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仙路》 第一章 大儒陈秋山 薄雾氤氲,天光熹微,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玉水村里,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勤于生计的山野乡民们早就已经起床,开始劈柴挑水、生火做饭,准备早餐。 大人们忙里忙外张罗着饭菜,各家各户的丫头小子们也没闲着,或缝衣补鞋、洒扫庭院,或摘菜除草、拌糠喂猪都纷纷帮着脱不开身的家长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琐屑小事。虽然只是绵薄之力,却也算是尽己所能,多少总能分担一下自己父母肩上的重任。 毕竟农家子弟,不比那些家境优渥四体不勤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少爷可以锦衣玉食富贵荣华无忧一世,大多绳床瓦灶衣衫褴褛清贫如洗,生来便得面对着三餐不继缺衣少食饥寒交加的窘迫现实。即使再怎么年少无知,也能隐约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无形无质而又无所不在的生存压力。 如此重压之下,自然得要同甘共苦齐心协力相依为命,方能和气生财携手共进持家度日,纵使山雨欲来平地生波变生不测,也能众志成城集思广益排除万难披荆斩棘。 若是一味满腹牢骚怨天尤人不懂感恩,那中间必然就会因为各种芝麻蒜皮的小事跟其他人产生摩擦冲突。这些矛盾误会若不及时消除,那么日积月累之下,只会有增无减,难以释怀,恐怕早晚都要走到冰封三尺岌岌可危的地步而无法挽回。 一旦爆发冲突,那么轻则全家鸡犬不宁乱作一团,重则同室操戈反目成仇犹未可知! 而无论哪种后果,对每一个本就衣食单薄捉襟见肘穷困潦倒的农村佃户来说,都是一场不可接受的巨大灾难! 乡野少年大多心智早熟,自然知道趋利避害,不会做那样的蠢事。 他们心中都巴望着早点长大,好能下地干活挣钱,自食其力,补贴家用,起码不至于成为父母的累赘 即便现在年纪幼小,还得托庇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学习成长,但是他们也能以自己的行动,切实的为父母排忧解难,减去了许多不必要的烦恼和压力。 自家的丫头小子们这样的乖巧伶俐,让那些大人们看在眼里,放在心里,都是老怀大慰,觉得孩子现在这样懂事,将来肯定能够出人头地,怎么着都要比自己这一辈强。 话说回来,这些丫头小子们从以前无法无天调皮捣蛋桀骜不驯能变得现在这样听话贴心,都得归功于他们的村长牛三爷以及西席先生陈秋山。 若不是村长牛三爷高瞻远瞩,觉得放任这帮少年整天掏鸟爬树偷鸡摸狗祸害乡邻没人管束的话,不仅是在浪费宝贵的青春和光阴,而且将来长大了,极有可能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好吃懒做从而受人蛊惑走上歪路万劫不复,到那时不光毁了自己的人生,也会毁掉一家人的未来和期望。 因此为了尽量避免这样的惨剧不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村长牛三爷不惜花费重金到处打听,终于从山外的百越国稷下学宫延请到了一位当世名儒陈秋山来玉水村做西席先生,专门管教这些顽劣孩童。 话说这陈秋山,出身于宝象国百年望族秋叶郡陈家旁支,父亲早逝,全靠母亲拉扯长大,三岁即能识文断字,七岁高中秀才,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童。尔后他一路过关斩将,连中三元,轰动京城,金銮殿上被国主直接钦点为中书省门下行走,省去了翰林院待诏三年的功夫,可谓平步青云,前途无限。 后来参政议事,怒斥当朝宰辅李林甫贪赃枉法,触犯龙颜,被贬官流放千里。去外地赴任途中,与路上所遇名士作诗唱和,诗文迅速流传天下,竟然引得世外仙人亲自上门,欲收其为徒。 然而他以“家有老母尚需侍奉,国有妖孽尚需斩除”为名,将无数人梦寐以求而求之不得的仙缘拒之门外。 此事传扬开来,不知多少人扼腕叹息,也让世人见到了他的一片傲骨,由此他更是名声大躁!如此声名,却惹得权臣李林甫寝食难安,既害怕又嫉恨,毕竟他口中的国有”妖孽“尚需斩除,其中妖孽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自明! 为了自保,李林甫决意先下手为强,暗中派出刺客截杀陈秋山。结果陈秋山硬是凭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将前来刺杀他的刺客感化,从而找到了李林甫一系列买凶杀人、迫害政敌的罪证,并以此为据,上书国主,彻底扳倒了李林甫这个朝堂不倒翁。 做成这桩不可思议的大事之后,立时朝野震动,宝象国主爱惜人才,不仅下旨进封他为三品紫金光禄大夫,更放出话来,有意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同时也是号称”京城第一美人”的昌平公主许配给他。 国主如此荣宠厚赐,在百官眼里,简直无法想象!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时来运转飞黄腾达的时候,他竟然选择辞官挂印星夜离京不告而别,惹得宝象国主勃然大怒,派刑部法正发下海捕文书并画影图形,悬赏千金,大搜天下。 这场声势浩大的追捕行动持续了整整三个月,结果除了平白引起了无数江湖风波之外,就只是将宝象国境内的大小郡县闹的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连陈秋山的半点踪迹都抓不到,仿佛他已经人间蒸发一般。 倾国之力,穷追不舍,竟然找不到陈秋山一点蛛丝马迹。如此结果,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外,也让宝象国主直觉颜面无光大发雷霆之怒,不得已请出了当朝一品玄门供奉清水仙师推算他的行踪去向。 那清水仙师出自柴桑洲七大玄门之一的海天分水阁,精擅梅花数算、奇门遁甲,能够腾云驾雾、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有鬼神不测之道术,本领高强,神通广大,乃是真正的得道高人。 据说三十几年前,毗邻的白象国曾经兴起十万精兵进犯边境,一路长驱直入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杀的千牛卫、神机营等勤王保驾的七路大军狼奔豚突丢盔卸甲望风而逃,不过旬日的功夫,就已经杀到京畿重地,兵临城下。 