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有个娇皇后》 第1章 第1章 临近年关,天气分外寒冷,霜雪漫山纷飞,寒风猎猎呼啸,锦州城外的山道已经叫连日不停的大雪覆没,山道旁的林子里也是银白一片,满地积雪。 雪中的山林本该寂寂无声,不见人迹,可此时,林中却传来了阵阵狞笑声。 “小娘子,雪天路滑,你跑不远的,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就是,万一摔着磕着多叫人心疼呐!快到哥哥怀里来,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还跑?真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赶紧的给老子上!这么漂亮的妞可不多见,定能卖个好价钱!” 原来是五六个手握大刀,面色凶恶的草莽大汉正追赶前头一个身材娇小,打扮富丽的少女。 那少女衣衫单薄,头发凌乱,风雪扑面之下行迹狼狈,看不清容貌。她的右脚似乎是受了伤,跑起来一拐一拐的,然身后有恶人猛追,她并不敢有片刻停歇,只拼了命似的往前跑去。 可受了伤的娇弱女子哪里能跑得过健康强壮的男人呢?不一会儿那些大汉便追了上来。眼看美人即将到手,为首的三角眼汉子顿时得意地大笑起来:“你跑啊!接着跑啊!老子看你还能跑到哪” “啊——!” 话还未完,便见少女突然往前一扑,尖叫着从一旁的陡坡上滚了下去,之后再没了声响。 原来是积雪覆地,看不清路,少女慌乱之下一脚踏空了。 三角眼顿时气急败坏地跺脚道:“他娘的快下去看看死了没!” “是!”众人赶忙跃下山坡朝少女跑去,找到人一探鼻息,这才又高声笑道,“老大,只是撞到头昏过去了,没死!” “很好,死了可就亏大了。”三角眼哼笑着走过来,待看清地上少女的面容,顿时目露淫色,伸手便冲少女苍白的脸蛋摸去,“娘的,方才远看就跟朵花儿似的,这凑近了一瞧,啧啧啧” 刚说到这,背后突然射来一道凌厉的劲风,三角眼大惊,未及躲开,胸口已是剧烈一痛。低头一看,利刃穿心,血色四溅,他双眼凸瞪,一个字都没说出口便直接断了气。 “老大!”其余大汉皆是大骇,握紧手中的大刀便气势凶狠地朝突然出现的青年砍去,“小子,你找死!” 那人身穿青灰色短褐,是寻常农家人的打扮,但身手却并不普通,不过片刻便送这几个大汉见他们的死鬼老大去了。 林子里重新安静了下来,青年朝一旁昏迷在地的少女跑去。 十五六岁的姑娘,香腮胜雪,云鬓玉貌,生得极美。哪怕此刻发髻凌乱,形容狼狈,蹙起的眉间还带着惊怒与痛意,却依然如同天上皎月,令人见之神往,移不开眼。 青年有一瞬的停滞,但很快就弯身用雪水擦去了手上的血污,然后脱下外衣裹住少女,将她打横抱起来拢在了怀里。 柔软轻盈的身躯叫他有些不自在,但随即又忍不住收紧手臂,眸子异常明亮地笑了起来。 真的是她,他没看错。 阿浓醒来的时候,窗外风雪已停,阳光穿过木窗探进来,照得满室亮堂。 嘎,嘎嘎。 枕边传来的奇怪声音令她昏沉的意识逐渐变得清晰,阿浓半眯着眼,待眼睛完全适应了屋里刺眼的光亮,方才偏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团小黄毛。 拳头般大小,圆滚滚,毛茸茸,小小的脑袋上一双小而亮的黑豆眼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扁扁长长的嘴也在不停地上下闭合——那奇怪的嘎嘎声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这是鸟? 阿浓惊愕地看着这小东西,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突然出现一双小手,飞快地将它捧了起来。 嘎嘎。 小毛团子在那双稚嫩的手中摇摇晃晃蹦了两下,而后低头啄了啄那人的手指头,又用毛茸茸的小脑袋去蹭那人的掌心,惹来一声憋不住的细笑。 阿浓抬眸一看,发现是个年约七八岁,五官生得极好,皮肤却有些蜡黄的男孩儿。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粗布厚棉袄,个子小小的,瞧着有些瘦弱。见自己的笑声引得阿浓看了过来,男孩儿小脸一红,有些害羞又有些无措地低下了头。 他的睫毛很长,浓密黑翘,比许多小姑娘都生的好,睫毛覆盖下的双眼也生得极为好看,大而明亮,清澈温润,似上等的黑玉,令人见之心喜。只是阿浓这时已经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她看着眼前这貌似纯真无害的孩子,心中并不敢放松,双手紧紧地捏着被子,满眼警惕地开了口:“你是” 刚说了两个字便觉得喉咙一阵干疼,然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她忍了忍,复又继续问道,“你是谁?这里” 还没说完,那小男孩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将手中的小毛团子往身前挂着的布兜里一放便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地跑了。 阿浓拧眉,又见这屋子简陋破旧,外头也寂静安宁,不闻半点人声,心中不由生出了几许不安来。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想起先前那些凶神恶煞的流寇们,少女面色一白,撑着身子便欲坐起来,谁料刚一动便发现身上酸软无力,右脚和后脑更是猛然一疼,叫她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险些没哭出来。 待缓过这阵痛劲儿,她方艰难地撑起虚弱的身子,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见只有外衣不在,里头的内裳虽有些凌乱,却并没有被人脱过的痕迹,不由猛地舒了口气。至于两处伤口——右脚是逃跑时摔伤的,如今肿胀未消,已经叫人上了药包起来;而后脑阿浓伸手一摸,发现起了个大包,应该是滚落山坡的时候撞到石头了。 “姑娘高烧刚退,身子未愈,可不好乱动,还是快快躺回去好生休息吧!” 门口突然响起成年男子的声音,阿浓心中一惊,赶忙抬手擦去眼中的泪意,咬着牙忍着痛拉过被子重新将自己盖好,这才面色沉静,目光警惕地朝来人看去。 先跑进来的是方才那小男孩,他手中捧着一个褐色瓷碗,瓷碗里盛着什么东西,热气袅袅。像是怕碗里的东西会洒出来,他走得格外小心,直到行至床边,方松了口气,将那瓷碗往阿浓眼前递了递。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阿浓眸子微动,暗自猜测这孩子莫不是个哑巴? 见阿浓迟迟不接,那男孩有些着急,动了动唇,半晌才挤出一句咬字不那么清晰的话来:“干,干净,甜,喝。” 屋里原就不怎么暖和,开了两次门之后,冷风灌进来,令人遍体身寒,再加上喉咙干疼得厉害阿浓看着那碗热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却依然没有伸手接过,而是目光微凝,抬眸朝男孩身后那个做书生打扮的男子看去。 好胖。 看着这身材圆滚,脸蛋白胖,肚子撑得衣裳都快裂开了的青年,阿浓眼皮一抽,有些无法直视地别开了眼。 本朝男子以清瘦翩然为美,这人胖成这样,实在是有碍风化。 像是看出了阿浓的嫌弃,虽胖的厉害,然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面相也十分和善的胖书生摸了摸肉嘟嘟的下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在下天生爱长肉,喝水都长,不是吃的。” 他脸上写满了“我真的不是饭桶”,十分希望她能相信的模样,阿浓:“” “姑娘先喝点热糖水润润喉吧,你放心,我们都是好人,不会害你的。若真要害你,也不必等到现在不是?”胖书生又道。 阿浓这才重新看了他一眼,又见床边的小男孩正似有不解地看着自己,眼神清澈透亮却并不见不快,心头不由微微一动。 迟疑片刻,她到底是稍稍撑起身子,伸手接过了那瓷碗。 这碗做的十分粗糙,色泽不均,手感不好,上头还有好几个大小不一的缺口,平日里用惯了金银玉器的阿浓有些不适应,然余光扫过小男孩袖口的补丁,她抿了抿唇,到底没有说什么,垂着眸子将碗中的热水小口小口喝了下去。 少女动作秀气,举止高雅,气质端方清贵,年纪虽不大,眉间却带着几分矜傲与威仪,显然不是出自寻常的富贵人家。胖书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心中暗暗惊疑,秦时这小子不会趁京城大乱拐了个什么公主郡主回来吧? 身子一下子暖和了起来,喉咙也不那么疼了,阿浓暗暗地清了清嗓子,这才放下手中的瓷碗,看向那胖书生问道:“你是何人?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又为何会在此处?” 她的声音如水珠落玉盘,清灵好听,只是音色稍稍偏冷,叫人听着有几分距离感。胖书生回神,指了指手中的白色羽扇,笑眯眯地答道:“在下白羽,这里是洛州城外的七星” “洛州?我怎么会在洛州?!”阿浓惊愕地瞪大眼了眼睛,她昏迷之前明明身处锦州城外,怎么一醒来人却已经在距离锦州几十里之外的洛州了呢? “这个在下便不知了,是秦时将你带回来的。”胖书生眼珠子微转,似不经意地问道,“我见姑娘出身不凡,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知” 话还未完,便见阿浓又是一愣:“秦时是谁?” 第2章 第2章 白羽指了指那眼神清澈的小男孩:“秦时是小临儿的兄长,你不认识他?那他怎么会把你带回来?” 阿浓惊疑不定,半晌才拧眉道:“我不知道。” 白羽快好奇死了,可见阿浓也是一头雾水,只好强自按捺下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笑眯眯地摆手道:“姑娘莫急,秦时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心中若是有疑问,一会儿问他便是。还有,眼下外头虽乱,此处却十分安宁,姑娘尽管放心住下,好生休养身子。” “外头”阿浓双手一紧,猛地抬起了头,“莫不是叛军南下了?” 去年二月,江北王樊林打着“清君侧,除奸相”的旗号在江北衡州起兵,因大晋盛世已久,民疏于战,朝廷内部又经年,国库空虚,江北王竟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一统江北及周边十五个州,半月前更是破天霞关而进,直逼京都。 年逾古稀的永兴帝收到叛军即将攻入皇城的急报,于某日半夜带着文皇后、一众妃嫔、皇子皇女及几位近臣和亲信在几千禁军的护卫下仓皇逃离了京城,往大晋的腹地——蜀中而去。 京都自此落入樊林叛军手中,大晋也失了将近三分之一的江山。 “是啊,据闻江北王麾下猛将前些天已带兵行至灵州城外,灵州怕也即将要遭受战火了。不过咱们洛州位于淮东,离蜀中稍远,暂时不会有事的,姑娘莫要忧心。”见阿浓脸色不好,白羽眼珠微转,又试探道,“姑娘瞧着有些忧愁,莫不是有亲人在灵州,心中惦念不安?” 阿浓没有说话,心中却重重地冷笑了一声。 亲人?惦念不安? 他们也配! 想起那几人毫不犹豫丢下她自顾自逃命而去的背影,阿浓闭了闭眼,只觉得方才那碗热糖水带来的暖意一下子都散尽了,身体由内而外散发着寒气,冷得厉害。 阿浓大名季娢,出身世袭罔替的忠肃侯府。父亲季文浩是现任忠肃侯,母亲文氏乃是当今文皇后嫡亲的妹妹。因是奉旨成的亲,季文浩与文氏之间没有太多感情,再加上里头还横着一个季文浩青梅竹马的真爱妾室,二人关系更是冷淡。也因此,阿浓虽备受姨母文皇后疼宠,可在家中却并不得父亲宠爱。尤其是八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父亲将管家权交给了真爱陶氏之后,父女之间的感情便越发地淡了。 然阿浓虽自小习惯了父亲的冷待,对除母亲与待她如珠如宝的祖父祖母之外其他的家人们不怎么亲近,但终究血浓于水,血肉至亲,她心中还是对他们有几分在意的。 那日长安有变,忠肃侯不是永兴帝的心腹近臣,原没法那么快收到消息,是素来疼阿浓如亲女的文皇后在匆忙之中派人送信到忠肃侯府,他们一家人才得以在叛军进城之前险险地逃了出来。 只是连日大雪阻了行程,未防被叛军追上,忠肃侯便下令抄近道而行,谁料却因此在途中遇到了拦路抢劫的流寇——这两年大晋流年不利,旱涝雪灾频发,偏永兴帝又年迈昏聩,朝廷日益严重,百姓们因此生活困苦,盗匪流寇们也多了起来。 阿浓一行人遇到的那伙人十分凶恶,劫财不说还要杀人劫色。一家人在随行护卫们的拼死保护下弃马车而逃,可半道上因大雪覆地看不清路,忠肃侯不慎踩到了坑里,险些摔倒,阿浓本能地拉了他一把,谁料自己却因此叫什么东西狠狠绊了一跤,摔伤了腿。 她原以为父亲会叫人背上自己一起走,谁料那陶氏一句“情况危及,带伤者前行,恐会拖累众人”便叫他毫不留情地放弃了她 “姑娘?姑娘?” 白羽的话叫阿浓猛然回过了神。她捏紧双拳,半晌才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低声道:“我要见那个秦时,他什么时候回来?” 大晋朝民风开放,对女子约束不算苛刻,然两人到底不算相熟,白羽没打探出自己想要的,很快便走了。那名唤秦临的男孩却没跟着离开,如先前那般安静地往床边一坐,便捧着那只嫩黄色的小毛团子与它玩闹了起来。 小毛团子一边嘎嘎叫唤,一边摇摆着圆滚滚的身子,在他腿上来回蹦跶,模样十分憨萌逗趣,阿浓看着这一人一兽,纷乱的思绪渐渐沉静了下来。 “这是什么鸟?” 秦临抬头看她,眼神有些奇怪,但还是张了张嘴,小声地答道:“鸭,鸭子。” 鸭子?鸭子的羽毛不是白色的吗?阿浓惊讶,但见那小毛团不过秦临巴掌大小,又有些了悟了。 原来鸭子幼时是这般模样的阿浓有些新奇地看着那小毛团,抿了一下唇。 像是看出了她对这小鸭子有些感兴趣,秦临犹豫片刻,突然捧起那小毛团子递了过来,有些羞涩地说道:“土,土豆。” 小毛团子嘎地叫了一声,阿浓却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秦临面带窘迫,耳朵红红地低下头,显然是因自己说话结巴而有些自卑。 阿浓顿了顿,不经意似的道:“我方才在想事情,没听到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秦临闻言重新抬起头,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似在判断她这话的真假。阿浓挑眉,暗道这小孩儿真敏感,不过心头却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柔软。 “土豆,”见她并没有取笑自己的意思,秦临眼睛微亮,指了指手里的小毛团子,细声笑了一下,“名字,土,土豆。” 嘎嘎。 这回阿浓明白了,这小鸭子名叫土豆。 “真是特别的名字,谁起的?” 秦临一扫方才的局促,颇有些自豪地抬起了头:“大,大哥。” 就是那个把她带到这里来的秦时?阿浓眸子微转,抬手接过那小毛团子,轻轻地戳了一下它软软的小肉翅膀,惹来它一顿轻啄。 有点痒,少女眼中露出几分笑意,面上却不显,只状似随意地问道:“那你大哥是做什么的?今年多大啦?” 秦临乖巧地答道:“砍,砍柴、打猎,种,种地” 阿浓:“好,我知道了,你直接说他几岁吧。” 秦临刚要回答,外头突然传来一个爽朗低沉的声音:“二十一。” 话音未落,房门已开,方才羞涩腼腆极了的小男孩一把跳起来,如同炮弹一般朝来者冲了过去,欢喜大叫道:“哥!” 青年宽肩窄腰,双腿极长,精壮的身子包裹在青灰色的粗布短褐下,瞧着十分健朗。他摘下斗笠放到一旁,又随意地拍掉身上的碎雪,这才弯身将秦临抱了起来:“阿临可有听哥哥的话,一直守在屋里照顾姐姐?” 秦临点头,伸出双手捂住青年冰凉的耳朵,眼睛弯弯地答道:“有,还,还倒水了。” “阿临真棒,好了,别冰着手,哥哥不冷。来,你带土豆去看看娘亲起床了没,哥哥有事儿要与姐姐说。” 秦临听话地点点头,从青年宽阔的怀里滑下来,转身“蹬蹬蹬”跑到床前接过阿浓手里的土豆,又对她羞涩一笑,这才转身出去了。 满脸络腮胡,看不清容貌的青年这才关上房门,如同一座大山一般朝床边压来。 许是因为身材高大之故,他给人的压迫感很重,阿浓被子下的双手握得更紧,面上却十分镇定,忍着酸疼撑起了身子靠在床壁上,目光清凌凌地看着他,不躲不闪地问道:“你就是秦时?” 她的眼睛乌黑透亮,似天上星子一般,只是眼神警惕,带着几分矜傲,还有几许几不可见的慌乱。 “是,”秦时藏在胡子下的嘴角微微一弯,长腿一迈走到床边看着她,声音低沉地重复道,“我叫秦时,秦朝的秦,时辰的时。” 突然对上那双与秦临有七八分相似,却又比秦临更多了几分锐利英朗的眼睛,阿浓一愣,微微移开了视线,刚想说什么,又听他道,“你可以叫我阿时。” “”他们很熟吗?阿浓眼神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只做没听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秦时眸子微动,答道:“我买了你。” 阿浓愣住:“你你说什么?!” 秦时往床边一坐,倾身凑到她眼前,目光明亮而肆意地看着她:“你是我买来的,买来做媳妇的。” 第3章 第3章 男子阳刚的气息夹杂着风雪的寒意迎面扑来,倒不难闻,就是带着些侵略的意味,让人有些发慌。阿浓浑身僵硬地看着他,被子下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半晌才貌似镇定地问道:“那你是从何处买的我?又花了多少钱?” 那些流寇抓她是为了求财,即便真的要把她卖掉,也定会寻个有钱人。眼前这人衣着简朴,家中简陋,如何有能力将她从他们手中买下来? 见她明明害怕得紧,却不肯露出半点脆弱,反而下巴微抬,目露威仪,一副矜傲沉静的模样,秦时心头有些发痒,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揉她的脑袋,但眼下时机未到,他忍住了,只目光灼热地看着她,睫毛微动,而后带着几分促狭地答道:“锦州,一两。” “一几两?!”她的声音有一瞬的拔高,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但很快就压下来恢复成了冷静自持的模样。 秦时差点笑出来,可面上却努力绷住了,只一本正经地应道:“嗯,一两,我存了好几个月呢。” 末了还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心疼的模样。 阿浓:“” 堂堂忠肃侯府大姑娘竟只值一两银子!她,她素日给府中丫鬟们的打赏都不止这么一点! 她恼羞得脸都红了,可却又有些怀疑这人是在玩弄自己,暗暗吸了两口气冷静下来,方又用那清冷好听的嗓音淡淡说道:“这年头买个粗使丫鬟都不止一两,你即便要骗我,也该编的合理些。” “你是我媳妇,我骗你做什么?”见少女眼皮一抖,却又强自忍下了羞恼只做自己听不见的模样,秦时眼中笑意满满,心中欢喜得不行,可又忍不住想继续逗她,“你放心,我家中虽不富裕,但温饱不成问题,你若是愿意好好地跟着我过日子,我必定待你如珠如宝,不叫你受任何委屈。” 够了!谁要做他媳妇与他过日子!这乡巴佬怎么这么大的脸! “我已经定亲了,几个月后就要出嫁,请你莫要再说这些会损及我清白的话。”换做从前,阿浓早就叫人将这无礼冒犯自己的家伙拖出去打板子了,可如今虎落平阳,敌强我弱,她只得忍着羞恼,谨慎对待。 秦时笑容一僵,眼睛眯了起来:“定亲?” 如今时局不稳,阿浓原本不想暴露身份,以免惹来其他麻烦,但眼见秦时目光越来越放肆,又想着自己身上贵重的饰物虽都已不见,但穿着的衣服料子极好,料想这秦时也已经猜到自己出身不凡,遂斟酌片刻,道:“是,我出身京城忠肃侯府,夫家乃权掌南境五州的安王府。” 安王是当今永兴帝的同母弟弟,封地安州,掌南境五州兵权,因骁勇善战,治军严谨而素有威名。洛州虽不在南境地界,但安王声名显赫,威震四方,连永兴帝都要忌惮三分,没人敢轻易与之对上。 阿浓搬出他的名号来,就是希望能震慑这不知是何来历,又端着什么目的的秦时,令他不敢轻举妄动。可秦时不仅没有退开,反而凑的更近了:“你在骗我?” 他眯着眼,笑容不再,微皱起的眉间隐约透出了一抹戾气。阿浓心头一紧,目光却没有半分躲闪:“我没必要骗你。你若是不信,尽管去打探,婚期就在三个月后,料想安王府如今已经开始准备了。” 这话确实是真的。阿浓的母亲文氏与安王妃是表姐妹,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因此早早地给一双儿女定下了娃娃亲,如今阿浓不愿再见到那几个所谓的家人,正好婚期也已经近了,是以她思索了一番,决定暂时先去投奔安王府——比起忠肃侯这个冷血无情的父亲,远在千里之外,过年过节却从不忘关怀她的安王一家更叫她觉得亲近可靠。 秦时听完之后什么话都没说,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阿浓,目光晦暗不明。阿浓有些心惊,不由语气稍软地补充道,“你还是放我走吧,我保证,若能平安归家,定以重礼相谢。” 她抬眸望着他,如墨的乌发柔顺地散落在双肩上,带了几分病色的肌肤越发透白如雪,偏眼睫漆黑,双颊因紧张透出了几许粉色秦时喉咙微动,到底是按下了心头的不快,轻哼了一声道:“我不要重礼,我只想要媳妇儿。” “收下重礼,届时你想买几个媳妇儿都可以。” “她们都没有你好看。” “” “你喜欢他吗?” 阿浓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秦时指的是自己的未婚夫安王世子。 “自是喜欢的。”虽因他问的过于直接而皱了眉,但阿浓这时也顾不上这些了,当即便点了头。 秦时又不说话了,只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假。 阿浓低眉垂首,努力做出羞赧的模样。 许久,秦时才直起身子,意味不明地说道:“既是这样,我不为难你就是。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阿浓心中一喜,目光亮了起来:“什么条件?” “我家中除了弟弟,还有个老母亲,她早年生病损了脑袋,如今有些神志不清,身体也不大好,可心中却一直惦记着我的亲事,时常念叨。昨儿将你带回来的时候,我告诉她她有儿媳妇了,我娘十分开心,说是过年的时候要亲自为你下厨包饺子吃,我不想叫她失望,所以你留在这里等过完年再走吧。”秦时说着看了她的脚一眼,“反正大夫说了,你这脚上的伤也还得再休养一段时日才能好。” 这人看着粗鲁无礼,没想倒是个孝子,阿浓暗想,又思及距离过年也不过只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了,犹豫片刻,到底是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但家人寻不到我怕是会担心,你得先帮我送封信到安王府报个平安。” 秦时看了她一眼,见她看似矜傲的目光中透着几许狡黠,像只努力把自己伪装成老虎的小狐狸,实在可爱得紧,心情又莫名好了起来。 “好。” 他一口应下,没再为难自己,这就叫阿浓猛地松了口气:“那我真的是被人卖给你的?” 秦时目光微闪地看着她:“是啊,那时你重伤不醒,昏迷了好几日,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所以牙婆出的价格不高,恰好我想买个媳妇回家过年,手中却又没有太多银钱,就冒险把你买下来,死马当活马医了。” “”你才是马呢! 见她抿着唇角不说话,秦时偏头笑了一声:“怎么?不信?” 阿浓自是有些不信的,他这话看似合理,细想之下却有很多经不起推敲的地方。但她不想再细究,不管真相如何,至少她没有落到那些流寇手中,没有遭遇不堪的伤害,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至于其他的,等养好了身上的伤再慢慢筹谋便是。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 “这里是洛州城外七星山的半山腰,我么,一个住在山上的普通山民罢了。”秦时似真似假地说完,又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阿浓顿了一下,半晌才道:“季娢。” “那,阿浓是你的小名?”见少女惊愣,秦时眸子微动,状似随意地解释道,“你之前发烧昏迷的时候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梦话,还自称阿浓。” 阿浓这才神色稍缓,“嗯”了一声。 “那我往后也叫你阿浓吧,”秦时突然对她眯眼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阿浓,挺好听的。” 小名只有亲近之人才能叫,阿浓嘴角一抽,马上就要拒绝,谁料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听得一阵咕噜声。 秦时低头一看,床上少女的脸色依然平静无波,可双颊却随着那越来越响亮的声音一点一点,无法抑制地红了起来。 秦时憋了憋没憋住,大笑出声。 阿浓:“”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装作没听见吗?没有风度的乡巴佬! 秦时忍着笑出了门,准备去厨房给阿浓拿点吃的,刚走了两步,圆滚滚的胖书生白羽抖着身上的霜雪滚过来了。 “阿时啊”他缩着脖子搓着手,五官笑得挤在了一起,两眼还冒着精光,完全没有了方才在阿浓跟前时斯文端庄的样子,瞧着有些猥琐。 秦时嫌弃地瞅了他一眼:“有话就说,忙着呢。” 白羽嘿嘿一笑,捧着胖肚子凑上去,目光闪亮,十分兴奋地问道:“里头那侯府小娘子,真是你用一两银子买来做媳妇的?” 第4章 第4章 这厮显然又暗搓搓地躲起来偷听了,秦时抬腿就给了他一脚:“关你屁事。” 白羽唉哟一声捂着屁股蹦了两下,口中嚷嚷道:“怎么不关我的事?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可不得多关心关心你么” 他是秦时四年前从山脚下的密林里捡来的,据说出身没落的书香世家,因家乡突遭涝灾才会沦落窘境险些饿死。秦时那日恰好路过他躺着的草丛,不设防叫这浑身肥肉的胖子死死抱住了双腿,这才无奈地将他拖回了家。 一顿饱饭之后,这家伙便赖着不肯走了,非说要留下来报恩。因他读过几年书,能给弟弟秦临当个夫子,秦时便也就随他去了。 听着白羽这话,青年呵呵冷笑了一下。说的好听,其实谁不知道这死胖子只是八卦之心作祟呢?只是刚想捏拳叫这比妇人还多舌的家伙往后老实点,别总去骚扰阿浓,秦时脑中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既然你这么有心” 突然被人亲热地勾住了肩膀,白羽顿感不妙,大惊之下拔腿就要跑,却被秦时一把拽住后领子给扯回来了。 “放开放开!你,你这样我害怕!”白羽挣扎着喊道。 “德行!”秦时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肩膀,见白羽吃痛之下露出了安心的神色,口中念着“这才正常嘛”,不由又好笑又好气地放开他的领子,用手拍了拍,这才目光幽暗地问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有个老相好在安州是吧?” “什么老相好!龌龊!我与翠花乃君子之交,那是清白如水,纯洁如雪的!”白羽努力地仰着堆在肥肉里,根本露不出来的脖子抗议道。 秦时用眼睛斜他:“是啊,会千里迢迢给你寄同心结的君子之交。” “这有什么?谁还没几个仰慕者呢?”白羽轻咳一声,拍拍腰间别着的羽扇笑了,而后上下扫了秦时两眼,摇头道,“当然,你这样的糙汉是不会懂的。” 秦时嘴角一扯:“我是不懂,毕竟不是谁都喜欢吃大肥肉的。” 白羽:“还想不想要我帮忙了?”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秦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胖啊,哥哥一生的幸福就靠你了,快,写信去吧,啊?” 白羽疼得龇牙,忿忿扭头:“我比你大!” 秦时从善如流:“胖哥。” “嗯哼,帮你可以,不过我有什么好处?” “不会被赶出去露宿山头。” “”这是威胁吧?是威胁吧! 秦时摸了摸下巴:“家里多了个人,开销大了不少,偏偏最近天冷,没什么活儿好干,所以” 白羽抱着胖肚子跐溜一下就跑了:“我这就去给翠花写信,叫她帮你把安王府查个底朝天!” 这胖子的来历根本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秦时早有所感,只是他不说,他也一直懒得问。可如今事关心上人,他是傻了才会放着好资源不用。 权掌南境的安王府又如何?人既已经到了他的地盘,那就是他的了! 青年眯眼,转头大步朝厨房走去。 秦时回到屋里的时候,阿浓已经正坐起身子靠在床壁上,肩上还披了外裳。 她显然费了不少劲,脸颊有些发红,气儿也有些喘不匀,秦时见此微顿:“怎么自己起来了?伤口不疼了?” 阿浓心下龇牙咧嘴,面上却绷住了,只淡定地答道:“嗯,好些了。” 逞强。秦时有些想笑,却没再多说什么,只指了指手中外表简朴的木质食盒道:“先吃点东西吧。” 食盒分三层,第一层放着干净的碗勺,第二层放着一碗鸡蛋羹,第三层是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白米粥。 对,盆,看那分量怕是三个人都吃不完。 阿浓:“”他以为自己是在喂猪吗? 秦时拿起勺子,从那盆中盛了一碗递过去,嘴角弯了弯:“饿坏了吧?来,快吃,管饱。嗯,若是这些还不够,厨房还有。” 其实只是因为天气冷,厨房离这间屋子又有些距离,多盛点能保温,但她自个儿暗暗恼羞的样子实在太可爱,秦时便忍不住想逗她。 好不容易才忘掉先前羞窘的阿浓:“”真的是头一回这么想把一个人叉出去打板子。 “不是饿了吗?怎么不吃?”青年又端着碗往前送了送,阿浓刚要说话,便又见他恍然似的笑了,“是想让我喂你?” 呸!谁要你这乡巴佬喂!阿浓眼皮一抖,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偏浑身虚软,肚子又饿得厉害,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便只得暂时先按下心头的憋屈,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碗勺,谁料 “你手在抖,粥快洒出来了,还是我喂你吧。” “”阿浓瞪着自己酸软无力的手臂,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秦时心下笑得不行,只是恐她恼羞更甚,生生忍住了。又想到自己真能亲手喂她吃饭,笑意更是越发地深了。 “好了,再不吃该凉”他说着便重新接过那碗,舀了一勺子粥朝她送去,只是话还未完,房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了。 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穿着烟紫色交领棉袄,头发绑成两根麻花辫挂在胸前,脸蛋微圆,皮肤微黑,眼睛大而灵动的姑娘提着裙子从外头蹦了进来。 “阿时哥哥!我哥说你从外面带了个美姑娘回来,这是真的”她动作敏捷,未等秦时出言呵斥,已跟只猴儿似的窜了进来,可看清床上少女的容貌之后,却骤然哑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睁得老大,整个人都呆住了。 “真的。”秦时扫了她一眼,将勺子送到阿浓嘴边,“不必管她,你快吃吧。” 粥香扑鼻,阿浓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可又不想叫这坏蛋得意,不由抿了抿唇角,抬目朝来者看去。 “不知这位姑娘是?” 不仅人长得跟仙女儿似的,声音也很好听麻花辫姑娘一个激灵回过了神,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你好,我,我叫余嫣然,是阿时哥哥的朋友。” 这就是阿时哥哥带回来的姑娘?果真好漂亮 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眼中有惊艳有赞叹,也有毫不掩饰的探究与些许不知缘由的纠结,但没有恶意,不会叫人觉得不适,阿浓微微挑眉,撑着精神客气地说道:“冒昧地问一句,余姑娘现下可有空?我因病手脚乏力使不上劲儿,眼下没法自己端碗喝粥,所以” “她没空,我喂你。”秦时眼皮一跳,赶忙用眼神示意余嫣然滚出去。 “我,我有空呀”余嫣然却并不配合,只转头看着阿浓,心中发酸,眼神发愣地问道,“你是想让我喂你喝粥吗?” 阿时哥哥何时对姑娘家这般殷勤过?他果真像哥哥说的一样很喜欢这个姑娘 “嗯,可以吗?”阿浓不知她心中所思,冲她微微一笑,末了又淡淡地扫了秦时一眼,“秦公子乃是一家之主,想来杂事繁忙,我不好意思耽搁他的时间。” 秦时有些想笑也有些后悔,方才不该逗她的。 “我不忙,我”话还未完,手中的碗勺突然被人抢走了。 “当然可以!”余嫣然挤开秦时,一屁股坐在阿浓身边,声音又高又亮,“我喂得可好了,定叫你满意!” “余嫣然!”秦时的脸黑了。 余嫣然只做看不见,转着眼珠子挥着小手催促道:“阿时哥哥,你出去忙吧,这儿就交给我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这位姑诶,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姓季,单名一个娢字。” 人长得美,性格瞧着也不错,就连名字都这么文雅好听,余嫣然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只愣愣地想,自己若是男人,定也没法不喜欢她吧? 好在她看起来对阿时哥哥没什么兴趣,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诶?是了!只要这季姑娘不喜欢阿时哥哥,自己就还有机会呀! 想到这,余嫣然突然眼睛一亮,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阿时哥哥你怎么还没走?哎呀你做事笨手笨脚的,还是别在这里碍事了,快出去吧,季姑娘这里有我呢!” 正因亲手喂饭的机会被生生抢走而郁闷的秦时:“” 谁笨手笨脚?小丫头想死了不成?! 余嫣然对他扎来的眼刀子丝毫不以为意,只暗暗高兴,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 虽然无法阻止阿时哥哥喜欢这个季姑娘,可只要季姑娘不喜欢阿时哥哥,他总有一天会放弃的吧?她还是有机会叫他看到自己的好,不再把她当妹妹的!所以 一定要让季姑娘讨厌阿时哥哥! 余嫣然越想越按捺住不住心中的激动,又顶着秦时阴沉的目光补了一句:“阿时哥哥你几天没洗澡了?身上好像有点味道呀,快去洗洗吧” 又笨又脏的男人,季姑娘定不会喜欢的吧?嘿嘿。 第5章 第5章 秦时脸黑如墨地走了,再不走,他会忍不住把余嫣然扔出去。当然,扔她出去没什么,他主要是不想饿到阿浓。 “这丫头脑袋有点问题,喜欢胡说八道,你听听就好,莫要当真。”临走前,他按着额角对阿浓解释道。 阿浓那会儿心头郁气都已散光,心情颇好,闻言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不会呀,我觉得余姑娘说的挺好的。” 少女眼波流转,微带狡黠,轻轻一笑,犹如皑皑白雪中忽绽的香梅,千种万种说不出的美丽,秦时心头激荡,不知怎么的就脱口而出:“我昨儿刚洗完澡,哪里来的味道?你若不信,过来闻闻就” 阿浓还没什么反应,旁边余嫣然已经一脸震惊地叫嚷道:“阿时哥哥你怎么可以耍流氓!季姑娘,阿时哥哥好猥琐,咱们不要理他了!” 秦时:“” 他决定去找余嫣然的哥哥余东谈谈人生和理想。 “阿时哥哥真是太不着调了,怎么能对姑娘家这么无礼呢,季姑娘你别生气”眼看秦时都走了余嫣然还在不遗余力的抹黑他,阿浓终于忍不住乐出了声。 这姑娘太好玩了。 余嫣然被她漂亮的笑容晃花了眼,愣愣地问道:“你笑什么呀?”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虽然不知道这姑娘和秦时有什么过节,但想着秦时吃瘪的样子,阿浓心头大快,说出的话也因此带上了十足的愉悦与真诚,“很可爱。” 因皮肤黑,性格淘气,行事又大大咧咧而时常被人嫌弃的余姑娘头一回被人夸可爱,她愣了愣,微黑的脸蛋一下子红了起来:“真,真的吗?” 鲜活率直又有些呆憨的姑娘,确实很可爱,对同性一向比较温和有耐心的阿浓点点头,又不吝啬地冲她笑了一下:“真的。” 余嫣然忍了忍没忍住,咧嘴乐开了,随即有点兴奋又有点不好意思地对阿浓竖起了大拇指:“你真有眼光。” 阿浓眼睛一弯,又想笑了。 “来,吃鸡蛋羹,补身子的。”余嫣然决定好好照顾阿浓,让她快点好起来。一来这个季姑娘人不错眼光也好,她忍不住有点喜欢她;二来这样做也能减少阿时哥哥向美人献殷勤的机会不是? “好。”方才已经喝了一大碗粥,阿浓其实差不多饱了,但她想快点恢复精神,便也就没有拒绝。 “对了,你是怎么认识阿时哥哥的?”一碗鸡蛋羹都快见底了,余嫣然才猛然想起这个问题。 “我并不认识他。”阿浓笑意微顿,抬头看了她一眼,“我与家人路经锦州,不幸在城外遇见了流寇,逃跑的过程中我不慎摔伤昏迷,醒来之后人便已经在这了。” 她没有提秦时的那番解释,想看看秦时身边的人会不会说出不一样的东西,可余嫣然显然什么都不知道,闻言只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竟是这样!那,那你的家人现在” 有她吸引流寇们的注意力,他们应该是顺利逃掉,然后按照原来的计划往蜀中追永兴帝去了吧,阿浓这么想着,口中答的却是:“不知道。” 因想起了糟心事,她神色有些不好,余嫣然以为她是在担心家人,赶忙安慰道,“别着急,你都没事,他们定也不会有事的!” 阿浓掩去眼中的冷意,感激地对她点了一下头,而后眸子微动,好奇似的问道:“对了,我听他们说这里叫做七星山,那你们都是这山上的山民吗?” “阿时哥哥一家算是吧,我不是,我家住在山脚下的村子” 余嫣然性子单纯,待人没有什么防备,阿浓很快便从她的话中大概摸清了秦时的底细。 原来秦时并不是这儿山土生土长的山民,他是七年前才带着家人搬来这里的——据闻是家中遭了祸,无处可去,才会在因缘际会救了余嫣然兄妹一命之后,听从余家人的建议来到七星山住下。 这七星山距离洛州城约莫一个日夜的脚程,算得上偏远,山脚下不远处有个不大不小的村子,名唤飞龙村,余嫣然的父亲就是这飞龙村的村长。而秦时一家人之所以没有和余家人一起住在村子里,是因为秦时的母亲。 秦母患有痴傻之症,刚来飞龙村那阵子,总是大半夜的又哭又叫,吵得周围邻里没法睡觉,后来她甚至还发疯打伤了村中一个村民,秦时不愿叫余村长为难,便主动带着母亲和弟弟住到了山上这座荒废了多年的山神庙里来——对,阿浓现在就是住在一座破庙改造成的房子里。而那个和她一样同住在这里却并非是秦家人的胖书生白羽,也是几年前秦时从外头捡回来的。因他能帮忙照顾母亲,还能教弟弟念书,秦时便让他留了下来。 要照顾痴病缠身的母亲,要抚养年幼稚嫩的弟弟,还要养活一个圆滚滚肥嘟嘟,一看就很能吃的胖子,难怪秦时这么大年纪了连个媳妇没能娶上阿浓暗暗琢磨,难不成他先前那番“买媳妇”的说辞是真的? 可若只是想要买个媳妇,洛州城就能买到呀,为什么他却要千里迢迢地跑到锦州去呢?还有这个山神庙,阿浓心中也有些不对劲的感觉——这年头的人们皆十分信奉鬼神,既然村民们花钱修建了这座庙,这就说明他们是相信这座山上有山神的,而既然信之仰之,心中便必定存有敬畏,那么他们为什么,又怎么敢废弃它呢? 第一个疑问阿浓暂时按下了,至于第二个疑问,余嫣然是这么答的:“我出生的时候它就已经是个废庙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阿浓:“”很好,这个问题也可以按下了。 “那他平时就靠打猎种地为生吗?”其实这个问题阿浓只是随口一问,因为她先前已经从秦临那里得到过答案了,可万万没想到,先前有问必答,态度率直的余嫣然听到此话,反应却有些不寻常——她僵了一下,还下意识地别开了头。 尽管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她也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阿浓还是注意到了其中的不对劲。然她什么都没有说,只在余嫣然点头称是之后,垂下眸子,仿佛一无所觉地笑道:“对了,我想写封信给家中其他亲人报个平安,能麻烦你帮我找些纸笔来吗?” 余嫣然一出门便看见了院子里正抱着胖肚子仰望天空的白羽。 这胖子不知在看什么,目光十分专注,神色也与寻常有些不同,余嫣然心中好奇,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蔚蓝澄澈的天空中,一个小小的黑点正逐渐远去,那是鸟? “别看啦,再看它也不会掉下来变成烤肉的!”这胖子定又是馋了,余嫣然从他身边经过,撇嘴轻嘲了一声。 她与白羽素来不和,因为白羽觉得她泼辣凶蛮不像个姑娘,她也觉得白羽八卦多舌不像个男人,所以每次见面两人都会忍不住对掐。 “哟,小黑妞?”白羽闻声回头,脸上已是余嫣然熟悉的猥琐笑容:“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余嫣然猛地顿下脚步,怒视这讨厌的胖子:“不许叫我小黑妞,你个白胖球!” “可你真的很黑”白羽以和身材完全不符的灵活躲过余嫣然恼怒一击,而后冲着她得意直笑,“女孩子家家的不要这么凶,会嫁不出去的!” “我嫁不嫁的出去关你屁事!咸吃萝卜淡操心!”少女甩着麻花辫,双手插着小蛮腰,浓眉紧皱,眼冒凶光,恶狠狠地说道,“还有,再这么叫我,拔光你脑袋上的毛!” 从前险些被这丫头扯掉头皮的白羽笑容一僵,赶忙往后退了两步:“你别过来,我会叫的!” 余嫣然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我才没功夫搭理你个死胖诶,等等,纸墨笔砚什么的,你那儿就有吧?” “当然有,不过你连笔都握不好,要那些做什么?”想起她方才好像是从阿浓的房间里出来的,白羽摸着肥嘟嘟的下巴猜测道,“莫不是里头那位季姑娘要的?” 余嫣然翻了个白眼:“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拿来就是!” 白羽“啧”了一声:“这么凶,难怪阿时不喜欢你。” 本就因这事儿纠结着,偏这死胖子还来戳她肺管子,余嫣然顿时就炸了:“死胖子!看姑奶奶不扒了你那身肥膘!” “阿时救命——”恰好这时秦时提着什么东西回来了,白羽赶忙抱着胖肚子躲到他身后,“母老虎发威啦!小黑妞要吃人啦!” 秦时毫不留情地把这幼稚的胖子丢给了气得直磨牙的少女:“阿浓吃饱了?” 余嫣然叫白羽气昏了头,此刻也顾不得纠结其他,点点头丢下一句“季姑娘想写信,阿时哥哥去找纸笔给她吧”便专心收拾死对头去了。 “写信啊”秦时低头看了看手中提着的那只看起来就很滋补的大肥母鸡,幽深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第6章 第6章 叫余嫣然先前那么一闹,阿浓再看见秦时的时候,心里就没有那么憋屈了。又见他不仅干脆地取来了纸笔,还帮着虽进食之后恢复了些许力气,但仍没法下床的自己写好了信,少女脸色便更好了几分。 她并不关心他到底是什么人,她在意的是他会不会说话算话放她走。而眼下看来,这个人还是挺识相的。 这就好。 “这信送出去,几日能到安州?” “快则十来天,慢则半个月吧。” 那么等安王府收到信再派人来接她的话,还要至少二十天的时间阿浓在心里默默地算了算,又问:“那这信,一定能送到吗?” 秦时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转头走到门口将余嫣然叫进来,然后当着阿浓的面将那封信递给了她:“你一会儿下山回家的时候,找个可靠的人把这封信送到安州的安王府去。” “好,安州的安王府是吧?没问安王府?王府?!”余嫣然被白羽气糊涂的脑袋瞬间一清,眼睛也一下瞪得溜圆,“季姑娘你你你——” 阿浓因秦时方才的举动愣了一下,这时才回过神。 “只是有亲戚在那里。”虽说大晋民风开放,对女子没有那么多严苛的要求,可闺阁千金孤身一人流落在外这么长时间,传出去还是免不得会叫人非议。尤其如今婚期将近,阿浓更不想因此事给安王府带来麻烦,所以虽然觉得余嫣然为人不错,这时也只是含糊地应付了过去。 余嫣然心思简单,叫阿浓忽悠了两句便不再问了,只啪啪地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一定完成任务。 “那就劳烦余姑娘了,你请送信之人将这封信交给安王府的门房叶婆子便可。” “行,叶婆子是吧?我记住了!”余嫣然说着突然浓眉一竖,飞快地转身朝门外抓去,“死胖子,又偷听!” 冷不丁叫人揪住了耳朵,还重重拧了两圈,白羽眼泪都要下来了:“快放手快放手!耳朵要掉了!” “掉了活该!叫你猥琐!叫你偷听!” “谁偷听了?我只是恰好路过!死丫头快放手嗷嗷嗷阿时救命——” 秦时的反应是一脚一个踹出去,紧紧关上了房门。 阿浓:“” “天冷,总是开门关门容易进冷风,你还病着,不能再受凉。”青年对阿浓眯眼一笑,半点没有受外头两人的影响,显然是做惯了这种见死不救的事情。 阿浓不知为何有点想笑,又想起方才他为了叫自己放心,直接将信交给余嫣然的样子,沉默片刻,到底是偏头道了一声谢。 这人不促狭的时候倒也没那么讨厌。 秦时听罢嘴角一弯,戏谑地问道:“现下能够相信我了?” 阿浓睫毛微动,没回答,只目光清清地看着他:“马上就要过年了,余姑娘找的到愿意跑这一趟的人吗?” 秦时哭笑不得,可却又觉得这样小心谨慎的她可爱极了:“她是山下余村长的女儿,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那这送信的报酬” “不是说回家之后要重礼谢我么?到时候补上便是。” “好。”阿浓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又听外头惨叫声阵阵,她歪了一下头,忍不住问道,“他们俩,总这样吗?” “嗯,吵得很。” “白公子好像一直在向你求救。” “叫他白羽就行。”秦时一边收拾方才用过的笔墨,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不必管他,胖子肉厚,抗揍。” 胖子肉厚阿浓没忍住笑了一下:“那余姑娘” 少女笑容如花如玉,浅浅舒展便已是极美的风景,秦时有一瞬间的晃神,片刻才定了定心神道:“那丫头凶得很,白羽对上她从来只有挨打的份儿,你不必担心。对了,我方才烧了热水,你一会儿要不要洗漱一下换身衣裳?” 阿浓眼睛蹭地一下就亮了,几乎是脱口而出道:“要!” 她生性喜洁,从前在家中几乎日日都要沐浴熏香。京城遭难之后,她先是一路奔波,后来又是雪地逃亡,又是高烧出汗的,身上早已黏黏糊糊难受得厉害,只是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处境未明,不敢掉以轻心,这才一直忍耐着没有说。 如今秦时主动提起,她自是不会拒绝。 看着她难掩欣喜的模样,青年心头一动,脑中飞快地掠过了一个念头。 虽然因脚上有伤无法痛快洗澡,只能简单地擦一下身子,但换上秦时不知打哪儿给她寻来的干净衣服之后,阿浓还是觉得舒畅了不少。尤其余嫣然还不嫌麻烦地帮她洗了个头,她心中更加愉悦,精神也好了很多。 “今日真是多谢你了。”看着正在收拾残局的余嫣然,阿浓真诚地道了一声谢。 方才按着白羽痛痛快快揍了一顿,余嫣然这会儿心情很好,面对阿浓也不纠结了,闻言头也没抬,只不怎么在意地摆了摆手道:“小事罢了,不必这么客气!” 她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子寻常女子没有的豪气,且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背影阿浓蓦然怔住,有些恍惚地想起了自己的闺中密友——广阳侯沈家的三姑娘沈鸳。 那是个天生力大无穷,十三岁便女扮男装随父亲上了战场的姑娘,阿浓与她自幼一起长大,性子相投,感情极好,只是 广阳侯府二爷,沈鸳的父亲沈浩是天霞关的守将,而天霞关,日前已叫江北王攻破了。 听说沈浩是遭至亲之人暗算而亡的; 听说他死后,沈鸳代父守城,宁死不肯投降; 听说天霞关最后一战中,沈鸳浴血奋战三天三夜,亲手斩杀了千百叛军,最后与敌方大将同归于尽了。 听说她那英勇无畏不输世间任何一个男子的三姐姐,已经不在了。 阿浓握紧双拳,心口一下子疼得厉害。 “季姑娘,那我先走了,你好好咦,你眼睛怎么红了?” 余嫣然的声音叫阿浓猛然回了神,她抬头看着这背影与她家三姐姐相似极了的姑娘,想哭,却抿着唇忍住了。 “有点痒,揉了揉,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少女用力眨去眼底的湿意,低声说道。 “是”余嫣然刚要再说什么,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重重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儿媳妇!儿媳妇!娘来看你啦!快点开门呀!” 阿浓吓了一跳,猛然抬起了头。 “是阿时哥哥的娘亲”余嫣然也惊了一下,忙起身去开门——方才阿浓要换衣裳,她把房门从里头倒栓上了。 “大娘,你怎么来了?” “儿媳妇呢?我的儿媳妇呢?”迫不及待冲进门的是个年约四十来岁,外表上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患了痴病的中年妇人——她梳着整齐的发髻,衣衫朴素整洁,面容虽已不再年轻,但依然依稀可见昔日的秀美,尤其那双明亮清澈,格外漂亮的眼睛,更是令人见之难忘。 “儿媳妇?什么儿媳妇?”余嫣然愣了一下,“阿时哥哥还没成亲,大娘哪儿来的儿媳妇?” 紧随秦母而来的秦临闻言,大而明亮的眼睛一弯,伸手指了指屋里的阿浓。 嘎嘎嘎。 他胸前布兜里的小鸭子土豆也仰着脖子,瞪着黑豆眼朝里头直叫。 季姑娘还没喜欢上他呢他就让大娘管人家叫儿媳妇,阿时哥哥好臭不要脸!不过这也说明他是真的喜欢极了季姑娘吧? 余嫣然五味杂陈地愣在了那,而秦母这时已欢天喜地地冲向了阿浓:“娘的心肝宝贝儿媳妇哟——” 阿浓嘴角一抽:“大娘,我不是” 还没说完就叫人一把抱住揽进了怀里。 带着凉意的怀抱叫阿浓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就要挣扎,可秦母却紧紧搂着她不放,还摸了摸她白嫩的脸蛋,喜滋滋地说道:“长得怪好看的,跟朵花儿似的!我们阿时真有眼光!” 阿浓本就十分不习惯陌生人的亲近,秦母的手又带着厚厚的茧子很是粗糙,弄得她不舒服极了,可方才又是擦身又是洗头的折腾了大半天,少女吃完饭之后恢复的些许力气又用尽了,如今根本挣脱不开秦母的手 阿浓急了,忍不住拧了眉,声音略高地说道:“大娘!我不是你的儿媳妇,你认错人了!” 秦母笑容一僵,终于停下了亲昵的动作,抬头愣愣地看着她:“你说什么?我认错人了?” 若换做从前,她根本近不得自己的身,即便真的靠近了,也会有人第一时间上来将她拉开,如今阿浓感受着这陌生人的气息,想着她是个病人,忍了又忍,方才勉强软下声音道:“是,你认错人了。” 秦母想了想,而后连连摇头:“不会认错人的,昨儿阿时带你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了,他说你是他媳妇儿。他媳妇儿那不就是我儿媳妇吗?没错的,你就是我的儿媳妇!” 阿浓眼皮微抽:“我不是他媳妇,他搞错了。” 秦母眼神怪异地看着她:“自己的媳妇怎么可能搞错?阿时不会这么笨的。” 阿浓:“” “我知道了,是不是阿时欺负你叫你生气了,所以你不想认我们了?”见她不说话,秦母突然恍悟似的一拍脑袋道。 “不是”阿浓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解释。 “你不要生气,不要不认我们好不好?阿时很喜欢你,你走了他会哭的是了,他会哭的哭谁在哭?是阿时?不不不,不是阿时”原本神色如常的秦母说着说着突然整个人恍惚了起来,而后更是突然一把推开阿浓,倒退两步跌坐在地,双手紧紧抱着脑袋尖声大叫了起来,“够了够了!不要哭!不要再哭了!我不是故意的,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的孩子不要!” 第7章 第7章 秦母不知为何竟犯病了,好在秦时来得很快,及时给她喂了药,方才叫她重新安静下来。 “我娘寻常不爱出屋,我没想到她会突然来找你是不是吓到了?” 阿浓确实是有些吓到了,她没想到外表看着挺正常的秦母会说犯病就犯病,且发作起来那么骇人。但看着那个此刻已经安静下来,正拽着秦时的袖子躲在他身后,用一双清澈的眸子偷偷朝自己看来的中年妇人,少女心中却不知为何并没有太生气。 “还好,大娘没事吧?” 秦时静静地看着她,确定她的眼中没有厌恶与鄙夷,方才嘴角一弯,语气轻快地答道:“没事,老毛病了,休息一会儿便好。” 阿浓点点头,虽心中有些好奇秦母这病的由来,但没有多问,只道:“那你快扶大娘去歇着吧。” 知道她折腾了一早上定也累得很,秦时点头,也不再多说,扶着秦母就要走:“你也休息吧,有事儿就叫一声。” 可秦母见此却慌了,赶忙松开秦时的衣袖,扑到床边拉住阿浓的被角,双眼含泪,连连摇头道:“不走,我不走!走了儿媳妇就会不见了!” 刚松了半口气的阿浓:“” 想解释,可又怕再刺激到她,少女眼皮微抽,只得抬头朝秦时看去,“解释!” 她抿着唇,眼角微扬,有些不耐的样子,可秦时看着她,看着这个出身高贵,美丽矜傲,看似难以接近,实则心肠极软的姑娘,眼中却生出了更多的笑意。 “没法解释。”他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道。 怎么就没法解释了?阿浓抬目瞪他:“你只说昨儿是你搞错了,我不是她的儿媳妇便是” 话音未落,一旁秦母已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儿媳妇你别生气,别不认我们好不好?我叫阿时给你道歉,给你赔罪”她哭得如同稚儿,也不知道擦泪,就那么紧紧拽着阿浓的被角,满脸慌张,满眼哀求地看着她,“只要,只要你不走,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的阿时是个好孩子,他很喜欢你的” “娘!”秦时赶忙上前揽住母亲的肩膀,“阿浓没有不认咱们,她与你开玩笑呢!” 阿浓从惊愕中回过神:“我不” 秦时回头看她,压低声音道:“她现在正在兴头上,听不进去解释的,否则我也不会请你留到年后再走,所以帮帮忙,嗯?” “”阿浓拧眉,“没有别的法子么?” 秦时眸子微动,摇了摇头。 袖子突然被人拉了一下,阿浓低头,见秦临捧着嘎嘎乱叫的土豆朝自己递了过来。 “送,送给你,”小小的男孩儿睁着大大的眼睛,有些羞涩也有些忐忑地抿了一下唇,这才细声说道,“你,你帮我娘,行吗?” 嘎。 土豆也拍着小肉翅膀冲着她叫了一声。 一大一小两双眼睛,就那么闪亮亮地看着自己,阿浓沉默,再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硬着头皮朝秦时看去。 秦时眼中闪过深深的笑意,一边给秦母擦眼泪一边道:“娘,阿浓真的是和你开玩笑的,不信你看,她都笑了呢。” “真的?”秦母一听赶忙擦了眼泪朝阿浓看去。 假的。阿浓腹诽,却不得不扯唇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真的笑了!真的是开玩笑!”秦母眼睛一亮,不哭了,飞快地擦了擦脸便凑过去拉住了阿浓的手,满眼欢喜地说道,“儿媳妇真淘气,不过娘就喜欢淘气的孩子,阿时他爹说过,淘气的孩子聪明呢” 阿浓忍着没有抽回手,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继续僵笑。不过秦母终于不哭了,少女心中也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你怎么不说话呀儿媳妇?” “娘,阿浓生病了还没好,没力气说话呢。咱们先让她睡一会儿,晚点再过来看她吧。” 秦母一听,顿时面露担忧:“可是生病很难受的,还是让我陪着儿媳妇吧?我给她唱小曲儿讲故事,她很快就能睡着了” “你陪着她她睡不着的,得我这个”秦时不着痕迹地弯了一下唇,“做相公的陪才行。” 秦母想了想,突然连连点头:“是得你陪,是得你陪!那行,那我回屋了,你好好照顾你媳妇,早点给娘生个大胖孙子啊!嘿嘿,前两日没事儿的时候,我还和你爹琢磨未来孙儿的名字呢” 大胖孙子什么的秦时轻咳了一声,在少女破功前赶紧哄着母亲走了。 将母亲送回她住的房间,又吩咐秦临陪她喝粥吃早饭,秦时这才出了门,往院子里的鸡棚走去。 “有鸡吃!”眼看青年一把抓住了先前从山下带回来的那只大肥母鸡,不远处坐在檐下晒太阳的白羽顿时兴奋地直起了身子。 “那一看就是给季姑娘补身子用的,才没有你的份儿呢。”一旁的余嫣然蔫哒哒地说道。 她显然是被秦母方才那一声声“儿媳妇”给打击到了,眼下还没缓过神来。白羽看着那正在秦时手中惊恐挣扎的大肥母鸡咽了咽口水,扭头对余嫣然挤眼道:“想哭就哭吧,哥哥一定不笑你。” 余嫣然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姑奶奶现在懒得理你,别自个儿找打啊。” “怎么不识好人心呢?我这不是怕你憋坏么!”白羽赶忙往旁边缩了缩,可见余嫣然只是耷拉着脑袋不吭声,便又小心翼翼地往这边凑了凑,“好了好了,又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了,做什么哭丧着脸?阿时喜欢季姑娘没错,可人家季姑娘又不喜欢他,你” 余嫣然突然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白羽吓了一跳:“干,干嘛?” “死胖子你说得对,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摸着袖子的信,余嫣然突然起身,拔腿就跑,不顾身后白羽疑惑的喊声,也不顾山道曲折蜿蜒,一口气飞奔下山,直至村尾一座简朴的竹屋前方才喘着气儿停了下来。 “胡二哥!胡二哥你在家吗?” “来了!”开门的是个约莫二十来岁,身材中等,长相普通,声音十分洪亮的年轻男子,他应该是正在屋里喝酒,一开门便有浓烈的酒气直扑而来。 余嫣然下意识倒退了一步:“胡二哥喝酒呢?” 胡二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头:“这不是天冷么,喝点小酒暖暖身子嘿嘿,嫣然小姐找我有事?” “嗯嗯,是这样的,阿时哥哥昨儿不是救了个落难的姑娘回家么,今日那姑娘醒了,想送封信回家与家人报个平安,所以你要是有空,能不能跑一趟安州,帮季姑娘把这封信送到安王府去?”秦时家中没有信封,余嫣然便将那信装进了自己的荷包递给胡二。 “安王府?!”胡二早前替人押镖,时常在南境与淮东之间来回,对南境很是熟悉,自然知道安王府是什么地方,当即便吓了一跳,“那姑娘竟是安王府的人?” 余嫣然摇头:“只是有亲戚在那里办差,好像是个当门房的婆子,姓叶,你把这信给她就行了。” 胡二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接过那了荷包:“那行,你回去告诉秦爷,我明天就出发。” “明天”余嫣然嘿嘿一笑,凑过去小声地说道,“胡二哥能不能早点出发,尽量快地把这信送到呀?” 胡二一愣:“很着急?” “那个,是这样的”虽说胡二是个孤家寡人,上没有老下没有小,可这大过年的让人家赶这么远的路,余嫣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遂也没瞒着,十分率直地将此中缘由说了出来,“你也知道我喜欢阿时哥哥,可阿时哥哥眼瞧着好像对季姑娘上了心,所以我想着要是这信能早点送到,季姑娘的家人就能早点来接她了” “原来如此!”胡二哈哈大笑,将那荷包往胸前衣襟里一塞,挥手道,“今天晚上我还有点事儿要办,最快也得明早凌晨才能出发,不过为了嫣然小姐的终生幸福,我一定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信送到!” 余嫣然高兴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那多谢胡二哥了!等你回来了我请你喝酒吃肉!” “好说!对了,这季姑娘全名叫什么?” “季娢。” “行,那我知道了。”胡二挥手送别余嫣然,回屋继续喝了几口酒,而后便与人出门办事去了。 待办完事回来,天已经黑了。 “这天儿太他娘的冻人了,哥俩个,进屋喝点小酒暖暖身子?” “那必须好!快快,老子耳朵都要掉了!” 化雪天实在太冷,又有同伴陪酒聊天,胡二没忍住多贪了几杯,哪知这一贪就误事了—— “格老子的这不是土哥整天挂在腰间显摆自己有媳妇疼的那个荷包吗?怎么会在这我这儿?!”两日后,人已经在半路上的胡二看着手中的荷包,懵了。 吹了好半晌的冷风,他才隐约想起来——那晚他与两个兄弟喝酒划拳,扯扯闹闹的时候,怀里的荷包不慎掉了。烛火昏暗,他弯腰去捡的时候没认真看,摸到一个就赶紧拿起来揣怀里了,第二日因起得早走得匆忙也没仔细检查 娘的,所以他这是拿错荷包了?! 这可怎么办?折回去拿?可都走出这么远了!再说天儿这么冷,嫣然小姐那里又赶时间胡二想了半天,一咬牙,决定继续走! 横竖只是封平安信,口头转述也一样他低头喝了喝冻僵的双手,吸着通红的鼻子想道。 第8章 第8章 胡二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念之差会改变多少人的命运,下定决心之后便继续赶路了。而此时,七星山上的阿浓正在吃早饭。 白馒头配腌菜与腊肉,再加上一碗香浓的鸡蛋汤,算不上丰盛,但意外的好吃。 “这些都是我们自己腌制的,季姑娘喜欢就多吃点”白羽一边快速往嘴里塞肉,一边热情地招呼道,只是话还没说完,便骤然惨叫出声,“我的肉!” “你那么胖,吃这个就行了。”将手边的腌菜碟子往他那边推了推,秦母转头便将抢来的那盘腊肉全倒进了阿浓跟前乘菜用的大碗里,“儿媳妇瘦,要多吃肉!” “”无言以对的白羽抹了一把胖脸,挣扎道,“大娘,好歹给我留一片啊!半片,半片也行” 秦母恍若未闻,只一脸疼爱地与阿浓说道:“你喜欢吃,以后家里的肉,都是你的!” 这么多,都叠成小山了,她一个人哪儿吃的完?阿浓嘴角微抽,想笑,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半晌才有些不自在地说道:“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还是大家一起吃吧,况我这碗里还有很多呢。” “你这孩子,才这么点,怎么会吃不完呢?”秦母嗔了她一眼,又用公筷夹了一片肉放到她手中也已经堆成小山的小碗里,“听话,快吃,吃饱了病好了就不难受了,啊?” 秦家人原来是没有用公筷的习惯的,毕竟是乡下,没有那么多讲究,可阿浓十分不适应这种毫无礼节可言的进食方式,偏秦母自打那日之后就黏上了她,非要与她一起吃,秦时怎么哄哄都不走母亲,便只好与阿浓协商。 阿浓原本是不同意的,食不言寝不语,她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吃饭,不喜欢有不熟悉的人在旁打扰,且乡下人行事随意不讲究礼数,这也令她有诸多的不习惯。 可秦母又哭了。 她觉得一家人就该一起吃饭。 阿浓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坚持,可秦母哭得厉害,一旁又个眼睛会说话的小秦临抱着土豆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她招架不住这母子俩的攻势,最终只能勉强点了头。 就当是报答这秦时这些天的照顾之恩吧,横竖只有半个月,忍忍也就过去了——阿浓和秦家人吃第一顿饭的时候,心中这么想着。 可或许是因为秦家人对她的尊重和包容,两日下来,她意外地发现这一切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难以忍受,甚至,看着他们一家人耍宝斗嘴,肆意说笑的样子,她心中还渐渐生出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阿浓并不讨厌,只是有些迷惑,不过这会儿她也没时间细想,因为白羽正用狼一般幽幽发绿的眼睛盯着她碗里的肉。 这满脸垂涎的模样,哪里有第一次见面时的斯文儒雅?阿浓眼角微抽,刚想说什么,一旁秦时慢条斯理地开口了。 “光吃肉会腻,配点腌菜一起吃,来。”果真是亲生的母子,说着就又整盘给端走了。 看看自己跟前空空如也的桌面,白羽:“” “阿临!可怜的小阿临!你娘你哥这是有了季姑娘就不要咱们了呀!肉不给吃,连小青菜也不给吃了,咱们成了捡来的孩子啊!” 看着这努力挤着眼睛却半滴眼泪都没有挤出来的胖师傅,秦临眨了眨清澈的大眼,指着自己碗里的小腌菜,认真地说道:“我,我有。师,师傅才,才是捡来的。” 白羽:“” 见他实在可怜,男孩想了想,又低头在自己碗里挑挑拣拣,夹出一根最小的腌菜,有些不舍地递给他,“分,分你,不哭。” “我,我好歹是你师傅!你你你——”这抠抠搜搜的小模样看得白羽直捂胸,半晌才泪眼汪汪地接过那根小腌菜,艰难地自我安慰道,“罢了罢了,能得你这么护食的小家伙一根菜杆子也是不易了,我我还是啃馒头吧!” 秦临非常挑食,对爱吃的东西护得厉害,对不爱吃的东西也厌得厉害,不过他被秦时教的很好,只护自己碗里的东西,并不会和别人抢。 阿浓看着这两个活宝,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素日清冷自持,安静沉默,此时骤然一笑,引得众人一下子朝她看了过来。 少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时脸蛋微红,有些不自在地敛了笑容,绷着脸道:“那个,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又是鸡汤又是补药地躺在床上休息了两日之后,她因高烧而虚弱的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如今只受伤的那只脚还有些发肿,不能下地活动,不过扶着桌椅单脚跳着走并没有太大问题,因此阿浓说完便欲起身,可秦母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扭头对秦时道:“抱你媳妇回床去,她还病着呢,可不好再累着的!” 累着了,怎么给她生大胖孙子呢? 娘您真的太了解你儿子心意了,秦时忍不住暗笑,面上却不显,只回头看着面色微僵的阿浓,十分正人君子地说道:“我扶你过去吧。” 刚说完便挨了他娘一下:“抱!怎么当人家相公的?” 秦时无奈,看向阿浓,突然拱手作了个揖,小声笑道:“姑娘救我。” 他形容粗犷,又是做糙汉子打扮,乍学斯文书生行这般大礼,原该叫人觉得怪异,可不知为何竟并不显生疏突兀,反倒是有些说不上来的潇洒。 与手无缚鸡之力的软脚书生不一样。 与粗鲁无礼的乡下莽汉也不一样。 这个秦时,到底是什么人呢? 这样的疑惑在阿浓心头一闪而过,不过到底与这青年没有太熟,少女也没有细究的心思,只同样低声回道:“抱歉,男女授受不亲,你自求多福。” 为了照顾她,秦时搬了一张小木桌到这房间里来充作饭桌,因此桌子与床不过只有一小段距离,阿浓自己能走,自然不愿与秦时亲密接触。 见秦时被阿浓无情拒绝,鸡蛋汤已经喝完,此刻正干啃着馒头的白羽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季姑娘加油!” 秦时心里暗暗记了这胖子一笔,而后才眸子微动,转头看着他娘:“娘,这么多人在,阿浓害羞呢,还是让她自己回去吧。” 现在满脑子都只有儿媳妇和大胖孙子的秦母一听,“啪”地一声搁下自己手中的碗筷,拉着秦临和白羽就跑了:“我们吃完了,没有人了!” 秦临倒是已经吃好了,白羽却还在啃馒头,叫秦母这么一拽,顿时噎得直翻白眼,差点没死过去。 阿浓看着格外活泼,根本不像个病人的秦母与倒霉催的白羽,彻底无言,眼中却忍不住流出了几分笑意来。 秦时见此目光微闪,重新在少女身边坐了下来:“我娘那么在意我的亲事,那么在意你,是因为以前曾有人说我这一生会孤寡至死。” 阿浓未曾想他会主动提起自己的事情,愣了一下:“孤寡至死?”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是诅咒? “嗯。”秦时方才还没吃完,拿起碗里剩下的半个馒头咬了一口,继续道,“这事儿已经成了她的心病,所以哪怕得了痴病她也未曾忘记,反倒执念更深,越发在意。如今她一心将你当成了我的妻子” 说到这他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重复地在心里回味了“妻子”二字,方才带着隐秘的笑意继续说道,“难免会有方才这样的情况出现,只是这都是她对我这个儿子的爱惜之心,所以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尽可能地配合一下,当然,若有法子能哄住她,我也必不会叫你为难的。” 想着方才他确实没有趁机占自己便宜,阿浓犹豫片刻,到底是点头答应下来,但也只说看情况。 知道她防心重,秦时也没再说什么,只突然转头问她:“你吃饱了吗?还吃不吃?” 阿浓回神,答道:“饱了。” “嗯,那剩下的我吃了。”说罢他就端起她跟前一大一小两个碗,将里头的东西全扒拉到了自己的碗里,然后大口吃了起来。 大碗里的便罢了,可小碗里的那,那是她吃过的! 阿浓的脸一下子红了个透,失声道:“你做什么?!” 秦时抬头,满眼无辜地看着她:“吃饭啊,我还没吃饱。” 阿浓捏紧了衣角:“这是我吃过的,你” 秦时眸子微闪,面上却只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放心,我不嫌弃。何况你也只是用筷子夹了一下,又没有咬一半放回去。” 那也不能阿浓努力绷着脸不叫自己露出羞窘的表情来,半天方才冷静下来。 “你不嫌弃,可我” 秦时看她:“不能浪费粮食,会遭天谴。” “” 其实从前在家中,阿浓有时也会将自己尝过的东西分给下面的丫鬟吃,这会儿之所以会那么介意,是因为丫鬟们都是姑娘,而秦时却是个陌生的男子 可想着秦时家里的境况,少女到底是忍了下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的羞恼与不适,便拧着眉起身欲走。 秦时正想再逗逗她,余嫣然甩着两根辫子从外头跳了进来:“季姑娘,我来啦!” 秦时顿时额角一跳,脸色发黑道:“你怎么又来了?!” 第9章 第9章 信已经送出去了,想着阿浓很快就会离开,余嫣然再看见秦时也不觉得心酸了,反而莫名有些同情他。 注定要失恋的阿时哥哥啊 不过同情归同情,该做的还是要做,因此黑脸少女只嘿嘿一笑,快步跑进屋扶住了阿浓:“我来照顾季姑娘呀!阿时哥哥你快出去忙吧,这儿有我呢!” 秦时看着这近来每天都来得早走得晚,日日黏着阿浓,叫自己寻不到献殷勤机会的小丫头,暗暗磨了一下牙:“你最近很闲?” “是呀,家里没什么事儿,我哥又整日捧着书本不搭理我,我都要无聊死了。”余嫣然说完也不再看秦时,只迫不及待地扶着阿浓坐回床,语气兴奋又忐忑地抬着脸问道,“我觉得我的脸今儿比昨天白了不少,你快帮我瞧瞧是不是!” 秦母虽说是妇人,可她自己都是个需要别人照顾的,而秦时几人都是男子,这几日若非有余嫣然在旁帮忙,阿浓怕是没法过得那么自在——至少如厕洗澡什么的就是大难题。因此阿浓很感谢余嫣然,又见她似乎很介意“小黑妞”这个绰号,便与她说了几个便于操作的美肤方子作为谢礼。 这可把余嫣然高兴坏了——爱美是女子的天性,她虽说寻常行事大大咧咧不像个姑娘家,但对自己的容貌也是很在意的,尤其因肤色不似寻常女子白皙,她从小没少被人嘲笑,再加上如今还有个嘴贱的白羽整日“小黑妞小黑妞”的刺激她,余嫣然就更想变白了。可惜她是天生的皮肤黑,身边也没人懂这些,因此一直不得其法。 阿浓却不一样,她自小在富贵堆里长大,有下人捧着护着,不必刻意去记便能知道很多能叫人变得更美丽的法子。更有文皇后这个后宫之主待她如亲女,时不时给她弄几个宫中秘方什么的,因此余嫣然想要变白,这事儿对她来说并不是太难。 这会儿见余嫣然兴奋得不行,少女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变白了什么的那肯定是错觉,毕竟才短短几日,再好的方子没那么快见效,不过她并没有说出来扫余嫣然的兴,只眉眼微弯道:“瞧着是细腻了不少。” 余嫣然仰头大笑两声,一双大眼睛眯成了缝儿,又抓住阿浓的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两把,得意道:“还滑了不少,对不对?” 阿浓顺势捏了捏她的脸,如同从前沈鸳捏她一样:“对。” 这一瞬她的目光格外柔和,也格外悲伤,不过心思粗的余嫣然没有发现,她叫阿浓纤白如玉,细白嫩滑,力道也很轻柔的手捏得很舒服,下意识抬脸蹭了蹭她的掌心,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一旁秦时目光阴沉地瞪着余嫣然,饭也不想吃了。他都还没被阿浓摸过呢! 又想到这丫头近两日不知坏了自己多少好事,青年眼睛一眯,突然状似随意地说道:“好像确实是白了点,这下白羽要失望了,他昨儿还说你天生就是小黑妞,再折腾也白不了来着。” 余嫣然陡然从傻笑中清醒过来。 “他真的这么说?”不等秦时回答,少女已经抡着拳头气呼呼地冲了出去,“死胖子你给我出来,姑奶奶要打肿你的脸——” 默默宅斗了一把的青年微微弯唇,十分满意地关上了房门。 一上午很快便在白羽和余嫣然的打闹声中过去了,午饭过后,阿浓有些困乏,靠在床上没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打劫!识相的就乖乖把女人和财物交出来!” “忠肃侯?忠肃侯算个屁!就是狗皇帝来了老子也照抢不误!兄弟们,给我杀!” 恍惚中,有凶狠狰狞的叫声夹杂着厮杀声与哭喊声若远若近地传来,刺得人耳底生疼,阿浓不安地拧了一下眉,下意识想抬手捂耳,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正紧紧抓着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片男人的衣角。 上好的绸锦,清贵的月牙色,精致的君子竹纹绣这是她爹的衣裳。忠肃侯季文浩,平生最爱清高端方的君子竹。 “侯爷,歹人们已经追上来了!快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温柔急切的声音,是季文浩的真爱妾室陶姨娘。 “爹爹,妡儿害怕,妡儿不想被他们抓走,不想被他们卖掉”娇弱惊惶的声音,是陶姨娘为季文浩所生的女儿季妡。 “哇——”惊惧交加的稚嫩哭声,是季妡的同母弟弟,季文浩的庶长子季千阳。 右脚一阵钻心的疼,身下寒意刺骨,阿浓僵硬而缓慢地抬起头,看见了一个长相斯文白皙的中年男子。 他正紧紧皱着眉,面有为难:“可是娢儿” “情况危急,咱们抱着阳儿,本就跑不快,若是再带伤者前行,必会拖累众人!妾身也不忍心丢下大姑娘,可是阳儿,他才将将五岁,我实在,实在是不忍心” “爹爹他们来了——!” 阿浓没有去看一旁的陶氏几人,她只死死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叫了十几年父亲的中年男人,看着他是怎样慌张避开自己眼神的,又是怎样在她不敢置信的注视下咬牙抽回自己的衣角,头也不回护着真爱和其他几个子女离去的 世界一片寂静,只有风雪呼啸声刮过耳旁,寒冷而凄厉。 阿浓趴在地上,没有哭,只是冷。身下的雪水仿佛从衣服里渗透进来,没入了四肢百骸,叫她连血液都凝结成了冰块。 她怔怔地看着地面上苍茫的积雪,满眼恍惚,直到歹人们脚步声渐近,方才从噩梦一般的世界里骤然惊醒。 求生的本能促使她忍痛爬了起来,拼命地往前跑去。 前路茫茫,风雪扑面,她咬着牙,依然没有哭,只是却渐渐被绝望包围。身后的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阿浓几乎已经听到了他们兴奋狰狞的喘息声 “不!不要——” 凄厉的尖叫声如闪电般划破阳光寂静的午后,正在杂物房里忙活的秦时心下一惊,几乎是一瞬间便扔下手中的东西赶了过来。 “阿浓!”床上的少女面色惨白,满头大汗,浑身发颤不止,青年顾不得其他,长臂一伸将她紧紧抱入了怀中,“没事的,别怕,别怕” 低沉的声音伴随着温热的气息落在阿浓耳边,叫她渐渐从方才的迷雾中清醒了过来,她惊魂未定地喘着气,眼神茫然地看着他,许久才平静下来。 秦时在她彻底回神之前放开了抱着她的双手,但并未起身离开,只转头从一旁的盆架上取来毛巾,给她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我,我没事了,你”阿浓偏头避开,伸手接过那毛巾自己轻轻拭了拭额角,这才垂着眸子说道,“多谢。” 她看似镇定从容,可耳朵却红了个透,显然是因方才的失态而羞窘。 秦时的视线扫过她紧紧绷着却绯红一片的脸蛋与玲珑秀气的耳朵,最终落在了她光洁如玉,此时也染上了一层红霞的颈间。喉咙微微动了两下,青年移开视线,面色日常地问道:“做噩梦了?” 想着梦中的一切,阿浓双拳微紧,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点了一下头。 “梦而已,醒了就好了你等我一下。” 他说着突然起身走了,阿浓微愣,半晌才抿着唇角冷笑了一声。 是梦,可这个梦,即便是醒了也永远不会散去。 秦时很快便回来了。 “喝吧,听说枣茶安神。” 看着青年手中的瓷碗,阿浓有些意外,抬头看了他一眼,片刻才伸手接过,有些不自在地说道:“多谢。” 天寒,她方才又出了不少冷汗,这会儿浑身湿冷很不舒服,确实需要喝点热的东西暖一暖身子。没想到这秦时外表看着不修边幅,人还挺细心的 阿浓对他的防备不知不觉又褪去了一些,然想到方才他抱着自己细细安抚的样子,她又忍不住抿了一下唇,脸蛋微热。 从未与异性这般亲近过,她心中实在有些不适,偏人家又只是出于好意,并非刻意耍流氓,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努力装作不记得。 喝了热气腾腾的枣茶,鼻尖冒出了些许细汗,身上也不再寒意阵阵,阿浓慢慢舒出一口气,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只是到底叫方才的噩梦影响到了心情,她捧着手中的碗静默不语,神色有些冷。 秦时看着她,刚想说什么,方才趁阿浓睡觉拉着白羽秦临跑出去玩的余嫣然回来了。 “季姑娘你醒啦?咦,你脸色怎么有些不好是不是阿时哥哥欺负你了?” 第10章 第10章 秦时特别想把这缺心眼的丫头扔出去,但见阿浓情绪不好,到底是忍住了,只道:“要不要洗漱一下换身衣裳?” 阿浓原就恨不得天天洗澡,这会儿又出了一身汗,自然不会拒绝。至于秦时的殷勤与体贴,从前在家中叫人伺候惯了的季大姑娘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暗想这青年为人不错,来日要多给他一些银钱作谢礼才好。 秦时不知阿浓心中所想,得了她的话之后便出门了。 去厨房烧上热水,又叫了白羽过来照看,青年便转身回了隔壁的杂物房——经过他多年的修补改建,这原本破败不堪的山神庙如今已和寻常的农家院子差不多了:四个大小差不多的卧房,一个书房,一个厨房,一个净房,一个杂物房,另还有院子与地窖,算得上齐全。杂物房里放着一些先前修补房子时用剩的木料,秦时这些天用这些木料日夜加工做了一个半人高的长方形浴桶,如今已基本成型,只用再稍稍打磨一下便可以使用了。 她爱洁,定会喜欢这个。青年弯唇,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正忙着,木门吱呀一声开了,秦临抱着土豆走了进来。 他刚从外头回来,这会儿眼睫上还沾着水汽,鼻尖与耳朵也红红的,带着些许寒意,秦时回头看他,腾出一只手搓了搓他冰凉的耳朵,笑问:“方才去哪儿了?” “溪边的林,林子。”秦临将土豆放在地上,从胸前的布兜里掏出一朵皱巴巴的红梅递过去,明亮的双眼完成了月牙,“看。” “梅花?”秦时接过一看,挑眉笑了,“在那林子里摘的?” 他时常不在家,对附近的山林不如没事儿就满山跑的秦临熟悉。秦临点头应了一声,突然伸手扯了一下秦时的衣角,轻声道:“嫣,嫣然姐姐说,用花,花瓣洗澡,会香香。” 秦时心中一动,低头看他:“她怎么知道的?” “浓,浓姐姐说的。”秦临眨了眨清澈的大眼,天真无辜却又带着几分狡黠地说道,“我,我带哥哥去,去摘吧?” 小家伙看似腼腆害羞,安静懵懂,其实极为聪明,还有点早熟,再加上自己虽没有明说却也没有刻意掩藏,所以秦时并不意外秦临会看出他对阿浓的心思。 “怎么?替哥哥着急呢?”青年揉揉弟弟毛茸茸的脑袋,声音沉沉地笑了起来。 秦临点头,睫毛微闪,小大人一般说道:“阿,阿浓姐姐做嫂嫂,挺,挺好的。” 秦时忍俊不禁,逗他:“那你说说看,她都哪里好。” 秦临认真地答道:“她,她能让你和娘高,高兴。” 自从浓姐姐来了之后,哥哥每日都很开心,呆在家中的时间也多了。娘也是,不仅发病的次数少了,晚上睡觉也不再总哭了。所以哪怕浓姐姐看起来并不喜欢这里,他也一定要帮哥哥和娘亲留下她。 秦时闻言心头一软,问他:“那阿临高兴吗?” 秦临一愣,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哥哥想娶一个也能叫阿临高兴的人做妻子。”秦时伸手捏捏他的脸蛋,“所以说说看,你觉得阿浓姐姐怎么样?” “我,我也觉得她挺,挺好的。长,长的好看,也,也很和气。”秦临沉默半晌才脸蛋微红,目光晶亮地笑道,同时心下也小小地舒出了一口气。 哥哥没有因为喜欢上别人就减少对他的疼爱,真好! “那就行。”秦时被弟弟逗笑,却又忍不住得意地想——他喜欢的人,自然是最好的。 “那,那你快点,我,我带你摘花去!” 见他还惦记上这事儿了,秦时笑出了声:“行,那一会儿就有劳秦小公子带路了。” 秦小公子听见这称呼很有些害羞,却又忍不住眼睛弯弯地笑了起来。 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他的人,只要是哥哥想要的,他都一定会帮他得到,不管用什么方法。 秦时在外头忙活的时候,阿浓正拿着余嫣然给她折回来的梅花枝于手中把玩。 火焰一般娇艳又不落俗的红梅,骄傲肆意地怒放在褐色枝杈间,生机勃勃,暗香阵阵,叫人见之欢喜,心情大好。 “能帮我寻个花瓶来吗?” 少女素手拈花,乌发微垂,偏头浅笑的模样如同一副绝世画作,令人心中惊艳,轻易移不开眼。 余嫣然呆呆地看着她,半晌突然捂着胸口,似哭似笑地喃喃道:“你若是天天这么对着我笑,别说是个花瓶,就是要整片梅花林,我大概都能心甘情愿地给你砍来” 太好看了啊,同身为女子的她都有些抵抗不住她的笑容,更别说阿时哥哥了。余嫣然想着又看了阿浓一眼,见她正因自己的话掩袖大笑,素日清冷的眉眼间笑意氤氲,如寒冬里破云而出的阳光,清冷柔软,如梦似幻,更觉得没有活路了——见过了天上掉下来的仙女儿,谁还能看得上她这样的路边小野花呢? 前途堪忧啊! 只是虽然这么想着,可余嫣然对阿浓却也一点都嫉妒不起来,或许是因为两人差距太大,没有可比性,也或许是因为这几日的相处叫两人成了亲近的朋友,她心中只有满满的羡慕和赞叹,并没有其他念头。 “你若是男子,定是个风流人,瞧瞧这嘴甜的,不知要哄去多少姑娘的心呢。”阿浓只笑了片刻便自持地打住了,只是见余嫣然可爱,又不愿再静下来回想方才梦中的场景,便开口打趣道。 余嫣然没想到阿浓还会说笑,惊讶一瞬之后乐了:“哈哈真的吗?那若哪日我真的变成了男子,定要第一个来哄你” 门外终于搞定了一切,正要搬浴桶进屋的秦时:“” 死丫头这是在调戏阿浓?嗯?! “哥?”一旁拿着小花篮的秦临歪头看了突然黑脸的兄长一眼。 “没事,进去吧。”秦时眯眼暗哼,将那浴桶搬进屋子,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放下。 余嫣然听到动静回头一看,惊呆了:“这这这是——” “浴桶。”秦临细声答道,而后拿着手里的小花篮蹬蹬蹬跑到阿浓眼前,将满篮子娇艳的花瓣递给她,眼睛亮亮,脸蛋红红,羞涩腼腆地笑道,“给你,不够,再,再叫哥哥摘。” 阿浓正惊喜交加地看着那个大浴桶,闻言方才回神朝这眼珠子似墨玉一般漂亮的男孩看去:“这花” “洗,洗澡用,嫣然姐姐说会,会香香。” 阿浓一怔,又忍不住抬头朝那浴桶看去,秦时出去提热水了,余嫣然正趴在那桶边好奇地往里头看——她平日洗澡都直接淋浴,没有用过浴桶,因此瞧见这东西感觉十分新鲜。 少女顿了顿,半晌方压下心中讶然与欢喜,好奇地问道:“这浴桶是哪儿来的?” 秦临长睫扑闪,细声细气地答道:“我,我哥做的,他说姐姐脚,脚伤了,用这个洗,洗澡更,更舒服。” 阿浓闻言一惊,她虽不懂木工木活,却也知道要在短短两三日里做好这么大一个浴桶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个秦时 正愣着,青年提着两桶滚烫的热水回来了。 “前几日收拾杂物房的时候发现里头还有些盖房子时剩下的木料,正好这几日天气不好,我也没什么事儿可做,所以就试着做了这个。你先用用看吧,若是哪里不好就告诉我,我到时再修整。” 阿浓偏头看他,青年正在往浴桶里倒水。水声哗哗,朦胧氤氲的热气如烟雾升腾,衬的这满面胡子,粗犷刚硬的男子眉眼发软,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他的动作很利落,卷起的袖口露出结实的肌肉,看起来十分有力量。 不知为何,阿浓忽然对他胡子掩盖下的容貌感到了一丝好奇——秦母和阿临都是秀美清俊的长相,秦时除了眼睛,整体看起来和他们不是太像,那么他长什么模样呢? 然这念头也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阿浓并未深思,因为秦时已经倒好热水了。 “水不够就说一声,外头还有。”他抬头一笑,声音略显低沉,却很好听。 “嗯多谢。”阿浓微怔,可想着终于能舒舒服服泡个澡了,顿时也顾不得其他,只难掩欣喜地与秦时道了一声谢,又在心里将许给他的那份谢礼往上加了两成,这便眼巴巴地看着那浴桶不动了。 秦时看着她,看着这虽未笑逐颜开,唇角却不由自主飞扬了起来的少女,什么话都没有说,只眸子深深地笑想:她果真是欢喜的。 “诶?阿时哥哥,这是什么呀?”余嫣然的叫声引得二人回了神,阿浓抬目一看,发现她手中捧着一团木色的东西,看那样子,似乎是 “鸭,鸭子,”一旁秦临羞涩地解释道,“洗澡,可以玩。” 阿浓愣愣地那群圆圆胖胖,憨态可掬的木雕小鸭子,半晌才反应过来,秦时不止给她做了个浴桶,还给她做了洗澡时玩的玩具! 季大姑娘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又不是小娃娃,哪里还需要这个! “剩了几块不错的边角料,顺手就用上了,你拿着玩吧,”少女脸红的模样太令人心痒,秦时忍不住逗她,“阿临那儿也有一组,你若不知道该怎么玩,叫他先教你。” 阿浓:“”这人又促狭了,讨厌! 第11章 第11章 泡完澡后,阿浓懒懒地倚在窗前晒太阳。 她醒来那日风雪初停,而后一直未有再起,虽说天气仍寒,不见太多回暖的迹象,可这会儿她刚洗完澡,浑身发暖,又有虽不如春夏之时暖和热烈,但依然明媚的阳光笼着,倒也一点不觉得冷。 天空澄澈,高而宽广,抬目望去,远处有墨白色群山,空灵而悠远。院子里积雪未化,仍是白茫茫一片,阳光一照,晶莹闪烁,好看得紧,只是此刻阿浓却无心赏雪,因为 “死胖子别跑,看招!哈哈哈中啦中啦!” “嘶好冰好冰——可恨的小黑妞,竟专往本少爷脸上砸!砸坏了我俊俏的脸蛋,你赔得起么你!” “俊什么?俊俏的脸蛋?哈哈哈哈就你那张大胖脸,还能再不要脸一点么你?” “胖,胖怎么了!胖就不能俊了吗?我告诉你,就算胖,本少爷也定是这世上所有胖子中最俊的那一个!” “哈哈哈哈白胖球你,你这是要上天啊!来来,让姑奶奶送你一程!” “嗷嗷嗷冰死我了!死丫头你给我等着——” “怕你不成!来呀!” 看着院中正拼了命一般互丢雪团的余嫣然和白羽,阿浓嘴角微抽,抬手揉了一下脸。 这两人也不知是不是八字不合,每次一见面说不了几句话就要掐架,跟八岁孩童似的。偏一旁秦母还不停地给他们加油助威,叫二人越发兴奋,大有决战到天明之势,实在是叫人哭笑不得。 嘎嘎。 正想着,窗前突然出现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阿浓低头一看,漂亮秀气的男孩儿正眉眼弯弯地看着她,笑容腼腆。他胸前的布兜里,一团小黄毛也正探头探脑地往外钻,看起来笨拙又可爱。 少女不自觉柔了眉眼,浅声问道:“功课做完了?” 秦临每日都有固定的学习时间,白羽会给他布置功课。 男孩点头,有些羞涩地将手中的油纸包往她跟前递了递。阿浓定睛一看,是几块卖相一般,看起来很普通的糖饴。 “我饱着呢,你自己留着吃吧。” 秦临抿了一下唇,似乎有些失望,半晌才很小声地说道:“干,干净的。” 阿浓一怔,诧异于他的敏感,顿了片刻才道:“我没吃过这个,好吃吗?” 秦临眼睛重新亮了起来,急急地说道:“好,好吃,不骗你。” “那我尝尝。”阿浓伸手取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片刻在男孩充满期待的注视下认真地点了一下头,“酸酸甜甜,确实好吃。” “哥,哥哥买的。”秦临小脸红红地笑了,眸子弯弯如月牙,可爱得叫阿浓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刚想再说什么,突然“啪”的一声,一团冰雪迎面飞来,不轻不重地砸在了少女的脑门上。 阿浓懵了,倒不是疼,就是吓了一跳。 “抱歉抱歉,手抖了一下!季姑娘你没事”不远处白羽笑着跑了过来,可话还没说完,便被迎面飞来的两大雪团砸了个正着。 “不许你欺负我儿媳妇!”秦母飞快地跑过去抓住白羽的胳膊,放声高喊道,“阿时阿时快出来!你娘子被人欺负啦!” 正在屋里准备晚饭食材的秦时闻声而出:“嗯?哪个不要命的,叫他报上名来。” 秦母扯着白羽大声告状:“就是他就是他!抢儿媳妇的肉吃还打她!我帮你抓住他了,你快来帮儿媳妇报仇!” 抢肉吃什么的,明明他才是被抢的那一个!白羽嘴角抽搐,却并未挣扎,只皱着胖胖的脸蛋不停哀叹道:“冤枉,实在是冤枉啊!” 一旁余嫣然幸灾乐祸地大笑:“冤什么冤,就你最快活该了,来来,阿临,大娘,咱们一块儿冰他!” 说着就抓起一团雪塞进了白羽的袖子里。 秦临没动,毕竟那是自己师傅。倒是秦母觉得好玩,也跟着照做,往白羽衣领里塞了一大团雪。 胖青年顿时抱着胖肚子四处逃窜,叫的凄惨极了:“季姑娘救命——” 阿浓叫这几个活宝逗得眼中露出了笑意来,刚要说什么,窗外突然压来一道高大的人影,随即她放在窗沿上的那只手便被人轻轻地握了一下。 “一起玩?”秦时往她掌心里塞了一团积雪,冰凉的触感叫阿浓惊诧之余猛地哆嗦了一下,竟没有注意到青年这一瞬的越界。 “不了,我脚伤未好,还是看你们玩吧。”自幼便跟着宫中嬷嬷学习皇家礼仪,一举一动皆端庄优雅的季大姑娘表示,她才不要做这么幼稚无状的事情。 “我帮你,你只扔便是。” 刚要再拒绝,一旁秦临已经满眼期盼地望了过来:“好,好玩的!” 阿浓:“” 到底没抗住小家伙巴巴的眼神,少女不甚自在地将手中的雪团随意扔了出去。 啪。 竟正中白羽颈窝。 “掉衣服里了掉衣服里了!好冰!”倒霉催的胖青年顿时抖着衣襟嗷嗷直叫。 余嫣然和秦母齐齐拍掌欢呼,秦时笑着对阿浓眨了一下眼睛:“一击即中,真厉害。” 秦临也忍不住点了点小脑袋。 阿浓愣了愣,不知为何嘴角竟忍不住想要弯起。 “再来。”又抓了一把雪塞到她手中,秦时这一回没忍住在她细嫩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少女没有发现,只略带兴奋地将手中的雪团再次砸向了白羽。只是这一回白羽躲过了,反倒是一旁追着他闹的余嫣然不慎中了招。 阿浓一瞬错愕,刚想说什么,余嫣然已哈哈笑着从地上抓起一团雪朝她扔了过来:“我要报仇啦,季姑娘看招!” 秦时侧身替她挡开,又抓起一团雪塞到少女手里:“放心砸,我护着你。” 阿浓没说话,只下意识转过头,眼睛发亮,双颊微红地看了他一眼。 悬崖上迎雪而开的花也不及她半分美丽,秦时眸子发暗,几乎要忍不住俯身过去亲她嫣红的唇瓣。 一定很软很甜,他轻轻摩挲着自己触碰过她小手的指尖,目光幽暗地想。 那日雪仗之后,阿浓与秦家人及余嫣然白羽二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她开始安心养伤,不再如前几日那般满怀戒备,不敢安睡。 日子很快过去,转眼已是七天后。 经过这些天的将养,阿浓脚上的伤已好的差不多,虽还不能剧烈跑动,下地走路却是没什么问题了。 这日下午,阳光极好,天气也比前几日暖和了许多,余嫣然拉着阿浓出了门,说是要带她去看林子里赏梅。阿浓没有拒绝,在屋里闷了这么多日,她早就想出去走走了。 随行的还有秦临,他对阿浓十分亲近,近来总粘着她,阿浓喜他乖巧可爱,对他也是越发地温和了。 白羽本也要跟着去的,只是秦时一早出门了,这会儿还没回来,他不敢叫情况特殊的秦母一个人待在家里,因此便留了下来。 “儿媳妇回来了你记得叫我知道吗?我给她做了手帕,一会儿要给她看的!” “知道知道,绝不敢忘!现在大娘先回屋歇一会儿好不好?” 哄好了秦母,胖青年贼笑着抱着肚子往厨房摸去,准备找点肉吃,谁料刚走了两步,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翅膀扑闪声。 来信了。 白羽笑容微顿,片刻才转身朝那只信鸽走去。刚解下信筒取出里头的信纸,外头院门叫人推开,秦时回来了。 “喏,翠花来信了。” 秦时一愣,加大步子走过来接过了那信,只是却没有立即打开,而是往阿浓所住的屋子看了一眼。 “人呢?” “小黑妞和阿临带她出去玩了。”白羽说完才发现秦时的不对劲,“你这是大过年的还有不长眼的敢惹你?” “鹤州那边,连飞死了。”青年目光阴沉,气息冷冽,显然是心情极为不佳。 “什么?!”白羽这下也是笑不出来了,眉头猛地皱了起来,问道,“谁干的?” “万宇山,那孙子带着咱们在鹤州所有的势力投靠了宋千和。” 一瞬诧异之后,白羽冷笑连连:“那小子平日里见着你双腿都要发抖,能有这样的胆子?这山下有些人的心是越来越大了。余村长那边知道了吗?他怎么说?连飞是他表侄子,这一回他应该不会再拦了吧?” “嗯。”秦时淡淡点头,眸中杀意却不减,“我过两日会去一趟鹤州,你看顾好家里。” 白羽一愣:“你亲自去?这都快过年了” “连飞死得冤枉,何况宋千和新仇旧恨,也该有个了断了。”秦时说完不再提此事,只展开手中的信飞快地看了起来。 知道他心中已有成算,白羽也不再说什么,只眼巴巴地看着那信,好奇地问道:“怎么样?信上都写什么了?季姑娘的未婚夫是谁啊?她真的三个月后就要出嫁吗?” 秦时没有说话,脸色阴沉不变,直至看到最后几行字,方才猛地眯起眼睛,目光幽深地弯了一下唇角:“不,她只会是我的妻子。” 第12章 第12章 那厢秦时看完信之后心情好了不少,这厢,阿浓看着眼前清艳如画的景致,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松快的笑意。 蔚蓝澄澈的天空下,寂静无声的草木深处,一片夺目的红梅树在皑皑白雪中拔地而起,傲然挺立在料峭寒风中,摇曳而笑。它们像朦胧的雾,像热烈的火,也像少女脸上新抹的胭脂,鲜活,明媚,带着蓬勃的生机。 透过娇艳交错的枝桠,隐约能看见对面墨白色的远山以及山下村子里袅袅升起的炊烟,阿浓有些好奇地往前走了走,发现这片梅花林外竟是一处断崖。断崖下方是一个被群山包围的小村庄,阿浓站在这高处俯瞰,能将整个村子的全貌尽收眼底。 “这就是飞龙村?” 不远处余嫣然快步走了过来:“是呀,你看,村尾那间青瓦大宅院就是我家!喏,就在那,看到了吗?院子里种了三棵大桃树的那间!” “嗯。”阿浓点头,心中却有些讶异。因为山下这村子虽小,却完全不像她想象中那么破旧落后,反倒屋舍俨然,人来人往,一派富足之相。可观其周围地形,却又分明是处在深山老林之中,瞧着偏僻得很。她虽不常在外行走,却也是去过乡下庄子里散心的,且举凡是富裕繁华之地,必然要有好的地形与便利的交通,这飞龙村二者皆缺,却发展得比一般乡村都要好 怪。 这个飞龙村,和秦家人住的那座山神庙一样怪。 但想着自己不过是个过客,再过些日子就要离开,阿浓也没有多问,只又看了一眼这个古怪的小山村,转头道:“这里风好大,我们回林子里吧。” 崖上寒风呼啸,不过片刻,她的脸就已经有些发僵了。 “嗯嗯回去吧,你若是有兴趣,改明儿有空了我再带你下山玩额,看一下。”本是随口说出的话,可到最后余嫣然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硬生生改了口。 阿浓对她的异常只做看不见。她知道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秘密,只是这秘密与她无关,她也就生不出太多探究的心了,横竖过些天她离开之后应该也没有机会再回来。 余嫣然有些紧张地看了看阿浓,见她仿佛没有注意,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倒是她身边的秦临抬头看着面色平静的少女,长长的睫毛猛地颤了一下。 “你,你喜欢这,这里吗?” 突然被人抓住了袖子,阿浓愣了一下,片刻看了看眼前如梦似幻的梅花林,对身边的男孩微微一笑:“嗯,这里很漂亮。” 秦临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露出一个羞涩明亮的笑容,而后又细声道:“春,春天会更漂亮。山,山上很多花,还有鸟,还,还有兔子。夏天,可,可以去河里抓,抓鱼,还可以看,看星星。秋,秋天有很,很多果子,很,很好吃” 这里一年四季都很漂亮,所以,快点喜欢上这里,不要再想着走了。 第一次听到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阿浓有些惊讶,但见男孩眼神有些着急的样子,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慢慢说,我听着呢。” 她笑起来的样子比梅花还好看,可秦临却知道,她还是想走的。 男孩抿了一下嘴角,刚想再说什么,一旁余嫣然突然兴奋大叫道:“你们快来看,这里好像有几颗蛋!” 蛋?! 阿浓惊讶,牵着秦临走过去一看,发现那矮树丛下的枯草堆里,果真有五六颗比普通鸡蛋要稍稍大一些的白蛋。 “这是什么蛋?” “不知道啊,这大冷天的,怎么会有鸟儿把蛋生在这儿呢?”余嫣然四处看了看,而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双眼闪闪发光地舔着唇道,“这个,能遇见就是缘分啊,咱们还是把它们带回去”吃掉吧。 “孵!”话还未完,秦临已经飞快地凑上去将那几颗蛋捡起来塞到了阿浓怀里,“咱,咱把它们带回家,孵,孵出来,好吗?” 阿浓叫他吓了一跳,浑身僵硬地抱着那窝蛋,想放下却又不敢动:“那个,我不会” “红,红薯会孵,土,土豆也是它孵出来的。”秦临一双大眼睛亮极了,他小手指着胸前布兜里探头探脑的土豆,脸蛋红扑扑的,笑得开心极了,“我,我们给,给看着就行。” 红薯秦家的鸡棚里养着一只公鸡一只母鸡和一群小鸡,红薯是那只母鸡的名字。 阿浓嘴角微抽,半晌才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几颗蛋:“那我怕不小心弄碎它们,还是你来” “土,土豆有新的小,小伙伴啦!”秦临并没有给她机会说完,见她似乎不再拒绝,顿时兴奋地拉着她往前蹦去。阿浓想叫他把蛋接过去,可男孩见她立在那迟迟不动,顿时便用一双清澈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说道,“方,方才拿起来的时,时候,用袖子擦,擦干净了的。” 似乎她不抱这几颗蛋就是嫌弃它们脏一般。 阿浓:“” 虽然她确实有点嫌弃,但罢了。 “走吧。” 见阿浓出去一趟竟抱了一窝蛋回来,秦时有些讶异,只是还没等他说话,一旁白羽已经双眼发亮地冲过去,兴奋地绕着她走了两圈:“有蛋吃!” 余嫣然冲他做鬼脸:“猪,就知道吃!”完全忘了自己方才也是一样的反应,满脑子都是“野鸡蛋好香好香”的。 秦临赶忙伸手挡在阿浓身前:“不,不吃!孵的!” “不不吃啊?”白羽失望极了,“野鸡蛋很好吃的。” “不,不一定是野,野鸡蛋。”秦临坚决地摇摇头,这才蹬蹬蹬跑到秦时面前,冲他狡黠眨眼道,“浓,浓姐姐抱,抱来的,她说要,要和我一起把它们孵,孵出来!” 秦时一看便知道弟弟打的什么主意了。想着方才那信上所写之事,他心中一动,伸手重重地揉了揉秦临的脑袋,压低了声音笑夸道:“阿临真棒,帮了哥哥一个大忙。” 他正愁不知该用什么法子让她心甘情愿地多留几日呢,如今 青年弯唇,转身走到阿浓身前接过那几枚蛋,不动声色地说道:“走,孵蛋去。” 阿浓原本对这事儿没多大兴趣,不过是碍着秦临方才勉强配合,可掩着鼻子走到鸡棚旁往里一看,眼睛便落在里头那几只刚孵出来的小鸡崽身上不动了。 小小黄黄毛茸茸的一团,巴掌大小,摇摇晃晃地蹦跶着,时不时点一点小脑袋,看起来可爱极了。她抱回来的那几枚蛋过些天也会孵出这样的小家伙来吗?好像挺很神奇的。 正想着,手背突然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轻蹭了一下,阿浓低头一看,是秦临胸前布兜里的土豆。 嘎嘎嘎! 小家伙仿佛是看到了小伙伴很开心,正不停拍打着小肉翅膀往外探着脑袋,秦临见此便弯腰将它放进了鸡棚。 小毛团子顿时摇摇摆摆地冲过去和那群小鸡崽玩在了一处。 “土豆也是阿临从前在外头捡回来,叫红薯孵出来的。”秦时见此笑了一下,转头对阿浓说道,“原也是准备将它养在鸡棚里的,可因是自己捡来的,阿临格外关心它,整日守在鸡棚旁不肯离开,所以我便干脆叫娘做了个布兜,叫他随身带着照顾了。” “原来是这样,”阿浓点头,眼角不自知有些发亮,“那它们要多久才会出来呢?” “我知道我知道!”白羽在一旁不怀好意地嘿笑道。 秦时转头冲他冷笑:敢捣乱试试! 自从阿浓来了之后,在家中地位急剧下降,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饱肉了的胖青年扬了扬肉嘟嘟的下巴:有本事你用肉贿赂我呀! 秦时继续冷笑:想被赶出去睡山头? 白羽:“”他真是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 “嗯?”一旁阿浓疑惑地看了看两人,怎么不说了? 秦时好整以暇地看着白羽:你说。 白羽用震惊的目光看着他:不给肉吃还要我背锅,你还是人吗! 秦时冲他微微一笑。 “”心里疯狂地诅咒了一下这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小伙伴,胖青年这才有气无力答道,“土豆叫红薯孵了十七八天就出来了。” 至于鸡鸭鸟类完整的孵化周期一般都要一个多月什么的,这事儿他可不知道。 信已经送出去十天了,那么等安王府回信来人,约莫还需要十到二十日。阿浓默默算了一下,发现自己应该能看得见蛋里的小家伙出来,顿时心情很不错地笑了一下:“嗯。” 她显然是上心了。 秦时眸子幽深地弯了弯唇,很好。 “十七八天?可我记得秋葵姐家的鸡”余嫣然这时却有些疑惑道,只是话还未完便叫人重重扯了一下头发,少女痛得大怒,扭头便一巴掌拍在了一旁白羽的背上,“死胖子你敢偷袭我!” 白羽被打蒙了:“我什么时候偷袭你了?” “装傻?装死都没用,看招!” “嗷嗷死丫头你不讲理!” 这两人又闹起来了,阿浓习以为常地摇了一下头,秦时却是笑意深深地看了她身侧的秦临一眼。 秦小公子脸蛋微红,笑容腼腆,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着纯良无害极了。 第13章 第13章 因天气严寒,秦时最终将那只名叫红薯的母鸡抱到了杂物房,用破棉袄给它做了个窝,让它在屋里孵蛋。 这窝是阿浓被秦临拉着帮忙一起做的,虽她只是在一旁打个下手帮着递递东西,但少女看着事后的成品,心中还是忍不住生出了雀跃与期待。 看着她不自知发亮的双眸,秦时藏在胡子下的嘴角高高地扬了起来,又见她头发上似乎粘了什么东西,青年眸子微闪,十分自然地伸手拂过了她的发梢。 阿浓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避开:“怎么?” 秦时摊开修长的大手,两片嫣红的梅花瓣正静静躺在他掌心里。阿浓这才面色稍缓,只是还没开口,门外便突然传来一个陌生急切的声音:“秦大哥!” 阿浓回头一看,见是个虎背熊腰的青年。他瞧着约莫二十来岁,身着一袭月色棉袍,头戴同色方巾,手执一把花鸟折扇,与白羽一样做书生打扮,可因身材粗壮结实,皮肤黝黑如炭,面容憨厚呆楞,竟半点没有斯文的感觉,反倒是怪异得紧。尤其那张算不上英俊却也十分端正的脸上还赶着时下流行的文人风潮在脸上涂了一层白色脂粉,更令人觉得无法直视。 不过他自己显然不觉得,紧紧握着手中那柄不该出现在大冬日的折扇,努力做出了风流潇洒的样子。 阿浓:“” 见她只看了余东一眼便抽着眼角飞快地转开了视线,秦时忍不住笑了出来,凑过去低声问道:“和他比起来,我是不是特别俊?” 阿浓顿时用惊异的目光看这毫无自知之明的青年。满脸胡子,不修边幅,跟个野人似的家伙,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俊呢? 少女没说话,可表情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了他答案,秦时顿时笑容一僵,摸着满是胡子的下巴深思了起来。 她显然并不喜欢自己胡子拉碴的模样,难道他要把留了多年的宝贝胡子刮掉? 正想着,余东已经快步走到门口,一旁余嫣然看到他十分惊讶,不等他说话便跑上去扯着他的袖子连珠炮似的问道:“大哥你终于肯出门了!一定是想通了对不对?太好了,我告诉你,那个莫玲玲心里根本没有你,你就是考上状元她也不会——你怎么也来了?!” 认识那么多天,这还是阿浓第一回看到余嫣然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少女讶异挑眉,下意识往余东身后看去。 那是个皮肤白皙,相貌出众,气质清纯柔弱,如同小白花一般惹人怜惜的女子。她约莫二十三四的年纪,身穿一件粉白色绣花夹袄,头发用珠花挽成髻,是出嫁妇人打扮。或许是面容生得美丽,也或许是气质太过柔媚,她看起来并不像是普通的乡下女子,反倒隐隐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感觉。此刻这女子正双眸含泪,怯生生地看着余嫣然,似乎被她恶劣的态度吓到了。 余东见此赶忙对自家妹妹道:“嫣然,玲玲乃是来寻秦大哥的,她有事想与秦大哥” “你明知道阿时哥哥不喜欢外人到这里来的!”余嫣然不等他说完便忿忿跺脚道,而后更是忍不住伸手要去推那名唤莫玲玲的柔弱女子,“出去,你快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阿东!”莫玲玲吓得直往余东身后躲,小脸煞白煞白的,似乎余嫣然是什么洪水猛兽,下一刻就要夺了她性命一般。 余东顿时心疼地护住她,憨厚黝黑的脸上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嫣然,汝怎能这般与玲玲说话?她是” 余嫣然还没说话,她身后的白羽已经翻了个大白眼道:“是什么?你就你,还汝,好好说话!” 余东并不恼,只黑脸微红地看了莫玲玲一眼,眼神痴痴地说道:“斯文之人该当如是。” “该当个屁该当!”余嫣然大怒瞪向莫玲玲,“都是你,害得我哥好好一个人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莫玲玲瞧着快要哭了,细声细气地十分可怜:“我没有” “够了,当我这儿是什么地方?”淡淡的一句话,却叫众人一下子全都安静了下来。秦时目光冷冽地看了他们一眼,这才转头对阿浓道,“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阿浓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他出去便出去,与她说什么? 秦时一看便知她在想什么,不由微微弯了一下唇,而后才捏着手中的两片梅花瓣,带着门口四人走了。 “秦爷,求秦爷饶了我弟弟广林吧!他与万宇飞素来不对盘,如何会帮他行事?他是无辜的呀!”一进书房,莫玲玲便嘤嘤哭着朝秦时跪下了,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看得一旁余东心中不舍极了。 “秦大哥” “你知道她弟弟准确地来说是小叔子,你知道她那个小叔子犯了什么事儿不?” 白羽笑眯眯的一句话问得余东呆了一下,半晌这身材如熊的黑脸汉子才坑坑巴巴地答道:“我,吾,玲玲说广林贤弟遭人陷害犯了错,被秦大哥关进水牢了” “嗯,那你知道他犯的到底是什么事儿不?” 余东一愣。 “他在家里闭门读书,半个多月没出来过了,哪里还知道关心外头的事儿!定是这女人哄骗着他来的!”一旁余嫣然恨铁不成钢道,末了才又飞快地看了一旁气息冷然的秦时一眼,低声问白羽,“那邱广林做什么事儿叫阿时哥哥生气了?” 白羽这时也没心思逗她,只收了笑容淡淡地说道:“连飞死了,万宇飞杀的。” “你,你说什么?!”余嫣然脸色一白,失声尖叫,余东也猛地抬起头,满眼不可置信。 白羽没有理会他们,继续道:“万宇飞带着咱们在鹤州的所有势力投靠了宋千和,如果不是邱广林在村子这边替万宇飞作掩护,姓万的不可能那么轻易成事,所以小东子啊,你觉得你把这邱家大嫂带到阿时面前来给邱广林求情,合适吗?” 合适吗? 温温和和三个字,却叫余东手中的扇子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不是的不是的!秦爷,白先生,广林绝对不会做这么糊涂的事情,他不会背叛秦爷的,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求求您饶了他” “贱人!我杀了你!”亲兄长一般的表哥竟叫人害死了,余嫣然从惊骇中回过神,顿时红着眼睛尖叫一声朝莫玲玲扑过去,按着她的肩膀便重重扇了她一巴掌。 莫玲玲没来得及躲开,生受了这一下,顿时狼狈地捂着脸跌坐在地,惊慌失措地哭了出来:“阿东救我!” 余东这时才僵硬地回过神来。他是喜欢极了莫玲玲没错,可连飞是他兄弟,如果知道邱广林犯的是这样的事情,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带她上山来求情! 莫玲玲糊弄了他。 当然,也怪他自己蠢,事情都没有搞清楚便在莫玲玲的眼泪攻势下急吼吼地带着人来了。 “秦大哥就当我今日没有来过,老子这就带她走!”余东心痛万分,黑硬的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狠意来,再不见方才硬装出来的半点斯文,“万宇飞那小子,爷爷会亲手剁碎他给我飞哥报仇!” 莫玲玲哭得可怜极了:“阿东!这都是万宇飞造的孽,我家广林是无辜的,他绝对不会” 余东能理解莫玲玲想要救邱广林的心情,盖因那邱广林是她死去的丈夫托付给她照顾的唯一一个弟弟,可他做不到为害死自己兄弟的人求情,遂只硬下心肠道:“如果他真的是无辜的,不必你求情,秦大哥也自然会放了他,走吧!” 莫玲玲慌忙挣开他的手,扑到始终没有说过话的秦时跟前,抬起一张我见犹怜的小脸,破釜沉舟似的哭叫道:“秦爷!只要秦爷愿意放了我广林,我可以帮秦爷达成心愿!我,我手中有王大义等人背叛秦爷的罪证” 秦时这才低头看向这个瞧着柔柔弱弱,暗地里却闷声不响做了许多大事的女人,意味不明地敲了一下椅背:“是吗?” 阿浓从杂物房出来之后便回屋了,刚靠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从白羽那里借来的杂书,余嫣然便红着眼睛冲了进来。 阿浓吓了一跳,忙坐起身道:“怎么哭了?” 少女声音冷清,带着不易察觉的关怀,余嫣然想着连飞的死,心头大痛,再也忍不住冲过去扑进她怀里放声大哭。 阿浓一愣,虽有些不自在,却到底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因不知发生了何事,她也没有开口,就那么安静地陪着她,余嫣然痛痛快快发泄了一顿,半晌才吸着鼻子两眼通红地坐了起来。 “快擦擦,”从袖子里拿出帕子递给她,阿浓这才目光柔和地说道,“都变成小花猫了。” 余嫣然接过帕子抹了一把脸,这才靠到这莫名叫人感到安心的少女身上,哽咽着说道:“我,我表哥叫人害死了” 第14章 第14章 表哥?叫人害死了? 阿浓一惊,却也没有贸然多问,只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慢慢说。” “阿飞哥哥是我表姑的儿子,比我大十来岁,是个很聪明很善良的人,也很疼我”余嫣然说到这便说不下去了,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啪嗒啪嗒掉个不停,显然是伤心极了。 疼爱她的祖父祖母和娘亲都已相继离世,阿浓十分明白失去至亲的痛,见此不由心生怜惜,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泪,低叹道:“节哀。” “我会给阿飞哥哥报仇的,我一定要给他报仇!那个万宇飞,我绝不会放过他!还有邱广林那个狼心狗肺的畜生!王八羔子!”余嫣然哭着哭着又握着拳头满目愤恨地直起了身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大哥竟还带那个贱女人来与阿时哥哥求情,我讨厌死他讨厌死他了!” 她说的很快,又带着鼻音,阿浓没有听清她具体都说了什么,但“贱女人”三个字却没有错过。想起方才那个紧紧跟在余东身后,一直在惺惺作态的女子,少女有些不喜地皱了一下眉头:“她是” “她叫莫玲玲,是五年前被嫁到村子里来的。她相公是我们村子里邱长老的儿子,身子骨不大好,三年前病死了,邱长老伤心之下也跟着去了,此后这女人便一直和她婆婆与小叔子一起住。前不久,我大哥不知为什么突然看上了她,得知她喜欢斯文的读书人,从前最不喜欢看书的他竟整日把自己闷在家中识字念书,还穿的不伦不类与傻子一样,可把我爹娘给气的!其实这年头寡妇再嫁很平常,若她是个好的,我自然不介意她做我嫂子,可这莫玲玲是个朝秦暮楚的贱人呀!”余嫣然说到这急急地喘了一口气,显然是气得狠了,半晌才又咬牙道,“我亲眼看见过她与别的男人搂搂抱抱,就在村口那苞米地里!偏我大哥叫她勾了心魂,竟是怎么都不肯相信我说的话,实在是气死我了!还有还有” 阿浓愕然,但并未接话,只安静听着,等余嫣然将心中苦水统统倒了出来,方才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日久见人心,若她真不是个好的,总有一日你大哥会看清她的真面目的。” “他才不会呢,他都叫她迷了心窍了!”余嫣然是个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的,这般发泄了一顿之后,心中也是舒服了许多,她说完吸吸鼻子,这才不好意思地揉着眼睛说道,“谢谢你安慰我。对了,接下来几天我可能没时间来找你玩了,阿飞哥哥那边” 她说着眼中又浮现了泪意,阿浓忙点头表示理解,又道了一声“节哀”。 这时外头院子里突然传来白羽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个楞木头,你真是气死哥哥我了你!” “白胖球在与我大哥说话呢,”余嫣然闷闷地叹了口气,“说也没用,他根本听不进去,也不知那贱人给他灌了什么汤。” 阿浓愣了一下:“他们都在院子里?那那个” “在屋里和阿时哥哥说话呢,也不知有什么阴谋,竟怂恿阿时哥哥把我们都赶出来了。”余嫣然不好对阿浓多说,说完这一句便垂下了头,心中暗暗愤恨。若不是叫白羽拉了两下,又有些担心秦时叫莫玲玲哄骗了去,她方才便已经冲下山去找那邱广林算账了。 和秦时说话?阿浓一顿,这才惊觉余嫣然方才说的“表哥死了”和“莫玲玲迷惑了她大哥”这两件看起来好像根本没有什么关系的事情其实是有关联的,至于到底是什么关联 自己只是一个不知事情来龙去脉的局外人,阿浓想了想没想明白,也就不想了。 莫玲玲和秦时没有谈太久,很快就从书房里出来了,彼时阿浓正好送余嫣然出屋,抬头便与两人打了个照面。 “去吧,等忙完家里的事情再来找我玩。”阿浓本就厌恶这种看似柔弱,实则工于心计的女子,又有余东的事情夹在里头,心中不喜更深,因此半个眼神都没有给莫玲玲,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她似的侧过了头,与余嫣然轻声说道。 余嫣然点点头,也没有看莫玲玲和余东,只抬头与秦时和白羽说了一声便径自甩着辫子沉着脸走了。 “嫣然!”余东见此赶忙与秦时白羽告辞,着急地追了上去。莫玲玲自然也跟着走了,只是走之前却忍不住隐秘地看了阿浓一眼。 高贵美丽如同天上仙子一般的少女,瞧着身份很不一般,在秦爷心中的地位也很不一般她是谁? 带着这样的疑问,莫玲玲梨花带雨地拉着余东诉说了一路自己的不得已,终于换来了余东一个心疼的眼神。只是对于她的刻意隐瞒,青年心中到底无法轻易释然,因此神色还是不那么好看:“我知道你和邱广林关系好,把他当亲弟弟看待,可这事儿关系到我飞哥的命,你怎么都该先与我说一声,那是我哥,我亲哥哥一样的人啊!” 莫玲玲不说话,只是哭,哭得小脸惨白,身子颤抖,几乎要背过气去。 到底是自己倾心爱慕的人,余东终是无法再说出指责的话来,只有些无力地摆摆手,带着满心的沉痛走了。 在骤然得知兄弟枉死消息的当下,他也实在是生不出什么怜香惜玉之心,再去安慰她什么了。 知道这村长家的傻大个已经不再生气,以后还是可以继续为自己所用,莫玲玲便放心了,等余东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的小道上,她便飞快地擦干了眼泪,扭头往村尾一座外头看着毫不起眼的木屋走去。 那是村里用来关人的水牢,位置偏僻,把守森严,只是她生得美,又会撒娇,出手也大方,看守之人到底是偷偷将她放了进去。 “动作快些,莫要叫人发现,否则不止是里头那位,你和我们兄弟几人也要受罚的。” “我晓得的,多谢各位大哥。” 待进到阴暗潮湿又逼仄的水牢里,莫玲玲脸上楚楚可怜的神色便一下子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不可置信和无法抑制涌出的眼泪。 “广,广林!”看着牢里那半个身子都浸在了腥臭发馊的水中,脸上胸膛上全是血淋淋伤痕的年轻人,莫玲玲眼前发黑,猛地捂住了嘴巴,眼泪簌簌而下——这回是真哭了。 “玲玲?”年轻人约莫十七八岁,生得白皙俊俏,是个少年人的模样,见到莫玲玲,他眼睛猛地瞪大,甩着哐当作响的铁链挣扎着扑到牢门前,脸上满是惊恐与哀求,“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救救我,快救救我!我好疼!玲玲,你快去和秦爷说,我,我再也不敢了,叫他饶了我,叫他饶了我吧!” 他嗓音低哑干涩,几乎是在嘶吼,显然是受了不少折磨,真心感到害怕了。想着少年从前意气风发,骄傲得意,与她说总有一日自己会取代秦时的样子,莫玲玲心痛如绞,扑过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你放心,秦爷已经答应放过你了,再等几日,再等几日你就能出来了,啊?” “不!我现在就要走!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玲玲,这里太可怕了,这里有啊!走开!走开!不要咬我,啊——”邱广林突然双目凸瞪,面露惊恐,没在水中的身子疯狂地挣扎起来。他一边惨叫一边哭,血迹斑斑的脸阵阵扭曲,看起来可怖极了。 水声哗哗,伴随着哐哐当当的铁链声,溅起了无数腥臭的浪花,暗色的水面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游动,那是 “玲玲救我!救我!我的身子,我的身子快被耗子啃没了!它们咬我的大腿,啃我的屁股,还,还吃我的,我的”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极了的事情,邱广林双目通红,失声痛哭起来。 莫玲玲面色刷白,猛地跌坐在地上,几乎哑了声:“你,你说什么” “救救我!快救救我!你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你不是说爱我吗?既然爱我为什么能眼睁睁看着我在这里受苦!我求求你了,你快去求秦爷好不好?你长得那么漂亮,你对秦爷撒撒娇,他一定会放过我的!求求你,玲玲,我求求你了”邱广林实在是太疼了,疼得受不住了,此刻他脑中没有取代秦时的雄心,没有将所有人踩在脚底下,俯瞰他们的壮志,只有一个念头:他很疼,他要出去。 莫玲玲看着眼前状似疯狂,口不择言的邱广林,心痛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她早就知道秦时手段阴狠毒辣,对背板者从来不会手软,可没想到他会狠成这样——他这样,凌虐的不仅是邱广林的身体,更是他的精神与意志,他是要他生不如死啊! “我救你!我救你!我这就再去求秦爷,啊?你等着,你等着!”里头的少年是她的爱人,尽管她年长他六岁,尽管她是他名义上的嫂嫂。可这些年若不是他时常相护,她早就被外表看着斯文谦和,实则禽兽不如的丈夫活活打死了,所以她会救他的,不管怎么样,她都一定会救他的。 莫玲玲抖着唇擦干眼泪,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水牢,重新往山上冲去。 可秦时早已说过,收拾好王大义等人之前邱广林他不会放,莫玲玲连人都没有再见到便被白羽笑着请了出来。她心中又痛又恨,却到底无法,只得又送了些银子去打点守卫,请他们好好照顾邱广林。 守卫们收了钱答应了,莫玲玲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可想着邱广林那一声声凄厉的“救救我”,她心头又疼得厉害,眼中也生出了无尽的恨意。 秦时你太狠了。 第15章 第15章 虽心中深恨秦时冷酷无情,可莫玲玲很清楚自己是不能拿他怎么样,谁料就在她气恨过后准备认命的时候,却在胡二家门口遇见了陈土。 “莫娘子?你这是遇到啥事儿了?眼睛咋红红的呢?” 莫玲玲在村人,尤其是村中男人面前一贯是柔弱善良,十分可亲的形象,因此这陈土见莫玲玲眼眶发红,形容狼狈,便不由关心地问了一嘴。 这独眼汉子风尘仆仆的,应该是出了远门刚回来,还不知道连飞的事情,莫玲玲摇摇头,没心情与他多说,随口搪塞了过去。 刚要走,陈土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扬着手中的荷包高兴道:“对了,我记得莫娘子你是识字的对吧?正好,你快帮我看看这荷包里的信儿是哪个姑娘写给胡二那小子的!这臭小子太不地道了,有了相好的竟不跟兄弟几个说,亏得咱还整天担心他这老光棍,四处给他做媒找媳妇儿呢!这眼下叫我逮着了,等他办完差回来的,看老子不挤兑死他!” 举手之劳,莫玲玲不好不答应,只得忍着不耐接过了荷包里装的那封信,谁知才看上一眼便猛然惊住了。 这,这是——! 半晌,莫玲玲才掐着掌心强忍着心中激动,状似好奇地问道:“胡二出门了?他干什么去了呀?” “前些天秦爷不是救了个姑娘回来吗?他帮着送信给那姑娘的家人去了。”因不是机密之事,陈土随口就说了。 莫玲玲心中一颤,嘴角飞快地弯了一下,片刻又问:“那你这会儿怎么在他家啊?这荷包又是打哪来的?” 陈土便将与胡二喝酒那日不慎弄丢了媳妇给他做的宝贝荷包,又因有任务着急出门没来得及细找之事简单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那你媳妇给你做的那个荷包,你找着了吗?” “没呢,那天我去了挺多地方,想不起来到底丢哪儿了哎呀说到这我得赶紧去别处找找了,要不一会儿回家,那婆娘非得挠花老子的脸不可!”陈土说着就要走,但没忘记拿回这封信,毕竟这是胡二的东西,“对了,这信上到底写啥了?” “这信上啊”莫玲玲垂眸,方才还满是泪痕的脸上慢慢浮现了一抹柔媚至极的笑容,“写了不少好东西呢。” 人世间的每一天都是这样,有人悲有人喜,有人乐有人怒。日落月升,这对余嫣然而言悲伤,对莫玲玲而言痛苦,对阿浓而言平静的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翌日清晨,朝阳初升,阿浓刚起床洗漱完,秦时便来了。 “我要出门办点事,大概三四日回来,你好好吃饭睡觉,等我回来”青年弯唇,幽深的眼底似有什么东西在飘荡,看起来亮亮的,“一起过年。” 这语气听着怎么有点怪?阿浓一愣,片刻才道:“一路顺风。” 她态度平静,半点都不关心他去哪儿,要去做什么,秦时心中暗叹,笑容却未变:“那这几日,阿临和我娘,就要辛苦你帮忙照看了。” 这个是应该的,少女点点头:“我会的。” 秦时摸了摸下巴上浓密的胡子,有点舍不得:“那我走了?” “嗯。”走呗,磨蹭什么?阿浓不解地看着他。 秦时想笑又想叹气。 “哥!”秦临这时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屋里冲了出来,“要早,早点回来!” 他睡眼惺忪,衣衫凌乱,显然是刚起床,秦时替他整好衣裳,又捏捏他的脸,笑了:“知道了,你在家中好好照顾娘亲,哥哥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嗯?” 秦临叫冷风一吹,已经彻底清醒了,闻言抬头朝看了看阿浓,墨玉般漂亮的眼睛弯了起来:“也,也要给,给浓姐姐带。” 阿浓心中一软,眼底浮现些许笑意,刚要说话,便见不远处白羽摇着羽扇走了过来:“光记着你阿浓姐姐,没有师傅我的份儿?” 师傅不能不尊重,秦临想了想,拧着小小的眉头很是肉疼地答道:“我,我分你一点。” “分我一点”白羽无语地看着他,“就不能让你哥多给我买一份?” 秦临眨眨清澈的大眼,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很坚决地摇了摇头:“我,我分师傅,一起吃。” 哥哥赚钱很辛苦的,不能乱花。 白羽哪里会不知道他的想法,顿时忍不住笑骂道:“小没良心的,白疼你了!你哥又不缺这点钱,用得着替他守得这么紧吗?” 阿浓也有些忍俊不禁,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天,她已经知道秦家的情况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拮据,至少吃饱穿暖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是秦临生性节俭又十分挑食,所以才瞧着一副营养不良小可怜的样子。想着他衣服穿破却不肯换上新的,非要叫秦母给缝好继续穿的样子,少女眼中笑意更深,这也实在是太贤惠太会持家了些。 “哥,哥哥还得娶,娶媳妇呢。”秦临飞快地看了阿浓一眼,偷偷一笑,而后小大人一般说道。 “可不是!”秦时顿时大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片刻才又道,“一会儿娘亲醒来知道该怎么说吧?” 每回秦时出门秦母都会哭,所以大家都没有告诉她秦时今日要出门的事情,这会儿老太太还在睡呢。 “知,知道。”哄母亲的事儿秦临已经做了很多遍,早就熟练了。 “行,那我走了。”秦时说着又看了阿浓两眼,这才转身出了门。 秦时下山之后先去连家看望了连飞的家人。 “连飞是我的兄弟,他的仇,我一定替他报。”没有说多余的话,青年轻而有力地许下承诺,这便在连飞家人感激带泪的目光中离开往余家去了。 余村长名叫余海,年约四十,生的又黑又壮,比儿子余东还要魁梧几分。他生得粗犷,右脸带疤,乍看之下十分骇人,不过早年因意外失了一条腿,如今只能倚靠木轮椅而行,倒也不如从前那么叫人害怕了。 见到秦时,这此刻脸色有些憔悴的中年汉子微微一顿,半晌才道:“你来了,进来坐。” 秦时长腿一迈走到他身边,却没有坐下,只笑道:“不了,急着出发呢,走之前来看看余叔,顺便昨天的事情,不知道余叔想的怎么样了?” 余海沉默,半晌才捏拳道:“他们终究和我有着多年的生死交情,大义刘山还曾舍身救过老子的命,我” 秦时没有说话,余海也没有再说下去。 他自己也知道,再多的恩情也经不住他们越长越疯的野心和一次又一次的背叛。 沉默片刻之后,中年汉子终是抬头看向了眼前这近几年来气势越发凌厉,几乎已经令人不敢直面其锋芒的青年,闭着眼睛咬着牙将那句话说了出来,“看在过往情分上,留他们一个全尸,放过他们的家人吧。” “好。”余海此人最是重义,秦时并不意外他会作此要求。目光掠过他空荡荡的右裤腿,青年顿了一下,又道,“我有法子服众,不会因此事寒了村里其他老人的心,余叔不必担忧。” 余海一愣,神色稍缓,半晌才抬手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带着几分欣慰道:“我没有看错人。” 眼前这青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为了护住母亲和弟弟求着给人卖命的可怜孩子了,如今的他高高在上,权掌一方,早已不用再看他们这些糟老头子的脸色,可他却依然还记着旧日恩情,对自己处处礼让,多有敬重 够了。 不枉他当年不顾众人反对一力扶他上位。 余海心中安慰,神色便好了不少:“你去吧,帮我把万宇非的人头带回来,老子要用它祭阿飞在天之灵!至于大义几人” “马上就要过年了,几位长老都已经放下手头的事物往村里赶了。”秦时语气淡淡的,却叫人打从心底发寒,“过几日我回来,他们也就差不多到齐了,到时吃完年夜饭,我们大家再坐下来好好算算账。” 不过一个晚上,他竟就将那几人的行踪全部打探清楚了?余海心中一惊,半晌才反应过来这青年怕是早就已经对王大义等人起了杀心,一直没下手,不过是顾念自己的感受罢了。 一时他心中复杂又欣慰,半晌才摆了摆手,长叹一口气道:“去吧。” 第16章 第16章 转眼秦时已经出门快三天了。 他不在,余嫣然这些天也没功夫上山和白羽互怼,秦家顿时安静了下来,不复前些天热闹喧哗。 阿浓喜静,按理来说应该觉得欢喜,可不知为何,看着无精打采倚在门口晒太阳的白羽和秦临,她竟也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冷清。 寻常这个时候,秦时已经开始做午饭了,余嫣然也应该在院子里四处追着喜欢去厨房偷吃的白羽打闹,秦临会拉着她去厨房给秦时帮忙打下手,而秦母通常还在屋里休息 明明也是很平淡的生活,明明只是少了两个人,可为什么整个家里的气氛都不对了呢? 阿浓有些不明白。 正想着,外头师徒俩说话了。 “哎呀又到饭点了,走走,小阿临,咱们下面去。” “今,今天还吃面,面条?” “是哎我说,你这个嫌弃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已,已经连着吃,吃了两天了” 阿浓听到这忍不住眼皮微抽点了一下头,连着吃了两天的面,她也快吐了。又想到前些天秦时做的饭菜,少女暗暗叹了口气,那会儿还觉得他做的菜味道一般,此刻想来简直是人间美味。 “有的吃就不错了,谁叫你师傅我只会煮面?何况原来你哥不在家的时候,咱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不早就习惯了吗?” 他习惯了,可是浓姐姐不一定习惯啊,秦临纠结地拧着小眉头望着他师傅,想了半晌才道:“要,要不,咱们今天做,做大饼吃?” 虽然并不太好吃,可好歹能换换口味不是?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白羽稍一转念便明白了他的心思,不由低笑了一声道:“小机灵鬼,听你的便是,省得到时人走了你怪上师傅我。” 浓姐姐才不会走,他不会让她走的。 秦临弯眼一笑,转头朝阿浓跑来:“咱们中午吃,吃大饼,行吗?” 阿浓没听到白羽最后说的那句话,见男孩笑得可爱,便也回了他一个浅浅的笑容:“嗯,大饼好吃吗?” “好,好吃的。”他会努力和师傅一起把饼子做的好吃一些的! 阿浓笑了一下,刚要说什么,院子最东边秦母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不——” “娘!”秦临第一个反应过来,拔腿就如小炮弹一往那屋冲去。 不远处白羽也眉头一皱,飞快地跟上了。 秦母自那回发病之后一直都好好的,怎么今儿又突然发作了呢?听着那屋里传来的尖利哭叫声,阿浓有些心惊,也是快快起了身往那儿走去。 除去那个令人不自在的称呼之外,秦母这些日子对她很好,她自然不能在这时冷眼旁观。可谁料她正要进门的时候,白羽却似有顾忌一般很客气地将她请了出来,说是秦母此刻情绪不稳定,有些认不得人,怕她意识不清之下伤到她。 屋里乒乓作响,动静很大,可见秦母确实发作得很厉害,阿浓不疑有他,点点头便往回走,可刚走了两步,屋里突然传出一声凄厉又清晰的哭喊:“素琴,我对不住你啊!阿时!阿时!不要杀——” 碰! 重物落地的声音骤然响起,盖住了后面的话,阿浓吓了一大跳,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 素琴?是人名?阿时不要什么? 正想着,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阿浓犹豫了一瞬,见那敲门声越发急切,到底是前去开了门。 门外是两个做大户人家仆从打扮的年轻人,一见到阿浓,顿时眼睛一亮,十分恭敬整齐地行礼道:“敢问姑娘可是忠肃侯府季家的大姑娘?” 阿浓一怔,片刻才道:“你们是” “回大姑娘,小的们是世子爷派来接您下山的。” 世子爷阿浓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是安王府的人,心中不由有些欣喜,但她自来谨慎,倒也没有叫这喜悦冲昏头脑,只目光清凌凌地打量着这两个气质看起来确实与寻常乡下人不同的年轻人,问道:“世子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您不是叫人送了封信去王府吗?”那为首的高瘦男子从怀里拿出一信封递过去,鞠着躬笑道,“说来也实在是巧呢,前些天世子从云州办事回来,路上意外救了个忙着赶路却险些叫快马撞倒的人,谁知他竟就是替姑娘送信的那位。听说您落难于此,世子即刻便快马赶来了,如今就在山下等着您呢!” 阿浓接过信一看,确认是自己亲笔写的那封,这才心中一松,道:“你是说,世子亲自来了?” 一旁稍矮些的年轻人笑着点头:“世子原是要亲自上山来接姑娘的,只是他前些天在云州办事的时候受了伤,眼下没法走山路,这才命我兄弟二人前来护姑娘下山。” “受伤?”阿浓一听便皱了眉,“伤势如何?可严重?” “倒也不算严重,只是”那高瘦男子欲言又止,片刻到底忍不住面露焦急道,“世子心中急着见姑娘,已是好几日没有睡好觉了,又因天冷染了风寒,如今正烧着呢!” 阿浓一愣。 “还请姑娘即刻随小的下山见世子吧!世子惦念姑娘,怕是只有见着了姑娘才肯安心吃药” 阿浓有些奇怪安王世子对自己的紧张,毕竟他们已经多年未见,谈不上感情有多深厚,可想到婚期将近,自己若有不测必然影响安王府的名声,这点子疑惑便又散去了。 “我眼下还不能走。”屋里秦母哭喊声未止,显然情况十分不好,且她答应过秦时要等过完年再走的 话音刚落,那两人便急急地说道:“姑娘若是想与这主人家告辞,一会儿见了世子再回来便是,如今世子正在山脚下等着,求姑娘先随咱们去见世子,令他能安心吃药吧!” 到底人家是为自己而来才生的病,阿浓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那我去进去与主人家说一声。” 两人没有阻拦,阿浓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散去了。 秦母屋里动静不知为何越发大了,阿浓没敢进去,站在外头敲敲门说了一声,得了白羽一声有些仓促的回应,这才转身随那两人往山下走去。 第17章 第17章 秦时走的那晚又下了一场雪,虽这几天天气都不错,但山道上仍是积雪皑皑,不大好走。阿浓脚伤刚好,不敢大意,因此步子迈得很是小心。 雪白的山林寂静无声,只有身边两个陌生人的呼吸声起此彼伏,阿浓走着走着,不知为何竟渐渐感到了一丝不安。 这种不安在那两人出声催促她走快些的时候越发地浓了,阿浓微微拧眉,出于谨慎,又重新在脑中回想了一下方才发生的所有事情。 秦母病发,白羽请她出门,王府来人,她去开门,答应下山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 阿浓凝神,又重头想了一遍,秦母病发,白 秦母! 是了!方才秦母在屋里闹出的动静那么大,为何这两人却好似半点都没有听到?! 阿浓心中猛然一缩,脚下的步子虽未停,袖子里的双手却紧紧握成了拳。正常人遇到这样的情况,就算出于礼节不好多问,脸上也不可能没有半点讶异之色吧?可方才这两人的脸上,分明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惊诧,像是像是早就知道屋里是怎么回事! 这念头一起,方才因安王府提早来人而生出的那点子喜悦便一下子全散了,阿浓暗吸了口冷气让自己保持清醒,半晌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我记得世子患有哮喘之症,天冷之际便容易发作,不知这一路上可有旧疾重犯?本就发着烧,若这哮喘再发作,身子如何能受得了呢” 她说着便稍稍加快了步子,显然心中十分担忧。 两人飞快地对视了一眼,紧接着那高瘦些的年轻人便面露苦笑道:“今早刚犯过,所以小的才会般着急请姑娘下山。” 阿浓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安王世子确实患有哮喘症,但只在春天才会发病,天冷时却是无碍的,这两人若当真是他身边的人,不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 他们是谁?为什么要冒充安王府的人来接她?那封信又是怎么回事? 心中一时起伏不定,但少女面色却沉静依旧,不露半点异色。 “世子太胡闹了,若是真的出了岔子可怎么好呢”她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周的地形,一番思索之后,突然飞快地往地上一蹲,抓起几块覆着雪的石头便用尽全力砸向了那两人的膝盖,同时转过身拔腿就跑。 不设防的两人被砸了个正着,哀呼出声,脑袋也有一瞬发懵,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脸色铁青地拐着腿追了上来。 “被发现了!快追!” “站住!别跑!” 她猜的一点儿都没错,他们真的不是安王府的人!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散去了,阿浓目光一冷,迎着寒风拼命地往回跑,同时放声大喊了起来:“救命啊——” 方才那样的情况下,这两人分明可以直接抓走她,可他们没有,反而选择了大费周章地骗她主动跟他们走,这只能说明他们心有顾忌,不敢弄出太大动静。而女子体力本就不如男子,那两人看着又是有身手的,光靠一双腿根本跑不过他们,所以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闹大动静,惊动不远处屋里的白羽和秦临——所幸方才走得慢,这会儿还没走出太远,阿浓想着,握着拳头叫得越来越大声。 “闭嘴!再叫老子杀了你!”身后紧追不舍的两人显然有些慌张,边说边从腰间抽出短刃,目露凶光地低吼道。 阿浓没回头看他们,只拼了命一般往前跑,可到底还是叫那两人追上了,而不远处的秦家大门依然紧紧关着,显然白羽和秦临并没有听到她的呼救声。 阿浓心中又冷又沉,而此时冷冽的杀气已几乎贴上她的后背,知道自己是逃不了了,少女闭上眼竖起耳朵,在那两人手刃落在自己颈窝的一瞬间,猛地弯腿倒在了地上。 天冷衣厚,又心有顾忌,那两人倒是没发现阿浓的异常,喘着粗气一把扛起她便急匆匆往山下走去。 “这小娘们还挺聪明的,咱都演得这么好了还是被她发现了!” “聪明又怎么样,还不是落到我们手里了?不过秦时素来不近美色,也不知道这丫头有没有用,万一他根本不在意这女人的死活,咱们的力气可就白费了。” 秦时?正忍着难受佯装昏迷的阿浓猛然一愣,他们是冲秦时来的? 是了,如果不是冲秦时来的,他们又怎么会知道秦母的病情,又怎么能这么顺利地利用秦母引开白羽和秦临。可那封信又是怎么回事?秦时和余嫣然明明都说信已经送出去了 “怎么可能没用?这小娘们和以前那些女人可不一样,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长得又像朵花儿似的勾人,哪个能不动心?真要不动心,这小娘子的信又怎么会这么巧叫那谁给拿到了?要知道她可是在村里头发现的信,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秦时压根没叫人把信送出去!依我看,他分明就是喜欢这姑娘,想让她心甘情愿地留下来,所以暗中使了诈呢” 阿浓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 他们说什么?那封信根本没送出去?秦时秦时和余嫣然是在骗她?! 不,不可能,虽说相处时日不长,但他们看起来并不是那样的人。尤其是余嫣然,那姑娘根本是个藏不住事儿的,若当真骗了自己,哪里还能没事儿人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且秦时若真的不想放她走,有的是其他法子,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呢? 可这时心里又有个小小的声音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出京之前,你又何曾想过自己血脉相连的亲生父亲会做出丢下你去死的事儿来?何况秦时若真的对你心存爱慕,为了叫你心甘情愿留下而假意答应送信,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想到这里,阿浓心里如同灌了冷风一般凉得厉害,但此刻并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她紧紧抿着唇,强迫自己丢开这诸多猜测去想脱身的法子。 “你别说,这话还挺有道理的,这丫头确实漂亮得不像人,哎哟方才看到她的第一眼,老子裤裆都差点鼓起来了”那扛着她的人说到这淫笑了两声,又道,“瞧瞧这又翘又圆的屁股,啧啧” 他说着松了一只手,显然是要来摸阿浓的臀部,少女心中猛地一颤,脸色一下子白了。 若此时反抗,等待她的必然是更粗暴的对待,可如不反抗她季娢,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就在阿浓死死咬着牙,准备来日脱困之后将这两人千刀万剐的时候,突然一道凌厉的劲风从一旁袭来,耳边惨叫声响起的同时,她也整个人被砸了出去。 眼看就要脸着地,少女突觉腰间一紧,随即便重重撞进了一个坚硬宽广,带着风霜凉意的怀抱里。 “找死!”熟悉的,带着狠戾杀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阿浓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却叫一只大手轻轻覆住了眼睛。 “别怕,没事了。”他低声对她说,声音像化开的冰一样软了下来。 是秦时,他回来了。 阿浓整个人还有些愣神,心下却不自知地舒了一口气。 因叫秦时蒙住了眼睛,阿浓并没有看到那两人的死状有多凄惨,也没有看到秦时胳膊上的伤有多严重,直到两人回到山神庙门口,她才彻底从刚刚的惊惧中缓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竟还整个人叫他抱在怀里,阿浓身子一僵小脸一红,飞快地拍了拍秦时的胳膊:“放我下来,我自己能” 话还未完,便触到了满手的温热粘腻。 这是 “血?你,你受伤了?!”阿浓猛然一惊,飞快地挣开他的手跳了下来,刚要说什么,却骤然对上了一张光洁无须,俊秀得近乎妖冶的脸,“你——” “你不喜欢胡子,我便刮掉了。”秦时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略带羞涩的笑,还露出了两个酒窝。 “”阿浓瞪着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怎么也没想到这高大粗犷的青年满脸络腮胡下竟是这样一张年轻好看得叫人惊艳的脸。 “是不是有点不习惯?我自己也”秦时说着眼前一黑,身形忍不住晃了两下。 阿浓骤然回神,惊道:“你怎么样?” 这时她才发现身后洁白的雪地里,点点嫣红像花一样开了一路,那都是 他的血。 看着眼前这明明身受重伤,却仍是一声不吭抱着她走了一路的青年,想着方才那两人说的话,少女心中一时复杂至极,刚想说什么,秦时突然身子一歪,整个人往她倒了过来。 第18章 第18章 “秦时!”阿浓下意识伸手扶住了他,自个儿却差点被压倒,好不容易稳定了二人的身形,她才发现这青年已经双眼紧闭失去了意识。少女有一瞬的慌张,抖着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他还活着,这才重新稳了下来,“你醒醒!秦时,醒醒!” 靠在她肩上的脑袋一动不动,只有温热虚弱的气息轻轻喷洒在她颈间,陌生而亲昵。 阿浓十分不自在地转了一下头,试图离他远一点,谁料这一动,青年无力的脑袋却不受控制地歪了一下,不见血色的唇也一下子贴在了她的耳朵上。 湿热奇异,酥痒的感觉叫阿浓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随即脸色通红,飞快地抬手将他的脸往外推了推。 然而 两人本就站不稳,她这一推,秦时直接整个人往后栽了去,连带着她也是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狼狈地跌压在了他身上。 更可怕的是阿浓发现自己的嘴巴磕在了秦时的嘴角上。 “” 好在没人看见,这青年也昏着没有意识,少女脸蛋烧起来了似的红,难得慌张外露地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她,她一个人根本扶不动这人,还是叫人帮忙更快些!片刻无措过后,阿浓拔腿就往屋里跑。 看着她略带仓皇的背影,意识微混的青年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方才被佳人亲到的唇角,微睁的眼底闪出几许逼人的亮芒来。 