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长宁》 第一章 恍如梦里 山风清朗,云雾缭绕。 崎岖的山石小路蜿蜒缠绕在青山碧树之中,肆意生长的草木将大部分路径遮掩的严严实实,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孩童一边走一边拨开比她还要高的野草。孩童极是瘦弱,伸出的小手皮包骨,若非肤质白嫩,看上去就是个小叫花子的体型。 她一个人走在这荒无人烟的小路上却也看不出丝毫慌张,步伐极稳。漆黑的长发随意编成一个麻花辫搭在背后,雪白的小脸轮廓极美,五官之中最为出色地就是一双眼睛:形状是完美的凤眸,颜色深黑瞳孔边缘泛出淡淡的蓝,睫毛浓长卷翘却不显旖旎,黑白分明,清澈如溪。 君长宁边走边欣赏路边的风景,虽然一个孩子露出这种不符合年龄的表情很奇怪,但好在四周没人。这里不是二十一世纪的风景区,再是偏僻总能看见一两个行为独特的驴友。一个修仙的世界,这里的人早就丧失了欣赏风景美的能力。 想到这里君长宁不禁勾唇一笑,有些庆幸又有些伤感。她怕是再也看不见那些曾经无比厌烦的钢筋混凝土铸成的高楼大厦,再也看不见那些曾让她深感痛苦的亲情羁绊,再也不会想要逃离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君长宁还是君长宁,世界却变换了一个模样。 一个月前她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留着鼻涕浑身打满补丁的乡下土妞,正穿着双漏了三个脚趾的鞋跟在几个明显特意打扮过的人后面,跌跌撞撞的来到了山脚下一个农家大院里。 几个人穿着神情明显与此地不搭,很是仙风道骨的样子,正让一群十岁左右的孩子排队去摸前面一颗硕大的水晶球。有的孩子摸上去之后,水晶球会散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很是漂亮,这时候他们的家人就会变得很激动的样子。但大多数人摸上去是没有反应的,他们的家人就会垂头丧气的嘟囔着“没这份仙缘,也强求不来”一类的话。 君长宁只是随着前面的几人往前走,她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没头没脑被前面没仙缘的少女刻意绊了一跤往前一趴,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那颗硕大的水晶球。蓝绿交织的光芒转瞬即逝,却明亮刺眼让人惊叹。 还没等她爬起来,四周突然一静。君长宁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碰坏了什么,有些歉疚的手脚并用站好,边拍自己身上沾到的泥土边道歉,“对不起,仙长,我不是故意的。”她还没弄清楚这是个什么地方,小心礼貌总是没有错的。 “野丫头,谁叫你过去的,快滚回来!”之前她随着跟来的那对中年夫妇凶神恶煞的朝她吼道。 君长宁有些发懵,他们是这具身体的家人吗?不像啊,她看看自己身上的破烂再看看对方虽不富裕却明显不愁温饱的样子,又看看那两个应该是他们孩子的少年少女,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许是从君长宁和这对夫妇的打扮上看出了很多,几个仙风道骨的男女中走出一个笑容温和的中年女子,她蹲下身子微笑问道:“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这时那对中年夫妇不死心地上前欲说些什么却被中年女子一个挥手甩到了十米开外,君长宁看得目瞪口呆,在中年女子重复一遍的时候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稀里糊涂的坐了一回云霄飞车,君长宁就这么成了太和宗的外门弟子。她是水木双灵根,资质算得上极佳了,可惜年龄太小。中年女子是看她可怜资质又的确不错才带她回来的。宗门招收弟子以十岁左右为最佳,少不定性,根本无法修习术法典籍。 君长宁虽被带回了宗门奈何限于年龄只得被放养在外门入道峰。一同进门的师兄弟姐妹们没一个乐意照看一个奶娃娃,有那心善的对她温和一些就有人酸言酸语说什么这么小巴结上也没用等等,谁叫她资质比他们这些三灵根四灵根伪灵根杂灵根都要好呢。 如此这般第三天就没什么人搭理她了。君长宁倒也乐得清静自在,许是看不上她寒酸的外表,分配跟她住一间房的小姑娘瞪了她一眼跑出去就再没回来。君长宁更高兴了,这下终于一个人了。 每天按时去讲道堂听课,下课后拿树枝在地上学写字。君长宁可以接受自己变成一个叫花子,但她绝对无法接受自己变成一个文盲。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纵使没人注意也要维持住自己那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也许这具身体的资质很好,君长宁听了第一堂课后就的当天晚上就能引气入体。她至今难忘当灵气在她体内运转一周之后身体排出的污秽有多难闻。那也是她真正确定这个世界存在的证据。 她修炼的进步也让周围再也没一个朋友。如果是一个正常的五岁孩子遇到这种情况肯定难过委屈,当然如果是正常的孩子也绝不会混到君长宁这个地步。人是敏感的动物,孩子尤其敏感。其他人不跟君长宁亲近倒也不全是排斥,只是她生怕别人看出点什么把她当夺舍的妖孽给烧死,所以表情肢体语言上处处都是疏离,没人愿意热脸去帖冷屁股,何况还是个五岁的娃娃。 只是她按部就班的修炼也不是事,因为进入炼气期的修士每月是有灵石发放的,而与此相对的修士需要完成相应的门派任务。知事堂的弟子也十分无奈,五岁的娃娃能干什么,他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可也没丧心病狂到去奴役一个小奶娃。将门派发放任务的玉简翻来覆去的找了又找,终于找出了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任务。 入道峰相邻的小山峰上藏书阁需要一个人天天打扫,任务简单报酬也极少,基本没什么人会接,刚好跟君长宁搭配极了。 藏书阁传说是太和宗开山立派时存放道藏典籍功法的地方,随着门派日益昌盛,太和宗弟子外出收集的各种剑谱刀诀鞭法人物传记杂志怪谈地理风貌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越来越多,后来宗门内高层深觉管理不便,于是将各种有用的功法典籍全部挑出分类存放进一个地方,也就是现在太和宗有名的琅嬛阁。弟子若想学得功法需用门派贡献点去换,据说里面各种术法典籍应有尽有。琅嬛阁共分九层,其中第九层更是常人想都不用想的地方,光说进第九层的初步资格就是修为达到渡劫。 太和宗乃修真界第一大派,其下山头数不胜数,只内外九峰掌管整个宗门事物,其余的像是君长宁所在的入道峰也不过是外九峰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办事处。君长宁站在藏书阁前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散发热度,时值盛夏,被灵气浸润的枝叶绿油油,被阳光一照反射出明亮的光线。 所幸修真之人不怕冷热,君长宁开始打扫前院落叶,厚重的青石地板缝里都冒出细小的青芽,足以看出这个地方多久没人来了。不,也不能这么说,她抬头看向书阁门前木桌旁靠坐着的老修士。 她曾问过,知事堂弟子面带不屑的说是一个连练气四层都突破不了的废柴,平时也只是靠炼制几件不入流的法器换得那一星半点的修炼资源,大概也没几年活头了。 君长宁当时听了特别感慨,修真界的残酷就在不经意间,说不定某一天你一回头,突然发现物是人非,曾深深喜欢眷恋的东西早已被时光打磨褪去了曾经的光环,再不是你记忆中的样子。 老修士很冷漠,比君长宁更加冷漠,他们一个月来只在长宁初来的那天交谈过。长宁从他这里买到了笔墨纸砚,很高兴的想要跟他讨论修炼心得,结果换来一句你话怎么那么多。 君长宁一边扫落叶一边思考,不经意抬头就能看见远处模模糊糊一个塔尖,据说那就是琅嬛阁,以她现在的眼力也只能看见这点,掩映在层层叠叠山峦云雾中,像是以前书中所描述的古寺。 不知道走近了是不是能听到钟声,也许会有僧人的梵唱,池塘里的莲花寂静无声的绽开,带着无声的寂寞。也许有脚步声响起,从容不迫,幽雅淡然。 一片落叶落在君长宁脸上,惊醒了飘远的思绪,莞尔一笑,阳光照射在眼底,一片灿烂无害的光华。 第二章 悟性 太和宗门下弟子千千万万,只外门弟子就有数十万左右,一个水木双灵根弟子也是不起眼的很,门派里金丹以上的弟子大部分都是双灵根三灵根。 君长宁在来这里的第二天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糟,总之以后的日子全赖自己的奋斗。更何况,入道峰的环境很好,山明水媚,空气清新人烟稀少,再是舒服不过了。 将最后一个角落的落叶打扫干净,君长宁来到前院正中央的大树下坐在一块稍稍平整些的石头上歇息。她已经不对这棵树不分时节不分枯荣天天掉叶子为什么还是枝叶茂密这种问题保持好奇心了。 将储物袋里做了一半的木工拿出来,君长宁开始往木板上钉第三根桌子腿。没有什么技巧,当然,也没有人指望一个五岁的孩子会有什么审美观一类的东西。 不规则的方形木板,其中一边还留有参差不齐的断裂痕迹,是君长宁从入道峰厨房的烧火处捡来的。四根桌子腿也是就地取材,她还麻烦人给她看成相同长短。又搜集了几根粗粗的金属棒充作钉子。最后捡了路边的大石块当锤子。所有工具齐全了。 “咚咚咚!咚咚咚!、、、、、、” 很有节奏的敲击声惹来看门老头不耐烦一瞥。当瞅清楚那小鬼在干嘛,老头的嘴角狠狠一抽搐。他匪夷所思的看一眼一脸严肃认真的君长宁,花白的胡须抖了抖,别过身子再不理会。 君长宁抹抹脸上的汗珠,用力摁一下新鲜出炉的桌子,有些愰但还算结实,放个笔墨纸砚也够用了。她掏出抹布擦一遍桌面,小心翼翼的把一叠宣纸放上去,然后拿出墨块开始研磨。 凡间的东西对于修士来说没有什么价值,所以她一块灵石从老修士那里买了很多。藏书阁里也没有什么能被修士看得上眼的东西,她随意选了一本道家典籍开始练字。这些俗世的书籍,内容大多是用来给统治者服务,于探究长生奥秘没有过多的阐述。便是一些注解也是从关爱世人劝人向善方面来讲,对修真者来说毫无用处。 君长宁拿这些书来给自己启蒙自认为是物尽其用,对此颇有几分自得。 清风徐来,坐在树下写字的幼童认真努力。 琅嬛阁顶层的红衣人捏着书卷习惯性坐在窗户旁打发时间,时不时会抬头看一眼远处树下的小娃娃。脸上没什么特别的神情,一如这一个多月来的每一天。 太阳渐渐升至高空,君长宁写下最后一笔抬头看看天色,长出一口气,捏了捏自己有些红肿的指节,掏出一个白面馒头就着冷水开始吃午饭。 吃完饭后运动消食,君长宁昨天逛完了藏书阁西边,今天开始探索东面。 肆意生长的杂草让君长宁身处其中就像一只钻进了草丛的仓鼠,打眼一看根本看不见她这个人。好不容易爬上个清滑的大石四下一顾,君长宁整个人差点趴下。 比起西面缓坡似的结构,这藏书阁东面就是一深不见底的悬崖,料峭陡寒的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往下看去云遮雾绕深不见底,边上连一棵稍微有点年份的乔木都没有。君长宁咽了咽口水,她毫不怀疑若是摔下去绝没幸存的可能。 她一边往回爬一边琢磨,只有金丹期才能够飞行,她什么时候能跳下去看看呢? 路上挖了一颗野花栽在大树下,君长宁拿出蒲团开始打坐。 一个月讲道堂的课已经结束了,入道峰只有三个人在这个月内成功引气入体,其中包括君长宁。其他人全部分配到各个峰去当杂役,另外两人被领去和其他峰引气入体的弟子一起再行竞争。 君长宁继续放养,她觉得自己有很大可能被遗忘了。因为前天讲道堂的夫子看见她的时候表情十分惊讶,似乎在说她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心思放在身边的人身上,君长宁熟练地将体内的灵气按照心法所说的脉络运行一遍。她发现每运行一个周天体内的灵气都会有些微增长。这些增长却十分有限。按照修行原理,修为的增长其实就是灵气积累的一个过程。那么灵气是在运行过程中带动周遭灵气进入体内,还是人体内无端生成的呢? 答案似乎理所当然,君长宁很清楚的感觉到贴近皮肤的灵气随着法诀的运行有一部分渗透到筋脉之中。但似乎吸收进体内的灵气也是有选择的,君长宁发现有些灵子可以很轻易就进入体内,而有些则不然。 她想起自己是水木双灵根,心下有些了悟。但前世活了那么久的常识告诉她,人体内五行平衡才是最好。她这样不是营养不良么?有些打趣的低头瞧瞧自己瘦巴巴的小身板。 君长宁双手托腮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在地面上画了个圆圈。思索了一下,又画了个太极图案。 看门老头打了个哈欠,睁开眼伸伸懒腰。下意识探头瞧瞧树下坐着的小丫头,撇了撇嘴,这么快就不耐烦了,修真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的。嗤笑一声,说不出是自嘲还是讽刺。作为一个寿元无多的老家伙,他明天要去坊市上看看,除了寄希望于渺茫的机遇,人生大概再不会有什么惊喜了。 老修士面无表情的走过傻傻发愣的小丫头,目不斜视。 就在踏出藏书阁院门的那一刻,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袭上心头。他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嘴巴慢慢张大,双手控住不住的发起抖来。 一股肉眼可见的乳白色气旋以女孩为中心,将周围所有灵气席卷一空,女孩的修为从练气一层蹭蹭蹭往上涨,直到练气四层顶峰方才停下。四周被浓郁灵气滋养的花花草草一瞬间娇艳欲滴,就连那颗被刚刚移栽的野花也打起了精神,硬是新打了个花苞。 老修士喉头动了动,双眼紧紧盯着树下的女童。 君长宁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拿袖子擦脸,不出意外,又是满是油污。 正当她想找个地方洗洗澡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啪的一声跪在了她面前。惊得她目瞪口呆。 “老伯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被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行此大礼,君长宁又是尴尬又是无语。 “请仙子务必指点!之前是老朽有眼无珠。还请仙子勿怪!”结结实实一个响头就磕下去了。 君长宁连忙闪到一边,“指点不敢当,大家切磋,呃,切磋就好!”不自在的伸手扶起老修士,话说到这份上,她大概也明白对方什么意思了。 老修士一眨不眨紧盯着她,语气激动又期盼:“仙子这是答应指点在下了?” 君长宁无奈笑道:“老伯若是有什么疑问,我若知道定知无不言。”她其实挺明白这种万年学渣遇到学神后的心情,只是第一次作为后者,她也很激动啊。 想当年她吊在闺蜜的尾巴后面,是学校里出了名的万年老二。一本书,人随随便便翻一遍考一百分,她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研究两遍考九十八分,说出来都是血泪。不曾想,原来是生错了地方。 君长宁突然想老天怎么不把那个一直压在她头上的家伙一起带过来,定也叫她尝尝被一路碾压的滋味。 琅嬛阁里红衣人神情无波的看着这一幕,指下的书卷被风吹起,是在修真界很少见的史书经略。 第三章 往昔 从前听说人脑门上的松果体是第三只眼睛退化后形成,君长宁琢磨着这就是所谓的上丹田。本也没抱什么希望,反正都是储存灵气,她又是初初入门,无知者无畏,干脆将自己想法实验一番也没什么大不了。 天道还讲究个循环,她所学的灵气运行法诀更逃不开这么个圆圈。第一个画出圆圈的人真是了不得,浑然天成。 君长宁没什么私藏的概念,将她如何使自己丹田内灵气运转成圆的想法说了。 老修士名叫罗长浩,在修真界混了一辈子的他可不像君长宁那么没常识。从听君长宁说改变灵气运行轨迹,他的嘴角就开始抽搐,待听到最后,他整个人都麻木了。 灵气运行出一个岔子人都有可能走火入魔,还有什么将丹田里灵气排列组合成圈?还、还有什么上丹田?那个不是识海的位置吗?这丫头这么可劲儿折腾,她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罗长浩打量君长宁的眼神十分诡异。 君长宁虚心探讨:“罗师兄可有觉得不妥?” 不妥的多了!罗长浩咽了咽唾沫。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讲这个问题,但其中利害关系,他想还是能够分说明白的:“那个,你要知道,我们修行的法诀那都是之前大能们传下来的,这个,贸贸然改变是有可能走火入魔身死道消的,走火入魔你懂不?就是,呃,变得疯疯癫癫,不认人的意思,你,明白不?” 君长宁嘴角也忍不住抖了抖,她当然明白!深吸一口气,她绷着张包子脸:“我不是试过了,没走火入魔!呐,效果你也看到了,很有用啊!” 也是啊!罗长浩陷入纠结之中。可是他修炼了一辈子,灵气运行路线根本没经过什么上丹田啊,倒是下丹田里储存着那么点灵气团。要不,就只把下丹田里的灵气排成圈,转转? 看他这悟性,君长宁也是醉了。你说你修炼一辈子都没什么成效,现在有人给你指了另一条路,你不欢欢喜喜尝试研究,反倒怕东怕西,怪不得到现在还是练气四层。 想了想,她觉得这人需要那么一点刺激,遂装模作样的咳嗽一下:“罗师兄,你当年进宗门的时候,是不是修行最差劲的一个?” 轰!罗长浩只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他老脸涨的通红,横眉竖目:“谁说的!当年我第一个进入练气!那个第二名足足比我晚了五天!” 那时他自觉是有慧根的,不把周围人放在眼里,心高气傲。后来眼看认识的人一个个超越了他,心下着急,可越是着急越是毫无存进。一开始还有人嘲讽讥笑于他,后来所有人都知道他不过就是个废物。渐渐地,他就被无视了。他也曾放下过自尊寻求别人指点,得到的除了羞辱还是羞辱。再后来,他也就麻木了。每天按部就班打坐修炼,再也没有半分长进。 这么点小事就记得这么清楚!君长宁心思一动:“罗师兄可还记得第一次进宗门的感觉?” 罗长浩一愣,第一次进宗门的感觉? 那时他不过是个猎户人家的儿子,传说里遥不可及的仙门,那是梦里都想象不到的样子。他第一次看见太和宗山门时,恍惚以为自己来到了九重天上。震撼、激动、敬畏、欣喜、满心都是更好的日子。连太和宗的草木都比他从前见过的要肥美,山上的饭菜比起家里好吃的多了,住的地方也再不是破旧的茅草屋,刮风下雨再也不用半夜起床补房顶、、、、、、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看不见这些了呢?是从他拒绝伙伴们邀请他一起玩耍?还是从他强忍着口水强迫自己吃辟谷丹开始?他只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修炼、修炼再修炼! 他拒绝了那么多他想要的,可是他得到了什么?他修炼了一辈子,长生依旧遥不可及。他难道就只是为了修炼? 心中微微一松,他隐隐有些明悟。就在这时,卡了他几十年的壁垒竟然松动了! 君长宁感觉到周身灵气浮动,眨巴了一下眼睛,慢慢走开一些。 罗长浩一次顿悟,修为直接提升到炼气十层。被岁月磋抹得几乎要消失了的笑容重新浮现在脸上。纵使寿元尚未增加,但总算看到了一点希望不是。而这一切全拜君长宁所赐。他对君长宁的感激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君长宁收拾好笔墨纸砚,刚刚掏出一个馒头,面前就多出来两盘小菜。她抬头看看罗老头笑成一朵菊花的老脸,暗自翻了个白眼。两人把君长宁书桌当饭桌,相对而坐,默默吃着午餐。 君长宁咽下最后一块馒头,拿手帕擦擦嘴。她准备去探索藏书阁后面,顺便换本启蒙书籍。也许,应该找点有关这个世界的风俗物貌,可以多了解一点这个世界总是好的。她不可能永远呆在太和宗不出门,就算她忍得了寂寞,心境的历练可没什么捷径。除了外出历练,还真无其他法门。 “看你出身当是不错,怎么会来到入道峰?按你双灵根资质应该进内门才对。”罗长浩将碗筷收好,好奇的问道。 君长宁顿住,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从未刻意装成个五岁娃娃,行为举止也实在做不出痴傻邋遢的模样。回想刚来时原身的样子,她犹豫道:“我是孤儿,被收养后,阴差阳错碰到验灵水晶,负责收徒的师姐见我可怜就把我带回来了。” 罗长浩默然。能让修士都看出可怜,行为举止又这么早熟,也不知之前处境得多凄惨。他叹了口气,总归又是个悲剧。只是,瞧这丫头模样,也不知到底是怎样的父母才干的出这事儿。 不过,这越是皮囊好的人,心肠的弯弯绕绕也就越多。罗长浩看君长宁的眼神十分可惜,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她既然走上了修真这条路,以她的资质悟性,往后的日子也只有她可怜别人的份儿。他是杞人忧天了。 君长宁倒没浪费他的好心,朝他笑笑表示自己不在意,自顾自去藏书阁后院探索。 这是原身的故事,跟她没关系。君长宁出身虽非大富大贵,却也在一般水准之上。家中有父有母,兄妹二人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 许是真的人性天定,君长宁自幼冷清。她也不是孤僻,就只是觉得没必要的事情没必要去做。捉迷藏玩游戏从来跟她绝缘,弄得周围人都跟她亲热不起来。父母亲一度还以为她是不是得了什么自闭症,心急火燎的带她到处看医生。 顺风顺水长到二十五岁,毕业之后,相亲结婚。她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独自出门从未去过一省之外。周围人都会不自觉地对她过度保护,公公婆婆也不例外。 说不清楚对于身为她丈夫的人的厌恶反感从何而来,君长宁清楚地记得自己是从结婚后第十天开始感觉生活让她没法再忍受下去。冷漠的耗了两年,她独自踏上了驶往西藏的火车,行李箱中除了两套衣服几本书外什么都没有。 跳下悬崖的时候,她以为最后的感觉会是疼痛。谁知道一睁开眼,世界就换了个模样。 君长宁坐在悬崖边突出的石头上,晃荡着双腿。山风很大,她被刚才罗老头的问话勾起前世的回忆,心下有些说不出的怅然。 她一直没有办法将自己和周围人的想法靠拢。人情世故、你来我往,这些东西简直让人恨不得变成一头猪,除了等死再不用理会。她完全不能容忍自己的人生不得不和另外一个人绑在一起。就像她愿意为了父母的意愿去和一个陌生人结婚,却没法勉强自己每天笑口常开。 对她来说完全是毫不相干的两码事,却总是被周围人讲做一团。 所以,她爱极了一个人的生活。她从来没有这么感激过把她带到这个世界的神秘存在。 拔了根草叶叨在嘴里,君长宁歪着脑袋欣赏风景。 身在高处,宽阔的视野,入目的风景总让人忍不住心生澎湃激昂。淹没在云海之中的山峦,偶尔还能远远看见御物飞行的修士,仙袂飘飘,衣襟当风,真真是再好不过了。 第四章 烦心 君长宁躺在大树的枝桠上思索着这个奇异的世界。 并不像她记忆中那个历史上的古人一样,将“天圆地方”当成真理。许是因为有修士的存在,这里的人们将自身所处的世界称为鸿蒙界,并且相信宇宙中存在无数和自身所处世界一样的天地。 凡人与修士的界限并不是特别分明,未曾筑基的修士也不会在俗世中拥有超然的地位。俗世的帝王甚至连太和宗掌门都要以礼待之。据说是因为一纸上古约定,俗世的开国帝王本是太和宗开山始祖的至交好友,二人俱是修为通天的人物,曾结伴游历天下。 某一天,其中一人实在看不下去遍野饿殍烽火连天的神洲大陆,遂出手沾染因果。另一人被好友的博大情怀感染,立志创下太和宗以教诲天下后辈修士。 因家国一统,人类得以繁衍生息,修真界也得到源源不断新鲜血液补充,妖兽魔族被人族驱赶至边角一隅,故此界日益昌盛繁荣。为纪念其人伟绩,遂后人以其名讳称呼此间天地。 那位开国帝王,名,谢鸿蒙。 让君长宁尤其感兴趣的是,谢鸿蒙乃是一名女性。现今修真界,男女之尊卑虽说只看修为,但细究起来,女性实质上仍是处于弱势地位。也不知那谢鸿蒙当年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竟生生为人族开创千万年盛世。 只是想一想,仿佛就能感受到一代伟人的惊天气魄。鲜衣怒马,心怀天下。也是自那谢鸿蒙立国登基,人间皇族统治之下凡人与修真之辈相安无事。皇族谢氏一脉在鸿蒙界拥有超然地位,其后世子孙,非大奸大恶,纵使偶有过错,亦可享得尊位。 史书记载,也不知是修士流传下来的血脉之故,还是谢鸿蒙当年做了什么,皇室一脉,族人极为凋零。每一代子孙,从不曾多过五人。除继承皇位的嫡系,其余支脉断断续续总延续不了五世。 也许是宗室人数总不能增加,君长宁发现,这谢氏一脉竟然真真不曾出现过败家不肖的皇帝。而且,别说自相残杀,早早禅位周游天下的皇帝都有好几个。君长宁不由感叹,真该让大兔朝的祖宗们过来学习一下人家的情怀。 有一件事,君长宁十分好奇。那谢氏皇族后人可有修真之辈?她也不知心底为何会冒出这个疑问,只是,依那谢氏皇族在俗世凡人心目中近乎信仰一般的地位,想来当不在乎修士枯燥乏味孜孜追求的长生。 这些东西也只是在君长宁脑海中一闪而逝。她眼下发愁的是另一件事,她似乎越来越瘦,打眼一看浑身上下全是骨头。本来她也没注意到这个,还是那罗老头看不下去,忧心忡忡的问她是否功法练出了什么问题。 君长宁琢磨着,应该是她身体需要的营养跟不上。她修炼得早,修炼速度又太快。每次进阶身体都会自动排出污秽,洗练筋骨,这么一来,身体能剩下来的东西还真不多了。 罗长浩听了她的分析大为无语。别人只有在筑基结丹一类的大境界进阶之时方能洗筋伐髓,她倒好,尚未筑基就差点把自己洗没了。 君长宁也考虑过先放弃修炼,可她体内灵气运转完全是本能,就算她睡着了也不会停止。而且,还有其他的事情她并没有说出来。 那就是,她体内的灵气变异了。或许说浓缩了更加恰当。 两个月而已,她轻轻松松修炼到了炼气十二层。明明该筑基了,她的修为却突然跌到了炼气一层。只是筋脉变得更加宽广,筋脉中的灵气也从稀薄的白雾状变成了浓稠的牛奶状。 君长宁凝神盯着眼前的绿叶,眼前一花,就像是面前突然多出了一台高倍显微镜,叶子的脉络皮肉清清楚楚。 她不由伸手揉了揉眼睛,想了想,再一次紧盯远处的野花。花瓣、花蕊、花粉颗粒上的小洞都看得一清二楚。 饶有兴致的实验一番,君长宁发现,她能清楚看见的范围大概在一百五十米左右。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神识范围了。严重缺乏修真常识的她并不知道,修真界只有筑基以上的修士才可以做到神识外放。而要外放到方圆一百五十米左右,至少需要筑基中期的修为。 “丫头,下来吃饭了!”罗长浩兴冲冲架起一只铁锅从里面舀起肉汤。 这就是两人想出的笨办法。吃,多吃,多多的吃。不是营养不够吗,那就可劲儿的补啊。 只是,罗长浩的手艺实在差强人意。各种食材,无论蔬菜还是肉类,他除了煮还是煮。问他之前的小炒哪来的,竟然说是从厨房偷来的。差点没把君长宁气死。 这段时间,为了练习对灵气的掌控力。君长宁在这藏书阁的后院堆了一个灶台,砌了一道栏杆,甚至还用木灵力催生出蔓藤架起了一个秋千。 她已经会利用风吹过时灵气的流动轨迹打扫庭院了。轻轻吹口气将用过的碗筷上残留的污渍清扫干净,君长宁自嘲的想,这要搁前世,她算是具备了自动安全绿色洗碗功能,还不费电。 她坐在蒲团上翻出上午拿来练字的北境风物志,边看边思索。 按照道理来讲,人体内自成循环,五脏六腑是为一个小宇宙。现今修真界的修炼法诀却都是借由外界的灵气化为自身所用,是为夺天造化,被天道不容,故每一进阶必降下雷劫以示惩罚。 那人体自身到底能不能生成灵气呢? 君长宁又回想自身的修炼方法,有心一试,却突然想起罗长浩所说的走火入魔身死道消,不禁无奈叹了一口气。 她自来到此间,无牵无挂,本就是想活得逍遥些。便是真有不测,也没什么大不了。死了也便罢了,不死就继续活着,要是真不能修仙了,她就当回她的凡人去。至于疯疯癫癫嘛,反正都不认人了,她也没什么好丢脸的。 打定主意,她便开始放空心思,彻底静下来感受自己的身体。 砰!砰!砰!、、、、、、 心脏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那声音随着沉寂下来的心思一瞬间占据了所有的思维空间。君长宁渐渐地,甚至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不,不只听得到,她甚至能看得到!就像是在解剖室观看人体各个细胞骨骼肌肉脂肪的横切面!那感觉实在不怎么美好,君长宁呼吸微微急促。 单是这么一分心,她的视线立刻模糊不清。 君长宁睁开眼,感觉十分疲惫。就像是纠结什么问题,苦思冥想一整天,身心俱累。眉心那个被她称为上丹田的地方突突直跳。她不由伸手抹了额头上的汗珠,站起来吹吹风。 天气渐渐入秋了,草木边缘开始发黄,院子里那棵树掉叶子掉得更厉害了。君长宁靠在自己堆砌的栏杆上漫不经心的打量这棵树,神思不属。山风时而吹起她乌黑的发丝,调皮的晃悠着她脑后的麻花辫。 远远投射过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一凝,修炼出岔子了么?琅嬛阁翻书页的手顿了顿。过了一会儿,红衣人方才若无其事的继续。从肩膀滑下的白发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耀眼的白在日光下几与肌肤交融,映衬在深红色长袖上,泛出别样的高贵雍容。 君长宁将挡住眼睛的发丝别到耳后,四下游荡着这个少有人来的藏书阁。罗长浩在打坐修炼,除了山风偶尔吹落树叶,就只剩下她自己的脚步声,似乎鸟兽也不爱来这个地方,整个夏天都没有听到过蝉鸣。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拥有这个地方。这个想法让她觉得挺开心,于是,她得意地笑了起来。 第五章 朋友 罗长浩叹一口气睁开眼睛,担忧的望着远处早熟的不像话的女娃娃。 修真这条路真的不好走,尤其是貌美的女性。只是君长宁年龄实在太小,他也没法给她讲的太明白。太和宗乃修真界第一名门正宗,自然不会有人专门修炼采补之类的功法。但并不代表整个修真界都是这种观念。有些魔修专门抓了资质优异的幼女,自幼教导其修炼特殊功法,待得小有所成再通过阴阳交合将其修为悉数夺走。 鸿蒙界已有近千年不曾有人飞升,大部分魔修更是肆无忌惮。罗长浩望着君长宁就算瘦成皮包骨头也能清晰看出将来美貌的笑脸,心底忧愁默默又添一层。 然而他终究只是一个寿元无多的老头子。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他做不到的事情,他得不到的东西,他保护不了的人,他不得不错过的美好。 他们两人都不是热闹的性子。在这相处的两个多月中,却还是熟悉了起来。她唤他罗老,他叫她丫头:“入道峰又来了一批弟子,你知道吗?” 君长宁疑惑道:“知道啊,怎么啦?” 罗长浩站起来抚平衣襟上的褶子,慢慢走过来:“你小小年纪,应该多跑跑跳跳,多交一些朋友,这样日后若是遇上了解决不了的事情,也好有个帮手。” 君长宁默然:“我只是,觉得人多了很吵,”顿了顿,她补充道,“小孩子大都没什么眼色。” “可也没什么心机!”罗长浩接道,“再说了,你不也是个小孩子!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他站在栏杆边上,认真的浏览着他从未注意过的山山水水。 君长宁嘴巴动了动,却没有接下去。她只是固执的看着面前枝叶繁茂的大树,就像是前世无数次面对亲人苦口婆心的说教,不辩驳不接受。 她不是不明白他们的担心。她知道他们都害怕如果有一天他们不在了,她会没有办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 可是每个人的一生,终归都是自己走过来。旁边有人扶持也许会走得顺畅些,独自一个人就显得特别艰难。如果她选择了面对很可能老无所依的未来,事事自己出头,深夜自己修理灯具,下班后拖着疲惫的身子扛水桶,生病了一个人去医院等等。为什么非要去委屈自己靠近一名异性呢? 修真界很危险,她知道。可是知道了又该怎样呢?难道她为了安全的活着就得八面玲珑藏头露尾战战兢兢? 人生不只是为了活着。君长宁若是为了活着就可以改变自己抹杀自我,她就不会跳下悬崖!失去了生命的精彩和骄傲,她宁可死去。 罗长浩终归也没有尝试改变修炼法诀。他选择了这样,君长宁并未劝他什么。她拥有好心,秉性善良,但这并不代表她会随意去干涉别人的生活。她从来不会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 她理解他们的想法,但也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感到失望。亦如她曾无数次在心底质问,为什么他们会这么理所当然的对她做出如此无礼而苛刻的要求。 自由的意志高于世间一切法则。世界的走向由人心来决定。 罗长浩看得出小丫头的倔强,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像个孩子。纯粹的,无畏的,像是天际偶尔会划过的流星。明明是那么的一小点,却硬是要绽放出灼目的连月亮都不得不躲避的光芒。 如果在他幼年时有人告诉他他会庸碌一生,他肯定也不相信。 少年,总有着冲破天际的傲气,犹如一把利剑,狠狠地,鲁莽而不计后果的斩向一切胆敢阻挡他们的东西。耄耋老朽永远也不会拥有不顾一切的勇气。 当天君长宁在自己居住的小院里遇见了新来的弟子。 她转过竹林,来到溪流旁的青石后面,看见了一个正在吹笛的女孩子。她面庞秀丽,跪坐在溪水边的草地上,执笛的手指细嫩白皙。十一二岁的身姿初现窈窕,一袭浅蓝色的碎花襦裙铺陈开来,犹如一朵娇羞淡雅的花骨朵,散发出幽静恬淡的美丽。 笛声幽幽,回荡在无人的溪水边彷如虫喃,透着小小的快乐。像是一个娇俏的少女在无人的角落诉说秘密,清风过耳,白云嬉戏,天底下最最干净的甜蜜美好。君长宁站在青石旁边静静的聆听。 少女似是知道有人过来,吹完一支曲子,她侧头望过来。看见君长宁的一刹那,少女的眼中划过一抹惊艳。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灵秀的孩子,比月光更纯粹!比白雪更洁净! “你吹得真好听!”君长宁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打扰你了!” “没关系,你喜欢?”少女被这么直白的赞美羞红了脸,高兴的走过来。 君长宁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她前世学过古琴,对管乐倒不很精通。少女的笛声能融入个人情感,自是极好的。 少女歪着脑袋想了想:“那以后,我教你,好不好?”她有些紧张的看着面前的孩子。自从来到太和宗,人人都只知修炼,师长们也教导勿让杂事分心,她很担心这个漂亮的小孩子也是那么想。 “真的吗?太好了!我叫君长宁,你可以叫我长宁,你呢?”君长宁笑起来,眼睛里盛满星光。 “我叫何浅月,长宁你也是新入宗门的弟子吗?”少女自来熟的牵起君长宁的手往回走,没注意身旁人的身子微微一僵。 君长宁不太习惯跟人肌肤相亲,努力忽视手上的热度,简单的回答:“我年龄不够,说是要十岁的时候再和大家一起进行考核。” 她无意把自己的身世到处宣扬,让自己显得很可怜。修真之辈不会因为你身世可怜就在杀人夺宝时留你一命,无敌大能也不会因你身世可怜就收你为徒给你庇护。更多的可能,是看你可怜,欺负凌辱的时候再无顾忌。 两人一路聊一路走,竟发现两人住在隔壁。何浅月因这点小小的缘分惊喜不已,兴奋地说要做点好吃的庆祝一番。 君长宁无可无不可的应了,看起来一副没什么主见,随波逐流的样子,让何浅月暗自摇头。修真之辈心性可不该这般软弱,会被人欺负的。 何浅月长得柔柔弱弱斯斯文文,实际上却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一回去就拉着君长宁悄悄摸到厨房,趁着晚霞余光捡了几个馒头,拿起两块生肉,挑挑拣拣几种烤肉用的佐料飞快的又跑回来。 一路上来不及发言的君长宁傻傻的跟在后面,两手满满的赃物,默默无言。好一会儿,她为难道:“我不会烤肉。” 何浅月头也不抬,一边搭烤架一边道:“我会啊,你等着吃就行了!”她的动作很熟练,一点也不像是第一次做这个。 篝火熊熊,竟让她已不再被温差困扰的身体感觉到淡淡的温暖。君长宁想一想,将灵气在指尖凝聚成一丝,把从厨房偷来的生肉切割成一片一片,然后坐在旁边捧着脸看何浅月仔细调制酱料。 何浅月对她能将灵气控制到如此精微的地步感到十分吃惊,并下定决心,以后跟她一起练习,时时刻刻将灵气运用在生活中。烤肉不是很多,两人边吃边聊怎么做菜味道更好,不一会儿就全部解决掉了。就着火堆,满嘴油光,手指油腻,俩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由相视大笑。 她们住的地方是入道峰最差的两间房,所处位置灵气稀薄,地方偏僻,她们俩这么一番折腾竟也没人发现。 吃饱喝足,何浅月兴冲冲拿出笛子招招手示意教学开始。君长宁眨眨眼睛,巴巴的问可不可以明天再来。 何浅月兴致正浓,全当没听到。偏僻的小院里,呜呜咽咽的笛声直响到半夜凌晨方才歇下。 第六章 陪伴 清晨,君长宁推开房门的时候,诧异地发现,天空中竟然下起了濛濛细雨。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她朝隔壁看去。 房门紧闭,门前的台阶被细雨打湿了一层,看不出有人的样子。 曾几何时,她也是喜欢赖在床上睡懒觉,后来,却是一宿一宿的失眠。君长宁垂眸笑一下,旋踵往藏书阁走去。 就在此时,隔壁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何浅月揉着眼睛走出来,不淑女的打了个呵欠。她抬头看见君长宁,惊讶地问:“长宁,你怎么不打伞?” “我不喜欢打伞,”说完又觉得这回答太生硬,君长宁补充道:“雨不大,吹在脸上挺舒服。”她不确定对方是否认同她这个观点,说完脸上显得有些窘迫。 “是吗?”何浅月狐疑的走出屋门,微微仰起脸,细密的睫毛在雨中轻轻颤抖,她抬眼朝君长宁笑道:“真的哎!很有趣的样子啊!呵呵!” 少女的笑声清脆甘甜,回荡在秋雨中,无忧无虑。君长宁低下头,过一会儿,她不确定的问:“何姐姐,你不用去讲道堂吗?我要去藏书阁,不能陪你玩了。” 何浅月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她苦涩又认命的自嘲道:“我跟你一起去藏书阁吧,咱们边走边说!哦,你先等我梳洗一下,很快的,不许先走啊!”说完,噔噔噔!跑回房间。 君长宁站在雨中,眨了眨眼睛,叹一口气。 细雨朦胧,山道湿滑,晨雾将视线阻挡在百米之内,山顶仿佛远在天边。 何浅月是临城何家远房支脉的一个庶女,生母是她父亲宠爱的歌姬,生下她没过几天就死了。她父亲在她三岁的时候因病去世,她从小由嫡母教导。由于她是她父亲唯一的血脉,嫡母虽不喜欢她,但也没有太过苛待。 两年前,也就是何浅月九岁的时候,她的嫡母也抑郁成疾。临终之前,将她托付给临城本家照顾。 何家嫡女,也就是何浅月的表姐何芳菲,不知何故对她抱有很大敌意。何浅月寄人篱下的两年吃尽苦头,烧烤这门手艺就是那时学会的。 后来何家要送本家子弟入宗门修行,何浅月被测出身具金木土三灵根,于是就一块送到了太和宗。 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情来往,也不知何大小姐使了什么手段,同样的三灵根,人家去秀阳峰,何浅月就给扔到了入道峰。分别之际,何芳菲更是当面威胁她五年之后才可离开入道峰,否则必要她好看。 两年来见识过何芳菲手段的何浅月孬种地认怂了,保证乖乖呆在入道峰五年哪儿也不去,于是,就这么着,何浅月一个炼气一层的小可怜就这么被发配了,来到这儿跟君长宁这个更可怜做伴儿。 君长宁听完之后深感无语,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些莫名其妙的爱恨情仇。天地这么大,为什么总纠结在眼前的这点点小事? 对躺枪的何浅月她也深表同情,想了想,君长宁安慰她:“别难过,入道峰环境很好,人也少,你在这儿住着,清净!” 爱热闹的何浅月默默看她一眼。人少,荒凉偏僻,这是安慰吗?专门气人的吧?不耐烦的再一次把甩到脸上的野生植物拨开,她看了看比她小了几号的君长宁:“你呢?”修真各派一般不收年龄太小的弟子,这谁都知道。 “我?”君长宁皱起眉头翻开原身凄惨的记忆,小脸冷漠:“我有记忆开始就被他们毒打咒骂,会走路就开始干活了,街坊邻里的小孩儿叫我野丫头,有时候也叫我小叫花子。我那时候很小,不明白为什么哥哥姐姐都有新衣服,有好吃的好玩的,每天也不用干活。他们睡暖和的被窝,我睡在柴房。天冷的时候起晚了就要挨打,烧水喂鸡慢了也要挨打。所幸我没生过什么大病,就这么熬过来了。” 何浅月眼圈泛红,小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唇。她以为自己的遭遇已经够可怜的了,在没想过,天底下还会有人过着这种猪狗不如的日子。她颤声道:“然后呢?” 然后?君长宁小心地搀扶一下她,免了何浅月从山坡上滚落下去的命运,抬头看一下山顶,面无表情道:“宗门里的师姐去村子里收徒,他们测出没有灵根,泄愤的踹了我一脚,我摔倒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测试水晶,接引的师姐善心大发,就把我带回来了。” 说到这里,她想起了什么,微微笑了一下,接着道:“引气入体,排出了身体里的污垢后,我第一次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也知道了他们不是我的亲人。” 她这具身体的长相太过出彩,跟那对夫妇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不说,还身具优质灵根。君长宁估摸着她的生身父母亦非寻常人等。至于为什么她会长在那户人家,怕也是有什么特殊隐情。 她说的平淡,脸上也没有什么悲苦。就是这种身为当事人的平淡,一言道尽万千苦楚却面无表情的淡漠,让这份真实显得尤其残酷与不能忍受。何浅月听得泪流满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君长宁不很理解她的眼泪。接受了原身的记忆,原身的经历她感同身受,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触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在受苦,天底下每一个角落都存在饥饿疼痛与侮辱。原身遭受的这些并不算什么,比起那些刚出生就被溺死的婴孩,她好歹长到了五岁,不是么! 更何况,她拥有自由选择的未来。她还很庆幸没有被扔进勾栏院里,自幼去学习谄媚勾引伺候男人一类的招数。 何浅月也不理解她的冷漠和不在乎。她想要去牵她的手,却在半道缩了回来。她感觉得出君长宁的拒绝。这种自骨子里散发的疏离在这一刻是如此清晰,让人想忽视都没有办法。 孤独惯了的人习惯上寂寞。甚至,享受着寂寞。 何浅月的失控和君长宁的凉薄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沉重而有些压抑。剩下的路她们没有再交谈,也没有精力去交谈。 何浅月喘得像拉开了的风箱,漂亮的粉色襦裙被蔓延到山路上的枝桠划得一道一道的,额前的刘海一半被汗水濡湿一半被雨水淋水,看起来十分狼狈。 最要命的是,她还穿着绣鞋。君长宁不得不一路搀扶着她,困于身高差距,何浅月整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 两人到达山顶的时候,简直像被追杀逃命的犯人,把正暗自琢磨君长宁今天难道要偷懒的罗长浩惊呆了。 “长、长宁,以后、以后我再也不会陪你过来了,累、累死我了!”何浅月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来了,边擦汗边喘气。 君长宁暗自翻了个白眼,后半截路几乎是她背她上来的,净添乱的人竟然还好意思说是来陪她?伸伸手脚转转脖子活动活动筋骨,何浅月以后要再敢跟她上山来,她一定暗中套她麻袋打断她的腿! 