眼看着京城不保,宝象国危在旦夕的时候,清水仙师终于出手力挽狂澜,布下阴阳五行颠倒大阵,一日之间,便把前来进犯的白象国十万大军全部炼的魂飞魄散,尸骨全无,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此等道术神通,当真是惊天动地,可怖可叹!而白象国失去这十万大军,不但元气大伤,就连皇室统治影响力也降到冰点,不过几年光景,就在内乱起义与外敌入侵的困境之中四分五裂,彻底消亡。 经此一役,清水仙师不但名声大震威慑列国,本人更是被加封为一品玄门供奉,尊享七珠亲王之礼,风光至极。朝野上下,无不顶礼膜拜敬若神明,无数达官贵人都甘为仙师门下走狗,并以此为荣。不过他本人则在做完这件大事之后,就回山闭关一心潜修不问世事。 这一闭关,就是三十余年。虽然时光荏苒,清水仙师威名渐衰风光不再,但是宝象国主却是深知,自家供奉的这位仙师本领之大,常人难以测度,尤其仙道人物修行年岁越久,道行神通比诸以前,只会百尺竿头愈发精进,断无退步之理。 在宝象国主想来,任你陈秋山本事通天,终究还是凡胎肉体,就算藏头缩尾的功夫十分高明,在清水仙师的法眼之下也要无所遁形。 况且以仙师那层出不穷变幻莫测的手段捉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已有大材小用小题大作之嫌,就像牛刀杀鸡、狮子搏兔,要么不动,一旦动手,那肯定是手到擒来小菜一碟啊! 至于为什么非要将陈秋山捉拿不可?宝象国主想的很是清楚,似陈秋山这等人才,便如卧龙凤雏,百年难得一遇,得之进可剿灭列国,一统柴桑洲亿万里江山,成就不世霸业;退可安邦定国,变法图强,兴盛社稷,奠定万世基业。 若是失之,那便是他国手中利刃,宝象国将来灭国之祸患。是以想方设法大加赏赐意图收为己用,若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就必须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只是让他万万没想到,即便是清水仙师这等高人起卦占卜,以大法力推演天机,甚至动用了万里追魂兽等灵物辅助搜寻,居然都没能找出那陈秋山的下落。 眼看仙师出手竟也折戟碰壁,宝象国主亦是无可奈何,同时心生疑虑,难道这陈秋山真的不只是一个简单的书生?传说他不是拒绝了仙人收其为徒的旷世机缘吗,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勾连? 如今看来,这陈秋山身上肯定有什么重大的隐秘,不然决不至于急匆匆的离京遁世,让仙师也无法找到。只是人既然已经找不到了,再怎么气急败坏百般算计也是无济于事,继续追查下去也只会劳民伤财得不偿失。 于是思来想去权衡利弊,宝象国主最后还是不得不放弃了对陈秋山的追捕,逐渐平息了这场轩然大波。 这场风波在宝象国内虽然平息下去,但是余波未靖,陈秋山这个人物,彻底名扬诸国。毕竟这场追捕行动中所惹出的滔滔流言、汹汹物议可不光在宝象国境内泛滥,还向四方扩散,蔓延到了周边列国境内,引得各国君王诸侯都好奇不已,纷纷私下打探,想要招揽这个才华横溢名动四方的人物。 不过任他们如何查探,结果也跟宝象国一样,大失所望,难以找到。 等到十六年之后,才有眼尖的人发现,陈秋山竟然拖家带口,隐居在柴桑洲百越国的儒门圣地稷下学宫内教书育人,日子过的虽然平淡,倒也十分惬意。 第二章 玉水村的陈先生 列国闻听此事,都曾经先后派出说客,许以高官厚禄、黄金美玉,意欲招揽他入朝为官,都被他以不愿卷入党争漩涡为借口而一一回绝。 列国君王诸侯虽然失望,但是见他拒不做官,只躲在稷下学宫中当个教书匠,以为此人沽名钓誉,才华其实早就消磨殆尽,已经变成庸碌之辈,难堪大用,倒也没有过于为难,任他笑傲山林,不再重视。 就在各国对他失去兴趣的时候,陈秋山恰巧遇见前来拜访的玉水村长牛三爷,感其一片赤诚之心,于是答应做这玉水村的西席先生,同时为避开列国耳目骚扰,举家迁移至此。 盛名之下,果无虚士。这陈秋山不愧是当世名儒,大智若愚极有手段,刚来玉水村没几个月,只不过略施小计,便将这些聪敏机灵一盘散沙似的山野顽童管教的服服帖帖、规规矩矩,再也不敢随意胡闹滋事扰民。 玉水村的山野村民虽然言谈举止粗鲁驽钝而且目不识丁不通文墨,但是对陈秋山这位能够将自家孩子管教的知书达理的教书先生那是啧啧称奇,打心眼里佩服的五体投地。 别的不提,就说这陈先生来了之后,这些丫头小子们一下子从调皮捣蛋的专家变成家务劳动的小帮手,仿佛一夜之间集体长大,变化是如此巨大,让人是瞠目结舌匪夷所思,打破脑袋也想不出他是如何办到的,简直不敢相信! 不过再怎么惊诧,毕竟事实就摆在眼前,况且事态是朝着好的方向改变,由不得他们不相信。至于陈秋山对他们孩子是打是骂还是做了什么,他们才不会傻得去刨根究底护犊子呢! 因为在这个年月,他们这些山野乡民始终朴素的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材嘛!这不,读书才多长时间,变化就如此喜人,要是能够经年累月在陈先生的戒尺下学习,那将来说不定也能去参加科举,万一中个进士什么的,那不就可以光宗耀祖,平步青云了嘛! 就算不能中举,那至少也能识文断字,精通义理,将来跟别人做买卖打交道总有好处,再不济做个账房掌柜什么的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怎么着也比在乡下种地打猎强啊! 前途是如此光明,让这些山野村民觉得,要是自己的丫头小子们真的能靠读书走出这山窝窝,改变命运,那挨陈先生的几下打骂算的了什么,就是自己去给陈先生当牛做马他们也乐意啊! 况且平日里,他们忙完一天的活计,要是心情不好,也会狠狠地揍自家小子的屁股蛋出出气、解解乏呢!管教严厉些完全不算什么,甚至要是这些小子没挨打挨骂,他们这些做家长的还得担心,陈先生是不是对他们有什么意见呢! 毕竟陈秋山贵为当世大儒,名声远播海内,即使玉水村交通落后位置偏僻,却也有所耳闻。在他们眼里,陈秋山能来此地,已经是纡尊降贵,更遑论还能因材施教循循善诱谆谆教诲,管束、培养自家的孩子戒骄戒躁知书明理走上正道,可见其用心良苦,实在是品德高尚,真正为人师表! 这样满腹经纶品性高洁的人物,平日里已经是难得一见,何况来到村子里,也是脚踏实地真心实意的教书育人,并不因身份高低而有待人接物上的偏差,更能够与他们谈笑风生和睦相处,十分难能可贵! 不过陈先生与人为善,不代表就可以任人轻薄慢待! 毕竟没有父母家长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将来能够鲤跃龙门,咸鱼翻身的!而只有在陈先生的悉心栽培下,他们的孩子才会废寝忘食悬梁刺股孜孜不倦的攻读五经六艺,未来成为栋梁之才简直就是板上钉钉指日可待。 但若是把陈先生近乎鞠躬尽瘁的教学态度当成天经地义而不当回事,并且大加苛责、鸡蛋里挑骨头的话,那势必会伤了陈先生来此地援助教学的一片热忱之心。 