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纪行》 序幕 训练场中的书士们(1) 天阴沉沉的,豆大的雨珠从低垂的黑色云层中洒落至地面,将冰冷的水汽填充到这片天地的每一个角落里。 就算是最重视时间的商人,在面对这么大的冷雨时也只好暂且停下脚步,找到一处干燥温暖的地方避雨。然而很不幸的是,依然有那么一些人要忍受着磅礴大雨漫步在几乎没有道路的山野中。 这些漫步在山野中的人无一例外都穿着统一式样的黑色长风衣,身后背着一个褐色的防水背包。而最重要的是,在他们的左胸别着一枚展开卷轴形状的金属牌,那是对他们书士身份的象征。 这片位于帝国偏北部艾萨沃德地区的山野在地图上并没有具体的命名,只是因为帝国的书士常年在此进行越野与实地考察之类的训练活动而在人群中获得了一个叫“艾萨沃德山地训练场”的俗称。 而今天则是书士们进行一年一度武装资格考核的日子,通过考核的人不但能获得携带武装的资格,还能在图书馆中担任更加重要的职位——从直属于皇家书士队的调查员到各大图书馆的武装书士都有可能。 为了获得升职机会的书士很热衷于参加武装资格考核,因此每一年都有数量众多对自身实力有自信的书士来到艾萨沃德山地训练场——当然,其中乘兴而来败兴而返的人也占有相当大的比例。 可是天不作美,今年这场考核还没开始多久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在山地分头完成考核内容的书士们无一例外都被浇成了“水人”,原本预定在六小时内完成的短期考核任务也突然变成了悲惨的长途行军。 季节虽然已经进入冬天,训练场所在的山地也还未迎来第一场降雪,可是倾盆而下的大雨依然能让人感到彻骨的寒意。参加这次考核的书士多半也是对自己体力有自信的人,但是面对如此惨状也纷纷露出了疲态。 “这该死的雨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 一个几乎浑身湿透的男人一拳砸在身边的枯木上,大声嚷嚷道:“说起来,为什么武装资格考核还要考察山地越野能力啊?如果是要考验战斗能力的话,只需要找个合适的场地和魔物之类的战斗就好了吧!” 然而他愤怒的行动只是让他变得更狼狈的钥匙,在他砸到枯木上的时候,树干朽烂的木质部分全都崩裂了,一瞬间混合了腐败物与泥土的液体从中喷溅而出,让原本就沾满泥浆的黑色风衣变得肮脏不堪。 一瞬间,他仿佛中了石化的诅咒般整个人都僵住了,就连前一秒才愤怒得几乎爆炸的满腔火气都在这混合物的喷射中被浇灭了。不过换个角度想想,如果有任何人还能在这样的遭遇下保持愤怒,他的神经也实在太过坚韧。 看到他的惨状,跟在后面的同伴也只好苦笑:“之前我向以前参加过考核的武装书士前辈询问过,这场考核不只是关系到武装资格,似乎还有兼带着考察队和调查队这些实地工作分部的资格考察来着。” 事实上,他现在的状态也很狼狈,身上沾满了泥浆与草叶。就在说话之间,他已经数次拧过衣服,每一次水分都会形成数道细流从厚实的布料中流出——然而它很快又在雨中变得又湿又冷。 他显然也明白自己的努力是徒劳的,没有避雨之处的现在只要稍微走几步,身上的衣服便会被毫不留情的浸湿。但为了完成这次考核,他也只能选择一边进行无意义的反复劳动,一边向目的地走去。 事实也正如他说的那样,虽然书士的工作主要是维护各地区大图书馆的日常运作,同时也需要管理与记录相关的内容。普通的书士通常服务于大图书馆,其中一部分则会成为防御者的一员。 但是获得了武装资格的书士在职责上并非局限在保护图书馆或者藏书上,因此需要的也并不只是战斗的技巧。采集植物样本或是翻越山路考察地形,乃至于避开魔物的耳目并且记录生态都需要相应的能力。 可能有许多人已经忽视了这一事实,然而地图绘制所与魔物观测所之类的机构也属于书士系统内。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有武装资格的书士隶属于皇家书士队,在执行一般人难以接触的秘境考察工作。 想要成为这些书士中精英的一份子当然不容易,传说武装资格考核中取得的成绩也是相关评定中占有相当重量的环节。 “再、再忍一会吧我们这组的任务基本上已经完成,接下来只要赶到集合点就能离开这鬼地方了。”一个从后面山道上走来的书士一边喘气一边说道,“只要能忍耐到那里,一切的辛苦都有回报了。” 附近的山道上不只有他们几个书士,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十数个同样狼狈不堪的同事,坚持沿着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山道向上方走去。这些人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位于山道尽头的最终集合点。 艾萨沃德山地训练场的范围包括附件的山脉以及一部分被开发的地下遗迹,除此之外则是广阔的森林地区。因为是为了训练实地考察能力而特意改造过的场合,所以开放区域基本上都维持着原始的样貌。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规定,每一次集训的集合点都会在训练开始前不久选择,当然这一次考核也不存在例外。原本听到只是位于山道中段的宿营地时,大家都感到这次考核有些轻松然而这中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冷静一点,之前不是说了么,考察任务完成程度不是看我们花了多少时间,而是清单的完成程度。” 将胸口中郁结的空气吐出,像是这几个人领队的书士终于开口说道:“而且也别太在乎那些关于调查队什么的谣言,这次考核主要还是着重在武装资格上,除此之外成绩只可能会在选人环节中作为参考条件罢了。” 受阻于恶劣的天气,他们这一组花费了比最初预定更长的时间,而且也没有取得计划里的成果。看着同样狼狈不堪却依然沿着山道向集合点赶去的同事,他们对自己的成果着实没有多少信心。 但无论如何没有信心,他们至少按照清单上的指定完成了任务——虽然只是勉强完成的程度。在考核成绩发表的时候,最终评价或许会因为完成度不足会有所下降,但总比任务失败要好太多了。 看着队员们多少有了些精神,领队指着上方被树丛包围的方向说“现在已经可以看见集合点附近的石墙和旗帜了,为了保证等一会的考核内容,先在这里最后确认一下任务的清单吧——首先是采集方面。” 虽然身上的制服都已经在暴雨中湿透了,但是相比起其他狼狈不堪的同伴,他还是显得要精神许多。在他的指挥下,周围那些原本因为暴雨与长途跋涉而疲惫不堪的书士们也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 分配给他们这一组的任务一共有采集黄花草并且描绘图鉴、探索遗迹寻找正确的岩刻和观察结晶蜥蜴的狩猎三项。 黄花草是一种在悬崖附近的植物,草叶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一朵非常大的黄色花朵,蕴含着能够恢复疲劳的魔力。原本这应该是最容易完成的任务,然而为了在暴雨中前进,他们只能使用了一部分采集到手的草药。 而消耗过多体力的原因正是探索遗迹,他们在参加考核前准备的资料忽视了暴雨对遗迹造成的影响,因此吃了很多苦头。尤其是那些隐蔽在雾雨之中的陷阱,不止一次的让掉以轻心者掉到了坑里。 “在之前进行临时补给时黄花草已经尽可能的节省了,但是考虑到残留量和我们准备不周这两点,最终评价应该会下降不少。”一个书士打开了笔记说道,“至于结晶蜥蜴,我们几乎记录了完整的捕食过程,但是在离开时被发现,然后反倒差点成了猎物这件事,我就不知道会怎么评价了” 这也是黄花草大量消耗的原因,在暴雨的树林中被魔物穷追不舍,如果不是消耗了黄花草补充体力,恐怕他们就要提前告别这次考核了。所幸他们借助地形甩开了结晶蜥蜴,才没有任何人遭遇危险。 不过在观察魔物的时候被对方发现甚至攻击是最大的错误,如果这次考核是魔物观测所举行的话,他们无一例外都会被立刻取消资格。然而就算只是武装资格的考核,遭遇这种事也能够预见评价降低的结果了。 听见负责记录的队员汇报完毕,领队也只能露出苦笑:“事到如今,总不能向谁祈祷其他队伍遭遇了更糟糕的状况,结果评价比我们还低吧。说不定接下来还有别的考核内容,打起精神向前进吧。” 他很清楚这一点——不管现在得到手的成果好坏如何,如果不看着前方的话永远是无法前进的。要是被负责考核的考官知道他们因为成绩不佳就打退堂鼓,恐怕光是“胆怯”一项就足够让他们的评价大幅下降了。 咬了咬牙,他大声招呼着同伴们继续向上方的集合点走去。 序幕 训练场中的书士们(2) 当书士小队沿着山道继续走了差不多一时,终于到达了设立在山脉中段的集合点——队员们都已经疲惫不堪了。 如果天气像平常一样,他们从最开始的起点走到集合点大门最多也就只需要四到五时,如果在调查时出现突发情况,那么时间大概会稍微延长一到两时,而不会像现在一样消耗了几乎成倍的时间。 泥浆与雨水已经沾满了队员们身体,寒冷也大幅度的削减了体力,他们能够坚持走到这里几乎只是凭借自身的意志力在强行支撑。因此当他们看见集合点的火光时,无一例外都露出安心的笑容。 其实这只是一块用木栅栏围起来的简单营地,只有些许石墙将几个重要的建筑物保护起来。在他们之前已经有很多同事到达了此处,他们大多集中在简陋搭建起来的雨棚下,借助营火来烤干自己的衣服。 后到的书士向着认识不认识的先来同事挨个打招呼,然后慢慢靠近营地中心的塔楼,准备向负责评定的上级书士报告考核过程中发生的事情接下来应该就是休息然后等待考核结束的成绩发表了。 至少这队书士的领队在一开始是这么想的。 然而当他们经过用碎石铺成的简陋步道,准备靠近位于营地最里侧的高塔时,却发现有些许不太对劲的地方——在一个被栅栏与雨棚包围起来的角落里,稍微有些反常的聚集了好几个书士。 是聚在一起烤火,还是在交流考核时发生的事情呢?不,带领自己队员前进的那个书士很快就从险恶的气氛上否定了最初的预想。他们虽然凑在一起,但是却被一道看不见的界限划分为两个阵营。 聚在一起的书士总共有七人,然而从他们绑在手臂上的布条可以看出其中六人都是一个小队的成员。那几个身上沾了许多泥浆的书士正缓慢靠近被自己包夹在中间的书士,一举一动都在无言的施加着压力。 而中间被包围的书士却对周围散发的压力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微微弓起身体摆出了随时都能够迎战的姿态。他完全不在乎对方人数有多少,只是眉头微微皱起,双眼紧紧的盯着似乎是对方首领的书士。 那是一个瘦高的年轻人,苍白的脸色显得有些病态,显然是一个常年呆在书斋之中难得出来晒一次太阳的人。但就算如此,他的身材也比包围着他的所有人都要强壮,尤其双臂上更是露出了经过认真锻炼才有的肌肉。 从装扮上来看,瘦高的书士应该也是今年参加武装资格考核的一员,这一天理应也和其他的书士一样经过了地狱般的长途行军。他的服装显然也挂上了许多泥水,然而却没有其他人那么狼狈。 该怎么说呢——呼吸平稳,身体也没有因为过度劳累而蜷缩起来,举手投足间反倒是给人一种莫名的稳定感。就好像他已经熟悉了野外行动,就算遭遇了糟糕的天气,也没有因此露出疲态。 “请你收回刚才说的那些话。” 忽然,瘦高的书士用低沉的声音说话了:“如果你对我的行为有什么不满,你可以直接当面告诉我。背地里诋毁我的家人,这种事我想无论是出于一个‘有教养的人’还是一个书士都不应该吧?” 他的声音被压得很低,但是却能够听到些许颤抖,听上去就像是强行在压抑着自己内心深处的怒火。越过人群的间隙远远看去,能看到他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勉强插在腰间的双手也已经捏成了拳头。 很显然,摆在他面前的阻碍不是对方的数量或力量上的差距,只是理智与情绪之间的天平罢了。在愤怒爆发的现在,如果不是理智依然作为缰绳束缚着他,恐怕这个年轻的书士早就想要冲上去把对方痛打一顿了。 “真是意外,你这种人嘴里也能说出‘教养’这个词呢。” 然而看似小队首领的年轻人丝毫不在乎对方压抑着的愤怒,相当轻蔑的说:“怎么?难道现在又想用暴力作为威胁么?不过作为一个不相信神的盗墓贼的后代,做出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明明占据数量的优势,并且还以人墙在向对方施加压力,但嘴上话语的口气反倒像是他才是弱势的一方。然而无论话语经过了如何的修饰,这个年轻人口气中包含的浓浓不屑感依然丝毫不加掩饰的散播在空气中。 他现在表现出来的这种态度毫无疑问是在向那个瘦高书士挑衅,显然他有自信无论对方做出什么反应自己都能处于优势的地位。或许此时最合适的办法就是对他置之不理,然而瘦高书士的怒火显然已经快要失控了。 “最近的年轻人都是怎么回事,这可是在考核的过程中啊。”带队的书士挤出一口气,一边挠头一边说,“不过既然发现了也不能不管让一个人去高塔那里报告,我们就留在附近看看情况吧。” 参加武装资格考核的书士大部分都是年轻人,而且也来自不同地区的图书馆,因此偶尔出现语言或者肢体上的冲突也再所难免。但就算很容易爆发冲突,过去也从来没有哪个书士会选择在场地之内惹祸。 眼见对面的气氛一触即发,而且如果放任他们发展下去搞不好可能会变成私斗,他也想不出太好的对策。自己的队友已经没剩多少力气,想要阻止他们恐怕不太容易,因此最稳妥的办法还是去通知上层的管理人员。 是被雨声影响了听觉么,亦或者是认为自己所在的位置足够隐蔽,无论如何,正在争执着的双方显然还没有注意到从后面靠近的书士们。所以被队长派出去的书士很快就绕过他们的位置赶向了中央高塔,而留在那里的剩下几个人则躲在不会被雨淋湿的棚子低下远远观察着彼方的冲突。 “是么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 可能是到达忍耐的极限了,瘦高书士本来就低沉的声音在喃喃出两字之后陡然上升,发出了有些许变调的高音。与那脱口而出的怒吼一同冲出的还有他的拳头,撕开空气朝对方的正脸挥出。 然而作为目标的那个书士看来对这次突袭早有准备,稍稍低下身体向左侧一让便脱离了瘦高书士正拳的轨迹。虽说如此,站在年轻书士身后的同伴却没有防备,被瘦高书士的拳头直接打中了胸口。 “呜!” 只听到拳头与肉体碰撞发出的闷响,被打中的书士在猝不及防之下接连后退了几步,但还是脚底一滑摔在了地上。显然瘦高书士在挥出这一拳时用了不少力气,倒地的年轻人一时都没办法坐起来。 这一拳就仿佛是单方面的是宣战布告一样,让气氛一下子变得激烈起来。在瘦高书士打倒对方成员时,对方其他人也都动了起来,显然是要利用人数的优势压制住他,然后再以反击的名义加以痛打吧。 眨眼之间,原本还停留在言语上的冲突便激化为了斗殴,不过被包围住的瘦高书士丝毫没有惊慌。其中一人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但却被他轻松的闪开了,还不待这人调整好姿态,他的拳头便已经将其击倒。 与其说是书士,瘦高书士熟练的动作让他更像长于街头斗殴的帮派成员。只见他他迈着轻巧的步伐,在泥泞的场地上如履平地般随意闪躲,反倒是那些想要击倒他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被打倒在地上。 终于,在轻松的把借着人数优势步步紧逼的对方挨个撂倒之后,他一个箭步冲到了还想继续找地方避让的“最终目标”跟前。只见他飞起一腿,原本还趾高气扬在挑衅他的年轻书士便被踢翻在地。 ——就仿佛他根本没打算抵抗那样。 这恐怕真的是有预谋的陷阱,被打倒在地的年轻书士一开始就在故意挑衅那个瘦高书士,然后让他压抑不住怒气向自己动手。先不论人数的差别,瘦高书士先动手并且将所有人都撂倒这一点便足够让他陷入不利的局面了。 喂,住手!” 眼见那瘦高的书士将对方的首领打倒在地,还要扑上去再补上两拳的时候,躲在一边的书士们终于发觉不能再默默看下去了。他们躲藏的雨棚中跑出来,尽可能加快脚步冲向还在殴斗着的两人。 “住手、塞拉利昂!还有维特里奥,你们这些家伙,究竟在这里干什么——你们究竟搞清楚这是哪了么!” 就在他们想要冲上去将两方分开的时候,瘦高的书士忽然被“某种力量”掀了起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转头看向喊声传来的方向,一个身着高阶书士服装的男人怒视着曾经打作一团的几个年轻人。 在那一瞬间,书士队长似乎看见那坐在地上的瘦高书士嘴型微微蠕动一下,似乎是低声的说出了“惹祸了啊”这几个字。 第一幕 昭示开始的白昼幻梦(1) 黄昏。 昏黄的天空上点缀着几缕淡薄的卷云,赤红的落日斜靠在远方山脉的高崖边上,只剩下小半块残影。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在做梦——要问为什么知道的话,答案便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而已。同样的梦境已经经历了太多次,熟悉到几乎看到其中的一个片段便能反应过来梦境的存在了。 正因为这不单单只是一个不断经历的梦境,还是一个在大脑中保留了很久的记忆,所以才会如此鲜明的反复上演吧?他有时候甚至会如此认为,这些记忆之所以会时不时出现在梦境中的原因,便是在提醒他不要轻易的忘记这些事情。 那么,这里又是那些记忆中的那一个部分呢? “那么,弗里克我想差不多是道别的时候了。” 不远处传来了稍显低沉的男声,循着说话的方位望去,一个穿着长风衣的男人站在一辆马车旁定睛看着他。男人有着一张粗犷的脸,在夕阳的余晖向看上去仿佛是用石头雕刻出的一般棱角分明。 他似乎是世人常谓之“冒险者”一样的人,在用厚实布料缝就的衣服上还刻意利用皮革与金属进行了补强,脚下穿的靴子更是适于在崎岖地形上行动的类型。而在这透露着明显个人主张的厚重服装之下,还暗藏了诸如抓钩与飞刀之类的备用道具,无论是谁都看得出他不是等闲之辈。 “难道您就非去不可么?终北、北方尽头那是多么遥远的蛮荒之地,您究竟有什么必要去那种地方呢!”从他的口中吐出了无奈的话语,这并非出于自己的意志,不过只是记忆的再演罢了。 无法扭转的过去,这是经历了一遍又一遍的梦境,这场“梦境”的主人很清楚,自己从那时到现在都没有能从这场回忆中挣脱。尽管知道这是无能为力的懊悔,然而内心却一直无法释怀。 “父亲!” 于是他放任自己的记忆继续回放下去:“难道对你来说,我们一家的价值还不如那些位于北方尽头的的东西么?” 这是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直到一切已经成为尘封过往的现在,他可能依然也没有得到任何答案。他并不是毫不认可父亲的行为,因为他也曾经无数次以那个会出现在新闻头条上的身影为荣。 这并不是弗里克第一次在这个地方与父亲告别,过去的每一次,他都期待着父亲能够从远方带回来崭新的发现。唯独这一次,浮现在他心中的莫名不安让他无数次地选择了劝阻他不要前往终北之地。 但几乎是理所当然的,父亲并没有在意少年心头浮现的微小不安——对于他来说,遭遇危险并不是一次两次了,然而凭借着训练有素的身体与丰富的知识,他每一次都能在面临绝境之时化险为夷。 于是他开口说道:“呵、虽然我想解释给你听,不过现在的你或许还没有办法了解。在北方大门的另一侧几乎是世界尽头的那片土地上埋藏了许多我们还未能发掘,无法知晓的事物——你应该知道它们对我的意义。” 正当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坐在前方马车上的另一个男人回过头来大声喊了几句,似乎是在催促他快些上路。 乘坐它的人不仅仅是弗里克的父亲,在那辆马车上已经坐上了好几个与他一同前往目的地的同伴们。他们在讨论着什么已经变得不太明确,大概是诸如马车必须要出发了,或者关于冒险目标之类的东西。 “抱歉,看来我必须得走了。” 父亲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马车上的同伴们,又回头看了看弗里克。他无奈的张了张嘴巴,似乎原本还有不少话要对弗里克说,然而时间不等人,留给他们父子两人在此道别的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了。 所以他只能叹了口气,伸出手摸了摸当时年幼的弗里克,转身走向停在道路一旁的马车,准备开始下一次冒险。可是才走了几步,他又忽然停下了脚步,从脖子上取下了一个造型怪异的挂坠,将它挂在了弗里克脖子上。 不知为何,在父亲将那个挂坠挂到弗里克脖子上的下一刻,他就下意识的就将它捏在了手中仔细打量起来。 它的结构看上去不太规则,如果硬要比喻的话,就像是被几个相互层叠的三角层层包围的树枝,或者类似的东西。外侧那些叠在一起的三角形结构有着黑铁一般的光泽,而中间的“树枝”则是绿色的。 它的样子实在算不上好看,而且不像大多数“护身符”一样,有着明显的魔力反应。说老实话,这个挂坠是如此的其貌不扬,以至于它看上去就像是不知道哪个乡镇中铁匠在心血来潮之时随意锻造的玩具。 话虽如此,但是弗里克对这枚挂坠却有着很深的印象,因为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一直视若珍宝的将它带在身上。或许在父亲的心中,这枚朴素的挂坠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因此才显得极为重要吧。 “这是我第一次冒险时收获的宝物——那时我还没和你母亲认识呢。它陪了我很久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我想应该能代替我留在你们的身边。”留下了这一句话后,父亲便登上了马车,“回家去吧,陪着你的母亲。” 就算是到了现在,看着这一幕他也忍不住想要叹息。不仅仅是因为年幼的自己无能为力,始终没能成功说服父亲放弃前往终北的计划;也是因为自己放弃了继续追寻下去,任凭这些东西沉没在记忆的深海中。 究竟是什么在驱使着人们去探索那些认知以外的世界,并且主动去探索那些危机四伏的未知区域呢? 被这依然停留在过往记忆中的父亲称为“弗里克”的梦境之主忽然想起了现在自己,以及已然过去的二十余年人生。 他还记得在自己年幼的时候,或许是受到了父亲的影响,也曾经对周遭所存在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心。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在经过了大量的学习之后,这些好奇心也逐渐被已知的常识说取代了。只要通过获取知识并且加以接受,那么已经变得不再是“未知”的世界便不会再让人感到丝毫的惊奇。 这或许是大部分人认知世界的过程,在时间的推移中通过学习积累经验,从而塑造出完整的个人认知。当未知被已知取代,满溢而出的好奇心之源也因为逐渐被各种日常琐事填塞而干涸。 然而有些人显然并没有受限于这个枷锁——比如以自己父亲为代表的这些探险家们,他们心中的好奇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事物的干扰而消失。如今的他必须承认,他们就是未知事物的追寻者。 当然不只是探险家,在个各领域中许多没有被束缚的先行者们,他们探索未知事物的行动或多或少的决定了自身族群的未来。他们仿佛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驱使着,不惜一切代价走向前方。 开拓未来,这确实是能够让很多人热血沸腾的一个名词。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或者他们的家庭能够在这个“未来”之中获得任何东西——等待在前方的可能更多的是一声声无奈的悲叹。 行走在未知领域之中的先行者,他们的身边无论何时总是伴随着危险的。无论在最后盖棺定论之时,世人究竟会如何看待他们获取的“成功”,他们的家人都无可避免的要承担失去亲人的伤痛。 “快回家去吧,好好陪着你的母亲!”坐在马车上的父亲不忘回头对弗里克喊道,“你就放心吧,我们这次只是执行一个早期探索任务,我看用不了几个月不,可能一个月不到我就能够回家了,你们就在家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然而这确实是弗里克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父亲,不要说一个月,在接下来的数年乃至十数年间,他都没有再听到关于他的消息。他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人在帝国的领地内看见过他。 “父亲!” 而在当时,他却只能看着那坐在马车上的身影逐渐远去,除了大声呼唤之外再也做不到任何事。或许他也曾经后悔过自己的无力,可是在一切早就无可挽回的现在,所谓的努力也不过是徒劳而已。 或许是受到了心中尚存的一丝不甘的驱使,又或许是情绪失控难以自拔,他猛地向着马车远去的方向伸出了手。 下一瞬间 啪! 指尖似乎碰到了某个沉重的硬物,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啪嗒啪嗒”的响声,以及某个东西砸到脑袋上的钝痛感。 无论个人的好恶,梦终究只是梦而已,就算是再怎么不愿意回首的梦魇,迟早也是有终结的时候的。无论是凭借着自己的力量挣脱,从梦境中醒来;还是被某种强制的外力痛击,不得不回归到现实。 而现在,弗里克·塞拉利昂就被某个“外力”唤醒了。 第一幕 昭示开始的白昼幻梦(2) “父亲!” 一声撕裂梦境的大喊,伴随而来的却是一阵重物掉落的“啪嗒!”声,仿佛是有人在睡梦中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什么东西。 在这犹如地下墓穴一般的空间中,一些埋藏了多年的陪葬品随着时间的风化而积累出了浓厚的陈腐之气。随着重物的不断掉落,空气中也不断翻滚起一股死灰般的气息,仿佛它们终于有机会活动一样。 这是一间四面无窗的大房间,其中三面的墙壁上都排满了经历几十乃至上百年才积累下来的老旧书籍。而在这座由黑色石料砌成的房间之中,还排列了几排和这些书籍年龄相仿的木质长桌。 陈旧的木质书桌上点亮了一盏不太明亮的黄铜提灯,摇晃的火光映照出一抹瘦长的身影,以及无数陈列在桌子上的书卷残影。放眼看去,不仅仅是近年来随处可见的印刷品,就连几乎可以称之为古董的手抄本都被随意的摆放在了长桌之上,而一些看起来快要散架的卷轴则被收纳在一旁的匣子里。 让人不安的沉默几乎完全笼罩了摆满书籍的房间,唯有时不时响起的碰撞声让空间显得不是那么寂寥。这个只有一个人的工作岗位让他没有任何机会与同僚交谈,披着长风衣的人专注于工作之中。 在提灯橘黄色光辉映照下,他仿佛被浓厚的黑暗俯身了一般,有些瘦削的侧脸也因为光与影的交错显得异样的深邃。看上去虽然不过是一个二十岁后半的青年,然而过分的阴沉感却让他有几分老朽。 他便是刚才才从梦魇中惊醒的弗里克,现在还是一副没能从睡梦之中回到现实的模样。随着脑袋左右摇晃,一枚连缀着银色挂坠的锁链从他的脖子上垂下一旁,在摇曳的提灯微光之下反射出黯淡的光辉。 而在他的左胸还别着一枚灰色的金属牌,那宛如一个展开卷轴的形状无疑表明持有者的身份是一个书士;而与背景颜色不一样的三册书本,则证明了他拥有帝国北部边界地区三级书士的职位。 二号地下书库管理员弗里克·塞拉利昂——他的名字与职位被烙印在了金属牌中央,就算是在暗影丛生的屋子里也散发着微弱的银光。这是他身份的象征,同时也是划定了个人权限的标记。 如果说法术士是研究者,那么书士便是纪录者,法术士的目标往往是探索隐藏在世间万物中的概念与现象,而书士所做的则是辨识事物并且加以记录——虽说如此,整理书籍才是他们日常的工作重心。 在帝国境内,书士几乎都是服务于大图书馆的职业人员,在经过了数年乃至十数年的博物学学习后,这些决定将生命奉献在知识的记录与传播之中的人便会加入书士队,按照不同学科的分类处理繁杂的书目。 这里则是位于帝国北部边界的彼尔姆大图书馆,数量庞大的书籍被收藏在这座灰色的建筑物之中。光是眼下这个房间中的藏书数量,恐怕就已经是常人数年都未必能够浏览完成的数量了,而大图书馆中同样的藏书室更是有数十个之多,任凭怎样天才的人都不会妄想能够遍览此中书目。 虽然枯燥而且无聊,但是弗里克·塞拉利昂却相当享受这个工作——比起与人打交道,他宁可终日泡在这些书本之中。或许也是因为这方面的原因,他才主动向馆长要求担任了这个职位。 至于今天,只是在工作中随意打了个盹,没想到便梦到了一些陈年旧事。 轻轻摇了摇头后,他慢悠悠的坐了起来,随手将躺在脑袋边上的一本书拿在手中。如果他的记忆没错的话,刚才在不小心碰到书堆之后,这本书便狠狠的砸到了他的脑袋上,至今还在隐隐作痛。 “奇怪怎么又是帕鲁斯特的《囚人的悲剧》?难不成是整理书堆的人在整理的时候不小心混进来了么?”虽然脑袋还有些不太清醒,但是他的眼睛还是因为疑惑而微微的眯成了一条细线。 他很清楚的记得,这本书并不存在于工作清单上,而且看上去比起周围那些古旧的卷册还要稍微显得更加破败一些。它的扉页上用工整的笔触写下了标题与作者,显然是有别于新近印刷品的手抄本。 在满是古旧书籍的地下书库中,这本书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太稀罕的存在,毕竟比它破损要严重不少的书还有许多。然而在弗里克的记忆中,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本书出现在自己要整理的书堆中了。 按理说,最初只有手抄本流传下来的《囚人的悲剧》有很多个版本也不奇怪,但如果图书馆在短时间内收录如此多的不同版本,还是稍微显得有些太突兀了——更何况,它的书名也不存在于清单之上。 难道是偶然么?不知为何,弗里克心底下产生了些许不太对劲的感觉,却又没办法将它们有效的用语言组织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将手伸向了那本有些破旧的书,想要看看里面的内容。 就在这时 “喂——弗里克,刚刚的动静是你搞出来的么!” 只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洪亮的呼喊,书库的大门才来得及发出一阵“啪嗒!”的巨响声就被猛然推开了。下一刻,一个提着黄铜提灯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书库通往地下一层的门扉之前,大踏步的走进书库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差点吓到了弗里克,他浑身一个激灵,然后手忙脚乱的将《囚人》丢到一旁。直到脚步声已经穿过几层书架的阻挡来到面前,他才来得及转头看向对他发动“突然袭击”的人。 那是一个穿着和弗里克同样服饰的书士,年龄看上去要稍微比他年长,被太阳晒得发黑的脸上挂着一幅奇妙的笑容。他是弗里克名义上的上司,也是在的图书馆中负责管理书库的司书之一虽然并不是很称职。 不过“不称职”可能还稍微委婉可一些,要是说得难听一点,他很少出现在办公室里,也很少与弗里克交流。于是结果就是,弗里克到现在都没有记住他的名字,而且对他也毫无尊敬可言。 “哎呀,你在干什么呢?该不会是在工作时间打瞌睡吧?” 他似乎察觉到了弗里克的紧张,半开玩笑似的开口说道:“你应该知道,虽然地下书库管理员的工作很闲,但是随随便便就趴在桌子上睡午觉,按照管理制度的规定,我可是要扣你工资才行的啊。” 正如他所说,地下书库管理员虽然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闲职,但是上班时间睡觉可是明显违反管理制度的行为。虽说关系好的同事之间大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作为上级的对方可不能视而不见。 “不这我还是知道的,我只不过是一不小心手滑了而已。”弗里克的脸色有些尴尬,毕竟他无法否认自己曾经想要翻阅这本书,“你看,这本《囚人》并不在今天的清单上,我怀疑是有人不小心把它混进来了。” 于是弗里克为了证明自己所说非虚,只好将拿在手中的书递给了对方,想要让他看看应该怎么处理。虽然这本书在库房中已经存在了好几个不同的版本,再添上一本不是问题,然而它不存在于清单上却是最大的问题。 “哦,你的意思是在需要封存的书籍里找到了一本不存在于清单上的书?这还真是有些奇怪的事情啊”年长的书士将信将疑的从弗里克手中接过了《囚人》一书,满脸狐疑的上下打量着它陈旧的封面。 不过他很快就失去了对这本书的兴趣,随手将它摆在书桌上,转而对弗里克说:“好吧,我知道了,等一会我就会处理这件事。馆长那边找你有事,你先去洗手间洗把脸,把仪容仪表整理好之后再去那里报告至于这边剩下的工作,我搞定了我那一边的之后会找机会帮你解决的。” 真是难得的好意,只不过弗里克却感觉有些突兀这个书士名义上是自己的上司,然而却并没有与他有多少此交谈。他过去几乎就没有来到地下书库监督工作,现在主动提出帮助实在让他感到受宠若惊。 可想而知,这是一个比较紧急的召见命令,既然已经传达到了耳中,那便意味着必须立刻执行。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面对着比“工作”更重要的馆长召见,弗里克还是理智的放弃了思考。 虽然还有工作没有完成,但是既然对方已经说会为自己解决剩下的工作,那么大概也没有问题了。所以他只好向站在身边的书士行了个礼,留下一句“知道了,我现在就去馆长的办公室报告”便离开了这间地下书库。 可是,那种莫名不安的感觉依然还留在他的脑海之中,就仿佛思维还停留在梦里,有种难以言说的粘腻感。 第一幕 昭示开始的白昼幻梦(3) 弗里克很喜欢图书馆长办公室的氛围,因为这间房间每时每刻都在彰显着它作为图书馆核心的存在感。 除了大门与一扇通向阳台的侧门之外,不大的房间全部被书架填满了,密密麻麻排列在金属架上的书填塞了每一个空位。这个房间充满了设计者的恶意——有人如此评价过,因为它有着几乎疯狂般的设计,犹如用书架堆成了一个墓穴,光是身处其中就要被紧张感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然而弗里克不这么认为,坐在这个房间中,被一本又一本书包围着,总能让他的内心感受到无比的平静。不过今天却是难得的例外,因为当他走进房间时,就感觉办公桌后散发出了某种压迫感。 不过这些让人说不出话来的压力大多数是来源于坐镇在房间中央的另一个人,而非书架上保存着知识的书。 “啧——” 坐在黑色办公桌后方的是图书馆长艾库利,她此时却正在面无表情的翻阅着摊在桌面上的一本书,根本没有将视线对向弗里克可能在她的眼里,手中那本书记录的东西比弗里克更加重要。 不过比起那本书,可能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让她感到了焦躁,以至于过去向来沉静如冰的艾库利都发出了不耐烦的咂舌声。这是很反常的事情,因此也让被她叫来此处的弗里克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 二人平日私底下的关系还算不错,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让弗里克感到了不安——能够让那个艾库利都感到焦躁的东西,想必不是他能够解决的麻烦说难听一些,就算他想插手也无济于事。 于是他选择了默默站在办公室的中央,一言不发的看向正在翻阅书籍的库利·奥拉·萨迦尼亚。虽然外表看上去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但是弗里克知道她可不是什么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苍白如雪的长发与一双仿佛会在黑暗之中发出微光的红色眼瞳,这个皮肤微微有些黝黑的少女有着与常人大相径庭的样貌。如果仔细凝视她的双眼,甚至会发觉她的眼睛有着爬行类般的竖瞳。 她是魔人,一种与人类有着许多亲缘关系的异种族,自从两百多年前帝国宣布与魔人之国结盟并且允许国内的魔人获得公民权之后,这些与人类极为相似的异种族便开始在这片土地上定居了下来。 虽然享有同样的公民权,但是魔人在大部分居民仍是人类的帝国之中还没有得到广泛的接受。一个魔人想要在这片土地上获得与人类同样的成就,往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花费更多的时间。 事实上魔人的生命长短很难用人类的标准进行衡量,据他们自己整理的资料,不同血统的魔人之间寿命也相差很多。部分短寿的魔人只有五十年左右的人生,然而有一些却可能可以活到数百岁。 在魔人间有着“罗拉尼尔之女”称呼的艾库利虽然外表看上去可能比弗里克还要年轻十岁以上,然而她的实际年龄却绝对不是如此——至少在他认识她的十年里,这个“少女”的外貌就没有改变过。 “你可以放松一点的,弗里克。今天我找你来有不少事,你应该先找张椅子坐下来,听我一件件说吧。” 过了好一会,艾库利才将脑袋抬起来看向弗里克说:“首先,我对于你之前在武装书士考核上的表现相当满意——必须承认,你作为一个书士,接近战技术在近五年以来的参加者中都少有的优秀。” 紧张的气氛并没有得到缓和,反倒随着艾库利说出这些话的时机变得更加僵硬了。虽然她说胡慢条斯理,口气也相当平稳,弗里克听到她提到“武装书士考核”这几个字的一瞬间就想到了她要说些什么。 很快,对面的少女就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取得好成绩固然是一件好事可是为什么你会在集合点里把人打伤了?我不是不能理解年轻人有时候容易热血上头,不过你应该知道被你狠狠揍了一顿的那家伙是谁吧。” 听到艾库利用平稳的声音将问题吐出,弗里克瞬间便因为尴尬而沉默下来——不,倒不如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话好说。他很清楚馆长大人指的是什么事,而这也是他最害怕她提起的事情。 那是差不多一个月前的事情了,当时他报名参加了一年一度的武装书士资格考核,也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然而就在考核即将结束的那一天,他却与其他组的书士产生了一些口舌上的争端,还将对方打伤了。 “我知道,那家伙是鲁兹洛·维特里奥——维特里奥家的几儿子来着?”于是他只好老实的回答,“可是艾库利馆长,这都是因为那个家伙居然侮辱我的父——好吧,当时我确实是一时冲动了。” 他本还想争辩几句,但想了想还是改口了。维特里奥家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是在大图书馆坐落的彼尔姆城中也有着不小的势力,如果他们打算穷究到底,只凭借弗里克自己的力量难以对抗。 这件事情有一大半是他的判断错误,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因为对方三言两语的挑拨就忽然热血上头失去了应有的冷静。现在想想,对方主动出言挑衅,本身可能就是要引诱自己先动手的一个诱饵吧。 虽然这些天来他已经递交了很多次悔过书,而且也付出了与打伤对方相应的赔偿,但是从艾库利的语气上看来,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最糟糕的是,听他说在这之前艾库利已经为了解决问题忙碌了很长时间。 “总而言之,打伤对方的责任你非担不可了,就算你已经按照他们的要求将升职的机会给了那小子也一样。”艾库利的眉毛挑了挑,似乎是对对方提出的要求很不满意,“而且除了这之外,你还要去‘门’那边一趟。” 听到艾库利口中说出了“门”这个词,弗里克忽然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既然在北境提起“门”,那无论如何指的便是终北之门了——帝国最北方的边境要塞,因为冒险者来去而逐渐发展起来的新兴城市。 “这为什么是终北之门呢?如果是降职的话,明明附近还有许多城镇的书库都可以让我去啊。”弗里克稍微显得有些愕然,“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终北之门图书馆有不少人挤破头都想去吧。” 那里虽然比北境最大的三个城市都要小,但也远比一般的城镇要繁荣许多。作为新兴城市的终北之门有着非同一般的发展潜力,因此作为一个降职放逐的地点来说,终北之门的条件显得稍微有些优越了。 更何况,那个地方对于弗里克来说,还有这非同一般的意义。 这似乎才是一切问题的核心,当弗里克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艾库利的脸色“唰——”的一下沉了下来。只见她轻轻敲了敲桌面,随即俯身从身下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封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因为就在几天前,我这里收到了这个东西。”她将包裹上写着字的那一面朝着弗里克递出去,同时一字一句的念了出来,“发件人斯特拉·塞拉利昂,寄出地点为终北之门,收件人弗里克·塞拉利昂。” 一股恶寒袭上了弗里克的心头,难以抑制的冲动让他不顾及形象的从艾库利的手中一把将包裹夺走了。 仔细翻看上面的发件信息,距离被寄出已经十多年了,可是直到今天它才被送到弗里克的手中。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信息栏上画上了许多奇怪的符号,而上面许多地方更是盖满了不同年份的邮政印章。 “我听送这东西过来的人说,这是前段时间在某个被拆除的邮局地下保存库中发现的,那里面都是一些因为各种原因无法投递的邮件。”艾库利并不在意弗里克的态度,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他们经过一番调查之后,发现你现在在这里工作,就把它送来了虽然时间上晚了许多年的样子。” 确实如艾库利所说,这个包裹恐怕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东西了,因为它的包装显然已经很陈旧了。卷在外侧的布料甚至出现了大量的破损,只要稍微再用力拉扯一下就会露出装在内侧的事物。 包裹里装的东西只是几本笔记本与一封信而已,虽然经过了十多年时间的洗礼,它们却还像是崭新的一般,丝毫没有老化。仔细看看,这几个笔记本的封面上都有熟悉的笔迹,毫无疑问是父亲留下来的。 看来他并不是没有打算联系家人,倒不如说完全相反,他曾经寄出过很多东西。只不过这些邮件因为各种问题耽搁了,而在那之后更是遭遇了意想不到的状况,所以才在十余年之间音信全无。 只要一想到这里,弗里克就想要立刻看看父亲究竟在信里面写了些什么东西——如果不是碍于礼节上的问题,他已经立刻打开笔记本了。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其实也早有预料在收到这些东西之后,无论我允不允许,你可能都会想要前往终北之门。” 艾库利仿佛看穿了一切般说道:“就算你的主观上一直不愿意触及这些东西,但是你依然不自觉的在向那里靠近。这个秘密在呼唤着你,如果你是那个家伙的儿子,绝对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反正那边也缺人手,图书馆长甚至还请求调派人员协助工作——利用这个请求,艾库利也省下了编织调派人员的力气,既能满足对方需求人手的要求,也让弗里克有了一个合理前往终北之门的理由。 “我”弗里克欲言又止,短时间内接受了太多的信息,以至于无法在短时间内将混乱的心情转化为语言说出。 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就一直积蓄在心中的不安似乎就要在此时映现了,顿时,某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忽然浮现在弗里克的思绪中。仿佛有种看不见的力量在背后推着他,驱使他追上父亲的脚步,前往北方尽头的土地。 看着坐立不安的弗里克,艾库利用往日一般平稳的口气说道:“你先回去准备准备,这个周末就启程吧。” 一张通往终北之门的车票已经被她送到了弗里克面前。 第二幕 北方尽头的新兴城市(1) 空气似乎有些变冷了。 弗里克·塞拉利昂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让寒冷刺激着自己有些混乱的神经。 今天是一个难得的晴朗冬日,一望无际的平缓丘陵在澄澈的苍蓝色天空下勾勒出了暗淡的边界线,而层层远去的森林仿佛海潮般翻涌不息。灰白的积雪在日光中反射着光芒,偶尔露出地表的岩石。 如果有人将眼前这一幕涂抹在画布上,立刻就会出现一副在任何人眼中都难以挑剔的北方林海印象图。而在这片层次分明的景色之中,一条奔驰着钢铁巨兽的黑色铁轨划开了林海蔓延向前方。 弗里克此时正坐在这头“钢铁巨兽”的腹中,漫无目的的透过玻璃车窗看着那不断划过眼前的冬日风景。 在他身前的木桌上则摆放着几本敞开的笔记本,随便看去,上面绝大部分篇幅都是用潦草的笔迹写着一些东西,而似乎是为了辅助说明,纪录者还在边缘的大块空白处补上了抽象的素描。 这些都是从包裹中取出的物件,看那些熟悉的笔迹,弗里克也能断言文字的记录者无疑便是父亲。放在平时,弗里克可能已经忍不住看起笔记中的内容了,不过此时他的心绪却已经被信件吸引了。 “亲爱的伊芙和弗里克,我已经离开了一个月,不知道你们在家里过得怎样?终北之门虽然只是一个还在发展中的新兴城市,但是基本上能满足行动的大部分需要,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我对生活” 潦草的文字与让人几乎抓不到主题的正文,光是看着这些东西就让弗里克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熟悉感。薄薄的信纸上除了询问弗里克与母亲在故乡的生活状况之外,绝大部分都是在说一些日常琐事。 如父亲在书信中所述,这封信是他在离开家一个多月之后所写,看样子他在终北之门的工作相当顺利。那些笔记本中记录的便是他在这个月的冒险生活中发现的东西,当时他就像过去一样告知家人自己的状况。 看向纸张的最后,父亲在那里用意外工整的笔迹写下了:“有件事情我必须在这里道歉,我我原本以为这边的工作只需要一个月就能解决,但是从现状看来我是小看它们了。这个月我们已经探查了许多以前未被注意到的原住民遗迹,其中有不少可能会颠覆之前学界对此的看法。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还会在终北之门停留一段时间,我应该会在下个月再寄出一份关于我发现的邮件。” 虽然父亲在信上说还会再寄出一份,可是直到十多年后的现在,弗里克才终于收到了第一份邮件。先不论这分邮件是为什么没有送到他们一家的手上,那所谓的“第二份”有没有寄出都值得怀疑。 也就是说,父亲是已经开始了这一次冒险后才在终北的某处失去音讯的,而在此之前,他一直努力在冒险的前线上。加入弗里克的运气足够好,甚至有可能在终北之门发现关于它们的蛛丝马迹。 无论是信件还是遗物,哪怕是只能发现些许无关紧要的纪念品都好,弗里克都希望自己能够找到它们。这些东西可能是父亲与他的同伴留下的最后记录,在那之后他与那些一起参加冒险的同伴一起失去了踪迹。 没错,在这次行动中消失的并不只有弗里克的父亲一个人,与他一起出发的那些其他的同伴也没有回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如果有人安全的回来了,那么父亲也不至于音信全无了。 在父亲出发一年之后,他们曾经拜访过冒险者的同业公会,然而得到的消息却是他们这一批前往终北的冒险者全部失去了联络。整个冒险队,从委托人到雇佣的冒险者,就连一些杂役都没有任何消息。 全员遇难处理——这便是同业公会的处理决定,虽然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这也是唯一可能的结果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弗里克至今还记得当时同业公会负责人的脸,他就像例行公事般毫无感情的向着母亲与自己说道:“冒险者毕竟是个危险的行当,而同业公会也只是负责交流情报与规范制度,没有办法确保任务的安全。” 生命的逝去对他来说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毕竟冒险者的工作确实如他说的一样,是在刀尖上跳舞。前往未知的地区探索终究是在以身犯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对同业公会的负责人来说再常见不过了。 “唉,说起来你们都是冒险者既然是往‘门’所在的方向前进,也就是说你们是要穿过门去终北么?” 可是就在弗里克双眼无神的看着窗外景色的时候,身后的隔间里忽然传出一个女性稍微有些尖锐的声音:“帝国现在虽然已经开放了终北的自由冒险许可,可是那里现在还是相当危险的未开化地带吧?虽然常有人说‘风险越大,利益越大’,可是要享受这个利益的前提是活下去呢。” 说话的女子似乎并不是冒险者,只是个普通前往终北之门的旅客,与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同年的男性旅伴。但巧合的是,与他们在同个隔间中的其他人则是同一队的冒险者,于是他们便随意的谈了起来。 那些冒险者似乎很喜欢和别人谈天说地,也像大多数没什么成就的二流冒险者般喜欢自吹自擂。事实上,在这之前他们已经聊了不少冒险中发生的事情,而现在终于谈到关于冒险者们此次目标的话题了。 “哈哈哈,你说得没错,终北之地那种蛮荒之地当然是十分危险,别说那里有各种各样的魔物,光是那缺乏补给的荒原就够让不成熟的冒险者喝一壶了!”其中一个冒险者大笑了几声后说道,“你要知道,就连那个在冒险者业界也是数一数二的斯特拉·塞拉利昂都折在了那里呢。” 不合时宜,恐怕没有比这个词更适合用来形容冒险者此时说出这句话出现的时机了。当听到父亲的名字从身后传来的瞬间,弗里克感觉周身的空气又变冷了几分,浑身的骨头都好像都在瑟瑟发抖。 弗里克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当时也算是冒险者中比较出名的成员,直到今天依然还时常会被许多人提起。毫无疑问,当同业公会宣布父亲在终北遇难之后,许多人就将在终北的冒险中获得成就视为了一个挑战。 还会继续前进活人或许难以超越,但过往的死者已经成为了一个道标,等待后继者在那里留下自己的足迹。无论弗里克想不想,自己的父亲恐怕都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成为了许多人追赶的目标。 “但是我们可不是那些会因为一点小小问题就遇难的半吊子!” 那个冒险者如此说道:“虽然碍于雇主的要求不能现在就说,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们这次有一个超厉害的目标为了这次冒险我们已经准备了很多东西,用不了多久我们就是新的传奇了!” 接下来说得话无非是那些没什么价值的自吹自擂,不外乎他们多有经验,准备有多么充足之类的。再听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而且拜那响彻云霄的大嗓门所赐,就算现在想要发呆也没什么可能了。 于是弗里克也只好将目光转向父亲本要送到自己手中的事物。 现在再想想,如果它准时送到了他们的手中,也未必能改变接下来的走向。可是就算一切都不会改变,但至少能让弗里克知道父亲最后究竟走向了何处,甚至有机会在这里找到他留下的最后一点踪迹。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想到这里,弗里克不由得苦笑了起来,充斥在车厢中的冷空气侵蚀了他的身体,仿佛冰窟窿里的冷水般包裹着他。寒冷带来的无力感逐渐夺走了身体中的力量,让他忍不住想要嘲笑无力的自己。 就算知道父亲的“终点”在哪里,凭借着自己的能力能不能前往那里都是一个问题——在此之前,他甚至在下意识的忽视它们。似乎在母亲因为疾病去世之后,弗里克就不太愿意触碰关于父亲的一切,因为他始终感觉如果自己解明了这个问题,构成现在这个“自己”的某种重要事物就会四分五裂。 不知道能不能说是“幸运”,这个能够容纳十人的坐席车厢中此时只有弗里克一个人,显得空荡荡的。尽管背后不时传来高昂的谈笑声,但是他依然能勉强整理自己的思绪,让自己恢复力量。 他确实不知道“真相”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现在摆在面前的或许就是一生一次解明这个谜题的机会了。无论在前方等待着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弗里克都不会轻易的在此止步不前。 于是他坐起身来,再一次深深吸了一口气,让冰冷的空气充满肺部,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微凉的疼痛感顺着血液刺激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让他原本稍微有些脱力的四肢勉强恢复了些许力量。 透过车窗向远方望去,目的地已经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彼端。 第二幕 北方尽头的新兴城市(2) 终北之门。 位于北境最大的河流“白河”之畔,鳞次栉比的的房屋最终排列成了一个稍微显得有些狭窄的街道——这是一座以帝国北方边墙为基础建造起来的新城市,也是在近十多年才逐渐发展起来的新兴领地之一。 清澈的白河流经城市的中央,将它恰到好处的分割为了两个部分,即使是在如此寒冷的冬日也没有被冻上。或许是因为它这一特质,在帝国的势力还未扩张到此处时,北地的原住民们一直将这里视为他们信仰的圣地之一,知道现在许多法术士也宣称在这条河的水脉中蕴含了丰富的魔力。 现在名为“终北之门”的城市,事实上并不能算是帝国真正的北方大门,它在过去的许多年间不过是那扇大门之后的一个渺小城镇罢了。然而随着近数十年对于北境探索的重视,这个小小的城市已经在不断扩张,眼看着过不了多久就可以从彼尔姆领地下独立,成为北境第四块领地了。 在白河的东岸是保留着大量古老样式建筑的旧城区,最早修建于四百年前的街道中保留了大量旧日的神殿与房屋。不仅是图书馆与博物馆这样充满往日记忆的设施,就连市政厅也依然留在此处。 而相比仿佛还停留在过去时间中的东岸,西边则是在这几十年来通过不断拓宽街道后扩充出来的新城区。仿佛是为了最大化对冒险者的吸引力,在新城区中几乎集中了冒险所需的所有功能设施。 距离城市不太远的地方,边墙的中央耸立着此地之所以命名的巨大门扉。它位于众多散布于丘陵山野间的堡垒防线中央,是帝国北方边境的象征,只要跨过大门,便算是离开了帝国的范围。 位于新城区中央的建筑物便是终北之门车站,对于想要前往北地冒险的人来说,这里往往是他们的第一站——而对于其中那些运气不太好的冒险者来说,这恐怕也会成为他们人生的终点站。 呜——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汽笛声,黑色的火车平稳的停靠在站台旁,随即从这到达站点的最后一班列车中走出了不少乘客。无论是男是女,这些乘客的眼神中都闪烁着光芒,仿佛在期待着接下来的生活。 这辆列车中走下的大多数乘客都是一副标准的冒险者打扮,带在身上的武器在夕阳的光辉下反射着油性的光泽。虽然已经有无数人葬身在终北的林海雪原之中,但是却丝毫无法逐退后继之人。 而除了这些想要前往终北的冒险者之外,剩下的乘客绝大多数也是一些想要在新城市中碰碰运气的人。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到了这个新兴城市,已经快要按耐不住想要立刻大展拳脚的冲劲了。 而混在这些行色匆匆的访客之中,一个穿着黑色长风衣,头戴漆黑帽子的青年稍微显得有几分不太自然。披在身上那稍显宽大的黑色长风衣透露着一股沉稳严肃的感觉,而被他夹在腋窝里的大书更是惹人注目。 缠绕在他身上的那股气氛让他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简直就像是一个发誓苦修的修道士忽然跑到了酒场里那样不可思议。虽说对于这个城市来说怪人并不是稀罕货色,但是走过青年身边的人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他的身形又瘦又高,苍白的脸色显得有些病态,显然是一个常年呆在书斋之中难得出来晒一次太阳的人。但是若有人更加仔细看看,就会发觉他并不如那些书呆子一样瘦弱,从衣服里露出来的双手就像老鹰的爪子般,紧紧的抓着一个光是看上去就让人感觉相当沉重的金属手提。 在这充满了活力的场景之中插入一个仿佛陈腐学者般的个体,即使是弗里克自己也感觉到了一丝难以言说的异样感。左右打量了一下道路后,他便三步并作两步走,从人群之中挤到了车站外的广场上。 “呼” 一口寒气从口中呼出,弗里克左右看了看这不熟悉的街道,置身于异地他乡的感觉让他微微有些不适。虽然无数次在书籍之中看见过关于这个新兴城市的记录,然而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踏足于此。 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站在车站前广场的弗里克陷入了思考之中,虽然已经按照原定计划赶到了终北之门,可是却对下一步的行动充满了疑惑。艾库利虽然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可是他现在却因为无以为继产生了动摇。 父亲来到终北之门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城市之中,找到一个失踪了十多年的人的踪迹谈何容易?就算能够获得艾库利的帮助,想要寻获遗失许久的信息也毫无疑问是一个大工程。 寻思良久,弗里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挥手找了一辆停在站前广场的马车,决定先前往目的地安定下来再考虑。 “书士先生是从哪来的呢,不会也是想要去终北之地碰碰运气的吧?”简单的告知要前往图书馆之后,马车便开始缓缓前行,驾驶马车的老车夫也宛如惯例般套起近乎来,“最近这几个月想要去终北活动的冒险者忽然变多了,所以连带着我们这些车夫的生意都比往日好了不少呢。” 不知为何,前往终北在冒险者业界中忽然成为了一种风潮,光是看老车夫脸上的表情就能够知道他这些天赚了多少。不远千里从远方赶来的人们正在给这座新城市注入新鲜的血液,促使它更进一步的发展。 在经历了这些年的发展之后,终北之门已经摆脱了过去那个要塞背后小城镇的影子,父亲当年用素描画下的街道景观早已消隐无踪——这一切似乎都应该归功于来往于终北与帝国内部的冒险者们。 “啊,不是,我不是要去终北冒险毕竟我只是一个书士,既没有合法的调查许可也没有在同业公会登记过。” 弗里克尴尬的笑了笑,不愿意承认老车夫说的虽不中亦不远矣:“我是从彼尔姆那里的大图书馆来的,最近这边图书馆的访问量大幅度增加,我们馆长说为了避免人手不足就把我这个大闲人调派过来了。” 无论是博物志、地图还是乡土传说,关于终北地区的大部分记载都留存在终北之门的图书馆中。因此对于那些想要在传说中寻找到“宝藏”踪迹的冒险者来说,拜访图书馆也是必须准备的功课之一。 不过事实上,终北之门的图书馆因为最近冒险者的爆发性增长变得忙碌了许多,但是总的人手还勉强算是充裕。所谓的“临时调动”当然只是表面上的说辞,艾库利之所以这么在文书上登记,是为了给他提供在这边行动的方便。 “这样啊,原来书士先生是从彼尔姆那边来的啊。”老车夫笑容可掬的点了点头,用空着的左手在胸前做了一个手势,“那里可是圣湖的所在地呢,我也常常和家里的老伴说,希望能在我死之前,去湖畔看一看呢。” 听到老车夫说出“圣湖”的时候,弗里克的眉毛不经意间抖了一抖,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马车车厢的上方安置有用常青树嫩芽编制而成的树环——这是北地之民说信仰的原始宗教中用来驱赶邪灵的一种装饰。 显然,这个老车夫是一个本地宗教的虔诚信徒,这恐怕是相当罕见的。在帝国占领了这片土地之后,北地之民们大多数也接受了外来那些更有组织的宗教,但是其中还有很少一部分人保留了原本的信仰。 忽然,弗里克想起父亲在笔记中提到的一些内容,他们当时似乎是在北境寻找一些与原住民有关的遗迹。在笔记中描绘了不少关于本地原始宗教的内容,关于常青树嫩芽编织品的记录也是其中之一。 于是他也用亲切的口吻回应道:“是这样么?那你或许应该去看看,每年夏至日的时候湖畔都会举行盛大的祭典呢——说起来,你应该是在终北出生的吧,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多少年了呢?” 虽然对于不相信神的弗里克来说无关紧要,但是在湖畔举行的祭典对于那些依然保留着原本信仰的北地之民来说相当重大。于是他打算以关于这个“祭典”的话题作为切入点,从老车夫口中打听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来。 “原来书士先生你也知道那个祭典么?这可真是太好了,现在这些年轻人啊,都快要忘记我们祖辈一直信仰着的那些神灵了。”果不其然,一抛出这个话题,老车夫的眼神都好像亮了起来,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 尽管他有很多关于自己信仰的话题想说,不过弗里克真正感兴趣的却并不是这些东西。于是趁着老车夫兴致勃勃说着一些陈年旧事的时候,他也尝试在谈话中插入其他的话题,引导着对话的走向。 第二幕 北方尽头的新兴城市(3) 为弗里克驾车的老车夫今年已经六十二岁了,是本地车行中资格最老的成员之一。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地之民,他从幼年就开始看着终北之门,见证了小镇从当年的规模成长为现在的城市。 听着马车轮子碾过石板街道的声音,弗里克也在尝试从老车夫的嘴里打听关于终北之门的各种信息。一路上虽然话题时常不知为什么拐到莫名其妙的方向,但两人之间勉强也算得上是相谈甚欢。 老车夫那夹杂着怀念的闲谈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却能了解到不少关于城市街道变迁的情报。这个城市在最近十多年里的变化比过去数十年还要多,有不少东西可能连弗里克的父亲也没有机会看到。 “我小时候,这附近还只是一块长满草的小河滩呢。” 当他们驾车驶过沿着河岸修筑的街道时,老车夫慢悠悠的说道:“我们当年除了帮忙家里干干农活之外也没什么好做的,闲下来的时候也会在河里钓几条鱼打打牙祭——谁也没想到几十年后会变成这番景象。” 那或许不是一个好时代,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每天都要为如何填报肚子而烦心,这个城市还不叫做这个名字,人们口里说的“终北”也是在指街道外的城堡与高墙,以及更北方那些没有人愿意踏足的白色大地。 可是说到这里的时候,老车夫眼神中那种名为“怀念”的成分变得更加深刻了,这或许对于他有某种特殊的意义吧。他的视线扫向周围的街道,仿佛透过那些占据了街道两端的灰色建筑物就能看到昔日的风景。 “我、我说你们这些商人,怎么能这么做生意呢!” 就在老车夫怀念着自己过去的生活时,不远处忽然传出了一声刺痛人耳膜的喊叫声。被大喊声怔到的弗里克与老车夫下意识的循着声音望过去,终于在街道前方发现了如墙壁般围在一起的人。 那是一个临街开放的杂货店铺,远远能够看见散乱摆放在陈列架上的商品。弗里克将脑袋伸出马车,能够看见在高于人墙的位置,灰色的墙壁上挂着一面写着“林德和瓦利的百货商店”字样的铁艺招牌。 它的商品也大多数是绳索、绷带或者简陋调制的药剂,显然是这个城市之中众多针对冒险者的商店之一。可是说来也奇怪,这个商店虽然占据了临街的好位置,但是无论是招牌还是陈列架看起来都脏兮兮的,商品也没有什么吸引力,难以想象它的门前居然会聚集如此数量的冒险者。 只不过他们显然并不是来买东西的——从为首者大喊的话来看,倒是有几分像来找店老板讨要说法的。看他们全都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如果不是附近有巡警在控制局势,恐怕他们就已经动手了。 只从只言片语的嚷嚷声中难以了解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弗里克也没有兴趣去插手与自己无关的东西。他与老车夫在短短数息之间便达成了无声的默契,选择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咳又是些利益熏心的家伙。” 走出了好一段距离后,老车夫才慢慢的开口说道:“这些年想要前往终北的冒险者越来越多了,老实说,我在这些家伙的身上看不到任何荣誉的存在,他们简直就像是闻到血腥味聚集在尸体上的苍蝇” 回头看了眼还在商店边上嚷嚷着的冒险者们,他的脸上忽的蒙上了一层阴影,就像在看着什么脏东西一般。他将空着的那只手伸向冒险者们所在的方向,先是让五指如叉子般直直指伸出,再轻轻描绘出奇妙的纹路。 那是北地之民用于辟邪的手势之一,弗里克看得出来老车夫显然很不喜欢从异乡来到这里的冒险者们。这些乌合之众显然破坏了城市中的秩序,但以老车夫的性格,却很难说出包含攻击性的咒骂。 毕竟如果不是受到了来往于此处的冒险者的影响,此处只是偶尔依靠出口一些来自终北之门那侧的特产品终究无法发展到现在的程度。终北之门能够有如今的发展,绝大多数的贡献都来自于冒险者们。 随着前辈们从终北那还未开辟的土地中带回帝国核心领土的“宝物”逐年增加,冒险者也显然变得越来越多了——毫无疑问,正是这些想要前往终北之地寻找珍宝证明自身价值的冒险者们将财富与活力运输到此处。 “虽然既不太清楚了,不过差不多是最近十年吧来到这个城市的年轻人们,与他们那些前辈相比实在显得太浮躁了。” 他寻思了好半天,最后也只能选择用“浮躁”来形容近几年的冒险者们——这可能是他绞尽脑汁才勉强想出的、比较温和的形容词了。事实上,最近这些冒险者远比围堵在商店门口这些还要浮躁。 作为商业上蓬勃发展的代价,便是城市周围地区的治安上出现了许多问题。非法前往境外的探险团伙、屡禁不绝的走私线、城市以及公路上泛滥着的盗贼各种各样的问题一直困扰着城市的管理者们。 曾经有人调侃道,至少到现在为之,在终北之门里制造混乱的还只有来到此处的人,而没有什么人力不可及的怪物出现。对于这里的绝大多数居民来说,富足的生活要比其他琐事重要太多了。 老车夫年轻时的终北之门,那实在不是一个能够让太多人感兴趣的所在,就连住在这里的他也承认这一点。长满野草的河畔、大半抛荒的田地、常年缺乏维护的围墙这些便是这个城镇当年最直观的写照。 虽然说它曾经是一座“城镇”,但是其发展程度恐怕还比不上帝国中部平原上一些经营得当的村庄。虽然没有贫穷到起早贪黑的工作也难以糊口的程度,但是居住在此的人们依然过着勤俭刻苦的生活。 而到了今天,曾经满是荒草的河滩变成了繁荣的大街,城外农庄里的人手也再也没有出现过短缺。毫不客气的说,住民们的生活远比还没有冒险者来访时的日子要好太多了,这些全都可以用肉眼看到。 这些原因可能在很大程度上左右了市政厅的决策,那些管理事务之人对外来者惹的麻烦也尽可能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无论出了多少乱子,这个新兴城市正在逐渐繁荣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老车夫接着呵呵笑了两声,然后放慢了些许语速说道:“这话让我这种市井小民来说好像有些不妥吧但是在十几年前,前往终北的冒险者还只有寥寥数人时,我看到的那些人才是真正有资格自称为‘冒险者’的人我还记得其中的一个年轻人,嗯、好像是叫做塞拉利昂还是什么来着” 说道这些东西时,他的眼神稍微显得有些飘忽,似乎是在尝试尝试从久远的记忆中搜索着当年的碎片——这也难怪,那距今大概也已经有十多年了,就算记忆能力非常好的人也需要花不少时间回想。 显然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提到“塞拉利昂”这个姓的时候,坐在后座的客人眼神忽然亮了起来。这对于他来说可能只是偶然间想起的一个名字,然而在弗里克那里,则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车夫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让弗里克全部神经都崩了起来。他原本以为还要花不少时间在城市中寻找关于父亲的线索,没想到线索现在居然撞上们来了。 “你说塞拉利昂么” 于是他压抑着自己的心情,平稳的说道:“能请你告诉我更多关于他的事情么?我想我大概知道你说的那个冒险者是谁——恐怕不只是我一个人,这条街上的冒险者们,很可能也没有几个不认识他的呢。” 他边说边将双手环抱在胸前,装出一副对老车夫所言颇有兴趣的模样,邀请他将话题继续下去。然而与他稳重的语气截然相反,他的眼神中已经透露出了兴奋的光芒,几乎将他的心情表露无遗。 马车已经远离了先前冒险者们闹事的区域,稍显狭窄的街道两边顿时变得冷清了不少,连行人都罕见了。华灯初上,天边的太阳收敛了最后一丝光辉,在夜幕方才降临的此刻,这条街道稍显安静得过分了。 “咳咳!如果书士先生你都这么说,那看来老头子我真没有看错人,那个年轻人——不、现在应该算不上年轻了——果然不是什么小人物呢!”仿佛是为了驱散随着这阵异常的安静一齐包围而来的不安,老车夫刻意的清了清嗓子才说道,“这也难怪,我记得他当时在那些同伴中就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 说话间,马车在老车夫的操纵下已经走上了横跨白河的大桥,离开新城区向旧城区驶去。这里距离弗里克现在要去的终北之门图书馆还有好几条街的距离,足够他从老车夫嘴中问出不少情报了。 于是他露出了温和的笑容,默默倾听着对方述说的往事。 第二幕 北方尽头的新兴城市(4) 来到一个新地方之后,弗里克总会花不少时间来记住道路的分布,以及附近每个不同的区块特有的氛围。 他并不知道这是何时开始的行为,直到他注意到的时候,它几乎已经成为一种下意识的习惯了。既然已经成为了习惯,那便没有必要改正了——更何况弗里克也没有感觉到这是一个坏习惯。 因此当来到终北之门后,他又出于惯例一般记录着走过的街道,并且默不作声的在脑海中整理出一份地图。正是因此,当马车穿越横跨白河的大桥,并且驶入了所谓的老城区之后,他很快就注意到气氛变了不少。 这附近的街道里洋溢着一股与新城区截然不同的味道,让原本还对这个城市有几分疏离感的弗里克一下子与它接近了许多——这种感觉就像是回到了故乡一般,有着一种难以描述的亲近感。 不太宽敞的街道和稍有些陈旧的木石结构三层房屋,这是北地最常见的建筑风格,简直就像还停留在中古时代一般。它们让弗里克想起自己的故乡镇子上的老屋,虽然完全不是同样一种风格,却都透露着相似的感触。 于是弗里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将肺部的空气吐出,看着纯白色的气息拖成一条直线向着身后飘去。即将入冬的温度已经渐渐变冷,但还没有冷到让人受不了的程度,但也足够让人清醒的面对现实。 呼出肺部的空气先是让人感觉到一阵温暖,而随即变冷的水汽便提醒弗里克,现在不是怀念过往的时候。之前与老车夫谈论了许多关于此地的消息,其中关于斯特拉·塞拉利昂的只言片语或许就是唤起他心中怀想的缘由。 老车夫当年或许接触过弗里克的父亲斯特拉·塞拉利昂,但是他也记不太清楚关于这个“与众不同的冒险者”的事情了。理所当然,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就算他记得住,也很有可能是片段且不准确的印象。 在他提供的这些消息中,斯特拉不止一次坐过他的车,并且后来有一段时间还因为需要包下了他整辆车,在城市内外来来往往。而当时与父亲在一起的,除了冒险者同伴之外,还有不少像是法术士的人。 “如果光是只有塞拉利昂和他的那几个冒险者同事,我可能不会记得这么清楚,毕竟这只是比较难得的好生意而已。”老车夫是这么表示的,他也承认自己的记性没这么好,“但如果是法术士,你知道——那可是法术士,在当时我们整个城里的法术士加起来,甚至都没有十个呢!” 在那个个时候法术士确实是身份的象征,而对于出身贫困的车夫们来说,有法术士愿意乘坐他们的车子无疑是能拿来吹嘘很长时间的事情……或许这也是老车夫对这件事还有印象的原因之一吧。 但无论原因究竟是什么,老车夫能记住这些关于父亲的事情,对于弗里克来说便是弥足珍贵的好消息了。因此他虽然压抑住了内心的冲动,依然还是不自觉的将话题引导到了有关的方向上。 “抱歉啊……虽然我也知道书士先生你可能会对这些能够成为‘记录’的事情感到好奇,但是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可是无论他如何旁敲侧击,最后得到的答案却只有这样一些话:“我只记得那天好像是塞拉利昂让我去图书馆前面等他,然后差不多中午的时候他和两个法术士一起上了车——接下来就记不太清楚了。而且在这之后,他还用过几次我的车子,不过我也记不太清楚了,你知道的,这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这可能不仅仅是因为“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就能够解释的问题了,当老车夫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弗里克表面上虽然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但是脑子里却已经开始思考着出现这个状况的各种可能性。 如果将这些往事看作是“故事“的话,那么一旦在故事进程里出现了法术士之类能够施展超自然力量的人,事件的矛头很多时候都会指向他们毕竟常人很难知道他们是否使用了魔力施展法术。 虽然并没有学过什么法术,但弗里克还是了解一部分法术的基本原理,也清楚法术的界限究竟在何处。操弄人心或许比较困难,但如果只是想要抹除普通人的记忆,让他们忘记一部分事实的话却没有太大难度。 弗里克没有忘记那封迟到了多年的信件,虽然艾库利无论怎么检查都没有发现异常的魔力使用痕迹,但是它能够来迟这么多年一定有它的原因。现在它会被送到他手里,同样也应该有某种缘由。 弗里克不惮用最大的恶意去怀疑这封邮件是否别有目的,但是这很有可能意味着等待在前方的是最糟糕的答案。有什么人在操作着整个局势,他最开始利用的对象便是斯特拉·塞拉利昂,并且在等待到了合适的时机时,他还将弗里克也带到了事先准备好的棋盘上,准备将他作为下一个棋子加以利用。 这一切充其量只不过是推测而已,但是弗里克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陷入了怎样的乱局之中。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如果任凭思路一个劲的往不好的方向推断,恐怕最后得出的结论会比现在这样更糟。 “黑夜覆盖,但依旧步伐坚定;浓雾包覆,仍保持视野清晰……”于是他低下头,小声的念诵起来,“于荆棘之道上前行的观测者,纵使手足被束缚,也应始终保有清明之意志,追寻前方的导引之光……” 这是在书士队成员入队仪式上用作祝词的文字,或许也寄予了早期书士对于像弗里克他们这样后继者的希望。书士作为各种“记录”的收集者与整理者,有时候确实如同行走在看不清前方的荒原上,拥有一双辨识记录可靠性的双眼,便仿佛掌握了一束能够洞穿层层迷雾的引导之光。 弗里克并不相信“神”的存在,也从来没指望获得它们的指引,但这并不妨碍他利用一些文字让自己的心绪变得平稳。尽管这些文字本身可能并没有实际作用,然而在思绪混乱之时低声念诵它们,却总能让他很快就冷静下来。 “啊,书士先生,我们快到了。” 老车夫并没有注意到弗里克低声念诵的祝词,只是扬声说道:“穿过神殿区前面的这一条大道,再走上一段下坡路就能到图书馆区了——说来也是运气好,我家就在那附近,我还能回去吃个晚饭呢。” 天色越来越晚,道路两旁的楼房中也亮起了点点灯光,在稍显昏暗的街道上投射出一块一块的光斑。已经是快到进晚餐的时候了,就连从北方吹来的冷风自然也夹带上了周围民居中飘出的味道。 应该说是浓厚的生活气息还是陈旧的烟火味呢?有别于站前大街上那些商人手中兜售的鲜花香味,烹饪食物的味道与燃烧木炭的气味混在一起,比起名义上的“新兴城市”更加彰显了一种生活的印象。 “嗯,好香啊,搞得我都有些饿了。” 闻到这股混杂着各种味道的北风,老车夫脸上露出了笑容:“虽然不知道是谁家在做,但我敢打赌这是在做猪肉汤——而且是最传统的本地风味!书士先生,有机会你一定要去尝一尝这玩意……嗨、如果你不介意,也可以明天晚上去我家一趟,我可以让你试试看最纯正的本地口味!” 大概是因为与弗里克相谈甚欢的缘故,老车夫甚至还打算邀请他去自己家里共进晚餐的样子。也许对于他来说,偶然认识一个能够理解北地原始信仰的外乡人,这种机会实在太少见了,因此才会有如此好的兴致吧。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弗里克来自彼尔姆的湖畔,才为他在老人面前博得了更大的好感吧——大图书馆附近的圣湖至今依然是本地信仰的核心圣地之一,老车夫很有可能是想从他这里了解一些关于彼处的消息。 看着对方脸上诚挚的笑容,他也不好生硬的拒绝,于是只好点了点头回答道:“嗯,如果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话,我很乐意……而且我也很想了解一下你们的信仰,这些东西不应该随着时间被遗忘。” 与此同时,弗里克也想试着从他们的嘴里试探出更多有关父亲的情报——关于他在这里的行动以及调查的东西。当然,他不会轻易挑明自己的索求,至少他现在选择的这个借口足够让老车夫感到更加的高兴。 事实上,弗里克之前对于终北之门这座新兴城市的评价并不是很好,因为狭窄的街道与喧闹的酒场始终让他有些不舒服。逐渐聚集而来的人群与不断扩展的城市街道,这在大部分人看来就便是繁荣的证明,可是对于比起与人交流更愿意蹲在书屋中翻检旧书的弗里克,这绝对不是能让他感到舒服的东西。 他很清楚,终北之门就像其它那些新兴城市一样处于新旧交替的动荡之中,并且将要持续很长时间。在这个过程中,有很多东西可能会被消磨干净,但其中依然有许多不应该眼睁睁看着消失的事物。 第二幕 北方尽头的新兴城市(5) 夜色降临,空气中的寒意也变得更加浓厚,就连刚刚才从口中吐出的气息在冷风之中也仿佛要化作冰粒般寒冷。 白月已经上升到了天穹之顶,清冷的银色月光流泻而下,仿佛白雪一般覆盖了终北之门的所有街道。横亘于天际的碎月环一如既往的散发着红蓝二色的光辉,将魔力投射在被染成白色的大地上。 这里便是终北之门的大图书馆了,呈现“巨”型的巨大主楼与几栋附属的建筑物被漆黑的铸铁围栏包围着,宽敞的庭院之中除了一个巨大的喷水池之外,还有不少沿着道路分界线种植的各色树木。 这座图书馆被修建于二十多年前,在北地各大图书馆之中算是比较年轻的一座。它大概是除了市政厅之外整个旧城区中最为宽敞的建筑物,与附近城区的灰色老旧建筑物并排在一起显得是如此格格不入。 “请问您就是艾库利小姐在电话里说过的弗里克·塞拉利昂先生么?原本您搭乘的火车应该是在五时三十分正点到达,所以我本来以为您会在七时三十分到的——不过现在看来马车稍微迟到了呢。” 在大图书馆前的街道一旁挥别了热情的老车夫之后,弗里克便提上行李走向了被黑色铸铁栏杆包围起来的院落。然而出乎他的预料,已经有人等在那扇黑色大门旁而且还等待不短的时间。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性,年龄大概稍微比他年轻几岁,身上黑穿着一整套的北地图书馆书士标准的制式常服。与弗里克一样,在他的胸前也别有一个代表书士的徽章,而他显然还没有正式就职。 书士队的标志包括笔、墨水瓶和打开的书,而作为还没有正式加入书士队的实习生,他们使用的标志这只有一张纸。准确的说,应该是一枚做成“纸”形状的金属牌,里面用凝缩的魔力记录了许多信息。 “啊,是的,我就是弗里克·塞拉利昂。”看见年轻人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弗里克迅速的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了身份证明,“帝国北地地区三级书士,编号0214307,第四十三书士队所属。” 一边表明身份,他一边借着街上稍显暗淡的路灯看向年轻的书士,想要尽快将他的面貌记忆到脑海中。接下来要在终北之门的图书馆中工作很长一段时间,自然应该尽可能记住每一个同事的长相。 而也是直到这时,弗里克才注意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外貌——他有着一头漆黑的发丝以及同样色彩的深邃眼瞳,与同年人相比更显得年轻一些的脸庞更是明显的透露出他身上具有东方人的血统。 而他也像大多数书士的见习生那样,全身上下都包围着一种严肃认真的氛围。尤其是脖子上系的一丝不苟的领带,还有套装之上全都仔细扣上的纽扣,让他一眼看上去就是个相当认真的人。 “我是苏瓦尔,布莱克馆长命令我在这里接待您。” 在另一头,在仔细确认了弗里克递上的身份证明没有问题之后,年轻的书士见习生再一次开口说道:“接下来我会负责带您去宿舍,请您跟我来——啊,这是您的行李吧,也请将它们一并交给我吧。” 简单的介绍了自己之后,名叫苏瓦尔的年轻人伸出了手,想要从弗里克身边拿过被他随手放在一旁的手提行李箱。看他一副热情的模样,弗里克完全吃不准这究竟只是场面话还是出于真心。 人情往来向来是让人烦心的事情,尤其是对本身就不太善于交际的弗里克来说,向来都是让他头疼不已。应该如何从言语之中揣度别人的想法,如何读懂周围的空气,这对他来说恐怕比背下一整套帝国法还难。 “谢谢,不过不用了,别看这箱子不大,但里面东西还挺重的。”于是他还是自己提起了行李,同时用礼节性的言辞回复道,“再说,你不是还要为我带路么?我总不能让你提着这些东西带路吧。” 说老实话,弗里克真是好久没见到这么“标准”的实习生了,稍微夸张一些甚至将他称为书士见习生的楷模也不为过——搞不好他甚至把从来没有哪个实习生看完的实习手册全都背了下来。 在他的记忆中,每个有志成为书士的实习生都会在进入图书馆之中学习的时候领到一本有城墙石砖那么厚的实习手册,里面除了实习书士的行为守则之外还有许多注意事项。按照“规定”来说,实习书士应该仔细的研读这本手册,并且按照里面的规定行动当然,这终究只是一条规定而已。 既然弗里克如此说了,苏瓦尔也不再坚持要为他拿行李,低声的说了一句“既然如此,那好吧”后便转过身去带着他走进图书馆所在的庭院,一盏盏新式的电力路灯已经照亮了他们前方的道路。 而一边在道路上前进,苏瓦尔也不忘回过头向弗里克介绍图书馆的相关信息:“这座图书馆建成于帝国历五百零五年——也就是纪元一千八百四十年——的收获月第二十七天,距今已经有三十七年的历史了。” 收获月是帝国历中对一年第八个月的称呼,因为这是每年新种春小麦收获的月份,因此才有了这样的称呼。修建在三十多年前的这座图书馆在北地尚属年轻,但规模却能够与其他领地首府的图书馆一较长短。 “如您所见,位于整个庭院中央的建筑物便是图书馆的主楼,其中各种类型的藏书数量总计已经超过了一百五十万册虽然这数量还比不上帝国北境大图书馆,但也超过了北境大部分的城市图书馆。” 正如苏瓦尔说的那样,这座年轻的图书馆虽然历史并不如其他那些悠久,但其质量已经远远超过了泛泛之辈。尤其是馆中藏书的数量,在北地各个城市的图书馆之中也算名列前茅,仅次于领地首府的馆藏。 而行走在它广阔的庭院之中,随处还能看到修剪好的各种盆栽和凉亭,甚至还有装饰了精美雕像的小型喷水池。从苏瓦尔口中弗里克得知这个庭院也是面对市民开放的,他可以想象在天气好的时候会是怎么一番景象。 “市民们很喜欢这个庭院,白天的时候确实很热闹呢。” 又向前走了一会,苏瓦尔站住回头看向弗里克说道:“不过到了闭关的时间就必须请他们离开了,尤其是附近的小孩们。毕竟就算有路灯,但是庭院里那些漆黑的角落对于小孩子来说还是太危险了。” 随后他伸出手指向道路的前方,白色石砖铺就的道路跨过散布被简单修剪为围墙形状的树篱,分为几条宽度不一的支线通往大图书馆院落内不同的建筑物——而他们现在要去的便是位于最深处的员工宿舍。 在那些建筑物附近,图书馆的园丁用树篱包围出了一个难以翻越的围墙,并且还在上面插上了“内部区域,禁止无关人员入内”的牌子。显然,就算是在图书馆开放的时候员工宿舍也不会向普通市民开放。 而在简单的将内部设施介绍完毕之后,苏瓦尔原地一个转身,再一次迈开了步子沿着道路走向图书馆深处。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弗里克才确定这个年轻人在带路的时候也挺胸抬头以几乎是“标准”的方式前进。 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板一眼的行动,他不由得为当年懒懒散散得过且过的自己感到不好意思。尤其是弗里克嘴里一口一个的“您”这样的敬称,更是让他不由得感到自己身上爬满了鸡皮疙瘩。 ——无论是出于什么,过于尊敬的说话方式实在太让人感觉不舒服了! 所以他再一次对苏瓦尔说道:“啊,对了,苏瓦尔这么叫你可以吧?你能不能别总用敬语来和我说话,还有最好也别叫我什么‘先生’之类的——简单一点就自己叫我的名字或者姓氏也可以。” 他当然知道苏瓦尔的礼节全都是按照“规章制度”上的要求在做,就连一丁点违背要求的地方都没有。事实上,作为前辈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反倒是不合适的,因为这是在让实习生违反规则。 “但是塞拉利昂先生你应该知道规定上已经写过了我们实习生应该这么做”果不其然,当弗里克提出这个要求之后,刚想为他带路的苏瓦尔立刻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一脸为难的看着他。 弗里克看得出这个年轻人是一个认真的人,而且也可能是他最大的缺点——但这么认真的人有时候也会因为太过认真而陷入麻烦中。比如现在,自己就因为苏瓦尔的性格太过认真而大感头痛。 “嗯呵呵呵,要是每个实习生都像你这样就有意思了。”最后他只好苦笑几声,“那就在私下场合不用敬语和‘先生’之类的称呼吧,我想在非工作时间里也没有必要一直按照规定去做,对吧。” 至少这样的要求不会违反规定。 第二幕 北方尽头的新兴城市(6) 虽然苏瓦尔看上去是一个严肃刻板的年轻人,但值得庆幸的是他至少还不至于连“变通”为何物都不知道。在弗里克提出了让他改变态度的要求之后,他终于稍微改变了一些应对的态度。 “塞拉利昂前辈,这里以后就是你的个人房间了。” 虽然这个变通的幅度很小,但是多少让弗里克好受了一点:“虽然据说已经好几年没人用过了,不过老卡拉克在接到馆长大人的通知之后就已经将这里打扫干净了,而且所有用具也是新的。” 如此说着,他啪嗒的一下打开眼前那扇厚实的松木门,位于其后的空间便一下子展露在了弗里克面前——这是一间不到三十平方米的一居室,比起宿舍,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中等程度的旅馆。 或者应该这么说,这个宿舍楼本身的构造就很像是一个新式旅馆,无论是前台的接待处,还是这些并排排列的个人房间。尤其是铺在地上的老旧地毯,更是散发着一种让人联想到帝国中部的气味。 这让弗里克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学院只提供给当时还是学生的他们最基础的住宿条件,那些屋子的内部结构就与这个宿舍楼有几分相似当然,宿舍之内的用具显然无法相提并论。 现在这间个人房间位于宿舍楼最顶层的最里侧,仿佛是一个要让人忘记有它这么一间房间存在的角落里。原本他还以为这会是一个布满灰尘的小屋子,没想到事实却会与想象相差这么远。 弗里克的视线越过苏瓦尔的肩头,能够清楚的看到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一个向内延伸的走道连接着内部的卧室,而走道左手边的墙壁显然还围着一个小隔间,里面大概是个人房间内的配套卫生间。 房间内的寝室只有二十平方米上下,在仅此而已的空间里摆放着一个书柜、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张单人床以及配套设施。这些物件已经将房间放得满满当当,然而给人的感觉却一点都不拥挤。 “你说这是个人房间?”他将有些疑惑的视线投向苏瓦尔,然而对方显然不知道他在疑惑些什么,“嗯,你知道,像我这种三级书士,按照‘规定’里图书馆能提供的配给应该还要稍微差一些。” 事实上,所谓“差一些”已经是修饰过的说法了,就是北境大图书馆提供给像他们这种三级书士的规定配给只是一间四人共用的及图书室而已。而能够使用个人房间的至少也要是管理员以上的高阶书士。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这间宿舍只是图书馆规定的免费供给,因此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而如果一个书士手中有足够的钱,当然也可以选择在图书馆附近租一间房子——比如弗里克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苏瓦尔不告诉弗里克这间屋子有几年没有人使用,那么他绝对无法从房间任何地方看出来这个事实。就像是每一天都有人在仔细打扫一样,房间内部相当干净,而且所有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的。 相比之下,他自己在大图书馆附近的出租屋就要比这乱得多了,虽然不至于像地下书库一样肉眼可见的地方都堆满了书,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不是艾库利造访时强制他打扫,恐怕那个出租屋迟早有一天会被书本淹没。 这些看起来显然是工厂量产货的家具应该是这间房间向来已有的配置,其价格就和弗里克出租屋中的差不了多少。而这些寝具大概也是图书馆保留的备品,当接到艾库利通知之后就拿出来了。 一言以蔽之,这间屋子里的东西有着和它相同程度的廉价感——这一点也是弗里克感觉它像是旅馆的原因之一。但无论这些东西的价位如何廉价,它们都显然不应该是配备给一个三技书士的东西。 “抱歉,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苏瓦尔愣了一下,然后才仿佛寻找措辞般支吾道:“馆长大人下达命令,然后我照着要求去做——就是这样而已。如果对这种安排有什么疑惑的话,我想你可以在明天报道的时候向他询问。” 很显然,苏瓦尔不是那种会对上级命令寻根究底的人,相对于他的身份来说,这或许也不是令人惊异的事情。至少从这个角度上看,他作为一个“执行者”相当合格虽然这并不是一个书士最重要的品质。 如此看来,他显然是那种理解“知道太多并非好事”的人。虽然或许可以相信他保守秘密的能力,不过这自然意味着从他身上打听不到太多的消息——有可能就算他知道,也不会主动说出来。 既然如此,那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于是弗里克将行李放在一边说道:“好吧如果这是馆长的好意,那我也没什么拒绝的必要。既然我现在被转调到了这里,那他应该就是我的直属上司了呢。” 他过去从未见过终北之门图书馆的馆长布莱克,只是从一些相关资料或者同事之间的谈话中听说过这个人。虽然年龄相差无几,但是与身为魔人的艾库利不同,他确实是一个实打实的人类。 据说他在书士的各个相关领域都有很深的造诣,虽然因为种族的原因没办法赶上艾库利,但水平也远远超过了许多同辈。尤其是在魔物学以及草药学的研究上,他甚至还出版了数本专著,在学界有着不亚于艾库利的名气。 都说“百闻不如一见”,过去弗里克只是在传言中听说过这个人,也在一些书本的扉页中看见过这个名字。不过他以前也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时候以如此的方式和这么个传言中的人见面。 而看着弗里克将行李放在门边,苏瓦尔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还堵在进入内部卧室的过道上。于是他稍显慌张的向后方退了一步,为弗里克让开一条足够拿着那些行李进入房间深处的道路。 与此同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用照本宣科般的口气说:“宿舍内的食堂会在每天的早上六时到七时半、中午十二时至十三时、晚上六时至八时提供餐点,如果有需要请和老卡拉克预定。图书馆附近也有一些不错的餐馆,比如对面街的‘柠檬香草’和格拉斯家的店都值得尝一尝。” 大概是类似在这里生活的一些“常识”一样的东西,对于弗里克来说倒有一些是比较有用的信息。除了餐点之外,苏瓦尔还提供了各种生活上的情报,从商店到公共澡堂的地址都交待得一清二楚。 听得出来,这些都是他经常光顾的店铺,而且绝大多数距离图书馆都很近,显然在此之前他也花了一些时间整理情报。拜他所赐,弗里克对附近的道路结构有了更深的理解——这过街区中的小道可真不少。 将这些东西交待清楚,他最后说道:“那么,今天我就先告辞了。馆长大人让我明天早上八时正带你去他的办公室报道,因此希望你今天晚上能在这里好好休息,我会在七时半之前前来拜访。” 说罢,苏瓦尔还是颇有几分拘谨的躬身向他行了个礼,最后才转身慢慢离开弗里克房间的门前。看着那个比自己稍微年幼几岁的青年逐渐远去的背影,弗里克心中不知为何浮现了些许奇妙的感觉。 自己是有多少年没有被别人用这种“尊敬”的态度对待过了呢?这样一想,他也只能发出一阵无奈的干笑——毕竟他也清楚自己不擅长与人交流,而身份上也向来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尊敬的光环。 一边在脑子里思考着这些有的没的杂事,弗里克随手合上了房门,而后慢慢走到了卧室的窗台旁。从窗台看出去,能够看见附近一排排低矮的老式建筑,还能看见远处将城市划分为两侧的白河。 果然,只要换个角度看看的话,就会觉得这座新兴城市仿佛换了一个面貌——不再是街头充满了急躁冒险者与匆匆忙忙商人的“终北之门”,而是混杂着旧法则与新秩序,通往远方大地的奇妙门扉。 很显然,现在的它与父亲当年造访时已经是两个几乎完全不同的面貌,弗里克也清楚自己恐怕很难在这里找到关于父亲的蛛丝马迹。弹无论如何,某个意志向他发来了一个信息,将他带到了这扇大门前。 等待在门后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说老实话,他不知道——但这不意味他不想知道。 书士是纪录者,同时也有可能会成为发现者,这取决于他们究竟将记录的目标放在了何种对象上。弗里克过去曾经一直避免去涉及关于父亲的东西,因为他始终在害怕那几乎是“必然”的答案。 或许可以说,他是尽量不试图去寻求答案,但却并没有想到答案有一天会主动的找上门来逼迫自己去追寻。并非是人在追寻知识,而是知识在追寻人——艾库利曾经说过的东西似乎在奇怪的地方应验了。 “那么,或许是时候欢迎新的生活了。” 他低声说道。 第三幕 欢迎你,新生活(1) 或许是因为终北之门比彼尔姆大图书馆更加靠近太阳升起的方向,弗里克感觉越是靠近终北,早晨就来得越早。 虽然在北境生活了几年,但是作为帝国南方出生的人,他至今还是没有办法从过去的习惯中转变过来。当阳光将他从睡梦之中唤醒的时候,挂在墙上的时钟却告诉他现在距离预定的时间还有很久。 脑子里的睡意随着阳光的照射已然消散一空,弗里克下意识的从床上翻身坐起。老实说,这间房间虽然没有自己的出租屋那般让人安下心来,但是却足够舒适,也不失是个养精蓄锐迎接新生活的好地方。 “虽然一本正经的说要迎接新生活,但是却没有几分实感啊” 他挠着头,有些无奈的打量着散乱摆放在室内书本,那些都是从行李箱中取出后按照不同类别摆放在各处的,除了父亲包裹中的笔记本之外,还有一些艾库利特意让他带上,可能会派上用场的书。 昨晚在苏瓦尔走后他稍微休息了一会,便又一次开始翻看起父亲的笔记,同时还对照艾库利提供的资料一起进行检阅。就如同她说的一样,比起光看笔记上记录的内容,带上这些书一起看效果会更好。 那是从她的私人藏品中抽出来借给弗里克的书籍,其中像《北境草药大全》与《终北魔物考察记录》之类都是可以从大图书馆中借到的常见货色,除了一部分艾库利手写的批注之外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然而还有一些却是在市面上难以找到的书籍了,比如看起来很陈旧的手抄本与个人笔记。值得一提的是,里面甚至还包括了一本关于终北发现的古代文字与帝国语的对照笔记,显然是艾库利自己收集整理的。 毫无疑问,父亲的那些笔记在交到弗里克手中之前已经被艾库利翻阅过了,因此她才会将涉及到的资料一起送到他手中。平心而论,如果要比较价值的话,父亲这些笔记恐怕远远不及她的研究记录。 艾库利是可以信得过的人,至少弗里克私底下是愿意这么认为的。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在弗里克来到北境生活的这些年为他提供里很多帮助,并且似乎也曾经在父亲前来终北之时有过数次接触。 因此在收到了这个来晚了许多年的包裹之后,她才会一反常态的表现得如此严肃,就连自己的研究笔记都交给了他。或许她最初有可能打算自己前往终北,但是坐在她现在的位置上显然不可能随心所欲。 “时间还不到六时,那么差不多还有两时——或者一时半左右吧?” 抬头看了一眼时钟,现在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差不多两时,既然苏瓦尔是一个重视“规定”的年轻人,那么他应该会在七时半准时拜访很显然,在那之前还有弗里克可以做些其他事情来消耗一下它们。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坐到书桌前,再一次翻阅起昨晚看到一半的笔记——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必须赶一大早去向布莱克馆长报告,他可能会就算选择熬夜也要将笔记中的内容全看完。 父亲的笔记上记录着他们当时的探索目标——那是一些终北早期文明留下的遗迹,比如神殿遗址或者墓穴之类的。他们的冒险很顺利,在委托人的引导之下,父亲与他的同伴发现了许多有价值的文物。 据父亲推测,这些遗迹大概是终北先民留下的,虽然很简陋,但是也具备了相当的规模。据推测,建造这些东西的人应该是很久以前就生活在北境的居民,在血缘上可能与现在的北地之民有一些关系。 当时他们的收获恐怕已经足够在帝国学界内掀起一阵对北地传统的研究风潮了,然而委托人显然还不满足这些成果。于是他们在终北之门进行了一段简单的休整之后,准备再向更北方的地带前进。 当时父亲在笔记上是这么写的——“其实我觉得应该见好就收,这些遗迹虽然已经废弃,但依然能感觉到遗物中附着了规模庞大的魔力很显然,如果我们继续深入的话,或许需要面对的危险远胜于过往”。 而这也成为了笔记之中的最后一句话,他的所有笔记便在这仿佛旗帜一般的句子后画下了句号。父亲当时应该是借着在终北之门休整的时机寄出这副笔记的,而后续的那些还没有来得及写下。 究竟是还没有来得及写下,亦或是像这一份包裹一样,明明已经寄出了,却因为奇怪的原因姗姗来迟呢?如果可能的话,弗里克希望是后者——因为仅凭手头上这些资料,显然无法推测父亲究竟去往了何处。 从艾库利提供的资料来看,父亲发现的这些遗迹在他们之后也被其他的冒险者发现了当然,里面有价值的东西大多已经被带走,然而诸如壁画以及石刻一类的东西,依然引起了相当的轰动。 而父亲发现的东西却从未被发表不仅仅是那些遗迹中残留的东西,就连笔记中记录到的被收集遗物也没有。就仿佛他们与他们的发现被某个看不见的大嘴吞了下去,再无丝毫痕迹留下。 “这是怎么回事如果是一般的冒险,之前收集到的应该会一次次送回,并且附上鉴定的报告啊。”看到这里,他不由得低声念叨到,“而就算是被什么人掠夺了发现的东西,对手应该也会发表这些发现啊。” 他觉得这样的现象显得很异常,就好像有什么人不希望它们被发现一样,故意隐瞒了在这里发现的东西。而父亲以及他的同伴,还可能连同委托他们进行冒险的委托人都被迫为了保守秘密而被灭口。 “如果这是真的话那可就太糟糕了。” 当初父亲前来终北之门的时候,前往终北冒险的冒险者不多,因为他们大多认为越过那扇大门之后就是毫无文明可言的蛮荒之地,除了自然探索以及魔物学者,很少有人会出资雇佣他们。 然而在前几年,有一批学者公布了他们在终北之地的发现之后,前往那片“比北方更加北方的大地”的人就越来越多了。无论是学者还是一些自称冒险者的家伙都想在还没有被太多人踏足的处女地碰碰运气。 毫无疑问,这显然是有一个契机的——弗里克还记得当年终北冒险成为热潮的时候,报纸上面时不时就会有大篇幅的内容描写这些发现,并且那些冒险者也会因为这些发现收获到数量颇丰的报酬。 于是前往终北冒险便成为了至今都没有消退的热潮,越来越多的冒险者通过终北之门开始他们的冒险——这个热潮的力量甚至促使这个边界上的小城镇成为了一座欣欣向荣的新兴城市。 这么一想,如果说当时有人刻意在隐瞒消息,那么现在恐怕就是完全反过来。在故意扩展它们的影响了。 那么这背后又是为了什么呢? “塞拉利昂前辈,我是苏瓦尔,你起来了么?” 正在他漫不经心的浏览着父亲笔记中随手描上的插画,同时放任思考的疆界向着未知的可能性无限蔓延之时,稍显急促的敲门声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之中——而那声呼唤显然在证明敲门声在被注意到之前已经持续了一会。 弗里克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时钟,指针已经指到了应该的位置。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度过了一时多的时光,苏瓦尔按照预定的计划来到房间的门前邀他一同前往图书馆馆长的办公室。 “呃,你是在看书么?” 而当弗里克打开门,让他进来稍事等待的时候,他立刻像所有书士一样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摆放在房间各处的书籍。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它们让原本相当整洁的房间显得乱糟糟的。 而那些书的标题似乎也很吸引他——弗里克注意到他看向那些艾库利友情提供的手抄本的眼光更是充满了求知欲。如果不是那些东西实在太过贵重,弗里克倒是可以考虑以它们作为人情换取一些情报。 “嗯,一些研究笔记,我从艾库利馆长那里借来的。” 于是他随手将笔记与书放在一起,同时一本正经的说道:“你知道的,我原本只是地下书库的管理员,现在既然要投身关于终北的实地工作,那么了解一些关于这个方面的资料绝对有益处。” 这当然只不过是随口找到的借口,然而在苏瓦尔看来却是一个前辈无心之中给出的提示。其实对于绝大多数书士来说——或者书士以外的职业,了解一些自己工作地区的常识都不会有什么坏处。 于是年轻的书士实习生因为弗里克漫不经心的借口陷入了思考,而让他变成这副模样的人却只顾着收拾被自己随手放在一旁的笔记。不大的房间中一下子陷入了沉默,只剩下书本碰撞的啪嗒声。 第三幕 欢迎你,新生活(2) 出租马车一边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一边行走在连接终北之门与周围其他市镇之间的碎石路上。 “列蒙格拉斯是白河沿岸靠近山区的村庄之一,原本也没什么主要的产业,算是比较贫困的村子。但是在数年前,有人在附近的山里发现了旧帝国时期的遗迹,因此也逐渐变成了冒险者活跃的地区之一。” 青年一本正经的声音回响在马车狭小的车厢中,虽然话语听起来很沉稳,但只要细加分辨便会注意到现在说的情报全都是从别的资料中看来的,述说者本人对它们并没有多少实际了解。 而正在诵读资料——一叠看上去刚被打印出来不久的文件纸的正是苏瓦尔,此时的他表情显得有几分复杂。该说是期待还是不安好呢,反正坐在他身边的弗里克感觉充满了见习生应有的青涩感。 两人现在都身穿着一套书士制式的黑色冬季外套,而且还带上了象征身份的识别牌与记录用书。这身装备便是书士在工作时的常规配置,简洁的设计与深色系的配置充满了沉稳老练的感觉。 不过如果说弗里克因为习惯而浑身散发着一种稳重感的话,穿着不符身份制服的苏瓦尔就是浑身都不舒服了。他身上那件衣服显然并不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或许这也是他身上那种不稳定感的由来。 这辆出租马车上现在只坐着他们两人,而他们前往的目标正是苏瓦尔现在正在的资料上描写的列蒙格拉斯了。原本预定前往的似乎还有几个人,但因为人手不足的原因最后却只能由他们一同前往。 那大概是两三时之前的事情了,当他与苏瓦尔一同去大图书馆最上层的馆长办公室向布莱克馆长报告就任的时候,他正在因为人手不足的问题与仅剩下几个没有任务而在图书馆中待命的书士商议。 “嗯,塞拉利昂,欢迎你来到我们的图书馆。” 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热情的欢迎了他:“我之前就听艾库利说过你的事情,在年轻一辈的书士中有着不错的工作能力,并且还有成为武装书士的潜力——老实说,我很感谢他能在这个时期让你过来帮忙啊。” 菲林·布莱克,现任终北之门图书馆的馆长,说老实话,他的样子比弗里克预想的要苍老不少。如果没人提醒他这个男人不过才四十多岁,他甚至可能会把他当做快要步入六十岁的老者。 不知道是否太过讽刺了,艾库利应该只比布莱克年轻一两岁,而他显然很难将眼前的布莱克与艾库利画上等号。虽然这与艾库利并非人类也有不小的关系,但是布莱克的苍老也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灰白的头发与胡须,布满皱纹的脸庞,还有略显沉重的黑眼圈疲劳带来的憔悴让他平白老了十几岁。尽管整洁的装束与精心打理过的外貌让他恢复了些许精神,然而比起带来负面影响的那些还是太过无力。 “如你所见——我想艾库利之前应该也和你说过了,我们现在正在因为人手不足而陷入麻烦之中。”他伸手指了指一面墙上的排班表,上面有几个人的工作恐怕就算排到下个月都做不完。 很显然,他说的“人手不足”绝对不是虚言,倒不如说它已经成了困扰这个图书馆的头号大事。不仅仅是布莱克馆长本人,其他这些在馆长办公室之中的书士脸上都带着些许疲惫,还没有缓过劲来。 该说不愧是终北探险的最前线么?北境大图书馆向来没有面对过如此繁忙的工作。书士们在大多数时候不过是整理资料与考察出版书籍的服务,只有调查队的人才会每天马不停蹄的在外行动。 然而在终北之门,来来往往的冒险者几乎每天都会带来各种各样来自不同地区的遗物或者古文书。虽然市面上依然有不少民间组织可以负责鉴定,但那些冒险者总会优先选择让大图书馆的专业人员去检查它们。 是的,这些东西的真伪性不得而知,可是其中依然包括了许多贵重的文物——尤其是那些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古文书,它们中的大多数几乎已经无法辨识,但其中依然有一部分具备相当的价值。 而排班表上标注的工作也大多是负责鉴定古文书这可不是一个简单能够完成的工作。对于书士来说,这往往意味着要花费很长时间埋头在古旧的书卷之中,而且未必能够从中找到头绪。 “虽然你是第一天来,不过不好意思已经没这么多空闲让你休息了。”如此说着,布莱克馆长耸了耸肩,“我手下的书士基本上都有了工作的预定,然而没想到现在却又接到了一份来自附近村庄的委托联络。” 随即他将一大叠刚打印出没多久的文件递到了弗里克的面前,显然是在示意他看看里面的内容。他注意到其上大多数都是关于某个区域的调查报告,而最关键的部分则是一些冒险者在山脉的深处发现了一个隐秘的遗迹。 据当地书士的推测,那是相当古老的遗迹——比以往的所有遗迹都要古老。根据被发现的大量早期古代文字推测,它甚至很有可能神话时代末期由古代人建立的短期定居点一类的建筑残骸。 “神话时代末期?这是不是太早了一点”当看到当地驻留书士的初步推断时,弗里克不由得犯了些嘀咕,“虽然神话时代的遗迹在各地都有发现,不过只靠早期古代文字就这么推测会不会太大胆了一点。” 如果一切属实,那么这无疑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甚至可能会让关于终北的考古进程向前推进一大步。然而他的理智却告诉他,这很有可能只是一次错误的推测,被发现的遗迹可能并没有如此古老。 “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去看看——我听艾库利说,你在古代文字方面的研究相当出色,而且对终北的古迹也很有兴趣。”布莱克馆长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回答,“因此我觉得让你去解决这个任务或许不错。” 很显然,布莱克馆长也不太相信这个古迹有这么古老,因此才不愿意在人手紧缺的时候派出熟练的书士。相比之下,新来就任的弗里克就是一个合适的派遣对象了——既可以测试他的水平,又能分担压力。 一切已经安排妥当,这个“任务”丝毫没有容他拒绝的余地。于是弗里克便半被动的接受了自己来到终北之门图书馆的第一个任务,苏瓦尔也被冠以“积累经验”的名义作为助手与他一同前往目的地。 如果让弗里克自己说的话,他有些怀疑这个巧合是一开始就安排好的,这次任务本身便是对他能力的测试。虽然他还不知道在布莱克馆长眼中苏瓦尔是一个怎样的角色,但现在安排在自己的手下,也几乎是宣称这个青年便是他放在弗里克身边的眼睛,会仔细观察他是如何解决问题的。 “我们现在要去调查的那个遗迹是在几天之前发现的,那些冒险者当时其实是在附近的洞穴里躲避一群危险的魔物。” 然而坐在弗里克身边的苏瓦尔似乎不知道前辈有些怀疑自己,依然在照着文件解说着这次的任务目标:“而当他们因为偶然砸开了一面脆弱的岩壁时候,却发现在那后面隐藏了一个古代的定居点遗迹。” 光是听这些消息的话,只不过又是一个冒险者走运发现隐秘遗迹的故事,而他们的收获相对来说也颇显丰富。对于冒险者来说,幸运想来是很重要的东西,然而这个捉摸不透的骰子却往往不会得到希望中的结果。 不过还是有许多人相信自己是个与众不同的幸运儿——或许也是因为这种故事是如此之多,所以前往终北冒险之人才会如此之多。但作为局外人的弗里克眼中,他们大多只是一群为了金钱冲向古迹的秃鹰。 弗里克有时候也会考虑自己是否太过于愤世嫉俗,在面对问题的时候总喜欢从不好的角度去思考。但他也这么思考过,与其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好运气,还不如多花些心思来准备最坏的状况。 就在苏瓦尔还在念叨着村庄中驻守书士发来的文件时,前方忽然传来了“咔哒”一声的轻微响声,马车也随之停了下来。弗里克转头看向马车驾驶座的方向,似乎车夫有什么话想要对他们说。 “两位书士大人,你们的目的地快到了。” 隔着车厢与驾驶座的小窗被打开,身材微胖的中年车夫开口说道:“不过前方的路况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有些糟糕,如果两位还想坐我这马车前往列蒙格拉斯的话,恐怕要忍受好一段时间的颠簸了。” 他遥遥指向前方,原来通往村镇的碎石路有大半已经被这几天的降雪所掩埋,变得有些坑坑洼洼的了。 第三幕 欢迎你,新生活(3) “虽然早有预想,不过这个村镇还真是偏僻得不行呢——就算有来往的冒险者带来收益,看来也没办法发展起来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路况变得糟糕的原因,车夫不得不减慢速度前进,结果他们到达列蒙格拉斯的时间比预想的还要晚上许多。而当他们最终看到了那扇用木头做成的村镇大门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正如布莱克馆长提供的资料上显示,这显然是一个比较贫困的村镇,一眼看过去都是低矮的木制平房。在如今铁路畅通,都市中已经点亮了电气灯的时代,这样的村子却仿佛和百多年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村子的周围被用树木制成的矮墙与栅栏围了起来,只有一扇大门沟通内外。这显然是为了预防森林与山区之中的野兽或者魔物而设置的防御,恐怕面对稍微有组织的山贼都没有办法有效防御。 一般来说,稍有规模的城镇都会使用土墙,而规模较大的都市往往则会使用石墙以及护城河强化防御能力。也只有如列蒙格拉斯这样偏僻的穷困山区村庄,才依旧在使用木墙来保护居住区。 过去这些墙壁也曾经有防御敌国军队以及蛮族的能力,然而在“矛”已经远强于“盾”的这个时代,这显然已经是旧时代的故事。在帝国中部几乎看不到魔物的安全地带,那些老旧的墙壁大多数已经被铲除,变成了广阔的道路,人们的居住区域也已经可以无视墙壁的限制向外围延伸。 “你们是谁?” 当他们一行的马车停在村庄门前后,一个看起来是村庄自警团成员的年轻人走到了马车边上。他的表情显然带着对陌生人的警戒,不知道是不是又把马车上的弗里克和苏瓦尔当成了不请自来的冒险者。 “啊,是图书馆派来的两位书士。” 而车夫则像是见多了这些不友好的村民一样,熟练的露出了一个笑脸说:“他们说有些事情要来村里处理嗯,我想你们的村长或者驻留书士应该会知道原委——或者你不介意打扰他们的晚餐?” 与大部分官吏不同,书士通常只会在图书馆中工作,因此他们的工作与市民之间的交流并不密切,尤其是在这种偏远的村庄中往往只有一个书士负责记录与基础教育之类的工作。然而就算是如此不起眼,书士依然是官方人员——至少在这些乡下人的眼中看来,他们的身份可能与村长也差不了多少。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你们进来吧。” 自警团青年脸上刚刚浮现的那些不友好的表情在听说来人身份之后总算稍微缓和了一些,但是眼神中的怀疑并没有多少消退。他依旧用那样的视线打量着车夫与从窗子探出头来的两人,就像是在说“我的人会盯着你们的”一样。 随即他便用一个附在门边的木质小锤子敲了几下门柱,几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便从附近的小屋中走了出来。而他们看见马车之后,也都露出了有些复杂的表情,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东西。 但无论如何,这些不太友好的村民并没有太过纠缠他们,只是一言不发的按照年轻人的安排要带他们去找村长。而马车夫则留下一句“我在那边的旅馆等你们”后,便将车赶到村庄中唯一一座旅馆的马厩中。 而在与车夫分道扬镳之后,两个书士便随着自警团的年轻人一起去了村长家——那是位于村庄最深处的大屋子。在每一间都是木头房屋的村落中,村长家算是稍微好一点的个例不过这与城镇上那些比起来还是太简陋了。 被年轻人们称为村长的中年男人也与村庄里的年轻人们相同,一脸复杂的迎接了弗里克与苏瓦尔——很显然,他似乎正被什么事情困扰着,所以在招呼两人进屋的时候,也都显得提不太起精神。 “你们赶来这里辛苦了我先为那些年轻人对你们的态度表示抱歉,因为村子现在稍微碰上了点麻烦。” 村长向两人自我介绍他叫帕特,言谈间显得有些憔悴:“就是差不多与那几个冒险者发现遗迹是同一个时间,村子周围的魔物似乎变得活跃了。所以他们现在认为这都是他们搞出来的麻烦,对外来者的态度变得很尖锐。” 据村长说,那是一些不知道是熊还是狼的魔物,有着巨大的身躯与黑色的毛皮,与过去见到的所有魔物都有些不一样。它们现在虽然还没有发动袭击不断的出现在村庄周围,就仿佛是在侦查着防线的弱点一样。 确实他们现在还并不清楚那些魔物的目标是什么,但是频繁出现在定居点附近的魔物群落就已经足够让居民们不安了。而当他与驻留书士带着自警团的年轻人与冒险者们前往调查发现的遗迹时,还差点遭到了魔物的袭击。 当他说道“尽管那次它们只是远远的看着,然而却一直尾随着它们跟到了村子附近”时,暖炉里的柴火因为火烧而突然炸裂了。村子在一瞬间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仿佛火焰也不能驱散他心头的寒意。 在记录中不存在,很有可能是新品种的突变魔物——驻留书士在翻阅了魔物学的相关记录之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至少可以确认的一件事,那便是过去在附近并没有发现过类似的魔物群落。 根据魔物学者的研究,魔物是可能由野兽突变而成的,其中的典型被划归为“兽种大类”加以统称。这些魔物在发生“变化”之前往往都是普通的动物从人畜无害的小鸟到群居性的肉食野兽都有可能。 相较于其他种类的魔物,兽种大类基本上和原本的同类之间没有任何生殖隔离,因此数量很容易增长。虽然单体的强度未必很高,但因为强大的群体繁殖能力,反而是危害最大的一个类型。 “如果是新产生的兽种大类的魔物确实有些麻烦不过就算是这样它们应该也不会如此靠近人类的居住区才对啊。”在听了村长用紧张的语气加油添醋的描述之后,弗里克很快陷入了思考中。 原本魔物与野兽相似,会尽量避开大规模的定居点,也不太可能会主动与当地的住民发生冲突。就算有时候落单的魔物会跑到偏僻的村子里,但也只是偶然现象,而且袭击目标往往也是落单的人。 确实,兽种大类的魔物相对于其他几种要稍微特别一些,在它们受到异常魔力影响而从野兽变成魔物之后很有可能产生一些相对较狂暴的群落。虽然只是个别案例,可是这些魔物充满了攻击性,会以积极的态度侵略周围其他野兽的领地,甚至有可能袭击定居点酿成破坏严重的兽灾。 帝国历史上规模较大的兽灾基本上都发生在一百多年前,而剩下的则集中在大分裂时代四分五裂的国土上。在帝国重建之后,政府为了中央的稳定通过几次大规模的活动清除了中部地区有威胁的魔兽群落。 这些魔物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表现出恶意,可是这终究只不过是“目前”的状况而已。这些魔物可能是新品种,缺乏相关记载,所以他也无法断定那些魔物究竟是在确认势力范围还是在筹划进攻。 “嗯如果一切都如你所说的话——你们在我们来之前通知了终北之门的市政厅或者警备队了么?” 如果真是这种情况,通知警备队或者市政厅是最稳妥的解决方式:“虽然现在那些魔物还没有任何动静,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让警备队派出一部分人手来进行防备会比较好这也是为了村民的安全考虑。” 终北之门是北境最北方的地区,附近有很多山区与森林都是未被彻底探索的原始地带,其中也充满了许多种类的魔物。为了避免魔物对定居点带来危险,警备队以及驻军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出人手在村落间巡逻,而且在接到定居点居民求援的状况,一般也会派出十多人的小队进行协防。 弗里克认为根据村长之前的描述,至少已经足够让警备队派出一到两个小队来列蒙格拉斯进行防守,而且村子里的驻留书士应该也可以要求图书馆长派出调查队对村庄周围的自然环境进行调查。 然而他在出发之前并没有听布莱克馆长提到任何事——不仅是布莱克馆长,就连他提供的资料里也没有提到。可能唯一和这些出现的魔物有关系的,只有那一句“冒险者在躲避危险的魔物时发现了遗迹”这一句而已。 如果可以的话,他实在不愿意认为是布莱克馆长刻意向他隐瞒了情报,相反,最有可能的还是这些村民在提供信息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漏掉了一部分无论是出于排斥陌生人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不管是出于怎样的原因,这可都不能说是一个好现象——于是他将视线投向了帕特村长,等待他对问题作出回应。 第三幕 欢迎你,新生活(4) 天色越来越晚,夕阳的残光透过石墙上的玻璃窗斜射到村长的脸上,留下一大片几乎要将他表情遮盖的阴影。 “不瞒你说,事实上我们在发现这些魔物之后当天就通知了警备队,希望他们能派出一部分人力猎杀——至少也要驱赶——这些种类不明的魔物。”在沉默了好一会之后,村长才欲言又止的开口说道。 对于这些手中缺乏武器的村民来说,应对过于靠近定居点的魔物的方法往往只有一种,那便是请求附近城镇中的警备队或者佣兵提供援助。通常情况下他们会根据魔物的规模派出数人至数十人的队伍来到定居点附近组织一场“狩猎”,将对定居点安全造成威胁的魔物尽可能的剿灭。 根据村长所说,他们在发现那些魔物出现在附近时,便立刻派出人手通知了警备队,而对方也立刻派出了人手进行增援。第一批来到的是由五人组成的侦查小队,他们表示要先在村庄周围调查魔物的踪迹 不只是这一次,过往的几次也是如此应对——事前调查一般需要三到五天,待确认魔物群落的规模之后,警备队才会正式接受剿灭魔物的委托。于是当列蒙格拉斯村民们看见身穿警备队制服的警备官到来时,也都松了一口气,他们以为这一次也会和之前每一次一样,危险的魔物很快就会被解决。 不过很显然,他们都错了。 村长好像叹了口气,逆光看向他的弗里克有些难以确认他的表情:“当调查小队来到村子上之后,那些魔物却忽然销声匿迹了不仅是它们,就连稍远一些地区的其他的魔物也消失了踪迹,就好像它们从未存在过一样。” 那些魔物仿佛已经察觉到了警备队人员的到来,在他们前来列蒙格拉斯调查的那几天里一次都没有出现在附近。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们的影响,就连一些原本危害比较小的魔物也都不知道消失到了何处。 据当时参与调查的警备官报告,至少在列蒙格拉斯附近五里格的范围内没有发现危险度高于规定的魔物群落,因此他们判断这个村庄现在是安全的。至于那些魔物,他们认为有可能是处于迁徙过程中经过了列蒙格拉斯,在注意到这是一个人口不少的定居点之后很聪明的选择了离开。 “这不可能。” 然而弗里克几乎是在瞬间就对警备队的调查意见提出了反论:“先不管五里格内有没有发现危险度高于规定的魔物群落,但是魔物迁徙的路线根本不可能靠近定居点,这是稍微学习过魔物学基础的人都不会说出的话。” 人类的定居点附近很容易发现野兽,因为它们可以比平常更轻松的获取食物,或者寻求到人类的庇护。相反,魔物却不太可能会靠近有居民生活的区域,因为绝大多数魔物的生存与繁衍需要特殊的魔力环境。 魔物迁徙的原因往往是为了寻找更适合种群生存的环境,比如那些魔力平衡差异较大的区域。理所当然,这些特殊的魔力环境都不适宜人类居住,因为这种魔力不但容易产生魔物,还有可能使人类患病。 对于这种看起来就不太正常的“理由”,说实话弗里克是相当怀疑的,但假如前来调查的警备官宣称没有发现那些魔物,那么不是他们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现,那么便是有什么东西不让他们发现。 如果是后一个可能性,那么这或许这件事情就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危险了——恐怕比现状还要危险十倍不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弗里克有时候真的希望自己只是多心,而不是乌鸦嘴。 “呼——那么之后呢?”他发觉自己说了之前的话后,村长的脸色比刚才还要糟糕了,“看你们这个表情,还有那些自警团的青年的模样,这个事情肯定没有到此结束至少不会比之前好多少就是了。” 不得不说,这个村长的表情太明显了,几乎光是从表面上就能够看出他究竟在思考些什么事请。夕阳的阴影虽然覆盖在了他的颜面上,但是他那铁青的脸色恐怕会让人以为阴影其实是他脸的一部分了。 自从进入这个村庄后他就能够感觉到周围漂浮着一股令人不舒服的焦躁感,不论是自警团那些警惕着他们到来的年轻人还是其他还未接触到的村民,他们就和村长一样显然被某种麻烦困扰着。 毫无疑问,那个“麻烦”便是村长说的那些魔物了吧。 “我想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了——它们还在附近出没。” 仿佛全身的力量都随着一声叹息挤出了身体,他有些无力的靠坐在椅子上说:“警备队的那些人来过一次之后就走了,而他们说的‘没有发现危险度高于规定的魔物’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看得出来,他对那些前来调查的警备官的“结论”也很不满,然而以他的角度却没有任何办法提出意见。毕竟他们已经对事件作出了结论,而在那几天的调查之中村庄周围确实也没有任何异状出现。 魔物没有知道应该何时出现,又该何时躲避人群的智能——这是目前大部分人的想法。就算有一部分魔物学者认为魔物就算不经过训练也能够拥有不亚于幼年人类的思考能力,但那终究没有得到普遍认同。 “这个——你们有试过联络雇佣兵,或者委托冒险者么?”不知道是不是有了些想法,苏瓦尔忽然开口说道,“也许警备队基于他们的规定没办法对这种状况出手,但是如果花钱去委托终北之门里的那些等待工作的人的话,应该也能召集到一批敢于去山野中调查那些怪物的人吧。” 佣兵可能是最古老的出卖自身战斗能力的行业了,只要付得出钱,佣兵团承接从护卫商队到加入战争的一切工作。同样,冒险者同业公会中的年轻人当然不可能每天都能找到愿意委托他们去终北冒险的投资人,在平时他们也需要为了维持自己的生计接受一些小委托或者自发前往遗迹碰碰运气。 列蒙格拉斯确实不是什么有钱的村子,能够耕种的土地不多,家畜也只是中等的水平——尤其是那些老旧的房屋更是将这里的贫穷暴露无遗。但如果看看村长家的装饰就会发现,这个村子还不至于完全拿不出雇佣人手的金钱。 比如这个房间中用动物毛皮制成的垫子和装饰在墙上的挂毯,虽然手工很粗糙,但其原料也算得上是珍贵。如果村长将这些作为报酬,召集十多人的冒险者小队也不成问题——换句话说,至少不需要让村子里的自警团昼夜防备那些潜伏在森林里的魔物,以至于一个两个都紧张兮兮的。 “大概村长也是有自己的考量吧” 弗里克轻轻敲了两下椅子的木质扶手,示意苏瓦尔不要再说下去:“雇佣兵的依照战斗能力以及名气的区别收费也不一样,而冒险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发现魔物的那些家伙应该还留在村子里呢。” 情报对于冒险者来说确实有非同一般的价值,尤其是发现可能具备相当价值的遗迹时,占有独家情报能够避免同行强行分一杯羹。然而当活动中面对难以对付的魔物时,冒险者们通常会选择联络同业公会,让他们派出援手。 毕竟比起财宝恐怕还是生命更重要,无论发现的财宝有多贵重,如果没办法活下来自然也没办法享用。如果真的如村长说的一样,发现魔物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那么发现他们的冒险者也不太可能长时间驻留在村庄。 更重要的是,村庄门口那些自警团青年对他们来访表现出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这个村子里的年轻人——至少是有战斗力的那一部分——不欢迎外来者。或许是认为那些冒险者正是让村庄陷入目前局势的罪魁祸首吧,他们变得气势汹汹,一点都不信任像弗里克他们这样的冒险者。 弗里克忍不住摇了摇头,摆在眼前的问题实在太多,搞得他差点都要觉得自己的思绪似乎都有些陷入混乱了。或许草率的答应布莱克馆长这个工作就是他犯下的最大错误,可事到如今也无法后悔。 于是他看着愤怒与焦虑逐渐混合在一起的村长,开口说道:“首先,我希望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情,我和他不是佣兵,也不是冒险者,只不过是两个过来调查古代遗迹的书士你说的状况我们无能为力。” 书士并非没有战斗能力,相反,职业书士平时也练习战斗的技巧,其中要前往危险地区调查的武装书士甚至比一部分自称冒险者的人还要强。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有必要去与那些魔物战斗,毕竟与正义感之类的词语什么的没有关系,这件事从根本上来说就超出了弗里克和苏瓦尔两人的管辖范围。 那么就公事公办,先将工作完成再说吧。 第三幕 欢迎你,新生活(5) “抱歉,塞拉利昂前辈刚才我似乎有些冲动了。” 从村长家走出来,在前往列蒙格拉斯唯一一家旅馆的路上时,跟在弗里克身后的苏瓦尔忽然出声向他搭话。至于他嘴里的所谓“抱歉”,大概是指弗里克与村长交谈之时不经意间说出的那些话吧。 很显然,苏瓦尔拘谨过头的老毛病又犯了,对于弗里克来说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于他来说大概又违反了什么规定吧。假如弗里克在此选择不搭理他,恐怕又会让他陷入一连串的拘谨循环里。 “不,没关系。” 所以他决定换一种方法:“你适当表现一下很不错,尤其是在和我们调查工作有关的那些人面前。你知道,在这次行动中我们‘设定上’是同级的,如果你一直表现得太过拘谨,可能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虽然不知道布莱克馆长究竟是怎么考虑的,但原本只是一个见习生的苏瓦尔在这次行动中确实拥有一个正式书士的身份。尽管馆长声称是希望苏瓦尔能够以辅佐的行动积攒经验,但弗里克依然免不了怀疑他是否是一个监视自己的眼睛。 “是这样么老实说我还不清楚正式成为书士应该做些什么呢。”走到弗里克身边的苏瓦尔还是显得有些尴尬,“尤其是这次工作,虽然指令只是要我们调查发现的遗迹,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就在说话的同时,他的眉头紧紧皱成了一团,远远看向村庄大门所在的方向。在他视线的前方,围墙外围那些新建的鹿砦和栅栏附近聚集了不少村民,其中有一大半都是持有简陋武装的年轻人。 就在他们渐渐向那边靠近的时候,还在修筑临时防御工事村民之间好像起了一些争执,但因为隔得太远他们,只能零零星星听到几个词。不过仅仅是靠着这些只言片语,大概也能还原出双方争执的根源。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列蒙格拉斯都是一个比较贫困的村子,就算终北之门因为冒险者的来往变得富裕了许多,它也没有多少起色。为了让自己除了糊口以外还能有更多的积蓄,挣扎在贫困线上村民们平时也会在附近的山野采集素材与来往的冒险者或商人进行交易,其中有不少是很难在白天发现的珍贵药草。 理所当然,为了保证村民的安全,在魔物出现之后,自警团就禁止了一切前往附近森林的一切活动。就算是村民们想要收集夜里用的柴火,也只能选择天气良好的白天与同伴结伴前往附近的小树丛中拾取。 这毫无疑问是为了应对魔物采取的应急措施,但一部分以狩猎或者采集为生的村民却不乐意看见自己收入因此而变少。而且就算那些魔物并没有真正攻击村庄,可它们光是出现在附近就足够让普通人感到危险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调职第一天就会碰到这种事。” 碰见这样的局面,别说苏瓦尔可能会一头雾水,就连弗里克也大感头痛——不论村民们的怀疑是否真实,在冒险者发现古代遗迹的同时期出现身份成迷的魔物,就算不想将两者关联起来也做不到吧。 这样想着,他不由得向村庄大门的方向靠近了几步,村民们的争执声也渐渐变得比刚才还要清晰了不少。不出所料,双方争执的重点无非围绕着收入与安全之在打转,而主张维持安全的人占有压倒性的数量优势。 所以争执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宣告结束了,毕竟自警团的青年们占有“保护村子里没有战斗力的老弱”这个大义名分。魔物们保持着施压的态度靠近村庄已经让列蒙格拉斯人心惶惶,如果有人再做出什么举动导致冲突加剧,那恐怕不是只有一些普通武器的村庄自警团能够控制住的局面。 很快,在简陋的工事修补完成之后,自警团的青年们就合力将村庄的木制门扉关上了。那几个看似猎人的村民则拿着弓箭登上了才建好没多久的瞭望台,紧张的注视着村庄附近插上火炬的旷野。 至于他们手中的武器甚至可能会让人觉得用“武器”来称呼它们都显得有些夸张了。自警团的青年们只是拿着诸如长枪或者叉子之类的长杆兵器,而猎人们也只有简单的猎弓和弩而已。 按照村长的描述,那些魔物虽然身份成迷,然而体型至少有巨狼或者熊那个规格——想要有效伤害它们,至少应该准备机工铳才行。而万一那些魔物的突变程度比较高,那普通人能弄到手的弹药大概也难以伤害它们。 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收在风衣内侧的防身匕首,他很清楚,如果要应对那些魔物,这把匕首的程度完全不够。 “喂,你们两位书士大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自警团成员发现了正在靠近的两人,急忙走过来说:“村庄的大门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来之后都会保持封闭。夜路很危险,你们最好不要尝试在晚上离开村庄。” 不知道是不是有村民在夜里受到了魔物袭击,这些自警团成员对夜色覆盖的野外都有一种过分的紧张感。他的言谈里并没有谈及关于怪物的事情,但当说到“夜路危险”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加重了语气。 然后他瞥了一眼身后的同伴,注意到他们并没有想要靠近的意愿之后,便凑近了两步,压低声音对弗里克说了一句“你们知道原因”。如果只看他的态度,这些话似乎是在暗示两人不要随意行动。 “老实说,我们对这个村庄和它正在发生的事情没有兴趣,而且这也与我们的工作内容没什么关系。”显然弗里克给出的回答让对方很满意,以至于这个自警团的青年也好不容易露出了些笑容。 然而他却没想到他会突然话锋一转,有些突兀的说道:“不过我能上瞭望塔看看么?我对附近的夜色有一点兴趣。你知道,我们这几天可能要去附近考察遗迹,搞不好还有可能露宿在野外呢。” 说完,弗里克疾走两步就越过了那个自警团青年的身边,随即从一旁的木楼梯处登上了一个简陋的瞭望台。站在瞭望台上的猎人显然也没有想到会突然出现他这么个人,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刚才与他们搭话的年轻人原本似乎还想阻止弗里克,可是在走出几步后便放弃了,任凭他眺望一片漆黑的森林。老实说,大概也没有什么值得阻止的——毕竟除了被火炬台照亮的地带以外也看不到什么了。 天色已晚,村庄的四周也变得很安静倒不如说安静得过了头,唯一的声响只有拂过森林的寒风带来的瑟瑟声。就连夜鸦的叫声都听不到,仿佛就连它们也感受到某种不寻常的气息而吓得飞走了。 然而弗里克很快就发现,这个寂静只是表面现象,当他的视线穿过黑暗的帐幕之时,能够发现幽暗的森林里有着一双双散发着骇人光芒的眼睛。有什么东西在村庄附近的森林里活动着,它们便是造成这种黑暗的元凶。 不像大部分魔物群体出动时一般声势浩大,眼前潜伏在森林里的这些魔物仿佛在服从某种意志般出奇的安静。它们静悄悄的窥视着列蒙格拉斯中生命的气息,不知道是不是在刺探着它们的力量。 “这不是‘有点’麻烦简直就是麻烦大了啊” 从图书馆那边提供的资料只提到了要他们来调查古代遗迹,以及发现遗迹的冒险者曾经在附近面对过难缠的魔物——可能就是靠近村庄的那些——就没有任何与村长说的事件有关的消息了。 他不清楚那群冒险者究竟遭遇了什么,又或者在遗迹中发现了什么,他们的行动都有可能与列蒙格拉斯现在的状况有关。而按照布莱克馆长在任务说明书中所描述的,他们明天就要和这些冒险者一同前往遗迹。 “那么,大概的事情我们都已经清楚了。” 他在离开村长家之前曾经对他说道:“虽然对贵村碰见的状况很同情,但是我们并没有直接干涉的权力。在调查结束之后我们会通知馆长,他或许有权力针对现在的情况派出一部分人手进行详细的调查。” 也就是说,他们的工作只是前来调查,最多也就是把列蒙格拉斯发现奇怪魔物的消息通知馆长这种程度罢了。除非在调查时遭到了魔物的直接攻击,否则应该没有任何可能——也没有必要——去与它们战斗。 这便是他和苏瓦尔工作范围的极限,调查、了解然后记录下来,不到必要的时候永远不应该诉诸武力。可是就算他们没有发生冲突的打算,也不代表其他人与这些魔物之间不会爆发冲突。 到那个时候,在魔物的眼里他们也不过是“人类”的一员,是它们尖牙利爪之下等待被狩猎的对象。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这一步,那么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就算万般不愿也不得不选择使用武力。 “如果这就是新生活的话,我还真提不起劲去欢迎它啊” 他默默捏住了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 第四幕 潜藏于密林之物(1) 第二天一大早,在村庄那无名的小旅店中住了一个晚上的弗里克被外面传来的一阵喧嚣声吵醒了。 原本还以为只不过是庄户人家清晨要忙于农活才会发出如此嘈杂的喧嚣声,但却从屋外杂乱的声音中听到了诸如“一定是那些魔物”和“要组织人手加强戒备”之类的话,坐不住的他只好决定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早上好,塞拉利昂前辈。” 就在旅店的走廊上,恰好碰见了从楼下走上来的苏瓦尔:“虽然昨天没有下雪,但还是很冷呢。嗯刚才我上来前店主和我说了,如果有需要的话,他们可以帮我们准备一些御寒用的装备。” 他看起来刚刚才从旅馆之外走进来,强风把他的头发都吹乱了,尽管将制式外套的衣领立起来也依然冻得发抖。看来他并没有预料到气温会降得这么快,只靠身上这些衣物完全没办法阻挡外界的冰冷。 事实上,弗里克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现在就算站在旅馆之中也能感到身体周围包裹着一股寒气。昨晚躺在小隔间中的床上时他就已经被冻醒了几次,不过最后靠着裹紧被子还是勉强熬过了一晚。 虽然今天还没有开始下雪,但从昨夜就一直吹着的东北风也足够让人感到一阵浸透骨头的寒意。尤其是在列蒙格拉斯这样的偏僻村庄之中,仅仅依靠壁炉的那点温度显然还不够将寒气驱散。 旅馆老板现在之所以会提出替他们准备御寒装备的缘由,大概也是因为看见他们事前没有带来足够的衣物吧——毫无疑问,这当然是要钱的。列蒙格拉斯虽然是个小地方,但在这里生活的人可不会错过任何赚钱的机会。 “御寒用的装备如果是围巾或者皮手套之类的东西,那就先问问价钱吧。”于是他对苏瓦尔说,“说起来,你刚才才从外面回来吧?他们究竟在讨论什么事情,听上去好像和那些魔物有关系的样子。” 借着弗里克便走到客房所在的旅馆二层走廊尽头,将安置在角落上的窗子打开来,眺望着喧嚣声传来的方向。苏瓦尔慢慢的跟在他身后,一脸头疼的思考着,仿佛是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听到的消息。 窗口正对着列蒙格拉斯大门的方向,越过窗台向着那个位置看过去,马上就能看到在大门附近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除了负责警戒的自警团青年之外,还有很多普通村民也在那里,气氛显得有点奇怪。 “呃我之前过去看了一眼,好像是村子外围的栅栏被破坏了。”苏瓦尔一边说着,一边踮起脚往弗里克视线前方看去,“不过破坏的时机有些奇怪,负责在瞭望台上戒备的村民并没有看见它们的行动。” 他们昨天一个晚上都没有注意到任何动静,只能看见插在栅栏附近的火炬在夜风之中呼啦啦的摇动着。但就在夜间放哨结束,猎人们与换班的同伴打开村庄大门时,却发现外围的栅栏全被破坏了。 人类的视力在黑暗中会变得很糟糕,所以自警团才会在外围安置栅栏并且插上火炬,防止魔物趁着夜色突破防线。可是这些栅栏在最后一个村民从瞭望台上下来时都没有遭到破坏,依然维持着原状。 也就是说,对方能够破坏栅栏的时间只有负责瞭望的村民换班到打开村庄大门那一会。魔物趁着没人放哨的当口从森林中冲出,然后将被最外围的防御工事全部破坏——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尽管自警团的年轻人想要组织人员彻底的调查村子附近的山野,但只有简陋武器的他们显然底气不足。如果是在短时间内就能悄无声息摧毁栅栏的魔物,靠着他们的人手和武器实在没办法有效的对抗。 而弗里克从争执声中也能分辨出村民现在基本上已经分成了好几派——有主张再次联络警备队的,有主张去终北之门雇佣冒险者的,居也有想要自警团去附近森林里调查的。甚至还有人认为是最近戒备的措施惹怒了那些魔物,要减少安置在村庄外围的防御工事,也不能轻易给人就踏足森林深处。 据苏瓦尔说,那些村民说不能轻易让人去森林深处冒险的时候,还不动声色的偷偷瞄了几眼靠近观察情况的他与一些冒险者。尽管没有表现在行动上,但列蒙格拉斯对外来人的排斥大概又要升级了。 就像很多因为冒险者来往发展起来的城市一样,许多土生土长的居民都讨厌这些带来不稳气息的外来者。只看列蒙格拉斯的村民就能大概理解现在的状况了,很大一部分当地人都将危险事态带来的不安转化为了对外人的排斥。 “不过前辈,你真的觉得这种程度的破坏会是魔物造成的么?”沉默了一会,苏瓦尔再一次开口说,“先不说破坏的程度,这种组织度就不应该是魔物能做到的了,我感觉比起魔物更有可能是盗贼团” 确实,如果是平常碰见村子外的防护措施被一转眼破坏殆尽,村民们第一个想到的往往都会是盗贼所为。若非列蒙格拉斯的村民正被魔物困扰着,他们应该也会认为破坏栅栏的是盗贼团伙吧。 毕竟根据有记录的几次兽灾来看,靠近村落的魔物表现出了相当强的攻击性,反倒没显示出什么值得注意的智慧。当魔物靠近定居地之后没多久,它们就抑制不住自身嗜血的本性向当地居民发起了攻击。 最危险的兽灾往往发生在夜里,在居民们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魔物就冲破了他们脆弱的防御,接下来蜂拥而入的兽群会毫不留情的撕碎所有被发现的牺牲品——像这次一样不断向居民施加压力却是前所未有的怪现象。 若假设对方是强盗,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破坏也已经足够证明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团体,更何况它们还只是一群魔物。魔物确实有着比野兽更高的智能水平,但想要达到犹如人类一般的水准还差太远了。 而再在这个基础上换个角度去思考这个状况,会不会其实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着这群魔物呢?缺乏魔物学知识的村民们很难搞清楚魔物的能力,因此只要在他们集中力全在某种略有轮廓的威胁上时,只要有人再“适当”造成一定程度的破坏,无知带来的不安感便会飞快的扩散。 村长说他们在调查遗迹之后就受到了体型犹如熊或者巨狼一样的魔物袭击,它们甚至还出没在列蒙格拉斯附近。但只靠这些单方面的说辞,还远远无法了解这些魔物的具体品种,更无法说明它们是否凭借自身意志在行动。 盗贼团饲养被训练过的魔物这种事情并不罕见,除了大众化的猎犬之外,一些组织较大的匪帮甚至会饲养高危险度的魔物来提升战力。 朝这个方向考虑,警备队调查队没有发现村民们所说的魔物也可以理解了——控制魔物的人在警备队到来前就得到了消息,于是将魔物转移了,而原本生息在附近的野兽也因为他们的行动逃离了。 乍看之下似乎所有问题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但最关键的问题是,在当今这个时代还会主动袭击定居点的盗贼已经几乎不存在了。毕竟比起肆意劫掠村落最后遭到军队剿灭,光是贩卖私酿酒或者违禁品都要来得安全,收益相对还要更多一些。 ——所以问题还是回归到了“动机”上。 如果对方是魔物,那么弗里克就难以从过去的经验中读出它们为何要靠近列蒙格拉斯又迟迟不发动袭击;反之对面是人类的话,他也完全看不懂对列蒙格拉斯的居民施加压力存在什么价值。 “嗬、你说得对,所以这搞不好是在向什么人示威啊。” 想到这里,弗里克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在针对我们,但是很显然有什么人不太希望村民们去森林里调查呢——说不准今天就要去遗迹调查的我们也会成为袭击的目标。” 将目前在列蒙格拉斯中所见的一切搁置一旁,对方目前还没有对问题的核心应该就在附近的森林之中了。在对方不愿意看见有人深入山野的时候穿过森林到达遗迹,遭到袭击的可能性相当大。 布莱克馆长的命令只是调查被冒险者发现的遗迹,可是如果要从现在的局势开始准备今天的工作,自然也要考虑与敌人战斗的事情。可是他和苏瓦尔连能够战斗的武器都没有,无论对手是魔物还是强盗都没有对抗的能力。 “所以说苏瓦尔,你有任何战斗的经验么?” 弗里克虽然接受过战斗的训练,也有一些实战经验,但他清楚与人在规则的束缚下进行战斗绝对无法与真正的厮杀相提并论。不仅是这样,他也不知道苏瓦尔的水平怎么样,有没有自保能力。 毕竟弗里克对自己的力量有自知之明——他连保护自己都未必做得到,更别提分出一份力去保护其他人了。 第四幕 潜藏于密林之物(2) 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弗里克就说服了苏瓦尔,让他留在列蒙格拉斯——毕竟他在野外调查中可以说完全派不上用处。 这也是因为两人在出发之前没有做应对魔物的准备,如果那些魔物半道袭击,几乎没有战斗经验的苏瓦尔唯一的“作用”就是扯后腿。知晓自己无力的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能用沉默表达自己的无可奈何。 但他并非无事可做,弗里克让他去驻留书士的家里资料,希望能借此了解这个村庄周围的环境与最近发生的事情。如果运气好一点,应该也能从书士手中借到上次他与村长调查遗迹时的记录。 自从帝国开始普及教育以来,原本驻留在各个定居点担当记录工作的书士也开始承担基础教育的工作了。虽然只是教导一些简单的读写算等基本知识,但或多或少也提高了例如列蒙格拉斯这样偏僻定居点的文化水平。 列蒙格拉斯是终北之门下属的村庄之一,因此这个村子里的驻留书士也属于终北之门图书馆管辖。虽然苏瓦尔不认识对方,但只要出示图书馆的身份证明,理应可以在资料室内畅通无阻。 除此之外,如果村子附近又出现了什么异常状况,苏瓦尔可能还要坐上马车赶回终北之门向布莱克馆长报告。万一事态紧急,他可能还要协助驻留书士保护村庄,并且利用别的手段请求支援。 作为一个新人,苏瓦尔确实没有经过关于战斗的训练,但如果只是简单利用魔力的技巧,那还难不住他。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并且赋予魔力,再将其“寄”到特定人物手中的小把戏是所有书士都会的传话技巧。 “听好了,苏瓦尔我们现在的局面很被动。” 在离开之前,弗里克还特意和那个一本正经的年轻人强调了一次:“虽然我还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但可以肯定有人盯上了列蒙格拉斯——原因或许就是那个遗迹。虽然他们现在还没有开始行动,但是前来调查的我们很有可能也已经成为目标之一了,如果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事情,一定要小心行事。” 根据村长提供的消息,被冒险者们发现的古代遗迹距离列蒙格拉斯并不算太远,沿着林中被猎人开辟出来的小道走上两时,再朝附近的山坡走一会就能够发现一个隐蔽的洞穴,而遗迹就藏在洞穴附近一块松动的岩壁之后。 寻找遗迹再加上实地调查,估计会花费掉几乎一整个白天也就是说,如果一切都能够顺利进行的话,弗里克会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到列蒙格拉斯,就算因为某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耽误了行动,也会在第二天傍晚前回来。 而万一直到第二天傍晚,弗里克或者同行的任何人都还没有回到列蒙格拉斯,那么苏瓦尔就必须与大图书馆方面取得联络。无论是采取什么手段都可以,首要目的是让布莱克馆长知道村庄发生的异状。 将一切都交待清楚,弗里克便按照最初的预定,与发现遗迹的冒险者们见面了——尽管村长承诺可以派几个认识路的自警团年轻人负责护卫与带路,但如果是行走在潜伏着危险的树林中,那么比起缺乏实际战斗经验,只有一腔热血的年轻人,经常深入山野与遗迹的冒险者才是更让人放心的选择。 “嗯嗯,你的意思是委托我们作为护卫是吧?那当然没有问题。毕竟作为第一发现人的我们向图书馆申请了鉴定要求,所以负起责任将从城里赶过来帮助我们的书士先生带到遗迹里也是情理之中。” 委托护卫的谈话很成功,那些冒险者的领袖是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中年人,深蓝色的眼睛透露着一丝狡黠。当弗里克向他说明自己来意之后,对方很痛快的同意了他提出的请求——当然,不是免费的。 “但是情理归情理,生意归生意。” 他是这么说的:“书士先生你也应该知道,我们都是出来讨生活的人,而护卫的要求已经是正式委托了。虽然我们可以护送你到那个遗迹,但是作为我们工作的回报,我希望你也能付出相应的报酬。” 按照所表达的意思,是希望弗里克在鉴定的时候尽可能多发现一些有价值的物品,并且更准确的确定遗物的历史。虽说他们是遗迹的第一发现者,但是最终鉴定还是属于图书馆的管理范围。 换句话说,终北之门大图书馆鉴定报告会影响到他们这次冒险的最终收益。根据帝国对冒险成果的管理规定,他们对其中的大部分遗物有优先处理权,一份信得过的鉴定报告能很大程度提高它们的价值。 “啊,请你不要误会,我们不是想要在鉴定报告上弄虚作假,只是想要你或者你的同事在鉴定物品时帮我们打个折扣罢了。”说完,冒险者们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这次我们发现了不少遗物,如果一个个都按照规定的价格申请鉴定,那实在有些昂贵如果能稍微减免一部分收费作为我们的报酬就太好了。” 简易的金属护盔、在重点部位加上金属板强化的锁子甲,还有虽然老旧但也经过仔细保养的武器这就是他们所拥有的装备。这些冒险者或许经验丰富,但手头上的装备也在告诉弗里克他们算不上富裕。 尽管这些年的报纸上关于前来终北的冒险者发现高价遗物,最终名利双收,成为上流阶层的消息屡见不鲜。但实际上大多数冒险者的生活依旧艰苦,而且很可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暴尸荒野。 事实上,无论外界怎么看,冒险者们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正在经营的这行当终究是廉价甩卖自己性命的职业。但除了战斗与体力之外没有更多技能的人既然不愿意做稳定的营生,那就只好选择前往危险的地方碰碰运气。 那么父亲又是如何呢?弗里克自认家庭并不算贫困,父亲也不是那种除了投身于冒险以外没有任何能力的人。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乐此不疲的前往许多未开化的地方进行冒险——最后也如大部分冒险者一样再也没有回来。 虽说这事情容不得自己做主,但弗里克还是向他们承诺自己会以此为条件向布莱克馆长商量。当然,如果协商最终还是失败的话,他也愿意按照同业公会的规定向这些冒险者付出相应价格的佣金。 于是协议就这么达成了,在这些全副武装的冒险者们护卫之下,弗里克终于能够稍微安心一些的踏上了前往遗迹的路。与他相反,被村长派来带路的自警团青年却显得惴惴不安,时不时会神经兮兮的看向远处的树丛。 列蒙格拉斯之外的森林并没有名字——可能是因为居住在这附近的北地人没有对每天都会看见的东西取名字的习惯吧。然而他们或许不知道,这片森林与他们的村子都被划归了终北卓拉山脉的一部分。 从终北之门附近开始一路向北方延伸,最终闯过帝国的过境,最终消失在那片人迹罕至的北方大地上。这条山脉是帝国北境最大的山脉,但如果和终北其他山脉相比,依然还显得稍有逊色。 虽说列蒙格拉斯所在的山地地势相对较平缓,只有少数几座山峰,然而遍布了苔藓的山道还是相当难走。弗里克自认身体能力在原本的图书馆中也算前列,行走在山林中依旧感到有些许吃力。 “塞拉利昂先生,你的体力看起来还不错啊。” 但就算只是这种程度,冒险者们的头领也露出了有些意外的神情:“我原来以为书士都是在整理书本或者抄录古文书,所以也没必要锻炼体力,倒是从来没想到还有像你这样擅于野外行动的人啊。”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缓和弗里克与负责带路的自警团青年的紧张感,他说话的语气就像在闲话家常般轻松随意。但因为带着护盔,所以弗里克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适当做出一些礼貌性的回应。 这人自称名叫迪恩,是从南方的黑森地区来到终北“找寻机会”的冒险者,而至今最有价值的收获便是最近发现的遗迹。他手下那些人也分别出生于于帝国各处,是他最近这几年在终北认识的志同道合者,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才组成现在的队伍,据说有一人的故乡甚至位于帝国最南方的大沼地区。 迪恩似乎对书士的工作很感兴趣,但说老实话,他对书士存在相当多的误解——而且那些误解还是书士系统外部之人对他们常有的偏见,就像总有人认为法术士是高塔上僵尸般的老头子一样。 但既然已经存在了误解,弗里克也不打算一一向他解说,最后只是用“个人习惯”作为理由敷衍过去罢了。他很清楚的注意到,自己与他手下的冒险者之间存在明显的体力差距,这大概就是专业程度上的区别所在了。 至少在这个层面上,弗里克觉得让他们保护自己前往遗迹是个正确的选择。 第四幕 潜藏于密林之物(3) 树林里很安静,除了众人踩踏在泥土的脚步声与冷风划过树梢的声响上之外,就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不知不觉之间冒险者们正逐渐向弗里克靠近,队列也变得越来越紧缩,向前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作为头领的迪恩虽然还一个人走在最前方,但跟随在后的其他人却已经快要变成肩并着肩的程度了。 