凶残的想完然后自动抹去,君长宁就这么站着闭眼将灵力运转两个周天,烘干衣服上的水分。然后从储物袋中搬出木桌蒲团笔墨纸砚,开始每天必做的功课。 何浅月在一旁看傻了眼,她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问:“你、你每天都做这个?不是,我是说,你做这个有什么用啊?” 君长宁头也不抬:“人说字如其人,我想写得好看点儿。你不要跟我讲话!”她前世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也是周围人人夸赞的才女。这辈子条件更好了,怎么也不能混得更差才是。 何浅月无言以对。默默的在书架上寻了本话本往角落里一蹲,用功去了。 琅嬛阁九层 红衣人习惯性抬头,却没看见往日总在树下的幼童。眉头轻轻一皱,伸手接了丝细雨。顿了顿,食指指尖轻点眉心,一抹星芒一闪而逝。 正专心练字的君长宁笔尖一抖,一滴浓墨落在洁白的宣纸上。她不自觉挠挠头发,疑惑的四下打量一番,抓不住心头一闪而逝的奇怪感觉。暗自摇了摇头,看看沾染了污渍的纸张,团吧团吧扔桌子边上。 第七章 发现 有的人天生就是活跃分子,她存在的空间,即便不说一句话,也能让周围的空气变得热闹和躁动。 何浅月捧着话本一会儿咯咯傻笑,一会儿走来走去。不知看到什么精彩的地方,她还会念念有词泪眼婆娑低声咒骂。 再一次被打断思绪的君长宁不得不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笔。她看一眼沉迷话本的何浅月,不自觉望向门边的罗长浩,恰好对上他同样看过来的目光。 两人相视无语,再一次不约而同看向坐在书架旁边地上的何浅月。 被看的人毫无察觉,目光半刻不离话本子,兴奋地一拍大腿“砍死他啊!哈哈哈!、、、、、、” 君长宁抽了抽嘴角,有些心虚的别过脸,不敢跟罗长浩对视。她揉揉额头,莫名觉得脑仁突突直跳。 “该吃饭了!”罗长浩也有些心虚,僵硬地打破尴尬的气氛。 “、、、、、、小孩子吵闹又不会看人脸色、、、、、” “、、、、、、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昨天的对话,言犹在耳。 罗长浩越想越觉得对不住君长宁。弥补心理一发作,主动将自己带的食材拿出去煮熟,烹饪的特别用心。 被话本中精彩绝伦的故事情节吸引,看得如痴如醉的何浅月隐隐约约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后知后觉的被腹中的饥饿感惊醒:“啊?该吃饭了?” 君长宁和罗长浩:“、、、、、、” 两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何浅月狼吞虎咽的扫荡完午饭,一刻不停的抱起话本继续。终于受不了的开起碰头会。 罗长浩人情冷暖见识了一辈子,除了君长宁这个对他有点拨之恩的,对外人一向硬得下心肠:“把她赶走,她太吵了!烦人!” “外面还在下雨呢,”君长宁有些犹豫,“要不我们说说她得了!” “你确定她听得进去?”罗长浩冷淡而厌恶的扫了一眼何浅月,这女孩儿吃他东西连一声谢谢都没有! 君长宁无奈叹口气,看看门外丝毫不见变小的雨丝,想了下说:“我去楼上打坐,您老就忍她这一天行吗?我把她也唤到楼上!”虽然这么做对修士的耳力来说用处不大,但好歹,眼不见心不烦不是? 罗长浩对她的做法不以为然,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勉强点了点头。 二楼大概有上百年没人来过,那些昂贵的防尘防虫防腐阵法早已不再运转。地上厚厚一层灰尘,君长宁挥袖打开窗户,漂浮的尘土扑面而来。 快速清理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君长宁将何浅月拉上来放好,自己慢慢来到窗户旁。 从这里看去,视野更加开阔,就连远处的塔尖都能瞧清楚轮廓了。往下看就是深沉不见天日的悬崖,总感觉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但又很着迷这种危险神秘的刺激。 她侧脸打量沉浸在书中世界的何浅月,怎么就能这么容易就陷入一本漏洞百出的戏文呢?如果这就是一般女孩子该有的样子,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自己向世俗妥协。太、太让人不知所谓了,不是吗? 琅嬛阁的红衣人看着女孩儿脸上的疑惑,矜持的挑了挑眉梢。 君长宁挠挠头挥去那些没有意义的想法,拿出蒲团开始打坐。青白色外门弟子衣裙,坐姿端正,气质干净中带着些许离世的飘渺。 这两天她一直在琢磨体内小宇宙的问题,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不再瘦下去了。转念一想,她的研究既半分成效都没取得,那不瘦一说又从何而来,不由大为沮丧。 沮丧也没有停留太久,那边何浅月咯咯咯的笑声立刻就将她惊醒了。 君长宁从储物袋里拿出昨晚何浅月送给她的竖笛,放在唇边轻轻吹奏起来。她本就有些底子,何况竖笛也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乐器,学起来自然很快。 她吹奏的曲子,何浅月说过名叫上元夜的灯火。调子简单明快,最后一句再三循环反复缠绕,何浅月教她的时候,吹奏得很有些缠绵悱恻的味道。 君长宁吹出来满满都是冷淡,罗长浩在楼下听着听着就翻起了白眼。一首歌颂爱情的动人笛曲,她竟然能让人听出白菜豆腐的寡淡,也真是难得的人才了。 “长宁,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何浅月抿紧唇角,有些委屈的问道。 她表现得这么明显吗?君长宁有些讶异。但直接回答是,又太伤人了,手里还握着人家赠送的笛子呢!她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何浅月气鼓鼓的瞪着她:“人家教你的曲子明明不是这样的,你吹成这样不是故意的就是不喜欢我嘛!” 一时之间似乎两人的年龄颠倒过来,君长宁嘴巴微张,说不出话来。 何浅月噗嗤一笑,长宁呆呆的样子好好玩呀!她吐吐舌头,笑道:“好啦,逗你玩的!”见对方脸色不好看,她也不由敛起笑容,心下惴惴,感觉玩笑开过火了似的。 君长宁并未生气,她只是有些无所适从。前世参加同学生日聚会,玩到最后,所有人脸上都抹了蛋糕,就她一人从头到尾干干净净。 每个人跟她说话的时候,似乎都带着些拘谨客气。仿佛她的周围自带有严肃技能,再是调皮轻浮的男孩子,跟她讲话的时候都会收敛很多。 像这样拿她打趣?好像从来没有过。君长宁静静的思索。她抬头看看何浅月,在对方以为她准备翻脸生气的时候,勾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回应道:“哦!” 何浅月抖了抖。傻傻的等了一会儿,见她竟然没有下文了,一时间哭笑不得。她这是被长宁无意之中取笑回来了吗? 怪小孩! 何浅月撇撇嘴重新埋首话本,很快就将别的事情抛诸脑后。 君长宁伸手到窗外感受一下雨势,满意的看看天色。等她们下山的时候雨恐怕就停了,明天要是不下雨,是不是可以采蘑菇?话说,修真界的山里,会有蘑菇这种普通野菜吗? 反正也没心思修炼,君长宁从书架上一本一本的翻找,没有明确的目的,就这样循着书目,从书架这头走到那头,来来回回,鼻尖依稀能嗅到墨香。这也是她前世很喜欢做的事情,看起来有些神经质,她一直没跟别人讲过。 落满灰尘的书架应该曾经过一番仔细的挑拣,有的只是随意地摞成一摞,书本都放反了好多。君长宁将一本放反的书籍倒过来,看着书面上的文字随口念出来:“一蓑烟雨任平生?”好雅致的书名! 君长宁生出些兴味,擦干净书面上的灰尘,她将空气中水分团成一团,洗干净手方才拿到窗下翻看起来。 书页上的字迹很大气,分辨不出男女,但出此书的作者心胸必定宽广,君长宁默默想道,字如其人嘛! 书里的内容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记录的是一个女子的一生,也不出君长宁所料,她带着几分无所谓的心态继续往后翻。 少年拜师,青年成名,待得学有所成,奉师命定下了一位同样优秀的同门做道侣,成为修真途中籍籍无名的一员。她以为自己的一生也就这样了,要么飞升,要么身死道消。 谁知波澜无风而起!她那道侣竟然要死要活的看上了另外一名女修。这并不算什么,修真之辈寿命绵长,很多道侣相处久了都会觉得彼此不合适或是腻味了就分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她那道侣看上的女修竟然不止他一个男人! 好吧,这也、闭上眼睛不细品也能勉强让人接受!她真正吃惊的是,那女修的男人个个都是修真界难得的天之骄子!那些在一般修士口中遥不可及的男人们竟然仿佛着魔了一样,对那女修前仆后继。 后面写的就是她对那个非同一般的女修的观察和猜测,林林总总客观而冷静,甚至有些避之唯恐不及。 君长宁越看脸上的神情越古怪。隐隐约约她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什么神秘东西的边缘。 第八章 道心 翻腾的思绪就像是煮沸了的开水,咕嘟嘟的冒着气泡。手中的书册仿佛盛载着无数魔力的潘多拉盒子。 君长宁的呼吸控制不住地急促、颤抖。 她抬头看看兀自傻乐的何浅月,看看窗外连绵巍峨的高山,庭院里的高大树木和雨中欢呼的小草。这里的一切如此真实而美好,亦如她前世无数次梦到过的地方。 君长宁的手指拂过窗棱上被灰尘覆盖的角落,再一次伸手感受雨丝落在掌心的温度。她从不曾渴望长生,也不曾羡慕过别人见证历史创造未来的壮举。 她只是个孤僻而自我的女孩子,哪怕巨变降临表现得冷静一些,也不代表她就能够肩负什么使命去和强大而危险的势力抗争。 她不伟大,也不天真善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拥有的一切,除了自尊,其他再无价值。 她低头深深凝视手中的书册,飞升之路么?对她来说尚且不够一块灵石的诱惑力大。 打定主意,她走回书架,重新将这本书和其他书籍一起整理好,放在最角落的位置。君长宁深吸一口气,从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继续。 看到精彩段落想要和长宁一起分享的何浅月就在这时抬起头来,不解的看着她的举动,若有所思的盯了眼角落里的那摞书,没有说话。 君长宁眼睛看着面前的书页,脑子里却没看进去一个字。 从前世携带而来的,她至今尚不曾明了的疑问。 她到底想要什么? 也是她必须弄明白的时候了,君长宁再次把目光投向漫无目的的远方。既然选择了修道一途,没有坚定清澈的道心,她拿什么度过注定会漫长的一生?自我了结这种事情只可以做一次! 道,是什么? 如此神秘而令人向往的东西。古往今来,多少人千方百计费尽心机孜孜追求?无形而博大,厚重而深远。连去形容描述都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君长宁慢慢闭上眼,任自己的神思随意飘荡,秋风、细雨、呼吸、虫喃、、、、、、,不去刻意思考,也不去仔细观察。她一生中,大多时候充满令人无法忽视的焦躁和愤怒,偏偏不得不强行压抑。偶尔的释放,已让人觉得是个古怪费解的女子。 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那些无处安放的恐惧担忧和纠结痛苦,统统都找到了缘由。 她是个没有信仰的人! 没有信仰并不等于藐视一切宗教朝拜。因为再骄傲的人总有自己的行事准则,道德底线。 而君长宁没有。她身处现实,心在深渊。 逃不开的亲情牵绊,挣不脱的世情冷暖,摆不掉的挣扎渴望。 与人交往中的“度”,她永远没有办法把握好。 像一个掉进蜘蛛网的飞蛾,仰望星空,却深陷沼泽。不论怎么翻滚嘶吼,都逃不出那张网。突然有一天,禁锢着她的那些丝线断裂开来,她也忘记了震动自己的翅膀。天空永远在那里,她仍然渴望,却也只剩下了这份渴望。 如果真的无法再得知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该怎么办?她的道,又该走往何方? 一个答案渐渐清晰浮现在脑海。君长宁突然有些想笑。等?唔,时间拿走了一切,那么就让时间再来证明一切吗? 恍惚中,混沌世界里终于出现了一丝光明。她毫无进展的人体内宇宙研究,在这一刻突然有了些许眉目。旁观者一样,静静的“看”着那比头发丝更细的,流转在五脏六腑之间的,金色的灵力。 它所经过之处,经络里的乳白色灵力彷如朝拜君王一般纷纷避让,甚至,陆续加入。 君长宁清晰的感觉到那丝灵力给她的身体带来的改变。它仿若蕴含无尽生机,将流经的每一个细胞充满能量,修复完美。它连绵不绝,生生不息,既不消失,也感觉不到增加。 不知过了多久,君长宁睁开眼。谁知正对上两双瞪得溜圆的眼睛,霎时,惊了一身冷汗。她皱眉往后仰拉开距离,纳闷的问:“你们想干嘛?” “我们没想干嘛!”何浅月和罗长浩一起摇了摇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脸。 君长宁摸摸脸,没沾脏东西啊,她狐疑的看着反常的两人:“你们看我干吗?”她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何浅月有些语无伦次的说:“你,你刚才做了什么?”怎么这么神奇? 罗长浩也眼巴巴等着解答,他刚才在楼下,突然发觉有一种特别的,无法描述的东西慢慢的漫延在周围,感觉不到善恶,甚至体会不出这种东西是否强大。他下意识就往楼上跑,心想也许君长宁会有些清晰的看法。谁知,一上来就看见了惊人的一幕。 不明所以的君长宁咽了咽口水,双眼诚恳而认真的看着他们:“你们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可以吗?” “哎呀!”何浅月急得抓耳挠腮,她骚骚头,灵机一动,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柄圆圆的梳妆镜塞给君长宁:“你看看你自己就知道了!” 君长宁纳闷的举到眼前。 镜子里的女孩,眉形修长,凤眸清亮,鼻梁挺直,粉唇湿润,精致的五官镶嵌在鹅蛋型的脸上。唯一与往常不同的是,中午时还瘦骨嶙峋的彷如透明的肌肤,像是被重新注入清水的湖泊,莹莹然焕发出新的生机,粉嘟嘟,腮边还浮现一丝婴儿肥。 简直是变了一个人!如果说之前是尊晶莹剔透的水晶娃娃,不带一丝烟火气儿,现在就是个芳香四溢的白嫩团子,浑身上下都透着勃勃生命力,散发出清新诱人的味道,十分让人想咬一口。 君长宁清晰地听到了两个咽口水的声音,心下一凛,戒备的问:“你们想干嘛?”一边小心翼翼的将储存的食物拿出来,堆到他们眼前。 两人瞪了那些馒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齐刷刷后退一步,震惊的望着君长宁。这、这是怎么一种情况? 三人面面相觑。 君长宁鼓了鼓腮帮子,坦白:“我真的什么也没做,就只是修炼而已。事实上,你们应该看到了!” 的确看到了!罗长浩眨巴着快要昏花的老眼想,那脸就跟发了酵的馒头一样,一点一点的鼓起来。 何浅月张张嘴巴,修炼还有这效果?她突然想起书架角落的那摞书,难道,长宁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机缘吗? 琅嬛阁里的红衣人,眸底滑过一丝震惊。混沌灵力?随即又恢复往常波澜不惊的样子。苍白的指尖滑过粗糙的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无声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的目光穿过纷纷细雨落在空气中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眼前浮现另一个五岁的女孩儿,满身贵气红裳似火,笑盈盈说道: “阿姐带你去个秘密的好地方,不许告诉父皇和母后啊!” 他眸光迷离,泛起一丝恍惚,无意识捻起鬓边的一缕白发,红唇微启,无声吐出“好、、、、、、”,只有唇畔流动的盘旋着,回荡着消失在空气里。 第九章 邀请 藏书阁里一片寂静,三个人各有所思。 罗长浩估摸着应该是君长宁不同寻常的修炼功法所致,既然搞不明白,也没必要瞎琢磨。他老了,幸运的话,会在寿元终结之前筑基,再活上百八十年。如果不能,那也没什么。顶多就是在死之前回当年住的老家瞧上一眼,了了一个心结。 如果说罗长浩会轻描淡写的放过这个问题,那么,何浅月则与他完全相反。她有足够的理由想去弄个明白,她还年轻,她渴望有一天得到强大的力量,去向曾经怠慢她的人复仇,或是炫耀。 可是她更明白,机会很小,小到像指缝间的流沙,拼了性命去抓住,最终得到的也不过是虚无。 她抬头看君长宁。这是个得天独厚的女孩子,哪怕她曾拥有无比凄惨的过去,她所保有的东西仍旧让人嫉妒。未来清晰可辨的绝世美貌,上等的修行资质,现在还有,绝佳的气运! 君长宁脑袋空空发了会儿呆,扭头朝外看去。雨势不像她猜测的那样变小,地上的小水洼溅起豆大的水珠。她有点担心待会儿怎么下山,抬头发愁的望向何浅月,她背不动她啊! “我们待会儿怎么回去啊?”君长宁趴窗户边自言自语。一滴水珠啪的一声落在窗棱上,溅她一脸水,她赶紧缩回来。 罗长浩斜眼瞅瞅何浅月神思不属的样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有些担忧的看眼君长宁,并不是谁都像他一样胸无大志,她以后的日子,恐怕没法消停了! 丝毫没有理会两个女孩子的意思,罗长浩抬腿走人,招呼都不打一声。君长宁垂头丧气,闷声问:“何姐姐,我们也走吧?” “啊?”何浅月似乎有些没听清楚,茫然的看向君长宁。 君长宁奇怪的回视她,眨眨眼睛,“我们也走吧!” “哦,好!”何浅月连忙起身,率先下楼。 雨势更大了,好像还起风了的样子。君长宁看见庭院里的大树叶子落了一地,茂盛的野草被吹得东倒西歪。 何浅月突然停下脚步,对一脸诧异的君长宁说道:“你等我一下,我把那本没看完的话本带上,明天就不陪你过来了!”说完也不等君长宁回答,飞快的往二楼跑去。 君长宁看着她的背影,静默一会儿,低头看院子里生长在石缝里的小草,百无聊赖的用脚尖轻点地面。 何浅月很快回来了,脸上笑容很兴奋。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话本里的故事,还说以后要君长宁给她带下来才好,爬山太累了。 山风将雨水吹在脸上,啪啪啪的疼,君长宁一手捂脸一手搀扶着时不时脚下一滑的何浅月,有一下没一下的应着。 两人回到住的地方,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何浅月跟君长宁打一声招呼就回自己房间。君长宁拿袖子抹了把脸,拧一下,雨水滴滴答答往下流。宗门发放的无品阶法衣,除了变换大小,什么功能都没有。 不厌其烦的用灵力烘干身上,君长宁把脑后头发拽到眼前,觉得自己该好好洗个热水澡了。瞅瞅外面的泼天大雨,她咬咬牙狠心一把,冲进大雨中往溪水边跑。 琅嬛阁里正看书的红衣人神情突然一僵,不自在动了动身子,一抹疑似尴尬的情绪从眸中一闪而逝。 君长宁冒雨洗完一个战斗澡,光着身子爬进暖和的被窝里,抱着被子,十分没有身为修士自觉的睡着了。 梦里是一成不变的黑暗和噪杂,她没有试图挣扎,也没有大喊大叫。她知道这是梦,她只要等着,安安静静的等着,等时间到了,她就会醒来! 黑暗中,母亲的哭泣父亲的责骂,兄长的劝诫亲戚的控诉,一声声撞击在她的心底。君长宁默默的看着,听着。 伴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缝里照进来,君长宁缓缓睁开眼。迷糊的蹭了下被子,长出一口气。她穿好衣服打开窗户,深吸一口秋雨后更加凉爽的空气,感受着早晨特有的清新活力,脸上浮起浅浅的笑容。 随意的看一眼隔壁紧闭的房门,君长宁迎着朝霞独自往藏书阁走去。路遇陌生的少年少女,惹来对方惊艳好奇的一瞥,也回以陌生友好的笑容。 君长宁在罗长浩诧异不解的目光中走到二楼。昨天她放在书架角落的书籍果然不见了。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她摇了摇头,搬出桌子,蘸蘸墨水开始写字。 经过雨水的洗礼,天空变得更加高远。那清澈的蓝,像君长宁前世深深迷恋过的坦桑石,美丽而纯粹。柔软的笔尖滑过洁白的纸张,书写出一个个工整的字符。 君长宁神态安详,脸上含笑。 琅嬛阁里的红衣人飞快的扫了她一眼,重复着乏味无聊的卷宗。有脚步声缓缓接近,他懒散的抬眼:“有事?” 来人是一个气度威严沉凝的俊美男子,他缓缓笑道:“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语气中带着古怪复杂的感慨和怀念。 红衣人半点不为所动,目光重新回到手中的卷宗上。 良久,来人终于怅然的说了一句话: “我怕,我忘了她的样子、、、、、、” 红衣人怔了怔,冷淡而无聊的看他一眼,慢慢翻过一页:“你想要我放过那个贱人的魂魄?”他的语气中泛着淡淡讥诮。 来人静静看着他,不发一语。 似乎也明白自己比不过对方的固执,来人迟疑道:“为什么?都已经这么久了,你还是不能放下?” 红衣人眉眼不抬,淡淡道:“你为什么不能放下?她生前甚至不认识你。”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的唇畔逸泄出些许笑意。 来人似乎被戳到了痛脚,脸上一下子布满尴尬恼怒。他唇角紧抿,深深吸一口气。注视着对方银白色长发和深红衣袍,心中怒火渐渐消散,眼底浮现出一丝自嘲和苦笑:“是,她根本不认识我。可我却,为她困于渡劫之境近千年、、、、、、” 红衣人垂眸轻笑,笑意浅淡,泛出清冷高贵的优昙花香气。 来人叹一口气,起身离开。转身之际,突然问道:“真的不考虑收几个弟子?” 红衣人并未像之前一样一口回绝,他的目光扫过窗外,不置可否道:“再说!” 男子诧异看他一眼,并未过多询问,若有所思的离开了。 君长宁的日子,不温不火。随着天气一天天转冷,她的修为再一次达到练气十二层圆满,然后不出所料的再次回归练气一层,那根头发丝一样纤细的金色灵力却是变得稍微粗壮了一点点,像纳鞋底的棉线一般粗细。 一天晚上,当君长宁走在下山的小路上,突然感觉到脸上一凉的时候。她抬眼便看见了纷纷扬扬的白色,带着要净化一切的气势,悠然而从容的将整个世界慢慢覆盖。 她站在那里很久,回到自己小院的时候,何浅月房间的窗户里透出晕黄色的光,少女身姿盈盈,正站在门口。 看见君长宁回来,她高兴的笑了起来。那笑容依如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满满都是豆蔻少女的娇俏和美丽。 “长宁,我们明天一起去坊市上买过年的东西吧!”何浅月一脸期盼,杏仁般明亮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君长宁慢吞吞眨一眨眼睛,说道:“好!” 第十章 被掳 此间修士也并不能对凡世礼节免俗,君长宁与何浅月在快走断脚脖子的时候,终于来到了传说中的坊市。人来人往差点把她们挤成肉饼,君长宁个子小,得很小心才能避免自己的脸和其他人的臀部接触。 逃难似的走进一家稍显冷清的店铺,君长宁的脸黑得像锅底。她还从没遇到过这么囧的事情! 何浅月捂着肚子闷笑。要不是她执意拽住君长宁的手,指不定人就被挤到哪里去了!一路上不是被踢到就是被撞倒,好不容易有瞅见她脸的,一爪子就按脑门上又揉又捏。躲来躲去,不小心离个卖宠物狮子狗的近了点,一扭头就被一只狗狗舔了满脸口水。 不是她躲得快初吻就没了!君长宁此时已对这趟购物之行不抱半点期待。 “两位小仙子要买点什么呀?”趴在柜台上的小伙计捧着脸问,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看着何浅月走近,他白嫩的脸颊浮起一团红晕,不自在的站直了身子。 这是个出售一般灵米的店铺,一袋灵米五块下品灵石,从没买过东西的君长宁不知道贵不贵。她见何浅月主动跟伙计交谈,便仰脸打量店铺四周。 跟她想象中古代杂货铺的样子区别很大,似乎是为修士所开的缘故。店铺干净整洁,一袋袋灵米码得整整齐齐放在一侧,另一侧是零零碎碎的山中野味,像蘑菇木耳干菜什么的,其中混杂着凡间的常见药草,君长宁从藏书阁里的几本医学孤本里见过。 她挑拣几样固本培元,治疗普通跌打损伤的药草,递给何浅月。前世的她在讲价这种事情上就不擅长,话说回来,她似乎没有什么擅长的。 为自己惭愧一秒钟,君长宁很快把这点情绪丢到瓜哇国去了。她扒在门框上往外面看,摆地摊的地段已经看不见了。人流都在朝同一个方向挤,像是赶着参加什么聚会一样。她注意到,来往的修士有一些气息很是古怪,不像正派修士的样子。 话说回来,太和宗门派驻地绵延千山,占据中土大陆北方最大的灵脉,混进来几个歪门邪道的家伙再正常不过了。 乔装混进太和宗参加新年拍卖会的幻婴鬼母漫不经心的走着,四下打量着。突然,她的眼睛盯着一个地方闪闪发亮。 那里站着一个孩子,晶莹剔透的孩子!她站在那里,像颗光芒耀眼的小太阳,浑身散发出致命的吸引力! 多么完美的孩子!幻婴鬼母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看。 像是发觉到有人在看她,那孩子转过脸来,看见幻婴鬼母的样子愣了一下,然后礼貌的朝她笑了笑。 这时店铺里又走出来一个小姑娘,那孩子牵起小姑娘的手,两人一起离开了。 君长宁说不出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心里慌慌的,像是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似的。所以她拉着何浅月的手净往人多的地方走。 何浅月还以为她小孩子心性,总喜欢凑热闹,便高高兴兴一边看一边兴致勃勃的给她讲解,什么东海的破障珠啊鲛人织就的纱绸啊,西域赤霞宗的符篆丹药凡间的美食工艺品等等,看得人目不暇接。 当感觉到君长宁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她手中抽出的时候,何浅月回头,只看见一个黑色的背影扛着君长宁和她求救的脸。 她懵了,回过神下意识往前冲出几步,然后颤抖着身子,一点一点蹲在地上。她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君长宁被扛在肩膀飞在半空的时候,还在想何浅月洒满愧疚和眼泪的脸,心底一片冰凉。她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不感到害怕,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了选择的权利。 幻婴鬼母倒是对自己怀里不哭不闹的小孩儿生出些兴致来,她一边御物飞行一边咯咯笑道:“小丫头,你怎么不哭呀?” 君长宁动动身子换个舒服点的姿势,顺口答道:“我为什么要哭啊?”醒过了神,她也就有了打量周围的心思。 她们正飞在半空,这个强掳她的女人脚下踩着一个铃铛一样的东西,离地面大概有两百多米的高度,风很大,说明她们的速度很快。唔,是朝太和宗南边飞的。 幻婴鬼母一愣,没等她回答,怀里的小孩儿仰起脸看她,眨巴着眼睛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阿姨?道友?还是前辈?” 小孩儿的脸离她很近,黑亮的瞳仁中清晰地倒映着她的影子,近的能数清彼此的眼睫毛。 “你不怕我吃了你吗?”幻婴鬼母脸上做出凶狠的表情,企图吓唬怀里的小孩儿。 君长宁:“、、、、、、” 画风似乎略清奇了点啊! 低头想了想,君长宁配合道:“阿姨,你别吃我,我骨头很硬,不好嚼,会铬着你的牙!”这就对了吧! 看着小孩儿一本正经的模样,幻婴鬼母咯咯咯笑了起来。 琅嬛阁里的红衣人突然一怔,迟疑的收起卷宗,身影一闪消失在空气里。 幻婴鬼母带君长宁来到一个光秃秃的小山包,双手快速掐了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法诀,似乎有波光一闪,她们便出现在一个迷宫里。 君长宁睁大眼睛,她面前的地宫,就像是指环王里半兽人构筑的庞大工事,纵横交错的悬梯令人心惊胆战,更有甚者,地底还燃烧着熊熊火焰,简直让人怀疑住在这里的是人是鬼! “小丫头,别想着逃跑,你区区炼气一层的修为是走不出这里的。看见底下的火焰没有?那可是,算了,你只要知道,你身上沾上一点就死定了,听到没?”幻婴鬼母好心情的揉揉小孩儿的脑袋。 君长宁一把拍开她的手,趴她肩膀上认真记路,随口答道:“记住了,不乱跑!” 刚想发怒的幻婴鬼母听着小孩儿乖乖的声音,怒火很快消失,心头涌上满足,带着几分恶作剧心理的又伸手快速揉了揉小孩儿的头发。换来对方气鼓鼓瞪了一眼,心情大好。 她们七拐八拐来到一扇石门前面,一群做下人打扮的女婢迎上来,接过君长宁。其他人递上水盆毛巾,解下幻婴鬼母身上的斗篷,将她服侍得妥妥贴贴舒舒服服。 君长宁坐在椅子上晃荡小短腿,看得叹为观止。 “阿姨,我肚子饿了,这儿有吃的吗?”君长宁十分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自觉,理所当然的开口求投喂。 包括那些婢女在内,其他人一个个看着她,目瞪口呆。难不成,这一个是骗来的? 吃饱喝足之后,君长宁在一圈异样的瞩目里盘腿开始打坐。灵气运行很不顺畅,运行一周竟遇到十七个磕绊。她睁开眼,朝前方卧榻上支着头好整以暇盯着她的幻婴鬼母看去。 幻影鬼母指尖撩人的勾起胸前的发丝,玩味的笑道:“发现灵气没法运行了吧?” 能啊!只是有些磕绊而已!君长宁垂下眼,不吭声。 似乎君长宁的每一个表情都能逗她发笑,幻婴鬼母笑盈盈站起身来到她面前,捏住她下巴,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阴狠道:“别想着从这里逃走,乖乖的等着当我孩子的养魂鼎,否则,我就把你炼成一尊漂亮的石头娃娃!” 君长宁在婢女们同情的目光中,闭上眼修炼。她没有去思考炼魂鼎是什么东西,她只是觉得,从这里逃走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 第十一章 逃脱 这个神经似乎有些不正常的女人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君长宁蹲在悬梯上看底下熊熊燃烧的火焰。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危险和刺激一遍遍刷新着她前世养成的世界观。 她应该感到害怕的,不是吗?君长宁抱着膝盖坐地上,眼睛含笑,静静的想。 “你是在等人来救你吗?” “没人会来救我的!”用一种比旁观者更加平淡的语气说出这个残酷的事实,君长宁捡起一块小石头扔下去,面无表情的看着石块在还未触及地底火焰的时候就一点点消失。 “那个女孩儿不是你姐姐吗?”幻婴鬼母奇怪的问道。 “不是,”不等她再问,君长宁添了一句:“我没有家人。” 她听见旁边人离去的脚步声,头也不抬。 在这个地底洞穴中,君长宁根本没办法判断时间。她估摸着应该是晚上了,吃过婢女送来的饭菜,在婢女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出手敲晕了她。 幻婴鬼母听到婢女禀报说君长宁逃走了之后,足足愣了半盏茶的功夫。那个小丫头跑了?怎么可能? 可她的神识覆盖了整个洞府的所有通道也没有发现那个小孩儿的踪迹。出动所有人一遍一遍搜索每个洞穴,几乎把地面挖掘三尺,最后终于不得不确定,那个只有炼气一层修为的女娃娃真的逃走了。 竟能从她一个金丹中期的魔修老巢逃走,还走得神不知鬼不觉,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幻婴鬼母绝对不肯相信这个事实。 她在所有婢女胆战心惊的目光中,面无表情的走出洞穴。负手站在山丘上,静静看着皑皑白雪。 其实,她并不确定自己真的会把那个孩子杀死。之前的那些孩子个个哭得撕心裂肺,她也不曾有过半分心软。为了自己的孩子,她可以杀尽天下人! 可这个孩子不同!或许是她在说起没有人会来救她的时候表情太干净,那种清楚的知道世界上没有人会爱自己的神情,让她想起了自己。又或许她只是厌倦了,厌倦在这个世上孤独到只能让自己去费尽心力挽救一个原本并不是太在意的孩子! 跟随她走出洞穴的君长宁站在旁边的山石后面,安静而静默的看着她。这是个把她强掳过来要伤害她的恶人。 她甚至要杀死她!可在此刻,君长宁却并不恨她。 伤害尚未造成,一切似乎都可以原谅! 托前世教育的福,君长宁清楚地记得人眼看到的东西全部来源于事物的漫反射。当然这是修真界,修士的神识之下,一切必定无所隐藏。 讲道堂的课她一句不漏的记得清清楚楚,有一次,一个调皮的孩子问夫子,低阶修士是不是绝对没有办法避过高阶修士的神识。夫子随口回道,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进入天人合一之境。 什么是天人合一夫子没讲,但夫子说过,修真界有一条常识,修士神识唯一会被欺骗过去的就是进入天人合一之境的事物。 君长宁有八成的把握,所谓的天人合一之境就是她修炼出金色灵力那天下午的感觉。也许是身家性命危在旦夕,她再次尝试进入那种状态,直到感觉自如掌握进入的时间不过短短两个时辰。 利用水灵力在周身布下屏障,通过漫反射避开所有人的眼睛,再加上天人合一之境避开修士神识。君长宁蹲在幻婴鬼母的门前,一直等到她走出洞府方才紧随其后。 君长宁走在回太和宗的路上,天空奇异的升起一轮圆月,影子拖得比她人长。周围覆盖了厚厚白雪的树木在夜晚显得阴气森森,君长宁一手握住一截地上捡来的树枝,边走边托在地上划出各种不规则的图案。 她的身后,细小的脚印慢慢被掩盖。暗处跟随的身影将她被掳之后,到如何逃出魔窟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他本抱着搭救的想法而来,却没想到会看到这个结果。 孤零零走在雪地里的孩子,自得其乐的挥舞着树枝,在大地一片银白无声的夜晚仿佛无比自在。 君长宁走累了,她从重获自由的喜悦里回过神。囧囧有神的发现自己之前智商掉线得厉害!她竟然指望迈着自己这两条小短腿走回太和宗! 暗处跟随的身影静静的看着小女孩儿生疏的运用灵力,一遍遍尝试飞行。从傻呆呆站着脸憋得通红到吃力的浮空半尺,她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君长宁觉得自己思路有问题。她暂时的目标是尽快回到宗门,不是研究怎么飞得起来。凡人还可以通过练习轻功使自己身轻如燕,她可是堂堂修士! 跟在她身后的人安静的看着,小孩儿留在雪地上的脚印,一点点变浅,脚印之间的距离,从一步到两步,再到一丈、两丈、、、、、、,终至踏雪无痕。 在树枝上轻轻一点,旋转身子轻飘飘落在树冠上。君长宁辨别一下方向,犹豫一下,从树枝上削下三片木片。 就在半空中往前抬脚一迈,聚精会神的感觉体内灵气接不上的时候,她扔出一片木片,稍稍借力,顺手回收木片,继续往前飞行。慢慢的,适应了自己新开发的能力,君长宁心情大好。 她感觉自己正像前世梦到过的一幕,踏着月色,自由自在的徜徉在星空下,伴着清风,微笑着。前面有不知名的师傅,未来有不确定的精彩,一路上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同路人。再不是结婚生子后为柴米油盐忙碌,一眼就能看到死的一生。 前世少有的一次放纵,是执意一个人晚上爬泰山。近六个小时之后,破晓时分,手脚并用登上最后一步阶梯,她没有看见传说中的日出。那时她衣衫被汗水湿透,风一吹瑟瑟发抖,脸色青白。 她很高兴,尽管后来跟母亲说起来的时候母亲一点都不理解。 她是真的很高兴!在那一刻,她仿佛暂时逃脱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一切!浑身轻松,连呼吸都感觉比平时更畅快! 风吹起君长宁厚厚的刘海儿,露出她光洁的额头。得天独厚的五官在月光下越发分明,她的眼睛,仿若倒映着天上星空,亿万星辰坠落其中,璀璨耀眼。 “嘿,停下来!说你呢,就是你,大辫子!”一声清晰的童声传进君长宁耳朵里,她循声望去。 一个布衣少年,唇红齿白,眉眼灵活,正兴奋地朝树顶的她挥舞双手。 君长宁想了想,脚尖轻点,轻飘飘落在他面前,歪着脑袋疑惑的问他:“你叫我干嘛?”不认识啊? 少年上前就抓住她的手腕,挤眉弄眼一番:“是我啊,是我,我前几天还带你一起在街上买过花灯,你现在就不认识我啦!”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彷如不经意似的在她皮肤上磨蹭几下。 君长宁抽回手,认真的看他好一会儿,摇摇头:“你认错人了!” “怎么会认错!”少年急了,想要再抓她的手。 君长宁后退一步避开,不再多说,脚尖点地,一缕轻烟似的掠过此地。回头看眼抱臂踢腿的少年,心下一动,稍稍偏移了自己的原定路线。 她在一处山坳里站定,伸出左手臂,将袖子往上捋。雪白的胳膊藕节似的,看不出任何异常。 看不出异常并不代表没有!只能说,这异常人做的很高明!君长宁从储物袋里拿出买来的切菜刀,比划了一下,咬紧牙关,将被那少年触摸过的皮肤削下来。尖锐的疼痛像一把钝刀来回切割她的神经,生理性眼泪和冷汗齐刷刷顺着脸庞流下。 君长宁内心发狠,绝不会再有下一次!再碰上的话,她就把那小子的脖子扭断! 第十二章 新年 孤山沉寂,月正当中。 山坳里,君长宁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她看一眼滴滴答答流血的左腕,将储物袋里的旧衣服用牙齿撕下一片,胡乱裹上伤口。鲜血瞬间浸透粗布,她却是再没勇气看上一眼了。 体内灵力仿佛被激发出无限潜能似的,君长宁折转回太和宗的方向,一路跋山涉水,径直往北方飞掠。 沉默地跟在她身边的人就这么看着她的所作所为,墨眸深沉,时而若有所思。 当东方天际泛起一线鱼肚白的时候,君长宁凭借身份玉牌踏上了通往入道峰的小路。小小的身子,青白衣裙,表情平淡。她的周身仿佛围绕着一层化不开的浓雾,让她整个人气息渺茫起来,不是特别关注一点都注意不到那惊人的容貌。 再一次看见熟悉的房门,熟悉的篱笆,熟悉的台阶旁的金线草,君长宁忽然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就像她初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她站在篱笆外,静静的看着隔壁紧闭的房门,小脸上没有很特殊的表情,但很慎重。最终,她决定抛开之前的所有理性分析,还是遵从心底的意愿。不跟何浅月继续做朋友了! 她们都是小人物,她们太相像!就像磁铁的同一种磁极,永远没办法交心。 君长宁也早就忘记了怎么去用心交朋友!她推开自己房门,将窗户打开来透气。然后坐在床上,小心翼翼的揭掉被鲜血浸透后凝结变硬的粗布。 伤口很可怕,君长宁只看一眼就失去了给自己上药的勇气。她咬着嘴唇,将毛巾浸湿,哆嗦着擦干净伤口边缘。拜修士强悍的身体素质所赐,刮去皮肉的地方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脆弱的痂,看起来狰狞恐怖。 将储物袋中的普通草药摆在面前左看右看,君长宁拧着眉毛不知如何是好。抬起手臂抹去脸上掉下的水珠,她重新撕下一块粗布将左腕包起来。光棍的把自己梳洗干净,踩着厚厚积雪往藏书阁走去。 不熟练的将打扫树叶的方法运用到扫雪上,纷纷扬扬的雪花兜头将君长宁从上浇到下。门里罗长浩笑得开怀,脸上的褶子能夹死苍蝇。 门外君长宁满身雪花站着,泪如雨下。 她用力的清扫着脚下的白色,力道大的仿佛要将青石地板刮下一层,左腕上的伤口重新崩裂开来,鲜血染红地面她也仿佛感觉不到疼。 有很多时候,我们的眼泪会突然掉下来。不是为了悲伤和疼痛。只是在那一刻,身体比头脑先一步觉察到孤独。于是,眼泪掉下来,希望也掉下来。 罗长浩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劲,他想起之前和君长宁一起过来的少女,欲言又止。想了想,没有说什么。 修士的一生,注定要经历很多痛苦。天道不喜欢这些跟它作对的人。所以,把背叛、抛弃、利用、枯燥、艰难、、、、、、等等一切,加注在修士身上。 凡人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准备年货了,辞旧迎新,永远相信明天会更好,生活将带来幸福美满。罗长浩生涩的扬一扬唇角,坐在蒲团上开始打坐。 君长宁趴在二楼的窗户上看天空偶尔飞过的灵禽,眼神清澈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她看见有冻得瑟瑟发抖的鸟雀飞过,会伸出手,手心里是掰碎的馒头。可是没有一只鸟雀飞到她手心啄馒头,似乎连它们也嫌弃入道峰的清冷寒酸。 君长宁却不介意无鸟领情,乐此不疲的伸出手臂,青色的衣袖被山风吹得不住摇摆,像一面欢快的小旗子。 她想起前世的一个晚上。明月如水,窗帘的一角时不时被风吹到墙外,她端着一杯红酒靠窗站立,过长的头发被挽在脑后用一根圆珠笔固定。 那是她终于摆脱那段莫名其妙的婚姻后的一个晚上,那是她在自己第一次租住的房子里。身边终于清静了,她却仿佛被时间磨去了所有激情,看什么都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夜深人静,她伸出手在虚空中抓一把,摊开在月光下,什么都没有。就在那一刻,她突然生出了自我了结的念头。 琅嬛阁里红衣人手中的书页很久没有翻动,他侧脸一动不动的看着遥远的前方,那个趴在窗户上的小孩儿。 君长宁托罗长浩帮忙购买一个舒服的躺椅放在藏书阁二楼的窗户旁,厚厚的棉被下,她整个身子都快看不见了。 她决定了,以后就在这儿安家。也省的何浅月躲她躲得辛苦。 藏书阁里有很多凡世的剑谱,君长宁闲来无事握着树枝将它们一本本全部演练一遍。除去实用性,单从观赏方面讲,很有些前世武侠电影里主角的翩翩潇洒,丰神优雅! 当深夜第一支烟火在入道峰上空炸开的时候,君长宁突然想起,新年到了!她跑到院子里,脚尖点地,轻飘飘落在院中大树的最上面,仰脸看天空中五颜六色的烟花。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一个人过春节,君长宁站在树顶想,嘴角轻轻翘起,以后要开始习惯了呢。 她掏出何浅月送给她的笛子,放到唇边吹奏起来。 笛声清冷,曲调落寞。 这是她前世很喜欢的一首曲子,第一次听的时候,她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目光,蹲在草坪上哭得肝肠寸断。那样的寂寞和孤独,是身处闹市,辨不清自身是否真实存在的迷茫和恐惧,冷风从胸口刮过,耳畔依稀能听到空旷的回声。 君长宁从不快乐,这是她身边每一个人都知道的事情。一个女孩子浑身上下挂满秋天落叶般的凉,脚下的每一个脚印都弥漫着厌世自闭。她是人人侧目的存在! 也许她是引人注目的,长发,样子不差,眼神清澈,同龄人少有的安静温和。君长宁坐在树顶把玩着竹笛,努力想起曾在旁人眼里的自己,心情微妙。那些曾以为会很快忘记的事情,竟然在这个时候历历在目。 童年时的困惑,少年时莫名的焦躁,以及青年时常常会有的厌倦。君长宁最想的,其实是在一个没有光的地方睡个好觉,要睡很久,最好是一觉醒来沧海桑田时移世易的那种。 她害怕太过明亮的东西,害怕自己像一只注定会扑向烛火的飞蛾。可最终,她还是敌不过追逐的本能。 手中的竹笛被她捏出一道裂纹。君长宁放在眼前看了看,随手丢进悬崖下的深渊。 越来越多的烟花在天空绽放,像是纯黑底布上的一朵朵精美刺绣,绚烂璀璨,看起来昂贵而高不可攀。君长宁坐在树顶上隐约能听到欢呼的人声。 入道峰新来的一批弟子还不能适应修行的枯燥乏味。他们升起一簇簇篝火,摆成各种有趣好玩的图案,一会儿一变幻。君长宁下巴支在膝盖上,看得很欢乐。 说不上来出于什么心理来到这里的人,在君长宁身边坐下,他望着笑得开心的孩子忍不住皱了皱眉毛。这丫头一定不知道她的笑容有多少寂寞。 君长宁在树顶坐了一夜,她并不知道身边有人陪伴她从人声鼎沸到万籁俱静。太阳被厚厚的云层挡在后面,洋洋洒洒的白雪不理会大年初一的重要,固执的再一次妆点世界。 她搬出木桌开始练字,窗外白雪飘飞,冷风时而打着旋卷起一捧雪花打湿靠窗的地面,青白色裙角一动不动。 第十三章 陨落 天空降下的细细雨丝终于取代晶莹冰冷的雪花,青石地板的缝隙里重新长出绒绒青草。君长宁推开窗,能看见空中飞过的修士明显变多。