说跳脱却时不时来这么一出,可一旦你人证想开导时,他却没事人样拍拍屁/股走人,好像只是为了假装深沉一般。 果不其然,说完这句的于白,立刻从车顶滑了下来,笑得一口白牙晃得人眼花,“郎大哥觅食回来了,总算能吃点有油水的早饭了。” 吃完早饭,三人换上早就准备好的勿黎服饰,于白那身湖蓝的衣饰跟眸色相呼相应,更趁得渐显立体的五官越发地逼人。 于白看着跟换了个人似的于白,“果然,你还是适合这身衣服。” 于白拽了拽宽大棉厚的袖子,突然左手揣进右手袖口,右手揣进左手袖口里,藏了个严丝合缝,“我也觉得挺适合,都不冻手了,暖和啊” 邵时脸上一僵,默默在心里收回刚才的话,这一张嘴,什么感觉都毁了。别过眼去不在看于白,而是将那堆火踩熄。 郎晃套好了马车进来,“好了,出发吧。要开始换于白驾车了,没问题吧?” 于白抬起下巴,胸有成竹,“当然!” 然而,连关门都没出,就自己打脸打得啪啪响。 邵时从车里探出了头,看得胆战心惊,“你不是说你会吗?” “我是会啊,你没看这车在走吗?” “你这都跟走蛇形差不多了,马车这样真的不会散架吗?” “能动就行了,你还指望我给你走出花来不成?反正你们也不晕车。” 邵时越看越紧张,“要不,我跟你一块赶吧。” “别这么小瞧我,新车还要适应期呢,新马车我也得适应适应不是?放心吧,实在不行,我直接骑马赶车得了。” 于白忍住扶额的冲动,“马上连马鞍都没有,你怎么骑?” 最终,在马车又一次车轮打滑了一下时,邵时为了三个人的安全考虑,还是出去与于白并肩而坐,接过了马鞭。 “算了,反正初入勿黎的这段路也没什么人,等进了城,你下车牵着马走好了。” 之所以入了勿黎要换于白驾车,是因为于白给自己消失几年的说辞是掉落蓝泉,被路过的大祁商人郎晃所救,只是醒了过来自己失了意,便暂且留在郎晃府上做了名家丁,这次也是随老爷来勿黎视察行情的。 大家对于他这样不走心的说辞很是不同意,觉得实在是漏洞百出,于白却手一挥,不甚在意到,“反正我的出现不管合理不合理,在有些人眼里就是不合理,我至少还愿意动下脑子想个说辞出来已经很给面子了,还要想个值得推敲的?太给脸了,不干。” 第五十四章 “牵着”马车走在勿黎都城赫西城的街道上,于白冲着车上的人叹道,“我以为这勿黎马背上的民族,应该都是住的一个一个的蒙古包,他们的可汗也该是从蒙古包里走出来的糙汉子,最多就是他的包比别人大点儿,没想到,他们竟也有个像样的都城。” 虽是由于白牵着在走,邵时还是没能完全放心,只得状似透气地坐在外头却是时刻关注着于白的动态。 “以前,勿黎还没被老可汗统一的时候,分为很多个部落,确实是没有都城。每个部落各自群居而待,随着季节变化为了放牧需求而迁移落居,确实都是住在蒙古包。不过,自从老可汗统一各部建立勿黎国,有稳固的王室后,自然就会考虑建立一个稳定的王都,这个赫西城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新城。” 于白点着头左右看着,“难怪了,新城确实没有京城那种走在街上的厚重感不过,也太不厚重了,今天才正月十二吧?我记得京城连个中秋都能热闹得跟过年似的,怎么他们这儿还没出十五呢,就冷清地跟过中元节一样?” 虽然对于于白百无禁忌地把春节跟鬼节做比较很是适应不能,可邵时看着冷冷清清的街道也是意外,他不是没在春节期间来过赫西城,从没哪次这般冷清,以往都是从除夕一直热闹到正月十五,等百慕大会开完才渐渐回归平日的状态,这次来,确实是太过反常。 没得到邵时的回应,却迎来肚子的一声“咕噜”叫嚣,于白揉着肚子,“管他呢,咱还是先找地方忌五脏庙吧。”说着便看到前面一家门面不错的食馆,“挑拣不如瞎撞,就前面那家怎么样?” 那二人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三人来到店前,却见门面不错,内里除了一个坐在柜台打瞌睡的掌柜空无一人。 邵时进去敲了敲柜台,“掌柜的,吃饭。” 那人头也没抬,恹恹地从旁边拽过来一块木板,“店里只提供这几样,明码标价,能接受就坐下来,不能接受还是别浪费时间了。” 于白扫了一眼,意外地看懂了上头的大祁文,越看越张大了嘴巴。木板上一共就三列字——白馒头五十文一个,白水牛肉十两一斤,炒咸菜三十文一碟。 这比黑店还黑啊?明码标价的宰客? 邵时看得也是拧眉,“这价格是不是写错了?” 掌柜的打了个哈欠,换了个姿势继续趴着,“全城都这价,我们店算好的,还能提供白馒头,您去其他店转转就知道了。” “可我年前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 “哦,你也说了是年前了,这过了个年,自然不一样了。”似乎嫌说话浪费力气,掌柜的重又闭上了眼睛。 于白推了推他不死心地问道,“那百慕大会还会办吗?” 那人赶苍蝇似地挥了挥胳膊,“办办办,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参加了!”随后再没了动静。 两人出来跟郎晃说了情况,郎晃皱着眉,“我走前还不曾这般,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最后三人决定还是先奔云暗在此处的据点,问清楚情况再说。 “我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问清楚情况的于白,坐在据点的厅里笑得一脸苦涩,“还真被将军猜对了,真是遭了难了。” 却原来,勿黎今年气候异常,本就没什么人种庄稼,现下更是颗粒无收,草不肥美,甚至连连遭遇极端气候,放牧的人也是损失惨重,各个部族保证各族人的温饱都是勉强,集体拒绝向王族进贡。 但王族一直是封锁风声的,只说今年确实没有往年丰收,但是凭借王族的存粮,保证大家温饱没有问题。而事实上那些所谓的存粮,根本撑不过一个冬天,之前还靠着骑兵流匪的抢夺填补这块窟窿,可自从被云冀的大军大面积镇压后,很快就捉襟见肘了,原本拓跋忽还想继续压着消息,可等拓跋茗从大祁返回,不同意这样粉饰太平,最终在正月初十那天,断了王室下发的救济,并昭告了实情。 “勿黎公主应该早回来了啊,如果想公布实情,怎么拖到了正月初十?”邵时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于白头疼地想了想,“估计还是想让百姓们过个无忧无虑的年吧,所以集中所有物资,让大家过了个好年,可之后还有百慕大会,再不公布,到时候突然办一个简陋的百慕大会可就没法服众了。” 于白没说停办百慕大会,因为百慕大会除了与民同乐的热闹外,最重要的是全年最大的一场祭祀活动,会昭示着勿黎未来一年的兴衰,故而不能停办。 下意识转头,却看了个空,于白勾了勾嘴角露出个失落的笑,那人,远在京城,哪能这么及时地给自己建议呢。 到了这一刻,于白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这一次,必须要全部靠自己了。真是想想就头疼。 “我之前交代你们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 郎晃之所以会在边境才跟他们汇合,便是因为提前带着于白的交代来到勿黎置办东西,然后再返回边境接他们,毕竟入了勿黎境内,只靠邵时一人,他还是不甚放心。 “白磷、琴弦、火药”邵时对着单子念着物什,不自在地问,“你是想借百慕大会炸死拓跋忽吗?” 于白以看白痴的眼神看了眼邵时,“我这么蠢?直接炸死拓跋忽,然后便宜了拓跋泓?那我干嘛千里迢迢跑这儿来?” “那” “好了好了,等那天你自然就知道了。”说完借口困了躲回了房间里。 躺在床上,抬起胳膊晃着长命结的结花,“司简,我果然还是最烦动脑筋了,要是你在该多好啊。”那自语的语气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不日便到了正月十五,虽然因为简陋举办,今年的百慕大会少了很多竞技活动也降低了彩头的标准,可还是有不少人前来,说起来,彩头再少也是笔收入,更何况,预示下一年收成的祭祀大典,还是不愿错过的人居多。 于白凑热闹一般围观了摔跤比赛,叫好声又高又响,在一众兴致不高的人中实在是太过打眼。又玩票一般夺了射箭的彩头,已经让不少人记住了今年突然出现的这个箭术高超的蓝眸少年。 等到一众活动都陆续结束,百慕大会的重头戏终于来了。 高高的祭祀台上,首先出现了一群带着面具的人跳起了祭祀舞,于白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在心里点评,果然跳大神什么的自古相差不大,都是穿着奇装异服的群魔乱舞。 随后,一行身着勿黎华服之人缓步走上祭祀台,于白看到了走在中间的拓跋茗,便估摸着猜测首位的是拓跋忽,其后另一个年龄相仿的是拓跋泓。 正想着,舞动的人群里突然出现一个服饰明显不同之人,这人没有戴面具,但是,当这人出现时,祭祀台下的所有人纷纷虔诚地屈膝跪拜,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人便是大祭司了。 即使心中不屑,却也还是装模作样地顺着人潮跪了下去,只是头却未磕地,只浅浅低着,方便可以余光看到祭祀台上的动静。 只见大祭司先是向着一个方向念念有词,随后围着祭祀台边缘又是唱又是跳,时而向人群洒着什么,等一圈走完,这才让人抬上祭品,进入了正式的祭祀程序,祈求泉神护佑,勿黎子民能度过难得一遇的灾年。 原本按部就班走着流程的大祭司,突然似被人定住一般没了动作,与此同时于白所处位置的上方响起了炸裂声,随即有火焰腾起,于半空中如火龙飞舞,交错闪过十多条火焰龙。 这一突变异象,惊得所有原本跪拜之人齐刷刷向于白的方向看来,突然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跟蓝泉一样的眸子!” 当年拓跋肄祭祀受礼的情景那般特殊,虽然过去多年,却仍让很多人记忆犹新,祭祀台下一瞬间就乱了。 有喊二王子受泉神庇佑死而复生的,有喊泉神降恩派二王子回来拯救勿黎的各种纷杂的声音此起彼伏,于白却至始至终恰到好处地表现着自己的惊慌与无措,牢牢攥紧着一旁邵时的衣袖。 祭祀台上的拓跋茗最先跳了下来,“阿肄哥!真的是你吗阿肄哥?” 随后脸色铁青的拓跋忽高声辩驳,“大家不要被妖人蒙蔽,二王子早在三年前就暴毙身亡,本汗亲手为其下的葬。” 于白似是受到惊吓般连连摆手,“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王子。你们认错人了” 却被拓跋茗一把拽住胳膊,“你的手腕上有着阿肄哥的长命结,你敢说我们认错人了?”说着将于白的胳膊高高举起,“我王族的长命结有其独一无二之处,只要找到当年打造的师傅就能确认真假!” “更何况,二王子每逢祭祀必有异象,这是泉神给我们的指示,是泉神将能救勿黎与水火的人送到了我们的面前!” 拓跋茗的话无异于滴水入油,一下子就在人群里炸开了锅。 第五十五章 于白翘着二郎腿吃着自备的瓜子,那悠然自得的样子,看得邵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突然听到帐外有脚步声,立刻把瓜子往邵时面前一推,蜷着腿抱坐着,半个身子倚在邵时肩后,一脸怯怯。结果一见进来的是拓跋茗,立刻又恢复成先前的模样。 拓跋茗扭头交代了一声不让其他人进来这才踏步走了进来。 “阿肄哥,你还是注意点吧,万一进来的是大哥” “知道知道,这不是看是你才不在意的嘛。” “虽然如你愿地进了王城,可是,我觉得大哥并不信你的那套说辞。” 于白磕完了手头最后一粒瓜子,擦了擦手,“我也没指望他会信。别人信就成。” 前一日在百慕大会上的那一幕,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天降异象,不过是于白跟拓跋茗提前取得了联系,里应外合人造的异象罢了。 大祭司突然定住,是因为被拓跋茗弹出的石子点了穴,上空早有云暗的人埋伏在高处,以两根琴弦中间连着棉线,上面裹好白磷粉火药粉,在大祭司顿住的瞬间,由郎晃将小小的石子弹向琴弦,摩擦的那点热度足够白磷烧起,当棉线烧断两头琴弦一撤,便不留痕迹,再加上拓跋茗配合着跳下祭祀台,说出那段引发百姓情绪的说辞,大家都只注意到混乱的现场了,谁还会注意其他? 而在于白极力否认自己身份的时候,作为“捡回他”的大祁商人郎晃,理所当然地出来按照之前对好的说辞对于白的身份进行一下画蛇添足的解释,其结果自然是百姓们更加坚信于白的身份了。 蓝眸、长命结、曾经的受礼、坠落蓝泉而不死、出现的时候仍然天降异象 被灾年逼得本就快绝望的人群,对面这样的“天降救世主”怎么可能会放过,逼得拓跋忽不得不为了安抚民众,而暂时承认了于白的身份将其带回王城。 拓跋茗看着一旁愣是被于白一同拽回来的邵时,拿不准于白是个什么意思。之前她在云司简身边见过这人,可现在却跟于白一起来了勿黎,她虽然希望于白回来做回拓跋肄,却并不希望是跟那个大祁将军有关联。 “我还是那句话,我并不希望你现在单枪匹马回王城,虽然你借口失忆装软弱,可这并不会降低大哥他们对你的警惕,当初你真弱的时候都照样能对你下死手,现在” 于白混不吝地又重新从随身包里抓出一把瓜子,“谁说我带枪匹马了?我这不是有小邵儿有你嘛” “阿肄哥!” 于白一副扫兴的模样撇了撇嘴,“既然你这么没耐心,那我也不废话了,你当初说我是那什么劳什子的族的后人,那我的族人在哪里?” 拓跋茗一窒,“我说了,早散落了。” “你觉得我会信?”于白把手里的瓜子放到拓跋茗手里,“没事多吃点坚果,补脑。” “你怎么猜到的?”拓跋茗不甘心地问道。 “唔让我想想啊,是我们将军提醒我的呢。”于白显摆道,“我家将军说,我想回王城最好的方式是找你合作,但是呢,你手头的亲兵呢,都是你母族部落继承过来的,属于,你三哥看不上眼的。但是呢,你三哥看不上眼,不代表你母亲会放任不管,若是你能瞒过这些人成功帮我,就说明,你有另一波连他们都不知晓的实力存在。” “再联系你之前说的什么你现在有能力护着我,你父汗死前把我的事只告诉了你那就有理由相信,这股势力,可能是你父汗交给你的属于我母族的势力。” 拓跋茗略显沮丧地捻了个瓜子扔嘴里,口词不清道,“所以,我一直就说那个什么大祁将军不是好人!是好人哪有这么多的弯弯肠子!” 于白笑出一口大白牙,“没事,我觉得他是好人就行。” 拓跋茗没说话,学着于白的样子把手里的一把瓜子磕完了,“可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他们在哪里有多少人。” “哦?”于白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 “因为我不能确定,你是为了救勿黎而回来,还是为了你的大祁将军而回来!我做不到出卖勿黎,尽管大哥已经将勿黎整得乌烟瘴气,可那也是在我们勿黎人自己手中,而不在大祁手中。” 于白突然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笑得一双蓝眸似乎漾出了蓝泉水,“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呀。”说着敛去一脸笑意,“你说勿黎要在勿黎人手中,那我问你,在你父汗之前,可有勿黎存在?那些臣服于你父汗的部族,又该称自己是某某族人还是勿黎人?别说得多么冠冕堂皇,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你的大哥坐在那个位置,成天却不想着强国富民,而是跟你三哥斗得你死我活,自己毁了你父亲的基业,勿黎至此又能怪谁?只能怪你嘴里的‘勿黎人’!” “你去问问昨天跪在祭祀台下的子民们,他们在不在乎自己的王是谁,在不在乎自己是属于部族还是属于国家!他们不是你们这些生于王室,从小就只知道争权夺位的人,他们关心的只是今天睁眼是否有三餐,自己子女是否有衣穿,能生活富足,能家人平安,便无所他求。这与国无关,只关乎人!” “当然,这些道理,你也可以说我是自己的混道理,毕竟,我没有这么强烈的家国大义。你不用猜也不用怀疑,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之所以会回来,不是为了勿黎,也不是为了大祁,我只为了一个人,只为他!” 拓跋茗盯着于白的眼睛,仿佛在这一瞬间变得不认识他了。 不,或者,她从来没有想过去认识失去记忆的于白,她一直自欺欺人地觉得自己是了解拓跋肄的,不管他是不是变成于白,自己都该是了解的。 可是现在,她突然不确定了。 “所以,你告不告诉我那些人的存在都没关系,我想做的事,我仍然会去做,区别只在于,方法不同、时长不同罢了。” 拓跋茗呆滞地看着说出这话的于白,有那一瞬间,她想,也许不管她的阿肄哥变成怎样,有一点,祭祀的预测恐怕是说对了。 不论勿黎成为何样,能拯救勿黎百姓的只有泉神之子。 至于是属于哪一种拯救,又有谁能下得了这个定论呢? 云司简看完郎晃发回的信件,盯着书桌愣了好久神。即使于白已经离开月余,他却仍是不习惯。 没有了那么一个人总在自己周围绕着,尽管不理解自己做的一些事情却能凭着直觉支持着自己与自己配合,时而像个小孩子一般撒娇,时而却如成人般与自己并肩,偶尔混不吝地给自己惹麻烦,可更多地却是为了自己磨去一身懒骨去碰自己其实并不愿意碰的事情。 想着于白,忍不住从书桌下的暗格里拿出了一个盒子,盒子里只有三样东西,一枚木箭头、一个磁罗经,还有一小截老鹰结花。 走之前于白特意找人剪下来的四枚结花。 “我只带走从勿黎带出来的十三枚,你给我的四枚寄存在你这里,等我们下次再见时,你连着未来的未知枚数一并给我。” 云司简摩挲着这几枚结花,几乎成了每天的习惯,未来的未知枚数?傻于白这是打算在勿黎死磕不成?还想扎根很多年? 然而,他云司简现在就开始后悔了,后悔让他离开,想念的滋味,太难受了。 “方宇。”高声将守在外头的方宇唤了进来,“替我送份拜帖。” 方宇接了过来,看着没有名号的封面不解地望向云司简。 “送去郊外的宝器轩,就说,是给宝器轩老板的!” 方宇自然也知晓宝器轩的老板就是五王爷,所以一时费解云司简为何不直接给王爷府递拜帖,而是递给宝器轩。 云司简并没有解释的意思,挥了挥手便让方宇去了。 方宇转身离开的瞬间,突然意识到,将军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话少言少的将军了,这几年,因为于白的原因,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凡事多解释一句的将军,而忘了没有了于白,他便自动又回到不愿多作解释的从前了。 待得方宇离开后,云司简捏着结花又放回了盒子,自语道,“一枚!我最多给你添一枚结花,再多,我就要亲自出手了。” 自从太皇太后过世后,云司简与祁宜修间似乎也少了一丝温情,云司简仍旧做着他一板一眼的臣子,祁宜修也熄了最后的那点想留存情谊的心思。之前借狩猎一事给前朝大臣换了次血,祁宜修的日子是越发地好过了,而祁宜盛与祁宜正也不知是不是被打击了势力,最近都很消停,朝廷之事,不争不抢,每日只是按时点卯上朝,平日更是深入检出,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的修身养性。 可这么平静的表象,云司简却不相信是真的宁静,总觉得是在掩饰一个更大的漩涡,只是这一次,不知是谁能掀起的浪更大一些。 而自己若不想继续被动,就只能主动把祁宜谨挖出来好好聊一聊了。 第五十六章 次日,云司简从营地出来便带着方宇直接拐弯奔了宝器轩,替他开门的不是旁人,正是曲晋。 “见过统领。” 云司简看了曲晋一眼并未说话,由着曲晋将他们带进那间坐北朝南的屋子。 祁宜谨似是已等候多时,小几上的茶壶里煮沸的水已经溢满了下面的托盘,“本想煮壶好茶招待云将军,现在看来,本王确实不太适合干这种事。” “王爷有曲副统领就行了。” 正在把茶壶撤下去的曲晋闻言先是一僵,随后又不动声色地继续做着手里的活计。 “算了,好茶喝不成,好酒还是有的。”祁宜谨笑得恣意,那姿态,仿若真的是在招待老友一般。 云司简至始至终未发一语,等到曲晋帮二人斟满酒,才将酒杯端至鼻前嗅了嗅,“青梅酒,王爷厚爱了。” “啧,本王能拿压箱酒招待于白,怎么也不能亏了将军不是?不然等回头于白说起来,显得本王多不仗义似的。” “好说。” 明明是云司简递的拜帖,可当事人却不急不忙,连话都少说,那镇定自若的模样让祁宜谨更不想痛快说话了。 “说起来,有阵子没见于白了,怎么,腿断了就这么地修身养性了?算算日子怎么也该好利索了吧?” 云司简自然不相信祁宜谨会不知道于白离京一事,但也不知道祁宜谨究竟知道多少,对方装傻,他也不会自暴家事。 “先前腿没好利索就陪我给太皇太后跪守,二次错位,干脆送回青容去安心养伤了。” “啧,看来白白浪费了本王的那一筐猪蹄啊。” 云司简不接话,只是自顾自地抿了口酒,透着大开的房门看着外面静悄悄的小院子。 祁宜谨跟着一起看,两个人真真是一个比一个有耐心,曲晋自然也是老神在在,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只有方宇一人坐立不安地一会儿看看这个人一会儿看看那个人,实在不知道这是玩的哪一出。 沉默着喝完一壶酒,云司简突然起身道,“既然酒喝完了,那云某也该告辞了。” 这次不光方宇,连曲晋都诧异地抬眼看向云司简。 祁宜谨露出一抹假笑,“怎么,将军就为了这半壶酒而来?” “自然不是。”云司简略顿,回身看向祁宜谨,“只不过,看出王爷不愿说了,云某自然不会自找没趣。” 祁宜谨啪啪鼓起了掌,“本王倒是第一次见到有求于人的人却比被求的人更拽。” “王爷错了。明人不说暗话,咱互相的底牌,各自心里有数,我不过是为了于白走前的一句可以来找王爷一趟才有此一行,能喝上半壶青梅酒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于白?”祁宜谨呵呵笑了两声,这借口,别说他不信,恐怕云司简自己都不信,就于白那样的直肠子,不到万不得已都懒得动脑子的德性,会让云司简来找他?用这么假的借口跟自己示弱,除了云司简也是没谁了。 “云将军,酒既喝完,来杯茶过过口如何?” 云司简背对着祁宜谨,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白在王城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吃吃喝喝了三天,终于等来了上门的客人,只不过,不是他预估中的拓跋忽或者拓跋泓。 而是拓跋泓的娘,拓跋忽的现任可敦达奚氏。 于白暗暗跟邵时吐槽了一句,“这关系也够乱的。” 正说着,达奚氏已经径自走进屋里,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本以为已经死透却又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的人。 于白也同样在悄悄打量着眼前的女人,比他想象中看着年轻,但比拓跋茗看着更粗犷锐气,放到现代,估计会是女魔头真汉子的类别。 “想不到你命倒是够硬。” 于白万分敬业地表现得畏缩,把自己躲在邵时身后,一脸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完全听不懂的模样。 “别摆出这副样子,我看着恶心!” 达奚氏以看蝼蚁的神情看着于白,那嘴脸,连邵时都受不住地皱了皱眉,“他不是装,他确实是脑袋受损,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达奚氏眼神扫过邵时,“大祁人?那就不要在我勿黎王城多嘴!要不是这小子干什么都死拽着你的袖子,你觉得你能安稳地坐在这里跟我说话?” 邵时气结,还欲再辩,却被于白在身后掐了一下,堪堪收了声。 达奚氏环视了一圈屋子,“不要以为有茗儿在,你就真能在这里衣食无忧当你的二王子。”说着俯下/身,眼神冷冰冰地盯着于白的那双蓝眸,“野种就只配默默死去,你真以为你的这对眼珠子能救得了你?” 说完,留下一声轻蔑的哼笑转身离开。 确认人走远了,于白掏了掏耳朵,懒洋洋地躺倒在毯子上,“女人,怎么就这么爱放狠话呢?这不平白浪费口水力气吗?” 邵时担心地看着于白,“也许她是代替拓跋忽或者拓跋泓来试探你的呢?” “那也换点高明的试探好吗?说几句话就试探了?这不闹着玩嘛!” 邵时摇了摇头,“不,她最后几乎是不错开地盯着你的眼睛,若你不是真的失忆,在她几次三番地出言不逊的情况下,很难保持眼神清明,你过往的那些仇恨那些不甘,很容易会有裂缝被她瞧出来的。” 于白歪着头思考着邵时的话,别说,如果拓跋肄曾经经历的那些确确实实发生在于白身上,搞不好,刚才看到达奚氏的时候能直接上手砍人。 “好吧,就算你说的有理吧。那你倒是说说,这达奚氏,既是拓跋泓的亲娘又是拓跋忽的可敦,她究竟是希望谁当可汗?” “拓跋忽既然已经能当上可汗,达奚氏也成为可敦了,怎么看都应该是支持拓跋忽的吧?” 于白狡黠一笑,“你都这么觉得了,你猜拓跋泓会不会这么想?咱好歹也来三天了,今天晚上你能出动了吗?” 邵时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随即踟蹰了半天,还是问道,“其实,我要做的事情郎大哥更适合,为什么,你却让我跟你进来,而让郎大哥接应?” “没差,你们两我都信得过,不过,跟你一块儿自在,跟他一块儿,我总觉得他下一句话就会训人似的。” 邵时没想到就这么个理由,于白就这么轻易地换了将军安排的人选,顿了顿,“其实,郎大哥不爱训人的。” “恩?”于白挑眉,“小邵儿啊,你不能因为是他带你在云暗扎根的,就忘了我们曾经后院小屋的情谊啊。这要是个美人我也就忍了,毕竟重色轻友也是人之常情,可一个郎大哥,不值得你这么对我吧?” 邵时词穷,扔下一句“我去换衣服。”便转身进了里间。 翌日,没有任何人来找于白,连每天都来报道的拓跋茗都不曾来,倒是来送饭食的侍女一个个神色慌张,只匆匆放下食盒连头都不敢抬地转身就走。 于白冲着邵时使了个眼色,邵时立时拦住了侍女,“王城中可是发生了何事?” 侍女闻言“噗通”跪了下去,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邵时仔细地听了几遍才听清楚对方说的是,“真神莫怪!” 忍住笑意让对方下去了,于白立刻捂着肚子在毯子上打滚,“哎呦,我的妈呀,这些人怎么这么好骗,你不过是半夜整了点鬼叨叨的事儿,他们就这么诚惶诚恐了,恩,今晚继续,继续!” “昨晚刚闹过一场,拓跋忽他们肯定会有所警惕,今晚恐怕没有那么顺利了。” 于白想了一想,“那咱就改变路线,让拓跋泓也沾点神迹如何?” 邵时稍一思索便知道了于白的用意,一味地强调于白的身上的神迹,只会让于白越来越招拓跋忽跟拓跋泓两人的记恨,但是若让拓跋泓也似乎有神眷顾的话,各人的心思就不尽相同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便听拓跋茗说拓跋忽在自己的寝宫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连以往总能安抚他的达奚氏都被赶了出来。 “这两天王城里的事情不会是你搞的鬼吧?” 于白抿唇一笑,“公主,神若眷顾了另一人,先前眷顾之人是不是就要不太好了?”不等拓跋茗听明白他这话是何意思,于白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整个人惊恐地在屋子里乱躲。 邵时老神在在地看着于白表演,拓跋茗毫无准备被吓了一跳忘了反应,反倒是一旁的邵时提醒道,“公主,神之子受到了惊吓,是不是该找巫师来喊魂了?” “啊?喊魂?”拓跋茗跟不上这两人的思维。 于白喊累了,歇了两嗓子,“不喊魂,我怎么能有理由恢复正常呢?总不能一直呆呆傻傻的吧?太不方便了。”说完又嗷嗷喊开了。 “可我觉得,你还是继续扮失忆比较安全。” 于白尽心尽力地嘶喊着,却不妨碍他毫不犹豫地翻了两个大白眼。 邵时自然知晓于白的心思,“公主,若为了安全,就根本不会回勿黎了。” 第五十七章 跳大神这种事,看一次是新鲜,看得多了就兴致缺缺了,于白被邵时以失心疯为由捆在了屋中央的椅子上,此时两眼放空,真真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 倒不是于白演技精湛,而是那些群魔乱舞的人群实在没什么意思,偏偏那个所谓的巫师一会儿就要跳至自己面前,不是洒圣水就是念圣咒,刚才还硬是给自己灌了一杯符水,喝得于白直翻白眼,那冲鼻的味道简直不能忍受,所以,他只能盯着一处放空自己,才能熬过这满满喊魂的仪式。 仪式似乎归于尾声,其余舞动之人皆已停下,只剩巫师一人还在振振有词,最后停在于白面前,手掌覆于于白头顶,“魂兮归来,灵兮归来,泉神庇佑,魂魄归位。” 于白腹诽着喊魂词没什么技术含量,面上却配合得闭上了眼睛,等到巫师的手离开自己的头顶才重新睁开了眼睛。 “拓跋忽!本汗将汗位予你,你不攘内安外却只知兄弟相争,惹怒泉神,降下天灾,还不速去宗祠静跪反省!” 喊完这句,于白重又闭上了眼睛,软软地瘫在椅子上。 屋里所有人哗啦啦跪了一片,无一人敢出声,最后还是拓跋茗开了口让众人退下,方才尽数离开。 刚才还软塌塌的于白一下子精神了起来,“赶紧给我松开松开。” 邵时跟拓跋茗上手解绳子,先前为了效果逼真,捆得是万分实在,这会儿解起来也没那么容易。 拓跋茗略显忐忑,“你先前并未说会假装父汗附体!” 于白揉着被捆麻了的胳膊,耸了耸肩道,“被绑得太无聊,临时起意,我倒要看看拓跋忽是会乖乖去宗祠跪着还是来找我晦气。” 果不其然,第二天王城里便如刮风一样的传开了“二王子上达天听,得泉神召见,又被前可汗附体,方才失心失忆,如今魂魄归位,怕是要恢复正常了。” 只等了一天,拓跋忽气势汹汹地踹开了于白的房门,“拓跋肄!别以为装神弄鬼的就能威胁到本汗的位置,当年本汗能弄死你,如今亦能轻而易举!” 被威胁的于白神色淡淡地坐着品茶,“拓跋忽,你倒是不妨试试,当年我能从战场出现在几十里外的蓝泉被人所救,证明我这命除了泉神,无人敢收!” 拓跋忽一窒,重遇之后第一次认真打量于白,十六岁的少年,身量见长,虽不及自己壮硕,个头却已相差无几,而与曾经天壤之别的不在外形,而在眼神,不复从前的瑟缩,只余胸有成竹的淡然。 无视了拓跋忽的打量,“我回来不为汗位,只为天灾,解决了燃眉之急,我自当离去,你做好你该做的事,不要挑战我现如今的容忍力。” 明明不是呵斥,却莫名地有种让人畏惧的气息,震得拓跋忽心绪不平。 不,他不过是虚张声势,如今的王城是我拓跋忽的天下,他一个消失多年之人,掀不起什么大浪。 如此反复说服着自己,这才找回初来时的气势,“哼!彼此彼此!我拓跋忽亦不是任人拿捏之人!” “慢走不送。” 冷着脸目送拓跋忽踏着重步离开,于白搓了搓自己的脸,“这见天的演戏有点受不了啊,不过别说,将军的那套面瘫做法确实挺能唬人的,就是脸有点僵。” 邵时方才也有点走神,实在是有板有眼地与拓跋忽呛声的于白,在一定程度上真的有些将军的影子,那一刻,邵时有些恍惚地想这二人恐怕早在日夜相伴间磨出了对方身上的某些气质了吧。 “小邵儿!小邵儿!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哦,没什么。” 不谈云司简究竟在宝器轩与祁宜谨聊了什么,祁宜修登基后的第一次边关大将回京述职的返京队伍却是到了京城了,除了青容城的云冀因勿黎边境骚扰未歇而没有回京,景林城的余亮与原辞城的缪安歌皆已抵京。 云司简站在朝堂上,听着两人向祁宜修汇报着西境与南境的种种,自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却在盘算着这二人回京,不知京中又会有何动作。 虽说回京述职不可携大军进京,可各自的亲兵近侍也是不少,再加上,景林与原辞本就距离京城比青容近,若真是结成同盟发难京城,光靠近卫营的兵力,还真说不好。 当然,这也是云司简自己多想了一点,毕竟,就算余亮是楼怀德手下出去的,缪安歌可是个无帮无派的,即使硬要跟京中势力扯上点关系,那也只有御国公府了,当年缪安歌及冠之年考取武状元,自请前往边关做名先锋卒,先皇不肯,最后还是刘国公力荐才得以如愿,其后一去便是数载,屡立战功,原辞城的原驻守将军年事过高,卸甲退隐后,缪安歌理所当然地接了位置,一守便是这么多年,如今已是而立,论资历,比云司简还是高上一些。 说起来,缪安歌人与名太不相符,名字听起来是个谦谦君子的文人形象,其实却是个身高七尺的粗犷汉子。 等到云司简脑中思绪转了一圈,小江子也宣布退朝了,刚想默不作声地离开,却被缪安歌给叫住了。 “久闻云将军大名,只是之前数次回京,皆与云将军错过,今日终于得见,真真是少年英雄啊!” 云司简拿不准缪安歌的意思,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缪安歌拍了拍云司简的肩,“就是性子沉闷了点,莫非青容北境还不如原辞西境来得爽快不成?” “百人百性,与地域无关。” 缪安歌笑笑,抱拳告辞。云司简余光瞥见余亮一直看着自己这边,装作未知,出宫往近卫营奔去。 于白闹了场,消停了几天,这天再次待不住,从拓跋茗那儿要了腰牌出了王城。 街上仍是冷冷清清,走了一路,都没遇上几人,两侧的铺面已有半数关了门,开着的也多是些粮店,价格仍是高得离谱。 于白越走心越凉,这情形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要么他能想办法弄到粮食解目前困境,才能自圆其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神迹,从而扩大民心站稳脚跟以谋后续;要么就要速战速决夺了王位,再与大祁修好,把这烂摊子甩给大祁皇帝。 可这两种都不是那么容易实现,前一种想法,短时间内于白去哪里能弄到这么多粮食呢?就算是去大祁采买,没钱也等于没用;而后一种,要在虎视眈眈的王城杀出条血路,于白有自知之明,显然行不通。 正在于白愣神的瞬间,对面走来几人,其中一人不小心撞上了于白,忙低了头说了句“对不起”,随后匆匆走远。 于白摸着被撞疼的肩膀,跟邵时说道,“这人看长相不像是勿黎人,不过,那奇怪的口音也不大像大祁人。” 邵时赞同地点了点头,“是不太像,那大着舌头的尾音,倒是有点像灵遥口音。” 话音刚落,两人皆是一凛,“灵遥?” 勿黎境内偶尔出现大祁人并不奇怪,虽然国家之间没有通商,但间或还是有些边境的百姓、小商互通货物,换一些本国没有的物什,但灵遥虽与大祁交界,却与勿黎相去甚远,况且也从未听闻两国通商,此时却在勿黎发现灵遥人,不得不说十分异常。 “走,先回王城再说。”于白沉声道。 邵时拧眉,“为何不这会儿直接去云暗的据点?兴许郎大哥那边已经收到了什么风声。” “我们今天不是偷溜出来的,是大摇大摆地出的王城,保不齐有人给我们背后按了眼睛,为求谨慎,还是回城后再议,实在不行,借拓跋茗之手传信也未尝不可。” 邵时抿唇,“拓跋茗到底还是勿黎的公主,你就这么信任她?” “与其说信任,不如说互惠互利。”于白不想在大街上跟邵时解释太多,招呼了他转身返回王城。 借着还腰牌的理由与拓跋茗闲聊了片刻,既是闲谈,自然提到了街上之事。 “阿肄哥是说,都城出现了灵遥人?” “应该是吧,不过我们也是从口音猜测的,毕竟人家跟我说着大祁话不是。想来也是正常吧,大祁人都能来勿黎了,灵遥的人过来也不是说不能。” 于白故意说得随意,拓跋茗却紧拧了双眉,随后不知想起什么,表情又沉下去几分。于白见状知晓自己目的达到,这才起身告辞,顺便带带走了拓跋茗屋里的糕点。 一路吃着回到自己的屋子,将将够于白垫了垫肚子,“可饿死我了,以后咱屋里也得多备些这些糕点什么的,好歹我也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这么亏待自己。” 邵时没有接茬,而是不明白于白为何要将灵遥人出现在赫西城的事情,当做很随意的闲谈说与拓跋茗。 于白灌了杯水,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指着门外道,“看着吧,今天拓跋茗准会来告诉你原委。” 邵时觉得于白是在故作精明,也就没放在心上,却不想,晚饭时分,两人还没下筷,拓跋茗便不请自来了。 第五十八章 拓跋茗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招呼侍女给自己添副碗筷便坐下同食。 于白不高兴地脸拉老长,“拓跋忽没短你的吃食吧?何必跑来跟我抢?我正长身体呢,吃得多!” 拓跋茗不理,从于白筷下抢了只羊腿,索性扔了筷子上手抓着啃,看得于白直咋舌。自打住进这王城里,于白是越来越见识到什么叫勿黎儿女的不拘小节了。 “你说的那几个灵遥人有问题。” 于白瞬间竖起了耳朵,顾不上那只被抢的羊腿了。 “应该是三哥搭上的线,似乎想借粮应急。” 于白有点听不明白了,“拓跋泓?这种时候他不是应该把拓跋忽往死里踩吗?还会想办法帮拓跋忽一把?” 邵时插了句嘴,“应该是拓跋泓想趁机收买人心,若他在民间的威望盖过拓跋忽,再加上我们之前帮他制造的那点异象,他就有理由拉下拓跋忽取而代之。” 拓跋茗点头,“阿肄哥,有时候吧你挺聪明的,有时候吧,还不如你这侍从呢。” “什么侍从,是兄弟!”于白反驳道,“诶,不对啊,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越来越不把我放眼里了?怎么,不是你巴巴要我回来的时候了就这么对我?” 拓跋茗不接话茬,“三哥已经开始行动了,你怎么办?你本就是借着这个机会回来的,若是最后被三哥解了围,你就没法自圆其说了。” 于白学着拓跋茗的样子动手抓了块羊排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那就赶在拓跋泓前面截胡!” 拓跋茗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三下五除二啃完了羊腿起身离开。 邵时看拓跋茗似乎走远了才问道,“你是已经有主意了吗?” “没有。” “那你刚才说得那般信誓旦旦?”邵时瞪着眼珠子。 于白觉得嘴里的羊肉瞬间变得索然无味,怏怏地放了下来,蔫吧兮兮道,“暂时没想法还不兴我先说点鼓舞士气的话?” “这不是士气能解决的事,是实打实的粮食!” “邵时说得对,这是实打实的凭粮食说话,你上哪儿能变出这么多粮食来?”拓跋茗去而复返,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偷听别人说话有什么不对。 于白被两个人左一句粮食又一句粮食烦得快要炸了,“想想总能想出办法的,我只是一时间想不出来罢了!” “你一时间想不出来,三哥那边可不会等你,他一定会尽快跟灵遥人敲定此事。” “灵遥人又不是傻的,拓跋泓要粮就会给吗?拓跋泓肯定要许了他们什么好处才行,可拓跋泓不是拓跋忽,没那么大的权利,这好处也没这么好许吧?” 于白这句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拓跋泓虽然已经搭上了灵遥的线,必然要给出足够大的诱惑,才能让灵遥人冒着风险越过大祁来给勿黎送粮,可拓跋泓的权力有限,又能许以什么样的好处呢? 眼见拓跋茗与邵时都皱起了眉,于白摆了摆手,“想也白想,我们都没办法从拓跋泓嘴里撬出消息,与其这样,还不如把这风声漏给拓跋忽,让他们先斗着去,刚好容我有时间想一想。” 拓跋茗不甚乐观道,“大哥虽然暴躁,却不是傻的,我都能探听出来的事情,你觉得他会不知道?” 于白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果然还是把事情都想得太简单了”为什么我的将军大人不在身边给点建议呢。 祁宜谨捏着云司简递来的信件,哭笑不得地冲着一旁的曲晋道,“他这是把难题抛给我了?” 曲晋接过信件看了一眼,“我觉得,云统领的意思,可能是你得补偿于白一次。” “啧,狩猎一事利用了于白,我是替我那皇帝哥哥推波助澜了一把,怎么能把这账算在我头上?” “可于白差点送命这点,却是不能否认的。” 祁宜谨不甚在意道,“计划总归会有些意外状况的,别说最后是有惊无险,就算真的最坏结果也没办法,皇权路上,从来不缺白骨。” 曲晋紧皱着眉头,未曾开口。 祁宜谨等了半天不见旁边的人搭话,抬起胳膊撑着脑袋望向曲晋,“你是又想教训我别拿人命当儿戏了吗?” “曲晋不敢。” 祁宜谨不知想起了什么,陡然提高了声音,“别跟我说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 曲晋只是低着头,不置一词。祁宜谨似乎自己觉得没意思了,又恢复到垮了腰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算了,这事上咱两这么多年就没达成一致过。