而要是陈先生伤心之下,不管不顾,干脆一走了之,那谁来管他们的孩子,谁来为他们的将来负责呢? 当然,也有人说:没了张屠户,难道还吃不了带毛猪吗?陈先生走了就走了,这世上有学问的先生多了,大不了花钱再请别的先生嘛! 不过且不说他们是否有闲钱再请一位先生,就算请到了先生,他们又怎么能确定这位先生是不是有真才实学呢?要知道,这世上才疏学浅滥竽充数鱼目混珠之辈实在是多不胜数,防不胜防啊! 再者说,就算请到的先生有学问,他若是满口大话实际却不肯尽心竭力,只会尸位素餐虚有其表敷衍了事,他们这些村民又能怎么办呢? 何况,就算请到的先生有学问又肯用心,但若是没有陈秋山享誉柴桑洲数十年的名声手段,想要将这些丫头小子们收拾的服服帖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别看现在这些小屁孩一个个循规蹈矩,看起来贴心懂事,但村民们知道,这全都是陈秋山教学有方,让这些小娃娃又爱又怕,才会这样乖巧听话的呀! 要是换了其他人来当先生,可不能指望这些孩子还会像现在一样自觉呢! 所以,为了自家孩子的光明前途,为了玉水村下一代能够青出于蓝,村民们对陈秋山是敬爱有加,不但每月束脩给的及时不说,而且还经常时不时的送些河鲜山货、毛皮粮油,聊做心意。 若是有谁胆敢对陈秋山言语不敬、行为不恭,那等待他的肯定是村民们集体私下里的冷落嘲讽和敲打修理。久而久之,玉水村里,就是再怎么粗陋不堪、没心没肺的家伙也知道,谁敢跟陈秋山作对,那就是跟整个村子都过不去啊! 而跟整个村子作对,那不就是跟自己找不自在嘛! 第三章 中二少年陈汉林 是以陈秋山虽然来到玉水村没多长时间,但是毫无疑问,他在这个村子的村民眼里,已经是除了村长牛三爷之外最有本事、最值得尊敬的人物了! 只是这个在村民眼里极其了不得的大人物,也有他鞭长莫及力不从心的时候! 毕竟掐指算来,他现在已经三十有六,虽然依旧春秋鼎盛,年富力强,却也两鬓微霜,白发渐生,加之习惯秉烛夜读,饮食清淡,因此不免时常感到身体疲惫,面露憔悴之色。 除了身体稍有不适之外,他的心头还块垒郁结,有一桩事情十分的放不下,那就是关于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名叫陈汉林,是和他的妻子刘氏所生,生的聪明伶俐,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即会,还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有过目不忘之才,比自己小时候还要强上三分,长相更是遗传了他和妻子的优点:剑眉星目,英气外露,偏又红唇皓齿,肤白如玉 今年虽然才十六岁,却已经长成了一个青春帅气、英俊潇洒的七尺男儿,不知惹的玉水村多少少女情根深种、春心萌动。 好在书香世家,门风严谨,虽然举家搬迁至此,这小子天天到外面跟村子里的少年丫头玩耍厮混,但是为人处事不骄不矜、彬彬有礼,从无恃强凌弱、欺侮少女的非分之举,倒也没有惹出什么飞短流长,谣言谤语。学习也是相当刻苦上进,完全没有松懈,颇有任它世事变幻我自不动如山不改初心的定力。 按说儿子如此优秀,大有后来居上、青出于蓝之势,他应该是称心如意,高兴还来不及啊! 刚开始的时候,他也确实是心满意足,觉得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即便他陈秋山身为当世大儒,慧眼如炬,能够看破红尘名利,但在操心儿子将来前途这一点上,其实跟神州大地上所有负责的家长一样,别无二致,仍然不能免俗,巴不得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在,就给儿子规划好所有的人生道路,若是方方面面都能插上手,那就是再放心不过了! 身为一名父亲,有此想法自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毕竟陈汉林已经长大成人,早就诞生了独立自主的念头,虽然他本人事亲至孝,有些事情的处置上也可以做出理解和让步,却并不代表在某些方面他就会忍气吞声,任由自己的父亲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加之他已经十六岁,正好处在人的一生中最叛逆、最冲动的青春期,是以对于父亲陈秋山自以为是粗暴蛮横的管教方式和无端指责也是渐感不耐,十分苦恼困惑。 尤其是他觉得某件事情自己没做错,而父亲陈秋山非要他低头认错的时候,他更是觉得父亲陈秋山是在鸡蛋里挑骨头——吹毛求疵。 不过父爱如山,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顾及到父亲的面子,而不得不选择委曲求全、逆来顺受。只是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多了,他觉得自己越是退让,父亲陈秋山就越是得寸进尺沾沾自喜,丝毫不将自己这个做儿子的颜面放在眼里。 终于在某一天,他再也忍受不了在他看来那完全就是无理取闹莫名其妙的干涉指教,情绪爆发,继而出言顶撞、反唇相讥,将陈秋山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暴跳如雷,也让他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狠揍。 如此一来,父子二人的关系忽然就急转直下,陷入冷战僵持的状态之中,谁也不肯低头认错。 而在陈秋山的妻子、陈汉林的母亲陈刘氏看来,父子斗气虽然难得一见,倒也不必担心,毕竟骨肉连筋,早晚都会罢手言和,自己才不去搀和呢! 话说回来,谁家长辈跟子女之间还不拌个嘴、吵个架调剂一下生活呢?过两天气消了,日子还不是照样过。 是故她也乐得隔岸观火,静观其变。 冷战了几天,这父子二人就均感到自己的言行是不是太过分了,因此也进行了冷静反思,都深感后悔,想要和解,却苦无台阶可下 他们都爱极了面子,是故只能接受别人的道歉,而绝对不可能主动低头。主动低头就代表主动认输,主动认输就代表自己是无事生非,站不住道理,那下一次就休想反驳对方了! 所以陈秋山心里是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任凭他本事通天,可一连几天下来,都想不出什么靠谱的方法来对付自己的亲儿子 而陈汉林亦是如此。 矛盾仿佛又回到了原点,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直到现在,窗外鸟鸣啁啾,晨光凝露,空气中弥漫着红薯米饭的扑鼻香味,正是一天中最舒适的时刻,陈秋山却还是觉得心气不顺,闷闷不乐,就连宣纸都才刚刚铺开,难以下笔练字! 