真是美好至极的意外之喜啊。 虽说实在叫人尴尬,但到底只是个意外,又没有叫别人看见,阿浓很快就恢复冷静,压下了满心的羞窘。又想着秦时还一个人昏迷不醒地躺在外头,那两个歹人也不知有没有同伙,少女更是无暇多想了。 “白羽?阿” 秦母的屋里已经安静下来,似乎已经没事了,阿浓边走边喊,不过片刻便见不远处一个小炮弹飞快地冲过来抱住了自己的大腿。 “你,你去哪啦?”秦临抬目看着她,清澈漂亮的大眼睛里水雾点点,似有慌张。阿浓愣了愣,还没开口,又见他飞快地擦了擦眼睛,声音小小,怯怯不安说道,“绿,绿豆黄豆它们还,还没,没孵出来,你不会,不会走的吧?” 绿豆黄豆是他给那几颗蛋里的小家伙起的名字。 看着男孩充满忐忑与期盼的双眼,阿浓心下软得不行,可想起方才发生的那一系列事情,她却又怎么都点不了那个头。 “浓,浓姐姐?”秦临自来敏感,哪里看不出她的犹豫,顿时便慌了,紧紧拉着她的衣角,眼角发红道,“你” 话还未完,便叫外头白羽惊诧焦急的声音打断了:“阿时?你怎么样?!” 阿浓一愣,回了神:“白羽怎么在外面?” “你,你不见了,师傅出,出去找你。”秦临说完便拉着她的手往外跑去。 找她?她走之前不是特地进屋与他们说了下山之事,他还回应她了吗?怎么难道是当时屋里太吵,白羽没听清自己与他说了什么就随口应了?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秦母那时情况实在吓人。 想到这,阿浓忍不住拧了一下眉,若真是这样,那背后算计秦时之人一定对他家中的情况很是熟悉,否则不可能连这些细节都一一考虑到。还有那两个假扮成安王府小厮的人,他们与寻常乡下人不同,一举一动皆有章程,明显是富贵人家训练出来的,否则不可能骗到她。 看来要害秦时的人绝非普通百姓,而秦时 想着青年胳膊上的伤,与他在受伤的情况下还能片刻解决两个人的身手,阿浓垂眸,他怕也不是什么普通山民吧? 外头白羽已经扶着秦时站了起来,正摇摇晃晃地搀着他往屋里走,见阿浓竟跟着秦临从屋里跑了出来,胖青年顿时一愣,而后便大大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不重要,人还在就好。 “来来,快扶这家伙进屋,血都要流干了!” 两人合力,秦时很快便被扶进了房间。待处理好他胳膊上的伤,又仔细地给伤口上了药之后,白羽方才示意阿浓出去说话。 看了床边双眼通红却并没有哇哇大哭,只一边无声抹泪,一边给他哥哥掩被角的秦临一眼,阿浓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帕子。 “姑娘方才去哪了?我找了附近好多地方也没有找到你。”一出门白羽便问道。 阿浓抬目看他:“方才有两个自称是安王府的人来找我,说是王府来了人,已在山下等候” 白羽抬起头,肉嘟嘟的下巴猛地一抖,皱眉道:“不可能!这才过去十多天,他们不可能来得这么快!” “说是半路巧合遇到了送信之人。”阿浓看着他,目光清冷而幽深,“他们手中握着当日我请秦时帮忙送出去的那封信,我看过了,确实是亲笔。” “什么?” 这胖青年满眼震惊,十分意外的模样,看来并不知道此中内情,阿浓微顿,片刻才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一遍。 白羽听完之后冷笑连连:“难怪大娘会突然发病,还发的这般厉害,好,很好!” 他显然已经猜到背后动手之人是谁,可阿浓却没有多问,只道:“大娘现下怎么样了?” 白羽回神,神色稍缓:“重新睡过去了,已无大碍。” 阿浓点了点头:“那没事的话,我也先进屋休息了。” 少女神色镇定,不见半点慌张与后怕,声音也清清淡淡的,带着一贯的疏离与从容。 换做旁的女子,遇到这么危险的事情,怕早就已经花容失色嘤嘤大哭了,可她方才竟还没事人似的帮着他给秦时上药白羽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赞叹,不愧是闻名京都的第一闺秀,光是这份从容沉稳的气魄便不知有多少人及不上,莫怪秦时那小子仅仅只见了她几面心中便惦念了数年。只是 想着那封不知为何没有被送出去的信,白羽又有些同情地摇了摇头——这事儿要是解释不清楚,别说抱得美人归,就是美人的脸以后怕都不一定能见得着。 阿浓不知他心中所想,说完便回屋了。 刚进门便看见了角落里放着的那个大浴桶和浴桶边上立着的几只小胖木鸭,少女脚下微顿,目光有一瞬的凝滞,但很快便抿了一下唇,坚定地移开了视线。 这里,不能再多待了。 秦时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 红紫色的云霞大片大片地在天空中铺展开来,如泼开的画,绚烂多彩,张扬肆意,无声地向大地宣告着黑夜即将到来。 胳膊很疼,脑袋昏沉,身子也有些无力,床上的青年微微拧眉,颇有些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可算醒了,再不醒,你这床都要叫小临儿的眼泪冲下山了!”白羽语气调侃,动作却很利索,圆球一般的身子飞快地滚过来扶住青年帮他撑坐了起来,同时往他嘴边递了一碗水。 “哥!”一旁秦临见此顿时大叫着扑了过来,死死抱住青年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便不放了,“你,你醒,醒了!” 他眼睛红得跟兔子一般,肩膀一颤一颤的,显然是方才哭得太厉害了这会儿还没有缓过来。 小家伙定又是怕打扰他休息,小声地憋着哭了一下午,秦时心疼极了,顾不得喝水润喉,赶忙哑着嗓安抚道:“哥哥没事,都是皮肉伤,过两日就好了。” 秦临忍了一下午,这会儿是再也忍不住了,闻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可,可血,好多” 他哥的血都要流干啦! 从前秦时受伤都会在山下养个几日,等伤口不那么吓人了再回家,这次是因心中实在想念阿浓没忍住,再加上与那两人动手,抱阿浓回家的时候伤口又重新裂了开,这才 知道弟弟是真的被自己吓到了,秦时有些歉疚,耐心哄了许久,这才叫秦临抽抽噎噎地停了下来。 “那,那你以后,要,要小心些,不,不可以再,再流血了!”血流干了就会死,他见过哥哥和师傅杀鸡杀鸭的。 秦时连连保证,又轻拍着弟弟的背哄了一会儿,哭了一下午早已疲惫至极的秦小公子便吸着鼻子睡过去了。 “我抱他回屋。”白羽也是心疼坏了,拿帕子给小徒弟擦了脸上的泪痕,这才小心地抱着他出了门。 等他回来,秦时已经喝完水重新躺下了。 “本就伤得不轻,还日夜不停地赶路,秦大公子,您这是想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呢?”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白羽说话也就没有顾忌了。 秦时这会儿已经恢复了些精神,闻言只不怎么在意道:“小伤罢了,不过是血流得多了些,方才瞧着有些吓人,我自己有数。” “把我家小徒弟吓得哭了一下午,这叫有数?”白羽白着眼哼了一声,走到一旁坐下,喝了口水,这才又撇嘴道,“你下回要是再这样,我就” “知道了,没有下次。”知道这胖子是心疼秦临关心自己,秦时弯着唇摆摆手,这才眸子微亮,带着几分潋滟水光地问道,“阿浓呢?” 第19章 第19章 他一脸的春心荡漾,看得白羽刺眼极了,但这会儿并不是说笑斗嘴的时候,胖青年忍下了到口的嫌弃,脸色微沉道:“大娘今早突然病发,折腾了很久,午饭没胃口吃,晚饭也直说吃不下,我不放心便请了季姑娘去哄她,这会儿两人应该正在吃晚饭。” 这胖子素来吊儿郎当,极少露出这样正经的表情,秦时笑意一顿,想起那两个被自己斩杀在半山坡上的人,微眯的眼底猛然透出几许寒意来:“怎么回事?” 那厢秦时脸上的杀气随着白羽的话越来越多,这厢阿浓脸上的无奈之色也随着秦母的话越来越重。 “这些都是娘给大胖孙子做的衣裳,你快来看!喏,这件胸前绣的是小老虎,我的大胖孙儿,定会像老虎一样健壮威风,嘻嘻。这件是小鸭子,阿临最喜欢小鸭子啦,胖孙儿也会喜欢的罢,还有这件这件” 看着眼前这一个劲儿往她手里塞小娃娃衣裳,兀自兴奋,任她说什么都停不下来的中年妇人,阿浓:“” 方才进屋的时候,秦母还是蔫蔫呆呆,叫十声勉强能回应两声的状况,她瞧着不忍便勉力劝慰了几句,谁料这大娘听着听着,突然就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一把抱住她不说,还又哭又笑,不停念叨着“阿时已经娶媳妇了”“阿时会过得很好”之类的话,最后更是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双漂亮的眼睛紧紧黏在了她肚子上,兴奋难抑地说起了大胖孙子如何如何 好在她精神好了之后肯吃东西了,不必阿浓喂,自个儿端起碗就边说边将那碗里的面条吃了个干净,只是吃完之后仍拉着少女不让她走,非要给她看自己做给大胖孙子的衣裳。 阿浓不自在极了,可见她说的这般开心,心中又不知为何有些发软。 或许是因为眼前妇人对两个儿子那种不含半丝杂质,不掺半点虚假,哪怕痴傻之症也无法损去半分的爱吧。 这让阿浓想起自己的母亲。 那是个芳华早逝,却打她出生起便一直对她倾力呵护,爱如性命的女子。她走得早,音容已有些模糊,可阿浓始终忘不了幼时被她抱在怀里温柔轻哄的感觉,也忘不了她病逝前那几个月殚精竭虑为自己筹谋未来的画面。 那是她的娘亲,一个和眼前的秦母一样深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若她还活着阿浓眼中浮现几许眷恋几许遗憾,若她还活着,自己必然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姑娘罢? “儿媳妇,大胖孙子什么时候从你肚子里出来呀?我好想抱抱他” 腹部突然叫人摸了两下,阿浓猛然回神,心中发窘的同时也有些说不出的酸涩,她看着眼前这神色纯真如稚儿的中年妇人,半晌突然垂下眸子,轻声答道:“您再等等,就快了。” 这是她第一次那么明确地答复自己,可把秦母给高兴的,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诶,我等着!我等着!” “那您现在乖乖睡觉,不然大大胖孙子就不喜欢您啦。” “那我睡,我马上就睡!”秦母大惊,赶忙脱了鞋袜钻进被窝,紧闭双眼做睡着状,嘴里不停嘱咐道,“儿媳妇,我睡了,你告诉大胖孙子,我很乖,千万不要讨厌我呀!” 阿浓有些想笑,上前替她盖好被子,又忍不住抬手拂去她脸上贴着的头发,这才轻“嗯”了一声道:“我一定告诉他,您安心地睡吧。” 秦母美滋滋地点了点头,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冲她咧嘴笑道:“儿媳妇,你真好。” 阿浓一怔,眼神又柔软了几分,刚要说什么,白羽在外头敲响了房门。 “季姑娘,阿时找你。” 秦时醒了?阿浓微顿,见秦母已经认真地“陷入了沉睡”,不由有些好笑地抿了一下唇,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天已经彻底暗了,夜幕四起,明月高悬,映得满地银辉闪烁,煞是好看。只可惜夜风太冷,叫人无心欣赏。 阿浓拢了拢身上的夹袄,快步往秦时的房间走去。 她现在穿的这身衣裳是秦时给她寻来的,料子自然比不上她在京城时穿的,可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应该已是极好的了。之前没有多思,如今仔细一想,余嫣然这个村长的女儿穿的好像都没有她穿的好,秦时却说是从山下村民家中借来的,谁家能借给他这么好的料子呢? 心中有些复杂,但因早已下了决定,阿浓倒也没有过多纠结,敲了敲房门,得到秦时回应之后便推门而入了。 屋里已燃起油灯,昏黄的烛光点点荡开,暖洋洋的,驱散了外头冰雪带来的寒气。阿浓关上房门转过身,这才发现秦时的屋里竟是这般空旷。 先前忙着给他处理伤口,没时间打量,如今一瞧,一张大床,一张案桌,两张椅子,一个木柜,再就没别的大物件了。至于小物件,也是没有多少,除却生活必备的几样,剩下就墙上挂着的几件武器比较显眼。 不过或许是因为东西不多,这屋子看起来格外干净整洁,除去摆设布置有些随性不羁,并不见什么脏乱。 “我娘怎么样了?” “吃过饭睡下了。”秦时的话叫阿浓回了神,她抬目看向床上已经坐起身的青年,迟疑了片刻,又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皮外伤,休息几日就好,辛苦你了。”秦时冲她笑了一下,俊秀又不失刚硬的脸在昏黄烛光照耀下似是镀了一层光晕,好看得紧。那双本就漂亮幽深的眸子里头更仿佛有星辰跌碎其中,叫人心中惊艳,移不开视线。 “没什么。”阿浓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但京中美人无数,秦时虽比她见过的大部分男子都要俊,却也对她造成不了太大影响,遂少女很快就神色淡然地往前走了两步,挑了那张离大床有五六步距离的椅子坐下,问道,“今天发生的事情,白羽都与你说了吧?” “嗯。”秦时敛了脸上的笑意,不闪不避地看着她,目光沉沉地说道,“对不住,叫你受惊了,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阿浓什么都没有问,只沉默片刻,应道:“嗯。” 哪怕今日险些遭难,她也没有半丝兴趣知道自己的事情秦时忍不住暗叹了口气,又道:“还有那封信,你放心,我一定查清楚为何没有送出去。” “好。”她答应得这样快,且看着一点儿都没有生气,这原本应该是好事,可秦时心头却猛地沉了一下。 “那现在我已经叫白羽备好笔墨,你再写一封吧,这回我亲自找人给你送,一定送到。” 阿浓没有转头去看案桌上的东西,只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不必了,这一来一去又要花费不少时间,我脚伤已好,还是直接自己去吧。” 秦时双手猛地收紧,半天没有说话,一双幽深的眸子黑沉沉的,叫人看不出情绪。 烛火噼里啪啦地跳跃着,照得人影斑驳。阿浓沉默片刻,有些不自在地抿了一下唇:“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走了。 话还未完,便听秦时低声道:“外头世道乱,你自己一个人去太危险了,等我伤好了送你去吧。不会太久,最多也就半个月,那时候,黄豆它们也该从蛋里出” “过完除夕夜我就走。”清冷的嗓音打断了青年的话,少女站起身,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没有半丝犹豫,“这些天多谢你们照顾,等我回到家中,必差人送来重礼相谢。” 后天就是除夕,也就是说,大后天她就要走。 秦时垂眸,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阴沉,却压不下心头的杀意。 好不容易才将她满是戒备的心撬开了一条狭小的缝隙,可他们却用一封轻飘飘的信毁掉了他所有的努力 好,真好。 “还是让我送你吧,安州那么远,你一个姑娘家独自上路,太危险了些。你若觉得半个月时间太长,十天,十天之后我们就走,怎么样?不然万一你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我的谢礼该找谁要去?”许久,秦时才又出声道。 若是从前,阿浓兴许就应下了,可如今 看着这虽然什么都没说,可其实一直在做的青年,阿浓抿了一下唇,正要再次拒绝,房门突然叫人用力推开了。 “不,不走!不走!”秦临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连门都没来得及关便飞快地奔上前扑进了阿浓怀中,眼泪簌簌而下,“黄,黄豆绿豆还,还没见着呢,哇——” 第20章 第20章 秦临早前哭得狠了,眼睛还有些发肿,虽说睡了一小会儿,可看他这么快就醒了,便知他心中仍有不安,这会儿乍然听见阿浓要走的消息,小家伙更是眼泪一串一串的掉,哭得阿浓心疼又无奈。 可再是怜惜这个孩子,她也是要走的。秦家不是她的家,她不可能因为他的眼泪就答应留下。 “阿临乖,不哭了,再哭脸儿要皱成小包子了。”因秦临紧紧抱着自己不放,连秦时劝哄都没能拉开,阿浓干脆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边轻拍他的后背一边柔声哄道,“姐姐答应你,以后一定找时间回来看你,行吗?” 许是哭累了,也或许是阿浓的安抚起了作用,秦临的哭声渐渐小了下来。许久,他方才抬头看她,哭嗓微哑地问道:“我,我可以把,把我最喜,喜欢的东西都,都给你,你别走,好,好吗?” 男孩仍坚持着不肯松口,小小的脸上满是泪,红红的眼底满是哀求,阿浓几乎就要忍不住开口答应下来了,可到底理智还在,遂沉默片刻,仍是狠下了心道:“若是哪天有人叫阿临丢下哥哥跟他走,阿临会愿意吗?” 秦临一愣,抬起朦胧的泪眼朝一旁方才为了哄他撑着虚弱的身子下了床,这会儿正靠在一旁椅子上休息的兄长看去。 “阿临定然不愿的,哥哥那么疼爱阿临,阿临怎么舍得叫他伤心呢,是不是?” 男孩微愣,垂下长长的,叫眼泪打湿了的睫毛,抿了一下小嘴,没有回答。 “姐姐和阿临一样,也舍不得叫家人伤心,所以必须要回家。”虽然秦临只是个不知事的孩子,哄哄也许就好了,可阿浓却并不愿骗他。她过完年是一定要走的,若眼下为了哄住他而答应多留几日,到时却做不到,必然会叫他更加伤心。 明知做不到还要给人虚假希望,再叫他狠狠失望的事情,阿浓做不到。因此这会儿,她只是摸着他毛茸茸的头发,不急不躁地用清冷的嗓音很是耐心地问道,“阿临能明白吗?” 秦临仍然低着头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秦时看着难得温柔的她,眼神晦暗不明地轻叹了口气道:“阿临最聪明了,定能明白的,嗯?” 男孩这才又抬头看了兄长一眼。 “到哥哥这儿来,不许再闹了。”秦时冲他伸出手,语气已带了些严厉。他知道小家伙是替自己着急,可哭泣耍赖并不能解决问题,他不想把他培养成一个软弱任性的人。 秦临垂下眼睛,半晌才低头吸了吸通红的鼻子,放开阿浓走到秦时身边,小声说道:“哥,哥哥莫生气,我不,不哭了。” 既然哭泣没有用,那他就不哭了。 白日里发生了那么多事,这晚阿浓睡得有些不安稳,天刚亮便醒了。在床上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她便起床洗漱了一番,正准备倒杯茶水润喉,突然房门叫人急急敲响了。 “季姑娘,你起了吗?”是白羽,声音听着与寻常有些不一样。 阿浓一愣,放下手中的茶碗快步上前开了门:“起了的,你这是” “阿临发烧了,我得下山请大夫去,可否请你帮忙照看他一会儿?” 胖青年眉头微拧,神色有些担忧,阿浓顿时一惊:“怎么突然发烧了?严重吗?” “许是天气冷凉着了,偏家中治风寒的草药又正好用完了,所以” 不等他说完,阿浓便点了点头:“你快去吧,这边交给我就是。” 白羽这才松眉一笑:“我已备好冷水与毛巾,你帮他擦擦身子降降温就行,我很快就回来。” 阿浓应了一声,这便出了门往秦临的房间走去。 刚推门而入便听到了一阵虚弱细微的低吟声,阿浓心中微紧,快步走到床边一看,床上的男孩正面色异常鲜红地躺在那,小小的身子叫大厚棉被裹紧,额上覆着一条巾帕,小小的眉头紧紧皱起,嘴巴扁扁的,有些委屈的模样,瞧着可怜极了。 秦时并不在屋里,想是白羽顾念他的伤还没有告诉他,阿浓拿过秦临额上的巾帕,重新放在一旁白羽备好的冷水中打湿、拧干,一边轻轻地给他擦起了脸和胳膊,一边试探地唤道:“阿临?” 许是冰凉的触感让他觉得舒服,秦临下意识抬着红红的脸蛋往她手中的巾帕蹭去,眼睛也迷迷糊糊地睁了睁。 “浓浓姐姐” 声音软软的,虚弱含糊,又带着些许依恋,听得阿浓心中大为怜惜,赶忙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是我,阿临感觉怎么样?” “难,难受”男孩吸了吸鼻子,发红的眼角忍不住滚下清透的泪珠子来,瞧着如同瓷娃娃一般脆弱,惹人怜爱。 阿浓心疼地拍着他的胳膊,放软了声音哄道:“一会儿看完大夫就不难受了,阿临乖,不要怕。” “姐姐”小小的手不知何时从被子底下伸出来,紧紧拉住了阿浓的衣角,阿浓以为他会说“你不要走”,谁料男孩却只微睁着因生病而黯淡的大眼睛看着她,半个字都没有再提要她留下的事情,反而还道起了歉,“昨,昨晚对,对不起阿临不乖,叫,叫你为,为难了哥,哥哥说,那样不,不对,我,我以后再,再不任性了” 他这样乖巧懂事,就叫阿浓错愕之余心中越发怜惜不忍。少女犹豫片刻,想着小小风寒应该很快就能好,到底是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说道:“阿临好好休息,我在这里陪着你,等你身子好了,咱们一起到外头打雪仗,嗯?” 秦临顿时眼睛微亮,忍不住抬了一下小脑袋:“真,真的吗?” 阿浓心中轻叹,面上却只笑道:“嗯。” 白羽很快就带着一个年约五十,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大夫回来了。 “李大夫,我家小阿临怎么样了?” 老大夫收回给秦临诊脉的手,又仔细检查了一下秦临的身子,这才摸着胡子答道:“没什么大碍,就是天冷有些冻着了,喝药退了烧去了寒,晚上睡觉的时候多注意保暖,再休息个三五日便好。” 白羽和阿浓皆松了口气,刚送了李大夫出门,秦时来了。 “你怎么过来了?” “听到李大夫的声音了。”秦时撑着仍有些虚软无力的身子快步朝床边走来,“阿临怎么了?” “天冷凉着了,有些发烧,不过没什么大碍,李大夫已经给看过了。”白羽说着上前扶了他一把,“你回去歇着去,这里有我和季姑娘呢。” “没事,我在这里陪他。” 秦时说着在床边坐了下来,秦临这时已经清醒了不少,见哥哥来了,顿时飞快地摇了摇头,声音细小却很坚定道:“哥哥回,回去休,休息,阿临会乖,乖乖吃,吃药的。” 秦时放心不下,自是不愿走,可小家伙却将脑袋往阿浓怀里一埋,做出了一副“你不走我就再不理你了”的姿态,青年无奈,只得妥协:“好了好了,我走就是。” 不要再往他心上人怀里钻了,他都没钻过呢。 “有季姑娘在,你我都是失了宠的可怜人,出去吧出去吧,你回房,我煎药。”小徒弟没事了,白羽便又恢复了往常吊儿郎当的模样。 秦时看向阿浓:“辛苦你了。” 阿浓没有看他,只摸着秦临毛茸茸的脑袋摇头道:“不必客气。” 清冷疏离的态度叫秦时心中忍不住直叹气,再一看被她抱在怀里又摸又哄的秦临,青年顿时心情复杂,感到了深深的羡慕。 同样都是姓秦,同样都是伤患,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正惆怅着,余嫣然蹦蹦跳跳地甩着辫子来了。 “阿时哥哥,我听说阿临生病了,他人呢?我给他带酸酸甜甜的蜜饯来啦!” 第21章 第21章 余嫣然是白羽叫来的,为的自然是那封信。待秦临就着蜜饯喝了药,又在阿浓的细声安抚中睡过去之后,众人便去了秦时的屋里说正事儿。 “你们说什么?那封信没有送出去?这不可能!那天我把信交给胡二哥之后,他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余嫣然只知秦时找她有事,并不知具体是什么事儿,这下一听是信没送出去,当即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胡二办事还算牢靠,按理来说不会出这种岔子”白羽从怀里掏出那封从尸体上找回来的信放在桌上,看了半靠在床上的秦时一眼,“那这封信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时脸色淡淡的,没有说话。这件事的背后之人是谁,抓阿浓又是为了什么,他不必多猜心中就已有数,唯独这封信出现得太过蹊跷,叫他有些想不透。 正思索着,余嫣然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一惊道:“不会是胡二哥在路上出什么事儿了吧?” “那两人说这信是有人在村里发现的。”说话的是进屋后一直没有开口的阿浓,“且听他们的意思,那人会拿到这信,似乎只是个意外。” 秦时抬目看她,挑了一下眉:“意外?” “竟然是个意外?”白羽也有些诧异,摸着肥嘟嘟的下巴好奇道,“他们原话是怎么说的?” 原话 “真要不动心,这小娘子的信又怎么会这么巧叫那谁给拿到了?要知道她可是在村里头发现的信,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秦时压根没叫人把信送出去!依我看,他分明就是喜欢这姑娘,想让她心甘情愿地留下来,所以暗中使了诈呢” 太尴尬,没法说,阿浓顿了顿,道:“大约就是说有人碰巧在村子里发现了这封信,然后他们才决定假扮王府来人骗走我,至于那人究竟是谁,又是如何发现的信,却是没有提到。” 白羽啧了一声:“可惜,要不就省事儿了。” “可是,可是胡二哥确实是将那封信送出去了呀!我怕那信纸薄薄的一张不好携带,还特地将它装进了自己的荷包递给胡二哥,胡二哥当下就将那荷包放进衣襟了,我亲眼看到的!而且第二日一早他就出发了,到现在还不见人呢,如果这信不在他手里,他不可能没有发现啊!这”余嫣然急得抓耳挠腮,“会不会,会不会这封信是假的呢?” 白羽摇头:“这是季姑娘亲笔写的信,她确认过了。” “哎呀,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嘛!”不管怎么说这事儿都是她打包票应下的,如今出了岔子,余嫣然心中急坏了,“连我的朋友都敢暗算!叫我找到,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不过这些人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抓季姑娘呢?她来咱们村子才几天,又没有下过山,谁会害她呀?” 她显然还不知道那些人是冲着秦时来的,阿浓也不好主动说歹人的目的是抓她威胁秦时,便只轻轻摇了一下头,没有说话。 余嫣然见她神色不好,以为她是被那些人吓到了还没有缓过来,忙拉着少女的胳膊安抚道,“你别着急,这都过去半个月了,胡二哥应该也已经到了安州往回走了,等过些天他回来了,咱们就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了。到时候抓到幕后黑手,我好好儿地给你报仇!” 着急,愧疚,愤怒,不安,担心黑脸少女眼中所有的情绪都很透明,阿浓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方才目光微软,冲她露出一个浅笑。 余嫣然眨眨眼,刚要再说什么,白羽突然摸着肉嘟嘟的下巴道:“小黑妞,你方才说你把这封信装进了自己的荷包?” 余嫣然这时也没工夫与他闹,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那两人身上,只有这封信,没有荷包。”这信是他昨儿亲自从那两人尸体上拿来的,因此十分肯定,白羽看着余嫣然,突然摸着下巴直起了身子,“说说,把从你见到胡二起发生的所有事情,所有细节都仔细说一遍。” 秦时也转头看了她一眼:“好好想想,一个字都不许遗漏。” 余嫣然也想快点找出真相,遂飞快地点点头,抱着脑袋边想边说道:“那天我拿了这封信去了胡二哥家里找他,胡二哥正一个人在家里喝酒暖身,我请他帮忙把信送出去,他很爽快地答应了,然后我,我问他能不能早点出发,他说那日晚上有事情要办,要等第二天早上才能走” 秦时突然敲了一下床壁:“有事要办?” “他说是”任务。余嫣然猛地顿住,生生改口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反,反正就是有事儿。” 她说着心虚地看了阿浓一眼,唯恐她追问,见阿浓神色淡然,面容镇静,一副我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模样,这才自以为隐蔽地松了口气。 秦时:“” 白羽:“” 就这破演技,谁还能看不出你有事儿瞒着人家啊喂! 不过阿浓的不闻不问还是叫白羽松了口气,毕竟她的身份胖青年暗暗看了神色莫测的秦时一眼,刚要说什么,外头秦母的声音传了过来:“儿媳妇?你在哪呀?娘饿了,咱们一起吃早饭呀!儿媳妇呀——” “阿临刚睡下呢,大娘这么叫会吵醒他,要不咱们先说到这儿吧,季姑娘忙了一早上定也饿坏了,我方才熬了粥,你先陪着大娘一起吃点吧。”白羽眼珠子微转,笑眯眯地站了起来,“至于这信的事情只要找到那晚和胡二一起办事的人,想来就能找到线索了。我一会儿下山查查看,若是有什么消息,定第一时间回来告诉你们。” 阿浓什么都没有说,很干脆地点了一下头,随即便起身出门寻秦母去了。余嫣然见眼下没事了,也追着她出去了。 “她在意的根本就不是事情的真相,而是人心。”白羽看着两人的背影摇了一下头,片刻才转而看向秦时,“难怪你连一日都等不了。” 其实等明晚王大义等幕后黑手落了网,这事儿自然就会真相大白,可秦时却冒着打草惊蛇的危险让他立即去查,一开始白羽还有些不解,眼下见了阿浓的反应,方才明白其中的道理——这姑娘防心太重,秦时若不第一时间排除自己的嫌疑,往后只怕就再也不可能得到她的信任了。 秦时没有说话。 他的心上人是个看似矜傲淡漠,实则柔软赤诚,爱憎分明到极致的姑娘,她不轻易对人敞开心扉,可一旦真正被她纳入心底,得到的,必然是这世上最全心全意,最毫无保留的情意。 而这份情意他是要定了的。 这天午饭过后,白羽便下山了。有了余嫣然提供的线索,他很快就找到了当晚和胡二一同出任务的陈土等人,一番盘问过后,真相很快便付出了水面。 “暗中给王大义家人报信并利用那封信向他们献计的人是莫玲玲,王大义的媳妇给了她一大笔钱,还答应事成之后帮她把邱广林放出去,让他们叔嫂俩”已是傍晚,白羽透过微开的窗户缝儿看着外头昏暗的天幕,猥琐地嘿笑了两声,“双宿双栖。” 秦时对这些风流韵事不感兴趣,虽有些诧异,却也只是阴沉着脸道:“人呢?” “想是昨儿没瞧见那两人下山,心知不好,连夜跑了。”知道莫玲玲胆敢动阿浓,已是踩了秦时的雷,白羽也不卖关子,摩挲着手中暖手的茶杯笑眯眯道,“倒是挺聪明的,知道就是你饶了邱广林,他们一家在村子里也待不下去了,所以才为了谋求后路,反过来去向王大义的家人告密求财。而且她也知道两头倒的小人不好做,就算计划真的成功,王大义也会追究她之前向你投诚的事情,所以留了不少后招呢,可惜段数还是低了点,如今已叫小东子亲手逮回来,和她家小叔子关在一处相亲相爱去了。” “余东?”秦时顿时眯了一下眼,“那蠢小子又做了什么?” “傻乎乎地帮着莫玲玲给咱们设了不少障眼法,试图扰乱咱们追人的方向,还有那女人逃走时骑的那匹快马,也是他送的。”白羽抬手喝了一口茶水,这才又道,“那小子还不信我说的话,非说他的玲玲不会干出这种事,我烦得不行,干脆叫他亲自带人去追了。如今嘿嘿,正蒙在被窝里伤心得嗷嗷直哭呢。” 秦时脸色发黑,半晌才跳着额角怒道:“宋千和万宇山都已经被我杀了,鹤州那边刚好缺个人收拾残局,叫这蠢货即刻收拾东西给我滚过去!告诉他,一个月之内灭不掉千和庄的残余势力,稳不住鹤州,永远不许回来!” 第22章 第22章 “一个月”白羽嘴角一抽,不厚道地笑了起来,“这下他的眼泪更停不下来了。不过要想重新稳下鹤州,少不得要和官方打交道,小东子那性子,你让他打架杀人还行,这种交际类的事儿那小子怕是被吃了还得帮别人数骨头吧?” 秦时哼了一声:“冷暮会调教他。” “冷暮”白羽笑容一顿,诧异地抬起了头,“你把冷暮从灵州调回来了?那灵州那边” 秦时看了他一眼:“灵州城守将两日前已战死,用不了几天江北军便会破城而入。” 白羽一怔,皱起了眉头:“他们南下的速度太快了” 秦时嘲讽地挑了挑眼角:“朝廷里能用的大将没剩下几个,樊林的麾下却猛将无数,战况自然一边倒。” “大晋”抬头看着外头院子里茫茫的白雪和雪上昏暗的天,白羽笑容微收,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确实气数已尽。” 这胖子的来历秦时多少能感觉出来一点,这会儿见他神色复杂异常,心中更是肯定了几分,只是他什么都没有多问,只又敲了敲床壁道:“樊林叛军势如破竹,直逼蜀中,各地藩王也开始接连举兵,天下已是大乱之势,淮东只怕过不了多久也要开始乱了。要不是因为这个,宋千和那孙子哪儿来的胆子跟我玩真的?他龟缩多年,如今突然发难,不过是觉着我这两年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蜀中,无暇顾及已在囊中的淮东几州,想利用蜀中那边的战事牵制我们,险中求胜赌一局罢了。” “可惜赌输了。他应该没想到你会亲自出动,还这么利索地将他脑袋摘了下来。”白羽回神,神色已是正常,“那灵州那边,冷暮是暂时放弃了?” 不等秦时回答,胖青年又自个儿摇摇头笑了,“不对,你可不是会把已经咬了一口的东西吐出来的人,何况灵州大乱,正是我们抢占地盘的好机会,我猜冷暮应该只是暂时回来,过些天还要再回灵州去的吧?” 秦时挑眉,漫不经心地点了一下头:“他回鹤州有点事儿要办。” “所以小东子真正的时间其实只有” “十天。” 白羽顿时倒吸了口凉气:“你也太狠了!明知道冷暮那人最是较真,既然得了你的命令,不把人扶上来不会罢休的,偏那傻小子资质又一般,十天他得被冷暮那座心狠手辣的冰山扒皮拆骨吧?” 秦时看似云淡风轻,实则阴恻恻地笑了一下:“这样才能叫他长记性,往后不再什么阿猫阿狗都喜欢不是?” 眼神儿不好是病,得治。他这一帖药下去,保重余东此生不敢再犯同样的错误。 白羽只觉得窗外的寒风呼呼往屋里吹,冻得他忍不住抱着肩膀哆嗦了一下:“我的小东子,哥哥救不了你,你自个儿保重吧。” 发了情的男人太可怕了,他以后一定要离那位季姑娘远远的! “至于那个莫玲玲” 想起阿浓被人抗在肩上险些遭受羞辱的场景,秦时眼底泛起幽冷的杀意,可话还没说完,突然有山下来人急急禀告:莫玲玲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秦时皱眉,他还没出手,人怎么就死了? 说话的是个长相平凡的矮个子少年,他显然是一路跑上山来的,喘了几口大气儿才道:“白,白先生不是吩咐兄弟们把她和那邱广林关在一起么,这人呀,是被那邱广林按在水里生生淹死的!” 白羽惊诧得胖下巴都抖了一下:“邱广林?!” 说好的两情相悦生死相许呢?怎么转眼就自相残杀了? “邱广林说是莫娘子自作主张背叛秦爷,罪无可恕,要大义灭亲给秦爷一个交代,看守的那几个哥哥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不就”那少年摇摇头,忍不住鄙夷地说道,“眼下那邱广林正嚷着要见秦爷,说是愿意戴罪立功,求您再给一次机会呢,可真是不要脸的东西!” 白羽摇着羽扇两声啧啧两声:“难怪能和万宇山里应外合,欺瞒上下,果然有几分急智,只是这所作所为,却实在是叫人作呕。” 莫玲玲再如何不堪待他都是极好的,更别说明为叔嫂的两人暗中还有更亲密的关系,他却能毫不留情地叫莫玲玲去死,替自己博一线生机,这邱广林,实在是禽兽不如。 秦时也满眼厌恶地拧了一下眉,冷酷道:“牢饭也是饭,不必再浪费在这种人身上,处置掉。” “是!”少年领命而去。 白羽看着他的背影感慨道:“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山下那几个老的当日竟还将他夸成了一朵花儿,说什么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真是呸了个呸,什么眼神儿啊!” 秦时懒懒地说道:“安逸久了,脑子钝了,眼神自然也就不好了。” “当年赫赫有名,在淮东地界横着走,连地方官员都不愿轻易与他们对上的天下会九大长老,如今竟只剩下了余老头儿一个明白人。”白羽摇摇头,“若不是你应他的请求接下这老大的位置,天下会这些年早已成了一盘散沙被风吹没了,哪里还能有如今的辉煌。偏有人看不清情势,倚老卖老仗着身份处处与你作对说来,我都没想你能忍他们这么久。” “不过都是些跳梁小丑,留着他们,一是看在余叔的情面上,二”秦时挑眉哼笑了一下,目光深深的,带着这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老辣,“下面那些年轻的,总要经受些磨砺才能上得来不是?老头儿们到底在江湖上横行霸道多年,手段还是不少的,现成的磨刀石,为什么不用?” 和秦时从不过问白羽的过去一样,白羽也没有认真打探过秦时的来历,只隐约知道这青年出自富贵人家,后来是家中有变方才落魄至此,做了这绿林中人。然此刻看着这一脸老谋深算的家伙,想着过去几年他那雷厉风行,霸道强悍的作风,胖青年忍不住就好奇了:“你说你这年纪也不大,心眼儿怎么比那些个老狐狸还多呢?” 秦时挑眉一笑:“天生聪慧,羡慕不来的。” 白羽:“” 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胖青年也不问了,正要起身出门,却听秦时又漫不经心似的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白羽身子一顿,转头看他,眼神微闪道:“这问题问的深沉啊,怎么,有想法?” “权势再大,地位再高,在别人眼里我们也是整日与杀戮黑暗为伍的绿林贼寇,见不得光。胖啊”秦时抬目看着窗外,语气很随意,眸子却幽深得如同一望无际的夜,“这大晋的天已经翻了,我在想,我们的天,是不是也该趁这个机会翻一翻了。” 白羽没说话,片刻突然猛地凑过去,眼睛发亮道:“你有想法了?快说来听听!” 能做官,谁会愿意做贼呢? “没。” “”玩他呢? “外头眼下太乱了,还得再看看。” 这倒是。白羽摸着肥嘟嘟的下巴,兴奋难抑地笑了:“那就再看看!等时机到了,咱们再仔细琢磨!” 秦时看了他一眼,见这胖子笑得胖脸发颤,没有一丝反对的意思,也是弯唇笑了起来。 事情既然已经有了结果,这日晚饭的时候,秦时便和阿浓说了。当然,他只重点说了那封信没有被送出去的原因,至于莫玲玲王大义等人,因时机未到,青年只是简单以“从前在外头得罪的仇家”带过,并没有多提。 阿浓也没有多问。 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但胡二至今未归,这就叫秦时心中动了一下。 “说来这信也是阴差阳错之下才没有送出去,可胡二那人办事素来牢靠,应下的事情自来没有完不成的。他如今一直未归,那么不管半道上有没有发现拿错了信的事儿,想来人都一定是往安州去了。你何不等他回来再做打算?毕竟口信也是信,说不准安王府的人已经在来洛州的路上了呢。” 阿浓抬目看着这面色寻常,眸子却明亮如星的青年,淡淡摇了一下头:“冒认亲戚的事情在富贵人家时有发生,很是常见,若没有我的亲笔书信,这口信怕是递不到上头去。” 若是安王府已经知道她遇险的消息,这口信说不准真能起作用,可她爹一行人应该是追着永兴帝往蜀中而去了,而蜀中离南境太远,他们多半还不知道这事儿,那么即便胡二将口信带到了安王府也是没有用的。 这显然是白高兴了,秦时顿时笑容微僵。 白羽在一旁暗笑得肚子发疼,好半晌才压下抽搐的嘴角道:“咳,那什么,胡二那人素来机灵,没准就有法子给递上去了,姑娘就再多等个几日吧,外头这么乱,你一个人去安州太危险了,还是等人来接安全些,算一算,其实也差不了几日不是?” 第23章 第23章 秦时阴森森地瞪了白羽一眼,随即笑容不变道:“胖子说的是,你” “多谢好意,不过我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了。”看着青年笑容又是一僵却还兀自强笑的模样,阿浓心中不知为何生出几许笑意来,只是关于离开这事儿,她主意已定,便不会轻易动摇,因此只是转移话题道,“对了,不知家中可有破旧无用的布料?” 她这样绝情,就叫白羽再也憋不住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秦时看着这死胖子暗暗磨牙,心里重重记了他一笔,然看向阿浓的时候,却又半点脾气都没了:“有,一会儿叫白羽拿给你。” 他也不问她要做什么,只是一味的有求必应,换个人也许早就感动坏了,可阿浓却只更坚定了要早点离开的念头。 秦时于她有恩,她不能做明知不可能还给他希望,叫他陷得更深的事儿。 那是恩将仇报。 这一晚很快就过去了。 新的一天,也是这年的最后一天,在朝阳灿灿的辉光映照下来临了。 一早秦母便敲响了阿浓的门:“儿媳妇,起床啦,过年啦!咱们一起来剪窗花呀!” 剪窗花?阿浓眯着惺忪的睡眼呆呆地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半晌才想起来除夕这天是有贴窗花的习俗的。 不止是贴窗花,这旧年的最后一日其实还有很多其他习俗,比方放爆竹、吃年夜饭、守岁等等,只是自从母亲和祖父祖母相继离世之后,阿浓对过年这事儿便没有什么概念了——文皇后怜惜她,几乎每年除夕都会招她进宫参加皇家晚宴,可皇家宴会看似锣鼓喧嚣,热闹非凡,其实最是乏味无趣,阿浓每回前去赴宴,眼中看到的都不是节日的喜气,而是后宫妃嫔、皇子公主们为了招讨好帝王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看着就叫人觉得心累的嘴脸。 久而久之,过年对她来说便没有什么期待了,因此这会儿少女心中很是平静,半点波澜都没有。 “儿媳妇?儿媳妇!起床啦!” 朦胧的睡意被这越来越响的敲门声震散,阿浓无奈摇头,压下心中因被人扰了清梦而生出的不快,又拍拍脸清醒了一下,这才出言应了一声:“这就来,大娘稍等。” “好好好,我在外头等你,你快些呀!”秦母声调高昂,语气飞扬,也不知在开心什么,阿浓有些不解也有些好笑,认命地下床穿好衣裳,简单洗漱一番出了门。 又是一个万里无云,太阳高照的大晴天,虽寒意依旧冻人,但看着这明媚的天以及明媚天空下秦母喜滋滋的笑脸,阿浓的心情也是一下子开阔舒畅了不少。 “儿媳妇,你看你看,我剪了一个大胖孙子呢!”秦母今儿个穿了一件料子十分不错的绛色新衣,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瞧着十分精神。一看见阿浓出来,这妇人就飞快地粘了上来,晃着手中剪出了图案的红纸兴奋直笑道,“你快看好不好看!你快看!” “好。”阿浓定睛看了看,发现那剪出来的图案竟是个憨态可掬的胖娃娃,顿时有些惊奇地眨了一下眼,“这是您剪出来的?” “是我剪出来的,你快说好不好看嘛!” 看着这稚童一般,满脸都是“你快夸我呀”的妇人,阿浓忍不住就笑了:“好看,大娘手真巧。” 秦母得了夸奖,笑得开心极了,欢呼了两声便将那窗花塞到了她怀里:“那给你!你照着这个生就行!” 阿浓差点没呛到。 后头正从屋里出来的秦时差点没忍住大笑出来。不过这种时候再如何也不能表现出来叫心上人恼了自己不是?遂青年只是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绷住了脸皮好奇地问道:“怎么都站在这儿?今儿风大,有点冷,咱们去大堂吧,白羽已经把东西都搬过去,阿临也在那了。” 没想到他竟会突然出现,阿浓猛然惊了一下,羞窘得脸蛋都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见他神色寻常,似乎没有听见,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努力维持镇定道:“什么东西?” “今儿过年要用的东西,晚上年夜饭咱们也在大堂吃。”秦时冲她弯唇一笑,已经恢复些许血色的脸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白雪暖阳映照下,这笑容如画,格外好看。 美好的事物天生吸人眼球,哪怕阿浓一心想远离秦时,此刻也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他一眼。 秦时发现了她的注视,心中一动,越发笑得灿烂,只可惜少女下一刻便回神转开了视线,跟着秦母往大堂去了,留下青年一个人笑容僵硬地站在那,瞧着甚为凄凉。 恰好白羽从大堂里走出来,看到这一幕抱着胖肚子笑得差点没跌在地上。 秦时:“”不开心。 秦临昨儿吃了药烧就退了,只是病气未散,还得将养着不能受寒,因此叫白羽用大厚棉被裹成一个小粽子窝在了大堂里的软椅上。看见阿浓几人进屋,小家伙眼睛一亮,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声音软软地挨个叫了一遍。 “娘的乖阿临!”秦母飞快地冲过去抱住他亲了一下,但注意力很快就被一旁大案桌上的红纸吸引过去了—— “哎呀,我还有好多窗花要剪呢!谁来帮我拿着这个!” 泪眼朦胧的胖青年赶忙挣开压在自己肩膀上的魔爪,抖着一身肥肉飞奔而去:“我来我来!大娘我帮你!” 秦时欺负了这胖子一顿,心情已经恢复如常,见弟弟笑得可爱,便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瞧着精神不错,可还有哪里难受?” “好,好多了,哥哥莫,莫要担心。”秦临眨着黑亮的大眼睛摇摇头,又反问秦时,“胳膊,还,还疼吗?” “不疼了。”见他似乎还有些担心,青年摇头笑了起来,“不信一会儿哥哥写春联给你看。” 一旁阿浓有些讶异,这人还识字呢?但想到白羽是个读书人,便又不觉得奇怪了。 “好。”秦临这才细声笑了起来,末了又朝阿浓看去,眼睛亮亮地问道,“姐姐也,也写?” 阿浓一愣,下意识摇了一下头:“不了,我没写过,不会。” 秦临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忙道:“叫,叫哥哥教,教你!他会!” 阿浓更想拒绝了,可见秦临满眼都是期盼,又有些说不出口。 这时秦时对秦临摇了摇头:“不许勉强你浓姐姐,来,哥哥写给你看。” 说着便走到那案桌旁铺开了一张大红纸,拿起毛笔在上头挥洒了起来。 阿浓只是本能地不想和秦时有太多牵扯,这才一口回绝,眼下反应过来,也是有点不好意思,写春联,确实也就是写几个字而已,若连这都拒绝,未免太过矫情,遂她回神之后顿了一下,也是抬步走了过去。 秦时伤的是左手,因此写字并没有问题,他站在那,也不坐下,微弯下腰便开始了。 握笔的动作潇洒不羁,下笔的姿态豪迈大气,莫非他还写了一手好字?阿浓有些新奇,然待他写完凑过去一看,嘴角就忍不住抽抽了。 好丑 笔锋虚软,歪歪扭扭,还有些颤抖的痕迹,显然是这人失血过多,还没有恢复太多力气,真是白瞎了方才那令人惊艳的姿态。 “咳,其实也还好是吧?”青年飞快地瞥了身边的少女一眼,眸子里笑意闪烁,面上却故作镇定,“虽说不一定能招来福气,但辟邪肯定是没问题的。” 辟邪阿浓忍了忍没忍住,一下笑了出来。可见青年说完便拿起了那红纸,似是真的打算出去将这副对联贴门上,少女又笑不出来了。 谁家门口会贴这么丑的春联啊! “不然,我来试试吧。” 见她脸色淡然,眼底却写满了“快把它们放下,不要乱来!”,很有些急迫的样子,秦时嘴角微动,花了好大力气才憋着没有笑出来。 太可爱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姑娘呢! “可你不是”青年绷住了笑意,一脸善解人意地说道,“不过是讨个彩头,我家寻常也没人来,无所谓的。” 就算没人来,阿浓觉得自己也是看不下去的少女眼皮微抽,摇了一下头:“我只是从前没写过,不是不愿写。” 说罢也不等秦时回话,快步上前另铺了几张大红纸便提笔将他方才写的那个对子重新写了一遍。 春临大地百花艳,节至人间万象新,横批:万事如意。 简单纯朴的十八个字,却字字朝气蓬勃,充满了对新年的美好期盼,阿浓停笔看着这红纸黑字,不知为何心中竟莫名有些发暖,嘴角也忍不住弯了一下。 “比,比哥哥写的好,好看,姐姐,真厉,厉害!”一旁秦临伸着小脑袋,努力地从大厚棉被中探出小手鼓了两下掌,他腿上的土豆也嘎嘎叫了两声,拍着小肉翅膀蹦蹦哒哒,似在欢呼。 秦时偏头看了一下阿浓,目光含笑道:“你浓姐姐的字自是比哥哥的好看,便是你师傅都及不上她呢。” 她出自名门,自幼受教于名师,还曾入过皇家学堂,写的字比秦时好本就是应该的,可阿浓听着兄弟俩毫不吝啬的夸奖之言,嘴角却不知为何又忍不住往上扬了扬。 她的笑容如春花,每一次浅放都叫人惊艳,秦时喉咙微动,只觉得怎么都移不开眼,忍不住抬步往她身边走了走,状似无意地擦过她的胳膊拿起了那几张红纸,低头对她笑道:“走,出去贴起来。” 他的动作太自然,阿浓没有察觉到不对,只看着那红纸有些新奇也有些迟疑地歪了一下头:“我没贴过” 青年眸子微闪,弯唇露出两个酒窝:“我教你。” 第24章 第24章 这山神庙的外门和寻常人家的院门差不多,不是很高,秦时从屋里搬出一条长板凳踩了上去,让阿浓站得远一些帮忙看位置。 本以为只要将这红纸贴上去就好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讲究,阿浓觉得有些新鲜,点点头往外走了两步:“这里可以吗?” 秦时回头对着她笑:“再多走几步。” 阿浓照做:“这样?” “再远点。” “现在呢?” “差不多了,来,看看我手放的这个位置怎么样,摆正了没有?” 阿浓认真一看,摇摇头:“歪了,往左边一点。” 秦时不着痕迹地弯了一下唇,将手中的红纸往右边挪了挪:“你说什么?是这样吗?” 阿浓急了,忍不住抬手指了指左边,抬高声音道:“这边,不是那边!” 秦时照着她说的去做,但准头故意没扣好,又偏了一些:“这边?” “不不,过了,回去一些!” “这样?” “哎,最上头歪啦!” 这人真笨!阿浓急得心下咕哝了起来,又见他单手活动有些费劲的模样,到底忍不住提着裙子跑回门口道:“要不然你下来,让我上去试试吧。” “你确定?”秦时眸子微闪,见少女眼神急切地点了点头,便扬着嘴角转身从长凳上跳下来,对她伸出了大手,“好,那就试试吧。” 这板凳不是特别高,凳面做得也很宽,阿浓没搭秦时的手,提着裙子扶着一旁的门框,没花太大力气就上去了。 秦时心下将自家门框拆了一遍又一遍,面上却不显,只问道:“站稳了吗?” 阿浓刚上来的那一瞬间心头抖了两下,但手边有门框可以扶,脚下的长凳也很稳,微僵的身子便慢慢放松下来了:“可以了。” 秦时没有立即把手中的春联递给她,而是冲她笑了笑:“转头看后面。” “嗯?”阿浓下意识照做,而后一下子亮了双眼。 山神庙本就地处高坡,再这般登高一望,蜿蜒曲折的下山之路便可尽收眼底,还有不远处皑皑白雪中胭脂一般美丽的梅花林,在这里竟也能看得见。除此之外,远方连绵起伏,在阳光照耀下晶莹闪烁的群山,以及比在院子里看到的更宽广更澄澈的天空也叫阿浓欣喜不已。 天地宽阔,山河如画,少女忍不住展颜笑了起来:“很好看。” 仰头看着她线条优美的下颌和弯弯含笑的唇角,青年眸子幽深,笑意与爱意如墨一般在眼中晕开。 你更好看。他在心中暗道。 赏了一会儿美景之后,二人便开始干正事儿了。没了秦时故意捣乱,这春联很快就贴好了。 阿浓站在板凳上,仰头看着最中间那清逸娟秀,端方大气的“万事如意”四个大字,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她贴的! “很整齐,可以下来了!” 不远处传来秦时的声音,阿浓回神应了一声好,这便转身欲从板凳上跳下来,谁想身后的裙摆不慎勾在了板凳一角上,她一个没注意,竟猛地被绊了一下,眼看就要一头栽倒在地。 “小心!” 阿浓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落入一个宽阔坚硬的怀抱。 青年来得很快,如同锋利的箭矢在地上划过,惊起了漫天冰雪,因惊吓脸色稍变的少女抬目看着纷扬白雪中这人英俊如画的脸,一瞬间心头竟异常急促地跳了两下。 “没事吧?”秦时低头看着怀里香软娇小的姑娘,搂在她腰间的铁臂忍不住紧了一下。 他真是太喜欢这种意外的惊喜了。 “没,没事。”阿浓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整个人倚在了他怀里不说,双手竟还不由自主环住了他的脖子 失控的情况吓坏了少女,几乎是回神的一瞬间,她飞快地跳了起来,急急推开青年便后退了两步,一张秀白的脸蛋如同烧起来一般又烫又红。 秦时看着她如同抹了胭脂一般美丽炫目的脸蛋,喉咙飞快地动了两下,随即眸子一闪,“嘶”地一声低头捂住了伤处。 阿浓一怔,这才想起他身上还有伤:“你的手” “可能有点扯到,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不过”秦时抬头看她,一本正经地说道,“前些天抱你的时候没觉得这么沉啊,今儿怎么感觉” 今儿感觉什么?少女呆了呆,等反应过来,顿时双颊更红,怒瞪了这又开始促狭的青年一眼。 “咳,还是一样轻,还是一样轻,谁说你重了我跟谁急!”秦时大笑了起来,又痞痞地冲她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欠揍极了。 阿浓心中顿时什么尴尬什么惊惶都没有了,只有恨不得叫人拖他出去打板子的恼羞。 这人好讨厌!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咱们进去吧,外头太冷了。”见她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秦时也就不再逗她了,摆了摆手笑道,“一会儿还得包饺子准备年夜饭呢,快走吧。” 叫他这么一闹,阿浓心中也没有那么不自在了。 不过就是个小小的意外罢了,有什么呢? 待进了院子,看到大堂里秦母和秦临咯咯直笑,手舞足蹈的模样,少女更是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原来寻常百姓家是这样过年的,比他们这些富贵人家热闹太多,也有趣太多了。 这天阿浓还帮秦母剪了窗花,跟秦临学习了如何包饺子,还帮着白羽和秦时做好了年夜饭。等到了晚上,吃着自己亲手包出来的饺子,听着屋里众人的欢声笑语,看着外头天空中如花盛放的烟火,少女眉眼间的清冷已全部被明亮的笑意代替。 没有虚与委蛇,没有尔虞我斗,这是她经历过的,最特别也最开心的一个除夕夜。 “哥,哥哥,咱们一,一会儿还,还守岁吗?” “守,不过你得先睡。”秦时说着对阿浓笑了一下,“你守不守?” 阿浓没怎么迟疑就点了头:“守。 ”她想在这里过一个完整的年。 秦临下午的时候睡过一会儿,现在还不是太困,闻言赶忙摇了摇头,小手揪着身上的大厚棉被道:“我,我也要守!” 秦时伸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不行,你还病着呢。” “要不就让他守一会儿吧,小家伙这两天精神恢复得还不错,稍微晚一小会儿睡应该没事。”见不得小家伙失望,白羽摸着圆滚滚的胖肚子说情道。 秦时低头看了看秦临的脸色:“脸色是好了不少,但” “大过年的你就别太拘着他了。李大夫都说了只是小病,休息三四天就好,这都过去两天了,差不多了。” 秦时一想也是,刚要说话,秦临却突然抬起了头:“我,我不守了。” “嗯?”白羽有些莫名,“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秦临低下头,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很是乖巧的模样:“明,明早还,还要给大,大家拜年,我,我怕起,起不来。” “也是,新年第一天起不来,接下来一年里都会起不来,我们阿临可不能做小懒虫。”他自己都这么说了,白羽自然也不会再劝,毕竟小徒弟还生着病,多休息总是没坏处的,“那走,师傅抱你回屋睡觉去。” 秦临眼睛弯弯地点了点头。 “哎呀等等!”一直在开心吃菜的秦母这时突然放下手中的筷子急急说道,“我想起来了,压岁钱还没发呢!” 不等众人反应,她就飞快地袖子里摸出几个红纸包,满脸欢喜地挥着手道,“坐好坐好都坐好,我要开始分压岁钱啦!来来,阿时,阿临,儿媳妇” 阿浓没想到自己也有份,愣了一下之后就要拒绝,谁料秦时却偏头与她笑道:“收下吧,没多少钱,就是娘的心意而已,你不收,她该伤心了。” 阿浓顿了顿,到底是伸手接了过来:“谢谢” 话还未完,秦母又飞快地摸出一个塞到她手中:“这个是大胖孙子的!” 阿浓:“” 秦时目光潋滟地闪烁了一下,暗中朝白羽丢去一个眼神,白羽正在忍笑,见此忙道:“大娘,我也要,我的呢?” “都有份,少不了你这小胖子,来,拿着吧!”秦母分完压岁钱,又心满意足地坐下来吃起了饺子,一边吃还一边自言自语道,“这饺子可好吃了,我得多吃几个” 阿浓心中窘迫,面上却不显,只借着桌子遮掩,飞快地将那个给“大胖孙子”的压岁红包递给了秦时。 知道这个她是绝不会收下的,秦时也不为难她,暗暗低笑一声,抬手接了过来。 儿子啊,爹先替你收着。 阿浓不知青年心中的荡漾,暗暗舒出了一口气,又见白羽抱着秦临要走,忙出声喊住了他们:“阿临等等。” 秦临从白羽胸前探出小脑袋:“姐,姐姐?” 原本秦母发了压岁钱就该轮到秦时和白羽给秦临发了,但二人谁都没有提,显然是在顾全她这个落了难,如今身无分文之人的面子。阿浓心中感激,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物朝秦临递去:“压岁钱。阿临要身体健康,快快长大。” 秦时有些诧异地挑了一下眉头:“你哪儿来的” “前些天问余姑娘借的。”过年要给家中的晚辈压岁钱,这个阿浓还是知道的。 秦时笑了起来:“有心了。” “我与阿临投缘,这没什么。” 反正不是因为他就对了,秦时暗暗摇头,羡慕地朝正欢喜不已的弟弟看去。 和秦母给的压岁红包不同,阿浓用来包压岁钱的是一个颜色鲜艳,做工十分精致的小布兜,上头还绣上了胖嘟嘟的状似土豆的小鸭子,瞧着很是可爱。 “这可是用我给你找的那些破布做成的?”见阿浓点头,白羽顿时赞叹道,“姑娘好手艺!” “过奖了。”阿浓摇头,目光柔软地看着秦临,“阿临可还喜欢?” 喜欢,喜欢极了。 这样好的浓姐姐,秦临想,他一定要把她留下来。 或许是因为新奇,习惯了早睡的阿浓这晚竟一直没怎么犯困,倒是白羽哄睡秦临回来之后没过一会儿就抱着胖肚子靠在软椅上打起了呼噜。为了叫大家保持清醒,半夜的时候秦时拖着睡眼朦胧的白羽在院子里放起了爆竹。 骤然响起的噼里啪啦声惊得胖青年抖着一身肥肉跳了起来,提前得了秦时提醒的阿浓捂着耳朵站在屋檐下,被白羽滑稽的模样逗得再也忍不住笑弯了眼。 夜色漆黑,寒风凛冽,秦时心中却火热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他看着屋檐下精致如玉,笑靥如花的少女,只觉得这世上再不会有比遇见她更美好的事情了。 若是能得她相伴,青年想,哪怕九死一生的修罗场,他也是愿意去闯的。 “儿媳妇儿媳妇,咱们也过去一起玩呀!” 母亲如孩童一般天真欢快的笑声叫秦时回了神,他又抬头看着他的娘,看着这个为了护住他和弟弟吃尽了苦头,受尽了折磨的娘,眉眼越发柔软。 她是真的高兴。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真好。 他忍不住抬步朝这世上唯二叫自己放在了心上的女人走去。 “想不想一起玩?” 秦母自然是点头如捣蒜,阿浓也有些意动,只是烟火爆竹类的东西看起来比较危险,她又没玩过,便有一瞬间的迟疑:“会不会炸到人呀?” “不会的,我” 噼里啪啦声掩盖了他的声音,阿浓一时没听清,不由提高了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我会保护你。秦时侧头看她,笑了一下,却没有再说,只从一旁的地上拿过几根烟火棒点燃,塞到了她和秦母手中。 火光突然四射,阿浓吓了一跳,眼中露出些许不知所措。 秦时想笑,又觉得这样的她实在太可爱,忍不住就抬头轻揉了一下她的脑袋:“放心,不会烧着你手的!” 说完不等阿浓反应就跑开了,阿浓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人做了什么。正好这时白羽追了过来说要找秦时报方才惊吓之仇,少女眼睛微转,飞快地指了指地上的积雪:“用这个!” 白羽一愣,而后哈哈大笑:“好主意,打雪仗什么的,眼下他可不是我的对手!” 说罢就弯腰抓起两团雪朝秦时冲了过去,“看招吧小时子!” “”秦时飞快躲过,路过这满心戒备的小姑娘跟前时,低低笑叹了一声,“小气。” 低沉戏谑又带着无尽宠溺的声音随风穿透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像轻盈的羽毛一般扫过她耳畔,阿浓心下一跳,不知为何竟莫名红了脸。 明明,明明是他活该! 这一晚很快就过去了。 天微亮的时候,阿浓带着一身兴奋与疲惫回屋补了一会儿觉。 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 刚要出门便听见了余嫣然朝气蓬勃的声音,阿浓眉眼一暖,推门走了出去。 “拜年啦!”穿了一身大红新衣的少女甩着麻花辫蹦了过来,笑嘻嘻地拱着手与她行了个拜年礼,“万事大吉新年好!” 按理说大年初一应该要全家人一起出去走亲戚拜年的,余嫣然怎么一个人来这儿了呢?阿浓心中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只学着她的样子回礼笑道:“新年好。” “嘿嘿,阿时哥哥和小阿临他们呢?还没起吗?”余嫣然探着脑袋往兄弟俩房间所在的方向看了看,刚要说什么,白羽抱着胖肚子打着哈欠从一旁的屋里出来了。 “哟,小黑妞,来的挺早啊!” 余嫣然笑容一僵:“我已经变白好多啦,不许再这么叫我!” “变白?”白羽面露惊讶,揉着眼睛左看右看,半晌一脸纳闷地问道,“小丫头还没睡醒呢?” “你敢讽刺我在做梦!”余嫣然顿时勃然大怒,撸起袖子便冲了上去,“找死!” “喂喂喂大年初一可不兴动手动脚的!” “呸!大年初一还不兴犯贱呢!” 阿浓在一旁叫这俩活宝逗得不行,几乎要维持不住外表的淡然。好在两人这回没闹太久,很快就消停了,她方才摇摇头停下笑,舒出了一口气。 “新年第一天,姑奶奶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快快叩首谢恩滚走!”余嫣然说完这话就拍着手雄纠纠气昂昂地回到了阿浓跟前,一边拉着她往屋里走,一边得意地眨眼道,“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阿浓早就看出白羽是在让着余嫣然,但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显然很是和谐,她也就没有多说,只忍着笑点点头,顺着她的话夸道:“厉害极了。” 余嫣然顿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随即,这少女又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抬脸往前凑了凑,抑制不住欢喜地对着阿浓挤眉弄眼道:“最近,夸我变白的人越来越多了!” 阿浓又想笑了,仔细看了看她的脸,点点头:“确实是白了一些,好好坚持,时日久了,效果定会更明显的。” “嗯嗯必须的!”余嫣然重重点头,随即笑容一顿,抓了抓脸道,“哦对了,那个,听说你不等胡二哥回来就要走啦?” 阿浓点点头:“嗯,最迟也就后天吧。” 按理说她要走了,自己应该感到开心才是,可余嫣然听到这话,心下却不知为何满满的都是舍不得,她蹭了蹭阿浓的胳膊,半晌到底忍不住略带纠结地问道:“胡二哥应该再有十来天就能回来了,你要不”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阿浓摇摇头笑了,“迟几天也还是要走的。” “也是,信没送到,你家人定也很担心”余嫣然脑袋耷拉了下来,“可你走了以后,我找谁玩呢?谁教我美白变漂亮?谁给我说京城里的故事呀” 阿浓听得笑了起来,待进了屋子,方才拍拍她的手,走到床边拿来一物递给她:“往后有机会可以去安王府找我,这个给你做信物。” 余嫣然接过一看,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好漂亮的荷包,竟双面都绣了花儿!这是你做的吗?” 阿浓笑着点头:“我如今身上什么都没有,唯一能留给你做纪念的也只有这个了,你可不要嫌弃。” “怎么会!我从未见过有人能将荷包做得这么精致呢!你真是太厉害了!”余嫣然飞快地将这新荷包挂在了腰间,“不过,这是怎么绣出来的?” “这是双面绣,你若是有兴趣学” 话还未完,余嫣然已经干笑一声,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可没兴趣学这个,我也没那个天分,我还是看看就好,看看就好。” 阿浓忍俊不禁:“你哪里是没天分,只是坐不住罢了。” “嘿嘿,别说出来嘛。不过你方才那话怎么听着要一直住在安王府似的?你不回家吗?” 阿浓这才想起来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不由抱歉一笑,解释道,“我出身忠肃侯府,自幼定亲于安王世子,再有两个多月,便要嫁到安王府去了。” 平地一声雷,余嫣然惊呆了。 “所,所以你哎哟我的亲爷爷诶!我竟与未来的安王,安王世子妃,不对,应该是未来的安王妃做了朋友!安王妃等等等等!这么说你马上就要嫁人了?!” 见阿浓笑着点头,余嫣然可算回过神来了,只是大张着的嘴巴却还是无法闭上。 她虽早就知道阿浓是大家小姐,但怎么也没想到她出身会这么高,又想到秦时,少女心中一时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同情,又愣了好半晌才纠结地挠着头问道:“那你快要成亲的事情,阿时哥哥知道吗?” 阿浓一顿,面色如常地点点头,心下却莫名地有些不自在,不由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有件事情,你能帮帮我吗?” 余嫣然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嗯?什么事儿?” “安州离这里路途遥远,我自己一个人上路,怕是多有不便,所以想请你帮我寻一辆马车,找几个可靠的人送我一程。当然,报酬不会少的,等到了王府,定派人奉上重礼相谢。” 余嫣然一愣,没有说话。 “可是有所不便?”阿浓见此笑意微收,若余嫣然帮不了她,她就只能找秦时帮忙了,总不能真的一个人孤身上路。可秦时 想着他曾说过要亲自送她去安州的话,少女心中暗暗摇了一下头。如果可以,她还是不想麻烦他的。 “不不不,你误会了!”好在下一刻余嫣然便摆着手解释道,“我只是没想到你还愿意相信我,毕竟,毕竟胡二哥那事儿” 她说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随即啪啪地拍了两下胸脯,“你放心,这回定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了!我多找几个人,一定平平安安地把你送到安州!” 这是再好不过了,阿浓心下一松,眉眼弯了起来:“那就多谢你了。” “嗨,都是朋友,不要说这么见外的话!” 余嫣然豪爽地摆摆手,正要再说什么,白羽突然脚步匆匆地过来了:“季姑娘,阿临又发烧了!” 原本病都快好了的秦临竟突然又发起了高烧,且症状比瞧着前一次还要严重,阿浓吓了一跳,忙和余嫣然一起打来冷水给他擦身。 “热难,难受呜” 秦临烧得脸蛋通红,双眼迷蒙,口中发出虚弱而细微的呢喃声,腮边更有泪珠不停滑落,瞧着可怜极了。余嫣然素来与他亲近,见此心疼得不行,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安抚道:“不哭不哭,阿临乖,一会儿大夫来了就没事了,啊?” 谁料男孩听到声音,却呜咽着摇了摇头:“浓浓姐姐” “弄什么?浓”余嫣然凑过去一听,半晌才反应过来,“哦浓姐姐啊!快快,找你呢!” 一旁正在拧巾帕的阿浓点点头,快步走到床边坐下,将手中巾帕放到了秦临的额头上:“阿临?” 男孩半睁着眼睛看她,小手从被子里探出,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角:“打打雪仗” 他气息微弱,声音无力,小小的眉头紧紧皱起,蜡黄的小脸上满是担忧,显然是怕她在自己生病的时候离开,阿浓没想到他病得糊里糊涂之时还惦记着这事儿,心下顿时软得不行,忙拍着他的胳膊轻哄道:“姐姐记得呢,咱们说好了等阿临病好了以后要一起打雪仗的。” “那那你走” 阿浓一顿,见他要哭,到底是赶忙安抚道:“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你,必然会陪你打完雪仗再走的,你不要多想,乖乖地休息,嗯?” 得了她的保证,秦临紧皱的眉头方才松了开来,只是抓着阿浓衣角的手却仍是固执地不肯放开。 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对阿浓来说很陌生,但意外的并不讨厌,是以她虽有些无奈,眼神却很温柔。 “来,先喝药。”这时秦时端着一个瓷碗快步走了进来——上次给抓的药还没吃完,因此这青年方才被白羽叫醒之后便第一时间往厨房煎药去了。 “好。”阿浓忙点头,和余嫣然一起将秦临扶了起来。 待秦临喝了药重新躺下,白羽也带着李大夫回来了。 “不是跟你们说了要注意给他保暖的吗?怎么又受寒了!”一番诊治之后,李大夫翘着三羊胡子不大高兴地说道,“旧病未好又添新病,对身体很不好的!” “又受寒了?”白羽一愣,“不可能啊,这两日一直拿大厚被子给他裹着待在屋里呢!” 阿浓也有些不解:“莫不是晚上踢被子了?” 秦时拧着眉摇了一下头:“阿临睡觉一向老实,没有踢被子的习惯。” “是啊,我先前来叫他起床的时候,这被子也盖得严严实实的一点儿都没乱。”白羽摸着胖下巴一脸费解,半晌才又道,“莫不是昨天在大堂的时候不慎吹风了?也不能啊,那时大门都是关着的,且小家伙身上也裹了大棉被” 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合理的原因,众人心中皆有些纳闷,但秦临本就病着,突然反复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情,遂大伙儿也没有多想,只照看得更加用心了几分。 接下来几天秦临都没有再反复发烧,情况终于稳定了下来,阿浓也松了口气,准备打包走人,谁料就在她临行前一日的午后,眼看马上就可以出门打雪仗的秦临竟又再次发起了高烧! 阿浓:“” 秦时进屋的时候,阿浓正在哄秦临入睡。 昏黄的光影中,少女侧坐在床边,脊背微弯,乌发低垂,姿态优雅柔和,如同画卷一般美丽。 青年身形微顿,片刻才抬脚走近:“天色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我守着他就” 话还未完,便见少女飞快地转过头,竖着食指“嘘”道:“小声些,刚睡着呢。” 叫秦临缠了一天,少女脸色有些疲惫,秦时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又说了一遍:“好,你也去睡吧,累了一天了。” 阿浓确实挺累了,见秦临已经安然睡去,也不再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不放,便点了点头。 秦时将她送到门口,看着她进屋,这才重新关上房门回到床边坐下。 “好了,别装了,我知道你还没睡着。” 床上双眼紧闭,气息浅浅的男孩睫毛猛地一颤,没有做声。 “阿临。” 青年声音微沉,已带上几分严厉,秦临耳朵一抖,到底不敢再装睡,扑闪着睫毛睁开了双眼。 “哥,哥哥。”男孩奶猫似的叫了一声,因连日生病而蜡黄憔悴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个分外惹人怜惜的笑容。 秦时没有如往常一样伸手去摸他的头,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道:“有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秦临眨了眨墨玉般的大眼睛,一副迷茫不解的样子。 还挺会装傻,莫怪之前那么多天他和白羽都没有发现不对,秦时不着痕迹地抽了一下嘴角,声音却更严肃了几分:“为什么要故意开窗户吹冷风弄病自己?” 被哥哥发现了!秦临身子微僵,似有些慌张地抿了一下小嘴,却依然没有吭声。 秦时也不说话,就那么目光严厉而冷冽地看着他。 这样的眼神就是成年人都扛不住,更别说秦临了。 “我”到底还是个孩子,见兄长真的生气了,男孩有些害怕,眼中忍不住泛起了泪光,但他没有哭,只是紧紧握着小拳头,声音低低地说道,“哥,哥哥莫,莫生气。” 秦时沉声道:“为什么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秦临眼含两包泪,揪紧了被子,半晌才抖着嗓子细声说道:“我,我想让浓,浓姐姐留,留下来” 秦时并不意外,只又问道:“这三次生病都是你自己弄出来的?” 秦临睫毛微颤,没有吭声,许久才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脑袋。 “胡闹!”秦时皱眉怒道,“若我今日没有意外发现这屋里的窗户有半夜被人打开的迹象,你是不是过几日还要再病第四回,第五回?!” 秦时怎么也没想到,算上新年也不过才九岁的弟弟为了留下阿浓竟能使出这样的手段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妥妥的是要长歪的节奏啊! 素来乖巧,极少被兄长责骂的秦临见此终于哭了出来。 “哥,哥哥莫要生,生阿临的气,”他边抽噎边挣扎着从被窝里爬起,伸出小手去抓秦时的衣角,“阿,阿临乖乖的” 秦时忍住去摸他脑袋的冲动,语气越发严厉:“乖乖的还做这样会叫人担心的事情?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般故意糟蹋自己,可对得起娘亲?” “可,可是浓,浓姐姐”秦临抬起泪眼看着兄长,速来纯真无邪的眼中透出几许偏执,“哥,哥哥喜欢她,娘,娘也喜,喜欢她,她,她走了,你们会不,不开心的!” 只要能让哥哥和娘亲开心,他什么都愿意做! 秦时愣住了,他本以为秦临是自己舍不得阿浓方才这样做,可原来他的“不择手段”是为了他和母亲?! “哥,哥哥,对,对不起,我,我也知,知道这样做不,不好可,可是我,我想不到别,别的法子了”秦临说着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秦时心中一颤,也是再摆不出冷肃的面孔了。 “你”到底还是忍不住上前将小家伙抱在了膝上,秦时拿帕子给他擦了眼泪,半晌才神色复杂地叹道,“好了,不许哭了。” 秦临飞快地往他怀里缩了缩,抽抽搭搭地问道:“哥,哥哥不不生气了吗?” “生气也不生气。”秦时揉揉弟弟的脑袋,有些无奈,也有些动容,“生气是因为阿临做错了事,不生气是因为阿临是为了哥哥才做错事的。” 秦临眨眨泪眼:“我,我不懂” “简单地说就是,阿临为哥哥和娘亲着想的心是好的,但你用错了方法。”秦时耐心地解释道,“你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不仅会叫我叫娘叫你师傅担心,还会叫你自己难受,而浓姐姐你能病上一辈子,能永远留住她吗?” 秦临一愣,半晌才甩着眼泪摇了摇头。 “既然不能,那你这么做的意义何在呢?除了叫自己难受,叫我们担忧,勉强多留她三五日之外,可还有其他收获?” 秦临怔怔地听着,半晌突然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最重要的,哥哥再喜欢浓姐姐,也不愿阿临用健康去换。你是哥哥唯一的弟弟,如果留下她的代价是让你受苦,哥哥宁愿让她走,明白了吗?”秦时说着捏捏他的脸,“何况你哥哥这么厉害,哪里用你帮忙追媳妇,以后绝对不可以再这样了,嗯?” 秦临眨眨红红的双眼,刚要点头,却见兄长突然抬头朝门外看去。 “哥,哥哥?” 方才一心都在小家伙身上,竟没注意到外头 秦时心中苦笑,回头看着弟弟:“男子汉大丈夫,犯了错就要勇于承担后果,阿临知道该怎么做的,是不是?” 秦临一愣,而后脸色一下子变了:“浓,浓姐姐?!” 第25章 第25章 屋里男孩声音惊慌,显然是吓到了,阿浓沉默半晌,到底是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秦临这几日格外黏她,尤其再次发烧之后,更是醒来一见她不在就要哭,因此她便干脆留在他屋里不走了。只是这么干坐着有些无聊,她便拿了针线来打发时间,谁想竟因此误打误撞听到了兄弟俩的谈话。 “我来拿针线,方才走得急,忘拿了。”夜风惊得烛火乱跳,少女缓步上前,神色从容而平静。 “姐,姐姐”秦临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慌得眼中重新泛起了泪光,“对,对不起。” 小小的男孩,面色蜡黄,双眼红肿,瞧着可怜极了,阿浓压下心中的复杂,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病还没好呢,快躺下休息吧。” 秦临愣住,完全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你,你别生,生气,我,我知,知道错了”半晌,他方才从秦时怀里探出身子,怯怯地拉了拉她的衣角。 阿浓微顿,低头看他:“真的知道错了?” 她的语气温和,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眼神儿有点无奈,秦临泪眼微亮,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真!” 恐少女不信,男孩又急急补充道,“若,若我说谎,便,便罚我变,变成小狗儿!” 阿浓有点儿想笑又有点想叹气,片刻才道:“既如此,我便信你,只是,往后可再不能这样了,嗯?” “嗯!”秦临当即点头如捣蒜,半晌又确认似的问道,“那姐姐还,还生,生气吗?” 阿浓看着他湿漉漉的,盛满了不安的双眼,到底是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只要你现在马上睡觉,之后乖乖吃饭喝药把身体养好,我就不生气了。” 她还愿意亲近自己,这就叫秦临彻底放了心,男孩露出欣喜的笑容,飞快地从秦时腿上爬下来钻进被窝,紧紧闭上了双眼:“我,我马上就,就睡!” 本就生着病,又这般折腾了一番,秦临很快就睡着了。 看着他纯真的睡颜,阿浓心中一片柔软,但想着男孩为了留下自己所做的事情,这柔软又变成了无奈。 但同时,隐隐又有些羡慕。 虽然用的法子不对,可这孩子是全心全意爱着自家兄长和母亲的。为了叫他们高兴,他竟生生忍下了病中的苦楚与喝药时的煎熬,还一忍就是那么多天 秦时和秦母是幸福的。 和从前被娘亲,被祖父祖母爱着的她一样幸福。 “阿临做的事情,我很抱歉。”一旁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秦时突然低声道。 阿浓回神,摇摇头表示不介意,同时对他打了个“出去说”的手势。 知道她是怕吵醒弟弟,秦时点点头,随着她起身往门外走去。 外头夜已深,星月黯淡,寒风呼啸,冷得很。 “我明天一早就走,眼下”一出门,阿浓便停下了脚步道,“是想正式与你辞个行。” 秦时侧过身,用高大的身躯替她挡去夜风,片刻才道:“真的不再多留几日?” 阿浓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了,本也打算明日就走的,只是阿临那边” 秦时顿了一下,道:“我会和他说,你放心吧。” “好。”阿浓心下微松,片刻又半弯下身子,郑重地与他福身行礼道,“这些日子,多谢了。” 秦时抬手扶她,还没扶到少女已飞快地起了身。被当做了洪水猛兽的青年有些想笑,又觉得无奈,片刻才叹道:“不必客气。只是,真的不需要我送你?” 他低沉的嗓音中隐隐含着一丝期盼,阿浓想着方才在门外听到的那些话,脸蛋莫名地热了一下,但面上却不显,只很快点头道:“不必了,余姑娘已经替我找好马车与随护人员。” 秦时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那我不留你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嗯。那我先回” “等等。”青年高大的身影突然往前逼近一步,阿浓还没反应过来,手中已经多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个样式简朴的青色钱袋,里头沉甸甸的,显然是装了银钱。 阿浓愣了一下。 “从这里到安州,坐马车至少要半个月的时间。路途遥远,外头世道又乱,这些钱你拿着以防万一吧。”秦时说完又笑了一下,“不过是借你的,记得还。” 他靠的近,呼出的热气如烟雾一般朝她袭来,带着灼人的温度,阿浓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这才稳了稳心神道:“好。” 人心隔肚皮,她虽信任余嫣然,可对她找来的那几个护她前去安州的人却并不敢全信,因此即便秦时不说,她也是准备向余嫣然借一些银钱带在身上以防万一的。眼下秦时主动提出了出来,她虽有些讶异,但也没想着拒绝,横竖来日她定会加倍送还于他的。 秦时目光幽亮看着她,半晌才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外头冷,早点回屋休息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嗯。”阿浓觉得他的语气好像有点怪异,但仔细一想又没有哪里不对,遂只道自己多心,转身回了屋。 屋里油灯燃着,一进门便有暖意袭来,阿浓关上门,微微舒出了一口气,这才慢步往床边走去。只是走到一半,视线不经意掠过一旁角落里的浴桶时,少女的脚步又突然顿住了。 浴桶边上放着两只小胖木鸭,圆圆胖胖,呆头呆脑,瞧着又憨又可爱。 想起整日活蹦乱跳,嘎嘎直叫的土豆与当日从林子里捡回来的,如今还在孵化中的那几颗白蛋,阿浓心中微微一动,抬步走了过去。 “你们可愿跟我回家?”少女低头戳了戳那两只小木鸭的脑袋,轻轻笑了一下,“不说话,我就当你们答应了。” 翌日。 天还没亮阿浓就醒了,整理好床铺,又静静地在屋里站了片刻,少女便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出了屋。 “吃完早饭再走吧,我已经做好了。” 刚出门便看见高大的青年倚在门口对她笑,阿浓微怔,片刻摇了摇头:“不了,我” “娘和阿临不会醒的这么早,放心吧。”秦时说完又笑了一下,“回家以后可就尝不到本大厨的手艺了,现在不吃会后悔的。” 还本大厨呢,阿浓忍不住想笑了出来:“说的也是,那走吧。” 秦时弯唇:“请。” 白羽还没起,两人吃完早饭,秦时便送她下了山。 山下余嫣然已经带着马车和人在那里等候,见阿浓是真的要走了,这平日里嘻嘻哈哈,不见忧色的少女到底是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一定去安州找你,你可千万不要忘了我啊!” “好。”阿浓目光温柔地应了一声,又抬手摸摸她的脸,替她擦去眼泪,“等你来了,我带你出去安云山看桃花海。据说那里的桃花最是养人,若做成桃花酒喝下,可使人皮肤雪白细腻呢。” 余嫣然破涕而笑,吸着鼻子道:“你这般一说,我都恨不得眼下就跟你一起去了。” 阿浓笑了起来,天女般的风姿,看呆了马车旁两人。 直到秦时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那对中年男女方才脖子发凉地回过神,摸着鼻子低下了头。 秦爷这占有欲也太强了,看一眼都不行。不过他既然这般喜欢这位季姑娘,为何又要放她走呢?真要喜欢,直接强留下来当压寨夫人也没什么嘛二人心中忍不住嘀咕道。 “对了,这是钟叔,这是钟婶,他们是我请来送你去安州的。”余嫣然擦了擦眼泪,拉着阿浓的手介绍道,“别看他们个儿不高,身体也不强壮,可都是经常在外行走之人,身手也很好,一个人能打十几个呢!所以你放心,有他们保护你,这一路上定会平平安安,一帆风顺的!” 阿浓有些诧异,还没说话,那个个子矮小,其貌不扬的钟叔已“阿哒”一声冲向一旁路边某棵大树,徒手劈在了树干上。 碗口粗的大树猛地摇晃了两下,啪嗒掉下两坨积雪砸在他脑门上。 “哎哟喂好冰好冰!” 阿浓:“” 一旁钟婶无法直视地捂住了脸,片刻才干笑着与阿浓解释道:“我家这死老头儿虽然看起来蠢了点,但武功是真不错的,姑娘大可以” 话还未完,那大树突然轰然一声倒了下来。 阿浓吓了一跳,钟婶小小的声音顿时变得洪亮,“放心,哈哈哈,姑娘大可以放心!” “”阿浓嘴角微抽,半晌才镇定道,“那就劳烦二位了。” “不劳烦不劳烦!”钟叔顶着秦时阴沉的目光跑回来,一脸憨厚地挠了挠头,“那咱们现在就出发?” “好。”阿浓点头,上马车之前朝秦时看了一眼,但动了动唇,却到底是什么都没有再说。 秦临是他的弟弟,秦母是他的母亲,这人必然比自己更知道怎么安抚他们。何况既然做不到应他们的希望留下来,又何必再多做牵挂呢? 车轮声滚滚响起,身后余嫣然不舍含泪的声音渐渐远去,阿浓鼻子猛地一酸,强忍下了回头看的冲动。 原来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舍不得离开,可那又如何呢?她终究不属于这里。 第26章 第26章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夕阳西下,余晖灿灿,暮色开始降临。 “前头就是鹤州城了,天黑之前咱们应该就进城,到时在城里找家客栈住一宿,明儿一早再继续赶路,姑娘瞧着如何?”放下撩起的车帘子,钟婶扭头看向阿浓,笑眯眯地问道。 虽想早些到安州,但晚上赶路不安全,阿浓并不想冒险,遂很快点头应道:“好,有劳二位安排了。” “莫要这么客气,来,先吃个大饼垫垫肚子吧,你今儿午饭都没怎么吃呢。”钟婶说着从一旁包袱中拿出一个比脸还大的芝麻饼子递过来,“这是我出发前自个儿烙的,用的是咱们老钟家祖传的秘方,吃起来可香了,保证与外头买来的不一样,姑娘快尝尝!” 这中年妇人有些自来熟,自出发开始便一直说说笑笑的没有停过。阿浓原是不喜欢旁人太吵闹的,但钟婶是个有分寸的聪明人,虽然话多,说的却都是一些从前走江湖时的趣事,并不会口无遮拦随意打探旁人私隐,惹人生厌。且她也很会看人脸色,若阿浓面露疲色,便会及时收声让她休息。 外头赶车的钟叔也是个逗趣守礼之人,因此这一天下来,三人已相处得很不错。这就叫阿浓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因离别而生出的愁绪也散了许多。 “闻着确实很香,不过这一个太大了些,我吃不完,您分我一小半吧。” “好嘞,给!” “多谢。”阿浓这会儿确实有些饿了,接过那小半个饼子便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钟婶看着她那秀气优雅的吃相,只觉得赏心悦目极了。又想到她很可能就是自家秦爷往后的夫人,这脸上的笑意便越发亲近了几分。 “来,喝点水,慢慢吃。” 阿浓点头接过,对她浅浅笑了一下,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得外头一阵气势磅礴,整齐一致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 蹄声浩荡,显然人马众多,步子整齐,表示训练有素,阿浓愣了一下,见钟婶正撩着帘子往外看,不由也探头看了一眼。 钟叔已经将马车赶至路边慢行,显然是在给他们让道,阿浓定睛看了两眼,发现那些人身着朱红绣边玄色锦衣,头戴腰佩长刀,脚踏马靴,身姿笔挺,气质肃杀,瞧着像是从军中出来的。 他们似乎是在赶路,策马扬鞭,衣衫猎猎,所过之处寒风扑面,碎雪四溅,令人不敢直视其锋芒。 见她似有好奇,钟婶放下帘子介绍道:“这些人是淮东王麾下的玄英卫。” “淮东王?”阿浓有些讶异,但随即想到自己正处在淮东地区,这讶异又散去了,“原来是他的手下。” 钟婶笑了一下:“姑娘也听说过他?” 不仅听说过,还见过,就是没说过话而已,阿浓微微一笑:“淮东王文武双全,性情仁德,素有贤王之名,天下谁人不曾听说过他呢?” 她似乎挺欣赏孟怀的,钟婶琢磨了一下,觉得有必要记下来给自家秦爷说说,这才又道:“这淮东王确实是个心怀天下,令人敬服之人。要不是他,淮东七州也不会短短几年便繁荣富足了起来,只是如今天下大乱,也不知淮东的和平能维持到几时” 阿浓一怔,想到已经被叛军攻陷的京城与不知如今处境如何的姨母文皇后,脸上那点子浅淡的笑意一下子便没了。 樊林志在一统天下,淮东迟早会乱,而大晋就是她再不想承认,大晋也是大势已去,无可挽回。这天下,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易姓换主,成为别人的天下了。 钟婶只是随意感慨一下,很快又说起了别的,阿浓心中却是迟迟无法平静。 不知姨母和太子表哥如今怎么样了,也不知她那个父亲是否追上他们了,若是追上了 姨母知道她“遇难”的消息,怕是要伤心坏了。 她素来将她当成亲生女儿疼爱的。 阿浓在那厢替文皇后担忧,却不知此刻正为她的“遇难”而伤心痛哭的另有其人。 “还请王妃保重身子,莫要太过伤心,大姑娘若是在天有灵,也必然不愿瞧见您这样的”安州安王府的待客大堂里,一个年约三十出头,生的温柔秀美,眼下却形容狼狈,面色憔悴,风尘仆仆的妇人红着眼睛细声劝慰道。 她怀里抱着一个年约四五岁,面色有些蜡黄的男孩,此刻正狼吞虎咽地吃着什么东西,左边坐着一个面容与她有五六分相似,瞧着十四五岁的少女,正面色拘谨地坐在那,手中捧了一杯热茶,一口一口地喝着。 而她的右边,一个同样风尘仆仆的男子正满脸哀伤地叹着气。看那斯文俊秀的面容,绣有青竹的衣裳,这人便是阿浓的生身父亲——忠肃侯季文浩了。 当日从那些流寇手中逃出来之后,季文浩本是打算按照原计划,带着真爱和儿女往蜀中追永兴帝去的,可谁知半路上却频频听到晋军败于叛军以及各地动乱的消息。 原本他是觉得叛军成不了气候,打算追上永兴帝与他“祸福与共”一番,谋求来日更多的荣华富贵,谁成想樊林这么厉害,一路南下追赶不休,竟逼得永兴帝只能狼狈逃窜,至今都没有安定下来。 这下季文浩是坐不住了,大晋眼瞅着这是要彻底完蛋了啊!再跟着永兴帝,别说荣华富贵,就是小命都难保,遂他与陶氏商量了一番,决定另寻可靠之人投奔。 只是他祖籍在江北,亲兄弟一家以及其余族亲都在江北呆着,眼下江北王造反造得正高兴,他根本不敢冒险回去,因此寻思许久,竟发现无地可去。 最后陶氏给他想了个地儿——安州,安王府。 一则安州位于南境,战火短时间内波及不到此处,算得上是安宁之地;二则安王权掌南境,麾下兵马强壮,本身又是英勇善战之人,比永兴帝和他身边那些个酒囊饭袋看起来可靠多了;三则安王妃自来疼爱季娢,早早就已经把忠肃侯府当成亲家看待,若是前去投奔,他们必然会好生相待——虽说季娢不在,这婚事是做不成了,可从前的情分都还在不是?更何况 只要用对了法子,死人可未必不及活人有用。 第27章 第27章 季文浩听完陶氏这些话有一瞬的沉默,他想起了那个为他受伤,却被他当成累赘抛下的女儿。 纵然心里对她不甚喜爱,但到底是自己血骨,季文浩心里不是半点愧悔都没有的,只是这点子愧疚在他自己的性命和陶氏母子几三人的安危前显得太过渺小,遂他这一路上都没有再回想过当日的事情,仿佛自己根本没有那样一个女儿。 但事情到底已经发生,不是他刻意遗忘了就不存在了的。 他那个长女怕是已经死了吧,就是不死,落在那些穷凶极恶的流寇手中,下场也定然是生不如死。 猛然想起这些,季文浩心底说不出的滋味,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因此并没有一口应下陶氏的话。 陶氏见此便柔声说道:“侯爷可是想到大姑娘心中自责了?可那事儿如何能怪到侯爷头上呢?当日情况那般紧急,歹人又那么凶恶,您也是逼不得已呀!咱们自己原就跑不快,若是再带上大姑娘这个伤患一起走,定然没跑几步就会被追上,届时不说妾身与几个孩子,便是您都要遭难!咱们总不能为了她连您的性命都不顾了不是?何况咱们也不是不想救她,实在是有心无力,没办法啊!这都是命,要怪,也只能怪那些流寇,哪里能怪您呢?” 不得不说陶氏很了解季文浩,这个自诩清贵端方的男人听完这番劝慰之言之后神色好转了不少,心中也没那么不舒服了。 “你说的对,不是我不想救阿浓,实在是当日的情况太过危急,我也无能为力啊!总不好,总不好叫我带着你们跟她一起死不是?” “可不是么,所以侯爷就莫要伤心了,大姑娘自来孝顺,必定能理解您,希望您好好保重自己,莫要辜负她的牺牲的。眼下安王府对我们来说确实是最好的去处,她肯定也希望我们去的。再者安王府原本就是咱们忠肃侯府的亲戚,就是不因为她,咱们也有前去投奔的理由不是?” 季文浩觉得陶氏说得非常有道理,又细细思索了一番,这才心安理得地拍了板:行,就是安王府了! 等进了南境地界,看到南境几州和平繁华的样子,想到路上奔波时的辛劳疲累,他心中那点子仅剩的愧疚更是随风散了去。这时陶氏又在他耳边吹了吹枕头风,季文浩便彻底默认了“长女已死”之事。 阿浓性子素来矜傲刚烈,落到那些凶恶残忍的流寇手中,想必是无法忍受屈辱的,而眼下都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人怕是早就不在了,又何必再说出真相叫安王府众人跟着操心呢? 何况那真相他也没法说。 因此眼下季文浩对陶氏一口咬定“大姑娘已死在匪徒乱刀之下”的说法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只眼睛红红地叹着气,满脸都是伤心。 “我可怜的阿浓我盼了多年的儿媳妇,你怎么就怎么就”安王妃年约三十五六,长得端庄美丽,气质婉约典雅,是典型的贵族妇人模样,听到阿浓遇难的消息之后,她简直不敢置信,可见季文浩几人态度笃定,却又不得不信,最终忍不住悲痛地哭了起来。 她这样失态,显然是真心看重阿浓的,这就叫陶氏心中生出了欢喜与期盼,暗暗朝一旁的女儿季妡看去。 她的妡儿容貌虽与季娢只有三四分相似,可爱好习惯等方面却是被她逼着与季娢学了个十成十。眼下季娢那个挡路鬼不在了,妡儿的机会可不就来了么!——安王妃深受安王宠爱,多年来一直荣宠不衰,若是女儿能得到她的看重,往后她可以替女儿筹谋的事情就多了! 想到这,陶氏兴奋不已,飞快地给季妡使了个眼色。 季妡早就得过她的提醒,眼下收到她的暗示,便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略带拘谨又满眼担心地吸着微红的鼻子道:“大姐姐最是敬重王妃,出事前还惦记着王妃,说您寿辰将至,要想法子给您备贺礼,希望您身体健康,天天开心呢!请王妃千万要保重身子,不然,不然大姐姐在天上见了也会伤心的” 安王妃一听眼泪流得更厉害了:“这孩子素来有心,最是乖巧不过了,可怎么就,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呢!” 她说着抬头朝季妡看去,见这容貌与阿浓有几分相似,穿衣打扮也极其相似的少女正关心地望着自己,顿时心中一痛,悲伤更甚。 她与阿浓的母亲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极为深厚,对长相肖似其母的阿浓也甚是喜爱,因此才早早替儿子定下她为妻,谁料眼看婚期就要到了,这盼了多年的儿媳妇却出了事虽知道自己这般落泪太过失态,可安王妃哪里还能忍得住呢! 她本就是个感性之人,这些年又一直在安王宠疼下过得十分舒心,因此性子还保留着年轻时的柔软天真,这一哭,便是有身边大丫鬟一直在哄,却也半晌都没能停下来。 而这边季妡见她似乎不排斥自己的亲近,也是不着痕迹地凑了上去,细细安慰起这贵妇人来。 陶氏见此心中暗暗欣喜,正在这时,安王回来了。 这是个年约三十七八,面容端正,气势威严的中年男子,他似是刚从外头赶回来,身上寒气阵阵,冷冷的有些冻人。见安王妃哭的伤心,他当即便皱了眉,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简单与季文浩见过礼,然后吩咐下人带他们一家下去洗漱休息。 季文浩一家也是累得不行了,礼貌地谢过之后便随着下人走了。 屋里没了不相干的人,安王这才上前将安王妃揽入怀中细声安慰起来。 安王妃靠在这方才还冷锐如冰,眼下却温柔如水的中年男子怀里,又呜呜哭了一会儿,这才消停下来,只是终究心中难过,神色还是有些恹恹的。 安王有些心疼,拍着她的手安抚道:“人死不能复生,莫哭了,就当这孩子是找表姐母女团聚去了,嗯?” 安王妃一愣,这才稍稍缓了哀容。 “那晟儿的婚事可怎么办?什么都已经准备好了,眼下却我儿,我儿没有福气啊” “等过了这一阵儿再找时间给他相看吧,姻缘天定,他会遇到更好的姑娘的。” 安王妃没说话,半晌才按了按眼角道:“这些年他对阿浓也是多有记挂,眼下出了这等事,也不知道那孩子要如何难过” 安王拍拍她的肩膀,没说话。 “对了,他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永兴帝一行人前些天已经住进蜀中全州的行宫里,眼下算是暂时安定下来了。只是叛军南下速度快,皇军力有不敌,永兴帝见势不好,便在半路的时候下了圣旨招安王与驻守蜀中边境的定国公带兵前去护驾。 安王收到圣旨之前意外受了伤,还没好完全,不宜长途奔波,遂派了自动请缨的世子章晟带着麾下精兵北上去寻永兴帝。 “已经找到皇上,护着他平安到达全州了。眼下全州还算安宁,皇上也派了定国公手下几员猛将带兵前去灵州支援,整体情势有所好转,你莫要太过担心。至于晟儿,你忘了?他出发前说过定会赶回来为你贺生的,算算,还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安王妃想了想,这才拭着眼泪叹道:“是呢,我都哭忘了那阿浓的事情,要不要写信告诉他?” “说吧,迟早会知道的。” 安王妃又叹了口气,这才按着眼角点了点头。 安王府发生的事情阿浓一点儿都不知道,钟叔赶在城门关闭之前驾着马车进了鹤州城,又找了一间瞧着还不错的客栈做今晚的休息之地,眼下少女正准备下马车呢。 “我找地儿停车,老婆子你先带姑娘进去!” “知道了!”钟婶应了一声,这便转身扶住了阿浓的手,“姑娘来,小心脚下。” 阿浓点点头,在钟婶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天已黑,寒风凛冽,怕是又要下雪了,街上行人很少,有也都是缩着脖子,来往匆匆,只有路边商铺门口挂着的灯笼随风摇曳,勾出几许暖意来。 叫寒风冻得下意识哆嗦了一下的阿浓抬头看了看这云来客栈的牌匾,这便抬脚往屋里走去,谁知钟婶这时却脚下猛然一顿,飞快地转头往后方看去,少女一愣,也是下意识抬目朝她视线所在的方向望了望。 空无一人的街角,什么都没有。阿浓有些奇怪,问道:“钟婶?怎么了?” 钟婶暗暗拧了一下眉,面上却不显,只摇头笑道:“没什么,咱们走吧。” 阿浓见她神色确实没有什么异常,这才点点头,迈进了客栈大门。 第28章 第28章 正是饭点儿,客栈大堂里吃饭的人不少,聊天闲谈的,喝酒划拳的,什么人都有,看起来十分热闹,与外头清冷的街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也因着人多,屋里十分暖和,阿浓一进来便觉得身上一暖,因寒冷而绷紧的身子也慢慢放松了下来。只是她不大喜欢这种人多的场合,又察觉堂中有人不断朝自己看来,目光轻浮猥琐,不由眉头一拧,低头拢紧了身上的披风。 大晋民风开放,姑娘家在外行走不一定非要戴帷帽遮面纱不可,阿浓从前在京中出门的时候便没有把自己脸蛋遮上的习惯,然眼下世道大乱,前路未知,自己这张脸又确实容易遭贼人觊觎,少女想了想,决定明儿出门就拿帕子把脸蒙上,省得多生事端,耽搁了行程。 钟婶也发现了角落里那几个年轻汉子正一动不动,眼含色欲地盯着阿浓直看,顿时目光一冷,侧身挡开他们的视线,将阿浓牢牢护在了身后。 “掌柜的,要两间相邻的上房,再送些热饭热菜到屋里来。” “好嘞,小二,给这两位客观带路!” 快速办好住店手续,钟婶这便带阿浓上楼去了。 吃了饭,又叫来热水洗了脸泡了脚,阿浓浑身发暖,只觉得坐了一整日马车的疲惫都消去了不少,只是到底有些疲累,面上便忍不住带了几分困意。 钟婶见此也不多留,笑着留下一句“姑娘早些休息,有事儿就大声叫我”便走了。 他们夫妇俩就住在隔壁,阿浓倒也不担心什么,但出于谨慎,还是仔细锁好门窗又检查了一番,这才脱去外衣盖好被子,在床上躺了下来。 时间过得真快,不过眨眨眼,一天竟就这么过去了。听着楼下隐隐约约的喧闹声,阿浓心中不知为何竟莫名地觉得有些空荡。 也不知阿临和大娘怎么样了 想到秦临紧紧地拽着她的衣角,红着眼睛哭求她不要走的样子,以及秦母蹭着她的胳膊一脸欢喜的模样,少女忍不住无声地叹了口气。 秦时应该有办法好好安抚他们,叫他们莫要太过伤心的吧? 脑中不期然浮现出那人带着酒窝的笑脸,阿浓微微一顿,莫名地觉得有些不自在,但这种不自在因何而起她自己也说不上来,遂很快就丢到一旁不再多想,只暗暗安慰自己他一定有办法,这才闭上眼,任由困意一点一点淹没了自己。 思绪渐渐远去,眼前越来越暗,恍惚间,阿浓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很是熟悉的地方。 斑驳老旧的院门,门框上贴着崭新的红纸,红纸上黑字清隽,看不清写了什么,但莫名叫人觉得朝气蓬勃。院里有清脆稚嫩的笑声传出,伴随着奇怪的嘎嘎声,青年少女的吵闹声,中年妇人的欢呼声,很是热闹的模样。 阿浓听得心中发暖,忍不住伸手推开了眼前的门。 “回来了?”高大挺拔,拥有一双星辰般漂亮眼睛的青年倚在门口笑看着她,酒窝深深,笑容如画。他手里拿着两根烟花棒,璀璨的花火跳跃在他指尖,如梦似幻,美丽极了。 阿浓呆呆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应了一声,刚想说什么,脚下却骤然绊到什么东西,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发现自己落进了一个宽阔坚硬的胸膛里,同时自己的唇也紧紧贴在了这青年的嘴边。 阿浓的脸蛋轰地一声烧了起来,刚要撑着身子爬起来,身下那青年却突然眸子极亮地笑了,最要命的是,院子里的人这时突然齐齐涌了出来 一个激灵睁开眼,阿浓飞快地抬手抚了抚心跳异常的胸口,看着账顶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做梦。 居然梦到了这么羞窘的事情少女脸蛋莫名发烫,忍不住翻身将自己埋在了被子里,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懊恼与慌张。 大概,是因为秦家给她的感觉太温馨美好,所以自己才会多有留恋吧? 少女乱糟糟地想着,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渐渐冷静了下来。 不过就是个梦而已。 莫名的,阿浓不敢再深思下去,只紧紧闭上眼,心中默念着这几个字,告诉自己快些睡觉。 此时夜已深,万籁俱寂,唯有冷冰冰的风雪声呼啸作响,听得阿浓有些忧心。 这雪若是下得大了,明儿可怎么赶路呢? 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得“咔嚓”一声。 声音不大,很细微,似是从门口传来的,阿浓一愣,猛地睁开了眼,可仔细听了听,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听错了? 阿浓有些不安,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往房门那处看去。 没有月光映照,屋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少女拧眉,又竖着耳朵凝神听了半晌,确定没有再听见什么异常声音,这才暗暗舒出口气,重新闭上了眼。 可就在这时,鼻尖却隐隐嗅到了一种略带甜腻的气味。 屋里怎么会有这种味道?她方才没有吃什么甜食啊 不对! 这气味不正常!阿浓心下猛地一骇,几乎是立刻屏住了呼吸。然这时已经晚了,她发现自己的身子不知何时竟已变得虚软无力,根本起不了身,也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 正当少女惊惧交加之际,外头突然响起一声压低的冷笑:“可算等到你了,奶奶等你很久呔,孙子哪里跑!” 是钟婶! “被发现了,撤!”陌生慌乱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杂乱的打斗声在门外响了起来,阿浓猛地舒出一口气,紧绷的身子这才重新放松下来。 只是外头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她下药?钟叔钟婶又是怎么发现他们的? “王八羔子居然敢打我婆娘,看老子不拧下你的脑袋当凳子坐!别跑” 打斗声越来越远,阿浓的意识也渐渐模糊,她知道这应该是那香味起作用了,然钟叔钟婶还没有回来,她不敢就这么睡去,遂拿指甲用仅剩的一点儿力气狠狠抠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疼痛让她混沌的脑袋一瞬间变得清晰,然后阿浓就发现,危险根本就没结束! “没想到那两个老的身手这么好,还好咱们来得晚,方才那几人把他们引走了,不然别说这小美人亲不到,怕是小命都得不保!” “可不是!那大哥,咱现在还进去不?” “当然进!都有人帮咱们引开了那两个老不死的了,不进岂不是辜负老天爷的美意?快快快,撬门!” “诶!” 男人猥琐的淫笑声与房门被撬开的声音叫阿浓脸色刷的一声白了。 这两人与先前那些人显然不是一伙的,且听他们话中的意思阿浓想起先前客栈大堂里紧紧盯着自己不放的那几道猥琐目光,心中顿时了然了,只是眼下她浑身无力,意识模糊,根本就无力挣扎,若这两人真的进来了 少女不敢再想下去,只死死地咬着唇保持清醒,一边飞快地想着自救的法子。 然而 咔嚓一声,门开了。 阿浓心下重重一缩,猛地一下咬破了嘴巴。铁锈味在口中漫开,她无法遏制地颤抖起来,心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小美人儿,我来了”房门被关上,两个黑影勾着腰往床边摸来。 十步,五步一步!阿浓几乎已经闻到他们身上那种叫人作呕的气息! 不,不要—— 就在她即将绝望之际,突然两声惨叫,那两人重重倒在了床边。 阿浓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床边一个高大的黑影伸手朝自己的脸摸来。 她这时神智已经在崩溃边缘,不过是靠一丝丝疼痛强撑着,方才没有昏过去。因此,意识到有人想碰自己,此时根本无法思考的少女顿时本能地偏过头,用尽全部力气死死咬住了那人的手。 猛然吃痛,秦时身子瞬间绷紧,然他并没有挣扎,只飞快地掏出一物放在阿浓鼻尖让她嗅了片刻,这才轻轻拍着她的脸蛋道:“别害怕,阿浓,是我,我是秦时” 几乎已经彻底陷入了黑暗的意识恍惚中重新变得清明起来,耳畔那低沉而遥远的声音也渐渐变得清晰,但阿浓依然没有松口,直到她清楚地听到那两个字。 秦时。 他说他是秦时。 阿浓是不信的,秦时怎么会在这里,但当他俯下身,拉住她的手摸了摸他脸上的酒窝之后,她就有些信了。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松开了嘴巴。 秦时在床边坐下,同时手中一弹,不知射出什么东西,一下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屋里一下子亮了起来。 昏暗的烛火摇曳下,青年俊美如画,目光如星,那样熟悉。 阿浓愣愣地看着他,突然眼睛一红,眼泪猛地滚了出来。 秦时心头一紧,知道她是吓坏了,顾不得其他,俯身便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抱了起来。 “没事了,别怕,别怕。” 性情再是淡定,她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遇到方才那样的情况,心中如何不怕?再加上这时神智还未彻底清醒,阿浓没有推开秦时,反而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了缩,紧接着猛地呜咽一声哭了出来。 第29章 防盗章,明天晚上八点替换 阴沉的天,漆黑的夜,风雨如骤,雷声震耳。 大理寺的天牢里,阿枣静静地靠坐在墙角,双手环着自己的肩,木然地听着外头隆隆作响的雷雨声。 天牢本就阴寒潮湿,这会儿又是在寒冬腊月,可只穿了一件夹薄棉囚服的阿枣却半点都不觉得寒冷——她已经麻木了。 外头,狱卒吃酒聊天的声音夹在隆隆雷声中,若明若暗地飘了过来。 “什么亲封的一品女官,还不是一朝失宠就被打入了天牢?嗤嗤” “老哥说的是那个盛妩音?哎你别说那小娘皮长得可真不错,身段也勾人你说先皇以前那么宠她,是不是和她嘿嘿嘿不过她居然胆敢谋害先皇还有,听上头的人说,刚继位的这位也和她有一腿” “要死啊你!说说那小娘们倒罢了,主子们也是你能编排的?当心你的小命!不过那丫头那是真不错,瞧那皮肤白嫩的” “就是还有那鼓鼓的胸脯细细的腰,看着就叫人忍不住硬” 猥琐的笑声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割断了,接着,有人冰冷地说了一句“拖下去杖毙”。 而后,有脚步声隐约靠近。 再过了一小会儿,牢门就打开了。 阿枣微微抬头,入眼的是一身玄黄色的龙袍。 “恭喜皇上,心想事成。”她歪着头看着对方,没有任何行礼的意思,嘴角嘲讽地弯起。 年轻俊美的帝王像是被她的目光灼了一下,他走到她面前蹲下,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盛妩音,太子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叫你这般死心塌地地为他?七年!整整七年,你为了替他报仇,处心积虑,不择手段,甚至不惜残害一直重用你信任你的父皇母后你知不知道,这是谋逆!” 下颌被他捏得生痛,可阿枣却眯着眼笑了:“少这般义正言辞我若不那么做哪儿来的如今的你” 是谁发现她的目的时,不加以阻拦反而暗中相助的? 是谁在她给皇帝皇后下慢性时当做没看见,甚至给予掩护的? 他一个生母为宫女的落魄皇子,又是如何利用她的谋算铲除异己,为自己夺得这皇位的? 真以为自己行事周密毫无破绽么?不过是她懒得说透罢了——反正目的是一致的,她并不介意多个帮手。可他不该不该在上位之后,毫不留情地杀了她的兄嫂灭口,还企图嫁祸给他人! “盛妩音!”燕承猛地凑近她,眼中闪过一丝痴迷,“朕以为你和朕是心灵想通的,可你却毫不留情地设计朕杀了自己最好的兄弟!” 因为他那好兄弟谢云毫不留情地屠了她兄长全家,包括她那还在襁褓里的小侄子! 想到那个血流成河的夜晚,阿枣早已麻木的胸口再次密密麻麻地泛起剧烈的疼痛。可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平静地看着燕承,最后低低地笑了出来。 “心灵相通?谁给你的错觉?”她从来都只是把他当成目标一致的合作者,哪里给过他半分其他的暗示呢?不过是因为自己这身皮相生得好,他自己起了欲念罢了。 昏暗的烛光下,女子垂首而笑,虽面色惨白,狼狈不堪,却仍难掩惊人的美貌。 紧紧盯着那张美玉般无暇的脸,指腹轻轻地移动,感受着她的滑腻柔软,燕承只觉得心口一热,再也无法遏制住那股想要得到她的冲动。 一把将阿枣拽到怀中,他贴着她的耳朵道:“朕给你两个选择:一,做朕的女人,朕虽无法让你做皇后,可却能给你无上的宠爱和荣耀;二人头落地,为父皇母后陪葬。” 垂涎自己多时,他终是忍不住说出口了。可如今在世人眼里,她只是谋害皇上密谋造反的“逆贼”,下令抓捕她给她定罪的人也正是他。这样的情况下,他能给她什么荣耀? 无非就是让她隐姓埋名无名无分跟着他罢了。 这个男人呐,一方面舍不得她这身子,一方面却又忌惮她的能力,所以他处心积虑斩断她所有的退路,欲叫她成为一个只能依附他的宠爱,以色侍人的平常女子。当真是 可笑至极。 甭说她根本不喜欢他,就是喜欢,她也不会这样屈辱地苟活于世。这个世界上所有她在乎的人,都已经死了——生与死对于她来说,早已没有任何差别。 将她捡回家细心养大,教她读书习武的师傅死了; 从难民堆里将她捡回去,待她如亲妹的太子夫妇死了; 自小在她的呵护下长大,会甜甜地叫她“枣枣”的小皇孙死了; 一直护着她关心她的师兄师姐死了; 失散多年却从未放弃过找她,找到她之后更是待她如珠如宝的亲兄长一家也死了 都死了。 活着的,就她一个了。 想着往日鲜活而幸福的日子,阿枣眼底一片猩红,几乎要落下血来,可她生生忍住了,只是在燕承的耳边轻轻叹道:“在你下令杀我兄长一家的时候,你我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仇人了。” 燕承脸色骤变,猛地抬头看她,眸子晦暗不明:“你都知道了?” “不然我为什么要设计杀谢云呢?”阿枣笑了,漂亮的桃花眼里一派透彻,夹杂着点点猩红的恨意,“陛下,亲手杀了好兄弟的感觉如何?” 燕承顿时暴怒,重重地将她摔在地上:“盛妩音!” 阿枣满眼得意地看着他。 她潜伏七年,费尽心机为师傅和太子一家报了仇,又设计叫燕承亲手杀了最好的兄弟谢云,以告慰九泉之下的兄长一家,虽遗憾无法再杀了燕承,可也已经算是圆满了。 如今死又何妨呢? 燕承胸膛剧烈起伏,死死地盯着阿枣,心中怒欲翻腾。半晌,他阴冷地笑了:“你是在求死。可朕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你呢?” 他喜欢她那么多年,护着她那么多年,可得到的是什么? 是她毫不手软的算计,是她毫不犹豫的背叛! 既然如此,他还怜惜她做什么! 思及此,燕承大步上前,一把拎起阿枣,也不顾这里是脏乱阴寒的地牢,竟直接将阿枣按在茅草堆中,狠狠咬住了她白嫩的脖子,大手开始撕扯她的衣襟。 “你是朕的人,就是死也是朕的鬼!” 身后的心腹太监见此,忙叫一干人等出去了,牢中只剩下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阿枣没有挣扎,只是眼中却突然绽出了明亮的笑意。 “这可是你自己给我的机会呀” 柔软的嗓音,喜悦的语调,像是情人间温柔缠绵的呢喃,却含着叫人心神俱颤的强烈杀气。 燕承猛然觉得不妙,刚想抬头,却觉得脖子后面剧烈一痛,下意识抬手一摸,满眼血红。 “盛妩音!”他双眸充血,无法相信自己竟会死在自己的发簪之下。恨怒之下,他拼尽最后的力气,重重一掌打在了阿枣的心口。 “就算死朕也要你陪葬!”不甘而愤恨的怒吼声,在隆隆雷声中被湮没。 “主子说过,女子的身子是要留给自己心爱之人的,不能随便叫人糟蹋了去”阿枣面色惨白地捂着胸口,看着不远处微弱的烛光,美眸流转,亮得逼人,“这一世,阿枣没有遇见自己的心爱之人,下辈子下辈子会遇到的吧” 恍惚中,有人从昏暗的烛光中朝她缓缓伸出了手。 师傅、主子、太子、小皇孙、兄长、嫂嫂、师兄、师姐 阿枣笑着闭上了眼。 隐约中,只听见雷声震震,像上天的怒吼,雨声沥沥,似大地的哭声。 阿枣是被哭声吵醒的。 凄厉的哭喊声,带着绝望与不甘,在她的耳边此起彼伏。 “阿枣?阿枣!快醒醒” 有人贴在她的耳边,殷切地唤着她的名。 那声音温柔娴雅,虽此刻带着焦急与惊惧,可仍是叫阿枣一下子流下泪来。 那是太子妃秦氏的声音。 “主子”浑身都很疼,意识也沉沉的叫人迷糊,可阿枣还是拼尽全力艰难地睁开了眼。 “阿枣!我就知道你没事!”眼前是一个浑身狼狈的女子,素来优雅端庄的她此刻发髻凌乱,衣衫破碎,脸上身上皆是伤口,只一双眸子亮得逼人,仿佛暮色四起时的太阳,绝望中带着希望。 阿枣怔怔地看着她,脑中混乱不堪。她不是死在天牢了吗?怎么还会见到她呢? “阿枣!禁军马上就要找到这里来了!快带丞儿走” 第30章 本文独家首发于123言情 “不要脸的骚狐狸!一日没男人就活不下去的浪蹄子!竟敢勾搭老娘的男人!你不得好死!汉子死了就该安分窝在家里当鹌鹑,这么不消停的,没男人日夜操弄就发痒是吧?!实在饥渴就去镇上的花巷子里挂牌接客得了,别跑到咱这村子里乱祸害好人家” 简朴素净的青石小院外头,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村妇正叉着腰怒着脸,指着那褐色木门满嘴飞唾沫星子。 她身材矮胖肥硕,脸蛋圆似大饼,一双吊梢眼凶光闪烁,表情扭曲而狰狞,显然十分愤怒。 这青石小院建在村头的山脚下,周围只有一两户人家与之相邻,算是偏僻。然这会儿已是正午,在村前田里干农活的村人们正三三俩俩地结着伴儿回家吃饭,这来来往往的刚好能路过这儿。骤然听到这又脏又亮的骂声,大家都忍不住凑过来看起了热闹。 “哟,栓子娘,你这是怎么的了?发起这般大火,怪吓人的!” “是呀是呀,这不是新来咱们村儿没多久的盛寡妇家么?她做了什么事儿惹着你了?” “可别是你家栓子爹瞧人家貌美,多看了两眼被你知道了吧?哎哟人家小娘子貌美,是个男人都忍不住瞧上两眼,你也别太在意啦” “就是就是” 村人们显然都识得这胖妇人,一见她这架势,顿时心中有数了。 这栓子娘是青山村出了名的母老虎,为人凶悍善妒,可偏却嫁了个色中饿鬼——那栓子爹最喜调戏村里头美貌的小娘子大姑娘,为人极不老实。这两人凑在一起,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闹的,大家都习惯了,也乐得看热闹,于是就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她就是个浪货!”众人的话叫栓子娘更加恼怒,挥着手中的帕子就尖叫道,“仗着自己生得不错就乱勾搭别人家的汉子!大伙儿瞧瞧,这就是证据!” “哎这是什么?”见栓子娘怒得面红耳赤,大伙儿也不由愣了下,“不会是那盛娘子的吧?” “可不就是!”那栓子娘一边捶着胸口一边嚎,“若非老娘收拾衣裳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这东西,现在还被这对奸夫淫妇蒙在鼓里呢!我说这几天那死鬼怎么老往外跑,原来竟是勾搭上了这不要脸的脏货!” 这么一番话下来,大伙儿的眼神都不对了。 “不能吧?你家男人生成那样,盛娘子如此貌美,怎么会瞧得上他”有汉子忍不住酸酸地讽刺道。 “呸!你宋狗蛋想的什么以为老娘不知道吗?还不就是和我那死鬼生了一样龌蹉的心,这会儿嫉妒呢!”那栓子娘竟是一张嘴巴利如刃,“哼,自打这来了之后,村里头多少汉子为她丢了魂,你们裤裆里藏着啥心思,老娘门儿清!” 周围的妇女们一听这话,脸色顿时都有些不好看。 栓子娘这话说的没错,自打这姓盛的小寡妇带着儿子和妹妹在这青山村落户之后,村里许多汉子都中邪了似的。已成家的不顾家里头的媳妇儿孩子,未成家的不顾老娘姐妹,那是日日在她家门口徘徊,就为着瞧上她一眼。若不是她身边有个粗壮凶悍的妹妹,里正一家又明里暗里护着她们孤儿寡母,怕是早有那色胆包天的冲进去用强了。 只是原来看她是个安分的,虽生得极为美丽,却鲜少出门,也从不与旁的汉子勾搭说笑,村里的妇人们虽心中不忿,却因抓不着她什么把柄,只得在背后暗骂一句妖精,再栓紧自家男人的裤腰带,也就罢了。 可今日,栓子娘竟然说她勾搭上了栓子爹!那接下来,会不会就是她们的男人了? “栓子娘,你确定这帕子是盛娘子的?”一个生得不错却满眼精明的年轻妇人转了转眼珠子,问道。 “老娘若是不确定来这里做什么!你们瞧这帕子的质地,咱们村里头除了这有几个臭钱的浪蹄子,还有谁能用得上质量如此好的棉帕!”那栓子娘恨恨地甩了一下手中的帕子,又酸又怒道。 “如果这帕子真的是盛娘子的,那咱们可真的要好好追究一下此事了!咱们青山村住的可都是正经人家,断不能叫一个不安分的女人坏了村里头的平静”那年轻妇人顿时冷笑道。 “宝妞娘,这怎么回事还不知道呢你就给人定罪,不好吧?”人群中有人反驳道。 “就是,谁不知道你素来自诩为青山一枝花!别是人家盛娘子生得太好,你心生嫉妒吧!” “说得对”众汉子们附和道。 “我呸!你们这一个个猪油蒙了心的色鬼”那宝妞娘顿时气得脸蛋发红,带着一众妇人就和那群怜香惜玉的汉子们吵了起来。 一时间,吵架的吵架,看热闹的看热闹,小院外顿时一片噪杂。然小院内却依然平静如水,里头的人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敢出来,半点动静也没有。 宋靳静静地立在自己家的院子门口,看着门外这闹剧般的一幕,薄唇微抿,眼底满是不耐。 又是隔壁那个小寡妇搞出来的风流韵事! 这都是第几回了?! 他穿来这里不过才六日,可却因为她四个晚上没睡—— 第一次,有汉子半夜翻她家的墙,而后其老婆带着众人赶来“捉奸”,闹得一整夜鸡犬不宁,叫刚来这陌生时空本就郁闷的他,恨不能再死一次试试能不能回现代。 第二次,她家那个小奶娃不知是生病了还是怎么的,大晚上的嚎了一整夜,叫好不容易接受了新身份,准备好好睡个觉的他又是一夜没闭上眼。 第三次,几个男人爬上了她家的屋顶,结果不慎踩空掉下来摔断了腿。而后几家人连夜上门讨要说法不用说,又是一夜不成眠。 第四次,爬墙的野男人是没了,夜啼不止的小奶娃也安静了,可她自己却不知怎么了。似痛苦似隐忍,压着嗓子叫个没完墙这头的他听得难受又恶心,只好起身去院子里打了一晚上的拳。 更别说白日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了!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果真是有些道理。尤其他家隔壁这位,据说还美艳浪荡得不行 一想到以后经常要睡不好,宋靳揉了揉额角,只觉得整个脑袋都要炸开了。 他这人只要睡眠不好就会特别烦躁,以往在家中,就是性子最皮的堂弟都不敢在这时候和他杠上,因为被揍怕了。可这会儿,无缘无故穿到这陌生时空的他却是什么都做不了——一个带着稚子的年轻寡妇虽然真的很烦人,但他还能冲过去揍她一顿不成? 如今他只想马上搬家!可宋家穷困潦倒,别说换房子住,就是连饭都快吃不起了 于是第一次,宋靳痛恨起自己异于常人,格外灵敏的耳朵——其余宋家人就没他这么烦恼,那小寡妇家和他们家隔了一道石墙,若不是特别大的动静,他们是听不真切的。虽有时也会被吵到,但总的来说还在接受范围内,不像他能听得一清二楚,完全没法入睡。 正烦躁着,双腿突然叫人戳了一下:“哥哥?” 宋靳低头便看见了一张蜡黄的小脸。 “你怎么出来了?”见到来人,他脸色稍缓,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身子可舒服些了?” 小女孩抿唇,见他真的没有再像往常一样不耐地推开自己,顿时眼睛一亮,伸手就抱住了宋靳的大腿,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嗯。” 她约莫六七岁的样子,五官生得很是清秀,只是个子小小的,身上没几两肉,显得脑袋特别大。再加上头发稀疏干枯,身上穿的衣服也打满了大大小小的补丁,破旧得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瞧着竟有些像难民。 宋靳在心中微叹了口气,穿越就算了,穿到贫困落后的山沟沟里也算了,可怎么就穿到了这极品一家里来呢? 爷爷、父亲早逝,剩下独断蛮横的奶奶、懦弱胆怯的母亲、一个瘸腿的二叔、一个失踪的小叔、两个性子俱不好相处的婶娘,还有一个妹妹和两个堂妹 阴盛阳衰到极致,偏剩下的这根唯一健康的独苗,还是个酸腐清高的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整日只会念几句歪诗,吹几句“待我以后做了大官如何如何”的牛皮,然后心安理得地拿着家中女人辛苦挣来的钱出去吃喝玩乐。 一大家子全是极品,难怪会混到如今这样食不果腹,衣衫褴褛的地步。 只是却可怜了这个才六岁的小丫头。 这孩子是原主的妹妹,因奶奶陈氏重男轻女的思想和母亲林氏的软弱可欺,她在家中毫无存在感,小小年纪就被迫做家务干累活,平时生活十分艰苦。 可也许是不受长辈关注,这孩子竟成了全家唯一一个没有被养歪的——性子勤恳乖巧,心地善良宽和,虽也有些怯弱,但比另外两个丫头却好上太多了。 看着她清澈的双眼,宋靳心里生出些柔软,这双眼睛当真像极了自己前世早逝的外甥女。 第31章 阴沉的天,漆黑的夜,风雨如骤,雷声震耳。 大理寺的天牢里,阿枣静静地靠坐在墙角,双手环着自己的肩,木然地听着外头隆隆作响的雷雨声。 天牢本就阴寒潮湿,这会儿又是在寒冬腊月,可只穿了一件夹薄棉囚服的阿枣却半点都不觉得寒冷——她已经麻木了。 外头,狱卒吃酒聊天的声音夹在隆隆雷声中,若明若暗地飘了过来。 “什么亲封的一品女官,还不是一朝失宠就被打入了天牢?嗤嗤” “老哥说的是那个盛妩音?哎你别说那小娘皮长得可真不错,身段也勾人你说先皇以前那么宠她,是不是和她嘿嘿嘿不过她居然胆敢谋害先皇还有,听上头的人说,刚继位的这位也和她有一腿” “要死啊你!说说那小娘们倒罢了,主子们也是你能编排的?当心你的小命!不过那丫头那是真不错,瞧那皮肤白嫩的” “就是还有那鼓鼓的胸脯细细的腰,看着就叫人忍不住硬” 猥琐的笑声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割断了,接着,有人冰冷地说了一句“拖下去杖毙”。 而后,有脚步声隐约靠近。 再过了一小会儿,牢门就打开了。 阿枣微微抬头,入眼的是一身玄黄色的龙袍。 “恭喜皇上,心想事成。”她歪着头看着对方,没有任何行礼的意思,嘴角嘲讽地弯起。 年轻俊美的帝王像是被她的目光灼了一下,他走到她面前蹲下,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盛妩音,太子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叫你这般死心塌地地为他?七年!整整七年,你为了替他报仇,处心积虑,不择手段,甚至不惜残害一直重用你信任你的父皇母后你知不知道,这是谋逆!” 下颌被他捏得生痛,可阿枣却眯着眼笑了:“少这般义正言辞我若不那么做哪儿来的如今的你” 是谁发现她的目的时,不加以阻拦反而暗中相助的? 是谁在她给皇帝皇后下慢性时当做没看见,甚至给予掩护的? 他一个生母为宫女的落魄皇子,又是如何利用她的谋算铲除异己,为自己夺得这皇位的? 真以为自己行事周密毫无破绽么?不过是她懒得说透罢了——反正目的是一致的,她并不介意多个帮手。可他不该不该在上位之后,毫不留情地杀了她的兄嫂灭口,还企图嫁祸给他人! “盛妩音!”燕承猛地凑近她,眼中闪过一丝痴迷,“朕以为你和朕是心灵想通的,可你却毫不留情地设计朕杀了自己最好的兄弟!” 因为他那好兄弟谢云毫不留情地屠了她兄长全家,包括她那还在襁褓里的小侄子! 想到那个血流成河的夜晚,阿枣早已麻木的胸口再次密密麻麻地泛起剧烈的疼痛。可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平静地看着燕承,最后低低地笑了出来。 “心灵相通?谁给你的错觉?”她从来都只是把他当成目标一致的合作者,哪里给过他半分其他的暗示呢?不过是因为自己这身皮相生得好,他自己起了欲念罢了。 昏暗的烛光下,女子垂首而笑,虽面色惨白,狼狈不堪,却仍难掩惊人的美貌。 紧紧盯着那张美玉般无暇的脸,指腹轻轻地移动,感受着她的滑腻柔软,燕承只觉得心口一热,再也无法遏制住那股想要得到她的冲动。 一把将阿枣拽到怀中,他贴着她的耳朵道:“朕给你两个选择:一,做朕的女人,朕虽无法让你做皇后,可却能给你无上的宠爱和荣耀;二人头落地,为父皇母后陪葬。” 垂涎自己多时,他终是忍不住说出口了。可如今在世人眼里,她只是谋害皇上密谋造反的“逆贼”,下令抓捕她给她定罪的人也正是他。这样的情况下,他能给她什么荣耀? 无非就是让她隐姓埋名无名无分跟着他罢了。 这个男人呐,一方面舍不得她这身子,一方面却又忌惮她的能力,所以他处心积虑斩断她所有的退路,欲叫她成为一个只能依附他的宠爱,以色侍人的平常女子。当真是 可笑至极。 甭说她根本不喜欢他,就是喜欢,她也不会这样屈辱地苟活于世。这个世界上所有她在乎的人,都已经死了——生与死对于她来说,早已没有任何差别。 将她捡回家细心养大,教她读书习武的师傅死了; 从难民堆里将她捡回去,待她如亲妹的太子夫妇死了; 自小在她的呵护下长大,会甜甜地叫她“枣枣”的小皇孙死了; 一直护着她关心她的师兄师姐死了; 失散多年却从未放弃过找她,找到她之后更是待她如珠如宝的亲兄长一家也死了 都死了。 活着的,就她一个了。 想着往日鲜活而幸福的日子,阿枣眼底一片猩红,几乎要落下血来,可她生生忍住了,只是在燕承的耳边轻轻叹道:“在你下令杀我兄长一家的时候,你我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仇人了。” 燕承脸色骤变,猛地抬头看她,眸子晦暗不明:“你都知道了?” “不然我为什么要设计杀谢云呢?”阿枣笑了,漂亮的桃花眼里一派透彻,夹杂着点点猩红的恨意,“陛下,亲手杀了好兄弟的感觉如何?” 燕承顿时暴怒,重重地将她摔在地上:“盛妩音!” 阿枣满眼得意地看着他。 她潜伏七年,费尽心机为师傅和太子一家报了仇,又设计叫燕承亲手杀了最好的兄弟谢云,以告慰九泉之下的兄长一家,虽遗憾无法再杀了燕承,可也已经算是圆满了。 如今死又何妨呢? 燕承胸膛剧烈起伏,死死地盯着阿枣,心中怒欲翻腾。半晌,他阴冷地笑了:“你是在求死。可朕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你呢?” 他喜欢她那么多年,护着她那么多年,可得到的是什么? 是她毫不手软的算计,是她毫不犹豫的背叛! 既然如此,他还怜惜她做什么! 思及此,燕承大步上前,一把拎起阿枣,也不顾这里是脏乱阴寒的地牢,竟直接将阿枣按在茅草堆中,狠狠咬住了她白嫩的脖子,大手开始撕扯她的衣襟。 “你是朕的人,就是死也是朕的鬼!” 身后的心腹太监见此,忙叫一干人等出去了,牢中只剩下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阿枣没有挣扎,只是眼中却突然绽出了明亮的笑意。 “这可是你自己给我的机会呀” 柔软的嗓音,喜悦的语调,像是情人间温柔缠绵的呢喃,却含着叫人心神俱颤的强烈杀气。 燕承猛然觉得不妙,刚想抬头,却觉得脖子后面剧烈一痛,下意识抬手一摸,满眼血红。 “盛妩音!”他双眸充血,无法相信自己竟会死在自己的发簪之下。恨怒之下,他拼尽最后的力气,重重一掌打在了阿枣的心口。 “就算死朕也要你陪葬!”不甘而愤恨的怒吼声,在隆隆雷声中被湮没。 “主子说过,女子的身子是要留给自己心爱之人的,不能随便叫人糟蹋了去”阿枣面色惨白地捂着胸口,看着不远处微弱的烛光,美眸流转,亮得逼人,“这一世,阿枣没有遇见自己的心爱之人,下辈子下辈子会遇到的吧” 恍惚中,有人从昏暗的烛光中朝她缓缓伸出了手。 师傅、主子、太子、小皇孙、兄长、嫂嫂、师兄、师姐 阿枣笑着闭上了眼。 隐约中,只听见雷声震震,像上天的怒吼,雨声沥沥,似大地的哭声。 阿枣是被哭声吵醒的。 凄厉的哭喊声,带着绝望与不甘,在她的耳边此起彼伏。 “阿枣?阿枣!快醒醒” 有人贴在她的耳边,殷切地唤着她的名。 那声音温柔娴雅,虽此刻带着焦急与惊惧,可仍是叫阿枣一下子流下泪来。 那是太子妃秦氏的声音。 “主子”浑身都很疼,意识也沉沉的叫人迷糊,可阿枣还是拼尽全力艰难地睁开了眼。 “阿枣!我就知道你没事!”眼前是一个浑身狼狈的女子,素来优雅端庄的她此刻发髻凌乱,衣衫破碎,脸上身上皆是伤口,只一双眸子亮得逼人,仿佛暮色四起时的太阳,绝望中带着希望。 阿枣怔怔地看着她,脑中混乱不堪。 她不是死在天牢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阿枣!禁军马上就要来了!带丞儿走!帮我好好抚养他长大” 第32章 阴沉的天,漆黑的夜,风雨如骤,雷声震耳。 大理寺的天牢里,阿枣静静地靠坐在墙角,双手环着自己的肩,木然地听着外头隆隆作响的雷雨声。 天牢本就阴寒潮湿,这会儿又是在寒冬腊月,可只穿了一件夹薄棉囚服的阿枣却半点都不觉得寒冷——她已经麻木了。 外头,狱卒吃酒聊天的声音夹在隆隆雷声中,若明若暗地飘了过来。 “什么亲封的一品女官,还不是一朝失宠就被打入了天牢?嗤嗤” “老哥说的是那个盛妩音?哎你别说那小娘皮长得可真不错,身段也勾人你说先皇以前那么宠她,是不是和她嘿嘿嘿不过她居然胆敢谋害先皇还有,听上头的人说,刚继位的这位也和她有一腿” “要死啊你!说说那小娘们倒罢了,主子们也是你能编排的?当心你的小命!不过那丫头那是真不错,瞧那皮肤白嫩的” “就是还有那鼓鼓的胸脯细细的腰,看着就叫人忍不住硬” 猥琐的笑声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割断了,接着,有人冰冷地说了一句“拖下去杖毙”。 而后,有脚步声隐约靠近。 再过了一小会儿,牢门就打开了。 阿枣微微抬头,入眼的是一身玄黄色的龙袍。 “恭喜皇上,心想事成。”她歪着头看着对方,没有任何行礼的意思,嘴角嘲讽地弯起。 年轻俊美的帝王像是被她的目光灼了一下,他走到她面前蹲下,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盛妩音,太子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叫你这般死心塌地地为他?七年!整整七年,你为了替他报仇,处心积虑,不择手段,甚至不惜残害一直重用你信任你的父皇母后你知不知道,这是谋逆!” 下颌被他捏得生痛,可阿枣却眯着眼笑了:“少这般义正言辞我若不那么做哪儿来的如今的你” 是谁发现她的目的时,不加以阻拦反而暗中相助的? 是谁在她给皇帝皇后下慢性时当做没看见,甚至给予掩护的? 他一个生母为宫女的落魄皇子,又是如何利用她的谋算铲除异己,为自己夺得这皇位的? 真以为自己行事周密毫无破绽么?不过是她懒得说透罢了——反正目的是一致的,她并不介意多个帮手。可他不该不该在上位之后,毫不留情地杀了她的兄嫂灭口,还企图嫁祸给他人! “盛妩音!”燕承猛地凑近她,眼中闪过一丝痴迷,“朕以为你和朕是心灵想通的,可你却毫不留情地设计朕杀了自己最好的兄弟!” 因为他那好兄弟谢云毫不留情地屠了她兄长全家,包括她那还在襁褓里的小侄子! 想到那个血流成河的夜晚,阿枣早已麻木的胸口再次密密麻麻地泛起剧烈的疼痛。可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平静地看着燕承,最后低低地笑了出来。 “心灵相通?谁给你的错觉?”她从来都只是把他当成目标一致的合作者,哪里给过他半分其他的暗示呢?不过是因为自己这身皮相生得好,他自己起了欲念罢了。 昏暗的烛光下,女子垂首而笑,虽面色惨白,狼狈不堪,却仍难掩惊人的美貌。 紧紧盯着那张美玉般无暇的脸,指腹轻轻地移动,感受着她的滑腻柔软,燕承只觉得心口一热,再也无法遏制住那股想要得到她的冲动。 一把将阿枣拽到怀中,他贴着她的耳朵道:“朕给你两个选择:一,做朕的女人,朕虽无法让你做皇后,可却能给你无上的宠爱和荣耀;二人头落地,为父皇母后陪葬。” 垂涎自己多时,他终是忍不住说出口了。可如今在世人眼里,她只是谋害皇上密谋造反的“逆贼”,下令抓捕她给她定罪的人也正是他。这样的情况下,他能给她什么荣耀? 无非就是让她隐姓埋名无名无分跟着他罢了。 这个男人呐,一方面舍不得她这身子,一方面却又忌惮她的能力,所以他处心积虑斩断她所有的退路,欲叫她成为一个只能依附他的宠爱,以色侍人的平常女子。当真是 可笑至极。 甭说她根本不喜欢他,就是喜欢,她也不会这样屈辱地苟活于世。这个世界上所有她在乎的人,都已经死了——生与死对于她来说,早已没有任何差别。 将她捡回家细心养大,教她读书习武的师傅死了; 从难民堆里将她捡回去,待她如亲妹的太子夫妇死了; 自小在她的呵护下长大,会甜甜地叫她“枣枣”的小皇孙死了; 一直护着她关心她的师兄师姐死了; 失散多年却从未放弃过找她,找到她之后更是待她如珠如宝的亲兄长一家也死了 都死了。 活着的,就她一个了。 想着往日鲜活而幸福的日子,阿枣眼底一片猩红,几乎要落下血来,可她生生忍住了,只是在燕承的耳边轻轻叹道:“在你下令杀我兄长一家的时候,你我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仇人了。” 燕承脸色骤变,猛地抬头看她,眸子晦暗不明:“你都知道了?” “不然我为什么要设计杀谢云呢?”阿枣笑了,漂亮的桃花眼里一派透彻,夹杂着点点猩红的恨意,“陛下,亲手杀了好兄弟的感觉如何?” 燕承顿时暴怒,重重地将她摔在地上:“盛妩音!” 阿枣满眼得意地看着他。 她潜伏七年,费尽心机为师傅和太子一家报了仇,又设计叫燕承亲手杀了最好的兄弟谢云,以告慰九泉之下的兄长一家,虽遗憾无法再杀了燕承,可也已经算是圆满了。 如今死又何妨呢? 燕承胸膛剧烈起伏,死死地盯着阿枣,心中怒欲翻腾。半晌,他阴冷地笑了:“你是在求死。可朕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你呢?” 他喜欢她那么多年,护着她那么多年,可得到的是什么? 是她毫不手软的算计,是她毫不犹豫的背叛! 既然如此,他还怜惜她做什么! 思及此,燕承大步上前,一把拎起阿枣,也不顾这里是脏乱阴寒的地牢,竟直接将阿枣按在茅草堆中,狠狠咬住了她白嫩的脖子,大手开始撕扯她的衣襟。 “你是朕的人,就是死也是朕的鬼!” 身后的心腹太监见此,忙叫一干人等出去了,牢中只剩下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阿枣没有挣扎,只是眼中却突然绽出了明亮的笑意。 “这可是你自己给我的机会呀” 柔软的嗓音,喜悦的语调,像是情人间温柔缠绵的呢喃,却含着叫人心神俱颤的强烈杀气。 燕承猛然觉得不妙,刚想抬头,却觉得脖子后面剧烈一痛,下意识抬手一摸,满眼血红。 “盛妩音!”他双眸充血,无法相信自己竟会死在自己的发簪之下。恨怒之下,他拼尽最后的力气,重重一掌打在了阿枣的心口。 “就算死朕也要你陪葬!”不甘而愤恨的怒吼声,在隆隆雷声中被湮没。 “主子说过,女子的身子是要留给自己心爱之人的,不能随便叫人糟蹋了去”阿枣面色惨白地捂着胸口,看着不远处微弱的烛光,美眸流转,亮得逼人,“这一世,阿枣没有遇见自己的心爱之人,下辈子下辈子会遇到的吧” 恍惚中,有人从昏暗的烛光中朝她缓缓伸出了手。 师傅、主子、太子、小皇孙、兄长、嫂嫂、师兄、师姐 阿枣笑着闭上了眼。 隐约中,只听见雷声震震,像上天的怒吼,雨声沥沥,似大地的哭声。 阿枣是被哭声吵醒的。 凄厉的哭喊声,带着绝望与不甘,在她的耳边此起彼伏。 “阿枣?阿枣!快醒醒” 有人贴在她的耳边,殷切地唤着她的名。 那声音温柔娴雅,虽此刻带着焦急与惊惧,可仍是叫阿枣一下子流下泪来。 那是太子妃秦氏的声音。 “主子”浑身都很疼,意识也沉沉的叫人迷糊,可阿枣还是拼尽全力艰难地睁开了眼。 “阿枣!我就知道你没事!”眼前是一个浑身狼狈的女子,素来优雅端庄的她此刻发髻凌乱,衣衫破碎,脸上身上皆是伤口,只一双眸子亮得逼人,仿佛暮色四起时的太阳,绝望中带着希望。 阿枣怔怔地看着她,脑中混乱不堪。 她不是死在天牢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阿枣!禁军马上就要来了!带丞儿走!帮我好好抚养他长大” 第33章 阴沉的天,漆黑的夜,风雨如骤,雷声震耳。 大理寺的天牢里,阿枣静静地靠坐在墙角,双手环着自己的肩,木然地听着外头隆隆作响的雷雨声。 天牢本就阴寒潮湿,这会儿又是在寒冬腊月,可只穿了一件夹薄棉囚服的阿枣却半点都不觉得寒冷——她已经麻木了。 外头,狱卒吃酒聊天的声音夹在隆隆雷声中,若明若暗地飘了过来。 “什么亲封的一品女官,还不是一朝失宠就被打入了天牢?嗤嗤” “老哥说的是那个盛妩音?哎你别说那小娘皮长得可真不错,身段也勾人你说先皇以前那么宠她,是不是和她嘿嘿嘿不过她居然胆敢谋害先皇还有,听上头的人说,刚继位的这位也和她有一腿” “要死啊你!说说那小娘们倒罢了,主子们也是你能编排的?当心你的小命!不过那丫头那是真不错,瞧那皮肤白嫩的” “就是还有那鼓鼓的胸脯细细的腰,看着就叫人忍不住硬” 猥琐的笑声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割断了,接着,有人冰冷地说了一句“拖下去杖毙”。 而后,有脚步声隐约靠近。 再过了一小会儿,牢门就打开了。 阿枣微微抬头,入眼的是一身玄黄色的龙袍。 “恭喜皇上,心想事成。”她歪着头看着对方,没有任何行礼的意思,嘴角嘲讽地弯起。 年轻俊美的帝王像是被她的目光灼了一下,他走到她面前蹲下,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盛妩音,太子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叫你这般死心塌地地为他?七年!整整七年,你为了替他报仇,处心积虑,不择手段,甚至不惜残害一直重用你信任你的父皇母后你知不知道,这是谋逆!” 下颌被他捏得生痛,可阿枣却眯着眼笑了:“少这般义正言辞我若不那么做哪儿来的如今的你” 是谁发现她的目的时,不加以阻拦反而暗中相助的? 是谁在她给皇帝皇后下慢性时当做没看见,甚至给予掩护的? 他一个生母为宫女的落魄皇子,又是如何利用她的谋算铲除异己,为自己夺得这皇位的? 真以为自己行事周密毫无破绽么?不过是她懒得说透罢了——反正目的是一致的,她并不介意多个帮手。可他不该不该在上位之后,毫不留情地杀了她的兄嫂灭口,还企图嫁祸给他人! “盛妩音!”燕承猛地凑近她,眼中闪过一丝痴迷,“朕以为你和朕是心灵想通的,可你却毫不留情地设计朕杀了自己最好的兄弟!” 因为他那好兄弟谢云毫不留情地屠了她兄长全家,包括她那还在襁褓里的小侄子! 想到那个血流成河的夜晚,阿枣早已麻木的胸口再次密密麻麻地泛起剧烈的疼痛。可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平静地看着燕承,最后低低地笑了出来。 “心灵相通?谁给你的错觉?”她从来都只是把他当成目标一致的合作者,哪里给过他半分其他的暗示呢?不过是因为自己这身皮相生得好,他自己起了欲念罢了。 昏暗的烛光下,女子垂首而笑,虽面色惨白,狼狈不堪,却仍难掩惊人的美貌。 紧紧盯着那张美玉般无暇的脸,指腹轻轻地移动,感受着她的滑腻柔软,燕承只觉得心口一热,再也无法遏制住那股想要得到她的冲动。 一把将阿枣拽到怀中,他贴着她的耳朵道:“朕给你两个选择:一,做朕的女人,朕虽无法让你做皇后,可却能给你无上的宠爱和荣耀;二人头落地,为父皇母后陪葬。” 垂涎自己多时,他终是忍不住说出口了。可如今在世人眼里,她只是谋害皇上密谋造反的“逆贼”,下令抓捕她给她定罪的人也正是他。这样的情况下,他能给她什么荣耀? 无非就是让她隐姓埋名无名无分跟着他罢了。 这个男人呐,一方面舍不得她这身子,一方面却又忌惮她的能力,所以他处心积虑斩断她所有的退路,欲叫她成为一个只能依附他的宠爱,以色侍人的平常女子。当真是 可笑至极。 甭说她根本不喜欢他,就是喜欢,她也不会这样屈辱地苟活于世。这个世界上所有她在乎的人,都已经死了——生与死对于她来说,早已没有任何差别。 将她捡回家细心养大,教她读书习武的师傅死了; 从难民堆里将她捡回去,待她如亲妹的太子夫妇死了; 自小在她的呵护下长大,会甜甜地叫她“枣枣”的小皇孙死了; 一直护着她关心她的师兄师姐死了; 失散多年却从未放弃过找她,找到她之后更是待她如珠如宝的亲兄长一家也死了 都死了。 活着的,就她一个了。 想着往日鲜活而幸福的日子,阿枣眼底一片猩红,几乎要落下血来,可她生生忍住了,只是在燕承的耳边轻轻叹道:“在你下令杀我兄长一家的时候,你我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仇人了。” 燕承脸色骤变,猛地抬头看她,眸子晦暗不明:“你都知道了?” “不然我为什么要设计杀谢云呢?”阿枣笑了,漂亮的桃花眼里一派透彻,夹杂着点点猩红的恨意,“陛下,亲手杀了好兄弟的感觉如何?” 燕承顿时暴怒,重重地将她摔在地上:“盛妩音!” 阿枣满眼得意地看着他。 她潜伏七年,费尽心机为师傅和太子一家报了仇,又设计叫燕承亲手杀了最好的兄弟谢云,以告慰九泉之下的兄长一家,虽遗憾无法再杀了燕承,可也已经算是圆满了。 如今死又何妨呢? 燕承胸膛剧烈起伏,死死地盯着阿枣,心中怒欲翻腾。半晌,他阴冷地笑了:“你是在求死。可朕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你呢?” 他喜欢她那么多年,护着她那么多年,可得到的是什么? 是她毫不手软的算计,是她毫不犹豫的背叛! 既然如此,他还怜惜她做什么! 思及此,燕承大步上前,一把拎起阿枣,也不顾这里是脏乱阴寒的地牢,竟直接将阿枣按在茅草堆中,狠狠咬住了她白嫩的脖子,大手开始撕扯她的衣襟。 “你是朕的人,就是死也是朕的鬼!” 身后的心腹太监见此,忙叫一干人等出去了,牢中只剩下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阿枣没有挣扎,只是眼中却突然绽出了明亮的笑意。 “这可是你自己给我的机会呀” 柔软的嗓音,喜悦的语调,像是情人间温柔缠绵的呢喃,却含着叫人心神俱颤的强烈杀气。 燕承猛然觉得不妙,刚想抬头,却觉得脖子后面剧烈一痛,下意识抬手一摸,满眼血红。 “盛妩音!”他双眸充血,无法相信自己竟会死在自己的发簪之下。恨怒之下,他拼尽最后的力气,重重一掌打在了阿枣的心口。 “就算死朕也要你陪葬!”不甘而愤恨的怒吼声,在隆隆雷声中被湮没。 “主子说过,女子的身子是要留给自己心爱之人的,不能随便叫人糟蹋了去”阿枣面色惨白地捂着胸口,看着不远处微弱的烛光,美眸流转,亮得逼人,“这一世,阿枣没有遇见自己的心爱之人,下辈子下辈子会遇到的吧” 恍惚中,有人从昏暗的烛光中朝她缓缓伸出了手。 师傅、主子、太子、小皇孙、兄长、嫂嫂、师兄、师姐 阿枣笑着闭上了眼。 隐约中,只听见雷声震震,像上天的怒吼,雨声沥沥,似大地的哭声。 阿枣是被哭声吵醒的。 凄厉的哭喊声,带着绝望与不甘,在她的耳边此起彼伏。 “阿枣?阿枣!快醒醒” 有人贴在她的耳边,殷切地唤着她的名。 那声音温柔娴雅,虽此刻带着焦急与惊惧,可仍是叫阿枣一下子流下泪来。 那是太子妃秦氏的声音。 “主子”浑身都很疼,意识也沉沉的叫人迷糊,可阿枣还是拼尽全力艰难地睁开了眼。 “阿枣!我就知道你没事!”眼前是一个浑身狼狈的女子,素来优雅端庄的她此刻发髻凌乱,衣衫破碎,脸上身上皆是伤口,只一双眸子亮得逼人,仿佛暮色四起时的太阳,绝望中带着希望。 阿枣怔怔地看着她,脑中混乱不堪。 她不是死在天牢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阿枣!禁军马上就要来了!带丞儿走!帮我好好抚养他长大” 第34章 “你,你居然碰我的”阿枣脸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了,眼泪不停地在眼眶中打转,又是愤恨又是委屈。 这混账居然用他的脏手碰自己的肚兜! 宋靳这才看清楚自己手里的东西,顿时哑然。 小小薄薄的一块,质地柔滑舒适,上头还绣着蓝色的小花 原来古代的胸罩长这样。 “咳,”怒气一下子消散,宋靳的耳朵火辣辣的。讪讪地撇开眼,他尴尬道,“我不是故意的。” 阿枣飞快地从他手里抢回昨日刚换下来的肚兜,恨恨剜了他一眼,又从木盆里拿出一条腰带胡乱绑住伤口,套了袜鞋就要忍痛起身。 一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两人吓得不敢说话的三妞突然讷讷出声:“姐姐,你的脚还流血呢” 阿枣丢下一句“没事”就端起了木盆朝前走去。 刚往前踏出一步,脚底就传来一股钻心似的疼,阿枣暗地里倒抽了一口气,可硬是咬着牙强忍住了,只踮着脚尖一点一点地往前挪。 “哥哥,姐姐她”见此,三妞又慌又担心,下意识地看向宋靳。 宋靳有些不自在地看着妹妹,两人大眼瞪小眼好半晌,见三妞仿佛要哭出来了,宋靳终是妥协似的起了身,大步上前,拦腰就将阿枣抱了起来。 “啊——”阿枣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一把将手中的木盆摔了出去,随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顿时一边奋力挣扎,一边怒视他,“放我下来!” 见她眼睛红红的,仿佛羞恼得快要哭出来了,宋靳顿了顿,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再乱动乱叫,我就抱着你去村子里逛一圈,叫大家都知道咱俩的‘好事’,嗯?” “你——”阿枣气极,摸着袖子就开始找银针。 这时宋靳又道:“你这么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回家,等会儿大家都出来了,你这个样子若是被人看到” 阿枣动作一僵,半晌,睫毛微微颤了颤,双颊不由自主地鼓了起来。 宋靳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又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三妞都在边上呢,我能做什么。” 阿枣咬了咬唇,许久才浑身僵硬道:“走小路。” 宋靳瞥了她一眼,扭头看向三妞:“姐姐的这个木盆,三妞拿的动吗?” “拿的动!”见哥哥和姐姐不吵架了,三妞又露出了笑容,忙去拿起地上的木盆,“这个比咱家的小多啦!” “嗯,走吧,先送姐姐回家,你也回去换下衣裳,咱家的衣服哥哥待会儿来处理。” 三妞不安:“可是那些衣服还没洗呢” “无事,你今日受了惊吓,好好回家休息一天,衣服哥哥洗。” 阿枣顿时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她没听错吧? 宋靳却一副很自然的样子。 阿枣心头生出一抹怪异,可到底不欲与这个人多来往,便没有再说话。 宋靳将阿枣送到家门口就带着三妞走了,一是为了避嫌,二是他自己和三妞这会儿也浑身湿透,得赶紧回家换衣裳以免感冒。 临走前,三妞转身,不舍地看着阿枣:“阿枣姐姐,往后,我,我能来找你玩吗?” 方才的一路上,阿枣和宋靳尴尬无言,可三妞却和阿枣交上了朋友,得知阿枣就是新搬来住在她家隔壁的邻居,三妞高兴得蹦了一路。 阿枣看着她就如同看见了回回,见她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渴望,不由抿唇笑了:“自然可以的。姐姐基本都在家,三妞想什么时候过来就什么时候过来,到时候姐姐给你做糖糕吃。” 三妞于是快乐极了!拉着哥哥的手就蹦跳着往自己家走去:“哥哥,阿枣姐姐真好,我好喜欢她!” 阿枣。 宋靳没想到她竟会有个如此淳朴可爱的名字,不知为何,他微微勾唇,冲妹妹笑道:“因为她救了你吗?” 谁知三妞却摇摇头,露出了害羞的笑容:“不止是这样的她,她还很漂亮,很温柔。我觉得,阿枣姐姐就像哥哥以前给我说的仙女。” 宋靳愣了一下。 他接受了原主的一些记忆,自然知道原主以前对妹妹并不好,整日非打即骂的,这样的混账会有耐心给妹妹说神话故事? “嗯哥哥倒是有些忘了,是什么样的仙女呢?”宋靳好奇道。 “就是心地善良模样又漂亮的仙女呀,哥哥以前每次和书院里的那些哥哥出去玩都会很开心,说是可以见到仙女呢。哥哥,你看见的仙女,一定就是阿枣姐姐这样的吧?”想到以前那个凶巴巴的哥哥,三妞有点不安,飞快地偷看了宋靳一眼,见他神色柔和,并没有变回去,顿时又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她希望哥哥永远不要变回去。 宋靳挑眉,飞快地抓住脑中闪过的那个女子影像。 面容清秀,笑容甜美,气质温婉,打扮富贵 “郑姑娘,这是我新作的诗,还请姑娘赐教” 郑什么来着? “婉容,我一定会考中状元的!到时候我要你爹娘求着上门将你嫁给我!” 宋靳想起来了。 郑婉容,青县知县家的千金小姐——原主发了誓要娶回家的姑娘。 可惜原主不过是异想天开罢了,人家爹娘根本看不上他。而那姑娘本身宋靳记不起来了。反正他只知道,原主的死,仿佛和这几个人有些关系,但具体的,宋靳一时想不起来,便也懒得再想了。 以后遇见了再说吧。 至于这郑姑娘是不是和阿枣一样 自然是不一样的。 小寡妇这样的长相可不能叫仙女,该叫妖女才是。随便一个眼神都能惹得男人情动什么的 宋靳这么想着,嘴上却道:“嗯,一样的。” 三妞于是圆满了,她也是见过仙女的人了呢! “可是村子里很多人都说她不是好姑娘。”宋靳忽然收了笑脸,定定地看着三妞道,“你忘了么,前几日奶和婶娘们也是这样说的。” 三妞呆了一下,许久,困惑道:“哥哥,可是我看到的和别人说的不一样呀?” 宋靳问道:“那你相信哪个?” “我” “嗯?” “哥哥我,我觉得,我自己看到的才是对的。” 自己看么 宋靳顿住,忽而揉揉她的小脑袋,弯唇笑了:“你想得很对。好了,快去换衣裳吧,还得做早饭呢。” “好。”三妞点点头,转身跑了。 宋靳笑笑,也转身欲回屋换衣裳,可就这时,隔壁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叫:“阿姐!你的衣裳怎么都松——唔唔!” 一阵沉默,然后 “王、八、蛋!” 宋靳呆了呆,而后猛然意识到这声“王八蛋”是在骂谁,顿时忍不住撑着额角低低笑了出来。 一定是小寡妇脱掉那鹅黄色的外套,发现里头衣服的衣领和腰带被自己扯开了吧 想象着她红着脸瞪着眼的恼羞模样,宋靳不知为何,竟觉得心头有些发痒。 有点想去看看 “哇呜呜——娘亲——”突然响起的孩子哭声让宋靳瞬间回神。 随后,方才还充满怒气的声音马上柔软了下来:“平安乖乖,不哭啊,娘亲在这呢!乖乖,来,娘亲抱抱——” 心头忽然生出一些说不上来的不悦,宋靳淡淡地看了隔壁一眼,转身大步朝房间走去。 不过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搁现代还是个高中生呢,在这里却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了 真是操蛋的古代。 平安一哭,阿枣就顾不得生气了,忙飞快地擦了擦身子换上干净的衣裳,在阿小的搀扶下回到床边,抱住了正哭着找娘的儿子。 “娘亲”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小家伙也不嚎了,飞快地打了个滚扑到阿枣的怀里,依恋地蹭了蹭,软软道,“娘亲,平安想娘亲。” 阿枣心都要化了,忙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娘亲也想平安了,走,咱们嘘嘘去?” 平安知道嘘嘘是什么,顿时有些害羞地捂住了小鸟,点了点头:“嘘嘘。” “我来!阿姐的脚还没上药呢。”一旁的阿小忙道。她方才被阿枣满袜子的血吓到了,这会儿脸色都还不好,略显刚毅的脸上竟是一片惨白。 阿枣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转头对平安道:“小姨带平安去嘘嘘好不好?娘亲脚痛痛,暂时不能动呢。” 平安对阿小是有印象的,这几个月阿小一直帮着阿枣照顾他,他对她的气息已经很熟悉,因此并不那么排斥。这会儿听见阿枣这话,虽然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还是乖乖点了点头,冲阿小伸出双手:“抱。” 阿小这才高兴起来,抱其他到外间去嘘嘘了。 “不看!不看小鸟” “好,不看不看,可是我咋没这玩意儿呢?” 两人纯真而搞笑的对话终于惹得阿枣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又有些难过。 “这是平安的小鸟,平安要保护好它,不可以被别人乱看乱摸哦”没想到,平安这么小的孩子,竟还记得主子以前和他开玩笑说的话。 可惜,主子却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阿枣正想着,阿小抱着平安回来了。 挥去满腔的惆怅,阿枣重新扬起笑脸:“平安肚子饿不饿?” 平安砸吧了一下嘴,眼睛亮亮道:“饿。” 阿枣忍不住笑了,转头对阿小道:“阿小打点水来先给平安洗脸吧,完了把早上熬的粥端进来,咱们今儿得在屋里吃饭了。” 阿小点头,却没走,只是盯着她的脚:“阿姐先擦药。” 第35章 屋里。 静静地看着床上的平安,想到他方才意识不清却依然哭着喊着要娘亲的样子,阿枣的鼻子猛地一酸。 原本如仙童般精致白胖的孩子,如今却面色瘦黄,一脸病态东宫那场,到底给这个早慧的孩子留下了心里阴影。 否则,小小风寒而已,怎么会迟迟不见好呢? “乖平安,快快好起来,待你醒了,枣枣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糖糕吃”轻轻抚摸着小男娃的脸,阿枣强忍着眼泪道。 自那日带着他逃出皇城之后,她就一直提心吊胆,日日夜不能寐。这三个多月来,从未有过一刻的安宁——不是怕泄露行踪或追兵追来,而是因为平安的身体。 小小的孩子,连两周岁都未到,又自小在金玉堆里长大,自然受不住这长期的疲劳奔波,更何况连最亲近的父母都不在身边 想起平安一开始每天都哭着找娘亲,到最后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竟再也不吵,只是在梦里哭唤母亲的样子阿枣心头一痛,再也忍不住热泪喷涌。 主子 阿枣真的很怕。 怕平安挺不过这个坎儿怕重来一次,还会辜负你的信任。若你和太子在天有灵,保佑平安快点好起来吧,这三个月来他一直大病小病不断,阿枣真的很怕,怕自己有再好的医术也保不住他 阿枣,阿枣愿意拿自己的寿元去换他的健康,好不好? 死死咬着唇,阿枣贴着平安的脸蛋,只觉得他如果再不好起来,自己就真的要崩溃了。 这么小的身体,根本受不住长期的病痛,她真的真的很害怕,怕自己什么时候一睁眼,他就已经不在了。 可这样的心情,却是谁都不能说的。 皇长孙燕锦丞已经死了,此刻在她怀中的,只是一个平凡寡妇的孩子,只是盛阿枣家的小平安。 “娘”突然,床上的孩子不安地动了动,哭着嗓子惊叫了一声。 “平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阿枣一惊,连眼泪也顾不上擦,忙俯身抱住他,把住他的脉搏。 小男孩睫毛微颤,茫然地睁开了眼。许久之后,他冲阿枣露出了一个依恋的笑容:“娘亲抱抱呀。” 阿枣顿时如遭雷击。 许久之后,她才僵硬地扯了扯唇,艰难道:“平安你,你叫我什么?” “娘亲”小娃儿歪头看着她,黑葡萄般漂亮的眼珠子里浮现一丝委屈,“娘亲呀,平安乖乖哒!” 他还记得自己的小名叫平安 “那,那平安还记不记得爹爹?还有平安还记得皇祖父和皇祖母吗?还有,踏月姐姐、高盛叔叔” “爹爹?皇祖?”平安往阿枣的怀里拱了拱,有点害怕,有点不解,“娘亲,不懂” 阿枣怔然。 很久很久以后,她突然紧紧抱住怀中的孩子,疯狂地落下泪来。 “是我是你的娘亲,平安,娘的宝贝” 都忘了吗?也好,都忘了吧如此你才能快乐地活下去,健康地长大。 “娘亲!哭不哭哭,平安乖乖,不痛痛啦,娘亲哇——”见阿枣哭得伤心,怎么都停不下来,小人儿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不哭不哭!好孩子,娘也不哭了” “呜呜娘亲” 母子俩抱在一起哭了个畅快,外头的阿小却被这惊天的动静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还是阿枣冷静下来之后好生安抚了她一番,这才算完。 至于隔壁宋靳那张漆黑一片的俊脸,阿枣自然是看不到的。 平安的清醒叫阿枣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见他脸色虽还有些不好,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却转呀转的恢复了往常的鲜活,阿枣只觉得压在心上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浑身都轻松了。 这几个月以来,她没有睡过一日好觉,没有一刻放下过心,甚至有几次平安快撑不下去的时候,她几乎都要绝望了。如今见平安虽失去了记忆,但身体却明显好了,阿枣虽难过,更多的却是开心,对未来也有了期盼。 她答应过主子要好好照顾平安,看着他健康长大,娶妻生子的。以后她要带着他好好地,努力地生活下去! 至于京城那边只要平安好好的,她就什么都不怕。怎么说她都是鬼谷子的亲传弟子,总归尚存几分本事,那些人是轻易找不到她的,否则太子妃也不会把孩子托孤给她,她也不可能带着平安成功逃到这千里之外,还安稳地住了下来。 这么一想,阿枣终于露出明亮的笑容。 “娘亲,平安饿饿”软软的声音叫阿枣回了神。 “好,娘亲马上去给平安做饭,平安想吃什么?鸡蛋粥好不好?”心疼地摸了摸他消瘦暗黄的脸,阿枣心想一定要赶紧把那个圆滚滚的小胖子养回来! 白嫩肥润的,多可爱呢。 “好。”曾经的以及未来的小胖娃,笑眯眯地抱着阿枣的脖子蹭了蹭。 阿枣最受不住他这乖巧撒娇的模样,顿时抱住他狠狠亲了一口:“乖孩子!” 阿枣家终于一扫往日的阴霾,迎来了久违的阳光,隔壁,宋靳却是头疼欲裂。 原因倒也简单——家里太穷,女人太多。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宋家家庭贫困,吃穿皆愁,本就有着无法解决的矛盾根源,再加上大大小小加起来一共七个女人这随便闹闹都是要翻天的节奏。 眼看二婶赵氏一把揪住三婶小陈氏的头发,怒吼着“大的都没吃,小的哪有资格吃,有没有规矩了”,小陈氏又一把掐住赵氏的胳膊,恨声回着“做姐姐的就该让着妹妹,这就是规矩”宋靳终于真切而深刻地体会到了宋家的穷。 为了一个野鸡蛋,两个婶婶居然能直接在饭桌上干起来——上辈子丰衣足食的宋家主表示,他真的有点接受不来。 还有一旁边哭边撕扯对方衣裳的两个堂妹,以及满脸冷漠仿佛什么都没看到的二叔 宋靳深深吸了口气,看向一旁鹌鹑般缩着脑袋不敢出声的自家老娘和妹妹,努力压下从心底涌起的无力感。 罢了,至少原主的母亲和妹妹还是安静的。虽胆小怯懦,可总比掐尖要强好。 “别吵了,那个蛋就给大妞吧,我这个给二妞。”宋靳的突然出声叫所有人都是一愣,连正在掐架的两位婶娘都不由自主停了下来,惊诧万分地盯着他看。 宋靳被那样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将自己碗里的蛋夹到了二妞碗里。 他接受了一些原主的记忆,知道他往常是个极其自私的人,平日里别说是把好东西分给旁人,不从别人碗里多抢点过来都不错了。 因他是整个宋家的希望,宋奶奶陈氏疼他和疼眼珠子似的,两个婶娘虽心中多有不满,可碍于自己生不出儿子,只能将所有希望放在这个侄子身上,便也不敢做声。是以这么多年来,大家都习惯了他在家中的蛮横霸道。 今日这两个野鸡蛋是宋奶奶昨日在外头林子里意外捡来的,本来是自己一个宋靳一个的,但她早上有事出门走亲戚去了,所以便把这两个蛋都留给了宝贝孙子。 宋靳没想那么多,又不好意思独食,便只拿了一个,想着和妹妹分了吃,哪想剩下那个却引得两个婶娘掐起架来 “好了,看着我做什么,吃吧。”低下头扒了一口干涩的糙米饭,宋靳淡淡道。他知道他们早晚会起疑,但这不可避免——这身子如今既然已经是他的了,那么他就会按照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宋奶奶陈氏的声音:“我回来了!” 众人都吓了一大跳,赵氏和小陈氏更是脸色一白,忙放开对方,拉过犹在哭闹的女儿让她们坐好,可已经来不及了,陈氏已经进来了—— 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两个孙女碗里的野鸡蛋,再一看两个丫头脸上的泪痕和两个儿媳妇凌乱的衣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作死的丫头!”陈氏顿时爆吼一声,两步冲进去拎起大妞二妞,枯瘦的脸上,一双深深凹陷的眼睛瞪得老大,“给你们大哥补身子的东西也敢抢!胆儿肥了是吧!” 说完不顾那两个孙女惊恐的哭声,又指着赵氏怒骂道,“不会下蛋的死母鸡!败家的臭娘们!当你闺女是千金小姐呐,还想吃蛋!你自己怎么不去下一个!老娘出去一会儿就敢抢我儿的东西,瞧这厉害的,咋不上天呢你们” 至于小陈氏,因是亲侄女,她倒没怎么骂,只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一把抢过那两个野鸡蛋放回宋靳的碗里,转头又开始骂赵氏。 赵氏见她这般偏心,实在气愤,忍不住顶了几句。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了尖利的吵闹声与几个丫头惊恐的哭声。 宋靳按了按额角,突然猛地摔下筷子,学着原主不耐烦的样子,重重地拍桌道:“还吃不吃饭了?!” 第36章 傍晚,陈氏和小陈氏从田里回来了,晚饭已经准备好,大伙儿洗了手就坐上了饭桌。 想着早上哥哥说的话,三妞到底是将那块已经被压得有些变形的糖糕拿了出来,怯生生地朝陈氏递去:“奶奶辛苦了,这个糖糕给你吃。” 陈氏接过来一看,顿时眼前一亮:“糖糕?这可是精贵吃食,做一块都要费去不少面粉和白糖的,更别说这里头好像还夹了些芝麻和花生你哪儿来的?” 三妞低着头,小声答道:“隔壁阿枣姐姐给我的。” “隔壁?你说的是姓盛的那个小寡妇?”陈氏一愣,而后看向林氏,“就你们今天去她家,她给的?” 林氏缩着脑袋点了下头。 “看来胖嫂她们说的没错,小寡妇果然是个有家底的嘿,我说这从城里来的就是不一样,瞧瞧,日常吃食都做的这般精细!”深深凹陷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精光,陈氏又转头看向三妞,“她还给你别的了没?” 三妞想着哥哥说的话,老实地答道:“没有。不过阿枣姐姐本来要给我一碟子糖糕的,我,我只拿了一块” 陈氏顿时倒吸了一口气,指着三妞又是肉痛又是愤怒道:“你,你这个败家的死丫头!她给你你就拿着啊,自己不爱吃也得顾着家里人不是!哎哟那一碟子不得有个五六块啊” 一旁的小陈氏也有些发馋,此刻便忍不住骂道:“你说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笨!人家都递到你手里了你还往外头推!你自己不吃可以拿回来给二妞啊” 只赵氏没说话,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飞快地打着转儿,不知在想什么。 三妞低着头没吭声。 林氏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烫,到底是忍不住小声地说道:“娘盛娘子救了三妞的命,咱们啥谢礼都没有,两手空空就上了门,本就很失礼了,哪里还能多拿她的东西呢” 本以为定要被陈氏骂了,哪想陈氏一听这话,竟顿时停下了骂声,眼珠子微微一转,突然又笑了:“对呀!她不是为了救三妞受伤了么?那这些日子三妞就多去她家帮帮忙,做些活计吧。她这孤儿寡母的也是不容易,咱可不能做那忘恩负义的小人,得多多照顾着些才是嗯,就这么做!” 三妞顿时欣喜地抬起了头,可想到哥哥先前说的话,忙又抿了抿唇压下欢喜,迟疑道:“可是家里还有很多活儿要干呢” 陈氏手一挥:“家里还有你两个姐姐呢,你的活儿她们会干,你先顾着她家就是!” 大妞二妞一听这话顿时变了脸,忍不住出声道:“奶!我不要!” 赵氏和小陈氏也是脸色一变,刚想说话,陈氏已经重重地摔筷子开骂了:“嚎什么嚎!老娘还没死呢!两个赔钱货,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呢?还不要,这家是你们当还是老娘当呢!要么赶紧吃饭,吃完了干活儿去,要么就麻溜地给老娘滚出这个家门!” 大妞不忿,刚想说话,却被赵氏及时拉住了。 “娘别生气,丫头不懂事,媳妇会教训她的。三妞是妹妹,你俩是姐姐,本就该多担待些才是!奶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们好,怎么还能和奶奶顶嘴呢,太不像话了!”赵氏忍住心中的怒意,讨好地冲着陈氏笑道。 陈氏满意地看了她一眼,怒色稍缓。 可这时二妞却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我不要帮她干活!奶你偏心!” “你说什么?!”陈氏顿时脸一沉,猛地站起身,提起二妞就抽,“这是要造反呐!说谁偏心呢,啊?你说谁呢!黑心肝的白眼狼,老娘辛辛苦苦地赚钱养家供你吃喝拉撒,你倒好!这还怨上我了是吧?瞧给你能耐的看老娘不打死你!” 二妞吓到了,捂着被打疼的手臂直哭:“娘——” 一旁的小陈氏忙扑过去拦道:“娘你别打了!二妞又不是故意的,她,她这事儿都怪三妞!要不是这个害人精无缘无故和隔壁家那浪蹄子扯上了关系,家里怎么会来这么多事儿!” 陈氏在家从来说一不二,这会儿被二妞当面下了脸,正是怒火中烧,理都没理小陈氏,一把挥开她就继续揍二妞。 赵氏和大妞眼里明显带着幸灾乐祸,可嘴上却虚伪地劝了几句。当然,除了一旁的宋靳,并没有人把她们母女的话听进去。 见拦不住陈氏,小陈氏顿时顾不得小辈们都还在,往地上那么一坐,就开始捶胸拍地地哭嚎起来:“姑母要打就打死我吧!反正我这辈子也没什么盼头了!我也不知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吃这么多苦啊——三哥丢下我们母女俩一走了之,我,我辛辛苦苦守着这个家,为这个家累死累活,做牛做马,到头来却连唯一的女儿都保护不了呜呜呜,我还是死了算了啊——” 因着是亲侄女,小儿子又跟人跑了,害得她年纪轻轻就要守活寡,陈氏对小陈氏还是有几分疼爱愧疚的,见她这么一哭,顿时也打不下去手了,只是嘴里还是骂骂咧咧了好一阵,这才算完。 其实她虽然重男轻女,可是相对于大妞和三妞,小陈氏所出的二妞还是比较能得她看重的,因此二妞才有胆量和她顶嘴。只是这样的看重也并没有多少分量,在陈氏眼里,孙女到底是没用的赔钱货。 一旁的宋靳淡然地看完了整场闹剧,最后说了句“我吃饱了”就带着面色惶恐的三妞出了门。 走到院子里,宋靳这才低头对三妞道:“过几天哥哥回书院了,你就多往阿枣姐姐家里去,奶奶不会再拦你了。还有,如果阿枣姐姐给了你什么东西,你就拿一半出来给奶,剩下的一半自己偷偷吃掉。记得,千万不要被大妞二妞她们发现,知道吗?” 三妞点点头,大大的眼睛里闪现泪光:“可是哥哥能不走吗?” 宋靳心下一软,摸了摸她的头:“哥哥要念书,还要赚钱给三妞买好吃的,不走不行。不过哥哥答应你,我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三妞虽然失望,但还是懂事地点了点头。 宋靳揉揉她的脑袋,抬头看着院子里的那棵青枣树,目光深深。 转眼四天过去了。 这日,三妞早早地来了阿枣家,帮忙做了早饭又收拾了衣裳之后,就在屋里头和平安一起坐在榻上玩耍。 “三妞怎么了?”见小姑娘神色恹恹的,仿佛有些不开心,阿枣放下手中的绣架,关心道。 三妞好像很喜欢来她家,每次来都满脸喜悦,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光彩,怎么今日却有萎靡不振的样子。 三妞有一瞬间的惊慌,整个人跳了起来:“对不起,阿枣姐姐,我不是故意走神的!” 阿枣哭笑不得,忙道:“我没怪你,我只是看你好像有些不开心,所以有点担心。” 三妞这才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嚅嗫道:“阿枣姐姐,你,你真好。若是在家里,奶奶早就已经打过来了” 阿枣错愕,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你在家常常挨打?” 三妞想起挨揍时的疼痛,小小的身子瑟缩了一下:“是我太笨了,常常做不好事情,所以” 阿枣皱眉,没说别的,只是问:“她们这么打你,不怕你哥哥生气吗?” 这几次接触下来,那宋靳旁的不说,可看得出来对三妞这个妹妹还是不错的,他家的女人们不是把他当金疙瘩么,怎么还会打他妹妹?不怕他生气? “哥哥啊哥哥以前不管我的。” “不管你?” “哥哥以前不喜欢我,会重重地推开我。奶奶和婶娘打我,他都不会管的”想到以前那个哥哥,三妞觉得很难过。 阿枣顿时皱眉,目光泛起冷意。 “不过现在哥哥变了。”说着说着,三妞突然又开心了起来,“阿枣姐姐,我哥哥现在变好了!他现在都不让奶奶和婶娘打我,还会偷偷给我摘枣子吃,帮我洗衣裳还有还有,哥哥还说明天要带我去山上玩呢!” 说到最后,大大的眼睛中浮现满满的期盼。 “变了?”阿枣一愣,“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是那日书院放假,哥哥和人出去玩结果却掉进了湖里,然后醒来以后就变啦!当时那些人把哥哥抬回来的时候,都说哥哥气儿都快没气了,要死了娘吓得晕了过去,我也很害怕还好哥哥最后还是醒过来了,而且醒来之后还变好了!”虽然还不大明白到底什么叫做“死”,但想起娘和奶奶她们当时可怕的脸色,三妞忙小大人似的拍拍胸口,一脸庆幸道 第37章 “你,你这是干什么去了啊老三!这么多钱你,你要咱们怎么还呐!”陈氏顿时瘫坐在地上捶胸大哭。 那独眼大汉嗤笑道:“还能是干什么?你这好儿子为了赌钱,可是狠心到连骈头和亲生儿子都卖了呢!” “儿、儿子?!”陈氏顿时双眼爆瞪,一口气没上来,捂着胸口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儿子”一旁的小陈氏怔怔地重复了一遍,然后突然暴起,疯了一样扑上去厮打宋老三,“你!你这个杀千刀的混账,你竟还和那个贱人生了儿子!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我吗!啊?!你怎么不干脆死在外头!你还回来做什么——” 小陈氏当年是真的喜欢宋老三才会嫁过来的,可她怎么都想不到那个发誓说会一辈子对她好的男人竟是这样一个贱人!当年哪怕是所有人都说他和邻村寡妇私奔了,她都不愿意相信,只在心中安慰自己他一定是有苦衷的,可没想到,原来一切真的都是她在自欺欺人! 最后的希望破灭,小陈氏神色癫狂,恨不能直接杀了他才好。 宋老三本就受了伤,这会儿又被失去理智的小陈氏一顿捶,顿时就翻起了白眼。还是独眼大汉的手下怕人死了讨不着钱,一把将她踢开这才算完。 赵氏吓得直尖叫:“各位大爷,我,我们是宋家二房的,和他们三房可没关系!这钱是老三欠下的,可不关咱的事!你们要讨就问他们三房讨去,放了我们吧” “你!你这黑心肝的贱人——”小陈氏心寒极了,抱着二妞又是一番哭天抢地。 一旁的宋老二木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什么话都没说,眼中只有嘲讽与冷漠。 林氏则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缩在一旁看着三妞和宋靳默默流泪。 场面一片混乱,独眼大汉不耐地吼道:“再吵吵老子立马送你们下去阎王!” 吵闹声这才小了下来。 “不管分没分家,我只问你,这钱你到底还不还得起?你要是还不起,他这命”独眼大汉目光凶恶地朝宋靳看去。 宋靳却突然道:“这钱我们不会还。” “你说什么?!” 宋靳抬头,冷冷地看着他:“他又不是我三叔,我为什么要帮他还?” 所有人都是一愣。 “我三叔虽已经离家多年,外貌多有变化,但我记得他左耳后面有颗痣,这个人”宋靳走到已经半昏迷的宋老三身边,用脚点了点他露在外头的左耳朵,“什么都没有。” 小陈氏下意识就要说话,却被一旁反应过来的赵氏狠狠拉了一把。 “对对对!靳儿说得对!我,我们家老三失踪都有七八年了,怎么会突然回来?这人定是听到了靳儿在外的名声,所以想出了这么个主意,试图假冒咱们老三来讹钱!弟妹你快仔细瞧瞧,这人分明就不是三弟,对不对?” 小陈氏这会儿也是恨极了宋老三,被赵氏扯了一把回过神之后,也忙凑上去看了一眼,然后哭道:“他,他真的不是三哥!大爷,我相公耳朵后头真有颗黑痣的” 地上的宋老三一听这话,顿时神智一清,双眼发红,挣扎着欲起身扑向小陈氏。 宋靳一脚将他踹出好几步,宋老三顿时惨叫一声翻着白眼彻底昏了过去。 独眼大汉有些忌惮地看了宋靳一眼,随即指了指昏过去的陈氏,冷笑道:“少他娘的耍心眼!人可是这老婆子亲自认下的,亲娘还能认错儿子不成?” 宋靳淡淡道:“老人家年事已高,因思念多年未见的儿子,一时误信贼人的话,一点儿也不奇怪。” 那独眼大汉顿时脸一沉,怒道:“你小子跟我玩花样是吧?!” 宋靳挑眉:“谁能证明他是我三叔?你若是有证据就拿出来,没有就走。” 那独眼大汉脸色难看极了:“你就不怕我杀了他?” “请便。” “你!”那独眼大汉恶狠狠地瞪着宋靳,突然冷冷一笑,抽出背后的大刀就往宋老三的大腿砍去。 “啊——”众人顿时失声尖叫,然宋靳却只抬手蒙住了三妞的眼睛,别的什么都没做,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宋老三被骤然袭来的剧痛疼醒,当即捂着大腿上的伤口满地打滚,哀嚎起来。 众人皆吓得面如土色,大气也不敢再喘,只宋靳面色淡然,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 独眼大汉见宋靳真的不为所动,脸色一时阴沉极了。 “算你小子有种!来人,把这家伙给我拖走,老子倒要好好拷问拷问,他他娘的到底是谁家的种!”狠狠踹了宋老三一脚,独眼大汉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又转头盯着宋靳,“书生,咱们走着瞧!” 说完便叫手下拖着宋老三走了。 宋家人这才松了口气。 “靳,靳儿他们不会真的杀,杀了你三叔吧?”半晌,林氏颤巍巍道。 其余人一听这话顿时也回了神,齐齐朝宋靳看去,尤其是小陈氏更是抖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流着泪,眼神十分复杂,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悔恨。 宋靳看了她一眼:“那些人的目的是要钱,没拿到那五十两,他们不会杀人。”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宋靳垂眸,到底没有将那句“可他们没拿到钱,必也不会轻易罢休”说出口。 翌日。 宋靳是被赵氏的哭声吵醒的。 因昨晚喝了不少的酒,他这会儿头疼得厉害,再加上外头赵氏尖利的哭声实在叫人难受,宋靳打开房门的时候脸色极差无比。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浑身是泥,狼狈异常的赵氏一把扑了过来:“靳儿啊你,你可得救救大妞啊!她可是你嫡亲的堂妹啊——” 她边说边哭,双眼红肿,嘴唇青紫,显然是真的伤心害怕到了极致。 情况有些不对,宋靳强自压下心里的烦躁,揉着额角看向一旁同样双眼红肿,面色惨白的林氏:“怎么回事?” 林氏抖着唇,哭得几乎上不来气:“大妞二妞还有三妞,今,今早被昨晚来的那些人抓走了” “杀千刀的宋老三!他做的孽叫他自己的女儿还就好了,做什么还要连累我的大妞啊——大妞!娘的命根子啊——”赵氏整个人瘫在地上,边哭边捶地。 丈夫宋老二多年前就与她形同陌路,只大妞这个唯一的女儿是她的支撑,如今大妞出了事,赵氏是真的恨不能一同去了才好。 宋靳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森冷的怒意:“什么时候,在哪里被抓的?” “就在方才!”赵氏边哭边道,“我和你三婶还有奶一早就去了田里干活,结果你奶突然身子不适,就一个人先回家了。可没过一会儿,三个丫头突然来了,说是你奶怕我们俩干不完那么多活,就让丫头们来帮忙打打下手结,结果就在这时,你三叔带着昨日那些人突然从旁边的树林里冒了出来,上来抢了人就跑!你三婶直接晕过去了,我,我去追,可是怎么都追不上靳儿啊,二婶求求你了,你救救她们吧” 宋靳瞬间眸子一沉,转头就大步朝后院陈氏的房间走去。 陈氏正坐在床上发呆,宋靳突然推门进来,吓得她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作死的——” 骂到一半,发现是宋靳,陈氏顿时就住口了,只忙挤出笑容:“乖孙你怎么来了” “奶,他们把人带到哪去了?” 轻轻的一句话,却叫陈氏瞬间面色一白,整个人僵硬了。 “奶,宋老三他们到底把三妞她们带到哪儿去了?”宋靳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又道,“我猜他是准备买了她们还债?那就应该往城里去了,是吧?” 陈氏的瞳孔猛地一缩,随即飞快地别过头,身子微微颤抖道:“乖孙你在说,说什么奶听不懂” “奶,大妞二妞三妞都是你嫡亲的孙女,你怎么下得去手?”宋靳的语气淡淡的,可却冷得像是结了寒冰,光听着就叫陈氏浑身发颤。 “我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可最终,她还是只有这么一句话。 宋靳什么话都不再说,猛地转身就大步出了门。 “靳儿!”陈氏惊得站了起来,飞快地追出去,可刚到门口就对上了赵氏和林氏盛满了不敢置信的通红双眼。 下意识倒退了一步,她满脸扭曲地尖叫道:“不关我的事!你们不能怪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对!不能怪她!她,她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啊!还不起钱他他们会杀了他的! 何况三个赔钱货而已,卖了就卖了,谁叫她们不是男儿身! 第38章 将阿茶所为尽收眼底的凌珣有一瞬间的惊讶:“你” 一听这自带寒意的声音,阿茶浑身一颤,小脸更白了。 凌珣微微拧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崔氏怒声打断了。 “姓刘的,你闹够了没有!” 崔氏年约五十,两鬓微白,略有佝偻,平凡的脸上满是岁月刻下的风霜,一看便知曾经受过不少苦难,可观其眉眼,舒展平和,并不见一丝阴沉,显然是个心胸开阔,性情温和之人。 凌珣没想到她会突然变脸。 是因为这小丫头吗? 看着眼前面色惊恐,像是吓得不轻的阿茶,凌珣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淡淡地掠过一抹怅然。 而阿茶这会儿脑子已是一片空白——她被自己方才确认的事情吓坏了。 倒是刘氏一听这话,梗着脖子嚎得更起劲了:“我就闹,咋的!臭老婆子,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呸!还真把自己当官老爷的丈母娘了呢?谁不知道你那贱命的闺女是被人家县令大人抛弃的!还有这死丫头,还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种呢,要不县令大人怎么会连亲生女儿都不要?呵,就这样竟还敢在老娘面前摆谱” 话还未完,崔氏已扑上去,一个巴掌重重地甩在了她脸上:“再敢多说一句,我撕了你的嘴!” 女儿的死和外孙女的身世一直是她心头最深的痛,村里知道当年之事的人不少,但很少有人会当着崔氏的面提起。 一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大家渐渐也有些淡忘了;二是不论如何,阿茶生父的身份都摆在那,民不议官,他们都是平头百姓,到底有些畏惧;三是里正与村中有名的富户邵家都十分维护崔氏祖孙,村人们心里也存了顾忌。 没想刘氏恨怒之下竟一口咬在了崔氏的伤口上。 崔氏素来温和可亲,这还是众人第一次见到她动手打人,不由皆吓了一跳。但刘氏素来惹人厌,倒也无人在这时为她说话,反而心中拍手称赞的人不少。 “姥姥!”阿茶也被这一下惊得回了神。 对崔氏的担忧一下子盖过了对凌珣的畏惧,阿茶飞快地上前揽住崔氏的肩膀,见她气得浑身发抖,满脸青红,顿时心下一紧,忙急声安抚道,“姥姥别生气,别生气,咱们不要和这种人计较” “臭老婆子!你,你竟然敢打我!你算哪根葱,也敢打老娘” 刘氏回过神,顿时发了疯似的要扑上去打回来,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斥:“住手!”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挽着裤腿,满身泥巴的汉子正急急跑来。 这人便是刘氏的丈夫凌二成了,他瞧着四十来岁,身材中等,皮肤黑黄,相貌还算端正,就是一双微微下垂,略带阴郁的眼睛叫人看着十分不舒服。 “孩子他爹你终于回来了!你,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被人打死啦——”一见到自家男人,刘氏自觉有了依仗,顿时放声大哭。 只是她还未嚎完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不止被打的刘氏愣住了,就连围观众人也呆住了。 “你你打我?”刘氏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凌二成,这回是真切地流下了眼泪。 “蠢婆娘!大侄子回来了也不知道赶紧叫人来通知我,竟还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不让他进门,简直是不成样子!”凌二成骂完刘氏便转头看向凌珣,这时他脸上怒容已收,神色也变得十和蔼,“大侄子,你可别和你婶子计较啊!这妇道人家眼神儿不好使,她是没认出你呢!不像我,一见着你就知道你肯定是我亲侄子!来来来,快进屋!一路上辛苦了吧?你看二叔这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说着,便欲伸手拉扯凌珣。 凌珣侧身闪开,淡淡地扫了回过神来又欲撒泼,却被凌二成一个眼神骇住,憋着脸不敢再吭声的刘氏一眼,没有说话。 “你看着这孩子还,还生气呢?”凌二成有些尴尬,不由又转头狠狠瞪了刘氏一眼,“都怪你!还不赶紧给大侄子赔罪!” 不等刘氏开口,里正便站了出来:“二成啊,进屋前咱们还是先把事情说明白吧。是这样,凌珣手中握有你们这院子的房契,已在我这里验明真假,村中也已有三人向我证明过,这院子原来确实是归他父亲凌大成,也就是你大哥所有的,所以现在他既然已经回来了,你看你们一家” “休想!你休想!”不等里正说完,刘氏就忍不住又扯着嗓子嚎了起来,“这院子是我家的!他这小杂种” “你给我闭嘴!”凌二成怒声打断了刘氏,这才拍着胸脯对凌珣道,“大侄子你放心,这些年你不在家,二叔住在这里也就是帮你看看家,如今你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咱们断然没有不还的道理!只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是这样的,二叔自己家已经多年没有住人了,如今又破又脏还堆满了杂物,这我们若是要搬回去,必定得先花一些时间把屋子修整修整,所以在这之前,我们只怕还得在你这先借住些时日” “搬什么搬!就咱家那样子,哪里能住人!孩子他爹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一听这话,刘氏彻底急眼了,可说着说着也不怎么的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主意,遂生生怒容一收,挤出了笑容,“那这样吧!横竖咱们都是一家人,这院子也不小,大家一起住便是了!从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再说咱们辛辛苦苦帮大侄子看了这么多年的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定然不会一回来就把我们赶出去的,是吧大侄子?” 众人都被她的无耻惊呆了。 分家后还住在一起的人家不是没有,可那是因为感情好,而这刘氏不说从前,就方才,先是不肯认人,一口一个“小杂种”地叫,后来更是又骂又打的,哪个鬼会愿意再跟她一起住啊? 在阿茶的安抚下已经冷静下来的崔氏一听这话,顿时忍不住狠狠地“呸”了一声:“刘翠你能要点脸吗?!当年你们两口子以豆子年纪小,要照顾他为由搬了过来,结果呢?整日虐打苛待这可怜的孩子,逼得他小小年纪只能离家求生!怎么,如今是还想再来一回吗!” 事情已经过了十几年,村中年纪轻些的人根本不知道其中竟还有这样的内情,听崔氏这样一说,大伙儿顿时炸开了锅。 “我说呢,好好的孩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原来竟是被亲叔婶给逼的!强占了侄儿家产不说,竟还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丧尽天良!” “我原以为这刘翠就是嘴巴坏了点,没想着这心肝竟也早已黑透了,以后可得远着点” “就是就是,瞧她方才这话,显然还打着同样的主意呢,啧啧,真是太不要脸了” 凌二成黑黄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于是他回过头,又给了刘氏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得刘氏耳鸣目眩,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却再也不敢说话了。 凌二成素来要面子,加上心思深,做事也沉得住气,因此打完人之后,便又对凌珣撑起了笑脸:“大侄子,你放心,二叔已经教训过你二婶了,她必然不敢再像以前一样!从前二叔忙着下地干活,忽略了你,所以才给了这恶婆娘欺负你的机会,今后再不会了你看你就给二叔一些时间,我答应你,我们一定尽快搬走,行不?” 这要求看起来很合理,可熟知凌二成性子的崔氏却知道,他这是在拖延时间,暗中必有其他打算,若凌珣应下此事,往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得安生了,遂忙对凌珣使了个眼色。 不过她倒是白担心了,凌珣根本不为所动:“明日日落之前。” 凌二成一愣:“什么?” “从这里搬出去。” 凌二成顿时僵住:“大侄子,这,这现在都已经下午了,明儿就一天,哪里能来得及啊,你再多给二叔几日时间吧?” 虽说凌二成夫妇是长辈,可毕竟不是亲生父母,从前又做出了那样的恶事,所以对于凌珣的要求,大多数人都表示支持,但也有出言相劝的:“都是一家人,豆子你就宽限几日吧,这一天的时间也确实不近人情了点,这么多东西呢!” “就是,总归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僵,大兄弟,你就多给他几天吧!” 凌二成眼睛闪了闪,露出哀求之色:“是啊,大侄子,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亲人啊!就算你因过去的事情记恨二叔,二叔也认了,毕竟当初确实是二叔忽略了你可这事儿,你就多给我们一点时间吧!我一定尽快找人修好屋子搬出去,行不?” 第39章 邵朝阳愣住,而后一下子涨红了脸,急道:“我,我没有嫌弃!我很喜欢,是表妹她” “她是你带来的。” 骤然变冷的目光叫少年心头猛地一颤,一时哑然。然此物是心上人所赠,他无论如何都要拿回来的,是以心中虽莫名害怕,然邵朝阳顿了半晌,到底是鼓起了勇气道:“我我并不知表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不过凌大哥说的对,她是我表妹,又是我带来的,莫名做出失礼之事,我确实有责任,所以,所以我会替她向阿茶道歉!只是还望凌大哥能将这书袋还我,此乃阿茶的心意,若,若凌大哥缺书袋,我可以另外送你一个,只这个,却是万万不能相让的” 阿茶也被凌珣方才的动作惊呆了,这会儿听了邵朝阳一番话才堪堪回过神来。 邵朝阳一直是个很温柔很知礼的人,对旁人——不论是谁的心意都看得很重,哪怕再丑再不好看,只要是出于真心实意,他从不会轻易糟蹋轻贱。因此阿茶并没有察觉出他这话里的其他意思,只忙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朝阳哥哥言重了,咱们自小一起长大,哪里需要这般生疏!方才的事儿我当真没有放在心上,你放心吧!至于这,这书袋” 阿茶顿了一下,到底是硬着头皮看向了凌珣,“凌大哥若是缺,缺书袋,我重新给你做一个可好?这个还,还是” 凌珣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半晌突然将那书袋丢还给邵朝阳,又将那两只兔子往她手中一塞,什么话都没说就转头走了。 阿茶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时忐忑极了,他是不是生气了?! 心上人送的礼物失而复得,邵朝阳猛地松了口气,又开心了起来,宝贝似的抱着那书袋便道:“方才的事情真的很抱歉,阿茶,待我处理完表妹的事情再来好好与你赔罪” 阿茶回神,忙道:“朝阳哥哥!你怎么还当真了?凌大哥就,就是性子直了些,并非故意叫你尴尬的,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自然不会,”邵朝阳摇头,脸上一片真挚,并不见一丝恼怒或是不悦,“我很高兴有人护着你。” 阿茶顿了顿,半晌才松了口气似的笑道:“嗯!那朝阳哥哥快去找裴小姐吧,一会儿她跑远了你该追不上了。” 一想到裴沁雅,少年的脑门就剧烈地痛了起来,脸上的红晕也一下子褪了个干净。 “好,那我先走了,晚些时候再过来。” 目送邵朝阳离去之后,阿茶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兔子,又伸长脖子看了看隔壁紧紧关上了的大门。 从相识至今,凌珣虽总是冷着一张脸,可确实一直很护着她们祖孙俩。若是若是那晚没有看见他杀人的一幕就好了。 心头不知怎么地掠过这样一个想法,阿茶叹了口气,满脸纠结地拎着那两只兔子进了院子。 刚进门,便见崔氏端着一盘豆渣饼出了屋。 “咦?那两个孩子人呢?怎么走了?” 阿茶回神:“啊,朝阳哥哥有点事儿先走了,这豆渣饼晚些时候我再给他和月牙姐姐送去吧。” 许是年纪大了,崔氏越来越喜欢热闹的场面,闻言不由有些失望,然看到阿茶手中的兔子,注意力便一下被转移了:“哎哟好肥的兔子,哪儿来的?” 阿茶顿了一下,指了指隔壁墙头:“方才凌大哥送来的,我不愿收,可他硬要给,所以姥姥等会儿给他送回去吧?” “好好好,咱们可不能老占豆子那孩子的便宜!”崔氏忙点头,伸手接过阿茶手中的肥兔子便往外走去,“姥姥这就拿去还给他,正好也给他送点豆渣饼过去!当年啊,豆子最喜欢姥姥做的豆渣饼了” 阿茶这才松了口气。 最后凌珣还是没有收回那两只野兔,不过崔氏死活不肯收,青年招架不住,便退了一步,只说自己不会做兔肉,请崔氏帮忙烧一下。 崔氏这才应了下来。 自然,这日晚上青年又是在隔壁吃的晚饭。 阿茶依然没吃多少东西,然这回她却没有像上次一样吃完就逃了,反而磨磨蹭蹭地等到凌珣吃完,崔氏出去收拾碗筷之后,鼓起勇气主动开了口。 “凌大哥,先前的事情我知道你是在帮我,谢谢。”小姑娘心里慌得直打鼓,可想着先前凌珣的举动,到底是强忍着逃跑的冲动道了声谢。 她虽怕他,可并非不知好歹的人,该道谢的谢自然要道,该还的情也一定得还,这是原则。 凌珣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阿茶摸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半晌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凌大哥生,生气了?” 凌珣这才开了口:“我看着气量很小?” 阿茶心头一颤,忙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怎么会?凌大哥一看便是肚能撑船之人!” 小姑娘脸上不自知地染上了一抹谄媚,瞧着有些滑稽,凌珣忍不住又生出了些笑意,可他依然没有表现出来,只面无表情道:“那为什么怕我生气?” 阿茶委屈了,因为你一直冷着脸,一副“大爷很不爽想砍人”的样子呀! “我对了,凌大哥喜欢什么颜色?” 小姑娘答不上来便狡黠地移了话题,凌珣不着痕迹地弯了一下唇,也不为难她,只道:“暗色的都可以。不过,书袋我用不到,做个挂腰上的小褡裢就好,打猎的时候放东西用。” 阿茶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不由愣了一下,然很快反应了过来,忙点头道:“那凌大哥喜欢什么图案?” “随便。” “好。”随便的话难道绣朵大花也行? 一想到凌珣身上挂着两朵大红花的样子,阿茶心中便不由惧意一顿,涌上了阵阵笑意。小姑娘不大能憋,撑了半晌到底是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凌珣却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许作怪,不然重做。” 阿茶嘴角一僵,忙摇了摇头,干巴巴道:“不会不会” 她才没有那个胆儿在老虎头上拔毛呢,也就只能想想而已。 不过,好歹找到机会为他做点什么了,阿茶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人情这东西呀,攒的越多越难还,还是早些清了的好。 如此方可两不相欠,往后离得远远的不是? 虽说要晚些再来找阿茶,可接下来好几天邵朝阳都没有再来过崔家,便是阿茶每日照常送野菜去邵家,也一次都没有碰见他。 据邵月牙说,他是被裴沁雅、裴舒学两兄妹缠死了,每日不是被裴舒学拖着作画,便是被裴沁雅缠着陪她玩闹,根本无暇脱身。尤其是裴沁雅,那更是邵朝阳走一步都要跟一步,稍一看不见人便四处逮人的。而且她还掐死了阿茶来邵家的时间,阻断了邵朝阳见到阿茶的任何可能,叫邵朝阳欲哭无泪,一张素来嫩白红润的脸每日都绿得不行。 据闻为了能撇开那两兄妹,素来老实的他连装病尿遁的法子都想出来了,只可惜家中有个逼着他好好待客的邵夫人在,少年至今未挣扎成功 阿茶对此深表同情,可也帮不上什么忙,得知朝阳还因着那日的事情心有歉意,便忙请月牙传话宽慰他,总算叫心思敏感细腻的少年彻底放下了此事,专心地同噩梦般的表兄妹抗争去了。 “我说那孩子最近怎么不上门了,原来竟是这样,真是为难他了” “可不是么,唔月牙姐姐说朝阳哥哥近来被折磨满头满头包呢,嗝!” “真是可怜!不过这也没法子,到底是贵客,不好怠慢。好了好了,我得赶紧出门先把这些衣裳洗了,你好好吃早饭啊” 又是一日清晨,祖孙俩聊了一会儿天之后,崔氏便端着装满了衣裳的木盆朝外走去。 只是她才刚走到门口,便见外孙女咬着小半个馍馍从屋里冲了出来。 “好好吃饭,这么急匆匆地跑出来做什么?” 飞快地将那半个馍馍塞进嘴里,又一把将崔氏怀里的木盆抢了过去,小姑娘鼓着腮帮子一动一动地说道:“衣胡,窝洗” “咽下去再说,别不小心呛到了。”崔氏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伸手欲将那木盆接回来,“还我,你在家好好整理你的野菜去!” “那个不,不着急呀”终于咽下了口中的东西,阿茶端着那木盆绕过崔氏就往外跑,“中午再整理便是,现在还早呢!我好久没去河边玩了,姥姥就让我去吧!” 以往阿茶都要花一个早上的时间摘野菜,午时左右才能回家,可自打凌珣来了之后,她几乎每日不到巳时便能下山——因为他现在每天早上都会上山打猎,两人常能在山上遇到,而只要一遇到,那冷面青年总是以不容拒绝的姿态抢过她的小竹篓,寡言利落地帮她摘满野菜,然后才放她离开。 阿茶对此非常不安,若非答应了午后一定会将野菜整理好送到邵家去,她真想下午再上山。她自然也想过婉拒他的好意,然青年素来强硬,根本不容她张嘴,好几次她话都到嘴边了,被他冷冷一瞪便又咽了回去。 他还常常打些猎物丢给她或是崔氏,同样半分都不给人拒绝的机会,小姑娘心下憋屈极了,可也只能生受着这些自己根本不想要的好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欠他的人情越来越多,两不相欠远离他的日子越来越远 崔氏对此也十分不好意思,便总叫他来自家吃饭,阿茶虽然无奈,却也没辙,至少这样可以稍微还他一些情不是?遂慢慢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只是每每见到凌珣,总还是怕得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许是日渐习惯了,她近来不怎么做那可怕的噩梦了。 正这么想着,崔氏说话了:“姥姥知道你是怕我累着真是傻孩子,好啦,你去吧,只是这天儿水还凉着呢,可得小心些,嗯?” 阿茶笑着应了一声便出了门。 “阿茶,洗衣服去呀?”刚走出几步便遇见牛大娘冲她打招呼,阿茶笑着点点头,刚欲回应,却见牛大娘突然面色一变,大声惊叫道,“小心后面!” 路上其他人也纷纷惊呼道:“阿茶小心!快躲开!” 阿茶一愣,下意识回过了头。 凶光闪烁的眼睛,散发着腥臭味的血盆大口竟是朱癞子家那只站起来一人高,曾险些咬死人的大黑狗! 第40章 第40章 阿浓叫秦时的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几乎要失声喊出来,好在反应及时,及时咬紧了唇瓣,方才没有失态惊动外头伺候的人。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好半晌,她才勉强冷静下来,压低了声音问道。 “来谢谢你的重礼。”青年双手环肩,眉目含笑,懒洋洋地倚在烛火昏黄的角落里,从容得仿佛是在自己家里。 有那么一瞬间,阿浓以为自己是做梦,因为她不知怎么地竟突然想起了元宵那晚在街上,他护着她穿梭在往来人群中,映着万家灯火低头与自己说笑时的样子。 明明从背影看就是个高大粗犷的硬汉子,可许是脸长得好,这人是意外适合昏黄柔软的光晕——叫这样温热内敛的光芒一照,他英俊好看的眉眼便仿佛生辉了一般,迫人的锋芒顿收,只剩下星星点点的暖意,在他眉宇之间蜿蜒伸展,勾勒出无限温柔。尤其他脸上那两个漾满了笑意的酒窝,更是如同冬日暖阳一般,带着足以驱散万丈寒冰的力量,直直照入心底,让人心情放松,眉眼舒展,不知不觉就放下了一切防备。 她记得那个晚上极少开怀大笑的自己唇边的笑容一直都没怎么停过,也记得那个晚上自己心底充满了久违的欢喜与充实,她还记得他们一起猜过的灯谜,看过的花灯与路过的风景,甚至还记得 阿浓思绪猛地一顿。 原以为只是一个寻常的元宵夜,可此时骤然想起,她却猛然发现,自己对那晚的印象十分深刻,深刻到秦时贫嘴逗她时嘴角上扬的弧度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下意识抬手压了压碰碰直跳的胸口,少女莫名地不敢再想下去,只强迫自己甩开脑中的影像,勉强镇定了下来。 “不客气,那是你该得的。”她绷着脸说完便飞快地看了看一旁昏迷不醒的彩新,越发压低了声音道,“谢已经道完,不送了。” “放心,她一刻钟之后才会醒,醒来也只会以为自己是睡着了。” 青年自动忽略了她话中的逐客之意,边说边直起身朝她走来,阿浓眼皮一跳,飞快地转过头吹灭了一旁桌上的蜡烛。 躲在角落里不动便罢了,这一走动,是生怕外头的人看不到她屋里有男人影子乱晃吗!又想到方才章晟就在外头,少女嘴角微抽,忍不住抬目瞪了他一眼,这人也太大胆了! 秦时叫这一眼瞪得通体舒泰,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快步走到少女跟前,微弯下腰看着她笑道:“担心我?” 烛光一灭,屋里顿时暗了下来,虽有清幽的月光从外头照进,但还是叫阿浓莫名生出了一种紧迫不安的感觉。尤其秦时的靠近更让她如同炸了毛的小猫儿,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飞快地往后退了两大步,少女这才稳了稳有些纷乱的心神道:“你想多了,我是担心自己的名声。” 语气有些不客气,盖因这样的他让她有些说不上来的害怕,不想再听他说什么,阿浓不等他说话,又带了几分急切地说道,“你还是快走吧,安王府的侍卫都是军中历练过的好手,万一被他们发现,你” 话还未完,便觉眼前一暗,阿浓吓得又往后退了一大步,整个人都无意识地贴在了身后微凉的墙上。偏那高大的青年不依不饶,也是跟着凑了过来,还飞快地伸出一只手撑在她身后的墙上,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了自己身前,让她再也无路可逃。 “还说不是担心我?口是心非的小骗子。”他声音很低,微有些沙哑,又含着几许莫名勾人的浅淡笑意,听得少女脸蛋一烫,心跳也一下漏了好几拍,脑中更是无法自控地想起了那天晚上在客栈屋顶上发生的,后来被她刻意忘掉的那暧昧一幕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恼怒中夹杂些许无措的声音听得秦时心中甚为满意,他低头看着身前这终于无法再维持镇定,重重推了自己一把,露出了真实情绪的少女,眸子越发明亮地笑了起来:“我啊听说你和安王世子解除婚约了。” 阿浓一愣,刚要问你怎么知道,青年已经紧接着说道,“然后我是来向你求亲的。” 阿浓:“”求什么?求亲?! 过多的震惊叫少女整个人都呆滞了,瞪着圆圆的眼睛愣愣地看着他,好半晌都没能回神。 “从前你有婚约在身,我不愿夺他人所爱,也不能叫你做背信弃义的小人,便只能压下心中爱恋,独自伤神。”这话十分臭不要脸,不过脸皮厚如城墙的秦爷说得无比坦然,还很理直气壮,“眼下你婚约已解,我不必再苦苦压抑,便忍不住来了。” 他说到这突然顿住,阿浓心里某根弦也下意识跟着绷紧了。 “我心悦你已久,所以阿浓”青年轻笑了一声,片刻方才抬起手,轻轻抚上少女在月光映照下柔白如雪的脸蛋,一字一句,带着几分诱哄,却又无比认真地说道,“嫁我为妻,让我照顾你可好?” 短短几个字,却如同一道惊雷劈下,阿浓脑中隆隆作响,一时除了自己狂乱的心跳声,竟再听不进去任何声音。 虽然他的心意她早就猜到几分,可这会儿听到他亲口说出,还是叫少女觉得慌张极了。她几乎无法思考,满心都是无措,直到听到他那句“你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了”方才堪堪回过神,别过自己那张几乎要烧起来了似的脸蛋,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不你,你莫要开玩笑了!”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秦时挑眉,随即一个低头便对着她柔软的唇瓣亲了上去,待怀中少女慌不择路地推开自己,色厉内荏地低喊了一声“放肆”,他才轻轻地捏了一下她润白的耳珠子,哑着声音笑道,“现在还这么觉得吗?” “流,流氓!”阿浓从未遇见过敢这样大胆冒犯自己的人,顿时又羞又愤,也来不及细想这个以往虽嘴上促狭,可行为上一直都很守礼的青年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只抬脚重重踢了他小腿一下,同时用力推开他的胸膛跑了。 她一路跑到门边方才停下来,一张秀白的小脸涨得通红,眼睛也瞪得又圆又大,素日的清贵矜傲统统变成了夹杂着不知所措的羞恼。 秦时没有追上去,他正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小腿“呼痛”:“哎,求亲不成反倒还叫心上人揍了一顿,这世上怕是再没有比还我凄惨的人了” 三更半夜的闯到人家姑娘屋里耍流氓,被打死才是活该呢!还有,什么揍了一顿,明明只是踢了一脚少女没敢回头看他,只咬着唇乱七八糟地想道。 “阿浓,嘶”就在这时,那边正哀叹自己可怜的青年不知怎么突然一下栽倒地上了,同时嘴里还发出了痛苦的喘气声。 阿浓心中一惊,猛然回了过神,她先是觉得这人在耍诈,因为他之前伤在大腿,而自己方才踢的是他的小腿,不可能引起他旧伤复发,可见他迟迟没有起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并不像是装出来的,这才抿了抿唇,有些犹豫地转过身往前走了两步。 “你你怎么了?”声音有些冷硬。 秦时没吭声,呼吸越发沉重了起来。 想着他一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身子,阿浓到底又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 “你到底怎么了?你” 话还没完,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被人一把握住了,随即地上的青年一个翻身跃起来,一把圈住她的腰,将自己整个人靠在了她身上。 被骗了!阿浓顿时瞪大眼睛,随即便是勃然大怒,可刚要挣扎,便听秦时声音微喘地说道:“别动别动,腿,腿还抽筋呢。” 阿浓愣住,抽筋? “看着柔柔弱弱的,怎么这么有力气?一下踢得我半边身子都抽抽了。”秦时垂眸盖住眼底狡猾的笑意,单手扶着腿,一副无力支撑的模样。 真的假的?阿浓有些不信,但他疼痛的模样又好像不是装的少女有一瞬的心虚,可想到方才的事情,那点子心虚又没了。 他活该来着。 经过这么一闹,阿浓已经有些冷静下来,这会儿也不再挣扎,只深吸了口气,强做镇定地扶着他往一旁的椅子上走去。 “我不会嫁你为妻,你等抽筋好了就快走吧。” 秦时没有回答,下巴静静搁在她肩膀上,温热的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吹落在她耳边,带起陌生而异样的颤栗感,阿浓脸蛋发烫地偏开头,刚要再说什么,耳边突然一热:“为什么?” 阿浓拧眉,这还用问?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冒犯了你,你为什么没有出去叫人抓我?还有,明明很生气,又为什么忍不住上前看我?”不等她回答,青年便轻轻地笑了起来,“阿浓,你是不是自己都还没有发现,你是在意我的?” 第41章 “没关系,沁雅知道表哥的心意,不过人家都长大了,以后可不许再提啦!”少女娇娇地冲邵朝阳眨了眨眼,然后状似好奇地指了指阿茶,“表哥,这位姐姐是谁呀?” “她叫阿茶,”一对上阿茶的眼睛,邵朝阳白嫩的脸又隐隐红了起来,“家住村尾,与我还有你表姐是自小一起长大的。” 月牙也揽着阿茶的肩膀,豪气地拍了拍:“跟我亲妹妹没什么两样。” 见邵朝阳神情异样,目光专注,裴沁雅有一瞬间的僵硬,看向阿茶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带着敌意的打量,待看清小姑娘背上的小竹篓与脸上的刀疤时,那敌意才稍稍散去。 “原来是这样,阿茶姐姐好。”邵朝阳就在边上,裴沁雅虽心中不愿,然到底是牵着嘴角打了一声招呼。 阿茶倒没察觉什么,只觉得这小姑娘笑得不大真诚,然想到人家是官家小姐,性子高傲些也寻常,便就不觉得如何了,只笑着颔首道:“裴小姐好,叫我阿茶就行。” 裴沁雅没有再回她,视线不经意间掠过阿茶手中的小木盒,想着方才邵朝阳的话,心中又是一沉,见邵朝阳似又要开口与阿茶说什么,忙抿唇打断了他:“表哥一路风尘该累了吧?咱们快进屋吧!我哥哥这回也来了,得知表哥今日会回来,他一早便将自己关在了房中,说是要认真地作幅画请表哥指点一下呢,还有还有,表哥,你曾答应过我要带我去山上玩的” 邵家虽只是商户,然邵老爷对念书一事看得极重,不仅早早就将邵朝阳送去了书院,还特地请了夫子回家给小儿子星辰开蒙,顺带教女儿月牙识字明礼。然月牙是个性子活泼坐不住的,邵老爷见她一个人上课不是睡觉就是走神,便请了阿茶来陪她。 托了他们的福,阿茶如今虽说文采算不上有多好,但能读会写,也算颇有所得。 至于邵朝阳,他倒是个爱念书的,自小便立了志向要去考科举,可惜他在学问上没什么特别的天分,只能靠勤奋补拙。然他的书画却作的极好,曾意外受他们书院的院长,曾经的内阁大学士亲口夸赞,因此有了小小才名。 听了这话,邵朝阳便是心里再舍不得阿茶,也只能点了点头先进屋了。 阿茶也笑着告辞,只是刚走出几步,又突然想起了方才托付给胖婶的菜干小肉饼,便转头对月牙说了一声:“月牙姐姐,我给你做了菜干小肉饼,方才与野菜一起放在厨房了,你早点去拿,不然凉了就不好吃啦。” 月牙是个嘴馋的,闻言眼睛一亮,忙凑过去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知道了,我们阿茶真乖!” 一旁的邵朝阳听到了,眼底也流出了惊喜来。 阿茶亲手做的饼子!等会儿一定要从妹妹那里骗几个过来! 少年喜滋滋地想。 看着他脸上越来越深的红晕与眼底怎么都挡不住的期盼之意,裴沁雅再也压不住心中的不安与恼意,扑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就将他往门里头推:“表哥!走啦!” 少女瞧着纤弱,力气却很大,邵朝阳一个踉跄,脑袋重重地磕在了门上。 脑中遐思一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年少时的噩梦,少年捂着剧痛的脑门,白嫩的脸一下子绿了 翌日。 见外孙女天还未亮就起了床准备出门,崔氏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喊住了她:“阿茶,你等等!” 背着竹篓,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的小姑娘飞快地转过了身:“姥姥,怎么了?” 看着她脸上未曾完全褪去的困意以及眼底的两片青黑,崔氏心疼地迎了上去:“你素来爱睡,每日姥姥不叫你你都起不来,怎么今日却自个儿起得这么早?” 阿茶干笑了一声,哪里敢说自己又梦到了隔壁那个煞神,是生生被吓醒的呢。 “许是昨晚吃多了,肚子有些撑,便醒的早了些” 崔氏一听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就点了点她的脑袋:“该!都叫你大晚上的别吃那么多了,偏不听,这下吃到苦头了吧?” “这可不怪我,得怪姥姥做的菜太好吃了!”阿茶摇晃着脑袋,面上满是笑意,心中却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清泪。 昨天中午面对着那样一张叫人倍感压力的冷脸,她根本没怎么吃,生生饿了一下午,晚上能不多吃点嘛! 崔氏不知道小姑娘内心的想法,闻言只笑着摇摇头:“就你这丫头嘴甜!好了,快去吧,早些回来也好。” 阿茶这才挥了挥手:“那我走啦!姥姥也别太辛苦,家里那些绣活,若是做累了就起来歇一会儿,横竖您手艺好,速度也快,不怕来不及交货。” “小管家婆,知道啦!”崔氏一边送阿茶出门一边笑道,“小心点啊,注意脚下。” “嗯嗯,姥姥快进屋吧!”阿茶说完就跨出了院门。 这会儿天还未完全亮,灰蒙蒙的苍穹之下,是生机勃勃的翠色大地,阿茶深吸了口清晨新鲜的空气,只觉得困意一下子褪去了不少,整个人都清明了起来,就连那噩梦带来的森冷寒意,也仿佛融在了懒懒的晨风中。 想着这么早凌珣肯定还没起,今日上山不用再担心碰见他,阿茶心情就更好了,可哪想才刚走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了“吱呀”的开门声。 阿茶浑身一僵,几乎是下意识地迈开双腿就要跑,可才堪堪跑出两步,便听得身后有人道:“这么早?” 冷冽的嗓音轻敲在她心上,叫方才刚刚散去的寒意又一下子回来了。 阿茶僵着脸,心中一万个不敢置信——她都起这么早了还能与他碰上?! “早,早上空气好!哈哈。”到底还是认命地停下脚步,转身打了个招呼,又想着以后的日子,小姑娘突然眼睛一转,鼓着勇气探问道,“那个,凌大哥怎么也这么早?” 凌珣看了她一眼:“早上空气好。” 阿茶:“” 到底不死心,小姑娘又憋着气儿问道:“那那凌大哥每日都起得这么早吗?我听姥姥说,你家中没,没有田地,那你往后准备做什么呢?” “我会打猎。” 还是没有回答前面那个问题!阿茶纠结极了,偏生又不敢追问,只得讷讷地“哦”了一声,抖着腿快步往山上走去。 凌珣负手跟在她身后,看着小姑娘明明很害怕却又不敢逃跑的可怜样子,不知为何,方才因梦到往事而沉闷压抑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还是摘野菜?”他侧头问她,清晨薄雾柔软了他的眉眼。 褪去冷厉的杀气之后,这人瞧着竟是眉目如画,格外俊朗。 阿茶有一瞬间的怔忪,随即便是说不出的遗憾。 多么好看的脸呀,偏生却长在了这样一个性子冷漠凶煞的人身上,叫人看到他满心都只有害怕,根本无暇欣赏他的长相。 “嗯”小姑娘胡乱应了一声,随即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了一个能避开他的法子,“对了,凌大哥如果想打猎的话,可,可以去后面那座山!听村里的老人说,那山上猎物比较多” 阿茶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说完之后回味了一下,自我感觉还挺满意,青年也果真如她所希望那样,点了点头:“好,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成功了!阿茶压着兴奋,心里不停地催促着:快走吧,快走吧! 然而 青年慢条斯理地扯过了她背上的小竹篓:“先摘野菜。” 阿茶:“” 见小姑娘死死拽着小竹篓不放,凌珣淡淡的目光扫了过去:“嗯?” “我,我”我自己就可以!不需要你帮我!真的! 凌珣皱眉:“快点。” “哦。” 蔫巴巴地提着满当当的竹篓下了山,想着自己又一不小心欠了凌珣一个人情,阿茶心中惆怅极了。 她是真的不想和他有太多牵扯,可这隔壁邻居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根本没法避开。还有,他为什么总是主动出手相助?明明瞧着也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啊 不解地甩甩脑袋,阿茶飞快地往家跑去,这会儿还是清晨,不过太阳已经出来了,阿茶踏着暖暖的阳光,很快就到了家。 见她回来得这么早,崔氏十分惊讶。 阿茶很不想告诉她是凌珣帮的忙,可到底还是实话实说了。果然崔氏一听完就十分感怀地笑了起来,然后又开始琢磨着该怎么谢谢人家 阿茶抓了抓头,一时只觉得未来一片黑暗。 崔氏琢磨了片刻,又突然问道:“对了,听说朝阳那孩子昨儿个回来了?” 第42章 将阿茶所为尽收眼底的凌珣有一瞬间的惊讶:“你” 一听这自带寒意的声音,阿茶浑身一颤,小脸更白了。 凌珣微微拧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崔氏怒声打断了。 “姓刘的,你闹够了没有!” 崔氏年约五十,两鬓微白,略有佝偻,平凡的脸上满是岁月刻下的风霜,一看便知曾经受过不少苦难,可观其眉眼,舒展平和,并不见一丝阴沉,显然是个心胸开阔,性情温和之人。 凌珣没想到她会突然变脸。 是因为这小丫头吗? 看着眼前面色惊恐,像是吓得不轻的阿茶,凌珣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淡淡地掠过一抹怅然。 而阿茶这会儿脑子已是一片空白——她被自己方才确认的事情吓坏了。 倒是刘氏一听这话,梗着脖子嚎得更起劲了:“我就闹,咋的!臭老婆子,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呸!还真把自己当官老爷的丈母娘了呢?谁不知道你那贱命的闺女是被人家县令大人抛弃的!还有这死丫头,还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种呢,要不县令大人怎么会连亲生女儿都不要?呵,就这样竟还敢在老娘面前摆谱” 话还未完,崔氏已扑上去,一个巴掌重重地甩在了她脸上:“再敢多说一句,我撕了你的嘴!” 女儿的死和外孙女的身世一直是她心头最深的痛,村里知道当年之事的人不少,但很少有人会当着崔氏的面提起。 一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大家渐渐也有些淡忘了;二是不论如何,阿茶生父的身份都摆在那,民不议官,他们都是平头百姓,到底有些畏惧;三是里正与村中有名的富户邵家都十分维护崔氏祖孙,村人们心里也存了顾忌。 没想刘氏恨怒之下竟一口咬在了崔氏的伤口上。 崔氏素来温和可亲,这还是众人第一次见到她动手打人,不由皆吓了一跳。但刘氏素来惹人厌,倒也无人在这时为她说话,反而心中拍手称赞的人不少。 “姥姥!”阿茶也被这一下惊得回了神。 对崔氏的担忧一下子盖过了对凌珣的畏惧,阿茶飞快地上前揽住崔氏的肩膀,见她气得浑身发抖,满脸青红,顿时心下一紧,忙急声安抚道,“姥姥别生气,别生气,咱们不要和这种人计较” “臭老婆子!你,你竟然敢打我!你算哪根葱,也敢打老娘” 刘氏回过神,顿时发了疯似的要扑上去打回来,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斥:“住手!”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挽着裤腿,满身泥巴的汉子正急急跑来。 这人便是刘氏的丈夫凌二成了,他瞧着四十来岁,身材中等,皮肤黑黄,相貌还算端正,就是一双微微下垂,略带阴郁的眼睛叫人看着十分不舒服。 “孩子他爹你终于回来了!你,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被人打死啦——”一见到自家男人,刘氏自觉有了依仗,顿时放声大哭。 只是她还未嚎完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不止被打的刘氏愣住了,就连围观众人也呆住了。 “你你打我?”刘氏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凌二成,这回是真切地流下了眼泪。 “蠢婆娘!大侄子回来了也不知道赶紧叫人来通知我,竟还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不让他进门,简直是不成样子!”凌二成骂完刘氏便转头看向凌珣,这时他脸上怒容已收,神色也变得十和蔼,“大侄子,你可别和你婶子计较啊!这妇道人家眼神儿不好使,她是没认出你呢!不像我,一见着你就知道你肯定是我亲侄子!来来来,快进屋!一路上辛苦了吧?你看二叔这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说着,便欲伸手拉扯凌珣。 凌珣侧身闪开,淡淡地扫了回过神来又欲撒泼,却被凌二成一个眼神骇住,憋着脸不敢再吭声的刘氏一眼,没有说话。 “你看着这孩子还,还生气呢?”凌二成有些尴尬,不由又转头狠狠瞪了刘氏一眼,“都怪你!还不赶紧给大侄子赔罪!” 不等刘氏开口,里正便站了出来:“二成啊,进屋前咱们还是先把事情说明白吧。是这样,凌珣手中握有你们这院子的房契,已在我这里验明真假,村中也已有三人向我证明过,这院子原来确实是归他父亲凌大成,也就是你大哥所有的,所以现在他既然已经回来了,你看你们一家” “休想!你休想!”不等里正说完,刘氏就忍不住又扯着嗓子嚎了起来,“这院子是我家的!他这小杂种” “你给我闭嘴!”凌二成怒声打断了刘氏,这才拍着胸脯对凌珣道,“大侄子你放心,这些年你不在家,二叔住在这里也就是帮你看看家,如今你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咱们断然没有不还的道理!只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是这样的,二叔自己家已经多年没有住人了,如今又破又脏还堆满了杂物,这我们若是要搬回去,必定得先花一些时间把屋子修整修整,所以在这之前,我们只怕还得在你这先借住些时日” “搬什么搬!就咱家那样子,哪里能住人!孩子他爹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一听这话,刘氏彻底急眼了,可说着说着也不怎么的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主意,遂生生怒容一收,挤出了笑容,“那这样吧!横竖咱们都是一家人,这院子也不小,大家一起住便是了!从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再说咱们辛辛苦苦帮大侄子看了这么多年的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定然不会一回来就把我们赶出去的,是吧大侄子?” 众人都被她的无耻惊呆了。 分家后还住在一起的人家不是没有,可那是因为感情好,而这刘氏不说从前,就方才,先是不肯认人,一口一个“小杂种”地叫,后来更是又骂又打的,哪个鬼会愿意再跟她一起住啊? 在阿茶的安抚下已经冷静下来的崔氏一听这话,顿时忍不住狠狠地“呸”了一声:“刘翠你能要点脸吗?!当年你们两口子以豆子年纪小,要照顾他为由搬了过来,结果呢?整日虐打苛待这可怜的孩子,逼得他小小年纪只能离家求生!怎么,如今是还想再来一回吗!” 事情已经过了十几年,村中年纪轻些的人根本不知道其中竟还有这样的内情,听崔氏这样一说,大伙儿顿时炸开了锅。 “我说呢,好好的孩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原来竟是被亲叔婶给逼的!强占了侄儿家产不说,竟还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丧尽天良!” “我原以为这刘翠就是嘴巴坏了点,没想着这心肝竟也早已黑透了,以后可得远着点” “就是就是,瞧她方才这话,显然还打着同样的主意呢,啧啧,真是太不要脸了” 凌二成黑黄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于是他回过头,又给了刘氏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得刘氏耳鸣目眩,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却再也不敢说话了。 凌二成素来要面子,加上心思深,做事也沉得住气,因此打完人之后,便又对凌珣撑起了笑脸:“大侄子,你放心,二叔已经教训过你二婶了,她必然不敢再像以前一样!从前二叔忙着下地干活,忽略了你,所以才给了这恶婆娘欺负你的机会,今后再不会了你看你就给二叔一些时间,我答应你,我们一定尽快搬走,行不?” 这要求看起来很合理,可熟知凌二成性子的崔氏却知道,他这是在拖延时间,暗中必有其他打算,若凌珣应下此事,往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得安生了,遂忙对凌珣使了个眼色。 不过她倒是白担心了,凌珣根本不为所动:“明日日落之前。” 凌二成一愣:“什么?” “从这里搬出去。” 凌二成顿时僵住:“大侄子,这,这现在都已经下午了,明儿就一天,哪里能来得及啊,你再多给二叔几日时间吧?” 虽说凌二成夫妇是长辈,可毕竟不是亲生父母,从前又做出了那样的恶事,所以对于凌珣的要求,大多数人都表示支持,但也有出言相劝的:“都是一家人,豆子你就宽限几日吧,这一天的时间也确实不近人情了点,这么多东西呢!” “就是,总归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僵,大兄弟,你就多给他几天吧!” 凌二成眼睛闪了闪,露出哀求之色:“是啊,大侄子,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亲人啊!就算你因过去的事情记恨二叔,二叔也认了,毕竟当初确实是二叔忽略了你可这事儿,你就多给我们一点时间吧!我一定尽快找人修好屋子搬出去,行不?” 第43章 将阿茶所为尽收眼底的凌珣有一瞬间的惊讶:“你” 一听这自带寒意的声音,阿茶浑身一颤,小脸更白了。 凌珣微微拧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崔氏怒声打断了。 “姓刘的,你闹够了没有!” 崔氏年约五十,两鬓微白,略有佝偻,平凡的脸上满是岁月刻下的风霜,一看便知曾经受过不少苦难,可观其眉眼,舒展平和,并不见一丝阴沉,显然是个心胸开阔,性情温和之人。 凌珣没想到她会突然变脸。 是因为这小丫头吗? 看着眼前面色惊恐,像是吓得不轻的阿茶,凌珣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淡淡地掠过一抹怅然。 而阿茶这会儿脑子已是一片空白——她被自己方才确认的事情吓坏了。 倒是刘氏一听这话,梗着脖子嚎得更起劲了:“我就闹,咋的!臭老婆子,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呸!还真把自己当官老爷的丈母娘了呢?谁不知道你那贱命的闺女是被人家县令大人抛弃的!还有这死丫头,还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种呢,要不县令大人怎么会连亲生女儿都不要?呵,就这样竟还敢在老娘面前摆谱” 话还未完,崔氏已扑上去,一个巴掌重重地甩在了她脸上:“再敢多说一句,我撕了你的嘴!” 女儿的死和外孙女的身世一直是她心头最深的痛,村里知道当年之事的人不少,但很少有人会当着崔氏的面提起。 一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大家渐渐也有些淡忘了;二是不论如何,阿茶生父的身份都摆在那,民不议官,他们都是平头百姓,到底有些畏惧;三是里正与村中有名的富户邵家都十分维护崔氏祖孙,村人们心里也存了顾忌。 没想刘氏恨怒之下竟一口咬在了崔氏的伤口上。 崔氏素来温和可亲,这还是众人第一次见到她动手打人,不由皆吓了一跳。但刘氏素来惹人厌,倒也无人在这时为她说话,反而心中拍手称赞的人不少。 “姥姥!”阿茶也被这一下惊得回了神。 对崔氏的担忧一下子盖过了对凌珣的畏惧,阿茶飞快地上前揽住崔氏的肩膀,见她气得浑身发抖,满脸青红,顿时心下一紧,忙急声安抚道,“姥姥别生气,别生气,咱们不要和这种人计较” “臭老婆子!你,你竟然敢打我!你算哪根葱,也敢打老娘” 刘氏回过神,顿时发了疯似的要扑上去打回来,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斥:“住手!”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挽着裤腿,满身泥巴的汉子正急急跑来。 这人便是刘氏的丈夫凌二成了,他瞧着四十来岁,身材中等,皮肤黑黄,相貌还算端正,就是一双微微下垂,略带阴郁的眼睛叫人看着十分不舒服。 “孩子他爹你终于回来了!你,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被人打死啦——”一见到自家男人,刘氏自觉有了依仗,顿时放声大哭。 只是她还未嚎完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不止被打的刘氏愣住了,就连围观众人也呆住了。 “你你打我?”刘氏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凌二成,这回是真切地流下了眼泪。 “蠢婆娘!大侄子回来了也不知道赶紧叫人来通知我,竟还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不让他进门,简直是不成样子!”凌二成骂完刘氏便转头看向凌珣,这时他脸上怒容已收,神色也变得十和蔼,“大侄子,你可别和你婶子计较啊!这妇道人家眼神儿不好使,她是没认出你呢!不像我,一见着你就知道你肯定是我亲侄子!来来来,快进屋!一路上辛苦了吧?你看二叔这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说着,便欲伸手拉扯凌珣。 凌珣侧身闪开,淡淡地扫了回过神来又欲撒泼,却被凌二成一个眼神骇住,憋着脸不敢再吭声的刘氏一眼,没有说话。 “你看着这孩子还,还生气呢?”凌二成有些尴尬,不由又转头狠狠瞪了刘氏一眼,“都怪你!还不赶紧给大侄子赔罪!” 不等刘氏开口,里正便站了出来:“二成啊,进屋前咱们还是先把事情说明白吧。是这样,凌珣手中握有你们这院子的房契,已在我这里验明真假,村中也已有三人向我证明过,这院子原来确实是归他父亲凌大成,也就是你大哥所有的,所以现在他既然已经回来了,你看你们一家” “休想!你休想!”不等里正说完,刘氏就忍不住又扯着嗓子嚎了起来,“这院子是我家的!他这小杂种” “你给我闭嘴!”凌二成怒声打断了刘氏,这才拍着胸脯对凌珣道,“大侄子你放心,这些年你不在家,二叔住在这里也就是帮你看看家,如今你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咱们断然没有不还的道理!只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是这样的,二叔自己家已经多年没有住人了,如今又破又脏还堆满了杂物,这我们若是要搬回去,必定得先花一些时间把屋子修整修整,所以在这之前,我们只怕还得在你这先借住些时日” “搬什么搬!就咱家那样子,哪里能住人!孩子他爹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一听这话,刘氏彻底急眼了,可说着说着也不怎么的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主意,遂生生怒容一收,挤出了笑容,“那这样吧!横竖咱们都是一家人,这院子也不小,大家一起住便是了!从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再说咱们辛辛苦苦帮大侄子看了这么多年的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定然不会一回来就把我们赶出去的,是吧大侄子?” 众人都被她的无耻惊呆了。 分家后还住在一起的人家不是没有,可那是因为感情好,而这刘氏不说从前,就方才,先是不肯认人,一口一个“小杂种”地叫,后来更是又骂又打的,哪个鬼会愿意再跟她一起住啊? 在阿茶的安抚下已经冷静下来的崔氏一听这话,顿时忍不住狠狠地“呸”了一声:“刘翠你能要点脸吗?!当年你们两口子以豆子年纪小,要照顾他为由搬了过来,结果呢?整日虐打苛待这可怜的孩子,逼得他小小年纪只能离家求生!怎么,如今是还想再来一回吗!” 事情已经过了十几年,村中年纪轻些的人根本不知道其中竟还有这样的内情,听崔氏这样一说,大伙儿顿时炸开了锅。 “我说呢,好好的孩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原来竟是被亲叔婶给逼的!强占了侄儿家产不说,竟还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丧尽天良!” “我原以为这刘翠就是嘴巴坏了点,没想着这心肝竟也早已黑透了,以后可得远着点” “就是就是,瞧她方才这话,显然还打着同样的主意呢,啧啧,真是太不要脸了” 凌二成黑黄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于是他回过头,又给了刘氏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得刘氏耳鸣目眩,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却再也不敢说话了。 凌二成素来要面子,加上心思深,做事也沉得住气,因此打完人之后,便又对凌珣撑起了笑脸:“大侄子,你放心,二叔已经教训过你二婶了,她必然不敢再像以前一样!从前二叔忙着下地干活,忽略了你,所以才给了这恶婆娘欺负你的机会,今后再不会了你看你就给二叔一些时间,我答应你,我们一定尽快搬走,行不?” 这要求看起来很合理,可熟知凌二成性子的崔氏却知道,他这是在拖延时间,暗中必有其他打算,若凌珣应下此事,往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得安生了,遂忙对凌珣使了个眼色。 不过她倒是白担心了,凌珣根本不为所动:“明日日落之前。” 凌二成一愣:“什么?” “从这里搬出去。” 凌二成顿时僵住:“大侄子,这,这现在都已经下午了,明儿就一天,哪里能来得及啊,你再多给二叔几日时间吧?” 虽说凌二成夫妇是长辈,可毕竟不是亲生父母,从前又做出了那样的恶事,所以对于凌珣的要求,大多数人都表示支持,但也有出言相劝的:“都是一家人,豆子你就宽限几日吧,这一天的时间也确实不近人情了点,这么多东西呢!” “就是,总归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僵,大兄弟,你就多给他几天吧!” 凌二成眼睛闪了闪,露出哀求之色:“是啊,大侄子,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亲人啊!就算你因过去的事情记恨二叔,二叔也认了,毕竟当初确实是二叔忽略了你可这事儿,你就多给我们一点时间吧!我一定尽快找人修好屋子搬出去,行不?” 第44章 一听这自带寒意的声音,阿茶浑身一颤,小脸更白了。 凌珣微微拧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崔氏怒声打断了。 “姓刘的,你闹够了没有!” 崔氏年约五十,两鬓微白,略有佝偻,平凡的脸上满是岁月刻下的风霜,一看便知曾经受过不少苦难,可观其眉眼,舒展平和,并不见一丝阴沉,显然是个心胸开阔,性情温和之人。 凌珣没想到她会突然变脸。 是因为这小丫头吗? 看着眼前面色惊恐,像是吓得不轻的阿茶,凌珣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淡淡地掠过一抹怅然。 而阿茶这会儿脑子已是一片空白——她被自己方才确认的事情吓坏了。 倒是刘氏一听这话,梗着脖子嚎得更起劲了:“我就闹,咋的!臭老婆子,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呸!还真把自己当官老爷的丈母娘了呢?谁不知道你那贱命的闺女是被人家县令大人抛弃的!还有这死丫头,还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种呢,要不县令大人怎么会连亲生女儿都不要?呵,就这样竟还敢在老娘面前摆谱” 话还未完,崔氏已扑上去,一个巴掌重重地甩在了她脸上:“再敢多说一句,我撕了你的嘴!” 女儿的死和外孙女的身世一直是她心头最深的痛,村里知道当年之事的人不少,但很少有人会当着崔氏的面提起。 一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大家渐渐也有些淡忘了;二是不论如何,阿茶生父的身份都摆在那,民不议官,他们都是平头百姓,到底有些畏惧;三是里正与村中有名的富户邵家都十分维护崔氏祖孙,村人们心里也存了顾忌。 没想刘氏恨怒之下竟一口咬在了崔氏的伤口上。 崔氏素来温和可亲,这还是众人第一次见到她动手打人,不由皆吓了一跳。但刘氏素来惹人厌,倒也无人在这时为她说话,反而心中拍手称赞的人不少。 “姥姥!”阿茶也被这一下惊得回了神。 对崔氏的担忧一下子盖过了对凌珣的畏惧,阿茶飞快地上前揽住崔氏的肩膀,见她气得浑身发抖,满脸青红,顿时心下一紧,忙急声安抚道,“姥姥别生气,别生气,咱们不要和这种人计较” “臭老婆子!你,你竟然敢打我!你算哪根葱,也敢打老娘” 刘氏回过神,顿时发了疯似的要扑上去打回来,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斥:“住手!”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挽着裤腿,满身泥巴的汉子正急急跑来。 这人便是刘氏的丈夫凌二成了,他瞧着四十来岁,身材中等,皮肤黑黄,相貌还算端正,就是一双微微下垂,略带阴郁的眼睛叫人看着十分不舒服。 “孩子他爹你终于回来了!你,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被人打死啦——”一见到自家男人,刘氏自觉有了依仗,顿时放声大哭。 只是她还未嚎完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不止被打的刘氏愣住了,就连围观众人也呆住了。 “你你打我?”刘氏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凌二成,这回是真切地流下了眼泪。 “蠢婆娘!大侄子回来了也不知道赶紧叫人来通知我,竟还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不让他进门,简直是不成样子!”凌二成骂完刘氏便转头看向凌珣,这时他脸上怒容已收,神色也变得十和蔼,“大侄子,你可别和你婶子计较啊!这妇道人家眼神儿不好使,她是没认出你呢!不像我,一见着你就知道你肯定是我亲侄子!来来来,快进屋!一路上辛苦了吧?你看二叔这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说着,便欲伸手拉扯凌珣。 凌珣侧身闪开,淡淡地扫了回过神来又欲撒泼,却被凌二成一个眼神骇住,憋着脸不敢再吭声的刘氏一眼,没有说话。 “你看着这孩子还,还生气呢?”凌二成有些尴尬,不由又转头狠狠瞪了刘氏一眼,“都怪你!还不赶紧给大侄子赔罪!” 不等刘氏开口,里正便站了出来:“二成啊,进屋前咱们还是先把事情说明白吧。是这样,凌珣手中握有你们这院子的房契,已在我这里验明真假,村中也已有三人向我证明过,这院子原来确实是归他父亲凌大成,也就是你大哥所有的,所以现在他既然已经回来了,你看你们一家” “休想!你休想!”不等里正说完,刘氏就忍不住又扯着嗓子嚎了起来,“这院子是我家的!他这小杂种” “你给我闭嘴!”凌二成怒声打断了刘氏,这才拍着胸脯对凌珣道,“大侄子你放心,这些年你不在家,二叔住在这里也就是帮你看看家,如今你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咱们断然没有不还的道理!只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是这样的,二叔自己家已经多年没有住人了,如今又破又脏还堆满了杂物,这我们若是要搬回去,必定得先花一些时间把屋子修整修整,所以在这之前,我们只怕还得在你这先借住些时日” “搬什么搬!就咱家那样子,哪里能住人!孩子他爹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一听这话,刘氏彻底急眼了,可说着说着也不怎么的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主意,遂生生怒容一收,挤出了笑容,“那这样吧!横竖咱们都是一家人,这院子也不小,大家一起住便是了!从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再说咱们辛辛苦苦帮大侄子看了这么多年的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定然不会一回来就把我们赶出去的,是吧大侄子?” 众人都被她的无耻惊呆了。 分家后还住在一起的人家不是没有,可那是因为感情好,而这刘氏不说从前,就方才,先是不肯认人,一口一个“小杂种”地叫,后来更是又骂又打的,哪个鬼会愿意再跟她一起住啊? 在阿茶的安抚下已经冷静下来的崔氏一听这话,顿时忍不住狠狠地“呸”了一声:“刘翠你能要点脸吗?!当年你们两口子以豆子年纪小,要照顾他为由搬了过来,结果呢?整日虐打苛待这可怜的孩子,逼得他小小年纪只能离家求生!怎么,如今是还想再来一回吗!” 事情已经过了十几年,村中年纪轻些的人根本不知道其中竟还有这样的内情,听崔氏这样一说,大伙儿顿时炸开了锅。 “我说呢,好好的孩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原来竟是被亲叔婶给逼的!强占了侄儿家产不说,竟还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丧尽天良!” “我原以为这刘翠就是嘴巴坏了点,没想着这心肝竟也早已黑透了,以后可得远着点” “就是就是,瞧她方才这话,显然还打着同样的主意呢,啧啧,真是太不要脸了” 凌二成黑黄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于是他回过头,又给了刘氏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得刘氏耳鸣目眩,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却再也不敢说话了。 凌二成素来要面子,加上心思深,做事也沉得住气,因此打完人之后,便又对凌珣撑起了笑脸:“大侄子,你放心,二叔已经教训过你二婶了,她必然不敢再像以前一样!从前二叔忙着下地干活,忽略了你,所以才给了这恶婆娘欺负你的机会,今后再不会了你看你就给二叔一些时间,我答应你,我们一定尽快搬走,行不?” 这要求看起来很合理,可熟知凌二成性子的崔氏却知道,他这是在拖延时间,暗中必有其他打算,若凌珣应下此事,往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得安生了,遂忙对凌珣使了个眼色。 不过她倒是白担心了,凌珣根本不为所动:“明日日落之前。” 凌二成一愣:“什么?” “从这里搬出去。” 凌二成顿时僵住:“大侄子,这,这现在都已经下午了,明儿就一天,哪里能来得及啊,你再多给二叔几日时间吧?” 虽说凌二成夫妇是长辈,可毕竟不是亲生父母,从前又做出了那样的恶事,所以对于凌珣的要求,大多数人都表示支持,但也有出言相劝的:“都是一家人,豆子你就宽限几日吧,这一天的时间也确实不近人情了点,这么多东西呢!” “就是,总归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僵,大兄弟,你就多给他几天吧!” 凌二成眼睛闪了闪,露出哀求之色:“是啊,大侄子,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亲人啊!就算你因过去的事情记恨二叔,二叔也认了,毕竟当初确实是二叔忽略了你可这事儿,你就多给我们一点时间吧!我一定尽快找人修好屋子搬出去,行不?” 第45章 一听这自带寒意的声音,阿茶浑身一颤,小脸更白了。 凌珣微微拧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崔氏怒声打断了。 “姓刘的,你闹够了没有!” 崔氏年约五十,两鬓微白,略有佝偻,平凡的脸上满是岁月刻下的风霜,一看便知曾经受过不少苦难,可观其眉眼,舒展平和,并不见一丝阴沉,显然是个心胸开阔,性情温和之人。 凌珣没想到她会突然变脸。 是因为这小丫头吗? 看着眼前面色惊恐,像是吓得不轻的阿茶,凌珣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淡淡地掠过一抹怅然。 而阿茶这会儿脑子已是一片空白——她被自己方才确认的事情吓坏了。 倒是刘氏一听这话,梗着脖子嚎得更起劲了:“我就闹,咋的!臭老婆子,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呸!还真把自己当官老爷的丈母娘了呢?谁不知道你那贱命的闺女是被人家县令大人抛弃的!还有这死丫头,还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种呢,要不县令大人怎么会连亲生女儿都不要?呵,就这样竟还敢在老娘面前摆谱” 话还未完,崔氏已扑上去,一个巴掌重重地甩在了她脸上:“再敢多说一句,我撕了你的嘴!” 女儿的死和外孙女的身世一直是她心头最深的痛,村里知道当年之事的人不少,但很少有人会当着崔氏的面提起。 一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大家渐渐也有些淡忘了;二是不论如何,阿茶生父的身份都摆在那,民不议官,他们都是平头百姓,到底有些畏惧;三是里正与村中有名的富户邵家都十分维护崔氏祖孙,村人们心里也存了顾忌。 没想刘氏恨怒之下竟一口咬在了崔氏的伤口上。 崔氏素来温和可亲,这还是众人第一次见到她动手打人,不由皆吓了一跳。但刘氏素来惹人厌,倒也无人在这时为她说话,反而心中拍手称赞的人不少。 “姥姥!”阿茶也被这一下惊得回了神。 对崔氏的担忧一下子盖过了对凌珣的畏惧,阿茶飞快地上前揽住崔氏的肩膀,见她气得浑身发抖,满脸青红,顿时心下一紧,忙急声安抚道,“姥姥别生气,别生气,咱们不要和这种人计较” “臭老婆子!你,你竟然敢打我!你算哪根葱,也敢打老娘” 刘氏回过神,顿时发了疯似的要扑上去打回来,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斥:“住手!”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挽着裤腿,满身泥巴的汉子正急急跑来。 这人便是刘氏的丈夫凌二成了,他瞧着四十来岁,身材中等,皮肤黑黄,相貌还算端正,就是一双微微下垂,略带阴郁的眼睛叫人看着十分不舒服。 “孩子他爹你终于回来了!你,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被人打死啦——”一见到自家男人,刘氏自觉有了依仗,顿时放声大哭。 只是她还未嚎完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不止被打的刘氏愣住了,就连围观众人也呆住了。 “你你打我?”刘氏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凌二成,这回是真切地流下了眼泪。 “蠢婆娘!大侄子回来了也不知道赶紧叫人来通知我,竟还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不让他进门,简直是不成样子!”凌二成骂完刘氏便转头看向凌珣,这时他脸上怒容已收,神色也变得十和蔼,“大侄子,你可别和你婶子计较啊!这妇道人家眼神儿不好使,她是没认出你呢!不像我,一见着你就知道你肯定是我亲侄子!来来来,快进屋!一路上辛苦了吧?你看二叔这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说着,便欲伸手拉扯凌珣。 凌珣侧身闪开,淡淡地扫了回过神来又欲撒泼,却被凌二成一个眼神骇住,憋着脸不敢再吭声的刘氏一眼,没有说话。 “你看着这孩子还,还生气呢?”凌二成有些尴尬,不由又转头狠狠瞪了刘氏一眼,“都怪你!还不赶紧给大侄子赔罪!” 不等刘氏开口,里正便站了出来:“二成啊,进屋前咱们还是先把事情说明白吧。是这样,凌珣手中握有你们这院子的房契,已在我这里验明真假,村中也已有三人向我证明过,这院子原来确实是归他父亲凌大成,也就是你大哥所有的,所以现在他既然已经回来了,你看你们一家” “休想!你休想!”不等里正说完,刘氏就忍不住又扯着嗓子嚎了起来,“这院子是我家的!他这小杂种” “你给我闭嘴!”凌二成怒声打断了刘氏,这才拍着胸脯对凌珣道,“大侄子你放心,这些年你不在家,二叔住在这里也就是帮你看看家,如今你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咱们断然没有不还的道理!只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是这样的,二叔自己家已经多年没有住人了,如今又破又脏还堆满了杂物,这我们若是要搬回去,必定得先花一些时间把屋子修整修整,所以在这之前,我们只怕还得在你这先借住些时日” “搬什么搬!就咱家那样子,哪里能住人!孩子他爹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一听这话,刘氏彻底急眼了,可说着说着也不怎么的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主意,遂生生怒容一收,挤出了笑容,“那这样吧!横竖咱们都是一家人,这院子也不小,大家一起住便是了!从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再说咱们辛辛苦苦帮大侄子看了这么多年的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定然不会一回来就把我们赶出去的,是吧大侄子?” 众人都被她的无耻惊呆了。 分家后还住在一起的人家不是没有,可那是因为感情好,而这刘氏不说从前,就方才,先是不肯认人,一口一个“小杂种”地叫,后来更是又骂又打的,哪个鬼会愿意再跟她一起住啊? 在阿茶的安抚下已经冷静下来的崔氏一听这话,顿时忍不住狠狠地“呸”了一声:“刘翠你能要点脸吗?!当年你们两口子以豆子年纪小,要照顾他为由搬了过来,结果呢?整日虐打苛待这可怜的孩子,逼得他小小年纪只能离家求生!怎么,如今是还想再来一回吗!” 事情已经过了十几年,村中年纪轻些的人根本不知道其中竟还有这样的内情,听崔氏这样一说,大伙儿顿时炸开了锅。 “我说呢,好好的孩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原来竟是被亲叔婶给逼的!强占了侄儿家产不说,竟还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丧尽天良!” “我原以为这刘翠就是嘴巴坏了点,没想着这心肝竟也早已黑透了,以后可得远着点” “就是就是,瞧她方才这话,显然还打着同样的主意呢,啧啧,真是太不要脸了” 凌二成黑黄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于是他回过头,又给了刘氏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得刘氏耳鸣目眩,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却再也不敢说话了。 凌二成素来要面子,加上心思深,做事也沉得住气,因此打完人之后,便又对凌珣撑起了笑脸:“大侄子,你放心,二叔已经教训过你二婶了,她必然不敢再像以前一样!从前二叔忙着下地干活,忽略了你,所以才给了这恶婆娘欺负你的机会,今后再不会了你看你就给二叔一些时间,我答应你,我们一定尽快搬走,行不?” 这要求看起来很合理,可熟知凌二成性子的崔氏却知道,他这是在拖延时间,暗中必有其他打算,若凌珣应下此事,往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得安生了,遂忙对凌珣使了个眼色。 不过她倒是白担心了,凌珣根本不为所动:“明日日落之前。” 凌二成一愣:“什么?” “从这里搬出去。” 凌二成顿时僵住:“大侄子,这,这现在都已经下午了,明儿就一天,哪里能来得及啊,你再多给二叔几日时间吧?” 虽说凌二成夫妇是长辈,可毕竟不是亲生父母,从前又做出了那样的恶事,所以对于凌珣的要求,大多数人都表示支持,但也有出言相劝的:“都是一家人,豆子你就宽限几日吧,这一天的时间也确实不近人情了点,这么多东西呢!” “就是,总归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僵,大兄弟,你就多给他几天吧!” 凌二成眼睛闪了闪,露出哀求之色:“是啊,大侄子,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亲人啊!就算你因过去的事情记恨二叔,二叔也认了,毕竟当初确实是二叔忽略了你可这事儿,你就多给我们一点时间吧!我一定尽快找人修好屋子搬出去,行不?” 第46章 第47章 发现阿浓的不对劲,秦时心中微紧,忙道:“怎么了?想到什么了?” 少女没有回答,只用力握紧了双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一想到不知名的暗处竟藏着一个试图将她推给章晟做平妻的人,她心中就不寒而栗。倒不是事情本身有多可怕,而是从动机与事情的发展经过结合看来,眼下最有嫌疑的人 是章晟。 那样一个温雅有礼,风度翩翩的人她还记得自己拒绝他心意的时候,他虽神色黯然却不失风度的样子,若此事当真是他谋划的,那当时的他岂不是一直在演戏?若当真从头到尾都是在演戏,那他的城府又得有多深?心机又得有多重? 阿浓实在不敢也不愿相信自己心目中那个最是温润善良不过的兄长会做出这样的事,或许或许他也是被人算计的? 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谁会这么做呢?安王妃?不,不可能,表姨母不会这么对她。安王?表姨父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阿浓咬了一下唇,没有再想下去,毕竟眼下什么证据都还没有,胡乱猜忌不过是徒劳之举。 “阿浓?想到什么了?”见少女久久不回,秦时又问道。 阿浓回神:“没什么,我” “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事情,你不说,我就自己去查。” 青年的眼神幽深又专注,如同火焰一般带着灼人的温度,说话的语气更是温柔中带着霸道,莫名地叫人无从拒绝,阿浓心跳骤然失序,有些受不住地低下了跟着烫起来的脸蛋。 她本来不想让他知道这些,可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却仿佛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般,不由自主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小声说了一遍。 幕后之人分明就是想把她推给章晟做平妻甚至是做妾! 秦时心中蓦然暴怒,几乎抑制不住杀人的冲动,只是唯恐吓到眼前看似已经恢复镇定,实则犹有些惊魂未定的少女,方才强自忍了下来。然心中到底有些不平静,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飞快地伸出手,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将她一把揽进了怀里。 阿浓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挣扎,可这时耳边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带了几分压抑与后怕的叹息:“对不住,我该早些去找你的。” 阿浓一怔,鼻尖竟无端突然涌上一阵无法抑制的酸涩。 明明方才还决定要自己一个人勇敢地去寻找真相,抓出幕后黑手的,可听了青年这短短的几个字,少女心中却忽然生出了无法名状的脆弱与委屈,甚至,甚至竟还有种想要赖在他怀里哭诉一番的冲动。 这种感觉 阿浓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有一回随娘亲去花园里摘花,结果因跑得太快不慎摔了一跤时的场景。 那一下确实摔得挺疼,但娘亲若是不在身边,她或许自己爬起来吹一吹伤口也就好了,可听着娘亲心疼怜惜的安抚声,她却没忍住哇哇大哭了一顿,被她搂在怀中好一顿哄方才停歇。 那时自知时日无多的娘亲眼中泛起了泪光,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停笑叹:“这般爱撒娇,哪日娘要是不在了你可怎么办呢?” 阿浓记得那时自己一边抹泪一边抽噎着说:“娘亲不在了,阿浓就没有人疼了,所以娘亲永远都不可以离开阿浓的!” 她娘没有再说话,只是用力抱紧了她,拼命点着头,将滚烫而绝望的眼泪全都无声地埋进了她厚实的小棉袄里。 但后来娘亲还是走了,而她自那以后,就是摔得再疼,她也没有再赖在谁怀里撒娇着喊过疼了。 因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人会像她的娘亲一样无条件地包容她的任性与软弱。哪怕是在待自己如亲女的文皇后面前,阿浓也做不到像个无所顾忌的小丫头一样倒在她怀里撒娇卖痴,委屈告状——不是不亲近她,而是作为皇后,姨母自己处境都甚为艰难,她不能让自己拖姨母的后腿,所以时刻都得自我警醒,保持冷静。 久而久之,她便学会了自己面对一切。可如今她竟对他 隐隐意识到了什么,阿浓整个人都怔住了,脸蛋越发滚烫了起来不说,身子也忍不住微微颤栗了起来。 秦时一愣,以为她是害怕,忍不住收紧了手臂,低头看着她道:“这件事我会帮你查清楚的,别怕,我保证,谁都无法勉强你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嗯?” 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耳边,可她,她似乎竟并不觉得厌恶阿浓咬着唇,心中彻底乱成了一团。 怎么还是没有反应?秦时皱眉,又担心地唤了一声:“阿浓?” 少女如梦方醒,紧接着便下意识推了他一把,如同仓皇的小兔子一般往大床里头蹦去:“你你你你好好说话,不,不许动,动手动脚!” 一定是因为他几次救了自己,又总是靠得很近,所以她才下意识对他生出了亲近与依赖!一,一定是这样 她说话都快语无伦次了,一张嫩白的小脸更是红得仿佛要滴血,秦时顿住,半晌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少女仿佛是在害羞? 眸子猛地一闪,青年心中奔涌的杀气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他紧紧地盯着她,试探一般地说道:“对不住,一时情难自抑。听闻你被人掳走落难,我心中实在是” 实,实在是什么? 少女低着头一动不动,耳朵却悄悄地抖了一下,秦时没想到今晚会有这样意外而美好的收获,一双幽深的眼睛顿时亮得逼人,但面上却努力绷住了,只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艰涩地说道,“害怕。” 阿浓心头重重一震。 “害怕你出事,害怕失去你,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害怕再也没机会与你说我心悦你” “够够够了!”肉麻直白的情话叫阿浓羞耻得头发都要烧起来了,可同时,她却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从她内心深处破土而出,蜿蜒向上,最终生成了一种隐秘微妙却又真实存在的 欢喜。 听到这样完全没有文才可言,半点不见含蓄之意的情话,她竟没觉得嫌弃,反而还觉得欢喜 这简直与有病也差不多了啊! 少女红着脸呆了一会儿,最终不得不承认,她或许或许确实是喜欢他的。虽然不知道这种喜欢是不是出于男女之情,可他在她心里确实和别人有些不一样 只可惜再不一样,他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念头一起,阿浓便突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似的,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季文浩绝对不可能把她嫁给秦时,而她奔者为妾,就是再喜欢秦时,她的骄傲与教养也不允许她做出与人私奔的事情。 当然还有一条路是她去求文皇后指婚,可秦时这样的情况,哪怕她自己主动请求下嫁,文皇后也绝对不会答应,因为把一个贵族闺秀下嫁给一个平民老百姓,这在文皇后眼里绝对不是疼爱,而是作践——而她的姨母是不会允许任何人作践她的,哪怕那个人是她自己。 为了让她死心,姨母甚至可能会选择彻底把问题“解决掉”——一如从前对太子表哥喜欢的那个歌姬一样。 想到那个叫太子表哥爱入骨子里,不惜冒着惹怒姨母的风险也要纳入府中为妾,结果刚入东宫没两天就“病逝在榻”的花楼歌姬,阿浓猛地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下去。 姨母是典型的大晋贵族女子,最是看重血统与身份不过了,求她下旨,还不如说服季文浩来得更快 秦时不知她在想什么,他看着神色与寻常不同的少女,心中是难以言说的欢喜,遂明知应该多给她一些时间思考,还是忍不住凑上前,声音低沉而期盼地说道:“阿浓,那天晚上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阿浓最终只给了秦时三个字:“不成的。” 她没有说为什么不成,秦时也没有再问,只在沉默片刻之后,踏着夜色将她神不住鬼不觉地送回了安王府。 一路上他没有再说话,直到临走前方才飞快地倾身于她脸上落下一吻,低声道:“别担心,一切有我。” 阿浓愣愣地看着他如烟雾一般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心中什么滋味都有,但这时她也是没有心思再去多想了,因为明明被歹人掳走却又完好无损回到了房间里的她被彩新等丫鬟发现了。 “真的是表姑娘!天呐!这是怎么回事?快,快去禀告王妃!” 阿浓闭着眼状似昏迷地躺在床上,等安王妃请来了大夫之后方才悠悠地“醒来”。 “回来就好,没事就好”安王妃喜极而泣,眼泪掉个不停。安王也满脸欣慰,一边给妻子擦眼泪一边问起了事情经过。 阿浓只说到与章晟掉下地洞那一段,后来的事便一律以“昏迷不醒”为由搪塞过去了。之所以这么做,一则幕后黑手未明,她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已知其目的,以防打草惊蛇;二则秦时的存在目前不好解释;三则且如秦时所说,这般故弄玄虚,能迷惑幕后黑手,令其短时间内心中顾忌,不敢轻举妄动。 安王夫妇听完震惊又不解,但到底没有怀疑阿浓的话,只是急道:“那晟儿现在在哪呢?你说他与你一起掉进了地洞,可眼下你回来了,他还不见踪影呀!” 阿浓面上吃惊,心中却只轻轻地拧了一下眉。 眼下天都快亮了,章晟竟还没有回来,他不会在那个地洞里呆了一宿吧? 第47章 屋里。 静静地看着床上的平安,想到他方才意识不清却依然哭着喊着要娘亲的样子,阿枣的鼻子猛地一酸。 原本如仙童般精致白胖的孩子,如今却面色瘦黄,一脸病态东宫那场,到底给这个早慧的孩子留下了心里阴影。 否则,小小风寒而已,怎么会迟迟不见好? “乖平安,快快好起来,待你醒了,枣枣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糖糕吃”轻轻抚摸着小男娃的脸,阿枣强忍着眼泪道。 自那日带着他逃出皇城之后,她就一直提心吊胆,日日夜不能寐。这三个多月来,从未有过一刻的安宁——不是怕泄露行踪或追兵追来,而是因为平安的身体。 小小的孩子,连两周岁都未到,又自小在金玉堆里长大,自然受不住这长期的疲劳奔波,更何况连最亲近的父母都不在身边 想起平安一开始每天都哭着找娘亲,到最后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竟再也不吵,只是在梦里哭唤母亲的样子阿枣心头一痛,再也忍不住热泪喷涌。 主子 阿枣真的很怕。 怕平安挺不过这个坎儿怕重来一次,还会辜负你的信任。若你和太子在天有灵,保佑平安快点好起来吧,这三个月来他一直大病小病不断,阿枣真的很怕,怕自己有再好的医术也保不住他 阿枣,阿枣愿意拿自己的寿元去换他的健康,好不好? 死死咬着唇,阿枣贴着平安的脸蛋,只觉得他如果再不好起来,自己就真的要崩溃了。 这么小的身体,根本受不住长期的病痛,她真的真的很害怕,怕自己什么时候一睁眼,他就已经不在了。 可这样的心情,却是谁都不能说的。 皇长孙燕锦丞已经死了,此刻在她怀中的,只是一个平凡寡妇的孩子,只是盛阿枣家的小平安。 “娘”突然,床上的孩子不安地动了动,哭着嗓子惊叫了一声。 “平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阿枣一惊,连眼泪也顾不上擦,忙俯身抱住他,把住他的脉搏。 小男孩睫毛微颤,茫然地睁开了眼。许久之后,他冲阿枣露出了一个依恋的笑容:“娘亲抱抱呀。” 阿枣顿时如遭雷击。 许久之后,她才僵硬地扯了扯唇,艰难道:“平安你,你叫我什么?” “娘亲”小娃儿歪头看着她,黑葡萄般漂亮的眼珠子里浮现一丝委屈,“娘亲呀,平安乖乖哒!” 他还记得自己的小名叫平安 “那,那平安还记不记得爹爹?还有平安还记得皇祖父和皇祖母吗?还有,踏月姐姐、高盛叔叔” “爹爹?皇祖?”平安往阿枣的怀里拱了拱,有点害怕,有点不解,“娘亲,不懂” 阿枣怔然。 很久很久以后,她突然紧紧抱住怀中的孩子,疯狂地落下泪来。 “是我是你的娘亲,平安,娘的宝贝” 都忘了吗?也好,都忘了吧如此你才能快乐地活下去,健康地长大。 “娘亲!哭不哭哭,平安乖乖,不痛痛啦,娘亲哇——”见阿枣哭得伤心,怎么都停不下来,小人儿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不哭不哭!好孩子,娘也不哭了” “呜呜娘亲” 母子俩抱在一起哭了个畅快,外头的阿小却被这惊天的动静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还是阿枣冷静下来之后好生安抚了她一番,这才算完。 至于隔壁宋靳那张漆黑一片的俊脸,阿枣自然是看不到的。 平安的清醒叫阿枣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见他脸色虽还有些不好,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却转呀转的恢复了往常的鲜活,阿枣只觉得压在心上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浑身都轻松了。 这几个月以来,她没有睡过一日好觉,没有一刻放下过心,甚至有几次平安快撑不下去的时候,她几乎都要绝望了。如今见平安虽失去了记忆,但身体却明显好了,阿枣虽难过,更多的却是开心,对未来也有了期盼。 她答应过主子要好好照顾平安,看着他健康长大,娶妻生子的。以后她要带着他好好地,努力地生活下去! 至于京城那边只要平安好好的,她就什么都不怕。怎么说她都是鬼谷子的亲传弟子,总归尚存几分本事,那些人是轻易找不到她的,否则太子妃也不会把孩子托孤给她,她也不可能带着平安成功逃到这千里之外,还安稳地住了下来。 这么一想,阿枣终于露出明亮的笑容。 “娘亲,平安饿饿”软软的声音叫阿枣回了神。 “好,娘亲马上去给平安做饭,平安想吃什么?鸡蛋粥好不好?”心疼地摸了摸他消瘦暗黄的脸,阿枣心想一定要赶紧把那个圆滚滚的小胖子养回来! 白嫩肥润的,多可爱呢。 “好。”曾经的以及未来的小胖娃,笑眯眯地抱着阿枣的脖子蹭了蹭。 阿枣最受不住他这乖巧撒娇的模样,顿时抱住他狠狠亲了一口:“乖孩子!” 阿枣家终于一扫往日的阴霾,迎来了久违的阳光,隔壁,宋靳却是头疼欲裂。 原因倒也简单——家里太穷,女人太多。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宋家家庭贫困,吃穿皆愁,本就有着无法解决的矛盾根源,再加上大大小小加起来一共七个女人这随便闹闹都是要翻天的节奏。 眼看二婶赵氏一把揪住三婶小陈氏的头发,怒吼着“大的都没吃,小的哪有资格吃,有没有规矩了”,小陈氏又一把掐住赵氏的胳膊,恨声回着“做姐姐的就该让着妹妹,这就是规矩”宋靳终于真切而深刻地体会到了宋家的穷。 为了一个野鸡蛋,两个婶婶居然能直接在饭桌上干起来——上辈子丰衣足食的宋家主表示,他真的有点接受不来。 还有一旁边哭边撕扯对方衣裳的两个堂妹,以及满脸冷漠仿佛什么都没看到的二叔 宋靳深深吸了口气,看向一旁鹌鹑般缩着脑袋不敢出声的自家老娘和妹妹,努力压下从心底涌起的无力感。 罢了,至少原主的母亲和妹妹还是安静的。虽胆小怯懦,可总比掐尖要强好。 “别吵了,那个蛋就给大妞吧,我这个给二妞。”宋靳的突然出声叫所有人都是一愣,连正在掐架的两位婶娘都不由自主停了下来,惊诧万分地盯着他看。 宋靳被那样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将自己碗里的蛋夹到了二妞碗里。 他接受了一些原主的记忆,知道他往常是个极其自私的人,平日里别说是把好东西分给旁人,不从别人碗里多抢点过来都不错了。 因他是整个宋家的希望,宋奶奶陈氏疼他和疼眼珠子似的,两个婶娘虽心中多有不满,可碍于自己生不出儿子,只能将所有希望放在这个侄子身上,便也不敢做声。是以这么多年来,大家都习惯了他在家中的蛮横霸道。 今日这两个野鸡蛋是宋奶奶昨日在外头林子里意外捡来的,本来是自己一个宋靳一个的,但她早上有事出门走亲戚去了,所以便把这两个蛋都留给了宝贝孙子。 宋靳没想那么多,又不好意思独食,便只拿了一个,想着和妹妹分了吃,哪想剩下那个却引得两个婶娘掐起架来 “好了,看着我做什么,吃吧。”低下头扒了一口干涩的糙米饭,宋靳淡淡道。他知道他们早晚会起疑,但这不可避免——这身子如今既然已经是他的了,那么他就会按照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宋奶奶陈氏的声音:“我回来了!” 众人都吓了一大跳,赵氏和小陈氏更是脸色一白,忙放开对方,拉过犹在哭闹的女儿让她们坐好,可已经来不及了,陈氏已经进来了—— 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两个孙女碗里的野鸡蛋,再一看两个丫头脸上的泪痕和两个儿媳妇凌乱的衣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作死的丫头!”陈氏顿时爆吼一声,两步冲进去拎起大妞二妞,枯瘦的脸上,一双深深凹陷的眼睛瞪得老大,“给你们大哥补身子的东西也敢抢!胆儿肥了是吧!” 说完不顾那两个孙女惊恐的哭声,又指着赵氏怒骂道,“不会下蛋的死母鸡!败家的臭娘们!当你闺女是千金小姐呐,还想吃蛋!你自己怎么不去下一个!老娘出去一会儿就敢抢我儿的东西,瞧这厉害的,咋不上天呢你们” 至于小陈氏,因是亲侄女,她倒没怎么骂,只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一把抢过那两个野鸡蛋放回宋靳的碗里,转头又开始骂赵氏。 赵氏见她这般偏心,实在气愤,忍不住顶了几句。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了尖利的吵闹声与几个丫头惊恐的哭声。 宋靳按了按额角,突然猛地摔下筷子,学着原主不耐烦的样子,重重地拍桌道:“还吃不吃饭了?!” 第48章 将阿茶所为尽收眼底的凌珣有一瞬间的惊讶:“你” 一听这自带寒意的声音,阿茶浑身一颤,小脸更白了。 凌珣微微拧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崔氏怒声打断了。 “姓刘的,你闹够了没有!” 崔氏年约五十,两鬓微白,略有佝偻,平凡的脸上满是岁月刻下的风霜,一看便知曾经受过不少苦难,可观其眉眼,舒展平和,并不见一丝阴沉,显然是个心胸开阔,性情温和之人。 凌珣没想到她会突然变脸。 是因为这小丫头吗? 看着眼前面色惊恐,像是吓得不轻的阿茶,凌珣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淡淡地掠过一抹怅然。 而阿茶这会儿脑子已是一片空白——她被自己方才确认的事情吓坏了。 倒是刘氏一听这话,梗着脖子嚎得更起劲了:“我就闹,咋的!臭老婆子,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呸!还真把自己当官老爷的丈母娘了呢?谁不知道你那贱命的闺女是被人家县令大人抛弃的!还有这死丫头,还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种呢,要不县令大人怎么会连亲生女儿都不要?呵,就这样竟还敢在老娘面前摆谱” 话还未完,崔氏已扑上去,一个巴掌重重地甩在了她脸上:“再敢多说一句,我撕了你的嘴!” 女儿的死和外孙女的身世一直是她心头最深的痛,村里知道当年之事的人不少,但很少有人会当着崔氏的面提起。 一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大家渐渐也有些淡忘了;二是不论如何,阿茶生父的身份都摆在那,民不议官,他们都是平头百姓,到底有些畏惧;三是里正与村中有名的富户邵家都十分维护崔氏祖孙,村人们心里也存了顾忌。 没想刘氏恨怒之下竟一口咬在了崔氏的伤口上。 崔氏素来温和可亲,这还是众人第一次见到她动手打人,不由皆吓了一跳。但刘氏素来惹人厌,倒也无人在这时为她说话,反而心中拍手称赞的人不少。 “姥姥!”阿茶也被这一下惊得回了神。 对崔氏的担忧一下子盖过了对凌珣的畏惧,阿茶飞快地上前揽住崔氏的肩膀,见她气得浑身发抖,满脸青红,顿时心下一紧,忙急声安抚道,“姥姥别生气,别生气,咱们不要和这种人计较” “臭老婆子!你,你竟然敢打我!你算哪根葱,也敢打老娘” 刘氏回过神,顿时发了疯似的要扑上去打回来,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斥:“住手!”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挽着裤腿,满身泥巴的汉子正急急跑来。 这人便是刘氏的丈夫凌二成了,他瞧着四十来岁,身材中等,皮肤黑黄,相貌还算端正,就是一双微微下垂,略带阴郁的眼睛叫人看着十分不舒服。 “孩子他爹你终于回来了!你,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被人打死啦——”一见到自家男人,刘氏自觉有了依仗,顿时放声大哭。 只是她还未嚎完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不止被打的刘氏愣住了,就连围观众人也呆住了。 “你你打我?”刘氏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凌二成,这回是真切地流下了眼泪。 “蠢婆娘!大侄子回来了也不知道赶紧叫人来通知我,竟还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不让他进门,简直是不成样子!”凌二成骂完刘氏便转头看向凌珣,这时他脸上怒容已收,神色也变得十和蔼,“大侄子,你可别和你婶子计较啊!这妇道人家眼神儿不好使,她是没认出你呢!不像我,一见着你就知道你肯定是我亲侄子!来来来,快进屋!一路上辛苦了吧?你看二叔这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说着,便欲伸手拉扯凌珣。 凌珣侧身闪开,淡淡地扫了回过神来又欲撒泼,却被凌二成一个眼神骇住,憋着脸不敢再吭声的刘氏一眼,没有说话。 “你看着这孩子还,还生气呢?”凌二成有些尴尬,不由又转头狠狠瞪了刘氏一眼,“都怪你!还不赶紧给大侄子赔罪!” 不等刘氏开口,里正便站了出来:“二成啊,进屋前咱们还是先把事情说明白吧。是这样,凌珣手中握有你们这院子的房契,已在我这里验明真假,村中也已有三人向我证明过,这院子原来确实是归他父亲凌大成,也就是你大哥所有的,所以现在他既然已经回来了,你看你们一家” “休想!你休想!”不等里正说完,刘氏就忍不住又扯着嗓子嚎了起来,“这院子是我家的!他这小杂种” “你给我闭嘴!”凌二成怒声打断了刘氏,这才拍着胸脯对凌珣道,“大侄子你放心,这些年你不在家,二叔住在这里也就是帮你看看家,如今你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咱们断然没有不还的道理!只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是这样的,二叔自己家已经多年没有住人了,如今又破又脏还堆满了杂物,这我们若是要搬回去,必定得先花一些时间把屋子修整修整,所以在这之前,我们只怕还得在你这先借住些时日” “搬什么搬!就咱家那样子,哪里能住人!孩子他爹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一听这话,刘氏彻底急眼了,可说着说着也不怎么的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主意,遂生生怒容一收,挤出了笑容,“那这样吧!横竖咱们都是一家人,这院子也不小,大家一起住便是了!从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再说咱们辛辛苦苦帮大侄子看了这么多年的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定然不会一回来就把我们赶出去的,是吧大侄子?” 众人都被她的无耻惊呆了。 分家后还住在一起的人家不是没有,可那是因为感情好,而这刘氏不说从前,就方才,先是不肯认人,一口一个“小杂种”地叫,后来更是又骂又打的,哪个鬼会愿意再跟她一起住啊? 在阿茶的安抚下已经冷静下来的崔氏一听这话,顿时忍不住狠狠地“呸”了一声:“刘翠你能要点脸吗?!当年你们两口子以豆子年纪小,要照顾他为由搬了过来,结果呢?整日虐打苛待这可怜的孩子,逼得他小小年纪只能离家求生!怎么,如今是还想再来一回吗!” 事情已经过了十几年,村中年纪轻些的人根本不知道其中竟还有这样的内情,听崔氏这样一说,大伙儿顿时炸开了锅。 “我说呢,好好的孩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原来竟是被亲叔婶给逼的!强占了侄儿家产不说,竟还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丧尽天良!” “我原以为这刘翠就是嘴巴坏了点,没想着这心肝竟也早已黑透了,以后可得远着点” “就是就是,瞧她方才这话,显然还打着同样的主意呢,啧啧,真是太不要脸了” 凌二成黑黄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于是他回过头,又给了刘氏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得刘氏耳鸣目眩,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却再也不敢说话了。 凌二成素来要面子,加上心思深,做事也沉得住气,因此打完人之后,便又对凌珣撑起了笑脸:“大侄子,你放心,二叔已经教训过你二婶了,她必然不敢再像以前一样!从前二叔忙着下地干活,忽略了你,所以才给了这恶婆娘欺负你的机会,今后再不会了你看你就给二叔一些时间,我答应你,我们一定尽快搬走,行不?” 这要求看起来很合理,可熟知凌二成性子的崔氏却知道,他这是在拖延时间,暗中必有其他打算,若凌珣应下此事,往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得安生了,遂忙对凌珣使了个眼色。 不过她倒是白担心了,凌珣根本不为所动:“明日日落之前。” 凌二成一愣:“什么?” “从这里搬出去。” 凌二成顿时僵住:“大侄子,这,这现在都已经下午了,明儿就一天,哪里能来得及啊,你再多给二叔几日时间吧?” 虽说凌二成夫妇是长辈,可毕竟不是亲生父母,从前又做出了那样的恶事,所以对于凌珣的要求,大多数人都表示支持,但也有出言相劝的:“都是一家人,豆子你就宽限几日吧,这一天的时间也确实不近人情了点,这么多东西呢!” “就是,总归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僵,大兄弟,你就多给他几天吧!” 凌二成眼睛闪了闪,露出哀求之色:“是啊,大侄子,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亲人啊!就算你因过去的事情记恨二叔,二叔也认了,毕竟当初确实是二叔忽略了你可这事儿,你就多给我们一点时间吧!我一定尽快找人修好屋子搬出去,行不?” 第49章 第49章 看着笑容满面,衣着华贵的季文浩,阿浓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离京的时候具体带了多少钱财她不知道,但遇到流寇仓皇逃走时身上带走了多少,陶氏惊慌中是嚷了一嘴的,且他们之前被安王府赶去别院的时候也很狼狈,更别提前不久安王妃才与她说了陶氏上门打秋风的事情,怎么才短短一天的时间,季文浩手头就阔绰起来了呢? 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阿浓心中没由来的有些不安,决定等宴会结束之后叫秋善派人去查一查。 正想着,视线里突然出现两个有几分面熟的人,阿浓细细一想,发现竟是元宵那日在清和县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楚东篱兄弟二人。 这么巧?少女有些讶异,但想起那楚东篱衣着华贵,举止风流,显然是出身不凡,便也就不觉得如何了。安王权倾南疆,今日来赴宴的人很多,楚东篱会出现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兴许人家就是专门来给安王妃庆生,才会在路上与他们碰见的呢。 这么想着,阿浓便淡淡地移开了视线。当日在清和县相遇时她脸上蒙了面纱,因此楚东篱倒没有认出阿浓来。那长相妖艳的红衣青年正笑着与那个名唤阿寒的少年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桃花酒太好喝啦,季姐姐,我敬你一杯可好?”这时,一旁的韩芊芊说话了。因两人身份相当,又都是孤身前来,没有家中长辈相伴,便被安排坐在了一起。虽说旁人瞧着尴尬,但二人自己倒并不以为意,一个从容镇定,一个活泼灵动,不仅没有针锋相对的意思,反而看起来还颇为和谐。 阿浓与安王世子的婚事都定下十几年了,在场众人没有不知道的,因此这会儿暗中等着看好戏的人实在是不少,当然也有同情阿浓,心中感到唏嘘的,但不论是什么,这些人的目光都影响不到阿浓,她只是身姿优雅地坐在那里,神色淡然从容,半点不见落魄与狼狈,就连眼下韩芊芊主动凑到她跟前找存在感,这少女也只是轻轻颔首,拿起案桌上的酒杯,不过分疏离也不过分热络地与她微微一笑:“三姑娘请。” 光是这份气度就叫人心折不已,可惜这样一个盛名在外的京都第一闺秀竟疑似落到了穷凶极恶流寇手中损了清白,真真是可惜了。 众人心下惋惜的暗叹声阿浓听不到,她正有些无奈地看着韩芊芊。 这小姑娘先是不死心地力劝她答应留下来给章晟做平妻,她再三拒绝方才叫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原以为这事情就到此为止了,谁料她却又端出了一副要与自己做闺中密友的姿态,处处都对她表现得亲近异常 阿浓能理解韩芊芊想要通过她来讨好安王府众人的做法,也不愿和小姑娘计较这点无伤大雅的小心机,但她生性喜静,与韩芊芊又实在算不上熟悉,面对她的自来熟,到底有些吃不消,遂这时便与跟自己喝了一杯酒之后就开始凑过来喋喋不休的韩芊芊低声说道:“不好意思,三姑娘,我有点事情,先失陪一下。” 一般这种情况,便是要去净房的意思,韩芊芊理解地眨眨眼,刚想说什么,堂中的杂耍艺人不知做了什么,突然引得一声巨响,吓了众人一大跳。 阿浓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已经叫人洒了一大杯酒水。 “奴婢该死,还请姑娘恕罪!”原来是正在弯腰为她添酒的彩新受惊之下不慎打翻了酒壶。 阿浓自己也被那声巨响吓得抖了一下手,自然不会责怪彩新,只摇摇头,起身道:“换条裙子便是了,走吧。” 彩新赶忙上前扶住她,满眼歉意地说道:“天气寒冷,芳华院离这里又有些距离,姑娘不好湿着裙子在外呆太久,容易冻着。您随奴婢去安客居寻个厢房等着,让玉竹妹妹回芳华院取一条干净的裙子来如何?她身手好脚程快,想来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玉竹便是安王妃新派给阿浓的那个身手不错的丫鬟。 阿浓其实已经想直接回芳华院休息了,只是这宴会才刚过一半,这么早退场会落安王妃的面子,遂少女想了一下,点点头随彩新往不远处的安客居去了。 阿浓不知她离席不久后,坐在远处的季妡和陶姨娘也尿遁离了席,同时对面男客席上的安王世子也因“不胜酒力”被一个丫鬟扶下去喝醒酒汤去了。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刚进到厢房里坐下,便叫突然变脸的彩新用一块大约是沾了迷药的帕子用力地捂住了嘴巴。 这迷药很厉害,阿浓才刚挣扎两下便眼前发黑晕了过去,最后的印象,是彩新颤抖着流下眼泪,低声与她说对不住的样子。 做都做了,说对不住还有什么用? 阿浓闭上了眼。 再次醒来的时候,阿浓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 她弯着身坐在那人结实的大腿上,腰间被他的手臂搂紧,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姿态十分暧昧。最重要的是,周围空间狭小,一片漆黑,她根本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少女心中一震,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后背顿时猛地窜上一股寒气,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开始挣扎了起来,只是才刚一动,便觉得右手被人轻轻握了一下,同时耳边一股热气吹来,熟悉的嗓音极低地响了起来:“别怕,是我。” 秦时?! 阿浓蓦地瞪大眼,他怎么在这里?!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震惊,秦时无声地笑了一下,然后几乎是贴在她耳边道:“别出声,有人来了。” 他呼出的热气带着湿意,吹拂在她颈间,不由自主便带起了阵阵颤栗,阿浓飞快地别过头,耳朵烫得厉害,红晕从脖子一路蔓延到了耳后根。 幸好眼下四周漆黑他看不见,否则少女羞窘地咬了一下唇,方才骤然急促的呼吸却一下子平缓了下来。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在发现身后之人是秦时的那一刻,她高高悬起的心一下子落回了原地,踏踏实实地安了下来,不再有半点的惊惶。 “你”阿浓本来想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可刚开口秦时便竖起一根手指放在了她唇边。 “嘘,进来了。”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开门声,同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也渐渐地近了。阿浓心下一怔,顿时顾不上害羞了,下意识屏住呼吸,竖起了耳朵。 “世子请先躺下休息片刻,奴婢给您端醒酒汤去,很快便回来。” “唔”是章晟的声音,只是听着迷迷糊糊的,似乎是醉了。 脚步声又渐行渐远,随即关门声响起,应该那声音陌生的丫鬟出去了。阿浓眉头微拧,看来她和秦时应该是在房间中的衣橱或是柜子里,莫怪空间这般狭小。 只是,秦时为什么要带她躲到这里来? 刚这么想着,外头章晟突然轻轻地叹了口气:“果然” 什么果然?阿浓一愣,还有章晟不是喝醉了吗?怎么这会儿声音听起来又正常了?不对,好像也不太正常,喘息声似乎重了些 “唔好热难受”突然响起的女子低吟声让阿浓整个人一惊,下意识绷紧了身子。 屋里还有别人?! 而这时,章晟说话了:“阿浓,对不住我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放心,往后我会对你该死!” 不知发现了什么,章晟迷蒙暧昧的语调突然一变,整个儿拔高了几分,随即阿浓便听得一声懊恼的低咒,紧接着房门开了又关,有人飞快地冲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了女子难耐无助的娇吟声。 阿浓的脑子有一瞬的空白,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脸一下就白了。 心底猛地窜上来一股几乎要把人冻僵的寒意,少女瞳孔狠狠收缩了几下,脑袋嗡嗡地响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方才掐紧双手,微微颤着身子,声音极低地问秦时:“本来躺在床上的人是我对吗?” 虽早知安王世子不是个东西,可秦时也没想到他这么不是东西,气得一身杀气几乎要从这衣橱里溢出来,但眼下不是抽安王世子这个伪君子的时候,他勉强压下怒火,低声回道:“我赶来的时候你已经被脱去外裳放进被窝,本想带你离开,不想外头床上这女子突然来了,我恐打草惊蛇,匆忙之下便将她打昏,披上了你的衣物放在床上眼下看她的反应,这屋里怕是点了迷情香之类的东西。” 阿浓怔怔地坐在那,心头叫北风吹过一般的凉。 章晟不是幕后黑手,从他最后气恼的样子可以看出来。但他显然是已经看破了整个计划却打算将计就计,水顺推舟的 想起平日里那人温润如玉,翩翩有礼的模样,少女心头忽然猛地涌上一股恶心来。 若不是秦时来得及时,若不是他来得及时阿浓颤巍巍地吸了口气,眼泪却一下子掉了下来。 第50章 第50章 滚烫的泪滴突然砸落在他手臂上,秦时愣了一下,随即心脏便像是叫人重重捏了一下,整个儿酸疼了起来。 哪怕数次身陷险境也没有哭过的少女,眼下竟因短短几句话掉了眼泪章晟啊章晟,你可真够该死的。 青年心头叫冰渣子堆满,面上却不显,只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阿浓腮边的泪,低声叹道:“莫哭了,有我在,往后谁都不能再欺负你。” 阿浓茫然地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血脉相连的父亲抛下她,视为兄长的人算计她,还有那幕后黑手脑中闪过彩新流着泪与她说对不起的样子,少女睫毛微颤,有种哪怕下一刻有人告诉她幕后黑手是安王妃,自己也不会太过诧异的感觉。 这年头连亲人都靠不住,秦时阿浓实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相信他。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秦时心中越发酸疼,他没有再说什么,只伸手将她按进怀里,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发,给她无声的安抚与陪伴。 