没有人说话,但他们心中都很清楚,森林的安静已经到达异常的程度了。就连一丝鸟叫声都听不到,原本还会活动的动物也见不到丝毫踪迹,如果说这不是出现了异变,那恐怕就没有更好的理由来解释了。 天气虽然很冷,但是天空中却没有一朵云,耀眼的阳光直射而下,照射在这条穿过森林的羊肠小径上。灌木、杂草还有裸露的白色岩石,它们遍布在森林之中,成为了阻碍新人视线的障碍。 不知道是不是在害怕障碍物的阴影之后藏着从未见过的魔物,村长派来的年轻人一直在小声念叨着什么。他的右手紧紧捏住了手中长矛的木杆,就连指甲陷入肉里了还都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 一个冒险者好像注意到了他的紧张,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心吧,如果有什么危险的话我们会保护你们的。虽然不敢说什么魔物都能够轻松的解决,但保护你们两人安全的离开是我们分内之事。” 可能他认为自己的言行能让那个不知道姓名的村民冷静下来,但弗里克莫名的感觉他似乎更加紧张了。虽然表面上已经不再癔病发作那样紧握住武器,但脸色却比刚才还要苍白了不止一点。 受到他的影响,弗里克的视线也下意识的扫过了树荫与灌木丛,但杂物实在太过密集,光靠视线根本无法确认障碍之后是否存在危险的生物。而更加糟糕的是,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恰好是上风向,就算有魔物潜伏在附近,它们的气息也会完全被掩盖住,就算用法术搜索都会有困难。 不过根据帕特村长的情报,那些在列蒙格拉斯周围活动的奇怪魔物体型至少有狼或者熊这么大,想要潜伏在附近压根就不可能。也就是说,万一它们真的将深入山林的弗里克等人视作目标,一定会不加掩饰的直接向他们冲来。 看着冒险者们顺着之前冒险留下的记号走向树木更茂密之处,弗里克只能小心的跟着他们行走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山林之中。如果连这些专家都无能为力,那么他这个只有书本知识的书士又怎么靠得住呢? 据迪恩所说,他们原本只是为了躲避魔物而进入洞穴,但是却走运的发现了这个年代久远的遗迹。在危险过去之后,为了确保冒险的战果不会遗失,因此才在返回村庄的过程中留下了一些记号。 过去弗里克在父亲的藏书时,也曾见在书上过冒险者常用的记号——但那终究只是同业公会为了便于新手了解业内常识发布的基础资料,并不能代表冒险者们在实际工作中具体使用哪些记号。 他还记得那本书的绝大部分内容都集中在一些简单就能留下的记号上,比如用绳子将树枝捆绑出一个固定的形状就能表达何种特定的意义。而他的父亲在工作中显然也很少使用同类型的标志,还在书上那些基础资料旁特意描绘了几个经过改造的记号,用来表示各种不一样的消息。 而迪恩他们使用的记号也像弗里克的父亲一样有着自己的风格,那些奇怪的标记似乎在同业公会发布的“基础模板”上经过了一部分独特的修改,因此只有他们自己人才认得出来是什么意思。 看见仿佛鱼叉的标记之后向西边走,在发现刻在树上的十字后转向南边——而当他们抵达一条分别向东西两侧延伸的岔道时,迪恩看了一眼树梢上挂着的倒置等边三角形后,居然直接拨开了前方的灌木丛向更深处走去。 弗里克可以肯定自己没记错,他们使用的这些标记在那本书上都有着原型,但绝对与现在表现的意思有所不同。如果有人想要用惯常的方式照这些标记行动,那么毫无疑问会被带到莫名其妙的地方。 或许是冒险者一行里默认的行规,只要是稍微有些经验的冒险者队伍都使用这些经过改造的标记。这不仅仅是为了在不同阵营之中区分敌我,可能还要防备有人跟随在自己的身后掠夺冒险成果。 看着这些被改造过的标记,弗里克默默将这些“路标”记在脑里,甚至还打算将它们抄录在自己的笔记本中。他虽然不知道它们在以后的行动会不会派上用场,但如果现在因为看不懂路标而迷路可不好。 “书士先生,我已经听说你们需要对调查过程做记录了,不过可以的话还请你不要将这些标记的意思传出去啊。” 好像是注意到了他可疑的举动,走在他身边的冒险者压低声音说道:“这些东西应该怎么说呢,多少也算是商业机密。虽然我们可以花一些时间重新设计它们的意思,但这样一来损失可能会比较大——而且比起这些我们私底下用的小东西,我想你可能会对前面那些更加感兴趣吧。” 弗里克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在没有道路的山坡尽头能够看见一块在林木包围之下的空地,而越过这仿佛人工铲出的空地后,一个不大的山洞就出现在他们眼前——那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所在。 尽管很微弱,但弗里克在靠近洞窟之后确实能够感觉到某种魔力活动的痕迹,但因为它已经残留无几,他也没办法辨识出它们的原貌。或许这些魔力曾经是某个强力术式的一部分,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也逐渐风化了。 如果现在伸出手,应该还能抓到些许魔力的尾巴,但若是放任不管,这些犹如烟尘般淡薄的魔力肯定就会消散无踪。 “第一个词语是风,追寻流动之物的轨迹,引导消亡的方向。” 尽管知道无论做什么努力都已经难以看到这些魔力运作的全局,但他还是选择追溯这些魔力的来源。于是他从工具包里抽出了一张白纸,一边念诵着某本书中的句子,一边将它用力划过半空中。 瞬间,周围的风忽然变大了,呼呼的风声围绕在弗里克周围,将他装了不少东西的工具包都吹得飘了起来。而吹息而至的风也将那若有若无的魔力集中到了他身上,一点点浮现在白纸上。 “啧” 然而弗里克很快就发觉自己操之过急了,不加防备仓促的用文字来捕捉魔力,无疑是小看了对方的魔力强度。白纸上浮现的红黑色文字以难以辨识的速度增长,最终甚至几乎化作了实体的尖刺。 利用描述性的文字展开魔力的力量,将其作为一种现象表现出来,这便是书士们一直学习的力量。然而“文字具有力量,不能等闲视之”也是书士们在行驶自身力量之前必须时刻谨记在心的规则。 弗里克正是因为太过急于抓住那些即将消逝的魔力,才过于仓促的释放了魔力,最后反而被失控的力量反噬。眨眼间,他捏住纸张的手指便被那些“尖刺”刺穿,红色的液体与纸张一起滴到了地上。 假设这些文字是充满恶意的符号,那么即使加过几层掩盖的修饰他也能感觉到它们散发的不快感。但当他触摸到这些“有力量的文字”之后,却还是被它们内侧残留的魔力越过了精神防御的壁垒。这不是因为它们对弗里克的行为产生了敌意,而是由于他的魔力还不足以掌控这些即将消散的力量。 “书士先生,刚刚你这是怎么回事?” 世间万物都含有魔力,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将自身魔力加以精炼并且转化为现象,因此利用魔力施展的力量总会被人们用惊讶的眼光看待。虽说冒险者应该经常接触魔力制品,但看见身边有人释放魔力还是会有些不太适应。 迪恩原本注意到弗里克释放魔力之后就急匆匆走到了附近,但发觉弗里克被纸刺伤时还是停下了脚步。直到看见纸张从指间飘落,并且确认纸上那些红黑色的“尖刺”已经破碎为颜料后,才敢靠近到他身边。 “不,没什么事情,只是魔力稍微有些失去控制,现在已经没关系了。”他从工具包里重新取出一张纸,小心地将它包裹在指头的伤口上,“不过话说回来,你们真是发现了个厉害的东西啊。” 随即他捡回掉落在地上的白纸,凝视着已经被过度泛滥的色彩覆盖的表面,勉强从中分辨出了几个残缺不全的古代文字。尽管它们早就已经破碎不堪,但弗里克还是可以肯定,这些文字和自己学习过的那部分存在不同。 这可能是存在于某种不同文化分支演化出的特殊变体,也可能是比书上所学还要更加古老的符号。虽然弗里克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资料分析它们,但至少可以确定自己过去还没有在任何书籍上见过一样的文字。 或许在遗迹之中还能找到更多的线索他看向了前方的洞窟。 第四幕 潜藏于密林之物(4) 然而让弗里克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在洞穴连接着的那个古代遗迹中,已经有一个先来的人了。 “哎呀,未曾想到如此偏僻之所也会有访客呢。” 就在他们发现了对方时,那人却显得毫不惊讶的看了过来,仿佛打招呼般开口说道:“初次见面,吾名乌尔斯·莱恩斯特,乃是乌鸦学会的负责人。从汝等的衣着上看,应该皆是冒险者之辈吧——哦,看来还有一个书士。” 这个男人看上去苍白而脆弱,有着一副标准的学者般那样弱不禁风的身材,恐怕就算是作为文职的弗里克都比他还要壮实上一些。然而又黑又浓的眉头与散发着睿智光芒的眼睛却使得他显得沉稳且果断,尤其是缠绕在他身边不断涌动着的魔力,更是散发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味道。 在他手中闪烁着一团魔力构筑而成的微光,或许是提灯的代用品。借着这团光看去,他身上那灰黑色的呢绒长袍有着仿佛某种鸟类羽毛一般的刺绣,在手中微光的照射下仿佛一团流动的暗影。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作为身份的证明,他先行了一个标准的见面礼之后,便从呢绒长袍中拿出了一枚盾牌形状的徽章。虽然弗里克不太了解这方面的知识,但从这枚徽章的纹路与手书来分辨,它应该是某个贵族家庭的身份证明。 也就是说,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男人拥有贵族的身份,并且阶级还不低的样子。不过着大概也是理所当然吧,毕竟现在这个时代还抄着这副古老的腔调与礼仪,也只有还以血统和身份自豪着的旧贵族们了。 原本以迪恩为首的冒险者们看到洞窟内站着一个黑影时,全都将武器拿在了手中排成了准备进攻的阵型。然而这个自称乌尔斯·莱恩斯特就算被一群全副武装的冒险者包围,脸上依然挂着温和的笑容。 就仿佛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冒险者们表露无遗的戒备心理,只是在用最大的“善意”表现出自己没有与他们敌对的意思。然而弗里克不清楚,这是因为他真的没有恶意,还是拥有能轻易压制己方的实力。 事实上,就算对方已经拿出了作为身份象征的徽章,弗里克依然对他抱有抹不去的怀疑与戒备。然而既然对方表现出了与实力相匹配的诚意,那么他们理应也要表达出自己愿意合作的意向才行。 “迪恩先生,现在还是让你的朋友们放下武器吧。”他低声对站在自己身前的迪恩说道,“不知道你看出来了没有,对方是个非常强的法术士,恐怕算我们用尽全力去战斗,也都没有办法伤到他分毫。” 虽然无法猜到乌尔斯·莱恩斯特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也不确信他是否真的如表面上看上去一般友善,但至少在这一点上弗里克可以确信——假如他想要毁灭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那么他们早就已经“消失”了。 虽然不如正规的法术士一样能够对身边的魔力做到精确感知,但合格的书士都接受过探查魔力的训练。而就算是只拥有初窥门径程度的能力,弗里克也能够了解己方与乌尔斯·莱恩斯特之间压倒性的力量差距。 对面站立着的这个男人不是一个应该与之为敌的对象——这是弗里克的结论,而且他也庆幸对方愿意保持善意。说起来,提到对方报上的名号与“乌鸦学会”这两个关键词,他也能联想到些许情报。 在帝国境内设立有很多官方的法术研究组织,这些组织常年在各个学院招揽毕业的有才干法术士,用相应的条件换取法术士们为他们服务。这些团体大多服务于学院或者帝国,研究方向也趋向主流学派。 而在民间也有不少法术士成立了独立的研究团体,研究一些不太被主流学派注意的法术学识。因为这些团体的名字与规模几乎没有多少严格的规定,所以图书馆的记录里也缺少准确的记录。 自长达三百余年黑暗时代结束,帝国重新统一之后开始,各种各样的私人法术研究机构就如萌芽月的杂草般遍地生长。自由研究的风气让帝国内法术士学界充满了活力,也取得了不少研究成果。 而在如今仍在活跃的民间研究团体中,乌鸦学会只是一个组织松散并且不怎么受人注意的小团体——他们甚至没怎么刻意的招募过新鲜的血液。仿佛他们并不怎么在乎自己的研究取得什么惊人的成果,只是将对于这些知识有特殊兴趣的法术士团结起来,并且相互帮助进行着各自的研究。 这个标志为乌鸦的法术士学会比起魔力的运用,似乎更加在意一些生物在受到自然环境的魔力影响后会产生的变异。他们的领导人乌尔斯·莱恩斯特更是在魔物研究领域颇受尊敬的学者,可以这么说,帝国这些年来关于魔物的研究有七成都得益于他的努力,剩下三成也脱离不了他的影响。 弗里克能清楚的记得所有摆放在北境大图书馆三楼侧厅魔物学相关书架上藏书的名字,也记得这些书——尤其是近三十年来出版的——其中约有一大半的著者名单中都有乌尔斯·莱恩斯特的名字。 魔物学界的支柱、南部黑森林的监视者、帕特里奥伯爵、乌鸦爵士乌尔斯·莱恩斯特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大堆头衔。如果他报上的身份是真实无虚之物,那么他们今天可算是见到一个身份高贵的没人了。 “不知道您是莱恩斯特爵士,是我们这边失礼了。” 于是弗里克换了种口气说:“我是弗里克·塞拉利昂,终北之门图书馆属下的三级书士,今天是受布莱克馆长的命令前来此处调查被冒险者们发现的古代遗迹。这位是迪恩,冒险者们的首领。” 最近这些年来贵族的身份已经没有中古时代那样令人在意了,不过只是平民的弗里克在言行上还是有必要对高位贵族的乌尔斯·莱恩斯特表达应有的敬意。强迫自己去做不擅长的事情会消耗很多体力,然而原本就相当讨厌繁文缛节的他依然对曾经逼着自己学习了礼仪的艾库利感到了感激。 至于迪恩与他的朋友们那一边,作为需要靠性命来赚钱的冒险者来说,他们显然还是很识时务的。在弗里克警告迪恩他们无力与对方战斗之后,他立刻让队友们放下武器并且解除了战斗姿态。 就在冒险者们不再维持战斗阵型的同一时刻,乌尔斯·莱恩斯特也轻轻的点了点头。只见他微微敲了个响指,先前还充斥在他身边空气中的某种刺痛感立刻就消散于无——很显然,他收回了自己的魔力。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承蒙神佑了。”他轻轻的拍了拍手,看向迪恩说道,“如此说来这处遗迹便是冒险者诸君发现的么?虽说有‘乌鸦’之名,但吾运气还不错,并非仅仅发现了被盗墓贼洗劫一空的遗迹。” 在听过弗里克简单的介绍之后,莱恩斯特爵士看起来很开心,就连那陈腐的口气也一下子变得活跃了起来。也许迪恩他们认为自己发现的东西价值不少金钱,但放在法术士之流眼中却不是如此。 尤其是有些遗物的价值并不是能用钱来衡量的,比如残破的刻字泥板与几乎无法辨识内容的手抄本之类。 据乌尔斯·莱恩斯特说,他原本是来附近的森林中考察环境,但却在偶然之间发现了这个连通着古代遗迹的洞窟。然而在最初的兴奋消退之后,他也在同时发觉了自己不是遗迹的第一发现人。 他的手抚摸过遗迹墙壁上的岩刻,同时慢慢的说:“虽然现时吾手中仅有少量情报,然也足以判断这遗迹之价值相当贵重。嗯若冒险者诸君有意,可否将此遗迹中发掘之物转售于吾呢?当然,是全部。”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求,显然先前在遗迹内的调查让他对冒险者们发现的遗物产生了相当大的兴趣。这番话的言外之意,恐怕是就算要花费远高于遗物市场上同类物品的价格也要买下那些发掘物。 这对于迪恩与他的朋友们来说绝对是一个好消息,毕竟冒险者们要将自己冒险所得要转化为金钱并不容易。在很多时候,他们想要卖出遗物之前除了要经过图书馆的鉴定,还要由同业公会联络购买者。 原本冒险者同业公会就是一个以中介为主要工作的组织,负责联系冒险者与委托人并且从中抽去佣金。就像这次一样,如果乌尔斯·莱恩斯特不是直接与迪恩进行交涉,而是联络同业公会寻求购买的话,在交易完成之后,同业公会应该能从这次交易中抽取四分之一作为他们的收入。 然而弗里克不在乎冒险者们能多赚多少钱,比起与莱恩斯特爵士之间的交易,他更好奇为什么这个魔物学者会出现在这里。 第四幕 潜藏于密林之物(5) “请容许我打扰你们的谈话——莱恩斯特爵士,我有一个问题,希望您能从一个魔物学者的角度为我解答。” 在乌尔斯·莱恩斯特正准备与迪恩讨论遗物交易内容之时,弗里克开口了:“我们是从附近的列蒙格拉斯村来的——事实上,那个村子最近正被一些品种不明的魔物困扰着,而且状况显得有些不妙。” 接着,他就将从村庄周围看到的各种情形到从村长口中打听来的消息全都告诉了乌尔斯·莱恩斯特。说完,他还拍了拍身边的村民,告诉莱恩斯特爵士如果还有什么向问的都可以从他口中打听。 让他感到值得庆幸的是,莱恩斯特爵士虽然很关心迪恩等人发现的古代遗物,但却没有因此忽略自己的问题。倒不如说,他看起来很重视弗里克所说的事情,立刻走到村民身边询问起具体状况来。 那个村民显然不是一个胆大的人,尤其是当他发觉弗里克与冒险者都对现在正用低沉声音与自己交谈的人持有敬畏之情时,神色显得更加慌张了。诚然,要求一个边境村庄的泥腿子与贵族交流时还要保持平静的态度是不容易,但他的慌张显然让乌尔斯·莱恩斯特在询问时感到了不少困难。 幸好莱恩斯特爵士并没有因此感到急躁,反而拿出了超出常人的耐心,用沉稳有力的口气与村民交流。弗里克注意到他在提问的同时还用魔力在一些纸片上做了笔记,对不太清楚的问题多次询问,直到确定为止。 然而在了解了这次事件的大致轮廓之后,他的表情却显得不这么轻松,原本沉稳的神色稍微退去,眉头也皱成了一团。不知为何,弗里克感觉他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些魔物的情报,如今只是更进一步的了解了它们而已。 “此事或许要变得麻烦了。” 虽然多少有些不太情愿,但是在沉默了好一会后,作为魔物学者的他还是说话了:“其实也无需隐瞒,吾所以会前来附近,并非看中这遗迹,而是学会所属之调查员发现了某种异样魔物活动的踪迹。” 乌鸦学会的正式成员只有数十人,因此他们为了保证充足的信息来源,也会从各地不同阶级不同身份的“调查员”手中购买情报。而这一次的情报也是相当有分量,才会让作为学会负责人的他赶来这片森林。 一边说着自己前来此地的缘由,乌尔斯·莱恩斯特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照片,并且用魔力制造的光辉将它照亮以让所有人看清楚。可就算这样,弗里克也很难确定照片上究竟描绘了怎样的东西。 这不怪莱恩斯特爵士,毕竟这张照片实在太不清晰,以至于只剩下了仿佛素描般的黑白二色轮廓。但从照片中扭曲的轮廓中可以确定,拍摄者当时相当匆忙,因此才仅能留下这模糊不清的黑白画面。 或许也是察觉手中的照片以外行人的眼光看不明白,他用另一只空闲的手在照片的表面描下了几圈简单的魔方阵。很快,暗色的魔力便沿着他描绘的轨迹流动,最后构筑出以一个圆环居中,周围环绕着数个矩形的简单结构。 “诸位无法看清确是情理之中,原本保有此照片之取相机已遭破坏,如今残存之照片皆为念写取回之物。”他叹了口气,“吾等过去从未发现此类魔物,为避免更大损失,才由吾及数位同伴来此进行调查。” 而为了让他们这些普通人能够从照片上残存的魔力中看出内容,他也只能选择使用法术强化念写的能力。这显然不是一个短时间能够完成的工作,暗色的魔力在照片上不断流动,抽出某种肉眼无法辨识的东西转而描绘在半空中。 再构筑的图像中出现的生物看起来确实是某种魔物,外表介于狼与熊之间,而体型则比帝国境内常见的品种都大了不少。结合从村长口中得来的情报,出现在列蒙格拉斯附近的魔物应该就是它没错。 然而若只是体型巨大的话,那照片中呈现的生物充其量不过是一头体型庞大的野兽,还不至于称为魔物。而仿佛是为了证明自身存在的特异之处一样,在它只能说是“普通”的庞大身躯之后,还连接着一条比小树干还粗的尾巴——只不过那里就不是能用“稍微”来形容的程度了。 弗里克从莱恩斯特爵士利用念写构筑出的图像中直观的感受到,这只魔物的尾巴是一条足有树干粗细的蛇。它就像是拥有自己的意志般,微微扭曲的向着正前方伸出,逼人的气息透过虚伪的幻象扑面而来。 “这个是莱恩斯特爵士,你认为它某种属于兽种大类的魔物么?还是说,其实是炼金术师用某种技术制造出来的造魔呢?”在看过魔物学者用法术制造出来的投影后,他毫不犹豫的提出了问题。 他过去在魔物学书籍中见过不少保有狼形态的魔物,但这种尾巴直接被转化为了蛇,犹如嵌合兽一般的形象却从未见过。不过就算并非魔物学者,他也知道简单的将一个未见过的生物称为魔物不太准确。 原本“魔物”确实是一个比较模糊的名词,过去通常用来指代各种各样的特异生物,而虽然民间往往有各种各样不统一的名词来称呼它们。但在这之前,确认这种生物究竟是什么种类还是很有必要的。 原则上,魔物学对的魔物分类办法有两种:一种是传统的办法,以“大类”为基准,根据魔物具备的特质将它们进行分类;另外一种则是与生物学相似,按照生物的结构、繁衍以及发生与发展的关系将其分类。 根据过去看乌尔斯·莱恩斯特参与著作的书籍,弗里克认为对方比较倾向于以“大类”进行分别的传统办法,因此在提出问题时才尽可能“恰当”的选择了用于,希望能借此获得更多的情报。 不过只靠这点就想套出话来还是太天真了,乌尔斯·莱恩斯特也不会是只因为些许言语就有所动摇的人。但弗里克还是注意到,唯独在他提到“造魔”一词的时候,对方沉稳的双眼中浮现了稍许动摇。 “此事尚无法断言,究其缘由,皆因吾仍未目睹彼等魔物。” 莱恩斯特爵士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唯独语气还是显得有些遗憾:“年轻的书士——不,弗里克·塞拉利昂,汝之观点诚为有趣。仅从外观而言,此类魔物应属兽种大类,然其样貌于诸多同大类只魔物中亦属异端。而若如汝提出可能性之另一端,其乃是以禁忌之术所生产之造魔吾着实不愿如此想象。” 随即他便停下了话语,像是避免谈到被他称为“禁忌之术”的东西。然而对弗里克来说这可绝对算不上是一个好消息,因为现在的沉默距离最糟糕的可能性也只有一步之遥,莱恩斯特爵士避而不谈,大概也是不愿意触及这令人不快的可能。 魔物学中称之为兽种大类的魔物,基本上都是因为受到环境中异常魔力影响后身体产生变异的野兽。大部分生物都会因为魔力的污染产生变异,而能够将它们化作自身力量的野兽就成为了魔物。 与之相似的是,造魔也是受到魔力影响的生物(虽然也可能不是生物)不过这一过程是往往人工刻意为之,而非自然环境的影响。莱恩斯特爵士称之为“禁忌之术”,或许就是因为这种过程违反了自然规律吧。 弗里克在一些相关书籍中了解过造魔这种被制造出来的魔物,它们的外貌让人很难想象到为什么会有人想要研究这些令人不快的东西。绝大部分的造魔都是实验失败的产物,而它们的祖先很可能毁灭了整个法术士研究所才获得自由——不言而喻,它们相当危险,部分攻击性与适应能力过强的群体直接酿成了大规模灾害。 “莱恩斯特爵士,如果可以的话,在调查结束之后能请您与我们一同前往列蒙格拉斯么?那个村子现在可能已经被这种魔物盯上了。”于是弗里克在思考了一会后,对乌尔斯·莱恩斯特做出了邀请。 对方是帝国内的知名魔物学者,比起主要依靠实际经验活动的冒险者或是对大部分魔物的理解还停留在书本上的弗里克,他的学识更加渊博。有一个熟悉魔物习性的学者相助,村庄应该能更好的防范它们。 而且让他还有一个考虑,那便是如果能说服前往列蒙格拉斯,万一到时候真的无法避免与魔物的战斗,也不至于坐以待毙。毕竟就算村庄自警团基本没有任何战斗力可言,法术士的力量也足以支撑到援军赶来了。 只是村庄附近出现魔物就让那些普通人紧张成这样,可他们恐怕还不知道真正由魔物引发的兽灾有多恐怖。如果没有足够强的援军来保护列蒙格拉斯,当兽灾发生之后它恐怕就要永远消失在地图上了。 幸好,乌尔斯·莱恩斯特很轻松的就接受了他的邀请。 第四幕 潜藏于密林之物(6) 多亏了乌尔斯·莱恩斯特轻松就答应与他们一同前往列蒙格拉斯,弗里克感觉心中的不安稍微消退了些许。有了这个身兼魔物学者的强大法术士帮助,那些行为异常的魔物或许也不再会成为困扰村庄的问题。 身居高位则肩负重责,这是贵族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他们接受了领地内居民提交的税金,便也肩负了保护他们的责任。然而实际上,列蒙格拉斯不是任何贵族的领地,莱恩斯特爵士也没有保护自己领土外民众的义务,他愿意前往列蒙格拉斯更多是因为那里可能会接触到自己的目标。 弗里克只是一个书士,但他也曾经从不同途径了解过那些在求知之路上不断寻求更进一步方法的法术士。这些人在身为一个人之前更是一个研究者,在自身目的面前不会在乎其他人的性命安危。 他可不愿意怀着最大的恶意去猜测乌尔斯·莱恩斯特,但就算彼此之间只存在用利益搭建起来的临时协议,只要能借此获取更强大的助力,一切就算值得的。魔物可不像人类一样好容易交流,虽然部分魔物拥有超出野兽的智力水准,然而遭遇它们时几乎没有任何可能用交涉来解决问题。 作为无神论者的弗里克没有能够祈祷的对象,但他还是希望一切能变得好起来。为了按耐下躁动的心情,他第一次认真观察起这处古代遗迹,并且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描绘下洞窟内遗迹的结构。 这个遗迹的空间并不宽敞,大概仅能容得下十余人并肩站立,显然是在一个天然洞窟的基础上改造而成的。或许在这里被先民加以改造,曾经是某种野兽的巢穴,墙壁上还有一些不知通向何处的细小岩缝透出风来。 而让迪恩他们进入遗迹的那面墙壁,显然有人为加工过的痕迹,附近的岩石与泥土呈现出不自然的形态。弗里克推测,有可能是利用这个遗迹的人在离开之时用法术封上了入口,避免被其他人发现。 而这个遗迹的结构显然相当简陋,中央是被石头围起来的火坑,周围则是几个简单用平坦石板排列而成的床铺。很显然,遗迹中的设施相当简陋,可以认为遗迹并不是先民的定居点,只是一个暂时的休息处。 当然,也有必要先看看迪恩他们带回去的发现品都有些什么东西,是否有关键性的能证明遗迹之主身份的遗物。 “若要吾言,此遗迹只剩断壁残垣,唯有墙上古代文字记录仍残存价值。”正当弗里克一点点记录时,莱恩斯特爵士忽然站到了他的身边,“而弗里克·塞拉利昂,若以汝书士之眼光所见,还有何堪称珍宝之处否?” 只见他一个响指,魔力的光辉就仿佛萤火虫群那样浮现在周围,微微的蓝色光辉让洞穴变明亮了许多。借着这些光,他指向遗迹最深处的一面岩壁,有人在岩壁上用尖锐的东西刻下了有些杂乱的古代文字。 弗里克走近墙壁用手轻轻拂过那些文字,试图感受它们残存的魔力。然而他也知道这实属徒劳,这些文字已经没有力量了,墙面因为时间的磨损已经破败不堪了,只能剩下几段保存得比较完好的文字还能辨识。 “如您所说,这些古代文字的样子确实前所未见。” 弗里克一边记录着遍布了身前小半面墙的古代文字,一边低声说:“我主修的专业不是古代文字,但是也能够看出这些文字与过去帝国境内发现的都有所不同,很有可能是一种未曾被记录的特殊种类。” 这个遗迹的构造实在太过简陋,以至于弗里克甚至没办法看出他究竟存在不存在建筑风格这种东西。就算要拿这里与帝国境内曾经发现的古代遗迹进行比对,也实在没办法强行找出任何相似之处。 而这些古代文字也是如此,无论弗里克看多少遍,他也没办法简单的断言它们所代表的意义是什么。这些古代文字的基本结构与神话时代末期古文书中的极为相似,可是细部却有有许多难以描述的变化。 文字具有力量,而古代文字本身则可以看做将文字经过高度压缩而形成的符号——自然,文字拥有的力量也在这一过程中被精炼了。如果用魔力将这些文字按照一定序列描绘下来,就能发挥出相应的效果。 很多法术士认为古代文字是法术的起源,它们是最初的魔方阵与咒文的基础。而说来也是好笑,一部分书士也持有相似的观点,但他们认为操纵文字并且将内容转化为现象是书士们称之为“幻书”的技术源头所在。 既然都是使用魔力构筑出现象的技术,那么法术士与书士的区别在哪里?其实这个问题已经不止一个人提出了,而分别两者的办法目前来说还着眼于魔力成为现象之前是经过了程序还是描述。 简单的做个比喻:将体内的魔力加以精炼,接下来描绘出魔方阵或算法将其导入聚焦之物后化作现象的技术是法术;而若是将魔力导向了写有文字的载体,再用魔力将这些文字的力量引出为现象则是幻书的能力。 虽然利用魔力的二者皆属于魔学的范畴,但是偏好显然存在决定性的不同——法术要求使用者有清晰的思维,在理解的基础上将现实再构筑;而书士则要拥有将已知或未知事物记录并且联系起来的能力。 “从环境与结构上来推断,这个遗迹应该是早期居民的短期居住点,很有可能是猎人或者巡逻兵在工作时使用的休息场所。”将对两方毫无营养争吵的抱怨压在肚子里,弗里克稍显为难的回答了对方的问题,“至于珍宝之类的这里确实几乎被扫荡一空了,剩下的东西大概只有灰尘了。” 就算剩下什么有价值的遗物,大概也已经被迪恩他们全部带走了吧。如果想要进一步了解它们的价值,应该要在结束对遗迹调查之后立刻回到列蒙格拉斯,从旅馆的出租仓库中取出发掘物进行鉴定。 虽然迪恩已经向他提供了一份清单,但是在还没有见到实物之前,莱恩斯特爵士当然不能随便开出购买遗物的价码。而有一个博学多才的法术士在旁,弗里克也能更轻松的检查那些遗物。 如此想着,弗里克将笔记本翻到了最开始的那一页,开始检查自己的记录是否有所遗漏。在这本笔记中,他简单的画下了遗迹的平面图,并且标识了发现的东西,甚至还将整面墙上的古代文字全都抄了下来。 说起来简单,但实际行动起来才会发现这是一个累人的大工程。稍稍缺点一下,其中可以用文字描述的记录只有不到十分之一,剩下的工作中光是抄写墙上古代文字一项就几乎耗费了他大半的精力。 就算不清楚含义,文字本身也是有魔力的,所以就算仅仅是将它依样画葫芦抄写下来,也能够发挥相当的效果。让一个对魔力没什么感知的普通人来抄写古代文字,得到是只能没什么力量的潦草稿纸,而弗里克在抄写时却要时刻小心不要让自己的魔力渗入文字中,避免埋下隐患。 他可没有忘记在进入洞窟之前仓促驱动魔力造成的后果,事实上,只是被混乱的魔力刺伤手指已经算轻松的了。没有能力的人就算鲁莽也不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拥有一部分能力却胡乱运用的人往往才是导致灾害的元凶。 “嗯?” 就在弗里克查看记录,冒险者们也按照自己的安排行动的时候,莱恩斯特爵士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的神色在刹那间变得敏锐起来,双眼微微眯起,越过站在洞口放哨的佣兵射向前方的密林中。 就在这一瞬间,弗里克就感觉到了某种仿佛空气构成的“墙壁”以乌尔斯·莱恩斯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没过几秒钟,这层被魔力驱动着的空气就冲出了遗迹所在的山洞,向更远处吹去。 这显然是某种法术,如果从性质上进行分析应该可以划归为操作风进行广域探索的术式。理所当然,影响面积越大的法术往往需要越长的准备时间,而乌尔斯·莱恩斯特却可以像呼吸一般自由的操作,实在超乎弗里克的想象。 “情况有变,请诸位立刻进入遗迹范围之内。” 不过现在当然不是惊讶的时候,乌尔斯·莱恩斯特神色难得的浮现了紧张:“岩穴外三百尺有异样气息靠近,初步可推定为大体型魔物集群,数量约在十至三十之间诸位请尽可能隐蔽,避免发生战斗。” 没人能听出他的话语中包含有什么情感,但或许正因为是如此简单的陈述事实反而更加让人紧张。在简短有力得几乎可以说是命令的话语说完的瞬间,微妙的不安感便开始在人群之中扩散开来。 但始作俑者却没有任何动摇,缓缓抬手在洞窟入口释放了一个制造幻象的法术。 第四幕 潜藏于密林之物(7) 莱恩斯特爵士利用魔力操纵风进行侦测的法术让所有人都开了眼界,但在这之前,他说出的情报已经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就像往刚刚恢复平静的水潭中投入一枚石子那样,原本才因为一切顺利发展而安下心来的冒险者们全都紧张了起来。他们虽然按照莱恩斯特爵士的要求回到了遗迹之内,但出鞘的武器也表明他们在必要之时不惜一战的决心。 然而弗里克看得出来冒险者们对己方的实力没有把握,毕竟就连莱恩斯特爵士都做出了“避免发生战斗”的判断。就算在冒险者们现在看起来士气高昂,但他们的装备与数量依然处于绝对的劣势之中。 如果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迪恩的话,恐怕就算口头上不会说出来,这个冒险者的领袖也会用仿佛咀嚼了苦虫般的脸色默认吧。弗里克斜了一眼瞥向站在冒险者队列之前的迪恩,然而从背影里什么都看不出来。 纵使如此,弗里克也知道作为冒险者领袖的迪恩此时要思考很多事情,如果稍微有丝毫动摇就可能葬送同伴的性命。 正在靠近的敌人是大体型的魔物集群,并且数量也数倍于持有武装的冒险者更重要的是,单体魔兽无论体格还是力量都已经凌驾于任何一个冒险者之上。直接爆发冲突何止是局面不利,简直足以用自寻死路来形容。 可惜这一次的敌人却没有多少相关的“前人经验”可以让他们借鉴,而迪恩自己也清楚遭遇预想外的危险是众多冒险队之所以毁灭的直接原因,因此在接受莱恩斯特爵士指挥的同时也在不断思考着应对的措施。 依照一般人的常识来说,冒险者与佣兵都是拥有强大实力的象征,其中与擅于与人作战的佣兵相对,冒险者是与魔物战斗的专家。利用知识、经验、战斗技巧还有各种专业技术活跃在未开拓的蛮荒之地与未知的魔物战斗并且猎取荣耀和财宝,这就是同业公会宣传的冒险者的形象。 然而实际上,能够在艰难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并且获得一些成绩的冒险者就算不是与魔物战斗的专家,也应该能审时度势,避免遭遇无法脱困局面——毕竟只有一直活下来才能在这个业界获得名誉。 除了他的同伴以外,偶然碰见的交易对象乌尔斯·莱恩斯特也是可以信赖的援助——前提是他会为了一群刚结识的冒险者付出。至于弗里克与已经缩在角落里发抖的村民,似乎都已经被迪恩排除出了考虑范围。 要弗里克说的话,将自己与这种出了村庄大门就因为害怕魔物而瑟瑟发抖的普通人划为一类实在有些过分。不过他也没有争辩的力气,毕竟只经过基础训练的书士最多就也只能成为后勤或者炮灰。 比起后者,他还是宁可成为前者——至少以书士的能力,也能够为在战斗中受伤的人提供应急程度的治疗。于是为了不让自己彻底的成为无用之人,弗里克从备用的白纸中取出了一小部分写上有治疗效果的句子。 “魔物或许是循着汝等之气息尾随而来,吾虽尝试以法术进行伪装,然而彼等或许难以被简单戏法蒙骗。”就在遗迹中的诸人为各自的前途努力时,莱恩斯特爵士从入口折返到了遗迹之中。 弗里克看向洞穴的入口,那个只能容纳一人矮身进入的小口子周围被白色的蜡石画上了几个古代文字的标记。就算被描绘在阳光无法照到的角落里,这些标记也在散发着柔和的光,随着黯淡的魔力一起流向外侧。 这些寄宿在标记上的魔力虽然没有什么力量,却让人显得相当温和,就像冬天午后和煦的阳光一样。标记之间的魔力相互缠绕,在洞穴的入口处描绘出了犹如蛛网般的结构,然后缓缓融入周围的空气中。 大多数利用法术制造的幻象的原理都是以经过调整的魔方阵扭曲光线,将必要的影像投射在目标区域。这种方式制造出的幻象可能源于附近存在的某个载体,也可能源于施法者自身的意志。 但无论如何,幻象终究只是幻象,只能够通过视觉捕捉的东西没有气味也不具备实体,只要稍加分辨便能够察觉。至于能够影响出视觉以外感知的法术已经属于情报干涉范畴,很难在短时间内准备完成,虽说莱恩斯特爵士应该拥有释放类似法术的能力,但仓促之下也没办法构筑出有效的魔方阵。 为了保险,乌尔斯·莱恩斯特甚至在洞窟之外洒上了某种会随风飘散的灰色粉末,以这些有某种特殊气味的粉末来遮盖残留在洞窟附近的人类气息。而在这之后,对自己设下的简陋“防御”措施感到仍有不满意之处的他还在洞窟周围覆盖了些许触发式的静滞魔力用于干扰魔物的认知。 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到这些准备应该已经是极限了,就算乌尔斯·莱恩斯特还想更进一步的隐藏洞窟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因为在这只有短短不到一分的准备时间之后,就连弗里克都感觉到了那些正在靠近的生物。 “它们来了” 弗里克的魔力甚至连乌尔斯·莱恩斯特的一半都不到,而并不钻研感知能力的他也没有便于侦查的技术。然而仅仅依靠体内不多的魔力,他也能感受到不远处有某种危险的东西正在靠近。 没过一会,那些不久之前还只停留在传言中的生物便从深林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庞大的体型仿佛炫耀着自身的力量。而透过莱恩斯特爵士用幻象设下墙壁,弗里克终于直接清楚的看见了这些魔物的形象。 参加过实地调查的书士都会说百闻不如一见,因为实际看见的状况与资料中显示的往往会有所出入。当弗里克看见那些魔物的瞬间,他就立即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因为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 这种感觉叫恐惧,虽然还不太明显,但他显然从本能上感觉到了对方的强悍,了解到自己可能会死亡的这一事实。万一这些巨兽比他身体还要宽的利爪朝他挥下,眨眼间就会让他化作一滩肉末。 无论是从村民口中还是乌尔斯·莱恩斯特的照片里,他听到的情报还远远无法让他理解这些生物有多么危险。而在现在终于目睹实物之后,他才明白了村民们恐慌的缘由以及自身的弱小。 而比起这些,更让他感到震惊的是——当他从恐惧中回过神来时,他居然无意识的握住笔在笔记本上开始描绘起眼前的魔物来了。虽然手还因为先前的恐惧而微微颤抖,但描画在纸上的线条却依然平滑。 这是书士的职业操守还是本能呢?他微微苦笑,却没有因此而停下笔。 之前描述从他人的描述上,弗里克一直感觉它们的体型应该类似狼或者熊,但现在看来却只有头部野狼,躯干与四肢则更加接近熊。它们身上都披着黯淡无光的漆黑毛皮,在夜色中应该会和黑暗融为一体。 在这些魔物就像乌尔斯·莱恩斯特用照片念写出的画面一样,身后本来应该是尾巴的位置却连接着一条足足有小树干粗的巨蛇。它就仿佛活物一般不断扭动着,微微张着的嘴里还时不时吐出分叉的舌头来。 如果想要知道它们是原本就属于这些魔物身体上的一部分,还是因为某种力量连接在一起的其他生物,或许需要抓住一头来仔细研究才行,但将它画在纸上的弗里克还是觉得它们其实是有着独立思维的生物。 虽然莱恩斯特爵士不愿意谈及关于造魔的事情,但是弗里克越观察这些魔物,越觉得它们不是自然的产物。这些魔物的身体仿佛就是为了战斗而产生的,却不像大多数魔物一样会根据生活的环境而产生变化。 而如果它们是最近才产生的新品种,或者是从某处迁移来的魔物,那么列蒙格拉斯周围的山野都会陷入危险——它们的体型过于庞大且数量众多,很难在短时间内获取足够的食物来维持种群的规模。 迁移的魔兽群落会在沿途留下痕迹,其中有好几次便是毁灭了定居点的兽灾。而这或许就是这些魔物最近盯上列蒙格拉斯的原因,村庄中那些无力反抗的居民在魔物眼中无异于美味的食粮。 而这一次,这些危险的魔物显然是循着他与冒险者们前来此处的气味一路追踪过来的,猩红的双眼透露着嗜血的光辉。如果现在有人胆敢出现在它们的视野之内,绝对会被它们的尖牙利齿撕成碎片。 这些魔物就算趴在地上都比普通人类要高上一大截,当然不可能钻进洞窟之内来袭击躲在遗迹里的他们。但它们如果一直都堵在洞窟门口,那么出行前没有携带多少补给的他们也无计可施。 只能希望它们会受阻于乌尔斯·莱恩斯特在洞窟周围设下的法术,早早放弃长期包围这个没有价值的举动了。 第四幕 潜藏于密林之物(8) 就算有法术加护,要在近距离面对一群从森林中缓步走出的魔物还没有一丝动摇,恐怕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 虽然大家都知道以对方的体型根本不可能挤进洞窟里,可是在从不到十米的外侧传来的压迫感依然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些生物仿佛活着的恐怖,只要看着它们就会被这种莫名的威压感吞噬。 不用说那早就因为恐惧而陷入混乱的村庄青年,就算是见过各种魔物的冒险者们都不由得流下了冷汗。虽然弗里克还在用莫名的精神坚持描绘魔物的图样,但他的行动并非源于过硬的意志力。 但唯有一人是个例外,那便是乌尔斯·莱恩斯特。在这几乎被众人散发的紧张感完全淹没的遗迹内侧,只有这个法术士以超人的冷静维持着法术的运作,别说因为威压而颤抖了,他就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莱恩斯特爵士的法术与道具误导了那些魔物,它们在洞窟外徘徊了好一会都没有发现入口在哪。它们显然不是有耐心守株待兔的生物,在附近发现没有任何能够填饱肚子的东西之后便退入了林中。 它们来得快去的也快,黑色的躯体不一会的时间里就离开了洞穴前的空地,悄无声息的没入山林之内。它们的行动超乎想象的整齐有序,就像有什么人在指挥着,丝毫不像与野兽相差无几的魔物集群。 “书士先生,请小心一点我觉得这些家伙有些奇怪——搞不好是想要装作离开的样子欺骗我们离开防御范围。” 维持着战斗姿态的迪恩安排好队友们在遗迹内侧的墙壁附近保持警戒的岗位,然后看见弗里克还在魔物草图上标注着什么,便慢慢的走近弗里克身边看着他的记录,同时观察着魔物们离去的方向。 虽然体型巨大,但这些魔物的行动超乎想象的敏捷且安静,在遁入树丛时也没有引起丝毫骚动。如果不靠莱恩斯特爵士的法术,恐怕冒险者们要直到这些魔物逼近到眼皮子底下才能发现它们踪迹。 现在它们虽然已经遁入林中,但迪恩还不能确定它们是真的放弃了他们这些到口的美食,还是装作撤退的样子然后在远处设下陷阱。从他的言行中,弗里克忽然感觉到他其实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些魔物。 “不我想它们已经走了,因为它们身上那种令人不快的魔力反应确实是在远离我们。”他将笔记收回挎包,对迪恩说道,“如果你还对它们的行迹有所怀疑,也可以选择询问莱恩斯特爵士的意见。” 弗里克拿出一张较大的白纸在迪恩面前轻轻抖开,原本空无一物的纸张上便浮现出了用各色线条描绘出的画面。如果是对附近地形有所了解的山民,应该能看出这是一张极为简陋的地图来。 在这张作为术式触媒的画纸上,弗里克的魔力化作了各色颜料,在不同地方画上了代表不同物体的图形。而之中最为醒目的有两处,除了几个位于纸张正中的几个红点,就是在纸张边缘画上一条轨迹的黑色。 利用魔力察觉特定生物气息的技术在书士与法术士之中都有,然而不重视自身魔力精炼的书士在使用术式时效率却大不如法术士。而与直接将情报传回施术者脑内的法术不同,书士的探查则会以图片的形式描绘在某种载体上,并且会因书士本人对周围环境的认知程度产生一定的变化。 现在弗里克之所以对那些魔物的反应这么敏感,大概是因为那难以忽视的压迫感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吧。他就算想强迫自己忘记,也没有这么轻松能让那仿佛面对死亡的恐惧感从身体中移除。 而迪恩在看到弗里克拿出的这张画有周围环境的图纸后,一下就安静了下来,只是默默的看着边缘已经离开的黑色。他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抓住纸张的那只手也很平稳,唯独握住武器的手还在微微颤动。 面对着一言不发的迪恩,弗里克忽然说道:“迪恩先生,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们当初发现这个遗迹的时候,就是为了逃离一群难缠魔物的追击来着。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些难缠的魔物便是这些家伙吧?” 他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迪恩,又看了一眼那些还没有将武器收回的冒险者,发觉他们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暴露出敌意之后便松了口气。方才的话原本只是抱着试探的打算说出,要是因为这样而踩到地雷可不是他所想。 之前他就注意到了,这些冒险者对潜藏于林中的危险相当防备,稍微有一丝一毫异动都会立刻组成防御阵线。原本弗里克还以为这是冒险者们的习惯,直到他撇到那些人眼中一闪而过的仇恨。 这些人如果不是曾经面对过那种魔物,应该不会摆出之前那样的表情。他们显然知道那种黑色魔物的力量有多强,搞不好,他们之前遭遇那种魔物的时候甚至可能有成员命丧于魔物爪牙下,沦为它们的食物。 “虽然说这件事与你无关” 他将弗里克绘制的地图塞回他的手里,满不在乎的说道:“但是情报共享是基础,而且看这一次的遭遇,搞不好那些家伙已经记住了我们的味道,下一次受害的可能就不是我们而是列蒙格拉斯了。” 于是他让队友们一部分保持警戒,一部分去后边休息,然后便开始说起他们发现遗迹之前的事情。或许是因为这些消息与自己的工作有关,乌尔斯·莱恩斯特也默默的走到了弗里克身边看着他们两人的交流。 迪恩讲述的事情是从一次“偶然”开始的。 他们这群冒险者来到终北已经过了挺长的时间,但一直都没有获取太大的成果,在公会中也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存在。为了证明自身的能力,他们急需一次引人注目的成就,无论是什么都行。 而仿佛是受到了这种心态的吸引,他们恰好得到了一个消息——有法术士在列蒙格拉斯附近发现了某种奇异的魔力反应,他们猜测是过去从未发现的遗迹,便准备雇佣冒险者前往目的地点调查。 与迪恩等人一起被法术士们雇佣的还有好几组冒险者,基本上也都是在终北之门同业公会注册了很长时间的老手团队。他们按照约定一起来到列蒙格拉斯,并且准备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探索附近的山林。 开始的几天还算是顺利,直到有一天,一整队的冒险者都没有回到村庄中,迪恩他们原本还以为是他们发现了目标的遗迹。可是在第二天他们与另外一些冒险者开始探索后没多久,便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列蒙格拉斯附近的山道有激烈战斗过的痕迹,沿着那些痕迹追寻过去,便发现了那队没有回来的冒险者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尸体——与此同时一起被发现的,还有那些巨大且怪异的黑色魔物。 “那些家伙与其说是新品种的魔物,还不如称之为恶魔。” 这是迪恩对之前遭遇到那些魔物的评价,而作为无神论者的弗里克却没有办法理解他的想法。它们身上虽然缠绕着一种不祥的威压感,但说到底也不过只是生物,能够被击倒,可以被摧毁。 而“恶魔”一词是某些教派的信徒对那些与他们信仰的神为敌之物的称呼,然而在弗里克眼中那些魔物充其量只是稍微强大的怪诞生物而已——既然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神,自然也不存在与神为敌的恶魔了。 虽然见过各种宗教的信徒,也听过一些传教士的唠叨,但至少弗里克自己是不相信神的。也幸好他生活在宗教自由的帝国境内,而不是南方那些坚持宗教信仰以及旧法则的国家,否则他搞不好就要被送上火刑架了。 “恶魔?” 虽然不相信神,但弗里克也不会随便评论别人的信仰:“嗯,原谅我之前不知道你的宗教信仰,不过我想你的意思,应该是那些魔物嗜血成性,并且有着仿佛‘恶魔’一般强大的力量没错吧?” 然而听着这边丝毫不加掩饰稍显无知的疑惑,迪恩露出了个无奈的笑容,同时仿佛在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的摇了摇头。但是他很快又收起了这种态度,再一次向弗里克与莱恩斯特爵士谈起曾经发生的事情。 局地恩说,他们在发觉情况不对的当时就立刻组成了战斗的阵型,并且维持秩序向魔物发动了攻击。可是由三十多人冒险者组成的阵线却在不到数秒间被撕裂了,而敌人仅仅只有几头魔物而已。 普通的钢铁刀剑根本没办法穿透它们的毛皮,就算是尖锐的长枪也只能在它们身上留下一道不明显的划痕。相反,那些魔物只需要轻轻一挥爪子,就能将一个身着重甲的冒险者打倒在地,接下来便是一阵惨无人道的蹂躏。 从开战到全线崩溃只有数分钟,剩下的冒险者只能四散逃命,而其中成功逃回列蒙格拉斯的只有大约三分之一。至于迪恩他们,如果不是走运发现了这个狭小山洞中的遗迹,恐怕也要变成魔物们的晚餐了。 “若汝之言属实,吾等必须立刻赶回列蒙格拉斯。” 听完迪恩对事情的描述之后,弗里克完全说不出话来,相反之前一直沉默的莱恩斯特爵士却冷静的提出了自己的方案。 第五幕 不稳定的脚步声(1) 就像弗里克所说的那样,那些仿佛从噩梦中走出来的魔物已经离开了,在返回列蒙格拉斯的路上没有发现任何生物行动的踪迹。 当弗里克与莱恩斯特爵士在冒险者们的簇拥之下回到村庄之外时,太阳已经低垂了,赤红的晚霞人村落与山野就像浸没在血海中一样。而从民居中升起的炊烟,在这片赤红的光景中也犹如从火灾现场中升起的浓烟般不详。 虽然弗里克立刻提醒自己这些不过是因为自己太过紧张而产生的幻觉,但却始终无法将其从脑内排除。他也觉得或许是因为目睹了魔物身上缠绕着的不详气息,才产生了先前那些太过不吉利的联想。 当他们靠近村庄的时候,聚集在村庄外墙修补栅栏的年轻人也看见了他们,然而并没有几个人打算搭理他们这些外来人。他们显然已经记住了迪恩以及他同伴的脸,而弗里克的存在也随着口耳相传流遍了列蒙格拉斯。 看见村庄自警团青年那些熟悉的面孔之后,跟随冒险者队伍一起前往山林的那个村民一溜烟的跑向了他们所在的方向。大概是因为近距离目睹魔物精神上受到了冲击,他立刻就与同伴说起了今天的遭遇。 尽管在维护防御,但自警团的大多数人都没有直接见过那些魔物,最多也就是发现附近山林中一闪而过的巨大黑影。而就算是遭遇过魔物的村长与驻留书士他们,也并没有感受到那莫名的压迫感。 弗里克现在有自信一口咬定,真正面对了先前那群魔物的人,恐怕不会再有胆子住在列蒙格拉斯里。就算之前警备队的搜查没有带来任何成果,但作为的他也应该用尽一切资源换来救兵。 面对这种情况,以弗里克知晓的方式至少有几种办法获得援助——就算警备队靠不住,也能花钱向冒险者同业公会与佣兵团寻求帮助。然而在列蒙格拉斯却没有这两者的活动踪迹,只有自警团在自行防卫。 佣兵是战斗的专家,只要能付出足够的钱就能获得他们的忠诚。尽管列蒙格拉斯不富裕,但以村庄之前积攒下来的资金应该勉强也能向终北之门商会手下的佣兵团体雇来人手协助防御。 而更让弗里克感到不自然的是,同业公会对迪恩他们的失败没有任何回应。按理说魔物的肆虐造成了不少冒险者死亡,同业公会一定不会坐视不管,但他却没有听布莱克馆长提到他们有任何动静。 如果这一切背后真的有某种力量在推动,那各方面势力又扮演何种角色呢? 原本不觉得有什么异常的状况在了解到越来越多的情报之后,便呈现一种让人难以不怀疑的形态。拜其所赐,弗里克不由得开始想要怀疑接触到的所有东西,但同时也有些害怕自己的多疑是否会让这个村庄毁于兽灾。 列蒙格拉斯有多少人呢?弗里克在来之前没有得到多少消息,而现在实际观测之后也只能得到一个大致的推论。居民区的房子大概有百来间,从单层的木造房屋到木石结合的独栋低层建筑都有。 在这一基础上推论,列蒙格拉斯的总人口大概在一千人上下,排除掉不能进行战斗的老弱妇孺,青年人也就只有两三百左右——其中参加了自警团,接受最基本武器使用训练的甚至可能不超过一百人。 以这个人数对付野狼或者偶尔出现的魔物姑且还是足够的,也足以应付流窜作案的小股盗贼团。但如果以冒险者都难以对抗的魔物为敌,无论如何抱有侥幸的幻想,都只能想到最糟糕的结局。 列蒙格拉斯的村民在魔物的骚扰下生活了一段时间,其中那些自警团的年轻人也因为过大的压力而感到了疲惫。尽管他们以为自己利用手头上的工具能制作防御工事抵挡魔物,但他们中真正理解对方强度的又有多少人呢? 与他们的接触不到一天,但弗里克还是能确定这些年轻人只是经过些许训练的普通人,连刚刚加入帝国军团的新兵水平都不如。就算尊重他们的感情让他们靠自己的力量保护村庄,也只是看着他们走向灭亡而已。 简陋的长枪、磨利的草叉、狩猎用的弓弩最有威力的恐怕也就只是几把破破烂烂的机工铳,放任他们用手头上简陋的武器防御那些魔物,那么弗里克之前出现的“幻觉”恐怕就要成真了。 然而那与他们一同在山林中见过魔物的青年却将自己看到的东西告诉了同伴,下一刻,变化就开始在人群中蔓延。就像是染料店的货架被打翻了那样,在场之人的脸色只能用“五颜六色”来形容。 显然,那个年轻人在列蒙格拉斯中素来有胆怯的评价,以至于有很多人不相信从他嘴里吐出的真相。不过至少在自警团中说得上话的那些人觉得不能轻易忽略情报,立刻指挥起自警团成员强化外围的防御。 现在就算立刻开始建立能包围住整个村落的石墙也没有足够的材料,他们只能用夯实的泥土与木板建起简单的障碍。而在矮墙的外侧,他们还用削尖的木头扎成了鹿寨,摆在需要强化防御的位置。 “不行,此等工事全然无法抵抗魔物之攻势。” 就连一向冷静的莱恩斯特爵士,看见这些过于简陋的防御设施后也忍不住摇头道:“比吾预想的还糟,这些住民几乎可说毫无准备。纵使有石墙山堡亦需小心防备,只靠木料与土块又有何用?若遭到袭击,甚至无法争取逃离时间。” 看着青年们用木头插下简陋的栅栏,乌尔斯·莱恩斯特就像是头晕一样捂住了额头,不断摇着脑袋。如果不是知道对方很难相信自己的说辞,他恐怕都要冲上去阻止年轻人们继续浪费体力做无用功了。 与对真相一无所知的人交流是在浪费口舌,尤其是眼前这些因为魔物的袭扰已经开始对外人产生排斥心理的村民。他沉默的思考了一会之后,还是决定让弗里克带他去与列蒙格拉斯的村长说话。 “若彼等魔物已然盯上此地,定不会轻易让任何人逃离掌控范围,若想要从村落离开,恐怕会立刻遭到追击。”在与迪恩等人分别之前,他特意说道,“冒险者诸君,希望汝等能协助村庄之人在周围地区进行警戒活动,若有发现丝毫异常状况都请不要莽撞应战,定要立刻回报于吾。” 说这些话的同时他还轻轻伸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黯淡的魔力便从他的指尖流出,沿着他描绘的轨迹流动。下一瞬间,流转的魔力渐渐集合,最终构筑为了一只半透明的鸟类——从外形上看应该是只乌鸦。 这只“乌鸦”无疑是乌尔斯·莱恩斯特的使魔,一种用魔力构筑而成的特殊仆役,与施法者本人有着极深的关系。帝国境内大多数法术士学派都认为,只有能够成功制造出使魔并且使役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强大的法术士。 乌尔斯·莱恩斯特是知名的魔物学者,也是一股水准高明的法术士,但弗里克还是无法从这个技巧中了解他的能力有多强。毕竟他只是一个书士,非但不会使役使魔,连这种法术的基础原理都难以理解。 只见那只半透明的“乌鸦”拍打着翅膀落在莱恩斯特爵士的手中,亲昵用脑袋蹭着爵士的手指。而就像是在回应一样,乌尔斯·莱恩斯特也轻轻地摸了摸乌鸦的脑袋,随后便将它抛向了半空之中。 “吾已经令使魔前往通知吾之同伴,请彼等联络增援前来列蒙格拉斯。”他将乌鸦派出去之后,便低声对诸人说道,“然增援需要赶来仍需时间,吾等定要在魔物袭击开始前加强村落防备。” 言下之意,他是打算协助列蒙格拉斯的村民设置防御设施——当然是在与村长进行过交涉之后。这个村子不是任何人的领地,他作为一个有领地的贵族要插手这里发生的事情确实比较麻烦。 想要在魔物的攻势下保护村庄,如果没有足够数量受过训练的战力,完全将希望寄托在他的法术上,那莱恩斯特爵士必须话很长时间设置相当规模的魔方阵——这只依靠他自己的魔力完全不够。 他需要利用地脉中流动的魔力,以大规模的魔方阵操纵魔力流动,然后将其作为“现象”具现化,在这一过程中可能会燃烧列蒙格拉斯附近的自然魔力,甚至有可能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期内留下魔素污染。 一言以蔽之,无论最终结果是好是坏,这块土地上存在的生命都可能会因为乌尔斯·莱恩斯特的法术而产生某种改变。虽然他可以不在乎这些事情,但居住在这里的村民却必须要对此有所了解。 是要立刻解除近在咫尺的危机,是选择用手中已有的资源换取保护,还是自暴自弃的用生命去验证兽灾有多可怕这些都是居住在列蒙格拉斯的村民们可以选择的未来,而居民也有做出选择的权力。 第五幕 不稳定的脚步声(2) 列蒙格拉斯不是个富裕的村庄,就算近些年来终北之门因为冒险者的原因发展了许多,此地也没有享受到多少利益。 虽然因为受到魔物的骚扰,村民们在行动多少表现出了些许紧张感,然而绝大多数人都还在为了生活而奔波。就算刚入冬的气温已经不再适合耕种,但庄户人家仍然有许多日常琐事需要忙碌。 看着一个村妇赶着几只小猪走过面前,莱恩斯特爵士立刻停下了脚步,直到它们通过才愿意继续前进。就在这时,他皱着眉头看了看前方还留有污物的小道,默默的在身边描上了一圈魔方阵。 很快,一阵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缠上了他莱恩斯特爵士的身体,那些阻挡在他面前的污物眨眼间便被扫到道路的两旁。不仅如此,这些用魔力唤来的微风甚至还将沾到爵士衣角上的灰尘扫走了。 真不愧是贵族呢,居然能够随随便便用上法术来扫清道路让自己保持优雅——尽管有这种想法,但弗里克并没有将它表现在脸上。就算魔力再怎么充裕,但能够随意将其用在细枝末节之处,不是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是否足以支撑其消耗,就是已经习惯将魔力随意消耗在日常活动中了。 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莱恩斯特爵士不仅仅是用魔力来防止村民日常生活的垃圾弄脏自己的身体,还在适合防御的位置留下了不显眼的标记。那看起来就像是乌鸦的羽毛,黯淡无光的纹路浮现在被微风拂过的许多地方,然后渐渐的与背景色彩融为一体,最终犹如融化般消失在空气中。 虽然不清楚这些一闪即逝的标记有何种含义,但弗里克感觉莱恩斯特爵士是在一边了解列蒙格拉斯,一边在重要的地方留下记号。虽然乌尔斯·莱恩斯特声称自己伸出援手需要得到村长的同意,但是万一那家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回绝了他的提议,但他应该也能用不至于引起异变的魔力提供最低限度的支援。 而当他们就要走到村长家的时候,苏瓦尔也恰好从附近一处民居中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基本看上去颇有年头的书。在看见弗里克的瞬间,他立刻挺直身板行了个标准的书士礼,随后才慢慢的走近他身边。 “很高兴见到你们平安回来,塞拉利昂前辈,我按照你的要求”一边靠近,他一边将手中的书放进身侧的简易挎包中,直到注意力被那阵不自然的微风吸引,“呃,请问这位法术士先生是?” 他一开始或许是将乌尔斯·莱恩斯特看成了冒险者的一员,然而那阵不断向周围扩散并且留下魔力痕迹的微风显然改变了他的看法。他的视线追随着魔力流动的轨迹,像是想要判断它们究竟是什么法术。 这个年轻人对魔力的感知能力很高,就算在弗里克见过的所有书士之中也在前列——至少要比他强上一些。相对于只能勉强捕捉魔力并且操作的弗里克,苏瓦尔甚至能辨识魔力的流动轨迹。 有他这种程度的感知能力应该考虑成为法术士,可是这个年轻人不知为何却选择成为了书士。于是凭借与生俱来对魔力的敏感,苏瓦尔很快就分辨出莱恩斯特爵士与其他法术士有着绝对性的差距。 不是没有法术士主动投身于冒险,生活在终北之门的苏瓦尔从过去就看过那些标榜自己与众不同的冒险者来到这里。但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没有如此强大的魔力,也不会随手施展法术来处理日常琐事。 “原来如此,汝便是塞拉利昂所说之后辈吧。” 这位是乌鸦爵士乌尔斯·莱恩斯特——当弗里克打算向苏瓦尔介绍莱恩斯特爵士的身份,并且简单说明与他相遇的事情时,原本还站在他身后的中年贵族却忽然走上前来,主动与苏瓦尔说起话来。 “吾名为乌尔斯·莱恩斯特,乃是乌鸦学会的负责人。”说着,他拿出那枚盾徽在苏瓦尔眼前展示,“本次前来本是为了探索魔物踪迹,但未预料到现状实比最初预想中更复杂,因此必须采取适当行动。” 说话声虽不响亮却沉稳有力,乌尔斯·莱恩斯特以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将与弗里克等人相遇以及之后的事情简要的说了一遍。虽然他没有刻意强调自己的身份,大概也是知道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吧。 接下来,他就像读懂了弗里克心中所想般,重点说明了在遗迹洞穴中遭遇成群新品种魔物的经过。该说不愧是魔物学者么,他在描述时没有经过多少修饰,而是选择了准确且学术的方式加以说明。 一点点听着他的描述,苏瓦尔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阴沉下来。确实他并没有见过几次真正的魔物,也不清楚所谓的“兽灾”会造成多少实质性的损害,但仅从莱恩斯特爵士的话语中依然能感受到那群魔物不自然的存在感。 联想力与感受性,这与记忆力一样是成为书士必要的才能,能够将情报有机整合并且在脑海中呈现出某种画面是活用文字的基础,不过也是由于二者的影响,书士也有可能受到不自然的气氛影响而失去理智。 “这个村庄原来已经被这种怪物盯上了么真是没有比这还要糟糕的事情来。”就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一样,他尽量让站得直直的,但是在不自觉的摩挲着的手指却将他的不安暴露无疑,“莱恩斯特爵士,很感谢您愿意前来协助村落,我、不,我和前辈会立刻联系布莱克馆长的。” 莱恩斯特爵士的描述只是对之前场景的再转述,因此苏瓦尔并没有感受到弗里克之前感受到的恐惧感。尽管脸色因为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而有些阴沉,但他还是能勉强压抑住身体的颤抖对莱恩斯特爵士做出回应。 在出门之前,弗里克让他去驻留书士的家里资料,希望能借此了解这个村庄周围的环境与最近发生的事情。看他带着不少记录文件与书本之类,应该也是得到了比预期中还有价值的情报了。 他从列蒙格拉斯驻留书士处了解到的信息确实很多,但其“价值”远远比不上近距离与实质上的威胁接触。有很多以武装书士为目标的年轻书士都希望能够加入调查队,毕竟直面危险魔物的机会对于所有有志于研究者来说都是宝贵的——虽然这可能会导致他们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至于苏瓦尔,他看起来确实像是慌了手脚,在了解到列蒙格拉斯已经被大群高危险度魔物盯上了的事情之后,他就觉得现在比起完成布莱克馆长安排的工作,将村庄发生的事情尽快报告给他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现在的时间还不算晚,夕阳的光辉仍照耀在通往终北之门的道路上,按理来说警备队也会在公路沿途巡视。只要能返回终北之门向布莱克馆长传达在列蒙格拉斯的发现,一定能获得他的帮助。 因为包下了全程服务,所以他们来时乘坐的马车还停在旅馆的马厩中,等待他们完成工作之后再返程。稍微想象一下,这大概也多亏了那个车夫还不知道村民们小心戒备的魔物有多危险,把村民们的反应当做了笑话。 尽管预定返回终北之门的日期是明天或者后天,不过那车夫显然不会介意他们提出连夜返回的要求。虽然路况不佳,但如果苏瓦尔与弗里克此时立刻坐着马车出发,一定能在午夜之前赶到城市。 不过猜到苏瓦尔想法的弗里克立刻提出了否定的意见:“不行,现在坐着马车离开列蒙格拉斯,很有可能会在半道上遭到魔物袭击的。警备队就算会沿着道路巡逻,也不可能照顾到每个点上。” 从表面看来,列蒙格拉斯周围还保持着平静,也没有危险魔物活动的踪迹,警备队显然不会在周围投入太多人手巡逻。在这种情况下,连夜赶回终北之门其实可能要面对比平常更多的危险。 那些魔物已经“聪明”到了会依靠袭扰来损耗村民们的精力,肯定也不会放任有人前往终北之门请求支援。若是在返回的途中遭遇魔物袭击,那架出租马车连同车上的人用不了几下就会被撕碎。 说出来可能会被人称之为多疑吧,但弗里克还是认为如果他们想要向外界传递信息应该采取更稳妥一些的手段。就像一些法术士能指挥自己的使魔作为信使,书士也有一些能达到类似效果的技巧。 “那么便如此决定吧。” 在弗里克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后,莱恩斯特爵士点了点头:“吾接下来会前往与此地村长进行交涉,表明吾之意愿与诚意;汝与汝之后辈则尽快与图书馆取得联系,言明如今之局面或许会酿成兽灾。” 接下来等待着他们的可能是一场恶战,想要在如此糟糕的局势下博取优势就必须依赖完全的准备。这个村落是如此不堪一击,以至于他们只有合理的利用上各种资源才可能将兽灾造成的损失最小化。 第五幕 不稳定的脚步声(3) 弗里克将写上在列蒙格拉斯目睹状况的白纸随手折折成了类似纸鸢的模样,随后轻轻将它从窗户送了出去。 离开弗里克指尖的一瞬间,附着在纸上的魔力就让这些纸变得仿佛没有重量一般轻盈,在没有风的夜里也毫无阻碍的飞向了远处。在银色的白月光辉下,文件便越过列蒙格拉斯的上空飞向了终北之门图书馆。 这是某种类似于法术的技巧,原理只是用魔力将一些折好的文件送到施术者指定的人物手中。理所当然,施术者对目的地以及人物的认知越清晰,发送的文件就会更准确的投递到目标处。 发明它的书士简单直白的将其命名为“纸鸢”,或许是因为这是他在折纸的时候随手开发出来的技术。出效果上来说,它远不如法术士的使魔那么便于操作,但如果只是要投递文件却勉强足够作为代替品。 要怪也得怪这个村子虽不偏僻但实在太过贫穷,以至于哪怕是村长家都连一台电话或者电报机也没有。要联络终北之门的大图书馆,除了像莱恩斯特爵士那样召唤使魔,也就只有这种简陋的手段了。 弗里克将来到列蒙格拉斯之后目睹的事情整理为报告,并且将其制作成“纸鸢”送回大图书馆只花了一时多些许的时间。但他却仿佛在山野中奔波了一整天一样,感到身体内充满了莫名的疲劳感。 他清楚身体上的疲惫应该是由魔力大量损耗带来的,从精神上反作用于肉体的疲劳比劳动带来的疲惫感更加深刻。在放出折纸之后,弗里克就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脑袋也像是被人打了一棍子那样隐隐作痛。 当他们带着莱恩斯特爵士到达村长家门口的时候,那个名为帕特的中年人却已经一脸紧张的站在家门前等候着他们了。在他的身边,还站着几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人,从他们的着装上加以分辨,或许都是本地的望族。 这些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莱恩斯特爵士的身上,彼此之间显然并非初次见面了。当他们看见爵士的脸出现之后,其中几人立刻露出了安心的笑容,而还有几个却皱起了眉头,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接下来是和这些在列蒙格拉斯中有话语权之人的交涉时间——乌尔斯·莱恩斯特是如此向弗里克宣称的。他们之间有不少需要讨论的东西,比如最关键列蒙格拉斯的防御以及某些利益的分配。 而他显然并不打算让弗里克旁听他们的交涉的内容,只是用他们还有要做的事情为由要求他们离开。毫无疑问,在弗里克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乌尔斯·莱恩斯特已经取得了列蒙格拉斯的情报,并且与帕特等人有过接触了。 除了迪恩他们从遗迹中收集到的发掘物之外,这个贫穷的村庄里应该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吸引了他吧。之前帕特一直对花钱买救兵佣兵或者同业公会的事情避而不谈,其原因大概也和莱恩斯特爵士有关。 如果以此为前提来考虑这次的事件,之前村庄帕特说他们曾经联络警备队前来调查魔物最终却一无所获这件事,可能就与他此行的目的有所关联。而如果稍微再从更加恶意的角度去思考,甚至那些魔物都有可能是他招来的,以他身为贵族与魔物学者的二重身份,弄到某些稀有的魔物自然不在话下。 ——打住,让这样的想法盘踞在大脑里就太过于倾向阴谋论了。 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弗里克强行将这种怀疑从脑子里清除出去。莱恩斯特爵士身上确实还缠绕着许多谜团,但只因为这些问题就把所有罪名投到他身上,这种行为已经不能只用“多疑”来形容了。 他不由得苦笑,似乎是因为魔力过度消耗带来的疲劳感作祟,让自己平素就有些愤世嫉俗的性格更加恶化了。也难怪有人说他是疑心病的患者,总在用一种怀疑的眼光去打量接触到的事物。 “报告完成了吗,塞拉利昂前辈?” 坐在房间另一侧的苏瓦尔直到看着弗里克将纸鸢送走,才拿着一杯融入些许砂糖于黄花草叶子的热水靠近他身边。先前在整理报告他就按照弗里克的要求将书本与资料送上,现在还恰到好处的送来了恢复精力的饮品,不得不说他仿佛理所当然般的行为让弗里克对他的评价稍微提升了一些。 虽然实际上没有任何恢复魔力的作用,但微甜的黄花草茶也让疲惫不堪的弗里克恢复了一些精神。感觉折磨着脑袋的疼痛感稍有缓解,他终于能坐起来看向苏瓦尔——因为他感觉这个年轻人可能有话要说。 而苏瓦尔似乎也是读懂了视线的意义,沉默片刻后开口说道:“嗯虽然由我来说可能不太合适,可是你觉得莱恩斯特爵士的话可靠吗?那些魔物真的会等到下一次新月的时候才会向村庄发动袭击?” 按照莱恩斯特爵士的推算,那些魔物之所以会一直在村庄周围徘徊,很有可能是在寻找适宜攻击的时机。而根据月相与魔力的关系,他判断魔物们最有可能是在魔力消退的新月之夜发动袭击。 “至少我没有办法反驳他的推论,不是么?” 弗里克思索了片刻后回答道:“莱恩斯特爵士爵士是魔物学的专家,关于魔物生态与行动规律上的知识一定比我们丰富得多。就算那些魔物是过去从未被发现过的新品种,他应该也有办法找出应对的策略。” 他的判断并非信口开河,因为从之前见到的情况来看,乌尔斯·莱恩斯特是一个强大的法术士,无论是想要保护村庄还是从此脱身都要借助他的力量。他当然也没有希望对方会无偿的提供协助,这些从莱恩斯特爵士执意要与村长进行交涉就看得出了——他看中了这片土地上的一些东西。 而且关于为什么魔物可能在新月之夜发动袭击,莱恩斯特爵士也告诉了弗里克他之所以会如此推断的原因。 按照帝国建立新定居点的管理规范,都会在村庄附近设下防御魔物袭击的魔方阵。莱恩斯特爵士进入列蒙格拉斯之后就在用魔力试探村庄周围的魔力反应,基本上也确定了防御术式能够保护的范围。 不了解法术的村民们以为自己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村庄,实际上他们现在只是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被防御术式保护着。那些简陋工事有一部分已经超出了术式的保护范围,而其遭遇弗里克他们也见到了。 而更重要的是,列蒙格拉斯在建立时设下的防御术式虽然稳定且有效,但绝对没有强大到能阻挡任何威胁的程度。在魔力陷入低潮的新月之夜,它就会因为术式内部储存的魔力难以维持运转而露出破绽。 天空中的残月已经弯得仿佛钩子,距离月末的新月大概还有一两天的时间——也就是说,留给他们的时间只剩下这几天了。想要抵挡那些危险的生物,就必须赶在规定时间内做好万全的准备。 而从弗里克的话里,苏瓦尔也读出了别的味道:“这、塞拉利昂前辈也就是说,我们没有尝试的机会?摆在我们面前的道路只有相信莱恩斯特爵士的说法,以此来换取他的协助这一条么” 虽然莱恩斯特爵士没有将事实如此直白的挑明,但弗里克与苏瓦尔两人没有选择的余地,甚至没有能够与他交涉的资本。相对于列蒙格拉斯的村民来说,他们或许算得上“有力”,但这点力量显然不足以帮助他们解决麻烦。 如果他们想要从现在麻烦里脱身,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便是服从莱恩斯特爵士的安排。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身上也几乎没有什么价值,会被那个身为高位贵族的法术士算到可以被利用的对象之中。 这究竟是不是好事弗里克现在还不清楚,但他也能从乌尔斯·莱恩斯特的眼神中读到些奇怪的东西。说难听一点,那只老乌鸦大概就像他那些长得不像人类的同伴一样,喜欢某种亮晶晶的东西吧。 他当然也不可能这么直接的告诉苏瓦尔,莱恩斯特爵士虽然嘴上说着他是代表乌鸦学会来调查那些奇怪的魔物,但实际上其实是谋求更加实质的利益。这个年轻人太耿直了,基本上藏不住任何秘密,而且弗里克的怀疑终究只是捕风捉影,如果因此而让疑心病传染到别人身上也有违他的本意。 “你可以放轻松一些,我们——还有这个村庄——现在需要他的帮助,随便就怀疑盟友可是不好的行为。” 弗里克将黄花草茶递到苏瓦尔手中:“联络已经用‘纸鸢’发送给布莱克馆长了,图书馆方面应该很快就采取行动。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增援赶来,并且强化列蒙格拉斯周围的防御。” 但只是做到这些可能还不太足够,除了这些表面上就能看到的准备工作之外,也许应该考虑留下一张底牌。 第五幕 不稳定的脚步声(4) 以“既然明天开始就要为了迎击魔物而忙碌,那么今天还是先养精蓄锐”为借口让苏瓦尔回房休息后,弗里克一下子就躺倒了床上。 黄花草泡出的茶虽然缓解了魔力过度消耗带来的头痛症状,但却没有办法让几乎消耗殆尽的精力恢复正常。几乎是接触到床铺的一瞬间,他的意识就被犹如暖水一般温柔的黑暗完全包围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发觉眼前深邃的黑暗忽然产生了变化,就像是燃料逐渐溶解在了清水里一般。在视界的尽头,渐渐褪色的灰色浓雾中浮现了森林与山野的轮廓,还有许多暧昧到难以辨识的细微之物。 渐渐地,充斥着“身体”的空虚之感随着意识变得清晰,他也能仔细的观察展现在眼前的景色。稍近处是被灰蒙蒙浓雾笼罩着的森林,有着如同实物般的质感——在更远的地方只剩下难以分辨的山脉轮廓。 据说法术士会经常使用名为“入梦”的法术来观察非现实的世界,试图以非常规的手段获取某些隐秘的知识。而作为书士的弗里克却觉得自己入梦的经验也不算不少,虽然这与他自己的意志无关。 “又做梦了么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尽管他的精神已经很疲惫了,然而弗里克的意识还没有模糊到没办法分辨现在展现在面前的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境。可是这个场景并不存在于弗里克的记忆之中,他也难以洞察这场梦境究竟有着何种意味。 如果说之前梦见与父亲分别时的一幕只是在重温过往的回忆,那么如今呈现在眼前的未知场景是否意味着摸索未来呢?如果这个“妄想”不幸命中了的话,弗里克恐怕也会为自己不自觉间觉醒了奇怪的能力而感到困扰。 他曾经在某些研究预言法术的书籍中读过,有一部分法术士学派声称他偶尔会做的这种梦叫做“预知梦”,是一种稀有的才能。但不管他们怎么想,弗里克依然感觉在虚无缥缈的梦境里寻求未来实在太过不现实。 不过就算身为梦境的主人,弗里克也没有办法通过自己的力量立刻返回现实中——这一点他在过去就已经尝试过许多次。就算用力拉扯自己的脸颊,除了让身体感受疼痛以外就再也没有任何效果了。 这次梦境向弗里克展示的是一片他从未见过的灰色世界,周围的所有景物都被笼罩在浓厚的层层迷雾之中。在他的周围感受不到丝毫生命的气息,唯有一颗颗参天巨树在雾墙之后若隐若现。 这里究竟是何处呢?弗里克遍寻自己的记忆,也找不到丝毫有与此处环境相近的场所。不仅如此,他也不记得自己看过的书籍中有任何类似的环境描写,基本上也能够否定是自己通过情报妄想出来的画面。 他一边观察着四周的景色,一边漫步在灰色的森林中,虽然知晓这是梦境,但画面中微妙的真实感依然让他感到不舒服。难以辨识方位,也没有一个固定的目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迷失了道路。 他下意识的抬头望向上方,灰色的浓雾甚至连天空都遮蔽了,纵使他想要借助群星的位置来判断方向也做不到。透过灰暗的迷雾,弗里克只能看到某种黑色的巨大物体在头顶上方缓缓游弋着。 说老实话,只是透过云层去观察轮廓,他也很难判断那些巨大的物体究竟是生物还是其他某种东西。但是他很快就放弃思考这无意义的问题,反正这终究只不过是梦境,就算出现一些超乎常理的生物也不奇怪。 它们仿佛生活在太初之海中的古蛇,身上还连接着几段犹如翅膀的附肢,将天空当做了海水般肆意游动。将天空当做大海游动的古蛇——这种话说给艾库利听,大概也只会被回以一个温柔的眼神吧。 据说法术士施展的“入梦”法术能够操纵自身意识前往不同的时间或者地点,但弗里克连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都不知道,更加别说确定时间地点了。不知道为何来到了此处,也没有办法自如的离去,现在弗里克的状态与其说是进入了梦境内,还不如说反倒被这个梦境束缚住了。 被束缚在梦境之中无法自拔,这一定不是那些频繁“入梦”希望能一窥未来的法术士乐于见到的状况。可是不是凭借自己力量深入梦境的弗里克除了漫无目的的在梦境中游荡,也没有任何办法回到现实中。 无奈之下,他只好伸手摸向自己身上的衣服,想从中掏出一张纸作为幻书的触媒,为自己指明前方的道路。然而不出所料的是他什么都没有找到,身上的衣服虽然与睡前穿的一样,然而装在口袋里的东西却不知所踪。 弗里克感觉这场梦境实在太奇怪了,究竟要让他在一无所有的状态下面对什么呢?书士赖以施展幻书的白纸、自己防身用的长匕首乃至其他小物件都消失了,唯有父亲留下的挂坠还在他胸前放射着银色的微光, 这片森林没有能够称之为道路的存在,只能靠一颗颗大树来判断前进的方向。长到弗里克膝盖处的白草随着空气的流动而摇曳,茫茫白色将地面完全淹没了,就仿佛连野兽也不存在于森林之中。 行走在这般虚无缥缈的树林里,周围一切都让人捉摸不透,以至于他感觉自己的认知都要麻痹了。每当手脚触碰到周围的杂草,都能感受到如同真实的触感,可身体却仿佛幽灵般感觉不到重量。 就算尝试放出魔力进行探索,不熟悉梦中世界的他也难以确定魔力捕捉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那些以往日经验判断绝对不是活物的反应,在梦境中也有可能化作在幽暗中窥探生人踪迹的恶魂。 继续以下一棵大树大树作为目标,弗里克向前方走去,毫无变化的灰暗场景差点让人以为自己是在原地徘徊。在单调而毫无变化的环境里还听不到丝毫声响,在死气沉沉的寂静里反倒激起了异样的不安。 然而没过多久,凝固的死寂渐渐地被打破了,从遥远的彼方不时传来难以分辨的吟唱声,犹如指引着弗里克向彼处前进。他侧耳倾听,想要辨析那吟唱声究竟在述说什么,然而却只能捕捉到破碎的语句。 他越是靠近吟唱声传来的方向,在他前方的浓雾开始渐渐散去,视界中的景色也终于变得清晰起来。直到这时弗里克才注意到自己漫步在丘陵的一角,遍布在四周的白草与巨木构架出远离尘世的景象。 不住从遥远彼方传来的吟唱声犹如诱蛾灯一般呼唤着弗里克,就算他不情愿前往,似乎也没有办法指挥身体停下脚步。他不止一次的常识远离吟唱传来的方向,但最终却只能让他越来越接近声源。 于是在前进了不知道多久后,弗里克终于走到了吟唱声传来的地方——那是位于森林中央的一个废墟。倒塌的房屋与崩溃的围墙,还有遍布了荒草的田地,显然是一座已经荒废多年的村庄。 “灰色的鸟降临到枯萎的大树上,向愚人展示歌喉。 黑色的石块投向灰鸟,留下二十三片扭曲的羽毛。 愚人拾起羽毛,却将它们交予毒蛇, 十枚换来染血的田地,十三枚换来有毒的麦子与豆。 愚人将那麦子与豆播种在血田里,长出了歪曲的作物。 吞咽血肉中长出的作物,愚人活过一春又一冬。 请怜悯那无知的愚人们吧,请怜悯他们。” 在废村中央的小空地上,一个浑身裹满黑色破布的瘦高身影无力的依靠在拐杖上,高声吟唱着奇怪的歌谣。那意味不明的歌谣显得古老而沧桑,而吟唱者似曾相识的声音却给弗里克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尽管稍微感到些许亲近感,但是他实在没办法理解那奇怪的歌谣是什么意思——那简直就像是某种暗语,又或者是打哑谜的预言。更有可能那并非他理解的语言,只是被他误解为了奇怪的意思。 于是弗里克小心的靠近了吟唱者,想要更仔细的听清楚他究竟在唱些什么东西。但对方显然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一如既往的用那仿佛从墓地中传出的衰朽声音不断重复着古怪的歌谣。而弗里克也是现在才发现那吟诵者并不是靠在拐杖上,而是被拐杖上延伸出的锁链紧紧的束缚住了。 那漆黑的锁链有着荆棘状的样貌,从黑色的拐杖末端向上盘绕,一直延伸到了吟唱者衰朽的双臂上。深黑色的尖刺毫不费力的刺入了他的肉体,滴下的漆黑液体也有着与人类血液截然不同的质感。 他是什么生物、他吟诵的歌谣究竟有何种意思,而他又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太多的问题想要从弗里克的口中吐出——而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那便是这个梦究竟是什么? 可是就在他持续靠近的同时,周围的雾气再一次变得浓厚起来,就连眼前那些倒塌的房屋也变得不再真切。在浓雾中,吟唱者的声音逐渐远去,而在那曾经持续不断的沧桑调子消失殆尽的同时,仅仅留下了一声叹息。 ——还有那句“请怜悯他们”。 第五幕 不稳定的脚步声(5) 第二天一大早,弗里克就被苏瓦尔从床上挖了起来,据说是莱恩斯特爵士有事情要找他们两人商谈。 天还没有亮,空气中的湿气在寒冷中凝结成了冰冷的寒雾,笼罩在列蒙格拉斯及周围的山野中。弗里克在苏瓦尔的带领下慢慢行走在村庄道路上,冰冷的空气透过呼吸渗入气管里,刺痛了他的肺部。 此行的目标是列蒙格拉斯的村庄大门,听苏瓦尔说,莱恩斯特爵士已经与村庄的长者们达成了协议。虽然不知道村民们为此付出了什么,但乌尔斯·莱恩斯特确实已经开始为防御魔物而工作起来。 时间显然还没到往日大门打开的时候,但是道路尽头的木制门扉却一反常态的打开了,从寒雾的彼端是不是还能传来人们说话的声响——听那工具挥舞的动静,应该是自警团成员又一次在修补他们脆弱的防御。 灰白的寒雾飘忽不定,远方的事物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而村外的森林更是变得模糊不清。观察着眼前的景物,昨晚梦见的诡异场景又一次的浮现在了弗里克的脑海里,让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灰色的鸟降临到枯萎的大树上,向愚人展示歌喉。黑色的石块投向灰鸟,留下二十三片扭曲的羽毛。愚人拾起羽毛,却将它们交予毒蛇,十枚换来染血的田地,十三枚换来有毒的麦子与豆” 他试图回忆起梦中那吟唱者用衰朽声音不断重复着的歌谣,并且低声用自己的嘴巴将它们念诵出来。出乎意料的,他对那歌谣的印象无比清晰,就仿佛很久以前就已经知晓,现在不过是从记忆中将它取出一般。 如果是法术中使用的咒法,应该也能感受到不平常的魔力流动,不过仅仅只是将它们念诵出来却没有产生任何效果。梦中听到的这个歌谣或许真的没什么特殊作用,最多是某些暧昧的暗示罢了。 歌谣中提到的“灰色的鸟”或者“将羽毛交予蛇的愚人”或许都意有所指,然而这暗示太过隐晦,弗里克还无法解明。而且相比起这些模糊的梦中之物,将眼前的麻烦尽快处理完毕才是重点。 “你怎么了,塞拉利昂前辈?” 或许是注意到了弗里克有些异常的举动,走在前面的苏瓦尔忽然停下了脚步,有些好奇的看向他。虽然他在念诵歌谣时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他与苏瓦尔之间距离不算远,也吃不准他是否听到了那些东西。 至少是现在,弗里克还不打算将昨晚梦到的东西告诉苏瓦尔,毕竟他不是研究如何从梦境触碰未来预兆的法术士。而且就算他是那种“预言家”,也很少有人会对那些用虚无缥缈口气喃喃自语的家伙抱有好感。 于是他装作眺望浓雾中景色的模样说:“嗯,没什么,只是觉得这种天气很少见而已。之前我在彼尔姆生活的时候虽然也偶尔能见到浓雾,但是却从来没见过这么浓的——简直就像化作了固态一样。” 就连弗里克自己都觉得这借口实在太过蹩脚,以至于恐怕谁都不会相信这种仓促之下编织出来的谎言。不过对方如果是苏瓦尔的话,只要自己透露出不愿谈论的消息,那么他应该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而且他似乎真的没有听清楚弗里克低声吟唱的歌谣,或者是将那些句子当成了弗里克第一次看见寒雾的自言自语。也幸好这不自然的浓雾是终北之门附近特有的气候,就算他表现得稍微有些惊讶也不算奇怪。 “原来你以前没见过寒雾啊,这也不奇怪”,看着弗里克左右观察浓雾的样子,苏瓦尔露出了笑容,“终北之门附近的山野在冬天清晨很容易升起厚重的寒雾,这不过一般在太阳升起之后就散去。” 说罢,他对弗里克做了一个“请继续前进”的手势之后,便一边向他介绍附近的环境一边继续向前走去。 作为帝国最北方的领土,终北之门也是帝国境内最寒冷的地区,才入冬没多久就已经化作一片白色的世界。而也是在这段时间,清晨的山野往往会被冰冷的浓雾笼罩,就连对面十多米外的东西也看不清楚。 冰冷自古以来就是帝国北境冬天的主体,而终北之地无疑会比此地更加严酷,恐怕已经超过人类忍耐的极限了。虽然每年都有选择在冬天前往终北的冒险者,但他们大多也不会离开门太远,以免消失在那冰冷的寒雾里。 换句话说,这种浓厚的寒雾正是踏入终北的证明——毕竟在自古流传的传说中,终北之地便有着“雾与冰之地”的异名。而终北之门附近山野中出现的寒雾,与更北方的同样天气相比也不过如此。 弗里克不禁想到,如果父亲真的前往了门外的地区,那么他可能在明年开春之前都没有办法继续寻找了。不仅仅是因为在那广阔的银色大地中很难寻找到一个冒险者的踪迹,更是因为他基本没办法雇佣到足够的帮手。 不过既然已经迟了这么多年,弗里克也不急着立刻就开始行动。毕竟只靠那几本父亲寄出的笔记就想找到他行动的踪迹显然完全不够,在能够开始下一步的调查之前,他应该收集到足够的情报。 而这次在列蒙格拉斯与莱恩斯特爵士相遇或许是一个契机,借助他的力量无疑能更轻松的收集到父亲当年活动的情报。而父亲寄出的笔记中也确实提到过,他当时在为一群有身份的法术士工作。 “我想,你们应该多往这木墙里填上一些土。” 他们继续前进,直到听到浓雾的另一侧传来莱恩斯特爵士的声音:“是的,我知道这种用稻草和木板夹起来的墙和栅栏比起来好不到哪里去,但是如果不搞定这些基础准备我们也没办法凭空造出一堵墙来。” 他与几个和他穿着同类衣服的人在指挥着村民,让他们用简单切割过的木板与混有稻草的泥土筑起简单的围墙。在他们手下工作的都是村庄自警团的年轻人,很显然,他们并不喜欢这个工作。 那些木墙简直就像是博物馆里能看到的中世纪城镇防护设施,用两块木板架起夯实的泥土就算是墙壁了。虽然比起之前那些简陋的木质鹿砦要稍微好一点,但显然还不足以抵挡大型魔物的冲击。 魔物学中所谓的“大型魔物”一般是指身长或身高在三至五米之间,体重在二百千克到两顿之间的魔物。比如帝国境内森林中常见的翼蜥便是一种大型魔物,成年个体可能还比之前看到的那种魔物要小上些许。 毫不客气的说,那种体型的魔物只要以全身力量撞击几次,眼前那些简陋的夯土墙壁只要几秒钟就会分崩离析。如果莱恩斯特爵士不打算事后在用魔力加以强化,以它们的强度显然不足以支撑列蒙格拉斯进行防御。 “早安,两位书士,汝等前来的时机刚刚好。” 注意到缓缓靠近的两人之后,莱恩斯特爵士与身边的同伴低语了几句后便热情的走上前去与两人说道:“正如汝等所见,吾与学会之同伴正试图从基础开始强化村落之防御,然此地村民着实不够配合。” 据他说,他的同伴是昨天夜里感到列蒙格拉斯的,并且在村庄周围还发现了那些黑色魔物活动的踪迹。如果不是他们在行动时用法术遮蔽了心中,恐怕在进入村庄防御范围之前就已经遭到敌人袭击了。 不过也是因为这番遭遇,他们也借此验证了村庄周围防御魔方阵的效果。在他们进入村庄的时候,那些魔物不止一次的试图靠近列蒙格拉斯,但是只能在村落外围行动,始终没有办法越过某条“线”的范围。 “然吾先前已说明,此魔方阵会在今夜达到力量之谷,失去防范魔物之性能。”莱恩斯特爵士皱起眉头指向村庄之外,那里被白蜡石画上了一道痕迹,“以彼处为基础,防御术式将整体崩解。” 这便是他们必须要设置物理性防护设施的原因,当村庄的防御术式因为新月到来而失去作用之后,那些魔物很有可能会立刻发动袭击。到了那时,除了村庄的外墙,还需要一些能够拦住它们的东西。 他们的计划是先组织起自警团的青年,在有限的时间里建立起一圈环绕列蒙格拉斯的木板矮墙,然后灌上水让它冻结,形成一段简单的固体墙壁。在那之后,乌鸦学会的法术士会利用法术将冰与泥融为一体变得比石头还硬。 可是现在最麻烦的是,村落里的年轻人对他们这些外乡人的指挥很不满,就算亮出了贵族与法术士的身份也很难得到他们的认同。事实上,他还发觉有一部分年轻人用对他们任然保持着排斥的态度。 麻烦的是那几个排斥他们的家伙在自警团中很有地位,以至于列蒙格拉斯中几乎全部年轻人都不太愿意接受他们的指挥。若不是借着与村中长老的交涉获得了保护村庄的大义名号,他们搞不好就要被赶出列蒙格拉斯了。 第五幕 不稳定的脚步声(6)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在面对一个共同强敌时还要浪费力气在勾心斗角上,这恐怕是很多团体都有的毛病,就算这偏远的村庄中也是如此。 虽说莱恩斯特爵士不是列蒙格拉斯的领主,根本就没有必要让居民尊重,而且比起这些人对他的观感,他更在乎此行的目的。但如果想要保证他在此地的利益,那一定要履行与村庄长老约定的事情。 “此事暂且搁置,与无知之愚人交涉不过浪费口舌,吾没有必要为此烦心。” 他就像已经见惯了这种事情,毫不在乎的说道:“除此之外,吾另有一事想拜托两位。吾与同伴虽能以法术强化周遭护壁,但仍需村民以土木修建基础防壁。而为了了解存在周遭之环境,吾希望两位能前往村落周围巡视——并且请仔细搜寻防御术式结构中是否存在魔力运转不周之迹象” 为了防御魔物即将发动的袭击,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而只靠显然法术士还不足以掌控全局。莱恩斯特爵士委托弗里克他们的工作便是巡视列蒙格拉斯的周边,并且将详细情况记录在地图上。 这应该是最适合书士去干的工作了,毕竟书士是记录情报的专家。尤其是还有不少法术士在场的时候,让他们一起在改造过的地图上附加魔力,甚至能做出可以探索周围生物活动规律的特殊地图。 不过被莱恩斯特爵士送到弗里克手中的仅仅是一张普通的地图,除了年份显得稍微老旧了一些之外毫无特色。这张据说是现任驻留书士刚来时手绘的图纸上并没有附加任何魔力,只用各种颜色的笔画出了列蒙格拉斯中建筑物的分布,其余便是村庄附近不到数百米范围的地形结构。 仔细的看了地图后,弗里克才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认证的观察这个村庄周围的环境,它们其实被清理得很干净。以围墙作为边界,村庄附近百余米的区域内没有一棵树,就连过长的杂草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在村庄与附近的山野之间留下了一条缓冲带,而这片被特意清理出来的边境中央便是被莱恩斯特爵士特意用蜡石标注的区域。如果弗里克没有猜错的话,蜡石以内的范围就是被防御术式保护的区域。 从地图上看,蜡石线内外有许多地点被标记上了大小不一的圆形标注,其中有几个还特意用红色颜料画上了重点的印记。一想到这里,弗里克立刻带着苏瓦尔赶向了距离它们最近的记号所在,想要看看那被标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如果它们集中在村庄的防御术式周边,那么莱恩斯特爵士在意的魔力运作应该也与它们有所关联。按他学习过的知识推想,某些需要长期维持的魔方阵一般会设下集中魔力的节点,例如刻有古代文字的符石之类。 然而眼前的事实显然不如他的预想,当他沿着白蜡石标记走到那里时,地上只有继续向前方延伸的白色轨迹。按理来说他们已经踩在了红色印记正上方,然而两人驻足之处却没有任何不自然的魔力反应。 “奇怪苏瓦尔,你最好去那一边调查一下,这边就交给我吧。”他指了指白蜡石痕迹的外侧,让苏瓦尔去那附近进行调查,“既然地图上特意标出了这个点,我想附近一定会有值得注意的东西。” 天色渐渐变亮了,东边的山口处已经露出今天第一缕阳光,寒雾在阳光的照射之下也稍微散去了些许。借着撕开寒雾的阳光,他的目光越过地上莱恩斯特爵士画下的白线,看向了更远处的白色山野。 就像在昨天梦里看见的一样,聚散不定的寒雾将远处的景物笼罩着,只透出些许看不真切的轮廓。浓雾、大树、村庄还有那吟唱着不明歌谣的怪人,这些元素在日常中都可以找到,但弗里克却很难将它们与现实一一对应。 他静下心来,慢慢让自己体内的魔力侵染向周围,试图捕捉到保护村庄的魔方阵中能量流动的轨迹。然而无论他如何感知,在他身边始终只有零碎的魔力,完全无法构成完整的魔方阵结构。 “塞拉利昂前辈,这边似乎有点奇怪。” 就在他想取出一张纸纸,将更加精炼过的魔力用于捕捉魔力流动的轨迹之时,在另一边调查的弗里克却发现了什么东西。他手中握着一块碎掉的石头大声的招呼起弗里克,似乎想让他过去看看。 不仅仅是那一块,在他另一只手中还捧着好几块大小不一的碎石,看起来已经四分五裂的它们曾经是某块被切割过的石板的一部分。虽然已经粉碎成数块,但是刻印在两面的古代文字显然在证明它们的重要。 “看啊,这块石头上显然附有特殊的魔力!” 将发现的东西送到弗里克手中,他有些兴奋的说道:“这些魔力的形态很复杂,如果只用普通的方法可能很难发现。真是没想到会将这种结构用在村庄的防御魔方阵上,就连书上都没有提到过。” 按照上面的纹路将散碎的石块拼起来,那些零碎的古代文字与划痕便勉强组成了一个已经不完整的魔方阵。然而苏瓦尔收集的碎石显然还不完全,石板上的魔方阵还是缺少了某些重要的部分。 将这个年轻后辈的兴奋劲忽略不计,弗里克确实能如他说的一样从它们中感受到某种奇妙的魔力。如果以它们作为基点向周围延伸,立刻就能察觉到在列蒙格拉斯周围的土地上运作着一个巨大的魔力结构。 看来它应该就是驻留书士提供的地图上特殊标注出来的东西了,如果在其他有标记的点附近挖掘,应该也能找到类似的物件。为了证明自己的想法,弗里克立刻拉上苏瓦尔冲向了下一个标记地点。 拿着先前收集到的那块石头很容易就能感受到附近魔力节点的位置,两人很快就赶到了附近节点埋藏的地方。然而当他们花了不少力才从泥土里将它挖出来之后,才发现那块石板也已经四分五裂了。 “果然,这些也碎了么” 接下来他们还寻找了好几处节点,但除了一块刻印在天然巨石上的魔方阵以外,其余埋在地下的石板都已经破碎了。石板上还能感受到魔力运作的痕迹,就算碎成这样应该也还在发挥余热吧。 这些刻印有魔方阵的石板无疑是为了维持防御法术运转而作为节点的道具,但可能是因为年久失修导致大部分已经破损了。它们平时应该还能维持术式平稳运转,在新月的晚上却会因为魔力不足而失去作用。 如果没有法术士前来协助列蒙格拉斯的防御,那么剧本应该是如此书写的:村庄的防御魔方阵因为年久失修而逐渐失去作用,而对此一无所知的村民们还想依仗它防御某种新品种魔物的袭击。虽然一开始魔物们无法越过残破的防线,然而在魔力陷入低潮的新月之夜,毁灭掉整个村庄的兽灾还是发生了。 不过在仔细思考后,弗里克很快就推翻了这过于简单想法——如果是因为缺乏维护而失去作用,节点中的魔力应该会消耗殆尽。而他们拿在手里的这块石板虽然魔力所剩无几,但最致命的破坏显然来自于外力冲击。 列蒙格拉斯周围的土地相当贫瘠,仅有很少的土地能够开垦为田地,而被防御术式保护的区域内就更少了。眼前这片区域应该是少有既靠近村子又可以种植的平地,但却没有人在这附近开辟农田。 这个村庄的历史还不够悠久,悠久到连村中长老都忘了防卫村庄的要害所在。而且就算没有法术的知识,但是他们村民们至少不会愚蠢到破坏保护村庄的东西,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魔物的威胁之下。 村民们当然没有理由自毁防御,也不可能会破坏了法术节点还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用泥土将它们覆盖住。而且这覆盖伪装的技巧堪称高明,因为防御术式的魔力与常规魔力不同很难被观测到,如果前来调查的人没有发现破碎的节点很可能就难以借此触摸到整体魔方阵的轮廓。 除此之外,弗里克也怀疑造成这些节点破坏的元凶不是那群黑色的魔物,虽然它们屡次试图越过防御术式的护壁,但如果只是单纯的向护壁施加冲击,肯定不能直接透过魔力的防护直接伤害法术节点。 那么,会不会有什么人故意破坏了列蒙格拉斯周围的防御术式,打算在暗地里操纵终北之门周遭的局势呢?就像他曾经怀疑那些黑色的魔物是被法术强行制造出来的一样,这次危机有没有可能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呢? 一开始朝着这个方向思考,弗里克就感觉自己仿佛是被卷进乱流之中的一根树枝,连接下来会朝哪个方向流去都捉摸不透。他不希望事实会向自己所想的一样发展,但却始终无法忽略最糟糕的可能性。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五幕 不稳定的脚步声(7) 防御用的魔方阵被破坏了——无论自己心中跃动的不安是否真实,弗里克都急于将这一可能性调查清楚。 也不在乎附近修建矮墙的自警团青年的眼光,他对苏瓦尔留下一句“我们分头行动,尽快把村庄附近的节点全部调查一次”之后,就立刻拿着地图独自沿着蜡石线跑向了下一处标注有魔力节点的地方。 这件事很紧急,乌尔斯·莱恩斯特应该也是预想到了这个可能性,才会拜托他们仔细搜寻防御术式结构中的漏洞,那些存在魔力运转不周迹象的区域想必便是节点已经遭到破坏的术式曾经保护的区域。 而在花费了大约一时的时间进行仔细调查之后,弗里克与苏瓦尔终于将驻留书士提供的地图更新了一遍。原本就已经被各色颜料画满了标记的地图再一次添上了许多色彩,几乎让人抓不住重点。 “情况看起来不容乐观啊” 看着最终完成的地图,弗里克感觉自己心中的不安变得更大了:“根据之前的调查,小型的石板式节点一共有三十七个,其中三十个已经被破坏。大型的固定节点一共五个,虽然还没有遭到破坏,但因为小型节点的损坏已经出现了魔力供应不足的现象,至少有三个已经无法正常运作。” 至少从现在的调查看来,维持术式运转的魔方阵还没有完全被破坏,残留在土地中的魔力依然为列蒙格拉斯提供微不足道的防御。以现在魔方阵内的魔力残量估计,应该勉强还能维持两三天。 真是越看越可疑,怀疑着的弗里克稍微计算了一下现在魔方阵中运转的魔力规模以及能发挥的防御性能。于是他很快就注意到,现在村落的护壁就仿佛鸡蛋壳一样脆弱,仅仅只剩下一个外形。 正如他之前所想的那样,针对村庄防御术式的行动太过于精细,一丁点都不像是因为年久失修而产生的老化。就算拥有接近于人类的思考能力,魔物也不至于为了袭击村庄做出过度复杂的掩饰。 弗里克对这个结论丝毫不感到意外,只是对自己通过行动来进一步验证心中糟糕的预感而感到了些许不适。没过多久,当他将发现的事情告诉莱恩斯特爵士之后,就算是那个法术士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他在计划怎样抵抗魔物攻击时也将村庄的防御魔方阵考虑在内,毕竟就算魔方阵中的魔力因为新月到来而陷入了低潮,至少也会保持一定的防御能力。然而弗里克的调查成果显然告诉他这个计划难以实现,而且对方——如果存在的话——在一开始就希望他按照那个计划准备防御。 就算莱恩斯特爵士想让法术士们立刻开始修复防御魔方阵,也很难在兼顾建立矮墙等防御工事的同时进行。而且除了莱恩斯特爵士之外,他的同伴并没有能支撑他们在一天时间里建好整个防御体系的魔力。 被摆了一道——尽管乌尔斯·莱恩斯特的言行看起来与原本毫无变化,但细微变化的神色还是出卖了他。他似乎已经预料到会遭到除了魔物之外的阻力,而且很有可能知道施加阻力的凶手是谁。 但他显然不打算告诉弗里克他们:“辛苦两位进行调查,关于魔方阵损毁之事吾会通知同伴,共通商讨解决对策。在此期间,希望汝等能监督此地居民修筑防御工事,尽量避免状况进一步恶化。” 说罢,他就急匆匆的拿着两人第一次从标记处挖出的石板碎片走向了村庄正门,连往日气定神闲的态度都顾不上了。在他的召集之下,原本还在使用魔力强化矮墙的法术士们全都停下了手头上的工作。 他们显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在讨论什么,凑在一起进行讨论时甚至使用了隔绝声音的法术。在他们附近工作的村民们虽然投去了好奇的目光,但似乎并没有人打算靠近偷听他们的会议内容。 就算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些列蒙格拉斯的村民们并不信任法术士们,更坏的可能就是他们在怀疑现在面对的魔物袭击是法术士们搞出来的。但他们就算怀疑莱恩斯特爵士的行为,也不会轻易以身犯险——换句话说,他们就连豁出性命也要保护村庄的觉悟都没有,只不过是一盘散沙。 虽然最后依然是以结果来讨论行动的意义,但是勇敢与莽撞、谨慎与懦弱之间确实只有一线之隔。他们只不过是普通的农民,虽然可能会憧憬故事中描绘的情节,但也不会希望危险如此轻易的降临到自己身上。 “塞拉利昂前辈,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苏瓦尔显得忧心忡忡,说话的声音也有些低沉:“列蒙格拉斯,这个村庄只不过是一个偏僻而且穷困的小村庄,基本上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物产。如果那些魔物如你说的一样强大,而且还有什么人可以破坏了村庄的防御魔方阵这简直就像是有人故意想毁灭这里——至少也是以毁灭为前提进行威慑吧?” 苏瓦尔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从手中的情报推测出“可能性”来,作为一个年轻的见习生来说已经很出色了。如果假以时日,他很可能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书士如果他没有因为卷入什么危险里殒命的话。 该怎么说呢,弗里克觉得这个过于认真的年轻人有着某种特质——会让他因为各种原因卷入麻烦中的特质。这次前来列蒙格拉斯也是如此,在出发当日,他们两人也以为这不过是平常的鉴定工作而已。 于是他稍微思考了一下后说道:“你说列蒙格拉斯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物产,但真的是这样么?村庄周围广阔的林地可以建立伐木场,山脉中可能隐藏着还未被探查的矿脉,还有各种各样珍稀的野兽、魔物以及炼金材料倒不如说,在此之前一直没人去开发这些东西才是奇怪的事。” 列蒙格拉斯不是一个富裕的村庄,尤其是附近贫瘠的土地以及多山的地形都很难支撑起村落的耕种需求。但除此之外,山脉与森林都是相当有价值的资源,村落没有以此发展起来反倒让弗里克感到奇怪。 这些自然资源不论摆在什么团体面前都充满了诱惑力,让他们为此而做出相应的行动。像莱恩斯特爵士这样的法术士可能会看上周围的魔物与炼金材料,身为帝国新贵的资本家可能盯上了土地上的森林与山脉,考虑到其他的因素,甚至连其他贵族都有可能在这场争夺战掺上一脚。 虽然还是毫无根据,但是弗里克基本上已经排除了“列蒙格拉斯的危机与人类无关”这一可能性了。而若是发生的一切全部是某个团体所为,那么毫无疑问的是列蒙格拉斯已经成为了灾难中央的漩涡。 徘徊的魔物、恶意的破坏者、盯上这个村庄的某些人弗里克感觉自己就像是面对着一大块拼图,当好不容易才将手头上的碎片完全拼凑起来后才发现掌握在手的不过十之一二,无力感油然而生。 “苏瓦尔,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在某些时候,撤退也是战略的一种,没必要枉顾性命以身涉险。”他已经决定留在这里协助莱恩斯特爵士保护列蒙格拉斯,但苏瓦尔却没有必要做出一样的选择。 时间没有办法倒流,在面对问题做出选择之后,便只能让时间流逝等待结果的发生。而有时候自以为做出了最好的选择,但结果却导向了不希望的结局而且有可能会成为最糟糕的结果。 就算是弗里克自己都没有做好无论何时何地被何人杀死都没有怨言的心理准备,自然无法以此去要求苏瓦尔。如果让一个有为的青年毫无意义死在这种偏僻的村庄,他恐怕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释怀吧。 毕竟苏瓦尔的行动目标与他有本质上的区别,不存在让他难以从此事中脱身的状况。而弗里克希望在以后的行动中能够借助莱恩斯特爵士的力量,因此才必须在这场攻防战之中让对方留下印象。 “你难道认为我是一个只知道明哲保身的胆小鬼么?” 不过苏瓦尔或许是误会了弗里克之所以会留在列蒙格拉斯的原因,露出了一个显然是在自嘲的笑容:“确实我只是一个书士见习生,而且也没有对抗魔物的实际经验,但我想我也应该能辅佐你完成这次的工作。而且我们的现状绝对说不上绝望不是么,布莱克馆长那边应该也会采取行动的。” 是正义感还是自尊心呢?弗里克无法读懂这个笑容之后究竟隐藏着何种思考,但这个年轻的见习书士显然打算留在这里。他的力量与技巧也许还不成熟,但眼神中反应出来的决意却不像是演技。 而且或许如同他说的一样,情况还没有危险到绝望的程度,他们昨晚送出的求援信息应该起到了些许效果。透过在阳光下渐渐散去的寒雾遮蔽,依稀还能够看见远方的道路上有几辆黑色的马车向着列蒙格拉斯驶来。 第六幕 列蒙格拉斯的兽灾(1) 一天之前,列蒙格拉斯还只是一个贫困且缺乏防御的村庄,依靠不牢固的木墙将村落内外隔离开来。至于木墙之外的栅栏,它们只能抵挡乌合之众的袭击,对训练有素的敌人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然而到了现在,村庄周围被彻底的改造了一番,从完成度到防御性能,每一处都比自警团自己做的工事要好太多了。 一圈利用木板与泥土建成的矮墙已经包围住了村庄,凝固的冰雪与施加在上的魔力让它变得比岩石更加坚固。因为挖掘泥土留下的大坑也变成了一条条壕沟,入侵者在冲向矮墙之前还需要想办法越过它们。 当然,仅仅只有这么简单的防御设施依然只能拖延时间,而不能彻底让它们打消攻击列蒙格拉斯的念头。预想中的敌人有着厚重的皮毛,就算用金属制成的枪矛都未必能贯穿,就算在壕沟里插上削尖的木头也没有意义。 为了能有效的阻挡那些魔物,法术士们特意准备了某些特制的道具——那是一种被封闭得相当严密的金属圆柱。它们看起来就像是市场上常见的铁皮罐头,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封装了什么东西。 虽然想向莱恩斯特爵士提问,但是法术士们没有向无关人士讲解自己施法技巧的义务,更不会将视为机密的情报随意送出。于是弗里克选择闭口不言,那些罐头就被法术士们趁着夜色掩埋在了村庄周围。 莱恩斯特爵士宣称之所以会使用那些“罐头”,是因为法术士们手中缺乏修补防御魔方阵的材料。它们是在得出防御魔方阵破坏且无法维修的结论之后做出的补救措施,门前还是用手中的工具现场加工出来的。 法术士们不得不选择换一种办法来维持防御法术,但至少剩下的节点有了用武之地。完好的小型节点全都被弗里克与苏瓦尔挖了出来,按照莱恩斯特爵士的要求摆放在固定节点的附近。而那些碎掉的则被他们砸成了粉末,均匀的沿着白蜡石标线洒下,然后还在附近插上了用绳索连接在一起的木桩。 可是就算弗里克按照乌尔斯·莱恩斯特的要求在那些木桩上刻下了“你只可到此,不可越过”一文,他也不太觉得敌人会就此止步。它们确实拥有文字的魔力,但显然完全不足以阻止渴望人类血肉的魔物。 “只靠这些足够么?” 当时,完成工作的苏瓦尔如此询问弗里克:“塞拉利昂前辈,我们的敌人是魔物,而不是盗贼团吧?如果它们是能用话语沟通的敌人,我们在一开始就可以考虑用交涉解决,不需要全副武装了啊。” 就在这两天里,在莱恩斯特爵士的努力之下,这个防御程度仿佛还留在中世纪的村子终于走向了大分裂时期——虽然这副模样与其说是准备防御魔物的袭击,还不如说是针对盗贼团这样的人类。 苏瓦尔的疑惑便是针对于此,除了加固的矮墙与壕沟之外,他们做出的其他准备只剩下很少一部分能阻拦魔物的行动。尤其是被改造的防御魔方阵与刻有文字的木桩,它们的魔力绝大部分只会对人类起效。 要求他们做出这种准备的莱恩斯特爵士显然是预想到了什么,但他却没有向其他人透露丝毫情报。或许他那些从乌鸦学会来的法术士同伴们对这件事有所了解,然而弗里克与苏瓦尔却是一头雾水。 今夜便是新月之夜,也是莱恩斯特爵士预测魔物们会发动袭击的夜晚。自从那些防御工事在自警团青年们的工作下建造完成之后,乌鸦学会的法术士们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开始了作战会议。 弗里克没有机会参加他们的会议,莱恩斯特爵士以作为战力的人都需要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为名义让他在房里休息。其实说老实话,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什么,选择留在列蒙格拉斯也只是为了获取乌尔斯·莱恩斯特的注意而已。 但如果只是为了对方的注意,他应该已经成功了,莱恩斯特爵士显然已经将他视作了战力的一员,并且可能会在防御战中给他一些任务——但他无法肯定做到这种程度是否足够获得与对方交涉的筹码。 对自己的选择感到疑惑的弗里克离开了旅馆,在列蒙格拉斯的街道上巡视着。村民们在早些时候已经收到了莱恩斯特爵士的通知,早早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集中在村中央的民居中,只有少许自警团成员在路上巡视。 是因为考虑到外围的防线失守可能会进入巷战的关系么?大部分路口都被鹿砦与栅栏封死了。只有少数地区还留着能让人勉强通过的关卡,几队拿着木板与工具的青年们还强化着建筑物的外墙。 “我们已经在这里驻扎快两天了吧,你难道觉得这种情况有丝毫好转么?这里每一个居民都神经过敏!” 就在绕过外围被清空的房屋时,他听到了细碎的人声:“也许那个法术士贵族老爷在哪里是个名人,也许‘兽灾’也是个十足的威胁,也许住在村里的那些人也曾在私底下讨论过。但是对我们,他们就是不吐一个字!” 压低了脚步声走过去,很容易就发现了正在大发牢骚的声源——他们是是昨天早上乘马车赶来列蒙格拉斯的那群人中的一部分。深色的袖标与灰色的制服,他们显然不是警备队而是军方成员。 他们身上那件以染成灰色的布料为基础大量使用毛皮的制服比起礼仪更重视实用性,而保护着胸腹的轻质金属胸甲也显然不是警备官的装备。如果弗里克没认错,他们应该是属于北地军区的士兵。 按照职位的不同,他们携带了足以应对各种情况的武器,包括轻重型的各式机工铳与投掷爆弹,甚至还包括一门便于携带的步兵炮,让人不禁想要感叹对付魔物有没有必要用上花样繁多的武器。 而就像是为了宣扬他们身为士兵的优越性一般,这些人不止装备精良,而且行动间的举手投足也说明他们经过高度的军事训练。比起这些职业军人,村民自己组织起来的自警团简直就是个笑话。 这些士兵共有一百多人,自称北地军区第三巡夜军团所属的百人队,是接到布莱克馆长的报告前来保护列蒙格拉斯的。虽然弗里克难以确认他提供的信息是真是假,但他们交给他的文件却不太像是伪造品。 文件的署名正是终北之门图书馆馆长菲林·布莱克,上面说他接到了弗里克的报告后立刻召开了会议。但因为图书馆中的武装书士人手不足,他只能将这件事报告总督让他派出一支百人队前来维护安全。 现在想想,他在用“纸鸢”发出的报告中提到了乌尔斯·莱恩斯特爵士的名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根据帝国管理法的条款,北地是一块总督区,在这不属于任何贵族的土地上出现的麻烦也不应该让贵族来解决。 总而言之,北地军区派了一票人来列蒙格拉斯,而且还是一个全副武装的百人队。以他们携带的武器对抗小规模“兽灾”已经绰绰有余,然而莱恩斯特爵士还是不放心,并且只与百夫长进行了快速而简单的交谈。 与他一同前来的那几个法术士则分别与不同团体进行了沟通,他们声称事实绝对不仅只是他们看见的你们简单。根据莱恩斯特爵士的判断,那些黑色的魔物不太可能是自然产物,幕后黑手比大家想象的还要危险。 “哈,就是这样。”一个士兵仿佛表示赞同般点了点头,“他们说那些魔物可能和某种专门研究魔力运用的团伙有联系,他们跑到这么个穷乡僻壤来释放了某种邪术还是怎么,召唤出了怪物——简直无稽之谈!要我说,这个世界上只要是活着的生物,总会有办法杀掉的,至少也能毁灭它!” 弗里克感觉这个百人队中的士兵并没有将那些黑色的魔物当做一回事,毕竟他们只是从情报上对其有些许了解,不过他们的百夫长在和莱恩斯特爵士聊过之后,显然对这件事情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他只看见过一次那个百夫长,他穿着军官的服饰站在队员们的中央和其他人一样端着一杯热水,那样子看起来很有趣。他看上去是个好人,而且从他正在与士兵们说的话上推断,他相信这整件事情。 但不管其他人怎么想,这件事已经引起了上面足够的重视,并且派遣了专门的人手来防御列蒙格拉斯。有这个结果便已经足够,至少为这个脆弱的村庄能从魔物的爪牙中存活下来添了些许可能性。 夜色渐渐开始变浓了,黑暗再一次笼罩了周围的山野,然而今天晚上,空气却显得与往日不同的有些躁动。夜风吹息着山上的森林,带起一片片嘈杂的涛声,似乎也意味着今晚注定不会平静。 第六幕 列蒙格拉斯的兽灾(2) 弗里克离开了士兵们聚集的村庄外围,沿着铺有木板的小道走向列蒙格拉斯的中央,希望看看那边的准备进行得如何。 虽说今晚是新月之夜,但还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在白月光辉隐退的黑夜夜幕上还点缀着横贯天空的月环。深青与朱红的二色微光洒落在地面上,黯淡的光辉弥补了新月之夜时这个星球上的魔力循环。 它们是苍月与红月的碎片,神学家宣称它们曾经是与白月一样围绕这个星球的两个卫星,直到标志着神话时代终结的“双月崩毁”事件发生。据说那时有许多月石碎片洒落到这个星球的表面,也改变了它的魔力结构 包括元素异常化,魔素污染以及某些地区违反常理的浮空岛现象似乎都和这些坠落到星球表面的月石碎片有关。甚至有一部分魔物学者宣称,最古老的魔物也是由这些月石碎片造成的异常魔力催生。 不知为何,秉持这种论调的学者们俨然有将最近发生的一切问题全都推到“双月崩毁”上的趋势。就好像如果没有坠落到地面上的月石碎片,这个星球的一切都会变得更好,不会有致命的元素病也不会有凶暴的魔物。 然而真的是这样么?如果没有蔓延的魔力,法术士应该也没有办法像现在这样施展魔力,恐怕能够成为法术士的人也要少上许多。它们可能会和神话中的一样,被集中在少数“有才能的人”手中。 那么其他的东西,比如说魔物呢?现在已知的大部分魔物都是受到魔力影响而产生变异的生物,其中有一部分确实与月石造成的魔力结构变化有直接关联,剩下的那部分多少也会有些许关系。 可是接下来需要面对的这些魔物却给他不一样的感觉,它们显然是受到魔力的影响而变异成了现在的模样,但这种变异却很难说是自然产生。尤其是它们的尾巴,那条蛇简直就是被生硬的连接在了巨狼的身躯上。 这种诡异的结构就仿佛是被外力加工制造出来的生物,也就是那在街头巷尾中流传的谣言中描述的“造魔”。莱恩斯特爵士不愿意谈及它们,然而弗里克却难以抑制自己的脑子朝着这个方向去思考。 “它们来了!” 然而仿佛有某种意志不希望他继续思考下去,就在他即将走到村长家的时候,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了某人的一声惊叫。与惊叫声一同传来的是回荡在列蒙格拉斯周围森林中的兽类咆哮声。 那一声声由远及近的咆哮撕碎了深夜的平静,凄厉得仿佛只有从地狱深处爬出的怪物才能发出。就在下一刻,被莱恩斯特爵士设置在村庄中央的警报便被拉响,尖锐的笛声在刹那间居然把魔物的咆哮压下去了。 然而对方却仿佛无处不在一样,当警报的声音消散之后,此起彼伏的咆哮声便再一次回响起来。这一次,它们显然比最初被发现时更加接近了,就连夜风都被它们身上的气味所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霎时间,整个村庄都骚动了起来。躲藏在家中的村民在自警团青年的指挥下前往高处预先设好的避难所,全副武装的士兵在百夫长的指引下赶到了设防区,准备迎击从四面八方涌向村落的魔物。 一百多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加上重型装备就能守护这个村子?直到这时弗里克才发觉自己的想法还是太过天真了。只靠这一百多人完全不足以守住漫长的外墙,否则可能会沦落到让两三个人守卫一道墙的窘境。 “这附近很危险,一般公民请立刻前往避难所!” 当一队士兵跑步经过弗里克身边时,其中一个大声对他喊道:“乌鸦学会的法术士们已经在村子中央设下了庇护所,那里很安全。请你们立刻前往指定地点等待战斗结束,我们会做好外围防御的!” 大概是因为天色较暗的关系,他显然没能通过弗里克身上的衣服认出他的身份,在让他前往避难之后便急匆匆跟上了前方同伴的脚步。尽管是冬天,弗里克还是从他的额头上看见了些许汗珠。 他们每个人都拥有精良的武器,也经过专业的战斗训练,但在终于要直面战斗时依然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他们是士兵的同时也是普通人,就算是他们想必也没有在过去见过如此“壮观”的兽灾。 那么你自己呢,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了么?望向士兵们逐渐远去的身影,弗里克默默的向自己提问。 尽管已经有了与魔物相互厮杀的心理准备,但弗里克在“平静”轻而易举就被破坏之时还是感到了恐惧。毕竟他很清楚,他在今夜需要面对的不只是魔物,而且还有自己可能遭遇不幸的未来。 “该死!” 他为自己的迟疑感到了愤怒,于是狠狠的一咬牙便拔腿冲向了旅馆——莱恩斯特爵士宣称他会在袭击开始之后前往旅馆顶层。那虽然不是整个列蒙格拉斯的制高点,但却有足够的空间让他施展法术。 村中的居民绝大多数都已经随着自警团前往避难所了,只剩下零星的几个还在路上急匆匆的向前方赶去。这些人中大多是腿脚不方便的老弱,然而却有那么几个是因为扛着一些沉重的包裹才拖慢了逃跑的脚步。 这些人都是在干嘛——难道他们认为这些财产比生命更重要,还是有士兵拖住魔物可以放心大胆的搬运财物?看着那些因为被无意义的“贵重品”拖慢了脚步的村民,他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 “吾原本认为汝会来得更早。” 而当他急急忙忙冲进了旅馆的顶层之后,乌尔斯·莱恩斯特与其他人已经全部聚集在了房屋的屋顶上。在莱恩斯特爵士的头顶上盘旋着几只半透明的乌鸦状使魔,在弗里克赶到后便受它们主人的指示飞向了远处。 显然这些“乌鸦”便是莱恩斯特爵士放出的耳目,在村外遍布着危险魔物之时为他提供第一手的情报。作为虚体的使魔显然不会遭到魔物袭击,它们的行动恐怕也已经全都落入了他的眼中。 他的法术士同伴们围绕在一个黄铜圆盘边上,将自己的魔力注入其中后不断运转,将圆盘中的沙子构筑成虚幻的模型。用沙子构造的形象虽然简陋,但圆盘中确实呈现出了列蒙格拉斯的样貌。 从最外围的矮墙到村庄内部的建筑物,都被法术士们用相当简陋的手法表现在了黄铜圆盘之中。而在距离“矮墙”尚有一定距离的边缘处,那圈微微隆起的边框仿佛象征着他当初插在防线边缘的木桩。 虽然弗里克不明白这个法术的具体效果,但莫名的感觉这些沙像能反应真实的结构是否保持着原貌。或许法术士们是打算以此监督防御工事的完整程度,然后再以此作为调动人手的依据吧。 就在他目光移到外围防线的瞬间,他也对自己设置在木桩与绳索上的魔力产生了感应。魔物在冲向那些绳索的瞬间被附于其上的魔力影响到了,它们居然微微迟疑了片刻,在绳索附近徘徊着。 “你只可到此,不可越过。” 他还记得自己写在绳索上的文字,这是某本圣典中被称为“神”的存在在阻拦某人时对他说的话。而这些作为幻书描写的文字理应会影响能够理解它们意义的人类,使他们下意识的停住脚步——它们本不能阻拦魔物的行动。 于是他的想法很快就应验了,就像是要嘲笑他一样,原本稍稍停下脚步的魔物再一次行动了起来。冲在最前头的“巨狼”一口咬向了拦在自己面前的脆弱绳索,而后用力一甩头便将它扯断了。 连接在绳索上的魔力顷刻间瓦解,弗里克知道自己按莱恩斯特爵士要求设置在最外围的防线已经被对方破坏。这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连在一起的绳索不过只稍微拖慢了对方几秒,对局势可以说是毫无帮助。 “无需介怀,如此便已足够。” 然而乌尔斯·莱恩斯特却不这么想:“东方第一道防线已被摧毁,该方向出现之魔物数量约有十余。加迪斯·米尔特百人长,请令汝手下军士立刻集中至该方向,准备迎击敌方第一波攻势。” 他指向黄铜圆盘,位于东方一侧最外围的边框已经被打散了,只剩下零星的散沙能够证明那里曾经存在过什么东西。从旅馆的楼顶看过去,百米开外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几只浑身漆黑的巨兽,它们在破坏绳索与木桩之后再一次迈开了脚步,沉重的身躯径直撞向了近在咫尺的下一条防线。 那是列蒙格拉斯曾经的防御术式所守护的边境,但因为之前的破坏与新月带来的魔力低潮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现在守护着那里的,只有将魔力所剩无几的固定节点发挥余热改造出来的简易防壁。 第六幕 列蒙格拉斯的兽灾(3) 不过现象有时候不会按照人的想法发展,一些东西或许就像他们看上去的一样脆弱,但另外的一些却比想象中更加坚固。 当黑色的魔物用全身的力量冲向简易防壁的瞬间,空无一物的地面上亮起了一道灰色的光之帐幕。它们就像是虚无缥缈的光与影,然而这层几乎毫无实质的光辉却化作了拦下了魔物行动的高墙。 魔物们猝不及防,黑色的巨大身躯来不及减速便已经狠狠地撞上了突然阻挡在前方的灰色光幕。看似软弱无力的灰色帐幕纹丝不动,反倒是对方冲在最前面的两只巨兽因为冲击的反冲力摔向了地面。 咣! 与此同时,东方的野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激烈撞击产生的振动音,就像是有人拿铁锤狠狠的砸在了金属板上。被法术士们埋在野外的“铁皮罐头”炸开了,掀起的泥土与装置的内容物混合后散布在空气中,化作了一团团雾气。 袭击者们显然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被这种方式拦下,紧随在后的黑色狼群也谨慎的停下了脚步。它们在列蒙格拉斯周围徘徊的日子显然已经习惯了旧式的防御结构,因而面对这突然改变的法术反倒陷入了混乱。 就算有着较高的智能,魔物终究是魔物,依赖直觉进行行动很容易被知晓它们行动规律的人玩弄在鼓掌之中。在这些还没有名字的黑色“巨狼”迟疑的片刻,从地下喷出的雾气便吞没了它们的身躯。 组成那些雾气的是寒冷的冰粒与渗入冷水的湿润泥土,它们在魔力的操作下散布于空气之中,让周围的的温度顿时下降了十多度。简直滴下一滴水都会在瞬间冻成冰块,被困在雾气中的巨狼黑色的毛皮上都浮现了白色的冰碴——而且这些冰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纠缠上它们的身躯。 被帐幕阻拦时产生的些许的迟疑成了让巨狼再也无法寸进的根源,持续在魔物身上蔓延的白色让肢体的动作变得迟缓。任凭它们用尽全力挣扎也只会让冰块更进一步的蔓延,行动变得更加力不从心。 ——于是它们成为了射手最好的目标。 那几座靠近外墙的房屋屋顶已经被自警团加固,形成了狙击敌人的堡垒。受到百夫长命令的士兵们在魔物突破外围防线时便已赶到了魔物进攻的前线,站在房顶上用步兵式机工铳狙击被寒气包裹的魔物。 砰!砰!砰! 靠近东方木墙的几座房屋顶上响起了机工铳开火的声音,银色的金属弹丸便借着夜色飞向了魔物的身躯。魔物深黑色的身躯在眨眼间便绽放出了几朵血花,但显然没有一发对敌人造成了致命的伤害。 只有两头摔倒在地的魔物被机工铳重创而失去了行动能力,其余的魔物看上去只是受到了些许擦伤。 仔细看看,最前线的士兵手中拿着的是帝国在上次大战中的制式机工铳,代号为e1890,被帝国军团广泛列装。普通配给的弹仓中有十发的全金属外壳弹药,如果有必要还能换装魔力结晶强化的魔弹。 这是一种很优秀的机工铳,在射速与威力等条件上取得了良好的平衡,因此在军队中一直都有良好的评价。如果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话,那就是它稍微有些落后于时代,性能已经被新一代兵装比过去了。 帝国在北境总督区的驻军并非第一线部队,因此本地军团广泛使用的机工铳也大多数是从前线换装下来的旧式武器。e1890步兵式机工铳虽不能说是最新锐的型号,但其威力依然不能小觑,那些“巨狼”坚韧的皮毛就算能抵挡刀剑之类的劈砍,在面对机工铳持续不断的攒射时也无法保护它们周全。 金属的制成的弹丸有着比普通弓弩更强的贯穿力,能够射穿“巨狼”的皮毛吼贯入它们的血肉中。不知是不是因为嗅到从伤口中流出血液的气息,不断的受伤而激起了凶性,它们的行动变得更加粗暴了。 就算不是人类,或多或少也应该会感到持续袭来的疼痛——这是危险的讯号——而表现出怯懦。可这些魔物却像是通过受伤而获得了力量,封锁住它们身体的冰块不断发出濒临崩溃的爆裂声。 漆黑“巨狼”的双眼变得血红,恶狠狠的盯着向它们射击的士兵,仿佛下一刻就要咬断他们的咽喉。膨胀起来的肌肉让它们的身体仿佛放大了一圈,就连尾巴上连接的巨蛇都好像变得更加粗壮了。 但比起那双血红的双眼,尾巴上的蛇却有着某种怪异的存在感,它不再漫无目的的甩动,反而与本体的双目一起盯上了士兵们。尽管并不是针对自己,然而弗里克还是能感觉到从那毒蛇的眼睛里射出了异样的魔力。 瞬间,被那“尾巴”盯上的士兵忽然停止了动作,看上去就像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吞没了,连身体也因此麻痹。被蛇盯上的青蛙——虽然双方的形象有所区别,但被限制住行动的士兵却和青蛙没什么区别。 发觉身边同伴一下子变得犹如死人般僵硬,士兵们显然出现了些许混乱,但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射击。 根据头脑的知识,弗里克判断那或许是类似于“邪眼”产生的效果,确实有一部分魔物天生就拥有通过双眼向对象施加魔力的能力。它不像那些没有尖牙利爪作为武器的弱小动物赖以生存的毒液之流,而是更加具有侵略性的力量。 魔物学者认为这是一种原始的法术表现形式,于是拥有这种能力的魔物往往也被作为样本送上了试验台。而对于魔物来说,邪眼不仅是一种适合用来捕猎的能力,而且在面对危险的敌人时能发挥更大的效果。 “联络东部防守队,第一组第二组立刻援护被干扰的队员,第三组瞄准那群野兽尾巴上的‘头部’射击!” 然而通过双目施展的力量终究有极限,同时还会让无法防御的弱点暴露在敌人的面前。当还有体力行动的魔物通过凝视士兵施展邪眼的能力之时,加迪斯·米尔特百人长向未收到魔力作用的队员下达了射击命令。 只见跟在百夫长身边的书记官向着手中的金属盒子输入了些许魔力,还在前线的士兵们便接收到了命令的内容。于是还能行动的人立刻分成三组,一组人维持着射击,剩下两组人则将浑身僵硬的队友带走。 而吸引了士兵们注意的“蛇身”显然没有巨狼毛皮的防御能力,仅仅只是被一发铳弹命中便会陷入痛苦的抽搐。一旦它们持续射出的魔力中段,因为“邪眼”效果浑身麻痹的士兵便不再受到影响。 虽然被夺去的体力不可能在一瞬间恢复,但只要身体不再仿佛尸体一般僵硬就已经足够鼓舞士兵的士气了。尽管让人在一瞬间便无法动掸的力量相当不可思议,但这并非不可逆转的变化。 于是机工铳的轰鸣声再一次变得规律起来,随之的便是铳弹命中敌人并且贯穿血肉之后发出的“噗嗤”声。如果在平时,弗里克可以说自己非常讨厌这种声音,但今夜,它却象征着胜利与安全。 东方边墙传来的射击声接连不断,第一波冲来的魔物在弹丸的洗礼下已经倒下大半,只剩下几只还勉强想要挣脱束缚它们的法术。不过它们身上也已经留下了好几处贯穿伤,倒下也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困兽之斗,落入莱恩斯特爵士预先设下的陷阱中而殒命的魔物让弗里克不由得想到了这个词语。遍布浑身的伤痕让它们变得无比狂暴,然而终究毫无一丝希望,只能在铳弹攒射下一个个倒下。 发黑的血液染红了覆盖着冰雪的土地,但这散发着腥臭的液体恐怕并不能让列蒙格拉斯周围贫瘠的土地变得肥沃。那些液体甚至与操纵寒气的魔力产生了某种反应,发出一阵阵“刺啦啦——”的响声。 不过几分钟,从东方袭来的魔物便全数被士兵们射杀,失去生命的躯体再也不会成为村庄的威胁。可弗里克感觉它们的表现实在太奇怪了,如此狂暴的行径有悖于任何魔物的行动规律,其中更是看不到利益所在。 魔物袭击聚落酿成兽灾的根本原因几乎都是掠取食物,也有可能是因为聚落的存在对它们的生存造成了威胁。然而既然在发动攻击之后就找到了迎头痛击,知晓危险的它们也应该选择撤退了。 可是这些魔物从开始到死亡就没有后撤的打算,就算遭到了机工铳的密集扫射也不后退一步,俨然是一群舍生忘死的狂战士。若不是封装在“罐头”里的冷气拖住了它们的脚步,那些魔物恐怕就算用尽最后的力量也要将防壁破坏。 不过就算它们每一个个体都很强,但是这些怪物终究是血肉之躯,会因为受伤而死去——它们可以被摧毁,可以被打败。看着再也没办法站起来的魔物群,弗里克觉得自己先前对它们产生的恐惧也稍微褪去了。 直到村庄的另一侧再次响起昭示魔物袭击的声音。 第六幕 列蒙格拉斯的兽灾(4) 先是听到了魔物的咆哮,随之而来的便是机工铳开火的声音,相比于村庄东面发生的事情相似,南面也已经开始交战了。 可是这一次战斗却与之前那场战斗有什么决定性的不同。 轰隆! 比之前响彻全场的警报声更加响亮,正当弗里克他们因为阻拦了魔物对东面防御的攻击而松了一口气时,南方的防线处却传出了撼动大地的轰鸣声。与之一同冲来的便是暴风与闪光,显然是有什么爆炸了。 眨眼之间,黄铜圆盘上反映列蒙格拉斯周围防线的沙盘中升起了一阵轻烟,随之四散的还有表现南方工事的沙像。不仅是弗里克拉在外延那脆弱的绳索,连莱恩斯特爵士特意准备的术式也被轰飞了。 仿佛听到了玻璃被敲碎的声音,连带那一侧固定节点被摧毁的瞬间,法术士们维持的帐幕也被破坏了。四散的魔力在爆炸声响起的同时便化成了满天的细屑,随之则是从节点处卷起的犹如旋风般的火焰。 那让人见之骇然的风景,拔地而起的火焰呈螺旋状将将附近的杂草与木屑通通卷入,留下一道连通天地的赤红色光辉。轰然的热量将附近的冰雪都融化了,预先埋藏在地下的罐头连发挥效果的机会都没有。 虽说这道火焰龙卷存在众人眼前的时间只有几秒,然而那仿佛灾厄的深红毫无疑问烙印在了每一个人的眼中。也幸好它只存在了一瞬间,否则今晚毁灭列蒙格拉斯的就不是兽潮,而是那条火焰了。 以魔力干涉现实构建出来的超常现象,一闪即逝的火焰龙卷无疑是法术产物——而且并非莱恩斯特爵士所为。壮烈的热风将预先设下的所有防御一并破坏,留下一片狼藉几乎化作焦土的大地。 从黄铜圆盘上呈现的沙像来看,南方防线有一整面防壁都被破坏了,没有一处能在高温的肆虐下残存下来。唯一算是侥幸的,恐怕只有那些木质防御工事被爆风冲开而不至于引发火灾这一点。 然而这也算不上什么好事,熊熊燃烧的烈火可能会将村庄付之一炬,但也能恫吓企图从缺口突进的魔物。现在失去了防御设施的南部防线已经没有任何可以阻拦敌人的东西,它们用不了多久大概就可以从缺口中涌入。 “立刻联络南线队伍,确认损伤情况!” 该说不愧是军人么,加迪斯·米尔特百人长只被爆发的红光震慑了一瞬,便立即对现状作出了分析:“这是法术攻击,推定敌人除兽类魔物外还存在法术士,全员采取第二类针对性压制射击——准备好铅弹!” 他就像早已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态一样,一边听着手下的书记官回报战况一边针对南面防线崩溃而调整防御的安排。幸好在之前的魔力攻击下只有数名士兵受到了轻微的擦伤,还不会影响战斗。 而他们似乎对列蒙格拉斯会遭到法术轰击这一点并不意外,也许是莱恩斯特爵士在思考战略时便将一部分消息告诉了他们。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对此早有防备,甚至带来了针对魔力使用者的铅弹。 这世界上一切东西都有魔力,相互之间只存在多寡或活跃与否的差别。理所当然,人类也不例外,法术士体内有比普通人更丰富且活跃的能力,这也是他们能将魔力精炼并且构建法术的本钱。 ——同时也是弱点所在。 铅这种柔软的银色金属有着毒性,而且对魔力有很大的反制作用,能干扰周围的魔力流动并且破坏相互之间的连接关系。如果人体被铅制品贯穿,那么体内的魔力就会难以运作,变成一盘散沙。 从很久以前开始铅制品——主要是合金——就被广泛运用于针对法术士的活动中。从束缚有罪之人的含铅镣铐到为了猎杀法术士而被开发出来的铅制铳弹,无一不是受到许多法术士厌恶的道具。 尤其是铅弹,它们会破坏魔方阵严谨而且精密的结构,导致法术这种“现象”因为失去最基础的支撑而四分五裂。而且它们也能撕开法术士常用的防壁类法术,然后贯穿位于防壁之后缺乏物理性防御的人类。 如果有人告诉弗里克这群士兵只是被临时调动过来的人,他才不会相信那人说的话,他们有备而来并且知道真正的敌人是谁。为了对付它们,这一百人队才会带上投掷爆弹与步兵炮这类重型火力。 弗里克原本还觉得以这些东西来迎击魔物稍显夸张,但现在却不得不承认敌人的脑子恐怕比这些武器还要夸张。有备则无患,何况敌人是那种脑子里少根筋,会用法术去轰炸村落防壁的疯子呢? 部署在南部的士兵们立刻重整了队伍,并且集中到外墙崩塌的缺口附近,依靠高低差将缺口完全覆盖在火力网下。如果有魔物想要冲进缺口之中,立刻就会遭到不同方向四五支机工铳的狙击。 不只是e1890步兵式机工铳这样的轻火力,守护南线缺口的士兵也携带了需要固定在地面上才能发射的重型机工铳。弗里克没认出那种重型机工铳的型号,但却没办法忽略它的火力强度。 被固定在屋顶上的两架重型机工铳射速相对较慢,似乎每次发射之后都必须要重新装填。但取而代之的则是压倒性的杀伤力,仅仅一击便足以将魔物的脑壳掀飞,那显然不是为了对人类使用而被开发出来的武器。 然而牵一发而动全身,当南方一侧的防壁被法术的冲击破坏殆尽时,这一消息就透过某一渠道传遍了魔物群落之内。没过多久,原本还环绕在列蒙格拉斯四周的咆哮声就大都集中到了南方的森林。 它们知道村庄的防线出现了破绽,一个个巨狼般的黑色身影从森林中浮现,仿佛它们是由沉淀的黑暗凝结而成。就算重型机工铳一发就能杀死一个敌人,但在不知道魔物数量有多少时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挥霍。 从南线逼近的魔物最初只有五头,这是比东侧数量更少的敌人,在机工铳成体系的迎击火力网下都没能突破已经被轰飞的防线。可就在“巨狼”们一个个倒下的同时,森林中潜伏的气息却还在变多。 人类的视野在缺乏光源的夜里会被压缩到极限,借着月环洒下的二色光辉,他们只能辨识到一双双发光的眼睛出现在黑色的森林中。不知究竟有十头还是二十头——亦或是更多的魔物已经逼近了缺口。 那些发光的“眼睛”显然不属于同一物种,就好像不只是一开始就盯上了列蒙格拉斯的狼型魔物,这片山脉中其他的魔物也来了。它们跟上了兽灾的脚步,想要从这场血腥的盛宴中分一杯羹。 可以说是所有能发生的糟糕事态中最糟糕的一项,原本只是单种魔物肆虐的兽灾吸引来了更多的魔物。就像是致命疾病的并发症一样,兽灾随着时间推移而扩大,越来越多的敌人让勉强组织起来的反抗难以为继。 凡事只要一帆风顺就能让人的情绪变得稳定甚至是高扬,但如果反过来,一直出现意料外的事态毫无疑问会使人混乱乃至士气低落。能压抑着浮躁的心情保持准确的行动,也只有受过高度训练的人才能做到吧。 但在列蒙格拉斯组织防御的士兵们不可能退让一步,因为他们无路可退,背后就是手无寸铁的村民。皇帝的军队、帝国的堡垒、国家最忠实的守护者——与这些赞扬无关,他们的职责就是要保护帝国的公民。 正因为是帝国引以为傲的军人,他们的行为不仅仅代表了他们自己,还被无数只眼睛紧紧的盯着。人们希望帝国军团能成为全体公民的楷模,而他们自己也被人投以各式各样的期待——就算与本人的意愿无关。 面对南线缺口压力越来越大的状况,加迪斯·米尔特百人长紧紧的皱着眉头,立刻命令在其他方面待机的士兵们前往缺口处支援。防线崩溃迫在眉睫,已经没有办法因为潜在的威胁而分心他顾了。 然而他们面对的敌人终究不是眼前犹如潮水的魔物,而是在背后操作这群魔物袭击列蒙格拉斯的手。现在逐渐增加的南线压力无疑是对方所下出的一步棋,意在吸引为数不多的防御人员。 “塞拉利昂,汝立即带上此物前往北侧,吾已令汝之后辈先行一步,到时彼会告知汝应当如何行动。” 而作为对应,莱恩斯特爵士在考虑设置村落周围的防线时便已经想好了针对对方行动的反制手段。他仿佛连对方的身份与计划都已经掌握在手,以至于能赶在对方行动之前作出下一步的安排。 于是在说话的同时,他将一个黑色的木质立方体小盒子递到弗里克的手中,要求他立即赶到村落北方还未传出警报之处。虽不知道盒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但弗里克却能明显感受到其中溢出了大量魔力。 它里面或许装着某种能够左右战局的东西。 第六幕 列蒙格拉斯的兽灾(5) 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就在弗里克被莱恩斯特爵士交予了溢出魔力的黑色盒子时,迪恩与他的同伴正趴伏在冰冷的雪坑里。 他们设伏的雪坑距离村庄有一定距离,周围尽是光秃秃的大树与枯萎的杂草,连魔物都没有兴趣靠近。寒冷荒芜与寂静,这本是北境冬季最常见不过的主题,但这附近显然要更加明显一些。 冒险者们利用法术士施加过魔力的白色披风遮掩着身形,让自己的存在与周围扑上冰雪的泥土木石融为一体。又干又冷的空气剥削着体力,如果不是行动前喝下了特殊的饮料,大概全员都已经失去行动的力量了。 原本迪恩认为法术士对于披风能够阻碍魔物的感知只是忽悠他们的说辞,但却没想到那些巨狼居然真的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而且不仅是它们,连一些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魔物也对冒险者们毫无兴趣。 就像他们和周围那些衰败的自然物是同类一般。 其实弗里克在赶到旅馆顶层时就注意到了,迪恩与他的同伴都没有出现在那里,村庄里似乎也没有他们的踪迹。但他对这些冒险者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认为他们大概是受了莱恩斯特爵士的要求执行某种特殊的任务。 从这件事的结果上来说,他的直觉并没有错误,通常手段很难防御住对方的攻势,这一点莱恩斯特爵士早有预料。为了让这次行动能以成功而告终,就算是他也需要考虑使用一些非常手段。 虽然有很多人都说冒险者就像佣兵一样不可靠,但他们的行动力与野外活动经验都值得信赖。而且这么认为的人似乎都忘记了,所谓的常识在更多的时候基本上是“流传甚广的偏见”这种事情。 莱恩斯特爵士之前要求他们在周围的山林中巡视,但并没有下达阻挡魔物的委托,只是让他们针对异状做出报告。于是在今天傍晚,他们就已经回到了村庄,准备协助赶到的士兵一起防御列蒙格拉斯。 而就在当时,莱恩斯特爵士便将迪恩叫了出去,让他参加了一场会谈,包括加迪斯·米尔特百人长在内仅有数人在场。他们大概便是乌尔斯·莱恩斯特认为有必要说明情况之人,因为有特殊任务需要交托。 “正如诸位所知,列蒙格拉斯正处于危机之中。” 站在会场的正中央,乌尔斯·莱恩斯特用平静的语气说道:“然酿成村庄危机之敌并非稀少之魔物,而是别有用心之人。吾虽不愿承认,然诸位先前在林中所见之黑色魔物想必也与彼等所作所为有关。” 他还是不愿意承认袭击村庄的魔物是人为产生的造魔,也所幸在场诸人不会提出这个让他不快的名词。相对于能够透露给在场诸人的资料,那一边无论对方是谁他恐怕都一个字也不想提起。 就像众人所知的那样,莱恩斯特爵士与他乌鸦学会的众人都是法术士,同时也是研究魔物学的魔物学者。而就像是理所当然一样,筹划让列蒙格拉斯陷入危机的人同样也是法术士,研究内容似乎也与魔物有关。 乌鸦学会在来到列蒙格拉斯之前便已经注意到了这群魔物的活跃,并且为调查它们折损了人手。虽然作为代价也付出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但也是因此,他们也或多或少收集到了关于这种魔物的资料。 他们几乎可以肯定一点,便是这些魔物很难说是受自然魔力影响而由普通生物演变而成。相反,从现场采集到的毛发与血液材料中检测到了异常的魔力结构,极有可能是人力构造的特殊魔力环境产生的影响。 尽管手中还没有掌握确实的证据,但乌尔斯·莱恩斯特认为这场“兽灾”很有可能是一场有预谋的实验。那些法术士将自己培育出来的魔物以村庄为单位,进行针对破坏力与杀伤性能的测试。 帝国境内不乏类似乌鸦学会这样的法术士结社,他们研究的内容也是五花八门,从草药学到魔方阵理论都有。可这些结社中专注于魔物学研究的除了乌鸦学会便寥寥无几,取得的成就也不如莱恩斯特爵士那般耀眼。 即使做出了背后有人在操作“列蒙格拉斯兽灾”的推论,但他还无法导出罪魁祸首是什么人的解答。这一指责是如此的沉重,以至于就算只停留在怀疑阶段,都有可能在帝国境内引起轩然大波。 现在当然已经不是剑与法术的旧时代,就算成为法术士也不意味着拥有了进入贵族阶级的权利。虽说如此,但现在帝国境内大部分有规模的法术士结社都有贵族背景,并且存在实际的影响力。 他们或许是资助人,或许是参与者,利用财力、权利乃至至少的实力聚集着法术士,将其化作自身的力量。而其中有少许极端分子,甚至还犹如活在数个世纪以前那般主张法术是被选中之人才应该持有的力量。 那些家伙把人民当成什么了——听过莱恩斯特爵士的分析后,加迪斯·米尔特百人长咬牙切齿的怒吼道。得知有人将自己的同胞看做实验材料,本职便是保护人民的他打从心底感受到了愤怒。 但事实便是如此,法术士在帝国内不止分为不同的学派,也依据事实利益或者别的某些原因组成了大小不一的集团。由同为法术士的莱恩斯特爵士说或许不合适,但确实存在无视人类性命的狂人。 在那群为了研究而发狂的人眼中,人类的生命就像物品一样,只不过是一股单纯的统计数据罢了。轻易的将一座定居点化作焦土,让魔物把人类的血肉当做食物,只是实验中必须经历的一环。 “吾能理解汝之愤怒,也为吾等一行中出现如此败类而悲叹。”莱恩斯特爵士对他说道,但语气平稳得就像一切全掌握在自己预料之中一样,“为避免最为惨烈之灾害发生,吾等必须有所行动。” 于是这场几乎可以说是闹剧的混乱便从一场单纯“防御魔物的战斗”变成了“在防御魔物的同时抓出幕后主使者”的复杂工作。由百人长手下的士兵正面迎击,迪恩等冒险者猎捕幕后操纵的法术士。 于是事情就在莱恩斯特爵士的安排下变成了这样,分为双向以应对不同敌人的准备。士兵们在列蒙格拉斯中疲于奔命的防御四面八方向防线发动冲击的魔物,冒险者们则躲藏在雪地里等待着时机。 要说迪恩他们有没有怀疑过莱恩斯特爵士的布置,那么答案是确实的——至少他自己不认为以他们的力量能够对抗法术士。 以冒险者们能拥有的简陋装备——其中大多是冷兵器——去试图伏击能够利用魔力来制造破坏性“现象”的法术士,就算这是一个笑话,大概也是比黑色幽默还让人笑不出来程度的东西。 不过他们的怀疑也被预料到了,针对这一问题,乌尔斯·莱恩斯特也早有准备。一部分士兵带来的投掷爆弹经由百夫长的同意转交给了冒险者,并且为了能有效干涉法术士行动,还特意给了他们几发铅弹。 从外表上看,这一群用法术披风遮盖行迹趴在雪地里的冒险者们依然难以依靠,但在实战时无疑会让对方措手不及。接下来唯一还留在迪恩心中的问题,便只有他们在袭击成功后是否能残存下来了。 这才是最大最棘手的问题,就算是他在此时也只能选择向神祈祷自己一行人不要沦为那只老乌鸦的弃子。而随着眼见围绕列蒙格拉斯的战斗逐渐变得白热化,他的思绪反而愈发冷彻起来。 凶暴的魔物们一开始选择袭击村庄一侧完好无缺的防线,毫不意外的陷入了法术士们预先设好的陷阱之中。在黑色的身体被寒冰束缚后,士兵们的一次次射击让它们血流满地,而残存无几的魔物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利用尾巴上蛇眼的特殊能力发动“反击”也只是让它们过早的暴露自身的能力。 直到那一侧最后一只魔物倒下为止,莱恩斯特爵士设下的防线都起到了效果——于是对方接下来便在南线掀起了骇人的火焰龙卷,它在眨眼之间就破坏了整片工事,让防御者陷入了困境之中。 “连这也在他的计算之中么?” 尽管也被冲天而起的火柱吓得浑身冷汗,但迪恩在微微庆幸自己没有潜伏在那边之后就立刻做出了反应。敌方一旦开始使用的攻击法术破坏防线,潜伏的他们便要开始行动,这是与莱恩斯特爵士约好的信号。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大部分的魔物已经被轰然的巨响与破裂的防线吸引到了列蒙格拉斯的南边,他们潜伏的这片树林连一只魔物都没有出现理所当然,也没有出现属于敌对阵营的法术士。 没有一丝犹豫,当迪恩做出“行动开始”的信号之后,潜伏在附近的冒险者们便立刻开始了行动。披着白色遮盖披风的他们就像在雪夜寒风中飘荡的鬼魂,悄无声息的潜向发出魔力反应的方向。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六幕 列蒙格拉斯的兽灾(6) 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迪恩与他的同伴只是一个冒险者而不是法术士,理所当然也没有有感应魔力流动的能力。而作为代替品,乌尔斯·莱恩斯特借给了他一个特殊的道具,让身为普通人的他也能看到自然界中的魔力轨迹。 莱恩斯特爵士推测敌人的法术士拥有能够控制魔物的力量,因此才可以随心所欲地让它们舍生忘死的攻击列蒙格拉斯。但无论是术式还是道具,只要持续使用就会持续吞吐魔力,形成能量的循环。 被交给迪恩的是一个经过魔力改造的风镜,带着微妙蓝色的半透明镜片能让人看到一部分魔力的轨迹。就算毫无释放法术才能诸如迪恩之流,只要戴上它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辨识魔力的流动。 虽说只是看到完全不可能使用法术,但对于执行侦查与突袭任务的人来说便已经足够寻找到与原本不一样的东西。或许应该换一个说法,正因为能看到平常无法看到的东西,他们才会对魔力如此敏感。 就算常常听法术士们说“这个世界上一切事物都含有魔力”这种话,但实际上迪恩第一次亲眼看见魔力的运作时还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而这几天他都带着风镜行动,搞得都快没办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用他的话来说,被他看到的魔力有些像大量的萤火虫,在半空中遵循着某种规律时快时慢的飞舞。虽说也能看到草木的阴影处浮动着仿佛蒸气的微光,但终究不如环绕在村庄周围的巨大魔力结构那般引人注目。 密密麻麻的细碎魔力光飞舞在他伸手便能触及的半空中,就像一条条绳索般连接着魔物与森林中的某一个点。就连不久之前发生爆炸的南侧防线,也有许多同一色彩的碎片流向了魔力聚集的地方。 几乎毫不客气的在向所有能察觉魔力流动的人宣告,造成村落陷入这般惨状的人便在那里等候着。这样做的人如果不是对自身能力有绝对的自信,便是认为敌人难以抽出身来压制自己的行动吧。 事实上乌尔斯·莱恩斯特爵士确实无暇分心他顾,他不但要用使魔侦查列蒙格拉斯周围发生的事情,还要布置村落的防御对策。而他的同伴也将大部分的魔力用于维持黄铜圆盘上,难以分身干涉对方的术式。 于是无法从村庄中离开的他们选择了另外一个比较简洁而有效的办法——让携带有机工铳的迪恩等冒险者袭击敌方法术士。生死勿论,毕竟只要让铅弹某种法术士,他的魔力就会失去控制,魔方阵也会随之崩溃。 “不过就算是这样,对方的防御也颇为严整啊。” 然而当他们好不容易借着遮蔽身形的法术道具潜行到目标所在之处时,才明白自己承接的任务究竟有多麻烦。仅仅只是外围就徘徊着大量不同种类的魔物,更靠近核心之处甚至布满了足以让人眼睛发痛程度的魔力防御。 一个活着的法术士危险程度不亚于拔掉插销的投掷爆弹,而且就算他死了危险程度也未必有所下降。就算手中携带有针对法术士的武器,但如果不能一击成功,那么他们很快就会被法术轰成碎片。 方虽说那个法术士大概对自己能力有足够的信任,然而看他在身边设下的层层防御线,应该也是个珍惜性命的家伙。如果说他没有针对危机事态准备脱身的法术,恐怕任凭谁也不会相信吧。 说白了,这就是一场赌博,赌对方有没有想到这里会有一群冒险者准备伏击他,并且他还没有留下一张足以扭转局势的底牌。想也知道这场赌博的风险有多大,失败恐怕就是全队人被屠杀的结局了。 “各位,在此我要对你们说的还是那句话——风险越大,回报也越大,接下来如何决定就看你们如何取舍了。”于是在行动开始之前,迪恩还是再确认了一次同伴们的意愿,“虽然说像我们这样的冒险者,衡量我们价值的方式就只有回报的多少,但有时候选择退出也不是值得害羞的事情。” 在场的同伴都是老交情了,都是值得信任的人但也是因此,他不希望带着他们参加危险度这么高的任务。然而就想之前的每一次那样,这些同伴都决定一同与他前进,无论前方究竟是什么。 常年在一起行动的冒险者不求言语,但对于他们来说话语并不重要,只有行动才能证明他们的意志。在回绝了迪恩让他们收手的意愿之后,冒险者们无一例外都拔出了自己的武器,准备与对方战斗。 迪恩他们最开始的计划本是以投掷爆弹扰乱对方的专注,然后让惯于使用机工铳的同伴瞄准敌人的要害射击。不论是命中哪里,铅弹都能有效阻碍魔力运行,到时候就能趁乱解决对方法术士。 但在实际见到法术士周围的魔物与防护阵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立刻了解了原本的计划难以实现。就算法术士给予的道具能阻碍魔物嗅探到他们的气息,直接越过防护阵也会引来法术士的注意。 于是他们只好分散开来,持续压低着脚步声一点点靠近不远处森林中犹如灯火一般摇曳着的魔力核心。屏息静气的行动让冒险者们仿佛与环境融合在了一起,尤其是披在身上的披风更是让他们仿佛不存在一般。 “开始行动。” 以迪恩的短短一句话作为宣告,借着夜色悄无声息的迂回到法术士周围的冒险者立刻展开了攻势。 眼见对方法术士还没有任何动作,作为领袖的迪恩与他身边的两人随即发动了突击,朝对方所在之处送上了见面礼。他们的行动是如此突兀,以至于专心在操纵魔物袭击列蒙格拉斯的法术士也露出了些许狼狈。 从他们手中丢向前方的正是从士兵处获得的投掷爆弹,在榴弹内部填装封入爆炎术式的魔力结晶后,这种投掷用的小型弹药便有了吹飞一座木屋的威力——就算是护盾全开的法术士都不能轻易忽视它。 轰! 只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投掷爆弹卷起的火红爆炎顷刻间便吞没了先前法术士站立的位置。夹杂着硫磺气味的浓烟四处飘散,与之一同胡乱飘散开来的还有先前如萤火虫一般飞舞的魔力光辉。 毫无疑问,这意味着法术士操纵魔物的术式被破坏了,因此被用于固定魔力进行演算分析的魔力也随之四分五裂。周围的魔物几乎在瞬间就受到了影响,然而在迟疑了数秒后还是朝迪恩他们袭击了过来。 当先冲来的自然是最靠近他们的黑色巨狼,它迈开步子以最快速度扑向迪恩,同时朝他的脑袋挥下了爪子。若不是迪恩在千钧一发之际以盾牌挡住,他恐怕便要成为这次行动中的第一具尸体了。 然就算挡下了这迅猛的一击,迪恩还是被透过盾牌而来的巨大冲击力震开,接连向后退了好几步才停下来。而在那黑色巨狼还想再一次追击之际,埋伏在稍后侧的一名冒险者立刻从阴影中冲出,挥动尖矛刺向了它暴露的腹部。 噗呲—— 是因为太信任自己皮毛的防护能力么,看见冒险者手持锐器袭来之时那头巨狼甚至连躲都没想躲。于是它那毫无防备的腹部便在眨眼之间被尖矛贯穿了,红黑色的血止不住的从伤口中喷向周围。 被剧痛激发了凶性的巨狼愣了片刻才一口咬向手持尖矛的冒险者,但早有准备的他早就放弃武器向后逃开。巨狼或许还打算继续追击,但要害受到重创的它只能强撑着迈出几步便已因为精疲力竭而倒下。 虽说他们携带的武器虽然在材质上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法术士们还是用容易收集到的材料为它们附加了能强化性能的术式。轻量、锋锐、坚固算不上太复杂的术式,但若适当用在武器上也能将一把凡品化作凶兵。 于是相对于过去每一次魔物的时候,这次战斗显得没有这么困难——倒不如说,变得轻松了太多。在那冒险者以尖矛突击杀死一头巨狼之时,遭到魔物反击的几个冒险者也用手中的武器斩杀了靠近的敌人。 “呵,那只老乌鸦还真会玩花样,居然让你们这些家伙来送死。” 然而就在他们好不容易将袭击过来的魔物击退之后,先前迪恩以投掷爆弹轰炸的那里却传出了某人的声音。 毫无疑问,正在以一种悠然态度向在场之人说话的家伙正是他们此行的目标,那个操纵着魔物袭击列蒙格拉斯的法术士。他的身形完全包裹在一袭黑色长袍之中,就连说话的声音似乎都经过了魔力的改造。 这副打扮简直彻头彻尾都是在宣称自己是个可疑的人,而盘踞在周围的魔力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压迫感。就算被迪恩以投掷爆弹直击,他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黑色的长袍连一点灰都没沾上。 “不要拿那个东西指着我,否则我保证你的脑袋会先开花——我隔着十里地都能闻到那讨人厌的味道。”隐藏在兜帽之下的双眼透过迪恩等人,恶狠狠的盯着远远躲在数十米开外用机工铳瞄准他的冒险者,“不过如果你们以为靠那种东西能够击倒我,大可以先发射一发试试看效果。” 最糟糕的是,法术士显然对他们的计划了如指掌。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六幕 列蒙格拉斯的兽灾(7) 负责伏击法术士的冒险者们此时正面临着一个艰难的局面,而赶往列蒙格拉斯北侧的弗里克也陷入了麻烦之中。 自从魔物的袭击因为南线的火焰爆发强行制造出缺口之后,就开始集中在那个方向。在那之后,其他方面的压力就变轻了,似乎所有盯上这个村庄的生物都集中到了南侧,不再搭理周围那些难缠的防御措施。 于是士兵们大多被百夫长集中到了防线崩坏的位置,用机工铳的强火力压制妄图冲入围墙缺口的魔物。随着远处传来的交战声愈演愈烈,仍在村中各处巡逻的士兵便只剩下一些携带轻型机工铳的队伍。 