恰在此时,陈汉林正在卧室书房里温习功课,摇头晃脑地背诵着四书五经,朗朗读书声传来,铿锵有力,抑扬顿挫,十分动听。 陈秋山听在耳中,不觉微微点头,心道不愧是我老陈家的种,这读书的认真劲还真有我当年的风范。 不过,光读书可不成啊!想在这个妖魔横行、鬼怪遍地的世道上平平安安的活着,没有点读书之外的本事可是很难的啊! 不行,我还是得去敲打敲打他这个小兔崽子! 想到就做,雷厉风行,正是他陈秋山的做事风格。 没有丝毫犹豫,他收起笔墨,穿过客厅,带着一丝微笑,直接走进了侧室书房,打断了陈汉林的晨读,招呼道:“汉林,今天你温习的是哪篇功课啊?” “中庸!”陈汉林虽然很不满晨读被打断,但是面对着自己的老爹,也是有怒难言,只得暂时按下心中不忿,阴阳怪气地回答道:“怎么了,亲爱的父亲大人,您要考考我的功课吗?” “当然!”陈秋山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自是有备而来,并不在意陈汉林话里的讥诮,而是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既然读了中庸,那么‘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这一节应该很熟了,我要考你的就是,何谓道?” “何谓道?嘿嘿,老头子果然是来者不善,开口就抛出这么难的题目,要是普通人就真的被你难住了,不过想拿这问题来为难您的天才儿子,却是想也别想啊!” 陈汉林心中百念电转,眨眼间便有了自己的答案,不过他才不会选择用直截了当的方式回答呢,那样只会陷入老头子的节奏,像牛一样被牵着鼻子走,最后丧失主动。 他是个聪明人,可不会犯这种谈话交流的低级错误,尤其是在双方还没冰释前嫌之前,就更要争夺双方谈话的主动权了。 所以他卖了个关子,装模作样沉思了一会儿,才展颜笑道:“父亲大人,我有答案了,不过这个答案我不知道您能不能满意啊?” “这么快就有答案了啊,不错,不愧是我儿子”陈秋山见多识广,自然知道他儿子打什么主意,不过他又岂会上当,不露痕迹的夸了一下自己之后,才点头微笑道:“不管是什么答案,只要你能推陈出新自圆其说,不被书本里的圣贤之言所限制,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我就算你答上来了!” 又要推陈出新,又要独抒己见,果然姜是老的辣,不动声色就给自己儿子挖了个大坑。 “哦,我亲爱的父亲大人,那答上来有什么奖励没有呢?”陈汉林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立刻顺杆往上爬,想试试自家老头子的口风。 “没有!”俗话说的好,知子莫若父。陈秋山看陈汉林那副嬉皮笑脸、油腔滑调的模样,哪里会不明白自己这个儿子在想些什么东西,当下眉头一挑,冷冷道:“不过日常考核而已,又不是进士及第、夸官游街,还想要奖励,奖励你一个巴掌还差不多!依我看,你根本就是答不上来,在这东拉西扯,拖延时间吧 顿了顿,他又接着激将道:“汉林,我的乖儿,君子以信义为立身之本,你要是答不上来就直说,我也不会怪你,可你要是在这胡搅蛮缠,那我可就要执行家法了!” “哼,少瞧不起人!”陈汉林毕竟年少冲动,见父亲毫不掩饰的质疑,立刻沉不住气,冷哼一声,道:“不就是区区一道题吗?这有何难,你给我听好了——” “哦——那我洗耳恭听!”陈秋山似笑非笑,揶揄道。 陈汉林一边罗织思绪,一边慢条斯理答道:“何谓道?中庸上说,率性即为道;道德经有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此乃圣贤眼中所见之道,我虽然有几分聪明,却也不敢增删一字,信口开河,胡乱妄言” 他话音一顿,自谦道:“好在大道三千,圣贤有圣贤之道,蝼蚁亦有蝼蚁之道,我心中也有我的道。那就是该吃饭时吃饭,该睡觉时睡觉,为人子尽孝,为人徒则进学,活在当下,用心即好。” “唔,吃饭睡觉亦可谓道,这么说的话,可见你在读书方面是真的用了心了,倒真的是有那么点意思了!”陈秋山赞叹了一番,突然话锋一转,道:“可是那长青诀呢,你为什么不认真用心去练呢?”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长青诀,我练那玩意干嘛?”陈汉林不屑一顾,反驳道。 第四章 身在尘网中,仙人亦难脱 这几天来,他们父子就是因为这个而争得不可开交。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不过是一门炼气之法,有时间练练就可以了,虽然对身体健康有好处,但又何必非要坚持每天都练呢,难道他父亲陈秋山不懂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吗? 何况,在炼气这方面花的时间多了,那势必会分散精力,影响他读书的效率啊! 当然,以他的天赋才情,只要肯下功夫,多花些时间在读书学习这件事情上,那影响其实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大。真的说起来,要他每天坚持炼气养生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出于青春期特有的逆反心理,他就是接受不了自家老子那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口吻。 毕竟在他看来,他已经十六岁了,按照玉水村的风俗,都可以娶妻生子养家糊口独当一面了!但是在他父亲眼里,似乎他还是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小孩,仿佛稍不小心,就会跌倒在地哇哇大哭一般。 这么多年来,他父亲陈秋山一直是恨不能把他捧在手里,搂在怀里,生怕出什么意外。一旦他稍微有点出格的行为,都会立刻招来他父亲的强烈关注。小的时候还没什么,但是等到他现在长这么大,才突然发现,事事都被人过度关心干涉的后果就是不能随心所欲,生活就像被披上了一层枷锁,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畏头畏尾,毫无乐趣可言。 发展到现在,他觉得自己的父亲根本就是以爱之名,严重干扰了他的独立人格。而且变本加厉,将他的希望全部加诸于自己身上。 从来就没问过他喜不喜欢这样,他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提线木偶,任由他父亲陈秋山操纵摆布。 他讨厌并且痛恨这种感觉!为什么他的父亲就不能把他视作一个有独立行事能力的成年人,为什么就不能坐下来商量商量呢?哪怕最后还是同样的结果,但是经过平等的交流协商,最起码心理上多少也要好过些,也不至于太憋屈啊! 