还是说这烫手山芋吧,我又不是大罗神仙,上哪儿给他弄这些粮食去!” “云统领应该也不是要王爷你出全部的粮食,只是想个办法能先搅了勿黎与灵遥的借粮之事。” 祁宜谨以手指点着下巴,“搅和啊啧啧啧容我好好想想灵遥原辞缪安歌”念叨着念叨着祁宜谨的手一顿,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我听说灵遥最近在原辞也不太消停,作为大祁的驻军,是不是应该给点颜色他们瞧瞧呢?勿黎我们吞不下,灵遥却是拿捏得了的。” 曲晋略一思索明白了祁宜谨的一丝,却说不出赞同的话。 “让原辞那边的人稍微动一动就是了。” 扔下这句话,却见曲晋仍是站在原地未动,祁宜谨站起身与曲晋眼对着眼道,“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你既然选择了回归,就该适应这样的事情。”祁宜谨说得狠戾,却在见到曲晋眼里的挣扎后撇开了眼睛,“谁让我在你这儿的底线这么低呢,我还可以让你再选一次。” 曲晋紧抿着唇捏了捏拳,“我去通知。”随后转身出去。 祁宜谨望着曲晋的背影,疲惫地重新坐下,捏了捏眉心,再睁眼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缪安歌原本计划在京城停留月余,岂料不到半月,原辞边境却传来战讯,不得不匆匆赶回原辞。 方宇正跟云司简说着这事,满脸的不可置信,“按理说这灵遥早被我大祁打得服服帖帖了,这都消停多少年了,怎么选这时候不安生了?” 云司简正低头批着文书,闻言笔下一顿,“虽是围魏救赵,可却自损八百,下下策。” 方宇听得云里雾里,“将军你说什么?” “没什么,对了,青容那边有些日子没有书信过来了,让付心去云暗问问。” “是。” “什么?打仗?”于白声音高得都快劈了,“好端端的大祁跟灵遥打什么仗?” 拓跋茗双手抱胸,一副也不明白的样子,“谁知道呢,说是灵遥驻军挑衅闯境,虽被当即镇压,可大祁皇帝觉得不出兵灵遥,会让灵遥觉得大祁人尽可欺,毕竟灵遥臣服大祁多年,大祁丢不起这个脸。” 于白不再说话,整个人都显得有点懵。拓跋茗该带到的话都带到了也没继续留下来。 “邵时,这仗打得太蹊跷了,连我都觉得蹊跷,京城里都没人反对的吗?”于白越想越不对,“还是说,大家默认了蹊跷,难道” “于白,你别多想了。” “我没法不多想!怎么就这么巧,我写了信回去,现在大祁跟灵遥就打起来了,虽然灵遥这一战便没精力再照拂勿黎的这堆破事,确实解了我们眼前的危机,可,可打仗是闹着玩的吗?为了这点事情,出动军队合适吗?那我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于白越说越激动,邵时忍不住把他摁坐了下去,“你冷静点,真把自己当根葱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因为哪一个人?待会儿晚上我想办法出去一趟,看云暗那里有没有将军的信件。” 于白这才稍稍冷静了些,“是了,这不是云司简做事的风格,他是最讨厌战争的了。不行,我跟你一起去云暗的据点。” 没想到这一去,不仅拿到了云司简的信件,还额外地知晓了元帅府的意外。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那么大个活人还能不见了?”顾不上看云司简的信件,于白为了云司易的意外失踪着急上火。 “我们也不清楚具体情况,青容那边发过来的讯息,是小少爷在上一次与流兵作战时意外失踪,让我们勿黎境内的云暗人员一同帮忙暗中查找,务必在将军知晓此事之前将人寻回。” “放屁!”于白顾不得装腔作势了,恨不得飙脏话,“这么大的事还想瞒着?一个个都怎么想的,老元帅他他”本想说云冀老糊涂,可一想那是云司简的亲爹,便又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忍了几忍想发怒的冲动,重新问道,“可有具体查找方向?” 郎晃略微思索片刻,“据我推算,既是在作战中失踪,没有发现尸体的话,要么是受伤躲在某处,要么被勿黎俘虏,因为小少爷并没有在重要位置任职,只是以小兵身份参战,应该” 于白听不得“尸体”二字,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郎晃,“行了,我知道了,我先回王城了。” 急匆匆地赶来更是火烧火燎地赶回,不管已是半夜,愣是跑去拓跋茗的寝宫喊人,被侍女拦着不让进,急得恨不得要抽箭射开大门。 “大半夜的吵什么吵?”拓跋茗披上外衣从屋里出来,“都下去吧,今天晚上的事谁都不许说出去,若是走漏半点风声,本公主亲自上鞭!” 众人唯唯诺诺地都退下,拓跋茗才无奈地看向于白,“你是真不把我当女的看呀?有这么大半夜的闯女人屋的吗?” 第五十九章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子喜欢男的,跟我费什么话。大晚上来找你,自然有十万火急的事,我问你,勿黎的军队要是抓了战俘怎么处置?会不会下杀手?” 拓跋茗打量了一下于白,“好端端的怎么问起战俘的事情了?你认识的人被勿黎军抓了?” “你别管,你就回答我的问题就成。” “若是能动摇对方军心的重要人物,是会直接斩于马下用以示威的,若是小卒子,就不清楚了,每个营的处理方式不同,毕竟没人会关心小兵卒子的死活。” 于白双目赤红,“前段时间,最后一股突袭大祁边境的流军是属于哪支部队?驻扎在哪儿?” 拓跋茗盯着于白的双眼,摇了摇头,“那些事情向来是大哥独自吩咐的,我不清楚。” 于白也知道自己有点病急乱投医,拓跋茗再怎么样毕竟只是个公主,拓跋忽不会什么事情都告诉她。可是他想不出可以问谁,眼下他知道了云司易的失踪都急得跟没头苍蝇一般,他不敢想象若是云司简知道了会怎样。 即便云司简看似与云司易不亲厚,可于白知道他对自己的家人是多么看中,否则,又怎么可能违背着自己的心意不肯卸下云家人的责任。 “算了,当我没有问。”于白心不在焉地往回走。 拓跋茗喊住了他,“我可以帮你打听,但你要告诉我出事的是谁。” 于白看着拓跋茗,尽管从来到勿黎以来他什么事情都与拓跋茗商量,可这一次事关云司简,他不知道可不可以信她。 显然,拓跋茗大致有了猜测,可她偏作此一问,不知是在试探于白还是在确认其他。 两个人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台阶下,都保持着沉默,之间的数级台阶似乎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具体是谁,我不能说,我只能说,是我很重要的人,十来岁,还,是个孩子。”于白吐字吐得艰难,拓跋茗的表情由失望变得苦涩。 “所以,不管我怎样,你都做不到完全信我是吗?” “我只能说,我已经把我全心全意的信任给了一个人,无法再给第二个人了,这与你是谁怎么做都无关。” 拓跋茗勉强自己勾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至少,这句话你对我是诚实的。明天下午我给你答复,你别乱找人打听,大哥疑心很重,万一被他嗅到了不同寻常,我们就没有办法了。” 于白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却又回过头,直视着还未回屋的拓跋茗,“谢谢。” 拓跋茗撇开视线,“快滚,我要睡觉了。” 第二日,拓跋茗如约去了于白住处,“是大哥的亲兵,暂时驻扎在离王城一百公里外的荒地,他们应该还是去替大哥抢粮的,至于有没有战俘,我没能问得出来。” “多谢!能知道这么多已经很好了。”确实,昨日虽然急吼吼地去找了拓跋茗,但冷静过后,于白真的没对拓跋茗能打听到抱有太大希望,现在能知晓这些已经在于白的意料之外了,“若我想离开王城数日,有什么比较好的借口?” 拓跋茗与邵时同时叫了起来,“你想去驻地?不行!” 完全不理会两个人的一致反对,于白说得斩钉截铁,“你们不要跟我分析利弊,我听不进去也不想听。我就告诉你们我非去不可!你们不帮我我自己想办法去,你们帮我,那就想个万全之策我再去。” 邵时一脸纠结地看着于白,拓跋茗则是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于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梗着脖子不说话。 等两个人都对于白的不按常理出牌镇定下来后,拓跋茗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 于白摇了摇头,“装病行吗?” “不行。”拓跋茗一口否决,“若你真的要去,且不说一来一回路上的时间,单就你在那里逗留的时间,就不好说,这期间你一直拒绝任何人往来,即便有我给你打掩护,也风险太大,而且,你要去就得出王城,没有邵时,你恐怕很难避开大哥三哥的耳目。” 邵时顺着拓跋茗的话道,“那也就是说,我们只要能想到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让于白跟我一起正大光明地离开王城,之后再行动就方便得多了。” 于白头疼地直挠头,“早知道现在想出个王城这么难,当初干嘛要费尽心思地进来。”突然于白灵机一动,“诶?既然我们都装神弄鬼糊弄这么多次了,要不干脆再来一次?” “次数多了就容易有破绽了。”拓跋茗仍是不同意。 邵时倒是看法不同,“我倒是觉得未尝不可,这件事不在于拓跋忽信不信神鬼的那一套,而在于于白是不是病重得离死不远了。” 于白福至心灵,“对!只要让拓跋忽相信我没救了死定了,那我以什么样的理由出王城都无所谓了。” “难道你们想让拓跋忽的大夫来给你看病?那这装病就根本不可能瞒得过去!”拓跋茗皱眉,怎么想怎么不靠谱。 邵时与于白相视一笑,两个人同时想到了穆严。 于白蹭地站起来伸了伸胳膊腿又扭了扭脖子,“看样子,又到了我施展演技的时候了。” 接下去的几天,于白频频发生意外,在王城里散步会莫名落水,在墙边走路会被掉落的瓦砸中,日日夜里失心疯般穿着里衣乱跑,第二日醒来却完全不记得自己夜里出去过,渐渐的王城里兴起了二王子撞邪了的流言,说是之前强行喊魂冲撞了泉神,这是遭反噬了。 当然,这种活见鬼的说辞是于白放出去的风声,甭管多离奇,三人成虎,说多了,总归让人有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感觉。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于白很是恰当地嘎嘣倒下了,请去的大夫说是外邪入体气若游丝,恐怕命不久矣。 而一直听着源源不断传来于白消息的拓跋忽终于坐不住了,“哈哈哈什么泉神庇佑之人!没回来蹦跶两天不就不行了吗?哈哈哈” 达奚氏不似拓跋忽这般急躁,虽然说不出具体的理由,可直觉上总觉得事情的发展有点太过荒唐,“你先别急着高兴,说不得是那小子装病在憋着什么坏呢,依我看,你最好能找个你信得过的大夫过去确认一下,若真是剩不了几口气了,我们倒是可以给他准备口上好的棺材,也算不落人把柄。” 拓跋忽稳了稳心神,“有道理。” 随后果然派人前去于白哪儿,待得到的反馈是,于白确实身获急症,畏寒血冷,全身止不住地打颤,从脉象来看,是不治顽疾。 拓跋忽难掩喜悦之情,“确认没救了?” “最多不过月余。” “哈哈哈”自从于白突然回来,拓跋忽第一次心情如此之好,“亲爱的兄弟病得如此之重,做大哥的岂能不去探望。” 于白哆哆嗦嗦地跟邵时抱怨,“穆,穆严,给,给的这药,是,是真,真狠啊,我,我是真的,真的,在打哆嗦,根本,本,停,停不下来。拓,拓跋忽,那,那小子,要,要再不来,我,我就白遭罪,罪了!” 甭说于白说得费劲,邵时听得也费劲,“那你就别说话,留着体力跟你的好大哥讲。” 说曹操曹操就到,拓跋忽即便努力掩饰也无法掩饰掉眼中的喜意,于白全当看不见。 “虽然我不待见你,可听说你病重,我也不好意思不来看看。”拓跋忽装得挺像那么回事,既不热络也不算是落井下石。 于白心里感慨,要不说这身体跟拓跋忽有血缘关系呢,这演技,都这么地浮夸。 “真,真是,当,不得,不得,你的好意,但,但求,死,死能死得,清静静些,生,生前,解决不了,不了天灾,之事,事!死了,了,换点,丰,丰收也成。” “说得倒是伟大,你拿自己当祭品不成?” 拓跋茗不想让于白再打着哆嗦说话了,听得太难受,“二哥的意思,他想回蓝泉边度过最后的日子,等到寿命终了,直接蓝泉水葬。” “他真当自己是泉神之子了不成,还想蓝泉水葬?历来只有可汗可享如此待遇,他凭什么!” “可阿肄哥就是受泉神眷顾,他不该跟寻常人相提并论。”拓跋茗急眼了。 “拓跋茗!”拓跋忽本就是装出来的样子,此刻也懒得再装下去,“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被这小子洗了脑了,但你别忘了,勿黎如今的可汗是我!也只能是我!想回蓝泉门都没有,赫西城外的漓泉宫拨给他安度余日,算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寒了父汗在天上的心。” 拓跋茗叫嚷,“你不能这样对阿肄哥,漓泉宫无人打理无人照看,早就废弃多年了。” 拓跋忽心情甚好,讥讽地笑了一声,“他就配这样的地方。”说完扬长而去。 前脚一走,于白后脚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目的,的,达到,到了,赶紧,紧,解药!” 第六十章 载着“病重”的于白的马车在邵时和几名侍女的陪同下大摇大摆地驶出了王城,一路行至赫西城外的漓泉宫,只在中途因为给于白喂药而停了一次。 于白“病重”无法下地,即便是从大门外进入寝宫的短短路途也是被人用步撵抬进去的。 直到午夜时分,一道人影神不知鬼不觉地闪出了漓泉宫,一路飞檐走壁,直至远郊方才停下。 正是邵时。 四下观望了一下,蜷起手指刚想打个呼哨,另一人从暗处窜了出来,“别吹了,我在呢。” 不是于白又是谁呢?只是此时的于白不仅满脸的麻子,甚至还戴了一只独眼龙般的眼罩。 却原来,中途停下喂药是假,让云暗的一名暗卫易容成于白的样子与其掉包才是真,如今在众目睽睽中被抬进漓泉宫的于白早就是个山寨货了。 “废话就不多说了,边境的地形你比我熟悉,咱连夜赶路,明天定然能到。”于白边说边将手里牵着的缰绳递给邵时一根。 “郎大哥不是说会一起吗?”邵时不放心地又看了看,并未看到郎晃的身影。 “毕竟我们是悄悄跑出来的,赫西城里不留个顶事的人不行,所以郎大哥被我留在赫西城坐镇了,这样若是城中有什么变故,我们也能尽快知晓。” 邵时听后微顿了一下方才点了下头翻身上马。 于白笑道,“怎么,见不到你的郎大哥心里是不是空落落的?” 邵时卡壳,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什么我的你的”于白一抽马鞭,笑哈哈地扬尘而去。 两人连夜赶路,总算在天刚擦亮时赶到了距离驻地三里外的乱石地。 于白一勒缰绳,“不能再往前了,驻地周围太过空旷,白天视线又好,贸然出现肯定会被发现的。” 邵时同时停下,心里不得不再次对于白重新认知,明明之前急得恨不得立刻冲过来弄清楚,可越到此刻却越是冷静。看着眼前不过刚过十六的少年,邵时似乎能明白为何将军堪堪只对他一人 “我们先去安顿好马匹,然后在不惊动那帮人的情况下,探明周围地形情况。借着便是养精蓄锐,等天黑了再行动。” 邵时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于白看他那样,一巴掌拍在他后背,“有话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我还是觉得晚上我一人进去稳妥。你不会武,潜进去万一被发现逃都逃不掉,我一人进去,你在外围接应” 于白摆了摆手,“你知道你的顾虑,若是平时我肯定也这么安排,可是司易不行,若他不在里头倒还好,若是在,我怕他不会跟你走,到时候你再出来通知我反而耽误时间。” 邵时想到云司易不轻易跟人亲近的情况,没了后话。 “放心吧,我不胡来,你先进去,点了他们的粮帐,等他们为了救火乱起来了,我再趁乱进去。” 是夜,驻军之处除了几名值夜之人均已入睡,邵时悄然进入,避开两名巡逻兵,快速从几顶军帐外闪过,锁定屯粮的粮帐,将于白交给他的油布毡围了半圈,毫不犹豫扔出火折子。 火苗瞬间生腾,大火在油毡的助燃下立刻蔓延扩大,火势顺风而起。 巡逻兵察觉后,敲响了紧急锣,“粮帐着火啦!快来灭火!” 睡梦中的人纷纷被惊醒,一出军帐看到粮帐的火势也是一惊。由于本就是属于拓跋忽单独支出的几支小分队,人数并不十分多,此时眼见火势凶猛,几乎能出动的都出动了,全部投身到救火当中。 他们本就是为了抢粮被拓跋忽派出来的,若粮食被烧,他们不敢想象会面对怎样的惩罚。 于白瞅准时机溜了进入与邵时汇合。邵时矮着身子悄声道,“他们人不多,帐子也不多,除了士兵们睡的军帐,一个粮帐,就只有两个帐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只是我粗略扫过,似乎并未发现战俘。” 于白听得眉头直皱,若是完全没有战俘,那不就代表云司易不可能在这里?不在这里,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吗? 于白烦躁得爬了爬头发,突然灵光一现,“马厩!你查看过马厩吗?”说完不等邵时反应,弯着腰沿着帐沿向马厩跑去。 两人来到马厩,于白一格一格地开始搜寻,没有,没有,还是没有!眼睛里已经急得充血,嘴里却不停地念叨着,冷静冷静,再仔细找找,这种时候,更加不能自乱阵脚。 这般说着,于白重新开始一格一格地复查,从第三格掠过后,于白停下脚步,“邵时,你觉不觉得这格给的粮草特别多?” 邵时左右对比着看了看,“好像是比旁边高出一些。” 于白双眼放亮,一下子窜过去掀起草堆,赫然蜷缩着一个人,整紧紧抱着脑袋,死活不肯松手。 “司易!司易!是你吗?” 可不论于白怎么喊,那人都是死命抱着头,让人看不到他的脸。于白急眼了,“邵时!” 邵时立刻明白,跟于白两人一人一边强行将那人的双手掰开,正是所有人遍寻不着的云司易。 只是,此刻的云司易满脸惊慌失措,仿佛下一瞬就会尖声惊叫,看着于白与邵时的眼神也仿佛不认识一般。 于白想起第一次在云家军营的马厩里寻到云司易的情景,“邵时,你看着外面,别被人发现,有人过来立马通知我,这里交给我。” “你自己小心。” 于白点头应下,专心对着云司易,一把把眼罩摘下,又胡乱在脸上摸了几把,“司易,别怕,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你看着我,看着我。” 云司易仍是打着哆嗦,不肯看向于白,于白直接上手把他的脸掰了过来,“司易,我是你大哥的小厮呀,你大哥从来不用小厮对不对?可是我很特殊,我的眼睛特殊对不对?你看看我,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云司易,他不再拼命挣扎,愣愣地对上于白的眸子。 纵使心里万分焦急,于白也努力地让自己的眼神平静且从容,云司易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就在于白打算再认不出人直接敲晕带走的时候,云司易一把抓住于白的手,“于白哥你又来救我了” 于白没有注意到云司易话里的怪异,向着邵时的方向打了个呼哨,拉起云司易便准备撤。 谁知邵时往回跑了没几步,又突然折返,冲着于白喊到,“他们发现了!你带小少爷先走!” 于白一听,立刻从背后卸下弩/弓,“你回来!带司易走,我断后。”说着三箭搭弦,直接撂倒了距离邵时最近的三人。 “不行。将军让我跟着你,我不能让你冒险!” “特么的现在不是表忠心的时候!我不会武,跑不快,再带着一个人是逃不掉的!你带着走,我可以用箭/弩挡一阵子,也有缓冲距离逃跑,即便真被抓了,我好歹是勿黎的二王子,他们不敢要我的命!” 邵时知道于白说得有理,可让他做逃兵,他办不到。 且战且退的邵时,距离于白已经不远,于白又是三箭后,急奔过去,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将邵时拽到身后,反手一推,“这是命令!走!” 邵时一咬牙,“安顿好小少爷我来接应你!” 