她对着门柱比划了下身高,突然发现时间过得很快。 春天来了,君长宁写在纸张上的字迹,笔锋依旧料峭陡寒,所幸也没有人看。她此时修为练气五层,体内那根金色灵力顺着五脏六腑运转慢慢粗壮,倒是对灵力的控制方面已经极致精微。她手指上握笔磨起的茧子渐渐消退,恢复细嫩纤长。 罗长浩解开心结之后,修为增长十分稳定,现在已到达炼气十二层大圆满。 这天早上,他兴冲冲跑到二楼将君长宁从被窝里挖出来,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君长宁听完后,思索半晌,认真问道:“就只是有人请你一起出任务而已,也值得你高兴成这样?”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将罗长浩兴奋激动的心,浸得冰冰凉。他想了想,说道:“话不能这么说,你要知道,我被当成废物对待一辈子,现在有人想把我当队友,这说明我的努力有价值,最起码,有让人正视的价值。如此,我不该高兴?” 你的人生需要让别人来肯定吗?君长宁含蓄道:“我是觉得,你高兴得有点过了。在修真界,失去平常心会很危险!”她不想说任何一起做任务的队员之间都是利益之类的话,对罗长浩这种谨慎惯了的人来说,这个时候,唯一能让他冷静下来的,只有对自身安危的恐惧。 果然,罗长浩脸色一僵,渐渐慎重起来。他低头想了想,眼睛里闪过挣扎,然后一点点变得坚定:“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冰焰草是炼制筑基丹最重要的一味药材,采到它,我就能凑齐一份丹方,然后请炼丹峰的道友帮忙炼制一粒。我不能失去这个机会!”说到最后一句,他的语气斩钉截铁。 君长宁看看他,想了想,接道:“哦!” 罗长浩一噎,气哼哼的旋踵走人。他对君长宁这种无时无刻都能冷场的性格感到十分不舒服。 君长宁在后面绞尽脑汁,终于灵光一闪,跑到门口大喊:“保重啊!!!”声音回荡在山谷间,回声阵阵。 快走到山腰的罗长浩脚下一歪,差点从山上滚下去。他堪堪站直身子,气得鼻子都歪了。 向来不会讨人喜欢的君长宁自觉已尽到心力,心满意足的重新爬到被窝里睡回笼觉。 琅嬛阁里正看书的红衣人莫名勾了勾唇角,心情颇为愉悦的样子。让再次来找他的青年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他有点怀疑自己眼花了! 刚刚那个笑容,那个笑容,他从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就从没见他这样笑过!不染半分阴霾,不带半分惆怅,不是讥诮,不是嘲弄,就像是,儿时看见采蜜的蝴蝶从眼前翩翩飞舞而过,单纯的为那份美丽感到心情愉悦! 他有些犹豫该不该这时候旧事重提,眼前的人难得有开心的时候。也许,他该改天再来。 就在他准备转身的时候,窗边传来一道清淡的声音,中间夹杂着翻书的动静。 “再过几年,我会选上几个徒弟,你帮忙留意一下!” 俊美青年下意识瞧了瞧外面的太阳,心下纳闷,还是从东边出来的啊!嘴上倒不见半分停顿的回答:“好,我会吩咐下去。” 藏书阁独自一个人睡足睡够的君长宁,再一次从黑暗中醒来,无奈的骚骚头。她真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对前世有这么深的执念!每个夜晚都做同一个噩梦!揉揉眼睛,她很快将此事抛诸脑后。 抄完一首诗词,君长宁一边将纸张扔进火盆里一边想罗长浩走之前提到过的筑基丹。这是个什么东西?没它就不能筑基吗?理论上讲,修炼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药物的辅助不应该成为必不可少的手段,除非力有不逮,否则,依靠外力怎抵得上扎扎实实自身提升来得稳固呢? 可听罗长浩的语气,筑基之时服用筑基丹似乎是修真界的常识。君长宁皱起眉头,心下不以为然。 她既然从一开始就选择了与别人不一样的修炼方法,没折腾死自己之前,还是继续摸索比较有趣! 下定了决心,她收拾好东西,兴冲冲来到院子里的大树下,拿出蒲团。从琅嬛阁的方向看,树下的身影一瞬间被层层浓郁灵气形成的白雾包围。 君长宁清晰地感觉到自身修为飞速上涨,但是,到了炼气十二层后就开始原地踏步。上下丹田的气旋飞速运转,她还在吸收灵气,修为却是没再变化了! 转念一想,她现在才六岁,有如今的修为对常人来说已是难得一见,若是太过惊世骇俗,难免树大招风,给自己带来麻烦。 熟练地幻化出水球给自己擦澡,君长宁决定将自己接下来的四年全部用来巩固基础。闲暇时间么,可以将琴棋书画一类陶冶情操的东西捡起来。技多不压身,哪天她混到修为尽费的地步,到凡间讨生活时用得上。 不得不说,君长宁尽管具备了修行的一切优质条件,但唯独观念有差。她不爱修行,她只喜欢由修行而得来的清净生活。她不向往具备高深修为后的通天能耐,也不渴望强大后别人景仰崇拜的注目,甚至没考虑过因弱小被人欺凌时的无能为力!这让她在修行上无法全身心投入。 此时的她,一切处于混沌。 罗长浩的离开终归还是给君长宁的生活带来些许不便,像如今她想买把琴都得权衡一下危险指数。她托腮望着远方,狗血的想起前世电视剧里人家用马尾制琴的剧情。 “马尾、、、、、、”君长宁嘴里无意识的念叨,手指卷起一缕发丝绕来绕去。她拔下一根目测下长度,似乎、似乎、、、、、、可以试试? 心虚的四下瞅瞅没人,她仿佛要做什么羞耻至极的事情似的,快速将自己头发揪下来好几根,疼得龇牙咧嘴。 琅嬛阁里的红衣人,从看见她表情时的好奇到看她揪头发后的惊讶,再到眼睁睁看她将一块木头雕成琴柄时的了然。心情仿佛见证了一朵旷世奇葩的诞生,崩溃又无语!一股浓浓笑意震得胸腔不住起伏!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这么古怪的小孩儿! 君长宁一边搓琴弦,一边担忧。她这头发还会长出来吧?要是长不出来,她可亏大了!为了一张随处可见的素琴而已,她现在就隐隐有些后悔。 怀着莫名悲愤的心情制成一张粗糙的七弦琴,君长宁小心翼翼试了试音,提着的心总算落到地上。还好还好,总算没白忙活!琴音不很出挑,但足够拿来自娱。 她不知道,遥遥远方,有一个人看她的眼神十分复杂。 晴日读书习字,闲暇时间弹琴舞剑,兴致来了躺在藏书阁顶层的屋脊上一点点开发灵力的各种运用方法。遇上阴雨天,她会放任自己趴在窗前发呆打瞌睡,有时候会磕碰到脑袋,额头上留下一道红印子。 君长宁悠然的,无限向往的,等待自己长大。 在这样遗忘了岁月和世事的日子里,一个天气明媚,空气中泛着鲜花香气的早晨,她接到了罗长浩陨落的消息。 具体事件发生的过程很简单,罗长浩留在一个餐盘上的神识印记消失了。当时君长宁正在吃粥,勺柄一抖,两粒灵米掉出碗沿。 生死由命,她也不是他的谁,死了、也就是死了而已!君长宁只是突然想起之前听人说过的一个常识。 修士是没有轮回的人!每一个修士在踏入修行路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回不了头。 以前她总觉得死亡离她还很远,最起码,此生离她很远!她似乎没有理由的相信着这一点。而今,她突然开始怀疑,她是凭什么、又哪里来的的自信,肯定自己是特殊的? 第十四章 切磋 君长宁被打击到了,一连好几天神色怏怏。 前去领取这个月报酬的时候,知事堂弟子很随意的将原先罗长浩的工作一并交代给她,神情间毫无异样。 君长宁被他这种冷漠惊呆了。她无法想象,在这名知事堂弟子的眼中,生命意味着什么。他不经意间的表现刺激了君长宁自以为跌至谷底的良知底线。 知事堂弟子温和的摸摸面前小孩儿的头,见她呆呆的眨巴眼睛,感觉十分有趣。蹲下身笑着递上一袋灵石:“给,这是你这个月的用度。别告诉别人啊,我多给你算了两块灵石呢!”知事堂很忙,他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来做任务或是来兑换所得的修士身上。 君长宁浑浑噩噩走在回小院的路上。似乎有遇到过眼睛复杂的何浅月,她也只是看一眼就和她擦肩而过。 她的气质本就飘渺,神思不属的时候尤其不显眼。一个不注意就被来人撞了个满怀。君长宁默默把脸从人怀里挖出来,揉揉撞疼了的鼻子,喃喃说了一声对不起就走,却被人一下子拽住手腕。 对和别人肌肤接触贴别敏感的君长宁瞬间清醒。她皱眉抬头看去,来人逆光而立,清瘦颀长,是个正处在长身体阶段的少年,“你干嘛?” “你流血了!”少年弯腰伸手往她脸上探。 君长宁后退一步避过,伸手摸脸,惊讶的发现手上也有血迹。她下意识幻化出一个水镜。果然是流鼻血了! “没有大碍,一会儿就好了。”君长宁手心握着一团水快速清理掉血迹,随口说。她觉得罗长浩死了,她的人生观整个被刷新了一回,还是回去好好静静吧! 认识卫轻离的人都说他是天才!卫轻离虽口上不说,心里却是有几分自傲的。他深知天外有人的道理,所以平日里做人清高但十分谦虚。今天帮妹妹来兑换门派贡献点走得急了些,没想到竟撞到了人! 虽是个小孩子,但他也不打算敷衍了事。谁知对方不过五六岁的模样,却能避开他的手!他还没来得及思考究竟是他大意了还是难得的巧合,只见这孩子瞬间化水成镜,那不经意间对灵气精确到极致的操控看得他目瞪口呆。 “哎,你等等!”卫轻离再一次拦住小孩儿的去路。 君长宁疑惑的说:“还有什么事?”这少年真不稳重!她心下嘀咕,脸上也带出来这个意思。 卫轻离尴尬的捏一下衣角,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眼见对方瞬间戒备的样子,不由解释道:“你对灵气的操控让我很吃惊,如果你有空,我们是否可以互相切磋?” “切磋?”君长宁看看自己的五短身材,有点怀疑眼前的人说的是真是假。她想了想,认真道:“你可以到藏书阁找我,我领了管理藏书阁的任务。” “太好了!我叫卫轻离,你呢?”丝毫没有会被讽刺以大欺小的担忧,卫轻离对自己终于找到一个合适陪练感到无比兴奋。 “君长宁。” 藏书阁的后院足够开阔,但也经不起修士斗法的破坏。两人约定不许损伤此地一草一木,眼神在空气中对上的一瞬间,齐齐攻向对方。 君长宁之前没有丝毫斗法经验,门派内的修炼法诀对她来说又太过昂贵。此时此刻,唯一能用的竟然是闲时无聊拿来打发时间的凡世剑法! 她清楚地看到卫轻离的剑瞬间封死了她所有躲闪的后路,但剑招之间缝隙过大,虽看似极快,却并不能一招制敌。她转念又想,卫轻离可能也不过一个普通弟子,她能看破他的破绽也不能代表她就很高明。这些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逝,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对方的剑刺在她身上! 一截树枝凭空出现在君长宁手中,她瞅准对方的弱点,毫不犹豫欺身而上。树枝仿佛随意在空中轻点,卫轻离眼睛一亮,手中长剑翻转,竟在招式尚未用老之际再起变化。那柄长剑仿佛一条入了大海的游鱼,不着痕迹的刺向君长宁手腕。 君长宁眉梢一动,握有树枝的手臂并未回收,只是左手五指掸灰尘似的轻轻一弹,一粒细小冰箭射向卫轻离眉心。那仿若羚羊挂角般不着痕迹的一弹,逼得他不得不闪身躲避,手中长剑也错失良机。 他们之间并未有丝毫了解,对彼此拥有什么能力也是半点不明。这般斗法实在惊险至极!君长宁差点被对方瞬间催生的荆棘藤扎成筛子。 卫轻离也半点不比她轻松,甚至惊险更多。有一次若不是他身上的护身法宝在关键时刻顶上,君长宁的灵力丝就把他的脑袋割下来了!把他们两个人都惊了一身冷汗。 但这样的切磋也十分过瘾!他们两个从清晨一直斗到傍晚,战绩差不多对半砍。 君长宁的攻击在于没有半分痕迹规律,以奇巧见长。而卫轻离的攻势大半威力都在他的剑上,一招一式极有章法自成体系,应变迅速。 假以时日,君长宁如果能将自己的攻击糅合后创出一套完整的法门,那么,卫轻离绝不是对手。但话又说回来,在君长宁摸索出这条路之前,她也奈何不了卫轻离。 一天之内,卫轻离的自尊一遍遍被戳伤。他嘴上不说,看君长宁的眼神却仿佛在看一个怪物!想他卫大公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他竟然被一个六岁小娃娃打得差点没命,不是偷袭不是轻敌,而是在堂堂正正的挑战中! 他只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对面小丫头的目光刺得他浑身不自在。不过,今天所得亦是不菲,他剑招里往日的疏忽漏洞统统清晰明了。想到这里,他看君长宁的眼神十分幽怨。每当他重复使用一招,对面小丫头回击的方式绝不重样。他一招一招试,人一样一样换!弄得他感觉自己的剑招简直一无是处。 “咳!”卫轻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他不想放弃这么好的切磋对手。 君长宁也正有此意。 她不等对方开口,十分有礼貌的邀请道:“如果你还想找人切磋,我很乐意奉陪!”看看天色也不早了,她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下山的路不好走,趁着天还亮着,我就不送了!” 卫轻离张了张嘴,对方把他想说的话全说了。他不由有些郁闷,只得顺从如流道别:“如此,再会!” 如果是另一个人在此,一定会对君长宁不符合年龄的应答感到奇怪。但卫轻离同样自幼修炼,家人为使其心境不受干扰,特特维护了他一份赤子之心。面对丝毫没有六岁孩童模样的君长宁,他居然不曾升起半点好奇探究之心。 回到居处,幼妹问起区区兑换一事为何花费一天之久,他不由大为兴奋地将遇到一个很好的切磋对手这事说了。 卫家小妹气得浑身发抖,她等了一天,这帮她办事的人竟然将她托付的事情丢到脑后,兴高采烈打架去了!简直岂有此理! 卫轻离望着小妹甩门而去的背影大惑不解,暗自思忖,是不是又和苏家表妹吵架了,火气这么大! 第十五章 买衣 一边打扫被打斗中不小心摧残的花花草草,君长宁一边思索和卫轻离切磋时用到的招数。准确来说,她的所有招式都是基于对方的出手而做出的反击,不成系统不说,若是基于这个创出功法,出发点太过狭隘立意下乘! 她摇了摇头,她又不是林朝英,专门为克制王重阳的剑招而自创剑法。习剑,对君长宁来说不只是防身斗法的问题,那还是她前世无数次对着虚空中幻想出来剑光如雨衣袂飘飘人物的向往! 君长宁下意识将手中的扫帚挥出。剑光星星点点绽开,花苞吐蕊般瞬间盛放,霎时之间,仿佛不胜凉风的娇羞,轻轻一颤,瓣瓣凋零,落在地面上的每一道星光轻而易举的刺穿青石砖面。君长宁回神,无奈的看着地面上一个个像被钻头钻出来的坑洞,认命的开始填埋。 该庆幸没人来视察她的工作吗?君长宁苦中作乐的想。当凡人的时候,几乎每时每刻不在幻想身具魔法,想要什么伸伸手东西就自动飞到手心里。现在步入修行道,幻想成真了,却发现亲自动手别有一番滋味! 所谓安之若素,不在于高高在上的俯视和掌握,而是一种具备只要你想,就能轻而易举做到的能力。所以,世间身处高位的人,身上大多都有其他人看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 架起篝火,君长宁往锅里抓了把米,捧着腮开始发呆。 晕黄的火光将她的脸照得透明而美丽,眼珠在过长睫毛的掩映下漆黑而深沉。恍惚一看,还以为是个落寞的成年人。 坐在藏书阁屋檐上的人端着酒杯,和下面的孩子一样,把目光投放在跳跃着的火焰上。这些时日以来,他经常来到这个地方,隐匿身形,一呆就是一天。 他看着这个孩子在清晨习字念书,有时弹琴有时舞剑。琴声寂寥,似乎想到哪儿调子就跑到哪儿,没有固定的旋律,和她的目光一样散漫!凡间的剑术总是好看的,她拿树枝舞来,身形灵动,身法飘逸,很具有观赏性。其他时间最喜欢发呆,脸上会带有一股孩子气的偷懒,像是在跟身边的某个亲人撒娇。 灵酒无香,涌入喉中才能体味到那份甘醇。玉白修长的指间把玩着粗糙的瓷质酒杯,他闭上眼仰躺在屋顶,一头白发流水般铺陈开来,水银般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月亮勾勒出他修长的轮廓,顾盼间逸泄出传世千年的风流尊贵。人烟绝迹的藏书阁,他无悲无喜的注视着那个孩子,任时光流转,风云变迁。 翌日晨间,君长宁正在习字,外边传来脚步声。她循声望去,是卫轻离! 薄薄晨雾中,阳光单薄苍白,照在他身上,显得少年神采奕奕。深蓝色锦缎道袍,身负长剑,眉眼飞扬,神情克制而带有傲气! 君长宁很有些羡慕。许是人都会向往自己没有的东西,她很喜欢看见骄傲而活得纵情恣意的人,并且很愿意维护他们那一份张扬! 午时刚过,君长宁停笔,吹干字迹。盘腿打坐的卫轻离睁开眼。 再一次飞沙走石,你来我往,纵横交错在空中的两个身影时而厮杀时而分开。倏忽之间,一道剑气滑向庭院里的大树,眼见就要在上面划下一道深深的口子。一丝灵力闪电般追上来,堪堪将那道剑气绞杀。 “喂,你注意点!” “不好意思,刚才失手了!” 再一次铿铿锵锵金属交击的声音刺耳传来,两人的身影自半空分开,缓缓降落。君长宁肩膀一道剑伤,深可入骨。对面卫轻离脸色青红交加,神情愧疚难当。 君长宁疼得满脸都是冷汗,还得出声安慰不知在想什么的少年:“今天就到这里吧,你过几天再来找我切磋,到时我们换个地方。” 刚才斗法时,卫轻离似乎有所突破,失控之下一剑斩向藏书阁。君长宁大惊失色,生怕饭碗不保的她闪身生生接下这一剑。肩膀上的伤口似乎还带着那一剑残留的剑气,周围经络里仿佛有利刃在撕扯。君长宁转身往藏书阁二楼冲去,那里有她闲暇时按书上配方制得药膏。 卫轻离张口欲喊,顿了下,想到男女有别。他将自己储物袋里最好的创伤药扔向二楼窗户,愧疚的大声道歉:“对不起啊,我下次一定能够控制好灵力!” “知道了,慢走不送!”君长宁不耐烦的声音从窗户里飘下来。 卫轻离自觉理亏,拱了拱手,犹豫着转身离开。 二楼的君长宁心情极差,她倒不是怨卫轻离伤了她。只是,她只有这么一件衣服,现在被划了道口子,她又不会缝补。难道要穿着前卫的乞丐装出门?不太好吧? 她忍着疼痛一边运用灵力疗伤一边想法子。不经意瞄到搁在桌子上的素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脸色古怪的变幻不定。 驱逐了经络里的剑气,君长宁狠心揪了根头发当针线,草草缝上肩膀上的洞,顾不上什么危险,一溜下山去买衣服。 两眼一抹黑的来到上次跟何浅月一起来过的坊市,君长宁不自在的四下张望。坊市里的人没有那天那么多,但也并不冷清。 她穿过摆地摊的街道转悠了好半天才瞅见一条女修较多的巷子。进去一看,果然全是贩卖胭脂水粉的小店铺,还有各种各样精致小巧的东西,很讨女修喜欢的样子。 君长宁脸颊微红的在一家绸缎铺前站定,也说不上来紧张什么的有些不敢进去。店里伙计很热情的招呼她:“小仙子可是要买衣服?我们这里的衣裳,又好看又便宜,您瞧瞧想要什么?” 大抵做生意的人不管心里想什么,面子上总会做得特别好看,面对君长宁这个衣着寒酸的小孩儿也没有嫌弃的样子。 君长宁轻轻点了点头,走进去只觉眼前一亮。琳琅满目款式各异的男女裙裳看得人眼花缭乱,纵使她向来对吃穿不讲究也忍不住心生欢喜。 她不好意思地问:“有适合我穿的吗?” 小伙计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解释:“这些衣服全部具备最基本的伸缩功能,只要不是身高三米以上的兽人都可以穿。” 眼睛从一件梅子青做低裙角绣着粉白色蔷薇花的对襟素裙上滑过,君长宁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低声问:“价钱做几何?贵吗?”她以前可从没问过这种问题。 “不贵不贵,”小伙计似是见多了这些囊中羞涩的女修,对君长宁的羞涩半点不以为意。他口齿伶俐的介绍起每一款衣服的价格,甚至衣服具备的各项功能,像防水防火能抵挡多少修为强度的攻击一类的,说得巨细无遗。 君长宁看中的这件较不起眼,除了基本的变换大小就只有防水功能。衣服颜色太素很挑人,修真界虽说不乏美人,但它功能又少,价钱不低,买来根本不值一回票价。所以,试它的人不少,但一直没卖出去。 三百块下品灵石,君长宁一听价格就退缩了。她在小伙计诧异的目光里指了两件黑色粗布衣裳,叮嘱只要伸缩大小的功能后,就坐在店铺的小板凳上等着。 衣裳和各种功能需要现买现加工,只是由于衣服所用材质不同,越是好衣裳能往上面添加的功能就越多。君长宁这么穷的,也只能买两件普通性价比的穿穿。 就在这时,一群下人打扮的婢女簇拥着一个容颜娇俏的少女走进来。之前在后堂的另一个伙计连忙迎上来,态度之热情让角落里的君长宁扬起一边眉毛,腹诽不止。 少女很有眼光,不管伙计婢女如何奉承,在一大堆颜色款式各异的衣裙中,挑出了君长宁第一眼就看中的那件。 “表姐眼光真好,这件衣服好漂亮!”一道柔细的声音温雅欣羡的响起,带着纤细少女特有的柔美和甘甜。 被众星捧月的少女几乎是瞬间拉下脸,眼睛里蓄满怒火。让君长宁不由好奇的朝说话的人望去。 第十六章 生气 轻轻的抽气声响起,是那个热情的小伙计。 君长宁满眼惊奇的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小姑娘。那是个真真正正的芙蓉美人,巴掌大的瓜子脸,秋波杏眼,琼鼻樱唇,彷如初夏水面含苞待放的粉白芙蓉花般,她站在那里,人人感觉扑面一阵携带幽幽清香的凉风,从头到脚一股子舒爽。 她的美,很是夺目外放。也很容易招人嫉妒。 这不,先头众星捧月的少女眼睛快冒出火来了,她怒起冲冲推了对方一把:“谁是你表姐!苏茗我告诉你,我娘才没有跟人私奔的姐妹!”她看一眼对方的穿着,发狠的将手里先前还很喜欢的衣服撕扯成一片片,扔在地上恨恨的用脚踩碾。 君长宁看得目瞪口呆。她忍不住打量后来的少女,只见对方身上的裙裳也是梅子青的颜色,看起来跟地上的那件还真的很像! 叫苏茗的少女听了她表姐的怒骂,忍不住红了眼圈,咬唇道:“是姨夫叫我来找你商讨去云山秘境的事情,我不想到时候拖累你们!”眼泪溢出眼眶,恰似梨花一枝春带雨! “不许你叫我爹爹!也不准你跟我们去云山秘境,知道自己是个拖累就滚的远远的,做出那副样子是想勾引谁!不要脸!”少女的谩骂很是难听,她俏脸涨的通红,恨毒的望着苏茗,仿佛将其当做不共戴天的仇人。 苏铭纤细的身子颤了颤,少女身边的婢女们似乎见多了这样的事情,全部退到一边低着头不吭声。 被争吵声招来的围观者已经开始对骂人的少女指指点点起来,站在一旁的苏茗哭得梨花带雨,就连店里的小伙计都面露不忍,悄悄对少女投去指责鄙视的目光。 君长宁在角落里浑身不自在,眼见少女看苏茗的眼神更加不善,心下有些奇怪她为什么非要站在这里哭,不是自取其辱吗?这店里的服务真慢!她很想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一点也不好奇这两个女孩儿之间的恩恩怨怨! 可惜那两个少女再加上那些婢女刚好挡住君长宁出去的路。她无奈的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被殃及池鱼。 女孩儿似乎也意识到周围的人没一个偏向自己,通红的俏脸稍稍扭曲,恨恨的朝围观的众人大吼:“看什么看!再看就戳瞎你们的眼睛!滚!” 刁蛮女杀手锏一撒,众神逼退。君长宁咽了咽口水,简直要对她顶礼膜拜。这气势、这不讲理,妥妥的反派啊! 围观者散开了一些,没等少女继续发飙,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皱着眉头走过来,不赞同的站在她面前:“轻烟,你又欺负苏茗了?” 君长宁还没来得及对巧遇卫轻离感到惊讶就听见这句脑残的话,心下说,坏菜了! 果然!少女的眼泪吧嗒一声掉下来,歇斯底里的吼道:“卫轻离,到底谁是你妹妹?你们为什么总是偏帮她?呜呜!!!” 卫轻离一边手忙脚乱的给她擦眼泪,一边理所当然道:“你是我亲妹妹,苏茗是我表妹,你们两个合不来就别老凑一起啊,净是吵架!”他扭头看向旁边的苏茗,问道:“表妹,你在这里做什么?”神情纯粹疑惑,看美人跟看石头没有半分差别。 亲兄妹么,仔细一看,卫轻离和卫轻烟的五官的确有八分相似。只是两人气质迥异,很难让人联想到一起。君长宁看一眼后堂,她的衣服还没好! “姨夫说要我跟表、轻烟了解一下云山秘境的情况,所以我就、、、、、、”苏茗语气哽咽的说,五官楚楚,伤心至极。 卫轻离扫了一眼围观的人,与他眼神对上的纷纷面露尴尬的离开。他见自家亲妹妹已不再哭,苦恼的叹一口气,对苏茗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你有什么事情找我就好,轻烟跟你不对付,你怎么、、、、、、”他看苏茗的眼神十分无奈。 他都搞不明白,苏茗表妹明知道轻烟不喜欢她,为什么总爱往轻烟在的地方去! 苏茗身子微微一僵,低着头继续哭泣。 店铺小伙计听了这话神情愤愤,颇有些为苏美人打抱不平的意思。君长宁眼睛四下一扫,发现自始至终店铺掌柜低头算账的手都没抖一下,心下十分佩服。她看卫轻离兄妹三个的眼神不由带上点不耐烦,觉得这些无聊的人特别讨厌。 卫轻离头大的安慰着两个少女,左右为难。 伙计终于把君长宁要的衣服拿出来了,她长出一口气,掏出灵石快速结账走人。再在这里多待一刻她都受不了! “啊,君道友,原来你也在这儿!”卫轻离惊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君长宁充耳不闻,她不喜欢跟人打交道。谁知旁边伸出一只手快速拽住了她的左臂,被拉扯到的伤口瞬间重新撕裂,鲜血浸出,君长宁倒抽一口冷气。 “啊,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充满歉疚的声音:“我只是想帮表哥叫住你,你还好吧?” 苏茗看着君长宁肩膀上的血迹,眼泪重新在眼眶里打转,难过的不得了,她好像做什么都是错!一想到这里,她不禁悲从中来,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君长宁青着脸,厌烦的看她一眼,瞪着卫轻离冷淡说:“有事?” 卫轻离迟疑道:“你的伤、、、、、、?” “你不是看见了?被你表妹一扯又裂开了,行行好,离我远点,别跟我讲话!”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走。她可没兴趣掺和进他家的俗事里! “君姑娘,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你千万别怪表哥,他只是唤了你一声,是我自作主张,我不该冒然拉住你的手臂,我不知道你身上有伤,才会、、、、、、”苏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君长宁不耐烦的打断。 “知道你自己不好就别开口,你很烦人你知不知道?伤到了人说声对不起然后递上疗伤的药就行了,你絮絮叨叨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表明你很善良你很无辜你很美丽?真是不知所谓!”一看苏茗的眼泪,君长宁越发不喜欢她:“你能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再哭?大庭观众之下哭哭啼啼,显得你很没有教养,会给你父母抹黑的!” 也不管旁人的眼光,君长宁言语刻薄,神态早熟,震住一干人等后扬长而去。留下他们呆呆看着她背影,卫轻烟眼神闪闪发亮。 君长宁忍着疼痛回到藏书阁,心情奇差无比。她之所以那么不喜欢苏茗,完全是因为对方的长相,跟她前世足有七分相似!只不过,她前世气质冷清,少了苏茗身上那种娇柔可怜。 不管怎样,看着那张脸哭成那个样子,君长宁心里像吃了个死苍蝇似的恶心! 重新给伤口上药包扎后,她坐在大树下,支着脸发呆。不一会儿身上就落满树叶,有几片掉她头顶,她都没心情拂去。 看着卫轻离三兄妹的相处,仿佛看到了前世她避如蛇蝎的家常里短。统统是不该存在的烦人东西!为什么要有争吵!为什么要有算计!为什么要别人安慰!眼泪这个东西怎么不去死! 她痛恨一切需要交流思考的东西!妈的!君长宁一掌拍在她亲自堆砌的花沿上,肩膀上的伤口第二次崩裂! 第十七章 她缓缓抬起手掌摊开在眼前,神情怅然,带着些微微不知所措。 肩膀上的疼痛一阵阵传入大脑,君长宁扭头盯着衣服上沾染的血迹愣愣的看了一会儿,眼神移到空气里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青山、白雾、灰岩。都是她看惯了的东西。 是了!她是君长宁,六岁,孤儿,以后会拜师修行,现在还是一个人。她不喜欢的、讨厌的、恐惧的、戒备的,统统不存在,以后也不会再看见。 无力的牵牵唇角,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君长宁忽觉掌心有些刺痛,她看着上面细小的伤口,不由又发起呆来。 卫轻离和卫轻烟来到藏书阁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大树下的那个孩子。小小的一团,破旧的衣服和厚密的长发,看不见脸。她坐在那里,抱着膝盖,低着脑袋。不远处有蔓藤制成的秋千,堆砌粗糙的栏杆,唔,角落里还有一个像是灶台的东西。野花遍布在每一个角落,打眼望去,很是漂亮! “你还好、呃、疼不,咳!给!”卫轻离的问候,在想起君长宁骂苏茗的那些话后,只得换成一个递药的动作。 君长宁抬起头看他,没伸手接,眉毛一点点开始拧到一块。 没等她开口,卫轻离立马接着说:“我想请你跟我们一起去云山秘境,除了一株七瓣莲之外,到时所有收获可以按照出力多少分配,决不食言。” 他将手中的伤药塞给君长宁,认真说道:“我可以立下心魔誓,绝不会伤害于你!”他不因为对方年纪小便敷衍了事,是性格使然,也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决定邀请对方的时候,他才注意到君长宁身上的种种怪异之处。心中也升起过层层顾虑,但最终,他还是决定相信对方的人品。两日相处,从出手习惯和行事谈吐,他看得出君长宁不是心狠手辣之辈。 卫轻离的邀请对君长宁来说太过突兀,她一时有些茫然。出于本能,她犹豫道:“我考虑一下吧!明天给你答复。”秘境历练吗?就、就这么来了? “好吧!”卫轻离观察一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开口道:“我给你带来很多麻烦,很对不起,请原谅!”够简洁了吧? “别让我看见你那个苏表妹就好!”君长宁不客气的开口讽刺。 “你也不喜欢苏茗是吧?”之前一直听从哥哥的话杵着当柱子的卫轻烟一听这话,立马跳出来,寻求同盟似的期待的望着君长宁。 卫轻离也疑惑的看向她:“你们之前见过吗?” 君长宁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来到秋千旁,有些被冒犯的小小不舒服,她看一眼卫轻烟:“我的确不喜欢她,因为她很没有礼貌,也没有,自知之明。”觉得背后说人不好,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卫家兄妹两个茫然的对视一眼,面色齐齐扭曲了一下,聪明的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君姑娘,呃,我可以叫你长宁吗?”卫轻烟不自在的征求道。她一向跋扈,像这样礼貌的时候还真是不多见。可面对着这个不管穿着还是年龄都跟她不在一个档次的孩子,她发现自己很难口出恶言。 “当然可以,这里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你们的,你们自便吧!”君长宁坐在秋千上,离他们足够远,感觉舒服了一点。 大家族的孩子,不论品性如何,都会最基本的察言观色。卫轻烟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因为被对方冷淡而想要发火!这可真是奇怪! 她耸耸肩,趴在栏杆上朝外看去,百无聊赖的说:“呆在这里不会无聊吗?”如果不是确信家里的调查,她很难想象一个五岁的孩子日复一日的住在这么个地方。 “无聊什么,很清静,很好。”君长宁理所当然的说道。 “那你平常都玩什么?”卫轻烟好奇的问道,脑海中不由开始浮想联翩。 “玩?读书写字算吗?练剑,弹琴,”君长宁咬着嘴唇努力思索:“还有荡秋千,哦,还有做饭!” 卫轻烟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傻傻的望着君长宁。过了一会儿,她不确定的问道:“你会踢毽子吗?还有投壶?打马球?狩猎?猜谜?” 君长宁一一摇头,说:“不过,我会画画!” 就在两人开始聊天的时候,卫轻离四下一顾,寻了个角落开始打坐修炼。 许是人与人之间真的有缘分一说,君长宁并不欣赏卫轻烟的为人,但跟对方说起话来感觉却十分轻松。两人不知不觉聊了很久,卫轻烟对君长宁的好感更加浓厚。她平素没什么人说知心话,对同龄的苏茗又是极端厌恶,今天这顿聊天倒让她找到些许友情的感觉。 卫轻烟告诉君长宁他们之所以要找七瓣莲,是为了要给家族的一个长辈治疗旧疾。卫家声势近些年大不如前,家族里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卫轻离一个人身上,此去云山秘境,即便不能采到七瓣莲也要保证卫轻离的安全。所以,同去的只会是信得过的人。 这些家族里的利益权衡君长宁统统当耳旁风,一听就过。她只是感叹这种将所有赌注押在一个孩子身上的行为,无原则的资源倾斜、纵容和苛求,对那个孩子来说未免太过无礼! 送走了卫家兄妹,君长宁也懒得做晚饭。她早早的爬进被窝里,睁着眼睛看窗外的星星。她把被子拉到眼睛下面,只露出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像是一只超大号蚕宝宝。 她决定答应卫轻离的邀请,不为了什么收获,纯粹就是去历练一番,开开眼界也是好的。隐隐约约的,她感觉自己的修为近期是不会再有什么突破了! 翻了个身,不慎压到伤口,君长宁轻吸一口气,自嘲的笑笑。要是前世身上受了这种程度的伤,她会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很久,身边陆陆续续都是探望的人,说着一些对伤口没有半分帮助的话,脸上也带不上多少关心,因为不会死嘛! 东想西想的胡乱感慨一番,君长宁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沉沉入梦。当黑暗来临,她最后一个念头是,希望今晚梦里的人可以吵得小声些。 既然决定了去冒险,君长宁总得给自己做些打算。可她翻遍了自己家当,全部身家也不够买一瓶补灵丹,当然,她也不需要补灵丹。凄凄惨惨的把她睡觉的躺椅收进储物袋,她怀着一种大无畏的精神,很阿q地把这问题翻过去,买了很多食物。 出发当天,君长宁发现除却卫轻离兄妹之外,另外三个年轻男子和他们面貌都有些相似之处。听了卫轻烟的介绍,果然都是卫家的人! 面目粗犷些的叫卫杉,筑基中期;体型修长气质斯文的叫卫临渊;另一个微胖敦厚似酒楼厨子的是卫云图。 三人明显被君长宁的出现给惊住了,目光不住地在卫轻离和卫轻烟身上来回转。眼见卫轻离没有深入解释的意思,遂很克制的朝君长宁笑笑,也不多说什么,便一起出发了。 他们一群人乘坐的是一艘中等云舟,操舟人的修为君长宁看不透,估计在金丹以上。云舟速度很快,周身似有结界一类的东西阻挡罡风。君长宁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眺望前方,一眼也不敢往下看。 她当初踩着几片木头翻山越岭的时候就时时刻刻催眠自己紧绷神经,现在站在一艘卖相丝毫看不出保险的小船上,她感觉有些心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其他人看君长宁坐下来修炼,相顾一番,不约而同笑了,也开始盘腿打坐。操舟人带着纵容好笑的目光看他们一眼,微微摇头轻叹。 第十八章 战斗 前世参加奥林匹克竞赛是什么样子?君长宁原本以为早就想不起来了。可是,看着所谓云山秘境入口的景象,她突然觉得很眼熟,只是参赛的人年龄偏大一些。 没有问为什么只有筑基以下的修为可以进去这种一听就很外行的话。君长宁歪着头打量应该称之为对手的人。 他们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的仙风道骨,神态中某一种东西也很像,不阴沉但也不温和。君长宁咬咬唇,困惑的发现,竟然没有合适的词汇来形容那种感觉! 似乎她的打量太过无礼,有几个青年皱着眉头望了过来。君长宁愣了愣,很快低下头,对自己竟然忘记这里是修真界感到有些生气! 不能看人,君长宁就把目光放在周遭的环境上,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也不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方法,因为周围的景致实在乏善可陈!除了树还是树!这么多人竟然安静的没有一丝噪杂,连卫轻烟都很理所当然的当乖孩子了。 君长宁沮丧的找了个角落里坐下来,捧着脸无聊的发呆。 卫轻烟探头看看她,笑嘻嘻的跑过去坐在她旁边,学着她的样子捧着脸左顾右盼。她本娇俏,做出这幅模样,看起来古灵精怪。正思索着此次行动是否还有漏洞的卫轻离,突然发觉自家小妹竟也很是可爱俏皮,脸上不由带上了笑容。 这么一大群人杵着当了半天萝卜,君长宁昏昏欲睡的时候,卫轻烟拽了拽她的袖子,提醒她秘境已开,可以进去了。 君长宁稀里糊涂的揉着眼睛被扯进云山秘境,顿时感觉大开眼界。 前世的动物园算什么,这才是真绝色!三条腿的蛤蟆、比人腰还粗壮的蟒蛇、会喷火的野猪、吃肉的兔子、长人脸的蜘蛛、、、、、、,好不容易遇见个看起来正常的麻雀,谁知一个没留神,四五十只一起飞过,把他们追得像死狗似的吐冰箭豹子就只剩下了骨架! 累死累活的奔到一个看起来安静的洞穴里,还没喘口气儿,成千上万的蝙蝠呼啸而来,五个人只得憋着气继续逃命。 现在,面对眼前举止优雅步伐从容的棕色狗熊,君长宁咽了咽口水,突然开始怀念刚才上气不接下气的奔跑! 五个人僵硬的站在原地,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眼前的生物。怪不得他们跑到这个地方后就没什么妖兽追过来,原来这是boss的地盘! 四级妖兽变异烈焰熊,实力相当于人修金丹初期,属三级妖兽烈焰熊一族变异品种,除去烈焰熊本身具备的火属性更增加风属性,是云山秘境最顶级的物种。他们刚进来就碰上,也不知运气该算是好还是坏。 不过,对妖兽来说,填饱肚子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食物乖不乖并不影响口感。 变异烈焰熊慢条斯理的一巴掌扇过来,飓风抛送着熊熊火焰冲向君长宁他们。那份轻视仿佛面对一群不自量力的蝼蚁! 卫轻离是剑修,之前被追得满地跑已经够让他憋屈难受,现在连一只妖兽都敢用这种看不起人的招数来对付他们。简直岂有此理! 卫轻离出剑了,其他几个一起动手! 当面对绝对的力量差距,结果并不会因为人的气势和意志而改变。也许世上有奇迹,但很遗憾,君长宁他们没遇上。 他们的攻击只带给那只熊身上零零星星的伤害,倒是他们自己,个个挂彩! 卫轻离长剑崩裂,卫轻烟和君长宁口吐鲜血,卫临渊网状法宝被撕开,卫云图的翠色小伞失去光泽,只有卫杉尚有一战之力。他刚才攻击烈焰熊背部,受到火力攻击较少,只有袖子被烧掉一截。 难道他们今天会死在这里?君长宁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感觉有些不真实。 “你们快跑!我来拖住它!”卫杉朝他们喊了一声,举起长剑就攻向烈焰熊后颈,吸引火力的举动很明显。 敌我力量差距太大,这种情况下,损失一部分人手给其他人争取逃命的时间,的确是最合适的做法。君长宁看着卫轻离被卫云图和卫临渊拉扯着往前逃,卫轻烟朝她喊了一声后紧跟而上。 她跑了两步,鬼使神差的扭头往后看一眼。 卫杉正在用缠斗的打法拖住烈焰熊,脸上带着破釜沉舟的凶狠,浑身充满熊熊斗志的样子。他在用生命保护卫轻离!君长宁想。 这样的热忱和虔诚!君长宁觉得之前自己对他们的看法有失偏颇。她不理解别人的执着,但也没必要心生藐视。这种情况下,她咬咬嘴唇,丢下一句“我去帮他!”提剑反身刺向烈焰熊后心。 不理会卫杉惊讶的表情,君长宁左手凝聚成的灵力线绷直了狠狠插向烈焰熊的眼睛,纵身躲过据她估测大概有上千度的火焰,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体内多处暗伤隐隐作痛。 “喂!你能跑就跑吧!我来给你争取时间!”烈焰熊的眼睛是它身体最脆弱的部分,此刻被君长宁差点刺瞎一只,凶性瞬间提升到极致。所有的攻击全部冲向君长宁,势必要拿这个人类幼崽打牙祭。君长宁狼狈不堪的抽空朝卫杉喊道。 卫杉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眼看烈焰熊的爪子就要拍到君长宁身上,他咬牙一笑,冲上去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人拽过来,笑道:“你个小娃娃逞什么强,这是大人的事!”打到现在,他也打出了几分豪气,粗犷的脸上满满斗志。 接下来的时间,君长宁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似乎,她被身上的痛楚刺激得惨叫出声的时候,她才恍然发现,自己还活着。 变异烈焰熊的尸体就在不远处,卫杉昏迷。君长宁想走过去看看他的伤势,却发现身体似乎不受脑袋支配了。她握剑的手痉挛似的没法动,指甲片片裂开,身体内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她都有些奇怪自己怎么会还能站着? 她只记得自己一次次从地上爬起来,君长宁真的有那么一刻,把自己当成了没有知觉的机器人。想着,再刺中一次就好,再刺上一剑,再、、、、、、,一剑又一剑!她目光移往自己的右手,脑海再一次空白。 她以为的剑,不知何时已只剩下剑柄!也许,该去看看烈焰熊的伤口!君长宁用尽全部的力气想抬起脚,谁知一下子面朝地面摔下去。这一摔,也摔完了她最后一分力气。君长宁干脆的晕了过去! 空气中,一个身影从模糊渐渐清晰。他蹲下身抱起君长宁脏兮兮满是伤口的身子,轻轻放到没有被火焰焚烧的草地上,看了很久。 他真没有想到她能坚持到这个地步。落在地上的白发轻轻一动,他看眼她之前以命相帮的人,不过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而已! 仔细检查过君长宁身上的伤,他的表情越发不悦,夹杂着浓浓的困惑! 君长宁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正对上卫杉担忧的表情。她默了默,不高兴的推开他的脸,离得太近了!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来,喝点水!”卫杉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 君长宁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只这么一个动作就差点痛的她叫救命!她有些不忍直视的瞟一眼自己身上,龇牙咧嘴的暗想,这搁到前世,足以称道一辈子! 秘境里竟然也有昼夜之分!卫杉生了一堆火,将烈焰熊的两只前掌割下来烤,刷上蜂蜜酱料,香味勾得君长宁肚子不争气的叫唤起来,她羞红了脸。 卫杉呵呵一笑,将先烤好的一只熊掌递给她。君长宁眉开眼笑的咬一口,还没来得及咀嚼便苦着脸吐了出来。 一颗白生生的牙齿映着晕黄火光分外闪亮,君长宁舌尖滑过咸丝丝的牙床,郁闷的简直想杀人。 她开始掉牙了! 第十九章 愿望 累死累活一天,酒足饭饱之后,君长宁往地上一倒,枕着一块石头昏昏欲睡。小孩子的身体真不经折腾,卫杉都还有力气守夜,她睡眼朦胧瞅一眼火堆前的高大身影,带着些许嫉妒沉入梦乡。 “你为什么回来救我?”恍惚中听到卫杉的声音。 君长宁眼都没睁,困倦的咕哝:“哪里来的为什么,你不是不想死吗?” 那你就想死?卫杉侧身看着小孩子缓缓放松的睡颜,咽下了喉中的疑问。不论如何,对方救了他的性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也没必要非得追根究底。 双手枕在脑后往后一仰,卫杉盯着一片漆黑无星无月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翌日,君长宁头痛欲裂的睁开眼睛,她茫然的盯着起伏不定的地面,不知身在何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正被人扛在肩上。 “我们要去哪儿?”君长宁脸色苍白,声音干涩难听。 “去找七瓣莲,”卫杉的声音一点听不出曾受重伤:“他们应该也在寻找七瓣莲的路上,我们尽量跟他们会和一起行动!” “哦!”