现在他就像长了翅膀的鸟儿一样渴望飞向天空,向往自由,但是目前又暂时没有能力离开家庭,独自生活,是以只能以消极的态度来对抗他父亲的“压迫”! “长青诀,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啊!”陈秋山饱含深意的说道。 “不就是一门炼气之法吗,难道还有什么来历不成?”陈汉林心中一动,立刻听出了他父亲的话外之音,反问道。 “当然,不然你以为你爹我为什么会屈尊低就来这小村子里教书呢?”陈秋山提示道。 “这长青诀还跟这村子有什么关系吗?”陈汉林突然想到,这长青诀还是全家搬到这村子之后,他父亲才交给他练习的。 “哈哈哈”陈秋山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哈哈一笑,解释道:“这玉水村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村子,而是真武荡魔仙宗的外门势力,是专门种植灵谷,培育低等灵药的地方,而长青诀嘛,就是专门给这些村民们修炼的低阶炼气功法,你说这是什么关系呢?” 听到他父亲陈秋山的话,陈汉林只觉这里面信息量无比巨大,不由得吃了一惊,大脑开始急速转动,分析这其中的意思:“真武荡魔仙宗——仙宗,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鬼奇谈中所说的全部由神通广大的修真者组成的门派?老爹原来说的故事,都是真的喽!若果真如此,那这玉水村作为真武荡魔仙宗的外围势力,那可就真的不简单了!那长青诀作为他们的修炼法诀,哪怕级别再低,恐怕也要比世俗之中的高深武学要强上几百倍啊,难怪老头子死活坚持要他每天修炼这门法诀呢,只是老爹自己为什么不练呢” 细想下去,诸般念头纷至沓来,他心中疑惑也逐渐增多,而且他也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想法与平时的所见所闻之间偏差太大,实在不敢相信。因此,他脑子里立刻蹦出一个念头:“难道他老爹在骗他?”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给否定了:“不可能,虽然这几天他跟自己老爹不对付,但是他老爹陈秋山作为一代大儒,还犯不着拿自己的清誉开玩笑,来哄赚他啊!” 否定了这个念头之后,他又转念一想,道:“只不过,若真的像老爹所说,我怎么没看到这村子里有飞檐走壁、力大无穷的武林高手呢?况且我来这里也有好几个月了,怎么没看到什么灵谷、灵药之类的呢,还是说,这村子里还有什么隐秘不成?” 越想越是疑惑,虽然他心中隐隐有所猜测,但是因为所知甚少,实在无法理清这其中厉害关系。好在他老爹肯定是知道的,于是干脆抛开杂念,直接开口询问道:“老爹,我可听不懂您说什么,您就别卖关子了,直接说不就得了!这真武荡魔仙宗是传说中的神仙组成的门派吗?如果是真的,那么这真武荡魔仙宗、玉水村和长青诀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什么关系,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可得仔细听好了”陈秋山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如数家珍般郑重开讲:“这天下分为九州,九州大地之上,山有山神,水有水伯,奇人异士层出不穷,修真练气之士更是多如过江之鲫,不计其数。而在咱们柴桑洲这亿万里方圆之内,共有七大玄门正宗,各自割据一方,鼎足而立。其中这真武荡魔仙宗就是这柴桑洲修真界排名第三的玄门大派,门中能够餐霞饮露、腾云驾雾的有道高人便有成百上千之数,至于武艺高强、弓马娴熟的仙道子弟更是有如车载斗量,比比皆是。当然,修真炼气之士大都参禅问道,不喜俗务,除非是在山中上进无路,才会选择下山游历寻找机缘,否则一般不会插手干涉人间俗务” 陈汉林安心静听,旋即眼中疑惑愈加严重,不得已打断道:“老爹,那照你这样说的话,那当年想要追踪你的宝象国清水仙师就是属于那种前路已断不得寸进只能博一个红尘富贵的玄门子弟了喽!不过玄门正道既然不会插手干涉人间俗务,那真武荡魔仙宗怎么会跟这玉水村搭上线呢?” “年轻人就是心浮气躁,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嘛”陈秋山不满地教训了他一句,才接着说道:“修真炼气之士道行精深固然可以服气辟谷、断绝人间烟火,但是他们毕竟还没成仙,也有七情六欲,诸般需要。” “例如修真之士为了疗伤冲关,大多会采药炼丹,以备不时之需。而想要开炉炼丹,就需要大量特性各异的灵药君臣相佐,可是灵药哪里来呢?总不能自己天南海北的找一遍吧,那样光搜集灵药都不知道要花费多长的时间啊!如果在搜集灵药上都要花费太长的时间,那哪里还有精力来修炼突破,抵达白日飞升之境呢?要知道,修真之士如果不能在一定时间内突破的话,就要面临寿元枯竭,劫数加身之难啊!所以最稳妥的方法,就是以功法人情等为筹码,发动身边的朋友弟子来帮助他完成这件事情,这样就可以做到两全其美,各取所需!” “但是修真炼气之士身边的朋友弟子也大都专心修炼,要是帮忙寻找的东西知道在哪,他们倒也不吝花费些时间,可要是他们也不知道,那怎么办呢?除非是指定摊派的任务,需要强制执行,否则到头来还是得如法炮制,层层下压扩散。” “如此一来,那些门派最底层的弟子为了尽快完成任务,就会想办法,尽可能的发动人手。而以他们的能力,所能动员驱遣的人手,无非就是世俗中人。虽然世俗中人能起的作用有限,可也聊胜于无,总有助力之处。” “不光是炼丹采药,其他的像制器开矿、选拔弟子之类的事务,也基本上都是照此运作办理的!” “这玉水村虽然地形偏僻,却正好在真武荡魔仙宗外门弟子活动的势力范围之内,所以二者之间有所关联也就不足为奇了!这真武荡魔仙宗为了外门弟子能够精进修行,便让玉水村种植灵谷以及低等级的草本灵药等这些需要花费时间却不需要耗费法力真元的事情,作为交换,仙宗每年都会发放一定的金银给村民使用,并且提供安全保护,免去了妖兽侵扰的灾祸。” “至于长青诀,那根本就是真武荡魔仙宗发下的筑基炼气法门,但凡是玉水村里的村民,只要能在十八岁之前将这长青诀修炼到最高层——气如江河流周天,便能洗经伐髓、脱胎换骨,成就不漏道体,并且有资格参加仙宗每年一次的外门弟子选拔,有望踏上真正的登天之路。他年有朝一日纵横九州,飞升大罗也不是什么痴心妄想,而是真正有可能实现的事情。即便超过十八岁,没法将长青诀修炼圆满,但是只要持之以恒,勤加修习,那至少也能保的身体百病不侵,长寿延年啊!这样一来,玉水村无形之中就成为了真武荡魔仙宗未来人才的培养基地了!” “所以,你现在知道为父我为什么坚持要让你修炼长青诀了吧!” 陈汉林听了父亲这一大通的解释,心中疑惑渐清,却仍有几个问题还没明白,是以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干脆利索地继续问道:“老爹,那照你这样说的话,这玉水村人人都修炼长青诀,那为什么我没见到他们用过呢?