于白不再废话,摁下的暗扣,从两侧延伸出附弦,于白计算着自己带的箭支,应该能撑到那两个人逃离追逃圈。 “好吧,第一次试附弦,就拿你们练手了。”于白翻身攀至马厩的顶上,回身便是几箭,退开第一波后,沿着后柱滑了下去,寻了处隐蔽地躲好。 眼见于白一把玩得密不透风,对方也出动了弓箭手,于白蹲在柱后,虽偶尔放箭,却也被对方的箭羽射穿衣袖,满心忧愁地想早知道就带个盾来了。 尽管这般也不可能坐以待毙,于白卸下箭袋,翻出了一只竹管,这是于白照着爆竹的样子改良的小炸弹,只是没有打出合适的金属制壳,也没有纯度高的火药和其他化学剂,于白不确定它能不能炸,一直当做响一点的二踢脚带着了。 眼下这情况,不炸吓吓人也够了。于白将它戳在箭头上,想了想又往竹管里倒了些辣椒粉,点燃引线,将附弦与主弦合并,增加弦力,箭支与竹筒捆绑射出。 由于受力太重,只堪堪飞出去平日的半程便下降落地。落地的一瞬间竹管炸飞,炸得地上的灰尘夹着辣椒粉腾起半人多高。 于白愉悦地打了个响指,真是出乎意料的效果。 趁着追兵咳嗽的咳嗽抹眼睛的抹眼睛,于白随即收好,将仅剩的三支箭羽搭弦上弓,奋力往外跑,只要跑到他的马匹隐藏处就没问题了。 真正是使出了毕生最快的奔跑速度,于白觉得自己连呼吸都肺子疼,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风鸣,于白连回头看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凭本能向左避让了一下,箭羽擦着耳廓而过,没来得及高兴,左边紧随而至,于白避无可避,干脆就地一滚,并借机看了一眼追兵。 靠!竟然只有一人一马。 扣下中间扳机,飞箭而出,挡开紧随而来的第三支箭,对方明显一愣,于白抓空滚到了一礅矮石之后,看着手里的最后两支箭,于白想,邵时他们应该安全了,自己拼一把得了。 猛吸一口气,将弩架在矮石之上,避开对方两箭后,扣下左侧扳机,随后立刻微调方向扣下右侧扳机。 两支箭羽如出鞘利器,破空而去,对方挡开第一支却没能避开第二支,举弓的左手瞬间垂了下来。 于白还没来得及高兴,身后马蹄声逼近,眼前追兵的大部队也紧随而来,于白苦笑着摸了摸发热的耳朵,天要亡他啊! 不甘心地从脚踝内侧抽出匕首,考虑与身后人肉搏一场,便听一道声音在耳边炸响。 “上马!” 第六十一章 于白不可思议地回过头去,对方根本没有看他,盯着远处的追兵,手下一个使力将于白拽上马,困于胸前。 于白整个人还是保持着傻愣愣的,盯着前面回不过神。 身后追兵还欲上前,却被为首的被于白射中一箭的那人拦下,“别追了,粮食重要。” 感觉马匹奔了很久,于白完全没注意跑到了哪里,只觉得马速渐渐降了下了,身后之人驱着马缓慢地前行,于白清了清嗓子,想着怎么张口比较好,“那个” “下马。”说着自己先行跃下。 于白老老实实地跟着下马,看那人没有半点要搭理自己的意思,连忙伸手拽住,“云司简!” 云司简木着脸转过身,“想跟我说什么?” “那个,司易跟邵时” “郎晃接应他们去了。” “哦” “没有其他要说的了?” 于白已经明明确确听到了云司易藏在平稳语气下的怒气,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没,没有了” “于白!”云司简忍不住低吼了一声,随后又似不忍般克制下去,“离开京城前你跟我保证过什么?” “老老实实待在勿黎,能搅浑水就搅,不能搅就不逞强,凡事多跟郎大哥商量,若是无法收场,及时告诉云暗,撤回青容。”于白如同背书一般张口即来。 “现在呢?你做到了吗?” “我这不是” “我不管你是什么理由!我不想再看到你身陷险境!你知不知道那次狩猎时我看到你满身是血躺在那里是什么心情?你知不知道刚才我看到追兵将至你却灰头土脸连一支箭都没有是什么心情?你知不知道?” 于白被云司简吼得一愣一愣的,这些年,他从没见过云司简发火,更别说是对着他发火了,细细咀嚼着他的话,于白也知道自己这次莽撞了,可即便是再选一次,他还是会这般行径。 于白上前握住云司简的双手,感觉着手中的双手仍在抑制不住地微微抖着,不知是过于愤怒还是过于害怕。 仰着脸直视着云司简的双目,“司简,我,不敢保证下次不会了,因为不管是你还是你的家人,谁出了事情我都不可能坐等别人去救,我待不住也不想待住。但我向你保证,我一定最大最大限度地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我还想跟你一起变成老头子呢。” 云司简看着那双蓝眸,不过月余,却让他想得发慌,他不想每次都是见到命悬一线的于白,可他又同样知道,若易地而处,自己恐怕也会做出于白的选择。 “过了个年,光长年纪没长脑子。”虽是咬着牙,话里却已没了怒气。 于白打蛇上棍,搂着云司简的脖子,对着嘴唇用力亲了一大口,“这么久不见,就别一见我就教训我了。” 云司简没有说话,而是摁着于白的后脑勺,再次亲了上去,不是浅尝辄止,是撬开唇齿,深深地纠缠、吮吻,即便气喘吁吁也舍不得分开。 于白顺着云司简的嘴角一路吻上云司简的耳垂,感觉到云司简某处生机勃勃地顶着他,坏笑道,“虽然第一次就野战有点生猛,不过,你高兴就好,我不介意的。” 云司简又狠狠在于白唇上嘬了一口,“你不介意也没用了,他们来了。” 说着,于白也听到了原处的马蹄声,待得人影渐近,才看清是郎晃邵时与云司易。 “将军!” 云司易跟着郎晃邵时两人走至云司简跟前,云司简只是摸了摸云司易的头,“别怕,回家了。” 云司易很平静地点了点头,云司简察觉出一丝异样,追问道,“怎么了?” 云司易摇了摇头转身望向于白,不是简单的看,而是直勾勾的盯,不盯其他地方,只盯蓝色眸子,“四年前,我在勿黎军营见过你。” 于白意外地耸起双眉,没有开口,不是不想说,而是实在不知可以说啥,四年前,是原来的拓跋肄而非他。 云司易也没在意,遗憾地耸了耸肩,“可惜你不记得了。” 云司简虽没有太大的表情,眼神却瞬间变亮,“你记起来了?” “是的,都记起来了。”云司易忍不住上前抱住了云司简,“哥,对不起,这几年你受累了。” “自家兄弟。”云司简大力地在云司易背后拍了拍,一切尽在不言中。 “将军,虽然暂时无事,不过我们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再细聊吧。”郎晃一直警惕着四周,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一行人回到青容边境的那处废弃岗哨,不同于上一次在此处落脚的惆怅,因为多了云司简,于白是满心欢喜。 升起了火堆,郎晃说要出去觅食,邵时也起身跟了过去。 于白蹭啊蹭的,蹭到了云司简身旁,睁着晶亮的眼眸,“将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知道司易失踪的事情,我便猜测是被俘了,来撞撞运气。”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刚问完于白自己又道,“这不该问,肯定是郎大哥说的,然后他也不放心,就一起跟来了。那,你是用什么理由离京的?” “司易病重。” “噗”于白忍不住喷笑了出来,“看来装病真是最好用的理由了。” 云司简无奈地看了于白一眼,“我可没你装病的阵仗弄得大。” “嘿嘿那什么”于白摸了摸鼻尖,“我这不是要骗过敌人必须先骗过自己嘛。” 云司简没说话,火光映着于白满是脏污的脸,更显得那双蓝眸又透又亮,“整得跟只花猫似的。”说着卷起外衫衣袖,抽了点里衣的袖边,一点一点帮于白把脸上的脏污擦去。 于白享受般得眯起了眼睛,咧着一口大白牙,合都合不上。 云司易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照顾一下我好吗?在小孩儿面前这样合适吗?” 虽然有点不适应恢复记忆的云司易性格大变,可呛声的本能却不影响于白发挥,“擦个脸碍着你了?你失忆的时候我还帮你擦过呢!” 云司易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索性背对着两人闭目躺下。 不等于白洋洋得意完,云司简问道,“你用这样的方式从王城出来,想好怎么回去吗?” 于白瞬间被问蔫了,“光想着出来了,哪里有想那么多。” “就知道是这样。”云司易咕哝道。 于白也是被说得没脾气,自己这回是真的顾头不顾尾了,之前费了那么大劲回到王城,结果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我倒觉得未必是坏事。”云司简道,“之前也并非是真的想让你进王城,而是要进入大家的视野,让勿黎百姓知道你活着并且回来了,只不过当时情势,你只能被安排住进王城,但是在王城却有诸多不便,如今既然出来了,就好好利用出来的便利。” 于白猛点头,这些绕脑的事情,他自然是愿意都挺云司简的,“可是解决不了灾年饥荒的问题,什么都白搭。” “灵遥已经无暇顾及勿黎,你还有时间。” 说到灵遥,于白猛地一激,“说到灵遥,为什么我前脚让云暗传了求助信,后脚就打起来了?不会是因为我吧?” “我给你的信件没有看?” “啊,信件!”于白又嘿嘿傻笑了两声,“光顾着司易的事了,忘了拆开看了。” “这件事背后操刀的是五王爷,据我猜测那些所谓的侵犯边境的灵遥人也是五王爷手里的人扮的,为的就是寻到开战的由头。” “那也不能为了这就打仗啊,这”于白虽然前世是个“刽子手”,可对于这样的大面积战争却不能苟同。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这事,是皇上默许的。一来,缪安歌与俞亮同时回京述职,皇上并不希望他们在京多过逗留;二来,若真让拓跋泓从灵遥借到了粮食,这两国结盟的机率就大大增加,这对大祁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不论从哪个角度,这场仗必须打,一是阻碍他们有理由搭上线,二是敲打灵遥既为臣国就该有臣国的样子不得生出异心。” 听完云司简这一大圈的解释,于白才总算明白了,难怪邵时说别太把自己当根葱了,毕竟是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是因为他一个人呢,果然是他自己想多了。 虽然自作多情得有点不好意思,可于白很快就忽略掉了这点尴尬,双臂抱住了云司简的一条胳膊,“你这次能在青容待几天?” “最多再待三日。” “那我在这儿陪你吧。” “于白!”从屋外抱着柴火回来的邵时听到最后一句话,急得顾不上云司简在就喊出了声,“你还想再多待三天?不尽快赶回去,迟早会穿帮的。” 不甘心地撅了撅嘴,“心里想想还不成吗?你现在越来越像我老妈子了。” 云司简也想多与于白待些时间,可同样也知道眼下的情况不合适,只得安抚地拍了拍于白的手,刚想说点什么,却听屋外传来打斗声,几人皆是一震,纷纷拿上武器冲出屋外。 只见郎晃正与一人交战,因为双方动作过快,根本看不清对方的模样,直到百招过后两人稍作停顿,于白这才看清。 是方才被他射中那人。 那人在打斗中余光瞥见了于白,手下一个使力格挡推开郎晃,随后单膝跪地,“属下见过二王子!” 第六十二章 那人说的是勿黎话,可在场的几人都听懂了,同时看向于白,于白也抬头看向其余人,一脸状况外,“别问我,我也不认识他。” 于是几人又不约而同看向那人,那人只是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不抬头亦不开口,让人摸不透要干什么。 当一种诡异的沉默蔓延开后,于白不太确定地开口道,“可能他是想单独跟我说话?” 云司简皱眉,盯着那人,这个刚追杀过于白又被于白射了一箭的人,到底是何意图? 邵时则是踏前半步,微挡住于白,万一眼前之人发难,他至少来得及阻止。 见他们三人仍是不动,于白拉了拉云司简的手,“司简” 云司简叹了口气,“上箭,别离他太近,我们就在旁边。” 邵时再一次对于云司简对于白的无条件妥协表示叹为观止,扭头看向郎晃想让他劝劝,结果却被郎晃拉着跟随云司简退开。 于白上前几步,却又顾虑着什么,在离那人三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了,一手摁在弩/弓上,“你既然认出了我,现在却一个人追过来是想干什么?” 那人见于白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索性自己站了起来。于白本能地后退一步,发觉对方真是只是站起来这才顿住。 “以你的箭术应该不用惧怕我。”那人神色放松,丝毫不见半点“属下”的样子。 于白瞄了一眼那人中箭的胳膊,“侥幸而已。” “虽然不知道你消失的几年经历过什么,但就表面而言,应该是件好事。” 眼见这人越说越摆起谱来,压根不理会自己的问话,于白不禁出口打断,“如果你是认识拓跋肄的人想来叙旧那就免了,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我知道。”那人没有半点意外的样子,眼神扫过远处的几人,“那是青容的云家人?你跟他们什么关系?” 被人无视到这个地步,于白也明显地不痛快起来,“与你无关。你若是想抓我,凭你一人毫无可能,若是想给你的主子汇报,你尽管去,反正拓跋忽看我不惯,多一条不顺眼也无所谓。”说玩便回身往云司简那儿走去。 却听那人语气平静道,“我的主子从来只有你一个。” 于白诧异地转过身来,再次上上下下将那人打量了一遍,脑中灵光闪过,“你护神族的族人?” 那人微微颔首,“大祭司叱云可。” 这下于白是真的惊到了,他印象中被称为大祭司的,都是那种穿着宽大的衣袍,一脸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德性,谁能告诉他眼前这个一看就是铁血军人的人,跟那种神神叨叨的大祭司有什么联系吗? “呵呵”干笑了两声,于白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原来大祭司也可以去入伍啊。” “护神族早已零落,每个人既是族人又是勿黎人。”说着突然顿住,看着没有半点欣喜之情的于白,“可能,我会是最后一个大祭司了。” 于白没听出来叱云可的言外之意,脑子里回忆着之前拓跋茗给自己的科普,大祭司应该就是族长,自己的亲娘若是圣女的话,自己理应是下一任的族长,忍不住抖了一下,“那个,我亲爹也不是什么神子,我自然也不是圣女自愿生下的,那什么大祭司族长还是你好好当着吧,跟我没有关系,就这样,再见。”说着跟逃离瘟疫似的连忙后退,却又想起什么补充道,“还有啊,看在同族的份上,下次见到了也请装作不认识我哈。” 叱云可不以为意,“你不是一直希望拓跋茗告诉你我们的存在吗?” 于白生生忍住想要转身的,心有不甘,忘了还有这茬了。 “所以呢?你追过来就是来告诉我这些的?” “不,我是想要看看,你是否真如她所说,有坚定的心去反拓跋忽。”叱云可淡淡道,“我入勿黎可汗亲军数载,便是为了保护圣女血脉,我曾不止一次向你暗示过取拓跋忽而代之,你却一直不肯,哪怕被逼入绝境,你也不愿手沾鲜血。” 于白没想到这身子的主人竟还是个“白莲花”,这么大的仇都能忍,不是傻就是怂,别说什么天性善良,人之初确实都挺善,可都危及生命了,又凭什么舍了自己的命去成全了恶人,活该被自己取而代之了。 “我说服先可汗将你放入我军中历练,本以为可以护你周全,却没想到你私自放走那小子还想放走所谓的他爹,害你被拓跋忽发现不得不上了战场,自此没了音讯。” “而如今,你突然回来,还是从大祁而回,我不得不慎重待之。”说着遥遥一指云司易,“再次见到那小子,我一眼便认了出来就是你当初放走之人,故意将他带回,只看能否招来后续,却没想到,不仅你来了,连大祁的云将军也来了。” 于白拧起眉头,挡住叱云可看向云司简那边的视线,“你想干什么?” “我虽不喜欢拓跋明烈跟拓跋忽,可我也一样不喜欢大祁人,你不该跟他们搅和在一起。” 于白讥笑,“你不喜的人却救了我的命,不然你以为你会有机会在这里对着我说这些话?” 叱云可看着对自己满脸不屑的于白,“看样子,拓跋茗说得没错,你是被那个大祁将军洗脑了。” “洗脑?呵难道你们不是在给我洗脑?我受过你什么恩惠?我得过勿黎什么好处?你们每个人都想着要我这样要我那样,又是凭什么?我在大祁习得一身本领,收获三五好友,有过命的交情,有放不下的人,他们却只要我开心就好。我倒想问问,到底是谁在给我洗脑?” 于白越说越激动,他就不明白天底下怎么就是有这么多脸大的人,没对你做过任何事情却要求你做很多,顶着国族大义的名头,扛着责任使命的大旗,凭什么? 而且,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对云司简指手画脚! 叱云可并不接话,自顾自说道,“眼下灾年,你又打算如何反击?” 于白被叱云可目中无人的态度彻底惹毛了,冷哼道,“反击?我为什么要反击?混吃等死就可以了,反正也被发配去漓泉宫了。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始终自说自话的叱云可总算停了下来,露出了气愤的表情,“你这样,又何必兴师动众地回来?” “我想怎么就怎么了,有种你咬我啊!都死过一回的人了,有什么玩不起的?”于白越说越不靠谱,根本不想好好跟叱云可说话。 “如此任意妄为,难当大任!你可想过为了让你回归勿黎百姓视野有多少人在背后努力?你一句玩玩是何等不负责任的话?”叱云可的声音瞬间高了几分,也是隐含怒气。 于白怒极反笑,“没人逼你们这么做吧?说得好像全部是为了我,难道你们就没有自己的打算?别逗我了!我特么” 于白没说完,便被身后一只手摁住了肩膀,“冷静点。” 云司简并未完全听到两人的对话,他只是通过于白的表情发觉他的情绪不太好。 安抚了于白,云司简抬头看向叱云可,这人无论从气场还是神态都不是一个小兵所具备的,然而在最初出现时并没有给人这样的压迫感,只能说,对方可以很自如地收放自身气场。 非等闲之辈。 “云司简。”保持着淡淡的疏离感自报家门,不是因为被对方的气场震慑,只是看在于白的份上,不想弄得无法收场。 叱云可兀自打量着云司简,这个一直处于敌对方之人,只在战场上远远见过,却从未仔细瞧过,今日看来,这个连勿黎百姓都有所耳闻的大祁将军,年轻却不浮躁,有着青年人的血性却又有着老将的沉稳。 再加上经验充足的云冀,勿黎当初大败在这父子两手里,倒是不冤。 “叱云可。” “叱云?这个姓氏倒是不多见。” 于白凑到云司简耳边,“我那个散落的母族的大祭司,也就是族长。” 只这一句,云司简已经大致猜出对方的来意,“大祭司既然独自追来,想必也不是为了来争论本心为何的。既然这样,不妨进屋细谈,没有完全想法一致的傀儡,却总是可以通过沟通求同存异的。” 叱云可眼神扫向于白,却见对方没有半点因为云司简的越俎代庖感到不快,反而是一脸理所当然,不由多瞧了云司简两眼。 “纵使求同存异,也不与大祁相干。”因为于白的毫无反应叱云可总觉得有点不太舒服,说出口的话仍然硬邦邦的。 云司简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自然,你们内部的问题,我们也不感兴趣。” 被反将了一句,叱云可咬了咬后槽牙,转而面相于白,“借一步说话。” “我朋友们要休息了,我们就外头说吧。”于白打心眼里对这个叱云可喜欢不起来,说话的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云司简无奈地拍了拍于白的肩,只得嘱咐了一声,“别耍小脾气,好好说。” “知道了。”说着于白一秒变脸,“大祭司,有话尽管说,我洗耳恭听。” 叱云可再次对于云司简对于白的影响力心下诧异,总觉得哪里有着怪异,可一时间又说不出个具体的所以然来,只得暂时压下这份感觉。 第六十三章 “勿黎受灾的只是王城以东地区,王城以西并未受灾,相反,仆兰部落与素和部落还是丰年。”叱云可不急不缓道。 于白顿时抓住了重点,“你是说,并非所有部落都遭灾,也存在丰年的部落,但是却故意谎称遭灾,不愿上供粮食?”停顿了一下,猜测道,“这两个部落是有异心吗?” “异心倒也说不上,不过勿黎东部的灾年让他们害怕自己也会遭遇,自然要为自己多考虑考虑。” “难道,拓跋忽就不知道这事?” “拓跋忽应该是不知道吧?他狂妄自大又刚愎自用,信奉暴力执政,自然是不会相信在他这样的统治之下,仍然有人敢隐瞒不报的了。不过,拓跋泓恐怕是知晓的,倘若不是有拓跋泓打掩护,这两个部落也未必能瞒得住。” “也就是说,其实拓跋泓手里有底牌,等着给拓跋忽来招釜底抽薪,只不过我横插一杠突然冒出来,他一时吃不准我是个什么意思,所以按兵不动?”