君长宁无意义的应了一声,将脸重新歪在他的肩膀上,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卫杉看看怀里的小孩,微微摇了摇头。他之前有些怀疑君长宁是夺舍之人,但观她行事,又觉不像修士。现这般没半点防人之心的模样,又觉不过是个早熟的孩童而已。 突觉肩膀有些湿润,卫杉扭头一看,哑然失笑。怀里小孩儿的口水流了好长,睡的正香! 卫杉停下脚步环顾四周,鼻尖闻到空气里不知名的花香,阳光正好,加上怀里睡得死沉死沉的小孩儿,莫名感觉岁月静好,人生如茶!他无声傻笑一会儿,提步继续赶路,先前堵在胸中的闷气烟消云散! 一池清泉突兀地出现在陡峭山崖峭壁旁,池子里,一朵金色莲花闪闪发光。细数花瓣,正正七瓣。池子旁边,卫轻离一行四人正在和另一拨人大打出手。 “周世兄,得饶人处且饶人,七瓣莲乃是我卫家救命之物,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卫轻离一招追云逐日逼退对方,慌忙去救差点被刺中心口的妹妹。眼见对方出手狠辣,青着脸大声怒问。 被他称呼周世兄的男子,正是周家下一代家主,其在周家地位和卫轻离在卫家地位不分轩轾。他长着一张容长脸,气息阴郁,闻言冷笑:“我周家和你卫家从来便是对头,此消彼长!你我都明白的事,何必多问!”他一使眼色,带来的那些人不由分说便加大了攻击力度。 卫轻离四人一时间左支右绌,眼见一柄拂尘就要敲碎卫轻烟的颅骨,其余三人皆被围攻腾不出手救人,卫轻离目眦欲裂。 一支冰箭堪堪在触及卫轻烟额头的一刹那击偏了拂尘!周家子弟一阵诧异,只见围攻卫临渊的两个人,圆溜溜的脑袋竟然莫名掉了下来! 对未知的事物,人性总会下意识将其无限放大。周家子弟面对藏在暗中的不知名对手,很识相的撤退走人。卫轻离小心翼翼采了七瓣莲保存在玉盒中,给另外三人使了个眼色,匆匆离开。 来到一个安全的洞口,卫临渊布好阵法掩饰,期待又疑惑的看向卫轻离。卫轻烟迫不及待的问:“哥哥,是谁在帮我们?” 卫轻离掩饰不住喜色的看看周围:“君道友,可以出来了!”他看得真切,冰箭和割下脑袋的灵力丝都是君长宁特有的招数。 卫轻烟三人难以置信的看着慢慢显现在角落的两人:“你们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你们、你们,伤得重不重?”他们七手八脚的递上疗伤的药物。 卫杉忙摆摆手,示意不用:“是君道友杀死了那头熊,救了我!”他看向君长宁。 其他人又是惊奇又是感激,只有和君长宁切磋过的卫轻离眼中隐现疑惑。君长宁想说些什么,刚一张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赶紧歪倒一旁干呕。 “你怎么啦?”卫轻烟一边拍她的背一边关切的问道。 卫杉握拳抵唇不自在的闷笑一声:“她是第一次杀人,感觉恶心!”看见对面一群人千奇百怪的表情,他心情立马舒畅了,就知道他不会是一个人! 接过卫轻烟递上的水囊漱了漱口,君长宁看大家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的模样,郁闷极了。她不自在的别过脸,随口问道:“我们是这就出去,还是四下转转啊?” 其他人收起了玩笑的表情,一起看向卫轻离,等着他做决定。 卫轻离沉吟一会儿,歉疚的望向君长宁:“君道友,来之前我不曾想过此行会如此顺利,若是没有你相助,恐怕我们一个都出不去了!按理说,我们应该陪同你一起寻些收获,可你也看到了,我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若是继续留下来,恐怕连七瓣莲都无法保住。所以,我想大家就此出秘境,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卫家有些收藏,或许可以叫你满意!” 君长宁怔怔的听完,眨一眨眼睛:“我们一起出去就是了,不用什么补偿!” 其他人听了她的话不由一愣,看她的眼神复杂无比。还没有见过送上门的好处都不要的修士!这要搁别人身上,指不定怎么狮子大开口。她倒好,拒绝得像是在说我不渴似的轻松随意! 卫轻离定定的看她一会儿,忽而展颜一笑说:“是卫轻离狭隘了!君道友以后若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行了,我们快出去吧!”君长宁摇了摇头,有些窘迫的转移话题。她可不认为自己那么倒霉,会再遇见命悬一线的危险! 几个人看着她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暗中交换视线,都有些无可奈何。倒是个个在心里发誓,定不忘此大恩! 卫轻离笑了笑,吩咐大家处理一下伤口,然后趁天色将暗的时候再行离开。 君长宁身上的都是昨天的旧伤,早处理好了。她走到洞口,靠着凹凸不平的岩壁坐下来,望着外面发呆。 卫轻离轻轻来到她身旁,细心地离她有一段距离,好奇的问道:“你是怎么杀死那头熊的?” 君长宁垂下眼睫,不让自己眼中同样的疑惑露出,迟疑道:“我也不太清楚,尸体在卫杉道友那里。” 误以为她的犹豫是不想说,卫轻离也不再追问下去。他笑了笑,望了望外面,席地坐下:“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一说起这个,君长宁立马来兴致了,她转过身面对卫轻离,无限向往的说:“等我长大了,就在宗门试炼路上努力表现,争取拜一个师傅,然后,继续修炼!” “你想拜一个什么样的师傅?”金丹期的?元婴期的?出窍期的?卫轻离觉得以君长宁的资质,一定能拜一个修为高深的师傅,这样也能走得更加长远。 “我想过了,”君长宁笑眯眯的说:“我师傅应该是有一副好脾气,笑起来很慈祥,我跟别人争执的时候永远站在我这边,不爱动手打人,讲理又和蔼可亲的老人。”想了想,她又补充道:“胖胖的,就像画里的老神仙那样儿的!” 卫轻离目瞪口呆,不远处的传来其他几人的闷笑声。 君长宁不高兴的扬起一边眉毛,问道:“你们笑什么?” 回过神的卫轻离莞尔一笑,在君长宁的怒视下,不自在的轻咳一声,重申:“我是问,你想拜一个什么样修为的师傅?” “修为?”君长宁奇怪的说:“修为比我高就行啊!” 她说的如此理所当然,竟让其他人无言以对! “师傅修为越高对你以后的帮助就越大,况且,不同修为真人的弟子,各种待遇供奉也有很大差别!”卫轻烟看她不明状况的模样,简单给她介绍一番,“像是元婴真人的弟子就比金丹真人的弟子身份更贵重,一同遇险的话,定会先救元婴真人的弟子。” 君长宁满不在乎的想了一下,认真道:“试炼之后,是师傅挑我们,又不是我们挑师傅!现在想这些又没什么用处!” “可是,你若是打定主意想要拜哪一位真人为师,可以针对他的喜好,先做些准备来增加胜算。”卫轻烟诚恳的指点君长宁明路。 君长宁脸一皱,想也不想的说:“我是要去给人当弟子,又不是去谄媚拍马讨好处,若是因此比不上别人,拜不了师,那便算了!”语气中半点也不打算妥协。 “啊?”谁也没想到她是这个回答!卫轻烟无措的瞅瞅君长宁,又看看她兄长,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其他几人终归比卫轻烟年长几岁,或多或少也听明白了君长宁的意思。只是,颇感哭笑不得。修真界以实力为尊,她这般想法,以后定会招人不待见。 几人暗自在心底期盼她将来能拜个,像她说的“脾气好,和蔼可亲”的师傅! 这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们探察一番四周,卫轻离点点头,也是时候该走了。 第二十章 直白 云山秘境是太和宗为其庇护之下的修真家族所设,每五年开放一次,一次开放二十天。这才过了两天,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仅仅是个开始。 君长宁坐在回宗门的灵舟上的时候,恍惚中仍感觉此行有些不真实。她不理会操舟修士投在她身上意味不明的目光,趴在舟沿上往下望。 云层遮住了地面上高低起伏的轮廓,冷兵器时代,大片大片的苍翠覆盖着土地。千姿百态的峰峦峭壁像一个个独立特行的美人,矗立其中,点缀四方。不知是游离在身体之外的意识太失真,还是紧绷过后放松的神经太懈怠,君长宁此时此刻,突然忘记了害怕。 她下巴抵在手臂上,安静的看着雾蒙蒙的前方。身上的伤口还是很疼,但她感觉还能忍受。自嘲的笑了笑,君长宁垂下眼睫。她其实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娇气,她其实还是很坚强的,不是么? 卫轻烟一点一点蹭到君长宁身边,俏脸微红:“那个,我以后能去找你玩吗?” 谁知,君长宁一听这话,犹豫了好一会儿,说道:“你还是别去找我的好,你知道,你很吵的。”她不喜欢周围有人叽叽喳喳,卫轻烟可不是个能静得下来的人! 卫轻烟瞠目结舌,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坏掉了! 其他人爆笑出声,就连操舟的金丹修士都不觉莞尔。 再没有见过这么直白的人了!这世上,一个人不论所处社会地位如何,最基本的拒绝都会用言语修饰些许,像这样,明明白白的说嫌弃你太吵闹别来我家、、、、、、,卫轻离几个对视一眼,再次大笑。 卫轻烟气急败坏,怒道:“你竟敢嫌我吵?”她气得眼圈都红了! 君长宁坐正了身子,小心地看一眼她的表情,有些担忧又有些纠结地,轻轻地点了下头。 “你、你、你这个、”卫轻离指着君长宁,气得身子发抖,她狠狠一跺脚,冲进卫轻离怀里大哭:“你太过分了!!!呜呜呜、、、、、、” 君长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站起来,不知所措的看着卫轻烟,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卫杉好不容易止住笑,比起趴在自家哥哥怀里痛哭的卫轻烟,他觉得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君长宁更需要安抚:“咳!君道友莫怪,轻烟她小孩子脾气,一会儿就好、咳!一会儿就好!”语气中含着无法掩饰的笑意。 小孩子脾气?君长宁别扭的想了一下,她、她现在也是小孩子! 卫临渊收到卫轻离求救的目光,笑着接过打圆场的任务。他来到君长宁身边蹲下,斯文俊秀的脸上一抹笑出来的红晕:“君道友,我听轻烟说你一个人住,闲来也没有其他爱好。我这儿有一本书,上面记录的都是一些有关阵法的东西,边上的备注是我自己写的,送给你没事翻翻。” 君长宁接过来,不明觉厉的翻一下,上面大部分是一些鬼画符。她迟疑的问道:“是不是很贵重?你还是收起来吧!”边说着边递了回去。 卫临渊笑着推回来:“不贵重,上面都是一些基本的阵法常识,我早就看完了。”他很喜欢这个孩子,希望她在以后的日子里也能保有现在的纯粹。 “真的吗?”君长宁半信半疑的收起书册,打定主意,大不了看完后还给他! “嗯!”卫临渊往前看了看,发现马上就到太和宗了,他柔声问道:“你可要随我们去卫家做客?”若是其他人,他定不会有此一问,但对于君长宁,他不确定对方会否愿意前往卫家。 果然!君长宁很干脆的摇了摇头:“我不去了,你们家一定很多人!” 此时卫轻烟已被她哥哥哄好,坐在船头赌气似的不看君长宁。卫轻离和卫云图一起走过来。 “这是一块极品赤金石心,是我原本用来炼制本命飞剑的材料,”卫轻离将一块紫金色鹅卵石大小的东西放进君长宁手里,不容拒绝道:“此行我剑心受损,在我重铸剑心之前,此物已用不上,送与你是因为拿你当朋友,你若拒绝,可是嫌我实力低微不配与你相交?” 这可不是刚才与卫轻烟的争执,君长宁想了想,说:“我若比你先用得上,再去找你要,如何?这东西如此稀罕,我拿了怕会有麻烦。再说,你天资悟性那么高,若是很快需要用到,恐怕就不好意思来找我要回吧?” 卫轻离不说话,深深地看着面前的孩子。她很早熟,浓密长发下掩盖的容貌堪称一绝,深栗色的凤眸黑白分明。她有很多秘密,她还聪慧冷淡。如果之前的拒绝可以说是不明白那份价值,现在的拒绝,则清楚明了的透漏出一点:她的拒绝,只是因为不想要! 不想要?怎么会不想要呢?卫轻离收起赤金石心,默默站起来。他想起她干脆的答应他的切磋,她执意留下来救卫杉,她毫不在意的同意一起出秘境、、、、、、,零零总总,突然觉得他卫轻离好像欠这个孩子很多! 回到太和宗,卫轻离一行往卫家走去。君长宁站在那里目送他们的背影,身单影只。 就在这时,之前还生君长宁气的卫轻烟突然回过头,大声喊:“我一定会去找你玩的!” “啊?”君长宁睁大了眼睛。 其他人回头刚好看见这一幕,大笑起来。卫轻烟望着君长宁紧张的样子,咯咯咯笑得花枝招展。 此时已是深夜,君长宁望着他们消失在黑暗里的背影,慢半拍的牵起一个笑容。仰脸望望头顶的月亮,她一步一步往入道峰走去。 转过一个偏僻的小路,君长宁踩上两块石板搭成的小桥,脚下溪水潺潺,波光闪闪,远处传来铮铮琴声。她犹豫了一下,突然很想去看看那个在深夜里弹琴的人。 君长宁循声顺着溪流找,很快来到溪水源头,是一处峭壁。前面没有路,琴声是从峭壁上飘下来的。这高度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一个纵身的事情。 她想了想,还是停了下来。 琴曲中带有修真界特有的舒缓高远,没有很激烈的情感冲突,迂回转折之处圆润自然,可见弹琴之人技艺高超。最是让君长宁感叹的,是弹琴人手中这把琴的音色! 于清冷圣洁中自有一番平和冲淡,入耳便是一股涤荡人心的干净! 这夜、这月、这琴、这人! 君长宁想,那一定是个浑身上下充斥着阳春白雪般孤寂清高的修士,不耐白天的喧嚣,为了独寻深夜的一份清净,一个人抱着心爱的琴,来到这个无人的峭壁上自娱。 一曲毕,等了一会儿,不闻再有佳音,君长宁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小小的影子拖在地上,在月光下缓缓移动。 峭壁上,一道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眼睛望着渐渐远去的孩子。 第二十一章 愤怒 君长宁刚一回到居住的小院,隔壁的门“吱呀!”一声便打开了。 再一次看见伫立在门口的何浅月,屋里的灯光从背后打在她身上,她的表情模糊不清,声音中也少了些欢快轻巧:“长宁,你回来啦!” “嗯!”君长宁看她一眼,径自往自己房间走。 何浅月咬了咬唇,眼看君长宁就要关门,她快速而尖锐的说:“管事的师兄要你把房间让给新来的一个师妹!”说完也不等君长宁回答,她砰地一声抢先关上自己的房门。 把房间让给新来的师妹?君长宁愣了一下,她环顾自己住了快一年的地方。简陋而空旷,除了一张榻之外连把椅子都没有。就这地方也有人抢? 依照她的性格,把房间让出去也没什么。可是,云山秘境里亲眼看过卫轻离身处弱势被人欺到头上,差点连命都丢了。君长宁觉得,她不能就这么毫不在乎的给人欺负! 打定了主意,她重新处理过身上的伤口,沉沉的睡去。 快要到夏日了,天亮的越来越早。君长宁刚刚把脑后的辫子绑好就听见叽叽喳喳的人声往自己的小院移动,她扬了扬眉毛。 一个年约二十四五的青年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来到君长宁的小院,旁若无人的这里看看那里瞅瞅,小姑娘嫌弃的撇撇小嘴:“就这里啊?” 青年一身绿色道袍,不看他浮肿的眼袋倒也算得上英俊,他轻佻的搂住小姑娘的纤腰,一只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笑道:“怎么。小雅不喜欢?”眼神中透着威胁。 小姑娘身子一抖,苍白的俏脸上赶紧露出一抹不符合年龄的媚笑:“怎么会!小雅是杂灵根,有个容身之处已是极好了,多谢李师兄费心!” “你知道我的苦心就好,说吧,该怎么报答我?”李师兄笑着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 小雅嘤咛一声,娇嗔道:“李师兄讨厌!” 李师兄受用的大笑起来。 君长宁汗颜的合上差点被恶心掉的下巴,崩溃的想,若是他们早早在她面前来上这么几出,不用他们开口,她自己就搬走。 “喂!小丫头,说你呢!这里以后就是小雅住的地方了,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赶紧搬走!”李师兄看都懒得看一眼豆芽似的君长宁,高高在上的吩咐完,伸出手继续在小雅的脸上揩油。 “那我住哪儿?”君长宁很干脆的问。 “爱哪儿哪儿去!”李师兄不负责任的随口道,吧唧一声在美人脸上亲了一口:“小雅喜不喜欢?” 小雅俏脸一红,粉拳纷纷落在李师兄胸膛上,不依的娇嗔好坏好坏。 君长宁恶心的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无奈道:“李师兄既然如此不顾同门之义欺侮于我,少不得,今天便向李师兄讨教一番了!” 呵!李师兄抚在美人勃颈上的咸猪手顿住,吊起眼睛扭过头看向他之前完全没放在眼里的小不点,冷笑道:“这入道峰多少年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了!哼!小丫头,你可知道我是谁?” 好经典的恶霸台词!君长宁老实的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可知道我是谁?” 李师兄眼睛一眯,放开了怀里的美人,语气中带有一丝顾忌道:“你是谁?”入道峰的弟子一般都是农家猎户的子女,灵根多差劲,眼界狭窄没有后台,玩起来不用顾忌。难道,这小丫头跟那个何浅月一样,有什么来历不成? “我叫君长宁,水木双灵根,今年六岁,修为练气大圆满,未来至少会是个金丹嫡传弟子,李师兄你确定要跟我结仇?”君长宁毫不犹豫的拿未来师傅一用,说的理直气壮,胸有成竹。 “你是双灵根?现在练气大圆满?”李师兄眼中满是怀疑。六岁的天才?会来到入道峰? 躲在后面的小雅悄悄探出头,一脸惊奇的望着君长宁。这么小就能跟大人打架? 君长宁自忖没什么见不得人,坦然道:“李师兄若是不信,可以出手指教一二!”这家伙也不过练气大圆满而已,她感觉自己三招之内定能灭了他。 李师兄双眼闪动,心下急转。瞧这丫头的样子,恐怕还真不是胡说八道!他瞥一眼俏脸楚楚的小雅,为了这么个玩意儿跟这丫头结仇,的确不值!双灵根几乎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结成金丹,结丹之前如她所说,她还会有一个至少是金丹修为的师傅! 哈哈哈一笑,李师兄来到君长宁面前蹲下身,试探性伸手拍向她的肩膀,口中说道:“这里原来是师妹的居所,师兄先前有所得罪,还望君师妹别放在心上啊,哈哈哈哈!” 君长宁皱眉闪过他的手,强压下怒气:“只要李师兄别再带人来撵我走人,两下自可相安无事!” 见她轻轻松松避开他的手掌,李师兄心下再无怀疑,故作潇洒地站起身四下看了看:“之前不知是师妹的居所方才多有得罪,现下嘛!这地方是清净了点,我回去便叫人送来些日常用度,师妹还小,难免不会照顾自己。要不,我把小雅留下来照顾师妹起居?” “多谢师兄好心,”君长宁不理会小雅期盼的眼神,拒绝道:“我一个人自在惯了。这里也很好,不用再添什么。师兄只需跟以前一样,当我不存在就行!” 天才的想法总是跟别人不一样!李师兄暗自咬牙,不识抬举!悻悻的瞪了眼杵在那里泪眼汪汪的小雅:“哭什么哭!还不跟爷走!” 小雅用袖子擦擦眼泪,低眉顺耳的跟在那李师兄身后,走出了小院。 君长宁眨一眨眼睛,回转身子。 隔壁之前只开了一道缝隙的窗户打开,何浅月站在窗户旁,盯着君长宁愤愤道:“你为什么不把小雅留下来?” 君长宁回房的身子顿住,她看着何浅月,冷淡的、嘲弄的说:“何姐姐很漂亮!” “你什么意思?”何浅月怒问。 “比小雅漂亮!”君长宁恶意的讽刺道。 何浅月身子一僵,脸上闪过一丝狼狈。没错!那个姓李的之前看上的是她!她不甘心自己的未来葬送在一个好色无能的低阶修士手里。所以,她想到了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牛小雅。 她复杂的望着君长宁清澈的,冷淡的,仿佛一切都了然在胸的凤眸。低声说:“你知道什么!”你轻轻松松几句话摆平的事,对于我们来说有多难! 君长宁拔掉长出了篱笆的野花,没什么情绪的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终于明白了一句话而已。”她将花插在木制篱笆上,小心的输入一点点灵气。 “什么话?”明知不会是什么好话,何浅月仍下意识追问。 君长宁正眼看她,恶毒的吐出,一字一顿:“当了还要立牌坊!” 何浅月脸色铁青。 再也不想看见她的脸,君长宁抬头看看天色,决定去藏书阁。她的伤还要养上好几天,希望不会留疤才好。 第二十二章 灵兽 藏书阁像是一个永远被人遗忘的地方。 有时候,君长宁感觉自己就像是它的化身。孤独的,曾见过鼎盛繁华和世事风云变迁后,忘记了做梦,不得不孤零零站在原地看人来人往。 当君长宁身上的伤只剩下粉红色疤痕的时候,另一件让她抓狂的事情产生了! 空气里一团水镜照出张精致绝伦的脸,虽然面无表情,看起来仍旧赏心悦目。 过了一会儿,它的睫毛颤动一下,一抹奇怪的表情在上面滑过,像是尴尬,带点难堪,隐隐的,还透出点羞恼。 粉润唇瓣轻启,本应该是两颗门牙的地方,赫然一个黑洞! 啪! 君长宁收起水镜,气恼的拍了下眼前的桌子,粉嫩舌尖不由自主的再次滑过咸丝丝的牙龈。她早忘了前世换牙的经历,如今一个人生活,吃个东西都是麻烦! 君长宁觉得有点心酸。 坐在藏书阁的屋顶上,任山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她看着天际时不时飞过的修士,感觉索然无味。 修行是为了什么呢? 得到通天本领后,对这个世界生杀予夺?这有什么意义吗? 君长宁其实一直不想承认自己很浅薄,她不敢告诉别人她“没出息”的人生观:一箪食、一瓢水足以。 隐身站在她身边的人目光凝驻在她的脸上,注视着那上面的困惑和自我怀疑,耳边听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突然发觉自己对她的关注是不是太反常? 于是,他的眼中亦染上些许困惑。 “长宁,我来找你玩啦!”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喊响起,惊得君长宁滚下房顶,差点摔骨折! 她皱着脸从地上爬起来,怒气冲冲的瞪着卫轻烟:“你想干嘛?嘶!”手肘擦破了一层油皮,她看卫轻烟的眼神更加不善。 卫轻烟理亏,可怜兮兮的朝她笑笑:“长宁,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知道你在房顶上!”讨好的递上药膏。 无奈的看她一眼,君长宁一边擦药一边问道:“你来干嘛?” 卫轻烟自觉地坐在秋千上,双眼亮晶晶的问:“长宁你是没有灵兽的,对吧?” “嗯!”君长宁莫名其妙的点点头,“怎么啦?” “你想不想要一个?”卫轻烟把脸靠在藤蔓上,笑嘻嘻的说:“你看,你嫌我吵,又没有别的朋友,这样连一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不如去买一个灵兽来解闷,多好!” 也是!动物总比人来得简单一些。君长宁一想到自己的荷包,又蔫了:“灵兽肯定很贵吧?我没钱!” “这个不要紧!你上次杀死的那只变异烈焰熊,哥哥他们帮你处理了,卖了差不多三千中品灵石,我这次来都给你带过来了!喏!”卫轻烟跳过来,递给她一个储物袋。 君长宁好奇的接过来瞅瞅,倒出一半,其他的还给她:“这些你给他们吧,他们帮忙处理也不能白出力气不是!”她的表情很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白痴。 卫轻烟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就没见过给好处给的这么艰难的怪事儿!她没好气的收起储物袋:“真搞不懂你!” “哪儿不懂?”君长宁奇怪的问。 “没什么,”卫轻烟聪明的转移话题,她瞅着君长宁好奇道:“你想买什么灵兽?要是钱不够的话,我先借你!” 君长宁一边用手指梳理头发,一边回答:“我想买一只乌龟,不吃不喝也可以活很久那种!” 卫轻烟觉得自从认识君长宁之后,她的世界观每天都在刷新。之前十三年瞠目结舌的次数加起来都比不上这两个月多!她深吸一口气,僵着脸说:“我说的是灵兽啊!毛茸茸软绵绵,看起来又可爱又乖巧的那种,能拿来解闷逗趣的那种!” 笨拙的将一根洗得发白的青色布条绑在发尾,君长宁拉起卫轻烟,认真说:“那种不好养活,我要是一不小心给养死了,多亏呀!走吧,咱们现在就去坊市上看看!” 面对君长宁有理有据的分析,卫轻烟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走到半路上,卫轻烟突然想起来:“那个,我没见过长成灵兽的乌龟,咱们能找到的,大概只有普通的凡龟。” 君长宁一点都不在意的说:“没事!凡龟也可以活很久。” “可是,乌龟既不能撒娇又不会逗趣,壳还很硬,除了傻乎乎慢吞吞的爬来爬去什么都不会,你养它干嘛?”卫轻烟一会儿走到她前面倒退着走,一会儿走到她旁边侧着身子走,花蝴蝶似的绕的君长宁头晕。 “它很清静!”君长宁脱口而出。 卫轻烟:“、、、、、、” 她不跳来跳去了,一脸便秘的觑着君长宁的脸色:“你是在说我连一只乌龟都不如?” 君长宁后知后觉的回过味儿来,她不自在的别过脸不看卫轻烟,嘴唇动了动,刚要说话就被卫轻烟打断。 “行了,你别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卫轻烟粗鲁地揉揉脸,搞不懂自己怎么会喜欢跟这小孩儿说话,明明每次都被骂,还是直白无误半点修饰都没有的那种! 一想到此,卫轻烟感觉整个人都不对劲,她不会有什么受虐倾向吧?她不由自主的看向旁边比她矮了半个身子的小孩儿。 君长宁对上卫轻烟古怪的目光,莫名感觉心里发毛:“怎、怎么啦?” “没什么!”卫轻烟急急撇开眼,想到什么说什么:“我那个表妹,就是苏茗,你骂过她的那个,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 君长宁不感兴趣的应道:“哦!” “哎,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卫轻烟不高兴了,刚才的尴尬霎时丢到九霄云外,漆黑的圆眼睛一眨不眨瞪着君长宁。 “听了,”君长宁应道,眼睛一亮:“我们到了!” “咦?”卫轻烟顺利被转移注意力,兴致勃勃的拉起君长宁的手朝着一个方向冲。 君长宁一个踉跄,忙小跑着跟上:“你慢点儿,我们去哪儿?” “当然是灵兽街!”卫轻烟不好意思的缓下脚步,边走边介绍:“咱们太和宗的坊市是修真界最顶尖的,条理清晰,划分明确。每条街都贩售同样的东西,这样,顾客要是想买什么东西,只要找到那条街就行,很方便的!” “这坊市是谁想出来的规划方式?真是聪明!”君长宁惊叹。古人的智慧真真不可小觑! 卫轻烟拿起一只古朴铜镜看了看,随口说:“不知道,不过,太和宗的坊市历来由楚家、林家、白家和冯家掌管!老板,这个怎么卖?”铜镜边缘的凤缠花枝真漂亮! 摊后正在雕刻什么东西的老板头也不抬道:“一百七十个下品灵石!” 卫轻烟放下铜镜,牵着君长宁继续往前走:“咱们太和宗是修真界第一大派,实力远非其他门派所能及,四大家族在门派内势力很大,他们有很多修为高深的子弟在门派里拥有权力。掌门就是白家的嫡系子弟,观星台林长老出身林家,道侣是楚家嫡系,其他长老多多少少都和四大家族沾亲带故。” 君长宁注意到,卫轻烟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带着理所应当的认同,毫不以自家不在其列而妒恨嫉人。就像封建时代的平民见到皇帝,下跪得理所当然。 她奇怪道:“难道,我们太和宗修为高深的真人全部都是四大家族的子弟不成?”权力垄断的同时,资源也被垄断了吗? “怎么会!”卫轻烟嘲笑她的无知:“修真界第一高手,禅熙真人就不是!” “修真界第一高手?”君长宁重复道:“禅熙真人?”谁呀? 卫轻烟恨铁不成钢的看她一眼,牵着她拐过一条街,继续往前走:“禅熙真人是天下公认的修真界第一人,据说,禅熙真人居住在问禅峰顶,神姿高彻,修为通神。曾以一人之力斩杀渡劫高手七人,魔修妖修鬼修惧其威势,再不敢犯我九州大陆。”语气中充满崇敬。 君长宁悠然神往,赞叹道:“好厉害呀!” “那是!”卫轻烟语气骄傲的好像禅熙真人是她祖宗!她示意君长宁停下抬头:“我们到灵兽街了!” 君长宁睁大眼睛看去,随口问道:“禅熙真人叫什么呀?” “哦,好像是叫,对了,叫谢兰雍。” 谢兰雍?君长宁的脚步一顿,彻底愣住。 第二十三章 谈心 她在藏书阁的书中看到过这个名字! 君长宁一时有些发懵,修真界第一人!她眼底很快闪过一丝复杂。那个杀了疑似她老乡的暗黑玛丽苏的狠角色! 千万要离他远远的!君长宁咽了咽口水下定决心。 “长宁?长宁?你怎么了?”卫轻烟奇怪的看着突然愣在那里的君长宁,有些担忧的拉扯她的袖子。 君长宁回过神,安抚的朝她笑笑示意自己没事:“这么多千奇百怪的灵兽,从来没见过呢!”那样的人物离她太遥远,也许一辈子也见不上面,她怕什么,君长宁可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 卫轻烟慢吞吞眨一下圆眼睛,固执的看着君长宁:“你是在听见禅熙真人名字的时候愣住的!”她嘟起嘴吧,不高兴小朋友敷衍她。 “好吧!”君长宁将她拉到路边,诚实交代:“我在藏书阁的一本书里看到过这个名字,上面有写一些有关他的事情,原以为是有人编纂的故事,没想到真有这么个人!” “是什么样的故事?”卫轻烟追问。 君长宁轻轻皱了皱眉,她很不喜欢这样在背后议论别人,何况还是在大庭观众之下。她轻描淡写的说:“就是你告诉我的那些,斩杀七个渡劫高手的事情。” 看出她不高兴,卫轻烟也感觉自己有些无礼了,她不自在的扯了扯君长宁的衣袖:“好啦,我们去挑灵兽好不好?” 君长宁看她一眼点了点头。总的来说,卫轻烟还算个有礼貌的好姑娘! “这个怎么样?你看它的毛多软和呀,雪白漂亮,摸上去好像丝缎一样!”卫轻烟抱着一只雪玉兔不撒手。 “它每天要吃一斤水萝卜,秋天还掉毛!”君长宁摇头。 “这个呢,看!它的眼睛好像绿宝石啊,太漂亮了!” “它的獠牙太丑!” “这个这个,柔软可爱,不掉毛也没獠牙,夏天抱着睡觉还很凉爽!” “我怕蛇!” “咦?那个好喂养,不挑食,怎么样?” “我那里都是书,它饿了啃书怎么办!” “那、、、、、、” 、、、、、、 卫轻烟一个个推销,君长宁一条条反驳,两个女孩子的声音又清又脆,其他买灵兽的修士不自觉的停下手中的动作,善意的笑着看她们。 终于,君长宁和卫轻烟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成了人群的焦点,两人的脸刷的红了,手足无措的站在一个卖幻灵猫的摊贩那里。 尤其是君长宁,她突然想起自己今天早上刚掉了两颗门牙!一时间,她感觉自己的脸都能烤红薯。 其他人见她们两个窘迫的样子,也不好再围观,纷纷笑着散开。 有那热心的摊主,看小姑娘长得可爱,询问道:“小仙子可是有想要的灵兽品种了?”看这个不好,那个也不行,分明就是有主意了嘛! 卫轻离一副要丢脸的表情,哀怨的站离君长宁一步。 君长宁低着头,犹豫好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字:“乌龟。” 呃?有听清楚她说什么的摊主都是一愣,随即表情古怪的想笑又不敢笑,生怕惹恼了脸皮薄的小姑娘。 一个摊主犹豫着将垫桌脚的东西搬上来,不确定的问道:“可是这个?” 君长宁眼睛一亮,慌忙点头:“对,就是这个!多少钱?” 摊主认真的瞧瞧手里他出摊时随手拿来当垫脚石用的裂壳王八,又瞧瞧衣着简朴但气度不凡的小姑娘,笑道:“小仙子只要告诉我为什么放着那么多的灵兽不要,偏偏选它。我就把它送给你!呵呵!” “你可真是个好人!”君长宁一高兴,漏风的门洞再也藏不住。 摊主看她又稚气又可爱,心下对这亏本生意更生出几分愿意来,笑吟吟的等着她回答。便是一旁的人听了这话,心下也泛出笑意来。 君长宁掏出一方旧手帕,一边擦拭乌龟身上的尘土,一边说:“那些灵兽都太精贵了,我要是买回去,定要花很大精力照顾它。可我是修士,时间都用来修炼还觉得不够。这乌龟多好啊,不吵不闹,说不定比我活得还久,我也不用担心它什么时候会死掉!” 边上听到她这话的人俱是微微一怔,不远处一对出色至极的少年男女从店铺里出来,刚好也听见这话。 身着橙色裙裳,姿容明艳高贵的少女循声看过来,瞧见君长宁的模样,不由莞尔一笑。低声对身边的少年说:“倒是个通透的小姑娘!” 腰携长笛,银衣剑眉的少年似是不常笑,听了她的话,微微点了点头,很是随意地看一眼正在给乌龟洗澡的小姑娘,眼中微暖。 卫轻烟以她陪君长宁买过东西为由,理直气壮地要求君长宁也要陪她买东西。君长宁拗不过她,只得谨遵卫大小姐之命,陪她往卖胭脂水粉的街道走去。 君长宁很不喜欢女人多的地方。女人多,是非就多。虽然这句话太过绝对,但大多时候,它是对的。 “长宁,你不喜欢漂亮衣服吗?你看你的鞋子都快磨破了!”卫轻烟歪着脑袋问。 君长宁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不情不愿的承认:“是该买两双靴子了。我没有不喜欢漂亮衣服,只是,它们都很贵,而且,要是太过依赖衣服的防御,那我该怎么进步!” 典型的穷人思维! 卫轻烟叹一口气,褪去大大咧咧的外表,她脸上带着几分惆怅的说:“长宁,你似乎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以前从没想过这些,从云山秘境回来,突然就发觉自己一无是处,什么也做不好。”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衣食住行,哪一样我不想办法都不行,你生在富裕之家,自然不必考虑这些。”君长宁不以为然的说,她摸摸小乌龟粗糙的外壳,决定回去以后在枕头边给它安一个窝。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苏茗吗?”卫轻烟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君长宁一愣,诚实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卫轻烟看她的样子也没有表现出失望,缓缓地讲了一个狗血的故事。 之前就说过,苏茗生得很美,是那种很夺目的美。卫轻烟原本和一个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家都默许了等他们长大就结为亲家这事儿。谁知,十岁的苏茗被接到卫家之后,小竹马移情别恋了。 他们的年纪还小,说是爱情未免牵强。卫轻烟就像一个被抢走了娃娃的小女孩儿,处处感觉苏茗讨厌。 偏生苏茗长得柔弱,两人一对上,家里人都觉得是卫轻烟仗着大小姐的身份欺负人。有时候,明明是苏茗做错了事,只要她一哭,所有人都觉得她受了委屈。 卫轻烟之前的脾气虽然说不上温柔,但也跟跋扈挂不上边。自从遇上苏茗,她的名声像沾染了脓水似的败坏下去。三年来,已是人尽皆知的娇纵刁蛮。 所以,她越讨厌苏茗,在外人眼里就显得愈加面目可憎。 君长宁同情的看她一眼,这就是遇上白莲花的下场,不自觉抖了抖:“对她视而不见就好了嘛!”她脾气也很差,所以她也怕苏茗那种人。 “可她老是爱出现在我面前!”卫轻烟气极:“我看见她就想划花她的脸!” “太暴力了,不好!”君长宁汗颜,绞尽脑汁儿想帮忙,奈何段数有限。只得模棱两可的安慰她:“人长什么样是天生的,你用不着老跟她比较,活得开心点最好!” 她说完没听见卫轻烟回答,抬头一看,见她正一脸阴沉的盯着一个地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她们两个正讨论的主角就在那里。 君长宁无语,就说不该背后议论别人,瞧瞧,把人招来了吧! 第二十四章 成长 “表姐,你也来买衣服吗?我刚刚看见有一件衣服很适合你,你要不要试试?”苏茗小心翼翼又带有几分欢喜的看着卫轻烟。 君长宁紧张地拉扯一下卫大小姐的衣角,生恐她真的把脑中的想法付诸实践。 对于卫轻烟来说,能够把这件事诉诸于口,其实在某些方面来讲,也代表着她已经可以理智的面对苏茗了。 卫大小姐居高临下地,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苏茗旁边的少年,对于这个陪伴她成长,也曾身前身后跟随在她身边的青梅竹马,她突然感觉十分陌生。是了!他们已经三年不曾一块儿玩耍说话了! 她把目光转向这个带给她人生中第一次磕绊的表妹,看着她眼中微微的害怕和些许对某些事情将要发生的等待。卫轻烟淡淡一偏脸,尽显世家嫡女的高贵风范:“不用了,我的喜好早就变了,你若是喜欢自己买来穿就好。对了,灵石够用吗?要不要我再给你一些?” 慕浅吃惊地看着卫轻烟,简直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这还是三年来头一次见她没发怒的样子,一时有些恍惚。 苏茗表情一僵,她竭力不让自己的惊讶显得很突兀。似乎除了两人第一次见面之外,这是卫轻烟唯一一次对她友好,尽管没有笑容,至少没再横眉竖眼! 她喃喃道:“不,不用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既然如此,你和慕少爷自便,我还有事!”卫轻烟牵起君长宁的手,风度翩然的离开。 君长宁悄悄的给她伸个大拇指,感觉自己特别像追随在女神身边的狗腿子。 卫轻烟眉梢轻挑,端庄垂眸一笑,比之从前身上那股娇俏天真,凭添两分成长赋予的稳重高雅。 许是真的不再介怀往昔,敞开了心扉的卫轻烟恢复本性,硬拉着君长宁逛到天色擦黑。君长宁简直想吐血,差点在回藏书阁的山路上睡着! 藏书阁的地界是永远听不到蝉鸣的,盛夏来临的时候,君长宁的个头长高了不少。她划在门柱上的标记比上一次足足高了三厘米,这让她不顾漏风的牙齿,笑得合不拢嘴。 卫轻离兄妹时不时来找君长宁切磋或是讨论修炼心得,有一次,苏茗竟然也跟过来了。卫轻烟的神情很是淡定,让一直提心吊胆的君长宁事后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汗颜不已。 每天除了按部就班的修炼,君长宁本着技多不压身的心理,将卫临渊赠送的阵法基础详解从头到尾琢磨一遍。偶尔拿身边随处可见的事物小试身手,效果不大,但她已感到自己对阵法的兴趣逐渐增加。 有一次,她在和卫轻离的切磋中用上一个简单阵法,威力简直立竿见影。卫轻离的身子被那个小小的定身术仅仅禁锢一秒,君长宁的剑就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她和卫轻烟闲聊时,听说苏茗执意一个人出门历练,卫父卫母拗不过她只得依从,却是很久都没有传回来消息了。卫父想要派人出去寻找打听,不知为何又不提此事了。 对于君长宁来说,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她的生活除去偶尔到坊市上采买食物调料,就只是呆在藏书阁这么个丁点大的地方打转。 她无数次躺在藏书阁的房顶上遥望夜空,想象着不知名的未来,心生欢喜,唇角带笑。那样的日子里,时间从耳畔流淌过,君长宁确信她听到了那哗哗的声响。像一首歌,韵律舒缓。 每次一想到这里,她总会忍不住在深夜来到那晚的峭壁下。期待着能够再一次听见琴声,克制着不去打扰弹琴人,在心里无限的美化对方的模样。 有一次,她竟然真的又听见了琴声。 那样独特的音色,让君长宁确定弹琴的和那晚是同一个人。她像是一个祈祷了一辈子的信徒,有一天终于得到了神灵的眷顾,心脏似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股发自内心深处的喜悦带给她连续几天的好心情。 她并不指望那个在深夜弹琴的人会和她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建立什么跨越时间和空间的默契。她喜欢就这样,当一个仰望星星的人! 也是因为抱有这个无人分享的小秘密,君长宁始终感觉有人陪伴。 她在纸上画了很多弹琴人的样子。 无一例外的,夜色、峭壁、素琴、长指。 没有正面的画像,因为她欠缺的画技无法描绘出足够落寞的面容。也许有一天,她会在溪林深处看见那么个人目不斜视的涉水而过。不见惊慌、不见了然。 君长宁捧腮凝视篝火的夜晚,身边的小乌龟笨笨的趴在她的脚背上。人和宠物一样孤单,拔高了视线望过来,宛如星星染上了颜色,倒映在巨大而漆黑的墨潭里,奋力的挣扎着不肯被湮没。 当藏书阁地界上的野草再一次枯黄,庭院里的大树又开始疯狂地掉叶子,君长宁已经能够轻松的打败卫轻离。对方自云山秘境之后,不知是何缘故,竟一直不曾恢复。 她的长发也长到了大腿部位,披散开来,流墨一般覆盖着身体。 前世的时候,她留长发出于一个在他人看来十分荒谬的缘故。因为在初中时看到过一本小说,书中男主人公那袭曳地长发曾深深地震撼她缺乏美丽滋润的心灵。她很现实的明白,没有一个男人会为她圆上梦想,所以,很光棍的下定决心自己来! 可惜的是,前世的君长宁发质并不好。 拈起一缕发丝在指间把玩,乌黑漆亮的色泽,在粉嫩玉白的手指上缠绕。黑白分明,错眼间,说不出的高贵华丽。 君长宁一条腿盘起,一条腿在悬崖边晃荡。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这么久了。午夜梦回,她睁开眼仍然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失重感。仿佛游荡在地府的幽魂,丝毫无法感知自身存在的意义。本能的惧怕着、相信着,追赶着、逃避着。 听卫轻烟说,太和宗掌门好像邀请了赤霞宗的弟子过来参加这一届宗门大比。好像有一个什么公子的了不起的人物要过来,届时可以大饱眼福?君长宁笑了下,觉得很有必要去增广见闻啊! 第二十五章 偷窥 “让卫杉也跟我们一起去?为什么?”卫轻烟奇怪的问。 今天她特地打扮过,粉紫色高腰襦裙外罩一层白色轻纱,发髻高挽上面插了只栩栩如生的紫晶蝴蝶钗,薄施脂粉,眼角的金粉将那份娇俏勾勒的愈发明显,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光彩照人。 她过来唤君长宁一起去观看宗门大比,谁知对方竟然提出一个奇怪的要求,非要叫上卫杉一起去不可。卫轻烟纳闷,她不记得他们很熟啊! “那里人肯定很多,我这么矮,没人帮忙什么都看不见!”君长宁愤愤道,她还记得那次跟何浅月一起出门遇到的尴尬,绝不准备再次尝试。 卫轻烟“噗嗤!”一笑,君长宁脸黑了。 不等她开口,卫轻烟妥协的笑道:“好好好!就叫上卫杉,这就叫他过来!呵呵、、、、、、” 接到卫轻烟传讯符的卫杉,满心疑惑的听完信息,顿时哭笑不得。 三人乘坐卫轻烟的荷叶状飞行法器来到每次宗门大比所在的试炼山。今天是大比的第一天,十八个设置了防御结界的青石擂台周围围满了修士。他们到来的时候,很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毕竟,飞行法器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拥有的东西。 卫轻烟告诉君长宁,这是她母亲在她生日那天送给她的礼物。不依靠主人修为,只要在上面安装足够的灵石,便是她只有炼气修为也能轻松驭驶,君长宁羡慕不已。 卫杉尽职尽责地将君长宁托到肩膀上放好,三人顶着周围人的侧目,满山晃悠。君长宁不理会卫轻烟的叽叽喳喳,认真的观察擂台上修士的斗法习惯,深觉获益良多。 等到卫轻烟将十八个擂台全部看过来,她也没找到想要看见的人。来到边上歇脚的时候,她扯了把枯草恨恨一跺脚:“怎么没来呢!亏我还专门过来看他!” 君长宁和卫杉不由自主对视一眼,前者犹豫的说:“卫姐姐就只是为了惜花公子才过来的?不是说,你更喜欢看人斗法吗?” “谁要来看打架啊!就算要看,那也得等到最后三天看精英人物的对决,我今天是来看惜花公子和听风公子的!”卫轻烟一脸不高兴的说。 “哦!”君长宁讨了个没趣,把手撑在身侧的石头上,伸长了脖子去看离得最近的十七号擂台斗法。 台上的两人俱是练气大圆满修为,斗得难分难舍。斗法时产生的杀招时不时击得防护结界泛出淡蓝色光晕。君长宁感觉漂亮得很,既饱眼福又长经验。 卫轻烟郁闷了一会儿,突然灵机一动,一把拽过君长宁的身子,神秘兮兮道:“我今天一定要见到惜花公子和听风公子,你帮不帮我?” “不帮!”君长宁摇头。 “你,”卫轻烟气极,把目光转向卫杉。 不等她开口,卫杉忙不迭摆手:“我也不帮!”假装看不到对方的威胁,他抬头望天,自言自语:“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明媚,灵气充足、、、、、、” “你们,”卫轻烟气得说不出话来,她眼圈一红,金豆豆就掉下来了。 