而且你说玉水村种植灵谷,培育灵药,我怎么没有看到呢?还有,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隐秘啊?你也修炼了长青诀吗?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你坚持让我修炼长青诀,是希望我将来也踏上仙路吗?” 第五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错,这么短的时间内,你能想到这么多问题!”陈秋山赞了自己儿子一句,然后随手拿起书桌上的瓷碗,细细咂摸了一下茶水的滋味,觉得口腭生津,喉咙不再干渴,这才重新开口,打开了话匣子,道:“既然你有这么多问题,那为父我就逐一给你解释清楚吧,也省的你阳奉阴违、口是心非,在这里跟我针锋相对” “首先,长青诀是真武荡魔仙宗外门弟子的筑基炼气法门,虽然品阶不高,却也是实打实的玄门正宗炼气之法。举凡玄门炼气之法,都是入门最难。而想要炼气入门,就看一个人的资质悟性如何了!资质悟性高,像你一样,自然是觉得一帆风顺,毫无滞碍之处;而资质低劣、悟性差,若无高人指点,也无天大机缘,想要感应气海、入门炼气,那简直就是如上刀山火海,寸步难行啊!毕竟在这神州大地之上,芸芸众生之中,总是胸无大志、碌碌无为的泛泛之辈居多,而能够出类拔萃、鹤立鸡群的天才人物却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所以光是这入门一关,就不知难住了多少有志之士啊!” “不说别人,就说玉水村这些凡夫俗子,你以为他们不愿意成为能够腾云驾雾的仙人遨游四海吟风赏月而不用为俗务所累吗?你以为他们就甘心呆在这荒山野岭刀耕火种筚路蓝缕辛勤劳作终日难得休息吗?明明长青诀在手,却还要早起贪黑奔波忙碌,你以为他们傻吗?他们不傻,不会干拿着金饭碗去讨饭的事情,只是因为他们没那个资质悟性,不得其门而入,所以即使知道长青诀,也只能无可奈何望洋兴叹啊!” “你想想看,这天下崇仙慕道者汗牛充栋,何其多也,谁不想长生不死、永世逍遥!可你要是以为得到炼气法诀,只要按部就班就能修炼成仙的话,那这世上岂不是就像远古天庭一样神仙满天飞了?孩子,你觉得这个世上有不需要门槛,就能飞升成仙这么轻松美妙的事情吗?” 陈汉林摇摇头,道:“恐怕没有!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若是踏入修真炼气之路一点门槛都没有的话,那恐怕平民百姓早就抛家舍业,一窝蜂的去修炼了。况且人人成仙,这九州大地也早就没有半个人影了!” “对的,就是这个道理!”陈秋山肯定了儿子的说法之后,接着滔滔不绝道:“其实不光修真炼气有门槛,这天下哪行哪业会没有或明或暗的门槛呢?咱们不说别的,就说这科举吧,你想参加科举考试首先就得读书,读书就得交束脩,没有束脩就没法读书,对不对?而且就是大人交了束脩,小孩不愿意读,那也是没用的,对不对?就算小孩愿意读,若是做先生的水平不够,那将来就算参加了科举,名落孙山的风险也是极大的,对不对?所以说,这世间百行百业,将心比心,推而广之,其实都是有门槛的。只不过相对个人而言,这个门槛有高有低罢了!” “原来如此,受教了!”陈汉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觉得自家老爹不愧是当世大儒,见解犀利,大有返璞归真之意。 过了好一会儿,他思考完毕,才微微一笑,道:“老爹,这个问题我清楚了,那接下来您继续” “好,好,好,你能听进去就好”看到自己的儿子脸上露出思考,陈秋山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自己浪费这么多口水总算没有白费,要是让这小兔崽子有点醒悟那就值了,于是再接再厉道:“那为父我就接着讲,这长青诀入门已是如此艰难,所以尽管玉水村上下一千多口人都修炼过,但是真正能够登堂入室,练出点名堂,也不过那几十个人罢了!而这几十个人虽然有修为傍身,但是平时都要打猎种田,哪里会在人前特意显摆呢?毕竟村子不大,都是知根知底的人,谁还不知道谁啊。至于灵药灵谷之类的东西,平时都是有阵法守护的,鸟兽难犯,也不用特意照料,只要隔三差五看上一回也就够了。而且那地方隐秘难寻,只有村长牛三爷和几个长老才知道!你整天除了读书,就是跟着李二蛋他们这些调皮鬼到处打闹,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嘿嘿,松弛有度,劳逸结合嘛,我也总不能每时每刻都读书啊,您说对吧,父亲大人!”陈汉林听到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急忙开口辩解。 “你这小兔崽子,歪理真多!算了,你毕竟还年轻,有些事情不知道也很正常”陈秋山笑骂了一句,摇摇头,似乎感叹时光易老,接着道:“至于你老爹我为什么知道的这么多,那还不都是为了你嘛” “为了我?”陈汉林奇怪道。 “当然是为了你啊!”陈秋山点点头,问道:“你还记得,小时候为父我给你讲过,我曾经与仙人吟诗作对、谈古论今的事情吧!” “嗯,记得!” 陈秋山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露出缅怀的神情,然后才睁开眼睛,望向窗外青山,以平实的语气淡淡道:“那仙人道号抱月,乃是这真武荡魔仙宗内门紫竹峰嫡传弟子。因为在山上修炼日久,功行深厚却难有精进,于是下山游历,想要寻找突破的机缘。一路斩妖除魔、寻仙访道,不想竟在无意之中,得知了我所做的酒后诗,大起知己之意。当日晚上,便乘风御剑飞跃千里之地,特意赶来与我相见。” “互通姓名、寒暄一番之后,我们都觉得相见恨晚、一见如故。于是彻夜对饮,谈天说地,不论是仙魔轶事还是江湖掌故,我们居然都观点一致,极富默契。” “所谓千古知音最难觅,人生难得一知己。惺惺相惜之下,我们决定指天为誓,结为金兰兄弟。他又见我身陷囹圄之中,便想带我回山修真,断绝尘世烦恼,踏上求仙之路,以后也可互为臂助。只是当时你祖母在世,你母亲又身怀六甲,有了你这个拖油瓶,这亲恩情爱毕竟不能辜负割舍,为父我也做不出那抛家弃子的狼心狗肺之行。是以仙缘上门,我也只能随意找个借口,坚辞不受” 一直安静听父亲说话的陈汉林心中忽然泛起了阵阵波澜,想道:“原来父亲之所以没有入山修道,全都是因为我们啊!换句话说,他心里一直都以家庭为重,以我们这些亲人为重啊”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呼吸如堵,生活中一些被遗忘或者说视而不见的细节渐渐浮现在脑海中,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瞬间全身暖流激荡澎湃,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感到幸福,更感到有些后悔,后悔自己这段时间的莽撞冲动,后悔自己跟父亲置气的话语。