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出诡事件》 楔子VS第一章 楔子 请读到最后—— 创2:8耶和华神在东方的伊甸立了一个园子,把所造的人安置在那里。 创2:9耶和华神使各样的树从地里长出来,可以悦人的眼目,其上的果子好作食物。园子当中又有生命树和分别善恶的树。 创2:15耶和华神将那人安置在伊甸园,使他修理看守。 创2:16耶和华神吩咐他说:“园子各样树上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 创2:17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以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任何人都能看出,这是《圣经创世记》里的几节内容,也许你会问,它为什么被我放在篇首作引子,但其实,它就是故事所有内容的核心所在。 在这个世界里,很多时候,看似毫无关联的两者,往往存在着细思极恐的因果关系。 ====== 第01章最想问的问题 月圆之夜,他对着屋顶缺出的洞口开了两枪—— 目标人物在屋内面朝下趴着,腥红四溅。枪口的余热和鲜血的气味在空气中相互漫散、叫嚣,争先表述着这个晚上发生的死亡事件。 硕大透亮的银月前,他背光站着,并不邪恶,反而像个趋步踏入深渊的幽灵。 在黑暗中,他向下凝视刚刚打死的人,屋子里灯光非常亮,死者正好趴在一览无遗的空处,除了脸以外,身体其他部分都足以让他看清。 而看清的同时,他开始发抖自控不能。显而易见的实情让他的胸口比开枪时更加剧烈起伏,甚至呼吸困难,甚至在一瞬间,他感到全身骨骼都被抽走般整个人瘫软得失去存在感。 他看见的事实——几近让他当场猝死。 “不可能,世上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他抖着嘴唇喃喃自语,快疯了。 事实像巨浪掀翻一艘小船,把他一生至此的全部认知砸得支离破碎、溃若齑粉。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他仰天转了一圈,夜空像巨大的黑洞,可以把人所有的理智都吸走,他觉得这个世界不真实,或者说自己已经疯了。 “扔掉武器,把手放在头上。” 猝然,一个严厉的声音打断他涣散的神志,再次把他拉回神经紧绷的状态。 他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屋子里出现了一个警察,正用枪指着他,一个红点穿过屋顶洞口,瞄在他左胸口上,毫无偏差。 他没有反应,心脏正被人用枪指着,可他却失去了该有的对应刺激,基本感知仿佛被关掉了,枪还在他手上他都感觉不到,眼前多出一个警察就好像是梦境安排,他怀疑自己的视觉和心理都出了问题。 “把枪放下,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 警察再次发出警告,他也察觉到屋顶上的人很奇怪,至少大部分杀人犯行凶之后不会如此这样的警察斟酌着某个词汇,他很难形容那人的反应,他没见过像这样的,像是一个被抽空的人。 此时,屋子里又增加了几个警察,现场被控制了,也包括以现场为中心半径500米的范围。他虽然站在屋顶,无非只是待抓的笼中之鸟。 他没有逃跑,还缴了械,那样傻站着,形如木偶。也没有大叫“人不是我杀的”,他一清二楚是他亲手开的枪,那人死在他眼皮底下,无可置辩,但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但是”。 他即刻被捕了。双臂被爬上屋顶的两个警员狠狠扭着身后,肩部险些脱臼。 被送进警车的时候,他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安警官”,从那人回答的声音判断,应该就是刚才第一个用枪指着他的那位。 安警官,他记下了,默默在心里念着这三个字,他猜测安警官也许会审他,他希望如此,他有相当重要的事情需要证实,目前可以证实的人,只有这位安警官。 警车疾行回警局,他被关进了临时牢房,五分钟后等待审问。 他靠着生锈的铁栏杆,铁锈气味时隐时现钻进鼻孔,和刚才枪杀“那个人”时闻到的血腥味一模一样。 那人——即死者,被他在心里用引号打上了,这代表他对死了的那个人在本质上产生了质疑,用他自己的话说——那不是真实的。 那么逮捕他的警察呢?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切是真的吗?他的肩膀到现在都疼痛不已,如果是做梦,会有那么疼么?还有手腕上的手铐、这间临时牢房里的屎尿臭、肮脏墙面上不知道用什么涂鸦的凌乱图案这些都清晰无比的刺激着他的感官,如果是梦的话,总有一样是不清晰的,不是吗?他反复问自己,反复向自己做出确认除了强烈袭来的耳鸣,他没有得到任何能解释的答案。 此时,他唯一想见的人,就是安警官。 他竭力冷静下来,保持清醒,并等待着被审问。 很快进入审问室,他和一男一女两个警员隔一张方桌对坐,双手反扣于身后,手铐加持,光着脚,被押入警局时他的鞋子就被没收了。 “叫什么名字?年龄?职业?哪里人?现居哪里?” 问话的是男警员,包子脸,戴着眼镜,偏胖。看他时如仇杀亲族般的憎恶,眼神里放的尽是箭。 他不太在意包子脸的敌意,毕竟这间审问室只能问话,监控器不允许兼施暴力。关键是,那眼神对他毫无杀伤力。 他吸了吸鼻子,歪着头回答:“罗生,32岁,职业是”他想了想,这个问题他不能直接回答,必须掩盖。“植物净化科技研究所研究员,籍贯是浙江柳州人,现居这里,和平路风清小区。” “砰”一声拍桌——“这里是哪里说清楚!”包子脸首次发威,预期值和当前效果成正负比。 罗生冷笑一声,“你在这里当警察,这个问题需要问我么?”但他没这么说,只是默默吞了下口水,舔舔嘴唇低声道:“这里是” “行了行了,这里是哪里还用问他吗?你自己填上不就行了。”旁边的女警员显然比包子脸智商高,随即看了一眼罪犯,目光暧昧。 作为罪犯,罗生可以排行最英俊罪犯前两名,而且第一名绝然还是他的暹罗双胞胎。若判了死刑,足够引起大批女士的惋叹,也有可能包括一部分男士。 “几点了?最好把日期也告诉我。”罗生突然问道,他从此刻开始需要明确时间,他意识到时间是个关键环节。 “7月9号,22点35分,怎么了?”聪明的女警员给了他回答。 “我要见安警官,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他讲。” “你就在这里讲。”包子脸一直怒气不减,多少与他形象上落差于罪犯有深厚关系,对他而言,这种审问让没有自信的他频生挫败感。 罗生对“幼稚”一般都包容,而且他现在只关心逐渐流逝的时间,和他必须要见安警官,必须! “我要见安警官,否则接下来我一句话也不会再说。”罗生靠向椅背——手铐、光脚、头发凌乱,都无一能遮蔽他由内而发引人注目的魅力。 “哼!你说不说也是杀人犯,你就是杀人犯。”疑犯的蔑视彻底激怒了包子脸,终于剑拔弩张,像个语言贫乏的妇人只能用最直白激烈的言辞以牙还牙。 罗生忍不住笑起来,更蔑视的笑:“这个,你在这里说了可不算。”你有法律常识么?要经过哪些程序才能定罪,这些话,他思忖了一下还是算了,太伤人。 “喀啦——”包子脸猛一推桌子,笔一扔,他站起来了,不高,但具备当场报仇的勇气。 “你再说一遍,有本事你再说一遍。”他指着罗生的鼻子,怒不可遏。 “你冲动什么监控器拍着呢”聪明的女警员拽着同事的袖口。 场面有点小混乱了。 推拉之际,诧然,有人推门进入审问室,三个人同时看向门边。 ——安警官。 罗生眼睛一亮,和第一眼见到的感觉一样。这个男人的相貌没有突出特点,不是浮夸美男,但气质出众,无一匹敌的沉稳可靠,给人可以寄托生命的踏实感。尤其那双深邃的眼睛,和眉心常常微蹙的川字,你看着他,打心里就没有撒谎的念头。 女警员站起身微微敬礼,无疑,她是见到上司了。 “他表示只跟你谈。”她对自己的长官小声说道,又看了一眼罗生。而包子脸先是对长官敬礼,而后看着女警员。我看着你,你却看着别人——这是包子脸从他脸上那两扇细小窗口透露的真情。 安警官微微点头:“嗯,你们先出去吧。”然后从容向着方桌的位置走过来,拉过靠椅坐下,顺手点了根烟。 安警官没说话,只是抽烟,隔着一层淡薄云雾,默默看着疑犯,眉头的川字更深了。 待两个警员走出房间关上门,罗生打破沉寂先开口了。 “你发现不对劲了,你想不通,对吗?” 这个沉稳的男人依旧沉默,但也可能,他正在极力掩饰内心无数疑问相互撞击的混乱。 罗生盯着安警官的眼睛须臾,他突然探身向前,折叠靠椅拖出一声刺耳噪音,他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看见了,对吗?” “看见什么?”对方泰然不惊的回应。 “死者的脸——” 如沉寂深夜裂空而出的惊雷,这四个字的戕杀力瞬间撼动了这个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的男人,他的眼皮颤了一下,但很快地,又复于波澜不惊。 “看见了,怎么了?” “你撒谎!”罗生毫不犹豫说道,“如果你看见,你现在就不会那么平静和我说话了。” 安警官灭了烟,他心里的疑问好像寻见了某个出口,答案似乎就要显现在接下来的谈话中。 他也探身向前,拉近了自己和罪犯的距离。 “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这很重要。” 沉默数秒,男人从自己警服里又取出一根烟,点燃,深吸了一口:“好吧——我没看清楚。” “之后你也没看清楚?”罗生继续追问道。 “之后是别人处理的尸体,所以我没看清楚,行了吗?” 罗生看了眼右上角的监控器,他知道那个装置只能看到画面,听不到说话声。 “行了,接下来我对你说的话非常重要” 就在这个紧要时刻,审问室的门突然被撞开了,与之相碰的墙面被砸得石灰扑簌,留下几处与门框形状贴合的毁坏痕迹。 五个持枪的特警冲进来,枪口对着罗生,也包括了安警官。 第02章 暮虢朝虞 突发状况让房间里的两个人都措手不及,罗生和安警官都退了几步,很被动,直到退无可退。 “啪啪”几声皮鞋底踏着地板的声音,应声走进来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梳着油头,锥子脸,眼峰锐利,眨下眼睛像古旧时期刑场放下的闸刀。 罗生一看这人就想到一种动物:狐狸。是一个笑容里就会藏着一千把刀的种类。 “你!”西装男指指安警官,“可以走了,这里我接手,你们几个,把罪犯给我带走。” 阴翳的脸,说话气焰嚣张并令人讨厌。若作为使节站在两国之界,足以煽动一场战争。 罗生还不及反应,五个特警中三个就上前押着他,另两个依旧持枪对准这间审问室里唯一剩下的警官。 罗生注意到那些特警并不是真正的特警,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什么特警,他们只是穿着雷同的衣服,而且衣服上都有同一个标致——他认识,那是他所在研究机构的标致。这不是个好状况,如果被这些人押走,等待他的绝然有去无回。 “安警官——”罗生喊道,他用目光死死咬住对方那双严谨的深黑色双瞳,迫切无比,希望这个极富安全感的男人能从他眼里读出强烈的求救信号——千万别让他们把我带走。 作为特警队队长,安警官看出这些虽然身着特警服的特警,实际并非警局和其他安全机构的人员,而且,对这些人的闯入,审问室外面竟然没有动静,阒然无声,警局里没人吗? 想想看,绝对有问题!而且和他来之前思考的那个问题说不定有很大关联,但更重要的,他此时开启了和罪犯心照不宣的模式。 安警官冷静得令人惊叹,根本无视几只破枪的威胁,上前两步挡在罗生面前,乜眼看着西装男:“慢着,你谁?谁的命令让你带走犯人?” “这个问题,你恐怕质问不起。”西装男用一根手指戳了戳安警官衣服上的警衔,“再不让开,你就是下一个罪犯。” 危险的对峙像浇了油的火,越烧越旺,两边都有“下一秒就崩了对方”的架势。 此时,罗生注意到安警官垂在身侧的右手,小指正指右边方向,他立刻意会了,随之轻轻咳嗽一声,表示收到。 同时,就在西装男收回手指的那一刹那,罗生一脚踩在右边挟持他的特警脚上,受害者疼得呲牙,下一秒,只觉一个身影夺下特警手上的枪,光速一般,等众人有反应时,安警官的枪口正贴着西装男的一只眼睛,不是指着,是贴着。这一连串动作堪称风驰电掣,不及思索。 “全部缴械,放开犯人。” 这话也许是他从警十五年来最不合常理的一句了,史无前例。 西装男无法冷静了,吓的两手一举,急忙色厉转内荏:“别别动,小心走火,你们听他的,放下枪,放了人。” 何谓暮虢朝虞只眼前——即这里。 命令很有效,持枪的都撒手了,除了某个沉默不惊的气质男——枪口依旧不偏不倚,与某人的眼珠贴合度极高。 罗生脱离束缚走到安警官身边,悄声一句:“帅!挟着这个太监先出去再说。” 西装男一听,刚要瞪大的眼睛立刻又缩回去,眼前的世界一半都是枪口。对枪口,他无言以对。 “你拿上枪,全部。”安警官斜了罗生一眼。罗生点了点头。 “你们五个,靠墙站,面壁,双手举过头顶。”他又命令道,五人看看西装男,他们的上司正泫然欲泣,原来这人不装的时候,贪生怕死的本质就从暗礁险滩中浮出来了。无言,集体从命之——趴墙。 于是,警局审问室里出现了这样的局面——一个特警队长拿冲锋枪挟持着一个人质,一个罪犯手里拿着四只冲锋枪,他们准备逃跑。 退到门口,安警官错身一转,迅速转到西装男身后,他一推手,罗生猛一关门,相当默契,西装男和他的护卫们被关在审问室里了。 安警官反锁了门,两个人跑出了空无一人的警局。 对的,空无一人,又一个让人费解的问题。但现在,他们没时间思考。 “我没有杀人,或者那不叫杀人,我会找到证据给你看,安警官。”罗生边跑边说。 “现在不是了,叫我安弋。”安弋也边跑边答。 “你挥别警官生涯,结束于和一个罪犯踏上逃亡道路的开始,哈!真有点讽刺。”罗生笑道,迎着扑面而来的夜风,他甚至有种在梦里狂奔的错觉。 “如果我得不到合理的答案,我一样会把枪口指向你。” “安警官哦,安弋,刚刚你是自由意志行为,也是外力因素被迫行为,但我都没强迫你,但又都存在因果关系。”罗生瞥过头笑笑,嘴角勾出个诡异的弧度,“我想嘲笑你为时过早的暗示自己,你已经在一条不合理的道路上了,怎么得到合理的答案?” 安弋怔住了,他停下脚步。 如果细思罗生的话,也许数年里他都会感到恐惧。 罗生,这个跑在前面的男人——一个刚刚杀了人的人——他拿得出理由相信他吗? 罗生发现新建合伙人不见了,他停下来转过身,很快,在一个垃圾桶旁边,那个沉稳得不啻于尤达大师的男人,第一次露出目光呆滞的神情。 他走过去,拍了安弋一下,“不能在这里停留,快走,刚刚那些人肯定在搜捕我们。” “现在去哪里?”安弋问道。 “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会解释,也会告诉你,死者是谁。” 罗生被安弋盯着双眼,几秒钟后,这个可以交托生死的男人向他点点头:“我暂时信你。” 透过玻璃窗观人生百态,是件趣事。 更何况还是医院。 安弋戴着口罩和帽子,直挺挺坐在医生办公室里,可以看见内走廊情形的玻璃窗上,映着他的脸,神情十分谨慎。 他到这里的目的是见一个女医生,并和对方进行一场至关重要的谈话,或者用“取证”这个词更贴切。 稍时,目标人物出现了。根据安弋从罗生嘴里索取到的特征——高个子,颜值居上,齐耳短发,一侧括于耳后,恰到好处露出一颗珍珠耳钉。走路步态轻盈,举止高雅,刚刚没膝的白大褂下面,露着线条极好的小腿。无论领口、袖口、或裙裾,凡是露肤的地方都突显着东方女性“莹肌玉骨”的特征。 罗生形容这个女人为:就像铃木光司笔下的高野舞,让男人一眼就生出拥抱她的欲望。 安弋看见她的第一眼,只觉“此言无差”。 女医生和安弋隔着玻璃窗四目相对了。 她拧开门走进来,神色有些诧异。 “导医台那边告诉我,找我的人是个警察——”声音清透又带着质感,不是甜腻腻的玛奇朵,而是像红酒,让人想醉。 安弋有些尴尬,他确实那样对导医台的护士说:“我找鱼微凉医生,我是警察。” 可对方看见他的此时,他是口罩帽子遮掩、全身黑色衣服的形象,难免让人觉得他更像图谋不轨的歹徒,尤其对方还是个女人。 安弋应付的都是犯人,极少应付女人,面对这样一个娉婷而立的女人,他傻了。 安弋站起身急忙摘下各种装备,憋出个他自己看不见、但明显觉得不自然的笑。 “哦,你是鱼微凉医生?我叫安弋,这是我的警官证。” 虽然他明知这个证件现在存有的可疑性大于肯定性,但这种必要博取信任的时候,借罗生的话说:造假也要拿出来。 “嗯,是的。”女人点头回答着,接过警官证看了一眼,眼神又疑惑了。 “你是特警队队长?” 安弋点点头,很严肃的,给出了官方解释:“嗯,属于警局专案组特别行动队。” “怎么会” 这三个字,鱼微凉说的极小声,细若山岩缝隙里滑过的水滴,但明察秋毫的安弋还是听见了。而且来之前,罗生一再嘱托他,和这个女人谈话时,一定要注意她的神情反应。 “鱼医生?”安弋看着女人纤长如翼的睫毛喊了一句,轻声说道:“有什么不对吗?” 鱼微凉摇摇头:“没有,没什么。”她自行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同时示意安弋也坐下。 “安警官来找我是什么事呢?” 女人用小指顺了一下括在耳后的头发,遂屈膝并拢,微微斜着双腿,双手放于膝上,坐姿优雅,脸上挂着微笑,其淡定指数与安弋不分轩轾。 安弋对她的微笑暗自吃惊,因为如果按照罗生提供的情况,这个女人这时候是根本笑不出来的。 安弋如常说道:“是关于罗生。” “请说。”鱼微凉点点头。 按道理,一个警察找自己询问有关自己恋人的事,不该先问“他出什么事了吗?”,但这个女人没问,淡漠如水的来了句“请说”。 安弋拿出了录音笔,“这是必要的,请别介” “我明白。”话未完女人就抢了一步回答。 安弋轻微点头,按下录音笔按键—— “鱼微凉医生,市人民医院骨外科主治医师,31岁,和罗生是恋人未婚关系。” “是的。” “7月2号那天,你和罗生在一起,你能把那天你们在一起的情形详述一遍吗?” “7月2号,那天我记得是星期三,我们约好下午四点在哎?不对,7月2号那天是星期六,对不起,我记错了。” 鱼微凉笑笑,但是,安弋的瞳孔在瞬间扩了一下,作为警察的职业本能,这句话里,出现了明显的过失。 第03章 语误?撒谎? 罗生和安弋打过赌,提出:赌上帝的存在。 这个稳如泰山的男人不明白罗生打这个赌和案件有什么关系,他表明自己是用理论论证事实的无神论者,且绝不动摇。 罗生听完只是笑笑,没有把自己推向赌局的任何一边,只不过,他笑得很无力,笑完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他曾经和这个伟岸的男人有着同样的想法,之后被颠覆得淋漓尽致。 鱼微凉的笑有几个角度很像罗生,任凭这几个诡异的角度,于罗生在此之前和安弋说过的种种,他不禁在脑海里回放了一遍。 安弋把录音笔往鱼微凉那个方向移了移。 “没关系,请继续。” 女人点点头:“好的。” “7月2号那天,我和罗生是在我下班以后见面的,那天周末我值班,罗生来医院接我”女人说话的语调平和顺畅,如果掐头去尾只听内容,并不觉得她说的话有什么细思极恐的地方。 录音笔孜孜不倦录着,鱼微凉把7月2号她和罗生在一起的全过程巨细靡遗说完,安弋将录音笔放回口袋,似秋收般满意,这就告辞,欲将回“安全之地”和罗生细细探究。 实际上,7月2号那天——鱼微凉和罗生的日常——表面上来听并无怪异,就是普通情侣约会该干的一切。 但是,罗生让安弋不惜冒着被通缉的危险来取证,莫不是这“普通”当中就遮天蔽日藏着什么惊心动魄的秘密。 安弋为罗生杀人的案子绞尽脑汁,左右脑无所不用其极。 从昨天晚上接手至此,他未能斩获任意答案,但他选择相信罗生、并为之持枪挟人质的理由是——死者的身份,这个让他在案发现场就留下天大疑惑的问题。 ——不让一个接触第一手现场的警官查看死者,不知哪来的高层人员把尸体捂得严严实实带走了,速度之快,该警官的上司对此讳莫如深、三缄其口。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安弋心生不安呢? 他急速返回警局,他要见犯人。既然他杀了那人,没理由他不知道自己杀的人是谁,对吗? 而当罗生在审问室提及“死者的脸”和后来一切诡异之变——他的电话无论打给上司或任意同事,皆无人应答,别的办法他也试过,他敲了上司家的门,没人,没人,没人。他认识的所有人都蒸发了,这种事实容易让人发疯不是吗? 一切,无一不把安弋推向罗生的阵营——他选择暂时相信一个罪犯,何妨一信。 而之后,罗生提到他所在的黄油猫研究所及其研究内容,安弋被震荡了。准确来讲,有条细丝正在把他如磐石不动的无神理念,逐一拉散。 录音笔在安弋口袋里静静地躺着,似乎答案就贴在胸口,却仍然在万里溟濛中前行。 罗生说的“安全的地方”并非是什么避人眼目之所,于喧嚣市井中一处高层公寓,29楼,一层四户的端头一间。 之所以“安全”,是因为他在房间里装了屏蔽信号的装置,和必要的监控设备,比如能看到单元门,楼道。 居室内让人全身放松的蓝色里,偶见几处青灰或白的家具,莫如说这是繁华境地里独善其身的地方更贴切一些。 罗生窝在一排沙发里,白色的布艺沙发,如身陷延绵堆叠的厚厚云团内。一张卡牌在他指间上下翻转,他盯着牌面,具体来说,是盯着上面细小白色的字体,目不转瞬地,直到让眼前一片模糊之际。此时,一个黑色身影突兀地出现在视线正中。 罗生回转视线焦点,抬头看着他的新搭档:“有收获吗?” 安弋把录音笔扔给罗生,“你先听听看。”然后给自己倒满一杯水,一口气喝光,即便很累,他走到沙发前落座时也有条不紊沉着冷静,罗生不能想象究竟要有怎样的世界异变这家伙才会着急上火。 躺在巴掌中央的录音笔,在罗生看来,它已经不单纯具备录音笔的功能,很大程度上它可能就装着影响整件事的关键因素,就像蝴蝶效应。 罗生默默按下播放键—— “7月2号那天,我和罗生是在我下班以后见面的那间餐厅是我喜欢的格调,几乎十次吃饭都会有七八次在那里,遗憾的是,那天的晚餐并不愉快,我和罗生吵架了,为了结婚的事,我已经不年轻了,如果不尽快找到一个自己的归属,恐怕再无机会。罗生什么都好,唯独对这个问题,他总是回避,我不喜欢他那种若无其事的态度,很坦诚的跟安警官说一句,若结不成婚,我有过杀了他的念头” 听罢,罗生和安弋对视一眼,“她这样跟你说的?她想杀了我?有时候,女人可能是地球上最难以理解又可怕的生物。” “我不想绕弯子,你听出什么了吗?”安弋点起一根烟,对不在行的话题自动略过。 “7月2号以后,我就再没见过鱼微凉,作为警官的你去找她,她难道就没问我出什么事了?” “没有,不但没问,她失误说错的那句话绝非不小心说错。” “这点我也注意到了。”罗生再次拿起录音笔,打算按下播放键再听一遍,但很快他就觉得没必要了,即刻说道:“这叫语误,过失性语言失误,但事实上,这种过失并非无因而生的偶发事件,而是严肃正经的心理动作。” 安弋点点头:“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论,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你是说——” “鱼微凉记错的那天,也就是她语误说的‘星期三’,她和你见过面。” 罗生从沙发上跳起来,“不可能!” “那么,我只能认为你们当中有一个在撒谎。” 不及眨眼的功夫,安弋手上的枪已经指着罗生的鼻子,子弹上膛的声音比一声惊雷更震彻五脏。他还是不能完全相信这个杀人犯,事实正在是与否之间摆渡,他的枪随时都可以指向任何他认为可疑的人。 因为事情真的很见鬼,很古怪,越出认知范围的事件中,不必讲道理了。像安弋这样从来以教条为准则并流于主观判断的人——非对即错——这种时候他只知道一个人直面死亡就肯定不会说谎。 罗生举起双手,反而如释重负吁出一口气:“安弋,好吧——安警官,如果我撒谎,我为什么要让你去找鱼微凉取证,你不傻,你只是没办法了,放下枪,相信我,目前你也只能相信我。” 罗生看来,这个警察在整个事件中不是关键,但他现在需要人证,强有力的人证,为他证明他没有疯。尤其让这种凡事只讲公平公正的无神论者来证明。 安弋额头上凸出的青筋如虺蜿蜒,然后逐渐平复下去。但枪口还对着罗生,不能妥协。 “那你解释,你说清楚死者是谁,到现在你都一直不说。” “我没有足够的立足点来说,除非我弄清楚整件事,你先看看这张牌。” “什么意思?” 罗生把刚才一直把玩于指间的牌举到安弋眼前,指着上面那几行细小如蚁的白色字体,看着安弋的眼睛道:“你有没有玩过狼人游戏?” 第04章 游戏牌 “没玩过。” 安弋的注意力转移到牌面上,趁此良机,罗生用一根手指把他的枪口移开,小心翼翼地,但他有百分之七十的自信认为安弋不会开枪,因为真要开枪的人不会在开枪以前说这么多话。而且,这个宠辱不惊的男人内心里,比他更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答案——遥于天际,似乎又近在咫尺,有脑子的人不会选择这种时刻先毙了同伴,尽管他对这个同伴深有疑虑。 有句话不是说么:别急,先听他说完再打他! 用枪,无非是逼出一句实话。 罗生把牌移到自己鼻子前面,示意安弋看着他。 郑重其事道:“这是一张游戏牌,牌面所示‘埋葬——有一次狼人吃得过饱,他们掩埋了吃剩下的遇难者遗体。从现在开始直到游戏结束,被狼人杀害的人的身份将不会向任何人展示。’” 看罢一阵静默,仿佛水底盘踞的巨大黑影正将出不出浮于水面——谜底即将呼之欲出的强烈感觉。但还差那么一点点。 安弋拿过游戏牌,再次仔细默读了一遍,非要把这张牌和案件联系到一起的话,他想到的,必然只能是最后一句了。 但,也必然是个荒谬的结论,甚至可直接称其为“鬼话”。 作为警察,让一张牌来决定一件案子的进程和辨识方向?否决! “这东西哪来的?” 安弋把枪收起来,语气却厉于子弹。 “好像一直在我口袋里,不记得了,我发现它的时候是今天早晨。“ “说实话。” 安弋欲要再度拔枪。 罗生一把按住对方的手,“是实话,你先听我说完再打我。” “砰——”一颗子弹击碎玻璃窗,带着啸鸣飞速擦过罗生的脖颈,血雾像破蛋游戏里爆出的碎花瓣,喷溅在白色沙发上,01秒内,成了罗生和安弋两个人瞳孔里满屏红色的镜头。最终,客厅里的一个桃木五斗柜被击毁,木片迸裂。 “趴下!” 安弋大叫一声,同时拿出枪对着玻璃窗射击,“砰砰——”耳边交叠的枪声,和子弹就在头顶飞窜的惊心触感,显然,正开枪射击的人大于等于两个。 在安弋的掩护下,罗生捂着脖颈躲到沙发后面,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他找准空档急速翻出医药包,止了血并缠紧伤口,处理罢,安弋也躲过来。 他举着枪,气喘吁吁道:“好像在对面那栋楼,是狙击枪,作为一名警察,我有权质问你,究竟谁要杀你?” 罗生仍旧捂着脖子,狗喘不逊于安弋。 “我不知道,或许是审问室里那帮人,也或许还有别人,安弋,整件事情我不比你知道多少,你要相信我,只是我考虑这件事的出发点,已经建立在‘不可能’的基础上,尽管我很难说服你这个无神论者。你跟我去研究所,我证明一些事情给你看。” 间不容缓,两人夺门而出。 汽车疾驰于三环高架上,安弋一边开车一边抽烟,在尼古丁的刺激下,逐渐舒缓紧绷的神经。 “你伤口怎么样?”安弋斜了一眼靠在副驾上的罗生。 “没事,擦伤。” 罗生摇摇头,他没有半点心思考虑伤口,视线放逐在车窗外——远处,压着一道殷红霞光的天空与无数灰色高耸楼宇的顶端衔接出一种奇特的画面感,像坚实的刃具刺破了一个无边无际的腹膜,殷红的血从破口一处蜿蜒而出,染红了长长一片。 自屋顶杀人至此,不到24小时,现实状况就比梦境离奇了不止二十几倍。罗生在远处那种奇特画面中找寻真实感,究竟哪边才是真实的? 他记得程胤——他的boss——曾经在研究所对他说过:如果你真的把现实当做一个梦来审视,那这个世界就会破绽百出。 程胤还说过许多和哲学有关的话,直到九天前,即7月1号,程胤差遣罗生去取一份研究所需要的重要文件,之后,程胤就失踪了。 罗生一直找不到程胤,他就像乱流中被冲击的石子,毫无方向又被动使然,最终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杀了个人,又被人追杀,现在正和一个警察结伴跑路。 像不像小说?罗生甚至开始苦笑,小说都未必能这么不着边际。 那像不像游戏?罗生的笑僵住了 “说说你那张牌怎么回事?” 安弋偏头看罗生一眼,正对上罗生咬着指尖看着窗外发笑,一阵毛骨悚然。 “喂——” 他不安的吼了一声,如果罗生这时候精神失常了,安弋还真有点六神无主。 罗生转过头,懵懂应了一声:“牌?” “是,那张游戏牌,什么狼人埋尸那个,快说。” 罗生忍俊不禁:“不是狼人埋尸,是最后一句,从现在开始直到游戏结束,被狼人杀害的人的身份将不会向任何人展示。游戏表明,我们现在没办法知道死者是谁,除非把游戏玩完。” 安弋深吸两口烟,烟头往车窗外一扔,正此时一辆货车交错而过,瞬间,炸耳的喇叭声直刺鼓膜,浓得呛人的尾气像瓦斯一样从窗口灌进来,安弋火速升起车窗,嘴里骂了句“我xx” “警官不许说脏话。” “这么污染环境的就该说,别扯开话题,什么叫‘把游戏玩完’?谁的游戏?” 罗生在座位上调整姿势,以不用偏头五分之四脸能完全面向安弋,看着对方英武的侧面说道:“安弋,你记得我跟你打过一个赌吗?赌上帝的存在,如果我告诉你,这是上帝的游戏,你信吗?你回答我,你现在,信不信?” 安弋沉默了,他不信,可他找不出不信的理由。他不信,警局的事,那些人去哪里了?为什么罗生杀的人要掩盖身份?如何解释? “你信吗?”安弋转过头问道。 “如果我说我信,我怕自己会疯了。” “为什么?” 罗生靠回椅背,按住他刚刚受伤的脖子,目视前方。外面已趋入黄昏,光线暗沉下来。 “如果我相信,这个游戏可能永远不会结束。安弋,你知道我在屋顶开了枪之后为什么没有跑,你当时在场,那个时候,我很不正常对吧,因为,我怀疑我杀的人是” “行了,不要说——” 安弋感到后背一阵恶寒,就连两侧脸颊都汗毛直竖,他再次点了根烟,此时,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末几,罗生的研究所到了——一栋三层建筑——黄油猫研究所。 两人下了车,不大的白底黑字牌匾让安弋凝视了1分钟。 “怎么了?”罗生问道。 “黄油猫,是不是有个悖论叫黄油猫悖论?” 第05章 细思极恐 黄油猫悖论是如何一回事,罗生略去解释了。从安弋的提问来看,对方显然不陌生。 “研究所是程胤建立的,我的老板boss程,他命名‘黄油猫’的初衷并非是那个悖论本身,而是以研究植物净化为名,实质上尽研究一些天方夜谭的东西。”罗生在安弋身旁解释道。 “比如上帝?” 罗生拍了一下安弋的肩膀:“不是比如,就是,走吧。” 二人朝研究所里面走去。 这栋三层灰白色房子是类似教学楼的石墙建筑,每层都有一排玻璃窗,夜晚看去就像空洞的眼睛。 房子也许是四五十年代留下的产物。具体时间和房屋初始的所有者是谁,罗生对此知之不详。 两米多高的铁栅栏围着,里面树影婆娑漆黑一片。 罗生拿出钥匙打开铁门,因生锈带来的艰涩噪音把树上栖息的几只鸟惊飞,呼啦呼啦扇着翅膀逃窜。鸟儿的惊恐,和唯一一盏路灯照射下横斜交错的枝桠,还有仰头望去在影影绰绰中突露的房子一角,俨然构成恐怖片里典型的鬼屋氛围。 安弋把枪拿出来握在手上,神色有些紧张,“你们研究所几个人?” “之前三个,后来只有我和程胤,taro走了,程胤说taro违反规则,所以驱逐了他。程胤失踪以后,这里就空无一人。”罗生边走边说道。 “违反什么规则?” “不清楚,很突然的就走了,说起来,我都没见过taro这号人,我甚至怀疑有没有,是不是程胤编造的。” 黑暗的林荫小路上,安弋觉得身边人气息微弱,几若只有他独自一个人走在这里的错觉,情不自禁的,他转头看看自己的右边,还好,罗生还在。 “怎么了?”