他们的持有的武器当然不足以轻易的射杀魔物,但作为警戒以及出现突发状况时的预备队也已经勉强足够。加迪斯·米尔特百人长命令他们在村庄内各处巡视,在出现异状之时拉响随身的警报。 或许士兵们先前还在怀疑莱恩斯特爵士的说辞,但实际面对如今的局势之后,一个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敌人比他们最初预想中更加狡猾,而且拥有法术士援护,因此就算再怎么警惕也不为过。 与爆发了剧烈战斗的北侧相比,列蒙格拉斯南侧部分几乎没有遭到丝毫波及,主人前往村中央避难的乡村住宅完全笼罩在一片死寂中。与轰鸣和野兽咆哮交织在一起的远处相比,这附近丝毫没有紧张感。 现状对于企图袭击列蒙格拉斯的人来说很不利,他们的一切行动都遭到了针对。他们就算能够控制魔物的行动,维持术式的魔力也不可能无穷无尽,而且能被他们利用的魔物数量也是有上限的。 或许可以希望事态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这个原本不堪一击的边境小村庄在军方与法术士的联手下防御力陡然提升。莱恩斯特爵士设计的反制措施都在正常运作,士兵们的武备也能够有效的阻拦魔物。 虽然弗里克不清楚他们的真面目,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如果他也是其中一员的话,面对过于不顺利的行动应该也会考虑是否要在此撤退除非他们的目标远比付出的损失更重要。 ——而且这可能就是事实。 就在弗里克急匆匆赶往目的地,沿着混合着碎石与木头铺成的小道冲过一片低矮的小木屋时,心中莫名的浮起了些许异样的感觉。虽说对方没有将火力集中在这个方向,但南线附近还是显得太安静了。 列蒙格拉斯附近的魔力流动因为双方不断施展法术已经陷入了混乱,弗里克虽然感觉周围的空气中充斥了大量由于法术被破坏而四散的魔力,但以他三脚猫水平的魔力感知能力很难确实抓到实处。 他尝试用白纸捕捉些许魔力的断片进行分析,可唯一得到的情报只有它们现在的运行状况很不协调。而在他看来,这种不协调的感觉也在暗示着充斥着空气的“安静”是有人在刻意遮掩自己行动的踪迹。 弗里克看见什么东西都要怀疑的思考方式在平常或许会被人取笑是多疑,但在今天晚上却救了他一命。在停下脚步以白纸调查了魔力的循环之后,他紧绷的神经似乎捕捉到有些许不同的魔力在附近显现。 那不同的魔力反应只有一瞬,而就在这一眨眼之间,他的身体在大脑思考反应过来之前便采取了行动。夹在两指之间的白纸被用力甩了出去,同时双足发力让身体向着后方跃去,脱离原本站立的位置。 青白色的电光发出虫群鸣叫般刺耳的声音,以被甩出去的白纸为中心爆发出一连串刺目的电火花。就在那张承载了诸多不同魔力的白纸中央,一段漆黑的金属露出了锐利的锋芒,将脆弱的纸张撕成两段。 后知先觉却侥幸逃命的弗里克浑身顿时浮出一层冷汗,如果他刚才没有瞬间后退,他毫无防备的身体想必就要代替白纸被前方刺来的锋利剑刃贯穿了。准确的说,应该是白纸成为了他的替身,为他挡下了这一剑——而在此之前,他甚至没有看见剑刃是从何处袭来的,只是侥幸察觉到了魔力的运动。 那个敌人大概一直利用匿踪系的法术潜伏在黑暗之中,等待袭击从这条路上经过的人——或许就是弗里克。莱恩斯特爵士交给他的盒子散发着特殊的魔力,无疑也成为了吸引对方注意力的诱饵。 搞不好自己是被乌尔斯·莱恩斯特当做老鼠夹上的奶酪了,可若是如此,捕捉对方用的“铁夹子”也应该有所动作。然而很不幸,现状却是援兵没有赶来,对方也在一击失败之后躲会了阴影之中。 他可不会天真到对方一击失败就夹着尾巴逃跑了,尤其是对方处于被他身上持有的物品吸引来的状况。敌在暗处己在明处,几乎可以说是最为被动的状态,袭击者极有可能只是潜伏在黑暗的角落里等待发动下一次攻击的机会。 然而他并不是毫无机会,先前从纸张上迸发的电光让那隐藏在暗处的敌人身影浮现在了他的眼前。虽说只是数秒,但弗里克也捕捉到了能够用于“记录”的情报,并且针对性的采取措施。 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提起精神将魔力精炼,同时右手伸入腰间的挎包从中取出了十三张纸,其中九张为没有使用过的白纸,四张则已经写上了些许文字。而另一只手则探入怀中,捏住了防身用的匕首。 既然对方是法术士——或者与法术士有关的暗杀者——那么或许不会了解书士利用魔力进行战斗的方式。这无疑变成了一场赌博,而弗里克的全部身家都压在了对方不了解自身情报的大奖上。 他当然知道先前能用承载魔力的白纸挡下对方的正面突击有很大幸运的成分在内,再来一遍很有可能就会被对方杀死。但比起就此放弃抵抗引颈待戮,他宁可做一回赌徒与对方赌一把大的。 “啊真该死,我的骰子运一向不好。” 低声抱怨着将自己推到现在这种地步的坏运气,弗里克咬了咬牙,开始缓慢的放出已经经过精炼的魔力。以他的脑袋为中心,缓缓溢出的魔力融入了自然魔力的循环中,随后将一部分散碎的碎片卷回弗里克体内。 众人皆知法术士可以将魔力作为感官的延伸向外侧延展,让它们化作耳目去观察周遭的环境。而其中精于感知系法术的人甚至还能利用自身魔力感知周围生物的气息,同时了解它们活动的轨迹。然而似乎很多人都不知道,书士在调查情报上的能力其实比同水平的法术士更加优秀。 了解情报是所有行动的基础,对状况一无所知就付诸行动只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相比起法术士需要利用魔力干涉情报来制造现象,书士则要通过观察一点的情报掌握全局并且加以记录。 一个安于平稳生活的人如果在不经意间受到暗杀者偷袭会有什么反应呢?一般不外乎恐惧或者愤怒,最多也不过抱有要反击敌人的杀意。然而此时的弗里克心中毫无一丝波动,冷静得让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取代了几乎要沸腾的情感,此时不断涌入他脑中的只是单纯的数据——存在于周围的自然魔力、空气的流向以及生物的气息各种各样的情报化为数据的形式反映在思维中,让他的思绪更加平稳。 被他拿在手中的那九张白纸仿佛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引,从弗里克的手中脱离,在他身边漫无目的的飞舞。它们就像是被卷入了肉眼无法看见狂风之中,在上下飞舞的同时还发出了“唰唰——”的响声。 铛! 就在下一刻,飞舞在他身边的其中三张白纸就撞上了某物,发出了仿佛金属刀剑相互碰撞的脆响。紧接着,几枚漆黑的飞刀便被纸张上附加的魔力从轨迹上弹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落到了街道的角落里。 而就在那些飞刀被白纸弹开的同时,弗里克手中剩下四张纸上描绘的文字也发出了些许不起眼的微光。它们先是微微颤抖着吸收周围的魔力,紧接着便循着飞刀射来的方向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方式了出去。 虽然不论书士还是法术士都经常说“文字具有力量,笔比剑更锋利”,但是我们有时候也要拥有能与人战斗的力量。尤其是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笔与文字都可能会化作用来攻击敌人的道具。 事实上,他打心底里觉得袭击者使用的法术相当厉害,已经远远超过了帝都的那些学院派法术士。尤其是那奇妙的魔力流动方式,就算他现在将魔力以最大效率运转也几乎无法捕捉到关于对方的情报。 不得不说,那简直就是专门为了暗中行动而开发出来的术式,让使用者几乎与空气融为了一体。若不是使用者必须生活在黑暗中的关系,这种技术想必会在帝国各大图书馆的法术书架上留下印记吧。 第六幕 列蒙格拉斯的兽灾(8) 对其展现出的技术感到佩服终归只是对于能力的认同感,至少现在弗里克还没有与对方聊天的余裕。无论如何,自己终究和对方正处于敌对的立场,而且还是被盯上性命这种最糟糕的状况。 仅凭肉眼看不到敌人的轮廓,鼻子嗅不到味道,就连耳朵也听不到一丝行动的声音如果不是还能听到不断从远方传来的交战声,他可能还要以为是自己被敌人用某种法术与外界隔离开来了。 还好,虽然对方使用的术式很强,但却不能说是完全没有漏洞。那个法术就算能消除身体本身发散出的情报,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然而当他行动的时候,依然不可避免的露出了漏洞所在。 身体的活动,无论是迈步向前还是挥动武器都不可避免的会阻碍周围的空气,暴露出些许行动轨迹。只靠这一点,弗里克便能利用魔力从不自然的情报中读到对方攻击的路径,提前做出相应的行动。 然而相比起战斗的技巧,他当然不如这些在铁与血中磨练自身技艺的杀手,必须考虑其他的办法。于是就在一般躲避着敌人的袭击时,弗里克还向更远处放出了魔力,希望能吸引到附近巡逻的士兵们的注意。 嗖—— 听闻身畔的空气中响起些许刺破空气声,他立刻向左侧迈出一步,以毫厘之差躲过了从几乎是死角处钻出的黑色短剑。擦身而过之际,他的视线稍微捕捉到了那漆黑如墨的身影,随后又立刻消失在夜色中。 能够将匿踪发挥到这种程度的暗杀者简直是施法者最讨厌的敌人,虽然并不是没有对策,但也改变不了其难缠的事实。以弗里克现在的能力,勉强维持着不被对方用短剑划开喉咙就几乎是极限了。 感知空气的流动来确定敌方行动,这种几乎可以称之为“听声辩位”的技巧从字面意义上看起来似乎很厉害,但如果处于不得不如此的情况下,那恐怕任凭神经再怎么粗也没办法感受其中的乐趣。 除了用于近身格斗的短剑,潜藏在黑暗中的袭击者不时会忽近忽远的向弗里克投出锋利的飞刀。与最初被环绕在他身侧的白纸击落的飞刀不同,这些要显得稍微更轻一些,取而代之则拥有更加锋利的刀刃。 这些又小又快的飞刀锋利超常,轻轻一触便能贯通试图挡下它的纸,就连附于其上的魔力都无法阻挡它们前进。见势不妙的弗里克在回避的同时再一次追加纸张,总算以毫厘之差躲开了那些瞄准自己的飞刀。 匆匆一瞥间,弗里克便察觉到敌人后手投出的飞刀拥有撕开魔力的性能——毫无疑问,那些刀刃中混有一定量的铅。这显然是为了针对法术士以魔力为主要防御的手段而制造出来的武器,因此才如此难以对抗。 “啧、这下可真糟糕了啊” 他低声的咂了下嘴,脸上的表情顿时稍微显得有些难堪,如果他继续用库存的白纸作为防御材料,那么用不了几次它们就会消耗殆尽。而那些被刀刃或飞刀撕碎的纸张残片,全都随风飘落在四周。 援兵赶来两人交战之处所花的时间比弗里克预计的更长,搞不好他们都被远处交战的声响吸引了注意力而没有注意到这一边。二他们的战斗并没有掀起太大的声响,就算在稍近处也未必会听见。 而且最坏的可能性便是事情也没有他想象的这么简单,或许周遭巡逻的士兵连带苏瓦尔都已经被敌人杀死了,无论弗里克怎样想寻求帮助,也只能以自己的力量对抗不断袭击过来的锋刃。 弗里克小心翼翼的运作着魔力,生怕有一点失误没有捕捉到对手的动向而被那黑色的锋刃贯穿咽喉。然而在高度紧绷的精神下,就算让自己的精神尽力维持着平稳,也很难保证行动之时不出错。 根据某个法术士提出的理论,会出错的事总会出错,而且如果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当一件事有诸多好坏不同发展时,若其中之一可能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那总会有人制造出灾难。 而通过这个理论进行推导,现在摆在弗里克的一个问题则是接下来酿成灾难的人会不会就是自己。虽然有人说运气是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如果要让弗里克自己说,他认为自己的运气并不好。 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攻势愈加凌厉,不断追加的白纸也被短剑一一击破,他能够用于支撑的魔力已经不多了。而在他那本就不多的魔力消耗殆尽之前,恐怕身上携带的纸张已经要先用光了。 或许是从他紧张的神色中读出了什么,原本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敌人突然转换了对策,一下子放弃了隐秘用的术式。流入弗里克脑中的情报在术式解除之际产生了巨大的变化,让他不自觉的呆愣了数秒。 趁着这一瞬间,袭击者裹在黑布中的身影陡然从黑暗中窜了出来,以低姿态直接冲向了弗里克的身后。他手中的黑色短剑以迅雷般的速度将弗里克分布在四周的纸片击落,随即刺向他的身体。 起手第一剑,已经接近到仅有半步距离的他以反手刺向弗里克的腰际,同时以两枚飞刀击落反射向自己的白纸。因为情报突变而慢了半拍的弗里克立刻向前冲出几步,好不容易才从刀锋之下躲开。 尽管如此,他的大衣还是被黑色的剑刃切开,仅有微不足道防御能力的布料被撕开了足有一臂长的口子。装在衣服内兜里的一些东西从缺口中洒落地面,其中还包括两支用玻璃试管装着的黑色药剂。 那些“药剂”其实只是混入了结晶粉尘与一些材料的墨水,只有用于在白纸上书写文字或者施展幻书时有特殊的效果。可是对方当然不清楚它们是什么,相当谨慎的向后退去避开墨水飞溅的范围。 乒乓! 随着一声玻璃破碎的轻响,装在试管中的黑色液体四处飞溅,接下来便在冬日的寒气下渐渐凝结为固体。虽然袭击者已经向后退去几步,但他的衣服依然难以避免的沾上了几滴难以分辨的黑色。 应该是察觉了那些“药剂”并无危害,袭击者再一次迈开脚步向弗里克冲来。他前进的速度远比弗里克向后逃去的速度更快,立刻了解到不能将后背暴露给敌人的弗里克急忙停下,手持匕首面对对方。 ——可他的行动还是太慢了。 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黑衣的袭击者便已经冲到了面前,原本反手持握的短剑以正手高举至头顶向弗里克的脑门斩落。着不加掩饰的一击弗里克虽然已经透过情报收集事先了解,但以最快速度行动也只能勉强闪过。 在第二次攻击也落空之后,对方也不像最初那般潜入黑暗中伺机发动偷袭,反而贴身而上与弗里克近身缠斗起来。黑色的短剑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毫无迟疑的舞动着从不同方向刺向敌人的要害。 回避以肉眼就能够捕捉到的攻击总比无法直视的刀锋来得轻松,而袭击者的剑术虽然高超也还没有到达超凡的程度。同时弗里克甚至还能用情报收集在他起手的一瞬辨别短剑可能的轨迹,让自己及时的采取回避动作。而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两人强行纠缠在了一起,一时之间难以分出胜负来。 让一个局外人来看,缠斗在村落一角的两人动作配合得就像在上演一出戏剧般难分难解。袭击者挥出的剑刃绝大多数都会被弗里克利用收集到的情报预先解读,随后在毫厘之间巧妙的闪开。 可尽管有特别的技术在辅助作战,弗里克的战斗经验终究无法与袭击者相提并论,尤其他的体力也不可能一直维持复杂的行动。 于是就在弗里克好不容易又躲过一次斩击之后,体力的过度消耗终于让他的行动变得迟钝了。敌人挥剑的动作虽然出力已老不能改变,却也趁着这个机会将重心移到右侧,左腿飞起一脚直接踢向了他的胸口。 砰! 他瘦高的身体顿时被向后踢飞,直接撞开了身后一间屋子的木门向更深处摔去。幸好那似乎只是一个仓库,里面也没有装什么太结实的东西,否则被袭击者一脚踢飞造成的伤害恐怕还不如撞到东西的连带损伤重。 被对方飞起的一脚直接命中胸口,这沉重的一击让他感觉自己的肋骨好像断了几根一样。这对弗里克来说已经是足够让他意识模糊的重击了,没有直接晕倒也只是得益于足够坚定的意志在硬抗。 “咳咳、咳咳咳咳!” 好不容易从恍惚中缓过神来,却感觉身上每一个关节都在哀鸣,尤其在呼吸时更是能感到胸前回荡着一阵阵刺痛。弗里克一边咳嗽一边喘息着,艰难的试图扶着身边的家具让自己站起来,却没有支撑这么做的力气。 第六幕 列蒙格拉斯的兽灾(9) 弗里克感觉身体好像被掏空一样提不起力气,虽然尝试着活动身躯,却只能感觉残留的疼痛不断延伸。脑袋在刚才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上,以至于大脑一阵恍惚,连手脚都没有办法按照随心所欲地运动。 先前挨的这一脚实在太重,这份难以缓解的疼痛让他身体中的空气都好像被榨干了。体力与魔力都随着急切的喘息从身体中漏出,现在的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袭击者一步步走近而无能为力。 不过或许是因为不了解书士的情报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关系,对方先前在与弗里克缠斗时也不可避免的被他投出的纸张伤到了几次。他身上那件黑色衣服裂开了好几个口子,露出底下内衬的金属丝。 然而纸张能造成的这点损害与踢到他胸口的那一脚相比实在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值一提。那件黑衣不知在要害处缝上了金属作为补强,还整体性的附加了增加抵抗力的术式。 “毫无意义。” 站在房屋的门口,那人用毫无感情的口气俯视着弗里克说道:“在我见过的书士里你大概是最难缠的一个,但你的行为毫无意义。如果你现在老实点我还可以考虑饶你一命,如果不老实的话我可就要不好意思了。” 这是弗里克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然而他很快就确信这个声音经过了某种法术的加工,让它与原本相去甚远。一张形状怪异的银色面具覆盖在了他的脸上,将他的身份彻底掩蔽在了一片漆黑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贴身近战时弗里克的拼命抵抗让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选择用这种方式向他表示自己的敬意。据守在仓库正门的他虽然没有封锁所有出入口,但以弗里克现在的体力显然没办法逃跑。 不得不说,这个袭击者展现出的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虽然让人感到不快,但确实给出了一个称得上是“善意”的选项。如果弗里克现在选择放弃抵抗任他摆布,那么侥幸活下去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那么应该怎么办呢?重击带来的脱力感已经渐渐退去,弗里克努力让自己还不太清楚的脑子开始维持思考。 保持思考,放弃思考的话就和死人没什么两样了——这是弗里克不记得在何时何地听何人曾经说过的话。或许当初说这句话的人只是轻描淡写的随口一说,但对他之后产生的影响却颇大。 凡是多想一些吧,就算只是怀疑一切也好,对方——那个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袭击者——真的会履行承诺么?退一步说,他给予的可能性也仅仅只存在于“考虑”二字,而不是有着确凿承诺的契约。 就算是只存在于圣书中的恶魔交易都比这寥寥数语的“条件”要靠得住,而且对方的承诺甚至没有担保。弗里克可不想做出轻率的选择反倒让自己进入更危险的局面,与其那样还不如死的干脆一点要比较好。 他瞟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敌人,做出自己需要思考他提议的模样,同时也观察着周围的地形考虑对策。很可惜,这间仓库虽然宽敞但只堆放了一些农具与木箱,没有能够作为道具利用的东西。 而在经过了之前麻烦的战斗后,弗里克确定也不可能从他的手中逃脱——尤其是在身体几乎没有力量的现在。恐怕在他作出“打算逃跑”这个行动的瞬间,那个家伙就会瞄准他投出飞刀吧。 而且不能以对方会掉以轻心为前提进行思考,他的战斗经验远胜于自己,通晓应对各种状况的办法。就算现在看上去毫无防备的站在门外,但那十有八九只是一个假象,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他没有动,但却能明显的感觉到出发之前莱恩斯特爵士交付的那个盒子现在还装在腰间的挎包中。居然没有在先前的贴身缠斗之时甩到附近的角落里,实在不知道应该说是走运还是倒霉——但毫无疑问的是,寄存于不起眼盒子内侧的魔力相当强大,就算只是溢出的些许也让人难以忽视。 如果好好利用它们,应该能做出比平常规模更加大的术式吧——就算用于将过去只是过的文字化为现象也不是问题。而可以作为幻书素材的东西,便是周遭一早就已经散落在地面的纸张与墨水。 人没有办法随随便便预知选择之后的结果,但是若连选择都无法做出就永远没法前进。如果畏首畏尾最后却沦落到事后后悔的结末,那还不如在这里想办法拼一把——何况舞台也已经布置好了。 于是他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仿佛喘息般开口说道:“如果我现在老实任你摆布就还可以‘考虑’放我一条生路,还真是一条垂下地狱最低端深渊的蜘蛛丝啊。确实是不错的条件虽然想这么说,但是请恕我拒绝!” 嗖—— 就在话说出口的一瞬间,一枚含铅的飞刀便从对方手中飞出,以肉眼难以捕捉到的速度射向了弗里克眉间。他显然是早有准备,恐怕不论弗里克打算说什么,这一刀都已经准备投向这个方向了。 不过幸好这一击还在弗里克的预料之内,通过情报收集的运用他在飞刀出手的一瞬便已经辨识到它的轨迹。斜靠在箱子上的他原本很难躲避,但却在这时候侧过身支起了身边的一块木板向前冲去。 铛铛铛! 他听到被架在身前的木板上传来几声钝响,同时被手臂也能感到一阵被轻快的金属撞击的感触。袭击者投出的飞刀不止一把,但都被厚重的木板挡下了,没有一把能够越过防御伤到他的身体。 “摘引自苏利文·维克菲尔德所著《剧作家之梦》十五章第三节,仅以我的述说将其化作文字的力量。” 察觉到对方已经放弃投掷飞刀转而直接冲上前来,弗里克立刻横过木板甩向对方,并且以变得干渴的嗓子开口说道。而在说话的同时,他以最快的速度将莱恩斯特爵士交托的黑色盒子打开了。 顿时,浓厚得几乎要化作固体的魔力从盒子中涌出,犹如匍匐的触手一般跟随着弗里克的语言爬上散落在四周的纸片。登时,原本还空无一物的纸片上便浮现起一行行仿佛刚写好的黑色文字。 虽然被飞出的木板稍微阻碍了一瞬,但那黑色的袭击者还是冲到了弗里克身边,挥动短剑削向他的肩头。原本他算准弗里克不可能还有任何办法逃离,但却没想到他的目标以诡异的行动闪开了。 一闪而过的暗色细丝,那些都是用魔力构成的丝线,弗里克将它们绕过天顶的横梁连接到了四肢上,把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具提线木偶。正是因此,他才能强行吊起自己躲开对方犹如疾风般迅捷的一剑。 “我们终于将黑色海洋的浪涛抛在脑后,踏入前方无边迷雾蔓延的大陆,偶尔会有一阵冷风吹过,然而出现在眼前的只是被冷彻月光照射着的荒芜风景。”忍受着四肢传来的疼痛,弗里克念诵着故事。 这是一个描写寻求“灵感”的剧作家因为某些机遇而开始了不可思议旅行的故事,字里行间都充斥着超乎常人的想象力。不过或许是因为主人公最终在探求的路上触碰禁忌而发疯,并且在一些情节上还存在各种“令人不快”的描写,如今存世的许多版本在编辑时都经过了大面积的删节。 但是不可否认,这本书的语言有着某种独特的魅力,并且如果以幻书进行演绎还能发挥注意用来战斗的力量。 “在不自然的寂静之中,我看见了异象。” 让身体做出正常情况下绝不可能完成的动作,他的口气却没有丝毫变化:“灰色的天空裂开了口子,冰冷至极的月光犹如豪雨,降注在惨白的荒原之上。在天与地的夹缝中,挣扎着扭曲的影子。” 他惨淡的言语化成了文字,而文字则演变为现象——纸片在微光之中分崩离析,四散而去的魔力却编织为了繁复的结构。冰冷的寒雾覆盖了周围,随即新月之夜不应该有的惨白月光也充斥了周围。 锵! 双耳充斥了几乎要刺痛耳膜的尖锐金属声,以弗里克身前不远处为中心,柔和的月光陡然炸裂开来。温和的惨白色光芒淹没了他的视界,下一刻,从前方如浪潮一样涌来的巨大力量便将他冲飞了。 又一次迎面而来的重击,而且显然比当胸一脚更加沉重,毫无防备就吃了一发“月光”的正面直击让他感觉身体就好像被撕碎了般疼痛。而且他显然是出血了,体温在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出身体。 当然,在“月光”爆发之时就在他身前数步的袭击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惨白的光辉丝毫不受阻碍的刺入了他的身体。不仅被吹飞这么简单,他身上那件黑色的外衣被月光撕裂,让他的身体受了好几处快可以看见骨头的重伤,而且就连握着短剑的那只手也仿佛折断了般无力的垂着。 “塞拉利昂前辈!” 听到不远处远处传来熟悉的呼唤声,弗里克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胜利的天平总算倾向他这一边了。 第七幕 总是来迟的人们(1) 苏瓦尔带来的援兵似乎在他构筑“月光”时就来到了附近,而随即传出的爆发声更是等同于催促他们加快脚步。看到一整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向这个方向冲来,受创的敌人也机智的选择了撤退。 如果是在这个袭击者还毫发无损潜藏在黑暗中的时候,他当然不惧于与这些士兵战斗,他甚至还有自信能用自傲的匿踪法术在隐藏暗中将这些一个个士兵刺杀。然而他在与弗里克的缠斗消耗了不少精力与施法素材,还因为大意被这个年轻的书士以月光重创,此时再挑起战火便不够明智了。 于是他转身就跑,先是一步踩到附近的木箱上,然后纵身一跃跳上了横梁。尽管上半身受了不少伤,有一只手的骨头还折了,但他还是成功从仓库上方的窗户逃出,留给众人的只有那远去的背影。 好消息有时候是会迟到的,但就算是来迟了也总比没有好——这是中古时代自由都市共和国某个知名商人在看到原本以为已经沉没的航船在逾期四个月后终于带着货物回到港口时说的话。 据说当时他因为经营不善而陷入破产的困局,这艘满载着贵重货物回归的帆船却让他避免了最糟糕的结局。于是“迟来的货船”与商人说的这些话便被计入了书籍,成为了人们津津乐道的故事。 但是自己并不是那个背了一屁股债的商人,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援兵能够早一点赶到现场的好——这种话虽然不断在弗里克的肚子里徘徊,但直到最后终究也没有能够从嘴巴里吐出来。 毕竟以他的立场,现在说这些话显然不太合适——如果不是他们赶到,他现在没准已经被敌人干掉了。以那家伙逃离是展现出来的身手,就算是想要“顺便”带走他的脑袋大概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至少弗里克当时已经确确实实的陷入无法行动的状况了,尽管施展幻书时消耗的魔力几乎完全借助于手中的盒子,但强行让身体像提线木偶一样行动可不是开玩笑的。多亏了这些来迟的援兵,他现在才可以悠闲的躺在担架上仰望夜空虽然充斥着身体的疼痛感丝毫没有褪去的迹象。 而在为他进行简单治疗的时候,其中一个士兵不知道是出于公务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忽然向弗里克询问起他与敌人战斗的始末来。他用一种“亲切”的口气向弗里克询问,希望他能解释解释这附近变得一片狼藉的原因。 这条街道上到处都散落着飞刀与纸片,而位于道路尽头的仓库里更是被大规模的法术轰炸得一片狼藉。作为防御者的他们既然没有抓住受伤的敌人,那么就只能从战斗幸存者嘴里询问战斗的经过了。 事实上,弗里克虽然能确定敌人是一个水平很高的法术士,但是却几乎没有使用能量系的法术进行破坏。可是他当然不能老实承认仓库的惨状是他反击敌人时造成的,只好想办法编排出一个“适当的”解释。 于是故事便成了这样——他受莱恩斯特爵士命令赶往目的地,却在这附近遭到了敌人的伏击。对方一开始利用高超的匿踪法术差点袭击得手,但却被他侥幸逃脱,在逃亡的过程中他发现这个袭击者不仅能让身影消失,还能熟练的使用剑技与其他各类法术,最后他好不容易逃到了仓库里与对方展开了决战。 仓库内之所以会一片狼藉便是因为他们在那里战斗造成的,法术士利用大量破坏性法术想要杀掉他,而弗里克除了做出的相应防御之外也在利用幻书迎击最后两人的魔力纠缠在一起,引发了爆炸。 说话的同时他出示了莱恩斯特爵士交托的木盒子,就算弗里克使用了它的魔力来编织幻书的文字,但它的魔力却没有丝毫的减少。从中涌出的魔力仿佛无穷无尽,无论怎么使用都不会消耗殆尽。 之前他通过念诵《剧作家之梦》编织出具有威力的“月光”这种行为,实质上消耗了相当多的魔力。尤其是手头上没有预先准备的书页作为触媒时,需要的魔力几乎呈几何级数向上提升。 以文字的力量复现出足够让仓库内变得一片狼藉的月光,平时就算献上弗里克全部的魔力也绝对没有办法实现其一成的效果。如果不是盒子里面那东西有着强大的力量,他也不敢轻易放手一搏。 直到这时弗里克才想起,在当时他完全集中在使用这过分富余的魔力而完全没有空闲注意盒子的内容物。但他也有种感觉,那就是自己最好不要向乌尔斯·莱恩斯特打听那盒子里装着什么东西。 而那个原本还想向他仔细询问具体情况的士兵,在看到他拿出这个盒子后也露出了稍显奇妙的表情。他好像对这东西有所了解,但却没有告诉弗里克的打算,显然也不打算被卷入关于他的麻烦之中。 “我这边姑且就是这样,那么南边的战线又如何呢?” 既然他不再纠缠,弗里克便及时的转换了话题:“刚才在和敌方法术士进行战斗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不过既然现在已经停火,那么敌人不是已经被全部歼灭,就是已经不再围攻列蒙格拉斯了吧?” 或许是因为刚才太过于专注在与敌人战斗上,弗里克几乎完全忽视了远处的动静。直到现在他才注意到,原本不断响起的机工铳击发声已经平息,只能闻到夜风从彼方带来的硝烟与血腥味。 看来这场防御战是已经落下帷幕了,毕竟如果连集中了绝大多数兵力的南侧方向都已经被突破,那么列蒙格拉斯大概已经被魔物摧毁殆尽。既然自己还好端端的躺在担架上,那至少可以否定这种发展。 而且看这些士兵们似乎松了口气的神色,这次战斗虽然压力比想象中的大,但终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搞不好除了被弗里克拆掉的这座仓库,村庄之内压根就没有任何建筑受到战火的波及。 “如你所说,塞拉利昂前辈。” 走在担架旁的苏瓦尔说道:“当加迪斯·米尔特百人长组织着士兵们进行反击之时,魔物在某个‘声音’响起之后便失去了组织。而那些黑色的狼型魔物,它们则立刻没有丝毫犹豫的撤退了。” 苏瓦尔并不是南侧方向攻防战的亲历者,他现在说的这些其实也只是听了这些士兵的谈论之后自己整理的消息。但尽管如此,他还是稍微听到了那奇异的声响——很难描述它究竟是笛声还是号角声。 而他听士兵们说,在那声音响起之后,只有狼型的魔物立刻就撤出了战线,剩下那些失去组织的残余魔物则陷入了混乱。他们有些见势不妙就就想逃跑,有些却还想继续冲锋,简直像没了头的苍蝇一样。 原本袭击列蒙格拉斯的魔物中,除了那些黑色的“巨狼”之外便没有多少能够对村庄照成实质性的威胁。而在“巨狼”们离开之后,残留在防线处的魔物毫无疑问遭到了铳弹更加密集的射击。 此时这些魔物与最初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当初它们迎着机工铳的火力前进时那副悍不畏死的气势完全消失了。陷入混乱的它们连逃离都显得如此笨拙,在机工铳持续的火力中留下了一地尸体。 最后能从尸体堆中逃出去的魔物只有不到十之二三,魔物腥臭的血液混入夜风之中,散播到了列蒙格拉斯的四处。想必这个村庄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侵染在这让人不快的味道里吧。 资料上说,活跃在列蒙格拉斯附近森林中的魔物,其中绝大多都是受到异常魔力影响而变异的品种。理所当然,它们的血液中毫无疑问也充满了扭曲的魔素,虽然可以作为炼金术的素材,但放任不管只会造成污染。 用大量的鲜血与尸体让土地变得肥沃,这种故事基本上也只存在于调侃或者讽刺之中,现实中让大量尸体堆积,只会产生疫病或者更糟的东西。想让这个贫瘠的村庄恢复原状,恐怕需要比防御战时更多的人手。 虽然没有成功留下潜入列蒙格拉斯的袭击者,但从魔物们异常的现象,任凭是谁都可以看出有人在幕后操纵魔物这一事实。只要有这些人作为见证者,莱恩斯特爵士应该很容易那操纵情报的导向。 搞不好盯上列蒙格拉斯的法术士团体不止一个,乌尔斯·莱恩斯特领导的乌鸦学会也是其中之一。如此推想,这一次战斗很可能是各方势力相互角力的结果,只不过最后获得胜利的是莱恩斯特爵士。 “还是别想这么多好了” 在这之后,列蒙格拉斯的未来无论怎么样也不关弗里克的事情了——或许莱恩斯特爵士还会尽可能压榨出更多价值,但无论如何,他现在只能打心底里感到疲累。他没有哪一次像现在一样为没有因为直接晕过去而感到不满,就算想小睡一下,但隐隐作痛的脑袋却让他不得不保持着清醒。 第七幕 总是来迟的人们(2)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在南线的防卫战结束后没多久,加迪斯·米尔特百人长手下的士兵便立刻收拢阵型,从容的向村中的聚集地集合。原本躲在避难所中的平民大概也听到了消息,在自警团成员的引导下返回了家中。 当士兵们带着躺在担架上的弗里克经过由返回的村民组成的人潮时,不出意外的受到了那些人热情的道谢。他们应该认为士兵们都是保护列蒙格拉斯的英雄,而担架上的弗里克则是在战斗中不幸负伤的人员。 因此列蒙格拉斯的村民们虽然大多忧心忡忡的想要赶回家中,但在看见逆着人潮前往聚集地的士兵们时都让开了一条道,并且欢声高呼着向他们道谢的语言。也不知道如果看见了现在他们呼喊万岁来迎接这些人的模样,两天之前还摆出一副“外乡人不可信任”神色的他们自己会怎么想。 “嗨!你们看看这些家伙。”一个士兵装作向村民们挥手致意的样子,同时低声的对身边的伙伴说道,“我们刚来的时候他们还偷偷摸摸的避着我们,在背后用方言说些我们听不懂的东西——可是现在,他们却在拍手祝福我们取得的胜利,先前对待我们的态度大概也已经被遗忘了吧。” 他大概并不是想要取笑列蒙格拉斯的村民,但这话如果让其他人听到或许就会有其他的意思了。而弗里克也认同,这个定居地中居住的人确实过于排外了,当他和苏瓦尔来到此时也听到了不少让人不快的东西。 但这也不能完全将责任推到村民的头上,毕竟列蒙格拉斯是一个相对贫困的村落,光是为了每日的生活就已经快要竭尽全力了。最近出现在村庄周围的魔物带给了他们很多压力,而之前不作为的警备队调查队更是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让村民变得神经紧张,自警团也用怀疑的神色注视一切。 “无论如何、人心果然是善变之物。” 弗里克一边咳嗽一边笑道:“某本书里说过——残留在我们心中的、能够为我们塑造出‘自我’的,几乎全都是对我们有利的记忆。而也是这些对我们有利的记忆,决定了我们会做出何种行为。” 用偶然想起的书中一言做出了随性的发言后,他顿时感到了深刻的疲倦,在叹了口气后便再一次换上了无所谓的表情。这些话终究只是在抱怨罢了,以后——至少是在面对同类的事情时——他也不想再提。 通过书籍就想了解人心,这或许任谁都会说不切实际,毕竟书中的文字终究是由他人的经验总结而成。人与人之间存在着沟壑,但无论它们有多深,想方设法的想要越过它还是痴心妄想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弗里克的发言,变得沉默的士兵们不再挥手呼应村民们的欢呼,只是急匆匆地将弗里克运回了旅馆。而在一楼的大厅中,除了在这几天认识的那些人之外还聚集着一些没见过的面孔。 旅馆的大厅以莱恩斯特爵士为中心被分成了两侧,一侧是加迪斯·米尔特百人长为代表的军方,一侧是没见过服饰的人们。在他们进入之前两侧之人似乎正在讨论些项目,大厅里的气氛浮动着一丝敌意。 而在乌尔斯·莱恩斯特的身边还站着几个同属乌鸦学会的法术士,他们就像空气一样完全置身于事外。他们并不打算参加左右两侧任何一边的“讨论”,只是随乌尔斯·莱恩斯特一起行动。 “看到汝等安全返回,吾甚是高兴。” 看到士兵们将受伤的弗里克运入大厅中,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而莱恩斯特爵士则露出了平稳的笑容。分成两侧对峙的人们也将视线转到了这个方向,让弗里克顿时变成了众人的焦点。 不习惯站在众人焦点上的弗里克对现在的状况很不适应,但他可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对现状提出抗议。他注意到有几个意志强烈的视线在上下打量着自己,循着方向看回去,发现全都是不认识的人。 弗里克可以肯定这些家伙没有参加之前爆发的防御战,很有可能是战斗接近尾声,甚至是在魔物撤退之后才进入列蒙格拉斯的。然而他是在搞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才会被用这种含有恶意的视线盯着。 “诸位可先听吾一言。” 莱恩斯特爵士环视了一圈周围,不紧不慢的说:“吾听汝等先前所争执之言,不外乎纠结于彼等魔物究竟是从研究所中逃脱,还是有人于暗中控制之分别。然吾对此已有想法,便让这位名为弗里克·塞拉利昂之年轻书士携带此物作为试探——而其结果,不仅塞拉利昂,连部分士兵亦有目睹。” 于是他让苏瓦尔以及前去救援的士兵们讲述了看见的东西,尽管只看到了仓库的惨状与逃跑的法术士,但收集到的飞刀等物件便足够作为证据了。除此之外,他还让弗里克复述了他曾经告诉过士兵们的事情,虽然那些用恶意视线凝视他的人显然不太相信他的话,但他身上的伤也足够取信于其他人了。 那些不久前才赶到的人似乎不属于同一个阵营,光是身上制服的款式与配色之间都有着明显的差异。其中除了那几个恶狠狠瞪着弗里克的家伙,还有一些不同装扮的人,他们只是对他投以好奇的视线。 至少乌尔斯·莱恩斯特丝毫不隐瞒自己将弗里克作为诱饵使用这一事实,弗里克早也有心理准备了。其实在回来的路上弗里克就询问过苏瓦尔,莱恩斯特爵士稍早些时候交予他的命令究竟是什么。 他可没有忘记乌尔斯·莱恩斯特在他出发前说的那些话,他给了他那个充满魔力的盒子并且要他将它带到北侧。而他似乎也给了苏瓦尔一些任务,并且告诉弗里克苏瓦尔会在目的地等待他。 而苏瓦尔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很简单——乌尔斯·莱恩斯特让他与守卫北侧的士兵取得联络,并且加强在附近的巡逻。他还提到莱恩斯特爵士让他在沿途留下魔力的记号,避免有人潜入村落后继续破坏。 弗里克与那个袭击者开始战斗后没多久,苏瓦尔与士兵们就注意到那个方向传来了不自然的动静,然而在那个时候,他们却没有办法及时赶去救援——因为他们遭到了某种奇怪的东西的拦截。 那些东西看上去就像是活动的影子一样,有着类似人类的轮廓,使用影子凝聚成的冷兵器向他们发动攻击。这些敌人的行动虽然很敏捷,而且战斗技巧也不错,但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就连一发铳弹都用不上,光是以携带的近战兵器轻轻敲打就会让那些“影子”四分五裂,分裂的影子瞬间就溃散为黑色的碎片消散在空气之中。苏瓦尔感觉它们应该是某种类似法术产物的存在,但那些被击倒的家伙却没有留下丝毫残骸,更谈不上分析它们究竟是用什么法术制造出来的了。 比起弗里克,他们面对的敌人虽然不堪一击,但是却相当难缠,无论击倒多少次用不了多久就会再一次袭击过来。而更加麻烦的是,弗里克那边有大量飞刀或者破坏痕迹作为证据,他们的战斗没有剩下任何东西。 就算他们说出了自己的战斗经历,但如果没有合适的东西作为证据,那么只会被人质疑是不是中了幻象法术。没有被怀疑是说谎就已经够好了,毕竟看见了“黑影”并且与之战斗的只有这一队士兵与苏瓦尔。 “关于汝等怀疑之事,可在事后对村庄之内的魔力残迹进行调查,若发觉有何异常,便能识破何处有曾经施展法术之事。”而面对这些人毫不掩饰的怀疑,莱恩斯特爵士则是如此应对的,“然综其所述,有一事想必已能了解,有‘某人’于此事之后进行操作,其目标极有可能便是此物。” 说罢,他便将弗里克还给他的木盒子打开了——瞬间,浓厚的魔力便如同涌泉般从盒子中流向四周,不过一会就几乎填满了整个大厅。被这有如水波的魔力触碰着,弗里克感觉自己的脑袋变得更疼了。 被装在盒子里的东西似乎是某种饰品,但既不是戒指也不像挂坠,呈现三角形的银灰色金属片很难看出原本的作用。金属片表面上被刻出了一道道沟槽,而在它的中央,则镶嵌着一小片被打磨光滑的宝石。 充斥在这个大厅中的所有魔力都是从那块“宝石”中流出,它本身几乎就可以说是大量魔力凝结而成的固块。如果要让人描述“肉眼可见的魔力”这一物象,那想必除了它之外便没有其他更加适合的东西了。 “这是” 几乎所有人,在看到那件饰品时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是因为这块金属片本身,而是镶嵌在饰品中央不断溢出魔力的东西。那块“宝石”毫无疑问是一枚苍蓝色的月石碎片,被人加工后制造成了饰品。 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七幕 总是来迟的人们(3)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不过是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月石碎片,当它出现在莱恩斯特爵士手中时,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们都忽略了镶嵌着碎片的三角形金属片,视线直勾勾的盯着它,简直恨不得立刻要将它夺到手中。 确实无论从何处角度来评论,它确实是一枚漂亮的“宝石”,那闪耀的颜色仿佛最澄澈的天空与大海,与天空中苍月的遗迹如出一辙。那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的光辉很温和,随水波般的魔力荡漾着。 然而在场众人关注之所以会关注它,并不是为了它作为“宝石”的价值或者那充满魅力的颜色,而是它那更加宝贵的特质。只要是能够感知到魔力的人,便能够立刻观测到月石碎片那骇人的魔力。 过去弗里克只在帝都博物馆中见过一块红月的碎片,那是一块有婴儿拳头那么大的不规则残片,如同鲜血般夺目的赤红。但那次是隔着厚重的玻璃柜,周围还被用铅粉构筑出了隔绝魔力的屏障。 当时弗里克对于月石碎片的了解仅仅停留在书中的知识,就算亲眼看见,也只会认为它是一块漂亮的原石。限制了魔力传播的铅粉防止它传播自己的力量,以至于它沦为了只剩下外表的宝石。 而今天他终于能在如此近的距离观察这种矿物,他才发现它有着某种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的魅力。恐怕只要是能够感知到魔力的人,在看见这浓厚无比的魔力时都会在一瞬间就被它夺去心神。 然而他没过多久,脑袋里回荡的疼痛感就让他反应过来,月石碎片溢出的强大魔力虽然充满了魅力,然而对身体大概没什么好处。生物长期活动在魔力失衡的环境中会被魔素污染,人类自然也不例外。 这种由于双月撞毁事件而洒落地面的特殊矿物大多有着非同一般的魔力,只是芝麻指甲盖大小的一片就有着仿佛让人窒息的力量。但毫无疑问,它们的存在也会影响周围的土地,让它们发生变异。 异常的魔力会对自然环境产生什么影响呢?催生魔物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对环境的污染才是最麻烦的状况。这个星球上有很多地方存在魔力异常诱发的异常现象,其中绝大多数来源于月石的影响。 从一小片月石碎片中涌出的过量魔力就足以污染土地,作物歉收、水质异常、动物化为异形产生影响的速度以月石大小而有所变化。而如果是一枚小山大的碎片,创造出一座空岛也不是不可能。 因此,虽然说月石碎片是一个宝贵的物品,但也是因为它太过于宝贵——并且拥有过分强大的力量,帝国法律规定任何人都不能以私人的名义拥有它。就算是莱恩斯特爵士这种拥有领地的大贵族,无论在何处发现了月石碎片都要按照规定将它送交当地法术管理局,不能随意进行研究。 当然这只是规定,帝国虽然能动用资源搜集发掘到的月石碎片,但也不可能完全封死它的流通渠道。据说已经有不少法术士团体透过地下黑市弄到了月石碎片,并且将它们用于法术的研究之上。 这是一种有着强大魔力的矿物,对于以法术士为主的民间研究团体来说自然有非同一般的魅力。然而他们中虽然有的可能能够有效利用这种矿物,有一些却会被它影响,走上自取灭亡的道路。 据北境大图书馆中收藏的编年史记录,仅是北境一地近五十年的法术灾害中,就有近四成源于对月石碎片的滥用。 他们想要利用富裕的魔力开发新的法术,或者是改良魔物化为奴仆,然而因为各种难以预料的问题,研究悲惨的失败了。开发法术的被暴走的魔力吞没,奴役魔物的反倒成为魔物的粮食。 “正如诸位所见,此饰品中镶嵌之物乃是一枚月石碎片。” 乌尔斯·莱恩斯特似乎很享受成为焦点,清了清嗓子后继续说:“此饰品乃是由一群冒险者在列蒙格拉斯附近之遗迹发现,虽然很可惜,然彼等似乎未曾发觉其真正价值所在。而据吾观察,此饰品极有可能被制造于神话时代末期,双月撞毁之事带来巨大浩劫,而北地住民则以此作为祭祀之物。” 莱恩斯特先是向众人介绍了这个“饰品”的来源,并且一本正经的分析了三角形金属片的装饰风格与结构,还最后声称它很有可能是当时的北地之民祭祀时的道具。象征神话时代终结的双月撞毁不仅导致这个星球的魔力网络遭到破坏,坠落到地面的月石碎片更是破坏了原本的生态环境。 参考在各地发掘的遗迹中残存下的文献,神话时代虽然地面上充斥着诸多被称为“神”的东西,但却并没有太多关于魔物的描写。而在神话时代终结之后,地面上不再有“神”们的行动踪迹,只有越来越多的灾难。 当时的人或许是为了乞求族群的安稳之类而制造了这个祭器,但不知为什么却遗落在了那个临时据点之中。而直到迪恩这些冒险者们发现了古代遗迹之时,制造它的人都没有来得及取回这个东西。 先不论制造它的人最后怎么样了,乌尔斯·莱恩斯特认为,袭击列蒙格拉斯的人正是为了祭器中镶嵌的月石碎片而来。他们可能先一步查到祭器的存在,但没想到却被前来此处冒险的人抢先了。 理所当然的,那些盯上月石碎片的法术士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将它按照规定上交给帝国,而是计划据为己有。当冒险者将古代遗迹中发现的遗物带回列蒙格拉斯之后,他们便转而盯上了这个村庄。 在真是发动袭击之前,他们大概已经用了很多渠道与列蒙格拉斯的村民进行了接触,希望能够用“温和”一点的办法获取那一批遗物。而且极有可能是在所有常识都宣告失败之后,他们不惜动用暴力也要夺去它。 大概是手头上收集到的材料还不够的原因,莱恩斯特爵士并没有指明盯上这枚月石碎片的法术士团体究竟是谁。然而从这几天的观察推测,他多少已经想到了敌人的身份,因此才能做好防御准备。 弗里克想起了在北侧拦截自己的那个法术士,他的技巧仿佛完全为了针对法术士而被开发出来,特化匿踪的术式俨然是“暗杀者”一词的具象。这种人想必在某个圈子里颇有名望,莱恩斯特爵士也应该会有所了解。 那么如果不考虑弗里克的想法,将他作为“诱饵”抛出去这种行为毫无疑问是值得的。他的遭遇不仅证实了有人瞄准装在盒子里的月石碎片,还将有一定影响力的军方将调查目标投向法术士团体。 在知道携带月石碎片的弗里克被会使用高强度匿踪术式的法术士袭击之后,原本对他们说辞还有几分怀疑的人也闭口不言了。看得出来,他们心中多少有了符合袭击者身份的人选,只是不适合在此说处。 看着变得骚动起来的人群,莱恩斯特爵士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便将那装有月石碎片的盒子盖上了。弗里克只感觉充斥着房间的魔力微微一抖,随后便向装在浴缸中的水那样从房间的空隙处流出。 有几个还注视着那枚苍蓝色碎片的法术士不由得向前走了两步,似乎还想要赶在它被收起来之前再看两眼。 而那盒子似乎有着能限制魔力的机能,在它被封上之后,浓密得让人感到头疼的魔力终于变得不再那么显眼。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当时弗里克还带着它在村庄中行动时就已经被浓密的魔力搞得头痛欲裂了吧。 也幸亏莱恩斯特爵士没有让它暴露在外太久,弗里克的头疼状况还没有恶化到让他连维持平静都做不到的程度。尽管如此他还是可以一口咬定,月石碎片无疑是宝贵的矿物,但却不一定是什么好东西。 聚集在大厅中的众人随即又对列蒙格拉斯发生的事情讨论了好一会,但弗里克实在没有精力去听他们相互扯皮了。后来的法术士坚持要仔细调查村庄及周围的魔力反应,而士兵们则坚持要维持警戒并且扫荡附近的魔物于是争执到最后,双方的分歧让他们决定分头行动互不干涉。 至于被冒险者们发现的月石碎片,莱恩斯特爵士则坚持要自己亲手将它送交到终北之门的法术管理局。而且虽然说管理局会对发现人给予一定奖励,但是他任然会以自己的名义向迪恩他们付一笔报酬。 “弗里克·塞拉利昂啊。” 最后在士兵们将弗里克送走之前,莱恩斯特爵士对他说道:“关于此地发生之事,吾会在有所准备之后与汝相谈,在此之前汝大可好好休息。汝等与吾如今已绑在一辆战车上,就如当年吾与汝父亲那样。” 随后,他便转身走向了等候在一旁的同伴,那些披着统一式样长袍的法术士仿佛化作人形的乌鸦一样围绕在他的身边缓缓离开。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尾声 赐予汝英雄的荣光(1) “喂喂,你们听说了么,在列蒙格拉斯发生的那件事?” 天气晴朗的早晨,在终北之门图书馆的庭院中,有几个穿着同样制服的市民正凑在一起讨论着最近发生的新鲜事。这几人或坐或站,各自找了一个自以为舒服的地方休息着,其中有两人还拿着刚出炉的烤饼不断送入嘴巴。 这几个年龄不同的人其实是大图书馆的夜间守卫,趁着刚下完夜班好不容易才闲暇下来的机会休息片刻。而在他们的身边,几个正要赶往学校的少年少女正急匆匆的跑过石板铺就的道路。 这所图书馆中有一部分被开辟出来作为学校使用,走过跨越庭院的步道便能听到别馆中学生说话的声音。而这几个警卫现在休息的地方恰好位于图书馆的阴影中,连接着主楼通往别馆的道路。 “那件事?哦,我知道了,你说的是那个吧——今天早上的报纸上写的,趁着夜色袭击村庄的魔物!”其中一个身高不高,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年轻人接过话茬,“想想看还真可怕,离城市这么近的地方都会出现兽灾。” 这几个警卫毕竟是在图书馆中工作的人,对一些常识的认识与大部分普通市民还是有所区别的。说话的年轻人表情看起来略有几分不安,因为他借着闲暇浏览图书馆藏书时,或多或少也了解了些许关于“兽灾”的事情。 在他看来,这次在列蒙格拉斯发生的“兽灾”如果不是侥幸发现得早,那个村庄搞不好就要被魔物夷平了。就算进驻了一个百人队,当魔物围攻村庄时也很难全方位的对抗,稍有不慎甚至可能会被反将一军。 看报纸上登载的那些事后照片,村庄内部只受到了很小的破坏,只有外侧防壁被大规模的破坏了。可是报纸上的文字都着重于渲染士兵们坚定的防守保护了人民的安全,但造成的破坏却没有着墨太多。 对于他这种反应,身边的同伴大多一笑置之,那些魔物或许很难对付,但终究还是被正规军击退了。事实可以证明,野外徘徊的魔物虽然相当危险,但它们绝非不死之身,可以被训练有素的人杀死。 更何况终北之门早已不是过去缩在北地尽头堡垒防线之内的小城镇,而是拥有高耸城墙包围的新兴城市。且不说魔物不可能越过城市外围的护壁,就算它们真的进来了,驻扎在城市的正规军也能轻易将它们扫荡一空。 “嗨,我就说你们这些家伙看东西只看表面。” 但有一人并非如此:“你们觉得那些大报纸上的东西可信么?那些记者不是在夸耀在‘列蒙格拉斯事件’中立下功劳的人,就是在宣扬那些村民对救星感恩戴德,连一丁点具体情况都没有说。” 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胡子中年人,看样子是这群守卫之中资格最老的一员。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对最近主流媒体上报道的情况有些不满,同时还从腰间的挎包中取出了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印刷纸。 这似乎只是一张登载着市井传闻的小报,然而他还是得意洋洋的将报纸展开,示意众人看过去。在头版头条的位置,用浮夸的笔法写着“列蒙格拉斯的兽灾,是自然的灾难还是法术士的阴谋”字样。 看看那张小报上写的那些东西,倒是比大部分主流报纸都要详尽了许多,除了对“列蒙格拉斯事件”的描述,还包括了对当地的调查走访,在连续几个版面的图文内容之后甚至还包括了一张整个村庄的平面图。 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篇文章的撰写者仿佛就是这一事件的亲历者一般,将几时几分发生了什么事请都说得清清楚楚。更让人在意的是,他还提到了一些在其他报纸上没有登录的信息。 比如说乌鸦学会的法术士参加了列蒙格拉斯的防御,为被新月弱化的村庄防御术式提供了崭新的魔力。又比如说,当士兵们在村庄中迎击袭来的魔物时,却有不明身份的法术士投出火球破坏了防线。还比如说,有书士在巡逻村庄时遭遇了潜入村庄的法术士,在与其进行了一番殊死搏斗之后好不容易才幸免于难。 这些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填满了足足三个版面,而照片中留下一个爆炸深坑的地面与一片狼藉的防线无疑为这些内容提供了几分可信度。就算有人说它在造谣生事,但也不能否认小报在这一方面下了许多功夫。 这张小报头条的撰稿者认为,虽然大多数报纸都在宣扬保护者的努力奋战与列蒙格拉斯村民的感激而忽视了对魔物破坏的报道,但实际上他们并不打算遮掩村庄的被害,而是想以此转移众人的视线。 他宣称这次出现在列蒙格拉斯的兽灾不是由于魔力异常催生了凶猛的魔物,而是有些法术士集团盯上了这个村庄。他们在背地里引导魔物袭击列蒙格拉斯,想要借着让村庄陷入危机以赚取利益。 大胡子拿出的这份报纸让原本都在调侃年轻人的警卫们改变了态度,相互间的观点也一下子变得散乱起来。有人认为这张小报的内容是在哗众取宠,也有人说它的切入点是一个不错的想法,胡乱的交谈一下子就扩散了。 “所以我说你们都在说些没用的——报纸上不是说了么,我们图书馆里有两个书士经历了这一事件。”终于,有一个警卫终于坐不住了,“一个姓塞拉利昂,还有一个姓苏瓦尔,你们真想知道真相大可以问他们去!” 他说的这些并非来源于大胡子拿出的小报,而是那些市面上很容易能买到的报纸——他们将一些在“列蒙格拉斯事件”中立下了较大功绩的人一一公布,其中也包括弗里克和苏瓦尔的名字。 拜此所赐,塞拉利昂在来到终北之门图书馆工作后没多久,就成了相当有名的人。除了他之外,苏瓦尔似乎也名列其中。无论他们两人愿不愿意,都已经获得了“守护人民的英雄”这一荣耀。 而这一结果,显然也在乌尔斯·莱恩斯特爵士的预料之内,或许现在这个状况有一部分也是他刻意造成的。不可否认,他的一切行动都在经营着某种计划,并且不惜用各种手段让它付诸实行。 “我要在这里恭喜你,弗里克·塞拉利昂,基于你在列蒙格拉斯的表现,总督决定授予你一枚保护者勋章。”然而正在讨论这件事的人们或许不知道,他们提到的人正在为这一荣耀感到头疼,“你在那一战中受了不小的伤,仅仅是一枚勋章或许没办法作为回报,但这也是你说获得的荣誉的证明。” 今天已经是从列蒙格拉斯回来的五天以后,受了不少伤又消耗了大量体力与魔力的弗里克这些天的大半时间几乎都在床上昏睡。而好不容易恢复健康再开始工作之后,却发现自己在其他人眼中变成了名人。 这种感觉让人不舒服,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其他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混入了太多让人不舒服的情感。出了苏瓦尔没有一个熟人,让他感觉其他人对自己半调侃性质的“英雄”称呼都带着讽刺的意味。 自己是不是太过神经质了?他有时候会忍不住这样问自己,原本就多疑的性格在这几天里一口气恶化了。虽然不愿意朝这个方向去考虑,但他莫名的感觉这种“变化”与使用了月石碎片的魔力有关系。 从月石碎片中溢出的过剩魔力会影响到生物的肉体,但却从来没有听说它们还会侵蚀接触者的精神。弗里克趁着清醒的时候翻阅了图书馆中关于月石碎片的藏书,但却没有发现过去有类似的记录。 但他并没有就此放弃,转而开始查看可能与此有关的其他书籍,就连编年史都没有放过。直到今天一大早,一个没见过的同事告诉他布莱克馆长有事要找他的时候,他还泡在从书架中翻出来的卷帙堆中。 当他进入馆长办公室时,布莱克馆长还在浏览着放在手边的那一大叠的文件,而在弗里克进入之后,他立刻随手看看之后便就将它们放到一旁,转而从办公桌下取出了一个有着精美装饰的盒子。 他接过盒子并打开只看见一枚银色的长方形金属片躺在红色的绒垫上,错落的格子将其装饰为了类似“城墙”的形状。一枚象征帝国的剑状徽记被装饰在“城墙”的中央,边缘装饰着尖锐的日曜纹样。 如布莱克馆长所说,这是一枚保护者勋章,用来表彰在保护帝国公民一事上做出杰出贡献的人,而看这枚勋章的装饰,它大概是最低级的五等勋章——只能证明拥有者确实做出了符合其程度的贡献。 捏着这枚以合金做出来的勋章,弗里克复杂的心情中却升起了几分怀疑,他在心中默默询问自己:你的行为真的有获得它的资格么? 尾声 赐予汝英雄的荣光(2) 这事情比弗里克预料中传播得更快,不到一个上午,整个图书馆中感到书士都知道他被授予奖章的事情了。 结果这一天不论他去哪里,都被同事戏称为“我们的英雄”,人群的视线搞得他一整天都必须严肃认真的完成工作。而更让他受不了的,还是某人过于美化了他的形象,导致他被那些第一次见到的见习书士追着索要签名。 造成这一状况的罪魁祸首当然就是苏瓦尔——同样参与了列蒙格拉斯事件的他并没有获得奖章,但图书馆内还是给予了他不少奖励,拜此所赐,那个家伙一时之间也变成了图书馆里的名人。 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心,这个向来遵守纪律的家伙在谈论事情经过时也一本正经的。而当他在面对其他人询问“发生了什么”的问题时,总会避免谈论自己的经历,转而将弗里克做的事情加油添醋一番。 说是“加油添醋”或许不太正确,因为他说的都是实话——比如“弗里克让没有实战经验的他留在村庄里,自己与冒险者调查森林中的遗迹”或者“独自一人迎战袭击村庄的敌人,并且成功将敌人击退”之类。 然而这些并不夸张的事实被他用另一种方式表述出来之后,故事里味道却变得有几分不一样了。如果不是他说的都是实话,弗里克甚至要怀疑他说的人究竟是自己,还是哪个从别的地方跑出来的“英雄”了。 不过弗里克也注意到,苏瓦尔在与同伴谈论那些天发生的事情时并没有谈论到关于莱恩斯特爵士的任何消息,最大的功劳都要归于协助防御的士兵们。不知道是那个法术士和他说了什么,还是他自己选择闭口不言,然而通过他一番描述,弗里克的形象算是在见习生心目中确认了下来。 于是弗里克不得不一整天打起精神模仿其苏瓦尔,工作与对话时都挺直腰杆,表现出作为标杆应有的模样。虽然他不怎么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但如果因此导致散播正面消息的苏瓦尔也评价下降可不好玩。 虽然说这种状态维持一会并不困难,可如果要保持一整个白天,那么弗里克只能说是身心俱疲。当他好不容易终于能从“仰慕自己的后辈”中脱身,回到自己的个人间时,他感觉自己的腰都快断了。 “你终于回来啦,如果再晚一点的话,我大概就会让使魔循着你身上魔力的味道找你的踪迹呢。”推开们的瞬间,房间里便传来了少女有些慵懒的声音,“怎么样,拼上性命获得了‘英雄’的称号有什么感想么?” 下一刻,一条半透明的“蛇”便从他的书桌上游了下来,黯淡的红色在黑色笼罩的个人间里显得相当明显。这是艾库利的使魔,弗里克过去见过许多次,因而当它一下子就游到自己脚脖子边上时也没有丝毫反应。 那个娇小的魔人不仅担任北境大图书馆的馆长,似乎在法术上也有着超乎常人的造诣,就算在魔人之间也颇负盛名。如果要将她与莱恩斯特爵士对比水准高低,弗里克恐怕一时之间还想不到答案。 “这难道不是好事么?难得有一个敬仰自己的后辈,而且这一个还有演变为一群的趋势,你应该学会享受生活给你带来的乐趣。” 当听了弗里克的抱怨之后,那条蛇形的使魔口中便吐出了艾库利的声音:“而且我想你也没有必要刻意装出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毕竟你的奖章又不是表彰你的日常行为,而是证明你在这次事件中做出了相应的贡献。所谓‘英雄’当然没有固定的形式,因为别人风评就让自己疲于奔命简直蠢到不行。” 从使魔口中说出来的话与原来的声音或多或少有几分区别,而艾库利原本显得懒洋洋的口气里此时却像是带上了几分笑意,似乎弗里克因为获得奖章而被众人围观的状况在她看来是颇为有趣的事情。 然而弗里克也很清楚,艾库利既然会在这时候找上门来,那么一定不可能是为了取笑他现在的状况。那个魔人只要不是面对太重要的事情总会保持着笑容,让人感觉她的言行中渗透着微妙的轻浮感。 不管情况有多糟糕,你都要学会去微笑,笑着面对生活中幽默,以及生活套到你脖子上的绞索——这是他当初就此问题询问艾库利时被告知的答案,而这句话最初好像也是其他人告诉她的。 而会让她如此着急,甚至不惜派出使魔从远在终北之门数百公里之外的彼尔姆赶到此处的原因,用不着问也知道是“列蒙格拉斯事件”,在报纸上看到报道中弗里克名字的她立刻就采取了行动。 如果想要了解那个村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无论是几乎众口一词的主流媒体的说法,还是以哗众取宠为优先的各路小报,都不如实际经历了事件的人更何况这个人还因为这次事件成了“英雄”。 据艾库利说,在弗里克离开图书馆之后,她也借自己的渠道进行着调查,想要弄清楚这次事件的来龙去脉。然而奇怪的是,无论她怎么查都找不到一丁点关于弗里克父亲邮件的事情,这份邮件好像在挤出之后就消失了,直到前一段时间被人在旧仓库中发现之前都没有再出现过。 其实在这次收到那封邮包之前,艾库利就曾经用各种手段调查过关于斯特拉·塞拉利昂的消息,然而却一直没有成果。如果不是看了邮包中的笔记,她恐怕都不知道斯特拉·塞拉利昂在终北之门附近取得了何种成果。 这样的状况不太正常,就像弗里克推测的那样,好像是有人刻意掩埋了关于斯特拉·塞拉利昂的消息,直到此时才向他们放出。最坏的可能性,那些家伙是布下了一个局,引诱她和弗里克自投罗网。 而就在她想进一步扩大关系网,调查这封邮件有关的事情时,却在报纸上看到了关于“列蒙格拉斯事件”的描述。被她以职务之便调往终北之门的弗里克遭遇了这些事情,不得不让人怀疑。 于是艾库利希望能对弗里克得到的情报进行分析,找出“列蒙格拉斯事件”中隐藏在水面之下的情报。这些情报或许没办法让她窥见整体的脉络,也多少能够了解他们正在面对什么样的敌人。 不过弗里克给予的消息却稍微让她有些意外:袭击村庄的魔物有可能是造魔,莱恩斯特爵士带领乌鸦学会的人防御村庄,匿踪法术高超到近乎干涉认知的法术士这些没有在报纸上出现的消息才是这次事件中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毫无疑问,弗里克现在告诉她的这部分情报让她更进一步的认识到,这一事件比表面上看的还要复杂许多。她的关系网络相对复杂,能够获取的情报等级也远比弗里克多得多,而收集到越多的情报却越让她不想插入其中。 “哼,没想到事情还这么麻烦乌鸦爵士乌尔斯·莱恩斯特么?真是个让人不想与之为敌的家伙。”听了弗里克的报告之后,艾库利口气中的轻松也消失了,“该怎么说?我一开始还没有想到,你惹来麻烦的能力也太厉害了,如果只是普通的杂鱼也就算了,那只老乌鸦水平的家伙可不好对付呢。” 言下之意,她已经将乌尔斯·莱恩斯特爵士算是假想敌了,毕竟是在法术造诣上能够与这位乌鸦爵士较量的对手,没有一个是能够轻易解决的。他们不是高水准的法术士,就是掌握许多资源的大贵族。 一开始也应该有心理准备了,他们的敌人不仅在技能上有相应的水准,而且玩弄了肮脏的手段之后也不会暴露。这一次事件也是如此,他们在知晓村庄难以攻破之后便冷静的选择了全身而退,事后甚至找不到关于他们的蛛丝马迹——就算乌尔斯·莱恩斯特想把以这次事件作为剑攻击他们,也会苦于没有剑柄。 “艾库利,关于这一次的事情,能不能” 感受到了少女如往常一贯的慵懒口气中潜藏了些微的无奈,弗里克向前走了一步,打算向艾库利陈述自己的看法。他清楚她在近期难以离开彼尔姆的大图书馆,因此只有自己能在此作为他的眼镜行动。 “在你说话之前——不行。”然而在弗里克准备说出那些话之前,艾库利就已经预先猜想到他的发言了,“这件事情确实和某些法术士集团有关,为了安全着想,你最好还是不要涉入过深。” 列蒙格拉斯这个贫困过头的村庄居然会成为众多势力纠缠的漩涡,这是她在一开始时没有想到的。如果弗里克想要踏入这滩浑水里,自然免不了遭遇各种危险,其中最糟糕的结局恐怕是连死都不如。 “你的父亲当年救了我一命,我可不能看着你往死路里去。” 她这么说道。 尾声 赐予汝英雄的荣光(3) “如果前面危机四伏,那么就在还可以抽身而退的时候离开,不要让自己身入险境——是这种意思吧?” 然而对于艾库利的忠告,弗里克只能苦笑着回应:“不知道是不是受你的影响,我也是奉行着遇见事情之时多思考可能性,就算放弃也不要自寻死路的原则——不过这一次,我可能不太容易抽身而退了。” 说着,他将“列蒙格拉斯事件”结束之后的事情也告诉了艾库利,包括来迟的那些人与士兵们的交涉,还有莱恩斯特爵士拿出的月石碎片。而更让他无法释怀的,则是那只乌鸦临走之前留下的话。 关于在列蒙格拉斯发生的事情,他会在有所准备之后与弗里克谈论,在他主动找上门来之前他可以有充分的休息时间。而他还声称弗里克现在与他已经被绑在了同一辆战车上,就如斯特拉当年那样。 毫无疑问,乌尔斯·莱恩斯特早已知道弗里克的身份,甚至也认识他的父亲,知道他前来终北之门为了什么。更有可能,他在终北之门的行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因此他们的相遇都是被安排好的。 虽然他也曾经怀疑父亲的诱爆之所以会迟到这么多年可能会莱恩斯特爵士他有关,但他却还是没有从这个方向进行考虑。与其说是有什么证据,倒不如说其实这种想法更依赖于毫无根据的直觉。 至少目前为止,乌尔斯·莱恩斯特暂时应该不会考虑将弗里克当做弃子至少在弗里克在他的“计划”中还占有一席之地时。之前将月石碎片交予他,除了用作诱饵之外,或许也是想要测试他的能力。 被人当做“资源”加以利用的感觉可真不太好,然而这也证明自己对于乌尔斯·莱恩斯特有某种价值。既然他已经抛出了父亲作为价码,那么如果想要获取报酬,弗里克觉得至少有必要听听他的说法。 “这还真是那个老乌鸦究竟在想什么。” 听了弗里克的讲述,艾库利有恢复成了往日的口气:“如果这真的是你说希望的,那么我不会对你的决定说三道四。但是你要知道——就算只是指出极为单纯的事实——乌尔斯·莱恩斯特都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绝对信任的对象。那个人类就像乌鸦一样智慧,但同时也像乌鸦一样以死亡为食。” 生活在西海诸岛的魔人有着与人类不太相同的信仰,而在诸多被他们称为“先祖”的存在之中,有着巨大乌鸦外形的个体是象征死亡的存在,它会在荒野中飞行寻找将死之人虚弱至极的灵魂。 虽然说艾库利的信仰心其实并不深刻,也已经很久没有出席相应的祭典,但这一切似乎并不影响她通过莱恩斯特爵士的名号来嘲讽他。作为乌鸦学会的领导人,身兼多职的乌尔斯·莱恩斯特有着符合他各种身份的水准——无论是作为一个法术士的才能,亦或是作为一个贵族的狡诈。 这个魔人显然早就认识乌尔斯·莱恩斯特,因此才会在此警告弗里克不可轻易相信那个法术士。但她似乎并不希望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多,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开始了解弗里克这段时间收集到的情报。 关于斯特拉·莱恩斯特的消息相当之少,从老车夫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丝毫不足以复现出他当年的的行动轨迹。当时弗里克已经询问了关于他的一部分情报,接下来或许应该考虑主动进一步了解他所知道的一切。 至于在列蒙格拉斯之外发现的古代遗迹,这些天里他已经将当时收集到的岩刻绝大部分都补全了,其中确实有一部分符号与现存的古代文字高度相似,然而仍有很多“文字”存在不小的区别。 “那一部分我已经在纸鸢中给过你图样了,进一步对照你整理的情报之后我发现它们中有几个曾经出现在我父亲的笔记本中。”当时在寄出求援用的纸鸢时,弗里克也寄了一份给艾库利,其中还包括了在村庄周围收集到的情报,“根据这些情报,我推测他当年的冒险活动可能与这类遗迹有关。” 虽然艾库利直到危机结束都没有在回音,也看上去没有做出任何行动,但弗里克很难想象她并没有伸出援手。或许她在暗地里采取了某种行动,并且很有可能在此之前就预料到了事态会发展到这一地步。 然而她并没有就这个问题正面回应弗里克,只是用懒洋洋的口气对弗里克送交的图样进行了简单的分析。这种说话的口气与在图书馆中办公时大相径庭,如果被属下们看见,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据她说,她在过去也曾经在古代遗迹中过可能是古代文字的图案,但没有哪次像这次那些图案一般复杂。被刻印在墙上的这些文字显得过于微妙,因此她只能用猜测的方式来推理其具备的意义。 被弗里克记录下来那些古代文字似乎是某种事件的记录,粗略的看过去也有些像是古人用于记录事情的诗篇或者短文。但是因为那些古代文字的含义经过了高度的凝缩,以至于无论怎么解读都只显得过分的暧昧。 “嗯不行,现在还看不明白它们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艾库利还是放弃当场对古代文字进行解读:“这一部分的古代文字确实相当古老,只靠已经了解的那一部分还没有办法完全理解它们的意思。我想我需要一点时间在解读了之后会立即联系你。” 清楚的了解到只靠手头上现有的资料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解读这一篇以古代文字写成的文章,艾库利只好这么对弗里克说。她需要一点时间,对照曾经收集到的文献与同类型的笔记才能给出答案。 于是在向弗里克简单的交待了一些必须要注意的内容之后,艾库利便断开了与使魔之间的联络。而在弗里克那边看来,不过就是作为使魔的“蛇”颜色慢慢的变淡,最后融化在月光之中罢了。 “那么回到我们刚才说的事情,能告诉我你这么做的缘由么?” 她忽的睁开了眼睛,直勾勾的瞪视着前方:“乌尔斯·莱恩斯特,你这家伙找上弗里克的原因是什么?如果你说是什么想怀念故友,来向他的儿子打个招呼的话,我不在乎这段你这老乌鸦的翅膀。” 慵懒的口气一瞬间变得充满敌意,有着仿佛爬虫类一般造型的赤红双眼中仿佛射出了有毒性的光辉。彰显着魔人与人类之间压倒性个体差的魔力轰然放出,几乎要在这不大的房间中掀起一阵风暴。 这里是坐落在彼尔姆城外的北境大图书馆,这座有着百年以上历史的巨大建筑物不止在帝国境内,在大陆上也是颇负盛名,尤其是那些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巨大书架,更是成为了某种类似“名胜”的存在。 大量的角柱支撑着庞大的建筑物,位于中央的高大主馆里摆满了书架,还用寛细各异的楼梯连接着存放不同藏书的平台,而形成穹面的天花板上更是装饰着以魔力驱动以不断运转着的巨大星图。 艾库利此时所在之处则是大图书馆最上层的图书馆长办公室,这是能俯视整个图书馆大厅的房间。透过窗户就能够看到不远处散发着冰冷灰色光辉的彼尔姆圣湖,就连空气中都仿佛渗透着湖中那特异的魔力。 然而没有亮起灯的房间中只有月光作为照明,被少女用足以让人动惮不得的魔力威吓的对象却没有丝毫反应。苍白的月光照射在他的身上,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是乌尔斯·莱恩斯特。 “莫要如此充满敌意,罗拉尼尔之女艾库利·奥拉·萨迦尼亚哦,吾此次前来并非为了与汝的陈年积怨。”就算处在艾库利的魔力压制下,他也丝毫不为所动,“何况除那些事外吾等之间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 他心平气和的看向艾库利,仿佛这个魔人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在他看来不过是阵阵和风,连防御都不需要。更重要的不仅仅是他不愿意与艾库利相争,反而还打算将话题转向弗里克的身上。 “嗬,你这只老乌鸦可还真是敢说啊——而且从那时候开始,说话时总在用这副让人不舒服的调调。你可别忘了你做过什么,如果不是碍于盟约,我早就把你的翅膀折断,羽毛一根根拔下来了!” 然而艾库利看起来并不打算和他说话,好像她现在还在压制着魔力,没有直接冲上去就已经是最大的克制了。尽管如此,口头上的威胁犹如刀剑,随着扩散向周围的魔力环绕在乌尔斯·莱恩斯特身边。 “吾理解汝心中燃烧之愤怒。” 沉默了片刻,莱恩斯特爵士开口说道:“然过往之仇敌已然开始动作,此时不是吾等相互争斗之时,何况对于弗里克·塞拉利昂而言,此事亦会改变其命运之走向——待到尘埃落定之时,吾自会偿还杀死斯特拉之罪责。” 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大图书馆的馆长室便恢复了平静。 序幕 无人参与的宴会(1)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无人的走廊上,左边是布满灰尘的落地窗,右面则是向着前方延伸的白色墙壁。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远处成排的房子,还能看到庭院中的花园与破旧的篱笆。 时间大概接近傍晚,任然保有余力的阳光在远处的群山上闪耀着最后的光辉。在这本应是人们结束一天工作的时候,街道上却看不见一个人的影子,甚至感觉不到丝毫生活的气息,仿佛呈现在他眼前的只是一个幻象。 他搜索着记忆,并没有自己来到这里的记忆,而就算回头看去,除了仿佛无止境蔓延的走廊之外就没有任何东西了。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的黑暗中也没有类似门扉的存在,仿佛没有尽头的道路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而他的脑海中却并不存在这狭长的走廊,他也不记得曾经在何处见过远处被夕阳照耀着的街道。它看上去就好像中世纪的遗物,到处都是低矮的木质棚屋,仅有的几处高楼也不过是教会或者高塔。 他本想驻足观察片刻,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向前走去,就仿佛有看不见的“某人”正拉着他的手走向前方,还在他的耳畔用轻柔的声音低语着催促他前进的话语一般,让他没有办法抗拒。 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 他下意识的想到这个问题,立刻毫不犹豫的挥手砸向面前的落地窗——可是它就好像与空间荣威一体般纹丝不动。不仅如此,反馈回他手上的鲜明疼痛感也没有让他恢复清醒,只是单纯的折磨着他的痛觉神经。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疼痛影响的关系,视界中的事物变得清晰了,就连这条布满灰尘的走廊中有多少蜘蛛网都能看清楚。阳光照射在走廊上,却没有办法驱散充斥着房屋内部的霉味,带着一种潮湿的不适感。 整栋房子都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踩踏在地毯上的轻微脚步声不断回响着。黄昏里的最后一丝光亮也快要退隐了,余下的红光让走廊的阴影变得浓厚,让人不由得产生里面潜藏着某物的错觉。 忽然,他的双耳好像在不变的平稳中捕捉到了某种动静,以至于他绷紧的神经全都竖起,侧耳倾听它的方向。那些声音非常轻微,就好像把毛毯之类的东西被放在木地板上拖动那样若有若无。 于是他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声,踮着脚尖一点点沿着走廊前进,直到来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门扉前。他对自己刚才的潜行相当有自信,可以自称动作比对方更轻,不会产生任何让人注意到的声响然而打开门就未必了。 眼前这扇门扉用木料制成,看起来又沉又重,如果贸然将它打开,那么无论对方是谁都肯定会听到它的动静。然而机会大概也只有一次,他听到那拖行的声音在逐渐远去,如果不快一点行动恐怕就要走远了。 一不做二不休,他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立刻将重心压在前方,用尽全身的力量撞向了前方的木质门扉。不过事实却出乎他的意料,看似厚重的木门远比想象中的要轻不少,他的身体一下就撞进了门扉后的房间中。 这看起来是一间被用作为餐厅的大房间,四周没有一扇窗,只有房间中央餐桌上摆着的蜡烛为房间提供些许光明。然而那餐桌实在长得太过匪夷所思了,就算一百人围坐在旁大概都绰绰有余。 受到眼前的场景的冲击,他一时之间甚至都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因为他的思维告诉他,从空间的结构上来说,眼前的状况是不可能出现的按理说先前的走廊不可能通向现在这样的屋子里。 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恰好是房间的中间,正对着那长得夸张的餐桌,到达左右两边墙壁的距离几乎完全相等,大概在一百多步的距离上。然而他在冲进这扇门之前就已经观察过了,走廊前方没有任何向外侧延展的建筑部分,也就是说,靠窗子的那一侧最多也不可能会超出窗户的边界。 察觉不妙的他缓缓转头看向身后——可是那里哪还有他进来时的踪迹,被他撞开的门整个都消失了。现在留在那里的只有冰冷且坚硬的墙壁,就和这间餐厅的其他几面墙一样毫无通向外界的出入口。 一言以蔽之,这个“餐厅”周围没有任何作为出入口的存在,别说门了,哪怕连一扇窗都没有。这个建筑物里的房间构造太过奇妙,几乎完全不遵守空间的格局,他感觉自己现在搞不好陷入了一个陷阱之中。 然而站着干瞪眼也不可能轻易就逃出生天,他压抑下变得躁动不安的心情,走向摆放在餐厅中央的超长大餐桌。所有的餐具与器皿都已经摆放好了,椅子也被安排得整整齐齐,做好了接待客人的准备。 然而这个封闭的房间真的能作为餐厅使用么?外面的人大概进不来,而里面的人也像囚徒般没有办法出去。这与其说是用以招待客人的地方,还不如说是拿来困住人的密室,与这空无一人的环境到颇为相称。 但不得不承认,从桌椅到餐具,这间餐厅中摆放的器具都显得相当高级。尤其是金属制成的餐具,他最初还以为那是常见的银器,然而直到凑到近处才能看到明显混入黄金的色泽在昏暗中映射着微弱的光亮。 而排列在餐桌周围的椅子看起来也不是廉价的橡木——事实上他也说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木料制成的——不仅做工精细,而且还铺着天鹅绒的软垫,如果不是沾满了蜘蛛网,那一定价值不菲。 用餐之前的一切准备已经完成,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整个房间中都看不到任何能够当做食物的东西。当然,看这房间陈旧的模样,他也不指望能够看到什么好吃的东西——她可不认为那是可以吃的美食。 桌椅乃至桌布都笼罩在一片陈旧的空气中,唯有各种餐具纤尘不染,与房间内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他走到了大概是主持人应该坐的位置上,这里配置的餐具比其他座位上要稍微好上一些,在摇曳的烛光下闪烁着虹色的光辉。 除此之外,摆放在座位正中位置上的巨大玻璃杯子尤为引人注目,稍微推算一下,它的容积几乎可以装下三升液体。虽然里面还没有装任何饮品,但仅仅只是它的体积就足以让人瞠目结舌了。 仿佛鬼使神差一般,他在主持人的椅子旁忽然停下脚步,有手指甲轻轻弹了一下玻璃杯子的边缘。就在这一瞬间,玻璃发出的清脆声音就传遍了大厅,在空荡荡的餐厅之中显得清晰可辨。 随着玻璃杯的轻响传遍大厅,房间里的气氛似乎也发生了变化,某种看不见的东西随着音波传遍了餐厅。接下来,发生在眼前的情景更是出乎了预料,让他差点要质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幻觉。 一阵阵眩晕伴随着尖锐的耳鸣,就好像是有人将烧红的铁棍插到他的脑袋里不断的搅拌着一样。而伴随着这让人难以忍受的不快感,原本只摆放着空餐具的桌子上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光的粉末与某种黑色的物质集中到了主持人的作为旁边,随后形成了一个形状奇妙的物品。 那看起来就像是一瓶酒,略带暗色的透明玻璃瓶中装着闪耀的金色液体,它们就像是翻滚着的熔岩,散发着金红色的光辉。他感保证自己在过去的人生中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液体,或许以后也不会有幸得见。 但是准备工作似乎并没有到此结束,一张写满了奇妙文字的白纸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洁白的瓷盘中。随后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捻住了它,将它拿到了不远处散发着微弱光辉的蜡烛上晃了一下,随后便将它点燃了。 就像所有纸张一样,被点燃的白纸逐渐燃烧直到化作灰烬——那是一小撮奇怪的,有着难以言喻气味的白色灰烬。它们被那看不见的手收集到了一起,然后洒进了摆放在座位中间的巨大玻璃杯里。 紧接着,金红色液体便被“手”倒进了玻璃杯中,那粘稠的质感仿佛蜂蜜,又犹如刚煮好的果酱,然而他却觉得它们是沸腾的熔岩。虽然感受不到热气,但那不断升起气泡的粘稠液体确实会让人产生如此联想。 沉淀在杯子底部的灰烬眨眼间便与翻腾的液体融为一团,难以言喻的味道不过一会便蒸腾而上并且逐渐扩散到整个房间中。这味道虽不至于让人难以忍受,但绝不是会让人愿意与它存在在同一个空间里的味道,一直闻着这种味道,搞不好鼻子迟早就要失去功能分辨不出其他气味了。 然而这个房间显然也没有安装通风系统,如果没有办法离开这里,那么大概就要一直忍受着奇怪的气味才行。而直到这时,困扰着他的头疼与耳鸣终于消失了,看不见的手拿起一只勺子轻轻敲了敲装满液体的玻璃杯杯沿。 仿佛有人正在邀请他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序幕 无人参与的宴会(2) 当玻璃杯中装上了那些金红色的液体之后,他立刻这个“餐厅”中的气氛与他刚进来时完全不同了。 在不同的方向,有一些看不见的人走进了这间餐厅中,他甚至能听到其中一部分人在相互问好的声音。那些人有的围坐在桌子周围,有的则坐在房间角落的小沙发上,不一会,空气中便充满了嗡嗡的说话声。 大概是已经放弃考虑这个“空间”的特异性,他对这完全不合理的现象视而不见,只是随性的观察起周围的变化。既然无法离开,那么姑且看看这个空间想要在他眼前展现出一个什么样的景色。 前来聚餐的人们究竟是什么身份完全不得而知,因为他甚至看不见他们,只能从附近的声音里判断周围确实有人存在。从那些暧昧的谈话声中可以分辨,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相互认识的,而现在交谈的重点则是在向一些初来乍到的人问好那些人似乎与他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此处。 那些“看不见的客人”中有一些正好在和他说话,然而他们的声音却仿佛被淹没在风沙声中一样难以分辨出大概。虽然他也试着对这些奇妙的声音进行回应,然而他张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从他嗓子里吐出的只有沙子流过光滑表面那样的“嘶嘶——”声,那不是他说知道的任何语言。在不知不觉间,他似乎成了交谈的中心,尽管他完全听不明白自己与其他人在说些什么,但对方却好像与自己相谈甚欢。 他忽然发觉,这间餐厅的范围又一次扩大了,这一次它几乎变成了一座礼堂,原本唯一存在的长餐桌也变为了位居中央的主桌。房间的角落里出现了供客人休息的小角落,还装饰了许多原本不存在的装饰物。 陈旧的书架上摆满了已经朽烂的书与卷轴,摇摇欲坠的木质茶几上留着被人随性摆弄过的棋盘。这些东西每一个都是如此的陈旧,简直就像是被遗忘在了时间中,只要稍微碰一碰就会破碎为灰烬。 而在诸多显然已经破碎不堪的装饰物中,却有一个不一样的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一个小小的锅子。它的材质似乎是银,表面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然而就如同桌上的玻璃杯一样,它也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存在感。 就在这时,摆着锅子的方桌旁忽然出现了一个崭新的架子,在周遭那些陈旧的家具中显得极为突兀。随之出现的还有几个仿佛刚洗好的餐具,它们每一个都承装着不一样的东西,全都是新鲜的食材。 几块黄灿灿仿佛刚做好的新鲜黄油、一壶半透明的白色液体、还有数个毛茸茸好像没剥壳栗子的东西而剩下的还有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甚至很难用语言形容的玩意,说老实话,他也不确定这些东西能不能吃。 但毫无疑问,这个架子上摆放的东西大概是最符合“餐厅”这个场景的存在了,排除某些食材掉难以名状的外形,至少味道嗅起来相当正常——倒不如说是很香,给人一种可能会美味的联想。 在架子出现不过数秒后,就有“人”点燃了摆在银制小锅下的酒精灯,随后拿起小刀向里面切了几块黄油。在听到黄油融化的嘶嘶声越变越响之后,那人立刻拿起半透明的白色液体倒入了锅中。 顿时,一团白色的蒸汽便从锅子里升起,奶制品特有的甜香味便随着这扩散的蒸汽一同散遍了整个餐厅。透过逐渐布满房间的白色雾气,他甚至还能看到一些影影绰绰的人形在大厅之内穿行。 他们难道就是这个“宴会”的参与者么?他不由得向雾气中的身影多看了两眼,可那透明的身体完全看不出人类应有的特征,就连想要透过那身体的轮廓去分辨他们是男是女都无能为力。 而他的鼻尖也从令人感觉惬意的甜香味中分辨出来某些不一样的东西,而这种仿佛烟草与花香融合在一起的味道他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这是某些法术士称之为“熏香”的东西,他们常在聚会之时焚烧这些东西,认为它能够让人头脑清下,口齿伶俐,甚至还能刺激人的思想丰富谈话内容。 不过也有很多人认为这些东西与最近开始泛滥的“毒草”相似,是一种应该被禁止使用的危险药品。因为它虽然可能让人在短时间拥有清晰的思路,但却会让部分意志薄弱的人对它产生过度依赖的状况。 隐藏在中的这些“熏香”的味道虽然隐秘,但若是细加分辨还是能捕捉到那与奶香味完全不同的气息。它们似乎是从房间的角落里飘出的,然而视线循着墙边扫过,却看不到燃烧它们必须的香炉。 如果从这个角度去推测,这一场“宴会”大概是由法术士组织的,那么会在晚餐上大肆使用熏香也就不足为奇了。而且现在他所见的场面充满了太多常规下难以见到的现象,其中有可能也是与魔力有关。 “晚上好,女士们、先生们!” 突然间,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在他的脑袋里回荡:“在这里,我想我完全有资格代表我们在座的所有人,向今晚来到这里参加宴会的特殊嘉宾表示欢迎。他们虽然是首次到访,而且我们邀请这类参与者的机会也不多,但我可以说,我们每次让特殊嘉宾前来会场,都是有着特别重要的目的。” 这段沉重如钟声轰鸣的说话不是从耳中传来,而是直接送到了脑袋里,在他的头脑中不断的回荡着。在听到这巨响的一瞬间,他就感到一阵阵的头晕目眩,一个踉跄差点就要摔倒在地上。 但他却没有真的倒下,有某种力量托住了他的身体,并且在身后推动着他,让还没有能够从昏眩中恢复的他能够走动。恍惚间,他便发现自己被那个力量推到了餐桌旁,装满金红色液体的玻璃杯也被送到了面前。 看样子无论他怎么抵抗都是无济于事的,他能够感觉到充满这个空间的力量想要让他喝下这杯东西。或许也可以这么认为,如果他不喝下这一杯“饮品”的话,他大概就永远没办法离开这个宴会场吧。 在这个空间明显存在异常的世界中,或许时间也不是如他所想的一般流逝,就算在这里度过了数天、乃至数个月,真实的时间是否会有所变化仍是不得而知——说直白一点,耍小聪明来消耗时间其实对他的处境毫无帮助。 如果这是一个法术仪式,那么进行仪式的准备已经做好了,尚有欠缺的只是他这一方的行动而已。只要他按照这些“人”的指示做下去,那么无论现在他看见的是真是假,应该都会画上一个句点。 “或许各位都知道,我们无论是谁的时间都相当宝贵——所以就让我们立刻开始,将这个‘仪式’完成吧。” 那声音继续在他的脑袋里回响:“据我了解,各位被招待来此的特殊嘉宾都正在准备进行一项重要的工作,因此我们一定要很好地利用这不多的时间。事实上,我们在这里的交流一结束,我想你们就会打伤那徐曼蒸气的火车,赶往那扇被隐藏的门扉了,所以在此之前请先喝下前方的那杯酒吧。” 整个餐厅中只有他面前摆着的玻璃杯中装着东西,那可能就是对方称之为“酒”的某物,然而他指代的对象却似乎是复数的。仿佛虽然只有他面前摆上了饮品,但其实还有更多人站在同一个地方。 感受到了不知来自何处的莫名压力,他浑身不由得颤抖起来。可是在知道没有办法摆脱现状后,他也只好听从对方的指示举起玻璃杯,做好了觉悟一般在闭上眼的同时将杯中那些金红色的液体送入口腔。 于是在第一滴液体进入口腔的瞬间他就感到了,这几乎要让口腔燃烧起来的烧灼感。这些液体虽然感受不到一丝热气,然而在进入身体的一瞬,就仿佛燃烧起来一般疯狂的释放着让人无法忍受的热量。 从口腔到咽喉,顺势而下一气涌入腹中,接着便不仅是腹部,延伸到整个身体都好像燃烧了起来。他忍不住要发出悲鸣,但张开嘴巴却只能发出嘶嘶的回响,就像声带也在这热量中被焚毁了。 粘稠的红色液体从口腔中飞散而出,那不是血,而是与饮入咽喉的“酒”同质的液体,散发着惊人的热量。他只听到耳畔传来一声刺耳的金属高音,眼前也出现了一片猛烈燃烧着的赤红,从头上的其他孔窍中也流出了同样的东西。 迫近眼前的死亡或许没有任何词句能够对此加以明确的修饰,唯独只能感到有种东西闪电般的传遍了脑髓。所剩无几的思维能力或许还想做出反应,但却无法捕捉到在无尽深黑中迸发的某物。 然而在那之后,他看见了—— 第一幕 北方的概念(1) 在帝国境内的各个新兴城市之中,终北之门也许不是最繁荣的一座,但却无疑是外来人口最多的。似乎还有人说它是——至少在将来会是——北境最大的一座城市,但这一点显然谁都说不准。 以白河作为分界线,常识的建筑分布在三个不规则的矩形城区之中,年代不同的造物拼凑出复杂的街道。那些建筑显然没有经过复杂的规划,以至于就连保护城市的高墙之外也修建着高矮不一的棚屋。 不过这里作为一个新兴城市,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城区中不会残留太多早于百年的建筑物。在短期内吸引了大量投资而发展起来的城市没有过往的辉煌,只剩下错乱而且杂乱无章的时代感。 过去构成这个小城镇的大部分区域早就被夷平,那些活跃在城市各处的工匠像勤劳的蚂蚁一样筑成了新的城市。时至今日,依然能看到他们在城市的各处拖拽着一块块崭新光亮的建筑材料。 而就像是帝国境内大多数图书馆一样,终北之门的大图书馆也有一部分被开辟出来作为学校运作着。而在另一方面,教育委员会也会批准图书馆在城内购买新的办公楼,并且支付书士们不多的薪水。 原本就规模庞大的图书馆依然需要购买大量的藏书来从事自己,因而其规模也像生物一般不断成长着。而除了图书之外,购买各种用于研究工学与魔学的仪器,用于提供研究室与教学的需求。 让图书馆拥有数量庞大的藏书与最新式的设备,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尽管图书馆的日常运作需要大量的资金,但是作为研究各种知识并且加以储藏的中心,这些投入绝对会得到相应的回报。 作为一个书士,弗里克对帝国将大笔资金投入图书馆当然不会有任何怨言——毕竟他的绝大多数工资基本也来自于其中。知识的宝库与知识的看守人,这两个名词无论怎么听都不会让人感到厌烦。 此时他正漫步在北地之门图书馆西侧的书架边上,慢慢核对着这面书架上陈列的书目,时不时还要留神那些趁着休息时间溜到图书馆中翻阅书籍的年轻学生的动作,免得他们一不小心弄破宝贵的书籍。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年纪特有的好奇心作祟,来此的学生们除了翻阅与他们必修课程有关的书目之外,还喜欢看一些介绍魔学研究成果的书。如果弗里克没记错的话,他们现在的义务教育中确实也存在简单调节自身魔力将其精炼化的课程,但那终究只是入门的程度,与他们热衷的理论或者现象八竿子打不着边。 更让他不知应该作何反应的是,他甚至听到一些学生中流传着这座图书馆中藏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比如异端手抄本或者魔道书什么的。好像还有一些人认为只要能够弄到那些被藏起来的书,就能掌握与现在普及的法术完全不同体系的古式法术,施展者甚至都不需要掌握太复杂的理论。 其实他很想告诉那些年轻人,这部分开放书架上提供的书还没有珍贵到让一个普通家庭省吃俭用一年都买不起的程度,有这种价值的手抄本与卷轴基本上都被收录在更高层那些必须持有身份证明才能踏足的隔间中了。 至于谣言中那些“看了一眼就足够让人发狂的异端手抄本”或者什么“用人皮包裹的诡异魔道书”之类,至少他这个级别的书士应该是没有资格接触的——这样的东西大概早就被送到一些专门的藏书库严加看管,甚至搞不好为了让它们能够“无害化”而干脆送进火炉里付之一炬了。 从一个书士的角度来说,这些宝贵的知识就这样被火焰吞没终究不是好事但如果真有描述中的怎么危险,那么他也不介意用过激的手段加以处理。知识就是力量,不为人知的知识便是不为人知的力量,而这些不为人知的力量如果庞大到足以毁灭使用知识的人,那或许去接触它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吧。 至于“古式法术”这种东西,比起它们只存在于谣传中的威力,其实被舍弃或者取代的原因只是因为它们的结构太过不稳定了。没有人希望在烤肉的时候炸飞一整座房子——也不会希望只有豆大的火星。 当然,撕碎年轻人梦想什么的事情他可没有兴趣去做,看着小声讨论着那些“谣言”的少年们,他只是轻轻笑了笑便继续投身于工作中——毕竟教导他们关于法术常识与理论的人应该是法术士而不是书士。 他探头看了一眼连接着东侧别馆的走廊,从那里走出去便是法术士们聚集的区域了,那是从大图书馆中划出一整栋四层楼房的特殊区域,被书士们称之为“魔学研究栋”。虽然算是图书馆的地界,但是其中活动的人员绝大多数都是在法术管理局中登录的法术士以及跟随他们学习的年轻学徒。 根据魔学教育法的规定,只要是在普通学校的教育过程中表现出对魔力以及法术理论特长的学生就有资格成为法术学院的学生。而其中表现更好的人,就可以直接前往魔学研究栋这类设施中接受专家们的教育。 该说是英才主义么?这种现象在法术士圈子里似乎还挺常见的,虽然直到数十年前法术士的教育其实还集中在上流阶级。毕竟一个普通人也很难有钱支撑法术方面的教育,毕竟培养一个法术士需要在素材以及课程上投入相当庞大的金钱,而法术士学徒也很有可能在家雨中因为操作不当丧命。 这种现象直到帝国开始以官方名义加大对法术的普及教育之后才稍微有些好转,普通人只要在义务教育阶段表现出足够的才能就有资格接受更好的教育,作为代价便是需要在官方机构中服务。 值得一提的是,其实帝国中部领地中大部分书士与法术士之间的关系并不太融洽,北境中呈现的这种现象反而一个例外。或许是因为常年的近距离接触让双方得到了理解的时间,在北境图书馆中共通工作的书士与法术士之间相对友好,甚至会在闲暇之时交换相互研究得到的新知识。 不知是不是历史遗留的问题,北境的图书馆中也活跃着大量的法术士,当初他供职的彼尔姆大图书馆甚至成为了北境法术教育的中心。帝国的官方法术士团体与书士们共同使用着那座有着大量藏书的图书馆,法术士在研究室中探索知识,然后由书士们将其加以记录,仿佛生物之间的共生关系。 书士们组织的调查队如果在野外就像实地考察收集到了重要的资料或者样本,往往也会在第一时间提供给法术士们进行研究,而法术士们的研究成果往往会在第一时间被书士们记录下来并且送往帝都。 这些资料经过仔细的分析与编撰之后,便很快就会成为一本本崭新的书籍,通过官方渠道流入各地图书馆法术士们查阅。与过去坚守神秘主义的法术士研究截然不同,如今高度共享的资讯让法术士们能够更快的研究新技术。 不过如果要讨论真实情况,虽说书士与法术士都是使用魔力的“特殊人才”,然而两者之间的原理似乎有着决定性的不同。法术的研究更接近于一种理性的算法,而幻术则相当重视感性的认知能力。 弗里克关于法术士的了解也仅仅停留在知识的程度上,它们曾经与古代的宗教仪式密不可分,与天体的运动有关,甚至和组成世界的最基本成分有关——法术士研究这些综合现象的成因,并且试图理解它们的规律。 事实上,他对那些复杂的理论还是相当有兴趣的,可惜他虽然能够了解这些知识的结论,而没有办法彻底的理解其原理。或许这就是除了魔力之外法术士更加看重的思维能力,然而弗里克显然没有成为法术士的资格。 既然无法理解,那么就通过了解他们研究的知识来增长自身学识吧,何况法术的研究还造就了许多实质性的新事物。比如士兵们手中的机工铳、留住照片的取相机以及开始照亮城市夜晚的电气灯,当法术士的魔学研究与工学技术结合起来之后,这个世界最近一百年的变化似乎比过去一千年都多。 然而就在弗里克一边在心中夸奖着法术士们今天也在努力研究之时,通往魔学研究栋的走廊里却飘出了颜色有几分奇怪的烟。不一会,那烟就逐渐扩散到了图书馆中,与之一同飘来的还有某种难以描述的气味。 就像是某种东西被点燃了一样,但却不是正常那种烟熏火燎的刺鼻味道,而是仿佛各种水果混合子啊一起的酸甜味。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股烟都散发着一种好闻的气味,就算闻多久都不会觉得抵触。 如果它的味道不是这么浓的话 第一幕 北方的概念(2) 据说从“魔学研究栋”中飘出一些奇怪的东西已经是家常便饭,不再是会让人觉得大惊小怪的东西了。 不得不感叹习惯的力量真是厉害,至少彼尔姆图书馆的书士们不会将这种不自然的产物看做是理所当然。如果共用一座建筑物的法术士们通出什么漏子来,他们一定会立刻用尽各种办法将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 换种方向来思考,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图书馆中的法术士们经常弄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以至于就连普通科的学生们都见惯不怪了。和他们一比,发觉有异常就立即冲向研究栋方向的弗里克反倒成了怪人。 而大概是因为所有人又一次都选择性的忽略了法术士们在研究过程中弄出的小事故,急匆匆赶来的弗里克立刻就被忙着收拾残局的法术士抓了壮丁。于是弗里克也只好一边摇头,试图以“没有常识的是他们而不是你”说服自己,一边帮造成这股莫名其妙味道四处飘散的法术士将那些实验器具收拾干净。 不知道“天才与狂人只有一线之隔”是不是真的,但弗里克从过去开始就觉得法术士全是一群我行我素的奇人。尤其是其中一些才能超乎常人的家伙,他们的所作所为往往会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比如眼前的法术士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弗里克当然知道他是谁——倒不如说,整个图书馆中有不认识他的人才奇怪。这个矮个子的小老头叫威廉·库尔特,是这座“魔学研究栋”中地位最高的法术士之一。 虽然大图书馆蚂蚁最高领导人是图书馆长,但与书士们共用一座设施的法术士们却不受到书士系统的管辖。他们的直属上司是法术管理局,而在图书馆中负责管理他们的则是名为“十人理事会”的团体,他们对法术士的研究进行指导与评定,并且在图书馆的管理中也有一定的话语权。 威廉·库尔特便是十人理事会中的一员,而其法术水准也是相当高明,据说以一己之力开发出了好几个法术,是研究栋中所有法术士的师长。然而仿佛是为了刻意与他的才能匹配,他制造麻烦的能力也是首屈一指,搞不好大图书馆的人们之所以如此习惯与法术士们制造的麻烦就有他的一份功劳、 如果有人问他,认为法术士有什么地方让人感到困扰之类的问题,那么他的答案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那便是这些我行我素的家伙从来不认为自己随性的行为会为其他人带来麻烦,完全不在乎是否会困扰他人。 “请让我整理一下您的意思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您之所以制造了那些由味道的烟,只是想通过利用‘气味’来让人感受到书中的场景?”在好不容易解决了所有问题之后,弗里克自然会询问对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制造出那些味道奇怪的烟——而听到的答案却让他感到难以理解。 不知道是自己过于愚钝还是对方的理论实在先进,反正弗里克从这个有着绝对实力保证的法术士口中说出的话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他打算制造出一种能够根据书籍中描述内容变化气味的气体,让人通过这些气味感受书的内容,如果不是出了些不可控状况的话,他甚至已经将一整本书的内容做成熏香了。 他是这么断言的,只是从视觉或者听觉来读书已经是旧时代的事情了,在未来,一种能够从多方面感受书籍内容的新方式必然会取而代之。而他现在制造的这种混合了不同味道的熏香便是打开新世界大门的第一次尝试。 “我敢说,这绝对是一种跨时代的构象!” 他仿佛眼见一般慷慨激昂的说:“通过视觉、听觉、嗅觉——乃至是触觉去感受书籍中记录的内容。对!就是真正意义的潜入书中,以一种身临其境的方式来它们,这样才能真正感受到一本书的灵魂!” 弗里克能够感受到他这些话中包含着一股热情,或许就是这种难以描述的热情支撑着他进行各种研究同时也给人们带来各种麻烦把。不过说老实话,他不是能被演说感染的人,他心中毫无波动,只是默默做出在听对方说话的模样。 于是对方也不在乎他究竟是真的在认真听还是装个样子,居然即兴做了一次上万字的短篇演说,去证明自己的观点以及研究内容的意义。看着库尔特博士那种高昂的热情,他最后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哈以我的身份或许不应该这么说” 弗里克看着威廉·库尔特,眼神里略带着几分责难:“不过请恕我直言——库尔特博士,如果您想进行研究的话我自然无从过问,但若您的研究可能会破坏这座图书馆中的藏书,那么你的行为便是在与我辈书士为敌。或许这些书中大多数都是没有包含灵魂的印刷品,但其依然也存在相应的价值。” 从身份上来说,弗里克一个三技书士明显低于身为十人理事会成员的威廉·库尔特,但这却不足以让他对破坏书的人好言相对。如果不是还要顾及基本的礼仪的话,他刚刚说的话可就不止带刺这么简单了。 毕竟刚才他冲上靠近通道的书架之时,已经有一部分书沾上了那些奇怪的味道,有几本书的表面甚至还浮出了薄薄一层像是盐一样的白色结晶体,因为不清楚具体原因,它们现在已经被负责整理的书士们回收了。从那些书中能感知到浓厚的魔力反应,大概是那些熏香与书真的起来什么反应。 如果没有办法进行去魔力化的反向处理,那么那几本书大概就要“送给”威廉·库尔特,作为他进行下一步研究的材料了。毕竟那些遭到魔力影响之后的书不能放在公众区域给人,其本身也没有被收录于限定书架的价值——如果送给造成这一状况的人手中,多少还能发挥一些余热。 如果要说有什么值得庆幸的,那大概就是这些公共书架上的书全都是大规模印刷的产物,而不是由抄写员抄录在专用纸张上的手抄本了。否则威廉·库尔特身为“十人理事会”的成员,他的行为也是书士们无法接受的,就算使用暴力也会阻止他以实验的名目破坏那些抄写员灌注了灵魂的书籍。 无论威廉·库尔特对这个研究投入了多大的热情,事实上都与弗里克无关,他也没必要在乎这个法术士研究着什么内容。就算他的那种理论在未来真的实现,那么对于书士来说也只是需要记录的东西变得更多了而已。 然而他显然不知道,他想表达的东西放到别人的耳朵里可能会变成另一种味道,尤其是对方还是个对他有所误解的人时。他的话才没说完,眼前那狂热的研究者双眼就亮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东西。 “对啊,是这样啊。” 库尔特博士忽然说道:“看来你也是个有热血的爱书之人!真不愧是那场兽灾之中立下大功的英雄啊——那么你就来试试看吧!我敢向你保证,这绝对是革新性的发明,颠覆了传统的最新式体验!” 库尔特看着弗里克不断点头,搞得后者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在这个法术士眼里仿佛变成了小白鼠一样的角色。看来这个法术士还缺几个助手——因为原本那些早就用各种理由提前离开了。 或许他这么认为:既然弗里克是个书士,那么他一定是个是爱书之人,也就会有兴趣尝试一些新品种的书。同样因为他是“列蒙格拉斯事件”保护民众的英雄,那么一定不会拒绝一个对双方都有利的提议更何况,这个提议有着“为了法术研究”以及“为现存方式带来变革”的两个大义名号。 简单点说,便是弗里克在自己冲上去为这些法术士解决问题的同时,也被他们不由分说的当成了送上门来的“实验对象”了。而就算现在还想打退堂鼓,眼前这法术士大概也会通过正规途径借到弗里克作为实验的助手吧。 其实这也是终北之门图书馆中的人们对法术士搞出问题时选择视而不见的原因之一,虽然被法术士们借去作为“助手”的人绝对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中途遭遇的事情也足够让他们选择性忽略任何怪现象了。 吃一堑长一智,要是知道不好受还不断让自己遭遇麻烦的状况,那个人不是笨蛋就是已经觉醒了奇怪的兴趣。或许在那些家伙眼里,让新人感受在这个图书馆中一同生活的人都是些什么德行也是一种特别的欢迎方式。 “啧、好吧。” 又被摆了一道,弗里克不自觉的咂嘴后说道:“那么请问库尔特博士,在你的实验之中我都需要干些什么呢?不过我必须先说明,如果是可能会导致肢体残缺或者身心受损的行为,我一定会拒绝。” 也不知道能不能以此为名义向布莱克馆长申请几天休假。 第一幕 北方的概念(3) 成为法术士的助手需要干什么呢? 选择用一句话来总结,便是呆在实验室里听法术士的指导做出对方需要的事情,其余没说的一律不要做。 事实上,这是为了所有参与实验者的生命安全着想,毕竟在这摆满了各种危险的炼金材料与法术器材。如果随便碰了其中哪怕一样,最好的结果大概就是像之前那样制造出一些可能“有害”的蒸气。 至少弗里克是不会自讨苦吃的,他只是听从威廉·库尔特的指示坐在了一个很舒服的扶手椅上,然后看着那个法术士在实验室的角落里鼓捣着各种材料——那些散发着奇妙气味的花草与提取物光看就价值不菲。 只见他将一些晒干的花草切成碎末,然后再切入了一些不知道是树脂还是油膏的东西,将它们仔细的婚后后倒入奇怪的香炉之中。最后,或许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他从书架上取出了一本书,放在香炉上的凹槽里。 “真是抱歉,提前制作好的‘书’在刚才的混乱之中弄坏了,现在只能用这种比较原始的办法来实验。”或许是感到了弗里克的视线,库尔特有些尴尬的回头笑了笑,“虽然事前的准备工作会比较麻烦,不过这样也有好处,就是效果会比较容易控制,而且也不太可能出现刚才那样的麻烦。” 弗里克借着这机会看看被他拿在手上的书,那是独立城市联合出身的知名旅行家查尔斯·拉夫海姆写下的《登山笔记》,描写了他在大陆上各地山岳旅行时的所见所感,是一本备受欢迎的游记。 作为“体验法术效果”用的书来说,它也许相当合适,尤其是它的效果真的有那个法术士说的这么强的话。对自然风光的描写总是比历史记录或者单调的文献容易联想,理应也能够展现出更完整的场景。 渐渐地,在库尔特不断的行动下,香炉中的味道逐渐飘散到了整个实验室。而就在弗里克对接下来能够看见什么样的效果充满了期待时,他却感觉自己的眼皮子越来越重,连意识都要被那些熏香的味道同化了。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置身在一片白茫茫的云雾之中了,左侧是坚硬的山崖,而右侧却空无一物。他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书中描写攀登西海岸北侧卡利尔山脉的那一段,作者在接近山顶之时进入了云雾中。 毫无疑问,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容易入梦的体质与那些混入法术的熏香产生了某种反应,他显然又一次进入了梦境之中。如果这也是那个法术士追求的效果,那么这种体验或许很多人都会选择付出大价钱来体验一笔吧。 弗里克一面扶住山崖上的岩石稳住自己的身体,一面伸出手去触碰右侧那些虚无缥缈的云雾。虽然知道这是梦境,但这种真实得过分的感觉还是让他对书中描写的“万丈高崖”心怀恐惧。 云中的湿气凝结成了半雾半雨的细微颗粒扑打在脸上,带来清凉而舒适的感触,连弗里克的衣角都被打湿了。他不由得想要碰触到这些升腾的颗粒,但那些细微的水滴却在他伸手的瞬间消散了。 陡然间,一阵猛烈的山风吹来,笼罩在他身旁的白色云雾便被狂风吹散了,山脉的真面貌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是一望无垠的广阔山脉,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头一直向北方延伸,直到看不到的远方。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巨大山脉中一处较高的山脊上,高挑的岩石让他能一览远处的群山以及覆盖着茂密植物的树海。伸手就能触碰到云层,它们中一些低垂的部分甚至已经居于更矮的山间。 弗里克回想着《登山笔记》中的内容,确认接下来会看见什么——如果他的记忆没有任何问题,那么就在他前进的方向不远处,驾着雪线的岩石与其下茂密生长着的针叶林中有一个长满了红花剑草的秘密山谷。时不时刮过一阵强烈的冷风,相互碰撞的树木枝条便发出犹如阵阵涛声的回响。 飞鸟与小型的蜥蜴状魔物在高大的松林之间飞翔,湿润的空气中充满了这些生物充满活力的声音。不明种类鸟儿的歌唱、昆虫的低语还有一些远处传来的魔物吼声让整个场景就仿佛是真的一样。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地方——虽然是在“梦”中——斑驳陆离的光线透过深绿色的树荫投射到森林之中,留下一道道耀眼的金色光柱。温和的光辉有着真实的质感,甚至能感受到它们的热量。 先前浓厚的白雾还没有完全散去,漂浮不定的白雾漂浮在树梢之间,让透过树荫的光线带上了柔和的色彩。每一片树叶都被雾中饱含的湿气润透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仿佛某种贵重的宝石。 蔓延的群山是人迹罕至的秘境,而此处又是自己的梦境之中,那么在这里出现些什么奇妙的东西也在情理之中。或许可以这么认为,现在自己看到的景象其实是通过书原本的内容以及自己对书的认知加工出来的。 他继续漫步向前,果然如书中所写的出现了一条小溪,溪水有乳白色的冰雪融化而成,冰凉而且透彻。在溪水边捧起一些水送入口中,在冰凉之中透着几许甘甜——梦中的感触居然直接反应到了味觉上! 若是说现在的所见所闻全都是一场梦,那么弗里克只能叹服于威廉·库尔特的法术造诣,他所言不虚,这简直是跨时代的发明。能够在梦中体验几乎无异于真实的感受,那么很多原本只存在于幻想中的东西也有可能成真。 据《登山笔记》中的描写,这条小溪流向一条通过山间的小径,它从山脚下几间牧人居住的小屋通向谷顶的冰川。那里有一座古人建立的神庙,虽然如今已经呈半毁状,然而是不是还有牧人走上神庙,为那已经不知道名讳的古神送上一些东西,似乎想要借此供物乞求得到它们的保护。 不过大概是“剧情”还没有推进到那个部分,弗里克现在所处的位置还看不到那座神庙,只能看看山脉的景色。温暖的阳光直射在谷间的冰棱上,升腾起的蒸气让山谷笼罩在虹色的光耀之中。 “吸——呼——” 看到这仿佛只存在于书中文字的景色,弗里克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山间清凉的空气充斥在胸肺之间,甚至驱散了现实中的寒意。或许他应该向那个法术士道歉,因为他的研究实在非同凡响。 过去在这山谷之间是否有着在此隐居的苦修士,不为人知的持续着沉思、斋戒与祷告呢?他的视线捕捉到了一个修建在小溪边上的圣龛,它早就已经崩塌了,只剩下一些残存的装饰品在说明它往日的光荣。 倘若如此真实的“梦境”全是由威廉·库尔特开发的熏香造成,那么弗里克确实不得不佩服那个法术士的才能。如果这些熏香能够广泛的普及,那么无疑会对“”这个行为带来极大的改革。 问题是这还算是在“”么?虽然这奇妙的体验确实如那个法术士宣传的一样,会对未来的方式带来巨大的变化,可是这似乎从本质上就与“”完全不同,是一种崭新的体验了。 而且这种技术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花销都不是普通人承受得起的,为了维持长期的入梦效果,大量的香料是必须的。就算富有的法术士也不可能支撑天天使用香料探索梦中世界,这种技术想要普及还是太过困难。 读书在中古时代也是只有有钱人才能享受的休闲,直到造纸技术与印刷技术普及之后成本也才得以大幅度下降。这一时期维持了近千年,可想而知就算库尔特的实验最后成功了,也很难得到大规模普及化。 那么转念一想,在这个技术还处于摇篮时期就能抢先体验或许也算一件好事,而且弗里克平时也相当喜欢这种描写美丽风景的游记,毕竟这种亲身体验书中内容的机会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了。 当库尔特博士的研究有了主意发表的成果,应该会在上流阶级中引发一段时间的风潮吧,就像过去有段时间引进了来自东部群岛的“特殊香料”之后,帝国中无论是不是贵族都沉迷在吸香的乐趣中一样。 或许威廉·库尔特开发这种新品种的“书”不是为了让那些旧贵族多一些能够彰显自己身份的东西,然而很不幸的,现在能够消费大量香料的人除了贵族也就只有那些压榨工人血汗的资本家而已。 忽然,就在弗里克沿着小径向位居山谷顶端那座已经崩毁的神庙前进之时,他却发觉天色在他没注意的时候渐渐的变暗了。简直就像是时间加速了,原本还投下温暖光辉的太阳已经沉下了地平线,森林也被笼罩在阴影之中。 他可不记得《登山笔记》中有写过类似的场景西,它们很有可能是由于这个法术中某些“不稳定”要素影响产生的——无论如何,这个研究还不成熟,就算是在梦里,保持一些警惕不会有坏处。 第一幕 北方的概念(4) 开发中的法术总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而这些问题自然会让参与实验的人陷入麻烦,比如说现在这样。 曾经阳光明媚的场景在不注意间忽然转暗,茂密且充满生机的丛林也在怒号的冷风中瑟瑟发抖。如果这是恐怖小说的话,对氛围的营造大概已经足够——接下来只需要在读者面前展现一些阴森森的场所就可以切入正题了。 然而《登山笔记》可不是写主角在深山之中遇难然后遭遇某些食人的蛮族或者被遗忘的邪神之类的玩意,毕竟作者只记录了当地的风土人情而已。在纯游记性质的故事中不应该出现这些未曾被描写的东西,否则那么不是构筑这场梦的法术除了问题,就是本应在梦中出现的东西与书中的内容混淆在了一处。 “啧、果然变成这样了么如果早知道有可能会变成这样,那个怪老头多少也应该将离开这里的方法告诉我啊。” 弗里克不自在的咬了咬牙,这种场景突然转换的状况出现在眼前并不奇怪。毕竟他现在看见的一切也不过只是梦中的场景,它们太过虚无缥缈,就算在移开视线的下一秒中就发生变化也不为怪。 弗里克冷冷的看着陡然变化的场景,原本心中对威廉·库尔特那微不足道的敬佩也在一下子消散了。如果可以,他一定要收回先前自己赞美他的话,因为那个法术士最终还是把事情搞砸了。 他沿着小径继续向前,而在他按着书中的描写再越过一个拐角之后,本应存在着神庙遗迹的秘密山谷就出现在了眼前。小径两旁的红花剑草在狂风的肆虐中弯下了腰,简直像是在俯身恭迎着进入之人。 这处山谷中除了一些常见的岩石之外还存在着未经开凿的蓝晶石矿体,它们镶嵌在岩壁之上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辉。而在诸多露天的矿石中,有两柱尤为高大的晶体一左一右镇坐在剑草丛中,散发着逼人的压迫感。 他抬头看向天空,浑浊的夜色就像有人将没有拌匀的黑色颜料随意涂抹在了画布上,布景板一样的星空也毫无生气的悬挂在天际。没有了城市灯光照耀的夜空,白月苍白柔和的光辉都显得如此明亮。 但也只有这些东西能够给他些许安心感了,因为它们在提醒着弗里克,它们连同周围那些令人不安的环境一样都只不过是虚幻之物。人没有必要去害怕自己的幻想,因为这些东西只是脆弱的虚像。 漆黑一片的巨大山脉、在冷风之中瑟瑟发抖的丛林以及用漆黑岩石与各种晶体构筑而成的古代神殿,这些东西只是自己的思想在熏香的引导之下搭建出来的精巧模型,没有丝毫值得恐惧的元素在内。 或许展现在他眼前的“秘密山谷”场景也脱胎于查尔斯·拉夫海姆笔下的《登山笔记》,可是有些东西却是决定性的不同。 比如那座在书中早就已经倒塌的神庙此时却完好无损的耸立着,周围还耸立着一圈犹如城墙的建筑物。一扇巨大的金属城门树立在这条道路的尽头,它大概也是唯一能够穿过城墙进入神庙的途径 除此之外,还有太多东西和记忆中的《登山笔记》不同,弗里克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然而那里已经完全被黑暗吞没,就连山道的些微轮廓都已经看不清楚,恐怕路都要不存在了。 毫无疑问,他已经不能回头,这里虽然是以书中内容虚构出来的梦境,但他若是随便行动也未必会发生什么好事。而那些没有被书中文字记录的地方恐怕就是确定意义上的不存在,连半步也无法踏足。 别无他法的弗里克只好继续向前方走去,毕竟比起走向身后更加暧昧的黑暗中,前方那显然异常的大门是一个更明显的指示。如果它不存在于《登山笔记》之中,那么或许与自己本来应该梦到的东西有所关联。 而他越是靠近那扇紧闭的金属的城门,便越能感受到其后潜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事物。而且在靠近门扉的过程中,他也能听到有些东西在自己耳畔窃窃私语,但缺难以辨析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与上次在列蒙格拉斯梦见的吟唱者完全相反,那个被束缚在拐杖上的怪人丝毫不在乎弗里克的存在,兀自在一遍又一遍的复颂着古怪的歌谣。然而这些声音虽然不断缠绕在弗里克的耳朵边,却好像根本就不打算让他听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如果要加以总结,它们就是一种单纯的嘈杂声。 若远若近的无意义嘈杂声缠绕在耳畔,除了让处在声音漩涡之中的人对此感到烦躁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就算周遭没有一个人,也像是走在回溯的人潮之中,被异样的躁动感包围着。 这些声音似乎是一种弗里克未曾听过的语言,而且语速还让人讶异的快。事实上,他甚至不确定它们是不是一直世界上任何一种智慧生物用以交流的话语,也无法确定发出声音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弗里克顶着心中让人不安的躁动感慢慢走到高墙下的大门前,试探性的伸手触碰向那扇青灰色的门扉。大门显然是金属制成的,光滑的材质给人一种冰凉的的触觉,然而只看表面却无法分辨出它是何种金属。 弗里克在稍远处观察时还只觉得大门约有五六米高,直到走到门前时才发觉它比自己想象的要更高更大。高耸的围墙远比帝国境内任何城墙都高,而紧闭的金属大门也有着与高墙相匹配的大小。 高大的城门或许不会让人感到意外,但奇怪的是城门中部居然安装着一个巨大的门环,距离地面大概有十米以上的高度。按照正常的比例进行推算,能够使用门环叩响大门的“人”至少也要比弗里克高上接近十倍——最为直观的比较,向前在大门上的金属铆钉都远比弗里克整个人还大。 他尝试着去推开眼前的大门,然而这两扇沉重的金属块显然不是以他的力量能够推开的,无论他怎么用力大门也纹丝不动。或许真的有人能以本身的力量推动大门,不过那至少也是身高十余米的巨型生物。 这真是太疯狂了难道不是自己的身体变小了么?弗里克不禁回头看向身后,希望借助那些东西作为参照物。然而他无奈的发现,自己的身高显然没有改变,至少身后的剑草与晶体看上去也没有任何变化,趴伏在地上的剑草与成对而立的晶体柱,它们从弗里克看见时开始就是那样的大小。 这是在梦境之中,所以出现什么匪夷所思的东西也是情理之中——弗里克试图以这种论调来说服自己。然而这种想法就算能让他不去怀疑这扇大门究竟是为什么生物而设计的,也没有办法让他进入其中。 而那些原本还停留在山道上的黑色已经沿着小径蔓延到了秘密山谷之中,靠近入口的剑草丛已经被遮蔽了。在那无边的黑暗中,仅剩的几处蓝晶石矿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辉,但却无法否认它们即将消逝的现实。 可是弗里克却没有看见那些缓缓靠近的黑色或者说,那些黑色镶嵌翻涌的速度实在太过缓慢,以至于他没有成功的发现它们。因此在他将精神集中在观察大门的时候,黑暗也渐渐靠近了他的身后。 因此他自然也没有看见,那些被黑色覆盖的剑草与晶体全都粉碎了,化作闪耀的碎末融入黑暗之中。而随着这些黑色逐渐靠近,纠缠着弗里克的各色低语变得愈加响亮,然而他却依然听不清楚它们究竟在说什么。 于是就在弗他压抑着脑内回响的嘈杂思考如何进入门中时,他却没注意从身后慢慢涌来的黑暗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脚边。没过多久,他和挡在他身前的大门就被暗色完全笼罩,意识也在黑暗中逐渐淡化。 “哦,很好、很好,看来你回来了。” 有些尖锐的声音刺痛了他的耳膜:“我果然没有选错助手,你对这个法术的契合程度超过了我最初的计算!那么怎么样,你有没有做一个好梦——查尔斯·拉夫海姆笔下充满魅力的山脉与风景!” 当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一个沙发上,那些熏香的效果看来已经结束,他的意识也回到了魔学研究栋的实验室里。而站在前方的威廉·库尔特在将一杯热气腾腾的液体送到他手上的同时,还一脸兴奋的看着他,等待这个年轻的书士对自己开发出来的新“”方式给出评价。 他显然不知道自己的法术出了一些问题,虽然梦的前半段很正常的出现了书中的景物,后半段却完全不明所以了。而正大口将茶水送入喉咙的弗里克也在思考,自己应该如何向他和善的表达意见。 如果容忍他这种超出常规的行为也是这个图书馆中工作必须具备的常识,那么弗里克或许有必要重新掌握一下北方的概念。 第二幕 前来终北的旅人们(1) 法术士都是些难以理解的奇人,尤其是有才能的法术士,他们的才能和思维回路实在不是常人能够理解的。 弗里克感觉很累,不只是因为在熏香的影响下体验了一场奇怪的梦境,还因为始作俑者只是把它当做了需要记录的内容,丝毫不打算让他从这一试验中退出——或许对于他来说,弗里克是一个合适的小白鼠。 认为法术士会在乎法术在开发的过程中出现什么问题实在是只有常人才会有的想法,至少威廉·库尔特在听说了弗里克梦中的遭遇之后,只是急匆匆的用笔记下他的话,随即便开始了新一轮的演算。 这些复杂得几乎要让人难以理解的算法便是法术的最基本结构,然而想要理解它却需要接受相当程度的教育。当魔力按照算法中描述的方式运作时,受到个体意志引导的魔力便会构筑出被人们称之为“法术”的现象。 一大堆看不懂的术式与算法排列在实验室一角的黑板上,然而那个法术士还依然感觉不满意一般不断修改着。 库尔特博士一边询问弗里克在梦中见到的东西,一边不断涂改着那些单调而且繁复的记号与古代文字。随着他一次又一次的修改,能够感知到魔力存在的人应该也会注意到术式表达的魔力运转方式在变化着。 然而这些术式的算法显然只是整体法术中的一小部分,就算有人强行注入魔力加以运转,显然也不足以实现完整的效果。不过最关键的,还是弗里克自己本身就看不懂这些只有开发者本人才能理解的奇怪结构。 “不行啊就算修改这一部分,也没有办法达到完全隔离的办法。”可是直到最后,法术士依然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还缺少某些东西,不过究竟是素材还是触媒本身呢?或者说还需要其他的东西” 在告别弗里克的时候,他还一个劲的在喃喃自语,似乎这次法术实验中出现的问题已经困扰了他很久的样子。看得出来,他还想在让弗里克尝试一次,然而还是有某些理由让他没有继续试验下去。 毕竟这是一个还在开发中的法术,就算身为开发者的威廉·库尔特也无法保证会不会有某些副作用让受术者的身体受到不良的影响。而弗里克对这一法术的契合度相当高,也让他不愿意轻易浪费“素材”。 “谢谢你的协助,今天就先这样吧。” 在临走弗里克离开之前,他还特意叮嘱道:“这个实验可能暂时要停下脚步,不过我希望你接下来每天都来我这里一趟。你知道,我需要观察你身体有没有不良反应,这是为了这个技术的开发,也是为了你的安全。” 于是在简单的道别之后,弗里克便离开了库尔特博士的实验室。在关上门之后,他还听到那个法术士在敲桌子的声音,同时还有某种与先前熏香有所不同的味道透过房门飘了出来,似乎他又开始实验了。 在梦境中旅行的时间比他想象的更久,如今已经接近傍晚,也早就已经过了他往日的下班时间。威廉·库尔特手下的正规助手已经将他被法术士拖去的事情与布莱克馆长说了,因此馆长并没有追究他从岗位上离开的行为——当然也没有因为他成为法术士的小白鼠而提供一笔特别的慰问金。 在准备离开大图书馆主楼,经过被学校借用的一间小房间时,他恰好看见一个教师在用幻灯机给学生们展示一些关于课程的图片。他使劲的给那幻灯机上的汽灯打了打气,那盏灯便嘶嘶的响了起来。 “嗯那边那位书士先生,能不能请你去把屋子边上的窗帘拉上,顺便将屋子里的灯光调低一些?”而他也看见了弗里克,便开口对他说,“如你所见,我现在腾不出手来,这些孩子也不太会操作那些工具。” 在他的操作下,房间中央的银幕上已经出现了一个明亮的白色圆圈,但太过明亮的房间还无法将图片显示清楚。对于房间里的年幼学生来说,煤气灯确实是个危险的东西,弗里克很轻松的答应了教师的请求。 轻轻旋转灯附近的螺丝栓,将进入灯座内的煤气量稍微调少,随后减少进入灯中的空气量,房间便随之黯淡下来。再将窗边厚重的布制窗帘拉上,夕色便被隔离在外,整个房间好像进入了夜色之中。 “谢谢。” 讲坛上的教师轻轻对弗里克点了点头,随后便将第一章幻灯片放进了图片架,在街头后面推动了一下。下一瞬间,屏幕上便出现了一个圆形的黑影,与先前那个明亮的白色圆圈有着相当明显的对比。 感觉这会是有意思的一课,弗里克也没有在调整好光线后就立刻离开小房间,反而找了个小角落坐下来看着。 被教师投射到屏幕上的图片看起来一张稍微有些年头的照片,通过那相当清晰的画面推断,大概是在满月之夜摄下的。虽然位于中央的画面稍微有几分模糊,但也能分辨出那是一个位于两种空地上的小木屋。 “各位请将书翻到第七十二页。” 微微调整着图片与汽灯之间的距离,教师对所有人这么说道:“上节课我们已经说过,格鲁曼·拉普拉尔在穿过‘门’之后继续北上,抵达了更远方的北部荒野。他在那里观测到了许多只在北部地区才能看到的自然现象,然而最后却失去了音讯——这是他留给我们的最后的信息之一。” 他让学生们先去教材上已经有了的那部分内容,同时好不容易的将幻灯机调整好了。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座临时搭建起来的简陋木屋,被刻意漆成黑色的木墙在四周的白雪中显得相当刺眼。 地上的积雪很厚,然而木屋周围却被打扫的相当干净,在木屋边上还并排放着一大堆法术实验用的器材。巨大的黄铜仪器与一些看不太清楚的烧瓶组堆积在一块,它们边上还放着望远镜以及大得可以装下一个人的瓮。 如果没人提醒这张照片中显示的是什么玩意,那么照片中的小屋很有可能被人看成是法术士的实验室。在弗里克眼中,它们就像是排在帝都中央大街法术用品商店橱窗里的展示品,看不出多少实用性。 其实他以前是看过这张照片的,也知道这一课正在教授的内容是什么——虽然角度与现在有所不同。格鲁曼·拉普拉尔是近年来最有名的冒险者之一,他率领的冒险队伍在终北取得了许多成就。 然而就与弗里克的父亲一样,他最后也失去了音讯,连同他在内的所有小队成员都消失在了终北的雪原上。人们都猜测他们遭遇了不测——可能是暴风雪或者未被发现的魔物,让他们丧命于北方。 就算是最精锐的冒险者,也有可能死在冒险的旅途中,这其实是冒险者中绝大多数成员的结局。可就算已经知道了这是极为危险的旅途,不顾危险前往那些未开辟之地寻求荣誉与财富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这一堂课显然还是在教授学生们关于终北的地理常识,其中有很多都是在格鲁曼·拉普拉尔冒险过程中收集到的资料,还包括随队书士画下的一部分地图。不过被教师用幻灯片投射在屏幕上的这一张张照片,显然不是冒险队诸人在活动中拍下的原件,而是后来人们用法术制造的复制品。 “是的,正如书中说的那样,在穿过了终北的大门之后,北方就很少有平坦的地面了。绵绵不断的群山、生长着古树的密林、浓雾弥漫的沼泽这些都是终北最常见风景。”他慢慢的切换着照片,“而在下面,我将给你们看格鲁曼·拉普拉尔在终北雪原上看见的最美丽的风景。” 他随即换上了另外一张照片,显然,这也是在夜晚拍摄的,然而天空中却丝毫看不到白月的踪迹。在低矮的地平线上有一小列帐篷,走歪杂乱的堆放着一些木头箱子与雪橇,还有几匹壮实的挽马。 然而它们不是值得让人注意的东西,因为在空中,一道道宛如帷幔般的亮光已经完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它们就像是被无形的手展开在数百千米的高空上,在以太的微风之中向两侧伸展。 它们是北方尽头才能看到的“光”之幻象,由无数带电粒子的风暴和极其强烈的太阳射向组成。现代的研究已经发现,人们无法在它单独存在时进行观测,只有透过它们与大气的相互影响才能看到如此明亮的光线——如果能够亲眼进行观测,它们绝不会只有这些单调的色彩,而是闪耀着美丽的彩光。 毫无疑问,看到这几乎只能出现在梦中的美丽景色,教室里的年轻学生们无一不发出了各种惊叹。就连已经见过这种照片许多次的弗里克,在看到它是心中也难免涌现出一种莫名的感动。 或许这也是冒险者们舍生忘死也要前往危险之地的原因,在那重重危险之后也存在着在平凡生活中难得一见的绝景。 第二幕 前来终北的旅人们(2) 通过幻灯片教授的课程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的时间里学生们都开始在教师的指示下完成关于课业的作业。 发觉房间里的地理知识课看起来还会再继续一段时间,不想打扰他们学习的弗里克在轻轻向教师点头示意之后便注意着尽量不要发出任何声音的离开了房间离开之时,他还看见一些学生在教师不注意的角度偷偷向自己道别。 能够来图书馆附属的大楼中学习的年轻人绝大多数都是多少有一些资产的“好市民”家中的子弟,因此在礼仪方面也确实比混迹于街道上的少年们好上不少,在图书馆中见到弗里克也会礼貌的打招呼。 至于那些生活在河畔或者郊外贫民区的野孩子,他们中很多都没有办法得到合适的教育,因此自然也不会对其他人抱有“合适”程度的礼貌。说得不好听一些,他们没有靠上来摸走你的钱包或许就已经是最大的礼貌了。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尤其是走在旧城区的市场街附近时,尤其要小心身后那些看起来“天真无邪”的街童。只要衣装稍微整洁一些就会被他们看做是肥羊,自己的钱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拥挤的人潮中不翼而飞。 现在刚刚是黄昏时分,已经结束了今天工作的弗里克便漫无目的的在市场上闲逛着。他觉得有点饿了,街道一侧卖馅饼的摊子飘来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让他很想花几个零钱买一些肉饼填饱已经饥肠辘辘的肚子。 当人,既然有像他这样按照世间常理花钱购买食物的人,自然也有不打算花钱的人——比如前面那一个个子有些矮的少年。他显然是不打算把钱浪费在吃的东西上,因为他不花一分钱也可以弄到吃的。 弗里克当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少年——毕竟正是他给年轻的书士上了一课,告诉他终北之门的市集里有不少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小偷。他可没有记错,自己赚装了所有零钱的袋子就是被他摸走的。 于是在他又一次盯上弗里克的时候,弗里克也已经盯上了他,这一次他可不打算让这个小鬼得逞了。 弗里克在市场上闲逛着,那个少年也不远不近的在他边上晃悠着,搞不好因为那一身书士的正装,这少年已经把他当做了肥羊。但因为看到弗里克早有提防的样子,他还没有不识趣的对他的钱包下手。 而且他也没有将目标就放在弗里克一个人身上,他在市场上溜达着,混迹在人群中从买各种东西的摊子中间走过。趁着那些摊主和顾客交谈的时候,他的手边迅速的伸向了那些摆在一旁的货品,等到它在缩回到那件比他身体还当上几号的衬衫里时,手上往往已经抓上了些东西。 那可能是一只翠色的甜瓜、几个油光发亮的坚果——这小鬼甚至还从馅饼摊子老板的眼皮子底下抓到了一个已经有些发凉的肉饼。远远的看着他,弗里克不禁感叹他这技术拿去好好发展,无论干什么都比这强。 有人是这么主张的:他们之所以会成为罪犯,只是因为没有受到合适的教育,也没有任何人愿意帮助他们。然而很可惜,这些街童终归是一个小偷,与那些在图书馆中学习的孩子不一样,却与这个城市中更多的同龄人相似。 事实上,在来到终北之门的这些天里,弗里克也不止一次看见一些生活在这个城市各个角落里的下层居民。他们依然艰难的生活在城市的角落里,那些衣衫褴褛的儿童大部分都是他们的孩子。 就像很多人都知道的那样,这个在短时间内发展起来的新兴城市中充满了走运的人——与此同时自然也存在一些不走运而滚落尘埃里的人。当那些从各地来这里寻找机会,渴望用自己的专业技术让自己过上美好新生活的人再也看不见任何希望的时候,便会沦落到城市的阴影中。 尤其是一些不走运的冒险者,他们并没有赚到能够衣锦还乡的金钱与名望,最后只能靠着一两手武力在这个城市里勉强混口饭吃。而直到有一天,当他们的手腕因为那些劣等的酒精或者恶性药品变得迟钝,再也拿不起武器的时候,他们中很多就已经成为了无家可归者——或者说流氓强盗。 这些人就连维持正常生活都难以做到,更加别说挤出多余的钱为孩子提供基本程度的教育了。虽然说一些书士或者圣职者也会为附近街区的提供些许简单的教育,然而这种“施恩”很难普及到每一个人头上。而剩下的——或者说是其中那些无法得到帮助的大多数——便会走上与他们父辈一样的道路。 那些顽童会成群结队的爬到一些不高的建筑物屋顶上,朝过往的人脑袋上吐果核,或者从篱笆上的缺口偷偷的潜入教会花园中。甚至会趁市场上的摊主不备偷窃他们的货物,有时候也会因为各种缘由撕斗在一起。 其实他也注意到,就像孩子们不知道图书馆中各种探求知识的行为之下潜藏着诸多纠缠在一起的政治暗流,很多标榜为“学院派”的书士也看不到孩子们生活中更加丰富的交涉、斗争与妥协。 他们似乎只是在想,那些年轻的孩子们不过是凑在一起玩耍,虽然偶尔有些淘气包会做出出格的事情,然而整体来说也只是少年人特有的顽皮,与其盯着他们闯下的祸训斥,也应该多考虑怎么帮助他们变得知书达理。 弗里克不止一次的向,有没有必要先让那些夸夸而谈的家伙看看所谓的现实,然后再考虑应该如何帮助那些孩子呢?连基本的生活都充满了困苦,那么更进一步的教育恐怕也难以能够达成。 如果说还有什么是值得庆幸的,恐怕是那些孩子还没有被一些黑市商人拐走,送到奴隶贩子的手里。根据图书馆收集到的资料,在上一次大战的混乱中,帝国境内至少有以万为单位的孩童被卖到了外国。 虽然帝国法律早就已经取缔了奴隶制,然而看着这几年各地警备队的案件报告,依然有许多年轻人被拐骗的消息。或许被作为商品贩卖的人并非“奴隶”这一名目,但光是想到会成为货物这一点就足够让人感到不快了。 那么比起成为奴隶,成为一个窃贼又如何呢?无论是被害者或者加害者,着放在普通人眼里都是会被厌恶的身份吧。如果说有哪一点还算过得去的话,恐怕也就只有窃贼那微不足道的自由了。 而其实弗里克会注意那个孩子,也是因为他身上有些许有别于常人的魔力迹象,如果他能够接受教育也大概有机会成为法术士。那虽然说不上是杰出的才能,但或许多少也算是与常人有几分不同。 像他这样的年轻人,送到教会或者法术士手中做个学徒,也不至于要沦落到在街头偷窃度日的生活。 若是究其原因,不是周围生活的长辈没有注意到,就是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毕竟这点魔力其实算不上什么特殊的才能,反倒是要将他培育成法术士会消耗掉数额吓人的金钱,他们没有充裕的资金。 “喂、你这小鬼在干什么呢!” 就在弗里克一边注视着他一边思考的时候,一个即将被少年“光顾”的摊主却发现了他的行动,立刻大叫起来。可是少年早就见势不妙早就逃跑了,虽然摊主一直诅咒和怒吼,但却对他无能为力。 那个少年一路飞奔,窜入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借着他们作为掩护再跑进附近那些人迹罕至的小巷里,直到一个门扉紧闭的旧教会门前才停下来。接着,他便一下子坐在台阶上,拿起刚刚猎取到的“战利品”摆在身前——各种果物以及已经支离破碎的肉饼,是足够他美餐一顿的数量。 可是真心满意足的埋头吃着馅饼的少年丝毫没有注意,有个人影已经从他身后的阴影中慢慢靠近了。他光着的双脚微微晃悠着,同时将已经有些冷掉的肉饼胡乱撕开,送到嘴巴里大嚼特嚼。 “下午好,你这小偷。” 于是在弗里克突然从后面出声向他打招呼的时候,他刚刚吞进嘴里的馅饼毫不意外的卡到了嗓子。尽管很难堪,不过他还是勉强将噎住喉咙的馅饼吞了下去,然后瞪起眼睛转头看向身后说话的人。 虽然感觉还是有些不明显,然而环绕在他身边的魔力一下子便收敛在了他身边,仿佛铠甲般保护住少年的身体。毫无疑问,他已经掌握了运用魔力的简单方式,尽管不成体系,但也足以应付常人了。 换句话说,虽然是冒险者之流的野路子,但还是有人教导了他如何运用自己与生俱来的“才能”。那么可以推测,他认识的人之中自然有一些符合弗里克需要的人,他们多少也应该掌握一些情报。 “你是谁!”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应该怎么搞定眼前这个少年。 第二幕 前来终北的旅人们(3) 弗里克顺着教会的台阶,一点点靠近因为摆出一副戒备的姿态而浑身僵直的少年,在据他还有两三步时停了下来。 他稍微看看身前这个少年,他嘴巴里还有没完全吞下的东西,但看着弗里克的眼神还是有着掩饰不住的凶气。只看现在这稍显滑稽样子,确实没办法确定他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打算和弗里克来硬的。 警惕——大概有一半是因为害怕,就算能够做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但无论怎么看都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而已。之所以没有立即逃跑,大概是因为不想在不了解弗里克实力的情况下就将后背暴露给敌人吧。 他也不是第一次见过像他这样混迹在街头的少年了,他们很清楚应该怎么从气氛中分辨出自己危险。毕竟弱小的生物总有能让自己生存下去的办法,如果无法凭借任何手段取得优势,那么至少也应该有足够的警觉。 如果有人走进这条偏僻的小路,大概会看见一副奇怪的场景:一个瘦高的青年和矮小的少年相互瞪视着,少年手中还拿着没吃完的馅饼,原本要作为晚餐的东西则因为突然起身而散落到了地上。 弗里克还记得有人说过,这些生活在贫民区的街童就像野生动物一样,当你侵入他们的领地时,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展现出敌意。然而那尚不成熟的爪牙显然伤不到入侵者,他们更多情况下会选择逃跑。 于是他转过了身,情不自禁的转过了身,迈开双腿就打算逃进附近的小巷子里。只要到了那里,他就有自信凭借着敏捷的身手与对地形的熟悉从危险中逃跑至少过去每一次都是这样的。 然而这一次却没有这么容易了,在他转过身的瞬间,他的肩膀就已经被大跨步向前的弗里克紧紧抓住。那只因为缺乏日照而显得苍白的手宛如骸骨的兽爪,如果少年再跑一步就会用力握紧。 知道这时弗里克才发现,这个倒霉蛋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壮上一些,不像他在这座城市中见过的大部分街童那样又瘦又小。而且他肩头上那几块结实的肌肉,也能证明他曾经接受过些许训练。 “这是为了你的身体健康着想——我建议你最好不要想着怎么逃跑。” 但无论如何,那些还不是重要的东西,弗里克只是俯身在少年的身后压低了声音说道:“虽然我一向都不喜欢使用暴力来获取成果,但在像你这样的家伙交流时,稍微使用一点暴力也是必要手段。如果听明白了的话,就请你将嘴里的那口饼吞下去,毕竟这样我可没办法和你好好说话。” 弗里克之所以会盯上他不是因为被他偷走的零钱包,而是他能够连接的人际关系,身怀魔力并且已经能够运用的街童可不是随地可见。要是这么轻易就放他跑了,以后想要再抓到他可不容易。 人们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今天被弗里克跟踪并且抓到的事情一定会让他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更加小心。话又说回来,如果会在短时间里被同一个人抓到两次,这个小鬼恐怕早就已经被其他人逮到了。 如果是那样,他可能不是被人痛打一顿,就是被送到警备队手里,而最坏的结果大概就是从这个城市中消失吧。在终北之门这里,除了他们的父母,又有谁会去在乎一个偷窃惯犯的下落呢? 大概是了解到了自己的处境,少年紧绷的身体慢慢失去了力气,聚集在身体周围的魔力也微微散开了。这大概便是他放弃抵抗的信号,而认同了这一点的弗里克也放开了紧握住他肩膀的手。 “好好说话?” 他的话里带着明显的敌意,就算知道弗里克可以轻松的将他痛打一顿也没有带上丝毫讨好的意思:“干脆就直说吧,您究竟想干什么,这位书士先生?看,我身上只有这些东西,可没有什么值得您关心的玩意!” 看来他把弗里克当做是那些来抓小偷的人了,或许他还记得弗里克的脸,就在那些曾经光顾过的“肥羊”里。但他身上也确实并没有任何人的钱包,除了那些掉在地上看不出主人是谁的食物没有算得上是赃物的东西。 这大概也是他敢于理直气壮看着弗里克的原因,毕竟就算真的将他送到警备队里,他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是个贼。或许他在警备队手中已经留有无数案底,但也意味着他无比擅长应付警备官。 然而 “哦,真的吗?” 他冷笑一声,轻轻敲了个响指:“那么我就告诉你一件好事,或者说‘经验’吧。有时候摸了别人的东西,不要因为看到上面有漂亮的花纹就想要拿来自己用,尤其是这个东西还会对魔力起反应的时候更是如此。” 随着他的魔力开始流动,少年那件松垮衬衫上的一个口袋里也放出了微小的亮光,他想要下意识的捂住,但却立刻停下了动作。毫无疑问,那东西便是弗里克的零钱包,不记得何时随手写在上面的文字在现在恰好成了证据——虽然零钱包可能有同样的款式,附于其上的魔力却不会有。 弗里克从少年的口袋里搜出零钱包,绘于其上的几个符号还在一闪一闪的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然而让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好的,则是那个零钱包里已经没有一个硬币,反倒装满了坚果这一点。 看来这小鬼确实是把弗里克的零钱包据为己有了,在花光了里面最后一个硬币之后,还用它装满了今天的战利品。他们俩现在谁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而与少年气馁的僵直比起来,弗里克更多的是无奈。 “原本我是不介意将你这个小偷交到警备队手里,而且那些摊主大概也会很高兴——但我感觉那些警备官可能没这么多空闲来处理你这种小鬼。”过了一会,他才对少年说道,“我需要你的帮助,而你应该也愿意帮助我,对吧?” 像这个少年一样生活在贫民区的孩子是很容易受到诱惑而做出各种事情的,毕竟几张纸钞对他们来说就是足够丰厚的报酬了。然而弗里克却感觉,这个少年或许有些不一样,他没这么容易被说服。 这当然不是因为拥有魔力就能变得“特别”之类的空想,毕竟如果有人教导了他如何运用与生俱来的才能,那大概也会让他知晓一些其他的知识,其中很有可能包括在面对麻烦时如何耍小聪明的技巧。 然而他已经表现出了最大的诚意——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去“请求”他为自己打听一些情报,并且还表示自己会为他的行动付出相应的报酬。至于那个零钱袋连通装在里面的那些硬币便作为预想支付的佣金,当少年为他弄到符合要求的消息之后,会根据这些消息的价值支付相应的酬劳。 毫不客气的说,这个城市里可能没有什么流言比这些混迹街头的小子们的小圈子要传得更快了。就算十有八九已经经过了无数到的加油添醋,从他们的嘴里总能听到一些平常不知道的消息。 有谁会去在乎这些在街头追逐打闹的小孩呢?因此很少有人会刻意在这些从身侧跑过的街童面前隐瞒身份。所以就算他们说的十句话里面至少有一半是胡说八道,也不能轻易忽视有价值的那部分。 “那么我应该如何找你呢?”轻轻攥着被丢回手上的零钱袋,少年带着疑惑的视线飘向弗里克,“总不能跑去大图书馆,去找哪里的看门人说‘有个奇怪的书士给了我一笔钱让我为他打听消息’就能进去吧?” 看样子他对图书馆的看门人抱有很深的不满,搞不好什么时候跑进图书馆的庭院时就被撵出来过。而之所以会有这种难堪的遭遇,大概是因为他们这些街童脏兮兮的模样被门卫当成了乞丐或者小偷吧。 ——准确的说,他确实是小偷。 “没有必要。” 于是他选择如此回答:“你只需要将平时听到的有关消息记好了就行,在有必要的时候我自然会找到你的。至于其他无关紧要的消息你也可以多多收集,到时候我可以考虑用符合价值的钱购买。” 在他的角度,也不愿意将事情逼迫得太紧了,免得这个小鬼做出一些麻烦的事情,最后把自己带到圈套里。但也不能就此对他的行为不加管束,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能够作为一个长期的线人加以利用。 那么以这种方式维持着“交易”与“监督”的潜在可能性就足够了。 而剩下的留言还有一句:“对了,你回去之后顺便和教你如何运用魔力的人说一声,如果他方便的话,明天不、还是两天之后吧,就是现在这个时间,去卡拉里斯街的汉斯码头那里一趟,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他——如果他没有来的话,我可能会考虑找个时间主动登门拜访。” 事实上,这才是他最关心的内容。 第二幕 前来终北的旅人们(4) “你真的认为靠着那些小鬼口耳相传的消息就能弄到你想要的情报?还是说只是想让他作为饵,去钓那些沦落到尘埃里的人?”说话的人是冒险者迪恩,他正在将琥珀色的液体倒入玻璃杯中。 时间稍微向后移动一个小时,这里是一间只有不到一百平方米的小酒馆,位于靠近白河沿岸防波堤的街道角落里。弗里克在教会面前目送那个少年跑到附近的小巷子里之后,便转头来到了这间酒馆中。 在列蒙格拉斯事件认识之后,共通渡过了难关的他们偶尔会在终北之门的各处碰头,相互交流一些最新掌握到的情报。这间酒馆则是最近发现的一家不错的店,爱喝酒的迪恩对这里提供的酒品相当满意。 不知道为什么,冒险者就像海盗一样,给人以一种爱喝酒的印象,如果他们不是在探索山野或者古迹,就是聚集在酒馆里等待工作。事实上,能够让他们展开“冒险”的工作往往比较少,他们更多的时候还是在喝酒。 最近这几天迪恩以及他的同伴们并没有接到新的委托,而他也主张应该在赚了一笔之后通过休息来养精蓄锐,于是他们那些冒险者同伴大多选择了惯例的休息方式,他也在闲暇之余找上了弗里克。 与成为了“英雄”的他不一样,迪恩他们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报刊上,就好像他们一开始就没有卷入列蒙格拉斯事件。据迪恩自己说,这是他对莱恩斯特爵士提出的要求,似乎对冒险者来说名气太大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关于这件事,最初不也是你给我的建议么?” 弗里克不喜欢酒精,所以只是小口喝着兑水的石榴酒:“我的父亲,斯特拉·塞拉利昂前来终北之门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想要找可能知道他行动踪迹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找那些同时期前来冒险的人。” 他们虽然最近才认识没多久,但弗里克也不认为自己想要寻找父亲最后踪迹的想法需要瞒着他。虽说父亲只是多年前来到终北冒险并且失去踪迹的许多人之一,但他的成果恐怕还让许多人惦记着。 或许对于同样想要踏足北方尽头的冒险者来说,斯特拉·塞拉利昂就是一个足以被称之为道标的存在。而他最后葬身于此的事实,也让一大部分想要功成名就的冒险者选择跟随他的脚步探索终北。 于是弗里克以父亲笔记的复制品作为交换,希望迪恩能够利用他身为冒险者的经验与人脉为他寻找父亲的踪迹。并且如果他有兴趣的话,后续能够找到的其他的笔记时,他也可以复制一份给他。 就算是同样的一份笔记,在书士与冒险者的手中也有着不同的价值。 “是事实如此,他们应该是最合适的询问对象。”迪恩微微抿了一口酒,压低了声音说,“但你最好也应该知道,那些没办法回到故乡的家伙十个里面有十一个都不是好人,要不然也不至于生活在那种地方生活。” 新兴城市自然会吸引来自各个地区的人,而那些人在来到这座城市之初也往往带着各种合法的身份。冒险者、佣兵、商人、还有前来寻找机会的年轻人,他们第一次踏足这个城市时都充满了希望。 可是当他们真正面对自己曾经憧憬着的生活后,才发现这里与过去生活之地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而对于冒险者或者佣兵,他们在得到机遇的时候也面对了更大的风险,其中有些人在现实的打击下失去了继续工作的信念。 心灵变得软弱,意志也被折断,当他们因为各种原因而没办法那期间面对日复一日的生活之后,也并非所有人都有能够就此隐退生活下去的资金——于是在穷困潦倒之际,失意人做出什么事情也不奇怪了。 同样身为冒险者,而且那些失意之人还是他的前辈,但迪恩对他们却没有报以任何称得上是敬意的东西。失去信念最后成为这个城市贫民窟中一员,每天在酒精的作用下苟延残喘,也确实让人无法报以敬意。 尤其是那些脱离同业公会管束的冒险者,他们中有很多人已经成为了犯罪者,因此才连最基本的卖剑为生都失去了资格。他们有的沦为强盗,利用武力劫掠普通人;有的则混迹于黑市中,靠买卖违禁品度日。 而他们之所以会混迹在城市的贫民窟中,也只是因为那里是政府能以管辖的混乱地带,是各种罪恶孳生的苗床。就算警备队会定期巡视那些地方,也没有办法彻底根绝城市角落里穿行的老鼠。 “谢谢你的担心,迪恩。我想你说得对——毕竟几乎所有人都不会喜欢主动去惹麻烦,尤其是找那些已经舍弃了一切的人的麻烦。” 他轻轻晃了晃拿在手中的玻璃杯,红色的晶莹液体在灯光下闪烁:“但问题是,这样做是不是比什么都不做带来的后果更糟还无从知晓。如果因为畏惧带来损失的可能性就选择止步不前,那么什么都得不到了。” 一些炼金师认为,酒精能够升华人们的思想,启迪他们的智慧,但弗里克不认为这东西能够揭示一个摆脱当前困境的办法。比起依赖这种一点都不靠谱的东西,他还是愿意尝试迪恩提出的办法。 当初父亲来到还是个小镇的终北之门时,同业公会还没有在此设立支部,前往北地冒险的人也没有现在这么多。因此斯特拉·塞拉利昂在这方面展开的大规模冒险行动也让他获得了先行者的荣耀。 而作为先行一步的代价,便是弗里克几乎找不到任何与父亲同时期在终北行动的冒险者相关记录。其实弗里克原本还希望能用正常途径继续调查,比如查找从十多年前开始就在终北之门活动的资深冒险者。 然而这次得到的结果却比他预想中更加麻烦,因为在此登记的最老资格冒险者的状态栏已经附上“失去联络”的字样。其他的大部分也离开了这个城市,现在还活跃在第一线的冒险者中,最早期的也只是登记于七年前的几组。 毕竟冒险者本身是个高危险的职业,在山野或者遗迹中进行调查,出现一些意外就有可能全军覆没。而且这些人的流动性也相当大,当有任务委托时便会前往指定地点,不会局限在一个据点中。 因此想要只靠着同业公会的相关记录就找到一些可供咨询的人并不容易,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公会只是冒险者们之间相互帮助并且维持简单规则进行管理的松散机构,对在此登记的团体尚不具备完全约束的权利。 事实上,除了在公会登记的职业冒险者之外,还存在受到社会人士资金支援而建立的各种冒险团。因为他们不受同业公会的监督,关于他们行动经历的具体记录自然也不会流入同业公会的手中。 面对这种从水面上找不到资料的状况,迪恩很自然的就提出了他所知道的另一个办法——去找那些脱离公会管控的冒险者。虽然渠道难以保证,但是那些人可能会拥有比同业公会更多的消息。 