于白努力分析着,“难怪我回了王城这么些日子,找我麻烦的只有拓跋忽夫妻两,拓跋泓一次面都没路过。” 叱云可摸了摸肩膀,“也不一定就是按兵不动,拓跋泓比之拓跋忽沉得住气得多,可能因为你一时的出现,打乱了他原来的计划,他不得不做出调整。” “我能打乱他什么计划?我从去了王城就一直被监视着,什么事都没干得了。” 叱云可扫了一眼于白,眼神落在旁处,“神迹不是只有你会造,我们在百慕大会上配合你的时候发现了有另一拨的人存在,只不过,他们没料到有人造得比他们还逼真还邪门。” 于白意外地张了张嘴巴,和着造假这‘优良传统’也是自古就有啊。幸亏自己抢了先,后来还为了分散注意力给拓跋泓加了助攻,不然自己是不是就没戏了? 默默为自己捏了把冷汗,“既然这样,我是不是得重新计划一下?” 叱云可挑眉,“计划?你不是准备混吃等死吗?” 于白翻了翻白眼,“我说什么你都信?” “那你原本是打算如何?” “本来没想这么早回勿黎,毕竟我一没人二没钱,可是这次勿黎遇灾,不在这样的时机回来,不确定以后还会不会有更好的时机,所以才匆忙做的决定。想着先高调回归,再把自己弄得有神护体一般,抢在拓跋忽之前想法度过这个灾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于白开始还说得信誓旦旦,后头越说越心虚,怎么听都像是没有计划胡乱闯回来一般,好不容易是实现了点,却被自己整这一出出逃,又断送了。 叱云可的视线一直落在不远处的云司简身上,听着于白的叙述,眉头越皱越紧,如此没有计划却仍让他回来,那个大祁将军安的是什么心? “拓跋茗说,大祁的将军给了你一些人手陪你回来的?” 于白一愣,不知道为什么叱云可说着说着总能拐到云司简身上去,脸上表情一沉,“是又怎样?” “你一无政治头脑,二无大局观念,除了那一手箭术能拿得出手,并不是什么好的同盟,他为何要帮你?” 叱云可这话说得确实难听,可于白又不得不承认在外人看来这又是事实,他也不想跟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去解释与云司简之间的关系,一时间只能词穷。 把于白的沉默当做是赞同,“所以,你更该跟他们撇清关系。” 艹,在这儿等着他呢。 “你从出现到现在,说了多少遍了?你觉得我脸上哪里写着会听你的?我跟他们的关系不是同盟,至于是什么也无需跟你报备。你愿意待见我,我们就继续聊下去,你不愿意待见我,那就好走不送!” 说着气呼呼地转身就走,却被云司简拦下,递给于白一瓶伤药,“他的胳膊没有处理,你去给他上上药吧。” 于白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不可思议,“我给他上药?我又不是受虐狂,你是没听见他说的那些话他还说你我,我没揍他已经是我容忍极限了。” 云司简自然能理解于白的心情,可同样,于白过于在意他而忽略了其他,尽管从叱云可出现开始就一直对自己抱有敌意,但同样的,他的眼中却有于白看不到的担忧,那是一种长辈对于晚辈的担忧,复杂而充满爱。 是的,就是爱。尽管云司简不知道叱云可与于白除了同族外还有什么渊源,可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于白因为一开始的偏见自然不会去冷静观察,可云司简却在一旁瞧得真切。 推了一下不甘不愿的于白,于白满脸不情愿地挪到叱云可旁边,“抬下胳膊。”叱云可眯了眯眼睛,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云司简,却还是抬起了胳膊。 “于白性子直,大祭司还见谅。” 叱云可心里更不舒服了,对方这一副于白是我的人的语气怎能不让他心塞。 云司简面无表情,语气却很平和,“原本我是不该插手你们之间的事情,可现在看来,我不得不插手一回。大祭司既然真觉得于白不适合回来,为何当初愿意出手相助今日又特意独自追来?” 正在上药的于白手下一顿,对啊,叱云可从出现就一脸嫌弃得不行的样子,若真嫌弃到这份上,还跟自己墨迹这么久干嘛呀?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不就行了。啧,自己怎么就抓不到重点呢,还是云司简厉害。 带着与有荣焉的心情,似乎给叱云可上药也没那么不甘愿了。 见叱云可黑着脸不说话,云司简又道,“大祭司不过是希望能用言语跟态度激起于白的斗志,可大祭司却不知道,于白的性格不受激,他自有自己的想法,哪怕很冲动哪怕不成熟,可却是真心实意,却是会一条道走到黑,看似毫无城府,不具备玩政治人的七窍玲珑心,可这未尝不是他的优势,没有人规定什么东西必须按规则来玩,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反倒更容易打破僵局。” 于白边听边猛点头,还是将军懂我啊。 “说得这么好听,还不是为了达到你的目的。”叱云可不屑地冷哼道,气得于白没忍住手下用了点力。 见叱云可动了动腮帮子投来忍耐的目光,于白龇着牙皮笑肉不笑道,“压力大点才止血快!”随后一脸嫌弃地在他衣服上擦了擦手,站回云司简身旁。 “我若现在跟你说我没有目的,你自然不信。我只能说,我尊重于白的一切决定,他想做的事情,我会全力配合,他若想退,我随时可以接他回来。”说到回来二字时,云司简的目光沉稳,掷地有声。 叱云可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能说出这样的话,这二人,真的会只是挚友?他开始怀疑拓跋茗的话了。 抿着唇不开口,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过,许久后沉声道,“拓跋茗说你们是挚友恐怕未说实话吧” 于白心下“啧”了一声,这家伙眼睛还挺利,“确实不是挚友,我喜欢他,回来勿黎也为了他,这回答你满意吗?” 云司简却是没有料到于白如此毫不遮掩,竟也被抢白地一时没能接得上话。 叱云可气得从牙缝里挤出了四个字,“恬不知耻!” 于白翻了个白眼,“喜欢一个人有什么耻不耻的,多正大光明一事啊,为啥不能承认?” “他是男人,还是大祁的将军!” “哦。那又怎样?性别很重要?身份很重要?全是活人的累赘,与其被这些累赘压得放弃真爱,干嘛不无视这些勇敢去爱,反正死了之后谁能记得谁是谁。” 不知于白的哪句话触动了叱云可,上一刻还满眼怒气的叱云可,突然敛了眸子,“如今这性格,倒是越来越像你阿娘了。” 从于白的话里回过神的云司简,伸手攥住了于白的手,“我敢向大祭司保证,我不会要求于白为我做任何事情,我会在我有生之年一直护着他,同生共死。” 那句没在拓跋茗面前说过的保证,甚至从未在于白面前说过的誓言,如今却当着叱云可的面脱口而出。 叱云可眼神复杂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似乎透过这双手看着未知的某处,嘴角颤了几颤,哪还有先前的倨傲,竟更多的是几分苦涩。 “那就从素和部落下手吧。你阿娘不是自杀,是被逼得落水溺亡。也算你尽份孝道了。” 叱云可的语气充满疲惫,原本给自己打满气准备恶战一场的于白,瞬间被这句话戳破了所有的气力,不自觉地收起了先前长牙五爪的态度,不知所措地看了云司简一眼。 “大祭司可是已有把握?” “把握谈不上,却是可以提供点思路,我出来太久,今日已不适合再谈,等你回到漓泉宫,我自会派人前去。” 于白张了张嘴,嘟囔道,“为什么不是你去?” 叱云可已经转身上马,“我还得盯着拓跋忽的人,若真让他们顺利抢到足够的粮食,可不是件好事!对了,今晚的粮烧得及时,不过,你的功夫真的跟你的箭术相去甚远,别觉得过了最佳年龄就放弃,还是多练练吧。”说完一抽马鞭,扬长而去。 “这事闹得”于白嘀咕了句。 云司简却觉得是件好事,“不管怎样,他是真心为你。” “知道知道,真心真心。”于白说着无奈地笑了笑,“可我最怕真心了,总觉得会负了别人的真心。” 这辈子,有云司简的爱人真心,有邵时他们的朋友真心,已经把他本就不多的真心给填满了,他既害怕别人非真心,又害怕当不得别人的真心。 云司简哪里会不知于白的心思,这个看似浑不在意的人儿,却偏偏最重情谊,往往害怕自己给不了同样的回馈,而宁愿在最开始就拒绝。 把于白拥进怀里,用嘴唇触碰着他有点冻僵的耳朵,“别去想那么多,要相信你值得最好的。做你自己,一切有我!” 第六十四章 再怎么得不舍云司简,于白都不得不返回漓泉宫,尽管有替身替自己跟邵时在那里打掩护,但终归不是个事儿,还是得正主回去才能继续后头的事情,更何况,叱云可都说了会派人过去商量之后的事情,于白不回去也是不行。 硬着拖着赖到第二日午后,云司简也必须要带着云司易返回青容了,于白这才恋恋不舍地踏上了返程的路。 云司简带着云司易一路快马加鞭回到元帅府,云冀又是焦急又是愧疚地在门口踱着步子等候着,见到两人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见云司易从马上下来,忍不住一把抱住,“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云司易反手拍了拍云冀的后背,“让爹担心了。” 云冀被云司易略显平静的声音吓了一跳,忙拉开云司易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这是” “我都想起来了。” 云冀一把年纪了,却挡不住鼻子的酸楚,湿了眼眶,把小儿子拥进怀里,眼睛却是看向大儿子,“因祸得福,因祸得福” 云司简下马将马匹交给家丁,道,“有事进去说吧。” 一路走至书房,云冀的情绪也稳定了下来,确认云司易真的没有事情也没受伤后才彻底放下了心,转而对云司简道,“我昨天收到传信说你已经救下易儿还觉得诧异,看来此趟倒是真的顺利。” 云司简摇了摇头,“司易不是我救的,是于白救的。” 云冀一脸复杂地看向云司易,云司易却冲着他点了点头,“不仅这次是他救的我,四年前把我从营地放出来的也是他,我甚至猜测,后来他之所以会出现在战场被我哥带回来,可能也跟放走我有关。” “你为何这么猜测?” “四年前我虽是战俘,但年纪太小,同时被俘的一个大叔咬死我是他孩子,家里遭了灾不得已来军营找他的,所以勿黎的人把我放到了跟那些从大祁边境掳去做饭缝补的妇孺一起。一开始也是没事,后来又战俘逃跑被抓回去直接被吊在军营的空地上方,活活晒死了。我每天从那儿经过,看着那人从嗷嗷叫嚣,到奄奄求饶,从活人变成死人,再被晒干被秃鹫啄食,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开始做噩梦,白天也是浑浑噩噩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经常想不起以前的事情。” “一次我帮后厨送食物去主帐,却在进帐时腿下无力摔了一跤,手里烧好的羊肉全部洒了,主将大怒要砍了我,是于白不对,当时应该还是拓跋肄,是他替我求的情。但是当时很奇怪,主将似乎并不把于白的话当做一回事,只是因为于白求了情,旁边的另一个人,也就是昨天晚上追来的那人也一同说不计较了,主将才不得不让我下去,但我还是挨了几鞭子。” “后来,于白偷偷跑去后厨给我送药,问我是不是跟我阿娘一起被掳来的,我说我娘已经不在了,只有爹。他就说他知道有个战俘是我爹,他那天偷看到了。营地里就我们两个算小孩子,一来二去也就熟了,他知道我每夜都睡不着觉,想办法给我弄了点安神的东西,之后我虽然能睡着了,可记忆却越来越不清晰,甚至有时连我自己是谁都要想半天,于白发现我这样的情况说我应该回到自己的家去,他告诉我他会想办法放我出去。” “我逃跑的那天,营地里似乎来了个大人物,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于白趁乱把我放跑,但我并不记得该往哪里跑,他便让我一直往南,不要停,他晚些时候再想办法放我‘爹’出去。我一直往南跑,半道昏了过去,是巡逻的云家军发现了并且把我带回,可我之后昏迷很久,醒来更加是忘了彻底,这件事便也没了后续。但我记得从我回来之后并没有再听到有战俘逃回来的消息。我想可能是于白转头想放那位大叔的时候被发现了,也许因为这,他才会在之后的那场大战中出现在战场,毕竟之前他都一直是不允许出营地的。” 云司简回想了下四年前最后的那场战役,“也许你逃出来的那天,所谓的大人物就是拓跋忽。你所说的对于白并无敬畏的主将应该是拓跋忽的人。这样一来,许多事就说得通了,因为拓跋忽的出现,于白若是被发现私自放跑战俘,怎么罚叱云可都不能插嘴,不然就是全暴露了。可同样的叱云可也没料到于白会被我带回来,便索性借了别人的尸体假扮成于白,瞒过了拓跋忽。” 云冀虽然不知道云司简嘴里的叱云可是谁,但也是听得出来是跟于白是一路的,此时听得两人这样的分析,突然对于白的存在有种说不出来的心情。自己儿子跟于白之间的事情,云冀在青容也是有所耳闻,要是不多想那就是过命的兄弟,可往深了想,哪个兄弟会是这样?眼下知道云司易当年被救的真相,心情更是复杂,憋了半天也只得干巴巴地说了句,“多亏了于白啊。” 云司简对于于白的事不曾主动说,却也没刻意瞒着,看云冀这表情,便知道已经是有所猜测,也没有刻意去掩饰,“我是以司易病重告假回来的,并不能久待,后天便要启程回京。缪安歌那边被灵遥的战事牵制着,不知道余亮那边会不会蠢蠢欲动,我这次回来,一是为了找回司简,二来,也是想问父亲一件事情,关于四王爷,父亲了解多少?还有御国公府的几位在朝廷任职之人,父亲又了解多少?” 云司简简单地将当初太皇太后病重时两人在殿外的对话复述了一遍,便见云冀皱着眉头,“四王爷?虽与二王爷一母同胞,可却一直都只听说二王爷,四王爷倒是鲜少耳闻。至于御国公府,与我同辈人中在朝中任要职的也只有刑部尚书刘勋,也就是刘思绮的父亲,他是凭借自己的本事坐到如今的位置,而且,不论这些年二王爷三王爷与当今皇上如何暗中角力,他一直都是保持着中立,不偏不倚,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太皇太后想要替你与那御国公府的千金牵线搭桥。” 云司简原也没多想,此时被云冀一提,一个想法冒出了脑海,“我听四王爷的意思,应该是属意御国公府的千金的,只是正如父亲所说,御国公府历来保持中立,如今皇上登基,更不可能允许自己府上与二王爷一脉所有瓜葛,我在想,也许这是个策反四王爷的机会。” 云冀却是摇头,“若四王爷真是良人,此事还可一试,若只是假装如此,风险就太大了。更何况,你决绝了太皇太后的好意,我不认为御国公府会与你站在一道。” 云司简没办法用直觉来说服云冀,可他就是直觉觉得祁宜信与祁宜盛并非一心,甚至多有厌恶,得厌恶到何等境地才能说出“恨此生生于帝王家”的话来?再加之楼怀德多年来也是栽培祁宜盛而无视祁宜信,策反这样的人,并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的。 但是这样的想法,云司简没法跟云冀细说,毕竟京中之事还是得他自己把控,云冀久待青容,并不能感受到那份与众不同来。 “这事暂且不谈,于白这次为了救司易,毁了他先前的计划,可能之后的事情要重新安排,我远在京城未必能及时相助,还望父亲多加注意,若有必要,能及时施以援手。”云司简说得郑重。 若是云司简平白无故地说出这话,云冀肯定会不假思索地拒绝,且不说这么于白在勿黎自己能不能来得及施以援手,就算能够,这手也没不能这么伸,若是被有心人参一本,落一个通敌的罪名,到时候他就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到时候一个不好就是满门抄斩,他云冀赌不起,云家也赌不起。 可是这档口,云司简提出来,云冀若是回绝,显得恩将仇报不近人情,可若答应,他又不愿冒这个风险。 云司简看着云冀的表情变了又变,很是淡然地补了一句,“不是要你出兵,只是希望你八百里加急通知于我,而不是按下不发。”最后的四个字云司简说得一字一顿、又重又沉,直说得云冀心虚。 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云冀心里叹气,云司简猜得没错,若是自己这边收到了消息,不论出于哪种考虑,恐怕都不会及时告知原来京城的云司简,在他看来,自己儿子出动了云暗的精英,甚至将云暗这么多年布在勿黎的眼线据点通通告知了于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之后的事情会怎样,那要看于白自己的造化,他们就不该插手半点。 可眼下看来,有些事情,恐怕由不得自己了。 先是放个烟幕弹,把自己的承受底线拉低,随后才说出自己真实的意思,这个云司简真实越长越本事了,连自己老子也算计。 云冀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挥了挥手,色厉内荏道,“胳膊肘尽往外拐的东西,知道了知道了,你们两一路奔波疲劳赶紧下去休息吧。” 云司简得了承诺,点了点头离开了,云司易紧随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云司简后头,欲言又止。 “你想问什么?”云司简没有回头,却似后头长了眼睛一般问道。 “哥跟于白” “就是你想的那样。” 云司易没想到云司简承认得这么痛快,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想了半天,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句,“哥放心,云家还有我,不会绝后的。” 第六十五章 自从于白被送到漓泉宫,拓跋茗便每日往那里跑,这天见于白跟邵时什么样离开又什么样摸了回来,跟云暗的替身换了回来,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大哥昨日就想要派大夫过来,被我找借口拖住了,今天恐怕说什么都躲不过去了,我还正担心你回不来要穿帮。” “反正也是易了容,哪儿那么容易就被看出来。”于白抓紧时间喝药,用嘴努了努外头站木桩的几人,“怎么多了两个生面孔?” 拓跋茗压低了声音,“三哥送来的,说是漓泉宫里没有侍从,怕你带来的人手不够,在这里不方便,特意拨了两个勤快的。替身也没办法替你拒绝,就只得留下了,不过我让她俩一直候在外头,没准进屋里来。” 于白裹好被子等着药效发作,“呵,勤快?就是不知道是哪方面的勤快了。拓跋忽的还没解决,拓跋泓又塞了人进来,也是绝了。” 眼看着于白打起了哆嗦,几个人也不再说话,拓跋忽派来的大夫也到了漓泉宫外,邵时出门将人迎了进来,装作没有看到那人贼眉鼠眼的偷偷打量。 把脉开药写单子,甭管这大夫骨子里是带着什么指令来的,表面上倒是显得尽职尽责,走前甚至还让于白放宽心,并不是真的不治之症,好好将养便可。 等到大夫离开,邵时无视了站在外头的两人直接关了门,于白捏着鼻子把解药灌了下去,找了半天没找到糖块,想了想,云司简之前给自己备的一小罐已经被最近吃完了,自己忘了这事,旁人自然也不会想到。 “再这么喝下去,我没病也得喝出病来了。”猛灌了几杯水,于白叹道,“对了,我遇到了叱云可,他说近日会遣人过来,外头的不解决了会是麻烦吧?” “你见到叱云可了?”拓跋茗意外道。 “这不重要,我得想办法把外头的人解决了。”于白捏着下巴再次发起了愁,一共跟来了六个人,虽都是拓跋茗安排的,但是拓跋茗也交了底,有个叫紫胡的是拓跋忽的人,本想着等到了地方先找个理由支远点,没想到这个还没解决,又被拓跋泓弄来了两个,一下子弄走三个,似乎有点棘手啊。 “小邵儿,你让云暗的人去查查这三个人的家里情况,摸清楚了底细再说。” 不过两日,云暗那边便传来了详细的消息,紫胡是孤儿,从小便在拓跋忽母亲身边服侍,其母亲过世后便留在拓跋忽身边。至于另外两位,阿莲的父亲是赫西城的守门兵,母亲早逝,据说是为了养活弟妹自愿卖身进王城。阿雪则是被迫卖身,父亲要还赌债才将她卖进王城的。 于白转脸问拓跋茗,“王城里的这些侍女都是买断的?” “也不全是,有些是买断的,大多数则是有年限的。因为买断就意味着这辈子都是王城的人,一旦出现祭祀、陪葬等要求的时候,一般都是用这些买断的,所以买断的是少数。不过,买断的价钱高,能一下子得一大笔钱,年限的则是按月拿月例。” “所以买断的是没办法变成年限的对吗?” “是的。不过,也有意外如果护主有功,主子又肯讨个人情,是可以变买断为年限的,只不过,这种情况,太少见了。” 