罗生察觉到安弋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 “你拿着枪干嘛?” “警备。” 罗生笑起来:“安警官,你是不是有点害怕?” “放屁!老子是预防有人暗杀你,你死了,我找谁结案?” 罗生更加忍不住笑:“谢谢——” 他猜想,安弋这种人,明着一百个劫匪他不怕,但暗着藏个鬼,他就会相当忐忑了。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在这种鬼地方搞研究?” “读研的时候,我选修了哲学,毕业论文写了关于双空间的迷思,但后来没用这篇,选了另外的,可是很奇怪的,这篇论文我只让导师看过,但我却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他说对我写的东西很感兴趣,希望和我见面,那人就是程胤。” “你们见面的地方也就是这里吧。”安弋看着近在眼前的楼房,一路走过来相安无事,他索性把枪又收回去。 罗生点点头:“果然是警官的直觉与推断能力,之后我就成为了这里的一员,到现在两年零4个月。” “那你们不吃饭吗?研究经费从哪儿来?” 罗生打开楼房大门时,安弋再次疑惑道。 “这个问题好像从来没列入考虑范围,程胤什么都不缺,他的目的只是研究,让我和那个我没见过的taro帮忙,也可以说是他的助理,程胤还付钱给我,我们主要做思想实验。研究所里什么都有,有人定期会送来食物和生活用品,我也住这里,不过我还是偷偷在外面租了房子,你刚刚去过的那个地方,我以为很安全的地方,现在看来不是了。” “你为什么要偷租房子?” “原因很多,无法一言蔽之——安警官,你的问题还挺多的。” 安弋鼓鼓眼睛:“警察例行问话。” 罗生看着安弋,表情诡异的笑笑,他顺手打开墙壁上的开关,灯亮了,狭长的内走廊通体洁白,直通顶端一扇紧闭门扉。左右两边各两扇门也都关着,石材的地板和墙面光溜溜的,一尘不染,干净的不像话,似乎都不存在生活迹象。 罗生指指楼梯道:“这边走,三楼。” 他踏上一级台阶时,恍然间,搧生出一种奇怪的怀旧情绪——九天前,他还和程胤在这里谈话、吃饭、喝着自配的果酒,然后毫无预兆的,程胤就失踪了。 他找了他九天,程胤就像蒸发了一样,也是这种时候,罗生才意识到自己对程胤一无所知,那人出生哪里、父母何人、有无亲戚朋友……他全然没打听过,只知道这个付钱给他的老板相信上帝的存在。 程胤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罗生真想给自己一枪——有谁会和一个人相处两年之久才意识到自己从来不知道那个人的出处。 罗生感到一阵寒颤。细思这个问题,可怕的不是对方从来不说,而是自己为什么从来不问?被魔障了吗? 来到三楼,格局和一楼一个样子,走道两边各有两扇门,尽头处一扇,走道口通着楼梯。而这里是顶层,也再没有楼梯可上。 罗生径自走到左边第二个房间门口,刚要开门,被安弋按住手。 “你确定你的老板真的失踪了?” 罗生怔了怔,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安弋的眼睛。 安弋接着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他有可能死了,或者说故意失踪。” 罗生思忖了几秒钟,“所以你是说排除他死了的可能,程胤故意不想让我找到他?” “非常可能。” “理由呢?” “像这样古怪的人,我无法正常评估,任何一个理由都可能,微小到出门买包烟就突发奇想玩失踪都是可能的。” 罗生的心脏开始怦怦怦加速,仿佛把手伸进一个黑箱子里摸东西,几近摸出轮廓却又难以名状的感觉。 安弋的提醒让他想到了九天前他和程胤的最后一次谈话…… “这房间里有什么?” “进去你就知道了。” 说着,罗生打开了门和灯,房间里的情形让安弋这个素性泰然不惊的男人惊呆了—— 四四方方的房间里,除了上下左右密无间隙贴满的游戏牌,什么都没有。 “你能想象吗?程胤平时就睡在这里面。” 罗生说着这句话时,自己都感到周身泛寒。 所有牌都以背面朝上贴着,每张牌的淡黄色底面上,都有一个深棕色呈螺旋状的狼人爪。想象一下,整个房间里,四面墙壁及顶及地板,数以千张的这种牌面密密麻麻对着你,螺旋状图案让人陷入眩晕,甚至以数量过多而产生恶心或极度恐惧。可以说——第一眼就有坠入地狱的感觉。 “难以想象——”安弋摸着墙上一张狼人牌说道,这时,他突然把罗生拽到身后,下一秒,他拿出枪的同时就把灯关了。 静默中,两人听到有声音从楼梯的方向传过来,是脚步声…… 第06章 鬼影重重 门一关,世界彻底黑暗了。 “还有谁会来这里?”安弋嘘声问道。 罗生摇摇头:“没有人了,除了程胤,但我肯定绝不会是程胤。” “靠后。”安弋举枪对着门,做好了射击准备。 黑暗带给人最大的恐惧,就是未知。 尤其黑到让人置身其间有种失明的错觉。 罗生闭了一会儿眼睛,再睁开时他以为能够充分暗适应……然并卵,无论闭眼多少次,睁开时他都以为自己瞎了。 唯一感觉到的,只有另一个人——安弋——在他身边呼吸。 罗生思忖着,程胤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安然入睡?房间没有窗户,换言之,如果把一个人关在这里,不多久就会失去时间观念,甚至连空间感都会失去,因为打开灯,满眼的漩涡……密集恐惧症的人可能已经疯了。 是啊,只有疯子才会在这种地方呆着,并且昼夜不分。 罗生自心底油然而出的恐惧,两年多来,这是他第二次进这间房,第一次他站在门口就望而生畏了。 此刻,他和一个警察呆在这个房间里,门被关上了,那个自楼梯口传来的脚步声就在外面,此时,就和他仅此一门之隔。 “咔嗒——”门锁被拧了一下,罗生和安弋两个人都屏息静气,心脏都在狂跳。安弋举着枪,枪口正对门,岿然不动。只要门一旦被打开,他就开枪。 门锁又被拧了两下……紧接着,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传出来,很慢,对方好像故意把钥匙一点一点放进来……罗生感觉心脏就在喉咙口狂跳,一颗汗从他的鬓角滚落下来,流到颈窝里。 他不知道谁会在门外,除了程胤有这个房间的钥匙,再无他人。而程胤的钥匙,此时正在他手里握着。 门外是谁?还能有谁? 罗生分明听见自己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他紧张得全身毛孔都扩张到极致。 下一秒,钥匙退了出去,脚步声离开了门,似乎向着走廊的更深处走去。 罗生轻轻拍了拍安弋,“走了?” 黑暗里,他们谁都看不见谁,安弋回拍他两下,示意稍等,紧随着,他如一头夜间猎食的豹,迅捷又悄然无声,跨步到门边,贴着门聆听……外面已阒然无声。 安弋轻轻拧开门锁,从狭出的缝隙向外看去,走廊一片漆黑如深渊。很明显,有人把灯关了。 他拉过罗生,附耳低语:“在里面,有声音。” 罗生也隐约听到,从这条不太长的走廊底端——尽头的那个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肯定那不是程胤。”罗生也贴着安弋耳朵边吐着气说道。 安弋点点头,做了个前进的手势,二人摸出房间,壁虎一样贴着墙面走过去。 须臾,尽头的房间门就近在眼前了。 安弋指指地板,罗生低头一看,地板和门之间的缝隙处,透出一道橙黄色亮光,不仅是亮光,这时候,里面哗啦哗啦翻东西的声音更是清晰可辨。 罗生百思不解,究竟谁会在里面,在找什么?对方开着灯找,就说明他可能不知道这里还有他者。 安弋举着枪退到右侧,贴墙站着。两个人的无声行动需要高度默契,这一点,罗生和安弋配合的相当完美。 罗生自然明白安弋是让他来开门,自己躲在旁边以出其不备。 两人皆做好攻势,准备开门。 就此时,罗生的手放在门把上时——“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安弋的手机响了。 “艹”安弋骂了一句,直接一脚踹开门。 “砰砰——”子弹随之飞射而出,猝不及防,里面的人先开枪了。 安弋看见了那人,一身黑衣还戴着棒球帽和口罩,也不管是谁,直接开枪……没打中,目标躲闪,子弹爆开在房间里堆积如山的文件上,霎时满屋子白色如雪片乱飞,空气也跟着乱流不息。 “去抓他。”安弋喊道。 罗生抢进屋内,踏着堆叠如浪的纸片,黑衣人和他只一臂之遥……白色如羽、错峰交叠间,罗生竟然与黑衣人四目相对了。 这一眼,如电流击穿心脏,惊诧到难以形容,罗生有种一秒内过完了前世今生的错愕感,十分莫名其妙,甚至有点失心狂乱。 停滞间,黑衣人转身跳窗而逃,一张纸菲从他的口袋里掉落出来。安弋追至窗台边时,人无影,去无踪,只有那张纸菲随徐徐夜风刮落在窗台上。 安弋有些气冲冲走过来,一把抓住罗生质问道:“你刚刚怎么了?怎么愣着?你认识那人?” 罗生闭上眼,两指按压鼻梁正中,“我不知道,我刚才看见那人的眼睛了,那种感觉很奇怪,我好像知道他是谁,但又不知道,我说不清楚——” 罗生其实很明白自己心里的感觉,如果说那一眼让他看得精神失常,不如说让他有种万劫不复的感觉。 而安弋,又当了一回不明情况的吃瓜群众。他一直都不明情况,作为一名警察,却一直在秉承杀手的意志,敬业开枪,就在真相唾手可得之际,只见同伴霍然犹视外星生物般愕异,或摄魂噬魄,或如临渊劫,总之,就是刹然间这位同伴如中一股妖邪之气,整个人都不好了。然后安弋就眼睁睁看着“真相”与自己更远更远……的飘然而去。 罗生还在恍惚回神,安弋走到窗台边捡起那张纸菲——是手抄的一个人名和地址。 “康诺拉,万彤路67号-疏林如画。”安弋照着笔迹念出声来。 几若工薪群众听见涨工资的消息,罗生遽然灵台清明,也不觉得五内皆空了,顿然来了精气神,他抢过安弋手上的纸菲,眼睛一亮道:“我知道了,安弋,我差点忘了一个人,一个重要的人——康诺拉,我们去找她。” 想都没想,安弋一拳打在罗生左边脸上,下一秒他抓起对方衣领,再一拳——右脸。 “你清醒一点行不行?”安弋大声吼道,怒不可遏。 罗生即刻就尝到鼻子流血的滋味,一股腥甜从上唇滑进嘴里,让他想起小时候摔跤摔破下巴壳子的经历,他舔舔嘴角,一团甜腻腻的血红,混着唾液一起咽进胃里。 罗生笑起来,眼睛却湿漉漉的,“打得好,让我感知到自己还是真实的,打得好……安弋,这几天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包括你看见我开枪杀人的那天,我也觉得那是梦……我已经分不清哪边是现实了,你能想象吗……”他说着,一边顺墙滑坐到地板上,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安弋,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九天前,我和程胤有过一次谈话,你知道他当时对我说了什么吗?你根本无法想象——”罗生埋着头一边抽泣一边声音失控的说道。 安弋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于某种无奈中吐出烟雾。 “他说了什么?” 罗生抬起头,缓缓地,仰直后颈,分明还是泪目,却再次笑起来。 “他说,我们永远都没有自由意志,我们,是被设定的。” 第07章 一谈吓一跳 什么情况下,我们不自由,我们被决定? 在这座房子里,罗生曾经和程胤讨论过这个问题,程胤以理查德泰勒的思想实验做为核心说明:一个人或许可以按照自己的自由行事(就是说,在没被阻拦也没遭强迫的情况下),但只要他的欲望是被某事所引起的(按照决定论,它们也必须如此),那么,就很难说此人是自由的。 罗生反过来回应道:如果那个“某事”就是我们的自我意识呢?我们决定了我们自己的欲望,所以才做出了选择。 而程胤却回应给罗生另一句话:那么就连我们的“自我意识”都是设定好的呢? 罗生当时就驳斥:难道还有能左右我们思想的东西? 程胤竟也洒然给出答复:你怎么知道没有,换言之,人类经验无法企及的至高无上者做出的设定,人类自己又怎么可能意识到。 罗生无语了。他保留了自己的观点,毕竟,如果他再反驳,那就只有一句话:你把那位至高无上者拉到我面前让我看看。 谈话只是众多实验讨论中的一段,在过去数月后,罗生想起来仅仅只是潦草笑之。他可以相信在有限的距离内存在无限的运动,但他无法相信有个全知、全善、全能的造物主和所谓的设计论证。 然而不久,程胤又拿这一论证再次向他提出疑问,是更加尖锐而不可设想的——即是他和程胤7月1号那天,最后一次的谈话。 满屋子凌乱不堪的纸片与文件夹中,罗生靠墙而坐,像个等待被一键修复的漏洞软件,精神不振。 他逐渐发现,程胤要他相信的东西,最终并未用言语使其折服,而是,似乎正在用事实向他证明。 这件事里,安弋自始至终都没把自己当做一个局外人,尽管到现在为止他对整件事依旧看不明白,但有一点,在这个时候,他明白了—— 罗生需要帮助,否则他会疯。 这个帮助就两个字:信任。 安弋蹲下身来,用脚尖灭了烟,看着罗生道:“我相信你。” 比一百碗鸡汤来得更贴心的话,莫过于“我相信你”。 顿然,罗生抬起头时眼眸里燃起星星火光,虽然他觉得,此情此景对于两个男人——真有点肉麻。但无论多么令人起鸡皮疙瘩的话,罗生都被感动了。尤其生死关头,“信任”就等于对方给你一支枪还告诉你他会替你挡子弹,罗生心里热热的。 安弋看着眼前男人开始活络了、富有生机了,于是跟进问道:“那么,你和程胤的最后一次谈话,到底说了什么?” 罗生吐出一口气,坦白道:“那天,程胤突然问我,如果这个世界出现了第二个我,生理社会心理三个维度都和我毫无差异,思想一致,记忆一致,就连胃里的东西都是同步的,我遇见“他”的时候,我会不会开枪杀了他?” “你怎么答的?” 罗生惯常笑笑:“我当然回答,不会。然后他又问‘他对你构成威胁呢?‘,我告诉他,既然是一致的,那么我当时的想法不对那个‘我’构成威胁时,他同样也不会对我构成威胁。” “然后程胤否定了你?”安弋又点燃一根烟。 罗生点头道:“对,他告诉我,我的想法和意志根本不由我决定,就是说,我没有自由意志,就像一个程序,是被设定好的。” “所以——你在屋顶开枪时,你怀疑……”安弋没说下去,他觉得这种怀疑人生的话他不想说。 于罗生,话锋终于转入核心,如若没有前面这些铺垫,他不知道要罄竹难书多少言语才能说出这句话,而现在,他终可一吐真言:“我怀疑我把我杀了。” 半晌,安弋都没回应一个字,只是默默地抽烟,于常人常理,要消化这句话恐怕须得穷其一生。 他抽完烟,想了想:“你现在就是为了证明这件事?” 罗生毅然摇头:“恰恰相反,我想驳斥这件事,说实话,我不信,所以我想找到其中的漏洞,就像去揭穿一个魔术。可现在出了一个问题——”罗生神色凝重看着安弋。 对方默契的说道:“为什么有人要杀你。” 罗生真想用肺腑去点头,现在两人一条心了,安弋终于前因后果的理解他了,理解万岁! 罗生一巴掌拍在安弋肩膀上……(什么都不说了,缘分啊!) “那你现在什么计划?” “找到程胤。” …… 这一夜,两个人就呆在研究所,研究所里的生活用品和食物都逐一物尽其用。安弋又帮着罗生处理了他脖子上的伤口,遂各自洗完澡又换了干净衣服,两人坐着以茶代酒对饮,就坐在二楼罗生的房间里,互相聊着彼此的历史。 抛开他们相遇的奇谲理由,这情景倒像两个久别重逢的挚友在谈笑(绝对的男男纯洁友谊)。 然聊着聊着就睡了。可是,以为这一夜那么好睡?那么容易就翻到第二天了?然后去找该找的人,了结该了结的事情?(如若我这样写肯定没人看了)。 罗生和安弋都太累,睡得昏昏沉沉,谁都没惊觉到罗生的房间门被打开了,悄无声息的。 不是某个黑影窜进房间用枪指着他们,而是,一个白色的圆形东西滚了进来,随之滋滋滋冒出一股烟。 于睡眠中,罗生恍惚嗅到一股异香,意识先于机体醒来,他想睁开眼……但他随即就发现,身体竟处于睡眠瘫痪综合症,或无法动弹,或无法醒来,却能看见不是梦的实景,这种感觉极似魂不附体,异常难受。 不亲历的不曾得知,而亲身经历过的人,称其为:梦魇。 罗生努力转着眼珠寻找安弋,房间里似乎不止他一个人,但安弋不见了。 他看得最清楚的,是天花板,其次是身边一米范围内的情况,再远的,无法目及。眼珠已到极限,不能像蜥蜴那样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环视,但罗生分明感觉到,他身边有其他东西存在,而且是活的。 第08章 不同的决定 密林从中,巨大的塔形石门屹立在前方,于层层堆叠的石块中,棱角分明的,一张石雕人面凸现其中,人面下方便是可通行而过的门洞。 似葱葱郁郁、枝影横斜里,掩映一个灰白石块垒起的巨人盘踞而守,而且那张硕大脸孔的下方,分明还能看到手骨形状的石块。 简单来讲,通过那道石门,就形如从某个巨人的胸口穿过去一般。 一个男人在石门前顿足,依情形,寻见石门的时候,男人像是枯木逢春,扑通一下,双膝奉上——跪了。由疲惫不堪变得兴奋起来的呼吸节律,他仰面朝天,双手捂住脸,发出“我终于找到了”这样欣喜的狂叫。 罗生居然俯视这一幕,无法描述自己站在哪种视觉看见的,眼睛就似若上方的天空,连同石门里面是个寺院的情形也一并揽收进眼目。寺院很古怪,除却让人感到突如其来的震撼外,还可用惊悚来形容。 罗生正观望男人趋步迈向石门,这人似乎对这座古怪寺院无比向往,几若临死之人正奔向续命的药堂。就此时,罗生一眨眼,情景骤变了。 一切如搅动的颜料融在一起,扭曲、幻化……有种感觉,很不好的感觉,像是即将……“哗啦——”一瓢侵肌裂骨的水浇下来,罗生醒了。 安弋的脸像特写镜头一样贴近眼前,罗生头一次发现,一个人太近了看很难看清其真实面貌,他一脸呼吸困难的样子推开安弋,浑身滴着水问:“刚刚你去哪里了?为什么用水泼我?” 安弋立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指指下方,罗生这才发现,自己躺在排风通道里,通道内,有一块四方形网状隔板可以看到下面某个房间的情况。 罗生趴到隔板上方,这个房间已然不是罗生刚才休息的所在。变了,是那个让人一看就恶心的地方——那个四处贴满游戏牌的房间。 有人进来了,罗生差点叫出声来——是程胤!安弋眼疾手快堵住他的嘴,皱着眉摇头,示意也许另有内容,不要出声。 这个做每一项决定都三思再三思的男人从刚才的反应就让罗生感到一丝奇怪,但眼下不是讨论你没看着一棵树时它是否还在原地生长的问题。罗生轻轻点头,继以窥视。 接下来看见的情形如下:程胤手上端着一杯咖啡,房间里没有任何家具,他就那么走到房间中央,然后端着咖啡席地而坐。落坐的瞬间,因为身体晃动,一滴咖啡从杯子里洒出来,程胤用袖子擦掉了咖啡渍,随之,他翻开了地面上的一张狼人牌。 也就是这个时候,让罗生和安弋都瞠目结舌至极的情景出现了。 房间里又进来了一个程胤,而之前的程胤不见了。 第二个程胤直接走进房间中央就坐下了,手里没有端咖啡,随之,这个程胤也翻开了地面上的一张狼人牌,但和第一个程胤翻开的,不是同一张。 然后,程胤消失了,再没有第三个程胤走进房间。 良久,罗生和安弋仍趴在隔板处不知所云。 继续趴着静观其变,末几,确定再无超自然现象发生时,罗生用手肘碰一下安弋:“刚才,你也看见了,不是我一个人瞎,对吧?” 安弋不说话,只是点头,眼睛直勾勾盯着下面的房间。 几分钟后,这个处事不惊的男人终于说了句有建树的话。 “下去看看他们刚才翻的都是什么牌。” “他们?” 罗生第一次感到一个复数人称代词让人听到时耳膜底能刮起一股寒风。 警惕的同时,两人打开隔板跳了下来。 脚一落地,罗生直切问题:“我明明在二楼睡着的,为什么在三楼通风管道里醒来?” 安弋也不回避问题,直接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醒来时我们就在三楼走廊,听到动静我就把你扛上通风管道里,你信吗?” 罗生刨出一句似曾相识的话:“我暂时信你。” “这种时候人民内部不能自乱阵脚,互相信任是解决问题的基础。”安弋开始给罗生上思想课。 这以前,是谁动辄就用枪指着我的?是谁? 罗生招牌似的笑笑,摆摆手往房间里走,“不乱不乱,我信。”他知道安弋这人是那种一开始戒备心极强,除了他先把所有人都看做江湖歹徒,一旦砸出信任,最害怕别人不信他。 安弋眼睛极明锐,指着地上一张牌道:“第一个程胤翻开的就是这张,我确定。” 罗生蹲下身去,撕开胶纸,翻过来是一张守卫牌,安弋又指指另一张,他翻过来,是狼人牌。 “什么意思?”安弋一副没玩过游戏也不明真相的样子。 “没意思,这两张牌放在一起没什么意思,硬要说的话,在游戏中,守卫守着的人不会被狼人杀害,也就这意思了。”罗生解释道。 “是提示吗?比如分别代表了谁?” “不怎么像提示,这要提示什么呢?整个事件比作游戏的话,狼人已经杀了人,除非接下来还会杀人,否则这个提示毫无意义。” 罗生拿着两张牌看来看去,牌面几乎要被他看出窟窿了——分别代表了谁?安弋的话虽然不无道理,现在来看,除了罗生,很显然狼人不止一个,那谁是守卫?如果安弋是守卫的话,那就等于守卫和狼人一直在一起。 不成立! 罗生摇摇头,这样代表不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越来越乱,他要找的是程胤,问题的核心并不在牌面上。 而是程胤。 程胤两次出现,一次端着咖啡,一次什么都没拿,然后两次翻开了两张不同的牌,重点应该在这里,重要的不是翻开了什么牌,而是,翻牌是一个因素造成的一个决定。 罗生把牌放回原来位置,看着安弋道:“这两张牌本身没意义,但刚才那一幕是有意义的,同样的程胤,因为进来的前因不同,而做了不同的决定,你想到了什么?” 安弋想了想,“我懂你的意思了。” “请表态。” “你是想说,程胤因为端着咖啡这一因素才做了不同选择,即外力因素改变了决定,那么整件事,有一个外力因素所致,你才杀了一个人。” bingo!人与人之间如能这样一点就通,将会省去多少不和谐。 “去找康诺拉,她应该知道点什么。”说着,罗生转身走出了房间,衣服上还滴着水。 第09章 画 万彤路在这座城中属于土豪商业街。一般阶层不来这里花钱,毕竟普通工薪族没谁用一个月工资,或吃一顿饭、或买一条遮不到大腿的裙子。更不用说,在这样街上的一家画廊内高价买一副不是名家的仿品,除了给朋友撑场子的,就只有脑残了。 就是这样豪气十足、尽是开小跑的名流二世祖进进出出的街内,竟掩着一处很脏的地方。 脏到哪种致绝的程度? 那是所有作家无法用文字描述的境地,因为他们用尽一切能形容的词汇还觉得语不及义时,他们已经吐了。(所以像我这样功力不够的写手就不予描述,光想想我就想吐) 疏林如画正是这个很脏的所在,位处一栋商业楼的地下室。 不能想象吧,光听名字就觉得不妥。 “疏林如画”曾出自曹雪芹之手,但并非不敬于大师,这处地下室曾经被一个富商租下来作复古文化的展厅,隔出来的每间都取了文豪级别的名字。那年那时这地方的模样,折服几个艺术家轻而易举,但不知经历了怎样的时间洪流,被冲刷得如此满目疮痍。时代的变迁,能让不毛之地镌刻得生动耀眼,亦可将一颗明珠变得糙劣无光。 安弋踩到一坨不知是什么东西,黄黄绿绿的,这个从来不会一惊一乍的男人有点愠怒了。 “万彤路67号竟然是地下室,地下室我可以忍,这么脏的地下室我不能忍,脏到随处看见shi和呕吐物和尸体(动物的)我忍无可忍。” 罗生颇讶异,这个警察还有洁癖理念。 笑了笑说:“你们警察办案时,比这个不堪入目的也见过吧。” “没有,如果不来这里,我还不知道世上有这种极限。”安弋避开一只老鼠的尸体,他以为万幸时,是另外踩在一堆蟑螂尸体上。(一堆,不是一只) “一个戒毒者以自我惩罚的方式生活,选择这种乌瘴的地方,认为灵魂的罪孽可以减轻。”罗生除了shi以外,无所谓踩在那种动物的尸体上。 “什么乱七八糟的理论,按道理,康诺拉是程胤的情妇,他不怕她住在这地方得传染病?” “康诺拉的机体是被海luo因锤炼过的,百毒不侵,小心脚下——” 安弋看着满鞋底的污秽,怨怒下他连抽烟的心情都没有,而且一路都用衣领罩着口鼻。 “出了这地方我就去买双新鞋,再用酒精洗个澡。” 两人终于历经“万难”走到疏林如画门前,仅此十几米的距离,安弋觉得已经彰显了地狱般千变万化的秽障。 门关着,上面挂了挂锁,很明显主人不在。 安弋往后退了两步,目测这门根本经不住他一脚。 “你确定就是这间,没错吧?” “嗯!” “哐当——”一声,单薄的铁门被踹开了,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内里无光,黑幽幽的,像个不知通向哪里的黑洞。 罗生找到墙壁上的开关,灯亮了。 “你第几次来?” “人生第二次。” 两人忍着臭往里面走。起初是狭长的玄关,两面墙壁潮湿发霉,地面洇着水,如果没有孤盏独明的一个灯照在头顶,会以为这是在墓穴里。 过了玄关就是一间大约40平米的房间,一盏地灯摇摇晃晃在墙角被罗生点亮,房间的全貌被照出来了。 无异于第一次见,屋子里,四壁贴满了人画,一些非常奇怪的人像。康诺拉还未吸毒以前,是个印象派画家,以“妖怪式画法”著称,她从来不解释她画的是什么,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她突然改了画风,收敛起夸张、扭曲、脱离形象思维的笔风,变的正经如常。一开始,有人看到她的画只是奇怪,她为什么开始画如此普通的人像,康诺拉本人未予解释,几日后,她赠送了一副画给一个业内友人,一周后那位友人精神失常自杀了。 这一骤变再次让人重新审视她的作品,极为小心谨慎的,甚至有人看的时候戴上了某种隔离眼镜。然而所有观看的人士中,都有一个共性,看画面不超过30分钟,据说超过的都疯了。 业内有赏析其作品的人称之为“真实世界”。程胤就是被这种“真实世界”吸引的人士之一。 这些情况,罗生悉数告知了安弋,而他自己,对这种“真实世界”有两种感觉——恐惧,和上瘾。 前者,自然来自于画面上的人脸,他们都面无表情,或是说严肃得让人毛骨悚然。而且每张画面上的眼睛,无论你站在任意角度,它都盯着你,逃无可逃。试想一下,四面都是这样的眼睛盯着,更像在指责,让看的人心生忏悔。大凡所有到此处的人都会有万夫所指人神共愤的罪恶感。 而上瘾,大概来自于骨髓深处,罗生一直想目睹死亡那个世界的模样,这里,较之程胤那个游戏牌房间,更胜一筹,更赤luoluo置身于地狱中。罗生认为,同于他这样感受的不在少数。人都这样,你告诉他“你的房间隔壁就是地狱”,他惊恐至极的余地,一定会等你走了之后偷偷去看,并且不止偷看一次。 “你有什么感觉?”罗生问安弋。 安弋停在一张人脸面前,背身向罗生招招手。 “你来看,这里的每张画,与其说让人恐惧,不如说是一种心理暗示。” 他指着画面上人物的眼睛继续说道:“不对称,无论哪个部分都不对称,你听说过世上最恐怖的美女画像吗?” “没有。” “那副美女画像第一眼就是美女,非常美,却看死了人。我认为和康诺拉的画异曲同工。” 罗生过去搂着安弋的肩膀,“别看了,我们出去说。” “等一下。”安弋扒拉开罗生的手,“我想说的是,画面本身没问题,问题是心理暗示——你第一次来这里什么理由?” 一瞬间,罗生如五雷击顶,突然想起了什么。 “找程胤,程胤失踪了,我搜到了他和康诺拉是情人关系的证据,然后找到这里,然后……康诺拉给了我一张牌”罗生一拍大腿,“我懂了。” 这时,玄关处的灯被挡了一下,两人同时看向门边,一个黑影闪进两人的视线,又闪了出去,神速无比。 “站住!”安弋拔出枪就追了出去。 第10章 请反常思维 罗生追出去时,安弋已不见踪影了。 再次回到康诺拉的房间里,罗生就觉得有根刺在挑他的神经。 暗示?心理暗示? 墙上所有的画像都看着他,非常讨厌。像第一次他来这里一样,带着有些顾虑的心理,因为他听过康诺拉的名字,知道这个女人像怪物一样住在一个肮脏透顶的地下室里,只是他没想到,在程胤的办公室里,他找到一张程胤和康诺拉的合影——以海滩为背景的亲密合影——照片背面写着:致爱,k。 罗生认为康诺拉是情妇身份,也取决于程胤曾说过自己已婚,但两年多来,他未曾见过程胤和所谓的妻子见过面,甚至一通电话也没有(在记忆里一次都没有,罗生觉得自己的记忆没问题)反而,有一次情人节的时候,程胤竟然订了花,罗生于好奇心的促使下,查了程胤的送花地址——万彤路67号。 他偷偷跑去看,结果在街边吐空了胃里所有的东西。 这也成为他看到照片时,很容易就联想到那一定是康诺拉的所在。 他抄下名字和地址,于一张纸菲上。 然后,他顺理成章找到这里,他要找程胤,他必须找到他。 他进入这个房间看到满墙都是诡异的人画像——尽管这些人像表面都很正常——较之恐惧,毋宁说有种看不到头的绝望。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那样的感觉。 而这个吸毒的女人,给了罗生一张牌——一张狼人牌。 “程胤说,如果你能找到这里,就把这个给你。” 女人这样说道,她伸出像是只有骨头的手指,细的吓人,轻轻的指了下牌面,“这里,你可以问一个问题,我给你答案。” 牌面所示:灵媒牌,我要指出2个玩家是不是相同阵营(村民或狼人)?至少有一个狼人?女巫是不是男的? 罗生问了第一个,康诺拉给出了答案。 问题与答案,交替构建出一条荒谬的路程。罗生,像被绳子牵拉的牛,听之任之,囚于其中。 如果所有顺理成章的事情都是暗示?那究竟在暗示什么? 狼人牌,罗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口袋……事实上,在29楼公寓里,安弋看到的狼人牌并不是罗生得到的第一张。第一张在另一个口袋里——罗生摸出了康诺拉给他的那张牌。 罗生突然想到,牌面上的三个问题,如果当时他问的不是第一个,那么,康诺拉的答案会否不同? 事件的轮廓好几次辗转于指间,却总是无法摸索其形状。 罗生在康诺拉的屋子里四处翻找,终究一张游戏牌都没有,不过,找到一本病历。 借安弋的话:一个人面对死亡的时候不会说谎。 病历上记载,康诺拉患股动脉血管瘤,按照医学常识,罗生知道这东西是由于长期往血管里注射毒品造成的,一旦爆了…… 罗生奔出房间,消失在满墙壁的画像前。 记得第一次见康诺拉时,她的状况已经非常糟糕了,整个人又臭又干,像具尸体,不过她和罗生说话时还保持着招呼客人的笑容,眼眶深深凹陷下去,咧开嘴那样笑着,牙龈和舌头都已经泛黑。她自己看不见的恶鬼一样的笑,罗生承接了。 坐上出租车,罗生告诉司机去市人民医院。 康诺拉的病历就诊记录全是市人民医院骨外科,血管瘤属于骨科范畴。鱼微凉是那儿的主治医师。 路上,罗生拨通了安弋的电话—— “去柬埔寨暹粒,我晚一班飞机到。” 安弋在电话另一端听得一头雾水,并且听气喘不匀的状况,恐怕是一直追击刚才的黑影未曾停下。 “刚才那人,是研究所开枪的那个,他去了机场。” “不用追了,安弋,我现在长话短说,接下来一切你惯常思维的事情,都以反常思维做选择,你说过相信我对吗,去柬埔寨,我来了跟你解释。” 挂断电话,罗生透过车窗,又看到灰色楼顶与火红天空诡异的相契相合,却又浑然天成的交融彼此。 骨外科的内走廊里置放着加床,十平米病房里装不下的病患,都睡到走廊上。 环境一片凌乱繁杂,能同时看到饭盒与输液器、便携躺椅和心电监护仪……孩子的哭声在呼吸机一上一下的节律中此起彼伏。除了icu和手术室,只要是病房,都会看到生死垂危与日常交叠不息的情景。 罗生取出医院综合商店买的口罩戴上,他害怕这里的护士认出他,尽管他以前很少和鱼微凉在这里见面。他更不想去惊动那个女人,鱼微凉和安弋面谈时说错话,不禁让罗生在某种程度的恐惧上怀疑这个女人。况且自7月2号那天和鱼微凉见面后,他们因为吵架不欢而散——这就是一个外力因素影响的决定。 因为,如果是相谈甚欢,那么那天晚上罗生就不会独自去研究所,也许后来的情况就会大相径庭,一切的一切都有可能不同,更可以质疑7月9号他是否还会在屋顶上枪杀一个人。 罗生需要非常谨慎,他现在的每一步举措都将影响其后的结果。 过水无痕的,在床号一览表上,他找到了康诺拉。她在监护室,是重症患者。 监护室是单独病房,罗生贴近门上的透明玻璃框往里看,那个形如一具发霉干尸的女人正躺在上面,嘴里插着呼吸管,看上去已经没有意识了。 罗生踮着脚走进监护室,酒精的气味格外浓重,呼吸机的气压筒上下起伏,像个蒸锅似的。 