不知为何,他的动作叫阿浓鼻尖越发酸涩,她咬着唇,第一次主动地将自己缩成一团埋在身后青年的怀抱里,像个委屈的孩子一般,无声地哭了起来。 眼泪如墨水一般在秦时胸前晕开,那灼热的温度,似乎穿透了厚厚的衣裳,一路烫到了他的心底里去。 青年心疼之下发了狠,开始在脑子里琢磨着怎么搞死那群欺负她的家伙,可思绪才刚刚一动,外头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表哥?唔出来!快出来,咱们继续喝酒去啧,不会睡着了吧?这群该死的奴才,怎么任由主子一个人躺在这里,嗝,真是太不像话了嗯?不对,怎么有姑娘的声音表哥,嘻嘻,你不会是” 是章晟的表弟夏恭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喝醉了?阿浓一愣,眼泪不自知停了下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在不远处停住了,然后是掀被的声音,再然后 “表哥?” “嗯给,给我,好人,求求你” “哎,等等!嘶——好好好别,别急,哎哟怎么这么浪” 暧昧的喘息交缠声响起,显然外头两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滚作一团了。 阿浓:“” 秦时:“”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两人根本来不及阻止,自然,秦时也没想出去阻止。他方才来的时候便看见床上那妇人鬼鬼祟祟守在外头不远处的花丛里,看起来似乎在望风,再加上她进屋后的所作所为,分明就是那幕后黑手的帮凶,遂如今有此结果,也算是她活该了。 只是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眼下怀里还抱着自己喜欢了多年的姑娘,外头的动静又这般火辣,他 突然觉得自己坐着的地方有点咯人,叫外头动静闹得心头直跳,羞愤欲死的阿浓忍不住动了一下身子。 秦时极低地闷哼一声,大手倏地掐紧了阿浓的腰:“别动。” 阿浓被他吓了一跳,又是尴尬又是无措地吸了吸鼻子,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快流鼻血了。秦时喉咙狠狠动了两下,只觉得心口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点燃了,烧得他整个人都沸腾了起来。偏怀里这宝贝丫头怕他听不见,又越发凑近了几分,身上的幽香直往他鼻子里钻,叫他口干舌燥,心跳如麻,一时又是舒服又是痛苦,如置冰火两重天。 他似乎有些不对,身体紧绷成了一块石头不说,呼吸也莫名加重了几分,阿浓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她下意识抬了抬身子,欲离他远一点,谁料下一刻就觉得腰间一紧,重新跌坐在他了怀里。 周围空间太小,阿浓无力支撑,这一下坐得很重,秦时浑身一颤,险些忍不住发出声音来。 “好姑娘,别动,我我腿麻了。”暗暗深吸了两口,勉强压下心头翻腾的火焰,青年这才压低了声音苦笑道。 腿麻?阿浓一愣,难怪他一直叫自己别动。少女暗暗舒出一口气,随即略带抱歉地点了点头,不再动弹了。 秦时这才暗暗舒出一口气。 而这时,外头床上那女子突然急促地娇喊了一声“侯爷好棒”,同时越发大声地叫了起来。 等等,这声音听着似乎有点耳熟,还有侯爷?! 阿浓纷乱的意识一下子清晰了起来,她伸手擦了擦眼泪,凝神听了片刻,然后蓦地瞪大眼睛,整个人都僵住了。 秦时察觉到了她的震惊,不由低头问道:“怎么了?” 阿浓张了张嘴巴,许久才艰难地说道:“外,外头那女子” “我见她行为鬼祟,不怀好意,想是那幕后黑手的帮凶,有如今这下场也算是活该,你别担心。” 阿浓:“” 此刻的她没心思去琢磨幕后黑手和陶姨娘的关系,她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她居然听到了她父亲被人带绿帽子的整个过程! 少女久久不说话,秦时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心头微微一转,低头问道:“莫非你认识她?” 阿浓回神,许久才僵硬地点了一下头:“是忠肃侯的妾。” 忠肃侯?那不就是她爹?所以外头那个女人就是她的庶母?!秦时也是一惊,总算知道她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了,可想到这女人的所作所为与她从前撺掇忠肃侯对阿浓做下的恶事,秦时又不觉得如何了。 “她是自找的,你不必多思。” 阿浓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满目荒诞,久久无法回神,这发展实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夏恭便罢了,他本就是个流连花丛,荤素不忌的浪荡纨绔,可陶氏她可是季文浩的妾,还是真爱的妾!也不知道季文浩知道了此事会是什么反应 正想着,外头突然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慌乱的尖叫声:“着火啦!着火啦!快救火啊!” 阿浓终于回过了神。她先是一惊,待秦时飞快地推开衣橱门往外看了一眼,摇头说“不是屋里”之后,方才目光一寒,心中冷笑了两声。 什么着火,只怕是幕后黑手引人来捉奸的手段吧? “你现在有办法出去吗?” 秦时一顿,低头看她:“怎么?” 黑暗中,少女神色渐渐变冷:“故意把酒倒在我衣裙上,将我带到安客居弄昏的人,是我屋里伺候的一个名唤彩新的丫鬟——就是上回被你打昏的那个,你能不能出去帮我找到她?” 彩新是找出幕后黑手的关键人物,眼下事情还没结束,她想必还在附近看着等待结果,若是一会儿事情结束了,再想找她或许就不容易了。 秦时目光深深地看着她:“那你呢?” “我知道该怎么做。”阿浓睫毛微颤,声音轻飘飘的,如同羽毛一般在这幽闭的空间中飘散开来。 秦时沉默片刻,点了头:“好。” 不等少女反应,他又摸摸她的脸笑了,“别怕,我会一直在的。” 阿浓一怔,不知为何竟有点想问你会永远都在吗,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十分羞耻,忙咬了一下唇,做出一副淡定的模样道:“多谢。” “这两个字可不够诚意,谢礼先攒着,往后嗯,再与你讨。”秦时低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心,随即趁着外头骚乱之际飞快地推开衣橱的门,身如鬼魅一般飘了出去。 他低沉好听的嗓音似乎从耳朵一直钻到了自己心里,然后化作一只猫爪子,轻轻地在她心头挠了一把,叫她整个人都有些发麻。阿浓抬手揉揉发烫地耳朵,愤怒不安的心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而这时,安王夫妇已经带着一大群看热闹的宾客闻声而至。 季妡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不过就是被人弄昏睡了一觉,醒来这天就变了。 昏迷之前她换上了与季娢相差无几的衣裳,欢喜又羞怯地坐在厢房里等着安王世子的到来,幻想着成为他的妾室之后种种幸福的生活,谁想等了半天没等到章晟,反而叫个莫名出现的丫鬟给弄昏了。好不容易醒了过来,面对的却是三堂会审。 更可怕的,听说她娘与安王妃的侄子酒后乱性,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抓住了!还有她爹,仿佛是受不住这一事实连吐血病倒了! 季妡觉得要么就是她在做梦,要么就是眼前这些人疯了,可安王妃却不容她装死,叫丫鬟一个大嘴巴子扇得她不得不接受了现实。 “说!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穿着阿浓的衣裳躺在出事地点的隔壁房间里?你姨娘又为什么会呸,说出来都是脏了我的嘴!我只问你,你们到底在设计什么?嗯?!”安王妃素来优雅美丽的面容此刻铁青一片,显然是气极了,一旁安王更是一脸寒冰,不怒自威,季妡再有心眼也不过才十几岁,当即便吓得眼泪直流,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可她不说,不代表其他人不会说。 “王爷,王妃,别院里伺候的丫鬟仆子们都已经绑来,陶氏身边那个徐嬷嬷似乎是知道些什么,她说她愿意招认。” “带上来!”安王妃冷笑着扫了顿时瘫软在地上的季妡一眼,随即才深吸了口气,握紧了一旁阿浓的双手,放软了声音安抚道,“你放心,表姨母一定帮你把事情查清楚,还你一个公道。” 阿浓裹着狐裘捧着热茶坐在那里,乖乖点了一下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隐约能看出惊魂未定之色。 想着方才她被人发现时,缩在衣柜里瑟瑟发抖,受惊过度的样子,安王妃心疼极了,同时心头的怒火越发高涨了起来。 徐嬷嬷被带上来之后很快就交代了陶氏想要算计安王世子,把季妡嫁到王府里来做妾的整个计划。至于阿浓,徐嬷嬷的说法是,陶氏嫉恨她得安王妃宠爱,恐她的存在会阻碍女儿未来前途,所以才顺道设计了夏恭与阿浓,只是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方才会变成如今这样。 安王妃听完之后勃然大怒,顾不得其他,当即便要差人打死兴风作浪的陶姨娘。 季妡这时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惊怒交加地对着那徐嬷嬷大叫道:“你说谎,你说谎!王妃,我姨娘没有算计大姐姐啊!她,她只是因着想成全我仰慕世子的心意方才,方才想着替我搏一搏可大姐姐我们真的没有要害她啊!” 她隐隐觉得自己和陶氏似乎是落入了圈套,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一边哭一边无措地重复喊着她们母女没有算计阿浓。 安王妃本有些松动,可见一旁想跑路却被秦时暗中阻挠,最终成功被抓的彩新也一口咬定了自己就是受了陶姨娘的贿赂,才会一时鬼迷心窍犯了错,便越发恼怒了起来:“那么多人证在此,再加上从别院里搜出来的迷情香,物证也有了,你竟还敢辩驳,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 “表姨母且慢,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彩新姐姐。” 阿浓的突然出声让安王妃顿住了,她想说什么,却叫安王拦住了。 “去吧。” 阿浓谢过神色晦暗的安王,在玉竹的搀扶下走到了彩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眸子一贯的清澈如雪,可眼下却带着几许寻常没有的锐利与冷漠。彩新瑟缩了一下,竟有些不敢直视她,下意识便低下了头。 “你说陶氏贿赂了你,可她是用什么东西贿赂你的呢?”阿浓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尖锐的透彻,“你是表姨母身边的大丫鬟,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见过?我很好奇,如今处境狼狈,自顾不暇的陶氏手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叫你动容,甚至为此不惜背叛一直宠爱于你的表姨母彩新姐姐,你这话不是很可信呢。” 第51章 一听这自带寒意的声音,阿茶浑身一颤,小脸更白了。 凌珣微微拧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崔氏怒声打断了。 “姓刘的,你闹够了没有!” 崔氏年约五十,两鬓微白,略有佝偻,平凡的脸上满是岁月刻下的风霜,一看便知曾经受过不少苦难,可观其眉眼,舒展平和,并不见一丝阴沉,显然是个心胸开阔,性情温和之人。 凌珣没想到她会突然变脸。 是因为这小丫头吗? 看着眼前面色惊恐,像是吓得不轻的阿茶,凌珣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淡淡地掠过一抹怅然。 而阿茶这会儿脑子已是一片空白——她被自己方才确认的事情吓坏了。 倒是刘氏一听这话,梗着脖子嚎得更起劲了:“我就闹,咋的!臭老婆子,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呸!还真把自己当官老爷的丈母娘了呢?谁不知道你那贱命的闺女是被人家县令大人抛弃的!还有这死丫头,还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种呢,要不县令大人怎么会连亲生女儿都不要?呵,就这样竟还敢在老娘面前摆谱” 话还未完,崔氏已扑上去,一个巴掌重重地甩在了她脸上:“再敢多说一句,我撕了你的嘴!” 女儿的死和外孙女的身世一直是她心头最深的痛,村里知道当年之事的人不少,但很少有人会当着崔氏的面提起。 一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大家渐渐也有些淡忘了;二是不论如何,阿茶生父的身份都摆在那,民不议官,他们都是平头百姓,到底有些畏惧;三是里正与村中有名的富户邵家都十分维护崔氏祖孙,村人们心里也存了顾忌。 没想刘氏恨怒之下竟一口咬在了崔氏的伤口上。 崔氏素来温和可亲,这还是众人第一次见到她动手打人,不由皆吓了一跳。但刘氏素来惹人厌,倒也无人在这时为她说话,反而心中拍手称赞的人不少。 “姥姥!”阿茶也被这一下惊得回了神。 对崔氏的担忧一下子盖过了对凌珣的畏惧,阿茶飞快地上前揽住崔氏的肩膀,见她气得浑身发抖,满脸青红,顿时心下一紧,忙急声安抚道,“姥姥别生气,别生气,咱们不要和这种人计较” “臭老婆子!你,你竟然敢打我!你算哪根葱,也敢打老娘” 刘氏回过神,顿时发了疯似的要扑上去打回来,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斥:“住手!”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挽着裤腿,满身泥巴的汉子正急急跑来。 这人便是刘氏的丈夫凌二成了,他瞧着四十来岁,身材中等,皮肤黑黄,相貌还算端正,就是一双微微下垂,略带阴郁的眼睛叫人看着十分不舒服。 “孩子他爹你终于回来了!你,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被人打死啦——”一见到自家男人,刘氏自觉有了依仗,顿时放声大哭。 只是她还未嚎完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不止被打的刘氏愣住了,就连围观众人也呆住了。 “你你打我?”刘氏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凌二成,这回是真切地流下了眼泪。 “蠢婆娘!大侄子回来了也不知道赶紧叫人来通知我,竟还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不让他进门,简直是不成样子!”凌二成骂完刘氏便转头看向凌珣,这时他脸上怒容已收,神色也变得十和蔼,“大侄子,你可别和你婶子计较啊!这妇道人家眼神儿不好使,她是没认出你呢!不像我,一见着你就知道你肯定是我亲侄子!来来来,快进屋!一路上辛苦了吧?你看二叔这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说着,便欲伸手拉扯凌珣。 凌珣侧身闪开,淡淡地扫了回过神来又欲撒泼,却被凌二成一个眼神骇住,憋着脸不敢再吭声的刘氏一眼,没有说话。 “你看着这孩子还,还生气呢?”凌二成有些尴尬,不由又转头狠狠瞪了刘氏一眼,“都怪你!还不赶紧给大侄子赔罪!” 不等刘氏开口,里正便站了出来:“二成啊,进屋前咱们还是先把事情说明白吧。是这样,凌珣手中握有你们这院子的房契,已在我这里验明真假,村中也已有三人向我证明过,这院子原来确实是归他父亲凌大成,也就是你大哥所有的,所以现在他既然已经回来了,你看你们一家” “休想!你休想!”不等里正说完,刘氏就忍不住又扯着嗓子嚎了起来,“这院子是我家的!他这小杂种” “你给我闭嘴!”凌二成怒声打断了刘氏,这才拍着胸脯对凌珣道,“大侄子你放心,这些年你不在家,二叔住在这里也就是帮你看看家,如今你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咱们断然没有不还的道理!只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是这样的,二叔自己家已经多年没有住人了,如今又破又脏还堆满了杂物,这我们若是要搬回去,必定得先花一些时间把屋子修整修整,所以在这之前,我们只怕还得在你这先借住些时日” “搬什么搬!就咱家那样子,哪里能住人!孩子他爹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一听这话,刘氏彻底急眼了,可说着说着也不怎么的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主意,遂生生怒容一收,挤出了笑容,“那这样吧!横竖咱们都是一家人,这院子也不小,大家一起住便是了!从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再说咱们辛辛苦苦帮大侄子看了这么多年的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定然不会一回来就把我们赶出去的,是吧大侄子?” 众人都被她的无耻惊呆了。 分家后还住在一起的人家不是没有,可那是因为感情好,而这刘氏不说从前,就方才,先是不肯认人,一口一个“小杂种”地叫,后来更是又骂又打的,哪个鬼会愿意再跟她一起住啊? 在阿茶的安抚下已经冷静下来的崔氏一听这话,顿时忍不住狠狠地“呸”了一声:“刘翠你能要点脸吗?!当年你们两口子以豆子年纪小,要照顾他为由搬了过来,结果呢?整日虐打苛待这可怜的孩子,逼得他小小年纪只能离家求生!怎么,如今是还想再来一回吗!” 事情已经过了十几年,村中年纪轻些的人根本不知道其中竟还有这样的内情,听崔氏这样一说,大伙儿顿时炸开了锅。 “我说呢,好好的孩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原来竟是被亲叔婶给逼的!强占了侄儿家产不说,竟还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丧尽天良!” “我原以为这刘翠就是嘴巴坏了点,没想着这心肝竟也早已黑透了,以后可得远着点” “就是就是,瞧她方才这话,显然还打着同样的主意呢,啧啧,真是太不要脸了” 凌二成黑黄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于是他回过头,又给了刘氏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得刘氏耳鸣目眩,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却再也不敢说话了。 凌二成素来要面子,加上心思深,做事也沉得住气,因此打完人之后,便又对凌珣撑起了笑脸:“大侄子,你放心,二叔已经教训过你二婶了,她必然不敢再像以前一样!从前二叔忙着下地干活,忽略了你,所以才给了这恶婆娘欺负你的机会,今后再不会了你看你就给二叔一些时间,我答应你,我们一定尽快搬走,行不?” 这要求看起来很合理,可熟知凌二成性子的崔氏却知道,他这是在拖延时间,暗中必有其他打算,若凌珣应下此事,往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得安生了,遂忙对凌珣使了个眼色。 不过她倒是白担心了,凌珣根本不为所动:“明日日落之前。” 凌二成一愣:“什么?” “从这里搬出去。” 凌二成顿时僵住:“大侄子,这,这现在都已经下午了,明儿就一天,哪里能来得及啊,你再多给二叔几日时间吧?” 虽说凌二成夫妇是长辈,可毕竟不是亲生父母,从前又做出了那样的恶事,所以对于凌珣的要求,大多数人都表示支持,但也有出言相劝的:“都是一家人,豆子你就宽限几日吧,这一天的时间也确实不近人情了点,这么多东西呢!” “就是,总归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僵,大兄弟,你就多给他几天吧!” 凌二成眼睛闪了闪,露出哀求之色:“是啊,大侄子,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亲人啊!就算你因过去的事情记恨二叔,二叔也认了,毕竟当初确实是二叔忽略了你可这事儿,你就多给我们一点时间吧!我一定尽快找人修好屋子搬出去,行不?” 第52章 第52章 韩芊芊早前在宴会上喝了不少桃花酒,宴会还未结束便昏昏欲醉地被丫鬟扶回房睡下了,因此从事发到现在她一直都没有出现过。 消化完徐嬷嬷的话之后,安王妃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她怒不可遏,当即便使了人把韩芊芊叫来对质。 安王没有拦,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拧了一下眉,锐利的眼中透出了几许别人看不懂的深沉来。 韩芊芊很快就来了。她神色迷茫,眼角还带着未曾全部散去的睡意,似乎真的是刚刚被人从睡梦中挖起来的。面对安王妃充满了愤怒与厌恶的指责,看着这三堂会审的架势,小姑娘显得很是慌张,又有些不明所以,乌黑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清泪,白嫩的小脸也涨得通红,看起来无辜又委屈,也十分地惹人怜惜。 “王爷王妃明鉴,这一切都是老奴自作主张,与我家姑娘无关!”不等她开口,她身边一个做嬷嬷打扮的中年女子已经往前一步跪倒在地,面色苍白却坚定地说道,“我家姑娘天真赤诚,哪里能想得出这些阴损的主意呢?是老奴心疼姑娘,想着为她解忧,方才暗中设计季姑娘的!” 韩芊芊面色大变,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桂嬷嬷你你在说什么?!” 桂嬷嬷眼神慈爱地看了她一眼,脸上并不见后悔之色,她重重地与安王夫妇磕了一个头,这才解释道:“姑娘觉得自己的突然出现破坏了世子与季姑娘之间的大好姻缘,为此一直心怀愧疚,无法释怀。尤其在知道王妃与世子皆十分喜爱季姑娘之后,更是觉得自己对不住王妃与世子,遂一心想求季姑娘留下来。季姑娘不愿,姑娘便落下了心病,我见她为此事耿耿于怀,食不能安,夜不能寐,心中十分心疼,这才忍不住瞒着姑娘擅自做主,想要让季姑娘与世子发生点什么,成全了姑娘对世子与王妃的一片心” “嬷嬷,你,你好糊涂呀!”韩芊芊听了这番话眼泪簌簌而下,哭得伤心极了,“你这样做对季姐姐何其不公,又叫我往后该如何自处呢!” 桂嬷嬷闻言一愣,待看见安王夫妇沉郁的脸色时,方才眼睛发红地伏在地上说道:“此事确实与我家姑娘无关,是老奴一时糊涂方才王爷王妃明鉴!我家姑娘年纪尚小,心地又最是善良不过,她一心都只想着叫王妃与世子开心,哪里会做这等叫你们生厌的事情呢!是老奴该死,老奴愿意受任何惩罚!” “我季姐姐,不管怎么说此事都是我教下无方,我替嬷嬷与你赔罪,你”韩芊芊像是终于从震惊痛心中回过了神,她闭了闭眼,而后深吸了口气,一边擦泪一边朝阿浓弯腰行礼,只是话还没说完便突然身形一晃倒在了地上。 “姑娘!” 韩芊芊突然晕倒,安王妃不管心中怎么想,都只能先使人去请大夫。 大夫很快便来了,与他一起来的还有终于清醒过来的章晟。他应该已经知道了阿浓匆忙之下躲进了衣柜里的事情,只是还不确定她有没有听到自己那几句话,因此看见阿浓的时候神色有些凝重,眼神也带了些试探之意。 阿浓身子微僵,眼中几乎要忍不住露出冷意,可视线落到身侧安王妃怒意不减的脸上时,又渐渐软了下来。最终,她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有些尴尬地低唤了一声“兄长”。 章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像是松了口气,却又有些说不出的焦躁。 自生出“鱼与熊掌剪得”的贪念之后,他便觉得自己心底破开了一个黑洞,时日越久,那黑洞便越大,到如今竟已渐渐成无法控制之势。他甚至是可惜的——若非那幕后黑手的计划太粗糙,让阿浓找到机会躲了过去,他如今已经不必再烦忧了。 阿浓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垂下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冷然。 经此一遭,她已经无法再把他当做兄长看待了,所幸往后也不会再有过多往来少女抿唇,压下了心头因这声“兄长”而生出的抗拒。 “启禀王爷王妃,三姑娘是因忧思过重,休息不好方才昏倒的,并无大碍,只要喝上一碗安神汤,再好好睡一觉便没事了。” 大夫说完便退下了,章晟这时也已经从安王妃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只是还没说话,那桂嬷嬷已经扯着他的裤脚哭求他相信韩芊芊。 章晟沉着脸没有吭声,似乎在思考。 久久得不到回应,桂嬷嬷突然起身狠狠撞向了一旁的墙面,众人来不及反应,她已经满头鲜血地倒在了地上。 “王妃,世子,我家姑,姑娘真的是无辜的”说完这话,这中年妇人便没了气息。 以死护主,到底真的是忠心可嘉还是 好半晌,阿浓方才从惊吓中回过神,她神色复杂地抿了一下唇,知道不管真相到底如何,此事都算是告一个段落了。 韩芊芊到底是皇上钦赐给章晟的世子妃,且背后站着权掌蜀中,深得永兴帝宠信的定国公。安王夫妇再疼她,也不可能为了她真的对韩芊芊做什么。 正想着,安王声音沉沉地发话了:“幕后黑手既已畏罪自尽,这件事便到此结束。天色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 “王爷,可”安王妃也叫桂嬷嬷决绝的行为吓了一跳,听到安王这话方才回过神来,只是才刚开口,便被安王幽深的眼神打断了。 “晟儿送三姑娘回去,阿浓也早些歇着。” 安王的态度已经很明显,阿浓心口本能地掠过些许冷意,但没有半点不平。安王夫妇对她已经很好了,至少,比她的亲生父亲对她好了太多太多。她感激他们,也能理解他们的难处,遂闻言只点点头,恭敬地告辞一声便离开了。 待章晟和阿浓都走了,安王妃方才皱着眉头对安王道:“你方才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当真相信那桂嬷嬷所言?她一个奴婢,哪里来的本事闹出这么大动静?又哪里来的本事将主子瞒得密不透风?这里头还有太多疑点,我” “就算查出来背后黑手真是韩三又如何?你准备怎么处置她?”安王不等她说完便打断道,“夫人,虽还未大婚,但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安王世子妃了。” 安王妃不是笨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她张了张嘴,脸色变得比方才还要难看:“可若是那阿浓的委屈岂不是白受了?” 安王神色晦暗,有些无奈地叹道:“大局要紧,何况那桂嬷嬷所言也并非完全不可信。” 虽永兴帝这些年一直忌惮他防着他,可他在安王心中,始终是那个在年幼的时候给过他真心关怀的兄长,因此哪怕两人早已生出不少龃龉,不复当年亲近,但安王还是不愿真的反了他,与他兵戎相见的。尤其是在如今这样叛军四起,江山不稳的情况下,他不能让大晋再起内乱,给敌人可趁之机。也正是因此,他不能给永兴帝一点儿怀疑自己有不轨之心的机会,否则这后果 安王不想成为加速大晋覆灭的千古罪人,如此一来他怎么对得住列祖列宗? 见安王妃沉着脸不说话,安王又安抚道,“况这些事若当真是韩三所谋,眼下这桂嬷嬷已死,我们就是再往下查怕也查不到什么了,你若是心中怀疑,往后多注意她一些便是。” 安王妃不是不懂事的人,听了这话,到底是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心里对韩芊芊此人却生出了浓浓的警惕,前几日积攒的那点子喜爱也尽数散了个干净。 若这一些列计谋都是那看似天真无邪的小丫头谋划的,她的心机就太可怕了。只是她到底为什么非要逼着阿浓嫁给晟儿呢?难道真是如桂嬷嬷虽说,是为了叫自己与晟儿开心? 想到这里,安王妃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那厢安王妃百思不得其解,这厢阿浓对此也是疑惑不已,她踏着一地寒霜琢磨了一路,直到进门看见原本放在床边,此刻却被人摆在了桌上的那对胖木鸭子,方才堪堪回过了神。 少女心头微跳,面上却很镇定,寻借口将身边的玉竹打发出去,又确定她已经离开,这才绕过屏风往里头走去。 果然刚走了两步,便看见某个臭不要脸的青年正懒懒地倚在她的床边,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阿浓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只是还没说什么,秦时已经睁开眸子坐了起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等你好久了。” 他的语气随意而亲近,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听得阿浓身子竟莫名地有些发麻。她微微抿唇,想说姑娘家的床是你能随便坐的吗,可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变成了:“彩新身上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少女自来聪慧,秦时并不意外她能想到,笑着对她招招手,道:“除此之外我还做了很多事呢,过来坐下,我慢慢说给你听。” 阿浓叫他这一句话勾出了太多疑惑,也顾不得礼数了,走上前选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这才问道:“你还做了什么?莫非莫非楚东篱也是你?!” “聪明的姑娘。”仗着她不敢惊扰外头的人,秦时飞快地欺身上前搂住少女的腰耍起了流氓,但他很有分寸,只是静静抱着她也不做什么,然后拿话勾她的好奇心,阿浓挣扎抗议无果,最终只能放弃抵抗随这臭流氓去了。 软香温玉在怀,可把秦爷给美坏了。他也不再卖关子,痛痛快快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彩新身上的毒是秦时从翠烟那里要来以防万一用的,那毒不是什么厉害的毒,只是发作的时候看起来吓人,他找到彩新的时候差点被王府的守卫发现,没时间逼问她真相,便将那毒下在了她身上——目的自然是为了在稍后安王夫妇审案的时候,吓吓她的同谋,让他们误以为是幕后黑手想要杀人灭口。 这不一定有用,秦时也是抱着“万一呢”这样的心理,根本没想到阿浓能借此从徐嬷嬷那里炸出真话。 两人是边说边交流的,遂知道阿浓做了什么后,秦时眼睛一瞬亮得不行,低头就拉起她的手亲了一下,笑眯眯道:“心有灵犀。” “臭不要脸。”阿浓忍了忍没忍住,红着脸嗔了一句,恐他又作妖,赶忙抽回手问起了楚东篱的事情。 她方才僵硬的身子不知何时已经软了下来,脑袋也不自知放松地靠在了自己肩头,秦时觉得自己心口仿佛叫人塞了一团棉花,又软又柔,连呼吸都越发舒畅了起来。他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这才又道:“幕后黑手是那个韩三吧?” 第53章 一听这自带寒意的声音,阿茶浑身一颤,小脸更白了。 凌珣微微拧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崔氏怒声打断了。 “姓刘的,你闹够了没有!” 崔氏年约五十,两鬓微白,略有佝偻,平凡的脸上满是岁月刻下的风霜,一看便知曾经受过不少苦难,可观其眉眼,舒展平和,并不见一丝阴沉,显然是个心胸开阔,性情温和之人。 凌珣没想到她会突然变脸。 是因为这小丫头吗? 看着眼前面色惊恐,像是吓得不轻的阿茶,凌珣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淡淡地掠过一抹怅然。 而阿茶这会儿脑子已是一片空白——她被自己方才确认的事情吓坏了。 倒是刘氏一听这话,梗着脖子嚎得更起劲了:“我就闹,咋的!臭老婆子,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呸!还真把自己当官老爷的丈母娘了呢?谁不知道你那贱命的闺女是被人家县令大人抛弃的!还有这死丫头,还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种呢,要不县令大人怎么会连亲生女儿都不要?呵,就这样竟还敢在老娘面前摆谱” 话还未完,崔氏已扑上去,一个巴掌重重地甩在了她脸上:“再敢多说一句,我撕了你的嘴!” 女儿的死和外孙女的身世一直是她心头最深的痛,村里知道当年之事的人不少,但很少有人会当着崔氏的面提起。 一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大家渐渐也有些淡忘了;二是不论如何,阿茶生父的身份都摆在那,民不议官,他们都是平头百姓,到底有些畏惧;三是里正与村中有名的富户邵家都十分维护崔氏祖孙,村人们心里也存了顾忌。 没想刘氏恨怒之下竟一口咬在了崔氏的伤口上。 崔氏素来温和可亲,这还是众人第一次见到她动手打人,不由皆吓了一跳。但刘氏素来惹人厌,倒也无人在这时为她说话,反而心中拍手称赞的人不少。 “姥姥!”阿茶也被这一下惊得回了神。 对崔氏的担忧一下子盖过了对凌珣的畏惧,阿茶飞快地上前揽住崔氏的肩膀,见她气得浑身发抖,满脸青红,顿时心下一紧,忙急声安抚道,“姥姥别生气,别生气,咱们不要和这种人计较” “臭老婆子!你,你竟然敢打我!你算哪根葱,也敢打老娘” 刘氏回过神,顿时发了疯似的要扑上去打回来,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斥:“住手!”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挽着裤腿,满身泥巴的汉子正急急跑来。 这人便是刘氏的丈夫凌二成了,他瞧着四十来岁,身材中等,皮肤黑黄,相貌还算端正,就是一双微微下垂,略带阴郁的眼睛叫人看着十分不舒服。 “孩子他爹你终于回来了!你,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被人打死啦——”一见到自家男人,刘氏自觉有了依仗,顿时放声大哭。 只是她还未嚎完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不止被打的刘氏愣住了,就连围观众人也呆住了。 “你你打我?”刘氏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凌二成,这回是真切地流下了眼泪。 “蠢婆娘!大侄子回来了也不知道赶紧叫人来通知我,竟还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不让他进门,简直是不成样子!”凌二成骂完刘氏便转头看向凌珣,这时他脸上怒容已收,神色也变得十和蔼,“大侄子,你可别和你婶子计较啊!这妇道人家眼神儿不好使,她是没认出你呢!不像我,一见着你就知道你肯定是我亲侄子!来来来,快进屋!一路上辛苦了吧?你看二叔这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说着,便欲伸手拉扯凌珣。 凌珣侧身闪开,淡淡地扫了回过神来又欲撒泼,却被凌二成一个眼神骇住,憋着脸不敢再吭声的刘氏一眼,没有说话。 “你看着这孩子还,还生气呢?”凌二成有些尴尬,不由又转头狠狠瞪了刘氏一眼,“都怪你!还不赶紧给大侄子赔罪!” 不等刘氏开口,里正便站了出来:“二成啊,进屋前咱们还是先把事情说明白吧。是这样,凌珣手中握有你们这院子的房契,已在我这里验明真假,村中也已有三人向我证明过,这院子原来确实是归他父亲凌大成,也就是你大哥所有的,所以现在他既然已经回来了,你看你们一家” “休想!你休想!”不等里正说完,刘氏就忍不住又扯着嗓子嚎了起来,“这院子是我家的!他这小杂种” “你给我闭嘴!”凌二成怒声打断了刘氏,这才拍着胸脯对凌珣道,“大侄子你放心,这些年你不在家,二叔住在这里也就是帮你看看家,如今你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咱们断然没有不还的道理!只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是这样的,二叔自己家已经多年没有住人了,如今又破又脏还堆满了杂物,这我们若是要搬回去,必定得先花一些时间把屋子修整修整,所以在这之前,我们只怕还得在你这先借住些时日” “搬什么搬!就咱家那样子,哪里能住人!孩子他爹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一听这话,刘氏彻底急眼了,可说着说着也不怎么的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主意,遂生生怒容一收,挤出了笑容,“那这样吧!横竖咱们都是一家人,这院子也不小,大家一起住便是了!从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再说咱们辛辛苦苦帮大侄子看了这么多年的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定然不会一回来就把我们赶出去的,是吧大侄子?” 众人都被她的无耻惊呆了。 分家后还住在一起的人家不是没有,可那是因为感情好,而这刘氏不说从前,就方才,先是不肯认人,一口一个“小杂种”地叫,后来更是又骂又打的,哪个鬼会愿意再跟她一起住啊? 在阿茶的安抚下已经冷静下来的崔氏一听这话,顿时忍不住狠狠地“呸”了一声:“刘翠你能要点脸吗?!当年你们两口子以豆子年纪小,要照顾他为由搬了过来,结果呢?整日虐打苛待这可怜的孩子,逼得他小小年纪只能离家求生!怎么,如今是还想再来一回吗!” 事情已经过了十几年,村中年纪轻些的人根本不知道其中竟还有这样的内情,听崔氏这样一说,大伙儿顿时炸开了锅。 “我说呢,好好的孩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原来竟是被亲叔婶给逼的!强占了侄儿家产不说,竟还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丧尽天良!” “我原以为这刘翠就是嘴巴坏了点,没想着这心肝竟也早已黑透了,以后可得远着点” “就是就是,瞧她方才这话,显然还打着同样的主意呢,啧啧,真是太不要脸了” 凌二成黑黄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于是他回过头,又给了刘氏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得刘氏耳鸣目眩,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却再也不敢说话了。 凌二成素来要面子,加上心思深,做事也沉得住气,因此打完人之后,便又对凌珣撑起了笑脸:“大侄子,你放心,二叔已经教训过你二婶了,她必然不敢再像以前一样!从前二叔忙着下地干活,忽略了你,所以才给了这恶婆娘欺负你的机会,今后再不会了你看你就给二叔一些时间,我答应你,我们一定尽快搬走,行不?” 这要求看起来很合理,可熟知凌二成性子的崔氏却知道,他这是在拖延时间,暗中必有其他打算,若凌珣应下此事,往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得安生了,遂忙对凌珣使了个眼色。 不过她倒是白担心了,凌珣根本不为所动:“明日日落之前。” 凌二成一愣:“什么?” “从这里搬出去。” 凌二成顿时僵住:“大侄子,这,这现在都已经下午了,明儿就一天,哪里能来得及啊,你再多给二叔几日时间吧?” 虽说凌二成夫妇是长辈,可毕竟不是亲生父母,从前又做出了那样的恶事,所以对于凌珣的要求,大多数人都表示支持,但也有出言相劝的:“都是一家人,豆子你就宽限几日吧,这一天的时间也确实不近人情了点,这么多东西呢!” “就是,总归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僵,大兄弟,你就多给他几天吧!” 凌二成眼睛闪了闪,露出哀求之色:“是啊,大侄子,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亲人啊!就算你因过去的事情记恨二叔,二叔也认了,毕竟当初确实是二叔忽略了你可这事儿,你就多给我们一点时间吧!我一定尽快找人修好屋子搬出去,行不?” 第54章 “他又送你什么了?”崔氏见怪不怪,只笑着感慨道,“那孩子倒真是个有心的,每次都忘不了你的份儿,真真是拿你当亲妹子疼呢,你呀,确实该好好谢谢人家。” “是只木雕的小猫儿!”一说到礼物阿茶就开心了起来,歪着脑袋比划道,“卷着尾巴,耷拉着脑袋,很可爱!” 小姑娘平日里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收集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崔氏见她笑眼弯弯,一派满足,心里陡然涌起一阵涩意。 她的阿茶,本该拥有更多,过得更好的 然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想了想道:“那孩子喜欢吃甜食,不若做几块糖糕给他送去?” “上回送的就是糖糕呢。”阿茶摇摇头,托着下巴开始深思,“上上回是一篮子野枣,再上上回是是什么来着?好像是双鞋子” “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你不是闲着没事儿做了个布袋吗?我瞧那个就挺好的,可以改一改送给朝阳做书袋。” “这个好!不过上头还没有绣东西”阿茶眼睛一亮,起身就往屋里跑去,“我这就去补几针!” 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背影,崔氏笑容一收,无声地叹了口气,饱含沧桑的眸子里,有哀愁的水光掠过。 将那布袋稍稍一改变成了书袋,又在上头绣了几根青竹,阿茶这才放下手中的针线,满意地点了点头。 邵朝阳喜欢清雅,不喜欢太过繁杂富丽的东西,这样应该差不多了! 正准备起身出屋继续洗菜,待洗完菜一起给他送去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崔氏的喊声:“阿茶,朝阳来了,快出来!” 阿茶一愣,而后拿起那书袋跑了出去。 果真就见那白胖的少年正憨笑着站在院门口与崔氏说话,身旁还跟着那名叫沁雅的粉衣少女。 “朝阳难得回来,姥姥去给你做豆渣饼吃,你们先玩着,很快就好啊!”崔氏笑着招呼了一声,不等邵朝阳回答便进了屋。 “崔姥姥,不用了!我”邵朝阳话还未完,便因见着心上人而顿住了,“阿茶早。” “早呀朝阳哥哥,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想着邵朝阳素来喜欢惊喜,阿茶便负着手将那书袋藏在了身后。又见邵朝阳身旁的裴沁雅正面有不悦地看着自己,小姑娘不由有些纳闷,然还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裴小姐早上好。” 她其实还想问问邵朝阳昨儿撞到的脑袋还疼不疼,那一下撞得不轻,她都觉得隐隐作痛呢,不过裴沁雅就站在一旁,她想了想,还是没好开口。 裴沁雅并未做声,只别过了头不看她,倒是邵朝阳忙往前走了两步,亮着晶灿灿的眸子道:“我娘叫我带表妹出来走走,正好路过你家,我便进来与大娘打个招呼对了,你这会儿怎么在家?往常这个时候,不都应该在山上吗?” 脑中飞快地闪过凌珣那张冷脸,阿茶眼皮一抖,干笑着道:“今儿起得比较早,所以去得早,回来的也早。朝阳哥哥,月牙姐姐呢?怎么没一起过来?” “月牙今日睡晚了,还没起呢。”邵朝阳满脸的开心藏都藏不住,他本只是按捺不住,随便来碰碰运气的,没想她竟真的在家这种一大早就能看见心上人的感觉实在太棒了!连带着被母亲逼着带凶残表妹出来玩的郁闷感都消失了! 少年脸上的红晕一层层荡开,与一旁裴沁雅脸上的阴郁之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单独拉了表哥出来,他却转头就带她来了这小村姑家!裴沁雅绞着小手,心下气闷得不行,这股郁气在听到阿茶叫邵朝阳进屋坐坐,邵朝阳面露犹豫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表哥!你说带我去玩的!快走吧!”少女拉长了脸,拽住邵朝阳的袖子就将他用力往外拖。 邵朝阳想挣脱却又挣脱不得,白嫩的脸不由又绿了 少年一边不由自主地随着裴沁雅往外踉跄而行,一边不舍地看着阿茶:“阿茶,那那我先走了,晚点再过来,你替我和崔姥姥说一声” “嗯嗯!不过”阿茶有点想笑,也有些同情,刚想把藏在身后的书袋拿出来给他,便见两人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小姑娘顿时笑容一绷,腿一抖就想跑,然到底理智还在,便只僵硬地笑了一下:“凌,凌大哥,你回来啦?” 邵朝阳一愣,下意识转头看去,结果便见一个高壮冷锐的青年像一座山似的压了过来。 因他挡了路,裴沁雅也停了下来,邵朝阳忙趁机将袖子从她手里拽出来,飞快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表哥!”裴沁雅恼羞地咬着唇,又伸过手来拽他。 “表妹稍等,稍等!”邵朝阳逃也似的跑到阿茶身边,郁闷得汗都要下来了,“阿茶,这位是?” 说着指了指提着两只被箭穿透的肥兔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的凌珣。 “这,这是凌大哥,隔壁大成叔的儿子,前些日子刚从外面回来的。”阿茶僵着笑回道,“凌大哥,这位是朝阳哥哥,月牙的兄长。” 邵朝阳显然有些好奇,然也没多问,只憨笑着与凌珣打了个招呼:“凌大哥好,我是邵朝阳。” “你好。”凌珣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看着阿茶道,“兔子,怕吗?” 阿茶一愣,下意识摇了摇头,还没说话,凌珣已经将手中那两只兔子递了过来:“接着。” 虽方才就有所猜测,可他真这么做的时候阿茶还是愣住了,待回过神来便忙要拒绝:“不” 虽然野兔肉肥好吃,卖的价钱比野鸡还高,她瞧着确实心动,可这是他辛苦猎来的,她怎么能平白无故要了来?无功不受禄呢。再说虽然非她所愿,可他这几日确实帮了自家不少忙,真要算起来,该是她送东西感谢他才是,哪里还能再接受他的好意! 可她才刚说出一个字,青年便不容拒绝地皱了眉:“快点。” 不过两个字,却重如泰山,充满了沉沉的压迫感,阿茶手一抖,生生将剩下的话憋在了嘴里。犹豫半晌,见青年脸色也来越不耐,小姑娘到底是咽了咽口水,妥协了。 罢了,等晚点让姥姥拿去还好了。 只是她刚伸出手,便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那书袋呢。 忙将之塞进了邵朝阳手中,小姑娘顶着凌珣冷淡,裴沁雅惊怒,邵朝阳惊喜的目光坑坑巴巴道:“这,这是那个,多谢朝阳哥哥给我带的小礼物,我,我很喜欢。然后这个书袋是,是我前些天空闲的时候做的,不知道合不合适,朝阳哥哥可不要嫌弃呀” “怎么会!”邵朝阳飞快地接过那书袋紧紧抱在了怀里,白嫩的脸蛋一下子染上艳丽的红霞,叫人一看便知他心中的喜悦。 书袋并非贴身物品,没有荷包、手帕等物那么暧昧,家人朋友之间相送也是常有的,并不会叫人觉得如何,然少年眼底的情意实在太过明显,叫人忽略不得,凌珣这才正眼看了看邵朝阳。 微胖圆润,做书生打扮的少年,面容斯文,笑容腼腆,一瞧便知是个性子温柔软和,心底纯真善良之人。 他对小丫头有意思? 余光扫了他怀里的书袋一眼,青年不着痕迹地拧了一下眉。 身子虚胖无力,性子太过柔和,出身也不高,怕是护不住这丫头。 一旁的裴沁雅见此,再也忍不住了,沉着小脸便冷笑道:“这么寒酸的东西竟也送的出手?表哥寻常用的书袋可都是锦缎织成的,这样的一块破麻布,真要背到书院去,可不得被人嘲笑讥讽,你是故意想叫我表哥难堪吗?” 此话一出众人皆愣了,邵朝阳更是一下子绿了脸:“表妹,万万不可胡说!” 又见阿茶面色尴尬,少年心中焦急得不行,忙道,“阿茶,你,你别听她的,这书袋极好,我很喜欢!她,她一个小姑娘家哪里知道书院里头是什么样的,我很多同窗也都用这样的书” 话还未完,便被越发气恼的裴沁雅高声打断了:“我哥哥也去书院,我如何会不知?!表哥,我是为你好!这哪里是什么书袋,分明就是乡野村姑用来装东西的破布袋,这么粗糙,哪里配得上表哥!我” “你!”邵朝阳急坏了,再也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表妹!别说了!” “你”裴沁雅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表哥竟为了一个乡下村姑凶我?!” “我,我没有凶你,只是你此话实在太过失礼,我” 邵朝阳还想说什么,裴沁雅已经又气又恨地瞪了阿茶一眼,然后跺着脚用力地推了邵朝阳一把,转头跑了:“表哥讨厌,我再不要理你了!” 邵朝阳不设防,又一个踉跄脑袋重重撞在了身后的木门上 阿茶吓了一大跳:“朝阳哥哥!你没事吧?!” “没,没事。”邵朝阳捂着剧痛的额头,脸色青红交加,又是尴尬又是窘迫,也有点担心。 裴沁雅的父亲是宜州通判,其本身虽只是个六品官,然背后的家族力量却不容小觑,邵家只是一介商户,得罪不起这样的人。况裴沁雅自小性子柜古怪,邵朝阳也有点担心她生气起来又要发疯,这万一出点什么事,不止是自家,怕是连阿茶也会被连累 “朝阳哥哥快去找裴小姐吧,她是你们家的贵客,可不能出什么闪失。”阿茶本来有点生气,可这会儿又只剩下了对邵朝阳的同情与关心,“裴小姐出身高贵,看不上乡下之物也很正常,你放心,我不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的。” “那那我先去了,实在对不住,你千万莫要理会她的话,我素来最喜此类”邵朝阳犹豫片刻,到底还是点了下头,只是话还未完,手中的书袋便叫人一把扯走了,少年顿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凌大哥,你” 青年神色冷然地将那布袋塞进怀里:“你既嫌弃,不若给我吧,我缺。” 第55章 将阿茶所为尽收眼底的凌珣有一瞬间的惊讶:“你” 一听这自带寒意的声音,阿茶浑身一颤,小脸更白了。 凌珣微微拧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崔氏怒声打断了。 “姓刘的,你闹够了没有!” 崔氏年约五十,两鬓微白,略有佝偻,平凡的脸上满是岁月刻下的风霜,一看便知曾经受过不少苦难,可观其眉眼,舒展平和,并不见一丝阴沉,显然是个心胸开阔,性情温和之人。 凌珣没想到她会突然变脸。 是因为这小丫头吗? 看着眼前面色惊恐,像是吓得不轻的阿茶,凌珣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淡淡地掠过一抹怅然。 而阿茶这会儿脑子已是一片空白——她被自己方才确认的事情吓坏了。 倒是刘氏一听这话,梗着脖子嚎得更起劲了:“我就闹,咋的!臭老婆子,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呸!还真把自己当官老爷的丈母娘了呢?谁不知道你那贱命的闺女是被人家县令大人抛弃的!还有这死丫头,还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种呢,要不县令大人怎么会连亲生女儿都不要?呵,就这样竟还敢在老娘面前摆谱” 话还未完,崔氏已扑上去,一个巴掌重重地甩在了她脸上:“再敢多说一句,我撕了你的嘴!” 女儿的死和外孙女的身世一直是她心头最深的痛,村里知道当年之事的人不少,但很少有人会当着崔氏的面提起。 一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大家渐渐也有些淡忘了;二是不论如何,阿茶生父的身份都摆在那,民不议官,他们都是平头百姓,到底有些畏惧;三是里正与村中有名的富户邵家都十分维护崔氏祖孙,村人们心里也存了顾忌。 没想刘氏恨怒之下竟一口咬在了崔氏的伤口上。 崔氏素来温和可亲,这还是众人第一次见到她动手打人,不由皆吓了一跳。但刘氏素来惹人厌,倒也无人在这时为她说话,反而心中拍手称赞的人不少。 “姥姥!”阿茶也被这一下惊得回了神。 对崔氏的担忧一下子盖过了对凌珣的畏惧,阿茶飞快地上前揽住崔氏的肩膀,见她气得浑身发抖,满脸青红,顿时心下一紧,忙急声安抚道,“姥姥别生气,别生气,咱们不要和这种人计较” “臭老婆子!你,你竟然敢打我!你算哪根葱,也敢打老娘” 刘氏回过神,顿时发了疯似的要扑上去打回来,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斥:“住手!”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挽着裤腿,满身泥巴的汉子正急急跑来。 这人便是刘氏的丈夫凌二成了,他瞧着四十来岁,身材中等,皮肤黑黄,相貌还算端正,就是一双微微下垂,略带阴郁的眼睛叫人看着十分不舒服。 “孩子他爹你终于回来了!你,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被人打死啦——”一见到自家男人,刘氏自觉有了依仗,顿时放声大哭。 只是她还未嚎完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不止被打的刘氏愣住了,就连围观众人也呆住了。 “你你打我?”刘氏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凌二成,这回是真切地流下了眼泪。 “蠢婆娘!大侄子回来了也不知道赶紧叫人来通知我,竟还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不让他进门,简直是不成样子!”凌二成骂完刘氏便转头看向凌珣,这时他脸上怒容已收,神色也变得十和蔼,“大侄子,你可别和你婶子计较啊!这妇道人家眼神儿不好使,她是没认出你呢!不像我,一见着你就知道你肯定是我亲侄子!来来来,快进屋!一路上辛苦了吧?你看二叔这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说着,便欲伸手拉扯凌珣。 凌珣侧身闪开,淡淡地扫了回过神来又欲撒泼,却被凌二成一个眼神骇住,憋着脸不敢再吭声的刘氏一眼,没有说话。 “你看着这孩子还,还生气呢?”凌二成有些尴尬,不由又转头狠狠瞪了刘氏一眼,“都怪你!还不赶紧给大侄子赔罪!” 不等刘氏开口,里正便站了出来:“二成啊,进屋前咱们还是先把事情说明白吧。是这样,凌珣手中握有你们这院子的房契,已在我这里验明真假,村中也已有三人向我证明过,这院子原来确实是归他父亲凌大成,也就是你大哥所有的,所以现在他既然已经回来了,你看你们一家” “休想!你休想!”不等里正说完,刘氏就忍不住又扯着嗓子嚎了起来,“这院子是我家的!他这小杂种” “你给我闭嘴!”凌二成怒声打断了刘氏,这才拍着胸脯对凌珣道,“大侄子你放心,这些年你不在家,二叔住在这里也就是帮你看看家,如今你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咱们断然没有不还的道理!只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是这样的,二叔自己家已经多年没有住人了,如今又破又脏还堆满了杂物,这我们若是要搬回去,必定得先花一些时间把屋子修整修整,所以在这之前,我们只怕还得在你这先借住些时日” “搬什么搬!就咱家那样子,哪里能住人!孩子他爹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一听这话,刘氏彻底急眼了,可说着说着也不怎么的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主意,遂生生怒容一收,挤出了笑容,“那这样吧!横竖咱们都是一家人,这院子也不小,大家一起住便是了!从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再说咱们辛辛苦苦帮大侄子看了这么多年的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定然不会一回来就把我们赶出去的,是吧大侄子?” 众人都被她的无耻惊呆了。 分家后还住在一起的人家不是没有,可那是因为感情好,而这刘氏不说从前,就方才,先是不肯认人,一口一个“小杂种”地叫,后来更是又骂又打的,哪个鬼会愿意再跟她一起住啊? 在阿茶的安抚下已经冷静下来的崔氏一听这话,顿时忍不住狠狠地“呸”了一声:“刘翠你能要点脸吗?!当年你们两口子以豆子年纪小,要照顾他为由搬了过来,结果呢?整日虐打苛待这可怜的孩子,逼得他小小年纪只能离家求生!怎么,如今是还想再来一回吗!” 事情已经过了十几年,村中年纪轻些的人根本不知道其中竟还有这样的内情,听崔氏这样一说,大伙儿顿时炸开了锅。 “我说呢,好好的孩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原来竟是被亲叔婶给逼的!强占了侄儿家产不说,竟还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丧尽天良!” “我原以为这刘翠就是嘴巴坏了点,没想着这心肝竟也早已黑透了,以后可得远着点” “就是就是,瞧她方才这话,显然还打着同样的主意呢,啧啧,真是太不要脸了” 凌二成黑黄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于是他回过头,又给了刘氏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得刘氏耳鸣目眩,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却再也不敢说话了。 凌二成素来要面子,加上心思深,做事也沉得住气,因此打完人之后,便又对凌珣撑起了笑脸:“大侄子,你放心,二叔已经教训过你二婶了,她必然不敢再像以前一样!从前二叔忙着下地干活,忽略了你,所以才给了这恶婆娘欺负你的机会,今后再不会了你看你就给二叔一些时间,我答应你,我们一定尽快搬走,行不?” 这要求看起来很合理,可熟知凌二成性子的崔氏却知道,他这是在拖延时间,暗中必有其他打算,若凌珣应下此事,往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得安生了,遂忙对凌珣使了个眼色。 不过她倒是白担心了,凌珣根本不为所动:“明日日落之前。” 凌二成一愣:“什么?” “从这里搬出去。” 凌二成顿时僵住:“大侄子,这,这现在都已经下午了,明儿就一天,哪里能来得及啊,你再多给二叔几日时间吧?” 虽说凌二成夫妇是长辈,可毕竟不是亲生父母,从前又做出了那样的恶事,所以对于凌珣的要求,大多数人都表示支持,但也有出言相劝的:“都是一家人,豆子你就宽限几日吧,这一天的时间也确实不近人情了点,这么多东西呢!” “就是,总归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僵,大兄弟,你就多给他几天吧!” 凌二成眼睛闪了闪,露出哀求之色:“是啊,大侄子,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亲人啊!就算你因过去的事情记恨二叔,二叔也认了,毕竟当初确实是二叔忽略了你可这事儿,你就多给我们一点时间吧!我一定尽快找人修好屋子搬出去,行不?” 第56章 第56章 陶氏说了,有侯爷在暗中操作,安王府那边定查不出徽香楼起火的真相,只要熬到大姑娘离开安州,子元就会没事了——没人会追究他从前贪墨之事,也没人会把徽香楼着火之事和他联系在一起,她可以彻底放心,从此无后顾之忧。 虽说往后要因此事受侯爷掣肘,不得不花钱供着他,可只要能保住子元的命,保住这个家,这都不要紧。何况纵火烧徽香楼库房,将里头的钱财宝贝提前卷走这主意也是那陶氏出的,她已经留下往来书信作为证据,有这些把柄在手,谅忠肃侯和陶氏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所以很快就会没事了,很快这一切就会过去了 这些天,杨氏每天都是这样在心里安慰自己的,前几日还好,可秋子元昨晚不知为何没有回家,也没有叫人捎口信回来,她心虚之下不免惶恐,担心得一晚上都没有睡着。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外头终于有动静了,杨氏苍白憔悴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喜色,放下手中的绣架便匆匆跑了出来:“子元大,大姑娘?!” 看到阿浓的那一瞬间,杨氏心中惊惧交加,整个人如同被一盆冰渣子浇了个透,等阿浓目光疑惑地唤了她一声,这妇人方才猛地惊醒,匆忙挤出僵硬的笑容来。 “奴婢见,见过大姑娘!” 阿浓觉得她有些奇怪,但见到床上神色惨白,短短几日便瘦了一大圈的秋善时,便没有怎么怀疑她那个“憔悴是因为彻夜照顾病人”的解释了。 “秋叔这是得了什么病,可请大夫看过了?” 少女清澈的目光中带着不容错辨的担忧,杨氏心头一颤,一时竟有些不敢与她对视。脑中文氏明艳的笑脸一闪而过,她忍不住想起了自己七岁那年刚被拨到文氏身边服侍时的场景。 那年文氏六岁,比她还小。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白雪团子一般可爱,因自小得到良好教养,年纪虽小,行事举止已是端庄高贵,叫人不敢轻易冒犯。她还记得自己第一眼看见她的感觉:这般漂亮,姑娘定是天上掉下来的小仙女儿吧! 她出身贫家,父母为了养活弟弟方才将她卖进承恩公府做丫鬟,离家之前她就听人说做丫鬟很苦,时常要受主子打骂,一不小心甚至还可能会丢掉性命,所以她看到文氏的时候,心中狠狠松了口气:天上的仙女呀,那一定是慈悲为怀,不会欺负她的吧? 文氏确实没有欺负她,反倒将身边这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视为半个姐姐,护得紧也疼得紧。 一直到嫁进忠肃侯府、生下阿浓,文氏始终待她很好,叫她过得比之寻常小户人家的小姐也不差什么——当然,这也是因为她始终对文氏忠心耿耿之故。后来她年纪到了,文氏将她许配给秋善,主仆二人方才自此分别。再后来儿子秋子元便出生了,她生他的时候难产伤了身,再不能生育,悲痛之下自是把这此生唯一的血脉当成了命根子。再后来 不知道为何就变成这样了。 杨氏是感激文氏的,若没有文氏疼宠,她一个小小丫鬟,如何能有眼下这样舒适美满的生活?可这感恩之情在面对儿子苦苦的哀求时,到底还是往后退了半步,人性自私,她虽因此日夜不安,却也并不后悔。 没有教好儿子,让他做出这等错事,这是她造的孽,来日到了地下,她自当亲自去姑娘面前请罪,可眼下事已至此,她已经不能回头了 这么想着,杨氏愧悔之下想要将一切脱口而出的冲动就消散了。她暗暗深吸了口气,看着床上因阿浓到来,眼中滚出了热泪的秋善,努力做出平静的样子:“回姑娘,请过了,大夫说他是积劳成疾,损了身子的根本,需得静养一段时日方才能够好转。” “姑娘老,老奴对不住你” “秋叔好好躺着,莫要激动!”见秋善似乎是挣扎着想起来,阿浓忙道,“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秋善费力地喘了口气,这才稍稍平静下来,然后他不知和杨氏说了什么,杨氏便出去了。 等妻子的背影消失不见,秋善突然闭了一下眼。 阿浓觉得他的神色有些不对,似乎除了心急与愧疚之外,还有些悲愤心痛? 少女心中微动,刚要说什么,秋善已经睁开一瞬间变得通红的眼睛,目光清明地对阿浓说道:“夫人和子元,还,还有吴川姑娘可,可查过他们了?” 离开秋府回安王府的路上,阿浓有些心不在焉。尽管秋善怀疑妻儿与吴川的那句话只是出于猜测,并无具体证据,但不知为何,她心头还是堵得厉害。 他们几人是母亲十分信任的人,这些年来,母亲也好,她也好,一直对他们很不薄,若徽香楼着火之事真的与他们有关这世上她还能相信谁? 外头街上行人鼎沸,热闹得紧,车里却仿佛被隔绝了一般,一片压抑的寂静。玉竹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见阿浓神色冷淡,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阿浓静静地靠在窗边,心里说不出的寂寞与疲惫。 秦家家境普通,屋子也不大,她不好带太多人嫁过去,但洛州对她而言太过陌生,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往后要在那里扎根,她心里是有些不安的,遂少女原本想问秋善一家愿不愿意跟随她去洛州,但听了他对妻儿和吴川的怀疑,她便没有再提了。 徽香楼起火之事安王派了人正在查,若当真与杨氏三人有关 阿浓抿了一下唇,眼中透出几许尖锐的冷意,若真与他们有关,她绝不会轻饶他们。 正想着,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惊慌尖利的哭喊声:“救命!大姐姐救命啊!” 阿浓骤然回神,这声音听着怎么好像和季妡有点像?不过季妡一向很爱惜形象,怎么会当街哭喊呢? 她拧眉,片刻到底是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然她只看到了往来匆匆的人群,并没有看到季妡的人。凝神听了听,那哭喊声也没有再出现过。 大约是听错了? 少女放下帘子,没有再多思。于她而言,季文浩几人已经不再是她的亲人了,她对他们如今处境如何并没有什么兴趣。 等到马车彻底消失在人群中,方才那路边一条狭小的小巷子里,被人死死捂住嘴巴,差点窒息而亡的季妡这才得以重新呼吸。 她倒在脏乱的地上一边咳嗽一边喘气,身上丫鬟穿的衣裳滚满了灰土,发髻也叫人扯乱了,看起来十分狼狈。 “跑啊!你再跑啊!还妄图去打扰季姑娘,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说话的是个身材高瘦,神色凶恶的年轻男人,他穿着一身短打,举止十分粗鲁,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方才就是他将季妡从街上扯到这小巷子里的。 季妡何时见过这样的人,顿时害怕得哭了出来:“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抢光了我们的财物还要将我们一家软禁起来?我,我爹可是忠肃侯,你们,你们这样做是犯法的” “你们的财物?”年轻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滑稽的笑话,嗤嗤笑了起来,但很快便停下来呸了一声,“长得人模狗样的,咋这么不要脸呢!那是季姑娘她娘留给她的嫁妆,和你一个小妾生的庶女有什么干系?” 季妡脸色青紫交加,想反驳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只能呜呜哭泣,盼着这二人能对她心生怜惜,好让她寻到逃走的机会——自从被安王妃扫地出门之后,季文浩便带着陶氏和一双儿女花钱住到了客栈里去。因借着秋子元的手谋得了阿浓大半嫁妆,几人外表看着凄苦,心中却是兀自高兴的,只想着等风头一过便带着这些钱离开安州去别处安稳下来。甚至因这主意是陶氏想出来的,季文浩也没前几日那么恨她了,虽想起她和夏恭的事情还是想吐血,可到底没有再说休她的话了。 哪想这春秋大梦刚做到一半,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便被不知打哪儿来的一群人抢走了全部财物还狠狠折磨了一番,最终被掳到一个小破院子里看守了起来。季文浩又怒又恨,却是毫无办法,不过通过婚书之事,他也知道秦时是冲着阿浓去的。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便寻机叫季妡逃了出来,让她去向阿浓求情。 第57章 正是三月,几场春雨过后,春意便渐渐地浓了。 院子里的桃树开了花,粉翠相间,阵阵幽香。更有鸟儿站在枝头啾啾鸣叫,为这春日的午后更添了几分热闹。 阿茶坐在桃树下,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一边利落地挑拣着早上刚从山上摘来的野菜。 “救命啊!哎哟喂,打死人啦——!” 突然一个凄厉的尖叫声从外头传来,惊得她险些从小板凳上滑下去。 “阿茶,外头这是怎么了?” 姥姥崔氏的声音也从屋里传了出来,阿茶回神,侧耳听了片刻才回道:“不知道呀姥姥,好像是隔壁家铁柱娘在哭喊呢!” “铁柱娘?”崔氏放下手中的绣活走了出来。 阿茶这时也已经拍着围裙站起来了,转身看见崔氏,便眨眨眼笑了:“铁柱娘的泼辣凶悍可是在咱们这十里八乡都有名的,从来都是她打得别人嗷嗷叫,还从未见过她吃别人的亏呢,没想竟也有打过不人要叫救命的一日,想是踢到什么铁板了!姥姥,咱们出去看看吧?” 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崔氏不由点了头。 和平村三面环山,地理位置虽算不上特别偏僻,离镇上却也颇有些距离,因此村人们若非必要,寻常是不会出村的,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去镇上赶集。平日里大伙儿就是守着家里的庄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平凡安宁,没有太多波澜。再加上整个村子并不特别大,一共也就五十来户人家,因此一点动静就足以引起全村人关注。 这不,阿茶刚打开自家院门,便发现外面的空地上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透过人群缝隙看去,刚好能看见隔壁院子门口,铁柱娘正完全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一边蹬腿拍地,一边扯着喉咙哭嚎。 “打死人啦!哎哟孩子他爹你快回来吧!再不回来你媳妇儿就要被人打死啦——还有这院子,有不要脸的骗子哄了里正来,要趁你们父子不在家的时候强占咱们家房屋啊——他们还动手打人啊,哎哟我快被打死啦——” 她嚎得厉害,脸上却不见半点涕泪,人群中不由有人嘻嘻嘲笑道:“铁柱娘,我瞧你能打滚能撒泼的,精神头好着呢,哪里有半点快要死的样子呀?里正已经请人去田里叫你家二成了,快省着点力气吧,不然等二成回来闹不动了,他该认不出你了!” 这话说的其实有些刻薄,但大伙儿却纷纷出言附和,因这铁柱娘刘氏平日里为人泼蛮无赖,是个人厌狗憎的,且今日之事又确实是她无理在先,众人看不惯,便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就是!谁打你了?人家方才只不过是抬手挡了一下你的扫帚,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绊到门槛摔倒的,当咱们都是瞎子呢?” “可不是!难不成你要打人,人还得乖乖站在那挨揍?里正都在这呢,竟就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何止是说瞎话,这明明自己才是强占人家家产的那个,却还要反过来颠倒是非黑白,真是没见过比这更无耻的人了!我呸!” 此话一出,有不明就里者忙出言询问:“牛大娘,看来你知道内情啊!快说说,里正旁边那方才挡开了铁柱娘扫帚的年轻人是谁呀?” 那牛大娘显然很是厌恶刘氏所为,闻言哼了一声:“你们可还记得凌家的老大凌大成?这孩子就是大成的儿子了。” “大成的儿子?”正被阿茶拉着往前挤去的崔氏骤然一愣,“难不成是是豆子回来了?!” 阿茶也是一呆,刚想问豆子是谁,却见崔氏突然反手拉住她,一边快步拨开人群冲上前去,一边高声喜道:“可是豆子回来了?!” “姥姥” 阿茶讶异又好奇,可还没来得及追问,人群中便有人温声回了一句:“是呢,阿茶姥姥,就是凌家的豆子回来了,您还记得这孩子呢?” 阿茶一看,原来是里正。 “自然是记得的,那么多年隔壁邻居呢!”崔氏闻言十分惊喜,拉着阿茶快步走过去,看着里正身边那异常高大的青年就满眼期盼道,“就不知道豆子可还记得崔大娘?” 崔大娘? 青年慢慢地抬起了头。 一张长眉凤眸,极为俊朗的脸如惊雷般劈入阿茶的眼,片刻之后狠狠炸开。 阿茶看着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小脸竟一下子白了。 “记得。”盯着崔氏看了片刻,方才神色冷漠如水,目中仿佛看不进任何人的青年竟微微颔首,淡淡回了一句,“若无大娘的豆渣饼,我早已饿死家中。” 崔氏一下子红了眼眶,因想起了旧事,她一时心绪激动,并未察觉到身旁外孙女的异常。 可凌珣却察觉到了。 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乌发墨黑如云,面容细白嫩美,巴掌大的鹅蛋脸上,两道秀气柳眉,一双盈盈杏眸,还有一张菱唇不点而红,端的是青葱俏丽。便是此刻正身着粗布衣裳,未施半点脂粉,也自有一股惊人的美。 可惜右脸一道小拇指大小的狰狞刀疤,生生划破了这份美丽,叫人一瞬惊艳之后,便只剩下了惋惜。 此刻,这叫人惋惜的小姑娘正脸色发白地看着自己,眼中似有惊恐之意。 凌珣微微挑眉,可见她下一刻就慌乱地低下了头,便也就淡淡移开了视线。又看到一旁的崔氏正满脸感慨地看着自己,不由眸子微动,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崔氏这时已经从陈年旧事中醒来,见当年那个瘦瘦小小豆芽菜似的男孩儿如今长得这般高大,不由甚是安慰:“你这些年在外头可都还好?” 凌珣点头,虽依然没有多少表情,眼神却比方才柔和了许多:“都好,谢谢大娘关心。” 崔氏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这孩子当年离家出走的时候不过八九岁,身子又因长期受到虐待而瘦弱不堪,身上更是没有值钱的东西,能好到哪儿去呢?如今这样,也不知中间到底吃了多少苦才熬过来的。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看到你现在这样,你爹娘在天有灵,想必也可以安息了。”看了眼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正插着腰与周围村人们对骂的刘氏,崔氏笑容一顿,忍不住皱了下眉,“你二婶这是不肯认你?” “我有这院子的房契,也已请里正帮忙验明,便是她不认我,这院子也是我的。” 凌珣淡淡的一句话,叫崔氏一下子亮了眼睛:“这院子的房契竟在你手里?” 凌珣轻轻“嗯”了一声:“当年离家的时候带身上了。” 崔氏顿时喜形于色,扭头就对一旁的里正夸道:“你瞧这孩子多机灵!” 里正也是知道那些陈年旧事的,见此也是笑着点了下头:“可不是!虽说咱们都知道这院子是老凌家分家的时候,老大大成分到的,可大成两口子去得早,凌二成夫妇又在这院子里住了这么久,若没有这房契,事情可没这么好办。” 大周朝有规定,手握房契才是屋主,只要验明房契真假,再有三个以上的同村人作证,便可判定房屋所属。因此凌二成一家虽占了隔壁院子多年,可只要村里有三个人能证明这院子不是他们的,他们就得乖乖搬出去。 如今房契在凌珣手中,要在村里找三个知道当年旧事的人也不难,莫怪刘氏反应会这般激烈,她知道情况于自己不利,偏又无计可施,心慌恼怒之下,自然也就只能用撒泼疯闹这一招了。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用,里正见她这样,直接懒得理她了,只带着凌珣站到了一旁,等着凌二成从田里回来。 “好好好!到时他们若是搬走,这屋里肯定得重新收拾,你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这样,你到时跟大娘说一声,大娘去帮忙!” 凌珣还没说话,前头正与众人撕骂的刘氏突然转身冲崔氏扑了过来:“臭老婆子,你说什么?谁要搬出去?谁要搬出去!” 她这下来得突然,崔氏一惊,下意识往旁边躲去,可这么一来,她身后的阿茶便成了刘氏攻击的对象。 “阿茶!”见外孙女竟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像是傻了一般完全不知道躲开,崔氏脸色一变,忙要重新扑过去替她挡下刘氏那来势汹汹的巴掌。 可她才刚有动作,便觉得胳膊一紧,有人稳稳地将她拉了开来,而前头巴掌声也并未响起。 崔氏抬头一看,却见宝贝外孙女被人牢牢护在了身后,而刘氏则捂着手腕,红着眼睛,发了疯似的欲挣开众人的拉扯往这边冲:“啊!老娘跟你们拼了!这院子是咱家的,谁他娘的都别想赶我们出去——” 她尖利的声音半点都没有飘进阿茶的耳朵。 看着这张近在眼前,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俊脸,阿茶白着小脸抖着唇,伸手就往自己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 将阿茶所为尽收眼底的凌珣有一瞬间的惊讶:“你” 一听这自带寒意的声音,阿茶浑身一颤,小脸更白了。 凌珣微微拧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崔氏怒声打断了。 “姓刘的,你闹够了没有!” 崔氏年约五十,两鬓微白,略有佝偻,平凡的脸上满是岁月刻下的风霜,一看便知曾经受过不少苦难,可观其眉眼,舒展平和,并不见一丝阴沉,显然是个心胸开阔,性情温和之人。 凌珣没想到她会突然变脸。 是因为这小丫头吗? 看着眼前面色惊恐,像是吓得不轻的阿茶,凌珣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淡淡地掠过一抹怅然。 而阿茶这会儿脑子已是一片空白——她被自己方才确认的事情吓坏了。 倒是刘氏一听这话,梗着脖子嚎得更起劲了:“我就闹,咋的!臭老婆子,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呸!还真把自己当官老爷的丈母娘了呢?谁不知道你那贱命的闺女是被人家县令大人抛弃的!还有这死丫头,还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种呢,要不县令大人怎么会连亲生女儿都不要?呵,就这样竟还敢在老娘面前摆谱” 话还未完,崔氏已扑上去,一个巴掌重重地甩在了她脸上:“再敢多说一句,我撕了你的嘴!” 女儿的死和外孙女的身世一直是她心头最深的痛,村里知道当年之事的人不少,但很少有人会当着崔氏的面提起。 一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大家渐渐也有些淡忘了;二是不论如何,阿茶生父的身份都摆在那,民不议官,他们都是平头百姓,到底有些畏惧;三是里正与村中有名的富户邵家都十分维护崔氏祖孙,村人们心里也存了顾忌。 没想刘氏恨怒之下竟一口咬在了崔氏的伤口上。 崔氏素来温和可亲,这还是众人第一次见到她动手打人,不由皆吓了一跳。但刘氏素来惹人厌,倒也无人在这时为她说话,反而心中拍手称赞的人不少。 “姥姥!”阿茶也被这一下惊得回了神。 对崔氏的担忧一下子盖过了对凌珣的畏惧,阿茶飞快地上前揽住崔氏的肩膀,见她气得浑身发抖,满脸青红,顿时心下一紧,忙急声安抚道,“姥姥别生气,别生气,咱们不要和这种人计较” “臭老婆子!你,你竟然敢打我!你算哪根葱,也敢打老娘” 刘氏回过神,顿时发了疯似的要扑上去打回来,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斥:“住手!”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挽着裤腿,满身泥巴的汉子正急急跑来。 这人便是刘氏的丈夫凌二成了,他瞧着四十来岁,身材中等,皮肤黑黄,相貌还算端正,就是一双微微下垂,略带阴郁的眼睛叫人看着十分不舒服。 “孩子他爹你终于回来了!你,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被人打死啦——”一见到自家男人,刘氏自觉有了依仗,顿时放声大哭。 只是她还未嚎完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不止被打的刘氏愣住了,就连围观众人也呆住了。 “你你打我?”刘氏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凌二成,这回是真切地流下了眼泪。 “蠢婆娘!大侄子回来了也不知道赶紧叫人来通知我,竟还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不让他进门,简直是不成样子!”凌二成骂完刘氏便转头看向凌珣,这时他脸上怒容已收,神色也变得十和蔼,“大侄子,你可别和你婶子计较啊!这妇道人家眼神儿不好使,她是没认出你呢!不像我,一见着你就知道你肯定是我亲侄子!来来来,快进屋!一路上辛苦了吧?你看二叔这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说着,便欲伸手拉扯凌珣。 凌珣侧身闪开,淡淡地扫了回过神来又欲撒泼,却被凌二成一个眼神骇住,憋着脸不敢再吭声的刘氏一眼,没有说话。 “你看着这孩子还,还生气呢?”凌二成有些尴尬,不由又转头狠狠瞪了刘氏一眼,“都怪你!还不赶紧给大侄子赔罪!” 不等刘氏开口,里正便站了出来:“二成啊,进屋前咱们还是先把事情说明白吧。是这样,凌珣手中握有你们这院子的房契,已在我这里验明真假,村中也已有三人向我证明过,这院子原来确实是归他父亲凌大成,也就是你大哥所有的,所以现在他既然已经回来了,你看你们一家” “休想!你休想!”不等里正说完,刘氏就忍不住又扯着嗓子嚎了起来,“这院子是我家的!他这小杂种” “你给我闭嘴!”凌二成怒声打断了刘氏,这才拍着胸脯对凌珣道,“大侄子你放心,这些年你不在家,二叔住在这里也就是帮你看看家,如今你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咱们断然没有不还的道理!只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是这样的,二叔自己家已经多年没有住人了,如今又破又脏还堆满了杂物,这我们若是要搬回去,必定得先花一些时间把屋子修整修整,所以在这之前,我们只怕还得在你这先借住些时日” “搬什么搬!就咱家那样子,哪里能住人!孩子他爹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一听这话,刘氏彻底急眼了,可说着说着也不怎么的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主意,遂生生怒容一收,挤出了笑容,“那这样吧!横竖咱们都是一家人,这院子也不小,大家一起住便是了!从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再说咱们辛辛苦苦帮大侄子看了这么多年的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定然不会一回来就把我们赶出去的,是吧大侄子?” 众人都被她的无耻惊呆了。 分家后还住在一起的人家不是没有,可那是因为感情好,而这刘氏不说从前,就方才,先是不肯认人,一口一个“小杂种”地叫,后来更是又骂又打的,哪个鬼会愿意再跟她一起住啊? 在阿茶的安抚下已经冷静下来的崔氏一听这话,顿时忍不住狠狠地“呸”了一声:“刘翠你能要点脸吗?!当年你们两口子以豆子年纪小,要照顾他为由搬了过来,结果呢?整日虐打苛待这可怜的孩子,逼得他小小年纪只能离家求生!怎么,如今是还想再来一回吗!” 事情已经过了十几年,村中年纪轻些的人根本不知道其中竟还有这样的内情,听崔氏这样一说,大伙儿顿时炸开了锅。 “我说呢,好好的孩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原来竟是被亲叔婶给逼的!强占了侄儿家产不说,竟还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丧尽天良!” “我原以为这刘翠就是嘴巴坏了点,没想着这心肝竟也早已黑透了,以后可得远着点” “就是就是,瞧她方才这话,显然还打着同样的主意呢,啧啧,真是太不要脸了” 凌二成黑黄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于是他回过头,又给了刘氏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得刘氏耳鸣目眩,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却再也不敢说话了。 凌二成素来要面子,加上心思深,做事也沉得住气,因此打完人之后,便又对凌珣撑起了笑脸:“大侄子,你放心,二叔已经教训过你二婶了,她必然不敢再像以前一样!从前二叔忙着下地干活,忽略了你,所以才给了这恶婆娘欺负你的机会,今后再不会了你看你就给二叔一些时间,我答应你,我们一定尽快搬走,行不?” 这要求看起来很合理,可熟知凌二成性子的崔氏却知道,他这是在拖延时间,暗中必有其他打算,若凌珣应下此事,往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得安生了,遂忙对凌珣使了个眼色。 不过她倒是白担心了,凌珣根本不为所动:“明日日落之前。” 第58章 正是三月,几场春雨过后,春意便渐渐地浓了。 院子里的桃树开了花,粉翠相间,阵阵幽香。更有鸟儿站在枝头啾啾鸣叫,为这春日的午后更添了几分热闹。 阿茶坐在桃树下,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一边利落地挑拣着早上刚从山上摘来的野菜。 “救命啊!哎哟喂,打死人啦——!” 突然一个凄厉的尖叫声从外头传来,惊得她险些从小板凳上滑下去。 “阿茶,外头这是怎么了?” 姥姥崔氏的声音也从屋里传了出来,阿茶回神,侧耳听了片刻才回道:“不知道呀姥姥,好像是隔壁家铁柱娘在哭喊呢!” “铁柱娘?”崔氏放下手中的绣活走了出来。 阿茶这时也已经拍着围裙站起来了,转身看见崔氏,便眨眨眼笑了:“铁柱娘的泼辣凶悍可是在咱们这十里八乡都有名的,从来都是她打得别人嗷嗷叫,还从未见过她吃别人的亏呢,没想竟也有打过不人要叫救命的一日,想是踢到什么铁板了!姥姥,咱们出去看看吧?” 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崔氏不由点了头。 和平村三面环山,地理位置虽算不上特别偏僻,离镇上却也颇有些距离,因此村人们若非必要,寻常是不会出村的,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去镇上赶集。平日里大伙儿就是守着家里的庄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平凡安宁,没有太多波澜。再加上整个村子并不特别大,一共也就五十来户人家,因此一点动静就足以引起全村人关注。 这不,阿茶刚打开自家院门,便发现外面的空地上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透过人群缝隙看去,刚好能看见隔壁院子门口,铁柱娘正完全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一边蹬腿拍地,一边扯着喉咙哭嚎。 “打死人啦!哎哟孩子他爹你快回来吧!再不回来你媳妇儿就要被人打死啦——还有这院子,有不要脸的骗子哄了里正来,要趁你们父子不在家的时候强占咱们家房屋啊——他们还动手打人啊,哎哟我快被打死啦——” 她嚎得厉害,脸上却不见半点涕泪,人群中不由有人嘻嘻嘲笑道:“铁柱娘,我瞧你能打滚能撒泼的,精神头好着呢,哪里有半点快要死的样子呀?里正已经请人去田里叫你家二成了,快省着点力气吧,不然等二成回来闹不动了,他该认不出你了!” 这话说的其实有些刻薄,但大伙儿却纷纷出言附和,因这铁柱娘刘氏平日里为人泼蛮无赖,是个人厌狗憎的,且今日之事又确实是她无理在先,众人看不惯,便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就是!谁打你了?人家方才只不过是抬手挡了一下你的扫帚,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绊到门槛摔倒的,当咱们都是瞎子呢?” “可不是!难不成你要打人,人还得乖乖站在那挨揍?里正都在这呢,竟就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何止是说瞎话,这明明自己才是强占人家家产的那个,却还要反过来颠倒是非黑白,真是没见过比这更无耻的人了!我呸!” 此话一出,有不明就里者忙出言询问:“牛大娘,看来你知道内情啊!快说说,里正旁边那方才挡开了铁柱娘扫帚的年轻人是谁呀?” 那牛大娘显然很是厌恶刘氏所为,闻言哼了一声:“你们可还记得凌家的老大凌大成?这孩子就是大成的儿子了。” “大成的儿子?”正被阿茶拉着往前挤去的崔氏骤然一愣,“难不成是是豆子回来了?!” 阿茶也是一呆,刚想问豆子是谁,却见崔氏突然反手拉住她,一边快步拨开人群冲上前去,一边高声喜道:“可是豆子回来了?!” “姥姥” 阿茶讶异又好奇,可还没来得及追问,人群中便有人温声回了一句:“是呢,阿茶姥姥,就是凌家的豆子回来了,您还记得这孩子呢?” 阿茶一看,原来是里正。 “自然是记得的,那么多年隔壁邻居呢!”崔氏闻言十分惊喜,拉着阿茶快步走过去,看着里正身边那异常高大的青年就满眼期盼道,“就不知道豆子可还记得崔大娘?” 崔大娘? 青年慢慢地抬起了头。 一张长眉凤眸,极为俊朗的脸如惊雷般劈入阿茶的眼,片刻之后狠狠炸开。 阿茶看着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小脸竟一下子白了。 “记得。”盯着崔氏看了片刻,方才神色冷漠如水,目中仿佛看不进任何人的青年竟微微颔首,淡淡回了一句,“若无大娘的豆渣饼,我早已饿死家中。” 崔氏一下子红了眼眶,因想起了旧事,她一时心绪激动,并未察觉到身旁外孙女的异常。 可凌珣却察觉到了。 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乌发墨黑如云,面容细白嫩美,巴掌大的鹅蛋脸上,两道秀气柳眉,一双盈盈杏眸,还有一张菱唇不点而红,端的是青葱俏丽。便是此刻正身着粗布衣裳,未施半点脂粉,也自有一股惊人的美。 可惜右脸一道小拇指大小的狰狞刀疤,生生划破了这份美丽,叫人一瞬惊艳之后,便只剩下了惋惜。 此刻,这叫人惋惜的小姑娘正脸色发白地看着自己,眼中似有惊恐之意。 凌珣微微挑眉,可见她下一刻就慌乱地低下了头,便也就淡淡移开了视线。又看到一旁的崔氏正满脸感慨地看着自己,不由眸子微动,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崔氏这时已经从陈年旧事中醒来,见当年那个瘦瘦小小豆芽菜似的男孩儿如今长得这般高大,不由甚是安慰:“你这些年在外头可都还好?” 凌珣点头,虽依然没有多少表情,眼神却比方才柔和了许多:“都好,谢谢大娘关心。” 崔氏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这孩子当年离家出走的时候不过八九岁,身子又因长期受到虐待而瘦弱不堪,身上更是没有值钱的东西,能好到哪儿去呢?如今这样,也不知中间到底吃了多少苦才熬过来的。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看到你现在这样,你爹娘在天有灵,想必也可以安息了。”看了眼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正插着腰与周围村人们对骂的刘氏,崔氏笑容一顿,忍不住皱了下眉,“你二婶这是不肯认你?” “我有这院子的房契,也已请里正帮忙验明,便是她不认我,这院子也是我的。” 凌珣淡淡的一句话,叫崔氏一下子亮了眼睛:“这院子的房契竟在你手里?” 凌珣轻轻“嗯”了一声:“当年离家的时候带身上了。” 崔氏顿时喜形于色,扭头就对一旁的里正夸道:“你瞧这孩子多机灵!” 里正也是知道那些陈年旧事的,见此也是笑着点了下头:“可不是!虽说咱们都知道这院子是老凌家分家的时候,老大大成分到的,可大成两口子去得早,凌二成夫妇又在这院子里住了这么久,若没有这房契,事情可没这么好办。” 大周朝有规定,手握房契才是屋主,只要验明房契真假,再有三个以上的同村人作证,便可判定房屋所属。因此凌二成一家虽占了隔壁院子多年,可只要村里有三个人能证明这院子不是他们的,他们就得乖乖搬出去。 如今房契在凌珣手中,要在村里找三个知道当年旧事的人也不难,莫怪刘氏反应会这般激烈,她知道情况于自己不利,偏又无计可施,心慌恼怒之下,自然也就只能用撒泼疯闹这一招了。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用,里正见她这样,直接懒得理她了,只带着凌珣站到了一旁,等着凌二成从田里回来。 “好好好!到时他们若是搬走,这屋里肯定得重新收拾,你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这样,你到时跟大娘说一声,大娘去帮忙!” 凌珣还没说话,前头正与众人撕骂的刘氏突然转身冲崔氏扑了过来:“臭老婆子,你说什么?谁要搬出去?谁要搬出去!” 她这下来得突然,崔氏一惊,下意识往旁边躲去,可这么一来,她身后的阿茶便成了刘氏攻击的对象。 “阿茶!”见外孙女竟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像是傻了一般完全不知道躲开,崔氏脸色一变,忙要重新扑过去替她挡下刘氏那来势汹汹的巴掌。 可她才刚有动作,便觉得胳膊一紧,有人稳稳地将她拉了开来,而前头巴掌声也并未响起。 崔氏抬头一看,却见宝贝外孙女被人牢牢护在了身后,而刘氏则捂着手腕,红着眼睛,发了疯似的欲挣开众人的拉扯往这边冲:“啊!老娘跟你们拼了!这院子是咱家的,谁他娘的都别想赶我们出去——” 她尖利的声音半点都没有飘进阿茶的耳朵。 看着这张近在眼前,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俊脸,阿茶白着小脸抖着唇,伸手就往自己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 将阿茶所为尽收眼底的凌珣有一瞬间的惊讶:“你” 一听这自带寒意的声音,阿茶浑身一颤,小脸更白了。 凌珣微微拧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崔氏怒声打断了。 “姓刘的,你闹够了没有!” 崔氏年约五十,两鬓微白,略有佝偻,平凡的脸上满是岁月刻下的风霜,一看便知曾经受过不少苦难,可观其眉眼,舒展平和,并不见一丝阴沉,显然是个心胸开阔,性情温和之人。 凌珣没想到她会突然变脸。 是因为这小丫头吗? 看着眼前面色惊恐,像是吓得不轻的阿茶,凌珣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淡淡地掠过一抹怅然。 而阿茶这会儿脑子已是一片空白——她被自己方才确认的事情吓坏了。 倒是刘氏一听这话,梗着脖子嚎得更起劲了:“我就闹,咋的!臭老婆子,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呸!还真把自己当官老爷的丈母娘了呢?谁不知道你那贱命的闺女是被人家县令大人抛弃的!还有这死丫头,还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种呢,要不县令大人怎么会连亲生女儿都不要?呵,就这样竟还敢在老娘面前摆谱” 话还未完,崔氏已扑上去,一个巴掌重重地甩在了她脸上:“再敢多说一句,我撕了你的嘴!” 女儿的死和外孙女的身世一直是她心头最深的痛,村里知道当年之事的人不少,但很少有人会当着崔氏的面提起。 一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大家渐渐也有些淡忘了;二是不论如何,阿茶生父的身份都摆在那,民不议官,他们都是平头百姓,到底有些畏惧;三是里正与村中有名的富户邵家都十分维护崔氏祖孙,村人们心里也存了顾忌。 没想刘氏恨怒之下竟一口咬在了崔氏的伤口上。 崔氏素来温和可亲,这还是众人第一次见到她动手打人,不由皆吓了一跳。但刘氏素来惹人厌,倒也无人在这时为她说话,反而心中拍手称赞的人不少。 “姥姥!”阿茶也被这一下惊得回了神。 对崔氏的担忧一下子盖过了对凌珣的畏惧,阿茶飞快地上前揽住崔氏的肩膀,见她气得浑身发抖,满脸青红,顿时心下一紧,忙急声安抚道,“姥姥别生气,别生气,咱们不要和这种人计较” “臭老婆子!你,你竟然敢打我!你算哪根葱,也敢打老娘” 刘氏回过神,顿时发了疯似的要扑上去打回来,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斥:“住手!”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挽着裤腿,满身泥巴的汉子正急急跑来。 这人便是刘氏的丈夫凌二成了,他瞧着四十来岁,身材中等,皮肤黑黄,相貌还算端正,就是一双微微下垂,略带阴郁的眼睛叫人看着十分不舒服。 “孩子他爹你终于回来了!你,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被人打死啦——”一见到自家男人,刘氏自觉有了依仗,顿时放声大哭。 只是她还未嚎完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不止被打的刘氏愣住了,就连围观众人也呆住了。 “你你打我?”刘氏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凌二成,这回是真切地流下了眼泪。 “蠢婆娘!大侄子回来了也不知道赶紧叫人来通知我,竟还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不让他进门,简直是不成样子!”凌二成骂完刘氏便转头看向凌珣,这时他脸上怒容已收,神色也变得十和蔼,“大侄子,你可别和你婶子计较啊!这妇道人家眼神儿不好使,她是没认出你呢!不像我,一见着你就知道你肯定是我亲侄子!来来来,快进屋!一路上辛苦了吧?你看二叔这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说着,便欲伸手拉扯凌珣。 凌珣侧身闪开,淡淡地扫了回过神来又欲撒泼,却被凌二成一个眼神骇住,憋着脸不敢再吭声的刘氏一眼,没有说话。 “你看着这孩子还,还生气呢?”凌二成有些尴尬,不由又转头狠狠瞪了刘氏一眼,“都怪你!还不赶紧给大侄子赔罪!” 不等刘氏开口,里正便站了出来:“二成啊,进屋前咱们还是先把事情说明白吧。是这样,凌珣手中握有你们这院子的房契,已在我这里验明真假,村中也已有三人向我证明过,这院子原来确实是归他父亲凌大成,也就是你大哥所有的,所以现在他既然已经回来了,你看你们一家” “休想!你休想!”不等里正说完,刘氏就忍不住又扯着嗓子嚎了起来,“这院子是我家的!他这小杂种” “你给我闭嘴!”凌二成怒声打断了刘氏,这才拍着胸脯对凌珣道,“大侄子你放心,这些年你不在家,二叔住在这里也就是帮你看看家,如今你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咱们断然没有不还的道理!只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是这样的,二叔自己家已经多年没有住人了,如今又破又脏还堆满了杂物,这我们若是要搬回去,必定得先花一些时间把屋子修整修整,所以在这之前,我们只怕还得在你这先借住些时日” “搬什么搬!就咱家那样子,哪里能住人!孩子他爹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一听这话,刘氏彻底急眼了,可说着说着也不怎么的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主意,遂生生怒容一收,挤出了笑容,“那这样吧!横竖咱们都是一家人,这院子也不小,大家一起住便是了!从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再说咱们辛辛苦苦帮大侄子看了这么多年的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定然不会一回来就把我们赶出去的,是吧大侄子?” 众人都被她的无耻惊呆了。 分家后还住在一起的人家不是没有,可那是因为感情好,而这刘氏不说从前,就方才,先是不肯认人,一口一个“小杂种”地叫,后来更是又骂又打的,哪个鬼会愿意再跟她一起住啊? 在阿茶的安抚下已经冷静下来的崔氏一听这话,顿时忍不住狠狠地“呸”了一声:“刘翠你能要点脸吗?!当年你们两口子以豆子年纪小,要照顾他为由搬了过来,结果呢?整日虐打苛待这可怜的孩子,逼得他小小年纪只能离家求生!怎么,如今是还想再来一回吗!” 事情已经过了十几年,村中年纪轻些的人根本不知道其中竟还有这样的内情,听崔氏这样一说,大伙儿顿时炸开了锅。 “我说呢,好好的孩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原来竟是被亲叔婶给逼的!强占了侄儿家产不说,竟还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丧尽天良!” “我原以为这刘翠就是嘴巴坏了点,没想着这心肝竟也早已黑透了,以后可得远着点” “就是就是,瞧她方才这话,显然还打着同样的主意呢,啧啧,真是太不要脸了” 凌二成黑黄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于是他回过头,又给了刘氏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得刘氏耳鸣目眩,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却再也不敢说话了。 凌二成素来要面子,加上心思深,做事也沉得住气,因此打完人之后,便又对凌珣撑起了笑脸:“大侄子,你放心,二叔已经教训过你二婶了,她必然不敢再像以前一样!从前二叔忙着下地干活,忽略了你,所以才给了这恶婆娘欺负你的机会,今后再不会了你看你就给二叔一些时间,我答应你,我们一定尽快搬走,行不?” 这要求看起来很合理,可熟知凌二成性子的崔氏却知道,他这是在拖延时间,暗中必有其他打算,若凌珣应下此事,往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得安生了,遂忙对凌珣使了个眼色。 不过她倒是白担心了,凌珣根本不为所动:“明日日落之前。” 第59章 正是三月,几场春雨过后,春意便渐渐地浓了。 院子里的桃树开了花,粉翠相间,阵阵幽香。更有鸟儿站在枝头啾啾鸣叫,为这春日的午后更添了几分热闹。 阿茶坐在桃树下,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一边利落地挑拣着早上刚从山上摘来的野菜。 “救命啊!哎哟喂,打死人啦——!” 突然一个凄厉的尖叫声从外头传来,惊得她险些从小板凳上滑下去。 “阿茶,外头这是怎么了?” 姥姥崔氏的声音也从屋里传了出来,阿茶回神,侧耳听了片刻才回道:“不知道呀姥姥,好像是隔壁家铁柱娘在哭喊呢!” “铁柱娘?”崔氏放下手中的绣活走了出来。 阿茶这时也已经拍着围裙站起来了,转身看见崔氏,便眨眨眼笑了:“铁柱娘的泼辣凶悍可是在咱们这十里八乡都有名的,从来都是她打得别人嗷嗷叫,还从未见过她吃别人的亏呢,没想竟也有打过不人要叫救命的一日,想是踢到什么铁板了!姥姥,咱们出去看看吧?” 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崔氏不由点了头。 和平村三面环山,地理位置虽算不上特别偏僻,离镇上却也颇有些距离,因此村人们若非必要,寻常是不会出村的,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去镇上赶集。平日里大伙儿就是守着家里的庄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平凡安宁,没有太多波澜。再加上整个村子并不特别大,一共也就五十来户人家,因此一点动静就足以引起全村人关注。 这不,阿茶刚打开自家院门,便发现外面的空地上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透过人群缝隙看去,刚好能看见隔壁院子门口,铁柱娘正完全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一边蹬腿拍地,一边扯着喉咙哭嚎。 “打死人啦!哎哟孩子他爹你快回来吧!再不回来你媳妇儿就要被人打死啦——还有这院子,有不要脸的骗子哄了里正来,要趁你们父子不在家的时候强占咱们家房屋啊——他们还动手打人啊,哎哟我快被打死啦——” 她嚎得厉害,脸上却不见半点涕泪,人群中不由有人嘻嘻嘲笑道:“铁柱娘,我瞧你能打滚能撒泼的,精神头好着呢,哪里有半点快要死的样子呀?里正已经请人去田里叫你家二成了,快省着点力气吧,不然等二成回来闹不动了,他该认不出你了!” 这话说的其实有些刻薄,但大伙儿却纷纷出言附和,因这铁柱娘刘氏平日里为人泼蛮无赖,是个人厌狗憎的,且今日之事又确实是她无理在先,众人看不惯,便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就是!谁打你了?人家方才只不过是抬手挡了一下你的扫帚,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绊到门槛摔倒的,当咱们都是瞎子呢?” “可不是!难不成你要打人,人还得乖乖站在那挨揍?里正都在这呢,竟就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何止是说瞎话,这明明自己才是强占人家家产的那个,却还要反过来颠倒是非黑白,真是没见过比这更无耻的人了!我呸!” 此话一出,有不明就里者忙出言询问:“牛大娘,看来你知道内情啊!快说说,里正旁边那方才挡开了铁柱娘扫帚的年轻人是谁呀?” 那牛大娘显然很是厌恶刘氏所为,闻言哼了一声:“你们可还记得凌家的老大凌大成?这孩子就是大成的儿子了。” “大成的儿子?”正被阿茶拉着往前挤去的崔氏骤然一愣,“难不成是是豆子回来了?!” 阿茶也是一呆,刚想问豆子是谁,却见崔氏突然反手拉住她,一边快步拨开人群冲上前去,一边高声喜道:“可是豆子回来了?!” “姥姥” 阿茶讶异又好奇,可还没来得及追问,人群中便有人温声回了一句:“是呢,阿茶姥姥,就是凌家的豆子回来了,您还记得这孩子呢?” 阿茶一看,原来是里正。 “自然是记得的,那么多年隔壁邻居呢!”崔氏闻言十分惊喜,拉着阿茶快步走过去,看着里正身边那异常高大的青年就满眼期盼道,“就不知道豆子可还记得崔大娘?” 崔大娘? 青年慢慢地抬起了头。 一张长眉凤眸,极为俊朗的脸如惊雷般劈入阿茶的眼,片刻之后狠狠炸开。 阿茶看着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小脸竟一下子白了。 “记得。”盯着崔氏看了片刻,方才神色冷漠如水,目中仿佛看不进任何人的青年竟微微颔首,淡淡回了一句,“若无大娘的豆渣饼,我早已饿死家中。” 崔氏一下子红了眼眶,因想起了旧事,她一时心绪激动,并未察觉到身旁外孙女的异常。 可凌珣却察觉到了。 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乌发墨黑如云,面容细白嫩美,巴掌大的鹅蛋脸上,两道秀气柳眉,一双盈盈杏眸,还有一张菱唇不点而红,端的是青葱俏丽。便是此刻正身着粗布衣裳,未施半点脂粉,也自有一股惊人的美。 可惜右脸一道小拇指大小的狰狞刀疤,生生划破了这份美丽,叫人一瞬惊艳之后,便只剩下了惋惜。 此刻,这叫人惋惜的小姑娘正脸色发白地看着自己,眼中似有惊恐之意。 凌珣微微挑眉,可见她下一刻就慌乱地低下了头,便也就淡淡移开了视线。又看到一旁的崔氏正满脸感慨地看着自己,不由眸子微动,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崔氏这时已经从陈年旧事中醒来,见当年那个瘦瘦小小豆芽菜似的男孩儿如今长得这般高大,不由甚是安慰:“你这些年在外头可都还好?” 凌珣点头,虽依然没有多少表情,眼神却比方才柔和了许多:“都好,谢谢大娘关心。” 崔氏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这孩子当年离家出走的时候不过八九岁,身子又因长期受到虐待而瘦弱不堪,身上更是没有值钱的东西,能好到哪儿去呢?如今这样,也不知中间到底吃了多少苦才熬过来的。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看到你现在这样,你爹娘在天有灵,想必也可以安息了。”看了眼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正插着腰与周围村人们对骂的刘氏,崔氏笑容一顿,忍不住皱了下眉,“你二婶这是不肯认你?” “我有这院子的房契,也已请里正帮忙验明,便是她不认我,这院子也是我的。” 凌珣淡淡的一句话,叫崔氏一下子亮了眼睛:“这院子的房契竟在你手里?” 凌珣轻轻“嗯”了一声:“当年离家的时候带身上了。” 崔氏顿时喜形于色,扭头就对一旁的里正夸道:“你瞧这孩子多机灵!” 里正也是知道那些陈年旧事的,见此也是笑着点了下头:“可不是!虽说咱们都知道这院子是老凌家分家的时候,老大大成分到的,可大成两口子去得早,凌二成夫妇又在这院子里住了这么久,若没有这房契,事情可没这么好办。” 大周朝有规定,手握房契才是屋主,只要验明房契真假,再有三个以上的同村人作证,便可判定房屋所属。因此凌二成一家虽占了隔壁院子多年,可只要村里有三个人能证明这院子不是他们的,他们就得乖乖搬出去。 如今房契在凌珣手中,要在村里找三个知道当年旧事的人也不难,莫怪刘氏反应会这般激烈,她知道情况于自己不利,偏又无计可施,心慌恼怒之下,自然也就只能用撒泼疯闹这一招了。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用,里正见她这样,直接懒得理她了,只带着凌珣站到了一旁,等着凌二成从田里回来。 “好好好!到时他们若是搬走,这屋里肯定得重新收拾,你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这样,你到时跟大娘说一声,大娘去帮忙!” 凌珣还没说话,前头正与众人撕骂的刘氏突然转身冲崔氏扑了过来:“臭老婆子,你说什么?谁要搬出去?谁要搬出去!” 她这下来得突然,崔氏一惊,下意识往旁边躲去,可这么一来,她身后的阿茶便成了刘氏攻击的对象。 “阿茶!”见外孙女竟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像是傻了一般完全不知道躲开,崔氏脸色一变,忙要重新扑过去替她挡下刘氏那来势汹汹的巴掌。 可她才刚有动作,便觉得胳膊一紧,有人稳稳地将她拉了开来,而前头巴掌声也并未响起。 崔氏抬头一看,却见宝贝外孙女被人牢牢护在了身后,而刘氏则捂着手腕,红着眼睛,发了疯似的欲挣开众人的拉扯往这边冲:“啊!老娘跟你们拼了!这院子是咱家的,谁他娘的都别想赶我们出去——” 她尖利的声音半点都没有飘进阿茶的耳朵。 看着这张近在眼前,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俊脸,阿茶白着小脸抖着唇,伸手就往自己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 将阿茶所为尽收眼底的凌珣有一瞬间的惊讶:“你” 一听这自带寒意的声音,阿茶浑身一颤,小脸更白了。 凌珣微微拧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崔氏怒声打断了。 “姓刘的,你闹够了没有!” 崔氏年约五十,两鬓微白,略有佝偻,平凡的脸上满是岁月刻下的风霜,一看便知曾经受过不少苦难,可观其眉眼,舒展平和,并不见一丝阴沉,显然是个心胸开阔,性情温和之人。 凌珣没想到她会突然变脸。 是因为这小丫头吗? 看着眼前面色惊恐,像是吓得不轻的阿茶,凌珣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淡淡地掠过一抹怅然。 而阿茶这会儿脑子已是一片空白——她被自己方才确认的事情吓坏了。 倒是刘氏一听这话,梗着脖子嚎得更起劲了:“我就闹,咋的!臭老婆子,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呸!还真把自己当官老爷的丈母娘了呢?谁不知道你那贱命的闺女是被人家县令大人抛弃的!还有这死丫头,还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种呢,要不县令大人怎么会连亲生女儿都不要?呵,就这样竟还敢在老娘面前摆谱” 话还未完,崔氏已扑上去,一个巴掌重重地甩在了她脸上:“再敢多说一句,我撕了你的嘴!” 女儿的死和外孙女的身世一直是她心头最深的痛,村里知道当年之事的人不少,但很少有人会当着崔氏的面提起。 一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大家渐渐也有些淡忘了;二是不论如何,阿茶生父的身份都摆在那,民不议官,他们都是平头百姓,到底有些畏惧;三是里正与村中有名的富户邵家都十分维护崔氏祖孙,村人们心里也存了顾忌。 没想刘氏恨怒之下竟一口咬在了崔氏的伤口上。 崔氏素来温和可亲,这还是众人第一次见到她动手打人,不由皆吓了一跳。但刘氏素来惹人厌,倒也无人在这时为她说话,反而心中拍手称赞的人不少。 “姥姥!”阿茶也被这一下惊得回了神。 对崔氏的担忧一下子盖过了对凌珣的畏惧,阿茶飞快地上前揽住崔氏的肩膀,见她气得浑身发抖,满脸青红,顿时心下一紧,忙急声安抚道,“姥姥别生气,别生气,咱们不要和这种人计较” “臭老婆子!你,你竟然敢打我!你算哪根葱,也敢打老娘” 刘氏回过神,顿时发了疯似的要扑上去打回来,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斥:“住手!”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挽着裤腿,满身泥巴的汉子正急急跑来。 这人便是刘氏的丈夫凌二成了,他瞧着四十来岁,身材中等,皮肤黑黄,相貌还算端正,就是一双微微下垂,略带阴郁的眼睛叫人看着十分不舒服。 “孩子他爹你终于回来了!你,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被人打死啦——”一见到自家男人,刘氏自觉有了依仗,顿时放声大哭。 只是她还未嚎完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不止被打的刘氏愣住了,就连围观众人也呆住了。 “你你打我?”刘氏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凌二成,这回是真切地流下了眼泪。 “蠢婆娘!大侄子回来了也不知道赶紧叫人来通知我,竟还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不让他进门,简直是不成样子!”凌二成骂完刘氏便转头看向凌珣,这时他脸上怒容已收,神色也变得十和蔼,“大侄子,你可别和你婶子计较啊!这妇道人家眼神儿不好使,她是没认出你呢!不像我,一见着你就知道你肯定是我亲侄子!来来来,快进屋!一路上辛苦了吧?你看二叔这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说着,便欲伸手拉扯凌珣。 凌珣侧身闪开,淡淡地扫了回过神来又欲撒泼,却被凌二成一个眼神骇住,憋着脸不敢再吭声的刘氏一眼,没有说话。 “你看着这孩子还,还生气呢?”凌二成有些尴尬,不由又转头狠狠瞪了刘氏一眼,“都怪你!还不赶紧给大侄子赔罪!” 不等刘氏开口,里正便站了出来:“二成啊,进屋前咱们还是先把事情说明白吧。是这样,凌珣手中握有你们这院子的房契,已在我这里验明真假,村中也已有三人向我证明过,这院子原来确实是归他父亲凌大成,也就是你大哥所有的,所以现在他既然已经回来了,你看你们一家” “休想!你休想!”不等里正说完,刘氏就忍不住又扯着嗓子嚎了起来,“这院子是我家的!他这小杂种” “你给我闭嘴!”凌二成怒声打断了刘氏,这才拍着胸脯对凌珣道,“大侄子你放心,这些年你不在家,二叔住在这里也就是帮你看看家,如今你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咱们断然没有不还的道理!只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是这样的,二叔自己家已经多年没有住人了,如今又破又脏还堆满了杂物,这我们若是要搬回去,必定得先花一些时间把屋子修整修整,所以在这之前,我们只怕还得在你这先借住些时日” “搬什么搬!就咱家那样子,哪里能住人!孩子他爹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一听这话,刘氏彻底急眼了,可说着说着也不怎么的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主意,遂生生怒容一收,挤出了笑容,“那这样吧!横竖咱们都是一家人,这院子也不小,大家一起住便是了!从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再说咱们辛辛苦苦帮大侄子看了这么多年的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定然不会一回来就把我们赶出去的,是吧大侄子?” 众人都被她的无耻惊呆了。 分家后还住在一起的人家不是没有,可那是因为感情好,而这刘氏不说从前,就方才,先是不肯认人,一口一个“小杂种”地叫,后来更是又骂又打的,哪个鬼会愿意再跟她一起住啊? 在阿茶的安抚下已经冷静下来的崔氏一听这话,顿时忍不住狠狠地“呸”了一声:“刘翠你能要点脸吗?!当年你们两口子以豆子年纪小,要照顾他为由搬了过来,结果呢?整日虐打苛待这可怜的孩子,逼得他小小年纪只能离家求生!怎么,如今是还想再来一回吗!” 事情已经过了十几年,村中年纪轻些的人根本不知道其中竟还有这样的内情,听崔氏这样一说,大伙儿顿时炸开了锅。 “我说呢,好好的孩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原来竟是被亲叔婶给逼的!强占了侄儿家产不说,竟还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丧尽天良!” “我原以为这刘翠就是嘴巴坏了点,没想着这心肝竟也早已黑透了,以后可得远着点” “就是就是,瞧她方才这话,显然还打着同样的主意呢,啧啧,真是太不要脸了” 凌二成黑黄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于是他回过头,又给了刘氏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得刘氏耳鸣目眩,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却再也不敢说话了。 凌二成素来要面子,加上心思深,做事也沉得住气,因此打完人之后,便又对凌珣撑起了笑脸:“大侄子,你放心,二叔已经教训过你二婶了,她必然不敢再像以前一样!从前二叔忙着下地干活,忽略了你,所以才给了这恶婆娘欺负你的机会,今后再不会了你看你就给二叔一些时间,我答应你,我们一定尽快搬走,行不?” 这要求看起来很合理,可熟知凌二成性子的崔氏却知道,他这是在拖延时间,暗中必有其他打算,若凌珣应下此事,往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得安生了,遂忙对凌珣使了个眼色。 不过她倒是白担心了,凌珣根本不为所动:“明日日落之前。” 第60章 “是啊,阿茶要做娘亲了,爹爹也要做外祖父了。”阮庭舟说到这,便变得柔软极了,他看着双手扶着自己的肚子摸了又摸,满眼不可思议,眼睛却一点点亮了起来的女儿,心头又酸又热,说不出的激荡。 “所以”许久,阿茶才回过神来,她抬目看看月牙,又看看阮庭舟,忽然爆发出一声欢喜的尖叫声,“所以珠珠终于来了?我终于要做娘亲了?厉之哥哥终于要当爹了?” 月牙一愣:“珠珠?” “就是我和厉之哥哥给宝宝起的小名”阿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可随即又咬着唇嘿嘿笑了起来,“大名,大名留给爹爹起。” 阮庭舟一怔,随即心中猛地一软,脸上也难得地浮现出喜色来:“爹爹定给珠珠起个世上最好听的名字。” 因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阿茶心情十分振奋,又欢天喜地地闹了好半晌,这才继续问起了正事儿。 得知自己会昏迷多日是因怀孕之后身子变弱之故,她心中又惊又怕,一方面庆幸那香只会叫人昏迷,不会叫宝宝受到伤害,一方面又十分懊悔自己怎么没早些发现身上的不对劲。 总归没有出事,见她自责,月牙安抚道:“好了好了,你这是头一胎,前些日子又一直在操心外头的事情,难免疏忽,以后小心些就好。咱们珠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必然会健健康康长大的。这些日子我会多留在府里照顾你,师傅也说了,好好安胎就行,不会有事的。” 阿茶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阮庭舟知道她心中挂念那日在安国寺中发生的事情,也不多说别的,大概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原来阿茶昏迷过去之后,永王妃便和她身边的丫鬟带着铁英从那个厢房下藏着的一条地道出了安国寺。好在铁英意志顽强,昏迷之前用袖子里藏着的暗器悄悄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头,在那隐秘的地道口留下了细微的血痕,这才叫苏泠等人寻到了线索,一路追上去将她救了下来——铁英身手极好,可架不住永王妃是个调香高手,那香等同迷药,药效极强,因此铁英一身武艺竟是无处可施,若非苏泠等人去的及时,她怕是要不好。 令人意外又不那么意外的是,永王妃背后的人是魏王。阿茶等人一开始猜的就没错,当年害死赵氏的人,就是这个看似胆小惧内的老头。他对阿茶的祖母求而不得,心生执念,这才有了后来这一系列事情。 只是叫阿茶震惊又不解的是:永王妃会什么会帮他做事呢?而他们查了魏王这么久,为什么却一点痕迹都没有查出来?魏王如今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只能靠皇室俸禄过日子的人,哪儿来的这么大本事瞒天过海呢?要知道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即便他手段再高,也不可能在骁王府和文远侯府的联手探查下,一点尾巴都不露啊。 “因为他有个好弟弟。”阮庭舟垂眸,想起那日自己带着人赶到时,魏王正要抱着昏迷不醒的铁英行不轨之事,眼中便又透出了极致的恨意来。 哪怕知道躺在床上的并不是阿茶,可看着她那张脸,想着妻子当年惨死的样子,他心里就爆炸了似的恨。 所以在骁王府暗卫抓住魏王之后,他亲自拿起刀,将那毁他一生的人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了下来。 那是他第一次动手杀人,可阮庭舟一点儿也不害怕。带着极致的痛快和痛苦,他没有半点手软地将那魏王碎尸万段,然后带着满身的腥臭热血,捧着魏王的头颅跪在了妻子赵氏的排位前。 他跪在那里一整夜,最后心里剩下了无尽的茫然。报了仇又如何?他的晴儿终究是再也回不来了 父亲的神色有些恍惚,阿茶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可定然不是开心的事,见他说了一句又不说了,忙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爹爹,你说的弟弟是指永王吗?” 阮庭舟猛然回神,暖暖的烛光下,阿茶娇俏鲜活的面容渐渐驱散了他心底的寒意。 他终究是保住了他们的女儿,还有他们的外孙(外孙女)。也罢,往事不可追,只要往后孩子们能好好的,他这一生,也就了无牵挂了。 “是,我们查了魏王那么久都没有查到什么线索,是因为魏王确实什么都没有做。帮着他暗中做事的,是永王。魏王从前备受帝宠,哪怕如今已经废了,暗中盯着他的人也不少,反倒是永王,他自幼淡泊名利,不爱争权夺势,早已淡出了众人的视线,不会有太多人关注他,所以做起事情来方便。偷盗秘药,蓄养死士,勾结狄戎,都是永王派人做的。只是他素日太过低调,行事又极为谨慎,这才一直无人发现。” “那这些事情,永王妃都是知道的?”想到那个笑容温和的老太太,阿茶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嗯。”阮庭舟目光一冷,“她可是魏王的得力助手。” 一旁月牙补充道:“听说她娘家有把柄在魏王手里,而且,据说她年轻时好像恋慕过魏王” 阿茶顿时诧异地瞪大了眼睛:“那永王?!” “他知道呢,不过并不在乎。因为”知道这些事情阮庭舟不好说,月牙又凑到阿茶耳边小声道,“永王是个断袖,只喜欢男人,不喜欢女子来着,所以你看他满院子姬妾,可却半个儿女都没有呢!而且苏泠她们还查到,永王喜欢的那个男子是得过魏王救命之恩的,所以他这些年他才一直帮魏王做坏事来着!亏我一开始还以为他们兄弟俩手足情深呢!” 阿茶听得瞠目结舌,这个消息太劲爆了! “只是可惜了魏王妃,被这几人耍的团团转,唉。” 想起魏王妃在安国寺时的所作所为,阿茶拧眉,很快便明白了月牙话中的意思。 魏王妃只是怕魏王故意娶来转移视线的。就是因魏王妃性子泼辣善妒,魏王这些年来在众人心中的形象才越来无害——沉迷酒色,胆小惧内,加之年纪也越来越大了,人们对他自然渐渐就没了防心。 而此次在安国寺也是,她们的目光一直在魏王妃身上,毕竟明面上来看,她才是魏王最亲的人。谁能想到真正等在暗中的那条毒蛇,竟会是看着最为温和无害的永王妃呢!好在凌珣早有准备叫铁英扮作了她,否则,阿茶真的不想像换做自己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可是我记得魏王妃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我”这也是一个疑点。 “魏王年轻时向你外祖母求过亲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她应该只是对你的脸感到好奇。” 阮庭舟的话叫阿茶一愣,而后松了眉头:“我怎么没想到呢。对了,那永王妃上回救我的事情也是设计好的吗?” “不知道,或许是,或许不是,但她接近你必然是有别目的。” 阿茶沉默,半晌才又道:“那他们现在人都怎么样了?” “通敌叛国,自然是死了。”魏王被阮庭舟亲手所杀,永王妃和永王在牢里畏罪自尽,只有被连累贬为庶民的魏王妃带孩子们去了南方,开始了新的生活。 阿茶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摸着平坦的腹部,看着桌上微微跳跃的烛火,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一切终是结束了。 永王魏王谋逆案的余热很快就散去了,人们的注意力再次被北疆传来的新消息吸引了过去——老天保佑,大周的战神骁王终于醒了!且醒来之后没几日就大破狄戎联军,一举将他们赶出了大周边境。还不知用什么法子,彻底破坏了联军之间的团结,导致其中有些国家撤军退兵,有些国家与狄戎反目成仇,甚至狄戎内部也爆发了内战 情势一片大好,虽狄戎人还在强撑,但可以想象,胜利已经在不远处。 “珠珠,你爹真是太厉害了!”看着手中的书信,阿茶笑眯眯地拍着已经稍稍四个月大的肚子,满脸的骄傲。 “你这孩子,轻点拍肚子!”收拾完魏王等人之后,崔氏精神越发好了,尤其阿茶怀了孕,老太太更是每天红光满面乐呵呵的,看着都叫人觉得欢喜。 “没事儿姥姥,珠珠喜欢我跟她打招呼呢。”头一回怀孕,阿茶不免觉得新奇,低头又戳了肚子一下。 “都要做娘亲的人了,还这般孩子气。”崔氏摇头,眼中却满是笑意。有人宠着才会长不大,她其实巴不得这宝贝外孙女一辈子都不要长大才好。 “不过爹爹,你知不知道厉之哥哥什么时候会回来呀?”阿茶眼中忍不住透出几许思念来,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了,只是恐自己的心情会叫他分心,平时来往的书信里,她从不曾问过他归期。 “要想彻底灭了狄戎,还需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七八个月的时间。”阮庭舟见不得女儿露出愁容,暗地里十分无理取闹地记了倒霉女婿一笔。 “好吧,希望他能在珠珠出生之前赶回来”阿茶心里自然是失望的,又想到明天就是除夕夜,她心中更添了几分怅然。这是他们成亲之后的第一个年,怕是不能一起过了然不想叫家人担心,她也没有表现出来,只转头说起了明天晚上年夜饭的事情,“义叔一家人明天都会来的吧?” “嗯,已经说好了” 阮庭舟正说着,月牙带着满身的寒霜从外头走了进来,见大家都在阿茶的屋里,她愣了一下,随即便飞快地扬起笑脸与崔氏和阮庭舟打了个招呼。 她神色茫然,眼睛微红,显然是刚哭过,阿茶无声地叹了口气,知道怕是她这回研究出来的解药又失败了。 她失败了太多次,哪怕如今还不死心地坚持着,可心,怕是早就被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弄得伤痕累累了。 劝退的话在喉咙里转了一遍,到底还是说不出口,阿茶心中难过,待崔氏和阮庭舟借口离开之后,便走上前拉过月牙的手放在了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上。 “姨母哭成大花猫了,珠珠快亲亲姨母安慰安慰她。” 月牙想笑,却没能笑出来,动了动唇,突然再也忍不住抱住阿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还是不行还是不行为什么?明明,明明什么步骤都没有错明明小兔子吃了都醒了呀连师傅也说这回一定可以的为什么” 阿茶心中一疼,抱紧了她,待她将心中的失望难过全部发泄出来,这才擦去自己眼角跟着流出来的泪,摸着月牙的脸道:“姐姐,再坚持一下,皇天不负有心人,阿绍总有一日会醒来的。” 月牙揉着红肿的眼睛,许久才点点头,勉强勾起了一个惨淡的笑容。 这晚阿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迟迟都没有睡着。 外头月明星稀,夜色正浓,她折腾半晌,仍是半点困意都没有,遂忍不住爬了起来,卷着被子坐在床边,对着窗外的明月幽幽地叹了两口气:“月亮呀月亮,求求你叫阿绍快些好起来吧,我姐姐等了这么久,实在等得太辛苦了” 月亮哪里会回答她呢,只有寒冷的冬风在外头呼啸而过,拍打在窗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你听得到吗?如果听得到,也帮帮我吧,我想叫厉之哥哥快点打完仗回家,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啦,唉,马上就要过年了呢” 阿茶说着便低头将下巴搁在了被窝里,谁料就在这时,窗户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嗓音:“你亲我一口,我就答应你。” 阿茶浑身一僵,心头猛地跳了两下。 窗户被人从外头推开,寒气一下子涌了进来。 阿茶顿时心跳如雷,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她不敢抬头,唯恐这是一场幻觉。直到那人脱去冰冷的外裳,又靠在炭盆边将自己身上的寒气除尽,最后走到床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鸵鸟一般的王妃娘娘才僵硬地抬起了头。 风尘仆仆,满面寒霜,眼底布满血丝,下巴长满青茬,可那张俊朗威严的脸,那双只有见她才会柔软成水的眼睛 真的是凌珣回来了! 阿茶一下子惊喜地叫了出来,顾不得凌珣身上脏乱寒冷,死死地搂着他的脖子就不肯放开了:“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凌珣没有回答,只是捏着她的下巴便狠狠亲上了上去,大手伸进被子一顿揉搓。 阿茶叫他弄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可到底记着他此刻不该回来的,便推了推他,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你先回答我呀” 凌珣这才深吸了口气,将被子里的手拿了出来,哑着嗓子说道:“想你了,就回来了。” 阿茶心里一甜:“那北疆那边” “小昀在,出不了乱子,等过完年我再回去帮她。” 当日得知凌珣要出征狄戎,楚昀便闹着要与他一同前去,凌珣不愿她再重复从前的生活,派人绑了她,可谁料大军走了不到一日,她就成功从小黑屋里跑了出来。怕阿茶会拦,她更是大晚上的就溜个没影了,只留下书信一封告知她:嫂嫂,我帮大哥杀敌去了! 阿茶无奈,只好去信给凌珣,叫他派人接一下这率性而为的小姑子,以免她路上出什么意外。这一走,姑嫂俩也是好几个月未见了。 “她可都好?三表哥是不是也去了北疆?”大军出征没多久,齐熙和便出京办事去了,阿茶猜测,他很有可能是找楚昀去了。 凌珣随意地点点头,又凑过去叼住了她白嫩的耳垂细细地吮了起来。 阿茶忍不住低吟了一声,但心中太多疑问,便又强撑着问道:“那,那这几个月你都去哪儿了呀?联军内讧,狄戎内战,都是你做的对不对?” 这两个月以来,外人眼里的骁王殿下一直处在昏迷状态,可阿茶却知道,这人压根没受伤,而是带着从前暗中培养的精兵——黑虎卫去做别的事儿了。至于到底是什么事儿,结合今日的捷报看来,阿茶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会儿会问,也不过是想确定一下罢了。 凌珣“嗯”了一声,没有多说,只是看着怀里目光水亮,笑容甜蜜,软软地说“厉之哥哥你真厉害”的小媳妇,眼神越发幽暗了几分。 软香温玉在怀,青年又素了几个月,实在是有些憋不住了,可低头看着她微微突起的腹部,他又一下子愣住了。 阿茶自然发现了他的异样,眼珠子微微一转,便坏笑着拉着他的大掌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凌珣顿时屏气凝神,浑身僵硬得厉害。 阿茶忍笑:“珠珠,快与爹爹打个招呼!” 是他的珠珠啊 凌珣默默地盯着阿茶的肚子,许久才略带拘谨地“嗯”了一声:“你好,我是你爹。” 阿茶再也忍不住,笑得在床上直打滚儿,直到叫人重新压在身下,剥开了被子和衣裳,这才红着脸,带了几分紧张地说道:“可,可以吗?” “放心,”凌珣啃着她白嫩的脖子,眼底似有火光跳动,“我问过大夫了。” 阿茶的脸一下子红了个透。 而就在这时,回春堂后院的主屋里,有人终于挣脱冗长沉寂的黑暗,艰难而顽强地睁开了眼 “死死丫头别别哭” 番外一:叶绍∓mp;月牙 叶绍又听见有人在叫他了。 那人似是个年轻的姑娘,声音清灵甜美,带着蓬勃的朝气,叫人听着便觉得心情大好,只是与往常不同,今日她的声音低哑憔悴,盛满了浓浓的哀伤与颓败,叫他听得心头发涩,整颗心揪紧了。 “为什么还是不行呢?明明师傅都说这次一定能成功的为什么不行呢?臭叶绍,你怎么这么贪睡呀?都睡了这么久了还不肯醒来我讨厌你,最讨厌你啦!”她说着便哭了,不是小声的哭,而是如同孩子一般的哇哇大哭,听得他脑仁突突地疼,脑海中也有什么东西仿佛炸开了似的难受。 第61章 第61章 黑衣刺客们显然是为了救沈鸳而来,他们分成了两拨,一拨在明面上吸引着秦时等人的注意力,另一拨则是趁乱偷摸向楚东篱的车架,试图杀了楚东篱带走沈鸳。但因众人早有准备,他们计划没有得逞,反而还折了不少人。 “这么不惜代价地来救你,看来你在樊林心里地位不低呀。”阿寒出去战斗了,眼下马车里只他们两人,楚东篱放下撩起的马车帘子,转头对吃了软筋散,眼下只能软软倚在角落里的沈鸳笑道。 这显然是在试探她,沈鸳眯眼笑了起来:“樊林是谁?” 你的杀父仇人。楚东篱心中摇头,面上却只叹道:“一个长得很丑的糟老头子。” 沈鸳想了想,没想起来樊林有多丑,她只记得自己有个义父叫樊林,并不记得他长什么样。 “哦,那就别说他了,影响心情。我们不如来说说你?” 楚东篱挑眉:“我?” “是啊,你长得这么”沈鸳用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嘴角勾起一个风流又邪气的笑,“如花似玉,该不会是女扮男装吧?” 如花似玉这不仅是在嘲讽他长得像女人,还是明目张胆的调戏!楚东篱笑了起来,片刻突然抓过她的手按在了自己平坦的胸膛上:“姑娘既然心中疑惑,不如亲自验证一下?” 沈鸳有一瞬间的诧异,但很快就眼神暧昧地笑了起来:“好啊,不过这里的大小也是会骗人的,咱们换个地方如何?” 说着,搭在楚东篱胸膛上的手就垂直往下移,直直地往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探去。 楚东篱笑容一僵,但没有阻止,直到发现沈鸳好像是打算来真的,方才额角微跳,飞快地握住她的手制止了她大胆惊人的流氓行为。 “你真是个女人?”这下轮到他发问了,不过不是嘲讽,而是发自内心的疑惑。 看着他温和虚伪的笑容下隐隐透出的一丝窘迫,沈鸳先是一怔,而后心中愉悦,哈哈大笑起来:“是啊,怎么,我检查了你,你想检查回来?” 她笑得张狂又放肆,半点儿没有姑娘家的斯文,反而像个浪荡的纨绔,俊俏的眉眼间尽不羁与痞气。 楚东篱眼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了,我没有那么重的口味。” 臭狐狸又拐着弯骂她!沈鸳挑眉,低头看着他右手手背上那个青紫肿胀的牙印,不怀好意地舔了舔嘴巴:“我口味倒是挺重的,平时最喜欢啃猪蹄了。” 伤处瞬间抽痛起来,楚东篱:“” 吃了翠烟特制的软筋散,整个人都软成泥鳅了下口还这么重,这死丫头果真不负“大力王”之称。 就在两人互相伤害的这会儿功夫里,外头的刺客已经被彻底清理干净,众人收拾了一番,很快便继续上路了。 “可有抓到活口?”看着秦时袖子上不慎溅到的几点血迹,阿浓秀眉微凝。 身上沾了一丝血腥味,虽不浓,但到底不好闻,遂秦时难得主动地坐远了一点:“没,一见情势不好就都跑的跑,自尽的自尽了。” 阿浓有些失望,想了想又问:“那有发现其他什么线索吗?” 占有欲是爱的附属,尤其秦时骨子里又是个霸道的,遂他不喜欢少女这般关注别人——与对方的性别身份无关,纯粹就是希望她能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可他也看得出来,沈鸳在她心里是不一样的,她将她当成了亲人,而并非只是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想着自己若无法接受沈鸳的存在,只怕他家小媳妇也要接受不了他的存在了,青年只得捏着鼻子忍下心中的醋意,神色平静地笑道:“还真有,方才交手的时候我无意扯破了一个人的衣裳,那人的后颈处,有一个小小的狼牙状纹身。” “在身上纹野兽图腾是江北人才有的习惯,看来三姐姐真是落到了樊林手中!”阿浓一愣,眼中飞快地闪过几许亮色,“翠烟姑娘说若能找到那下毒之人,拿到轮回之毒的样品,或许就有机会研制出解药,既然眼下基本能确定那人就在樊林身边,只要派人将那人抓回来,三姐姐也许就有救了!” 不过想到自己手下如今没有什么可用的人,少女又微微拧了眉。 她显然还不习惯依赖自己,秦时心中又叹了口气,面上却只笑道:“此事与楚东篱也有关,他会找人去办的,你只安心等着好消息便是。”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阿浓有些惊讶,刚想要说什么,便见他伸手捏住了自己的指尖。 “那些人十分看重沈姑娘,想来不会轻易放弃。为了安全起见,接下来咱们可能得加快赶路的速度了。会有些累,你能行吗?” 阿浓回神,点了点头:“嗯,没问题的。” 秦时将她柔嫩的小手包进自己宽厚的大掌里:“若是哪里不舒服便告诉我。” 阿浓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好。”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是两日后。 这日傍晚,众人来到了一坐无名山脚下。因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瓢泼大雨,众人不好再继续赶路,便在附近寻了一处破庙避雨。 这破庙位于荒郊野外,里头又脏又乱,布满了蛛丝,显然已久未见人烟,不过大堂中间那块儿地倒还算干净——没有太多蛛网,地上还铺着厚厚的干草堆,干草堆不远处还有一个早已熄灭的火堆和一些没烧完的枯木枝,应该是之前在此躲雨或是住宿的人留下的。 春雨料峭,阴冷的寒意伴随着哗啦啦的雨声从残破的木门中涌进来,冻得人骨头缝都有些哆嗦。众人赶忙架起火堆,这才稍稍暖和了一些。 秦时怕阿浓着凉,忙吩咐玉竹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厚厚的披风给她裹上,可谁想阿浓转眼就将那件披风盖在了一旁沈鸳的身上。 秦时:“” 见青年脸色一僵,有些郁闷的样子,阿浓歉意地冲他笑了一下,然后指了指一旁正饶有兴趣看着自己的沈鸳,小声解释道:“我穿得厚实,不冷呢,倒是三姐姐穿得太少,我有点儿怕她着凉。” 秦时抵抗不了她的笑,更没法对她表示不满,便只能将账都算在了无辜的沈鸳身上。他阴恻恻地扫了沈鸳一眼,觉得这看起来跟个男人没什么两样的家伙实在是太讨厌了。不过幸好她是个女的,不然以阿浓对她的在意,自己怕是早多少年前就没戏了。 这么一想,秦时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叹气了,他摇摇头,刚想说什么,便见沈鸳不怀好意地看了自己一眼:“小美人,这人是谁?为什么要偷偷瞪我啊!” 秦时:“”居然告黑状! 见阿浓朝自己看来,青年赶忙收起怒意,十分无辜地笑了一下,“我眼里只有你,怎么会去看别人?” 沈鸳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顿时哽住了。而阿浓则是努力绷住了脸皮,没有叫自己露出羞涩的样子来,她看了看这俩不知怎么就彼此讨厌上了的两人,语气平静而轻柔地答道:“三姐姐,他是我” “夫君。” 周围都是人呢!阿浓终于绷不住红了脸,但她动了动唇,到底没有反驳,只声细若蚊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小美人长得漂亮,可惜眼神儿不好,竟挑了这么个一看就不是善类的家伙做了夫君,沈鸳也不知为何自己心中这般不满,她仔细打量了秦时一番,发现自己心头那种莫名其妙的不满不知为何竟越发地重了。 “他配不上你。” 小美人一看就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千金小姐,这样的姑娘,应该配一个同样大家出身,玉树兰芝,气质翩翩的贵公子,而非这么一个容貌瞧着虽还可以,但整体看着粗糙又不羁,没有半点儿贵气的男人。 秦时:“” 这要是个男的,秦爷现在就能给他脑袋开瓢! 阿浓也是一愣,但她很快就凑过去与她的三姐姐说道:“没呢,他挺好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顿时叫秦时心中怒意一散,眼睛亮了起来。他竖起耳朵,想听她继续夸自己。 阿浓见此低头笑了起来,她有些不好意思,但看着这样的秦时,心中不知怎么竟有些发柔,忍不住就继续说了起来,“他救过我很多次,若不是他护着我,我或许早就已经总,总之,三姐姐,他对我很好的,没有配不上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希望秦时能得到沈鸳的认同,只是本能地这么做了。 秦时欣喜于她的态度,可又因她说的话而忍不住心生失望——虽然知道她会答应嫁给自己更多的还是出于感激和依赖,但亲耳听她说出,还是叫他有些想叹气。 什么时候,她才能像他喜欢她一样,真正地把他装进自己心里呢? 想到这,秦时忍不住苦笑,人心真是贪婪,从前觉得她能在自己身边已是圆满,如今一朝遂愿,便又开始渴求更多了。 他在想什么沈鸳不知道,她只是思索片刻后,对着她的小美人妹妹笑道:“原来如此,不过能和姓楚的死狐狸做朋友,必然也是心性狡诈之辈,你纵然感激他,也要小心一些才是。” 一旁正默默休息的楚东篱:“” 干他什么事! 沈鸳显然是不怀好意,为防她继续挑拨离间,秦时哄着阿浓坐到了离她最远的地方。