而或许弗里克这一次的运气还算不错,很轻松就找到了一个可以当做眼线的街童,并且他可能也认识一些居住在贫民窟中的前冒险者——接下来就等着看看那个孩子能不能找到那些不太和善的人了。 “说是这么说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于是这回轮到迪恩默默无言了,虽然作为在同业公会登记的一个冒险者本不该说,但实际上同业公会会选择以那些理由拒绝提供情报让他很不解。自上代公会会长选择将本在帝国南部的总部搬到更靠近北方的莱尔瓦之后,对于北地冒险者们活动的各方面便已经拥有了相当强的控制力。 而在他死后,公会会长这个职位就已经形同虚设,一系列的资助者、调查员、委员会则成长起来将其原有的权利取而代之。这些机构或许并不总是团结一致,有时候也会进行对抗或者联合,而公会现在选择将关于斯特拉·塞拉利昂的消息掩盖,他难免要怀疑这件事情会不会与他们的内部争端有关。 他还记得,在斯特拉·塞拉利昂活跃的那段时间里,同业公会中势力最强的团体是指引委员会;而在最近几年,那些能够掌握资助渠道的团体已经取而代之,成为公会中最为活跃,最有发言权的机构。 但是一些相对独立的团体却可以避免被资金来源绑架,因此总是有可能在角落里慢慢成长起来。于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利,在下层冒险者不注意的地方,同业公会里就已经经历了一场场腥风血雨。 迪恩对上面那些人之间的争斗并不了解,但是他听到的情况却让他对现在这个组织的运作感到了厌恶与恐惧。他理解弗里克想要继续探索那些消息的愿望,但是却对接近那扇被隐秘起来的门扉感到了焦虑。 于是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第二幕 前来终北的旅人们(5) 尽管只是坐在小酒馆的角落里安闲的啜饮,但就算如此,弗里克还是发现自己在不自觉间稍微喝多了。 兑过水的石榴酒风味绝对说不上好,但数量与烈度依然足够摧垮弗里克那没有经过酒精浸泡的神经。被染成红色的“万药之源”引发的星星之火逐渐蔓延至整个大脑,让他的思维也变得有些模糊。 “你知道,机遇女神对她的宠爱总是很吝啬的。” 他还记得自己思维变得混乱之前,曾经在听迪恩说他们在终北的冒险经历:“我刚来那会就是这么麻烦,你知道的——来终北冒险的人无论何时都是这么多,而有价值的活总是被那些有名的小队抢走。” 酒精这种东西很久以前就被炼金术师大量使用,仿佛这一小杯如水一般无色透明的液体有着能够驱散未来道路上黑暗与迷茫的力量,让这个世界严酷的那一面也在短短的时间里变得稍微柔和一点。 就算不喜欢这些东西,但弗里克也不得不承认,它就像被法术士们广泛使用的“熏香”那样有着能够让人头脑清醒,口齿伶俐的功效,搞不好它们甚至还能刺激饮用者的思想,丰富谈话内容。 当然,那是在“适量”使用的前提下,而如果不小心饮用过量,潜伏在这些药物中的毒性就会缓慢的侵蚀神经。弗里克已经不止一次看见那些从酒馆中晃晃悠悠走出来的醉汉了,他可没有兴趣成为其中的一员。 但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何会正走在这里了,比较恰当的解释或许便是他在喝醉之后在小酒馆与迪恩道别,然后走上了返回宿舍的路。也得益于他本身就没有喝太多的酒,因此才被冷风一吹就清醒了。 唯一的问题是他并没有与这些“解释”相关的记忆,就算它们或许行得通,但终究无法确实的补上那大段的空白。弗里克现在没有办法确定时间,也不清楚自己的神经究竟在合适被酒精麻痹,以至于陷入了莫名的混乱中。 如果说记忆是一页页写满文字的纸,那么这些纸张堆叠在一处便会形成名为“自我”的整本书。大多数人都不可能记住这本书中的每一个字,可如果在最近几页就出现空白还是让人太过不适了。 “真是麻烦所以我才讨厌酒精这种东西。” 有些恍惚的他想要找到一个能确定时间的东西,然而他本身本没有怀表,而且现在的位置也看不到市政厅边上的钟塔。从白河方向吹来的冷风带着些许腐臭味,那是混杂了生活与工业的复杂气息。 这股令人感到不舒服的味道让弗里克稍微恢复了些许冷静,但除了能够确定自己正在沿着白河的防波堤走向大图书馆的方向。远远看过去,还能看到远处终北之门车站方向亮如白昼的明亮灯光。 这条河的上游位于更北方的山脉中,具体位置还没有能够彻底探明,流经终北之门的部分已经是中游部分。通往南方的河道上排满了一艘艘满载着各种货物的驳船,在白河上慢悠悠的行驶着。 在铁路修通之前,白河上的各色船舶是这座城市沟通帝国境内各处的主要方式,用于运送各种往来的物资。船工们顺着河流行驶,远经帝国中部的梅里与哈丁,然后前往南部的大沼区与受到西海潮汐冲刷的迪卡赫尔。 到了那个位置,白河河水中蕴含的魔力已经被诸多水系中的自然水冲淡到难以利用,和其他区域的河水没有什么区别。而由于混入了城市与工厂中生产的污水,河流也已经变得宽阔而且又污浊了。 至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白河源头,虽然已经有很多冒险队以它为目标出发,但是却没有听说有谁成功调查并且返回。在那船只难以航行的河流上游不止是人类难以踏足的崇山峻岭,还徘徊着危险的魔物。 于是关于白河上游的故事便成为了人们相互传述的奇怪故事,在一遍又一遍的转述下变得愈加离奇。传说那里有凡人难以面对或者战胜的恐怖之物,静悄悄的潜伏在那白色的北方大地之下。 根据某些北地原住民的传说,那里在神话时代时曾经存在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但随着神话时代的终结而毁灭了。不论是国王还是祭祀就连苦工与奴隶都离开了原本生活的土地,只留下曾经富饶的遗迹残存在皑皑白雪之下。 毫无疑问,这个传说在冒险者中也流传甚广。 “如果那些传说全都是真的就算只有一成,也足以让白河上游以及终北成为能够激起冒险者热血的地方了啊。”弗里克站在河畔眺望着白河,视线稍稍越过船只看向连通着更北方的河道。 直到这时,弗里克才注意到一件有些奇怪的状况,那些本应该日夜都在白河沿岸码头忙碌工作的工人们难得的消失了。最近的一个码头上虽然也停着好几艘船舶,但却没有应该在那里装卸货物的人。 这条路安静得有一些吓人,不仅是道路上没有一个人,连周围的建筑物中也感觉不到生活的气息。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已经安然睡去,还在这条街道上活动的除了弗里克便只剩下那些非人之物。 不知道是不是神经在酒精的作用下出了什么问题,他莫名的感觉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暗中窥视着。他的心中涌现出些许难以表达的胆怯,陷入了对这个不熟悉的城市涌现的暧昧恐惧感里。 如果酒精真的有激励或者启发的作用的话,那么他认为自己不应该会因为“仅仅是无人的街道”这种程度而感到恐惧。但他可以一口咬定,自己胸中有确实某种难以抑制的躁动感,让他难以安下心来。 莫非不止是过量摄取的酒精,今天在威廉·库尔特那里作为实验而吸入的那些“熏香”也起了什么作用。当这两种东西一起涌入血液之中流入大脑后,那么看见什么样的幻觉或许也只是可以理解的副作用了。 在这种莫名的感觉驱动下,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时近深夜,蜡白的月亮也不知何时升到了天穹的正中。没过多久,大图书馆主楼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的白色穹顶与庭院中错落有致的树木便映入了眼帘。 终于回到这里,接下来只需要走进宿舍,就可以在床上好好睡一觉,将扰乱自己思绪的酒精与熏香通通甩到脑后。他真搞不懂,为什么今天自己会做出这么多奇怪的事情,让那些对身体不好的东西来压迫自己的灵魂。 能这么想也只是一开始而已,当他才走进大图书馆的庭院没几步时,却因为一阵奇怪的感觉而停下了脚步。 难以用语言加以描述,某些让人打心底里感到颤抖的孤寂感从无边的宁静中升起,将眼前这铺装完备的街道镀上了一层沧桑。在白月如纯银般洁净的光辉下,街道上井然有序的建筑物却如同沉寂了数个世纪的古墓,建筑物投下的黯淡影子覆盖了大部分的庭院,在那薄暗的黑影里充满了不详与神秘。 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头痛再一次袭击了他,一刹那间,眼前最近才刚刚熟悉的景色开始染上不自然的色彩。经过园丁特意修剪的树木以异常的速度生长着,建筑物也开始覆盖上诡异的幻影。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树,也没有见过衰朽至极最终崩落的建筑物。恍惚之间好像度过了几个纪元的时光,巨木与缠绕于其上的匍匐植物交织在一起,在他面前展现出了一个庞大而看不见尽头的迷宫。 病态的植物在月光下呈现出尸骸般的苍白,而铺设在地上的花岗岩石砖也因为植物不加收敛的扩张而露出了难以行走的缝隙。在古老的植物与被挤落的石砖之间,还依稀能够看到曾经是大图书馆的建筑物残骸。 幻视。 有些法术士将这看做是一种才能,认为看到这些通过正常途径看不到的东西是得到了某种神秘的启示。然而不管那些家伙怎么想,弗里克认为这种会阻碍正常生活的“能力”还是不要比较好。 于是他捂住了脑袋,想要将这奇怪的景象赶出脑子——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在不经意之间摄入了“毒草”才会看到这种超现实的场面。而搞不好,这些其实都是那个法术实验产生的副作用。 与当初使用月石碎片发动超出能力的幻书时有着相似的感觉,他的力量在不经意间消失,人也“啪嗒”一下跪倒在地。在一阵阵的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无数难以分辨的人影从身边走过——他们从远处走来又消失在远处,而坐在道路中央的弗里克似乎并没有被注意到,有几个人影甚至穿过了他的身体。 如果一直看着这种超现实的东西,恐怕拥有幻视能力的人用不了多久就没办法回到正常的生活之中了。不过好在这诡异的幻视并没有持续太久,大概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那怪诞的场景与人影便消失了。 “啊啊酒精这种东西真是让人讨厌。” 看着已经复归平静的场景,他有些艰难的站起身,同时忍不住再一次抱怨起来,可是在幻觉中出现的东西却让他难以遗忘。 尤其是最后,仅仅只出现了一瞬间的银色大门。 第三幕 仿佛恶劣梦境的后遗症(1) 这几天里,弗里克出现幻视的症状并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或许没有出现比那天晚上更糟糕的状况就已经值得他庆幸了。 事实上,这种不知何时就会将眼前出现的东西转化为扭曲幻觉的症状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生活——比如在整理图书之时将手中的书本看做活物,与人交谈时发觉对方或者周遭的环境化作了扭曲的异貌。 或许在一开始,他还会因为这种无法预测的突然转变而大惊失色,惶恐不安的想要寻找能够让自己冷静下来的东西,那么到了现在,无论是眼前的人突然变成怪物还是喝的水犹如血一般赤红粘稠都不会让他有所动摇。 习惯的力量让人惊叹,而且这些幻觉终究只是存在于自己脑子里的影像,而不是事实中存在的事物。毕竟只是幻想中的东西,无论怪物也好猛毒也好都不会真正的伤害到他,那么自然可以泰然处之。 也幸好这种状况虽然无法预测,但每一次幻视的持续时间都相当短,还不至于让他一天从早到晚都要面对幻觉。或许是他成为法术士小白鼠的事情已经传遍的大图书馆,所以有些人看到他行动时偶尔会呆愣一会也没有感到奇怪。 在那些用“同情”视线看着他的人之中,只有苏瓦尔向他表达了自己的关心,然而他很快就被带走了。那个年轻人过段时间就要成为正式书士了,因此每一天都在忙着整理需要提交的材料。 能表示他慰问之情的东西只有几个塞了甜奶油的小面包与一大块巧克力,似乎他在哪里听说这些东西对缓和法术后遗症有帮助。先不论这是不是真的,但混合在食物中的甜味总比法术士实验性质的药水要两人安心。 毕竟他向威廉·库尔特博士反应自己身上出现了不良反应后,法术士立刻就对这些现象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让他将具体状况一一列出,并且以“调整体内魔力流动”为名义,让他喝下一些特制的药水。 他不确认那些五颜六色的药水是不是真的有效,不过它们至少没有让弗里克的幻视症状变得更加严重。而且他也发现,产生幻觉的时间逐渐变得规律,他总算可以在即将出现幻视的时候找到地方休息。 然而也是在这几天里,他在晚上睡觉时进入奇怪梦境的情形也变多了,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看见一些匪夷所思的奇怪场景。有些梦像是在威廉·库尔特实验室中体验的书中场景相似,是过去曾经在某处浏览过的书籍内容;有些梦又像是当时走进大图书馆时出现的幻视,充满了怪诞的风景。 有趣的是,弗里克在这些形形色色的梦境中都能保持清晰的思维,几乎在梦境展现在眼前的瞬间就能确认自己身在何处。而在梦境即将消散的时候,一扇银色的门扉都会默默的出现在他面前,但却不会给他打开的机会。 那扇银色的大门一定是相当重要的事物,可他无法确定它究竟是真实存在之物还是对于某种现实意义的暗喻。尤其是他每次在清醒时回想起那扇门的特征,总会被一阵阻断思考的头痛打扰。 其实他也应该在一开始就想到了,在他向威廉·库尔特述说自己遭遇的时候,那个法术士就已经说明,他现在还没有办法治疗弗里克身上的异常,但至少能调制一些药剂来让他不是这么难受。 没错,他说的是“至少”,证明他的治疗充其量只是“聊胜于无”的程度,而且代价是身体上的不适。在喝下了法术士从坩埚中倒出来的闪耀液体之后,弗里克或许能更有效的对抗幻视症状,然而他却清楚的感觉到四肢变得缺乏力量,虽然不会影响日常行动,但剧烈运动后很快就会气喘吁吁。 “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做太消耗体力的事情,现在我的药水正利用你的一部分活力去稳固那些混乱的魔力,如果在短时间里消耗太多体力,很有可能会导致它们效果变差,甚至无法压制住幻视的症状。” 弗里克之所以会出现幻视的现象,是因为他对于库尔特博士正在试验的那种法术有很好的相性,而那些熏香又干扰了弗里克原本的魔力,便让他出现了幻觉——对于现在的状况,法术士是如此解释的。 他认为幻视这种能力其实是弗里克天生就拥有的能力,然而由于它太不明显,因此才一直没有表现出来。其证据便是他在过去就经常梦见一些奇妙的场景,并且能在梦中保有高度的思维能力,这是拥有“入梦”素质的证明。 因为弗里克的魔力素质并不好,所以并没有经过系统化的法术士教育,也没有机会开发天生的能力。而在利用那些“熏香”探索梦境的时候,相互干扰的魔力刺激了他体内的力量,开始让他看见那些幻觉。 于是威廉·库尔特主张,弗里克最近出现的幻视症状绝对不是一个坏事,倒不如说他还因此而开发了自己的潜在能力。只要花上足够的时间让身体习惯这种变化,那么他就不再会受到幻视的影响。 真的假的——弗里克其实并不相信法术士的说辞,只是觉得他在用这种似是而非的话语在唬弄自己。就算说过去只是偶然出现的梦境证明他有入梦的素质,但他可不记得自己曾经看到过任何相似的幻觉。 简单的告诉弗里克自己的推论,库尔特博士让弗里克带上了几瓶简便装的药剂:“来,拿着这些,它们能平衡你体内的魔素。如果你什么都没做就突然觉得全身乏力并且呼吸急促,请立刻喝下一片药剂;而万一幻视症状又变得严重的话,那么就适当将它们混合上一些含酒精的饮料饮用。” 这是他在结束了对弗里克的诊察之后用各种炼金素材调和成的药剂,他毫不在乎弗里克的眼光,将材料进行了基础处理就丢入炼金釜中。而在调和的过程中,大釜里飘出的刺激性味道一直让人想打喷嚏。 弗里克看着他往里面倒入了几棵切碎的日蚀草和银屑灵片,它们常被用在提神药中,有时候也被用于缓和魔力消耗过量带来的严重头疼与乏力症状。而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各种看不明白是什么原料的粉末和碎片,只看那点数量的不完整素材,弗里克实在没办法确定它们是什么东西。 被装在玻璃管中的液体还保有相当的热量,而它们那金红色的光辉更是让人联想到在地脉深处涌动的岩浆。看着这些温暖的液体,由于幻觉而产生的阵阵凉意也稍微消散了些许,给人一种莫名的可靠感。 虽然弗里克对这种金红色药剂的真面目很感兴趣,但威廉·库尔特却对自己用了什么材料缄口不言。 “这段时间暂时就先中断关于书籍体验的法术实验吧,在魔力不安定的情况下利用熏香还是有些危险。”看着弗里克将药剂收好之后,库尔特博士说,“接下来你应该每天都来我这里两次,这样我才能观察你的症状变化调整治疗方案——你知道,体内的魔力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这是保证效率的最好办法。” 威廉·库尔特的研究是利用魔力将书中的故事转换为情报导入人们的意识里,那么受术者出现些微排异反应也是情理之中。而既然是利用熏香引导人们在梦中体验书籍的故事,拥有入梦素质的书士无疑是一个很合适的法术受体。 或许那个法术士只是想以这套说辞让他继续参与实验,如果幻视的症状只是法术中难以避免的副作用之一,那么无论是在此让弗里克打退堂鼓还是过早的消耗这一素体,都没有办法将收益最大化。 如果他想要将现在这个还不成熟的技术普及化,那么尽可能的将副作用压抑到最小程度是必须经过的一步。现在在弗里克身上实验的奇妙药水,大概需要等到法术实验宣告成功之后才会正式开始投入市场。 “好吧,我知道了。” 他默默点头,然后对威廉·库尔特行了个礼,准备离开他的实验室。可是就在这时候,幻视又一次袭击了他,眼前的法术士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这个整洁的实验室在恍惚间却变成了猩红一片。 简直就像是在某种巨型动物的内脏里一样,墙壁上微微隆起的红色肉块还在不安分的微微颤动着。就算已经看过了许多令人作呕的幻象,但这一次对他的冲击还是太强,他立刻感到自己胃里一阵翻涌。 “塞拉利昂,你怎么了?” 察觉到弗里克的脸色在短短几秒内就变了好几次,库尔特博士立刻走上前一步,凝视着他的眼睛。他显然已经注意到弗里克身上又一次出现了异变,但却无法肯定这个书士的幻视中出现了什么。 可就在他抓住弗里克手的瞬间,幻视消失了。 第三幕 仿佛恶劣梦境的后遗症(2) 说实在的,弗里克对自己的生活没有丝毫不满,也没有向往平凡的生活里加点佐料让它变得刺激起来的想法。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生活能够平稳的运作便已经足够美好,不需要去体会大战时期那种战战兢兢的生存方式。 可是这几天纠缠着他的幻觉与噩梦已经足够让他的身体与精神吃不消了,因此在忙碌了一个上午之后他便感到身体疲倦至极。就算他想蜷缩在书士休息室的沙发上睡上一会,但却怎么都办不到。 他平时在休息时间总喜欢靠在休息室的窗口边,俯视着窗外的景色一边从书架上随手抽下来的书。可是当他时不时会将那些印刷物看做伸展触手的异形之后,这种休闲方式也很难让心情平静下来了。 这几天来弗里克都没有好好的睡上一觉,因为每次躺在床上,用不了多久就会不受控制的进入奇异的梦境中。这大概是由于这些天发生的种种情况让他的神经过分紧张,脑子里充满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与猜测,所以只要他一合上眼睛,那些扭曲的幻觉仿佛就要立刻出现在眼前,那丑陋而扭曲的世界仿佛触手可及。 除了“丑恶”和“异常”之类的字眼,他实在找不出任何词语来形容自己看到的东西,而对于让这些令人作呕的景象展现在眼前的罪魁祸首,他除了对他感到愤恨之外,也很难再有其他的感觉。 如果表面现象真的足以陈述其中的恶意,那么呈现在他眼前的世界大概要比圣书中的罪恶之城还要罪孽深重。虽然如此,他还是知晓这些东西不过是自身的幻象,充其量也只是潜意识中恶意对现实的反映。 相较于充斥了身体的疲累,他的精神却莫名其妙的保持着高扬感,甚至将本应随着肢体的疲劳一同流遍身体的睡意都驱散了。虽然梦中难以得到片刻安宁,但它似乎却不会影响精神的回复,只会逐渐蚕食他的体力。 最后弗里克还是决定躺在沙发上稍微闭上眼睛休息一会,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按照威廉·库尔特的要求喝下了一贯药剂。在金红色药液倒入咽喉的瞬间,他就感到浓厚的魔力随着热气腾腾的液体流入了体内。 十五分钟,或许还要更短一些,被弗里克喝下的药水立刻发挥了应有的效果。温暖的金红色液体包含的热量从胃部散向四肢,身体的疲劳感与异常高扬的精神便渐渐得到了中和——代价则是浓稠的睡意。 年轻的书士啪嗒一下躺倒在了软绵绵的沙发上,任凭潮汐般的睡意将自己淹没,希望能借此睡个好觉。他可不想依靠做梦窥见未来或者过去,何况“入梦”所揭示的可能性,大部分也只是难以解读的暗示而已。 “我张开了双手,拥抱了充斥天宇的以太之风。” 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孩子们齐声朗诵的声音:“渐渐渗入身体的大气犹如爱人的手,它们相互相伴在星光之下前行着广阔的狂风亲吻着我的脸颊,原初的火种在天地之间闪烁着刺目的亮光我仿佛被装入了光焰燃烧的匣中,听到了在群星之间回响的风暴即将到来的声音” 究竟有几十人、或者是几百人呢?全都是一些还未变声的少男少女清脆的声音。他们高声朗诵着奇怪的篇章,那声音忽近忽远,近时几乎就在耳畔回响,而远时却难以听清楚他们朗诵的内容。 书士的休息室距离学校有不少的路程,就算孩子们聚集在礼堂中齐声朗诵,这间小房间也不应该听见他们的声音。而传入弗里克耳中的“诗句”听上去也很奇怪,他不记得课本上有类似的内容。 弗里克难以分清着整齐的念诵声究竟是梦境的产物还是现实的存在,他们就像是那些若有若无的雾气一样,交织混杂在他意识中。某些潜藏在这朗诵的声音吸引了他,让他不自觉的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但是这或许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在金红色药液催生的睡意中陷入微妙浅眠的他无法做出任何行动,只能默默让孩子们的朗诵流入耳中。由于他不断想去捕捉那些文字的段落,思维也不由得想象其画面来了。 不知身在何处,只能感受到身周涌动而来的狂风,它们仿佛来自世界的尽头,将十二个方位彻底封锁。本应无色的大气此时染上了一种难以描述的色彩,自由涌动的空气里充满了无数的以太。 这是绝对不属于物质世界的暴风雨,肆虐的狂风几乎要将它触碰到的一切撕扯成组成万物的最基本元素。尽管弗里克的意识介于梦境与现实之间,但身上每一个毛孔都能感受到裹挟在狂风中的灼热感。 某种无法用肉眼辨识的事物充满了这暧昧不明的空间,悄无声息的从服装的空隙间流进身体,侵入皮肤之下。它们显然是跟随着某种规律在运转,在弗里克体内运转了一会后便汇集向了身体的“芯”中。 随之而来的是微妙的灼热感,这种感觉就像夏天正午暴露在阳光下的感受,虽不致命,但却让人心烦意乱。这与当初喝下药剂时的温暖感稍微有一些差异,而且也没有均匀的散布到身躯各处。 他感到了一丝不安,身体好像变成了一个炼金釜,被吸入身体的空气在金红色药液的催化下燃烧起来。而那逐渐变得灼热起来的“芯”则不加收敛的将所有魔力通通纳入,随后将它们转换成了更具备魔力的物质。 ——魔力精炼。 能够将魔力转换为现象的人们如此称呼这一过程,将身体中那些松散而缺乏连续性的魔力高密度的压缩。这是为了更有效率利用个人魔力的准备,精炼的魔力能更有效的感染现实制造出现象。 简单的做一个比喻吧,如果将利用火柴点火这一行为看做是施展法术后产生的现象,那么魔力便是燃料,而法术士的思维能力则是火种。以思维檫亮火柴,使它那些燃料燃烧并点燃更大的火焰这一过程即为法术。 亦即是说,弗里克的身体现在正在不自觉的精炼魔力,其速度已经快到让作为容器的身体感到不适的程度了。他的意识似乎没有办法阻止这一过程,只能在奇妙的昏睡中感受这种魔素泛滥的过程。 周围的魔力逐渐涡卷成了一个漩涡,如果有人待在这间休息室里,可能会看见一些轻巧的物件回旋着向弗里克靠近。纸张、餐巾、乃至灰尘这些东西被卷入风墙之中,轻快地以他为中心打着转。 而他身体中的热度在达到一个固定程度之后也终于稳定了下来,只是单纯的啃噬着附近的魔力并且散发热量。精炼魔力的副产物充斥了房间,让本应充满冬日冰冷空气的休息室变得仿佛夏日午后一样温暖。 而依然在昏睡的弗里克显然不知道周围的变化,只是他梦中的景物渐渐的改变了形貌。在他的眼前又一次出现了那扇银色的门扉,而且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他甚至可以看见门上描绘的奇妙花纹。 它与弗里克第一次利用入梦体会书中景色时看到的神庙大门极其相似,但却感受不到丝毫实感。虽然他尝试伸手去触碰门扉,但总会以毫厘之差错过,他的指尖甚至连银色大门的边角都无法碰到。 无限轮回,如果是走在看不见尽头的走廊或者楼梯上都不奇怪,但去追逐一扇巨大的门扉却只能让人感到无言以对。他心中不知为何充满了要打开大门的冲动,可是那扇门却没有被他触碰的意愿。 最后,一阵敲门声将他从那种情景中唤醒,但它只是礼节性的举动,而不是因为知晓弗里克的症状。从昏睡中惊醒的弗里克笨拙的翻身而起,跌跌撞撞的走向休息室大门,准备为来人打开门扉。 大量的汗水了他的衣服,简直就像是刚才不小心掉到河水中了一样——在冬天这样搞不好可是会出人命的。以至于敲门的书士看见这样的弗里克,也不由得愣住了好几秒,才能好好和他说话。 不过好在他只是来通知弗里克一些事情的,也没有兴趣追究弗里克为什么会浑身大汗或者休息室乱糟糟的原因。他只是简单的说了一些关于工作的话题后便匆匆离去,似乎还有别的工作需要去解决。 看看挂在墙上的时钟,已经是快要下班的时间了,原本只是打算休息片刻的浅眠没想到消耗了几乎整个下午。被微风弄得有些乱糟糟的休息室相当安静,根本听不到一丁点孩子们朗诵的声音。 “说起来今天还有预约啊。” 捂住头晃了晃,弗里克喃喃道,梦中的景色没有这么快就被抛到脑后,已经消失的朗诵声还萦绕在耳畔。奇怪的梦境与幻象侵蚀思维的状况似乎变得更加严重,有时候他甚至没办法分清楚哪边才是梦了。 倒不如说,因为一个不安定的法术实验留下麻烦的后遗症,这种遭遇本身就已经是一个足够恶劣的梦境了。 第三幕 仿佛恶劣梦境的后遗症(3) 从变得有些乱糟糟的休息室回到自己的个人宿舍简单的整理过仪容之后,弗里克便离开的大图书馆。 今天的预约相当重要,因此就算真被法术后遗症纠缠着,他也必须依照约定前往。弗里克原本还在怀疑拜托那天逮住的街童需要花多长时间为自己收集情报,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取得回应。 倒不如说,是被原本想要主动邀请的人反客为主了——当他按照之前对街童说的约定前往了指定地点之后,期待中的冒险者并没有出现。等候在那里的只有那个少年,稍远处还能看见可能还是他同伴的其他街童。 徘徊在汇合点附近的街童数量不少,都有意无意的与他们保持着距离,能够在发生什么状况的情况下及时一哄而散。 “他说,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就跳进别人挖好的坑里,如果书士先生你想展现诚意的话,就按他纸条上说的那样行动吧。”少年的态度依旧说不上好,“至于另一边的交易,我既然收下了你的钱,一定会尽力帮你收集情报。” 他就是如此对弗里克说的,那个教会少年运用魔力的人好像对外界有相当强的戒心,因此在听了那些顺便捎给他的话之后,只是让少年带来一张纸条作为传话,没有主动前来汉斯码头与弗里克见面。 从他那边提出的要求,不只是更换了见面的时间以及地点,还要求弗里克与迪恩拿出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很显然,对方完全不相信他们,想要将见面的地点转移到对自己有利的场所。 迪恩猜测对方很有可能是被同业公会通缉的冒险者,可能在警备队的记录中也留有案底,因此才不能出现在人群混杂的码头区。而之所以会在那附近安排上一些同伴,估计是为了防止弗里克他们伤害那个少年。 难道他真的认为自己会对那小鬼不利? 当时迪恩在少年平安离去后指出这一点时,弗里克差点笑出声来,听了迪恩的分析之后,他对那些脱离同业公会管控的非法冒险者有多么神经质多少有一些了解,但却没料到他们会如此草木皆兵。 原本他之所以选择在白河畔最热闹的码头会面就已经考虑到对方的警惕,这里来往之人众多,行动时总是要顾及产生的影响。而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也不至于在闹市街头和人大打出手。 “毕竟他们就是那种人” 迪恩耸了耸肩,无奈的解释道:“你知道,一个人只要开始逃亡,就毕生难以从那种心境中转变过来了。混迹在贫民窟中的家伙也是如此,如果不是没有办法回到正常的生活,很难想象会一辈子留在那种地方。” 确实如迪恩说的一样,如果不是真的必须掩人耳目的生存下去,一个肢体健全的人没有必要蜷缩在贫民窟中惶惶不可终日。就算只是去码头上搬运东西都好,这个城市里让一般人生活下去的办法实在有太多了。 回想着那时与迪恩之间的交谈,弗里克慢悠悠的穿过一些潮湿、带着些许腐臭味的白雾,行走在通向城墙脚下某个杂乱棚户区的道路上。街道上随处可见因为污水与垃圾,让人难以想象和光鲜的市区存在于同一个城市中。 无论最初的面积有多少,城市都仿佛生物般会缓慢成长,而城墙也不可能完全限制住其蔓延的脚步。在这个生长的过程中,总有一些难以进入主城区的事物会积聚在它周围,形成大小不一的棚户区。 如果在这里看到幻视,不知道又有什么东西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在抱着这样的疑虑犹豫了好一阵后,弗里克穿过一道沿着建筑物边沿修建的木门,走向流民们在城墙低下胡乱修建出来的棚户区中。 从这座狭窄的被砖石与木料简单搭建起来的大杂院里,只能勉强看到一些油灯与蜡烛摇曳的微光。光看建筑群的外表就能知道这里的居民过着怎样的生活,和远处教会从令人沉醉的合唱声简直有天壤之别。 “哦、你也来啦?”当他走近大杂院的门口时,早已提前来到的迪恩已经等在那里了,“差不多十分之前,那些小鬼说要进去通知‘那个人’,然后就没有再出现了——照这样子,他应该也快要出现了吧。” 他看似随性的坐在一块石头上,脚边还摆着两个玻璃瓶子,甚至还提前准备好了下酒用的小菜。一瓶装着伯克特产的葡萄酒,另外一瓶则是南部的朗姆酒,在这个城市的酒铺中都属于比较昂贵的品种。 但如果认为他只是来找人喝酒的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除了酒与菜之外,他还带着那把惯用的短柄斧。上次乌鸦学会那些法术士附于其上的简单法术早已失去了效果,但就算如此也有能轻易砍下大多数魔物脑袋的威力。 感觉弗里克对自己带来的东西很感兴趣,迪恩随口说道:“这是我们那边与冒险者见面的习惯,酒是用来让舌头活络的灵药,武器则是证明勇气的工具——如果那家伙是个冒险者,那么也应该用相应的办法回应。” 随性的说完后,他便随手拿起脚边的一个酒瓶晃了晃,仿佛也在邀请弗里克加入他们冒险者的聚会仪式之中。弗里克看了一眼酒瓶标签上写的那些字,这瓶酒已经有一些年头,搞不好是迪恩的珍藏。 探寻奥秘之人各自有各自的仪式,书士们传述记录在案的知识,法术士则书写构筑现象的算式。不像这些理所应当一般拥有不传之秘的人一样崇尚神秘的仪式,冒险者们的交流仪式显然更加直白一些。 一边喝酒谈论自己的冒险经历,兴头上来便挥动武器来交流各自的武艺。据说这是在同业公会的势力足够影响几乎所有冒险者之前就已经颇为流传的仪式,不知何时便成为了非公认的交流方式。 总有人说战士们不求言语,更直白的追寻力量上的认同感——不过至少就弗里克看来,他们也想将自己的故事传述下去。就像诗人曾经传颂的古老传奇故事一样,很多冒险者也希望能够成为传奇。 “必须说,我不知道你们所谓的仪式。” 对于迪恩的说辞,弗里克只好承认自己的无知:“不过这种形式听起来至少比书士们迎接新人时繁琐的过程要好一点,当初我加入书士队的时候那长得让人打瞌睡的祝词和祭仪除了让人感觉难受也没什么意思了。” 或许这是冒险者还只存在于“自称”这种程度时就已经有的习惯吧,毕竟“冒险者”这一行当最初其实是和无组织佣兵等同意义的名词。交流武术技艺并且共同喝酒谈天,则是难得的闲暇时几乎唯一的放松方式。 佣兵出售自己的武力,通过剑与性命换取那些闪亮亮金币,因此佣兵也有“贩剑之人”的别称。相比之下,冒险者的工作或许更加弹性一些,他们虽然一样通过出售自己本身的技术来换取回报,但因为缺乏相应的束缚,这些家伙的可靠性也很低——也是因此,同业公会才会被建立。 仪式也好、规范也好、制度也好,这些东西必须要建立一个有组织的机构才能够得以普及到所有参与者之上。对于人民而言其即为国家,而对于冒险者来说,这一组织便是控制了契约与委托渠道的同业公会了。 过去有很多人都不愿意受到同业公会的管理,认为假如其中便是受到了束缚,不能随心所欲的接受工作或是展开冒险。但很快他们就发觉,这一组织已经有了相当大的规模,如果不加入其中便意味着无法得到它的保护——同时事实上,他们的工作甚至还遭到了同业公会的排挤变得更加困难。 而某些加入了其中却没有按照其规定行动的人也发现,自己“特立独行”的行为让自己陷入了危险之中,因为这个组织不仅几乎垄断了整个帝国境内的冒险委托,也几乎不会容忍那些不安定的因素。 从事后调查来看,当时同业公会有预谋的用各种计划排除了那些被认为是会威胁组织对所有冒险者统治地位的那一小部分人。并且那些被他们通缉的人,也真的因为各种罪名而成为了帝国的通缉犯。 如果迪恩提供的这些消息以及个人推测都是真的,那么弗里克这一次行动的运气可能真的很好,钓上了一条知晓许多情报的大鱼。而就算是对方只是一个小角色,多少也能够获得一些有用的情报。 “喂!你们两个!” 没过多久,回到棚户区中通风报信的少年便带来了消息:“那个人让我告诉你们中那个冒险者一句‘以酒换酒,以剑交剑’,他说你如果是个合格的冒险者,那么一定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看来对方总算是愿意回应他们的邀请。 第三幕 仿佛恶劣梦境的后遗症(4) 如果不是有人引导的话,在这种偏僻的地方行动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迷失方向,陷入街头复杂的迷宫中吧。 在少年的带领下弗里克和迪恩穿过了脏兮兮的街道去往见面的地点,两旁建筑物的阴影中总能感觉到微妙的视线投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弗里克也只能假装出冷静的外表对所有人隐瞒了自己的紧张。 他们小心的走在简陋的棚户区之中,跟随着前方那个少年的指导行走在偏僻的小巷里,最终抵达了目的地。那是一栋毫不起眼的小木屋,门窗看上去都已经很久没有修复过,显得破破烂烂的。 只要靠肩那个建筑物,就能够闻到一股劣酒的味道从建筑物中飘出来,让人不由得想要避开那个方向。如果是只是有人饮用酒精饮料绝对不会留下这么浓厚的味道,现在这种状况显然是有人刻意在周围洒上了酒精。 这显然也是某种仪式,这些酒精的味道中混有魔力的气息,似乎也经过了某人刻意的调和并且均匀的浸透进了周围的土地中。具体效果是什暂时还明确,不过光是让人不想靠近就已经能满足施术者的要求了。 “斯科特,你可以回去了,你妹妹还在家里等你吃饭呢。”少年将两人带到小木屋门口之后,虚掩着的木门中便传出了某人说话的声音,“至于你们两位,既然是要来找我,那么就请进来吧。” 听到了对方让其先离开的声音之后,负责带路的少年便一溜烟的跑开,不一会就消失在棚户区的阴影中。而弗里克他们则推开门进入了木屋,在屋子里等待着他们的只有一个蜷缩在房间角落中的中年男人。 他灰白而衰朽的面容布满了沧桑,仿佛已经在荒野之中经过了长时间的颠沛流离,如今才好不容易在城市的一角找到了容身之处。弗里克只能用“干瘦”一词来形容他的身体,简直就像是从墓地里刚挖出来的干尸——但从那瘦削的身体上依然能感受到过去每天都加诸于其上的锻炼。 一种本能的感觉告诉弗里克,这个人身上有某种异常的存在,就与最近纠缠着他的后遗症有着同样的性质。在这个男人被阴影覆盖住的地方,那些难以被视线捕捉到的肢体仿佛扭曲为了他从未见过的生物。 他不由得向前踏了一步,于是那些潜藏在黑色中的部分也终于露出了些许轮廓。这人的面容就像是橡胶制成的面具一样覆盖在脑袋上,而那乱糟糟、油腻腻的头发则像是某种生物的残片一样蜷曲着。 而他露出衣服的那一部分身体,除了干瘦之外还有种微妙的异质感——尤其是他握在酒瓶子上的那只手,它已经变得残缺不全,只剩下两根手指还完整无趣,皮肤也好像被火烧过一样伤痕累累。 这副身躯实在不堪入目,但弗里克依然从几乎要让鼻子机能麻痹的酒臭味中分辨出了某种东西腐烂的味道。虽然在这破烂的棚户区中存在一个两个腐败物不奇怪,可弗里克却莫名的感觉腐烂的东西其实是这个老冒险者的身体。 丑陋而且异常,虽然相比起最近这段时间里时不时浮现在自己眼前的诡异景色好得多,但这个男人的存在都在散发着一种异常的感觉。看着用冰冷视线打量自己的男人,弗里克不禁好奇变成这副凄惨模样就要这么才能坚持着活下来。 于是他强忍住胃中翻腾的不适感,将对方呈现在视野中的扭曲模样排出脑海,转头看来迪恩一眼,想要确认是不是自己又开始出现幻觉了。然而似乎并非如此,显得异常的存在只有那个蜷缩着的男人,而不是这个世界。 他身上除了一件破旧肮脏的衣服之外,还缠着几圈脏兮兮的绷带,它们就和这个木屋中其他地方一样无论怎么看都充满了灰尘与污垢。关于医疗方面常识告诉弗里克,这种包扎非但无法治愈伤势,反倒可能会导致伤口进一步恶化——或许腐烂的味道便是从那厚厚的绷带下飘出来的。 而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回应迪恩的邀约,他的手边也摆着几瓶看起来不怎么样的酒,和他带来的比起来实在是天壤之别。至于准备作为下酒菜的东西,只是一些简单调味过的豆子和小鱼干罢了。 而他没有裹上绷带的手则扶着一把手半剑,被仔细打磨的剑锋还有着出众的锋利度,就算是外行人的弗里克也看得出,其品质比迪恩的斧头要好上太多。 恐怕,那把手半剑是这间屋子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就算整个房间都破破烂烂的,也只剩下它还在散发着昔日的荣光。这个男人应该每天都还在保养着这把剑,就算以他现在的身体已经没有办法使用了也没有停下来。 “所以,一个书士和一个冒险者——这还真是奇怪的组合——你们来找我这个已经是个废人的蠢货是为了什么?”他笨拙的伸出了手,像是想要做出一个欢迎的手势,然而却没有丝毫从角落里挪出来的迹象。 不,他恐怕不是不愿意从那个小角落里走出来,而是身体确实不便。或许这也是他之所以不愿意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原因之一,毕竟这么令人印象深刻的身体恐怕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人们注目的中心。 ——当然,这“中心”完全是反面意义上的。 或许他在冒险者一行中也曾经是一个颇负盛名的前辈,然而如今只是一个蜷缩在城市角落中奄奄一息的残疾人而已。没有人知道他在北境遭遇了什么事情,但造成他身体变成这样的原因却多少可以看出来。 法术造成的后遗症或者是某种严重的诅咒,只有这种东西才会长时间的侵蚀肉体并且难以被治疗。与弗里克现在出现的“幻视”那种纯粹精神上的伤害相比,反映到躯体上的伤害其实更加危险。 一些冒险者就是在前往荒野或是古代遗迹的时候没有仔细防备,被那些区域暗藏的魔力影响了身体。这些人中运气较好的那一部分还勉强能够回到日常的生活中,但绝大多数还是死于这些无法缓解的伤害,成了后继者们的活教材。 弗里克默默的大量着这间屋子,除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之外,还能看到各种奇怪的东西。它们或许便是这位冒险者前辈还活跃砸这片土地时收集到手的战利品,不过从普通人的角度来看不过是些一些诡异的破旧物。 堆积在一起的奇怪手抄本、描绘着从未见过图案的装饰物、闪闪发亮的金属挂坠大量的奇怪物品让这间木屋的一角看起来仿佛杂货铺一般。这个数量的收集物,光是看着就让人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要怀疑它们是不是有奇怪的诅咒。 可是这个住在木屋中的老冒险者不知何时收集来了这么多东西,却让人不由得质疑是不是来自于不同渠道的赃物。他完全不知道对方的经历,可若这么多诡异的旧货全都有所价值,那么这里几乎就是一个贼窝了。 “艾瑞克·霍思卡——格鲁曼·拉普拉尔冒险队的其中一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负责解析陷阱并且加以拆除的专家吧。”抢在弗里克之前,站在门边的迪恩却突然道出了对方的身份。 但他不是注视着冒险者前辈的面庞,而是看着他手中的那把手半剑,看起来似乎是从那把剑的特质上才认出对方究竟是谁。似乎那把剑本身便已经具备拥有名讳的传奇,所以才能看到它就认出他的主人。 就算具备相应的知识,但弗里克终究是个外行,没有办法第一时间认出相应的消息——但他对艾瑞克·霍思卡这个名字也有印象。就像他的剑以及人在冒险者中成为了传说,其情报也存在于书士的记录之中。 记录中的艾瑞克·霍思卡是一个身形瘦高的男性,是格鲁曼·拉普拉尔冒险队种最有话语力的人之一。他挥舞着混入特殊金属的手半剑与魔物进行战斗,而面对复杂的陷阱时则会用精巧的工具加以破解。 然而到了最后——如果迪恩的推测是真实的前提下——他却沦落到了这座城市的角落里,往日的光荣也不再存在。或许相比起那些彻底消失在北地尽头同伴们,这却是一个比较好的结局了。 面对迪恩正面投出的直球,老冒险者却没有任何回应,他既不承认也没有否定,只是单纯的保持着沉默。但弗里克还是注意到,当迪恩道出那些人的名字与身份的时候,他那衰朽的身躯还是不自然的颤动了一下。 可想而知,不论是迪恩还是弗里克都有许多的问题想要从他那里获得解答,但他看起来却不太愿意加以述说。可能就算不是全部,仅仅只是关于过往经历的只言片语可能就会侵扰他的精神,让他陷入痛苦中。 官方记载上,格鲁曼·拉普拉尔的冒险队在北境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活着回到帝国的领土内。这毫无疑问意味着眼前的艾瑞克·霍思卡是知晓他们下落的唯一一人,他就算舍弃了一切也没有舍弃活下去的欲望。 “你们想知道什么?”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开口了。 第四幕 艾瑞克·霍思卡的供述(1) 这份文件的主要内容为艾瑞克·霍思卡口述,他可能是格鲁曼·拉普拉尔冒险队残存于世的最后一人。以下内容由终北之门图书馆三级书士弗里克·塞拉利昂记录,见证者为冒险者迪恩·弗兰卡。 我们这个时代的人都很清楚,格鲁曼·拉普拉尔冒险队前后一共前往了终北进行冒险七次,目的是北地那些神秘的没有被任何人深入考察过的地区。他们曾经从北方的土地上带回许多宝贵的资料,直到在那里遇难。 他们最后一次冒险从终北之门出发后不到四个月,帝国乃至全世界范围内的报纸都刊登了冒险队悲剧性的结局。同业公会之间与他们之间的联络因为未知原因被切断,而也没有按照计划进行补给。 直到数个月之后,前往调查他们行踪的人也只能在最后联络点附近地区找到冒险队中几个成员的遗体。在当时的主流报纸上很容易就能找到讲述冒险队如何遭遇自然灾害与凶猛魔物全军覆没的消息,冒险者的尸体暴露在北地寒风呼啸的荒原上早已残破不堪,只能通过一些零星的遗物证明他们的身份。 同业公会发布的编年史中还透露了两个细节:第一个是他们找到了应该是冒险队最后营地的地点,那里还残留着许多物品,但却没有任何冒险者留在那里;第二个则是包括格鲁曼·拉普拉尔在内许多人的失踪,他们是这一冒险队中最主要的也是最有能力的成员,搜救队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 根据官方透露出的情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在这场被诅咒的冒险中没有一个人活着归来,甚至后续的搜救队也有数人丧生于北地。不过因为某些原因,我们却在终北之门的贫民窟中发现了恐怕即将不久于人世的艾瑞克·霍思卡。 我们尽力从他口中询问了关于冒险的经过,从这些谈话中我们可以推测,只有数人从北方活着回来,但他们不是疯了就是不久后突然去世。而艾瑞克·霍思卡本人也将那次冒险行动称之为“最大的错误”,不仅让他的身体变成几乎腐烂的模样,还夺去了他生活中仅剩无几的希望。 以下的内容完全来自整理艾瑞克·霍思卡的口述,但考虑到这个冒险者的主观意愿以及精神状态,其内容可能存在错误或者遗漏的地方,因此本记录仅作为参考资料加以记录,真实性等级为存疑。 以下开始记录正文: 如你所说,我就是艾瑞克·霍思卡,曾经的格鲁曼·拉普拉尔冒险队的其中一员,不过现在也已经是一个快要腐烂的废物了。你们或许还记得我们冒险队一行取得的成就,然而我只能说那不过是一些噩梦罢了。 或许你们会对我描述的内容有所怀疑,但如果想要求证,那就只好请你们自己踏上北方尽头那多山的广阔荒原,深入人迹罕至的腹地,用自己的双眼去看看那些废弃已久,只剩下诅咒的古代遗迹。 至于我——我是说,我们——的回归其实是在社会上盛传冒险队遇难消息的一个月之前,理所当然当时还没有引起任何轰动。而我们也趁着这一个月的空档期,逃亡帝国境内不会成为风暴中心的地方。 事实上,我对此深感庆幸,毕竟我们中得以从那被诅咒的地方逃回的人中,绝大部分都失去了言语的能力。而如果他们登上了情报交流的风口浪尖,很有可能也会像一些人那样沦为取笑的对象。 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说我的意识因为那悲惨的遭遇受到了坏影响,所以才没办法判断出他们的好恶? 你当然不知道,在一个月乃至更后期发行的报纸在谈论到冒险团的消息时,他们只为博取眼球而对冒险者们的遭遇没有丝毫在意。就连后续派出的搜救队,他们其实也只是想找到我们最后的遗产。 同业公会以及那些所谓的名家表现出的同情少得可怜,他们表面上哀悼我们再也无法返回文明世界,但背地里却想着应该如何利用这些情报榨取出最后的利益,尤其是指引委员会的那些人,他们还想将我们调查的资料用作交易的砝码,对于遗族则只有一句简简单单的“我们很抱歉”而已。 好吧、好吧这些是我自己的抱怨,我这副身躯无论被谁看见都只会投以厌恶的眼光,我也不想让家人看见变成这样的我。成为“北境先行者”这种感觉的牺牲者,总比狼狈逃回文明世界的失败者要好听。 其实你说的没错,我并不在乎之前调查得到的资料流往何处,因为就算有人循着那些情报找到了那座应该被诅咒的废墟,大不了也只是将我们的遭遇加以重复,或许也会成为后继者的活教材。 但我有一件事情必须在讲述遭遇之前先指出,或许你们在找到我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各种杂志与报纸上的报道,但其实我们没有遭遇自然灾害,也没有碰到什么令人畏惧的魔物,只是因为自己的贪婪而踏入了不该踏入的地方。 你们应该知道那些蛮族,在经过了过去的数次冒险之后,我们也认识了一些居住在北地的民族,他们有的还停留在原始的部落阶段,有些则已经建立起了自己的城邦——这些消息我们已经在很久以前便报告给了帝国。 那些过去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北地之民,诸如“雪妖精”或者“穴居矮人”之类的群体事实上是存在的,而且也有着相当程度的文明水准。他们大多是友善的,我们的冒险也在他们的帮助下获得了很多次成功。 事实上,我们过去的数次冒险都是为了踏上那个该死的遗迹,但收集到的消息还不足以让我们踏上通往哪那里的路。但当时的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无论受到何种阻碍也没有放弃。 其实在我们开始冒险之前,在收集情报的时候,居住在北地的一些蛮族就已经警告过我们,那个废墟在很久以前被诅咒了。那是数千年前一个伟大文明的残骸,如今徘徊在废墟中的只有亡者而已。 很显然,生活在北地的蛮族们全都知道那座废墟在北地的什么地方,但各个族群却仿佛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对真相避而不谈。就算我们用尽各种方式打听消息,他们也只会重复的提及那里有多么危险,不能靠近。 但我们最终还是想办法弄到了关于遗迹的情报虽然手段或多或少有些不太光彩。那是当地的一些蛮族称之为“帕拉帕斯”的巨大废墟,在他们的语言中有着“衰败之城”或者类似的意思。 据说一场没有具体描述的灾难降临到了这个城市,任何留在这个城市之中生命在一夜之间化成了亡骸。那可能是一场规模庞大的瘟疫,也有可能是某种诅咒当时的我们认为,这些都是几千年的事情了,现在理应不会还存在什么危险。 只能这么说,当时我们还不明白那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想着终于能前往梦寐以求的“衰败之城”,探索这个神话时代遗留下来的废墟。于是格鲁曼·拉普拉尔在最后一次冒险时精心策划了一场失踪,准备去探索那不在计划中的城市——当然,无论发现了什么,我们都已经准备私吞了。 现在再说或许已经迟了,你想的没错,你们能够从报纸或者同业公会记录中所能够了解的那些消息全都是格鲁曼·拉普拉尔刻意为之。从最后一次联络开始,消失的方式与应对搜寻队的准备都已经做好。 首先是作为冒险队最后营地的地点,我们离开之时只带上了必要的东西,所以那里才会残留着许多物品看起来能够证明我们行踪的东西。其实那些都是经过刻意修正的资料,其中的情报也带上了许多伪造品。 其次是处理冒险队中那些无法信任的成员,他们中很大一部分其实是混入团体里监视我们的眼线。而在杀死那些人之后,再留下他们被北地危险的魔物与蛮族袭击的模样以及足够的情报,便足以蒙骗调查队的双眼。 在做好一切的处理之后,我们并没有回到作为诱饵的营地,而是前往了另外一个事先准备好的隐蔽点。那天晚上我们睡得很晚,直到太阳已经登上了布满铅云的天空正中时,我们才踏上了真正的冒险。 我恐怕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我们在北地已经冒险了很久,但从未有一天的寒雾会这么浓稠。如果不是有特殊的辨识道路的办法,在踏上那个被诅咒的废墟之前,我们大概就已经遇难而这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那可绝对算不上是一趟能够让人愉悦的旅程,冒险队成员一整天都在和糟糕的气候与复杂的路况作战。最后,在当天下午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我们终于发现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古老而且荒废许久的道路。 第四幕 艾瑞克·霍思卡的供述(2) 格鲁曼·拉普拉尔的计划进行的很成功,没有人可能发现我们拐到了那条路上,一切有可能泄漏秘密的人也都已经处理了。 仅仅是一个白天的行动,我们便彻底的离开了文明世界的边缘之地,进入了连地图上都不存在的山脉中。自从数千年前这里被彻底毁灭之后,这条偏僻的道路便再也没有被任何人踏足过了。 这些被人认真打磨过的黑色重石砖整齐有序的铺设在地面上,在灰白的土地上显得尤为显眼。但它们毕竟是千年前的遗物,因此石砖早就风化得几乎看不清楚原型,路况与山道相比并没有好多少。 而我们是知道这条道路的,因为在北地之民的传说中,它就是提醒你及时回头的不要踏入帕拉帕斯的标志之一。它是那座城市居民多年前修建的道路,穿过古老的、充满有毒瘴气的冰冷沼泽直接通向那座衰败的废墟。 已经许多年没有被人打理的道路几乎完全荒废了,有很多路段都已经被蔓延生长的植物死死的覆盖着。它们中最古老的那部分恐怕与这些道路的石砖一样度过了悠久的岁月,布满了整个地面。 我们沿着这条道路进入被灰色薄雾包裹着的沼泽地,巨大的树木与胡乱生长的匍匐植物构筑成了仿若迷宫一般复杂的地形。我们只能沿着道路向前行动,因为没有人知道灰色的薄雾之下隐藏着什么样的陷阱。 至于这个沼泽地中的环境,我大概只能用“病态”来形容它,无论是大树还是其他的植物都染上了不健康的苍白。我们行走在一片灰白的世界中,不知道何处传来的腐败气息让人感到相当的不适。 而我们并没有看见任何动物的踪迹,找不到普通树林里常见的鸟类与小动物,也看不见沼泽地中隐藏的爬虫。或许这便是那个诅咒依然残留的作用,只要稍微有些自保意识的生物都不会愿意留在这个“迷宫”里。 拉普拉尔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一壶奇怪的酒,但它们对当时的我们来说恰到好处。那些金红色的奇妙药酒不止恢复了队员们的体力,还缓和了踏上未知旅途的压力——只要喝上一大口,诡异的沼泽地就显得不这么让人害怕了。 我们踏上道路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也不知道在沼泽地中走了多久,白月也已经趴到了天穹正中。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那壶酒的影响,我们没有选择休息,而是决定继续前进,在当夜就抵达目的地。 没过多久,冒险队便踏上了铺装整齐的道路,周围也出现了许多人工安置的小型灯火台。透过逐渐变浓的寒雾,我们终于看到了隐藏在沼泽地中的建筑物废墟,倾圻的古代城市至今依然被高耸的城墙保护着。 你们应该听说过关于神话时代遗迹的故事,它们是由神话时代活跃的诸神制造,其价值远比月石碎片还要宝贵。据说在双月还没有崩毁之前,这个星球的魔力要比现在国家充沛,它们便是诸神力量的来源。 或许我曾经对这种传言抱有疑虑,但看到那座遗迹之后我终于相信,沉睡在废墟中的遗物无疑有着让人惊叹的力量。那座城市当然无法与现代都市相提并论,但若是两三个世纪前的城市,在它面前只会是个笑话。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这些力量的庇佑,帕拉帕斯的废墟显然保存得相当完好,光是透过城墙看见的部分便足够让人为之惊叹。而那白色岩石砌出的城墙以及闪耀着银色光辉的大门,更是保留着过往的压力。 纵使掌控它的人早在千年前已经逝去,但那座城市直到今天还耸立在终北内陆一片丰饶的山谷内。打磨精细的石材映射出昔日的光辉,比古树还要巨大的尖塔与宫殿按照某种特定的方式排列在城中。 在我们从终北之门出发来到那个地方之前,格鲁曼·拉普拉尔已经做好了事前准备,了解了许多关于这座庞大废墟的知识。虽然其中有很多都只是蛮族们加油添醋后编织而成的传说故事,但我们还是找到了一张用皮纸描绘下的地图,上面用仿佛干涸血液一般的颜料描绘下了那个废墟的第五。 就算到了现在,我也认为他是我毕生结识的冒险者中最有才干的一个。在那些要求有着清晰头脑与机敏反应力的冒险之中,他无数次的拯救了我们的团队,并且让我们获得任何冒险者都无可比拟的成就。 是的,我不是在自夸,因为我们在终北的冒险已经超越了几乎所有人,成为令他们望而却步的道标。即使是能够让那个声望成就都远远超过我们的斯特拉·塞拉利昂也失败的挑战,我们都能够跨越——他在北地的冒险很快就以销声匿迹为结束,而我们则取回了许多前人想都不敢想的宝藏。 于是在这些记忆中美妙的英勇业绩的推动下,我们迫不及待的寻找着下一个目标,想要创下更大的伟业。于是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格鲁曼·拉普拉尔在知道了关于帕拉帕斯的消息后便不止一次想要进入这座城市。 他认为帕拉帕斯的遗迹中有许多珍贵的宝物,因为自神话时代结束的数千年来,那里都没有人造访过。大陆上的冒险者难以踏足那冰封的溪谷,而居于北地的蛮族也在尽可能的避免靠近它。 他说古代的珍宝分毫未动的沉睡在倒塌的废墟里,金银珠宝则和尸骸一同埋葬在地下的陵寝中。一切你能够想象的宝物都不如那个遗迹中一般珍贵,除了那些物质上的财宝,还有大量富含魔力的产物。 而就像我之前提到的,北地的蛮族还在传述着那些恐怖的故事,说有凡人难以面对的恐怖之物缠绕在那座城市的废墟上。关于它们的消息我不想再谈,但当时我们对它的理解也仅仅是一个神话时代的废墟这种程度。 准确的说,我们毫不在乎那些蛮族的故事里说了什么,毕竟我们认为没有必要屈从于根植在迷信之上的恐惧。是的,当时我们最多也就是在听那些人述说故事的时候,盘算废墟中的珍宝能够换成多少钱这种事。 你们想想看吧,还有什么地方比那个废墟有更大的机会。当时的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发掘这个埋藏在历史尘埃之中的废墟,用那些已经不再存在的种族或者神明的财产来装点我们的荣耀呢? 原本来说,想要推开已经锈蚀的门扉需要不少力气,但我们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的打开了那扇银色的大门。而在门后的景物呈现在眼前时,就算是格鲁曼·拉普拉尔也不由得目瞪口呆,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一种宛如自太古深渊中升起的宁静让我们心中感到了莫名的沧桑与孤寂,神话时代的遗迹毫不费力就夺去了我们言语的能力。井井有条的街道上一尘不染,覆满青苔的房屋也保留着昔日的形态。 曾经居住在这里的民族一定醉心于艺术,以至于这座废墟的每一处角落都残留着精雕细琢的痕迹。房屋的砖石上雕刻着细微花草状的纹路,铺成道路的石头也用不同颜色的材料组成了马赛克画。 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风景,可是空无一人的街道还是让这个废墟染上了不祥与神秘的色彩。变得越来越浓的寒雾包裹了废墟,阳光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光顾过此处,潜伏在房屋角落里的阴影令人不寒而栗。 衰败之城帕拉帕斯,恐怕只有亲眼看见了它的模样,才能确信这个名词有究竟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冰冷的月光洒在城市的遗迹上,让这个早已死去许多年的残骸浮现了某种虚幻的光景。 几千年来,大概没有比毫无温度的阳光更加温暖的东西触碰过这座城市中的石材,以至于它几乎要成为冰封的陵墓。我们没有在任何地方发现原住民的残骸,很可能是早已连同其他的一切化作了尘土。 “真希望现在是早上” 当时站在我身边的格鲁曼·拉普拉尔嘀咕着说了一句,低沉的声音显得有几分尖锐。我还记得他说话时的表情,他虽然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看到梦寐以求的目标以这一姿态呈现在眼前时还是免不了露出些许软弱。 谁知道这座遗迹中还留着什么宝贵的东西呢?要知道,贵金属与宝石制造的装饰品很难被时间侵蚀,而那些神话时代被不可思议力量制造出来的法术制品,也有着能够越过悠久岁月的光辉。 这是我们必须面对的挑战,当我们彻底调查了这座废墟之后,等待着我们的必将是前所未有的巨大收获。 “我可不认为你会是个迷信的人。” 于是我对那样的他说道:“拉普拉尔,难道你会相信那些几乎一辈子没有机会接触超自然力量的民众愚蠢而又幼稚的幻想么?我们都知道,法术和奇迹都是存在的,而且也有着相应的原理,可以被探查。” 然而事实证明,我错了。 第四幕 艾瑞克·霍思卡的供述(3) 是的,的确如此,正如我之前说的一样,帕拉帕斯的废墟中除了我们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生物的痕迹了。 很奇妙的,在长途跋涉我们并没有感到丝毫劳累,反倒是因为伟大的发现就呈现在面前而精力充沛。不仅仅是拉普拉尔,就连我们冒险队中那些公认最冷静的人都已经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想要搜索这个神话时代的废墟。 于是我们趁着这股莫名的振奋感的劲头又灌下了不少酒,借着便马上开始探索起附近的街道来。那些显然建筑在建设之前就经过了仔细的规划,不仅仅街道非常笔直,还没有如同这个贫民窟一样的棚户区。 出现在眼前的古代建筑物就仿佛出现在画中的“荣光之都”一样,大量的石砖修建出一座座充满了特色的房屋。它们显然是一种复合的住宅,一栋房屋之中也许能容纳十到二十个大小不一的家庭。 而当我们仔细的调查了那些建筑物后,却惊讶的发现那些生物或许有我们普通人一倍以上的身高。它们不仅仅精于建造与艺术,在法术的造诣上也有着高于我们的水平,最平常的物件中都含有一定的魔力。 尤其是我们的手轻轻拂过那陈旧的建筑物时,工匠仔细雕刻出的神秘花纹便会发出金色的微光。那些花纹不仅仅作为装饰物,还拥有特别的力量,时至今日依然能感受到些微残存于其上的魔力在流动着。 或许我这么说你们很难相信,但生活在数千年前的民族就有着与几百年前我们相识或者更高的文明水准。那么它们如果没有因为那突如其来的灾祸而全灭,我们这个星球上的各个族群会发展到何种程度呢? 莫非我们足足空转了上千年才找回了昔日的文明与技术,才有了能与这些前辈相提并论的资本。还是说,正是因为那场灾难,我们才有机会登上表面的舞台,让我们的文明在传播之中走向繁荣。 怀着各种各样的想法,我们仔细的搜索了附近街道上的房屋——毫不客气的说,那里就是一个宝库。所有遗物都原封不动的放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上,我们甚至要怀疑自己不是在遗迹中冒险而是进入了民居偷窃。 你可以想一想,各种千年前的遗物就那样不加防备的放在你面前,任你挑选。事实上,我还在要拿走哪些东西作为探险的战利品疑惑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最后才尽可能的选择了一些又轻又有价值的东西。 在我们碰头的时候,队伍中的所有人都获得了许多收获,他们有人拿了金属制成的勋章,有人则选择了有着奇怪形状的武器。至于拉普拉尔,他则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些笔记,还有奇妙的法术制品。 就在我们聚集于街道一角的小广场上,兴致勃勃的交流起自己在探索的区域内发现了什么的时候,一阵冷风却将笼罩在周围的寒雾吹散了。白月的光辉照亮了废都的街道,也让我们能看到更遥远的景色。 高低错落的房屋,耸立的巨大围墙,直指天际的塔楼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许多奇妙的建筑物。而借着苍白的月光,我们还看到了远处神殿区雪白的大理石屋顶,还有雕刻了奇妙图案的高大圆柱。这座神殿是如此的庞大而且美丽,就连南方那群宗教狂徒修建的“伟大圣殿”也无法相提并论。 嗬时至今日,我依然能够清楚地回想起在远处看到那座建筑物的每一个细节,通体纯白的圣殿在月光下彰显着神的威严。在整座帕拉帕斯之中没有哪个建筑物要比它更加雄伟,而我们所能看见的房屋最多也不过是五六层高的小楼,种种迹象表明曾经掌控这里的民族可能有着的文化。 既然如此,我们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个城市中最有价值的东西一定都藏在那座美丽的圣殿里。于是在稍事休息了一会之后,我们便收拾起行李,沿着笔直的街道冲向了神殿的区域。 就像城内各处道路一样,通向神殿区的道路也非常笔直,除了少许蔓延到道路上的植物以外再没有任何障碍物。它们当然没办法阻挡住一群气势高昂的冒险者,不过一会,我们便来到了神殿区的中央广场上。 与外围相比,这里生长的植物显得更加茂盛,广场的一角一角完全淹没在了枝繁叶茂的树丛之中。这些植物在这些年中已经大幅度的扩张了自己的领土,不过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占领神殿区的中央广场。 因此我们得以近距离观察附近的神殿——它们显然不是同一个时代的建筑物,建筑风格也截然不同。其中有一些给人一种难以描述的沧桑感,似乎在那遥远的顽固以前便已经建立在这片土地上。 在与拉普拉尔共同冒险的这些年里,我也有了许多古代建筑的知识。但是这一系列的神殿却有些许异常,从表面上看我已经没有办法看出它们究竟被建立于何时,而且不知为何我似乎也不愿意去思考这个问题。 而在这一广场中最为显眼的建筑物,毫无疑问是那座吸引我们前来的庞大神殿。它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上半部分正如我们所见的是一片雪白的石材,而下方则是某种深黑色好像玄武岩的材料。 这座神殿呈现阶梯型,打磨过的大块石材一层层向上堆叠着,很有规律的排列成犹如岩山般巨大的建筑物。下层的墙壁上还能看到似乎与它同样古老的厚实苔藓,而最上层则覆盖着一个无比庞大的穹顶。 以第二层为基础,神殿的资格角分别耸立着一座巨大的尖塔,它们通过几条悬空的走廊与神殿主体相连。而主体建筑靠上层的地方,则是一排排覆盖了整个立面的柱廊,石质列柱上雕刻着从未见过的生物雕像。 那是它们自己,亦或是它们信仰着神明的形貌呢? 我思考着这个问题,但那些有雕刻的廊柱距离我们太过遥远,因此我在当时没有机会观察那些伟大的列柱,不过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发现那神殿的上层找被封死了,只有一扇扇狭长的窗户沟通内外侧。 不过我似乎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在通向神殿的大道正中央,还耸立着一座巨大的神像——它是用数种珍贵的金属制成的。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有人把它运回帝国拍卖,至少也能买下这座城市。 或许你可以想象一下——用贝塞里安龙钢制成的身躯在月光下闪烁着洁白的光辉,而象征着其权柄的黑铜器具上则镶嵌着各色珠宝。最令人惊叹的是披在它身上的“衣服”,那显然是用黄金加工后再为神像穿上去的。 这个神像的造型相当诡异,虽然有着类似人类的大致轮廓,可是那面貌上去看不到类似五官的存在。我不知道它有着何种名讳,但它显然是某种被这个远古族群信仰的神明,如今已经不再受到任何人的崇拜。或许它对我们的意义只有这个雕像本身,以及那些价值不菲的金属与宝石。 不客气的说,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诱惑,然而我们都很清楚,以当时的运载能力根本不可能将它运回帝国境内——不仅如此,那个遗迹中的大多数宝物都无法被带走。 但无论我怎么说,在神殿广场的发现无疑再一次激励了冒险队中的所有成员,告诉他们这个遗迹中还有许多珍贵的宝物。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继续冒险,但拉普拉尔却及时的阻止了跃跃欲试的他们。 他认为冒险队的队员们已经消耗了很多体力,现在之所以还没有困意,只是因为一次又一次的发现刺激了我们的神经。如果现在就深入遗迹的最深处开始探索,很有可能会踏进死亡陷阱中。 他认为我们应该向休息,在养精蓄锐之后再继续在帕拉帕斯之中的冒险——虽然他没有说出来,但是我还是认为他还是对蛮族口耳相传的故事有了些许疑虑,害怕在遗迹的深处存在可怕的东西。 适当的保持谨慎是让冒险者能够活着享受自己战利品的基础,如果只看着收获而不考虑伴随在一旁的危险,那么迟早会因为自己的大意而坠入深渊更何况,那里可是前人未能踏足的衰败之城。 啊其实我想你应该也注意到了那些不自然的事情。一座数千年前就因为天灾而毁灭的城镇却有着一尘不染的街道,而城中也看不到任何居民的踪迹,就仿佛他们在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了一样。 我想所有人都会立即心生怀疑,提出“这怎么可能”之类的质疑——可是当时的我们却好像鬼使神差了一样没有留意。这是不自然的,也是一个合格冒险者不应该犯下的错误,而且不可能仅仅是因为兴奋就产生。 是的,所有人,所有,包括我和拉普拉尔都没有对这异常的现象有任何怀疑。当时冒险队的成员全都不假思索的醉心在神话时代遗迹中,探索这座被北地蛮族称之为“衰败之城”的遗迹。 于是嗬,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了这便是拉普拉尔的探险队葬送在北地中的缘由。 第四幕 艾瑞克·霍思卡的供述(4) 我不知道拉普拉尔是不是注意到了这些异常,然而菜升起了这些顾虑,不让我们急着将遗迹一扫而空。 而且也正如拉普拉尔所说的那样,虽然遗迹中的宝物相当昂贵,然而适当的休息依然是必要的。于是我们在附近的城区内找到了一座足够宽敞并且附带厚实围墙的仓库作为临时据点,在那里安营扎寨。 根据我的观察,仓库附近似乎曾经是市场之类的区域,四处都能看见用石头与木板简单搭建起来的小摊——于是在简单的改造之后,它们便成了外围的防御工事。同时,我们还在仓库附近发现了用于关押巨型野兽的钢铁牢笼,虽然里面早就已经空无一物了,但是那些金属依旧足以作为障碍物。 不是我自夸,但以当时我们探险队人手中的力量,也足以利用手边的素材构建出拥有足够防御能力的临时工事。或许它不如法术士特意强化的前线地堡般坚固,但阻碍魔物或是蛮族也绰绰有余。 说起来,当我我们还怀疑有没有必要设置如此坚固的临时据点,因为我们在遗迹之中哪怕一个敌人都没有发现。毫不夸张的说,至少在表面上——帕拉帕斯绝对是我们所能见到的最安全的遗迹。 但拉普拉尔还是主张应该多加小心,于是在他的安排之下,冒险队在遗迹中修建起了一个规模不小的据点。我们将收集到的东西统一放在据点中,而且还设下了许多预警陷阱,甚至还安排了人手在隐蔽处轮班守夜。 当然,从结果上来说这些准备都是徒劳的,我们一味防备着现实中的敌人,却没有考虑更隐秘的东西。蛮族们之所以恐惧这个城市不是不完全是因为这里沉睡着危险的魔物,还有那难以用语言加以描述的诅咒。 我知道你们还想听我们在那个遗迹中探索的经过,但如果一一告诉你们,那大概说上一个晚上都说不完。而我们冒险的所得其实绝大多数都没有能够带回来大概除了纠缠在我身体上的后遗症之外。 事实上,在这个晚上之后我们还在帕拉帕斯城内搜索了两天,而却没有选择立刻就进入近在咫尺的大神殿。这当然也是拉普拉尔的决定,因为他认为在开始下一步探索之前应该收集到足够的情报。 但我们的收获其实并不多,因为这个遗迹中虽然到处能看见金银首饰或者宗教纪念物之类的贵重品,却难以置信的没有任何保存了文字的记录。最初我猜想是因为我们看不懂他们的文字,才把那些符号或者纹路看做了装饰品,然而当我们仔细的搜索了遗迹之后,才发觉那些东西很难称之为记录。 啊、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这个文明可能没有创造出文字,所以才采用了其他的办法来进行表达。但我必须告诉你,我们甚至没有找到类似绳结文字之类的东西,唯一能代表他们这方面水平的只有刻在装饰品上的古代文字。 或许作为一个书士,你大概会觉得不可思议吧——这一个文明居然没有对自己的存在留下任何记录。我们根本没有找到任何描绘有类似“文字”的东西这很不可思议,最大的可能性是它们被人为抹去了。 无论真相是什么,我想冒险队直到最后都没有找到答案,毕竟进入那里的人不是想我这样被恶咒缠身濒临死亡,就是彻头彻尾的成了疯子。衰败之城的消息再一次被隐瞒,和拉普拉尔一起消失。 当然,那时候的我们还不知道自己会面对如此悲惨的结局,还只是日复一日的投身于对未知的探索之中。如果说有什么征兆的话,倒是有几个队员声称自己做了奇怪的梦或是看见了幻觉。 我当时也询问了那些人,他们说梦到自己进入了一个奇怪的、暗无天日的遗迹之中,在那些昏暗的走廊中被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追杀;也有人说在夜深人静之时,会在废墟的角落里看见奇怪的影子影子一晃而过。 毫无疑问,他们的这些言论很快就成了冒险队中的笑话,当我们聚集在一起谈论今天的收获时成为调侃那些家伙用的段子——毕竟他们自己都感觉一个资深冒险者被噩梦惊醒是个不好意思告诉他人的荒唐事。 而且在我们看来,这如果说是某种本能的预警反应也太过紧张,毕竟他们的不适感仅仅停留在做噩梦或者看见些许幻象的程度。你要知道,我们冒险队中的每一个成员早就面对过潜藏在北地山野中的重重困难,如今却因为不适应这个城市之中稍显诡异的环境而做噩梦也太过羞耻了。 或者也可以说显得不对劲。 但是我们终究没有选择离开帕拉帕斯,而是继续留在那个遗迹里探索,收集可能有价值的物件。做过噩梦那些人虽然有时候会在睡眠中发出惊叫,但由于其他人都没有任何异常,所以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并不在意。 在仔细的搜索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后,我们唯一的成果只有一大堆一大堆利用了贵金属与宝石的首饰。而获得了这些珍贵的战利品的拉普拉尔并没有满足,在确定做好准备之后,他终于决定对神殿发起挑战。 但与那些没有受到时间侵蚀的东西不一样,神殿大门上的铰链似乎早就已经锈死了,我们用尽了各种手段才好不容易的将它打开。在它打开的同时,金属与地面相互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响,仿佛某种非人之物的哀嚎。 接下来,由于长时间封闭产生的陈腐之气从门后涌出,漆黑一片的神殿内部便展露在了我们眼前。数千年来沉淀在建筑物之内的黑暗仿佛形成了某种领域,外侧明媚的阳光完全无法进入这片被它们占据的世界。 我们几乎立刻就愣住了而没有人踏入一步,因为出现在我们眼前的神殿内侧与城中一尘不染的古旧建筑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种感觉应该怎么说呢嗯,是的,这才是沉寂千年的遗迹应有的“正常”风貌,我们之前漫步的街道是如此的干净而且整洁,以至于和这充满现实感的场景相互比较反倒给人一种虚伪的印象。 如果两边之中至少有一方是幻觉,那我们宁可相信是眼前的大神殿。当然,只是站在神殿的门外,呼吸那古旧而又陌生的气味是不可能解明真相的,何况照耀在我们身上的日光还是如此的温暖。 好在那时充斥着我们脑髓的兴奋没有让思考全都僵化,拉普拉尔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几根涂着树脂的木棍,准备探索昏暗的区域。他毫不犹豫的点燃了它,然后让我们排好阵型慢慢走进神殿。 大厅之内一片漆黑,照亮我们视界的只有几把摇曳不已的火把,但只靠着这些东西,我们或多或少能看到神殿之内的风景。下层部分确实是用黑色的石材建造而成的,而且墙壁被完全封死了——我们正在进入的神殿大堂是一处被人刻意打造出来的纯黑色空间,这或许是出于某种宗教上理由才有的设计。 借着火把的光,我们看见神殿的地面上铺着巨大的多变性石板,每一块上都描绘着不同的符号。高大的五边形立柱支撑着耸立起的天顶,但从我们的角度却看不清楚天花板上描绘着什么样的东西。 神殿的深处有一个描绘着许多人形纹样的金属立方体,那似乎是一种类似于祭坛的设置,而在祭坛的正上方则设置着一个巨大的王座。王座之上空空如也,只剩下许多腐朽殆尽的絮状物堆积在那里。 不、其实应该这么说,这个神殿的大厅中有许多腐烂殆尽而彻底崩解的絮状物堆积在各个角落里。我已经看不出它们曾经是什么东西,只能感受到些许问不足道的魔力还残存在这些腐败物之中。 而除了这些腐败物之外,整个神殿之内就没有更多的东西了,偌大的房间之中只剩下我们这些冒险者的踪迹,显得十分空旷。但更奇怪的,我们却没有在这个大殿中找到与外界房屋中相似的雕刻,整个空间都显得无比的朴素,没有宝石,没有贵金属,也没有工匠们精雕细琢的图案。 “真是个不错的神殿,不是么?” 当我看着空荡荡的建筑物内侧时,不由得斟酌着用词寻求拉普拉尔的意见:“你怎么看,拉普拉尔?我想这里或许就是这一民族的宫廷,而那个安置在祭坛上的巨大王座则是他们最高领袖的座位。” 然而没有人回应我的问题,原本站在我身边的拉普拉尔不知何时已经消隐无踪,只剩下一团火焰浮在他原本所在的位置上。不仅是他,直到那时我才发现冒险队中的所有人都已经不知所踪,偌大的神殿中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而我们进来时好不容易打开的大门此时也已经被紧紧的锁上了。 漂浮在我身边的火焰逐渐变得黯淡,用不了多久,我就被一个人封锁在了几乎凝结为固体的黑暗里。 第四幕 艾瑞克·霍思卡的供述(5) 在视野被黑暗吞没的时候,我很明显的嗅到了一种浓稠的味道,那就像是某种南部沼泽里动物尸体彻底腐败后发出的气味。 就算只是从记忆中回想起来,我也实在无法忍受这个味道,恐怕它的存在本身也已经成为了我的噩梦。我本能性的想要离那股臭味远一点,但因为双目至今任然被黑暗包裹,所以我不敢轻举妄动。 嗯,你说的很对,如果被突然夺去视线,大多数肯定是会陷入惊慌,想要在身边找到一个能够确认现在位置的固定物。比如墙壁或者廊柱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都可以依凭记忆找出确切的方向。 但我必须告诉你们,这是设置陷阱的人早就想到的正常反应,他很有可能在你们心中所想的第一个动作触碰到之做好了后续的准备。如果你的双眼没有办法看到它们,那么最简单的陷阱也足以致命。 我可以告诉你们,在我过去的冒险中也有见过许多冒险者出于大意或是失误陷入了敌人设下的陷阱之中。但其中有很多原本不至于送命的年轻人往往因为惊慌失措,才导致了更糟糕的结果。 嗯,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就拿一个我以前经常和新人说起的例子作为案例吧。其实也是因为有这个教训,才会让我在队伍里不止一次的叮嘱新人冒险者,告诉他们不要因为踩到陷阱就惊慌失措。 那还是我刚开始冒险没多久,还没有和拉普拉尔一同展开冒险的时候,就和所有你们能看见的新人一样是个愣头青。而且我也没打算来终北,毕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里只是天寒地冻的偏远之处。 那时候的我基本上就是每天去同业公会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工作,如果没有就随便磨练一下用剑的手段。至于工作什么的,基本上不是在猎杀一些不成气候的魔物,就是抢警备队的工作去追捕盗贼团伙。 然后那一天,我们几个随性组成团队的人和其他一些新人接受了委托,去猎捕骚扰村庄的斑纹精怪。你也该知道吧,它们比那些随处可见同胞体型更大,也更加聪明——当然也更加危险。 它们不是魔物那样受到魔力影响而变得异常的野兽,但是智能水平距离大部分我们已经认识的蛮族还差得很远。虽然一般我们都会称之为“愚昧的原始人”之类,但利用手头上的材料制造陷阱的能力却很强。 当时我们已经突破那些原始的防御,进入了它们用木头与草料制造出来的“村庄”之中,理所当然的,那里并没有留下任何斑纹精怪。想着它们应该是四散逃亡之后,我们便打算随便在村落中搜索一会,最后将那些简陋的房子付之一炬于是经验还不够丰富的我们便分散开了。 结果用不了多久,就有一个冒险者误触了斑纹精怪堆积“战利品”的棚子,被埋在里面的燃石炭炸飞了。那点爆发产生的冲击力当然还不至于让他身受重伤,只是击倒了他,让他撞到那间屋子里唯一的柱子上。 或许是恼羞成怒了吧,他立刻就爬了起来,然后冲向那个将他吹飞的陷阱,想要将它彻底破坏来泄愤。但其实他并没有想到,那些已经被爆炸弄得散落在地面各处的“垃圾”中也填入了不少燃石炭。 就在他冲向那个棚子的时候,填塞散落在四周“垃圾”中的燃石炭也因为积蓄的热量而爆炸了。那些垃圾的碎片伴随着热风弹射到四处,连同一些尖锐的金属片一起飞散,完全覆盖了他的站位。 理所当然的,装填在那些简陋“爆弹”中的金属碎片已经涂上了斑纹精怪用简陋方式提炼出的毒剂,就算只是稍微撕开皮肤也足以让人痛不欲生,那个莽撞的家伙几乎在眨眼间就惨叫着倒下了。 但这样还不是结束,就在他倒下的时候这一连串机关的下一步也驱动了。毕竟那些木屋只是用木和草简单搭建起来的粗陋制品,由于接连受到两次爆发的冲击,本就摇摇欲坠的屋顶彻底垮塌了下来。 我们根本来不及伸出手去援救他,就看见悬挂在草棚上的木架子一个接一个的散落下来,镶嵌在那些木头上的金属尖刺在重力的牵引下直接砸向了他的身体。那种冲击力,和一个巨人拿着战锤直接砸在身上也差不了多少,就算身上披着一层轻锁甲也没办法保护他在这种灾难中活下来。 不过是短短数分钟之间发生的事情,那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冒险者就在我们面前变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肉块。如果我们有人想要在他被爆炸击倒的时候冲进去救援,那么无疑也会遭遇同样的结局。 无论过去了多少年,我对那个血淋淋的场景始终心有余悸,也是因为这样,才会不断复述这一个准则。如果只是因为遭遇敌人的陷阱就轻举妄动,那么很有可能会让自己陷入比最初更糟糕的局面。 所以虽然能感受到带着那股恶臭的东西还在缓缓接近,但我依然没有立刻从原地逃开,而是搜寻着身上有什么能用的东西。幸好我们在开始冒险时总会准备一些备用的道具,因此我立刻在上衣口袋里发现了一枚光石。 就是那种稍微摩擦之后会发光的石头,虽然在应急的时候很方便,不过现在这个时代,大家基本上只会将光石用作煤气灯的临时替代品了。但在那个时候,能够帮助我的东西也只剩下这么一个了。 将光石抓在手中轻轻的摩擦之后,它散发出了足够照亮周围数米的光线,将周围的黑暗稍稍驱散——然后我立刻就后悔了。 我之前应该说过了,那个“东西”散发着让人不舒服的味道,就像是什么活物在腐败之后散发的恶臭。但是当手中的光石照亮了周围之后,我才终于确定那个散发着味道的东西比味道还要恶心许多倍。 你们见过沼泽底沉淀的污泥么?那个“生物”就和那些肮脏的东西差不多,是一种呈现胶状的粘稠物质。它远比周围的黑暗还要深邃,呈现出一种毫无光泽的浓厚黑色,正缓缓朝我的方向蠕动。 你说软泥怪?那玩意绝对不是这么可爱的生物,光是发散出来的腐烂与衰败就足够让人选择远离了。而就在这时,我还发现这团软泥的表面浮现了一圈一圈的涟漪,就像有人在用棍子搅动着它们一样。 就在我注视它并且缓缓向后退去的时候,它表面的涟漪也漾起了更加明显的波纹,粘稠的表面还仿佛沸腾了一样不断膨胀,翻卷起大小不一的气泡。不知何时,它的下半部分延伸出了几条看似触手的附肢,然后它们的末端则缓缓变化,最终变成了类似猫科动物那样带着锐爪的足。 那时的我也不是一个会因为恶心的魔物就惊慌失措的新人了,但是那种变化依然让我感受到了莫名的恐惧。因为就在我的眼前,一颗不断变化着的玩意犹如头颅般探了出来,不断变化的表面上还浮现出一个又一个不定型的眼珠。 浮现在那个头颅上的眼睛一张一合,从不同的角度盯着我,冰冷的视线中包含着表露无遗的恶意。接着在它黏糊糊的身体中又生出了几条附肢,一寸一寸的延长,随后凝固为吸收光芒的利爪。 不管从什么角度上来说,我都不认为是有什么生物潜伏在那团液体之中,反而是那些黏糊糊的玩意形成了这个生物本身。如今它还在继续变化着身体的模样,组成一条条代替肢体的触手向我伸出。 我宁可相信那是在做梦虽然就算是在梦中我也不愿意体验这种感觉,但即使是我见过的最危险的魔物都比不上它的一分一毫。从心底下升起的恐惧感夺去了我的言语,但却让我的脚步变得更加灵活。我已经没有闲情逸致去考虑为什么我的眼前会出现这种东西,只想着赶快逃跑。 和这种恐惧相比,提防陷阱时的冷静简直就是笑话,我向后退了几步,立刻慌不择路的跑向了已经被死死关上的大门。而在饿哦的身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突然的行动,那团黑漆漆的粘液也急速涌动起来,如同一团从沼泽地中喷出来的污泥洪流,比我过去见过速度最快的毒虫还快。 理所当然无路可逃,但却不是因为大门锁上了——因为门本身都已经消失了,这个大殿的构造和我记忆中已经完全不同,不再是一个空旷且只有立柱的广阔空间,而变成了充满旁支甬道的狭小走廊。 请原谅我的语焉不详,但我实在不愿意回想自己在那奇妙迷宫中逃亡的经过,因为它充满了疯狂与危险。那个生物毫不掩饰自己恶意的紧紧跟在我背后,而拼死逃跑的我就连回头看它一眼的胆量都没有。 我不知道自己在帕拉帕斯的遗迹中逃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昏头昏脑之中迷失了方向。但我不得不沿着那堆积着腐败物的走廊狂奔,甚至没有时间选择应该逃往何处,因为它就紧紧追在我身后。 而最后,结局显然已经确定了我被抓住了。 第四幕 艾瑞克·霍思卡的供述(6) 那是我人生最灰暗的一天,它毁了我的一切——从身体到意志,全被潜藏在帕拉帕斯遗迹中的恶毒诅咒腐蚀。 什么?你非要我描述那个“过程”么?其实那就和把教唆套在脖子上然后一寸一寸提起那样,只能感受到无意义与绝望。或许有人认为这种没有直接致死的状态还有挣扎的可能,然而其实毫无意义。 嗯用一个词语来概括我在那个可能是神殿的迷宫之中逃亡的经历,那便只有“绝望的狂奔”之类。而且我必须重申一遍,在那个逃亡的过程中也看不到任何希望,如果让你的“书士本能”产生什么问题可不要怪我。 好吧好吧,请别说什么为了让这个“记录”尽可能的完善需要更多情报之类的话。这么说吧,我之所以选择告诉你们这些,一个是为了警告那些盲目探索北境的新人冒险者们,一个则是希望记录上的这些内容离我远去。 我不会告诉你们我是怎么找打帕拉帕斯的,也不会告诉你们那个城市的具体构造,更不会告诉你们我在那里发现了什么陷阱。是的,我不希望有人将这些内容看做是探索那个遗迹的指导书。 如果确认这一点,那么就让我们继续谈下去吧,我会和你们谈谈我究竟是怎么被怪物抓住并且怎么逃脱的,除此之外别想让我再多谈一个字了。并且我也希望你们能够让我忘记它,别让我在有生之年看见这篇访谈。 确定了么?那么我就开始了——我希望你们遵守这个誓言。 人类在生死关头可能爆发出非同一般的力量,而我也敢说自己在过去那些年从里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手中死死的攥着唯一能够带来照亮环境的光石,脑子里只剩下“快逃”这一个念头,甚至没有余裕来选择落脚之处。 现在想起来,我觉得自己算是运气比较好的,居然没有因为慌不择路而逃进一个死胡同里。若非如此,我可能就已经死在那里了,不是被那些走廊中的陷阱暗算,就是成为软泥怪物聊以解闷的点心。 事实上,我也曾怀疑过自己是不是陷入了一部分冒险队员们口中的噩梦之中,因为其中的一些细节与他们的描述实在太过相似。若是如此,那么我应该对嘲笑他们感到抱歉,因为这场噩梦是如此的真实,仿佛将人心底的恐惧与妄想糅合在一起,结合成一个虚妄而让人胆寒的深邃黑暗。 但是我可没有胆量停下脚步,用自己的性命来测试这究竟是不是梦境,是不是自己因为吸入了神庙中陈腐的空气而出现了幻觉。这场逃亡完全不可理喻,盘踞在头顶三个点死亡阴影已经紧紧抓住了我的心脏。 那团黑色软泥移动的速度稍逊于我,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它的极限,那团难以名状的异形犹如黑色的水银般缓缓趟过地面,不紧不慢的尾随在后。而且由于那难以置信的变化能力,我都没有办法利用地形甩掉它。 你知道么,当时我甚至产生了一种想法,便是那只黏糊糊的半液态生物没有什么极其邪恶的念头,它只是单纯在享受着这场“游戏”。没错一场追逐的游戏,在这个城市的居民已经被灭绝了的数千年之后。 某些生物就算只是存在便是巨大的危害,我记得你们书士应该称之为“天灾指定”吧那种活生生的天灾。那玩意或许就是类似的存在,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我觉得帕拉帕斯的毁灭与它存在相当紧密的关系。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逃亡之中已经消耗了许多,精疲力竭的我渴望能够获得暂时的休憩与安全。或许是有什么东西听到了我的祈祷,通道的前方露出了些许白色的微光,犹如黎明的阳光一般。 毕竟是到了那个时候,我基本上早就自暴自弃,已经不在乎那究竟是不是陷阱——反正进也是死退也是死,那还不如冲过去试试看,你说对不对?于是我拼起最后一点力量催动仿佛灌了铅一样的双腿,毫不犹豫的朝那道光射过来的方向冲了过去,哪怕那其实指向我最终葬身的墓穴也不在乎了。 不过从结果来说或许还是好的,因为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有着大门侧厅,铺装完备的地面堆积着各色腐败物。仰头看去,清晨冰冷的阳光正透过墙上高高的窗子流入侧厅之中,那便是吸引我前来此处的光线来源在我看来,这无疑预示着前方那扇已经封死的大门与外侧相互连接。 东边大陆来的那些光头的修道士不是说过么,如果掉到地狱之底的话,眼前哪怕只有一根蜘蛛丝垂到面前也会当做是救命稻草。如果这么说的话,我当时显然是把那束透过窗子射进来的日光当成了“蜘蛛丝”。 于是我飞快的跑进来大门敞开的侧厅,随后立即将身后的大门关上。尤其是在高度紧张下分泌的肾上腺素让我发挥出了超乎寻常的力量,我甚至还能扛起门后那已经生锈的金属棍插进门闸中。 之前我应该已经提到了,紧随在我身后的怪物其实在不断变化着姿态,变成长着触手与附肢的奇怪样貌,但这还不够完全,其实它在追击的时候还在膨胀着,当我关上门时至少也快触及走廊的天花板了。 就在我身后不超过十米的距离上,它就那样不紧不慢的跟着我,缓缓蠕动的身体透露出一种奇妙的稳重感。然而当我注视着那些微微翻动着的眼球与爪牙时,立刻能感受到它浑身上下透露着无须遮掩的凶恶。 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在极度的不安与恐惧下,我一步一拐的挪到了侧厅另一头的大门前准备打开它。那是我重获自由的唯一路径,也只有这一条路能够让我离开潜伏着恐怖怪物的神殿。 我已经听到身后魔物在撞击那扇被锁上大门的声音了,粘液团就像攻城锤一样用力劈砸着木质的门扉。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但我必须先把大门口上挂着的锁打开——它封住了我逃出去的唯一道路。 其实如果没有锈死,它对我来说只是开胃菜,但当我折断了第二个开锁工具之后,我立刻了解到它不是能用工具打开的。为了尽快破坏它,我毫不犹豫的对着锁链挥剑,打算用物理手段加以破坏。 虽然我挺擅长接触陷阱或是锁头之类的机关,但有时候还是必须承认,用暴力强行破坏效果会比小心谨慎的尝试快太多。那些锁链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岁月,在我的挥砍下不过一会就已经分崩离析。 粉碎的锁链砸在石板地面上,发出琐碎的金属声,而我面前那扇紧闭的厚实大门也在刺耳的噪音中打开了。外侧的阳光洒在我的脸上,当我的眼睛适应了刺眼的光辉后,我发现自己就在神殿附近的街道边。 “再见了,你这个怪物!”看着再一次展现在我面前的街道我喜不自胜,几乎压抑不住心中的雀跃。就算还没有真的逃出那只怪物的魔爪,也忍不住用最大的声音呼喊,宣告自己就要逃出它的领域。 是的,我刚才已经说了,我被抓住了——就在这时候。 就在我就要冲出神殿大门的时候,一条条柔软的“触手”忽然从影子里蔓延窜出,死死地缠上了我的左脚。那种冰冷而粘滑的触感相当恶心,就像是一脚踩到了满是腐败物的沼泽污泥中,而且在那柔软的触感中还藏着某种东西,就仿佛尖锐的刀刃一样,已经刺入了我的血肉之中,让我痛苦的大叫起来。 我实在太天真了,居然以为自己能够逃跑——那怪物的整体虽然会被门扉挡住,但那扇门可不是完全被封死的。在我忙着打开通向外界的大门时,那个怪物也已经透过门上的缝隙流入侧厅中了。 它穿过房间的速度比我想象中的要稍微慢一点,或许它看似可以随意延展的肢体其实有着某种限制。但它依然追上了我,用它的触肢缠绕在我的身体上,存在于“软泥”中的什么正不断腐蚀着我的血肉。 呼看见我这只手和这条腿了么?这些就是在那次接触中留下的印记,手指则是直接被撕下来了。那些被软泥碰过的地方无一例外都发黑且枯萎了,而且散发着一种腐败的气味,这些年始终找不到治疗的办法。 毫无疑问,我当场就疼痛得胡乱挣扎起来,挥舞着手中能够碰到的一切试图伤害附着在身上的触手。幸好那全身软泥组成的怪物虽然有着庞大的体型,但却并没有相应的力量,在挣扎的过程中我侥幸的爬出了侧厅的大门。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厌恶阳光,但我宁可相信是这样的,当我全身的沐浴在北地那几乎感受不到热量的太阳下时,我清楚的感觉到附着在我身上的粘液飞快的褪去,随之袭来的则是钻心剜骨般的疼痛。 就是在这一阵几乎要让人失去理智的剧烈疼痛之中,被疲惫与疼痛双重折磨的大脑再也支撑不住了,我失去了意识。 第五幕 书士的本能(1) “所以说,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之间遭遇那种状况,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得救的?”墨水笔在白纸上留下最后一串黑色的文字,随后在魔力的影响下散发出一丝乳白色的微光。 听完艾瑞克·霍思卡对他最后一次北地之行的供述后,弗里克依然对手头上积累的这些情报感到不够满意。他隐隐有种感觉,这个冒险者虽然口头上表示愿意合作,但依然藏了许多情报没有透露出来。 于是他只好一边审视着自己记录在白纸上的内容,一边针对之前谈话中还存在疑惑的部分提出问题。被他随意放在身边的记录用纸已经有厚厚的一沓了,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这个老冒险者自述的内容。 之前的记录过程完全遵守了书士的记录仪式,利用这种能力保存下来的言谈记述可以保证绝对不会存在谎言——也只限于刻意的谎言。这个仪式的效果显然还不够完善,没有办法完全防止讲述者述说不完整的真相,如果艾瑞克述说的内容只是他片面认知的真实情况,那么简单的防范措施也不会有效果。 成为了书士这么多年来,弗里克已经不止一次的目睹过有人想在与书士进行记录时耍小聪明用不确切的言语蒙混过去了,而因为技术的不完善,事实们也只能尽量的用言语来缩小可以回避的范围。 于是他干脆的投出了一个直球,看看艾瑞克·霍思卡会以何种方式作出回应。如果他毫不讳言的给出答案,那么之前的言论基本可以看做事实,若顾左右而言他,那么或许有必要重新审视这个冒险者提供的情报。 “你没必要这么试探我。” 当然,他的意图很快就被艾瑞克·霍思卡看破了:“有些东西我不会告诉你们的,就算你们说只是想调查十多年前到现在为止前往终北活动的冒险者的行踪,我也不可能就这么简单的相信你。虽然你们找上门来可能只是偶然,但是我这边想要找你可一点都不难——姓塞拉利昂的年轻书士。” 就像迪恩从一些细节中分辨出他的真实身份,艾瑞克·霍思卡也毫不费力的道出了弗里克的姓氏。这当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毕竟弗里克因为登上了报纸的头条,在一些圈子里已经有了些许名气。 或许光是从一个姓氏还无法判断他的身份,但这个冒险者显然在对话的时候已经悄悄的埋下了陷阱。这时弗里克忽然想起来,他在自述时不动声色的提到了父亲的名字,而他当时或许忘了隐瞒自己的动摇。 “你如果是想问你父亲的事情,那我只能回答无可奉告了——斯特拉·塞拉利昂在冒险者之中确实很有名,但我对于他的了解也仅限与情报之中的描述。”他随后抓起了一瓶摆在身边的劣酒倒入喉咙,“但有一点我必须承认,拉普拉尔显然是受到你父亲的影响才会开始探索北境的。” 应该说不只是拉普拉尔,很多与他们同意时代的冒险者都是在听说了斯特拉·塞拉利昂在终北冒险的事迹才考虑踏足这片蛮荒之地。毕竟在彻底消失之前,他在终北带回了许多极其珍贵的第一手资料。 然而当时同业公会并没有大规模的公布,只是联络了一部分他们认为有继承斯特拉资格的冒险者队伍,将这些资料交付到他们的手中。似乎斯特拉当时是在为同业公会以及某些组织进行一场大规模的冒险行动,而这一批被联络的后续人员则是由足够能力接替在终北遇难的他的工作的后备人选。 很可惜的是,拉普拉尔并不是那批冒险者的一员,因为他当时就和艾瑞克·霍思卡一样只是诸多籍籍无名的普通冒险者之一。他们甚至都没有一个长期的组织,而且无论是能力还是名望都没有达到能够让同业公会重视的程度,不过或许也是因此,他们也得以侥幸避开了这一次危机。 “我不知道你相信不相信,其实我们在开始探索北境之前就已经调查过了许多情报,其中自然也包含这所谓的‘第二批先行者’的消息。虽然时间与经过多少有些区别,但是他们无一例外都葬身在了北地。” 确实是如他所说,从他嘴中报出的名号全都是有名的冒险者团队,而且无一例外也都因为各种原因葬身在了终北寒风呼啸的荒原上。这些消息早已是公开的情报,但似乎并没有人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这一个个事件间太过分散了吧,原本前往终北冒险就是一种接近赌博的行为,没有人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每年在终北死去的冒险者成百上千,有谁会去在乎这些曾经很有名气的冒险者呢? 艾瑞克·霍思卡促狭的笑了笑,隐约间透露出了某种对于如今任然不断前往更北方冒险的年轻人的讽刺。当然,这个“讽刺”不是针对那些不知北地隐藏的危险的冒险者,他显然还在讽刺遭遇如此结局的自己。 又灌了一口劣酒,他露出了凄惨的笑容:“要我说,拉普拉尔和我——我们这群愚者应该算是运气比较好的了,至少我们中有不少人能活着回来虽然其中也有许多人没有办法回到原本的生活中。” 他将曾经在帕拉帕斯的遗迹中被黑色软泥的怪物缠上的手放在灯火下,让弗里克可以看清楚。那条手臂就像干柴般严重萎缩,尽管能够简单的移动一些不太重的东西,但显然已经力不从心。 类似的血肉枯萎症状很像是由于魔力异常产生的枯萎病,但弗里克很快就看出了两者存在决定性的不同。枯萎病会让人变得瘦骨嶙峋,而且部分肌肉也会失去活性而腐坏,但却不应该像艾瑞克·霍思卡一样犹如碳化般发黑,而且这个冒险者手臂上枯萎的部分没有腐败时产生的浓水,反而异常的看不到几滴血。 “嗯你应该去看过医生吧?”看着那让人不由得想要远离的手臂,弗里克思考着应该措辞,“而且你既然认为造成这种状况的是诅咒或者法术,那么你有没有去找治疗师之类的人看一看?” 如果是疾病或者肉体异常就去找医生,如果是受到了诅咒或是恶意法术的波及就去寻找这个方向的治疗师。冒险者理所应当对这种常识有所了解,而且像他一样的资深冒险者更是应该有熟悉的老面孔。 不知道在遗迹之中袭击他的究竟是什么怪物,但如果能够针对其效果调制相应的药剂,或许能找到延缓衰败的方法。而如果这是诅咒,那么让治疗师根据术式的类型层层拆除也应该会有所效果。 “如果这些年里没找人帮忙,我的身体大概早就烂成一团污泥了。”原本弗里克认为是治疗无效才导致他的身体变成这样,但显然现在这般凄惨的模样已经是他用尽一切办法缓和之后的成果了。 在身体变成这种模样之后,艾瑞克·霍思卡就不断尝试进行治疗,这些年他已经拜访了许多治疗者,也尝试了许多手段。就算他将过去收集的所有战利品全部变卖为治疗的资金,也只能让自己苟延残喘的生活下去。 在说话的时候,弗里克注意到他手臂上的一些死肉还在枯萎。它们好像被火焰点燃的塑料一样逐渐萎缩,最后蜷曲为一团黑色的物质附着于手臂的骨架上,隐约间还散发出带着腐败感的恶臭。 每日每夜都在感受血肉化作焦炭,持续枯萎的身体恐怕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剧痛,而他却以坚强的意志在长年累月的生活中支撑了下来。无论他是为了什么目的想要继续活下去,这种求生本能也足够让人震惊。 “那个金额说出来大概会吓到你,但最后的治疗结果也只是勉强能让我继续以这样的姿态多活几年而已。”他或许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只是脸色变得更糟了而已,“所以我也快放弃了,这些年我的战利品早就已经变卖了个干净,只剩下一些还带着怀念色彩的纪念品舍不得卖出去——尤其是这个。” 他从贴身的衣服中掏出了一块金属片,它就好像曾经被放在火里炙烤过一样,通体都留下了烟熏火燎的痕迹。只看表面弗里克看不出它是什么金属,但那闪耀的光辉似乎来自于黄金以外的物质。 它的表面上显然留有文字一样的痕迹,当弗里克第一眼看上去的时候,他的视线便被那些痕迹吸引了。他忍不住想要更加靠近一点,去辨识那些细微的划痕是不是某种残缺的文字或者符号。 这也许就是身为书士的职业本能吧,当看到这些类似记录的东西都忍不住想要仔细观察并且记录在脑海中。或许是好奇心,或许是求知欲,在这些几乎是心中隐藏的欲求面前一切自制力都显得如此徒然。 第五幕 书士的本能(2) 文字具有力量,不仅仅是其本身带有的概念在魔力激发下有着干涉现实的力量,人仅仅只是注视着这些字符也会受到它的影响。 弗里克的目光扫过刻印在金属片上的文字,他认不出这些残缺不全的文字究竟是什么,只能感受到它们隐约构成了一个有些许缺损的术式。于是他脑子里立刻响起了警报,像要移开自己的视线。 随便解读已经组成术式的文字是莽撞的行为,尤其是这个术式已经破损的状况下,不可控的风险更是会相应的提升。就算那个术式本身不带有恶意,也不意味着解读者不会受到魔力的影响。 现在的状况就是这样,当弗里克急忙中断解读移开视线时,从金属片中流出魔力已经顺着他的视线涌入了意识之中。就算只有微不足道的一丁点,也足够搅动他体内这段时间本来就不稳定的魔力了。 “该死!” 就在这一刹那之间,他就因为感觉到右边的眼镜传来一阵剧痛而弓下了身子,同时立刻闭上了眼睛并且用手按住。可就算如此,疼痛也没有丝毫舒缓的迹象,反倒带起了一股灼热的疼痛感。 当艾瑞克·霍思卡拿出那枚金属片的瞬间弗里克就注意到那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物件,从这张两寸见方的薄片中能感受到明显的魔力流动。虽不如月石碎片几乎无穷无尽的庞大总量,但也拥有着极强的魔力。 但这魔力是内敛的,而不像月石碎片那样不加收敛的向外蔓延。弗里克还记得自己拿着装有月石碎片的盒子时的感受,可当这个冒险者将它藏在贴身衣物中的时候,他甚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搞不好在记录文字的时候就已经被那个不完整的术式影响了,但因为金属牌上的魔力太过内敛才没有注意到。于是在艾瑞克·霍思卡将它拿出来后,他体内的魔力立刻就开始出现了异动。 他差点就一下子跪倒在地上,这种仿佛将烧红的烙铁插进了眼眶里的感觉差点就要让他的头脑也一并燃烧起来。经历这种几乎是在拷问的剧烈痛感,没有痛的直接在地上打滚或许就已经不错了。 “莱恩斯特,你怎么了!”站在弗里克身边的迪恩发觉他有些异常,立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他,“喂,艾瑞克·霍思卡,你到底干了什么?那个金属片是什么玩意,莱恩斯特怎么会变成这样?” 或许艾瑞克·霍思卡并不不打算造成这个状况,因此面对迪恩的诘问一时之间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回应。但他或许还是察觉到了自己手中的金属片正是让弗里克如此痛苦的元凶,便立刻将它收回了口袋之中。 然而这一举动还是有些迟了,从弗里克仍在持续感到剧痛的右眼中已经缓缓流下了一道赤热的液体。鲜红而且带着某种黏着的感触,但那显然不是血,因为在那异样的猩红之中还混入了些许闪耀的金红色光泽。 液体顺着脸颊的角度流到了嘴边,除了些许铁锈般的甜腥味之外还混入了药剂的苦涩为。弗里克对这种味道还留有记忆,那正是由威廉·库尔特调配的炼金药剂,据他说有能够调整体内魔力平衡的作用。 最近弗里克产生幻视的次数明显下降了,或许它真的如那个法术士所说,有能够压制魔力躁动的作用。可是它的效果显然也只是压制而已,当魔力彻底失去控制的时候,反倒有可能伤害服用者的身体。 零星的金红色药液从他的右眼渗出,点点滴滴的洒落在地面上,留下些许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光的水渍。不知怎么回事。它们似乎与地上的污垢产生了某种化学反应,顿时冒出了一连串闪耀的火花。 从药液中漾起的火花里感觉不到丝毫的热量,但是却以极快的速度扩散着,毫不费力的点燃了触碰到的一切。眨眼之间,不断跳动着的星星火光便蔓延到了墙壁上,在那些破旧的木板上涂抹出细密的火星。 “这是红药液?难道你喝过这种东西!”理所当然,这种明显异质的液体立刻就吸引了艾瑞克·霍思卡的注意,而他似乎对这种药剂有所认知,“该死!怎么会这样,你是从哪里弄到它的!” 一反先前看似病怏怏却颇有余裕的模样,他忽然一下子站了起来,挪动着那衰朽的身体冲到了弗里克身边。但是他并没有触碰弗里克的意愿,反倒是在他身前蹲下身子伸出手去触碰滴落在地上的药液。 他触碰药液的指头毫无疑问在转瞬间就沾染上了闪烁不定的火光,忍受了多年肢体腐败疼痛的它也经不住皱起脸来。但与周围被火光包围的物品不一样,那些火光仅仅局限在直接触摸了液体的指尖上而没有扩散。 那一定很疼,因为它枯萎发黑的手指上立刻散发出一种被火炙烤的焦臭味,并且就像干柴般让火光变得更加明亮。而他却咬着牙忍受那灼烧肢体的剧痛,将被点燃的指尖缓缓划过枯萎的手臂。 当那些火苗碰到划过衰朽的肉体时,焦臭味显然变得更加浓郁,附着在他手上的死肉也一点点化作焦炭。看得出来,那一小簇火苗以他的手指为燃料缓缓燃烧着,俨然是要将那衰朽殆尽的死肉焚烧殆尽。 被剧痛折磨的弗里克虽然能看到艾瑞克·霍思卡以火焰折磨自己濒临崩溃的肉体,却无暇分出心来思考。倒是迪恩因为看到两人现在显然异常的表现,脑子差点都没有办法指挥舌头说出正确的话语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 他大声对艾瑞克·霍思卡喊道,虽然惯用的手还扶着因为剧痛而颤抖的弗里克,但另一只手已经搭上了腰间的武器。如果艾瑞克·霍思卡不做反应或者还有进一步异常的举动,那么他就要不客气了。 无论怎么看,这个男人现在正在用“红药液”中诞生的火焰炙烤着自己的身体,焚烧衰朽的死肉。可是迪恩却看不出来,这样做除了会带来痛苦以外还有什么意义,而他却以强大的意志坚持做下去。 然而就想弗里克因为剧痛而说不出话来一样,艾瑞克·霍思卡也没有办法对迪恩的诘问做出回答。他被点燃的手指一寸寸划过枯槁的血肉,用那没有什么热量的奇异火焰渐渐焚毁死灰般的腐肉。 从他紧紧咬着的牙关中只能发出出一阵“嘶嘶——”的吸气声,粗重的呼吸也不断从鼻腔中传出来。仅仅只是看着就能感受到血肉被烧灼般的疼痛,然而他却以异常的执着沉浸在虐待身体的行动中。 “你你是想烧毁那些死肉么?”好不容易压制住右眼传来的钻心疼痛,弗里克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应该知道、这么做是、没用的充其量也就只能延缓它腐蚀你身体的速度。” 与喝下那些被艾瑞克·霍思卡称之为“红药液”的药剂是感觉截然相反,他从未感到如此寒冷与无力。从右眼中流出污血的势头已经渐渐止住了,而且剧烈的疼痛相比最初也稍微缓和了些许。他更加用力的以手按压住右眼,希望能借此稍微消减残留的痛觉还持续折磨着他的脑髓。 但是很不可思议的,他分明紧紧的闭上了右眼并且用手按住了它,却发觉自己人仍然保有右侧的视野。倒不如说,有些地方比凭借原本的视力进行观察还要清晰,还能看到本不应该看到的奇妙景色。 弗里克怀疑这也是“幻视”的作用,因为他很快就注意到视野的角落里被染上了不自然的色彩,在火光中蠢蠢欲动。尤其是先前滴落地面的零星药液,它们扩散的波纹已然成为出现在右侧视野中“异常”的核心。 如果将双眼全部闭上,弗里克依然能够“看见”木屋中的场景尽管它稍微显得要不自然一些。药液漾起的火苗已经遍布了整个房间,让这破烂的木屋好像成为了火灾现场般包裹在摇曳的火焰里。 而艾瑞克·霍思卡,他四肢那些腐朽的部分正以极慢的速度在缓缓流出翻滚的黑泥,纠缠在他的身体上。那可能便是所谓诅咒的具象化,被黑泥缠绕上的地方已经衰朽不堪,而后便会化作黑泥积蓄的温床。 不仅如此,那些黑泥在这些年中已经渗入了他苟延残喘的这间木屋里,并且渐渐沉淀在这片土地上。药液漾起的火焰便是以这些散碎的黑泥作为燃料,才会逐渐蔓延到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里。 他或许知道这种药剂有着能够灼烧黑泥的力量,所以在看见弗里克眼睛中滴落它们时才会有那样的反应。于是他也顾不得为什么弗里克身体中会流出“红药液”,只是急忙用途烧毁身上缠绕的黑泥。 这也是“幻视”让他看到的么? 看起来,受到先前解读术式时反冲魔力的影响,原本就由于魔力紊乱而异常的能力进一步发展——或者说是恶化——了。它更进一步的影响了弗里克的身体,让他不得不适应这种从未有过的能力。 第五幕 书士的本能(3) 发觉自己全身发冷,皮肤不自然的浮现出一层油汗,甚至还有些恶心的感觉,弗里克怀疑自己魔力异常的症状进一步加剧了。 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含有魔力,但这不意味着它对人有益,倒不如说恰恰相反,过度浓厚的魔力很容易对精神与肉体两方造成影响。能够操纵魔力的人对身边的魔力很敏感,因此外界的魔力也很容易就会影响到他们。 就像氧气一样,它虽然是这颗星球上的大部分维持生命不可缺少的物质,但如果超过一定时间和压力吸入过量氧气,那这些本来应该维持生机的物质就会在体内到处流窜,伤害生物的肌体。 这是近年来才被研究者发现的奇妙病症,他们将这一过程称之为“氧中毒”。当生物在吸入了高于一定压力的氧气一段时间后,某些系统或器官的功能与结构便会发生病理性变化,甚至造成长期性的伤害。 就像氧中毒一样,如果有人长时间“浸泡”在过浓的魔力中时,肉体往往会首先出现不舒服的反应,提醒他现在的状况已经危险。如果他不采取措施——或者无法采取措施,那么等待着他的自然也会是“疾病”。 运气好一些,能够及时得到治疗的人可能会患上轻微的元素病,出现诸如体温异常或者肢体僵化之类的后遗症。而稍微严重一些的,则是感觉能力上出现变化,比如视野缩小以及幻视幻听等。 弗里克现在出现幻视的症状已经比较严重,自不必说时常能够感受到的不适感,每一项都是受到过量魔力侵蚀的现象。 这些“病症”是在参与了威廉·库尔特的实验之后才出现的,但弗里克认为那其实只是一个诱因。如果非要让他举出可能的罪魁祸首,比起法术士调制的奇怪药剂与熏香,他更倾向于月石碎片的影响。 那块石头中蕴含的魔力量是如此庞大,就算是道路现在他依然忘不了那时几乎要窒息的感觉。如果说自然存在的它们就如同空气中的氮一般稀薄,那么当时从月石里涌出来的怕不是足够浸泡全身的液体了。 那种在呼吸之间便吞吐着大量的魔力的感觉弗里克这辈子都不会或者说不愿意体验第二次了。皮肤的每一寸都被月石的魔力冲刷过一遍,何况他还为了击败那个法术士使用了碎片中的魔力。 乌尔斯·莱恩斯特爵士用特殊封装将它牢牢的闭锁在盒子中的原因,想必也是不愿意让那些魔力造成破坏。那强大得完全不应该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放任它随意蔓延只会造成更多的被害者。 他当初交予弗里克,虽然有让他作为诱饵引出躲藏在村庄中的法术士的打算,但应该不打算让他利用月石的魔力发出高威力的一击打倒敌人。毕竟如果能完全将那些魔力转化为幻书的力量,就算轰飞整个列蒙格拉斯也不足为奇。 说是良药,但实际上与剧毒也差不了多少——月石碎片就算这种程度的东西,使用它也像走钢丝一样风险重重。过去也存在一些企图将这种魔力运用在军事上的法术士集团,但他们几乎都因为魔力失控而自取灭亡了。 犹如圣书故事中说的那样,与恶魔做交易的人最后也会失去自己的灵魂。就算弗里克在攻防战中将它作为底牌甩出确实救了自己一命,但随之而来的后遗症也最够让他反复思考这种交换究竟合适不合适。 在神话时代结束之后,这个世界就不再不存在任何“神”了,理所应当也不应该有任何能够被称之为“恶魔”的东西。但就算思想上能保有这样的认知,面对实际问题的时候依然还想要依赖某些超越人智的力量。 如果自己是借助月石碎片获取了一时的反击能力,才导致身体出现了这种难以治愈的异常病症,那么艾瑞克·霍思卡又是做了什么呢?若只是之前他述说的遭遇,那么应该也有让他变成这样的契机。 弗里克压抑着身体的不适看向跪倒在地的冒险者,他手指上那一丁点火苗完全不够烧干净所有的黑泥,而蔓延的火花也仅仅只够暂缓它们蔓延的脚步。他看样子还想再沾起一点药液让火苗继续燃烧,但零星的数量完全不够,更何况它们的力量早已因为渗入土地中的污泥而分散了。 红药液这从他口中呼出的药剂名字相当朴素,完全不像是追求严谨与精确的炼金术士会取的名字。毕竟如果是那些人的话,至少也会将主要材料或者效果的词条标注在承装有药剂的试管上才对。 而且他还有种感觉,这些从自己眼眶中流出的金红色液体与最初被喝下的时候已经有所不同了。它们虽然还是那种充满了热量的样子,但里面蕴含的魔力却有了质的变化,逐渐变得狂躁的魔力几乎代替了原本平稳的热度,让它宛如沸腾般翻滚着,在污泥之上燃烧起了一簇簇火花。 就算受到了魔素的污染,但是弗里克的血终究不是月石碎片本身,看似强大的魔力终究是有消耗殆尽的一刻。在燃烧了大量的黑泥之后,寄宿在液体中的魔力渐渐消散,零星的火焰也渐渐开始熄灭。 被艾瑞克·霍思卡沾在指尖的一小点液体大概是魔力保持得最多的一部分,但是在面对黑泥的源头时还是显得力不从心——毕竟混有弗里克血液的“红药液”只有一点,怎么可能将缠在他身上的诅咒烧干净呢? 可是这个不服输的冒险者坚持用最后一点摇曳的火光将他的血肉点燃,将持续蔓延的诅咒烧毁在自己身上。当那些还在被腐化的肉块直接被火焰化作焦炭是,他的嘴里也发出了痛苦的悲鸣。 好似钻心剜骨一样的剧痛,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光是看着艾瑞克·霍思卡几乎已经扭曲得不似人类的面容便能清楚一二。将腐坏的血肉一寸寸烧焦,这种“治疗”恐怕已经足够与中世纪地牢里最残忍的拷问方式相提并论。 “呼——呼——” 看着指尖的火苗逐渐消失,年迈的冒险者还在不断的喘息着,从紧紧咬上的牙缝里还时不时吐出几个不成字的音节。他的眼神已经完全暗了下去,恐怕所剩无几的理智也几乎要被身体的剧痛撕碎了。 尽管粘附在指尖的火焰已经消失了,但是他身上还有些许零星的火苗在燃烧着,发出些许让人不快的“刺啦”声。那是他最后点燃的诅咒,残留在火焰中的魔力还够烧掉一小块腐败的血肉。 “你说什么?” 将身体折磨到这副模样,应该已经不再会带来什么威胁了——于是带着这种想法的迪恩依然保持着警戒的姿态,搀着弗里克斜跨一步靠到了艾瑞克·霍思卡的身边,想要听清楚他小声嘟囔着些什么。 ——然后下一刻,他忽然就飞了出去。 变化如此之快,以至于迪恩根本就看不到那个蜷缩在地上的冒险者有什么动作,身体便已经被吹飞了,一直撞到屋子的木墙才停下来。而被他另一只手扶着的弗里克,则摔倒在了附近的地上。 然而直到迪恩扶着墙壁站起来时,他才发现对方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做任何动作,只是无力的跪倒在地上,双手呈现爪状缩在身前。而原本还在感叹疼痛终于缓和些许的弗里克,则因为撞到了一旁的架子而低声呻吟着。 那么刚才趁着他在接近艾瑞克·霍思卡的时候,用巨大的力量一击就将他打飞的力量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 “迪恩,快往右边躲开!” 就在他因为找不到反击的目标而陷入混乱时,还紧闭着眼睛的弗里克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立刻大声喊道。虽然还搞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他还是选择听从弗里克的指示从右边闪开了。 咔嚓! 而就在迪恩跑开后短短的几秒间,他先前站立的位置就遭到了袭击,某种那个看不见的力量将堆积在墙边的东西全打飞了。不仅如此,他身后本就有些老旧的木板墙也好像受到了钝器的重击,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如果这一击是直接排到迪恩的身上,今天前来时没有穿护甲的他大概就要遭受和那墙壁一样的命运了。可就算是成功躲开并且拔出了武器,他面对着没有具体形象的敌人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击才好。 而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跪倒在地的艾瑞克·霍思卡却缓缓的站了起来——或者说是被什么提了起来。他就像是变成了一具提线木偶那样,身体松松垮垮的,而且重心还微妙的有些虚高。 这个冒险者原本应该对他们没有什么恶意,最多也就是沾了些混有弗里克血的“红药液”来烧灼自己身上的腐肉。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以火焚烧死肉后就被某种有敌意的东西控制了般,身不由己。 第五幕 书士的本能(4) 迪恩很快就了解到现在不是能够让他仔细观察的时候,更何况以他的能力也看不出对他们心怀恶意的是什么。 艾瑞克·霍思卡站了起来,并且摇摇晃晃的前进着,从他的行动中完全感受不到身为一个人类应有的个人意志。他确实像看起来那样被一些看不见的线吊着,变成了某物掌中的提线木偶。 迪恩完全看不到究竟是什么在控制着形容枯槁的艾瑞克·霍思卡,也完全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攻击了自己。但是他完全不敢停下脚步,因为每过一会,就会有一只无形之手从挥向自己立足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他就是触动其攻击反应的人,所以那个纠缠在老冒险者身上的无形之物显然还没有放弃攻击他。在击碎了一面墙之后,它一次又一次的紧紧追在迪恩身后,将所有挡在前方的东西全都打飞了。 能够在一瞬间将堆积在一起的木架子拍打散架,将墙壁敲碎,就算看不见也猜得到那是多么凶暴的力量。他不愿意和它多做纠缠,立刻扶起已经勉强站起来的弗里克,急匆匆的跑出了木屋。 周围的贫民窟中安静得吓人,说他们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是不可能的,显然他们并不愿意与缝针扯上关系。但奇怪的是不仅是附近的居民,连那些与冒险者熟识的街童也完全看不到身影。 迪恩原本还以为他们是艾瑞克·霍思卡的伙伴,搞不好会将那个冒险者的失控看做己方与那个冒险者起了冲突。最坏的情况,他们会来“帮助”那个冒险者,而自己则不得不因为与他们交战而被拖住脚步。 那些没受过什么战斗训练的街童充其量只是小混混的碎片,他甚至有自信在一轮之内解决问题。但他现在还带着因为身体异常而失去战斗能力的弗里克,那么接下来要从无形的袭击者手中逃开可能会有点麻烦。 “真是该死艾瑞克·霍思卡那个家伙究竟是惹上了什么啊!” 他忍不住大声抱怨道,而在他们的身后,被看不见的力量控制住的艾瑞克·霍思卡也已经迈着散乱的脚步跟了出来。完全失去神采的双眼让衰朽不堪的他看上去更像一具尸体,而不是一个人。 纠缠在他身上,不断向迪恩发动攻击的那个“物体”有着比门框更大的体积,因为当他走向房门时还被门框阻挡了一会。然而它很快就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用暴力将障碍物强行拆除。 咔嚓——咔嚓—— 接连数声木质结构被破坏的脆响,就像是有人拿着斧头劈砸着那面墙壁一样,脆弱的木板不一会就裂开了蜘蛛网般的裂痕。紧接着,在一声沉闷的破裂之声后,勉强挡住它出来的墙体便四分五裂了。 “不是‘什么东西’那是诅咒、那是蛇” 弗里克用嘶哑的声音对迪恩说道:“你或许看不见吧那些被艾瑞克·霍思卡称之为‘诅咒’的衰萎现象其实是由于附着在他身体内的黑泥造成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血里面的某种成分刺激到了它们,现在那些黑泥全部凝聚在了一起,变成看起来像是‘巨蛇’般的样貌在那里胡闹着呢。” 他看向了木屋的方向,在他的视野中,艾瑞克·霍思卡身上腐烂部分涌出的怪异黑泥不知为何忽然活跃了起来。在那些由药液引发的火焰消退之后,原本还雌伏着的黑泥顷刻间便鼓胀了起来。 那些黑泥就像他故事中提到的那团不定型怪物一样不断扭曲变化着,确实与沼泽底部散发着恶臭的污泥有几分相似。所有污泥中最庞大的部分寄宿在他身体受伤最重的几处,表面还不断翻卷着气泡与渣滓。 或许它们便是他在遗迹中遭遇的生物在攻击他之后留下的记号,在肉体上表现出了腐败与枯萎的症状。然而由于他始终没有找到彻底治疗的手段,因此逐渐侵蚀肉体的污泥终于逐渐发展直到膨胀成了这个模样。 如果要用一种较常见的东西来比喻那堆污泥的模样,他最直接的想法便是蛇——头部咬噬在冒险者受创之处,身体紧紧的纠缠在他的身上,现在还甩动着犹如尾巴的部分拍打着阻拦在眼前之物。 先前袭击迪恩的部分正是那条尾巴,流淌的黑色污泥纠缠在一起,化作了一条比宿主身体庞大数倍的触肢。虽然相较犹如爬行类的主干来说略显臃肿,但作为战斗用的部件则具备十足的威力。 在刚才这条尾巴盯准了迪恩后连续好几下的挥击中,弗里克也确定了那条“尾巴”具备出众的敏捷性与破坏力。它就像没有重量一样悄无声息的划过了空间,然后将命中的东西打成了碎片。 那或许不是现实中存在的事物,只是透过诸如魔力之类产生的“现象”破坏了现实中存在的物质。换言之,那些污泥是一种法术制造的产物,在没有被激活之前一直以“诅咒”的形式寄生在目标的血肉之中。 然而这些都是他透过右眼“幻视”中出现的画面取得的情报,但弗里克也不敢肯定自己的说法是否正确。毕竟幻觉只是由现有情报加工之后的产物,因此同一现象在不同人眼中有可能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画面。 让对诅咒有所研究的法术士观察寄宿在艾瑞克·霍思卡腐烂肢体中的那些黑泥,应该可以得出更加精确的情报,甚至有可能找到击退它的办法然而以现在的局势,不被它干掉就已经不错了。 “你在说什么——那个诅咒是条蛇?这是什么意思”如果说弗里克是不了解法术的理论,那么迪恩就是几乎没有法术常识了,“不过如果你知道那玩意是什么,能不能想一想应该怎么解决它!” 好在就算不知道他口中说的是什么,也能够看出敌人不好对付,因此在行动的时候也倍加小心。最初被击飞的那一击直到现在也让他心有余悸,毕竟只靠他一个人的能力实在难以占到优势。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也不在乎会不会将后背暴露给危险的敌人毕竟就算面对着也看不见它行动的踪迹。还好弗里克或多或少也已经恢复了行动的能力,因此他也不需要分心去帮助他逃跑。 别去追究那究竟是什么,面对这种看不到的敌人总之还是先逃吧——不消片刻,他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这里毕竟是城墙之下,朝那个方向逃离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附近的驻守部队请求援助。 没有什么活物是一组机工铳小队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上更多队。只要让驻防部队发现城墙内的贫民窟中出现了会为城市带来危险的存在,无论它的宿主是不是人类,大概都要被射成蜂窝了。 虽然不愿意这么说,但弗里克却莫名的认为:如果自己没办法行动,迪恩或许会选择放弃自己独自逃跑。不应该期待他人的无端施恩,毕竟在成为他人绊脚石的时候,很有可能会被一脚踢开。 也许迪恩并不是会舍弃同伴的人,但那又如何呢?弗里克确实不清楚他的为人,也不愿意以一己之见随意抱有期待。 好在寄宿在艾瑞克·霍思卡身体里的“蛇”似乎不能好好的控制他的身体,因此它们前进的速度稍显迟缓。他曾经每一天都认真锻炼的身体早已不复昔日健壮,就连行走也显得无比的困难。 看来他大概也已经很久没有行走在阳光之下了,就这样避人耳目的蜷缩在贫民窟的角落里,坐视自己的身体渐渐腐烂。毕竟是那种几乎腐坏崩溃的身体,就算稍微挪动一下都有小心谨慎,免得一不小心就分崩离析。 步伐散乱,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坑坑洼洼的烂泥地上,差点就要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如果不是有那团黑泥在控制着他的身体,以艾瑞克·霍思卡之前的状态,恐怕连这种速度前进都做不到。 大概?是由于那些污泥所带有的强制力,已经失去自我意识的他还能继续行动,而且不知疲倦的紧跟在他们身后。周围的窝棚里感觉不到人的气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听到了战斗的动静全都选择了逃跑。 而寄宿在他体内的污泥很显然没有不将无关人员牵扯进来的美德,那不安分的触肢毫不犹豫的摧毁了任何阻拦自己的障碍。简陋的木头棚屋好像凭空就散了架般,连一击都没有办法支撑。 “我们分头逃吧,在城墙防守队的驻地集合——接下来不论是谁被追逐,到了那里都要优先请求士兵们的帮助。”对方追击的速度并不快,然而这种不屈不挠的势头却让人感到了莫大的压力,“记住,这一次一定要以逃跑为最优先,可千万别像列蒙格拉斯那时一样铤而走险和对方拼命了。” 说罢,他便逃向了街道另一侧的岔道中,同时以武器有规律的敲击附近的建筑物,似乎是希望以噪音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第五幕 书士的本能(5) 或许迪恩的出发点是好的,他想与弗里克分头逃向街道的两端并且自己以噪音引开艾瑞克·霍思卡。 然而附着在他身上的诅咒所形成的“怪物”显然不是通过声音或者视觉来追随猎物的,它现在之所以会追逐迪恩和弗里克,纯粹是他们做了什么才吸引了那些污泥的注意,才让它如此穷追不舍。 而现在,在他们选择了兵分两路之后,那些东西自然会追踪它们更加感兴趣的东西——那便是流淌在弗里克体内的那些药液。如果不是艾瑞克·霍思卡主动用那些药液来烧灼身上的腐肉,诅咒或许也没有那么快被触发。 那些药液很奇妙,虽然调配它的法术士最初的目的只是打算用它来压制弗里克身体中躁动的魔力,但是那些药剂在与弗里克的血液混合之后,却形成了某种更具力量的物质,因此也成为污泥的目标。 跑往另一个方向的迪恩此时大概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向驻防队伍的营地,寻求那里士兵的帮助了。而他在离开前之所以留下的那最后一句话,大概是因为他多少已经预料到对方的目的其实是弗里克了。 那团缠缚在老冒险者身上的黑色粘液操作着他的身体,驱使他尽可能的加快犹如枯萎树枝的双腿去追赶跑在前方的弗里克。粘稠的黑色物质随着蛇尾的挥动泼洒到各处,随后便渐渐沉淀入地下。 那些散碎的浑浊碎片中一定也藏有那个“诅咒”的一成分,随着它的攻击散落到这片土地之中。看着它在一次次攻击中随意散播种子的行为,弗里克忽然感觉到那些诅咒确实是有生命的存在。 它在这些年里就像寄生虫一样一直寄宿在艾瑞克·霍思卡的血脉之中,靠侵蚀他的血肉维持着活性。而在他想要利用“红药液”烧灼它的主干时,又忽然开始活性化,一边进行破坏一边想尽办法留下后代。 但是那些不定型黑泥碎片中蕴含的力量还是太弱了,就算能够渗入这片土地之中,用不了多久也会被地脉的自净作用碾碎。如果没有与现在宿主程度相当的生命体,显然无法维持力量的延续。 那么它现在会驱动艾瑞克·霍思卡的身体来追逐弗里克,其目的也就不言而喻了——他的血混入“红药液”之后,不是可能会损伤那些包含诅咒的物质,就是可以作为催化剂强化其力量。 那不知道是不是幻觉的肮脏污泥有规律的律动着,纠缠在冒险者身上的那部分有着让人厌恶的质感。不管它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被那完全以野生本能驱动的蛇形污泥缠上绝对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黑夜覆盖,但依旧步伐坚定;浓雾包覆,仍保持视野清晰……”他在奔跑的通俗念诵着书士的祷文,“于荆棘之道上前行的观测者,纵使手足被束缚,也应始终保有清明之意志,追寻前方的导引之光……” 文字具有力量,虽说这种流于仪式的祈祷词很多并没有实质上的“力量”存在于字里行间之中,但在有些时候总能给人以一种勇气,鼓舞念诵这些文字的人,让他们疲惫不堪的身体再一次恢复些许活力。 透过紧闭的右眼看到这些场面的弗里克其实并没有回头,只是在专心的沿着道路向目的地逃去。艾瑞克·霍思卡或许不是出于个人意志才不知疲倦的追逐他,可是那茫然深处的手臂却像是在渴望着他的血肉。 能够轻易摧毁房屋木墙的力量与作为潜在威胁的诅咒,二者结合在一起本应会成为一个林文畏惧的可怖之物。但与当时在列蒙格拉斯遭遇魔物或者突然袭击的法术士时完全不同,这一次弗里克却感觉不到丝毫恐惧。 如果仅仅只考虑力量与危险程度,将那团变化不定的“黑色物质”称之为强敌似乎并没有不妥。但若真要想办法与其战斗,他却又感觉不到多少实感甚至还差点以为自己有陷入了幻视之中。 毕竟这不到一时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太过夸张,而且他还以为身体那异常的变化而被时而出现的“幻觉”困扰着。恐怕比起真的相信寄宿在冒险者体内的诅咒突然活性化,变成了蛇形怪物的模样开始破坏街道,认为自己在剧痛的折磨下再一次出现了幻觉也许才是比较“正常”的想法。 真要认真追究起来,或许是因为右眼出现异常之后,直接反映到意识中的观测方式让他产生了某种错觉——如果不一次次确认脑中的场景,他甚至会认为自己只是在看着其他人身上发生的事情。 毕竟右眼的视界完全处于不能控制的状态,现在也是不知道为什么会集中在艾瑞克·霍思卡身上。随着他的奔走,视界角度也在以奇怪的方式进行调整,有时候甚至能在一晃眼间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最初只是出现幻觉,以真正的右眼看到那些不应该存在于物质世界的东西;接着在受伤之后则发展为可以不用通过“看”这一行为获取图像的情报而现在,甚至从不同的角度看到东西了。 所谓的“后脑勺长有眼睛”都已经无法与弗里克现在的能力相提并论,因为他甚至搞不清楚这些信息究竟是通过什么感官获取的。他可以肯定自己的后脑勺上也没有像是眼睛一类的器官,如今不知道通过何种途径就直接反应到意识中的“视野”显然是某种超越了感官基础的特殊现象。 所谓的“超感知觉”大概就是这种东西,不需要来自感觉器官的作用就能够感觉到外界事物的一种能力。弗兰克的身体在魔力的印象下逐渐产生变化,现在这个能力显然还在缓慢的发展中。 那么它下一步会发展从什么——是读心、预知、遥感还是念动力?其实无论这个能力最终会发展为怎样一种形式弗里克都不在乎,他想知道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这种能力究竟能不能被自己控制。 力量是一种有用的工具,而强大的力量也会赢得他人的敬畏前提是这种力量可以被主人控制。严谨与自律是一种美德,因此只有能够掌握住自己的力量,才能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强大。 就像成为了那些有污泥构筑而成的蛇形怪物宿主的艾瑞克·霍思卡,他现在的力量绝对远远凌驾于弗里克之上。但是他非但不能通过自己的意志来控制这些力量,反倒被这个力量抢夺了身体的控制权。 不过这些其实在某个意义上也只是漂亮话,毕竟现在被诅咒缠身的他在贫民窟中穷追不舍的正是弗里克,而后者只能拼命的向前方被黑暗覆盖的街道狼狈逃窜。肉眼不可视的黑色巨蛇还在强行驱动着他衰败不堪的身体,但那瘦如枯枝的四肢已经难以支撑,从衰萎的肌肉中还流出了黑色的液体。 他体内的诅咒已经侵蚀得太深,艾瑞克·霍思卡现在毫无疑问已经不可逆转的成为了一个咒缚生物。这种介于生者与死者之间的怪物是一种确实意义上的“行尸走肉”,只会在诅咒的驱动下行进。 脑中的这一幕不知为何充满了即视感——实际上应该一次都没有体验过的事情,却在实际体验时感到了似曾相识的感觉。弗里克当然没有被这种怪物追逐过,也不应该见过被诅咒蚕食到成为行尸走肉的生物。 其中也许有这种以超感知觉进行观测而导致的怪诞感,但这种不可思议的能力产生的影响或许还不仅于此。大量涌入脑中的信息让他总算能稍微窥见未来的一角,更轻松的躲开追击者的袭击。 用力砸下的庞大“尾部”掠过弗里克身后,砸到了一间小屋的外墙上,将摆在那里的零碎杂物碾做碎片。那团秽物本应该扫到弗里克的脑袋,却被突然加速前进的他以恰到好处的距离闪开,飞溅的黑泥连他的衣角都没沾上。 而就在这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污泥频繁攻击使用了过多力量的缘故,艾瑞克·霍思卡的一条手臂整个崩溃了,裂成数块干巴巴的碎片。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踉跄了一下,差点就要因为这突然的失衡摔倒在地上,涌动的黑泥也随着他的倾斜一股脑的砸在附近的空地上汇聚为一团。 那种犹如漆黑污泥一般的诅咒力量还是太过于强大,以人类的身体在经过了长年累月的侵蚀之后已经变得无法继续承受住它的力量。它们的本能驱使着艾瑞克·霍思卡的身体,以强制力让他能不知疲倦追逐弗里克。 然而那副身体早在被控制之前就已经接近极限了,因此才会造成整条手臂崩毁的状况。于是借着诅咒由于狂躁的本能强行驱动宿主的身体,自作自受的倒在地上纠缠做一堆的机会,弗里克已经一溜烟跑远了。 从街道的前方已经传来了迪恩作为集合信号的哨声,还能听到整齐有序的脚步声,显然是援兵也已经赶来了。 第五幕 书士的本能(6) 文明是会成长的,或许神话时代的诸国在神祇的协助之下曾经创造了辉煌的文明,但后继者总有一天会超越前人的成就。 何况现代世界的整体环境也已经与那个时代不同了,尤其是在象征神话时代结束的事件之后。或许在三个月亮还完好并且按照既定轨道运转的时代,这个星球的魔力要远比现在更加充裕,也要更加稳定。 可是在整体自然环境已经被不可抗力彻底改变了之后,许多曾经可以随意使用的技术必将迎来变革。或许神话时代的古式法术就算放到今天依然有很强的力量,但它们显然不能按照最初的模样继续运作。 于是寄宿在艾瑞克·霍思卡身体中那数千年前设下的诅咒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力量,恐怕现在看到的也不过是残缺术式以最后一点力量产生的效果。就算它在这些年里通过不断侵蚀宿主的生命力而恢复了些许活性,也是种没有办法恢复全盛时的力量,因此在现代的技术面前更是显得苍白无力。 至少在这次事件结束之后,他对现代的技术有了更大的信心,尤其是在法术理论以及针对魔素污染的处理上。或许他们没有找到从根本上解除诅咒的办法,但如果只是单纯的根绝诅咒的影响还是相当轻松。 属于诸神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千年,它们早已离开了这颗星球,所以现在是依旧漫步于大地上的各个种族的时代。来自古代世界的遗物或许依然有参考价值,但其中的绝大多数也已经跟不上时代。 一些学派的法术士总是在鼓吹“古代的智慧”之类的东西,认为远古时代的一切都要强于这个时代。然而只要稍微有些常识的人大概都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越古老的东西越强大这种道理。 不过如果有人要询问弗里克他们与寄宿在艾瑞克·霍思卡身上诅咒进行战斗的经过,他还是会以“那是一场苦战”来尽可能一笔带过。不是因为那个诅咒真的很强,而是赶来救援的人对看不见的东西掉以轻心了。 其实那个在被诅咒的污泥中诞生的“巨蛇”压根就不懂得收敛,在追逐弗里克的时候还随性破坏了许多沿途的房屋。迪恩显然也是听到了这个方向不断传出的破坏声,才会带着他们赶来此处。 这一队士兵只有不到二十人,装备也不如列蒙格拉斯见到的百人队好,看来只是守卫部队的一个应急处理小队。当他们看到了一脸狼狈的弗里克时,很显然将他当做了这次事件的被波及对象之一,立刻就将他保护了起来。 可是他们的经验显然还不够老道,尤其是当艾瑞克·霍思卡从街道那头迈着一瘸一拐的步子走过来时,他们也没有立刻将他看做敌人。正是因此才丧失了先手攻击的机会,导致接下来的苦战。 其实这也并非不可理解,毕竟那个冒险者已经形容枯槁,身体有一大半的血肉都在诅咒的蚕食下腐坏为了一块块焦黑萎缩的死肉。有谁会相信就是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男人会是破坏街道的罪魁祸首呢? 于是他们轻易的忽视了弗里克与迪恩提出的警告,认为他们只是因为在城内遭遇魔物袭击而陷入了混乱。一些士兵甚至还认为,骨瘦如柴的艾瑞克·霍思卡也是应该救助的市民,他们必须在危险中保护他。 知道那个瘦得显然异常的身体接近到了五十步左右的距离,守备队拿在手里的夜灯能照亮他身影时,他们才发现了明显的异常。那个男人的身体显然不应该是正常人的模样,还能够行走简直只能用奇迹一词形容。 稍微想象一下,他已经失去了几乎一整条的手臂,而那些扭曲的伤口中还在滴落一些有着焦油质感的黑色液体。支撑着身体的两条腿也是行将崩溃的模样,随着他每周一步,便会多添加一道伤痕。 如果是这样一具犹如僵尸般的身体摇晃着出现在夜色中,就算最勇敢的帝国公民们都要被惊吓到吧。事实上,当站在弗里克身前的一个士兵透过血量的夜灯看到艾瑞克·霍思卡后,他很明显的打了个哆嗦。 “噫、这家伙不是人类吧” 不成体统的声音从他的牙缝里吐出,幸好只落入了弗里克的耳中,否则大概就要被上级抓住机会说教了。不过弗里克也没有兴趣告诉他,那个摇摇晃晃的死体在不久之前还和他们讲述了许多重要的情报。 不过至于问题的核心,现在的艾瑞克·霍思卡究竟能不能算是“人类”他确实没办法很快给出答案。毕竟被诅咒侵蚀到这种程度之后,恐怕想要找回自我意识已经相当困难,基本上和僵尸也没有太多的区别。 如果考虑到那短短几分钟留下的交情,弗里克或许会考虑让守备队给艾瑞克·霍思卡一个痛快,用机工铳将他当场射杀。以他这种姿态继续存在下去,不仅仅是无端增加痛苦,还会让诅咒有更大机会扩散。 咔嚓!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的行为,诅咒的一部分狠狠叩上了附近的房屋,将二层连带窗台与墙壁一起击碎了。崩落的建筑材料四处飞散,就算隔着数十步都能感到那飞散的烟尘中混入了腐败的恶臭。 “第一排威慑射击一轮!不立刻停下则全员直接射击目标!” 虽然看不到好像什么都没做的艾瑞克·霍思卡究竟是如何破坏附近的房屋,但这队士兵的领导者还是当机立断的选择让手下士兵朝他开火。或许是为了避免误杀,他还特意让士兵们按照规定进行了威慑。 砰! 第一排士兵手中的机工铳开火了,除了一发命中了艾瑞克·霍思卡身前的地面之外,其他的弹丸都擦身而过。理所当然,失去意识的他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还颤颤巍巍的继续向它们靠近。 于是早已准备就绪的士兵们毫不犹豫的向还在二十余步之外的他发起了一轮齐射,这一次已经瞄准了他的身体。然而这或许还是太迟了,映射在弗里克意识中的画面已经告诉他,那些缠绕在宿主身上的污泥完好的挡下了所有弹丸。 这简直是只有幻想中才会出现的一幕,涌动的黑色就像已经预知到了每一发弹丸的轨迹,犹如活物般移动到了最合适的防御点上接住这些金属弹丸。如果是这群普通士兵的眼中所见的发展,大概就是看似就要命中敌人身体的弹丸忽然在半空中停下,随后便像是蒸发了一般消失在空气中。 “啧、糟糕你们应该分批次射击的——至少要用铅弹!” 难道没有人告诉过这些家伙,面对一个身份不明的异形敌人时至少需要准备好两发以上的铅弹进行试探射击么!弗里克实在搞不清楚这群士兵究竟在想什么,还是说他们真的认为光靠普通的实弹能射杀所有魔物? 这实在是一个致命的误判,后知后觉的他们到了这时候才想起要用铅弹对付身怀异常魔力的对象。可是就算他们现在才换上铅弹也已经有些迟了,挡下第一次射击的艾瑞克·霍思卡忽然加快了速度。 那个残破不堪的身体究竟是怎么以这么快的速度行动的呢?眨眼之间他便越过了二十余步的距离,突击进人群中。 只听到一声沉闷的轰响,眨眼之间站在最前方的三人便被诅咒那不可视的力量击飞了,身体就像垃圾一样飞起撞到附近的建筑物上,而士兵们排列整齐的队伍也在这一击之间被硬生生地撕开了一个口子。 就算没有得到指挥者的命令,没有被黑泥命中的人们也“呼啦——”一下散开到了街道的角落。不过片刻,他们就成功的与敌人拉开了距离,但却在来得及组织出有效的反击之前便被打乱了。 将他们队形冲散的怪物毫不犹豫的追击着四散开的士兵们,想要将这些骚扰它的“苍蝇”一个个抓住捏死。好在这些士兵们在第一次被突袭之后都提高了警惕,回避着它的同时也开始了反击。 可是艾瑞克·霍思卡身上那些黑泥显然没有正常的理智,而且完全不知恐惧为何物,只会狂暴的将自身力量散播到各处。因此就算被十余支机工铳瞄准,它也不会停下自己的动作,只想着将目标彻底摧毁。 就算换装了铅弹后能够击穿黑泥的防御,但效果似乎不怎么明显。那个人或许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机工铳的弹丸对他几乎没有多少作用,就像打到了干枯的树枝上般只会留下一个黑洞洞伤口。 为了对他造成实质上的伤害,除了被追逐着的队员在吸引其注意力之外,所有人都在用机工铳尽可能的向它倾泻火力。艾瑞克·霍思卡几乎被打成了蜂窝,可就算如此依然还在艰难的行动着。 据弗里克的粗略估计,虽然装备的都是轻型机工铳,但是这天晚上他们至少射出了上百发弹药。这个程度的火力完全够射杀好几头大型魔物,就算在列蒙格拉斯出现的黑色巨狼都没有这么难缠。 不过在被弹丸打的支离破碎之后,艾瑞克·霍思卡——或者说他被诅咒的尸体——终究还是倒下了。 第六幕 现实?幻觉?(1) “以上,便是三日前在终北之门克洛根区贫民窟中发生事情的全部经过,报告人终北之门大图书馆所属书士弗里克·塞拉利昂。” 站在用大图书馆的一间空办公室临时构筑出来的报告会场中央,弗里克不由得暗暗的叹了一口气。这三天来他都在度过极其相似的每一天,过着宿舍与报告会场之间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 虽然艾瑞克·霍思卡已经被前来支援的士兵们用机工铳击碎,但还有很多人想知道那具出现在贫民窟中的“活动尸体”。而对于他们来说,最合适的询问对象便是与其有直接关系的迪恩与弗里克了。 他们分明是被怪物追击的被害人,但这些家伙却好像以对待犯人般的态度来询问他们,丝毫感觉不到应有的和善。如果不是弗里克在图书馆中有些关系,这群家伙搞不好甚至会考虑用上某些非常手段。 实际上,这些人显然不是书士系统中的人员,而负责记录报告会的书士队成员对这些家伙也没有好脸色,但从他们之间偶尔的摩擦也很难看出冲突的缘由是立场上存在的问题还是这些家伙的言行太过粗暴。 无论他们之间矛盾的根源是什么,弗里克还是很容易就发现书士队成员在暗中给他们的工作使绊子。尤其是在记录报告时,应该同时展开的术式从表面看起来好像在运转,但弗里克发现在自己几乎是刻意的撒了个不怎么精密的谎都没有被术式识破之后,就确认了那些术式其实是相似却完全没有效果的样子货。 他不知道这是出于布莱克馆长的授意还是书士队员们自己做出的选择,但他们装样子的行为让他在编造经过将自己与迪恩两人从事件中撇清关系提供了帮助。大多数情况下可以用模糊不清的方法描述不完全的真相,而一些尖锐的问题也可以用看似严密其实有一大半是谎言的回答绕过。 不过就算能随意编造经过,但重复的述说还是让人倍感疲惫,而在这些天里听他与迪恩报告事件始末的人更是换了很多批,神经高度紧绷的疲累感也在逐渐累积。弗里克在每天前来听事件经过报告的人中见不到一个熟面孔,但是仔细观察他们身边的魔力流动,很容易就能猜到他们是法术士。 不过这些法术士应该也不怎么在乎弗里克与迪恩的经历,因为从他们的问题之中多少可以推测到,他们其实不是很在意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比起那个“干尸”的身份,他们更加在意寄宿在他体内的诅咒。 何止是无趣,简直就是无趣至极——在重复讲述同样的内容时,他觉得周围这些听他报告的人大概也有着相似的感觉。台上的人说着虚伪不实的报告,台下的人则做做样子顺便抛出一两个问题希望能获得更有价值的回馈。 这一次也是几乎在重复着与过去所有场次同样的流程,前来的法术士也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而在场的书士队成员始终保持着沉默,装出一副在专心记录弗里克的报告与双方的问答内容的样子。 相比起最初那一批盛气凌人的法术士们,这些人的态度要稍微缓和了一些,不过他们似乎对弗里克为何会出现在贫民区中没有太大的兴趣。这些人提出的问题主要集中在士兵们与艾瑞克·霍思卡交战经过这一方向,看起来这个冒险者以一己之力是造成巨大破坏这一状况让他们相当在意。 在与士兵们战斗的过程中,他身上由污泥凝聚而成的“巨蛇”依旧狂暴的甩动着尾部作为主要的攻击手段。肉眼不可视的强大力量轻而易举就将触碰到的一切摧毁,理所当然也留下了许多严重破坏的痕迹。 而弗里克给出的答案与士兵们的报告几乎一模一样:来自敌人的攻击几乎完全看不到任何征兆,每个一段时间便会在附近产生犹如巨大质量物件轰击的效果,因此推测对方的攻击很有可能是利用法术产生的现象。 这就是弗里克认知中“正常人”以正常的视角观察后得出的结论,由于诅咒具象化的污泥无论是行动还是发动攻击全是由“幻视”进行观察得到的情报,他认为这不适合用来回答这些问题。 “我明白了,这些天来辛苦你的协助,弗里克·塞拉利昂先生。”最后,看起来像是这群法术士领导者的男人点了点头,“关于那晚的事情,如果在今后你还想起了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希望你能及时择与我们相谈。” 说完这些恐怕双方都不会在乎的场面话之后,他便不再搭理弗里克,带着手下那些法术士离开了会议室。 说到底,这种行为其实只是在用无意义的行为来浪费两方的时间罢了。就像商人总把时间就是金钱挂在嘴上,这些人肯定不会不知道时间有多宝贵,可是他们依然选择在这种活动中消费自己与其他人生命。 不过弗里克很怀疑自己手上是否掌握了他们想知道的情报,因为这几批来访者的问题太过分散了。他们一直从事件的经过问到了造成破坏的元凶,除此之外还在一些看起来无关紧要的问题上纠缠了很长时间。 其实不论这些前来调查事件经过的法术士究竟想知道什么,弗里克只想搞清楚他们是否能够看到那些诅咒具象化的黑色污泥。但很麻烦的是,这些问题大概不能用太过直接的办法获得答案。 虽然以法术士的专业眼光观察那些诅咒的形态,或许会得出与身为一个书士的他完全不一样的见解。但在那之前,弗里克自己就有可能要变成这些法术士的研究材料——何况他的血液似乎还有着奇妙的性质。 根据从一些不太可靠的渠道获得的消息,针对艾瑞克·霍思卡尸体的解剖分析在这几天里已经完成了。那具腐败且衰朽的残躯在解剖刀下化作一块块碎片,随后便获得了“样品”这个崭新的名字。 从尸体上采集到的那些碎块已经枯萎得犹如干柴,很显然能从剥下的组织样本中观测到遭遇诅咒侵蚀的痕迹。尤其是部分看似血液的黑色液体,这些液体在他身体中已经所剩无几,但却能感到其中充满了被高度浓缩的魔力。 从古至今血液都被认为是魔力的精华,甚至有着“生命的货币”的称呼,是最高级的法术触媒之一。如果从艾瑞克·霍思卡的血液中发现过浓的魔力,那么就可以认为诅咒已经渗透进了他的血脉中。 那么他会最终会因为诅咒缠身而变成“污泥”的载体只是时间问题,弗里克的血只是加速了这一过程。至于他本人似乎不知道弗里克的血液有催化的作用,因此才会在那时以混入药液的血灼烧腐败的身体。 在具有催化效果的血液影响下,寄宿在他血脉中的诅咒一下子活性化,艾瑞克·霍思卡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沦为一具行尸走肉——而最终的结果便是他成为了一个怪物,被士兵以机工铳射杀。 尽管那具尸体的特质吸引了来自不同领域的人的注意,然而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有人认出这具干尸的身份。这些年里他的样貌已经改变太多,以至于没有一个人能从那枯槁的容颜中认出这个曾经颇有名气的冒险者。 放在知晓真相的人眼中这有可能是一种悲哀,但能够不为人知的默默逝去,这个结局也许才是被诅咒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他一直期望的。而作为又一个在终北遭遇悲剧的冒险者,他的案例大概也能吓住某些想来这里“碰碰运气”的投机分子——他本人也不希望有人接近一些应该被隐藏的秘密。 而弗里克,他现在只想去洗手间好好将胃里面的不适感一口气排放出去,实在顾不得太多其他的问题了。幻视的症状还在进一步的恶化,就算他的右眼已经恢复了视力,可还在逐渐发育的“新能力”却逐渐固定了下来。 在被艾瑞克·霍思卡追逐时弗里克就发觉自己体内的魔力在进一步变化,已经超出了最初的预想。他虽然凭借新的能力躲避攻击逃跑,但多少也已经预想到这无法控制的能力在进一步发展之后会变成怎么样了。 周期性发生的幻视症状终于变成了持续性反应到意识之中,简直是要让人忍不住拍手喝彩的恶劣发展。无法控制的力量会让主人陷入困境,他现在终于进一步的理解了这句话所指的具体状况。 就算只是随意看着本应只是普通风景的周围,也会在偶然之间能够看到遍布不自然装饰的角落,但是他还没有能够做到就算看见擦肩而过的同事身上出现了触角或是多余的臂膀,也能简单的一笑置之的程度。 恐怕在短时间里没有办法简单的适应了,强行忍住心理与生理双方产生的不适感,弗里克继续着每一天的生活。 第六幕 现实?幻觉?(2) 就像喝醉了一样有种莫名的恍惚感,弗里克毫不意外的发觉所谓的“日常风景”正在一点点被侵蚀。 最初几天还只是停留在视觉所见的程度,直接投射到意识中的画面总会显现出与双眼所见有所不同的风景。这双“眼睛”的观察角度究竟是如何确定暂且无法知晓,但却微妙的填补了原本的观察盲区。 正当他接受了这变得有些便利的新能力之后,却发觉感知的范围还在随着时间的经过而不断扩大。能听到过去听不到的细微声音,嗅觉变得比过去更加灵敏,甚至能通过触觉来感知空气的流动。 从好的方面来说,弗里克的五感正在“新能力”的催化下逐渐变强,感受性似乎也比过去强了许多。而与之相对的——他不知道应不应该称之为副作用,强化的感知让他看到了越来越多奇怪的景物。 他现在正在将一本覆盖着不知是青苔还是粘液的书塞回书架上,周围有着同样色彩的书本立刻发出一阵奇妙的响声。随后,一条黏糊糊的触手像是要道谢一般伸向了他,扭曲成某种似乎向他表示感谢的奇妙姿态。 它们就是最近弗里克频繁看到的新东西,不同的书似乎因为其内容变化也会在外表上有相应的改变,比如记录了关于法术知识的书便会浮现奇妙的微光,动植物图鉴的封皮则会出现相应的质感。 看着书架上千奇百怪的书籍,弗里克不禁猜测这些其实是因为自身感受性被强化而导致视觉效果上出现的的变化。因为他注意到,如果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本他不知道内容的书,那么它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种变化不仅仅局限在书架中摆放的书籍卷轴上,因为连家具乃至建筑物表面都浮现出了材质不同的幻影。还好到目前为止食物还没有太多奇怪的变化,否则他可能就要不知道应该如何下口了。 至少他现在看到的这些幻影还没有表现出恶意倒不如说,它们的举动相当友善,甚至会主动向弗里克打招呼。于是他真的搞不清楚,这些幻象究竟只是停留在自己的意识之中还是真实存在的东西了。 威廉·库尔特宣称这只是他本来就应该掌握的能力在受到外界魔力作用下缓慢生长,才导致他能够更频繁的进入梦境或是看到幻象。也就是说就算放着不管任其成长,它最终也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但相比起他宣扬的诸如什么“崭新的视野”或“主动入梦”之类的新能力,弗里克觉得现在出现在身上的状况更接近病症或是诅咒。并非信不过库尔特博士的话,可是那个乐天派的法术士似乎有种把一切都看做好事的思考方式。 不知道艾瑞克·霍思卡一直在忍受的枯萎诅咒又会带来怎样的感觉,但恐怕比他现在经历的一切还要难以忍受。让身体腐烂衰朽直至萎缩为焦黑的一团,这剧痛在长年累月积累下无论怎么看都只能称之为折磨。 相比起他那样让诅咒沉淀在血脉之中,最后完全被污泥操纵而沦为怪物,现在弗里克身体上的变化以及相当优裕。至少现在他不需要急着想办法治疗身体,而可以集中精力在控制这崭新的能力上。 “塞拉利昂前辈!” 在他慢慢将一本封面变作动物皮革质感的魔物图鉴放回书架上之后,下方的阶梯上忽然传来了苏瓦尔的声音。弗里克不用回头就能够看见,那个青年正沿着大图书馆侧厅的楼梯向他跑过来。 弗里克已经有挺多天没有见到苏瓦尔了,只是听人说他最近似乎正在完成从见习生升格为正式书士的最后一段教学内容。在完成了所有的教学课程之后,他还要完成几次考核才能在年末的升格仪式上成为正式书士。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选的是利用魔力进行念写的课程,虽然他学得很用心,但最后却没有取得太好的成绩。套用当时指导教师的一句话,那就是:图像虽然足够清晰而且正确,但速度实在太慢了。 归根结底还是魔力量的问题,他的技术或许比大部分同僚出色,但是体内能够存储的魔力还是有所不足。而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消息,苏瓦尔绝对是可以称之为优等生的那类人,因为他无论做什么都要比普通人优秀。 其实弗里克有些听来的消息还没有告诉苏瓦尔,就算他没有能够完成升格测试时安排到手头上的任务,他也一定能成为正式书士。毕竟只要考虑到他前段时日在列蒙格拉斯做出的实际贡献,他的名字就已经登上了升格名单之中反正成绩什么的说到底也只是上面那些大人物给出的,不是么? 当然,这个严肃过头的优等生会不会承认这种“网开一面”的优待是另一回事。假如弗里克告诉他这种可能性,他大概会用百分之一百二十——或者更多——的力气把升格测试以最好的结果完成。 “辛苦了,今天早上我才听说你们那一批参加课程的见习生就要结束在爱恩森林集训场的课程返回大图书馆,还在寻思着什么时候找你聊聊呢。”他将手头上最后一本书放回去,然后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弗里克与苏瓦尔大概也就只有十多天没有见面,但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却似乎变化了不少。尤其是那双深黑色的双眼,除了过去那年轻人特有的活力之外,更是散发出某种跟锐利的光辉。 