罗生只想问康诺拉一个问题,至关重要,但目前,他的想法明摆着断送了——康诺拉昏迷不醒。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游戏牌,决定死马当活马医一回。 “重症监护室的病人怎么样?今天的化验报告出来吗?” “出来了,现在病人还处于昏迷状态,血压低。” “去看看。” 说话声从走廊传进来,罗生听见了,那是鱼微凉的声音,正向着这间病房愈渐靠近。整个监护室内,监护仪、呼吸机、输液泵、抢救车,一应俱全。但唯独没有能藏下一个人的地方。 监护室的卫生间?不可取!不排除鱼微凉那个警惕如鹰隼的女人——在死亡式摇滚乐中都能听到蚊子嘤嘤的敏锐听觉——罗生在卫生间轻微挪动一下脚步,他都可能和这个女人相会在监护室。 怎么办怎么办?罗生转着眼珠光速搜索可以躲藏的地方……脚步声已经到门边了……“咔嗒”,鱼微凉拧开门把手走了进来。 第11章 破釜沉舟? 鱼微凉走近康诺拉的床边,从瞳孔、皮肤弹性、生命体征顺序检查一遍,护士递给她病历,鱼微凉在病历上开医嘱。 罗生看不见鱼微凉在做什么,只能凭声音判断,他眼前能看见的,只有鱼微凉的平底套鞋和那双美若鹅颈的小腿——罗生捏着鼻子,全身僵硬躲在康诺拉的病床下,努力屏息着刚刚一秒滑入床下的惊魄感。 只觉鱼微凉的脚一直在病床边,似乎没有意向要走开。这个女人耗费的时间越久,罗生的决定就会往后延迟。 他紧握着拳,指甲掐进手心里,一边期盼着鱼微凉尽快离开,一边听着调置输液泵的滴滴声从上方传下来。 “好吧,你出去忙,这里我一个人就可以。”不料想,此时这个女人把护士支出去了,罗生眼见护士的脚向门口走去,直至出了门。但是,门却没关,像个不怀好意的玩笑。 罗生不仅能看到鱼微凉的脚,还能看到监护室外面人潮往来的各种鞋子和拐杖在相互借过、追逐、川流不息。 外面的呼叫铃一直不断,唱着“致爱丽丝”的音乐,走廊上方,靠近护士站的地方会有一块led显示牌显示床号,大凡去过医院住院部的人对这些设备都不陌生。 罗生挤了一下眼睛,由衷的期盼鱼微凉尽快离开,如果可以,他愿意双手合十跪下祈祷……罗生的祷告似乎起了点作用,有护士来到门边说:“鱼医生,20床的病人需要开止痛药。” 罗生微微一笑,就听鱼微凉回应道:“好的,就来。”,他全身的神经似乎比刚才蹦的更紧了。从心理角度来说,兴奋和担忧的本质实际上没有区别。 鱼微凉向门边走去……罗生因紧张而晦暗的瞳孔大放异彩。真好,这个女人终于要出去了,只听“咔嗒”一声落锁,鱼微凉关上监护室的门,又走回了病床边。那双鹅颈般美丽的小腿在罗生眼眸里愈渐靠近、放大、甚至开始变得妖异。 她没出去,不但没出去,还关上了门。 监护室内,从某种概念上可以称之为的三个人,除了呼吸声和机器呼吸声,再无别的声音。 静默持续了几分钟之久,罗生几近度分分秒秒如岁岁年年,不知道鱼微凉究竟在干什么,他一只手捂住嘴大气不敢喘,胸口憋得发疼……这种安静让罗生想要干脆翻身出去坦白算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听到鱼微凉开口说话。 “我给你用点药,你醒来就告诉我罗生在哪里,把你上次没说完的话,继续说给我听。” 躺在病床底下的某人大睁圆眼,几乎眼眶欲裂——鱼微凉怎么会知道自己认识康诺拉这件事。 7月3号罗生首次找到康诺拉,事后他再没见过这个患有血管瘤的女人,甚至那时候他都不知道这女人盖着毛毯时,所遮蔽的实则腹股沟处一个直径9公分的肿瘤,红突突的暴露着,幸而他当时没看到。直至今次,他偷摸进病房躺在这个女人的病床下。他和她,就见过这两次面。 仅此秘密的两面,何以有个第三者知道?即便有,那也只能是安弋。 当一个突发性偶然引出了必然,就像一个错误的引导引出了一个正确的方向,这是何等恐怖的事情。 依眼下情形,鱼微凉是想强行让一个昏迷病患醒来吗?上次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罗生竭力压制着在喉咙口狂蹦乱跳的心脏,紧接着,他就听到鱼微凉抽注药液的声音,动作娴熟轻盈,抽空的安瓿瓶被扔进医用垃圾桶——此时的鱼微凉,就像个掌握高端技术的杀手——虽然看不见其动作,光听声音,已觉对此人有种说不出来的冷。 “康诺拉” 罗生无法看到睡在他上铺女人的情况,但听鱼微凉的语气——她反复叫她的名字——那女人已经开始恢复意识了。 “醒了?别害怕,我检查一下你的眼睛。” 鱼微凉的脚稍稍做了挪动,罗生思忖,只要不被发现,来一场“隔墙有耳”也行,算是意外下坐收渔翁之利,缓缓地,他无声吐出一口气,静待“佳音”。 “咚——”不知上面发生什么状况,一个药瓶从抢救车上掉下来,而且滚到了床下…… 只是个3公分高的小药瓶,此时于罗生来讲,掉下来的就是1937年日军对上海毁灭性轰炸的炸弹,其后果不堪设想。 这下彻底完蛋了!鱼微凉只要弯下腰就能看见一个昂藏七尺的男人大刺刺躺在重症病房的病床下……还能这么久不出声,什么时候躺进去的?作何居心?不明情况的真让人遍体生寒! 罗生的脸几若皱成一个包子,他开始越来越相信程胤的话了——人无法控制意志选择,更无法控制事态发展。纵使一雀之微,也不会无因落地,自然界的因果定律,正因为事态发展成了诱因,才没有选择而选择。罗生笃定一想,只能作破釜沉舟的打算。 鱼微凉半蹲下来,不过没低头查看,而是戏剧性的把手伸进来在床下摸索,几根葱管般细长的手指探来探去,再往前一根烟的距离,就能探到罗生的脸了。 于罗生,自不必说,全身血管欲要爆裂,比盗墓的开棺还紧张,他深吸一口气,准备从床下爬出来自首时,监护室的门开了。 “鱼医生,有急诊要处理。”一个小护士在门边说道。 “哦。” 鱼微凉迅速站起来,走出了监护室,同时,门也被关的紧紧的。 稍时,确定再无风波突起后,罗生从床下出来了,出来一抬头,正对上康诺拉似若骷髅的两个黑眼窝。 康诺拉醒着,干涩如枯井的瞳孔瞪着罗生,手指紧抓被褥,像抓着救命稻草。 由于嘴里的呼吸管,她无法说话,只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罗生当真坐收渔翁之利了,保险起见他反锁了门,从口袋里掏出游戏牌——“灵媒”的那张游戏牌,他走过去拉起康诺拉的手,把牌放在她手里。 “这张牌,程胤让你给我的这张牌,我现在问第二个问题,你告诉我答案,你不能说话,那输在手机上。” 康诺拉看着游戏牌,脸色变了。一张近乎死尸的毫无生机的脸,也显山露水的变了,从一种死气沉沉中变的惊恐、错乱、如见阎王。 第12章 看不见和虚构 如果说毒品给康诺拉带来绝妙无比的喜悦享受的话,那——眼前这张牌就是毒品的反面。 康诺拉把牌扔开,眼眸里布着满满血丝,犹如这双垂死的眼睛正在直视地狱血池。她惊慌失措的去抓呼叫器,一面拼命对着罗生摇头,一面“唔唔……”地发出求救的声音。 罗生被康诺拉的反应弄慌了。即便他完全没安丝毫不良居心——仅此来问个问题——却从对方的挣扎逃避中强烈感觉到自己像在干着什么恶毒的罪行。 甚至像受到某种暗示一般,不采取强制手段反倒会辜负对方的期待。 罗生突然就急红眼了,趁康诺拉未及按下呼叫器,罗生一把夺下那鬼玩意儿甩到一边,单手擒住这个与死不到一步之遥的女人的双手,几若扑在病床上,压着嗓音严肃道:“康诺拉,我找不到程胤,你他妈弄张牌来耍我,你说你一个快死的人了,对我说句实话能要你的命?我现在就问你,我选这张牌的第二个问题,你告诉我答案是什么。” 说着,罗生拿出手机,“不能说是吧,你输入,我看得懂。” 康诺拉依旧晃拨浪鼓似的摇头,依旧“呜呜呜呜——”拼命的叫着,蓦然,或许因为呛咳,唾液从呼吸管里喷出来,喷在罗生脸上。 男人火了,不是因为被喷到,而是陷入谜团般的沼地太久,或者说一种迫在眉睫的危机彻底击垮了他最后的理智。罗生一把掐住康诺拉的喉咙,怒目圆睁,字句顿挫道:“我杀了人,你不知道吧,或者说,你知道——” 康诺拉猝然安静下来,她停止挣扎,目不转瞬看着罗生,不过这眼神根本不叫看,更像死不瞑目。 缓缓的,康诺拉拿起手机按了几下,手指像癫痫发作那样曲着,似乎伸不直,以至输入几个字都非常吃力。 罗生松开手,拉开床旁椅坐下,直盯着手机屏幕上逐一跳出的几个字—— “没有答案?什么意思?”罗生转过头问道。 没有答案,康诺拉输入的就是这四个字,她放下手机,以“请不要逼迫我”的目光对罗生投去祈求,停滞两三秒后,她轻轻摇头,这个摇头的意思很明显是“我不知道更多了。” 罗生不甘心,再次拿起游戏牌,指着上面为数不多的三个问题耐下性子道:“你看,第一次我见你时,你说程胤委托你给我的牌,我可以问一个问题,你给了相对应的答案,当时我问了第一个问题,但我相信你知道三个问题的答案,毕竟那个时候你不能猜到我会问哪一个不是吗,现在情况变了,我要问第二个,你给我第二个的对应答案,好吗?” 罗生说着,脸上荡漾起一种无计可施又温柔的微笑。后者,那是对一个将死之人的慈悲表现;而前者,他真的不知道还能从哪里得到线索。 康诺拉把目光转向天花板,在罗生迫切的期待下,她终于又一次拿起手机——“你只会选第一个,我只知道第一个的答案。” 女人蜷曲的手完成使命般落到被褥上,两只空洞无关的眼睛除却天花板再不看其他地方,手机也放回罗生手里。 罗生好像有点明白了,他感到滑稽的笑起来,“所以你是说,程胤知道我会选哪个问题?这怎么可能……” 康诺拉看着他点点头,无声的回答:“是的” 罗生简直不能遏制的笑,仿佛一个二次元的人突然知道自己只是个虚构角色,那样自我嘲讽的笑,笑得吓人。 就在罗生笑得失去防备时,康诺拉突然起身,如钩子一样的手指够到床底的电源插座上,猛地拔下插头,呼吸机的气压筒戛然而止。 根本猝不及防,罗生反应过来的时候,外面正在铃声大作——紧急情况报警。 都不用想,大堆医护人员正向监护室蜂拥而至。罗生拉开门冲出去,不想,某个人影也迎着他冲进来……“砰——”撞上了。没看清是谁,估计是个女人,经不住这样猛烈与没想到的冲击,被撞到了。 罗生逃进簇拥而来的人堆里,回望一眼——从地上被人扶起来的,正是鱼微凉。 被撞得七晕八素的鱼微凉也抬头朝人群里捕获着什么,而此时罗生已经跑出了走廊,消失在她能看到的范围里。 出了医院,罗生拦下出租车直奔机场,一路查询航班,推测安弋已在二十分钟前飞往柬埔寨。 车上,罗生陷入了恐惧的深思当中,那张牌明明有三个问题供他选择,按照康诺拉的说法(自然也是建立在这个女人没有说谎的基础上)程胤只准备了一个答案,恰巧对应他选择的第一个问题。 难道程胤就那么有把握能猜测罗生的选择?或者说……罗生打住念头,他简直不敢往下想,那句话又在他耳边像蛀虫一样咬着——“你永远都没有自由意志”。 真的没有吗?自己就像“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连选择都被安排好了吗?只准备一个答案,是因为被指定好他只会选第一个问题?除了这种解释没有比这更合理的了,尽管看起来多么超乎常理。 罗生猛烈摇摇脑袋,他不信!要说康诺拉是在意识不清晰状态下和他交流也未曾可知,毒品让她产生妄想,所以罗生诱导性发问时,她同样也可以顺应性点头。 罗生给自己做着合理解释,但心中俨然生出了一根刺,于每次跳动时都在心里刮出一道痕,无法不去在意。 约翰威兹德姆在《上帝》中提出一个思想实验,为了考察“信仰神圣心智的逻辑性”。意思说:若果信仰合理,必须建立在事实支持的基础上。 罗生在康诺拉的回答中,得到“被控制选择”的结论,并非归咎于他是否诱导发问于那个吸毒女人,或者这个女人即便要死了也还在耍他,都不是,而是源于事实所提供的、可被感知的证据——即他一点一点靠近真相时在超乎常理的推论中得出了符合事实的结论。 罗生记得他问过安弋:赌上帝的存在,你信吗? 作为无神论者,安弋说那是虚构的。他反问罗生:那你见过上帝吗? 看不见和虚构,后者可以完全建立在纯粹主观上,甚至无需形象思维的铺垫;而前者,看不见摸不着就一定不存在吗? 话说回来,关于游戏牌的问题,罗生问的第一个,得到的对应答案——从康诺拉那张有股恶臭的嘴里说出来的答案——就是让罗生前往柬埔寨暹粒的一座寺院。 第13章 黑羽毛鸟 四小时后,又一班飞往柬埔寨的航班开始登机了,罗生走在空桥上时,是晚上8点10分,日期是7月11号。 这是小型客机,座位都安放在两边,单个一排,中间就是过道,飞机上没几个乘客,眼睛扫一圈就能大致记下所有人的形貌。 其中,有个似曾相识的狐狸脸正坐在座位上,目光正迎着罗生,带着温情脉脉的笑容。 罗生记得他曾经在审问室第一次见到这个笑脸之忌讳,一笑藏千刀绝对有。所以当下撞见,感觉某种灭顶之灾即将招致而来。 今天狐狸脸没穿西装,而是休闲的针织衫和运动鞋,倒是柔和的米色调,但锐利眼锋和初见时是有增无减,即便他一直笑着。 这显然一副有备而报仇来的架势,情不自禁的,罗生往后退了一步,应该说是半步,后面不断往里面走的人抵住了他。 “先生,请您往里走按照登机牌找到自己的座位。” 空乘员微笑提醒道,罗生致歉的点点头,但一点也不想往里走,他想出去。 罗生一闪身,让过后面的乘客,自己贴在过道一边,他的脸已然对着舱门的方向,想出去的心思昭然若揭。 空乘员似乎看出了他的动机,再次说道:“先生,您不能站在这里,请往……” 罗生还不等对方说完,陡然转身,大步朝舱门方向迎着来人逆行,就在他右脚落下继而抬起左脚时,空乘员上前拦住了他,不是刚刚说话轻柔带笑的空姐了,是从舱门方向过来的空中保安。 “对不起先生,请您回到座位上扣好安全带,舱门已经关闭,飞机马上起飞了。” “我有紧急事情需要下飞机。”罗生说道,不知怎么,他回头去看狐狸脸,果不其然,狐狸脸以上位者姿态向空乘员点点头,接着,他交叠在膝盖上的手,翘出食指指着同排的空位子,又指指罗生,啥意思显而易见。 “请吧先生,请不要把事情闹大。” 空乘员把罗生请回座位,毋宁说是被胁迫回来的。 与此同时,罗生发现飞机上似乎多了几个略为熟悉的面孔,他们曾趴过审问室的墙,他们的老大被安弋用枪筒子对着一只眼睛,他们的枪被罗生当场全部劫走,怎么会不记得。 现下场景重现,无非是换了地点,换了武器——冲锋枪改手枪。人都没换。 狐狸脸是打算公然在飞机上扒他的皮吗? 审时度势,罗生想了想,决定先老老实实回到那个被狐狸脸指定的座位,无论是不是和他登机牌对号,反正现在他必须坐在上面。 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罗生闭上眼睛,他开始思考时总会闭眼睛,思考内容当然是飞机着陆后怎么逃脱。 话说回来,罗生对狐狸脸的认识,是在研究所的一次意外事件上,那是程胤往研究所运进来一个东西,东西呈长方形用布裹着,严严密密的。程胤有意避开罗生问他“这是什么”的时机,又把东西放置到他那间游戏牌房间,然后门加了锁,处处都很谨慎。 当时罗生就想,那个东西抛却裹布的话,里面倒是极像个箱子,若再论箱子的用途,罗生固然不可能知道,只推断,如果躺进去一个人的话,大小正好合适。 那天护送东西的人,就是狐狸脸,他似乎没正经名字,只听程胤叫他,乌鸦。 “是在想我们初次见面的情形吧?” 此时飞机进入平飞状态,乌鸦解开安全带,面朝罗生的姿势坐着,猜透别人心思的诡异笑容浮在嘴角。 罗生乜眼看他,没说话。不知是从第一次见面还是审问室见面开始,罗生就产生一种直觉——和这个人说话越多,越对自己不利。 乌鸦继续说道:“这事情,你找到程胤也没用,你想知道答案,下了飞机就跟我走。” “答案”两个字如针尖,在罗生心里扎了几下,他很想和此人直切事件核心的谈一谈,但很难说这人在游戏中扮演着某个角色,还不到卸下戒备的时候。 于是罗生也转过身问道:“你说的事情是什么事情?” “你找不到你杀的人,却像无头苍蝇一样盲目的找程胤,我见过的杀人犯都是能逃则逃,最好一辈子没人知道他杀人的事情,而你——”乌鸦冷笑一声,接着道:“该不会你觉得这事情不正常吧?” 罗生也笑道:“这个游戏里,你也担着什么角色吧,也是程胤利用的一颗棋子?啊?要不然你说话,我怎么听着像是故意在抛砖引玉——” “别一言不合就随便把人指向对立面,我是在帮你,但你却认为我不怀好意。” “那你安的什么心?飞机上劫持我,这叫怀好意?” 乌鸦摊开双手耸耸肩,“我这么做是因为我有我的立场和不得已。我知道,因为那天在警局见面的情形很不乐观,我一开始就用枪指着你,所以你对我怀有敌意,可是,那天我带着人进入警局时,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我为什么一进门就要那样?理论上我是研究所的人,你想过吗?” 听到这话,罗生有点愕然了。 “你想说什么?” “你为什么死心塌地的相信那个警察,你怎么不想想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为什么要一路跟着你,这些你想过吗?” “我杀了人,他是警察,为了破案他一路跟着我,理所应当。” “真的理所应当?”乌鸦挑挑眉毛,“你说你杀了人,死者在哪儿?这几天你见过或听过相关新闻报道吗?都没有,那如此不正常的凶杀案里,又怎么能出现理所应当的警察呢?那天你在审问室里,直到那个警察出现在你面前,前前后后你不知道审问室外面发生了什么吧?想知道那天我进入警局是什么样子吗?我来告诉你吧,不过请稍等,我必须去一下卫生间。” 罗生看着这个狐狸脸男人起身走向过道深处,那背影让他觉得怪怪的,而且,从他的裤兜里,露出一小截细细长长亦如竹竿的东西。 第14章 置锥之地的计划 之前有过的怀疑,再度被人煽风点火加以强调时,就不得不去重视这个问题了。 回想自己在屋顶开枪时,正如乌鸦所言,安弋不知从哪里就冒出来了,莫如说是因为枪口红外线的点瞄着他,才让罗生发现下面有个警察。 之后马上就被围堵、自主缴械、带走。 罗生现在才意识到,似乎开完枪之后,对那个房间的现场情形,多一眼都没看,就被带到了警局。 明明是他杀的人,但现场情况和死者他却不清楚,于一个杀人犯而言,这是多么令人咋舌的桥段啊。 再回想进入审问室,那个包子脸警官不停仇视自己,为什么?就因为自己长得比他帅?这理由太牵强了,恐怕转移注意力才是真正目的。 审问室的隔音本来就很好,注意力再集中于某个点上,里面的人对于外面发生什么,根本可以算作又聋又瞎。 而且,恰逢时机的时候,安弋出现在审问室了。表面上看,一切都是顺势的偶然,细究剖析来看,一切更像必然所为。 安弋大可以等在审问室门外,那时候包子脸拍过桌子扔过笔,这难道不能视其为某种联络暗号吗?“听到拍桌子后数一分钟就进来……”兴许他们曾这样事先沟通过。 越想,罗生越觉得不寒而栗,这种感觉比从前他看《楚门的世界》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由楚门的世界做对比,楚门周围的一切都是虚构的,他身边的人都是演员,那罗生现在审视自己的世界呢? 尽管罗生并非胆小和束缚思维的人,他一向接受的是世上存在部分人类无法企及、解释、虚幻灵异的事物,但要他接受全部都是——没一件事一个人是真实的——罗生绝然表示他受不了。 之前在研究所,罗生和程胤没少谈论那些“空荡荡”的话题——亦如“万物皆空”、“存在即被感知”、“射手假说”——换句话说,都是关于“我们并非实体,世界只是幻象,我们是更高级文明设计出来的程序”云云,诸如这些,罗生都津津乐道。也可以说,谈论作为一种二手刺激的方式,让罗生致力于倾尽才能协助程胤研究这些东西。 然而,人类往往都是对未知领域不解、或无法触及,才愈发能调动所有兴致对此钻研。反之,你会对家里的餐桌煞费苦心的分解研究吗?(如果真有人会,我表示钦佩,抱拳!) 安弋也是游戏角色?当真无一人和自己一个战壕?这个庞大的游戏系统真的就是那位全知、全能、全善的神处心积虑设下的局?那目的何在? 罗生感到费解!他用力按压鼻梁两侧,大脑像被搅碎的豆花,颠覆认知的事情一件一件冲击而来,再也无法正常思维了,恐怕直接喝脑髓也无法想通。 正好空乘员过来送喝的,罗生把接到手的果汁看做一杯脑髓,一口喝掉,还是没对他思考这件事有任何帮助,反而在喝完后有点恶心。 自己对抗的究竟是什么?罗生宁愿认为这只是程胤为了验证自己说的话,和罗生开的玩笑。但他越来越来感觉并非如此,一种无力感正在侵蚀他的全身。他想到一句话: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神(孔子说的)。如果飞机能半路上开窗,他会选择现在跳下去。 “一定是在苦恼的思考亦真亦幻这种问题吧?”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的同时,罗生从玻璃杯上看到乌鸦的脸,他排污解秽回来,站在罗生身后阴险的笑着。 “还是先听我说说,听完后你就会改变想法,其实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罗生笑笑,道:“不用了,留给我自己去判断。” 他看出乌鸦脸上一瞬即逝的惊讶,随即就听他半带威胁的笑道:“也行,只是下了飞机你必须跟我走,到时候就别怪我的做法会很粗暴。” “如果你能抓到我,你就试试。”罗生举举杯,示意先干为敬。 乌鸦也从空乘员的餐车上拿过一杯水,举了举,“好,那试试。” 他坐回自己的座位,狐狸脸上溢满““我看你怎么逃”的鄙视笑容。 飞机上这种置锥之地,要怎么脱身,罗生还没有主意,他撑着脑袋,看向圆形窗口外漆黑一片的云空……看着看着,心生一招妙计。 此时,飞机受气流影响正在晃动,卫生间和餐车都停用了。罗生打开座位上配备的薄毯,闭着眼睛小憩半刻,等待着下一次进入平飞的时候。 这一时刻并未让他就等,很快,提示灯就亮了,并伴着“飞机将在20分钟后降落……”的广播。 罗生拦住途经过道的一个空姐问:“我能去卫生间吗,现在?” “当然可以。” 他站起身,留了个绅士笑容给对方,然后从容向卫生间走去。自然,他知道身后,一定有双眼锋锐利的眼睛在观察他。 只有二十分钟,罗生必须做完他临时计划的一切事项。 罗生每走一步,对过道两边座位上的乘客逐一勘察,他要在这些人当中找到一个合适的目标……终于,他停在一个正在看报纸的年轻人面前,这男孩大概二十出头。 “请问,这是国际晨空日报?”罗生问道,一边凑近那份别人手上端详的报纸。 “是的。”这个颇有几分机灵的年轻人点点头。 “怎么我座位那里没有。” “哦,我在空桥上拿的,进舱门的地方放着各类报纸,我顺手拿了一份。”他说道。 罗生又问:“能借我看一下吗?” “你拿去看吧。” “谢谢。” 罗生拿报纸的时候,袖口里滑出一个东西,正好落在对方怀里。 “嘘——”在年轻人稍有惊愕的目光中,罗生用报纸掩着嘴示意他噤声。 掉出来的东西是罗生的手机,而上面,已经输了一排字。 成不成在此一举,如果不能立刻与对方取得某种默契,罗生将被乌鸦劫持,其后果难测。 没想到,机灵的年轻人不失罗生所望,他看了那行字后,抬起头对罗生眨了眨眼睛。 欲知罗生在手机上写了什么,请一定看下章。 第15章 藏匿已久的枪伤 这实际上只是个小把戏,罗生曾经在酒吧里就玩过几次,通常这样做较为容易取得别人信任。 “和朋友打赌你会跟我过来,但我想作弊,赢的钱都归你。”手机上面这样显示着。 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热情、好奇、没有老练的城府心态,大凡新鲜的事物都喜欢。 罗生选择目标时,自然要把这些因素考虑进去,看上去不要问题太多但是要机敏的人,这个男孩刚好符合这些条件。 于这个男孩,只是跟过去就能拿到钱的小游戏,即便没有钱,单是做个游戏,何妨一试。 男孩穿一件大号夹克,里面套着连帽衫,肌肉骨骼上却没多少料,他站起来时,罗生觉得看到一根细瘦的麦秆在宽大米袋里晃荡,倒是身高和罗生相差不多。 这时,几双眼睛就看过来了,十分警惕,那些都是乌鸦的爪牙。 罗生的反应也不弱,他急忙说道:“我要去洗手间,你也要去吗?” “呃……是的。” 两人眼底官司打完,亦步亦趋的,来到卫生间门口,罗生让男孩先进去,自己等在门外。 …… 直到广播提示“……飞机马上就要降落,请您回到座位上扣好安全带……”,乌鸦瞟一眼罗生的座位——空的。 他记得之前一眼,罗生等在卫生间门口,现在那里没人了,借报纸给罗生的男孩已坐回他的位置,戴着帽子继续看报纸。 而卫生间那里,亮着有人使用的灯,座位上,每个乘客都在,只有罗生的空着,那里面还能有谁,显而易见不是吗? 乌鸦使个眼色,让爪牙们盯紧卫生间门,他不认为罗生还能从卫生间里下飞机。 俯瞰窗口外面,城市灯光形成的璀璨蛛网越来越大,道路和房屋已然轮廓清晰,鳞次栉比……随着起落架放下之后数秒,飞机着陆了。 乌鸦和他的手下全都集中到卫生间门口,其他乘客陆续出了舱门。 须臾,卫生间里的人也终于出来了—— “哦哟,害我一直在厕所里等飞机降落,还好不臭。” 说话的人细细瘦瘦,肌肉和骨骼没多少料,形容二十岁出头的男孩。只是,他穿着罗生的衣服。 乌鸦顿时傻眼了,一把揪住男孩衣领,怒道:“那个人呢?” 男孩大睁着眼睛,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不知道,他要我跟他换衣服,还给我钱——” “艹!!!”乌鸦再冲向舱门时,乘客都已经下光了。 回想那个继续看报纸的“男孩”,为什么从卫生间里出来后要戴着连帽衫的帽子,狐狸脸终于明白了,但是迟了。 被耍,简直恨的咬牙切齿。 一种“此仇不报非君子”的憎恶神情在狐狸脸脸上油然而生。 夜风徐徐,吹着一股东南亚佛教地的气息。这里有世界上最大的庙宇——“毗湿奴的神殿”,佛学古籍中称为“桑香佛舍”的地方——吴哥窟。 罗生拿着一份《柬埔寨暹粒旅游攻略图解》翻看,并顺手拨通了安弋的电话。 此时是晚上10点45分,日期7月11号。 罗生打算缄默不提飞机上的事情,对安弋,他需要自己默默的观察。 事实上,乌鸦所说“你知道那个时候我进入警局是什么样子吗?”,罗生能猜到他想给出的答案,无非是他带人进入警局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这样一来,安弋的身份就充满嫌疑。 左边是信,右边是不信。 盲目听信和盲目选择任何一边都不明智,重要的,是依据事实来判断。至少,在公寓枪击事件和研究所枪击事件时,安弋还救了他。 时下,他仍然需要这个同伴,哪怕对方也是游戏角色之一,何况现在还不能盖棺定论。 罗生拉了拉还算合身的连帽衫,离开卖旅游指南的小摊,向着和安弋的约见地点,匆匆走去。 步行在夜晚的暹粒,较之三百余公里外的喧闹的金边而言,这里显得更安静与闲适。街道两边成排的大树和老式殖民建筑,充斥着浓郁的高棉韵味。距离市区不远处——被称为东南亚最大的“淡洋”——洞里萨湖,湖面上渔民与月光的古艺术契合,似乎从远处徜徉而来,流淌进罗生的眼眸里。 十分钟后,罗生终于和许久不见的安弋在一间柬式按摩院门口碰面了。 安弋是个明察秋毫的人,一眼看出罗生从头到脚的不对劲。 “你这是……你穿着别人的衣服……” 罗生惊异于此人观察能力确实非同一般,同时也想到康诺拉的“地下阴宅”,灵机一动,道:“从疏林如画出来,我和一个路人换的,还给了他钱,剩下的现金买了机票,如果去商场买新衣服,我的刷卡记录恐怕会暴露我的行踪,你懂的。” 安弋抽着烟,不疑有他的点点头,“先找地方说说你的计划,别站在这里。” “去塔布伦寺。” “现在?” 罗生毅然道:“对,现在,今晚就待在塔布伦寺。” “夜里待在那种地方?干什么?”安弋还是不能理解,目前他很想找个舒适的旅馆洗个澡睡个觉,松脱筋骨。 罗生把安弋欲言又止的想法扼杀了。 “去那里等一个僧人,他不是时刻都会出现的。” 说着,罗生已挥手招来一辆出租车,自己先跳了上去。 安弋摇摇头,也只好跟着钻进车里,一时踩虚,不小心压到罗生的右手臂。 “嘶——” “怎么?这也能压疼-你?” 见罗生拧着眉吃痛的表情,安弋有些奇怪的问道。 罗生不忙回答,卷起袖子——只见上臂被纱布草率缠绕了几圈,正渗出血来。 “枪伤。”在安弋抽了一口凉气,不及他发问,罗生先给了回答。 根本没想到的讯息让安弋吃惊不小,他不是第一次疑惑这个男人,但现在来看,罗生越来越像一个巨大的谜团,难以解开。 “什么时候?” “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 “子弹在里面吗?” “没在。” “没好好处理吧,恐怕已经感染了,等会拆开我看看。” 罗生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不远处高耸的石塔尖顶,陷入云崖万丈的思绪当中。 第16章 推测真可怕 “喂,醒醒。” 听到耳朵边有人叫唤,罗生醒了。他睁开眼睛时才发现额头紧贴出租车玻璃窗,刚刚不知几时就睡着了。 一看右侧,安弋那张稳如泰山的脸放大了一倍在他瞳孔前晃悠。 “还以为你晕过去了。”安弋拉开距离,这时脸孔大小才恢复正常比例。 “到了?”罗生揉着额头问。 安弋下了车,又把脑袋探进来,“没到,这里有医药店和宵夜摊,你先下来,弄不弄清楚事情也要先顾好自己,你看你那脸色,大病未愈的都比你强。” 前面的司机不会说中文,也跟着点头,用发音不标准的英文咿呀嗯的哼着,又指指安弋,竖了竖大拇指。 罗生没辙,只能跟着下了车。安弋才放心的向药店走去,高大踏实的背影,一直映在某枪伤人士的眼眸里,渐行渐远…… 罗生心里腾起一股暖意,情不自禁的。就上次被“我相信你”这话暖过以后,这回又被友谊的大手融化了。 暗自感叹:自己在飞机上不想听乌鸦的一面之词,并非怕被搅乱心智,而是在心底里,他打死就不相信那张狐狸脸能说真话,他愿意相信这个警察。 所以,他也祈祷着,事情到最终,千万不要让安弋变得面目全非。 来到宵夜摊面前,罗生的胃开始对自己大肆发出警报。从康诺拉的监护室到柬埔寨,一路上,除了吃过猫食一样的飞机餐,他就没吃过别的,面对眼前各种椰浆煮鱼、牛肉小火锅、烤肉串、泰式凉菜、南瓜椰子汤、卷煎饼……他投降了。 罗生每样要了一份,然后深刻认识到,人的理智完全败给食物的情况是有的,而且必须有。 好吃的柬式美味端上桌的时候,安弋从对街医药店出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绷带和消毒液等伤员用品堆在里面。 来到桌边,也被一桌盛馔俘虏。 尽管说安弋先到这里,但始终没心思吃东西,别说胃里,感觉肾里都装满了无数问题,哪里腾得出空间消化大餐。 此一时,吃的一摆,话也打算尽数吐来—— 因为到这里的最终目的是见一位僧侣,所以罗生没要酒,相佐于一桌子美味的,是清茶。 安弋坐下先喝口茶,才说:“你手臂上的枪伤怎么回事?” 罗生停下正在大快朵颐的手,事实上他也准备说点安弋一直不知道的事情出来,目前来看,于己于彼都只有好处没坏处。 他放下筷箸,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三张游戏牌,然后按照先后得到顺序,逐一排开在桌子上。 “安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程胤吗?7月1号,也就是他失踪的那天,就在他失踪的前一刻,他让我去取一份资料,他说那资料非常重要,我跟你说过这事,对吗?” 安弋点头:“嗯。” 罗生接着道:“其实,我到了指定地点后,到手的资料是用档案袋封存的,由于好奇心太强,就偷看了资料内容。” 看着桌上的游戏牌,安弋有点心领神会了,顺便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嚼着说:“资料就是游戏牌?” “没错!”罗生指着其中一张,道:“就是这张——” “没有我也没有狼人,什么意思?”安弋惯常读一遍,再把问题扔给罗生。 “如果按照游戏的意思,这张牌是说,出于迷信,村名们选择不再说包含‘狼人’和‘我’的词语,也就是说,游戏中在做身份猜测时,不能使用这两个词。但是,在这里,我不知道这张牌代表什么—— 本来我不应该看资料内容,毕竟程胤叮嘱过未经他允许,不得擅自查看,可是我觉得,那个时候,程胤恐怕已经看穿我的心思了。所以,当我看了资料内容后,就更加确定这张牌,和他之前与我的那场谈话,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安弋凝神看牌,不语。 