卫杉和君长宁再一次对视,然后齐齐看向兀自垂泪的卫大小姐,实在搞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 君长宁为人虽说软硬不吃,但卫轻烟好歹也是与她相处了这么久的朋友。看她一哭,心下不由生出些许愧疚,为难道:“你想要我怎么帮你?先说好,杀人放火的事儿我可不干!” “你愿意帮我啦!”卫轻烟霍地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脸上却已经笑开来:“不难不难,就是陪我悄悄去往听风公子住的摘月峰一趟,我只要看上一眼就好,就一眼!” 卫杉听得嘴角抽搐,深觉大小姐异想天开!摘月峰乃太和宗内九峰之一,且不说防卫如何严密,只随便挑出一人实力都不会低于金丹。她不是要去看公子,她是要他俩陪她去送死! 没常识的君长宁倒觉得卫轻烟要求不高,不等卫杉开口就点头答应了。不就是去看一眼美人么,又没打算做什么坏事! 卫杉眼前一黑,这都是什么事儿!他急忙道:“大小姐,你们不能、、、、、、” “哎呀!卫杉你先一个人走吧,我跟长宁去看一眼然后自会回去!”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卫轻烟牵起君长宁的胳膊往人群里一钻,消失不见。 卫杉没有飞行法器,只能急忙回去搬救兵。为求尽快找人救命,他抄小路走近道,哪成想一个拐弯,脑后就被什么东西重重敲击了一下。意识消失之前,隐隐听到对话声: “能坐飞行法器,定是个肥羊!” “咱们这一回发了,动作快点!” 、、、、、、 “摘月峰在哪儿啊?”君长宁茫然四顾。 “嘿嘿嘿!本姑娘早有准备!”卫轻烟纤纤素手一指,坐下的荷叶状飞行法器“咻!”地直直飞往一个方向。 君长宁身子惯性的往后一仰,差点被甩出去。她怒气冲冲瞪了卫轻烟一眼,换来对方装傻似的呵呵一笑。 摘月峰的灵气极为浓郁,山上草木长年沐浴在灵气滋润中,早已不受四时节气影响,在这深秋之际仍旧苍翠茂密。两人躲躲藏藏地步行来到山顶,自以为历尽千辛万险。然后,抓瞎了! 她们不知道两位公子的住所啊!君长宁无奈的挠挠头。 卫轻烟愁人地苦着脸抱怨:“难道今天真的运气不佳?都费这么大劲儿过来了还见不着人?” 突然,一阵清朗悦耳宛如弦音轻颤的笑声从左前方传过来。君长宁抓抓耳朵,觉得这笑声像是有什么魔力,好听得让人心里发慌。 卫轻烟双颊绯红,惊喜道:“走!应该就在那个方向!” 她们两个躲在一颗大树后面,借着茂密草丛的掩饰,悄悄探出头往院中看去。 秦惜华戏谑的看一眼季听风,缓缓落下一枚黑子。 季听风神色不动,淡青色衣袖掩映下,白皙有力的长指拈起一枚白子放在棋盘上。 不远处草丛后面传来低低的话语声。 “哇!闻名不如见面,真没想到惜花公子和听风公子比我想象中更加风度翩翩!” “是吗,哪个是惜花公子哪个是听风公子啊?” “笨!笑得温柔可亲的是惜花公子,笑得波澜不惊的是听风公子!” “他们笑得都一样啊,都挺好看,分不出来!” 秦惜华和季听风面色古怪的对视一眼,温柔可亲?波澜不惊?两个躲在那里偷窥的小贼,到底是来干什么来了? “哎呀!白衣的是惜花公子,青衣的是听风公子。” “哦!我们走吧!” “等等,你急什么,我再看一会儿!” “你说了就看一眼,已经看了好多眼了,走吧!” 秦惜华传音给季听风:“太和宗的师妹们好生热情!在下简直受宠若惊!”哪儿来这么大胆的姑娘,竟然敢到陌生地方偷窥男人! 季听风面色微沉:“该秦兄了!”还是让执法队来处理吧! 君长宁费力地摇醒色授魂与的卫轻烟,不高兴道:“走啦走啦!”被人发现了多丢脸! “好吧!”卫轻烟恋恋不舍地,用力地朝院子里对弈的两人看上一眼:“咱们明天再来!”明天来的时候最好带上凳子,抓上一把瓜子什么的当零食。 正准备撤退的君长宁一听这话,无奈的返回来:“咱们别再来了,我把他们给你给你画下来,你可以天天对着画像流口水!” 卫轻烟眼睛盯着两人,艰难的点一下头:“那行,你得画得像一点啊!” 君长宁翻了个白眼,拿出画板,铺好纸开始作画。 “咳!”身旁传来重重的咳嗽声。 君长宁不耐烦道:“别吵!很快就好!” “咳!”咳嗽声更大了。 君长宁怒道:“跟你说了别吵,你是不是,呃?” 一队身穿统一深蓝色道袍身负长剑的修士抱臂将她们俩围在中间,居高临下的盯着她们,似笑非笑。 君长宁自制的画笔掉在地上,吓得一动不敢动。好半晌回过神来,她咽了咽口水,死命的拉扯卫轻烟的袖子。 “别扯,别扯,你画好了吗?就这么一会儿,你要是画得不像,我明天就,嚯!”卫轻烟回头瞪人的动作僵在一半。 执法堂、执法厅。 君长宁和卫轻烟跪在地上,紧张的快要忘记呼吸。正上方三把椅子,各坐一名黑衣老者,左下方是引得俩小姑娘闯下大祸的罪魁祸首,右下方是两排深蓝色道袍的执法修士。 听完事情经过,上方三名老者不约而同动了动身子,隐晦的目光扫过左下方两人。 气氛十分微妙,下面的两个小姑娘明显不是什么经过特殊训练的奸细,这处罚么,弹性就大了。 卫轻烟手指抖啊抖的碰了下君长宁,声音快哭出来似的,小声说:“对、对不起!”她要是别那么任性就好了,这下该怎么办? 君长宁眨巴一下眼睛,无奈的看她一眼:“晚了!”谁会知道看个人也能看得大祸临头啊!她小声道:“早就听人说过,美色害人!你以后再别这样了!” 卫轻烟斩钉截铁的点了点头。 她们声音虽低,但在座各位哪个不是耳力过人之辈。一时之间,人人脸上表情精彩纷呈。 第二十六章 美人 秦惜华和季听风不约而同恶狠狠地瞪向那个小娃娃,深觉一辈子英明算是在今天丢尽了。 “咳!” 坐在中间的老者刻意的清了清嗓子,坐直身子:“你们为什么偷偷跑到摘月峰?最好实话招来,否则,哼哼!”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呜呜、、、、、、”卫轻烟忍不住低泣出声,她怕极了!她还连累了长宁,“呜呜、、、、、、” 君长宁手忙脚乱的掏出帕子给卫轻烟擦眼泪,小脸涨得通红,低声说:“就是来看看两个好看的公子,没干坏事儿!”至于么!看着卫轻烟哭得稀里哗啦,她也有点想哭了。 众人无奈,就这么欺负两个小丫头,传出去也实在难听。 秦惜华好脾气的站出来打圆场,他笑得仿佛在自己地盘上宴客的主人似的,随意瞥了眼跪在地上的两个小丫头:“所谓不知者无罪,这两位,咳!小姑娘,怕也只是好奇心作祟,还望前辈开恩,莫要太过苛刻了!”他其实很想将那个小的抓起来揍一顿,好好教教她说话的艺术! 他毕竟是外人,又是受邀而来的尊贵客人。这么点面子,太和宗没道理不给。秦惜华狠狠的盯着那个小丫头,眼睛里盛满恐吓。 奈何对方迟钝太过!君长宁头也不抬,越想越委屈。朋友果然都是麻烦的东西!她以后再也不要对朋友心软。眼圈一红,眼泪吧嗒一声掉下来,在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湿润。 好嘛!小的也哭了! “念你们此次初犯,又有秦公子为你们求情,暂且不处罚,若有下次,决不轻饶!”没什么成就感的说出这番话,老者脸上蔫蔫的,跟打了一场胜之不武的比斗似的。 卫轻烟一听,响亮的吸了下鼻子,眼睛肿肿满是期盼的问:“我们可以走了吗?” “走吧走吧!”不耐烦的摆摆手,老者颇有些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 卫轻烟麻利的从地上爬起来,抓起君长宁的胳膊就往外跑。君长宁还没站稳,差点被她给提溜起来,踉跄着跑两步:“你跑这么快干嘛?” 卫大小姐恨铁不成钢:“他们反悔了怎么办!”听人说执法堂的暗室比阴曹地府还可怕! 君长宁没出息的脸色一变,“对啊!”脚下自动加速。 “咚!” “哎呦!” 君长宁一手捂住撞在门边上的额头,一看木质门边竟给撞得凹下去一点,连忙跑得更快了。 执法堂里众人:“、、、、、、” 拼命似的逃离那个吓人的地方,卫轻烟和君长宁气喘吁吁对视一眼,瘫倒在君长宁的小院子里慢慢平复过快的心跳。 “长宁?” “嗯?” “那画儿、、、、、、?” 君长宁翻身坐起,大怒:“你还色心不改啊?” 卫轻烟讨好的把手放在她肩膀上,被一把甩下去也不生气,笑眯眯道:“咱们看都看过了,不画下来多吃亏不是!总不能白被抓一趟吧?” 她说的也在理!君长宁很不长记性的把之前被坑的事儿忘了,不情不愿的说:“那我画好之后再给你吧!” “长宁你真好!”卫轻烟高兴的跳起来要抱她。 君长宁皱着脸推开她,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天快黑了,你走吧!后天来拿你的画!” “我今天晚上跟你住吧?”卫轻烟热情的“自荐枕席”。 君大小姐暴怒:“我不画了!” “别呀,别,千万别,我这就走,马上走!嘿嘿!”兔子似的一窜老远,卫大小姐为了美色,节操掉了一地。 君长宁很没风度的脱下一只靴子朝她丢了过去,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经过了修真界上层修士的威胁恐吓,君长宁晚上透过藏书阁二楼的窗户望天上月亮的时候,罕见的失眠了。 她想起白天见到的秦惜华和季听风,下意识在心底评价估量一番。 秦惜华此人,好比一朵粉色的牡丹花,足够美丽,足够优雅,和其他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也总能让人第一眼去看他。他笑的时候永远恰到好处,不会让人感觉疏离,却也很容易将那些想靠近的人定在原地。不似莲花纯净,也不似兰花孤洁。有艳压群芳的资本,但究其根本,却不够独特。 君长宁不很喜欢这样的人。他们对自诩为平凡人的她来说,既不温暖,也没有让她一见倾心,想要飞蛾扑火的魅惑。 某些方面来说,季听风和秦惜华颇有相像之处。季听风像一株家养白毛竹,看起来清清淡淡,与世无争很有气节。实际上他缺少那种百折不挠的韧性,而在傲气上更添三分。他的笑容很容易让人产生此人清高不俗的感觉,若想与之结交,没有能让他看得上的地位和修为必会碰冷钉子。 君长宁在前世的言情小说里看到过很多这种类型的男主角。彼时,她其实一直很想将这种人身上的华丽外衣剥去,让他们到建筑工地上干上两个月。看看他们还能不能维持住脸上的优越感! 他们便是修真界首屈一指的男子了!君长宁叹一口气,对卫轻烟口中什么鸿蒙五公子的另外三个也失去了好奇心。她不喜欢这种类型的! 咬着嘴唇努力想了想,君长宁自己也很奇怪。她前世青春期竟然不曾暗恋过什么人!看见喜欢的明星也只维持在欣赏的程度!那,她到底爱慕什么样子的男子呢? 脑海中突然就闪过模模糊糊的影子。那是她无数次在心底幻想过的,那个深夜弹琴人的轮廓。 没有清晰的五官,落寞,目下无尘,不与世俗同流,显得格格不入,并且,站在一定距离之外。 忽又一想,这样的人活得必定也像她一样痛苦。 君长宁把脸在被子上蹭了蹭,如果人的意识可以创造世界。那么,她想象中的那个人也肯定不愿意出现在她构造的世界里。 人心永远是最复杂的东西!她把目光转移向被黑暗吞没的书架上,没有运足目力。眼前是劣质流墨般不会反光的黑,她不关心其中会不会产生光明,对潜藏在里面的危险也不好奇。 她只是为那一份不动声色的静默着迷,总是忍不住想要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第二十七章 七岁 记得前世很小的时候,君长宁趴在父亲的膝盖上问:“为什么电视上那些坏人要做坏事?” 她的父亲抚摸着她的头发,没有回答。反而问了她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有的人喜欢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有的人喜欢轰轰烈烈活得一时,长宁喜欢哪一种?” 彼时的君长宁虽然五岁,但已经初显与周围小朋友格格不入的性格特征。她安静的过火,冷漠的过火。 君长宁想也不想就回答说:“当然是轰轰烈烈一时啊!”理由很简单:猪的一生也平平淡淡,但要是它奋起咬了人一口,哪怕很快就会被拉到屠宰厂,好歹也痛快了那么一回! 她不记得父亲当时的反应,但却将这个问题埋藏在了心底。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父亲的反应肯定是惊诧至极。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君长宁的选择都不应该是这样。她不爱折腾、不爱讲话、不争玩具也不撒娇卖乖。如此一个人,应该喜欢平平淡淡一辈子才对,又怎么会为了一时的感官刺激而情愿放弃一生的美好时光! 任何的行为分析都免不了带有主观色彩。君长宁前世短暂的一生,对于她的家人来说,仿佛一个怪诞不解的谜团,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日子如流水一般哗哗淌过,君长宁再一次站在藏书阁看雪的时候,已经又是一年春节了! 她身披一件青色大氅,雪白的毛边将她的脸映成初春的浮冰,透着无边的清冷。她站在藏书阁的房顶,呼啸而过的山风吹不起她一片衣角、一缕发丝。 周身气息完全融入天地,用神识看去,她所在的地方就像一片雪花、一缕山风,甚至能感觉到雪花飘舞下落的轨迹和风吹过后气流浮动的波纹。 君长宁七岁了,她的修为并未增长,仍旧维持在练气大圆满,只是对灵力的运用更加得心应手。 独自一个人的生活让她放松下来的同时,很多不必要的习惯能省就省。像是头发,她已经很久没有梳扎起来,就那么随意的披散在脑后。 不似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两年的时间,终于让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紧张和戒备放松些许,犹如一块玉胚好不容易磨下一丝表皮。虽然离全部开解还很远,但总算看见了一线曙光。 晚上,映着漫天烟火,她独自回到小院。坐在那张冰冷的硬木床上,她没有想明白自己回来想要做什么。 放开了的神识很清楚的看见一群少年男女就在不远处的溪水边放烟花。君长宁犹豫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才来到人群边上。 烟火照耀在一张张无忧无虑的笑脸上。他们中甚至没有一个进入炼气期。那些女孩子们看起来都有刻意打扮过,哪怕条件不够,也尽量穿戴整齐,别上头花。男孩子们要粗心的多了,只是在吃喝上准备的足足的。 粗糙的烤肉架在自制的木架上,浑浊的米酒小心翼翼的分在每一个粗瓷碗里,每人轮流着去点燃烟花爆竹。有那口齿伶俐的讲了笑话,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不小心将碗里的酒水洒在篝火上,溅起星星点点的火花。 君长宁站在阴影里,认真的看着他们。 有个调皮的小胖子看见角落里有人,热情的朝她喊道:“你站在那里干嘛,怎么不过来和我们一起玩?” 被他一喊,其他人也好奇的瞅过来,不明白到底谁在那里。 君长宁捏了捏手指,努力牵出一抹笑容,缓缓地走到他们旁边,不自在的蹲下来,其他人立马给她让出一个位置。 气氛一时间有些古怪,君长宁开始后悔自己的到来,破坏了他们热闹开心的大年夜。 “你、你叫什么?我们怎么都没见过你?”还是先前喊她的小胖子先开口,他一副想看又不敢看她的样子,红通通的脸颊,低头往火堆上添柴火。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反应过来,看她的目光不自觉带上敬畏好奇。 气氛总算轻松了一点,君长宁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笑道:“我来得比你们早,讲道堂的课早就能背下来了,平常都在山上,所以你们就不认识我啦!” 其他人原本被她容貌气度震慑,此刻见她丝毫没有架子的跟他们坐在一起,顿时生出些许亲切。有那心直口快的问道:“那你进入炼气期了吗?” “进入啦!”君长宁笑着接过一碗米酒,坦然道。 “可以教我们吗?”嘴角有颗痣的小姑娘一开口,气氛又是一阵安静。她似是知道自己的要求太过冒昧,有心想弥补,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时急得眼圈都红了。 君长宁笨拙的拍拍她的肩膀,歪头笑道:“好啊!” 似乎没想到她会答应,小姑娘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将烤的最好的那块儿肉给她,连自己分到的那一小碗米酒也倒进她碗里,一脸期待的望着她。 君长宁看看她油乎乎的嘴唇,又看看自己碗里的米酒,怀着悲壮的心情一饮而尽,大大咬了一口烤肉才把那股子想吐的恶心劲压下去。 其他人争先恐后的想要讨好她,君长宁赶紧开口:“我不能喝太多酒,嗯,咱们现在就开始吧!炼气期其实跟资质没什么关系,按讲道堂夫子说的修炼就好了,你们哪儿不懂啊?” “夫子讲的,听不懂啊!”一个瘦小的男孩子抓耳挠腮,一脸茫然。 其他孩子们齐齐点头,郁闷又期盼的望着她。 君长宁恍然大悟。入道峰的孩子都是出自贫寒人家,莫说读书,大字不识一个也再正常不过。讲道堂的夫子讲课时满口之乎者也,连君长宁刚开始听也颇感吃力,更何况这些往上数八辈子家里都不一定出过一个读书人的穷娃娃。 弄清了根源事情就好办了。君长宁用最好懂的语言将修炼方法讲述一遍,其他人按她说的一试,果然有所悟。 入道峰这一期的弟子竟有十多个成功引气入体,乐得入道峰主笑逐颜开,亲自送他们去进行接下来的试炼,面对其他峰主吃惊的目光很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些对于很快将第一次为人师表经历抛诸脑后的君长宁来说毫不重要。她在大年初三的时候又回到了藏书阁,继续过习字、修炼、吃饭睡觉的日子。 小乌龟安生的趴在她的脚背上,冷淡的看着它的主人偶尔拿一本诗词念给它听,不感兴趣的把头缩进厚厚的龟壳里。 对于宠物毫不给面子的行为,君长宁愤怒之后发现自己没有想把它丢掉的冲动,于是,欣慰地觉得自己果然成长很多,一边敲着龟壳一边心酸。 当藏书阁的周围再次开满野花,君长宁接到了两个消息:一个有关苏茗,一个有关自身。 第二十八章 奇怪 苏茗外出历练,好似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机缘,修为一下子涨到练气大圆满。卫轻烟说这个的时候,语气中很有几分羡慕。 君长宁满脑子都是另一个消息。太和宗掌门白景瞳下令,未满三十岁所有练气大圆满弟子必须进入试炼山,名列前茅者大有奖励。 命令很模糊,唯一清晰的一点就是强制参加之人不得违令。对于没什么上进心本想等到十岁之后再行拜师的君长宁来说,最无奈的也是这点。 “你说,她到底得了什么样的大机缘啊?喂、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卫轻烟不满的推推君长宁的胳膊。 君长宁坐离她远一点,一边拿食指敲击龟壳,一边敷衍:“她得了什么机缘关你何事?努力修炼才是正道!”掌门为什么会下这么奇怪的命令呢,难道是为什么大人物选弟子?如此想来未免太过荒唐。修为较高的修士又怎会缺少徒弟!她下意识把这个可能抹去。 前世养成的坏习惯,君长宁很自然的将事情往阴暗一面猜。什么杀人祭献采集魂魄炼制阴毒法器之类的,怎么恐怖怎么想。然后把自己吓得脸色发白。 卫轻烟大大的圆眼睛眨了眨,刚想反驳,又看君长宁脸色不对。她紧张的问:“你在想什么?怎么了?”难道苏茗的机缘有什么问题? “你说掌门为什么下达这么奇怪的命令?”君长宁下意识问道,觉得自己很危险,难道要逃跑吗?太和宗势力范围如此之广,她能跑到哪儿去? 卫轻烟松了口气,满不在乎的说:“这个啊,我倒是听过那么一点传闻。据说是某一位长老拜托掌门帮忙挑选几名弟子,以便传下自己衣钵。” 君长宁呆了呆,在对方莫名其妙的眼神下脸颊微微红了红。心下羞愤欲死,暗骂自己是个白痴,这种昭示天下的命令就是有危险,那危险也绝对有限!她竟然、、、、、、 把乌龟抱在怀里,君长宁顶着卫轻烟的目光,不高明的转移话题:“你刚才是说苏茗吗?她是她,你是你,别老把心思放在她的身上。多想想自己!”手指摩挲着粗粝的龟壳,不自觉的拨拉一下它短短的四肢。 “你说的也对!”卫轻烟顺从入流的接道:“其实,我就是有点担心她。她的性格有些时候很容易得罪人,尤其是像我这样性格的女孩。”无论怎么说都是亲人,她不想看见有一天苏茗得罪了真正的天之骄女,然后落得下场凄惨。 君长宁目露惊讶,像她这样的,讨厌或是喜欢,那都是一辈子的事儿。哪成想卫轻烟竟还会为苏茗担心,她可不觉得苏茗会领这份情。想了想,她犹豫的说:“每个修士走到最后,身边陪伴的亲人都会越来越少。你、、、、、看开点吧!”疏不间亲,她只是个外人,话也只能说到这里了。 卫轻烟走后,君长宁采了些野花编成花环戴在头上,站在悬崖边上发呆。 褪去了对自身安危的担忧,她并不很在乎结果。她虽是个七岁的练气大圆满,但对于太和宗这种高门大派来说,并不算罕见。太和宗里,天生道体都有好几个,那才是修炼所需的最佳资质。 集合的那天,君长宁夹在试炼山几千人潮中一点不显眼。半空中一道巨大的金色石门若隐若现,连一句提示都没有,他们便被晕头晕脑的赶进去。 颇有些感到人格受辱的君长宁,气愤还没来得及表现在脸上,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渐渐消散的迷雾后,仿佛默剧似的上演着一幕幕悲欢离合。故事很现实很感人,观众却只有她一个,君长宁有些不自在,像是个迫不得已的偷窥狂似的。她想移开目光,却在下一秒改变了主意。 一个器宇轩昂的男人和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故事发生在一个翠绿小山下的湖边,湖边有一座精致的木楼。 他们过着与世无争的悠闲生活,男子练剑,女子弹琴。很明显可以看出来他们并不是凡人,因为从头到尾,食物这种东西就没有出现过。 君长宁仔细观察中,发现男子的脸上始终隐藏一丝很深的忧虑,而女子完全沉浸在幸福里。 根据湖边草木变化,在一个初春的早晨,他们有了一个孩子,不知是男是女。 三天后,男子不辞而别,女子苦苦等候。 又过了三天,男子回来,带回来一大堆生活用品,女子破涕而笑。 不到一个月,先来一拨人,不知如何制住了男人,将女子毁容斩杀。正欲带走男子之际,另一拨人出现,双方不死不休,男子在争斗中死去。 那个孩子不知所踪。 直至最后一刻,君长宁才看清楚女子的脸。与她这具身体足有八分相像。 自始至终,君长宁一副旁观者的姿态。她琢磨着,恐怕这就是原身的身世之谜啦。只是,掌门到底是要做什么呢,这是幻阵吗?考验什么? 眼前重新被迷雾覆盖,君长宁动动胳膊动动腿,没费心思找出路,灵力无法运行,她也懒得白白消耗体力。 想起昨天晚上睡得晚,她双手往脑后一枕,惬意的闭上眼打盹。反正总会将他们放出去,她不在乎早晚,储物袋里装了足够她吃三年的事物。 “那个是谁家的丫头?”试炼山大殿里,一群人围着一个偌大的水幕,其中显现出一个个修士的身影。他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唯有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 突然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小丫头打了个呵欠,枕着手臂往后一倒,自顾自睡了! 围着水幕的一群高阶修士面面相觑,留花白胡子的长眉老头抖着胡须怪怪的问话。其他人相顾摇头,都不认识。 君长宁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一个人出现在金色大门之外的时候,疑惑了一会儿,四下看看没人。又尝试动用灵力,发现能用,挠挠头就走了。 暗中观察她的人群再次面面相觑,这就走啦?不关心结果?不关心奖励?不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君长宁回到藏书阁便将这次没头没脑的经历抛诸脑后,她将之前看了一部分的书册拿出来继续翻阅。 这是一本讲解雕刻的书籍,她看得趣味横生,时不时瞄一眼趴在脚背上的宠物,暗自琢磨将它的壳雕出朵花来才好看。 不知是不是出于动物的直觉,小乌龟慢吞吞的从她脚背上爬到她的肩膀上,决绝的往下一跳。不知何时缠在它身上的一缕乌发硬生生被扯了下来,君长宁捂着头皮目瞪口呆的看着地上四脚朝天装死的宠物。 这乌龟成精了吗? 坐在窗台上目睹这一切的人默默想,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宠物! 第二十九章 攀岩 君长宁接到入道峰主通知自己进入下一轮的消息时,正在煮一锅汤,手里抓着主食材乌龟,正准备丢进锅里。 闻言,她一动不动的盯着爱宠的眼睛,认真问道:“这个世界什么时候改画风了?” 爱宠爱答不理的扫她一眼,将脑袋缩回壳里。 君长宁一噎,一把将它扔到墙上,看它将墙壁撞出一小块砂砾,然后被反弹到地上,再骨碌碌滚回自己的脚边。 小乌龟懒洋洋的探出脑袋,慢吞吞的爬到自己一贯晒太阳的地方,淡定的一动不动。 君长宁抬抬脚,深吸一口气,绝不承认自己被一只乌龟打败了。 再一次来到试炼山的时候,人少了很多。也不知道入选的标准是什么,君长宁看看别人脸上或喜悦或凝重的表情,悄悄把自己的疑惑收起来,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心底恶狠狠的想,指不定别人都跟她揣着一样的心思,大家全是不明所以! 又是那个浮空的金色石门!君长宁炯炯有神。她觉得太和宗掌门说不定也是个人前庄重人后逗比的家伙!歪头打量其他人,每个人都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君长宁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自己浅薄了。 前世的她便从不理会身边发生的事情,就是听过也很快抛诸脑后。所以她的世界就像一条直线那么简单,别人每时每刻都能延伸出来的枝枝杈杈,到了她这里,还未发芽便枯萎风化。 再一次踏进这个金色石门,入目不再是迷蒙白雾,周围也不再是空无一人。许是被不知名的力量分成了无数个小组,君长宁身边足有四五十号人。 他们正站在一面陡峭嶙峋,高耸入云的山壁下面。除去站立的地方,周围仍旧弥漫着不容靠近的白雾,比起上一次的无害,他们甚至能感觉到那些雾气之中潜藏着似有若无的危险。 不死心的再次调动一下灵力,果不其然,完全无法运转。君长宁看看已经开始攀登的队友,痛苦的下定决心跟随其后。她不认为再在这里睡上一觉就能平平安安地出去。 仰头看看这山壁的高度,君长宁的脸皱巴的能挤出水来。攀岩这么高级的活动她从没参加过!何况还是在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情况下,呜呜呜!她恐高! 君长宁一边徒手攀爬一边庆幸。感谢她技多不压身的观念,她不止是个修士还是个凡世的武者,她有内力!至少能保证自己不会摔死。 头顶有重物砸下,君长宁抓住右边凸起的石块,飞快闪身避开。伴随着凄厉的惨叫,一道人影从她面前落下,君长宁面色沉了沉,终于来了! 自从听说这是一个选徒竞赛的时候,君长宁就知道,比赛过程里少不了尔虞我诈黑手欺压之类的手段,所以她并不很积极。没想到这么早就有人忍不住向对手捅刀子了,这是一个你死我活争过独木桥的局面。 越往上爬山风越大,他们不能运转灵力取暖,一个个冻得浑身发抖,还要防备周围一不留神就遭殃的同伴。君长宁一手扒着山壁一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馒头,洋洋自得地咬了一口,谁知差点把她好不容易长齐的牙齿给硌歪!挂在这冰寒刺骨的山壁上一天,又被冷冽的山风一吹,这馒头竟比石头还硬! 一道剑光刺向她攀着山壁的左手,另一道暗劲打在她脚下借力的石块上。君长宁叹了一口气,将馒头狠狠砸向下方,带着血腥味的惨呼飞速而逝。她右手在山壁上轻轻一拍,轻盈的跃上一丈高,出脚将偷袭她的人踹了下去。 君长宁这一连串动作不慌不忙,从容不迫中不带一丝烟火气儿,有看见的人心下一凛,暗暗打消了出手的打算,对她的警惕更是上升三份。 吸吸鼻子,君长宁揉了揉冻得青紫冰凉的手臂,她仰头看看,叹了口气。这么久了,看来不爬上去是没法出去啦。她不再留手,运转内力,身子一飘,脚尖时不时轻点山壁,宛如一缕青烟,瞬间超过大多数人。 “喂!捎我一程吧!”一个声音玩世不恭的喊住君长宁,他清俊得宛如谪仙似的容颜上带着一抹勾魂摄魄的浅笑。 君长宁看见他先是目露惊艳,下一秒眉心微皱,试探道:“你是傻瓜吗?”她表情慎重,语气诚恳,完全不是开玩笑的样子。眼中甚至流露出一丝怜悯,说出的话任谁看了都觉得出自真心。 谪仙青年呆了呆,下意识认真回答:“不是。”他怎么会是傻瓜!天大的笑话!他甚至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人问这么个问题!等等!她什么意思? 君长宁的脸比青年变得更快,她冷冰冰的说:“那你就是把我当傻瓜喽!”下一秒,她袖子一扫,一道夹杂着沙砾石块的劲风朝他攻去。 谪仙青年手忙脚乱,哭笑不得的解释:“姑娘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哎,人呢?”回身才发现小姑娘早不见了。 抬头一看,一抹青色渐渐消失在视线中,他的眼里闪过一抹兴味。从五岁开始,周围的女性再没有一个拒绝过他。这小丫头!勾魂一笑,脚下朝山壁轻轻一踢,他整个人亦仿佛失去重量般往上飘去。 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曾被勾引过的君长宁散去了被戏耍的愤怒之后,运足内力往上攀爬了近三个时辰终于来到山顶。 这里已经有好几个人早早到达,正自顾自打坐。哪怕无法运转灵力,他们也习惯了这样。君长宁的到达只换来冷淡一瞥,便再无人理会。 她寻了个无人的角落,靠在石头上,将袖子里最后一个馒头掏出来,运转内力焐热,一口一口吃掉。然后缩缩肩膀,开始打盹。反正这地方周围都是雾,被限制在这么一小块地方又不能乱跑,不睡觉还能干嘛! 她是被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叫醒的,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迷糊,难道这是梦中梦吗?不然哪儿来的人唤她。 楚未央看着小丫头一点一点睁开眼,粉嘟嘟的唇瓣因为惊讶微微开启,只觉心底好似被一只羽毛尖挠啊挠,痒痒得厉害,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为那份细腻嫩滑流连不已。 君长宁的目光从脸上的那只手,慢慢移向这只手的主人。眸光渐渐清澈,待看见那张先前戏耍过她的脸,熊熊怒火一瞬间从心底蹭蹭往外冒,感受到脸上那只越加放肆的手竟然想捏她的鼻子!忍无可忍,一拳挥了过去,怒吼:“你这个变态!我打得你爹妈都不认识你!” 必须得说,从君长宁和楚未央两人登上山顶的顺序就能看得出来两人的武力差距。哪怕楚未央身家丰厚,祭出一件法宝就能将君长宁比成渣渣。但架不住这里的环境特殊啊! 其他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骨龄七岁的矮冬瓜将一个玉树临风容貌清俊的成年男子揍得抱头鼠窜,还边揍边骂,内容稀奇古怪: “让你装白痴戏弄我!” “让你摸我的脸!” “让你捏我的鼻子!” 、、、、、、 楚未央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脑袋,看见围观人眼中古怪又带着鄙夷的目光,百口莫辩,苦大仇深的说:“我不恋童!真的!” 其他人镇定的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神情明明白白写着“我们都看见了还有脸狡辩,这人无耻到一定境界了必须离他远点!”。几个之前见到他的模样芳心微动的女修瞬间打消了某些尚未成型的心思,不着痕迹离他远了远。 楚未央欲哭无泪,哀怨的看着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 君长宁察觉到他的目光,狠狠瞪他一眼:“不准看我!”真没想到修真界也有这种败类!亏他长得人模狗样,心思如此龌龊! 第三十章 骂人 再一次莫名其妙出现在试炼山的时候,君长宁连半分犹豫都没有就走了。 她的心情很不好,平生第一次隐隐有了些想往上爬的欲望。这种感觉还很模糊,只是凭直觉强迫自己对那贱人手下留情的时候出现过。而且,她很肯定自己不喜欢束手束脚的感觉,乃至于强烈的厌恶和反抗。 就像、就像前世面对着亲情家人而不得不对一切妥协的时候! 君长宁回到藏书阁拿袖子狠狠擦了擦脸。站在悬崖边吹吹山风,希望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小乌龟慢吞吞爬到她的脚背上,缩回脑袋一动不动。君长宁心烦意乱,一脚把它踢到藏书阁二楼的窗户里。 过了一会儿,她垂头丧气的将它捡起来。伸手摸摸它本就粗糙的外壳,眼泪一颗颗落下来。 君长宁抱着一只乌龟蹲在空荡荡的藏书阁里泪流满面,浓黑的长发铺陈一地,隔绝了一切声响。 窗外阳光明媚,野花散发着芬芳的气味,不知生长了多久的大树安静的掉叶子。 进入第三轮的只有十名弟子,君长宁竟然认识其中两个! 一个是苏茗,另一个是那个摸她脸的贱人! 君长宁看苏茗的时候,对方也正在看她。两相对视,苏茗目光颇为复杂,君长宁也只是朝她点了点头。 除去两人脾性不和之外,君长宁也实在不想看见对方那张脸。每见一次她都会好几天睡不着觉。 这一次终于出现了一个接待他们的人,是太和宗掌门。 白景瞳是传说中渡劫期的真人,五官俊美到了极致,眼眸乍看十分清澈,细品又似乎深不可测。他站在那里,那道身影便仿佛承载了数不尽的沧桑,沉淀着历尽千难万险之后的悠远。 君长宁心下暗暗比较,自觉这是她见过的最出色的人物。卫轻离少他七分坚定,秦惜华多了五分圆滑,季听风欠缺一半骄傲,楚未央失之太过轻浮! “你这孩子怎地如此无礼!”站在掌门身后的青年忍不住出声。 “啊?”君长宁回过神,发现别人都在看自己,下意识道:“九分!” “什么?”先前开口的青年一愣。他本是看这孩子见了掌门不行礼不说,竟拿评估的眼神直勾勾盯着看上了,出口呵斥提醒,谁知竟得了这么个没头没脑的回应,“你在说什么?” 咳!君长宁悔得肠子都青了。她低着头,想了又想,咬咬嘴唇,小声道:“对不起,我错了!”怎么又盯着陌生人乱看!还没吃够教训么!她都想拿头撞墙了。 一阵低沉悦耳的笑声响起,白景瞳笑着看了眼面前紧张的耳朵都红了的孩子,斟酌一下,问道:“你们可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 他的语气很轻松,但因常年身居高位,自有一股威严。 十个天资奇高的弟子无一人吭声。 白景瞳略有无奈,他只得点了一个问:“你知道为什么吗?”小孩子总心直口快,顾忌少! “不知道!”君长宁老老实实摇了摇头,又犹豫的加了句:“有人说是为了给某一位真人做徒弟?” “你觉得你能做一个好徒弟吗?”白景瞳笑问,一点也不在意她言语之中的失礼之处。 “不能,”君长宁毫不在意别人看傻子似的目光,想也不想就回答。 这答案连白景瞳都微微一愣,他忍俊不禁的看着这个很有些无法无天劲头的孩子,纳闷道:“为什么你这么肯定自己不能?” 君长宁有些不情愿的说:“我不会讨好人,有人告诉我,当徒弟的要投师傅所好。这太难了!”越高级的师傅应该越难缠,她又穷又懒还不会看人眼色,趁早别报什么希望! 其他人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十分古怪。 白景瞳无奈,心觉以那人的出身应该喜欢有礼识趣的弟子。他温和的笑了笑:“既然如此,你便回去吧!”省的有一天惹了那人不高兴,白白丢了性命! 君长宁转身就走,头也不回。看得出,竟有几分避之唯恐不及的感觉! 走出试炼山大厅的时候,一个蓝衣修士匆匆而来,与君长宁擦肩而过。她好奇的看了对方一眼,却见那人突兀的停了下来,闪身挡住她的去路,皱紧眉头盯着她看了又看。 君长宁心下一紧,怎么,这就看了一眼,难道又犯什么忌讳啦? “你叫什么名字?”蓝衣修士急声问她。 这一瞬间,君长宁真的生出了换个名字的念头。最终,她还是诚实的说:“君长宁!”她觉得自己不至于又在无意中得罪了谁! “那你跟我走吧!” 君长宁大惊,转身想跑。对方只一伸手就将她拎着胳膊掂了起来,往大殿里走去。 “你干嘛抓我!放开我!”君长宁胳膊短拳头也打不到人身上,她一边挣扎一边伸脚狠狠踢在蓝衣修士的屁股上,沾满了泥土的鞋底在对方衣服上清晰地印上一个脚丫子。 尴尬部位受到袭击,蓝衣修士一僵,手下一松。 君长宁摔在地上,她揉着胳膊站起来,怒瞪着蓝衣修士:“你抓我干嘛?”又不是长得不能见人,看一眼就要抓起来? 蓝衣修士脸色青红交加,他深吸一口气,对掌门白景瞳施了一礼,呈上一张素娟:“这是真人勾画了的弟子名单,师尊请看!” 白景瞳眉梢轻挑,意味不明的接过来打开,展眉笑道:“既然如此,诸葛青、冯琳、苏茗、君长宁,四人留下其余淘汰!” 素娟上十个名字,最后四个名字的后面被人随意勾了一下。估计那人连看都没看,只是信手划了一下,不过,结果还好。 楚未央临走之际,突然来到君长宁面前,意味深长地撂下一句:“小丫头,我叫楚未央,咱们来日方长!”失去这个机会他不是不惋惜,但若是这次是给那一位选徒弟,还真没有人能强迫那位改主意! “你个无聊的贱人!”君长宁毫不犹豫的骂回去,她讨厌他! 整个大厅里的气氛都因为这句话静了静。 从古至今,“贱人”这两个字都是最恶毒最难堪的骂人词汇,如果不是撕破了脸面的结仇,哪怕是再敌对的人都不会用这两个字当面羞辱对方。它还在一定程度上,将说出这两个字的人的素质归类在泼妇泼皮无赖那一等级。可以说是一个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词儿!另外,它大多时候被用来骂女人! 楚未央眼底浮现怒色,握紧了拳头,阴森森道:“君长宁你给我等着!”说完拂袖而去! 奈何某人从不按牌理出牌,脆生生道:“我见了师傅就告诉他你欺负我!” 楚未央一个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他回头指着君长宁,咬牙切齿:“你、你、、、、、、” “楚世兄回去的时候,请帮阿琳向伯父伯母问好,阿琳好久不见他们,心里十分想念!”留下来的三人中,那个神情高贵明艳,气质大方优雅的少女微笑着递上台阶。 气得下不来台的楚未央狠狠瞪了眼君长宁,勉强朝说话的少女点了个头:“嗯,我会的!”临走之前,再一次瞪向君长宁。 只见对方恰好转身,给了他个后脑勺。 楚家大公子气结,一瞬间认定这就是他一辈子的克星!不找着机会揍她一顿他名字倒过来写! 低着头咬着嘴唇的君长宁同一时间琢磨,不找着机会再揍他一顿他学不了乖啊! 第三十一章 惊恐 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小孩! 这一刻,不论是白景瞳还是其他人,看君长宁的目光都有些异样。这么尖锐的性子,她能在第一时间得罪所有人。那位真人真的会收她为徒吗? 君长宁不是感觉不到落在身上的别样注视。她不以为然的想:如果这个宇宙中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够容纳她所思所想,那么,就算生生世世孤独又如何! 抿紧唇角的孩子,脊背挺直,眉梢闪过一抹纯粹的倔强。周围人隐约的排斥和不喜,似乎将她身上潜藏很深的一角逼露出来。清华潋滟、质冷孤绝! 白景瞳微微一怔,那些想要叮嘱的话不知不觉就咽了下去。他看君长宁的目光微微复杂,无声叹一口气,淡淡道:“跟我去见你们未来的师尊!” 站在飞剑上,君长宁识趣的不去和其他人凑近乎。经过之前的事,她已经清楚明白的将自己不讨人喜欢的地方展露出来,希望以后再没人来招惹她才好! “你叫长宁对吧?我是冯琳,我以前见过你!”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她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高贵优雅的少女来到君长宁身边,微笑着和她说话。 君长宁纳闷的看她一眼,犹豫了又犹豫,才勉强开口:“什么时候?”语气冷硬,她自己听了都有些尴尬,小心翼翼的觑了眼优雅的像个公主似的少女。 冯琳被她的反应逗笑,不知为何,她对这个孩子很有好感,许是自小生长的环境中从未见过这么直白单纯的人,她忍不住想亲近:“你是不是有一只宠物,是乌龟?” “你怎么、你,是在我买朋友的时候见过我?”君长宁诧异,她怎么没见过她?要是见过,定不会忘记。 “朋友?”冯琳不确定的笑问。 君长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嗯,朋友是我给它取的名字。呃,它自己都不知道,我从没这么叫过它。”她总是自顾自地跟它说话,用不着唤它的名字。 冯琳的笑容有一瞬间呆滞,她很快掩饰过去,看君长宁的眼睛里多了些什么。她笑道:“是个很好的名字,我可以看看它吗?” 被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夸赞,君长宁很高兴:“当然可以!不过,我把它放在家里,哦,就是我以前经常呆的地方了,等我把它接过来就给你看!” “你怎么不把它放在灵兽袋里?”冯琳奇怪的问。 君长宁挠挠头,说:“我没灵兽袋,那个,我怕这比赛有什么危险。它是个凡龟,要是一不小心丢了,别的修士瞅见肯定一脚踩死,所以就没带它!” 她们两个聊得开心,苏茗看了眼远处白景瞳衣带当风的背影,慢慢走到另一个女孩面前,轻声问道:“以后可能就是师姐妹了,我叫苏茗,你呢?” 被她询问的女孩,有着一张英气勃勃的面容,穿着藏青色男装,手中紧紧抱着一柄长剑。她的年龄和君长宁差不多,两道直插入鬓的剑眉蕴藏着无边傲气。她睨了睨苏茗,高高在上的吐出三个字:“诸葛青。” 苏茗嘴角抽了抽,只觉现在的小孩一个比一个难搞。君长宁尖锐,诸葛青冷傲。这哪里是女孩子,分明是野猴子! 她轻轻吸了口气,尽量让语气柔和再柔和:“你之前是哪个峰的?这么小修为就这么厉害!”小孩子都喜欢被夸奖,这总没错吧! 诸葛青听了这话,一脸难以置信,似乎苏茗说了什么匪夷所思的反社会修炼法门。她两道剑眉扬了扬,略显凌厉的眼睛中带着浓浓鄙夷不屑瞟了眼对方:“没想到你如此孤陋寡闻,竟然连堂堂诸葛家都不知道,真不知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苏茗目瞪口呆。 站在白景瞳身侧竖着耳朵偷听的蓝衣修士无声大笑,他传音给自家师尊:“师尊,这两个小娃娃简直绝了!真人若是知道自己挑了这两个徒弟,会不会把她们丢下禁忌海?” “不会!” “为什么?这两个小的,性子实在不像话!”尤其那个叫君长宁的,竟然敢踢他! 白景瞳回头看了眼四个风格各异的少女,眼神放远,语气复杂而带有些微笑意:“你忘了他入修真界之前的身份吗?什么样的人能让他放在眼里!”桀骜不驯算什么!只要那个人想,他能让这世上所有人在他面前跪拜! 蓝衣修士想起了什么,神色微微一凛。他深吸口气扫一眼身后的四个女孩子,是了!从今往后,她们再不是可以随意拿来说笑的谈资,她们拥有了修真界最强大的靠山! 君长宁困惑的四下看了看,以她的目力竟在方圆百里瞧不见一座山峦!这是,“我们要去哪儿啊?”这是出了太和宗吗? 冯琳看出她的疑惑,笑着解释:“我猜应该是去问禅峰,这下面是禁忌海,太和宗极北之地,唯一的一座山,就是问禅峰。” “哦!”君长宁点点头,又问:“那我们未来的师傅就住在问禅峰喽?你能猜出是哪位真人吗?”出行多不方便呀。 这一回,诸葛青鄙视的目光落在了君长宁的身上,白痴! 冯琳莞尔一笑,不着痕迹挡住了诸葛青的目光,她对君长宁说:“问禅峰上只住着一位真人。” 苏茗和君长宁一样眼巴巴的望着她,她们都是乡巴佬:“谁呀?” “禅熙真人!”诸葛青看不得她俩的蠢样,不耐烦的粗声粗气道,抱剑转身背对着她们。想到以后要跟这么蠢的人做同门,她两道剑眉快拧成麻花。 “啊?” “不会吧?” 两个声音,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意思。 苏茗吃惊的睁大眼睛,一脸欣喜若狂,她的手在轻轻颤抖,这是因为多年夙愿的一朝实现!她呼吸紊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她、她简直想要跪拜上苍,竟然如此眷顾她苏茗! 君长宁吃惊的睁大眼睛,一脸惊恐。她趴在飞剑上四下看看有没有逃走的机会,绝望的发现自己除了去送死还是去送死!怎么办?怎么办?她急得抓耳挠腮,团团转。慌忙的抓住冯琳的胳膊,期翼道:“我可不可以不去给禅熙真人当徒弟?” “你,”冯琳哭笑不得的拍拍她的手,安慰道:“禅熙真人是修真界第一高手,能拜他为师可是每个修士烧八辈子高香都求不来的福分,你为什么不想拜禅熙真人为师?” 