沈鸳见此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两声,也不以为意,径自闭着眼睛窝在一旁的干草堆里,继续思考起了“如何能在这样被动的情况下杀了楚东篱这只死狐狸”这个深奥的问题。 来硬的肯定不行,她现在走路都得人抱,软的这群人奸诈的奸诈,狡猾的狡猾,独独那个看起来很喜欢她的小美人比较好利用,但她先前已经试过,那小美人也只是看着软罢了,并不是个好糊弄的。 哎,她要是个男的就好了,还能对那小美人或是那个给她下药的大美人使一使美男计 正胡思乱想着,心口突然剧烈一疼,沈鸳顿时如遭雷击,软趴趴的身子直直地僵挺起来。她无法自控地闷哼一声,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已经被一阵削骨剜心一般的剧痛湮没了。 “三姐姐!”耳边传来的惊慌尖叫声让她混乱的神智有片刻清醒,但很快她又没办法思考了。 “疼好疼啊啊啊大爷的疼死你姥姥了!啊——” 嘶哑的呼痛声从她咬得咯吱咯吱作响的牙关中迸出,不过一瞬间,沈鸳的墨发已经被冷汗浸湿。 “是轮回之毒发作了,快按住她,别让她伤了自己!”翠烟也是第一次看见轮回之毒的发作场景,见沈鸳已经痛苦得以头抢地,顿时咬着牙高声喊道,待阿寒等人死死压住了沈鸳不再受软筋散掣肘的四肢,方才飞快地接过小九递来的银针刷刷扎在了她身上几大关键穴位上。 可沈鸳半点都没有受到影响。 她面色青紫交加,双目赤红得如同盛了血,额角青筋更是疯狂直跳,有种下一刻就会爆裂开来的感觉。豆大的汗珠从她额际滚落,衬得她本就苍白的肌肤越发青白可怖,她蜷着身子倒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了一个球,全身肌肉都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抽搐着。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尤其是阿浓,身子一晃几乎要昏过去。她知道轮回之毒可怕,可没想到会这么可怕,她的三姐姐 “不,不要咬自己!”痛到了极致,沈鸳实在没有力气再嚎叫了,只发出了如同濒死野兽般沉重而绝望的喘息声。她翻着白眼,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唇,鲜血霎时从她的唇边蜿蜒而下,触目惊心,阿浓全身颤抖着飞奔上前,死死搂住了她,然后慌不择路地将自己的袖子连同胳膊一起递到了沈鸳嘴边,“三姐姐,你别咬自己,咬这里,这里!” “阿浓!”正拿了绳子过来,准备把沈鸳绑起来先的秦时见此瞳孔猛地一缩,飞快地上前挡开了沈鸳咬向她胳膊的嘴巴,“不许做傻事!” “我没有做傻事,”阿浓死死地憋着眼泪不让它流下,努力地保持着冷静,“以三姐姐眼下这个力道,万一不小心咬到舌头,她后果会不堪设想的。” “我知道,但”秦时的话还没说话,耳边已响起一声闷哼声,转头一看,是沈鸳不知为何竟突然暴起,一把扑向了一旁围观的楚东篱,死死咬住了他的大腿。 “放开我二哥!”阿寒目眦尽裂,飞快地冲上去将楚东篱救了下来。 然沈鸳虽松了口,双手却仍死死扯着楚东篱的胳膊不肯放,同时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楚东篱,口中断断续续地说道:“杀杀了楚楚东篱,才才能回江北,杀了他杀了他” 江北。 这下可以确定她背后之人是樊林了。只是,看着她这痛到极致还不忘执行命令的样子,众人皆一时无言,不知该敬佩还是该叹气——这样心性坚定的人,实在是世间少有。 “翠烟姑娘,你有没有法子能让这疯女人先冷静下来啊?我二哥胳膊都快被她折断了!”唯有少年阿寒顾不得这些,只脸色发白地叫道。 翠烟回神,无力地摇摇头,神色一片凝重:“没有解药,只能硬抗。” “我我身上有一颗雪莲丸”说话的是快被沈鸳弄死了的楚东篱,这素来优雅翩然的青年这会儿脸色发青,狼狈不已,也是快疯了,顾不得其他,他赶紧将自己身上救命用的大宝贝拿了出来,“这个,可有用?” “雪莲丸?这可是千金难买的好东西,能解百毒的,说不定对她有帮助!”翠烟眼睛一亮,飞快地接过那拇指大小的雪白丸子喂沈鸳吃了下去。 楚东篱肉痛不已,但见沈鸳吃了这药之后很快便放开了自己,心下到底是松了口气。 “三姐姐,你怎么样?” 雪莲丸好像能弱化沈鸳的痛苦,她虽还仍在挣扎喊痛,神色却没有那么吓人了。 众人皆松了口气,然而就在这时,刺客们再次出现了。 他们显然是算好了时机来的,不过这一次,他们的目的不再是救沈鸳,而是杀了她——这显然是知道沈鸳此番毒发之后就会重新忘记一切,不能再为他们所用,所以宁可毁了她。 杀人比救人要容易,所以这一次秦时等人赢得并不轻松,但一番恶斗之后,他们到底还是取胜了。 雨水伴着血水在这破庙里淌开,带起一阵令人作呕的铁腥味。秦时仔细擦去脸上身上溅到的血迹,这才重新进了屋,朝守在沈鸳身边不肯离开的阿浓走去。 “她怎么样?” “好一些了,你呢?有没有受伤?”阿浓方才一直守在屋里没有出去,但外头厮杀声阵阵,她即便没有亲眼看见,也能现象得出情况有多么危险,她边说边打量着秦时,眼底有不容错辨的担忧。 视线掠过她身边终于熬过毒发,陷入了昏迷的沈鸳,秦时顿了一下,状似无意地抬起右手看了看:“受了一点小伤,没什么大碍。” “袖子都染红了还没什么大碍,你”阿浓急了,起身便朝门口正在给小九上药的翠烟跑去,“我去问翠烟姑娘要点伤药来!” 秦时顿时心情大好,飞快地弯了一下唇。 一旁的楚东篱见此忍不住嘴角微抽:“你也太” 青年挑眉看他:“什么?” 无耻了。可惜楚东篱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干草堆里的沈鸳便幽幽转醒了。 叫这姑奶奶抓着啃了好几口,闹出了一身伤,楚东篱这会儿简直是怕了她了,一看她朝自己看来,顿时下意识就要跑,谁想沈鸳却满眼惊艳地看着他,强撑起虚弱的身体吹了一声漏气的口哨,嘻嘻笑道:“这这是哪家的小美人啊长得竟这样好,好看” 楚东篱:“” 什么鬼! 这场雨下了小半天,一直到黄昏的时候才堪堪停歇。幸好前头不远处就有个小镇,众人一路紧赶慢赶,到底是在天黑之前进城寻了一间客栈住下,没有落得个夜宿郊外的凄凉下场。 因沈鸳方才出了不少汗,阿浓担心她会着凉,便叫小二备了热水,准备先帮她洗澡。谁料沈鸳竟摇摇头拒绝了阿浓,指着楚东篱笑嘻嘻说道:“我要他帮我洗。” 众人:“” “可能是雏鸟情节。”翠烟憋着笑解释道,“失忆会让人心中不安,沈姑娘大概是因为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楚公子,所以下意识将他当成了最亲近的人。” 阿浓无言,半晌方才哭笑不得地揉着额角道:“可,可楚公子是男的呀” 秦时没有说话,只摸了摸下巴,看着楚东篱笑得幸灾乐祸极了。 “走吧走吧美人儿,咱们洗澡去!我身上冰冰黏黏的实在不舒服极了!”将自己整个儿挂在了楚东篱身上的沈鸳贴在他耳边催促道——因不确定沈鸳到底是不是真的完全失去了先前的记忆,翠烟并没有把她身上的软筋散全部解开,所以虽然眼下走路对她来说没什么问题了,但还是很容易就会累。也因此沈鸳方才走两步走不动了之后便赖上了楚东篱,非要他搀着自己进屋。 楚东篱自然不愿,阿寒更是怕她又寻机伤害自家二哥,再三地出言阻止,但沈鸳是个犟脾气,兄弟二人赶着进屋休息,到底还是没能拗过她,满心无奈地妥协了——不过,扶一下便罢了,洗澡什么的就太过分了啊! “沈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还请自重。”楚东篱自己也一身伤,又叫沈鸳折腾了一路,眼下也实在是维持不住万年不变的笑脸了。 “男女不是,哪有男人能长成你这样啊”楚东篱生得雌雄莫辩,一身红衣更显风情,沈鸳是真的把他当成了女子方才会生出调戏之心,再加上他又是自己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心中觉得亲近,这才耍起了无赖。不过眼下见众人都这么说,她也有些不确定了。 想了想,沈鸳突然伸出手,试探地拍了拍楚东篱的胸。 “咳,真,真是个男的啊!误会,呵呵呵误,误会!兄弟,对不住啊!那个”平坦的触感吓了沈鸳一跳,她呆呆地干笑了两声,随即方才触电一般推开他,抓住了一旁阿浓的手,“小美人儿,走走走,咱们洗洗洗澡去!” 第62章 第61章 因方才闹出的大乌龙,沈鸳洗澡的时候忍不住连叹了好几口气。 阿浓看着好笑,忍不住问她:“三姐姐可是在想方才的事情?” “啧,别提了,你说那么漂亮的一张脸怎么会长在一个爷们身上呢!更何况他还风骚地穿了一身红,配上他那张脸,简直跟个刚嫁人的小媳妇似的!谁能想到内里装着的是个抠脚糙汉呢,太坑人了”沈鸳趴在浴桶边上,一脸郁闷地叹道。身后玉竹在帮她擦身,阿浓没有伺候人的经验,这会儿便只坐在一旁递递东西,打打下手——沈鸳如今记忆一片空白,她不近身陪着心里不安。 抠脚大汉阿浓先是一呆,而后憋不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三姐姐是在可惜往后不能随意调戏他了吧?” 她竟能一语猜中自己的心思,沈鸳不由有些惊奇,但想着她先前与自己介绍过的身份,便又嘿嘿笑了起来:“被你看穿了,看来咱们果真是一起长大的。” 阿浓也笑了起来,只是视线掠过她肩颈处那几道触目惊心的狰狞伤疤时,又笑不出来了。 “这些伤口还疼吗?” 她眼中盛满了心疼,沈鸳心中微暖,唇边笑容不自觉地加深。 “早就不疼了,不过,”她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处处都是伤痕的身体,有些嫌弃地摇了摇头,“我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呢?坑坑洼洼的丑死了!” “应该都是之前打仗的时候伤到的。”阿浓没有多说,尤其是关于江北和樊林,更是一个字都不敢提——虽然翠烟说过这轮回之毒每次发作都会让人失忆,但沈鸳心性坚定异于常人,没人敢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已经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事情,遂众人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小心为上,以免她受到刺激又想起之前的事情来。 “打仗?哦对,你之前说我年纪很小的时候就随我爹上战场了,后来叛军造反,我爹为守城而亡,我也在那一战中身受重伤还中了毒,所以才会失去记忆”说到这里,沈鸳心里突然有几分发沉,胸口也好像叫绣花针不轻不重地扎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微的刺痛感。 “三姐姐,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见沈鸳突然低头揉了揉胸口,神色也有些恍惚的样子,阿浓顿时心中一紧,着急问道。 “哦,没有。”沈鸳回神,拍了拍胸口,“就是觉得这里真小,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个女的,哪像你” 她说着飞快地伸手戳了戳阿浓鼓鼓的胸前,嘿嘿笑了起来,“又大又软。” 阿浓躲闪不及,被她偷袭了个正着,顿时闹了个大脸红,不过这种耍流氓的事情从前沈鸳也没少干,少女一惊之后倒也没有太大反应,只无奈又好笑地看着她嗔道:“三姐姐!” 沈鸳最喜欢看漂亮小姑娘脸红了,见此哈哈大笑地从水中站了起来:“好好好,不闹了,穿好衣服吃饭去,我饿了!” 此后一路上又出现了几波刺客,他们吸取了前几次的教训,不仅加派了人手,还用上了车轮战,大有不把秦时一行人一锅端掉不罢休的架势,幸好已经进入淮东地界,明有孟怀派来的兵将保驾,暗有秦时手下的人马护航,众人方才有惊无险地回到了洛州。 知道淮东王孟怀必然已经设下酒宴在前头等着,秦时没有选飞龙村外头那条大路走,而是把楚东篱兄弟往大路边一扔,径自拐到一条鲜为人知的小山道上去了。 “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慢着!”见身边的阿寒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住了秦时的衣角,楚东篱方才摇头笑叹道,“好歹同甘共苦了一场,秦兄这么做是不是太过狠心了?此处离城门口还远着呢!” “说话就说话,别拉拉扯扯的。”秦时啪的一下打开阿寒的手,这才对楚东篱冷笑道,“论狠心谁能比得上你?楚家主这话说得也忒谦虚了些。” 不小心把他心尖尖上的小媳妇也暴露在了樊林等人的眼中,楚东篱知道秦时没跟他了却这段恩怨之前绝对不会答应孟怀的招揽,遂这时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苦笑着作了个揖道:“不敢当,那时情况紧急,在下也是情非得已方才出此下策,还请秦兄原谅则个。” 眼看马车里的阿浓探出脑袋朝这边看了过来,似乎在疑惑发生了事情,秦时只得暂时放弃狠揍这家伙一顿的冲动,警告地看着他说道:“我现在没工夫跟你说这个,快走,看你烦!” 说完便一挥马鞭,“驾”地一声跟了上去。 谁能想到在外行事那么凶残的家伙竟是个情圣呢?楚东篱幽幽地叹了口气,只觉得哭笑不得。 自家二哥很少有这样吃瘪的时候,阿寒想笑又忍住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二哥?表姐夫还在前头等着咱们呢。” “听闻七星山上风景秀丽,景色宜人,难得来了,若不前去见识一番,岂不是太过可惜?你先回去吧,跟姐姐姐夫交代一声,过几日我再去王府拜见他们。”楚东篱想了想,片刻拍拍阿寒的肩膀,甩着袖子朝秦时等人跟了过去。 这是一段上坡路,马车行得比较慢,养了一路,伤口早就已经痊愈的楚东篱很快就赶上了一行人。 “臭狐狸,你怎么又回来了?”说话的是懒洋洋趴在马车窗口晒太阳的沈鸳。也是机缘巧合,她两天前再次毒发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又是楚东篱。不过这回她照例调戏他的时候出了点意外摔了一跤,差点把门牙给磕坏了,楚东篱因此幸灾乐祸不止,这两天没少拿这事儿暗损她,遂这回沈鸳看他完全没有上一次那么顺眼,一口一个“臭狐狸”叫得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楚东篱倒也不以为意,只慢条斯理地跟在马车边,边走边答道:“不告诉你。” “稀罕!”沈鸳白了他一眼,片刻眼珠子一转,不怀好意地扭过头问一旁正骑马慢行的秦时,“妹夫,你们家一般怎么对待不速之客?” 秦时被那声“妹夫”叫得通体舒泰,再看这整天霸占着自家媳妇的家伙也没有那么不顺眼了。他本想直接动手把不死心跟上来的楚东篱扔回去,不过见沈鸳的身边阿浓也探出了脑袋,有些好奇的模样,又打消了那个念头,只嘴角微弯地答道:“那得看不速之客带的伴手礼够不够贵重了。够贵重的自然请进来好生招待,不够贵重的礼物留下,人么就不用进来了。” “那像他这样什么都没带的呢?”这答案显然很合沈鸳胃口,她哈哈一笑,又指了指两手空空的楚东篱。 “毫无诚意就上门的,自然是用扫帚打出去。” “哈哈好!这待客之道我喜欢!一会儿扫帚交给我,我来帮你!”沈鸳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楚东篱,笑得张狂极了。 楚东篱:“”突然有点怀念上次那个“怜香惜玉”的沈鸳了。 “我这般会持家,你是不是该夸夸我?”秦时懒得管那两人的官司,骑着马绕到另一边的窗口,笑容痞痞地问自家媳妇道。 阿浓以为他有话跟自己说,便与玉竹换了个座,谁想他只是想跟自己贫嘴,顿时好笑地嗔了他一眼。不过知道他是想逗自己开心,她也没扫他的兴,忍着笑小声地回了一句:“嗯,夸你。” 秦时弯腰凑近她,不甚满意地问道:“就这样?” “嗯,夸你嘛。”近来越发活泼了几分的少女狡黠地眨了眨眼道。 “你就坏吧,”秦时凑到她耳边,以极低的声音说道,“我都记着呢,等到家了再与你细算。” 因沈鸳之故,他已经好多天没能与她亲近了,眼下说着这话,顿时心头一动,眼睛里带上了几分火光。 阿浓扛不住他这样的眼神,脸蛋顿时烫了起来。她赶忙移开视线,口中小声地说道:“你说什么?声音太小了,听不见” 这样的她说不出的灵动可爱,秦时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雪白的耳垂,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就会装傻。” 阿浓红着脸躲开,嘴角却忍不住跟着弯了起来。 不装傻还不被他吃了呀! 众人在茂密的山林小道上七绕八绕好一会儿方才抵达了群山环抱之中的飞龙村。 “我的爷爷诶,小阿浓你是怎么把自己嫁到这么个山沟沟里来的?!” 阿浓之前出村的时候也是这么绕出去的,遂这时倒也没有什么太大感觉,只抬头对她眉头拧得死紧的三姐姐笑道:“这里风景很漂亮,挺好的。” “好什么好!你一个大家出身的千金小姐,他”想到两人的婚事已经板上钉钉,自己再说什么也是徒劳,沈鸳到底是生生把到口的话咽了下去,只长叹一声道,“这姓秦的也不知祖坟上冒了多少青烟才能娶到你,真是便宜他了!” 方才还叫他妹夫呢,转眼就姓秦的了。阿浓好笑地看着她,心中却暖洋洋的——三姐姐不管变成什么样,心里都是护着她的。 “我会过得很好的,三姐姐莫要担心呢。”她说着,又看了神色同样诧异的玉竹与她身后另外几个当日不肯拿了身契离去的奴仆一眼,眸底掠过几许微光。 看了她未来的生活环境,这些人还会如一开始那般坚定地选择留下吗? “罢了,有我在,总不会委屈你。”沈鸳摸摸她的脑袋,没再说什么,只是再看见秦时的时候就觉得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处处都不顺眼了。 不过秦时这会儿也没工夫和她计较——秦母怕生,一次性让她见那么多陌生人她会受不了,遂他不打算带翠烟楚东篱等人上山,而是将这群统统都是不请自来的家伙安排住进了山下那座空置已久的院子。 因他提早写了信回来,白羽已经事先安排了人把院子打扫干净,不过一行人原本预计今晚才会到,没想走得快了些,大中午就到了,遂白羽和秦临得到消息匆匆下山的时候,众人都已经在秦时的安排下各自回屋安顿去了。 “哥——” 刚将马车上卸下的东西搬进屋子,外头就响起了一声嘹亮欢喜的尖叫声,秦时笑着转过身,一把将炮弹一般朝自己冲来的弟弟抱了起来。 “你,你回来了!”将近两月不见,男孩仿佛瘦了一些,只一双墨玉般的眼睛仍是如同天上星子一般明亮璀璨。他死死地抱着自家兄长不放手,整张小脸都叫喜悦映衬得闪闪发亮。 出门那么久,秦时也有点想念这小家伙,大手重重揉了一下他毛茸茸的脑袋,有些心疼地笑问道:“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抱着怎么还轻了?” “我,我有好好地吃,吃饭!不信问,问师傅!”秦临赶忙摇头,而后指了指紧随其后进来的白羽。 这胖子果不其然又胖了一圈,且还红光满面的,看起来精神极好,秦时顿时笑骂了一声:“说!你是不是抢阿临饭吃了?怎么他瘦了许多你却又肥了一圈?” “冤枉啊大老爷!”白羽捧着胖肚子滚了过来,“是小家伙自己想哥哥想得吃不下饭,每天留剩饭给我吃的!” 从前秦时也经常离家,但通常十天半个月就会回来一趟,这还是小家伙第一次这么久见不到兄长,因此确实心中想得厉害,不过 秦临赶忙将脑袋埋在哥哥肩膀上,不好意思地蹭了两下,小声儿地说起了八卦:“我,我有吃的,是师,师傅盛,盛得太,太多了。他最近可,可会吃了,因为嫣,嫣然姐姐说,说肉多可,可爱” “小没良心的,是不是跟你哥悄悄地说我坏话呢!”白羽凑着胖脸想偷听,被秦时一巴掌给挡开了。 “去去,找你的嫣然妹妹炫肉去!别来打扰我们兄弟俩说悄悄话!” 白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老脸一红,飞快地轻掐了秦临屁股一把:“小崽子不许胡说!” 秦临抬起头,小脸红扑扑地笑了起来,纯真又无邪:“没,没胡说。” “啧啧,看来真有情况啊!”秦时自然相信自家弟弟,顿时坏笑着拍了拍白羽的肩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别逼哥哥大刑伺候。” “哪有什么情况,别听这小家伙胡说八道!”这胖子口中这么说着,面上却笑得仿佛一只成功偷腥了似的猫儿,看起来猥琐荡漾极了。 “装吧你就。”这时阿浓听见声音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秦时顿时顾不上这胖子了,丢下一句“本大人公正廉明,给你一点儿时间组织措辞”就抱着秦临大步朝她走了过去。 “哥说到做到,把你嫂嫂给哄回来了,厉不厉害?” “厉,厉害极了!” “嫂嫂还给你买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一只和土豆长得很像的花灯,一会儿叫她拿给你,嗯?” “嗯!” 见他开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秦时又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这才笑问道:“这段时间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娘的身体好不好?你有没有好好照顾她?” “没,都,都好,娘就是想,想你和嫂,嫂嫂!” “嗯” 兄弟俩说着便走到了阿浓跟前,许久未见,秦临有些羞涩,但还是声音响亮地唤了一声“嫂嫂”。 “阿临。”阿浓有些不好意思,又想到自己当日是瞒着他离开的,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便歉意地笑道,“当日不辞而别是不想让阿临难过,阿临可有生我的气?” 秦临越发不好意思,赶忙摇了摇头:“没,是,是我做,做的不对。” 阿浓心下一松,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像瘦了些。” 秦临羞涩,刚想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见了鬼似的尖叫:“师,师兄?!” 男孩转头一看,发现是个长相和嫂嫂一样漂亮的陌生姐姐。那姐姐正震惊地看着他的胖师傅,大大张开的嘴巴感觉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这是怎么了?这个姐姐是谁?秦临不解地歪了一下脑袋。 翠烟实在没想到从前气质出尘,高贵俊秀的师兄会变成如今这副又胖又猥琐的鬼样子。她先是震惊,而后是伤心,最后顾不得其他,抱着白羽的胳膊便嘤嘤大哭了起来。 白羽没想到她也跟着过来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刚说出“翠花”两个字,便见余嫣然欢天喜地地从门口冲了进来。 “阿时哥哥,季姑娘,你们终于回——”后半句话在看到院中抱作一团的两人时戛然而止,黑脸少女看看神色慌张的白羽,又看看连哭泣都妩媚至极的翠烟,好半晌方才愣愣地说道,“这这是在做什么?” “没什么!”白羽一瞬间心虚极了,赶紧将翠烟从自己身上扒拉了下来,紧张地对余嫣然解释道,“小黑妞你千万别误会,翠花是我师义妹,跟亲妹妹一样的!” 翠烟骤然愣住,倒是余嫣然听了这话猛然回过了神。只是想着这死胖子昨天还在嚷嚷着要娶她,今儿就和别的女人——尤其是那么漂亮的女人搂作了一团,少女心中顿时如同打翻了一坛子陈醋,那叫一个酸啊。 她暗暗咬牙,半晌方才点点头,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她就没再理他了,径自甩着两根长长的麻花辫朝秦时三人跑了过来去。 义妹?她大哥余东最开始喜欢上莫玲玲却不好意思表白的时候,也是打着“义兄”的名义去人家跟前献殷勤来着! “阿时哥哥,季姑娘,欢迎你们回来。”少女越想越觉得心口发堵,虽还带着笑,可方才朝气蓬勃的脸蛋眼下却皱巴巴地蔫成了一团。 秦时和阿浓对心照不宣地视了一眼——这俩从前一见面就要往死里掐架的家伙只怕是在他们离家的这段时间里掐出异样的感情来了。 “好久不见,余姑娘,往后叫我阿浓便好,我也叫你嫣然,行吗?”余光见白羽正要往这边跑,而翠烟又因此红了眼睛,阿浓轻咳一声,赶紧一手拉着从秦时怀里跳下来的秦临,一手拉着余嫣然往屋里走去,“我正要带阿临去看路上买来的小礼物,嫣然也一起来吧!” 余嫣然原本还没有理清楚自己对白羽的感觉,眼下叫这事儿一搅和,心里一下子乱成了浆糊,遂此刻也没挣扎,胡乱点点头就跟着阿浓走了。 白羽本来想去追余嫣然跟她解释一番,不过想着那稀里糊涂的丫头似乎还以为自己喜欢着秦时,脚步又生生停住了。他摇摇头,转头见翠烟一双美目正冷冷地盯着余嫣然,顿时心中暗叫不妙,赶忙挤出笑容道:“翠花儿啊,你怎么也跟着过来了?” 翠烟回神,优雅地擦去眼泪,冲他露出一个梨花带雨的浅笑:“跟过来看看师兄是怎么被村姑叼走的呀。” 她声音很轻,可白羽却听得毛骨悚然,赶紧双手合十道:“姑奶奶,求求你别这么笑了,渗人。” 这丫头看着娇媚可人,其实骨子里霸道又执拗,尤其对待他的仰慕者,更是一贯地秋风扫落叶般无情。从前便罢了,他没有喜欢的人,看如今想到这丫头在某些事情上根本听不进劝,白羽顿时愁得头都要大了。 这可怎生是好呢?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翠烟的笑容一点一点僵住了,许久,她方才红着眼睛冷冷地问道:“你不是我的师兄,你是谁?” 眼前这人和过去那个人一点儿都不像,她的师兄生得清俊出尘,貌若潘安,她的师兄一举一动皆如画优雅,她的师兄她的师兄绝对不会喜欢一个黑煤球似的小黑妞! 翠烟咬牙忍住心头的酸疼,暗暗地想,他绝对不是她的师兄! 白羽默然,半晌收起方才作怪的模样,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翠花儿,从前的白玉已经死了,如今,我叫白羽。” 翠烟咬着唇没有说话,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满的都是夹杂着惊慌的倔强。 “是不是有点后悔来看我了?”毕竟是自小一起长大,当做亲妹妹疼爱的人,白羽见此也有些心疼,他叹了口气,拍怕自己圆滚滚的胖肚子,对听到声音默默走出来站在了翠烟身后的小九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声音温和地解释道,“这么多年我不让你来找我,就是怕你接受不了。当年喝下那副药之后,我就知道我再也做不回从前那个白玉公子了——不仅仅是因为外貌,更多的是,我终于可以卸下那副高高在上的虚假面具,做回真实的我了。翠花儿,记得吗?当日离开天音阁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此生我再也不想做回那个冰冷无情,为虎作伥的白玉了,因为那不是真正的我。可惜你们熟悉的是那个我,也一直以为我就是那样的人,所以哎,你怎么就不听话非要跑到这里来呢?这下要失望得哭鼻子了是不是?” 翠烟没有说话,倒是一旁默默围观的秦时有些讶异地挑了一下眉:“白玉公子?胖爷来头不小啊。” 第63章 “没有没有,”见邵家兄妹担心,阿茶忙原地转了个圈,“看,好着呢!” 邵朝阳却是忧色未减:“那怎地看起来这般憔悴?可是昨晚没睡好?” 小姑娘脸色很差,少年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她被恶狗吓得哇哇大哭,噩梦连连的场景,一时只觉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恨不能冲到凌二成破口大骂一顿才好。 想起昨晚的荒唐事儿,阿茶不由干笑了几声,含含糊糊地应了过去:“是呀是呀,没睡好” 果然。 邵朝阳满眼心疼,可不敢表现得太过,便只能笨拙地安抚道:“莫怕,都过去了。往后” 往后有我护着你。 想着阿茶已经及笄,可以开始考虑婚事了,少年心中便生出无限欢喜来。他父亲邵老爷上月去外地办事儿了,再过些天便会回来,他已经想好了,等父亲一回来就求他做主上门提亲,父亲很是喜爱阿茶,想必不会不答应的。 想到这,少年白胖的脸又红了个透。 “这几日一直被表哥表妹缠着,竟是刚刚才得知昨日发生的事儿,可把我和哥哥吓坏了!”月牙粗心又未开窍,兼之自小便习惯了兄长动不动脸红的毛病,因此一直没有发现朝阳对阿茶的心思,这会儿见阿茶安然无恙,只重重松了口气,然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忙拉着她和兄长进了屋,做贼似的关上了院门。 阿茶见此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是偷偷溜出来的?” “可不是!我便罢了,虽常被娘盯着,可真想外出也不那么难,不像哥哥,这些天竟是人犯似的被表妹看押起来了,走到哪儿都要跟着,简直可怕!”月牙边说边与崔氏打了声招呼,又嘱咐她若有人上门便说他们兄妹不在,然后拉着阿茶直奔后院,“来今儿能出来可不容易呢,得小心点别让那丫头找到!” 邵朝阳打从方才见到阿茶起就没挪开过视线,直到这会儿月牙提起裴沁雅,才下意识眼带惊慌地往后看了一眼,随即又想到什么似的,十分紧张地对阿茶说道:“本说好了要来找你玩的,哪料贵客在家,竟是怎么都无法脱身,食言多日,阿茶莫要生我的气可好?表妹表妹她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咱们别理会她便是,还有上回的事情” 少年说着,飞快地从袖子里摸出一物,红着脸递给阿茶,“说了要向你赔罪的这个给你!” 阿茶定睛一看,竟是只浑身碧绿通透,雕工细腻精巧,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的玉葫芦。 “朝阳哥哥又客气了,上回的事情早都已经过去了,怎么又提起了?快快收起来,我可不是那等小气之人!”小姑娘自然不愿收,邵朝阳见实在拗不过她,便只得遗憾地将那玉葫芦重新收了起来。 他看到这玉葫芦的第一眼便知阿茶会喜欢,可也知道她不会随便收下,便一直藏在袖子里没有拿出来,如今看来怕只能等提亲之后才送得出去了。 月牙早都习惯了自家哥哥对阿茶的好,只是在她看来,这与对自己的好没什么两样,是以见此也没觉得如何,只红唇一弯,贼兮兮地摸着阿茶的小手道:“不提那糟心的丫头了,嘻嘻,你知道哥哥今儿是怎么溜出来的不?” 不等邵朝阳和阿茶反应,她便忍不住了似的拍着大腿哈哈大笑道,“我告诉你,哥哥今儿是爬茅房的屋顶出来的!因为大门后门都出不去你说他要是一不小心掉到下面的坑里怎么办嗤哈哈” “月牙!”邵朝阳的脸一下子像要烧起来似的。 “哦哦,害羞了害羞了!”月牙见此却笑得更厉害了,不过到底是亲哥,她笑完之后还是补了一句,“这不听说你差点出事,我们都着急了嘛,表妹又缠得紧,实在没招才想出这么个法子,你不知道,这可是哥哥第一次爬那么高,吓得他两腿都在抖呢!好在那茅房临近围墙,屋顶也紧挨着墙头,否则距离再长些,哥哥怕是真会掉下去” 邵朝阳被这实诚的妹妹气得头顶冒烟,欲哭无泪地看着阿茶,挣扎着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阿茶,我,我没有双腿发抖,你莫要听她瞎说” 阿茶并不相信,可见邵朝阳抓耳挠腮很是羞恼的样子,到底憋着笑点了点头:“我相信朝阳哥哥。” 少年不知阿茶心中所思,只觉得被她含笑的杏眸一看,心都要从胸口跳出来了,一张白胖的包子脸更是红得不行。 “不过那凌铁柱竟敢放狗咬你,简直是作死!”抖完亲哥老底,月牙便笑容一收说起了正事儿,“我听人说,他这么做是因为你弄伤了他娘的脚?” “没有,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阿茶回神,摇摇头道,“不过凌二成亲口说了是误会,咱们不用理会。” “这家人简直莫名其妙!你放心,他们要是再敢找你的麻烦,我一定告诉爹爹,叫他为你做主!” 月牙余怒未消地拍了拍胸脯,一旁的朝阳心里却是阵阵后怕:“幸好凌大哥及时出现,否则后果怕是不堪设想真得好好谢谢他。” 说到凌珣,阿茶便又想起了昨晚的事儿,不由再次干笑几声道:“是呀是呀,昨儿姥姥已经带我上门谢过了。” “谢是要谢的,只是那个凌珣”月牙对凌珣始终有些警惕,这会儿便不由琢磨了起来,“你们说,他离家出走的这些年里到底做什么去了呢?我怎么看都觉得他很不寻常” 阿茶默然,杀起人来就跟切萝卜似的人,自然寻常不了。至于他这些年干什么去了不知为何,一直不敢对凌珣的事情多有思考的小姑娘竟也隐隐生出了些好奇来。 “算了算了不说他了,横竖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月牙性子跳脱,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也就不纠结了,话题一转便道,“对啦阿茶,明天下午你有空不?” 阿茶回神:“有呀。” 许是天天吃野菜也有些吃腻了,邵家最近要的野菜量没有前些天那么多了,阿茶便也没前些天那么忙了,再加上还有个凌珣帮忙,原本要大半天才能完成的任务,现在基本一个早上不到就能完成,是以下午都比较悠闲。 “太好了!”月牙伸手就搂住了阿茶的肩膀,眨着汪汪的大眼睛谄笑道,“陪我上山!” 邵朝阳也眼睛一亮,包子脸上浮现一抹期待。 阿茶不解:“上山?做什么?” “还不是表妹,非说我哥从前答应过她要带她上山玩一次,这两日一直在闹呢”说起裴沁雅月牙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丫头实在太烦人了,“我哥没敢答应,山路难走,这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万一哪儿不小心磕到碰到可怎么办?可那丫头见缠了我哥这么多天也没用,昨儿竟同我娘说了。这不,我娘下了命令,非要我和哥哥带他们兄妹上山踏青呢!她也不想想,她老人家天天逼我在家学做千金小姐,我自己都没上过几回山呢,怎么带他们玩呀?更别说我哥了,文弱书生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偏他们还不让下人带路,说有人看着会束手束脚,非要自己玩自己的,这不为难人么你说” “咳!”赶忙打断了妹妹在心上人面前毁灭自己形象的恶劣行为,邵朝阳看着小姑娘,不好意思又充满期待地问道,“阿茶若有时间,能不能帮帮我们?” “当然能,放心吧,我知道后山上有个地方不错,路不是很陡,风景也好。那儿还有瀑布小溪,附近野菜也不少,到时可以带裴小姐他们抓抓鱼虾摘摘野菜什么的,小心点,应该也没什么危险。”阿茶同情地看着这两兄妹,到底忍不住问道,“那裴小姐他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说是还得住上大半个月呢!”月牙痛苦地闭了闭眼,将脑袋往阿茶的颈窝里一埋就蹭了起来,“宝贝儿啊!不知道半个月后我还能不能再见着你嘤嘤嘤——” 阿茶被她逗笑,又被蹭的发痒,忙往后缩身子要躲:“乱说话,不给你靠!” 月牙自然不依,伸手就往她身上挠去:“给不给?给不给?!” 两个小姑娘一时闹成一团,咯咯笑个不停,邵朝阳在一旁看着,对妹妹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红红的包子脸不由自主地鼓了起来。 他也想与阿茶这般亲近呀! 正这么想着,外头突然传来重重的拍门声:“表哥!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开门呀!表哥!开门开门开门呀——” 瞬间什么绮念都没了,邵朝阳脸色一白,只觉得脑仁生疼,恨不能哭出来。 因昨晚的事儿,阿茶心中对凌珣莫名生出了些尴尬,可崔氏请了他今晚来家中吃饭,自己昨晚也糊里糊涂应了他一碗长寿面,是以虽心中别扭,然送走一脸生无可恋的邵家兄妹之后,小姑娘还是去厨房认真地准备了起来。 崔氏也很重视这顿饭,又听说昨日是凌珣的生辰,更加上心了,将家里最好的东西统统都拿了出来。 第64章 ------晋丨江丨独丨家丨首丨发,谢绝转载------ 阿茶记着桂嬷嬷的话不敢抬头乱看,只用余光飞快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扫了一眼。 月白色裙摆猛地曳地而起,复又散落,楚贵妃应该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又急急坐下了。 “陛下,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失态了。”她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哭音,听起来倒是真的很激动,但其中有几分是对兄长的真心阿茶就不敢肯定了,怕更多的还是为自己高兴吧。 “人之常情,无碍。”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带了几分慷慨地说道,“阿巽,你可算回来了。” “参见皇上,皇后及各位娘娘。” 各位娘娘,除了皇后和楚贵妃,还有旁人在? 阿茶心中好奇,但这会儿并不敢乱看,只乖乖跟着凌珣行礼道:“臣妇阮氏拜见皇上,皇后及各位娘娘。” 她行的礼十分标准,众人的视线一下子全落在了她身上。 好奇,惊讶,打量,不屑什么样的眼神都有,尤其是正上方那道应是来自帝王的威严注视,更是叫阿茶手心冒汗,心头咚咚直响,再次紧张了起来。 这可是大周朝的皇帝,天下之主啊 “这位便是阿巽新娶的王妃?抬起头来,叫朕看看能叫阿巽为之心动的人长什么模样。” 阿茶身子微僵,但还是暗吸口气,慢慢地抬起了头。 肤白如玉,眸似星辰,娥眉淡扫,朱唇轻点,眼角眉梢带着初为人妇的娇羞风情,虽有些紧张,却不见畏缩,目光更是清明透彻,半点没有乡下女子的粗鄙。 竟是个如春花般清艳的人儿。 宣和帝眸中闪过惊艳,虽早听蔡国海说过阿茶貌美,但没想到这般出众,一时心头转了转,眸底掠过几抹深思。 阿茶也终于看清了宣和帝的模样。 瞧着比凌珣大上一两岁的男子,穿着玄色绣金边龙袍,头发束以紫金玉冠,五官秀气偏阴柔,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与叶绍那种不辨雌雄的美丽不同,宣和帝更多给人一种文弱书生的感觉,但到底是帝王,身上那种压人的气势并没有因他偏弱的长相而有所减少。 原来皇帝就长这样,瞧着与他们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嘛,哪有书里说的那样如同真龙下凡,看上一眼都叫人不由自主想下跪呀!——宣和帝身上帝王气势虽重,可哪里重得过煞气满满的凌珣呢?阿茶当下便放松了不少,又思及他对凌珣做过的事情,小姑娘一顿,心里仅剩的那点子紧张也变成了愤怒。 差点忘了,这就是这人害得厉之哥哥失去了弟弟呢!阿绍如今会昏迷也是因为他,甚至楚贵妃会背叛厉之哥哥也是为了他! 忘恩负义!狗屎皇帝! “王妃温雅端庄,骁王好福气。” 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阿茶猛然回神,忙压下心头的不忿朝宣和帝左边那个带着凤冠的女子看去。 穿着一袭蓝碧色绣银边凤袍的女子,瞧着与凌珣一般年岁,皮肤白皙,五官清秀淡雅,气质清冷如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便如同一幅宁静安逸的画,叫人见之忘忧。 这便是宣和帝的皇后穆氏了。 与凌珣身上那种拒人千里,带着侵略性的冷厉不同,她的清冷是平和舒适的,如同夏日夜晚的风,带着些凉意,却叫人倍感舒适。阿茶心中生出些好感,忙冲穆皇后感激地一笑,随即便羞涩似的低下了头。 只是在低头的那一瞬间,她看到穆皇后的视线不经意似的在自己腰间的梨型白玉佩上顿了一下,随即阿茶看到她原本随意垂放在腿上的双手,似有些不平静地紧紧交握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放开了,因为宣和帝右边坐着的那个身着粉色宫装,艳若牡丹的女子娇笑着开口了。 “皇后娘娘说的极是,皇上您瞧,王妃仙姿佚貌,臣妾都及不上呢!” 穆皇后赞的分明是阿茶的气质品行,可她却故意曲解皇后的话,轻浮地拿阿茶的容貌说事,这是在挑衅? 凌珣目光一冷,刚要出声,阿茶已经状似惶恐地行礼道:“娘娘是天上月,臣妇不过是人间萤火,哪里敢与娘娘比肩呢?” 那妃子是宣和帝近来最宠爱的丽妃,见此目光微闪,似有惊讶,但随即便嘲讽地朝皇后座下的楚贵妃看去,似乎在说“瞧瞧你这嫂子,比你可聪明多了”。 穿着月白色宫装,面容与凌珣有三四分相似,气质柔媚又不失端庄的女子当即便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贱婢!抢走了霖哥哥不说,还处处挑衅与她作对!不就是仗着自己兄长如今是手掌黑狼军的大将军吗?可那夏骏从前不过是她大哥手下的副将,如今她大哥这个正主儿回来,看他们兄妹还能猖狂多久! 这么想着,楚贵妃便越发热切地朝凌珣看去,见凌珣始终不曾看向自己,她心中有些慌张也有些委屈,明明是亲生的兄妹,大哥却为了那点子旧事和一个外人气了她这么多年! 啊,不对,大哥是失忆了不记得自己呢! 想到此处,楚岚的心又稍稍安了下来,大哥在爹娘临终之时发过誓会护佑她和小昀一生,所以就算再生她的气,他也一定不会真的对她不管不顾的!倒是失忆这事儿有些麻烦,虽说他忘记从前旧事于她有好处,但兄妹感情只怕也要大打折扣 “王妃此言差矣,臣妾是天上月,那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是什么?” 丽妃不怀好意的话叫楚贵妃回了神,她看向阿茶,眼中闪过厌弃,但想着她如今的身份,到底不好叫她面上太过难看给凌珣丢脸,便欲开口,只是还没说话,阿茶已经不好意思地回道:“娘娘是弦月,贵妃娘娘是满月,皇后娘娘自是普照大地的太阳。” 楚贵妃一顿,暗道这村姑倒是有几分急智,又见丽妃脸色一沉却又无法反驳的模样,顿时觉得心头大快,眼中也带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这比喻倒是新奇,不过却是很形象呢。” 阿茶没想到楚岚会出言帮自己,不由心中微愣,她应该很讨厌自己不是吗?但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她这是在讨好凌珣呢。 楚南奉她之命前去三阳县阻止她和凌珣的婚事,可凌珣不但坚持娶了她,还叫梅劭将楚南一行人都处置了,她明白了凌珣的心思,自然不敢在这时叫别人欺负自己,给凌珣没脸。毕竟不管怎么样,她都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骁王妃了。 丽妃下方还坐着一名身着月白色宫装的妃子,容貌生的与丽妃有几分相似,只是瞧着年纪更小些,气质更楚楚可怜些。闻言,她突然状似天真地笑了:“那不知在王妃心中,陛下又是什么呢?” 她是丽妃的堂妹珍嫔,虽不及丽妃宠冠六宫,却也是宣和帝颇为喜欢的新宠,否则也不会撒撒娇便叫宣和帝带着她一起来见骁王夫妇了。 这话乍听没什么,但细想之下却十分暧昧,阿茶心下一怒,刚欲说话,便听身边的青年冷声道:“皇上自是所有大周百姓的天。” 他目光冷锐,声音含冰,气势凌厉骇人,便是早已习惯他气息的阿茶都抖了一下,更别说那珍嫔了。娇花般在后院长大的女子,何时见过这样凶煞的人呢?当即便脸色微白不敢说话了,只是到底心有不甘,便眼中含泪求救似的朝宣和帝看去。 楚贵妃见此恶心坏了,狠狠地拧了一把手中的帕子,惺惺作态的狐媚子! “珍嫔怎么一脸委屈?莫非是觉得王爷这话说的不对?” 倒是穆皇后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叫珍嫔浑身一僵,忙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她想说骁王太吓人了,可但凡武将,谁身上不带点杀气呢?皇上不会为这么一点子小事就将凌珣如何,反倒显得自己胆小无用了。珍嫔暗道失策,却并没有收回视线,依旧看天神一般看着宣和帝,小鹿般无辜的眸中盛满了依恋与仰慕。 “好了,阿巽陪朕去外头走走吧。她们开她们的玩笑,咱们也做男人该做的事去。”宣和帝摆明了护着珍嫔,眼见丽妃姐妹俩得意地朝自己看来,楚贵妃气得俏脸都扭曲了,穆皇后则是依然冷冷淡淡的没有什么多余表情,倒是看向阿茶的时候目光有一些复杂。 阿茶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心头越发厌恶宣和帝,同时也有些不安。皇上看似对厉之哥哥温和如旧,可实则完全不是怎么一回事,他是真的一点儿都容不下厉之哥哥了吧,那厉之哥哥会如何应对呢? 第65章 ------晋丨江丨独丨家丨首丨发,谢绝转载------ 阿茶记着桂嬷嬷的话不敢抬头乱看,只用余光飞快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扫了一眼。 月白色裙摆猛地曳地而起,复又散落,楚贵妃应该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又急急坐下了。 “陛下,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失态了。”她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哭音,听起来倒是真的很激动,但其中有几分是对兄长的真心阿茶就不敢肯定了,怕更多的还是为自己高兴吧。 “人之常情,无碍。”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带了几分慷慨地说道,“阿巽,你可算回来了。” “参见皇上,皇后及各位娘娘。” 各位娘娘,除了皇后和楚贵妃,还有旁人在? 阿茶心中好奇,但这会儿并不敢乱看,只乖乖跟着凌珣行礼道:“臣妇阮氏拜见皇上,皇后及各位娘娘。” 她行的礼十分标准,众人的视线一下子全落在了她身上。 好奇,惊讶,打量,不屑什么样的眼神都有,尤其是正上方那道应是来自帝王的威严注视,更是叫阿茶手心冒汗,心头咚咚直响,再次紧张了起来。 这可是大周朝的皇帝,天下之主啊 “这位便是阿巽新娶的王妃?抬起头来,叫朕看看能叫阿巽为之心动的人长什么模样。” 阿茶身子微僵,但还是暗吸口气,慢慢地抬起了头。 肤白如玉,眸似星辰,娥眉淡扫,朱唇轻点,眼角眉梢带着初为人妇的娇羞风情,虽有些紧张,却不见畏缩,目光更是清明透彻,半点没有乡下女子的粗鄙。 竟是个如春花般清艳的人儿。 宣和帝眸中闪过惊艳,虽早听蔡国海说过阿茶貌美,但没想到这般出众,一时心头转了转,眸底掠过几抹深思。 阿茶也终于看清了宣和帝的模样。 瞧着比凌珣大上一两岁的男子,穿着玄色绣金边龙袍,头发束以紫金玉冠,五官秀气偏阴柔,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与叶绍那种不辨雌雄的美丽不同,宣和帝更多给人一种文弱书生的感觉,但到底是帝王,身上那种压人的气势并没有因他偏弱的长相而有所减少。 原来皇帝就长这样,瞧着与他们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嘛,哪有书里说的那样如同真龙下凡,看上一眼都叫人不由自主想下跪呀!——宣和帝身上帝王气势虽重,可哪里重得过煞气满满的凌珣呢?阿茶当下便放松了不少,又思及他对凌珣做过的事情,小姑娘一顿,心里仅剩的那点子紧张也变成了愤怒。 差点忘了,这就是这人害得厉之哥哥失去了弟弟呢!阿绍如今会昏迷也是因为他,甚至楚贵妃会背叛厉之哥哥也是为了他! 忘恩负义!狗屎皇帝! “王妃温雅端庄,骁王好福气。” 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阿茶猛然回神,忙压下心头的不忿朝宣和帝左边那个带着凤冠的女子看去。 穿着一袭蓝碧色绣银边凤袍的女子,瞧着与凌珣一般年岁,皮肤白皙,五官清秀淡雅,气质清冷如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便如同一幅宁静安逸的画,叫人见之忘忧。 这便是宣和帝的皇后穆氏了。 与凌珣身上那种拒人千里,带着侵略性的冷厉不同,她的清冷是平和舒适的,如同夏日夜晚的风,带着些凉意,却叫人倍感舒适。阿茶心中生出些好感,忙冲穆皇后感激地一笑,随即便羞涩似的低下了头。 只是在低头的那一瞬间,她看到穆皇后的视线不经意似的在自己腰间的梨型白玉佩上顿了一下,随即阿茶看到她原本随意垂放在腿上的双手,似有些不平静地紧紧交握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放开了,因为宣和帝右边坐着的那个身着粉色宫装,艳若牡丹的女子娇笑着开口了。 “皇后娘娘说的极是,皇上您瞧,王妃仙姿佚貌,臣妾都及不上呢!” 穆皇后赞的分明是阿茶的气质品行,可她却故意曲解皇后的话,轻浮地拿阿茶的容貌说事,这是在挑衅? 凌珣目光一冷,刚要出声,阿茶已经状似惶恐地行礼道:“娘娘是天上月,臣妇不过是人间萤火,哪里敢与娘娘比肩呢?” 那妃子是宣和帝近来最宠爱的丽妃,见此目光微闪,似有惊讶,但随即便嘲讽地朝皇后座下的楚贵妃看去,似乎在说“瞧瞧你这嫂子,比你可聪明多了”。 穿着月白色宫装,面容与凌珣有三四分相似,气质柔媚又不失端庄的女子当即便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贱婢!抢走了霖哥哥不说,还处处挑衅与她作对!不就是仗着自己兄长如今是手掌黑狼军的大将军吗?可那夏骏从前不过是她大哥手下的副将,如今她大哥这个正主儿回来,看他们兄妹还能猖狂多久! 这么想着,楚贵妃便越发热切地朝凌珣看去,见凌珣始终不曾看向自己,她心中有些慌张也有些委屈,明明是亲生的兄妹,大哥却为了那点子旧事和一个外人气了她这么多年! 啊,不对,大哥是失忆了不记得自己呢! 想到此处,楚岚的心又稍稍安了下来,大哥在爹娘临终之时发过誓会护佑她和小昀一生,所以就算再生她的气,他也一定不会真的对她不管不顾的!倒是失忆这事儿有些麻烦,虽说他忘记从前旧事于她有好处,但兄妹感情只怕也要大打折扣 “王妃此言差矣,臣妾是天上月,那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是什么?” 丽妃不怀好意的话叫楚贵妃回了神,她看向阿茶,眼中闪过厌弃,但想着她如今的身份,到底不好叫她面上太过难看给凌珣丢脸,便欲开口,只是还没说话,阿茶已经不好意思地回道:“娘娘是弦月,贵妃娘娘是满月,皇后娘娘自是普照大地的太阳。” 楚贵妃一顿,暗道这村姑倒是有几分急智,又见丽妃脸色一沉却又无法反驳的模样,顿时觉得心头大快,眼中也带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这比喻倒是新奇,不过却是很形象呢。” 阿茶没想到楚岚会出言帮自己,不由心中微愣,她应该很讨厌自己不是吗?但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她这是在讨好凌珣呢。 楚南奉她之命前去三阳县阻止她和凌珣的婚事,可凌珣不但坚持娶了她,还叫梅劭将楚南一行人都处置了,她明白了凌珣的心思,自然不敢在这时叫别人欺负自己,给凌珣没脸。毕竟不管怎么样,她都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骁王妃了。 丽妃下方还坐着一名身着月白色宫装的妃子,容貌生的与丽妃有几分相似,只是瞧着年纪更小些,气质更楚楚可怜些。闻言,她突然状似天真地笑了:“那不知在王妃心中,陛下又是什么呢?” 她是丽妃的堂妹珍嫔,虽不及丽妃宠冠六宫,却也是宣和帝颇为喜欢的新宠,否则也不会撒撒娇便叫宣和帝带着她一起来见骁王夫妇了。 这话乍听没什么,但细想之下却十分暧昧,阿茶心下一怒,刚欲说话,便听身边的青年冷声道:“皇上自是所有大周百姓的天。” 他目光冷锐,声音含冰,气势凌厉骇人,便是早已习惯他气息的阿茶都抖了一下,更别说那珍嫔了。娇花般在后院长大的女子,何时见过这样凶煞的人呢?当即便脸色微白不敢说话了,只是到底心有不甘,便眼中含泪求救似的朝宣和帝看去。 楚贵妃见此恶心坏了,狠狠地拧了一把手中的帕子,惺惺作态的狐媚子! “珍嫔怎么一脸委屈?莫非是觉得王爷这话说的不对?” 倒是穆皇后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叫珍嫔浑身一僵,忙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她想说骁王太吓人了,可但凡武将,谁身上不带点杀气呢?皇上不会为这么一点子小事就将凌珣如何,反倒显得自己胆小无用了。珍嫔暗道失策,却并没有收回视线,依旧看天神一般看着宣和帝,小鹿般无辜的眸中盛满了依恋与仰慕。 “好了,阿巽陪朕去外头走走吧。她们开她们的玩笑,咱们也做男人该做的事去。”宣和帝摆明了护着珍嫔,眼见丽妃姐妹俩得意地朝自己看来,楚贵妃气得俏脸都扭曲了,穆皇后则是依然冷冷淡淡的没有什么多余表情,倒是看向阿茶的时候目光有一些复杂。 阿茶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心头越发厌恶宣和帝,同时也有些不安。皇上看似对厉之哥哥温和如旧,可实则完全不是怎么一回事,他是真的一点儿都容不下厉之哥哥了吧,那厉之哥哥会如何应对呢? 第66章 ------晋丨江丨独丨家丨首丨发,谢绝转载------ 阿茶记着桂嬷嬷的话不敢抬头乱看,只用余光飞快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扫了一眼。 月白色裙摆猛地曳地而起,复又散落,楚贵妃应该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又急急坐下了。 “陛下,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失态了。”她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哭音,听起来倒是真的很激动,但其中有几分是对兄长的真心阿茶就不敢肯定了,怕更多的还是为自己高兴吧。 “人之常情,无碍。”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带了几分慷慨地说道,“阿巽,你可算回来了。” “参见皇上,皇后及各位娘娘。” 各位娘娘,除了皇后和楚贵妃,还有旁人在? 阿茶心中好奇,但这会儿并不敢乱看,只乖乖跟着凌珣行礼道:“臣妇阮氏拜见皇上,皇后及各位娘娘。” 她行的礼十分标准,众人的视线一下子全落在了她身上。 好奇,惊讶,打量,不屑什么样的眼神都有,尤其是正上方那道应是来自帝王的威严注视,更是叫阿茶手心冒汗,心头咚咚直响,再次紧张了起来。 这可是大周朝的皇帝,天下之主啊 “这位便是阿巽新娶的王妃?抬起头来,叫朕看看能叫阿巽为之心动的人长什么模样。” 阿茶身子微僵,但还是暗吸口气,慢慢地抬起了头。 肤白如玉,眸似星辰,娥眉淡扫,朱唇轻点,眼角眉梢带着初为人妇的娇羞风情,虽有些紧张,却不见畏缩,目光更是清明透彻,半点没有乡下女子的粗鄙。 竟是个如春花般清艳的人儿。 宣和帝眸中闪过惊艳,虽早听蔡国海说过阿茶貌美,但没想到这般出众,一时心头转了转,眸底掠过几抹深思。 阿茶也终于看清了宣和帝的模样。 瞧着比凌珣大上一两岁的男子,穿着玄色绣金边龙袍,头发束以紫金玉冠,五官秀气偏阴柔,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与叶绍那种不辨雌雄的美丽不同,宣和帝更多给人一种文弱书生的感觉,但到底是帝王,身上那种压人的气势并没有因他偏弱的长相而有所减少。 原来皇帝就长这样,瞧着与他们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嘛,哪有书里说的那样如同真龙下凡,看上一眼都叫人不由自主想下跪呀!——宣和帝身上帝王气势虽重,可哪里重得过煞气满满的凌珣呢?阿茶当下便放松了不少,又思及他对凌珣做过的事情,小姑娘一顿,心里仅剩的那点子紧张也变成了愤怒。 差点忘了,这就是这人害得厉之哥哥失去了弟弟呢!阿绍如今会昏迷也是因为他,甚至楚贵妃会背叛厉之哥哥也是为了他! 忘恩负义!狗屎皇帝! “王妃温雅端庄,骁王好福气。” 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阿茶猛然回神,忙压下心头的不忿朝宣和帝左边那个带着凤冠的女子看去。 穿着一袭蓝碧色绣银边凤袍的女子,瞧着与凌珣一般年岁,皮肤白皙,五官清秀淡雅,气质清冷如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便如同一幅宁静安逸的画,叫人见之忘忧。 这便是宣和帝的皇后穆氏了。 与凌珣身上那种拒人千里,带着侵略性的冷厉不同,她的清冷是平和舒适的,如同夏日夜晚的风,带着些凉意,却叫人倍感舒适。阿茶心中生出些好感,忙冲穆皇后感激地一笑,随即便羞涩似的低下了头。 只是在低头的那一瞬间,她看到穆皇后的视线不经意似的在自己腰间的梨型白玉佩上顿了一下,随即阿茶看到她原本随意垂放在腿上的双手,似有些不平静地紧紧交握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放开了,因为宣和帝右边坐着的那个身着粉色宫装,艳若牡丹的女子娇笑着开口了。 “皇后娘娘说的极是,皇上您瞧,王妃仙姿佚貌,臣妾都及不上呢!” 穆皇后赞的分明是阿茶的气质品行,可她却故意曲解皇后的话,轻浮地拿阿茶的容貌说事,这是在挑衅? 凌珣目光一冷,刚要出声,阿茶已经状似惶恐地行礼道:“娘娘是天上月,臣妇不过是人间萤火,哪里敢与娘娘比肩呢?” 那妃子是宣和帝近来最宠爱的丽妃,见此目光微闪,似有惊讶,但随即便嘲讽地朝皇后座下的楚贵妃看去,似乎在说“瞧瞧你这嫂子,比你可聪明多了”。 穿着月白色宫装,面容与凌珣有三四分相似,气质柔媚又不失端庄的女子当即便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贱婢!抢走了霖哥哥不说,还处处挑衅与她作对!不就是仗着自己兄长如今是手掌黑狼军的大将军吗?可那夏骏从前不过是她大哥手下的副将,如今她大哥这个正主儿回来,看他们兄妹还能猖狂多久! 这么想着,楚贵妃便越发热切地朝凌珣看去,见凌珣始终不曾看向自己,她心中有些慌张也有些委屈,明明是亲生的兄妹,大哥却为了那点子旧事和一个外人气了她这么多年! 啊,不对,大哥是失忆了不记得自己呢! 想到此处,楚岚的心又稍稍安了下来,大哥在爹娘临终之时发过誓会护佑她和小昀一生,所以就算再生她的气,他也一定不会真的对她不管不顾的!倒是失忆这事儿有些麻烦,虽说他忘记从前旧事于她有好处,但兄妹感情只怕也要大打折扣 “王妃此言差矣,臣妾是天上月,那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是什么?” 丽妃不怀好意的话叫楚贵妃回了神,她看向阿茶,眼中闪过厌弃,但想着她如今的身份,到底不好叫她面上太过难看给凌珣丢脸,便欲开口,只是还没说话,阿茶已经不好意思地回道:“娘娘是弦月,贵妃娘娘是满月,皇后娘娘自是普照大地的太阳。” 楚贵妃一顿,暗道这村姑倒是有几分急智,又见丽妃脸色一沉却又无法反驳的模样,顿时觉得心头大快,眼中也带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这比喻倒是新奇,不过却是很形象呢。” 阿茶没想到楚岚会出言帮自己,不由心中微愣,她应该很讨厌自己不是吗?但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她这是在讨好凌珣呢。 楚南奉她之命前去三阳县阻止她和凌珣的婚事,可凌珣不但坚持娶了她,还叫梅劭将楚南一行人都处置了,她明白了凌珣的心思,自然不敢在这时叫别人欺负自己,给凌珣没脸。毕竟不管怎么样,她都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骁王妃了。 丽妃下方还坐着一名身着月白色宫装的妃子,容貌生的与丽妃有几分相似,只是瞧着年纪更小些,气质更楚楚可怜些。闻言,她突然状似天真地笑了:“那不知在王妃心中,陛下又是什么呢?” 她是丽妃的堂妹珍嫔,虽不及丽妃宠冠六宫,却也是宣和帝颇为喜欢的新宠,否则也不会撒撒娇便叫宣和帝带着她一起来见骁王夫妇了。 这话乍听没什么,但细想之下却十分暧昧,阿茶心下一怒,刚欲说话,便听身边的青年冷声道:“皇上自是所有大周百姓的天。” 他目光冷锐,声音含冰,气势凌厉骇人,便是早已习惯他气息的阿茶都抖了一下,更别说那珍嫔了。娇花般在后院长大的女子,何时见过这样凶煞的人呢?当即便脸色微白不敢说话了,只是到底心有不甘,便眼中含泪求救似的朝宣和帝看去。 楚贵妃见此恶心坏了,狠狠地拧了一把手中的帕子,惺惺作态的狐媚子! “珍嫔怎么一脸委屈?莫非是觉得王爷这话说的不对?” 倒是穆皇后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叫珍嫔浑身一僵,忙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她想说骁王太吓人了,可但凡武将,谁身上不带点杀气呢?皇上不会为这么一点子小事就将凌珣如何,反倒显得自己胆小无用了。珍嫔暗道失策,却并没有收回视线,依旧看天神一般看着宣和帝,小鹿般无辜的眸中盛满了依恋与仰慕。 “好了,阿巽陪朕去外头走走吧。她们开她们的玩笑,咱们也做男人该做的事去。”宣和帝摆明了护着珍嫔,眼见丽妃姐妹俩得意地朝自己看来,楚贵妃气得俏脸都扭曲了,穆皇后则是依然冷冷淡淡的没有什么多余表情,倒是看向阿茶的时候目光有一些复杂。 阿茶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心头越发厌恶宣和帝,同时也有些不安。皇上看似对厉之哥哥温和如旧,可实则完全不是怎么一回事,他是真的一点儿都容不下厉之哥哥了吧,那厉之哥哥会如何应对呢? 第67章 ------晋丨江丨独丨家丨首丨发,谢绝转载------ 阿茶记着桂嬷嬷的话不敢抬头乱看,只用余光飞快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扫了一眼。 月白色裙摆猛地曳地而起,复又散落,楚贵妃应该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又急急坐下了。 “陛下,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失态了。”她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哭音,听起来倒是真的很激动,但其中有几分是对兄长的真心阿茶就不敢肯定了,怕更多的还是为自己高兴吧。 “人之常情,无碍。”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带了几分慷慨地说道,“阿巽,你可算回来了。” “参见皇上,皇后及各位娘娘。” 各位娘娘,除了皇后和楚贵妃,还有旁人在? 阿茶心中好奇,但这会儿并不敢乱看,只乖乖跟着凌珣行礼道:“臣妇阮氏拜见皇上,皇后及各位娘娘。” 她行的礼十分标准,众人的视线一下子全落在了她身上。 好奇,惊讶,打量,不屑什么样的眼神都有,尤其是正上方那道应是来自帝王的威严注视,更是叫阿茶手心冒汗,心头咚咚直响,再次紧张了起来。 这可是大周朝的皇帝,天下之主啊 “这位便是阿巽新娶的王妃?抬起头来,叫朕看看能叫阿巽为之心动的人长什么模样。” 阿茶身子微僵,但还是暗吸口气,慢慢地抬起了头。 肤白如玉,眸似星辰,娥眉淡扫,朱唇轻点,眼角眉梢带着初为人妇的娇羞风情,虽有些紧张,却不见畏缩,目光更是清明透彻,半点没有乡下女子的粗鄙。 竟是个如春花般清艳的人儿。 宣和帝眸中闪过惊艳,虽早听蔡国海说过阿茶貌美,但没想到这般出众,一时心头转了转,眸底掠过几抹深思。 阿茶也终于看清了宣和帝的模样。 瞧着比凌珣大上一两岁的男子,穿着玄色绣金边龙袍,头发束以紫金玉冠,五官秀气偏阴柔,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与叶绍那种不辨雌雄的美丽不同,宣和帝更多给人一种文弱书生的感觉,但到底是帝王,身上那种压人的气势并没有因他偏弱的长相而有所减少。 原来皇帝就长这样,瞧着与他们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嘛,哪有书里说的那样如同真龙下凡,看上一眼都叫人不由自主想下跪呀!——宣和帝身上帝王气势虽重,可哪里重得过煞气满满的凌珣呢?阿茶当下便放松了不少,又思及他对凌珣做过的事情,小姑娘一顿,心里仅剩的那点子紧张也变成了愤怒。 差点忘了,这就是这人害得厉之哥哥失去了弟弟呢!阿绍如今会昏迷也是因为他,甚至楚贵妃会背叛厉之哥哥也是为了他! 忘恩负义!狗屎皇帝! “王妃温雅端庄,骁王好福气。” 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阿茶猛然回神,忙压下心头的不忿朝宣和帝左边那个带着凤冠的女子看去。 穿着一袭蓝碧色绣银边凤袍的女子,瞧着与凌珣一般年岁,皮肤白皙,五官清秀淡雅,气质清冷如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便如同一幅宁静安逸的画,叫人见之忘忧。 这便是宣和帝的皇后穆氏了。 与凌珣身上那种拒人千里,带着侵略性的冷厉不同,她的清冷是平和舒适的,如同夏日夜晚的风,带着些凉意,却叫人倍感舒适。阿茶心中生出些好感,忙冲穆皇后感激地一笑,随即便羞涩似的低下了头。 只是在低头的那一瞬间,她看到穆皇后的视线不经意似的在自己腰间的梨型白玉佩上顿了一下,随即阿茶看到她原本随意垂放在腿上的双手,似有些不平静地紧紧交握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放开了,因为宣和帝右边坐着的那个身着粉色宫装,艳若牡丹的女子娇笑着开口了。 “皇后娘娘说的极是,皇上您瞧,王妃仙姿佚貌,臣妾都及不上呢!” 穆皇后赞的分明是阿茶的气质品行,可她却故意曲解皇后的话,轻浮地拿阿茶的容貌说事,这是在挑衅? 凌珣目光一冷,刚要出声,阿茶已经状似惶恐地行礼道:“娘娘是天上月,臣妇不过是人间萤火,哪里敢与娘娘比肩呢?” 那妃子是宣和帝近来最宠爱的丽妃,见此目光微闪,似有惊讶,但随即便嘲讽地朝皇后座下的楚贵妃看去,似乎在说“瞧瞧你这嫂子,比你可聪明多了”。 穿着月白色宫装,面容与凌珣有三四分相似,气质柔媚又不失端庄的女子当即便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贱婢!抢走了霖哥哥不说,还处处挑衅与她作对!不就是仗着自己兄长如今是手掌黑狼军的大将军吗?可那夏骏从前不过是她大哥手下的副将,如今她大哥这个正主儿回来,看他们兄妹还能猖狂多久! 这么想着,楚贵妃便越发热切地朝凌珣看去,见凌珣始终不曾看向自己,她心中有些慌张也有些委屈,明明是亲生的兄妹,大哥却为了那点子旧事和一个外人气了她这么多年! 啊,不对,大哥是失忆了不记得自己呢! 想到此处,楚岚的心又稍稍安了下来,大哥在爹娘临终之时发过誓会护佑她和小昀一生,所以就算再生她的气,他也一定不会真的对她不管不顾的!倒是失忆这事儿有些麻烦,虽说他忘记从前旧事于她有好处,但兄妹感情只怕也要大打折扣 “王妃此言差矣,臣妾是天上月,那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是什么?” 丽妃不怀好意的话叫楚贵妃回了神,她看向阿茶,眼中闪过厌弃,但想着她如今的身份,到底不好叫她面上太过难看给凌珣丢脸,便欲开口,只是还没说话,阿茶已经不好意思地回道:“娘娘是弦月,贵妃娘娘是满月,皇后娘娘自是普照大地的太阳。” 楚贵妃一顿,暗道这村姑倒是有几分急智,又见丽妃脸色一沉却又无法反驳的模样,顿时觉得心头大快,眼中也带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这比喻倒是新奇,不过却是很形象呢。” 阿茶没想到楚岚会出言帮自己,不由心中微愣,她应该很讨厌自己不是吗?但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她这是在讨好凌珣呢。 楚南奉她之命前去三阳县阻止她和凌珣的婚事,可凌珣不但坚持娶了她,还叫梅劭将楚南一行人都处置了,她明白了凌珣的心思,自然不敢在这时叫别人欺负自己,给凌珣没脸。毕竟不管怎么样,她都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骁王妃了。 丽妃下方还坐着一名身着月白色宫装的妃子,容貌生的与丽妃有几分相似,只是瞧着年纪更小些,气质更楚楚可怜些。闻言,她突然状似天真地笑了:“那不知在王妃心中,陛下又是什么呢?” 她是丽妃的堂妹珍嫔,虽不及丽妃宠冠六宫,却也是宣和帝颇为喜欢的新宠,否则也不会撒撒娇便叫宣和帝带着她一起来见骁王夫妇了。 这话乍听没什么,但细想之下却十分暧昧,阿茶心下一怒,刚欲说话,便听身边的青年冷声道:“皇上自是所有大周百姓的天。” 他目光冷锐,声音含冰,气势凌厉骇人,便是早已习惯他气息的阿茶都抖了一下,更别说那珍嫔了。娇花般在后院长大的女子,何时见过这样凶煞的人呢?当即便脸色微白不敢说话了,只是到底心有不甘,便眼中含泪求救似的朝宣和帝看去。 楚贵妃见此恶心坏了,狠狠地拧了一把手中的帕子,惺惺作态的狐媚子! “珍嫔怎么一脸委屈?莫非是觉得王爷这话说的不对?” 倒是穆皇后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叫珍嫔浑身一僵,忙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她想说骁王太吓人了,可但凡武将,谁身上不带点杀气呢?皇上不会为这么一点子小事就将凌珣如何,反倒显得自己胆小无用了。珍嫔暗道失策,却并没有收回视线,依旧看天神一般看着宣和帝,小鹿般无辜的眸中盛满了依恋与仰慕。 “好了,阿巽陪朕去外头走走吧。她们开她们的玩笑,咱们也做男人该做的事去。”宣和帝摆明了护着珍嫔,眼见丽妃姐妹俩得意地朝自己看来,楚贵妃气得俏脸都扭曲了,穆皇后则是依然冷冷淡淡的没有什么多余表情,倒是看向阿茶的时候目光有一些复杂。 阿茶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心头越发厌恶宣和帝,同时也有些不安。皇上看似对厉之哥哥温和如旧,可实则完全不是怎么一回事,他是真的一点儿都容不下厉之哥哥了吧,那厉之哥哥会如何应对呢? 第68章 ------晋丨江丨独丨家丨首丨发,谢绝转载------ 阿茶记着桂嬷嬷的话不敢抬头乱看,只用余光飞快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扫了一眼。 月白色裙摆猛地曳地而起,复又散落,楚贵妃应该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又急急坐下了。 “陛下,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失态了。”她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哭音,听起来倒是真的很激动,但其中有几分是对兄长的真心阿茶就不敢肯定了,怕更多的还是为自己高兴吧。 “人之常情,无碍。”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带了几分慷慨地说道,“阿巽,你可算回来了。” “参见皇上,皇后及各位娘娘。” 各位娘娘,除了皇后和楚贵妃,还有旁人在? 阿茶心中好奇,但这会儿并不敢乱看,只乖乖跟着凌珣行礼道:“臣妇阮氏拜见皇上,皇后及各位娘娘。” 她行的礼十分标准,众人的视线一下子全落在了她身上。 好奇,惊讶,打量,不屑什么样的眼神都有,尤其是正上方那道应是来自帝王的威严注视,更是叫阿茶手心冒汗,心头咚咚直响,再次紧张了起来。 这可是大周朝的皇帝,天下之主啊 “这位便是阿巽新娶的王妃?抬起头来,叫朕看看能叫阿巽为之心动的人长什么模样。” 阿茶身子微僵,但还是暗吸口气,慢慢地抬起了头。 肤白如玉,眸似星辰,娥眉淡扫,朱唇轻点,眼角眉梢带着初为人妇的娇羞风情,虽有些紧张,却不见畏缩,目光更是清明透彻,半点没有乡下女子的粗鄙。 竟是个如春花般清艳的人儿。 宣和帝眸中闪过惊艳,虽早听蔡国海说过阿茶貌美,但没想到这般出众,一时心头转了转,眸底掠过几抹深思。 阿茶也终于看清了宣和帝的模样。 瞧着比凌珣大上一两岁的男子,穿着玄色绣金边龙袍,头发束以紫金玉冠,五官秀气偏阴柔,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与叶绍那种不辨雌雄的美丽不同,宣和帝更多给人一种文弱书生的感觉,但到底是帝王,身上那种压人的气势并没有因他偏弱的长相而有所减少。 原来皇帝就长这样,瞧着与他们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嘛,哪有书里说的那样如同真龙下凡,看上一眼都叫人不由自主想下跪呀!——宣和帝身上帝王气势虽重,可哪里重得过煞气满满的凌珣呢?阿茶当下便放松了不少,又思及他对凌珣做过的事情,小姑娘一顿,心里仅剩的那点子紧张也变成了愤怒。 差点忘了,这就是这人害得厉之哥哥失去了弟弟呢!阿绍如今会昏迷也是因为他,甚至楚贵妃会背叛厉之哥哥也是为了他! 忘恩负义!狗屎皇帝! “王妃温雅端庄,骁王好福气。” 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阿茶猛然回神,忙压下心头的不忿朝宣和帝左边那个带着凤冠的女子看去。 穿着一袭蓝碧色绣银边凤袍的女子,瞧着与凌珣一般年岁,皮肤白皙,五官清秀淡雅,气质清冷如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便如同一幅宁静安逸的画,叫人见之忘忧。 这便是宣和帝的皇后穆氏了。 与凌珣身上那种拒人千里,带着侵略性的冷厉不同,她的清冷是平和舒适的,如同夏日夜晚的风,带着些凉意,却叫人倍感舒适。阿茶心中生出些好感,忙冲穆皇后感激地一笑,随即便羞涩似的低下了头。 只是在低头的那一瞬间,她看到穆皇后的视线不经意似的在自己腰间的梨型白玉佩上顿了一下,随即阿茶看到她原本随意垂放在腿上的双手,似有些不平静地紧紧交握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放开了,因为宣和帝右边坐着的那个身着粉色宫装,艳若牡丹的女子娇笑着开口了。 “皇后娘娘说的极是,皇上您瞧,王妃仙姿佚貌,臣妾都及不上呢!” 穆皇后赞的分明是阿茶的气质品行,可她却故意曲解皇后的话,轻浮地拿阿茶的容貌说事,这是在挑衅? 凌珣目光一冷,刚要出声,阿茶已经状似惶恐地行礼道:“娘娘是天上月,臣妇不过是人间萤火,哪里敢与娘娘比肩呢?” 那妃子是宣和帝近来最宠爱的丽妃,见此目光微闪,似有惊讶,但随即便嘲讽地朝皇后座下的楚贵妃看去,似乎在说“瞧瞧你这嫂子,比你可聪明多了”。 穿着月白色宫装,面容与凌珣有三四分相似,气质柔媚又不失端庄的女子当即便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贱婢!抢走了霖哥哥不说,还处处挑衅与她作对!不就是仗着自己兄长如今是手掌黑狼军的大将军吗?可那夏骏从前不过是她大哥手下的副将,如今她大哥这个正主儿回来,看他们兄妹还能猖狂多久! 这么想着,楚贵妃便越发热切地朝凌珣看去,见凌珣始终不曾看向自己,她心中有些慌张也有些委屈,明明是亲生的兄妹,大哥却为了那点子旧事和一个外人气了她这么多年! 啊,不对,大哥是失忆了不记得自己呢! 想到此处,楚岚的心又稍稍安了下来,大哥在爹娘临终之时发过誓会护佑她和小昀一生,所以就算再生她的气,他也一定不会真的对她不管不顾的!倒是失忆这事儿有些麻烦,虽说他忘记从前旧事于她有好处,但兄妹感情只怕也要大打折扣 “王妃此言差矣,臣妾是天上月,那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是什么?” 丽妃不怀好意的话叫楚贵妃回了神,她看向阿茶,眼中闪过厌弃,但想着她如今的身份,到底不好叫她面上太过难看给凌珣丢脸,便欲开口,只是还没说话,阿茶已经不好意思地回道:“娘娘是弦月,贵妃娘娘是满月,皇后娘娘自是普照大地的太阳。” 楚贵妃一顿,暗道这村姑倒是有几分急智,又见丽妃脸色一沉却又无法反驳的模样,顿时觉得心头大快,眼中也带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这比喻倒是新奇,不过却是很形象呢。” 阿茶没想到楚岚会出言帮自己,不由心中微愣,她应该很讨厌自己不是吗?但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她这是在讨好凌珣呢。 楚南奉她之命前去三阳县阻止她和凌珣的婚事,可凌珣不但坚持娶了她,还叫梅劭将楚南一行人都处置了,她明白了凌珣的心思,自然不敢在这时叫别人欺负自己,给凌珣没脸。毕竟不管怎么样,她都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骁王妃了。 丽妃下方还坐着一名身着月白色宫装的妃子,容貌生的与丽妃有几分相似,只是瞧着年纪更小些,气质更楚楚可怜些。闻言,她突然状似天真地笑了:“那不知在王妃心中,陛下又是什么呢?” 她是丽妃的堂妹珍嫔,虽不及丽妃宠冠六宫,却也是宣和帝颇为喜欢的新宠,否则也不会撒撒娇便叫宣和帝带着她一起来见骁王夫妇了。 这话乍听没什么,但细想之下却十分暧昧,阿茶心下一怒,刚欲说话,便听身边的青年冷声道:“皇上自是所有大周百姓的天。” 他目光冷锐,声音含冰,气势凌厉骇人,便是早已习惯他气息的阿茶都抖了一下,更别说那珍嫔了。娇花般在后院长大的女子,何时见过这样凶煞的人呢?当即便脸色微白不敢说话了,只是到底心有不甘,便眼中含泪求救似的朝宣和帝看去。 楚贵妃见此恶心坏了,狠狠地拧了一把手中的帕子,惺惺作态的狐媚子! “珍嫔怎么一脸委屈?莫非是觉得王爷这话说的不对?” 倒是穆皇后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叫珍嫔浑身一僵,忙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她想说骁王太吓人了,可但凡武将,谁身上不带点杀气呢?皇上不会为这么一点子小事就将凌珣如何,反倒显得自己胆小无用了。珍嫔暗道失策,却并没有收回视线,依旧看天神一般看着宣和帝,小鹿般无辜的眸中盛满了依恋与仰慕。 “好了,阿巽陪朕去外头走走吧。她们开她们的玩笑,咱们也做男人该做的事去。”宣和帝摆明了护着珍嫔,眼见丽妃姐妹俩得意地朝自己看来,楚贵妃气得俏脸都扭曲了,穆皇后则是依然冷冷淡淡的没有什么多余表情,倒是看向阿茶的时候目光有一些复杂。 阿茶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心头越发厌恶宣和帝,同时也有些不安。皇上看似对厉之哥哥温和如旧,可实则完全不是怎么一回事,他是真的真的一点儿都容不下厉之哥哥了吧,那厉之哥哥会如何应对呢? 第69章 第69章 “我走了,你在家里好好的,若是有什么事便去找余村长,他知道怎么联系我。”秦时对阿浓说完又将亲临抱了起来,“阿临替哥哥好好照顾娘和嫂嫂,嗯?” “我知道,哥,哥哥也要照顾好自,自己。”秦临绷着小脸点头应下,又转头去看白羽,“师,师傅也是。” 对于白羽此番也要跟哥哥一起走的事情,男孩心中很是不解,也隐约感觉到了一点不同寻常,但在追着师傅和兄长问了几日却什么都没有问出来之后,他便也不问了。 一定是因为他还小他们才不愿告诉他,秦临想到这便暗暗下了决心,他要每天再多吃一碗饭,让自己快点长大。 “知道了,哎,你在家也乖乖听你嫂嫂的话,还有师傅留给你的任务,好好完成,可不许偷懒。”秦时常不在家,秦临与他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些,因此白羽这会儿也格外不舍,一张胖脸皱成了包子。他说着便忍不住上前捏了捏秦临近来越发白嫩的脸蛋,许是觉得手感好,捏了一下又一下,最终被秦时“啪”的一声拍开了。 然后这胖子便嘤嘤嘤地转头向自家小黑妞求安慰去了。 余嫣然是个不害臊的,她和白羽刚刚在一起没多久,眼下正是感情最浓的时候,见此也不顾众人在旁,摸着他被秦时打疼的地方便安慰道:“阿时哥哥身手太厉害,眼下我还打不过他,咱们先把这仇记着,等我什么时候能打得过他了再帮你报仇!” “欸!”白羽抱着胖肚子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经过这么些天的相处,翠烟已经接受了“以前的师兄已死,现在的师兄智障”这个事实,因此眼下看着两人腻歪歪又蠢兮兮的样子,倒也不觉得伤心了,只是到底觉得伤眼,便转过了头看向阿浓身边的沈鸳:“那轮回之毒的解药,一有消息我便会派人送来,在这之前,你先吃着那雪莲丸便是。” 她还有天音阁要顾,不好在秦家多留,因此准备和白羽他们一道走。 “好,”沈鸳弯身与她作了个揖,笑得一脸风流,“劳翠儿费心了。” 此番她醒来看到的第一眼是帮她上药的翠烟,因此待她格外不同。偏翠烟也是个爱闹的,沈鸳怎么调戏她,她便怎么调戏回来,如此一来一而去,二人关系越发亲近,每每总要演上一段郎情妾意的戏码,看得人好笑不已。 翠烟嗔了她一眼,也娇娇地与她行了个礼:“翠儿这便告辞了,沈郎可千万莫要忘了妾呀!” 沈鸳哈哈一笑:“自然不会,除非” “遇到比你更漂亮的美人儿。”接话的是一旁红衣张扬的楚东篱,阿浓觉得他似笑非笑看着她家三姐姐的模样有点儿奇怪,不过又说不出怪在哪 “楚兄倒是了解我。”沈鸳只愣了一下便笑了起来,此次醒来的她对楚东篱态度寻常,既不亲近也不讨厌,和对秦时小九等人没甚差别,因此这会儿随口回了他一句便又转头与翠烟说笑去了。 楚东篱眯眼看看沈鸳,又看看翠烟,心里不知为何很是不爽快。不过眼下众人忙着出发,他没时间细究个中原因,只又与阿浓几人告了辞,这便翻身跃上了马背。 “我走了。”秦时将秦临放下来,又上前重重握了一下阿浓的手,这便转身离开了,只是刚走出两步,到底没忍住又转身走到她身边,将她腰间挂着的荷包扯了下来握在手种,“这个赠与我做睹目思人之用吧。” 阿浓神色镇定,脸蛋却烫了起来。但看着他渐渐远去的高大背影,这热度又很快散去了,同时心里某个角落也仿佛突然空了一块。 两个月好像挺漫长的呢。 离开飞龙村之后,秦时等人便直奔洛州城而去。一路快马疾行,很快便到了城门口。 为表示诚意,淮东王孟怀已亲率众属下在城门口等候,见到秦时,这年约二十七八,头戴紫玉冠,身穿软金甲,长相斯文白皙,气质却英挺不失霸气的男子很快便笑着迎了上来:“本王盼了多日,可算把秦爷与众位英雄盼来了!” 既然已经决定投靠,秦时也没有再废话,带着身后的白羽冷暮几人便走上前行礼道:“见过王爷。” “众位快快请起!”孟怀亲自扶起秦时,笑容真诚爽朗,“能得众位相助,实乃本王之幸,往后要仰仗各位了!” 白羽笑眯眯道:“王爷客气了,能得王爷这等贤明之主赏识,乃是我们众兄弟的荣幸,承蒙王爷厚爱,吾等自当竭尽全力,助王爷成就大业。” 简单地寒暄了几之后,孟怀便道:“府中已备下酒宴为大家接风洗尘,众位,请!” “是!” 众人便又浩浩荡荡地往淮东王府而去。 一路上不停有百姓下跪与孟怀见礼,可见他确实深得人心。白羽见此眼中多了几分笑意,转头悄悄地问神色高深,看不出是何情绪的秦时:“在想什么?” 秦时看了他一眼,张口吐出两个字:“媳妇。” 白羽:“”出息! 青年看似随意地笑了起来,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掠过了孟怀身后与那两个与他影形不离的男人。 留着山羊胡,穿着白色襦衫的中年男子名为徐贺,乃是孟怀最信任的谋士,传闻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心中有万千丘壑,聪慧机敏异常。而那身材中等,眼角带疤,气质肃杀如刃的年轻男子,便是他麾下亲兵玄英卫的统领魏建。 徐贺便罢了,一直笑语晏晏,给人春风之感,很是和善。倒是那魏建秦时没有错过他看向自己时眼中不停闪动的冰冷敌意。 这敌意从何而来秦时很清楚,也并不在意,只是在酒宴进行到一半,魏建装醉挑衅于自己的时候,按着他霸气又不失风度地揍了一顿。 果然这之后,魏建再看到他,眼中便不见敌意只剩欣赏了。而孟怀麾下其他对秦时一行人心有不服的将士们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挑衅失败中彻底接纳了他们。 军队本身就是个强者为尊的地方,秦时身手好,性格豪爽,再加上有个圆滑狡诈,善于交际的白羽帮着,自然很轻易便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孟怀对此很满意,封他为左翼大将军,并把他带来的冷暮几人也都重用了起来。 之后便是大军西征,真正开始天下逐鹿之战。 一切都很顺利,只除了 “秦时你给本郡主站住!再不站住我就放箭了!” 秦时充耳不闻,哪怕身后利箭破风而来,他也不曾转身,只侧身躲过那锋利箭头,然后继续大步往前走去。 “你!”气得跳脚的是个身着软甲,面容英气,瞧着二十来岁的女子。她乃是孟怀的胞妹,自幼随父练武,醉心武艺,是个能征善战,十分争强好胜之人。自那日酒宴上输给秦时之后,她便一直耿耿于怀,时不时便要找秦时比试。 秦时自然懒得理她,虽说这安荣郡主孟欢是个脑中只有比武打仗,没有风花雪月,因此到了二十岁还不肯嫁人的,但到底是个女子,走得近了,万一闹出什么误会来怎么办? 当然,就是不会闹出误会,他也没心思将精力放在其他女人身上——打仗和想媳妇两件事情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生活,找不出其他空隙了。 可孟欢是个倔脾气的,竟是越挫越勇,越发不肯放弃了。 那徐贺见此便私下与孟怀建议道:“郡主既对秦将军另眼相待,不若就将她下嫁于秦将军,以固其心?” 孟怀知道秦时已有婚约在身,摇摇头道:“秦将军已有爱妻,此举不妥。” 徐贺还不知此事,闻言便可惜道:“秦将军骁勇善战,短短一月便助我军接连拿下了两座城池,实乃天生的将帅之才,此等人物,王爷得之幸之。” 孟怀深以为然,心中不由也对此事生出了些许惋惜之意,不过他并不怀疑秦时对自己的忠心,倒也不觉得如何,只这么一想便将这念头丢开了。 这事便这么揭过去了,两人又说起了别的。只是才刚说了两句,便有探子来报:永兴帝急派刚新婚不久的安王世子带五万兵马前来援助,如今已行至三十里外。 外头战火纷飞,飞龙村里却是一派安宁。这一个多月以来,阿浓除了陪秦母说说话,帮秦临检查检查功课以及驯养五只豆子之外,便没有其他什么事情可做了。但她性子喜静,又有余嫣然和沈鸳陪着,倒也并不觉得无趣,只除了偶尔想起秦时的时候心里会有些空。 这就是所谓思念么? 少女有些出神地看着手中的荷包,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 “哥哥也会缝东西,不过他缝得没,没有嫂嫂好,从前有一回我的衣裳破了”耳畔秦临还在与她说秦时从前的事情,许是翠烟的法子起作用了,他近来口齿越发伶俐了些,人也活泼了不少,说起话来清脆又有趣,她听在耳中,想笑又觉得有些鼻酸。 这孩子也是想念他的兄长了吧? “嫂嫂,你,你是不是也想哥,哥哥了?”男孩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震得阿浓有些飘忽的思绪一下回来了。 第70章 ------晋丨江丨独丨家丨首丨发,谢绝转载------ 阿茶记着桂嬷嬷的话不敢抬头乱看,只用余光飞快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扫了一眼。 月白色裙摆猛地曳地而起,复又散落,楚贵妃应该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又急急坐下了。 “陛下,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失态了。”她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哭音,听起来倒是真的很激动,但其中有几分是对兄长的真心阿茶就不敢肯定了,怕更多的还是为自己高兴吧。 “人之常情,无碍。”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带了几分慷慨地说道,“阿巽,你可算回来了。” “参见皇上,皇后及各位娘娘。” 各位娘娘,除了皇后和楚贵妃,还有旁人在? 阿茶心中好奇,但这会儿并不敢乱看,只乖乖跟着凌珣行礼道:“臣妇阮氏拜见皇上,皇后及各位娘娘。” 她行的礼十分标准,众人的视线一下子全落在了她身上。 好奇,惊讶,打量,不屑什么样的眼神都有,尤其是正上方那道应是来自帝王的威严注视,更是叫阿茶手心冒汗,心头咚咚直响,再次紧张了起来。 这可是大周朝的皇帝,天下之主啊 “这位便是阿巽新娶的王妃?抬起头来,叫朕看看能叫阿巽为之心动的人长什么模样。” 阿茶身子微僵,但还是暗吸口气,慢慢地抬起了头。 肤白如玉,眸似星辰,娥眉淡扫,朱唇轻点,眼角眉梢带着初为人妇的娇羞风情,虽有些紧张,却不见畏缩,目光更是清明透彻,半点没有乡下女子的粗鄙。 竟是个如春花般清艳的人儿。 宣和帝眸中闪过惊艳,虽早听蔡国海说过阿茶貌美,但没想到这般出众,一时心头转了转,眸底掠过几抹深思。 阿茶也终于看清了宣和帝的模样。 瞧着比凌珣大上一两岁的男子,穿着玄色绣金边龙袍,头发束以紫金玉冠,五官秀气偏阴柔,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与叶绍那种不辨雌雄的美丽不同,宣和帝更多给人一种文弱书生的感觉,但到底是帝王,身上那种压人的气势并没有因他偏弱的长相而有所减少。 原来皇帝就长这样,瞧着与他们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嘛,哪有书里说的那样如同真龙下凡,看上一眼都叫人不由自主想下跪呀!——宣和帝身上帝王气势虽重,可哪里重得过煞气满满的凌珣呢?阿茶当下便放松了不少,又思及他对凌珣做过的事情,小姑娘一顿,心里仅剩的那点子紧张也变成了愤怒。 差点忘了,这就是这人害得厉之哥哥失去了弟弟呢!阿绍如今会昏迷也是因为他,甚至楚贵妃会背叛厉之哥哥也是为了他! 忘恩负义!狗屎皇帝! “王妃温雅端庄,骁王好福气。” 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阿茶猛然回神,忙压下心头的不忿朝宣和帝左边那个带着凤冠的女子看去。 穿着一袭蓝碧色绣银边凤袍的女子,瞧着与凌珣一般年岁,皮肤白皙,五官清秀淡雅,气质清冷如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便如同一幅宁静安逸的画,叫人见之忘忧。 这便是宣和帝的皇后穆氏了。 与凌珣身上那种拒人千里,带着侵略性的冷厉不同,她的清冷是平和舒适的,如同夏日夜晚的风,带着些凉意,却叫人倍感舒适。阿茶心中生出些好感,忙冲穆皇后感激地一笑,随即便羞涩似的低下了头。 只是在低头的那一瞬间,她看到穆皇后的视线不经意似的在自己腰间的梨型白玉佩上顿了一下,随即阿茶看到她原本随意垂放在腿上的双手,似有些不平静地紧紧交握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放开了,因为宣和帝右边坐着的那个身着粉色宫装,艳若牡丹的女子娇笑着开口了。 “皇后娘娘说的极是,皇上您瞧,王妃仙姿佚貌,臣妾都及不上呢!” 穆皇后赞的分明是阿茶的气质品行,可她却故意曲解皇后的话,轻浮地拿阿茶的容貌说事,这是在挑衅? 凌珣目光一冷,刚要出声,阿茶已经状似惶恐地行礼道:“娘娘是天上月,臣妇不过是人间萤火,哪里敢与娘娘比肩呢?” 那妃子是宣和帝近来最宠爱的丽妃,见此目光微闪,似有惊讶,但随即便嘲讽地朝皇后座下的楚贵妃看去,似乎在说“瞧瞧你这嫂子,比你可聪明多了”。 穿着月白色宫装,面容与凌珣有三四分相似,气质柔媚又不失端庄的女子当即便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贱婢!抢走了霖哥哥不说,还处处挑衅与她作对!不就是仗着自己兄长如今是手掌黑狼军的大将军吗?可那夏骏从前不过是她大哥手下的副将,如今她大哥这个正主儿回来,看他们兄妹还能猖狂多久! 这么想着,楚贵妃便越发热切地朝凌珣看去,见凌珣始终不曾看向自己,她心中有些慌张也有些委屈,明明是亲生的兄妹,大哥却为了那点子旧事和一个外人气了她这么多年! 啊,不对,大哥是失忆了不记得自己呢! 想到此处,楚岚的心又稍稍安了下来,大哥在爹娘临终之时发过誓会护佑她和小昀一生,所以就算再生她的气,他也一定不会真的对她不管不顾的!倒是失忆这事儿有些麻烦,虽说他忘记从前旧事于她有好处,但兄妹感情只怕也要大打折扣 “王妃此言差矣,臣妾是天上月,那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是什么?” 丽妃不怀好意的话叫楚贵妃回了神,她看向阿茶,眼中闪过厌弃,但想着她如今的身份,到底不好叫她面上太过难看给凌珣丢脸,便欲开口,只是还没说话,阿茶已经不好意思地回道:“娘娘是弦月,贵妃娘娘是满月,皇后娘娘自是普照大地的太阳。” 楚贵妃一顿,暗道这村姑倒是有几分急智,又见丽妃脸色一沉却又无法反驳的模样,顿时觉得心头大快,眼中也带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这比喻倒是新奇,不过却是很形象呢。” 阿茶没想到楚岚会出言帮自己,不由心中微愣,她应该很讨厌自己不是吗?但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她这是在讨好凌珣呢。 楚南奉她之命前去三阳县阻止她和凌珣的婚事,可凌珣不但坚持娶了她,还叫梅劭将楚南一行人都处置了,她明白了凌珣的心思,自然不敢在这时叫别人欺负自己,给凌珣没脸。毕竟不管怎么样,她都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骁王妃了。 丽妃下方还坐着一名身着月白色宫装的妃子,容貌生的与丽妃有几分相似,只是瞧着年纪更小些,气质更楚楚可怜些。闻言,她突然状似天真地笑了:“那不知在王妃心中,陛下又是什么呢?” 她是丽妃的堂妹珍嫔,虽不及丽妃宠冠六宫,却也是宣和帝颇为喜欢的新宠,否则也不会撒撒娇便叫宣和帝带着她一起来见骁王夫妇了。 这话乍听没什么,但细想之下却十分暧昧,阿茶心下一怒,刚欲说话,便听身边的青年冷声道:“皇上自是所有大周百姓的天。” 他目光冷锐,声音含冰,气势凌厉骇人,便是早已习惯他气息的阿茶都抖了一下,更别说那珍嫔了。娇花般在后院长大的女子,何时见过这样凶煞的人呢?当即便脸色微白不敢说话了,只是到底心有不甘,便眼中含泪求救似的朝宣和帝看去。 楚贵妃见此恶心坏了,狠狠地拧了一把手中的帕子,惺惺作态的狐媚子! “珍嫔怎么一脸委屈?莫非是觉得王爷这话说的不对?” 倒是穆皇后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叫珍嫔浑身一僵,忙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她想说骁王太吓人了,可但凡武将,谁身上不带点杀气呢?皇上不会为这么一点子小事就将凌珣如何,反倒显得自己胆小无用了。珍嫔暗道失策,却并没有收回视线,依旧看天神一般看着宣和帝,小鹿般无辜的眸中盛满了依恋与仰慕。 “好了,阿巽陪朕去外头走走吧。她们开她们的玩笑,咱们也做男人该做的事去。”宣和帝摆明了护着珍嫔,眼见丽妃姐妹俩得意地朝自己看来,楚贵妃气得俏脸都扭曲了,穆皇后则是依然冷冷淡淡的没有什么多余表情,倒是看向阿茶的时候目光有一些复杂。 阿茶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心头越发厌恶宣和帝,同时也有些不安。皇上看似对厉之哥哥温和如旧,可实则完全不是怎么一回事,他是真的真的一点儿都容不下厉之哥哥了吧,那厉之哥哥会如何应对呢? 第71章 ------晋丨江丨独丨家丨首丨发,谢绝转载------ 阿茶记着桂嬷嬷的话不敢抬头乱看,只用余光飞快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扫了一眼。 月白色裙摆猛地曳地而起,复又散落,楚贵妃应该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又急急坐下了。 “陛下,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失态了。”她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哭音,听起来倒是真的很激动,但其中有几分是对兄长的真心阿茶就不敢肯定了,怕更多的还是为自己高兴吧。 “人之常情,无碍。”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带了几分慷慨地说道,“阿巽,你可算回来了。” “参见皇上,皇后及各位娘娘。” 各位娘娘,除了皇后和楚贵妃,还有旁人在? 阿茶心中好奇,但这会儿并不敢乱看,只乖乖跟着凌珣行礼道:“臣妇阮氏拜见皇上,皇后及各位娘娘。” 她行的礼十分标准,众人的视线一下子全落在了她身上。 好奇,惊讶,打量,不屑什么样的眼神都有,尤其是正上方那道应是来自帝王的威严注视,更是叫阿茶手心冒汗,心头咚咚直响,再次紧张了起来。 这可是大周朝的皇帝,天下之主啊 “这位便是阿巽新娶的王妃?抬起头来,叫朕看看能叫阿巽为之心动的人长什么模样。” 阿茶身子微僵,但还是暗吸口气,慢慢地抬起了头。 肤白如玉,眸似星辰,娥眉淡扫,朱唇轻点,眼角眉梢带着初为人妇的娇羞风情,虽有些紧张,却不见畏缩,目光更是清明透彻,半点没有乡下女子的粗鄙。 竟是个如春花般清艳的人儿。 宣和帝眸中闪过惊艳,虽早听蔡国海说过阿茶貌美,但没想到这般出众,一时心头转了转,眸底掠过几抹深思。 阿茶也终于看清了宣和帝的模样。 瞧着比凌珣大上一两岁的男子,穿着玄色绣金边龙袍,头发束以紫金玉冠,五官秀气偏阴柔,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与叶绍那种不辨雌雄的美丽不同,宣和帝更多给人一种文弱书生的感觉,但到底是帝王,身上那种压人的气势并没有因他偏弱的长相而有所减少。 原来皇帝就长这样,瞧着与他们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嘛,哪有书里说的那样如同真龙下凡,看上一眼都叫人不由自主想下跪呀!——宣和帝身上帝王气势虽重,可哪里重得过煞气满满的凌珣呢?阿茶当下便放松了不少,又思及他对凌珣做过的事情,小姑娘一顿,心里仅剩的那点子紧张也变成了愤怒。 差点忘了,这就是这人害得厉之哥哥失去了弟弟呢!阿绍如今会昏迷也是因为他,甚至楚贵妃会背叛厉之哥哥也是为了他! 忘恩负义!狗屎皇帝! “王妃温雅端庄,骁王好福气。” 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阿茶猛然回神,忙压下心头的不忿朝宣和帝左边那个带着凤冠的女子看去。 穿着一袭蓝碧色绣银边凤袍的女子,瞧着与凌珣一般年岁,皮肤白皙,五官清秀淡雅,气质清冷如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便如同一幅宁静安逸的画,叫人见之忘忧。 这便是宣和帝的皇后穆氏了。 与凌珣身上那种拒人千里,带着侵略性的冷厉不同,她的清冷是平和舒适的,如同夏日夜晚的风,带着些凉意,却叫人倍感舒适。阿茶心中生出些好感,忙冲穆皇后感激地一笑,随即便羞涩似的低下了头。 只是在低头的那一瞬间,她看到穆皇后的视线不经意似的在自己腰间的梨型白玉佩上顿了一下,随即阿茶看到她原本随意垂放在腿上的双手,似有些不平静地紧紧交握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放开了,因为宣和帝右边坐着的那个身着粉色宫装,艳若牡丹的女子娇笑着开口了。 “皇后娘娘说的极是,皇上您瞧,王妃仙姿佚貌,臣妾都及不上呢!” 穆皇后赞的分明是阿茶的气质品行,可她却故意曲解皇后的话,轻浮地拿阿茶的容貌说事,这是在挑衅? 凌珣目光一冷,刚要出声,阿茶已经状似惶恐地行礼道:“娘娘是天上月,臣妇不过是人间萤火,哪里敢与娘娘比肩呢?” 那妃子是宣和帝近来最宠爱的丽妃,见此目光微闪,似有惊讶,但随即便嘲讽地朝皇后座下的楚贵妃看去,似乎在说“瞧瞧你这嫂子,比你可聪明多了”。 穿着月白色宫装,面容与凌珣有三四分相似,气质柔媚又不失端庄的女子当即便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贱婢!抢走了霖哥哥不说,还处处挑衅与她作对!不就是仗着自己兄长如今是手掌黑狼军的大将军吗?可那夏骏从前不过是她大哥手下的副将,如今她大哥这个正主儿回来,看他们兄妹还能猖狂多久! 这么想着,楚贵妃便越发热切地朝凌珣看去,见凌珣始终不曾看向自己,她心中有些慌张也有些委屈,明明是亲生的兄妹,大哥却为了那点子旧事和一个外人气了她这么多年! 啊,不对,大哥是失忆了不记得自己呢! 想到此处,楚岚的心又稍稍安了下来,大哥在爹娘临终之时发过誓会护佑她和小昀一生,所以就算再生她的气,他也一定不会真的对她不管不顾的!倒是失忆这事儿有些麻烦,虽说他忘记从前旧事于她有好处,但兄妹感情只怕也要大打折扣 “王妃此言差矣,臣妾是天上月,那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是什么?” 丽妃不怀好意的话叫楚贵妃回了神,她看向阿茶,眼中闪过厌弃,但想着她如今的身份,到底不好叫她面上太过难看给凌珣丢脸,便欲开口,只是还没说话,阿茶已经不好意思地回道:“娘娘是弦月,贵妃娘娘是满月,皇后娘娘自是普照大地的太阳。” 楚贵妃一顿,暗道这村姑倒是有几分急智,又见丽妃脸色一沉却又无法反驳的模样,顿时觉得心头大快,眼中也带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这比喻倒是新奇,不过却是很形象呢。” 阿茶没想到楚岚会出言帮自己,不由心中微愣,她应该很讨厌自己不是吗?但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她这是在讨好凌珣呢。 楚南奉她之命前去三阳县阻止她和凌珣的婚事,可凌珣不但坚持娶了她,还叫梅劭将楚南一行人都处置了,她明白了凌珣的心思,自然不敢在这时叫别人欺负自己,给凌珣没脸。毕竟不管怎么样,她都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骁王妃了。 丽妃下方还坐着一名身着月白色宫装的妃子,容貌生的与丽妃有几分相似,只是瞧着年纪更小些,气质更楚楚可怜些。闻言,她突然状似天真地笑了:“那不知在王妃心中,陛下又是什么呢?” 她是丽妃的堂妹珍嫔,虽不及丽妃宠冠六宫,却也是宣和帝颇为喜欢的新宠,否则也不会撒撒娇便叫宣和帝带着她一起来见骁王夫妇了。 这话乍听没什么,但细想之下却十分暧昧,阿茶心下一怒,刚欲说话,便听身边的青年冷声道:“皇上自是所有大周百姓的天。” 他目光冷锐,声音含冰,气势凌厉骇人,便是早已习惯他气息的阿茶都抖了一下,更别说那珍嫔了。娇花般在后院长大的女子,何时见过这样凶煞的人呢?当即便脸色微白不敢说话了,只是到底心有不甘,便眼中含泪求救似的朝宣和帝看去。 楚贵妃见此恶心坏了,狠狠地拧了一把手中的帕子,惺惺作态的狐媚子! “珍嫔怎么一脸委屈?莫非是觉得王爷这话说的不对?” 倒是穆皇后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叫珍嫔浑身一僵,忙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她想说骁王太吓人了,可但凡武将,谁身上不带点杀气呢?皇上不会为这么一点子小事就将凌珣如何,反倒显得自己胆小无用了。珍嫔暗道失策,却并没有收回视线,依旧看天神一般看着宣和帝,小鹿般无辜的眸中盛满了依恋与仰慕。 “好了,阿巽陪朕去外头走走吧。她们开她们的玩笑,咱们也做男人该做的事去。”宣和帝摆明了护着珍嫔,眼见丽妃姐妹俩得意地朝自己看来,楚贵妃气得俏脸都扭曲了,穆皇后则是依然冷冷淡淡的没有什么多余表情,倒是看向阿茶的时候目光有一些复杂。 阿茶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心头越发厌恶宣和帝,同时也有些不安。皇上看似对厉之哥哥温和如旧,可实则完全不是怎么一回事,他是真的真的一点儿都容不下厉之哥哥了吧,那厉之哥哥会如何应对呢? 第72章 ------晋丨江丨独丨家丨首丨发,谢绝转载------ 阿茶记着桂嬷嬷的话不敢抬头乱看,只用余光飞快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扫了一眼。 月白色裙摆猛地曳地而起,复又散落,楚贵妃应该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又急急坐下了。 “陛下,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失态了。”她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哭音,听起来倒是真的很激动,但其中有几分是对兄长的真心阿茶就不敢肯定了,怕更多的还是为自己高兴吧。 “人之常情,无碍。”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带了几分慷慨地说道,“阿巽,你可算回来了。” “参见皇上,皇后及各位娘娘。” 各位娘娘,除了皇后和楚贵妃,还有旁人在? 阿茶心中好奇,但这会儿并不敢乱看,只乖乖跟着凌珣行礼道:“臣妇阮氏拜见皇上,皇后及各位娘娘。” 她行的礼十分标准,众人的视线一下子全落在了她身上。 好奇,惊讶,打量,不屑什么样的眼神都有,尤其是正上方那道应是来自帝王的威严注视,更是叫阿茶手心冒汗,心头咚咚直响,再次紧张了起来。 这可是大周朝的皇帝,天下之主啊 “这位便是阿巽新娶的王妃?抬起头来,叫朕看看能叫阿巽为之心动的人长什么模样。” 阿茶身子微僵,但还是暗吸口气,慢慢地抬起了头。 肤白如玉,眸似星辰,娥眉淡扫,朱唇轻点,眼角眉梢带着初为人妇的娇羞风情,虽有些紧张,却不见畏缩,目光更是清明透彻,半点没有乡下女子的粗鄙。 竟是个如春花般清艳的人儿。 宣和帝眸中闪过惊艳,虽早听蔡国海说过阿茶貌美,但没想到这般出众,一时心头转了转,眸底掠过几抹深思。 阿茶也终于看清了宣和帝的模样。 瞧着比凌珣大上一两岁的男子,穿着玄色绣金边龙袍,头发束以紫金玉冠,五官秀气偏阴柔,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与叶绍那种不辨雌雄的美丽不同,宣和帝更多给人一种文弱书生的感觉,但到底是帝王,身上那种压人的气势并没有因他偏弱的长相而有所减少。 原来皇帝就长这样,瞧着与他们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嘛,哪有书里说的那样如同真龙下凡,看上一眼都叫人不由自主想下跪呀!——宣和帝身上帝王气势虽重,可哪里重得过煞气满满的凌珣呢?阿茶当下便放松了不少,又思及他对凌珣做过的事情,小姑娘一顿,心里仅剩的那点子紧张也变成了愤怒。 差点忘了,这就是这人害得厉之哥哥失去了弟弟呢!阿绍如今会昏迷也是因为他,甚至楚贵妃会背叛厉之哥哥也是为了他! 忘恩负义!狗屎皇帝! “王妃温雅端庄,骁王好福气。” 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阿茶猛然回神,忙压下心头的不忿朝宣和帝左边那个带着凤冠的女子看去。 穿着一袭蓝碧色绣银边凤袍的女子,瞧着与凌珣一般年岁,皮肤白皙,五官清秀淡雅,气质清冷如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便如同一幅宁静安逸的画,叫人见之忘忧。 这便是宣和帝的皇后穆氏了。 与凌珣身上那种拒人千里,带着侵略性的冷厉不同,她的清冷是平和舒适的,如同夏日夜晚的风,带着些凉意,却叫人倍感舒适。阿茶心中生出些好感,忙冲穆皇后感激地一笑,随即便羞涩似的低下了头。 只是在低头的那一瞬间,她看到穆皇后的视线不经意似的在自己腰间的梨型白玉佩上顿了一下,随即阿茶看到她原本随意垂放在腿上的双手,似有些不平静地紧紧交握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放开了,因为宣和帝右边坐着的那个身着粉色宫装,艳若牡丹的女子娇笑着开口了。 “皇后娘娘说的极是,皇上您瞧,王妃仙姿佚貌,臣妾都及不上呢!” 穆皇后赞的分明是阿茶的气质品行,可她却故意曲解皇后的话,轻浮地拿阿茶的容貌说事,这是在挑衅? 凌珣目光一冷,刚要出声,阿茶已经状似惶恐地行礼道:“娘娘是天上月,臣妇不过是人间萤火,哪里敢与娘娘比肩呢?” 那妃子是宣和帝近来最宠爱的丽妃,见此目光微闪,似有惊讶,但随即便嘲讽地朝皇后座下的楚贵妃看去,似乎在说“瞧瞧你这嫂子,比你可聪明多了”。 穿着月白色宫装,面容与凌珣有三四分相似,气质柔媚又不失端庄的女子当即便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贱婢!抢走了霖哥哥不说,还处处挑衅与她作对!不就是仗着自己兄长如今是手掌黑狼军的大将军吗?可那夏骏从前不过是她大哥手下的副将,如今她大哥这个正主儿回来,看他们兄妹还能猖狂多久! 这么想着,楚贵妃便越发热切地朝凌珣看去,见凌珣始终不曾看向自己,她心中有些慌张也有些委屈,明明是亲生的兄妹,大哥却为了那点子旧事和一个外人气了她这么多年! 啊,不对,大哥是失忆了不记得自己呢! 想到此处,楚岚的心又稍稍安了下来,大哥在爹娘临终之时发过誓会护佑她和小昀一生,所以就算再生她的气,他也一定不会真的对她不管不顾的!倒是失忆这事儿有些麻烦,虽说他忘记从前旧事于她有好处,但兄妹感情只怕也要大打折扣 “王妃此言差矣,臣妾是天上月,那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是什么?” 丽妃不怀好意的话叫楚贵妃回了神,她看向阿茶,眼中闪过厌弃,但想着她如今的身份,到底不好叫她面上太过难看给凌珣丢脸,便欲开口,只是还没说话,阿茶已经不好意思地回道:“娘娘是弦月,贵妃娘娘是满月,皇后娘娘自是普照大地的太阳。” 楚贵妃一顿,暗道这村姑倒是有几分急智,又见丽妃脸色一沉却又无法反驳的模样,顿时觉得心头大快,眼中也带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这比喻倒是新奇,不过却是很形象呢。” 阿茶没想到楚岚会出言帮自己,不由心中微愣,她应该很讨厌自己不是吗?但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她这是在讨好凌珣呢。 楚南奉她之命前去三阳县阻止她和凌珣的婚事,可凌珣不但坚持娶了她,还叫梅劭将楚南一行人都处置了,她明白了凌珣的心思,自然不敢在这时叫别人欺负自己,给凌珣没脸。毕竟不管怎么样,她都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骁王妃了。 丽妃下方还坐着一名身着月白色宫装的妃子,容貌生的与丽妃有几分相似,只是瞧着年纪更小些,气质更楚楚可怜些。闻言,她突然状似天真地笑了:“那不知在王妃心中,陛下又是什么呢?” 她是丽妃的堂妹珍嫔,虽不及丽妃宠冠六宫,却也是宣和帝颇为喜欢的新宠,否则也不会撒撒娇便叫宣和帝带着她一起来见骁王夫妇了。 这话乍听没什么,但细想之下却十分暧昧,阿茶心下一怒,刚欲说话,便听身边的青年冷声道:“皇上自是所有大周百姓的天。” 他目光冷锐,声音含冰,气势凌厉骇人,便是早已习惯他气息的阿茶都抖了一下,更别说那珍嫔了。娇花般在后院长大的女子,何时见过这样凶煞的人呢?当即便脸色微白不敢说话了,只是到底心有不甘,便眼中含泪求救似的朝宣和帝看去。 楚贵妃见此恶心坏了,狠狠地拧了一把手中的帕子,惺惺作态的狐媚子! “珍嫔怎么一脸委屈?莫非是觉得王爷这话说的不对?” 倒是穆皇后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叫珍嫔浑身一僵,忙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她想说骁王太吓人了,可但凡武将,谁身上不带点杀气呢?皇上不会为这么一点子小事就将凌珣如何,反倒显得自己胆小无用了。珍嫔暗道失策,却并没有收回视线,依旧看天神一般看着宣和帝,小鹿般无辜的眸中盛满了依恋与仰慕。 “好了,阿巽陪朕去外头走走吧。她们开她们的玩笑,咱们也做男人该做的事去。”宣和帝摆明了护着珍嫔,眼见丽妃姐妹俩得意地朝自己看来,楚贵妃气得俏脸都扭曲了,穆皇后则是依然冷冷淡淡的没有什么多余表情,倒是看向阿茶的时候目光有一些复杂。 阿茶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心头越发厌恶宣和帝,同时也有些不安。皇上看似对厉之哥哥温和如旧,可实则完全不是怎么一回事,他是真的真的一点儿都容不下厉之哥哥了吧,那厉之哥哥会如何应对呢? 第73章 晋丨江丨独丨家丨首丨发 “平安,走,爹爹带你飞飞去!”眼疾手快一把抢回已经扑到阿枣腿边的小家伙,宋靳转头凄楚地看了阿枣一眼。 “飞飞!”平安眼睛一亮,赶紧转回了宋靳的怀抱,又见他表情奇怪,忙学着他的样子做了个表情,朝着阿枣看去。 一大一小两张怨妇脸。 阿枣顿时被逗得笑出声,抖着肩膀连手里的草药都笑掉了。 “赶,赶紧玩去,不许再在我这里作怪” “若我听娘子的,可有奖赏?”看着她因为这几个月的辛劳而尖了不少的下巴,宋靳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幽暗,然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凑近了阿枣低笑道。 阿枣好笑又无奈,只得飞快地抬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旁人之后,便微红着脸凑上去亲了他一下。 宋靳这才心满意足地抱着扭动小胖身子也跟着要“亲亲”的平安“飞飞”去了。 他身上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阿枣便也不再管,只任由他们父子俩闹去。 “亲亲!娘亲呀,要亲亲呀!” “那是我媳妇儿,平安不许亲,平安以后亲自己媳妇儿!” “平安要媳妇儿!爹,媳妇儿!” “嗯,爹带平安找媳妇儿去” 阿枣:“” 哭笑不得地看着父子俩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阿枣弯了弯唇,这才低下头继续收拾手中的草药。 没人打扰,阿枣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自己的工作里。 挑拣分类,洗净晾晒忙碌中,不知不觉,日落西山,傍晚来临。 终于弄得差不多了,阿枣这才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然后动手捏了捏有些酸痛的肩膀。 眨眼间竟是天色已晚,阿枣有些诧异,又想着宋靳也不知道带着平安去了哪,竟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由有些担心。 正欲起身出门瞧瞧,突然一双大手从身后蒙住了她的眼睛,同时一个清脆的声音笑嘻嘻地在她耳边响起:“猜猜我是谁呀?” 感受着脸上那双与小姑娘声音不符的手,阿枣一怔,而后心中猛地一动:“我猜呀,你是小妞。” “小妞?”小姑娘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嫂嫂迷瞪啦,咱家可没有叫小妞的!” “怎么没有?”阿枣握住脸上那双大手,笑着转过了头,“阿小加上大妞,可不就是小妞?” 三妞一愣,然后转头看了看一旁的阿小,眼睛亮亮地拍手笑道:“对啊!阿小姐姐,以后咱们俩加起来就是小妞啦,比我还小的小妞呢!” 阿小憨笑着点点头:“小妞挺好的” 看着她消瘦了不少的脸,阿枣忙拉过她的手,一边替她把脉一边问道:“现在下地走路没关系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阿小伤得不轻,阿枣曾一度害怕她挺不过去,好在她昏迷了半个月之后终于醒了,只是却一直不大能下床,阿枣费了不少心力才让她渐渐好起来。 如今见她终于能下地了,阿枣只觉得心中一轻,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阿小摇摇头,看着阿枣的双眼里盛满了依赖和感激:“阿姐放心吧,我哪儿都不疼了!三妞也瞧见啦,方才我又跑又跳的都没事呢!” 三妞忙点头:“嗯嗯嗯!” 阿枣心中压了两个月的大石头终于彻底消失了。 这孩子已经是她的家人,她不能让她有任何不测。 “这就好。”站起身摸了摸阿小的脑袋,阿枣长长地舒了口气,杏眸中皆是明亮的笑意,“想吃什么?阿姐去给你做。” “不不不,”哪想以往一听到好吃的就两眼发亮的阿小却摇着头拒绝了,“阿姐,你先跟咱们过来!” 阿枣顿时一愣:“过来?去哪儿?” “嫂嫂来了就知道啦!”三妞也点点头,捂着嘴巴笑得像只兴奋的小老鼠,随后还从袖子里摸出一条黑色带子,神秘地眨了眨大眼睛,“不过得先把眼睛蒙上哟!” 阿枣呆了呆,而后好笑又不解道:“你姐夫出的主意对不对?他想干什么?” 三妞嘻嘻直笑,一双大眼睛亮得不行:“哥哥说嫂嫂听我们的就是啦!” 阿枣觉得有趣,心中也有些好奇,便任由阿小用那黑布绑住了她的眼睛,跟着她往前走去。 “哦哦哦走咯!”见阿枣配合,三妞开心极了,忙蹦过来拉住阿枣的另一只手,和阿小一起带着她往前走。 两个丫头把阿枣带着出了门,阿枣有些讶异,还没来得及问,便听三妞开心地叫道:“哥哥,我们把嫂嫂带来啦!” 阿枣一愣,这里应该是家门口,宋靳想做什么? 下意识地抬手想拿下脸上的黑布,却被人阻止了,因为 “啊——!”身子突然腾空,阿枣吓了一大跳,哪想一旁的两个丫头却“咯咯”地笑了起来,还有平安那个小家伙也拍着小胖手不停地喊着“飞飞飞”,听着开心得不行。 “你,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啊!这儿可是外头呢,被人瞧见怎么办?”忍不住捶了一下突然将她打横抱起的男人,阿枣鼓着腮帮子嗔道,“还有伤才刚好就乱来,快点放我下来!我可比小家伙重多了!” “没外人,放心吧。”宋靳低沉好听的笑声在她耳边拂过,而后阿枣就被他放了下来,坐到了什么东西上,只是还未坐稳,她就感觉到身下的东西在移动。 “马车?!”阿枣一愣。 “嗯。”宋靳笑道,同时阿枣觉得眼前一亮,黑布已经被人摘下了。 待看清楚周围的景象,阿枣一下子愣住了。 马车里竟只有她和宋靳两个人。 “三妞她们人呢?!” “在前面的马车里。” “前面?”阿枣茫然地看着他,“这是要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了。”宋靳却只是一把拉过她搂在怀里,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她的,“现在你只需要乖乖待在我怀里就好。” 阿枣回神,好奇又好笑地觑了他一眼:“这么神秘?不会要是把我拉到镇上卖掉吧?” “胡说。”他低笑着咬了她一下,“这么娇美的小娘子,我哪儿舍得呢?” 阿枣红着脸嗔了他一眼,还想说什么,却见宋靳突然道:“赵翠梅疯了。” “疯了?!”猛地回神,阿枣诧异地眨了眨眼,“亲眼看着大妞死在她面前,被二叔休离赶回家都不见她疯,怎么回家之后却疯了?” 赵氏被宋老二休回娘家之后,阿枣就没再关注过这个人了,只隐约听小陈氏和林氏说起过她在娘家的日子不甚好过,但丧女被休都没有叫她崩溃,显然是个心性极为坚定的,怎么会突然疯了呢? “她兄嫂把她卖给了一个疯子做续弦。那人出了名的凶恶,曾逼疯弄死过好几个媳妇儿。”宋靳面色淡然,语气嘲讽,“能撑到现在,已是她毅力惊人了。” 阿枣默然,心中却无半点波澜。 赵氏最爱的只有自己,所以能逼疯她的,果然也只有自己。 “好了,不说她了。”见阿枣的注意力已经被转移,宋靳微微勾唇,又道,“平安近日又胖了不少,是不是要控制一下他的伙食了?” 在阿枣的喂养下,小家伙这两个月来是越发白胖了,如今瞧着整个人圆滚滚的,像个白嫩的包子,宋靳有点担心这样下去会对他身体有害。 “不!”哪想阿枣一听这话,顿时坚定地摇了摇头,“白白胖胖的才好看呀!” 说完还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像你这样就太瘦了些。” 宋靳:“” 想象了一下自己和平安一样白胖圆滚的样子,宋靳一阵恶寒,忍不住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其实阿枣是觉得宋靳最近生病消瘦了,并没有别的意思,但她没来得及解释就被宋靳抓进怀里,狠狠纠正了一番。 “现在还觉得我太瘦了吗?”片刻之后,他在她耳边低笑道。 阿枣被欺负得眼含泪花:“不,不瘦阿靳是这个世上最强壮威武的人!” 打闹嬉笑中,目的地很快就到了,阿枣也终于知道了宋靳今日带她出行的目的。 上元佳节,灯满长街。 青县青河之上,粼粼微光,载动画舫。 人们手提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或立于拱桥之上,驻足凝望;或流动在两岸街边,谈笑风生。自然,青河上的画舫中也有不少游客言笑晏晏。 着眼处灯色灼灼,耳闻间猜谜声阵阵。 这便是元宵。 站在这艘名为“玉堂春”的画舫最高楼层的房间里,俯瞰这如画般美丽的景致,阿枣心跳失序,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一时只觉身在梦中。 第74章 晋丨江丨独丨家丨首丨发 “平安,走,爹爹带你飞飞去!”眼疾手快一把抢回已经扑到阿枣腿边的小家伙,宋靳转头凄楚地看了阿枣一眼。 “飞飞!”平安眼睛一亮,赶紧转回了宋靳的怀抱,又见他表情奇怪,忙学着他的样子做了个表情,朝着阿枣看去。 一大一小两张怨妇脸。 阿枣顿时被逗得笑出声,抖着肩膀连手里的草药都笑掉了。 “赶,赶紧玩去,不许再在我这里作怪” “若我听娘子的,可有奖赏?”看着她因为这几个月的辛劳而尖了不少的下巴,宋靳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幽暗,然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凑近了阿枣低笑道。 阿枣好笑又无奈,只得飞快地抬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旁人之后,便微红着脸凑上去亲了他一下。 宋靳这才心满意足地抱着扭动小胖身子也跟着要“亲亲”的平安“飞飞”去了。 他身上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阿枣便也不再管,只任由他们父子俩闹去。 “亲亲!娘亲呀,要亲亲呀!” “那是我媳妇儿,平安不许亲,平安以后亲自己媳妇儿!” “平安要媳妇儿!爹,媳妇儿!” “嗯,爹带平安找媳妇儿去” 阿枣:“” 哭笑不得地看着父子俩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阿枣弯了弯唇,这才低下头继续收拾手中的草药。 没人打扰,阿枣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自己的工作里。 挑拣分类,洗净晾晒忙碌中,不知不觉,日落西山,傍晚来临。 终于弄得差不多了,阿枣这才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然后动手捏了捏有些酸痛的肩膀。 眨眼间竟是天色已晚,阿枣有些诧异,又想着宋靳也不知道带着平安去了哪,竟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由有些担心。 正欲起身出门瞧瞧,突然一双大手从身后蒙住了她的眼睛,同时一个清脆的声音笑嘻嘻地在她耳边响起:“猜猜我是谁呀?” 感受着脸上那双与小姑娘声音不符的手,阿枣一怔,而后心中猛地一动:“我猜呀,你是小妞。” “小妞?”小姑娘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嫂嫂迷瞪啦,咱家可没有叫小妞的!” “怎么没有?”阿枣握住脸上那双大手,笑着转过了头,“阿小加上大妞,可不就是小妞?” 三妞一愣,然后转头看了看一旁的阿小,眼睛亮亮地拍手笑道:“对啊!阿小姐姐,以后咱们俩加起来就是小妞啦,比我还小的小妞呢!” 阿小憨笑着点点头:“小妞挺好的” 看着她消瘦了不少的脸,阿枣忙拉过她的手,一边替她把脉一边问道:“现在下地走路没关系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阿小伤得不轻,阿枣曾一度害怕她挺不过去,好在她昏迷了半个月之后终于醒了,只是却一直不大能下床,阿枣费了不少心力才让她渐渐好起来。 如今见她终于能下地了,阿枣只觉得心中一轻,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阿小摇摇头,看着阿枣的双眼里盛满了依赖和感激:“阿姐放心吧,我哪儿都不疼了!三妞也瞧见啦,方才我又跑又跳的都没事呢!” 三妞忙点头:“嗯嗯嗯!” 阿枣心中压了两个月的大石头终于彻底消失了。 这孩子已经是她的家人,她不能让她有任何不测。 “这就好。”站起身摸了摸阿小的脑袋,阿枣长长地舒了口气,杏眸中皆是明亮的笑意,“想吃什么?阿姐去给你做。” “不不不,”哪想以往一听到好吃的就两眼发亮的阿小却摇着头拒绝了,“阿姐,你先跟咱们过来!” 阿枣顿时一愣:“过来?去哪儿?” “嫂嫂来了就知道啦!”三妞也点点头,捂着嘴巴笑得像只兴奋的小老鼠,随后还从袖子里摸出一条黑色带子,神秘地眨了眨大眼睛,“不过得先把眼睛蒙上哟!” 阿枣呆了呆,而后好笑又不解道:“你姐夫出的主意对不对?他想干什么?” 三妞嘻嘻直笑,一双大眼睛亮得不行:“哥哥说嫂嫂听我们的就是啦!” 阿枣觉得有趣,心中也有些好奇,便任由阿小用那黑布绑住了她的眼睛,跟着她往前走去。 “哦哦哦走咯!”见阿枣配合,三妞开心极了,忙蹦过来拉住阿枣的另一只手,和阿小一起带着她往前走。 两个丫头把阿枣带着出了门,阿枣有些讶异,还没来得及问,便听三妞开心地叫道:“哥哥,我们把嫂嫂带来啦!” 阿枣一愣,这里应该是家门口,宋靳想做什么? 下意识地抬手想拿下脸上的黑布,却被人阻止了,因为 “啊——!”身子突然腾空,阿枣吓了一大跳,哪想一旁的两个丫头却“咯咯”地笑了起来,还有平安那个小家伙也拍着小胖手不停地喊着“飞飞飞”,听着开心得不行。 “你,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啊!这儿可是外头呢,被人瞧见怎么办?”忍不住捶了一下突然将她打横抱起的男人,阿枣鼓着腮帮子嗔道,“还有伤才刚好就乱来,快点放我下来!我可比小家伙重多了!” “没外人,放心吧。”宋靳低沉好听的笑声在她耳边拂过,而后阿枣就被他放了下来,坐到了什么东西上,只是还未坐稳,她就感觉到身下的东西在移动。 “马车?!”阿枣一愣。 “嗯。”宋靳笑道,同时阿枣觉得眼前一亮,黑布已经被人摘下了。 待看清楚周围的景象,阿枣一下子愣住了。 马车里竟只有她和宋靳两个人。 “三妞她们人呢?!” “在前面的马车里。” “前面?”阿枣茫然地看着他,“这是要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了。”宋靳却只是一把拉过她搂在怀里,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她的,“现在你只需要乖乖待在我怀里就好。” 阿枣回神,好奇又好笑地觑了他一眼:“这么神秘?不会要是把我拉到镇上卖掉吧?” “胡说。”他低笑着咬了她一下,“这么娇美的小娘子,我哪儿舍得呢?” 阿枣红着脸嗔了他一眼,还想说什么,却见宋靳突然道:“赵翠梅疯了。” “疯了?!”猛地回神,阿枣诧异地眨了眨眼,“亲眼看着大妞死在她面前,被二叔休离赶回家都不见她疯,怎么回家之后却疯了?” 赵氏被宋老二休回娘家之后,阿枣就没再关注过这个人了,只隐约听小陈氏和林氏说起过她在娘家的日子不甚好过,但丧女被休都没有叫她崩溃,显然是个心性极为坚定的,怎么会突然疯了呢? “她兄嫂把她卖给了一个疯子做续弦。那人出了名的凶恶,曾逼疯弄死过好几个媳妇儿。”宋靳面色淡然,语气嘲讽,“能撑到现在,已是她毅力惊人了。” 阿枣默然,心中却无半点波澜。 赵氏最爱的只有自己,所以能逼疯她的,果然也只有自己。 “好了,不说她了。”见阿枣的注意力已经被转移,宋靳微微勾唇,又道,“平安近日又胖了不少,是不是要控制一下他的伙食了?” 在阿枣的喂养下,小家伙这两个月来是越发白胖了,如今瞧着整个人圆滚滚的,像个白嫩的包子,宋靳有点担心这样下去会对他身体有害。 “不!”哪想阿枣一听这话,顿时坚定地摇了摇头,“白白胖胖的才好看呀!” 说完还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像你这样就太瘦了些。” 宋靳:“” 想象了一下自己和平安一样白胖圆滚的样子,宋靳一阵恶寒,忍不住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其实阿枣是觉得宋靳最近生病消瘦了,并没有别的意思,但她没来得及解释就被宋靳抓进怀里,狠狠纠正了一番。 “现在还觉得我太瘦了吗?”片刻之后,他在她耳边低笑道。 阿枣被欺负得眼含泪花:“不,不瘦阿靳是这个世上最强壮威武的人!” 打闹嬉笑中,目的地很快就到了,阿枣也终于知道了宋靳今日带她出行的目的。 上元佳节,灯满长街。 青县青河之上,粼粼微光,载动画舫。 人们手提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或立于拱桥之上,驻足凝望;或流动在两岸街边,谈笑风生。自然,青河上的画舫中也有不少游客言笑晏晏。 着眼处灯色灼灼,耳闻间猜谜声阵阵。 这便是元宵。 站在这艘名为“玉堂春”的画舫最高楼层的房间里,俯瞰这如画般美丽的景致,阿枣心跳失序,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一时只觉身在梦中。 第75章 晋丨江丨独丨家丨首丨发 “平安,走,爹爹带你飞飞去!”眼疾手快一把抢回已经扑到阿枣腿边的小家伙,宋靳转头凄楚地看了阿枣一眼。 “飞飞!”平安眼睛一亮,赶紧转回了宋靳的怀抱,又见他表情奇怪,忙学着他的样子做了个表情,朝着阿枣看去。 一大一小两张怨妇脸。 阿枣顿时被逗得笑出声,抖着肩膀连手里的草药都笑掉了。 “赶,赶紧玩去,不许再在我这里作怪” “若我听娘子的,可有奖赏?”看着她因为这几个月的辛劳而尖了不少的下巴,宋靳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幽暗,然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凑近了阿枣低笑道。 阿枣好笑又无奈,只得飞快地抬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旁人之后,便微红着脸凑上去亲了他一下。 宋靳这才心满意足地抱着扭动小胖身子也跟着要“亲亲”的平安“飞飞”去了。 他身上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阿枣便也不再管,只任由他们父子俩闹去。 “亲亲!娘亲呀,要亲亲呀!” “那是我媳妇儿,平安不许亲,平安以后亲自己媳妇儿!” “平安要媳妇儿!爹,媳妇儿!” “嗯,爹带平安找媳妇儿去” 阿枣:“” 哭笑不得地看着父子俩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阿枣弯了弯唇,这才低下头继续收拾手中的草药。 没人打扰,阿枣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自己的工作里。 挑拣分类,洗净晾晒忙碌中,不知不觉,日落西山,傍晚来临。 终于弄得差不多了,阿枣这才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然后动手捏了捏有些酸痛的肩膀。 眨眼间竟是天色已晚,阿枣有些诧异,又想着宋靳也不知道带着平安去了哪,竟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由有些担心。 正欲起身出门瞧瞧,突然一双大手从身后蒙住了她的眼睛,同时一个清脆的声音笑嘻嘻地在她耳边响起:“猜猜我是谁呀?” 感受着脸上那双与小姑娘声音不符的手,阿枣一怔,而后心中猛地一动:“我猜呀,你是小妞。” “小妞?”小姑娘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嫂嫂迷瞪啦,咱家可没有叫小妞的!” “怎么没有?”阿枣握住脸上那双大手,笑着转过了头,“阿小加上大妞,可不就是小妞?” 三妞一愣,然后转头看了看一旁的阿小,眼睛亮亮地拍手笑道:“对啊!阿小姐姐,以后咱们俩加起来就是小妞啦,比我还小的小妞呢!” 阿小憨笑着点点头:“小妞挺好的” 看着她消瘦了不少的脸,阿枣忙拉过她的手,一边替她把脉一边问道:“现在下地走路没关系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阿小伤得不轻,阿枣曾一度害怕她挺不过去,好在她昏迷了半个月之后终于醒了,只是却一直不大能下床,阿枣费了不少心力才让她渐渐好起来。 如今见她终于能下地了,阿枣只觉得心中一轻,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阿小摇摇头,看着阿枣的双眼里盛满了依赖和感激:“阿姐放心吧,我哪儿都不疼了!三妞也瞧见啦,方才我又跑又跳的都没事呢!” 三妞忙点头:“嗯嗯嗯!” 阿枣心中压了两个月的大石头终于彻底消失了。 这孩子已经是她的家人,她不能让她有任何不测。 “这就好。”站起身摸了摸阿小的脑袋,阿枣长长地舒了口气,杏眸中皆是明亮的笑意,“想吃什么?阿姐去给你做。” “不不不,”哪想以往一听到好吃的就两眼发亮的阿小却摇着头拒绝了,“阿姐,你先跟咱们过来!” 阿枣顿时一愣:“过来?去哪儿?” “嫂嫂来了就知道啦!”三妞也点点头,捂着嘴巴笑得像只兴奋的小老鼠,随后还从袖子里摸出一条黑色带子,神秘地眨了眨大眼睛,“不过得先把眼睛蒙上哟!” 阿枣呆了呆,而后好笑又不解道:“你姐夫出的主意对不对?他想干什么?” 三妞嘻嘻直笑,一双大眼睛亮得不行:“哥哥说嫂嫂听我们的就是啦!” 阿枣觉得有趣,心中也有些好奇,便任由阿小用那黑布绑住了她的眼睛,跟着她往前走去。 “哦哦哦走咯!”见阿枣配合,三妞开心极了,忙蹦过来拉住阿枣的另一只手,和阿小一起带着她往前走。 两个丫头把阿枣带着出了门,阿枣有些讶异,还没来得及问,便听三妞开心地叫道:“哥哥,我们把嫂嫂带来啦!” 阿枣一愣,这里应该是家门口,宋靳想做什么? 下意识地抬手想拿下脸上的黑布,却被人阻止了,因为 “啊——!”身子突然腾空,阿枣吓了一大跳,哪想一旁的两个丫头却“咯咯”地笑了起来,还有平安那个小家伙也拍着小胖手不停地喊着“飞飞飞”,听着开心得不行。 “你,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啊!这儿可是外头呢,被人瞧见怎么办?”忍不住捶了一下突然将她打横抱起的男人,阿枣鼓着腮帮子嗔道,“还有伤才刚好就乱来,快点放我下来!我可比小家伙重多了!” “没外人,放心吧。”宋靳低沉好听的笑声在她耳边拂过,而后阿枣就被他放了下来,坐到了什么东西上,只是还未坐稳,她就感觉到身下的东西在移动。 “马车?!”阿枣一愣。 “嗯。”宋靳笑道,同时阿枣觉得眼前一亮,黑布已经被人摘下了。 待看清楚周围的景象,阿枣一下子愣住了。 马车里竟只有她和宋靳两个人。 “三妞她们人呢?!” “在前面的马车里。” “前面?”阿枣茫然地看着他,“这是要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了。”宋靳却只是一把拉过她搂在怀里,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她的,“现在你只需要乖乖待在我怀里就好。” 阿枣回神,好奇又好笑地觑了他一眼:“这么神秘?不会要是把我拉到镇上卖掉吧?” “胡说。”他低笑着咬了她一下,“这么娇美的小娘子,我哪儿舍得呢?” 阿枣红着脸嗔了他一眼,还想说什么,却见宋靳突然道:“赵翠梅疯了。” “疯了?!”猛地回神,阿枣诧异地眨了眨眼,“亲眼看着大妞死在她面前,被二叔休离赶回家都不见她疯,怎么回家之后却疯了?” 赵氏被宋老二休回娘家之后,阿枣就没再关注过这个人了,只隐约听小陈氏和林氏说起过她在娘家的日子不甚好过,但丧女被休都没有叫她崩溃,显然是个心性极为坚定的,怎么会突然疯了呢? “她兄嫂把她卖给了一个疯子做续弦。那人出了名的凶恶,曾逼疯弄死过好几个媳妇儿。”宋靳面色淡然,语气嘲讽,“能撑到现在,已是她毅力惊人了。” 阿枣默然,心中却无半点波澜。 赵氏最爱的只有自己,所以能逼疯她的,果然也只有自己。 “好了,不说她了。”见阿枣的注意力已经被转移,宋靳微微勾唇,又道,“平安近日又胖了不少,是不是要控制一下他的伙食了?” 在阿枣的喂养下,小家伙这两个月来是越发白胖了,如今瞧着整个人圆滚滚的,像个白嫩的包子,宋靳有点担心这样下去会对他身体有害。 “不!”哪想阿枣一听这话,顿时坚定地摇了摇头,“白白胖胖的才好看呀!” 说完还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像你这样就太瘦了些。” 宋靳:“” 想象了一下自己和平安一样白胖圆滚的样子,宋靳一阵恶寒,忍不住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其实阿枣是觉得宋靳最近生病消瘦了,并没有别的意思,但她没来得及解释就被宋靳抓进怀里,狠狠纠正了一番。 “现在还觉得我太瘦了吗?”片刻之后,他在她耳边低笑道。 阿枣被欺负得眼含泪花:“不,不瘦阿靳是这个世上最强壮威武的人!” 打闹嬉笑中,目的地很快就到了,阿枣也终于知道了宋靳今日带她出行的目的。 上元佳节,灯满长街。 青县青河之上,粼粼微光,载动画舫。 人们手提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或立于拱桥之上,驻足凝望;或流动在两岸街边,谈笑风生。自然,青河上的画舫中也有不少游客言笑晏晏。 着眼处灯色灼灼,耳闻间猜谜声阵阵。 这便是元宵。 站在这艘名为“玉堂春”的画舫最高楼层的房间里,俯瞰这如画般美丽的景致,阿枣心跳失序,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一时只觉身在梦中。 第76章 第76章 何案惊怒交加的同时也满心不解,可此时他根本没时间思考,盛怒中的秦时已经如同猛狮一般提枪朝他袭来 似乎只是一瞬间,又似乎过了很久,外头终于安静了下来。阿浓捂着隐隐作痛的额角,眼前一片朦胧——方才何案喊出那个名字的一瞬间,她不慎撞在了马车壁上。 “阿浓!”待身体被人用力揽入怀中,她方才猛然清醒了过来。 说不出这一刻是什么感觉,阿浓只觉得心头阵阵紧缩,有什么又酸又涩的东西如海浪般翻涌而起,堵在了她的喉咙里,叫她怎么都说不出话来。她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僵硬地倚在他怀里,带着不自知的抗拒。 秦时心中一沉,大手轻柔地抚上了她的脸蛋:“阿浓?” 与方才那声“阿浓”的紧张担忧不同,这声“阿浓”他叫得温柔又小心翼翼。 阿浓心头轻轻一颤,却到底没有开口回应。她不想面对这个自己一点儿都不愿接受的事实,也不知道眼下应该怎么面对他 素日引以为傲的冷静和理智皆隐隐有崩塌的趋势,她害怕自己一开口,心下的愤怒委屈,茫然无措便会无法遏制地喷涌而出,把自己变成一个陌生的,失控的人。 秦时心头越发地沉了。收到秦临的信之后,他就已经猜到幕后黑手是章晟,也做好了阿浓得知真相后会生气的准备,可没想到找到人之后,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不哭不闹,就那么沉默而压抑地坐在那里,带着一种叫人心惊的冷静。 “投入孟怀麾下的事情我并非故意瞒着你”话还未完,原本慢慢往前跑的马车突然一阵颠簸,随即更是在马儿惊乱的嘶鸣声中飞快地冲了出去。 秦时眉眼一沉,一把将阿浓紧紧护在怀里,同时飞快地撩开马车帘子看了一眼——马背上插着一把短刃,显然是方才那何案几人垂死挣扎之下干的好事,而这小山道尽头的转折处,秦时定睛一看,发现竟是一处断崖! “阿浓乖,抱紧我!”吃痛的马儿狂躁不已,根本停不下来,秦时当机立断,抱起阿浓便从车窗里跃了出去。 跳窗对秦时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可谁想就在他翻窗而出的一瞬间,车顶上蓦地滑下一个满身是血的人。他双目爆瞪,面色狰狞,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那把染血的短刀狠狠朝秦时二人刺了过来。 情况危急,已经来不及躲开了,为了护住胸前的阿浓,秦时咬着牙用后背生受了那一刀,同时一枪扫向那只剩下了一口气的何案,将他身子捅了个对穿。 刀刃扎进血肉里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了阿浓心上,她看着抱着自己滚落在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却还是眼神温柔地看着自己,微喘着气叫她“阿浓”的青年,终于颤抖着开了口:“秦,秦时——!” 何案是章晟的亲兵,身手虽比不过秦时沈鸳这等高手中的高手,却也是不可小觑的,是以他拼着最后这口气扎向秦时的这一刀杀伤力着实不小——尤其秦时为了不让阿浓摔到,在落地的瞬间还翻身让自己垫在了底下,更是让那刀刃越发刺得深了些。 幸而白羽冷暮几人来得快,及时喂他吃下了护住心脉的药物,这才没有出事,否则 想着方才大夫那句“再差毫厘便会危及性命”,阿浓堵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滚出了眼眶。 她蜷缩在床边,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犹在昏迷中的青年,先前只是麻木酸涩的心忽然就整颗拧着疼了起来。这种疼尖锐如刀,一下又一下地凌虐着她柔软的心脏,叫她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呜咽出了声。 这里是出事小山道附近城镇的一家客栈,方才请的大夫说病人醒来之前不能赶路,遂众人决定在这里住上一宿。而白羽和冷暮二人,一个随大夫抓药去了,一个去处理其他事情了,因此眼下屋里没有外人。 或许是因为无人能看见,少女呜咽声忍不住越来越大,她蜷着身子,将脑袋紧紧埋在双膝上,肩膀微微颤抖的模样如同一只受了伤却只愿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看起来孤独又可怜。 终于从昏迷中醒过来的秦时眼睛微睁地看着她,心口一缩一缩的,也跟着疼了起来。他没有马上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感受着心底与伤口传来的双重剧痛。 他从前一直觉得瞒着她自己投靠孟怀之事是为了她好,可看着眼下这样煎熬矛盾的她,心里却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只是事已至此,多思无益,青年到底是艰难地抬起虚软无力的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腿:“傻姑娘,莫莫哭” 阿浓几乎是一瞬间便抬起了头:“你,你醒了?!” 此时已是下午,他已经昏迷了大半天,少女几乎是本能地上前探了探他方才高烧不退的额头,直到确定已经不烫了方才僵硬地缩回手,略带慌张地擦了擦自己通红的泪眼。 气氛有一瞬间凝滞,秦时心中一涩,用尽全力握住了她的手:“我非是故故意欺瞒于你,只是当日你文皇后刚刚去世,我是恐再给你添伤心,这这才想着日后再寻机与你说” 阿浓身子微微一颤,没有说话。 秦时喘了口气,半晌才又接着说道:“我会选择投入孟怀麾下,一,一是想给手下的兄弟们谋个前前程,二也是也是想快些结束这战乱,让这世道重重归安宁和平” “重归安宁和平”六个大字落在了阿浓仍在抽痛不停的心上,泛起了些许涟漪,她抿唇,见青年因一口气说了太多话而有些喘不上气,到底是低低地开了口:“别说话了,先养伤吧。” “你终于终于肯跟我说话了!”秦时眼睛微亮,咳嗽了一声之后又放软了声音,有些可怜地说道,“莫要不理我了可好?你若是若是生气,只管打我骂我看你一个人偷偷地哭,我我的心也跟着疼得厉害” 阿浓叫他这几句话说得差点又掉下泪来,她别过头,压下心里那些复杂至极的情绪,用力地抿了一下唇,有些生硬地说道:“休息!不许再说话了!” 她好不容易为他打开的心防,只怕是因此事又重新关上了一半,秦时心中暗叹了一声,眼底透出几许黯然来。但这黯然在看到她通红的眼睛时,便又重新尽数变作了坚定。 他能打开第一次,就能打开第二次,无论如何,他总是愿意等着她的。 有翠烟给的珍贵伤药在,秦时醒来之后,精神就渐渐好了起来。这日傍晚吃过晚饭之后,他便提出要回飞龙村,理由是明天乃他成亲的大喜之日。 阿浓:“”她眼下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呢,这样的情况下怎么成亲? “阿浓?”见她低着头不肯表态,秦时小心翼翼又讨好地看着她,“我的伤不碍事,咱们可以按时成亲的。” 他长相俊朗,气质粗犷,是再英武潇洒不过的男子,可眼下一双漆黑明亮的眸中却盛满了弱者才有的哀求,阿浓张了张嘴,怎么都无法将那句“成亲之事等你伤好了再说吧”说出口。 可如今两人之间落了心结,如何能就这么草率成亲呢? 第77章 第77章 “好了好了,这成亲之事咱们还是先回去再慢慢讨论吧。”见气氛有些凝滞,一旁围观的白羽赶紧出来打圆场。 秦时眼露失望,却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紧紧拉住了阿浓欲缩回去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开。 