罗生继续说道:“我认为程胤是故意让我去取这张牌的,他很了解我的好奇心,而且他知道我看了之后一定会抱着至多鱼死网破的心理去问他。” “可是他却失踪了。”安弋霍然抬起头看着罗生,“然后,就像游戏开始一样,你被置身其中。” 罗生果真佩服这个男人的分析能力,“没错!” “嗯,这张先放着,第二张呢?” “第二张是第一次去找康诺拉的时候,那女人给我的……”罗生把牌面上的三个问题以及他在监护室和康诺拉的对话,一字不漏悉数对安弋说了一遍,第三张牌就无需说明了——这张关于埋葬死者的牌——两人之前在公寓就讨论过,得出“无法知道死者是谁的结论”。 安弋吃着各种宴飨,沉默又神情严肃,显然是边吃边脑补前前后后发生的所有事情经过,然后在脑子里拆解分析。 罗生已经吃的差不多,正在小口小口喝南瓜汤,不时听到宵夜摊老板招呼客人的声音,说的都是高棉语,罗生也听不懂,估计翻译成中文无外乎“来坐来坐,好吃好吃”。 不一会,只见安弋放下筷子,拿起第二张牌说道:“这张牌上面的三个问题——指出2个玩家是不是相同阵营(村民或狼人);至少有一个狼人;女巫是不是男的;你当时为什么想问第一个而不是其他的?” 从安弋眼睛里,罗生看出他并非单纯的在问他,而是在取得一种答案的比对。换言之,就是想看看他自己推测的,与罗生想的是否一致。 罗生放下汤碗,道:“因为那场谈话,程胤提出‘我遇到另一个我’的说法,也许,就像一种心理暗示,那个时候开始,我已经潜移默化将自己放置到这个说法当中了,所以看到问题时,我最想知道杀手和死者是谁,根据牌面显示,与这个想法贴合的只有第一个问题。” “也就是说,你潜意识在问,杀手和死者……是不是同一人?” 罗生点点头,安弋继续道:“这就没错了,所以并非程胤能预知你会问哪个问题,而是一开始你就被暗示了,不出他所料的话,你会循着暗示的目标,或者说路程一站一站逐一达到,当然也包括这里。” 罗生完全赞同安弋的推断,“可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就为了让我……”罗生遽然顿住了,一个十分可怕又大胆的想法,从他脑子里爬了出来。 第17章 没有牵挂的恐惧 你永远都没有自由意志。 这句话就像亘古魔音,极具侵蚀性的,一直在罗生心底里腐烂,形成污黑的巢穴,随着时间推移,阴暗面正在逐渐扩大……而且,似乎永无止境。 三张牌如同三把地狱的钥匙,罗生握着它们,感觉自己正在依次打开一扇一扇通往更为深渊的大门。 罗生和安弋吹着从暹粒河拂来的夜风,依旧在宵夜摊上研究游戏牌,两人都吃饱了,但裹挟在风里的美食气味,闻起来还是很香。食客们来来往往,聚散频频。不乏有妖rao女子向罗生和安弋这桌投来各种巧笑倩兮,希望那个长得帅裂苍穹但脸色略微苍白的家伙回个眸……结果,都碰上安弋盯梢嫌疑犯的审慎目光。 罗生啜着茶,眼里只有牌。遂继续告知安弋,他当时问了第一个问题后,康诺拉给的答案,是让他到柬埔寨塔布伦寺找一个剥桔子的僧人,再从僧人那里获悉想知道的事情。 “剥桔子的僧人?”安弋不明白这算什么答案,无非是从一个问题跳跃到另一个问题当中,这是哪种套路啊?因此他反问时,眼里有种戏谑意味。 罗生却一脸凝重道:“我到了塔布伦寺之后,莫名其妙就中枪了,子弹就像从天上飞下来的,真的是莫名其妙,幸好我闪的快。而后我也才知道,所谓‘剥桔子的僧人’是什么……” “是什么?” 安弋忍不住问道,因为他发现罗生说到这里竟然谈之变色,无形中让“僧人”两个字裹了层诡异面纱。 罗生凑过来压着嗓子说:“等一会儿,我就带你去看看。” 言毕,罗生把三张牌叠合在一起,放回口袋。又招呼宵夜摊老板结账,然后去便利店买了两个手电和几瓶水,一并和安弋给他买的伤员用品全部发放进一个背包里,拦下一辆出租车钻进去了,安弋紧跟其后。 此时是00点50分,日期7月12号。 这座城其实不大,在市区里人们大多都是步行即可到达要去的地方,出租车通常都是给游客准备的,有时游客也骑大象,但眼下这种深更半夜又着急办事的,就不用考虑大象了。 路上,安弋帮着罗生处理了身上两处枪伤,脖颈上的已经结痂,手臂上那处就有点不乐观。 “你再不处理就要长虫了。”安弋吸了一口烟,取了一团药棉,蘸上消毒液就往罗生伤口上涂。 “你他妈别说那么恶心,我好歹也是个有洁癖的哲学研究员,那天在研究所洗澡的时候,我还自己处理过的。”说到这里,罗生突然想到一件事—— 那天在研究所和安弋聊天时,从未听他提及家人的情况。安弋35了,年长他3岁,难道这位沉稳男子还挂着单身吃着狗粮?论外形,安弋的靠谱指数已经爆棚了,五官端正,眉目刚毅,身材健硕,要说没有女子仰慕绝然是假话。那么,难道是其他原因? 彼时,相处时间短,罗生不好细问,如今也混得七八分熟了,就说:“安弋,你老婆呢?” 还在给罗生缠绷带的安弋,听到此蓦然一愣,停下手,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为了办案,跟着我东奔西跑,你要是有个老婆岂不恨死我。”罗生解释着,但事实上他心底深处的某种想法正在萌生——游戏角色不需要家室,就算需要家室也是设定的——他发现在这场事件中,所有接触到的人都有个共性:没有牵挂,两袖清风。 比如鱼微凉,明明和罗生是恋人关系,但从7月2号之后他再没见过这个女人,而鱼微凉也不找他,这难道不足以引人深思吗? 安弋扔掉烟头,吐出最后一口烟,笑笑:“单身,我这种身份,会死的几率很大,谁敢嫁给我。” 罗生也笑笑,“警局里面找一个,不但能体谅你还能协助你。” “要不得,两个都死了更惨。” “那——你就打算这么一辈子?” “心有所恃就不孤独。” 还拽文,一个警察突然拿出文艺青年的腔调,罗生有点不适应,转过头瞪大眼睛问:“恃在哪里?那你有没有兄弟姐妹?” “行了,你这手别再沾水,要不然真好不了。” 答非所问,安弋处理完罗生的手臂,把剩下的用品收拾干净,脸上如古井无波,不带一丝谈论过家人的情绪,仿佛刚刚和罗生那茬话是在好几年前说的。 罗生感到有点奇怪,但他也没再提及半个字,只是把那种奇怪的感觉放回心里。 此时,车停了,塔布伦寺——这座高棉的神幻遗迹就矗立在前方。罗生下了车,看着前面的古老建筑,心里浮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惊悚,他感觉,在这里有事情要发生。 深夜密林从中,巨大的塔形石门屹立在前方,于层层堆叠的石块中,棱角分明的,一张石雕人面凸现其中,人面下方便是可通行而过的门洞。 似浓墨般葱葱郁郁、枝影横斜里,掩映一个灰白石块垒起的巨人盘踞而守,而且那张硕大脸孔的下方,分明还能看到手骨形状的石块。 简单来讲,通过那道石门,就形如从某个巨人的胸口穿过去一般。 这一幕是不是有点眼熟? 罗生暗暗问自己,他感到眼熟的,并不是之前他来过一次,而是近几天他就在哪里见过这景象…… 一时记不起来,也不想纠结。他拧开手电,照着前面的石门,橙黄色光束就照在那张巨大的石雕面孔上。 安弋也拧开了手电,点射性的四处查看,他首次造访,唯听闻过这座寺院的另类艺术遗迹,不曾亲见。据说这地方白天进去,就让人有种惊悚到震撼的感觉,何况此时…… 见安弋神情又开始贼兮兮的,又手不离枪,亦如上次进研究所的表现,罗生觉得好笑,用手肘顶他一下,道:“安弋,你是不是怕鬼?” “放屁,人比鬼恐怖好吗。” “这里除了我们两个,哪还有人?” 安弋盯着前方,冲罗生做了噤声的手势,用手电照着石门里面,然后靠近罗生小声说道: “凭直觉,那里面有东西。” 第18章 植物?生物?妖? 手电光在浓重无边的黑暗当中,显得势单力薄又容易幻灭。 罗生看着光束末端融入石门里面的黑暗中——那片阒然无声的区域——仿佛下一步踏足的,将不再是这个世界。 安弋举着手电走在前面,罗生随后,两人穿过巨大石门,进入了这座被自然绞杀成废墟的艺术遗址。 两人继续往里走,穿过一条不太长的密林小路,罗生和安弋才算来到寺院内部。这时,真正的主体正式出现了——粗壮的树木盘根错节于坍塌堆叠的石块中,有的直接穿过石块长出来,或章鱼脚、或蟒蛇的样子,而那些石块,正是这间寺院。 壮大的树根缠绕穿插、撑裂于那些石塔中间,不,应该说更像被树根所吞噬,凶悍又极具毁灭性。看上去,像是神与人的……用一个词形容——厮杀。 安弋跟着罗生往更深处走,一面用手电上下左右观看,他惊骇了……这地方别说晚上,白天都有种血淋淋的感觉,让人在战栗中惊叹自然力量的强大。 罗生站到一块平整的空地上,从背包里取出两瓶水,递过一瓶给安弋,自己拧开盖咕咚咕咚就下去半瓶,然后擦擦嘴角说道:“一会儿走的是迷宫,你要跟紧,否则我们两个就走岔了。” 安弋点了根烟解乏,这一路虽然没走太久,但因为这里太黑……黑到离开手电就形同瞎子,脚下又是磕磕绊绊,一不留神就容易崴脚,走起来十分费劲,罗生却不说要走到哪里、干什么……对罗生卖关子,安弋就有点心烦。 “你等会儿,你先说清楚我们要走到哪儿?” 罗生听出来安弋是走烦了,可以理解,任谁深更半夜在这种地方转悠——到处盘着蟒蛇一样的树根藤条,或说巨型章鱼的触手,正吞噬这里的一切——都会越走越容易胡思乱想,造成情绪不稳定。 罗生笑了笑:“安弋,我就跟你透句实话,我只知道路,那地方我说不清楚,到了你就知道了。” “那你第一次来怎么知道路的?” 罗生用手电光指指那些攀枝错节的树根,道:“你看这些树根,第一次来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找剥桔子的僧人,康诺拉什么提示都没给,或者说程胤什么都没留下,我来时站在这里想了很久,之后我发现一个现象,就是这些树根。” “树根?”安弋伸手触摸着最近的一条,冰冷冰冷的,如果没有先入为主的概念,当真以为碰到的是蛇。 罗生点点头,“你刚刚摸的那根是不是很冷?” 安弋嗯了一声,罗生指着自己左手边的树根,说道:“你再摸这个。” 安弋刚把手放上去时,即刻就弹了回来。 “怎么是热的?” 罗生诡异笑道:“这就是路标。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不是每个都这样,约莫隔几米就会出现一根,只要顺着会热的走,就能找到。” 安弋又摸了摸其他树根,摸到发热的,他就停在旁边思考。 罗生在他身后又说:“在门外你会觉得里面有东西,就是因为有些根茎会发热,有些人对热源生命体感应强烈的,在这周围就会感觉到得有‘东西’存在,但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比如你。”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这不科学,植物怎么可能具备生物的特征?” “岂止是特征。”罗生走到安弋身边,“按照医学术语,这叫生命体征,你把手停留在会热的上面一分钟,你会发现更不可思议的现象。” 安弋听完,略带紧张的,把手放到一根会热的根茎上……一分钟过后,他在黑暗中瞪着罗生,俨然有些不相信,于是又把耳朵贴上去确认……末几,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这是……这是心跳?”他仍然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时,安弋终于体会,罗生对这里谈之变色的缘由。想想看,满眼根茎攀爬、怪石嶙峋的古老废墟中——又阴又暗的地方,突然发现这其中的几条树根有体温有心跳……会是什么感觉? “你别看着我,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长出来的,不过倒是不陌生,以前有个姓彭的教授去罗布泊搞科研,就是发现双鱼玉佩那个,据说在罗布泊他也发现了有生命体征的植物。” “开一枪会不会流出血来,我表示很怀疑。”安弋拿枪对着树根说道。 罗生立刻拦住他:“stop!你不会真的要开枪吧?这东西大概已不能称之为树了,你要开一枪,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可不敢保证。” 安弋放下枪,什么话也没说,罗生就看他往枪里装子弹,他奇怪道:“安弋,你这枪哪来的?进门前我就想问你,你不可能带着枪上飞机。” “这里黑市买的。”安弋低着头只顾着装子弹。 “你去黑市买枪?” 安弋嗯了一声,抬起头,看着罗生道:“别忘了我是警察,以前边境办过案,这种渠道自然熟悉。” 都这么说,罗生就不追究了,当然,在安弋解释以前,他甚至想过这是游戏角色的配置。 不知不觉中,他总把安弋往虚幻角色上定位,他知道自己受了乌鸦的影响(所以说乌鸦嘴乌鸦嘴,当真名不虚传)。 或者说他在害怕,所以才三番五次用言语去试探、去证实,他害怕自己最后和楚门一样,如果那样的话,罗生一定会疯了。 “走吧。”罗生上前搭着同伴的肩——唯一的同伴——肩膀厚实可靠,他心里踏实了很多。 两人以树根为路标,走了不多久,罗生停了下来。 “怎么了?”安弋问道。 罗生指着树根说:“这是最后一根会热的了。” 这时,安弋注意到,被一个巨大树根裹挟的石块中间,出现了一条向下的阶梯,阶梯上落了一层青色苔藓,石壁两侧有成排的佛像浮雕,手电光下,能看到阶梯下面还有转角,浮雕也跟着一路向下,下面漆黑一片,不知通往哪里。 安弋照了照下方,问:“要下去?” 罗生点头,“别紧张,我之前下去过了。” “下面有什么?”安弋又问。 “剥桔子的僧人。” 安弋看着罗生,不禁后背一阵发憷,耳鬓两侧的汗毛不自觉的竖起来。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握紧了枪。两人一前一后举着手电就下去了。 第19章 时间1、5、7 阶梯很窄,只够容纳一个人的宽度,而且顶压的很低,走进去必须弯腰,罗生和安弋个头都不矮,所以两人都很憋屈。 幸而脚下不滑,因为上面那些暗绿色苔藓似乎长着茸毛,不是滑腻腻的青苔。只觉得像踩着地垫,所以不用太注意脚下,只管提防着不撞脑袋就行。 继续往下走,苔藓渐渐没了,只剩黑色石阶,细细长长,一溜延伸到下面的黑暗中。 罗生走在前面,他和安弋都没说话。但罗生心里是在琢磨怎么对安弋说说关于“剥桔子的僧人”,毕竟,这几个字,没有字面看着那么简单。 阶梯上一前一后的说话不是很方便,况且又弯着腰,罗生打算走到下面就跟安弋讲。 很快,阶梯在转过两次转角之后就结束了。走下来,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很大的圆形石室,空间开阔,约莫十几米高,大小约半个室内篮球场。这下面,围着石室的周边有一圈烛台。罗生让安弋拿打火机点亮了楼梯口附近的四个,瞬间,光亮驱走了大片黑暗,罗生从安弋手里拿过打火机,再往里走,又点了最里面的三个,此时,基本就没有看不到的地方了。 石室内,除了刚刚来的罗生和安弋,再无他者,也没有雕像,光秃秃一个石室,只正中地上,一左一右摆着两个蒲团。但凡见过僧人打坐的,都不会对这种东西陌生。但是—— 当罗生看见怎么是两个蒲团时,他愣住了。 他记得,他第一次来时,只有一个。 随即他就听安弋问话:“僧人呢?” 罗生看着那两个蒲团就心生奇怪,脑子里前前后后思虑,于是心不在焉的答道:“僧人……这时候还不会来,可能……”一边说,罗生看了看手机时间——此时凌晨2点38分。 “可能还要等会,说不准。”说完,罗生蹲下去摸了摸蒲团。 没有余温,表示还没有人坐过。 听到这么说,旁边安弋就无法理解了。 “说不准?上次你怎么见到的?” 别看这个警察平时四平八稳处事不惊,和他相处久了,就发觉他那种跟枪口似的暴脾气也是说来就来,估计这会儿,也是大半夜没让他好好睡觉惹出来的。 罗生拉他胳膊,笑笑道:“别急,你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回事。” 然后罗生盘腿坐下,把安弋也拉他对面坐下,这才说:“你听过18个悉达的传说吗?”说着,罗生在地上用手指比划出几个英文字母:siddhar。 他接着说道:“siddhar在泰米尔语里的意思是获得启迪的完美者,所以,他们又被称为18个不朽者。这18个人可不是普通人,他们至少5000年前就活在印度南部一块现在已经消失的大陆上,他们都是永生秘密的获得者,或者,可叫做不死。也有人称他们为印度的炼金术士。在关于炼金术士的古籍里都能找到一些悉达的记载。比如《尼古拉的遗嘱》。 表面上看,悉达和普通人没有区别,还可能以任何身份出现,比如僧人。但悉达拥有8种特殊的能力:将自己的身体微缩为一个原子的能力;可以把自己的身体变为一座大山的能力;能让自己变得像空气一样轻;能让自己变得像黄金一样重;具有驾驭万物之力;具有吸引每一个人的能力;精通轮回之术;能够达成自己的每个愿望。只要拥有其一种或几种能力的,那他肯定就是悉达。 而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这个剥桔子的僧人就是个悉达。但证据并非是我看见了他的某种能力,而是桔子。” 安弋不语,微微点头表示让罗生继续说。 罗生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继续道:“我曾经在程胤的研究室看过一册关于悉达的研究资料,上面记载:悉达一直都处于隐身修行状态,但他会在特定的时间休息,就是带1、5、7的时间,但只限于时,而不是分和秒。比如1点、5点、7点、11点、15点……以此类推,悉达休息的时间,他就会现身,而现身的时候,如果有世人遇见,就可以向他讨教一个问题,哪怕是这个世界以外的问题,悉达都会如实告知。” “那和桔子有什么关系?”安弋问道。 罗生打了个响指,“这个问题问得好。我说过,悉达表面上看和常人没有区别,但研究过悉达的,就知道有一个办法可以区分,比如我就看过那册研究悉达的资料,它被藏在程胤的保险柜里,那个办法,就是剥桔子。” 安弋突然伸出手,道:“现在给我桔子,我在1、5、7的时间段里出现,然后在你面前剥桔子,那我也是悉达。” 罗生早料到,以安弋的逻辑能力,一定会这么反驳他,他把安弋的手慢慢推回去,轻声道:“安弋,你剥桔子最多用十个手指,可悉达不是。” “他用几个?” “三双手,三十个。” “……”愣了半天,安弋才咳嗽一声,然后拧开矿泉水咕咚咕咚喝着。 喝完,安弋看了看时间,快3点了,于是道:“所以说,我们要等到5点吗?” 罗生摇头:“不一定,他只是在带1、5、7这些时间段出现,但不是定时出现,5点不来,那就是7点,再不来,那就是11点,总有一个时间会来。” “那——你就地休息一下吧,我守着,出现了叫你。”安弋边说边看罗生脖颈上缠着的绷带。 罗生知道他肯定是担心自己之前伤口有些感染,怕体力不支熬不住,心里又一阵暖,于是笑笑:“没事,我现在睡不着,而且,我还有事跟你讲。” “什么?” “上次我来的时候,这里只有一个蒲团,可现在……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两个。” 安弋一听,本来缓和的面色又凝重了,沉吟道:“意思来两个?” 罗生摇头,“我觉得不是,悉达都是独行侠,从来不会聚在一起——” “那这个蒲团谁会来坐?” 安弋的问话中,罗生盯着其中一个蒲团,想了想道:“那我们等等看吧,总会来的。” 第20章 救命的偏差 俩男人,共处一石室。无聊,闲话之。 安弋问起罗生的家庭背景,他便粗略讲了一下。自己是孤儿,只知道老家是zj柳州,幼时在距柳州不远的樟城,一个慈济孤儿院长大,在那儿有个他称呼二叔的亲戚,二叔是做泥人雕塑的手艺人,无妻儿老小,独自就靠买这些玩意儿谋生。三不五时给孤儿院交点钱,才让罗生在那个孤僻人烟的地方得到院长的长年照顾。 在孤儿院,罗生只能自学成才,书看的很杂,没受过系统教育,7岁抓着本《夜深沉》读来读去,无比吃力,许多字也不认识,去问院长,院长换了本图画书给他,但罗生还是要读《夜深沉》,结果读到完,什么都没搞懂,只知道作者叫张恨水。 还好罗生天资不算愚钝,渐渐知道该怎么看书学习,24岁时自己报名参加高考,考入了这座海边城市一所人文大学,选了冷门专业——哲学。二叔挺支持他,拿出积攒多年的养老金供他上学,罗生也边上学边打工,不仅相貌,成绩也一直出众,老师和女生都喜欢他,尽管他比其他学生都老。 毕业后,罗生又继续读该院校一位哲学教授的硕,两年半的时间哗哗如流水,30岁那年,刚好毕业,他就被程胤带走了。 两年来,罗生在程胤的研究所学到很多东西,尤其匪夷所思那类,他还攒了很多钱,想想,都是好处,但却一直不知道自己老板究竟是谁。 “然后,程胤就这么人间蒸发了。”罗生做完总结性的一句,站起来伸个懒腰。 他发现安弋不停打哈欠,就说:“犯困想抽烟?你上去外面抽,我在这儿等着,你抽好了就下来。” 石室无门无窗,就一个楼梯通向外面,还带两个转角,安弋自知空气流动差,要是在这里面抽烟,悉达出现时指不定被呛回去。 于是点头道:“那你坚持会儿,我抽完就下来。” 说完他就从楼梯口上去了。脚步声由近渐远,消失在黑暗中。 此时,罗生又看看时间,3点57分。他毫无睡意,想想上次到这里的情形——他中枪时发生的事情,有一点,他对安弋做了隐瞒。 那就是他中枪的时候,实际上是他对着某个黑影,先开了一枪。 “砰——” 正想着,头顶就传来枪声,真实的枪声。在石室里听着是一个炸响,仿佛直接爆在头顶。罗生惊出一身冷汗,随即就听到安弋在上面喊:“罗生,快上来。” 罗生迅速冲上去,眼前瞬间陷入黑暗。罗生打亮手电,却没看到安弋在哪儿。 “安弋——”他嘘着叫了一声……一片沉寂回应了他。 罗生移动着手电光,原地扫了一圈……倏然,一个黑影从光线里闪过,及快速的,又跃入黑暗中……罗生瞬间就炸了,因为,那黑影无论怎么判断,都不是安弋。 ——有第三个人,而且刚才还有枪声。 罗生顺势关掉手电,蹲下来趴在一块石头后面,他闭上眼睛,两三秒后,瞳孔暗适应了,他才窥探起四周。 想到黑影,罗生就有点发憷。似乎从一开始,就一直有个黑影,总在他出现的地方出现。公寓、研究所、康诺拉的疏林如画,然后是这里…… 这个黑影究竟是谁?为什么每次出现都开枪?太诡异了有木有? 他睁大眼睛看着黑洞洞的四周,就是没看到类似安弋的物体。 “安弋——”他又嘘着叫了一声,正准备换个窥视地点时,倏然,脖颈后面伸过来一双手,一下捂住罗生的嘴……罗生刚想一个后肘攻其软肋,一吸气,就闻到一股烟草味。 紧接着,就听其道:“嘘,我在这里。” 一听是安弋,罗生才把憋了半天的气息吐出来。 他转过头,看见安弋那张稳妥妥的脸,才安心道:“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刚才你开枪了?” “不是。”安弋用枪口指指茫茫黑暗中,小声说道:“是那孙子开的枪,我看见他了,就是研究所开枪那个,准没错。” 两人蹲在石头后面,罗生听完安弋说的话,有种难以言喻的奇怪感觉,从心底滋滋冒出来。 他转过头看着安弋道:“安弋,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非常不好,我觉得……” 话未完,倏地,一个黑影从正前方跑过去,“嗖”一下……安弋眼疾手快,举枪就要扣扳机……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罗生看明白了,他一推安弋的手,同时,子弹也飞射出去。 “咚——”一声闷响,打中了,旋即就听一阵爬起来的狂乱脚步声,明显目标中枪,但是没死,还爬起来跑了。 安弋准备追出去,被罗生一把拽住—— “你干嘛?”安弋暗骂道,气急败坏的。 “别追了……”罗生大口喘着气,有种心脏要从嘴里跳出来的感觉,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恐惧过,从未。恐惧到让他浑身瘫软,感觉下一秒全身就化了。 安弋看他脸色不对,就问:“怎么了?” 罗生喘了半天,抬起眼珠看对方,慢慢的,就跟死了一回似的,才说:“安弋,刚刚……刚刚你开枪打的人,是我——” 说着,罗生一边卷起袖子,有气无力指指右臂的伤口,“如果刚我不推你的手,我可能就被你打死了。” “……” 安弋云里雾里,听得一头雾水,把歪歪扭扭就快瘫软在地的罗生扶正,道:“什么意思?我没听懂,你从头说一遍。” “我懂了,安弋——我明白了,你扶……扶我去石室,我从头跟你说。”罗生说完,刚要起身,就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 程胤问罗生:这个世界出现了第二个你,生理社会心理三个维度和你毫无差异,思想一致,记忆一致,就连胃里的东西都是同步的,你遇见“他”的时候,你会不会开枪杀了他? 罗生回答:不会 程胤:他对你构成威胁呢? 罗生:既然是一致的,那么我当时的想法不对他构成威胁时,他同样也不会对我构成威胁。 程胤:你确定?所以你想说,你的想法或者说意志,是由你决定的? 罗生:不是我难道是别人决定的? 程胤:没错,你永远都没有自由意志。 罗生:不可能。 程胤:你会发现你的肯定是错误的。 …… 罗生悄悄打开资料袋,他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张游戏牌——新月事件的狼人游戏牌——“没有我也没有狼人”。 罗生念了一遍,不明所以,这东西,为什么是程胤说的重要文件? …… 亦如梦境的画面错乱-交替着,渐渐…… “罗生——” 有人在唤他,声声不断,罗生终于吃力的睁开眼睛,光亮夺目而来时,他同时看见了安弋的脸,那张不怎么帅,但绝对靠谱的脸。 第21章 相似度100 对于这间办公室,罗生已经来过无数次。【零↑九△小↓說△網】位置在研究所第三层楼的走廊尽头,里面堆满了成山的文件,这些文件几乎都是研究资料。“凌乱”和“全白”是这个房间一开门的第一视觉。 程胤就坐在这些雪片当中,皮肤白得吓人,连头发也是蛋清那种颜色,五官很精致,但是像个不食人烟的异类。要找个词形容他给人的映像,那就是——非死既妖。 再者,就是从头到尾,罗生始终不知道程胤几岁,他的年龄是研究所禁忌条例第一条。 起初来到这里时,罗生对这个并不在意,老板几岁有什么关系,并不影响他搞研究和领薪水,再说年龄属于私人问题,罗生一开始也没想过要问。而且目测评估,程胤的模样也就约莫二十五六岁。只要符合常规逻辑,不是3岁孩童带着他分析思想悖论,罗生就不会太好奇。 程胤一天到晚只穿白衬衫,纤尘不染,疑似天人。他坐在这个房间里,埋首于文件中的时候,很难发现这些纸堆里竟然还有个人。 罗生一直认为程胤有白化病,或者血色素减少综合症,又或者,是某些生理机能缺陷的病症。总之,他每次见到程胤,总感觉此人种即将灭绝,想给他一个隔离口罩戴上,十分担心这个白晃晃的人感染日常细菌后会不治而亡。【零↑九△小↓說△網】 来到走廊尽头,推开门,罗生看见一只苍白的手举着一只红色圆珠笔——并非夸大其词——确实需要这样的标识,罗生才能准确辨别程胤坐在哪个位置。 程胤从来不用桌子,这是他的习惯之一。乱纸堆里席地而坐,再从乱纸堆里找出他需要的资料,然后记录或改写或抄写。习惯二,程胤会坐在背朝阳光的地方,这个房间只有东面开窗,目的是让早晨从窗口照进来的阳光全都洒在他背上,他喜欢晒后背。习惯三,他总在左手边——几叠文件上面——放一个沙漏。 看见程胤招手示意,罗生脱了鞋,走进房间。但他来到程胤面前,就发觉这天和往常较之,有点不对劲。 还不等罗生仔细观察究竟哪里不对劲,程胤就招呼他坐下,那张白得几若透明的脸冲他微微一笑,从旁边纸堆里摸出个东西。 “这是我房间钥匙,你拿着。” 说完把钥匙递到罗生手里。罗生知道,这是三楼左边第二个房间的钥匙,就是那个里面贴满游戏牌、他站在门口就寒毛直竖的地方。只要没有必要,他绝然不想进去,拿这钥匙作甚? 罗生接过钥匙,心里就泛起一层古怪。他刚想问“为什么要给我?”,但还没问,程胤就抢先道:“别问,用到它的时候你自然明白。” 程胤那张胜过失血患者的脸,从来看不出喜怒哀乐,就如同一张完美的面具。无论他在表述什么,你读到的只是他表述的内容,要是想自作聪明的,从神情进一步读出内心,千万别这么干,只会越读越恐怖——空洞和不像人类,你选吧。 罗生虽然对程胤不是知根知底,但脾性还是明白的,通常他不让问的事情,你用枪指着他,你也不会胜利。 他没多话,点点头把钥匙放进口袋。 往常,程胤把罗生叫到这个房间,必然是针对特定问题进行研讨,所以此时他等着对方切入主题,但他怎么都想不到,今次这个主题,竟是他自己。 接着,毫无铺垫的,程胤就问:“罗生,这个世界出现了第二个你,生理社会心理三个维度和你毫无差异,思想一致,记忆一致,就连胃里的东西都是同步的……” 那段奇怪的对话,就始于7月1号下午,18点10分。 而这段话,以至后来,又是怎样演变成罗生被“自己”追杀的局面?另一个自己从哪里冒出来的?究竟哪个环节有问题?这一系列不能常理解释却已经成立的事实。罗生一直想反驳的玩笑,却让他找不到漏洞在哪里。 他现在唯一弄明白的,就是比对上了黑影和自己杀人以前的一切行踪。 话说到这里时,罗生和安弋两人坐在塔布伦寺石室里,为刚才匪夷所思的枪击事件进行分析。 罗生回想黑暗中他窥见的那个影子,那影子的特征——棘手于眼前麻烦而被他忽略的一些重要因素——正在逐一显山露水,和过去几天中的自己进行可怕的比例配对。结果是1:1。 罗生愣着,目光呆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安弋瞅着身边人又有精神失常的前兆,忙拍他肩膀。 “喂,你确定你没看错?世上长得像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我当警察这么多年,还碰到过不同案件的两个嫌疑犯长得像亲兄弟的情况。” 罗生回过神,深吸一口气,扭过头平静说道:“安弋,世上没有太多巧合的事情,过分巧合那就是必然。你仔细想想,从你看到我在屋顶开枪的时候想起,你不觉得一切都巧合的过分吗?” 见安弋开始进行思维排序,罗生继续说道:“我现在分析给你听,我在屋顶开枪那天是7月9号,我没记错的话,我杀人的时间大概21点40左右,因为被拷上警车时,我看过时间。而对应7月1号时,下午6点多我和程胤谈完话,他让我去饭田区取一份重要文件,我吃了晚餐才开车过去的,到了指定地点,差不多就是21点左右,而饭田区都是一层民宅,安弋,我杀人的地方,不正好是那儿吗?” 安弋抬起头,缓缓地,难以置信道:“所以你是说,7月9号的你,杀了7月1号的你?这说不通啊。” 罗生摇头:“不,不能这么理解,而是7月9号的我杀了另一个7月1号的我,你现在可能觉得很混乱,你先听我说完。”罗生找来一块小石子,在地上写下罗生1和罗生2,并告诉安弋一定要注意日期,然后继续说。 “7月1号晚上我取了资料,并偷看了内容,我想回研究所找程胤问清楚时,发现他失踪了。但是第二天,也就是7月2号,我没有着急找程胤,而是去医院和鱼微凉见面,她约我吃饭,约会情况很糟,你也知道了,我本来要开车送她回家,由于争吵,她气走了,而我又折返研究所。表面上看,这只是情侣吵架不欢而散,但放在这件事里,就是一个改变选择的诱因。如果我坚持送鱼微凉回家,或者我根本没和她发生争执,那么,到现在所有事情就可能截然不同。死神来了你看过吧——” 安弋若有所思道:“诱因、被动选择、改变……你想说……” “我想说,这个诱因让我一门心思的找程胤,当天晚上,我回到研究所,就在那间堆着文件的房间里,找到了康诺拉的联系方式,你再想想,7月10号的晚上,我们两个在哪里——” 第22章 文艺青年拯救你 讨论还在进行中。空阔的石室里,一圈蜡烛都被安弋点亮了,烛火晶璨,一切与光亮有关的美好象征,都噼啪作响的,燃烧在暖黄色的光晕里。但是,半点没起到改变压抑氛围的作用。 罗生屈膝坐在地上,看安弋围着石室不停绕圈,像绕眼的苍蝇,罗生都看着烦,他知道这人烟瘾犯了,尤其这种高度思考的时候。于是看看时间——5点整——剥桔子的僧人没出现,就说:“我们上去说,这闷得慌。” 这句话挺奏效,像电动玩具突然没电,安弋立刻不绕了,站定脚步看着那两个空蒲团,道:“那个六手僧人怎么办?” “估计7点,到时候我们再下来看就是了。” 安弋点头,打亮手电,备好枪,和罗生前后脚上去了。 