这不只是冯琳的疑问,就连白景瞳都忍不住有些好奇。 君长宁总不能说因为怕他看穿我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吧!她急得脸颊泛红,脱口而出:“因为他脾气不好!”顶着其他人“你继续说”的目光,她颓丧的耷拉下肩膀:“我脾气也不好,万一惹他生气,他肯定把我丢到禁忌海里!”越想越觉得有这可能,她眼圈泛红,一脸害怕。 其他人面面相觑。蓝衣修士“噗嗤!”一笑,瞅着君长宁幸灾乐祸:“你蛮有自知之明的嘛!” 他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哇!”君长宁没出息的大哭,反正又要没命了,要脸干嘛!“哇!!!!、、、、、、” 白景瞳不悦的瞪了眼徒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一脸头疼的望着哭天抹地的小丫头。 第三十二章 两个时辰之后,白景瞳暗自抹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重新踏着飞剑向着问禅峰飞去。 蓝衣修士噤若寒蝉,再不敢对君长宁冷嘲热讽。 苏茗和诸葛青站在离君长宁最远的地方,一眼也不看她。 冯琳口干舌燥的哄了小丫头两个时辰,终于让对方从嚎啕大哭转为低声抽噎,胸中长长舒了口气。 “禅熙真人真的很温和吗?”君长宁仰脸问道。 少女细嫩粉白的脸颊上淌着湿漉漉的泪珠,亮黑色眼睛周围泛着淡淡绯红,长长睫毛上还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她一眨不眨的盯着你,毫无修饰更显出众的容颜不乏稚气可爱,一时间,她比星星更美好。 冯琳突然忍不住想要抱抱她,她忍了忍,伸手擦去孩子脸上的眼泪,笑道:“真的,都一千多年没听说过禅熙真人发脾气了,你也说过,真人是高人,轻易地又怎么会将脾气发到我们这些渺小的人身上呢。” 君长宁点点头,心里还是很怕。但理智回来后,被这么个小姑娘安慰,她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无法阻止耳后的红晕向整张脸蔓延,她自以为不着痕迹的背过身子,掩耳盗铃似的希望没人看见。 冯琳以袖掩唇,轻咳一声,眼睛里满是笑意。 她语气自若的说:“长宁知道这下面为什么叫禁忌海吗?”小孩子的心思,一丝一毫都表现在脸上,比起大多数人可爱多了。 “为什么?”君长宁一下子忘了害羞,回头问道。 孩子稚气的脸上还残留着羞涩的晕红,眼睛却因对新事物的好奇亮晶晶,显得生机勃勃。 冯琳笑着指了指下面:“你仔细看这海水,发现了什么?” 君长宁将灵力运行到眼部周围,惊讶的叹道:“海水是黑色的,里面、里面似乎没有生物!”这么一大片海域,是被什么东西污染了吗? “你知道问禅峰的来历吗?”冯琳的眼中闪过追忆:“我听家族中的长辈说过,问禅峰上其实一直住着太和宗最稀有的一脉,佛修。” “据说佛修的传承需要极为苛刻的条件,当年佛修一脉鼎盛之时,恰逢无尽深渊的魔族在人类魔修的帮助之下大肆进攻人界,佛修作为抵挡魔族的主力,在极北冰原,也就是现在的禁忌海,和魔族大战百年。” “种族之争惨烈悲壮,最后,魔族尽灭,佛修一脉渐渐走向衰败。极北冰原的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浸透,死在这里的修士魔族不计其数,亡魂虽被超度,但煞气只能等待时间来净化。” “浓郁的煞气不仅能催生邪恶的物种,甚至会对修士的神智产生破坏性影响。当时并无人注意到此事,后来太和宗很多修士在修炼时走火入魔,人数太多终于引起注意。” “为了永绝后患,太和宗几位大能一同出手,将极北冰原方圆千里地层下压,注入海水,并且独留一座山峰,将佛修一脉迁移过来,以便镇压。” 冯琳见君长宁听得认真,不由接道:“海水在天长日久中被煞气侵蚀,滋生很多凶残邪恶的物种,任何人掉下去,哪怕及时被打捞上来,修为也是再无寸进。天长日久,此海便被成为禁忌海。” “那也就是说,禅熙真人是佛修?和尚吗?我们是女的,去给他当徒弟,要出家,是当尼姑吗?要剃头发吗?”君长宁一脸担心的摸摸自己的头,心里万分不情愿。 其他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冯琳更是哭笑不得:“佛修一脉早在几千年前就断了传承,禅熙真人的师傅也是半佛半道,禅熙真人自己更是彻底的道修!” “当尼姑?亏你想得出来!”诸葛青抱紧手中长剑,想象自己光着头,拨起佛珠敲木鱼的样子,不自觉抖了抖。狠狠瞪一眼那个没常识的家伙。 君长宁大方的忽略小屁孩的嘲讽,一想不用剃头,提起的心也就放下了。 前方的视线中,一座高高耸立的白色圆柱形山峰渐渐清晰。它像是通体由白色大理石雕刻而成,靠近了,才发现一个人站在它面前渺小的可以忽略不计。黑色的海水浪潮一波波拍打洁白的山石,犹如柔软的黑色丝绸固执的想要缠绕在白玉上,当极致的柔软遇上不解风情的坚硬冰冷,纵使千般缠绵也抵不过对方心如铁石。 “这问禅峰是用什么堆砌而成的?过了这么久还这么牢固?”君长宁伸手想要摸摸,却被冯琳拉了回来。 她正色道:“问禅峰上加注了当年太和宗几位大能的守护结界,不只有防御,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灭杀方圆千里一切生命。你千万不要胡来!” “哦,”君长宁敬畏的退后一步。 另一个试图触碰这种白色山石的人也讪讪缩回手,苏茗不满的看一眼诸葛青,她都不说提醒她一声!好歹也快要成师姐妹,竟这么没有同门之义! 诸葛青下巴朝天,眼角斜睨了她一眼,鼻孔里冷冷“哼!”一声。 苏茗气得跳脚。 白景瞳负手而立,静待问禅峰上的回讯。眼睛盯着面前的白色山石若有所思,他当年第一次见她就是在这里。 少女尊贵耀眼,一袭红衣,头也不回的制止了他的靠近。 他自幼被当成白家的接班人,天之骄子。再没有见过如此这般的人物,纵是少女之姿,难掩尊贵风流,气度天成! 修真之人天生清高寡淡,他彼时自惭形秽,离开之后,以为会很快忘记这一刻的震撼惊艳。 三年之后,无意中得知对方死讯,一瞬间如遭雷击。自此,心魔缠身,进渡劫之境后,修为再难寸进,不得不接受太和宗掌门之位。 修士的生命太过漫长,之前他从不知道自己如此长情。只看过一眼,而后天下美色再难入目。 远处银光闪烁,白景瞳轻轻招手,一朵冰花在他掌心一闪而逝。他淡淡道:“可以进去了,你们记住,问禅峰内,我也不能确保你们的平安。” 飞剑看似缓慢,实则极快,眨眼间来到问禅峰顶。 君长宁还来不及为掌门话里的意思感到恐慌,就和其他人一样,为眼前的美景惊呆了。 读书的时候,那些流注于纸张上的华美辞藻,曾让她暗自感叹过人们想象中的艺术如此美不堪言,更兼遥不可及。 三千里水晶宫阙,九万丈鎏金圣殿。 那些高高的穹顶,雕刻着典籍故事的巨大石柱,金光闪烁顶天立地的佛像,盛开在雾气中的硕大花朵,蒸腾着七彩霞光的仙鹤游龙,飘渺不似凡人的侍女来来往往。 一名身披白纱,美得如烟似雾的女子款款走来,对白景瞳合掌一礼,微笑道:“真人正在后殿,特命白蓉前来迎接掌门!” 苏茗的眼睛长久的停留在对方的脸上,表情竟微微肃穆。她自负美貌,在这名唤白蓉的侍女面前,竟颇有些自愧不如之感。 白景瞳微微叹一口气:“表姐何必如此,倒显得生分了!” 白蓉微微一笑,并未接这话。只是云淡风轻的问候些家中长辈身体如何之类,边说边引领他们穿过长长的青石走廊,路边的琼花异草传来扑鼻芬芳,翩跹蝴蝶竟不怕生人,时不时飞到他们的衣服上头发上。 “到了!”转过一池碧色清湖,长长垂柳枝条掩映后,一座古朴精致的凉亭骤然入目。白蓉屈膝一礼,便不再往前。 君长宁四人微微紧张的抬头望去。 第三十三章 见面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 笼罩在蒸腾灵雾之中的人,银发血衣,他的容颜如此清晰,却又无法用言语描绘。他随意的坐在石凳上,手执书卷,姿态闲适、神情慵懒。听见声响,他侧眸微笑。 那一刻,月沉星陨、天光骤暗。 仿佛一阵微风悄悄吹动心湖,扩散开来的一圈圈涟漪从身体到灵魂牵引出一阵阵颤栗。她好像忘记了呼吸,耳边是她急促高昂的心跳声,战鼓一般回声阵阵。苏茗的脸颊泛起羞涩甜美的粉红,她慢慢低下头,袖中的双手握得关节发白。 尽管很早就知道禅熙真人容姿倾世,见了真人的这一刻,冯琳还是看呆了眼。她深吸一口气,带着无上敬畏的垂下眼睫。 对于诸葛青来说,比起未来师傅的容颜,她更震撼于那一刹那感受到的实力一角。熊熊斗志在心底燃烧,这是修真界第一的高手,也将是她未来要打败和超越的对象!她抿紧唇角,用力的盯住脚尖。 君长宁、、、、、、?君长宁正在极力忍住后退转身逃跑的欲望!她、她紧张!前所未有的紧张!她死死咬着唇角,盯着面前空气中的某一点,一动不敢乱动。 白景瞳坐在谢兰雍对面,有趣的扫了眼那四个低头当鹌鹑的女孩子。朝对方笑道:“还是你的威慑力大,之前她们在我面前可是一点都不拘束!” 凉亭建在一株巨大花树下,偶有微风吹拂,漫天洁白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好似下了一场花雨。落地的花瓣片刻间消散成最纯粹的灵气,重新滋养着问禅峰的一花一木。 谢兰雍不理会好友的取笑,他淡淡道:“按年龄,从大到小,依次报上自己的名字!”他脾气不好吗? “弟子冯琳,拜见师父!” “弟子苏茗,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诸葛青,拜见师父!” “弟子君长宁,拜见师父!” 谢兰雍冷淡的扫了她们一眼,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起来吧!”随手一招,示意侍立在不远处的白蓉带她们下去。 白景瞳在一旁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嫌弃,握拳抵唇轻咳一声,眼中全是笑意:“怎么?想换人?” “不用,还不算无药可救!”谢兰雍将手中的书册扔在石桌上,起身来到凉亭边沿,悠远的望着苍茫天空。凋落的花瓣轻盈缠绕在他的发间衣襟,留恋盘旋,曳地白发散发出冰凉柔软的微光。 他的侧脸,跟她一模一样!白景瞳怅然的想。 “你来做什么?”谢兰雍伸手接住一片花瓣,细细打量它上面的纹理,语气漫不经心。 收回肆意发散的思绪,白景瞳无奈将俗事道来:“近两年来魔道异动频频,东海十八郡光是地动便发生了三次,每一次都给人间造成巨大损失,很多凡人死去,还有不少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派去调查的弟子,带回来的消息也只说是天灾。” “跟我有什么关系?”谢兰雍不以为然。 “跟你没关系吗?”白景瞳不动声色反问。 谢兰雍大笑,嘲弄的看他一眼,冷淡道:“我是出身谢氏皇族,曾居帝位,但那又如何?自入修真界一千五百余载,皇族中人早已不是我记忆中的他们,你凭什么以为那些凡人仍是我的责任?” “因为你不是无情之人!”白景瞳肯定的说。 “我的确不是无情之人,”谢兰雍随意接道:“但并不代表我是圣人!你忘了,凡间有句俗话:天家无情。涉及到人类种族之战,我责无旁贷,但是你说的那些,抱歉!与我无关!”若是如此,他那些飞升了的祖先又为什么不下来斩妖除魔! 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的白景瞳,悚然而惊:“种族之战?难道、、、、、、?”他来到谢兰雍身边,和他并肩而立,神色肃穆的盯着下方的禁忌海。 “没错!”谢兰雍唇角微勾:“禁忌海里的煞气滋生了新的魔物,等它们破水而出的时候,修真界将会再一次掀起一场大战。可惜的是,佛修一脉早已灭绝,这次只能我们自己上了。”语气轻松的跟谈论今天吃什么似的! 白景瞳唇角一抽,额前蹦出一根青筋,他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可能推算出它们爆发的准确时间?” “不能,”谢兰雍怡然微笑道:“你也不用太过费神,禁忌海的煞气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净化,就算能孕育出魔物,这些魔物的实力也不会太高。你需要注意的是另外一些东西!” “什么?” 谢兰雍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漫不经心道:“斩杀魔物之时,切勿再增添新的煞气!” 新孕育的魔物若是实力不高,各大门派很有可能将它们留给新一代弟子试手,杀戮之中难免不会伴随伤亡。禁忌海的煞气本已逐渐净化,若是得到补充,原本不难解决的魔物很可能趁机增长实力。 “是否可以激发问禅峰禁制,一次性将新生魔物铲除?”白景瞳眉头紧皱。实力不高的魔物自然引不起高阶修士的兴趣,若是派遣低阶修士,又是徒增煞气! “你若能在三次之内,将魔物全部引出,我自然不会吝啬问禅峰的防御禁制。”谢兰雍淡淡道。 白景瞳一噎,问禅峰禁制只可用三次,这是太和宗高层内公开的秘密。能有什么办法可以一次性斩草除根呢?他苦苦思索。 谢兰雍事不关己,不客气的下逐客令:“若没其他事,你可以走了!” 白景瞳也要准备召集太和宗高层就此事商议一番,实在没心思计较他的怠慢,匆匆离去。 处理完杂事,谢兰雍心情甚好的将自己新收的四个徒弟唤来,准备来一次正式的见面。他高高坐在大殿正中央,眼神莫测的看着底下三名弟子,没错,就是三名! 不知为什么,冯琳感觉师尊好像不高兴,她不着痕迹往身边一扫,简直想叹气!往前踏出一步,她冷静的给那个缺席的家伙辩解:“师父,长宁她小孩子心性,只是回去收拾东西,想必很快就会回来!请师父恕罪!” 很快回来?谢兰雍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梢。 君长宁站在藏书阁里,悄悄看一眼候在外面的白纱侍女,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评估着逃跑的可能。她的手指无意识在怀中爱宠粗粝的硬壳上划来划去,迟迟下不定决心。 就在她咬咬牙,准备破釜沉舟的从后窗溜走的时候,白纱侍女突然向她走了过来,君长宁心下一紧,难道被她发现了? 白纱侍女足不点地,轻飘飘来到她身边,好奇的随她一起站在后窗眺望远方,笑道:“小姐可是舍不得这份景色?想来平时经常站此远望吧?” “咳!是呀,”君长宁挤出了一个见牙不见眼的灿烂笑脸,“我们走吧!” 第三十四章 莫名 被带回问禅峰的时候,君长宁十分庆幸自己在决定逃跑的时候犹豫了那么久。她侧脸看了眼身旁的白纱侍女,怎么也没想到她竟是个金丹真人! “大小姐在等你,快去吧!”白纱侍女笑着提醒君长宁向前方看。 君长宁愣了愣,已经等了三个时辰的冯琳一看见她就快步走过来,嗔怪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快走吧,师尊让你一回来就去见他!”边说边牵着她往后殿走去。 本就惴惴不安的君长宁听了这话,心中一悸。她咽了咽口水,怀着赴死的悲壮心情,白的透明的小脸皱巴成咸菜。她会死吗?也会被抽取魂魄放到火上烤吗?要不,就死不认账?可修真界不讲法律,绝对的力量就代表着真理。 冯琳看着脚下仿佛生根了似的小孩,实在哭笑不得。就真的怕成这样?她想了想,说道:“你再不过去,师尊就算本来不生气也要被你磨蹭出火气来了!” “那我们快点!”一听这话,君长宁脚下生风,态度一百八十度急转。 冯琳在后面叹为观止。 沿路的琼花瑶草奇珍异兽浮雕壁画等等,这些以往哪怕任何一件都足以让她流连忘返的东西,此刻无法吸引她一丝一毫的注意力。君长宁她,就只是紧张!这种紧张甚至超越她对自身处境的恐惧。 她死死拽住冯琳的衣袖,眼巴巴道:“你陪我一起进去吧?求求你!” 冯琳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拽着她袖子的那只手在发抖,她将自己的手掌覆到上面,微笑着说:“好!” 她的笑容具有很强烈的安抚意味,君长宁似乎从中汲取到勇气,她深吸一口气,慢慢的往大殿里走去。 “你们都下去。” 谢兰雍高高在上的俯视那个被他一个命令吓得差点跳起来的小丫头,简直难以置信自己竟然真的坐在这里等了她三个时辰!现在看起来,对方还丝毫不领情! 冯琳无奈的朝君长宁使了个眼色,不得不离开大殿。 仿佛即将行刑的犯人在一步步走向断头台,君长宁挽留冯琳的眼神简直要流出深情的眼泪。随着大殿石门“砰!”的一声完全关闭,她的身子狠狠一抖。 谢兰雍瞅着她没出息的样子,唇角几不可见的抽了抽。他开门见山的问道:“你是夺舍的吗?” 君长宁无数次想象过被人当面问出这个问题,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她条件反射的回道:“不是!”语气中不乏气愤无奈。 “哦?”谢兰雍对这个答案并不奇怪,这天底下有太多巧合与意外,他不是个不能接受超出掌控范围的人。 君长宁只能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客观的陈述一遍:“我死了,睁开眼睛,就成了一个正在柴房里煮猪食的小叫花子,后来无意中碰到测试水晶,就被负责收徒的师姐给带回来了!”她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个一心自杀的人,谁乐意再凄惨的活过来! 谢兰雍唇角微勾,缓缓起身来到她面前,悠悠道:“之前是凡人?” “是。” “多大了?” 君长宁微微一怔,反应过来是问她前世活了多久,她脸上划过一丝不自在,低声道:“二十七岁!” “还是个孩子!”谢兰雍自言自语。 然后,满意的看见只肯露出头顶的小丫头,瞬间仰脸,愤愤道:“我不是小孩子!”目光触及对方的脸,她刷的又低下头。 谢兰雍盯着小丫头乌黑发丝间露出的那一点玉白耳朵尖,看着它一点点从粉红渐变成深红,眸中蓄满笑意:“你怕我?为什么?” 君长宁迟疑一会儿,将当初从藏书阁看到那本书的事情说了出来,她犹犹豫豫的讲道:“、、、、、、,那个蓝枫槿可能跟我来自同一个地方,我、我怕你恨屋及乌把我也给、、、、、、”将自己最大的秘密说出口之后,她发现自己的紧张并没有半分缓解,她依旧不敢抬头直视身前之人。 不敢抬头,也就无法看见谢兰雍脸上罕见的一丝错愕和忍俊不禁。 君长宁的眼前一片深红。那红色,不似花朵浅薄脆弱,不似晚霞颓靡阴沉,它如此纯粹尊贵,带着一抹遮天蔽日的气魄和傲慢。 身前的人转过了身子,君长宁眼睛里的红,变成了流淌着的白。是他的长发!那一截白,宛如儿时向往着书中人物的想象,美得惊心动魄! 君长宁狠狠闭上眼睛再睁开。她将目光移到自己沾满泥土灰尘的脚尖上,努力克制心底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如果可以,她真的想转身就跑,远远的离开这个让她喘不上来气的地方。 修真界第一人的敏锐感知,让谢兰雍对眼前小丫头的每一个想法了若指掌。面对这种毫无道理的排斥,他简直想狠狠在她头上敲一棒子,他皱了皱眉:“你紧张什么?” “啊?我、我不知道,不、不是,我不紧张、不紧张!”君长宁语无伦次。 谢兰雍唇角狠狠一抽。 君长宁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半天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她整个人都僵了。 “你下去吧!”谢兰雍叹了口气,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半道又缩了回来。 君长宁愣愣的点了点头:“是。” 谢兰雍好整以暇的从一数到三十九,被他吓傻的小丫头终于反应过来,机械般一点点抬头,却在半道硬生生定住,然后,风一般扭头就往门的方向冲。 要不是谢兰雍善心大发挥袖开门,真人版往门上撞的傻兔子就在他面前上演了。 冯琳一直等在门外,一见大殿门开,她还没来得及取笑,就见面色苍白惊魂未定的君长宁额前全是冷汗,一看见她,就昏了过去。 大殿里,谢兰雍千年来头一次,额头上青筋跳了又跳。 身下的床铺柔软的像云朵,身上盖着的棉被又轻薄又暖和,洁白的纱幔时不时拂过她的脸颊。房间大的离奇,雪白的不知名材质的墙壁上,雕刻着繁琐神圣的经文和圣洁的莲花璎珞。 君长宁困惑的赤脚下地,房间正中央是一池乳白色,泛着浓郁药香的温水。她的目光从镶嵌在墙壁上的镜子看到自己,不由微微一愣。 薄如蝉翼的纯白色轻纱层层叠叠穿在她身上,后摆微长,随着她的步伐拖在地上。乌黑的长发柔顺的披散下来,黑与白交织成一片迷离梦幻的飘渺,衬得那人,仿佛迷失在晨雾里的游魂。 这、这是她吗?君长宁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前世的君长宁从不穿纯白色的衣服,不是不喜欢,也不是挑三拣四。闺蜜曾用一个赌约让她换上一件纯白色连衣裙,而后神情复杂,再没拿这个取笑她矫情。 穿上白色衣裳的君长宁,仿佛一个将所有秘密铺开在太阳底下的鬼魂。 极致的脆弱、深入骨髓的迷茫。 会让每一个看见她的人心疼! 仿佛这种颜色,能将她身上潜藏很深的某种特质,瞬间放大到铺天盖地。 推门而入的谢兰雍微微一怔,很快掩饰过去。 “师父,长宁她到底、、、、、、”冯琳关切的话语在看见房中人的刹那自动隐去。 紧跟其后的苏茗和诸葛青看见站在药池边上的女孩,也是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陌生。 第三十五章 动手 君长宁怔怔的抬起头。 她困惑的眨一眨眼睛,似乎仍旧搞不清楚状况的模样。她的目光迟钝的转移到面前的人身上,眉毛稚气而无辜的动了动,糊成一团混沌的脑浆终于开始转动。 他们清楚的看到,那个孩子的眼神,从困惑,转为清醒,下一瞬瞳孔紧缩。她几乎是本能的后退,却踩到不知何时爬到她脚下的乌龟,跌倒在地。 冯琳和苏茗诸葛青不约而同齐齐看向谢兰雍,而后又齐刷刷看向纵使跌倒在地仍浑身戒备的君长宁。 谢兰雍面无表情的将踏出一步的脚收回来,静静的看了君长宁好一会儿,然后,一语不发转身就走。 天光从外面照进来,将他的背影染上一圈夺目的光辉。他的袍角拖拽在地上,随着他离去的步伐蜿蜒向前,越来越远。 空气中的紧张因子随着他的消失而渐渐变淡,其他人无意识的长出一口气。 “长宁,是我将师父请过来的。你昏迷不醒,我们都很担心你!”冯琳匆忙过来扶起她,表情复杂的说。 苏茗望着那个背影消失的方向,眼神痴迷。耳边听见这话,她收回目光,不解的看着明显受到惊吓的小孩:“长宁,你的反应,很伤人的!”果然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小孩! 大概只有诸葛青对君长宁的反应毫不放在心上,她自顾自游走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新奇的四下打量,时不时拿剑鞘敲敲这里敲敲那里。 君长宁垂下眼睫毛,遮住眼底的黯然。她也想表现好一点,可是,她就是紧张。还带着一种说不出口的不知是恐惧还是敬畏!她不敢离师父太近,本能的不敢!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越说越小声,君长宁垂头丧气的坐在床沿上,一脸挫败。 她明明不是胆小的人!怎么就、偏偏吓成这样!君长宁自己都感觉奇怪。 冯琳看她这样子,也不舍得再骂她,温声问道:“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对了,你之前为什么会晕过去?” 苏茗也十分好奇,猜道:“师父骂你了?” “没有,现在挺好,”君长宁语气有些支支吾吾:“之前,就是,那个,紧张的、、、、、、” 苏茗咯咯咯笑出声来,打趣的说道:“等你长大了,我一定把你被师尊吓晕过去的事情好好再讲一遍!呵呵呵!” 君长宁脸颊瞧瞧晕开一团粉红。 冯琳深吸一口气,无奈的说:“那你好好休息吧,我下午再来看你!”简直不知所谓,见掌门的时候也没见她紧张成这样! “等等,大师姐,我,嗯、你先别走!”君长宁一把抓住冯琳的衣袖,眼神躲闪,心虚的不敢看她。 “怎么?还有什么事?”冯琳奇怪道,顺着她的力道坐在她身边,稀奇的盯住她红通通的耳根。 君长宁侧了侧身子,躲开苏茗取笑的目光,倾身在冯琳耳边低声说:“我肚子饿了,去哪儿吃饭啊?” 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事情的冯琳,闻言一噎,嘴唇动了动,古怪的盯着君长宁,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君长宁被她盯得坐立难安,“师、师姐?” 苏茗模模糊糊以为自己听错了,只见冯琳木着脸递给君长宁一瓶辟谷丹,方才反应过来,平生头一次不顾形象的大笑。 正站在药池边伸手探测水温的诸葛青被苏茗的笑声惊了一下,不耐烦的吼道:“你还是不是女孩子啊!笑得这么难听!” 这话却是说重了! 苏茗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怒气冲冲的瞪着诸葛青:“姓诸葛的,我忍你很久了,你讨打是不是?” “正合我意!”诸葛青眼睛一亮,兴致勃勃的挑衅。 “要打架出去打!这里是长宁的寝房,不是演练场!出去!”冯琳不等她们动手,冷声斥责。 她本就出身高贵,平常温声细语待人接物自有一段风华气度,少与人争执。此刻沉下脸来,眼神冷凝,浑身上下都是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凛然。 桀骜如诸葛青被这气势一压,心下也不由生出几分不自在。她冷哼一声,充满蔑视的瞟一眼苏茗,率先往外走去。 再三被她打脸的苏茗一看她这眼神,心下更气,恶狠狠的跟了出去,势必要好好教训她一番,让她知道什么是长幼有序! 君长宁傻傻的看着这一幕,小心翼翼的瞅一眼冷着脸的冯琳,有心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讷讷道:“他们、他们也不用吃饭吗?” 冯琳胸膛剧烈起伏一下,她定定的看着君长宁,直到外面隐约传来打斗声,方才无力的收回目光,再不看小孩子无辜茫然的脸:“我们出去看看,别真的伤到人了!” “哦!”君长宁急忙起身,被过长的白纱袍绊了一下,不耐烦的一手拎起袍角,露出粉白的小腿小跑着跟出去。 谢兰雍站在问禅峰最高处的冥想台上,几朵白胖的云彩遮住他的身影。他面无表情的远远注视着两个打得难分难舍的少女,直到看见另外两个少女跑出来,他的目光落到那个跟在最后面的女孩身上,呼吸有一瞬间不稳。 白纱睡袍太过宽大,露出女孩细致的锁骨和脖颈周围大片雪白肌肤,她手提衣角的动作,使得两条白皙粉嫩的小腿和精致的脚丫光裸的暴露在空气里。 实在不成体统!谢兰雍脸色阴沉的想,他有必要先给她们安排几堂礼仪课程。 君长宁站在冯琳身边,一眨不眨的盯着两人斗法。看了一会儿,心中对两人的实力有了些许了然。 苏茗虽比诸葛青年长,但论起斗法实力,却是差之甚远。她的修为像是骤然间提升上来,根基不稳,筋脉之中灵力虚浮,不若诸葛青凝实,斗法经验生涩,出手之时反应往往慢上半分。 反观诸葛青,一招一式似乎是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一样,利落而灵活多变,角度刁钻。他早就可以打败对方,却只多见识见识对方的手段,故意留手,隐而不发。 君长宁兴趣缺缺的想,这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剑修,最起码不是她想象中剑修该有的样子。 真正的剑修,应该认真对待手中的剑,每一次拔剑出鞘都要带出一股勇往直前的气势,用最凌厉的剑招打败对手。而不是将心思更多的放在对手身上! 须臾之间,苏茗狼狈落败,诸葛青的长剑抵在她的喉咙上。 “你输了!” “是,我输了!”苏茗不甘的咬着下嘴唇。 “弱者!哼!”诸葛青轻蔑的收剑入鞘,下巴上扬。 苏茗的脸色更加难看,冯琳走过去扶她从地上起来。 君长宁看不惯诸葛青小人得志的嘴脸,嘲讽道:“你也算不上什么强者,一个男孩子赢了还这么没有风度,看你的剑道也走不远!” “你说什么?”诸葛青脸色大变,握紧剑柄,气势汹汹的瞪着君长宁,大有冲上去揍她一顿的意思。 君长宁可不怕他:“我说你的剑道走不远!哼!” “前面那句!”诸葛青凶巴巴道。 君长宁记性很好,学着他下巴朝天的样子瞥了他一眼,抱臂而立:“一个男孩子赢了还这么没有风度!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冯琳来不及阻止,扶额叹气,绝望的看着一瞬间变成斗鸡的诸葛青:“你说她们两个谁会赢?” 苏茗头一次觉得没眼色没常识眼光不好的君长宁这么可爱,她幸灾乐祸:“她先跟我打了一场,长宁应该能揍她一顿!哈!男孩子!呵呵、、、、、、” “女的?怎么可能?”君长宁怀疑的将诸葛青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你、我要向你挑战!”诸葛青气极,恨不得扑到君长宁身上咬下一块肉。 “行!你赢了我就承认你是女的!”君长宁将过长的袖子卷起来。 “你不承认我也是女的!”诸葛青剑眉倒竖,剑指对手:“出手吧!” 白纱袍太过柔软,袖子卷起来又堆下去,君长宁皱着眉毛卷到手肘,一边冷淡道:“给你半个时辰恢复体力休整一番,省的你说我胜之不武!” 冯琳后知后觉的发现君长宁衣冠不整的模样,一脸惨不忍睹的将她往房间里拉。这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 气到极致,诸葛青反倒冷静下来,她冷哼一声,“逞口舌之快算什么本事!”盘膝坐地,专心恢复起灵力。心下打定主意,不打得她跪地求饶决不罢休! 谢兰雍远远的看着这一场闹剧,唇角逸泄出些许玩味,心下冷笑。 第三十六章 打败 漫天纵横飞舞的剑气将触及到的一切绞杀成粉末,苏茗和冯琳一退再退,终于在一角花坛边站定。 空中一蓝一玄两道身影时而交错时而分开,每一次长剑交击都会迸发出一圈圈灵力风暴向四周扩散,被破坏的建筑在下一秒被当成新的武器灌注灵力,出其不意攻击向对方。 蓝影是诸葛青,玄影是君长宁。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打斗起来没有半分交流。诸葛青一剑刺向君长宁,过快的速度将她的衣衫头发在身后拉成一条直线,凌厉的五官凶狠狰狞,仿佛一头猎食的豹子狠狠冲向对方。 来的好!君长宁长剑划出一个半圆形弧度,不闪不避直面迎上,脚下踏过的地方一寸寸龟裂开来,被疾风吹起的额发露出她形状完美的凤眸,里面没有半点情绪。 两柄长剑在半空中相遇,剑尖相抵,灵力对撞爆发出巨大的声响,而后她们同一时间变招。诸葛青手腕一翻,长剑横切向对方腕脉,君长宁剑尖斜挑,身形一转,躲避开来的同时竟然背对诸葛青。 对方一看机不可失,左手蓄力狠狠一掌打向君长宁后心。却见君长宁不躲不闪,长剑走势不变,夹杂着破天气势先一步斩向诸葛青脆弱的脖颈,逼得对方不得不变招后仰。 这一来回险象环生,稍有差池必有一人身死道消。苏茗在一旁脸色难看至极,比起这一场对决,她之前和诸葛青的斗法简直像小孩子过家家。 “这两个小丫头可都是狠人呀!”一个身影来到谢兰雍身边,看着远处角落里的热闹,笑着说道。 谢兰雍勾唇轻笑,既不点头附和也不反驳。 来人也不在意,静静一笑,陪他一同观望。 诸葛青的蓝衫被剑气划成一道一道,她跌在地上,喉前抵着一把长剑,姿势和之前的苏茗一模一样。 她咬咬牙,倔强的盯着君长宁:“你赢了。” “是,我赢了。”君长宁收剑入鞘,递还给冯琳。 诸葛青单手撑地,一下子从地上跃起,用袖子抹了把脸,撂下狠话:“你别得意,下次我一定会打败你!” 君长宁皱着眉头看自己破烂成条状的袖子,不高兴的说:“我不喜欢打架!”大师姐刚给她穿上的新衣服就弄成这样,她小心翼翼的瞅冯琳。 “你,”诸葛青怒道:“你敢无视我!” 君长宁奇怪的看她:“赢了你嚣张也就罢了,输了还这么狂妄,你这人是不是天生不懂礼数?”就不怕惹恼了她,她再揍她一顿?她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苏茗在一旁看得欢乐无比,眼角余光突然扫到一个身影,她惊讶的轻喊:“白蓉姑娘,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冯琳正要拉君长宁去重新换一件衣服,闻声回头,眼睛若有所思的凝了凝,将手里的衣服塞到君长宁怀里:“快去换,换好了赶紧出来!” “哦,”君长宁听话的点点头,好奇的看眼白蓉,朝她笑了一下跑回房间换衣服,不耐烦的挥开想要继续找茬的诸葛青:“男女授受不亲,你离我远一点!” “你个混蛋!”诸葛青大怒,又要拔剑,被冯琳一把摁回去:“你也回去换衣服!” “哼!”诸葛青恨恨的瞪了眼君长宁的背影,扬起下巴,挺了挺小胸脯,小声嘟囔:“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你打趴下!”头也不回的往自己的住处跑去。 白蓉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一幕,冯琳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莫名感觉被忽略了的苏茗不甘寂寞的上前问道:“蓉姑娘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一阵微风吹拂,白蓉薄如烟雾的披帛随风飘摇,越发显得仙姿不凡,她伸手将鬓边的发丝捋到耳后,微笑道:“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来告诉你们,想要用膳的话,可以去东殿。”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传到该听的人耳朵里。 “我不吃!”诸葛青的吼声从老远的地方传过来,带着不愿跟某人见面的怨气和嫌弃。 冯琳和苏茗一阵不自在,摇了摇头,表示不用了。 眼见白蓉站在原地并不离去,她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君长宁一身黑红相间的百褶襦裙神采奕奕跑过来,两人无奈对视一眼,齐齐告辞离开。 问禅峰由三个巨大圆柱形白色石山组成,南北排成一道直线。四人所住的地方在最南边石山上的西部,成扇子形两两之间等距,君长宁、冯琳、苏茗、诸葛青依次从南到北。相互之间只能先走到西殿大门再拐道他处。每一人的住处三面虚空,周围布满结界,想要来一次凌空飞渡,不亚于进攻一次问禅峰。 白蓉看着远远跑过来一身玄衣的孩子,眼神微微古怪。也许,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儿就是这个样子吧?满身尊贵,早熟而聪慧,让人看过一眼便再也没有办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是、是这个样子吗? “蓉姑娘?蓉姑娘?”君长宁有些无措的唤了两声,她的眼神怎么这么奇怪! 每当这个时候,君长宁就特别羡慕那些书中动不动就能从别人眼中看见“一丝不怀好意”“一点阴狠”“一抹温柔”“一些难以察觉的心疼”之类的能耐。她怎么就没法分辨这些呢! “啊,我带你去东殿吧!”白蓉笑着牵起她的手,隐去眼中万千思绪,往东殿走去。 她的手很冷,君长宁有些不自在。她被地上的东西绊到,低头看见这些被她们弄出的一地狼藉,不由晃了晃白蓉的手:“蓉姑娘,这些、有人打扫吗?”还是谁弄出来的谁收拾? 白蓉有些惊讶的低头看她,没想到她还能顾忌到这个,她笑了笑:“不用担心,会有人收拾的。” 君长宁脸颊浮起一抹窘迫的红晕,不再开口。 问禅峰很大,君长宁被白蓉牵着走了快两个时辰才来到东殿,她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一步一步走过来而不是用更省事的方法。白蓉似乎一路心不在焉,君长宁感觉到她握着她的手时松时紧,掌心还微微冒汗。 她悄悄仰脸,奇怪的看她一眼。 东殿不似西殿的格局,宫廷般恢弘大气庄重严肃,它更像君长宁曾在书中了解过的烟雨江南,精致而富有情调。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飞檐斗角、假山奇石、、、、、、,君长宁一路惊叹,她想,住在这里的人,一定风雅倜傥,是能让天下女子倾心的那种。 第三十七章 无眠 第一次看见月无眠的时候,君长宁还是个对未来充满不确定的孩子,她被一个如烟似雾的女子牵着手,转过假山来到一道长廊上。 那一刻,君长宁想起了前世孩提时代的一个春日,她趁着大人们不注意来到离家较远的柳树林,拨开阴暗潮湿的枝叶后,蓦然看见的那棵远离同伴的柳树。孤独的伫立在那里,肆意的朝天生长,比其他的树木都要高大,尽管它的枝条也往下垂挂,整棵树看起来却是欣欣向荣往上长的。 无法形容的惊艳让她在往后的日子里总会不自觉向离群索居的角落里寻找,后来家乡的那块土地重新规划,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么美丽的树木。 阳光洒在他身上,不知是他束发的玉冠太过通透,还是衣服上的金绿色暗纹太过精致,君长宁好像听到了天使振动翅膀的声音,空气中漂浮着白色的羽毛,他浅栗色的眼睛散发出微微的光芒,世界仿佛一刹那安静下来。 “你是谁?”君长宁歪着头,轻声问道。 “我叫月无眠,”他来到她面前,微微笑起来,弯腰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想吃什么?”从白蓉手中接过孩子的手,朝对方淡淡点了点头。 白蓉看着两个走远的背影,眼中浮起点点泪花。她微闭了闭眼,再次看了眼他消失的方向,转身离开。 谢梅开,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只是儿时的几次相处,就能让我千年痴心守候显得一文不值! 一滴泪滑落眼角,伴着穿过胸膛的风声消失在空气中。 偏殿前的庭廊 一碗灵米饭、一碟素炒青菜,伴一碗清汤。 君长宁坐在桌子前怔怔的看着面前的食物,眉心轻皱。坐在对面的人看见了,不确定的问道:“不喜欢吗?要不,我重新给你做别的?” “不,不用。”君长宁局促的捧起碗,夹一筷子灵米入口。 月无眠看着她的样子,微微笑起来,周身温煦宁谧的气息越发柔和。他喜欢这个孩子,她像当年的她一样美好,让人感觉这世上还是有一些东西值得去爱和期待。 阳光穿透雾气,照在桌子上,木质的纹理被打磨的细腻温润。君长宁静静的凝视着手中的饭碗,若有所思。 她为什么在听到可以来东殿用膳后毫不犹豫就来了呢?她明明有辟谷丹的,不是吗?她很想吃东西吗? 君长宁暗自摇了摇头,她并不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甚至在来的路上为路程的遥远感到微微厌烦。 在吃饭和吃辟谷丹之间,她并不是那么期待的选择了吃饭。所以说,她之前对吃辟谷丹的抗拒并不是因为对食物的期待? 就像童年时反感被父母送进学堂,如果告诉她可以选择待在家,看着别的孩子纷纷去上学,她其实还是会选择去学校。 她一直拒绝的,其实并不是“和别人一样”?她拒绝的一直是“没有选择”? 月无眠安静的看着不知何故陷入呆愣的孩子突然绽放出一抹明亮的笑容,仿佛停驻在花朵上的蝴蝶,瞬间振翅飞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君长宁体内筋脉在这一刻瞬间扩大,原本缓慢运转的灵力骤然加速,额前一阵震动,识海中仿佛被掀开了一层薄纱,清明透澈。 她有一种感觉,这时的她才真正进入炼气大圆满,只差一个契机就能筑基。君长宁抬头,看着对面安静的美男子。 “没想到我做的食物还有让人顿悟的效果,作为第一次吃到的人,感想如何?”月无眠抿唇微笑,浅栗色眸子一派祥和从容。 君长宁放下碗筷,郑重其事道:“非常荣幸。” 她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东西交给对面的人:“为了表达我对这份殊荣的感谢,特此赠上小小礼物,请不要推辞!” 月无眠好奇的拿起桌上雕工粗糙的石质玩意,微笑的问:“这是什么?” “四叶草,一种代表最高祝福的东西,”也是君长宁第一次雕刻的东西。 她看着对方一瞬间敛去的笑容和变得平静无波的面容,鼓起勇气说:“我以后要吃辟谷丹了,应该不会再来这里用膳了,再见!” 转过假山的时候,君长宁的心里有些微难过。她想起月无眠安静的笑容,有些想回去解释,却没办法让自己停下前行的脚步。终于承认,她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人,连这样美好的人都会选择推开! 就在这时候,一道蕴含着清浅笑意,刚刚熟悉起来的声音远远传来: “以后什么时候想吃东西了,就来找我吧!” 君长宁一下子笑开来,心底的阴霾像被风吹散,瞬间阳光普照,甜蜜的能开出花来。她转过身,两只手放在唇边做喇叭状,大声喊道:“我会的!!!” 旋即脚步轻快地离去,她脚尖点地,舞蹈一般跳跃着,让人一看就能明白她的好心情。 偏殿庭廊前,月无眠将那个叫四叶草的石头放在掌心,望着远方,微微一笑。 君长宁第一次有心情细细打量未来自己会呆很久的地方,这一看,心下更是对千万年前打造问禅峰的佛修一脉悠然神往。那些心怀天下悲悯众生的佛修大能们该是怎样的风采隽永呢? 他们吃斋念佛,揣着普度众生的出世目光入世,甘愿付出生命和余生安稳剿灭魔族,为天下换来和平盛世。不去计较不去追求,坦然将自己放逐在荒无人烟危机四伏的极北平原。 在极致的孤独和渐渐稀少的传承压力下,仍旧不放弃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将问禅峰打造的美轮美奂。他们可有过担忧和惧怕吗? 君长宁趁着天空中橘色余晖回到自己寝殿的时候还在想,她什么时候才能达到那种潺泊万物的境界呢? 也许有那么一天,她终于不再迷茫,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拥有了追逐想要事物的能力。她也会露出佛像脸上慈悲凉薄的笑容? 月无眠来到冥想台的时候,奇怪的发觉谢兰雍今晚的心情极差。他不由好奇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谢兰雍皱眉,头一次感觉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让人看不顺眼,装得那么和蔼可亲想要干什么?在白蓉面前对一个小丫头关怀备至是想让人知难而退吗?连拒绝都这么不干不脆的家伙,还有脸收一个小丫头的礼物! 还有那个丫头,在他面前就紧张得一句话不敢多说,见到另一个陌生人就欢天喜地送礼物!简直不识好歹! 他冷嗤一声,拂袖而走。 月无眠抬头望望天上的明月,又看看那个连背影都透着怒气的家伙,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点招他惹他了。 想不明白就先放下,他盘膝而坐,拿出一瓶碧色灵酒,朝明月举了举杯,自斟自酌起来。 伴着清风明月和地上的影子,高高的冥想台上,一人独坐至天边泛起鱼肚白,方才倒地入睡。 第三十八章 礼仪 卫轻烟站在藏书阁庭院的大树下。 一张设置了防护结界的白纸招摇的贴在大门上,上面张牙舞爪的写着几行大字:我去问禅峰了,勿念,后会有期! 她突然轻轻笑起来,伸手取下那张纸,仔细折叠好放在怀里,转身向外走去。 她今天其实是来告诉君长宁她即将订婚的消息。她就这么一个朋友,以前是,以后可能也不会再有了。只是没想到对方比她更早离开! 一阵风起,大树在她的背后沙沙作响,地上凋落的叶子因无人打扫铺了厚厚一层。少了那么一个人,这地方看起来更加荒凉沧桑。 角落的灶台,悬挂的秋千,堆砌粗糙的栏杆,被移栽到树根下而奄奄一息的野花。卫轻烟回头看了一眼,跳上荷叶舟一道光似的离开。 彼时君长宁睁着眼躺在奢华舒适的大床上,一夜未眠。 她来到问禅峰的头两个晚上,一夜昏迷不醒、另一夜睁着眼到天明。 走到西殿大门的时候,君长宁才发现自己是最晚的一个。她自觉的站到冯琳的身边,奇怪的望着那四位陌生的女修。 “请大小姐随我来!”一名看起来年龄最大的女修温和的对冯琳笑了笑,解释道:“四位小姐资质各异,需得因材施教,一同学习未免太过不妥,禅熙真人便吩咐我等为你们单独授课!”她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冯琳矜持的点了点头,安抚性的摸摸君长宁的脸颊,示意她乖乖听话,微笑着跟在中年女修身后往外走。 “二小姐,请!” 苏茗一脸压抑不住的兴奋,迫不及待的跟上去。 “我们也走吧!”诸葛青倨傲的睨了眼离她较近的那位女修,率先往外走。 圆脸女修柔和的朝她微笑道:“三小姐,你在炼气期的夫子是青叶师姐!”