当然这终究只能算是细枝末节,然而他的身体上似乎也有了某种奇怪的变化,西湖流动着肉眼不可辨识的气流。尤其是在脑袋上好像还盘绕着一圈稀薄的白雾,它们就像薄幕一样遮蔽了他的头顶。 难道这些也是幻觉么?弗里克按耐下心头浮起的疑惑,在看向弗苏瓦尔的同时试图在背地里解析那些“白雾”的构成。可是他不能做得太过明目张胆,因此始终捉摸不透它们究竟是些什么玩意。 或许是由于魔力系统不同的关系,他从那团“白雾”之中感受不到类似魔力流动的感觉,因此也无从辨别它究竟是好是坏。而苏瓦尔似乎也没有察觉到它们的存在,也有可能是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不过除了这一层淡薄的“白雾”之外,苏瓦尔身上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变化,也就是缠绕在他身边的气流稍微有些引人注目。根据弗里克的观察,它们很有可能只是魔力的外放现象在他的眼中被夸大了。 至少他的身体上还没有出现明显的异常,相比起某几个在弗里克的视野中已经长出奇怪幻肢的人来说已经好上太多——他可没有办法忘记当他进入报告会现场却看见对面坐着几个“异形”时产生的不适感。 没有可以与之交流的对象,毕竟如果他告诉别人自己看到的那些景物,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被投以怀疑脑子有问题的目光。还有许多事情必须要做,他实在不愿意被什么人以疗养的名义送到与世隔绝的机构里作为研究素材。 于是在和苏瓦尔简单的聊了几句后,他选择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用一如往常的态度对他说道:“那么,你选了什么作为这一期的课程?既然你们是去了爱恩森林集训场那边,那么一般都是草药学或者魔物学方向为主要课程——你最好别告诉我你选了战斗或是实地考察之类的科目。” 一般来说,普通的书士工作大部分只是在办公室里检阅新出版的书籍或者对藏书进行保养与整理,最难的工作也就是鉴定冒险者找到的遗物。只有极有经验的老手,才会接触诸如魔道书无害化处理的困难工作。 因此书士的见习生们大多是在熟悉日常的业务处理,其中一些有才干的年轻人则会被安排与前辈书士一起进行稍微有些难度的工作。通常情况下,他们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需要战斗的工作。 于是到了最后一段教学内容时,年轻的书士见习生终于能按照自己的喜好选择一项作为“特别考察”的科目进行学习。由于图书馆中一直存在这一课的成绩可能与日后的工作安排方向有关,于是很多憧憬着成为武装书士或者实地考察队成员的见习生会考虑这些科目而成果基本都不怎么样。 其实只要他们稍微问问前辈们就知道,新人是不可能分配到武装队伍中的——在那之前他们需要通过考核拿到许可证。而只有拿到武装许可成为了武装书士之后,才有进入实地考察队的资格。 至少从结果上来说,因为对“持有武器的书士”这种形象抱有憧憬就去参加那类麻烦的课程纯属自讨苦吃。而且也没有丝毫证据在这一项科目中取得了好成绩,就能破格成为武装书士的一员。 “只是破译古文书这种程度的东西而已,实在没什么好说出口的成绩”对于弗里克的问题,苏瓦尔只是尴尬的笑了笑,“比起这些事,我倒是听说塞拉利昂前辈你又被卷入了什么麻烦的事态里呢。” 不知道苏瓦尔是不是想要以弗里克最近这段时间的遭遇来转移话题,但他挑选的方向却让弗里克变成了感到尴尬的那一方。 第六幕 现实?幻觉?(3) 苏瓦尔表现出来的态度显然是带有好意的,因为他从一些亲近的书士口中听说了弗里克这段时间的遭遇。 又是被库尔特博士选择作为新法术实验的协助对象,又是大晚上在贫民窟里被仿佛干尸般的怪人追击,又是在被一些人犹如审讯般对待这些遭遇无论放在什么人身上,都会被认为是不走运的典型吧。 或许是由于在列蒙格拉斯共同对抗魔物与法术士集团的经历,苏瓦尔好像下意识的将弗里克看做了同伴。或许他认为自己作为这座图书馆中最早与弗里克一起工作的人,应该在一些力所能及的地方伸出援手。 然而在考虑到许多事情之后,弗里克认为自己还是没有办法将事情的真相告诉苏瓦尔。于是他稍微思考了一下,最终只能将这几天报告会上告诉那些法术士的消息转而告诉苏瓦尔,让他不需要担心。 “我帮库尔特博士做的事情也只是简单的实验,这几天还因为体内的魔力运转稍微出现了些许异常暂时停止了计划。”他随口说道,“至于那天晚上的事情,其实也只能说是个意外,我和迪恩喝醉酒却被对方袭击了。” 在这段“故事”建立一次又一次之后,弗里克已经能将它倒背如流,甚至确信它已经与自己的记忆统和了。他已经能详细的说出事情发生的每一个细节,就算只是在胡言乱语也不会让人怀疑。 只要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他就会将记忆中重要的那部分一次又一次的反复回想,然后确认哪些是自己捏造的产物、哪部分是事实。整理记忆是确保认知的基础,只有如此才能保证记录的严谨度。 当然,也能让人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出本应是谎言的话语——甚至能巧妙的绕过某些探知谎言的法术。据说如果长年累月的以这种方式进行锻炼,那么总有一天能够成为别人难以看穿话中真伪的骗术师。 “你说你的魔力运转出现了异常?” 年轻的书士有些不安的看向弗里克,他感觉不能忽略这个关键词:“能请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么,塞拉利昂前辈?你体内魔力出现异常反应应该是在协助实验之后吧,是不是服用了一些特殊的药剂?” 弗里克已经注意到他紧张时总喜欢在不经意之间做些小动作,比如摩挲手指或是用食指的指甲刺激大拇指。现在也是如此,他坐在桌子的另一头看向弗里克,而右手却不自觉的敲打着桌面。 他们两人现在正坐在大图书馆二楼左边走廊的一个休息室中,透过窗子还能看到忙于工作的其他书士。虽然现在不是轮班休息的时候,但为了和苏瓦尔和苏瓦尔好好聊聊,弗里克也只能暂时请其他人带班。 其实他们现在谈论的这些消息就算不刻意瞒着他,苏瓦尔大概也能从其他人嘴里打听出弗里克身上出现了什么变化。毕竟他最近在工作中偶尔也会由于幻觉而愣怔片刻,他所找的借口便是魔力异常引发的偏头疼。 偏头疼至少听起来要比“看见了幻觉”之类的借口要好太多了,后者可是要及送往医院让医生检查脑袋的大问题。如果让苏瓦尔知道,恐怕他已经冲到布莱克馆长的办公室请他批准弗里克的假期了。 ——当然,这个假期大概全都会在医院里度过。 “实验中主要使用的是熏香——你知道的,库尔特博士和我在同一个空间中,那些熏香不应该会有对身体不利的成分。” 弗里克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水,用一种分析般的口吻说:“其实我是这么认为的我的魔力之所以会出现异常反应,很有可能是因为在列蒙格拉斯时经历的事情。在我使用莱恩斯特爵士交给我的月石碎片击退敌人时隐患就已经埋下,而这次参与实验只是让那个暗雷提前活性化了而已。” 这是他将来到终北之门之后经历的事件全部终结起来后得出的猜测,如果再考虑到库尔特博士的说法,他在这段时间摄入的魔力催化了他原本就应该有的特殊能力,才会在强化感官的同时让他看见幻象。 因此弗里克不得不调整自己,以适应这种崭新的能力,但是这恐怕不是一天两天乃至一个月就能够轻松做到的。接受被强化的感知能力这还不是很难,但习惯染上一切的幻影却一点都不容易。 如果这是十年前弗里克还年幼的时候,他可能会感到很高兴,因为这不但意味着魔力可能会进一步的提高,还在他面前展现出了一个奇妙的世界。可是放到世界观已经逐渐固定下来的这个年龄,只会让人心绪烦乱。 如果父亲看见现在已经不再对一切事物都充满了好奇的自己,大概只会感到失望吧——弗里克是这么想的。就算成为了书士也只是在被动的整理古籍,不像那些冒险者一样愿意主动去探索未知的土地。 然而苏瓦尔对他的回答显然不太满意:“或许我不该这么说,塞拉利昂前辈,但是你确定真的能信任威廉·库尔特博士么?我是说,或许他原本没有想要针对你,但是当你在实验中表现出了不同于一般人的反应之后,他会不会考虑在你身上做更多的实验比如说实验与那个法术有关的药剂之类” 不知道为什么,苏瓦尔显然并不太信得过库尔特博士,这一点和弗里克在北境见过的大多数书士都有点不一样。 虽然说帝国境内的法术士与书士之间存在许多摩擦,但因为北境的特殊环境,两者之间的关系相对于其他各地都比较缓和,就算在图书馆中看见一个书士和一个法术士在讨论无关紧要的问题也不足为怪。 是的,这在北境几乎可以说是一种“常识”了,书士与法术士共同工作的这种放在其他地区难以想象的事情在这里却是习以为常。然而姑且不论这个“常识”究竟如何,苏瓦尔却没有掩饰自己的不信任感。 现在想起来,上次与他在列蒙格拉斯与莱恩斯特爵士合作的时候,他也对乌鸦学会的那些人有所不满。不过当时毕竟是必须统一所有战斗力的时候,他还是认同了弗里克的想法与他们合作。 “你的担心我了解了,毕竟留个心眼总没有坏处。”于是他耸了耸肩,勉强算是认同了苏瓦尔的说法,“虽然实验因为我的魔力异常暂时中止了,不过库尔特博士还希望我能够为他的实验提供一些帮助。” 威廉·库尔特交给他的那些药剂在这些天里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而新的药剂仍然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调制才能完成。虽然他想将最后一些药剂交给苏瓦尔拿去检查,但却不想将他也卷进来。 现在的事态还不明朗,弗里克也不能肯定能否相信威廉·库尔特这个法术士——事实上,他曾经考虑过联络莱恩斯特爵士,但直到那时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找到那只老乌鸦。 “嗯,小心一点比较好。” 苏瓦尔点了点头,随后从挎包中取出了一个东西:“关于这方面的事情暂且先这样,如果你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请及时和我商量。至于这个这是我从爱恩森林带回来的特产,请你收下。” 那是一个青绿色的植物嫩枝,柔软的枝条上还生长着几片薄如纸张的叶子,在这个季节显得相当罕见。这是寄生木的枝条,看来是在最近几天才生长出来的,还带着幼嫩植物特有的新鲜魔力。 弗里克在过去也见过许多次寄生木的枝条了,然而苏瓦尔带回来的这一支却稍微有一些不一样。这条嫩枝最末端的枝梢上有一片翠绿至极的叶子,那生机勃勃的绿色好像集中了整条寄生木的生命力一般。 “苏瓦尔,这是什么?我感觉这段嫩枝和普通的寄生木有些不一样,尤其是这附近的叶子似乎蕴含着相当旺盛的生命力。” 他有些好奇的指着那片叶子问道,难道这是爱恩森林中特有的寄生木品种,只有在这个时期去才能采集到。若是如此,那这一段寄生木的嫩枝还确实是一个适合作为礼品送给其他人的东西。 寄生木可以作为很多种炼金药剂的素材,尤其是新长出来的嫩叶,它们可以用来调制一种特殊的中和剂,能够延缓大部分的毒素侵蚀。而其中这一片颜色尤其鲜亮的叶子,显然具备更加强大的力量。 “唉,不这只是我随手采集的一段嫩枝而已,不是什么特别的材料。”不过面对弗里克的问题,苏瓦尔却好像有些摸不着头脑,“如果塞拉利昂前辈你感觉不错,或许是因为我下好挑了一段配置比较好的嫩枝吧。” 如果他能够看见弗里克所指的那一片叶子,大概就不会有这种奇怪反应了——那鲜亮的绿色就像宝石一般,有着非同一般的光辉。就算是门外汉都能看出来,这一片叶子中蕴含的力量比其他所有加起来都要多。 然而苏瓦尔却对这片难得一见的鲜嫩树叶毫无反应,仿佛他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将它送给弗里克也只是纯属偶然。 第六幕 现实?幻觉?(4) 大多数人或许不需要一直在和自己的想象力做斗争,因为它们在很多情况下只是为生活添加一些佐料而不会对日常生活有多少影响。 然而对于弗里克来说,自己的想象力在最近这段时间里已经开始侵蚀到正常的工作以及生活了,那些不知道是怎么出现的幻影显然深入到了意识沉眠,让他开始没有办法区分出现实与幻觉的界限。 想要搞清楚那些东西是真实存在的事物,除了依赖原本的经验与只能作为一般论的常识之外,或许还需要借助别人的眼睛。这可能不是一个好主意,然而目前为止似乎也只剩下这么一个办法了。 那种渗透了生命力的颜色极有可能只存在于他的眼中,而不会被其他人发现。弗里克如果想要确认在自己眼中看到的那片树叶与苏瓦尔眼中有什么不一样,便只能让苏瓦尔先行观察它们的模样。 “是这样么?那么你来看看这片叶子和这一片叶子,它们之间有什么不一样的?”他指了指那片最为与众不同的树叶,又随便在其他叶子里选了一片,“对了,在观察的时候最好注意一下内在的魔力运转。” 弗里克已经注意到那片叶子令人惊叹的鲜嫩绿色其实是透过双眼之外的“视觉”观察得到的景物,但它这一次不仅仅是投射在他的意识中,也让他能够透过肉眼直观的看见它的与众不同。 至少在苏瓦尔的眼中,这条寄生木的嫩枝并没有什么出众之处,而其上生长的叶子也和所有的寄生木嫩叶别无二致。很有可能他只是在爱恩森林参加课程的时候发现了新长出的寄生木,才一时兴起选择它们作为礼物。 然而实际的状况还是与他想的有些区别,因为苏瓦尔的在看见他指向的两片叶子之后先是愣了一愣,然后才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事情一样伸出了手,循着弗里克手指的方向指向了另外的叶子。 “不好意思请让我确认一下,你指的是这两片叶子么?它们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不论是样子还是魔力反应。” 一边微微皱起眉头以疑惑的口气说着,苏瓦尔的手指也缓缓划过了寄生木嫩枝上的两枚嫩叶。一枚是弗里克想要作为参照物的那片“普通”嫩叶,另外一枚却是位于他指尖延长线上的叶子。 事实便是如此奇怪,他完全忽视了弗里克停在叶子上的手指,而是看着延长线方向的沦为一片树叶。而他确认弗里克问题的语气虽然带着些许试探的意味,但那双黑色双眼中透出的眼神分明是认真的。 以弗里克对苏瓦尔的认识,这个严肃过头的年轻人不是会在这种地方开玩笑的人倒不如说他连开玩笑是什么都不清楚。弗里克很快就理解了,他不是没有发觉异常,而是根本就没有看见它的存在。 “唉?不难道说”看着苏瓦尔的疑惑,弗里克顿时冒起了一阵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屋外的寒冷透过墙壁渗入了它的身体,“不好意思请忽略我刚才的问题,能请你直接把整条树枝都画下来么?” 显然是因为对方意料之外的反应而失去了平常心,弗里克说这些话的口气也不再像过去一样轻松,反而带着几分急迫。而当他察觉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苏瓦尔的眼神已经多出了怀疑的色彩。 苏瓦尔显然是对他突然表现出的失态感到了怀疑,特殊他此时已经顾不了这么多,直接将笔与纸张送到了他手里。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对苏瓦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他将眼中所见的寄生木嫩枝画在纸上。年轻的后辈虽然没有直接回绝他的要求,但沉默中散发的压力无疑在述说自己想要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 素描和解读、默记之类的技术一样是书士的基本功,因为书士的很多工作都需要用笔纸记录下自己看见的事物。该说不愧是优等生么?苏瓦尔工作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就将那段寄生木的形象描绘在了纸上。 不出所料,在苏瓦尔描绘的图像上并不存在那枚与众不同的叶子,甚至有几段枝条都不是弗里克看到样子。他笔下的画面确实描绘了一段寄生木的嫩枝,只是相对于弗里克看到的稍微要瘦弱一点。 这个季节的山林中偶尔能看见类似的嫩枝,而在一般人眼中它们确实和苏瓦尔描绘的相差无几,倒是弗里克眼中的才属于异类。翠绿异常的叶片和繁盛的枝条,大概只有被特意培育的寄生木才能长成那样。 “果然如此那你看看这个吧,这就是我眼中看见的模样。”叹了口气,弗里克将手中的笔记本递到了苏瓦尔手中,在苏瓦尔描绘桌上那段的寄生木嫩枝时,他也在笔记本上描绘着同样的对象。 他笔下的寄生木比苏瓦尔那边大了几乎一半,不仅仅是茂盛生长的枝条,叶子也要更加充满生机与活力。尤其是那一片最特别的嫩叶,它还特意用另一种颜色的笔将它圈了起来,示意苏瓦尔注意那个位置。 想也知道苏瓦尔的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他惊异的在两幅素描与摆在桌上的本体上来回观察,好像完全无法接受他们是根据同一个参照物画出的图像,更加不知道弗里克特意标注的叶子在哪里。 “不这怎么可能?” 苏瓦尔的视线来回扫过画作与树枝,最后终于忍不住大声喊道:“塞拉利昂前辈,您应该不是在拿我找乐子吧?这段寄生木是我亲手从树上采集下来的,它究竟是什么模样我已经亲手确定过了——它才没有您画中那样茂盛,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寄生木嫩枝,也没有长着您说的那片奇异的叶子。” 情急之下,他的遣词用字又变回了第一次见到弗里克时那种过分拘禁的方式,原本在劝说下已经换成“你”的代称也变回了“您”。原来这一边才是他的本性,大概是由于家庭教育养成的习惯使然。 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苏瓦尔立即伸出手握住了树枝的末端,将它递到了弗里克的面前。他选择的那段枝条是弗里克素描中最粗壮的一支,其上自然也生长着其他的枝杈,而他握住的位置还是连缀其他枝条的那一段。 在苏瓦尔的笔下,这一段枝条上其实并没有连接着任何枝条,甚至一片叶子都没有。他选择握住这一段自然是要向弗里克证明他的正确性,因此才毫不迟疑的抓住了那一节在他看来长有枝杈的部分。 结果并不让人感到惊讶,他毫不费力的握住了寄生木的枝干,只有弗里克才看得见的枝条直接穿过了他的手。于是这个年轻的书士露出了与他年龄相称的笑容,用一种仿佛在宣告胜利的眼神看向弗里克。 “如何?” 他志得意满的说:“塞拉利昂前辈你是想要用这种虚张声势的方式来跟我开玩笑么?不得不说在最开始我还真的被你吓到了,不过作为一个书士,果然还是要相信自己的双眼,毕竟眼见为实啊!” 他的表情显然是在说“我才不会被你骗到”一般,因为他已经用确凿无疑的方式彰显了自己言语的真实性。 “是啊,你说的‘眼见为实’嘛。” 弗里克早已料想到苏瓦尔会用实际行动来证实自己的素描并非伪造,反倒稍微感到了些许安慰。他没有受到异常魔力的影响,也没有参加库尔特博士的实验,那么至少他看到的东西应该和普通人相差无几才对。于是他笑了笑,便从苏瓦尔手中接下了作为礼物的嫩枝,将它平放在桌子上。 看着苏瓦尔略有些不解的表情,随即他再一次伸出两手,捏住一只在苏瓦尔画作中不存在的枝条。从指尖到掌心立即就感受到那植物嫩枝特有的柔软触感,似乎在述说着自己也是实际存在的物质。 “什么” 苏瓦尔张口结舌,因为弗里克握住那段幻影的枝条将寄生木拿了起来——在他的眼里,无异于弗里克只是将手放在了那段寄生木的嫩枝上,而嫩枝却随着它的动作凭空“漂浮”在了半空中。 苏瓦尔也是能够感知到魔力的人,而且在这方面他的天赋甚至还比弗里克更强。因此在看到弗里克“拿起”寄生木嫩枝的瞬间也怀疑他是不是用了魔力,但很快就注意到对方手上没有丝毫魔力反应。 “虽然你的‘眼见为实’或许不错,但似乎我这边看见的更多呢。” 弗里克本就已经注意到“幻视”的能力还在持续变强,尤其是某些显然具备特殊魔力反应的存在会吸引它的注意。然而现在甚至能够看到“不存在”的物品并且触碰到它,这显然意味着他的能力没有这么简单。 至少,如果出现在这一片视野中的景色只是他的头脑经过想象力加工后生成的幻觉,那么至少这些景象都是虚幻不实的虚像。而他也不可能触碰到幻影,更别说通过抓住“幻影”来影响现实了。 看着眼前目瞪口呆的苏瓦尔,弗里克在证明自己并非开玩笑的同时,也不由得思考自己能力的正体究竟是什么。 第六幕 现实?幻觉?(5) 让人去相信“幻觉”中出现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或许很难,然而如果有实际案例摆在眼前他们却会很容易的选择相信。 或许苏瓦尔不相信自己亲手采集的寄生木嫩枝在弗里克眼中是那般模样,可是当他抓住那条幻影将嫩枝提起来之后,他心中的疑惑很快就被另一些问题压下了至少他不再认为弗里克是在开玩笑。 作为即将要成为书士的人,苏瓦尔自然过许多书籍,其中自然包括一些关于魔力和法术的资料。由于魔力失调而出现幻觉的症状五花八门,可是像弗里克一样甚至能透过幻视干涉现实的却前所未有。 “塞拉利昂前辈,请问你最初发现自己身上的异常是什么时候?”他身体前倾,一脸严肃的对弗里克说,“我是说——最初,不是你发现幻视已经不受控制的开始侵蚀正常感官,也不是你能够触碰到幻觉中的东西。” 万事有因才有果,大脑中的念头与幻想从来不是空穴来风。书士的前辈们经常好心的提醒他们需要留心事物之间的逻辑关系,分析究竟是那些根源具有何种的过程才塑造出了出现在眼前的现象。 只要能以理性的方式进行思考,原本不可思议的奇妙感觉总能找到源头,如此一来看似不可解的谜题便会消逝。因此想要解决现在的麻烦,最好的办法还是追本溯源,找到异常的源头所在。 既然弗里克现在会看到奇妙的幻象,那这些幻影应该也只是投射在他意识之上的一系列图像而已。就以他说描述的“所见之物”来说,出现在他意识中的画面很多都能够找到来自真实事物的影子。 比如植物图鉴的封面会变成干燥树皮的质感那样,魔物图鉴也会相应的转化作类似于皮革的存在,而不知道内容的书则不会有任何变化——弗里克的“幻视”大概就是这种程度的视觉效果加工而已。 那就仿佛孩童时期梦中所见的幻想,认为一切都有着神秘的色彩,在脑海中将它们想做是各种与众不同的存在。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常识会让所有人明白这些食物的是可以触及的平凡存在,而所有的成年人也应该明白,这些只存在于脑袋里的天真妄想全都是充满孩子气的虚妄之物。 如果是在面对天真的孩子,就算他们说手中的一段树枝是锋利无比的宝剑,任凭谁也只会当做是一具戏言。但若道出这种可能性的人是弗里克,考虑到他先前表演的技巧,那么苏瓦尔或许会当真。 “事实上,我是这么认为的。” 仿佛想要掩饰自己的不安,他端起了手边的茶杯:“或许你认为这是你的私人事务,因此才选择藏着掖着。但是我们都不清楚你的这个能力会不会是什么大麻烦的预兆最好的办法还是报告布莱克馆长,让他联络信得过的人不管是医生还是法术士都好,来为你进行一次系统性的诊察。” 说罢,他将茶杯移向唇边,准备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他立刻察觉到失态将杯子放了回去。事实上,杯子中的茶水早在上一次他重复同样的动作时就已经一滴不剩,而他却根本没有发现。 弗里克说自己出现了“幻视”的症状,能够看到某些奇妙的景色,而且这一能力的作用明显不局限在让他看到它们。他混淆了幻觉与现实的界限,并且成功通过幻觉中才存在的物质影响了现实。 现在频繁出现的幻觉是在这些天里症状持续恶化的结果,因此仅仅只能干涉到位于界限上的个体。那如果进一步再恶化或者说强化下去,苏瓦尔不确定他能不能通过“幻象”影响其他的个体。 弗里克并不在意他的失态,保持着平静的口气说:“向有人脉者寻求帮助,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建议不过我可不希望变成实验动物,被人带到人迹罕至的‘疗养院’以治疗的名义进行奇怪的研究。” 无论苏瓦尔怎么看待这座图书馆中的其他人以及高居上位的布莱克馆长,弗里克也不认为他们是适合交托信任的人。就连和这个似乎在为他担心的后辈谈论那些异变时,他也不会将所有真相全都说出来。 所以弗里克努力试着效仿起周围的所有人,去做那些其他人都会做的事情,并且用尽可以想到的所有方法进行伪装,告诉其他人魔力的异常只是在他身上引发了一些类似偏头疼之类的小症状。 与此同时,他也尝试着去探寻体内那股异常魔力是如何流动的,想要找到控制这逐渐变得越来越强的能力的方法。但结果不尽如人意,他虽然找到了那些不自然魔力的尾巴,却难以确实的抓住它。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魔力就好像有意思的在回避弗里克的搜索,他的探知总是赶不上它们转移的速度。 如果这是某种毒素的话,那么弗里克早就死上一百遍有余了,或许他改庆幸这股魔力不会对肉体造成伤害。它只是在以极慢的速度改变着弗里克身体里的魔力,甚至还有让它逐渐变强的倾向。 几乎可以说百利而无一害,不像很多魔力强化药剂一样会影响服用者的身体,造成长期不可逆的损害。如果不在乎神智会被这种药剂影响的话,想要在短时间里获取更强的力量那么选择这种药剂或许很不错。 似乎唯一的代价就是会出现幻觉,而且其症状会不可控制的全面侵蚀感知,直到所有的一切都被虚像遮蔽。主观的驱使不能左右脑内的幻觉究竟捕捉什么角度,但它却好像总在试图补全双眼难以观测到的死角。 大概威廉·库尔特最初配给这种药剂给他的时候,也完全没有想到弗里克的血液对它们有如此强的催化能力。不只是药剂出现意料之外的效果,就连潜伏在艾瑞克·霍思卡体内的诅咒都被它激活了。 库尔特博士交给它的应该就是那种被艾瑞克·霍思卡称为“红药液”的药水,那个冒险者当时几乎将它当做了救命稻草。只可惜他不知道那种药剂在混入弗里克的血之后效果完全被改变,最后反倒让他送了命。 在那天之后,弗里克借着空余时间翻遍了每一本炼金术相关的书籍,最后才好不容易在一些偏僻的典籍中翻到了些许相关记录。那些破碎的记录中理所当然没有他想知道的东西,只是略微提到了关于这种药剂的传说。 传说中,红药液是按照某种特定方式进行炼金调和却最终失败后形成的副产物,在调和过程中甚至还要加入许多不同类型的灰烬。换句话说,它的产生完全是可遇不可求的,因为只有失败才可能制造出红药液。 关于它们有非常多的传说,其中最夸张的言论还宣称红药液是书中出现在神话时代典籍中药剂的原材料之一。曾经有很多炼金术师想要稳定的获取红药液,因为作为“失败品”的它们事实上拥有比完成品更强的力量。 且不论传说中的“红药液”与被现代炼金术师们制造出来的复制品是不是同样的存在,出现在记录中的那些药剂除了各自特别的用途以外还有一个明显的共性,便是能够让触媒本身的力量以数十倍乃至数百倍发挥出来。 弗里克的血液本身具备催化效果,而“红药液”更是强化了这一能力,最后才让他原本不值一提的力量得以高度强化。从这个角度来思考,只要抓到了体内流动的那股异常魔力,便能掌控住现在的力量。 可是尽管弗里克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很多次的尝试去控制在自己体内流窜的魔力,然而却没有哪一次有所收获。就像出现在那个冒险者身上的诅咒一样,这些魔力也寄宿在血脉之中,并且在弗里克发现之前就已经流遍了他的全身。 他的身体简直变成了一个活体的炼金釜,让那些金红色的药液飞速流淌,并且将原本就装在大釜中的东西高度精炼。如果弗里克放任这一过程完成,他大概就可以准备庆祝自己脱离人类的身份了。 就这样,怀着各种没办法直接说出口的思考,弗里克与苏瓦尔相对无言的坐在坐位上凝视着对方。等待对方先退一步,或者是干脆自己放弃现有的主张,在这条界限上两人却颇有默契的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事实便是如此无趣,无论是谁,他显然都不愿意率先打破这个沉默,于是谈话便无意义的陷入了僵局。休息室里被无言的压力所笼罩,甚至能听到从窗外传来北风从远方树林中呼啸而过的飒飒声。 “塞拉利昂和苏瓦尔,原来你们都在这里啊,那我就省事了。” 不过还有局外人会插手:“塞拉利昂,库尔特博士让我通知你去他那边一趟,他帮你调制好了新的药水。至于苏瓦尔,有好消息告诉你——布莱克馆长说要你去他那里一趟,据说是要你作为这期见习生的代表呢。” 齿轮永远不会这么轻易停止运作。 第七幕 威廉·库尔特的探求(1) “啊,塞拉利昂,你来啦。” 当弗里克进入库尔特的研究室时,他正在搅拌着一小口坩埚:“我很高兴你能来这么快,因为这一锅药剂很快就要完成了——你知道的,大部分炼金药剂还是在刚提炼出来的时候效果最好。” 也许是出于调和的特殊要求,他关上了研究室中多余的照明,只是在坩埚旁点亮了几只长长的蜡烛。惨淡的黄褐色烛光与坩埚下翻动的火焰共同投射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庞犹如童话里的老巫师一般诡异。 然而忽略不计他本身的形象和在坩埚中熬煮的药剂,这间研究室里其实到处都能看到现代的气息。法术士当然不是中世纪的苦行僧,他们不会喜欢奇形怪状的雕刻与手稿胜过现代开发出来的精密工具。 而当弗里克走向那张为他准备的木质靠背椅时,毫不惊讶的发现在另一头的书桌上摆满了画有奇怪几何图形的纸张。在这之前库尔特博士显然正在研究它们,那些复杂的方程与公式似乎在阐述着某种复杂的法术理论。 “当代的魔学理论和中古时代巫师们的实验记录这还真是奇怪的搭配。”他看了看桌上的演算记录和书本,对搅拌着药剂的库尔特说,“难道说我的症状已经需要结合上古式法术的祈祷或者草药才能治疗了么?” 除了那一叠描绘着许多公式与方程的纸张以外,库尔特博士的桌子上还摆着十多本平常难得一见的书。除了近代知名魔学专家的学术著作之外,甚至还有记录古式法术的手抄本和某些看起来就很不妙的古怪图书。 如果说前者是因为内容太过高深而少有人,那么后者便是记录了太多“异端邪说”而被排除出现代魔学体系之外。别说普通法术士的书架上不会出现这种东西,恐怕大图书馆也会将它收藏在深处的保存书库之内。 不是说这些古代法术士或者神学家的言论有多少是错误的,而是那些晦涩不明的古式法术很难形成理论。事实上,那些古代的经验技术被限定在小部分秉持着神秘主义的人手中,而他们的理论也不是为了大规模传播准备的。 而在某些阶级分明的文明之中,牺牲部分人的利益来服务上位者也往往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行为。而他们用大量活体实验累积出来的经验与技术,虽然不得不承认其实用性,但对于现代文明来说或许过于野蛮。 “其实事情没有你想象的这么糟糕,但你的状况确实比较罕见,所以我才考虑借助一下先人的智慧。” 将坩埚下的火焰熄灭,库尔特博士装了一小罐药剂走到弗里克跟前:“就算现代的法术士们说的话里绝大多数都是对的,但古人的部分话语依然还有适当的参考价值。我们是探索未知的人,而不是为创造力和注定失败事业奋斗的人,前人的探索或许走上了弯路,但依然可以稍微照亮我么前进的方向。” 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他将手中装满了药剂的罐子递到弗里克的手中,让他趁热喝下。刚提炼完成的药液还带着炽热的温度,在罐子里翻涌的金红色液体里还不时的浮现出弯弯曲曲的花纹。 择校药剂毫无疑问又是经由威廉·库尔特提炼出来的红药液,与最初那几管装在试管中的药剂散发着同样的光辉。 弗里克未曾研读过多少关于炼金术的书籍,因此对于这方面的了解也只是偏向于实用技术的方向上。可是这一罐刚提炼出来的红药液光是感受魔力就可以肯定,它们与最初交到他手中的药剂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大量的魔力在这一罐沸腾的药剂中翻滚着,恐怕就算是一个根本没有经过魔力学习的普通人都能看出它是多么的特别。如果将这一罐充满魔力的药剂喝下去,体内的魔力毫无疑问会失去平衡。 大量摄取魔力会导致体内的魔力失去控制产生病变,而口服含有大量魔力的药剂也会产生类似的副作用。草药学中针对不同的症状会准备不同的药剂,这莫非就是传说中将猛毒当做良药使用的治疗手段。 弗里克稍微有些好奇的凑近罐子嗅嗅味道,融入了大量炼金素材后精炼出的气味差点就要让他的鼻子麻痹。以他掌握的炼金术知识显然不能分析出它究竟用了什么素材,更何况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药水。 “我想问你个问题,威廉·库尔特博士。”他看向站在身前的法术士,同时将装满红药液的罐子随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如果我查的资料正确,你给我的应该是名为‘红药液’的药水能请你告诉我它的效果么?” 弗里克虽然不认为库尔特博士会有意迫害他,但他还是害怕自己踏上一条危险的路,还对陷阱视而不见。或许魔学理论的前进需要数量不等的牺牲品,但他可不愿意成为这些小白鼠中的一员。 天才的法术士的思想都是难以捉摸的,为了拓展自己的意识场面,他们甚至可以考虑使用那些危险的药物。就算前方道路到处都是陷阱,他还是希望自己在跳下去之前发现陷阱可能存在的地方。 “哦,看来你也下了不少功夫嘛,这一点很值得称赞。”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不过你说得有点不对,所谓的‘红药液’是偶然生成的奇迹,它的力量是如此的,以至于它甚至可以看做是一种万能药。而我做出来的这些只能算是半成品,虽然我已经让它尽可能贴近的真正的红药液,然而这种粗陋的模造品还不至于有传说中那仿佛无所不能的强度。” 威廉·库尔特显然很乐意向弗里克解释这些药剂的效果,尤其是他还是这种药剂的使用者之一。然而想要对一个没有系统性掌握炼金术学科知识的人说明它的作用还是太过困难,更何况这种药剂本身就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明清楚。 总而言之,他认为弗里克最好赶快将刚炼成的药剂喝下去,这种新药对他的身体百利而无一害。至少根据他的理论,这种新药能助弗里克一臂之力,让他更快的掌握身体因为魔力异常获得的新能力。 “我知道这药的药性,我确切的知道他对于人类或者动物的影响。”他低沉的话语力包含着某种说服力,“就像所有药都有其相应的危险性,这种药也是如此——而我确切的知道它的危险,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他在过去已经使用过很多次这种药剂了,而且在不同的患者身上也有不错的疗效。虽然不如传说中的红药液那“资料所有疾病,中和所有毒性,就连濒死之人也能救活”的效果,但也能解决很多实际问题。 而其副作用,这种仿照红药液制造而成的液体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危险性,或者说,它的危险性不在于药剂本身。它不会直接伤害使用者的身体,然而过于强大的治疗作用却有可能让意志不坚定的人过于依赖它。 换句话说,这种仿照的红药液制成的模造品还是太过粗陋,因此会产生一种类似于麻药的效果。某些使用了它的人不止一次的请求库尔特博士为他们调配更多药剂,就算他们已经不再受疾病侵扰了也是如此。 弗里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对方口中说的那种“意志薄弱”的人,然而它确实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弗里克还是拿起了放在桌上的药剂罐,将金红色的液体一口气送入喉咙里。 顿时,喝下的药剂就发挥了效果,弗里克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平缓的呼吸也渐渐变得粗重了起来。一股热力便从流入胃部的药剂中升起,顷刻间便流淌过了四肢,将冬日的寒气从他的身体中排除。 这种感觉其实他很熟悉,因为他在过去已经使用了很多次类似的药剂,每次使用后便伴随着温暖的热度与疲劳感。但唯独这一次的疲惫感是来得如此迅猛,让他几乎支撑不了几秒钟便要沉沉睡去。 眼前的世界逐渐变得黑暗,这间实验室中逐渐变得熟悉的景物也逐渐熔化在莫名的漆黑之中。透过还在垂死挣扎的眼皮,弗里克还能模模糊糊分辨出周遭的景物,但是它们很快就消失了。 在那之后,他的意识也熔化在了无边的睡意之中,就连身体也仿佛在药剂带来的温热感之中融入了原初的黑暗里。寂静的睡眠之中,魔力的运转也变得平稳了许多,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甚至已经直观的注视到了在体内流窜的异常魔力。 而终于在药剂作用下沉沉睡去的他自然也不会看见威廉·库尔特从另一边的架子上拿出了一个棱形的香炉。他将事先处理好的切碎香料倒入炉中,然后微微叹了口气,从坩埚中装出了一罐药剂一饮而尽。 第七幕 威廉·库尔特的探求(2) 最开始是一片灰蒙蒙的迷雾,它们忽聚忽散的包围在周围,在它们的遮蔽下一切都显得极其昏暗且模糊。 深处在这团灰色的迷雾中,弗里克完全感受不到空间的存在,因而对于时间的感知也变得迟钝了。尽管在灰暗中有时候也能看到些许虚实不定的轮廓浮现,但它们很快就消失了,没有给他仔细观察的机会。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逐渐变得明晰,身体的掌控权再一次回到了手中。没有丝毫来由的,他认为自己正在跨过某条界限,只要穿过这道迷雾构筑的墙,界限之后的一切便会展现在他面前。 一瞬,奇妙的感觉忽然袭遍了他的感官,让他的思考都好像因为这种感觉而慢了半拍。恍惚中有某种图像一类的情报直接投射到了他的意识中,随即便伴随着微妙的刺痛感消退于虚无的灰色中。 虽说这怪诞的图案只闪现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可是却在弗里克脑海中留下了某种难以移除的印象。它产生的影响已经深深嵌入他意识的深处,但如果想要让他回想那个图案的内容却有些强人所难。 就在弗里克的意识被这突然闪现的怪诞图案牵走的一瞬,周围的灰雾忽然消失了,刺目的阳光一下子洒到了他的脸上。当他好不容易适应了刺目的阳光之后,却发现自己挣伫立在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这是一条异国的街道,穿着不熟悉衣服的人潮穿过了他身边,相互之间还用从未听过的语言相互交流着。光看他们的样貌就能发觉他们不是在帝国境内见惯的各个民族,而是某种更加强壮且高大的民族。 事实上,弗里克可以肯定从来就没见过这种平均身高快要超过三米的高大人类,他甚至不能确定他们和自己是不是同一个物种。他们几乎都有着犹如火焰般的毛发,皮肤简直就像是犀牛一般粗糙。 魔人虽然会因为血脉中流淌着某些神话时代生物的遗传因子而与普通人类有所不同,但这些不同还没有普遍到如此明显的程度。在冷兵器时代,由这些人组成的重步兵军队一定会成为战场上的噩梦。 理所当然的,为了适应城镇主人的身高,并排排列在街道两边的石工建筑物也有着相应的庞大体积。而且这些高达四层的楼房有着前所未见的风格,建造它的工匠在每一块石砖上都刻下了一个奇妙的图案。 这也是幻觉?弗里克疑惑的大量着周围,然后立刻就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就在他用好奇的眼光看着这条街道时,有几个急急忙忙从他身侧穿过的人还因为他挡在路中间而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但有一点让他感觉相当奇妙,尽管他的身高丢在这一群巨人中简直就是个矮人,但他们却并不在乎这些事情。就连那些狠狠瞪了他一眼的家伙,最后也只是在一阵听不懂的抱怨中越走越远了。 眼前的这些景象或许不完全是他看到的幻觉,因为出现在这条街道上的人很明显也会对他的存在做出反应。而且可能是因为他伫立在街上一动不动的时间太长,不知何时也吸引来了许多人疑惑的视线。 就算知道这些人不是好奇他的样貌,但身处异邦的街头,混迹在完全不同的物种之中,这种感觉还是让他不由得露出了些许紧张。或许这种举动放在周围经过的那些人眼里,只会让他的行为显得更加异常。 “其实你不用太在意他们的行动,虽然概念上多少有些不一样,但是现在你看到的东西也只是过去的一小段残留碎片。你的行为或许能让这些人有所反应,但不会对他们命运的走向产生丝毫影响。” 就在弗里克撕下张望着,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行动方案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转头看过去,体型变得和周围人群一样巨大的威廉·库尔特博士正一脸笑容的看着他。 他身上穿着和周围所有人不一样的服装,这种不知道用什么职务纤维纺织而成的深色材料有着相当柔软的触感。尤其是在他的胸口上,还有用原始手法染上的纹章状花纹,似乎要告诉周围人他有着不一样的身份。 就算体型变得粗壮了许多,这个法术士依然有一副标准的学者面容,就连那身衣服也在彰显着他本人的学者气质。弗里克可以一口咬定,当有人经过他身边时,还躬身做出了一个表达敬意的姿态。 “啊,我知道你有许多问题想要问我,不过大街上可不是谈话的好地方,先让我们找个合适的地方坐下,再让我们仔细聊聊吧。”居然在这种地方看见他,弗里克的肚子里瞬间冒出了无数的问题等待解答,然而在这些问题脱口而出之前,威廉·库尔特却抢先一步阻止了他的行动。 而他口中所谓的“合适”的地方却是一个类似于旅馆的四层楼房,这座用灰黑色石材建成的建筑物看起来已经有些年份了。不得不说,它作为据点是很合适的,毕竟身无分文的弗里克连在廉价的隔板房之间找一个安身之处都做不到——或许他最多只能在街道的角落里找一个环境尚且干净的地方落脚。 而当他随着库尔特博士的脚步走进建筑物之内是,这种感觉更是鲜明了,因为这个旅馆之内还安装着用木头与石料制造而成的工艺品,隐约间能看到某种已经被玷污的、属于昔日荣光的碎片。 或许这个旅馆的主人经历过一个从有品位的富裕阶级逐渐衰弱下来的过程,因此建筑物之内还留着过去的艺术品。然而这个民族的艺术品位与现代完全不同,那抽象的笔触只能让人想到无条理的梦境。 而在那些高大得让人惊讶的房间里也装饰着与旅馆整体品位极不相称的家具,简单的灰泥也只能勉强粉刷出让人感到滑稽的精致。至少房间内被打扫得很干净,好歹让那种衰败与辉煌相冲的味道消退了不少。 “首先,请容许我稍微夸张一点。” 坐在可以俯视附近几条街道的窗户边,他摆了一个浮夸的动作:“我要在这里说——弗里克·塞拉利昂,欢迎来到神话时代,这个距离我们生活的年份有数千年之遥,属于那些如今早就被遗忘的远古诸神的时代。” 然而比起他那看似过分浮夸的表情与姿态,从他口中吐出的那些话语才是更让弗里克大吃一惊。这已经超越匪夷所思的程度,几乎要让弗里克怀疑他是脑袋受到了什么冲击而胡言乱语起来了。 神话时代,多少考古学家穷究了从那个时代遗迹中挖掘出来的古文书,想要一窥那个只停留在传说中的时代的面貌。然而他们拿到手中的情报终究有限,因此最终能复原出来的真相也只是一个个片段。 关于这个时代有太多的传说,但能够确认的事实除了宣告其终结的“双月崩毁”事件之外就只剩下支离破碎的故事。由于从遗迹中发掘出来的遗物实在太过珍贵,因而无论什么人都在拼命探求着这个时代的事物。 而威廉·库尔特现在居然宣称,他们已经亲眼看到了处于神话时代的世界,甚至行走在这条还没有被摧毁的街道中。如果这是真的,那恐怕他们现在正在亲身体验某个在历史书上都不存在的真实。 显然是看出了弗里克的怀疑,法术士拉过一个椅子坐下说:“啊,是的,我当然知道‘神话时代’这个词在我们所有人眼中以为着什么,所以你不相信我所说的事情这一点我也早就料想到了。不过没有关系,你相不相信其实不重要,我们来这里只是为了解决你最近身上发生的那些问题。” 库尔特博士跳出了几个重点简单的向弗里克解释现在的状况:弗里克的能力可以理解为一种接受情报的力量,因为受到了异常魔力的影响,原本只是略微强于普通人的感知力忽然爆发性的提升了。 造成这一现状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可能是他本身就具备一定的潜力,也有可能这种力量一直存在于他们家族的血脉之中——比如他先祖中的某一位曾经混入了混沌之血,是类似于魔人的存在。 毕竟从源头上来说,人类的血脉或多或少都存在着一些神话时代遗存下来的异质,存粹的人类几乎可以看做不存在。毕竟魔人和人类之间甚至没有生殖隔离,这几乎意味着两者可以视作同类的生物。 无论如何,在那些药剂的刺激下,他的能力可以连接上已经碎片化的情报,让他感知到许多奇妙的幻象。他们现在看见的场景也是由弗里克的能力营造而成,几乎可以说是沉淀在终北之门土地上最深刻的记忆。 “啊,没错——这是神话时代最后的记忆,是分割神的时代与我们时代的界点。”威廉·库尔特说道,“双月用不了多久就会崩毁,它们将粉碎为无数的碎片,陨落在地上的月石则让大地化为一片焦土。” 沉浸在吸收到的情报中,将这一能力带来的恩惠与困难全都接受,这便是让弗里克掌握它的训练。 第七幕 威廉·库尔特的探求(3) 虽然弗里克不愿意这么认为,但或许事实便是如此,法术士对于某些特殊“才能”的开发与练习有更深刻的认知。他们在理解这些能力作用的前提下将其理论化,因此能更有效的控制这些力量。 现在他们所看见的这个街道完全是由潜藏在他身体内那些还没有被开发的能力以梦的形式呈现,然而库尔特博士却比他自己还要理解构筑这场“梦境”的魔学原理,甚至可以教导他如何更完全的沉入梦的世界里。 不过从本质上来说,这场针对幻视能力进行的训练当然不是威廉·库尔特作为一个长辈无偿提供给弗里克的帮助。他是一个渴求知识的法术士,而弗里克的能力正好是他进行下一步探索必要的才能。 两人之间正在进行一场互惠互利的交易,他教导弗里克如何利用本身接收情报的能力深入幻梦之中;而弗里克则帮助他,以自己的能力构筑出连接物质与精神的桥梁,让他能探索隐藏在精神世界深处的真相。 他保证这件事情并没有“太大的”危险性,并且承诺他现在教导的知识足够使弗里克以自身意志控制幻视的能力。这些问题终究是魔力异常上的问题,以法术士方式进行训练会比书士更加有效。 “或许你也知道,现代的魔学理论将这种能力称之为‘入梦’,但它的本质其实是让我们进入属于精神的世界中。” 在教导弗里克应该如何调整意识与精神的连接之际,他也不忘谈论这些技术的知识:“以我们现在的研究还没有办法证实这一点,但假说已经存在了许多年——在纯粹精神世界的最深处,所有的灵魂其实都是连接在一起的。在过去的宗教中也有诸如‘极深之水底’与‘地下冥府’之类的称呼,所有生物的灵魂有着相似的本质,借助梦境作为一道桥梁,我们就能一窥其面貌。” 这不仅涉及宗教的教义与灵体学,还包括相当高深的神智学理论,想要将其整理为一整个系统的理论进行普及几乎是不可能的行为。虽然他滔滔不绝的说了许多,但弗里克依然处于有听没有懂的状态 在库尔特博士的口中,他将那所有灵魂本质融合为一的存在比喻为某种静卧在时空连续之外的庞然大物,这种几乎可以看做世界上最神秘力量的存在连接着世间万物,遍及时空的每一个角落。 而正是因为它广泛的连接着世间万物,所以只要有人能成功的到达那里,那么他就能更清楚的洞察一切被人们称之为“现实”的东西,潜藏在过去与未来乃至这之外的无上睿智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唯一的问题是,人类或者其他智慧生物的灵魂充其量只不过是它的一块碎片,微不足道的碎片。以凡物的能力,目前还没有办法真正的察觉到它的存在,至于进入它存在的“世界”更是遥不可及。 世界各地的法术士从很久以前就在研究关于它的知识,将梦境作为桥梁在现在被认为是一个相对安全且简单的途径。一些有入梦特长的法术士被击中起来,在中央魔学院的协助下进行研究。 ——不过成果并不出众。 因为探索深层精神世界的难度很高,许多理论至今还没有被证实,为了保护有特殊才能的法术士也不可能强迫他们在出现问题时强行深入精神的领域中。更何况这方面属于魔学理论的范畴,很难在短期内有所成就,尽管已经在研究中投入了不少人力物力也没有看到可以实用化的成果。 而除了中央魔学院之外,各地也存在一些研究着这方向知识的法术士,比如威廉·库尔特便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上次让弗里克实验的那种“体验图书内容”的香料似乎便是他试图将相关研究实用化的一个常识。 仅就这个方向上来说,他已经走在了许多人的前面,弗里克的出现更是让他确信自己有机会突破现有的极限。为了赶超在这个方面投入研究的其他研究者,他甚至决定用上所有可能的力量来探究深层精神的领域。 包括各种珍贵的香料和大量使用稀有素材的炼金药剂,就连被学界主流视为“异端邪说”的古式法术都已经用上了。当他发现这些努力依然有所不足时,他的视线已经越过了海洋,投向更远处的世界。 “相对于普遍还存在于理论上的周边诸国,东边那块大陆上的哲人们或许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超过了我们。” 看到弗里克脸上露出了微妙的表情,他不慌不忙的补充着说道:“我知道你想说的话,在工学研究和实用化魔学上的成果他们当然不如我们,但不能就因此而忽略了他们在其他方面的成就。就像历史上那些已经成为传说的法术士会取得超越时代的技术,东边的法术士中甚至有少数已经窥见‘那个存在’面貌的人。” 穿过帝国东侧那片遍布着群岛与空屿的广阔海域,便能到达东边的另外一片大陆,古代的人们认为那里是太阳升起的方向,所以称之为“萨西亚”,如今已然成为了诸国称呼那片大陆的方式了。 威廉·库尔特从通过各种途径收集到的古文书上解读了东边大陆上不同民族使用的术式与药剂后,得到了相当多的启发。他必须承认,这些散碎的经验与技术放到现在来看依然很有参考价值。 他从中学习到了一些与现存法术体系不一样的术式,而弗里克服用的红药液仿造品中也有来自这些知识的部分。然而其中最吸引他的那部分,还是几个被那些古文书的作者称之为“圣贤”的人。 他拿到手的古文书来自于不同的时代,地区也不局限在一处,可是这些作者都一口咬定在他们的时代之前存在着数人的圣贤。他们有着强大的力量,理解人智不可及的知识,最终创造了惊人的伟业。 在诸多的圣贤之中,有一人便踏足了精神世界的深处——他创造出了一种特殊的药物,在它的作用下让灵魂脱离了物质的束缚,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连续,最终踏足那孤立在时空之外的圣域。 在那次梦幻般的远游之中,他行使了超凡的感知力,徜徉在过去与未来全变得暧昧的历史长河中。旅途结束之后,他获知了常人倾尽一辈子时光都无法知晓的秘密,成为一位无人能及的强大法术士。 “我们现在看见的这些东西大概还不足他目睹的万分之一,可仅仅只有这一点也足够让人惊叹不已了,不是么?”他示意弗里克看看窗外,当时还不知道即将大难临头的人们还持续着日常的行动。 他们当然不知道用不了多久,头顶上高悬的月亮便会在强大的力量下分崩离析,他们的城市以及他们的文明都会化为灰烬。或许它不是一个远古而未开化的文明,然而这个属于诸神的过去依然无法阻止自身迈向终结。 这便是这个城市最后的记忆,在可怖的灾难让地上的一切终于灰飞烟灭之后,残存下来的种族才艰难的在废墟上建造新的文明。直到他们的文明逝去了数千年之后,名为终北之门的新兴城市才耸立于其上。 弗里克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方框跳动的心绪稳定下来——他发现自己莫名的期待目睹即将到来的终焉。 如果真的存在着某种圣贤,利用未知的技术了解到了这颗星球的过去与未来,他会有怎么样的感想呢? 在文明尚未发育、乃至生命未曾诞生之前,是否有莫可名状的生物昂首阔步于群星之间,洒下生命的种子?而在一切归于破灭,在最后一颗星星都熄灭的遥远未来,会不会有什么存在毫不在乎的让一切再次轮回? 凭借着他觉醒的新能力,他们借着这片土地下所剩无几的思念残片才终于能目睹上个文明灭绝的前夕。而若是想要更进一步,一窥位于这个宇宙之外的真实,恐怕也只能说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了。 “不要走太远了,精神世界里潜藏着我们不知道的危险,如果你不能压抑下自己失去肉体束缚而极端活性化的灵魂,那么就可能会迷失在这场无边的梦境中。”发觉弗里克的精神变得有些不太安定,库尔特博士立刻出言提醒。 他们现在所处的状态很微妙,依靠梦境深入精神的世界不可能一蹴而就,而是需要平缓的层层深入。考虑到弗里克是最近才掌握了入梦的能力,更是需要稳定住精神才不会过快的陷入这个世界中。 每个人的灵魂都只是“源泉”的一块碎片,越是接近便越有可能被吸入其中,然后再也没有办法以原样离开。换言之,就算只是伸伸脖子就能看到更加深邃的知识,也要凭借自身的意志力阻止。 为了避免最糟糕的状况,他必须仔细的教导着弗里克应该如何引导自己的意识,让他能更好的操作魔力潜入梦境的世界里。 第七幕 威廉·库尔特的探求(4) 不过威廉·库尔特教给弗里克的练习方式还是显得过于简单,让后者不由得怀疑起来这种行为是否真的有效。 法术士随手从摆在桌子旁的框子里挑了一个木质的杯子丢到弗里克手中,让他说出对这个杯子掌握了多少情报。虽不知道这种行为的意义在哪里,但呆愣了片刻的他还是剑反应到脑海里的消息一一说了出来。 “粗糙的木制品、模仿某种果实的造型、还有各项指标的具体数据,这些你说的都不错——但是还不够。” 显然库尔特博士对弗里克的答案不够满意:“你应该注意到了,你先前说的情报就算没有特殊能力的普通人也能够凭借肉眼看出来,而一些相对确切的数据,也可以凭借测量工具简单的掌握。也就是说,你在获得情报的时候并没有试图利用自己的能力,依然像大多数人一样单纯在依靠普通的感官。” 用他的话来说,所谓的情报便是存在于世间万物中的知识或者事实,解读它们需要运用特定的知识进行理解。 而弗里克的才能虽然是最近才觉醒,但却能轻易越过时间与空间的载体,直接从物件本身摄取情报。就连神话时代留下的破碎残片都能够在这种能力下被激活,并且建立起了高度图像化的环境。 随即,他便从弗里克的手中拿过了杯子放在桌子上,然后轻轻的敲了敲杯沿,示意他更用心的观察隐藏于形体之内的情报。这一次不是要用双眼来进行观察,而是要将意识化作感官的延伸投向桌上的杯子。 他按照库尔特博士的指导尝试了很多次,一直到了第七次才稍微掌握到了些许诀窍。必须承认这种感觉很难描述,因为他确切的感觉到有某种东西从自己的体内升起,缓缓向目标的方向蔓延。 那就好像是某种存在于精神上的类似触手的器官,直接连接在潜藏于头脑深处的灵魂中,向他反馈回感受到的情报。恍惚之间,它便已经“触摸”到了那个杯子,带回了只靠肉眼无法知晓的消息。 首先是制造它的材料——用于雕刻这只杯子的木材是一种杉木类的植物,与如今广泛生长在北境的所有树木都不一样。尤其是那种喜欢温暖湿润气候的习性,放在如今的北境几乎不可能成活。 而它所模仿的果实,则是这座城市中居民的主要粮食来源,他们除了用它制作类似面包的食物之外还会混合上其他的材料酿制饮料。不过这种植物在弗里克生活的时代早已灭绝,甚至没有留下存在的证明。 这是一个木杯子,用现代无法找到的材料制造而成,制造它的工匠在模仿果实模样的同时还特意在杯体上刻下了许多花纹作为装饰。透过它与制造它的工艺,不仅可以推测出这个民族有了何种水平的加工能力,甚至还能够推测出在神话时代终结之后,这个星球的环境还经过了一番剧烈的变化才形成现在的模样。 光是从这一个杯子上就能解读出大量的情报,如果沿着它们提供的线索继续探寻下去一定还能了解更多。于是弗里克以收集到的信息作为载体,让自己的意识向更深处的情报进发,试图掌握更多关于这个文明的消息。 透过从意识中延伸出的触肢,弗里克几乎亲眼看到了那些原材料正在生长的模样,这是只靠双眼没办法了解的世界。高大的树木构建出绿色的迷宫,出现在眼前的景色让人根本无法相信是北方。 这个以人类视点几乎可以称之为巨人的民族在山野间劳作,他们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掌握了锻造钢铁的技术,还能用法术驱使和他们体型差不多的粘土人偶为他们工作,构建出许多令人惊叹的工程。 弗里克的意识在信息的海洋中漫游,透过这一个木杯就能了解到与之相关的各色消息,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要说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随着大量情报涌入脑海中一起袭来的头痛了。 最初只是轻微的眩晕,所以弗里克只是将它当做正常状况置之不理,没想到不过一会就变成了要让他大脑无法思考的剧痛。它似乎在提醒弗里克,以他的能力还没有办法处理如此之多的信息,这是作为人类在生理上的极限,尤其是当他想要尝试在现有基础之上更进一步时总会被剧痛阻止。 疼痛是危险的预兆,如果脑袋传来好像被烧红铁棍搅拌一般的剧痛,究竟是应该放弃思考还是要去医院仔细检查呢?不过对于弗里克来说,他算是用身体记住了“探索未知可能带来危险”是什么意思。 “看来你已经掌握了基础不过最好不要想着简简单单就能造这种感觉继续下去,那对初学者来说太危险了。” 看着抱住脑袋跪倒在地的弗里克,库尔特博士就像早已料到会这样般自顾自的说下去:“无论是书士还是法术士,两者对于知识的追求都是渗透在所有行动之中近似于本能的行为,但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忘记其中存在的危险——以人类之躯在短时间里吸取太多情报可是会让你脑袋烧焦的。” 搅动大脑的剧烈疼痛几乎渗透到了灵魂中,但就算如此弗里克也没有从梦境之中醒过来,只能忍耐着让它逐渐褪去。而在他好不容易喘了口气之后,威廉·库尔特立刻又开始了下一步的教程。 理解到他们现在身处的环境不过是由他的能力构建而成的梦境只是基础中的基础,入梦的力量只是让粉碎到几乎无法读取的思维残片图像化了,想要从中提取出可用的信息还需要进一步的深入。 直接让感知的触角去触碰,然后以一个物件作为焦点层层深入获得情报的方法虽然在操作上相当简单,但因为这种搜索方式涉及的情报量相当多,以至于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精确的找到必要的情报。再加上因为需要处理的信息总量非常巨大,不只可能会因为徒劳无功,还有可能像弗里克一样损伤身体。 为了训练弗里克,库尔特博士又拿出了一些奇怪的东西,让他凭借意识的感知来辨识出更多的情报。相比起第一次,他不再让弗里克广泛的感知所有情报,而是让他将精神集中在一点向某个特定的方向进一步延展。 果不其然,有了针对性的感知效果远远强过广泛的探知各个方向,弗里克不一会便深入了情报之海的深层,有效的拣选起必要的情报。而在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调整之后,他发觉自己终于能控制探知的能力虽然还只是勉强的程度。 法术是认知世界的技术,几乎是这个宇宙间逻辑的统一,它无处不在,塑造和定义了更高层面的现实同时也是自然法则的最高体现。法术士希望通过自身的意志来表达现象的构造,渴求成为物质以及时空的主宰者,而想要构建出术式扭曲现实,其前提便是要以自身的思维来理解它们的基础。 显然,目前各地法术士掌握的知识远远比自身以为了解的要少,尤其是新研究出来的魔学理论总是在质询着前人的成就,揭示这些曾经被人们坚信为“正确”的东西还存在着大量的缺陷。甚至有一部分激进派的研究者认为,是凡物那卑微的灵魂和贫乏的感官阻碍了接近终极知识和启示的道路。 威廉·库尔特没有告诉弗里克,他们现在使用的方法其实也是由这些激进派法术士研究出来的技术。他们希望能够依靠灵魂在精神世界中吸收大量的情报来超过肉体的极限,以此让自己升华为远胜于凡人的存在。 当然,这种行为是危险的,就算用他的眼光来看,也必须承认那些激进派已经疯了。他们不可理喻而且严酷无情,使用的术式也大多毫无逻辑可言,仿佛这个世界上除了追寻真理之外就再也没有值得他们挂心的事情。 弗里克·塞拉利昂有这种特殊的天赋,但其实历史上有类似天赋的人并不在少数,其中也有加入了类似实验的人。既然他们没有获得成果,那么或许可以断言这种方式依然不足以洞察真理所在。 事实上,他其实是在赌博,希望弗里克能够战胜在这条道路上出现的所有困难,将他引导到正确——至少是相似——的方向上。在此之前,他会尽可能的保护弗里克的安全,并且教导他控制能力的方法。 “你做得很好,继续呆在这个房间里已经没有必要了。” 当弗里克又一次因为没有控制好魔力的强度导致探知过深而倒下时,他走上前去对仍然被头疼困扰着的弗里克说道。只需要练习十几次就可以操纵这种困难的技术已经算是了不起的才能了,不能操之过急。 而且这个梦境也快要到达尽头了。 第七幕 威廉·库尔特的探求(5) 如果要弗里克用一个词来形容现在映射到他们面前的情景,那么“世界末日”大概再适合不过了。 天空好像被人用锐器撕开了一个口子,诡异的红色光辉好像血液般从口子里流出,转瞬间爬上了视界的每一个角落,照亮了人们紧张不安的面庞。这座城市中的居民显然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异变,因此当他们注意到这天地异变的诡异现象之后,全都陷入了无法控制的恐慌中。 双月崩毁带来的破坏当然不止是那些即将陨落地面的月石碎片,这颗星球的魔力网络以及潮汐引力也发生了整体的变化。随之而来的天灾不止会破坏地面上现有的一切,还会造成永久且不可逆的影响。 法术士以自身意志编织术式构建出来的现象与此相比只能说是一个笑话,当他们真正见识到自然的破坏力之后,便不再会认为凭借一己之力就能成为物质以及时空的主宰者——因为这实在太过肤浅。 红黑色的火花犹如雨点一般洒落在地面上,将触碰到的一切事物全都点燃了树林、人群乃至岩石都难以逃过一劫,在毁灭的火焰中熊熊燃烧。目睹了被飘落火苗化作火炬的同胞之后,一些人急匆匆的想要冲进房子里躲避,可是他们藏身的房屋也没有能够逃过被付之一炬的结局。 终末,毫无怜悯而且不讲道理的终末,街道上的巨人们惊慌失措的逃跑着,可这个世界上大概已经没有任何安全的地方了。无情的灾难轻而易举的吞噬着生命,而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与自己的文明化为灰烬。 弗里克曾经认为自己算不上是词汇贫乏的人,但眼前这番这番景象却让他哑口无言,不知应该用什么言辞来表达出内心的想法。当目睹了自然的恐怖破坏力之后,只能从心底产生彻底的无力感。 被火焰染红的天空上遍布着刺痛双目的闪耀光辉,多彩的极光宛如狂欢一般铺展在遥远的天际尽头。在点燃世界的漫天火雨之中,弗里克好像听见了世界崩溃的声音,整个星球好像在咆哮的狂风之中动荡。 虽然样貌或许有些差别,但他们的反应与人类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在察觉到这是一场规模空前的灾难之后,所有人都在拼了命的挣扎求存,无论是服装华丽的贵人还是衣不遮体的平民,此时他们的身份都不再重要。 可是又有何处是安全的的呢? 妄想从街道逃往附近河流的人被飘落的火雨点燃,躲在屋子里的被燃烧的废墟掩埋,少数依靠魔力构筑的防壁暂且生还之人也不过是在苦苦支撑。用不了多久,这座城市便会在接下来的灾难中成为废墟。 存活在这颗星球上的所有生物还是太过渺小了,完全不足以与自然力量相提并论。他们在遭到了天灾时只能躲藏在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向不知道是不是存在的神祇祈祷,希望能够逃出生天。 一点也没错,弱小的他们无能为力阻止事情的发生,光是想要保全自己的性命就已经快要拼尽全力了。被火焰灼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无人有闲暇管理,只是被随便的堆积在道路两旁任凭红黑色的火焰蔓延。 理所当然的,弗里克与库尔特博士选为落脚点的这个旅馆也早就已经被火焰吞没,高温在建筑物的周围凝聚出了火焰构筑的龙卷。住在这里的人不是已经逃难,就是化成了灰烬,火场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然而就算身处焚毁一切的火焰漩涡之中,他们也感受不到丝毫热量——毕竟这只是依靠记忆残片在梦中呈现出的幻影而已。用不了多久,这座旅馆、这座城市便会被摧毁,梦境也会随之结束。 可是不断涌入耳中的哀嚎与惨叫却没有丝毫虚伪,它们便是这些思维残片原本的主人,那些被灾害毫不留情毁灭的原住民。 “这就是神话时代的终结么?” 过了好一会,弗里克才勉强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来,干涸的声音让他都难以相信是自己发出的。他们仅仅是在观测,以身处其中的视角去审视过往发生的事情,却因此对自身的渺小倍加感慨。 不仅仅是即将被毁灭的这个文明,包括生活在数千年人类以及目前所有已知的智慧生物,在面对这种规模的天灾时都没有任何抵抗的办法。他们思考过无数次关于终末的可能性,但却对残酷的事实抱有天真的期望。 可是就算身处于“神祇”是真实存在的神话时代,在灾难降临之时,弗里克也没有看到任何似乎是“神”的存在降临。似乎没有希望也没有救赎,只有平等的死亡与灾厄降注在片刻之前还生机勃勃的大地上。 难道说,就算是神话时代也不存在什么无所不能的神明?还是说这座城市的灭亡就是由神所规划的既定事项?看着四散逃亡的巨人们成片成片的被火焰点燃,弗里克对所谓的神再一次产生了怀疑。 究竟什么样的存在才能称之为神,这个问题已经被宗教家和哲学家讨论了很久,而且到现在还没有得出确切的答案。但唯有一点弗里克可以确信,所谓的神不应该是持有强大力量或者技术的个体,而是本质上更加超然的存在。 毕竟这个世界上力量之强以至于凡人看来宛若天神的事物实在太多了,然而比起天神它们更加接近于天灾。就算它们本身没有任何恶意,但光是行动就可能造成毁灭性的破坏,所谓“天灾指定”便是这种程度的生物。 不,说它们是生物可能太过草率了,毕竟“天灾指定”中的部分个体难以称之为生物,反倒更加接近于一种现象。它们在没有活性化时并不会产生多少异状,可一旦活跃起来却是需要紧急迁移人口的危险事态。 目前世界各地被发现的“天灾指定”一共有三十多个,光是帝国境内便已经观察到了七个需要持续警戒的地点。为了保证及时发现它们的活性化现象,观察局的书士们时刻都要紧盯着那些区域。 会活动的天灾——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说明被列入“天灾指定”的存在有多大危险性了,尤其是其中那些带来灾害性天气的更是被列入重点观察对象中,稍微有些许异常反应就会让帝国中央神经紧绷上很长一段时间。 然而就算是这颗星球上所有“天灾指定”在同时间活性化,也完全不足以造成这种规模的巨大破坏。双月崩毁事件大规模的改变了这个星球的环境,原本发展迅速的文明也几乎被打回金石并用的时代。 弗里克从之前训练中收集到的情报推算,控制了这座城市的文明至少达到了中古时代后期的水准,钢铁的工具已经高度普及,生产规模也在逐渐扩大。换句话说,便是在经历过这场灾难之后,散落在各地的余烬至少花了快两千年的时间才好不容易追上曾经的水平,接下来才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进步。 他莫名的想到了那天晚上听艾瑞克·霍思卡讲述的故事,那座被诅咒了的、让他们的冒险团折损在终北的衰败之城也有着一度繁荣过的痕迹。显而易见那也是一座因为遭遇了天灾而被毁灭的城市,甚至有可能与眼前正在熊熊燃烧的城市属于同一个文明,在同一天遭到了灭顶之灾。 它们毁灭的方式完全不一样,只剩下思绪碎片还沉睡在终北之门地下深处的此地被从天而降的烈火焚烧殆尽,衰败之城却出人意料的保存完好。这很有可能是因为双月崩毁之际星球的魔力网出了什么问题,于是错乱的魔力在各地掀起了截然不同的毁灭性现象。 “这场灾难的威力有多强我想你应该能够想到,世界各地发掘出的古文书都提到了它对这颗星球造成的毁灭性打击。” 站在他身边的威廉·库尔特犹如叹息般挤出这些话来:“但是只靠现在收集到的情报,我们能够了解的真相实在太少了,目前发现的神话时代末期文献也只是提到了天灾的存在以及双月崩毁的事实。而至于南方那群教团宣传的言论,说他们信仰的那个‘圣主’和神订下了约才拯救了世界什么的,我完全不相信。” 从古至今,各地的宗教家或者预言者都在宣扬所谓的终末论,试图以这种实际中不存在的威胁去宣扬那些虚无缥缈的救赎。然而当真正足以毁灭一切的天灾到来之时,却根本没有能够伸出援手的存在。 威廉·库尔特相信摧毁神话时代的恐怖天灾,也相信这个时代有掌握了强大力量,几乎能称之为神的伟大法术士。但与之相对的,他对那些只存在于古文书中的诸神以及它们的所作所为却充满了怀疑。 当然不是所有的法术士都是无神论者,不过威廉·库尔特已经不止一次向周围的人提出自己不相信宗教家宣传的言论。终末或许是确切的未来,但是能够拯救世界的只有掌握了实际技术的人。 第七幕 威廉·库尔特的探求(6) “哦该死的,库尔特博士,我的眼睛很疼——确切的说,不只是眼睛,我浑身都感觉不舒服。”弗里克艰难的坐了起来,用虚弱无力的手臂好不容易支撑起在经历漫长梦境之后几乎要精疲力尽的身躯。 眼睁睁的看着火焰一点点将旧世界燃烧殆尽,弗里克的意识也逐渐从记忆碎片构筑的幻象中缓缓脱离。用不了多久,他的神智便从精神的世界回到了身体中,那种虚无的感觉也被肉体的充实感填满。 然而严重的一样感也随着这份久违的清醒一起造访了弗里克变得虚弱的理智,让他的身体感觉相当难受。片刻之前他仿佛亲身的体验了神话时代的终结,那种毁天灭地的灾难场面已经深深的烙印在了他的记忆里。 他尝试用熟悉的方法来整理自己一片混乱的思维,将留存与脑海中的灾难景色压制到深层的思想中。但是他很快就放弃了,因为每次触及到那部分的记忆,他的潜意识便会泛起想要尖叫的冲动。 那简直就像是往流血的伤口上撒盐般的举动,想要管理这部分记忆就目前来说似乎只会伤害到他的精神领域。作为一个初学者,他对入梦技术的掌握还不够熟练,应该尽可能寻求库尔特博士的帮助。 “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可是这个法术士的反应却有些不对劲,“我看见了,可是不应该是这个样子。这是一个深渊,将物质与精神的世界隔绝在了不同的方向必须跨越它的阻碍。” 他虽然已经站了起来,但却漫无目的的用胳膊比划着什么,这异常的言行让他看上去仿佛还被束缚在梦的世界中一样。那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的望向前方,但弗里克可以肯定他并非注视着现实中存在的东西。 就算是像他这样对入梦法术几乎一窍不通的门外汉,也能够断言威廉·库尔特现在的状态很不平常。这个法术士的脸部表情扭曲着,那是混杂着绝望与希望的诡异表情,似乎他眼中的景象既可怕又让他充满期待。 作为梦境主人的他虽然成功从那场灾难的梦中脱离,可是威廉·库尔特却并非如此——或者说,他陷得太深了。 梦的世界对于像他那样的法术士充满了诱惑力,因为他能够在梦中以惊人的感性直观的见识深层精神存在的世界。任何人都不可能在清醒的时候看见这超凡的壮观景象,因此他们有可能在半睡半醒之间过度深入。 “威廉·库尔特博士!”发觉了他的异常反应,弗里克效仿着他将自己带出梦境时的方式大声的呼叫着对方的名字,“快醒醒!你看到的都是梦,是思维残片构筑出来的幻象,你现在应该清醒过来!” 这是他在最初进行入梦实验时库尔特博士在观察和记录之余曾经采取的应急措施,当弗里克在精神世界潜入过深或者出现排异反应时,他便会抓住弗里克的肩膀使劲摇晃,将他从梦境中召回。 或许他比任何人都熟知这种药剂的作用,也清楚它的危险性,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受到副作用的影响。或许事实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知道这种药剂的危险之处在哪里,才比其他人更害怕在幻梦中迷失。 应该是听到了弗里克的呼喊,库尔特博士踉踉跄跄的朝他所在的方向走过来,嘴巴里还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念叨着什么。一边向弗里克走过来,他还用双手挡在眼前,仿佛要遮住眼前那些充满诱惑力的风景。 或许他真的很想看看精神世界的深渊中活跃着什么,在那里遍布着目前人类黑没有认知到的奇妙存在。然而理智却在禁止他踏入更深层的不可知领域,因为他比所有人更清楚精神世界的深处存在着何种危险。 就在这时候,弗里克忽然注意到这间研究室里面飘荡着一丝淡淡的味道,那是一种淡薄且难以形容的气味,先前一直混杂在浓稠的熏香味之中,因此才一直没有被他发现。可是这种味道绝对不是什么能让人心平气和下来的香料味,因为仅仅是偶然嗅到了些许的味道,就足以让他恶心得快要吐出来。 虽然不知道那味道是从哪里飘来的,但为了避免它带来更糟糕的压向,他还是快步走到了窗边,将紧闭的玻璃窗推开了。下一刻,冬日冰冷的空气便从窗口涌入室内,将浓厚的香料味冲淡了。 而在他用最快的速度做完这些再回到威廉·库尔特博士身边时,却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的靠到了弗里克身后,已经是能够清楚看见他额头上冒出了细密冷汗的距离。 那双近在咫尺的浑浊双眼让弗里克背后冒出了冷汗,甚至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直到靠到墙边才停下来。再看过去,库尔特博士的肩膀好像在痉挛一般不断抽搐着,随后便腿一软摔倒在地,发出了低沉的呻吟。 可是摔倒显然不足以阻止他的行动,剧烈颤抖着的他还在地板上缓慢的爬行着,咧开的嘴巴里流下了泡沫状的口水。那僵硬的动作完全不像是一个人类说难听一些,简直就是受伤的野狗一般。 “库尔特博士!库尔特博士!请别这样,你听见了么?请冷静一下!”弗里克慌了手脚,只能一边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一边呼唤着他,“那只是梦!这里没有东西会伤害你,你应该醒过来了!” 也许是听到了弗里克的呼唤,威廉·库尔特狠狠的盯着他,无力的四肢甚至还尝试做出攻击的行为。不过他的行为终于还是起到了效果,法术士脸上扭曲的表情好不容易缓和了下来,身子也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终于,理智的光辉回到了他的双眼中,但身体还在虚弱的颤抖着,刚才的遭遇显然也让他留下了恐怖的记忆。于是弗里克好不容易扶起了他瘫软的身体,让他可以靠在沙发上恢复体力并且摆脱沉淀在精神中的无力感。 “请帮我拿点酒来。” 他喃喃着说,话语力没有一丝力气:“就是那个靠近门边乌木柜子,在最上层右手边的抽屉里,玻璃瓶装的是石榴酒,扁酒瓶里的是威士忌随便拿一个给我就行——还有柜子边上紫色药水,请一起拿过来给我。” 他或许恢复了一点神智,但却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之前的折磨将他身体里的所有力量都掏空了。现在的他一点也不像主导整个终北之门法术研究的法术士,反倒像是已经垂垂老矣即将逝去的老者。 失败带来的后果实在太可怕了,弗里克按照威廉·库尔特的要求取来了他需要的东西,同时这么想到。在接过酒瓶与药剂之时,他的手紧紧的抓住了瓶子,就连指甲已经陷入了手掌之中也没有发觉。 “这只是个意外,我没有注意到自己走得太深了。”好像是在为自己的失态辩解,他犹如叹息般说道,“你知道的——入梦是一种极为稀有的才能,你有这种能力,而我只能借着你的力量看到那个世界。” 说罢,他在大口喘着气的同时,将弗里克递到手上的威士忌一口气喝下大半,那似乎让他好受了一点。随后他还将那种不知名的紫色药剂以一比二的比例和剩下那些酒精混合,再把它们一饮而尽。 在酒精与药剂的综合作用下,他的神情显然比最初好了许多,可是疲惫至极的他显然已经没有办法继续进一步的实验下去了。不仅仅是今天一天,他受到的打击很重,想要恢复至少也需要一个月左右进行修养。 “不好意思,今天就请你先回去吧。” 但是他显然不打算让计划停转一个月这么久:“我今天有些累了,暂时还需要好好的休息上一会。至于这个计划,我想你可以在明天或者是后天来我这里一趟,我们可以找到继续下去的办法。” 就算是傻瓜也看得出来,他是故意在用冷静沉着的话语来表现出虚伪的平稳,他在精神世界受到的打击比最初预想的还要大许多。如果不顾一切继续进行试验,在成功之前他的身体与精神就要到达极限。 于是弗里克直白的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但是这不是很危险么,如果你不能经受住这种不断进入梦境世界然后再醒来的过程?我是说,如果你希望借助我的力量探索精神世界,或许应该做一个更加稳妥的计划。” 在他看来,强行压榨自己的身体去完成试验这种事情实在是不值得,毕竟试验的机会有很多次,生命可就只有一次。如果在取得最后的成功之前送上性命,那之前努力的成果就要付诸东流了。 “但那就没有时间了!”他猛地站起来,歇斯底里的用双手抓住了弗里克的胳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或许你听不明白,但现在是少有的能够一窥那个世界真实面貌的绝妙机会,我不能让它白白从我手中溜走!” 但对于威廉·库尔特来说,这一次的机会也不仅仅只是弗里克拥有的能力,还有许多复杂而且难以描述的原因。只要是为了抓住这个机会,他愿意付出所有的一切,其中甚至也包括这个身体的健康。 只要能一窥真理的面貌,就算死也不在乎。 第八幕 跨越门扉(1) 弗里克认为自己应该早就有心理准备了,狂热的法术士在进行研究的时候从来就不知道“适可而止”这个词的意思。 在那天之后他有以隔两三天一次的频率造访了威廉·库尔特的研究室,这个法术士虽然日渐憔悴,但对于工作的热情却没有丝毫消减。他理应知道自己的身体即将到达极限,但却不愿意停下来休息片刻。 这间研究室的面貌在这些天里也变化了不少,堆放着厚重书本的柜子与全都已经被搬了出去,取而代之的则是好几张遮住整面墙壁描绘着奇妙花纹的挂毯。除此之外,屋子中还摆上了几个历史悠久的神秘雕刻,它们的做工相当朴素,但那种与现在流行风格完全不同的特质却令人印象深刻。 它们显然是有着防御作用的法术制品,相互之间还有着微妙的共鸣关系,循着特定的魔力轨迹构造出一个完整的术式。它们就和列蒙格拉斯村外的防御法阵一样,是利用固定魔力节点维持整体防御场的特殊防御法术,在它们的保护之下,这间屋子几乎拥有了城堡等级的防御能力。 不仅如此,库尔特博士还在这段时间里专心提炼出了一种特殊的涂料,在房间的地面上描绘出一个以圆阵为基础结构的魔方阵。这大概是为了保证实验过程中的安全设计的,连立足之处都被用心的规划了出来。 但就算用了这么多种办法维持实验的平稳进行,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涉足精神世界过深而遭到魔力的反噬。那个世界并没有拒绝他,他也具备了大量有用的知识,但只靠这些显然还没有办法保护他的安全。 感觉体力日渐不支,他也只能让助手帮助他一起进行研究。那些穿着暗色制服的年轻法术士完全听从他的指令工作,不是默不作声的在炼金釜中填入特定的素材,就是神情紧张的盯着仪器上的数据。 而在房间正中央,所有防御法阵拱卫的圆心之处,有四个人围坐在一张摆放有大量文件、药剂与应急药剂的桌子旁。从房间角落的香炉中不断飘出一阵阵温和的香味,让人忍不住想要打瞌睡。 “那么我最后确认一遍,你们都做好准备了么?”发言人正是这间研究室的主人威廉·库如尔特博士,“我已经阐述过了试验的危险性,如你们所见,我便是第一个受害者——至少是现在,你们还有机会退出。” 如果说这些话不含有任何威胁的成分,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毕竟他还是不愿意让自己的研究成果被其他人瓜分。如果他们知难而退现在就离开,那么事后清算起来时他也不需要负太大的责任。 因为他还是妥协了,同意让这座魔学研究栋中的其他法术士分享他的研究成果,其中也包含那些身为“十人理事会”成员的同僚。他们也是法术研究领域中的精英,并且还掌握着许多贵重的资源。 威廉·库尔特一声都在常识脱离物质世界的束缚,去探寻潜藏在精神世界深处那庞大的未知存在。这样的尝试已经持续了数十年,然而直到最近这段时间,他才好不容易摆脱了肉体对灵魂的限制。 有人认为他的研究是一种奇怪且难以理解的方向,因为他们从他的理论中只能推断出许多比现有逻辑更加荒诞离奇的结论。他从来不费心去向那些无知之人解释自己的理论,而少数看到其价值的人却只是在思考如何分一杯羹。 直到这个名为弗里克·塞拉利昂的年轻书士出现前不久,他研究深入梦境世界过程中产生的副产品才趋于实用化。原本他几乎要对未来的可能性绝望了,但弗里克身上觉醒的新能力有为他注入了活力。 而代价则是让他的身体与灵魂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衰弱,他害怕在研究完成之前自己就已经化为冢中枯骨了。他过去从来就不相信神,但唯独在这时候,却要怀疑自己的遭遇是不是真有某个力量在恶作剧。 如果他的生命现在就在这里走到尽头,先前的研究成果想必会被早已窥视其许久的法术士窃取。为了避免这令人不快的展开,他才采取了近乎赌博式的方法进行试验可是这终究也无法长时间的维持下去。 “是的,我们都已经知道这种还在试验阶段的法术有多少危险了,但正是因为如此,才不能让你一个人承受削减灵魂的伤害啊。”坐在他正对面的人点了点头,黝黑的脸上挂着一个虚伪的笑容,“而且别看我这样子,我好歹也研究了很长时间的入梦术,基础知识以及防范危险的技巧都掌握了不少。” 他名叫沃伦·普林根,也是“十人理事会”中的一员,这些年一直在终北研究着古代文字以及神话时代生活着的古文明遗迹。他曾经研究过数十种不同类型的古代文字,得出了许多惊世骇俗的推论。 除了这些本职工作成就之外,他更是不止一次的利用入梦的技巧来探寻残留在古代遗迹中的蛛丝马迹。虽然成功的案例不是很多,但他无疑是精神领域内的熟练者,那些话绝不是在自吹自擂。 但除了这些人所共知的名誉之外,这家伙还和终北之门地下的交易市场有许多关系,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掌握了许多非法商人的人脉。透过这一渠道,他还弄到了很多本不应该在市场上流通的古文书。 这个男人可能不值得信任,然而他无疑是在座之人中出力最多的一个,为库尔特博士的实验提供了大量的稀缺资源。至于其他那些家伙,他们只是提供了一些名义上的资金支持,就想着能够坐享其成。 于是在出力最多的沃伦·普林根表态之后,他们也纷纷表示愿意使用这种还在试验中的方式进入精神世界的领域。他们不是不害怕库尔特博士的遭遇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比起这些他们还有更担心的事情。 作为代理人的他们不过是传达身后某人意愿的工具,如果只是因为受到威廉·库尔特虚张声势般的威胁就望而却步,那么在这之后等待他们的处罚肯定比精神与肉体受到魔素的侵蚀还要可怕。 “既然你们已经有了觉悟,那么就让我们开始吧。” 在心中讽刺着这两个代理人与他们之后的操作者,库尔特博士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一个躺椅上分弗里克,朝他做了个可以开始试验的手势,在屋子里忙碌的助手立刻将一碗药剂送到了他手边。 在这些其他研究室中的法术士们加入了这场试验之后,他能够做的事情越来越少了。原本或许还偶尔会为库尔特博士拿来一些炼金用的素材,现在则只需要呆在被数个几何形魔方阵包围的躺椅上做梦就好。 凭借着他之前学习到的知识,弗里克很快就辨认出自己周围的魔方阵是用于强化魔力输出作用的符合术式。相较于完全为了保护阵中人员的圆阵,这类术式几乎没有办法保护身处其中的他。 或许是认为没有那个必要,因为在这些天持续进行的实验中,他表现出了极强的精神世界适应能力。虽然从梦境中醒来之后往往会伴随些许不适感,但却从来没有产生什么太严重的魔素侵蚀现象。 然而从事实上考虑,弗里克认为自己之所以没有表现出太过异常的反应,只是因为它们早就已经根植到他的身体与意识中了。目睹幻象的症状没有丝毫好转,与过去相比只是勉强能够以自我意识改变它观察的角度而已。 ——或许着也能算是好转了些许? 不过现状也实在谈不上好,倒不如说反而是变得麻烦了许多,尤其是在库尔特博士不信任的这一群人加入之后,他们其实并不想帮助他进行试验,只是在考虑着如何从实验室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更糟糕的是,库尔特博士提炼的“红药液”仿制品已经所剩无几,但手头上的材料却已经不太够了,这几天他能明显的感觉到提供给他的药剂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则是另外一种有着浓厚酒味的液体。 那是由沃伦·普林根从自己实验室中带来的药水,据说是法术士们在用常规方法施展入梦术时使用的辅助药剂。在缺少作为催化剂的红药液仿制品时,他们只也只能选择效率比较差劲的方法。 拜此所赐,这几天里实验仅仅止步在变着花样重温某些记忆残片的程度,而没有取得更大的进展。或许在其他人眼中这已经算是了不起的成就,然而弗里克却注意到库尔特博士那不满意的神色。 他很有可能已经对这样的状况沉不住气了,因此今天随着各种药剂一起被送到弗里克面前的仿制品出奇的多。一反这几天来节俭的作风,在碗中翻滚的金红色药液有着比过去所有实验时喝下还要多得多的数量。 想必威廉·库尔特已经准备孤注一掷了。 第八幕 跨越门扉(2) 这个世界就仿佛是一本书,然而居于其中一页上的人们只能看到有限的范围,甚至连自己所在的书页都不能完整的。 书士们的本职工作便是记录这本伟大之书中的内容,他们将自己接触到的大部分情报记录在案,然后让更多的人认知到书的内容。但在这样做的同时,他们也深深的认知到自身的局限所在。 毕竟想要无论何时都能随意的翻阅这本书,或者干脆随性的合上书去寻找另外的书,都是征服了时间之人才有的特权。而身为凡人的书士,最多只是像那句古话说的那样“造访、看见、记录”的程度。 所以他们有时候才会以这样的话语相互调侃——若这世界的一切真的能够组成一本书,那么书士或许只能算是一只书虫,在书中漫步并且啃噬些许接触到的消息,却完全不了解这本书的具体内容。 如果给弗里克一个机会,让他成为可以以自身意志世界之书,他也不会随便拒绝。毕竟坐在这间实验室中的法术士们或多或少都妄图通过渗透精神世界超脱时空束缚,希望借此成为身处他界的者。 这便是威廉·库尔特的最终目标,为此他不断的进行着实验,就算灵魂在一次次的深入梦境而不断磨损也没有放弃。但由于疲劳的不断积累,他的身体已经变得相当消瘦,仿佛变成了依据活动的骷髅。 “或许你们早就已经知道了,这是我特别调配出来的药剂,具有极强的催化剂效果。接下来我们需要让它与入梦药剂一起发挥效果,潜入更深层次的梦境世界我想我不不需要再向你们重复他的危险性。” 他一边用疲惫的声音对身边的其他人说着说明的话语,一边向手中的杯子注入了仿照红药液调和出的药剂。那是无比鲜艳的金红色,比弗里克至今为止喝下的所有药剂都要鲜艳,犹如熔岩般刺目。 那是库尔特博士临时赶制出来的一批药剂,但由于缺乏足够的素材,导致其效果远不如摆在弗里克身边的那种强。为了保证能够发挥足够的药效,在征得弗里克的同意后,他在那里面混入了他的血。 其实仅仅只有两三滴而已,但炼制出来的药剂却充满了极其活跃的魔力,那奇妙的质感无疑在揭示远比过往更强的力量。即使是对炼金学科不太了解的弗里克,也能明显的知道那些药剂有着何种力量。 药剂的效果当然不是越强越好,尤其是威廉·库尔特对弗里克的血具体拥有何种力量还没有完全了解的前提下。然而他深知自己的身体快到极限,更不在乎其他那些使用这种药剂的人会变成怎样,因此决定使用这种手法。 他可不希望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窃取自己辛苦实验得到的果实,相较之下,他更乐于看见他们因为魔素侵蚀而痛苦不堪。 “喝下这份药剂,梦境的门扉就会在我们面前敞开,拥有踏向未知之勇气的诸位终有见证睿智的机会。”歪着嘴巴将话一口气说完,他高举了装满药剂的杯子,“在此,祝各位能安全的进入梦的领域——干杯。” 说罢,威廉·库尔特最先喝干了杯中不断翻涌的液体,随即便像是做好了觉悟一般闭上了双眼靠在椅子上。在他周围那几个以协助为名参与实验的法术士也有样学样的喝下了药剂,做好了入梦的准备。 搞不好这便是最后一次了,如此想着的弗里克也喝下了药水。他的身体与精神几乎到达了极限,特别调制的药剂也几乎耗尽,无论这次试验成功与否,库尔特博士应该也不再会有继续下去的能力。 “啊咳咳咳!” 是因为一次性摄取太多了么?弗里克立刻就感觉到这些金红色的药剂的效果与过去完全不一样,猛烈的热量从咽喉开始蔓延,让他的腹部好像有一团火焰燃烧一般,几乎就要发出悲鸣倒在地上。 顷刻间,他感到浑身的血管都被点燃了,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想要大叫,却发现完全没办法发出声音。打仗的嘴巴里飞散出了红色的液体,隐隐作痛的双眼中也流出了混合着药液的污血。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弗里克只注意到耳畔回响着尖锐的金属声,眼前便被犹如火焰般的赤红所覆盖。身体了的力量被一丝不漏的转化为了魔力,融入在体内流窜的炽热中,再逐渐渗透入每一个关节。 他从没有如此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在被魔力改变,意识就在逐渐迫近的沉重中落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而在最后一瞬间,透过被染满赤红的视界,他看到不远处围坐在桌子边上的数人也一个不剩的软瘫在地。 就在不久之前,他们一口气喝下了数量更多,效果更强的药剂,理所当然副作用也会比弗里克更强。可惜弗里克没有机会看他们身上出现了什么后遗症,因为在此之前他的意识便被黑暗的潮水完全吞没。 快,他发觉自己置身于一个奇妙的空间中,视界中的一切几乎无法用文字加以描述。这种感觉很熟悉,但是却又很陌生,虚无缥缈的灰雾充斥了周围的每一个角落,并且变化为许多难以名状的形貌。 这里位于梦境世界的浅层,虽然与清醒的物质世界或多或少存在些许共通之处,然而却充满了绝对不会发生在现实世界里的矛盾与反常。浮现在弗里克身边的幻影有着荒诞不经的样貌,他难以想象它们在清醒世界中的投像。 威廉·库尔特以及那些法术士在实验室中设置的魔方阵并非徒劳无功,因为它们显然对梦境的世界起到了某种引导的作用。透过周遭灰蒙蒙的迷雾,弗里克能够听到远处传来有节奏的音乐声。 从第一个音节开始,四周的氛围便出现了某种令人惊叹的变化,那些惨淡的灰雾被看不见的手搅动了,激起一圈圈混乱的漩涡。在它们的指引下,弗里克逐渐进入了更深层次的梦境之中。 不知不觉间,弗里克发觉自己过往认知中的时空与动作的概念观念不再有效,就连位置的概念也已经不再具备任何意义。他的意志漫步在精神世界的鸿沟之上,能够看到灰雾中闪现一幕幕残缺的图画。 此时此刻,此处只有弗里克·塞拉利昂这个存在,周围的残缺画面是他与所有熟悉的现实场景关联后投射出的记忆片段。上一刻,画面中浮现的还是最近所见的幻影,下一刻,却变成了几乎已经忘却的记忆。 它们深深的刻印在他的心灵中,周围便是心像的投影。 这些投影显然不是固定的事物,留存在周围空间的不过是一系列不断变化的观感。在这一过程中,弗里克曾经体验过的一切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回旋,但他却无法明确自己究竟是以何种感官记录下这些场景。 与其说是眼睛看见了这些幻象,倒不如说是更深层的意识感受到了它们,并且烙印在灵魂之上。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记住了这些情报,唯有在进入更深处的精神世界时,才被半强迫的体验它们。 过往的记忆与年幼时的幻象被混淆在一起没变成了一系列模糊不清的团,在翻涌的灰雾中失去了明显的界限。但弗里克很清楚,再次展现的不仅仅是记忆与想象,它们中微妙的混杂了某种超越自身意志的真实。 当那不断回响的声音逐渐消逝之后,不断变化出难以辨识幻象的灰雾也终于散去。弗里克知道自己正置身于更深层的精神世界里,无法在地图上定位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或许时间也不再有世界的意义。 虽说如此,这一连串事件背后具备的性质对弗里克来说来说相当陌生,就算他在这几天里不断进入梦境,但却从未深入到这一层面上。四周是空无一物的荒野,唯有一扇紧闭的银色门扉耸立在大地的尽头。 “那是分割浅层与深层的大门,一些神秘的古文书上曾经暗示过它的存在。” 不知何时,威廉·库尔特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边:“这扇大门看上去是关着的,但它其实永远都处于开启的状态。事实上,它并非那扇终极的门扉,可是穿过这里却是获得更进一步指引的唯一途径。” 相比起过度瘦削的肉体,他出现在此处的身体显得强壮了许多——或许说,他的面貌显得比现实要年轻不少。干净的白袍一尘不染,炯炯有神的双眼透露出坚强的意志,弗里克差点就要认不出他的身份了。 他寻求的显然不是眼前的银色大门,而是位于其后、位于更遥远的世界中的通往“真理”的门扉。或许这只是第一步,但只是看见位于必经之路上的入口,就足以让他看到成功的可能性。 而探索其中的工作,也必须赶在其他人到达之前完成。 第八幕 跨越门扉(3) 周围灰蒙蒙的荒野中充满了奇异的魔力,也许灵魂从精神世界深处的某地经由此处向现实世界前进时,也留下了许多暧昧不清的痕迹。 而在随着威廉·库尔特在这片荒芜的原野上向远方的大门前进时,他也很明显的感应到他们在这广袤无垠的大地上留下了某些东西。虽然靠着肉眼无法辨识它们的踪迹,但那些东西确实在他们与远方的某物间维持的联系。 也就是在这时,他忽的意识到自己正在难以控制的接近远方的银色门扉,在那个胆大妄为并且思维方式奇异的法术士的带来下,他好像飞快的穿过了几乎有数个世界那么远的距离,看到了隔绝彼此之间的巍峨高墙。 然而就算到了此时此刻,他依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无知,无法理解那个法术士宣扬的魔学理论究竟包含着什么样的信息。他不清楚这里是何处,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寻找道路,只能跟随在库尔特博士的身后。 变得年轻了许多的他头也不回的漫步在荒野之中,同时不断的重复吟诵着奇妙的词语,犹如在执行着某种仪式。与此同时,他的手中还拿着一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弗里克记得自己曾经在何处见过它。 ——那是艾瑞克·霍思卡视如珍宝保管的金属片。 弗里克不知道威廉·库尔特是如何弄到它的,然而在这样一个远离物质世界,靠近深层精神大门的位置,它或许也拥有特别的作用。然而弗里克不确定,它究竟会将他们带到一个怎么样的地方。 周围的荒野中时而会闪现怪诞的光景,那好像是从自身噩梦深处挖掘出来的幻影。仅仅以言语完全无法描述那些诡异的东西,某些超乎想象的恐怖之物环绕在两人周围,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两人。 “不要太在意那些东西。” 走在他前面的库尔特慢条斯理的说:“某些探索过这个世界的贤者在曾经记录中写下,不要被浅层的幻影迷惑。它们是潜藏于你自己思维之中的猛兽,如果让它们影响到你的心智,可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或许出现在他眼中的幻影与弗里克有所不同,但是他却压根就没有分心他顾,而是全神贯注的的凝视着金属片。他发挥着作为指引者的职责,带领弗里克行走在不断浮现出幻象的荒原之上。 那些被从记忆中挖掘出来的幻影已经扭曲了,逐渐失去了明确的轮廓,变成了一系列模糊不清的混沌。那纠缠不清的混沌在他们周围不断闪现,一些融汇为一体的“生物”甚至尝试向他们发动袭击。 可是弗里克很清楚,这些东西仅仅只是从记忆与想象中抽出并且加以扭曲后产生的幻象,不具有切实的威胁。可是他又觉得那些幻影并非完全是扭曲的虚像,而是自深层精神世界渗入自身意识的特殊情报。 它们围绕在两人的周围,不断在某种力量的催化下变成许多他无法理解的奇怪符号与特殊象征物。或许不只是他,只要是一个有着正常心智的人大概都没有办法理解这些在幻想之中不断延伸的怪诞形体。 这里已经不再是他们所熟知的空间,时间的流逝速度或许也与物质世界有所不同,超越了弗里克过去具备的所有常识。他不愿意或者说是不敢去凝视那些在隐蔽世界中编织出来的幻象,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它们侵蚀。 或许库尔特博士在先前的失误中便已经看见了,那些在这个世界的深渊中活跃着人智不可及的存在。因此他在回到现实世界之后,依然难以摆脱它们带来的影响,居于物质世界的身体也随之变得越来越脆弱。 此刻,浮现在它们面前的幻影仿佛构成了一场荒诞的狂欢,虚无缥缈的形体与只有微妙起伏的荒原构成了幻觉的盛景。这已经不仅仅是弗里克自己的记忆,所有沉淀在浅层精神世界的思维残片已经联系在了一起。 这里位于个人精神世界与广域的浅层精神世界之间,威廉·库尔特准备的药剂与魔方阵让他们掉到了这片荒原中。至于其他的几个人,或许他们还茫然的徘徊在距离这个世界稍有一些距离的路途上。 “他们现在应该迷失在浅眠的海岸旁,直到有人能够找到一个指引者。”或许是读到了弗里克的想法,法术士随口说道,“那是一个极其可怕的生物,只有达成了合适的契约才会带领他们进入门扉所在的荒原。” 就如同《夏恩之书》这一类的古文书中所记载的那样,那些期望踏足自身所处的世界之外窥视这本“书”的人都会遭遇到那个指引者。而希望指引者付出服务者,在与其进行交易之时都应该尽可能的小心谨慎。 它们生活在那满是蒸气的海岸旁,啜饮着一切生物因为噩梦而产生的痛苦,并且默默的等待着入梦者的到来。虽然进入梦境探索的人们称呼这种生物为“指引者”,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其实它们是一种无比危险的存在,看守着进入梦境深处险恶之地的钥匙,并且以活物的悲痛作为食粮。 与它们交易向来就是不划算的,因为它们是守望着神秘门扉的野兽,孳生在精神与物质交织的腐土上。而如果想要避开它们,除了必须提防潜伏在虚像中的猛兽,还要冒险在没有道标可循的世界中前进。 他想借此让那些讨厌的不速之客知难而退,或许他们能够借着药剂进入梦境的世界,但几乎不可能会愿意与那些惹人厌恶的生物进行交易在那之前,他们还需要沿着灰白的海岸线寻找到它们。 至于他们踏足的此处,已经是只有少许几位过往哲人才到访过的世界——库尔特博士以断定的口气宣称。在那个遥远的,几乎已经难以考察到的时代,先哲们最终通过这里踏足了超然于一切事物之外的虚空。 他们穿越了门扉,翻阅了所有的世界,最终目睹了那些自太古以来就凝视着这个星球的隐秘观察者。它们曾经是居于这个星球上的生物,但在已知的最古老文明建立之前,便已经离开了代表繁荣昔日的废墟。 曾经穿越这扇门扉的人很少有能够重返他们的世界,因此门扉之后浩瀚无限的知识与情报至今任然被黑暗覆盖。那里有潜伏在无边黑夜中的事物,有被视作禁忌的知识,以及诸多莫可名状的真相。 事实上,弗里克并不在乎门扉之后究竟存在着怎样的真实,因为那毕竟只是威廉·库尔特花费毕生之力苦心追寻的奥秘所在。相较之下,他的职业习惯总在催促他记录下周围荒原上反映的幻象。 在两人靠近那扇位于大地尽头的银色门扉的同时,周围的幻影变得更加多了,并且随着他们的脚步一起涌向前方。隐约之间还能够听到细碎的嘈杂声,这荒唐到让人难以理解的场景几乎成为了一场盛会。 有一点弗里克可以肯定,周围不断变化的幻影来自所有他难以触及的记忆残片,因此就算库尔特博士让他不要太过在意也没办法遏制他的好奇心。这场犹如假日游行一般的幻影盛会或许不如那时候看见的神话时代街道一般详细,但过于广泛的来源让幻象中充满诸多难以想象的虚影。 它们大概与许多早在遥远的万古之前就已经被世界遗忘的远古记忆有所关联,其中的大多数已经破碎到难以辨识的程度。那恐怕是人类的先祖都未曾诞生的时代,某些极为原始的怪诞生物还在灰色的冰冷液体中缓缓蠕动。 奇妙的造物在他眼中幻化为了不可思议的场景,而这些事物或许只会出现在毫无理智可言的噩梦边沿。奇妙的风景里充满了许多前所未见的花草树木,恍惚间它们就好像实际生长在荒原的丘陵与山脉上。 在诸多重叠在一处的幻境里,最为引人注目的景象理所当然是那些典型的人造物——这种奇妙的建筑手法显然并不出于人类的双手。无论是风格上还是构造上,人们都未曾发现与之风格相似的建筑物。 密密麻麻如火柴盒般堆叠的房屋潜伏在海面之下,长着扭曲手脚的鱼类在礁石下的阴影处建立了市集;成千上万座直至天际的高塔建立在被阳光炙烤的沙漠上,一群群有翼的生物组成队形从天空中俯冲下来。 这些景象之间似乎没有关联之处,他也从未见过类似的建筑物以及类似的生物,似乎它们与他生活的时代没有任何瓜葛。这是他难以突破的局限性,从不断变化的景象里也难以领悟出特别的含义。 要时刻记住自己只是一个观测者,不是参与者,永远不能随着虚伪的幻象起舞,也不要被它们影响自己的思维。秉持着威廉·库尔特的教导,弗里克观察着不断变化的虚像,同时紧跟在法术士的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到达了门扉之下。 第八幕 跨越门扉(4) 入此门者,放弃一切之希望——这扇门上当然没有写下如此恶俗的句子,但弗里克还是莫名的想到了这句话。 他们的周围矗立着大量的灰白石块,显然经过人工切削的它们大块大块的堆叠在周围,建立起一座座高耸的岩山。弗里克注意到,这些石块似乎按照某种特定的方式排列着,一些岩石上还雕刻着不可思议的图案。 在众多以陌生的几何学排列的巨大岩山之间,那扇大得让人哑口无言的银色大门犹如屏障般阻挡在前方。在它的基座上描绘着一些奇妙的几何图案,但更多的部分已经被厚重的尘埃掩埋。 当它仅仅只是伫立在地平线的尽头时,弗里克便已经能清楚的感受到它的巨大,甚至没有办法越过它眺望更远处的风景。而终于踏足门扉之前后,他甚至没办法仰望门扉的顶部,只能够感受到无言的压力。 天空依然是灰色的,厚重的云雾包裹住了整个世界,看不到任何光体,也难以分辨出究竟是白天还是夜晚。仅有几道光线从云层的上方透入这片荒原,成为这个世界少有能够让人眼前一亮的景色。 仔细观察,它的构造显得相当质朴,光滑的银色表面上几乎没有留下多少装饰性的花纹,只留下了一些散碎且支离破碎的古代文字。一道从高空投下的光束仿佛受到某种指引般照射到门扉的表面。 在靠近大门后不久,他们周围演绎的幻象盛会逐渐趋于稳定,最后渐渐淡隐在远处飘动的薄暮之下。它们就像有自我意识一般,主动远离了这扇大门,似乎这里存在着让她们恐惧的事物。 或许便是那个东西吧不知称之为生物是否妥当。 它一言不发的蹲伏在大门一旁的岩石上,身上覆盖着一层色彩黯淡的厚重织物,有着类似于人形的模样。然而他的体型几乎比人类大上一倍,并且身周的轮廓模糊不清,时不时会飘散出几缕细碎的黑色粒子,而它那些从织物下暴露出来的肢体就会发生某种变化,短暂的形成野兽般的形态。 当弗里克在威廉·库尔特的带领下踏过某条线之后,包裹在厚重织物下的“头颅”立刻转向了他们身处的方向。它或许是在凝视着两人,可是弗里克却没有发现它究竟要如何透过严丝合缝的厚重织物进行观察。 也许它是某种超脱人类认知以外的生物,不能以现实的逻辑进行分析,那类似人类的体型也仅仅只是表象。毕竟这里是思想的世界,生活在此的物种有着依靠物质肉体进行感官交互的现实生物完全不同。 “于是,你们并没有接受指引?你们终于绕过了浅眠的海岸,避开了贪得无厌的指引者,甚至没有被潜伏于深渊的鱼群发觉只是依靠着自己的力量,穿越了幻觉的荒原,抵达门扉所在之处?” 就在下一刻,这个生物对他们说话了——但说是“说话”并不太准确,因为它似乎没有开口也没有发出声音。有些生硬的帝国语在他的脑内循环,那种似人非人的声调令人感到一阵阵寒意。 这个生物不需要用语言交流,它的意志直接渗入了他们的精神中。几乎是后知后觉的,弗里克现在才想起这里是属于精神的世界,因此作为壁垒的肉体无法保护他们,他的意志在此暴露无遗。 他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那个存在提出的问题,在面对自彼方投来的压迫感时他因为恐惧后退了几步。 而库尔特博士早有准备,他或许已经见过许多精神世界的存在了,因此并没有因为面对这可怖的存在而畏缩后退。相反,他镇定自若的开始回答其对方提到的问题,并且同样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显然这是某种类似于仪式的行为,威廉·库尔特的手指在虚空中描绘着奇妙的结构。这一过程不需要使用人类的语言,而是用那些犹如疯人呓语的古文书中记载的方式向它表达己方的敬意。 它是一种极为悠久的存在形式,远在神话时代之前,人类的先祖们建立起文明之前便已经存在于精神的世界中。而在那场大灾难毁灭星球上的一切之时,它也仅仅只是在这片领域中看着一切被烧毁。 它的本质大概比威廉·库尔特口中那些可怕的指引者还要恐怖,蹲伏在银色门扉前的它是比那些生物更高位的存在。这扇大门分开了精神上浅层与深层的境界线,而它便是大门的真正看守者。 在进入精神世界的领域之前,库尔特博士便已经透过了许多的途径做好事前计划,因此他早就知道“看守者”会等待在大门前,向他们提出问题——而为了应对他的问题,他也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可就像是早已洞察了所有事物背后的联系一般,这位看守者已经知晓了些许未来的书页,知道库尔特的到来。它早已知道这个执着的法术士在追寻着什么,也知道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有所畏惧。 毕竟没有什么能够挡住准备孤注一掷的赌徒,他将自己拥有的所有一切全都投入了对于深层精神的探索中其中甚至包括他的性命。如果那是叩响真实之门的唯一途径,那么他便会这么去做。 或许就像先哲们记录的那样,踏入门扉中的人十有八九无法返回,但如果能一撇那究极的精神,回不去又如何呢?到了那时,他便已经超越了物质的束缚,荣耀的成为世界之书者中的一员。 于是他尽心尽力的回答着看守者的问题,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一伟大的存在没有诸多贤哲在古文书中描写的那么恐怖。它的形貌看上去只是一个巨大的人形,并且谈话之间也没有流露丝毫恶意。 以至于他差点就要怀疑,古文书中描写的那种异形生物是否真的存在——或者它在不同人的眼中可能会显现不同的姿态,现在仅仅只是由于某种原因在它们面前收起了那副令人畏惧的面貌。 无论事实究竟是如何,交流很顺利的进行着,随着仪式的持续深入,他已经能够理解看守者表达的内容,并且将脑海中的思维转换为明确的语句,传达给这个自悠久的过往以来便守护在门扉前的存在。 “不需要用你们的方式思考称呼我的办法,因为我的名字并非你们所能发出。”他以那副特有的腔调说着,“我已经见过了许多你的同类,你在其中或许算不上最出色的,但你依然弄到了进入这扇门扉的票证——因此现在,它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你可以跨过这扇大门,继续你的旅行。” 看守者的意思已经表露无遗,接下来的一切完全遵循威廉·库尔特的选择,如果他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那么就可以向着门后进发。而如果他感到了恐惧,完全可以选择放弃,那么他就不必前进,只需要沿着来时的路就能安全返回。 他只是这扇大门的看守者,因此不会好心到告诉库尔特门后的世界有什么不过毫无疑问的是,那里只有更多的凶险与不详。也许有很多造访此地的人,在进行选择的时候都已经知难而退,回到了现实的世界。 “我会继续前进。” 于是他以坚定的语气回应道:“我会继续前进,踏上只有少数贤者走上的道路,漫步在距离深渊只有一步之遥的狭窄道路上。就算前路布满不可解的恐惧,我依然会继续向前,直到抵达下一扇门。” 他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不会因为前方道路上潜藏的危险而犹豫,猛烈燃烧的求知欲在驱使他继续向精神世界的更深处前进。更重要的是,身体几乎崩溃的他大概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而得到库尔特博士的回应之后,看守者有课更进一步的动作,包裹在厚重织物下的身体微妙的动了动。弗里克猜测他或许是描绘了某种符号,随后大门周围的环境再一次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单纯的白光色散为一道彩虹,在无边的黑暗之中蔓延,让被埋藏于厚重灰尘之下的东西也变得清晰起来。它们好像是一排低矮的基座,被建造者刻画成了奇形怪状的轮廓,等待着有人将关键的物体放入其中——那便是看守者所说的“门票”,被威廉·库尔特一直紧紧攥在手中的金属片。 它被那个不知道真正价值的冒险者藏匿在身十年以上,直到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情之后才落到了库尔特博士的手中。而到了现在,只要他将金属片送入基座里,他便拥有了进入门后世界的权利。 然而就在他走向基座的时候,库尔特博士的身体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抓了起来,随后重重的摔到了一旁的巨石上。或许博士该感谢这世界只是以精神构成,否则这么重的一击,他就要粉身碎骨了。 “你这个卑劣无耻的家伙,难道想要自己一个人独享么!” 与此同时,一个少了一条胳膊的法术士突兀的出现在另一头的平地上,他便是阻挠库尔特更进一步的元凶。 第八幕 跨越门扉(5) 粗看之下,弗里克认不出这个法术士的身份,因为他的面貌与当时一同进入精神世界的那几人都不太一样。 人类对周围事物的认知大多依凭视觉,因此一个人给其他人的印象可能会因为服饰或发型的变化而改变。因此就像威廉·库尔特在进入这片领域后发生的改变一样,这个法术士也可能是由于某种原因产生了变化。 这里是精神的世界,因此出现在此地的形态来源于灵魂的样貌,而不是滞留于物质世界的身躯。但就算经过了仔细的比对,弗里克还是没有办法将这个突然出现的法术士与之前见过的其他人联系起来。 他的身体显得莫名的黯淡,整体的“颜色”也有种透明的感觉,以至于让人要怀疑他其实是一个幻影。而且他缺失的那条手臂看上去相当奇怪,缺口之下空无一物,仿佛是被人用橡皮擦去的一般。 这个法术士自然是库尔特博士的协助者之一,希望利用他的技术深入精神的领域,去探究未知的真实。然而实验开始之时,他在库尔特的误导下使用了效果不同的药剂,然后被送到了计划外的未知。 那是距离个人梦境算不上太远的领域,被熟悉精神世界的人们称之为“浅眠的海岸”,覆盖着灰色的迷雾与扭曲的植物。想要离开海岸回到物质世界并不困难,但若是想要深入此地却需要指引者的帮助。 那当然算不上是什么“帮助”,甚至说是交易都很勉强那些危险的生物会提出许多不合理的要求,作为带领入梦者进入深处的报酬。 过去已经施展过许多次入梦术的沃伦·普林根或许在喝下药剂之后就发觉了异常,因此对此早有防备,在落入灰色的海岸之际便立刻开始思考离去的办法。毕竟他很清楚,如果没有办法追上持有“门票”的库尔特,他不会轻易的踏足充满危险的区域,也不会与言而无信的指引者达成任何交易。 至于其他的两个法术士,他们的行为就显得不那么专业了,进入精神世界探索毕竟还是一个崭新的领域,没有普及到所有人。在发现自己被库尔特摆了一道之后,他们并没有采取合适的行动。 出现在此的法术士便是其中之一,而他遭遇了最坏的可能性——他们被分散在了那片灰色海岸的各处,没有掌握相关技术的他在摆脱了药剂带来的不适感之后,便发现自己迷失在了灰雾笼罩的沙滩上。 弗里克没有办法想象他在那里的遭遇,但从最近接触的知识中可以了解到,浅眠的海岸上除了扭曲的幻影之外,还生活着不少可以称之为“生物”的存在。他们隐藏在滩涂与沙丘的阴影中,伏击误入其中的灵魂。 那是一群常人的理智难以接受的可怖生物,好不容易冲到这里的他想必在此之前也经历了一番周折。在这趟危险的旅途之中,他也许经历了许多危险,那条胳膊应该也是在这一过程中失去的东西之一。 若一切真如库尔特博士所说,他想要进入梦境深处的荒原必然需要指引者为他指明道路。那些生物会提出许多不合理的要求,而无论他究竟付出了什么,失去的东西都会即刻反应到灵魂之上。 毕竟身处这个世界中时,他们在物质世界拥有的一切身份与财产都没有了意义,除了少数特别的东西之外,能够作为“代价”交换的也只剩下灵魂的本质而已对于指引者来说,那无疑是最美味的食物。 或许他们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但时间与空间在此并没有太过明确的含义,而且不同区域之间的规矩也有所不同。因此他最终还是追上了威廉·库尔特的脚步,并且将自身遭遇不幸的愤怒完全投注于这个法术士身上。 他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般的光辉,似乎是因为沸腾的感情而陷入了忘我的状态。为了争夺进入那扇大门的机会,他潜伏在一旁默默等待到库尔特博士行动,直到完成仪式的最后一刻才出手用法术将他击飞。 但法术士还没来得及从目标手中夺得那枚“门票”,因为库尔特在被击飞的时候立刻就抓住了手中的金属片。弗里克不清楚他是不是一直戒备着从背后来的袭击,尤其这种戒备可能是针对他的。 事实上,那个法术士的袭击算不上成功,毕竟过于直接的物理性攻击很难对灵体造成致命的打击,而被他打飞的库尔特博士还有余力向他发动反击,从地上爬起来之后转身便向他射出了数道文字组成的术式。 立刻察觉到一场大战再所难免,弗里克赶忙撤退到了远处的山体附近,以巨大的岩石作为掩体。他可不愿意被卷入他们两人的利益争端中,只是躲到了不那么危险的地方记录着两人的行动。 那个法术士或许还不太熟悉在精神世界中进行战斗的方式,因此面对威廉·库尔特的反击显得很迟钝。他虽然已经采取了回避行动,但是还是没有完全躲开,被其中一道术式命中了尚且完好的那条手臂。 压缩的文字在一瞬间展开,分裂为几道黑色的蛇形锁链缠上了他的身体,试图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限制住他的行动。那些虚幻的黑蛇行动极为迅速,眨眼间便束缚了他的手臂,并且向他的颈部延伸——然而就在它们要掐住那法术士咽喉的瞬间,文字的序列却扑了个空,他的身体突兀的出现在了远处。 就好像是在刹那之间化作虚无,随后再远处重组——这种奇妙的技术不太像是法术,弗里克甚至没有观测到魔力流动的痕迹。而在转移到别处之后,他的颜色变得更加黯淡,唯独双眼中的怒火燃烧得更甚。 他显然在憎恨着库尔特博士想要独占成果的行径,在逃脱术式的束缚之后,立刻再一次的发动了袭击,并且攻势远比最初更烈。库尔特显然也因为他突然从中作梗而感到了愤怒,但却没能很快组织起反击。 但或许是因为失去了身体的束缚,情绪的变化比平常更为明显,顷刻之间两人毫不犹豫的厮杀了起来。数十乃至上百发闪烁的魔弹撕开了灰蒙蒙的空间,在法术士的牵引下投向敌人所在之处。 看见对方选择使用密集的法术进行火力压制,犹如暴风骤雨般的法术朝自己冲过来,库尔特博士却没有选择回避或是利用护盾阻挡。他先是如法炮制投出了几道术式,随后便直接穿过密集的弹幕冲向了对方。 用于压制的魔弹几乎没有几发命中了目标,其余的大多数都被从术式中蔓延出的黑色锁链阻拦。而那些击中了威廉·库尔特的魔弹,也没有发挥多少杀伤力,甚至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伤痕。 短短一瞬间,库尔特博士便以诡异的速度穿过了对方法术士射出的弹幕,贴近到可以近身肉搏的距离。只见他的一只手忽然扭曲为了类似节肢动物钩爪的形状,以刁钻的角度削向了敌方法术士身体。 刺啦—— 弗里克听到了一种好像织物被锐器撕开的声音,库尔特博士变作钩爪的手便在敌人身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发觉不妙的法术士虽然立刻躲闪开来,但他的身体却因此一击变得更加虚幻了。 吃一堑长一智,他很快就发觉自己先前攻势中存在的问题,于是便效仿起库尔特博士的手段将自己的一部分灵魂化作武器的模样,好不容易逼退了步步紧逼的敌人。而在拉开了距离之后,他再次采用了火力压制的手段,不过这些的弹幕里显然也混入了某种不同的物质,让库尔特必须更小心的躲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情逐渐压抑了冷静的思考,他们之间的“战斗”完全看不出身为法术士应有的气度,几乎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或许仅仅还留有的一点矜持,便是他们多少还保留了些许自觉,没有像街头流氓斗殴一般野蛮的挥舞拳头,只有对方选择贴身近战之时才会以相应的方式还击。 若是在现实世界进行战斗,以威廉·库尔特逐渐衰败的身体显然无法支撑高强度的战斗,用不了多久便会因为疲惫显露出弱点。但是精神领域的强度并不依存身体,反倒是更熟悉规则的人才有优势。 这便是库尔特博士最大的依仗,他很清楚应该如何在精神世界中行动,甚至能扭曲自己的灵魂制造出具有伤害力的武器。或许那个法术士能现学现卖的制造出东西来,但那笨拙的手法完全无法与他相提并论。不过一会,他的灵体便被库尔特的钩爪撕开了好几道伤口,他的身体也仿佛幽魂般模糊。 胜负已分,他的挑战几乎完全宣告失败了,如果继续战斗下去,这个“身体”可能就要消散在精神世界中,肉体的死亡意味着生命的衰竭,灵魂的消散也差不了多少,就算他能够回到现实,以后大概也会留下极其严重的后遗症。 第八幕 跨越门扉(6) 不知名的法术士败局已定,那凄惨的模样让任何人来看,都会认为他已经不可能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可是他却没有选择逃跑的打算,反而是继续和威廉·库尔特缠斗在一起,而且战斗意志比最初还要强不少。刺激他内心的愤怒让他化作了一个狂战士,不惜代价的挥动由灵魂一部分组成的武器攻击敌人。 那两把长匕首形状的灵魂碎片显然是他最为熟悉的事物,因此才会出现在他的手中,成为与库尔特博士战斗的武器。在他的操纵下,长匕首巧妙的格挡住了许多次攻击,才没有让他被劈成两段。 然而相比起库尔特博士化作钩爪的手臂,它们却不是适合用于战斗的道具,最多只能在库尔特博士身上留下一些微不足道的伤痕。或许他在现实中的体力与战斗经验都强于对方,但在这里却起不到作用。 他就像失去了理智一般疯狂的进攻着,一次次想要冲入敌人的怀中,凭借匕首的锋刃刺穿对方的身体。这恐怕是他唯一能对敌人造成伤害的机会,然而他始终都没有能突进到能发挥自身优势的距离。 有时候他还会尝试使用先前施展的短距离传送能力赋予自身足够的机动性,先拉开一段距离以弹幕压制住目标的行动,再闪现到敌人的死角处发动袭击——事实上,如果他没有在最初将这一手特技暴露出来,或许能够在对方措手不及之下偷袭成功,那时或许能抢到些许获胜的机会。 可是威廉·库尔特显然早就已经看穿了他的意图,在用钩爪压制着他的同时,还恰当的保持着可以回避的空间。当那个法术士一度凭借弹幕取得了火力优势的时候,他便以最快的速度拉开了距离。 紧接着,在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库尔特博士身后的瞬间,迎接他的不是无可防备的死角,而是数发缠绕着金色纹路的符文。那些与最初束缚住他身体的符文很相似,但蕴含的魔力却决然不同。 想要算计别人反倒被别人算计,来不及闪避的他直接被符文命中,金色的闪光刹那间炸裂开来,迸射出刺目的电光。被正面击中的法术士发出了低沉的咆哮声,穿透灵魂的痛感就算已经发狂也难以忍受。 或许他是想要借着这次攻击取库尔特博士的性命,因此对方抛出的反击自然不会仅仅停留在击退的程度。看着他的身影被自己的法术吞没,疲于与他争斗的库尔特博士却没有露出松懈的表情。 他可以肯定自己投出的法术确实全数命中了,但最后蕴含在符文中的魔力全数爆发时,却没有丝毫命中的实感,就好像全都打在了棉花上一般。在法术扩散出的光芒全都散去之后,爆发的中央地带也没有剩下任何东西,然而他却无法确定对方是否真的被摧毁——或者仅仅是被击退——了。 他已经消耗了太多的魔力,在作出了数次放出大量魔力的攻击之后,现在只剩下维持基本行动的力量。他的身影也和那个法术士一样渐渐开始变得淡薄起来,先前那年轻且充满精神力的形象也开始淡化。 这里是完全由精神力量构筑而成的世界,在离开了物质的容器之后,维持他们在此存在的虚体身躯的力量便是魔力。正因如此,大量消耗魔力的行为在这个世界中与自杀无异,因为这样做甚至可能伤到灵魂的本质。 现在回想起来,他还对那个袭击者发狂般的攻击方式感到心有余悸,他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灵体被破坏,只是想用尽一切手段伤害敌人。 不论他究竟发了什么疯,至少他现在消失了法术士试图用这种理由来说服自己,然而却感到了某种莫名的不安感。他呼吸着精神世界的空气,可是充满魔力的气息却没有办法补充他的损耗。 这些游散在精神世界的魔力太过于接近灵魂的根源,他无法强行将其分割开来,转化为自身的力量。灵魂中的魔力本就不多,再经历过这番剧烈消耗后,他几乎要变成一个幽灵,成为这个世界的一员。 库尔特博士默默看向了躲在远处窥视着这边的弗里克,那个年轻的书士没有在战斗中帮助他不过至少也没有给他添乱子。但在他变得如此虚弱的时候,却不得不担心他为了进入大门的资格背后捅他一刀。 他在之前的课程中刻意的没有教导弗里克在精神世界战斗的方式,但这个书士有可能已经从之前的战斗中学习到了。就算弗里克缺乏战斗的经验,但此时却可以凭借着充足的魔力从他手中夺走那枚金属片。 现在正是完成他毕生夙愿的紧要关头,在突然经历了一番大战而变得虚弱之后,他无法阻止自己怀疑弗里克。但他还是没有将自己的疑惑表现出来,只是以虚弱时应有的步调慢慢靠近躲在大门附近的弗里克。 “如果你想夺去他的‘门票’,现在正是最合适的时机——他已经没有战斗的余力,而你还有着充足的力量。” 而就在库尔特博士慢慢走近弗里克的同时,弗里克的心里忽然传出了某个奇怪的声音:“那张‘门票’并不在乎究竟是谁使用它,只要有人能够拥有它,便等同于拥有了进入那扇大门的机会。那是更加深层的世界,连接着无数个世界中最深邃的秘密,只要进入其中便有一窥真理的资格。” 在出现了一瞬间的迷惑之后,弗里克立刻惊觉到这个说话的声音不属于自己,而是某种外来的声音在脑中回响。他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了,一下子从原本藏身之处跳开,惊疑不定的四下张望起来。 那个自威廉·库尔特与不知名的法术士战斗之时便消隐无踪的门扉看守者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正伸出那包裹在厚重织物下的脑袋“凝视”着弗里克——先前那煽动性的话语正是此处送入他的脑内。 他先前还在疑惑,究竟是怎样的渴望在驱使这两个人相互斗争,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相互厮杀。如果说威廉·库尔特是因为心怀进入精神世界深处的执念,那么袭击他的法术士却显得过于狂暴了。 有种东西在影响着他们的感官,并且逐渐侵蚀着他们的理智,最终导致他们的意志更容易被情感左右。那个法术士忘我的攻击着威廉·库尔特,而他为了将其击退也不得不应战现在,则轮到他了。 “你在煽动我?” 他凝视着怪异的看守者,仿效着库尔特与它交流时的模样做出象征性的手势,同时从心里向他发出了质疑。它在言行之中并没有包含恶意,而这种微妙鼓动也很快就能分辨出虚伪,因此他怀疑它这么做的原因。 事实上,或许与他们所了解的力量结构有所不同,这个潜伏在精神世界的“生物”显然有着强大的力量。如果正面交战,弗里克就算和没有在战斗中消耗大量精力的库尔特博士联手也未必能够战胜它。 既然是这扇大门的看守者,它也许还肩负着测试想要尝试跨越大门之人的职责,而且并非单纯测试他们的力量上。既然它没有直接出手,或许还存在有某种力量在束缚着它,让它根据规则测试来客。 或许在这个世界中,一切都必须按照“规则”来行动。 “如果你希望的话,你可以这么认为。”看守者埋藏在层层厚重织物下的肢体微妙的动了一下,随后声音便直接送入了他脑中,“无论是谁都有进入大门的资格,而你所需要的只是一张门票。” 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意愿,甚至进一步的教唆起弗里克按照它的指示行动,从库尔特博士手中夺取那枚金属片。那些回响在脑子里的声音带来了某种奇怪的影响,仿佛在教唆弗里克按照看守者的意愿行动。 “不,请容许我拒绝你的邀请。” 他很艰难的克制着这些干扰精神的力量,并且向对方表达出自己的意愿:“如果进入大门的机会只有一个,那么就让库尔特博士去进入吧——我不知道那个世界意味着什么,也没有什么执著。” 尽管早就知道灵魂在失去了物质壁垒的保护之后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但弗里克却从没有实际体验过这种感觉。看守者的诱惑随着言语一点点渗入他的精神中,他光是要抵抗坚持自己的意志便已经费尽全力。 这或许便是其中的一个考验,有很多造访这扇大门的人都因为“门票”数量不足而在此相互厮杀。那些失败者成为灵魂消散的空虚容器,而成功者也未必能够进入其中,探索更深处的未知领域。 至于弗里克,他确实不是对深层精神世界毫无兴趣,但如果这意味着必须要强行抢夺别人的机会,那么他宁可放弃。 让库尔特博士完成他的心愿吧。 第九幕 夹缝之间(1) 银色的大门打开了,在库尔特博士将那枚金属片嵌入基座的瞬间,周围便回响起一阵奇妙的轰响声。 仿佛有一群人用大鼓与长笛以缓慢的速度合奏出一阵低声的旋律,不和谐的音阶顷刻间便传遍了覆盖着灰色雾气的荒野。与此同时,隐藏在荒原中的奇妙生物也发出了悠长的呼声,与那旋律结合在了一起。 这种诡异的合奏几乎可以称之为噪音,弗里克下意识的堵上了双耳,却发现它们与看守者的声音一样无可阻挡的流入脑海里。与他相反,威廉·库尔特却露出了狂喜的表情,就像是听到了天籁一般。 他在付出了大量的努力,其中甚至可能包括自己的性命,如今通往真理的大门已经在他面前敞开。对于弗里克的怀疑早已抛之脑后,现在他的眼中只能看到渐渐敞开的大门与位于其后的世界。 比笼罩在这片荒原上的浓雾更加灰暗,一种暧昧不明的物质充斥了门后的世界,浓厚的灰色让人怀疑它们并非雾气,反倒有着类似于凝胶的质感。它们仿佛有意识般忽聚忽散,但是却没有越过门扉半步——与那些远离大门的幻象一样,它们之间也存在着明显而难以逾越的边界线。 这扇大门沟通了浅层与深层的世界,但两侧之间显然并非缓慢过渡,而是被它强硬的分割为互不接触的空间。存在于浅层的事物会主动远离沟通深处的大门,积蓄在深渊中的东西虽然堵在门后,却也不会轻易越界。 “最深邃的精神,那已经是一切条理均已远远离的世界。” 威廉·库尔特默默的说道:“深邃而原始,不仅仅是人类,这颗星球上一切生物的灵魂与神智都来源于此依靠我们的理智或许难以看明白它们究竟是什么,但是那个世界的空气中无疑充斥了浓厚的原始魔力。” 仅仅只是撇到一眼门后所潜藏的事物,库尔特博士的身体就因为对那些存在感到敬畏而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不仅仅是人类,这颗星球上生存的亿万条生命都源于这个深渊,它是灵魂的起源。 人类曾经试图用各种名词来形容它的样貌,然而这些名词都不准确——它本身不应该有名字,毕竟有谁会去给“世界”取名字呢?它是供给太初源质繁衍力量的沃土,是一切灵魂的根源所在。 这扇门只是一个界点,连接过去未来以及诸多世界中可能性的界点,既存在于此,又不存在于此。或许它之所以会在他们面前显露出“门”的形貌,只是因为他们先入为主的认为它是一扇门而已。 而现在,在瞥到了门后世界的一瞬间,他便感觉有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涌入了灵魂之中,让他有着更广阔的视界。他仿佛变成了其他人,用一种旁观者的视角审视了一遍自己过去经历过的所有事情。 自身的界限变得模糊了,威廉·库尔特惊讶的发觉自己不再是一个个体,而是由许多个体堆砌而成的整体。这一瞬间,他身处过去的不同时间与不同地点,以自己的双眼去目睹那些变化多端的可能性。 在数十年前的过去,名叫威廉·库尔特的少年进入了学校,他在那里接触了魔学理论,并且在师长的影响下开始研究学习梦与灵体的知识;在十年前的一个夏夜,他倒在沉寂的森林之中,胸口上插了把刀子。 这些画面大多是他的记忆,而且都是他的人生面临重大选择的时点,如果其中有一个没有按照当时的想法做出选择,现在站在这里的他便不会出现。这些画面都是过去曾经发生的可能性延续,在无数图画交织的混沌之中唯有“他”才是唯一的真实——只有他走到了这个正确的位置上。 剩下那些无穷无尽的可能性是如此的庞大,庞大到了足以让他失去理智,站在疯狂的悬崖边上。他从未想象过这些可能性蔓延下去会有着怎样的发展,然而今天,他们都在这个界点上与他交汇了。 每一个画面便是一个可能性的世界,如今有无数个他分散在无数的世界之中,而他们都在凝视着他。如果稍近一些的画面中还存在他能够认知的元素,那么最远处的那些简直就是匪夷所思——在那里的他甚至有着非人的外形,沉默的生活于一种完全超出他认知能力的畸形世界中。 渐渐地,犹如混沌般扭曲的幻象变得清晰了,不同世界的不同个体都出现在了库尔特博士的眼前。他看到了不同年龄、不同种族、不同样貌的所有“自己”,还看到了他们经历过或者即将经历的一切。 他们在与自己的仇敌争斗,用简陋的长矛与发出奇妙光束的机器杀死对手;他们在创造自己的作品,在阴暗的山洞与狭窄的房间中涂抹画着钢铁怪兽的画布;他们在大海上冒险,乘坐着搭载了蒸汽机的独木舟越过海洋。 他能直观的同时观看到浮现在意识中的所有事物,在记住了它们之后再从各方面加以认知与理解。他仿佛存在于每一个人之中,而他们又好像全都集中到了他体内,在眨眼间便了解了出现于此的所有“自己”的全部,从出生到死亡,过去与现在的画面无一遗漏的呈现在他眼前。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发出了尖利的笑声,那声音仿佛病院中的疯人:“我知道了!他们存在于这里,存在于这个被虚伪时间隔绝的世界中!生命与生命之间是联系在一起的,它们从一个根源出发走向不同的方向,最终也必然要回到同样的根源!每一块灵魂都只是极其微小的碎片,我们是伟大设计中的一小片存在!” 那种狂热的神情令弗里克毕生难忘,弗里克感觉自己永远不可能露出与库尔特博士相似的神情。疯狂的研究者用尽自己毕生精力来探究某个课题,最终得到成果的喜悦感或许难以用语言加以描述。 狂人的呓语始终隐晦不明,或许他们已经从某处窥见了真理的面貌,但他们喊出的那些话语还是让人感到难以理解。这便导致尽管他们宣称自己看穿了世界的假象,看到了所有的起点与终点,但却没什么人愿意相信他们。 “库尔特博士你在说什么?难道你也看见幻象了么。”然而很可惜,弗里克便是这种俗人中的一员,他还记得库尔特因为没有及时从精神世界中返回而遭遇的不幸,急忙想要唤醒他。 他伸出手,想要唤醒威廉·库尔特,让他从这种失神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再一次拥有冷静的理智。然而当他伸出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触碰到这个法术士,手不受阻碍的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就像那扇银色的大门一样,虽然看样子像是存在于弗里克的眼前,但实质上却身处于他完全不同的时空之中。或许他在将那枚“门票”嵌入台座之后,他的身体就发生了永远且不可逆转的改变。 在弗里克的手穿过威廉·库尔特的身体时,他感到脑海中那还没有能够完全操作的感知能力再一次活跃了起来。他依稀间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在不同的世界之间飘荡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与过去那些太过逼真的幻视完全不同,这次他看见的景色很不清楚,就像是梦中的匆匆一瞥那样残留在记忆的边缘。那些景色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感,虽然画面很模糊,但唯有这一感受特别生动。 他似乎能够看见许多个威廉·库尔特的身影,但心中的直觉却向他昭示了答案,这些影子没有一个是他所认知的库尔特博士。如果那些无数可能性编织出来的个体中有一个能够还可以称之为“他”的话,那么他或许就是那个在自身投影建造出来的庞大迷宫中失去方向的模糊影子。 然而他却莫名的产生了一个假设,这些奇妙的身影都有着“威廉·库尔特”这个身份。现在去考虑单独个体的概念毫无意义,因为在那个法术士的主观印象中,他已经意识到无数个“自我”的存在。 就像他自己宣称的那样,他——以及所有生物——的灵魂都只是一块极其微小的碎片,他们在同一时点离开灵魂的根源,最终也会在同一个时点回到此处。人类对于时间尺度的架构在这里不通用,在其他世界中也没有价值,他们都是那个灵魂的一部分,与所有共存的时空相互联系。 “时间与空间是一体的,这是伟大诗篇的一部分。”沉默了许久的看守者对弗里克说道,“存在于所有时空中的‘威廉·库尔特’都会在此汇合,并且他们会跨过这扇门,到达更深处的世界。” 弗里克被战栗包围了,他清楚的了解到自己认识的“库尔特博士”此时已经成为由近乎无限个个体组成的事物。他不知道应该如何用语言去描述,但却能感受到超出了常识与理智所诞生的敬畏。 第九幕 夹缝之间(2) 弗里克反应过来,自己正在目睹一个足够被诸多宗教家称之为“奇迹”的现象,集中在库尔特博士身上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以至于人类的自我以及个性几乎要被那压倒性的存在感完全毁灭。 存在于时空连续中的所有“威廉?库尔特”聚集于此,并且在无边无际的广阔世界中与赋予了一切生物灵性的终极本源连接在了一起。最终,它将会形成一个能够超脱生物个体限制的存在。 也许曾经有一些秘密组织或者先贤触及过它的门槛,也凭借自己的语言赋予过它诸多的称谓。然而在真正目睹它的瞬间,他们变回理解到这些认知与称谓是多么渺小,与其相比实在微不足道。 那或许已经超越了目前工学与魔学乃至其他学科研究所及的范围,在过去仅仅被认为是存在与奇想中的领域。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凭借人类之身窥视神的世界,甚至还想要占据一席之地,这是何等狂妄的想法。 就在这时,大量的情报透过存在于思维中的感知涌向正在观察库尔特博士的弗里克,犹如海啸般宏大的情报量向他袭来。他的双耳听见了犹如雷鸣般的巨大轰响,一阵阵止不住的战栗席卷了全身。 那是大量聚集在一起的高密度情报,几乎可以看作是一种“物质”的团块,在无边际的虚空中燃烧着猛烈的火焰。那蕴含于其中的巨大能量足以炸飞接收它的人,让他们成为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 那好像是一首宏大的诗篇,弗里克能够从中感受到一种奇妙的韵律,在这精神的世界中,那些指引者与门扉的看守者一起遵循诗篇的韵律呼吸着。不仅仅是它们,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在它的安排下运转,灰色的浓雾与照亮着荒原的光,还有那些不断变化的幻象都是这个设计中的一部分。 就仿佛那些本应存在于不同时间空间、处于相异位置上的无数个天体、无数个世界以及其中生活的无数个生命都被集中在了这一点上。它们在巨大的力量下聚合在了一起,散发着让人几乎要被吞没的光辉。 曾经有很多东西引起过弗里克的恐惧,这或许是因为他与它们之间存在的力量差距,也有可能是因为安全受到了威胁,然而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现在向他袭来的庞大资讯潮。在没有任何事物足以比拟的骇人恐怖之中,先前那些畏惧用不了一瞬便已经消散,因为它们实在不值一提。 那灼热的能量团不只是集中在曾经是“威廉?库尔特”的这个集体上,甚至还向试图渗透观测它的弗里克。本能在警告弗里克继续下去相当危险,现在转开视线或许还来得及,可是某种更加迫切的感情却阻止了他。 那种力量是他过去从未体验过的强大,以至于他甚至稍微有些理解了威廉?库尔特,理解他迫切追寻进入门扉途径的执念。那是足以让人中毒的威力,如果此刻指引者再一次煽动他抢夺进入大门的权力,他没有自信能够拒绝。 或许——只是说或许,弗里克猜测自己看到的只是真正进入门扉后能看到的一小部分……恐怕连百万分之一都不及。隐藏在那之后的绝对真理并非人类所能接受,因此穿越大门的人并非没有回来,而是已经失去了原本生物形象的躯体,现在这谢灼热的能量,便是在灌入一种让他们成为超然之物的魔力。 渐渐地,涌入他体内的信息潮变得平稳,逐渐转化为一些他能够理解,能够接受的语言与画面。经过了这一转变后,恐惧便开始逐渐衰退,另外一种更加纯粹的感情则取而代之,那让人骇然的异象也变得雄伟而且壮丽。 软弱的心灵会被这强大的力量击碎,像是孩童一样从自己厌恶的现实逃离到梦境的世界并且彷徨于其中。而那些坚强的人,他们最终会穿破这些彰显在他们面前的幻觉,直奔被潜藏在最深处的秘密。 那是甄选的最后一步,也是进入银色大门的墙体,威廉?库尔特需要统合那些来自异邦的自身,然后将最初的自己与他们隔绝开来。在将这些遮挡在身前的帐幕打开后,他才能保有自我的来往于精神与物质的世界。 知识与情报犹如洪水般不受限制的涌入了构成库尔特的灵体之中,在他眼前展现出无数崭新的事物。那便是他一直追求的事物,如今依然送入他的脑海——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东西也会一并送达。 它们是成就超凡的基础,让他可以打开前所未有的视野,并且准备好去接触那些他希望或者不希望能够拥有的一切知识。那或许是所有研究者都渴望的宝库,充满了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知识。 见未见之见,知未知之知。 不知为何,弗里克忽然想到了这么一句话,或许所谓的超然存在也未必知道一切,然而他们掌握的知识与情报却足以让如今的研究与探索显得无比的狭隘与幼稚。他们的存在便足以怎么那些追寻者掌握的知识是何等的渺小,而那些琐碎的立场以及利益纠纷,则是如此华而不实。 或许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寻找到某种办法重返折扇银色的大门,到那时,他便可以拿着自己找到的“门票”昂首挺胸的踏入其中。到那时,大门的看守者可能会用那讨厌的语调煽动他或者其他人,也可能在进入大门前设下种种陷阱与诡计,但他也可以坦然的接受考验,而不再后退。 弗里克从库尔特身上转接到的知识都已经被转化为了他能够理解的字句,另外一些也都没有超出他作为人类的感知范畴。也许是凭借着原本就有的感受力,或许最近觉醒的能力也起到了一些作用,总的来说,弗里克很快就意识到了诸多超越常人双目所能看见的知识,那是他过去难以想象的事物。 最初那由纯粹力量构成的浪潮已经被转化了,它们化作了一个庞大却充斥了许多情报的虚空。弗里克看见了许许多多匪夷所思的造物,它们的形貌已经超越了他至今所了解的一切常识的边界。 他猜测这可能是存在于诸多“威廉?库尔特”中那个唯一的自我想要向他传达的情报,其中还包括围堵他拥有的真实记忆。他发现自己已经隐约明白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以及诞生那诸多奇妙形象的可能性由何而来。 “该死、快阻止他们!” 就在这时,某人的高呼声从远处传来,将沉浸在资讯浪潮中的弗里克强行拉回了现实。一瞬间,那些汹涌的潮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将弗里克留在这广阔的灰色荒原里,充分感受填满于此的空虚与死寂。 在体会过被大量的信息包围的感觉之后,现在的寂静倍加让人感到无力,沉默从周围的每一个角落里袭来,挤压着这片空无一物的灰色世界,虚无是如此的广阔,足够让弗里克浑身的力量都散入其中。 弗里克总算理解了一切顺利发展时突然被不速之客打扰的心情,愤怒化作的火焰几乎要吞没他的理智。在好不容易才将沸腾的情绪压下去之后,几个黑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冲入了他的视野。 他们与先前那个袭击库尔特博士的法术士有着相似的装扮,然而不知为什么却在脑袋上套了一个看似刑具的笼子。褴褛的黑色织物缠在他们身上,那些似乎是绷带的织物里还隐约间渗出着焦黑的液体。 他们是什么人? 当弗里克还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一个黑衣人便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并且毫不犹豫的向他发起攻击。很显然,他也是那个必须被“阻止”的人,而他们阻止人的方式也只有简单直白的攻击这一选择。 他们手中的武器与库尔特博士利用灵魂的一部分制造出来的钩爪有着相似的色彩,然而更多的确实一种奇妙的金属光泽。或是刀剑或是枪矛,这些被制造出来用于战斗的武器毫无疑问有着出色的性能。 眨眼之间刀剑便已经刺到眼前,弗里克却以自己都没想到的速度退开了十多米,与袭击者拉开了距离。原本准备攻击他的黑衣人似乎被他诡异的速度吓到了,竟然一时之间没有追上来继续攻击他。 而在大门的方向,更多的黑衣人试图攻击威廉?库尔特,然而他们的行动毫无意义,看起来就像是滑稽戏般可笑。刀剑就像划过空气一般划过了库尔特博士的身躯,却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伤害,而被攻击者本人似乎更是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依然出神的凝视着大门对面的世界。 显然他们一时半会没有办法真正的“阻止”库尔特博士完成这个仪式了,可是弗里克对自己的处境却不太乐观。如今已然有十余个黑衣人冲到了大门的面前,但远处还能看见更多的黑影朝这里涌来。 第九幕 夹缝之间(3) 无论弗里克经历过多少次战斗,他都不认为自己会习惯这个过程,而且他也很难抱有与人赌上性命战斗的觉悟。 因此在面对战斗的时候,他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选择尽快找到机会逃跑,或者尽量回避战斗不让自己受伤。然而这一次,那些脑袋上套着笼子的家伙显然不会让他逃跑,或许他们连与他进行交涉的意愿都没有。 他尝试过与那些黑衣人交流,然而他们并未理会,就和当初袭击过来的法术士一样发狂般的向他发动攻击。弗里克不禁疑惑,他们是否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还是说他们真的陷入了忘我的状态,才会如此疯狂的继续战斗。 他们的数量太多了,光是包围他的就有十二个黑衣人,无一不在脑袋上套着一个犹如刑具般的金属笼子。弗里克注意到,他们的眼神透着坚定不移的意志,似乎并没有受到看守者低语的影响。 不,那个奇怪的生物已经消失了,就和最初那个袭击者出现时一模一样——它或许不愿意搀和惊外来者之间的纷争。这一批黑衣人显然是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在行动,他们想要阻止库尔特博士完成仪式。 刀剑与长枪向弗里克袭来,这些锐利的武器有着军用制品一般的模样,并且还散发着魔力的光辉。最初他还可以凭借出色的速度从围攻之下闪开,但在敌人完全包围了他之后,他便陷入了困境。 锋利的剑刃撕开了血肉,渗透灵魂的剧痛让他清楚的认知到这些武器都被特意改造过,拥有伤害灵体的力量。而在他因为剧痛稍微慢了片刻的瞬间,三支长矛便从不同的方向刺入了他的身体。 一瞬间从伤口处袭来的剧痛几乎让弗里克快要昏厥,他的身体毫无力量的垂落,因为被长矛刺穿而动弹不得。该说不愧是精神世界的领域内么?如果这是真实的战场,他早就因为流血过多而死去了,不会被这些黑衣人处刑一般用矛尖挑起,缓缓运向不远处持续进行着仪式的库尔特身边。 几个样貌显得很奇异的黑衣人站在那里,那些套在他们脑袋上的笼子有着贵金属的光辉,并且镶嵌着许多宝石。弗里克难以看到他们的面貌,因为那个笼子的周围被蒙上了黑纱,将他们的面貌彻底遮蔽了。 他很好奇这些黑衣人的真实身份,不过他很快就发觉了,这些人不可能全都是人类,还有一些其他的物种。尤其是装扮最为豪华的两个,其中一人有着三倍于人类的高度,另一个则魁梧到让人惊叹的程度。 他们的身体同样缠着黑色的厚重织物,其上描绘着许多看似古代文字的图案,从中渗出了焦黑的液体。而在他们套住头脑的笼子上,还装饰着许多莫可名状的花纹,似乎含有某种神秘的象征意义。 他们想必是这一群黑衣人的领导者,在他们手中持有的并非武器,而是经过仔细雕刻的木质权杖。安装在权杖顶端的无色宝石经过了复杂的加工,在灰蒙蒙的世界中散发出一种古怪的神秘感。 被强行带到这里的弗里克忍受着撕裂灵魂的剧痛,暗自猜测他们究竟是谁,来自何处并且侍奉什么组织。他们现在的模样显然是病态的,看得出来为了进入这个世界中他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尽管剧痛几乎压制了他的意志,但是他还想要从对方身上的特征找到可以作为进一步调查下去的线索。他很清楚,这一次冒险所见证到的一切都会被刻印在记忆中,并且成为他今后继续探索的原动力。 那些围在威廉?库尔特身边的黑衣人不再试图攻击他,因为他们很清楚就算手中的武器经过伤害灵魂的改造,也没有办法伤害进入仪式最后阶段的他。于是他们转换了对策,围绕在库尔特博士的身边念诵着仿佛诅咒一般的话语,那些有着魔力的语言化作了一种不协调的音阶,渐渐渗入围绕在库尔特身边的旋律中。 “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被强行带来仪式现场的弗里克强行压下身体的疼痛,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是否破坏库尔特博士的计划……在此之前,你们其实也是这个计划的参与者,没错吧。” 常人的诅咒只不过是在燃烧的感情驱使下吐出的恶意,因为缺乏魔力与逻辑的原因,其本身对与被诅咒对象的影响也不值一提。对于即将跨越精神世界大门的人来说,他们根本不会去在意来自物质世界的诅咒,因为这就像是停下自己向前的脚步,去迁怒一只爬到自己脚边的蚂蚁。 然而这群黑衣人施加的诅咒是货真价实的,他们很清楚应该如何在这方面运用魔力,知道应该如何干涉库尔特博士的仪式。他们的行为也构成了一种奇妙的仪式,而其效果便是中和聚集在库尔特身上的力量。 这已经不是在看守者引导下进行的“测试”了,而是某些争夺利益之人因为自己的意愿强行插入其中的干涉。他们知道威廉?库尔特会在此地进行仪式,因此早已准备好阻挠他跨越银色的大门。 “你对此一无所知。” 弗里克本不认为他们会理会自己的挑拨,然而其中那个瘦高的黑衣人却忽然说话了:“你认为他已经超越了善恶么?他即将凭借个人意志穿过这道门,前往通向最高真理的道路……然而你看到的‘真实’却只是一个巨大的谎言,或许你也可以像其他的愚人一样认为那个谎言是唯一的真实。” 那声音似曾相识,可是他却没有给弗里克分辨其声音的机会——因为在那之前,他便从长袍之下取出了某个东西。那是一个散发着朦胧光辉的金属球,其上用细密的纹路表现出来许多奇妙的花纹。 当它被递到弗里克面前的时候,阵阵忽远忽近的声音便犹如幻听般弥漫在周围,并且按照潮汐似的规律涨伏起落。那与他过去听过的所有旋律都有所不同,其中隐隐约约有着类似吟诵的声音在回荡。 不过片刻,那个金属球体上的花纹便开始发光,并且随着那些吟诵转化为了一种犹如活物般脉动着的冰冷光辉。显然,光辉的脉动也在跟随着那些怪异的旋律,在这些头顶铁笼的黑衣人之间流转。 铁笼不仅仅是束缚人的工具,在这充斥了可怖幻象的世界里,它们也可以保护被束缚者的理智不受到外界的干扰。而现在,这个领导者掏出的金属球又将它们串联了起来,形成某种具备特殊力量的整体。 弗里克猜测那工金属球姬友可能是一个来自梦境世界的奇妙造物,并且出现在此处的它还不是完整的形貌。这个黑衣人利用它让他们得以进入这片荒原,并且现在还要使用他的力量来阻止库尔特博士。 “威廉?库尔特博士,如果我过的资料都是正确的,那么你现在正徘徊在现实与虚幻的交界线上,并且试图进入那被视作禁地的可怕领域。” 从他的口中道出了库尔特博士的名讳,与此同时金属球的光辉也指向了对方:“或许你现在怎沉浸在外侧世界的旋律与流动中,但我知道你听得见我们的话。在整个北境,你是稍有的几个接触过梦境世界以及向着更深处延伸领域的人,我想你应该在开始仪式之前就清楚了这个世界中存在的微妙性质。” 因此我必须阻止你——他如此扬声说道,并且调整金属球上散发的光辉,将它们全都导向库尔特博士的身体。瞬间,忽远忽近的声音便消失了,连接着金属牢笼的光辉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黯淡。 围绕在周围的黑衣人一个接一个的按照某种规律坐下,那些被铁笼包裹住脑袋也全都低垂了下来。手持武器的他们不再行动,而是将自己的力量投入整体之中,对抗缠绕在库尔特博士身上的魔力。 弗里克感觉这些人好像睡着了,在梦境的深处进入了更加深邃的梦境之中潜入他难以看到的另一侧真实里。在这种新的,奇异的睡眠状态中,他们的力量得以高度的统合,成为限制库尔特行动的锁链。 渐渐的,从聚集在威廉?库尔特身上的另一种光辉中,他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些辽阔的奇妙景象。就好像那些奇妙的吟诵只是一种指引的方式,目的是为了教诲他,让他能够目睹来自他处的真实。 从这些资讯中,他也多少理解了一些这群黑衣人所秉持的理论——在沉睡深处的梦境中,可以看到一些深不可测的深渊。他们凝视着这些存在于外界的浩瀚知识,并且试图以自己的方式去探索它。 弗里克不知道他们与库尔特博士之间有什么样的争执,然而看着库尔特的表情变得愈加苦闷,他清楚这些黑衣人的计划即将成功。或许威廉?库尔特还有反扑的机会,但是他的加入必不可少。 第九幕 夹缝之间(4) “啊,亲爱的弗里克?塞拉利昂先生,我想你现在不应该轻举妄动——这是为了你的安全提出的忠告。” 但是那个健壮得让人不由得惊叹的黑衣人看穿了他的想法,凑近来说道:“虽然因为命运的不公,你看到了那些被遮盖的事物所存在的世界,也接触到了我们这个世界向着外侧延伸的那部分,但是你并不需要为这些知识付出太大的代价,更不需要代替这位可怜的求知者付出代价。” 说罢这些话,他再一次的靠近了弗里克,从长袍之下掏出一只巨大的怀表,表盘上的六个长短不一的指针在疯狂的转动。那银色的金属与附近的大门有着相似的质感,显然与另一人手中的金属球一样出自外界存在之手。 正如威廉?库尔特被他称之为“求知者”一样,这些黑衣人似乎也具备对应的身份——他们也是这个舞台上的一部分。似乎如果有人想要勘探梦境深处的真相,他们便会凭借自己的力量来阻拦。 显然,在他们的集体之中有着明显的阶级之差,那些下级的人负责战斗与行动,领导者则拥有一些特别的道具。他们并没有与其他黑衣人一起进入更深处的梦境,而是在凭借一种特殊的力量一道着众人的行动。 仅仅是目前看来,那个瘦高的黑衣人在引导着众人的魔力,将他们共同的力量融入威廉?库尔特构造的图景中,干涉集中于彼处的情报团块。就算是只具备凡人感官的弗里克也能够轻易发现,集中在核心处的力量正在一点点遭到侵蚀,与之相对的则是库尔特博士的仪式正在一点点瓦解。 黑衣人们的意识正在被那个金属球同调,当它们的梦境在魔力的作用下达到统一之时,双方的力量就会被综合。到了那个时候,他们经过高度精炼的魔力便会压倒库尔特,破坏他倾力维持的仪式。 “事实上,我们是友善的……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伸出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怀表上发狂的指针,“或许他命中注定走到这里,也拥有了穿过大门必须的‘门票’,但是我们依然不能让他穿过这道门。” 这些人说的话或许已经足够直白,但暗藏于话语中的比喻或是指代还是有些隐晦,让弗里克难以理解他们表达的意思。他不敢确定这些人的话语有几分真实,仅仅只能察觉到一种紧张感在内心涌动。 他意识到刺穿自己身体的长矛已经被拔出,身体也不在因为剧痛而颤抖,然而摆在眼前的怀表却吸引了他的双眼。这种感觉实在难以抗拒,直到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自己与周围的所有联系被强行断绝了。 这是第一次,他终于意识到这种在精神与物质两方面都完全被死寂充斥是多么的可怕,就仿佛孤立在了回溯的人潮中一般。犹如最深的深渊中一切皆已经沉淀,凝固的寂静降临在了一切事物之上。 就在早先的时候,他还能够感受到精神领域里充斥着奇妙的韵律,那些模糊而神秘的音阶包含了这个世界最深刻的神秘。但此刻,他不仅仅不在能够感受到流淌在精神世界的韵律,甚至发觉自己已经感知不到其他任何东西。 尽管他还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并且能清楚的察觉到每一根毛发的战栗,却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已经无法听闻。从怀表投射到他身上的光辉逐渐稳定下来,不在跳动的光晕凝固在了他的身边。 一阵深刻的眩晕想弗里克袭来,犹如迷失般的感觉被强行放大了数百乃至上千倍,无数的问题从心中袭来。 现在是什么时间,自己正身处于何时,又是在做什么——乃至在这谢问题之前,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四周的事物突然间有了一种遥不可及的错觉,让弗里克显得如此的茫然无措,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紧接着,他感觉自己好像顺着一种和缓的浪潮飘向了深不可测的深渊,某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味道一直冲击着他的鼻腔。那就好像飘在满是腐败物的沼泽里,冰冷而充满恶臭的死亡气息包围在身边。 透过阻挡在眼前的厚重黑色,他隐约能够看到灰色的海潮在拍打着被黑白两色涂抹而成的海岸。这里是腐败死水组成的海洋,冰冷的波浪拍打在虚幻光影组成的海岸上,破碎为奇形怪状的幻影残片。 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感情仿佛锁链般纠缠住了他的手脚,让他似乎永远也没有办法离开冰冷的死水。