于白打了个响指,“得嘞!各个击破吧!明天开始让那个叫紫胡的进屋来伺候着!” 邵时阻拦道,“不让她们进屋尚且不能保证消息是否泄露,让她跟前伺候,岂不是太容易露出破绽?” 于白冲着邵时招了招手,让他附耳过来,“待不了几日,她自动得滚。明天” 来了漓泉宫好几日,一直连屋子都进不去,紫胡已经有些着急了,如今突然得了吩咐,自然是满心欢喜,一日三餐都亲自喂食,只是于白一直打着颤,有时甚至一口气上不来满脸青紫,还是邵时用内力替他缓过来。 紫胡觉得就算是装病,这些也没办法装得如此逼真,正想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回王城汇报一趟,没想到她自己却也病倒了。症状几乎与于白如出一辙,只除了程度轻上了许多。 一时间,跟来的侍从都吓得自动远离于白的屋子,原以为是怪症,现如今才发觉有可能传染,这可是要命的玩意,不是闹着玩的。 听到消息的拓跋忽一点也不为紫胡的性命担忧,反而挺高兴,“既然是这样,恐怕拓跋肄那小子的病情更不会是装的了,毕竟装的病还能传染给紫胡不成?” “那,紫胡她” “既是绝症,就让她安心在漓泉宫度余生吧,能用她的命帮我试出拓跋肄是真病假病,也算死得其所了。”拓跋忽一句话,定了紫胡的生死,竟是连医治都省去了。 躺在漓泉宫偏屋里的紫胡听到这样的消息,不异于五雷轰顶,她自信满满而来,以为凭借自己的忠心,不论怎样都会获得不同的待遇,却原来,自己的性命在拓跋忽的眼里连蝼蚁都算不上。 难道她要在这个无人问津的屋子里,默默地死去吗?她想过千万种自己的生死,却从未料到是这样的下场,不禁满心嘲讽,神子终究是神子,生个病都要如此霸道。 紫胡倒下了,自然要有其他人顶上她的工作,只是大家都被吓到了,没人敢应下,最后还是阿雪站了出来,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眼神,接替了紫胡的工作。 这日,于白在阿雪的喂食下,照旧喝下汤药再借着擦嘴吐在自己的手绢上,却假装药起了作用,不那么抖了,“紫胡都病成那样了,阿雪不怕死吗?” 阿雪眼底闪过一抹说不清的神色,“既是卖进王城,生死早就不由自己了。” 有戏!阿雪这样的态度让于白欣喜,有怨恨、已绝望,这样一来自己抛出去的橄榄枝才更诱人。 当即虚弱道,“阿雪说的什么混话,泉神爱着它的每一个子民,怎会轻易让人死去,尤其是善良的人。不管曾经受过什么苦,总归会有个圆满的归宿的。” 阿雪满眼不屑,“神若有用,你又为何重病在这里?死到临头还相信你的神呢?” 于白露出一副自认温润的笑容,“神子应当是替百姓受苦以慰上苍的,这点不算什么。阿雪只是个普通人,应当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不该束缚在这王城内。” 阿雪没有再听于白说下去,拿着药碗径自出去了。之后的日子,于白总是借着“药效刚起”的时间跟阿雪努力“交心”,阿雪从一开始的不屑到后来的沉默,继而偶尔应答一句,明显是态度有些软化。 只是这时于白的病情却突然“恶化”,邵时寸步不离,让阿雪暂时退下不必伺候了。 于白总算从床上爬了起来,伸了伸胳膊腿,“妈的,装个病比我练箭累多了。对了,偏屋的那位怎么样了?” “拖着呢,不过明显越来越绝望了,知道自己成了拓跋忽的弃子。” “再拖上两日,等她彻底绷不住的时候咱再去‘拯救’她,这样的人,远离可惜,倒不如收为己用。” “可她多年在拓跋忽手下,不是这么容易就会倒戈的。” “就是因为常年在手下,被作为弃子的时候,才最容易倒戈,你等着吧。” 好不容易再次将于白“从鬼门关救了回来”,阿雪却也中招了,只是不同于紫胡的病来如山倒,阿雪只是些轻微症状,偶尔发作一下。 于白满脸“不忍”,“已经有征兆了,阿雪还是离这里远些吧。” 喂完于白药的阿雪,苦笑一声,“这里已经比王城里好多了,当初来这里是我争取要来的,毕竟,暂时不用担心被献祭被陪葬。” “若我把阿雪的买断契约换成限期契约,阿雪是不是就自由了?” 阿雪端着药完的手明显一抖,“二殿下说笑了,哪里那么容易。” 于白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既是神子,总会有办法的。” 这天,邵时进了紫胡的屋子,“这两天的药剂量加大了,我看你已经有开始恢复的征兆了。” 紫胡满眼了无生趣,“何必假惺惺地来作态,你们难道真的不知道我是可汗的人?” “二殿下知道。” “呵” “可这并不妨碍二殿下救你。即使一样得了病,可二殿下身体底子太弱,小时候就落下的体虚,自然病来如山倒,怎么都好不起来,你却不同,按时服药自是能好。” “好了又如何,我已经是个弃子了。” “二殿下说,众生平等,不能因为做过坏事就活该被抛弃,也不能因为做过好事就应该站在道德制高点,等你病好了,是去是留二殿下都会同意。”邵时努力让自己表情自然地把这段话背了出来,当时于白告诉他的时候他很是诧异了一阵,背了半天才背了出来,这么普度众生般的说辞真不像于白嘴里会说出来的。 “他倒是眼里揉得了沙。” “二殿下从未与可汗争过什么,这次若不是天降异象,也根本不会回来,如今不得不回,还因冲撞了泉神,得了怪病,却仍宽厚待人,他与可汗的话谁更可信,紫胡应该自由定论,我也不便多说。等紫胡痊愈了再做决定也不迟。” 第六十六章 邵时说完便离开了,留下紫胡一人怔楞着出神。跟了拓跋忽这么些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紫胡最清楚不过了,只不过,她一直以为自己既服侍过前可敦,又从小服侍拓跋忽,总归是不同于旁人的,然而自己为了这个任务染上怪病,竟连治疗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被放弃,怎能不叫人心寒。 至于回来的这个拓跋肄,原先是个怎样的软柿子,她也是一清二楚,可如今看来,也许并不是真的软柿子,只是神子总有着不同于常人的胸怀吧? 见邵时回来,于白连忙追问,“怎么样怎么样?说动了吗?” “没有。不过,看她的反应,恐怕说动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于白嘿嘿一笑,“我说什么来着,我的那些漂亮话还是有点作用的吧?” 邵时抿了抿嘴,“有作用是有作用,可我说得心虚。” 于白自然知道自己交代的那些话有多么地让耿直的邵时为难,忍着笑拍了拍邵时的肩,“难为你了,不过,这还不算什么,阿雪的那份契约还得麻烦你了。” 相比于方才那番睁眼说瞎话的任务,邵时突然觉得阿雪的这个任务反而更容易让他接受点。 “不过,毕竟是进王城,我怕你一人应付不来,所以已经通知了郎大哥跟你一道,你们两个一起也能有个照应,我会放心些。” 邵时被于白突然变化的安排弄得一愣,自然没发觉在说这话的于白嘴角挂着狐狸似的笑容。 于白说要帮阿雪从买断变为限期,自然不可能是像拓跋茗说的那样标榜阿雪为自己立功再去拓跋忽讨人情一说,且不说拓跋忽卖不卖他这个人情,单就阿雪立功一说,就不好操作,她现在毕竟是拓跋泓的人,若是给拓跋泓立了功,自然就没自己什么事了,若是给自己立功,呵呵,提前暴露叛变了他还玩什么?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不问自取,简而言之,偷。 于白向拓跋茗问清楚了这些侍女们的卖身契约都是存于何处,剩下的便是要麻烦邵时去偷回来了。 邵时本是不太赞成,可经过紫胡一事,突然觉得,去偷个契约好歹比坳着舌头说违心话好受点。 只是,现在却要他跟郎晃配合,邵时脸上的表情都冻住了,“有拓跋茗给我打掩护,我一个人可以完成任务。” “哎呀,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我这不是担心你的安危嘛,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我这既没翻墙的本事又没武功傍身,帮不了你心里焦急呀,幸而还有郎大哥在,他也不介意帮我这种歪忙,你就让我安了这个心可好?” 于白都这么说了,邵时再过分地坚持也不大合适,只得拧着眉同意了。看着不情不愿地离开的邵时,于白抿着嘴坏笑,笑完又有些惆怅,想他自己跟心爱的人分居两地,却还尽职尽责地帮别人制造机会,真是上哪儿找他这么尽职尽责的“红郎”啊。 唉,也不知道云司简回没回京城。 看到一身劲装等在王城外的郎晃,邵时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些,“郎大哥就在这里等候吧,我去去就回。” 郎晃一把拽住邵时,“于白既是让我过来照应你的,断不能让你一人前去。” 邵时想抽手却抽不出来,心急之下道,“上次于白不让你将救小少爷的事情说出去,你还不是一样说出去了?” 郎晃有点尴尬地收回手,“我怕他不会武,到时候你一人太过吃力。” 邵时眨了眨眼睛,别扭地转过头去,“城门换防了,就现在。”两人轻点城墙,翻越而入,贴着墙根径直向王城西北方向而去。 一直假装睡不着在后花园里溜着的拓跋茗,等了半天总算接收到邵时的暗号,冲着自己的贴身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立刻“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口中连连求饶,拓跋茗却破口大骂,“你个贱婢,本公主不过是睡不着出来溜会儿,你却一直哈欠连天,不想服侍本公主就明说,摆着一副丧家脸算怎么回事?我要逐你出王城!”说着怒气冲冲地拖着侍女便来到了侍女契约收集处。 “管事的呢?有没有管事的?给本公主出来!” 值守之人从睡梦中惊醒,匆匆忙忙迎了出来,“公主殿下这么晚了来小的这里,可是有何吩咐?” “把这个贱婢的册子给我翻出来!本公主要逐他出王城!” 那人一看便知道是侍女得罪主子了,只是这种情况,一般不是直接惩罚便是任意赐死,来这里讨要册子却是从没见过的。 “公主若是看这侍女不满,大可任意发落便是,何必在这满屋的书册里找她的一本呢,费力不说,还解不了公主的气。” 拓跋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懂什么?勿黎如今突逢灾年,我杀了她事小,因为这见了血得罪了泉神可就事大了,留她一条命,赶出王城,这没粮没食的,能活几天是她的造化!” 那人诺诺地应是,心里却是叫苦不迭,这么个小侍女的册子,别说不知道放在哪一堆里了,就是知道大体在什么位置,一本本翻下来,自己一个人也得翻上个大半天,只怕到时候这位姑奶奶又要嫌自己手脚慢找茬了。 “那公主看这样可好,小的这就去找,只不过,年代久远可能要费些时间,公主不妨明日再来,到时候小人一定找到交给公主。” 拓跋茗一把拽住值守的衣襟,“想拿这话搪塞我?以为本公主只是心血来潮,一觉睡醒就不会在意这事了是吧?本公主知道你们这些奴才背后都说我脾气大忘性更大,别以为本公主动怒不到你头上你就敢跟我来这套!好呀,反正我脾气大忘性大,我现在不想处置我的侍女了,既然睡不着觉我就拿你练鞭好了!” 值守也是有苦难言,今日出门定是忘了看黄历了,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一个值守,能得罪这王城里最不按道理说话的人了。 趁着拓跋茗跟值守在门外胡搅蛮缠的功夫,郎晃跟邵时两人翻身进入,根据阿雪入王城的时间迅速锁定了范围,一边竖着耳朵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快速地在厚厚的几落中翻找着。 眼看拓跋茗那边快要拖不住了,邵时越来越急,一不小心碰掉了一本,弄出了点动静,惊得连忙往外瞧去,幸而拓跋茗嗓门够高,似乎不曾被人听见。 郎晃伸手攥了下邵时的手,“别急,来得及。”说完不等邵时抽手先行放了开来,但明显翻找册子的速度比刚才更快,翻完自己这边的又开始去翻邵时那边的。 邵时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眼,郎晃的热度似乎还留在上头,明明感觉心跳得更快,可却没有方才那般焦躁的感觉了,定了定神,重新投入翻找。 拓跋茗为了拖延时间,越演越卖力,完全忘了去关注两人是否出来了,直吵到无话可吵了,才不得不收口离开,“一个个的都给本公主添堵,本公主要回去睡觉了!” 值守长吁了一口气,总算送走了这尊大佛,大冷天的额头上全是汗,战战兢兢地抹了两把,回到室内巡视了一圈所有的侍女奴才的册子,却是睡意全无了。 拓跋茗快走几步,回到之前的地方,听到邵时学的猫叫声,这才放下心来,安心回了寝宫。 “啧,就这么一本小册子,就能要人生要人死?”于白翻了翻阿雪的卖身契约,直摇头。 郎晃将邵时安全送回漓泉宫便离开了,邵时看着于白,“是不是明天就将册子还给阿雪?” 于白眼尾一挑,“还?为什么要还?让她知道契约在我手里就可以了,我跟她再签另一份契约。” 邵时不甚明白,满眼疑问。 “阿雪不同于紫胡,她是被迫卖进王城的,对拓跋泓不算忠心,只不过无法选择,而且因为父亲嗜赌,她也憎恨一切不守信诺的行为,不然也不会因为一份卖身契,愿意争这个来漓泉宫的机会了。所以,留着契约,她即使不甘愿,也得听我的,待得我真的对她不薄时,再放她离开,她才不会说出我的事情。” 邵时没想到于白竟是这样打算的,“可是,连收两人,我总觉得忠心不可信。” “谁要她们忠心了?不坏我事就行,留一个拓跋忽的人自然要留一个拓跋泓的人,她们肯定相互知道对方是谁的人,让她们互相猜忌我的用意去,给我留点清静。” 看着于白轻描淡写的说出这番话,邵时不冷不热道,“你现在越来越像只小狐狸了。”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不过,话说回来”于白挤眉弄眼得,“我再怎么狐狸也比不上郎大哥不是?管理云暗这么多年的人,不是狐狸精也是只老狐狸吧?” 邵时不自在地将手往后背了背,“郎大哥,那是,以德服人” “哦以,德,服人的呀”那一字几拐的语调,总让邵时觉得于白把自己看得透透的,下意识低了头。 于白逗人也是见好就收,见扳回一城,也就不继续了,免得把邵时说急眼了不愿搭理郎晃。 “就差个阿莲了。”说着于白将一枚玉佩放到邵时手里,“这两日紫胡病重,阿雪也时而有疾让阿莲替她,我最重要的玉佩丢失,嫌疑人只有一人。” 邵时接下玉佩,“那如何处置?” “人赃并获,转交给我那好大哥吧,记得,说清楚是好三弟送来的人。” 第六十七章 阿雪看到自己的买断契约时,整个人都是愣的,她本以为于白只是说说而已,或者说,即便是真的,也躲不开拓跋泓那关,却没想到,如此猝不及防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怔楞之后,却也没有失态,睁圆了眼睛看着于白,“二殿下希望我做什么?” 于白眉峰一挑,如此上道,真是埋没人才了,“不需要做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承诺你的事都会做到的。” 阿雪咬着唇,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双膝跪地,“阿雪誓死效忠二殿下,绝无二心。” 于白也不再如先前那般一副“知心”模样,“我若是想要你的命,也没必要费这么大周折,你听谁的命令而来就还按照他的命令行事,只不过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我相信你如此聪明自是知晓。” “阿雪晓得。” “卖身契我暂时还不能给你,但是我们可以另外签署一份,待我解决眼前灾事,自会尽数作废。” “二殿下是真的要解决灾事?” “我看着很像是在说谎?” 阿雪低下头,“阿雪明白了。” “下去吧,今日阿莲会被指责偷窃我的玉佩,你还需当个证人。” “是。” 邵时带着阿雪与另两个侍女来到阿莲的住处,“给我进去搜!”任由三人进去,他自站在外头。 不消片刻,便有一侍女拿着一枚玉佩出来,“秉邵爷,从阿莲枕头下搜出来的。” 邵时拿过玉佩瞧了瞧,“正是殿下丢失的那块,我说怎么这次殿下病重后一直不见好转,原来是护命的玉佩被人盗了!将阿莲带过来!” “邵爷,我没有偷玉佩,我真的没有偷玉佩,这一定是有人栽赃我的!”阿莲还没能获得什么有效的信息去拓跋泓面前卖个好,却被来了这么一出,也是有些心慌,随即一想,自己是三殿下送过来的人并且没有真的偷东西,不管怎么说邵时都没有处置自己的权利,才稍稍稳了稳心神。 “你说你没偷,玉佩却是在你枕头下翻出的,你又作何解释?” “这一定是有人放在我枕头下想要诬陷我的!” “证据呢?” “我” “没有证据,还想狡辩,二殿下身边留不得这样的人,然而二殿下如今病重,我也不想用这样的事污了他的耳,不然殿下心软,养虎为患可就不好了,直接拖下去杖毙吧。”邵时说得冷然,语气里的杀意万分明显。 阿莲失声尖叫,“你不能处死我,我是三殿下送来的人,不明不白地处死我,你如何与三殿下交代?” 邵时露出一个为难的神色,抿着唇似在思考,阿莲见状觉得还有转机,却被另一道插/入的声音扔进了谷底。 “哦?三哥的人就不能动了?”恰好进来的拓跋茗看着跪在地上的阿莲,“二哥不能动三哥送来的侍女?你这侍女得是多大脸面呀?” 邵时适时道,“公主殿下,二殿下本就无势,三殿下好心送来的人动了确实不太好,容易让三殿下以为二殿下是在故意示威。” 拓跋茗冷笑,俯视着阿莲,“既然二哥不能动你,那大哥总归可以了吧?来人,把这贱婢给我带着,我倒是要找大哥评评理去!” 阿莲一听瘫坐在地上,若是到此刻还听不出来自己就是被他们故意下进去的话,她也蠢到无可救药了! “不,我要见三殿下,我要见三殿下” “放心吧,你没机会见他了。”拓跋茗说完转向邵时,“本来想来看看二哥有没有好转,不过眼下似乎先解决了祸害重要,我晚些时候再来。” 等到拓跋茗再次来的时候,阿莲的命已经交代了。 “我以为,你不会肯手上沾血。”看着优哉游哉喝茶的于白,拓跋茗的心情有点复杂。 于白自然知道拓跋茗的想法,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从来没表现出半点心狠手辣,一开始是不需要,后来是不愿意,他怕沾多了人命会折了他与云司简的因缘。 他本不信神佛,不然上辈子的每一条人命都不会那么轻易去取了,可是自从跟云司简在一起了后,他经常会觉得,自己莫名穿越过来就是为了遇见云司简,不管怎样,心怀点敬畏,总归会长久一些。 只是不愿却不代表不敢,必要的时候,以暴制暴,也不失是最便捷的方式。 但是这些,于白都不愿意说与他人听,“叱云可的人明天会过来,你看” 拓跋茗见于白不愿正面回答自己,也就随他去了,“我明日过来,有什么需要我准备的吗?” “暂时不用,先听听来人怎么说吧。” 云司简回到京城,自然需要入宫报备,祁宜修关心了两句云司易的身体状况便将话引向了正事,“这几日的战报来看,灵遥边境应该近日便可收兵了。俞亮已经启程返南,不日便会到达。缪安歌此次因为灵遥之事未能在京城逗留,只是拜见了一下御国公,俞亮却是逗留了不短的时日,频繁进出楼怀德府上,不知这当中是否会有猫腻。” “俞亮是楼怀德一手带出的,进出恩师府上,面上看来无可厚非,只是如今西境战事,北境骚扰,这南境无论如何不能再出乱子,臣以为还是防人为上。” “朕也是这个想法。俞亮提出南境粮草不足,朕想借着拨粮草的机会,派个监军过去,只是这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合适的人选,不知司简可有推荐?” 云司简脑中的第一反应便是曲晋,可再想到他与五王爷的关系亲近,又觉得似乎也不是万分的合适。 “臣,一时之间,也并无上乘人选。” 祁宜修见云司简是真的在皱眉思考后,也就不再过问,“无妨,左右还有几天粮草的队伍才会出发,可以再想想。” 云司简回到府里,方宇已在书房外候着。 “这些日子一切可还好?” “府里一切正常,营里有曲副统领在也无大事,只是有一事,虽然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可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将军汇报一下。” “何事?” “御国公府似乎有意与曲副统领结亲。” 