她说着往后退了一步。 露出一名神情冰冷,眼神之傲慢比诸葛青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美貌女修。她看也不看诸葛青一眼,冷冰冰的吐出两个字:“跟上!”说完也不管对方是否跟上,径直就走。 诸葛青被震了震,她剑眉一竖想要发火,却不知为何,硬生生忍了下来,阴沉着脸抱剑跟了上去。 现在只剩下君长宁一个人,她看着圆脸女修对她露出一个精致优雅的笑容,不知为何,生生打了个冷颤,她犹豫道:“夫、夫子?” “四小姐可以唤我青木姑姑。”圆脸女修微笑着说,朝她伸出右手。 君长宁想了想,不确定的将手放在她的掌心。见对方露出赞许的微笑,心下不由生出些许得意,当然下一秒她的笑容僵了僵。对于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这件事,她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的压下心底的烦闷。 她们来到一间装饰十分考究的房间,清一色的实木家具,蒲团、方桌、素琴、长剑、、、、、、,君长宁感觉十分古怪,她也说不上来古怪在哪里。 性格使然,她选择直接询问:“青木姑姑,我们今天要学什么?” 青木女修来到主座位,袖袍轻挥,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随着她优雅落座的动作,宽大袖袍和青色襦裙自动形成一朵花开的图案,如行云流水般,优美、从容、疏离而高雅,带着千百年世家大族传承而来的规范高贵。 君长宁看傻了眼,她茫然的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四小姐,请坐!”青木右手挽袖,左手轻指对面的蒲团,素白的手指在青色衣袖的映衬下,宛如兰花。 君长宁看她一眼,慢吞吞来到蒲团前面,利落的坐下。没有修饰的动作虽不见粗俗,但也没有半分美感。 青木的眼底浮起一抹兴味。 她见多了在这一刻慌乱无措的孩子,有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有的模仿的四不像,有的破罐子破摔故意表现得粗俗难看,还有的装着不在意其实动作僵硬不堪,倒还是少见这种坦然自若,不卑不亢的。 “四小姐,以你的资质和年龄,过快的提升修为并不是当务之急。禅熙真人吩咐我先教导你,礼仪!”青木女修满意的看着小孩子一脸我是不是听错了的表情。 君长宁粉润唇瓣动了动,她想抬起手臂咬一口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瞅了眼正盯着她的青木姑姑,又把主意改成隐蔽的掐一下自己大腿。借着衣袖的遮掩,她狠狠在大腿上揪了一下。 嘶!尖锐的疼痛从大腿一路传输到脑神经中枢。君长宁眼底浮起一丝水色,她低下头,不让对方看见她崩溃的神情,飘忽的应道:“好的,青木姑姑。” 修真者学礼仪难不难? 君长宁少时曾经常对着电视中学个规矩都学得乱七八糟的小燕子骂她“蠢货”,现在报应来了,她亲身验证了一个文明千百年衍生来的礼仪规范硬扣在一个野生猴子身上的时候,灾难真的会发生! 她倒是用不着发明什么跪的容易,因为她除了站着,随时随地都在跪着。为什么鸿蒙界的人将坐凳子视为不够庄重场合的表示? 现在她成了身份高贵的人,就得时时刻刻注意自己言行举止,每时每刻都要庄重得体,丢了师尊的脸后果很严重? 我的天哪! 从窗外照射进房间的光线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偏斜,渐渐拉长,最后终于模糊成橘红色一片。 君长宁踏着夕阳回到西殿的时候,一脸恍惚。看见冯琳迎面走来,她条件反射的后退一步,拱手一礼:“见过大师姐!” 唬得冯琳吓了一跳,她惊疑不定的上前想牵起君长宁的手,却见对方下意识又是往后一退:“大师姐有何吩咐,直说即可!” 这下冯琳真的觉得不对劲了,她随手将刚回来的另外两人叫过来:“你们看看她这是怎么了?就跟中了什么邪咒似的换了一个人一样!” 苏茗看着君长宁目不斜视,双手翘着兰花指交叠在腹部,笑不露齿的模样,忍不住围着她转了一圈,惊叹道:“好标准的站姿啊!”语气颇有些羡慕嫉妒恨的意思! “你搞什么鬼?”诸葛青剑眉拧成麻花,拿剑鞘去敲君长宁的头。觉得她这副模样比之前还不顺眼! 君长宁下意识挥袖抵挡。灵力相击的刺耳声响将她从恍惚中拉出来,她浑身一个激灵,长长舒了一口气,用手狠狠揉了揉僵硬的脸颊。 冯琳看她的眼神总算恢复往常的清澈,心下亦是松了口气,转而对她今天所学感到好奇起来:“青木姑姑教了你什么,竟然把你变得这么、这么奇怪?” 苏茗和诸葛青也一脸疑惑的看着她。 “你们呢?”君长宁颇觉难以启齿,反问道。 “青花姑姑说,师尊让我将心中俗物忘记,先要静下心来,所以让我苦练基本心法招式。我觉得这方法很好,一天下来,脑海中清净很多!”冯琳大大方方的说道。 “青枝姑姑让我将基础打好,说我灵力虚浮,必须花大力气夯实,我打坐了一天!”苏茗觉得挺没意思,有些不满。 “我跟那个叫青叶的女人天生不和,她让我抄了一天书!”诸葛青愤愤不平。 她们的一天都很有价值啊,君长宁有些羡慕,感觉自己好像被师尊针对了! “你呢?”三人齐声问道。 “我、我学了一天礼仪、、、、、、”君长宁一脸郁闷委屈。 三人面面相觑,然后大笑出声。 君长宁不乐意被取笑,生气的转身就走。 这一年,冯琳十六、苏茗十五、诸葛青八岁、君长宁七岁。 第三十九章 关切 过了三天自觉生不如死的日子,君长宁终于痛苦的转动起生锈的脑仁,势必要想出个长记性的法子。 昨天谢兰雍兴起过来检查她们学习进度,君长宁竟然吓得转身跑了。她被门槛绊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磨磨蹭蹭站到她师尊面前的时候,根本不敢看对方的脸! 谢兰雍丢下一句“越来越倒退!”就走了。 然后,君长宁看见青木姑姑盯着她的眼神简直要喷出火来!接下来,一个端茶的动作硬是让她重复了一整天。 君长宁欲哭无泪。 她为什么会这样啊?君长宁快把头皮挠破了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不经意看见镶嵌在墙壁上的水晶镜,一个念头突然冒出心底。 也许、她可以试试以毒攻毒?君长宁脸上闪过一抹纠结。 墨条、白纸、朱砂。 她聚精会神的跪坐在矮桌前描画起来,水晶雕刻的照明灯内燃烧的松脂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有火星时不时噼啪一声为这个安静的夜,凭添些许声响。 不属于红尘的绝世容颜,清眸淡泊睥睨,委地银发,深红色宽袍大袖在逆光下散发出惊世艳色。君长宁细细将朱砂涂抹在最后的一角空白,神情专注严肃。 谢兰雍面无表情的看着小丫头把他的画像挂在睁眼就能看见的床头,看着她喃喃自语见多了就不紧张了,看着她心满意足的钻进被窝闭眼睡觉。他死死盯着那张稚气的睡颜,气得想上前捏死她。 君长宁刷地睁开眼,惊疑不定的看一眼床头的画像,怎么觉得冷飕飕的?一张画像都能把她吓得疑神疑鬼?她到底怕他什么呀! 眼睛不由自主的四下逡巡一边,她暗骂一声见鬼,赌气似的闭上眼,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谢兰雍有心惩罚她,又觉得自己就这么随意闯入她的闺房并不占理。他叹了口气,说不上来出于什么心理来到她的床边坐下,静静的看着她的睡脸。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白玉地板上,谢兰雍惊醒,发现自己竟然就这么看了她一个晚上。 君长宁醒来,先是被床头的画像吓了一跳,然后才有气无力的收拾整齐去找青木姑姑。 一个月后。 后殿大厅之中,冯琳四个跟在各自夫子后面,忐忑不安的等待师尊检查进度。青木警告的看了君长宁一眼。 君长宁胸有成竹的回了她个自信的眼神。放心吧,她现在早上起来已经不会被床头画像给惊着了,面对师尊本人的时候,一定不、、、会、、、、、、 从容不迫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君长宁深吸一口气想要抬起头显出不卑不亢的样子,谁知在视线触及到那抹深红的时候,脖颈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卡住,硬是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其他人哭笑不得的发觉这一幕,想笑又不敢笑。青木的脸黑如锅底,恨不得上前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提溜起来。 关键时刻掉链子,简直不能忍! 所幸禅熙真人今天心情不错的样子,温和的询问了三个弟子的修炼进度,给她们一一规定了在不同时间段之后进行筑基,切不可贪图冒进。为表示鼓励,禅熙真人许诺,筑基之后将给她们配备趁手法器。 苏茗甚至撒娇的问道是否可以自己选择法器类型,谢兰雍也笑着同意了,喜得她心花怒放,低头笑得含羞带怯。 “你们先下去!”谢兰雍的目光移到自始至终用头顶对着他的小弟子。 “是!”其他人齐声应道。 君长宁见其他人走也下意识跟在后面,青木崩溃的扯了下她的袖子,恶狠狠用眼神示意她站在原地,气得头也不回。 冯琳担忧的看她一眼,想说什么又发现不是地方,只得在路过她身边时低低嘱咐“机灵点!”。 苏茗同情的瞥她一眼,尚沉浸在不为人知的甜蜜之中,乐陶陶从她身边走过,连自己不小心撞到最讨厌的诸葛青都没注意到。 被手下败将撞到肩膀,诸葛青刚想发火,发现师尊正在看着,只得狠狠瞪了眼脸颊晕红,一副春心荡漾模样的苏茗,看也没看被留下的君长宁一眼。 “师、师父、、、、、、?”君长宁努力站的笔直,眼睛左右飘移,就是不敢看上座的人。 养了这么久的孩子居然跟自己不亲!谢兰雍很不高兴。他看看下面紧张的只差缩成个鹌鹑模样的丫头,尽量柔和语气不吓着她:“你、别怕,为师不吃人。” 不吃人?君长宁虎躯一震,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大气都不敢喘。 谢兰雍无奈,恨铁不成钢的盯着她,右手狠狠拍了一下椅子扶手:“你这畏畏缩缩像什么样子!我是骂你了还是打你了?” 君长宁下意识后退一步,慌乱回道:“不不不、不是,那个、没、没有、没有、、、、、、”心下恨不得给自己一拳,结巴什么!没出息! “抬起头来!” “是!”君长宁看不见鞋尖,只能死死盯住自己的鼻子,眼睑半分不抬。 谢兰雍叹了口气,有些忍不住想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别人看不见只有这丫头能瞅见的脏东西! 算了!紧张就紧张吧!看来她床头那画像没用,以后他本人就多多出现在她面前,总有一天她会习惯起来。 “我观你体内灵力运行轨迹与众不同,你可知,此是为何?”谢兰雍起身,想了想又坐了下去,温声问道。 “啊?”君长宁愣了一会儿才消化完这个问题,快速答道:“弟子无知,觉得这样可以将其他属性灵力也吸收进体内,达到五行平衡,所以,就稍稍改了改!”咦?她不结巴了!太好了! 谢兰雍突然就觉得,这丫头命很硬啊! 他沉思道:“以后修炼之时,若有任何不妥,立即过来找我!”虽然他第一时间就能知道,但前去救她总得有个由头不是。 “弟子知道了!”君长宁有点感动了。师尊人还是很好的! 她的情绪波动太明显,谢兰雍是什么人,瞬间就明白她在想些什么,脸上滑过一抹不自在。转而又觉得她太容易相信人,以后外出行走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吃亏。 谢兰雍一个心还没放下,另一个心就又提起来了。只觉这天下当父母的,着实不容易!对那些以往很看不惯的人也有了些释然。 他看着君长宁乖乖低头站在那里的模样,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光滑柔顺,跟想象中一模一样! 君长宁呆呆的站在那里,忘记了呼吸。耳朵边心跳声很近,又像很远。世界安静的只剩下他抬手间衣料的摩擦声。 第四十章 在没见过禅熙真人的时候,君长宁曾想,若是对方不杀她,她一定乖乖躲在角落里当个小透明,誓死不出头。 成了禅熙真人的弟子,君长宁又想,哪怕对方碍于情面留下她事后偏心慢待,她也认了,绝不给人找不痛快。 结果禅熙真人高风亮节关怀备至,君长宁、君长宁生不如死! 青木圆圆的脸上全是挫败,羞愧难当的向禅熙真人行了一礼:“奴婢无能,实在无法教导四小姐,请真人责罚!”她多少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自入宫六十余年,风风雨雨一路走过来,被陛下选中带回修真界,而后修炼至今。她什么事情没经历过,什么人物没见过,就、就从没遇上过这么奇怪的孩子!想到此,她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君长宁。 君长宁恨不得把自己变成透明灵气,蒸发在空气中。 前世她自认驽钝,可也从来没有被老师找到家长告状的经历,还是为了考试不及格这种事。今生没家长,反倒新奇的走了这么一遭! 谢兰雍不以为意的对君长宁招手,看她僵硬的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上也不生气,反倒心情甚好的笑了笑,柔声问道:“可是不喜欢为师为你安排的课程?” 青木听到这语气,忍不住悄悄抬起头,心下颇觉异样,又扫了眼自己教导了近两个月的那块朽木。平心而论,四位小姐之中,君长宁是最好相处的一个,不似大小姐冯琳自矜身份的温和,更非二小姐苏茗自以为是不着痕迹的讨好,和三小姐诸葛青直来直往冲动易怒的浅白也大不相同。 她的好相处,带有一股发自内心深处的尊重与平等,尽管这么说很奇怪,但就连生性高傲的青叶师姐也曾于她另眼相待。当然,青木又看了眼君长宁,这个傻丫头是半点也察觉不到的! 君长宁听了这话下意识点头,点到一半硬生生顿住,又用力摇了摇头。青木在一边直看得嘴角抽抽扶额叹气,这种欲盖弥彰掩耳盗铃的事情,她是怎么做得出来的? 谢兰雍忍不住伸手按了按太阳穴,纵容的继续问:“修炼上,可有什么不明之处?”她还小,要有耐心,他在心底告诫自己。 “没有。”君长宁努力的舒缓自己莫名僵硬的细胞,回答硬梆梆,忙又加上一句:“多谢师尊关心!” 谢兰雍接过青木递上的茶盏喝一口,眉宇间凝上点点愉悦,看君长宁的目光更加温和,语气略带宠溺:“筑基之时,莫忘告诉为师。” “为什么?”君长宁不解抬头,视线刚触及对方下巴,忙又低下头,放在衣袖里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青木侍立在一旁,若有所思。 谢兰雍将茶盏放在桌上,语气中并无把握:“你若要筑基,比起旁人怕是要困难许多,说不定还会有性命之忧,这些,你怕是该有所觉才对!”当年他没有人指导,差点在这一关功亏一篑。 君长宁茫然的点了点头:“是,弟子明白!”她隐隐约约感觉想要筑基并不是那么容易,但从未细想其中的凶险,而今被提醒,方觉自己粗心大意。 秋月冷沉,问禅峰的海拔让昼夜温差极大,冯琳昨天筑基成功,正在稳定境界。苏茗和诸葛青正在为筑基做准备,谁也没空晚上出来闲逛。 巨大的佛像一手轻端一手竖在胸前,君长宁坐在佛像手心里,晃荡着双腿,怀里抱着一只乌龟,百无聊赖的望着天上的月亮。 她想起了那个会在深夜峭壁上弹琴的人,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还会去那里。也许,在她走之后,有另外一个人偶然听到了他的琴声,夜夜站在她曾经站立过的地方静静等候? 她叹了口气,把脸贴在佛祖冰冷的拇指上,筋脉之中灵力生生不息的流转,她还是搞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君长宁拿食指敲敲乌龟粗粝冰冷的外壳,自言自语: “喂,你知不知道我给你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小朋友?” “我一点筑基的头绪都没有,你说怎么办?” “师尊说我可以不用再学习礼仪了,这是我一直想要的,不是吗?可我为什么不觉得高兴呢?” “我以前一直希望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我想不起来自己渴望过什么了,怎么办?” “我是不是,从来就该当个平平凡凡的人啊?” 、、、、、、 月无眠饶有兴味的从佛像肩膀上飘下来,站在正一脸苦恼对着乌龟喋喋不休的小丫头身后,惬意的斜靠在佛祖胸口,浅栗色的眸子在夜晚散发出柔和的微光,他轻笑道:“你可以问我啊?一个凡龟又不会说话,它可没办法回答你。” “无眠?”君长宁惊喜的转过身,看见满身月色的俊雅青年,只觉连吹在身上的冷风都静默下来。 她笑道:“你怎么在这里?”再没有一个人像月无眠这样,只是看上他一眼,就感觉全世界都变得安静祥和。 不像是谢兰雍源自血脉深处的尊贵惊艳,一出场便声势浩大,先声夺人。月无眠就像是前世消逝在历史中那个华丽靡艳时代的魏晋名士,风度卓然、逍遥风流。他是出尘的、漠视世俗的! “我看见你在这里,所以就过来啦。”月无眠笑得和煦幽雅,上前和她并排坐在那里。 君长宁往旁边挪了挪,总觉得这人无论做什么都让人觉得理所应当。这一点跟谢兰雍一模一样,仿佛天生的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让远观的人不自觉就想把自个儿萎顿到泥土里去。 她想了想,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不说话了。 “怎么不说话了?”月无眠侧过脸看她,微笑着猜:“是不是嫌我打扰你了?” “没有,”君长宁摇了摇头:“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月无眠轻笑道:“好吧,那就听我说。你师尊让你学礼仪,是因为你很没有礼貌!” 君长宁一瞬间脸色涨得通红,紧紧抿着唇角。她也知道是自己不对,可被人这么当面指出来,也实在太过难堪了些。 “你看,我比你大这么多,你直接唤我的名字,是不是很没礼貌?”月无眠微笑着说,他的目光遥望秋季清冷的明月,神情微微复杂怀念。 “对不起!月真人!”君长宁低声道歉。她有些忘形了! 月无眠的声音缥缈而悠远,他垂眸安静的说:“无眠,是她为我取的字。我的名字叫月沉。” 君长宁离开的想法一淡,咬着唇坐回原地,看着一瞬间仿佛魂魄离体的雅致男子,默默不语。 冥想台上,谢兰雍蓦地睁开眼,眸底深沉如墨,长长银发在月色下闪闪发光。 第四十一章 死亡 谢氏皇朝帝都金蔷薇公爵府,自太祖开国便荣宠无限。这样一个家族繁衍千万年来犹如一棵枝叶繁茂的树木,深深扎根在皇朝政治中心。 月沉是金蔷薇公爵府的嫡公子。 然而,与皇族人脉凋零亲族抱团不同,金蔷薇公爵府实在太大了,大到足以让皇家懒得收拾,冷眼旁观他们自己窝里斗得热火朝天。骨肉相残手足猜忌拉帮结派你争我夺每天在这个家族上演。 月沉的出生天然处在漩涡中心,按照皇朝法律,他注定继承金蔷薇公爵府的一切,手握家族每一个人的生死。 惊险至极的活到了六岁,月沉的母亲撒手人寰,月父缠绵病榻硬撑到他十岁追随爱妻而去。十岁的月沉在父亲的葬礼上血洗金蔷薇公爵府上下三成族人,坦然上表族人自愿为家主殉葬公然颠倒黑白,震惊朝野。 女皇叹息一声,力排众议将他接入皇宫与皇子皇女一同教养。 皇长女谢梅开与皇长子谢兰雍乃龙凤双生,时年三岁,皇次子谢松定尚未出生。 谢梅开一出生便是祭拜过太庙的皇太女,早熟聪慧异于常人,在第一次见这个据说阴鸷暴虐欺宗灭祖的十岁少年时,闻其尚未有字,书“无眠”二字赠他。 这天下,除去皇族长子长女满月取名赐字之外,通常男子及冠方由长辈择嘉辞为表字以示成人。月沉原以为他这一生怕是再无这一茬,抚过纸上字迹,方觉泪流满面。 自此,金蔷薇公爵府继承人与皇朝继承人相伴成长。女皇慈爱,闲暇之时陪伴儿女,戏问长女长大可愿娶无眠为后,尚时五岁皇太女正色言善,复问无眠,却见手刃全族亦半分不曾眨眼的少年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一生情孽由此始。 月无眠怔怔望着夜色下不复壮丽只余瑰怪的问禅峰,他曾以为他会陪伴她身侧一生,看着她处理朝政富国强民开疆拓土,待得两鬓斑白看儿孙绕膝,合眸共枕长眠皇陵。 秋月西沉,君长宁看他合眼仰脸掩不住眉宇间那份痛色,有心想问后来,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君长宁的世界太过简单,她从没爱过,也没痛过。她从来都知道自己的浅薄,从未曾藐视过这世界的残酷,却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那些波澜壮阔的人生对她具有无与伦比的诱惑,她却只敢拿双眼去看、去想象。现实中她软弱的神经承载不了那份情感的浓烈,她能做的只有默默的陪他坐一会儿,待到太阳升起,去开始自己的一天。 冥想台上,谢兰雍盘膝坐地,深红色袍裳和银白色长发交织一片,露水凝挂在他的眉毛眼睫上,将滴未滴。 突然间,他很想看见那个小丫头,哪怕就看一眼。他身子动了动,又颓然坐下。 谢兰雍单手支额,有水珠从指缝间掉落。 小心翼翼的从佛祖手心里爬出来,君长宁看了眼合眼靠在佛手上,不知是否睡着的人,想了想,将自己的厚披风轻轻盖到他身上,安静的离开。 如果她少不经事,她或许会问出一句何不放过自己。可她曾嫁人,虽非所爱,亦经历过那份痴缠。 君长宁曾像一个挣扎不开囚笼的野生动物一样,绝望而愤恨的问那个作为她丈夫的男人“为什么不放过我?你究竟是有多恨我才要把我变成这幅样子?”,她看着镜子里那个歇斯底里面目可憎的女人,失声痛哭。 有些人的生命中不能没有孤独,多了一个人她会死。君长宁就是这样。 她惧怕的不是隐私被侵犯,而是那份孤独的美丽被破坏! 逼退到死角的婚姻陷入僵局,儿孙成群的亲戚苦口婆心相劝,拿他们快要走完的一生相比,仿佛她不接受这样浑浑噩噩过完一辈子简直天理难容! 君长宁将自己关在房间,躺在床上,睁着眼盯着床头画像一眨不眨。 她也恨! 她恨她为什么生而为人,为什么不是一只虫子一头野兽,哪怕是一株野草,长在旷野里,任凭风吹雨打人兽践踏也好过行尸走肉般活一辈子! 眼泪从眼角滑落,君长宁吸吸鼻子,她已经不是前世的君长宁了,她有新的生活,没有人知道她曾经的不堪,她会活得很久很久,久得有一天连记忆也禁不住时间的考验慢慢褪色,久得她可以在某一刻单纯的为一朵花开而笑开怀。 谢兰雍站在角落里看着蜷缩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迟疑上前虚空揽她在怀,低头在她发际轻轻一吻。 第一次见问禅峰上下雪的时候,苏茗和诸葛青已相继筑基成功,君长宁收到了不少同情的目光,她暗自苦笑。 师尊说她筑基之时定会心魔缠身,不能正视这关修为必定终身难以寸进。 当洁白的雪花将地面铺上一层无瑕的地毯之时,谢兰雍传问禅峰众人聚冥想台,人人必到。 君长宁跟在冯琳身后,莫名其妙的来到问禅峰最高的地方,下意识站在最最边角的位置。 还没站定,突觉身子一轻,她眼睁睁看着自己不由自主飞到那袭红色身影旁边,手脚冰凉:“师、师父?” 问禅峰众人齐齐一愣。 谢兰雍淡淡扫了眼浑身僵硬的孩子,伸手轻轻一推。 冯琳的眼睛瞬间睁大,冲上前的脚步被谢兰雍随手一点定在原地。 苏茗和诸葛青嘴巴微张,难以置信的手脚发抖,从未有过的寒冷冻得她们脸色惨白若纸。 问禅峰其他人见到这一幕,只是微露出些许诧异便恢复了平静。 月无眠浅栗色眸子仍旧带着微微笑意,他理了理袖口的金梗绿叶绣纹,一派闲适淡然。既不关心谢兰雍所做为何,也不理会白蓉投射在他身上的痴迷目光。 君长宁被谢兰雍亲手推下禁忌海。 和前世的自我了结不同,她跳下悬崖的时候心情不错,有点释然、有点解脱、有点向往、甚至有那么点小高兴。 此刻,君长宁的脑海一片空白,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扼住了喉咙,耳膜鼓胀,剧烈的风声过后只剩下安静,死一样的安静。 第四十二章 心魔 冥想台上寂静无声。 谢兰雍负手立在边缘,没有人能看见他的神情。问禅峰的人习惯了跟随他的意志做事,没有人开口询问为何站在这里。 飘落的雪花更加密集,每个人身上不知不觉覆了厚厚一层,冯琳维持着摔倒在地上的姿势,一动不动的望着君长宁掉下去的地方,眼角迸溅一颗淡红色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到腮边,被寒冷凝结成冰。 诸葛青平生头一次感到恐惧,不是为君长宁的死亡,而是为这一刻问禅峰上众人脸上的表情。 她狠狠打了个冷颤,牙齿不自觉打架发出“磕磕!”声响,桀骜的眸子里瞳孔缩成针尖般细小。 苏茗精致尖细的下巴微微动了动,她的目光落在那袭深红色背影上,苍白的俏脸上不知是悲是喜。 也许是三个少女的神情太过外露让人感到不适,月无眠冷淡的扫了她们一眼,来到谢兰雍身边,随意的往下看了看,“你把人都叫来做什么?” 谢兰雍没说话,好一会儿才像刚听明白他在问什么,眨一下眸子,吩咐道:“自今天开始,问禅峰众人各司其职,禁忌海已诞生新的魔物,务必保持结界完善,若有疏漏,按魔族奸细论处!” “是!” “下去吧!”谢兰雍的目光投注在白茫茫天地间。 热闹喧嚣的时代,生活在农村也寻不到半分清净。外面音响放着网络流行的情歌夹杂着汽车鸣笛的声音穿透厚厚的棉被吵得君长宁翻来覆去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她猛的掀开被子坐起身,满脸惊恐。 扫了眼房间,艳俗的粉色窗帘第一个映入眼帘,她的脸色刷地惨白,这、这是她结婚后的房间!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死了吗,后来又、、、、、、 窗外刺目的阳光将她的脑海搅成一团,她捂住胸口,蓦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接下来的几天,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们重复着她记忆中的日子,喜怒哀乐一举一动,致力于将面无表情的她拉进来。 君长宁心中冷笑,你们以为你们有那么重要吗?她挣扎了一辈子好不容易逃开,怎么可能再自投罗网。 她坐在母亲的床上,麻木不仁的听着对方滔滔不绝向她传授那些所谓的生活智慧,阴沉着脸盯着地面上那一点污渍,兀自走神。 耳边突然一静,她回过神,听见母亲轻轻叹了口气,君长宁身子一僵,心中蓦然一痛。 她抬起头,窗外一缕阳光照在母亲花白的头发上,阴影下母亲的眼角布满深深的皱纹,那双褐色眼睛里是深深的无奈担忧。 君长宁的鼻子一酸,她站起身冷淡的丢下一句“我出去走走!”匆匆跑到房子北边的河坡里,站在腊月的冷风里泪流满面。 她一直以为她是恨着他们的,他们把只有五岁的她丢在外婆家,不闻不问,匆忙看她一次,走的时候还骗她说是出去给她买好吃的。 假的!她都知道的! 她偷偷跑到外婆家房子后面的小树林里张着嘴大哭,不敢让别人看见说她没出息丢爸妈的脸。 他们把从没独自出过家门的她一个人送到县城里上学,从没来学校看她过得好不好。她拎着一兜脏衣服揣着一块五毛钱不知道该怎么回家。傻傻站在校园里直到天色将黑,被巡查主任领回家给她盛一碗面汤。 她的眼泪掉在碗里,只说是被烫的。 兄长君永宁出事坐牢,他们一星期去看他一次,十一岁的她一个人留在老家,身无分文食不果腹。 她坐在河边的石头堆上,抱着膝盖努力撑开笑脸,眼泪从嘴角浸到舌尖,又咸又苦。 兄长结婚,家里钱财有限,决定先让她休学一年。 她木着脸,听着他们将她年级前十的成绩批评的一无是处,心想:不就是让她“自愿”给兄长让道么,至于找这些借口! 入夜,她坐在阳台上,看着没有星星的天空,微微笑了笑,没有眼泪。 如此种种太多太多,长大了的君长宁沉默寡言好脾气,就是稍微有些冷清。 生命的最后,她是如此冷漠的对待着生她养她的父母,没有告别、没有一纸书信、没有一通电话,她甚至没有偷偷去看他们一眼! 君长宁看着记忆中的河流渐渐面目全非,看着周围的一切坍塌模糊成一片,疯一样往回跑,至少、至少再让她、、、、、、 她终于也没有快得过梦境毁灭的速度,只能眼睁睁站在百米之外,看着那栋曾见证她青涩童年、叛逆少年和死寂青年时光的建筑一点点变淡,最终和一切融为混沌苍白。 君长宁双手捂脸,肩膀耸动。 她哭什么呢,她是如此的恨着他们呀。 她并不欠他们什么,她从来都不是他们心目中的第一位,她也把他们放在次要的位置不对吗! 他们给她的从来都是衡量过后的次爱,她也这么做,多公平! 为什么痛的永远都是她呢。 冯琳一遍一遍的擦拭着孩子脸上的泪水,看着她没有知觉平静淡漠的流泪,心疼的厉害。 她复杂的看了眼窗边手执书卷的红色身影。 君长宁颤抖着放下双手,面对着虚空中另一个自己,自嘲的勾了勾唇角。 她张了张嘴,无声的承认一个她从不愿正视的事实。 君长宁是爱他们的,尽管这爱夹杂了太多的酸楚和失望,她仍旧是爱他们的。 人的劣根性让她本能的将一切过错推到他们身上,以此来逃避自己良心的折磨。 她一直不能原谅的,一直愤恨的,其实是那个不够坚强的、无能的、懦弱的自己。 她不能够接受她曾经乃至现在都是个失败者。 她拼命的想要忘记的,一直都是这个在现实面前如此难堪的自己。 她用冷漠来掩饰自卑,用拒绝来逃避伤害,同时也葬送了一切可能的甜蜜美好。 她把全部的生命倾注在那些永远不会回应和拒绝的风景上,假装自己孤傲清高,不与世俗同流。 渐渐地,她终于忘记了自己想要什么,变得无欲无求,看起来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师父,您快过来看看,她这么久还没醒,真的没事吗?”冯琳急得嘴上起泡。 谢兰雍放下书册,冷淡的走过来,蹲在君长宁身前,执起她的手,还没搭上脉,就被满脸都是泪的小丫头抱了个满怀。 君长宁紧紧地趴在身前人怀里,哭得涕泪横流,全蹭到人身上。 冯琳手中的湿帕“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第四十三章 魔物 人痛过之后都会长大,君长宁曾对此嗤之以鼻。她倔强的相信着自己是个大人,并终于为此付出代价。 她抱着爱宠坐在冯琳寝殿的门槛上,听对方弹琴,安静乖巧。 苏茗在花坛里采花说要编花环,诸葛青不屑的瞥了她一眼,竟未再出声讽刺。 自君长宁筑基这些时日以来,变化最大的,不是君长宁也不是苏茗,反而是诸葛青。 如果说君长宁只是褪去了性格中的些许尖锐,那么诸葛青的改变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以往这样的小小聚会她是绝对不会参加的,便是来了也是一脸嘲讽不耐烦,像今天这样安静的坐着实在绝无仅有。 问冯琳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朝君长宁笑笑,复杂的摸摸她的头发,一语不发。 君长宁眨了眨眼睛,抿紧唇角不再追问。 一曲毕,君长宁和苏茗捧场的用力鼓掌,换来冯琳微微一笑。 “师尊的吩咐你们有什么看法?”冯琳抚平袖口的褶皱,随意问道。 苏茗头戴花环一脸无所谓,轻描淡写的说:“反正有一个月的佛光庇佑,师尊又没规定非要杀掉多少魔族,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初原以为师尊真的把君长宁丢禁忌海里去了,现在看来,师尊还是很温和的嘛! 君长宁摸摸怀里的龟壳也摇了摇头,她纯粹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类型,事情没到跟前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没看法,听话去杀魔族就是,还能怎样?” “你呢?”冯琳的目光移到诸葛青身上。 诸葛青低眸凝视手中长剑,眼神渐渐凌厉,她冷声道:“此去必拿那些魔物之血祭我本命飞剑!”语气杀气凛然。 冯琳嘴角抽了抽,再不指望这三个家伙。她推开身前瑶琴,来到凉亭边缘,凝眸注视问禅峰下翻滚激浪的禁忌海,神情肃穆。 “好看吗?”苏茗一下子蹦到君长宁面前,得意的展示自己头上的花环。 君长宁看看这些违反季节气候开得格外灿烂夺目的花朵,再看看苏茗那张写满期待的脸,她想了一下,认真点了点头说:“好看!” 虽然她不喜欢,但说一句好看似乎也没有什么,她看着苏茗的笑脸悠悠想道。 低头轻轻一笑,君长宁摩挲着爱宠粗糙的壳,诡异的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味道。 苏茗呆呆的看了君长宁半晌,突然捧住她的脸,急切地说道:“再笑一个,快!再笑一个!” “干嘛?”君长宁愣住,不自在的想撇开她的手。 诸葛青和冯琳也奇怪的看过来。 “快!再笑一个!”苏茗语气怪异的急切。 君长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疑惑的看眼冯琳,再望望苏茗,清了清喉咙,勾起唇角笑了一个。 苏茗不满意,放开她的脸,赌气道:“不是这样,是刚才那样的笑容!特别、特别、、、、、、,哎呀,反正就是很特别的一个笑容,让人看了格外舒服的那种!” 格外舒服?君长宁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她无辜的望着苏茗,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冯琳倒是来了兴致,她将君长宁从地上拉起来,问道:“你刚才在想些什么?竟然想到自顾自笑起来!” “也没什么,”君长宁坦然道:“就是突然觉得,活着真好。” 活着真好?这是在庆幸自己大难不死?还是在感慨自己即将去往禁忌海除魔恐怕命不久矣? 冯琳和苏茗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谢兰雍那惊悸一推,心下说笑的兴致不免有些败坏。 诸葛青古怪的瞅了眼君长宁,难得迟疑道:“你是在后怕吗?未免反应太过迟钝了些吧?还是说,你突然有了什么预感,此次下海除魔必生破折?” 什么跟什么呀!君长宁被三人的表情弄得什么岁月静好全没了,她抿着唇,怒气冲冲的瞪着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师姐们。 此时,庭院白雪深没人膝,花坛之内百花争艳,问禅峰上空晴日高照,天空碧蓝碧蓝的,四人突然齐笑,清脆的声音随着问禅峰上的气流传出很远很远。有侍女听到了,缓下脚步面露微笑。 问禅峰位置居禁忌海正中偏南,以此为点两线交叉,可分禁忌海为四,其中北方那块,面积最大。 禅熙真人丝毫不顾及座下四个徒弟的微末修为,冷酷的下达一系列残忍无情的命令,然后再无一字交代,轻描淡写的将她们扔下了问禅峰。 东南西北,冯琳苏茗诸葛青君长宁一人负责清理一块,护体佛光一个月、浮空咒一句,以上便是全部任务和装备。 早就知道禁忌海是黑色的,可君长宁绝对没想到,它还散发着恶臭!她站在海上三丈高都险些被熏得头昏脑涨!运足目力往海中一看,君长宁仰起脸,觉得她上辈子一定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老天才要惩罚她! 密密麻麻的畸形怪物,流着涎液蠕动不休,它们时时刻刻都在繁殖,不止繁殖还被当做食物,君长宁的瞳孔狠狠一缩,头皮一炸,身上的鸡皮疙瘩此起彼伏,威武雄壮! 她咽了口唾沫,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再次观察。 一只刚刚出生的小魔物被生它的那个东西抓起来晃了晃,然后就被塞嘴里撕扯着吃掉了,那个长着猪脸却只有三条腿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消化,另一只魔物就啊呜一口撕开了它的肚子,旁边的其他魔物很自觉地上前分享食物、、、、、、 “呕!”君长宁一边哆嗦一边干呕。 她发狠的搓了下布满鸡皮疙瘩的手臂,看着仿佛无边无际的禁忌海,少有的被激起了深植在骨子里的凶性,妈的!问禅峰就在这些恶心玩意儿的窝里! 一想到自己睡在这些东西上面,君长宁的神经突突跳得厉害。 “魔族、、、、、、”她喃喃道,这些东西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么!肮脏、恶臭、畸形、、、、、、 一团轻盈干净的灵气被小心翼翼的投进禁忌海,君长宁将周身的佛光敛起,只留下薄薄一层贴在皮肤上面。她屏息紧紧盯着那些接触到灵气的魔物的变化。 那只魔物先是感觉到了什么,一动不动的等了一会儿。然后,它突然爆发出很强烈的食欲,抓住身边的其他魔物撕咬起来,它仿佛拥有了比其他魔物更加强大的力量,很快,将周围的魔物撕吃一空。 君长宁惊讶的发现,这只魔物似乎在同族中取得了一定威望,有魔物自觉送上门当食物!随着吞噬的魔物越来越多,它的样子也开始有了变化,尖锐的爪子、坚硬的外皮、锋利的牙齿、、、、、、 它在进化! 君长宁倒抽一口气,毫不犹豫的出手砍了上去! 作者:很抱歉断更了几天,以后我会努力的!此文绝对不坑! 第四十四章 尴尬 浓黑浊臭的海面上,蒸腾着灰白色的雾气,无时无刻不在蠕动翻滚,似乎覆盖着某些看不见的邪恶与危险,天空中时不时劈下一道闪电。方圆千里不见生气,沉寂着一种压抑,憋得人喘不过来气。 问禅峰就像是传说中开在罪恶之地的花朵,瑰丽妖娆。 谢兰雍捏着棋子沉思,眸光悠远,神态闲散。 月无眠已等了两盏茶的功夫,浅栗色的眸子划过一丝无奈,就知道这人又在发呆!每次下棋都是这样。 他拿食指敲敲棋盘,不悦道:“该你了!” 被打断思绪的谢兰雍眉心一皱,任性的将棋盘拂乱:“不下了!” 月无眠一噎,气恼的拿这人没办法,“臭棋篓子!以后别想我再陪你下棋!”他一颗一颗的捡棋子,不知道第几次的暗骂对面的家伙。 “你觉得她们怎么样?”谢兰雍往椅背上微靠,漫不经心的问道。 早就习惯了对方跳跃性的思维方式,月无眠很快跟上思路,微一沉吟,接道:“还是孩子,以后不好说!”将棋具收起,他熟练地给谢兰雍泡了杯茶。 谢兰雍喝口茶,听了这话,不高兴的看他一眼:“我有没有说过,你打官腔的时候最讨人嫌?” “你不止说过,你还骂过!”月无眠认真道。 更讨人厌了! 谢兰雍沉着脸不看他,流泻在深红袍裳上的白发似乎也沉冷下来,他望着远方的眸子清晰地透着烦躁和阴郁。 真生气了? 月无眠淡色的眉梢挑了挑,慢吞吞从怀里掏出一只宠物,不动声色的把玩逗弄起来。他神色怡然,浅栗色眸底不着痕迹的浅掩着两分期待。 谢兰雍收回目光,正要对月无眠说些什么,映入眼帘的那只明显不属于月无眠的东西让他的话突然消失在嘴边。莫名的怒火毫无预兆的蹭一下汹涌心头:“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儿?” 那是君长宁的乌龟,朋友。 月无眠老神在在,振振有词:“小长宁怕自己回不来,或是把它饿死了,所以就托我帮忙照看照看!” “她托你照看?”谢兰雍眸光清寒,语气轻柔。一瞬间,他想到了自己某些不为人知的心思被眼前的人看穿,狼狈之余,更多的却是恼羞成怒!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君臣,他们甚至曾是心照不宣的亲人,月无眠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谢兰雍,心知他这是真的动怒了。 他微微坐直身子,正色道:“禅熙,作为过来人,我要告诉你,你的动作若是给她知道了,她绝对不会原谅你!” 明明是双生子,明熙和禅熙的性子却是南辕北辙。明熙心中有大爱,宽容而温和,很多时候不会去计较细枝末节不是因为傲慢,而是性格中独有的博大广袤让她更能用一种理解的姿态去观望。 而禅熙不同,他从小性情凉薄,偏又柔软粘人,除了帝后和明熙谁都不亲近,像是在心底给每一个人划下了靠近的距离。就连他,也是在女皇陛下应允与明熙的婚事之后,才被试探着接受。 千百年来不曾看见他将谁放在心上,月无眠在发现君长宁的身上留有禅熙的一丝元神之后,简直难以置信。 君长宁前来找他帮忙的时候,他故意掩盖了那丝元神,而今拿来试探,得出的结果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给我!”谢兰雍冷冰冰的伸手。 月无眠将掌心的小乌龟递给他,语重心长道:“她不是一般的孩子,不会喜欢自己的一切时时刻刻被另一个人掌握,哪怕你只是想要知道她好不好。”说到这里,他又有点同情君长宁那个小丫头。 怎么会招惹到禅熙!什么时候的事儿,他怎么一点头绪都、等等,难道禅熙决定收徒就是因为她? 月无眠看谢兰雍的眼神十分古怪。 谢兰雍坦然大方的任他打量,屈指弹了弹硬邦邦的龟壳,还在想他的话。 小乌龟吃痛,探出头瞅瞅他,委委屈屈的又把头缩了回去。 “你想干嘛?”月无眠忍不住问了个十分没有水平的问题。这种反常的情况,他是一定要得到一个正面回答的。 谢兰雍握住一缕白发,拿发梢去骚扰缩进龟壳里的宠物,将它缠成个白团子再提溜着抖开来,闻言,抬头道:“你以为我想干嘛?” 被折腾得头晕眼花的乌龟气哼哼的探出头,张开嘴巴啊呜一口咬了下去。 然后,慢慢的松口,垂头丧气的缩回壳里。 月无眠默默的盯着那只不知死活的凡龟,无言以对。 谢兰雍屈指弹弹龟壳,饶有兴味的问了句:“硌掉你的牙了没?” 彼时,君长宁正在禁忌海中大杀四方,她想起前世不知道从哪儿听过的一句话:每个人的心中都住着一头野兽。 她的剑尖上早不知缠了多少魔族亡魂,一剑横扫过去,滴滴答答黑色的腥臭液体爆炸开来。她估摸了一下体内的灵力,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把素琴。 感谢大兔朝的教育,她还记得合成阳光的七种波是怎么一回事! 铮! 比起用剑,音波攻击更加省事省力。 君长宁觉得自己像个毫不讲究美感的屠夫,硬是将问禅峰北部的禁忌海犁了一遍又一遍。 问禅峰上,月无眠和谢兰雍正相对无语。 白蓉突然来禀告,掌门白景瞳请见。 月无眠的神色有一刹那晦暗不明,放在谢兰雍身上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开来,白蓉转身之际看见这一幕,娇躯一颤,匆匆离开。 谢兰雍的目光扫过她略显急切的脚步,不动声色的看一眼月无眠,眸色幽深,褪去之前的涟漪,仿佛无月的夜色,丝绒般笼罩着问禅峰的天空。 白景瞳分花拂柳来到凉亭,望见端坐在侧白衣悠然的月无眠时,眼底亦是浮起薄薄的一层雾气,待得两人对视,那雾气便似遇见了六月天的艳阳,消失得无影无踪。 “月真人,好久不见了!” “掌门真人安好!” 两人客客气气的行过道礼分坐谢兰雍两侧。 问禅峰上的雪,比万年寒冰更冷,将凉亭里的气氛染成一片霜色。 谢兰雍捻起缠绕在白发上的粉色花瓣喂掌心的乌龟,眉眼清华,周身气质灼灼,似对一切毫无所觉。 一向温煦优雅见人便带三分笑的月无眠,此时此刻,神情冷淡,眼角眉梢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看向白景瞳时隐隐还有几分厌恶排斥。 白景瞳来此之前没想到会遇见月无眠,心中颇有几分尴尬。但他今天过来确有要事,是万万不能就此离去的。 他斟酌了下语言,将来意说明:“关于禁忌海魔族之事,长老们的意思是,太和宗无法全揽,需得将此事告知各个宗门,具体怎样做,只能等到时候再安排。” “到什么时候?” “魔族诞生之时!” “哦,魔族一个月前已出现了!” 白景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你怎么不早说?”该死的! “我早说了!”谢兰雍将茶盏递到乌龟壳前,等了一会儿不见它伸头,又捏了一块玫瑰糕点喂它。 他的不着调让白景瞳更加气愤,重重的将茶盏搁在石桌上,精致瓷器和坚硬石头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月无眠和谢兰雍齐齐看向他。 “上次跟你说的东海之事,执法堂查出来是有一股神秘势力在利用活人制作天魔傀儡,他们的老巢并未找到,恐以后还会兴风作浪。民怨沸腾,凡人界朝廷催得很急,我想请你帮忙推演天机!”白景瞳一气呵成。 谢兰雍摸摸龟壳,目不转睛的盯着它吃东西,随口道:“可以!” 总算还有一件顺心的!白景瞳暗自舒了口气。 突觉一道冷厉的目光凝结在身上,他抬头一看,正对上月无眠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下突地一跳。 月无眠若无其事的将目光移开。 第四十五章 开始 “你真的确定要这样吗?” 月无眠望着佛像慈悲凉薄的微笑负手而立,浅栗色眸子沉冷讥诮。 “嗯!” 谢兰雍面朝北方,淡淡应道。 “我知道了!” 叹息着看他一眼,月无眠意兴索然,心下对这漫长无味的日子感到十分厌倦腻味。也许,一切真的该结束了?! 可他怎么甘心! 他的明熙!他的日月!他的光!那是他遍寻六道轮回也无法再见的信仰! 