回到地面,安弋立刻点根烟,深吸一口,尼古丁让他的脑细胞重获新生,他一仰后颈,做了个扩胸运动,就听“咔嗒”一声,骨骼松活了。 “——爽!接着说,就你刚刚说的,7月10号晚上,没错,我俩在研究所,和那个王八犊子开枪战了。但是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安弋的声音沉下来,“如果按照你的推论,现在的你是罗生1,而那个黑影是罗生2,罗生2与我们巧合相遇的一系列行踪完全咬合了罗生1在过去几天中的一切行为,那现在的情况表明,罗生2是存在的,并且活着。既然这样,罗生1也就是你,在7月9号屋顶上射杀的那个又是谁?” 罗生解释道:“这就是问题的症结,也是我正在找的漏洞。所以,首先要弄清楚罗生2是怎么来的,否则,这样下去就有可能无限循环。” “你是说,会有更多的罗生蹦出来?”安弋抓着他的后脑,终于有些明白,罗生一开始急迫于这件事的痛苦从何而来了。 罗生再次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我想是的。” 安弋抓抓后脑,又道:“还有一点我觉得奇怪,为什么偏偏是7月1号对应7月9号呢?为什么不是其他日期?难道这两天有什么不对?” 一经安弋提醒,罗生倏然想起,7月1号那天,当他走进程胤办公室时,确实感觉到不对劲。他在脑子里迅速搜索那天的细节,但就是想不起来哪里有问题。 “是有不对,我确定……”罗生重复着这句话,脑子里过往的画面,以每秒一帧的速度供他搜索。 良久,他还是没想到。但显然,那天他走进那个乱纸堆的房间时,确实有怪异的感觉。无法言明。也正是难以言明,所以在那个时候才无法确切针对出某一特定事物的异常。 究竟是什么呢? “先别管是什么,现在考虑那个没用。我问你,你第一次来这里是几点遇到僧人的?”安弋严肃道。 罗生想了想,说:“上午11点。” “那你几点到这里的?” “凌晨3点多。” 这时,罗生似乎有些明白安弋问这话的意思了,接着问道:“你是不是还想问我,从3点多到11点多,我都去过什么地方?” 安弋郑重点头:“没错,我觉得,既然被人追着跑,不如直接去找他,你不是说罗生2的行踪和你之前一致吗,那刚刚他中枪,也正好吻合你手臂上的伤,我们只要知道那天你中枪之后去了哪里就行了。” 罗生瞪大眼睛:“什么?你是说,我们去找罗生2?” 安弋嗯了一声,随即抓起罗生的背包就要往寺外走,罗生即可拉住他,道:“等一下等一下……安弋,你冷静点,这事对你来说,充其量就是找个人,可对我来说,就非同小可了,你明白吗?自己找自己,他妈什么概念——” “有什么非同小可,你不也是找个人吗?”说着,安弋又要往外走。 罗生再次拉住安弋的胳膊,猛地一拽,安弋险些被一个踉跄摔倒,他即刻怒道:“你怕什么,就算他是另一个你,他也是个赝品。见到他问他哪个娘胎蹦出来的,说不清楚就毙了他。” “那要是说清楚呢?”罗生凝视着安弋,还不等安弋喘口气回答,他继续道:“要是说清楚呢?万一我才是赝品呢?你毙谁?” “艹!你真他妈烦!”安弋甩开罗生的手,一口唾沫猝到地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 想了想,他指着罗生道:“你到底在怕什么?事情都发生了,无论他回答什么你都要接受,你和我打过赌,赌上帝的存在,我一开始不信,但之后呢,我他妈一个无神论者都被你扭曲了。 好!先不管有没有上帝,但我安弋知道,现在有个王八孙子总没事找事冲我们开枪,我就要找那孙子去算账。还有,这一路,看着你找这个找那个,你不仔细想想,你不是在重蹈覆辙吗?在面对反常事件时,你这么顺着方向找,永远找不出原因。 就像警察办案,一个杀手在现场留下的某些线索,有时候很可能是假的,是为了诱导警方顺着他的思路去查案,而这个时候,只能逆向思维。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有一副美女画把人给看死了,知道为什么吗? 那幅画刚出现在网络上时,就附注了一个故事,说画上的女人是某画家的情fu,因为画家是个变tai,有一次给女人画完肖像画之后,画家就把女人杀了,而那副肖像画,却并不是这个女人的最后一幅,画家杀了女人之后就疯了,他在疯疯癫癫的状态下,通过想象和记忆,凭空画了一个女人坐在一扇门前的画像,而后他看着这幅画像,他把其他所有画都烧了,只留下那一幅,天天盯着看,疯病也越来越严重,最终上吊自杀。 画家死后,有人在画家房间里发现了那幅画,和被画家杀害的女人尸体,但尸体已经面目全非无法辨认,但衣服和画像上的一样。所以,人们猜测死掉的女人就是画像上的女人。传说就开始风起云涌,说画家因为杀人而良心愧疚,所以成天看着画像,导致他最终不能原谅自己。 另一种说法便是,那副画像被女人的鬼魂倾覆了,所以画家见到鬼才发疯而死。以现在的民风,越是惊悚离奇的事情,越有人信,唯恐没有鬼。所以第二种说法就越传越真,以至于那幅画放到网络上时,就传出了只要盯着看就会自杀的说法。 可是,我们把问题转回到原点,谁能证明被杀的女人,和画像上的女人是同一个人呢?这就是心理暗示的严重性。” 说完,安弋的第三只烟也抽完了,他长吁一口气,拍拍一直安静不语的罗生,“兄弟,无论这个世界是真是假,无论基于什么原因,彼此遇上了,就是缘分,友谊是真的这一点,我不怀疑。我愿意陪你面对这个无常的世界,你还有什么不敢呢?” 罗生鼻子一酸,骂道:“艹!你一个警察,别学文艺青年。” 说完,抓起背包,和安弋一起往寺外走去。 第23章 设定论 罗生确认黑影的身份,其中几个有力证据足以让他寒颤。 其一,这也是罗生至今为止,触目惊心的一幕。便是在研究所那晚,乱纸飞扬中,与那个一身黑衣还戴着棒球帽和口罩的人,为什么与其四目相对时,会感到电流击穿心脏,有种一秒内过完了前世今生的错愕,甚至失心狂乱。这何尝不是自己亲眼看见另一个自己、惊诧到这辈子不想再看第二眼的恐怖感觉。 剩下就是衣服,罗生无需再次比对。他清楚的记得,7月2号那晚,他折回研究所找到康诺拉的联系方式时,自己是什么装束已经不用详细回忆了。其中棒球帽和口罩是他在二楼房间戴上的。之后,他就以这种行窃的形象潜入了三楼。 其二,他在塔布伦寺遭遇枪击时,与其说他被莫名射杀,不如说他潜行于阴幽寺院中,这个连月光都很少透见的黑暗地方,他看见一个行踪诡秘的人影,正站在他要到达目的地的前方,在对方点燃打火机的同时,他看见了对方手上的枪。 罗生先开枪的目的,是想引开那个可疑人,但没想到自己中招了。 走出塔布伦寺,罗生把这一切理由详尽告诉安弋,以证明他的判断是有依据的。并非无因编造。 只是,这其中存有一个关键的、也是不可控的因素——事件中间的诱因改变了。 比如他问安弋:“从石室上去之后,你点燃打火机只是点根烟而已吗?” 安弋愕然点头,嗯了一声,旋即反问:“什么叫只是点根烟而已?” 罗生说道:“我右手中枪之前,看见有人站在石室上面点燃打火机,但不是点烟,点的是蜡烛。” 见安弋不明就里,罗生继续道:“我想说的意思,我那个时候先开枪,是为了把点蜡烛那人引开,但罗生2冲你开枪,我就不清楚他有没有恶意。换言之,点蜡烛的人不是你,也必须不是你,因为两者之间存在时空差异。同样,我在研究所找到康诺拉的联系地址时,并没发生枪击事件。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尽管罗生2的行踪路线和我一致,但中间事件改变了。这意味着,我们去找罗生2,就有可能发生不可测事件,比如他不一定在我之前呆过的地方,或者他在,但情况和我之前的不同了。” 安弋似乎有所领悟,道:“前提条件改变了——” 罗生点头表示同意,然后陷入沉默。他不得不想起,在研究所抄写的那段话—— 无论这个世界是不是被决定的,我们都不具备自由意志,因为事件都是由原因引起的,就算没有明显原因,也有各种先前条件的关联。所以原因决定了我们对事件的选择。而上帝决定这个世界,上帝同样也制造这些原因。 那么,这个问题细思下去的话,我们和游戏里被设定的角色别无二致。 如果游戏人物意识到,自己拼尽全力的人生只是在通关,操控者觉得没意思的时候,可以把游戏关掉重新来,重新选择模式,或者改写程序,这对一个游戏角色来说,意味着什么。 罗生久久不语,一连串思维结论,让他无力驳斥自己,只是和安弋并肩走在回暹粒市区的路上。 因为是后半夜,没有类似突突车的交通工具,不过接近破晓时,有渔民的船可以坐。 时间正步入6点,罗生的视线,跳跃过暹粒河面,看向远处东边的天空——与那些古老建筑衔接的地方——撕帛裂锦般扯开一道殷红,旭日正准备从那道红色口子里钻出来,然后普照大地。 他眯起眼睛,看着一艘渔船正慢慢划过来,靠近他和安弋。 两人跳上渔船,说明要去xc区后,罗生持续抵抗疲惫的身体才松懈下来,正瞌着眼睛准备小憩一会儿,就见划船的渔夫倏然瞪着他,一张黄黑干瘦的脸充满惊恐。 接着,渔夫伸手抓住罗生的衣服,使劲推他,嘴里咿呀说着高棉语。 尽管听不懂渔夫说什么,但从表情和肢体语言判断,他是让罗生赶紧下船。这让他和安弋都感到分外奇怪。 罗生险些被渔夫推到水里,他抓紧船沿,用菜鸟英文问了句:“你要做什么?” 但渔夫根本听不懂,咿呀声也越来越大,更加用力拉扯罗生,示意他下船。 罗生的一只脚挂在船边泡着河水,这时,安弋好像听懂渔夫讲什么,他从前办案时,和柬埔寨人打过交道,稍微懂几句简单日常用语,于是用生涩的高棉语简单问了句“怎么回事”,听起来十分蹩脚。不过很管用,渔夫听懂了,接着又比划着说了几句,罗生就看见安弋听了渔夫说的话,开始面色有变,似乎有点凝重起来。 罗生没打岔,只安静听着,直到安弋和渔夫说完,他才问:“你跟他说什么?” 安弋点支烟,才道:“渔夫说,上一个乘船的人,和你一模一样,但是受伤了,身上有血,现在看见好端端的你,他以为见鬼了。” 罗生正要撸袖子,证明自己也受伤了,被安弋拦住,他摆摆手道:“不用了,从这个渔夫的话来看,罗生2被打中的地方是右腿,和你不一样,看来,就像你说的,事件在发生不可控的改变。” “渔夫有没有说他去哪儿了?” “说了,lc区我告诉渔夫你是那人的亲弟弟,让他也拉我们过去。” 言毕,罗生看向划船的渔夫,他明显感觉到,渔夫的眼里,透着半信半疑的神色。 很快,船就渡到lc区罗生付了钱,和安弋一起告别了渔夫。再看向路边鳞次栉比的低矮楼房,这条街显现着建筑排序凌乱、样式繁多的景象,都是一至二层的房屋,但一想到要凭空找一个人,罗生眼前低矮简陋的房子似乎变得延绵不尽,于这条街永远看不到头。 罗生感到颓然无力。 就算是另一个自己,也是独立的,罗生根本不知道罗生2会去哪里。 “现在怎么办?我彻底没方向了。” “我有,别忘了我是警察,找人的本领不差。” 说着,安弋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第24章 反客为主 电话另一端的,是这里一个叫阿丹的小贩。 听安弋大致介绍,这个阿丹几年前做过他们特别行动队的线人。端了一个中缅边境的窝点后,阿丹就躲到柬埔寨,表世是个摆水果摊的小贩,暗地里依然是线人。 十分钟后,罗生就看见一个身穿黑色背心,下搭沙滩裤和夹趾拖,头上戴着凉帽的青少年,骑着突突车飞沙卷土的来了。 一个十六七岁的青少年,罗生真没想到线人如此年轻。 阿丹下了突突车,走到罗生和安弋面前。罗生打量他,圆寸头,皮肤黑,全身干瘦,指甲发白,眼窝又深又大像个猕猴。典型的难民长相。你看见他就想给他吃的。 “哥,有活儿?” 阿丹问道,和安弋见面后,他没有久别重逢热情相拥的举止,更不问各种来龙去脉,甚至都不多看旁边站着的罗生。 阿丹是泰国人,但中文讲的极好,而且那种不符于一个少年的老练无间道做派,和眉眼间宠辱不惊的淡漠,让罗生暗自另眼相看。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的身份,单凭外表,罗生根本不会把这个孩子与地下工作者联系到一起。 安弋冲阿丹点点头,“找人,他的孪生哥哥,右腿有枪伤,就在这地界。” 说完,安弋微微侧头,用脸指指罗生,阿丹跟着顺了一眼,点头道:“哥明天等我电话。” 说完,转身骑上突突车走了。 于一片灰黄街景中,罗生看着走远的阿丹,不知道明天,这孩子会给他带来什么消息,莫如说他心里有那么一丝害怕。 他心里开始考虑着,如果见到罗生2,第一句话他会说什么? 你是谁? 还是你要做什么? 罗生又掉进了思维圈当中。他想到“二重身”这个词——当你发现你有分身的时候,其事实说明,你最终根本无法区分两个你当中,谁才是分身。 程胤曾说过,这个世界出现了第二个你,其生理、社会、心理三个维度都和你一样,思想一致,记忆一致,就连胃里的东西都是同步的,你遇见“他”的时候,你会不会开枪杀了他? ……此时,罗生发现,程胤的话里,存在一个巨大陷阱。 一个关于空间、时间、与实体存在的陷阱。 程胤的话中的“两者一致”,只存在于一个静止空间。罗生一直忽略了一个因素——时间。 就像两颗一样的树,放在有时差的区域种植,就算在这两个区域建造了一模一样的种植场,其生长情况也会完全不同。这也说明了罗生2和他走着同样的路却做着不同的事。 这样想的话,罗生完全有理由认为罗生2并不是另一个自己,而是另一个人。 他一直担心的和无法面对的问题,猝然间消失殆尽。 他害怕面对罗生2,追根溯底,是他无法摆脱“杀了自己”这一障碍。程胤在一开始的对话中,就在暗示罗生,他会不会开枪杀了他自己。 而罗生在对话中的一切回答,亦可归结他的初衷——他不会。所以他才会强调那些看似废话的理由。 现在,他摒除了这个障碍,开枪杀的,无非是个与他形貌相似的另一个人。 只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一场游戏里的优胜劣汰吗? 无论谁是这场游戏的操控者,他的目的为何?如果只是为了优胜劣汰——从二重身里筛选强者,那操控者何必绕如此大费周章,可以直接把他和罗生2放在一个竞技场里,扔两只枪,看谁先毙了谁。 又或者证明上帝的存在,证明人类永无自主意识。 即便如此,事实又何必云山雾罩、虚实难辨。 “你说是为什么?”罗生转头问身边的安弋。 安弋愕然:“什么为什么?” “我们暂且把这场游戏的操控者设想为程胤,你认为他的目的是什么?” 安弋没作答。此时,两人站在路边,前方不足五米有间电玩室,几个黑不溜秋的孩子正在里面端着枪玩死亡屋,安弋想了想,指着那几个孩子问罗生。 “你觉得他们玩那个有目的吗?” “有,图高兴。”罗生回答。 “那不就行了,这就是目的。” 罗生一怔,突然觉得脑袋被重型武器轰开一个洞——许久以来,他把一个极其简单的问题演变得很复杂。 无论谁是操控者,目的只是玩游戏。玩杀人游戏。 罗生给了自己两个选择:一,不玩。如果现在他退出,会有什么后果? 恐怕智商30以上的都知道答案。 二,继续玩。 罗生设想某个操控者正抱臂观望。那现在的情况,就好像他以前玩过的冒险游戏,亦如主角死在某一关卡,他只是在“gameover”弹出后,选择确定、退出、重新开始。 而重新开始之后,他记住了上次的教训,也许在那个失足的关卡顺利过关,也许,运气差的话又死一次。在胜或败这两者不确定结局之前,即便他是游戏操控者,也不能完全保证角色每走一步,都是按着他的想法来的。因为期间存在不确定因素,甚至不能排除电脑中病毒这种意外。 所以—— 我们真的没有自由意志吗? 罗生在内心笃定道:谁说没有自由意志。程胤,你错了!即便上帝创造了这个世界,创造了我们,创造了一切事件的起因,但上帝没有设定结局。只要有时间存在,未来永远是不确定的。 罗生感到一种甩脱窠臼的新生力量,正随着血液,翻腾于身体的每个细胞。让他抑制不住的兴奋,甚至让他营造了一套反客为主的游戏方案。 他拉着安弋去附近小餐馆吃早饭,然后告诉他十一点不用再去塔布伦寺找剥桔子的僧人,而是找一间spa馆等待阿丹的消息。 在安弋一脸不解中,罗生笑笑道:“不是你说的吗,不走套路——” 安弋也呵呵笑着,不疑有他,两人找了一间不小的spa馆进去了。 罗生暗忖的游戏模式迫在眉睫,第一个环节必须在今天晚上以前完成。可是,这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却处于无米之炊的状态。 就在罗生为此苦思时,这间spa馆内,来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第25章 二重身 日期7月12号,时间16点47分。 罗生再次来到塔布伦寺的巨大石像门前。头顶刮着烈风,肆无忌惮的,像只无形大手,拨乱着林立巨石间的枝苁,树叶相互摩擦着发出响声,窸窸窣窣,仿佛这座石门里面群集着无数不见形体的生物正在低语。 因枪伤撕裂的疼痛,让他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黑色裤子已不能遮掩洇出的血渍。 罗生忍着疼,他越是加快脚步,越是觉得右腿肢端开始麻木,末梢神经似乎进入强行抑制疼痛而导致的感觉迟钝。 等走到里面就彻底感觉不到疼了吧,罗生想着。愈发把步伐迈得更大,他并非存心和自己过不去,而是时间的紧迫,让他不得不加快脚步,在伤口一次次被拉扯开的剧痛中,快步赶去那间石室。 按着树根发热的路标,他来到石室的阶梯口,刚要下去,蓦然缩回脚环顾四下……总的来说,他四处张望,检查了很多遍,以确保周围没有可疑人时,这才安然走下石阶。 照旧点亮烛台上的蜡烛,罗生看了看时间,16点59分,石室中间的两个蒲团还是空的,再过一分钟,那上面,会坐着剥桔子的僧人,和另一个他不知道的谁。 罗生席地而坐,伸直了那条受伤的右腿,黑色裤子被渗透了一块,湿漉漉的,飘出一股血腥味。 想想子弹擦过的那一瞬,后背不禁透出一层汗,实在疼得可以咬碎牙齿。尽管子弹没留在里面,但伤口还是太深了,他不得不用医用缝线缝合,每一针刺穿皮肤的过程,几乎让他晕厥,他咬着一卷毛巾,但牙根还是咬出了血……他发誓,这辈子绝不想再经历第二次。绝不。 想着那足以令他脱层皮的过程,罗生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未及吐出,石室内,被点亮的那几盏烛台唰的一下全灭了。 黑暗袭来的瞬间,几若眼睛突然瞎了,什么都看不见。 罗生迅速打开手机——时间显示17点整。 他艰难的爬起身来,打算再去点亮蜡烛,刚探出一步,黑暗中就传来“啪啦啪啦”的声音,听不出是什么,就好像有人在掌指间摆弄着一叠…… 罗生怔住了,这声音就像……“啪啦啪啦”声又一次响起,罗生突然明白了,他大步向着有烛台的位置走去,想要点亮一盏。 “请不要点蜡烛。” 声音很奇怪,几乎像是在空阔山谷里敲钟一般,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无确定位置。而且石室接近密闭空间,听上去有种强大声波压着头顶的感觉,让人眩晕。 罗生立着不动,他的手指就停在手机home键上,只要一按,就能发出足以看清某一位置的光亮。他猜想对方不希望他这么做。忖度再三,他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请往前走,就那么走过来,十步左右,不要试图用亮光照见我的样子,如果那样做,你一定会后悔,我保证。” 声音继续说道,依旧没有固定方位,仿佛这间石室就是一张巨大的口,正在说话。 罗生想了想,他不确定说话的是什么,但声音明显充满了不可违逆的意思,他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又说道:“很好,再往前走,不要超过十步,就那么走过来。” 听闻,罗生心中一紧,看来这个“声音”能看见他,在这间毫无丁点光亮的空间里。 是剥桔子的僧人?他疑惑到,心里分明有个念头在否定自己。不是,那是什么?或者说,是谁? 罗生数着步数,按要求走了十步,于是站定,道:“要做什么?”本来他想问“你是谁?”但笃定对方并不希望他这么问,或者问了也得不到回答。 “你受伤了。” “是的。”罗生没有否认。 “伤了哪里?” “右腿。” 他回答的时候,感觉伤口绷带处渗出的血更多了,就在膝盖上三公分的位置,感觉一股热流从体内涌出来。 “这张牌给你。”说着,罗生感到手心里被塞进一张硬纸片,他知道,那是游戏牌,正方形的,半个巴掌大小。 “我可以提问吗?”罗生问道。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声音回答,他又问了一遍:“我可以提问吗?”…… 依旧没有声音回答他。罗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想了想,直接打开了手电功能……以自己为圆心,周围三四米的距离都被照亮了——空无一人,只有脚边两个蒲团,空空的,甚至有点脏。 罗生转而看手里的游戏牌—— 灵媒牌,牌面问题:预言家是不是发现了一个狼人?我是一个狼人吗? 而牌的背面,赫然写着几个字—— 你是狼人。 ……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两个高大黑影潜入一座二层民宅。老式的砖房,外墙上吊着一盏路灯,时而接触不良的忽闪。 两个黑衣人都是受过高度训练的特工,他们贴着斑驳发霉的墙壁行走,手上握着枪,悄无声息的,全靠眼色和手势行动。亦是这样训练有素的身手,足以让他们确保等一下攻击目标人物的成功率。 这类老式建筑属于外走廊格局,一层有五个房间。黑衣人摸到目标房间门口,从门缝下面放入一根又长又细的透明管子,又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容量300ml的针筒式金属装置,然后接上透明管,往里面注入一种急速挥发性的液体。 约莫过去1分钟,黑衣人撬开门锁,进入了房间。 正如预期值所示,目标人物已昏迷在地板上,手里还握着一个消毒溶液瓶,周围散乱着纱布和无菌棉。他穿着短裤,右腿上段缠着绷带,没有渗血,看样子是刚刚处理过伤口。 两个黑衣人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对着耳麦说道:“老板,任务完成……是。” 言毕,这个右腿缠着绷带的男人被塞进了一个黑色袋子里,两个黑衣人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此时,另一个黑衣人走进来,他拿出枪,用枪口拍拍袋子。 “不要怪我,这场游戏,我必须赢。” 说完,他扣下了扳机……枪口加了消音器,但门外的两个人赫然听见一声枪响。 第26章 女巫是谁 日期7月13号,时间01点00分 罗生在石室内点燃蜡烛,他再看时间,是1点整没错。可是,明灭跃动的火光下,这间空阔古旧的石室里,除了他和站在一旁的安弋,再无第三个人。 “又没来。”安弋说道,他的脸上无一不在表现十分怀疑的神情,莫如说他很怀疑究竟有没有剥桔子的僧人这号人物。 罗生不这样认为,他反而觉得空气中残留着某种植物的芳香气息,再凝视摆在空地中央那两个蒲团,其中一个似乎被蹭到污渍,像是泥土沾到上面。但他实在无法确定那个蒲团是否一开始就不是绝对干净的。事实上,从spa馆出来的时候,罗生就觉得脑袋昏沉沉的,恐怕要归咎于在里面从头至尾的精油治疗。 看着看着,罗生就发现蒲团上放着东西,烛光下,那东西的表面荧荧发亮。他走过去…… “已经来了。”说完,罗生捡起蒲团上那个东西——一张四方形半个巴掌大小的硬纸片。因为有塑封,所以在光线下才泛着一层亮。 “是游戏牌。”罗生说道,安弋也凑过来,两人看着牌面上几行细小白字。 一张灵媒牌,牌面显示:女巫是不是一个男人?警长是不是一个普通村民? 罗生看完,把牌翻转过来,背面写着一行字:女巫是医生。 “这是僧人留下的?” “不知道。” 罗生摇头,对安弋的疑问,他给不出更多答案,他只是奇怪,这张牌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很不合乎逻辑。 “但我觉得你好像看出点什么来了。”安弋说着,绕石室走了一圈,还用蜡烛仔细查看地面,似乎没发现什么,最后走过来时冲罗生微微摇头。 罗生也受他影响四处看了看,没什么异常,甚至他有点莫名,安弋刚才在检查什么,但想想,安弋这样明锐如鹰隼的人不会做无谓的举止,也没在意。所以,罗生转念把话题引入他觉得奇怪的地方。 “确实觉得有点不寻常,悉达的出现时间本来就不固定,为什么这张牌却在我们来这里时,恰好出现了。” “出去说吧,你怎么看?” 看来安弋刚刚的侦查已验明这里能提供线索的只有这张牌。于是提议直接去空气良好的外面讨论。 罗生点头,他也觉得没必要久留。来这里的目的,只是获得讯息,目前看来游戏牌就是讯息已无可置辩。 来到楼梯口,罗生再次回头看向石室中央,感觉有个呼之欲出的念头正在他脑袋里狂跳。尤其那股植物芳香的残留气息,可究竟要从脑子里蹦出什么念头?罗生还是想不出头绪。就好像人的记忆中,某个事物因由某个特殊情景的铺垫、或者说提示下,将出未出的,有很强烈的熟悉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非常让人抓狂。 罗生拿着牌的手紧紧握了一下,感到上臂有些疼,他差点忘了自己右臂受伤的事,随即忙用左手捂了一下。 “怎么了?”安弋停下脚步回头问身后的罗生。 “没什么,去寺院外面找个宵夜摊边吃边聊怎么样?” “嗯,正好我肚子饿了。” 罗生一边点头,一边想到晚餐和安弋一起吃的,就在spa馆内,可是吃的什么食物他竟然印象模糊。他再次归咎于spa馆内的精油香薰和按摩让他一直都觉得昏昏欲睡,大概持续几天的劳累,骤然松懈时,机体才表现出他无法估量的疲倦。他记得整个下午他都在接受按摩和药浴,或许大脑被那些精油和中药熏过头了,感觉思维区被裹了一层棉,所以他觉得脑袋混沌。之后他和安弋在spa馆内吃晚餐,然后又来到了塔布伦寺。 只是……罗生揉了揉太阳穴。他总觉得这中间似乎少了点什么,频添而来的头痛最终让他放弃纠结这个问题。 “晚餐你吃了什么?” “鲜虾汤面,你看着我吃的。”安弋回答的声音有点大。 “嗯——”罗生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随即两人乘坐还没收工回家的突突车回到市区。 “你之前说的,这张牌不对劲?” 安弋坐在小圆桌边,抽着烟问道,此时,宵夜摊的食物已经占满了桌面,他和罗生似乎很喜欢吃这里的宵夜。 罗生再次把游戏牌拿出来,“我们赶到寺院时,牌已经放在石室里了,可是,按照僧人,或者说悉达出现的规律,他怎么知道我们会在那个时间去石室,这说明什么?” “这东西早就在下面了。”安弋说道。 罗生吃着牛肉火锅,默认了安弋的说法。 “你上次去石室,真的见到了六只手的僧人?”安弋顺着话题问道,看样子他始终对用三双手剥桔子的悉达不能接受。再加上他以为可以眼见为实的时候,却什么都没看到,只有一张任何人都可以留在那里的游戏牌,以此证明那种超人类生物已经来了,焉能信过。 “是的。”罗生丝毫不带犹豫的神情,“确实是三双手,正在剥桔子,和程胤研究所里的资料记载一致。” “那他上次给了你什么?” 罗生笑笑,笑得有些戏谑,“要是我说什么都没给,你会不会认为剥桔子的僧人是我编造出来的?” “我说过我相信你,那句话以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信,当然你也要诚信以待,否则——”安弋拍拍后腰的位置,罗生知道那里别着枪。 “上次,他什么都没给我,只是告诉我,我要找的东西在研究所,所以之后我又去了研究所。” “那这次留给你一张牌,你怎么看?”安弋冲着牌努努嘴。 “牌上已经有答案了,女巫是医生。我认识的医生还能有谁?” “你是说——” “鱼微凉。只是——”罗生顿住,只是这样的话,他又陷入了被牵着走的模式当中,如果他就这么去找鱼微凉,对方又会给他什么指示,或者说让他继续找谁? 事件似乎在看似无止境的找人模式中循环,循环到什么时候才结束呢?屋顶杀人的那一幕不禁浮于眼前,是否循环的终结就是杀了另一个自己为止。答案毋庸置疑。 正想着,安弋的电话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罗生猜想十之八九是阿丹打来的,可现在还是凌晨,难道他那么快就找到罗生2了?还是……另有情况。 第27章 话外有音 看到安弋的脸色煞变,罗生的猜测基本命中了。 “他走了?什么时候?” 安弋大惊失色的态度,让一旁的喝汤的罗生险些呛到。 一向遇事不惊、泰山倒几回都不眨眼的男人,突然在一通电话上做出这样大的反应,罗生心中不由激起一层怪异波澜。 大概电话另一端没什么可汇报的内容了,安弋又简单说了几句,都是些和罗生2毫无关联的话,罗生左耳过右耳出,等安弋说了结束语并挂断电话,他立刻就问:“怎么了?没找到?” 安弋仍然抓着电话,双手杵在膝上,他停留于空白处的视线,明显表示了他还处于某种思考频段不能回神……沉默片刻,才说道:“他乘22点10分的飞机已经回国。阿丹找到他住的旅馆处,旅馆老板说他下午四点就退了房间。” 罗生在夜风中打了个冷噤,明确的时间点让他惶惑。 罗生2于下午四点退了房间,之后乘22点10分的飞机回国,中间那段时间他在做什么?罗生的脸颊两侧即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照目前的推测,罗生2到柬埔寨的目的和他之前第一次来的目的无异——在塔布伦寺互相开枪互相伤害已说明这一点——那么,罗生2已经离开,这是否说明在16点到22点之间,他已经到过寺院并且见过了剥桔子的僧人。 所以……罗生的鸡皮疙瘩又起了一层。游戏牌才会好端端的,就像等人一样安静的等在石室里。 二选一的游戏,罗生2已经选走了一张,那剩下的,只要扔在那里,等着该来的人来就行。 “果然——”罗生喃喃自语道。他在石室里觉得不合乎逻辑的地方已得到解释。 “什么?” “之前跟你说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就是这个,罗生2走了,有人让他作了选择,所以这张牌——”罗生拿起牌扇了扇,“必然是我的。” “有人?不是剥桔子的僧人?” “我不确定,因为我们自始至终什么都没看见,这种事我以眼见为实做依据。” “那我们也尽快回去,最好现在就走。” 罗生点点头,两人迅速结账。 宵夜摊前,谈笑嬉闹的年轻人当中,安弋焦躁急迫的身影穿梭其间,罗生走在他身后静静看着。 他们很幸运,拦下一辆愿意深夜开工拉他们去机场的出租车。不幸的是,来到机票查阅处,最早一班飞回去的航班要到凌晨5点。 “艹!”安弋骂了一句,几未可闻的声音,罗生还是听见了。 一贯古井无波的做派,想想初次见面,罗生认为这个男人恐怕没有乱了方寸的时候,可现在他看到了。的确让他十分意外。 等待的几个小时当中,安弋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但他去了十几次吸烟区,一共抽掉几根烟,罗生没数过,但以这样的频率,可见这个稳重的男人碰到麻烦了。 “你怎么了?” “什么?” 罗生堵住刚从吸烟区出来的安弋,五个手指在他目无焦点的视线前面晃了晃。 “觉得你心神不宁,从知道那家伙提前走了以后。”罗生盯着安弋的深黑色瞳孔,打算读出点什么。但安弋很快移开那两扇深邃窗口,径自朝休息椅走去。 “没什么,只是觉得事情越来越棘手,不是想象中容易解决。”他坐在成排的靠椅上说道。 罗生也坐下,顺手把刚才他在饮水器上接的两杯水递过去其中一杯。然后自己喝了一口,说道:“我觉得棘手的不是没抓到罗生2,而是回去后我该找谁,我一点主意都没有。” 罗生捏扁了空纸杯,“要不谁都别找,去研究所等着,总有一天也会真相大白。或者没有真相,就让这个世界存在两个自己好了,各自互不干涉的生活。行吗?我他妈太累了。”这话在罗生脑子里犹如按下重播建,反复念了不止一百遍。但最终也没能让他从嘴里说出来。 许多人都是这样吗?罗生想着,和他一样,总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越来越看不清目的在哪里。程胤玩这种伤脑筋的破把戏,是否觉得成天呆在研究所的他闲的蛋疼,一无是处。