云司简一顿,“何来的说法?” “就,突然之间,传出了这样的说法” “你是从何人那里听到的?” “常治说的,他说他是陪他母亲跟舅母聊天的时候听她们说起的,想来,妇人之间可能都知晓了吧。” “曲晋那里是何反应?” “没听到什么动静,不过,按说,御国公府的千金若是嫁给曲副统领,曲副统领应该算得上高攀了,这样的亲事应该不会有人拒绝吧。” 云司简没理会方宇,脑子里想的却是祁宜信,不知他知晓这个消息会有何想法。 翌日入营,见到曲晋,见他仍是一脸平静地跟自己汇报着这几日营中日常,不由心里纳闷,不论曲晋对这门婚事是同意还是反对,都不该是这般事不关己的态度吧? “据闻曲副统领好事将近,到时别忘了让云某沾沾喜气。” 曲晋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统领说笑了,不过是些传言,做不得数,别平白坏了人姑娘家的清誉。” 看样子是不愿了。 云司简没有多话,只是嗯了一声表示知晓。 祁宜信这几日都闷在府里喝酒,虽然早有心里准备,可真到这一刻仍是难受,只是他的这点心思却无法与人诉说。 偏又是千杯不醉,想让自己不去想这些都不行。 摇了摇酒壶,不知何时又光了,打开门想让人送酒过来,一粒石子包着纸条正砸在门框上。 祁宜信四处张望了一番,没有惊动任何人将其捡起回了屋。 翌日,祁宜信左思右想下还是出了门,纵使知道这很大程度上是有人挖的陷阱,却还是想确认那人的安全心里才踏实。 京郊通往礼福寺的山道上来来往往的人马车辆络绎不绝,一辆不太显眼的马车沿着山道缓慢行驶着。 刘思绮掀开窗帘问道,“小璃,还有多久能到?” “快了小姐,绕过前面山弯就能看到礼福寺了。” 刘思绮刚放下帘子,便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阵尖叫,不待她掀帘查看出了何事,便觉马车一顿之后猛然向前冲去,整个人顿时往后一倾撞上后壁板,刘思绮伸着胳膊总算在混乱中抓住窗舷稳了稳身形,透着翻飞的窗帘,看见外面迅速后退的山体以及慌乱避让的行人,便猜到是马匹失控了。 想挣扎着从马车里跳下去,却被颠簸的马车颠得毫无着力点,眼看着马车往前直冲,逼近了弯道就要冲出山道,刘思绮感觉车前一沉,随即一声马匹鸣啼,马车赫然顿住。 惊魂未定的刘思绮连忙掀开车帘,看到一个陌生的背影,那人正奋力勒着缰绳,看样子,自己的马夫已经吓得弃车而逃,是眼前这人救了自己。 不同于山道上的慌乱,半山腰的大石上站着两人,旁观着眼前的这一幕,只是一人眼中满是愤怒,另一人却满是笑意。 第六十八章 云司简拧着眉,一把甩开祁宜谨拉住自己的手,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这就是你说的计划?” 今日一早云司简接到祁宜谨的通知,说他有办法破了御国公府与曲府联姻的意图,本以为是什么样的安排布置,却没想到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你为什么阻止我去救人?” “人被你救了,还有我四哥啥事?” “荒唐!山道上还有普通百姓!你这样罔顾所有人的性命,与刽子手有何区别?” “云将军,你在战场上结果的性命又岂是这一点能比的?” 云司简攥了攥拳头,尽力让自己克制着情绪,就是因为见过太多的死亡,才更加愤怒于这般无缘无故制造事端罔顾人命的行为。 “你如何能确认马匹失控不会伤及无辜,你如何能确认最终四王爷会出现化险为夷?若非侥幸,难道你要用御国公府的小姐以及路人的命来替你的乱来负责吗?” 祁宜谨眯了眯眼睛,“我既然敢惊马,自有把握能让马停下;我既然算计了四哥,就自有把握他能出现;现在不是皆大欢喜了吗?你何苦跟我在这里纠结于这些不曾发生的事情?” 云司简拂袖而去,对于祁宜谨的观念,他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上一次的灵遥一事,他姑且可以用大局考虑来说服自己,可这一次,他只能认为,祁宜谨从来就没将人命当做人命。 “统领。” 云司简看了一眼拦住自己去路的曲晋,“你之前就知道王爷是这般打算?” 曲晋垂眸,“王爷的心思,并非是我能全然知晓的。” 云司简本想补一句“你与其亲近更应多加劝阻”,后又觉得多说无益硬是咽了下去,盯着曲晋看了片刻,“皇上有意派出一名监军与南下的押粮队伍同行,问我可有推荐人选。” 曲晋意外地看了云司简一眼,然而云司简并未再说其他,而是径直离开。 祁宜谨在原地看了半晌热闹遂才下来,并未听到二人的对话,只是盯着云司简的背影,“大祁需要这样心地仁慈的将领,然而,心地仁慈的将领却又待不长久。” “我以为,王爷有意照拂。” “我?你想多了,云司简不需要我照拂,他自有他的想法。”说着讪然一笑,“没看到我现在都只是给他打下手吗?只可惜帮了忙还落不得好。” 曲晋对于祁宜谨的话不置可否,两人晃悠着步子慢慢走下了山。 于白躺在床上晃着腿,“你说,叱云可说的派人过来,到底何时会来?” 邵时警惕地看着外头,“你还是注意点吧,万一被哪个侍女看了去。” “阿雪在外头守着呢,别担心。” “就算阿雪守着,你也不能这般掉以轻心。”拓跋茗说着话推门进来,只是这次并非一人前来,身后还跟了一人,看装扮似乎是她的近身侍女。 “公主大人,你这几乎天天来我这儿报道,知道的是你心忧兄长病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快死了,你等着临终遗言呢!”嘴里是这么说着,却也装模作样盖了盖被子,一脸百无聊赖地靠躺着了。 “放心吧,你无聊不了几天了。” 拓跋茗说完,身后的侍女冲着于白抱拳道,“属下见过二殿下。” 于白一愣之下,反应过来,又定睛仔细瞧了瞧,“竟然不是男扮女装,是真女汉子。” 邵时则不同于于白,他记人比于白牢靠,盯着对方看了片刻,“这侍女不是经常跟在公主身后吗?” “诶?我怎么没印象。”于白在邵时的提醒下又瞧了几眼,还是觉得没印象。 邵时没再开口,于白本身就对周围的事情容易忽视,若对方再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的话,于白毫无印象也是正常的。 “她叫禾和,是父汗留给我的一批侍女中的一个,若不是这次她主动找我,我也不知道她是你们族人。”拓跋茗看了一眼施礼施得满身英气的素和,说不清心下是什么滋味,身边藏着这么一个人,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于白不太在意这些,“叱云可让你来找我的?” “素和部落余粮充盈,今年也未曾遭灾,若是二殿下攻下素和部落,再以此威逼仆兰部落上供,今岁灾年可安稳度过。”禾和语气平缓道。 于白眉头一挑,“攻下?你说得这么轻巧,真当打仗是儿戏呢?且不说兵马人手,单就一个出师无名,我凭什么去打?” “旁人兴许师出无名,可二殿下可以。二殿下的阿娘便是被素和部落的现任族长逼死的,当年若不是可汗及时出现,连二殿下也活不了。” “等一下!”于白觉得脑子有点蒙,一边回忆着当初拓跋茗的话一边看向拓跋茗,“不是说,我阿娘是自杀的吗?” 拓跋茗的表情也是惊讶,喃喃道,“父汗是这么跟我说的啊” “虽然我不知道老可汗不欲告诉你们真相的原因,可有一点我是知道的,当年圣女是与老可汗相爱心甘情愿生下二殿下的,只是因为战乱,被素和部落的族长趁机掳走,并藏匿了消息,可汗虽然一直在找,但毕竟战争连连,真真假假的消息,扰乱太多,直到平息了战乱建立了勿黎,才专心寻找,一找便是好多年。” “终于因为素和部落灾年,有人逃到了赫西城,才得到了在素和部落的消息。可是素和部落的人们说是因为圣女与二殿下是不祥之人才导致素和部落遭灾,义愤填膺地将圣女与二殿下装在麻袋里扔下素和河,等到可汗赶去只来得及救出了二殿下,圣女已经被水流不知冲向了哪里。” “所以,旁人也许没有理由攻打素和部落,二殿下却是有的。” 于白表情扭曲地抓了抓头发,这故事听第一个版本的时候,你会觉得,故事狗血,等听到第二个版本的时候,你就会开始怀疑两个版本的真实性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禾和原是圣女身边伺候的侍女,是看着二殿下出生的。” 于白下意识搓了搓手指,“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拿什么去打?你既然一直留在勿黎,更该知道我手无寸兵寸器。” “护神族自有自己的人马,大祭司说,二殿下也当有自己的人马。” 于白沉了脸,叱云可这是把云暗的人也算在内了不成! 禾和见于白变了脸色,仍是语气平和,无甚波澜,“大祭司说了,大祁的将军既然跟他夸了口,就该拿出点诚意出来,也好让他看看,二殿下与大祁将军的心是否真就在一处了。” 于白不怒反笑,从床上慢慢坐了起来,漫不经心地穿了鞋站到禾和面前,“我呢,一开始就不喜欢叱云可,当然了,我相信他也不会喜欢我。可谁让有些事情就是把咱绑一块儿呢?他若愿意出手帮我,我自然是高兴备至,也心存感激,可他不该把脑筋动到云司简的头上。这做人呢,手不能伸太长,伸得太长了就容易被剁了,我不想成为那个需要帮你们剁手的人。” 不说邵时和拓跋茗诧异地看向于白,就连一直平静的禾和也忍不住抬眼看了于白一眼。 “言归正传。叱云可是什么计划,你们有多少人可用,打算何时动身,这些都细细地说与我听,至于我要怎么做,或者说,我想用哪些人,这是我自己的事,若是因为我与叱云可意见不合你们便不打算听我的,那这些你也不必说了,没了你们,我想做的事自然还有其他途径,若是你说了,便是默认我有至高的指挥权,连叱云可也不能指手画脚!” 十六岁的少年,倨傲地抬着下巴,第一次让周围的人觉得他的身上真的留着拓跋明烈的血,他不是没有为君一方的霸气,他只是蛰伏得太久,嬉笑得太久,让众人都忘了他骨子里的一些东西。 禾和算是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眼前的少年没有因为那些旧事有任何情绪起伏,没有因为自己的生母有任何悲怆,以为是冷血得可怕,却没想到他的逆鳞竟然是在一个男人,一个大祁的男人。 等到禾和将该说的都说了,随着拓跋茗离去,于白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邵时,你想你们将军吗?” “恩?” “我想了。” 尽管回到勿黎还没有做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于白已经开始觉得有心而外的累,以前自己遇到政事相关的都是不动脑子地直接问云司简,这么些年的惰性,却因为回到勿黎而不得不一点一点掰正,他不是真的想不明白,他只是因为一直有着依赖而无需去想。 现如今,一点一滴的小事他都必须自己想,不是没想过退缩,可一想到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这样生活的云司简就不想退了。 自己若不进,谈何与他并肩。 “于白若是累了,不妨考虑考虑大祭司的话,云暗自然是愿意帮忙的,我们来时将军便是如是吩咐的。” “我自然会动用云暗,毕竟,比起所谓的族人,我更信任你们。可是我启用你们是一回事,别人把主意打到你们身上是另一回事。叱云可的心思到底几何我摸不准,断不能拿你们冒险。” “叱云可有什么心思吗?” “他找来与我们联系的人根本就是拓跋茗身边多年的人,可是他没有一开始就告诉我们,而是任由我们猜测,并为此肃清身边的眼线,这里面有多少是试探的意味我吃不准,只能在我能想到的范围尽可能地筑起堡垒。” 第六十九章 常治在营地里转了半天,终于逮住了方宇,“可算是拽住你了,你这成天的这跑那儿奔的,怎么比统领还忙啊?” “那你找统领说话去啊,满营地里逮我做什么?” “嘿嘿嘿,那不是,统领太高不可攀,还是我们方大哥亲切得多。那什么,于白都回青容快两个月了,啥病啊还没养好吗?以前不认识他的时候吧,我这满京城晃悠也没觉得无聊,可现在他不在这儿了,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方大哥,你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方宇耸了耸肩,“这我哪儿知道,于白本来就病得突然,这些事儿除了将军,我们也不好意思过问是吧?”太极给打了回去,见常治耷拉着脑袋走了,方宇长叹了口气,“我比你更希望于白回来,他回来了,将军就不会总绷着了,我日子还能好过点。可惜啊,恐怕都不会回来当于白了。” 却不想,还没嘀咕完,常治却又去而复返,吓得方宇以为自己的低语被常治听到了,“有怎么了?” “于白不在,跟你叨咕叨咕好了,这满营里找不到个说话的人,也是憋闷。” “你以前的那些跟班呢?” “没劲,就会溜须拍马,没点真本事,不爱跟他们玩儿了。对了对了,我听说御国公府的小姐不肯嫁给曲副统领,在跟家里闹呢。” 本不想跟常治废话的方宇,听得这话却收回了快到嘴边的拒绝,“不能够吧,怎么也是御国公府的小姐,听说那是知书达理、温柔贤淑之人,怎么可能会跟家里闹呢?” 常治拍了拍方宇的肩,“这你就不懂了吧,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人自有他们知书达理的闹法,定然不会是那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胡闹呗。据说是在跟自己的父亲据理力争,要嫁给真心喜欢的人,不要嫁给素不相识的人。” “这内宅后院的事情,你怎么比女人知道得还多?” “没办法,谁让我家没有女儿,我爹也没有什么小妾姨太太,我这个最小的儿子成天被我娘拽着陪她赏花喝茶,总能听到这些东加长西家短的呀。”常治很无奈地撇了撇嘴,他也不想成天跟个长舌妇似的啊,以前总能跟于白八卦,他一点儿也不嫌弃自己没格调,今儿刚说了个开头就被方宇嫌弃了,真是太受打击了。 方宇眼看常治情绪不高,心想自己想问的事情还没问出来呢,立刻打了圆场道,“可我听闻,刘勋刘大人并不是一个贪图门楣之人,若刘小姐的心上人确实是个有学识有志向的青年,应该不会反对才对啊?” 见方宇似乎来了兴趣,常治神秘兮兮地凑到了方宇耳边,“这要真是个默默无闻的穷小子倒反而好办了,可偏偏吶,刘小姐看上的是四王爷!” 虽然对这个结果心里有数,可方宇还是尽量表现出意料之外的样子,“不能吧,刘小姐身居闺阁,最多是宫中几次大宴被老御国公夫人带去了,怎么就会对四王爷一见倾心呢?” “听说是刘小姐去礼福寺上香的途中遇到了意外,四王爷碰巧路过救过刘小姐,后来两人就多有联系了,这一来二去的,可不就暗生情愫了嘛”常治说着还挤了挤眼睛,那模样要多鸡婆有多鸡婆。 方宇装作不懂的样子,“这四王爷也是皇亲,御国公府与其结亲也算门当户对,比曲府地位高多了呀。” 常治鄙视地斜了方宇一眼,“你跟在将军身边这么久,怎么连这些常识性的问题都不懂啊?四王爷跟二王爷可是一母同胞,这要是跟四王爷扯上了关系,不就代表一直保持中立的御国公府站队站到二王爷一派嘛,不管是御国公还是刘勋,都不会允许的。” “好了好了,别总想着这些家宅后院的女人事情。灵遥已经投降,他们派出的谈和使团不日即将到达京城,最近的重点应该放在京城不妨上,虽说,你在营地里就算不干实事也没人说什么,可你不怕于白回来的时候,你仍然没有任何长进吗?” 常治被方宇说得一噎,总觉得对方有种用完自己就拆桥的感觉,可偏偏方宇又说得再正常不过了,常治也说不出来自己这感觉是从何而来。 确认这次常治是真的走远了,方宇一溜小跑着奔去云司简的主帐。 因为阿雪的前车之鉴,紫胡在衡量了各方利益后最终站到了于白这边,终于安稳了宅子里,于白半正大光明地与邵时溜出了漓泉宫,前往素和部落。 同行的除了部分云暗的人,还有禾和。 护神族的人马分三个批次,从不同的方向各自前往约定的汇合点。 于白难得一路保持着沉默,冷脸的模样丝毫不输云司简。连邵时都不知道要怎么跟他搭话。 总算在快接近素和部落的时候,于白发了话,“就这儿停下来等他们吧。” 禾和反对道,“我们离约定的地方还有段距离,就这么停下不太合适。” 于白将手里的地图甩给禾和,“这份地图有问题。最新的消息,素和部落已经自主向外扩张了一圈,若是我们这么多人在原定地方汇合,必然会被发现。只能在这里,不能再往前了。” 邵时挑了挑眉,他一路都在纳闷,明明出发前云暗的线报反馈便指出了地图的错误之处,可于白却一个字都没说,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禾和皱起了眉头,“那为何现在才说?让另外三路人马如何知晓?” 于白露出了这么些天的第一个笑容,“那就看你们的通讯能力了。邵时,让兄弟们在原地驻扎休息吧。” 禾和没有料到于白如此光明正大地晃了他们一点,一直以来的平静面孔也终于不再能够保持,“二殿下!护神族是你的母族,我们愿意倾力相助,不该受到这样的待遇,你如此不将我们当一回事,要我们如何全力为殿下效力。” 于白转过身,看着一脸不满的禾和,“呵,这才是你们的心思吧,若不是大祭司吩咐,你们又有多少人是真心愿意来此的?在赫西城做的那些小动作,我不说,不代表我明白,来而不往非礼也,你犯我一尺我必进你一丈。不是真心上战场的士兵永远无法拼尽全力,我不急于这一两天,但你们,最好想清楚。” “神之子不该这般” “连你们都不听的神之子,你觉得我真的有神之子的觉悟?别拿这话逗我。” 走进支好的简易小帐,于白这才全身松了下来,把自己摔进铺好的厚毯子里,“绷了一路了,就为了这一刻的下马威,我也是累。” “你这一路都这么严肃,我还以为你是转性了呢。” 于白四仰八叉地躺着,咧着嘴露出一口小白牙,“有没有一点将军的风范?” 邵时咳了咳,“我们将军十六岁时,已经在边境与勿黎兵作战了,而且是前锋。” 本以为会打击到于白,却不想于白一跃而起,“真的真的?那不是帅呆了?说来听听说来听听。” “额,我也是听说的,毕竟我当时还只是后院的一个小厮,不可能亲眼看见的。” 失落得又躺了下去,头枕着胳膊,翘着二郎腿,“唉,早知道带着郎大哥来了,他肯定知道得多。我这都快思念成疾了,要是能听人说说他以前的事情也算是解解馋了呀。” 邵时对于于白越来越不要脸的言行已经能开始做到无视了。 “万一他们找不过来呢?” “你以为禾和一路跟我们一起,就没有跟其他三支分队取得联系过吗?我一路故意磨蹭着时间,足够他们相互通气了。再说了,就许他们试探我们的能耐,我就不能试探试探他们的能耐?安心地呆着吧,就算现在跟他们汇合了,我也不可能现在出击跟素和打,人心不齐,什么作战方案都是浮云。”于白吊儿郎当地晃着腿,满不在乎。 “那我们何时动手?” “不急,我问过拓跋茗,暂时还拖得起,我对禾和给我的情报不信任,我想趁着我们等待的时间让云暗的人想办法能潜进去打听打听,掌握第一手资料再动手,说不定都不需要动武,只要智取呢?你也知道我这人的,最懒了,能用脑子解决的事情,干嘛要用武器嘛。” 邵时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于白,“你以前,从来不用脑子,都是用你的弓/弩解决问题。” 于白也丝毫不觉得羞耻,“那可不是。有将军那颗最强大脑在,我何必关公门前耍大刀呢?自然还是靠武器说话腰杆子硬一些不是。” “可是你现在想用脑子说话了,我不太适应。” “你这什么态度?我以前是不爱用,又不是没脑子!现在想用不行吗?”喊完又一脸委屈,“人总是在没有依靠的时候自然而然学会独立嘛!” 邵时受不了于白这副模样,僵着脸说了声,“我先出去了。”便逃也似地出去找穆严了。 第七十章 不出三日,护神族的几路人马尽数到达,于白象征意义地会了会三支分队的队长,便不再理会,只待在自己的小帐里,连面都不露。 这天,禾和终于忍不下去直接闯进了于白帐里,“你想给的下马威也给了,到底想要我们怎样?” 于白正在擦拭自己的弓/弩,“我什么时候说要给你们下马威了?” “随意变换路线,不与我们交流,干晾在这儿,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于白头也不抬,“我变换路线是因为地图不准,我不与交流是因为他们只愿意跟你交流,至于说干晾,我可没有,我这两天确实忙得很。” “你待在帐中连人都不出现能忙什么?” 于白放下砂纸跟弩/弓,“不是每个人忙都需要自己动手的。”说着将桌上的一沓纸张递给禾和。 “等你们的时候,我让邵时带人去查的。” 禾和将信将疑地接了过来,这些纸张都是过了素和河的素和部落各帐分布细图,除了最中心的位置,基本已全部标清,甚至还做了详细备注,比之前他们所准备的还要详细准确。 “既然已经做了准备工作,为何还不进攻?” 于白重新拿起弩/弓跟砂纸,“我们这么多人,在这儿也有些日子了,我都活动了这么久了,你觉得素和部落的人会没察觉?” 