看着他青白憔悴的脸,阿浓抿了一下唇,终究还是随他去了。 看在看在他受了伤的份上吧。 一行人就这么连夜赶回了飞龙村。 “哥!”还没来得及为嫂嫂的平安归来而松气,转头便看见了身受重伤,叫人抬回来的兄长,秦临大惊失色,当即便红着眼睛挣开沈鸳牵着他的手,如同一颗小炮弹一般冲了过去,“哥!哥!你怎么样!” 到底还虚弱着,秦时半路上又昏睡了过去,眼下还未醒来,白羽一把拦住小徒弟,揉揉他毛茸茸的脑袋安抚道:“莫怕,你哥哥没事,只是脱力睡过去了。” 秦临这才重重地松了口气。虽然心中又慌又难过的想哭极了,但他自觉已经是个大人,便握紧双拳逼着自己忍下了落泪的冲动,吸着鼻子看向一旁的阿浓问道:“嫂嫂可,可还好?” 看着床上睡着了也不肯放开她手的青年,少女心中复杂,犹豫片刻,到底是一边在床边坐下,一边轻声回答秦临:“我没事,你哥哥及时出现救了我。” 她声音温和如常,但眼神有些恍惚,秦临敏锐地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他抿唇,有些担心地看了嫂兄一眼,最后轻轻扯了一下身边师傅的袖子,向他投去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白羽揉揉他的脑袋,示意他出去再说,一旁沈鸳也眯着眼跟这师徒二人一起出去了。 屋里又只剩下了秦时和阿浓两人。 夜已深,雨已停,只有烛火随风跃动,发出轻轻的噼啪声。 阿浓动了动有些发僵的手,片刻声音听不出情绪地开了口:“我累了,想回房休息。” 床上气息虚弱的青年微微一动,睁开了紧闭的双眼。他看着她,眼底全然没有装睡被抓包的尴尬,只不舍而留恋地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怕自己一松手,以后就再也抓不住你了。” 阿浓心头一酸,飞快地站了起来,带着几许狼狈地转过了头:“你休息吧,我回房了。” “阿浓!”秦时急急地撑起身子低唤了一声,“对不住,是我不——咳咳咳咳,不,咳,不好” “够了别说了!”阿浓拼命忍住了汹涌而至的泪意,硬着声说道,“我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 秦时沉默,片刻方才低声叹道:“好,你去吧,好好休息。” 阿浓没有再停留,低着头快步走出了屋子。新房礼堂都已经布置好,院子里红彤彤一片,在夜里也显出了几分喜庆,少女下意识握紧双拳,心头越发地乱了。 “娘——!” 就在她即将进屋时,不远处秦母的房间里突然传来秦临惊慌失措的尖叫声,阿浓一个激灵回过神,脑中蓦然浮现了雪娘的脸。 秦家出了事,村里的人都动起来了,因此眼下虽然夜已深,村人却大多还没睡,尤其是方才秦时到家的时候,秦家更是进出了许多人,而她心绪混乱,竟忘了提醒白羽他们要小心雪娘,眼下 少女脸色发白,再顾不得其他,转身便往秦母的房间跑去。 阿浓猜得没错,秦母确实是被雪娘挟持了——老太太早前撑不住已经睡下,玉竹原本陪着她,但听到阿浓回来的消息她就赶忙出来了,因此给了雪娘可趁之机。 “你到底是什么人?”看着被闻声而来的众人围了个水泄不通,神色却没有半点惊慌的雪娘,阿浓微微沉了眼。 “我是谁”正一手勒着秦母,一手用刀子抵着她咽喉的女子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她侧头看了看神色惊慌的秦母,那双素来漾着温柔笑意的眼睛一下子泛起了猩红的恨意以及豁出了一切的决绝,“我是来向这恶毒女人索命的!” 计划已经失败,秦时很快就会查到她身上,雪娘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再去仔细筹谋了,她只能把握这最后的机会,用这等玉石俱焚的方法报仇。 “我娘才,才不是恶毒女人!”秦临握紧了拳头,红着眼睛愤怒地瞪着雪娘。 “她不是?那是你不知道她从前做过什么事!”雪娘恶狠狠地瞪着秦临呸了一声,秀美温柔的脸一下子变得狰狞,“恩将仇报,狼心狗肺,这世上没有比她更自私卑劣之人!” 秦母近来已经很少犯糊涂了,听了雪娘这话,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脸色大变整个人都僵住了。 雪娘与她靠得近,一下就感受到了这变化,她低下头,神色讥讽地笑了起来:“怎么,终于想起来自己做过的亏心事了?我还当你要装疯卖傻玩失忆一辈子呢。” 秦母双目惊恐地瞪大,脸色青白交加,嘴巴也不受控制地抖动了起来:“你素,素琴” 素琴?阿浓一愣,她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还没来得及细想,雪娘已经恨声大笑起来:“是,我就是来替那个好心救了你,却被你害死全家的素琴报仇的!” 秦母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灰败如土。 一旁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顿时面面相觑,因雪娘眼看着情绪很激动,大家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白羽不着痕迹地对某处点了点头,而后神色淡淡地问道:“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了大娘?” 雪娘还没回答,院子外头突然闪电般冲进来一人,满脸通红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雪娘!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是陈大壮得到消息赶来了。 “我”雪娘瞳孔微缩,有一瞬间的颤抖,但心里熊熊燃烧的仇恨之火很快就把心头那一丝动摇烧成了灰烬。她别过眼,不敢再去看这个老实憨厚,自相遇初始就一直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汉子,只暗暗深吸了口气,转头将充满仇恨的目光落在了秦临身上,“要我放过她可以,但她害得琴姨眼睁睁看着常兴哥死在她眼前,我要她也尝尝眼睁睁看着儿子死去的痛苦!” “你疯了!快给老子住手!”陈大壮蓦地瞪大眼睛,眼底的愤怒与慌乱几乎要凝结成水滴落下来,他额角青筋直跳,下意识就要冲上去阻止妻子。 “再敢过来我就杀了她!”雪娘见此心中一慌,下意识将刀子往下压了压,陈大壮顿时浑身僵硬,不敢再动。他绝望而不解地看着方才还温柔可人的妻子,不明白为何一会儿的功夫她就变成了这样。 见他失魂落魄地立在那,雪娘深吸了口气,用力眨开了眼底泛起的水光,僵硬地看向了秦临,对那面色愤怒的男孩淡淡道:“只要你肯自尽在你娘眼前,我就放过她。” “不!别伤害我的孩子!”秦临还没说话,秦母已经尖叫了一声,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雪娘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子,用力地将它往自己的脖子抹去,“我做的孽我自己背!” “娘——”秦临顿时吓得哭叫了起来。 “大娘不要!”阿浓也瞳孔剧烈一缩,叫这惊险一幕吓出了一身冷汗。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碰”的一声脆响,秦母手里的刀子被一物狠狠击飞出去,同时一道闪电般的身影自房梁上冲下,一把揽过秦母将她从雪娘手中救了出来。 是沈鸳。 发现秦母被劫持的第一时间,白羽便让她借着夜色掩护翻上了房梁,寻找合适的救人时机。方才雪娘叫秦母叫了一跳,手中刀子下意识松了片刻,她看准空隙,快又狠地出了手,这便险险地将老太太救了下来。 众人皆松了口气,雪娘也被蜂拥而上的村人们抓了起来。 “娘!”秦临第一个冲过去抱住了母亲。 阿浓也赶忙上前扶住了脸色惨白的秦母:“大娘莫怕,没事了。” “白先生,这女人要如何处置?” 白羽扫了一眼因计划失败而绝望地哭笑了起来,嘴里不停喊着“你们会有报应的”的雪娘,素来温和的面上一片冷然,然他还没有说话,陈大壮已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先生,是我教妻无方,求求您饶了她,让我替她一死向老夫人谢罪吧!” 哭喊中的雪娘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这个连什么缘由都还不知道就要为自己去死的男人,心口如同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尖锐而扭曲地疼了起来。 “我谁稀罕你的求情?”她狠狠地闭了一下眼,随即鄙夷而凶狠地瞪向他,“滚!你和这些人是一丘之貉,我不需要你假好心!” 第78章 晋丨江丨文丨学丨独丨家丨首丨发 “没关系,沁雅知道表哥的心意,不过人家都长大了,以后可不许再提啦!”少女娇娇地冲邵朝阳眨了眨眼,然后状似好奇地指了指阿茶,“表哥,这位姐姐是谁呀?” “她叫阿茶,”一对上阿茶的眼睛,邵朝阳白嫩的脸又隐隐红了起来,“家住村尾,与我还有你表姐是自小一起长大的。” 月牙也揽着阿茶的肩膀,豪气地拍了拍:“跟我亲妹妹没什么两样。” 见邵朝阳神情异样,目光专注,裴沁雅有一瞬间的僵硬,看向阿茶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带着敌意的打量,待看清小姑娘背上的小竹篓与脸上的刀疤时,那敌意才稍稍散去。 “原来是这样,阿茶姐姐好。”邵朝阳就在边上,裴沁雅虽心中不愿,然到底是牵着嘴角打了一声招呼。 阿茶倒没察觉什么,只觉得这小姑娘笑得不大真诚,然想到人家是官家小姐,性子高傲些也寻常,便就不觉得如何了,只笑着颔首道:“裴小姐好,叫我阿茶就行。” 裴沁雅没有再回她,视线不经意间掠过阿茶手中的小木盒,想着方才邵朝阳的话,心中又是一沉,见邵朝阳似又要开口与阿茶说什么,忙抿唇打断了他:“表哥一路风尘该累了吧?咱们快进屋吧!我哥哥这回也来了,得知表哥今日会回来,他一早便将自己关在了房中,说是要认真地作幅画请表哥指点一下呢,还有还有,表哥,你曾答应过我要带我去山上玩的” 邵家虽只是商户,然邵老爷对念书一事看得极重,不仅早早就将邵朝阳送去了书院,还特地请了夫子回家给小儿子星辰开蒙,顺带教女儿月牙识字明礼。然月牙是个性子活泼坐不住的,邵老爷见她一个人上课不是睡觉就是走神,便请了阿茶来陪她。 托了他们的福,阿茶如今虽说文采算不上有多好,但能读会写,也算颇有所得。 至于邵朝阳,他倒是个爱念书的,自小便立了志向要去考科举,可惜他在学问上没什么特别的天分,只能靠勤奋补拙。然他的书画却作的极好,曾意外受他们书院的院长,曾经的内阁大学士亲口夸赞,因此有了小小才名。 听了这话,邵朝阳便是心里再舍不得阿茶,也只能点了点头先进屋了。 阿茶也笑着告辞,只是刚走出几步,又突然想起了方才托付给胖婶的菜干小肉饼,便转头对月牙说了一声:“月牙姐姐,我给你做了菜干小肉饼,方才与野菜一起放在厨房了,你早点去拿,不然凉了就不好吃啦。” 月牙是个嘴馋的,闻言眼睛一亮,忙凑过去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知道了,我们阿茶真乖!” 一旁的邵朝阳听到了,眼底也流出了惊喜来。 阿茶亲手做的饼子!等会儿一定要从妹妹那里骗几个过来! 少年喜滋滋地想。 看着他脸上越来越深的红晕与眼底怎么都挡不住的期盼之意,裴沁雅再也压不住心中的不安与恼意,扑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就将他往门里头推:“表哥!走啦!” 少女瞧着纤弱,力气却很大,邵朝阳一个踉跄,脑袋重重地磕在了门上。 脑中遐思一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年少时的噩梦,少年捂着剧痛的脑门,白嫩的脸一下子绿了 翌日。 见外孙女天还未亮就起了床准备出门,崔氏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喊住了她:“阿茶,你等等!” 背着竹篓,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的小姑娘飞快地转过了身:“姥姥,怎么了?” 看着她脸上未曾完全褪去的困意以及眼底的两片青黑,崔氏心疼地迎了上去:“你素来爱睡,每日姥姥不叫你你都起不来,怎么今日却自个儿起得这么早?” 阿茶干笑了一声,哪里敢说自己又梦到了隔壁那个煞神,是生生被吓醒的呢。 “许是昨晚吃多了,肚子有些撑,便醒的早了些” 崔氏一听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就点了点她的脑袋:“该!都叫你大晚上的别吃那么多了,偏不听,这下吃到苦头了吧?” “这可不怪我,得怪姥姥做的菜太好吃了!”阿茶摇晃着脑袋,面上满是笑意,心中却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清泪。 昨天中午面对着那样一张叫人倍感压力的冷脸,她根本没怎么吃,生生饿了一下午,晚上能不多吃点嘛! 崔氏不知道小姑娘内心的想法,闻言只笑着摇摇头:“就你这丫头嘴甜!好了,快去吧,早些回来也好。” 阿茶这才挥了挥手:“那我走啦!姥姥也别太辛苦,家里那些绣活,若是做累了就起来歇一会儿,横竖您手艺好,速度也快,不怕来不及交货。” “小管家婆,知道啦!”崔氏一边送阿茶出门一边笑道,“小心点啊,注意脚下。” “嗯嗯,姥姥快进屋吧!”阿茶说完就跨出了院门。 这会儿天还未完全亮,灰蒙蒙的苍穹之下,是生机勃勃的翠色大地,阿茶深吸了口清晨新鲜的空气,只觉得困意一下子褪去了不少,整个人都清明了起来,就连那噩梦带来的森冷寒意,也仿佛融在了懒懒的晨风中。 想着这么早凌珣肯定还没起,今日上山不用再担心碰见他,阿茶心情就更好了,可哪想才刚走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了“吱呀”的开门声。 阿茶浑身一僵,几乎是下意识地迈开双腿就要跑,可才堪堪跑出两步,便听得身后有人道:“这么早?” 冷冽的嗓音轻敲在她心上,叫方才刚刚散去的寒意又一下子回来了。 阿茶僵着脸,心中一万个不敢置信——她都起这么早了还能与他碰上?! “早,早上空气好!哈哈。”到底还是认命地停下脚步,转身打了个招呼,又想着以后的日子,小姑娘突然眼睛一转,鼓着勇气探问道,“那个,凌大哥怎么也这么早?” 凌珣看了她一眼:“早上空气好。” 阿茶:“” 到底不死心,小姑娘又憋着气儿问道:“那那凌大哥每日都起得这么早吗?我听姥姥说,你家中没,没有田地,那你往后准备做什么呢?” “我会打猎。” 还是没有回答前面那个问题!阿茶纠结极了,偏生又不敢追问,只得讷讷地“哦”了一声,抖着腿快步往山上走去。 凌珣负手跟在她身后,看着小姑娘明明很害怕却又不敢逃跑的可怜样子,不知为何,方才因梦到往事而沉闷压抑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还是摘野菜?”他侧头问她,清晨薄雾柔软了他的眉眼。 褪去冷厉的杀气之后,这人瞧着竟是眉目如画,格外俊朗。 阿茶有一瞬间的怔忪,随即便是说不出的遗憾。 多么好看的脸呀,偏生却长在了这样一个性子冷漠凶煞的人身上,叫人看到他满心都只有害怕,根本无暇欣赏他的长相。 “嗯”小姑娘胡乱应了一声,随即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了一个能避开他的法子,“对了,凌大哥如果想打猎的话,可,可以去后面那座山!听村里的老人说,那山上猎物比较多” 阿茶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说完之后回味了一下,自我感觉还挺满意,青年也果真如她所希望那样,点了点头:“好,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成功了!阿茶压着兴奋,心里不停地催促着:快走吧,快走吧! 然而 青年慢条斯理地扯过了她背上的小竹篓:“先摘野菜。” 阿茶:“” 见小姑娘死死拽着小竹篓不放,凌珣淡淡的目光扫了过去:“嗯?” “我,我”我自己就可以!不需要你帮我!真的! 凌珣皱眉:“快点。” “哦。” 蔫巴巴地提着满当当的竹篓下了山,想着自己又一不小心欠了凌珣一个人情,阿茶心中惆怅极了。 她是真的不想和他有太多牵扯,可这隔壁邻居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根本没法避开。还有,他为什么总是主动出手相助?明明瞧着也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啊 不解地甩甩脑袋,阿茶飞快地往家跑去,这会儿还是清晨,不过太阳已经出来了,阿茶踏着暖暖的阳光,很快就到了家。 见她回来得这么早,崔氏十分惊讶。 阿茶很不想告诉她是凌珣帮的忙,可到底还是实话实说了。果然崔氏一听完就十分感怀地笑了起来,然后又开始琢磨起了该怎么谢谢人家才好 阿茶抓了抓头,一时只觉得未来一片黑暗。 第79章 第79章 女主人就是察觉到丈夫背着她偷买了一只金镯子方才推断出小妖精存在的,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个暗中勾引了丈夫的人竟会是自己最信任的陪房素琴!被丈夫和亲信之人双重背叛的感觉让她出离地愤怒了,这贵妇人当即理智全失,指着素琴便命人将她拖下去打死。 因心中羞惭,秦母只和素琴说了欲于夜里逃走之事,并未告知她自己与男主人虚与委蛇讨来了一只镯子做路费这等细节,因此素琴看到那只金镯子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而秦母也因为太过震惊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那镯子应该是我和素琴推搡时不慎掉在她屋里的,只是我那时心中太过紧张,竟根本没有注意到”说到这里,秦母忍不住捂住了脸,“她原是好心想帮我,谁曾想” “此事说来也是阴差阳错”隐约猜到了几分结局的阿浓心中微叹,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不是阴差阳错,是事发的时候我害怕极了,愣在那里许久才回过神来,可等我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像是彻底被浓重的愧疚压垮了一般,秦母突然垂下了双肩。她双手紧紧抱着头,失声痛哭道,“我我为了护住自己的孩子,犹豫了” 盛怒之下的女主人根本听不进素琴的解释与哀求,她本就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当即便以“偷盗财物,谋财主子”为由要将她杖毙。一旁的常兴哀求无果,只好扑上去替母亲受过,可他自小身子孱弱,哪里能经得住这样的酷刑?没挨多少下便一命呜呼了。 眼睁睁看着儿子惨死的素琴伤心欲绝,没撑几日也紧跟着去了。 而秦母 起初她确实是因为太过害怕没反应过来,等她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常兴已经挨了好几大板。那时她若能及时站出来说明真相,那身子孱弱的少年其实不会死。然而看着那个血肉横飞的场景,想着自己一旦开口,死的就是被她藏起来的秦时和年幼的秦临,秦母便浑身僵硬,怎么都说不出那番已经涌至嘴边的解释了。 等她真正意识到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男主人因为心虚,醒来后没敢说出真相,后来更是为了杜绝麻烦,寻借口把秦母一家给打发走了。 秦母拿出全部家当给素琴母子下了葬,之后精神便有些不正常了——自责与愧疚死死地压在她的心上,日复一日,累积成山,一点一点压垮了她。 再后来,秦时失手杀死了一个试图强暴她的富家子弟,那富家子弟死前诅咒他断子绝孙,不得好死,秦母听在耳中,下意识便觉得这是自己害死素琴和常兴的报应,惊恐绝望之下,她彻底丧失了神智。 “再之后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秦母说到这里突然平静了下来,她抬手擦去眼泪,疲惫而沧桑地看着白羽,又叮嘱了一遍,“所以叫阿时放了雪娘吧,我虽不知她和素琴是什么关系,但她既然是为素琴而来,我便欠她两条命,合该要还的。” 白羽没想到里头还有这样的隐情,轻叹口气应下了:“我知道了,大娘放心吧。” 秦母点点头,又低头看向秦临,见他神色茫然地坐在那里,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顿时心头剧烈一疼。她动了动唇,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轻轻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哑着声音道:“阿临以后要和你哥哥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切莫和娘一样因一己之私辜负伤害真心待你的人,知道吗?要知道,心里的煎熬远比身体上的痛苦难捱多了” 秦临心里不知为何突然难过得厉害,他伸手抱住母亲的腰,将自己小小的身子埋进她的怀抱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秦母紧紧抱住小儿子,许久方才放开他,眼神温柔异常地说道:“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也有些累,想歇息了。” 秦母既然已经发话,众人自然不好再多待。然她平静温柔的模样让阿浓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出于谨慎,少女临走前将玉竹留了下来守夜。 秦母并未拒绝,反而满眼动容地道了谢,阿浓这才心下微松地回屋休息去了。然而谁也没想到,两个时辰后 “姑娘!姑娘!快醒醒,老夫人,老夫人出事了!” 玉竹惊惶来报的时候,阿浓刚睡着没多久,正在做一个记不大清楚内容,却吓得她冷汗直流的噩梦。被玉竹叫醒的时候,她先是懵了一瞬,片刻反应过来之后,几乎是马上便从床上蹦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 “方才老夫人突然醒来说口渴,叫奴婢去厨房泡碗姜茶来,谁想奴婢刚一出门,她便她便悬梁自尽了!”玉竹急急喘着气,脸色有些发白,显然也是被吓到了,“幸而” “你说什么?自尽?!”话还未完便被瞬间瞪大眼的阿浓打断了。 “是” 见玉竹点头,少女胸口瞬间砰砰直跳,脑袋也嗡嗡响了起来,她下意识便想站起来,谁想刚一动便发现自己双腿颤抖,浑身冰冷无力。不能慌,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慌她深吸口气,死死掐紧了掌心,半晌终于勉强镇定了下来:“大娘现在怎么样?可,可有” 玉竹这才有机会把话说完:“临少爷来得及时,老夫人已被他喊来的白先生救下来,没有生命危险了!” 阿浓猛地松了一口气,片刻才问道:“大半夜的阿临怎么会突然跑去大娘的房间?” “这奴婢也不知道,兴许兴许是母子间特有的感应?”玉竹边答边帮阿浓穿外裳系披风,又拿帕子替她擦去额际的冷汗,这才扶着她匆忙往秦母的房间赶去。 此时天刚蒙蒙亮,夜风寒凉,阿浓又出了一身冷汗,风一吹,顿时便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然她此时根本顾不上这些,脚下步子越来越快。 “你们不该救救我的,我欠了素琴母子那么多年债,早就早就应该还了”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秦母嘶哑破碎的哭声,阿浓轻轻吐出半口气,片刻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里油灯已经燃起,秦母正无力地躺在床上哭泣,阿浓一定睛便瞧见了她颈间那条触目惊心的青紫色勒痕。心头猛地一缩,少女快步走过去,重重握住了中年妇人的手:“大娘怎么能做这样的傻事呢?” “这不是傻事,这是这是在还债”秦母流着泪喃喃说道,“若是不还,会有报应的” 她喉咙受了伤,说起话来有些费劲,阿浓暗叹了口气,轻声阻止道:“大娘莫要多想也莫要再说话了,不管怎么样,您都先好好休息一会儿好不好?您看,阿临都叫您吓坏了!” 她说着指了指一旁白羽怀里双眼通红,脸色惨白,犹在不停抽噎的秦临。 秦母微微一震,许久方才闭了闭眼,痛苦地说道:“对不起阿临,是娘对不起你可我若是不死,这报应会报在你和你哥哥身上的” 天地有序,因果轮回,此番雪娘的出现就是最好的证明。 “才不会!才不会!”秦临突然捏紧拳头大叫道,“就算会我也不怕!哥,哥哥也不会怕!” 秦母侧头看着他,张了张嘴巴,想笑,眼泪却流得更凶了:“真是真是傻孩子” 她眼中的死志并未就此散去,阿浓心中发沉,刚想说什么,房门突然被推开了。转头一看,唇无血色,脸色青白的秦时正胡乱地披了一件外裳,气息急促地站在那里。 “你”少女一惊,顾不得其他,赶忙跑过去扶住了他,“你怎么来了?” “听到动静了。”秦时这时也没心思想别的,只用力握紧了她的双手,撑着虚软的身子在她的搀扶下往屋里走去。 他身上很冷,隐隐还传来了一股子血腥味,显然是伤口裂开了。阿浓心中微微一抽,忍不住在他于床边坐好之后,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在了他身上。 秦时焦灼慌乱的心一下子安宁了不少,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转头对母亲淡淡说道:“娘若是死了,我一定让陈大壮夫妇给您陪葬。” “”秦母惊得眼泪都忘记掉了,好半晌才心急如焚道,“不行!你,你得放了他们!这是这是我的遗言!” “遗言”二字让秦临身子一抖,忍不住伸出手拉住了兄长的衣袖。秦时没有看他,只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表示安抚。 “您若因他们而死,他们就是我的杀母仇人,我绝对不可能放了他们。相反,我会将他们千刀万剐以报此血海深仇!” 秦母从未看过长子这副冰冷无情的模样,心中顿时狠狠哆嗦了一下,可看着他显然受伤不轻的脸色,这妇人心里又变得坚硬了起来。 “我已逃避那么多年,若是到了现在还要自欺欺人,来日到了地下,要如何面对素琴和常兴呢?”秦母哽咽着叹道,“儿啊,娘不想再这样苟且偷生” 秦时眼底一沉,刚要说什么,白羽突然说话了:“大娘,您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秦母茫然地看向他。 “今儿,”白羽指了指秦时和阿浓,神色微妙地说道,“是他们俩成亲的大喜之日。” 第80章 第80章 秦母这日受了太多刺激,确实一不小心就把秦时今天成亲的事儿给忘了,眼下被白羽一番提醒想起来,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竟险些叫儿子喜事变丧事! 大晋有父母去世守孝三年的传统,想到自己此番若真的去了,秦时这婚事便得推迟三年甚至更久,秦母本就不好的脸色便越发苍白了起来。 且选择儿子大婚之日自尽,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她很不满意这桩婚事,很不满意这个儿媳妇——否则哪天寻死不可,非要挑这儿媳妇进门之日呢?到时不说婚事能不能成,就是最终能成,小夫妻俩怕也得一辈子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不孝想到这里,秦母倒吸了口凉气,心下瞬间叫后怕填满。 她这是险些毁了儿子儿媳一辈子啊! “我确实是忘忘了!”唯恐阿浓心中不舒坦,秦母急急握住她的手,慌忙解释道,“好孩子,娘不是故意的,娘只是只是一时激动,忘了这茬” 阿浓也因白羽骤然提起婚事而愣了一下,这会儿叫秦母一拉,少女方才堪堪回过神来。 “大娘,我知道的,您别担心,我没有介意,只是” “只,只是什么?”秦母的求死之心这时已经被暂时按了下来——为了儿子,她能昧着良心辜负真心待她的好友,能背着沉重的愧疚咬牙坚持这么多年,眼下自然也能奋力压下本来坚若磐石的死志。 阿浓垂眸盖住眼底的复杂,语气平静地说道:“只是秦时眼下受了伤,这婚事可能要等他伤好了再” 秦时心中微缩,然什么都没有说,只不着痕迹地看了白羽一眼。 白羽丢给他一个“记得哥哥大恩啊”的眼神表示收到,随即用小心翼翼的眼神去看阿浓:“弟妹放心,阿时这伤只是瞧着吓人,其实不严重,拜堂成亲没什么问题的!你看你们还是今儿就把这礼给成了吧?毕竟该准备的东西大家伙儿都已经准备好了,这要是突然延迟婚期,大家的心思岂不是都要白费了?而且,我昨儿看过了,错过今天这个吉日,再要等下一个,还得两个月呢!” 阿浓还没回答,秦母已经看出不对来了——成亲乃是大喜之事,可这气氛怎么瞅着有些不对呢? 秦母点头,顾不得喉咙刺痛,忙道:“是呢是呢,这吉日吉时既然已,已经定好,就不好随意改的!阿时既然撑得住,那你们就今儿成吧!我,我也收拾收拾,一会儿你们还得拜高堂呢” 阿浓顾忌着秦母的情况,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接话,秦母见她抿着唇似有为难的样子,当即心中咯噔一声。 真出事儿了! 老太太顿时顾不得其他了,当即握紧了阿浓的手,满脸急色道,“儿媳妇,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是不是还在怪我方才一时糊涂,险些坏了今儿的大好日子?” 阿浓一愣:“当然不是,大娘莫要多想,我只是” 只是还有些过不去心里的坎儿,所以暂时不知该怎么办罢了。但这些与秦母解释起来太复杂,遂少女说到一半便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她抿唇,无奈之下只能转头看向秦时,用眼神示意他:你快想想怎么安抚大娘。 秦时神色黯然地低着头,只做看不见。 阿浓:“” 白羽见此飞快地冲秦母眨了眨眼:大娘,您儿子娶不娶到媳妇就看您的了! 秦母一愣,也不知怎么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心中转了转,随即一边挣扎着坐起来,一边惊慌地哭了起来:“一定是因为我,一定是因为我!我我就是个不祥人啊!先是害素琴和常兴枉死,如今如今又害得我儿婚事生变,我还活着做什么?你们别拉我了,让我去死吧!” “娘!哇——你别死!你别死!”紧随其后,方才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秦临也再次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还边抽抽搭搭道,“嫂嫂,求求你莫,莫要推迟婚事!不然我,我就要没娘啦!” 白羽:“”好小子,有前途。 秦时也忍不住捏了捏弟弟的手心以示赞赏。 只阿浓眼神呆滞地看着这越嚎越大声的母子俩,有些发懵。 白羽见此凑过来小声劝道:“大娘精神状况不好,弟妹就先答应她吧?横竖你俩婚书已写,成不成礼说来也没甚差别,至于其他的你若实在生气,尽管打他骂他便是,再不行,往后再和离也可啊啊我错了!” 秦时收回用力踩在白羽鞋子上的脚,眼神讨好地看着阿浓。他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墨玉般的眼珠子里漾着令人无法直视的温柔。 阿浓:“” 罢了,就,就当是为了大娘吧,况白羽说的也有道理少女抿唇,半晌到底是妥协道:“今日便今日吧,大娘,阿临,你们莫哭了。” 得了秦母的保证,确定她不会再想不开之后,众人便回屋休息去了。当然为防万一,秦临和玉竹还是留了下来,一个在里间一个在外间地守着她。 本就是困意正浓的时候,又因受到惊吓大哭了许久,秦临很快便蜷在母亲身边睡了过去,只是许是心中留下了阴影,他睡得并不深,总是时不时惊醒。秦母见此心中酸涩得厉害,她轻轻拍打着幼子的后背,纷乱的思绪终于一点一点沉淀了下来。 素琴,对不住啊,孩子们还需要我,所以我怕是得晚点才能下去找你了你莫要怪他们,要怪就怪我吧,等来日到了地下,我好好儿给你赔罪,到时哪怕做牛做马,来世界入畜生道,我也甘愿 秦母在心里念着念着,终于也是累极睡了过去。 天渐渐大亮。 旭日初升,晴空万里,天气极好。 一早余嫣然便蹦蹦跳跳地来了秦家,白羽得了秦时吩咐,不敢让她去吵刚刚睡下不久的阿浓,便哄着她去了大堂帮忙。 余嫣然还不知道秦家昨晚发生的事情,不疑有他地跟着这胖子玩闹去了,直到快中午还不见阿浓起床,这才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虽说傍晚才拜堂,也不用迎亲,只需抬着花轿在村里绕一圈,但新娘子还得上妆打扮呢,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起?而且怎么也没人去叫她?还有阿时哥哥和阿临,也是到现在还不见人影白胖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没告诉我?” 白羽对自家这反应迟钝的小黑妞也是无言,伸手拽拽她长长的麻花辫,惹得她哇哇叫着追过来,这才将昨晚发生的事情简单与她说了一遍。 余嫣然听完大惊,确定秦母没有大碍之后便柳眉倒竖,十分生气地问道:“那个雪娘人呢?” “地牢里关着呢”见她不等自己说完就转身要走,白羽赶紧拉住她,“你干嘛去?” “她差点害死阿时哥哥和大娘,还辜负了我们大家的信任,我,我要去骂她!”少女愤愤地撸了撸袖子。 白羽叫她护短的样子逗笑,但还是一把将她拉了回来:“行了,这事儿里头有内情,你就别瞎掺和了,让阿时自己处置吧。” 因事关秦母声誉,白羽方才并未将雪娘勾结章晟陷害大家的原因说出来,余嫣然闻言自然忍不住追问,但被白羽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了。 又闹了一会儿,阿浓终于起床了,余嫣然见此,也顾不得其他,赶忙拉着沈鸳和两个秦时叫来给阿浓上妆打扮的妇人进了屋。白羽也摇头晃脑地往秦时屋里去了,而秦母和秦临那边,玉竹和两个嬷嬷也开始帮着收拾了起来。 事情终于进入了正轨。 阿浓心情复杂地闭着眼,任由众人在她脸上涂抹。空气中是上等胭粉的香味,甜而清雅,并不像寻常百姓家用的胭脂一般香味刺鼻,质感油腻。 “这些脂粉都是阿时哥哥特地使人去城中最好的胭脂铺玉容阁买来的,来,我帮你抹!” “这金丝嫁衣也是阿时哥哥请了城中最好的绣娘订做的,快快,穿上穿上!” “最后就是这纯金的红宝石花冠啦,阿时哥哥可舍得给你花钱啦,赶紧戴上看看啊对了,还有红盖头红盖头!” 余嫣然叽叽喳喳的声音不停地从一旁飘来,阿浓睡了一觉之后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有些乱了。她想叫她别说了,可心里却清楚地知道,即便听不见,她也无法忽视秦时对自己的用心。 那个人 那个人啊 她忍不住睁眼看着铜镜中身着大红嫁衣,头戴精致花冠,妆容精致艳丽的自己,鼻间蓦地有些发酸。 若是,若是那日没有被抓走,没有得知那些事就好了脑中蓦然闪过的念头让她微微一怔,随即心中越发五味杂陈起来。 第81章 第81章 “啊啊啊阿浓你太漂亮啦!” “夫人当真是比天上仙女儿都要好看啊!” 耳畔众人此起彼伏的惊叹赞美声让阿浓回过了神,她定了定紊乱的心绪,刚想说什么,一旁沈鸳突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莫紧张,他若待你不好,我带你走便是。” 昨晚秦母屋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她当然也听到了,只是事关秦家家事,她一个外人不好进去,便只在院子里站着——这一站,该知道的便都知道了。不过她刚刚毒发过一次,想不起具体的前因后果,便没有轻举妄动。 阿浓抬头望向她的三姐姐,见她看着自己的眼神虽有些陌生,但温暖依旧,心下终于彻底安稳了下来。她深吸了口气,点点头,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笑容:“好。” 鞭炮齐鸣,锣鼓喧嚣,充满喜气的祝贺声与谈笑声中,阿浓被姐代兄职的沈鸳背出了房门。 花冠和嫁衣繁复精致,颇有重量,少女趴在姐姐肩上,小声地问道:“三姐姐,沉不沉呀?” “不沉,就你这小身板,对我来说跟土豆没甚差别。”沈鸳笑着看了看前方那只已经长出雪白羽毛,胸前挂了一朵红绸大花,正摇摇摆摆地往前蹦跶,仿佛是在带路开道一般的大毛团子,步子稳稳地往外走去。 嘎嘎。 高兴的叫声,像是在应和沈鸳的话,阿浓弯了一下唇角,心情明快了不少。刚想再说点什么,沈鸳突然停了下来:“到了,下来吧。” 这么快啊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坐上花轿出嫁了,少女莫名地有点不自在,但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在喜娘的搀扶下小心地从沈鸳背上滑了下来。 “请新郎抱新娘上花轿!” 抱?阿浓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身边有高大熟悉的人影靠近,同时腰间一紧,身子一轻,整个人蓦然凌空了。 “不行!你的伤”少女惊诧,下意识便要挣扎。 “莫担心,伤口方才已经重新包扎过了,这么抱一小下不碍事。” 青年低沉好听的嗓音贴着红盖头从耳边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喜与温柔,阿浓心头无法自控地跳了跳,片刻方才有些懊恼地抿了一下唇。 她才不信呢!那伤口那么深,昨晚又重新裂了开,她再轻也是一个人的重量,这般弯腰抱起定要费不少劲儿,哪里能像他说的那么轻松呢? 简直就是胡闹!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秦时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放心,我不会逞强的,若真的撑不住了,我一定马上就去休息,嗯?” 阿浓抿着唇没有说话。 “古礼上说,新郎亲自抱新娘上花轿,代表着新郎珍爱敬重新娘,阿浓,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放在了心尖尖上,想要疼爱珍惜一辈子的人。” “”这个人实在太讨厌了,她才不会就这样心软呢!绷着脸拍开他越发放肆的爪子,少女别过头轻哼了一声,红盖头下的脸蛋却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挨打了的新郎官不仅没有恼,反而重新把手伸过来,低声笑问:“还打吗?” 嬉皮笑脸,无赖!阿浓心中发甜又羞恼得厉害,刚要说什么,便听外头村人们大笑着调侃道:“新郎官怎么也跟着坐花轿里不出来了?莫不是见着新娘子太漂亮,挪不动腿了?” “秦爷快下来吧,咱先行礼,晚上有的是时间和夫人说悄悄话呢!” “可不是!大家都等着看迎亲拜堂呢!” 小脸瞬间烧起来一般地烫,少女再也忍不住用力推了青年一把:“你,你快出去!” 秦时低低地笑了起来:“是是,娘子发话,为夫莫敢不从。” 因受了伤不能骑马,秦时只能坐在竹椅制成的矮轿子上叫人抬着走,然他脸上笑意满面,眉间荡有春风,并不显憔悴。虽说脸色仍苍白得有些不正常,但在那华贵艳丽的喜袍映衬下,倒也不是特别明显。 一旁人群中随兄长赶来观礼的少年阿寒见此有些不解,转头问楚东篱:“二哥,秦将军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了,成亲有这么开心吗?” 今儿难得没穿红衣的楚东篱闻言笑着用扇柄敲了敲他的脑袋:“成亲乃是人生三大喜事之一,你说呢?” 阿寒挠头:“可为什么呢?我瞧着成了亲之后也就是家里多个媳妇,没别的变化啊。” 当然有变化,变化还不小呢,不过想到秦时眼下这个情况,晚上的洞房花烛夜怕是心有余力不足了,楚东篱一双狐狸眼便幸灾乐祸地弯了起来。 “等你自己成亲的时候你就知道了。”随口敷衍了好奇心的弟弟一句,青年便要往前走去,谁想刚走了两步便被人拉住了。 转头一看,竟是沈鸳。心头微微一动,楚东篱偏头问道:“沈姑娘有何贵干?” 沈鸳看着这莫名眼熟的人,摸了摸下巴:“美人儿,咱们从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楚东篱一愣,眸子蓦地变深。他紧紧盯着眼前这眼神陌生却显然对自己很有兴趣的女子,心中某个地方飞快地动了一下。 “不止见过,你还” 沈鸳:“还什么?” 楚东篱幽幽叹气,用看负心汉的伤心眼神看着她。 沈鸳:“”这是什么意思? 她一脸茫然的样子意外的可爱,楚东篱心头微动,想起分开这两个月里自己总时不时想起她,目光便越发幽深了几分。 “你想知道?”见沈鸳毫不犹豫就点了头,楚东篱狐狸眼底浮现几许笑意,“这里太吵了,咱们去别处说。” 就在楚东篱和沈鸳跑到安静角落里去交流感情的这会儿功夫里,秦时迎着花轿在村子里绕了一整圈。洒了一路的喜糖喜钱,听了一路欢笑祝福,最后,青年带着新媳妇儿在夕阳完全没于山间的时候回到了秦家。 云霞如画,大片大片地在天空中铺展开来,绚烂而多彩。秦时踏着春风与霞光,牵着他心心念念了多年的姑娘下了花轿,入了喜堂,拜了天地。 “礼成,送入洞房!” 随着这句话的话音落下,主位上的秦母再也忍不住喜极而泣。一旁秦临见此,赶忙上前拍拍母亲的手,边拿出帕子给她擦眼泪边安慰道:“娘莫哭了,哥哥嫂嫂成,成了亲,您很快就会有,有大胖孙子可以抱啦!到时候,我帮着您一起照顾小侄子!” 秦母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顿时哭不下去了:“你这孩子,这些话都是谁跟你说的?” “是呀是呀,阿临少爷,你怎么知道你哥哥嫂嫂成了亲之后,老夫人就能抱上大胖孙子啦?”一旁众人也忍不住哈哈笑着打趣道。 “是师傅告诉我的。”母亲不哭了,秦临顿时小大人一般松了口气,一旁众人觉得他可爱,皆忍不住凑上前,你一言我一语与他说笑起来。 秦临不大喜欢被人当成小孩子,但他一来想哄母亲开心,二来兄嫂终于成了亲,他眼下心情颇好,便也就难得主动地配合了一次。 堂上一时笑声朗朗,听得红盖头下的阿浓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然等进了洞房,她便有些笑不出来了——秦时“以有伤在身,不宜饮酒”为由将陪酒的任务交给了白羽冷暮等人,自己则和她一起进屋往喜床上一坐,不走了。 想到自己已经正式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少女心中又甜又酸的同时也生出了几许紧张和几许茫然。 在这样的心结未解的情况下,他们该怎么相处呢? “快掀盖头!快掀盖头!我们要看新娘子!” 在前来闹洞房的众人催促下,秦时认真地撩起了那方龙凤呈祥的红色盖头。只是刚一看清少女的脸,他便后悔了。 太美了,美得他想把她藏起来,谁都不给看。 青年异常灼热的目光让少女有些受不住地红了脸,众人见此口中惊叹声越来越响。 秦时侧身挡住那些人的目光,小气得十分坦然:“看完了?看完了就快出去!这是我媳妇儿,不许多看!” 众人免不得又是一番打趣。但顾忌着他的身体,大家也不敢闹得太过,又催着二人喝了合衾酒,这便识相地退散了。 屋里很快便只剩下了新鲜出炉的夫妻二人。 天色已经暗下来,桌上的龙凤烛噼里啪啦燃烧着,散发出柔软的光晕,衬得这满目红艳的屋子喜庆中又多添了几分旖旎与暧昧。 “累不累?”看着身侧臻首低垂,发髻高挽,露出了雪白的耳廓与一小截天鹅颈的少女,秦时眼底蓦地黯了几分,他忍不住伸出手碰了碰她白玉般细腻的侧脸,声音微哑地问道,“我帮你把花冠摘下来?” 第82章 第82章 “不,不必,我自己来!”他的指尖仿佛带了电,触之生麻,阿浓心头猛地一跳,脸蛋一下红了起来,她有些慌张,面上却努力绷住了,只飞快地站起身,强作淡然地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不要紧,一会儿再上点药就——咳咳咳!”突如其来的咳嗽牵动了伤处,青年顿时疼得维持不住面上的淡定,整个人都弓了起来。 “”这就是他说的不要紧? 阿浓脚步蓦然顿住,片刻抿抿唇,到底是快步走到一旁的桌子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秦时没有马上伸手去接,而是等喉咙中的痒意终于彻底散去,方才抬起了因虚软而有些发抖的手。 想着他本就伤得不轻,回家这两日没怎么休息不说,今儿又折腾了大半日,阿浓终究是忍不住抬手将那茶杯送到了他嘴边。 秦时眼睛微亮地抬起头,方才一直没有看他的阿浓这才看清楚这人的脸色有多难看。心头微微一抽,少女的眉眼一下软了下来,她顿了顿,片刻到底是轻声开了口:“喝吧。” “唔。”秦时低头就着她的手轻轻抿了两口,待胸口堵着的那口浊气缓缓顺下去之后,他突然伸手揽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拉进了自己怀里,紧紧抱住不放了。 阿浓:“”刚舒服一点就作死! “媳妇儿,你还生气吗?” 略显虚弱却十分灼热的气息从颈边扑来,阿浓耳根一麻,脸蛋瞬间烫了起来。她抬手轻推了他一把,强绷着脸道:“你放开,我去叫白羽来给你上药!” 秦时却不肯放手,将脸往她香软的颈窝里一埋便不动了:“洞房花烛夜除了你,我谁也不想见。” 阿浓:“” “总算将你娶回家了,我心里真欢喜。不过想到你还在生我的气,我心里又有些害怕阿浓,你莫要生气了好不好?” 心里麻麻的,又是甜蜜又是酸涩,少女闭上眼,许久才答非所问道:“我先给你换药吧。” “你给我换?”颈窝里的大脑袋动了动,一副“你若是否认我就不起来”的无赖样。 “”少女眼角一抽,到底是“嗯”了一声。 料到秦时撑了大半日伤口必然会裂开,白羽早就已在新房里备好药膏,纱布等物。怕阿浓不知换药的步骤,那胖子还十分贴心地写了张字条放在旁边。 阿浓拿起那字条看了一眼 第一步:帮伤者脱衣裳。后面十分猥琐地注明:因伤在后背,伤势严重,衣物需脱光。 阿浓:“” “怎么了?上面写什么了?”暖暖烛火下,少女微红的脸蛋像是盛放的牡丹,清艳娇美,青年看得口干舌燥,顾不得伤口疼痛,强撑起身子靠了过去。 阿浓飞快地收起纸条,没让他看到,只努力绷着脸,脸色淡然地说道:“没什么,你先把衣裳脱了吧。” 脱衣服什么的,秦时身体越发热了,然而 想到自己眼下正处于心有余力不足的尴尬状态,青年心里便一下叫憋屈填满了。洞房花烛,娇妻如花,可他可却只能眼巴巴干看着还有比这更叫人郁闷的事么?! 默默地将这笔账扣到罪魁祸首章晟头上,又在心里将他这样那样来回砍了千八百刀,秦时这才低头开始解腰带。 阿浓见他动作僵硬缓慢,恐他再次牵动伤口,到底是忍不住上前帮了他一把。 大红喜袍缓缓褪下,露出了青年肌理分明,坚硬结实的身体,阿浓低着头不敢乱看,脸蛋烫得厉害。 秦时见此微微弯唇,刚要说什么,却见少女脸色微微一变。 “怎么了?” 阿浓看着他身上那块已经叫鲜血彻底浸透的雪白纱布,以及纱布下隐约可见的狰狞伤痕,用力抿了一下唇角:“没什么,你的伤口裂开了,我去叫玉竹打点热水来。你盖好被子,莫冻着。” 她说着便飞快地起身往外间走去。 秦时愣了愣,待反应过来,顿时心情愉悦地笑了起来。 媳妇儿这是心疼他了呀! 叫来热水替秦时擦去身上的血污,又按照猥琐白胖子纸条上所写的那样帮秦时换好伤药,阿浓这才轻轻舒出一口气。 “是不是累了?叫玉竹进来伺候你洗漱,洗完了咱们就早点歇息吧。”趴在床上歇了一会儿,秦时脸色稍稍好转了一些,阿浓看着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既然已经成亲,于情于理都应该夫妻同房,可眼下这种情况 一眼便看出了她在想什么,秦时抬目,十分正人君子地说道:“放心,我眼下正伤着,什么都做不了,咱们只好好睡觉,嗯?” 虽说心下还不知道往后该怎么相处,但礼都成了,再坚持分房睡未免太矫情,阿浓犹豫片刻,到底是点了头。 然而 说好的什么都不做呢?! 刚躺下没多久便被人扣住细腰堵住嘴巴的少女嘴角抽搐,一把推开了身旁言而无信的臭流氓。 “阿浓”秦时气息微乱地看着她,一双幽深漂亮的眸子在黑夜中格外明亮。 少女心跳失序,有些受不住地别开了头:“你说话不算数!” 秦时麻利认错:“对不住,我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阿浓脸蛋越发烫了起来,她咬唇,飞快地往床里头挪了挪:“再不好好睡觉我就出去了!” “别,我已经嗯睡着了”青年说着便发出了呼呼的瞌睡声。 “”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少女忍了忍没忍住,飞快地弯了一下唇。 然而过了一会儿 “阿浓?” “”不是睡着了么? “媳妇儿?” “” “娘子?夫人?宝贝儿?” “”阿浓终于忍不住红着脸轻踢了他一脚,“睡觉!” 秦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夹紧她的脚,然后飞快地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拉进怀里抱紧,口中含含糊糊地说道:“我睡着了,我在说梦话,唔,还有梦游” 阿浓:“” 简直是好气又好笑,从前怎么不知道这人这么赖皮! 顾忌着他的伤处,她不敢大力挣扎,又见他这回抱住自己便不动了,没有继续耍流氓的意思,到底是咬咬唇随他去了。 察觉到少女的妥协之意,秦时满足地弯起唇角,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头发。 “不闹你了,快睡吧。” 低沉好听的嗓音里盛满了温柔,阿浓按着砰砰直跳的胸口,片刻到底是不着痕迹地将自己愈发滚烫的脸埋进了他坚硬宽广的胸膛。 这个人哼,太讨厌了! 换了房间成了亲,床上还多出了一个人,阿浓本以为自己会睡不好觉,谁料竟是一夜好眠。 “醒了?” 头顶上传来的温热气息让少女愣了一下,随即脸蛋便隐隐红了起来。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便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还未彻底散去的睡意在她眼角荡开,在微微挑起的眼尾勾出了几许绯色,少女轻轻揉着微闪着水光的眼睛,时不时皱皱鼻子,看起来格外娇憨。 她自来清冷矜傲,何时有过这也娇俏可爱的时候?秦时眼睛发亮,心头顿时痒得厉害。 “媳妇儿”他忍了忍,到底没忍住,飞快地凑上去含住了她的唇。然而刚亲了两下就被反应过来的阿浓拍开了。 “你不许再动手动脚!”少女脸蛋发红地咬着唇,眼底却盛满了不知所措与茫然。 知道那件事在她心里留下的疙瘩一日未除,她便一日无法自在地与自己亲近,秦时暗叹,随即正了正神色,认真地解释道:“投入孟怀麾下的事情我并非故意瞒你,只是当时文皇后刚刚过世没多久,我怕你伤心更甚,这才想着来日再寻机告诉你。至于这件事本身阿浓,我不想骗你,哪怕没有楚东篱设计我一事,来日我也会择孟怀为主的。” 阿浓脸色蓦地一变。 “当今朝廷已经烂到了骨子里,若不先破,必然无法重立,而若不重立,天下百姓便会一直不得安宁。孟怀秉性贤德,心系黎民百姓,只有他登上皇位,这天下才有重新一统的可能,百姓们也才有重获安宁的希望”秦时说着轻轻握住了少女的手,叹道,“阿浓,我知你无法不为大晋的覆没而伤怀,可即便不是大晋,天下也还是那个天下,百姓也还是那些百姓,唯一不一样的,不过是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罢了。而那个人即便不是孟怀,也会是别人的。” 第83章 第83章 阿浓垂着眸子没有说话。 他说的这些她何尝不知?可大晋再不好,也是她的姨母和表哥守了一辈子,甚至为此付出了性命的国与家。姨母待她如亲女,表哥宠她如亲妹,她身为大晋贵族之女,也是自幼便被教导要忠君爱国,所以哪怕理智上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可感情上 如他所说,大晋覆亡是大势所趋,不是孟怀,不是樊林,也终究会有别人应运而生,可问题是,眼下要帮着孟怀夺取章家天下的是他秦时啊! 少女鼻尖发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呼吸都有些不顺畅起来。别人如何她无能为力,可他是她将要朝夕相对,携手一生的夫君,如今他要帮孟怀去对阵她关心的亲友,推翻她忠于的大晋,这叫处在二者中间的她情何以堪? “你一定要” 许久,她终于低低地开了口,只是刚说了一半便没有了下文,秦时没听清,忙问道:“什么?” 想着他方才那番话以及最后那句“哪怕没有楚东篱设计我一事,来日我也会择孟怀为主”,阿浓动了动唇,终究是将剩下那半句话咽了回去。 “没什么该起床去给大娘敬茶了。” 她说着便要起身,被秦时一把按住了。他不容拒绝地环住她的腰,眉头微拧,带些霸道地说道:“还早,咱们先把这事儿说开。” 怎么说开?他不可能为她放弃他的雄心壮志,她能理解但无法接受他的所作所为,此事说来已成死结,唯一的解决方法也就是分道扬镳,各走各走的路 这个念头一起,少女心头便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疼得她眼泪都险些出来了。她赶忙抿紧唇瓣忍下鼻尖的酸涩,只别开头,眼神倔强又有些闪躲地说道:“我现在只想起床,不想说了。” 她一定不知道眼下的自己看起来有多招人心疼,秦时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她不自知发红的眼睛,怜惜地摸着她的脸叹道:“害死你表哥和姨母的人是樊林和太子那几位兄弟,如今那几位皇子已死,只樊林还活着,若我帮你杀了樊林替姨母和表哥报仇,你心里可会好受一些?” 阿浓蓦然一愣。 “至于晋军那边我答应你,只要是你亲近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我定不伤他们性命,好不好?” 他的小姑娘看似冷漠清高,不好接近,其实是再重感情不过的人,尤其是那些曾善待过她的人们,更是被她认真郑重地记在了心里。也正是因为这样,先前他才顾念着她的心情,没有直接将此事告知。而如今,他虽无法为她放弃自己的理想抱负,无法为她辜负手下的兄弟们,但只要能让她开心,他愿意做尽一切力所能及之事。 阿浓怔怔地看着他,许久方才微瞪着眼睛说道:“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杀樊林一事暂且不说,只说两军对垒时,这一条“你亲近之人我不杀”会给他带去多少麻烦和危险他可明白?——不提如今的太子章晟,光是她外祖家那几位表哥,便个个都是名震一方的军中猛将,三姐姐曾说过,战场上讲究的是生死相搏,杀死敌人远比生擒敌人要来得轻松。尤其是高手之间对阵的时候,更是差之毫厘便会有性命之忧他就不怕心有顾忌会将自己至于险境? 更何况他既奉孟怀为君,很多事情便无法自己做主,到时候万一君臣二人意见相左阿浓用力抿了一下唇角,他莫不是在哄她玩? “当然知道。你放心,大丈夫言出必行,我既应允了你,便一定会做到的。若是做不到,便罚我” 阿浓心中一紧,下意识想抬手捂他的嘴巴,却被一把握住柔荑亲了一口,“再也亲不到媳妇儿!” 青年嘴上在说笑,眼神却认真得仿佛是在起誓,阿浓看着他,堵得发疼的胸口突然隐隐塌开了一个口子。她抿着唇,许久方才低下头,声音低低地说道:“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心结之所以是心结,便是因为轻易不可解,如今她态度有所软化,秦时心中已是欢喜,他忍不住凑上前,用力亲了她一下:“给!你要什么我都给!就是天上的星星,为夫也能给你摘来!” 虽然一时半会儿仍无法完全放下心中的别扭,但到底是说开了一些,阿浓心里轻松了很多,紧皱的眉头也松了开来。 “媳妇儿媳妇儿,你还生气吗?” 眼看青年又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耍起了流氓,少女赶紧推开他起身了:“别闹,还得去给大娘敬茶呢!” 秦时挑眉看她:“还叫大娘?” 阿浓一愣,脸蛋微红地转移了话题:“你怎么样?能走吗?” “走是能走,不过得娘子扶着。” “不许再贫,快些。” 说笑间,气氛又好了起来,二人穿好衣裳,洗漱完毕,这便去给一大早就起床等着喝媳妇茶的秦母见礼。 看着异常登对的小夫妻二人,秦母喜不自禁,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儿。一旁秦临也是小脸红扑扑的,看着格外喜庆——母亲自尽给这孩子带来的阴影终于被这场热闹欢庆婚事尽数冲去了。 阿浓看着这一老一小两张明媚的笑脸,也是忍不住软了眉眼弯了唇角。 她很喜欢这个家,若是可以,她希望这一生都能和他们一起好好儿地过。 “对了阿时,那个雪娘,你把她怎么样了?”聊了一会儿家长里短,秦母突然抬头问秦时。 “应该还关着吧,娘是想让我放了她?” 秦母点头,被温和笑意填满的眼睛里掠过几许深沉的愧疚:“这是咱们欠人家的。” 当年事发的时候,秦时被秦母藏在了屋里,并不知道外头院子里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素琴母子为何触怒女主人被打死。如今一朝得知真相,青年心里也极不是滋味,但事已至此,多思无益,他只能顺着秦母的意思,尽可能地补偿还活着的人。遂青年这时并没有怎么犹豫便了点头:“娘放心吧,一会儿我便让白羽安排人送他们二人离开。” “好。”秦母重新露出了笑容。 一旁秦临却有些担心:“他们出去之后,会,会不会把咱们村里的事情说,说出去?” 男孩聪慧,虽兄长未曾与他细说过自己在外头所做的事情,但这些天发生了那么多事,又有沈鸳在旁为他答疑解惑,他心中已经猜到大半了。 秦时闻言有些讶异,但随即便笑了起来。 雪娘的身份白羽查过多次,并没有查出什么问题,这说明她纯粹是为了个人仇怨而来,背后并没有其他势力。至于陈大壮,他并非他的心腹,所知最要紧的东西也不过就是村口的阵法设置,而那阵法在出事之后冷暮便已经重新改过,是以放他们离开并不会有什么危险。 秦临听了兄长一番解释,这才放了心。 秦时看着似乎长大了不少的弟弟,眼中若所有思。 “不过那雪娘和素琴是什么关系呢?我记得素琴和我说过她并没有什么亲人在世了的” 秦时见母亲好奇,便使人把还在屋里呼呼大睡的白羽叫了起来。 把人关进去的第一时间这胖子就已经把事情来龙去脉弄明白,只是被人扰了清梦,心中十分憋屈,便左顾而言他地不肯说。 “昨晚我替你喝酒喝到吐,眼下脑仁还突突地疼着呢,我不管,将来我成婚,你也得替我挡酒去!还有那个” 秦时被他的碎碎念念得眼前发晕,果断冲他冷笑了一声:“再废话抽你。” 白羽往秦母身边缩了缩,仰着肥嘟嘟的大脸告状:“大娘他欺负人!” 秦母被这活宝逗得不行,赶忙拍着他的手安抚道:“一会儿大娘帮你说他,现在你先与我说说那雪娘的事可好?” “大娘的话我自是要听的。”白羽开玩笑自来有度,见老太太是真的心急了,便也不再卖关子,边打哈欠边把雪娘的来历简单说了一遍。 原来雪娘乃是素琴伺候的那位女主人娘家的丫鬟,其母与素琴自幼一同长大,关系极好,只是年纪轻轻就病死了。素琴怜惜她父母早逝,孤苦无依,便一直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照顾。虽然后来素琴给女主人做陪嫁离了那府,但因女主人嫁的不远,二人也时常有来往。 雪娘感激素琴养育之恩,又与常兴情投意合,早已把她当成亲生母亲看待。她在女主人娘家并无牵挂之人,便一直想求府中主子恩典,允她嫁给常兴,与素琴母子一同随侍在女主人身侧。 说来也实在是巧,素琴母子出事的那天,她正好得了主人应承,谁想还没来得及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未来夫君和婆母,便听见了他们的噩耗 第84章 第84章 好不容易求来的幸福竟在眨眼之间化为了泡影,当时才十四五岁的雪娘差点疯了。她根本不相信常兴和素琴会偷盗主人财物,为了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她在素琴伤心而逝后按照原计划去到了女主人身边,然而女主人一直因她和素琴母子的关系对她多有迁怒,无奈之下,她只能从男主人身上下手。 因素琴之事,女主人越发将丈夫看得严了,然而只要有心,又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呢?男主人虽惧怕妻子,但对美色的追求却从未放弃过,因此年轻美丽的雪娘很快便叫男主人为她动了心 从男主人口中套出真相之后,雪娘便想法子诈死出府,踏上了寻找秦家人复仇的道路。因素琴从前与她说过一点儿秦母的状况,她知道秦家人的目的地是在洛州,于是一路追了过来。洛州很大,她手中也没有太多线索,但这么多年来,雪娘始终不曾放弃过。兴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几个月前,她终于从意外认识的陈大壮口中听到了秦时的名字 “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白羽恐秦母受不住,瞒下了很多细节没有明说,但秦母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就算白羽未言,她也能想象得到雪娘这些年过得有多辛苦。 什么用的法子能叫男主人开口说出当年真相?什么样的代价能让一个身无长物的小姑娘在完全陌生的城镇里生存下来?想到这里,秦母泪流满面,再也忍不住捂着脸痛哭出声。 “是我害了这孩子一生,是我对不住她啊!” 阿浓轻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心中也有些难受。说来雪娘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只可惜命运弄人 唉。 秦临还小,并不能完全理解白羽话中的含义,但大致也知道是自家人对不住雪娘,他抬头望着兄长,有些无措有些羞愧地问道:“哥,那咱们现在该怎,怎么办呢?” 秦时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转头对白羽道:“派人去把陈大壮夫妇带过来吧。” 雪娘和陈大壮很快就被人带过来了。因白羽有过吩咐,二人虽脸色有些憔悴,但并没有受什么伤。 一看见秦母,面容秀美的女子眼底便浮现浓烈的恨意:“狼心狗肺的恶妇!” “孩子,是我对不起你”秦母没有计较她的口出不逊,只是飞快地起身走到她跟前,颤着身子流着泪,曲腿跪了下来。 “老,老夫人您这是做什么!”雪娘一愣,一旁陈大壮则是吓得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他噗通一下也跟着跪了下来,无语伦次地说道,“我,您您这是快起来,快起来” “娘!”秦临大惊,飞快地上前欲拦她,却被秦时拦住了。 “娘有心结,不让她这么做解不开。” 秦临一愣,随即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没有再说话。 到底是秦家家事,白羽不好多待,已经走了,剩下阿浓心中微叹地站在一旁,也是想拦却没有拦。 秦母没有理会他们,只是流着泪对雪娘磕了一个头,哽咽着说道:“当年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我没有说出真相,害得害得素琴母子枉死这是我欠他们的,也是我欠你的。当然,事已至此,我并不敢求你原谅,只是这一声对不住,不论如何我都该当面与你说” 雪娘呆呆地看着她,许久突然红着眼睛哈哈大笑起来:“对不住?你这声对不住有什么用?能让琴姨和常兴哥回来吗?能吗?!” 她嘶哑颤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秦母听着泣不成声,而一旁陈大壮则是心头剧痛,再也顾不得其他将她紧紧抱入了怀中。 “媳妇儿,别这样,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 “没有过去!”话还未完,便被双目赤红的女子用力推开,她死死地盯着秦母,咬着牙冷冷说道,“她一日不死,这件事就一日不会过去。” “你说的对,只是”秦母含着泪苦笑一声,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颈间犹隐隐作疼的伤口,眼神越发愧疚,“我眼下还不能死,等再过些时候,时间到了,我再好好儿地下去与素琴赔罪” 雪娘狠狠地呸了她一声,满眼讥讽地说道:“事到如今,何必还在这里惺惺作态?瞧着怪恶心人的。既然技不如人落到了你们手中,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随便吧!” 看着眼前这个本该幸福微笑的女子,秦母心中难受得呼吸都不顺畅了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弥补她,只能再次弯下身欲给她磕头,然这一回却被秦时拦下了。 “娘当年是为了保住我才没有站出来说明真相,剩下的自该我替您还。”青年说完便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将母亲扶了起来。 秦母愣住,刚要说什么,阿浓上前扶住了她,同时秦临也蹬蹬蹬地小跑着去到哥哥身边,神色严肃地说道:“还有我!陈家嫂嫂,娘当年是为了保护我和哥哥才伤害了你的亲人,你若,若是要报仇,便冲我和哥哥来吧!” 雪娘想哭又想笑:“好一出母子情深的大戏!” 秦时没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只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一旁手下腰间的短刀,眼睛都没眨一下地在自己胸膛上狠狠戳了两刀。 “秦爷——!” “阿时——!” “哥——!” 猩红的血色伴随着尖叫声如惊雷一般在屋里炸开,秦母眼前一黑,几乎昏过去,秦临也吓得面色煞白,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只阿浓在一瞬腿软之后,飞快地上前扶住了身形不稳的青年,然后双手颤抖地掏出帕子紧紧按在了他不停流血的伤处。 “都都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 说完这句话,眼中便有滚烫的液体刷地一下流了下来,秦时歉意地看了她一眼,扭头对惊呆了的雪娘道:“当年之事确确实是我秦家对不住你们,这两刀还还你” 说罢拧眉微喘了口气,又说了一句“送他们出村,莫要为难他们”便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 重伤未愈又添新伤,身子骨再好的人也经不住这般接二连三的折腾,因此秦时这一昏迷便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 待他终于醒来,已是两日后。 “你说你可真够能作死的,本来就只剩下半条命了,这两刀下去,你不怕自己真的就这么翘辫子了啊?” 嫌弃地看着床边一边啃鸡腿一边碎碎念的白胖子,秦时有些虚弱地扯了一下唇:“我有分寸。” “嗯,昏睡了一天一夜,把家里老少吓得食不能安夜不能寐,真有分寸。”白羽翻了个白眼。 “”秦时有点想揍他,但想着自己预计出了点差错,这死胖子估计也是吓到了,便决定不跟他计较了,“我娘怎么样了?” 白羽瞅了他一眼,龇牙:“不告诉你,自己猜去吧。” 秦时嘴角微抽,刚想说什么,秦临红着眼睛尖叫着从门外扑了进来:“哥!哥!你醒了!” “嗯。”秦时抬起无力的手臂拍拍他,歉意地说道,“哥哥没事了,莫担心” “哥!”秦临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扑过去搂着他的脖子便呜呜大哭了起来,“往后,往后不要再那么做了!” 秦时赶忙应了下来。他刚醒来,精神还不大好,白羽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到底是帮着他把吓坏了的小徒弟哄好了。 弟弟是哄好了,可还有媳妇儿和老娘呢,秦时心里突然有点不太妙的感觉,轻咳了一声问道:“娘和嫂嫂呢?” “娘有点儿头疼,嫂嫂哄,哄她睡觉去了。”秦临已经不哭了,但两只眼睛还是红红的,看起来可怜极了,“你没醒,大家都睡不着。尤,尤其是嫂嫂,她一直守着你,几乎没有睡过” 秦时一愣,顿时心疼得皱起了眉头。 “而且也没怎么说过话,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白羽抹着油乎乎的嘴巴,凉凉地补充道,“某些人可要小心了哟” 秦时脸色微僵,刚要说什么,便见阿浓端着什么东西从外头走了进来。白羽幸灾乐祸地冲秦时挤挤眼,留下一句“您可自求多福吧”就带着小徒弟走了。 秦时:“” 有点心虚地看向越走越近的媳妇儿,青年刚想说什么,便被她憔悴苍白的脸色惊到了。 “阿浓” “醒了?先喝药吧。”少女神色淡淡地走到床边,将手中的药碗递了过去。 秦时一边撑着疲惫无力的身子坐起来,一边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阿浓垂着长长的睫毛任由他打量,看起来十分平静。可看着这样的她,秦时却莫名地有些发怂,他麻溜地将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试探地朝她的手摸去:“媳妇儿” 第85章 第85章 啪! 看着刚碰到她的胳膊便被重重拍开的手,秦时心中苦笑了起来。 “对不住,叫你担心了。”这种情况下,他知道自己必须赶紧认错,遂不等她回答便快速解释道,“只是我若不那么做,娘便会一直被那心结所困。阿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和阿临,我不能让她后半生都过得不安宁。” 阿浓自顾自地收拾着一旁的东西,没有说话。 这显然是气得狠了,秦时轻咳一声,又小心说道:“至于身上这伤,我下手的时候有分寸,不会真让自己出事的” “嗯。”阿浓终于神色平静地应了一声,然后,她抬头对他笑了一下,“其实我也没有太担心,毕竟你我如今有名无实,你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我再嫁他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秦时:“” 阿浓怼完秦时便甩开他的手出门了。 秦时想追,但他刚醒来,实在是没有下床的力气,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媳妇儿头也不回地走掉,然想着她这般生气是出于对自己的担心,青年心下忧虑的同时,嘴角便又忍不住微微弯了起来。 或许她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喜欢他一些? 阿浓不知道秦时在想什么,一出门,她的眼圈便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不想被人看到,她赶紧转身拐进了不远处那间自己出嫁前所住的屋子。 刚进门,眼泪便刷地一下流了下来,少女快步走到床边坐下,心口那块高悬了一日一夜的大石头终于一点一点随着奔涌而出的泪水缓缓落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看着秦时气息浅浅地躺在床上,迟迟不肯醒来的样子,她心里有多么害怕。哪怕白羽一直拍着胸脯保证他伤势已经稳定,不会有性命之忧,她内心的恐惧也不曾有半点消减。 祖父祖母和娘亲去世前,她也是这样守在他们床边的。她守了祖父一日一夜,守了祖母三日两夜,守了母亲四天四夜,可一次都没有守成功。 那种只能眼睁睁看着挚爱之人气息渐弱,最终彻底消亡的无力感已经深入她的骨髓,成了她毕生的噩梦。所以哪怕知道秦时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哪怕知道他下手一定会有分寸,她还是不可遏制地怒或者说害怕了。 他本就伤重未好,若是万一出现什么意外 即便此刻他已经醒来,但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阿浓还是忍不住呜咽出了声。她按住自己剧烈抽疼的胸口,终于彻彻底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情——她爱上了这个叫秦时的男人,彻彻底底,死心塌地。 “阿浓?你怎么了?!” 沈鸳的突然闯入让少女蓦地回了神,她手忙脚乱地擦去腮边的泪,可不知为什么却越擦越多,沈鸳见此一下沉了脸,快步走到床边抱住她:“怎么回事?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少女抬起泪水盈盈的眼睛摇摇头,可片刻之后,到底是忍不住低头将脑袋埋入姐姐怀中,放声大哭了起来。 她本不是喜欢哭泣的人,可此时此刻,鼻尖的酸意却不知为何怎么都停不下来。 沈鸳猜了几句,见她只是哭却不说话,便也就不问了,只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哄道:“好了好了,莫哭了,小脸儿哭皱了可就不漂亮了” 不知过了多久,阿浓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脸色蓦地红了起来,埋首在沈鸳怀里不好意思抬头。 沈鸳捏捏她通红的耳朵笑了:“说说,为什么哭成这样?” 阿浓轻咳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没什么。” “是不是姓秦的欺负你了?” 阿浓红着脸摇摇头。沈鸳见她不肯说,也没有勉强,只是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眼神怜惜道:“若哪日不想跟他在一起了便告诉我,姐姐带你走。” 他若不离,自己想来是绝不会弃了,阿浓暗暗一叹,心中因这从未有过的炽热感情生出了几许本能的畏惧。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这样在乎一个亲人之外的人,这感觉让她新奇又不安,哪怕眼下神智已经镇定下来,心口却也仍微微发烫,无法彻底恢复平静。但她没有再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将脑袋搁在沈鸳肩膀上蹭了蹭:“三姐姐,你真好。” 平日里清冷自持的美人儿突然软软地撒起娇来,这杀伤力实在太大了!沈鸳眼睛发亮地将少女按在怀里用力揉了一顿,许久方才拍拍她的脑袋说起正事:“那个楚东篱,要我跟他走,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楚东篱之所以想带沈鸳走,是因为他察觉到了沈鸳对自己有特殊记忆。虽然这点子记忆很弱小很细微,也不知是因什么缘由而生,但它逃过了轮回之毒,在沈鸳心里留下了印记是事实,遂青年心中一动便生出了带她走的念头。 对着楚东篱那张祸国殃民的俊美脸蛋,沈鸳完全说不出拒绝的话,且她虽不记得一切,但隐约也能感觉到他在自己心里是不一样的,遂思索片刻之后,便点头道:“我去问问阿浓。” 楚东篱知道她和阿浓感情好,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当然,对于阿浓的迟疑,他也并不感到意外。 “雪莲丸已经用完,翠烟姑娘那边也始终没有进一步的消息,嫂夫人何不让我一试?” 看着狐狸眼弯弯,笑得分外好看的青年,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的少女沉默片刻,直言道:“我不放心。” 楚东篱看了看她身边笑意慵懒的沈鸳,挑眉道:“嫂夫人的不放心是指” “你虽是秦时的朋友,但和我三姐姐无亲无故,为何要这样为她费心?”阿浓眼神清凌凌地看着他,带着几分锐利,“无事献殷勤,我很难不怀疑楚公子有什么别的企图。” “这个么我确实是别有企图。”楚东篱闻言笑了起来,然后不疾不徐地丢下一道惊雷,“我喜欢鸳儿,想娶她为妻。” 不止是阿浓,沈鸳也惊呆了:“你你在开玩笑?”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楚东篱偏头看着她,眼神幽深,说不出的认真。 不大像沈鸳轻咳了一声,突然有点儿不自在:“你怎么突然” “也不是突然,分开这几个月,我总是时不时想起你。知道你失忆了却还记得我,我比赚大钱了还开心,所以”楚东篱眨眨眼,又笑了,“鸳儿可愿答应我的求亲?” 沈鸳轻咳一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转头问阿浓:“你觉得他如何?” 阿浓木然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长得很好看,家里听说也很有钱,还可能有法子解我身上的毒”沈鸳凑过去与阿浓咬耳朵,“不然我就嫁了?” “”阿浓听得眼皮抽搐,半晌才揉额道,“三姐姐喜欢他吗?” 沈鸳想了想,答道:“不知道,不过我看他感觉和看其他人不大一样。” 她声音不小,楚东篱听得很清楚,忍不住笑着插话道:“我看你也感觉和其他人不一样。” 阿浓:“”突然觉得自己好多余是怎么回事! “嫂夫人若是不放心,我和鸳儿可以先交换庚帖定下亲事,至于婚礼,可以等来日鸳儿身上的毒解开之后再举行。”见阿浓面色仍有犹豫,楚东篱又补充道,“当然,若鸳儿恢复记忆之后不想嫁给我了,那这婚事作罢便是,我不会勉强她的。” 阿浓本就不喜欢心眼太多的人,因楚东篱算计秦时投靠孟怀一事,心中更是一直对他抱有警惕,沈鸳在她心里的分量不亚于秦时,所以就私心而言,她并不希望沈鸳和楚东篱这样复杂的人扯上什么关系。可想到沈鸳对楚东篱不同寻常的关注以及沈鸳身上的毒,她又无法不迟疑。 沉思片刻,少女终是看向沈鸳:“此事我们再商量商量?” 沈鸳不置可否:“行啊!” 楚东篱也没有意见,对于自己想要的,他一向很有耐心。 为了娶到媳妇儿,楚东篱把阿寒打发回家办事,自己再次在秦家留了下来。 因忙着帮沈鸳观察楚东篱,阿浓放在秦时身上的心思便不自觉少了许多。秦时看在眼中,心中郁闷得差点叫人把楚东篱撵出去。然阿浓气还未消,他不敢明着来,只能暗中威胁楚东篱:“再不走,老子叫你一辈子娶不着媳妇儿!” 楚东篱表示自己并不在意,末了还笑眯眯地反手插了他一刀:“秦兄还是先操心自己吧,我见嫂夫人还未消气呢。” “”秦时无法反驳,只能默默地在心里诅咒这近来因情路顺畅而越发荡漾的死狐狸。但他也并非坐以待毙之人,因此这日午后阿浓端着药碗一进屋,便看见某人正趴在床边幽幽叹气 第86章 第86章 这人为了叫她消气,这几日堪称花样百出,阿浓已经习以为常,遂这会儿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淡淡道:“喝药吧。” 秦时没有像前几天一样一见到她就缠上来,而是慢慢坐起身,一言不发地接过药碗,大口将碗中汤药饮尽,然后重新躺下,继续幽幽地叹起了气。 阿浓:“” 虽然不知道他今儿使的是什么招数,但她不会中计的。 飞快地扫了脸色仍透着一种不健康苍白色的青年,少女抿唇,端着空碗就转身出了门。 若是前几天,秦时绝对不会这么轻易让她走,但今日他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叹息声越发重了几分。阿浓心里有些奇怪,几乎就要转头去问他怎么了,但一想到他身上那几道狰狞的伤口,出现几分软化迹象的心便又一下子坚硬了起来。 这人太不爱惜自己,为防往后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她必须要让他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有多严重——如此往后他再想仗着身体壮身手好拿自己冒险的时候,便会多几分顾虑了。 想到这,少女原本带了几分犹豫的步子又恢复了坚定,她头也不回地出了门,自顾自地寻沈鸳去了。 沈鸳这几日与楚东篱相处得不错,尤其是前天毒发醒来之后,更是直接把自称为她未婚夫的楚东篱扑倒在地,开心地啃了好几口表示满意。 楚东篱虽一开始有些惊到,但很快便适应了这种搂搂抱抱,亲亲我我的腻歪日子,遂这两天以来,二人没少在众人面前没羞没臊地秀恩爱。 阿浓深恐自家三姐姐被占便宜,本准备想个法子先将楚东篱请走的,可 远远便看见了英美俊俏的女子将雌雄莫辩的漂亮青年按在一处隐蔽墙根下亲吻,阿浓习以为常的同时眼皮也狠狠抽了一下。 为什么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耍流氓的人永远是她家三姐姐? 心中无限憋屈的少女正准备转头避开,那边隐约传来了声音: “宝贝儿,咱们什么时候成亲?”——嗯,这个迫不及待好色鬼一般的声音,是她家三姐姐。 “咳,怎么突然问这个?”——这个微微喘息,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声音,是人前脸皮厚如城墙的楚家主。 阿浓揉额,有种世界颠倒过来了的感觉。 “昨天听人说洞房件很爽的事情,我有点儿迫不及待地想试试,”沈鸳嘻嘻一笑,语气暧昧极了,“所以咱们早点儿成亲吧?” 楚东篱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么奔放的话,顿时呛了一下,不过到底是大家之主,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低笑道:“好,等会儿我就去和嫂夫人提。” 阿浓在她毒发醒来之时已经将所有情况告知,因此沈鸳这会儿只点头嬉笑道:“她现在应该还在给她男人喂药,咱们可以再亲一会儿。” 楚东篱一顿,轻声笑了起来:“这么喜欢亲我?” “嗯,难道你不喜欢?” “喜欢,再喜欢不过了唔,轻点咬” “怎么了?不舒服吗?” “你也试试就知道了” “嗯轻,轻点” 看着再次搂作一团,且动静愈发暧昧的二人,阿浓红着脸,转头就走。 三姐姐看起来真的很喜欢楚东篱,而楚东篱 想着之前沈鸳毒发,因没有雪莲丸的压制而痛苦得忍不住自残时,这青年不顾自己安危死死抱住沈鸳,被她咬得血肉模糊也不肯放手的样子,少女脚下步子微微顿了一下。 此人虽心眼多城府深,但对三姐姐好像确实是真心的也许,她不该再拦着他们了? 虽心中已经渐渐开始接受楚东篱,但沈鸳情况特殊,阿浓到底放心不下,思索片刻,便又转身回了主屋。 屋里秦时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阿浓在床边站定,轻轻叫了他一声:“秦时?” 本以为会无人应答,谁想青年却轻轻“嗯”了一声。 原来他没睡着。阿浓放了心,犹豫片刻,在床边坐了下来,绷着声音淡淡地说道:“你可有时间?若是有的话,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秦时睁开眼看着她,没吭声,只幽幽叹了口气,然后眼神十分忧郁地点点头表示回答。 “”几乎就要绷不住的少女用力抿了一下唇,转开了视线,“楚东篱此人,可嫁否?” 若换做平时,秦时定会说“你莫要再生气了我就告诉你”或是“他肯定没有我好”之类调笑作怪的话,可此刻,他却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带了几分忧郁地说道:“他虽城府深沉,爱财如命,但在男女之事上算得上良配——听闻他是受了父母的影响,一心想找个真心喜欢之人过日子,因此至今都未曾纳妾蓄婢。” 阿浓顿时惊诧地瞪大了眼:“通房也没有吗?” 秦时幽幽答道:“据我所知,没有。” 阿浓为沈鸳欣喜的同时又有些不安——楚东篱出身富贵,长相俊美,怎么可能到这个年纪了后院还连个通房都没有呢?莫不是莫不是有什么隐疾吧? 她不放心,又问了几句,秦时竟也一改前几日动不动就要吃醋耍赖的样子,有问必答。阿浓对楚东篱越来越放心的同时,对秦时也越来越没辙了。 最终,在他翻身不慎扯到了伤口的时候,少女忍不住伸手扶住了他:“小心些” 话还未完,便见秦时一把握住她了的手。 阿浓以为他又要如前几天一样耍赖撒娇求原谅了,谁想他只是握了一下便好像怕她生气似的放开了。 “”阿浓端详他片刻,到底是妥协地揉了揉额角叹道,“好了,我看看伤口有没有扯到。” 秦时抬目看了她一眼,眼神忧郁而颓丧:“放心吧,没有。” 他眼窝深邃,鼻子高挺,五官轮廓极为分明,这样的长相,笑起来的时候爽朗明快,怒起来的时候凌厉骇人,而如眼下这般拧眉轻叹的时候,又叫人无法不心生怜惜。 阿浓心底仿佛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再也硬不起来。她抿唇,突然倾身上前替他整了整略有些凌乱的衣襟:“那我走了?” 说是要走,却依在他胸口迟迟没有退开。 清浅的幽香霎时萦绕在鼻尖,许多天没有亲近过媳妇儿的秦时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便伸手将她紧紧箍在了怀里,同时头一低便朝她柔软的红唇吻去。 阿浓不疾不徐地抬手捂住他的嘴巴,挑眉看着他:“不装了?” “没装。”她显然已经彻底消气,秦时确定之后忍不住低笑了出来,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掌心,待少女下意识收回手,便飞快地低头咬住她的唇,含糊不清地说道,“只是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能叫你消气了,所以心中有些忧愁” 浓烈的男性气息瞬间包围了阿浓,她脸蛋发烫,却到底没有再挣扎,只是乖顺地倚在他怀中,任由他将心底火焰般炽热的情感通过唇舌传递过来。 直到衣衫滑落,肩头一凉,少女才如梦方醒,红着脸制止了有些失控的青年。 “别闹,你的伤还没好呢” 秦时俊脸潮红,眸子晶亮地看着她:“好了。” 阿浓没说话,水润的眸子清凌凌地看着刚刚解禁就试图再次作死的青年。 “”媳妇儿生起气来太难哄,秦时只得不甘不愿地把已经开始放肆的爪子收回来,“我真是这世上最可怜的新郎。” 阿浓:“” 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她抬手轻捏了一下他腰间的软肉:“还不是你自己活该?” 有点痒,秦时忍不住笑了起来:“是是是,好媳妇儿,我再也不敢了。” 阿浓抬头看他:“真的?” 她的眼神很认真,秦时笑意微顿,想起了前几日沈鸳私下来找他,说她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哭泣的事儿。 他把一切都算计好了,独独忘了考虑她看到自己受伤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担心 是他不好。 “真的。”心尖发疼,欲望消退,他低下头,温柔地亲了亲她的眼睛,“从前一个人习惯了,如今有了你,我会好好保重自己,再不叫你担心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阿浓一愣,忽然意识到秦时能拥有如今的一切有多么不容易——父亲早逝,秦母患病,弟弟年幼,亲戚失散,从富贵堆里出来的锦绣公子变成如今的秦爷秦将军,他这一路上经历了多少磨难?遇到了多少困难? 想着他如今也不过刚满二十二岁,想着他挥刀刺向自己时的冷静果决,阿浓的心像是突然被人狠狠捏了一下,酸疼得厉害。 她终于明白,他不是不愿意爱惜自己,而是习惯了。 习惯了在刀口上求生的生活,习惯了用自己的血肉为母亲和弟弟撑起头上的天,也习惯了流血和疼痛这些习惯早已在这么多年的岁月里变成刻痕印在他骨子里,成了一种类似于本能的东西,所以那天他方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那个在他眼中“最快速最有效”的法子去解决问题。 阿浓突然有些后悔这些天对他的冷待,又想到他再如何想要叫自己消气也始终没有用上最有效的苦肉计,少女再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因为懂得她的担忧害怕,所以宁可自己多难受几日吗? 这个人 少女快速低头,在眼泪落下之前用力地将自己埋入了青年宽阔的胸膛里。 秦时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忙低头看她:“怎么了?” 阿浓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他精瘦的腰,待眼底的热泪被他的衣物吸干,方才低声说道:“你要好好的,一直好好的。” 如此她这一颗心,才能一辈子有地方安放。 第91章 第91章 楚东篱的情况确实很不好,孟怀请来的几位太医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解开他身上的毒,只勉强让他从昏迷中暂时清醒过来。 “东篱!你感觉怎么样?”看到弟弟终于睁开了眼睛,床边那端庄婉约的女子第一时间扑了过去——这位便是楚东篱的亲姐姐,如今的淮东王正妃楚氏绾绾了。她与楚东篱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因母亲早亡,父亲风流,楚家又是个会吃人的地方,姐弟二人自幼相依为命,互相扶持,感情比寻常姐弟更深。因此得知楚东篱身中奇毒,命不久矣,楚绾绾当即便昏了过去,醒来后更是半步没有离床,硬是守了弟弟整整两日。 看着双眼通红,神色憔悴的姐姐,楚东篱有一瞬茫然,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心中微叹,眼中露出几许苦笑来。 千防万防却还是没有防住,只怕他是命该如此了。 “姐莫哭,我没事” 听着楚东篱虚弱无力,不复以往清润明朗的声音,楚绾绾心疼得眼泪簌簌而下,她紧紧握着青年的手,顾不得身后还有阿浓等外人在场,再也忍不住低泣出声:“姐姐会救你的,姐姐一定会救你的,你要挺住,知道吗?” “知道。”楚东篱神色很柔和,他甚至还弯了一下青中泛紫的嘴唇。 楚绾绾生的温婉,悲伤哭泣的模样如同雨中梨花,看起来甚是惹人怜惜,然她的性格却显然与外貌有些不符——发泄般地哭了一会儿之后,这看似柔弱的女子很快便冷静下来问起了正事,并没有让自己再沉浸于悲伤之中。 “你可知道是谁害了你?” 楚东篱不知道,但他心中有数——这世上得他信任,有机会对他下手的人实在不多,他只结合中毒那日发生的事情稍作推测便知道凶手是谁了。 楚绾绾听完他的推断之后脸色苍白一片,她实在没想到自幼看着他们姐弟二人长大,她印象中再是忠心不过的楚家老总管竟也会有叛变的一日。 果真是人心易变么? 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滚出了眼眶,楚绾绾努力压下心头的不敢置信与悲伤,许久方才嗓子微哑地说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会去处理的,你安心休息,莫要劳神了。” 见楚东篱点点头之后视线突然落在自己身后不动了,她心中一顿,随即了然地转头看向自己身后一直没有做声的沈鸳,“不知沈姑娘这几日可否在王府住下,东篱他” “就是王妃不让,我也会赖着不走的。” 沈鸳的话让床上的楚东篱眼睛微亮地笑了起来,楚绾绾则是一怔,随即微红的双眼里也浮现出几许柔软来。 她好像知道素来眼高于顶的弟弟为什么会突然动心想成家了。然而一想到婚期在即,新郎却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楚绾绾的眼睛便又无法自控地酸涩了起来。万一东篱 不,没有万一。 深吸口气压下心里的恐惧,楚绾绾带着一众太医丫鬟出了屋。阿浓握了握沈鸳的手,也和楚绾绾一同出去了。 这种时候,谁也不该留下来打扰他们。 屋里只剩下了即将成婚的小夫妻两人。 摇曳的烛火将沈鸳整个人笼在其中,衬得她英美的面庞有些朦胧。努力睁大了眼睛却仍是看不清她模样的楚东篱心中有些发慌,也有些说不出的畏惧与不甘,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轻轻一笑,声音虚弱地说道:“过来,站那么远做什么?” “你眼下脸色太丑,我嫌弃呢。”沈鸳双拳紧握,面色却很镇定,她走到床边坐下,也对他笑了一下,“你知道我自来非美人不爱的。” “这么无情?说好的真真爱呢?” 楚东篱说着动了动手指,沈鸳见此顿了一下,片刻伸手握住他修长的大手,俯身靠近了他:“你若是撑过这一劫便还是我的真爱,若是撑不过” “如何?” “我立马就找个比你更俊的男人嫁了。” 心头尖锐一疼,随即密密麻麻的酸疼感便沿着四肢百骸蔓延了开来,叫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但楚东篱强忍着这不适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着应了一声:“好,不过要记得,一定一定要找一个比我更好的,不许委屈自己” “闭嘴!”沈鸳眼圈蓦地一红,再也忍不住俯下身,粗鲁地吻上了床上青年的青紫色的唇。 楚东篱一愣,随即鼻尖发酸,努力用仅剩的力气搂住了她的腰。 唇舌相触,气息交缠,再分开时,沈鸳已双眼通红,泪流满面。 “白羽已经写信请了他的神医师妹过来,你你再坚持几日,嗯?你还欠我一个婚礼,一次洞房呢,不许食言的” 看着紧紧埋首在自己颈窝里,声音发沉带着些许鼻音的女子,楚东篱心里仿佛被大锤子重重锤了一记,闷疼闷疼的。他努力地偏过头亲亲她的脸颊,声音有些发涩地叹道:“嗯,不食言。” 便是为了她,他也会努力撑下去。 然而心中虽这么想着,眼皮却越来越沉,脑袋也越来越混乱,楚东篱心头发疼,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咬了一下舌尖,意识这才在剧痛的刺激下稍稍清醒了一些。 沈鸳与他靠得近,自然发现了他的动作,她顾不得其他,忙抬头道:“怎么了?” 楚东篱贪婪地看着她被泪水润得明亮的眼睛,不舍得眨眼:“没,就是有些想睡” “不许睡!”沈鸳一听就慌了,她捧着他的脸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急急说道,“与我说说话!” “好”虽这么应着,楚东篱的眼神却仍是渐渐变得涣散,他努力睁大眼,视线却依然越发地模糊了。 沈鸳一狠心,重重甩了他一巴掌。 被生生打醒的楚东篱:“” 沈鸳知道自己的力道比寻常人大得多,看着他苍白脸上的鲜红印子,她心疼地抬手摸了摸:“不想毁容变成猪头便不许睡。” “”脸上火辣辣的疼,但楚东篱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他喜欢的这个姑娘,永远是那么特别。 正这么想着,沈鸳的脸色突然一变,随即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鸳儿!”楚东篱见此脸色蓦地一变,“你今天莫不是你毒发的日子?!” 沈鸳一愣,这才想起昨儿阿浓好像与她说过这事儿,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刚一张开口便忍不住痛苦地低吟出声。她下意识地直起身子想起身远离楚东篱,可才刚刚一动,便觉一阵剧痛如同狂风暴雨般袭来,那汹涌可怕的力道,一下子便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 “来”楚东篱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叫人,可刚刚开口,身上的女子突然浑身一颤,随即狠狠一口咬在了颈窝里。 剧痛让青年闷哼一声,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他只能凭着本能紧紧箍着沈鸳的腰,不让她暴起伤害自己。 按理说楚东篱眼下浑身无力,根本不可能制得住力大无穷的沈鸳,但不知为何,此次毒发的沈鸳竟完全没有挣扎,只是用剧烈抽搐的四肢紧紧缠着青年的身子不放,同时死死地咬着他肩颈上的肉,怎么都不肯松开。 剧痛也无法阻止意识的渐渐消散,昏昏沉沉中,楚东篱隐约感受到一股尖锐的热气从被沈鸳咬破的血肉里冲了出去 那是什么? 阿浓和楚绾绾还不知道楚东篱屋里发生的事情,此刻,二人正往大堂走边说话。因着秦时的关系,楚绾绾对阿浓十分客气,阿浓虽心中有些复杂,但面上并未显出什么,因此聊得还算不错。不过因着楚东篱中毒之事,二人心里都有些沉重,所以这不错也仅仅是双方对彼此的印象不错,而并非是指气氛。 事实上,楚绾绾眼下根本无心应酬,所以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她便对阿浓道:“与夫人聊天叫我觉得很舒服,只可惜今日时机不对,不能静下来心好好说话,等来日有机会,你我再坐下来品茶细聊可好?” 此话正合阿浓的意,因此她虽对淮东王府有所抗拒,却还是应了下来:“王妃相邀,莫敢不从。” 楚绾绾点点头,这便使人送阿浓去客房休息,谁想话还没说完,便有丫鬟匆匆来报:“王妃,楚公子的屋里出事了!沈姑娘她,她疯了——” “什么?怎么回事?!”楚绾绾震惊地瞪大了眼,阿浓则是一下子白了脸,三姐姐莫不是这个时候毒发了吧?! 想着沈鸳毒发时疯狂骇人的模样以及楚东篱如今虚弱无力的样子,少女只觉得眼前发黑,手脚一阵冰凉。 第92章 第92章 一进门便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阿浓心惊肉跳,加快脚下步子冲了进去。谁想屋里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狼藉,沈鸳也没有如往常那般痛得受不住自虐——她竟只死死抱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楚东篱,不听丫鬟们软声劝阻,也不许王府护卫们强行靠近,其余什么都没有做。 这是怎么回事? 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阿浓心下大大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由满心疑惑,刚要说什么,府中太医来了,而沈鸳这时也终于熬过这一次的毒发昏了过去。 “快扶沈姑娘躺下!” 丫鬟门忙照着太医的话做,然而刚帮着沈鸳翻过身,便忍不住惊叫出了声。 无他,只因沈鸳面上口中都是血,而楚东篱的肩颈处也是血肉模糊一片,二人这番模样在昏暗的烛光映照下看起来十分可怖。 “东东篱!”楚绾绾见此面色一白,险些昏过去,此时她倒也顾不得怨怪沈鸳,只颤着声叫太医上前为弟弟看诊,自己紧紧跟在旁边不肯退后半步。 阿浓见此心头发沉,楚东篱若是在这时出了事,就算知道三姐姐这么做并非出自本心,淮东王妃也必定会怨怼于她。 此乃人之常情。 可她是楚东篱嫡亲的姐姐,三姐姐必定不希望与她交恶 正这么想着,床边那正在为楚东篱诊治的老太医突然发出了一声讶异的低呼,随即忙转头对一旁等候着的两个同伴道:“脉象平稳,气血顺畅,二位老哥哥快来看看,楚公子体内的毒好像,好像是解开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楚绾绾更是猛地抬起头,连眼泪都忘了擦:“你,你说什么?!” 在楚绾绾充满惊喜与期盼的的注视下,三位太医轮流着替楚东篱和他身边的沈鸳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番。 “林太医,东篱和沈姑娘到底怎么样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回王妃,楚公子身上的毒应该是被沈姑娘吸走了,他眼下已经无碍,只需好生休息几日便可。至于沈姑娘” 见林太医神色不好,阿浓心下当即怦怦跳了起来,她握紧双拳,努力保持着镇定:“我三姐姐怎么样?” 林太医叹了口气:“沈姑娘身上所中之毒名唤轮回,天下无药可解,而楚公子身上这毒老夫才疏学浅,实在看不出它的来历,如今二者在沈姑娘体内相碰,我等也实在说不出它们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此言一出,屋里顿时一片死寂。 楚东篱身中此毒,本活不过一个月,如今突然脱险,她作为姐姐自是欣喜万分,然而听了林太医这话,楚绾绾的心又猛地跌回了谷底。 沈鸳是东篱真心喜欢到想要娶回家的姑娘,若是她出了事,以东篱那个看似风流淡漠实则情深至极的性子,他 不敢再想下去,楚绾绾只能强忍着眼泪,以难得强硬的态度命令太医们尽全力保下沈鸳的性命。 而阿浓 “那如果我也像三姐姐咬楚公子一样去咬她” 看着强忍着眼泪,声音微微发颤的少女,楚绾绾有些震惊,但还没说什么,林大夫已经脸色微变阻止道:“不可!在这等未知的情况下,绝不可轻举妄动,以免不慎害了沈姑娘!” 通红的眼中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阿浓没有再说话,只是扑到床边紧紧握住了沈鸳的手。 “秦夫人”楚绾绾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终于深吸口气勉强镇定了下来,她转头看着楚绾绾,低声说道:“我想留下来照顾三姐姐,这几日怕是怕是要叨扰王妃了。” 楚绾绾并不意外,擦着眼泪点了点头:“夫人愿意留下那是再好不过了,我替东篱多谢你。” 到底还未成婚,不好同住一室,沈鸳于是被安排住进了楚东篱隔壁的房间,阿浓不放心她,拒绝了本欲另给自己安排住处的楚绾绾,与沈鸳一同住进了那间屋子。 楚绾绾见此感叹:“夫人与沈姑娘感情真好。” “我与三姐姐自幼一同长大,她与我的亲生姐姐无异。”阿浓哑着声音说罢,又补充道,“虽沈伯母早逝,沈伯父与沈家哥哥也已战死沙场,然不管何时何地,我与秦时所在之处都会是三姐姐的娘家。” 楚绾绾不笨,自然听得出阿浓话中的意思。许是因为自己也有个想要一辈子护着宠着的弟弟,她并没有因阿浓这话觉得不高兴,憔悴的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真切的笑容:“沈姑娘有夫人这样的妹妹,乃是她人生大幸。你放心,她入楚家家门之后,便也就是我的亲妹妹了,我必会与你一道护着她。”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话,阿浓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多谢王妃。” 因着沈鸳至今昏迷,情况未明,二人也没有再继续聊天的心思,又简单说了两句,楚绾绾便带着丫鬟走了。 此时夜色正浓,阿浓走到床边,轻轻拉下沈鸳的衣裳看了看她肩上那个原本紫黑色呈月牙状,如今却如弦月变成了满月一般的紫黑色印记。待确定已经记下这印记的形状模样,她才给沈鸳盖好被子,起身往一旁的桌案走去。 仔细地将沈鸳此刻的状态写下来,又按照秦时所言的那般召唤远在飞龙村的几只豆子前来送信给翠烟,阿浓这才回到床边楚绾绾特地为她准备的软榻上躺下。 三姐姐,你千万不能有事。 沉沉的夜色中,少女慢慢闭上了酸涩的双眼。 楚东篱是第二天中午醒来的。 见他醒来第一句话便是“鸳儿在哪里”,楚绾绾心中发疼,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但她也知道知道沈鸳之事情瞒不住也不能瞒弟弟,遂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 于是楚东篱还未从逃过一劫的欣喜中回过神来,便陷入了新的惊惧与悔恨中。 早知如此,他定拼死都不会让她到咬自己!楚东篱听罢脸色大变,顾不得姐姐劝阻,当即便踉踉跄跄地下了床朝隔壁房间跑去。待看到床上依然昏迷未醒的沈鸳,这自来从容淡定,哪怕身陷囹圄也从不肯露出狼狈之色的青年一下子红了眼睛。 若换做以前,她这会儿早该醒了。 楚东篱心头大痛,抖着手抚上了沈鸳苍白的脸。 “鸳儿起床了,我还等着给你讲你忘记的那些事情呢” 无人应答,只有床边阿浓无法自控溢出鼻间的抽泣声。 楚东篱含着泪笑了起来,他没有再说话,而是在用指尖细细地描绘了一遍沈鸳的轮廓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低头朝她的脖子咬了过去。 “楚公子!”屋里众人皆反应不及,只与他有过同样想法的阿浓及时拦住了他,“太医说如今三姐姐情况未明,若是贸然行事,恐会害了她。咱们再等等等过两日翠烟姑娘来了,再看看应该怎么做吧” 本欲挣扎的楚东篱蓦地停了下来。许久,他方才伸出剧烈抖动的手,紧紧抱住床上的姑娘,将滚烫的热泪尽数埋进了她的颈间:“好。” 沈鸳这一睡就睡了很多天,直至翠烟终于赶到王府,她方才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醒过来。 看着床边眼中全是血丝,下巴满是青茬的青年,她费力地眨眨眼,想说话却说不出,最终只能面露嫌弃来表示心中所想。 被嫌弃的红衣青年看着她眼睛通红地笑了起来,然而才刚笑了片刻,他就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然一惊,转头对身后之人低呼道:“她鸳儿还记得我!” 沈鸳一愣,她记得他有什么不对吗? 哦好像是有不对,她中了一种毒,那毒会让她每毒发一次就失忆一次来着,那她这回毒发怎么没失忆? “因为轮回之毒暂时对她起不了作用了。”依然一袭轻纱风情万种的翠烟袅袅走上前,看着床上盯着她眼睛放光的沈鸳笑了起来,“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她体内这两种毒因各自霸道,互不能容,正在彼此争斗,如今我已用师门秘法将它们控制住,使之保持僵持状态,是以她至少一两年内是不会有毒发的危险了。” “那一两年之后呢?”楚东篱和一旁的阿浓异口同声道。 “一两年之后”翠烟笑容微收,正色道,“我不知道,但至少,我们有这么多时间去想法子。” 此言有理,阿浓心中虽仍有不安,但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不论如何,至少三姐姐这一两年之内不必再忍受轮回之毒的痛苦,也不会再失忆了。 “那三姐姐便劳烦翠烟姑娘照看了,我已出门多日,也该回家看看先,不然娘和阿临怕是要担心了。” 沈鸳昏迷多日,一直未有进食,如今浑身虚脱,自是需要暂时留在王府里安心将养,因此这日下午,阿浓与楚绾绾姐弟告辞,又将沈鸳的身子托付给翠烟之后便坐上了回飞龙村的马车。 马车奔驰在洛州城外的官道上,阿浓靠在车壁上,眼皮有些沉重。 因心中担忧,她这些天一直没有休息好,如今心中大石头暂时放了下来,多日累积的困意便一下子爆发了,可就在她即将睡去之时,马车突然猛地停了下来,同时外头赶车的车夫失声惊叫道:“你们是什么——啊!” 第87章 第87章 这日午饭过后,楚东篱离开了飞龙村——阿浓答应了他下月十五迎娶沈鸳的请求,因此这准新郎是带着满面的春风回家准备婚礼去了。 阿浓原本因他将时间定的这般紧迫有些不乐意:“这般仓促太委屈三姐姐了。” 然而 “不委屈不委屈,我还觉得一个月太长了呢!若不是他坚持,我原本是想明儿就成礼的!” 看着红光满面,一脸迫不及待,显然恨不得立时就能跟楚东篱走的沈鸳,阿浓:“” 可算知道什么叫女大不中留了。 从没见过自家三姐姐对一个人这样上心的阿浓心中有些发酸,忍了忍,到底没忍住问道:“三姐姐真的这样喜欢楚家主吗?” 彼时沈鸳还在想着洞房花烛有多爽的问题,闻言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是啊,他长得好看,人也有趣,对我也不错,挺好的。” 阿浓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低头抿了一下唇:“那三姐姐嫁给他以后,还会回来看我么?” 听了这话,沈鸳才一下反应了过来——小姑娘这是醋了啊! “当然!你是我妹妹,这里是我娘家,我怎么可能嫁了人就不回来了?何况在你面前,男人算什么呢?甭说一个楚东篱,就是再来三个,他在我心里也永远越不过你去!”英美的女子赶紧搂住难得露出几分小女儿家心思的妹妹哄道,口中如同含了蜜糖一般,说出的话甜腻得叫一旁的秦时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可一看她怀里面色如常,眼睛却越来越亮,嘴角也悄悄勾了起来的阿浓,青年又不得不忍着不适继续听着——媳妇儿看起来挺吃这一套的,他还是先学着吧。 就在这时,白羽和余嫣然胖手握小手地从外头走了进来。听说楚东篱和沈鸳的婚期已定,二人先是面露惊讶,随即白羽便眼珠子滴溜一转,转头看向余嫣然:“咱们在一起可比他们久,如今他俩都要成亲了,咱们是不是也得加快速度了?” 他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很久了!可死丫头一直说自己还小,不着急,如今 胖青年心中奸笑,面上又正儿八经地补了一句,“若不然到时候她们聊天,你一个未出阁的小丫头该插不进去了。” 本想说再等等的余嫣然顿时一愣:“也,也是啊,那” 白羽一脸严肃地看着她:“成吧!” 余嫣然想了想,终是点了头:“那就成吧。反正我爹说了,你若是对我不好,到时候再和离便是!” 白羽:“” 虽然被自家小黑妞最后那句话堵得嘴角抽搐,但这婚期到底是顺利定下来了,白羽心中欢喜,也开始了面带春风,走路发飘的日子。 秦时对此表示鄙夷:“不就娶个媳妇儿么,至于么。” 白羽闻言嗤笑:“某些人成亲之前可没比我淡定。” 秦时慢条斯理喝了口茶表示那一定不是他,毕竟他在任何时候都是冷静沉着,令人心安的存在。 白羽被他的臭不要脸打败,冷笑着说:“过去的事情不提,等来日阿浓生孩子,我定要把你的模样画下来,到时候看你还能怎么赖。” 生孩子?秦时手中动作一顿,然还没说话,阿浓来给他换药了。 白羽识相地告辞,只是走之前却坏心地在秦时耳边低声说道:“哦对了,忘了你洞房都还没有成呢,加油吧兄弟。” 秦时:“” 阿浓没有听到白羽说了什么,见秦时面色一下变得杀气凛凛,也大概猜到不是什么好话了:“白羽说什么了?” 秦时面露微笑:“没什么,胖子说自己快要成亲了,想要变瘦一点,到时穿喜服好看,所以一会儿你去厨房吩咐一声,这几日就别他准备肉食了,做些素菜给他送去就行。” 这人又要捉弄人了,阿浓扫了他一眼,眼中露出几许笑意:“好。” 秦时喜欢极了她这副明知他在胡闹却还愿意包容满足他的样子,三两下脱去身上的衣物,拍着床板冲她直笑:“来。” 虽然感觉哪里怪怪的,但阿浓还是快步走过去坐下来,开始替他换药。 休养了这么些天,秦时胸口背上的伤口都已经结痂,内里也愈合了大半,只是伤处抹了暗红色的药膏,瞧着还是有些吓人。想着他两次受伤时的场景,阿浓有些心疼,忍不住轻碰了一下他伤处边上的肌肤:“还疼吗?” 伤口附近本就敏感,叫她温暖柔软的手指一碰,顿时微疼中生出一股子痒意来。又想到方才白羽说的那话,秦时眸子一黯,蓦地收紧搁在她腰间的大手,将她抱坐在自己大腿上:“疼,不过不是伤口,而是” 他说着忍不住动了一下窄腰,“这里。” 感受到那滚烫得近乎灼人的温度,阿浓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白玉般的脸蛋顿时刷地一下红了个透。 “别,别闹!放我下去!”她起身就要跑,却被青年用力搂紧,随即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 “不放,”秦时低笑,捏着她的下巴用力吻了上去,“打死都不。” 阿浓:“” 反抗未遂的少女最终还是还被青年按在怀里狠狠欺负了一顿,然而就在他受不住扯开了她的腰带,准备将那日未完成的洞房好好补上时,外头突然有人匆匆拍门道:“秦将军,大事不好了!” 秦时:“” “将军!将军!您在屋里吗?”没得到回应,那拍门声愈发地响了。 瞥见青年绯红变铁青的脸,正羞赧无措地埋在枕头里装死的少女忍不住闷笑出声,然听着外头那人所唤的这声“将军”,这笑意便又一下顿住了。 飞龙村里没有几个人会叫他将军,大家习惯了喊他秦爷,那么这个人 阿浓睫毛微颤,唇边的笑意尽数散去。她沉默片刻,到底是轻轻推了他一把:“去看看吧。” 这些天过得开心,都险些把这事儿给忘了 哎。 秦时最终还是黑着脸从床上爬了起来。 看着虽极力掩饰,但脸色还是透出了几许黯淡来的媳妇儿,青年心中暗叹,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我去去就来。” 阿浓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秦时捏捏她的手心,也没有再说什么,套上外裳便开门出去了。 无意间瞥见那敲门之人身上穿着的军甲,阿浓方才的好心情一扫而光,闷闷地将自己埋在了被子里。 成亲连带养伤,秦时在家里已经呆了大半个月了,如今他的伤好了大半,孟怀那边又来了人,他只怕很快就又要走了吧? 这么一想,阿浓便浑身没劲儿,完全不想起床了。然而她才刚刚趴了一小会儿,秦时便回来了。 看着青年异常凝重的表情与紧紧绷起的下颌,阿浓心下咯噔一声,胸口急促地跳了起来。 “阿浓”秦时犹豫片刻,到底是狠下心道,“王爷那边出了一些状况,情况比较紧急,所以我要走了。” 阿浓愣住了。她猜到了他要走,却没想到他竟是眼下马上就要走,一刻都不能多留了! “你”少女用力握紧双手,许久方才勉强镇定下来,“现,现在吗?” 秦时歉意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胸口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整个儿空了,少女咬唇看着青年,喉咙里那句“别走”几乎要忍不住脱口而出。 然而她到底是忍住了。因为她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有抱负还未施展,有使命还未完成,他是一只应该自由翱翔于天际的雄鹰,谁都不能也不该把他绑在飞龙村这小小的方寸之地。 “去吧你去吧,只是你答应过我,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许再受伤了的。” 家国天下面前,儿女情长本是极微不足道的事情,但秦时看着自己心爱的小妻子,看着她努力忍下心中的不舍与抗拒,看着她面色平静地叮嘱他,心里却突然涌出了一股就这样在家里守着她,哪里都不想再去的冲动来。 然而理智到底还是战胜了情感,秦时上前用力抱住阿浓,又低头狠狠吻了她一阵,许久方才咬着她的耳朵有些不甘心地说道:“下次回来,定要先把洞房补上。” 没想到他在这种时候还惦记着这个,阿浓好笑又无奈,片刻突然眸子微动,偏头轻咬了一下他的脖子,还生涩地舔了舔。 秦时她撩得浑身蓦然绷直发烫,他哭笑不得,低头用力亲了她一下:“小坏蛋,真想把你拴在裤腰上带走。” 阿浓抿紧的嘴角终于微微弯了起来:“早点回来。” “我会。” “不许受伤。” “好。” 第88章 第88章 秦时急匆匆地走了,与他同行的还有白羽和冷暮等人。他们一走,飞龙村顿时冷清了不少。尤其是前几天欢声笑语不断的秦家,更是一下子便沉寂了下来。 “这孩子,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完全呢就这么着急地走了”秦母叹了口气,有些担忧地看向阿浓,“他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秦时走的时候秦母在午睡,他不想惊扰母亲,便没有当面与她告辞。 没说,不过阿浓自然不会实话实说叫老太太不安,便安抚道:“白羽和嫣然的婚期定在月底,他们应该不会太迟回来的。” 秦母点头,见儿媳妇眼神温柔却不自知地带了些落寞的味道,顿时心生怜惜,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那孩子就是这样,一忙起外头的事情便顾不得家中了,等他回来的,娘一定好好说他,怎么能刚成亲没几日就把媳妇儿丢家里,自个儿匆匆出了远门呢!” 阿浓微愣,随即笑着抿了一下唇:“他带伤出门是为赚钱养家,大娘就饶他一回吧。” 她这样懂事,就叫秦母很是高兴,但老太太面上还是故意迟疑道:“那看在你面子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解决完雪娘的事情后,秦母开朗了不少,显然是心结有所松动,阿浓见此心中安然,唇边笑容愈发地深了几分:“好,都听您的。” “真是好孩子。”秦母看看花朵儿似的儿媳妇,也跟着笑了起来,她目光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眼中含着感激,“我们阿时能娶到你,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 阿浓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婆媳二人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阿浓便送秦母回房休息了。待秦母安然睡去,少女方才起身出了门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此时天已暗,乌云遮月,不见星子。夜风微凉,隐隐有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阿浓抬目看了看漆黑幽深的天际,心头也像是落了一片乌云,灰蒙蒙的带着几许说不出的压抑。 他此刻,走到哪里了呢? “嫂嫂。”正这么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阿浓转头,见是秦临,不由笑了一下:“还没睡?” 叽叽。 秦临还没回答,他肩上的灰毛团子红豆已经蹦跶着扑了过来。 “你怎么也还没睡?”阿浓忙伸手接过那身形变大了一点点的灰毛团子,点了点它尖尖的黑嘴巴。 灰毛团子们已经完全被阿浓驯化,见此十分亲近地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然后小小的身子往她掌心里一窝便不动了。 阿浓习以为常地托着这小家伙往后院它们的小窝走去,同时问神色一扫下午萎靡,似有兴奋的秦临:“阿临可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嫂嫂若是想哥哥了,可以叫红豆它们给哥哥送信!” 秦临这话让阿浓脚下蓦地一顿,她转头,有些讶异地看着近来长大不少的男孩:“送信?” “嗯。红豆它们可厉害了,之前嫂嫂被那些坏,坏人抓走,就是绿豆帮我把信送给哥哥的。不过那时候我,我也不确定,就是试试,如今”秦临抬起右手摊开掌心,看着上面那张小小的字条,弯起了漂亮如墨玉的双眼,“嫂嫂,这是哥哥给我的回信,他说他已经快到地方了呢。” 阿浓惊诧不已,片刻方才拿过那字条看了看。 “确实是你哥哥的笔迹”上头先是简略地说明了自己的情况,而后解释了一下关于几只灰毛团子的秘密以及命令它们送信的具体方法。最后 看着那句“以下内容少儿不宜,阿临莫看”和下面那一大段叫人面红耳赤的肉麻情话,阿浓心跳加速,脸上一瞬间烫得厉害。不敢细看,也不敢去想秦临到底看没看,少女努力绷着脸,飞快地将那纸条收起来,片刻才逃避似的看向手中的红豆,不自在地点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道,“咳,看来我们是捡到了一窝宝贝呢。” “是呢!”秦临开心地点点头,随即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容一顿,迟疑地问道,“嫂嫂,哥哥是是去战场上打仗了吗?” 阿浓微愣,还没回答,便又听秦临道,“下午那人来叫哥哥的时候,我,我听到他喊哥哥将军了。” 看着男孩脸上略显凝重的神色,阿浓犹豫片刻,到底是点点头道:“你哥哥是怕你和娘会担心,所以才没有告诉你们。” “我知道,嫂嫂放心,这事我不会告诉娘亲的。”对兄长的盲目崇拜让秦临心里没有一丝被隐瞒的不快,反而隐隐有一种多年积攒的无力感都找到了出口的感觉,他握紧双拳,心中默默地下了一个决定——他要努力和从前做过将军的沈姐姐习武,到时候上战场帮哥哥杀敌! 见秦临没有因为秦时的隐瞒而生气,阿浓便放心了,她目送秦临进屋,又叮嘱他晚上盖好被子,这便回了屋。 “一刻不见,思卿如狂”,“望天上云朵,皆为卿容”,“我悦你之心如海水涛涛” 将那张字条从头到尾——尤其是尾部,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少女心头阴霾不知不觉散去的同时,再也忍不住捂着通红的脸蛋将自己拱进了柔软的窝里。 这人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这么肉麻的话,真,真是阿浓咬了咬被角,片刻方才想出一个恰当的词:臭不要脸。 是了,就是臭不要脸! 然而虽觉得自家男人臭不要脸,但高高扬起的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下来,少女在床上打了个滚儿,又折腾许久,方才渐渐生出困意睡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秦时一行人也终于赶回了军营。 这几个月来淮东军一路西进,已接连拿下三座城池,如今正在攻打徒州。徒州地方不大,但却是蜀中地区的防护要塞,且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因此孟怀等人花了很多心思也没能取得什么有利进展。 而前些天章晟援军的到来也使战况越发不利,尤其昨日一战中,淮东军大败,孟怀妹妹孟欢和军师徐贺双双被俘,更是重挫了淮东军军心——这也是孟怀为什么这般着急召秦时回营的原因。 “王爷呢?” “回秦将军,王爷已在将军账内等候。” “嗯。”秦时点头,带着白羽一行人大步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孟怀和手下几位大将果然已经在里头等着,见到秦时等人,他略带疲惫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回来了,伤好得怎么样了?” 秦时上前与他见礼:“好得差不多了,多谢王爷关心。” “那就好”战况紧急,孟怀简单与众人寒暄了两句之后便神色一肃说起了正事,“昨日一战我军大败,欢欢和徐军师被俘,章晟要本王拿三座城池去换,不知各位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具体情况秦时在路上已经了解过,遂一听这话,当即便冷笑一声,拱手请命道:“吃进来了的东西哪有再吐出去的道理?王爷,末将愿即刻带兵夜袭敌营,救出郡主与军师!” 众人皆出言附和。 孟怀叫秦时回来,本也就是存了这个心,遂很快便点头下了命令。 秦时也众人讨论了一下作战方案,随即便片刻都没有休息地带着五百玄英卫没入了夜色中。 晋军之前一直在打败仗,昨儿好不容易大获全胜,自是军心大振,举营欢庆。不过章晟并非得意忘形之人,高兴之余也下令加强了营地周围的戒备,以免敌人突袭救人。 但这难不住秦时和玄英卫这些精锐中的精锐,一招声东击西,一招调虎离山,众人很快便救出了孟欢和徐贺。 然章晟却也不是吃素的,很快便反应过来追了上来。哪怕秦时按照计划及时带着人退入了一处地势复杂的茂密山林里,却还是被他的手下给找到了。 黑夜下的林子里,火光点点,杀气凛凛。 “你就是秦时?”说话的是一名年约三十出头,面容端方正气的男子,他身着金铜盔甲,手握狼牙铁锤,腰背挺得笔直地坐于马背上,身上带着久经沙场的铁血之气。 “据探子回报,眼下看守着欢欢与军师的乃是承恩公府的二公子文安,此人力大无穷,骁勇善战,乃是章晟特地从北边战场上请来坐镇的猛将。我军昨日一战便是因他而败,欢欢与军师也是为他所擒。哦对了,本王还听说他对于你和嫂夫人——也就是他表妹的亲事十分不满,所以多加小心。” 想着临走前孟怀说的这番话,再看看眼前这面色不善,杀气凛然的男子,秦时心中暗叹,面上却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利落地朝对方拱手道:“是,秦时见过二表哥!” 第89章 第89章 谁是他二表哥!文安眼皮一抽,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道:“少乱攀亲戚,本将军可没有姓秦的表弟!” “二表哥是没有姓秦的表弟,不过您有姓秦的表妹夫。”秦时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我代阿浓向几位表哥及家中长辈们问安了。” 文安眼角一抽,举起手中的狼牙铁锤指向这臭不要脸的家伙:“这门亲事我们文家不会认,你若是识相就马上将本将军的表妹还来!” 秦时无辜地看着他:“我与阿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乃是正儿八经写了婚书举行了婚礼的,二表哥此言怕是有些不妥吧?” 言下之意就是:我媳妇儿她亲爹都对这婚事没有意见,你一个表哥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叽歪? 文安脸色一沉,眼中杀气闪烁:“若不是你手段卑鄙予以威胁,姨父如何会草率将阿浓下嫁?” 当日季文浩确实是在他威胁下写的婚书,秦时不意外文安会知道,也没什么好辩驳的,此刻便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身边神色莫测的章晟一眼,哼笑道:“若不是某些人为了野心负她在先,又哪里有我的机会呢?何况我对阿浓从未有过半分勉强,她是心甘情愿嫁我为妻的。此事来日等二表哥见了阿浓,自然就清楚了。” 为了野心负她在先? 文安一愣,刚要说什么,章晟身边一位年轻小将已经怒声道:“胡说八道!季姑娘乃是侯府贵女,如何能看得上你这样粗鲁低贱的绿林盗匪?分明就是你强抢民女,设计掳走了季姑娘!” 秦时看都没看他一眼,手腕微微一动,手中的马鞭便直直地朝他面上飞射而去。 “小心!” 文安反应极快,立即伸手去接,谁想那马鞭却跟活物似的,头部被他一把握住了之后,尾部还是狠狠抽在了那小将嘴边。 一声惨叫过后,那小将颤巍巍地吐出了两颗带血的门牙。 “你老,老紫要傻了尼!” “傻了我?哎呀,将军,窝好海爬呢!”秦时身后的玄英卫副首领何雄嘴角一弯,学着那小将口中漏风的样子说起话来,惹得秦时身后众玄英卫哈哈大笑起来。 能就近站在章晟身后,那小将地位定然不低,本事也定然不差,再加上年轻气盛,哪里能忍得了这样的羞辱?当即便气得脸色通红,拔出长刀,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然后就被秦时一枪挑下马,又一鞭子抽掉了两颗牙齿。 晋军:“”爹娘,就是这个人,之前就是他在战场上打得我们每天都想哭! 见一众部下都似乎被震慑住了,章晟握紧手中的缰绳,面色温和不变,眼神却十分阴沉地说道:“此处四周皆已被我军包围,秦将军就带了这么几个人,今日想来是走不了了,本宫劝将军莫要再做困兽之斗,速速投降为好!” 秦时闻言并不见慌张,只微微一笑道:“二表哥智勇双全,英武善战,知道世子千里迢迢请来了他坐镇,秦某不做好万全的准备,哪里敢草率前来?” 众人:“”这是在拍马屁吧?是吧? 就连文安也忍不住小小抽了一下嘴角,有点儿无言以对——看着挺高傲一人,怎么拍起马屁来怎么溜呢? 然虽这么想着,心里却越发忌惮了几分——他方才就已经从二人的过招中看出秦时身手不在自己之下,如今再看这青年面色从容,眼神沉稳,显然并非虚张声势,而是真的有信心能从这重重包围中逃脱出去 文安眯眼,不动声色地扫了四周一圈,他会有什么后招呢? 秦时的后招是什么文安很快就知道了。 “报——!殿下!将军!大事不好了!敌军突袭营地,烧了咱们的粮草库房!还,还砍下了巴将军的脑袋挂在咱们营地门口!”看似轻松和平,实则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破坏了干净。章晟面色铁青,再也维持不住温和表象,目光如刀一般刺向了秦时。 然而他还没说话,沙场老将文安已经皱眉道:“不可能。” 营地里有重兵把守,孟怀的玄英卫再厉害,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突破重重防护闯进营中放火杀人。何况他抬目看着秦时身后的将士们,夜袭救人最怕打草惊蛇,秦时此番前来,不可能带上太多人手,他声东击西救出孟欢与徐贺已是不容易,哪还有多余兵力去袭击他们的营地? 章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眉头一皱便使人把那报信之人押了过来。可仔细一看,却发现这人确确实实是自己手下的将士。 章晟:“”很好,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秦时在故弄玄虚还是他的营地真的被人烧了? 正想着,突然有人惊叫道:“殿下快看!” 章晟一转头便看见了一片点亮了漆黑夜色的明艳火光,而那火光传来的方向,正是晋军营地所在之处。 秦时垂下微闪的目光,漫不经心地笑道:“殿下还是快些回去救火吧,若是晚了你营帐里那些个什么布阵图之类的东西,也许就要被人趁机摸走了。” 章晟脸色铁青,目光阴冷而不甘地剜了秦时一眼,随即重重一拉手中缰绳,牵着马头转身就走:“走!” 文安拧眉,显然是对此事仍有怀疑,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目光幽深地看了秦时一眼,跟着扬鞭而去。 他们一走,秦时顿时笑意一收,沉声道:“马上撤退,走!” “是!”众玄英卫大声应和,随即以最快的速度撤离此地,一路狂奔而去。 别人不知道,他们却知道敌军营地根本无事——就凭他们五百人,顺利救出孟欢和徐贺已是艰难,哪里还有余力做别的?那火烧的是晋军营地前的小林子,根本不是晋军营地,而方才那传令的小兵,也是他们埋伏在晋军中的细作。秦将军这虚幻一招只能为大家挣得最多半刻钟,再不走,等晋军那边反应过来,他们必然无法再轻易脱身。 章晟发现自己上了秦时的当后脸色有多难看自不必提,这厢,秦时等人终于在翌日清晨有惊无险地回到了营地。 因文安反应得比秦时预计中还要快,众人这一路回得并不轻松,甚至在最后还小规模地打了一场。幸而晋军在秦时的算计下失了先机,秦时身手又在文安之上,一行人这才得以平安归来。 身上的伤口本就还未彻底痊愈,一夜奔波下来,饶是强悍如秦时也有些受不住了,刚下马便腿一软往前栽去。幸得身边的何雄扶了他一把,方才没有摔倒在地。 “将军没事吧?” “不要紧,就是有些点儿累,你扶我去”何雄以为他会像从前一样强撑着去见孟怀说明情况先,谁想青年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一顿之后突然转了话锋,“回我自己的营帐吧,待我稍作休息,再去面见王爷。” 何雄有些讶异,但还是很快就点了头:“将军辛苦了一夜,自该先好好休息,王爷必然不会怪罪的。” 秦时点点头,想着阿浓趴在自己怀里说“你要好好的”时的样子,心中顿时忍不住一荡,随即看起来不耐其实十分嘚瑟地说道:“倒也不是辛苦,就是家里媳妇儿不许我带伤逞强,非要我多多休息。我被她念叨得受不住便应了下来,如今自然不好食言。哎,妇道人家,就是喜欢大惊小怪” 莫名其妙被秀了一脸恩爱的何雄:“” “秦将军!”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微哑的声音。 二人转头,便见孟欢快步走了过来。和倒霉催地挨了几顿毒打,至今昏迷未醒的徐贺不一样,孟欢因是孟怀亲妹,又是个女人,章晟倒也没怎么虐待她,只是身为阶下囚,待遇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因此这素日英姿飒爽的女将军这会儿看起来颇为狼狈。不过她显然并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只走到秦时面前,郑重地行礼道:“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秦时看到她就头疼,此刻眼睛微微一转便道:“在下不过奉命行事,郡主多礼了。不过若郡主真想谢我” 孟欢抬头,双目炯炯地看着他:“如何?” “往后就莫要再找我比试了。” 孟欢一愣,随即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在军中,大家相互切磋比武不都是常事么?” 平日在军中,她也有看到他和其他将士比试功夫,为什么却独独不肯与她比呢? 秦时很干脆地说道:“我已有家室,不便与其他女子近身切磋。” 比武打斗必然会有肢体接触,他既已有了阿浓,便不想再与别的女子过多接触——这会让他有对不起媳妇儿的感觉。 孟欢皱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片刻才眼神古怪地问道:“比试而已,你怎么你莫不是惧内吧?” “我家娘子再温柔不过,有什么可惧的?”秦时从来就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对无关紧要的人也自来没什么耐心,遂说完这话,也没有多解释就摆摆手走了。 留下孟欢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有些不解也有些气恼地咬住了下唇。 第90章 第90章 得知孟欢和徐贺成功获救,孟怀大喜,待秦时休息好了之后便马上召他前去商讨对敌之策——此番吃了这样大的亏,嫡亲的妹妹都险些折于敌手,他自是要想法子向章晟讨回来的。 “徒州城地势险要,乃蜀中地区的天然屏障,咱们要想进军蜀中,拿下徒州至关重要也势在必行,只是如今敌军兵力与我军不相上下,章晟又请来了文安这等猛将前来相助,眼下两军僵持,谁都无法再进一步,不知各位可有法子解眼前之困?” “属下以为,欲顺利夺得徒州,首先要拿下文安文将军。”说话的是终于醒来了的徐贺。他因不肯出卖孟怀,被晋军好生折磨了一番,幸而落入敌手时间不长,文安又对他有招揽之心,倒也未曾伤及要害,只是脸上青青紫紫的看起来有些狼狈。此刻说到正事,他的气息有些不稳,眼睛却十分明亮,看得出来内里是没有什么大碍了,“此人骁勇善战,有勇有谋,乃是天生将帅之才,此番晋军能够反败为胜,全靠他坐镇指挥,此等人才,若能将之收为己用,我军定能如虎添翼,若不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孟欢已经点头接道:“便要想法子除之,绝对不能再让他继续为章晟所用。” 两人眼中皆是欣赏与忌惮并存,显然对文安的能力十分认可。 孟怀并不意外,点点头温声笑道:“文将军乃良才猛将,本王自然希望能将他招揽至麾下,不知诸位可有法子能使之弃暗投明?”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起来,唯独秦时没有开口,只静静地坐在那,修长的手指轻抚着桌上的茶杯,俊美刚毅的脸上带着几许若有所思,几许漫不经心。 正坐在他对面的孟欢看着他,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昨晚这青年在一片火光中从天而降的样子 心口莫名地跳了一下,然后,这女将军突然忍不住脱口而出道:“秦将军今日为何这般寡言?莫非是因与文将军之间的亲戚关系而心有顾虑?” 秦时前些时候娶了忠肃侯府大姑娘为妻,这在军中早已不是秘密。而忠肃侯夫人,也就是秦夫人之母出自文家一事,在场众人大多也都是知道的,是以孟欢此话一出,议论纷纷的营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秦将军这是得罪郡主了? “欢欢,休要胡言!” 孟怀立即拧眉呵斥,孟欢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容易叫人误会,赶忙压下不知为何有些混乱的心绪,有点尴尬地解释道:“秦将军莫要误会,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突然想起从前听人说过,文家那几位将军待秦夫人这个表妹极好,所以我想着,若是能请秦夫人出面相劝,也许文将军” 这话原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言随口一说,可说着说着,孟欢心里突然动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对秦时的妻子生出强到想要马上见一见她的好奇心来。可她自来率性而为,虽不知缘由,但心里既然这么想了,便也就这么做了,然而她话还没说完 “我夫人虽出身富贵,然她只是个不懂朝堂政事,不懂战场计谋的闺阁女子,担不起这等重任。何况文家人的一身铁骨又岂是我夫人几句话能够说折的?郡主未免太高看我夫人,也太小看文家了。” 对上秦时原本淡然,却在一瞬间变得冷冽如冰的目光,孟欢愣住了。 心头莫名地有些发涩,也有些说不出为什么的不痛快,然秦时这话说得在理,她无法反驳,到底只能在众人各有心思的目光中用力抿了一下唇,低声致歉道:“是我想岔了,将军莫怪。” 到底是孟怀的妹妹,秦时没有再说什么,但自此以后却是再也没怎么搭理过孟欢。因他那日所言在情在理,反应也算是寻常,众人倒也没觉得如何,只心思细腻的徐贺看出了些许端倪。 想着自己不幸早逝的爱妻,这中年男子心头抽疼的同时微微笑了一下,再看向秦时,目光便比从前更多了几分温和与亲近。 他的夫人说过,知道疼惜怜爱妻子的人,总是比寻常人要可靠几分的。 如此又过去了大半个月。 因秦时的回归,淮东军这些天没有再吃过什么大亏,但文安是个很厉害的对手,又有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在身,秦时纵然天资极好,却也没能从他那里占到太多便宜。二人你来我往,胜负次数差不多,渐成僵持之势。 这日,双方再一次交战后,孟怀与众属下在营帐里讨论后续作战计划,正讨论得起劲,白羽突然神色凝重地从外头走了进来。 这胖子素来吊儿郎当,很少有这么正经的时候,因此众人除秦时之外皆愣了一下。不过大家都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白先生何以如此严肃?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收到一个坏消息。”白羽叹了口气,将手中握着的一张纸条递给孟怀。 孟怀看完之后面露震惊,随即勃然大怒,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混账!” 他性子温和,极少有这般失态发怒的时候,众人一时皆惊。好在孟怀很快就深吸口气压下了心里的愤怒,将那字条递给了身边的秦时。 秦时一看,脸色也蓦地变得凝重起来。 “楚家家主身中奇毒,昏迷不醒,恐有性命之忧。” 短短几个字,所含之意却让众人面上皆露出了忧色。 天下第一富的楚家是淮东军最大的战力供应者与物资支持者,若是楚家,或者说支持孟怀的楚东篱出事,前方战事必然会受到影响——楚家家大业大,人心不齐,不过是因楚东篱手段了得,方才将那些别有居心之人尽数压了下来。一旦楚东篱倒下,未来的楚家是否还会像如今这般支持孟怀,这可就不好说了。而孟怀若是失去楚家支持,不至于会死,但必定大伤元气,尤其是在如今这样双方僵持不下的情况下 “我已经去信请师妹赶来洛州相助,只是具体情况如何,还要等过些天才能知晓。” 白羽的话让众人回过了神,孟怀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他有个医术很好的师妹,当即便压下心头的惊怒,点了点头:“若能治好东篱,本王必定重谢二位。” 秦时这时也沉声道:“只要楚兄不死,楚家纵然人心浮动,短时间内也乱不到哪里去,王爷还是先派人将楚兄接到王府住下,以防万一吧。” 孟怀脸色越发冷峻,他再也坐不住起了身,咬着牙道:“这个万一,本王一定帮他揪出来!来人,去查!另外,立刻把能请到的太医都请到王府去!” 楚东篱身边高手能人无数,从他掌管楚家这么多年都未曾出过纰漏也可以看出他平时做事有多么小心谨慎,如今会毫无预兆地出事,那便只有一个可能——那个“万一”,出自他身边为数不多的那几个心腹。 飞龙村消息闭塞,楚东篱昏迷得又突然,所以阿浓和沈鸳知道这事儿,已是第二天晚上了。 “太医说二哥情况十分不好,只怕只怕是”前来报信的是阿寒,少年自来骄傲恣意的俊秀小脸上此刻满是惊愤悲伤,双眼也通红一片,看得出来是刚刚哭过。 沈鸳脸上有一瞬间的空茫,阿浓心中一紧,飞快地握住了她的手:“三姐姐” “我没事。”沈鸳回过神,对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随即深吸了口气,转头对阿寒道,“带我去看他。” 她看起来很镇定,只有紧紧握着她手的阿浓知道,她的三姐姐方才刚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身子抖得有多厉害。 “我陪你去。”这种时候,阿浓自然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去,吩咐秦临照顾好秦母之后,便扶着沈鸳坐上了去往淮东王府的马车。 一路飞驰,淮东王府很快就到了。 看着王府里头异常森严的戒备,感受着那莫名肃穆的气氛,阿浓心里有些发沉,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陪着沈鸳快步往楚东篱所在的院落走去。 淮东王府很大,但此刻无人有心思欣赏周围环境,沈鸳脚下步子迈得很快,可这条路却好像怎么都走不完,她抿着唇,身上莫名地发冷。 “启禀王妃,沈姑娘到!” 终于到了,阿浓看着那紧闭的房门中透出的灯火,心头有些发紧,她握紧沈鸳微微发颤的双手,给予无声的安慰。 “进来。” 门开了,耀眼的火光从屋里泻出,照亮了漆黑的夜色。 沈鸳暗吸口气,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死狐狸你若是敢死,我就马上嫁别人去”,这才抬脚迈进了大门。可等看到床上那个双眼紧闭,嘴唇青紫,脸色惨白如雪,仿佛已经没了气息的青年时,她心里便什么念头都没了。 她呆呆地望着那个前些天还在与她说笑亲热的人,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两下,疼得她两眼发黑,几乎要站不住。 阿浓也看见楚东篱的模样了,再一看床边那个清理婉约,端庄美丽的女子满眼悲戚,痛不欲生的样子,她的心便好似有千斤石压顶,沉到了水底里去。 情况只怕是真的很不好。 第93章 第93章 阿浓蓦然惊醒,撩开帘子一看,便见外头那几位楚绾绾派来护送她的王府护卫已经被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衣人打倒在地。 这些黑衣人动作利落,身手极好,训练有素的王府护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阿浓心中惊骇,直至发现他们只伤人不杀人,方才稍稍冷静下来。 对方看来暂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但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却未可知,少女眸子微动,借着马车帘子的掩护飞快地躲到角落里发出了引几只豆子前来的信号。 刚发完,为首的黑衣人便一个跃身上了马车,对着阿浓拱手笑道:“我家主人身份特殊,不便光明正大前来相邀,是以不得不出此下策,多有冒犯,还望姑娘见谅。” 阿浓抬目看他,脊背挺直,下巴微抬,美丽清冷的脸上一派矜傲,不半点慌张:“你家主人是谁?” 黑衣人目露惊艳,但很快就守礼地低了头,他朗声笑笑,指了指不外头知何时出现的另外一辆马车,很是客气地说道:“姑娘到了便知,请。”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阿浓知道自己反抗也没用,便没有再说话,神色淡淡地随那黑衣人上了另外那辆马车。 有豆子们在,她倒也不怎么害怕,只是心中有些好奇那幕后之人会是谁。 莫不是章晟又故技重施了?但如今两军正在交战,洛州又是淮东王的大本营,按理来说他的人不可能青天白日出现在这里,还这般大摇大摆行事才是。那么会是谁呢? 阿浓暗自琢磨,在心里将所有可能性都猜测了一遍,然而最终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个人,却还是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怎,怎么竟会是他?! 秦时是这天下午得知阿浓被人劫走的消息的。 这几日两军互相僵持,正处于休战之际,青年当即便与孟怀言明情况,翻身上马离了军营往洛州赶去。 同行的还有“回家办事”的孟欢。 他这妹妹常年以军营为家,很少有想回家的时候,孟怀有点奇怪,但也没说什么,挥挥手准了。 二人这便一起上了路。 见秦时快马加鞭一刻不停地往淮东王府赶,跟在他身后的孟欢心中莫名地有些发堵。但此时的她还不明白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只皱皱浓黑的眉毛,顺着心里那个莫名想见见秦时妻子的念头扬鞭追了上去。 很快淮东王府便到了。 因阿浓是在从王府回飞龙村的路上出的事,楚东篱姐弟心情也十分糟糕,尤其是楚东篱,他是知道秦时有多喜欢这个媳妇儿,沈鸳又有多么在乎这个妹妹的,如今阿浓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掳走,他心中自是难受至极。 也因此,看到风尘仆仆赶回来,一张俊脸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一般的秦时时,这平日里哪怕天塌下来也笑容不变的青年难得地露出了正经之色:“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我便派了人去追,虽因对方早有准备而没有追上,但也大致知道嫂夫人如今的下落了。” 秦时冷冷问道,眼里仿佛藏了两把锋利的刀子:“是章晟?” 楚东篱摇头答道:“只知人往徒州方向去了,具体是不是他叫人干的还不敢肯定,我已经派人去各方打探。” 徒州乃大晋十分重要的交通要塞,除了是去往蜀中的必经之地,也通向西北甚至江北等地。是以虽说目前看来最有动机对阿浓出手的是章晟,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别的可能。 紧绷着脸的青年点点头,刚要说什么,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翅膀拍打声:“叽叽!” 是豆子们的声音! 秦时心头猛地一动,顾不得其他,转身快步朝外头走去。 楚东篱一愣:“你去哪?” 