终于想了这么个整死你不偿命的办法,让罗生和另一个不知能不能称作复制品的自己,然后躲在某个暗处,隔岸观火看他们一决雌雄。 罗生叹了口气,“安弋,你抓我去复命吧,我不想玩了。”这句倒是字句清晰的说了出来,说完,他把眼睛垂得低低的,蔽开候机厅里川流过往的人——那些看着个个都可以过平静生活的人。视线里只留一只被捏扁的、不可复原的空纸杯。 “抓你?”安弋转头面对他,声音抬高了三度,“抓去哪里?警局都他妈不在了。你别跟我说不玩了这话,我现在是没有归属的人,除了一条道走到黑。” 停顿片刻,大概觉得瞬间思如泉涌,要说的话如滔滔江水正奔流到嘴边。于是又接着教育。 “罗生,你不像随便说放弃的那种人啊,你不玩你干什么?” “我为什么非要奉陪?我他妈累了,我想休息不行吗?就让罗生2逍遥江湖不行吗?” “不行。”安弋一副“明摆着你没有选择”的强硬态度。 罗生也怒了,转过身瞪着他。 “好,那你说,我回去怎么做,找鱼微凉?然后她又给我一张牌?老子拿牌拿的想吐了。” “你就不想知道结局?” 罗生冷笑道:“有吗?我看这事就他妈是死循环,根本没有结局。” “未必。”安弋反常的笑起来,“想听听我有什么高见吗?” 罗生歪了歪头,示意对方有战略方案就别藏着。 “你回去也别找鱼微凉,你回你的公寓,说不定会在哪里碰到点意外?”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罗生还是不明白,“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我不知道的?” “没有。”安弋摇头,“只是凭直觉,在那里,也许你会碰到某个人。” 罗生不置可否,“然后呢?” “然后我不和你一起去。” 罗生一惊:“为什么?” “我有一点私事需要回去解决。”安弋说话的时候没看罗生,而是眯着眼睛看向不远处。 “你不是没有归属的人吗?还能有私事?” “谁说没有归属的人就不能有私事?” 罗生呵呵了一下,竭力缓和着尴尬气氛,觉得没必要再问了。只是,刚刚这番话当中,安弋让他去公寓恐怕不是重点,最后这句才是吧。 他觉得,阿丹打给安弋的那通电话里,大有文章。 第28章 消失 飞机上的两个半小时也几乎是沉默着度过。这次回去的是波音客机,所以三列座位和两道走廊,较之压抑的小飞机,这里让人感到舒畅,空调风也开得很大,空气舒畅,至少罗生一上飞机没有马上就闻到脚臭。 换登机牌的时候,罗生和安弋都想靠窗户,工作人员给他们前后两排的座位,都靠窗户,但核对身份时眼光异样,明晃晃的白炽灯管下,腐女般的眼神明显在说“吵个架而已,下飞机就尽快和好吧。” 和罗生并排坐的是个老年妇女,年龄估计70多,罗生也拿不准几岁,反正就是只要坐在椅子上就会打瞌睡的年纪了。 罗生把四张游戏牌——截止到现在他一共有四张——排开在小桌板上,此时,他的同桌正在酣睡,半张的嘴里发出嗤嗤声。罗生帮同桌盖好小毯子,然后专心致志整理手上的东西。 他在前排座位——实际上也是安弋的座位——后面的兜里找到一只笔和一个污物袋,没用过的污物袋像个白色信封,写写画画没问题。罗生在上面列出了几个名字。 鱼微凉、康诺拉、安弋、乌鸦、程胤、罗生。接着又在每个名字对应的下方写了几个名词——女巫、狼人。 现在已知女巫是鱼微凉,罗生自己是狼人,那其余的人都是谁? 回忆整副游戏牌,罗生还能记起许多角色的功能—— 按照游戏说明,女巫在整个游戏环节里有一瓶毒药、一瓶解药。也就是说可以救一个人,也可以毒死一个人。所以对应医生身份的鱼微凉,再合适不过。 而狼人已经肯定,就是罗生自己,而且不止一个狼人。 余下这些人又充当哪些角色呢? 用对应法,表面上很蠢,但实际用意,罗生只是想知道他还需要找几个人。 直到飞机快降落时,他也没想到剩下的名字能对应那几个身份,因为可恶的程胤在游戏中加入了新月事件,游戏角色至少在原有基础上又增加了十几个。罗生手边需要有一副完整的狼人游戏牌。 完整的游戏牌,罗生尽可以去买一副,只不过,有个地方也许更靠近答案。他认为下了飞机应该直接去那个地点,完全不用考虑。 即将降落时,罗生收拾好小桌板,坐在他前排的安弋去卫生间时没有看到他对那几张游戏牌进行的拆分研究。安弋回座位时,两人对视一眼。最后,罗生替老年同桌取了头顶的小号行李箱,然后在同桌微笑着向他道谢中,结束了这段旅途。 “你的手怎么样?还疼吗?”这是安弋问了第四次的问题,从暹粒机场到飞回来,他一直很关心罗生的右臂。 罗生做了个抬手动作,道:“没事,换了好几次药棉,没事了。”随即频频点头,向安弋投去一个肯定的目光。 “让我看一下。” “哎?” “我看看伤口如何——”说着就去揭罗生的袖子。站在安全出口的位置,这个亲昵动作引来许多路人关注。 众目睽睽下,罗生即刻就感到不自在,他甩开安弋的手:“啧,说了没事,你要看什么?”他压低音量,但脸上神情十分厌恶。 “看吧,现在满意了吗?”罗生卷起袖子,他不明白安弋为什么突然这样关心他的伤口,但转念一想,不如说更像检查未成年人藏匿违禁品的态度。 罗生的右臂上段露出白色绷带,包扎的很好,好到不容许任何人把它拆开。 “可以了。” 安弋瞥了一眼,停留在绷带上的时间不足一秒,但贴切点来讲,那一眼好比射线,恨不得直接看到骨髓深处。 这些怪异之处都被罗生看在眼里,他保持沉默,什么都没说。他隐约意识到,安弋似乎在借着关心他,在做着某种查证。 他不知道阿丹在电话里究竟对安弋说了什么,凭判断,绝不仅仅是罗生2提前走了那么简单。 走出机场大厅的双层防护门,眼前就是巴士和出租车交替不息错峰行驶的柏油路,黝黑的路面上划着白色斑马线和车辆左右道的黄色标志。罗生和安弋就此告别,都算不上告别的形势,只相互点了点头,连“有事情就给我电话”这类语言都没有。罗生觉得他和安弋放佛刚刚在机场认识的,互相搭把手拿个箱子之类,然后就如此简陋告别。谁会看得出这背后,他们一起经历了几天诡异的日子。 罗生并非惋叹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而是他逐渐感触到,这其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本质上发生了转变。 确实,这种根本的转变就在几分钟后得以证实。只是罗生没想到的是,那改变竟会如此恐怖。 罗生钻进一辆出租车,关上车门就对司机说:“去和平路风清小区。” 那是他的公寓,就是那套他和安弋在里面遭遇不明枪击的公寓。他只想回去收拾点东西,然后搬到研究所去住。至于安弋说能在那里碰到“意外”,他不予苟同。他只觉得那是安弋想借口支开他的理由。 安弋的私事究竟是什么,罗生暂时没精力去思考。 机场在市郊北部,沿着一段海边山路行进了四十分钟左右,出租车正式进入市区主干线,然后过收费站。一路的棕榈树占了城市绿化的百分之七十,剩下的几乎是矮灌木和鸡蛋花。 早晨9点多,高峰期还未过,立交桥上一眼看不到头的车队长长排着,罗生并不着急,他不赶时间,相反还可以安静的欣赏城市的快节奏风貌。从柬埔寨回来,对一切高耸入云的建筑都怀有新意——终于能在夜晚灯火葳蕤时,把一座城俯瞰成一张灿若珠辉的网。 事实上,在立交桥上已经能隐约看见罗生那栋公寓楼的一角,35层的建筑,于周围都不超过20层的高楼中林立而一点都不被看见,很难。 可是,罗生却怎么都找不到公寓楼的影子。 他敲敲前排司机的座位靠背,道:“请问这里是南二环立交桥没错吧?” “是——”司机懒得像熬通宵的声音。 “下了立交桥左边是麦咭城超市没错吧?” “是——” “前面两百米是市立环保小学没错吧?”罗生感到一丝古怪,但又具体说不上来。 司机不耐烦的转过头:“我说,你到底要问什么?我开出租十几年了,不会把你拉错地方。” “我去和平路风情小区。没错就行。”罗生对着后视镜说到。 司机摆摆手,“知道了,和平路嘛——” 熬过立交桥上可以打十回小猫钓鱼的长时间堵车,罗生终于在和平路路口下车。 往里走500米不到就是公寓楼,他通常都是在路口下车,然后顺便去便利店买吃的。 罗生惯常拎着各类膨化食品、啤酒、方便速食出了便利店。是的,惯常,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只是……他走到往常该转进去的小区大门时,他被吓傻了。 他的公寓楼,消失了。 不是那种会让人理解为拆迁的消失,就是消失了。事实在告诉罗生,这块地从没矗立过那样一幢35层的公寓楼。 第29章 质变 一个零件加工厂。一层平房,成品字形的三排。余下就是空地和攀着藤蔓植物的外围墙。几张废纸躺在地上,覆着脚印。 围墙上两米高带铁丝网的大门锁着,紧紧的。沉重的大号挂锁上刷了深绿色油漆,连锁孔也不得幸免。罗生凑近了看,剥落的油漆下面全是锈迹,再看锁孔的状态,这把锁至少十年没人开过了。 原本应该是公寓楼的地方,现在是个十年没人进去过的零件加工厂。而且使用面积和周围建筑十分协调,不大不小刚合适。感觉天生就这样了。就连那些厚厚的藤蔓植物也兼顾着旁边小商店的门脸,长得恰到好处,只簇拥在门边的墙壁上,然后攀爬于侧墙直至上面三楼,如浪的墨绿色盖在一起,层层叠叠,十年的灰尘积在上面。一看就知道,这些植物明显不是这几天就能长出来的。 罗生前后左右环顾一圈,结论是:除了公寓楼不见了,所有都没变。 罗生掐了自己一下,就在右臂伤口的位置,十分用力,疼得自己后脊骨直冒冷汗才歇手——不是做梦,很疼,很真实。可眼前的一切无法解释。 他冲进紧挨着工厂的一间小商店,卖杂货和酱菜的。店主他认识,一个四十多岁丧夫的女人,膝下无子女。 罗生进门就问:“陈姐,旁边……怎么回事?”他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虽然他很想直接问“这四天以来,旁边究竟是什么鬼?”但考虑到对方不是疯狂科学家,所以罗生的措辞比较含蓄。 “什么怎么回事?”女人一脸诧异。 “旁边……的工厂——”罗生开始意识到他的问题有点蠢。 “工厂?你说旁边的工厂?”女人象征性的从柜台里伸脖子看了看,“倒闭啊,好多年了,一直这样。” 言毕没看罗生,像是不认识他,只顾着低头摸什么东西,罗生低头看了看,透过玻璃柜台,才看清里面蹲着一个孩子,于一个更小的矮桌上写写画画。 “好好写作业,你爸一会就回来了。”女人再次抬头对上罗生的视线,“不好意思,您要买点什么吗?” 换做以前,陈姐会说“小罗,又下来买方便面了?” 现在来看,这女人打出生就没见过他。 “这是你家孩子?”罗生看着柜台下面的小孩,神情惊愕,他第一次在别人家的小孩身上看出一股寒意。陈姐没有孩子的,她刚刚怎么说——“你爸一会儿就回来了。”陈姐死了丈夫。会有女人在四五天之内就结婚生孩子的吗?(必然排除领养的情况,罗生会告诉你母子极其神似的相貌就仿佛dna螺旋链直接写在脸上。) 女人笑道:“是啊,成天贪玩,难教。” 罗生木讷的点点头,没再说话。他想到刚才去便利店时老板也不认识他,但他认识老板,过去一起喝过啤酒、还问他一个月挣多少钱的男人。 不用再依次求证了,罗生想,他的公寓楼就像玛雅文明一样瞬间消失,而且是毫无痕迹的。 他走出小商店,回望整条街……等一下,他不能这样推测。 公寓楼消失了,周围所有人对公寓楼的记忆就自动删除,然后在不知觉中自动植入新的认知——这里一直是个零件加工厂。既然如此,为什么连罗生也一起删掉了呢? 罗生捏着手心,他想到一种可能——问题不在公寓楼,而是他。 因为他和公寓楼有关?不,应该说公寓楼和他有关。这是两个概念。他下了飞机要去的,不是别的地方,而是公寓楼。如果他选择去麦咭城超市,那消失的也许就是超市。 症结是,他出了问题。但问题是什么,他不明白。 罗生打算进一步证实他的推测,于是急忙拦车去西城郊——黄油猫研究所的位置。 坐在出租车后排的罗生不断看路标和周围建筑,没有变化,一切无异于过去的任何时候,要说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那就是此刻下起了雨,毫无预兆的,似乎连乌云都没出现过,雨滴就开始飘落了。 罗生觉得雨水看起来似乎比平时要白,但他没怎么在意,只听淅淅沥沥的声音打在车窗上。 “到了,说好不打表,六十五。”司机在前面提醒到。 “好的。” 罗生付钱,然后下车。转头看向左边……铁门连接着围成矩形的铁栅栏,里面树影婆娑,一栋三层灰白色类似教学楼的石墙建筑坐落在最深处,从密荫中露出的房子一角。白底黑字牌匾挂在铁门上,正是黄油猫研究所。 罗生正准备摸钥匙开铁门,下一秒,他惊住了—— 锁开着,这把锁的钥匙持有者除了程胤就是罗生,据罗生所知taro也没有,但现在不管钥匙被谁拿了,总之,锁开着,只有进去,才知道谁在里面。 雨越下越大了,多想无益,罗生拉开铁门进去,小跑着往里走。曲径通幽的小路蜿蜒着伸向里面,视线截断在一颗大树的转弯处,此时,罗生发觉眼前有东西看着不对劲。 是雨。他伸手接了几滴,在指间捻开……晶透的胶状物正于两个指腹间拉成丝状,就像小时候吃的搅糖。以大滴大滴的形状直往下落,啪啪的砸在圆石小路上。就好像主司下雨的某神不高兴了,把雨水换成了胶。 周围即刻变的模糊不堪,灰白一片,然后越来越多的胶雨往下滴,从开始的“小雨”演变为“大雨”,许多树枝被压弯,蹭着罗生的头顶,就像挂着厚厚的松脂,路面也变得黏住鞋底……罗生有点慌了,他用衣服罩着头顶,来不及细看究竟怎么回事,飞奔着往研究所里冲。就在他踏上建筑楼门外延伸的三层石阶时,身后“啪”一声,一颗不太粗壮的小树被压断了。 惊慌中,罗生还来不及喘息,一股腐蚀性酸味钻进鼻孔,紧接着,脸和手开始刺痛红肿,全是接触过胶雨的部位。他急忙找钥匙开门,同样,这里的门也没锁,顾不及许多,罗生撞进门内,只管先奔向盥洗室…… 这些东西是什么?有毒吗?被淋到会发生什么?为什么有腐蚀性……罗生一边快速洗澡,一边罗列诸多问题,这些黏糊糊的东西可以被水冲掉,但衣服无法挽救,罗生看着刚刚脱下的衣服,它们正在被腐蚀,颜色变黑,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罗生换上干净衣服,然后走到窗边向外看……仅仅在他洗了个澡的时间里,外面的景象堪称面目全非。 有种感觉,就像炙热夏天的雪糕——城市在融化。 第30章 你读过圣经创世记吗 研究所里没人。 罗生检查了三层楼,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除了他自己,找不到第二种活物。他记得和安弋离开研究所的那天,他锁了门。 但眼下不是纠结门锁问题。罗生看到三楼房间的屋顶已经变黑,就像一层厚厚的沥青,慢慢的,正顺着墙角流下来。罗生估算着,用不了多久,整个屋顶就会塌陷。 他急忙抢救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但没办法关爱所有,只能把重要的抱走。罗生把文件搬到一楼,还有一些他认为重要的东西,都挤在一楼走廊里。见缝插针的,他找到落脚点站住,然后预算着房间分配。 一共五个房间,一间盥洗室一间厕所,余下一间仓库和两间实验室。这里没有地下室,但从暂时避难来考虑,一楼还算安全。因为实验室的存在,这一层的墙壁和屋顶都特别厚,程胤曾经做过特殊材料处理,但罗生不知道这对外面落下的腐蚀性液体是否具备防御效果。又或者能防御多久。 正当罗生考虑上策时,门外传来紧急的叫喊。 “里面有人吗?开开门,请不要见死不救——” 罗生踩着几张资料跳到门边,透过门上的玻璃方框向外看,一张脸也借着玻璃朝里面张望,仓皇失措的瞪圆眼睛。罗生和那人的瞳孔对到一起,那人拍着门又喊:“求你,开开门。”然后指了指身后,罗生看过去——天呐,外面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很多地方就像黑椒酱汁一样一滩一滩的。 “快进来。”罗生打开门,外面小路上还扔着一块腐蚀严重的木板。看样子这人能撑到这里就靠那块极具献身精神的木板。 门一开那人几乎是栽进罗生怀里,“总算还有善良的人,之前我在另一扇门前求救,里面的人宁愿看着我化掉。”他一边脱衣服一边说,“有衣服换吗?工作服也可以,谢谢!” 罗生关上门,这才看清楚,来人其实是个女孩儿,天使艾米莉那种短发,甚至更短一点,样子清俊,比起女孩,更像个面容秀逸的男孩,其实很有美感。她的衣服上已经有很多窟窿了,但衣服是一件男士夹克外套,恐怕也是她半路捡来当防护衣的。 女孩脱下外套扔在门边角落里,身上只剩下一件草绿色短袖t恤。下面的牛仔裤还好,只有膝盖破洞,但明显就是条破洞牛仔裤。 罗生指指盥洗室,“在里面,你可以清洗一下,门后挂着一件衬衫,是干净的。” 女孩什么都没说,点点头进去了。 罗生又到门边看了看,外面没有人,原本葱葱郁郁的小树林已消失殆尽,地面上只剩下沥青一样厚厚一层。胶雨似乎也变小了,但仍旧像毛毛雨一样持续往下落。 天空阴沉沉的,灰白的颜色仿佛一张巨大的死人皮,不知道还会从上面落下什么来。 十多分钟后,女孩从盥洗室里出来,穿着罗生说的那件白衬衣,那衬衣原本是程胤的,袖长遮住了她的两只手,衬衫里若隐若现的纤瘦身体。尤其xiong部透显出内yi的样子。 罗生看着女孩,喉结在滑动,吞咽着燥热。不过他清楚现在是非常时期。世界承受灾难,人类无瑕谈情。 女孩看着罗生笑笑,脸颊两侧挂着好看的梨涡,“有点大,但已经很幸运了,有避难所,有衣服换,还可以洗脸,谢谢。” “别客气,你叫什么?”罗生问道。 “乔篱,医科大的学生,还有半年就毕业了,遗传学专业,现在是难民,你好。”乔篱伸出手,但马上又缩了回去,“还是别握手了,真像土鳖。”她呵呵笑道。 罗生也笑了笑,“是啊,我还不能保证这个避难所能支撑多久,所以你别抱太大希望,那雨还是什么的再下大了,我俩就是恐怖蜡像馆真人秀。” “你真会开玩笑,能给口水喝吗?”乔篱问道,随即依在一堆文件上半坐着,四处观望这条走廊的样子。 罗生点点头,从仓库拿来一瓶矿泉水,递给她,女孩一口气就喝掉大半瓶,然后用袖子擦擦嘴角,长长吐出一口气,说道:“你没出去过吧?外面很恐怖,很多人死了。地铁站、地下商场、还有医院都挤满了人,很多人都不健全了,缺斤少两的。被淋的严重的脸都不见了一半。 木质的东西基本没有防御力,我们学校养白鼠的棚子全腐了,腐蚀的很快,白鼠死的很惨。金属是目前抵御最强的,钢筋混凝土建筑也能撑一下,但外层基本已经变黑了。 我和同学一直躲在学校的餐厅里,那里有金属柜,后来我觉得不能坐以待毙,学校都是砖墙建筑,撑不了多久,我顶着金属板出来的,路上就被人抢了,发生灾难的时候人都变得野兽差不多。好不容易又捡到一块木板,如果你不开门,我真不敢想象我会怎么死……哦,这东西有股烂苹果的酸味,很臭,你闻到吗?”“ 罗生知道她说的是那些胶雨,他点点头。“闻到了。”乔篱卷起裤脚,露出一截小腿给他看,幼滑的皮肤上有几处红肿很严重。 “弄在身上很臭。” “快去洗洗,清水可以洗掉。” 看到罗生有点紧张的样子,她耸耸肩道:“没事,我清洗过了,估计消肿还要点时间,但也可能一直这样,谁知道……外面的街道上有融了一半的尸体,我亲眼看见一个人完全化掉不过是五六分钟,是学校的一个疯子,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没穿衣服就跑出去了,说上帝降生命之水,要洗涤自己……很可怕,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能不能做末日的最后见证人。” 乔篱说完的时候目光有些呆滞,罗生也提不出什么好建议,只是微微低垂眼睫。 想了想,他觉得有些奇怪,就问:“那疯子为什么那么说?” 乔篱眨眨眼睛,“你信上帝吗?信我再告诉你,不信说多了也是废话。” 罗生觉得自己还不能称之为一个完完全全的信徒,但发生的所有事情来测定,他已然承认,人类,或者说我们,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存活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们以感知为存在,却不知道自己看不见的那些有多么庞大。 也许,我们以为这个世界秩序是正常的,却不知道这个秩序是在某种巨大而不可想象的机能作用下刻意维持,其实维持的背后才是正常的样子。 罗生轻轻说道:“我信。” “你读过圣经创世记吗?” “两者……有关系吗?”罗生有点弄不明白。 乔篱笃定道:“有,而且关系很大。” 罗生想了想,其实他就翻过第一页,算是根本没看过,于是抓抓头发,道:“读过一点,不全。” 欲要从资料堆里找出点相关东西来看一下,但根本就是大海捞针,罗生无奈看向乔篱,等待对方讲解。 “现翻圣经?”乔篱看出罗生的意向,摆摆手道:“不用了,我讲给你听,圣经创世记里,其实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逻辑陷阱……” 第31章 心甘情愿的瘾君子 罗生和乔篱面对面坐着,在储存生活用品的仓库那间。乔篱对这里丰富的高品质食物赞不绝口,甚至惊喜的跳起来——食物的袋子上都标示它们还在保质期内。 “不用出去买东西了,这些能撑一段时间,我食量不大。”乔篱嘻嘻笑着看向罗生,以征求的眼神,“你不会残忍的让我饿死吧——” 这些东西都是程胤让人定期送来的囤货。罗生当然会很慷慨,他都没打算计划分配食物。 吃完再说,办法都是逼出来的——他就是这么想的。毕竟死亡可能比计划分配食物来的更快,与其考虑后者,不如汲汲于眼前。比方说咽气的那一刻后悔没把最喜欢的一块蛋糕吃掉,结果饿着肚子含泪九泉。 超级他妈死不瞑目啊! 见罗生沉默于思考,乔篱突然跳起来,以一种鸿蒙初辟的大悟精神道:“啊!你不会是打算模仿那些灾难片里的变tai,非常时期在同一屋檐下,预谋着不但不给别人吃东西,还把别人给吃了?那我真可谓死的比外面那些还惨。” 突然觉得这女孩挺有意思,罗生忍俊不禁。 “吃你?听起来很刺激,不过我没这么想。”他一边笑一边摇头,然后用下巴指指那些零食,“吃吧,又不是什么稀奇货。但是先把刚才的话说完。” “创世记?嗯好的,我先吃一袋薯片行吗?” 罗生朝架子上的食物打个手势,免去他说“请”字,乔篱抓来一袋薯片,撕开铝箔纸,拿了两片放进嘴里,嚼出了咔擦咔擦的声音。 “我先念几段给你听,你自己去发现问题,如果尽其所能也没发现是什么问题,我再说穿好不好?” “嗯。”罗生点头。 乔篱吮了吮拿薯片的手指,然后道。 “创2:8耶和华神在东方的伊甸立了一个园子,把所造的人安置在那里。 创2:9耶和华神使各样的树从地里长出来,可以悦人的眼目,其上的果子好作食物。园子当中又有生命树和分别善恶的树。 创2:15耶和华神将那人安置在伊甸园,使他修理看守。 创2:16耶和华神吩咐他说:园子各样树上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 创2:17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以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咬在“死”字上时,乔篱眼睛透出一股神秘莫测的光,仿佛死是全篇的最终结局。 “怎样?听出来吗?”她又问。 比自己小十岁的女孩扔过来的问题,就算不能回答的十全十美,但既然存在异常,总不会一点都发现不了。 罗生又开始觉得脑子混沌,这几段他确信听上去没问题,而且谁会怀疑圣经?等着下地狱吗?话说回来,逻辑陷阱在表面上也无法看穿,自己是哲学毕业,怎么可能发现不了。罗生似乎看见曾经的导师正在用书本敲他的头。 “是关于哪方面的逻辑陷阱?”罗生问道。 乔篱勾起嘴角,挂着梨涡的笑容更灿烂了一点:“我提示你一点,自由意志。” 罗生的心猛跳了一下,又是自由意志,这十几天来神经一直被折磨的问题。这是我的菜啊,罗生暗忖……又想了半天,是,这里面有大文章,可就是找不到入口。他最终把想不出来的责任推给身心疲惫,然后投降。 “乔老师请指教。” 乔篱撅起嘴:“没意思,脑子长着干嘛用的?你这么快就投降吗,大叔?” 大叔?罗生急忙摸了摸下巴,是否几天在柬埔寨就把自己消磨成一个老男人。他的下巴光溜溜的,洗澡时刚剃过,还有须后水的清香。不过此刻他确实疲于思考,“嗯,早晨没吃健脑丸,迟钝了。” 乔篱拍拍沾满薯片碎屑的手,道:“好吧,我来讲解,问题从第一句开始‘神在东方的伊甸立了一个园子,把所造的人安置在那里。’你明白所造的人指谁对吗?” “亚当。” “对,换句话说,神一开始把亚当造出来,就把他安置在伊甸园里,没别的地方可去。对吗?这句话这么理解是不可置疑的。也不可能有第二种解释,对吗?但这就是陷阱之一,也是整个陷阱的源头。那么试问,亚当是否一开始就没有自由?” 罗生张嘴愣着,对乔篱的大胆设想感到一丝恐惧。没错,这并非断章取义。罗生打开手机,想查询圣经创世记第2章第7节的内容,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第7节是耶和华,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将生气吹在他鼻孔里,他就成了有灵的人,名叫亚当。” 乔篱像是能洞穿他的内心一样补充道。罗生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心砰砰砰加速跳着…… 乔篱的声音继续在他耳边响起:“接下来的第8节亚当就被安置在伊甸园了,第9节,‘神使各样的树从地里长出来……’长出什么样的树也是神安排的,这一节不用再说明。直到第15节,陷阱又来了,‘耶和华神将那人安置在伊甸园,使他修理看守。’看明白了吗?亚当没有选择去做其他工作,只能看守伊甸园,直到后面——” “我懂了。”罗生打断了乔篱,他想到哈里法兰克福在《意志的自由于个人的概念》中提出的设想—— “拥有自由意志”意味着能选择另一种方式行事,自由意志提供了一个替代性的方案。 设想亚当在伊甸园里可以自由行动,并且饿了就吃树上的果子,可他却不具备自由意志,因为他没有其他选择,至少他不能去海里捕一条鱼。 罗生把这个设想对乔篱复述了一遍,乔篱点头。 “没错,就像你说的这样,而且这个陷阱还没完,直到后来——创世记第三章第1节,‘耶和华,神所造的,惟有蛇比田野一切的活物更狡猾。蛇对女人说,神岂是真说不许你们吃园中所有书上的果子吗?’你现在也许已经在考虑,一个全知全能全善的神,为什么要造蛇这种东西出来? 然后蛇引诱了夏娃吃善恶树的果子,记住,是蛇引诱的。其中第5节说道‘因为,神知道,你们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陷阱是什么你总该明白了吧——” 罗生点头,他已经清楚了乔篱的意思。 亚当、夏娃、和一切牲畜、飞鸟、走兽,都是神造的,暂且不说亚当被造出来时有没有智商,但不可否认,他拥有生物的一阶想要做这做那)和人类所具备的二阶即有关想要做某事的标志着反思性的自我评价)这也是人类和生物的区别。 比如说你想吃东西你就会去吃,但你想杀个人会先做出评价。 而自由意志意味着某人自由的拥有对其想做之事的意志,当你具有你想拥有的意志时,就符合了二阶也就有了自由意志。 那么,设想夏娃被蛇引诱时,她产生了二阶她想变聪明,想知道善恶之分。之后她吃了果子的行为也符合她的二阶那么,我们怎么能确信蛇的引诱和夏娃的不是神所赋予的呢? 这也同样适用在亚当身上,他们都是神创造的。或者说我们。 我们是自由的吗? 罗生眼前一片空白,整个人定格在思绪里久久不能回神…… 第32章 所有玩家的解释 再设想,一只机械乌龟,遵循内在装置的设定而爬行,左爬右爬,遇到障碍会根据设定自动避开;而另一只上发条的乌龟,在发条的外在驱动下爬行。 哪只乌龟是自由的? 强加外力与内在装置。 如果我们被制造出来,被设定。内在装置就等同于思想,而外力因素就是诱因。 两种乌龟都代表我们,没有第三种。 “是上帝决定了亚当的行为,上帝决定了一切。”罗生喃喃自语,突然被一块名叫徒劳无功的巨石砸毁了神志——他的游戏是否像克里斯托弗史密斯的《恐怖游轮》那样无限循环下去…… “是的,你说的没错。”乔篱抿着有些干燥的嘴巴,眼珠又在食品架上打转,这次她没问罗生,直接拿了一瓶水就喝,自打进来这人就像饿了好几天的样子。 “可是亚当受到的惩罚并不表示这个陷阱就结束了,上帝仍继续用另一种方法测试所造之物的自由度。”乔篱又是一口气喝掉一瓶水,她咂咂嘴说道。 罗生开始有点后悔自己说这些食物不是什么稀奇货。如果数量在短期内迅速被某人削减的话,这些东西将开始变得稀奇。 “而那种方法——” “游戏。” 罗生重重吐出两个字,几若把体内一直狂跳的恐惧也吐了出来。 乔篱猛抽一口凉气,嘴巴张得大大的,停在吸气的状态。她看着罗生的样子,可以用“表情崩裂”来形容。顿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你也在玩?” “也?”罗生蹙起眉,意识到这个字似乎承载了无限大的内容。 “二重身游戏,我不是太自负的说,除了这个游戏目前没有第二个。” “等一下……我没记错的话,你说是你是医学院的学生,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是玩家之一。” 等一下,是该暂停一下。罗生对着自己急于听到乔篱往下说的想法做出停顿的指示。亦如重磅炸弹的一句话,瞬时让罗生觉得整个人都轰了一下。 他需要整理头脑,他比较偏向单一思考,如果思考线路变的复杂,他的智商就会自动降至15以下。 二重身的游戏,原来不是他一人在玩。 “你也是玩家,我没说错吧?”乔篱眨眨眼睛,“你的反应已经默认了,别问我怎么看出来的,我是过来人。你这种状态属于反抗期,我见过。不相信、怀疑、不停问自己要不要继续玩、还是就此罢手?不知所措,对吗?”乔篱的眼睛里又闪过一丝光芒,似乎在告诉罗生她知道的远超他的想象。 “是的。”罗生点头承认道,又问:“你也有二重身?” 乔篱摇头:“现在没有,之前有。” “你玩完了?” “听起来怎么有点别扭,不过好像是可以这样说。我玩完了。”乔篱耸耸肩,一副趟过雷区已经晋级的做派。 “你杀了她?” “excuseme?” “我说,你杀了你的二重身?” “我为什么要杀……啊!”乔篱大叫一声,突然捂住嘴,下一秒她又松开手,缓缓的,才道:“我明白了,你的是杀人游戏?” “你的不是?” 罗生更加惊愕了,就好像他一直看见的复杂图画突然爆出了真实尺寸,他看见的其实只是渺小的一角,其他部分需要他穷其一生去理解和惊讶。 乔篱摇头,“不是,每个玩家的二重身游戏都不一样,我的是找门,谁先找到指定的门谁就获胜,然后赢家就可以进到门里。” “门里是什么?” “这里,我的意思是说,门里就是回到现实世界里,不过这是我们以为的现实世界。” “我们以为——”罗生的无限惊讶一浪接着一浪,都是及其猛烈的压过他的头顶,让他喘不过气来。 “先别说我,说说你,也许我可以帮你。” 乔篱打断罗生继续盘根问底的趋势,然后把话题引向对方。 “帮我?” “对,二重身当中,我遇上了你,算你走运,至少我可以给你正确方向的建议。”乔篱一边说着一边又游移到食物架旁,她死皮赖脸的笑了一下,手上已经拿着一盒饼干。 “你是从不长粮食的星球来的吗?”罗生无奈问道。 “差不多,游戏期间我一直饿肚子,那地方没东西吃,你……不会把我赶出去吧?”乔篱弱弱的说道。 看她一副卖萌装傻、可怜兮兮的表情,罗生翻个白眼,扬了扬下巴,省掉他说“吃吧。” 乔篱打开饼干盒,从里面撕开铝箔纸袋,手法熟练,罗生可以想象这个人大部分进食的时间,吃的都是零食。 “怎么帮?你有捷径让我走?” “你把事情前前后后告诉我一遍,我得先知道你进行到哪一步了。”乔篱把一块曲奇饼塞进嘴里,很满足的嚼着。 “好的,可是我想先问个问题。” “请问。” “有多少玩家?” “答案也许会吓死你,你要听吗?” 罗生点头。 “所有人。答案是所有人。” “怎么可能?如果地球上所有人都有二重身,世界肯定乱套了。” “大叔,我们只是活在我们感知到的时空里,甚至都不是全部,比如现在我在你面前吃饼干,可是下一分钟我走出这个房间,并且关上门,留在这个房间里的你怎么知道门外的我在做什么,或者说门外究竟有没有我。