禾和不说话,于白又道,“所以,这样的情况,我不能主动进攻,我得等他来打我。” “素和组长根本不可能主动来进攻你。你在这儿等着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要不,咱打个赌?” “赌什么?” “最迟今晚,素和的人一定过攻过来。” “赌注呢?” “若是我赢了,我要护神族人马的直接指挥权,你,不可以插嘴!” “若是你输了呢?” “输了啊?我就去跟大祭司说,我阿娘临终前,希望他找到他的良人,来世再不相见!” 禾和倏地睁大了眼睛,“你,你知道?” “本来不知道,不过现在看你的反应,我似乎猜对了。”于白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么,现在可以出去了吗?啊,对了,让他们整装,一旦素和的人攻来,不可对抗,直退三里。” “不战而屈!这算什么” “你别忘了,若是他们真的攻过来,我们的赌约即时生效,我有权直接指挥他们!”见禾和还欲再说,“这赌约你不亏,我想叱云可原本的交代恐怕也是让我全权做主吧?只不过你阳奉阴违了一把,我不与你计较,是不愿意阵前弄得多不愉快,你也别处处觉得我好欺负就成了。” 禾和闻言,终是未再多言,径直离开。 邵时一旁看得直摇头,待得禾和出去才道,“你这样,真的不怕他们跟你对着干吗?” 于白举起弩/弓眯着眼睛比划着瞄准的动作,“真要跟我对着干,也不会等到现在了,虽然不知道叱云可究竟给他们下的什么命令,但是直觉告诉我,他们不敢真的跟我对着干,还有那个禾和,她是最不可能违抗叱云可的。” “你就这么肯定?” “当然。因为她爱他。” “这你如何知晓?” “神态,每次提到叱云可的神态,更何况,若不是因为爱,什么样的女人能单身这么多年待在王城,只为了一步很可能用不上的棋?” “可我看你们族人的忠诚度” “若只是因为忠于本族,她就不会在最初见到我的时候那么敌对了。”说着于白凑到了邵时跟前,“如果我猜得对的话,叱云可应当是对我母亲一往情深,而禾和又对叱云可情深一片,所以,叱云可让她来助我这个突然冒回来的人,自然对我百般不耐。” 邵时瞪大了眼睛,“这不可能吧?” 于白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邵时的肩,“你太缺乏一颗对狗血敏感的心了。”不待邵时反驳,又补充道,“也对,你也不需要敏感,毕竟郎大哥一个人人精就可以了。” 邵时花了好半天才回过味儿来,想反驳已经过了最佳时机;不反驳,却又觉得各种心塞,到最后,只得是半张着嘴巴,一副要说不说的模样,看得于白直乐呵。 正是晚饭档口,前方负责侦查的邵时飞奔回来,“素和的人攻过来了。” 于白扬着得意的笑看向一旁的禾和,两口把手里的馒头吞了,“全体,后撤。” 即便不能苟同,但却也愿赌服输,禾和没有再次多话,整合了护神族的人与云暗人遵从于白的吩咐后退三公里,只留下了几顶破破烂烂的顶帐。 “素和领兵的是谁?”于白一边后退一边不忘细问,“目测多少人马?” 邵时思考片刻,“目测不足一万人马,领队的是首领其连贺的长子其连玉。” “算计得倒不错,足足超过我们一倍的人马,我们内部还人心不稳,正面杠上了确实我们落不着好。”于白注意着四周的情况回道。 “你一开始就猜测到了他们是想人海压制的战术吗?” “只是其中一种猜测,我们从到这里,虽然刻意隐藏了云暗的人,但是护神族的三队人马却是分毫不曾隐藏,等同于我们把自己大喇喇地暴露在对方面前,他们那边只要有人稍微探一探情况就能猜到我们是来‘寻仇’的了,所以为了让我长点‘教训’,肯定会在对战人数上给我点颜色看看。” “那你说是其中一种猜测?” “因为拓跋明烈统一了勿黎,各部族除了万余人马的自卫兵是不允许自有兵马的,如果超出了便会被以谋反镇压。所以,不管素和真正的兵马数,他们敢动用的只有万余,我只是不太确定,他们会不会倾巢而出。现在看来,他们似乎急于速战速决。” 禾和一直安静地听着二人的对话,不免对于白有了一些新的认识,到这时才开口道,“你只说了让我们后退,那现在,下一步怎么打算?” 于白意外地看了一眼禾和,对方这话,显然是默认了自己的指挥地位,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因为赌约还是其他,但这总归是个好现象,“竟然他们都倾巢而动了,我们不偷袭一把也对不住他们这么看得起我们不是?邵时带云暗的人避开对方的人马先行绕过素和河,除了粮草囤放处,其他能点一处是一处,弄得他们越乱越好,护神族的人且战且退拖住对方的人马,一旦对方发现有诈返回部落内部,就改退为攻。” 禾和领命刚要离开,却又被于白喊住,“不用太拼命,尽可能减少伤亡,拖时间为主。”禾和一愣之下慎重地点了点头。 于白没再废话,独自一人驱马拐向旁边的小路,邵时想要张嘴阻止,却一咬牙闭上了嘴,驱马赶上云暗的人马。现下的情况,他必须无条件信任于白。 于白拐入小路后,立即下马连拴都来不及,自己则迅速上树藏好,拿出弩/弓,摸了摸弓弦自言自语道,“我果然还是只适合当个狙击手,不适合当将领。”脑中闪过云司简面无表情的脸,忍不住露出笑意,“老子真是被你下了降头了。” 随后收起戏谑,弹出两侧附弦,瞄准着来时的道路,入定般静止。 片刻后,马蹄声夹杂着脚步声由远及近,于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道路,当第一批队伍进入视野,于白毫不犹豫扣下附弦扳机,两支箭羽直冲首位二人而去。 瞬间打破平静。 看似首领之人刚来得及高喊一声镇静,不待队伍其他人员反应,主弦一箭紧随其后,离弦而发。 箭一离弦,于白连看都未看一眼,立刻下树,绕去与邵时会合。 而最后那支箭羽精准地射在首领的马腿之上,那人下一句话还没出口瞬时滚落下马。 于白也没管这些,他见那人身穿铠甲,本就没想能一箭结果了那人性命,只希望能让他们乱了队伍,拖延一刻是一刻。 明白是遭了偷袭,手下有人想要追击却被其连玉拦下,“仅有三箭而无后续,还是由同一方向而来,可见只是单兵,不值得我们散开追击,重新整合队伍,直击他们主部队!” 不知道若是其连玉知道这所谓的单兵就是对手的头头,会不会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 于白赶上邵时的时候,邵时一行人已经撤回了,于白纳闷地住了马,“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好了跟禾和他们两头夹击吗?” 不待邵时说话,郎晃从后头赶了上来,“我要求的。” “郎大哥?你怎么来了?” “情报有误,其连玉带出来的人有一半是从母族部落借的,素和内还至少留着五千,你们这样必然落圈套。” 于白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半信半疑地应了下,“那我们现在?” “给禾和发出信号,我们退后换驻地,重新商量。”郎晃虽然说得并没问题,可于白总觉得郎晃的神态有着几分不自然。 郎晃话落,给邵时递了个眼色,率先前去。 于白冷下了脸,“邵时!” 邵时僵了一下,“怎么了?” “我数三个数,你要不给我说实话,我现在立刻回去一个人把他们的首领帐子点了!” 邵时知道于白说得出来就干得出来,也是急眼了,刚才一直咬牙忍着,这会儿终于绷不住了,“灵遥的使者勾结了二王爷叛乱了,将军,将军他” 于白死命攥着拳头,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怎样?” “将军领着近卫营迎战,中箭受伤,下落不明。” 第七十一章 邵时小心觑着于白,却见他始终面无表情,一时也拿不准他的想法,不由自主地看向郎晃。 郎晃暗自叹了口气,“先回去再说吧。” 于白停在原地没动,攥紧着拳头,“不回,照我们的原计划。” 邵时郎晃二人诧异地看向于白。 “箭已上弦,以这样的理由撤回,就是逃兵!你们将军教过你们一切,绝对没教过你们当逃兵!”说着看向素和部落的聚居方向,眼中怒火更甚,“老子不仅要按原计划打,还要速战速决!”话落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绕到素和河下游,蹚水而过后一行人弃马使足,迅速推进,不待接近素和的帐幕,于白已经搭弦上弓,带着火苗的箭羽挣弦而出,瞬间点燃一顶帐幕。 原本在这么多人的情况从来都不会抢先的于白,却第一个出了手,可见再如何装得淡定从容,到底还是急躁了。 见到漂亮的首发三箭,其余人也纷纷跟上。 在点燃了外围帐幕的同时,素和内部的留守部队迎战而出,于白清楚自己的短板,并没有因为急躁而冲在前头,而是迅速退到队伍之后,一边灵巧地躲避着对方的箭羽一边以箭支掩护着其余人继续进攻,随后翻身上马努力寻找视野开阔点。 尽管留守的部队在人数上仍是远胜云暗人数,但是由云司简一手调教出来的云暗,皆是以一敌十的好手,迅速压制住对方的守势向内攻去。 “郎大哥,原定与禾和里应外合,如今看来,我们这边得速战速决了。”邵时瞥了眼身后的于白,不无担心道。 郎晃点头,“你左我右,留十人掩护于白,其连贺不一定会出帐对敌,随时小心!” “恩。” 无高位可倚,于白视野受限,只能在云暗的掩护下不断调整着自己的位置,视线在各个帐顶间不断切换,脑中与先前获得的位置分布图飞快地对应着,在远远看到中帐顶花时,于白下意识拉弦搭箭,却又随后放了下来,随手拉住身边的一个小兄弟,“你个头高,看看那边金尖顶的大帐外有没有小兵。” 那人踮着脚尖看了半晌,“好像没有。不过视野还是有点受阻,没法全部看清。” 于白翻身上马,一骑强冲。 本就未留守太多,还被郎晃邵时兵分两路分化了兵力的素和兵队,竟就这样被于白一下冲开,大家都以为于白的目标是中间金顶主帐,得以抽身的皆上前阻拦。 恰此时,另一头禾和的人马由远逼近,郎晃定睛一瞧,急忙大喊,“于白,主部队返回了,回撤!快回撤!” 然而,于白充耳不闻,速度丝毫不减,接连射中拦截之人,以破竹之势直冲入辅帐之中。 帐中女眷瞬间惊起,正中之人看似族长之妻,犹自镇定,“拿女眷开刀,亦非多光明手段!” 于白冷笑,弩/弓对准她步步逼近,“当年逼死我娘,如今积粮不报逼死百姓,对于这样的人,什么手段都算光明。”话落间,一个箭步上前,却在瞬间抽匕换弩,直抵族长之妻身侧一护卫装扮的人的颈上。 “族长大人,想必你养尊处优太久了,握刀的姿势都不太熟练了呢。” 其连贺下意识往旁边人瞥去,于白手中匕首又下压一分,“别看了,诈你呢!” 其连贺反倒淡定下来了,“没想到,当年的一时手软,却换来今日的后患无穷。” “这话你倒也敢说。”于白嗤笑,“当年你并非手软,而是我命大,今日亦不会无穷,因为我不留后患。”边说着边驾着其连贺帐中走出。 此时,帐外已等同翻了天,云暗的人、禾和的人与素和的人混战一片。素和虽人数占优势,可碍于在自己个儿的“老巢”斗,多少有些放不开,生怕误伤族人,一时间还真说不好是谁更占上风。 “都给我住手!”于白自认喊得大声,然而处于混战中的众人却没几个能听见的。不甘愿地撇了撇嘴,“小邵儿,你用内力喊一声。” 不待邵时出声,郎晃已先行发声,众人这才注意到被于白挟持着的其连贺,纷纷住了手。 于白清了清嗓子,原想学电视里来句缴枪不杀,随后想到自己顶着“复仇”的帽子,更何况,他想速战速决,最好能连仆兰部落也一并弄了。 遂,话出口前换了说辞,“其连贺,你说我是那你威胁他们有用呢,还是拿你跟你儿子做交易有用?” 其连贺原还梗着脖子不畏生死的模样,反应过来于白话中何意后,明显闪过一丝慌乱。 “所有人都出去,其连玉跟我进帐谈判。” 显然,于白的这一出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故而在于白胁着其连贺退回帐中时,只有邵时最先反应过来跟了进去。 随后其连玉也坦然入内。 于白开门见山,“我就两句话,你是选择我杀了你老子抢粮,还是选择我让他写退位书于你,我们分粮?” 在未见于白之前,其连玉设想过无数种与之对峙的场景,却偏偏没有眼前这种。 “抢粮如何,分粮又如何?” “抢粮自然一粒不剩,分粮嘛,暂且一粒不剩。” “既然都是不剩,于我似乎并无什么好处。反倒是你若杀了我父亲,凭你们区区这些人如何能安全离开我们部落?” 于白一笑,“我说有区别自然是有区别。至于如何离开我既敢如此大张旗鼓地来此,你真当我只是报私仇的?觉得我只有如你所见的区区数人?” 其连玉挑眉,暗忖于白此话有几成可信,若报私仇,凭借帐外领头的那位高手的实力,确实只需独自潜入暗杀即可,又哪里需要这般阵仗。心里不断计较着于白的话,脸上却并未泄露过多表情,“二殿下说笑了,我怎能做出不忠不孝之事。” 于白根本懒得理会其连玉的假惺惺,权当没听到这句,“若是其连贺,我只想端了素和的老窝;若是你其连玉,我反倒想与你一道,吞了仆兰。” 其连玉眯起眼睛,“二殿下恐怕久不在勿黎,说话的口气真是大到了边际。” 于白不搭腔,只是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忽而贴近忽而松弛,直玩得其连贺频频闭眼。 两厢正僵持着,突然一个冲进帐中,邵时持剑警戒,那人却只是小跑至其连玉身旁,对其耳语了一番。 其连玉的表情几多变换,眼神若有若无地瞟过于白。 见于白仍是眼皮儿都不抬一下,挥退了来人,“我如何能信你的话是真?” “这就要看你敢不敢赌了。” 第七十二章 于白一直维持着的笑意在踏出素和地界的时候消失无踪。 尽管有一肚子的疑问,这一路走出来邵时与郎晃却无一人敢起这个头,甚至连对于白的这番做法多有微词的禾和也只是拉着一张脸,并未出声。 于白倏地勒马停下,“邵时,跟其连玉的后续合作交由你全权负责。五日内,我希望所有粮食全部到位。” 邵时与郎晃交换了一个眼神,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云暗拨十个人给我,禾和你自回去与叱云可汇报。” 憋了一路的禾和当即反驳道,“你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然而于白却只是瞥了一眼禾和,一副连话都懒得说的模样,这激得一直压着怒火的禾和直接抽剑相向,邵时下意识挡在于白之前也是不遑多让地以剑相抵。 郞晃看着眼前乱状,忍不住出口阻拦,“眼下初与其连玉定下意向,恐怕离开就会功亏一篑了。” 过了最初听到消息的心焦,现在的于白反而显得很冷静,只是这冷静之下又是什么心情,即便熟悉于白如邵时,此时也拿捏不准。 于白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的路,状似漫不经心地反问道,“所以呢?” “云暗既然没有接到进一步的指示,将军之事恐怕没有我们所听到的这般表面。” “我知晓。” 郞晃皱眉,“那你” “不亲眼确认,我心慌。” “可你一走,之前伪装的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于白没有直接回答郞晃,只是转而看向禾和,不说话却亦不挪开视线。 郞晃的意思于白怎么可能不懂,之前精心铺开了局,眼看着有机会开始收网,此时离开,不异于自拆己台。可同样的,郞晃不知道,自己当初愿意铺这个局本就是为了云司简,说他自私也好说他目光短浅也罢,若是没了云司简,这所谓的北地疆土,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若云司简有事,他便会替他照顾老元帅培育云司易,报完血仇再去黄泉陪他;若他无事,眼下局面已开,自己就算由暗转明又何妨? 许是这一世有着云司简的庇护,自己的惰性是越来越重,凡事都想着平和解决,却忘了自己上一世凡事都靠一把枪解决的干脆利落。 现在想来,有时候简单粗暴反而是件易事。 过了许久,就在大家以为于白已经走神到天际的时候,远比突然转向禾和,“问问叱云可,若这事往大了干,他干还是不干?” 禾和先是一愣,“那我要修书一封等回信。” 于白轻哼一声,“演戏演个差不多就成了,演过了就假了。 包括禾和在内的几人都是一怔,“什么意思?” 问话未落,禾和身后走出一人,“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明明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一张口却让几人又是一愣,分明就是叱云可。 “没看出来,就是随便诈一下。” 叱云可先是一窒,随后一脸无奈地笑出了声,“抓鹰的却被狐狸晃了眼,禾和都没察觉出问题,你又凭何来诈我?” 于白耸了耸肩,“我说是直觉,你信吗?” 眼看叱云可的脸色越来越黑,于白这才不咸不淡道,“时间。禾和万事以你马首是瞻,根本不可能不经过你同意做任何决定,可我们这一路而来,我那般最新所欲更改先前计划,她却能在最短时间内及时调整,证明你离我们的部队一直不远,可我几次试探禾和,她却似乎并不知晓,我便想,挑个适合的时机诈上一诈。” “先前在素和,你用掩护你的云暗数十人制造群马飞尘的假象,让其连玉以为真有大军在后,而选择与你合作,现在又来诈我呵,我看姓云的那小子根本就是低估你了!” 叱云可的一番话倒是解了一众人从方才到现在的疑惑,只是他话里又提到了“云小子”,难道与云司简有关? 于白原本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却在叱云可提到云司简时变了脸色,与同样满面疑惑的邵时郎晃交换了下眼神后,眯着眼睛盯着叱云可。 叱云可总算有种扳回一城的舒畅感,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从袖中抽出一纸,“也许,你看看这个再作决定比较好。” 于白一脸狐疑地盯着叱云可递过来的东西,半晌才伸手接过,辅一展开,立时瞪大了眼睛。 赫然是云司简的笔迹。 “叱云先生尊前: 敬禀者! 司简此番离勿返京,恐有危势。然,余已有所安排,必不会坐以待毙。只是,于白心重,若知晓此事,必会反弹。 晚辈知晓叱云先生对于白多有爱护,故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先生于关键之时规劝一番,万不可让其冒然入险。 恭叩! 司简上” 叱云可看着于白的神色变化,悠悠道,“现在,还要撂挑子吗?” 于白攥着信纸的手越捏越紧,可面上却看不出来是何情绪。 邵时见于白这样,担心全写在了脸上,偏偏在这样的气氛下不敢轻易开口,只得不断给郎晃递眼色。 却不想,下一瞬,于白卸了手劲儿,一脸似笑非笑地看向叱云可,“撂呀,为什么不撂?” 叱云可一噎,“既为他去,何故不停他言?” 于白并不直接回答,只是吊儿郎当地拱了拱手,“劳您大驾,守着这封信到现在。”说完直接用后脑勺对着叱云可,作势要与邵时继续刚才的话题。 这下,换叱云可不从容了,“你竟真敢撩挑子?如此胡闹!” “为什么不敢?” “姓云的小子就没教给你什么叫责任吗?” “他有教,我没学,怪我好了!” 邵时已经听出了于白这是在故意找茬,想张嘴劝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求救地看向郎晃。 郎晃轻咳了一声,“既然大家有争议,不妨找个地方坐下详议可好?” 于白斜着眼睛看向叱云可,“争议?哪来的争议?我只是做个决定罢了,旁人同意与否与我何干?” 叱云可抖了抖腮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郎晃叹息一声,“于白,不论如何,至少知道京中之事皆在将军掌握之中,将军眼下应当没有危险,这是好消息。” 于白虽然不愿意给叱云可面子,可对郎晃一直都是如大哥般敬重,郎晃这话虽然并无什么大意,却也让于白原本高窜的火头有了熄火的苗头,拉了拉缰绳,软了后背。 邵时立时便知道于白这是不闹了,见缝插针道,“我知道前方不远有片空地,不妨大家一起在那处歇歇脚,同时商量下下一步的打算。” 于白可有可无地翻了翻眼,却打马上前,往邵时所指的方向而去。 叱云可还显得有些气愤,郎晃敬道,“先生若是了解于白,自不会认为他这是预备撂挑子了。将军固然有所托,可将军托的与先生所想恐怕有些出入。” 郎晃施礼后夹紧马腹,赶上了于白。 叱云可敛了神情陷入沉思,禾和忐忑地喊了一声,“大祭司。” “刚才那小子说想往大了干?”叱云可自语般念道,念完轻笑一声,“也许真的有点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