只是覆水难收,而且少年性子毕竟执拗,碍于面子,思想上虽然已经能够理解,但是现实的矛盾摆在这里,要他主动道歉,仍是有些为难。 然而他也不愿跟父亲继续冷战下去,于是趁此时机,恰到好处地打断了陈秋山的话,并开口试探道:“父亲,为了咱们这个家,放弃偌大仙缘,您就不后悔吗?” “后悔吗?这个东西为父也说不清啊”陈秋山仔细想了想,然后神色复杂地摇摇头,淡淡道:“真要说起来,说自己一点也不后悔,那是假的。如果有机会,谁不向往那御剑千里、飞天遁地的神仙生活呢?只不过在这个世界上,总有恩情需要报答,总有所爱的人需要你去守护。如果当他们需要你的时候,你却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只顾自己逍遥快活,任由他们深陷水深火热之中而无动于衷,你扪心自问,你这样在以后的日子里,做得到心安理得毫无愧疚吗?” “如果是我的话,那是绝对做不到的呀!”陈汉林不假思索道。 “唔,是啊,换做是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良心的人,恐怕都做不到啊”陈秋山放下手上的茶碗,微笑道:“所以嘛,孩子,现在你该明白了吧,这个世上,鱼和熊掌不可得兼。有些事情,是必须去做的,其实后悔与否,真的不重要啊!就像你老爹我,虽然也兼修了长青诀,毕竟年龄早过,与仙路无缘,但是有你们在,我就知足了” 虽然父亲微笑着陈述的道理是如此具有说服力,但是陈汉林分明能听出这话里画外的无奈,所以他追问道:“真的不重要吗?真的不后悔的话,你又何必坚持让我修炼长青诀呢?说到底,你搬到这里,然后让我修炼长青诀,无非就是想让我拜入这真武荡魔仙宗的门下,学习那神仙之道,好完成你当年未曾完成的梦想吧!” “你这孩子,倒是什么都瞒不住你!”见儿子轻而易举就识破了自己的心思,陈秋山倒也不否认,干脆道:“我的确有这方面的意思,但是更重要的是,为了你将来的前途啊!能够进入仙门,高了不敢说,但是至少也能学个一身本领,将来进可封侯拜相,退可游戏风尘,随心所欲,不用为五斗米折腰,岂不美哉?何况,你不想亲眼见识一下那能够点石成金、撒豆成兵等变幻无穷的道法神通,领略一下乘龙骑鹤游九州,剑光千里斩妖魔的仙道风光吗?” 第六章 父母的心愿 “我不想,我就想在家好好读书,将来自然能够考取功名,进士及第,前途也不会差啊”陈汉林摇头,道:“而且,要进入仙门,必然就要抛家舍业,真的要学有所成,还不知道是不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呢!况且,父亲你当年做不到的事情,你怎么能奢求现在的我就做得到呢?我也不想离开你们啊!” 陈秋山没想到自己儿子居然不愿意,倒是小小的吃了一惊,不过他很快调整了一下情绪,劝教道:“你这孩子,倒是挺有良心。不过,好男儿志在四方,怎能恋家不去,自囚原地呢?雄鹰长大了,总是要飞向天空的嘛!你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闯荡出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了!哪怕就是读书,也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游历天下,才能做到知行合一啊!” “当然,你要是想要进入真武荡魔仙宗,那就更好了,我这里还有当年你抱月叔叔留下的信物呢。你要是拿着这信物去找你抱月叔叔,想必在修炼方面,肯定能得到更多的指点啊!至于我跟你娘,现在腿脚还灵便的很呢” “何况,你爹我之所以决定举家搬迁到这里,一方面是因为列国耳目骚扰,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村长牛三爷邀请啊!而牛三爷之所以邀请的到我,也完全是因为有你抱月叔叔在幕后推动的啊,所以在玉水村这一亩三分地,你也完全用不着担心!” 陈秋山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块太极鱼形状的纯白玉坠,塞到陈汉林手里。 陈汉林左右遮拦,实在无法拒绝,只好收起来,却依然反驳道:“话是不错,可是老爹,你可不可以不要操心我的未来啊?我自己的路,我想自己走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父亲陈秋山打断,道:“你自己的路自己走,可以啊,乖儿子,告诉爹爹你想走什么路,你老爹我能帮的上忙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又绕回去了,天啊,我的老爹,你的控制欲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强啊”陈汉林听到他父亲的话,就知道刚才的话算是全白说了,在心里不断哀嚎。 好在他已经彻底弄清楚了,他老爹这么热衷于让自己去修炼长青诀的前因后果了!他感谢父亲陈秋山如此无微不至的关怀,但是委实接受不了没有自主,一切都被安排妥当的生活。 是以他犹豫再三,只能选择反抗:“父亲,既然我已经长大了,您就让我自己做一回主,难道不好吗?我就只是想安安静静、认认真真的读好书,以后参加科举啊” 看到儿子还是固执己见,陈秋山也是毫不退让,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孩子,我不是不赞成你读书,只是在这个世界上,光读书、死读书是没有用的啊!你想想,参加科举中榜之后你是不是要做官,你做官是不是要治理地方、参与政事,要是万一你威胁到别人的利益,被阀门世家请高人用巫法陷害,用道法暗杀,你该怎么办,到时候你能如何抵挡呢?” “要知道,你爹我可不是在这里危言耸听啊!想当年,你爹我能逃出宝象国一品玄门供奉清水道人的追捕,最终隐遁江湖,靠的是什么?还不是靠着你抱月叔叔出手,用阵法遮掩了你老爹我身上的天机才能侥幸过关的嘛!所以,你别总觉得你老爹我是在杞人忧天庸人自扰啊!” 陈汉林翻着白眼,心不在焉的抱怨道:“我的老爹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您都说了多少回了,我的耳朵听的都快磨出茧子来了” “喂,你这小兔崽子,你老爹我的话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啊!”陈秋山看到自己儿子故态复萌,不禁大声呵斥道。 