所以,他们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或时空里存在着。只是游戏不是每个人都玩。” 又是大叔,罗生真相此刻就去照照镜子。也许在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眼里,自己就是大叔。 “你的意思是,每个人都有二重身,存放在像储物柜的另一个时空里,上帝凭喜好从柜子里挑出一些看着不顺眼的,然后把他和二重身放到一个时空里,再抱着手看他们互相火拼,对吧?” 乔篱笑的前仰后合,在好不容易止住笑的空隙说道:“上帝听你这么说一定让你完败——”说完她又咯咯笑个不停。 “那你说怎么解释?” 乔篱敛住笑,说道:“好吧,我打个比方,如果你有两个一模一样的xbox,但是你不确定哪一个用起来更顺手,你是否会把两个放在一起,通过玩游戏来比较?我能说你在看着两个xbox火拼吗?所以你不能那么认为,你只是为了测试。原谅我读书少,这是我能找到最适合的比喻了。” 罗生听懂了,可是疑问再次接踵而来。 “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开始只有一个xbox不就好了,何必搞出这种麻烦事。” “这是个大问题,我也不清楚,你去问上帝好了,为什么祂要造一模一样的两个我们出来,或许祂雇佣的程序员出差错了,所以上帝用这种方式来补bug。” 罗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偏头看向窗外,灾难性的胶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说话期间他都没顾及过外面的情况。现在来看,外面除了一片狼藉就剩下安静,死寂般的安静。好像生化危机2的开场,只有废墟,看不到其他生还者。 也许是因为研究所地处市郊,本来就鲜少有人。这种情况大家都躲着,谁也不会出来,也许市中心会不一样。罗生这么想着,他把视线移回乔篱这里,然后把自己的游戏巨细靡遗说了一遍,期待着乔篱——这个吃货玩家——能告诉他接下来怎么办。 约莫二十分钟,乔篱听完,做了个深呼吸……然后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她再次睁开时,惊愕的瞪着罗生。 “天呐——你竟然改了程序,难怪我们身处灾难当中。” 第33章 偷天换日 灾难? 把城市毁容的胶雨吗? 还有许多死了的人。恐怕明天就有相关部门公开伤亡人数和财产损失量。不过网路没断——用不了很久,也许就是等会儿——所有网络媒介的头条都是关于这场恐怖灾难的报道。弹窗会以每5秒一条消息的速度弹出来。 不知道官方会解释为什么,如果区域仅限于这座城,多半会解释为那什么什么泄露导致。都是这样,只有跟污染有关的东西可以“说不清楚”。 罗生又看看窗外,难以置信,导致外面融化成沥青一样的不明物质,和他有直接关系。或者说他是罪魁祸首。 “这是我造成的?”罗生的情绪里带着疑问和不满,他觉得自己是无辜的。 “是的,大叔。”乔篱像个审判者一样点点头。然后接着道:“你打乱了祂的布局,所以,祂只有大洗牌。”她指指头顶,再次强调她措辞里意有所指的大boss是谁。 “没道理。一个我就能引起那么大的反应,需要死伤全城?直接把灾难作用于我身上不就可以解决问题吗?” 乔篱摆摆手道:“不可以。灾难作用于你问题也不可逆了。就像你的电脑发生不可逆的程序错误时,你会怎样?” 罗生一惊,从齿间挤出三个字。 “格式化。” “从某种程度上讲,全城大灭绝就等于格式化,不是吗?” 谁说不是,这种比喻听起来虽然没水准,但却清晰直接的解释了问题。 罗生抓了抓头发:“现在灾难暂停了,算是中场警告吗?” “算是吧,我猜的,我也没遇过这种情况。”乔篱晃着脑袋,把最后一块饼干放进嘴里,然后又说:“你没发现吗?你的游戏当中有个断点,就是你在柬埔寨那间spa馆里,一定发生了某种不可逆的转变,所以才造成现在的状况。” 断点——确实有一段较为模糊的记忆。罗生用力回想…… 7月12号,约莫下午4点左右,他在spa馆内的一个房间里醒来,里面的熏香是麝香加柠檬味的,他记得几个小时前自己就是在这个房间睡着的,或许是……罗生不肯定,因为这里同样款式的房间很多,他感觉哪里不对劲,脑袋浑浑噩噩的,胃里翻搅,有想吐的感觉。他不记得中午吃的什么,甚至感觉对很多事情都开始记忆不清晰。之后他和安弋去找剥桔子的僧人,但扑了空,得到一张看上去属于他的牌。再之后就这么和安弋一起回来了。 对,说到安弋,那个冷静到超乎寻常的男人,从接了阿丹的电话就变得异常。胶雨侵袭的时候,罗生打过电话给他,但无人接听。他无法估量安弋会发生什么意外,希望他安然无恙。在面临灾难时——尤其会引起人与人之间失联的灾难,人的担心只是种无力又没用的表现。那时只能祈祷。 “想到什么吗?”乔篱问道。 罗生眯起眼睛,有种呼之欲出的东西正在嘴边跳动,可他仍然说不出那是什么。 “想不出来。” 乔篱也露出犯难的表情,她似乎也在回想什么东西,两手抱臂,咬着嘴唇。 “你和二重身用什么区分?”她像是突然搜索到重要信息一样抬头问道。 罗生楞了一下,随即道:“枪伤。我的在右臂,罗生2的是右腿。” “罗生2?你是罗生1?真有意思,我才没那么好心称呼我的二重身。”乔篱的笑带着讥讽。 “那你怎么称呼?” “我是本宫,她是贱ren。” 罗生无奈的笑笑,然后卷起袖子给乔篱看伤口,右臂上段正缠着绷带,他回来洗澡之后更换的。 “能拆开我看看吗?” “拆开又要缠上,麻烦。” 罗生不想拆,但乔篱却执拗道:“你拆开,我有疑问。” “什么疑问?” “拆开看了才知道。” 罗生啧了一声,没好气的拆开绷带,心想这女孩真是麻烦。 “等一下你负责帮我缠好,反正你是学医的。” “没问题,你拆。” 白色绷带一圈一圈的打开,剩下最后一层时,乔篱按住罗生的手:“大叔,你确定你中的是枪伤,没错吧?” “是啊。” 随着话音,最后一层绷带滑落下来,乔篱瞪大眼睛仔细盯着罗生的上臂。 “不对啊,你这个是刀伤,还割那么整齐,本宫鉴定,是刃口锋锐之利器所伤,目前已经愈合了。” 罗生怔住了,完全没听到这位新时代仵作说些什么,只顾仔细查看手臂。 右上臂肱三头肌下两公分处,一条细长的粉白色疤痕横在眼前,长约三公分,能看出切口很整齐,若非刃口很锋利的刀具,绝对割不出这种效果。 非常奇怪!为什么自己一直认为是枪伤呢?如果没有人在旁边提醒他,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罗生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惧正在吞噬他……猝然,像是一记重锤砸醒了大脑,他大骂一句:“艹!”旋即开始脱裤子。 乔篱被他的举动吓到了,惊的从椅子上跳起来。 “大叔,你冷静点,我和你还不到那种程度——”说完她就跑到门边,拉开门准备逃出去。 “我被人催眠了。”罗生大声解释道,他脱下右侧裤腿,膝盖上方——那个缠着绷带的地方,绷带已经几天没换过,脏污的血迹和之前洗澡的水渍混在一起,湿哒哒的裹在原处。 乔篱停下要逃出去的脚步,发现情况不对劲,她又走回来,谨小慎微的,一步一步靠近有点发狂的大叔。 罗生打开绷带,一圈一圈……最后一层几乎已经黏在伤口上,他咬牙撕开——那个子弹打穿的伤口赫然映入他的瞳孔。 子弹是从腿部后方射入,魔鬼般的距离没有伤到骨头,穿过肌肉从腿部靠外侧的地方飞出来,前后间距不超过两公分。 随着他意识的醒来,疼痛开始从腿骨深处渐渐侵袭而至。然后变的剧烈、钻心、无法忍受……像是硬生生剥掉他的肉。 “我艹——”罗生又骂了一句,一部分因为疼痛,但更多的是一种天崩地裂的觉醒,因为他现在才发现这个问题。 乔篱盯着那个已经感染的枪伤,神情复杂的说道:“我知道了,你被掉包了。” 第34章 身份曝光 城市下水道里挤着相当多的人,又闷又湿。各种各样的臭味混杂在一起,早已超过了六个分子,恐怕是几百万个分子,闻不出是什么味道,莫如说嗅觉近乎失灵。 婴幼儿拼命哭叫,母亲们一边哄一边啜泣,老年人对各类天神做出祈祷,或十字架、或佛珠,在这个昏暗恶臭、两脚泡在脏水里的地道内,这些物件成了他们拯救自己的唯一依托。 年轻的男士会冷静一点,他们安慰着老弱病残,但看过死在下水道口的尸体——腐烂得令人吐空肠胃——几乎没人能内心平静。 所有人表情都一样——煎熬。 罗生贴墙站着,默不作声等待出去的机会。 几个小时前,他躲进这里就一直背靠墙站着,虽然他很想就地而坐,他非常累,希望能像那些毫无顾忌的人,对地面汲到脚踝的脏水视而不见,直接坐在水里。可罗生不能,他腿上有伤,主动防御能力处于弱势,尤其水里还同时泡着老鼠和人的尸体。 他的右腿——如果其他事情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会暂时忘记在这件事上对自己做出的残忍行为。 罗生重重吐出一口气。想起消音器抵住右腿毫不犹豫扣下扳机的瞬间,他的五脏就开始痉挛,抽搐着扭在一起。 简直是要命的疼,当时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但是很值,他拿到了主动权——写着“你是狼人”的那张牌。 “拿到这张牌,你才有赢的机会。” 乌鸦说这话的时候,罗生正准备以罗生2的身份去找剥桔子的僧人。 那一刻起,他就想好了欺骗上帝。 走这步棋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之内,甚至他想都没想过。在过去不到24小时里,罗生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有两个:他在spa馆内遇见那个意想不到的人;和他发现了安弋的某些事情。 那个意想不到的人,就是乌鸦。还有另一个更贴切的称呼——吹笛者。 狼人游戏中,吹笛者曾经被赶出村庄,多年以后以另一个身份回到村庄报仇。吹笛者的作用是迷惑村民,如果最终剩下的营阵中,都是被迷惑的玩家,吹笛者就达到了报仇的目的从而赢得游戏。 这也解释了罗生在飞机上看到乌鸦口袋里那根细细长长的笛子,他并不真的在吹它,但它是一个重要提示,就看罗生能不能发现。 “如果你看破我的身份,你就会知道我和程胤是对立面关系了。” 当罗生揭穿乌鸦的身份时,他们坐在spa馆内一个没人会注意到的小房间里谈话,这场秘密的谈话也避开了安弋的耳目。 “但我不是那个被程胤赶走的taro。”乌鸦否认道,他至今也没见过taro。 taro——如果有这号人物的话,他肯定是某个角色。罗生这样想。 目前为止,罗生大致清楚,整个游戏中的所有角色都有作用,换句话说,他们都是一张功能牌,在这种身份测试游戏当中,其作用就是提示。 taro总会曝光的,罗生确信,他会在适当的时候遇到这个人,然后从对方手里获得提示,最终找出被杀者是谁,游戏就结束。 “大致就是这样的过程,早在你被抓进警局时我就想告诉你,可那时你选择相信那个警察。”乌鸦在为自己一出场的情形做解释。 “可现在也谈不上你百分之百帮我,你站我这边是因为你要报仇。” “没错。”乌鸦那张阴险的狐狸脸微微一笑。 “所以我赢了就等于程胤输了?” “是,程胤和你的最后一次谈话已经很清楚,他摆明告诉你你是受支配的,他安排你输,你就不会赢。” “游戏开始之前程胤就知道结果,可以这么说吗?” “不完全,他清楚结果,但游戏测试依旧要进行,所以,就存在了不稳定性。尽管他认为就连发生意外都是设定好的,可还是有意外的意外,就像我们现在的谈话。” “为什么非要进行这种游戏测试?” “你去问上帝吧,大概程序出错了,或者上帝发现他制造的东西出现了不可控因素。” “程胤是什么角色?” “他不是游戏角色,他是管理者,管理所有的游戏。” “那你呢?只是吹笛者?” “是的。” “那游戏结束了你去哪里?” “你玩游戏的时候会问某个npc游戏结束他去哪里吗?” “哈……好吧!”罗生笑道,“可是管理者应该知道有吹笛者的存在,你不担心他把你删掉?” “不担心,就因为现在程序出错了,他有照看不过来的时候。” “安弋是什么角色?” “我不清楚,你应该比我熟悉他。” “我原本以为他不是游戏里的人。” “罗生,我们都是,所有人都是。只是那个警察是什么身份,我到现在也不清楚,这点很奇怪……” 安弋是谁?罗生靠着下水道的墙壁想着,这个问题让他沮丧,甚至感到难过。 他回忆了他和乌鸦的大部分谈话内容,也清楚了下一步该如何做——在他去过石室以后,又从乌鸦手里获得一个提示——去研究所、程胤的房间找一张不一样的牌。 “我只知道这个提示,别再问更多的,npc并不是万事通,余下都得靠你自己。” 乌鸦解释着,这个提示将和“你是狼人”那张牌组成一个新答案。 “没人知道你竟想出掉包这种玩法,我的建议是你继续用罗生1的身份,你也可以有获胜的机会,事情发展一直都在变,不是吗?” 事实上罗生在spa馆和乌鸦谈话时,他提出这个想法,提出让乌鸦帮助他,乌鸦那时也大为震惊。 “你这样打乱程序,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情况。” 乌鸦一直都在提醒他,罗生却摇头:“,不,我就是那个不稳定又不可控的因素,通过游戏测试,最终要除掉的就是我,但我不想要那种结局,我就不会让它发生。如果未来是不确定的,即便是游戏,我也要让我的未来按照我的思路发展。” “好吧,我欣赏你,我去催眠另一个你,不过你要吃点苦头,据说罗生2的右腿被那个警察打伤了……” 他们达成了共同协议,乌鸦帮着罗生掉包了罗生12之间的身份。但为了去石室拿到属于罗生2的牌,罗生必须让自己腿上有枪伤,绝不能打马虎眼,因为石室里那位知道怎么区分他们。 所以,罗生握着消音手枪,朝自己的右腿开了一枪。但是,在罗生2的右臂上,他给他留下的却是刀伤。没用枪的原因有两个:其一,只要其中一个罗生去石室取了牌,另一个不会见到剥桔子的僧人,只会看见剩下的一张牌。只要他骗过僧人就行。其二,罗生只剩一颗子弹了。 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罗生买了当晚22点的回程机票,回来后他直奔研究所,在程胤的房间——那个贴满游戏牌的房间——寻找那张不一样的牌。 遗憾的是,他没找到,整整一个通宵,他几乎把眼睛练就成条码扫描仪,还是没发现那么多游戏牌当中,哪一张和其他有所不同。 几若令他急得发疯的时候,他想到了某种东西。如果用肉眼看不出来的情况下,是否在其他工具的介入下能看出来? 于是罗生跑出研究所,甚至急得忘了锁门。他需要的那个工具在数码城才有。 正当他穿过市中心,飞奔向全城最大的数码城时,一滴一滴烧灼皮肤的粘液从天空落了下来,十分钟不到就情势恶化。罗生随人群逃进了城市下水道。 ——“你这样打乱程序,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情况。” 他背靠湿漉漉的墙壁,想起乌鸦的话。与此同时,外面也传来了消防车的鸣笛声。 第35章 攻略图 拨开一堆慌乱无措的人群,罗生来到通往地面的铁梯前。他仰头看去,原本扣在上面的井盖已经不知去向,铅灰色的天空罩在井口上方,可能比铅灰色更暗,死气沉沉的,看起来有种再也见不到阳光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放松。接下来的事情需要他付出一点忍耐力。 罗生抓住一级梯子,开始往上爬……弯曲右腿时,简直钻心的疼,罗生咬紧后牙,沁出一脑门汗。 罗生往上爬时,他听到身后也有人跟紧了他。罗生站在梯子上往下看去,几个颜色不同的头顶错落出现在脚下,听声音是几个年轻人。 “喂,可以去外面了吗?” 下面不知道谁在问他,罗生确定是问他,因为他上面没人。 “不知道,我听到消防车的声音,应该可以出去了。” 罗生终于爬到井口,他探出头——天呐!外面的样子真他妈难以形容。他估计他的人生字典里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描述。 到处都是焦黑的碳状物,或者是沥青一样的东西,已经凝固了。几乎没有一座完整的建筑,所有东西都处于腐化或半腐化状态。 几处路灯和商店的招牌在不停闪烁。许多高楼冒着黑烟,像是刚刚灭了火的样子。天空比之前看上去还要暗沉,呈深灰色。地面上许多黏在一起的东西,黑乎乎的,没有轮廓,看不出是些什么。罗生没往死人那方面想,但他心里另一个声音告诉他:就是。而且很多。 没有人走在街上,没有生机,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用“毁灭、沦陷、坍塌、死寂、绝望……”这些词标榜自己。 总之——这座城很烂、很糟、很符合“末日”这个概念。 消防车和警车正在巡逻,还有装甲车。车上的扩音器不断重复:警戒还未解除,请活着的人待在房子里,不要随意外出走动,违反制约者按刑事责任处…… 听到这里,罗生已经爬出下水道井口,一个念头遽然闪过……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年轻人正探出头来,他正想回头告诉他“先别出来。”未及开口,头顶一阵轰然巨响—— 喀—— 罗生猛然抬头,只见一个庞然大物直直冲着他的面门砸下来,他全身细胞剧烈收缩,做出了超乎意想的最快反应。一翻身,罗生滚进了旁边一个铁硼下面。 砰—— 那个庞然大物砸在下水道井口处,一个尖角直插进去……是某幢楼的一个截钢筋混凝土。罗生缩在铁硼下面,心脏砰砰砰跳着,像打雷一样,惊魂未定中,他看到井口处有半个脑袋被挤出来。只有半个脑袋,其他都没有,豆腐花一样的东西撒了一地…… 罗生看看上方,又看向井口,劫后余生的恐惧让他四肢瘫软。他吞咽了一下干燥的喉咙,慢慢的,才扶着铁硼的一侧支架站起来。 避开巡逻的警车,小心翼翼的,罗生向着变形的数码城跑去。他需要尽快拿到(或买到,如果里面还有人的话)一个夜视镜。 从研究所出来时他就想到了,他找了整整一通宵都没找到的那张牌,到底不同在哪里。 程胤的房间没有窗户,他也从来不开灯。但是他贴了满满一房间游戏牌,那么黑,既然看不见,他贴它们做什么?答案呼之欲出——有些东西也许就是在没有光的情况下才能看见。 罗生按下home键看看手机,此时,日期显示7月13号,时间12点15分。 …… 乔篱踩着楼梯一级一级往上走,嘴里嚼着一块口香糖。罗生跟在她身后,他已经习惯这个女孩的嘴随时都在动。也许这是新一代的吃货定律——吃货停止咀嚼就会有生命危险。 他们正要上楼查看腐坏情况,而且乔篱对程胤那个满是游戏牌的房间很感兴趣,从罗生陈述他的游戏过程时,那个地方已然在事件发展和口耳相承中,披上了越来越浓厚的魔幻色彩。乔篱不停祈祷,希望它在灾难的凶残灭绝下得以保存原样。 罗生不是很担心程胤的房间会被毁,他总觉得那个房间很诡异,也许全世界毁了那个房间也会坚毅不倒。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有罗生1的那些记忆?按照设定你们只是游戏开始之前一样,之后就不一样了,完全是两个人,就像不能兼容的双胞胎。” 乔篱回过身问了句,那双杏仁一样的大眼睛里透着一股好学又睿智的光芒。 不能兼容的双胞胎——罗生对这个词比较有好感。确实,他和罗生1就是这样的关系,一模一样又不能同时存在。 “既然要掉包,他肯定要万无一失,可能是做了手脚,比如记忆复刻之类。”罗生想了想,耸耸肩说道,他也不清楚具体原因,但有一点他肯定,这件事绝非罗生1独自完成的。罗生1或许有个可以迷惑别人的帮手。 说话间,两人就来到三楼。罗生一看,走廊顶端那间办公室——文件堆成山的那间——已经残缺不全。东面的窗户和连接的墙体全都没了,仿佛用硫酸烧出一个大洞,三米多高,宽度足可以五六个人并排通过。如果不小心会从那个洞直接摔下楼去。 罗生和乔篱通过走廊来到这个破房间门口,里面满地焦黑,厚厚的黏着一层。风从腐蚀的洞口灌进来,夹着一股腐烂水果的酸味,簌簌的扑到罗生脸上。 罗生示意乔篱不要进去,他目测里面很有能一踩就塌。 “真臭。”乔篱捏着鼻子说道,“有人会从那个洞直接爬进来,你不担心?” “谁会?”罗生诧然。 “不知道,罗生1,或者路人甲,我觉得房子有个洞就不安全了。” 罗生觉得乔篱在意有所指。 “你想说什么?” “没有,我只是感觉不好,别在意。” 罗生不明白她在害怕什么,他认为不会有人冒险从那个腐烂的洞口爬进来,但看女孩紧紧抓着衬衣一角的手,骨节泛白,于是安慰道:“没事,从那里爬进来都是吃力不讨好,只要不怕摔的,随便爬。” 乔篱勉强接受了罗生的看法,她点点头,又环顾一圈,最后把视线停在左边第二个房间。走廊内这个位置还是完好无缺的,但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形。 罗生打开门,摸到墙上开关,灯亮了。乔篱一看,不禁惊嘘出声。 “omg,这是游戏图纸。”乔篱抓起罗生的手惊叫起来,她急忙解释道:“我也遇到过,这些密集的图案当中有一条线路,简单来讲,就像游戏攻略图。” 罗生被乔篱抓得摇来晃去,他还有些不明所以。 “游戏攻略图?” “是,每个游戏都有攻略,就像捷径,就看你能不能发现,如果你看着攻略玩就可以不用走弯路。” 乔篱又跳又叫,兴奋不已:“你赢定了,我就说你碰到我算你走运。我敢打赌罗生1还不知道这个秘密。” “那要怎么看?”罗生问道,他也有点兴奋。 “夜视镜,你有夜视镜吗?千万别说你没有。” 罗生摇头:“没有。” 乔篱一抓头发,“关键时刻掉链子,快,你想办法弄个夜视镜来,我在这里替你坚守阵地。” 罗生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别慌,先冷静一下,只有数码城卖夜视镜,但现在这种情况要去市中心恐怕不可能。” “我知道。”乔篱举起右手,像上课争先发言那样,“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小型数码城,那里肯定有,快去快去。” 虽然罗生有点受不了这个女孩咋咋呼呼的脾性,甚至有点烦。但她确实给了他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于是也就容忍不计。 “我去找夜视镜,你守在这里。” 乔篱点头,罗生抓起一件外套就出去了。走到腐坏不堪的铁门边,他回头看了看,只见乔篱站在门外延伸的台阶上目送他。罗生想折返回去嘱托点什么,毕竟那孩子有点冒失。但念头蹦出来时随即又被打消。 算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罗生想了想。那种担心的感觉无法言明,但潜意识中似乎又明白来自什么。 他看看外面死寂沉沉的景象,转过身快步向外面走去。 第36章 有种暗号叫…… 被打破的玻璃柜发出非常刺耳的碎裂声,碎玻璃像飞溅的水花,洒了一地。 罗生解开裹在手上的外套,抖了抖,避免上面残留玻璃划到自己。他把外套穿好,拿了一个原本应该放在玻璃柜里的夜视镜。四下无人,和他来的时候一样,所有人都在城市最低处避难。没人在乎他趁火打劫。何况只是一个夜视镜。 灾难过后人们所需都是生活用品和食物,只有他会急需这么个玩意儿。 罗生紧揣这个小型望远镜一样的东西,一侧有条可调节长度的带子,把手伸进带子和夜视镜中间,夜视镜就可以固定在手上。他试看了一下,周围很暗,所以感觉很清晰。镜头自带热源感应扫描,很不错的设计。 真没想到——罗生暗叹——偌大的劫难过后,他在第一时间疲于奔波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为了偷一个夜视镜。 不明内情的人一定认为他脑袋里装了很多东西,除了脑以外。 罗生急急往研究所奔走,他有种强烈的感觉,胜负既要见分晓了。 阴寒的风扑在他脸上,带着腐蚀气息的酸味。罗生皱了皱鼻子。他躲避着巡逻车,一路小心谨慎的奔走。但避不开的,目及之处都令他神经收缩、肠胃绞痛——城市塌了,变的丑陋不堪,不忍卒读。政府正在大力挽救烂摊子。 想想灾难肆意咆哮的时候,人类和出自人类之手拓建的一切,就在几分钟内变得像块腐坏发霉的过期黄油,如果那些胶状物再持续久一点的话,毋庸置疑,一切都将消逝殆尽。 谁干的这一切?罗生,不是你干吗?罗生在心里问自己。 他越想越恼火。如果非要归咎于他,他有选择吗?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选择在参与这件事。 人类没有自由意志,仅仅只是程序?他要站在什么角度来看待?如果从未发生过这一切,包括他从不认识所有在这个游戏里认识的人,他会怎样生活? 也许到死他都不会去想“自由意志”这个问题。罗生把抿成一条线的唇抿得更紧,他轻轻摇头,也许没经历这些的人应该问自己一个愚蠢的问题:我自由吗?不论出于哪一方面。 思绪在无限蔓延的时候,路程已然缩短。 研究所到了,破败的大铁门依然在努力坚守岗位,轻轻忽扇着狭出一条缝。罗生出来时它就这样,所以他没多想,推开门进去了。 没有了那些葱郁的林荫,三层楼一眼既望。它简直烂得让人马上想把它拆掉,尤其看到三楼那个腐蚀的大洞。罗生转眼把视线停在其余还算完好的部分,心里才略微好受一点。 他曾经待过两年多的地方,集思想和研究于此处,现在进去即将揭晓的答案,有可能决定他是否还会再回到这里——游戏里有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他做出的某些决定必须是没有退路的。 无论他是不是游戏角色,但罗生认为他的情感不容置疑。所以他曾经对杀死自己心存疑惑。但是,当他发现故事的进程即将把他推下悬崖时,他不得不跟着做出一些不计后果的决定。 也许,这正是上帝发现的不可控因素。比如叛逆。哪怕诱因基于一个被设定的条件上,人类情感会转变、会无限延伸、甚至在脱缰的领域里形塑成面目全非的东西。就好像你永远弄不明白汉尼拔作为食人狂魔的那一面究竟是何种心境。 罗生蹑着手脚走进三层楼,里面阒然无声,没人吗?不过此时他顾忌不了那么多了。罗生飞快跑上楼梯,直奔程胤的房间而去。他需要抓紧的,是时间。 “啊——” 罗生正要拉开程胤房间的门,一个人从里面把门猛然推开,并伴着一声惊飞魂魄的大叫。 出于本能反应,罗生刚想一拳挥过去,只听那声音是个女孩发出来的。 “你回来了?这么快,夜视镜找到了吗?” 罗生迎上一张嘴里嚼着东西的笑脸,笑脸上挂着梨涡。这女孩儿留着天使艾米莉式的短发,身穿白衬衫(好像是程胤的衬衫),手里拿着一包拆封的膨化食品。 罗生不认识对方,但从话里听得出,对方认识他。 不!恐怕是把他错认为其中一个了。而且还知道夜视镜的秘密,情况不容小觑。看来罗生2是出去找夜视镜了。罗生暗想,艹!动作要快,否则棋盘上的两个主帅就要见面了。 罗生惊愕的表情迅速平复,他简单答道:“是,找到了。”然后即刻推开女孩就往房间里走。 “等一下,暗号。”女孩拦着罗生不让他进去,一只手死死抓着门把。 “什么暗号?” “你走之前我们对过的暗号,而且是你说上句。”女孩撅起嘴瞪着罗生。 看来这个女孩似乎知道的比他预想的要多,罗生以超光速思维在脑子来回忖度,这下就尴尬了!他不知道是什么暗号,绝然会说错。 “快呀,快说,不说不让你进去。” 罗生把拳头藏在身后,紧紧捏着……下一秒……“没有暗号,我走之前我们没对过暗号,这就是回答。” “吓我一跳。”女孩拍了一下罗生的肩,“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如果你真说出句暗号,我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罗生才叫内心惊得发白。他考虑过了,真他妈有个暗号,他就一拳打晕这个漂亮的麻烦。但最好不要让他动手。如果她还要问衣服怎么不一样,他就一定要动手了。女孩没问,他已经猜到她不问的原因——他头天晚上回来时也洗澡换过衣服,据他在研究所的着装历史记载,罗生放在研究所的换洗衣服几乎都是同款。他在穿的方面比较单一。 “怎么?你担心碰上另一个我?”罗生不假思索问道,顺带在嘴角勾起一个促狭的微笑。 “当然了,能对自己开枪的人,必然是个下手不留情的魂淡。” 女孩一边吃零食一边说着,此时没看罗生什么反应。 妈de,竟敢说我是魂淡,还知道的不少。你恐怕还无法想象我等会要干的魂淡事。 罗生依旧笑笑:“你说的没错,现在没时间谈论道德问题,我们要快点动手,赶在那个魂淡到来之前,他肯定也会来这里。” 言毕,罗生打开夜视镜镜头盖,对女孩比划个手势,道“关上门。” 女孩很听话的关了门,房间瞬势一片黑不见五指。 罗生把夜视镜举到眼前,仿佛置身于外太空的黑洞,他上下左右看了一圈……果然,答案现身了。 黑暗中,罗生的神经开始一根根绷紧。他没想到,答案竟然有两个。 第37章 直面与公平 准确来讲,是两条路。 就像a点到b点的连接线,有两条,分别以蓝色和红色标识。区别开周围荧光色的一切。他不知道程胤是怎么做到的,在夜视镜下表现出这样醒目而与众不同的颜色。 不过,罗生瞬间明白了——这两条线的两端,分别都是两张牌。现在,他只要把牌揭开,翻到正面,就能一目了然。 时间不允许他多想。罗生上前一步,准备伸手揭开其中一张牌时…… “乔篱——” 楼下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于罗生而言,听起来不是太陌生。 紧接着又一声,罗生心一抽,他大概猜到发生什么事了,而且上楼的脚步声随之传来…… 怎么办?怎么办?还会有谁,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 主将要会面了。 罗生迅速撕下被两条线连接的四张关键牌,然后猛一转头,夜视镜下,黑洞洞的房间里,女孩慌乱的摸着什么——门,她一定是在找门。 几乎快过闪电的速度,罗生眼疾手快,上前就勒住女孩脖颈,空出一只手死死捂住她欲要叫出声的嘴……罗生的腿被踢了好几下。女孩疯狂的挣扎,呜呜地从他的指缝间发出声音。女孩拼命想要挣脱束缚,罗生更加下死力气勒住她…… “咚——”他手上一用劲,怀里狂踢乱抓的人遽然瘫软,像条毛巾一样从他手臂里滑下去,躺在地上。 他把她打晕了。 门里门外陷入一阵安静,罗生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狂跳,如惊蛰天的雷声,在他胸腔里轰然欲裂。 另一个自己此时也许就站在外面,和自己只一门之隔。 “咔嗒——”门把手动了一下,罗生的心提到喉咙口,浑身肌肉猛烈收缩。 要拉开门来场鱼死网破吗?罗生紧紧攥着那四张牌,左右脑飞速运转,他自己搜了搜全身,没有武器。真棒! 如果另一个自己有枪,他就只能乖乖交出牌,然后失去胜算。运气不好的话,罗生2模仿《夜魔》把他做成标本放在研究所遗臭万年。罗生了解自己,很有这种可能。 想到这里,罗生快速用夜视镜看了看那四张牌——天杀的,怎么还有小字在上面——手写体的小字。他愣了一下,急忙凑近了看。 弗依私立精神病院,23号,小女孩牌。另一张是吉普赛人牌,上面写市人民医院骨外科icu。另外两张牌分别是狼人牌和女巫牌,没有小字。 罗生的大脑以30万千米/秒的运行速度思考(等于光速),他大致明白了这四张牌所指何意。 “砰——”门把被砸了一下。来不及思考了,罗生记下牌上的小字,然后掏出打火机,点燃……四张牌瞬间被跳窜的火苗烧着了。这是罗生想到的唯一办法——就算面对拿枪的罗生2,他也不会冒然杀他。 “砰——”又一声,门被砸开了。矩形的光从门口照进来,正好把罗生照在光亮范围内,整个人暴露无遗。门外的人可以尽情欣赏他,和他手上正在燃烧的几张纸牌。 “如果你不杀我,我愿意贡献一点情报内容。” 听到手枪上膛的声音,罗生平静说道,并且举高双手,他不打算激怒门外这个不让他看见脸的人。是的,对方戴着口罩帽子,还举着枪。很明显就是不打算和罗生赤诚相待。 算上第一次,人生中两次直视自己的眼睛,依旧如电流击穿心脏,只是此时罗生比较冷静,他深吸一口气,目不转瞬的看着自己。 这和照镜子区别很大,如果你也有机会体验一次,必定沦肌浃髓永生难忘。 罗生暗忖,世上最诡异的事莫过于此——和自己的视线针尖麦芒,兵戎相戈。