这是及其少见的状况,他生动的感受到了来自世界的恶意,它们想要将他永久的束缚在这里。 但是很快,笼罩在他周围的死寂便被打破了,弗里克几乎能够听到包裹住自己的“墙壁”被击碎的声音,透过汹涌的冰冷海浪,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声音在回响,断断续续的词句被送入弗里克的耳中。 “物质是一个谎言,幻觉是一个真实。”吟诵的声音似曾相识,弗里克仿佛在梦境的某处听过类似的说话声,“揭露遮挡于面前的面纱,穿越三道幻梦的门扉,此乃唯一抵达机工循环核心之路。” 吟诵的声音实在太过虚无缥缈,弗里克甚至要怀疑吟诵这些话语的并非一个声音,而是一群人。不仅如此,他们吟诵的话语也充满了难以理解的隐晦用语,仅仅是解读其中一小部分便已经耗尽了弗里克的全力。 这时,原本已经牢牢束缚住他的“锁链”忽然解体了,而且连带着他所在的死水也全都在刹那间支离破碎。只有黑白二色的世界在他眼前扩散为一片五彩斑斓的碎片,留下了一片灰蒙蒙的浓雾。 弗里克意识到有着某种力量在引导他,那好像是一种先天就应该掌握的技能,一种出于本能的行动。这种力量为他揭示了一面连接着真实的帐幕,让他在本能盲目的驱使之下向前方飘去。 弗里克曾经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他从来就不相信那些宗教宣传的虚伪神明,即使道路现在也是如此。然而若是问他是否相信这个世界存在某些人力不可知的强大存在的话,他却会回答自己认为它们存在。 当他继续前进穿过只有虚无的灰色空间时,他感觉自己正在半睡半醒间穿过精神世界中那些深不可测的深渊。在很长一段过程中,他都能够感觉到一种庞然的力量在无限遥远的天际中回响着,这种犹如天体运转时才会发出的乐音有着莫名的神圣感,其中隐隐约约带着一些天启的意味。 不只是这些宏大的天体之音,他还能感受到许多不属于这个星球,乃至不属于他们所认知到的所有星系的存在在发出奇妙的声音。他看向四周,周围理所当然的空无一物……但又充满了以凡人双眼难以看到的东西。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那些力量改变了,它从他的身体中取出了一些东西,然后将某些本不属于他的东西加入了名为“弗里克?塞拉利昂”的形体中。这些后续加入的东西眼中影响了他对于自身认知的同一性,就像曾经观察到的库尔特博士那样,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滞留在世界中的独立个体。 或许弗里克认为自己还有着一成不变的身体现状,但是他显然与周围那些界限暧昧的事物产生了某种联系。持续向着前方飘去,他更是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疏离感,犹如处于无数的客观中以主观来凝视这个世界。 这种体验比只是观察着威廉?库尔特身上发生的变化时更加深刻,弗里克几乎是在以自己的视角体验他曾经体会过的那种感觉。只不过在这一过程中,他只是观测者,而不是仪式的主导者。 他用自己的力量观测着呈现在眼前的庞大虚无,而内藏于体内的那些感知则将它解离为不同的可能性。他深刻的感觉到,当自己所见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多,留存于体内的“自我”也在渐渐发生着变化。 无论是肉体的死亡与毁灭,或者是精神的崩溃与消散,这些痛苦都远远无法与这种感受自我逐渐瓦解产生的绝望相提并论。可是在这最深刻的绝望之中,他依然意识到了隐藏在内心最深处,足以将自己与其他东西区分开来的明确存在。 既然能够意识到自我的存在,又怎么可能放任自己消散于虚无?他拿出了抓住最后一根救生索的劲头,紧紧的抓住了内心最深处那些存在,凭借着坚强的意志力将“自我”的碎片强行拉回了灵魂中。 “啊,我很吃惊——你居然回来了。” 就在虚无的感觉完全散去,弗里克再一度感受到那条能够分割自身以及自身之外其他事物的明确界线之时,迎接他的确实那个健壮黑衣人怪异的声线。他手中的银色怀表上出现了一道裂痕,在弗里克的意识返回到这具留存于精神世界的灵体中时,伴随而来的力量也对它造成了不可逆转的破坏。 或许就如他说的那样,弗里克的表现让他感到很吃惊——但这显然不能对大局造成什么决定性的影响。因为就在他的意识被流放到那片虚无中时,其他的黑衣人已经成功阻碍了库尔特博士的仪式。 威廉?库尔特被他们用锁链束缚在了一座焦黑的石柱上,几支长矛刺入了他的身体,将他牢牢的固定住了。而那手持金属球的黑衣人手中此时却是多了一把形貌怪异的大斧,已经准备好行刑。 除了眼睁睁的看着锋刃落下,弗里克什么都做不到。 终幕 各怀鬼胎的审议会(1) “以上便是我在威廉?库尔特博士指引下,进入梦境世界深处后的一切所见所闻。正如我所说的那样,当他即将穿越那扇大门时,却被一群装扮奇怪的法术士阻挠了——事实上,我怀疑他们是一个庞大组织的一份子,这个组织时刻监视着企图研究精神世界的人,并且像这次一样阻挠他们的行动。” 这是终北之门大图书馆中最普通的一间房间,图书馆内所有有身份的人都按照规定的时间聚集在了此处。站在房间中央的弗里克一次又一次的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稍微有些古怪的声音也变得愈发嘶哑起来。 在上一次贫民窟发生的事件调查结束之后,他本以为自己不会第二次面对同样的场面,当然不会想到会这么快就被卷入同样的局面。这种疲劳感是如此鲜明,以至于他光是坐在房间里都快要提不起劲来。 在威廉?库尔特被那个瘦高的黑衣人处刑之后,他们下一个要处理的便是他——很显然,他们不会让任何侵入精神领域深处的人安全的返回。然而就在他们做好准备的同时,最初进入梦境的虚无感再一次包裹住了他。 在这种奇妙力量的一道下,他摆脱了黑衣人的束缚,强行离开了那扇大门所在的荒野,离开了深处的世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从梦境中醒来,那时他已经躺在了附近的一间医院里。 随后他便被软禁了起来。 相对来说,那些武装书士对待弗里克时还是很礼貌的,只是让他呆在自己的宿舍里,不要到处乱跑。不过他还是认为,如果这些人不是老喜欢半夜跑到房间里打扰他睡觉,他对他们的评价还会提高一些。 其实就算他们不表现得这么明显,他也能清楚的知道图书馆的上层人员对威廉?库尔特的实验相当感兴趣。不仅是布莱克馆长,魔学研究栋中的那些法术士早就等着瓜分他研究成果的时机了,只不过现在名目变成了处理遗产。 用不了多久,弗里克便又一次被带到了审议会会场的中央,向在场的众人讲述在他们实验开始之后发生的事情。如果还有什么是稍微能让他感到放松一点的,恐怕就是坐在房间一角的艾库利了。 显然弗里克在终北之门才呆了一会就遭遇到这么多麻烦的事实让她很惊讶,因此在听说了这件事的情报之后终于赶到了终北之门。毫无疑问,在听了弗里克的讲述之后,她露出了险恶的表情。 于是弗里克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在座的各位的先生,我很清楚在我能够向你们出示某些特别的证据之前,你们很难相信我说的这些东西。而事实上,我确实也无法证明我说的这些话究竟是真实,还是一场幻梦。” 事实上,他能够逃回现实中实在只能说是侥幸,因为随着库尔特博士进入精神世界深处的人们都陷入了怪异的昏睡中……除了那个名为沃伦?普林根的家伙。此刻他正好整以暇的坐在外围的桌子边上,听着弗里克讲述他们在梦境深处遭遇的一切——显然,他在发觉事情不妙的时候便立刻返回了现实。 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对弗里克的讲述提出过任何问题,就好像他已经知道他们在大门前经历的事情一般。或许探索过数次精神世界的他也已经注意到了那些黑衣人的存在,只不过还没有与他们发生过直接的冲突。 无论如何,他似乎并没有付出太过明显的代价,因为他无论肉体还是精神都没有表现出受伤的模样。至于其他那两个法术士,他们就和威廉?库尔特一样沉睡不醒,并且身体也逐渐出现了衰竭的迹象。 他亲眼看到库尔特博士的精神被那些黑衣的怪人杀死了,或许这便是他沉睡不醒的真实原因。灵魂受到的损伤或许不会直接作用到肉体上,但是当它被杀死后,那个人的精神也会被宣告死亡。 “或许库尔特博士因为精神的损毁而陷入了无尽的昏睡中,但是我认为他永远不会放弃唤醒自己。”弗里克提高了声音,“请记住,先生们,在他陷入这段可怕的睡眠之前,他已经清醒且有意思的在精神世界深处的怪异梦境中探索了很长时间,就算他已经成为了幽魂,也不会放弃自身的执念。” 弗里克还记得自己在大门前看到的那些画面,或许精神被杀死的威廉?库尔特不仅仅是消散在了寒冷的荒原之上。伴随他陷入场面中的并非只有冰冷刺骨的虚空,还有更加险恶而且怪诞的梦境。 这或许只是弗里克自己的猜测,但他却没有忘记大门的看守者说的那些话——时间与空间是一体的,这是伟大诗篇的一部分,而存在于所有时空中的“威廉?库尔特”都会在大门前汇合,他们会跨过这扇门,到达更深处的世界。 那个看守者所说的话显然不能完全相信,因为那些煽动性的话语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为了影响造访者的思想。它或许不会主动的伤害想要进入大门的人,但是也从来不会对那些人抱有什么善意。 存在于精神世界界线上的那个生物或许拥有窥视部分可能性的力量,而他尝试煽动人们按照他的意愿行动也只是想要见证更多的可能性。如果他做出了某种暗示性的言论,那么这些话语理应具备现实意义。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弗里克只是将自己的说法随口说了出来,但没想到周围那些大人物却有了各种奇妙的反应。布莱克馆长和沃伦?普林根就好像要睡着了一样,没什么兴趣的翻看着放在手边的资料,一个不认识的法术士则满脸不屑的看着弗里克,对他说的那些话嗤之以鼻。至于艾库利,她看起来相信了弗里克说的那些话,不过却也因此而产生了许多不必要的烦恼。 或许他们的反应还算是好的,因为有一个年迈的法术士显然从最初开始就对弗里克的言论感到了诸多不满。没过多久,他好不容易忍耐着的厌恶情绪便逐渐升级为难以抑制的愤怒,并且一口气爆发出来。 他猛地站了起来,用一只手敲打着桌面,同时大声的说道:“我们(他说了个脏话)还要忍受多久这样的蠢话!要知道,我们几乎已经听了这个家伙说了一整天,但这个家伙却像药物中毒者一样不断复述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现在还要用这种鬼话来敷衍我们——布莱克,我们为什么不干脆让这家伙喝一剂诚实药剂或者干脆结束这该死的审议会,你要让我们成为所有人的笑柄么!” 这个法术士说话的声音是这么大,几乎是在蛮不讲理的咆哮……或许他不认为弗里克是个骗子,但却认为听他说话只是在浪费时间。他的意见很明确,要么用干脆的办法获得情报,要么就结束无意义的行动。 “好吧、好吧,让我们深入的考虑一下。” 布莱克馆长平静的举起了手,用和缓的语气说:“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态,但是请不要太过急躁,德?查古拉。年轻的塞拉利昂所说的确实是一个非常奇异的经历,这里面的事情,就算是我们这些经历过许多不可思议遭遇的人来说都属于尚未接触太多的范畴,但我必须说,这并非不可能。” 在座的所有人,不是资深的法术士就是拥有大量知识的学者,他们也很清楚威廉?库尔特博士在研究精神世界方面下了很大的力。他们对精神世界并非一无所知,因此弗里克所见的幻象对于他们来说也带来了某种启示。 这是很危险的研究,而如果弗里克口中所说的黑衣人组织真的存在,那么这显然让探索工作变得更加困难。一些曾经深入精神世界中的人也遭遇了和库尔特博士一样的结局,或许他们也是那个组织的牺牲品。 而在布莱克馆长的叙述停下来之后,另一个法术士冒昧的插了一句话:“刚才塞拉利昂先生提到过,那些袭击者知道库尔特博士的计划,甚至知道他的身份,我们是否可以认为,他们中有些人已经渗透到了我们的身边呢?各位都知道,在过去的几年里,世界各国对于精神领域的研究区域停顿,并且由于很多法术士没有能从梦境中返回,所以对于梦境探索的危险性也在被进一步审视中。” 我认为应该暂且中断这方面的探索,知道发现更加安全的途径或者抓到这个组织——他在最后补充说道。这终究是一个不安全的尝试,在损失了如同威廉?库尔特这种水平的法术士之后,他们也不得不更加小心。 精神世界的探索或许是一个充满诱惑力的课题,但是取得的回报却非常少,而且缺少可以实用化的进展。或许有时候能够得到某些带着强烈暗示意味的梦境产物,但是它们的构造太过诡异,以至于难以作为有形之物展示。 或许是时候让计划停下脚步了。 终幕 各怀鬼胎的审议会(2) 事实上,大图书馆中对库尔特博士的研究持反对态度的人不少,除了少数想要从研究中分一杯羹的法术士,剩下的大部分人都认为这项研究耗费了大量的经费,并且没有得到相应的成果。 确实,他们所有人都承认威廉·库尔特是一个很有才能的法术士,不仅仅是关于精神领域方面的研究,包括炼金术、药剂学以及魔力构架等技术上的研究都有很多成就——但是与此同时,他们也不约而同的认为他太过执着了。 如果他将投入到研究那些关于精神理论与神智学方面的精力用于研究更加实用性的技术,那么取得的成就一定远超现在这种程度。然而无论其他人怎么劝说库尔特,都没有办法改变他的想法。 “我知道现在再提这种事情很不合时宜,但是我认为这对于我们接下来应该如何处理与威廉·库尔特博士有关的所有事项都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他拿起资料翻到其中一页,同时指了指弗里克,“过去十年里,威廉·库尔特大师一直在研究精神世界的知识,也提交了许多报告,但诸位也应该知晓,他提交的报告太过暧昧,以至于我们很难从他的描述中找到精神世界的现实意义。” 我想我们的研究人员已经不止一次重申这个研究必须加以限制,尤其是出现了这种危险的事情之后——他强调着说。他主张,在牺牲了威廉·库尔特以及两个有能的法术士之后,这间图书馆中的法术士们已经不能再承受更大的损失。 或许精神世界中以特殊形态存在的物质以及运用那个世界技术制造出来的道具对于他们来说有着不亚于月石碎片的吸引力,但是考虑到为了获得他们必须付出的成本,这笔交易或许并不划得来。 至于弗里克他们遭遇的那些知识守护者——他决定暂时如此称呼他们,因为他们显然在阻止其他人获取关于精神世界的知识——或许是一个庞大的组织,而且他们的势力可能覆盖了许多已知或者未知的国度。 “先生们,你们中没有一个人正面与那些生物交锋,但这不是你们忽略这些威胁的理由。你们需要看到,那些与他们进行过战斗的人,除了弗里克·塞拉利昂先生之外,都已经陷入了怪诞的沉睡之中。” 他声情并茂的说着,同时摊开了手,将一些纸片陈列到众人的眼前——那是弗里克使用念写描绘出的黑衣人集团。他们的身体包裹在厚重的黑色织物中,其上描绘着许多难以理解的古代文字。 书士的念写是很难伪造的,因为这是他们将记录在思维中的情报以图像形式输出的手段,是纯粹将记忆导出的技艺。或许有一些人能够用某些手法操纵自己的记忆,但这需要消耗相当多的精力。 至少,他们认为弗里克并没有这种能力,因为描绘在那些织物绷带上的古代文字显然具备着某种奇妙的魔力,并且与目前几乎所有被记录在案的古代文字都有着不一样的结构。就算弗里克只是用简单的手法将他看到的文字描绘下来,但念写出来的潦草文字依然活跃着某种与现存系统不一样的力量。 “你们可以看看这些古代文字,它们与我们使用的有文字有很大区别,显得相当古老而且富含着力量。”他大声的说着,宣扬自己的主张,“这次的事件在过去可能发生过无数次,他们守护着进入精神世界深处的大门。” 仅仅从这次事件来看,他们只是用残酷的手段阻止其他人进入精神世界的深处,除此之外完全看不明白有着什么计划。但无论如何它们在想什么,在场的法术士们都没有做好战斗的准备——他们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抓到这个组织的尾巴。 正在发言的法术士原本就属于反对威廉·库尔特继续进行研究的那部分人之一,在悲剧已经发生的现在,他更有理由说服其他人终止库尔特博士的计划。毕竟含有许多研究项目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在一个极其危险并且回报还不明确的项目中投入太多资金,对于所有人都算不上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在座的无论是法术士也好,还书士也好,恐怕他们只在乎如何瓜分库尔特博士的遗产,而不会有谁真的想要继续进行下一步的研究计划。那些研究资料在需要的人眼里有着相当大的分量,尤其是他仿照“红药液”制造出来的那种药剂,恐怕所有研究药剂学的法术士都盯上了它的配方。 “蠢货,你认为只靠这些能够证明什么?” 另一边的法术士像是早已料到了他的发言一般,在他话音未落是便已经嘲笑着回应到:“如果那个书士制作的念写确切是事实,也只能证明有人在‘门’前拦截并且杀死了威廉·库尔特。而从他的证词中我们也大致可以理解到,他们与库尔特是认识的,我们怎么能确定这不是一次有预谋的抢劫或者谋杀?” 这个法术士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库尔特博士的不敬,但是却因为某些别的原因才在反对前一人的说辞。他的口气仿佛就是在说库尔特博士本身已经有些不太正常,却为了继续研究与一些更加疯狂的人来往,最后才遭遇了这样的结末——缘由可能是分赃不均或者别的什么,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像他们彼此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一样,那些截杀威廉·库尔特的黑衣人显然掌握着他想要的东西,并且提供给了他一些援助。但是在最后,那个法术士显然与他们闹崩了,因此他们才会出现在那里并杀死他。 “听着,劳伦斯,你没有必要摆弄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这种事情在审议会里没有必要——反倒会让你看起来像是个十足的小人。”那个法术士不快的敲了敲桌子,“现在让我们都理智一点,找到一个能让大家都满意的处理方式我想就算是你,也不会乐意看到仲裁委员会那些人插手这件事的,对吧?” 说罢,他笨拙地从一旁的文件袋内侧抽出了一只白色的信封,将它交给了等待在一旁的代理人。没过多久,那个费尽心机说了一堆话的法术士便看完了它们,露出一丝仿佛看见糟糕前景的表情。 那些文件的字迹相当潦草,几乎没有办法辨认谁谁写下的,就算他声称这是库尔特博士写下的信件,大概也会被怀疑是一种巧妙的伪造。何况在威廉·库尔特失去意识的现在,怀有不良目的的人也可以更轻松的控制事件进一步向着自己需要的方向发展如果是那样,就必须联络仲裁委员会的人进行处理。 最好的结果,或许有人能够在一场“公正”的仲裁中获取正当的收益,但大多数时候其实他们很难得到与预想中一样的收获就算比较少的都很难到手。当那些人真的开始插手处理威廉·库尔特博士的遗产时,能够留给他们的大概只剩下纯粹学术性的研究报告以及那些暧昧的记录而已。 或许是知晓事情会向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主张中止计划停止向实验提供经费的法术士也变得沉默了。就算没有人愿意继承库尔特博士的研究,但他们还需要以此为名目“继承”库尔特博士的研究成果。 弗里克从来就不知道,法术士在利益面前也会表现得如此贪婪,尤其是面对很重要的研究成果时。当他们开始瓜分那个法术士遗产之后,那一张纸面红耳赤的脸庞简直就像是市场里讨价还价的商人。 但这件事情与他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毕竟他只是在实验后期成为了库尔特博士的助手,记录下了不少珍贵的情报,但他的立场显然不足以让他从中分一杯羹就算他本来也没有打算取得“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但是不得不承认,尽管他们的争执看起来毫无礼节可言,但是效率却很明显,分属不同研究团队的法术士们很快就瓜分了库尔特博士的遗产。无论是研究报告,药剂配方还是其他一些法术造物,都被早已盯上它们的法术士夺走了,接下来,这些名义上的后继者便会继续他们的研究。 最后的协议以一年为标准,在威廉·库尔特醒来之前,他们会等待一年的时间不去处分那些研究成果,在那之后,则会以官方的名义将那些研究成果配给到不同的研究团队他们使用。 而如果威廉·库尔特在这一期间里死亡,那么所有配给了研究成果的团队就会获得该成果的特许使用权,除了需要在研究人员中标准库尔特博士的名字以外,几乎可以认为他们已经独享了库尔特博士的成果。 事实便是如此,法术士也与凡人没有什么区别——他们表现出的感情、欲望以及虚荣心或许被遮掩在学术的帐幕之下,但是他们在面对渴望的事物时依旧会表现出犹如凡人般琐碎而且渺小的贪婪。 ——这是在艾库利在事后总结时的说法。 终幕 各怀鬼胎的审议会(3) “你似乎对这样的解决方式有所不满?”犹如爬行类般的红色眼瞳凑到弗里克眼前,同时突出挑拨般的话语。 在瓜分威廉·库尔特遗产的审议会结束之后,艾库利将弗里克带到了大图书馆一侧的另外一间屋子里。不大的房间里挂着一些描绘了奇妙花纹的毯子,并且飘散着一股驱虫药草燃烧后的味道。 在房间的中央,堆积了不少还没有来得及分类整理的文件,其中只有少数被艾库利特意挑选了出来。那都是没人想要的“遗产”,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库尔特博士之前留下的实验记录与往来书信。 于是这些文件被艾库利收下了,作为北境大图书馆馆长的她以自己的权限“借走”了这一批资料。表面上说是为了完善图书馆中对于库尔特博士的记录而进行治疗调集,但实际上所有人都清楚她想要借助资料调查一些东西。 然而没有人试图阻止她——因为这部分资料已经翻检过许多次,其中并没有涉及任何他们感兴趣的知识。至于库尔特是不是曾经和一些危险的组织在暗地里保持联系,这些情报似乎与他们的切身利益也没有什么关系。 “确切的说,不应该说我‘不满意’。” 思考了片刻之后,他证实着那双红色的双眼说道:“你知道的,我只是偶然加入了威廉·库尔特的实验,并且作为他的助手见识了一部分精神世界的风景——除此之外与他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其实库尔特早就注意到,自己无论在审议会上说了什么,对于最终的结果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或许那些法术士还会在舞台上用浮夸的演技表演一些戏目,但那只是在落幕前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努力而已。 在他被软禁起来的这些天里,这间图书馆里那些早就盯上威廉·库尔特研究成果的人已经掌握了他们可以瓜分的遗产究竟有多少。就连弗里克曾经待过的实验室,在审议会开始之前也已经找到了新的主人。 送到艾库利手中的研究记录或许也有那么一点价值,但其中大多数是已经发表过的,甚至还包含好几次实验失败的报告。在法术士眼中,他们几乎可以说是一文不值,也就只能提供一些微妙的参考价值。 在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审阅之后,就算弗里克并没有亲眼看到这些资料,都可以确定他们究竟有多“无害”。不出意料的话,这些文件里绝不会有与参与过瓜分遗产的法术士有关的任何情报,也不会有关于库尔特博士最后实验经过的信息。 “偶然?这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名词,不过你应该很清楚,人的行为是很容易被操纵的,因此偶然中也存在着必然。” 然而在资深的书士眼中,它们却不是只有这种程度:“就让我换种方式来说吧,在这里遭遇的‘偶然’让你被选中加入了这个充满了不确定的探索项目,并且在实验过程中觉醒了某种崭新的‘力量’。而在一切的最后,你还目睹库尔特被那些人干掉你倒是和我说说,你觉得偶然的程度有几分呢?” 毫无疑问,艾库利很清楚弗里克在终北之门经历了什么,就算她并没有跟在弗里克的身边也是如此。或许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才掌握的情报,也有可能在弗里克身边插下了眼线,无论如何,她很清楚这里发生的事情。 事实上,弗里克也说不清楚艾库利究竟掌握了多少情报,但他也必须承认这个少女外表的魔人掌握了相当广的情报网络。那犹如冷血动物般的双眼有着奇妙的力量,就好像她真的能看到所有事情一样。 虽然弗里克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清楚她收集情报的能力,但艾库利这一次显然又要向他强调这一点。在她说出这番话之后,她不知道从哪儿又抓出了一叠文件,将它们丢到弗里克的手里面。 “或许你应该看一看,这些都是我收集到的情报——关于威廉·库尔特,还有他结交的那些不怎么友善的人。” 随后,她慢慢走到了房间的深处,取出了另外一些文件:“书士的念写向来以准确且真实而广为人知,但它并不算完全不能依靠自身力量篡改的而且由于念写起源于个人的思维与记忆,也可能会受到其他力量的影响。相对来说,这些年发展的魔学技术已经产生了能够在一些场合代替念写的工具——人的思维可能充满骗术,然而以取相机获得的相片可没这么容易撒谎。” 艾库利利用自身情报网收集到的信息包括一些单据的记录和几张相片,都是关于威廉·库尔特的。情报显示,这个法术士在最近几年与一些形迹可疑的人有着多次接触,并且掌握了不应该有的大量资金。 那些人的样貌并没有太过出众的地方,就和街边随处可见的国民没有太大区别,很难吸引到其他人的注意。然而最大的问题也是这里,似乎没有人知道这些家伙是从哪里来的,也找不到他们居住的地方。 有人怀疑过他们是异国的间谍,威廉·库尔特博士很可能卷入了什么危险的状况,但这终究只是猜测的程度。由于没人有能力找到这些人,于是与之相关的情报也很快就陷入了没有办法继续调查下去的困境。 而弗里克在翻阅记录的时候,也很快的发现在这群与库尔特博士频繁接触的可疑之人,有一个人出现的频率非常高——那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他有着浓密的黑色胡须以及乱糟糟的头发。 “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我手下的情报源里没人能够抓住这个家伙的尾巴,而且他的行踪也非常诡秘。”看着弗里克凝视着手中的相片,“他每次与库尔特博士接触的时候总会在附近租下一间屋子,并且在完成接触后立刻消隐无踪。” 他每次行动都会使用完全不同的身份——这些身份都是合法的——去寻找一个临时的居住场所,有时候还会发信给一些冒险者与法术士,邀请他们前去进行商议。参加过商议的人表示他的要求很多很细,而且很复杂,甚至规范了每个人应该怎么做或者不能怎么做,就像是在执行某种仪式一样。 艾库利的情报来源很艰难的找到了一些参加过商议的冒险者,然而他们对于那次难得的接触都语焉不详。他们有的人收获了某些奖励,有些则是获得了语焉不详的启示,但他们对几乎无一例外的忘了商议的内容,只记得他们曾经经历过奇怪的仪式,并且在对方的要求之下服用了某种药剂。 而在完成了这奇怪的“仪式”之后,他就会在众人离去后不久也跟着离开住所,并且再也没有人会见到他。因为这些神秘的性质,在一部分人中他颇有存在感,还有人将他与传说中的某些幽灵联系在了一起。 也就是说,威廉·库尔特与这个神秘感十足的怪人有过很多次的接触,仅仅这一点便已经相当引人注目了。而且更加奇怪的是,他好像很清楚这个怪人的规矩,因此在他们每一次接触之后都获得了不小的收益。 有记录显示,库尔特博士在和那个怪异的男人后不久便会忘我的投入研究之中,有时候还会在研究项目上取得某些出色的进展。而其中有几次接触之后,他还前往银行兑换了一些不太规整的贵金属。 或许可以这么认为,这个身份成谜的家伙是威廉·库尔特的支持者之一,他会为他提供从资金到技术上的多方面帮助。目前库尔特博士得到的研究成果中,应该有很大一部分都与他的帮助有关。 但是,就算他真的有足以左右库尔特博士研究方向的能力,但与自己加入探索精神世界的研究又有什么关系呢?弗里克很难将支离破碎的事实整合在一起,毕竟还有太多东西还没有得到证实了。 “确实,我们现在还很难说他对威廉·库尔特产生了什么程度的影响,但至少可以证明背后有某种力量在推动着这一切。” 艾库利点了点头:“我们已知威廉·库尔特最近一次与那个人接触就在半个月前,就像你知道的一样,当时他的身体已经因为过度潜入精神世界而遭到了异常魔力的侵蚀,就算没有遭到这次袭击也活不了多久。我们没有能够记录下他们谈话的内容,但是这一次面谈与过去有些不同,库尔特似乎并没有获得什么东西也有可能他之所以能够进入精神世界深处本身就得益于对方的帮助。” 就算她事先已经让情报人员盯紧了库尔特博士,但他们却还是被甩开了,最终没有收集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艾库利对于拿到手中的情报只有这么一点表现得很不满意,然而却没有办法改变结果。 然而她的这些话还是让弗里克产生了某种联想。 终幕 各怀鬼胎的审议会(4) 如果说弗里克没有怀疑过威廉·库尔特,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尤其是当他服用了红药液的仿制品导致身体出现问题的时候。 虽然库尔特博士宣称弗里克之所以会看见幻觉,是因为他本身就具备一定程度的“幻视”能力。他的血原本就具有某种催化的作用,在药剂的刺激下便将本来只是表现出了些许皮毛的力量展现了出来。 拥有幻视能力的法术士很多,就像他们几乎都能够利用熏香与药剂的力量让自己进入梦境的世界一样。这两个能力是踏足精神世界的基础,但是只具备其中之一还不足以进入更加深层的精神领域。 在弗里克参加实验之前,库尔特博士就已经做过许多次尝试,但每次都在即将穿越围绕浅层的浓雾时迷失了方向。 当时他们使用的是一个结构庞大运算复杂的术式,参与其中的法术士也很多,稍微出现一些问题便会招致灾难性的后果。进入精神世界的法术士失去了魔力的庇护,灵魂的一部分遭到了异常魔力的侵蚀,一部分在现实中维持术式运转的助手也被卷入失控的术式中,不同程度的受伤。 在事后调查时,库尔特耗费了很多精力才找到出现异常的原因——负责维持不同区域法术运转的人员不具备单独维持全局术式的能力,他们的魔力没有能完全配合,最终导致术式无法有效的运转。 换句话说,正是因为弗里克“恰好”同时具有这两种力量,所以威廉·库尔特才会选择他作为术式核心的驱动者。而他一开始不知道弗里克有这种能力,只是想让他作为书士来体验进入精神世界的感觉。 “你曾经告诉过我你协助他的事情,或许他最初找上你是一个偶然,但那次实验中看到的东西让这个‘偶然’变了味道。” 看到表现出动摇的弗里克,艾库利继续说了下去:“我不知道让你服用的那些药剂最初的配方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但是威廉·库尔特绝对不是凭借一己之力调和出了它。它们确实具有和传说中的‘红药液’高度相似的效果,并且还拥有极强的催化作用——事实上,如果他愿意的话,就算谎称它们就是‘红药液’恐怕也不会有人怀疑,因为这种药剂的效果实在只能用惊人来形容。” 那些妄图瓜分威廉·库尔特遗产的法术士中有很多人都盯上了这种药剂的配方,他们一度认为库尔特博士会将它藏在最隐蔽的地方。然而当他们花费数天时间翻遍了所有文件与资料之后,却没有找到任何有关系的记载。 没有配方,没有记录,没有试验过程几乎可以说什么都没有,唯一能拿到手的只剩下及管被封存的药剂。如果不是他们还没有找到储存相关资料的保险柜,就是库尔特在此之前就将所有记录都销毁了。 他们虽然尝试提取一部分药剂分析究竟用了什么材料,但这个工程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并且也未必能够成功。更重要的是,他们害怕随便研究这些仅剩的药剂,将最后的一点线索也葬送在黑暗中。 看着各自心怀鬼胎的法术士们,艾库利却没有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他们——她怀疑库尔特博士并不是经由自己研究制造出这些仿制品的,反而很有可能是得到了某些外力的帮助才最终制造出“红药液”的复制品。 历史上有无数的炼金术士想要制造出这种药剂,其中也不乏一些自称成功之人。但真正的“红药液”究竟是什么模样其实完全不为人知——因为它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从来没有谁真正的喝下过它。 且不论这种药剂真实的作用是什么,它本身就已经成为了一种神话,被人们看做炼金学科的顶点。尽管主流炼金学派已经将它看做是人们追求万能药而产生的故事,也没有办法阻止后继者研究它。 毕竟传说中的“红药液”是无所不能的药剂,它可以治疗所有的疾病,甚至链将死之人都能救活。相比正常人都会怀疑这种药是不是真的存在,然而追求制造万能药的方法似乎已经成为了炼金学界永恒的课题。 当然,威廉·库尔特拿出来的这种药剂只是一种仿造品,它虽然具有很强的力量,却不可避免的会影响服用者的身体状况。很显然,弗里克从最初只是会偶尔看到幻觉一步步恶化到觉醒那种麻烦的能力都是它造成的。 但最大的问题却是,威廉·库尔特是否知道服用这些药剂会对人类的身体产生不可逆转的恶性影响而且他会不会明知道有这种副作用的前提下,还让弗里克大量服用,并且希望让他新近觉醒的能力在实验中起到作用。 “那么,我接下来要说的东西单纯只是一些怀有恶意的猜测,它们充其量只是我在还没有能够洞察全局的状况下将目前所收集到的部分碎片拼凑出一种可能性,也无法保证这些内容便是事实。” 艾库利将资料收拢在面前,将它们按照某种顺序一一排列,随后对弗里克说:“首先,据我收集到的情报显示,北境地区其实只是它们势力范围的边缘地带,但是那个集团已经在终北活动了很久。威廉·库尔特是许多被他们支援过的法术士之一,并且除了法术士之外,他们也经常帮助诸如冒险者或者佣兵之类的人,以为他们的行动提供多方面支持作为换取他们服务的条件。” 他们的行动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艾库利还是从收集到的信息中推测出了蛛丝马迹。它是一个规模庞大的秘密组织,从表面上看,这个团体显得人畜无害,他们在大多数情况下只是在向不特定的对象提供援助而已。 能够得到他们帮助的人相当少,而且成就也未必引人注目——事实上,比起在某些方面拥有盛名的专家,他们更喜欢找那些名气不高却拥有不错实力的冒险者或是自认为怀才不遇的法术士。 得到他们援助的那些人很快就能取得引人注目的成功,冒险者们找到了惊人的宝藏,法术士也在研究中取得出色的成果。并且就好像原本隐藏在身体里的才能觉醒了一般,这些人往往会在一些方面展现出奇妙的特长。 ——然而问题是,他们最后的结果却不怎么好。 “或许应该这么说,我们目前能够确认的,曾经和这个组织有所联系并且取得了惊人成就的人,无论是冒险者还是法术士,不是不知所踪就是荣登死亡名单。”艾库利露出了仿佛是在嘲讽般的笑容,“当然不一定是‘曾经受过他们援助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这种仿佛是诅咒一般的传说,只能说是‘我们知道曾经与这个集团有所联系的人都遭遇了不幸’这种更加现实的结论。” 虽然听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差距,然而实质上却是两种完全相反的可能性。虽然艾库利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她或许是想要表达,那些不小心透露出与这个组织有所联络的人都被他们解决了。 秘密只有不为人知才是秘密,恐怕也只有死人才能彻底的保守秘密。经由“秘密”掌握了某些被视为禁忌的知识之人,如果因为恐惧承载知识的存在本身而想要将它暴露出去,那么他必然会被秘密所吞噬。 弗里克再一次想起了在精神世界深处遭遇的那群黑衣人,他们显然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认识威廉·库尔特了。或许库尔特博士便是通过某种条件获取了他们的帮助,才能如此顺利的探索精神世界。 他们之间应该存在某种契约,然而肉体与灵魂都遭到深处精神世界异常魔力毒害的威廉·库尔特为了更进一步探索而背弃了它。于是那些人便追到了深层精神的领域,将威廉·库尔截杀在银色大门之前。 而且不仅是库尔特博士,那些黑衣人甚至不打算放过其他参与了威廉·库尔特精神世界实验的人。若不是弗里克因为某些原因逃离了那个世界,他此时应该也已经和其他法术士一样成为灵魂不知所踪的活死人了。 但问题是,那些人会坐视他逃出生天么?弗里克摇了摇头,将这种天真而毫无实际意义的想法驱逐出大脑。当弗里克在银色大门前遭遇他们之前,他的信息便已经被对方掌握了,而且对方毫不犹豫的想要将他束缚在那里。 那个奇怪的法器带来的虚无感至今还残留在弗里克身上,那场诡异体验的后遗症恐怕在接下来的数年之内都不会轻易消退。毫无疑问,那些人掌握有那么可怕的魔力制品,而且不在乎解决掉一人两人的性命。 “有几件事必须告诉你——其一,我想你应该有心理准备了,按照之前发生的事情推断,那些家伙不会轻易的放过知道他们存在的你继续活下去,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你可能都要面临生命危险。” 在做出警告之后,艾库利轻轻吸入一口气,随即向弗里克丢出了一个在他听来犹如爆弹般的发言。 “其二,你的父亲极有可能在失踪之前与他们遭遇过,而且他之所以会选择在终北展开冒险活动,很有可能也是接到了这个组织的委托。” 序幕 昭示之梦(1) 一阵恍惚之间,他发现自己正漫步在一片未曾见过的树林中,依稀能感到有某种力量在驱使着他继续向前走去。 天空一片昏暗,被深夜的帐幕完全覆盖着,只能勉强看到透过叶子已经掉光树梢,只能勉强看见几颗黯淡的星星。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只是盲目的遵循那奇妙力量的安排,在黑暗中前行。 好在前方的道路并不很长,没过多久他便穿过了笼罩在夜色中的树林,在黑暗的尽头发现一个洞穴的入口。那是一片被白雪覆盖的空地,在一座枯死的老树边上隐藏着通往地下的幽深隧道。 夜色是如此的深沉,眼前的洞穴之中自然也是一片漆黑,凭借人类那无力的双眼,根本没有可能看到洞穴内部的构造。不知为何,他莫名的产生了奇妙的联想,仿佛这个在黑夜中出现的洞穴是通往埋伏深渊的大门。 在深夜之中进入一个不知道通往哪里的洞穴,恐怕没有比这更蠢的事情了,因为简练白痴都看得出这有多么危险。他本想要就此停下脚步,然而他的直觉却好像在说,有某种东西在洞穴深处呼唤着他。 这种“预感”真是太蠢了——他忍不住摇了摇头——但却不可否认,这个洞穴本身就好像是在邀请他进入。其实他已经反应过来眼前这些未必是真实,于是面对这种“邀请”也只好下定决心,踏足幽暗的世界中。 穿过位于地表的入口后一路前进,周围阴暗潮湿的环境立刻就让他想起位于列蒙格拉斯之外的那个小洞窟,但这个洞穴的内部显然要宽敞得多,而且缺少人工开凿的痕迹。他沿着一条勉强能够让人躬身通过的狭窄隧道缓缓前进,再通过有些陡峭的坡道向下走上一段之后,终于看到了一个开阔的空间。 空气异常的湿润,连周围的墙壁上都沾上了些许水渍,这在北境的冬天几乎是不可能看见的景象。温暖而潮湿的空气包覆在他身体周围,被水汽完全浸透的墙壁上布满了肆意生长的苔藓与菌类。 他此时身处的开阔空间不过是一个连接着入口与深处的大厅,前方有一条通道继续向内侧延伸去。而几乎是理所当然的,洞窟之内相当昏暗,如果不是有一些会发光的苔藓生长在石壁上,他恐怕就要一头撞到墙上了。 他停顿了一会,便将一只手轻轻的搭载附近的岩壁上,沿着往南北方向延伸的宽敞通道向洞窟深处走去。这条通道很平缓,几乎不需要费什么力就能前进,与此同时他还能感觉到墙壁上不时有水渗出来沾到他的指尖上。 在前进的过程中,有时候还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振翅声,想必是栖息于洞穴深处的蝙蝠因为他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而陷入了恐慌。好在它们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否则他大概需要耗费不少力气才能将蝙蝠群赶跑。 为了能更清楚的看清楚附近的景色,他下意识的从身侧取出了一个银色的提灯。其实他完全没有自己是在何时何地取得这个提灯的记忆,但他的行动很自然,就仿佛它一开始就被带在了身边,而他所需要做的只是将它点亮罢了。 用提灯照亮四周,能发现这片洞窟很宽阔,那遗留着古代遗迹的穴屋与它相比实在只能称之为“斗室”的程度。地面上堆积着各种生物的死骸与腐败物,这想必是在长年累月的自然发展下堆积而成。 与前一段坑坑洼洼的陡坡截然不同,在穿过最初的大厅之后,道路就变得平坦了许多,简直像是为了供人行走而特意改造过一般。穿过位于南方的入口之后,就能看到许多生长着石笋的洞穴连接在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深入了地下的关系,附近的空间有着出奇高的顶棚,最上部还有几个不知通向何处的洞口,简直就是天然形成的地下迷宫。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洞窟石壁光滑过头的岩窟显得十分空旷,除了一些残留物与蘑菇以外,几乎什么也没有,仿佛有人曾经将此处仔细打扫过一样。 不,不对,这里并非空无一物。 他很快就发现,这个洞窟之内存在着某些东西——在角落的阴影之下,似乎潜伏着某些类似人影的存在。那并非是透过肉眼的视野捕捉到的人影蜷缩在角落里,虽然看上去很诡异,但似乎是无害的。 就像他原本看不到它们的存在那样,这些阴影也没有发现他,就算拿着提灯凑到身边仔细观察,它们也丝毫不为所动。虽然在靠近时偶尔会在隐约间能听到些许悲凉的嚎叫声,但很快便消散于无。 这些阴影究竟是什么生物呢?他感到了深深的好奇,不由得更加靠近,让提灯的灯光可以照亮那些阴影。它们显然生活在与他不同的世界中,并且相互之间显然很难干涉到彼此,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它们是讨厌光的。 在他用提灯照亮那个角落之后,原本蜷缩在角落里的人影忽然发出了奇怪的声音,随即连滚带爬的逃离了被提灯照亮的范围。借着它逃亡时的瞬间,他好不容易看清楚了那些影子的真正模样。 尽管这么做完全不能解决问题,相反只是让他心中的疑惑变得更大了而已——他没有在任何记录中见过它们的存在。 它们肯定不是人类,虽然有着类似矮小人形的轮廓,但与现实中的人类有着巨大的差别。在那张被阴影覆盖的脸上看不到类似五官的存在,而那扭曲且细瘦的四肢也与人类有着完全不同的构造。 于是他一边观察着这些奇妙的阴影一边向前走去,连接在一起的空洞中能看到许多奇形怪状的岩石交错纵横着。而在这些空洞角落的阴影之下,他也总能发现这些奇怪的阴影蜷缩成一团,隐蔽在漆黑的石缝之间。 很显然,光对它们的影响是致命的,在他借机观察那个远去的人影期间,它就好像中了猛毒般倒在了地上不断抽搐着。那团影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不出一会便分解为灰烬,融入土地之中。 这些蜷缩在漆黑角落里的阴影或许不是真的人畜无害,但他为了自己的好奇心让其中之一遭遇了不幸的结局也是事实。吸取了教训的他不再如此靠近阴影,只是保持着距离寻找更多潜藏在黑暗角落里的人影。 在他继续前进的时候,忽然被某种东西绊了一下,转头看去,在岩石的阴影之中横躺着一具人类的尸体,在他的周围,聚集着数量远超任何地方的奇怪人影。他应该死了很长时间,因为尸骸已经只剩下了些许白骨,刚才绊到他的便是一截腿部的骨骼,现在已经不知道被踢到了哪个角落里。 尽管有些怀疑,但他不认为这个人是被那些影子杀害的,因为在他身上那残破不堪的衣服上还留有许多被利刃洞穿的痕迹。然而除此之外,周围便没剩下什么行李了,不知是被杀人凶手夺去还是他本来就没携带什么东西。 或许这副枯骨身上有某些不为人知的故事,然而他却对此提不起兴趣,只是勉强用它身上那件破旧的衣服将能找到的骨头包了起来,随后便放入了附近一个不大的侧穴中,随后捡起一块石板将侧穴封了起来。 他是个无信仰者,也不清楚这副枯骨是否有着某种特殊的信仰,既然他已经变成了这副凄惨的模样,那也只能将它简陋的收纳在这个“墓穴”之中。而在做完了这些后,他便沿着洞窟的道路继续向前方走去。 然而没过多久,道路便到达了尽头。 阻拦在他面前的是一条地下水道,湍急的河水拍打着两岸,贸然涉水想必会被卷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不过这条水道想必也是白河某条隐秘的支流,因为那蕴含着魔力的河水在冰冷的冬日也没有冻结。 地下水道中流淌的河水冰冷刺骨,黑黢黢的水面下充满了暗流,凭借他的体力显然是没有办法渡河了。就在这时,他似乎听到对岸传来了某种声音,抬头看过去,在对岸的石壁上有许多细小的横洞,它们连接在一起向着远处延伸——就是在那几乎漆黑一片的远处,似乎传来了人声。 不知何时,他忽然发觉自己手中的提灯消失了,现在照亮周围的只有那生长在岩石上的苔藓与偶尔冒出头的微光蘑菇。失去了提灯的光辉后,洞窟再度回归了一片昏暗,唯有对岸传来的人声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似乎有什么人正在被一群人追逐着,他先前听到的人声便是由这些人发出。他们手中拿着火把与提灯,气势汹汹的叫嚷着,而被他们追逐的人只能在错综复杂的洞穴里疲于奔命。 不,需要订正一下,不是有“什么人”正在被一群人追逐着——因为他很快就发现,那个被追逐着的人正是他自己。 序幕 昭示之梦(2)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种地方被一群人追逐,这个问题他也没有头绪,而且他也没有办法通过服饰辨认出那些人的身份。 或许在此之前,能作为旁观者看见“自己”正在被人追逐已经够不可思议了,这让他进一步确信自己现在看见的画面并非事实。至于它们是幻觉还是某种对于未来的昭示,那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他很想立刻跟上正在逃亡的自己,看看他究竟遭遇了什么麻烦事,但眼前这条地下河显然将他的去路完全截断了。 他尝试着跟上那些人的脚步,沿着附近一条细小的通道前进,却在走到一半的时候才发现此路不通。道路的前方被一块巨大的岩石挡住了,虽然石头没有完全将道路封死,但也不足以让他通过。 简单的调查了一番之后,他基本上可以确定这块石头是一次岩崩的产物,那些石料显得相当脆弱。如果花费一般功夫,或许能用简单的工具清理出一条路来这当然也意味着工具敲打的声音会吸引到某些人的注意。 还是别开玩笑了——他不禁这样想到,别说他手头上没有工具,就算真有十字镐一类的器材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打通这条路。先不说能不能追上那个“自己”的脚步,光是引人注目这一点就应该将这一可能性否决。 正当他想要转头寻找其他道路之时,忽然一阵散乱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狼狈不堪的自己气喘吁吁的从附近的路口穿过。而在他身后不远处,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男人正拿着照明工具紧随在后。 他们或许是类似佣兵之类的小团体,但比他过去见过的佣兵都显得要危险,尤其是那些精良的装备就不是平常佣兵能够拥有。一眼看过去,就能从他们的举手投足之间察觉到每日锻炼的成果,而看着那一副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无论是谁都能立刻察觉到他们是那种在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 被人追杀的感觉很糟糕,更别说是这种危险的亡命徒——而他们没有选择使用弓弩或者机工铳之类的投射武器进行攻击,反倒选择在这片错综复杂的洞窟之内追捕他,这一点也让他感觉很不可思议。 无论他们是为了什么才没有发动攻击,但他也正是因此才能继续借着洞窟内复杂的环境寻找逃离的方法。原本他选择的道路都出奇的难走,可是他总能找到最合适的落脚点,因此佣兵们才始终没办法追上他。 逃亡者与追逐者之间的距离保持在一个很微妙的水平上,如果稍微有一些异状出现,这个平衡就会立刻被打破。为了能够从目前的局面中找到全身而退的机会,他也只能选择继续向更深远的地下洞窟内前进。 正在看着这一切发生的他与他们之间仅仅只有一块松动的岩石作为障碍,但他们在经过裂缝之时却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而就算他确信这一切并非真实,他的身体也没有办法穿过狭小的岩缝。 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另寻其他的办法,在附近找到一条与他们离去方向相似的甬道——可惜这条路也是死路。当他循着声音走到尽头之时,道路的前方只有一个近乎九十度垂直于地面的悬崖,光滑的壁面连一个落脚点都没有。在视线的更远处,出现了一个宽敞而巨大的空洞,能够听见从下方一片漆黑的深渊中传出湍急的流水声。 如果没有绳索一类的道具辅助,想要爬下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就算这里并非现实也是如此。不是他被常识束缚住了脚步,先前的经验已经告诉了他,就算这里只是一片环境,他也不能为所欲为。 当他,他的努力并非毫无意义,因为他现在所处的缺口恰好正位于另一个自己逃亡之路的前方,而且路程显然更短。当他在悬崖之上俯视下方巨大的空穴时,比不久前还要狼狈的自己也从一个空洞中逃了出来。 看样子他并不知道自己会踏入一片水域中,因此在冲出空洞时差点因为段差与地形摔了一个跟头。好在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扶住附近一块较大的岩石,好不容易才不让自己整个人都摔进水里。 但他的逃亡并没有到此为止,就在他的身后的岩洞中,那些穷追不舍的佣兵已经比不久之前更加接近了。自己无疑是最清楚自身状态的,他看得出那个“自己”之前能够保有优势都是在利用魔力进行情报收集的工作,而到了体力与魔力大量消耗之后的现在,已经很难继续维持之前的状态了。 “该死——就差一点了。” 不甘的感情从彼方的自己流到了他的心头,就算只是眼睁睁的看着那孤单的身影,他也能够理解他不愿意葬身于此的心情。而正是抱着这种执着的求生本能,体力所剩无几的他强逼着自己迈开了脚步,沿着遍布淤泥与碎石的小道向前方充满了未知的黑暗走去,唯一能照亮前路的,只有追兵手中的照明工具。 尽管他已经尝试注目观察,但在一片朦胧的黑暗之中,他只能借着那些人手中的照明勉强看到空洞之内的轮廓。那里好像存在一些类似柱子模样的人工建筑,不过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经残破不堪。 或许是地下河水流入下方的缘故,大厅之内有着惊人的湿气,地面上的积水几乎已经形成了一洼水潭。它的深处似乎还存在着什么东西,但位于空洞中央的那块有着小山大小的东西完全吸引了他的目光。 跟随在另一个他的身后,那些追兵也一口气涌入了大厅,摇曳的照明勾勒出了一片看不清边际的地下湖。一些地下水脉的支流从高处流下,形成了宽度不一的瀑布,最终汇入了地下湖中。 在漆黑的湖面上能看到许多倒塌的石柱,它们不规则的散布在湖中,形成了一片小有规模的人工建筑群。至于那宛如小山的东西,这是一座稍微突出水面的小屋——或者说曾经是一座小屋的断壁残垣。 它的上半部分完全损毁了,漆黑的石材散落地面,堆积成一座宛如坟堆的构造,在被水浸没的大厅中倍显凄凉。在它周围耸立着四座黑色的方尖碑,在昏暗的环境之下给人一种宛如墓碑的印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年累月堆积的淤泥将曾经的地面覆盖了,靠近建筑群的滩涂水很浅,甚至能直接走到倒塌的小屋附近。或许是慌不择路了,为了能从追兵手中逃离,他一脚深一脚浅的趟过了湖水,靠近位于中央的小屋。 毫无疑问的,紧随在后的人们不会轻易就放过他,也紧随在他的身后冲入了有着平静水面的地下湖。 可就在这时,周围的温度忽然有了冬日的感觉,不一会就下降到了冰点,周围也毫无征兆的升腾起些许寒雾。走在湖里的人无一不感觉到一股诡异的寒气,身体都仿佛要冻结一般,就连呼出的气体染上了白色。 难道是已经午夜了么?长时间的行走在暗无天日的洞窟之中,人很容易就会失去对时间的认知。如果不是有某些自然现象作为提醒,他搞不好会以为时间过去了很久,无意义的累积大量压力。 趁着这个机会,还在逃亡的那个他加快了脚步,终于赶在追兵抓到自己前逃进了大半已经倾倒的石屋中。紧随在后的人们虽然肯定他已经无路可退,但却没有因此就放慢速度,反而在更短的时间里组织好了包围圈。 虽然地下湖的水冷彻骨髓,但他们还是毫不犹豫的在湖水中前进着,握住武器的手甚至都没有因为寒冷而颤抖。他们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湖水上自己的倒影有些异常。 黯淡的倒影在湖水中渐渐扭曲,随后从他们视线的死角浮现了出来,凝聚为一团犹如妖灵的诡异姿态。它们有着与本体相似的样貌,但这些镜像却好像对本体怀有巨大的恶意般,向他们挥下了武器。 “该死,这是什么东西?” “小心影子!有魔物藏在这里!” 专心致志将猎物逼入绝境的佣兵们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遭到袭击,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有几个人被影子手中的兵刃斩杀。虽然他们很快就重整了队形,但是却没有能够在短时间里扭转局势。 这些“魔物”是影子化身的存在,就算被刀刃斩杀,也只是在一阵扭曲之后化归虚无,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更糟糕的是,它们在被击退后不久又会从影子里爬出来,光靠佣兵们手中的武器完全无法与之对抗。 它们究竟是什么?位于空洞上方俯瞰着战局的他不由得感到了好奇,想要更清楚的看到那些影子的构造。可是在他探出头去进行观察的时候,身后忽然仿佛被人推了一把,整个人便从空穴中摔了出去。 随之而来的是被重力捕获的恐惧,以及碰撞感。 第一幕 密文的研究(1) 威廉·库尔特博士的葬礼在几天之前举行了,他没有家人,身后的一切全都是由大图书馆与学会筹备的。 库尔特博士毕生都致力于研究精神世界相关的领域,在年轻时也曾周游世界,接触了各地贤者的智慧。有传言说,他还接触过某些神秘的隐修会,了大量鲜为人知的书籍,掌握了深奥且难以言表的知识。 在他留下的原版书籍以及手稿中,能够看到许多关于神智与思维的论述,还包括一些令人浮想联翩的内容。其中有很多关于精神领域的描述,字里行间都充满了暧昧的暗示与比喻,显然有许多刻意含糊其辞的部分。 理所当然,这些都是可以公诸于众的内容,一些关于深层精神的描述也经过书士的无害化处理而变得失去了原本的含义。至于剩下一小部分无法公开的内容,则包含了许多过于详尽的描述,就算匆匆一瞥都会感受到深切的不安。 据说在他开始最后一次实验的几个月前就开始计划这一次的行动,也留下了记录有密密麻麻文字的稿件。但从来没有人发现这些未公开的手稿,他们甚至连这个谣言是从何处流传起来的都摸不着头脑。 不论这个谣言是真是假,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清点库尔特博士遗产之人如今找到的记录比预想中少太多了。如果不是他事先销毁了一部分文件,那这些记录很有可能还藏在不为人知的某处。 弗里克是在葬礼举行前几天才知道他已经去世的消息——据告诉他这件事的人说,库尔特博士他死于持续的整体衰落。尽管医护人员用尽了各种办法,但依然没有能从精神与肉体双方面的衰竭中拯救他。 出席葬礼的人有很多都是在终北之门学界里颇有名气的角色,其中自然也包括不久前企图瓜分他遗产的人。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已经将库尔特博士的所有藏书翻了个底朝天,但还是没有收集到自己想要的那一部分。 他们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无论他们究竟是拆掉了库尔特博士那间实验室里的每一堵墙,还是在他家周围掘地三尺,他们都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反倒是无关紧要的书籍随着调查的持续越积越多。 威廉·库尔特或许过着一种让人感觉难以接受,仿佛中世纪炼金术师一般的生活,而且还在非同寻常的知识,但他就像大多数学者一样,会出版自己的著作。现在大多数人都能通过两个途径接触到他传播的知识,一个是缺乏校对的民间书商版本,一个是由大图书馆出版的经过精心删节的版本。 尤其是前一个途径的版本,那些民间书商有不少书籍的来源不为人知,而且因为管理不善的原因导致内容错误百出,有时候甚至连作者本人都认不出那是自己的作品。但由于这些盗印版本成本低下,有许多人喜欢从此获取廉价的——这样的结果便是质量低劣的盗印版本比正版书传播得更加广泛。 更奇怪的是,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无论是哪种版本,只要署名是自己的书,威廉·库尔特就会一本不漏的收入书架之中。而在他已经衰弱致死的现在,这些被认为是毫无意义的收藏也流入了其他人手中。 “你看过这本书么?1879年由‘檀木书柜’在终北之门出版的《梦境的探索》,真是难得一见的东西。” 艾库利从一堆书中翻出了一本递给弗里克,然后说:“虽然大图书馆在过去这些年里出版过很多次威廉·库尔特的书籍,民间的书商也盗印过许多不同版本,然而对于那些想要收藏稀有文献的藏书家来说,它们都不太合适。” 民间书商盗印的书籍充满了各种错误,其中一些甚至可能会歪曲原作者的意思,混入不安全的术式;而大图书馆出版的版本为了避免法术士在不经意间将自己的作品编写为魔道书,也会“适当”的删改其内容。 有极少数狂热的收藏者,他们对这两方发行的版本都感到不满意,为了获取真正有价值的文献,他们寻求其他的藏书途径。于是一些民间书商看好了这个机会,与作者一同发行了一些稀有的版本。 现在被艾库利拿出来的《梦境的探索》应该便是这种稀有版本中的一卷,与市面上能找到的同名书厚了不少。包裹着厚实皮质封皮的外侧与锈迹斑斑的铁搭扣,无一不在说明它已经有一些年头了。 弗里克怀疑这过版本的《梦境的探索》乡村于世的还有多少本,因为它本身就不是被许多人热衷的收藏的书。当初大图书馆出版之时的印刷数量都不大,更别提这种只为了满足少数兴趣特别之人的版本了。 “我同意你的意见,但这本书除了稀有之外也没什么别的意义了吧?除了能够拿去卖给一些藏家之类的。”弗里克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如果它真的有‘特别’的价值,那些家伙也不会免费将它送给我们。” 他接过厚重的大书随手翻了翻,直觉告诉他最近有不下百人翻阅过这本书,他们似乎都想要从中找到威廉·库尔特暗藏的秘密。事实上,不只是这本书,堆积在两人身边的文件在这些日子里已经被人翻遍了。 那些谋求从威廉·库尔特的死中寻求利益的人渴望能够从这些藏书中找到线索,然而无论是笔记还是书籍里都没有人能够找到更多的信息。或许有那么一点值得庆幸,他们的追求都是学术上的,与金钱毫无关系。 比如说现在被他们拿在手中的这本书,如果真的有人想要拿去拍卖,或许还能趁着威廉·库尔特刚刚死去引发的浪潮还未消退的机会赚上一笔。然而他们在仔细翻阅之后发觉没有更多有价值的内容后,却毫不犹豫的舍弃了它,当艾库利说希望作为藏书保留之时也都表现得出奇的大方。 “是的,你说得没错——那些家伙。” 仿佛刻意强调一样,艾库利说这些话的时候撇了撇嘴:“确实翻过这些资料的家伙都是专业人士,但他们只是专业的法术士,而不是书士。其实在他们争相翻阅这些资料前很长一段时间,这本书就有人使用过,并且还在上面留下了记号而且还特意伪装成很久以前坐下的批注。” 她一下子从弗里克手中夺过了《梦境的探索》,然后随手反倒其中一页,指向了被前主人划下的一段。那些笔记粗看之下就和这本书一样古老,但仔细分辨就会发觉其实是被什么人做过手脚。 不只是这一小段而已,艾库利在书中发现了许多被做过手脚的记录,并且在其他书中也发现了类似的内容。最旧的笔迹大概是在一年前留下,而最新的甚至不到一个月,但它们全都被特殊的法术伪装成很久之前的笔记。 确实,威廉·库尔特是这本书的主人,他想要对它做些什么旁人也无权质疑,但如果将掩饰工作做得如此出色,那就显得有些异常了。这些句子并不是单纯被标示了出来,他还在附近写下了一些简短的批注。 看着艾库利将《梦境的探索》一书隐藏着的笔记一点一点挑出来,弗里克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想法。他显然想要留下某些记录,但为了防止秘密轻易被某些人发现,因此选择在这些书里暗藏下密文。 他忍不住循着艾库利的指尖,看向那些被威廉·库尔特标注的文字,想要理解他在最后还想要表达些什么话语。 “他们告诉我,那些自远古以来就行走在大地上的存在并未全都离去,只是选择潜行在我们看不到的漆黑角落里。那扇大门如今已然阖上了,但是在群星的位置正确的夜里它便会悄悄的为所有持握门票的人敞开。” “那正如我的导师在过去对我说的那样,探索精神世界的领域充满了危险,梦境的住民对于外来者不友好。是纯粹的恶意,是会将人吞没的魔物,行走于梦境中的人要小心了,因为它们时刻都想要发动袭击。” “我曾经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所谓‘绝对的邪恶’,直到我在那里看见了它们,那些令人畏怖的怪异。或许浅层的梦是安全的,然而从跨过了那扇门开始,等待在后的便只有人智难以企及的真实。” 被标记的全都是诸如此类的文字,有着典型属于威廉·库尔特的行文风格,充满了许多暧昧而且难于理解的呓语。如果说从书中找到这些被隐藏的密文是解密的第一步,那么接下来大概就是要理解这些话的意义了。 毫无疑问,那边才是更加困难的部分,库尔特博士既然打算将消息隐藏起来,那么肯定不会让人轻易的了解真意——事实上,弗里克看过其他版本的《梦境的探索》,这些话语也记录在了其他的版本中。 第一幕 密文的研究(2) 或许这些文字显得很荒诞,但它们确实是弗里克与艾库利从威廉·库尔特书中搜集到的全部资料了。 虽然好奇心让两人想要更进一步的探索那个死去法术士留下的记号,但他们还是隐约察觉到了笼罩在这件事上的可疑气氛。库尔特博士留下这些记录,会不会是早就已经预料到自己会被那个组织抹杀了呢? 曾经目睹过的那些只会在精神世界中存在的骇人景色,还有那些在书中反复被提及的发生在某些特定月相时的异常事件。它们好像触动了弗里克体内沉睡的本能,让他察觉到了一种在暗中涌动的潜流。 他抓起其中一本被库尔特博士做过手脚的书仔细凝视着,猛然间发现有种不一样的影像重叠在书页之下。不知是被哪种感情驱使了行动,他立刻将书翻到了重叠在那页纸下的位置,却发现了一页本应不存在的书页。 那似乎是一张有着微妙蓝色色泽的半透明纸张,有着仿佛灵体一般的质感,摸上去后丝毫感觉不到应有的实体。然而这张纸最令人惊异的不仅仅是它表现出的性质,弗里克很快就发现它是只有自己才能看见的“幻觉”之一。 “看来你好像又发现了什么‘异常’的东西,是不是?” 或许艾库利无法看见它的存在,但通过观察弗里克的表情却能够注意到他的发现:“如果有唯独你一人才能够看见的‘幻觉’留存在书里,那么库尔特博士肯定是想要单独像你传达什么消息。” 你就仔细的看看吧——艾库利这么说着,催促弗里克赶快那张被夹带在厚重书籍中的诡异“纸张”。虽然她对那些内容很感兴趣,但如果根本看不到,那也只能慢慢等待弗里克之后加以转述。 然而这真的是威廉·库尔特想要留给自己的话语么?弗里克对这种说法产生了怀疑,而当他看下去之后,更是对这些密文感到不可思议。 那张奇妙的纸上并没有太多的文字,除了一首诗——一首极其拙劣的诗——以外就没剩下太多内容了。而当他继续诗句,想要从中发现暗藏的深意时,却发现它似乎并没有记录什么重要的信息。 他在最初的时候之所以会觉得这首“诗”存在什么暗号,其实只是因为诗句中存在太多错误的拼写了。或许法术士不需要研究复杂的修辞,但拼写拙劣到这种程度,简直就要让人怀疑是不是小孩子的随笔涂鸦而已。 或许一些单纯的语法问题以及拼写错误不至于影响,但如果用它们堆砌出一首语焉不详的寓言诗,那就只能用可怕来形容了。除非写下它们的人压根就没打算让人理解自己想要表达什么内容,否则它们就没有任何的价值。 “如果用这么复杂的手段记录下来的文字真有你说的那么糟糕,那么我只能怀疑这是库尔特博士隐藏秘密的方法之一了。”听了弗里克的描述之后,艾库利不为所动的耸了耸肩,“或许你应该尝试将它们抄录下来让我看看,也许在你看来是拼写错误的蹩脚文字,其实藏有相当重要的线索呢。” 说着这样的话,艾库利便从手边取出了一小叠白纸送到了弗里克的手中,同时还将别在胸口衣袋上的钢笔递了过去。它们都是艾库利常用的特别定制品,隐约间还能感受到某种复杂的术式暗藏于稳定的魔力结构下。 与一部分为了战斗用而融入术式的白纸不同,它们是为了让魔力无害化的特殊术式,专门用于记录可能存在风险的文字。纸张的魔力会中和文字内拥有的力量,并且借由魔方阵将它们稳定下来。 这是避免文字中的力量突然爆发而事先准备的防范措施,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威廉·库尔特博士记录这些文字的目的,如果在抄录时因为一些步骤的问题导致魔力异常,这些纸张也能保证抄录者不会被魔力反噬。 “这写的是什么?难道他是故意的么,在写作的时候拼错这么多词语我张开了双手,拥抱了充斥天宇的以太之风。” 弗里克一边小声的嘟囔着,一边尝试用自己的理解读出诗句:“渐渐渗入身体的大气犹如爱人的手,它们相互相伴在星光之下前行着——这里应该是个拼写错误。广阔的狂风亲吻着我的脸颊,原初的火种在天地之间闪烁着刺目的亮光或者是亮色我仿佛被装入了光焰燃烧的匣中,听到了在群星之间回响的风暴即将到来的声音等一下,我好像曾经听过这些东西,就在在哪里来着?” 可越是记录这些诗句,他就越能感觉到自己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唤醒,就好像他过去就已经知晓这些句子的存在一般。这种感觉很难描述,他确实是第一次看到它们,然而却好像听人说过很多次那样熟悉。 如果可以,他真不希望自己和这些怪异而且错别字连篇的东西扯上关系,然而他还是免不了注意到经由自己手中的笔被抄录于白纸上的文字和曾经造访过的“梦境的世界”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事到如今,弗里克已经无法想起自己是在何时听闻过这些蹩脚的诗句了,然而他依然能从这些文字中感受到什么。在写下最后一个字之后,他又仔细读了一遍那些句子,再次感到它们与自己的精神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这些文字虽然拙劣,但确实存在某种不可思议的感染力,当弗里克在它们的时候,不由得产生了些许怪异的联想。书士的感受性在这时发挥了超乎想象的力量,文字中的画面犹如真实般浮现在了弗里克的眼前。 充斥了以太的空气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充裕魔力,来自外层世界的火焰之雨烧灼着他的每一寸皮肤。那是蕴含了无比力量的存粹魔力,强硬的渗入了他的毛孔之中,将那种难以制御的力量灌入了弗里克的体内。 “你这个蠢货怎么会像外行人一样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片刻之后,艾库利的痛骂与殴打将他拖回了现实,“魔道书中存在着许多能够渗入人类思想的怪诞魔力,所以在诵读时必须不要被它们的力量左右!” 并非是一整本的书才是魔道书,有时候仅仅是一页记录了危险内容的纸张也可以称之为魔道书。它们的主人写下它们并不是为了让知识广为传播,因此这寥寥数笔的记录里就可能存在让人发疯的魔力。 正如艾库利说的那样,魔道书与记录了知识与智慧的书籍不同,既然它们产于疯癫与失常之中,内容自然也包含了作者的狂乱。而有人翻开它们进行的时候,便已经陷入了那种带有异常魔力影响的漩涡之中了。 几乎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读者随着它的内容前进,原本的性质也会被书中蕴藏的魔力感染陷入疯狂中。正因如此,书士才需要对文字进行无害化处理,而他们在工作的时候也必须加倍的小心。 而对于忘记正确做法陷入麻烦之中的弗里克,艾库利为了将他从幻影中拉回现实毫不犹豫的动用了暴力。三拳两脚将他打倒在地,还不忘补上几脚,真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想要借此发泄平日积累的压力。 不过若不考虑她的行为是否过激,至少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弗里克很快就不再被幻影带来的异常感侵蚀,除了些许钝痛之外便没有任何后遗症——艾库利当然没有认真的进行殴打,否则他大概已经晕过去了。 “那么,你到底看见了什么呢?” 艾库利先让弗里克爬起来,随后在递上一杯饮料的同时问道:“这些文字里藏有某种力量,但只有了原本的人才能体会到其中暗藏的幻影。这虽然只是一种防卫机制,但多少应该也会混入一些有价值的内容才对。” 她的目光撇过了被记录在白纸上的拙劣诗句,随即便仿佛利剑般刺向弗里克的双眼,让他说说看到了什么东西。光是这些拙劣的文字很难理解到真实,因此才需要借助弗里克的能力。 被威廉·库尔特博士记录在书中不存在一页上的诗句是真正的密文,之前他们发现的那些句子大概只是解锁它的第一步而已。那个法术士设下了一层又一层的防壁,却还是记录了某些特别的信息。 这种隐藏秘密的方式太过复杂,简直就像是在测试解读者的能力一样——或许库尔特博士是在用这种办法筛选能够真正继承自己遗产之人。那个将毕生精力用于研究精神世界的法术士显然不喜欢自己苦心多年的研究成果轻易落入别人的手中,因此才用一层又一层的密文将秘密保护起来。 可问题是,现在正在研究书中密文的艾库利和弗里克对那些“遗产”其实并不很感兴趣,他们想要的只有杀死库尔特博士的那些人的情报。 第一幕 密文的研究(3) 废了好大的功夫将书本中隐藏的幻影书页一一挑出,弗里克终于忍不住靠在沙发上长出了一口气。 这确实不是一个容易完成的工作,尤其是他必须要集中精力将隐藏在厚重书本中的幻觉挑出来时更是让人倍感疲劳。它们的内容实在太过隐晦复杂,而作者的文字水平更是让解读书籍的内容变成了复杂的体力劳动。 事实上,在那场规模浩大的葬礼之后,公众便对这位传奇的法术士失去了兴趣,关于他研究的那些奇妙知识也渐渐的沦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而那些企图瓜分他遗产的法术士,也都表现出了某种令人费解的健忘。 “毕竟是那种人,他们私底下应该还想着‘分享’别人的成果,对于自己的研究当然是能保密就保密啦。” 对此,艾库利是如此评价的:“他们本来就算不上是一条船上的人,尤其是在瓜分了库尔特的遗产之后,那些其他拥有‘遗产’的人自然就变成了竞争对手。我敢说他们十个里有八个都想藏着自己研究到的解读,避免有人夺去这些本来就不属于他们的知识,同时却还想着如何弄到其他人的成果。” 虽然是法术士,但他们其实并没有多少身为法术士的荣誉感,如果能取得更进一步的研究成果,就算再下三滥的手段都玩得出来。毕竟就连弗里克与艾库利这种只取得了一些“微不足道”藏品的人都必须小心有人在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其他人又怎么敢掉以轻心将自己的研究进度展示出来呢? 除此之外,也有可能是长时间的徒劳无功终于磨损了他们心中的执着。原本对威廉·库尔特博士留有某种密文深信不疑的他们也不再重复自己的论点,随着时间的流逝甚至还像大多数人一样对那些“遗产”的真实性产生了疑问。 “如果真是那样倒好,我倒是担心有什么人在从中作梗,不让任何人发现库尔特博士留下来的消息。” 听了艾库利讽刺般的想法,库尔特倒没有表现出多少对于那些法术士的厌恶:“毕竟我已经一度了解了那些家伙对威廉·库尔特研究成果的执着,如果他们能这么快就放弃自己最初的目的,那可实在是一件怪事——你要知道,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争先恐后的抢夺博士记录梦境世界中见闻的手稿。” 弗里克很清楚艾库利的洁癖,毕竟她不仅是一个书士,还利用自己的能力在研究着各种魔学课题。看着一些人不但忽视了本职研究,还想要用各种手段将其他人的成果据为己有,会感到愤怒也不奇怪。 但他总能感觉这件事上笼罩着某种不寻常的气氛,尤其是在接触了一些还在研究威廉·库尔特博士手稿的人之后,这种感觉便更明显了。那些人看上去不太像因为疲累而暂缓研究,而是打从心底不想再继续下去。 其实在库尔特博士的葬礼结束之后,一些法术士还召开了关于他身前研究的研讨会,但会上讨论的东西都没什么价值。在会场上发言的人们好像遭到了奇怪的诅咒,仿佛他们越是叙述自己对于威廉·库尔特研究的认知,这些言语就会变得越含糊,到最后就连他们说的话都变得自相矛盾起来。 如果让弗里克自己来说,就好像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加速了人们遗忘关于威廉·库尔特博士的速度,就连原本想要深入研究的人也会因为各种原因放弃,最终关于这个人的一切便会成为历史中无人问津的一小块碎片。 原本他对这种近乎阴谋论的猜想还是嗤之以鼻,而当他看着库尔特博士留下的手稿回忆那个法术士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对于他的记忆也变得暧昧了。他是一个个性有些奇怪的人,专注于精神世界的研究,对于梦境深处存在的事物拥有远超同类研究者的学识除了这些几乎所有人都说得出的信息之外,其他记忆都莫名的变得模糊不清,仿佛尝试在梦中抓住一些虚无缥缈的事物。 如果不是看了艾库利收集来的照片与画像,他几乎要惊异的发觉自己快要连那个法术士长什么样都记不清楚了。书士需要拥有良好的记忆,弗里克不相信是自己的思维与记忆出了偏差才会将不久前的事物遗忘。 那么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地里做了什么手脚,导致人们在以异常的速度遗忘威廉·库尔特的存在呢?人类其实比自己想象的更容易受到影响,而如果存在能够潜入精神领域的集体在施加影响力,遗忘一些事情或许并不是困难。 除去少部分知晓真相的人,大部分民众眼中库尔特博士本人的死亡实在算不上是一件太诡异的事情。研究精神世界原本就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事情,在探索的时候因为魔力侵蚀而死也是情理之中。 然而不管那些人怎么看,威廉·库尔特确实是被谋杀的,杀掉他的人也是拥有进入精神世界力量的集体。或许应该这么说,或许库尔特博士拥有了领先他们一步的力量,但最终还是无法与他们平等的较量。 他们可以用自己的力量潜入精神世界截杀即将完成仪式的库尔特博士,那么或许也拥有一项人们思想的力量。弗里克还没有忘记他们拥有的那些法术道具,其中寄宿着足以与月石碎片相提并论的强大魔力。 值得庆幸的是,记录在其他介质上的文字不会受到这种能力的影响,这应该也是威廉·库尔特选择将遗言隐藏在书册中的原因。记录在原稿上的墨迹已经开始褪色,但那只是他刻意伪装出的效果。 而那些隐藏颇深的幻影书页,也在艾库利的努力之下真正的呈现在了他们的面前——那是一个简单的小机关,在按照书中隐藏的密文揭示的顺序之后便会展现在者眼中,但却被库尔特博士用作了第二道保险。 “但这些‘诗句’显然还不是谜底,很有可能找到这一步才算是触及了威廉·库尔特设下的谜题。”艾库利看着经由自己手破解出来的第一道谜题,很不满的哼了一声,“虽然不是不能理解这些消息有多重要,但设下这么复杂的谜题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运气差点的人在解密的时候大概就已经被敌人干掉了啊。” 嘴上虽然抱怨着,但她还是理科与弗里克一同将那些幻影书页上的文字抄录了下来,因为它们在显露形象的那一刻起便开始缓缓的消失了,当他们立刻察觉异常的时候,有些地方已经无法辨认。 但就算他们立刻将文字抄录到纸上,也有些许地方留下了空白——那是一些无从解读的奇怪字母。先前弗里克认为是拼写错误的地方留下了一些怪诞的符号,艾库利发觉自己没有办法将它们写下。 不,应该说是写下了也毫无意义。 艾库利确实尝试照着符号的形象描绘了轮廓,但它们却没有显露在纸张上,简直就像是在拒绝被她使用一般。相反,被弗里克记录的文字虽然显得相当畸形,而且也察觉不到魔力,但至少有个类似的样貌。 毫无疑问,只有记录下完整的段落才能确实的了解威廉·库尔特想要告诉者的故事,但他在最后还是设下了某种用于选别的机关。越是接近结尾的记录,这些意味不明的符号就变得越多,似乎它们才是正确的书写方式。 但艾库利却看不懂那些内容究竟在说什么东西,让弗里克来看,他也只会将纸上的文字视作蹩脚的诗句。已经做到这一步,如果还看不出威廉·库尔特不想让人轻易的解读出自己留下的文字那就太不识相了。 不过他们至少还是从支离破碎的语句中解读出了一些有用的内容,那显然是库尔特博士在进行最后一次实验之前留下的。大概那时他已经知晓自己命不久矣,因此才选择在实验中孤注一掷。 “自从我在数年前得到了这种药物,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应该如何补全它的效果,但却从来没有大剂量的使用它。现在,出于那件事的原因,我可以肯定我对于知识的渴望已经战胜了本能的恐惧。” “有一个好消息,如果我对弗里克·塞拉利昂的血液样本分析无误,那么可以认为它具备一种奇妙的催化性质。就算我见过了这么多种样本,还是必须强调他的血液很特别,尤其是与第三号试制品的相性出奇优良。” 从这些支离破碎的记录中可以看出,威廉·库尔特确实是将弗里克考虑进了试验之中,因为他的血液能成为极其优良的催化剂使用。但如今解读出的文字所记述的内容大多只关于他正在进行的实验,并未提及他的“敌人”的身份。 库尔特博士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研究着精神世界的一切,但得到的却是晦暗莫名的幻影或者残像。但他并没有感到气馁,而是更加渴求那些潜藏在灵魂深处的无形之物,想要洞察那无以名状的知识。 而那种红药液的试制品想必在探索的过程中拥有极其关键的地位。 第一幕 密文的研究(4) 我相信,那个被它们称为“极深之水底”的事物是存在的,它既非个体也非整体,而是潜藏于万物之下的庞大存在。 这是威廉·库尔特在那堆混入了大量奇怪符号的记录中留下的一段话,似乎是在述说他探寻的事物究竟是什么。所有人都知道精神领域是一个危险的世界,但他们显然还不清楚那里究竟存在多少可怕的东西。 而在那之后,他继续写到——我曾经侥幸目睹过那片“水底”一眼,但我必须在此重申,那是一片幽暗深邃的可怕梦魇。灵魂的起源或许是一个充满想象力的名词,但研究者必须牢记它是原初混沌的产物。 这可能只是我的胡思乱想,在用文字表达出来的时候便会显得荒唐可笑,而且充满了蹩脚的修辞。希望正在这些内容的你能够原谅我的仓促,毕竟我从来就不是一个长于进行文字描写的人。 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被灰蒙蒙雾气包覆的奇妙世界,更不会忘记徘徊在灰暗荒野上的诡异存在。它们的样貌不断变化着,在我尝试靠近它们也会化作一团无害的雾气,发出嗡嗡的声音消散于无。 而直到我开始探寻隐藏在无数思维与精神之下的世界时,我才终于发现自己的研究有多么超出常轨,也因此变得不知所措,面对那个世界的陷阱与住民的威胁显得无计可施——于是我才选择借助了他们的力量。 弗里克·塞拉利昂,如果你看到了这些内容,那么你已经遭遇了那些人,而我应该已经死在了他们手中。你不需要担心,也不需要为我的死亡感到难过,因为这一切几乎是命中注定要发生的既定事项。 没错,正如你所想的一样,我借助最后的一点力量看到了未来的片角,如果这是我被注定好的命运——或者说,这个世界的“我”被定下的命运,那么在走到那一步之前,我应该还能留下一些记号。 当弗里克将那部分尚且完好的部分解读完毕之后,被他用拙劣手法描绘下来的奇怪符号也在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作用下开始发光。已经完全消散了的书页中,有什么力量汇集到了这些符号之上,让它们的形状开始变化。 然而它们并没有变成弗里克知晓的任何一种文字,反倒变得更加规整,看上去就和书页上原本的形状一模一样。但不知为何,它们分明是弗里克未曾接触过的文字,他却能够毫无障碍的读懂符号所表达的意义。 “所以这些都是威廉·库尔特留下的法术印记原来那个家伙之前设下的机关原来全都在你身上么?” 看着白纸上那些渐渐发生变化的奇怪符号,艾库利忍不住说道:“他太过深入那个世界,因此也侥幸接触到了关于自己的真相——在这个基础上,他已经知道自己的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未来,才在书中留下了这些密文也就是说,他不只是在一开始,就连结束之后都把你算计进来了呢。” 她看起来似乎对这些文字感到相当头疼,下意识的用舌头舔了舔嘴唇,随后从备用的白纸中又抽出了一张来。 她迫切的想要了解那些符号究竟是什么,这些被威她廉·库尔特利用的符号似乎并不表达某种特定的意义,它们本身似乎就是思想的载体。于是立刻着手那些奇怪的符号抄录工作,虽然只有极少部分,但一部分字符确实能被她写下——至于那些无法抄录的文字,就让弗里克来记下。 而就在他们将那些符号一个个抄录在白纸上的间隙,先前被威廉·库尔特留下的魔力影响的白纸也不再有任何法术运作的痕迹。那些奇妙的符号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样貌,向弗里克传达出那位法术士的遗言。 就像弗里克他们最初构想的一样,那些杀掉威廉·库尔特的人曾经是他的协助者,为他的研究提供了很多帮助。尤其是那些红药液的仿造品,其实也是由这一组织提供的某种“万能药”作为原料调制而成。 说是“万能药”或许不太准确,因为炼金术制造的药剂大多有着明确的指向性,除了传说中的红药液以外还没有什么是真正无所不能的。而被交到库尔特博士手中的药剂,它真正的效果在事实上与弗里克对于“香料”的认知大体相同,是一种致幻剂,只是带有些许压制疾病与疼痛的能力而已。 他是这么记录第一次使用药剂时的经历的:他们向我宣传只需要使用了他们的药剂,并且遵守部分守则,便能进入精神世界。但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不相信那些人的说法,也不相信他们能够帮助我进入那里。 于是他们让我尝试使用了一次那个被它们称之为“源质”的粉末,在他们那个飘荡着诡异氛围的据点之中。按照他们交给我的方法将它们溶解在一定量的酒精中并且服下,在那之后我便放松身体躺在了椅子上就像当时我让你做的一样,而他们也适当的在屋子的四角点上了某种奇妙的熏香。 我在一开始的时候还不知道这种药剂会如何影响我的身体,而且它们确实具备因个人体质不同而产生效果变化的性质。不过我还是尽量保持心情平静的休息,等待那种奇妙的药剂发挥效果。 在服用药剂大概十分钟之后,我发觉自己身体带上了某种热量,并且感官也开始发生难以描述的变化。 你曾经向我报告过看见的幻觉,它们确实是只有你才具备的才能,因为当时的我只是看到了些许难以描述的色彩,最多也就是视界变得更加明亮而已。而在那之后,事物的轮廓才出现了些许扭曲的幻影,它们向奇异的方向无止境的延伸着,留下了一道道半透明的光影残留在我的视线内。 我知道,那与你看到的“世界”完全不同,充其量不过是普通肉体视觉的延伸,更不会有那难以控制的其他视角。但在我透过一本不知名异邦书卷的封面看到书中内容的时候,我还是感到了难以抑制的激动。 但这终究只是一个前奏而已,对于想要通过梦境世界的渠道走进精神世界深处,探索那奇妙领域的我来说,这只不过是入门而已。在那种出神的状态之下,我也只能勉强的看到一小点灰蒙蒙的景色在自己周围摇曳变幻。 威廉·库尔特年轻时就将神智学作为自己的主攻科目,而通过梦境的渠道进入深层的精神领域进行调查更是毕生夙愿。但这毕竟不是一个容易的学科,研究它的人很多,其中能够取得成果的却少之又少,剩下那些人不是被困在一些艰难的课题上,就是因为涉足了危险的领域而死去。 这个组织在找上库尔特博士的时候,他也恰好陷入了瓶颈之中,因此才会同意与他们进行交易。他们很早以前就已经掌握了进入精神世界的方法,但却因为很多原因没有在这方面取得突破性的进展。也正是在他们的帮助之下,威廉·库尔特才能在困境之中继续对于精神领域的研究。 而作为对他们提供协助的回报,威廉·库尔特在这一组织的指示下进行了许多次未公开的法术实验。其中包括对“红药液复制品的开发”与“利用交灵术将物质与精神世界间的不同物件进行交换”等课题。 如果没有库尔特博士的帮助,他们还无法让大量的人员在两个世界之间来回穿梭,更别提制造那些奇妙的法术器具了。或许可以这么认为,将库尔特博士置于死地的技术,正是由他自己开发的。 他与他们之间定有契约,但却因为那个“契约”的束缚无法将具体内容透露给其他人,就连写在载体上也不行。而那些家伙之所以会选择杀掉他,便是因为他在此之前已经做出了违反契约的举动。 我知道你以及你的朋友们对我为什么与这个组织合作没有太大的兴趣——在叙述了许多事情之后,记录这么写到——你们想要知道那个组织的情报,知道他们的触肢在这些年里已经延伸到了什么地方。 然而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将他们透露出来,或许我能够在一些行动上违反“盟约”的具体规定,但却没有办法将与他们直接相关的情报传达出来。我与他们之间存在一种具备高度束缚力的特殊契约,就算我无数次尝试绕过它们的影响,但都无法将更加核心的情报记录在其他媒介上。 用密文的方式记录下这么多情报也已经到达威廉·库尔特的极限了,在他死后,那些法术士显然在有组织的消除关于他的信息残留。无论是公众对他的事情失去兴趣,还是研究他手稿的法术士出奇的健忘,似乎都与他们有关系。 但在这样大规模的情报清理之下,必然会存在一条两条漏网之鱼,如果那些人对这次事件预谋已久,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任何不安定要素——再过不久,他们就应该准备好对这些鱼下手了。 第二幕 步步紧逼的敌意(1) 看向天空,雪花在终北之门上空飘舞着,将街道与大图书馆广阔的庭院全都染成了一片缺乏起伏的白色。 天气好像忽然之间就变差了,晴朗了许多天的终北之门再一次被冷空气笼罩,居住在城内的市民们则满不在乎的像往常一样行动着。而在这诸多居民中,依然还有人被飘舞的雪花影响了心情,忍不住叹息起来。 弗里克显然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在破解了威廉?库尔特留在旧书中的密文之后,他便按照艾库利要求的那样回到了本来的工作中,而那个娇小的魔人,则以他的房间为据点,开始广泛的调查起库尔特博士留下的记录来。 原本弗里克还是希望自己能够为她的调查工作做些什么的,然而却被艾库利回绝了——她似乎认为他长时期的离开岗位,只会吸引到还在盯着威廉?库尔特博士遗产之人的注意,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不论天气变得究竟有多糟糕,作为官方人员的书士都没有就此闭馆休息的借口。既然终北之门的市民们都在为了生活而努力,他们自然也必须工作——更何况他们还有很重要的任务需要完成。 “塞拉利昂前辈,我听说了关于威廉?库尔特博士的事情,这段时间你也真是太辛苦了,居然卷入了这种事件里。”而对于被布莱克馆长交托了教育新人工作的弗里克,还需要带上一票年轻的见习书士进行实际工作的示范……如果说有什么能够让他松一口气的话,那可能便是这些后辈全都是由苏瓦尔管理这一点了。 这一班的见习书士算上苏瓦尔共有6人,他们是在完成了在爱恩森林的“特别考察”之后在组成的队伍。毫无疑问,他们几乎可以看做是正式书士了,而现在弗里克所做的便是熟悉日常的工作。 他们搭乘公共马车前往了位于切斯特大道的图书市场,这里是终北之门境内除了大图书馆之外存书最多的地方,每天都有大量的书籍在此流通,而他们所需要做的便是调查并登记图书市场中的书籍类型与数量。 当弗里克带着他们在公共马车的站点下车的时候,有几个年轻人由于不小心被溅了一脚的雪泥,立刻就表现出明显的厌恶来。这里距离目的地还有一些距离,而他们必须踩着堆积在地上的雪泥走向图书市场。 “你瞧瞧!” 一个年轻人抱怨道:“这该死的天气够可恶吧?这种糟糕的天气就应该呆在市内整理藏书或是破译古文,而不是顶着烂泥赶往图书市场,去找那些民间书商的麻烦——要我说,这根本就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 走在他边上的年轻人也随声附和着他的言论,同时将脖子模仿乌龟的造型似的缩在衣领之内。然而这样做根本没起到防寒的效果,雪花灵巧的从衣服的缝隙中钻入了他的脖颈下,让他冷得直打哆嗦。 “都忍着点吧,以后成为了正式书士之后,这样的工作便要成为日常了——何况比这更困难的任务还有不少呢。”注意到同伴们的抱怨后,苏瓦尔也只能微笑着说道,“再说,如果你们想要成为观察局的成员,可要忍受比这糟糕十倍百倍的恶劣天候,做好与危险魔物相互厮杀的准备呢。” 说罢,他就将手放在嘴巴前暖了暖,随即便将它们插入了衣服的口袋里,屋外的寒气差点就要把他的指尖冻僵了。就算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不可能对寒冷无动于衷,事实上,他的身体也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着。 但他的话语还是能够鼓舞对糟糕天气感到不满的同伴,毕竟他们是在共同工作着,一句两句抱怨对改变现状毫无意义。至少他们能够变得安静下来就足够了,弗里克对苏瓦尔投以感谢的眼神,随即便带领这些年轻人顶着漫天风雪,走向了位于街道尽头的图书市场——那里还有工作需要他们去做。 那地方虽然说是“图书市场”,但其实更接近于大量书店积聚形成的街道,许多民间书商也居住在此。放眼看去,在附近的街区中遍布了各种各样大大小小上百家书店,也不失是一个不错的景象。 他们的工作是记录民间书商的交易内容,并且要审核他们的要一瓶之内没有可能存在危险的魔道书。虽然一家家调查过去也行,但跟在弗里克身后的年轻人们大概最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够挡风遮雪的地方。 于是他将他们带到了一间名为“藏书箱”的书店之中,在这条街上众多的书店里,它也是有着数一数二体量的店面。书架上的显眼位置上摆放着许多最近才发售的畅销书,年轻的顾客们饶有兴致的翻阅着自己感兴趣的书籍——或许这里的知识氛围不如图书馆,但却是一个适合休闲的地方。 这间店里的顾客们对他们将屋外的风雪代入屋子里感到了些许的不满,但却不会因此对他们产生兴趣。借着这个机会,弗里克的视线扫过了他们拿在手上的书,很快就发觉那是一些平价的文学读物,并非他们要找的东西。 于是他看向了柜台,一个小伙子正在和坐在位置上的收银员随口聊着天,手中还拿着一本名叫《迷宫结界》的侦探小说。那好像是最近这段时间很出名的一本侦探小说,但弗里克还没有机会拜读……虽然已经听许多人称赞过它的优秀,也在一些熟人的杂谈中了解了这本书的大致内容。 与此同时,站在柜台边上的店员一眼就从他们的服装上看出了身份,几乎是立刻就带着满脸的笑容走向了弗里克等人。书士会在最近几天对书店进行检查的消息早就透过各种渠道传遍了各家书店,如果这样还能在店里发现违禁品,那只能说书店的老板脑子有问题了——更何况这些本来就不应该是能够轻易买到的东西。 于是弗里克也朝着那个店员走去,用响亮的声音招呼道:“你好,这个星期有什么新入荷的好书么?啊,对了,请你顺便将上次检查之后的入荷单也交一份给我们,就像过去每一次那样。” 他将整面身份用的手册在店员面前展开,然后仿佛例行公事般的要求他提交一份图书的入荷单进行检阅。那是用于记录书店进货内容的记录,一般来说在出版商与书商之间会各留有一份单据。 而在他与电源搭话并且索取入荷单的同时,跟随在他身后的年轻人们便已经两人为一组在店内巡视了起来。他们翻阅着分门别类放好的各类图书,同时将它们的数据记录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中。 其实帝国对图书出版这方面的管理很松散,否则能够出版印刷图书的大概就会只剩下各地的图书馆了。可是在现行的管理规定下,非但民间已经注册了的出版商,就连私人印刷的图书都能随意的流通。 “如果您问的是最近入荷的书,那么这个月的新书都摆在了这一侧——我敢向您保证,都是合法途径入荷的好书。” 那个店员依旧挂着营业用的笑容对弗里克说:“至于入荷单,您可能需要稍微等上一会,我们的店长出门了,大概需要一两个小时才会回来。因为只有他才拥有打开单据柜的钥匙,所以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书士大人你们就请先记录一下店内的图书吧,我们会立刻为各位提供茶水的。” 这个店员很专业,在弗里克带着这帮见习书士到来之前大概已经应付过了许多次其他书士的检查。虽然他们没有立刻提供入荷单,但却以管理者会很快回来为由,让他们不能在短时间内离开店面。 这段时间恰好足够他们将书店内的现存书目记录下来,而其他书店的经营者在听说书士已经开始检查之后,也有充足的时间将还未来得及转移的东西送走。就像帝国境内各个城市的书店街一样,他们已经构建出了属于自己的情报网络,只要情报能持续流通,那么无论检查多少次都不会得到成果。 其实可以这么理解,他们现在所做的事情只能算是一种表面功夫,根本不可能找到在黑市中流动的违禁书籍。这可能是大多数书士都已经了解的事实,其实那些见习书士是有资格闹情绪的,毕竟他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只不过是在白费功夫而已,或许将精力投入整理书柜上都比做这种事好。 但他可没有在这里将这一“公开的秘密”点破的义务,这些年轻人或许以后会了解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只是一个笑话,但现在却都专心致志的记录着陈列在书架上的书籍名目,并且交流着自己的心得。 愿意成为书士的人都是喜欢的人,比起告诉他们这个职业中让人不快的“规则”,还不如让吞没趁着这个机会交流交流自己喜欢的书籍。反正外面的风雪还在变大,在屋子里享受一下暖炉的温度又有什么错误呢? 第二幕 步步紧逼的敌意(2) 在那间书店中等待对于工作来说是毫无意义的,充其量只能让那些年轻人不必要在街道上忍受扑面而来的风雪。 等待能够提交入荷单据的人回来其实并没有花多少时间,而结果也和弗里克最初预想的那样毫无意义。在仔细的对照之后,很容易就能发现摆在书架上的书都有正规的入荷证明,剩下的一些也是随处可见的杂志。 如果不是今天的风雪太大,他们本应能够完成至少二十间书店的存书检查,然而似乎没人愿意在这种天气走上大街,就算只是来往于邻近的书店也是如此——北风简直像刀子一样锋利,眨眼间便能让人感受到彻骨的疼痛。 然而工作还是要继续,他们只好在弗里克的带领下穿过被雪掩埋的街道,吃力的向下一个目的地前进。厚实的白雪将道路完全覆盖了,偶有的几个行人或许能够留下脚印,但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完全覆盖,走在连高低起伏都不明所以的街道上,一不小心就会踩进深坑里,陷入麻烦中。 一些新人用围巾将自己的脑袋整个包裹了起来,穿行在风雪肆虐的街道上,埋没脚踝的积雪已经让他们难以行动了。街道上充斥着雪白的冰粒,漫天的雪花几乎让终北之门的街道陷入瘫痪。 为什么在这么糟糕的天气里还要坚持检查呢?在此之前,这些书商就算在暴风雪天也要开店的职业精神才是颇让弗里克感到敬佩。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还是想要找布莱克馆长抗议,要求增加在暴雪天气工作的工资。 不过今天的工作大概也快要结束了,登记在任务单上还没有被他们拜访过的书店只剩下两间了而已。转过最后一个弯,沿着还没有完全被雪覆盖的人行道走上一会,就能看见两间并排而立的书店了。 与大陆附近的书店稍微有些不同,这两家书店的规模很小,而且相比之下给人一种破破烂烂的感觉,仿佛雪再大一点就会将它弄垮一样。而更奇怪的是,在寒风凛冽的今天,书店的大门却随意的敞开着,只用一个厚布缝成的门帘就作为挡风的设施,任凭雪花与寒风灌入店面之内。 感觉这间店的氛围有些奇怪,弗里克立刻跑了过去,飞溅起的雪泥将他的裤腿染成了黑白相间的奇怪颜色。就在这时,堆积在雨棚上的雪忽然压断了不牢固的支撑,一大团雪便砸到了弗里克的脑袋上。 这下可好,他整个人都被冰冷的白雪淹没了,穿透制服袭来的冷气让他浑身上下止不住的哆嗦着。可就在苏瓦尔他们想要赶上前来帮他将堆积在身上的雪泥弄干净的时候,却被弗里克阻止了。 “你们别过来。” 弗里克对着苏瓦尔说道:“可能你们没有发现,这间书店的‘味道’稍微有点奇怪,而且店面的样子也不太对劲。总之,你们别靠近,让我像进去看看状况,你们做好警戒……如果有异常请立刻撤离。” 虽然从图书市场走来这里的路非常复杂,但弗里克还是能从手中的地图推断出数百米外就有一条大路。就算这天的气候着实糟糕到了一定程度,但靠近大路的书店周围会这么冷清还是显得有些反常。 他抖落粘在身上的雪,观察起不远处的店面来,这两家书店都安静得异常,只有那写着“买卖各类图书”的招牌在寒风中发出“嘎哩嘎哩——”的声音。这两家书店有着几乎相同的装饰风格,而且同样用一条栏杆护住了临街一侧的橱窗,如果不是有写上不同名字的招牌安放在店面之外,弗里克都要以为他们是同一家店了。 透过稍暗的橱窗,弗里克能够看到陈列在内的书籍,于是很快就能够理解两间书店之间的区别。一边是塔布里斯的《施法工具的历史》,是一本有些年头的精装本,和那些记录了库尔特博士密文的大书有几分相似;另一边则是最近新出版的词典与图鉴,光看外表就感觉它们很专业。 似乎这两家店贩卖的都是魔学领域相关的专业书,一家出售最新印刷的新书,另一家则出售不知从什么途径入手的旧书。它们便是名单上的最后两家书店,但现在都笼罩在了怪异的寂静中。 不知为何,两家店都透出了一股诡异的氛围,弗里克在进入大门敞开的店门之间,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店面的墙体。看上去不太结实的红砖墙已经有好几处破损了,但店面四周并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 店内没有人的气息……甚至没有生物的气息,弗里克掀开挡在店门口的厚布,挤进了堆满各种书的店面之内。很快,他就嗅到了某种讨人厌的气味——犹如铁锈一般的甜腥味,是血的味道。 能够感觉到一种险恶的气息,书店之内异常的安静,在他走进店门的时候,挂在门口一角的铃铛响都没有响一声。虽然鼻尖总能嗅到新鲜血液的味道,可是他却没办法找到散播这股味道的源头何在。 走在书店中,弗里克依稀还能听到某种黯哑的哭喊与惨叫,但它们也仅仅在他的耳旁闪现了一瞬便消失了。他感觉自己似乎在这种地方总能听到某些奇怪的声音,因为积聚在书中的残留思念太过庞大了。 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橱柜里陈列的书籍和混乱的书架排列把外面的光线都遮住了,书店里里显得很昏暗。半空中漂浮着大量的尘埃,仿佛这间屋子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打扫过,光是随便动动就会激起大片的灰尘。 随便看看书架上排列的各种书本,都是有着十数年以上历史的古旧书本,不知道在多少个读者之间转手过。就像弗里克在店外观察时看到的一样,这个书店是那种专门贩卖二手古书的旧书店。 如果是在有需要的人眼中,这间书店贩卖的东西或许有非同一般的价值,因为总能找到一些在市面上很难找到的稀有古书。而对书士们而言,这种贩卖来历不明古书的店铺也属于难于管辖的范畴。 但这可不意味着有书士乐于见到旧书店出现杀人案件——倒不如说,这种时期的杀人事件会让人不自觉的向奇怪的地方思考。更何况,这段时间还有一群身份不明的集团试图掩埋威廉?库尔特留下的痕迹。 他继续深入旧书店,终于在书架包围出的迷宫最里侧发现了一扇紧紧闭上的金属门,门上的玻璃都因为低温结上了一层白霜。那可能是店主的个人办公室,他发觉自己闻到的血腥味正是来自前方。 就算不打开眼前的金属门,弗里克也能猜到门后究竟有什么东西,然而在他真正打开了门扉之后,依然被出现在眼前的惨状吓了一跳——恐怕就算是处理过许多次类似案件的人,看见这一幕都要压抑不住腹内的翻涌。 屋内大概有两人份的尸体,只不过它们都已经变成了碎片,骨头与肉块混合在一起,蔓延出了浑浊的红黑二色。看上去就好像埋在他们身体里的爆弹炸裂了一样,连一片完整的肢体碎片都找不到。 看着眼前被染成一片红色的办公室,弗里克勉强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浓郁的血腥味却在一瞬间充满了他的鼻腔。究竟要多么恶趣味才会将尸体摆弄成这副模样?弗里克不愿意相信是什么人下的手,但他却勉强在这一片血泊中找到了能够揭露出凶手目标的东西。 那是一小撮燃烧殆尽的碎片,被埋在了一大堆血肉的碎片之下,依稀还能辨认出被摧毁之前的轮廓。如果烧毁它们的人是想要用这种办法隐藏一些重要的情报,那么他的目的大概已经达成了一半。 而弗里克之所以会认为他只完成了“一半”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这些书页中残余的情报在消散殆尽之前被一个书士捡到了。既然留给警备官也查不出什么来,还不如自己越俎代庖替他们“鉴定”这些碎片来自哪本书。 于是他忍受着刺鼻的血腥味在办公室内调查,终于勉强收集到了一页分量的焦黑碎片——它们显然是在最近才被人焚毁的,弗里克还能从碎片中感受到些许魔力,那本书显然曾经被人用特殊的方法处理过。 想要从这些燃烧殆尽的黑灰中看出它们曾经属于哪一本书实在是强人所难,或许让法术士分析样本,也许还能从魔力的痕迹判断曾经有多少种法术加诸于其上。不过弗里克作为一个书士,还是有些许处理办法的——比如将收集到的这些碎片集中在一起,然后将剩余的魔力投射于白纸上。 “这个是……威廉?库尔特的《灵魂与精神》,为什么会在这里被人烧毁呢?”然而得到的答案却让他感到了一丝不安,“还有收藏有这本书的人也遭遇了不测,看来那些家伙已经发觉他留下的密文了啊……” 这可不是一个好预兆,那些家伙真的和艾库利说的那样,已经开始行动了。 第二幕 步步紧逼的敌意(3) 就算是在漫天的风雪之中,警备官也能在五分钟之内赶到现场——当然那是在接到了好不容易跑到直板岗哨报案之后的事情。 在确认了书店之内的惨状之后,弗里克就让等候在门外的见习书士中的两人赶往附近的岗哨汇报发生的事情,而他则与剩下的人留在了此地。既然预定调查的地点发生了凶案,那么他们的工作也只能暂且先停下来了,且不论保护现场的义务,作为第一发现人的他也有被视为嫌疑人的可能性存在。 不过这种怀疑在赶来的警备官看到凶案现场之后就被立刻洗清了,毕竟想要将人体破坏成这副模样,最少也得是能够释放强大伤害术式的法术士才行。虽然书士们多少也掌握一些用于战斗的特殊能力,但将店内的人摧毁到这种程度,已经显然超脱常轨,看上去不像是一场单纯的谋杀案了。 一个看起来像是现场负责人的警备官在清理了嘴巴里的污物之后,很老实的对弗里克承认他们最初不过以为这间书店发生了一场强盗杀人之类的案件,没想到在进入办公室之后会看见这种惨象。 “类似的报案我们在过去曾经接过几次,就像你们知道的一样,旧书店因为有时候会流通一些市面罕见的奇书,因此库存现金往往比普通书店多。” 他长出了一口气,用不愿意回想办公室内惨状一般的口气如此说道:“但是犯人的目标显然不是为了某些可能存在的奇书,而是另有所图……毕竟人类终究是脆弱的,被刺穿要害就会死去。虽然一开始我被那种惨状吓了一跳,但现在回想起来却感到有些不同寻常——无论他们的目标是为了什么,将尸体破坏到支离破碎的程度还是太过夸张了。也就是说,他们不惜将被害者的肉体破坏到这种程度,是有某种必须这么做的原因……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之,我们并没有发现属于‘头部’的碎片。” 在现场调查的警备官们忍着恶心将散落在办公室中的血肉与碎片收集了起来,初步评估确实有差不多两人的分量。 但充其量只是收集了起来,毕竟警备官不是有玩弄尸体癖好的疯子,自然不会将散落的残片像拼图一样组装起来。不过凭借着自身的知识与多年以来累计的经验,他们还是能辨认出碎片都有那些部分。 因此正如这位警备官说的那样,他们似乎没有属于找到这两个被害者“头部”的那一部分残片。虽然有可能是想大部分骨头与肉块一样被炸飞了,但消失得如此完整却更像是被某些人带走了。 在调查了被鲜血染红的办公室之后,警备官们还彻底的搜查了一遍旧书店,想要发现与案情有关的线索。这并不是徒劳无功的行为,因为他们发现柜台上有一卷棕色的牛皮纸,还有一团被胡乱收拢的橡皮筋,它们显然是刚被什么人打开没多久,牛皮纸包上还留有今天早上送达的记号。 就在一个警备官想要从胡乱摆放的书堆中退出来的时候,他好像绊到了某种横放在地上的东西,于是一堆东西就失去平衡的掉到了地上。他当时正好站在办公室的门口,为了闪避掉落的物件却撞到了另外一堆书上。 他已经尽可能的避免造成最大破坏了,但他衣服上的一个袖扣却不小心挂到了一个被封死的纸箱上。只听到一声沉闷的钝响,装在箱子了的物件便洒落在地上,其中恰好有几包被同样类型牛皮纸包裹住的物件。 “不瞒你说,我们当场就将包裹拆开了。” 那个警备官将一半被撕开的包裹递到了弗里克的面前:“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理所当然的,那里面都是一些有年头的大部头精装本。这些书店买卖的书都很奇怪——至少从这几本书的书名上来看,我们都很少接触这方面的书籍。我知道这方面你们是专家,或许你能看出它们有什么‘特别的’价值。” 那是一本名为《拉斯图?奎斯特的秘药坩埚》的厚重书籍,1853年由‘檀木书柜’在终北之门出版。事实上,弗里克并没有听说过这本书,也认不出那个作者究竟是谁……这是一本典型的民间私印书。 在得到了警备官的同意之后,他翻开了这本书,浏览其中的内容——就像书名说的一样,这是记录炼金药剂调和方式的书……或者说是某个炼金术师的私人记录。他的内容充满了许多毫无根据的一己之见,以及完全违反现代炼金学说的理论,更令人讶然的是,这本书中占据最多篇幅的居然是媚药一类的药剂配方。 如果将这本书交予大图书馆属下的进行出版,十有八九会被负责审核的人员各种原因禁止发行,至少也要被删减很多有问题的章节。这便是民间印刷机构的优势,他们几乎不会在乎作者在书中写了什么东西,只要能够拿到钱,就算是混入大量胡言乱语的违禁内容都可以被印刷出来。 看看其他几本被警备官在纸箱中发现的魔学书籍,弗里克不禁佩服这些没有经由大图书馆审核的民间图书,他们涉及的范围是如此之广,以至于他都不由得愣住了。从国外不知名作者撰写的官能小说到仿佛由门外汉胡言乱语堆积而成的阴谋论,如果不考虑内容,它们涉及的范围确实能够吸引各种有着猎奇爱好的小众读者。 这些书几乎全部没有经过当地图书馆的审核,因此内容中充满了匪夷所思的奇谈怪论也是情理之中——但如果要问它们之中是否有从学术角度思考“有价值”的书,那么答案自然还是有的。 很多民间书商在出版时不会使用真正的名字,因为它们也清楚自己准备印刷的东西算不上是什么好书。无论是为了避免被警备官追查还是为了防止吸引图书馆方面的注意,它们都只能选择使用代号。 然而就算是只在黑市中流通,一些出版禁书或者奇书完整版的民间书商依然颇有名气——比如这个名为“檀木书柜”的出版社。 它们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甚至荣登图书馆黑名单前十名之一,还遭到过严格的检查以及封杀。但不知道为什么,它们从来没有被彻底击垮,甚至还因为存世之书变少而在黑市中拥有极高的价值。 有人认为“檀木书柜”中有高位的书士,因为这个出版社甚至能够将一些极其稀有的孤本魔道书完整的复制出来。借由他们的手,一些危险的魔道书已经流入了市场,造成了更糟糕的影响。 无论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又利用自己的能力做了什么,弗里克不会忘记威廉?库尔特有几本书还是通过他们发行了完整版。尤其是那本夹杂着密文的旧书,它也是由“檀木书柜”出版印刷的。 如果这间书店存在许多由“檀木书柜”出版的书,那么或许可以认为之前在办公室中发现的书籍碎片也是经由他们之手发行的。截杀威廉?库尔特的那个组织正在破坏他留下来的少许完整版图书。 “它们确实有某种‘特别的’价值,不过我现在还没有办法确定自己的想法……”弗里克将自己的想法压下,“或许它们就是店主被杀的原因,可是只是这一本两本,应该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他觉得,这间旧书店的老板肯定与“檀木书柜”之类的民间书商有某种关系,并且那才是他们经营的主业。如果因为持有这一出版社的书就会被杀掉,那恐怕也不止是这一家书店的店主会被那个组织杀害。 话说回来,居然对自己这种不属于警备官系统的人将这么多的情报一口气透露出来真的好么?弗里克不禁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走到身边的警备官,然而对方却用眼神示意他不要问,同时更加凑近了一点。 “这已经不是第一起案子了。” 他用没有人听得到的声音对弗里克说:“在最近几个月来,我们已经发现有至少十个旧书商死于暴力事件,虽然他们留下的尸体都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的都被人拿掉了脑袋。这无疑是连续的恶性事件,但上面却有些人希望将事情伪装成毫无关系的强盗杀人……事实上,我怀疑他们和一批书籍的去向有所关联。” 而警备官爆出的情报显然印证了弗里克心中糟糕的预感,那个组织已经开始行动了,目的是为了抹灭威廉?库尔特的影响。他们不在乎那些被图书馆广泛发行的删节版本,而是盯上了由民间书商印刷的完整版本。 不知道是出于正义感还是责任感,有可能只是为了纯粹的好奇心,这个警备官想要将这个事件调查清楚。弗里克是第一个被卷入这场事件的书士,因此他希望能够借助他的帮助彻底的调查这个奇怪的案件。 然而这里显然不是一个适合交流情报的地方,而这个警备官显然还有许多事情想要告诉弗里克。因此他不动声色的将一个被揉成一团的白纸塞到了弗里克手中,便又回到了书店之内调查起现场来。 第三幕 乌鸦的邀请(1) 弗里克惊醒了,当他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发觉自己不知为何打着寒战,浑身都沾满了又黏又湿的油汗。 他的这间个人间能够很轻松的俯瞰到窗外庭院中的景色,排列在大图书馆庭院内的大灯总会将周围照得过于明亮。看看东方带上些许鱼肚白的铅灰色,弗里克推测现在距离清晨还有一段时间。 然而他的眼皮依然很沉重,就算已经睡了十个小时以上,头脑好像都没有得到休息,身体也充满了疲惫。于是他在放松了身体的同时闭上了双眼,想在正式开始工作之前再好好的休息一下。 但是在他的意识中,还隐约闪现着刚才让他从熟睡中惊醒的噩梦,还有出现在梦中的那些景色。他不安的在床上翻着身体,想要将梦中的场景甩在脑后,可是无论他辗转反侧多久,这些场景都未有丝毫消失。 因为某种原因,他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在某本书中看到的一段话:你尝试扭转局势,却没想到选择了一个更糟糕的路线。这句话不断的闪现在他的头脑中,简直就是有某种“力量”在提醒他一般。 “对哦,今天好像没有安排工作。” 弗里克被这句话困扰得实在睡不着,只好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最近是怎么回事……梦到支离破碎情景的次数忽然变得这么频繁。就算是要提醒我有麻烦的事情要发生,也没有必要重复这么多次才对啊。” 回转在弗里克脑子里的那句话实在让他难以忽视,因此他下意识的将眼睛移向了书架,仿佛是想要再再确认一下。然而无论他怎么看,却都找不到写了这句话的书……他甚至想不起来是哪本书中写下了这句话。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弗里克希望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考究竟是在那里看过这句深入大脑的话语。它好像有某种毒性一般,一直挥之不去的缠绕在弗里克的大脑中,让他没办法对其视而不见。 强行忍耐着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弗里克迫使自己进行晨间锻炼,在惯例的活动身体之后,还要确认必须事先准备的短筏。那是被事先记录下来的短句,为了在执行“幻书”的时候能够更快的进行准备。 随后,他便在某种力量的指引下走上了终北之门的街道,潜意识中那奇妙的感官为他指引出了一条路,引导他越过了被白雪覆盖的道路。现在的时间还早,街道上并没有几个人,只有几个负责清扫街道的工人在街上行动。 自己是有多久没有见到如此和平安静的景象了呢?弗里克不由得回想起了来到终北之门的这些日子。往日的和平与悠闲简直就像是只停留在梦中的过去,在造访这个城市之后,他似乎就被麻烦缠上了。 从过去这段时间的遭遇看来,弗里克一开始的感觉并没有错,当他选择追着来历不明的“线索”寻找父亲当年活动的踪迹,就意味着他会被卷入麻烦之中。寄来这份邮包的人或许最初并没有想将他们扯进这么复杂的风波之中,但事情的发展恐怕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向着更糟糕的方向跑去。 只到目前来说,弗里克与对面那些怀着恶意设计他的人都做出了“恰当”的选择,但最终事情会怎么发展显然不由他们说了算。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希望事态不要发展到以目前所有人合力都无法解决的程度。 弗里克还不清楚现在正指引他道路的“直觉”究竟来源于何处,但这个力量似乎是在指引他走向麻烦更多的地方。 他能嗅到那种味道——或许说是“嗅到”有些不太正确——这条道路前端不然有某种令人不快的东西存在着。他的意志告诉他或许不应该前往危险潜伏的方向,但指引方向的直觉却告诉他,那边有重要的东西存在着。 而且随着他的前进,这种异常也能从潜藏于视觉内的感知发觉,周围漂浮着许多仿佛雪花的黑色碎片。那是不久之前才散碎的思念残片,就像刚从菜地里采摘的嫩叶一般现象,显然是不久前才从灵魂的余烬中发散出来的。 就在前方不远处,有人大概在一时之内死去了,而且死亡方法大概有不亚于上次在书店发现的死者般的“夸张”的程度。弗里克还想接触更多,但散碎在附近的残片已经渐渐分解,从收集到的碎片中也只能了解到这么多。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从远方射来的阳光钻入街道的缝隙之中,投下一连串微弱且黯淡的闪烁残影。在昨天激烈的暴风雪结束之后,铅云很快就散去了,在晴朗的天空中能看到争相辉映的繁星镶嵌在深远无边的天幕上。 在弗里克出门之前,他就已经确定了这会是一个晴朗且不太寒冷的早晨,因此选择了便于行动的套装。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合适的选择,因为这附近的积雪压根就没有清理,甚至看不到行人留下的脚印。 人尽皆知城市的边缘是盗贼与罪犯的聚居地,因此市政工人都不愿意靠近被蔓生棚户区覆盖的城墙边缘。但弗里克却穿着一身书士的正装在贫民窟边缘行进,他走在这里就像将一滴油倒入水中般不合时宜。 但他的目标并不是不久之前才造访过的那个棚户区,或许是被那个附身于冒险者的诅咒大闹过一番的原因,那里到现在还处于半封锁的状态,原本居住在附近的居民也都被驱赶到了别的地方。 虽然他对警备队在那之后的调查成果感到在意,也想知道那些街童和贫民窟住民的迹象,但却缺乏获知情报的渠道。所谓“看不见的怪物”显然在警备队系统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因此他们时刻都在防范那处贫民窟会不会孳生新的魔物。 弗里克远远看了一眼被栅栏与铁丝网封锁起来的街道入口,那里用显眼的颜料在木板上留下了“前方危险”以及“魔物破坏区域”的字样,还有两个值班的警备官在那里用怀疑的眼神审视任何一个路过的人。 现在还是不要靠近那个方向的好——弗里克发觉那两个面无表情的警备官也在看着自己的时候,立刻就得出了“暂时撤退”的结论。他转过另一边的街角,追寻者还没有完全分解的黑色碎片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位于白河沿岸区附近的一栋四层杂居大楼,光是从外装修与残破的窗户就能够看出房间有多廉价。他仰头看向被阳光照亮的天际,依稀还能看见大量散碎的黑色残片在光辉中渐渐分解,这栋大楼显然就是它们纷散的中心点。 在弗里克靠近杂居大楼的入口之前,他便已经看见一个警备官站在那里,毫无疑问,发生在大楼中的事情已经被人发现并且报告给警备队了。或许用不了多久就能从报纸上看见关于这个事件的报告吧,他这么向着,便装作是正在进行晨间训练的模样从警备官面前跑过,同时还点了点头算是致意。 “那个书士,是弗里克?塞拉利昂先生吧?别急着走,请过来一下,我需要你为我们的调查提供帮助。” 但就在他从警备官面前跑过,准备绕上一圈在返回大图书馆,然后找艾库利汇报最近发生的事情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大楼内传来。他回头看去,不久前在书店中看见的警备官正站在那里。 几天不见,他看起来似乎变得有几分憔悴,而且脸色也苍白了不少,光是站在那里就显得仿佛快要垮掉了一样。 他似乎是正在调查着什么东西,手中拿着一杆熟铁刮泥器,另一只手还提着一小袋装在透明袋子里的湿泥。显然,他是在收集这些泥土的时候发现从旁经过的弗里克的,因此立刻叫住了他。 那么必然不会有好事了,看着因为劳累过度而显得疲惫的警备官,弗里克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可没有忘记当时递到手中的纸条,那上面记录的不是什么重要情报,而是希望他调查的书上名单。 那个名单上共有十五人,其中有数人在威廉?库尔特死亡之后也因为各种更奇怪的原因而死去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民间书商,并且和一些专门印发稀有奇书完整版本的团体有交易往来。 如果不是那个警备官正在调查的案件与弗里克想要了解的东西有共通之处,他早就放弃调查下去了。于是他花了很多力气,终于在两天前将所有能够收集到的情报处理完成,然后送到了他指定的地方。 不过看看这警备官糟糕的脸色,似乎也有好几天没能好好休息了,虽然弗里克认为自己已经提供了很多帮助,但这与对方需要完成的工作量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他不知道这个警备官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想要调查清楚这个麻烦的案件,但他相信在所有事件的尽头也埋藏着他需要的情报。 而他现在会请求弗里克提供帮助,便意味着大楼中发生的案件与他正在调查的事情有关,那个团体又一次采取了行动。 第三幕 乌鸦的邀请(2) 弗里克跟在警备官的身后走上了被警备队封锁的杂居大楼,发生案件的那件屋子似乎在第三层的角落尽头。 与清晨的阳光相比显得颇为阴暗的楼道,四处都散落着居民生活中制造的垃圾,堆放在走廊里的杂物让大楼显得更为脏乱。不知是不是因为发生了案件的原因,大楼的居民都躲在了家里,归于死寂的建筑物中仿佛除了忙碌在调查工作中的警备官们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活物的动静了。 就算是弗里克也能认出那件屋子发生了命案,这不是因为发生案件的房间门口被两个魁梧的警备官看守着,而是因为那件房间的门被人蛮不讲理的破坏了。那简直就像是被用攻城锤撞开的城门,空心的双层木门被外侧袭来的巨大力量打得支离破碎,连门框都被发动袭击者拆毁了。 带着弗里克的那名警备官——他被同僚叫做莱斯特——冲着看守现场的两人点了点头,并且简单的介绍了弗里克身份之后,那两魁梧的警备官便识趣的退到了一旁,让他们走进了发生案件的房间。 “这可真是太疯狂了……” 为什么自己每次实际看到的东西,都会超过原本的预期,向着更糟糕的方向去刷新关于这个概念的认知呢?如果这就是警备官们日常需要处理的案件,那么这个城市或许已经陷入了狂乱中。 弗里克自认为在各种书籍上见过了许多关于凶案现场的描写,也因为最近的遭遇实际看见过了许多次生物的死体。但在面对房间后彰显出来的景象时,他才终于能够明白莱斯特脸色糟糕的原因。 命案确实是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发生的,而被害者的尸体……或许说是尸体的残余部分便倒在木质地板上。它被破坏的程度或许不如书店中的两人那么夸张,但彰显出来的暴力程度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说书店中的被害者是被某种深入体内的魔力产生的爆炸由内而外的炸裂,那么眼前的碎片显然就和房间门一样是被巨大的力量有外部强行粉碎。毫无疑问的,就和上一次在书店中发现的碎片一样,这里也没有发现被害者的头颅,虽然也有可能是被打碎了,但弗里克更愿意相信是凶手带走了它。 其实除了身后被摧毁的门扉,房间内还留有许多被重量碾碎的家俱碎片,那个杀人犯压根就不在乎自己会造成多大的动静,相反还在刻意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不久之前弗里克还取笑过警备官们不会随意摆弄尸体,但他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出现一个有玩弄尸体兴趣的疯子杀人犯。 不大的房间被染上了大片大片的红色,乍一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有个发疯的艺术家在此创作了巨幅的画作。鲜艳的红色浸透了破旧的格子纹路地毯,在看上去很廉价的墙纸上留下了粗细不等的潦草线条。 毫不夸张的说,眼前这副惨状就是杀人犯利用被害者的残片制造出来的“艺术品”,实在是让人无言以对的兴趣。而就好像被吸入眼前的疯狂中那样,弗里克呆然的凝视着这副凄惨的画作,竟然难以说出一个字来。 在尸体碎片中还存在着来自凶手的魔力,它们积聚在几乎化作了碎肉的血肉残渣之中,隐约间还散发着某种令人在意的力量。正是因为这种力量的影响,死者精神的碎片才会被震碎到远在数千米之外都能察觉到的程度。 这看起来不像是破坏力太过强大造成的溢出效果,反而像是凶手刻意留下的某种记号,在炫耀着自身的破坏力。就算是到了现在,残败的尸块中依然有数不清的黑色残渣溢出,在阳光照射下缓缓分解。 在体内那股不知名力量的驱使下,弗里克的双眼不由得追寻起了那些散碎的残片,看向散落房间一地的尸体碎片。被害者就像是一条鱼那样,被屠夫按在砧板上,用各种工具料理成了凄惨的模样。 而就是在些几乎可以看成“肉碎”的残骸中,显然有许多细密的黑色碎片在缓缓溢出,而驻守于此的警备官却没有发现。这些本应是思维与记忆碎片的残骸在阳光中分解为灰尘大小后再沉淀与土地中。 按照弗里克最近接触的神智学理论解释,这些便是经常被人们视为“灵魂”的东西,它承载了作为生物应有思维与记忆。当一个个体死去之后,积蓄在精神中的思维与记忆便会缓缓溢出,沉淀在物质世界中,而作为灵魂本质的纯粹精神,则会通过原本到来的通道涌回极深之水底。 这些碎片是交灵术与死灵术的基础,它们控制的并非真正的灵魂,甚至与神智学研究的纯正精神毫无关系。利用这些散碎的碎片去接触过往残留的经验与知识,或者是借此制造出类似死者的灵体,才是这些学科使用的技术。 但弗里克却注意到,从尸块中散发出来的黑色碎片与神智学理论中记述的“灵魂残渣”有着微妙的区别。它们虽然在阳光的照射下缓缓分解,粉碎为肉眼不可见的灰尘,但却还在依照着某种奇妙的方式飘荡。 他常识捕捉这些“灰尘”的聚散,但却难以精细到完全掌握它们的整体运动轨迹。就算强行利用那不可靠的直觉去触碰散落的碎片,也会因为它们的总量太过巨大,导致眼睛感到一阵阵的钝痛。 “你怎么了……塞拉利昂先生?” 仅仅是一瞬间便好像过去了数十乃至上百年,若不是莱斯特发觉弗里克的表现不太对劲从旁叫住了他,恐怕他还要呆愣上好一会。但那种异样的感觉却并没有就此消散,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些散碎的“尘埃”还没有彻底消失,而是在按照一种特定的方式运转着,依稀组成了一种奇妙的术式。 或许是在担心弗里克的身体状况,莱斯特向他的方向走了一步,用认真的眼神凝视着他。就算是身经百战的警备官,一次又一次的面对这种令人作呕的尸块也要脸色苍白,何况是不怎么需要和敌人战斗的书士。 其实弗里克只是稍有些愣怔已经足够优秀,甚至可以说是有着比常人更加坚硬的神经了。毕竟就连他手下的一些警备官在看到屋内惨状的一瞬间,就已经脸色苍白,向他申请“需要出去透透气”了。 “不,没什么,只是感到了一些奇妙的魔力运作方式,但只靠我的能力没办法解读出它们的真实面貌。” 弗里克摇了摇头,不再强行追逐散落尘埃的轨迹:“毕竟我的专业是书籍以及古代文字,其余只是只不过是出于兴趣稍微有些接触,因此对于魔学的理论只是稍微比门外汉好一些的程度。就算能够通过魔力感知察觉到些许异状,也说不出个具体状况。不过我还是觉得这间房间应该让警备队所属的法术士进行一次周密的调查,或许能够从这里发现一般人无法察觉到的东西。” 说罢,他单膝跪下,仔细的检查起除了尸体之外的东西来,想要从布满地板的撕裂伤中发现别的东西。这个屋子的地下显然有夹层,其中隐藏的东西已经被洗劫一空,就连一张纸片都没有留下来。 按照弗里克的想法,袭击者的真正目的应该就是被收藏于夹层内的东西,杀死屋主并且将它摆弄成这种怪诞艺术的风格只是他兴趣使然而为之。或许被害者的脑袋对于杀手所属的集团也有某种难以描述的价值,因此在将这间屋子内能够看到的一切都摧毁干净之后,他带走了那个东西。 “被害者的具体信息我就不说了,毕竟你之前就帮我调查过一次。”无奈的警备官低声对弗里克说,“在你来之前我们已经检查过了,就像过去那些案件的被害者那样,他的脑袋也被杀手带走了。” 其实他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表达——没什么好消息可以告诉弗里克,出现在名单上的那些民间书商不是已经沦为了冰冷的尸块,就是即将成为冰冷的尸块……或许其中有不少会成为与众不同的尸块。 这些被杀死的蜀山毫无疑问与“檀木书柜”有关系,而且他们除了经营这些高价的私印图书之外,自己也收藏了一些特别的奇书。如果这一连串凶杀案是威廉?库尔特事件的后续,那么他们收藏的书无疑就是库尔特博士的作品。 就算警备队的高层希望能够将这次事件隐瞒下来,也不意味着他们会对帝国公民被有预谋的杀死无动于衷。毫无疑问,除了莱斯特这样的普通警备官之外,警备队所属的一些特殊人才也应该开始的行动。 但从现状而言,就算他们已经用尽全力去追击那股在终北之门内大肆屠杀的团体,却没有成功的阻止对方继续行动。如果莱斯特已经知晓敌人的危险却还想追寻真相,那么他或许需要做好最糟糕的准备。 弗里克隐约有种感觉,那个团体丝毫不害怕警备队的力量,他们甚至可能会在近期做出更夸张的事情来让他们的对手知晓自身力量的强大。 第三幕 乌鸦的邀请(3) 弗里克静静的呆在房间的一角,用余光扫过被鲜血染红的角落,希望能够在散碎的残骸中发现与自己专长有关的事物。 事实上,他原本想要协助警备官们调查现场,因为在那些堆积于房间角落的垃圾残渣中还有零星被撕碎的纸张。但在他将手伸向散落的纸张前,就被负责现场调查的警备官喝止了,他们让他“尽量”不要随意触碰现场留下来的任何东西。 他看得出来,就算莱斯特希望他能协助调查这间房间里的东西,在场的其他警备官也没有这么容易相信他。他们继续检查着被凶手弄得破破烂烂的房间,同时不忘盯着弗里克的一举一动,让他不要破坏现场。 其实他们才是对“现场”破坏最大的力量,穿着靴子随意漫步在血泊中,在地板上留下了大小不一的足印。不仅如此,他们还随意的挪动着物件,将自认为“有价值”与“没有价值”的物品分门别类。 根据他们对入住记录的调查,一切资料都证明曾经是一个民间书商的房间,杂居大楼中的住户都认识他。据他们说这个书商的生意原本很不错,与一些法术士都有交易往来,只不过最近一反常态的呆在家里,没有任何生意。 警备官们推定这个书商是在昨晚被不速之客破门而入并且杀死的,可是大楼中的所有居民都声称自己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就连住在最近的第一发现人,都是在今天早上出门时看见这一片狼藉的屋子,才终于发现书商悲惨的结局。 也就是说,那个破坏了这间屋子的凶手利用某种“技术”隔绝了这间房子与外界的联系,并且破坏了能够看见的一切。 至于血泊之中还残留的碎纸片其实是最近入荷单据,但却几乎被血色污染得难以辨识的程度。这间屋子的空间并不宽裕,因此他的存货似乎并没有堆放在这里,而是在其他地方有着独立的仓库。 在之前的调查中,莱斯特通过弗里克已经掌握了一部分被杀的民间书商的店铺位置,也找到了他们的仓库。然而杀死这些书商的人对于这些廉价的书目并没有兴趣,仓库并没有受到任何袭击。 他们的目的显然不是那些随便能够买到的图书,而是某些拥有特殊价值的,难得一见的珍品私印书。那些原本属于书商自己的个人收藏品则已经被杀手洗劫一空,甚至连一片书页都没有留下来。 不过弗里克很快就注意到了一件事,这个组织收集这些图书或许并不是为了解读书籍的内容,而是为了摧毁它们的存在。他还记得自己在上一个现场发现的“灰尘”,那些都是被燃烧殆尽的书页。 威廉?库尔特遗留下来的书籍当然不只是他与艾库利手上那些,其中含有密文的或许也不知那一本。虽然库尔特博士自称已经预料到自己的死期而做出了些许抵抗,但比他研究了更久精神世界的“组织”应该也发现了蛛丝马迹。 他们不计一切代价想要隐瞒那个法术士的研究成果,因为他们需要确保自己在神智学领域拥有的优势地位。如果库尔特博士真的利用密文在书中隐藏了一些东西,那么他们就会将那些完整版的书籍全部回收。 正是因此,出版了威廉?库尔特极少数精装完整版著作的“檀木书架”便成为了他们的袭击对象。他们也知道自己没有必要摧毁那一整个出版社,因为能够被库尔特动手脚的只有他活着时接触过的几本书。 弗里克不知道他们是通过什么途径定位那些被威廉?库尔特植入密文的书,但可以肯定这就是他们找上这些被害者的途径。隶属于组织的杀手潜入了终北之门,在回收那些书的同时杀掉了书籍的持有者。 不过他们显然没有小心的隐藏行踪——倒不如说,他们就像在列蒙格拉斯时一样,反常的大张旗鼓。就连一向被人们诟病为“反应迟钝”的警备队都已经确定了他们的行动方针,而他们却还在警备队的眼皮子底下行动着。 他们如果不是有着绝对的自信不会被警备官们抓到,那就是拥有能够轻易摧毁胆敢阻拦在他们面前之人的能力。至少从现在发生的一系列惨案来看,这个组织拥有的力量与技术让他们能够一直处于优势的地位上。 尽管他们已经尽可能的保持了秘密主义,但在这个组织存在的这些年里,始终没有人发觉到他们的存在是完全不可能的。毫无疑问,他们手中早已沾满了鲜血,如果没有人阻止他们,这些血也只会越来越多。 “其实我也没必要瞒着你,警备队过去未能解决的事件实在太多,我们都知道有些危险的组织活跃在阴影之中。” 莱斯特叹了口气:“这些话由身为警备队一员的我来说或许有失妥当,但我也只能承认事实确实是如此——终北之门保持的‘和平’是一种伪饰。从帝国境内各地来到此处的冒险者和投机者确实让原本只是一个小镇的终北之门有了飞跃般的发展,而他们带来的许多问题也已经扎根在了这片土地上——本应该负责控制这些‘毒性’蔓延的人们却比起本职工作更加重视自己的利益。” 就算是良药也会带着三分毒性,让这座城市飞速发展的力量也会带来存在某种迟滞性的后遗症。随着城市发展来到终北之门的不只有冒险者与商人,还有帮派与罪犯……如今还要在名单上增加更危险的“组织”的名字。 居然在短短一月之内接连制造了数起恶性残杀事件,他们的行为简直就是在向终北之门警备队下战书。可这封战书未必会被接下,相反,如果只是为了维护城市的“和平”,它其实更有可能成为一封警告信。 就像他说的一样,除了少数沦为“都市传说”的奇妙怪谈之外,剩余的便是人所不知的永久悬案。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没什么调查价值的偷盗案件,只有极少数是被上层利用自身的影响力强行压下的麻烦案件。 如果调查一个案件可能会导致比放任凶手逍遥法外更糟糕的结局,那么警备队很有可能会选择危害比较小的解决方式。就像他们过去每一次处理时一样……这些骇人听闻的案件“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毕竟对方是一群疯狂的组织,只是用杀手去解决一些警备官,他们显然是不会在意的——事实上弗里克担心的正是这一点。警备队虽然不希望看见自己必须保护的公民死于非命,但也未必会为了他们牺牲自己的生命。 恐怕就算是正在调查这一连串案件的警备官们遭到了敌人的袭击,在场所有人都被弄成如同那些被害者一样的肉块,警备队也会想尽办法将这件事情进行“无害化”的处理。毕竟终北之门地下存在着来自各地的帮派,一些警备官在调查过程中被害,也不会引起广大市民的注意。 “但这充其量只是有‘数人被害’的场合。” 或许是看出来弗里克的腹诽,莱斯特注意不被其他人发现的说道:“警备队的过去记录中确实能看见一些警备官在针对某些帮派组织的调查中遭遇不测的记录,但还没有哪些帮派胆敢直接攻击警备队总部的。或许那些家伙视法律为无物,但哪怕只要他们还有一点常识,就不至于正面挑起与政府的冲突。” 也就是说,万一真的到了最后关头,他们还有最后一张底牌可以使用——那便是将敌人本不希望面对的强敌拖入混乱的漩涡之中。当他们的危险程度足以吸引到更上位存在的注意,战争才会全面展开。 弗里克不认为对方会倾巢而出,在正面与代表帝国秩序的终北之门政府一分高下,因为这会让他们多年以来苦心经营的势力浮出水面。那个组织理应会想尽办法避免走向最糟糕的局势,那便是弗里克他们的可乘之机。 就算是那种有着庞大势力范围与优秀人才的亡命之徒集团,也不会愚蠢到直接挑衅一整个国家,因为这无疑是自寻死路。虽然他们可能拥有某种特别的技术,但其他方面显然还不足以与帝国较量。 这也是他们能够作为依仗的力量了,莱斯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有可能为了将敌人引进圈套牺牲自己。弗里克很难确定他的目的,如果说这只是出于身为“公民守护者”的骄傲,那他确实是与其他警备官不一样的存在。 至于他自己,如果只要拥有与威廉?库尔特曾经所作研究有关的知识就会成为对方的袭击目标,弗里克想不到自己能够得以幸免的可能性。不仅如此,恐怕就连正在图书馆中调查与密文有关的奇怪字母的艾库利,都有可能会遭到这个组织的攻击——虽然弗里克认为她的能力已经足够保护自己。 第三幕 乌鸦的邀请(4) 对整栋大楼的调查比想象中更花时间,不知道是不是经过数次改建的原因,杂居大楼内部的空间显得尤为混乱。 虽然初看之下袭击者的攻击毫无理智可言,只是在单方面的宣扬着自己拥有的暴力,将屋子摧毁得一片狼藉。但仔细观察就会发觉,被巨力完全破坏的房间只有不与邻居房间相邻的大厅一处。 不知道是因为找到了至关重要的书籍,以至于对于他来说其他的房间已经完全没有了搜索的必要,还是为了防止自己的行踪被过早的发现。但他显然避开了可能造成怀疑的区域,没有将这屋子彻底夷平。 可是对于居民们近乎众口一词的宣称“没有听到任何破坏的声音”这一点,警备队成员们还是想尽办法进行了实验,但是如果不使用任何法术断绝声音的外流,这种现象显然是不可能实现的。 犯人是法术士——或许这是最简单合理的思考方式,当案件出现一些不自然状况的时候,无论常人还是警备官都会怀疑能够轻易制造出这些“异常现象”的人。因此警备队中配属有一部分负责调查魔力现象的法术士,当第一批到达现场的警备官确认了可能存在的“现象”之后他们便会出动。 但不知为何,本应早就赶到现场的法术士却迟迟没有出现,被派出去联络本部的人也没有传回音讯。当弗里克终于发觉在这里为警备队提供书记服务和鉴定文件比在图书馆工作更加费时费力时,时间已经将近深夜,就连一直精力充沛在现场与大楼内各处活跃的莱斯特都显露出了疲劳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建筑物内采光太糟糕的原因,弗里克总感觉自己进入了这栋大楼之后对于时间的感觉都变得迟钝了。原本他预计最多只需要忙到中午,可好不容易能够看向窗外的时候却发现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但最奇妙的是弗里克觉得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他甚至没有感到饥饿。 “对不起,莱斯特警备官,今天请让我就此告辞。” 弗里克对还在忙着警备官说道:“时间已经不早了,我明天还有一些工作需要处理,所以不能来协助你们进行调查。关于你之前告诉我的那一部分资料,我会在确认了相关资料之后做出总结……另外,关于今天我在现场提供的所有劳动服务,会在确认了图书馆关于这方面的规定之后向警备队提出请款单。” 说话之际,他下意识的摸了摸放在贴身衣袋内的纸条,确认它们处于随手就能抽出在指尖的位置。不知为何,他总能感到一丝难以言说的不安,潜藏于内心深处的某个“声音”正在警告着他。 滞留在现场的警备官共有八人,算上还留在杂居大楼内进行调查的则共有十五人,他们都携带有轻便的小型机工铳。如果对方选择在这时候发动袭击,那么他理应能够在他们的帮助下进行反击。 但对手可是法术士,如果他们真的有预谋想要“歼灭”这栋杂居大楼中的所有人,只需要将它引爆就可以了。想必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了,人们就可以在第二天的报纸上看到关于“煤气爆炸”的头条信息吧。 弗里克毫不怀疑自己已经成为下一个可能的目标,为了防止对方一举让他和其他碍事的警备官一同消失,他决定还是尽量与莱斯特分头行动的好。如果对方真的要发动袭击,那么至少也有留下最后消息的时间。 警备官或许未必擅长应对法术士的战斗方式,但警备队大楼至少也拥有堡垒等级的术式防御能力,不会轻易被法术攻击摧毁。而大图书馆本身就拥有一定数量的能够掌控魔力的人,防御袭击的能力还在警备队大楼之上。 弗里克还记得当时在列蒙格拉斯偷袭自己的袭击者,他的隐秘技术高超得让莱恩斯特爵士都未曾发觉其行踪。如果他再一次隐匿行踪潜入大楼中进行暗杀,那么只是常人的莱斯特恐怕很难随时提防敌方的行动。 但万一最糟糕的状况真的发生,弗里克也没办法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毕竟他的专长也不在于此。或许警备队之内也有预防可疑之人潜入的措施,但弗里克总觉得无法将希望寄予其上。 “嗯……居然已经这么晚了么?”接过弗里克处理完毕的文件,莱斯特下意识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铜色的怀表,“咦,怀表什么时候停的,我今天早上出来之前才上过发条的……该不会坏了吧?” 他随手摆弄着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怀表,然而不管他怎么调整怀表上的逐渐,已经停下的指针也不会继续动作。感到奇怪的莱斯特立刻询问其他的警备官,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没有可以确定时间的工具。 现在唯一能够确定大致时间的途径只有看向窗外,一片漆黑的天色仿佛在告诉屋内诸人他们在屋内渡过了一整个白天。就像弗里克一样,警备官们都对自己居然工作了这么久感到了些许疑惑,但却都无从提出反论。 似乎这栋杂居大楼中的时间流逝速度与外界有着完全不同的标准,以至于所有人对于它的认知都出现了异变。这恐怕就算对于高位法术士来说都难以制造的现象,可是却让弗里克心中隐藏的不安变得更加躁动。 “总而言之,我今天就此告辞,如果在后续的调查中发现了任何可以提供的情报,我会在第一时间联络警备队,也希望莱斯特警备官能告诉我一些相关的信息。”一边说着,弗里克转过了身走向房间的出口。 就在这他要穿过那扇被两个健壮警备官把守着的门户时,他的耳朵却捕捉到了不远处传来的某种动静。那好像是某种从远处传来的骚动声,虽然混杂着些许人声,但更多的却是岩石粉碎般的轰鸣。 难道说发生什么事情了么?弗里克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探出了脑袋,但一片漆黑的窗外却看不见任何骚乱的迹象。事实上那些声音是如此微弱,除了弗里克以外就没有一个人发觉,因此他的举动在警备官看来才是最奇怪的。 但他依然没有收敛自己可以的行为,而是仔细寻找着那些声音传来的方向,希望能够更清楚的捕捉宝其中包含的信息。 或许是觉得他的行为有些奇怪,原本站在门口的其中一个警备官转过身来对他说:“不好意思,塞拉利昂先生,虽然你确实是受到莱斯特长官的要求前来协助我们调查一些东西,但我们还是希望你不要在现场随意走动,因为这很有可能会破坏一部分遗留下来的线索,导致我们接下来调查的难度上升。” 或许作为警备官的他们不太希望像他这样外部人员参与到调查之中,但毕竟弗里克今天一整天的努力确实为他们提供了很大帮助,因此他在说话时的口气显得相当客气。但此时弗里克已经集中全部精力去搜索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响了,完全没有听到就在身后几步远处那位警备官的声音。 于是警备官立刻向着还在屋内四处张望的弗里克走去,伸出手搭住了他的肩膀,让他不要漫无目的的在现场胡乱行动。虽然之前弗里克一度嘲讽他们的行动会为想要重现犯罪现场的人带来麻烦,但他现在才是添乱子的那个人。 但那个警备官恐怕不会想到,正是因为他想要制止弗里克在现场四处走动的行为,才让他在下一秒突然袭来的攻击之下安然无恙——就在他疾走两步,将手搭在弗里克肩膀上的那一瞬间,一道闪光掠过了他之前置身的走廊。 没有一丝声息……那显然是包含了极大恶意的攻击法术,然而却没有人注意到丝毫闪光袭来之前的征兆。当时面朝走廊方向的人有三个,可其中大概也只有恰好因为警备官的行为回过头去的弗里克才完全目睹了一切。 他亲眼看到,在那道刺目的白色光辉闪过之后,原本堆放在走廊上的各种生活垃圾全被随即卷起爆风吹飞了。而与那个叫住他的警备官同样肩负着站警戒周围任务的警备官,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那道闪光的实体命中,连一声惨叫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就仿佛垃圾一般被甩出。 他的身上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挖穿了一个圆形的伤口,或许是在攻击逼近时凭着本能转向了那道光袭来的方向,但这最后的反应完全没有让他能够侥幸得以幸免。虽然只是瞥见了一瞬间的画面,但弗里克认为那个伤口只能用“骇人”加以形容,假如有人透过伤口观察恐怕能看到背后的景色。 那个可怜的警备官被席卷走廊的“光”直接命中,身体完全被打穿了……任何人受到这么重的伤害,毫无疑问已经来不及抢救。然而因为他的牺牲,原本还未发现危险逼近的警备官们全都行动了起来。 第三幕 乌鸦的邀请(5) 不知道是谁最先发现门外发生的异状,在弗里克向他们提出警告之前,警备官们就不约而同的行动了起来。 “有袭击!全员、迅速找地方隐蔽!” 弗里克听到身后传来了莱斯特警备官大喊的声音,随即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们已经顾不得会不会破坏现场,只顾着寻找坚固的墙壁遮掩自己的身体——因为他们已经知道被对方的法术正面直击会是什么下场。 就在他们忙着躲藏的时候,弗里克看见一个披着似曾相识服装的身影出现在了房间的入口处。尽管他的面目被黑色的织物完全覆盖,但他还是从纠缠在他身上那股令人不快的魔力分辨出了他的身份。 那是当时在精神世界大门前遭遇的众多法术士之一,或许他今天没有在脑袋上装备那犹如刑具一般的“牢笼”,可是纠缠在他身上的漆黑织物却证明了他的身份。虽说弗里克那天并没有机会与其中任何一个法术士单打独斗,但光是感受这些人散发出的庞大魔力,也足以察觉他们在法术上的造诣。 尽管对于法术的理解并不深刻,但弗里克依然能从魔力量上分辨出对方的危险程度。或许他不清楚眼前这个法术士在战斗上投入过多少努力,但观看他周围缠绕成螺旋形的魔力就知道与他正面作战是自讨苦吃。 那些高度浓缩的精炼魔力不仅仅会在法术士的驱使之下构建出具备破坏力的现象,也会在维持静态时成为保护法术士本体的护甲。而且保护着这个黑色身影的不仅是外放出容器之外的魔力,还有纠缠着身躯的黑色织物。 看到发动袭击者满不在乎的出现在房间入口,因为之前那迅雷不及掩耳的法术攻击而变得紧张的警备官们按耐不住紧绷的精神朝那黑色的身影扣下了扳机。装填在弹仓中的铳弹在击锤的敲打下爆发出一阵火花,随即便在斥力的作用下穿过了刻有螺旋纹路的铳管部分,射向了另一头的敌人。 然而原本应该洞穿敌人肌肉的铳弹却好像被狂风吹袭的箭矢,在半空中忽然偏向了其他的方向,仿佛在刻意回避着目标一般。而就算有少许弹丸越过了那层防弊,在命中完全包裹住敌人的黑色织物后也只是抱起一点火星便被弹开了,根本没有一发能够实际伤害到散发着强烈敌意的黑衣人。 “不行!敌人被一层很厚的魔力保护着,持有铅弹的人立刻换装铅弹!”看见己方的攻击完全没有起到作用,一个警备官大声的喊道。 就算警备官们拥有轻型机工铳作为武器,但只靠着普通的弹药完全无法伤害被两层具有魔力的“护甲”保护着的法术士。莱斯特在射出两发之后便察觉到了异状,但他却发觉备用子弹中并没有准备针对法术士的铅弹。 不仅是他,这个队伍中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时候遭遇法术士的袭击,当然不会将配给的寥寥数发铅弹带在身上。毕竟他们的本职并非与法术士战斗,携带的武器自然也没有经过针对魔力的特殊处理。 然而敌人并不会因为对手的缺乏准备而手下留情,倒不如说完全相反,这个周身缠绕着令人不快魔力的法术士很乐于借着这个机会来场大屠杀。从弗里克的方向看过去,一部分缠绕在他身边的魔力已经开始向手部转移。 那是显然是攻击术式正在构筑的前兆,他已经可以看见散发着黯淡光辉的古代文字浮现在法术士的手边。就在堵住房间唯一出口的法术士将蓄势待发的魔力发射出来之前,弗里克夜间准备好的短筏甩了出去。 “那座城墙由金黄色的山铜建造而成,表面看不到一丝缝隙,在众人的眼前散发着犹如太阳一般炫目的光辉。”弗里克朗声念诵到,将魔力经由指尖注入短筏中,“他告诉众人,这座城壁永远无法被敌人攻破——无论是冲车、弩炮、还是投石机,都不可能在它的表面留下一丝伤痕。” 双方的术式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完成:无声的魔力光从法术士的指尖射出,金色的城壁也在此时树立与弗里克身前。魔力构筑的“现象”在眨眼间碰撞在一起,但本应爆发出来的轰鸣声却毫无一丝动静。 并非双方的攻击是没有发出声音,而是它们全都被某种不可见的力量吸收了。弗里克瞬间便理解了自己之前听到的骚动声是怎么回事,那是这个法术士在突破杂居大楼下层驻守的警备官时爆发的战斗声。 不过至少挡下了对面的一击——弗里克捏了一把冷汗,看向自己用短筏设置在前方的“城壁”……其实那或许只能算得上是一面比较大的“盾”而已。有着金色水晶般质感的虚无城壁依凭着投出的短筏而立,虽然号称“永远无法被敌人攻破”,但实际上光是挡下之前的攻击已经让它露出了些许裂痕。 魔力大量消耗的虚无感让弗里克感到一阵眩晕,但他却不得不提起精神将更多的魔力注入术式中进行维护。 “原来如此,难怪那个时候你能够逃掉——我还以为是那家伙故意放了你一条生路,现在看来想要拿你的脑袋还得费一些力气。”他看上去完全不在乎自己的一击被弗里克挡下,甚至还慢悠悠的说话,让弗里克可以借着这些时间修补术式上的裂痕,“不过这样也好,就让我看看那个塞拉利昂的后代究竟有怎样的能力吧。” 从对方的口中吐出了令人在意的词汇,然而弗里克甚至没有精力分出心去追究他究竟是在说实话还是故意说出父亲的名字来让他分心。先前仓促挡下一击已经消耗了不少魔力,如果此时分心他顾,设置的防御绝对会被那道光击穿。 但借着对方慷慨提供的喘息之机,弗里克也有机会看向那个在他制造的“城壁”上留下裂痕的东西。那是一个鸡蛋大小的不规则石块,就像废墟中随处可见的砖石碎片一样,已经大半崩裂的表面上还残留着人工的痕迹。 弗里克瞬间便从残留在即将崩溃的“城壁”上的魔力痕迹辨认出了袭击过来的法术——那是质量投射——一种可能是最简单的法术。但或许也是因为它的结构简单,因此也拥有一目了然的破坏力。 不是弗里克夸口,类似的法术就算是他也可以施展,毕竟它的基本术式已经简单到只需要施术者利用魔力将某种拥有一定质量的固体以极快的速度发射出去,飞速射出的“炮弹”本身的力量就能够直接打击目标。 但就算他依样画葫芦,照着对方的术式反向制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法术,经由魔力投出的炮弹也不会有对方一样的攻击力。就算他用全部的魔力灌注在一击之内,大概也只能有最初向他们冲来那一发炮弹八成左右的破坏力。 问题在于,对方显然并非一次只能发射一枚炮弹——仿佛在夸示自身具有的力量一般,大大小小十余枚散落的石块在魔力的驱动下浮起,随即在螺旋状魔力的催动下化作炮弹,轰击着弗里克的防御。 就算是只有拇指大小的石块,在经过术式一次次的加速之后也拥有了足以媲美机工铳射出弹丸的威力。而那些体积与质量都更大的石块简直就像是石弩抛出的炮弹,对弗里克制造的城壁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在对方的操纵之下,石块的炮弹犹如暴风般持续敲打着弗里克的术式,而他光是要修复一次次攻击留下的伤痕就已经快要应接不暇。他不由得咬紧了牙关,一边强化术式的防御,一边寻找着发动反击的机会。 如果是让艾库利来施展同样的术式,这种程度的攻击根本不会对术式造成任何影响,城壁上恐怕一丝伤痕都不会留下。不仅如此,她甚至还可以在抵抗敌人攻击的时候组织出另外一组术式痛击敌人。 如果不需要保护身后的警备官,弗里克或许还能找到其他的战斗方法,至少不会面对如此被动的局面。他现在面对的问题不只是魔力总量压倒性的不足,就连事先准备的短筏也没有多少是针对弹幕战的。 “那么,你这个破烂的画皮能撑到什么时候呢?或者我们做个交易也行,你放弃抵抗,我就放过你身后那些看门狗……你看怎么样?”好像看出了弗里克的被动,对方继续调动魔力进行轰击,同时说着嘲讽般的话语。 他显然完全不打算给弗里克喘息的机会,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朝着射出那些犹如闪光一般的攻击。如果不是弗里克利用提前准备好的短筏张开了那层薄薄的“盾”,躲在后方的警备官们大概也要被爆风吹飞了。 他们虽然尝试从弗里克布下的防御术式之后发动攻击,但射出的弹丸却完全无法突破对方法术士的装甲。就算机工铳对于普通暴徒来说是拥有足够杀伤力的武器,但缺乏铅弹的他们却连骚扰对方都做不到。 而就在那法术士几乎完全压制住弗里克他们时,他身后却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第三幕 乌鸦的邀请(6) 他出现的是如此突兀,就好像是从黑暗中浮现的影子,就连近在咫尺的法术士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看见出现在敌人身后的这个男人,弗里克甚至因为错愣而差点失手,但他还是勉强将满了半拍的魔力注入了正确的位置。就在下一瞬间,从法术士指尖攒射而出的炮弹便命中了差点露出破绽的位置。 一件朴素的黑色厚大衣,一条粗糙的手织格子围巾,除此之外就看不到任何能算得上是特征的东西了。若不是察觉到了些许异状,他还会以为这个男人或许是这栋大楼中的居民,因为意外而误入了战场。 交战的状况完全容不得弗里克分心去观察这个出现在战场附近的怪人,对方法术士的魔力仿佛不会耗尽一般,永不停歇的催动着犹如暴风般的攻势。大小不一的碎石被漩涡状的强大魔力卷起,在积蓄了一定的力量之后便如同炮弹一样从法术士身边射向弗里克等人,在幻化的城壁上留下一道道裂口。 不只是弗里克一个人,在他身后的警备官们也因为那个突然出现的身影而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但不知道这个法术士是不是太过集中于调动魔力轰击自己的防御,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人影的气息。 倒不如说,他似乎将弗里克的失误看成了他难以为继的代表,攻击的频率也变得更加激烈起来。纠缠在一起的魔力让碎石瓦砾都包裹上了一层神秘的光辉,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有了更进一步的提升。 弗里克不得不再一次加大了魔力的输出,将所剩无几的力量投入术式之中,才勉强在愈加暴烈的攻势下维持防御。但他投出的短筏在持续的消耗战中以及变得破败不堪,似乎再撑几下就会被袭来的魔力撕碎。 “如何,已经做好权衡了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催动着魔力:“你是打算放弃抵抗把自己的脑袋交出来,让那些看门狗能够灰溜溜的逃回去;还是想要让我打碎你这不堪一击的画皮,在你面前把他们按顺序一个个砸死,再来解决你呢?” 