就在父子二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火药味越来越浓的时候,忽然从门外飘来一阵霹雳雷火般的叫骂声,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们的纷争。 “一大清早,你们爷俩吵什么吵,有什么好吵的,影响心情知不知道啊!老娘我天天任劳任怨,帮你们爷俩洗衣服做饭、种地浇菜,我都没有抱怨。我就想不通了,你们父子俩个在这吃饱了饭没事做,居然还能吵起来,还要不要点脸啦!要是手上没事,就给我乖乖去吃饭” 听到这个声音,父子二人同时循声望去,一眼就看到他们家的女主人陈刘氏身披灰布围裙,一手叉腰,一手拿着锅铲,凤目含煞,站在书房门口,正满脸怒容地盯着他俩。 他们二人见状,就像老鼠碰见了猫,顿时偃旗息鼓鸣金收兵,心有灵犀般同时停止了争论,并且纷纷变脸,谄颜媚笑般异口同声地讨好道:“好,好,好,都听太后娘娘您的,我们这就去吃饭,这就去” 话还没说完,就先后起身,带着满脸谄笑,迫不及待的低头窜出了书房,往客厅走去,准备上桌开饭。 见父子俩行动如此慌张,陈刘氏又好气又好笑,不禁摇摇头,啐骂道:“我要是太后,早晚都得把你们俩个冤家对头都送到敬事房去一刀两断,省的天天挂心,哼” 骂了几句,将这父子俩都赶上了桌,她才端上稀饭红薯、馒头油条,正式开动。 当然,即便是吃了饭,她的嘴也没闲着,一直数落着这爷俩。 作为一家之长,陈秋山毫无疑问是首当其冲,一边就着咸菜喝着稀饭,一边默默接受着疾风暴雨般的批判和洗礼:“先说说你,秋山,你自诩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是世人皆知的鸿儒宗师,可是在家里没有奋笔疾书著书立说,却整天为自己那些子虚乌有捕风捉影的臆测,对自家儿子横挑鼻子竖挑眼,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想靠自己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这是好事啊!当年你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所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又何必非要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到汉林身上呢?” “唔唔,我错了,还是老婆你说的对,老婆你说的真有道理啊”陈秋山连连点头,赞叹不已。 看到自己老爹被老娘教训的俯首帖耳唯唯诺诺还甘之若饴的模样,陈汉林心中暗爽,想道:“这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叫你教训我,果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古人诚不欺我” 陈汉林正暗自窃喜,孰料陈刘氏话锋一转,又将枪口偏转到了他身上。 “汉林,我的乖儿,你要是喜欢做什么事情就大胆去做,你要是想自己走出一条路,就大胆去走,别管别人的闲言碎语,我保证你爹不会干涉你。不过,你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找个媳妇,成家立业了!” “什么,找媳妇?”陈汉林如闻晴天霹雳,顿时大惊失色,急忙拒绝:“娘,我还年轻的很呢,还没娶媳妇的打算呢” “哎,你这孩子,这叫什么话?”陈刘氏怒道:“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只有成家了才能立业啊!只要你给我娶个漂亮媳妇进门,来年生个大胖小子啊,最好是龙凤胎,那你娘保证,你爹绝对不会干涉你要走的路” 说着,她又望向一旁的陈秋山,问道:“秋山,你说是不是啊?” “啊,对头,老婆你说的太对了!”陈秋山看到自己儿子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由得会心一笑,真心表示赞成。 果然自己这个儿子不管再怎么不进油盐,碰到他娘还是要跪啊!何况,他也想早点抱上孙子,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呢! “爹、娘,你们,你们也太着急了吧,我还只是个孩子啊!”陈汉林大声抗议道。 “着急,我们做爹娘的不着急能行吗?你看看跟你同年的玩伴,有一半基本上就已经拜堂成亲、开枝散叶了呢,你叫我们怎么不着急!”看到儿子不解,陈刘氏不得不苦口婆心的劝道:“汉林,你现在可不是一个孩子了呀!你现在都十六岁了,放在别的乡亲家里,那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完全可以撑起一个家了!” 她一摆手,阻止陈汉林开口,接着道:“好了,你别说了,你说了也没用,反正姑娘我都给你物色好了,就村东头牛三爷隔壁家李铁牛的闺女——李秋情,长得模样俊俏水灵,身材也翘,一看就知道好生养,而且经常跟你一起疯,真是天造地设,再也般配不过了!等过两天咱们就去提亲,唔,这件事得尽快办,不然去晚了让别人捷足先登了可就不好了,另外还得备些好礼,不然显得咱们家没诚意” “什么,娘,你说的都是真的?”饶是陈汉林自负聪明无双,可是碰到他娘这么个心急火燎、雷厉风行的主也是吓了一跳,思维完全跟不上节奏,脑子里一团乱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过,一想到李秋情,他的脸上就不自觉的浮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满是笑意。 李秋情,跟他差不多年纪,长得清新秀丽,尤其一双秋水明眸,十分好看。自打来到这个村子,他们就经常在一起玩耍,厮混的久了,在异性相吸的强大法则之力下,两人自然互相也有几分好感。 陈汉林毕竟才十六岁,正是血气方刚情窦初开的年龄,原本对李秋情的好感掩埋在内心里,十分的隐秘,不知该如何处置。 如今乍然听到他娘要帮他提亲,真的是思维一片混乱。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几分难言的惊喜。 虽然他个人十分抗拒父母的包办婚姻,但如果对象是李秋情的话,那自然另当别论,倒也不是不可以勉强接受。只是这个话,他却不能说出口,以免被父母窥破了他的心思,徒惹人取笑。 通知一下,本书准备大改 今天重新梳理了一下本文的剧情走向和大纲设置,突然发现一个很大的问题,预计的慢热慢过头了,这样写真的要扑街了,所以重新安排了一下,打算以一个矛盾张力极大的情节冲突做为开头。 修改不易,码字不易,想要逆潮流也不容易,还是暂且随波逐流吧!今日无更,十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