上帝竟能想出这种招数,让人类直面自己,还是以敌对方式,活生生让自己解读自己在没有第二种选择的绝境里,争抢生杀予夺之权的模样。这招够狠。 那双露在帽子和口罩之间的眼睛也和他有同样的感受,只是,此时斜眼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女孩,眼神刹然就变了,几若一层冰霜盖在上面。 “乔篱?”罗生2冲女孩叫了一声,那具瘦削的身体没有反应,“艹,你把她怎么了?”男人移回视线,盯着门内的自己问道。 “没怎么,只是打晕了,你还不了解你自己?别可惜,这又不是罗生喜欢的类型。” 罗生举着双手老实交代,手上的牌已烧成灰烬,他一抖,天女散花般撒了一地纸灰。 “你把牌烧了?但是你知道答案。”罗生2的枪口依旧对着罗生,这是他进门发现乔篱不见的时候,从一楼实验室拿来的——程胤的枪——曾被用来打过老鼠。 和自己对话真他妈过瘾,罗生的首次体验又多了一个。知己知彼的感觉,对方下句会说什么他都能猜到。 “没错,避免你不会随便杀我,至少现在不会。顺便问一下,拿枪指着自己的感觉是不是很爽?” 罗生2笑笑,笑容带着无限玩味:“指着你很爽,但我不认为你是我,你只是另一个长得像我的……”他停顿了一下,“蠢货。” 罗生在心里恼火的挥出一拳,他知道自己说话不积口德,算了,此时罗生不想跟西贝货计较,而且也不想浪费时间于口舌之争。他也笑笑,只不过笑得稍欠底气。 “公平一点,你让我完好无损的走出门去,我给你一半答案,然后我们再争输赢。” “公平?我怎么保证你给我的答案不是错的。” “罗生”(自己叫自己真诡异),罗生歪了歪头,说道:“我不会撒谎,至少我不想对自己撒谎,公平的地方是,我不知道顺序。” “什么意思?” “答案有两个,我还在研究顺序的时候,你破门而入了,你在石室找僧人拿到的牌,和这里的其中一个答案是对应的,我的也是,但现在我不知道谁对应哪一个,公平吗?” 话落,罗生看着自己陷入了沉默不语的状态…… 第38章 罗生的悲惨世界 四张牌,其中两张被写了两个地址,另外两张分别是狼人牌和女巫牌。 在和罗生2针锋相对时,罗生就在揣摩四张牌的意思—— 按照原本连接的两条线,显而易见,狼人牌和女巫牌分别连接着两个写有小字地址的另外两张牌。这是逻辑分析,罗生认为肯定就是这样的。 还记得乌鸦给过罗生一个提示:那个房间里的某张牌将和“你是狼人”那张牌组成一个新答案。 那么,长点脑子想想看,狼人牌其实就是指“你是狼人”。换句话说,得到这个提示后,再按照线路连接相对应的地址获得下一个答案或最终答案。 ——拿到“你是狼人”这张牌就等于取得了主导权。 这也是乌鸦说过的,罗生没忘。把一切串起来看,现在就很清晰了,夜视镜下出现的两条红蓝线路——所对应的地址——直接预示着游戏的终极胜负。尽管罗生此时无法想象终极胜负会是什么场面。 他对罗生2做了分析报告,然后捋顺头发,摆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所以,就怪你要急匆匆的闯进来,我还没看顺序就把它们混在一起了。” “怪我咯?”罗生2扯下口罩也回敬自己一个笑,一张帅气逼人的面孔晾出,举枪的动作也不赖,称得上让人眼前一亮。 “如果你没耍掉包的烂手段,现在你手上那张提示牌应该是我的,对吗?” 这话提醒了正在欣赏自己的罗生,想起掉包的经过,他丝毫不觉得那手段烂,反而认为这步棋走得很完美。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灵媒牌,依然面不改色说道:“没错,这张牌本来是你的,但现在谁拿这张牌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谁去哪里。” 言毕,罗生从墙上随手扯了两张牌下来,“有笔吗?” “我有。” 一个孱弱的声音从地板上传过来。乔篱皱眉揉着脖颈,一副“脖颈刚刚被扭断过”的表情,两个罗生都楞了一下。 “你没事吧?”门外的罗生问道。 “没事。”乔篱活动一下肩膀,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笔。 “你刚才打我,太没品德了。”她把笔递给罗生1,撅嘴愤恨道。 罗生露出个坏笑,“事出无奈。” “此仇不报非君子。”女孩白他一眼。 “别太狠就行了。”罗生接过笔笑笑,笑容里明显有一股“来者不惧”的味道。然后他低头,在纸牌上写下两个地址。 写完,他把牌翻过来左右交叠了几次,完全分不清次序的时候,罗生摊开手,对着自己道:“选一张,剩下的是我的。” 罗生2挑了一张牌,罗生又说道:“做人要守信用,让我完好无损的走出门去。” 罗生2放下枪,侧身站到门边,让出了通向走廊的出口。 罗生从房间里走出来,与自己擦身而过时,突然觉得心脏在缩紧,肢端神经也跟着产生酸痛抽搐的表现。说简单点,这是难受的感觉。 罗生是孤儿,当一个形同亲兄弟的人物怦然出现,并且成为他最近的生活主线,干扰他的一切行径。与罗生2对视的两次过程中,罗生从精神发狂的崩溃感受,逐渐演进为亲情决裂的复杂情绪。由不可言明的害怕转为切肤的痛苦。 结局只能有一个罗生。 这场游戏里,他想赢,却又不想杀了自己。程胤那个魂淡,居然让他选择世上最纠结的难题。 他认为最好的游戏结尾是:他和罗生2一起在山巅喝酒,并肩看着世界毁灭。 他今天迈出研究所,便预示着下次和罗生2再不是对视那么简单。他们会为了终极答案拼杀,彼此开枪,以杀掉对方为不可不遵守的规则,手刃“自己”。 临走前罗生想说点什么,他骤然回头,笑容百味的看着自己。 “祝你好运!” 说完,发现自己眼睛有点湿,较之安弋曾经酸诗腐文说过的话,他此时发酸的劲头大概要加个“更”字。 “等一下。”罗生2叫住他,“拿着。”他把手里的枪扔过来,罗生一把接住,紧紧握在手里。他突然看到对方眼里闪过无数种情绪,最后定格在一抹平静中。 “开枪的时候别想太多。”罗生2的语调相当平缓,平缓得让罗生觉得他在掩盖内心激烈的波澜。 “我尽量吧,哦对了,2号实验室里还有一把枪,是我藏的,你应该能找到。”罗生没在看对方,转过身说道,然后稳步走向楼梯口…… 就这样,他和罗生2告别了。踏下楼梯时,他隐约听到身后传来女孩的声音—— “你就这样让他走了?还把枪给他,他给你的答案你也信?” 罗生稍稍驻足,他想听听“自己”如何回答,可是,久久都没听到罗生2回话,他猜想,罗生2正在默默点头。他了解自己。 走出研究所,天空还是浑浊如灰,就连平时阴天里该有的白色天空都看不见,只一片深谙的铅色,让人感到没有希望。 罗生此时才翻开手里的牌,上面是他自己写的地址——弗依私立精神病院,23号。 他抽到了这张,那么罗生2选的那张牌,,就是市人民医院骨外科icu。罗生2会去找谁?康诺拉还是鱼微凉?这不该是罗生再伤神考虑的问题。他现在要面对的,是一个陌生的区域。至今为止,精神病院在这场游戏中还是第一次出现。 那里会有谁等着他?会给他什么提示?罗生把牌放回口袋,和那只亲情无价的枪放在一起,然后快步向着目的地走去。 弗依私立精神病院在东市郊,那地方最早是间rb军用医院,战后,部队和伤员都撤离了,留下两栋蛛网掩埋的病区。曾经硝烟漫散的痕迹与战争的阴灵戾泣,全都混杂在经年无人打扫的灰堆里。或者说就在那些砖墙和泥土下面,亘古存留着令人阴寒的磁场。即便后来有个善者捐款修理楼房,重整地基。筑造了一个关爱巢穴,让精神世界失明的人到这里拯救灵魂。 但无论有多少患者被治好,这个地方依旧冷森森的,充斥着悲惨。这一点,在罗生踏入病院大门时,就深切体会到了。 第39章 没有眼睛 这地方竟然没受到灾难侵袭,罗生感到非常震惊。 “平时很少有人来这里,所以这地方显得有点荒凉。” 大概是看到罗生惊奇无比的表情,说话的人才做出一番解释。这人身穿白色连体工作服,是个护工。身形高大而年轻,二十几岁的样子。毛发稀疏的头顶贴着几块胶布。 罗生在接见台登记时,这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前来迎接他。按照规定,每个来探访的人都必须由工作人员携带进入病区。 听他这么说,罗生不禁好奇。因为那种关着诡异病人的封闭式精神病院,一般只出现在小说和电影里。 “这些病患没有亲人来探望吗?”罗生问道。 年轻人耸耸肩:“他们都是被送进来之后就无人认领了,送他们来的人就好像是来这里扔垃圾的,再也不打算捡回去,你懂吗?人一旦疯了,就会被视为麻烦,被嫌弃。” 扔垃圾。罗生咀嚼着这三个字,再看周围,松柏树和砖墙建筑之间,那些目光无神、或笑或惊或哭的人穿行其间。他们在空地上自言自语,追逐飞鸟或苍蝇,和看不见的某人玩角色扮演……较之外面苍生忙碌的世界,这种令人感想繁多的地方就像假想出来的,置身此地会感到和外面处于绝缘状态。 病区里像个监狱,内走廊两边都是铁门,并且在铁门上还加固了铁栅栏。有一扇极小的方形开口嵌在门上,可以用一只眼睛看到里面的情形。 罗生要找的人在2号病区。年轻护工将罗生带到23号病房门口,他透过小孔看了看里面,转身对罗生说道:“别担心,她没有攻击行为,只是坐着不动,喜欢望天,希望你能和她说上话。” “她不说话吗?” “从进来就没说过,她有点……” “什么?” 护工眼里尽是费解的神色,想了一会儿才说:“你自己进去看吧。” 罗生点头,年轻护工替他打开门锁,然后离开了。走之前嘱托他需要帮助就按门外墙上的呼叫器。 门里的病人,竟然和牌面对应——小女孩。是个12岁女孩,名叫木子屈。 罗生推门走进去,四壁刷白的房间里只有三件东西,床、书桌、椅子。床放在最里面,一侧是窗。女孩就坐在床上,黑沉沉的长发垂于后背,不是所有黑色长发看起来都飘逸非凡赏心悦目。有时候有些长发让人感到战栗,比如罗生此时看到的——没有修剪,参差不齐的长发。而且头发毫无光泽可言,让他联想到许多阴暗的形容词。 女孩非常瘦,宽大病号服服帖于身上的部分,能看出她瘦得似乎就剩下骨架了。尤其肩峰位置挑起的两个骨头异常明显,尖尖的撑着衣服。像个标本。 她面对着井字格窗外灰色砖墙的另一栋楼,一动不动看着。窗户外面根本谈不上景致,只是一堵让人心烦的灰墙。 她在看什么?罗生暗想,随即走到床边。 “木子屈。”他柔声叫她的名字,因为女孩背对他的身影看上去太单薄了,罗生怀疑大声说话这具纤弱的躯体会碎掉。 女孩没有反应,也许她根本没发觉有人走进来了。罗生缓步绕到她面前——床和窗户之间仅剩的一条狭窄空间——像条沟渠一样。他刚想伸手接触她,视线里出现女孩的正脸时,罗生惊出一身冷汗。 她……没有眼睛。 应该是眼睛的位置,是一片光秃秃的肉。鼻子又小又怪异的长在那片空白脸的下方,然后是嘴,嘴巴还算正常的紧抿成一条线。 那个该死的护工,不说清楚就走了。罗生暗骂。毫无准备就看见这张脸,他被吓的退了一步,脚跟抵到墙上。 罗生定了定神,浑身直竖的汗毛渐渐冷静下来。他无法想象一个女孩怎么会长成这样的。也许是先天畸形。这种解释比较能接受,并且合理。 他小心翼翼的,伸手在女孩“眼前”晃了晃,并且,他想看看她漆黑无光的长发下面——脸的两侧——是否也有耳朵。 罗生正在观察她…… “你觉得我好看吗?” 她突然说话了,声音从那两瓣绯红色的嘴唇之间冒出来。声音很好听,却诡异的令人冒冷汗。 “……” 罗生不知道要回答什么,这比700道世界顶级思维名题还伤脑筋。面对这样一张脸,可以简单用好看或不好看来描述? 对没有回答的来者,女孩锲而不舍的又问一遍:“你觉得我好看吗?”声音依旧甜美的让人发怵。 罗生想了想,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怪异。” 女孩……不,木子屈不说话了。嘴巴闭得紧紧的,像是从来就没开启过。依旧一动不动坐着,让人怀疑她只是个蜡像。 糟了!罗生心里有点后悔。他应该言辞婉转,或者巧妙的转换话题……但是他却直白表达了内心感受,不知道会给对方带来什么打击……又或者,他把她惹毛了。 正想着,木子屈又开口了,冷不丁的。 “牌放在裙子下面,来拿。” 罗生又打一个寒颤。总是在他不设防的时候说话,就好像心脏上通着一个洞,不知道什么时候呼的吹进一股冷风。 什么意思?罗生忖度着,同时看向木子屈的下ban身…… 她穿着裙子,类似海军校服的百褶裙,深蓝色,刚好遮住膝盖。小腿吊在床沿边,左右晃动。罗生发现,那种晃动完全不正常,感觉没有关节,就像两根用线穿着的木棍吊在外面。 木子屈又不说话了,嘴巴可怕的闭着,就好像一部机器,要等罗生有所回应,才会产生下一步动作。 “木子屈?”罗生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从进门到现在,他看到的一切都在指向一个结论—— 这是个假人。 但这个结论从很多角度又不成立。比如她会说话,她有均匀的呼吸……突然,罗生体会到年轻护工临走时眼睛里那些不可言明的费解。 木子屈没有回应他,寂静的像个泡瓶里的标本。 此时,罗生意识到了某个问题,那句话是个指令,他需要作出反应,木子屈才会回应他。 牌放在裙子下面……罗生深吸一口气,他盯着木子屈的裙子,直觉告诉他把手伸进去绝然不是好事。可那句话的意思很浅显了,要拿到牌,有且只有一个途径。 怎么办?罗生抓了抓脑袋,他绕到女孩身后,他思考的时候不想对着这样一张脸。罗生盯着女孩的背影……这时,从那些如同麻线般的黑色长发中间,罗生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很像是…… 他靠近床边,慢慢的,伸手拨开了木子屈的头发…… 第40章 或生或死之前 头发的触感让罗生反胃。他无法形容,总之,碰触到的瞬间他就很想吐,脑子里因为碰到这些千丝万缕而弹出可怕的念头。 木子屈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像个仿真人偶,冷冰冰的,在这间病房里背对着罗生。 的确没有体温。罗生碰到她的时候就发现了,女孩像死尸一样冷。直至手指摸到那个奇怪东西时,他更加确定了某些恐怖的念头—— 这女孩绝不是一个活人。 那是一个发条,金属质地,就长在木子屈的后背上,穿过病号服,被漆黑厚重的头发遮挡着。 但在它沉尸浮水的那一刹那,被罗生看到了。 罗生瞠目结舌的程度可谓极致。木子屈的后背上有个发条。罗生往胸前划着十字架——耶稣啊!为什么市郊的私立精神病院里会有上发条的患者,太可怕了! 罗生紧闭着嘴不敢出声,怕心脏从嘴里跳出来。接着,他缓缓掀开女孩的病号服……一股恶寒从脚底直穿心脏……天呐!罗生捂住嘴,只觉得喉咙里瞬间涌上一股烧灼感,随之又即刻被他咽回去。他需要点时间消化一下眼前的情景,和着他的胃酸一起。 他看到的,衣服下面的后背,是一条条纹理清晰的肌肉组织和两条铁链缠绞在一起,像编辫子那样,取代了脊柱的位置,由后劲一直往下延伸,穿过床板,或者还有地板,直至延伸到下面不知哪里。 发条正好在背部中间。和玩具发条的样子一样。周围攀附着横斜交错、从周身集中过来的肌肉组织。罗生想强调一下,他只看见了肌肉,没有所谓的皮肤盖在上面。所以第一眼让他相当恶心。 艹!罗生低吼了一句。他把女孩的病号服原样盖好,然后回到她的对面。 “谁把你造出来的?程胤吗?真恶心,造你的人肯定是个bt。” 罗生盯着木子屈看了半天,那张没有眼睛的怪物之脸也同样对着他。女孩没有任何动作或反应,就像停电的机器。下一秒,罗生想也不想,一把掀开女孩的裙子—— 裙子下面,不是牌,而是一个洞。通着地板,一直往下延伸。莫如说罗生不是掀开女孩的裙子,而是揭开一块盖着某个装置的布。 不容置疑,某种念头正在大脑里形成指令。罗生再次绕到女孩身后,伸手过去,顺时针拧动了发条。 拧到第三圈时,“轰隆”一声,地板震了一下,罗生还不及反应,更为巨大的噪音跟着发出来……罗生急忙推到门边,一手抓着门把。紧接着,翻天覆地的事情发生了。 整个房间开始旋转,轰轰的声音在耳边震颤,巨大无比,简直震破鼓膜。罗生感觉耳朵里流出了热热的东西。他想可能是血,但他完全没有余地思考了,因为紧跟而来的感觉,是五脏大挪移,肠胃翻搅,心肺错位。仿佛坐在失控的过山车上。 罗生感到失去了重力、方向、意识。而且他分明感到自己吐了。原本让他死死抓住的门把手也不知踪影,周围似乎空无一物。他完全看不清眼前是什么,只模糊觉得一个巨大漩涡正贴近他的眼前,漩涡上逐渐显现出爪子的形状,然后越来越大,直至什么都看不清晰,眼前一黑…… …… “你确定你能找到骨外科icu?” 乔篱的声音很尖,听上去就像嗑了安非他命的女生。在她眼里,此处是一片焦黑的废墟,她不认为还能按科室寻找目的地。 罗生也停住脚步,于眼前的末日狼藉,不要说寻找骨外科icu,就是原本的住院病区大楼都无法辨别。被毁坏的程度非常严重,而且这里半个人影都见不到。 “你真的相信那个罗生给你的信息?我觉得他就是骗你的。” 一路过来,乔篱第十次表明自己的态度。罗生还是用摇头回应她。 “我了解自己,他不需要骗我。” 想到罗生1复杂的心理转变,罗生何尝不感同身受。在柬埔寨时,罗生1完全可以杀了他,游戏中也没有明确规定对手玩家必须到最后一刻才能死。他希望他玩到最后,亦或说后来的罗生1抱着不确定的态度,把胜败两种结局同时留给了自己和对方。除了这些理由,更重要的,是他看到罗生1眼里一瞬即逝的某种情绪——或生或死的准备,他都做好了。 这样的罗生1,根本不会骗他。 罗生继续往废墟中央走去,身后跟着乔篱。那些沥青样的东西已经变干了,脚下的感觉就如同踩着煤炭。 “我记得这栋楼应该是外科病区,我切阑尾的时候住过。”乔篱指指左前方一栋建筑说道。 罗生看过去,那栋建筑楼腐蚀严重,如果原来的外科病区有十层楼的高度,那现在只剩六层左右。 骨外科在第四层,估计还能找到。想到这里,罗生加快了脚步。 原本住院楼外面延伸的阶梯,现在已变成丑陋的坡道。仿佛有黑色的熔岩从上往下流过之后干涸的样子。穿过一扇变形的门框,四周还残留着玻璃碎屑。玻璃并不是被腐蚀掉的,恐怕是大楼在融化过程中,顶端往下压的重力造成玻璃破裂或挤爆的情况。 罗生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同时还看顾着乔篱不要脚下踩空,或高空坠物。当他们走进建筑楼内时,罗生和乔篱都惊住了。 里面的情形和外面,简直堪称两个空间。 罗生回头确认,刚才进来的方向——应该是门框的地方——竟然是一睹嵌着窗户的砖墙。 空间不知什么时候发生突变了,也许是他们踏入建筑楼的瞬间,罗生一边思考一边环视四周。乔篱则盯着墙壁上方的窗口,目不转瞬的。 “罗生,你看外面——” 从窗口看出去,外面是夜景。和灾难前的任何一个夜晚无差,一座座矗立的高楼亮着灯。没有满世界的沥青物、没有死者、没有伤患,只是一个无异于平常的夜晚。湛蓝的夜空下,城市就像一块发光的集成电路板,罗生眼前的楼宇仿佛那些会亮的导体芯片,和所在的维度空间产生着导电连接。 “魔宇大厦在打最新的djimavicpro的广告,不会吧——”乔篱猝然捂住嘴叫道,“你带着手机吗?快看看日期,我记得很清楚,打这个广告的那天不是现在。” 罗生急忙掏出手机,按下home键—— 屏幕显示:7月9号21点50分。 第41章 开枪吧 你赢了 东南面能看到魔宇大厦,西面是临海的货运码头,这里是……罗生心里一沉。 一排嵌着窗户的砖墙,上面是屋顶。他再次看向窗口,外面一字排的一层民宅,左边顶端正是他所处的这间空屋子。 7月9号,一层民宅。罗生好像明白了什么。他豁然抬头看去,屋顶缺出的洞口正对他的脸,猫爪似的弯月悬在头顶。 罗生一把拉过乔篱,说道:“你在这里等我,哪儿也别去。” “你要去哪里?”女孩很聪明,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不打算和她一起行动了。 罗生不打算让女孩跟着他冒险,他清楚走到这里意味着什么。 这是最初的场景,也是最终的场景。 两张牌,两个地址。最后到达的终点都是这个地方。只不过,一个在屋顶,一个在屋里。 乔篱着急起来,一把拽住罗生的外套,“你在做生死告别是吗?通常电影里这样说的时候都没好事,然后我根本等不来你。”说着说着她就梨花带雨了。 你明白就好,省掉我解释了。罗生暗想,他和罗生1都拿着枪,他不想伤及无辜。然后,他用手轻轻抚过乔篱的头顶,一个轻松的笑容挂在嘴角。 “你不要跟来,在这里等我。”说完,罗生踩着砖墙一跃而上,翻出了窗外。 …… 罗生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整个人还在旋转。胃酸好像刚刚从喉咙口滑进去,胃里翻搅得难受。知觉慢慢甦醒的同时,接踵而来的感受是全身虚脱,感觉每块骨头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 自己在哪儿?这是他弹出的一个问题。 上方一簇微弱光线照着罗生的脸,他不适应的眯起眼睛,逐渐看清那光线来自于一个半明半昧的灯泡时,他终于有了一点方向感——他正仰躺在地板上。 罗生豁然坐起身,他睁大眼睛环顾四周,置身之处不是刚才的病房,自然也没有木子屈和她的怪脸。 屋子四壁只刷了白石灰,靠墙堆放着许多纸箱,凌乱而危险,堆的较高的那几个摇摇欲坠,只要一根手指使坏,必定从上面砸下来。 除了纸箱,还有一个立柜。柜子上半部是带玻璃门的书橱,里面空无一物。下面是四个大抽屉,成田字排列。 罗生瞬间看明白了。他所在的屋子里,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冲击而来,像暗礁上拍打的巨浪,把他从恍惚中冲击的清醒无比。 这里——正是7月9号他开枪的那个房间,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他,站在屋顶。 下一秒,促使他猛然抬头的,是某种可怕的直觉。 完全没错,他的直觉被应验了——头顶上方的屋顶,豁然开着一个洞。皎白的弯月挂在苍穹中,像个致命的钩子吊在那里。罗生把视线转向立柜,如果他没记错,某样非常重要的东西,此时就放在左边第一个抽屉里。 ——是那份文件。 他刚想伸手拉开抽屉——慢着——子弹擦过耳际般的提醒骤然在脑中炸开……不!不能拉开抽屉,那样的话,他就重演历史了。 原来无论他怎么改变前提,结局仍然是一样的。就算他是狼人,他还是会被杀。 罗生笑起来,毕生的无力和嘲讽都参杂在笑声里。他费尽心思去转变,哪怕不惜赔上全城人的性命,最终依然要当被害者。这就是上帝的设定。 最后一次——罗生不认为自己就这么输了,他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想到这里,罗生急忙起身,毫不犹豫的,他关掉了电灯。 黑暗的静默中,他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还好他关灯关得非常及时,因为另一个致命的声音正由远及近,从屋顶方向传来。那是脚步声,正踩着屋顶一步步向他的位置逼近。 这意味着游戏的终章既要来临了。罗生闭上眼睛,在心里倒计时。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做了个终极决定。 黑夜中,成排的屋顶连在一起,仿佛由苍穹垂吊而下的栈道,通着生死大门。 罗生紧握着枪,全身神经都像绷在弦上的箭,在超乎他想象的紧张中,亦步亦趋的寻找另一个屋顶缺口的房间。 身后挂着弯钩似的银月,幽蓝月华照着他的后背,让他更像个趋步踏入深渊的幽灵。 终于,罗生看到了那个缺口。他走过去,非常缓慢的,然后举枪对准了缺口通向的房间一隅。 灯光非常微弱,似乎还在抖动。但足以让他看清那件熟悉的外套一角。看样子穿外套的某人正蹲在立柜旁边,面朝墙。也许那人还不知道,他的身后——上方——可以让人心跳停止的枪口正对着他的后心窝。 “再见!兄弟。” 毫不犹豫的,对着屋顶缺出的洞口,罗生看准目标开了两枪—— 枪口的硝烟漫散进他的鼻孔……浓浓的火药味,让人肾上腺素爆发。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这好像结束的有点不真实。 罗生放下枪,准备跳下去验尸……“啪”一声,屋子里的灯突然被点亮了。某个熟悉的人吹灭手里的蜡烛,从一堆箱子背后走了出来。 “你真是下手不留情,我以为你至少会难过半天才开枪。” 罗生看着屋顶上的罗生2,促狭一笑。他竭力掩藏着砰砰跳的心脏,和矛盾复杂的情绪。 那两声枪响,打碎了他心里的天平秤。他本来无法衡量的轻重,一瞬间荡然无存。 必须杀了对方和恻隐之心,两者之间纠结的砝码被击溃了。是的,再次鉴证了“对手面前没有情义可言”这句话。游戏里只能遵守规则,即便用感情也改变不了。 罗生举起手里的枪,对准屋顶上罗生2的脑袋。 “现在我可以安心杀了你,不用为这事内疚,然后成为游戏的赢家。” 罗生2怔怔看着下面的情形,当然也为他开枪所打之物感到非常意外。那只是用纸箱和外套伪装的罗生,在蜡烛明灭跳动的光线下,错觉让他以为那是自己决一死战的目标。 罗生2突然感到好笑,他禁不住勾起嘴角,甚至在月光下露出贝色的漂亮牙齿,直接咧嘴大笑,然后45度角望天——自己太天真了! 急于结束这场游戏的迫切心理,又何尝不是他不忍下手的另一种极端表现。他不想开枪、不想面对这场争斗的结果,所以他想快速了结完事,即便内心翻天覆地的崩裂着。子弹的速度让他不容考虑,在飞射出去的001秒让他断绝犹豫的念头。只要开了枪,结束了游戏,哪怕之后自己对着自己的尸体哭天抢地,那也结束了。不用再为谁杀了谁而绞杀内心。 结果……他一时的、怀着不得不面对事实而痛下杀手的善心,却被“自己”骗了。 罗生2简直止不住笑……他笑自己活到32岁依然不了解自己;他笑这个情节设定太他妈扯淡;他笑这城市里还有多少人不知道真相——我们只是程序,游戏人生里的程序。 我们,从来没有自由意志。 “笑够了吗?笑够我要开枪了。”罗生似懂非懂的解读着罗生2的笑容,他的神经也绷在弦上,而且他正在高度害怕,害怕着再耽误几秒钟,他的决心就会被某些抵死隐藏的情感粉碎。 罗生2收敛笑容,“开枪吧,你赢了。”他轻轻说道:“记得去端头那个屋子里找乔篱,她是无辜的。” 罗生2闭上眼睛—— “砰——” 随之而来的不是枪声,而是房间门被踢开了。 第42章 尽量像个完美的结局 和第一眼见到的感觉一样。从门外闯进来的男人,不是浮夸美男,但气质出众,无一匹敌的沉稳可靠,尤其那双久违的、深邃的眼睛,还有眉心微蹙的川字,堪称安弋专属的特征。那种给人寄予生死的踏实气息,经血液流灌,从每个毛细孔毫不保留的释放出来。 两只罗生同时看着他,史无前例的惊诧。 “放下枪,把手举过头顶。” 安弋说道,声音干练沉稳,不带一丝杂乱气息。他的枪口只对着一个人的后脑勺——房间里的罗生1。 罗生惯常一笑,带着痞性:“第一集你也是这么出场的,再来第二遍感觉俗套。” 安弋握枪的手往前顶了顶,“少废话,放下武器。” 罗生松手,枪滑下来,180度倒转挂在他拇指上。他举起双手,再次笑道:“安弋,和罗生2的相处时光愉快吗?在柬埔寨和你分手后有没有想我?” 他转视线于屋顶,对着正从惊诧中回神的“自己”说道:“兄弟,别和管理者走得太近,因为他只会把你带到沟里,而且从来不会对你诚实。” 罗生2眼珠一鼓:“管理者?你说他是??” “程胤。”罗生语气平静,终于能把他早就看出实情说出来。慢慢的,他转过身,毫不畏惧会走火的枪口在他转身一刻,正好对着他的眼睛。就像当初某人对着乌鸦的眼睛一样。 他眼前,半个世界都是枪口,这种刺激他喜欢。 “他就是我们苦心找了好久的终极boss,也是游戏管理者。我始终犯了个错,以为找你是解开谜题的方法,却正中你的计划,一步步跟着你在这个鬼游戏里兜圈子。”言毕,罗生盯着安弋的眼睛,牢牢牵涉着对方的目光。 安弋没说话,持枪的手也不偏不倚。僵持半晌,他突然笑了,睥睨众生的邪笑。这绝然不是安弋牌表情。随之,他手指嵌入衣领深处——锁骨的位置,缓缓的,撕开了这张泰山崩于眼前也不失色的面具,面具下,一张肤白如雪、惊若天人的脸。那个邪笑于他的嘴角相当匹配。 “罗生,这场游戏里,我真的低估了你。”程胤说道,眉目间有股洞穿一切的凛然之色。他微微偏头,挑着眉毛看罗生,“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柬埔寨,你说了一句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什么话?” “你指着那些玩死亡屋的柬埔寨孩子说‘那不就行了,这就是目的’,如果你真的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警察,你也在寻找答案的同时,又怎么知道答案是什么。” “还有吗?”程胤仍然微笑着。 “有。在石室你差点就露出狐狸尾巴了,不是吗?因为第一次我在塔布伦寺见过的剥桔子的僧人,也就是悉达,那是真的,但这出乎了你的意料,你没想到真的会有那种东西存在,因为按照游戏计划,在石室里给我牌的人其实是你,所以你才能准确区分我和罗生2,然后你不停的确认到底有没有六手僧人,那天夜里你表现得很不安,急着让我去寺外找罗生2,因为你害怕真的出现悉达的时候,你就无法控制场面了。” “不错,都说对了,还有其他补充吗?”程胤勾勾嘴角,妖精般的浅灰色瞳孔烁放出好奇的光彩。 罗生咽了一下口水,他感到喉咙有点干燥。 “必须补充完整,我们渡船的时候,你和那个渔夫说的话,根本不是你翻译给我听的样子。” “我说的什么?”程胤的声音很轻,却充斥着不能抵抗的震慑力。 “你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渔夫差点被吓死的表现。那时我以为他是看到两个我才会害怕,但却不是,事实上那天晚上罗生2根本没搭过渔船。知道我怎么发现的吗?渔夫害怕的时候是先看着你才看我的,这说明你对他说的话才是他恐惧的来源。至于后来我怎么翻译了你的话,就不用追根溯底了,反正有脑子的都知道你在往死里威胁那个可怜的渔夫。” “精彩!”程胤用目光赞许罗生的睿智。他稍作停顿,眼神依然烁光熠熠,又道:“那你不打算问问我现在出场要做什么吗?” 一阵冷风掠过来,直袭罗生的头顶。 “很简单,杀了我们其中一个。” 这话来自屋顶的罗生2,当游戏被罗生1擅自篡改时,也许程胤就决定亲自动手了---他看穿了罗生自始至终的弱点。 程胤冷笑道:“哼!看来罗生的基因都太聪明了,所以我只能留下一个,这是规则。” 言毕,他把枪口移向了屋顶—— “等一下。”罗生大叫道,他知道程胤不会开玩笑,他也知道下一秒程胤就会毫不迟疑的开枪。 “你凭什么决定谁生谁死?”罗生急了,但他此时无法急中生智,因为对方是程胤,是管理者。生杀予夺的大权都在他手里。 “凭你们手里的枪谁有子弹。” 罗生哑然,他看向屋顶,那只他留给罗生2的枪里面,只有两颗子弹。他无比清楚的记得,在研究他含泪而潇洒的告诉对方,2号实验室里还有一把枪,是他藏的……可是他却忘了告诉对方,只有两颗子弹。 然而就在刚才,已经用完了。打在他伪装的纸箱上。 罗生一阵猝心,差点呕血气绝。你刚刚为什么要开两枪,打我需要两枪才能打死吗?他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他想哭也想笑……他为某人的天真而侵肌裂骨的难受,也为“自己”骨子里残存的那点善良而意外。 “不行,即便要杀他,也是我动手。”罗生一只手堵住程胤的枪口,他对“自己”的特殊感情,只有“他”才能体会。 程胤露出裁决者的微笑:“由不得你,之前你擅自调包的事情已经情节严重,那等于是你在耍我你懂吗?” 枪口从罗生的掌心间滑出,几乎不给他任何一秒讨价还价的余地,程胤扣动了扳机—— 罗生懵了。砰的一声枪响,他纵身一跃,挡住了枪口…… 罗生的世界,用血花四溅替这个游戏划上了句点。 不知道程boss怎么想,但罗生,他对这个结局很满意。 …… 站在程胤的办公室。 程胤问罗生:这个世界出现了第二个你,生理社会心理三个维度和你毫无差异,思想一致,记忆一致,就连胃里的东西都是同步的,你遇见“他”的时候,你会不会开枪杀了他? 罗生回答:会!我会尽全力亲手干掉自己。 程胤:恭喜你通过测试,可以进阶下一个游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