一直持续着几乎是单方面的凌虐,让他觉得自己优势很大——可他没有注意到,就在他思考着如何进一步强化自身攻势的同时,那个穿着厚大衣的男人也在迈着轻快的步子向他后方靠近。 只见他轻轻抖了抖手,一柄有着反曲弧刃的银色长刀便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手中,闪烁着寒光的刃部渴望敌人的鲜血。长刀的刃部显然并非单纯由钢铁锻造,在那银色的金属下流淌着苍青色的光辉,仿佛冬日惨白的月光。 在那柄反曲长刀中流淌着冰冷刺骨的魔力,它们被恰到好处的融入了刀身之内,没有一丝力量多余的溢出。 与那个强行利用魔力隐藏自己身姿的法术士完全不同,弗里克看不出来他究竟是用什么办法隐藏自己气息的。但他显然悄无声息的越过了那个法术士的魔力感知,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最恐怖的是,弗里克察觉不到他的杀意——甚至没有打算攻击的意图,只是随性的行走在战场边缘,犹如呼吸般自然。弗里克可以肯定他绝对不是一个幻影,可是他的行动中却看不到任何主动性。 或许可以这么说,他从那个男人的行动中感觉不到活物应有的意志,但若说他是被人操纵的傀儡,那么行动又显得太过随性。他的脚步看似凌乱,其实是按照一种奇怪的规律踏出每一步,因此没有扰动地上的一丝灰尘。 他的行动就像猫一般敏捷,从他的身影出现在法术士身后开始不过是短短数息之间,他便已经用诡异的身法绕过了对方设在身边的数到感应线,甚至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说时迟那时快,手中的长刀便已经划出一道弧线,银色的寒光反射着魔力渗出的光辉,刺向了法术士缠满黑色织物的身躯。 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锋利的长刀划过了厚重的黑色织物,如同命中同样位置的铳弹般爆发出些许火花。那些奇怪的织物就好像空有布料形貌的金属护甲,就算是附有魔力的刀刃也难以穿透。 不——相较于机工铳射出的普通弹丸,他手中那杆灌注了魔力的长刀显然发挥了更大的作用。厚重的织物虽然抵挡了一部分斩击的力道,但苍青色的魔力依然随着那一记斩击释出,化作一道有着冰冷光辉的虚幻刀刃撕开了厚重的黑色织物,在被那诡异“护甲”守护着的身体上留下了一道伤痕。 一刹那,从被长刀撕开的织物中飞溅出绿色的血液,那有着可疑颜色的血液好像带着奇妙的毒性,在洒落地面的瞬间泛起一串气泡。这个法术士不是人类或者说,他甚至与弗里克认知中的所有智慧生物都有着完全不同颜色的血液,虽然他具备着类似人类的形态,但本质上还有极大的区别。 就在长刀撕开了法术士身体的一瞬间,他终于察觉到有人趁自己不备发动了袭击,身体仿佛触电般一跳好远。弗里克清楚的看见了,之前呈现漩涡状围绕在他身边的怪异魔力以极快的速度收缩在一个点上,随后便以成倍的速度爆散开来。 轰! 顿时,在弗里克的耳边炸响了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如果强行要他用语言加以形容,那就是无数被集中在一起的声音在这一瞬冲破了束缚,以那个法术士为中心在所有人的耳畔轰然炸响。 那是几乎要撕碎人耳膜的恐怖声浪,在它爆开的那一瞬间,不只是弗里克与警备官们,就连原本不动声色突入法术士身边发动袭击的男人都被夺去了力量。他们不约而同的向后踉跄了好几步,身子也摇摇晃晃的,好像因为那突如其来的轰鸣声不仅仅震动了耳朵,还轰击了他们的灵魂。 弗里克不由得咽下了一口唾沫,直到这时他才看出来,自己之前认为是纠缠在法术士身边的魔力其实是被他“收集”的声音。之所以在他周围完全听不到任何动静,不是因为他有能力隔绝了那个范围内的声音,而是更进一步的将那个范围内的身影集聚到身边,随后将它们还原为魔力加以使用。 之前在战斗中积蓄的魔力因为受到那个男人的突袭之下一口气放出,他的动作也因为惊慌变得有些混乱,再不复先前的悠然自得。虽然他很快就变为备战姿态,但或许那一记撕开防护的斩击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非人的法术士在展现出敌意的同时刻意与手持利刃的他保持了距离。 纠缠在法术士身边那一圈令人不快的漩涡状魔力随着声浪的爆发而消散了,他投射石块的力量与速度都有了弱化。因此他不再选择将碎石瓦砾作为主攻的武器,而是操弄起自身周围的空气,将它们变作利刃。 那看上去仿佛是法术引发向异常“现象”,从中也确实能感知到魔力的流动,但弗里克清楚的发现他并没有编织任何术式。那就像是与生俱来的能力,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会引发现象级的变化,产生被人们视为法术的效果。 他的速度比弗里克预想的更快,就好像先前被袭击只是因为单纯的大意,当他认真与那男人交战时,弗里克差点就要看不清楚他的动作。他完全不需要刀剑之类的冷兵器,因为这副身体便是最适合他的武器,仅仅是一挥手便能产生锋利如刃的气流,甚至足以将地上残留的碎石瓦砾一切为二。 非人的法术士迅捷的接近手持长刀的男人,一拳一脚都纠缠着肉眼可见的气流,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可想而知,拥有这般远超过常人的力量,就算他徒手与持有刀剑的敌人交战也不会处于劣势。 弗里克原本以为失去了那层可畏的魔力之后,就算是自己也能够与他斗个不相伯仲,但现在看来他还是判断失误了——他只是在享受那个过程罢了,若认真和弗里克战斗,那脆弱的屏障连一分钟都撑不住。 那个非人的法术士显然有着操纵超自然力量的奇妙能力,而且身体素质显然也远远超过只是稍微经过一些锻炼的弗里克,若不是那个男人有着别具一格的战斗技巧,怕也没办法在他的攻击下全身而退。 “你看,我们没有必要在这里非斗个你死我活,不是么?要我说,你我现在各退一步是最好的——其实你完全不应该在这里浪费力气,毕竟你这次盯上的目标可不像过去那些书商一样缺乏防备。” 但无论攻击有多么强横,只要打不中就没有任何意义——那手持长刀的男人巧妙的躲过一次又一次拳脚,还有余力劝说对方放弃。他直到现在也没有表现出敌意,仿佛从始至终都没有将法术士看做敌人。 弗里克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究竟是敌是友,但比起那时在列蒙格拉斯交战的黑衣法术士,他更不希望与他为敌。但至少从现在的局势来看,他不是这些黑衣人的同伴,相反却是来帮助弗里克的。 第三幕 乌鸦的邀请(7) 如果能用谈判解决就不要诉诸武力——似乎在他看来与敌人战斗是一件浪费力气又不讨好的行为。 弗里克直到现在都没有观察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就算被敌人步步紧逼也没有展现出想要认真与敌人战斗的意图。他看似轻松的阻拦在法术士与弗里克等人之间,只有在接触的一瞬间才会有迎击的动作。 弗里克难以断言这是不是某种战术,但他可以肯定自己很难从他的一举一动中读出他下一步的动作。这个男人或许看上去有些慵懒,但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丝破绽,散发着一种沉静的压迫感。 相比之下,对面的非人法术士就显得太过气势汹汹了,他不再像面对弗里克时那样抱有余裕的施展着法术进行单侧压制,而是更简单直白的想要致敌人于死地。刀刃般的气流并没有质量投射那样的力量,但光是依靠速度便有足够的杀伤力——若是直接冲进人群中,下一秒一定会爆出数不尽的血雾。 但这单纯依靠速度展开的攻势对他现在面对的敌人没什么用至少算不上有效的威胁。那诡异的身份甚至能穿过堆叠得密不透风的气刃,那些实在难以躲开的也会被他用手中的长刀劈开。 但他的攻击也并不能说是完全没有效果,毕竟密密麻麻的风刃并非能够完全依靠回避动作与对攻击的预判躲开。于是在短短的几次来往之间,那件过于“普通”的黑色厚大衣就留下了许多伤痕。 也不知道是为了“组织”上派发的任务还是想要单纯发泄自己技不如人的愤怒,他的攻势显得愈发凌厉了起来。纠缠在拳脚上的气流以更快的速度回转,飞散而出的无色之刃从各个角度包围了他。 然而这种程度的攻击或许在他看来完全不值一提,就算前方已经遍布着犹如刀刃般锋利的气流,他也能满不在乎踏入刀阵之内。雪亮的长刀轻轻一挥,无论是构建利刃的气流亦或是维持其存在的魔力,都在刹那间被瓦解。 曾经也有人设计过在金属中融入铅而制造出来的特殊武器,用于斩断术式中运转的魔力,但那只是通过阻断魔方阵中的力量流动而强行破坏魔力的兵器,完全无法实现预想中让法术现象消失的构想。 如果组成“现象”的成分只是单纯的魔力,那么在它被摧毁的时候确实会像一开始就不存在一般消散在虚无之中——然而大多数法术都没有这么纯粹。操纵能量的法术被破坏会导致术式中凝聚的力量失去控制,一些被法术制造出来的实体也不会单纯因为魔方阵破坏而凭空消失。 简单点来说,便是这种构思的出发点或许是好的,但无论是技术构想还是实际操作上都存在或多或少的偏差。抵抗法术可以依靠方向的偏转力场或者隔绝温度的护盾,打算从基础上根绝“现象”需要太高深的技术。 不仅如此,由于被破坏的魔方阵中本身就含有大量无法构成“现象”的魔力,这也导致了类似兵器的设计困难。在容纳过多魔力的魔方阵被摧毁的一瞬间,失去控制的力量就会向之前围绕在法术士身边的魔力漩涡一般爆散。 这应该算是最典型的魔方阵崩溃现象,由于术式中限制魔力效率的部分失去了效果,积蓄于不完整魔方阵中的魔力便会化作纯粹的能量一股脑释出。那或许只是极为单纯的光与热,但根据被破坏的魔方阵中包含的魔力总量,散出的能量等级从让人吓一跳的程度到摧毁附近数栋建筑物都有可能。 但或许是因为这些犹如刀刃的气流并非经由魔方阵构建而成,只是利用体内魔力快速催化后塑造出的现象,在被长刀斩断之后也没有扩散过多的热量。弗里克可以清楚的听到房间里响彻了气流被扰乱时传出的轻响,除此之外便只能观察到些许溢出的魔力在消散之前发出的微弱灵光。 就算是在专心对抗这突然袭来的不速之客时,非人的法术士也尝试对躲在房间另一侧的弗里克他们发动袭击。但分心他顾的战斗效率完全不如之前全神贯注时那么强大,就连被修补了好几次的城壁都能挡下。 就算有时候他会发出一些稍微有威胁性的气流,但集中魔力的攻击往往在抵达目的地之前就会被长刀拦截。仿佛他的一举一动早已经被敌人看穿了,无论怎么行动都会暴露出破绽,就连维持有效的魔力输出都难以继续。 “放弃吧,我不知道你这么执着是为了什么,不过这种程度的攻击太单调了,和你那过剩的魔力完全不匹配。” 手持长刀的战士再一次摧毁了包围过来的气流,同时扬声说道:“单纯强调速度与破坏力却没有法术应有的准确度与逻辑性,我甚至不需要担心它们会爆炸啊。我不认为你会觉得靠这种程度的攻势能够击败我所以有一点可以告诉你,现在在这种城市中存在的人并非只有我一个。” 这是全面宣战的声明——仿佛是在说明这一点般,他面对着那个浑身包裹在厚重织物下的法术士,站在了他与弗里克等人之前。手中的长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形,随后轻轻的架在了身体右侧。 内敛的魔力再一次从他体内放出,苍青色的寒光随着他的动作渐渐流动起来,缠上了闪烁着冰冷光辉的长刀。懒散的感觉忽然从他身体中消散了,在他摆出这幅架势的瞬间,杀意也与魔力一起流露了出来。 比长刀上纠缠的魔力还要冰冷,犹如寒冰般毫无温度的杀意充盈了这片空间,让人不由得颤栗起来。若不是他现在正背对着弗里克,那股骇人的气势一定会在他的认知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吧。 一度压制了弗里克的法术士早已是身经百战,见过太多的敌人,自然不会因为暴露出来的杀意而有所退缩。但他也没有直接冲上前来,而是忽然以灵敏的动作向后方退了几步,堵在了房间的出口之前。 他似乎张开口说了什么,但声音却没有传到弗里克的耳中,在下一瞬间,之前曾经一度目睹的魔力便再一次围绕着他展开,那股令人不快的气息便从那包裹在厚重织物下的肢体中缓缓流泻而出。 弗里克不禁倒抽了一口寒气,在他们眼前展开的魔力之涡有着与最初所见时完全不同的样貌,庞大的魔力流就连躲在更远处那些几乎没有观测魔力经验的普通警备官都能凭借肉眼看到一部分微光。 两人毫不退让,从体内散发的魔力以常人难以看到的方式相互纠缠,让整个房间的气氛变得更加险恶。或许他们现在不再以直接的方式进行战斗,但现在在房间中激荡的魔力恐怕有先前十数倍之多。 弗里克担心自己能否在这样的压力下支持超过三分钟,因为他几乎要因为从前方穿啦的压迫感而微微颤抖着。这与在列蒙格拉斯郊外遭遇黑色魔物时的感触相去无几,感到生命受到威胁而快要发狂的神经在不断发出警告。 这对心脏不好现在可不是能笑着说出这种仿佛玩笑般言论的时候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知在威廉·库尔特调制的药剂下过度强化的原因,不仅仅是能够看到幻觉,他觉得自己对于环境的感知也变强了许多。 被卷入杀意的漩涡之中对于弗里克来说实在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他尽力调整着呼吸,让自己发狂的心跳安稳下来。对于普通人来说大概只是稍微感觉不舒服的程度,但那包裹着恶意的空气已经严重侵扰了他的精神。 “原来如此,看来那只老乌鸦还真的下了不少本钱,居然会把你这种怪物大手笔的送出来保护这种和路边杂草差不多的家伙。”但很快,他散发出的压力便渐渐减弱,展露出的敌意也忽然收敛了,“就像你说的一样,我们确实没有必要非在这里拼个你死我活,这不管怎么看都太蠢了。” 以他为核心回转的魔力在他说出这些话之后便在顷刻间消散,就仿佛之前的压迫感都只是幻觉一样。只见他微微向后退去,纠缠在黑色织物中的身影就像融化了一样融入了阴影中,就像他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 而将他们从窘境中拯救出来的这个男人收刀入鞘,又变成了一开始那样毫无特色的模样,脸上挂着慵懒的表情。如果不是前一刻还亲眼目睹了之前发生的战斗,或许会被表面上邋遢的模样蒙骗,对他视而不见吧。 “啧啧、还真是一个难缠的家伙,不是么?” 正当撤下防壁的弗里克寻思应该如何向他打招呼的时候,他反倒向他走了过来:“想必你就是弗里克·塞拉利昂了,我是帕特里奥的柯特·莱恩斯特,代表那只老乌鸦将这封邀请信送至你手中——顺便在这段时间里担任你的护卫。” 弗里克看向被移交到自己手中的信件,它被灰黑色的信封包裹得的严严实实,封口处还用火漆封印着。若一切如这个自称为柯特·莱恩斯特的青年所述,这便会是一封来自乌鸦爵士的邀请信。 但在他接过信的一瞬间,却感到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第四幕 莱恩斯特的庄园(1) 不得不说,莱恩斯特爵士在将这个名叫柯特的青年派出来之前将很多事情都预想到了,其中也包括他们会遭到敌人的袭击。 弗里克已经注意到这个青年有着和乌鸦爵士同样的姓氏,并且在自我介绍时也刻意提到了帕特里奥证明自己的身份。毫无疑问他与那只老乌鸦之间有着血缘关系,但从面容上看却不太像是乌尔斯的子嗣。 其实他对莱恩斯特家的家事并没有什么兴趣,因此也不在乎柯特·莱恩斯特究竟是不是莱恩斯特的直系血亲。但袭击他们的非人法术士在离去之前将柯特称为“怪物”,这一点却让他产生了某种奇妙的感觉。 在离开已经变得一片狼藉的杂居大楼之后,他们很快就联系上了已经轻松将袭击者变成冰冷尸体的艾库利。据她自己说,她是在发觉事情不对出门寻找弗里克时遭遇袭击的,但敌人恐怕是小看了她的力量。 她仿佛早已知道乌尔斯会邀请他们前往某处,但看见站在弗里克身边的柯特时却不知为何透露出了些许不快。那种微弱浮现的神色一闪即逝,以至于弗里克怀疑是不是自己因为神经紧张而看错了。 前往目的地的火车票已经由柯特准备好了,他似乎在来到终北之门的时候就已经计算好寻找两人需要的时间,就连战斗的花销也已经计入其中。按照他的计划,当他们登上了开往西方的火车时,时间还颇有余裕。 乌尔斯·莱恩斯特邀请他们前往的地方是位于终北之门西南方的沃登尼亚,搭乘列车前往只需要半日即可抵达,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城镇。相对于原本在近几年才取得飞跃发展的终北之门,沃登尼亚的历史要更加悠久一些,城镇周围的环境也保护得很好,甚至还留有几座中世纪的城堡。 弗里克从彼尔姆出发前去终北之门时也曾经经过此处,但并没有真正造访这座城镇,因此在看到夜色掩映下的小镇时还是感到了些许期待——毕竟他们这节车厢的气氛太过压抑,让他喘不过气来, 这或许是一趟迅捷而平稳的旅行,但绝对算不上愉快,弗里克和另外两位同伴甚至没机会锁上几句话。艾库利的心情不知为何看上去很糟糕,一上火车就蜷缩在角落里,用恶狠狠的眼神监视着整个车厢。 弗里克毫不意外的发觉她的目标是柯特·莱恩斯特,这个代替乌鸦爵士送来邀请信的奇妙青年。他依稀记得艾库利与乌尔斯·莱恩斯特之间有某种私怨存在,现在这种怨恨好像一股脑的迁怒于柯特了。 不知道是不是要和艾库利这种毫不掩饰恶意的视线对抗,柯特也是一坐下就开始保养他用于与法术士战斗的长刀。虽然和最初一样脸上总是挂着微妙的笑容,但他的一举一动中显然透露着自己不会轻易示弱的意思。 在这两个家伙针锋相对的气氛之中,自认为只是一个普通人的弗里克只能无奈的翻阅起莱恩斯特爵士寄来的邀请信。 “亲爱的弗里克·塞拉利昂先生 吾希望此次来信并未给汝带来困扰,在数日之前,一位吾等皆很熟悉之友人忽然来信告知吾如今汝正陷入一场难以解决的危难之中。经由列蒙格拉斯一役,吾已知晓汝在面对各种困难诡异的事件上有着过人的勇气和才能,因此实在不忍目睹如同汝之人才因为此等‘意外’而流失。 正如汝等所知晓的,此事与威廉·库尔特于前日的逝世有密不可分之关系,受到其所作之‘反抗’所诱导,原本深藏于水下之人再度有所动静。库尔特博士乃帝国不可多得之人才,其逝世对帝国在精神世界领域内研究乃一大损失,而在其受到袭击而逝世之前,库尔特博士也曾联系过吾。 在吾等乌鸦学会进行各种古代遗物相关事物的研究过程中,也曾经接触过部分颇为有趣之存在。正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威廉·库尔特博士与吾等有所关联,同时为学会提供了诸多宝贵资料——其中包括一本奇书。 根据部分学士在不同领域上的造诣以及彼等所掌握于手之资料分析,此书乃是一位名为约瑟夫的异端思想家于数个世纪之前写下。根据一些其他提到这本书的手抄本所描述,此书之作者乃是少见的狂人,在他一生的研究中接触了大量常人难以触及的领域,都是关于“神话中未曾提及之魔物”与更加诡异的精神理论。 相对于吾多年以来研究的数个课题以及接下来的研究而言,这本书中所记述之内容可谓无价之宝,尤其是一些突破性的见解更是难得一见。虽然吾等在此书入手之后就曾经设法根据神话作品以及民间传说来解读此书之密文,但进展实在过于缓慢,部分暗号文字更是与过往掌握之物截然不同。 然而于吾等得知库尔特身亡消息数日后,密文解读工作却取得异样快速之进展,吾也于书中暗藏之文书知晓其部分计划。想来此事早已尽在威廉·库尔特之计划中,其早已将吾等算入反击要员内。 或许汝已经察知汝在库尔特计划中所占之地位,因此吾希望邀请汝前来沃登尼亚庄园中共通破解其遗留之密文。同时鉴于友人所说事件极其凶险,吾等乌鸦已在此做好完全准备迎击胆敢来犯之敌。 考虑目前状况,吾暂时无法进行远行,因此唯有选择手下最值得信任之人前来护卫。吾已经为汝等前来做好所有准备,希望到时能在沃登尼亚之大厅中与汝相聚,共同商讨日后诸事之具体内容。 补充:希望汝亦能邀请艾库利·奥拉·萨迦尼亚一同前来,罗拉尼尔之女将在此次计划中提供极大助力。 真诚的 乌尔斯·莱恩斯特” 那个法术士就算是在写信时都用着那副奇怪的修辞,以至于弗里克光是要琢磨那些变格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就废了不少力。事实上就算是帝都的贵族都不再使用这种方式进行交流了,弗里克实在不知道莱恩斯特爵士究竟是出于何种想法,才在坚持使用这种落后于时代的语言方式。 而除了占据信纸大部分的修辞用语以外,这封信件中的内容其实并没有太多值得关注的部分。除了说明乌尔斯·莱恩斯特爵士为何会邀请他前往庄园,其次便是关于威廉·库尔特之间关系的介绍。 那个醉心于神智学领域的法术士通过对于精神世界的研究已经预知了自己的死亡,因此在那之前便开始了准备。或许他窥见的那一线未来并没有透露太多情报,但仅凭着这一线先机也足够他将必要的棋子卷入计划内。 或许是后知后觉了,威廉·库尔特的死亡只是一个开始,他的计划恐怕也是特意选择了以自己身体的毁灭作为标志展开。在知晓了自己的行动会招致毁灭的时候,他便已经设计好了每一个齿轮的位置。 但是他实在看不懂这个“计划”的目的是什么毕竟如果只是为了针对自己因为违背契约的行为被“组织”杀死这件事,从根本上就不应该射击这个背离契约的“报复”行为,因为这毫无意义。 如果说为了某种目的就连死亡也不畏惧,这种执念弗里克并非无法理解——可是若这个目的便是导致执念产生的原因就显得太过奇怪了。弗里克难以理解这件事背后的因果关系,总觉得“死者”还隐藏着更深刻的秘密。 怀着对于未来的不信任感,弗里克透过车窗看向了即将到达的目的地,在那被轻快笔触描绘出的白色原野和只剩下干枯枝条的树林前方,远远地升起了一片闪耀着温暖灯光的几何学构造。透过那片低矮的城区,能看到更远处有着参差不齐缺口的山脉,它们被包裹在晦暗朦胧的寒雾中,宛如梦幻中的景色一般。 艾库利静静的蜷缩在角落里,两眼却不再紧紧盯住柯特·莱恩斯特,而是飘向了远方黯淡的街景,眼神若有所思。艾库利不太愿意谈及自己的过去,除了她曾经与父亲交好之外,就没有再提过更多了。然而弗里克却从她那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面部表情里看得出来,这地方对她来说有某种非同一般的意义。 至于坐在另一边的柯特,他还穿着那件与非人法术士交战时的服装,压根就不在乎它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了。他就那样穿着破烂的服装坐在一节普普通通的火车车厢的角落里维护着长刀,看起来就像一个落魄的佣兵,可是每当弗里克看到他深邃的黑色双目时,就愈加能感觉到他是有着悠久历史的帝国贵族后裔,具有超然的气度。 在他那经过认真锻炼的身体中凝聚着充沛的力量,双眼着显示着节制与亲切。如果在接下来的行动里真的出现了什么困难和危险,他无疑会是一个确实可靠的、会勇敢地担当起责任来的同志。 第四幕 莱恩斯特的庄园(2) 几乎没什么乘客的火车在沃登尼亚的小站旁停了下来,依然围绕在一种紧张气氛内的三人依次下了车。 想来一切准备在他们到来之前安置完毕了,在车站外低矮的白色栏杆外面,已经有一辆两匹北地矮种马拉着的四轮马车等待着。他们的到来仿佛是一件大事,几个脚夫与工作人员围到了他们身边,帮助搬运着行李。 沃登尼亚在北地并非是太过重要的市镇,就算终北之门已经成为有名的新兴城市,这里依然只是一个恬静而朴实的乡间城镇。但是在三人离开车站时,弗里克却发觉在靠近出口的岗亭上有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守在那里。 这两人看上去像是军人,但服饰上并没有装饰代表帝国军团的徽记,这不由得使弗里克对他们的身份感到了怀疑。他们的身体微微倚在墙壁上,手中拄着新型的机工铳,两眼直勾勾地瞧着每一个走过身前的旅客。 “不要在意那些人。” 柯特似乎看出来这些人的身份,随口对弗里克说道:“那些家伙是独立于军队之外的专属侍卫,一般都是护卫和皇族有关系的人。现在他们出现在这里,大概是有什么大人物来到了这附近吧——反正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说罢,他便带着两人走向了等待在一旁的马车,坐在驾驶位上的车夫虽然身材矮小但显然经过长时间的训练,能够清楚的看到在衣服之下隆起的结实肌肉。他微微向柯特行了个礼,随即便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出发的准备并不复杂,不过几分钟之后,他们就沿着铺好灰白色石砖的大道飞驰而去。只剩下干枯树杈的林地沿着道路两侧蔓延,穿过灰白单调的隙缝,可以看到一些墙头和顶棚都被白雪覆盖的房屋。 莱恩斯特爵士的庄园与城区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从这一侧看过去,依稀能看到浮现在街道之后绵延不断的山脉,月光映照下的沼地比白日时更加阴暗,中间还罗列着几处被白雪覆盖的小型农场。 就在弗里克凝神注视窗外的景物时,四轮马车又转入了旁边的一条岔路,他们穿过了被当地居民用空闲时间铺成的碎石小路曲折上行,拐进了一条甚少使用使用的乡间道路。两侧都是覆盖着白雪的枯枝,只有一些枝叶细小的耐寒植物从一侧石壁的缝隙里长出,为冬日添加些许活力。 马车一直在往西北方走着,在穿过了一座用白色岩石建成的桥梁之后,就沿着一条白河的支流向西方走去。白河奇妙的魔力在这些水流中依然存在,但显然有些弱化了,发出激烈水声的急流在马车的一侧汹涌奔腾,飞溅起一连串白色的泡沫,但在灰色的乱石之间依然能看到些许的冰棱。 莱恩斯特家购买的土地距离沃登尼亚镇出乎弗里克意料的遥远,通往目的地的道路在密生着高矮不一的灌木与松木的峡谷之中延展,马车沿着曲折迂回的河滩向更北方遍布着密林与山谷的方向驶去。 这里的道路比通往列蒙格拉斯的要平坦许多,而且从周围的土地里也能清楚的感觉到地脉中涌动的魔力。弗里克立刻就明白了为何乌鸦爵士会选择在此地修建一处庄园,可是他总觉得这一带的乡间隐藏着某种衰朽的味道。 人迹罕至的小路上随处可见枯萎的树叶,在马车经过小树林的时候,停在枝头的乌鸦发出吵人的声音。碾在白雪上的车轮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配合着乌鸦的鸣叫显得倍加不祥。 “等等,似乎有人过来了而且全副武装。”从上车开始就在闭目养神的柯特忽然睁开了双眼,看向了夜色覆盖的另一侧,“他们这是在搜索什么东西?难道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又有魔物从山上跑出来了么。” 就在他说话的时间里,视线的前面出现了生长着注入石南一类常青灌木的坡地,更远处则是嵌入沼地边缘的一处充满潮气的浅滩。透过马车碾在雪地上的咔哒声,确实能听到遥远的彼方传来了马蹄的声音。 片刻之后,在那片坡地最高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骑在马上的男人,他穿着与他们在车站时看见的那人同样的服饰,而且有着更好的护甲。全黑的胸甲让他仿佛是从碑座上走下来的骑士雕像一般威严,手中那柄骑兵铳以准备发射的姿态搭在伸向前方的左臂上——他显然是在警戒着从这个方向靠近的他们。 “我们是帕特里奥伯爵家的人,现在正在赶回庄园的路上。” 那个车夫先是向警戒着他们的骑士出示了莱恩斯特家的徽记,随后才在座位上扭转身来对柯特解释道:“具体情况我并不清楚,先生,他们来到镇上已经快要三天了,这些骑士老爷们正监视着每一条道路和每个车站,可是我们还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虽然说附近的农户们都因为全副武装的骑士老爷在自家周围行动感到很不安,但因为他们出手阔绰到也没有引起什么乱子。” “嗬,是这样么?”不知为什么,艾库利忽然在这时候插嘴了,“这还真是让人感到有趣的状况呢——我还以为是那个老乌鸦的研究终于惹到了皇室的不满,因此才要派出直属的禁卫来围剿他呢。” “请你别开玩笑了,艾库利小姐,那只老乌鸦绝对是永远忠诚于帝国的,毕竟比起服务皇室能够获得的回报,在背叛中取得的那一丁点利益就显得太可怜了——您要知道,我们毕竟不是什么肆无忌惮的邪恶组织。” 不知为何,艾库利与莱恩斯特爵士之间似乎存在着积累很久的怨恨,就算是在平时艾库利也不忘诋毁乌尔斯几句。虽然他们现在因为某些原因站在统一战线,但考虑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弗里克还是对这一同盟的稳定产生了一些怀疑。 说话之间,他们搭乘的马车终于爬上了斜坡的顶巅,面前出现了一片广袤的雪原,上面点缀着成片的树林与山丘。不知道建设于什么时代的石冢和巨大的白色列柱遍布于前方,在冰冷月光下闪烁着斑驳的寒光。 在阴暗的天空下,夹杂着冰粒的寒风吹过了白雪覆盖的原野,带来彻骨的寒意。在那荒无人迹的雪原上生活着数量庞大的魔物种群,它们现在说不定就在哪一条沟壑之中潜藏着,小心翼翼的准备着下一次狩猎。 丰饶的乡间已经被远远的甩在了后方,弗里克回头遥望了来时的方向,被冰冷月色刷上一层寒霜的来路已经看不见沃登尼亚的痕迹。两相对比之下,前面到处罗列着不规则巨石的道路也变得更加萧瑟了。 马车继续前进,有时会路过一些修建在树林中的小屋,这些墙和屋顶都用石料砌成的房子或许是仆从们的临时居所,透过冻上的白霜能看到墙体上粗糙的轮廓。弗里克的视线越过了附近的雪堆,看到远处有成片被狂风吹弯了的杂木,林间隐约活跃着与雪地几乎一个颜色的小型魔物在活跃着。 终于,在远处树林的尽头出现了一座黑色的尖塔,再朝着那个方向行驶几分钟,马车终于到达了庄园大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门房在外力的轰击下已经成了一堆黑色石料的碎片,并露出了一根根被烧焦的木块。 “原来他们已经来过一次了么?” 看见毫无疑问是被法术摧毁的门房,柯特忍不住叹了口气,随后才指向前方说道:“欢迎来到莱恩斯特家在沃登尼亚的庄园,虽然本地的居民好像都喜欢把这里叫做‘乌鸦巢’——毕竟这里也是乌鸦学会在北地最大的据点,一群穿着那种衣服的法术士聚集在一起行动,总会让普通人感到可疑的。” 他显然不愿意介绍多少关于这个庄园的事情,只是用一个手势示意车夫继续前进便坐回了原本的位置上。已经被仆人们清扫过的道路穿过一片宽阔的空地,庄园的主楼便等待在这条道路的前方。 借着暗淡的光线,弗里克能看到那是一栋仿佛城堡般的坚固房屋,前面突出着一段犹如壁垒的矮墙。主楼的表面上爬满了寒叶藤,只有在窗户或装有盾徽的地方被剪去了,散发微蓝冷光的叶片在寒风下摇动着。 他们来时所见的那座高塔位于这栋主楼的中央处,曾经的射击孔不是被其他材质的石料封上,便是装上了闪亮的窗户。在这座高塔的左右两侧还用黑色石材建成了两座对称的翼楼,暗淡的光线射进了窗棂坚实的窗口,另一端从倾斜的屋顶上挑出的窄长烟囱里喷出了一条黑色的烟柱。 就在主楼的大门前,数个身穿乌鸦学会长袍的法术士排列成了欢迎的队列,这座庄园的主人早已静静等候在了那里。那给人仿佛乌鸦羽毛感觉的斗篷披在他的身上,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停留在雪地上的巨大乌鸦。 第四幕 莱恩斯特的庄园(3) 虽然外表看上去像是中世纪的地主大宅,但内部显然经过数次改造,变为了适应现代生活的构造。 脸上挂着亲切笑容的莱恩斯特爵士带着弗里克几人走入大宅的厅堂之后,身后随之便发出了沉重的关门声。那是一扇厚重的木门,不仅仅可以隔绝屋外的寒风,就连抵抗部分简单的攻击法术也不在话下。 他们被代入的客厅确实称得上华美,高大的实木梁柱紧密地排着,已经因为年代久远而染上了和主人相称的颜色。仿佛是为了突出这间屋子主人的身份,房间的角落里还装饰着几座乌鸦的雕像。 位于大厅深处的旧式壁炉里早已被仆人们装满了刚劈好不久的柴禾,被点燃的新鲜木柴时不时会发出劈啪的爆裂声,将冬日的寒气远远的驱赶于房间之外。弗里克和柯特毫不犹豫的伸手烤火取暖,似乎因为长途乘车弄得他们都浑身麻木了,只有艾库利还是用带着敌意的眼光看着周围的一切。 借着烤火的这段时间,弗里克又向四周环顾了一番,这个屋子就像所有人认知中的“旧式贵族房屋”般充满各种装饰品。狭长的窗户上镶嵌着古老的彩色玻璃,装饰有宝石的金属细工艺术品陈列在玻璃柜中,甚至还有魔物脑袋的标本,以及代表古老家族的盾徽,都在中央大吊灯柔和的光线下散发着时代的光辉。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这简直和我们过去从绘本中看到的东西一样,不知道在这片土地上积累了多少个世纪的记忆。”弗里克几乎说不出话来,“难道这就是一个古老的家庭应有的景象吗?我在这里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家族的荣耀与悠久的历史,还有某种难以言说的沉重感。” 当他向四周环顾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站在身边的艾库利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似乎在回忆着记忆中的某个场景。他们站立的地方虽有被灯光完全照亮,可是从周围装饰物中投下的阴影却恰到好处的遮蔽了她的面孔。 他们的行李都已经被仆役们送到了客房,其中包括与艾库利一起调查时记录的笔记以及威廉·库尔特留下密文的书本。那些仆役显然受过良好的训练,然而站在他们面前时,却总给人一种仿佛人造物般的同质感。 其实如果要让弗里克来评价,这个庄园内工作的仆役都有着出众的身材与面貌——或许应该说除了载他们前来的那位车夫以外。但不知为什么,他们的面貌就好像笼罩上了一团迷雾一样,难以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 “旅途劳顿,汝等辛苦了,关于汝在终北之门遭到袭击之事吾已然从柯特处知晓,而彼等亦将此处视为目标。”乌尔斯·莱恩斯特爵士不改那居高临下的姿态,弗里克几乎已经要习惯他那怪诞的修辞方式了,“若不介意的话,在举行晚宴之前还需要一点简单的准备,请在此处稍等。” “真是劳烦你了,大费周章的计划了这么多准备——也就是说那些敢找上门来的家伙已经被你逮住了吧?”艾库利对接下来的晚宴丝毫不感兴趣,反倒是来时看见化作废墟的门房让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关于敌人的方向上。 “莫要操之过急,艾库利·奥拉·萨迦尼亚。” 乌鸦爵士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表情:“晚宴将于数几分之后准备完成,吾等大可在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并且充分休息后再考虑应对之策。此据点虽仅有十余人人驻守,然其皆为战斗能力出类拔萃之士,在任何新情况发生前汝大可放心居留于此,研究威廉·库尔特遗留之密文。” “你说新的情况也就是说,你至少击退了两次以上他们的攻击,并且让他们知道这个庄园并非简单能够攻陷的据点——换句话说,你是在等待事态变化,并且他们的计划可能出现某种转变的机会,是么?” “非也,吾只不过是说,吾等乌鸦在此过的本是极为隐遁之生活,关于此地庄园之情报甚少能被外界知晓。对方初日之袭击虽会被吾趁其不备数次击退,但日后必然会针对吾之设防加以改变。” 他浅浅吸了一口气,换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口气对艾库利说道:“汝可以如此认为,吾在此俯身请求汝之协助,因为吾确信吾先前设下之防备终会被彼等突破,届时便需要汝之力量加以协助——至于此时,罗拉尼尔之女艾库利·奥拉·萨迦尼亚,汝应当借机养精蓄锐,等待时机到来。” “你应该知道我讨厌那个家伙的名字吧?”听着乌尔斯·莱恩斯特好像请求的话,艾库利喉咙里发出了奇怪的嘶鸣,双眼也随之变得异样的血红,但不过片刻,这种昭示她怒火的迹象便迅速的消退了。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希望他将我一起带来你是想拿他作为交易的筹码,让我保护你那些研究成果吧?你这家伙果然和过去没有什么变化,是个道貌岸然的卑鄙小人呢——真想一口咬在你的咽喉上。” “无需介怀,吾可以像你承诺,那一日不需多久便会到来在一切皆按计划运转之际,吾自会向汝做出相应之赔偿。”他点了点头,随后拍手叫来两个仆役,“至于现在,且让此二人带汝等前往客室吧。” 弗里克完全没办法插入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而且因为他不知道艾库利与莱恩斯特爵士过去的关系,更是难以加入他们的对话中。直到那两个准备带他们前往客室的仆役出现之后,他才好不容易松了口气。 虽然艾库利脸上还是带着几分不愉快的表情,但她似乎接受了莱恩斯特爵士的请求,只是留给低下头去的老乌鸦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但在她走到弗里克身边时,他还是听到她时不时小声的吐出一个他听不懂的魔人语词汇,听上去似乎是在用最恶劣的字眼谩骂着乌尔斯·莱恩斯特。 但她至少没有将杀气表现在台面之上这或许对于艾库利来说已经算她展现出最大的让步了。在他们随着仆役走出大厅之际,弗里克的余光瞥见了站在一侧的柯特,他摆出一副放松的神情,但弗里克却没看出他与平时有什么不同。 在这积累了浓厚过往的大宅上部,有能够看见一圈装有回栏的方形游廊,必须通过一段回旋向上延伸的楼梯才能上去。两条长长的甬道经由回廊穿过整个建筑,穿过一段点亮着电灯的甬道才会到达客室。 或许是出于方便的考虑,弗里克与艾库利的寝室被安排在了同一侧的,中间甚至有一扇门扉相连。这些房间看来要比大楼中部房间的样式新得多,颜色鲜明的糊墙纸和新式的照明工具多少消除了大屋给人的阴郁的印象。 或许有什么修辞手法比“阴郁”这个词更适合形容这座庄园给人的感觉,但弗里克现在只能想出这个词。在那两个仆役告辞离去之后,艾库利就一直沉默不语,好像也被这里的气氛感染了。 “说实话,我原本觉得莱恩斯特的庄园会是一个能使人放松下来的地方,不过看来我现在还没有休息的自由。” 为了驱散周围尴尬的氛围,弗里克开口打破了沉默:“我本以为自己可以逐渐习惯于这样的生活,最后便能找到在北地的踪迹,或许还会开始一场与他过去冒险相似的旅程——可是现在我总感觉有点不对劲。难怪我最初出发的时候会觉得心神不安,就算我在生物学上是他的后代,但本质上与他却是不一样的个体,我应该考虑‘自己’的对策,而不是盲目追寻过去的幻影。” 他并没有刻意将话题从艾库利与莱恩斯特爵士争执的方向上引开,但也没有直接询问她与乌尔斯·莱恩斯特之间的问题。并非他对此不敢兴趣,但他很肯定,就算自己询问也不会再现在得到答案。 这件事与你有关,但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他甚至能猜到艾库利会用怎样的语气给出答案。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不仅仅关系到他们此时面对的难关,或许也与行踪不明的父亲有关。 艾库利自称与父亲有很深的交情,曾经为他在终北的冒险提供过不少帮助,自然也了解很多弗里克不知道的东西。这些年来她并没有经常谈起关于那时候的事情,只是偶尔提到了几句感谢的话语。 他当然尝试过刨根问底,但艾库利却没有回应,只是告诉弗里克,她之所以选择沉默是因为现在还没有到合适透露一切的时机。经过了这些年,弗里克也已经不再穷追不舍,因为他知道这个方向走不通。 她就像威廉·库尔特一样受限于某个“盟约”的束缚,而伴随而来的限制也让她难以做出反抗。就算艾库利在魔学的造诣上超越了帝国境内大部分法术士,但这盟约却好像诅咒一般挥之不去,束缚着她的一举一动。 第四幕 莱恩斯特的庄园(4) 一开始,在听了弗里克那段没头没脑的话之后,艾库利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但赶在她开口之前,房间的门便被柯特打开了。 “哎呀,难道我打扰你们谈话了么?”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脸上却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完全看不出在想些什么:“或许你们还有些什么话想要单独两人来聊聊,不过现在或许不是时候,那只老乌鸦已经让人邀请你们去宴会厅共赴晚宴了。当然,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也可以和‘恰好路过’的我一起前往,我想这只是一件‘恰好’的事情罢了。” 他显然话里有话,但脸上那平稳的笑容却让人难以直接问出“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之类的话。被打断说话机会的艾库利虽然不快的瞪了一眼柯特,但随后很快便做了个让弗里克跟上他脚步的手势。 如果是普通的贵族别庄,往往会在走廊的两侧装饰上一排祖先画像,他们往往会穿着各式各样的服装,在昏暗无趣的背景中摆出威严的架势。如果是稍微有历史的家系,这样的画像甚至可以摆满一整个屋子。 弗里克曾经陪同艾库利造访过一次类似的屋子,在那间大宅的墙壁上摆满了画像,还刻意装饰上了浮夸的画框作为身份的象征。从数百年前帝国还未建立时代的骑士起,直至本代当主以及他的家族成员为止,他们沉默地陪伴注视着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足以让人深刻感到家族悠久的历史。 如果要让弗里克来评价这间大屋的走廊,那大概只能用“空旷”之类的词语来形容。因为他们走过的道路上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和来时等候的会客厅有着截然相反的风格——就算说是朴素也不为过。 现任当主为乌尔斯·莱恩斯特爵士的莱恩斯特家虽然不能与那些占有大面积领地的知名家族相提并论,但也算是帝国境内数一数二的伯爵家系。更重要的是,让这一家名广为人知的并非他们对于领土的经营能力,而是在魔学上的研究成果——莱恩斯特家在过去数百年间,已经有不下二十人为帝国的魔学研究做出过杰出的贡献。 事实上,为帝国做出巨大共享的莱恩斯特家就算获得更多的领土也不奇怪,但他们似乎对领土并没有什么兴趣,原本由皇帝赐予的土地也被他们通过合法的途径换成了维持魔学研究的其他东西。 “别在意别在意,这就是那个老乌鸦的风格,没必要的地方完全不会多花一个角子,客厅里的那些装饰也不过是‘必要程度’的礼节而已。”走在前面的柯特摆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满不在乎的拿莱恩斯特爵士开着玩笑,“所以如果你们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这里没有,可以在我去镇上转悠的时候说一声。” 艾库利就像平常一样沉默着,似乎完全不打算和柯特说话,不愿意自讨没趣的柯特也没有主动和她搭话。而对于弗里克这边,他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没有顾忌,差点就要把镇上哪里能找到娼妇都说出来了。 光是看他现在表现出的这副模样,十足像是一个仗着家中财产与权力浪迹与交际圈的花花公子,甚至有损他背负的家名。但见过他与敌人战斗时一面的弗里克可以断定,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浅薄。 据柯特自顾自的介绍,这处庄园是乌尔斯·莱恩斯特在数年前从一个本地乡绅手中花了不少钱买来的,随后在后续整理上也消耗了许多资金。虽然这是位于荒野上的一小块土地,但这些付出在莱恩斯特爵士眼里看来或许是值得的。 原本他就是打算在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进行北地的研究,因此在这个庄园中生活的除了小部分仆役之外,便是加入了乌鸦学会的法术士。或许是出于安全性的考虑,庄园中还驻扎着一小队从属于莱恩斯特家的亲卫队。 就像弗里克来时所看见的那样,庄园周围是遍布着崎岖地形与沼泽的不适合耕种的土地,而且周围还活跃着各类魔物。这对于普通百姓或许是一片危机四伏的土地,但对于身为魔物学者的他来说却到处都是宝物——正如他们所知道的,乌尔斯·莱恩斯特在北地的庄园中完成了许多魔物学的著作。 “那么,欢迎来到庄园的宴会厅,这里应该是这里唯二算得上‘豪华’的地方了。” 笑嘻嘻的将两人带到了宴会厅之中,柯特随意的摆了个不靠谱的礼节便一溜烟的跑到了别的地方。看向宴会厅之中,以莱恩斯特爵士为首的乌鸦学会成员也快要到齐了,几个仆役正在张罗餐具。 虽然被柯特称为“唯二豪华的地方”,但这件宴会厅的构造显然没有会客厅好,除了桌椅与餐具以外,其他东西恐怕都是上个世纪的遗物。弗里克抬头望去,一道乌黑的梁木横过他们的头顶,再上面就是被熏黑了的天花板。 如果用一排盛燃的火炬把屋子照亮,这简直就是中世纪的领主大厅,恐怕会在哪些三流骑士小说里成为冲突的关键。但现在利用这件房间的是一群埋头在魔学研究中的法术士,可以想见这里平时几乎是不会被用到的地方。 如果真是在充满了古老宴乐的环境之中,这大厅里或许真会上演一出“盛宴”的好戏,再不济至少也能有一些生活气息。可是现在呢?一群身穿黑色长袍式样礼服的法术士坐在由灯罩下面照出来的不大的光环之内,还时不时低声交流着最近研究的成果,实在让人感受到一阵难以言说的压抑。 如果说这间开向中庭的宴会厅是个让人提不起兴趣吃饭的处所,那么除了过时的装扮以外还有过于宽敞的环境。这是一间长形的屋子,有一段向上升起的石质台阶把屋子由中间分成高低不同的两部分,较高部分被选择作为聚餐的位置,剩下的部分则完全没有被用上,原本提供给演奏者的平台也只剩下了框架。 在乌尔斯·莱恩斯特爵士简单的致辞之后,晚宴便在一片沉默中开始了,间或能听到法术士们的说话声,但他们显然与弗里克或艾库利却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在这不知怎么融入宴会厅气氛的时间里,他发现柯特正满脸笑容的坐在乌尔斯身边,而在他们身边还坐着一个体型瘦小的少女。 那是乌鸦的血脉——就算莱恩斯特爵士没有介绍,光是看着那黑色的长发与黑色的双眼便能确认她身上流淌着的血脉。在弗里克看向那个少女时,对方也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但很快便毫无兴趣的转开了。 可就是这一瞬间,弗里克感到了一阵汹涌的魔力在那个方向流动——毫无疑问,她身体中流淌着比乌尔斯更强的魔力。他轻轻出了一口气,随后便不再注视那边,而是将重心移到今天的菜色上。 好在这些重视实用性的法术士并不会在菜式上也节省开支倒不如说比起一般的家庭聚会还要稍微丰盛一些。毕竟对于法术士来说营养均衡相当重要,合理的搭配膳食是积聚魔力最基础的步骤。 聚会的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莱恩斯特爵士一句“请各位随意”便在数人的陪伴下离开了大厅,用过晚饭的法术士们也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讨论着一些奇怪的话题。对于弗里克自己来说,他很高兴这顿饭总算是吃完了,而他身边的艾库利则沉默不语的注视着依然留在大厅中的法术士。 一部分法术士似乎选择到新式的熏香室中享受一些从南方运来的香料,剩下的那些也按照平日的生活步调行动着。他们两人的到来对于这个庄园似乎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在这里的人们依旧继续着日复一日的生活。 “请理解一下他们,毕竟有句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这个庄园里都是和学会中与老乌鸦关系最好的法术士,性格上多少有些相似的成分。” 在他们准备离开之际,柯特又一次出现在了附近:“啊,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今天晚上请早些休息,也许在清晨时分出现的事物会比这黑漆漆的荒野让人感到舒服一些。我还是刚刚那句话,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的物资可以和我说一下,我会尽量帮你们弄到手——不过记得先付一部分钱。” 留下这些话之后,他便转身离去了,那个还不知道名字的少女静悄悄的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离开了宴会厅,甚至不愿意与其他人有所交流。可是就在在他们即将从大厅的另一侧离去之前,她却回头猛地瞪了一眼他们所在的方向,随后便被发觉的柯特揪住领子像提小猫一样拎出了大厅。 弗里克原本还以为那是针对自己的,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就在他的身边,也有一个向那两个已经离去的身影投出恶意的存在——如果说离去的两人是乌鸦的话,这边大概会是蛇吧。 第四幕 莱恩斯特的庄园(5) 回到房间之后还没过多久,艾库利便忽然从那扇连接着两个房间之间的小门跑到了弗里克的屋子里。 那时弗里克才刚刚拉开了窗帘想要看看窗外的景色,无声无息的穿过小门并且出现在他身后的艾库利着实让他吓了一跳。当他察觉到贴近身后的气息时,只穿着一件睡衣的艾库利已经站到了只有两步的距离上。 那是一件黑色的纱衣,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细线绣上了奇妙的图案,穿在艾库利的身上显得过于宽大了。或许这么说有些失礼,但它看上去不像是睡衣,倒显得有些像是在某种可疑的仪式上着用的礼服。 黑色的纱衣下似乎没有穿任何东西,他甚至可以透过一部分布料看到细瘦肢体的轮廓。虽说如此,但那仿佛年幼少女的身体其实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看的——就算艾库利的实际年龄比他大至少十岁,但相较她们一族所拥有的悠久生命来说,其实也只是相当于一个还没有成长的少女。 这窗是向庄园之外的荒原开着的,在竞相奔走的云朵的缝隙之中露出了半圆的月亮,照亮了不大的房间与窗外的景物。弗里克想要看看庄园的构造,但弥漫的寒雾却只能让他看到些许暧昧的轮廓。 “我想你应该是注意到了,就像那只老乌鸦说的一样,这个庄园周围覆盖着高强度的防御术式,而且为了避免一些无关的人闯入还制造了幻象的迷阵——如果没有人带路的话,大概会困死在里面吧。” 而艾库利红色的双眼仿佛能够穿过浓厚的寒雾,她一一指出安置在庄园中的魔力节点,甚至还沾了点茶水在窗上描绘出了基础的轮廓。不过一会,原本隐藏在寒雾中的庭院便在她的指尖下展现出了真实的面貌。 但她观测庄园中防御术式的行动并没有停下,反而从弗里克的行李中取出了笔和纸,尝试描绘出庄园布防的简图。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埋头在典籍之中,但她对于魔学的研究也远在一般人之上,光是看着一个方向的魔力结构,她就能够轻易推断出保护这个庄园的防御术式有着怎样的构造。 设置在庄园之外的防御术式似乎与当初用于防御列蒙格拉斯的护壁是同一系统,但无论是结构与支撑的魔力都更具规模,有着不逊色于堡垒的出色防御能力。而且这座庄园中的防御设施并不只是外墙一处,庄园内已经被大小不一的魔方阵划分为了数个的区域,依托各处设施提供多方面的援助。 “所以莱恩斯特——我是指柯特先生,才叫我们让他代为购买他们似乎暂时不打算让我们出去的样子。”在艾库利的指点之下,弗里克好不容易才发现了那些隐藏在外围荒原上的幻象构成。 这片庄园所在的荒原之上原本就生长着大量茂密的植被,就是在那一片片的杂木林中,乌鸦学会的法术士们混入了某些经过魔力加工过的植物,利用它们散发出的浅薄魔力构造出了某种难以被人发现的幻术。 至于他们在来时路上看到的那些奇妙的遗迹,似乎有着和在列蒙格拉斯发现的洞窟中相似的魔力残留。它们显然是在这片土地被开发之前就已经存在的事物,如今已然在弥留之际陷入了如死般的沉睡。 或许它们是北地远古先民留在这片土地上的象征物,也曾经发挥过现代人难以理解的神秘作用,但现在只不过是残留微不足道魔力的苍白巨石而已。在莱恩斯特爵士的指导下,乌鸦学会的法术士们将残存的巨石发掘并且保护了起来,但原本存在于荒原上的同类早在岁月的流逝中被破坏殆尽。 或许它们现在唯一的价值,便是将剩余的魔力流入乌鸦学会设计的幻象迷阵中,让它增添更多的变化而已。这些远古的巨石们已经成为了庄园防护体系的一部分,用最后的力量保护土地的拥有者。 在看到了围绕庄园设计的层层防线之后,弗里克也忍不住拿起笔和纸计算构建这种程度的魔方阵需要消耗多少魔力。然而光是将基础项目全部列出来,他就得出了“这并非能够依靠常规方式维持”的答案。 在魔力炉发明出来的近百年来,原本需要由法术士持续注入魔力的魔方阵已经可以借由大量的机关提炼矿物材料产出魔力进行维持。这让固定魔方阵的规模进一步扩大,以前需要利用月石碎片作为核心的术式也逐渐可以普及化。 但如果没有一个极为复杂的大规模魔力精炼设施,设置在庄园周围的魔方阵绝对不可能长时间的维持运转。因为能够提供大量能源供给魔方阵的魔力炉同时也有着极为庞大的构造,还需要消耗大量的矿物材料。 而且设置在附近的魔方阵也并非少数大城市中才能看见“现代魔方阵”一样,需要依靠一些金属的器材作为魔力传递的基础结构。它们和原始的法术一样遵循着自然的规律,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支撑它们的应该是流淌在地脉里的魔力,这个庄园的地下某处应该有一处魔力涌出的地泉泉眼。”艾库利走到了弗里克身边,目光扫过外侧弥漫的寒雾,“这附近的土地浸染了过于浓厚的魔力,所以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都受到了长远的影响,产生了奇妙的变异。” 现代魔物学的研究已经证明,环境中过浓的魔力会导致生物产生变异,从体型的变化到展现出奇异的能力各不相同。当其中一些特殊的性状蔓延到了大多数生物种群之中,那些生物便会作为“魔物”广为人知。 被莱恩斯特爵士买下的这片土地便是魔力异常活跃的地区之一,几乎已经形成了某种特殊的生态环境。这对于法术士来说实在是一个建立研究所的好地点,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无疑便是贫瘠而危险的荒野。 “这还真是大手笔,如果不是这片土地原本的所有者不清楚它真正的价值,恐怕莱恩斯特爵士也不可能这么容易买下它吧。” 弗里克叹了口气,对站在身边的魔人少女说道:“说起来艾库利,就算你和乌尔斯·莱恩斯特爵士以前有过节,应该也没有必要对他家族的人摆出这样的脸色吧?再怎么说,我们现在也是在他们的地盘庄园里,或许他只是希望利用我们来达成某些目的,但至少现在还算是盟友吧。” 艾库利并非不近人情的人,而且他也不认为她会不分场合的向其他人展现出恶意——就算那些人与她有血海深仇。就算她真的对乌尔斯·莱恩斯特爵士恨之入骨,应该也没有必要对柯特与另一个少女抱有类似的感情。 “你大概是永远都不会懂的大概也不应该懂。”她叹了口气,眼神微微有些颤动,“那是一种近似于本能的厌恶,被深深地烙印在我们血脉的最深处——恐怕说是‘诅咒’都轻了太多。” 弗里克本只是随口一提,却没想到艾库利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些话中隐藏着重要的信息,但却好像密文般难以理解。正当他思考这些话是否蕴含了深意之际,艾库利却忽然跳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就在弗里克因为她突然的动作而转头看过去的瞬间,她却居高临下的将手搭在了弗里克的脑袋上。弗里克张开的嘴被纤细的手指挡住了,她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正在做着类似于仪式的行为。 “你将遭遇九次困境,但最终都会幸免于难,就算你遭遇了十次,灾祸也无法对你造成任何伤害。在雪灾中,你必将找到容身之处,在战斗中,也能逃离刀剑的恶意。”然后她低声的念诵起来,“恶徒必将遭遇祸患而化作焦土,而义人则会在屡次灾难中得到力量,踏上兴起的路途。” 这些话好像是某本圣书中的祝言,如果利用书页作为媒介,确实能够起到一些保护受术者远离不幸的效果。但艾库利在念诵这段文字的时候却没有驱动魔力,换句话说,她只是在做个样子罢了。 弗里克实在不知道她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可还是按照她的指示完成了这个徒有形式的仪式。而她在完成了这个简短的“仪式”之后,便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屋子,连给弗里克提问的时间都没有留下。 一肚子疑惑的弗里克在走上床铺之前看了一眼窗外,惨淡的月光照射在弄弄寒雾之上,他看到了残缺不齐的山岗边缘和缓缓起伏的阴郁荒野。先前那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忽然变得明晰起来,几乎要填满他的胸腹。 于是他拉上了窗帘,强迫自己躺倒床上,虽然身体已经相当疲倦,可是却不知为何迟迟难以入睡。历史悠久的大屋被死一般的沉寂笼罩了,不知何处传来了报时的钟声,一刻钟一刻钟地打着。 第六幕 乌鸦的血裔(1) 弗里克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尽管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长时间,但却只是在一中微妙的半睡半醒之间徘徊着。 庄园的夜晚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寂静,除了钟的敲打声和墙外植物在冷风中发出的窸窣声之外,还时不时能听到一些来自远方的声响。那是某种夜行魔物发出的咆哮,它们的呼号声练成了一片,在夜色中回响着。 第二天早晨,弗里克起得很早,未能消除的疲惫感依然还烙印在身体上,让他感觉自己的关节时不时传来阵阵钝痛。他从来没有在清晨时感受到这般昏沉的感觉,大脑就像被灌入了水银一样隐隐作痛。 但这些感觉在他拉开窗帘的一刹那,便被透过高高的窗棂散射进来的阳光驱散了。清晨新鲜的阳光穿过了盾徽形的玻璃,投射出一片片淡弱无力的色光,房间中贴着的廉价壁纸也被镀上了一层华贵的金色 荒原上的寒雾早已散去,昨晚只有些许轮廓露出的荒原与树海都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了崭新的活力。 透过窗子看到的清新美景,多少也消除了一部分最初见到这片荒原时所产生的恐怖与阴郁的印象。仿佛之前所有不快的印象,只是因为他们在寒冷的车厢中颠簸了数个小时,以至于才会产生类似的成见。 艾库利好像还没起床,连通两个房间的门在她昨天回去的时候就已经紧紧锁上了,从弗里克这边完全没有办法打开。不知是不是因为魔人血统的缘故,她在清晨总显得迷迷糊糊的,有时候还会对打扰她睡眠的人大发脾气。 现在的时间还早,如果一不小心吵醒了她,接下来一整天搞不好都会被她以此作为借口纠缠不清。既然没有睡眠工作,就让她好好的休息吧——这样想着的弗里克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屋子,走向了不止通往何处的走廊。 出乎他的意料,当弗里克在不太熟悉的建筑物中漫步之时,他才发现乌鸦学会法术士们在这个时间便已经开始了工作,让人不禁好奇他们究竟是起得太早还是根本就没有睡下。昨晚见过的大部分法术士都已经埋头在了实验中,仅有少数人聚集在收藏了大量典籍的图书室中翻阅着文献。 他本想去大屋的图书室中看看乌尔斯·莱恩斯特爵士的藏书,然而在他之前已经有好几个法术士聚集在那里,大声讨论着他难以理解的魔学理论。整个图书室都笼罩在一种充满学术性的气氛之下,只是路过的弗里克实在不好去打扰法术士们,只好在匆匆向他们点头示意之后立刻离开那间屋子。 这件大宅虽然名义上是莱恩斯特家的别墅,但有很多地方已经被开辟为乌鸦学会的研究室在使用。弗里克显然没有进入其中的权限,每当他就要进入那些区域的时候,总会有在附近巡视的看守告诉他前方不对外开放。 他们显然是知道弗里克身份的,虽然言辞上带着必要程度的礼貌,但禁止他前往大屋更深处的态度表露无遗。如果不想自讨没趣,就最好不要在这个屋子里乱晃——弗里克很快就得到了结论。 虽然最好的选择应该是回自己的屋子呆着,但弗里克并不想无所事事的浪费时间。于是他只好选择去庄园的中庭逛逛,享受一下北地冬日清晨的寒冷空气,至少那里应该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存在。 “嘶——真冷。” 在走出屋子的瞬间,弗里克在包裹住身体的寒气中打了个哆嗦,随后才勉强吸入了一口仿佛夹杂着冰粒的冷空气。残留在身体中的倦怠感在寒冷的作用下飞散无踪,只有身体还在冷风下隐隐作痛。 法术士们现在的活动范围只限于大屋之中,似乎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间前往还堆积着不少积雪的庭院中散步。他走过了一条狭窄多草的由大道斜岔出去的小路,曲折迂回地穿过庄园寂静的中庭。 小道的周围有许多填满白雪的岩缝,稍微冒出了些许干枯的羊齿植物与荆棘。朝庄园之外看过去,能够看到一座陡峭的乱石密布的小山,据说在多年前已被开成了花岗岩采石场,山坡上还浮动着一抹灰色的烟雾。 庄园之外是遍布起伏不平山头的荒原,生长在附近的常绿树木象是绵延的绿色缎面,如今已然裹上了银灰色的边衬。更远处是参差不齐的花岗岩山巅,铅灰色的山头好象是海面上起伏的波涛。 弗里克越过树林的上方向远处瞭望着,那绵延无际的群山之下便是散布着花岗岩的荒原,毫无间断地向着远方地平线的方向起伏着。他不禁感到奇怪,这片土地下究竟隐藏着多少未被开辟的神秘呢? 随意的沿着小道向前走着,过了不久就到了庄园的外围区域,那里伫立着几座荒凉孤独的房子。从前这里还被地主拥有的时候曾经是牧人们的农舍,而在乌尔斯·莱恩斯特爵士买下庄园以后,它们已经被改造成了种植药草的温室了。 温室的四周被清理得很干净,周围还种下了一些种类不明的落叶树种,它们就象受到了异常的魔力侵蚀一般,显得异常的矮小。 弗里克毫不客气的说,这些发育不良的树木与种满了药草的温室一点也不搭,甚至还让这地方显出一种阴郁的色彩。但它们既然存在于此,那么一定有这么做的缘由——比如作为防御魔方阵的一部分。 当说明自己是来参观之后,一个穿着陈旧褪色长风衣的瘦高个老男仆便将弗里克带到了温室之中。就像在外面看到的一样,温室中种满了从各地移植而来的植物,外界的寒风对这里没有产生一丝影响。 温室中只种植了极少数的观赏植物,剩下的都可以在加工之后成为炼金药剂的素材,其中不乏在外界相当少见的品种。它们在北国的土地上茁壮的成长着,由此可以看出负责人多么用心在照顾它们。 负责照料温室的老男仆不太爱说话,在将弗里克带到了温室之后很快便又开始照料起那些药草来,不过这也让他能够更好的参观莱恩斯特爵士培育的药草。而在温室中走了一圈后,弗里克才确定自己必须承认,就算已经将数十本植物图鉴倒背如流,也有许多植物是他完全不认识的。 “早安,你在散步么?” 忽然,从他的身后传来了某人的声音:“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倒是可以带你逛逛这个庄园。不过还请你不要轻易越过外围的栅栏,附近的荒原看起来很安全,但实际上却分布着许多泥炭沼泽呢。” 弗里克猛地回过头去,柯特·莱恩斯特正满面笑容的倚靠在温室入口处的一根柱子上向他打着招呼。他已经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棉袍,惯用的长刀别在了腰间的皮带上,摆在随时能够拔出的位置。 他随口说道,一面向四周环顾:“虽然我对研究魔学没什么天赋,但也不得不感叹这片荒原是个奇妙的地方,几乎让人永远也不会对感到厌烦。不仅仅是能够看到的魔物,附近的荒原上遍布着泥炭沼泽与密林,还隐秘着各种古代的遗物——你可以试着在此想象一下,它是那样的广大、荒凉而且神秘。” 这些煽动性的词语无疑包含着所有冒险者都会喜欢的东西,但是在弗里克听来,却别有另外一种味道。柯特显然是在用一种“比较亲切”的方式警告弗里克不要尝试随便离开庄园的范围,因为那意味着危险。 这时,他看到温室里种植着的苔草丛中有个棕色的东西正在上下挣扎着,看上去就好像有某种生物想要从土里爬出来一样。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弗里克的视线被那团棕色的东西吸引住的瞬间,柯特便冲过来堵住了他的耳朵。 一切就是在这一瞬间发生的,那团棕色的玩意从土里跳了出来,随后便发出了一阵痛苦的长鸣。尖锐而可怕的吼声在温室中回荡着,吓得弗里克好象浑身都凉了,可是堵住他耳朵的柯特却像没事人一样。 “但是在那里只要一步不小心,无论人畜都会丧命的,危险的东西除了仿佛陷阱一般的泥炭沼泽以外,还有那些神秘的生物。”柯特神色轻松地随口说道,顺便放开了捂住弗里克耳朵的双手,“就比如说这种东西,这片荒原上生长着的一种曼德拉草亚种,会在活物靠近的时候主动发起攻击。” 很久以前就有冒险者想要调查隐藏在荒原中的宝物,但那些自作聪明的人在进入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过。当附近的土地被乌尔斯·莱恩斯特爵士买下之后,曾经拥有它的地主还因此庆祝了一番。 或许对于法术士来说,这个名为格林尼斯荒原的地区是个庞大的宝库,但在普通人眼中这里也是一个极其麻烦的地方。就是在地形容易勘探的时期穿过那里也是危险的,而在白雪覆盖了大地之后,那里就更加可怕了。 第五幕 乌鸦的血裔(2) 看着柯特带着平稳的微笑将对他们发动袭击的曼德拉草亚种埋回土里,弗里克不知怎么忽然产生了想要去附近的荒原上走走的想法。 这是出于求知欲,还是从父亲那里遗传的些许本性使然呢?弗里克不知道应该如何描述这种渴求,它忽然的产生了,并且以出乎意料的速度膨胀着——或许他潜意识中确信,柯特能够在那种环境下保护他。 “你还不明白那里有多危险么?在这个季节我可不想跑去荒原里闲逛,因为这种行为简直就像把绞索套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样。” 不出意料,柯特在听了他的说辞之后只是耸了耸肩,随即便毫不犹豫的一口回绝了弗里克的请求:“如果你是想要去附近的城镇里走走,我到不会拦着你——倒不如说我还很愿意为你做向导与护卫,顺便带你去镇上的酒馆和尚一杯。但是跑到那种危机四伏的荒原上展开一场冒险,还是请你饶了我吧,就算我再怎么不在乎自己的姓名,也没有愚蠢到自己跑到死路里去的程度。” 他现在终于能够理解一部分前辈冒险者如此醉心于终北的原因了,光是从书本或是前任的探索报告中完全无法清楚地了解这个帝国领土最荒凉的一角究竟存在着什么。仿佛一个人在这里呆得愈久,北方尽头广阔世界的神貌就会愈深地渗入他的心灵,它无可比拟的广大,蕴含着吸引人的魔力。 还好,虽然柯特·莱恩斯特不愿意带他进入附近的荒野,却很乐意告诉弗里克关于荒野的消息。他们在温室的一角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管理此处的老男仆早已泡好了一壶热茶放在小推车上送来。 或许这个有着莱恩斯特家名的年轻人不是一个优秀的法术士,但他却是很出色的探索者,而且也很适合作为谈话的对象。在弗里克他们到来之前,乌鸦学会对于附近荒野的调查都是由他负责的。 “虽然我刚才说庄园附近的荒野是一个危险的地方,但其实还是有一些人能够找到穿越荒野中心的道路,并且还能活着回来。”他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其实在泥潭的间隙里有好几条固定的小路,只有动作很灵敏的人才能走得过去,那是一个天然的迷宫,而且潜伏着众多的袭击者。” 无论是谁,只要穿过那些仿佛陷阱一般的泥潭到达了荒原的中心,就几乎看不到任何近代文明的痕迹了。因为在那片荒野的深处,到处都散布着不同时代的古代遗迹,甚至还能找到古人的遗骸。 除了乌鸦学会委托的调查以及采集工作之外,柯特也常会独自在庄园附近的荒野中漫步,寻找那些被人遗忘的事物。但他只会选择天气晴朗,可见度良好的日子前往荒野,因为这是那里最安全的时候。 以他的身份,当然不需要为了金钱以及荣耀成为一个冒险者,因此探索这片荒原上散布的古代遗迹也完全只是出于个人兴趣的行为。或许也可以这么说,柯特没有成为冒险者反倒是一件好事,因为那些在北地探索的正牌冒险者绝对不会乐于看见一个如此出色的人成为自己的同行。 弗里克很难定义柯特在莱恩斯特家扮演的角色——事实上,他口中的“自己”其实就和大多数随处可见的贵人子弟一样,沉迷于一些会给平淡生活带来刺激的玩意。但是这种相似感只是建立在不考虑他取得成果的前提下,要知道,乌鸦学会取得的研究成果种有很大一部分与他有关。 法术士们并不缺乏行动能力,不过在需要前往荒野中冒险的时候,一个身手矫健的剑士往往会比研究者更加合适。 柯特便是乌鸦学会前往周遭荒原探索的全权负责人,不过比起“冒险”之类的词汇,他更喜欢将自己的行动称之为散步。这是因为庄园附近的土地几乎全部归于莱恩斯特家所有,他所做的也只是巡视自己的领地而已。 在这些年里漫无目的随意散步之中,柯特已经发现了许多分散在荒野中的遗迹。其中约有一半是被世间遗忘之人修建的房屋,其中绝大多数已经倒塌得只剩下一圈围墙,它们的主人也早已逝去。 柯特不是社会学家,也算不上是考古学家,但他毫不奇怪能够在帝国北部最贫瘠的土地上找到离群索居之人的遗物。总有那么一些人会研究不为世俗接受的禁忌知识,这片土地对于他们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光是看着遗留在废墟中的遗物他就能够想象的出来,这些人在与世俗的争斗中居于下风,被迫接受了这块谁也不愿居住的地方,这片土地上过分丰厚的魔力以及异常分布的元素污染现象或许便是这些异端哲人留下的足迹。 “当然,前人留下的遗产会为我们提供宝贵的经验,而且这片土地上的珍宝也不仅仅是这些异端的知识。” 柯特笑着说道:“来的时候你有注意到荒原边上的一片小山吗?那是泥炭沼泽分布最密集的地方,搞的那片山丘几乎变成了一块被无法通过的泥潭完全封闭的孤岛。你们到访的季节实在不太好,如果你们能在春夏之交踏足于附近的土坡上,就会发现那里才是稀有植物的生长之处。” 他半开玩笑的向弗里克介绍,刚才那种仿佛地雷一般的曼德拉草亚种便是那那一片山丘的土特产,让回想起方才尖锐而可怕吼声的弗里克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虽然他对点缀着一片片绿色树丛的原野有很大兴趣,但可不希望自己行走在广大的原野上之时会有一棵植物埋伏在自己的脚边。 其实附近除了柯特刚才说过的那些之外,附近还经常能找到不同时期的古代遗迹,从神话时代到中世纪都有遗存。但那些地方早在很久以前就被附近的牧民或者后来的冒险者翻了个底朝天,已经没剩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而在他刚才提起的“孤岛”般的小山深处,还留有遍布整个陡峭山坡的石造建筑遗迹,至少有二十个东倒西歪的废墟遗留在荒草间。那是一个不知名古代民族的住处,似乎在告诉他们曾经有不少人住在这片荒原之上。 附近的小山被泥炭沼泽隔绝开来之前,这个族群便已经从那里离开了,因为附近没有发现任何居民的遗骨。而自从他们离开以后,似乎就再也没有人拜访过那里,因此当乌鸦学会的法术士们将倒塌的石块清理干净之后,还能找到少量残留的东西。 毫无疑问,那些是遗迹是已经倒塌了的小屋,大约被建造于神话时代与黑暗时代之间过渡的阶段,几乎能够构成一个中型市镇的规模。在将遗迹彻底清理之后,甚至还能看到他们曾经使用过的炉灶和床。 柯特是那片遗迹的第一发现人,当他在隐蔽山谷的陡坡上看到那些用灰色岩石建成的小屋的时候,他几乎要会忘记自己所处的年代了。或许一个身披兽皮、浑身覆盖着浓厚毛发的野蛮人手持长矛站在那里,都比他要自然得多。 遗迹附近的土地还在挖掘着,附近山上的壕沟就是挖掘的痕迹,弗里克来时看到的一些古代遗物便是从被挖出的遗迹转移到这间大宅中的。在长达数月的工作中,法术士们最终发现那个不知名的民族曾经在这些山坡上牧放一种蜥蜴状的家畜,并且大量的使用铜与铁作为工具。 除此之外,负责挖掘的法术士还发现了这个民族修建在山麓的坟墓,可是埋藏于那里的只有一些装满骨灰的陶瓮。柯特注意到这个民族有修建粗大的石柱纪念碑的习俗,这些石柱可能就标明了他们的神庙所在。 “原来你躲在这个角落里偷懒,我还以为你又溜到镇上去了呢。” 正当柯特与弗里克聊得正欢的时候,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让他的笑容僵住了:“原来还有父亲邀请来的客人在啊——早上好,我是莉琪·莱恩斯特,虽然不愿意,但也是你眼前这个不务正业的家伙的妹妹。” 她轻轻的瞥了一眼弗里克,然后就像完全不在意一样将目光投向了柯特,原本与弗里克相谈甚欢的他不知为何户人家僵住了,飘忽的眼神似乎在思考着应该找个怎样的借口把现在的状况唬弄过去。 她似乎毫不在乎的爆出了自己的身份,但其中一些用词却让弗里克颇为在意——她似乎将乌尔斯·莱恩斯特爵士称作父亲。柯特总把莱恩斯特爵士叫做老乌鸦,因此弗里克一度认为他其实是莱恩斯特家某个分支的子弟,但听这个名为莉琪的少女的说法,他似乎也是莱恩斯特爵士的子嗣。 不过莉琪·莱恩斯特并没有给弗里克发问的机会,她只是凑到柯特耳边说了句什么,便强行将他拉出了温室。被比自己矮一大截的少女牵着走的柯特除了对弗里克投以一个抱歉的眼神之外,连反抗也做不到。 第五幕 乌鸦的血裔(3) 这一天,当弗里克再一次看见柯特的时候,已经是所有人都吃完午饭的时候了,他的脸色看起来变得憔悴了不少。 他似乎还没有来得及用午餐填饱肚子,而且不仅仅是他,所有的莱恩斯特都没有出现在餐厅里。法术士们自顾自的行动着,而艾库利则在随便吃了一些东西之后,便又一次将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他换上了一身黑色的武装衣,上面描绘有象征着莱恩斯特家的乌鸦纹章,看起来是出席正式聚会时穿着的正装。如果再加上一领轻质金属打造而成的护甲,他这身装扮就算出席帝都的宴会中也不会令家名蒙羞。 从纹章学的角度来看,乌鸦这种动物因为爱好收集,因此往往是知识与智慧的象征——就像莱恩斯特家诞生的那些知名法术士一样。但在一些偏僻的角落,它也包含了能够适应自然环境并且生存下来的意义。 在这个满是法术士的家系里,柯特·莱恩斯特或许便是那极少数的异端,但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运用与生俱来的能力。弗里克很难断定他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家族的,但他的行为确实与广泛认知中的莱恩斯特有所区别。 弗里克之所以不会再日常生活中听到他的名字,是因为他几乎没有与柯特·莱恩斯特产生交集的机会。身为书士的他总能够在学术期刊与书籍中看到乌尔斯的大名,但想要接触到上层人士,则需要在社交界中拥有一定的地位。 事实上,现在的弗里克几乎是没有机会加入社交界的——既没有名气,也没有家世背景,更没有支撑上流社会交往的人脉与金钱。而柯特,他早在帝都上层社交界中混出了名气,甚至因为一些功劳差点获得骑士的身份。 他与他从一开始就过着完全不同的人生,就算这个时代的贵族大多已经不如过往一样拥有荣耀与力量,但却也不是他一个书士系统里的下层官吏能比得上的。或许他现在能够被莱恩斯特爵士赏识已经足够幸运,因为只要能够在那个老乌鸦面前做出足够的成果,便等于获得了融入上层社会的敲门砖。 那可真是够累人的,如果这种行为变成“日常”的话——到了那个时候,不仅需要和那些几乎总是带着面具的人在“高雅”的会场中周旋,恐怕还要按照莱恩斯特爵士的要求做出荒诞剧中才会出现的表演。 光是想了一下那样的场面,弗里克就感到有一瞬间希望能过上类似生活的自己无比的愚蠢。更何况,如果是在莱恩斯特爵士的引荐下加入其中,那么一定会永远被其他人视为这个派系的一份子。 如果柯特·莱恩斯特在数年之内混迹于那种战场上,现在总会在脸上挂着一幅演戏般的笑容也不是不可理解的了。虽说一个人总是保持笑容并不会让人反感,但能将伪装的笑容演绎得如同真实,那就有些可怕了。 然而穿着正装的柯特现在显然并不打算出席宴会,只是在中庭的角落里一次又一次的挥舞长刀,做着日常的战斗训练。莉琪·莱恩斯特不知道去了哪里,除了几只大乌鸦在他背后的岩岗上呱呱大叫之外,中庭里别无其他的动静。 雪亮的长刀从不同角度扫过站在他周围的木质假人,在那些干燥的木块与钉上的铁片上留下一道道伤痕。在训练的时候,柯特并没有将魔力注入长刀之中,但凭借着那杆长刀本身的锋利度,也足以撕开不够牢固的铁皮。 那些木人当然不是只会站着挨打的木桩子,它们虽然没有装备上合格的防具,但四肢却安置着诸如翼头杖一类的重型钝器,毫不留情的攻击着柯特。那些木人显然是法术士制造出来的战斗傀儡,虽然只拥有基础的战斗本能,但不惧死亡的气势以及足够击碎岩石的力量依然不是能够轻视的对手。 战斗傀儡的数量总共有十二个——如果不算那些已经散架的木头的话——而且全都装备有最重型的武器。对于人类毫无机能性可言的巨剑与大锤,在它们手中却像孩子的玩具一样轻松的砸向面前的敌人。 就算弗里克用尽全力与这些战斗傀儡战斗,最后恐怕也只是能在被彻底击溃之前侥幸逃跑的程度。想要像柯特一样轻松的穿梭在木人的间隙之间,同时从敌人包围的死角中进行反击还是太过困难了。 柯特在弗里克眼前展现出的战斗风格显然并非为了配合团队作战而练就,那种大幅度将长刀挥过身侧的剑术完全不会顾虑站在身边的战友,几乎有两臂长的刀锋足以将触碰到的一切斩为两段。 弗里克过去也曾参与过一些近身格斗的训练,但无论是军刀还是手杖都不会如此蛮横的在战场之中挥动。瘦高的身影在雪地之中迈着轻巧的步伐,光是凭借着刀锋掠起时产生的气刃便足以在木人上留下数寸深的伤痕。 就在弗里克渐渐靠近的时候,柯特也已经用长刀将好几个撞到刀口上的木人拦腰截断,就连钉在木块上的金属板也被锋刃撕成两半。他只能看到刀光一闪,木人在顷刻之间就变回了制作它们的原料散落在雪地之上。 从出刀到纳刀仅仅经过了短短数秒,笨拙的木人便在缭乱的银光之中被刀锋分解为了看不出原型的碎片。在最后一个敌人还没有来得及转身的瞬间,柯特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已经收回身侧的长刀举过头顶。 呼—— 周围的空气好像在这一瞬间收束在了那杆长刀之内,同时在长刀振下的一瞬间以数十倍的速度释放出来。银色的刀光犹如流星般一闪而逝,还想转身挥出最后一击的木人便被从头到脚精确的切分为了两半。 至少在这个时候,柯特·莱恩斯特的脸上总算不再保持着“亲切”的笑容,只是面无表情的挥出每一刀。他是如此的平静,以至于就算那一次又一次的斩击中没有包含任何杀意,也会让人感受到无言的压力。 宛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以一次浅浅的呼气宣告结束,被吸入体内的空气一口气从肺里面挤了出来。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恢复了一成不变的轻松神色,仿佛被他肢解的战斗傀儡真的只是一堆木头而已。 “午安,莱恩斯特先生——或许你不介意我叫你柯特先生?要知道,只是称呼家名的话,很难讲你与你的父亲分离开来。” 看到柯特慢慢将长刀收回刀鞘之中,弗里克才远远的向柯特打了个招呼:“我在远处就看到你在这里进行战斗训练,不过还真没想到你就算没有运用魔力,都能有这种程度的力量想必当时在杂居大楼中与那个法术士对峙的时候也没有用全力吧?现在想想,当时他选择了撤退真是一个明智的判断。” 他是打从心底对柯特展现出的力量感到了敬意,因为他确信自己就算再努力上十年,也不可能在剑术领域上达到方才柯特展现出的水平。就算不愿意承认,但他们之间确实存在着极为明显的差距。 更何况柯特在先前的模拟战中,连一丝一毫魔力都没有用上——想必是为了锻炼自己的实际能力吧。如果他解放出向面对非人法术士时一般的强大魔力,战斗恐怕在更早之前便已经宣告结束了。 “哎呀,请你不要取笑我了,这种程度的剑术其实只是一些花架子罢了,实际战斗中要面对的敌人可不会像傀儡一样老实给我砍。”然而柯特只是耸了耸肩,有些难堪的说道,“我虽然也有一些魔力,但脑子实在不太好使,虽然莉琪一直追着我让我去看书,但说老实话我根本就看不懂那上面奇怪的理论啊。” 正是清楚的认知到了自己在学习法术理论这方面存在着严重的不足,所以为了让自己能够在派上点用场,他才选择了剑术。毕竟比起必须理解现象构成以及基础逻辑的法术,这方面相对来说更加简单直白。 虽然说拥有强大魔力是成为一个优秀法术士的前提,但有时候也存在一些具备充足魔力的人无法理解深刻魔学理论的情况。这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法术士极为深奥的知识,并非有着魔力基础便能掌握。 在数百乃至数千年的历史中,这样的偏科人才当然为数不少,其中一些具备特殊才能的人恐怕比知名的伟大法术士还要多。于是渐渐的,围绕着如何让他们有效使用魔力这个课题,学者们也做出了很多研究。 从单纯利用魔力强化肉体的魔能转化,将魔力注入武器中的注魔,一直到只有极少数人才能掌握的纹章与刻印拥有强大魔力的战士一度在战场上成为杀戮的机器,拥有诸多褒贬不一的名号。 如果弗里克随口说的这些是事实,那么他应该也是这样的特殊人才,就算被某些人称之为“怪物”也再所难免。 第五幕 乌鸦的血裔(4) 在住在莱恩斯特家庄园的这段时间里,乌鸦学会的法术士几乎没有机会与弗里克他们产生交集,因此除了艾库利以外,他的谈话对象也只剩下柯特了。 在数天的接触之后,弗里克得出了答案——那三个莱恩斯特里,恐怕柯特是最平易近人的一个了。不仅仅是弗里克这一边,他在与所有人说话时都会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就算是庄园中的佣人也一样。 在大众的眼光里,他或许就是那种典型的不肖子,利用家族的财产与地位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除了和善的态度以外并没有太多拿得出手的成就。但根据艾库利提供的资料,他在上流社会的圈子里有不错的人气。 毕竟莱恩斯特家在旧贵族中也算是颇有历史的家系,虽然没有庞大的家族领地,也没有在经营任何特别的产业,但光靠魔学研究以及法术制品的收益也能维持家族以及学会所需要的庞大日常开销。 或许总是表现出一副和善面孔的柯特在那些准备挑选结婚对象的尊贵女士眼里,是一块不小的肥肉吧,据艾库利那边提供的情报,在此之前莱恩斯特家已经拒绝不少订婚的邀请了,但依然没办法击退其他家族表现出的“热情”。 或许她们认为比起被旧贵族排斥的新贵家族或是规矩死板的古老名门,虽然外表不起眼却拥有不少实际财产的莱恩斯特家是一个绝佳的选择。而在一些谋求壮大自身家族势力的人看来,拥有大量法术士人才的莱恩斯特家是合适的盟友人选,就算利用婚约建立家族间的联盟已经是过时的事情,他们也不会有所收敛。 在上次大战造成的巨大伤痕已经渐渐愈合的现在,原本在战争时期变得平稳下来暗流再一次开始翻涌了。从水面上看起来或许它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各个派系之间的矛盾已经越来越尖锐。 自从帝国在数十年前建立议会制度之后,旧贵族的实力便开始渐渐衰弱,再也没有办法与曾经的辉煌相提并论。除了少数历史悠久的名门之外,一些只有少数领地的小贵族甚至沦落为不如乡绅的程度。 与之相对的则是被称为“新贵”的家族的诞生,一些资本家在赚取了大量的金钱之后,也开始想要提升自己的名誉与地位。对于想方设法都要让自己镀上一层金的他们来说,与旧贵族联姻便成了最快的途径。 之所以他们之间的争斗还没有立刻爆发,或许是因为皇帝与帝国议会在家里保持着双方力量的平衡。而在已经逐渐成型的数个派阀之间,还有像莱恩斯特家这样难以忽视的团体处于中立的位置上。 如果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家族加入其中一方的话,并不会对局势产生任何影响,因为那就像将一根羽毛放上本就不断调整着平衡的天平上一样。然而若是把犹如莱恩斯特家这样沉重的砝码添到其中,原本就只能微妙维持的平衡就会被立刻打破——毫无疑问,双方都会立刻采取行动。 这搞不好可能是会导致帝国崩溃的麻烦事态,自从上个世纪东部诸国卷起的战乱中,旧大陆上已经有几个国家因为国内矛盾的爆发而分崩离析。在那接连不断的动荡中,就连王室都被暴民送上了绞刑台。 这当然是最糟糕的可能性,但身为帝国境内屈指可数的有着悠久历史的尊贵家族,莱恩斯特爵士当然不能对他坐视不管。他以及那些还没有加入派阀的家族就像在走钢丝一样,不能随便做出下一步的决定。 “不,这些话以我的身份这么说或许不太恰当,但我觉得那老乌鸦恐怕并不是真正在思考着如何维持不同势力之间的平衡。” 谈到这里的时候,柯特苦笑着耸了耸肩:“所有贵族都是为了维护自己或者自己家族的利益行动的,他之所以没有加入任何一个派阀,十有八九只是认为保持现状对于自己的研究才是最有利的状态。更何况,比起那些为了自身利益而不在乎帝国的贵族老爷们,紧密的团结在皇帝身边难道不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么?他们应该认清楚,现在已经不是几个贵族联合起来就能掀起叛乱的时代了。” 如果是几个——或者十几个——世纪以前那个时代,贵族们除了可以培养一批自己的亲卫队,还能征召领地上的农民作为临时的士兵。但随着军队正规化的一步步推进,贵族们能够持有的军事力量也在逐渐衰弱。 别说他们领地上的农民会不会加入到叛乱中,就算有些不安于现状的流氓无赖们真的组织出了称得上“军队”的组织,也会被当地驻守的帝国军团在眨眼之间粉碎。 “虽然大家都觉得乌尔斯·莱恩斯特比起伯爵的身份,更接近于醉心于研究的学者,但是那老乌鸦可精明着呢。”柯特压低了声音说道,“如果真有什么事发生,他一定会立刻挑选出最合适自己的位置观战。” 可能是因为视角不同的关系,柯特口中的莱恩斯特家成员总和常人的认知有所区别。比如弗里克认为莱恩斯特爵士有种学者的气质,除了是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一切的态度让人感觉他不太亲切以外,就没有任何怪异之处。 而那个自称是柯特妹妹的莉琪,则总对陌生人抱有一种难以理解的疏离感,就算偶尔碰见也会立刻面对着他们的方向朝后方退去。就好像他或者艾库利是某种危险的生物,只要一大意就会被咬断脖子。 “要我说的话,莉琪她只是稍微有些怕生而已。” 当弗里克将自己的感想告诉柯特之后,他只是笑了笑:“其实如果来到庄园里的陌生人只有你一个人的话,她大概不会有这样的反应,或许还会问你一些关于书媒操作的问题。但是那位艾库利·奥拉·萨迦尼亚就太危险了——或者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那只老乌鸦不知道在哪里招惹到了她。” 艾库利对莱恩斯特家的成员似乎怀有一种来自本能的恶意,对此已经有心理准备的莉琪才会一直提防着他们。其实她防备的人只是对他们安全可能有威胁的艾库利,弗里克只是无辜的被迁怒了而已。 就像没事人一样和危险的存在朝夕相处,这样下来弗里克连带着一起被莉琪划入必须小心的存在也不足为怪了。但当他向艾库利提及这件事的时候,艾库利却说从未听说过莱恩斯特家有这么一个女儿的存在。 她当然不可能对贵族的家系了若指掌,可若是从外表与年龄上稍微推算一下,莉琪也是应该进入社交界的年龄了。既然如此,无论是贵族的聚会或者是花边新闻中都未曾听说过她的消息,确实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这恐怕也是乌尔斯·莱恩斯特爵士的布置,毕竟对于所有想要谋求与莱恩斯特家联姻的人来说,身为女性的莉琪比可能会成为莱恩斯特家继承人的柯特合适太多。但当他就此问题询问柯特的时候,却除了得到了一个“老乌鸦绝对不会放任自己家族的血脉外流”的回应以外便再没有更多的消息了。 不知为何,弗里克从柯特的身上完全感受不到对于莱恩斯特爵士的尊重,或许他会听从莱恩斯特爵士的指示进行行动,但这只是因为单纯的上下级关系。所谓的家族、血脉乃至其他的纽带,在他们之间都不存在。 而且比起诸如“父亲”或者“家主”之类的尊称,他几乎总是再用“老乌鸦”指代乌尔斯·莱恩斯特。在弗里克的印象里,似乎只有莱恩斯特爵士的敌人会用这个词语来称呼他,因为这包含有明显指向他的敌视。 但就算是这样的他,在提及艾库利的时候还是露出了一些难以掩饰的畏惧,似乎“罗拉尼尔之女”在他看来代表了某种极为危险的东西。就算他曾经面对过多么危险的魔物,也不愿意与艾库利为敌。 当柯特用一种奇妙的口气对弗里克说“真佩服你能不为所动的站在她身边”的时候,弗里克感觉到了从他眼神中透露出的敬佩。他显然不是在开玩笑,就像弗里克因为他展现出来的实战能力有所触动一样,他显然也从弗里克身上看到了一种有别于其他人的特征——而且这足够让其他人钦佩。 然而他也不愿意谈及关于“罗拉尼尔之女”这个名词代表的意义,似乎生怕告诉了弗里克之后就会惹怒艾库利。他认为,既然艾库利没有告诉弗里克这些东西,那么他也不应该随便说出来。 比起谈论这些有的没的小道消息,他更乐意与弗里克一起进行武器的训练。这原本是弗里克那天在中庭看过了他与战斗傀儡战斗的场面之后提出的请求,而作为交换条件,他希望弗里克能告诉他书士所掌握的技术。 第五幕 乌鸦的血裔(5) 尽管做出了这样的承诺,但弗里克当然不可能将所以技术倾囊相授——在此之前,他连柯特对于这方面了解多少都不知道。 不过在弗里克尝试教导了柯特一部分书士的基础技术后,他很快就发现柯特说的没有错,他在术式这方面的才能几乎等于零。这方面恐怕连初级学校里的孩子们都比他强,因为他们还不至于连最简单的文字列都表现不好。 柯特就像刚学习法术的学徒那样只会使用一些单纯放出魔力的技巧,连将它们编织为一些简单的“现象”都做不到。弗里克注意到,他的魔力总量虽然超乎常人的庞大,但是却在某种性质的影响下变得很难控制。 因为这种难以理解的特性,柯特对于法术的学习基本上都以失败告终,放出的魔力还没来得及组成魔方阵便已经逸散在空气中,完全无法组成相应的现象——恐怕单纯射出魔力还要更加有效率。 在尝试了一遍又一遍之后,两人终于放弃了,因为弗里克确认柯特魔力具有的性质并不只会影响魔方阵的基础构成。就算幻书相比起法术来说已经相当不强调术式的逻辑与运作,但经由柯特之手依然无法让一个最简单的结构成型。 于是在休息了一段时间后,柯特从附近的库房中拖出了各种各样的武器,让弗里克随意选择其中一种进行训练。而很快,弗里克就注意到一件事——就像柯特不擅长法术一样,他也不擅长使用冷兵器。 他原本就知道柯特·莱恩斯特偏爱使用较重的双手武器,诸如长剑、斩矛、戟刀以及战锤这些需要花费长时间训练才能掌握的武器在他手中轻松的运转,动作灵巧得好像徒有其表的玩具一样。而他虽然也坚持着锻炼,但无论是体力还是力量上都远远弱于柯特,最多也就是强于一个普通人的程度。 “如果你活在两三百年前,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帝国骑士吧。” 看着柯特随心所欲的挥舞着一杆鸦嘴战锤,弗里克不禁对那矫健的身手感叹道:“搞不好还会在各地的战场上立下出众的功勋,让莱恩斯特家成为国内屈指可数的名门,甚至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很难说这算不算是一种不幸,因为柯特的才能几乎已经失去了能够大展身手的舞台,逐渐沦为只有在少数场合才有价值的技术。或许他自己也明白,无论近身格斗的能力有多强,在面对机工铳密集的火力时,也没有丝毫胜算。 或许在现在这个时代,还在使用冷兵器作为主武器战斗的集团,也只剩下必须与魔物进行缠斗的冒险者们了。而如果不是因为必须时刻提防潜伏在阴影中的凶恶魔物,他们显然更加愿意使用操作简单且威力更大的机工铳。 “这种事……我当然也知道啊!” 他在出声的同时向前大跨出了一步,将高举起的长刀由上而下劈向前方的一块原木。没有什么花巧可言的斩击看似简单直白,但却直接而且有效,能够在眨眼间将一块需要两人合抱的原木斩断。 这是弗里克还未曾完全掌握的基础,也清楚的昭示了两人之间存在的差距。 弗里克过去对于刀剑的使用并没有多少了解,就像大多数人一样认为只要有足够大的力量或刀剑足够锋利,就能漂亮地将东西切开。然而在柯特的讲解之下,才逐渐了解应该如何正确的使用这类武器。 毕竟刀剑不是棍棒,它们的刃部往往只有数毫米厚,比起钝器来说简直薄弱得完全不在一个水平上。所以不管用者如何施力,只要出刀的方向稍微有些不对便不能够斩开目标,而且反撞力还会对刀剑造成无可挽回的损伤。 “这是使用刀剑进行战斗的基础,毕竟你总不能拿刀身的侧面去拍打敌人。”柯特曾经如此对弗里克解释道,“假若出刀的角度正确,斩过软目标时往往会犹如穿过空气一样,毫无阻力可言。” 在刀剑进行斩击的过程中,刀剑锋口所指的角度,与刀剑刃行走的方向必须要完全一致,并以直线穿过目标物。这样才能让锋口产生出巨大的压强破坏目标物的表面张力,以最小的阻力穿过目标物从而将对象斩断。 如果说这便是弗里克从柯特身上学到的东西,那么他可以肯定这种挥舞长刀的战斗方式显然不适合自己。操作武器的方式可以学习,挥斩的技巧能够锻炼,然而弗里克看得出来,自己与对方的差距并不在于经验的积累。 柯特用洗练的一击一次足以切断一整根原木,这种将技巧、速度与力量完美结合的挥斩恐怕弗里克练习一辈子都无法做到。他在训练时也曾经尝试拿起柯特的长刀,但他完全没有办法如柯特一般轻松的挥舞那过长的兵刃。 完全不顺手——原本他还以为那只是类似于手半剑的武器,但实际拿在手中时才发现,长刀的重心显然更加靠前。在弗里克按照柯特的指示将长刀砍向原木时,能够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正被刀身牵引着,他不得不通过频繁的调整步调与身位来维持身体的平衡,否则很有可能就要被武器的重量带着走了。 “毫无疑问,你应该考虑一些轻便的武器。” 柯特将长刀从弗里克手里拿回去,看似轻松的说道:“比如军刀或者剑杖这一类轻便的单手武器,我觉得对于街道巷战来说已经足够好,可以灵活的与敌人缠斗。而且你也不是非要把敌人砍成两断,就算只是撕开皮肤、切断血肉的这种程度就可以轻松的夺走一个人的战斗能力了。” 从来就没有人强求书士必须使用笔与纸进行战斗,就像现代战争中法术士也已经不再使用传统印象中的手杖一样,武装书士的装备往往也会根据需要而变化,其中最常见的便是能够单手使用的轻型冷兵器或者机工铳——因为他们不仅仅容易使用,而且还能够发挥足够的战斗力。 更何况,在你能够通过割断敌人喉管来简单杀死他们的时候,又有什么必要强求将对方砸成一团肉末呢? 其实就算是柯特,也不会刻板的使用长刀面对所有敌人,如果有必要的话他甚至会向敌人投掷不稳定的爆裂药剂。据他所说,当他在荒野上猎杀魔物的时候,有时候还会在目标活动的区域设下陷阱。 “话说回来,你应该考虑一下适合自己的战斗方式——你那种读取情报的能力如果好好发挥,恐怕没人能打得到你。”好像想到了什么,柯特忽然说到,“虽然我很难理解你说的那种‘幻视’的能力究竟会以什么样的形式投射到意识中,但既然是与众不同的能力,那就应该好好的开发一下。” 在两人之前展开的数次模拟战中,弗里克有好几次在千钧一发之间躲开了柯特从死角发动的攻击,这让他感到相当的吃惊。按理来说弗里克无论是速度还是反应都跟不上柯特,因此本不应该能在那种情况下成功回避柯特的斩击。 对于柯特的疑问,弗里克自称是利用书士收集情报的能力在柯特攻击之前便已经看穿了他接下来的行动,因此才能在千钧一发之间做出反应。不过这些不过是伪饰,因为当时他还没有来得及看穿柯特的动作,柯特便已经出现在了死角里,在那个时候提醒他回避的,其实是那难以控制的感知。 弗里克直到现在还是没有能成功的理解自己被威廉·库尔特开发出来的能力究竟应该如何控制,但不可否认的,这一感知能力已经拯救了他许多次——若不是这未知的力量一直提醒他前方的危险,他恐怕早已被敌人送入了坟墓。 “其实比起刀剑,金属头手杖或者短矛一类的武器要更容易操作,如果只是为了应付流氓恶棍,这样的装备既隐蔽又方便。”然而在看过了弗里克表现出的战斗技巧之后,柯特却给出了这样的建议,“刻意模仿我的动作并不会为你带来任何帮助,而且如果习惯了这种感觉的话,以后可能会很麻烦。” 将柯特说的这些话总结一下,便是他认为弗里克不适合学习自己的战斗方式,因为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许多对于柯特来说可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对于弗里克则几乎要成为一生难以企及的肉体极限。 而且他也认为弗里克没有必要将太多精力投入在学习冷兵器的使用上——如果只是为了防身的话,适当准备轻便的武器就可以。他既然是一个书士,那么就应该善用自己通过学习掌握的能力上。 如果只是在单纯讨论利用魔力进行战斗的能力,幻书可能远远不如法术那样实用,而且还需要提前做好诸多准备。然而通过魔力在短时间内收集情报并且进行解读的能力如果能好好开发,会在战斗中发挥出惊人的效果。 第五幕 乌鸦的血裔(6) 柯特毫不意外自己没有办法从弗里克这边学到多少施展幻书的技巧,他对于自己魔力那奇怪的特性早就了然于胸。 实际上,柯特·莱恩斯特早已知晓自己与弗里克几乎不可能从对方身上学到自己最希望获得的那些能力。相比起几乎所有书士都能够接触到的幻书术式,他其实对弗里克快速读取信息的能力更感兴趣。 在一开始提出所谓的交换条件之前,他便已经接触过一部分被法术士们称之为“书媒法术”的幻书,也清楚弗里克并没有什么可以告诉自己的东西——毕竟能够公开的那部分,他几乎全部学习过了。 原本他最感兴趣的是弗里克那种近乎于“预知”的能力,但发现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这一能力的原理是什么之后,他的注意便转移到了其他的方向上。原本书士使用的文字需要事先用特殊的墨水事先抄录在纸张上,随后在使用时向写有句子的纸张注入魔力才能将文字的力量引导出来。 然而弗里克除了会在每天早上花一些时间准备好当天可能会用上的短筏以外,还会在战斗中即时制作备用的书页。虽然这些草草写好的句子不会拥有像预先注入魔力的短筏一样充分的力量,但是却能在必要时填补准备的不足。 在柯特印象中,这是身为一个三级书士不应该掌握的技术,因为在短时间内制作出幻书的载体需要消耗极大的魔力,而且也要求施术者本身对于该段文字有着清楚的认知。然而弗里克就像理所当然一样随意使用这种技术,或许技巧还有些生涩,但已经表现出了那些文字应有的效果。 毫无疑问,弗里克掌握的这些技巧应该是身为终北大图书馆馆长的艾库利传授,她对这个年轻人抱有一般以上的期待。由于她在各个领域上的特别关注,本身只是三级书士的弗里克掌握了原本应该未曾了解的知识。 他曾经听说过,一部分身为图书馆长亲信的武装书士拥有使用特殊“书页”的权限,那是被收藏于只有少部分人才有机会的地下书库的魔道书的复制品。魔道书中记录的文字本就具有非凡的力量,而这些由专业抄录者转写下的特定文字列在武装书士手中也能发挥出不亚于原典的威力。 但就像法术士们编制魔方阵时需要相应的魔力与运算能力,书士在将书页中描述的场面具现化出来也需要高超的技术。因此就算弗里克与艾库利有着亲密的关系,身为馆长的她也不可能轻易将特殊的“书页”授予他。 他作为一个书士能力显然还不够成熟,虽然能够具现化部分较为困难的文字,但却缺乏支撑它们的魔力。在很多时候,他投出的书页在大多数情况下只是徒有其表,因此才会被那个法术士取笑为“破烂的画皮”。 但柯特也可以肯定,弗里克并不像他自己说的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的书士,与其他的同行没有什么区别。确实,他无论是在战斗技巧和施展术式的能力上都无法与乌尔斯那种水平的法术士相提并论,但他之所以能够在列蒙格拉斯做出“杰出的贡献”,除了月石碎片提供的强大魔力以外,与他本人的才能也脱不了关系。 在柯特过去接触过的书士中,绝大多数人就算比弗里克更加年长,也不一定能够成功将那些文字中包含的力量引出。就算弗里克的幻书只是徒有其表,但他成功的将书页化为了现象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很有可能是因为他的那些同事从来就没有机会如此频繁的施展幻书,因为在没有加入调查队或武装书士行列之前,他们在日常事务中完全不需要消耗太多的魔力在与不速之客相互厮杀上。 在他看来,很多人都渴望过能够拥有让他人折服的力量,但他们缺乏的并非只是实现这种渴望的行动力。与敌人交战的觉悟,投入到训练中的精力以及与生俱来的才能,这些都影响了他们最终能取得的成果。 有的人付出了比其他人更多的努力,也取得了与之相应的成果,但恐怕只有在面对真正的天才时才会清楚的察觉自身的无力。成功需要九成的努力与一成的天赋,但如果没有那一成的天赋,最后往往一事无成。 世界从来就是不公平的,若是从这个出发点进行判断,弗里克应该算得上幸运——他拥有与生俱来的才能。 柯特过去并没有接受过专业的战斗训练,除了一些基础的知识以外,使用武器的方法几乎完全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可就是在不断磨练这些不成体系的野路子之中,形成了他自成一格的战斗方式。 虽然在理解魔学理论以及编织术式这方面没有什么天赋可言,但他在近身格斗方面的才能却让人难以质疑。无论是什么武器,只要稍微接触过一段时间便能灵活的运用,而且总能用最简单直白的方式引出武器原本的力量。 他从仓库里拿出的武器绝大多数都是能从市场上买到的量产品,唯有那柄长刀是特意挑选的惯用之物。它原本只是一个工匠在突发奇想之下制造出来的缺陷品,但柯特却特别中意这不趁手的兵器。 战斗的习惯因人而异,如果要让一个人像齿轮一样为整体做出相应的贡献,那么这个习惯往往会在刻意的要求下同质化。这便是无论个体的战术有多么变化多端,军队的战术却按照固定体系运作的原因。 相对于独自行动,团体作战需要考虑的东西要更加广泛,而若面对的敌人是缺乏理性思维的魔物,那么战术自然也会随之而产生变化。柯特这种着眼于单打独斗的粗暴剑术一开始就是为了对付体型庞大的非人生物开发的,虽说拥有不俗的威力,但恐怕也只有身体强度远超常人的他才能使用自如。 换句话说,便是柯特·莱恩斯特积累的经验很难文字化或者体系化,一些他能够轻易做到的事情无法强行让其他人去复制。这便是他具有的才能,与弗里克完全不同方向,但也足够引以为豪。 也许总量的多少会存在个体上的差异,但每个人都会拥有自己的才能——正如柯特表现在对于冷兵器出色的掌握上,弗里克则是在“红药液”仿制品刺激下变得异样活跃的感官。人各有别,柯特早就对自己与生俱来的“魔力缺陷”有了清楚的认知,因此才会子啊其他的方向上加倍努力。 而正如弗里克因为他奇妙的魔力特质而感到头疼不已,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教导弗里克战斗的技巧。或许他现在能够教授弗里克一部分刀剑战法的基础,但更深层次的东西显然还需要其他人的协助。 “只能说,我大概不是一个合格的训练师,能够告诉你的也只有这么一点。”柯特随手将武器放回架子上,然后看向了弗里克,“我知道你因为现在的遭遇而渴求着力量,不过在你寻求让自己变强的途径时,应该想想出发点。” 这写话听起来就像是在用一些场面话随口敷衍一样,但柯特却是在认真的劝说弗里克,希望他能够摆正希望拥有力量的心态。希望能够保护自身是大多数人渴求力量的出发点,但这种程度的觉悟还无法让他们变得强大起来。 若不限制特定形式的话,所谓的“力量”基本可以看成是一种便利的工具,如何利用它也只取决于个人的意愿。现在弗里克应该问题并不是应该如何获得这种工具,而是自己希望用这个工具做什么。 在弗里克想清楚这个问题之前,柯特倒是可以花很长时间来指点他应该如何调整好出刀的角度。虽然他的身体缺乏合理的锻炼,但是作为书士应当拥有的出色学习能力让弗里克很快就改正了过往的缺陷。 在经过许多次尝试之后,他最终从武器架上选择了一把轻便的单手弯刀,它似乎曾经是被帝国的轻骑兵们大量使用过的军刀形制,不过如今已然被淘汰了。有着轻微弧线的直刃操作起来相当方便,而锐利的刀锋也足够撕开缺乏防备的肉体,这种曾经在战场上存在了多年的武器就算已经被时代淘汰,也具备足够的威力。 弗里克一次又一次的砍向作为靶子的原木,在其上留下了一道道伤口。他当然还做不到像柯特那样仅凭一击便能斩断坚硬的原木,但如果目标是柔软的肉体,那轻薄的刀刃已经切断了敌人的肌肉与血管。 在柯特的指导下,弗里克不仅逐渐掌握到了正确的出刀方式,连带着脚步与动作都变得敏捷了不少。而柯特这边,虽然他依旧受限于魔力特质的原因依旧难以编织出术式,但如果只是将准备好的短筏注入魔力并且发射出去,那么即使是易于溃散的魔力也能够将一部分简单的文字转化为现象。 成果或许还不太明显,但至少两人在这几天里的努力没有白费。 第六幕 尖喙与利爪(1) 弗里克与艾库利留在莱恩斯特庄园的这段日子里,他们的周围似乎都很平静,一度袭击过来的那些法术士也销声匿迹了。 在柯特的邀请之下,弗里克一度拜访了莱恩斯特家的私人藏书室,那些保存了不知多少时日的珍贵抄本。那是被建立在主楼一角之下的地下空间,高耸的书架填满了每一面墙,几乎组成了书架的迷宫。 也许是出于保护正规书籍的考虑,这间藏书室内没有任何火源,所有照明的工具全是散发着冰冷光辉的矿石灯。弗里克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因为这个藏书室中收藏的书籍哪怕最普通的一册,也是百余年前法术士留下的实验记录,他甚至注意到这个地下室笼罩在一种特殊的防御术式下,一切准备都是为了避免收藏的图书受损。 据说平日里经常使用这里的只有莉琪与莱恩斯特爵士两人,柯特虽然也有这里的钥匙,但因为对这方面的东西不怎么感兴趣,因此很少前来。至于加入了乌鸦学会的法术士们,他们只有在很少的情况下才会有机会拜访这里,而且往往需要莱恩斯特爵士的陪同,更不能将书带离这个地下室。 恐怕大图书馆里那些弗里克没有权限拜访的地下书库也散发着这种让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的氛围吧,这些珍贵记录的原典几乎是难以再找到的孤本,其中一些甚至还蕴含有看一眼就足够让人发疯的可怕魔力。 如果是为了更好研究的方向来考虑,这些情报当然是要广泛的普及开来才好——然而在那之前,必须经过书士的无害化处理。经过一层层转录最终不再有任何危险副作用的魔道书当然也失去了原本具有的力量,但若是想要让记录于书籍中的知识广为人知,那么将经过处理的书大量印刷发布也许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文字中的力量可不是绝对无害的,而如何在避免书籍的时候不被暗藏于书页下的魔性侵蚀则是每一个书士都应该学会的基本知识。而就算是经过了长时间的专门训练,弗里克还是下意识的避开了其中一部分被紧紧封锁起来的古书——光从它们那可疑的外表看上去,就能够猜到它们被锁起来的原因。 “好奇心可不只会害死猫,我至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当柯特问及他选书的原则之时,弗里克如此回答:“有人说,想要获得意想不到的成果就要抱着必死的决心,不过我这种人大概什么时候都是以自保为优先吧。保证安全是最基本的要求,如果在此之上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那么付出性命也不为过——但满足好奇心可不在这些东西的清单里。” 反正这间藏书室中大部分的书籍已经有复制品了,那些由前辈书士进行过无害化处理的印刷品比起原典安全了至少十倍以上。不需要提心吊胆的过于危险的书籍,而剩下的那一部分就可以在此仔细研读。 被乌尔斯·莱恩斯特爵士集中在地下室中的书籍确实不愧原典之名,弗里克从自己能够的部分中已经找到了很多具有非凡力量的段落。仅仅是与自己曾经过的转录本只有些许的不同,可包含的力量却有本质上的区别。 但是弗里克很快就注意到了自己的错误,虽然他凭着一时冲动将那些文字抄录在了笔记本上,但却很怀疑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去驾驭它们。有几次他差点按捺不住想要尝试一下,但理智最终还是让他放弃了这不明智的冲动。 强行驱动自己没有掌握的文字列,最轻也会因为思想无法与魔力同步而出现头痛等状况。他还有许多书没有来得及看完,可不想因为一时的冲动让自己因为魔力失控而让脑子变成一团滚烫的豆腐。 于是在训练结束之后,他们往往会选择将这个藏书室作为休息的地方,一起翻阅被乌尔斯·莱恩斯特收藏的古书。柯特有时候谈一谈在附近探索时的发现,也会指出这个地下室中有哪些书是他在荒原的遗迹中找到的。 今天是个阴晦多雾,窗外一如既往刮着冷风的日子,来到莱恩斯特的庄园已经有十二天,但弗里克却记不太清楚今天的具体日期了。这个庄园中连哪怕一个日历都没有,他很怀疑那些法术士是不是根本就不需要这东西。 这天的寒雾尤为浓密,弗里克刚走入中庭没过多久,就发觉身后的房子已经被滚滚而来的浓雾重重包围起来。雪白的寒气遮盖了视野,如果不是有熟悉地形的柯特在前面引导,他有几次都差点要撞到树上。 “真是奇妙,今天这天气可以说是前所未见的糟糕,就算占星家宣布今年的气温会比过往每一年都要寒冷,寒雾也不应该变得这么大啊。”满不在乎的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柯特一边前进一边观察着扑向庄园的雾气。 夹杂着冰粒的浓雾在北风中不时上升,露出荒漠起伏的沼地来,山坡上有纤细的如同缕缕银丝似的水流,远处突出的岩石的湿漉漉的表面,被天光照得闪闪烁烁,由表及里都沉浸在阴郁的气氛之中。 弗里克感觉这异常糟糕的天气在自己身上产生了恶劣的影响;他感到心情沉重,有一种危险迫在眉睫的感觉——这一种始终存在的危险,而且由于他很难形容这暧昧的感情,所以它也就显得特别可怕。 在这片浓厚得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浓雾之中,是否潜伏着某些想要渗透进庄园之内的敌意存在呢?在不断升腾的寒雾之中,庄园周围的荒野比片场更加宁静,可这广漠的宁静却无形中鼓动了更大的不安。 “对于这个庄园的防御能力,你大可以安心。” 或许是看穿了柯特的不安,柯特挥了挥手中的长刀:“想要从角落里潜入庄园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那只老乌鸦年纪不小了,但是眼睛和耳朵可还灵敏着呢。就算他们用什么办法突破了庄园的防御,乌鸦的尖喙与利爪早就瞄准了他们的眼睛——我可不打算和冲进我家的强盗好好说话。” 尽管柯特这么说,可是弗里克不认为自己这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是毫无来由的,因为只要考虑一下最近连续发生的这一长串意外事件就会明白,他们的周围正进行着一系列有计划的罪恶活动。 那个残杀了威廉·库尔特博士的组织为了某种目的在暗杀一些与地下出版有关的商人,并且最近还将目标移到了弗里克身上。毫无疑问,他们想要获取库尔特博士流出的密文,因此才发了疯一般猎取被害者的头颅。 在终北之门发现的前一个被害者的尸骸,分毫不差地应验了弗里克最糟糕的预想,还有警备官们一再声称的在终北之门发生的强盗杀人事件。弗里克曾经两次亲眼目睹了有关那个组织的暴行,他不认为对方是毫无组织的犯罪者。 但那些家伙完全渗透进了那座城市之中,就算警备队曾经做出过数倍于常态的努力也难以抓住他们的蛛丝马迹。不仅如此,在那个非人法术士针对弗里克的那次袭击中,如果不是柯特横插了一脚,恐怕准备不足的警备官也难以幸免于难。 那个组织的存在是如此不可思议,他们似乎拥有比各国政府更强的技术以及优秀的人才,并且能够像幽灵一样潜伏在阴影中不被任何人发现。这种话听起来简直匪夷所思,让人忍不住就要提出反驳的意见。 从库尔特博士那里给出的资料来看,这是一个有着不特定人数的组织,在世界各地都留有他们的下层组织,因此他们既可以悄无声息的四处活动,又能对世界政治施加影响力。这实在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或许有些人会相信这种话,但弗里克坚信如果自己还能算是稍具常识的话,至少在有确凿证据之前会保持怀疑态度。 毕竟如果他对此这些“情报”不加判断的信以为真,那就无异于承认这个组织刻意想要给人施加的超然印象。他们利用神秘主义装神弄鬼还不够,甚至利用暗杀与渗透等恐怖手段将自己演绎成一幅宛若神明的模样。 他可以肯定艾库利对于这些毫无根据的说法只会付之一笑,而作为被她培养起来的书士,弗里克也秉持着类似的观点。就算事实终归是事实,但如果是为了便于解释的缘由相信匪夷所思的东西,那实在侮辱了“纪录者”的名头。 这样一个规模庞大的组织能藏到什么地方去呢?它的各个成员都是从哪里来的呢?他们究竟是通过怎样的手段维持开销呢?为什么流言已经甚嚣尘上,但却没有人真正发现他们的行动呢?无数的问题浮现在了弗里克的脑海之中,它们都是构成那个组织真相的碎片,等待他一一拼上正确的位置。 第六幕 尖喙与利爪(2) 从个人情感上来说,弗里克不太想去怀疑威廉·库尔特,更何况他为了向这个组织掀起反旗甚至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对于现在这种情况,弗里克能想到无数种可能性,可不管是合乎常理的解释或是违反常理的解释,现在都同样地难于将手头上的线索符合逻辑的连接起来。而若是暂且先放下关于这个组织整体面貌的情报不提,光是从库尔特博士留下的密文还远远不能了解他所谓的计划究竟有着怎样的结构。 如果说在终北之门遭遇的那些法术士足够说明对方拥有怎样的势力,那么胆敢反抗他们的威廉·库尔特无疑有着过人的胆识。可是拥有这种胆量的人究竟是一个英雄还是一个狂徒,弗里克无法确定。 至少他在死前设下的那些密文中提及了许多关于那个组织的消息,还有警告弗里克他们不要轻易就和敌人全面开战的遗言应该是真的。弗里克不认为有什么谎言需要以生命为代价,更何况库尔特博士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命运。 从艾库利留在庄园之外的情报网传回来的消息,终北之门在这几天里有发生了不少事情,警备队的工作变得更多了。虽然警备队宣称这些骚乱都是由一些外来的不法之徒引起的,但具体情况显然并没有这么简单。 在现场发现了曾经有人大规模使用过法术的痕迹,但却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如果不是这些法术有别的用处,便是有强大的法术士在现象构筑出来之前便解除了术式,让积蓄的魔力发散到周围。 这可能是其他与威廉·库尔特有关的其他组织所为,但也同样可能是那群法术士在为了计划继续行动。可是无论是哪一边,这些骚动都已经逐渐平息了,对于终北之门的影响也仅仅停留在有数栋房屋受损的程度。 那么,现在那群不知是敌是友的人究竟在哪里呢?弗里克完全不确定他们究竟是仍旧留在终北之门,还是已经跟踪他们到了这里,准备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但毫无疑问,平稳的生活就要告终了。 这样一想,有一群身份成迷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尾随在他们身后,正如同那个组织的法术士一直在终北之门注视着威廉·库尔特的一举一动一样,而且弗里克他们一直也未能把这个尾巴甩掉。 如果当时在杂居大楼的遭遇战中能抓住那个发动袭击的法术士的话,那么现在正面对的一部分困难就可以迎刃而解了。然而弗里克认为这是很困难的,他本身并不具备能够活捉敌人的实力,前来救援的柯特也为了不让损失进一步扩大而选择了与敌人妥协——至少不可能以双方各退一步收尾。 “如果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我在当时非得全力以赴不可……但这样大概就没办法分心来保护你们了。” 弗里克将自己的想法都告诉了柯特,很快就得到了预想中的答案:“你知道,相互厮杀中拼上性命并不困难——或者说,单纯只是要杀死对方其实是很简单的工作。然而如果一边要注意不杀死对方的前提下一边找机会将其捕获,那肯定需要比通常战斗时更加专注。毕竟我还没有足以单方面压制他的力量,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万一他狗急跳墙将所以魔力全部放出,那栋大楼就完蛋了。” 就像柯特说的一样,弗里克也注意到自己第一种想法有些不切实际,或许出发点是好的,但却缺乏可以实施的条件。而且就算真的抓到了那个法术士,他也不认为对方会这么轻松将真相吐出来。 那个组织可是会一言不合就将威廉·库尔特处刑的恐怖团体,弗里克毫不怀疑他们也会用同样的手段来处理被敌人捕获的“同伴”。搞不好那个非人的法术士为了不被曾经的同伴在精神上毁灭,真的会如柯特说的那样自我了断。别说位于至近距离的他们,那附近大概都会淹没在瓦砾堆下。 如果有人能够使他的下属畏惧他甚于畏惧其他的一切,那么至少能够在形式上取得他们的忠诚。这种恐怖的高压不止会让那些胆敢与他们为敌之人心惊胆战,组织内部的人也会因为恐惧而宣誓忠诚。 更糟糕的是,现在那些法术士的行动已经完全转入了地下,大概正准备向为弗里克他们提供庇护的莱恩斯特庄园发起进攻。如果还想让他们在此时浮出水面,那么或许需要像弗里克这样的诱饵独自行动 毫无疑问,那意味着主动暴露在危险中。 弗里克认为这第二种想法相比起已经错失机会的第一个,恐怕在另外的角度上已经不明智到一个极限了。毫无疑问,这个计划在实施的时候必须尽可能的让他显得孤立无援,才能减少他们的警惕性。 换句话说,如果为了达到自己的既定目的,他就必须采取单独的行动,进行护卫之人只能在少数,并且没有与敌人正面交锋过。至于已经击退地方成员的柯特或是艾库利,他们的存在恐怕就已经被敌人警惕着了。 他可不认为自己适合成为一个“英雄”,更何况这所谓“英雄”的名头还不为人知,连虚名都谈不上。而如果是出于为了自身安全的方向来考虑,现在恐怕没有比留在莱恩斯特庄园更安全的选择了。 他一下子沉默了下来,神色显得有些迷惑,不确定应该如何才能找到最好的答案。先前遭遇敌人袭击时他已经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无力,虽然这并非什么出人意料之事,但他也不愿再以任何事情来扩大自己的麻烦。 这件事情究竟会牵扯到多大的范围呢?弗里克光是想到这里就一阵阵的头痛,尽管最初已经有了准备,但现在依然感觉力不从心。他甚至感觉,自己距离最初的目标已经越来越远,快要迷失方向了。 或许他并不缺乏将构想付诸实施的行动力,但却弱小到甚至连保护自己的力量都不足,弗里克对这糟糕的现状产生了深刻的无力感。他们现在面对的敌人已经超过了他的能力范畴,因此他也不得不借助其他人的协助。 “如果自己的力量不够,就想办法‘借到’足够的力量尤其是这种时候,只要有人会与他们为敌,那便是我们的助理。”他一边思考,一边喃喃自语,“那么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其他的势力也卷入这场风暴里来呢?” 弗里克不禁想到了那些在沃登尼亚周围巡逻的骑士,他们显然是在警备着某种东西,就连莱恩斯特家的马车都会遭到询问。虽然艾库利当时的嘲讽更接近于玩笑,但如果能让皇室禁卫出动,那这附近必然存在价值相当的东西。 在经过那些监视着车站与道路的骑士身边时,弗里克确实只来得及看到他们一眼便转开了视线,可是有几点他是可以肯定的——他们是在维持着对附近区域警戒,而且很可能还兼任了守护沃登尼亚的责任。 他很快就注意到,徘徊在沃登尼亚附近的骑士全都有着最高等级的装备,而且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职业军人一般的气势。毫不客气的说,如果当时让他们防守列蒙格拉斯,大概只需要十人左右就能把所有问题解决。 他们的目标应该不会是弗里克一行,大概也不会是莱恩斯特家,而在这偏僻的荒野之上更加谈不上有什么邻居,那就很难解释他们为何会在附近巡逻了。如果说这附近还有什么值得他们警戒的东西,那么恐怕是荒野里还藏着什么乌尔斯·莱恩斯特都不知道的危险事物——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柯特先生,乌尔斯先生让我请你过去。” 正当两人在白雾中漫步之时,一个中年的仆役忽然从寒气中走了出来:“很抱歉打扰了两位的计划,但这是关乎整个庄园安全的事件,希望您可以立刻赶往他的书房……至于莱恩斯特先生,我会将您护送回房间的。” 他的身形远比柯特高得多高得多,久经磨练的肌肉上留有一道道隆起的伤疤,看上去就像是由石头刻出来的一般。他说不定可能是弗里克来到这座庄园后见到的最为健壮的人,简直就是一个典型的战士 弗里克可以肯定,他在从浓雾的彼端出现之前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息,就好像忽然就从浓雾中穿出的幽灵。值得庆幸的是他或许并不是在跟踪弗里克与柯特,而且也不是他们的敌人——他已经不想再和这种无声无息的敌人战斗了。 然而他出现在这里,并且要求柯特去会见乌尔斯·莱恩斯特,无疑是向他们发出了一个不好的信息。如果不是出现了莱恩斯特爵士意料之外的状况,又有什么称得上是“关乎整个庄园安全的事件”需要柯特去解决呢? 第六幕 尖喙与利爪(3) 事态有多紧急光是从赶来报信的这个男人说话的口气就能听得出来,边走边说着自身遭遇以及莱恩斯特爵士口信的他本应快要精疲力尽,但却还在尽可能详细的解释着。 或许事情并没有超出弗里克的预计,但他还是因为方才得知的事情感到胃部传来一阵阵的绞痛。似乎麻烦总喜欢在他们好不容易享受了几天平静的生活之后悄然而至,而且比预期中的事态还要糟糕。 从昨天晚上开始,莱恩斯特爵士就察觉到自己设置在外围的节点中有几个失去了联络,于是他立刻派出了一部分熟悉地形的仆役出外侦查。虽然他们的行动已经尽可能迅速,但当仆役们赶到目的地之后,只能发现已经被破坏的符石与魔力储存罐,那些节点已经被某人有针对性的破坏了。 截止今天上午,被派出去的仆役们已经巡视过所有失去联络的节点,而他们也毫不意外的发现所有设施毫无例外的被全数破坏。于是他们便兵分两路,一部分继续在附近调查,一部分则赶回来进行报告。 而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男人正是那一部分被留在庄园外的仆役之一,他们肩负了调查破坏节点之人身份的任务滞留在寒雾之中,最终却没有发现多少有价值的消息——最后还遭到了敌人的突袭。 根据他阐述的情报,节点附近的雪地上没有留下任何生物活动过的迹象,别说人类的足迹了,就连动物生活的痕迹也没有留下。原本他们还推测敌人有可能是使役了飞行类的魔物从空中进行破坏,但这种推测很快就被推翻了。 莱恩斯特爵士为了给这些节点有必要程度的防御能力,不仅在节点附近设下了驱逐魔物的魔方阵,还准备了反击用的术式。随意靠近那些符石的生物就算没有恶意,也会遭到预先准备好的法术的攻击。 然而那些术式没有一个曾经被触发过,甚至有一部分节点的防御设施没有丝毫曾经运作过的迹象,而本应被保护的节点却已经分崩离析。说得夸张一些,那看那些节点看上去简直是被自然的力量破坏的。 ——或者说,是被操纵的“自然”力量。 乌尔斯·莱恩斯特爵士似乎不愿谈及关于“造魔”的话题,甚至将研究和制造造魔的技术称之为“禁忌之术”。然而从现在显露出的迹象来看,被敌人指派来破坏庄园外侧防御节点的很有可能便是这样的存在。 有可能是魔物学领域中最高成就者不愿意涉及这一学科的缘故,帝国对于有关“造魔”这方面的研究成果很少,少数几本有关的学术书籍也是从作为同盟的外国流入,因此就算是书士也很少有机会接触相关的知识。 过去曾经有人认为一部分魔物是被法术实验强行扭曲的生物,因为它们中有一些族群的样貌实在过于怪异,以至于让人不由得产生了一种“会不会是有什么存在利用超自然的力量改造了原本生物结构”的想法。 尽管可能有很多人这么认为,但是至今没有实际证据能证明这些猜想,学界也针对这一课题持续辩论了很长时间。而相对于这些有着奇妙性质的魔物,造魔就是典型利用魔力人工制造出来的怪物了。 造魔都是一些被制造出来的魔物,而它们的外貌也相当忠实的体现了想要研究它们的法术士的个人喜好。目前能发现的绝大部分造魔都是实验失败的产物,而它们的祖先——如果存在的话——很可能毁灭了一整个法术士研究所才获得自由,甚至还被制造它们的人赋予了各种怪诞并且危险的能力。 不言而喻,所有的造魔都相当危险,尤其是其中一部分攻击性与适应能力过强的群体甚至比兽灾还难以应对。更糟糕的是,现在被确认的各种造魔中,也存在很难定义究竟是不是“生物”的个体。 据说在更久远的神话时代,诸神制造过被人们称作“使徒”的个体作为自己的信使,那大概便是最初的造魔。如今已然无人知晓“使徒”是怎样的存在,而巨大并且能够自律行动的魔像或许便是最“普通”的造魔了,因为记录中甚至有人目击到没有实体的“风”组成了野兽般的样貌向人发动袭击。 “今天上午十时二十七分左右,也就是距离现在大约三十六分之前,负责在附近巡逻的斥候遭遇了敌意生命的攻击。” 在返回主屋的路上,前来通知柯特的仆役解释道:“说来惭愧,我就是斥候中的一员,尽管我们当时在行动中已经十分警惕,但却始终没有任何人察觉到敌人在偷偷靠近,直到有人受伤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敌人包围了。可就算是那样,我们依然没有能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无论是刀剑还是铅弹,似乎实体攻击都没有办法对它们造成任何伤害,因此我们只能尽快逃回庄园。” 诚然,这个仆役所描述的那些破坏了莱恩斯特爵士设下节点的敌人与一种被称作“北风精灵”的生物很相似,但弗里克实在难以确认二者是不是同类。这不仅是因为“北风精灵”原本就属于甚少被人发现的生物,几乎是可以视作传说中才存在的魔物,而且还因为他的叙述实在太过于模糊了。 他们只知道是一群无法用视力捕捉到的“猛兽”裹挟在寒雾之中向他们袭来,如果不是它们带起微风的身躯中混入了大量淡白的冰粒,仆役们甚至是什么在攻击自己都不会知道。而在有人避开了最初的袭击并且尝试发起反击时,却惊讶的发觉自己的敌人是一群虚无缥缈的雾气,武器的攻击毫无效果。 弗里克原本以为这些只有寥寥数字的记录充其量不过是传说,或许存在犹如幽灵一样虚无缥缈的怪物,但它们理应会具备类似“本质”的东西。但从实际遭遇到那些造魔的仆役口中听来,似乎事情没有这么单纯。 当时寒雾已经有渐渐变浓的趋势,因此他们为了防备可能从雾中出现的敌人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甚至带上了重型机工铳以及针对法术士的铅弹。然而那些“生物”就像真正的空气一样,任何攻击对它们都毫无效果。 弗里克毫不意外敌人会变着方式来试探乌尔斯·莱恩斯特设下的防御法阵,而且只要让他们发现这里究竟存在着怎样的空隙,他们很快就会从缺口中一拥而入——而这样的可能性其实并不能轻易忽视。 他很清楚现在正在面对的敌人是才能不输给以乌尔斯·莱恩斯特为首的乌鸦学会的法术士集团,而且拥有的技术恐怕已经远远领先于他们。就算那时候成功逼迫其中一人退却,但他可不敢对这样的敌人掉以轻心。 如果这个赶来通知他状况的男人没有撒谎,那么他们遭遇的那些“造魔”极有可能不会触发乌尔斯设下的防御,毫无疑问,它们用不了多久就会冲入庄园之内。于是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或许他对于那只老乌鸦并没有什么尊敬可言,但为了保护自己的领地与家人,他们无疑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 然而他们的行动还是稍微有些迟缓,因为敌人发动攻击的速度就和风一样快,当他们已经可以看到大屋的轮廓之际,庄园外围也传来了一阵阵的喧闹声。毫无疑问,原本部署在那里的守卫应该已经与敌人交战了,装备了各式武器却不会使用什么法术的他们显然立刻就陷入了苦战中。 柯特在听到远处传来的骚动声之后立刻咬牙切齿的露出了险恶的表情,但他清楚自己现在应该最优先做什么,并没有急匆匆的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而弗里克能听到从不远处浓密的寒雾中传出长靴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响,而呼喝声似乎也逐渐靠近了——看起来守卫们并没有能阻挡那些仿若没有实体的怪物。 呼—— 冷风忽然变得更大了,但却丝毫没办法驱散夹杂着冰粒的寒雾,只是让它们更嚣张的拍打在众人身上,几乎完全遮蔽了视野。就在他们的视线被寒雾遮蔽的那一瞬,从浓雾之中忽然出现了一只野兽般的爪子向他们抓来。 这个“野兽”的目标毫无疑问是三人之中身体能力最弱的弗里克,裹挟着浓雾的苍白利爪尖锐有如刀刃,将阻挡在它前方的寒雾撕开了烟雾状的缺口。犹如刺骨的寒风一般,弗里克甚至差点没办法看清楚利爪挥动的轨迹,而现在就算立刻回避恐怕也来不及了——他怎么跑得过有意识的强风呢? 说时迟那时快,当寒风的兽爪几乎要撕开他的身体时,那团裹挟着寒雾的无形之物却忽然炸开了。银色的刀刃从弗里克身侧穿出斩向了那团变化不定的狂风,由惨白色浓雾勾勒出的躯体便在顷刻间四散崩裂。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北风精灵’么?还真是颇有针对性的怪物那些家伙是不是以为我只会用刀子来砍人啊。”手持长刀的柯特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种仿佛在嘲弄敌人的微笑。 第六幕 尖喙与利爪(4) 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呢?在被柯特掩护了之后,弗里克立刻后退到数米之外的远处,尝试捕捉到那个躲藏在寒雾中的怪物。 它就像传说中吐息云雾的蜃龙一般,身躯完全隐匿在晦暗的雾气里,借着寒雾的掩蔽将三人玩弄在鼓掌之中。就算柯特能够一次又一次将袭来的利爪击碎,但敌袭很快就会从其他方向朝他们袭来。 且战且退之间,他们还能听到远处时不时能传来交战的声音,但随之一同传来的便是将死之际爆发出的悲鸣。毫无疑问,此时在被浓雾包裹的庭院之中正上演着几乎能称为“屠杀”的惨剧,如果不是柯特正掩护着他们向后方撤退,他们恐怕也要成为那些被浓雾吞没的惨剧之一。 “啧、这些奇怪的东西还真是我见过最麻烦的敌人之一。”柯特再一次挥动长刀将袭来的无形之手击碎,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如果光是看不见的敌人还好说,这些东西砍上去还没有什么手感,简直就像是在砍空气一样。” 就算是经常需要和魔物战斗而锻炼了出色的肉体能力的柯特,在几次高度集中的挥出急速的斩击之后,脸上也展露了几分疲倦。或许相比于体力上的消耗,要一直面对不知会从何处袭来的敌人对于精神层面的压力显然大许多。 但不可否认的是,柯特凭借手中那柄长刀挥出的一记记斩击恐怕是目前弗里克所见对那不可视的生物最有效的攻击了。虽然他与站在身边的那个仆役也曾尝试对裹挟着雾气涌来的狂风发起反击,然而他们的攻击都直接穿过了那团白雾,只是微微撩起了些许微薄的雾气便犹如石沉大海再无动静。 或许他们的攻击也能稍微延缓这雾中魔物的行动,但终究没办法确实的让它停止,更加别说像柯特一样一口气将袭来的兽爪吹散了。就算是弗里克投出呼唤风暴的短句,也只能微微吹散些许裹挟在虚无躯体外的寒雾。 于是弗里克很快就注意到,自己的想法被误导了,因为看着柯特不断挥刀将袭来的兽爪一次次击碎为尘埃,导致他将敌人误认为了这些寒雾组成的存在。然而实际上,那些裹挟在虚无肢体外侧的寒雾充其量只是标示出了这一个体的轮廓,而非它存在必须要依凭的物质——或许没有这些雾气,它的行迹恐怕还会变得更加难以捉摸也可以说,会比现在还要难对付上许多倍。 不知是否因为着刹那间的灵光一闪所影响,在弗里克看向浓雾对侧的一瞬间,他也瞥见了那盘踞在浓雾最深处的存在。而也是在同一时刻,他也感受到了从浓雾彼端射向自己所在方向的目光。 揭示在幻视中的形象在转眼间便与浓雾同化,可弗里克还是很快就在心里描绘出了对方的形态。那与他过去在任何图鉴上曾经见过的生物都不一样,简直就是混沌的具象化,或许他仅仅只是看到了一个轮廓,但那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庞大,纠缠在一起的身体就像是长着无数触肢的蛇群一般诡异。 他原本以为是“兽爪”的东西其实只是从那团纠缠在一起的蛇身上延展而出的触手之一,那些看似利爪的东西则是从触手上溢出的流质。这种奇怪的构造光是出现在眼前便已经快要颠覆弗里克的理性,因此他几乎感觉就算那个“生物”的本质有多么怪诞都不会让他感觉到惊讶了。 而循着弗里克观察的轨迹,那些“蛇群”就像发现了目标那样朝他涌来,一条触手仿佛鞭子般朝他扫来,然而在观察到一次轮廓之后,这些攻击也变得明了多了。在某种不知名的情感的驱使下,弗里克抱着尝试一次的想法伸出了手,将少量的魔力化作身体的延伸一同向前放出,撞到了向他拍来的触肢上。 嘭! 放出魔力顷刻间就被突破了,然而当他的手终于触碰到那条几乎没有实感的触肢的瞬间,除了能感受到随之涌来了一道几乎足以让他手臂折断的巨大力量之外,还有某种难以描述的怪异感觉。 就好像将手放在水里时接触到的液体忽然固化为了寒冰,又冷又硬的触感让弗里克不禁打了个寒颤。而就在下一刻,当他的身体被传来的巨力拍飞的瞬间,那团冰冷的触手忽然间却炸裂了。 那坨“冰块”在凝聚的一瞬间便炸裂为了无数碎屑,还勉强带有寒气的碎片弹到了弗里克脸上,却只会带来挠痒痒般的感触。看着已经彻底破碎的触腕,弗里克再一次确认了前方盘踞着的怪物的身影。 虽然只有一个不太清楚的轮廓,但他猜测自己成功破坏了准备将自己拍碎的触肢,其证据便是周围被爆发时卷起的烈风吹散的寒雾没有想过去一样在散开的瞬间便聚集在一处。只凭借着这与前次有所不同的迹象弗里克还无法肯定这次突袭对敌人是否造成了实质性的损害,但至少超出了对方的计算。 可他突发的行动还是有些太仓促了,以至于就连柯特都没有注意到——在那之前,他甚至没有观测到向他们袭来的这条鞭状触腕。当他因为弗里克突然的行动而转过头去的时候,弗里克已经被触腕的力量拍飞了。 “唔咳咳咳!” 后于是退了几步的弗里克踉跄了几步,将堵在嗓子里的唾沫全都从嘴里吐出,这才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而当他那曾经与敌人有过的手触碰到不断涌来的寒雾之时,却意外的感觉到了某种更加庞大的脉络。 在那次攻击之后,对方一时之间陷入了沉寂,可这似乎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弗里克能够感受到那庞大的脉络在缓缓运动着,触摸起来就好像是某种潜伏在地下深处的生物在发出过于悠长的呼吸。 敌人似乎受伤了,弗里克那不可靠的直觉似乎是在这么告诉他,那潜伏于地脉的悠长呼吸便是它恢复体力的动作。如果这个信息是真的,那么弗里克恐怕是第一个真正对那个“生物”造成伤害的人。 “喂,你干了什么?好像有效啊!” 虽然不知道那潜伏于寒雾中的魔物究竟因为何故才没有继续攻击,但柯特察觉到这与弗里克不久前翻唱的举动有所关联。于是他一把拉过了弗里克,稍微显得有些兴奋的凑了过来,想要搞明白弗里克用了什么手段才停止了对方的行动。 这很有可能是他们最后的喘息之机,然而他着实无法忽视能够对敌人产生效果的战术。虽然凭借着长刀可以一次次粉碎敌人的攻势,可是他很清楚那最多只能延缓动作,而不能像这样让敌人负伤。 “不行,还是没有造成决定性的打击” 但弗里克很快就注意到自己的实力还是有所不足,环绕在他们周围的空气再一次激烈的运动了起来,兽爪般的肢体也在一点点逼近。看得出来,那个怪物在受伤之后的行动变得更加谨慎,准备布置好一切后再发动总攻。 虽然他能够用魔力击碎雾气中伸出的兽爪,但是他也很清楚的认知到自己无论是行动速度还是魔力都不可能完全击退敌人。这样下去只有被对方用接连不断的攻击将体力耗空,最后一网打尽的结局。 “这样下去可没完没了啊,就没有哪个脑子好的家伙能够快一点想出能够反制这种依托魔力存在的异形的办法么?”柯特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注意到了敌人的动向,但却不能对这一状况有所帮助。 如果在这里的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恐怕柯特早已毫不犹豫的撒丫子开溜了——他实在犯不上和这种未知的魔物相互厮杀。更何况,与这种超大型的魔物战斗,仅凭一个人的力量还是太过吃力了。 或许现在还有一些时间能让弗里克调整呼吸,冷静的思考接下来的计划。现在暴身于无边寒雾中的人似乎只有少量仆役与他们几人,其余的法术士还没有动作他们应该是在等待着行动的时机。 寒雾中的冰粒拍打在他的脸上,能听到冷风从耳旁呼哨而过的声响,而他心里却充满着沉静的思考。那些敌人不太可能藏身在距离庄园很远的湿冷沼地里,那些乌鸦们只是在等待着最合适出手的时机。 成为诱饵的他们应该向谁——向什么东西祈祷呢?早在神话时代便已经离去的诸神真会对向他一样的无信仰者伸出援手么?如果真有什么会接受许愿的东西存在,弗里克也只是希望他能援助那些与他一同被包围在雾中的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玩笑般的祈愿传达给了什么东西,他忽然感觉自己身体里有某种力量在发芽,并且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成长。原本还只是潜伏在大脑里的那个“感官”不受控制的运作了起来,似乎是在向他指示什么。 于是在下一刻,他看见了。 第六幕 尖喙与利爪(5) 涌入脑海的画面一幕幕闪现,过量的情报让弗里克的脑袋有些不舒服,但这比起最初的头痛欲裂已经好多了。 正如威廉·库尔特所说,这种能力恐怕是与身俱来,只是过去因为太过微弱而没有被弗里克发觉。在喝下了那些红色的药水之后,这种能力被扩大化了,而他的身体也在不断的磨合中适应了这种力量。 弗里克认为自己以后再记述这里发生的事情时有必要换一种方式形容自己现在“看到”的画面,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并非依凭双眼见证那画面中发生的一切,而是有种超越常人的感官在引导着他。 那不属于自己的视觉穿过了阻拦在眼前的浓浓寒雾,越过了盘踞在前方的扭曲怪物,一直上升到了足以俯瞰这片荒原的天际。这已经是人类难以抵达的高度,存在于周围的一切事物尽收眼底。 时间的流逝好像变慢了,他发现柯特已经注意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异常,可是他的行动看上去就好像被放慢了近百倍般怪异。然而这并不代表他的速度变快了,因为弗里克很快就注意到自己的动作看上去就和柯特一样滑稽。 被加速的似乎只有意识,或者说,只有观看着投射到脑海中这一片画面的那一小段意识,其余还维持在原本的水平线上。由于没有把握到这样的差距,当弗里克尝试转头应对柯特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就因为不协调的动作翻到了,而本应只有数秒的过程,在他看来也仿佛过了一天那么长。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他甚至能感受到摔落时冰冷的空气渐渐从身侧划过的触感,好像它们甚至成为了接近固态的凝胶。因为这过程实在太过于缓慢,他甚至有空闲去看看那片送到脑海里的地图了。 暴风夹杂着寒雾,犹如浪潮般刷过荒芜的地面,在“浪潮”的间隙中,偶尔能看到一两块灰黑色的巨石高高的伫立在大地之上。在稍高一些的地方,能看见一层层厚重的铅云堆积在奇形怪状的山边。 呈现在他脑海中的是附近区域的地图,恐怕过去只有那些能够高飞于天际的生物才有机会浏览。他甚至可以看见莱恩斯特家主楼边上细长的塔楼隔着雾气浮现在荒原的角落,他本人正站立在那宽阔的庭院中。 而除了这座被修建在荒原一角的贵族庄园以外,这片地区也不乏一些人类生活的迹象。那基本上都是已经倒塌的住房的残害,也有最近几晚才留下来的短暂宿营点痕迹,甚至在一些偏僻的区域都能看到人的踪影。 虽然他还是无法自由控制这片视野,但在那片直接投射到意识的画面中,似乎所有曾经遮蔽视觉的障碍都不再能够阻挡他进行观察。覆盖荒原的白雾犹如海潮一般翻滚着,而他却能透过这些看到隐藏在其中的真实。 之前他撇到一眼的那个“怪物”的轮廓充其量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以莱恩斯特家的庄园为核心,这片荒原上至少还活动着数个同样庞大的身影。它们是从地脉之下涌出,有着肉眼无法捕捉到的形态。 弗里克立即想起了在终北之门平民窟中见到的那个前冒险者,这些怪异的存在与从他身体里涌出的东西有着极其相似的特质,但显然两者不能混为一谈——毕竟这些东西显然要比那团蛇形的黑泥危险得多。 恐怕这片荒原现在已经比柯特进行探索时更加可怕,因为就连最坚硬的高地都变成了繁衍怪物的泥淖。那些从地脉下涌出的无形之物浑身上下都散播着某种危险的魔力,恐怕会对这片地区带来永久的损害。 它们面对的敌人是如此的庞大,以至于在上空俯瞰时显得它们作为目标实在过于明确,若不是因为它有着难以用肉眼辨识的特质,恐怕那些泥潭早已成为众矢之的。就算有着庞大的体型与奇怪的能力,遭到数十乃至上百人进行围攻,任凭什么样的魔物也很难在这种情况下毫发无损。 或许这些情报有助于扭转几乎是睁眼瞎的状况,但若其也无能为力彻底扭转他们几乎被单方面压制的局势。毕竟就算他和柯特能一次又一次摧毁袭来的触肢,恐怕也难以从根源上摧毁那些怪物。 凭借他掌握的资料,还无法确定那些奇怪的“生物”有着怎样的本质,但他清楚凭借自己那微不足道的魔力无法组织出有效的攻击。如果这一切都是他们敌人设下的现象,那么针对控制术式的法术士才是正确的做法。 乌鸦学会的法术士们应该也是在等待着这个时机,当他们可以确认对方所在的位置后,荒原很快就会被魔力的洪流淹没。或许平日里只是醉心于研究,但那些乌鸦们绝对比看上去的更加精明,他们已经有所行动了。 俯瞰的视角扫过荒原,生长着各色杂木林的丘陵上还能看到一些在和“看不见的怪物”战斗的身影,其中大多数是莱恩斯特家派出的哨兵与生活在荒原上的魔物,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几个落单的骑士。 光是在当时匆匆一瞥间弗里克就知道他们很强,相比起柯特也不会有多少差距,而且有着他所不具备的战斗意志。如果是格斗比赛或许柯特会占上风,但要是赌上性命,那大概会是另外的局面。 他们虽然在与从地脉中延伸出的魔物激烈的战斗着,但是却巧妙的逐渐拉开距离,准备离开的区域。虽然他们看起来都是孤立无援,但只要有人看见他们战斗的身影便能直销,完全不需要担心他们的安全。 但那并不是弗里克想要寻找的东西,他仔细搜寻着荒野,目光扫过一片被白雪覆盖的黑色岩岗。就是在这岩岗上,弗里克看到了一个孤零零的黑衣人,他端坐在那片石头的最高处,眺望着附近那只生长着病态野草的阴惨高地。 纠缠住身体的黑色织物,与人类相比稍显异常的身体结构,根据这两个特征进行判断,他那无疑是对立组织的法术士。但他显然还不是唯一一个留在荒原上的黑衣人,以他一人无法控制如此庞大的术式。 在寻找敌人的同时他也在观察着被他们制造出来的这个现象,这虽然看起来是利用召唤类的法术打开了连接某处的大门,将那些奇怪的生物召唤出来,但本质却仿佛只是在模拟类似的现象。 那个法术士端坐的高岩只是维持这个巨大魔方阵的其中一个关键点,从其上残留的魔力状态分析,那里过去应该是乌尔斯·莱恩斯特设下的防御节点之一,对方正是利用了原本的防御系统对庄园展开攻击。 ——不,应该只是一部分。 那些法术士应该是利用原本就准备好的节点从地脉中提取一部分用于支撑法术的魔力,除了少数几人之外,剩下的大多数战力并没有完全部署在原本的防御机制上,否则莱恩斯特爵士应该早就发现他们的存在了。 他们为了攻击而准备的计划应该不止于此,这便是乌尔斯·莱恩斯特迟迟没有展开反击的原因。如果在还没有摸清楚对方底细的时候就轻举妄动,到时候只是会陷入对方预先设好的陷阱里。 或许他们有自己一套寻找敌人的方式,但与弗里克居高临下的广域搜索比起来实在太没有效率了。不过短短一瞬,弗里克便已经找到了七个被地方占据的节点,那里各自驻留着一个黑衣的法术士。 他们只是维持现在这个法术的施法者,并不是地方的全部人手——毫无疑问,那些准备下一步计划的人还潜伏在荒原上。从泥淖中延伸出的一团团扭曲肢体连接着从这几个地方送出的魔力,还在不断扩大中。 不仅是他们,庄园附近还有几个分散的队伍在逐渐靠近着外墙,原本应该可以误导他人的设置完全没有任何效果。在那无形魔物忽然袭击庄园的这段时间里,缺乏防御的庄园已经被敌人逼近到了如此近的距离。 那些身上裹缠着黑色织物的人影看起来似乎没有当初在精神世界截击他们的那群法术士这么强的力量,但战斗水平显然也不是普通士兵能够抗衡的。如果他们突破了外墙,只靠仆役们恐怕很难抵挡。 对方在这次突袭中投入了不少的人力物力,显然是想要咋第一时间摧毁乌尔斯·莱恩斯特的反抗能力。只要能够成功压制集中在庄园内的法术士们,那么莱恩斯特爵士手下最重要的战力便被封死了。 可是弗里克不知道,如果他们在攻击的第一步便已经展现出这种程度的实力,那么接下来又会安排什么呢?光是要解决现在的局面就已经足够困难,接下来的攻击想必会比现在更加激烈。 更重要的是,莱恩斯特爵士真的准备好与这样的敌人开战了么? 第六幕 尖喙与利爪(6) 手头上的战力压倒性的不足——在看过那些东西之后,他甚至将那些经过了战斗训练的仆役排除出战斗人员之外。 双方的攻势以及布局在弗里克看来简直一目了然,如果能够将这些情报即时传递给友方,恐怕是足以左右战局的力量。似乎没有东西能够在这双“眼睛”下躲藏,它们会随着主人的需要揭示远方的目标。 就算凭借现在的技术,人类依然很难摆脱重力的束缚登上高空,而能够从如此高的位置俯视地面的战场,并且向下棋一般调动手上的人力,这大概是只有在军棋模拟的沙盘推演上才会展现出的战局。 换句话说,如果拥有像弗里克一样能力的人员可以像机器一样量产,这个世界的战争模式大概会和现在完全不同。不过很可惜,虽然传递信息的法术很早就被开发了出来,但进行侦查的法术却还没有达到这样的水平。 如果只是单纯的加强观察能力,比如延长双眼的观察范围或是在完全的黑暗中也能够看见东西,那么这种程度的技术几乎已经可以单纯利用工具而非法术达成。现在各国的魔学理论家与研究工学的专家们几乎都在研究,如何能开拓自身的观察能力,在敌人还没有发现自己的时候就掌握对方的动向。 当然,这种技术也并非只是为了军用而开发,毕竟如果能更有效的勘测地形,对于民用设施的开发与建造也相当有利。反正不管那些研究团队使用的借口是什么,这样的技术都会被提到研究的日程上。 不过至少从目前公开的请报上来看,世界各国还没有在这项课题上取得突破性的进展。就算是在技术能力领先的帝国,目前最先进的侦查手段也不过是利用气球或是飞艇一类的东西进行高空观察而已。 然而想也知道,这样进行观测目标实在太过明显了,尤其是使用易燃气体作为构造主体的飞艇,简直就是燃烧法术的活靶子。再考虑到制造一艘的成本,这方面的技术实在还算不上是成熟。 弗里克觉得自己或许还可以先人一步的享受这种超越时代的力量,就像当初在威廉·库尔特的怂恿下尝试“梦中”的新技术那样。他隐隐约约已经有了种预感,这种体验就像那时候一样会将他卷入旋涡中。 在他看来,研究往往是受到需求的驱使,而建立在手中已经掌握的名为“基础学科”的零件之上。有需求才会有相应的想法,但若是没有足以支撑整个结构的零件,那么这个研究最终很难取得成功。 而无论是基于魔力与术式驱动的法术也好,利用工学机关操作的机工科技也好,在它们能够付诸实用之前往往会经过这么几个阶段。 首先是思考的阶段,研究者透过能掌握的知识进行基础的尝试,探讨他们追寻的研究课题是否可行;其次是开发并且将技术实用化的阶段,将原本只停留在思考与纸面上的技术通过所有资源在现实中得以成型;最后则是淘汰与普及化的阶段,将已经实现的技术广泛的运用并且在社会环境下经过淘汰选择出适合的模式。 在这之中的每一个阶段都存在着大小不一的难关,因此一个技术从构想到实现往往需要数年乃至数十年的时间。但这绝对是有必要的,因为如果毫不费力就能得到已经成型的技术,无法掌握原理的人们往往无法控制它们。 强大与否并不完全体现在个体或集体的力量上,能够理解并且控制自身的力量,这才是真正的强大。如果拥有强大到甚至会危害到自己与原本应该保护之人的力量,那仅仅只是向自我毁灭靠近了一步。 想到这里,弗里克不禁想问自己一句——对于如今觉醒的这一“新能力”,自己是否真的全部理解并且能够控制了呢?仅仅只是因为觉醒了便接受,连要与不要都没有想过,这样真的不是被它过于强大的表象迷惑,以至于放弃去探索这超越人类感官极限的能力本质是什么了呢? 他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这种能力真正的用途,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合理的利用,甚至连这一能力会对周围产生怎样的影响都没有考虑。如果只是因为它能够带来便利便随意的使用,那只能说是一种怠惰。 不适合自己的工具或者技术最终只会带来悲剧——仿佛是为了提醒自己一样,弗里克在脑海中将这句话复述了许多次。既然以作为一个帝国公民为骄傲,那么至少应该要有严格自律的觉悟。 希望一切会顺利这样的祈祷大概最终也只会留下一个破碎的希望,因为弗里克毫不惊讶的发现乌尔斯·莱恩斯特派出的斥候已经处于溃败的边缘。那些尝试阻挡魔物行动的仆役们在对方强有力的攻势下只能且战且退,而一些负责在外围防守的仆役甚至还没有做出反应便被对方刺杀。 虽然弗里克无法确定这些仆役在战场上的表现如何,但那脆弱的防线被突破恐怕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事实上,如果不是他正以减缓了数倍的方式观测正在发生的事情,那他们的反抗被摧毁大概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尽管现在展现在他脑海中的只是接近停滞的画面,但弗里克依然能很清楚的看到依然留在战场上的每一个人。他们有人被魔物的触肢拍成了碎片,有人被短剑切断了咽喉,甚至有人被看不见的血盆大口吞噬。 鲜血淋漓,如果不是有这场怪诞的寒雾作为遮掩,庄园周围的荒地上恐怕已经被足够让它变得肥沃上数年的“肥料”填满。 然而最让弗里克觉得匪夷所思的,却是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们恐怕在被乌鸦爵士派出去作为斥候的时候,就已经被计入可以舍弃的棋子中了。自从在终北之门的合作之后,弗里克就知道对于那个始终居高临下的法术士来说,所有手下都是被利用的对象。 乌尔斯·莱恩斯特大概就是那种把一切看做道具的人,所有事情都是以效率作为行动的最优先考虑。只要从某个角度考虑派出某人去执行某事是一种“合适”的行为,他就会思考这些可能性中最优秀的加以执行。 他在安排行动的时候总像是在于对方下棋,只要是为了计划的有效实施,那么光是以一些弃子将敌人引入陷阱也是必要的考量。就像上一次他尝试将弗里克作为弃子一样,现在这些送出去的仆役也只是在引导对方的行动。 然而他并没有像那时候给予弗里克月石碎片那般给这些人留下底牌,就这样默默的看着这些经过长年训练的手下就这样消耗在敌方的攻势之下。至少在弗里克看来,这种行为只能算是无意义的空耗,如果乌尔斯·莱恩斯特手下的法术士在不有所动作,那么被派出去的诱饵用不了多久就会全灭。 弗里克不想去怀疑“暂时是同伴”的乌尔斯·莱恩斯特,但事实证明,他们能够掌握的情报还是太少了。如果比较起优先级,恐怕他能接触到的只有最表层的那一小部分,连部分仆役都不如。 这种事情在一开始就有心理准备了,就算现在临时组成了一条不牢靠的战线,也只是主动成为了莱恩斯特爵士手中的棋子。或许弗里克对于他的价值不想这些最低级的兵卒一样可以看着情况舍弃,因此才会让柯特来保护他。 然而刚才的观察却让他确认了一件事,那便是以他们的力量能够支撑这么久,其实只是对方还没有用全力去发动攻击。他们大概还有别的目的,也清楚那只老乌鸦有多狡猾,因此才保持着一定速度慢慢收缩着包围网。 如果说有些动物在狩猎的时候会派出佯攻部队牵制猎物,那么这些被他们派出的先头部队只是为了消耗敌人的体力。当猎物的体力被表面上的猛攻消耗殆尽之后,真正的攻击才会接踵而来。 在这种环境之下获取情报是很重要的,乌尔斯·莱恩斯特为了不消耗多余的力量才会选择派出这些几乎是“一次性道具”的斥候出外探查。而弗里克也很意外,那些人好像已经知道自己是弃子了。 然而他们就算知道了这一点,行动起来也没有因为胆怯而退缩——倒不如说,他们简直就是视死如归。这些仆役已经明确的知道了自己在计划中承担怎样的职能,接下来就是看敌人是否会冲进陷阱中了。 想到这里的瞬间,就好像确认了身为“主人”的弗里克已经将一切情报已经确认完毕,滞留在外的感官以极快的速度流回了他的体内。原本处于慢镜头之中的画面在这一刹那恢复了正常的速度,然而在他看来却是如此的目不暇接。 坠落,然而却并没有摔向地面的实感。 “真是难看啊,你到底在干什么?” 第六幕 尖喙与利爪(7) 在精神从滞缓的状态下回复正常的那一刻,弗里克清楚的察觉到混杂在浓雾中的魔力有某种特定的“机关”被触动了。 随着这一信号的拉响,整个庄园中暗中布下的魔力忽然活动了起来,潜伏在各处的法术士立刻驱动起了自己负责的魔方阵。浓厚的白雾被泛起的光辉染上一层单薄的光斑,变得更加难以看清有什么潜藏于内。 表面上的一切还是这么安静,只从这里看出去,丝毫看不出在被狂风卷起的寒雾之下正在上演一出相互厮杀的攻防战。好像有某种不需言明的规矩能控制这片战场,让双方发出的声音都归于沉寂。 这让弗里克想起了在终北之门的最后一场战斗,敌方的法术士释放了一种有着某种能够吸收声音并且转化为魔力性质的术式。虽然他在当时被柯特虚张声势逼退,但若现在出现于此无疑会比当时更加难缠。 但弗里克当时进行观察使却没有发现与之相似的魔力反应,从地脉中升起的魔力实在太过于显眼,以至于其他区域的魔法阵都仿佛失去了光辉一般。这片荒原表面上看起来荒无人烟而且长满了不健康的植物,但地下流动的魔力却超乎想象的巨大,想要在此通过魔力反应具体分辨每一个人着实有些困难。 而且还有一部分敌人的法术士没有出现在弗里克的视野之内,他无法确定他们是已经察觉到了他这种“能力”的作用还是常态性维持着必要以上的隐秘伪装,但至少可以确定对方还保留有应对突发状况的预备兵力。 “原来如此……这究竟应该说是能力发展了还是病症恶化了呢?虽然能够居高临下的了解周围环境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能力,但如果不能够随心所欲的控制,那比起便利的能力还要更接近于麻烦的副作用啊。” 先前支撑住弗里克身体的正是艾库利,她就好像是忽然闪现在他身边一样,完全没有任何迹象的出现了。弗里克可以肯定,在刚才俯瞰战场的时候自己根本没有发现艾库利的存在,原本他还以为她还在大宅中待机呢。 