秦时没有回答,片刻之后拿着几片纹理特殊,颜色各异,寻常不得见的叶子走了进来,目光沉沉地问道:“你可知这几种草叶的生长之处?” 楚东篱不知道这几种草叶生长在何处,可通晓百草,整日与草木药材为伍的翠烟却一眼便看出了它们的来历。 “这几种叶子虽长相特别不常见,但其实不少地方都有,不过按照阿浓被抓走的时间却可以推断出,她应该是被人带着往随州向西北的方向去了。” 西北文家。 是文安! 秦时目露寒光,转身便走。 “你等等!”楚东篱飞快地拦住了他,“要去西北,必要经过徒州,这等敏感时刻,你” 秦时眼神阴鸷地看着他,声音坚冷如铁:“她是我的妻子,我会亲自把她接回来。” 不是我要,而是我会。 “可军中” “我自会与王爷说明。” 楚东篱拧眉,知道自己是劝不住他了。这时,一旁的孟欢突然开口道:“秦将军,我愿与你一同前去,助你一臂之力。” 秦时自是拒绝的,但孟欢又道,“如今战况僵持,长此以往于我军大不利,我也想顺道深入敌城探探消息,看看能否找到破困之法。文安出自西北文家,若能找到文家的破绽,也许此事便能顺利解决了,将军便让我一同前去吧。” 既是为了军务,秦时自然不好再阻拦,何况他心急要走,也懒得再说废话,听罢随意点点头,又使王府下人找来一副假的络腮胡子,这翻身上马快速往随州方向追了过去。 几日后。 郊外小道,车轮滚滚,阿浓倚在外表看着简朴内里其实十分舒适的马车里,闭着眼睛兀自假寐。 她着实没想到使人绑了她的人竟会是自家二表哥文安。想起先前碰面时文安所说的那番话,少女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虽说秦时确实是绿林出身,可他并不做打家劫舍的活儿呀,怎么二表哥就一门心思认定了她是被秦时强行掳走,强娶为妻的呢? 她已再三与他解释自己是心甘情愿嫁入秦家,也是真心喜欢秦时的,谁想他却始终认为她所言并非出自真心,而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守旧思想在作祟。还道“咱们文家的表姑娘不愁再嫁,回头就让我娘重新给你挑个好夫婿,实在不行叫小五娶了你也行”这样荒唐的话来。 想到这,阿浓忍不住轻叹口气,微微睁开了眼。二表哥正直刚强,就是有些牛脾气,她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说服不了他,便只能在下车休息方便的时候,凭着本能摘一些未曾见过的草叶叫豆子们带回去给秦时,以期盼他能快些追来。否则若是等寻到机会写信传回去,秦时便是马上动身追过来,怕也不一定能追得上这几个绕着道儿护送她去西北的文家暗卫。 不过,二表哥竟接受了章晟相邀前来徒州坐镇,那他和秦时岂不是已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少女的脸色因此变了变,心口也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般,闷闷的有些喘不上气来。 这一日终归还是来了。 “姑娘可是累了?”说话的是一旁文安派来贴身伺候她的女暗卫蓝璎。这是个很善于察言观色的姑娘,见阿浓突然面露怅然,不由贴心地问道。 阿浓回神看她,没有否认,而是淡淡点了一下头:“可能停下来休息一会儿?颠簸了大半日,我的腰有点疼。” 文安亲自吩咐过蓝璎这一路要好生照顾阿浓,因此蓝璎思索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横竖他们已经走出那么远,又一直绕着道儿前行,料想那些追兵们也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追上来。 然而谁也没想到她刚扶着阿浓下了马车,路边的林中便冲出了一大波黑衣人。 蓝璎:“” 阿浓:“” 阿浓一开始还以为这些人是秦时派来的,可见他们招数狠辣,下手无情,便知这些人另有来历且非是善类。 “竟使上了车轮战,卑鄙!姑娘跟紧我,属下定不会让他们伤到你!”蓝璎抹了一把满是血污的脸,转头对身后阿浓叮嘱道。 “好,多谢蓝璎姐姐,你自己也小心些。”阿浓努力按下心中的惊慌,认真地点点头,努力地配合着蓝璎的动作。她手无缚鸡之力,在这等危急的情况下,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让自己拖后腿。 蓝璎讶异于她的镇定与聪慧,目带欣赏地对她点点头的同时也将手中双刀狠狠刺进了敌人胸膛。 猩臭温热的鲜血溅了阿浓一脸,少女脸色发白,却用力咬住了唇没有出声,只努力地在脑中想着脱困的法子。 这些黑衣人武功比不上护送她的这些文家暗卫,但胜在人多,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身手再好的人也有力气耗尽的时候,这般拖下去,他们怕是必败无疑,除非 目光猛地落在了不远处的断崖上,又细细听了一下那崖下急急的流水声,阿浓心中微动,仔细观察了一番周围的环境,这才低声对身前的蓝璎道:“蓝璎姐姐,你可会游泳?” “会。”蓝璎回答的同时下意识顺着少女的目光看去,这一看,顿时便明白了她的意图。按照以往经验判断出此计可行之后,她笑了起来,反问道,“姑娘会吗?” 阿浓明白了她的意思,舒出小半口气答道:“会。” “好,那我们现在”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急急的马蹄声,蓝璎下意识转头一看,便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身如闪电一般朝着自己的方向冲了过来! 第94章 第94章 这络腮胡子的身手显然在自己之上,蓝璎脸色微变,顾不得周围的黑衣刺客,一个飞快的侧身便将阿浓牢牢护在了身后,同时挥手中双刀一挥,不闪不避地迎了上去。 本以为接下来会是一场血战,谁想 “蓝璎姐姐别,是自己人!”方才一直认真配合她的少女突然声音微急地叫道。 自己人?蓝璎一愣,刚要说什么,那络腮胡子已经冲至眼前。尖锐浓重的杀气让她眸子微缩,汗毛直竖,然而下一刻,她便见那络腮胡子手中的狠狠刺入了她身后一个试图偷袭的黑衣刺客腹中。 血色伴随着惨叫声溅开,蓝璎还没有反应过来,络腮胡子已经一把捞过她护在身后的少女紧抱在怀里:“有没有伤到?” 低沉好听的声音中含着不容错辨的急切与心焦,然后蓝璎便见自来清冷矜傲,这一路都没有怎么笑过的季家大姑娘臻首轻摇,对这风尘仆仆,形容狼狈的男子露出了一个美丽至极的笑容:“没呢。” 连日来的焦躁阴郁尽数被她的笑容驱散,秦时忍不住收紧双臂,用力将心爱的小妻子抱紧。 依在熟悉的怀抱里,嗅着熟悉的气息,阿浓方才那颗惊惶乱跳的心渐渐归于安宁,她抬目看着青年贴了假胡子的下巴,眨了眨眼睛:“蓝璎姐姐他们一直护着我呢。” 对于掳走自己媳妇,妄图拆散他们的人,没有趁此机会大开杀戒已经是顾忌阿浓的心情了,秦时哪里还能对蓝璎等人露出好脸色,遂这时什么话都没有说,只垂下长睫掩去眸中的寒意,细细地打量起怀中的少女来。 阿浓不愿看到丈夫和表兄对立,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遂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捏捏秦时的胳膊,放软了声音道:“我真的没事,别担心。” 这人定是日夜兼程,片刻不停地赶来,方才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少女有些心疼,但同时,眼里也忍不住露出了甜蜜与欢喜来。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秦时最扛不住她这样的眼神了,当即便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她嫣红的菱唇:“没事就好。” 阿浓顿时红了脸,但却也没有推开他,只是飞快地将脑袋埋进青年宽阔的怀抱里,轻嗔了一声:“那么多人呢。” 秦时这才露出连日来的第一个笑容。 这下不必阿浓解释,蓝璎也知道这络腮胡子的身份了——虽说眼前这个不修边幅,如同山野莽夫一般的男子与传闻中那个英武俊朗的淮东王麾下第一猛将差得有点大,但依表姑娘清冷矜傲的性子,若非真心喜欢这人,哪里会允许他这般对自己呢? 又想到自家二公子的态度,蓝璎眼露不解,人家小夫妻俩感情看着很好啊,二公子怎么就认定了表姑娘是被强迫的呢? 不过这些事情不是她一个暗卫该想的,她要做的只是保护好表姑娘,将她安全地送到西北文家,遂蓝璎没有再多思,一个利落转身便重新加入了战斗中去。 有了秦时和跟他一起前来的孟欢几人加入,战况顿时发生了逆转,黑衣刺客们人数虽多,但先前已经被文家暗卫杀了大半,如今剩下的这一半人也很快就被众人联手解决了。 “可惜没能抓到活口。”看着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却半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留下的黑衣刺客尸体,阿浓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自找到媳妇儿之后就不肯放开她的秦时一边抬手撕下沾了血的假胡子一边淡淡说道:“若我猜得没错,这些人应该是樊林派来的。” 阿浓一愣,还没说话,便听身后一个比寻常女子略微低沉的女声响起:“将军何出此言?” 方才场面混乱,阿浓并未发现秦时带来的几个人里有个姑娘,眼下转头一看,不由有些讶异:“这位是?” 秦时还没回答,孟欢已抢先开口道:“我是孟欢,淮东王孟怀是我嫡亲的兄长。” 因着沈鸳的原因,阿浓对于孟欢这种长相虽只能称之为清秀,但英姿飒爽,气质刚强不输男儿的姑娘很有好感,是以孟欢虽是孟怀的妹妹,她也还是在微微一愣之后浅浅一笑,上前与她见礼道:“见过郡主。” 面如皎月,眸似星子,肤白如雪,唇红如花,抿唇浅笑的时候,仿佛冰雪消融,春花初绽,这位秦夫人竟是这样优雅美丽的女子,莫怪秦时视她为掌中宝,心头肉 藏在背后的双手不由自主收紧,孟欢眼神复杂地看着阿浓,许久方才压下心头莫名翻涌的情绪,低声说道:“夫人多礼了。” 阿浓有些好奇孟欢怎么会与秦时一道前来,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遂她只对孟欢和善地点点头,这便转头问秦时:“你方才说这些黑衣人是樊林的人?” 秦时“嗯”了一声:“方才与他们交手时,我发现这些人出手之前有个冷暮很相似的习惯,冷暮自幼在江北长大,他曾与我说过这习惯与江北风俗有关。另外,此事说来也不难推断。” 阿浓稍稍一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从二表哥先前所为看来,他欲将她送回西北文家一事章晟并不知道,是以这些早他们一步埋伏在此的黑衣刺客不可能会是章晟派来的。那么唯一有可能这么做的,便也就只有离此处不远且有这个能力得知他们行踪的樊林了。 至于他这么做的动机 二表哥之前提起过,大表哥和三表哥都被章晟派去了北边战场,有他二人在,樊林近来的日子只怕是没那么好过。而他之所以选择对她出手,料想是知道了章晟对她的心思,妄图以她为引子,从中挑拨算计,加强晋军对淮东军的打击,减少北边战场上自己的压力同时寻找进一步晋军蜀中的机会吧——毕竟大晋眼下腹背受敌,章晟要想解困,必然要择一方先灭之。而他一旦选择一方,另一方便会有可趁之机。 还有,文安送她回西北一事是瞒着章晟的,若是谋算得好,没准还能叫章晟与文家起个内讧什么的呢。 想到这,阿浓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苦笑。 经历今日这事她方才知道自己从前那个“避开一切,安稳过活”的想法有多么天真,这天下已经彻底乱了,局势如此,命运如此,即便没有秦时,她作为章晟的前任未婚妻,只怕也注定是无法独善其身的。 秦时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带阿浓回去的,蓝璎等人想拦没拦住,便只好无奈地跟在他们身后原路回徒州。孟欢和她带来的几个手下倒是在事发之地就和秦时一行人分开了——她还要前去西北查探消息。 秦时巴不得这些碍眼的人都马上从自己眼前消失,遂孟欢与他告辞的时候,他什么话都没说,摆摆手就带着心爱的媳妇儿翻身上马走了。留下孟欢看着他紧紧护着怀中妻子的背影,一颗心莫名酸涩得厉害。 然孟欢心中的感受旁人并不知道,对秦时来说也好,对阿浓来说也罢,她都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倒是细心谨慎又善于观察的蓝璎看出了几分端倪,但这些事不是她该管的,遂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写信告知文安这边的情况,然后和众伙伴们保持着一个不会惹秦时动怒的距离,安安静静地跟着小俩口往回走。 且不说文安收到消息之后如何生气,秦时和阿浓的心情却都很不错——虽也着急赶路,但或许是因为身边陪着的人是对方,两人并没有觉得辛苦或是烦闷,反倒整日亲亲热热,说说笑笑,腻歪得蓝璎等人受不住地主动拉远了跟着他们的距离。 真该让二公子亲自来看看这两人相处时的样子,看他还怎么坚持“阿浓是遭秦贼逼迫不得不下嫁”这个观点!——看着不远处吃着吃着就开始互相喂食,让人觉得甜到齁的夫妻二人,蓝璎嘴角抽搐地移开了视线。 阿浓不知道蓝璎在想什么,啃了一点饼子又喝了几口水之后便摆摆手拒绝了秦时的继续投喂:“还要多久才能到家呀?” 见她确实已经吃饱,秦时便将剩下的大饼三两口吃完,末了方才捏捏她白嫩的脸蛋道:“明后天应该就能到。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上马车休息一会儿?” 阿浓拍开他作怪的手:“不累,我想快点回家,免得娘和三姐姐他们担心。” 秦时挑眉看她:“小娘子若是愿意亲我一口,我便带你快些走。” 又开始不正经了!阿浓嗔了他一眼,故意板着脸道:“若我不愿呢?你莫非要丢下我不成?” 秦时低声笑了起来:“你是我的命,我想丢也丢不掉啊。” 油,油嘴滑舌!阿浓脸蛋微红,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得身后的林子里传来一阵不是很响但凄厉之极的尖叫声:“救命——” 第95章 第95章 “你听到了吗?好像是个孩子的声音!” 阿浓都听见了那声尖叫,秦时自然不会听不见,他本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见妻子秀眉微拧,似有不忍,便挑眉道:“想去看看?” 阿浓迟疑了一下:“可以吗?” 虽然这一路看着颇为平静,但她知道那些潜藏在底下的暗流其实一直未曾真正退去,因此纵然很想知道林中发生了什么事,少女也并未冲动——万一是敌人设下的陷阱呢? 秦时被她纠结的小眼神看得笑出了声,他忍不住又凑过去亲了她一口,暧昧地摩挲着她的唇瓣道:“这世上没有我秦时的妻子不能做的事。” 说罢不等阿浓反应便一把揽住她的腰,带着她踏叶而起,无声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潜去。 蓝璎等人见此愣了一下,赶忙跟了上来,阿浓恐打草惊蛇,忙示意他们莫要发出动静。 蓝璎意会,对她点了点头,与一众同伴隐匿气息,不远不近悄无声息地尾随而上。 春夏之际,山林里草木繁盛,这个位于荒郊的野林子地势复杂又大得很,秦时循着那断断续续,越发低弱的哭声在林中绕了好一会儿方才找到事发地点。 那是一条掩于茂盛杂乱的灌木丛,位置十分隐蔽的小道。小道瞧着像是刚踩出来不久的,只有成年人半只胳膊那么宽,歪歪曲曲地从不远处那格外杂乱的林子深处蜿蜒而出,如同一条蛰伏捕食的蛇,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而就在这小道旁的草丛里,一个瞧着十岁出头,模样极为凄惨可怖的男孩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年轻瘦弱的身子以一个扭曲到近乎诡异的姿态仰卧在地上,稚嫩的脸上布满伤痕,血迹斑斑,遮去了长相也遮去了脸上的神色,只一双布满血色,狰狞突瞪着眼睛里还残留着令人见之心惊的绝望痛苦与不甘。还有那裸露在破旧衣裳外头,呈现出一种不健康青紫色的肌肤 这男孩已经死了,且他死前显然遭受了极为残酷的折磨。 秦时眸子微缩,脸上的笑意一下散去,他寻了棵粗壮的大树落脚藏身,将受到惊吓的媳妇儿搂入怀中抱紧,大手轻拍着她的后背以做安抚。 阿浓从未见过这般血腥的场景,小脸因此血色尽失,白得可怕,若不是性子沉稳,又有秦时在旁,只怕当场就得叫出声来。 “若,若是我们方才早些过来”好半晌,少女终于回过神,声音微微发颤地开了口。她本想着求救的男孩许是遇到了拐子或是碰到了其他恶人,谁曾想 这男孩瞧着不过秦临那么大,凶手得多狠心才会用这般残忍的手段虐杀他? “这孩子死了一会儿了。”秦时杀过人,自然一眼就看出了不对,“方才喊救命的人应该不是他。” 阿浓一愣,震惊地瞪大了眼:“什么?那莫非此处还有别人?!” 她下意识扭头往树下看去,可着眼处皆是杂乱的草丛,并没有其他人活动的痕迹。 “嗯。”秦时细细打量着四周,最终将目光定在了小道后方那片异常茂盛的树丛上,“方才那求救的” 话还未完,树丛后头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是脚步声! 秦时猛地眯眼,压低了声音对阿浓道:“有人来了。” 阿浓身子一颤,蓦地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的主人是两个长相平凡,衣着打扮完全一样的年轻男子。他们十分谨慎,躲在暗处细细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确定没有异常之后方才从那茂密的草丛中现身走到那男孩的尸体边上。 “没想到这俩平时看着最悄无声息的小子这般大胆,不止生出了逃跑的心,竟还真给他们跑出来了!”说话的是二人中身材高大些的男子,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惊奇,但更多的是愤怒与畏惧,“幸好平哥你及时发现,追过来将那小子抓了回去,不然一下跑了俩,咱们这回怕是要难逃一死了!不过这到底还是死了一个,你说主人会不会” 那被他唤作“平哥”的男子淡定一笑:“不用担心,这小子体质一般,前段时间又被主人灌了太多种药,本就活不了多久,便是提早几日死在了这里,主人想来也不会多加责怪。只是这种事情肯定是下不为例的,另外那个” “那个刚抓来没多久,体质也好,我知道,我一定会把他看好,不会再出什么差错的!”那矮小些的男子不等他说完便赶紧点头道。 “嗯,好好干,主人所谋之事干系重大,若能成功”高大些的男子平哥说到这就顿住了,只意味深长地一笑,在矮个男子兴奋的目光中摆摆手,转头开始处理那男孩的尸体。 而他们处理尸体的法子 饶是秦时第一时间就抬手挡住了阿浓的视线,但她的余光还是瞥见了那两人所做的事情——他们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大砍刀,狠狠砍下了男孩的手臂。 分尸! 这些人不仅虐杀了这个男孩,还要将他的尸体砍碎! 接下来的时间就像是一场噩梦。 尽管耳朵被秦时死死捂住了,但阿浓还是觉得自己听到了锋利的刀刃切开男孩血肉,砍在男孩骨头上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来自地府,一下一下落在她心上,叫她浑身发寒,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还有鼻息间那越发浓重的血腥味 阿浓死死地咬着唇,压下心头翻腾不止的呕吐感,不敢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儿的动静,以免打草惊蛇,叫这群不知目的为何却显然是在进行着一个巨大阴谋的恶鬼逃走。 秦时心疼地亲着她洁白的耳廓给予安抚,但却并没有就此离开或是下去阻止二人的意思。阿浓看得出来,他自然也看得出来甚至看到的更多——比如那片异常茂盛的草丛后藏了一个阵法,而阵法四周还有不少人守着。 因此哪怕眼下再怜惜媳妇儿,青年也忍住了没有动。只是他此时动作有多温柔,脸色便有多难看——当然,他脸色难看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这场景太过血腥,也不是因为这两人的行为太丧心病狂,而是因为他心中因这两人方才的对话而隐隐约约生出的某个猜测。 至于不远处的蓝璎等人,暗卫的直觉是最敏锐的,不必秦时和阿浓多说,他们就已经默契地收敛起气息,小心地躲藏好。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结束了。 秦时没有停留,待那两人一走便抱着阿浓冲出林子回到了马车上。 直到秦时往她身上裹了一件外套,阿浓方才蓦然从噩梦中陡然惊醒一般剧烈地喘了口气。也是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早已冷汗涔涔,后背湿透。 “别怕,我在。”秦时心疼极了,忙从她袖子里拿出帕子擦去她额际的冷汗,同时在她脸上落下细细密密温柔缠绵的吻。 阿浓这才渐渐镇定下来。 “方才那两人” “嘘,这事儿我会找人去查探,你乖乖休息,莫要多想。” 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但想着方才那个男孩凄惨的死状,阿浓心里便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怎么都无法点头应下。是以她沉默片刻,还是往青年怀里缩了缩,低声说道:“你说他们会是什么人呢?” “不知道。”她的脸色太难看了,秦时微微拧眉,转移了话题,“先不说这事儿了,你方才出了不少冷汗,咱们得快点赶到前面城镇上去找个客栈,给你洗澡换衣裳,不然风一吹该着凉了。” 说罢重重一扬鞭,马车便飞奔了起来。 “我没事,只是那些人” 秦时见劝不住她,干脆低头堵住了她的唇瓣。 阿浓:“” 一番缠绵之后,少女脸色好了很多,心中也舒坦了很多。见青年眉眼间皆是对自己的担忧,她微微一顿,到底是轻叹口气,将脑袋埋入了他的胸膛,不再说话了,只是脑中的思绪却兀自翻飞,不曾停止。 这日傍晚的时候,一行人进入了前头克州州府下一个名为泰安的小镇。克州位于徒州北边,穿过克州,众人便能回到徒州了。只是因着白日里发现的事情,这晚众人没有再急着赶路,而是在泰安镇里找了个客栈安顿了下来。 吃完饭洗完澡,天已经彻底暗了。 “过来。” 看着不过就是一转身的功夫,竟就把自己脱得只剩下一身中衣,此刻正懒懒倚在床上对她挑眉的青年,阿浓:“” “快点。”马上就能抱着香香软软的媳妇儿睡觉了,秦爷有些迫不及待,阿浓看着好笑,抿了抿唇,到底是压下心头的羞涩走了过去。 第96章 第96章 刚走到床边便被人一把揽住细腰拉进了怀里,阿浓脸蛋发红,心口砰砰地跳了起来:“睡觉吧,明,明儿还要赶路呢。” 秦时本就有些荡漾,再被她水亮逼人的双眼一看,心头顿时越发地火热了起来。 “好,这就睡。” 看着嘴上应得一本正经,双手却开始不老实的青年,阿浓:“” 她的表情逗得秦时低低地笑了起来,他俯身咬着她的嘴巴,问道:“今儿是不是吓到了?” 这声音像是从他的胸膛里发出的,低沉,微哑,如同某种自带磁性的弦乐,好听得叫人浑身发麻。 阿浓有点发慌,可这慌乱中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希冀,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下意识地推了推地推了推他的胸膛:“嗯,有点儿,你,你别靠这么近。” “为什么不能靠得近?”秦时抬起头,眼神促狭,又有些无赖地捏着她的下巴问道,“你可是我媳妇儿。” 阿浓:“”竟然无法反驳。 秦时被她含嗔带羞的眼神看得一颗心蓦地分开了两半,一半软成了水,一半燃成了焰。他摸着她白皙细腻的脸蛋,低头凑过去亲了她一口:“莫怕,我在呢。” 他的眼神满含温柔,阿浓心中一柔,忍不住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轻轻点了点头:“只是不知那些到底是什么人,行事竟这样残忍。” “若我猜得没错,他们应该是在那里炼药,而那些孩子,就是他们用来试药的药人。” “药人?!”阿浓一惊,想起了那两人的对话和那个男孩死去时不正常的肤色,脸色蓦地沉了下来,“这等有违天道的行为,怎么竟会有人” “在某些人的眼里,他人性命与草芥无异,为了成就自己所谓的大业,这点子牺牲算什么?”秦时目露嘲讽,见阿浓神色越发不好,便不再往下说,只低头吻住她的唇,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个了,咱们睡吧。” 阿浓还想说什么,但他的动作太过霸道,她一时挣扎不得,便只能无奈顺从了。 不过 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不,不是说睡觉么?你的手在干什么?”少女羞窘地拍了一下某人越发不老实的手。 秦时无辜地抬起头:“它背叛了我,我也不知道它在做什么。” 阿浓:“” 真是臭不要脸啊。 二人两情相悦,又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这般亲亲蹭蹭,免不得就擦枪走火了。幸而秦时意志力够强,这才在情况即将失控之际险险地停了下来。 “不行,得快点回家!”青年皱着眉叹气。 阿浓听着好笑,又觉得难为情得紧,见他还要再逗自己,顿时将脑袋埋入了枕头里装起死来。 “小鸵鸟。”秦时见此低低地笑了起来,伸手捏捏她鲜红欲滴的耳垂,不肯放过她,“方才你觉得” 还未说完便被受不住了的少女一把捂住了嘴巴。 “睡觉!” 她粗声粗气强装淡定的模样实在太可爱了,秦时心底那团未曾冷却的火焰又忍不住跳跃了起来,只是想着连日赶路的辛劳以及周围环境的简陋,青年到底还是深吸口气按下了心头的火热。 他好像很难受 听着耳畔压抑的呼吸声,阿浓有些心疼也有些动容,同时脑中也不知怎么就闪过了自相识至今他对自己所做过的一切。 舍身忘我的救助,全心全意的呵护,无微不至的照顾脑中闪动的那些画面勾出了心底某种陌生而强烈的渴望,少女咬着唇,许久突然睫毛一颤,主动地抬头吻住了青年的嘴巴。 她这动作带着某种异样的坚决,秦时心头顿时疯狂地跳了起来:“阿浓?” 从未历经过这些事的阿浓有些无措,但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她便不会退缩。遂心里虽慌张得厉害,但她还是强做镇定道:“我们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既然是夫妻了,那么洞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无需再这般辛苦忍耐。 秦时顿时天人交加,艰难地说道:“可是这里太过简陋,我不想委屈你” 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阿浓红着脸摇了一下头,没有再说话,而是直接用生涩而笨拙的行动表示了自己的不在意。 秦时本就已经忍到了极限,此刻哪里还能忍得住?仅剩的那点子理智彻底崩塌,他反客为主,彻底将馋了许久的小媳妇一口吞了下去。 都说温柔乡,英雄冢,何况秦时又素了多年忍了多时,一朝解禁,那简直与狼无异。饶是他有心克制,效果也不过尔尔,遂翌日早晨阿浓起床的时候有种自己整个人都快散架了的感觉,尤其是某个不能说的地方,更是酸涩难当,十分不适。 不过这头是自己起的,对方又自早上起床后一直在旁边伏低做小,她就是想生气也生不起来,最终便只能嗔了这眉眼含春,神色愉悦至极的青年一句,道是往后再这般无节制便不许他碰了。 秦时自是连口应下,末了才又道:“你身子不舒服,咱们今日便再在这里歇上一日,明儿再继续赶路吧。” 阿浓一愣:“可你不是赶着回军营吗?” “不差这么一天,再者昨天那事儿还没查清楚,正好趁这个机会去看看。” 想起昨日那野林中发生的事情,阿浓后背一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要亲自去?” 秦时点头:“此处并非我们的地盘,手下的弟兄们查探起来没有那么方便,且这一来一回也需要时间,万一那些人在这段时间里转移了阵地,以后咱们再想找到他们就难了。你放心吧,我就是去看看,很快便回来,你乖乖在这里等我,顺便好好休息。” 阿浓面露担忧:“可那些人看起来并不好对付,你一个人” “你得相信你男人。”秦时笑了起来,拉起她的手亲亲她的手背,又道,“放心,一旦发现情况不对,我一定马上撤退,绝不冒进,嗯?” 想着那些人残忍无情的行事手段,阿浓怎么都按不下心头那几许忧虑,但秦时显然已经做好了决定 “好,万事小心,早些回来。” 她会尊重他一如他尊重自己——于任何事,于任何时间。至于二人想法的矛盾之处 少女眸子微转,突然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难得地放软了声音,近乎撒娇一般说道,“若是叫自己受了伤,你知道后果哦。” 秦时顿时心头一荡,用力回亲了她一口,这才用比刚刚更认真的语气说道:“好,在下定将小娘子的夫君安然无恙地还来。” 阿浓这才抿唇笑了起来。 二人又腻歪了一会儿。秦时便出门了。临走前,他找到蓝璎几人,与他们交代了一声。 “秦将军就不怕我们趁此机会将表姑娘带走?”蓝璎对此很纳闷,忍不住问道。 “她身子有点不舒服,需要好好休息,没法就此上路。”秦时挑眉一笑,又利落地对几人行了个礼,“有劳各位在我出门的时候照看一下内子了。” 他们是敌人,关系没那么和谐吧?还有,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不仅答非所问,似乎还有些宣誓主权的意思? 蓝璎眼角微抽,片刻才道:“保护表姑娘是我们的任务,秦将军不必多礼。” 秦时没有再说话,笑着拱拱手便走了。那一脸春风般和煦的笑容,看得蓝璎莫名觉得眼睛有些刺痒。 “这人什么意思啊?笃定我们不会不顾表姑娘的身子,在这个时候带她走?还是自信就算我们带表姑娘走了他也能很快追上来?”待到青年身影消失在门外,蓝璎身后一年轻人不解地问道。 “都有。”蓝璎回过神,苦笑着摇了摇头,“此人比我们想象中还要不好对付。” “那咱们还带表姑娘走不?” 蓝璎犹豫了一下,答道:“我先去看看她再说吧。” 而与此同时,秦时已经骑上快马往镇郊赶去。骑马比马车要快得多,他很快便找到了地方,然他没有马上进林子,而是在那林子外的小道上停了下来。 “阁下已经跟了我一路,既然对在下这般好奇,何不干脆出来见个面?” 话音落下片刻,轻轻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秦时转头,见是个身着白色劲装,手握九节银鞭,长着一张娃娃脸,眼神却很锋利,气质更是冷冽如冰的少年,不由讶异地挑了一下眉。 之前那段路来往行人较多,只这里位置偏僻行人少些,遂他本是打算在这里处置了身后那个“探子”或是“刺客”的,谁曾想 “白衫银鞭,阁下莫不是文家的五表哥?” 文家五子皆人中龙凤,只是这些年因文皇后之故,家中长辈刻意压着他们的名声,因此除了西北当地的百姓们,外人对此多有不知。然若是有心,这些事情其实并不难查到,尤其是文家第五子文熙因着年纪小,正好赶上了永兴帝专心享乐,不问政事的“好时候”,在外的名声相对于几位兄长还是露了一些出来的,因此秦时一眼便认出了他来。 不过他年纪比阿浓还小上几个月,如今刚满十六,秦时这声“五表哥”实在叫得有些臭不要脸。 文熙因此眉头微抽,但却也没有失态,只是盯着青年的目光更加尖锐了几分:“你就是秦时?” 这孩子少年成名,虽如今年纪不大,身手却据说比上头几个兄长都要好些,秦时并不敢小看他,闻言笑了一下,颔首道:“是,五” 话还未说完,那如同冰刃一般的少年已经冷哼一声道:“阿浓表姐是我的,你若是识相便乖乖与她和离,放她自由,否则” 啪! 九节银鞭破空作响,杀气漫天袭来。 第97章 第97章 没想这少年竟对阿浓怀着那样的心思,本没打算和他动手的秦时当即笑容一冷,欺身迎了上去。 文熙见此轻蔑一笑,手腕一动便使出了八成的气力——从前那个章晟便罢了,王府世子,身份尊贵,阿浓又是自幼与他定的亲,他便是想将她抢回来也没法抢。如今这个秦时却不同,区区一个绿林贼寇,哪里配得上他家仙女儿一般的表妹?更别说他还是乘人之危,强抢了阿浓去的! 想到这里,少年神色越发冷冽,眼底更像是藏了两把刀子一般,锋芒毕露。然而下一刻,这锐利的锋芒便猝不及防地变成了错愕—— 眼前这青年不仅避开了他这带了八分劲道的一鞭,还轻轻松松地抓住了他的银鞭尾部,给了他一个不算轻的反击。 可这怎么可能? 师傅说他骨骼精奇,乃是天生的练武之才,这才能以如今这样稚嫩的年纪称霸西北之地,至今无人能敌。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他这些年遇到的能被称之为高手的人,轻松地躲过他的银鞭者不在少数,可能同时予以反击者却从未有过。 这个秦时身手竟这样好?! “阿浓是我的妻子,她永远不可能离开我,文五公子还是早日死心的好。”秦时收起方才的调侃之色,神色淡淡地看着眼前神色惊疑不定的少年道,“否则我们只怕是没法好好儿地做亲戚了。” 他是久居上位的人,纵然寻常不显,威严与气势却都是在的,此时不再刻意收敛,顿时便叫文熙感受到了一种浓重的压迫感。而这种会叫人不由自主想要低头的压迫感,少年长这么大也只在自家父亲身上感受过。 不过他是再骄傲不过的人,即便心中震惊,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收起了方才的轻敌之心,沉着脸冷冷说道:“废话少说,再来!” 话音刚落,秦时手中握着的银鞭已经被他抽回,同时,比方才更加凌厉的杀气从少年身上溢了出来。 他显然是打算全力以赴,秦时觉得趁机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让他彻底对阿浓死心也好,便也不再手下留情。 叶落鸟惊,杀气四溢,二人从那小道上一路打进了林子里。恐再往里头去会惊动那些躲在暗处的人,秦时便引着这虽因年纪小略输了他一筹,却凭着一股子傲气怎么都不肯认输的少年重新往外冲去。 谁想文熙却不配合,一个侧身躲开他的攻击之后突然反身往林子深处钻去。 秦时当即眉头微跳,飞身追了上去,谁想才刚追出几步,突然听得“咔嚓”一声脆响,随即不等二人反应,便有数十道银光从不远处的草丛里破空而出,夹杂着凌厉的劲风朝文熙急射而去。 这小子踩中机关了!秦时眸子微缩,立马大声喊道:“快趴下!” 文熙大惊之下本能地照做,然而刚避开这一波暗箭,下一波便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射而至。 没想到这看似寻常的野林里竟会有这般厉害的连环陷阱,少年一瞬间有些发懵,秦时虽看这小子不顺眼,但也心知不能让他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事,遂赶紧扑身前去助了他一把。 闪着诡异蓝光的冰冷箭头贴着左脸擦过,带起一阵刺痛,骇然之下回过神来的文五公子不得不暂时放下心中仇怨,专心致志地与情敌联起手来以求脱困。 倒也是个能屈能伸的聪明人,秦时边躲闪暗器边睨了他一眼。 解决了不知几波暗器,林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方才还一派高手模样,如今却同样气喘吁吁露出几分狼狈模样的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选择了暂时休战。 “这里是什么地方?方才那陷阱是怎么回事?”文熙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般窘迫的情况了,他有点儿恼怒,但又本能地觉得好奇,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主动地问起了显然是知道些许内情的秦时。 秦时扫了他一眼,刚要说话,余光突然瞥见一物。青年脸色微变,当即便凝声道:“站着别动!” 文熙一愣,想说什么,突然听得左上方一阵“嘶嘶”声。 “是蛇?”少年胆子大,并不害怕这种软体动物,手中鞭子闪电般一挥便解决了它。可谁想那蛇尸一落,脚下便蓦地空了。 已经看出那毒蛇也是陷阱一环,但因阻止躲闪不及被连累,与文熙一同掉进了那突然出现的幽深大坑的秦时:“” 真是猪一样的队友。 阿浓还不知道秦时那边出事了,她正裹着软被睡得一本满足。 本还有些想趁机带她走的蓝璎见此犹豫片刻,到底还是默默地退了出去——这些天的观察,足够她看清阿浓和秦时之间的感情了。想着这世上彼此相许又有幸结为眷侣的有情人实在太少,她竟有些不忍心在他们二人之间多添波折。 阿浓不知蓝璎所想,她这一睡便睡到了午后。在蓝璎的陪伴下吃过午饭,又坐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楼下的风景,她便倚在床上专心地等秦时回来。可直到太阳落山,天色将暗,一大早便出去了的青年也还不见踪影。 看着窗外渐渐被夜色掩去的晚霞,阿浓心头开始发慌,眼皮也莫名地跳了起来。这种突如其来的不安让她没法再对自己说“秦时身手那么好,定不会出事”之类的安慰之言,遂少女犹豫片刻,到底是打开房门叫了蓝璎进来。 “可否请姐姐与几位大人帮着我出去寻一寻秦时?那林子有些古怪,我恐他一个人会出事。” 蓝璎一愣,随即面露为难地说道:“可我们的责任是保护表姑娘,二公子吩咐过属下,绝不可离开表姑娘半步的。秦将军身手厉害,我们无力阻止他带表姑娘走,已是有负二公子所托,若是再行失职之事,属下等人便真的没法回去复命了。” 阿浓目露恳求:“二表哥那里我自会去跟他说,必不会叫他责怪于你们的。” “可” “蓝璎姐姐,就当做我求你了可好?不瞒你说,自方才起,我这心口便一直突突直跳,心中不安得厉害。你便帮帮我吧,眼下除了你,我也实在不知道该求谁了!” 又软言相劝了好一会儿,蓝璎终于松了口,答应分出一半的人手去寻找秦时,另一半则留下来保护她。阿浓感激地谢过,这便回床上坐下,继续等消息。 这一等便等了一夜,而直至第二天早上旭日东升,她也没能等到秦时平安归来。 第98章 第98章 且不提阿浓那边如何担忧焦急,秦时这厢,二人刚掉进那大坑,便被一种诡异的香味迷得四肢发软,头脑发沉。幸而他们反应快,身上又备着几种常用药丸,这才没有中招。 那大坑很深很宽,四处也没有着力点,底下更是陷阱重重,二人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上去。只是他们刚刚上去,便有听到陷阱动静的人前来查看——为首的便是昨日秦时和阿浓见过的矮个青年。 秦时当即便拉着一头雾水的文熙躲了起来,那些人见短短一会儿时间,落入坑底之人便不见了踪影,皆十分震惊。有几个瞧着资历浅些的更是忍不住惊呼道:“到底是什么人,竟逃出了沈大师亲自设下的机关!这太不可思议了!” 此言一出,秦时心中猛地一动,而文熙也蓦地瞪大了眼睛:“沈大师,不会是那个沈大师吧?!” 虽忍不住压着声音问了出来,但少年心里却知道,这天下因擅长机关之术被尊称为大师,又是姓沈的,怕也只有那个沈普子了。可这沈普子脾气古怪,千金难请,谁会花这么多钱请他在这荒无人烟的野林子里设下这般精巧的机关陷阱呢?还有树下这些看起来训练有素的人文熙浓黑的眉毛紧紧皱了起来,这林子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你说呢?”树下几人已经开始四处寻找线索,秦时眸中掠过几许暗芒,将昨日见到的事情低声说了出来,“昨日我和阿浓途经过此处时,意外发现一男孩被折磨惨死。因怀疑有人在此拿活人秘密炼药,今天方才有此一探。不过眼下看来,事情的真相也许比我猜测的还要隐秘些。” 文熙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听罢顿时大怒,鞭子一握便决定要暗中跟上这些人一探究竟。 秦时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表示自己没意见,二人这便暂时休战,悄悄地跟着那几人进了一处隐秘至极的山洞。 那山洞就在昨日秦时发现男孩尸体不远处的茂密树丛后,洞外如青年所猜设有厉害的阵法,不过因有人在前头带路,二人又都略懂机关阵法之术,倒也顺利地潜了进去。只是里头的守备比外头森严得多,还有高手坐镇,他们恐打草惊蛇,便一直等到傍晚守卫们换班的时候方才找了个机会往洞穴深处摸去。 而终于进到洞穴深处之后 便是秦时心中已有所猜测,却还是被眼前所见的景象震得半晌没有说话。 阴冷昏暗的地底下,几十个外形简陋,内里狭小的四方铁笼纵横排开,将这宽阔的洞穴尽数占满。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一个人,这些人有男有女,粗略扫过去,年纪都不是很大。他们有的正抱着身子的某部分痛苦尖叫,有的正畏惧地蜷缩在笼子角落里绝望哀泣,也有抓着铁栏苦苦哀求想要出去的,但最多的,还是麻木不仁地看着一切,像是知道自己已逃不过被宰命运,从而彻底放弃了抵抗的。 正好这时一个看不清面貌的少女被一个蓝衣人粗鲁地拽出了铁笼,她右侧那笼子里的一个少年尖叫着扑过去想要拉住少女,却重重地撞在铁笼壁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他绝望地哭了起来,脑袋死死地贴在铁栏杆上,像是恨不得就这样从那狭小的缝隙中挤出去:“小蝶——你们放开她,放开她!让我去,让我去,我愿意替你们试那新药,求求你们放了小蝶吧,求求你们!” 那蓝衣人没说话,只是用看蝼蚁一般的眼神看了那少年一眼,而后轻蔑一笑,这便在少年绝望的尖叫声中提着那少女走了。 “石头哥哥,你要好好的要好好的!” “小蝶——!” 少女的声音里含着决绝的告别之意,少年听在耳中只觉得心头大痛,再也忍不住抱着头大哭出声。他边哭边一下一下地用头撞着铁笼,那力道简直恨不得把铁笼生生撞破,哪怕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凄厉的悲泣声与冰冷的撞击声迟迟未停,秦时死死拉住双目赤红,已经受不住要冲出去救人的文熙,心底浮现了一个词:人间炼狱。 有人在这里创建了一个人间炼狱。 敢,可真敢呐。 能请得起沈普子亲手在此设下机关阵法,又有这等能力不动声色抓来这么多药人并设下了严密防卫的人,必然不是普通人。且,炼什么药需要这般大费周章? 想着当今天下的局势,秦时一转念,眸底便更冷了几分。但他没有多说,只是一拳将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文熙打醒,然后悄无声息地摸着那名唤小蝶的少女被带走的方向跟了上去。 文熙也捂着脸赶紧跟上了,他的冲动是出于少年心性,并非是因为愚笨,因此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二人跟着那抓走小蝶的蓝衣人往地洞更深处追去,最终在一条狭小的地道尽头看见了一个隐于群山之中的山谷。 这山谷极小,一间木屋,一个院子,一片药田,一条小溪这便差不多将地方占满了。许是对外头森严的守备很有信心,这明显是他们炼药之所的山谷周围倒是没什么人守着。 不过对秦时和文熙来说,不知来历的毒药比守卫和机关陷阱威胁更大,因此二人并不敢大意,只趁着夜色跃上木屋屋顶,敛着气息从天窗里往下看去。 小蝶已经被拖进木屋里,一个长着三角眼,灰白头发乱糟糟束在脑后的八字胡老头正将一碗浓黑的药汁往她嘴里灌,口中还兴奋地喊道:“快!快喝!这次肯定能行!我已经确定,只差你的反应了!” “不要!我不”小蝶惊恐挣扎,却被蓝衣人用力捏住了下颌,不得反抗。柔弱的少女绝望地闭上了眼,然而就在那汤药即将灌入口中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了瓷器碎裂声。睁眼一看,却是那老头儿不知怎么没端好手中的药碗,一下砸在了地上。 “我我的药!我的药!”老头儿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的汤水,眼睛一瞬间变得赤红。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疯狂地跳了起来,压着小蝶的脑袋往地上凑去,“快舔!快舔!还没凉,还有效的,快!” 他的模样状似疯癫,小蝶吓得放声大哭,却被那蓝衣人一个巴掌打翻在地,按着脑袋往地上凑去。 “现在怎么办?”屋顶上的文熙紧紧捏着青筋暴起的双拳,转头低声问秦时。 秦时看了他一眼,刚要说话,突然听得那老头儿凄厉地尖叫了一声:“你你你!谁叫你弄伤她的?!药汁里头掺了生血就没效果了!没效果了啊!” 二人低头一看,却见是那蓝衣人太粗暴,使得小蝶嘴巴磕到地上碰出了血来。 “这!先生恕罪,小人不是有意”那蓝衣人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的一瞬间,脸上血色尽失,当即便下跪砰砰磕头求饶,可话都还没说完,便被那状似癫狂的老头儿一把药粉撒在身上,惨叫着在地上打起了滚,“先生饶命!先生饶命!我我乃是国公爷的表侄子,您不能杀我呀!” “国公爷”三个字一出,屋顶上二人霎时顿住。那疯老头却并不为所动,反而又撩起袖子冲上去劈头盖脸打了他一顿,待心中怒气出尽,方才恶狠狠地呸了一口道:“别说是国公爷的表侄子,就是定国公世子坏了老夫的事,老夫也饶不得他!再说了,就是老夫饶得,太子殿下也饶不得!” 先前的“国公爷”只是让文熙感到愤怒,可“定国公”和“太子殿下”这两个具体的称谓却像是一道惊雷,一下就将少年劈傻了。 在这里进行活人试验的最终幕后之人竟然是章晟!是那个长相温文尔雅,待人宽和有礼,自来以谦谦君子形象示人的章晟!是那个他们文家奉之为主并为之出战的太子殿下! 文熙简直不敢相信——可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行了,回神吧。” 秦时的话让文安隆隆作响的脑袋终于安静了下来,可夹杂着震惊,荒谬,怒恨的复杂情感却在他心里燃起了一团邪火,那团邪火在听到下方小蝶再次响起的哭声之后轰然炸开,彻底焚毁了他的理智。 少年手中银鞭乍现,杀气凛凛作响。 秦时拦住了他:“等等。” 文熙双目赤红,眼神如刀地瞪着他:“我现在就要毁了这个地方,你若拦我,我连你一起杀!” 谁料秦时却只淡淡道:“人我来抓,药我来拿,你去放火。” 虽然不知这老头儿研制的药有何用处,但既是出于章晟之手,便定是与江山社稷有关。而这有关恐怕也不会是好的关联——单从此事要以活人试药这样阴毒的手段来完成便可看出这一点了。且最重要的是,这老头似乎已经成功研制出那药,若是眼下不马上处理了他,等他稍后重新将这药做出来传播出去,后果只怕就不堪设想了。 文熙愣住,显然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你” “外头那些药人身上所中之毒外人不一定解得了,所以这老头儿暂时不能死。至于放火,一是” “能彻底毁灭屋里这些害人的毒物,二是趁乱容易脱身。”文熙很快便反应过来接了上去。 秦时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文熙微微一僵,有些点不自在地别过了头。 这姓秦的倒是和他想象中有些不同,不过就算如此,他也绝对不会放弃阿浓的! 木屋里除了老头儿、小蝶和因为痛苦已经昏死过去的蓝衣人之外没有其他人,因此二人很快就得手了。放火烧了这小山谷之后,秦时和文熙便一人扛着昏迷的老头儿,一个扶着虚弱的小蝶趁乱往外跑去。 “石头,石头哥哥” 知道自己得救之后,小蝶喜极而泣,死气沉沉的眼睛里一下子焕发出了新的光彩,只是很快便又因自己的同伴而露出了焦急恳求之色。 情况紧急,秦时和文熙又只有两人,身边更是带着累赘,正面对上那那么多守卫肯定是没有胜算的,但他们手中握有从木屋里搜刮来的毒药——也不知这老头儿到底是什么人,所研制出来的毒皆杀伤力很大,比如沾上一点点便可使人全身焚烧的药粉什么的,因此接下来的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 药人们几经折磨,本以为此生已无得到自由的可能,谁想这日却突然冒出两人将他们从绝望的深潭之中解救了出来。他们先是不敢置信,待终于反应过来,便如同疯了一样地开始了反扑。 那些守卫纵然厉害,可前有剧毒,后有疯狂的报复者,很快便死的死逃的逃了。 待这场杀戮彻底结束,已是翌日中午。 午后阳光热烈,轻轻落在这些被困于地底,久不见阳光的药人们身上,如同救赎。 小蝶第一个哭了出来,紧随其后,抽泣声越来越多,从无声到有声再到嚎啕大哭,所有人都抱着头蹲在地上痛哭出声。 这其中有些人的眼睛被毒瞎了,有些人的四肢被毒残了,有些人的嗓子被毒哑了,有些人的容貌被毒毁了,有些人五脏六腑被毒坏了,甚至还有些人只剩下了一最后口气,但哪怕身上再疼,死亡再接近,这一刻,他们心里都是欢喜的。 他们终于坚持到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天,如今就算死,他们也是在太阳下死去,可以死得光明,死得温暖,死得瞑目了。 “石头哥哥!呜呜呜,石头哥哥!我们,我们得救了!” “是!是!小蝶,我们得救了!” “虽然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但我还是好高兴!” “不会的,小蝶,我一定会想法子救你的,我还要娶你为妻呢!” “嗯!石头哥哥,能像现在这样跟你牵着手,哪怕,哪怕现在就死去我也甘愿!” 文熙的眼睛微微红了起来,秦时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五表哥竟也是感性之人。” “”文熙有些狼狈地别过了头,硬邦邦地哼道,“才没有!你别胡说!” 秦时笑了一下,刚要再说什么,突然看见文熙脚边本该处于昏迷状态的老头儿一个暴起朝少年袭了过去。他的手中蓝光闪烁,显然是带了毒,秦时眸子一缩,当即便飞快地扑上去扯开了文熙,谁想就在这时,那老头儿突然对着他猛地一抬脚! 第99章 第99章 文熙背着昏迷不醒的秦时回到客栈时,夕阳已经西下。 残阳余晖如血,洋洋洒洒地将原本蔚蓝的天空变成了一副色彩艳丽,绚烂夺目的画作,只可惜望窗而立的少女此刻并无赏景的心情,她只紧紧盯着客栈楼下人来人往的大街,茫然无措地在车水马龙中寻找着自己等待的那个人。 可寻了大半日,她始终都没能找到那张印在自己心底的俊脸。 阿浓不敢去想秦时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挺直已经发僵的脊背,一遍一遍地与自己说:他身手那般好,必不会出事;他答应过她要安然无恙地回来,必不会食言;他兴许只是路上有事耽搁了,马下一刻就会出现 一旁蓝璎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姑娘多少先吃点东西吧,您早饭午饭都没吃,再这般饿下去,身子会受不住的。” 见阿浓苍白的脸上依然无甚表情,也不说话,蓝璎又补了一句,“秦将军回来看到姑娘这般憔悴该心疼了。” 此话一出,少女沉寂的眼底方才泛起了些许波澜。她动了动有些干燥的唇,片刻方才垂目低叹了一声,答非所问道:“他们出去多久了?” “他们”指的是文安派来护送她去西北的暗卫们。早前去的那几人无功而返过一次,阿浓得到心慌之下坚持要亲自再去一趟,众人恐她出事,便留下蓝璎照看她,其余人则又一次出发往那野林子去了。 蓝璎:“才半个时辰。” 那野林子离此处有些距离,骑马虽然比马车快得多,但来回一趟怎么也得一个时辰,再加上进林中找人的时间,即便她的同伴们能顺利找到人,只怕也得天黑才能回来了。 竟才过去半个时辰。 阿浓恍惚了一瞬,继而忍不住露出几许苦笑。她可算知道何谓“度日如年”了。 “我想喝点粥。”见蓝璎愣住,少女深吸口气压下了鼻尖的酸涩,努力扬起嘴角,“你说的是,若是他知道我不吃饭,定要忧心的。” 蓝璎不明白为一个人牵肠挂肚是什么感觉,但这不妨碍她怜惜眼前这个痴痴等着丈夫回来的姑娘。 “行!我这就叫小二做去,姑娘先吃点桌上的水果糕点垫垫肚子,马上就好!” 她说着便转头往外走,然而才刚走了两步便听到身后的阿浓惊惧交加地低呼道:“秦秦时——!” 蓝璎还没反应过来,少女已经提着裙摆急急地冲出房间往楼下奔去。 一刻钟后。 阿浓终于从秦时中毒昏迷带来的惊恐中勉强回过了神,她抬手擦去腮边不知何时涌出的泪,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嗓子微哑地问旁边立着的文熙:“五表哥,到底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文熙已经多年没有见过阿浓了,但这不妨碍他对她的惦念——自八岁那年因顽皮被有心人利用,险些在宫宴上闹出大笑话连累家人,却为这个美丽聪慧的表妹相救之后,少年便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与自己相配了。 这天下女子大多柔弱愚笨,只她一个能叫他心服口服,可惜她自幼定亲于安王世子,少年纵然性子桀骜,行事全凭心意,却也做不出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抢夺他人未婚妻子的事情来。可又有谁能料到,本以为此生已经无望的事情却在多年后又出现了转机! 得知阿浓与安王世子解除婚约,“被迫”另嫁给一个绿林匪首的消息之后,文熙心中喜怒交加,当即便从家中偷跑出来寻人了。可没想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却看到了她和那个男人亲昵喂食,互相说笑的场景。 这这和二哥信中所说的“被迫下嫁”似乎不大一样啊! 文熙心中恼怒又困惑,但他毕竟不是有勇无谋之辈,便按下了直接上去抢人的冲动,决定先摸清楚秦时的底细再做打算。 于是便有了暗中跟踪和后来的事情。只是没想到那老头儿鞋底还藏着淬了毒的暗器,而秦时为了救他,自己却没能及时躲开。若非这青年身上带了几颗难得的保命之药,只怕当场就得毙命,不过这不知名的毒太过霸道,他眼下也只堪堪抱住了最后一丝心脉,情况并不乐观。 文熙性子爱憎分明,虽心中仍因秦时与阿浓的关系而敌视于他,可救命之恩在上,他心中亦是无法不感激的。此时两种情绪交汇于少年脸上,衬得他神色有些别扭,不过看着床上唇色青紫,气息浅浅的青年,他这会儿也没空想别的,只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浓。 阿浓听完愣住了。她虽猜到那林子里必定藏着秘密,却没料到那秘密这样可怕。还有章晟 “确,确定幕后主使就是他吗?” “这里是他的地盘,江北与淮东的势力轻易不得进,况又有那炼药的老头子于不知我们存在的情况下亲口承认,不会有错。”说到此事,文熙忍不住咬牙怒骂道,“为了一己之私,竟丧心病狂地拿无辜百姓来做试验,那家伙简直是人面兽心,衣冠禽兽!幸而,幸而你当时没有嫁给他!还有,这样一个草菅人命,残暴不仁的人,根本就不配做这天下之主,蓝璎,你马上写信把这事儿告诉二哥三哥他们!” 蓝璎临命而去。 若说那老头儿是在旁人逼问下交代出的章晟,也许还有栽赃的可能,可如今阿浓心里凉了个透。她不知道从前那个看起来温和如水的青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权力和野心腐蚀了他的心,还是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这个问题如今已是无解,阿浓心中被不可置信和愤怒填满的同时,灵魂深处某个角落里也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隐隐松动。 五表哥说的不错,章晟此人,不配为君。 这天下终究是百姓的天下,这样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枉顾百姓性命的伪君子,即便是成功坐上了帝位,只怕天道也不会允许他坐得太久。 想到安王,即如今的永和帝膝下只这么一个儿子,阿浓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她闭了闭眼,却终究无法不承认,大晋的气数只怕是真真正正地尽了。 心中牵挂着秦时,因此这些念头于阿浓脑中也只是转瞬即逝,并未久留。得知事情来龙去脉之后,少女马上忍着心慌写了一封信给翠烟,同时不顾天色渐晚,当即便带着秦时往洛州赶去。 你要撑住,一定要撑住,不然我 车轮滚滚,马车疾驰,剧烈的颠簸中,阿浓紧紧抱着身边气息微弱的青年,一颗心如置油锅,满是煎熬。 幸而一接到阿浓的信,翠烟便带着小九赶过来了,而泰安镇离洛州不是很远,因此双方在第二日下午便顺利碰了面。 有翠烟在,秦时的情况很快就稳定了下来,只是 “此毒太过霸道,我需要时间。” 翠烟凝重的神色让身心俱疲的少女几乎撑不住昏过去,但尽管心头仿佛有人拿刀子在扎,她还是死死掐紧双手,勉强保持住了镇定。 “劳烦翠烟姑娘了。” 从前都是他守着她护着她,这一次,换她守护他。 “友人之间不必如此客气。”翠烟摆摆手,见她唇无血色,又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我虽无法解开他身上的毒,但保他性命暂时无忧却还是做得到的。” 阿浓蓦地松了半口气,感激地冲她点点头。 翠烟又道:“对了,我方才听说你们抓到了那个给秦时下毒的老头儿,我可否去见见他?” 临启程前,文熙派了两个暗卫去安置那些被解救出来的药人,然后把那个老头儿带在了身边,每日按饭点儿逼供。可谁想那老头儿竟还是个硬骨头,任凭少年手段百出也不肯说出解药的方子。 阿浓之前一心都扑在了秦时身上,并没怎么关注过那老头儿的情况,听罢点点头:“我叫蓝璎姐姐带你去,只是那人可是有什么古怪?” 眼前女子的脸色有些异常,她方才有此一问。 翠烟犹豫一下,还是将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我怀疑这个人是我师傅失踪多年的弟弟。” 阿浓愣了一下:“你师傅空山老人?” 翠烟点点头:“师傅有个同父异母的庶弟,那人因空有天资,心性不佳被师祖拒收于门外。他因此事大受打击,当即便偷了师傅家中祖传的几本医毒典籍而去,至今已有数十年未曾出现过。曾听师傅说,他是弃医从毒去了。医毒本是一家,端看施者如何行事,因此人所修的毒道与我所修的医道其实也算是同出一宗。原本我也没想到他身上去,只是当日为了解开沈姑娘身上所中之毒,我无意中寻到了一本师傅留下来的残破古籍,从中寻到了一些线索,这才想起了这些陈年旧事。” 阿浓瞪大眼:“所以你的意思是三姐姐身上的毒也很有可能是此人研制出来的?!” 翠烟“嗯”了一声,自带妩媚风情的眼尾微微挑了一下:“还有楚东篱当日所中之毒,没准也和这老家伙脱不开干系。” 阿浓心头蓦地跳了跳:“所以若是他愿意配合” 翠烟颔首笑了起来:“不只是秦将军,便是沈姑娘身上的毒,没准儿也能彻底解开。” 阿浓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我会想法子撬开他的嘴不惜一切代价。” 第100章 第100章 既然强硬的手段对那老头儿无用,阿浓便准备对他上软刀子——人非钢铁,没有谁真能做到身无软肋,心无。只要找准弱点,意志再坚定的人都会变得不堪一击。是以她思索一番之后便请翠烟帮忙写了一封信给她的师傅空山老人,向他询问这老头儿详细的过往生平。 然空山老人早已不问世事,这些年更是醉心于山水之间,行踪成谜,轻易不得见。便是阿浓派了绿豆前去传信,也无法于朝夕之间马上达成所愿。遂之后的半个多月,她都是在煎熬的等待中度过的。 幸而有秦母和玉竹帮着她分担家中琐事,又有特地从淮东王府赶来的沈鸳和活泼爱闹的余嫣然时不时逗她开心,少女方才没有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与心焦中消沉下去。 “都睡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醒呢?这般会赖床,也不怕把骨头睡软啦” 看着床上双目紧闭,气息浅浅,嘴唇依然青紫一片的青年,阿浓一边轻喃一边给他擦身,消瘦了不少的脸上温柔浅浅,眼底却不轻不重地闪过了几许黯然。不过待触摸到他温热的皮肤,这黯然便又一下子消散了开来。 不论如何,他都还活着。虽说等待是世上最磨人的事,但只要他还在,便是要这般等上一生,她想她也是甘之如饴的。 “下午的时候阿临又来找我了,他似乎是铁了心想去军中历练,竟于短短半个月内便将白羽交给他的那些兵书都背了下来。还有武功,三姐姐也说他进步甚大呢”擦完身子,阿浓开始按照翠烟教给她的法子帮秦时按摩四肢。她边按边与他闲话家常,似乎他只是在闭眼聆听,随时都会睁开眼角附和她一般,“你从前只让白羽教他读书习字,却不曾请人教他练武,是有自信能护他一生顺遂,不愿让他过得太辛苦吧?” 无人应答,少女微微一顿,换了他的右胳膊继续按,“阿临虽年纪尚小,可你的这些心思他似乎全都明白。你回来的那天晚上,他私下来寻我问你中毒之事的来龙去脉,我起初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照实说,但对上他漂亮的眼睛之后,我却突然不再犹豫了——因为他的眼睛里,带着与你如出一辙的,旁人没有的坚定与睥睨一切的傲然。那时我才惊觉,他纵然还是个孩子,却也是与你一母同胞的弟弟,你想将他纳入羽翼下,护他一生安宁,他也一样渴望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你这个兄长” 说到这里,阿浓眼里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温柔来。她想起男孩得知事情来龙去脉之后抄起院子里的大斧头冲到村里地牢去逼问那老头儿解方时凶狠的表情,又想起他一脸坚定地对众人说自己要努力练武保护兄长,替兄长报仇时的眼神,心里软成了一片。 轻轻摩挲着青年因消瘦而越发线条分明的面庞,少女轻柔说道:“我相信他能做得到,你呢?” 依然无人应答。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烛火微微跃动,发出了轻微的噼里啪啦声。而窗外,圆月如盘,不见星子,只有微凉的夜风拂过枝头,吹落了满地的寂寞。 阿浓沉默,片刻方才俯下身吻了吻青年微凉的唇,低声轻叹道:“睡吧,我陪着你。” 夜色很快便褪去了,天色渐明,旭日东升,又是新的一天。 起床洗漱完毕,又给秦时擦了脸刮了新长出来的胡茬,阿浓便提着玉竹送来的食盒出了门,往村里的地牢走去。 地牢里关着那硬骨头的老头子,这半个月来,阿浓每天早上起床之后都会去牢里看他——空山老人行踪不明,她纵然期盼从他老人家那里得到好消息,却也不会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自己就这么无所作为地干等着。 她想,人的无非就是那几种,她一种一种试探,一点一点摸索,想来总能寻到一些线索的。 “嫂嫂!”刚走了几步,一身劲装,满头大汗的秦临从身后追了上来。 阿浓无甚意外地停下脚步,拿出袖中的帕子递过去,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今日早课练完了?” “嗯!”近来身子抽高了不少,已经隐隐有少年姿态的男孩点点头,接过帕子擦了擦额际的汗,露出了一个腼腆中带着兴奋的笑容,“沈姐姐说,我再练上一段时,时日,就可以上阵杀敌了!” 沈鸳一身武艺都是在战场上淬炼出来的,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想来秦临是真的于这方面有些天赋。 阿浓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阿临进步得真快,累不累?” “不累!”男孩昂首挺胸,朝气蓬勃的脸上有属于男子汉的坚毅,“待我学成,便,便与哥哥一起上战场,与他并肩作战!” 他不要再做哥哥翅膀下的雏鸟,他要和哥哥一起长成能够翱翔天际的苍鹰,做哥哥最好的助力!如此一来,即便哥哥再遇到什么危险,他也能冲上去保护他,而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受伤,自己除了哭别的什么做不了。 阿浓抬手摸摸他的头,眼神越发柔和了几分:“好,不过也要注意身体,不可太过操劳。你毕竟还年幼,拔苗助长,与身子不利。” 秦临略带羞赧地笑了起来,他眨了眨黑玉般漂亮的眼睛,脚下快步往那地牢走去:“嫂嫂今日准,准备了什么?” 和阿浓一样,秦临也每日都会去地牢看看那老头儿,用他的存在来提醒鼓励自己,顺便看自家嫂嫂是如何用软刀子折磨他的,借此出出气。 阿浓低头看了自己手中的食盒一眼,眼中掠过几许流光:“等会儿你便知道了。” 千毒子,也就是给秦时下毒的那个老头儿这几天过得很不好。不是因为刑讯逼供——他早年吃过一种会令自己失去大半痛觉的药,因此文熙等人下手再狠,他也没觉得受不了。且他也知道这些人在从他口中套出解药方子之前定不会杀了他,有恃无恐之余,更是嚣张了几分。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眼前这个看着娇娇小小,柔柔弱弱的少女给逼得差点疯掉。 “今日你玉竹姐姐做的肉包很好吃,皮极薄,肉极嫩,轻轻咬上一口,便有浓郁的肉汤流出,唇齿留香,阿临快尝尝。” “好的嫂嫂!”秦临接过那圆圆胖胖,肉香四溢的包子,一口塞进了嘴里,“唔,唔好好次!” 阿浓笑了一下,又指了指另外一个盘子里烤得焦黄酥脆,色泽诱人,香味浓郁的烤鸡:“再尝尝这鸡肉,皮已经烤酥,肉却还是极嫩,是用多种调料腌制过后烤的,闻着很香呢。” “嗯!”秦临接过阿浓递来的鸡腿,没有去看不远处的牢房,只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边吃还边砸吧嘴、吮指头,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自被关进来之后便每日都只能干啃两个窝窝头勉强果腹的千毒子:“” 最毒妇人心!这小丫头简直比他还要毒啊! 想到她不仅自己每天早上带着身边这小孩来,还吩咐了其他人一日三餐地带着美味佳肴前来坐在自己面前吃,千毒子无法自控咽着口水的同时,悲愤得心头老血都要呕出来了。 他虽并非贪吃之人,可食欲乃是人之本能之一,又饿又累之际看着这些人大吃大喝,哪里能不馋?再说,若只是一日两日便罢了,可这他娘的都大半个月了啊! 千毒子用力闭上眼,不去看牢门口那两个该死的家伙,可那浓郁的肉香却在鼻尖萦绕不散。 不行,他他快要忍不住了! 第101章 第101章 又撑了两日,千毒子终是受不住低头认输了。松口之后的他意外地干脆,不仅交出了秦时和沈鸳身上所中之毒的解药方子,还一五一十交代了药人之事的来龙去脉—— 北有樊林,东有孟怀,大晋遭这二人双面夹击,已成笼中困兽,虽如今有朝中老将勉力支撑,但明眼人都知道,它的倾覆已成必然。章晟本打算先在樊孟二人之中择其一与之和谈,联手灭掉剩下那人,之后再另做打算。可这二人皆不是好相与之辈,就算面上答应了合作,谁又知道他们暗中会出什么黑手呢? 与虎谋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章晟知道自己必须谨慎再谨慎,否则稍有不慎,只怕他连同大晋都会直接坠入万丈深渊,再不能起复。 而就在章晟犹豫的时候,他的太子妃,定国公之女韩芊芊意外发现自家父亲有一个旧识,这旧识是个爱研究毒物的怪老头儿,据说制毒的本领十分高强。彼时韩芊芊正因章晟的冷落而心焦,听闻此事之后,也不知怎么突然就脑中一闪,想道:若能让敌军全员中毒,我军岂不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大获全胜? 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她当即便寻了父亲定国公商量,可得到的答案却是:很多人都想过这个法子并尝试过,但从未有人成功。 无他,操作起来太难了。 先不说要怎么做才能无声无息地突破重重防护,将毒下到千万敌军身上,单说这毒本身,便是个大问题——我军有医术高明的医者,敌军自然也有。若是寻常的毒,就算能成功下在敌方将士身上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而若是寻常医者难解的毒,通常都需要罕见珍贵的材料作为引子方才能够成品,不可能大规模生产。 说来战场是血肉厮杀,性命相搏的地方,万千男儿在这里为了自己的家国亲人浴血奋战,抛头颅洒热血,它充满杀戮,同时又豪气万千,下毒这等适用于内宅的阴私手段不适合出现在这里,就算出现了,也从来都起不了什么颠覆性的作用。 可韩芊芊却没有因父亲的话打消这个念头,她自来是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不肯轻言放弃的人。一番思索之后,她暗中找到了千毒子。 千毒子对政治没有兴趣,但他年轻时曾得定国公两次相救之恩,因此对定国公府的人一直怀着善意。再者他对研制毒物有种狂热的兴趣,因此韩芊芊提出来的设想让他十分兴奋——若真能研制出那种可以大规模扩散又无药可解的毒,这天下还有什么东西能拦得住他? 遂两人一拍即合,最终摸索出了这个用健康活人试药炼药的法子——这世上总有那么些邪法是脱离常理而存在的。 知道千毒子真的有法子研制出那等奇毒后,定国公和章晟一番思量之后便寻到了那处野林子,将此事全权交给了千毒子负责。在他们看来,这也算是个死马当活马医的法子了。至于那些药人的性命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要想成就千秋霸业,这点子小小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千毒子最后桀桀怪笑着总结道。他的三角眼微微眯起,眼角透着一点莫名的光亮,似兴奋,又似轻蔑。 然后他就招来了文熙一顿毒打,秦临也飞快地伸手将牢门前那两盘肉端走了。 千毒子:“” 说好的坦白交代就有肉吃呢? 又费了点心思从千毒子口中问出解救那些药人的法子之后,众人便一刻也不想多待地离开了地牢。 “此人心性狡诈,所言不可全信。”回去的路上,担心媳妇儿身体,这几日也一直住在秦家的楚东篱眯着眼说道。 他身边的沈鸳闻言颔首:“我觉得也是,百般酷刑之下都不肯开口的人,应该不会就这么简单就败于几盘热菜。” “嗯”阿浓从复杂的思绪中回过神,转头看向翠烟手中写着药方的白纸,“这方子,翠烟姑娘可有看出什么异常?” 翠烟头也没抬:“没,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再仔细看看。” 众人皆点头。 事情虽说有了些许进展,但结果到底如何却还未可知,因此大家心里也生不出太大的欢喜,直至两日后,翠烟处传来了药方确定没有问题的好消息,笼罩在秦家上空的乌云方才终于真正散去。 接下来翠烟便开始制作解药,这个过程花费了一日一夜,直到第三天晚上,她才捧着一个小玉瓶,面色疲惫地从临时搭建的药房里走了出来。 “去吧。” 接过那玉瓶子的一瞬间,阿浓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暗吸口气稳住了心神。 “多谢。” 少女捧着手里的瓶子,如同捧着世所罕见的珍宝,步子迫切地转身进了房间。 这天半夜,当脸色惨白,双目通红的少女疯了一般闯进地牢的时候,千毒子已经睡下了。只可惜才刚刚睡着没一会儿,便被一个冷锐逼人的女声给吵醒了。 睁眼一看,是那每天用美食折磨他的小丫头。 只是这会儿的她没有了往常的从容淡定,瞧着十分狼狈——衣衫凌乱,发髻微散,布满泪痕的脸上更是布满了惊惶与愤怒。 “那、方、子、有、问、题!”她将手中紧握着的锋利长剑死死抵在他喉间,咬牙切齿地说道。 千毒子没有马上做出反应,而是就着昏黄的烛火细细端详了她片刻,半晌方才三角眼一眯,畅快地大笑起来。 “是有问题,那又如何?”连日来的憋屈一扫而尽,老头儿笑得一张老脸皱成了花儿,在来回变换的光影中显得丑陋又诡异。他看着眼前摇摇欲坠,好似马上就要昏过去一般的少女,眼底充满了阴毒的恶意,“小丫头,亲手把喂进自己夫君口中,眼睁睁看着他七窍流血而亡的感觉,是不是很棒?” “我杀了你!”嘶哑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与悲戚。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即便是握着刀剑,也挤不出太多杀气来,千毒子并不畏惧地哼笑了一声:“你杀啊,只是你可想好了,你若是杀了我,剩下那些药人,还有那个姓沈的小丫头,可就统统得下去给你那短命的男人陪葬了。” 言下之意,就是那几个方子也都有问题。少女手中的长剑猛地抖了一下,没有缩回去,却也到底没有再往前送去。 千毒子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这时翠烟从外头冲了进来,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明明再三检查过那些药方,并没有看出任何问题!” “若是随随便便就被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看出来,我还哪里配得上‘毒尊’这个称呼?”老头儿抬着下巴,眼神轻蔑地扫过翠烟。他似乎对眼下的局面很是满意,说完也不待两位姑娘反应,炫耀一般将秦时那药方子里的秘密说了出来——原来药方子上所写的药材并没有异常,有问题的是几味关键药材的入药顺序。 这老头儿果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研制出来的竟在入药顺序上都有这般大的讲究,难怪她怎么都没有找出不对来!翠烟眯眼,刚要说什么,便又听那老头儿轻哼道,“至于沈家丫头和那些药人们,只要你们放了我,我就把真正的解毒方子告诉你们。” 老头儿显然是想借此保命,然而他话音刚落,翠烟突然直起身子笑了起来,答非所问道:“突然想起来,我好像还未与你做过自我介绍。我叫翠烟,师承” 女子笑得风情万种,脸上的凝重冷肃顷刻间荡然无存,令千毒子莫名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这预感就变成了现实,“空山老人”四个字如同惊雷般劈下,劈得千毒子笑容崩裂,整个人都僵住了。 空山老人。 他的嫡兄,他这一生最恨最妒也最怕的人这女娃竟是他的徒弟! “师傅的信上说,你有个多年未改的习惯,只要能从你手里得到一份完整的解药方子,我便能根据那个习惯准确地推断出你制造的其他毒的解法。”说到这里,翠烟转头看了身旁神色早已恢复往日淡定的少女一眼,笑嘻嘻地问道,“眼睛还辣不?快拿出方才我给你的那帕子擦一擦,会舒服点的。” 阿浓点点头,收回手中的长剑,从袖子里摸出一方淡蓝色的帕子擦了擦酸疼不已,仍在不停流泪的眼睛,好看的眉间已不见半点方才那如刀刃一般锋利的绝望与愤恨。 千毒子:“” 他简直不敢相信,阅人无数的自己竟被两个小丫头片子给忽悠了! 翠烟看了看他,没什么诚意地安慰道:“不必难过,不是你眼瞎,而是阿浓演技过好。” 千毒子:“” 谢谢哦,并没有觉得开心一点! 第102章 第102章 出了地牢,二人并肩往回走。 “这人心思虽歹毒,然于毒术上确实有几分真本事,幸好你多留了个心眼,不然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如水的月光将身影拉得很长,翠烟敛了笑意,有些后怕地摇了摇头。 “你莫要怪我多疑才是。”真的解药方子已得手,阿浓心里如释重负,脸色也好了许多,她侧头看着翠烟,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自小便是这样的性子,做事总比旁人多思几分,尤其此事又关乎秦时的生死,我” “这是什么话?”不待她说完,翠烟便佯怒地嗔了她一眼,“莫非我在你心里竟是这样小气的人?” “自然不是,”见她真的半点儿都不介意,阿浓微微一笑,“只是你不在意是你心胸宽广,我却不该将你付出的辛劳当做理所当然。” 为了做出先前那颗解药,翠烟这几天日夜忙碌,几乎没有休息过。她对她费尽了心思做出来的东西心存怀疑,即便是有天大的理由,出于基本的尊重,也该认真地说一声抱歉才是。 “你呀”眼中浮现深深的笑意,翠烟风情万种地伸出纤长的手指勾了勾阿浓的下巴,看似轻佻的动作里带着从前不曾有过的亲近,“我好像知道为什么沈姑娘他们都这么疼你了。” 纵然表面上看着矜傲冷淡,难以接近,可只凭这细腻体贴,待人以诚的性子,便足让人愿以真心与她相交了。 阿浓微愣,随即目光柔和地笑了起来:“是我生而有幸,得以遇见他们。” 翠烟也笑了起来:“遇见你也是他们的幸运,尤其是秦时,此番若非你机智地想出了这个妙计,从那老头儿嘴里诈出了真相,他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也多亏了你师傅的及时来信,不然此事也没有那么顺利。”说到秦时,阿浓便想起了先前自己拿着翠烟给的解药急急走到床边准备给秦时喂下时,心中莫名涌出的那股强烈不安感。她不着痕迹地舒出一口气,将心头所有的庆幸与后怕全部压了下去。 没事了,真的解药方子已经成功拿到手,他很快就会平安无事了。 两日后,翠烟将新制成的解药交给了阿浓。这一次阿浓心里一片宁静,并没有再生出任何不安来。她郑重地将那颗拇指大小的黑色药丸喂进了秦时嘴里,这便守在床边寸步不离了。 “姐姐,哥哥什么时候会,会醒?”一旁秦临紧张又期待地问翠烟。 “三日之内。”翠烟答道,“他昏迷了那么多天,即便吃下解药,也没法马上就醒的。” 秦临有些失望,但想到哥哥很快就会好起来,一双墨玉般的大眼睛便又忍不住弯成了月牙儿。他有点儿想留下来看着兄长醒来,但想着自己已经长大,不好再和嫂嫂同处一屋,便又将到口的话咽了下去。 看出了他在想什么的阿浓心道小家伙真是长大了,末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柔声说道:“阿临去陪着娘,你哥哥这边,他一醒来我立马使玉竹去叫你,可好?” 秦临自是应好,可他没想到,自家从不曾打过诳语的嫂嫂却头一回“食言”了。 “我答应过阿临你一醒来就唔” 剩下的话被人尽数吞进嘴巴,还未从激动欣喜中回神的阿浓晕晕乎乎地承受着,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 目光瞥见外头刚蒙蒙亮的天色,少女迷迷糊糊地想,她不过就是做了个被大山压住的噩梦,怎么一睁眼就变成这样了呢? 到底刚刚醒来,身子还虚着,秦时没一会儿就折腾不动了,他没有再做什么,只是侧头轻咬着少女精致白皙的耳垂,浓重的呼吸一下一下落在她的颈窝里,灼热而鲜活。 青年无力的身子就这么压在她身上,很沉,可阿浓也没有动。她闭着眼,双手紧紧环着他精瘦的腰,待意识彻底清醒,方才挤出一句略带颤抖的话来:“你醒了?有没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有。”刚刚醒来,秦时的嗓子很干,声音因此带上了几分涩,但他在笑,笑声低哑好听,熟悉得叫阿浓眼睛一下子酸涩了起来,“这里,不舒服。” 阿浓一听便紧张地抬了头,可等反应过来他说的“这里”是指哪里后,却突然沉默了下来。 “阿浓?”见她久久没有做声,秦时努力撑着虚软的胳膊微微抬起了身子。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一看,身下媳妇儿的脸上已是水光一片,青年心中一紧,当即没了耍流氓的心思,费力地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急急说道,“莫哭莫哭,我没事,我回来了。” 听了这话,原本还只默默流泪的少女顿时再也忍不住呜咽出了声,她用力抱紧身上的人,如同溺水之人抱着浮木,带着一种不到生死尽头不放开的决绝。 秦时的心瞬间变得又酸又软,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这些天她是怎么过来的,但无论是自己虚弱无力的身子,还是她消瘦了许多的面庞,都让他明白了这段时间于她而言会有多么难熬。 “嘘不哭了,乖,没事了,我回来了,没事”还未没完,便被突然抬起头的少女一口咬住了肩膀,秦时浑身肌肉一绷,却愣是没有做声,只心疼地摸着她的脸,继续柔声安抚。 不知过了多久,阿浓失控的情绪终于一点一点平静了下来。口中已满是铁锈味,她心下一紧,飞快地松开咬得死紧的嘴巴,伸手摸了一下。 果不其然,已经肿了。 阿浓沉默,片刻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小心地将压在自己身上的青年掀了下去,然后坐起了身子。 “阿浓?”秦时忙抓住她的手。 少女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我去请翠烟” 秦时不肯放开:“我没事,明早再去。现在咱们先说说话,好不好?” 阿浓的回答是轻而坚定地挣开他的手,径自走了。 秦时:“” 猛然想起当日自己出发去野林子前,曾向她保证过会安然无恙回来的事情,青年心虚又懊恼地抿了一下唇,犯起了愁。 果然做人不能太自满,这个,眼下该怎么办呢? 哄了好几天也没能哄好媳妇儿,秦时惆怅之余决定给别人也找点儿不痛快。因此为了阿浓而暂时留在了洛州的文家五公子,这日刚出客栈大门便听见了这样一个消息:淮东王麾下的大将秦时为救敌方大将中毒重伤,以后没法再上战场了! 文熙:“” 虽然是事实,但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味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其中关节,便有秦时手下一年轻人前来相请,说是有要事相商。 纵然心中不喜秦时,但他到底是为救自己受的伤,文熙犹豫片刻,到底点头应了下来。 那年轻人见此贴心地拿出了一件黑色披风:“将军说了,虽然五公子此番乃是暗中前来,但城里有晋军的探子,为免给您带来麻烦,还请穿上这披风吧。” 文熙本想拒绝,但想到家中兄长们在知道章晟的所作所为之后,还是在各种权衡之下选择了继续追随,无奈之余也是点了点头。 情势如此,他身为文家一份子,自然也该小心行事,以免给家人带去灾祸。毕竟两军对阵之际,暗中会见敌方将领搁在哪儿都是应该极力避免的事情,更别说此番还有这中毒之事惨和在其中 等等! 想到这里,文熙蓦然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然而已经迟了,那黑色斗篷上不知洒了什么东西,让他一瞬间便力气全无,整个人软倒在了马车里。 那娃娃脸的年轻人见此对他咧嘴一笑:“多有得罪,还望五公子见谅。” 文熙:“”见谅你大爷! 少年心里气了个倒仰,可人家早就已经把一切都算计好了,他根本逃不掉,最终只能满心愤怒地被人带进飞龙村,沦落成身后探子们眼里“与敌方将领暗中往来,关系过甚”的叛徒。 待进到飞龙村,确保文熙已经逃不掉了之后,那年轻人方才将解药喂他吃下。 文熙冷笑三声,倒也没为难他,只是如同风一般冲进秦家,带着熊熊燃烧的怒火直往秦时房间而去。然而他才刚看到人,还没开口,床上的青年便虚弱地咳嗽了起来。 文熙:“” 这是在提醒自己他的伤是怎么来的是吧?是吧?! 心里大喊王八蛋太阴险,可少年心头翻涌的怒气却到底还是被什么东西骤然往下一压,喷不出来了。 秦时又咳了一会儿,半晌方才顺了顺气,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道:“五表哥莫要多思,我这身子无碍,再将养几日便会好了。” 文熙憋屈地瞪着他,恨不得呸他一脸,然而叫他这么一闹,怒意已经没有方才那么强烈,遂少年这会儿只狠狠白了他一眼,绷着脸冷冷地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103章 第103章 阿浓陪秦母吃饭去了,眼下屋里只他们两人,秦时漫不经心地对文熙笑了笑,看似答非所问实则意有所指道:“章晟非明主,文家何必吊死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 文熙没吭声,片刻方才面色不善地扫了他一眼,哼道:“这是我们文家的事,与你无关。” 秦时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文家的事自然也是我的事,五表哥莫要这般客气。” “”这可真是好大的脸!少年额角青筋一跳,忍不住抬目嗤道,“什么一家人?将军可莫要乱攀亲戚,我感激你救我是一回事,可阿浓” “阿浓最近瘦了许多,”强行插话的青年轻叹口气,面露怜惜道,“都是我不好,叫她担心了。” 文熙:“”这是在炫耀吧?是吧?! 想起当日他送这人回到客栈时自家表妹惊惶伤心的模样,少年顿时气血翻涌,心头憋屈得仿佛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却不得反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经过这些天的观察,他就是心里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他家仙女儿似的表妹并没有受制于这姓秦的,相反,她是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嫁他为妻,伴他左右的。 可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啊?这姓秦的哪里好了?瞧瞧这小人得志的模样,当真是怎么看怎么欠打好吗! 少年酸溜溜的眼神看得秦时心情大好,他抬手端起床边案几上搁着的药碗,将已经不那么烫的汤药一饮而尽,又拈起一块旁边碟子里的蜜饯放入口中,微微一笑,含蓄地炫耀道:“我本不吃甜食,但这是阿浓亲自去外头买来的,所以五表哥也来一块尝尝?味道不错的。” “”文熙有种刚刚灌了一大碗苦药的人不是这姓秦的王八蛋,而是自己的错觉。他咬牙瞪着这讨厌极了的青年,握着鞭子的右手蠢蠢欲动,几乎要忍不住冲上去将他往死里抽,然而周身的杀气才刚露出一点儿,床上便传来了一阵虚弱的咳嗽声。 文熙:“”娘的他宁愿当日中毒的是自己! 少年青紫交加的脸色让秦时心中因妻子被人觊觎而生出的不快散去了不少,他看着这被自己打击得毫无还手能力的小情敌,终于满意地勾了勾嘴角,没有再继续刺激他,而是从怀里拿出一张小纸条递过去:“看看。” 文熙不大想理他,翻了个白眼便起身要走,秦时也不拦,只懒洋洋道,“事关文家,五表哥不看,来日怕是会后悔。” “”这人显然把一切都算计好了,文熙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憋屈,暗道等他身子痊愈了定要狠狠按着他揍上一顿,这才绷着脸转过身,动作略为僵硬地抢过那张纸条扫了一眼。 这一看少年脸色就变了,他倏地捏紧那纸条,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几分:“此事当真?!” 秦时看了他一眼:“你若不信,大可以自己再去查实。” 文熙咬牙,再也忍不住碰地一声怒摔了椅子:“姓章的欺人太甚!” “放心吧,传信给我的人已经在想法子助你妹妹识破那人的真面目了。”没想到孟欢此去西北会有这样的意外发现,秦时心情颇好,只是想到此事本身,青年眼底又忍不住露出了几分鄙夷来。 将手下的死忠暗卫包装成贵族公子去勾引文家最受宠的七姑娘什么的,也不知章晟那脑子是怎么长的。那七姑娘虽说是文家孙子辈中唯一的女孩儿,被整个文家奉若明珠,可她就是再受宠又如何?文家还能为了她一个人弃整个家族于不顾不成? 这也未免太小瞧文家那满门将骨了。 再说,人家一家子都忠心耿耿向大晋,压根就没有叛离的心思,这一招使得不仅恶心,还很多余。若不是孟欢那头已经彻底查清楚,秦时其实都有点怀疑那人是孟怀或樊林暗中派去栽赃给章晟的。 不过敌人自己作死,秦时乐见其成,然章晟此人虽虚伪阴毒,行事也颇为不择手段,可总体说来还是有些能力的,并不像是会做出这等蠢事的人,那么会使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后宅招数之人 青年挑眉,心中大致有了数,同时一个新的计划也三两下浮现在了脑海中。 为了感谢那人的相助之恩,他决定送她一份大礼,嗯,他就是这么知恩图报的人! 文熙不知道秦时在想什么,听了这话方才稍稍冷静了一点。其实在经历药人那事儿之后,他对章晟已心有不满,只是碍于家中父兄的选择无法另作他想。如今知道章晟竟暗中派人用这般恶心的手段侮辱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性子骄傲,比父兄更多了几分肆意的少年自是再也压不住心头怒火,整个人都炸开了。 不过他炸归炸,倒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而是又派人好生查探了一番,待确定秦时所言一点不假之后方才冷笑着下定了决心:“去他奶奶的章晟,老子不伺候了!你说,要我怎么配合才能把整个文家从那王八蛋的阵营里拉出来!” 秦时懒洋洋地答道:“你暗中来洛州并与我来往过甚之事和你二哥背着他送走阿浓之事,章晟眼下皆已经知晓,所以你什么都不用做,只等着他出手逼你父兄走便是了。” 文熙:“” 对哦,差点忘了这王八蛋一直在对他们使离间计来着。 欺负了情敌一顿,又给敌人送去了一份大礼,秦时心里因哄不好媳妇儿而生出的郁闷一下子消散了大半。不过他没有将这好心情表现出来,反而一日比一日沉默,眼神也一日比一日忧郁,闷闷不乐窝在床上的模样,如同一只被主人遗弃了的大狗,看着可怜极了。 阿浓:“”这人演技真是越来越好了。 心里有点儿发软,但一想到他面色惨白,唇色青紫地躺在床上,迟迟不见醒来的模样,少女胸口那团隐含着恐惧与后怕的郁气便怎么都压不下去。 他明明答应过自己会毫发不损地回来的! 不过想着这几天陪秦母吃饭时,老太太担心的眼神,这晚睡觉的时候,少女抿了一下唇,到底还是脱去外裳,背对着床上的青年在外头躺了下来,没有再如前些天一样寻借口去睡客房。 “阿浓?”正琢磨着怎么才能把媳妇儿留下来过夜的秦时一愣,继而满眼惊喜地凑过去,试探地用爪子碰了碰她的腰。 阿浓没动,她其实知道自己气了他这么多天是有些矫情的,但许是这回吓得实在有些狠,心里落下了阴影,她实在没有办法那么快就放下。只是一直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她无声一叹,在身后青年越发放肆地将整个身子贴上来之际,忽然灵光一闪,脑中浮现了一个念头。 “阿浓?媳妇儿?我错了,你莫要再生我的气了”心花怒放的青年手脚并用,将娇小的妻子整个人搂进了怀里抱紧,然而还没等他说完,怀里的姑娘突然一个翻身面对向他,同时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我才不要再信你了。” 她清澈如水的双目在黑暗的夜色中闪闪亮亮,如同星子一般美丽,只是配上那语气,便又荡出了几许委屈来,看得他整颗心霎时化成了一滩春水,再也生不出任何的棱角来。 “不信便不信,我日后做给你看,嗯?”青年说着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她柔软的唇瓣,少女没有挣扎,反而还若有似无地发出了一声低吟,这低吟夹杂在轻微的喘气声中,几不可闻,可落在秦时耳中,却仿佛雷声一般响亮,直接炸得他心头轰地一声燃起了大火。 软香温玉在怀,憋了多日的青年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便一个翻身将小媳妇儿压在了身下,用力吻住了她的唇。 阿浓心里也是喜欢这样的亲近的,不过嘛 就在青年受不住准备攻城之际,耳边突然传来少女羞涩中带着狡黠的声音:“今天不行,我月信来了。” 秦时:“” 听着青年低沉急切的喘气声,感受着他紧紧绷起的肌肉,少女心头那口郁气终于彻彻底底地散了出来。她咬着唇笑了起来,媚眼如丝地看着他,玉葱般的指尖轻点他的鼻尖:“快下来,睡觉啦。” “”秦时倒吸着凉气将自己埋进了她的颈窝,试图挣扎,“媳妇儿,别这样,我会死的” 阿浓看着他眨了眨眼:“那你睡不睡呀?” 秦时僵硬,半晌终是认命地苦笑了一声叹道:“睡,你说睡咱就睡,你说不睡,谁敢睡我就给他抽醒!” 第104章 第104章 虽然煎熬了一整晚,但媳妇儿终于消气了,秦时心情愉悦地舒出口气,然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将那一晚错过的美好加倍补了回来。 被折腾得浑身酸疼的阿浓:“” 好后悔,不该这么快就原谅他的! 眼看媳妇儿又有生恼的迹象,一朝解禁便忍不住放飞自我的秦将军这才勉强收敛了一些。只是想着身上的毒已经彻底解开,自己再过些日子大约又要往战场上去了,青年心里便很是不舍。这不舍统统化作了想要亲近阿浓的,哪怕夜里抱着她什么都不做,他也总要贴上去挨挨蹭蹭一番才肯睡去。 阿浓对此哭笑不得,这晚叫他闹得好不容易生出的困意都没了之后,终是忍不住起身捏住了他的鼻子,斜着眼嗔道:“这般缠人,你莫不是属狗的?” “不,我属狼,最喜欢吃”秦时任由她捏着,搭在她腰间的大手不仅没有放开,反而越发收紧了几分。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一双幽深的眸子在黑暗中又闪又亮,“又白又嫩的小兔儿。” 又白又嫩还属兔的阿浓:“” 这人近来越发无赖,她有点儿招架不住,但到底不想就这么认输,少女于是绷紧了脸蛋,面无表情地说道:“明儿是嫣然和白羽成亲的大喜之日,你若是害我无法准时起床,接下来一个月” 见势不妙,秦时赶忙闭上眼睛发出了呼噜声,装出一副已经睡熟的模样。 阿浓:“” 越发会作怪了!少女嗔怪地扯了扯他的脸,这才忍着笑重新在青年身边躺下。 秦时弯唇,重新将她揽至胸口抱紧,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好了不闹了,快睡吧。” “嗯。”阿浓嘴角含笑地闭上了眼睛,然而半刻钟后 “都赖你,闹得我困意彻底没了!”想着明儿还得早起去余家帮忙,翻来覆去半晌都没能睡着的少女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略带气恼地拍开腰间的大手,郁闷地翻身坐了起来。 白日里休息得多,晚上并不怎么困的青年听到这话,双眼倏地一下亮了起来:“是是,赖我。不过没关系,我有办法补救。” 他的语气听着有些不怀好意,阿浓警惕地抖了一下耳朵,没有马上答应:“什么办法?” 秦时嘿嘿一笑,扑上去便将小媳妇压在了身下:“待为夫带着你剧烈运动一番,你便能累极而眠了!” 阿浓:“” 最终阿浓还是被会变着法儿耍流氓的秦时给拿下了。不过第二天有正经事要办,他也没敢太过分,很快便结束了。 见他乖觉,又被他搂在怀里细声哄了一番,阿浓心头的闷气也散了,只是想着方才最后一刻来临的时候,他覆在自己耳边,闷在喉咙里低低说出的那句“阿浓,给我生个孩儿吧”,脸蛋便如同烧起来了一般,一下子烫得厉害。 孩儿呀 兴许已经有了呢,就不知会像她多一些,还是会像他多一些因疲累而重新生出了困意的少女摸着自己平坦的腹部迷迷糊糊地想。 一夜好眠。 第二天,昨日刚得空从军营里赶回来的白羽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将他心爱的小黑妞娶进了门。 又过了几天,身上余毒彻底解开了的沈鸳和楚东篱也热热闹闹地成了亲。 看着友人们幸福灿烂的笑容,阿浓心里像是落满了三月春光,暖洋洋的,说不出的圆满。 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真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了。 这日离开楚府回飞龙村的路上,少女倚在自家男人宽阔的怀里,自来清浅的脸上笑意荡荡,如同花开。 “这般高兴?”秦时喜欢看她的笑脸,只是想到她这笑容不是为自己而展,心头又忍不住生出了几许醋意。 为此他忍不住失笑,只觉得自己在遇见她之后,连心性都变了不少——以往他可从来没有这般小心眼的时候。不过他倒也并未觉得这样不好,他喜欢因她而生的一切改变。再者,他的小妻子外表看似淡漠,其实心里装了很多人很多东西,他若不紧张些,主动些,只怕不定什么时候便地位不保了。 “嗯,方才三姐姐笑得很开心。”想着完全恢复了记忆的沈鸳穿着大红嫁衣摸着她的头,向自己保证往后一定会幸福的样子,阿浓心里又酸又喜。她眨眨眼,片刻寻求保证似的转头看向秦时,“楚家主会对她好的吧?” “嗯,别担心,他若敢欺负你三姐姐,咱们就抄家伙打上门去。”秦时这么说着,心里想的却是:太好了,可算把那整日与自己争宠的祖宗给嫁出去了! 阿浓不知他在想什么,闻言笑了起来,一颗心彻底变得安稳。不过想到沈鸳似有重新上战场为父兄报仇的意思,少女脸上的笑意又一下顿住了。 “三姐姐好像有点想重新往战场上去,希望姐夫能劝住她。” “放心吧,楚东篱比你还紧张她,定不会再让她到前线去冒险的。”秦时不大想再和她谈论沈鸳,便转移话题道,“前头好像有卖糖炒栗子,要不要买点尝尝?” 阿浓一愣,继而点了点头:“买点吧,娘和阿临也喜欢吃这个。” “嗯。”秦时目光微闪,弯着唇吩咐外头赶车的属下去买,这便捏着她的手说起了别的事情,“我估摸着明后天就得回营了。” 阿浓的心结这些天以来松动了不少,此刻再听他说起这事儿,心中已没有从前那么抗拒了。只是想到他受损的身子才刚刚恢复,便又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担忧来。不过她知道自己是拦不住他的,因此并未将这担忧宣之于口,只神色平静地点点头道:“那我回去给你收拾东西。” 秦时低头看她:“没别的话要跟我说了吗?” 阿浓睫毛微颤,半晌方才抿了一下唇,挑着眼角嗔道:“不许忘记答应我的事情,不然嗯哼。” 秦时失笑,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刚要说什么,外头突然由远及近地响起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不过片刻,那马蹄声便在二人的马车前停了下来,同时马车帘子叫人猛地一撩,文熙那满是肃然的俊脸便急急地探了进来。 “帮我个忙!” 阿浓一愣:“五表哥?你怎么来了?” 文熙近来似乎很忙,已有多日未曾出现,此刻会突然匆忙跑到这里来求助,想来是他的离间计彻底成功了。秦时心情大好,对他微微一笑:“文五公子可是在跟我说话?咱们无亲无故的,你这” “”文熙抹了一把脸,恶狠狠地瞪着他,“表妹夫哪里的话,你是阿浓的夫君,自然也是我文家的外孙女婿,怎么能说是无亲无故呢?” 这话是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听着要多咬牙切齿有多咬牙切齿,不过秦时却十分满意,毫不吝啬地露出了看似爽朗实则嘚瑟的笑容:“瞧我,竟把这个给忘了。既是一家人,自该不分你我,五表哥快说吧,到底出什么事了。” 真的好想挥鞭将这人往死里抽啊!文熙用力握紧腰间的九节银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压下心头的憋屈,钻进马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飞快道来。 秦时听完文熙说的话便掉头将阿浓送回了楚府,自个儿匆匆地跟着他走了。 听完了事情始末的阿浓没有异议,只是心中有些复杂。 前段时间文熙偶尔会秘密出现在秦家,与秦时说些章晟那边的消息。二人说话时从不避着她,阿浓便自然而然地知道了秦时早前设计离间文家和章晟的事情。虽然因为秦时的磊落相待和文熙坚定的态度而平静地接受了此事,但少女心里始终是有些难过的——文家和皇家都是她亲近的,可如今他们却要兵刃相对,互相伤害,这叫她如何能好受呢? 直到刚刚从文熙口中听到了章晟对文家所做的事情,少女心里那抹难过方才彻底消失无踪。 纵然是文熙和秦时的里应外合逼得章晟不得不对文家出手,可下旨强娶文家七姑娘做侧妃,见七姑娘不肯便找人给她下药,意欲强行将生米煮成熟饭什么的,这也实在是太恶心下作了些。莫怪就算受了诸多委屈也一直没想过另投明主的二位舅父这回也终于忍不住改变了想法。 还有,章晟竟试图给二表哥下毒控制他。 幸而有个近来一直在研究千毒子炼制之毒的翠烟在,否则文安这会儿只怕已经变成失去自我意识的傀儡了。 想到这,阿浓低低地叹了口气。如今她只盼将来孟怀事成之后,能好生安置表姨父和表姨母,至于章晟 望他好自为之吧。 第105章 105章 章晟不知道阿浓已经彻底对他失望,此刻的他正处于暴怒状态。原因倒也简单,他发现了韩芊芊私下对文家七姑娘所做的事情——没错,虽然下旨纳文七为侧妃是他的意思,可他压根没想对她来强的,这后头给文七下药等诸事,统统都是韩芊芊这个蠢妇自作主张背着他搞的事情! 章晟气啊,前有狼后有虎,他此时处境已经够艰难了,可身边人却还总是给他添乱! 虽说他确实因前头那些事对文家起了些疑心,可这点子疑心并不能影响他对文家人的重用——战事紧急,如今朝中已没几个能打的老将,只满门骁勇善战的文家能解他的燃眉之急,他看得清,自然不可能在这时做出主动将文家推远的蠢事。 因此,提出纳文七为侧妃完全是出于怀柔之意,毕竟今日是他的侧妃,未来便是大晋的贵妃,这对于文家来说是赏赐,是看重,也是一种大致意为“本宫并未受近来流言的影响怀疑文家,请爱卿放心”的态度。 可他没想到文七并不愿意做他的侧妃,更没想到的是,韩芊芊那自作聪明的蠢妇竟为了讨他开心暗中对文七下黑手,试图逼迫她就范! 本来若事情能做成也就罢了,最糟心的是,她做就做了,还没做利索,紧要关头让那文七给跑了! 想到这里,章晟简直都要气哭了。这等猪一样的队友,若非确信她是定国公的亲闺女,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敌人派来的奸细了! “晟哥哥莫要生气了,此事是我做的不周全,我认错。可就算文七真的跑回了文家又如何?文家人还敢对晟哥哥不利不成!再说了,他们不尊上令,枉顾晟哥哥好意,分明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这等狂妄,我瞧着实在是生气!晟哥哥你是当今太子,何须顾忌这等小人?不若杀之以立威,叫世人再不敢心生不敬!” 因韩芊芊这番话而回神的章晟:“” 这可真是好、主、意、啊! 他额角青筋跳了跳,到底还是忍不住,起身重重一巴掌甩在了正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姑娘脸上:“闭嘴!无知蠢妇,杀了文家人,你去给本宫打仗吗?!” 韩芊芊被打蒙了,捂着迅速红肿起来的脸蛋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素日温和斯文,此刻却阴鸷骇人的男人,脑袋嗡嗡作响。 “你晟哥哥你你打我?你竟然打我?!”好半晌,她才因疼痛而回过神。从未受过这般委屈的小姑娘一下子红了眼,她忘了伪装,几乎是尖叫一般问道,“为什么?我哪里说错了?朝中这么多人,又不是只有文家人会打仗!” 章晟:“” 好想再上去补一巴掌 但想着她身后的定国公,青年到底还是深吸口气强压下了喉间翻涌的那口老血,面无表情地吩咐道:“来人,送太子妃回寝宫,没有本宫的命令,谁都不能放她出来,还有,任何人都不得进去见她!” 这寝宫指的是徒州行馆里的暂时住所,韩芊芊以照顾他为由跟来之后便一直住在这里。 行馆里都是他的亲卫,他这么做,岂不是要断了她向一直住在军中的父亲求救的机会?韩芊芊反应极快,一个激灵回过神之后,当即便咬牙收起了自己的小姐脾气,示弱地哭了起来:“晟哥哥不要!芊芊知道错了,你莫要关着芊芊!往后我做什么事都会先与你商量,再不敢擅做主张了,晟哥哥” 可惜章晟这会儿糟心得厉害,压根就不想再多看她一眼,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再看她便摆摆手叫人把她拖下去了。 在场的都是章晟的心腹,见此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一句话都没有说。 “一旦抓到文七,马上带回来。另外,事已至此,多派些人盯着文家,一旦发现他们有异动”好半晌,章晟方才冷冷说道,“先下手为强。” 文七逃走已有两日,虽说他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派了大批人手去追,但既然至今未寻到人,便要先做好她已经被文家人救回去的准备。而一旦文七回到文家,那他和文家之间的关系怕是再不能修复了。到时他就是再不愿,也不得不先除之,否则文家这满门的悍将一旦另投他人,将来这以一敌百的锋利枪头对准的,就是他了。 韩芊芊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明明只是不忍晟哥哥心中烦忧,所以才想了法子欲帮他而已。可怎么到头来,竟惹得他大发雷霆甚至还动手打了自己呢?! ——说来这姑娘虽善于伪装,也有些手段,可这些手段都是从后宅中摸索而出,自然也只适用于后宅那一亩三分地。再加上定国公虽疼她,却只一味地宠溺,并未教过她真正有用的东西,因此她看不清天下局势,会用自己从前在后宅无往不利的手段去行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眼下没人与她分析这些,韩芊芊也不可能突然自己就明悟了,因此她在被章晟无情地关进寝宫以后,先是因想不通其中缘由生了一会儿闷气。然章晟到底是她真心喜欢的人,再加上这回确实是自己做的不好,这气儿又很快就消了。 之后,韩芊芊便开始思索该如何找人送信给父亲定国公,请他前来说和。 然而这外头全是章晟的亲兵,根本不听她差遣,自己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也不知被章晟带到了哪里去,韩芊芊独木难支,焦急委屈之下,终于忍不住坐在床上抹起了眼泪。 不知哭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再醒来,天已经黑了。 红肿的脸蛋火辣辣的疼,韩芊芊捂着脸从床上坐起来,想着章晟冷酷无情的样子,眼睛又忍不住红了起来。不过她并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因此很快又振作了起来,开始思考脱身的法子。 可谁料还没等她想出来要怎么办,东侧窗外的花坛里突然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小姐!小姐!” 韩芊芊凝神一听,发现是她的贴身大丫鬟双巧的声音。 “双巧!”她眼睛微亮,跑过去地小心地打开窗户,果真瞧见双巧正猫着腰儿躲在窗外那半人高的花丛里。 “小姐,不,娘娘,您没事吧?”双巧是个长相平凡的姑娘,瞧着约莫十五六岁,说话行动间略有些笨拙。 韩芊芊不喜欢身边丫鬟太过伶俐漂亮,双巧这般正投了她的喜好,因此方能在她身边一待就是多年。 “你看本妃的脸,像是没事吗!我”韩芊芊说着眼泪又出来了,但她也知道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只咬牙道,“先不说这个了,我去写封信,你想法子替我送到我爹手里。” 双巧赶忙点头:“是,娘娘!” “嗯,你在这里等着。”韩芊芊说完便飞快地转身回屋写信去了。 双巧一动不动蹲在那里,待片刻之后韩芊芊写完信回来,方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玉瓶递过去:“这是娘娘从前赏给奴婢的雪清膏,奴婢想着这东西珍贵,一直没舍得用,眼下正好献给娘娘,您快往伤处抹一些吧!” 这雪清膏可是消肿化瘀的佳品,韩芊芊眼睛一亮,倒也没客气,飞快地收起那小玉瓶,这便低声道:“行了,你快去吧,小心点,若是能办成此事,本妃重重有赏!” 双巧低着头恭顺应下,漆黑的夜色中,没有人发现这其貌不扬的小丫头眼里已蓄满了夹杂着激动与悲痛的眼泪。 姐姐,巧儿很快,很快便能替你报仇了 韩芊芊的死讯传来时,阿浓刚吃完午饭。沈鸳和楚东篱新婚燕尔,正蜜里调油地躲在屋里腻歪,她不好去打扰他们,便只一个人在楚府精美雅致的小花园里散起了步来。 刚绕着花园东角里的大枣树走了两圈,两天前匆匆随文熙离去的秦时回来了。 青年浓眉飞扬,嘴角微弯,心情瞧着很是不错,阿浓缓步迎上去,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待确定他安然无恙之后,方才抬手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问道:“事情都办完了?” “嗯,差不多了。”阿浓不喜欢陌生人跟着,因此这会儿四下无人,秦时颇为满意地低头亲了她一口,这才揽着她的腰,边带着她往屋里走边说道,“你那文家七表妹当日是被淮东王麾下的玄英卫统领魏建所救,亏了有他护着,她才成功从章晟派来的杀手手中逃了出来。眼下文熙已经带着她在王爷安排的地方住下,安危无虞,你且放心。至于西北那边,刚刚收到的密信,你两位舅父都已经决定向王爷投诚了。” 第106章 第106章 阿浓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还是忍不住恍惚了一下。她轻声叹息,片刻方才微带担忧道:“可章晟那边必然不会毫无准备,舅父他们会不会有危险?尤其二表哥如今还在他帐下” “二位舅父既然做此选择,必然有应对之法。再者文家看似低调,但到底盘踞西北多年,章晟的势力多在南边,没那个能力在西北之地闹出大动静,至于暗地里的小手段二位舅父英武机敏,又有王爷派去的亲兵接应,你不必担心。至于你二表哥这边,他已趁昨夜之乱带着几位副将秘密离开晋营,前来洛州与文熙汇合了。” 阿浓忧色稍退,继而好奇道:“昨夜之乱?” “嗯。太子妃韩氏于昨天早上暴毙,宠女如命的定国公得到消息之后连夜离营往徒州行馆而去,拉了章晟就要跟他拼命。”说到此事,秦时微微眯眼,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所以那位太子殿下,这几天只怕是自顾不暇,抽不出太多空来对付文家了。” “什么?难道韩芊芊是章晟害”阿浓先是惊诧地瞪大了眼,片刻反应过来,又摇摇头道,“不会,不可能是他。” 就是心里再不喜欢韩芊芊,章晟也绝对不可能在明知她深得定国公宠爱的前提下对她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毕竟他眼下还离不开定国公的支持。 说起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肃清朝纲,揽紧兵权,请出朝中老将来减缓樊林南下的速度,拦阻孟怀东进的脚步,章晟不说人品,就能力而言还是很出众的。可惜他生不逢时,真正得以掌权时大晋已成一个巨大的烂摊子,此番又有韩芊芊关键时刻拖后腿,这才有今日之艰难。 纵然知道阿浓别无他意,可见她这般笃定,秦时还是有些醋了,他低头捏着少女的下巴又是深深一吻,末了方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道来—— 害死韩芊芊的人当然不是章晟,而是韩芊芊身边那个叫双巧的大丫鬟。韩芊芊多年前因一个句玩笑随意杖杀了她相依为命,在心里视为亲姐姐的好友,她心中恨极,这么多年来一直潜伏在她身边寻找替姐姐报仇的机会。只可惜韩芊芊身边伺候的人多,又是个自恃身份,对丫鬟们素不信的,她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直到秦时的人寻到她,双巧才惊觉机会来了,二话不说便答应了相助。 至于这相助之法,自然就是在秦时安插于行馆中的探子们帮忙引开那花坛附近的看守之人后,将那瓶带毒的雪清膏送到韩芊芊手上。 故意派人将韩芊芊所做的蠢事——包括之前派暗卫勾引文七,这回暗中给文七下药等事统统捅到章晟面前,在他怒极伤了韩芊芊后派人弄死她,借此挑起章晟与定国公之间的矛盾,这便是秦时想要送给章晟的“大礼”。 当然,这份“大礼”背后的计策说来其实经不起推敲,明眼人稍一思索便能看出其中玄机。可某些时候,理智是会被情感左右的——定国公素来疼爱韩芊芊如眼珠,如今爱女惨死,死前又确实遭受过章晟的责打禁足,他理智上再清明,心里怕也难免会对章晟生出迁怒之意。 此乃人之常情。 而面对这样的定国公,章晟只能受着,毕竟韩芊芊确实是死在了他眼皮子底下。且如今她死亡的真相未明,于情于理,他都必须要先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同时安抚定国公。 如此一来,他就没有那么多精力对付文家了——替文家减少麻烦,给章晟添堵,这是秦时设下此计的两个原因之一,至于另一个 青年垂眸看着阿浓,大手轻轻抚着她白如雪玉的脸蛋,韩芊芊几次三番害她,早就该死了——在和怀里小妻子有关的事情上,自来大度的秦将军总是格外的小心眼,爱记仇。 听完秦时的话后,阿浓心里有些复杂,但总归是松了口气。 乱世之中,生存不易,她如今也只求自己心中所念之人皆能平安无事。 “等二位舅父他们来了,我带你去见他们。” 秦时的话让阿浓回过神:“好,不过你方才说七表妹和二表哥现在人都在洛州?” 秦时“嗯”了一声,低头看她:“可是眼下就想去见他们?” 阿浓迟疑了片刻,问道:“可以吗?” “不可以。”秦时说完,一本正经地点了点自己的唇,“除非小娘子亲我一口。” 阿浓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终于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眉目含嗔道:“不许不正经。” “好。”秦时严肃应道,片刻又问,“那你亲不亲?” 阿浓被他这无赖的模样逗笑,又见他目光闪闪,漆黑的眸子里星辰荡漾,煞是好看,到底还是在确定左右无人之后,脸蛋微红地凑上去轻啄了他一下。 “这样可行了?” 自是不行。 秦时弯唇笑得痞坏,以“诚意不够”为由将她抱回房中好生欺负了一番,这次才神色愉悦地带着小媳妇与楚东篱夫妇告了辞,往孟怀用来暂时安置文家人的宅子而去。 那宅子离楚府不远,二人很快便到了。 见到阿浓,文家人皆很高兴,然而见到她身边的秦时,文家三兄妹的脸色一下子就臭了。 不过秦时并不以为意,笑吟吟地挨个叫了一遍,直叫对方满心憋屈,脸都黑了。 滚滚滚!谁是你表哥(谁是你表妹)! 阿浓在旁看得好笑,却到底还是又郑重地与文家三兄妹介绍了一番:“二表哥,五表哥,七表妹,这位是秦时,我的夫君。” 看出她的认真,文熙俊俏的小脸彻底垮了下来。他闷闷地立在那里,不甘地挣扎道:“阿浓,他配不上你” “就是就是,阿浓表姐,你长得这般好看,出身又高贵,合该配一个顶天地里的大英雄才是!”说话的是文家七姑娘文妍。小姑娘只比文熙小一岁,自幼便喜欢跟在这个小哥哥屁股后头跑,是他最忠实的拥护者,因此这会儿见文熙不开心,当即便蹦过去拉住了阿浓,叽叽喳喳地帮着发起声来。 她身材娇小,身材圆润,再加上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看着十分的娇憨讨喜。阿浓忍下伸手捏她包子脸的冲动,微微一笑:“多谢表妹,只是” 如水的目光扫过身旁身如松柏的青年,“于我而言,他已是最好。” 秦时没想到自来含蓄的妻子会当着外人的面说出这种类似表白的话,一时愣住了,待反应过来,嘴角顿时高高翘了起来。 “你也是最好的。”忍不住抬手拂去她腮边的碎发,在战场上冷锐得如同一柄利刃的青年这会儿却眉眼荡荡,笑如春风,尤其是脸上两个深深的酒窝,更是衬得他多了几分罕见的纯真稚气。 方才那话其实是心之所念,脱口而出,待反应过来,阿浓已是耳根发热,心中羞窘,只是淡定惯了方才没有表现出来。眼下见秦时竟也含情脉脉地回应了起来,少女的脸上顿时再也忍不住浮现了两团红晕。 旁边猝不及防被秀了一脸的文家三兄妹:“” 文安虽有些固执,可并非糊涂之人。确定阿浓是真心愿与秦时在一起之后,就没有再说什么要阿浓和秦时和离的话,只无声一叹,同情地拍了拍自家弟弟的左肩。 文妍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再说什么,学着文安的样子踮起脚尖,努力地抬手拍了拍文熙的右肩。 文熙:“” 难受,想哭。 虽心疼文熙,但文家家教甚好,便是年纪小如文熙,之后也没有再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而是拉着阿浓叽叽咕咕地说起了家中的旧事。阿浓喜她娇憨可爱,聪慧懂礼,心中那因多年没有往来的生疏感很快就消散了。 二人相谈甚欢。 秦时则是被文安请走了——文家既已投入孟怀麾下,往后大家便是同袍战友,就算没有阿浓的关系在里头,这交道也都是要打的。 英雄惜英雄,没了之前的敌对关系在,一番交谈下来,两人关系已经融洽不少。最后说到兴致所在处,文安甚至还朗笑出声,命人拿来了烈酒,与秦时举杯共饮。 文熙:“”他就是出去练了一顿鞭子,回来二哥就叛变了这日子还能愉快地过下去吗?! 幸而吃过午饭之后秦时就带着媳妇告辞了,不然再待下去,今日遭遇了接连打击的文五公子只怕就要忍不住撸鞭子冲上去与他决一死战了。 “表姐可要常来找我玩呀!我一个呆在这太无趣啦!” 文妍皱着白嫩嫩的包子脸,依依不舍的模样看得阿浓眼里荡出了笑意来。 “好。”她应着,心里因这种血脉相连的天然亲近感而欢喜。 上天终究没有彻底丢弃她,在让她相继失去祖父祖母,娘亲和姨母之后,将外祖一家重新送到了她身边。 第107章 第107章 如秦时所料,不出一日,因丧女之痛而暂失理智的定国公便在章晟唱作俱佳的安抚下冷静了下来。且不知章晟具体做了什么,之前还对他喊打喊杀的定国公竟比从前更亲近了他几分。 对此秦时等人并无意外,章晟城府深,手段狠,不是这等小小计谋就能击垮的。再者定国公也不是好糊弄的人,发泄完心中的悲痛,自然就能反应过来了。 眼下二人正命人全力追查韩芊芊死亡的真相,章晟也在得知文家所为后开展了报复行动。不过文家人在秦时相助下抢占了先机,并不惧之,反而还顺手带走了晋营中几位与之交好的旧部,气得章晟险些吐血。 彼时大晋已彻底失去民心,纵然章晟掌权后力图改变,却也因战事紧急而收效甚微,反倒是从前便素有贤德之名,如今作风也一直仁厚宽容的孟怀越发地为百姓们所拥戴。因此历经此事后,章晟处境越发不堪,无奈之下,他终是决定择樊林孟怀其中一人先与之联盟,全力拿下另一人再行后事。 “岳父观其二人,谁更合适?” 因失去爱女而憔悴了许多的定国公淡淡道:“樊林悍勇,孟怀狡诈,这二人一为豺狼一为狐狸,哪个都不合适。” “可眼下处境如此,我们别无选择。暂舍一方,尚能保半壁江山,若继续死扛”章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用力地捏紧了双拳,眼底沉如深潭。 定国公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沉默半晌,到底是无奈地点了点头:“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说来樊孟二人如今的实力旗鼓相当,择谁盟之都差不多,只是樊林自傲,目下无人,早已将大晋视为囊中之物,未必会答应与我们合作,可那孟怀” 话还未完,外头突然有下属紧急来报,说是已经查出了韩芊芊死亡的真相。 定国公一双犀利的鹰目倏地抬起,看向章晟,咬牙冷笑道:“你猜是北是东?” 有这等能力潜入行馆杀人,又有动机离间他们二人的,不是樊林的人就是孟怀的人,二人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之前尚未找到证据,不好妄下定论。如今事情既已查清楚,定国公哪里还忍得住?心中残余的悲痛哀伤顿时便尽数化作了凌厉的杀意,直向四周激射而出。 “观文家动向,自然是东,然樊林也未必没有可能。”章晟亦恨不得马上将那幕后黑手扒皮抽筋,说罢一挥手便使人将禀报之人带了进来。 那人被屋里浓郁的杀气惊得哆嗦了一下,不敢迟疑,当即便将查出来的线索尽数道来。 二人听罢脸色阴沉,许久方才对视一眼,唤来幕僚开始了下一番讨论。 至于这讨论的结果 两日后,淮东军营帐里,孟怀见到了章晟秘密派来的和谈使者。 秦时知道就算自己借那名唤双巧的丫鬟之手将韩芊芊之死安在了樊林身上,有文家之事在前,即便查到了所谓“证据”,章晟也不会相信此事与他们无关。他这么做,无非就是想把樊林也拉下水,造成“他纵然不是主谋,却也是知道这个计划并在里头掺了一脚的从犯”的假象。 至于原因,无他,不过是猜到了章晟迟早会择一方结盟,想在韩芊芊这事上将淮东军和江北军拉平罢了。否则一旦确定此事与樊林无关,章晟先不说,定国公怕是会马上弃孟怀这个“杀女仇人”选择樊林,而樊林一旦答应,淮东军的处境便要危险了。 眼下秦时此招一出,樊林也好,孟怀也罢,与定国公而言都是王八蛋,选谁都差不多。在这样的情况下,秦时有自信,章晟一定会选择淮东军。 “各位对此事怎么看?”主帅营帐中,孟怀问下方坐着的一众将士谋臣。 徐贺率先发言:“咱们前脚刚从他手里挖走整个文家,他后脚就使人上门和谈,能屈能伸至此,这位殿下不可小觑。” 要知道正是文家的倒戈才害得章晟落入了眼前的困局,纵然情势比人强,可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下决断,可见其心智之坚,心思之深。 孟怀眼神幽深地点了点头,又道:“那这和谈之事,诸位以为如何?” “势在必行。”说话的是秦时,安排好文家的事又送阿浓回飞龙村之后,他就和白羽回营了,“眼下大晋已无力再两边挣扎,若我们不答应联盟,章晟定会寻樊林联手。虽说樊林自傲,未必会答应,但若有万一,于我军便是大不利。再者比起晋军,樊林更是我军日后大患,若能提早除之,未尝不是好事。” 这也是为什么他明知骗不过章晟,却还要将韩芊芊之死栽赃到樊林身上,将他也拉下水的重要原因。 白羽也点头道:“樊林铁骑骁勇善战,晋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管怎么样,都绝对不能让他们有联合起来对付我军的机会。现如今章晟择我军为盟,日后如何暂且先不说,至少眼下是于我军有大利的。” 一旁有人问道:“有大利?若是答应联盟,我军便要与晋军一同北上对付樊林,耗时费力不说,已经握在手中的这几个州也容易被人趁虚而入,恕在下愚钝,此事利在何处?” “既想合作,自然要请那太子殿下拿出一些诚意来。”秦时敲了敲桌面,慢条斯理地说道,“比如,将蜀中南边七大州双手送上之类的。” 众人:“” 七个大州,那都占蜀中一半的土地了!还要人家白白送上,秦将军啊您可真敢说! 只白羽撑着胖脸笑眯眯地补充道:“这都好商量,七州不行,六州也可以嘛。” 众人:“” 莫名有点同情那位太子殿下了怎么回事? 打定主意之后,孟怀很快便给章晟回了信。纵然心里已经有所准备,章晟还是被对方的狮子大开口气得面色铁青,差点摔桌。可眼下处于弱势的是自己,他就是再憋屈再不甘,也只得咬着牙应下这些霸王条款——自然,在这之前双方是你来我往砍了好几次“价”的。 最终,章晟答应给将蜀中南边包括徒州在内的五个大州双手送给孟怀,而孟怀则答应暂时与晋军休战,并助其剿灭樊林叛军。至于再之后的事,自然就是二者各凭本事了。 至此,双方暂时握手言和,准备共同北上去收拾樊林。而作为孟怀麾下主将之一,秦时自然也要随军前去。 骤然得知这个消息,阿浓许久没有说话,直到秦时将她揽入怀中抱紧,她方才一下从怔愣中惊醒。 “你”少女张了张嘴,压下心里突然涌起的空荡不安,许久方才问道,“此去要多久?” 第108章 第108章 秦时刚要回答,窗外忽然轰地一声下起了大雨。时值盛夏,天气炎热,这倾盆的暴雨一落,顿时驱散了屋里的沉闷,给这日的午后带来了几许凉意。 阿浓往窗外看了一眼,只觉得那豆大的雨滴尽数落在了自己心底,砸出了大大小小的坑洼。不同的是,这些坑洼里盛满的不是雨水,而是不舍,担忧,眷恋等种种复杂的情绪。 “短则一年,长则三五年吧。”秦时却没有管窗外天气如何,只抬手摸着妻子如同绸缎般柔软的黑发,低声说道,“放心,我会尽早回来的。若是平日里得了空,也定会回来看你。走之前我会加强村口守卫,你身边的人我也会安排好。平日里若是在家中呆得无趣了,便去城里找你三姐姐和文家的表妹玩,至于家里和娘亲,却是要辛苦你照看了。” 樊林势大,如今已吞下大晋北边除西北三州之外的所有州城,他本人又雄才大略,堪称当时枭雄,麾下江北军更是兵强马壮,勇猛异常,即便如今孟怀章晟合二人之力进军北伐,却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他彻底拿下。是以他也说不好此番一别,归期到底是几何。 阿浓垂着长长的睫毛,没有吭声。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任性地说出那个“不”字,可视线扫过他骨节分明却带着厚厚茧子的修长大手时,那个已经堵在嗓子眼里的字便怎么都吐不出来了。 这是一双很好看的手。 这也是一双不平凡的手。 它们适合提枪上阵,适合逐鹿天下,独独不适合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中。 理智就这样轻易而又艰难地压过了情感,少女暗吸口气,终于抬目看向青年,脸色平静地应道:“我知道的,你自放心地去吧,只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许忘了答应我的事,不然我可是要” 话还未完,眼前突然一阵晕眩,随即整个人栽倒青年怀中,竟就这样昏了过去。 “阿浓?!”秦时一愣,继而大骇,“来人,马上将翠烟姑娘请来!” 阿浓的突然昏倒惊动了整个秦家,秦母忧心忡,不停地直闭眼求神,秦临也焦急不已,在院中来回踱步。更别说秦时,自事发之后脸上的生人勿近之色便没有好转过。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昏迷还叫都叫不醒?莫不是身子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近日太累了?还是自己要出征的事情叫她伤心难过了? 青年皱着好看的眉,心里难得地生出了几许慌乱,而就在他胡乱猜测的时候,被人匆匆请来,眼下正给阿浓诊脉的翠烟慢条斯理地收回了手。 秦时回神,几乎是立即问道:“她怎么样?” 翠烟妩媚的双眼微微一挑,转头神色严肃地看着他:“她的腹里长了东西,我没法将之取出。” 秦时如遭雷击,好半晌方才握紧双拳,压下心头的颤抖问道:“此物对她有什么害处?” “害处啊?没什么害处,就是”声音拖长又顿住,直叫秦时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就是什么?” “就是恭喜啊,你要做爹了。”唯恐一会儿青年反应过来自己要挨揍,翠烟说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了,谁想却因跑得太快不慎踢到了门槛,险些一头栽倒在地。幸而小九就在门口等着她,见此赶紧上去将人接住了。 “快跑快跑!”顾不得其他,翠烟忙拍了拍小九的肩膀。小九点头,抱着她刺溜一下冲出了老远。 过了好一会儿,屋里方才传出青年愤怒中夹杂着不知所措和惊喜的吼声:“李!翠!花!” 不远处院子里正趴在小九肩上哈哈大笑的翠烟顿时笑容一僵,额角突突跳了两下。 都说了她已经不叫翠花很多年了! 看着怀里这咬牙切齿也美丽得叫人移不开眼的女子,清俊秀气的青年小九那对谁都清冷疏离,仿佛没有任何感情一般的眼睛里掠过了几许淡淡的,夹杂着罕见温柔的笑意。 她这般调皮肆意,与众不同的一面只有他能看到呢 真好。 尽管于她而言,他永远都只是一个属下,一道影子。 阿浓醒来的时候,夕阳已经下山。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昏倒不久之后,中午那场暴雨便停歇了,到此时,天上乌云褪去,又露出了红日余晖映照下额外绚烂多彩的晚霞。 看着窗外的景色,少女有些发懵,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昏倒,一昏还昏了这么久。还有,床边这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还一直问她“饿不饿,累不累,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青年看起来也很不对劲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没事,倒是你怎么了?” “嘿嘿,没事,就是太开心了。”秦时知道自己眼下的表情一定很蠢,但那又如何?他媳妇儿怀了他的孩子,他很快就要做爹了! 他兴奋得几乎有些失控,阿浓诧异的同时心里也生出了十分的好奇:“太开心了?为什么?” 躁动了一下午的心依然无法平静,新鲜出炉的蠢爹爹没有马上回答,只咧嘴露出两个酒窝,随即小心翼翼地伸手将孩子他娘抱起,修长的大手万分珍惜地贴在了她平坦的腹部。 “因为咱们要做爹娘了。” 阿浓蓦然愣住,不知过了多久方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是说” “我要做爹了,你要做娘了,阿浓,咱们要有孩子了!”在敌人面前森冷无情,在手下眼中自带威严的男子,此时此刻却笑得如同一个稚嫩的孩子,他有些傻气地看着心爱的小妻子,看着她美丽白皙的脸庞,想着即将出世的孩子,只觉得整颗心都像是泡在了沸水中,滚烫得厉害。 这一刻,什么鸿鹄之志,什么天下之愿,全都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他甚至想不起自己明早就要出发的事情,心里眼里都只剩下了挚爱的妻儿。 阿浓看着这样的他,不知怎么眼睛就红了。她摸着自己的腹部,心里被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感觉填满,想哭又想笑。 孩儿啊 她和他的孩儿。 真好,真好。 “莫哭,翠烟说你身子有些虚弱,得好好养着,可不好激动的!”直到秦时急急地抬手擦去她腮边的泪,阿浓才发现自己哭了。 她回神,用力点点头,含泪绽出一个惊艳绝色的笑容:“好!” 头一回做爹娘,小夫妻俩十分兴奋,就连素日从容的阿浓也难得地跟着秦时幼稚了起来。 二人窝在房中,一会儿讨论孩子的性别,一会儿讨论孩子的大小名字,没事儿还要四目相对傻笑一下,看得前来送安胎药的翠烟好笑之余,心里也生出了浓浓的羡慕。 “天气闷热,你身子又有些虚,需得好生休息。尤其是前三个月,更要格外注意。”她打消调侃小俩口一番的念头,利索地将该嘱咐的话嘱咐完,这便转身要走。 谁想这时傻了大半日的青年突然恢复正常,开口叫住了她:“翠烟姑娘接下来几个月可有空?若是有,能否请你在秦家住下,帮我照看一下阿浓?” 翠烟并不意外,只转头挑着妩媚的眼角,奸商一般地问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有什么好处?” 骤然想起自己即将离家的事情,青年脸上的喜色一下褪去了大半,他拧着眉,歉意又愧疚看了阿浓一眼,沉声说道:“只要阿浓和孩子安康,黄金白银,任君挑选。” 翠烟顿时笑得桃花眼眯成了一条线:“成交!” 秦时这才眉目微松。 阿浓见此,心中发暖的同时也因想起了即将到来的分离而有些难受。然想着事已至此,秦时必定比自己还要揪心,她终是什么都没有再说,一直到翌日早上他终于不得不离家,她也只是亲手为神色沉闷的青年穿上沉重而肃杀的铁甲,而后主动吻上他的唇,轻声说道:“去吧,我和孩儿在家里等你回来。” 秦时没有说话,只是以一种恨不得将她揉进血骨里随身带走的力道用力回吻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依依不舍地放开她,摸着她的头发,声音微哑道:“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 阿浓强忍住鼻间酸涩,点了点头:“保重。” 秦时低头,又用力亲了她一口,这才头也不回地大步出门而去。 阿浓扶着秦母牵着秦临将他送至村口,直至他坚硬挺拔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小道尽头,方才终于落下了忍了许久的泪。 “嫂嫂莫哭,待阿临再,再长大一些,便去战场上助哥哥杀敌,到时,到时哥哥就能早日回家了!”一旁同样双目通红的秦临抬手擦了擦眼睛,神色坚定地对阿浓说道。 阿浓低头看着他,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她想说什么,可喉咙里却仿佛被人塞了一团棉花,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她极少在外人面前这般失态,这会儿忍都忍不住,显然是心里难过至极,秦母擦去眼泪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抚道:“好孩子,莫哭了,保重身体,不然腹中孩儿也该跟着他的娘亲伤心了。” 想到孩子,阿浓破了个大洞似的心头忽然就暖和了回来,她点点头,轻抚着自己平坦的腹部,半晌终于不好意思地擦去了眼泪,低声说道:“我也不知怎么了,忽然就” “定是小侄儿也舍,舍不得哥哥了!” 秦临的话让阿浓蓦然一愣,随即深吸口气,终于也露出了一丝笑容:“阿临说的是。”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这个孩子来得是这样巧,这样好。有他相陪,她想她定能安然平和地等着秦时回来,无论要历经多少个春秋。 第109章 第109章 时间过得飞快,日升月落,冬去春来,眨眼间,秦时随军北上已经大半年了。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只回来过一次——除夕那晚匆匆赶回,囫囵地吃了个年夜饭,初一下午便又走了。 战事繁忙,他如今又是联军主帅,实在是一刻都离不得战场。所幸樊林虽然悍勇,但在晋军与淮东军的结盟共伐之下已渐渐露出败势,想来再过不了多久,这北方的战火便能暂时停歇了。至于再之后孟怀和章晟之间的较量 樊林败后,二人势必要先休战一段时日——一来新分割的江北地盘需要马上整顿,以防被对方钻去空子;二来连年战事不休,双方也都需要暂时休养生息,为最后的大战做准备。如此,秦时想来也能暂时歇口气,好好休息一段时日。 想到这,正拿着绣架坐在窗前一边做绣活一边赏雨的阿浓眉目微舒,抬手摸了摸自己鼓鼓的腹部。 到时孩儿已经出世,他也有时间与他(她)玩耍了。 “你这肚子也太大了些,不会是一口气怀了俩吧?”一旁沈鸳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她,看那身材,竟也是有孕在身,且眼瞅着也得有四五个月了。 “没呢,只有一个,翠烟替我看过。至于肚子为何这般大”阿浓回神,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是小家伙贪吃了些。” “竟是个小吃货!”沈鸳笑了起来,只是看看阿浓那半点儿不长肉的身子,便又蹙了眉,有些担忧道,“我偶然听府中老人说,孩儿太大到时生产会比较艰难,你这情况小翠儿那边怎么说?” 为了打消媳妇儿重新撸袖子上战场的想法,楚家主在成婚之后小心算计,日夜奋斗,终于成功让沈鸳怀上了孩子,只是沈鸳多年征战,身子本就寒凉,不如寻常女子健康,再加上那轮回之毒虽然已经解开,可终究还是对她的身子造成了一定损害,因此虽然这娃是怀上了,胎相却十分不好,前几个月更是时不时就出现小产征兆,吓得楚东篱又悔又怕,好好一个如花美男在那段时间里成了霜打的茄子,比沈鸳脸色都要差。 为了叫他安心,也为了保护腹中孩儿,沈鸳听从翠烟的话在府里闭门休养了整整四个多月,情况才终于稳定下来。 她是个好动的性子,这几个月卧床不出的日子对她而言简直是酷刑,因此昨儿一朝解禁,立即便迫不及待地往飞龙村来寻阿浓了。 楚东篱放心不下,也带着大包小包跟了过来。阿浓起初没给他好脸色看,直至沈鸳解释楚东篱是误信了太医之言,以为沈鸳身子没问题方才叫她这么早怀孕,眼中的冷意这才渐渐退去。只是看着沈鸳消瘦了不少的脸,少女心里仍有些担忧,她抬手握住她冰冷的指尖,轻声叹道:“翠烟姐姐说我的情况很好,不会有事,三姐姐不必担忧,倒是你自己” “我也没事,不然小翠儿能放我出来?”自被那太医坑过一回之后,楚东篱便再不轻信其他医者,都是请翠烟来看顾她的。沈鸳说完随意地拍了拍鼓起来的肚皮,感慨道,“说来真是没有想到,我竟也有做母亲的一日。” 阿浓被她拍出的“啪啪”声响吓了一跳:“你轻点拍!” “没事儿,我总拍,他习惯了。”沈鸳说着往软塌上一瘫,还顺道晃荡了一下二郎腿,动作如从前在外为将时一般潇洒随意,半点儿没有寻常女子的细致柔和,看得阿浓眼角微抽却又忍不住有些想笑。 单看这身气质与这张脸,若说她家三姐姐即将为人父,怕是更有人信。 “你还总拍”想到她方才说的话,阿浓嘴角又是一抽,刚要再说什么,楚东篱突然一身湿意地从外头快步走了进来。 “我有点事情需马上回家一趟,约莫明后日回来,你好好地待在这里养胎,莫要乱跑。”叮嘱完这段时间憋狠了,总想往外跑的媳妇儿,这雌雄莫辩的美丽青年又转头对阿浓作揖道,“鸳儿便劳烦阿浓照顾了。” 因着秦时的原因,楚东篱从前唤阿浓嫂夫人,不过自与沈鸳成了亲,便开始嘚瑟地以“三姐夫”自居,直接随沈鸳唤起阿浓的小名了。至于秦时这位从前的“秦兄”,自然也跟着变成了“妹夫”。 “出了什么事?怎么这般着急?外头雨下得这么大,不能等会儿再走吗?”沈鸳闻言一愣,继而皱着眉头坐起了身子。 这场雨已经下了好多天,飞龙村外又都是蜿蜒山道,如此冒雨赶路,多有不便不说,还很危险。 想着方才收到的那封信,楚东篱没敢去看阿浓,只面色镇定地说道:“家中生意上的,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点急,放心吧,我很快就回来。” 沈鸳直觉有些不对劲,自成亲以来,楚东篱无论什么事情都会对她直言相告,从未有过这般含糊其辞的时候到底是夫妻,心思稍稍一转,她心里便浮现了一个十分不好的猜测。 阿浓不了解楚东篱,但她了解,甚至可以说比楚东篱还要了解沈鸳,因此沈鸳虽马上就压下了心底因这猜测而起的惊骇,却还是被阿浓捕捉到了她眉眼间一闪而过的异样。 少女生性聪慧,善于观察,见此顿时心中一动。 楚东篱早已坐稳楚家家主的位置,手下能人更是不少,这些年来他大多时候都只需坐在幕后发号施令,掌控大局,不必再亲自出马了。若只是寻常生意上的问题,他完全没有必要冒雨回去处理,除非 想到楚家一直在为淮东军提供粮草物资,阿浓自楚东篱匆匆进门后便无端加快了几分的心跳跳得越发地快了,她抬目看向楚东篱,努力保持镇定:“姐夫这般着急,可是北方战场上出了什么事?” 楚东篱想否认,但对上阿浓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便说不出骗人的话了,他迟疑片刻,点点头,说出了一半的真相:“刚刚收到的消息,樊林设计毁了联军大半粮草。” “若只是这样,姐夫方才为何含糊不说?”粮草等于将士们的性命,是以两军交战时互相在对方的粮草上作妖是常事,按理并无不可言说之处。 楚东篱为她的聪慧感到头疼,还没想好该怎么将这事儿绕过去,眼前少女已深吸一口气,声音艰涩地问道,“是不是是不是秦时出了什么事?” 秦时确实是出了事。 自得到淮东军和晋军要联盟北伐的消息后,樊林便一直在想法子挑拨离间,坏破二者的联盟——他虽骄傲自负,不将只剩下人多一个优点的晋军放在眼里,可对贤名满天下的孟怀却是有几分忌惮的。再加上后来频繁在联军手中吃亏,见识到了二人联盟的厉害,更是打定主意要尽早毁掉二人的合作计划。 只是孟怀也好章晟也罢,对此早就做好了准备,是以这大半年来樊林及其手下谋士再是智计百出,也一直没有真正得逞过。 可归根究底,孟章二人是因利益而结盟,内里的敌对关系只是暂时被压下,并没有就此消弭,这种关系表面看着牢靠,却并非固若金汤,一旦被敌人寻到真正的空子,立刻便会变得岌岌可危。 而此番秦时会出事,就是因为近来一直节节败退的樊林终于寻到了这样一个“空子”。他设下离间计使晋军中一位姓武的大将恨上秦时,引他在双方交战的时候背后放冷箭,试图趁机杀了这在战场上用兵如神,战无不克,杀神之名越发响亮的青年。另外,他又使埋伏在两军中的奸细故意挑起双方将士的矛盾,诱使其中二人在对方的粮草中下巴豆粉——巴豆非毒,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小打小闹,想给看不顺眼的家伙一个教训罢了,可他们却不知,送到他们手上的“巴豆粉”其实是在毒水中泡过的。 秦时看似粗犷,实则行事谨慎,再加上身手异于常人,自然没有被那武将军偷袭成功,他会出事,是因为那批被下了毒的粮草。 倒不是中了毒——那日吃饭时他正好收到了阿浓派绿豆送来的家书,阴差阳错躲过了一劫,而是为救因中毒而被围困的魏建冷暮等人遭到了三波敌人伏击,又有那武将军暗中阻挠援军前去相救,这才使得他力竭之后掉入附近悬崖下的滚滚长河,生死不明。 阿浓即将临盆,楚东篱不敢叫她知道这些,可少女聪慧,三言两语便猜到了大半实事,他心中为难,想要否认,又怕自己给不出答案她会胡思乱想,于身子更不好,最终只得半真半假地说出了秦时因战受伤之事。 他已经掩去青年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知这一部分,可阿浓一听,却还是脸色一下变得刷白,血色尽失。 楚东篱见此暗道不好,忙沉声安抚道:“你放心,他虽受了伤,但性命无忧” 话还未完,便听阿浓抽着气摇头道:“我好像好像是要生了” 要,要生了? 楚东篱和沈鸳皆是一呆,待反应过来,夫妻俩顿时齐齐蹦了起来,继而惊惶大叫道:“来人——!” 第110章 第110章 经过三个时辰的努力,阿浓生下了一个儿子。 大约是在母体中吃得好,小家伙虽然早了将近一个月落地,看起来却和足月出生的孩子无甚区别,白白胖胖很是健康。 阿浓高悬的心顿时落到了实处,想说什么,却因累极而无力,就这么软软地昏睡了过去。 外头,听闻他们母子平安的消息后,在大堂里来回打转等了一下午的众人也都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嫣然姐姐,我是不是,是不是做叔叔了?”说话的是终于从焦虑中回过神,激动得小脸一下红了起来的秦临。 闻声赶来的余嫣然闻言胡乱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同样兴奋地甩着辫子道:“是啊,阿临叔叔,恭喜你,你有小侄儿了!嘿嘿嘿,我也要做姨母啦!” 她和白羽虽成婚也已大半年,但因白羽鲜少在家之故一直住在娘家,再加上本身又是个活泼天真的性子,因此说起话来还是一派的孩子气。 秦临眼睛发亮,再也忍不住拍手欢呼了起来:“我会好好保护他的!我,我还可以带他玩!教他练功!教他念书!” 众人皆乐开了,独独看出了楚东篱没有说实话的沈鸳有些笑不出来。不过她并未表现出来,跟着余嫣然等人进去看了阿浓母子之后方才不着痕迹地拉着楚东篱回到客房,低声问道:“秦时到底出了什么事?” 楚东篱收起脸上的假笑,心中有片刻犹豫,但见沈鸳神色沉凝,显然已猜到几分,到底还是抹了一把脸,坦白道:“他十多天前受伤失踪了,眼下生死不明。” “什么?!”纵然心里已有所猜测,沈鸳还是脸色大变,猛地抬起了头。 她身子才刚刚恢复正常,眼下尚不可太过激动,楚东篱赶忙俯身抱住她,拍着她的背替她顺了顺气,片刻见她脸色好些了,方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道来。 “姐夫写信给我,一是要粮,二也是要我派些会水性又擅长搜寻的人手过去,继续寻找秦时的下落”楚东篱说到这顿了一下,片刻复又低声叹道,“阿浓刚生产完,身子还虚着,这些事儿咱们就先不要告诉她了,秦时不会容易这么死的,那家伙认真起来比鬼都凶,阎罗王轻易不敢收的。” 沈鸳死死地捏着拳头,眼睛微红,没有说话。 孟怀手下能人不少,这都十多天了还没找到人秦时真的还活着吗? 她不敢去想别的可能性,更不敢去想阿浓得知真相后会如何,只能重重点头,好半晌才咬牙说道:“姓秦的若真敢就这样丢下阿浓母子而去,老子做鬼都不放过他!” 看着急起来连“老子”都蹦出来了的媳妇儿,楚东篱想笑又想叹气,半晌才又道:“我会找到他的。” 秦时是他的朋友,也是沈鸳最在乎的妹妹的夫君,无论如何,他都会找到他。 阿浓不知沈鸳和楚东篱决定暂时瞒着她秦时失踪的事儿,她正昏昏沉沉地睡着觉。许是太过疲惫,她一直没有真正醒来,连晚饭都是在半梦半醒中被人喂下的。 眼前一团漆黑,她一直睡一直睡,不知过了多久,这漆黑的景色才终于变成了梦境。 梦里秦时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初见时那种平凡的青色布衣,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落魄中带着几分潇洒。他没有从大门进来,而是翻了窗,轻手轻脚地往床边一摸,俯身便朝她亲来。 阿浓觉得自己好似已经睡着了,又好似没有睡着,反正无论如何,总归是被他亲了个正着。 “宝贝儿,有没有想我?”亲完之后他摩挲着她的唇笑了起来,嘴角弯弯,声音低哑,一双幽深的眸子亮得如同夜空的星子,璀璨逼人。 阿浓没有说话,她想说什么,但不知为何张不开嘴,直到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他一点一点消融在朦胧的夜色中,她方才心中一慌,急急地探出手低叫了一声:“别走!” 别走,秦时,别走。 秦时好像走了,又好像没走,恍惚中,阿浓听到了他沉沉低笑的声音:“好,不走,你” “哇——” 骤然响起的响亮哭声打断了秦时接下来的话,也拨开了阿浓眼前的迷雾。一个激灵之后,她混沌的意识陡然清醒了起来。 孩子! “莫哭”她睁开沉重而酸涩的眼睛,下意识向着大床内侧摸去,然而刚一动,便发现床边压着一个人。 纵然月光清浅,然他逆着光,阿浓乍看之下看不清他的脸,可这熟悉的轮廓熟悉的气息 少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许久方才张了张嘴,挤出几个略微颤抖的字:“秦秦时?!” 高大的青年没有吭声,只是浑身僵硬地偏头看着哭声传来的方向,如同一座石像。 正好这时睡在外间的玉竹闻声起来了,阿浓忙让她将屋里的油灯点上。 玉竹照做,谁想屋里火光刚一亮起,便看见了床边多出来的人,顿时吓了一大跳:“姑,姑爷?!您您是何时回来的?!” 玉竹也看到了,她不是在做梦!阿浓眼圈猛地红了起来,心中瞬间叫不可思议与欢喜填满,再不复下午时的惊惶。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话还未完,便见秦时盯着床里头那小小一团,如同梦游一般问道:“啊,这这哪儿来的?” 阿浓顿时哑然,还没问答,玉竹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姑爷,这是小少爷,您的长子,咱们姑娘今天下午刚生的!” 秦时沉默,直到方才哭声渐弱的小团子又“哇”地一声提高了声音,这青年方才如梦惊醒一般,猛地起身往后退了一大步:“咳,怎么,怎么这么快就不是还有二十多日吗?” 他边说边看阿浓的肚子,见那本该鼓鼓的腹部果真已经变得平坦,不由又呆滞了一下。 真,真生了啊? 阿浓睡了许久,这会儿精神已经好了一些,见他面色变换不停,一副难得一见的蠢样,顿时泪意散去,忍不住轻声笑了一下:“嗯,提早了些。” 说到这,难免便想起了自己会早产的原因,少女心头一跳,撑着身子就要坐起:“你怎么这时回来了?三姐夫说你受伤了,快叫我看看我都伤哪儿了” 秦时见此终于反应了过来,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她。 “我没受伤,没受伤,别担心!”借着火光,秦时终于看清了阿浓的脸色有多难看,心尖一颤,青年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对不住,我该早点回来的。” 想着白日里听到他受伤时的心情,阿浓鼻尖一酸,顿时顾不得问其他了,只飞快地摇摇头,将脑袋埋在了他颈窝里:“只要你平安无事便好。” 只要你能平安健康,不论什么时候回来都不要紧。 柔软温热的触感让秦时飘忽不定的心一下落到了实处,他收紧双臂,低头轻吻着她的头发,带些遗憾道:“若能早点回来,便可以看着这小家伙出生了。还有你疼不疼?” 他若真的早点回来,她也许就不会早产了,阿浓再次摇头,压下那股子莫名想要落泪的冲动:“有点儿疼,不过没疼多久,一切都很顺利。” “真的?” “真的。” 秦时这才彻底舒出一口气,爱怜地亲了亲她的脸蛋:“辛苦你了。” 玉竹正在一旁给小团子换尿布,阿浓有点儿不好意思,往一旁偏了偏头,低声说道:“是个儿子,你要抱抱他吗?” 秦时愣了一下,发现自己竟有点不敢接过这软绵绵白嫩嫩,仿佛大力一点就会伤到他的小团子,遂轻咳了一声道:“都说抱孙不抱子” “哇——”不知是不是巧合,本来换好尿布之后就不哭了的小团子一听这话,顿时又嚎了起来。 秦时:“” 阿浓心疼了,顾不上其他,赶忙将他从玉竹手里接过,柔声安抚道:“团团莫伤心,娘亲疼你呢!” 秦时又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团团?” 新手娘亲看着怀里还有些皱巴巴的儿子,忍不住露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温柔笑容:“他这小小一团,不若就以此为小名吧。” “好。”秦时说完,犹豫片刻,到底是伸出了手,“我抱抱?” 阿浓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方才不是说抱孙不抱子?” 秦时叹气:“我只是怕自己抱不好会弄伤他” “啊,”阿浓一顿,继而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教你?” 昏黄的光晕下,她抱着孩儿垂首而笑的模样如同一幅永远不会褪色的画,隽永地印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秦时目光深深地看着母子俩,也跟着笑了起来:“好。” 第111章 第111章 看着平地冒出来的秦时,一晚没睡好的楚东篱和沈鸳皆十分震惊,不过听完他的解释,这震惊又变成了佩服和某种想揍他一顿的冲动。 原来这青年当日会掉崖落水不是被逼的,而是故意设计好的。包括之前的受伤,后来的失踪,全都是蒙骗敌人的计策。 至于原因 两军不过是暂时因利益而结盟,说到底还是仇人,因此联盟初期还好,大家都忙着打击悍勇的敌人,没那么多精力想其他的,可随着樊林的节节败退,双方的心思便各自分散了开来,再加上随着地盘划分等问题的到来,这藏在内里的矛盾便一点一点暴露了出来。 纵然孟怀和章晟都知道眼下樊林势力还未除尽,不宜过早彼此争锋,以免给敌方可趁之机,但却耐不住双方手下人心浮动。 正好这个时候,白羽意外发现章晟麾下的武将军似有不对,他将此事告诉了孟怀和秦时,三人一番密谈,最终决定将计就计。这样做,一来能借此机会将樊林安插在淮东军中别有用心的探子一一拔除;二来也能使晋军得意放松,为樊林落败后从其手中抢得另一半江北地盘做准备。 一箭双雕,好计谋。阿浓这么想着,心里却有些担忧:“既要隐匿行踪,怎么又千里迢迢赶回来了呢?万一路上被人看见或是消息走漏,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洛州城乃是孟怀的大本营,章晟定没少往这里派探子。秦时作为孟怀手下最得力的大将,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和飞龙村。 没说自己选择回家主要是怕她听到传闻后担忧害怕,秦时只笑笑道:“眼下离北方战事彻底结束还有一段时日,我总不能一直流浪在外。再者外头眼睛太多,也没有比家里更安全的地方。放心吧,我心中有数,不会有事的。” 他这般胸有成竹,显然是早已安排妥当,阿浓想了想,到底没有再问,只点头道:“那就好。” 本以为要天下大定他才能重新回到她身边,哪知中间出了这样的事,竟叫他们意外多得了许多相处的时间。 阿浓不由对想出此计划的白羽心生感激,然而听秦时说起白羽对他能够回家陪媳妇儿,自己却不能这事儿有多哀怨之后,这感激便又变成了好笑。 虽未亲眼看见,她却也能想象得到白羽抖着肥肉哼哼唧唧的模样。 看着阿浓的笑容,沈鸳彻底放下了心,她懒洋洋地托着腮,有些好奇地问道:“此计虽好,但若是一直寻不到尸体,对方怕是不会信吧?可如果找尸体冒充,便要发丧,到时候” 楚东篱笑着打断了她:“如果我没猜错,姐夫他们不仅不会找尸体冒充,反而还会一口咬死他没死。” 沈鸳一听这话便反应了过来:“也是,你是联军主帅,又是王爷麾下猛将,真要承认你出了事,必定会影响军心,助长敌军气焰。” 秦时弯唇:“嗯,所以‘身受重伤,需要静养’的我眼下应该已经被他们找回去了。至于章晟和樊林信不信他们的探子应该会给他们送上满意的答案。” 阿浓听到这里也是完全明白了。若孟怀直接放话说秦时已经战死,以樊林和章晟的多疑,必定不肯轻易相信,反倒是从这样遮遮掩掩,半真半假中辛苦查到的消息,可信度更高一些。 “也不知事后那两人脸色会有多难看。”楚东篱幸灾乐祸地说完便目光一闪,转头对沈鸳笑道,“为防万一,咱们一会儿便启程回家吧?虽说村外防护严密,但进出的外人多了,难保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媳妇儿一见到妹妹眼里就没有他了,还是赶紧把她带回家的好! 沈鸳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点了头,纵然飞龙村早已被秦时再三清理过,但楚东篱的身份摆在那,他们夫妻若还住在这里,难免会引得手下走动,虽说能跟着他们进到这里来的肯定都是楚东篱的心腹,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应该谨慎些好。 吃过午饭,沈鸳和楚东篱便麻溜地走了。秦时秘密地唤来留在村中的几个心腹,这样那样叮嘱了他们一番之后,这便回家搂着媳妇儿逗儿子去了。 喜不自禁的秦临和秦母也挤进了屋子,一家人难得团聚,气氛极是温馨。 此后接近两个月,秦时一直没有出家门,若不是几只豆子总来回传信,阿浓几乎都要忘记他还有重任在身的事儿了。 不过该来的总会来,这日吃过晚饭后,秦时收到了一封信。看完信后他将手中的团团递给玉竹,示意她带着儿子下去,随即便将阿浓打横抱起轻扔到了床上。 阿浓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然而刚想说什么,便被某只憋了许久的大灰狼用力堵住了唇。 因生产之故,二人已许久未有亲近,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了解禁之时,却又不得不分别了,秦时心里憋屈,自然便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 阿浓被他欺负得眼泪都出来了,但想到他马上又要离家,到底还是咬着唇忍了下来。 这一折腾便是一整晚。 翌日清早,吃饱喝足后心情大好的青年心虚地亲了亲脸色憔悴的媳妇,又伏低做小地哄了她一番,这便逃也似的出发了,瞧那模样,显然是自知昨晚太过,恐挨揍呢。 阿浓看着他的背影,想笑又觉得鼻酸,却到底没有头一回送他出门时那么难过了。 她相信,无论何时他都会记得平安回来的。 秦时离家一个半月后,北边传来了江北军大败,樊林自尽于城墙之上的消息。阿浓抱着团团望向蜀中的方向,轻轻擦去了眼角的泪。 表哥,姨母,你们可以安息了。 又过一月,北伐联军反目成仇,为夺江北之地刀刃相向的消息也传了过来。同时暗中传闻早已战死三月有余的淮东大将秦时突然出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助孟怀拿下了整个江北的消息也如春风一般在各地蔓延了开来。 “爹爹是不是很厉害?团团长大也要和爹爹一样厉害,嗯?”这回阿浓望的是北方,脸上没有泪,只有笑。 秦临站在她身边,双拳紧握,小脸激动得通红,一双墨玉般漂亮的眼睛又大又亮,燃烧着少年热血。 终有一日,他也会成为和哥哥一样厉害的大将军! 秦母脸上则满是欣慰,她温柔地拍着大胖孙子的后背,问阿浓:“阿时可有说何时回来?” 阿浓点头笑答:“约莫二十来天便可到家。” “好,好,快了!”秦母欢喜地点头,只是片刻又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遗憾地叹道,“可惜不是彻底的结束。” 是啊,可惜不是彻底的结束。阿浓脸上笑意也是微微一顿。不过想到此番双方伤亡皆不小,已彼此默认暂时休战一段时日,少女心里又舒服了些。 至少将士们和百姓们都有了些许喘息的时间。 而其他的 占下整个江北之后,大晋大半江山已落入孟怀之手,再看其他方面,章晟也都略处于劣势,如此一算,孟怀一统天下已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想到这里,阿浓有片刻沉默,不过最终还是轻轻地舒出了一口气。 这样也好。 大军凯旋这日,洛州城门口挤满了欢喜鼓舞的百姓们。街道两侧的酒楼客栈也坐满了想要一睹将士们英勇之姿的夫人小姐们。 里头就有阿浓。 她本是不喜外出的性子,但叫文妍这个叽叽喳喳爱凑热闹的小表妹一撺掇,到底还是忍不住心动了。 她确实还没有见过秦时戎装骑在马上的模样 又见秦临也满眼渴望想要去看一看的样子,阿浓到底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出发前,她突然神差鬼使地回屋换上了一身青碧色的新罗裙,并细细地画了一个淡妆,精心地挽了发髻。 待一切收拾完毕,她不由看着铜镜中异常清艳的自己红了脸。 女为悦己者容,这是阿浓第一次真正体会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她却并无后悔的感觉,听见外头文妍已经在催促,少女抿唇一笑,起身走了出去。 此番两军联盟北伐,孟怀并没有叫上文家人,毕竟这文家人是他刚从章晟那里挖来的,就这么大刺刺带过去,太打对方的脸了。是以文妍来找阿浓,文熙也跟她一起来了。 见到难得盛装打扮的阿浓,少年先是害羞,后是心酸:仙女儿一般的表妹,就这么便宜那个秦时那个莽夫了!生气!太叫人生气了! 倒是文妍忍不住挤眉弄眼地打趣道:“一会儿表姐夫看见表姐这模样,定眼睛都要看直咯!” 阿浓面容发热却不显,只伸手捏捏她肉呼呼的脸道:“走吧。” 文妍嘻嘻直笑,拉着阿浓和秦临上了马车——秦母年纪大了不爱拥挤,更喜欢在家里逗孙子,是以众人并未勉强。至于文安,他则是有事要忙,也没有来凑这个热闹。 文妍早已请文熙在城中最好的酒楼定好了沿街靠窗的雅间,只是四人去的有点早,吃了点东西又聊了好一会儿,楼下还是没有动静。 “怎么还不来呢?” 秦临眼巴巴贴在窗口不肯离开的模样逗笑了众人,文妍晃着腿,老气横秋道:“年轻人,有点耐心。” 阿浓忍不住笑了出来,正要说什么,便见这圆滚滚的小姑娘脸一红,有点儿羞涩地凑过来与她咬耳朵,“表姐,我,方才茶水喝多了,有点儿想那个啥,你去不去?要是去,咱们一起呀!” 阿浓方才也喝了不少茶水,便点点头与她一同出了屋。谁想刚走到茅房门口,外头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大军到了!”文妍眼睛一亮,顿时顾不得其他就拉着阿浓往回跑,谁想就在这时,一旁的的假山后突然冲出来两个做酒楼侍者打扮的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帕子捂住了两人的口鼻。 那帕子上香味刺鼻,显然是抹了强效迷药,阿浓刚挣扎了两下便觉眼前一黑,意识尽失。 第112章 第112章 阿浓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地躺在一辆普通的马车里。 马车还算宽敞,除了她和仍处在昏迷中的文妍,门口处还坐着一个面容平凡,身着紫衣,腰间佩着一把弯刀的女子。见她醒来,那紫衣女子简单地向她行了个礼,继而问道:“夫人醒了,可要先吃点东西?” 她的言行举止比寻常女子利落许多,又随身带着武器,显然是个会武艺的。阿浓扫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只尝试着动了动发软的四肢 几乎动弹不得。 少女心底蓦地一沉,半晌方才淡淡说道:“我这个样子,怎么吃?” 果然,哪怕她已经用了最大的声音,说出口的话还是微弱如低喃,阿浓垂下长睫,周身一阵冷意。 对方如此处心积虑,此劫怕是难以逃开了。 紫衣女子微微一笑:“夫人若不嫌弃,便由紫霜来伺候您用膳。” 阿浓抬目看她,眼神冷冽:“我若是嫌弃呢?” 那名唤紫霜的女子似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小小顿了一下才摇头道:“外头皆是男儿,夫人纵是嫌弃,怕也只能暂时将就一下了。” 听出了这话里暗藏的警告之意,阿浓没有再说话,只偏头看向了斑驳树影匆匆闪过的窗外。 她和表妹突然失踪,五表哥和阿临定要吓坏了,还有秦时,她到底没能看到他凯旋而归的样子 心中长长一叹,少女闭上眼,许久方才开口道:“拿过来吧。” 见她竟这么平静地接受了现实,紫霜有些讶异,但转念想到她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过自己是谁派来的,抓她有什么目的,那诧异便又变成了若有所思。 她是已经猜到了吧。 猜到了自己是奉太子殿下之命而来,猜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蜀中邱州,也猜到了自己到达邱州之后面临的会是什么。 倒是个聪明的女子,可惜却嫁给了一个反贼,紫霜暗暗摇头,从包袱里拿出早已备好的糕点和水递了过去:“夫人请。” 邱州位于蜀中腹地,是蜀中地区最大的一个州,据闻繁华不亚于京都。永兴帝当日弃京南逃之后便一直住在邱州的行宫里,后来永兴帝驾崩,继位的永和帝也没有带着众大臣们挪地方,因此说起来邱州也算得上是大晋的另一个都城了。 然而许是晋军在北伐之战中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情已经传开,邱州城里的气氛并没有往日那么和谐,来往的百姓们面上多少都带了一丝忧色,显然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另一波大战而忧心。 而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阿浓见到了章晟。 “好久不见了,阿浓。”青年白衣翩然,面容斯文依旧,只是脸上已不见旧日明朗——尽管他笑得很是温柔,可阿浓感受到的,却只有一种伴随越发壮大的野心而生出的阴鸷冷酷。 这个人,果真不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章晟。 进入邱州之后便恢复了力气的少女神色淡漠地移开视线,没有说话。 章晟对她的冷待不以为意,只轻轻笑了一下,如从前一般好脾气地说道:“生气了?抱歉,用这样的法子请你来是我做的不对,可我实在是想见你” “你抓我来,难道不是为了除去秦时,断孟怀臂膀吗?”这话阿浓听得很不舒服,只得出言打断了他。 她虽看着矜傲冷淡,但脾气一向是温和随意的,章晟从未见过她这般尖锐的样子,他定定地看着她,心下仿佛叫什么一只爪子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生出了一种陌生而新奇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要征服她,改变她。 “你变了许多,不过还是如我记忆中一样好看” 见他答非所问的同时竟突然朝自己靠近,阿浓心中一惊,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再看向他的目光里充满了警惕与冷意。 “你要做什么?” “对不住,我只是”章晟蓦然回神,顿住了身子,没有再靠前,“只是一时情难自禁。”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声音变得低落,“或许你不愿相信,可是阿浓,我一直未有忘记过你,一直。” 阿浓不为所动,只冷冷道:“我已嫁秦时为妻,此生生是秦家人,死是秦家鬼,太子殿下还请自重。” “不,你本该是我的妻子。”章晟抬起头,笑容不变,眼底却有冷光在闪烁,“是韩芊芊和秦时生生拆散了我们。” “事实如何你我皆心知肚明,何必再多作狡辩?”阿浓不想再听他说这些,只握紧了袖子里藏着的那根之前趁人不备时从头上拔下的尖锐发簪,凝声说道,“你把我表妹带到哪里去了?我要见她。” 此处非东宫,而是一处寻常宅院,早上紫霜将她和文妍带进院子之后便和另外一个丫鬟将她们分了开来。 “罢,你不想听,我便不说。只是阿浓,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你以后自会知道。至于那文家的小丫头”章晟沉默片刻,轻轻笑了起来,“她是文家人,她的父兄背叛了我,你觉得她现在应该在哪里呢?” “别伤害她,不然你会连我这个筹码一起失去。”后背猛地蹿上一阵寒意,阿浓下颌收紧,袖子一动便拿出了那支尾部尖锐的发簪抵在了细嫩的脖子上,“你若是不信,大可以一赌。” 章晟脸色微变,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他又笑了一下,声音温柔如水:“阿浓,她只是你表妹,你不会为她丢下自己刚出生的孩子。” 阿浓淡淡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手腕猛地一用力。 “住手!”看着她白嫩脖颈间涌出的那丝血色,章晟脸上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他沉默地看着眼前这眼神倔强而冷冽的女子,半晌方才无奈而宠溺地叹了一声道,“你是吃定了我舍不得叫你受伤罢了,不过一个小丫头,我叫人把她给你送回来便是。” 那一脸的情深无悔,看着颇叫人动容,可阿浓看在眼中却只觉得荒唐可笑,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只又淡淡道:“我想和表妹一起去给表姨母请安。” 眼前这个章晟和从前她认识的那个章晟差得太多,阿浓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只能带着文妍往从前的安王妃,如今的皇后娘娘身边躲。 皇后自来疼她,就算如今立场不同,想来多少也会顾念着些旧日的情分。 章晟不知是真的舍不得她伤害自己还是有别的考虑,总之是答应了下来,且后来皇后提出要留阿浓和文妍在行宫里小住的时候也没有表示反对。 不用再整日对着他,阿浓顿时松了一口气。 “当日一别,未曾想今朝再相逢,竟会是这样的场景。” 皇后的叹息声让阿浓心中有些发酸,她抬头看着窗外的流云,神色也有一瞬间的恍惚:“是呢,世事无常,凡人无法预测。” 皇后叹了口气,儿子野心太重,丈夫因他对先帝一家的狠辣之举心生芥蒂,至今未曾消除,她夹在其中两边为难,竟还没有从前在安王府时一半轻松。只是她心里也知道,事已至此,不管愿不愿意,她和丈夫都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回不了头了,遂这美貌华贵的妇人叹完气之后便强迫自己硬起了心肠。 “不说这些糟心事儿了,好孩子,走,陪本宫去花园里赏花去。” 她半句不问她的丈夫孩子,也半点没有放她走的意思,这就叫阿浓明白,哪怕章晟做了再多错事,皇后也是会坚定不移护着他的。 因为那是她的孩子。 阿浓并不怪皇后,只是心中的叹息怎么都止不住。 章晟有个好母亲,可惜他母亲没有个好儿子。 阿浓被困于行宫,因此并不知道她和文妍在陪着皇后逛花园的时候,章晟正在吩咐手下加强行宫周围的防御,并设下了重重陷阱,等着秦时自投罗网。 阿浓猜得没错,他抓她回来有一半原因是出于所谓“喜欢”,但更多的却还是想借此除去秦时这个强敌,斩断淮东王孟怀最好使的一条臂膀,顺便报痛失江北一半领土之仇,消一消自己的心头之恨。 “殿下,那姓秦的当真会来吗?”有属下见他十分看重此事,心中有些疑惑,“他既已知道是咱们抓的季姑娘,定然也能猜得到咱们会怎么对付他,这纵然他看重季姑娘,可与自己的性命相比,是不是” 章晟微微一笑,目光森冷,神色愉悦:“我派人给他送信了,他一定会来。” 是个男人都不可能忍得下这口恶气。当然,若他真的出于别的考虑不肯前来犯险,那也无妨,他还准备了不少后招等着他。 总之这一回,他是要定了秦时的命。 第113章 第113章 翌日。 “殿下,那秦时果真是来了!只是” 彼时章晟正在书房里作画,闻言没有抬头,只看着画上的清丽女子满意地勾了一下唇:“只是什么?” 他问得漫不经心,显然并不觉得意外,那前来禀报的年轻将军却是双眉紧皱,神色有些肃然:“他并非暗中前来,而是以奉淮东王之令来为圣上贺生为由声势浩大地出现。与他一同前来的是孟怀账下的军师白羽,另外,我瞧着他身边那些护卫也有些不同寻常,应该是出自玄英卫” 手中画笔猛地一顿,女子额间便多出了一滴墨痕,章晟笑意微收,半晌方才重新动笔,顺着那滴墨痕的弧度缓缓勾出几条细线。 勾勒,上色,不过一会儿,画上女子的眉心之处便多了一枚精致的梅花状额坠。细细凝视了画上这更添清艳的美人片刻,章晟终于放下手中画笔,转头朝那年轻将军看去:“去把几位先生请来。” “是!”那年轻将军很快领命而去,章晟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笑意彻底消失无踪。 贺寿? 距离他父皇寿辰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这么早前来,贺哪门子寿?不过是仗着他短时间内不敢再轻易与孟怀开战,以此作为威胁罢了。 “竟想出了这样的法子秦时,本宫到底还是小看了他,不过阿浓”轻轻抚摸着画上美人的脸,外表斯文的青年冷冷一笑,低喃道,“生不如死好像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你说是不是?” 秦时一行人刚进邱州城便被章晟派去的人接到了城中驿馆住下。接待他们的人是章晟的心腹大将巴恒和手下第一谋士林风。二人心中骂了一路娘,表面上却十分客气,不仅给秦时一行人安排了最好的房间,送上了最好吃的食物,还贴心地安排了诸多娱乐活动,以示待客之友好。 孟怀起兵造反,于他们而言本是该诛九族的反贼,可形势比人强,人家现在已占领了大晋大半领土,手下兵马虽也在此前北伐之战中受了损耗,需要休养生息,可比本就国库空虚,眼下又大败了一场的他们却还是要好上不少的。所以哪怕这会儿再想要秦时的命,章晟也不能再如之前计划的那般在自己的地盘上对他出手,否则人家千里迢迢,诚心诚意地带着珍贵礼物来给你老子祝寿,你却让他在你家门口出了事,这岂不是明摆着打他背后的淮东王的脸,想要继续打仗吗? 眼下大晋根本没有一举将淮东拿下的实力,纵然心知孟怀是个爱惜手下兵将之人,按理来说不会为了秦时一人马上继续开战,可这到底是个没准数的事儿。而哪怕只有半点风险,他们也不能冒——以卵击石,纵然对方如今也只是颗小碎石,最终毁坏的也一定是卵。 不过他们也并非坐以待毙之人,只要那个计划成功呵。 “有劳费心,天色已晚,秦某便不多留二位了,好走。” 看着眼前这笑容爽朗,眼神平静的青年,巴恒和林风回过神,心中皆是警惕不已。 这人此行分明是为了季姑娘而来,可自方才进城以来,他却半句都没有提起过季姑娘,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焦急愤怒,仿佛媳妇儿根本没丢,正在家里等着他回去一般,他们眼睛都快瞪突出来了,也没能看透他哪怕一丁点儿的心思这等城府与心思实在是非一般人能有,莫怪所有与他交过手的人都这般忌惮他。 心中这么想着,二人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又与秦时一行人说了几句客气话,这便告辞离去了。 “哥哥,我,我们现在该怎么做?”说话的是秦临,因那日阿浓和文妍是在他和文熙眼皮子底下被抓的,小少年心里自责得厉害,非要跟着众人一起来救嫂嫂。秦时拗不过他,便只好将他带了过来。 另外文熙本也是要跟来的,只是他乃文家人,这等情况下大刺刺带着他这个“叛贼”前来,有打脸嫌疑,不大合适,所以文安将他拘在了家里。 “按计划行事。”巴恒和林风一走,秦时脸上那层笑意便如同面皮一样剥落了下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眼底如同藏了两大块寒冰,散发着骇人的冷意。 虽然恨不得马上便动身去救阿浓,但秦临还是忍耐地点了点头。又想到家中忧心忡忡无法入睡的秦母和因看不见母亲而哭嚎不止的团团,少年用力握紧了双手,微红的眼睛里透出凶狠之意。 胆敢伤害他的亲人,他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月亮爬上柳梢头,夜幕彻底降临。 待所有人都睡熟之后,一道高大的黑影从驿站的某个房间中悄然跃出,一路朝着行宫而去。章晟派来躲在盯梢的暗卫们见此对视一眼,立即腾出一半的人手跟了上去。因知道章晟已在行宫四周埋好陷阱,他们倒也不紧张,只安静地监视着前头那黑影的动向。 黑衣人身手极好,行事也很谨慎,一发现情况不对便能很快退回,遂这一晚上下来,那些对寻常人来说避无可避的陷阱竟一个都没能伤到他。众暗卫见此有些失望,但也没觉得太意外——这秦时在战场上用兵如神,攻无不克,素有战神之称,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对付的呢? “继续盯着便是,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做。”翌日听完汇报的章晟也没有讶异,只微微一笑,起了身往行宫而去。 那暗卫不知他的计划,心中有些讶异,待他走了之后忍不住问同伴:“那秦时纵然眼下闯不进去行宫,可时间一久,没准哪日便会被他寻到破绽,这你说殿下怎么看起来一点儿都不着急呢?” “好似是有别的计划,过几天应该就知道了。”同伴年纪大些,说完又叮嘱道,“咱们只管按主子吩咐行事就行,其他的莫要多问。” “诶!” 第114章 第章 章晟进宫之后先去见了永和帝。 永和帝刚下早朝回来,正坐在御书房的案桌前闭目养神。许是政务繁忙,也许是心态原因,他瞧着比从前在安王府苍老了不少,纵然龙袍加身,头戴冠冕,也无法化开眉宇间那抹绕结的郁气。 “儿臣见过父皇。” 听到来人的动静,永和帝没有睁眼,只淡淡道:“何事?” 章晟微顿,垂目将秦时等人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永和帝听完沉默了片刻,半晌才无甚表情地说道:“此事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不必再来与我禀报。” 多少人对这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的皇位梦寐以求,怎么到了他爹这儿章晟真的不是很明白永和帝在想什么,不过自当年秦时派人将先帝和先太子的死因告知永和帝,致使父子二人大吵了一架之后,两人之间便落了心结,这么长时间过去,章晟也已经习惯了这种冷淡陌生的相处模式,遂这会儿也只恭敬应下,转身退下往后宫去了。 他走得干脆,却不知永和帝看着他背影的眼神有多么黯然。 身为皇家子弟,亲身经历过两次夺嫡之乱,没有谁比他更明白高高在上的帝王过得有多孤独,也没人比他更清楚这华丽的宝座下布满了多少荆棘,洒满了多少鲜血,所以哪怕离皇位再近,他也从未真正对其动过心,可谁想他这儿子却 罢了。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盼他日后莫要后悔才好。 永和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随即略带烦躁地端起案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他乃是武人出身,独爱喝酒,不爱品茶,因此眼下虽是在御书房里,宫人们却还是第一时间为他准备了美酒。 “陛下可要再来一杯?”耳畔突然响起的柔媚嗓音让永和帝愣了一下,他抬头,见是个肤白貌美,身姿窈窕,面容有几分眼熟的宫女,顿时便皱了一下眉,然而呵斥的话还没有出口,心头突然涌起一阵火热的冲动。 “陛下?” 声如黄鹂,清脆灵动,面容桃花,昳丽动人,端得是俏丽无双,永和帝眼神恍惚地盯着这宫女,呼吸渐渐急促,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起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快步往一旁的小榻走去。 “蓉蓉” “嗯?” 看着帝王脸上那个久违的轻快笑容,那宫女红着脸应了一声,主动勾住他的脖子缠了上去。 她不叫蓉蓉,可她会成为这宫里第二个蓉蓉。 与此同时,凤起宫。 “秦时来了,如今人就在邱州城里。” 没想到会从章晟嘴里听到这样的消息,阿浓心口猛地一跳,欲迈出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 “你想见他吗?” 双手一下子握紧,少女稳了稳心神,片刻才抬目问道:“你会让我见他吗?” “只要你想。”章晟目光温柔,说完轻叹了口气,“我不想看到你郁郁寡欢的样子。” 阿浓没说话,倒是一旁的文妍见不得他这副深情模样,皱着鼻子轻哼道:“太子殿下若当真这么喜欢表姐,就应该放她走,这才是真正能让她展演欢笑的事情呢!” 章晟对她恍若未见,只继续看着阿浓道:“他是叛军大将,我为大晋储君,在这种双方势必要有一战的状态下,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放你走,否则无法对臣民们交代。但叫你们见上一面,我还是能做得到的。” 阿浓几乎就要答应下来了,但她看着章晟,看着他眼底那片黑压压望不到尽头的阴影,到底还是死死地按捺住了内心的冲动。 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章晟摇摇头,自嘲一笑:“放心吧,他此番是以奉孟怀之令为父皇贺寿为由前来,我就是再想趁机杀了他,眼下也只能忍着。” 阿浓稍一思索便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只是不能杀不代表不可以伤,况这世上有的是让人出了蜀中之后再发作的慢性毒药 想到这里,少女心中微顿,然而转念一想,章晟是一定会对秦时出手的,自己如今处境被动,就算不肯配合,他也必定会另寻机会对付秦时。这样算起来,倒还不如趁此机会与秦时见上一面,也好叫他对自己如今的处境大致有个数。幸运的话,也许还能找到脱困的突破口也不一定。至于秦时 阿浓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双手,他不是那种没有把握随意冒险的人,她相信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明日我会安排他进宫。” 见阿浓最终还是点了头,章晟目光微闪,面上却露出了几分忍耐和叹息,正欲再说点什么,皇后从内殿出来了。 她昨晚没睡好,今日起得晚了些,还是方才听到阿浓和章晟来给她请安了这才叫人伺候着起了身。看见儿子脸上隐忍黯淡的神色,皇后满心无奈又有些不忍。 若是若是当时没有退婚,若是那个秦时没有出现就好了。 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若是。 阿浓和文妍给皇后请过安之后便告辞往眼下暂住的偏殿而去。 路上,文妍仰着圆圆的脸蛋,声音极低地问阿浓:“表姐,你说这个姓章的坏蛋到底想做什么呢?他突然变得这样好心,我这心里头有点害怕呀!” 阿浓扫了二人身后不远处的紫霜一眼,同样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含在口中说道:“不管他想做什么,咱们提前做好准备便是。” “可是怎么准备呢?你那支发簪连同身上稍稍尖利些的东西都被紫霜拿走了。”文妍年纪不大却是个聪慧机灵的,阿浓一说她便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明白归明白,眼下这紫霜一天到晚贴身不离地跟在身后,她们根本没法避开她做点什么。 阿浓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勾出几许锐利的锋芒,她没有再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拉过文妍的手,一笔一划地在她的掌心里写下了“树枝”二字,同时面上状似随意地看向路边的花丛,淡淡说道:“这花儿开得倒是不错。” 文妍虽有些诧异,但还是眨了眨眼,放大声音接话道:“确实很好看,要不咱们折几枝回去插花瓶里赏玩吧?” 阿浓无所谓地点点头:“也好。” “嗯!”文妍眼睛一弯,但随即便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看向紫霜,撇着嘴巴轻哼道:“别的东西不可以碰,折几枝花儿把玩总无妨吧?” 阿浓手无缚鸡之力柔弱得很,文妍虽有些身手却也是个三脚猫,几根树枝在她们手中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紫霜自然不会反对,这会儿便只笑笑道:“姑娘请便。” 文妍这才重新露出笑容,拉着阿浓往花丛中间走去。 月落日升,转眼一天又过去了。 章晟没有食言,这日早上阿浓果真见到了秦时,只是大概是顾忌秦时的伸手,怕靠得太近他会直接冲上来抢人,两人被安排在两处隔岸相对的水榭里,只能隔着花园里的小湖泊遥望交谈。 阿浓心中失望,但也并没有觉得意外,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亭子里的青年,想说什么,眼睛却先红了起来。 一别多日,她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看看他了。 第115章 第115章 被阿浓微红的双眼一看,秦时的心顿时拧了起来。他握拳压下心头几欲喷发的杀意,目光怜惜而急切地看着她:“怎么哭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阿浓的眼泪顿时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摇摇头,想说什么,喉咙却仿佛叫什么堵住了一般,怎么都吐不出话来。 她想她骨子里还是娇气的,无人疼她的时候不显,一旦有人疼了,便就丁点大的委屈都受不住了。阿浓这么想着,心头越发酸软,然而这种有人能够包容她一切悲喜苦笑的感觉实在很好,纵然忍不住哭泣,她的心里也是安稳沉静的。 秦时却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他的眼中只看到了她的泪。 这是他放在心尖尖疼宠着的姑娘,可如今却叫人欺负成了这样青年双手手背上的青筋一根一根暴了起来,眼底似结了千丈寒冰。 这笔账,他迟早会从章晟身上加倍讨回来。 “我我没事。”过了一小会儿,阿浓终于缓过了那股劲儿,她低下头用帕子擦了擦脸,半晌方才声音微哑地继续说道,“我就是就是” 就是想眼前这人了,就是想回家了吧。不远处楼阁上的章晟目光晦暗不明地低头抿了一口茶。 “殿下既想断了季姑娘和这秦时之间的关系,何不直接给她下忘忧散,使她彻底忘记过”问话的是巴恒,只是还没问完,便被身边的林风一个眼神制止了。 “这话等你救出千毒子再来问本宫。”章晟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说道。 对哦,千毒洞被毁,千毒子连带着他研制出来的那些药一起失踪落入了孟怀手中,他们如今手里根本没有那能使人忘记一切的忘忧散咳,巴恒头皮一紧,忙低头请罪。 章晟没有与他计较,只是看着楼下纵然遥遥相望,彼此间的情意却好像怎么都无法割断的二人,眼神越发阴鸷了几分。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秦时,若不是他,阿浓不会离开安王府,孟怀不会占去整个江北,他也至于落到如今这处处受人掣肘的狼狈境地 秦时,呵,他一定要死。 噗通! 刚这么想着,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章晟低头一看,眸子猛地缩紧了。 阿浓!她竟趁人不备奋力跳进了那小湖里! “殿下莫急,紫霜已经下水去制止季姑娘了!” 章晟紧紧盯着湖里刚碰到秦时便被紫霜搂住腰带了回去的阿浓,见她神色慌乱,只愤怒低吼着叫紫霜放开,并没有与秦时有其他接触,阴沉的神色这才稍有好转。 而秦时 “秦将军留步,否则我们就只能放箭了。” 看着突然从四面八方冒出的银色箭头,秦时不得不放弃追上去抢回阿浓的打算。他脸色阴沉如水,冷冷地朝章晟的方向看了一眼,到底还是反身飞回到凉亭里。 “秦时”对面阿浓哭着喊了一声。 看着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妻子,秦时心疼极了,然而此情此景青年咬牙,最终说了一句“快回去换衣服,过两日我便来接你”就跟着上前“请”他离开的人走了。 阿浓看着他的背影,不动声色地捏紧了将手中的小玉瓶子。 她就知道他会明白她的意思。 秦时被人“请”着去换了衣裳。 换完衣裳之后,章晟来了。 “明人不说暗话,你说吧,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放了阿浓?” 看着眼前面色阴沉,再无法保持寻常镇定的青年,章晟没有立即回答,只笑着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又使宫女沏来热茶,这才慢条斯理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秦将军何必心急,你我何不边喝茶边谈?” 秦时冷冷地看了他片刻,坐了下来。 “尝尝这上等的乌夜茶?” 秦时目光落在那澄澈的茶水上,眯着眼问:“我若不想喝呢?” “本宫喜欢品茶,无茶不谈话,将军若执意不喝,那咱们这话题可就没法继续了。”章晟摊手,见秦时面色又黑了几分,脸上笑意顿时变深,他端起自己那杯抬手抿了一口,眼底露出几许嘲讽,“放心吧,里头没下毒。” 秦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端起茶杯一口将里头的茶水饮尽。 “好,将军既这般有诚意,那本宫也不废话了,你替我杀了孟怀,我便将阿浓还你给,如何?” 秦时脸色刷地一声沉了下来:“你别欺人太甚!” 章晟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笑容中透出几许畅快来:“将军只说应不应便是。” 额角青筋猛地跳了一下,秦时面色难看地瞪着他:“我若不应呢?” 章晟挑眉:“将军若是不想做背主之人,那三日后便来参加我和阿浓的婚礼吧。” “你!”秦时怒极,双目赤红地站了起来,然而他才刚动了一下,便有带刀的守卫们从门外涌进。 章晟神色越发愉悦:“还有三日,将军好好考虑考虑吧。” “不必考虑,我秦时绝不叛主,至于阿浓,她既已嫁我为妻,便永远都只会是我的妻子。”秦时毫不犹豫回答的同时,视线不动声色地掠过了在场所有人。待心中有了数,便一脸怒色地拂袖离开了。 章晟也没有拦他,只冷冷一笑,吩咐手下道:“下去准备,三日后,本宫要纳妃。” “是!” 秦时一脸阴沉地出了行宫,因着心中怒意翻涌,他策马跑得极快。 这一快就险些出事了,幸亏他身手好及时拉住了缰绳,这才没有撞到突然从巷口拐出来的那对姐弟。 “抱歉,我并非故意”揉了揉胀痛的额头,秦时敛了心神与那姐弟二人道歉,谁想话还没说完,那身着素色衣裳,身材瞧着很是孱弱的少女突然脸色发白,呼吸急促地晕了过去。 “姐姐!姐姐!救命啊!我,我姐姐有心疾,不能受惊吓的!哇——”少女身边那个七八岁的男孩儿见此顿时慌得哇哇大哭。 那少女脸色确实有些不好,秦时拧眉,刚要说什么,一旁卖糖葫芦的小贩认出了这个女子:“哎呀这不是豆腐张家的闺女宝清么?这孩子从小到大身子都弱得很,经不起吓,你说你这人骑马怎么不注意点呢!她家里有药,你赶紧将她送回家吧,晚了该出事了!” 此言一出,周围便又多了一群看热闹的人,里头还不乏认识这少女的。 听着他们的你一言我一语,秦时眸子微动,片刻转头看向附近一个卖风筝的中年妇人,拿出一锭银子对她说道:“男女授受不亲,纵然事出有因,我也不好坏这位姑娘的清誉,可否请大娘帮忙把她抱回家?我愿付以酬金。” 那中年妇人没想到看个热闹还能看出这样的好事来,当即便眼睛发亮地答应了。她生得膀大腰圆,看起来颇为健壮,很轻易便抱起了那少女。 秦时又掏出一锭银子给那男孩:“小小歉意还请收下,在下还有急事,这便先行告辞了。” 男孩却不肯接,只拽着他哇哇大哭,非要等姐姐醒来,确定她没事了才肯放他走。 到底是自己理亏,秦时只好跟着往姐弟二人的家中走去。 姐弟二人的家离得不远,很快就到了。 中年妇人还有摊子要顾,将那少女往床上一放便走了,少女父母出去摆摊卖豆腐了,眼下家中无人。 “我去煎药,你,你在这等着!不许跑,不然我姐姐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不放过你!”男孩说完就捧着药罐子跑了。 不知是不是刚刚泡了水又吹了风,秦时觉得自己脑袋发沉,有些乏力,他皱眉,犹豫片刻之后在院子里的简陋竹椅子上坐了下来。 只是才刚坐了一会儿,身后的卧室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和隐隐约约的呼痛声,听着好像是那女子从床上摔下来了?秦时拧眉,闻那女子呼痛声越来越微弱,到最后无力地叫起了救命,到底还是起身走了进去 一个时辰后,行宫。 “殿下,事情成了。” “确定?” “确定。” “很好。”转头朝阿浓所住寝殿的方向看去,章晟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阿浓啊阿浓,若那姓秦的背叛了你,你可还会对他死心塌地? 第116章 第106章 转眼,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的三天便过去了。这日一早,巴恒亲自来请秦时一行人进宫观礼。 这几日用尽了法子也没能救出妻子的青年二话不说,上去就怒揍了他一顿。巴恒不敌,最终落得了个鼻青脸肿的狼狈下场。 “太子殿下派本将亲自来请秦将军进宫观礼,乃是出于对淮东王的敬重,秦将军不领情便罢了,竟还无礼打人,这般猖狂,莫非是故意想毁约,好叫双方继续开战?”二人方才从屋里一直打到了屋外,巴恒声音又洪亮,这般一吼,当即便引得驿站外头大路上的百姓们看了过来。 孟怀素来以诚信仁义为世人所赞颂,秦时自然不能让他被人扣上这样的帽子,顿时眼睛一眯,生生压下那一身骇人的杀气,面露诧异地问道:“巴将军何出此言?不是你自己说仰慕本将已久,想与本将切磋一下武艺的吗?这怎么眼下输了就开始胡说八道了?” 巴恒:“”奶奶个呸的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又见周围百姓们瞧着自己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对,这壮硕大汉赶忙指着自己青紫交加的脸怒道:“谁人切磋会下这么重的手?你分明就是借机挑衅!” “巴将军误会了,我们秦将军英武善战之名天下人皆知,他若当真存了挑衅之心,眼下您就不是站在这儿,而是躺在这儿了。”说话的是白羽,这胖子圆滚滚笑眯眯的看起来和善极了,然而这轻飘飘的两句话却不仅堵死了巴恒给秦时挖的坑,还顺便抬高了秦时贬低了巴恒,令围观百姓们对淮东更添畏惧。 “你狂妄小儿!”巴恒气得差点吐血,他咬着牙,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与秦时决一死战,好叫他知道自己的厉害了,然而想到章晟的计划,这汉子到底还是硬生生地捏着拳忍了下来,只不管不顾地攀咬道,“这等大言不惭,还说不是心存挑衅!” 白羽无辜地看着他:“这怎么是大言不惭呢?那什么胡威将军,万明喜将军,当日在战场上都是惨败于我们秦将军银枪之下的呀。” 巴恒:“”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好气! 不过目的总算是达成了,巴恒也不敢在这时由着脾气来,以免坏了章晟的大事,便强忍下心头的怒意暗暗对身边的副将使了个眼色。 那副将意会,忙出来打圆场:“秦将军,白先生,吉时已到,咱们该进宫了,否则去的晚了,陛下要怪罪的。” 秦时闻言,脸色又一下紧绷了,但沉默片刻,他还是转头出了门。 果真如殿下所言,今天是这人最后的救人机会,他绝对不会放弃。可惜他就是进了宫也不可能带走季姑娘,反而他自己 不知想到了什么,巴恒看着秦时的背影阴沉一笑。 与此同时,行宫里,阿浓正面无表情地看着铜镜中一身红妆的自己,满眼冷漠。 “吉时已到,姑娘该出门了。” 少女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姑娘,只要您好好儿地陪殿下演完这场戏,文姑娘便可平安回家了。”一旁的紫霜见此出言提醒。 阿浓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好半晌方才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在宫女们的搀扶下往外走去。 一身大红喜袍的章晟已经在外头等着,阿浓看都没有看他,上下花轿皆是自己来,不肯与他有半点接触。 章晟倒也不以为意,全程都笑如春风,十分欢喜的模样。 阿浓不知道他是真欢喜还是装出来的,她并没有心思研究他的心情。她唯一在意的与他有关的东西,只有“他会怎么对付秦时”这个问题。 “到了,咱们进去吧。” 阿浓没理他,只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去,谁想还没走几步,膝盖突然不受控制地麻了一下,紧接着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去。 “小心!”章晟忙伸手揽住她的腰扶了她一把。 阿浓面色一沉,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然而章晟却像是没有发现她的抗拒,整个人都贴了过来,柔声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阿浓厌恶地拧眉,刚要说什么,身后突然一道强烈的劲风袭来:“放开她!” 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阿浓愣住,抬头一看,果真是秦时! 青年面色憔悴眉眼间全是骇人的怒意,然而与她说话的语气却温柔得如同三月春风:“有没有事?” “没”阿浓下意识回答,然而话还未完,电光火石间突然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章晟,章晟是故意的!他是故意刺激秦时,故意让他在今日的婚礼上做出失礼之事,好占据道德制高点,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杀了他! 毕竟她和章晟的婚约人尽皆知,而她后来嫁给秦时为妻的事情则有很多人都不知道,只要章晟再暗中派人引导一下,秦时就会变成“见色心喜,公然抢夺一国太子妃”的无礼恶人!如此一来,孟怀那边再不甘也只能暗自吞下这个哑巴亏,无法以出兵为威胁给秦时撑腰了! “秦将军此乃何意?这可是本宫的太子妃!”果然下一刻章晟便脸色一沉质问道。里头主位上的永和帝和皇后也闻声走了出来,见秦时紧紧抱着阿浓不放,顿时皆面露怒色,大声唤来了禁卫军。 她猜得没错!阿浓看了眼神复杂的皇后一眼,想说什么,又听章晟愤怒大喊:“本宫诚心请你前来观礼,你却包藏如此祸心,来人,速速将把这贼人拿下,救出太子妃!” 完全不给他们开口解释的时间,果然是算计好了的。 阿浓心底微沉,秦时却在这时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低声道:“别怕,我心里有数,你只管按计划行事就行。” 说完便假装不敌地松了手,任由上前抢人的紫霜将阿浓夺了回去。 “放开我!”阿浓深吸了口气,一边挣扎一边哭喊。紫霜没有理她,只飞快地带着她朝章晟身边奔去。 敌众我寡,就是身手再好,落败也是注定的。章晟看着已有不敌之势的秦时,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兴奋了起来,又见紫霜已经成功将阿浓带回来,更是得意畅快。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眉眼含怒,眼神冰冷地说道:“谁能杀了秦时,本宫叫他封侯拜相!” “不!”阿浓一听,顿时惊慌地拉住了他的袖子,“你别杀他!只要你别杀他,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章晟藏起眼中的笑意,转头看着她:“哪怕是真正嫁我为妻?” “我”阿浓闭上眼,面上露出了万分的挣扎,但最终,她还是一边掉着眼泪一边艰难地点了头,“好。” “你”章晟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半晌方才叹了口气,无奈又透着几许喜色地说道,“罢了,我不愿让你恨我。” 说完便叫那些禁卫军停下杀招,将已经彻底不敌的秦时一行人押下去关进了大牢。 阿浓看着秦时只受了点轻伤的背影稍稍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双手便被人轻轻握住了。 “那咱们继续拜堂?” 阿浓垂目,长睫勾出冰冷的弧度,她咬着牙,挣扎许久之后,到底是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我会对你好的,阿浓,我绝对不会像秦时一样负”话还未完,正准备实施下一个计划的章晟呆住了,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那半根没入了他小腹的尖锐树枝,脸上的笑意如遇寒冰,彻底冻结,“你这怎么可能?!” 章晟身边有暗卫,饶是阿浓抓准了时机,也不过是下了一半的手就被人给按倒了。不过能伤到他计划便已经成功了,阿浓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只流着泪冷笑道:“要我嫁给你?做梦。” 阿浓力气不大,又不会武功,寻常树枝在她手中其实发挥不了太大作用,但那根树枝却不同,那是她千挑万选出来又经过日夜削磨的,因树枝本身易折易断,她还故意寻机打坏了一个玉瓶,之后使人找来了一种可黏贴碎掉的花瓶玉器,会使物体变坚硬的胶体,细细地在上头裹了好几层。 因知道章晟如果死了,她和秦时以及白羽等人都活不了,所以阿浓没有把秦时那天暗中递给她的毒抹上去,不过她动手的那一下用尽了全力,因此纵然被人及时挡了开,章晟受的伤也并不算轻。 如此一来,婚礼自然不能再继续。 至于阿浓,在章晟的要求下,永和帝下令将她关在了寝宫里,并没有马上处置她。 这一回皇后没有护着她,阿浓知道,从自己决定对章晟动手的那一刻起,她和表姨母之间多年的情分便已经彻底断掉了。 不是不遗憾的,但她并不后悔——皇后爱她的儿子,她也爱她的夫君,正如皇后不会为了她而伤害章晟一样,她也不可能为了她不顾秦时生死。 命运如此,纵然心中难受,她和皇后也都只能咬着牙走下去。 “姑娘,其实那个秦时根本不值得你这般真心相待。” 紫霜的话让阿浓从低落的情绪中回过了神,看着外头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少女目光微闪,没有吭声,只淡淡扫了她一眼,目光漠然。 “我知道我这么说姑娘不会信,但”紫霜没有再说下去,只轻叹了口气,转头拍了两下手,“把人带进来。” 第117章 第117章 阿浓本不明白,也懒得细想紫霜那句“秦时根本不值得你这般真心相待”是什么意思,直至见到那位名唤宝清的孱弱少女,从她口中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以你的意思是,秦时那日落水受了寒,在回家路上骑马过快不慎惊到了你,之后送你回家的时候发起了烧,神智迷糊之下将你当成了我,与你有了亲密关系?” “是,是” 阿浓自是半个字都不信的,但看着眼前这白皙秀气,双颊微红的少女,她心中还是难以遏制地生出了一股骇人的怒意。 “所以呢?” “所以”那少女愣了一下,继而缩着肩膀,怯怯弱弱地说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就是被人抓来的秦公子说自己近来有事要办,等办完事便会抬我进门,对我负责,可,可他昨晚一走,我,我就被他们抓来了呜呜,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放过我吧” “对你负责?”阿浓怒极而笑,转头看着紫霜,“替我转告章晟,他成功恶心到我了,至于这个人马上带着她滚出去。” “姑娘误会殿下了,此女子与殿下没有半点关系,殿下不过是意外发现了她的存在,所以才想着将人带进宫给您看看,以免您被人负心而不知。”紫霜叹道,“我知您不信我的话,只是若没有确凿的证据,殿下又怎么会冒着被姑娘误会的风险将她带到此处来呢?您哎,您还是亲自前去看看吧。” 说罢便使人将那少女带去大牢见秦时,自己则欲带着阿浓暗中尾随,前去暗窥。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若换做旁的女子,也许就是为了求个安心都不会再拒绝——反正只是暗中看看,旁人又不知道。但阿浓却半点都不为所动,只淡淡闭上眼,摆出了休息的姿态。 别说她并不怀疑秦时,就算当真心有疑虑,她也会事后自己查探,而不会在明知章晟不怀好意的情况下还往坑里跳。 见她态度坚决,紫霜拧眉,动了动唇,却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没有再劝。 眼前这姑娘聪慧得紧,若自己做得多了,只怕计划就更难实现了。罢了,横竖种子已经埋下,迟早都会有发芽开花的一日,那秦时已经落网,等殿下养好了伤,有的是机会将他从季姑娘心里慢慢拔除。 这么想着,紫霜便唤人进来将那少女带了下去,自己则安静地守在了门口,不再打扰阿浓休息。 天暗得很快,没过多久,夜色便完全降临了。 “姑娘,该吃晚饭了。”纵然阿浓今日犯了大错,但只看章晟离开前的反应,紫霜便知道他并未放弃阿浓,因此这会儿她待阿浓还是一如往常的恭敬,并未发生改变。 阿浓被章晟方才那一出恶心得够呛,再加上心有所忧,根本没有什么胃口,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眼神微闪,配合地端起了碗筷。 然后 “姑娘!”看着刚吃了两口饭便突然浑身一震,痛苦地捂住了喉咙,唇边溢出鲜红血色的少女,紫霜心中大骇,飞快地上前抱住了她,“你怎么样?!” 阿浓说不出话来,她正痛苦地喘着气,浑身颤抖无法自控,再一看她青紫的唇色与涣散的眼神,这,这显然是中了剧毒!紫霜惊怒交加,怎么都想不明白饭里为何会有毒,然此时情况危急,她顾不得深思,忙转头大声喊道:“来人!请太医!快去请太医!” 外头的几位守卫也吓了一大跳,赶紧派出一人去禀告章晟,另一人则匆匆往位于外宫的太医署而去。 晋宫有规定,外臣不得留宿宫中,除了当日当值的两位太医需得留在太医署随时候命,其余臣子,包括太医署里的其他太医都得在外宫门关闭之前出宫。而那守卫到了太医署才发现,今日当值的两位太医,一位眼下正在皇后的宫中为突然昏迷不醒的皇后看诊,另一位方才往皇后宫中而去的时候跑得太快不慎跌倒摔断了手,眼下根本无法帮人看诊。 “什么?这可怎么办!季姑娘那边情况也十分紧急,这”那守卫身为章晟的心腹,十分了解他对阿浓的执着,因此沉默片刻之后,到底是再顾不得其他,压低了声音与回话的那个太医署宫女打探道,“皇后娘娘凤体自来安康,怎地突然就昏迷不醒了?你可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宫女与他认识,见他神色焦急,倒也没有隐瞒,将自己知道的统统讲了出来:“方才皇后娘娘宫里来人的时候,我正好在帮林太医整理书册,那来请人的姐姐着急之下说漏了两句,我听着,应该是某个暗中得了陛下宠爱的作了妖” “暗中得了陛下宠爱?”守卫有些震惊,永和帝从前为王时也好,如今为帝后也罢,从未有过皇后之外的其他女人,众人都习惯了他对皇后的一心一意,因此乍听到这样的话,免不得就有些诧异。 “应该是没错的。”那宫女点头,末了又道,“所以你如果是想去皇后娘娘那儿借走林太医,只怕是行不通的,有路过的小姐妹偷偷与我说,娘娘那头情况好像不大好,陛下正处在盛怒中呢。” 那守卫一听,顿时拧了眉:“这可如何是好?季姑娘那边也等着救命呢!” “林太医那边还不知要多久此才能完事,你这边情况若是紧急,不妨马上出宫去请陈太医,他老人家住得近,这一来一回也费不了太多时间。” 想着章晟对阿浓的看重,那守卫犹豫片刻,到底是点点头采用了这宫女的建议。 “我这便出宫去请林太医!只是殿下那边可否劳烦荷月姐姐替我跑一趟东宫,将此处的情况禀报上去?”虽说事态紧急,但这到底算是擅自做主张,那守卫有些担心,便对那宫女说道。 “举手之劳,王大哥只管去吧,殿下那边我定帮你把话传达到。” “那便多谢姐姐了!” 这人是章晟的亲卫,随身携带的令牌可以打开宫门,因此很顺利就出了宫,只是 他一定想不到自己此番出宫是注定了有去无回的吧? 看着他的背影,那名唤荷月的宫女收起笑容,有些不忍地轻叹了口气。然而想到自己对晋朝廷的仇恨,这点子不忍又很快被压了下来。她转头,没有去东宫,而是回屋拿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转身往天牢的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那个前去向章晟禀报的守卫也被人悄无声息地杀死在了某个黑暗的角落里。 而章晟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他正在凤起宫里守着皇后。 “蓉蓉,你醒了!你终于醒了”看着终于从昏迷中醒来的皇后,永和帝心头巨石落地,下意识喊出了皇后的闺名。 皇后先是迷茫了一瞬,待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心头顿时一阵剧痛,她痛苦地看着一脸憔悴的永和帝,眼底充满了绝望。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面前这个人会背叛她,可事实却是,他不仅背叛了她,还刻意瞒下此事,害得她险些死在那个与她长得有几分相似的贱人手里。 “为为什么?”她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碎掉的,无法粘合的心在地上轻轻划过。 永和帝被她这三个字问得眼睛一下子红了起来,他紧紧握着妻子冰冷的双手,悔恨不已地道着歉:“对不起,蓉蓉,对不起,是朕一时糊涂,我再不会了,朕发誓,再没有下次了,再也没人能暗算我们,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 皇后流着泪看着他,许久方才低低地问道:“起初是暗算那后来呢?” 她相信他一开始是遭了贱人暗算,可事情发生之后,他为什么没有惩治那个胆敢以下犯上的女人,反而还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地放过了她,任由她的野心继续生长,直至最终按捺不住对她下今日之黑手? 永和帝一顿,许久方才痛苦地闭上眼道:“对不起她长得太像年轻时候的你,朕” 不忍心。 哪怕知道那个女人并非自己心爱的妻子,可看着那张脸,看着她与妻子从前近乎一样的神态,他还是没能下得了那个狠心。原因无他,实在是他已经太久没有在皇后脸上看到那种会令他怦然心动的娇憨之色了。 离开安王府住进这行宫之后,他也好,皇后也好,都在各种各样的压力下发生了许多变化。这种变化沉闷而压抑,他们挣脱不得,只能咬牙生受,于是心情越发沉郁,再也回不到过去的畅快。纵然他们一直有心改变,只是两个状态一样疲累的人在一起,如何能让对方变得轻松呢? 可那个女子却不一样,她的出现让他回想起了从前与妻子在安王府时轻松自在的感觉,也让他日渐疲惫的心得到了一丝来自过去的抚慰。所以哪怕知道不应该,他还是败给自己对于过去的怀恋,偷偷瞒下了这件事。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那女子会这么大胆,见他没有处置自己便心生贪念,直接给皇后下毒妄图取而代之! 想到这里,永和帝脸色发青,转头便使人将那女子拖出去杖毙。 他不是不恨这女子算计自己的,只是对过去的怀念蒙蔽了他的双眼,这才使他在一念之差下险些铸成大错。 然而不管他怎么做,皇后的心里都已经留下了不可愈合的伤口。她没有再看永和帝,而是转头看向了一旁听到消息之后就马上叫人抬着自己过来了的章晟,茫然而无力地说道:“做皇帝做皇帝太难了,晟儿,咱们不做皇帝了咱们,咱们回安王府好不好?” 从前在安王府,他们一家人在一起是多么快乐呀。 章晟与皇后感情自来深刻,看着母亲这个模样,他心里也十分不好受,只是这并不影响他对野心的展望,遂此刻这面色还有苍白的青年只低声安抚道:“母后放心,所有伤了您的人,孩儿都会让他们加倍奉还!来人,去查,但凡在这件事里头和那个女人有关的人,全部同罪杖毙!” 皇后看着他冷酷无情的侧脸,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流着泪闭上了眼。 迟了,到底还是迟了啊 见妻子露出了心灰意冷之色,永和帝心头一阵惶恐,然而他刚想说什么,外头就有人满头大汗地来报:“陛下,殿下,大事不好了!那秦时不知怎么从大牢里逃了出来,还有季姑娘,她,她和那文妍也不见了!” 第118章 第118章 章晟虽还没有因秦时一行人的落网马上撤去行宫附近设下的陷阱,但计划既然已经成功,他也好,他的手下也好,心里难免便松懈了几分。可谁想就是这么一点点的松懈,竟就被对方给钻了大空子。 章晟气得面色铁青,几欲吐血,顾不得自己身上还带着伤,当即便翻身上马,带着巴恒等心腹以及上千亲卫朝秦时一行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秦时这回来邱州只带了两队玄英卫,虽然这些人个个身手非凡,但身处敌营,身后又有上千敌军精兵穷追不舍,渐渐地到底还是露出了些许狼狈之色。 夜色越发深沉,两方人马一前一后地冲破城门往城外冲去,寂静无人的小道上,清淡的月光被接连不断的马蹄声踩得稀碎,灯影重重中,浓烈的杀气四处弥漫,如同已经架在弦上的箭,带着一触即发的压迫感。 然而阿浓的心里却是一片安宁。 哪怕带着凉意的夜风正不停地在她耳畔呼啸而过,哪怕身后的追兵已经越来越近,可闻着身后这人熟悉的气息,感受着他温热的怀抱,她便半点都不觉得害怕。 有他相陪,好像生死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抓紧我,不要松手。” 侧脸突然被人重重亲了一下,阿浓回过神,见身后追兵已近在咫尺,不由心中微沉。 “这样一直跑下去也不是事儿,我们” “不会有事,你只抓紧我便好。”情况紧急,秦时来不及和阿浓解释太多,只安抚一笑便箍紧了她的腰,随即用力扬鞭,看似慌不择路的往前头路边的野林子冲去。 其身后一众手下自然也全力加速跟了上去。 “那林子后头是一处断崖,殿下,他们这是自个儿找死呢!”后头追赶不停的巴恒见此哈哈大笑起来。 这断崖隐藏在密林之后,就是邱州当地知道的人也不多,再看前头一行人狼狈乱窜的模样章晟阴沉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他眯着眼睛重重挥了一下手,沉声下令道:“除了季姑娘,其余人全部都杀无赦!尤其是秦时秦恒之,谁能斩下他的项上人头,本宫必为他请功封侯!” 章晟本想留下秦时慢慢折磨,好彻底斩断阿浓对他的情意,可经此一遭,他是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重重把守都关不住他,这个人实在太过厉害,他绝不能再给他任何翻盘的机会。 “是——!”听到这话,章晟手下兵将们顿时个个都如同打鸡血一般涨红了脸,他们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火把与武器,用力夹紧马腹,以最快的速度朝前头的敌人扑去,争抢着去夺这天大的功劳。 然而叫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前头等着他们的并不是爵位,而是死路。 野林与断崖之间有一条狭小的山道,山道两侧是陡峭的山坡,待他们这上千人一踏进那条山道,两侧的山坡上便传来了隆隆的巨响。 紧接着,无数巨石从天而降。 听着隆隆巨响中夹杂着的凄惨尖叫声与骨肉碎裂声,因走在最后头而躲过一劫的章晟眦目欲裂,几乎是呆住了。 怎么可能?! “有埋伏!咱们中埋伏了!殿下快走!快走——” 直到巴恒惊怒交加的呼喊声如惊雷一般在他耳边炸开,章晟方才猛然一震回过神。他死死地咬着牙,惊怒之色如血一般充斥在他的眼睛里,衬得他双目通红,如同恶鬼。然而再是不甘再是愤恨,他也不敢再继续前进,只能狠狠一拉缰绳,以最快的速度掉头撤退。 可惜龙有逆鳞,触之即死,他既然已经踩中秦时的雷区,秦时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放他走?因此章晟刚跑出两步,便发现自己的前路已经被一群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黑衣人堵死了。 章晟拉着缰绳的双手顿时青筋毕露,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些数量不少的黑衣人,怎么都想不通他们是如何从他眼皮子底下进入蜀中地界的——自收到秦时要来的消息之后,他便暗中派人盯死了他和孟怀,因此他很清楚秦时此行身边带了多少人,也非常确定孟怀之后没有暗中再加派人手给他,可眼前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一群江湖匪类,殿下,我这就带着你杀出去!” 巴恒善武,几个交手便看出了那些黑衣人的招数并没有经过军中训练,章晟叫他这么一提醒,顿时明白了这些人的身份。 秦时从前的手下,那劳什子绿林大帮天下会的成员。 这些人平时在外头都是寻常老百姓的模样,不像征战沙场的将士们身上多少带着些血腥杀气,所以混入邱州城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太大难度。 难怪他的计划明明没有任何破绽却还是被人钻出了空子,原来是轻敌了不,准确地来说,倒也不能算是轻敌,因为对待那个有淮东战神之称的秦时,他一直都是严阵以待,从未有过任何轻视。 他没有看进眼底放在心上的,是从前那个秦爷。 纵然能够叱咤绿林,号令江湖又如何?在出身尊贵的世家子弟眼里,什么秦爷李爷的,不过都只是不入流的混子罢了。尤其秦时投靠孟怀,成为他麾下大将之后,因日夜忙于战事几乎没有再管过天下会的事情,他便更不将这段往事放在心上了。 章晟是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会栽在从前自己最看不上的那类人手上。绝望愤恨的同时,他心底又充满了荒谬,到最后,章晟几乎要忍不住笑出来了。 “殿下!快走!快——”兵刃交接声中,巴恒急切的声音传了过来,然而话还未完,章晟便听见了他痛苦的闷哼声。 转头一看,眼前本该清亮的月光已经变成血色,而他这心腹大将的心脏,已被一杆银枪捅了个对穿。 握枪之人衣衫破旧,胡子拉碴,身上更是血迹斑斑,伤痕无数,可他一双眸子在黑夜显得明亮极了。 “我说过,阿浓永远都只会是我的妻子。” 小山道两侧的陡坡上早已提前悬好绳子,方才秦时带着人穿过那野林子之后立马便借着那些绳子爬到了上头去推动早已备好的巨石,因此眼下阿浓等人都在上头等着,并没有再下来。 秦时说完这话便狠狠一枪扫向了章晟。 章晟文武双全,并不是个花架子,但与秦时相比还是弱了不少。尤其秦时心里憋着气,下手完全没留情,章晟很快便露出了败相,最后满身是伤,十分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他带来的那些人马先是被那些巨石砸死了大半,后又遭到黑衣人偷袭,眼下已所剩无几,再加上最能征善战的巴恒也已经死在秦时枪下章晟闭眼,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秦将军这是要杀了我?”他看着秦时,突然大声冷笑道。 章晟一死,大晋和淮东必然会马上开战,孟怀还想休养生息一段时日,自然不会希望他就这么杀了章晟,所以哪怕就是心里再想,秦时也没打算这时动手,可谁也没想到的是,他还没得及开口回答,章晟突然猛地上前一步握住他手中染血的银枪,握着枪头将之狠狠刺入了自己胸口。 他动作极快又十分坚决,秦时错愕之下竟没拦住。 一声闷哼,血色四溅。 “殿下——!” 不知哪里传来的一声悲鸣之后,眼里隐隐带了疯狂之色的青年抬头对秦时阴沉一笑:“明知淮东王不愿杀我,你却仍要一意孤行秦将军,你到底是心中愤恨一时没忍住,还是想连续征战,以求自己在军中的威名更进一步呢?” 夜色漆黑,周围又在混战,除了秦时和离他最近的两个黑衣人,其他人都没有看清章晟方才所做的事情。 等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死在秦时的银枪之下。 “你,你怎么把他给杀了?!”白羽一看就急了,秦时清楚的事情他自然也清楚,更甚者,因从前在朝堂上混过,他比秦时看得更深刻些,因此这会儿脸上难得地浮现了严肃之色。他拉着秦时往旁边走了两步,压低了声音说道,“就算这王八蛋抓了阿浓你心里愤怒,可眼下也不是杀他的时候啊,你不知道自己接连立功,已有功高盖主之嫌了吗?尤其如今离王爷一统江山已经不远,你这” 秦时没等他说就揉了一下额角:“我没杀他,他自尽的。” 白羽蓦地哑然,瞪着眼睛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心有玲珑,稍稍一转便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章晟这孙子是知道自己被俘之后下场绝对不会好,也知道大晋在失去巴恒这位大将和方才那些精锐之后已没有任何力量再与淮东抗衡,所以愤恨不甘之下要拉着秦时同归于尽呢! “这是得有多恨你啊,居然不惜拿老命坑你!”好半晌,这胖子才揉揉脸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秦时脸色黑沉,配上那一脸的血色,看着十分骇人。他沉默半晌,到底忍不住咬牙低骂了一声,然而心里却知道,章晟以自己性命为代价挖下的这个坑,他是跳定了。 毕竟人确实是死在他的枪下,整个过程又没有多少人看见,就算他出言解释,想来也不会有太多人相信,尤其是孟怀那边 怀疑是不需要任何证据的。 最重要的是,对大多数人来说,能活着谁会想要去死呢?哪怕是苟且偷生也好过从此消亡不是?——这世上并没有多少人能明白章晟身为天潢贵胄,天之骄子的骄傲,也不会有太多人懂他对他的恨,所以此番这离间计章晟用的可以说非常成功。 成功到此事之后,孟怀心里一定会对他生出利刺。 思及此,秦时眼底发沉,用力握紧了手中的银枪。 第119章 第119章 对于章晟的死,阿浓心情有些复杂。惊怒担忧自是不必提,其余的想到膝下唯有这一子,且自来把他当眼珠子疼爱的皇后,她心里难免也生出了几许不忍。 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知表姨母受不受得住。 “在想什么?” 秦时的话让阿浓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了神,她没有马上回答,只抬手轻碰了一下他右臂上那道在天牢里所伤,时至今日都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目露心疼地问道:“疼不疼?” 章晟之死让永和帝大为震怒,悲愤交加之下竟不管不顾地派出了上万兵马前来追击,幸而秦时部署周密,早已安排好所有退路,因此一行人在解决了一些小麻烦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几天路之后,到底还是顺利地出了蜀中地界。 只是虽然最后成功脱险了,可这一路上又是搏命又是奔波不停的,众人狼狈之余也实在累坏了。尤其是阿浓,她不会武艺,身子也自来不算强壮,又得时刻注意着周围不让自己拖后腿,所以纵有秦时尽可能地护着,还是险些被折腾得晕过去。 秦时心疼极了,一确定危险解除之后便马上命人就近找了个客栈住下。 其后两天,二人一直闭门休息,直到这第三天早上,阿浓才终于彻底地从那段惊心动魄的逃亡中缓过神来。 “疼。”少女前些天因辛苦奔波而憔悴了不少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大半,只是神色瞧着还有些恹恹的,秦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便故意调笑道,“快给吹吹。” 阿浓无言,眼里却到底是带出了几分笑意:“不许作怪。” “这怎么能是作怪呢?”秦时一本正经地说道,“都说吹一吹痛痛就会飞走,好娘子,你便给我吹一吹吧,可疼呢。” 他说到这顿了一下,而后不怀好意地凑过去咬住她的耳垂补充道,“不吹吹,亲亲舔舔也行。” 阿浓:“” 这可真是个臭不要脸的老流氓啊。 她有些好笑又有些羞赧,可想到之前那些被迫与他分离的日子,心里便陡然一颤,只剩下了后怕。 也是经此一遭她才发现,若是哪日失去了他,她一定虽生犹死。 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喜欢这个人的呢?阿浓说不出来,她只知道当她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彻底烙在了她的灵魂深处,再也无法抹去了。 “怎么这样看着我?是不是见为夫生得太俊了所以” 心中所有的复杂情绪在一刻全部突然消失无踪,阿浓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她突然抬手捧住他的脸,坚定而温柔地吻了上他的唇。 她很少有这么主动的时候,秦时一愣,继而低低一笑,于唇舌交缠之中叹道:“果真是见为夫生得太俊,所以把持不住了么?” “嗯,是呢。”阿浓想笑却忍住了,她脸蛋微红地抬目看着他,学着他的样子一边轻咬他的唇一边低声说道,“我时常会想,自己是何其有幸才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你。” 她自来含蓄,何曾有过这样大胆热烈的时候?秦时只觉得心下一震,继而有什么东西猛地从四肢百骸涌了出来,烫得他整个人都似乎要烧起来了一般。 “你”休息好了之后精力充沛的青年顿时喉咙微动,片刻忍不住一个翻身将怀里的小妻子压在了身下,他双目带火地看着她,笑声变得低哑,“真巧,我也常常这么想。” 因已经许久未曾有过这样的亲热,所以这一开始,秦时难免就有些收不住,两人从大清早一直折腾下午,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直叫本想寻秦时吃午饭顺便谈事儿的白羽心里又羡又酸,恨不得马上长出翅膀飞回家里找自家小黑妞抱一抱才好。 “哥哥和嫂嫂已经好几日没有出,出屋了,师傅,他们是不是生病了?”说话的是秦临,他年纪小,身子骨还未长开,这几日也是累坏了,不过到底是习武之人,恢复得也快,一天过去脸上就不见太多疲色了。 “咳,那什么,放心吧,他们好着呢。”白羽回过神,不自在地抖了一下胖肚子,然后赶紧拎着一脸关心的徒弟走了。 秦临自来信任他,倒也没抗拒,只有些疑惑地问道:“可是师傅都没进屋,怎么知道他们没事呢?” 白羽:“我就是知道,没有为什么。” 秦临:“”好敷衍的回答,师傅你变了。 师徒俩的声音就此远去,屋里阿浓脸上的红晕却迟迟未散,她嗔恼地掐着青年腰间的软肉,眼角微红,目光水亮的模样,如同雨后海棠一般娇媚又鲜活,看得秦时目眩神迷,越发压不住心里的躁动。 “好阿浓,好媳妇儿,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嗯?” 阿浓本是气他方才乱来,害得自己险些出丑才掐他的,可谁想这臭不要脸的青年不仅没有就此消停,反而还更加来劲了。 “你,你方才也说最后一次!”她捂着通红的脸蛋试图抗议,奈何与敌人之间的实力太过悬殊,没两下就被镇压了。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我保证。” 青年低沉的笑声里带着几分难言的风情,阿浓听得心口砰砰直跳。又见他目光缱绻,神色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到底还是眼睛一闭随他去了。 阿浓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等她醒来,已是暮色四起。 白日宣淫就算了,居,居然还胡闹了整整一天脸蛋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少女轻咳一声,心里暗暗地嗔了始作俑者一句坏蛋。 巧的是刚这么想着,那坏蛋就推门而进了。 “醒了,先吃点东西?”秦时手中提着一个食盒,显然是到外头给她弄吃的去了。 阿浓心中一甜,默默地收回那句“坏蛋”,轻轻点了点头。 秦时便将饭菜摆到桌上,又亲自帮着阿浓穿好衣裳,抱着她来到桌边坐下。 阿浓面上不显,眉眼间却一片明媚,漾满了欢喜。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那日是怎么找到我的呢,还有,行宫是章晟的地方,他设下了重重陷阱捉拿你,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有紫霜在旁随身监视,阿浓无法与秦时派来的人多接触,因此她虽然一直在配合秦时的计划,但却并不了解这计划中的具体内容。前几日忙着逃命,没时间说别的,这会儿时机正合适,她便就顺口问道。 章晟心思深沉,邱州又是他的地盘,若是一个不慎,别说救出阿浓,怕是他自己都要交代在那里,所以哪怕心里再担忧再愤怒,秦时得到阿浓被抓的消息之后也没有莽撞冲动——他是拉着白羽不眠不休好几天,来回敲定了多个可实施的计划之后方才出发的。 这些计划里包括了如何防止章晟暗中下黑手,如何将计就计救出阿浓以及如何趁机反坑回去等等诸多问题,可谓是十分详尽。当然到最后,原本计划的很多东西都因地制宜地改变了,也因此出了不少状况,但秦时也好,白羽也罢,都是反应能力极强的人,再加上阿浓也是个聪慧的,纵然不明白具体情况,却也能良好配合,所以他们才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这些东西没什么不能说的,秦时一边给她盛汤一边简单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概述了一遍。 “章晟抓你的目的主要是想除去我,所以我去寻了王爷,让他以‘为永和帝贺寿’的名义派我出使蜀中。如此一来,章晟自然不敢明着动我,甚至,为防我死在他的地盘上,他还得想法子护着我。当然,明着不来可以来暗的,他也可以给我下毒让我等出了蜀中之后再发作,但我想他应该没打算让我回去。而唯一能让我失去王爷这个依仗,光明正大杀了我的法子,自然就是激怒我,让我成为过错方” “你是猜到了他会拿我激怒你,所以故意将计就计。” 秦时点头,舀起一勺汤喂到阿浓嘴边,见她乖乖喝了,这才继续说道:“邱州毕竟是他的地盘,尤其是行宫内外,更是设下了不少陷阱,我此行带的人不多,硬闯也好,暗中偷袭也罢,都没有太多成功的可能,所以唯有先行示弱,等他放松警惕再择机行事。” 阿浓若有所思:“看来行宫里有不少我们的人。” “嗯,有几个是淮东这边派去的探子,也有几个是我自己的人。” 后半句话让阿浓一下子想到了章晟死前给秦时挖的坑,她猛地一顿,笑意微敛,然而刚要说什么,嘴边便多了一筷子青菜。 “快吃,该凉了。”见她下意识张嘴接了过去,秦时这才又道,“那个给你传信的宫女荷月,就是我手下一个兄弟的表妹,她的家人几年前接连惨死大晋皇族手里,为了报仇,她通过她表哥找到我,求我将她送进了皇宫。” 阿浓对荷月印象挺深的,因为她对紫霜有恩,紫霜对她不像对旁人那么防备,所以她才能在紫霜的眼皮子底下把秦时的消息带给她。只是她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事,一愣之后便忍不住叹道:“世间之事,皆有因果。不过,就算有内应,我们也不该走的那么顺利才是莫非那晚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 她这么敏锐,就叫秦时又骄傲又无奈——她善良心软,从前和皇后关系又那么好,纵然如今立场不同了,可若是知道皇后不仅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在这之前还曾被深爱的夫君背叛,被夫君背叛的对象下毒,必定会难受不忍,所以他本不想现在就叫她知道永和帝做的糟心事儿的,然而看着阿浓清明的双目,秦时顿了一下,到底还是简单地将此事概括地说了一下。 阿浓听完愣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秦时,许久方才找回声音:“这,这怎么可能?!” 从前的安王和安王妃多么恩爱啊,从前的安王为安王妃拒绝了多少年轻美貌的姑娘啊,怎么可能突然就变了呢?甚至,他竟还给了那个女人伤害皇后的机会 这怎么可能?! 第120章 第120章 或许是因为白日里睡过了,也或许是因为心里装着事儿,这天晚上,阿浓翻来覆去,迟迟未有入睡。 她睡不着,秦时自然也睡不着,便索性一把将这小折腾给抱起来,仔细裹上披风,开门出去了。 阿浓愣住,半晌方才挣扎着从青年怀里探出脑袋问道:“这是去哪儿?” 秦时看着她挑了一下眉,没有回答,随即便翻身跃上屋顶,然后顺着白日里听客栈小二意外提起过的方向找到了一座观星台。 这观星台建在城中最好的酒楼之上,离地面约莫有四五层楼高,也不知秦时是怎么做到的,反正等阿浓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在这观星台最高之处了。 “冷不冷?”半夜的风带着点点冷意,秦时收紧双臂,将怀里的少女抱得更紧了一些。 “不冷,”阿浓摇头,整个人彻底精神了,“这里好漂亮。” “喜欢?”秦时带着她往前走了两步,让她倚在栏杆上往下看。 夜色如墨,这座不大不小的城镇正像个孩子一般安静而静谧地沉睡着,偶有星火如豆点缀其中,勾出几许暖意。 “喜欢。”阿浓看着不远处波光粼粼,静静流淌的河水,混乱的心绪仿佛叫这河水洗涤了一番,顿时清明了不少,她说完这两个字之后又抬头看了看天,见天上明月如盘,星子灿亮,胸口那口自下午听完永和帝和皇后之间发生的事之后便一直吐不出来的浊气也终于一点一点地散了开来。 “还在想你表姨母的事情?” 秦时的话让阿浓回过了神,但她没有转头,只是望着这辽阔的天地,轻轻叹道:“也不知表姨母如今怎么样了” 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秦时与皇后不熟,心里自然没有太大波动,只是皇后曾对阿浓好过,他多少也是感念的,因此便道:“我已经使人传信给荷月,她会尽可能照顾好你表姨母的。另外,我答应过你一切结束后必会尽量保住他们,如今也自然不会食言,你莫要太忧心。” 阿浓没有说话,许久方才点点头,转身将自己埋进他的怀里,有些迷茫地说道:“你说表姨父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秦时一顿,随即抬手摸着她柔软的头发答道:“我不认识他,无法评判他的想法,只是权势动人,富贵迷心,身处在那样一个高位上,诱惑太多,压力也太大,你的表姨父或许也是和大多数人一样一着不慎,自我迷失了吧。” 阿浓不语,好半晌才又开口道:“我娘从前一直很羡慕表姨母,与出身相貌,才情美名无关,独独只因为表姨母嫁了个一心待她,不纳二色的夫君。” 世家高门,哪个男子不三妻四妾?就连寻常百姓,家中富裕之后也会添个二房来彰显自己的地位,可安王那样一个天潢贵胄,却甘愿为了安王妃散尽后院的姬妾,多年只独宠她一人,这样的深情,如何能叫人不羡慕?不止是她的母亲,就连她的心底,从前的安王夫妇也是一个如神话般美好的存在。 她曾以为这个神话会延续一辈子,可谁曾想 “岳母大人羡慕,你却不必羡慕。”听出了她的迷茫不安,秦时心头不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认真地说道,“因为你的夫君,一定能做到你表姨父做不到的事情。” 他的眸底星辰璀璨,阿浓与之对视,恍惚中竟有种整个人都被吸进去了的错觉。 “你” “不信?”秦时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漾满了温柔爱意的酒窝。没有等阿浓回答,他突然身子一转对着天地跪了下来,“无论何时何地,身处何境,季娢都会是秦时唯一的爱人,唯一的女人。皇天后土,敬请见证。” 阿浓从未见过秦时这么认真的模样,她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就笑着眨下了泪来。 无论何时何地,身处何境,秦时也会是季娢唯一的爱人,唯一的男人。 两人在那观星台上逗留了约莫半个时辰,秦时便抱着愁绪已经彻底消散的阿浓回客栈了。进屋的时候,阿浓终于想起了之前忘掉的一件事。 “对了,那个什么宝清姑娘,怎么回事?” 秦时一愣:“什么宝清姑娘?” 阿浓挑眉看着他。 秦时想了一下方才明白她指的是谁,不由笑着捏了捏她白嫩的脸蛋:“无关紧要的人,我可没记她名字。” “紫霜说你与她”想起那时的不快,阿浓轻哼了一声,没有说下去。 秦时喜欢她难得显露的娇俏,低头亲了她一口,道:“那日落水被带下去之后,章晟来了,说是只要我愿意帮他杀了孟怀他就放你回家” 阿浓一愣:“什么?” 秦时摇头:“不过是个谈话的由头罢了,他知道我不会答应的。那日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让我喝下那杯加了料的茶,进而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阿浓恶心得狠狠皱了一下眉:“那你是怎么” 秦时漫不经心地答道:“翠花给的药我都随身带着呢,至于那女人发现那她有问题的第一时间我就给她喂了毒,她怕死,自然就只能听我的命令行事了。” 阿浓:“”真是简单粗暴的法子,不过她喜欢。 “你夫君险些就被坏人害得失了清白,还不快快安慰一下?” 这人一说完正事便又开始促狭了,阿浓回神,忍着笑意摸了摸他的脸:“好了,睡觉吧。” “这般敷衍,太叫人伤心了,不行,我生气了。”秦时说着便拿新冒出的胡茬去蹭阿浓的脸。 阿浓被他闹得平静之色大崩,边笑边躲:“我错了我错了” 秦时故作不满:“叫我什么?” 太痒了,阿浓忍不住直笑:“秦时哈哈别闹” “嗯?” “夫,夫君” 秦时眼睛一闪:“叫好哥哥。” 阿浓一愣,待反应过来,顿时红了双颊:“臭不要脸!” 秦时坏笑,继续蹭她:“那你叫不叫?” 阿浓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叫” “不叫?嗯哼哼,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哈哈哈你走,走开” 嬉闹声中,黎明渐渐到来,又是新的一天。 因还有不少后续要处理,吃过早饭后,众人便启程回洛州了。 然而才刚赶了一天的路,秦时便突然收到了一封信。信是楚东篱传来的,上头所写的内容 “知道大晋已无力再做任何挣扎,便索性双手奉上,以此来换取你这杀子仇人的性命,没想到看起来碌碌无为的永和帝竟能有这样深的心思”看着秦时手中的白纸黑字,白羽整张胖脸都沉了下来,他颇感棘手地皱了皱眉,转头看向秦时,“这事儿不简单,你打算怎么办?” 秦时没有马上回答,倒是一旁的阿浓有些心惊地握紧了双手:“都说淮东王贤德,秦时与他有大功,他难道真的会” “秦时再厉害只是一个人,可若能不动兵刃地拿下整个蜀中,保下的却是千万将士与百姓的性命,若换做是你,你会如何选择?”白羽揉揉额角,又看了秦时一眼,“何况经此一役,秦时在军中的威望必然会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更别说还有章晟那王八蛋之前给挖下的坑啧。” 阿浓的心随着那声“啧”重重地颤了一下,然而她刚要说什么,双手便被秦时握住了。 “别怕,不管孟怀心里怎么想,明面上他都不会主动对我下手的。眼下天下大势虽已定,但到底新朝未建,根基不稳,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寒将士们的心。” 阿浓咬唇:“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整个蜀中,这于将士们是天大的好事,纵然他们敬你爱你,可与自己的性命相比” 人性都是自私的,孟怀又有充足的理由,只要事后善加安抚,未必会对自己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甚至若真能免去战事,百姓们也会必定会对他报以感激。 能够除掉功高盖主的手下,又能赢得民心,这对于任何一个君主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永和帝这是算透了孟怀的心,只要不是笨人,一定会牢牢把握好这件事。 更何况他们再有几日便到洛州了,等到了洛州,自然就会知道这些事儿,可楚东篱却提前写了密信送过来,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孟怀心里确实是有想法的,至少,在楚东篱眼里他是有想法的。楚东篱提前写信前来,就是想让秦时提前做好准备,以免到时措手不及,陷入被动的境地。 秦时又哪里不知道这些呢,他垂目盖去眼底的冷意,捏了捏阿浓的手心以做安抚:“你所言不假,但孟怀此人行事顾利更顾名,章晟是敌军太子,他就算真的为我所杀,这也该是我的军功而非是过错。拿我这样一个大功臣去换百姓与将士们的性命,如今显不出什么,但来日必会遭人诟病,他求的是一世清名,定不愿给旁人任何攻讦他的机会,所以在这件事上他是绝对不会主动出手的。不过这也确实是个难得的好机会,若是我我也不会就这么放弃,所以” 白羽看了他一眼,叹道:“你只怕是要主动出面,请求一死了。” 阿浓一下子绷紧了身子,秦时却只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垂下了长睫:“嗯。” 与其等人家暗中出手逼迫,还不如主动出击,如此,至少能占得几许先机。 第121章 第121章 几日后,一行人回到了洛州。 飞龙村位于城郊,因此秦时进城去见孟怀之前顺理成章地先把媳妇儿和弟弟送回了家。 一下车便看见双目通红的秦母以及她怀里白白嫩嫩的小团团,阿浓鼻间一酸,忍不住加快脚步冲了上去。 “娘!团团!”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知道这么多天未见她定很想孩子,秦母忙将团团塞进阿浓怀里,随即上下打量了她几下,待确定她一切都好,这才擦了擦眼泪,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轻拍着她的胳膊道,“没事儿了,咱们回家吧。” 回家。 阿浓咀嚼着这两个再是简单不过的字,整颗心都像是泡在了热水里。 她看看眼前这面容慈祥,满脸关心与怜爱的中年妇人,又看看怀里正好奇地眨着一双葡萄眼看着自己的团团,再看看不知何时已经拿出了半路上买来的玩具,正要来哄小侄儿的秦临,最后看向了一手环着她的肩膀,一手轻捏着儿子小手,眉目温柔到了极致的秦时,眼泪再也忍不住滚了出来。 她终于又有了一个新的家,一个真正属于她的,能够安放她所有悲欢喜乐的家。 真好真好。 “傻孩子,莫哭了,快进屋,这一路上累坏了吧?”秦母似乎看出了阿浓在想什么,忙拍拍她的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素雅的帕子塞到秦时手中,故意训道,“快给你媳妇儿擦擦,怎么一点儿都不体贴呢!” “可不是,跟哥哥我学着点!”一旁正在给自家小黑妞擦脸的白羽闻言转过来嘚瑟道——余嫣然方才正在屋里写东西,听到他们回来的消息,高兴得笔一甩溅了自己一脸墨汁,也没顾得上擦便跑出来了。 秦时白了他一眼,接过帕子给已经破涕而笑的阿浓仔细地擦了擦脸,这才转头问他娘:“娘看这样可行?” 他瞧着一本正经,眼底却盛满了笑意,秦母失笑,学着他那肃然的样子点了点头:“勉勉强强过的去吧。” 众人听着皆笑了起来。 秦时故意叹气:“娘啊,我才是您的亲儿子。” 秦母点头:“阿浓也是我的亲儿媳。” 秦时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这话没毛病,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秦母也笑:“好了,不闹了,先进屋再说。” 阿浓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中因未来而生出的所有不安都仿佛被清风给吹散了去。 此时已近午时,但秦时并没有留下来陪家人吃午饭,而是简单地吃了一碗秦母下的面条,这便和白羽一起骑上马,匆匆进城面见孟怀去了。同行的还有文妍——文熙和文安正心急地等着妹妹回家,因此纵然文妍有心想留在秦家玩耍,也只能先回去和哥哥们报个平安。 阿浓知道秦时暗中已经有所安排,但心里还是免不得有些担忧,只是担忧归担忧,她也没有表现出来,吃过午饭之后便在屋里逗起了儿子。 与刚出生时红红皱皱,小猴子似的模样不同,如今的团团已经彻底长开,他皮肤极白,五官大部分随了阿浓,瞧着秀气而灵动,只那双眼睛随了秦时,大而明亮,如墨玉一般漂亮得不可思议。 阿浓心里一片柔软,低头亲了亲小家伙白嫩嫩的脸:“团团,娘亲回来啦。” 团团打出生起便不爱哭闹,反而一点动静都能让他露出甜甜的笑容,阿浓一亲他,他便咧嘴吐了个泡泡,一双漂亮的葡萄眼更是弯成了月牙儿,瞧着讨喜极了。 阿浓忍不住又亲了他一下,末了才转头对一旁正在做绣活的秦母道:“这段时间辛苦娘了。” 秦母笑着看了她一眼:“有玉竹嫣然她们几个帮着,不辛苦。何况只要你们好好的,我就是真的辛苦些,也是甘之如饴的。” 阿浓心中感激,也是笑了起来:“团团的眼睛长得像您呢。” 秦时兄弟的眼睛都生得像秦母,因此阿浓这话并没有说错。秦母虽然早就知道,但还是很高兴,笑眯眯地说道:“是呢,他和阿时小时候也像” 婆媳俩这便聊起了家常。 过了一会儿,团团睡着了,秦母便也准备告辞,让阿浓好好休息,然而刚起身,便见秦临突然从外头跑了进来:“嫂嫂,沈姐姐来啦!” 沈鸳的肚子又大了不少,然而脸色却不大好,阿浓一看便着急了,忙问陪她一同前来的翠烟:“三姐姐身子如何了?气色怎地瞧着怎么差?” 翠烟还没回答,沈鸳已经摆手道:“我没事,就是这几天没休息好而已。” “没休息好?”阿浓目露担忧,“可是孩儿开始闹腾了?” 沈鸳摇头,往塌上懒懒一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好,又摆手叫贴身伺候的丫鬟出去,这才漫不经心地说道:“天下大势已定,楚家成了香饽饽,有那看我娘家无人的想弄死我给楚东篱做继室呢。” “什么?!”她说的轻描淡写,阿浓却是猛地坐直,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焦急,“可有伤到?” “有我在,哪里能叫她被人伤到,你且放心便是。”说话的是翠烟,这风情万种的女子慵懒一笑,抬了抬尖尖的下巴,看起来妩媚又动人,然而这样的她口中说出的话却十分彪悍,“那些个作死的,老娘已经统统送他们去见阎王了。” 阿浓这才松了口气,忙与翠烟道谢,被她嗔了一眼:“几日不见你就与我生分了。” “哪儿能呢?这不是心中实在感激么。”阿浓笑着哄了两句,翠烟方才放过她。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不少事,我慢慢给你讲。”看着这始终待自己一片文臣赤诚的妹妹,沈鸳眉间的冷然化去,露出了柔软之色,她伸手捏了捏她白嫩嫩的脸蛋,将近来洛州城里发生的一些变化简单说来,末了又说了些孟怀及其麾下几位得力文臣武将家中的琐事。 阿浓受过文皇后的精心教养,知道如何从后宅之事观前朝风云,因此从沈鸳的话中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比如孟怀近来新纳了两个妃子,而他对秦时日益严重的忌惮,很可能与那两个妃子的枕头风有关,因为那对双生姐妹,是孟怀麾下一个曾与秦时有过龃龉的胡姓大将嫡亲的妹妹。 “三姐姐,多谢你,还有三姐夫” “你我之间还需要这些?”沈鸳摆手打断了她,又想起秦时这事儿,顿觉糟心,忍不住皱了一下眉,“此事不好解决,你们可想出什么章法了没?” 章法自然是有的。 眼前明显已是死路,若无求生之法,秦时哪里会这么干脆地回来?因此这日他一见到孟怀,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倒在地,提出了愿以自己一人之命去换两方和平之事。 甭管心里怎么想,孟怀都不可能一口应下,尤其一旁信服秦时的将士们还纷纷出列表示自己不怕死,要打得永和帝不敢再行如此卑鄙之计,他自然更不能答应。遂最终,孟怀以一句“此事容后再议,本王相信军师们定会想出两全其美之策”为结束语,亲自扶起了再三坚持的秦时。 秦时达到目的,自然从善如流。至于孟怀言下暗藏着的意思——若是想不到两全其美之策便要重提此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 “王爷,蜀中刚传来的消息,永和帝驾崩了!” 孟怀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准备去看自家王妃——自前些天纳了胡家的双生姐妹为妃之后,他便有多日未来看过楚绾绾了。终究是自己的正妻,纵然当日娶她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拉拢富可敌国的楚家,可该给的体面他也不会不给,是以想到这日是十五,他便没打算再往新人那里去,可谁想刚要出书房的大门便听到了这样的事,当即便脚下猛然一顿,眼底沉了下来。 “怎么回事?” “对外宣称是急病,但具体如何,还未可知,另外,如今把持朝政的是宗室里的陈郡王,此人贪生怕死,十分爱财,似有投降求和以谋取日后荣华之意。” 孟怀听罢,神色不变,袖中的双手却微微紧了一下。 不用再查他就知道此事是秦时所为。 釜底抽薪,确实是个快狠准的好法子,既能不费一兵一卒地拿下蜀中,也能彻底斩断旁人再以此事相迫的念头。只是,有猛将之勇,又有谋士之心,甚至还有悄无声息避开他行事的能力,这个人 是不是太过厉害了些? 孟怀抬头看着暗沉的天,目光晦暗不明,许久,他终于收回视线,转身重新回了书房。 “来人,去把徐先生请来。” 第122章 第122章 “启禀王妃,王爷令奴婢前来传话,道是今晚有要事处理,请王妃自行歇下,不必再等。” 丫鬟来禀报的时候,楚绾绾正在对镜描眉,看着眉尖那道因手腕猛然一抖而偏出了轨迹的墨色痕迹,她沉默无声,许久方才轻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脚步声渐行渐远,没一会儿屋里便又安静了下来。 “王妃咱们歇下吧。” 贴身丫鬟春容难过的声音让楚绾绾鼻子猛然一酸,她不敢再看镜中那个盛装打扮却终究掩不住憔悴神色的自己,飞快地站了起来:“嗯。” 看着她发红的双眼,春容十分心疼,忍不住低低地劝了一声:“姑娘,王爷他他迟早会登基成为万岁爷的。” 而万岁爷,哪个不是后宫佳丽三千的呢? 楚绾绾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我知道”她深吸了口气,往前走了两步,低声重复道,“我知道的。春容,我知道。” 春容再也忍不住掉了眼泪,握紧楚绾绾的双手低声哭了出来:“姑娘,咱就把心收回来吧!” 不要再喜欢那个注定会成为人上人,注定不属于你的男人,不要再为他伤心难过了! 楚绾绾看着她,忍了又忍,眼泪却最终还是掉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应该把心收回来,可怎么收呢?已经给出去的心要怎么收才能回来呢? “是我自己不好,春容,我是活该”忍了多日的眼泪一朝失控,便如同大雨倾盆而下,楚绾绾捂着脸蹲了下来,咬着手臂无声大哭。 明知他娶自己是为了得到楚家的支持,明知他在迎她入门之前打发掉屋里所有女人是为表合作的诚意,明知道成亲以来的双人生活只是假象,明知他此生绝对不可能独属于她一人,她怎么就还是因为他的一时温柔而犯傻了呢? “不是的,姑娘,不是的!”春容边摇头边擦眼泪,“王爷先前待你好,你只是情不自禁” 哪个少女不怀春?尤其良人长得俊朗,脾气温柔,待自己又体贴专心,谁能控制住自己不动心呢? 这并不是她的错。 楚绾绾没有说话,待到眼泪流尽,再也哭不出来,方才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哑着嗓子说道:“以后不会了,春容,我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后,我会的。” 春容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发红肿胀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还残留着之前的痛苦与伤心,可同时,她也在里头看到了一种看透一切后的清明与决绝。 “姑娘”她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擦干眼泪重重点了头,“我信,我信的。” 她家姑娘看着温婉柔弱,可心性再坚韧不过,既然下定了决心,就算是剜心剔骨,她也一定能够做到。 从此以后,这世上只有贤德大度的淮东王妃,再无深爱孟怀的楚氏绾绾。 从此以后,楚氏绾绾只为自己和楚家而活。 “传热水,我要更衣沐浴。”心里仍有余痛,但楚绾绾并没有再去理会,她搭着春容的手起了身,转身往一旁的屏风后走去,然而才刚走了两步,眼前突然一黑,紧接着一阵强烈的晕眩感如海浪般猛然袭来,使得她什么都来不及说便失去了意识。 楚绾绾怀孕的消息传来时,阿浓正在给团团喂奶。 因记得翠烟说过亲自哺乳对孩子比较好,所以阿浓回家之后便打发了之前她不在时秦母使人寻来的奶娘,重新亲自上阵了。 团团一开始有点不习惯,但喂过几次之后便好了。 看着怀里吃得香甜的小家伙,阿浓眉眼一片柔软,一旁的沈鸳见此饶有兴趣地问道:“做母亲的感觉怎么样?” “很好。具体的”阿浓抬头看看她的大肚子,笑了,“三姐姐再过不久就能亲自体会到了。” “我现在只觉得累。”沈鸳嫌弃地拍了拍自己的肚皮,眉眼间却满是笑意。 “翠烟今日怎么没有来?”因沈鸳胎相不稳,翠烟近来一直住在楚家,二人总是一道上门,今日却只来了沈鸳一个,阿浓因此有些好奇。 “楚东篱的姐姐前些天被查出有孕,胎相不是很好,我请小翠儿去帮忙照看几日。” “原来如此。” 二人又说了两句,沈鸳便有些困了,阿浓知道她最近嗜睡,便叫人扶她去客房休息了。 沈鸳前脚刚出门,后脚秦时便回来了,见阿浓还在喂奶,这青年顿时便不大高兴地挑了一下眉:“臭小子,又抢你爹的东西!” 这话阿浓每回给团团喂奶都会听到,她脸蛋微红地抬目嗔了青年一眼,心道臭不要脸的,哪个就是他的了? 秦时最喜欢她眉目含嗔的样子,顿时心中一荡,凑过去亲了她一口:“就是我的,你哪儿都是我的。” 知道自己不管是顺着他说还是逆着他说,这人都会更来劲,阿浓赶紧转移话题:“蜀中那边怎么样了?” “等晚上的,看你承不承认。”秦时坏笑着捏了捏她的耳垂,得了阿浓一记轻掐,这才拱手告饶道,“已经使人送来了投降书,也无人再要提为章晟报仇之事了。” 阿浓这些天来一直半挂在空中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那我表姨母和表姨父” “我给他们寻了个风景秀丽的小镇,以后他们会在那里安然终老。”见她不说话,秦时又拍了拍她的手,“若是将来有机会,我带你去看他们。” 阿浓一愣,半晌方才释然地摇了摇头:“知道他们好好的就行,见面还是算了吧。” 发生了那么多事,中间还隔着章晟的死,她和表姨母之间终究已成陌路,没有再见的必要了。 秦时轻刮她的鼻尖,笑容宠溺:“都听娘子的。” 阿浓抿唇笑了起来,只是片刻又收了笑容:“经此一事,孟怀对你只怕会更添忌惮,接下来” “我新伤未愈,旧伤复发,需要静养一段时日,暂时无力再掌兵权。” 孟怀对秦时也算是有知遇之恩,再加上眼下对秦时来说也没有比主动后退更好的选择,因此阿浓对此并不意外,只是 “退一步当真就能从此海阔天空了吗?” “若能自是最好,若不能”秦时抬手捏捏儿子胖乎乎的脸蛋,微微下垂的眼角勾出了一抹锐利的弧度,“我也不是那等任人宰割的无能之辈。”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团团便两岁了。 过去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小的比如阿浓又怀孕了,如今已有三个月,得封定国侯的秦时欢喜得不得了。她家三姐姐沈鸳也生了个小小年纪就力气惊人的闺女,国舅爷兼庆阳侯楚东篱视之如宝,走哪儿带哪儿。另外余嫣然也紧随其后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乐得白羽那胖子好长一段时间里都见牙不见眼。 大的则比如孟怀登上帝位后定都洛州,改国号为丰,定年号为建元,使从前的大晋朝彻底没入了历史洪流。他从前的王妃,如今的楚皇后怀孕八月的时候被孟怀某个妃子害得早产,所幸翠烟及时出手方才保住了母子二人的性命,只是小皇子却也因此身子瘦弱,时常生病。另外,因新朝初立,朝纲不稳,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也发生了几次小规模的叛乱,江北王樊林的余孽更是逃到了毗邻江北的边境小国北戎,试图借助彪悍的北戎铁骑重新复起 诸如此类,不甚凡举。 而这日,风情万种的大美人翠烟也要出阁成亲了。 “好好待她。” 看着一身红袍从外头走进来,清俊的脸蛋被衬得绯红一片,终于从一个悄无声音的影子转变成了鲜活真人的小九,阿浓微微一笑,继而便和沈鸳等人一起退出新房,将余下的时间交给了新婚的小俩口。 “呆子,还站在那里做什么!” “我来了。” 女子俏生生的娇嗔声和青年微带紧张的声音从屋里传出,阿浓忍不住笑了一下,偏头看向即便已经做了娘亲却仍风流俊俏似郎君的沈鸳:“虽然挺突然的,不过他们俩倒很是相配。” 小九跟着翠烟已经很多年了,可两人之间从未撞出过什么花火,也不知一个月前发生了什么事,两人之间的关系突然就变了,不仅如此,还火速定下了婚期,惊得大伙儿目瞪口呆。 “小翠儿喜欢就行,横竖有我们在,她那男人也不敢放肆。”沈鸳懒懒点头,见不远处楚东篱已经抱着闺女在等自己,不由嘴角一抽,下意识往阿浓身后躲了躲。 “三姐姐”阿浓转头好笑地看着她,“已经晚了。” 沈鸳摸了摸鼻子,在楚东篱父女俩如出一辙的委屈目光里干笑了一声:“回家,这就回家。” 不就是借着小翠儿成亲的事情在外头玩了一天没回家么,至于这么幽怨么! “变了,球球,你娘变了。”雌雄莫辩的美丽青年对着肉嘟嘟跟个球似的闺女叹道。 球球刚满周岁,还不大能听得懂自家老爹话中的意思,只歪着脑袋含糊地学道:“骗!骗!” 楚东篱纠正:“是变。” “骗!” “也是,她确实骗了咱,明明说一天就回家的,结果这都一天半了。” 沈鸳:“” 阿浓绷不住笑出了声,问一旁和楚东篱一起来的秦时:“前头酒宴结束了?团团呢?” 以养伤为由在朝中领了个闲职,这一年半来几乎天天都能抱着媳妇儿睡觉的秦将军心情不错地点了点头:“差不多了,小家伙正跟他小叔在外头的院子里边玩边等你,走吧,天色不早了。” 阿浓点头,刚要应好,突然有一宫中内侍匆匆而来:“皇上有令,请定国侯即刻进宫商议要事!” 第123章 第123章 秦时已经很久没有受到孟怀传召了,因他的主动退让,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君臣二人并没有太多机会见面,因此这内侍的突然出现让在场几人都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这大晚上的,公公可知皇上宣秦将军进宫所为何事?” 问话的是楚东篱,他是楚皇后的同胞兄长,新朝建立之初便得封为庆阳侯,虽说封侯之后也一直醉心经商而无心朝堂,可在孟怀面前却算是比较得脸的人,因此那内侍并不敢怠慢,忙恭敬地答道:“禀侯爷,具体为何小的也不知,听着似是与北方那头的战事有些关系。” “原来如此。”楚东篱目光微动,转头对秦时道,“那你快去吧,我会派人送他们回家的。” 秦时点头,见阿浓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透出了些许凝重,不由微微一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以做安抚:“我很快就回来。” 他的眼底幽深沉稳,波澜不惊,并不见半点惊讶之色,显然心里对此事早已有数,阿浓长睫微垂,微微提起的心重新放了下来。 旁人不知道,她却知道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并非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孟怀不可能彻底放下对他的忌惮,他自然也不会真的让自己失去自保能力。 不过,听说北戎虽是个小国,但他们兵强马壮,能征善战,又有江北余孽提供的武器钱财支持,并不好对付,孟怀这般着急地宣秦时进宫,莫不是战况不好,欲重新启用于他? 阿浓没有猜错,最近北戎新来了十分厉害的统帅,短短两个月就带着北戎大军接连攻下了大丰边疆三座城池,情况十分危急。而朝中大将虽然不少,但在这等情况下没有比秦时更好的人选,再加上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秦时一直安分守己,行事低调,孟怀瞧着舒坦,心中芥蒂多少消了一些,因此稍一思索后还是将这事儿交给了他。 秦时推拒不得,只得应下,并于翌日清早就匆匆启程,整装出发了。 临行前,阿浓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还未显怀的腹部,轻声说道:“早些回来。” 秦时重重亲了她一口,又俯身亲了亲她的肚子:“我会在孩儿出生前带着将士们凯旋而归。” 阿浓努力咽下心头的不舍,微微笑了起来:“我信你。” 秦时给了她一个深吻,没有再说话,但他用行动汇报了她的信任——半年后,阿浓临产前的半个月,不知用什么办法彻底打怕了北戎,使得他们终于甘愿俯首称臣的定国侯大胜而归。 阿浓心中欢喜的同时也有些担忧,秦时又立大功,孟怀心里会不会再添忌惮? “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刚从宫里得赏赐回来的秦时抱着她边亲边安抚道。 换做以前,秦时已经这样说,阿浓就不会再问了,但想着三个月前发生的那件事,她心里却莫名有些不安。想了想,阿浓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三个月前皇上被新纳不久的美人刺伤,此后性子就变得与从前有些不同了,尤其是多疑这一点不管怎么样,你多加小心。” 虽然过去半年一直远在江北,忙于打仗,但这事儿秦时也是知道的,因为那美人是江北余孽,且孟怀为此事发落了不少相关人等,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嗯,都听你的。”秦时轻抚着她圆滚滚的肚子,眼底一片柔软,他不愿她再为这些事情费心,便低头亲了亲她的肚子,转移话题道,“我闺女什么时候会出来?” “再有十几天吧”阿浓回神,有些好笑,“你怎么知道是闺女?没准儿还是个男孩儿呢。” 秦时挑眉:“我不管,我就要女儿。” 阿浓好笑又无语地看着他:“还我不管,怎地和团团似的” 团团两岁,已经会说话了,最近不知从哪儿学了这句“我不管”,时不时就要乱用一下,逗得众人忍俊不禁。 秦时回来得晚,团团已经睡着了。听完阿浓的解释,他探头看了看床里头正打着小呼噜的儿子,颇为得意地低笑了一声:“瞧瞧,这就是我们父子之间的默契!” 久别重逢的小俩口说说笑笑,气氛十分温馨,却不知与此同时的皇宫里发生了一件将会影响他们一生的大事。而此时外头天上也是阴云四起,似在宣告明日将会是一个阴沉的雨天。 翌日。 一早阿浓便被哗啦啦的雨声吵醒了。因着身子重,她最近夜里一直睡不好觉,好不容易秦时回来了,半夜又是给她按摩又是陪着她折腾的,终于比前些天睡得舒服了一些,却又被这大雨给吵醒了 郁闷啊。 “再睡会,我陪你。” 秦时心疼的目光让阿浓回过了神,她抬手揉了揉额角,刚要说什么,外头突然有人敲门:“侯爷,侯爷!您起了吗?” 来人声音急切得近乎有些尖锐,伴随着哗哗的雨声落在阿浓心中,带起一阵莫名的不安。 “发生什么事了?”得封侯爵之后秦时便带着家人搬进了这孟怀御赐的定国侯府,而能进到这府里伺候的,全是他的亲信。他们都知道他是个什么脾气,若非真有急事,绝不会在这样的时候贸然来敲门,因此秦时也没有耽搁,马上下床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阿浓有些坐不住,片刻之后下床跟了出去,谁想刚走出里屋,便听到了一个令人骇然的噩耗——楚皇后所出的小皇子,孟怀如今膝下唯一的儿子,没了。 虽然随着后宫妃子人数的增加,孟怀对楚绾绾这个出身并不太高的皇后越发冷淡——倒也不是故意冷落,只是美丽水灵的新人多了,自然就分不出太多时间给已经看腻的旧人了。但对于楚绾绾所生的大皇子,他还是挺喜欢的。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出生时又遭受了诸多波折,好不容易才活下来,自然格外多了几分怜惜。 是以对于小皇子的突然夭折,孟怀暴怒地下了死令彻查此事,然而最终的结果却不是他想看见的—— 害死大皇子的不是别人,正是近来最受他宠爱的两位妃子。 孟怀其实并不沉迷女色,女人对他来说只是生活必须的调剂品和某种平衡前朝的手段,无论是谁,在他心里都重不过江山与子嗣,所以若只是寻常妃子,他定不可能轻饶她们,可偏偏,被查出来的这两位如今都怀着身孕。 一个七个月大,一个八个月大,都是快要生的情况,且其中的贤妃,他如今正需要用到她的兄长制衡前朝,不可轻易妄动。 “月美人谋害皇嗣,罪无可恕,念其身怀龙子,刑期压至生产后,其余与此事相关的一干人等,即刻斩立决。”沉默许久,孟怀突然闭上眼睛说道。 那秘密前来回禀真相的暗卫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相关的一干人等?那贤妃娘娘” 孟怀睁开眼:“此事与贤妃何干?” 那眼神不复平常的温和,威严中带着沉沉的寒意,暗卫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忙低头道:“此事是月美人自己的主意,与贤妃娘娘无关。” 孟怀这才淡淡地“嗯”了一声:“下去吧。” 暗卫离开后,殿中便没人了,高高在上的帝王这才身子微软地往后一靠,露出夹杂着恨怒,愧疚,懊恼等等诸多情绪的复杂之色。 不是父皇不想为你报仇,只是 想到三个月前那场险些叫他变成太监的刺杀,孟怀捏紧了双拳,脑中又浮现了心腹太医那句叫他乍听之下几欲发狂的“伤在要害之处,恐于未来子嗣有损”。 他绝不能让自己落入后继无人的狼狈境地。 阿浓与楚皇后本不是太熟,但因沈鸳之故,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二人关系亲近了不少,虽说顾着彼此的身份无法真正交心,但出了这样的事情,阿浓还是无法不为她难过担忧的。听说楚皇后悲痛病倒之事,她本想进宫探望她,然而想到自己即将生产,便又打消了念头,只对前来与她说话的沈鸳道:“三姐姐这些天好好地陪陪娘娘吧,她实在是不容易。” 沈鸳与楚皇后关系很不错,因此事心里也是憋闷得紧,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点点头道:“我知道,你只管安心待产,其他的等生完孩子再说。” “嗯。”阿浓叹了口气,刚要再说什么,下腹突然一阵抽痛。她一愣,待反应过来,抬头冷静地看着沈鸳,“三姐姐,我应该是要生了。” 沈鸳:“” 这日中午,说生就生的定国侯夫人再次顺利产下一子。可把再次化身为蠢爹爹的定国侯给高兴坏了。不过大皇子的事情刚发生没几日,秦时也不好在明面上表现太过,只低调地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亲朋好友。 然而再是低调,自他凯旋归来之后便重新盯上他了的孟怀还是第一时间知道了。 “定国侯又得了一子?” 刚因自己的身体状况对太医发过怒的年轻帝王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用力握紧了双手,他看着地上碎裂的茶杯,心里猛地燃起了一团烈火。 他刚刚失去唯一的儿子,往后还可能再也生不出儿子,可秦时却 凭什么?! 第124章 第124章 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在意自己的子嗣,尤其身为帝王,孟怀更是无法接受自己“未来可能再也生不出孩子了”这种可能性,他本就为此烦忧得厉害,骤然听到秦时再得一子,春风得意的消息,心里自是忍不住嫉妒迁怒。 然而再是不快,他也不能对秦时做什么,原因无他——秦时手上太干净了,他根本找不到任何能处置他的由头,且因着这些年一直不得重用,本就有许多人在暗中为他叫不平,如今这人因北戎之事再立大功,更添威望 别说处置了,为了稳定人心,他不重用他都不行。 可真要重用的话,以秦时的能力和大丰如今的处境孟怀脸色越发难看了几分,不行,他绝不能养虎为患。 正想着,外头突然有宫人禀报:宁贵妃差人送来了百合参汤。 宁贵妃是近来最受孟怀宠爱的妃子,长相貌美如花,性格天真烂漫,很会哄人开心,孟怀听是她派人送来的汤水,紧皱的眉头虽并未松开,但还是摆手让人把参汤送了进来。 这参汤很符合他的胃口,喝了两口之后,孟怀心情好了一些,又见午膳时间已到,年轻的帝王便暂时按下了心中所思,起身往皇后所住的凤栖宫走去——不能替枉死的儿子报仇,他心里终究是愧疚的,因此楚绾绾伤心病倒之后,他每天中午都会过去看她,陪她吃吃饭说说话。 凤栖宫离得不远,孟怀没坐龙辇,因心中烦闷,也没让太多人跟着。他不快不慢地往前走,路过一处假山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说话。 “我瞧那胡世子还不错,长得好,性格也好,又对公主真心一片,公主何不” “我不喜欢他。” “公主,您都二十三了。” “婶婶,我不想嫁人。” “你这孩子!姑娘家家的,哪里能不嫁人呢!” 是已经被封为永欢公主的孟欢和他们兄妹十分敬重,称之为婶婶的一位老夫人。二人边说边慢步而行,瞧着应该是前去探望楚绾绾的时候碰到一起了。 孟怀对唯一的妹妹和这位婶婶还是很亲近的,见是她们,便想现身,谁想这时却听孟欢带了几分怅然地说道:“婶婶,我不愿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孟欢一直醉心武艺,从不曾对其他事上过心,换是以前遇到这种情况,她定已经干脆利落地转移话题,可眼下 那位老夫人也好,孟怀也罢,都是十分了解孟欢的人,这般一听,心中顿时有了数。 “你这是公主心里莫不是已经有了中意之人?” 想着那人俊朗的脸,挺拔的背影,孟欢心里一阵酸涩,可他已有深爱的妻子和儿子了,她就是再喜欢他,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她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哪怕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早已对那人情根深种,却也从未与人吐露过半分。 她想这一辈子自己都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他了。 不是不遗憾的,可相遇已晚,再多的喜欢也是枉然。 孟欢心中发疼,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淡淡摇头道:“哪儿能啊,我只是这么一说罢了。” 老夫人信没信孟怀不知道,反正他是不信的,因为孟欢从没有过这样反常的时候。且他也记得,徐贺曾与他说过,孟欢对秦时有好感。 至于这话的真实性 喜欢一个人总是会漏些痕迹出来,平时不关注便罢了,稍一琢磨,便能发现许多蛛丝马迹。孟怀顿时拧了眉,这丫头,喜欢谁不好,怎么偏偏喜欢上了秦时呢!不过 脑中突然飞快地闪过了一个念头,孟怀一顿,眼睛猛地眯了起来。 赐婚圣旨送来的时候,阿浓正在在教团团哄弟弟睡觉。 弟弟刚出生那两天,团团许是觉得他皱巴巴的一团太丑,不大喜欢他,等这几天弟弟变得白嫩了之后,他方才改变了原先的态度,变得与他亲近起来。 小小年纪竟就知道挑好看的人亲近,众人见此皆失笑不已。 这会儿见小家伙又低头亲了弟弟一口,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低低”,大大的葡萄眼里满是欢喜,阿浓也是好笑又无语,然而她刚要说什么,玉竹便神色凝重地跑了进来:“夫人,出事了!” 她性子沉稳,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神色,阿浓一愣,直起了身子:“发生什么事了?” 她还在坐月子,不好见风,玉竹匆匆关上门,三两步走到床边,眉眼发沉,隐含愤怒地说道:“皇上竟下旨要侯爷娶永欢公主为平妻!” 阿浓猛然惊住:“你说什么?!” “侯爷没有接旨,眼下已进宫去了,他说叫您不要担心,他有法子让皇上收回成” 玉竹还没说完,阿浓已经深吸口气站了起来:“去请翠烟过来,另外,马上请三姐夫进宫一趟!” “是!” 玉竹匆匆而去,阿浓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凝重而冷冽。 这一天竟比想象中来得快那么多,可孟怀应该不是这种按捺不住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浓再聪明也猜不到这事儿与自家小二有关,她看似冷静实则心急如焚地等了大半天,终于等到了秦时回家的消息。 只是 秦时没有马上来见她,而翠烟也一直迟迟没来。 “他是不是受伤了?” 看着面色平静,眼睛却已经红了起来的阿浓,一直守在门口,暗中探得了消息的玉竹不敢有所隐瞒:“似是挨了板子。翠烟姑娘进门的时候侯爷他们正好回来,遂直接被请到那边去了。” 阿浓深吸了口气,披上披风便转身往外走去,玉竹想拦没拦住,只能又拿了一件披风追上去,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 一进屋就看到了楚东篱正在翠烟的指导下给秦时血肉模糊的后背上药,阿浓双腿一软,差点站不住。 “夫人!”玉竹见她情况不好,忙扶着她进了屋。 阿浓顾不得其他,快步冲到床边握住了秦时的手:“你怎么样?” 秦时刚刚就已经听到门口的动静,只是后背伤得严重,转不过身来,他努力侧头看着阿浓,因失血过多而显得甚为苍白的脸上笑容温柔:“不过是皮肉伤,不要担心。你还在月子里,快回去好好歇着,嗯?” 阿浓没有回答,只努力忍下眼泪,抬手替他擦去额际的冷汗,微带哽咽道:“挨了多少下?” “八十。”秦时拗不过她,只能老实说,“原本是一百的,东篱带了不少人求情,勉强给减了二十。” 阿浓的心狠狠地缩了一下,她强忍着心疼,抬头看向楚东篱:“多谢三姐夫。” 因近来一直在操心楚皇后的事情,楚东篱脸上一贯的笑意淡了许多,他摆摆手,轻叹了口气:“换个人来,八十和一百无甚区别。” 因秦时伤的位置敏感,翠烟将伤药交给楚东篱之后自己便避到了屏风后,眼下听到这话,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可不是,都是不死也残的下场。也就你身体底子好,又有武功傍身,这才没出大事。” 阿浓死死握紧了双手,没有说话。 楚东篱给秦时上完药就被府中来人叫走了,看他临走前脸色骤变的样子,众人皆有些讶异,只秦时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有消息了?” 楚东篱下颌紧绷,雌雄莫辩的脸上一片铁青,显然是气极了。他咬着牙点点头,留下一句“你好好养伤”这便跟着那人匆匆地走了。 这世上能让楚东篱如此动气的人可不多,阿浓顿时有些紧张:“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你三姐姐和球球,放心。”翠烟给的药极好,抹上之后伤处的剧痛消减了许多,秦时不着痕迹地舒出一口气,低声与阿浓解释道,“是小皇子的死有些疑点,我们怀疑幕后凶手不只那月美人一个,东篱反应这么大,应该是查到真相了。” 只要是做过的事情,多少都会留下痕迹,而这世上,财帛最是动人心,楚东篱有的是钱,他想查点什么东西,根本不是什么难事。虽说贤妃那边有孟怀替她遮掩,可他却低估了月美人——明明两个人一起犯的事儿,怎么到头来贤妃一点事儿没有,她却要一日一日地等死呢? 月美人不甘啊,纵然贤妃拿她的家人做威胁逼她答应一肩扛下这罪名,可她心里到底还是不甘的。 而正是月美人的这点不甘,让楚东篱的人顺藤摸瓜地查到了残酷的真相。 当然,此刻阿浓还不知道这真相是什么,她点点头,继而便和秦时说起了今日赐婚的事儿。 “皇上为什么会突然下旨赐婚?他答应收回成命了吗?” 第125章 第125章 孟怀为什么会下旨赐婚,秦时原先不知,但在孟欢闻讯而来替他求情的时候,他心里便多少有了数。 这是以妹妹的心意为套,逼他在权势和妻儿中做抉择--接下圣旨,代表选择前者,抗旨不尊,代表选择后者,然而不论选择哪一种,秦时知道,自己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选择前者,便要迎孟欢进门,如此一来,他和阿浓势必夫妻离心,届时后院不睦,家宅不安,能钻的空子便多了--这朝中支持他的人很多,可看他不顺眼的也不是没有,尤其孟欢虽年纪大了些,可相貌不差,性格不错,最重要的是在军中有威望,同时还是孟怀最宠爱的妹妹,甭管心里怎么想,明面上想要娶她的大有人在,若他真成了驸马,定会招来不少人眼红,到时候没准儿都不必孟怀亲自动手,那些人就能一口一口咬死他。 当然咬不死也没事,多少能给孟怀帮点忙不是? 而若是选择后者,妻儿与家庭能保住,只是如此一来,势必要抗旨。不管原因为何,抗旨都是要杀头的大罪--当然孟怀不会也不敢真的杀了他,可该有的惩罚却也必定不会少。毕竟人家做主上的,连最疼爱的妹妹都能赐给你做平妻,这是多么大的荣宠呢?身为臣下,不管心里愿不愿意,都该笑着谢恩才是,可你却如此不给人家脸面,挨打受罚自然是活该的! --甭管大家心里怎么看待此事,至少在明面上,道理就是这样的。 所以在秦时提出以爵位为代价请孟怀收回旨意的时候,孟怀最终还是“一怒之下”降了秦时的爵位,让他从侯爷变成了伯爷--别看二者之间只是差了一级,可在各方面,尤其是对兵权的掌控上,差别却是极大的。 当然,这赐婚的旨意,孟怀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可阿浓听完之后却并未感到高兴,她沉默许久,抬目问秦时:“他会就此放过你吗?” 秦时看着她,半晌轻叹了口气:“不会。” 孟怀此次出手并不在他的预计中,这里头显然是有什么地方他没注意到,然而不管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他既然已经出手,就绝对不会再轻易停下。 阿浓心头微颤,许久才又低声道:“一开始的时候,你们也曾交好,也曾彼此信任,为什么最后竟会变成这样” “因为你夫君太优秀了,他不相信这么优秀的我会心甘情愿地做一辈子下臣。他害怕我会抢了他的江山,他害怕到时自己打不过我,所以他要先除去我以求安心。”秦时是在说笑,可语气中却带了一丝怅然。 他是真没有称帝的野心,在沙场上浴血奋战也好,在朝堂上运筹帷幄也罢,他所为的,都不过是想要让心爱的家人过得幸福安稳,快乐无忧罢了。 可事实上,作为一个被君王深深忌惮的臣下,他即便建立再多功勋,做再多努力,这个目标只怕也是无法达成了--看着阿浓微红的眼眶与藏于眼角眉梢的忧虑,秦时无声轻叹,心里却不再犹豫地竖起了坚硬的棱角。 阿浓不知他在想什么,见他似乎有些疲累,便强打起精神,主动结束了话题:“又是挨打又是降爵的,他怎么也不能马上就再次出手,你先好好养伤,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反正有我陪着你呢。” 富贵也好,落魄也好,她总会守在他身边,与他荣辱与共,同甘共苦的。 之后一个多月都是风平浪静,然而阿浓心里却始终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哪怕秦时一直安抚她说不会有事,她的心还是无法真正平静下来。 她知道,只有等一切危机都解除,她心中那颗高高悬挂着的大石头才能彻底落下。可到底怎么做才能彻底把这问题解决呢? 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阿浓没有去细想这个问题,也没有去问秦时,她只是在尽心照顾秦时和两个孩子的同时,下意识地观察着身边的一切变化。 这些变化包括楚东篱和秦时秘密见面的时间多了;沈鸳进宫见楚皇后的次数少了;翠烟已经好多天没有上门了;秦临又长高了;团团长牙了;小二会笑了;玉竹似乎和府里某个小厮看对眼了 其中最重要的是,今早,秦时告诉了她一个关于孟怀的秘密:那次遇刺伤到了他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孟怀今后只怕是无法再有子嗣。 阿浓听罢震惊不已,然而却也明白孟怀为何这么着急对秦时出手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正式地问出这个问题,秦时看着她笑了起来,然而他刚要回答,便有人来禀报:宫中的贤妃难产而亡,一尸两命。 阿浓已经知道小皇子夭折的真相,听罢只冷冷地说了两个字:“报应。” 秦时比她知道得多一些,因着不管出发点为何,沾上人命总归是血腥不吉利的,他没有道出这事儿与皇后有关系,只点点头,问那手下:“她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 “是个男孩。” “果真是报应。”秦时眉眼无波地摇了一下头。念着稚子无辜,皇后只是对贤妃下了手,并没想要那个孩子的性命,然而他还是没能活下来,这也当真只能说是报应了。他说完顿了一下,又问,“宫里头可有什么异常?” “皇上因此事大发雷霆,处死了两个宫女,其他的一切都正常。” 皇后只弄死了贤妃,并没有对月美人下手,再加上有楚东篱帮忙善后,孟怀一时间应该不会怀疑到她头上。秦时点点头,挥手让那人下去了。 片刻之后,他突然转过身,看着阿浓微微一笑:“媳妇儿,为夫给你弄个摄政王妃当一当好不好?” 阿浓一愣,半晌方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方才那个问题--他不准备再陪孟怀玩君臣游戏了,他要捏着孟怀的弱点,设计架空皇权,自己掌权摄政。 这个答案让阿浓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她说不出为什么,也不想去深究,只轻轻点了一下头,弯起了唇角:“好呀。” 秦时也跟着弯唇,随即低头咬住了她白嫩的耳垂。 只要是她不喜欢的,他都不会去做。纵然直接取代孟怀上位做皇帝远比做那劳什子摄政王来得简单。 秦时心中如是做想,然而世事无常,有些东西终究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的。 这天早上,阿浓带着小二进宫去看楚皇后--小二出生于小皇子夭折几天后,又恰好与小皇子有一个差不多的小习惯,楚绾绾觉得与他有缘,甚是喜欢,便时常请阿浓带着小二进宫陪伴。 阿浓从前也常常奉旨进宫,如今未免惹来孟怀的怀疑,自然更不能表现出异常,遂只要楚绾绾有令,她都会和从前一样能去则去。 一进内殿便看见楚绾绾正抱着一件小孩儿的衣裳在发呆,阿浓心底轻叹,抱着怀里的小儿子快步走了过去:“娘娘今日可感觉好些了?” “你来了。”楚绾绾闻声回神,见是阿浓,依然没什么血色的脸上顿时浮现一丝浅淡的笑容,“我好很多了,你莫要担心。” 她本就生得柔弱,历经过丧子之痛与丈夫彻头彻尾的背叛后,更是苍白憔悴得仿佛风一吹就能飞走,阿浓有心安慰,却也知道这样的伤痕并非一般言语能够抚平,最终只将手中的小二递过去,微笑着说道:“那便好,小家伙刚睡醒,您抱抱?” “好。”楚绾绾颔首,小心翼翼地抱过小二,见他笑着冲自己吐了个泡泡,脸色顿时越发柔和。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去想过世的儿子,只全心全意地看着怀里的小家伙,眼中的温柔似要滴落下来,“可给他起名字了?” 阿浓点点头,答道:“起了,昨儿刚起的,叫做明睿,他哥哥叫明旌。” “明睿,通明睿达,好名字。”楚绾绾目光越发温柔,见怀里小家伙咧着嘴直笑,也跟着笑了起来,“明睿,明睿,看来你也很喜欢这个名字呢,瞧瞧,笑得多开心呐” 二人一边哄孩子一边聊闲,气氛变得温馨。 没过一会儿,小明睿饿了,瘪着嘴哭得泪眼汪汪,可把楚绾绾给心疼坏了。 “你快抱他去偏殿喂奶,瞧瞧这可怜样儿。” 阿浓笑着点点儿子的鼻尖:“好。” 喂完奶时候已经不早,阿浓便准备告辞出宫,然而才刚要开口,门外突然有一内侍前来传旨:“皇上有令,皇后娘娘凤体有恙,独伯夫人与小公子能令其展颜,遂,请二位暂时留在宫中陪伴凤驾,待娘娘痊愈之后再行出宫。” 第126章 第126章 那内侍话音刚落, 阿浓心中便咯噔一声, 闪过了三个大字:出事了! 楚绾绾也是脸色微变, 坐直身子道:“多谢陛下费心,只是本宫身子已无大碍, 并不需要伯夫人留下陪伴。” 那内侍态度恭敬,语气却很强硬:“陛下一片心意, 请娘娘莫要辜负。” 说罢便走了, 而外头楚绾绾叫人一看, 果真被人层层守住了。 “只怕, 是我连累你们了。” 楚绾绾不笨, 一看这架势便知道定然是自己弄死贤妃的事情暴露了——若非知道她已经看透他的狠心, 孟怀绝对不会对她出手, 因为新朝刚立,国库空虚,他还离不开楚家。而如今 好歹做了几年夫妻,孟怀哪里会不知道她只是看着柔弱, 骨子里却是个强硬的呢?他是太清楚她知道真相之后会连无情的他一起恨上, 也太清楚楚东篱对她这个姐姐的在意以及他们姐弟和秦时一家的交情, 心中害怕了。 害怕他们恨他。 害怕他们暗中和秦时联手一起报复他。 所以,他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想明白这一切, 楚绾绾心下顿时破了一个大洞似的, 寒风飕飕,冷得可怕。她想着过去自己对这人的爱恋,想着过去种种与他在一起的时光, 捂着泪流满面的脸,低低地笑出了声。 知道他竟一直在暗中包庇害死言儿的凶手时,她多么恨他啊,可就算是那么恨那么恨,她也只想着杀了贤妃报仇,却从未想过要对他不利 因为他是她的丈夫,是她从前深爱过的人。纵然永远无法原谅他的狠心,可她所想的也不过是从此两不相见,各自安好罢了。只是谁曾想,这个男人远比她以为的还要狠心,还要无情。 “娘娘,莫哭了。”楚绾绾边笑边哭,声音低哑破碎,似杜鹃在啼血。阿浓听得心中揪疼,顾不得惊慌,忙伸手握住了她冰冷如雪的指尖。 她怀里的小明睿似是感受到了不安,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孩子的哭声让楚绾绾心尖一疼,回了神,她闭上眼忍下眼泪,许久方才伸手轻拍着小家伙的后背,哑着声音低低说道:“不怕不怕,有姨姨在,谁也不能伤害我们明睿” 阿浓和小儿子被软禁在凤栖宫的消息传来时,秦时正在陪大儿子玩耍,父子俩你争我夺,笑声连连,好不快活。 听到楚东篱带来的消息,青年笑容不变,整张脸却一瞬沉了下来,眼神阴冷得可怕。 “你说什么?” “孟怀软禁了我姐姐和阿浓,我猜他八成是知道贤妃的事情了。”楚东篱父母早逝,唯有楚绾绾这么一个姐姐与他相依为命,因此这这会儿面色也没比秦时好看多少,“虽然不知道这事儿是怎么泄露出去的,但他明显是等不及要向我们动手了。” 秦时垂着眼睛,半晌神色异常冷静地抬起了头:“那就看谁动得过谁吧。” 楚东篱拧眉:“可之前那个计划才进行了不到一半,眼下就动手,胜算实在不大”见秦时闻言冷冷一笑,他不由一顿,“你想好怎么做了?” “他动我的心头肉,我便挖他整颗心。”青年眉眼带煞,幽暗的眼底似嵌了两块千年寒冰,“这万里江山,我能帮他从别人手里抢来,自然也能从他手里夺下。” 楚东篱猛然抬头:“你这是要反?” “为了阿浓和这两个小家伙”秦时低头摸了摸正撅着小屁股,懵懵懂懂望着他们的团团,轻轻呵了一声,“老子就是反了这天又如何!” 此后几天,阿浓知道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大约是怕秦时硬闯,孟怀派暗卫层层把住了凤栖宫,宫里所有人包括楚绾绾,皆是不能出不能进。纵然在楚绾绾掩护下,她顺利地召来几只豆子给秦时写了信,也得到了他的安抚,但外头腥风血雨的,她又如何能安心呢? “明睿饿了,先喂他吃奶吧。”楚绾绾的话让阿浓从纷乱的思绪中挣脱了出来,她深吸口气点点头,看着怀里嗷嗷待哺的儿子,抬手解开了衣裳。 “已经三天了吧。” 许是知道接下里要面对的是什么,楚绾绾这几日脸色越发地差了,她看着外头已经如墨的夜色,轻轻点了一下头:“马上就要四天了。” 阿浓没有再说话,待小儿子吃得差不多之后,方才低头亲了亲他白嫩嫩的小脸蛋,无声地叹道:“他们来了。” 外头脚步声渐近,这所有的一切,终究要迎来最终的结局了。 楚绾绾点头,突然笑了一下:“我跟你说过吗?其实我很羡慕你,非常非常羡慕。” 阿浓一愣:“娘娘?” “我这一生,做妻子是失败的,因为我没能让我的丈夫爱上我;做皇后也是失败的,因为我不够贤惠,无法真正地为帝王分忧;做母亲做母亲更是失败,连自己的孩儿都保护不好”楚绾绾依然在笑,眼睛却红了,她哽咽了一声,强忍着泪意说道,“还有做姐姐也失败,连累了东篱不说,也许连楚家都要毁在我手里” “我这一生过得太失败了,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再把自己的人生弄得这样糟糕了。如果有来生,我想做跟你一样,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做一个合格的母亲,做一个合格的儿媳,做一个合格的嫂嫂至于这一世,我已经是这样了,你却不同。所以阿浓”楚绾绾低笑一声,抬手擦去了眼泪,“去吧,带着明睿躲到柜子里去,千万莫要出声。” 她说的柜子是一个约莫成年人大小,用来藏东西的暗柜。那暗柜做在她的床底,位置十分隐蔽,没有几个人知道。 虽然这计划是早已商量好的,但阿浓还是有些担心:“那你怎么办?” “我好歹是他的皇后,他纵然要拿我威胁东篱,却也不会真的当众要我性命,给自己留下残暴杀妻的污名。可你不一样,你是秦时的妻子,一旦落到他手中,不论最终结果如何,他都不会放过你的。所以,听我的,快去躲好。” 这皇宫终究是孟怀的地盘,秦时骤然发难,本就是在冒险,这样的情况下,她确实不能再让自己母子落到孟怀手里,变成掣肘秦时的武器,否则阿浓深吸口气,不再犹豫,飞快地与她行了个大礼:“姐姐大恩,阿浓永生不忘。” 孟怀派来的人翻遍了整个凤栖宫也没能找到阿浓母子,最终只能相信楚绾绾所言——他们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救走了。 可这怎么可能呢?守在外头的暗卫们表示震惊,然而前殿已经乱起来,他们也没工夫再去查探了,只能随便抓了个宫女打扮成阿浓的样子,带着她和楚绾绾匆匆往外头赶去。 那里已是火光一片。 这是一个极为狭小幽闭的空间,阿浓抱着儿子一进去便觉得满心压抑,喘不上气来。幸而小家伙吃饱之后便睡着了,否则这般不舒服,只怕是要哭闹。 暗卫们四处翻找的声音和内侍宫女们惊慌的尖叫声交杂在一起,隔着木板传进来,忽远忽近,混乱刺耳。阿浓紧紧抿着唇,无声地拍打着儿子的后背,一颗高高挂起的心在半空中晃荡不停。 渐渐的,外头安静了不少,可阿浓的脑袋却开始一阵阵地发晕——虽说留了一条小缝透气,这这暗柜还是太窄太闷了。 “哇——”怀里小家伙突然发出的闷哭声让阿浓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她忙拍打着他的后背试图让他安静下来,可许是这里头太不舒服了,他竟是越发哭得大声了起来。 别哭别哭,明睿乖,娘在这里 就在阿浓急得额角冒汗之际,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阿浓猛地绷紧身子,心头咚咚直响,她握紧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暗暗深吸了口气,全身都高度戒备了起来。 一步,两步,三步脚步声渐渐靠近,最终 “找到你了!” 暗柜门被人蛮横砸开的同时,眼前猛地亮了起来,阿浓浑身的毛孔都在那一瞬间炸开了,她看着外头那内侍陌生的冷笑,骇得浑身颤抖,几乎要握不住袖中的匕首。然而看着怀里正在哭泣的儿子,她到底是咬紧牙关,在那人伸手来抓她的时候,狠狠一刀刺向了他的腹部。 那内侍一着不慎,被她刺了个正着,惨叫一声往后倒退了两步。然而阿浓毕竟不会武功,也没有多大力气,纵然幸运地伤到了那人,却也只是造成了一些皮肉伤。 “找死!”那内侍愤怒之下很快又扑了过来。 夜色漆黑,大殿里只有几点昏黄的烛光在随风摇曳,灯影斑驳中,那人面目狰狞,如同恶鬼。 躺在暗柜里不能动弹,阿浓眼下浑身发僵,根本跑不快,就在她即将绝望之际,突然一道破空声响起,同时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她被人重重地拉进了一个满是血腥味的怀抱。 “阿浓!你怎么样?有没有事?”那人一身杀气冰冷骇人,可声音却微微发颤,带着显而易见的恐惧。 阿浓整个人一软,眼泪刷地一下流了出来。 这个人他永远都来得那样及时。 待一切尘埃落定,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而这一场发生在如黑暗夜色里的血色动乱,最终以孟怀签下禅位书而宣告结束。 半个月后,秦时登基,改国号为明,封其妻季娢为后,长子秦明旌为皇太子,次子秦明睿为安王。 至此,天下大定,全新的盛世篇章由此翻开。 至于孟怀,他没有死,秦时以养病为由,将被降为定安公的他圈养在了洛州城外的别庄里。心如死灰的楚绾绾没有陪着他,而是拒绝了楚东篱让她诈死脱身的建议,在处置了生下一个女儿的月美人后,选择了带发修行,替夭折的儿子祈福。 “我以为你会杀了他。”登基大典上,阿浓看着与文武百官一同跪在高台之下,眼神颓丧而绝望的孟怀,低声对与自己并肩而立的青年说道。 她穿着华丽的凤袍,美而高贵,带着浑然天成的威仪,秦时笑睨了她一眼,同样回以低声:“杀了他我可真就成了反贼了。” 礼官正在大声地念着颂词,阿浓见四周没有人注意自己,又小声道:“你可不像是在意名声的人。” 不然能直接干出逼宫这等事儿? “我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却舍不得叫你变成天天被人骂的反贼娘子。”秦时笑了一下,不疾不徐地说道,“如今他以自己无子且日后都不能再生为由‘主动’让位与我,我又愿意善待他和他的家人,谁还敢站出来说你我的不是?” 阿浓心头颤动,忍不住抬头看他:“怎么就对我这样好呢?” 年轻的帝王想了想,低声笑道:“我也不知道,大约是上辈子欠了你吧,反正这辈子就是没办法对你不好。” 阿浓鼻尖发酸,却忍不住想笑,她顿了一下,终于将潜藏在心底多日的不安问了出来:“就算登基为帝,也会一如往昔吗?” “不。”见她面色平静,睫毛却重重颤了一下,秦时轻笑出声,捏紧了她与自己十指相扣的小手。他抬目看着这万里山河,锦绣天下,幽深的眼底一派清明,“做了皇帝之后,我便能对你更好了,因为这世间,再无人能阻碍我爱你宠你。” 阿浓好半晌都没有再说话,直至下方响起震耳欲聋的“吾皇万岁”声,她方才侧头看着身边的青年,眼中带泪地展颜一笑:“我跟你说过吗?” “什么?” “下辈子,我还想遇见你,爱上你。”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到这里就正式完结啦,非常感谢大家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支持,真的很谢谢你们的一路相陪,一路鼓励,不然卡文什么的太痛苦了,根本坚持不下来() 别的大花也不多说啦,红包搞起来(v)! 然后下本书暂定于4月10号开,到时候不见不散哟。 ------------ 关于番外最近太忙了,暂时木有灵感,所以番外啥的等以后哪天有想法了再写吧,么么哒。 ------------- 关于新坑暂定于4月10日开,只是两个坑具体先开哪个暂时还没有想好,到时候看心情吧,嘻嘻。 然后青蛮和郡主请冷静具体文案如下,宝宝们可以先收藏,到时候开坑会有提醒哦!最爱你们辣,收藏一发嘛!= ̄ ̄= 一、青蛮 文案君 长安东街有一座名为合欢的茶馆,茶馆里有个年轻的说书先生,专说些妖鬼奇谈。 世人皆以为他是在说故事,只有小道姑青蛮知道,他说的都是真事。 新婚之夜被剥皮抽筋的世家公子,死后棺材无法抬动的痴傻千金, 产后突然化为一堆碎肉的贵妃娘娘,每天投河三遍却总是死不了的疯癫书生 世有妖鬼,闻众生欲念而来,报善恶因果而去。 看文指南 1女主耿直颜控,男主闷骚腹黑,一卷一故事,剧情与言情并重。 2喜欢的小天使们可以先收藏,开新坑会有提醒哦。 戳戳戳 pt tpe=btto stle=∓“bkgrod-lor:pk∓“ vle=网页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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