但不论她出现得有多么突兀,弗里克还是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利用能力看到的东西全都告诉了艾库利。虽然他无法保证自己看见的场面绝对正确,但就算只对了一半,也足以推测出敌方的战斗配置。 弗里克选择将自己获得的这些情报优先全部告诉艾库利,随后她应该会在仔细的考虑后分析出有哪些可以告知乌尔斯·莱恩斯特。弗里克相信艾库利的判断力,而且也确定她有自己以上的行动能力。 如果要比较法术上的研究与成果,那么乌尔斯·莱恩斯特爵士应该是庄园众人中造诣最高之人,而且他也对对方使用的法术有所了解。或许他已经用自己的办法了解了对方的法术,并且在最合适的时机。 然而弗里克很难信任他,尤其是在知道了他惯用的战术之后,更是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可能会将自己作为消耗品使用的领导者身上。相比之下,行动看似简单直白但缺乏下一步计划的柯特更容易取得他人的信任。 这种不信任感很容易成为动摇合作基础的问题,而且弗里克清楚自己几乎很难相信乌尔斯·莱恩斯特的一些说辞。他不清楚接下来应该如何行动,因此希望能够从更有经验的艾库利那里获得一些建议。 虽然看上去比他还要年幼,但这个少女确实经历过几乎两倍于他的时光,因此弗里克每当觉得状况不妙的时候都会尝试获得她的帮助。更何况,心中的芥蒂既然已经存在,置之不理也不会有所好转,甚至还可能变得更糟。 “我从一开始就说过,最好不要和他扯上关系——那只老乌鸦既狡猾又斤斤计较,从来就不是什么合适的交易对象。” 而在听了弗里克对于莱恩斯特爵士的不信任感之后,那个身材娇小的魔人却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道:“就像那些恶劣的记者一样,就算只是他自己单方面的认知也好,他几乎不会对任何人撒谎——或者说,他的一言一行都足以说是正直,可往往是片面的正直。我们以前曾经和他接触过许多次,虽然他有足够的能力,而且也严格的遵守契约,但却从来不会将其他人视作对等的存在。” 就算有着共同的利益,但艾库利从一开始就不信任乌尔斯·莱恩斯特,但她倒也不是不能认同他将仆役们当做消耗品使用的作战计划。诱敌深入的战术在某些时候是有必要的,而且往往需要牺牲掉一小部分人作为诱饵。 但是她不认为现在有必要这么做,更何况作为诱饵的那些人就算知道自己会牺牲在此,也能平静的执行任务。如果将他们的忠诚心用在别的任务中,想必还有更合适的岗位值得他们担当,而不是白白消耗在这里。 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培育能力并且注入忠诚心的战斗人员不可能像被破坏的棋子一样轻松的在“下一盘对决”中回到场上,只是单纯的考虑合理性就以他们的死亡吸引敌人踏入陷阱确实算不上优秀的计划。 “虽然我说有些不合适,但是那只老乌鸦的指挥能力最多只能算是二流,不过应付现在的敌人也足够了。”而柯特则是如此评价莱恩斯特爵士的,“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们两边都好像还活在上上个世纪一样,这种你来我往较量策略的布局应该出现在棋盘上,而不是实际战斗中。” 或许在一些门外汉的眼里,战斗时的策略是很重要的——他们甚至认为一个优秀的策略能够起到左右战局的作用。他们觉得一些奇策能超出敌人的计算,就算身居劣势也可以用小聪明取得胜利。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弗里克感觉这样想的人大多数都是忽略了参与战斗之人本身的能力,而且大概也没有考虑他们执行起来的效果。毕竟现实中的战斗有着太多变数,很难按照计划进行。 那些非要依靠所谓“奇策”才能获胜的一方,不是人员数量上有着压倒性的劣势,就是人员质量与对方相比有几乎令人绝望的差距——至于后者,几乎不需要寄希望在他们能够实现预先安排的计划。 有人曾经这么说过,那些优秀的队伍在战斗之前就已经获胜了,他们所做的只是将确定的果实攥取于手。而那些较弱的团队,则只有先鼓起勇气与敌人交战,之后才看幸运之神会不会对他们展露笑容。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些在极其劣势的条件下绝地反击,甚至取得胜利的战役会如此引人注目的原因,毕竟他们在历史上是如此稀少,以至于战役的指挥官永远被人铭记……而且这实在太过于罕见了。 可是乌尔斯·莱恩斯特并不需要让自己成为弱势的那一方,他拥有大量水平高超的法术士与 与忠心耿耿的仆役,与对方的差距只在先后手以及关于法术的学识上,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计划浪费优秀的人才。 弗里克无法理解他用一种摆弄棋子般的方式调动人手,而且过于简单的通过考虑合理性来做出牺牲人员诱敌深入的计划。这只是第一步,他理所当然的准备有后手,但弗里克不认为对方看不出他的计划。 更加可笑的是,他们面对的敌人也在配合着他的步调准备进攻,其中一些步骤就算明知道暴露了整个计划的动向也没有修改的准备。他们简直就像两个棋手般,将准备好的部队展开在棋盘上,你来我往的组织着攻防。 开什么玩笑——在察觉了这让人哭笑不得的局面后,弗里克忍不住想要找到莱恩斯特爵士好好质询一下他肚子里打着什么算盘。他没有一点兴趣奉陪这无意义的浪漫,更没兴趣成为沙盘上的棋子。 现在这个场面和当时发生在列蒙格拉斯的攻防战有几分相似,虽说如果不是莱恩斯特爵士相助,那个村庄大概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摧毁,可他那种仿佛下棋般的布防方式在当时已经有所展露了。 当时乌尔斯·莱恩斯特选择弗里克作为吸引敌人的棋子使用时之所以给出了作为“底牌”的月石碎片,想必除了想要借此确认他的能力之外,恐怕还是想要在有万一发生之时作为最后的应急手段。 他既然与艾库利相识,并且准备借由弗里克作为“邀请”那位仿佛与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魔人加入这场棋局中的关键,自然不会放任弗里克被敌人杀死……而最后的结果,弗里克确实也完成了他给予的“使命”。 在想通了这些之后,其余发生的事情也只会让人感到不快,就好像自己成为了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按照别人的意愿在舞台上表演。那些非人法术士带来的威胁也是恰到好处,让他不得不依靠那只老乌鸦的帮助。 第六幕 尖喙与利爪(8) 这是一个错误,而且就像滚雪球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难以忽视,很有可能在不远的将来造成无法挽回的恶劣事态。 这一切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失去控制的呢?是他不明智的加入了威廉?库尔特的实验,并且在他的要求下服用了红药液的复制品;还是他在布莱克馆长的指示下前往了列蒙格拉斯,甚至按照莱恩斯特爵士的要求保护了那个村庄。 或者说,最根本的错误是他不应该这么简单的在收到父亲寄出的邮包后就急匆匆的赶往终北之门。无论是弗里克自己也好,还是艾库利也好,都太过急于从这条线索中找到关于那个人的消息,才会卷入混乱之中。 情报压倒性的缺乏将他们引入了这场不对等的较量之中,而他们当时却还以为自己是做出了最合适的判断。但这从现在看来无疑是错误的决断,因为他们在明知道那可能是敌人陷阱的前提下主动踏入了其中。 在他们与这件事情有所牵连之时,那些人便已经不可能放任他们逃离在外。事实上,弗里克甚至还猜测这些人便是策划让他父亲“失踪”的罪魁祸首,那份邮包的意义不在于将他们引到终北之门。 然而现在后悔也是毫无意义的行为,而且蔓延的战火已经逐渐靠近,几乎就要烧到他们的身上了。隐藏在浓雾另一侧的交战之声正在缓缓靠近,他几乎还能透过朦胧的寒雾看到在远处战斗之人的身影。 然而乌尔斯?莱恩斯特的布置并没有能完全的起到效果,或许那些潜入庄园的战斗人员很轻松就会被他安排的伏兵击败,但却无法向计划中一样捕获他们——那些家伙在知道自己必败无疑的瞬间便会立刻采取最后的手段。 他们有的直接撞上了原本不会命中旳攻击,有的在被击倒旳时候便咽下了足以让人在瞬间致命旳毒药,甚至有人将积蓄旳魔力一口气外放,制造出了将周围数个同伴都会卷入其中旳大爆发。 知道现在弗里克才发觉,原来完全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作一回事的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上许多。他们在察觉到自己无法突破莱恩斯特爵士的防线后,没有一个人选择后退,更没有一个人选择投降。 也不知道是他们的身体本来就已经接近极限状态,还是那个组织在准备行动之前对他们进行了某种特殊的处理,当那些袭击过来的黑色身影因为不同的原因倒下之际,那纠缠在黑色织物下的身体便立刻开始解离为细密的死灰。 他们的身体里好像已经在哪不知名的力量影响下耗尽了最后一滴血,无论是自我了断还是被伏兵杀死的敌人都没有留下能够被采集的血液样本,虽然弗里克也曾经试着收集散落在地上的死灰,但那些比流沙更细密的黑色碎屑很快就分解为肉眼难以捕捉到的尘埃,消失在寒雾之中。 从寒雾彼端浮现的黑色身影一个个消散,他们的身体就好像原本便由那些黑色的碎片构成的一样,在化作死灰飞散之后片刻便不再留下任何痕迹,连缠在他们身上的简直就像是一个个扭曲的鬼魂。 看到这里,他不由得摇头叹息——如果将牺牲在此的性命转而投入其他的事业中,应该能够为帝国带来比这样做更多的利益才对。弗里克实在不能理解,究竟要结果什么样的教育,才能培养出像他们一样盲目的忠诚心,只要是指挥者的命令他们不惜牺牲性命也会完成,而且不会考虑任何变通的可能性。 搞不好他们设置的计划完全不需要考虑执行的难度,也无须在意其他指挥官都需要考虑的士气或者忠诚心。或许那些纠缠在黑色织物中的东西虽然看起来还有人类的模样,但早已成为了别的存在。 更让他感到费解的状况是,无论是乌尔斯?莱恩斯特还是对方的指挥官,他们展露在水面上的安排就好像是在摆弄着棋盘上的棋子,所谓的“攻势”从现在的水准上来看或许还停留在相互试探的程度。 很快,他就听到了对方第二轮攻击发出的声音——比之前的更加宏大,有某种潜藏在地下的力量被引出了地面。从远方的黄叶中好像传来了猛兽咆哮一般的咆哮,大地都因为恐惧而在微微的颤栗着。 就算弗里克现在不再能俯瞰整个战场,仅凭着他对于魔力的感知也足以察觉,他们之前曾经面对过的那个无形之物被驱动了。他很敏锐的察觉到那个“生物”与不久之前有了本质的区别,就算柯特想要凭着长刀再一次在一击之下将袭来的触肢击碎,在面对已经完全成型的它也显得无能为力。 虚无的身体在浓雾深处悄然无声的缓缓蠕动着,宛如无数毒蛇纠缠在一团的形貌光是看着便让人胆寒。 它无比巨大的身躯悄悄地划过了荒原上贫瘠的土地,那些扭曲的植物光是触碰到纠缠在其周围的寒雾便会发黑枯死,在那肉眼无法辨识的身体游过的路径上,留下了一道遍布了衰竭致死植物的黑色轨迹。 “这东西……是什么啊,这个世界上不应该存在有这么恶劣的生物吧?如果真有这样的怪物存在,它周围的生态一定会被这种性质破坏得惨不忍睹,搞不好连维持它自己的存在都没办法做到吧。” 在观察了这么久之后,弗里克终于可以确定那毫无疑问是一种利用法术制造出来的现象,而不是一种活生生的魔物。但是这个法术有着典型的模造品痕迹,无疑是在仿效着某种真实存在的怪物。 仅仅只是复制品都有着如此让人畏惧的存在感,弗里克实在不知道那“东西”的本质会是多么危险的怪物。 “天灾指定第十六号——焦土。” 而站在他身边的艾库利则一瞬间道出了那暧昧的形象所模仿的存在:“它在魔人的典籍中被称为侵蚀之蛇,虽然到现在为止的目击记录只有七次,但是每一次都造成了一个地区几乎完全废土化的灾害。” 所谓的天灾指定这种生物一般是指代某些活动时会造成灾害现象的魔物,虽然它们数量极端稀少,但每一个都有着仿佛天灾般强大的危害。为了预防它们活动时产生的破坏,世界各国都设置了针对其的机关。 在帝国境内,对于“天灾指定”的观察以及记录主要由书士系统下属的观察局负责,因此他们对于这些几乎只是传说的生物有着更为直接的认知——一言以蔽之,那便是绝对不要想着能够正面对抗它们。 光是存在便会为周围带来灾害的生物,其中绝大多数只是一个孤立的个体。这些怪物大多有着悠长得让人难以想象的寿命,甚至有一些地方的人还将它们视作带来毁灭的神祇,畏惧着那些沉沉睡去的身影。 值得庆幸的是,那些家伙大概只是利用魔方阵与特定的术式制造出了一个类似的东西,而非唤醒了沉睡在哪里的天灾级怪物。否则别说莱恩斯特家的这个小小庄园,恐怕这个荒原都要成为大地的伤疤。 如果这个法术能够开发成功,那么现在这个世界的战斗格局大概会有难以想象的变化,掌握了它的国家或者组织能够以少量精英造成一个地区永久性的破坏。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在开发途中的缘故,这个法术的结构本身还很不成熟,不仅魔力的总量看上去相当不稳定,就连魔方阵也时不时需要重新补足。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投影,而且因为维持大规模的法术需要及其庞大的魔力,因此那个模糊的身影在行动起来时也显得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会因为魔力失控而支离破碎一样。 但那毕竟是被书士们称为“活动天灾”的危险个体,尽管现在他们所看见的很有可能只是依据这种怪物为原点制造出来的三流法术,但无疑也带上了一鳞半爪属于那些货真价实的怪物所拥有的力量。 当那团扭曲的形象渐渐靠近庄园的时候,弗里克也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那种带着灾厄一般气息的魔力在向自己袭来。就好像被某种冰冷的东西扼住了咽喉般的异样感触,他经不住想要立刻就逃离此处。 “抱歉,现在看来没有时间给你们开反省会了。”就连柯特的身影都有着按耐不住的轻微颤抖,他深刻的知道自己正在面对一个极端危险的敌人,“我们最好立刻后退,那个老乌鸦应该还留有对付这玩意的后手。” 在场的法术士们在发觉对方派出来袭击庄园的人员已经全部“消散”为死灰之后,便已经开始有序的向后退避了。他们显然知道对方正在利用地脉的力量准备着某种强大的法术,但现在摆在面前的东西依然让他们畏惧。 对方想要将这里作为这个法术的实验场,但乌尔斯?莱恩斯特当然不会就这么放任敌人用这种简单直白的武力摧毁自己所有布置。 第七幕 乌鸦的决断(1) 弗里克与乌鸦学会的法术士们一起行动,在极短的时间里有序的撤退到了大宅之内,并且向着更深处的内部行动着。 这不是撤退,而是战略转移,法术士们在后撤的时候打开了所有防御节点,构建出能勉强阻拦对方前进的防壁。那些足以抵挡炮击术式的魔力防壁在毁灭的进军之前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仿佛肥皂泡般轻易破碎为魔力的碎屑。 “不行啊,这些防御法术在设置时只考虑到防御中等大小的魔物,可从来不是为了对抗天灾指定这种级别的怪物准备的啊。” 看着庄园外围的防御术式被轻而易举的突破,柯特就算知道那些本来就是为了舍弃而做出的准备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希望那个老乌鸦真的准备了能够对抗这个法术的反制对策,要不然我们都得完蛋。虽然我早就有了无论何时何地被何人杀死都不会有任何怨言的心理准备,但如果让我就这样因为一些无聊至极的原因被这种玩意干掉,我大概会变成幽体的怪物在世界上徘徊吧。” 柯特的态度变得轻松了许多,但刚才直面那个法术制造出来的可怕现象时留下的后遗症还残存在他身体中,以至于他的脸色依旧显得相当糟糕。虽然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选择撇下这里的一切自己独自逃跑,但由于某些原因,他还是选择留在这个属于莱恩斯特家的庄园里面对向他们袭来的敌人。 位高则责重,身为贵族之人有义务保护自己的领地与效忠于自己的人们——弗里克不确定这个莱恩斯特家的继承人是否秉持着这种旧时代的骄傲,但他显然已经决定用自己的剑去保护属于自己的东西。 大概就算是傻瓜也能够看出来,无谋的阻拦在那几乎是活动天灾的现象级存在面前只是在自寻死路。在场所有人中,柯特有着最丰富的与魔物战斗经验,也正是因此,他才不会疯狂到想要用着一把冷兵器与灾害对抗。 这栋大屋或许欠缺防御物理上直接打击的防御性能,但在对于法术的防御构建之上却有着相当的自信。就算那团扭曲成一团的活体灾害能轻易撕开外侧的防壁,也会被屋子的防御设施暂且阻挡在外。 问题是,那究竟能阻挡它一分钟,还是仅仅只有一秒钟呢?或许乌尔斯·莱恩斯特就将赌注投在了防御能阻挡敌人更长时间的这一侧上——毫无疑问,就算是他,也需要足够的时间来布置反击的法术。 至于现在,他们只能向着大宅更深处退避,原本禁止进入的区域现在已经向他们所有人敞开怀抱,然而那些房间早在他们赶来之前便已经被仆役们清理得一干二净,连一张破纸片的碎片都没有留下来。 看这些屋子的建筑结构,这里在不久之前还是乌鸦学会的实验室。很显然,乌尔斯·莱恩斯特早在制定防御计划时便已经考虑到这个庄园会被对方摧毁的可能性,因此才早早的转移了重要的东西。 “那些家伙也真是不怕死到一个层面上了,虽然‘焦土’并没有出现在帝国领土上,但当初负责监视它的人遭遇了何种悲惨的结局可是有目共睹的——在那种侵蚀性的魔力影响下,所有生命都会在短时间里衰竭。” 艾库利透过窗户看向外侧,那用法术制造出来的怪物正在朝房子步步紧逼,然而她却没有露出丝毫担忧的神色:“如果他们有自信能够操作那个活动的天灾,那就说明这个法术非但还算不上成熟,而且必然有能够防御或者反制的‘后门’存在。话又说回来,就算实在没有办法瓦解这个现象,它的本质也依然只是一个法术而已如果不在乎会造成多大的破坏,还有强行破坏它这一个选项可以选。” 在做出这些分析时,她似乎显得出乎意料的冷静,就好像那气势汹汹向大屋冲来的“侵蚀之蛇”只是一个虚伪的幻象,根本就没有必要太过在乎。相较之下,她看上去更愿意提防敌人可能准备的后手。 但事实也正如艾库利说的一样,对付这一法术的办法有很多,如果乌尔斯·莱恩斯特不去计较后果,那它甚至会被阻拦在庄园之外。只要用上具有足够穿透力的法术射击构造现象核心的魔方阵,那么积聚在术式中的所有魔力都会在眨眼间溃散——随后被还原的纯粹魔力就会炸飞这附近的一切。 当然温和一些的办法也是存在的,正如同所有法术现象一样,这个通过模仿那些骇人的“活动天灾”制造出来的怪物也需要足够的魔力来维持其存在,只要能够断绝其魔力来源就能让它逐渐消耗最终散去。 就像弗里克在幻视中获取的情报所揭示的那样,这一法术依凭于地脉中流动的魔力,其中有数个魔力供给点曾经是莱恩斯特爵士作为庄园防卫使用的魔力节点。那里便是对方维持这一法术的关键所在,如果能彻底破坏——至少也是阻断——那些节点提供魔力的机能,这一法术很快就会因为内耗而瓦解。 但这两种大概都是最后才会选择的应急处理办法,而且就算真的束手无策了,弗里克也不认为莱恩斯特爵士会在那个时候选择和敌人同归于尽。不知为何,他总是莫名的对乌尔斯·莱恩斯特抱有一种恶意的怀疑,认为如果是那只老乌鸦的话,就算到了最糟糕的境地也会留下安然撤退的手段。 至于艾库利关于对方法术的分析,弗里克很难判断那究竟有几分道理。但他很清楚,尽管他们还不知道敌方的法术士是否有逃离危险区域的特殊技巧,但如果就这样不采取任何措施置身于那让人感到极为不快的魔力环境中,他们一定会成为那让一切衰朽腐败的恶劣魔力的第一个牺牲品。 然而他们真的害怕成为第一个体验自己法术威力的人么,该不会与之完全相反,甚至还想亲自体验一下它的强大吧?弗里克不得不承认,那些不惧死亡的人们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所有加入这个组织的人都有这种近乎于偏执的行动模式,那么就算知道可能会被卷入法术里也不会有所动摇。 无论是基于情感还是别的什么,他都不希望自己预想的状况成为现实,毕竟那实在是太疯狂了。历史上存在过许多不在乎自己性命的狂战士,但为了测试法术效果主动寻求死亡的法术士真的没怎么出现过。 培养一个优秀的法术士不仅需要优秀的人才,还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以及资金,因此就算是将手下视作旗子的乌尔斯·莱恩斯特也不会随随便便让法术士们作为诱饵。如果这个组织已经疯狂到将能够驱使如此规模法术的人才当做炮灰消耗掉,弗里克实在不知道他们究竟会是多么怪诞的存在。 “事到如今,你难道还在担心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吗?”很快就察觉了弗里克的担忧,艾库利轻轻撇了撇嘴,“那无论是哪个都好,你要不要考虑向你自己都不信的神祈祷,或许这能让你稍微获得一些心理上的安慰。” 弗里克现在怀有的当然不是无谓的担心,但艾库利说的也没错,他们面对的这种状况几乎不可能变得更糟糕了。就算敌人手头上还有什么比现在还要夸张的后续准备,到了那时候大概也没什么好怕的。 痛苦的死亡确实足够让人心声胆寒了,而若是被那个隐藏在浓雾中的法术碾过,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生命被那侵蚀性的魔力强行从身体中榨取,最后化作和敌人派出来的炮灰一样的黑色碎屑,那还真比简单的死亡要痛苦上许多——就算只是从结果来讨论,这种未知的结局也更容易让人产生恐惧。 可能艾库利取笑弗里克的话里也有几分道理,面对前途不定的状况时,那些心怀信仰的人不会这么容易胆怯。但就算真的向什么东西祈祷,先不说它们会不会听到,那些徒有名号的神祇也从来不会对自己的信徒伸出援手。 “请你不要开这种性质恶劣的玩笑。” 弗里克绝对不会向什么神祇祈祷,因为这等同于将希望寄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上,希望他能够帮助自己在劣势的局面下力挽狂澜。如果今天真的运气差到注定非要死在那些身份不明的家伙手上,弗里克也不会就这么轻松的接受这个命运。 相比之下,这时认同莱恩斯特爵士的作法虽然让弗里克感觉有些不太舒服,但恐怕也只是最合理的解决方式。他很清楚,乌尔斯·莱恩斯特是现在唯一一个能够利用地脉中剩余的魔力来反制对方法术的人。 弗里克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惨白的寒雾似乎比刚才更浓了,透过那层遮蔽天地的白色帐幕,他能清楚的看到那个怪物行进时所留下的痕迹,焦黑的色彩就像刻在大地上的伤痕,缓缓向大屋延伸而来。 第七幕 乌鸦的决断(2) 当弗里克他们更随这法术士撤退到大屋最深处的房间时,乌尔斯·莱恩斯特已经和属于乌鸦学会的法术士们等候在那里了。 这里是位于大屋中央主塔中段的一个圆形大厅,四周还堆放着没有来得及转移的大型实验用工具台。想来这里便是他们进行核心研究的工作室,四周的墙壁上还描绘着许多用来防止魔力失控的古代文字。 只不过今天,这些原本是为了防止实验室中魔力失控殃及周围区域的防御魔法阵全都按照相反的方向运作着,最近才设下的术式将原本渗透在屋内的所有力量引导向了外侧,充实那不够坚固的防御。 当走在队列最后的一个法术士也进入了这个大厅之后,他们身后那扇金属打造的大门便死死的锁上了。随后一道灰白的光幕从边缘侧的凹槽中飞速涌起,短短数秒之间便完全覆盖了墙壁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那只是一个为了填充术式而准备的基础,在灰色的帐幕覆盖了墙壁之后,点滴的魔力便渗入了其中。一瞬间,不同色彩的古代文字依次亮起,被分别描绘在大小不一的框架中,流转的魔力让它们散发出温和的光辉。 不同类型、不同颜色、不同大小的古代文字被按照某种固定的结构,填入树状分布的整体回路之中,一层一层向上延伸着。时而以曲折的直线连接着相近的几何框,时而以曲线描绘出螺旋的图样,魔法阵很快就有了复杂的样貌。 以方形的大型阵列作为最下层的基石,严整的架构仿佛是高墙的基石般稳固且难以动摇。越向上的几何图形有着越复杂的结构,位于最高处的一些文字与符号似乎还代表着某种天文学上的概念。 “基石、链接、星体还有原质都到了这种时候还设置如此复杂的术式,这老乌鸦是有多喜欢形式主义的东西?”轻松的看出了魔法阵中包含的形式,艾库利看上去稍显不悦的撇了撇嘴,“如果有这么多富余的魔力,那就应该一开始就引爆那些节点扼杀敌人的计划,而不是等到这时候才来彰显自身拥有的力量。” 虽然弗里克不想艾库利一样能轻松的看出魔方阵中包含有什么元素,但他依然能从它极端复杂的构造中看出这是一种难以构造的高位术式。这类的法术不仅需要消耗大量的魔力,还需要好几个个法术士共同维持。 然而根据弗里克掌握的魔学知识,过于繁复的大型术式很难构造,并且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完成。因为就算有着一个团体有着众多法术人才,也不可能保证他们能够恰到好处的完成合作任务。 曾经有些研究者曾经提出过一个理论,如果能让数个辅助者供给足够的魔力集中到一个领导者身上,再由他主导构建术式,应该可以大幅提高大型术式的构建效率。然而这样的实验计划很快就宣告夭折,因为就算魔力能够转移给某个特定的对象,以他们的能力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的同时控制过多魔力的运作方向。 ——但乌尔斯·莱恩斯特就做到了,甚至不需要其他人提供一点魔力。 当然,驱动这个庞大魔方阵的人并非是他,而是那与弗里克仅仅只有数面之缘的少女莉琪·莱恩斯特。她双眼微闭的独自坐在安放于房间中央的一张木质座椅上,总量惊人的苍白魔力便是由她放出。 弗里克似乎从那些苍白的魔力里感觉到了一种与月石碎片极其相似的感觉,这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但他又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来头,只是觉得蕴含于其中的魔力形式有着某种令人不快的特质。 他的身体不自觉的向后缩了缩,仿佛要与那看上去已经坠入梦中的瘦弱少女尽可能的拉开一些距离。那潜藏于身体里的“能力”好像是在用这种办法提醒着他,这个表面上弱不禁风的孩子其实是个危险的生物。 难道是自己在面对了诸多过去从未见过的危险存在后,神经终于承受不住更多的刺激,以至于草木皆兵将莉琪也视作威胁了么?正当弗里克想要说服自己冷静下来的时候,他似乎听见身旁的柯特微微咂了一下舌。 他的手已经搭上了收纳于腰间的长刀刀柄,原本总是笑眯眯的脸庞也浮现出明显不悦的气色来。但是他这种不悦并非指向对莉琪产生厌恶的弗里克,而是那身为他父亲的乌尔斯·莱恩斯特。 不知不觉之间,他的手已经死死地紧握在刀柄上了,用力攥紧的拳头仿佛要将指痕都印到刀柄上一般。曾经面对非人法术士时展现出的杀意从那老好人的假面下漏了出来,然而很快便被他收了回去。 弗里克不知道柯特为何会对乌尔斯·莱恩斯特抱有如此激烈的憎恶,但这无疑与正在独力驱动着巨大规模术式的莉琪有着明确关联。他清楚这之后隐藏着莱恩斯特家的秘密,并非自己应该探究的东西。 “原来如此,这小鬼就是‘乌鸦’一族下一代的真正继承人了吧?这个老乌鸦还真是搞出来了不得了的东西呢。”与之相反,艾库利则是恶狠狠注视着莉琪,露出了一个掺杂着恶意与仇恨的扭曲表情,“啊啊乌鸦一族那该被诅咒的血居然已经变得这么浓了,真是恶心到让人想要把昨天吃的东西全都从胃里挤出来,看着那讨厌的模样简直就是在逼人撕开她的喉咙”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就像是在按捺着那几乎是刻印在本能上的冲动,以免自己真的冲过去撕开莉琪的喉咙。虽然艾库利的话看起来更多只是在宣泄恶意,但弗里克却感觉她这些话并非虚言。 自从来到这个庄园以后,艾库利对于乌尔斯·莱恩斯特的态度明显变得更加恶劣,那种恶意甚至还蔓延向了莱恩斯特家的其他人。弗里克实在不清楚她胸中猛烈燃烧的怒火究竟从何而来,但这不是现在就和对方撕破脸皮的理由。 “你想要对那个老乌鸦干什么我都不在乎,事实上,你就算是杀了他也没什么关系——倒不如说我希望你这么做。” 然而听到了艾库利这番宣言的柯特却做出了让弗里克意料之外的回应:“但就算是那样,也不应该是现在,且不应该是在这里向他下手,否则我们全都要死在这里。而且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警告你,请你最好不要对莉琪动什么歪脑筋,否则就算我十有八九不是你的对手,也会想尽办法杀掉你。” 柯特缓缓吸入一口气,他似乎已经找回了平常心,也不再将手搭在腰间的长刀刀柄上,只是随意走到了一旁的空位上坐下。他刚刚说的那些话听上去心平气和,但是显然包含了明确的决意,而艾库利显然是想要试探他才故意这么说的,在柯特离去之后,她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随后她将毫无温度的目光投向乌尔斯·莱恩斯特,他在两名法术士的伴随之下站立于正对着弗里克等人方向的高台上俯视着整个大厅,手中还拿着那时曾经交予弗里克一次的匣子,装在里面的月石碎片正散发着温和的光辉。 莱恩斯特爵士已经披上了一件用于仪式的厚重长袍,在最高处的讲台上背光站着,弗里克抬头看过去,发现他的面孔几乎完全被兜帽的阴影覆盖住了,也看不出他是否注意到了柯特与艾库利之前的谈话。 他的态度似乎在宣告着他还有更加重要的工作必须来亲自完成,因此没有空闲来分心处理其他的琐事。那枚不大的月石碎片中涌出了魔力的洪流,在莱恩斯特爵士的引导下补充着周围魔方阵的缺失。 确实如柯特说的那样,就算艾库利真要杀了乌尔斯·莱恩斯特,现在也不是合适的时间与地点。敌方的攻势有愈加猛烈的趋势,而能够利用庄园中预先设下的陷阱进行反击的人也只有作为主人的他而已。 如今依然能够听到从稍远处传来的防壁在地方进击之下不断破碎的声响,那些利用魔力暂时制造出来的防御设施完全无法阻挡毁灭的洪流,在侵吞一切的魔力面前好像脆弱的玻璃般四分五裂。 弗里克透过附近的瞭望孔能清楚的看到附近被寒雾淹没的荒原,然而那里早已染上了代表着衰败与死亡的黑灰色。凡是被那有着透明身姿的大蛇触碰到的地方,一切生物都会遭遇枯萎衰竭的命运。 “各位” 轰! 正当乌尔斯·莱恩斯特准备说话之时,远处忽然传来了房屋被摧毁的声音。弗里克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他们曾经造访的温室已经被碾碎,种植在内的各种炼金药剂材料看起来也已经被袭来的灾害毁灭了。 那个温室距离屋子只有数百米左右的距离,当设置在那里的防御法术也被对方摧毁之后,便只剩下最后一道防线阻挡在敌人之前。 第七幕 乌鸦的决断(3) 建筑材料被碾碎的声音从远处不断传来,就好像有个巨人在那边大口大口的将木料与砖石当做脆点心咀嚼着一样。 被碾碎的建筑附近燃起了黑色的火焰,它们不受控制的飞速蔓延着,将还留在温室之内的珍贵植物焚毁殆尽。闪烁的火光勾勒出了天灾的面貌,无形的巨蛇在摧毁了温室之后转头向大屋游来。 黑色的轨迹缓缓蔓延,虽然也有些许已经被孤立的屏障能稍微拖延它前进的速度,但那些绊脚石不过一会就在那怪物强大的力量下支离破碎。汹涌的黑色洪流无法被阻挡,很快就即将推进到庄园的核心部分。 弗里克透过观察口瞭望着即将冲破最终防线的活动天灾,恍然之间有种好像也被对方死死盯着一样的错觉。一种寒冷不快的感觉从脚底浮起渐渐爬上了他的肩头,就好像要扼住他的咽喉般。 周围的声音变得寂静,甚至连防壁被摧毁时的破裂声也逐渐变弱,就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被与其他事物隔绝开来了那样。不知为何,他甚至感觉到那团被法术士们模造出来的现象中也包含了属于真正“天灾指定”的意志。 当你在凝视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回望着你——从那隐藏在深邃寒雾中透出的些微轮廓中透出了让人畏惧的强大意志,但那与其说是在吸引着注视者,倒不如说是将想要将其吞没的强欲展露无遗。 “你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呢?” 站在弗里克身边的艾库利用力推了他一下,将他从这种恍惚感中带出:“你以为为什么观察天灾指定是只有少数属于观察局的精英书士才能执行的任务?这些东西光是看着就有可能被‘灾害’影响到!” 就算置身于有着多重不同类型保护的防御术式之下,负责监视天灾指定活动的书士们也不会愚蠢到认为仅凭着肉眼就能安全的观察那些危险的生物。虽然大多数被视为活动天灾的存在在大多数情况下只会带来实质性的破坏,比如具有极端破坏力的大火或者暴风,但也有一些个体是不一样的。 有一部分——或者说极少数的一部分——天灾指定不仅会造成直接的破坏,还会对当地生物的生命形式或者精神状态产生影响。稍微温和一些的或许只是驱动受影响的生物进行某些特定的行为,而一些恶劣的则会导致生物半永久的陷入狂乱状态,甚至还可能让它们的身体发生变异。 当然,如艾库利说的那种“光是看着就会产生影响”的个体依然是极其稀少的,其实大多数人在观察天灾指定时感受到的不安大多数都是因为对于力量的差距有了过于明显的认知才会产生的畏惧之情。 人类这一种族就算如今已然遍布在这个星球上超过一半的土地上,但个体的力量依然算不上强悍。或许少数人能够依靠知识以及工具能够获得超越自身的能力,但与这些或许已经无法称之为“生物”的存在相比还是太过于渺小。 它们的存在就好像在讽刺着世界上的一切智慧种族,就算已经演化出了自以为先进的现代文明,却依然拿它们没有办法,只能默默的观察着它们生活的方式,并且在开始活性化的时候发布紧急避难的情报。 不过有一点还是值得庆幸的,这些被视作“天灾”的存在几乎都是个体,并且对逐渐扩大生活空间的各个种族也没有明显的恶意,只是遵循着某种方式自由自在的生活着——否则这颗星球上的大多数文明应该会在还没有来得及繁衍发展之前就被这些可怕的存在毁灭得连痕迹都所剩无几。 它们的作息似乎有着某种过于无迹可寻的“规律”存在,而这无疑是让他们最接近于自然规律的原因。正因为天灾指定们的行动模式很难预测,各国才只能不断投入大量的人力对其进行监视。 无论从那种角度来说,被记录在“天灾指定”名单中的存在都是一些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怪物,光是名字便已经快要让人闻风丧胆。这些法术士不知道是基于什么心态,才会想要让现象级别的怪物成为自己的力量。 “哎呀,吾等的对手还真是一群不守规矩的家伙,虽然仆役们早已经留好了备份的种子,但若要重建温室可还得费上一些功夫。” 然而乌尔斯·莱恩斯特对此并不在意,甚至露出了仿佛一切都了然于胸般的神情,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后对大厅中在座的众人朗声说道:“诸君,正如吾等常常提到的那样,所有人都有面对死神的一天——而且很不幸,我们必须与其开战的这一天比过往预想的要来得早太多太多了。彼等驱使着仿造天灾指定制成的法术入侵了乌鸦学会的研究室,想要毁灭我们苦心经营的鸦巢。” 贬低敌人的同时抬高自己,并且着力于宣扬保护这座庄园行为的正当性——他说的话就和很多领袖在开始战斗之前用于鼓动手下士卒的宣传那样鼓动人心,但弗里克相当怀疑这是否有必要。 必须承认乌尔斯·莱恩斯特说的这些话很有煽动性,不仅提到了敌人的凶残不讲理,还着重说明了乌鸦学会的研究成果会被敌人用强硬的手段夺取。可是放在这个时间对法术士们说这些话,或许显得稍微不合时宜。 倒不是说敌人即将突破最后的防线,现在已经没剩下多少让他展示自己言说能力的时间,而是那些法术士们似乎完全不在意他演讲的内容。那些“乌鸦”无比的沉默,就算面临危机时也冷静得让人害怕。 他甚至有时候会忍不住的想,这些属于“乌鸦学会”的法术士是不是也经过了某种法术实验的熏陶,才变得这般冷漠得让人难以置信。如果不是他们之间偶尔还会有私下的交流,弗里克真要把他们都当做机械或者亡灵了。 但有一点还是可以肯定的,这些法术士每一个都有着出色的才能,并且从透露出的魔力反应进行观察,其实力也出类拔萃。看起来想要有资格成为乌尔斯·莱恩斯特手中的棋子也不是这么容易的,如果只是想那些仆役一样经过锻炼的“普通人”,最多也只是在植入了足够的忠诚心后作为炮灰消耗掉。 “所以说这些不过只是一个形式,而且还是故意要展露给我们看的表面手段,彰显他现在还有进行演讲的余力。” 对于还在讲台上进行战前动员的莱恩斯特爵士,艾库利只是撇了撇嘴,还保持着一贯的态度讥讽道:“先让我们看看他手下有那么多训练有素忠心耿耿的仆役与面对威胁镇定自若的法术士,再让我们看看现在面对的敌人有多么危险以及他的处理方式,这是典型拉拢同盟关系时施加影响力的手段。这家伙还真是下了血本,为了将我们拉入他的势力范围之中不惜浪费这么多人力物力,而且还只是为了彰显自身拥有的实力哼,不过这也应该感谢对面那个配合他步调的家伙才行。” 一边小声的用只有弗里克才能听见的声音嘲笑着乌尔斯·莱恩斯特,艾库利不知何时已经掏出了笔和纸开始抄录一些预备使用的短筏。纤细的文字从笔尖流入经过特别处理的书士用纸上,闪现出孕育魔力的光辉。 将魔力封存入白纸之内的艾库利正在开始进行迎击战斗的准备,就算乌尔斯·莱恩斯特表现出了超乎想象的自信,她也不可能百分之百信任那个法术士。就算他真的已经对敌人使用的法术了若指掌,有着能够轻而易举将其瓦解的自信,保不准他会为了让交涉向更有利于自己的方向扭转而做出某种小动作。 艾库利在过去已经被那个法术士的阴谋诡计算计过很多次,时至今日已经有很多新仇旧怨没有来得及清算。虽然她早已恨不得想要将莱恩斯特爵士用最凶狠的手法处死,但碍于过往的盟约却无法付诸实现。 她也曾经怀疑过寄给弗里克的那个邮包是由莱恩斯特爵士发出,目的只是将他们卷入这场本不该与他们有所牵扯的乱局中。然而他却对艾库利的怀疑矢口否认,并且宣称那只是过去的敌人再度有所动作。 若是如他所说,那么现在弗里克与正面对的“危机”只是过往仇恨的延续,那些敌人无疑比起这只老乌鸦更加可恨。只可惜她并没有读取对方思考的能力,因此也无法得知莱恩斯特是否说出了全部的真相。 “此时此刻,吾等正共同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威胁,那些持有强大力量之人却没有与其相配的操守,只会为了彰显力量将其强加于那些善良而无辜之人身上。”至少在这一点上,乌尔斯没有撒谎,“为了警告彼等不可无法无天,吾辈乌鸦学会应该在此站出来,回击其彰显力量之法术,遏制其肆无忌惮之行为!” 第七幕 乌鸦的决断(4) 尽管乌尔斯·莱恩斯特嘴上说得漂亮,但弗里克实在没有看到他实际作出了什么“遏制”对方暴行的举动。 倒不如说,他除了在之前试探性的放出一些仆役作为炮灰探出了对方所准备的天灾级别法术之外,便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动作。倒不如说,他的计划并不积极,只是在针对对方的攻势作出相应的回击而已。 显然那些法术士们也不在乎这些口头上的东西,因此在莱恩斯特爵士的演说终于告一段落之后,给予他的回应也只有静默。或许现在还留有一些时间让他们自由决定是否加入学会的反击中,不过答案显然在一开始便已经决定了。 他们用于表达自己医院的方式显得简单而且直白,穿着乌鸦学会统一式样长袍的法术士们高举了自己的右手,用指尖描绘出了一枚羽毛的图案。这好像是他们用于在其他学会之前彰显自己身份的法术徽记,这不过是一个符号的东西将他们连接在了一起,毫不犹豫的服从身为领袖之人。 随后法术制造的光亮一一熄灭,在场的法术士们便再度回归了沉默,然而弗里克能够察觉到他们的实现都集中在了莱恩斯特爵士身上。尽管隐藏在兜帽下的面貌上也看不出他们是否对那番煽动的言语有没有丝毫触动,可是这整齐划一的动作依然让弗里克从这些人身上感受到了鲜明的意志。 很显然,乌尔斯·莱恩斯特这番举动就是要给弗里克一种现在应该庆幸自己和他站在同一阵线的感觉,这些法术士毫不犹豫执行莱恩斯特爵士命令的模样无疑也是在告诉弗里克,他们会是相当难缠的敌人——虽然他现在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但是最好不要考虑与乌鸦学会合作以外的选择。 “瞧瞧,这家伙就是这样的人,用这种软硬兼施的手段让别人除了‘相信’他以外什么都做不了,这样就能随心所欲的驱使他们了。” 而艾库利就好像看穿了一切那样,肆无忌惮的评论着乌尔斯·莱恩斯特:“人类比你想象的还要容易被人控制,只要给他们一个适当的理由,他们很容易就会将那个借口作为逃避的手段躲进去。比如有些说着‘被人逼迫才不得已为之’而做出暴行的人,这种‘适当’的压力很容易就植入他们的心里。” 她满不在乎的抬高了说话的声音,仿佛是故意让在场的其他人乃至乌尔斯·莱恩斯特都听到这些话。现场压抑的气氛完全没有影响到艾库利,瘦小的魔人少女双手环在胸前满不在乎的瞪着讲台上的莱恩斯特爵士。 乌鸦学会的法术士们没有一人对艾库利的挑衅作出反应——或者说,是乌尔斯让他们不要有任何反应才对。在这个距离之下,场内所有属于乌鸦学会的人手加起来恐怕都没有办法压制住她。 她有这样的自信,就算是乌尔斯·莱恩斯特,如果不利用到手的月石碎片恐怕也没办法和她一较高下。这并非是因为艾库利在法术上有多高的造诣,仅仅是因为她比在场大多数人更加清楚战斗的方式。 “当然,如果你没有兴趣了解‘乌鸦’的家系意味着什么的话,我就找个时间专门针对那只老乌鸦和你解释一下他们的所作所为好了。” 她说的这些话与其说是宽慰弗里克,还不如说是在警告莱恩斯特爵士:“哼,不过他的身上毕竟流着属于‘乌鸦’的血,至少比那些只想着依靠力量来解决问题的家伙要好对付上许多就是了。你也察觉到这种气氛让人很难受吧,毕竟营造出这种气氛就是要对我们或者说主要是你施压,让你没有办法做出对他不利的决断。这老家伙对谈判对象玩这一套已经有些年了,看起来就是因为你现在还没有成为需要用对等态度应付的人,他才故意在这里给你施加压力呢。” 不要被现场的气氛左右——艾库利好像是为了证明这一点那样,朝着莱恩斯特的方向走近了一步,投出挑衅般的视线。她到现在都没有对乌尔斯做出攻击性的行为,大概便已经是在展示她所谓的“诚意”了。 她也不是笨蛋,当然能够看出现在还不是针对对方攻势作出反击的最优时刻,无论是基于诱敌深入还是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的方向来考虑,只有在那些驱动着那个“天灾”的法术士们露出疲态时再行突击才能彻底将其摧毁。 不过让乌鸦学会的人们行动的机会显然很快就要造访了,远方汹涌的毁灭之潮似乎失去了最开始无法阻挡的势头。在摧毁了温室之后行进的脚步又被松散的防御节点阻拦,前进的速度居然开始渐渐变慢了下来。 乌鸦学会的法术士们虽然有着很深的法术造诣,甚至还能够对特定法术做出相应回击,然而在面对单纯凭借肉眼无法看到的“法术现象”却显得有些无力。弗里克看得出来,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擅长强化感官的法术,而且对方在组织法术的时候显然也针对妨碍辨识进行过特定的强化。 而面对现在他们遭遇的问题,艾库利很乐意更大程度上展示他们这边的“诚意”。她打了个眼色,让弗里克去观察还在向此方逼近的洪流——至少比起那些法术士,书士在观察以及记录传播上有着更强的能力。 虽说有了之前的教训,弗里克已经知道不能太过集中的观测“天灾指定”的结构,毕竟他也不想再体验一次那种令人不快的恶寒了。从脚底缓缓浮起,犹如毒蛇般缠上咽喉的那股恶寒感让他记忆犹新。 确实,他们现在面对的只不过是一个劣质的模造品,可是那些在法术士的驱使下组成了“灾害”现象的魔力恐怕有着比本体还强的侵蚀性。尽管弗里克已经尽可能的注意观察时保持的距离,但他将视线移向远处,准备观察对方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时,依然被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压倒了。 应该怎么说呢?状况确实很糟糕,但是却是另外一个方向上的糟糕——向他们袭来的浪潮已经减缓了前进的速度,甚至外围有一部分术式已经逐渐瓦解了。他定睛看去,瓦解的术式中流出了许多浑浊的魔力,让枯萎的范围变得比原本更大,这些浑浊的颜色相互侵蚀着,咬合在一起的边界发散出闪烁不定的魔力光。 不仅如此,法术濒临崩溃的迹象还在延展着,就连镶嵌在“巨蛇”形状现象中的魔方阵也出现了不稳定的迹象。那些写入密密麻麻古代文字的几个框失去了严谨的结构,甚至有几个魔方阵因为相互干涉而破碎了。 那种状态弗里克在一些基础的魔学书籍中了解过,闪烁不定失去魔力光的魔方阵与崩解的外围术式都意味着整个法术的瓦解。显然,在集中力量突破了一层层的防御术式之后,就算是有着天灾指定形象的法术也后继乏力。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这个法术本来就还处于试验阶段,当细节的崩溃一开始,那势头便一发不可收拾的急速扩张。不仅是位于最外围延伸魔力的附加术式,就连在核心中维持现象运作的魔方阵也开始失去控制,原本由一个个由细微法术链接起来的“齿轮”甚至出现了崩溃的预兆。 “那个仿造‘天灾指定’构筑的现象已经开始崩塌了,可能推进到大屋附近就已经是这个半成品的极限了。” 或许大蛇无形的外表会成为遮掩法术失控的假象,然而这在弗里克眼中却一览无遗:“忽略掉外侧四分五裂的魔力大量发散的问题,骑核心部分的魔方阵中有四个节点已经失去了稳定的魔力供给。根据观察,可以推断是法术士无法维持术式而主动放弃,这至少会使法术现象对于周围环境的影响力减弱百分之二十左右,” 通过法术的强化观察能力获取情报然后转述出来传达给更多的同伴,这在战场上通常是由肩负侦查使命的法术兵需要完成的工作,有时候也会由随军书士协助完成。尽管能够站在掩体之后观察着近乎于瓦解的法术,弗里克依然感受到了深切的不安,那种逐渐逼近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吞没了。 弗里克让自己冷静下来,一次次告诉自己只是在观察着正在靠近的法术现象,并且将它的状况告诉其他人而已。想到如此简单的工作也会在短时间积累极大的压力,他终于明白中古时代看着对方骑兵逼近时落单步兵的心情。 尽管心绪不安,弗里克提供的情报还是有着非同一般的价值,乌尔斯·莱恩斯特很快便通过这些信息作出了相应的配置,并且调动起手下的法术士开始进行反击的准备。他虽然早已预料到对方的法术会因为各种原因而瓦解,但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出现即将崩溃的迹象,因此才必须及时作出调整。 第七幕 乌鸦的决断(5) 所有人都在莱恩斯特爵士的调动下行动了起来,一时之间,除了艾库利和柯特,整个大厅中就没有能闲下来的人。 原本笼罩着大厅的那股诡异气氛似乎因为人员的匆忙调动而打破了,脚步声、传话声、施法声汇集在一处,让被法术帐幕笼罩的房间变得热闹了起来。虽然这些声音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因为任务完成而暂且停歇,但却让弗里克的心情平静了些许——这至少比先前那压抑的沉默要让人舒服一点。 乌鸦学会的法术士们分散到了大厅的周围,将一些看不明白有什么用途的工具摆放在特定的连接节点上之后便就地开始操作起来。其中除了上次在列蒙格拉斯曾经看见过一次的黄铜沙盘以外,还有几个不知道究竟是天象仪还是炼金台的奇怪工具,全都在法术士们的控制之下填充着魔力。 原本这个大屋之下似乎安置有一台魔力炉提供整个庄园需要的能源,但现在所有人都已经集中在了这个大厅之中,自然也就没有人在地下室中维持魔力炉的运作了——其实弗里克甚至怀疑莱恩斯特爵士已经将魔力炉拆卸运走了。 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万一乌鸦学会的抵抗全部失效以至于这座庄园失守的话,那台魔力炉无疑会成为对方的战利品。这只老乌鸦显然留有逃跑的最后手段,但他也不可能将整个屋子一起运走。 通过分解矿物等燃料产生能源的魔力炉才发明了不到二十年,现在就已经几乎普及到了旧大陆上的大多数文明国家。帝国在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改造之后,也终于让一些城市的夜晚能够被闪耀的电灯照亮。 然而这种将魔学与工学高度统合之后制造而成的机械目前任然相当的昂贵,除了一部分资产家与大贵族之外,很多人还没有能够开始享受这种工具带来的便利。虽然弗里克不知道那只老乌鸦为了在庄园置办一台魔力炉花了多少钱,但被柯特戏称为“吝啬”的他绝对不会大方的将贵重物品送给敌人。 而现在正在为这个房间提供能源的东西则是那枚月石碎片,那不过指头大小的月石被连着匣子一起安置在讲台上的一个凹槽中,让人叹为观止的庞大魔力从碎片中流出,经过设计好的回路流进每一个器材之中。 那枚月石碎片中的魔力究竟有多少——恐怕所有只见过一次这种类似宝石之物的人都会产生这样的问题。它简直就像是一个有着宝石模样的“门扉”,无穷无尽的魔力便是透过那个缺口涌入这个世界。 根据研究神话时代的学者们宣称,这个星球曾经被苍月、红月和白月三个大小不一卫星环绕,它们的存在日复一日的为大地提供极为丰裕的魔力。而在那场代表神话时代终结的天地异变中,三个卫星中的两个粉碎为如今的“碎月环”,只剩下白月还维持着原本的轨迹,但也失去了原本强大的力量。 因为这个事件,如今这个星球上运转的的魔力已经远不如神话时代充足,因此也无法实现那些古文书中记录下来的奇迹。如果说那个时代的法术士是几乎等同于神祇化身的存在,那么现在他们不过是掌握了知识与技术的凡人。 但是碎裂的月亮并非全部留在了天上,极少一部分碎片穿越了大气层坠入地面,将一部分地区的环境改造得异乎寻常。好像它们完全不在乎自己身在何方,只是漫无目的的将磅礴的魔力作为影响力散布,最后的结果往往是那些月石碎片的附近形成了怪诞的生态环境,仿佛连周围的灰烬都变成了充满魔力的月之尘埃。 “这东西好像很不妙啊。”弗里克眼里口唾沫,喃喃的对艾库利说道,“确实,这个碎片的魔力相当庞大,无疑是我们对抗敌人时的强力依仗,可是这种性质怪异的魔力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察觉到充裕的月相魔力被碎片引出,开始冲刷着所有在这座大厅之内的人,他几乎是本能似的察觉到了某种不太对劲的地方。就像当初喝下了红药液的复制品时的感觉有些相似,这种魔力确实会引起身体乃至精神上的变化。 仔细一想,他或许应该换种方式来描述自己的感觉——所有种类的魔力都会导致周围的事物发生难以言喻的变异,但月石碎片造成的影响要远比它们大得多。就像越浓厚的魔力可能造成变异的效果越明显一样,月石碎片释放出的魔力远超绝大多数自然环境中的要浓厚不知道多少倍,带来变化的效果自然也会随之上升。 “那是当然,要不然这东西也不会在帝国法律还是国际法术士联合上都被标明是极度危险的存在,不能随意使用了。” 艾库利满不在乎的拍了拍弗里克的肩膀:“魔力虽然可以在术式与魔方阵的引导下制造出各种便利的现象,但是它毕竟不能算是一个好——或者至少说对人友善——的存在。无论是污染土地还是生成魔物,哪里都有这些东西造成破坏的记录,作为书士我们应该清楚的理解月石碎片有多危险。但是现在毕竟属于‘危急’的状态,而且比起这个东西,我觉得你最好先将精力集中在自己的任务上。” 说着艾库利便贴到了弗里克的身后,手臂越过了他的肩头指向前方,示意他看向敌人袭来的方向。就在他分心他顾去看那枚属于莱恩斯特爵士的月石碎片时,对面袭来的法术又有了更大的变化。 原本弗里克因为构建法术的魔方阵开始崩溃,而那条“大蛇”前进的速度已经减慢了许多而稍微放松了一些,可没有想到就在他移开视线的短短几分钟里,它涌来的势头好像变得更加膨大且迅猛了。 是在背后操纵它的法术士发觉魔方阵已经四分五裂,因此才孤注一掷将所有剩余的魔力全都压上了么?集中在现象里的魔力在短时间内提高了数倍,位于核心区域的空气仿佛沙漠上空的海市蜃楼般的扭曲着。 魔方阵是相当纤细而且精妙的构造,只要稍微出现一点计算错误就有可能导致全盘的分崩离析。本应该知道这是施展法术时最大禁忌的对方法术士却丝毫不顾现象可能炸裂的危险,将魔力量一口气提高到了危险的程度。 这样粗暴对待精密结构的结果便是进一步加剧了法术的崩毁过程,已经有超过一半的术式和魔方阵因为失去控制而瓦解。飞散出来的流弹拖出了一道道浑浊的魔力,它们远比灾害按照既定轨道前行时造成的破坏更具规模。 不仅是这样,崩溃的魔方阵中原本就已经积蓄了极高的热量,再融入一口气注入其中的那一部分魔力之后,已经有至少三分之一的魔方阵支撑不住而在瞬间炸裂,沿途在漆黑的轨迹上留下一长串爆炸后形成的弹坑。 弗里克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核心部位魔方阵的温度急剧升高,原本集聚在周围的寒雾也被驱散,因此他可以看得更加清楚了。在那团几乎分崩离析的法术之内,依稀还能看到几个被腐蚀得支离破碎的人形残骸。 他一眼就看得出来,那些都是对方的法术士,他们一直在“头等席”观赏着这个法术究竟有多大的威力。直到现在他们也还没有真正的死去,这陡然间增大的魔力正是通过将剩余的生命转化为力量的产物。 “难道这帮家伙都疯了不成!” 他实在忍不住怒吼了出来:“正前方大约三百米处,对方高速将过量魔力填入术式中,预计在二十七秒后发生碰撞!考虑到该法术现象极端不稳定,极有可能在碰撞之后发生核心崩毁引发的爆炸!” 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就找个地方自我了断不好么,为什么非要把其他人卷入这种疯狂的事情里来?他很想抓住对面那些法术士头领的脖子,狠狠的质问他所欲为何尽管他深刻的知晓这不会得到答案。 弗里克已经快要搞不明白究竟是那些人不正常还是自己不正常了,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都要转不过来一样。说不清楚这究竟是紧张还是愤怒,他只是在一股脑的将自己看到的东西大声吼出来。 就算到了现在这样的情势下,他也没有能适应战斗时的紧张感。虽然之前有几次都能够凭借获取情报的能力逃出生天,甚至凭借着外力的援助有反击的余地,但这几次积累的经验只是让他明白了自己有多弱小而已。 直到现在还没有杀掉别人的觉悟,只是单纯的在畏惧着自己有可能被敌人轻松毁灭这个可能性,这样的心态对他没有丝毫好处。或许他直到现在还认为自己是一个普通人,然则敌人并不会给他调整的机会。 就连最后一丝生命力也转化为了魔力,已经崩溃得完全没有原型的法术裹挟着寒雾与尸骸狠狠的撞上了这座屋子。 第七幕 乌鸦的决断(6)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弗里克摔倒在地,他感觉加下的大地在激烈的颤抖着,就连构建出大屋的材料嘎吱嘎吱的发出濒死的悲鸣。 过了好一会,地面的震动才逐渐的平息下来,但魔力即将崩溃时发生的吱嘎声却变得更加明显了。虽然乌尔斯·莱恩斯特已经立刻调动了魔力防卫的机制,也没有完全抵挡住敌人用尽最后一丝生命力催生的强大魔力。 浮现在大厅周围的魔力光辉明灭不定的闪烁了好一阵,在各个方向上的法术士们不断调节着安置于节点上的器械也花了好一会才恢复了原本的光辉,不仅如此,弗里克还注意到周围的障壁显然比刚才黯淡了不少。 他转头看向作为这个术式核心的莉琪·莱恩斯特,那个少女好像还在保持着平稳的睡颜,丝毫不像是在凭借一己之力维持着复杂的魔方阵。大量的魔力从她体内流出,在注入术式之后成为防壁的一部分。 或许从外表上看不太出来,不过她显然有着远比莱恩斯特爵士还强的魔力量,能够不借助外力来维持如此庞大的防御术式。但先前的碰撞终究还是对她的身体产生了些许影响,弗里克清楚的看到少女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 看来就算是有着庞大的魔力,在短时间内大量注入魔方阵中也对莉琪·莱恩斯特的身体产生了不小的负担。他不知道维持这个术式需要的魔力与外侧那个“天灾”究竟哪个更多,不过她显然还没有虚弱到需要消耗生命力的程度。 原来如此弗里克明白为什么艾库利一眼就能看出她身为“乌鸦”血脉继承人了,这份异质的魔力恐怕比乌尔斯更加存粹。 至于那个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想要保护她的人——弗里克看向了坐在另一边的柯特——他似乎显得很平静。先前看见莱恩斯特爵士让莉琪作为法术核心时表现出来的愤怒只是一闪而逝的表象,他现在只是沉默的扫视着一切。 他究竟是在默默的忍受着心中翻腾的怒火,还是在知晓了莱恩斯特爵士所做之事的前提下只能选择认同呢?弗里克不认为自己能够仅仅从表象上看出人的内心,那个瘦高的青年只是漠然的端坐于座位之上而没有任何动作。 乌尔斯·莱恩斯特显然很满意自己儿子没有在这种时候添乱,因为现在他显然还腾不出手脚来处理自己阵营内部的小问题。在敌人奉上所有魔力化作的毁灭浪潮冲击之下,这个大屋已经摇摇欲坠。 他表面上看起来似乎还颇有余裕,然而持续不断的行动以及传达给法术士们命令已经足以说明事态的紧迫。直到现在他依然没有能够安心的做出下一步行动,反而牵引着月石碎片的魔力来调和着各个机械的运转。 弗里克凭借着自己的学识辨认出他们正在维持着一个二元结构的魔方阵,莉琪·莱恩斯特虽然能够凭借着一己之力制造出整个障壁,但为了让它能够更稳定的运转并且强化对法术的防御能力,这些机械也是不可或缺的。 从乌尔斯·莱恩斯特手中那枚月石碎片中流出的庞大魔力缓缓流过安置在地面与墙壁上的金属导线,经由法术士们的处理后直接注入大小不一的机械之中——如果不是有它们的保护恐怕这间大屋已经彻底被摧毁了。 先前的冲击似乎并没有影响到那些机器的运转,但是法术士们或多或少都因为那次地震般的晃动而摔倒了。值得庆幸的是莱恩斯特爵士并没有失去对法术的控制,保护着它们的魔方阵才没有像对面制造的“天灾”一样分崩离析。 然而现状也算不上有多少好转,当弗里克跑向瞭望孔继续自己没有完成的任务时,才发现那团令人不快的魔力团还存在于眼前。在那些法术士用尽最后力量强化的魔力推进之下,它已经近在咫尺。 不与其说是“近在咫尺”倒不如说它已经撞上了大屋最外层的防壁,但却还没有能够直接突破那层阻挡在它与房屋之间的几何形障壁,先前将弗里克等人击倒的“地震”便是它们之间相互碰撞之时产生的。 其实包裹在大屋外围的防御术式在它的轰击之下已经大半破碎,层层叠叠的护壁原本甚至已经有一大半碎裂为不成原形的碎屑。可是当那些浪潮还想继续前进的时候,却被分散于各处的防御节点消耗了力量。 放眼望过去,失去防御术式保护的外围建筑也受到了“天灾”那侵蚀性魔力的影响,在黑色的火焰之中枯萎粉碎。它们就好像真正的浪潮一般无孔不入,在突破护壁后顺着建筑物上的孔窍涌入其中,浑浊的魔力流淌于楼道与厅堂之中,将沿途触碰到的所有事物全都腐蚀为黑色的残骸。 而在亲眼确认了一部分魔力的走向之后,弗里克猜测它们或许真的具有类似流体的性质,因为它们甚至在莱恩斯特爵士特意布置的构造之下流入事先被清空的地下室中。显然那些魔力侵蚀的作用也只是停留于表面之上,而不会深入到更深处的构造中,而且铅依然对它们具有极强的干扰效果。 一切正如莱恩斯特爵士预料的那样,在众人都被有着天灾指定外形的法术吸引了眼球的时候,他便已经分析组成它的魔力有着怎样的性质,而将那些魔力引入堆放了大量铅快的房间只是他限制其力量的第一个步骤。 那些浑浊的魔力并非真正从天灾指定的身体中流出,只不过是法术士们用术式强行表现出来的一种现象,因此在和铅接触之后便遭到了干涉。原本就不太稳定结构顷刻间分崩离析,恢复了原本的形貌后四散而去。 尽管已经有效的处理了那些溢出的魔力,但在这之前便被魔力侵蚀的东西却没有办法恢复原状,最多也就是在事态得到控制之后成为研究素材使用,多少能够挽回些许损失。虽然乌尔斯·莱恩斯特还有许多计划没有来得及实施,但那毕竟是在解决了遗留下来的问题之后才能够考虑的事情。 而现在,他的首要目标还是彻底瓦解对方通过法术制造出来的这个灾害——它已经让这片属于他的土地破败不堪了。如果他还不能立刻解决已经弱化许多的法术,那敌人很有可能还会采取更恶劣的战术。 核心的魔方阵有超过百分之七十因为无法承受运转时的巨大符合而自我瓦解,这让眼前的法术几乎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形貌。大量散碎的外缘术式分崩离析,残留的魔力犹如粘液般砸向地面。 它现在之所以还能维持着破败不堪的残骸继续冲向庄园的核心,十有八九是那些为了法术献出最后一点生命力的法术士执念在作祟。他们的意志随着魔力一起注入了术式中,让这个残破不堪的法术碎屑继续前进。 血液是生命的货币,而他们更是在流干最后一滴血之后连所剩无几的灵魂都消耗了个干干净净。可是他们嚎叫自己所有生命而换取的那些魔力早在与防壁的第一次接触之时便消耗了十之六七,连带那些执念也开始变得模糊。 确实,先前向他们袭来的那股洪流让人畏惧,轰然滚动的毁灭浪潮更是让人打从心底里一阵阵的颤抖,可是那已经是过去式了。如果让乌尔斯·莱恩斯特独自与当时的法术对抗,那么就算他手中持有月石碎片也会先仔细思考这笔交易是否划算,可此时此刻,带来毁灭的天灾也只是徒有形式罢了。 弗里克预想中因为魔力崩溃而造成的大爆炸并没有发生,他本以为魔力构筑的洪流在直接撞上了大屋的护壁之后就会破裂,其中凝聚的存粹魔力也会随之一口气释放出来。可是那些左右着法术行动轨迹的残留思念却没有放弃本应瓦解的核心区域,反倒倾尽了最后的意志来维护着他。 乌尔斯·莱恩斯特并不清楚这是基于何种原因作出的判断,毕竟如果真的让那些积蓄在核心区域的魔力一口气爆炸,那么无疑会比现在对防壁造成的破坏更大,甚至有可能一口气冲到庄园的核心区,而不会在这里被耗空最后的力量。 但是这毕竟与他无关——那些法术士主动挑起了战火,蹂躏了他的土地,最后遭遇了惨不忍睹的失败。 他只需要向所有人证明这一点。 在利用月石碎片调度着魔力的同时,他也在注意观察着自己面对的敌人——毫无疑问,那个法术比起弗里克先前观察时所看到的模样已经更加的劣化了,力量的持续崩落让它甚至无法突破前方最弱的一层护壁。 是时候了,看着这个法术已经在一层层的布置下精疲力尽,乌尔斯·莱恩斯特轻轻的点了点头。如果是现在,他有最大的把握用最小的消耗将前方的“天灾”破解,并且让散去的魔力不会对周围造成太大的伤害。 仿佛是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能力一般,他握紧了攥在手中的月石碎片,同时将另一只手伸向了前方。顿时,从月石碎片中涌出的力量随着他的引导而流动,从正对着那法术的观察孔中涌向了彼方。 第七幕 乌鸦的决断(7) 乌尔斯·莱恩斯特所要做的并不是正面击破敌人的法术,因为那无疑会让随之而来的破坏进一步蔓延。 作为合格的法术士在面对同样身为法术士的对手时应该展现出相应的敬意,这几乎已经是这一业界中不成文的规矩了。因此顺着他所指方向涌出的魔力并不具备太强的攻击性,反而以极慢的速度渐渐缠上了冲击着防壁的浪潮。 他需要利用月石碎片那极具侵蚀性质的魔力来渗透已经分崩离析的“天灾”,在补足那些逐渐崩毁的魔方阵的同时夺取这个法术的控制权。或许这会是一个复杂且漫长的工程,然而在完成之后得到的成果也超乎想象。 对于法术的反向工程最大的意义并不在于能否让一个危险的术式无害化,而是了解并且掌握一个法术的原理并且收为己用。历史上有很多曾经被称之为“秘法”的技术被部分学派独自占有,正是经由那些与他们为敌的其他学派对战斗时使用的技巧进行反向分析,才让那些被隐藏的知识广泛为人所理解。 理解、分解、再构筑,这是炼金术师常常挂在嘴边的几个词,同时也是这一学科基础理论的核心部分。当他们了解一些东西都具有怎样的特质时,才能在炼金釜中将它们拆解并且重新制造为金属、药剂或者其他的事物。 法术是一种在认知了世界之后再将魔力经由名为“术式”的算法构筑为现象的技术,或许它在外行人严重看来既神秘又便捷,然而对于控制它们的人来说,更多情形下只是一种必须耗费大量脑力来专研的知识。 一个人拥有魔力并不意味着他能够施展法术,因为他们未必拥有能够了解一个“现象”是由何产生的知识,也缺乏支撑一个复杂法术的计算能力。似乎在很多时候人们的双眼往往只是看到了法术表现出来的现象,而没有穿越表面看到其下不断运转着的魔方阵以及大量的计算过程。 在过去与其他学会法术士争斗的过程中,乌尔斯·莱恩斯特也已经通过对于法术的反向拆解掌握了不少自己敌人的技术。就算这个法术现在已经崩溃得几乎不变原型,但他依然有自信能将它重新拼起来。 “这只老乌鸦在想些什么东西,难不成真的以为自己肚子有这么大,能够吞下这个模拟天灾指定的玩意么。” 但艾库利显然不这么想,只是用怀疑中掺杂着些许疑虑的声音说道:“这家伙究竟想要获得多少东西明明只是一只乌鸦,却贪婪得像一条蛇一样——难道他真的以为这徒有形式的法术就只是一个模造品,能够将危害限制在这种程度还不满意,甚至准备将这种力量纳入自己的手中么?” 当乌尔斯·莱恩斯特开始尝试调动月石碎片中的魔力去调和外面已经没剩下多少力量的灾害时,担忧的神色也渐渐浮上了艾库利的脸庞。直到现在她也能感受到从残留的法术中发散出的可疑魔力在维持着某种运作,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的乌尔斯却为了那可能的收益而选择冒险对法术进行反向解读。 人们常说风险越大收益越大,但会对自身目标产生潜在威胁的可能性高到一定程度之后,这些许利益便已经不太值得尝试了。现在乌尔斯·莱恩斯特所做的事情与赌博无异,而且还是赌上了诸多手牌的豪赌。 似乎人类很喜欢用蛇一类的生物来形容贪婪的人,甚至还延伸出了诸多的俗语来强化对这一形象的认知。可是在艾库利看来,本应不过是只“乌鸦”的某些人与继承了蛇之血脉的自己相比实在贪婪不知道多少倍。 她并不是不能理解用法术模拟出天灾指定的现象对于法术士来说是多么有诱惑力的概念,可是现在这个术式距离完成还差太远了。如果想要从现在这破破烂烂的残骸中解读出什么有用的魔学理论,付出的努力恐怕还不及回报的一个零头——但他就算知道这一点,还是忍不住想要尝试一下。 这深奥而且满是不可解术式的法术就是有这么强的吸引力,能够让乌尔斯·莱恩斯特这种研究了多年法术理论的高位法术士都忍不住想要探究其中隐藏的真实。毫无疑问,瓦解袭击庄园的法术只是他表面上的目的,他还想乘着这个机会了解对方集团使用的法术类型,同时将那些力量纳入自己的掌控。 这无疑是一个庞大而且复杂的工程,不可能只通过几次零星的反向解读就完成,因此在这里要进行的最多也只是第一步而已。但正因为如此,他才不会轻易放弃解读的机会,毕竟凝缩于眼前法术中的术式应该是对方所掌握的最新锐的知识。 探索未知领域本身就伴随着极大的危险,何况是像他这样不顾自身安危的踏入濒临崩解的法术阵列内。在解读的过程中莱恩斯特爵士不仅需要小心翼翼一点点将分崩离析的拼图碎片镶嵌灰正确的位置上,还不时需要将自己的魔力转化为术式的一部分,补上那些魔方阵中缺失的碎片。 那些用于修复核心部分魔方阵的术式有一大半都是乌尔斯·莱恩斯特按照自己对于魔学理论的理解进行编排,并没有经过试错的准备便直接填入了其中。毫不客气的说,如果他编制的术式稍微有一些错误,那么本来便已经支离破碎的法术就会进一步瓦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也不知道是他的运气实在太好,还是他对于魔学理论的了解已经足够他见微知著,辨识出寄宿于整个法术中所有魔方阵应有的形态。月石碎片的魔力庞大却不失精细,在他的指尖上灵活的跃动着。 在莱恩斯特爵士细微的调和之下,两股性质截然不同却又极其相似的魔力咬合在一起,组合出一块块歪歪扭扭的法术结构。月石碎片宏大的魔力膨胀着,却没有一口气就吞没天灾所有的浑浊魔力,两种不同的魔力在磨合之下漾起了涟漪般的光泽,让残破的法术表面浮现出层层叠叠的斑状花纹。 相杀现象——两种性质上相互制约的魔力相互侵蚀时表现出来的状态,那些从法术表面漾起的“涟漪”实则是被挤出原本位格的魔力。这是一个相当不稳定的状态,从整体上考虑,法术现象虽然会因为两种魔力在本质上的相互制约而趋于平稳,但细节上稍微出现一些失误便会导致微妙的平衡彻底崩毁。 一般来说,这种状态不会维持很长时间,两种魔力的大小强弱在一开始便已经决定了最终的结局。相杀状态表现出来的短暂的平衡用不了多久就会倒塌,缺乏后继之力的那一方已经在月石碎片宏大魔力的侵蚀下步步后退,眼见着就连核心区域那些被残留思念保护的魔方阵也要被碾碎了。 可这并不是乌尔斯·莱恩斯特想要的结果,因为如果让它们自己崩溃,他通过篡夺法术控制权分解其基础构造的计划便泡汤了。为了保住所剩无几的完整术式,他就必须将魔力渐渐融入周围的术式之内,在不触发敌方法术士用最后意志写下的那部分自毁术式的前提下占领核心的魔方阵。 这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乌尔斯·莱恩斯特能否取得对方法术的控制权便要看他接下来的操作了。对方失败自我瓦解的可能性有一百种以上,然而他能够达到目标的最终道路却只有一条。 就连只是在远远眺望着的弗里克都从那些缓慢延展的月相魔力中感到了莱恩斯特爵士的紧张,它们犹如锁链般爬上彰显“天灾”存在的大蛇身躯,在那崩落残缺的外壳上留下一道黯淡的痕迹。 看似锁链的纹路实则是连贯为一体的细密古代文字,它们从法术最外围的术式开始嵌入,逐渐向更深处探去,被它们缠绕的部分很快就结晶化一般凝固了。闪烁光辉的文字不仅逐渐束缚住了有着天灾指定外貌的法术,还将它勉强维持在不会因为自身内部魔力超载而自内而外瓦解的程度上。 这并不只是那个老乌鸦涌来拖延时间控制法术的花招,因为弗里克发觉那些嵌入不同区域的古代文字都有着相应的力量,居然将一部分即将四分五裂的术式勉强固定在了原处,维持着基本的运作能力。 很快,乌尔斯·莱恩斯特便控制着那部分从月石碎片中导出的魔力到达了地方法术最核心的魔方阵区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残留思念已经逐渐被腐蚀性的魔力吞没,他就连最基本的抵抗都没有遇到,不费吹灰之力便穿过了本应该保护核心部分的“墙壁”抵达了目标区域。 层层深入的魔力就好像是手臂的延伸,剥开了包裹在核心区域魔方阵之外的壳,与整个法术中唯一完整的术式相互连接。就在这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自己的身体与濒临崩溃的“大蛇”融为一体,可以随心所欲的控制他的行动,他也理解了这种法术究竟需要什么样的能力才能维持。 这场比赛,最终还是他取得了胜利。 第七幕 乌鸦的决断(8) 篡夺对方法术控制权的行动很顺利,或者应该说,这一切顺利得都快要让乌尔斯·莱恩斯特感到怀疑了。 他在操纵魔力深入核心区域之后就没有受到什么像样的抵抗,而那些法术士的残留思念在消散之前留下来保护核心魔方阵的那些术式甚至连一分钟都没有撑到便被撕开,暴露出控制法术的那部分术式。 这确实是一个极为高深且复杂的大型法术,就算是已经见过诸多深奥法术类型的乌尔斯·莱恩斯特也不由感叹将其实用化的法术士们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有才之人。他们成功的将复数个本不相互兼容的术式统合在了一个奇妙的体系下,最终制造出了这种以具有侵蚀性质为基础的“天灾”现象。 然而它距离完成还有太远的距离。 从已经被他控制的那部分核心魔方阵的构造可以看出这个法术还留有不断被修补的痕迹,那是无疑法术士们在研究之时提出的假设以及发现问题后想到的修正方案。这个还在试验中的法术还发挥不出预想中十分之一的威力,而且需要消耗大量的魔力来不断维护与强化,因此留下的修补痕迹也远比他最初预想的要多上许多。 操之过急——就算乌尔斯·莱恩斯特只是个三流的法术士,当他看到有人将如此不完善的法术投入战场中使用时也能够毫不犹豫的得出这样的结论。虽然这个足以制造出“天灾”的法术声势浩大威力非凡,然而在使用时却充满了诸多的不确定性,最糟糕的可能性甚至会耗尽施展者的生命。 从这些痕迹之中能够清楚的看到一个法术从最初的构想逐渐被完善,最终达到可以付诸实用强度的过程,而这往往也是对其进行反向拆解的法术士最看重的一部分。也只有在那些用生命作为法术燃料的法术士们将这些“成果”送到他面前时,他才了解这法术远远还没有发展到能够实用的程度。 他不清楚这些法术士为何会将一个远没有达到实用化水平的技术投入战场,但最后的结果也证明了他们因为失去了对其的控制能力而失败。就算将自己的生命作为燃料使用,也不足够驱动这庞大得吓人的现象。 其实乌尔斯·莱恩斯特在对法术的构造抽丝剥茧的时候便已经发现了,位于最核心的魔方阵中确实混有一小撮来源不明的异质魔力。显然这个法术并非只是模仿了灾害具备的形象,并且为了在构造上尽可能的模拟出相同的危险性质,设计这个法术的人甚至已经将原属于“天灾指定”的部分碎片混入了法术的原核内。 乌尔斯说不准为了获得这微不足道的魔力碎片,他们的组织究竟付出了多少代价,但那些作为法术基础的原核显然已经开始衰败了。或许它确实来自于那个天灾指定身上,但只靠这一点远不足以完成庞大的术式。 对方显然也知道想要凭借着包裹在核心中的一点样本就发展出足以匹敌天灾指定的法术现象只是妄想,因此他们在构造魔方阵与术式的方面也付出了极大的努力。但不知道是因为追求的目标实在太过于遥远,还是因为编排的算法中存在致命的缺陷,最后也只能得到这样悲惨的结果。 他们在一次次实验的过程中应该也采取了许多不同的应对措施,就算采集到的“样本”原本具备足以支撑这个法术,在持续不断的实验中也消磨到了几乎一触即溃的程度。为了补足这点看似“微不足道”的损失,法术士们几乎尝试了自己能够想到的所有办法,最终也不过是做出了先前那种程度的浪潮而已。 想必研究者们也知道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和真正的“天灾指定”相去甚远,那么接下来的发展几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在做出了无数次尝试之后,那些用数种相互冲突的魔力制成的异质存在便是他们在现阶段取得的成果。 可惜这个研究十有八九要到此为止了,对于这个法术的了解越多,乌尔斯·莱恩斯特就越觉得它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危险技术。以人力制造出足以媲美“天灾指定”的强大法术,这是所有研究者光是听到提案就能够明白其魅力的概念,但在了解到随之而来的灾难有多么恐怖之后,他们大多数往往会选择停下脚步。 法术士是研究者,因此过去很多人仅仅只是重视技术与理论的开发,而不在乎被开发出来的东西最后被拿去干了什么。过去有很多法术产品便是在这种背景之下完成的,虽然它们中有一半以上足以被称之为划时代的新技术,但它们几乎也毫无例外的成为了凶器,在战场上狩猎着不同物种的生命。 所有智慧物种的历史都可以写成一部战争史,所谓的“和平”只不过是为了准备下一场战争而存在的空档。当一个新技术被某个势力独自开发出来且还未被人学习到时,无疑会成为他们在战场上的优势之一。 如果你的敌人已经拥有了足以毁灭你的工具,你会选择就此俯首称臣还是让自己也拥有能够与他们匹敌的武器呢?至少从结果上来说,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还没有被毁灭的国家选择了后者,战场上的法术也随之发展。 这或许是已经很可笑的事实尽管几乎没有人会因此笑出声来。法术士们不仅制造出了足以称之为天灾的武器,还会走到政治家的面前逼迫他们让自己的国家优先拥有一份——最后往往是成千上万份。 于是几乎永不停歇的战争便成为了推动着魔学进步的基本力量之一,很多法术士就算知道自己的研究会杀死上万人也不会轻易停下前进的脚步,其中一些狂热者就像那些倒在法术之内的残骸一样让自己坐上了观赏其效果的头等席。 有个很出名的法术士曾经这么说过:他们的一生便是为了探求知识而存在,如果最终倒在了求索真理的路上,那也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这些法术士很有可能便是基于这般信仰在行动着,当法术开始失去控制之时便有了牺牲的觉悟,那么他们会在当时燃烧自己来让术式更加完整也并非不可理解。 既然与他们同样身为法术士,乌尔斯·莱恩斯特在部分法术上自然也有类似的执着——虽然还不至于为其奉上全部生命这种程度——在编织一个法术就像艺术家对待自己的作品般,煞费苦心的想要让其成为自己毕生的杰作。 但就算乌尔斯·莱恩斯特再怎么醉心于魔学的研究,也不会像那些人一样将自己与手下法术士的性命当做消耗品。倒不是说他心中还有什么必须遵守的道德尊则存在,只是单纯的认为这不划算——毕竟加入乌鸦学会的这些法术士每一个都在不同领域中专研了许多年,就算失去一个也是巨大的损失。 像消耗品一样使用必须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来培养的法术士,对方所做的这种行为已经并非能用“奢侈”来形容了。就算只是单纯从消耗与人才培养这方面来考虑,恐怕就算以国家为单位也没有办法与他们比拼消耗战。 更让乌尔斯·莱恩斯特感到难以忘怀的,还有敌人在战斗时表现出来的那种觉悟——他们丝毫不畏惧死亡,尤其是在“自我了断”时表现出了惊人冷静与觉悟。就算是他手下那些愿意为他牺牲的仆役们,很大程度也是因为对他抱有足够的忠诚心,并且在作战中也不会轻易的以自己死亡为前提活动。 在这几十年里他也算是见过各种各样的敌人,但能够这么不将自己性命当做一回事的实在独此一家别无分号。虽然他已经知晓他们是一个难缠的组织,但每次交手时依然感觉摸不清楚他们的底细。 这一次的胜利有一大半都要归功于运气,如果对方能够将这个法术预想中的威力发挥出三分之一左右,那么他很有可能就要灰溜溜的逃跑了——否则只会和周围的草木一样沦为天灾的饵食。 但至少现在他可以松一口气了,对于魔方阵的解析已经完成,除了很少一部分具有参考价值的术式以外,这个法术的绝大部分都有着极大的风险,很多区域光是维持运行就会开始啃噬施术者的生命力。 于是乌尔斯·莱恩斯特在思考了几秒后便立刻决定放弃这个法术,甚至不打算按照对方研究的成果继续探索下去。也许它仿佛活动天灾般的威力确实有一定的价值,然而他确信循着敌人透露出来的道路前进只会走向破灭。 他看向随着魔方阵一点点分解而逐渐瓦解为最基本魔力的模造天灾,那些浑浊的魔力远不足以恢复它们带来的破坏,甚至还有可能会污染周围的环境。直到这时,莱恩斯特爵士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些还在可以接受的损失范围之内,这场比赛直到现在还在他预先的计算的可能性之中。 只可惜就在这时,计算的最后一步忽然脱离了他的构想。 终幕 状况永远在人放松的时候变糟(1) 就算能够轻易的在战斗发生时舍弃感情进行理性的思考,莱恩斯特爵士终究也只是一个凡人,而不是冷静至极的机械。 既然是个凡人那么总会有露出破绽的时候,尤其是在之前的对抗中持续消耗了大量魔力的状况下,就算他有月石碎片作为支撑也需要暂且喘息片刻来恢复气力。更何况那只老乌鸦毕竟不年轻了,早已过了体力与精力的全盛时期,已经无法在费尽心机篡夺了对方法术后还保持着旺盛的集中力。 对方制造的“天灾”对大地造成了难以估量的伤害,从外侧贫瘠的荒野到庄园内部的各种设施,全都被法术中膨大的力量摧毁了。在那条大蛇经过的地上,至今还残留有一片焦黑的路径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尤其是那些已经死去的法术士们还刻意的利用了他设下的节点抽调出大量流淌在地脉中的魔力作为法术的基础构造,这会让原本在特定魔力循环下形成的自然环境产生诸多影响。如果不是莱恩斯特爵士将瓦解法术中剩余的魔力导入地脉内的话,先前造成的损害恐怕还会进一步扩大。 可是集中精力引导月石碎片宏大的魔力对于精神的压力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他好像在这短短十多分钟内的激烈交锋中便苍老了十岁,甚至好像整个人都小了一圈般。于是在他看着曾经席卷荒原的毁灭浪潮终于消散于无,几乎淹没了整片大地的寒雾也开始随之渐渐褪去时,才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好不容易才取得了胜利,周围的荒原上再也看不见敌意魔力的反应,但他还是直到能够用自己的双眼确认这一点后才放松了对于魔力的控制。很快,月石碎片就被他收回了木匣子之内,膨胀的魔力也随之沉淀下来,唯有保护这间屋子的魔方阵还未停止运作,时刻保持着对于外部的警惕。 而乌尔斯·莱恩斯特也不愧是身经百战,就算已经连弗里克都看得出他已经相当疲惫,但他撤回魔力时也几乎可以说是滴水不漏。游走在外围的魔力一下子变卷回了月石碎片之内,剩余部分也在有序的缓慢收缩。 不知是不是因为基于身为乌鸦学会领导者身份的高傲,他终究还是没有在手下面前露出虚弱的模样。收回控制之下的魔力平稳而雄壮,虽然因为疲劳之下偶尔闪现衔接不上的漏洞,但也远远超出在座大多数法术士的水准。 也许担任乌鸦学会的领导者不需要像某些地下组织一样具备压倒一切的实力,更不需要让手下之人畏惧他胜过畏惧其他的一切事物,但展现出足以掌握大局的实力依然有必要。毕竟这个学会的首席不仅仅是指导加盟者研究方向之人,在与其他势力争斗时也有必要成为法术士们的领袖。 疲惫感对他造成了很深的影响,他现在显然是在用最后的力量在支撑着收尾的工作。如果以人类的水准评判,乌尔斯·莱恩斯特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尤其是他在片刻之前才瓦解了一个极其危险的法术。 但那只是对于普通人而言——他们的敌人绝非普通,倒不如说他们甚至是一个远超过往所接触过所有危险敌人的存在。就算露出的破绽只有短短一瞬,也足够那些早有预谋的人盯上那一瞬间发动袭击。 如果在事后审视当时发生的状况,或许有一半的责任可以推到乌尔斯·莱恩斯特的头上,正是因为他在接触了对方法术之后露出了些许破绽,才让这件事情急转直下,最终发展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因为就在莱恩斯特爵士收回的魔力收缩到即将越过最后一层防线的瞬间,潜藏在那些魔力之中的“某些东西”活性化了。 那显然是对方早在法术被乌尔斯·莱恩斯特篡夺之前便事先设下的陷阱,由于这些术式的构造相当不起眼,而且组成的魔力也极其复杂,以至于老乌鸦甚至都没有发觉到它的存在。当那些潜藏于瓦解魔力中极其分散的触发点一一活性化的时候,他就算想要立刻摧毁它们也已经来不及了。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四方,随之而来的便是足以撼动拥有数层防御术式大屋的震动,分布于护盾内外两侧的“爆弹”同时被引爆了。一时之间,刺耳的破裂声几乎填满了弗里克的双耳。 轰鸣与闪光组成的浪潮顷刻间便淹没了整座大厅,仿若天翻地覆般的震动再一次将所有人掀翻在地上。弗里克可以断言这阵爆炸的威力远超过先前的碰撞,尤其是纯粹魔力的爆发对依赖魔力驱动的机械产生了巨大的破坏。 不仅仅是最外侧用魔力构筑的护壁,就连沉重砖石堆砌而成的墙壁都被掀翻了,崩落的碎片犹如雨点般砸下地面,让许多法术士急忙撑起护盾来保护自己。可是他们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自保行为只是进一步加剧了这场准备多时的陷阱的威力——因为他们匆忙中放出的魔力无疑也助长了混杂魔力进一步膨胀。 当他们发觉自己的魔力与还在抵抗内外夹攻的机械混合在一起时,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扭转局势的动作了。未经过调和的不同魔力在极短时间内强行糅合于一处,随即因为那不稳定的连锁反应一起破裂了。 所幸乌尔斯·莱恩斯特还有余力控制外界的魔力,如果没有他尽力去调和那些已经因为冲突而开始剧烈反应的冲突魔力,这个大厅恐怕要整个被拆掉。但就算如此,持续不断的爆裂已经在结构上破坏了它的整体构造,若不是莱恩斯特爵士还在用魔力强行支撑,它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崩塌。 在看着有着巨蛇模样的“天灾”法术被他控制并且瓦解时,弗里克原本也一度松懈了,认为他们成功的阻击了敌方团体发动的袭击,一切尽在那个老乌鸦的控制之下。或许潜藏在心底下的本能也曾经向他做出过警示,但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的他却没有注意,甚至没有注意到魔力中潜藏的陷阱。 因此直到在看着自己面朝的方向几乎整片崩塌,墙外的冷风正裹挟着寒雾一起随着墙壁上的缺口灌入大厅时,他才终于清楚的认知到敌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危险。乌鸦学会设置的法术确实有着不俗的防御能力,但曾经被认为极其坚固的防御体系还是被攻破了,他们完全暴露在了地方的面前。 “该死,原来他们的真正目的是这个么!” 才松了口气的莱恩斯特爵士从紧咬的牙缝中勉强挤出几个字来,随后抬高了声音对周围的法术士们喊道:“趁我现在还能控制住局面,你们立刻从大厅之内撤走!这是他们准备发起下一次攻击的信号,所有人都注意不要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之内——他们就是等着我们露出破绽才会发起袭击!” 就算的乌尔斯在此用尽全部的力量,到现在也只能勉强将这个大厅维持在勉强不会崩毁的程度而已。毕竟在先前的较量中消耗了大量体力与魔力后,他仅存的精神也没有办法编织出更加复杂的法术了。 事实上,虽然这阵爆发看起来声势浩大,而且也造成了不少实质性的破坏,但绝非敌人残部发动的袭击。就像莱恩斯爵士在先前的争斗中耗费了大量的魔力一样,那个组织无疑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既然敌人没有趁着他们陷入混乱时立刻发动袭击,便足以说明他们并没有随心所欲行动的余力。或许现在最好的办法确实如他所说,应该立刻撤退到位于敌人视野之外的其他要比地点中——至少那会减少被敌人狙击的可能性。 问题在于,这个建议存在诸多实施上的困难,尤其是一部分法术士因为突如其来的袭击而负伤了。确实很多人都还保留有行动能力,但让他们像那些仆役一样轻松越过崩落的楼梯逃往下层或许并不容易。 大厅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中,这一阵爆发对大屋造成的损害要远远超过了“天灾”的冲击,那些以生命作为法术燃料的人们没有在最后之作中取得的成绩反倒被这些不起眼的陷阱夺取了。 不知道乌鸦学会的法术士们是不是从来没有考虑过有人会通过内外夹攻防御设施的方式来破坏庄园的整体防御,但是当大厅的墙壁都被击碎之后,他们中大多数也失去了加固周围防线的能力。 安置在节点上的那些精密的机器有一大半都受到了异常魔力的波及,因为突然增大的压力而冒出了黑烟与火花。而站在那些机器附近的法术士们,虽然没有人因为爆发而受伤,但也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暂时失去了对于魔力的控制。 可以想象这些平时专心在法术研究中的人失去了最有力的特长后有多么慌乱,虽然他们按照学会的规定也会进行适当的体力训练,然而这似乎还不足以培养出能在复杂环境下自如行动的能力。 终幕 状况永远在人放松的时候变糟(2) 弗里克可以肯定对方在法术中设下陷阱绝对不是为了制造骚乱,而是有着更加明确的目标需要达成。 然而在他们全都已经死去的现在,必须有人完成接下来的工作才不会让这个好不容易达成的混乱局面白费。如果他们想要执行计划的下一个步骤,那么趁着法术士还在慌乱之中时行动无疑是最合适不过的。 弗里克感觉自己过于敏锐的感官在这种时候真是出奇的有用,他甚至能透过寒冷的空气能够嗅到从远方传来的腥臭味。就算现在已经无法俯瞰整片战场的状况,但依然有很多情报能够揭示对方的动向。 如果是更加专精于索敌的法术士,恐怕光是感受着空气中残存的魔力流动便能循着那条线索找到敌人潜伏之处,但弗里克并不擅长这么做。在他嗅到空气中混杂有的那丝几乎微不足道的腥臭味时,便采取了自己最熟悉的做法。 他趁着所有人都在忙着转移物资与伤员的时候将手头上几张白纸叠做“纸鸢”从破裂空隙中放出,让它们随着窗外呼啸的寒风寻找那丝味道的源头。或许这是一种简陋而容易被察觉的侦查方式,但由于其需要的魔力较少,因此就算在有许多其他的技术可以选择的条件下弗里克依然还是愿意使用它。 虽然没有法术士的使魔一样便捷且便于指挥,但“纸鸢”也具备不需要常时操作这一优秀的性能。因此在想不同方向派出了数个用于探索的纸鸢之后,弗里克也能够将工作的重心调整到身边来了。 相比起凭借一己之力承担起维持整座大厅不至于崩毁责任的乌尔斯·莱恩斯特,艾库利的状况显然要轻松上许多。似乎她很乐于看见莱恩斯特爵士露出难堪的模样,就算还在忙于协助法术士们撤退,也不妨碍她借着空档嘲讽苦劳的乌鸦。 或许乌尔斯·莱恩斯特应该庆幸艾库利有身为公务人员的自觉,就算他们之间有许多麻烦的旧账还没有来得及清算,她也不会再这个时候故意刁难,甚至做出对于他手下的学会人员不利的行为。 不过现在直接受她管辖的书士也只有弗里克一人,所以书士系统完全无法构建起来,也没有办法利用多人组织出具有规模的幻书。虽然她在大厅开始崩塌时也曾经试图用一部分书页填补建筑缺失的部分,但很快就因为认清以手头上保有的纸张数量无法完成如此庞大的工程而放弃了。 与其将宝贵的书页一口气用在这种半吊子的地方,还不如暂且将它们留在手上以备不时之需。如果像乌尔斯·莱恩斯特那样,为了摆在眼前的蝇头小利就把最大的依仗投入使用,难免在最后关头被敌人摆一道。 虽然说狮子搏兔也要用尽全力,但如果不留着以防万一的后备队很容易因为一些微小的失误弄得满盘皆输。虽然现在还说不清楚,但艾库利确实有种不舒服的预感,似乎还有什么更糟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这种感觉与其说是察觉到了不寻常的魔力活动,还不如说是读到了空气中仿佛存在某种让人不舒服的氛围。就算小心谨慎的藏身于由崩落残骸构筑而成的屏障之后,依然能够感觉到有某种视线在投向自己。 “弗里克,你最好小心点行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们。” 她无法确定那种不安的预感究竟指向何处,但还是低声警告了弗里克:“如果那些家伙准备要将陷入混乱的目标一网打尽,那么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出动了。趁着那些法术士由于魔力的混乱无法展开术式,莱恩斯特又因为要保护自己的手下而绊住了手脚,他们可以不受阻挡的完成目标。” 如果说他们原本没有办法击破乌鸦学会的层层防线,才使用这种声东击西的策略,那么现在已经通过魔力的爆裂反应成功让乌鸦学会的防线露出了缺口,想必很快就会有下一步的动作了才对。 可是他们的目标是什么呢?如果弗里克站在敌方的立场上,最想从这次冲突中得到的战果应该是莱恩斯特爵士从列蒙格拉斯拿到的月石碎片——只要能够夺走它,双方的力量对比必然会产生巨大的变化。 或许拥有月石碎片的乌鸦学会姑且还有与这一组织抗衡的力量,一旦这种状况被什么人强行改变,莱恩斯特爵士大概也无力成为他们的障碍了。万一状况真的发展到那个地步,就算是那只老乌鸦也必须采取对策,以他的性格虽然不至于倒向敌人那一方,但大概也会为了自保而选择“保持中立”吧。 但是现在想要从乌尔斯·莱恩斯特手中夺走装在匣子里的月石碎片或许并不容易,那个老乌鸦或许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因此就算需要消耗大量的魔力强行维持建筑的稳定,也没有选择使用碎片的力量。 或许是因为他需要一直利用魔力来维持大厅不会崩毁,因此就算手下的法术士已经有一大半撤离到安全的地方,他也没有先行一步的打算。那两个从始至终一直随同在他身边的法术士并没有协助他保护大厅,而是在用警惕的眼光观察着周围,显然是为了保护乌尔斯不会被敌人突然袭击。 不仅是乌尔斯·莱恩斯特没有撤退,就连莉琪与柯特也没有从大厅中撤离。如果说身为术式核心的莉琪是因为还处于深邃的沉眠中无法自己活动的话,那么柯特显然就是为了保护她而没有任何动作了。 虽然柯特对身为一家之主的莱恩斯特爵士毫无尊敬可言,但似乎对莉琪相当照顾,恐怕他肯留在这个家里听从那只老乌鸦的指挥也是为了莉琪着想的结果。无论如何,这已经成为了束缚他的锁链,就算他有着能够轻易从所在危险区域逃脱的身体能力,但却为了保护自己重视的东西而无法行动。 但柯特的判断显然是正确的,如果敌人发觉无法从他们手中夺取月石碎片,那么接下来一定会瞄准重要人员发动攻击——没有自保能力的莉琪尤其容易被针对。 正当弗里克在按照艾库利的指示协助法术士们后撤到安全区域时,潜藏于心底的某种奇异感觉再次变得活跃了起来。与此同时,被他放出去探索敌方活动的纸鸢中有两个在同一时间失去了联络。 风的走向在这一瞬间有了变化,掺杂于空气中的腥臭味好像在一时之间变得更浓了,随之而来的还有野兽尖锐的吼叫。刺耳的声音由远及近,虽然不知道有什么样的怪物潜藏于内,但无疑是战斗开始的信号。 “他们来了!” 顿时,弗里克打了个激灵,爬上背脊的恶寒仿佛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为了提醒还在忙于从此处撤退收缩防线的法术士们,他故意提高了嗓门大喊道,希望在场所有人都能注意到敌人的动向。 果不其然,就在他喊出这句话的下一刻,一阵不寻常的寒风便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了已经没有任何防御的大厅。由狂风构筑而成的野兽裹挟着些许寒气的碎片,想要从缝隙中冲入房屋内大开杀戒。 不仅是为了迎击敌人已经准备多时的艾库利,还有想要在这场骚乱中保护妹妹的柯特,就连苦苦支撑的莱恩斯特爵士与身边的两位法术士,都在弗里克喊出声来的一瞬间他们都行动了起来,将早已蓄势待发的攻势投向了敌人。 锐利的长刀与附着了魔力的纸片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闪烁光辉的轨迹,将靠近房间的造魔一一击落,而防御中出现的漏洞也会很快得到修补。 一时之间,防线被还留有最充足战斗力的数人勉强维持在大厅外围还没有崩落的缺口处,为伤员争取了宝贵的转移时间。然而维持这样的局势并不容易,而且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反攻的余力——毕竟他们也无法飞翔在天际。 所有人都清楚这样下去只是单方面被压制而已,不过对方手下的造魔似乎也不是无穷无尽的。在他们好不容易击退了三次宛如波涛般袭来的敌人之后,对方的攻势显然减弱了。 从各个方向席卷而来的狂风变得微弱,攻击的速度也满了下来,就连原本整齐有序的组织安排都变得散乱了许多。虽然他们已经变得有些疲累,但在确认敌人也疲惫不堪之后,也加快了行动的速度。 难道这次,他们真的看见胜利的曙光了么? 正当弗里克产生了侥幸的想法时,一阵前所未有的强风冲破了诸人构筑的防线,将他们冲得七零八落。他不知道是不是对方在即将失败之前选择了孤注一掷,但那阵狂风的势头并没有停下,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冲入大厅深处。 看着那头“野兽”继续向前冲去,弗里克很快就察觉到了它的目标是动弹不得的莉琪,而他们已经没有任何阻拦的办法了。可就在他即将眼睁睁看着莉琪被袭击的瞬间,一股从身后传来的力道将他甩了出去。 显然,弗里克是被身后的某人丢了出去,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撞上了昏睡在椅子上的莉琪,随后便成为挡在她与敌人之间的肉盾。值得庆幸的是,对方下达给这只造魔的指令并非直接杀掉前方的目标,因为他被那冰冷的“风之精灵”抓了起来,随后便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从缺口处飞上了天空。 而就在弗里克被狂风卷走之前,他最后所看见的只有露出惊讶表情的艾库利,以及向自己露出仿佛道歉般神色的柯特。 序幕 黑暗的水底(1) 不止从何时开始,他的意识被黑暗、混沌以及某种暧昧不明的雾气遮断了,就连身体的知觉也好像在这无边的大雾中消散了。 大脑的运转打从他记事以来就没有这么迟钝过——或者说,他甚至都快要忘记自己过去曾经经历过什么了。有某种力量封锁住了他的思考,将意识与精神从过去与未来之间断绝了,使他变得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 如果他还能正常思考的话,大概很快就会察觉到这份异常的思考空白并非由疲倦带来,而是某种更加充满恶意的外力强行加诸于思维上的枷锁。然而现在的他连思考这些的余力也没有剩下,只是在浑浊的“水底”中浮浮沉沉。 这种感觉就仿佛坠入了“极深之水底”一般——思维中掌管知识的那部分告诉他那是某些古代宗教用以指代灵魂的出发点与归宿的名词。据古文书中的记录,那些宗教的信徒认为这世界上一切生物在死去之时都会释放出充斥于体内的灵魂,它们会回到那片暧昧的水底短暂的沉淀之后再投入转生之轮中。 他们似乎认为灵魂是一种可以承载精神与记忆的源质,而思维之类的东西则是累加于其上的其他事物偶然产生的波纹。在古文书时,很容易感受到他们对于它的描述似乎是在表明一种观点,那便是使个人自我之所以是自我的部分并不重要,唯有属于源质的那一部分才是真正有价值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基于这些思考所产生的连锁反应,他眼前似乎真的浮现出了某种未曾见识过的光景。眼前浑浊的黑暗忽然有了动静,下一刹那便从铅灰色的浓雾中飘荡出一大片一大片像是光点的某种存在,它们仿佛萤火虫一样在黑色的背景下四散飞舞,闪耀的微光仿佛也照亮了他思考的方向。 随着思考在变化的光景中渐渐复苏,原本被隔断在另一侧的记忆开始提醒他,眼前这一幕是他曾经在到关于“极深之水底”描述时产生的联想,搞不好就连他自己也已经在很久之前将它遗忘了。 当然这里绝对不可能是真正的“水底”所在,因为不可能有一个还保留着自我意识的灵魂能看到那里。眼前的不过只是一片依据于思维与记忆所产生的幻觉,而他也不过是被人束缚在了此处。 这或许是某种药剂,也有可能室某种法术造成的效果,但他不知道,也没有向着这个方向去思考的自由。在那些超自然力量的影响之下,他几乎已经记不起自己到底是谁,只能纵那股力量的人随意摆布。 在眼前被点亮的那些微光或许照亮了他的思维,但远远不足以将他的意识从一片虚无的混沌中强拉出来。值得庆幸的是,尽管现在还很微弱,但光的领域确实在逐渐扩大,也许他多少还能期待清楚思考的时候。 但那个“时候”不会是现在——因为这被照亮的少数区域,他的意识不知不觉间被分为了两个截然相反的模样。主导身体反应的那一侧依然陷于暧昧的泥淖中,而主导思考的这一部分却出奇的冷静。 因此他那可以被称之为“自我”的部分现在依然还局限在庞大的梦境之中不能自拔,犹如深水般的恍惚感浸没了的的全身,一直淹到了他的头脑。无法行动,无法感知,所剩无几的思考是仅有的自由。 “你看到了什么?” 在恍惚之中,他似乎听到了某人向他提出什么问题,似乎是见他没有反应,对方在停顿了片刻之后再一次问道:“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无论是片段还是画面,将你看到的一切全都说出来。” 如果说第一次还能算得上是询问的话,那么接下来那些话简直就是无理的命令——俨然是在驱使奴隶工作的奴隶主一样。这怎么看都不是一种能够让人安然遵从的指示,但已经深陷于恍惚中的他却没有反抗。 并非因为无比疲劳的身体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力量,而是更基础的是,他竟然连一点去反抗那个“声音”的想法都没有产生。就算是一个真正的奴隶,在受到不公正对待时也会萌生出想要推翻在自己上头作威作福的“主人”的念头,然而在那沉下深水的精神中,已经连长出它们的间隙也没有剩下。 他并非不关心变得奇怪的这一切,然而他就算有所怀疑也毫无意义,因为他显然没有进行自主选择的权利。那个声音提出的要求是确凿无疑的命令,而他所能做的便只有遵命行事一项而已。 思维与记忆,这是构筑生物灵魂的两大要件,在它们被强行与身躯断绝之后,生物最终会沦为一具行尸走肉。而如果一个人的思想已经无法左右自己的行为,那么他的一切大概也就与傀儡没有太大区别了。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于是他听见自己开始用一种平板而毫无起伏的声音回答对方的问题,尽管那绝对不出于他自己的意志,但话语却未曾停下。理所当然这些答案都没有经过大脑的考虑,但这有可能才是对方想要知道的。 那么他究竟“看见”了什么东西呢?他仅存在内侧的好奇心让他对自己回应对方的答案倍感兴趣,因为那些东西或许能让陷入虚无混沌之中的头脑变得灵活一些,就像刚才那样展现出别样的风景。 “我看见了终末。” 在重复嘟囔着一小段词句片刻后,那平板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天空裂开了口子,刺目的极光斜照着大地,燃烧的火雨降注在灰色的城市上蛇与狼盘踞在极北的群岛,人之子手执刀剑与长枪相互厮杀神庙的列柱倾倒在天上,贵人融为腐朽的黑泥在那之后,金色的王手执齿轮登上了白银高塔” 是因为意识还不太清楚的原因吗?他听不太清楚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偶尔捕捉到的话语也是断断续续的短语以及有着暧昧修辞的名词。更有甚者,他几乎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理解了刚刚送出喉咙的那些话,因为它们虽然听上去与自己惯用的帝国语很相似,但是音调与构词法却有着奇怪的不同。 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从自己嘴巴里吐出去的是些什么东西:说它们是某种带有预言意味的短句,那简直就是出于傲慢的浮夸;但要是说它们只是一个疯子随性的呓语,那那些词句又显得过分的有逻辑。 根据他对这些言辞的理解,那些飘过他眼前的萤火虫大小的光点中也不时闪现出一幕幕影像的碎片。其中有仿佛用取相机拍下的灾难照片,也有用粗糙笔触描绘于高墙上的壁画,还有更多难以描述的画面。 说来也好笑,他确实告诉了那个想要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的声音自己所见的一切,但先后顺序显然有着彻头彻尾的错误。如果没有从口中吐出的短句,他大概也没办法看到光点中浮现的碎片了。 问题在于,他真的看见了这些么——他对此并没有任何记忆,但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在那种状态之下随口胡说。而且再往前一步思考,他所说的一切必然是他在某处获得了情报,才能在此告知对方。 他完全看不到对方的反应,也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继续说下去,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只有产生的疑虑在不断增加。他想要尽可能的把握住这些线索,因为这些关键词似乎有着能够将浑浑噩噩的他从深渊中拉出去的力量。 仅有的些许思考能力无助于了解状况,但他很清楚不能就这样任凭自己的意识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趁着对方还没有发现他已经恢复了些许神智,他想着在他——或者是他们——还没有注意的状况下逐渐扩展自身的感知领域。 先前被隔断于另一侧的记忆随着被一一点亮的光点而逐渐渗透,现在掌握在手的部分已经足够让他分析现在的状况。或许身体那边还没有办法有所动作,但精神层面上的努力让他不至于坐以待毙。 在思考觉醒后不久,他便依稀察觉到现在这种介于催眠与幽体脱离之间的状况是人为造成的了。看现在这个样子,那些人大概用法术或者是药物一类的东西强行割裂了他的精神与肉体的联系,想要从他的嘴里获取某些消息。 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有值得对方这么做的价值,但是他们好像从他身上发掘出了某种特殊的意义。就算现在他的嘴巴只是在喃喃自语一些虚无缥缈的词语,对方也持续不断的催促他说得更加详细一些。 不过这样或许也不错,如果自己对于他们来说毫无价值,大概在恢复意识之前就已经被“处分”掉了。既然对方还有想要从他这里获得的东西,那么至少可以保证在他们将那点价值榨取干净之前他都是安全的。 这便是他摆脱这个状况的机会。 序幕 黑暗的水底(2)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积蓄力量,意识能够触碰到的领域虽然与最初相比已经扩张了许多,但却不够他取回身体的控制权。 可是在他渐渐积蓄力量的过程中,时间已经究竟过去了多久呢?这里没有昼夜交替,没有身体变化,更加别说其他什么可以知道时间流逝的工具了,闭锁在几乎让人发狂的黑暗里,它们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过去他自认为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不像那些聪明的人一样很快作出决定,并且在发觉成功机会不高时便立刻放弃。可是这样的性格在现在也许算不上一种美德,因为放弃思考会过得比较轻松。 他有点好奇自己究竟是会在选择放弃之前先因为空虚而发狂,还是由于失去理智而忘记自己的目标。无论如何,到了那个时候,他就不会再有任何机会逃离,就连好不容易觉醒的意志也会消弭在黑暗之中。 于是最值得讽刺的事情发生了,那些人对他断断续续展开的讯问在这种时候反倒变成了让他不至于因为幽闭而发疯的救命稻草。从外侧传来的声音尽管微弱,但也在确实的提醒他时间正在缓缓流逝。 那个——或者是那些——家伙究竟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一些什么情报呢?他实在不明白那几乎是疯子呓语般的破碎词句有着怎样的价值,居然能够让他们在他这样一个人身上投下这么多的精力与资源。 他也注意到,笼罩着自己意识的黑暗时不时会变得更强,尤其是在“自己”给出的答案明显不如对方预期的时候,包裹在外侧的黑暗会迅速的挤压过来,像是要将他好不容易扩张的领域碾碎。 对结果不满意的他们显然加大了控制他的力度,似乎认为通过这种强硬的方法就能从他这里榨取更多更准确的情报。 他不知道那些家伙究竟是撬开自己的喉咙往里面送进了什么危险的炼金药剂,还是直接用法术控制了他的头脑与精神,但从结果而言,他们这么做除了让他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的精神再度陷入混沌以外便没有任何意义。 但随着这样的变化,他也察觉到了那些人控制自己的方法——那就像是将法术士使用的“入梦”术法反向安置在了他身上,通过形成一种类似牢笼的精神领域将他的自我闭锁在灵魂深处的一个角落里。 他注意到了,周围包裹着自己的黑暗便是牢狱的一部分,而除了有数道隔离不同意识区域的障碍之外,遥远的外侧还有一种更具强制性的力量断绝了灵魂与身体之间的联系,让他无法动弹。 光是考虑到这些东西,他便已经深刻了解的自己正面对的状况有多么糟糕——在诸国对于灵魂层面的研究还停留在表层的时候他们便已经深入其中,并且可以对精神的不同部分进行精密的操作了。 更何况常识还在不断提醒他:肉体是精神的容器,精神是肉体的支撑,这二者之间存在的联系是如此的牢固,以至于几乎只有死亡才能将两者分开。然而他也考虑到,现在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是过去从未体验过的,因为就算借助药物进入了最深的梦境中,也能感受到身体与灵魂之间存在的联系。 而现在呢?别说静下心去感受到属于物质那一侧的身体,他甚至连由精神与灵魂构建出来的虚无躯体也没有发现。这里简直就是安置于深水之下的牢狱,而他则是一个被囚禁于水下的幽魂。 他过去曾经“有幸”造访过一座位于中世纪城堡地下深处的水牢,那间屋子寒冷而潮湿的空间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但如果要与现在这番景象相比,那个仄暗狭小的牢屋显然还差太远了。 这里除了伸手不见五指以外其实没有太大的压迫感,而且也没有充斥那种让人感到阴森可怖的潮湿寒气倒不如说,眼前的空间几乎可以被看做“虚空”一词的具象,就连温度与湿度的概念都不存在。 无边的黑暗包裹了存在他意识之外的所有区域,只剩下时而闪现出破碎画面的光点还在为这里带来些许亮色。从“外侧”传来的问题在虚空中荡起些微回响,随之而去的便是平板且单调的答案。 他所“看见”的区域充其量是一块位于黑色广场中的空旷角落,只有些许微不足道的光明作为安慰。而除此之外这里便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越过这一小片向外蔓延的领域,仿佛一切均是虚无的。 连自身的“存在”也无法确认,恐怕字面意义上的“行尸走肉”都比他稍微好一点,只配与勉强留有某种执念的思念碎块能够一较高下。如果发展到了那种程度,那么他便已经连“生物”都算不上,成为了停留于过往的碎片。 当然,过去确实也存在一些法术士在进行“入梦”的仪式之后没有成功返回身体的记录,那些脱离体外的幽体绝大多数都迷失在了精神的世界中,就算有极少找到了回归的方向,也无法摆脱虚弱致死的结局。 说得夸张一点,如果不是“听到”了自己回应对方提问的言辞,他甚至还要以为自己的灵魂被抽出了身体之外呢。道德根本就约束不了那些法术士,只要有实验价值的内容,他们便会尝试付诸实行。 确实,如果只是根据他所掌握的那部分知识来考虑,现在还没有那个国家研究出了强制分割生物精神与物质这两个紧密结合为一体的系统的技术。然而考虑到对方曾经在灵魂领域上掌握到的出色技艺,就算拥有一些超越时代的秘法也不足为怪——很有可能他们就是阻碍各国在这方面研究取得进展的罪魁祸首。 不知不觉间,他就已经帮那些不断向他提出各种问题的人想好了罪名,似乎在一片虚无中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自我意识。他倒是希望那些家伙最好能快点露出破绽,让状况这样发展下去只可能变得更糟。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些“声音”造访的间隔并不固定,有时候是持续很长时间的提问轰炸,有时候却会间隔很久才提出问题。他尽量在尝试从对方的对话中找出线索,但除了针对他的问题以外,那些人私下的交流都显得相当隐蔽,好像在刻意避免其他情报对他产生影响。 “我提议在以后在进行实验时应该适当减少药物的投放,并且可以考虑适当放松对实验体的束缚以确保信息范围。” 直到他听见有人这么说:“利用这些药物我们在过去的实验中从他口中我们获得了一部分碎片化的消息,但如果因为这样就将筹码全压在一注上显然是不明智的想法。正如你们所知道的,这种药剂虽然有着强大的效果,但同时也存在极大的不可确定性质,最坏的可能性不是在获取重要的情报之前破坏他的精神,而是因为他的精神过度磨损而给出了掺入错误片段的消息。” 他很快就从声音上分辨出这个人是最常向自己提问的对象之一,而且很有可能也是这次“实验”的组织者之一。显然在关于他的处置方式上他是有一定发言权的,而且认为这样下去无法取得实质性的进展。 看来在屡次的尝试之后,那些“实验者”也终于发现强行压制住他的精神并不会取得他们想要的结果,反倒让他说出的情报变得更加破碎。不仅是说话的人,他们中已经有不少实验者认为有必要开始调整实验的方向,尽管这意味着放松对他的控制力度,使他更容易摆脱这种状态。 此时摆在那些人面前的问题几乎是一个两难抉择,因此在那些实验者中掀起了不小的讨论浪潮,可惜他没有能听清楚。先前注入他体内的那种药剂确实的发挥了效果,以至于外界的声音再度变得模糊不清。 也许他们在执行计划之前便已经考虑到被控制的人会想办法摆脱他们的束缚,因此在限制囚徒的措施上投入了很大的努力。但因为对于自身构建术式的自信与某些微妙的傲慢,使他们没有发觉他已经挣脱了一部分束缚。 在这之前,他已经有好几次差点就以为自己已经死去,直到现在才清楚的认知到自己不过是成为了别人的实验台。大概也只是比最糟糕的状况要稍微好一点,在得知了这几乎是确凿无疑的情报之后,他的信念变得更加坚定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那个声音提出了实验的调整方案之后,周围立刻传出了许多细碎的讨论声。他无法听清楚他们都在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得出了“他的意见有参考价值”的结论,并且准备寻找合适的机会尝试。 看来这件事情正在向对他变得有利的方向前进,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在不引起对方警惕的前提下扩展知觉的领域。如果有机会就开始寻找那个药剂与法术存在的空子,最终取回身体的控制能力。 第一幕 深陷污泥(1) 坐在椅子上的弗里克·塞拉利昂醒过来了。 他首先是感觉自己好像失明了,两眼什么都看不见了,不知道多久以前经历的战斗好像还停留在他的眼前,然而那由交战双方法术与魔力交织而成的多彩光辉已经消失,就连单调乏味的荒野庄园也不再存在。 不仅如此,他觉得自己在昏迷的这段时间还聋了,因为他什么都听不到——战斗的轰鸣声与人们的叫喊声几乎还残留在他的耳畔,可是这里却如死一般的寂静,他甚至听不到哪怕最微弱的呼吸声。 不应该是这样的—— 就好像一瞬间便从大白天进入了绝对黑暗的深夜中,从充满颜色的喧嚣世界踏入空无一物的虚空领域里。比被威廉·库尔特引入精神世界更不可思议的,是从危机密布的战场落到了什么都没有的监牢中。 他一时感到头晕目眩,于是猛地站了起来,好像疯人一般胡乱动作着,左右手都在尽量摸索着可以辨别方向的东西。似乎想要凭借着这样的动作就能够发出什么声音让自己听到,证明他的感官还没有失去正常的功能。 咣! 好像是为了让他的努力有所回报,在他状若疯狂的胡乱行动中,脑袋忽然撞到了某种坚硬的东西上,随之便发出了一声沉闷的金属回响。被这阵声响拉回现实的他顺着脸的位置向上摸去,才发现自己脑袋上被套了一个仿佛刑具般的技术笼——他可没有忘记这标志性的装扮是从哪看见的。 “究竟是在开什么玩笑啊,你们这帮家伙自己有这种恶趣味也就算了,干嘛还要往我的脑袋上也套上同样的鸟笼啊?”忽然传出的声音不仅打破了周围凝固的寂静,也让他慌乱的神经慢慢冷静了下来。 不过这也证明了他先前对于自己感知能力异常的怀疑只是自作多情,大概是因为昏迷的冲击导致还没有让他回到现实而已。既然如此,他当然不在乎拿自己的敌人来开开玩笑,可惜他们并没有被这撕裂寂静的声响吸引过来。 真是可惜显然他想要依靠在监牢中制造异常的声响已经宣告失败了——没有人听到他发出的声音,自然也不会有任何人赶来了。那些法术士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居然选择了一个几乎可以绝对隔绝外界干扰的空间来监禁他,便也因此导致他无论在这里干什么都不会传到外界去。 而这也就意味着,就算他在不断敲打套在头上的“鸟笼”的时候而发出了刺耳的技术声,也不会引来监牢的看守。否则如果让他脑袋上扣着这么大一个累赘和敌人战斗,他还真说不准自己有几分获胜的可能性。 好在这个“鸟笼”虽然看上去像是一个刑具,但是却没有摸起来的那么难以对付,甚至有可能本身就被设计为一种方便装卸的器具。只需要用些力气去调节几个紧紧固定住的螺丝,便能够将它完好无缺的从脑袋上取下来。 用不了多久,原本挂在脑袋上的鸟笼便被弗里克提在了手里,他尝试着轻轻挥动了几下,同时传回手上的那种只属于金属的沉重质感让人倍感安心——他已经等不及拿着这东西让几个敌人脑袋开花了。 “虽然这么想,但这玩意大概是打不开门的吧” 如果监牢的大门只需要拿着一个金属框架就能够从里面强行砸开,那只能说明他们根本就不需要锁死牢屋。不是这个“监狱”里有什么能够更有效防止囚徒逃跑的设置,就是在大门之外还有别的东西等待着他。 从口中吐出的音节向远处流去,轻轻敲打着这个空间的边界,随后便从另一侧传来微微振动空气的回响。随着空气的些微波动,他渐渐的看到黑暗中泛起了一丝涟漪,周围的事物也被涂上了黯淡的色彩。 不久之后,他便不再处于双目失明的状态——虽然这不代表他的双眼能够在没有一点光源的空间里看到事物。只是那潜伏在脑内的能力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再一次将这里存在的东西稍微修饰了一下之后送入他脑中。 弗里克的身后是一堵高耸的墙壁,光滑而冰冷的岩壁上没有一丝缝隙,甚至看不到为了让空气流通而留下的孔洞。就在他四处观察的时候,他发现整个空间显得超乎想象的高,就算凭借在能力影响下极限扩张的感官能力,也只能看到有一堵黑暗的“墙”阻拦在自己面前,看不到更远处有什么东西。 这间牢屋并不大,而且还是一个几乎完全密闭的空间,除了一片漆黑的上方以外,大概从一头沿着墙壁走十几步便能抵达尽头。除此之外,房间中倒是被那些人收拾得异常很干净,因为除了他原本坐着的椅子以外便没有任何东西了,看起来在拿他做实验时使用的工具都是在即将使用时才会送进来。 问题是,这个密室的四面墙壁——如果算上地板就是五面墙壁——上都没有一丝缝隙,连成一体的岩体上完全没有看上去像是大门的东西。更让他感到困扰的是,这墙壁不仅光滑而且还带有水汽,就算用上法术都很难向上攀登。 而且他现在身上穿着的衣服也不再是被捕获时身着的那件书士常服,而是被换成了一个有些像病号服的简陋便装。这件衣服上就连一个口袋也没有,自然也不会有书士展开术式时需要的笔和纸了。 没有了这两个东西,他的战斗能力大概连原本的十分之一都没有——毕竟他不是柯特,不可能光靠肉搏来和法术士战斗。而且那些法术士想必是料到了这一点,因此才没有用镣铐将他锁在椅子上。 如此一想,最可疑的方向便只有被一片漆黑笼罩的上方了,那里似乎还存在着什么值得调查的事物。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毕竟弗里克不是鸟,不可能凭空飞起来从上方逃离,那么上面无疑是最难以逃离的方向。 就在弗里克一边将目光投向上方的黑暗,一边思考着如何找到逃离监狱的办法时,又一阵眩晕袭击了他的头脑。他眼前的景色开始明灭不定的闪烁,将景物投送到意识中的能力再一次不受控制的开始向外侧延伸。 “该死,又恶化了么?” 转瞬之间,眼前的景物便被刷上了一层即将腐坏的肉类才会带上的暗红色,他的鼻尖甚至还嗅到了一丝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的臭味。眼前的视界被扭曲了,弗里克感觉自己从来就没有看得这么清楚过,虽然这片景象的轮廓完全基于现实,可是那蠢蠢欲动的肉色边界绝对不是现实中应该存在的东西。 弗里克可以肯定这个“能力”比最初还要强大了,因为他注意到不仅是周围的环境,连他自己的身体都被染上了腐败的颜色。从他身体的末端延伸出了粉嫩的肉芽,在他的眼前微微蠕动着。 看着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也发生了某种“改变”的弗里克一阵恶心,简直想要将胃里面的东西全都吐出来,可是空空如也的胃袋中实在空无一物,它只能无奈的发出一阵阵颤抖而无法发挥应有的机能。 这只是一些幻觉,是使用这个能力的副作用——弗里克如此劝说自己——至少就像在来说,能够辨别这个空间中究竟有什么确实不应该有什么怨言,就算在这种麻烦的时候,看着这种混合了幻觉与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画面只能说是一种变相的激励了而且理智告诫他,现在只有依靠这个能力才能逃跑。 粘稠的黑泥与蠕动的触手,这些画面几乎快要从“恶心的玩意”变成“熟悉的朋友”了,这种变化实在不容乐观。或许被敌人抓来这里没有对他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但精神上的损伤显然更加严重。 光滑的墙壁上不知何时也隆起了一块块脉动着的肉质部分,将自己手搭上去时甚至还能感受到那些本不应该存在的东西所拥有的温暖触感。弗里克觉得自己浑身冒起了一股寒气,如果再这样任凭这个“能力”侵蚀自己的精神,他恐怕很快就要没有办法区分现实与幻象之间的界限了。 原本他的精神还能保持稳定只是因为那些幻象只能够看见,没有其他的途径去确认它们是否存在。而在现在可以亲手触碰到它们,嗅到它们的味道之后,他很清楚自己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抵达某个临界点。 如果超过那条线,恐怕以后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到“正常”的生活中了,他过往积累的一切经验与常识都会分崩离析——换言之,曾经一切让弗里克之所以是弗里克的东西都会被瓦解然后再构筑。 弗里克不由得想起了踏上前往终北之门前自己在火车上考虑的问题,看样子他糟糕的运气再一次发挥了作用,他已经坠入了一个前人未曾踏足的深渊,而他所做的挣扎只是让他在污泥中越陷越深。 第一幕 深陷污泥(2) 曾经有人说过,问题的重点不在于你看见了什么,而是你看见的东西有没有危害,会不会对其他事物产生不利的影响。 淋漓的鲜血与蠕动的肉块堆积在一起散发出刺鼻的恶臭,投射到意识中的景象确实给人以一种相当恶劣的第一印象。但如果从这个角度去思考,那么无论弗里克现在看到的这个“血肉世界”里尽管充满了诸多被有常识之人视为异样的景象,却除了对精神不太友好以外也没有什么危害。 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不仅能适应那些从墙壁上浮现出来的肉质纹理,就算自己的身体也变成它们的一部分也不会有太大的触动。到了那个时候,他可能还能像普通人一样继续“正常”的生活下去吧。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就算这种奇特的“能力”真的是在用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侵蚀他的精神,弗里克也已经不再会对自己看见的东西大惊小怪——甚至他已经习惯性的将那些也都当做是“正常”的一部分了。 考虑到现在所处的特殊情况,必须依靠这种让人不快的能力从敌人手中逃脱这个借口或许能够让他得到些许安慰,然而他也很清楚,他不确定这样的异常会持续多久,也不能保证自己在逃脱之后可以正常的回归社会。 每在这个空间中走一步,弗里克都仿佛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理智趋于崩坏的声音,那种伴随着头痛袭来的不快感刺痛着他的神经。最糟糕的事情是,好像随着他不断使用这个力量,它对弗里克精神的侵蚀就变得越深。 军人说,在了解了战场之后便无法保留原本的常识,而法术士说,在探究世界的“真相”时摄入过深会失去理智。现在看来在这两者之后,就连原本被认为只是整理书籍的简单工作也要变得危险无比了。 当然不可能所有人的生活都这么惊涛骇浪,否则很有可能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人口都会陷入疯狂——或者在发疯之前死掉。弗里克已经深刻的领教了世界的蛮不讲理,但却很好奇自己看到的景色究竟从何而来。 法术士声称自己是在探索世界的真相,但他们应该还没有深入到每天都必须面对这样场面的程度。弗里克有可能是因为那种能力的作用越过了原本应该“安全”的范围,到达了那些曾经被视作禁忌的领域。 不知不觉间,他又向前踏出了一步,冰冷的岩石地面此时却返还给他一种柔软的感触,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脚陷落了下去。原本以为是踩到了机关而下意识看向脚边的弗里克却发现,自己的脚确确实实陷入了一团暗红色的腐肉中,透过脚底传来一阵阵律动着的温暖触感好像要证明自身并非虚假。 难道自己的精神状态真的已经恶化到连现实与虚幻都分不清楚的程度了么? 脚下传来温暖潮湿的触感让弗里克一阵恶心,就算他已经强行将脚从那一块腐肉的创口中拔出,那种黏糊糊的触感也依然残留在脚上挥之不去。恍惚间他又向前走了几步,然而地面不知何时却又变回了坚硬的石板。 他没有忘记过去也曾经体验过将现实与幻觉混淆在一起时的感觉,但它们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一样真实。或许他已经迷失在二者之间的夹缝中了,因为他发觉这些幻影已经可以影响到现实了。 头痛欲裂,使用能力带来的副作用变得越来越严重,精神与肉体上同时施加的双重磨损让弗里克感到相当疲惫。原本因为昏迷勉强恢复的魔力完全不足以支撑消耗,不过片刻他便发出了激烈的喘息。 身体仿佛患病时一般显得相当沉重,头脑也因为接收了过多的情报而开始发热,弗里克觉得自己的思绪变得缓慢,世界也好像蒙上了一层纱那样暧昧不清。这是体内魔力快速消耗的征兆,曾经接受过的魔力控制课程提醒他这时候应该立刻停止会过量消耗魔力的行为,但他却对此无动于衷。 视界在明灭不定的闪烁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色毫无规律的在弗里克意识中不断闪现,几乎要将他的大脑撕成碎片。拿在手里的“鸟笼”这下子倒是成为了一个不错的支撑物,勉强让他不会跪倒在地。 终于,频闪的画面在弗里克的意识中呈现出一副犬牙交错的模样,但就算如此也直到过了好一会他才勉强缓过气来,虽然两眼因为精力的过度消耗而一阵阵的发黑,但直接送到意识中的图像却保留了下来。 这样的结果其实与他最初构想的完全不同——弗里克原本以为需要魔力支持的力量会因为自身魔力的消耗而瓦解,最多只会有一些画面残留在记忆中。可是现在看看,这些画面连想要消散的迹象都没有,倒不如说,这些从不同角度堆叠于一起的相异景象反倒能够让他更清楚的辨认周围都存在些什么。 弗里克强迫自己走到一处墙壁边上,随后将手搭在上面,想要尝试能否像刚才一样感受到不同寻常的质感。尽管地面不久之前便已经变回了坚硬而冰冷的石板,但是周围的墙壁依然还是散发着恶心气息的腐肉。 他最初曾经感觉这里是一个类似于井底的密室,但现在却感觉这里是某种超巨型怪物的胃或者肠道。或许他应该庆幸这些只是那种能力刺激下产生的幻觉,否则如果这里到处都是消化中的食物他可忍受不了。 但就算这些真的都只是“幻影”的话就好了他忍住叹息将手探向粉红色的肉臂时,从上面散发出的热量却让他迟疑了。在已经确认自己能与这些幻觉产生联系之后,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出奇的小心谨慎——他不知道自己不经意间的动作会导致什么结果,因此只能尽可能留下足够的反应时间。 可就在弗里克轻轻将手放到那片脉动着的上的一瞬间,从指间生长出来的细小触手一下子就缠上了与它有着同样质感的肉块。看着自己变得仿佛魔物一般的身体,他下意识的向后缩了一下,但没想到却从粉红色的肉块中扯出了一团热气腾腾的“什么东西”,一直随着他的拖拽延伸出来。 那是一条看上去好像某种深海软体动物身体一部分的触肢,却有着人类一般的肌肉与脂肪结构。那段肉块随着弗里克的拖拽从墙壁中伸了出来,吓得他好像触电一般将手从上面甩开并且向后跑了几步才勉强冷静下来。 它是活的弗里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见这种东西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但就算他已经脱离了与那条触腕的联系,它也依然在不断延伸着。不久之后甚至向一座桥梁般连接了房间的另一侧。 不仅如此,周围的墙壁还发出了一阵阵的低鸣声,好像因为那条“触腕”的活动让它们全都从睡眠中醒觉了一样,肉质墙壁的蠕动变得更加明显了。片刻之后,从四周蠕动着的墙壁中又探出了好几条粗壮的触腕,向着斜上方的位置快速的延展着,最后竟然组成了一条仿佛向上蔓延的道路。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 目瞪口呆的弗里克看着那些仿佛搭建完毕的“阶梯”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原本他以为自己能够干涉到幻象的能力已经足够超现实,却没想到接下来的一连串展开直接要突破他常识的极限。 虽然不知道“正常人”是否能看到并且触碰到那些连接着墙壁触腕,但他们在弗里克的感官中是确实存在的事物。当他常识着借助这些不规则向上延伸的肉块向上攀援时,却发现出乎意料的轻松。 如果沿着这些触腕继续向上攀援应该可以找到这个密室的出入口,可是弗里克却有些吃不准这样做是否合适。一方面在说服自己这都是幻觉,一方面却已经仿佛实物般利用它们,让他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不久之前他还认为能够感觉脚下是踏实的地面就已经足以让自己安心了,没想到这个支撑理智的木杖会这么快就被这段更让他笑不出来的是,他现在居然还要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法找到出口。 “你说你这是在干什么呢?大概除了观察局的人以外也就只有活跃在最前线的书士才会活在这种风口浪尖之上了。”看着眼前带着肉色还在缓缓蠕动着的墙壁,他甚至忍不住都想要嘲笑自己了,“不过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径,就算知道前面是利维坦的肚肠也要走下去了啊” 所以到了这时候,弗里克反倒是有些羡慕一些实用主义者来了——至少他们会利用上一切资源而不在乎它们究竟有着何种根据。大概就是知道得越多限制也就越多,他很清楚盲目依赖这种能力会带来麻烦的后果。 可是这样下去,他还有选择的机会么? 第一幕 深陷污泥(3) 这些东西在其他人眼中看起来都是什么——是蔓延向上的藤蔓,还是那些法术士预先设置好的道路呢? 弗里克渐渐开始不在乎那些组成他向上攀援路径的肉质触腕在常人的眼中究竟表现出怎样的状态,因为意识中犬牙交错的景象不知为何总是“恰到好处”的没有触碰到它们停留在现实中的那一部分。 如果说当他在下方仰视这些蔓延而上的触腕时受限于交错的光影与意识的界限无法看清楚它们的面貌,那么当他沿着触腕延伸的方向开始向上方爬去的时候,就算是在最近距离也无法一窥掩藏在一片红色中的真相。 能够让他清楚感受到那些触腕存在的并非只有视觉,可是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五感都在“能力”的作用下陷入异常,弗里克也不确定是否还能去相信他们——搞不好,这发生的一切都是在陷入疯狂之后做的一场梦呢。 不仅如此,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些从自己手上延伸出来的“肉芽”正缓缓蠕动着,它们似乎与那些弗里克认为是“幻影”的东西有着某种关联。每当他尝试靠近那些触腕时,那些蠕动着的细小触肢都会向着那些肉块的方向缓缓延伸,似乎想要像最初时那样融入这些肉块中那般产生难以名状的影响。 “不能再放任这个状态持续下去了这种侵蚀速度显然是不正常的,一定是那些家伙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他小声的嘀咕着。 如果现在能够有恢复正常的办法以及一面镜子摆在他的面前,那么无论周围环境有多危险他都会试着去一窥究竟。或许这确实是一种愚蠢的想法,甚至是与理智无缘的冲动,可是他却不愿意连自己变成了什么样也不知道。 但如果想要改变现状,他就不能选择逃避这些自己无法控制的事物,就算那微微蠕动着的“肉芽”正渴望着眼前散发着腐臭的肉块,他也只能顺从它们难以理解的欲求将手搭上眼前蔓延而上的触腕。 瞬间,他便清楚的看到那些从自己手上延伸出的肉芽仿佛渴望血肉的蠕虫般伸出,一下子便扎到了暗红色的肉块中。不仅如此,它们显然还与眼前的肉块产生了些许共鸣,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魔力与某种庞大的结构练成了一体。 但这种奇妙的联结仅仅只维持了短短数秒钟的时间,因为那些刺入触腕中的“蠕虫”很快又缩回了他的手上,甚至还从缺口中带出了几滴粘稠的污血。它们的行动犹如闪电般迅捷,以至于弗里克几乎就要看漏它们的动向了。 不知为何,虽然弗里克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控制它们,但却几乎无法理解这些“肉芽”的行动原理。他发现它们仿佛具有能够自由活动的独立意志,可那种性质却仿佛隐藏在精神层面的某种寄生虫。 让他难以理解的是这些看似寄生虫的肉芽似乎与他自己的灵魂有着某种难以分割的联系,让人不禁产生了某种疑问:寄宿于人类肉体深处的灵魂究竟是什么样的,在它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何等恐怖的真相? 诸国对于灵魂的研究还只停留在浅层精神领域的范围,而这些法术士却已经可以随心所欲的潜入深处。就算是曾经被众人认为此领域中第一人的威廉·库尔特,也只是借助这一组织的力量才取得了目前的成功。 如此一想,似乎一切都可以借此连接起来了:威廉·库尔特取得的成就与制造出的炼金药剂都受到了这一组织的影响,那么他们当然掌握同样或者甚至是更加高级的技术。考虑到那些人在很早以前便已经知道了弗里克的存在,他的能力大概也已经被他们知晓了——至少是其中一部分。 如果是那样,他对于这一组织究竟对自己的能力了解到了何等程度产生了相当大的兴趣,更想要从他们的知识中了解到自己身体上发生异变的缘由。理所当然,他们当然不会这么轻松透露出视为珍宝的知识,如果真的有机会,弗里克当然也不介意采用“稍微”有些强硬的手段来获得情报。 也许这多少有些不太道德,但帝国的法律可是禁止对公民进行不合法的法术实验的。因此如果将自己所作的一切都当做从那些法术士的手上强行讨回自己作为人体试验材料的报酬,那就算粗暴一些也足以将行为正当化。 “正义不仅应得到实现,而且要以人们看得见的方式加以实现。”他默默的念诵出被记录在某本法律条文大全上的名言,“就算从法律程序上来说,这也算得上是正义的行为因为它本来就不会保护你们这些罪犯的权利。” 他尝试性的将手搭在不远处的一条触腕上,手上那些蠢蠢欲动的肉芽眨眼间变从指尖生长起来,缓缓渗入了温暖的肉质结构中并且向更深处蔓延着。就如表面上看到的一样,他的手通过这犹如寄生虫模样的器官与那些触腕连接在了一起,粗壮的肉块甚至还透过他传回一种仿佛有生命一般的律动。 虽然这种与外界的个体相互连接的感觉很奇怪,但弗里克却发觉自己可以透过与它们之间存在的微妙联系形成情报的交流。这些脉动着的触腕收取了作为交换代价的魔力,随后便将作为回报的信息直接送到了他的认知中——哪条触腕连接着那个角落,应该如何行动才能最有效的到达目的地,这些消息在眨眼间便充斥了他的脑髓。 宛如鬼使神差那样,弗里克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动了起来,随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正顺着那些触腕的方向往监牢漆黑一片的上方攀援。就好像已经完全知道了正确的道路一样,他手脚并用的向上爬去,不一会便已经爬上了好几层触腕搭建的高处,隐约间已经可以看到上方被遮蔽在黑暗中的景象。 正如他所想的一样,最上方有一个看似升降梯的大笼子,那便是法术士们凭借用于进出牢屋或是搬运器具的工具了。而在距离那个笼子有一些距离的位置上,便是一个朝向侧边开口的平台。 ——那似乎连接着牢屋的出入口。 他忍不住加快了动作,忍受着手上传来的粘滑触感一路攀爬向牢屋的上层,从触腕上流下的腥臭液体几乎将他身上的衣服都染成了红白相间的颜色。周围的空间充斥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败臭味,简直就像是被封闭在夏日里的屠宰场。 喝饱了犹如血液味道的液体后,缠在他身上的布料变得超乎想象的沉重,湿透的身体也变得难以行动,可是弗里克却不敢在这里掉以轻心。先不论那些触腕在现实中存在与否,他现在可是处于距离地面有着数十米的高度上想要向更高处攀援,若是失手坠落地面毫无疑问会粉身碎骨。 然而借助这些“肉块”向上攀爬终究是个极度消耗力量的举动,何况弗里克本身也算不上是擅长活动的人。只是爬上了十米左右便已经因为疲惫而微微喘息起来,可是上方至少还有两倍高的距离。 于是当好不容易到达了某个高度之后,他选择暂时在一处稍微宽敞的触肢上停下动作稍微歇息片刻。也许他的体力或许勉强还足以支撑他爬到最上层,但作为监狱出入口的大门绝对没有这么容易就可以打开。如果他们真的有把握将弗里克锁死在这间密室中,一定会在最上层设置难以突破的防线。 他现在只能赌自己在那群法术士心中没有这么高的价值,以至于不需要将他用仿佛关押最恶劣囚犯的方式来囚禁他——毕竟这高的吓人的“井壁”已经足够防止大多数人从这个监狱中逃脱。 虽然只要一考虑到被抓来时的经过,便很清楚的察觉到法术士们的最初目标不是他而是莉琪·莱恩斯特。而他们之所以没有在发现抓错人之后就立刻将他处分掉,就知道在那些法术士眼中他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他们就和乌尔斯·莱恩斯特一样吝啬,因此不论这个组织是准备将弗里克作为诱饵还是用在法术的实验中,都可以发挥他这个俘虏的作用。而假如现在看着煮熟的野鸭就这么飞了,他们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这不是正好么?” 他还不知道这个设施有多大,毕竟光是囚禁他一人的牢屋便有这种规模,搞不好那个组织甚至在什么荒无人烟的地方挖掘出了一个地下迷宫之类的据点。他承认自己的想法多少受到了些许来自流行小说的影响,但大概也只有这样,他们才可能在如此长的时间里一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让他漫无目的的在这种超巨型设施中漫步,极有可能还没有发现敌人在哪里便迷失在错综复杂的道路里,最后白白浪费宝贵的时间。反过来说,如果他能抓到那些法术士中一人作为向导,行动一定会便利许多。 于是现在他甚至有些期望他们能够快点发觉他准备越狱的企图了。 第一幕 深陷污泥(4) 然而并没有——没有巡逻的狱卒,没有闻讯赶来的法术士,甚至连阻拦囚人从监狱中逃脱的铁格子都没有。 该说他们是太过相信牢屋墙壁的高度,还是对于自己限制囚犯的法术很有自信呢?弗里克不由得对这个“监狱”几乎等同于没有的警卫措施感到了一丝疑惑,因为这周围实在显得太过于安静了。 在他费了半天劲终于通过那些连接着底层与墙壁的触腕爬上了近乎垂直的高墙后,展现在弗里克眼前的是一条狭窄的通道。那些法术士用于运送人员的“鸟笼”就悬挂在他身侧,在轻微摇晃的同时发出了细碎的嘎吱声。 这里显然就是那个组织用来关押一部分囚犯的场所,当弗里克喘息着登上了这条只能容得下三两人并肩通过的通道之后,才发现原本困住自己的监狱只是众多竖井之一。无论是左右两方的哪一边道路上,在过道的两侧还有许多黑色的门洞敞开着,它们无一例外都连接着向下挖掘的牢屋。 弗里克看着依旧被一片黑暗包裹的“监狱”不禁浅浅吸入了一口气,瞬间一股死灰腐臭便随着冰冷的空气一同涌入了他的肺部,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整个监牢中没有一丝属于活物的气息,就算偶尔能够听到些许不自然的动静,也是那些悬挂在半空中的鸟笼在摇晃时发出的金属轻响。 直觉告诉他这所死气沉沉的牢狱中并不只是关押着他一个人,可是却没有俗世监狱中常见的喧嚣与不稳感。或许可以说,这里简直和这些词语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迈进,将一切生命封锁在死寂中。 过去也曾经有将一些囚犯幽闭在高塔中的刑罚,然而在那些孤立的高塔上至少还能瞭望远处的风景,而不会向现在一样只能看见使人心情压抑的黑色。或许被那些法术士关押在这所监狱中的人也没有需要转换心情的需要——被套在脑门上的金属“鸟笼”显然能像看上去的一样影响囚徒的神智。 他能够感受到,被关在这些井底般的监狱中的囚徒们都陷入了一种怪异的睡眠状态中,他们的生体反应几乎被压制到了极限,而精神却在某种异常的方面膨胀着,几乎可以连接成一种类似网络的东西。 换句话说,他们被囚禁的并非只有肉体,他们每一个人的精神——或者说灵魂——虽然看似逃离了自身躯壳的限制,但却被一种更加庞大的梦境捕获,直到现在也还迷失在一片人工构筑的精神领域中。 弗里克不知道这些囚徒是不是也是这一群法术士用以进行试验的材料,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侥幸才能从同样的束缚中逃离。失去意识那段时间的记忆对他来说过于模糊,以至于他几乎想不起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不是真的从法术士们的束缚中逃离了,或许这稍许的自由不过是那更加庞大梦境在他心中构建的一个幻象。弗里克忽然感到了莫名的无力感,这不仅是因为确认自己身为一个凡人而存在的诸多极限,还因为这些日子的经历让他的神经被折磨得有些衰弱了。 或许自从有一次迷失在精神领域的经历之后,他便对自己看到的诸多幻象产生了莫大的不信任感。毕竟如果不是有某种不自然的力量在控制这一切,这些仿佛法术般的幻觉理应不至于侵蚀到现实的层面。 或者他最不愿意承认的,其实是自己这些年来积累的知识与经验正在被一些难以理解的“事实”一点点拆解。更让弗里克不愿意相信的,则是这些不时闪现的幻觉已经变得频繁,正将他看到的现实世界一点点撕开。 假如你过去所看见的,所接触到的,都是在某种状况下表现出来的幻影,所谓的真实本身便是一个谎言,那么你会有什么想法呢?他们对于“真实”的认知只是从一场幻觉踏入了另一场幻觉中,层层连锁的梦境仿佛没有尽头。 弗里克没有这么快、这么轻松就被席卷而来的困惑击溃,但他凭借自身经历获取的新知识已经足够动摇他过去建立的一整套逻辑体系根基了。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体内还在不断膨胀的幻视能力稍微消停一下,让他可以好好整理一下这被强行灌入脑内的信息,同时稍微休息一下。 可是他直到现在也还依然无法控制会逐渐侵蚀自身精神的能力,就算现在已经不需要利用幻象中的视野来为自己开辟道路,也做不到对它收放自如,只能希望它像之前几次一样在一定时间后自己消失。 当然,虽然精神上的压力变得很大,但至少弗里克现在有的是时间来调整自己的身体恢复足以行动的体力。被犹如污泥般漆黑一片的阴影所覆盖的道路向左右两侧无限延伸着,他不知道究竟哪边才连接着出口。 但就算是这样,他也看得出这个监狱中空间的构造相当奇怪,而且隐约间还能感受到一种怪诞的魔力在周围循环。看看左右两侧,一个个不大的门洞连接在这条狭窄过道的两侧,每一个门洞都是通往下方深井般囚笼的出入口,而唯一连通上下两侧的升降梯却被一条锁链悬挂在高处。 他注意到附近几个深井的底部似乎也囚禁着与他相似的人,然而却想不到有什么可以帮助他们的办法。控制升降梯的把手显然只能由上方进行操作,虽然可以通过调整机关独自下到监牢底部,却没办法利用它们上来。 虽然他不久前也曾经产生过将这些囚徒从束缚中解救出来的冲动,然而最终还是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转换为行动。他很清楚束缚着那些人的并非是看似刑具的“鸟笼”,缠绕于其上的某种莫名术式才是维持这一状态的关键。 而且就算他能想办法从物理上破坏束缚他们的“鸟笼”与枷锁,但却不知道应该怎样瓦解束缚囚人们灵魂的术式。毕竟弗里克就连自己究竟是怎样从那怪异的状态中逃脱的都搞不清楚,又谈什么去帮助别人呢? 也许那些人现在的状态甚至都算不上活着,因为弗里克发现周围没有人类正常生活时需要的任何东西,而且想也知道那些法术士不可能有兴趣为神志不清的囚犯们提供无微不至的细心照顾。 为了将囚犯们的作用最大程度的发挥,他们很有可能为这些人注射了某种能压抑身体能力的药剂,因此被关在监牢中的囚犯才会如死一般的安静。或许当他们处于这种状态时,生命的反应就会像处于冬眠状态下的动物一样变弱,甚至不需要为他们准备食物或者是其他一些生活必需品。 “搞不好不是‘假死’状态,这牢里有一半以上的人是真的死了吧——反正只要有身体作为灵魂的容器,那么将他们束缚在类似梦境的精神空间理论上也是可以做到的。”在观察了周围几个深井中微弱的生命气息后,弗里克喃喃着说道,“大概在那些家伙的眼中,死气沉沉的灵魂比需要消耗资源的活人更有价值。” 就算他投向下方牢狱的魔力弹丸在监狱之内发出了刺耳的爆鸣,那些依旧被束缚在梦境里的精神却没有丝毫的反应。仿佛一切外界的刺激都不足以唤醒他们,他们的精神已经彻底迷失在了梦的世界里。 他平时的确不喜欢城市的喧嚣,但现在却巴不得有什么声音能打破这个监牢中几乎凝固为实体的寂静。挂在两侧深井上方的吊笼有时候会发出些许细碎的摩擦声,但却只会让整个空间显得更加孤寂。 因此在休息了好一会之后,弗里克终究还是放弃思考如何将这些濒死之人救出囚笼,转而随便选择了一个方向继续前进。既然找不到一个确定的方向,那就干脆随便走走,至少先找到了这所监狱的墙壁再考虑其他的办法。 搞不好他的行动还会招来看守这个监狱的人——这当然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因为就算先前法术掀起的爆发声已经回响在狭窄的过道中很长时间,那些按理说本应会在监狱中巡逻的狱卒却始终不见踪迹。 看样子,利用这个设施的法术士们并不在乎有人想要从这里逃跑,因为这里留下的绝大多数都是和死人差不多的存在。 很快,他便沿着狭小的通道走向了左侧深邃的黑暗中,孤独的脚步声就算已经尽量压低,但在极度寂静的环境中依然显得有些刺耳。他逐渐发觉到,这个监狱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庞大上许多,而且关押着数量不少的囚犯。 毫无疑问,这些囚犯便是弗里克所感到的那种奇怪魔力流动的来源,他们迷失在梦境中的灵魂构建出了一个难以形容的网络。他几乎可以确信,这个“网络”便是那些法术士追求的目标之一,因此才会在这里修建一个庞大而且奇异的监狱,将拥有某种特殊资质的人闭锁在厚重的黑暗中。 第一幕 深陷污泥(5) 似乎死寂与黑暗之类的名词向来就是地牢永恒的主题,但无论何处的地牢相比起这里恐怕都要相形见绌。 漫步其中的弗里克不禁想要抱怨,那些使用这所牢狱的法术士们实在吝啬到了令人吃惊的程度,他们不仅没有留下任何可以用来照明的东西,就连哪怕一根破布条碎纸片都没有——这所牢狱简直干净得异乎寻常。 或许唯一用得上的东西只有他身上这件简陋的旧衣服,以及已经被他丢在自己那所监牢最下方的“鸟笼”了。他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学习制造常备光源的法术,以至于只能小心翼翼的漫步在黑暗的深处。 值得庆幸的是,在他远离了最初的监牢之后,纠缠在脑内的幻视便逐渐得到了缓解,逐渐退缩到只留有些许痕迹的程度。不知是否因为幻觉开始消退的缘故,就连一直困扰着他的头痛似乎也好转了许多。 然而他很清楚,它们只是暂时收敛了侵蚀的脚步,其证据便是他至今还能看到在黑暗的墙壁边缘浮现着犹如血管的红色纹路。或许他现在能看到一部分环境也是得益于它们的作用,因此他不会完全否认能力的作用。 其实他已经注意到了,这种能力虽然根植在他精神领域的某处角落,却很容易受到外界魔力的影响。尤其是在魔力活动越明显的区域,它们便越会维持灵敏的活动能力,传回比他凭借自己双眼观察时还要多的情报。 很显然它们是通过自然界中四处存在的魔力来汲取情报的,而且魔力越充裕的时候便能获取越多的资讯。而且与受限于人类机能的感官不一样,这份认知并非基于视觉或者听觉,而是某种深藏于体内更深处的存在。 那么他会在使用能力时看到幻觉的原因大概也可以这么理解了,毕竟那本身就与他的双眼有着本质上的区别。那些细微到通过正常途径无法辨识到的魔力流充斥着世界,并且稍加干涉便会影响到现实层面。 曾经有一部分法术士认为不仅是人类,所有活物都缺乏认知真理的能力,因为他们的感官被肉体束缚在物质的世界中。于是他们开始寻求更深层次的知识,并且想要获取超越自己身为生物极限的感性。 虽然对于他们的记载大多已经流为不实的杂谈,然而从一些古文书中解读而出的信息可以知道,他们对于自身所拥有的智慧存在极限而感到了幻灭。于是他们开始选择使用被视为禁忌的方式探索异域的真实,希望能够从更高层的世界中获取指引,让他们掌握足以升华自身智慧的知识。 他有些怀疑,那些只被残留文献提到些许情报的法术士会不会与这一组织有什么关系,否则怎么会拥有现在的规模。然而他实在难以想象这世界会存在如此怪异的团体,始终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的隐藏在世界历史的阴影中。 然而这所监牢的规模让他不得不做此想,因为他很快就注意到这个地牢恐怕有着能够与一个小镇相比的规模。如果再考虑到这可能是被修建在地下深处,他简直不敢想这究竟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恐怕如果不是实际走了一圈的话,弗里克还不知道这个关押了众多囚人的监牢居然会有如此庞大的规模,以至于他沿着这条近乎笔直的道路走了将近两小时,才勉强找到了包围住这一层监牢的外测墙壁。 很显然出现在他面前的走廊是监牢最外侧的走道,呈现弧形的壁面延伸向前,比他走出来的过道要宽敞许多。虽说如此,眼前的道路依然单调得让人提不起兴趣,除了一块雕刻着莫名记号的石柱稍微显得有些突兀以外,整个空间依旧没有任何多余的事物,他甚至没有发现通往外界的门扉。 周围的空气几乎是完全静滞的,仿佛这座监狱完全被闭锁在了狭小的世界里,以至于弗里克无法通过它们的流动去分辨方位。不仅如此,牢狱中魔力的循环似乎也自成一体,没有向外侧漏出丝毫空隙。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般立刻将手放在前方一侧的墙壁上,随后将自己的魔力从掌心放出渗入墙壁内,冰冷而潮湿的触感顿时让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这些岩石被打磨得相当光滑,其上甚至没有加工时留下的痕迹,然而如果让魔力透过这层坚固的岩体,便能察觉到不远处有某种东西阻碍了魔力的进一步扩展。 那毫无疑问是铅版一类能够阻隔魔力流动的构造,恐怕建设这座监狱的人在建设墙壁之前便埋下了大量的铅块,以至于能够完全分隔两侧的魔力流动。显然这是为了避免外侧魔力干扰整体术式的运作而刻意设置的复杂防御结构,在它们的影响下,地下监牢俨然变成了一座独立的孤岛。 就算弗里克并没有什么作为法术士的才能,但对于魔学的基础研究依然足以使他分辨出这些被阻隔在铅版之内的魔力流向。它们从被囚禁于监牢之底的囚徒身上流出,流经周围预先设下的脉络后涌向了上方。 似乎可以这么认为,这些流动的魔力组成了一棵大树,而那些深入地下的脉络便是这棵树的根系。至于那些被囚禁在下方的囚犯们,他们大概很不幸的担任了“泥土”与“肥料”的职责,被榨取着作为养分的魔力。 换句话说,不久之前弗里克自己便是这堆肥料中的一部分,如果不是他有幸挣脱了敌人施加于身上的束缚,还不知道要被继续榨取多久——最坏的结果可能是他会像这些人一样,直到只剩下枯槁的灵魂才能离开。 当然,那显然称之为“处分”应该要更加准确,他们已经被彻底的榨取,连最后一点价值都已经消耗殆尽。如果他们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大概也就剩下用死灵法术拼接起来,制作成不知疲倦的虚弱苦工了。 他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怀疑那些肆意妄为的法术士究竟会做出什么残酷的行为,从过去所见到的种种行为来看,这个组织不仅有着惊人的行动速度,而且不会因为道德或是之类的世俗观点而退缩。他们很有可能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在为了某种更加高尚的目的而努力,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任何危害倒不如说,随之而来的危害很快就会波及到其他人身上,而且他们并不在乎。 那么问题也在此显现出来了,作为承载“树状结构法术”最基础部分的根须处如果缺少了某一环节供给养分的齿轮,是否会引起法术士们的注意呢?或者说,这一环的缺失是否会对整个法术造成影响呢? 就算弗里克能够凭借自己的魔学理论常识查知这座监牢中循环着怎样一种法术结构,但还不足以理解整个术式的循环模式以及具体作用。尽管他已经尝试过将魔力注入其中来探究更深处的秘密,然而最终却一无所获。 或许那些法术士早就已经发觉他这个不安于现状的家伙逃脱了牢笼,甚至还像烦人的苍蝇一样四处探索着他们迷藏的知识。然而那些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试图阻止他的迹象,仿佛弗里克并不会对他们的计划造成多少影响。 如果可能的话,弗里克当然也不愿意去学习法术狂人的知识,因为这无疑会让他自己的理智更加趋于分崩离析的结末。或许那些典籍与逻辑中蕴藏了某种难以理解的真实,充斥了先辈异端法术士对于魔学的理解,可是这些“知识”或许也还没有昂贵到需要一个人牺牲自己的理性来交易的程度。 现在人类——或者非人类——所掌握的法术全都是来源于古代诸神的知识,而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常人难以理解的深邃奥秘。远古的秘法是仅仅由少数“被选中者”才有资格掌握的力量,而现在在经过一代代法术士进行转录与再编成之后,便化作了能让普通人学习与掌握的技术与知识。 因此有一部分法术士认为,现在各国研究的魔学已经偏离了它的本意,使法术向着劣化而廉价的方向发展。为了显示他们的卓尔不群以及古代法术所拥有的强大力量,他们选择了一条远离尘世的道路。 那么是否有这样一种可能性,便是这一组织是从很久以前便怀有这种想法的法术士们秘密组成的结社,他们就像那些传说中的隐修会一样在悠久的岁月里凭借着一种独有的方法进行自身不为人知的研究。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们现在无疑是真的在与一个有着“崇高理想”的法术士团体展开了战争,而在那些人眼中的弗里克等人只不过是不了解法术真谛的跳梁小丑。他们也许在一开始压根就不屑于理会这些螳臂当车的宵小之徒,然而为了他们的理想,法术士们也不介意用一些特殊的办法招收协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