谢兰雍目光悠远,涟漪不起,清风自在。 一月之期悄然而至。 师姐妹四人,第一个回到问禅峰的是冯琳。 只在寝殿里匆匆换过衣衫,她径直往后殿走去。路遇身披白纱的白蓉,她郑重行礼。 白蓉手提花篮,里面各色花瓣鲜嫩欲滴。她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眼底寒凉,语气微妙的问道:“去后殿寻你师尊?” “是!” 冯琳的神色微紧。 “你师尊不在!” 白蓉眉梢微动,直言相告。 “我知道!” 冯琳抬头直视,眼神清亮,带着一往无前的坚定无畏。 白蓉定定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挎篮转身。多么像当年的她!不计后果不畏生死,那般带着殉道一样的坚定和忠诚,以为这世上再没有比自己更悲壮更无奈的人了。觉得天底下万物生灵都会被自己感动,进而变得纯善宽容! 多么可笑而幼稚的想法! 可是很多时候,我们的选择并不会因为明白一件事情终将失败而改变。 冯琳平静的看一眼她的背影,掠过地上尺厚的白雪去往谢兰雍居住的后殿。 太和宗摘月台,林泱笑颜如花。 谢兰雍端坐在榻,波澜不惊的听她分析东海事件的来龙去脉,心思飘远。 世事迁衍,很多事情已不是当年的情景,他儿时对这个宗门的想象和期待,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已不复当初。但母皇当年也说过,生命的层次当由质量来衡量。他活了这么久又怎样,史书上禅熙皇帝不过当政三载,修真界么,有一天他死去,大概也只是后人修炼之余的几句谈资。 他突然就感觉,修道,真的是很值得的一件事。求索、感悟、修行、忍耐、磨砺、、、、、、,一切的一切让对死亡的恐惧和生命的意义升华到哲学的高度,不粉饰、不矫情,拿一颗柔软的心去追求宇宙最坚硬的力量。 将规则占为己用,居高临下的看待众生,包括己身。 耳边轻柔殷勤的话语突然一停,谢兰雍抬眸。 “禅熙真人以为如何?”林泱微笑着问道,美眸中宛如盛着一湖初春的泉水,多情而魅惑。 “什么?”谢兰雍完全没有掩饰自己走神的尴尬,坦然问道。 林泱也似习惯了他这幅漫不经心的姿态,嫣然一笑,清甜悦耳:“阿月刚才说愿代真人行推演之事,如若不成,再由真人出手可好?” 谢兰雍扫了眼面色微僵眉头紧皱的掌门,再看看林泱眼底毫不掩饰的顽皮戏谑,轻叩茶盏:“善!” 对于拆白景瞳的台,林泱从来不遗余力。她笑得妖娆魅惑,身子微微前倾,对襟高腰襦裙芳香四溢,胸前大片雪白肌肤滑如凝脂,声音软的像一片羽毛轻轻滑过心尖:“那真人是不是应该告诉阿月刚才在想些什么?” 杏仁水眸尾尖轻轻一勾,万种风情摇曳其中,飘啊飘,晃晃悠悠的就落到了白景瞳的身上。 余光扫到他瞬间黑如锅底的脸色,林泱的笑容更深更浓。 “有何不可!”谢兰雍一本正经。 白景瞳紧绷着脸,坚决不为所动。 与此同时,苏茗和诸葛青前后从禁忌海回到问禅峰,两个冤家不约而同跳进自己寝殿里的药池之中,拼命搓洗。 问禅峰后殿,冯琳面前站着青花青叶青枝青木四人。 君长宁正在进行第五十次犁海,神识的过度透支让她有些微眩晕,心念一动,怀中素琴换成长剑。 匹练般的光华舞动出优美的弧度,剑光所指,魔物轻者炸裂重者灰飞烟灭。 可她却并不乐观。 禁忌海中的魔物比她想象中更加难缠,它们不止繁殖速度惊人,更有甚者,成长速度已初初显露些许智慧! 她目光扫过一只拼命往同伴身后躲的魔物,这已经是第三百七十六只了!如果任其成长,这些魔物必会成为同族之中的智者,给将来人类灭魔大战带来巨烦! 君长宁眼神一冷,挥剑迎上。 新一轮血雨腥风再起,肮脏恶臭早已被抛诸脑后,她绝不想承认自己是久居庖肆不闻其臭! 禁忌海上空的灰白色雾气似煮沸了的开水似的翻滚着,君长宁性格中曾携带的些许矫情软弱,在她一遍遍出剑杀魔的过程中,随着那些滴落在海水中的腥臭血液一点点消磨殆尽。 她出剑的动作越来越干脆利落,没有花俏的招式,没有躲闪,每一次出手都志在杀敌。 身上的衣服被溅到上面的魔血腐蚀成一个又一个洞洞,露出被薄薄一层佛光护着的白皙肌肤。 君长宁间歇之余看见了,觉得自己这幅打扮拿到前世,指不定又是网上一个犀利哥啊!自嘲过后,仍旧提剑就砍。 杀得兴起,突觉耳尖一凉,仰头看去,又一场大雪不期而至。 问禅峰后殿,青木圆圆的脸上不再是面对君长宁时的温和优雅,她疏离客气的朝面前少女行了一礼:“不知大小姐此番前来真人的寝宫,有何贵干?” 冯琳回礼,面不改色的微笑道:“弟子前来向师尊回禀禁忌海中魔族动向,另有一些发现和猜测,需向师尊讨教!” “是这样啊!”青木似是松了口气,眼睛里露出笑意:“大小姐来得不凑巧,真人前几天被掌门真人请去帮忙推演天机,此刻不在问禅峰!” “哦?”冯琳面露遗憾,失望的说道:“既然如此,弟子就先回去了!”说罢转身就走。 “等等!” 冯琳脚步一顿,呼吸微紧,疑惑的回过头来。 “大小姐不问真人何时回来吗?”青木脸上的笑意微凛。 冯琳的心跳漏了一拍,她高贵明艳的脸上浮起一抹谦和的笑容,语气赧然:“如此,等到师尊回来,就麻烦青木姑姑告知弟子了!” “不妨事!” 青木的语气意味深长,她望着少女的背影,眉梢轻挑,和三位师姐妹对视一眼。 第四十六章 救美 禁忌海魔族重现并不是一件想隐瞒就能隐瞒下来的事情。 太和宗不想将太多精力花费在尚不能构成威胁的魔族身上,历史上记载的很清楚,魔族的成长需要靠大量吞噬同族来完成,可他们的繁衍却是只要有煞气就行。一切好比一个成年人面对一整个平原的蚂蚁,哪怕可以趁着它们脆弱的时候一脚一脚踩死,大多数人也都会选择面对一个它们自我消耗供养出来的强者,只是受不了踏进密密麻麻魔族窝群的那份恶心。 九州大陆各个门派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仿佛随着夜风,只是一个晚上就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蠢蠢欲动的俱是修为低下的修士,或许,还有部分魔修。 君长宁在禁忌海纵横来去的时候,遇上了好几拨自发前来历练的修士,出于谨慎,她隐去身形跟随其后观察过,修为最高的也就是筑基大圆满,斗法经验各有高低。 她暗自比较一番,自忖稳胜一筹。 算算日子,距离下海已有一个多月,君长宁决定回去了。 她发现海中魔物越来越难对付,从一开始相当于人修炼气一二层的力量到现在差不多炼气五六层,竟然只用了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 必须将这个事情赶快告诉师尊! 她看了看笼罩在皮肤上仅剩的那点佛光,朝问禅峰飞去。 远远的,一声凄厉但仍不掩悦耳的痛呼声传来,君长宁想了想,咬了咬牙,不情不愿的拐去打斗的方向。 入目的情景让君长宁错愕不已。 不是她想象中与魔族打斗力有不逮,而是,两拨修为具在炼气期的人修不知为何起了争执,竟在此处大打出手。 她一向不爱招惹麻烦,本想掉头就走,眼角余光瞥到一个清雅俊秀的少年立马就要身死道消,下意识出手挡了一下。 已闭目等死的少年没有迎来想象中的痛苦,惊诧的睁开眼。 正拼杀得你死我活的众人见到这一幕,齐齐一愣,不约而同的戒备起来,出手间各带了几分保留。 君长宁隐在暗处唾弃自己的见色眼开,瞅见那个刚被自己救下的少年愣神间又被对方砍了一刀,心下不由叹息。 她想了想,现出身形,皱眉问道:“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两拨人在她出现的瞬间刷的收手,敌视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暗暗猜想她是不是对方请来的高手。 听了她的话,只有那个被她救下的少年怯怯望她一眼,小声说道:“是他们要抢我们辛辛苦苦收集的魔晶,我们不给,所以就打起来了。” 魔晶?什么东西? 君长宁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复又凌厉起来:“我问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们,在禁忌海伤亡形成的煞气会滋生新的魔物吗?” 两拨人马神情都有些不自然,这是常识,谁不知道! 也许是他们脸上的表情太传神,也许是君长宁的脑神经中枢终于灵光了一回,她破天荒看懂了他们的意思,于是,她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辛辛苦苦在这里杀了一个多月可不是让这些家伙们拖后腿的!一想到自己这一个多月来都在做无用功,她就生出了把他们全部干掉的念头,当然,要换一个地方。 对于无门无派的散修来说,察言观色是他们在修真界安身立命的根本,几乎在她露出杀意的瞬间,清雅俊秀的小少年立马说道:“这位仙子,我们之前只是急红了眼,并非有意在禁忌海动手,还请仙子看在、看在、看在之前善意出手相救的份儿上,网开一面!”说罢,脸色涨得通红。 之前还是不共戴天仇雠的两拨人马,在这一瞬间不约而同感谢起修为最弱的小少年。瞧这话说得多有水平! 君长宁眉梢一动,哈!她这是被人拿之前的恩情绑架了吗? 她狠狠瞪了眼少年,又看看对自己满怀戒备的众人,不悦道:“魔晶是什么?” 众人一愣,少年连忙从怀里掏出一片浅灰色晶体递给她,看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是魔族死后脑部留下来的东西,多宝阁收购这个,一块魔晶一块下品灵石。” 她应该是那些传说中修真世家的弟子吧?年纪这么小就这么厉害,关心的也是人族和魔族之间的大事,不像他们这些散修,还在为了几块下品灵石斤斤计较。 一时间,少年的脸色十分羞惭。 君长宁却没看见,当然,看见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她不明所以的敲敲这块所谓的魔晶,坦然的问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像前世那种灰色玻璃,既不好看也不坚固,她掰下来一块捏成粉末,任它们从指间飘洒下来。 没发现其他人看她的脸色更加戒备了,少年咽了咽口水,魔晶的硬度对金丹以下的修士来说坚不可摧,像这样两根手指捏成粉、、、、、、,他看她的眼神微微复杂,说道:“魔晶可以让修士的神识更加稳固,修炼之时用的话,降低走火入魔的可能。” “是这样啊!”君长宁将手中的魔晶抛还给他,想来他们也是穷人,找点生计不容易。 她将素琴抱在怀里,看看天色,觉得可以帮他们一把:“就这么点东西也值得你们拼命?我杀你们捡,两个时辰之后你们就离开禁忌海,要杀人到别处杀去!” 所有人脸上俱是难以置信,这是怎么一种情况?高阶修士什么时候这么乐于助人啦?也许,面前的这个,有点傻? 铮!!!!!! 众人一愣,忙不迭开始用一种绿色的网状工具打捞,他们身下租用的法船紧随在君长宁身后,开始往海岸行去。 有了免费劳动力,两拨人再犯不着为区区小利翻脸,打捞魔晶之余嘻嘻哈哈插科打诨起来,目光似有若无的瞥过船头抱琴的少女,不敢多看。 少年包扎过胳膊上的伤口,一边随同伴一起打捞魔晶,一边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船头。 少女迎风而立,琴声铮铮,乌黑的发丝和玄色裙裳随风飘荡,在这个罪恶肮脏的地方独有一份清华洒逸,通身贵气湛然,让人不敢直视。 他连忙低下头,不敢再想。 旁边同伴见他这幅模样,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 若对方年龄再大一些,以阿逐的相貌,自荐枕席,说不定对方会愿意顺手将他收为小侍,看对方气质品貌想必出身高贵,当不介意多个端茶倒水的,奈何年龄着实小了些,阿逐这番心思怕是要落空了! 名唤阿逐的少年怔了怔,心知同伴看穿了自己心思,一时脸色青红交加,说不出是难堪多些还是失落多些。 站在船头一心除魔的君长宁自是想不到方才不情不愿的救美举动已招惹了一朵粉桃花,她冷着脸,一遍一遍的拨动琴弦,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些畸形恶臭的怪物在她面前化为一蓬蓬黑烟。 两个时辰之后,君长宁望了眼不远处的灰黑色沙滩,冷淡道:“到了!” 言罢,她也不等这些人说什么,腾空一跃,便欲走人。说来说去,她其实并不在乎这些人会不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再次厮杀,她之所以出手,不过是因为恰好遇上,求个心安罢了! “等等!”阿逐急急跑到船头大声喊。 “还有什么事?”君长宁莫名其妙,居高临下的看着船头的少年。 少年将那块被她掰了一块的魔晶递上,勇敢的直视她的双眼:“这个送给你!”他的声音有些紧张的颤抖。 君长宁微微勾了唇角,笑道:“不用了,我不需要这个!” 其他人也不禁低声嗤笑,这小子太不自量力了! 少年白皙的脸颊涨得通红,凭添三分娇艳,他眼睛里透着认真和坚定:“请你收下它,将来有一天,凭借此物,慕容逐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众人轰笑,君长宁也笑了笑,随手接过扔储物袋里:“行,我等着你报答我!”她修为比他高那么多,将来若还混到需要他报答的份儿上,那还真是不如重新投胎算了! 她暗暗摇了摇头,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第四十七章 心惊 回到问禅峰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她呼吸着清新洁净的空气,闻着空气中鲜花的香气,只觉一个多月来的疲惫倦怠横扫一空,诡异的有种再世为人的喜悦。 君长宁走在去往自己寝殿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一串小巧可爱的脚印,仰脸望着伫立在路旁的巨大佛像,有色彩艳丽的鸟兽不惧寒冷,迈着悠闲从容的步伐来来去去,成了精的金鱼时不时跃出未结冰的湖面,溅起一朵朵晶莹剔透的水花,廊柱上雕刻的经文像是拥有了生命,在黑夜中闪过道道金光。 蓦然间,一道温热的气流从前方传来,修真之人的目力让君长宁很快发现来人是谁,她惊讶的迎了上去:“蓉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错,站在那里的正是白蓉。 她依旧一身如烟似雾的白纱,面容阴晴不定,直勾勾的看着君长宁,那眼神绝称不上友善,不过好在也没有杀气。 君长宁四下望了望,这里距离西殿不远,平常没在此处遇见过问禅峰的侍女,看来,她是专门等人的。 走得近了,她总算看清楚对方来者不善,心中一紧,硬着头皮问:“不知何事竟劳烦蓉姑娘深夜守候在此?” 白蓉用一种重新认识的眼神打量面前的少女,眼神清澈,身子因处在发育之时太过纤瘦,气质倒没有她的出身那般卑微,看起来竟还带着那么点清贵,能在禁忌海待这么久,想来心性也不错,总的来说并非独特到天下无双。她凭什么让无眠另眼相待? 一想起之前月无眠说或许可以找长宁试试时的眼神,白蓉就忍不住心酸愤怒,她比不了一个死人难道还要输给一个黄毛丫头! 君长宁看着她一瞬间狰狞扭曲的表情,心脏一跳,蓦地生出一股危机感。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要用眼神杀死她吗? 脑洞一开,君长宁萦绕心田的恐惧突然就消散了那么一点,她的表情也不由放松了些许。琢磨着,看就看吧!又不会少一块肉,更何况她也不怕冻! “我等你很久了!” 白蓉突然出声吓了君长宁一跳,她一脸莫名其妙,迟疑着说:“蓉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吗?” 白蓉深深的看她,慢慢道:“冯琳被关进寒室已经十三天了!” 什么?君长宁双眼蓦地睁大,盛满错愕不信。她愣愣的看着白蓉,嘴唇动了动发不出声音。 似是生怕她不明白其中利害,白蓉慢慢道:“曾有金丹真人入寒室三月,出来后筋脉俱断,道基被毁。冯琳也只不过筑基初期巅峰的修为,已进去十三天了。” 君长宁倒抽一口气,颤声问:“大师姐为什么会被关进寒室?” “禅熙真人下的命令,关三个月。”白蓉意味深长的扫她一眼,着实弄不明白她有什么特别,比起另外三个各有所长,她应该是最寡淡无味的一个! “原因?”君长宁急急道。 白蓉唇角一抿,硬邦邦道:“不知道!”言罢不等她再问,瞬间消失在原地。 “哎、喂、等等!、、、、、、”君长宁追了几步,停下来,只觉毫无头绪。 想了想,她折身朝后殿冲去,既然是师尊下的命令,那也只能去求他老人家,也不知大师姐现在怎么样了,一想起白蓉所说就连金丹真人也没法在那寒室熬过三个月,她的心就揪成一团喘不过气来。 没头没脑的冲到后殿大门,她看着门匾上“清心殿”飘逸潇洒的三个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身体比意识更早一步清醒。 她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抠出血痕也没察觉到,她深吸一口气,想想寒室里的大师姐,那是在她害怕时温声安慰,在她哭泣时帮她擦眼泪,在她昏迷时不眠不休照顾的人!那是她们闲暇时一起聊天说笑弹琴唱歌的人!那是一个气质高贵笑容明艳的人! 筋脉俱断?道基被毁?作为一阶修士最残酷的惩罚莫过于此,不,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在大师姐身上! 她屈膝下跪。 “弟子君长宁求见师尊!” “弟子君长宁求见师尊!” “弟子君长宁求见师尊!” 、、、、、、 君长宁从没发现问禅峰的夜是如此寒冷,仿佛重生以来这三年多生命中所有的凉在这一刻集中起来,汹涌着淹没了她,冻得她脸色青白,牙齿打颤。 天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碎碎的,零星的反射出点点光芒,她紧紧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殿门,小半个身子淹没在积雪中一动不动。 她想起前世站在教学楼走廊上看雪的自己,十一二岁的年纪,梳着马尾辫,脸颊冻得通红,手指红肿,固执的不肯回到教室里,其实并不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就那一刻愿意拥抱寒冷,品尝刺骨的凉和痛。 跪在雪窝里的膝盖和小腿早已没了知觉,她的眼皮已结满霜雪,全身上下除了眼珠再无可以动弹的部位,恍惚中,君长宁以为自己会等到地老天荒。 那扇门终于缓缓开启,漆黑深沉的大殿中一豆晕黄灯光映出那道生杀予夺的血色身影,遥远的、模糊而又矛盾的清晰。 君长宁又惊又喜,想冲上前,却一下子跌趴进厚厚的积雪中,摔得狼狈不堪。 此时却已顾不上这些,她慌忙运转筋脉中灵力,后知后觉的发现之前一直自动运转的灵力竟不知何时停了,若是以往她定会兴奋不已的弄个清楚明白。 但此时此刻,她只是诧异了一瞬,注意力很快挪到如何求得师尊放出大师姐上面,她抖落身上的雪花,努力控制自己做出青木姑姑教导的样子,不疾不徐的走进清心殿。 少女身姿笔直(有点僵硬),面带微笑(嘴角有些颤抖),双手交叠(握得太紧关节都泛白了),优雅轻盈(身上穿的是什么,破烂么?)地走到他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触地,声音嘶哑的开口。 “求师尊对大师姐网开一面!” 谢兰雍眸光不明的看着她,淡淡道:“你在质疑我的决定?” “弟子不敢,只是请求师尊念在师徒情分上,从轻发落!”君长宁从未感觉自己如此卑微,她在这一刻将自己放在尘埃里,只为换取面前之人一丝怜悯。 “你可知她所犯何错?”谢兰雍漫不经心的开口,随手拿起桌案上的竹简翻看。 君长宁心中一紧,耳边听着翻动竹简的声响,只觉得心脏好像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她掩在袖中的手狠狠掐了下大腿,将那莫名其妙的紧张压下去,清声说道:“弟子不知,然自相识以来,大师姐性情宽厚秉性良善,绝非莽撞无礼之人,亦非藏奸纳垢之辈,不论所犯何错,必是情非得已,情有可原,还望师父明鉴!” “不论所犯何错必定情非得已情有可原?”谢兰雍扬眉重复君长宁的话,无声冷笑,还自相识以来?你们才相识多久! 他面无表情的盯着下面跪着的少女,抚在榻沿的手指越收越紧,突然拿起竹简狠狠掷在她面前,崩裂的线绳将她脸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看着那道血痕慢慢沁出一滴血珠啪地落在地面,谢兰雍袍袖微动。 良久,他冷声道:“出去!” “师父?”君长宁大急。 “我叫你出去!”谢兰雍怒不可遏。 “师、、、、、、,啊!!!”君长宁狠狠摔在雪地里。 清心殿大门砰的一声在她面前关上,那声音仿佛带着厚重的回声响彻整个问禅峰,君长宁只觉自己的心也随着那声音跌进了无尽深渊。 她不知在雪地里趴了多久,待得第一缕朝阳从东方升起,她的手突然动了动,像是死去的人突然被圣光招回魂魄,接着是整个手臂,上半身,下半身。 君长宁死死咬着下唇,娇嫩的唇瓣不耐此等折磨,血肉模糊,她最后看了眼清心殿紧闭的大门,风一般朝着另一个地方跑去。 第四十八章 不帮 江南的园林怎么会有雪呢? 君长宁前一脚冰天雪地,后一脚便踏入了姹紫嫣红的四月天。 那几亩盛开着娇艳蔷薇的花圃曾让君长宁深深迷恋流连,今天她踩过去的时候连眼角都不曾施舍一个,碧绿摇曳,风情万种的竹林,往日看见,她总想着搭建一座精舍,今天她只觉得碍着脚让她没有办法跑得更快,还有那雕琢惊奇的假山、构思巧妙的亭榭阁楼、古朴幽深的回廊、翩翩飞舞自在徜徉的奇珍异兽、、、、、、 还是那条青石长廊,那袭刺绣着金梗绿叶的白衣身影,他的笑容依旧安详宁静,浅栗色眸子比夕阳更温暖。 君长宁的脚步微微一顿,她走到他面前,低头祈求说:“月真人,求求你救救我大师姐!” 没来到这里之前,她把他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看见他的这一刻,她心底绝望的浮现出清晰的答案:他不会救人的! 月无眠看着她脸颊上那道细细的已结痂的血痕,淡色眉梢微微一挑:“她犯了错,应该受到惩罚。” “可是什么样的错误需要一个人付出这样深重的代价?我们不是师尊的徒弟吗?在修真界,师徒不是比生身父母更亲近的关系吗?”君长宁望着他平静无波的神情,突然感觉特别绝望。 月无眠看着她急切无措的模样,心底生出一阵丝絮般的怜悯。他该怎么告诉她,就算是亲生父母也有不爱自己孩子的?那些标榜着正义的东西,更多的时候只存在于书本典籍之中?以心待人也并不一定能换来真心? 他叹了口气,沉吟道:“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 君长宁茫然一瞬,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能告诉我吗?” 月无眠看着她不说话。 很多时候,不说话其实已经表达了很多东西,君长宁痛恨这种表达,她一点也不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她脱口而出:“她可有祸及苍生?” “没有。” “可有伤人性命、毁人道基?” “没有。” “既然如此,师尊为什么不可以原谅她?谁都会有做错事情的时候,为人师者,不正是教导我们在犯错后改正弥补和成长的吗?师尊就这么将才筑基修为的大师姐囚禁寒室,身死道消,这惩罚、师尊是并没有将我们当成他的弟子吗?”君长宁心急之下口不择言。 月无眠的神情陡然静了下来。 话音一落,君长宁就后悔了,她低下头不敢看月无眠面无表情的脸。 她知道自己这话简直诛心!咬着嘴唇,眼圈泛红,嗫嚅道:“我、我错了、、、、、、” 从入道峰进入问禅峰,君长宁的处境可说得上天壤之别,就算之前没有很清晰的认识,在禁忌海遇上那两群为了几块下品灵石拼命的修士之后,她也明白了自己到底走了多大的狗屎运。 丹房里成堆的灵药,书阁中码的整整齐齐的前辈大能们的修炼心得,被她当成洗澡水的药池,任凭哪一样不是修真界趋之若鹜的稀世珍宝! 大师姐的修为经师尊指点后纯粹凝练,二师姐更是被师尊着重巩固基础,三师姐剑道上的偏激戾气被师尊磨得一点不剩,她虽自创修炼法门,可没有师尊恰到好处的点拨,怕是一辈子都难以筑基,零零总总,师尊对她们恩重如山! 君长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一把揪住,缩成一团,挣扎着透不过气来。 月无眠看着她,这真的是个好孩子!不骄矜不盲目,怀着修真界少有的纯善坚持,不为别人的强大而自卑,也不为别人的吹捧而自大,仿若有着清晰而坚不可摧的底线,游离于众生之外,尽管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问禅峰属于禅熙一人,这里的一切人事物,包括我在内,听从于他的命令,我帮不了你们。”月无眠静静的说。 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洒在空中,被渐渐炙热的阳光一照,消散在空气里,湿润的水汽将他的长发濡湿愈发乌黑,显得潮湿而有分量。他脸白如玉,衣服上金绿色的暗纹散发着微光,整个人看上去冷漠又无情。 君长宁怔怔的,过了一会儿,她退而求其次:“至少,你可以告诉我寒室在哪里?” “可以。”月无眠矜持的点了点头。 “谢谢!”君长宁真诚而礼貌的说,她扭头往外走。 忽然,她又回过头来:“月真人,我的朋友呢?” 月无眠一愣,浅栗色眸子瞬间蓄满温和友善的笑意:“你现在应该顾不上它,我帮你再照看几天吧!”那乌龟现在还活着吗? “哦,好,麻烦你了!”君长宁感激的看他一眼。 月无眠领着她向寒室走去,速度不快不慢,君长宁纵使心急如焚也没开口求他快一点,非亲非故,能给她领个路已经不错了。她拿袖子抹了把脸,突觉脸颊微微刺痛,此时方才意识到脸上的伤口,却也没心思打理,这点小伤反正也不会留疤。 前殿和后殿分别在最南和最北的两座圆柱形峰顶,之间以一条甬道相连,人走在小道上仰头,真真见识到所谓的“一线天”之说,中间的这座圆柱形山峰其实更像是一把长矛竖在地上,矛尖被劈开一条裂缝。 月无眠走在前面,君长宁跟在后面。 “你恨我们吗?”月无眠的声音清清淡淡,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很复杂,似乎想确定什么,又像是在期待什么。 君长宁奇怪的看眼他的背影:“你们?” “我和你师尊。” “为什么要恨?只因为师尊惩罚大师姐而你不愿意求情?”君长宁的声音微微有些上扬,她觉得自己是不是无意中做了什么才会让别人对她的人品产生这样的认知,一时间自我怀疑起来。 月无眠浅栗色的眸子仿若被暖风吹过,在这无人注意的一刻绽开姹紫嫣红,星光熠熠美不胜收。 他们停在一处没有半分异常的峭壁,月无眠说:“这里就是寒室!” 君长宁茫然片刻,不确定道:“阵法?” 月无眠回视,微笑不语。 第四十九章 徒劳 君长宁咬了咬嘴唇,扭头仔细观察这个地方,如此浑然天成的阵法还真是少见! 卫临渊当初给她的那本阵法详解曾有过记载,任何阵法的形成脱离不开一个点,那个点就是俗称的阵眼。只要找到阵眼,就算不能破阵,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牵制阵法的运行。 问禅峰的存在,是为了镇压禁忌海的煞气,当年的佛修舍身除魔一心修行,这座山上的一点一滴都是基于坦荡宽容慈悲而建造,寒室又是拿来干嘛的呢? 君长宁想得脑仁都疼了,她一心担忧里面的冯琳,气急败坏之下一剑朝山壁上劈了上去。谁知剑尖刚触及山壁,一道柔和的反震之力波纹一样将她弹了回来。 君长宁一愣,若有所思的盯着手中长剑,过了一会儿,开始一剑一剑的劈下去,她仔细的观察波纹震动的幅度,时不时停下来想一想,换个位置继续劈砍。 被灵力波震落的雪花扑簌簌往下掉,很快将君长宁整个人打湿,残破不堪的玄色襦裙和凌乱纠结的长发衬得她更加狼狈。她仿若不知疲倦的一次次出剑,清澈分明的凤眸只剩一片坚定。 月无眠浅栗色眸子不经意扫过空中,无声叹了口气,传音道:“你还好吗?” 那丫头脸上那道血痕,怕是他这辈子都忘不了了!月无眠无奈的想。 谢兰雍蹲在一只光影陆离的青龙魂魄背上,玉白掌心是一只连神兽威压都感觉不到的凡龟,他沉默的望着在一次次劈砍中渐渐移向阵眼位置的少女。 她很瘦,比起一般的孩子沉默寡言很多,也不爱笑,但是笑起来特别温暖好看。她不喜欢跟陌生人说话,不是因为高傲,只是因为跟不上别人的节奏,看起来不好相处,其实很能迁就人。 她不习惯别人对她好,总想着远远地看着就好,生怕自己的笨拙会扰了别人的兴致,不往前凑。她还很愿意看见高傲的人永远高傲,美丽的人永远美丽,不自觉的维护着,宝贝着,甚至宠溺着。 就像现在。 谢兰雍微微一笑,君长宁怕是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其实并不在意结果,她只是不能接受自己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而自己什么都没做。 她像是一个曾无能为力过的人,发自灵魂深处的痛恨自己的软弱,哪怕付出性命也要证明自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轰!!! 谢兰雍摩挲着龟壳的长指微微一顿,她找到阵眼了! “大师姐!大师姐!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我是长宁!、、、、、、”君长宁喜极而泣,又哭又笑的样子让暗处看着她的人心情复杂至极。 白蓉缥缈如烟的面容上滑过一丝恍惚,她的一生可曾有过这样无怨无悔的时刻?不计后果,燃烧全部的生命去迎接必将到来的痛? 他有过的吧?白蓉的目光扫过月无眠泛着金绿色微光的白衣。 月无眠的眼睛望着苍茫的远方,笼罩在浅金色阳光里的身影璀璨如三月天的艳阳,明亮而不刺眼,清澈芬芳。 君长宁一剑一剑劈向阵眼,纵使虎口崩裂,鲜血飞溅也不退缩。 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的苏茗和诸葛青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背影,神情肃穆瞳孔黝黑。她们在得知冯琳被囚禁寒室的那一刻就求过情了,师尊不允,她们也没有办法。问禅峰随便拎出来一个侍女都有金丹期修为,她们能做什么呢? 阵眼岿然不动,境界的差距让君长宁所做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徒劳,她一边劈砍一边朝山壁大喊。 “大师姐,你坚持住,很快就能出来了!” “大师姐,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大师姐,我杀了好多魔族,它们好恶心啊!” “大师姐,你看过凡间的花灯吗?等你出来我们一起去!” 、、、、、、 苏茗吸了吸鼻子,娇柔清丽的瓜子脸渐渐坚定起来,她深吸一口气,运起全身灵力劈向阵眼,一边朝神情诧异的君长宁扬了个美丽的笑脸一边道:“一起救大师姐!”如果被赶出问禅峰,轻烟表姐一定还会收留她的,至于那点念想,只要不死,总会有机会的! “嗯!”君长宁眨了下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还有我!”诸葛青一脸臭屁的将苏茗挤开,拔出本命飞剑,用尽全力劈向阵眼。如果连这点事都怕,她还修什么剑道! 苏茗狠狠瞪了她一眼:“回头再跟你算账!”泄愤似的将阵眼当成诸葛青,劈得咬牙切齿。 “怕你不成!”诸葛青剑眉飞扬,意气风发。 君长宁不合时宜的“噗嗤!”一笑,拿袖子抹了把脸,喊道:“大师姐,我和二师姐三师姐都来了,你一定要坚持住!” 三个微末修为的小丫头明知故犯的做着无用功,一刻不停的往阵眼上劈砍。 月无眠提步离开,天色已晚,禁忌海中的魔物可不是会感情用事的东西。 夜色漆黑寒冷,问禅峰里各项事务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一个盈满佛光的房间里,谢兰雍淡冷的眸子凝视着虚空中那团刚刚从魔胎里取出来的东西,扫了眼其他人:“开始!” 瞬间,各式各样的法术依次落在那团尚在蠕动仿若被一层活着的胎盘包裹着的东西上面,凄厉的惨叫被禁锢在这方寸之间,无人动容。 谢兰雍的脸色越来越冷,曳地白发仿佛流淌着的水银,将满是佛光的房间胶凝成冰。离他最近的青衣小侍不自觉往外移了移,和其他人暗自交换了个眼神,君上的脾气越来越差了! 有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 谢兰雍头也没回的继续注视着虚空中那团在各种法术下发生着各种变异的东西,声音中听不出情绪:“她还在?” “应该说,她们还在。”月无眠笑容温煦,对其他行礼的人点了点头,随口问道:“怎么样了?” 谢兰雍眉眼不动,冷淡道:“不错。” 什么不错?进展不错还是她或者她们不错?月无眠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他抬头看了看虚空中那团散发着恶臭的腐肉,浅栗色眸子一派平静。 气氛莫名的有点压抑,过了一会儿,月无眠疑惑的看向谢兰雍,不解他为何事心绪波动如此之大。 谢兰雍叹了口气,盯着虚空的眸光微微黯然:“三天后,把她放出来吧!” 月无眠浅栗色的眸子微微上挑,似是诧异又似意料之中的了然,微笑道:“怕她伤心?” 谢兰雍不语。 月无眠从小看着他长大,倒也没再就此说什么,他想了想,“你准备怎么安置她们?” “凡间。” 月无眠一愣,大笑出声,不知道该说这人是自负还是冷酷。 第五十章 君长宁并不愿意去想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她打定了主意全力以赴就不会再去思考那些会让自己动摇的东西。 她瞥了眼身边面露疲惫的两个师姐,觉得以前的自己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自以为已经付出了足够的努力,便找各种借口来掩饰自己的逃避和懒惰,时间久了,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最终一事无成。 但思想可以被蒙蔽,心却不能。 所以,她活得索然无味,最后生无可恋。 君长宁的嘴角微微勾起,崩裂的剑尖将她身上勾划出一道道血痕,她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 长时间高度集结精神让她的神识很快枯竭,她的头一抽一抽的疼痛,胸口泛起恶心,为了抵挡这股不适,她只能更加集中精神在手中的长剑上。 体内很长时间没有过增长的那丝金色灵力突然间在筋脉中飞速流转,它像一股甘霖,滋润了君长宁身体里干涸的细胞。 它流经过眉心,君长宁枯萎黑暗的识海瞬间绽放光亮,蓬荜生辉。君长宁只觉得自己浑身又充满了力气,想着定能再坚持很久很久。 她没注意到身边突然停下来呆呆望着她的苏茗和诸葛青,也无暇顾及自身有什么变化。盘旋围绕她的灵气团并不因她劈砍的动作而溃散,像忠诚的士兵追随指挥官一样,疯狂而执着的涌进她的筋脉骨骼之中。 她身体上的各种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脱落,恢复如初。因过度劳累缺少休息而苍白的皮肤,突然之间从里到外流转隐隐光华,粉白的健康色泽让她本就不俗的容貌看起来更加夺目,竟罕见的流露出一丝少女风华。 看呆了诸葛青和苏茗。 两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紧握长剑继续劈砍阵眼,这才是当务之急! 日升又落,问禅峰上的人像看什么稀奇动物似的,时不时过来瞅上一眼。虽然没有人指指点点,但那眼神却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苏茗和诸葛青浑身不自在,两人偷偷打量自始至终没一刻停歇的君长宁,不约而同生出自愧不如之感。 君长宁自是不知她们的心思,若是听到了,定要叹气。她若当真与她们一个年纪,也不过如此,指不定还不如她们。 她曾经多虚伪呀,坐在家里不出门也要打扮得整整齐齐,家人进她房间忘记敲门她都能不高兴很久,吃饭的时候谁跟她说话都不搭理,看一本小说沉浸其中被五岁的小侄女打扰她都能干出轰人出去的事,她怎么可能衣衫不整浑身狼狈的做着无用功给人看笑话! 时移世易,光阴倒转,君长宁突然明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其实是一个态度问题,它让你展示自己的意愿和决心给能为之人看,你的努力不能改变事情的结果,但你有可能改变有能力影响结果的那个人的想法。 君长宁之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努力,她只是从理智上否定自己,没有,或者说不愿意去抓住这种可能,因为这份努力需要她抛弃矜持,将自己的无能和狼狈赤、裸裸摊开在太阳底下,她像个不能见光的胆小鬼一样拒绝承担这份难堪。 太阳再一次落山的时候,那面坚不可摧的山壁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没日没夜劈砍的三个人齐齐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还没等她们有什么动作,一个浑身挂满冰霜,眼睫冻得霜白,嘴唇泛青的身影蹒跚着一步一步挪了出来。 看见君长宁的那一刻,她呆滞的眼底微微一亮,倒了下去。 “大师姐!” 君长宁一个箭步冲上前抱住了她,被她身上的冷意冻得浑身一个哆嗦,慌忙抱起她往西殿跑。 苏茗和诸葛青连忙跟了上去。 白蓉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祈求她为冯琳疗伤的小丫头,她做到了!她竟然真的救下了冯琳!从那个冷血无情傲慢酷戾的谢兰雍手中! 从寒室出来的冯琳,全身筋脉枯竭萎缩,部分已断裂,神识更是如风中残烛般随时都会熄灭,君长宁三个束手无策,想来想去决定来找白蓉。 她既特意告知君长宁这个消息,想必对冯琳存着一份善意,君长宁着急又奇怪的偷偷瞄了她一眼,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救还是不救啊? 白蓉强压下翻腾惊骇的思绪,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不要乱给她吃什么丹药,多盖几层棉被,你们之中若是有火灵根的就给她输送一点灵力,切记不可让她浸泡热水。” “就这样?”君长宁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 “你还想怎样?”白蓉没好气的斜她一眼。 君长宁大急:“不是,我是说,没有办法续接筋脉吗?大师姐浑身寒气逼人,又不能生火又不能泡热水,火灵力也只能输送一点点,那她什么时候能好?” “续接筋脉?你当是话本上的戏文吗?人体内各种微小脉络千千万万,她是单一火灵根,一个不慎纵使性命得保全身修为也尽废,除非你有混沌灵力,可包容万象,方可避免她走火入魔的下场。”白蓉脸色十分难看,瞧君长宁也各种不顺眼。 眼瞅着她呆愣不语,又想她一心为冯琳着想连自身前程性命都不顾,白蓉不由缓了缓脸色:“你也别着急,她的伤并非很重,养个三五年自然无恙。” 却见君长宁仰脸问道:“混沌灵力是什么?” 白蓉一愣,不解她问这个做什么,只当她小孩子见识少,以为什么东西都是努力就能得到的,绝美的面容滑过一丝叹息:“混沌灵力是天地未开之时孕育天地生灵之气,据说可滋养万物,后清浊分明,大道衍生五行,那是传说中的东西,修真界流传下来的典籍也没有明确记载,你别不自量力,好好照顾你大师姐。” “哦,”君长宁有些心不在焉,又问:“是不是五行灵力合一就是混沌灵力啦?” “啪!” 白蓉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瞎琢磨什么,要是这么简单就能得到混沌灵力,你以为没人想过?” 小孩子就是无知而无畏! 君长宁揉揉脑门,不快地后退一步避开她的魔爪,怏怏道:“我知道了,谢谢蓉姑娘,告辞!” 混沌灵力?她一边往回走一边琢磨,她体内那些金色灵力到底是不是呢? 谢兰雍坐在后殿的寝室,几乎忍不住想要叹息。 冯家这个闺女还真是好命! 第五十一章 打算 君长宁在床榻边急得团团转。 冯琳的情况很不好,只是给她换衣服就差点将她撕下一层皮来,不知道凝结在她身上的寒霜到底是什么东西,竟是比万年寒冰更冷硬。 她将白蓉的话转告给苏茗和诸葛青之后,三人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给冯琳取暖,现在榻上充当人形抱枕的是苏茗。 她哆嗦着抱紧了仿佛一块冰疙瘩似的冯琳,娇柔清丽的俏脸冻得青白,厚厚的锦被带给她的温暖杯水车薪,她僵硬的扯了扯唇角:“幸亏、幸亏都是女子,要不然、本小姐死也不干,嘶!好冷!” 她们三个,苏茗是金木土三灵根,后因机缘才变成单一金灵根,诸葛青也是单一金灵根,只有君长宁是水木双灵根。说起来,比起其他人个个单灵根,君长宁倒是资质最差的一个,但架不住她悟性好啊! 诸葛青正在打坐恢复自己冻得僵硬的四肢,她不耐烦的睁开眼瞥了下苏茗,那些刻薄不屑的话语在嘴里过了一圈又不甘不愿的咽了下去。 她自小便是族里的天才,诸葛家倾力培养的重点子弟,除去修炼和诸葛一族的荣耀其他一概不知,于人情世故上从未费心琢磨,养成了一副狂妄自负的脾气。 来到问禅峰之后,蓦然置身于就连婢女都是金丹修为的环境,又是不安又是着急,冯家大小姐的身份不是她敢轻易挑衅的,孩童心性原以为另外两个出身不显,怎么也能找到两分优越感,谁知先是被君长宁狠狠甩了一巴掌,后又被禅熙真人及问禅峰诸人的冷酷漠然惊得目瞪口呆,骨子里的骄傲被现实打击的只剩下渣渣。 于是越发瞧不上心思奇巧修为低下人品也不怎么光明磊落的苏茗,此次冯琳被关寒室,诸葛青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与之前看不起的苏茗所作所为没什么两样。纵使无人因此苛责,她却颇有些恼羞成怒,看见苏茗就仿佛看见如此难堪的自己,越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自顾自闷闷不乐。 君长宁倒是举棋不定,她既不知道自己体内是不是混沌灵力,也不知道该不该拿这个去问师尊,偏偏看着昏迷不醒的大师姐她又心里过意不去。 咬了咬嘴唇,她看眼榻上正遭受切肤之痛的师姐,转身决定去找师尊。 在君长宁的印象中,清心殿像是一座高居九天之上的神宫,里面住着天底下最遥远威严的人,她是不喜欢来的。 踏足进去的时候,她照旧低头敛目,一眼也不敢看上面的人。 谢兰雍头也不抬,目光散漫的流连在手中的卷宗上,淡淡道:“有什么事?”语气淡漠得像冥想台上的细雪,微风刮过,落在皮肤上星星点点的凉。 君长宁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心底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和自我唾弃。 冯琳到底为什么被罚她根本就不知道,却不分青红皂白挟师恩求情,且不说置师尊于何地,单是师尊宽厚放人她就心下难安,更何况事后并未惩处她们自作主张。 她本就怕面对谢兰雍,今天来此又是为了犯错的冯琳,一听见他的声音她就想打退堂鼓,咬牙坚持了一会儿,她小声道:“师父,弟子是想问问,想问问弟子体内、、、、、、” “是混沌灵力。”谢兰雍淡淡的接道,目光从卷宗上移到她身上,薄唇微抿,一贯淡漠空旷的眸子里翻滚过丝丝缕缕浅淡涟漪,无人得见。 是么,君长宁有一瞬高兴,然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走了似乎不是很让人高兴?可是,她还能说什么呢? 她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圆场,谢兰雍盯了她一会儿,垂眸将卷宗扔到桌案上,脸上划过一丝窘迫,声线微紧:“疼么?” “啊?”君长宁摸不着头脑,想了想,不确定道:“全身筋脉大半枯萎,有一部分坏死,应该、应该很疼吧!”说到最后她有些高兴起来,师尊到底还是心软,忍不住关切大徒弟的伤势,她是不是可以请师尊出手给大师姐治伤呢?又一想觉得自己实在得寸进尺,慌忙打消这个想法。 谢兰雍一噎,硬邦邦道:“没事就出去吧!” “哦!”君长宁敏锐的感觉到他情绪的不对,连忙行了个礼,飞快的冲出了后殿,一刻也不停的跑走了。 清心殿里谢兰雍沉着脸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收回目光,百无聊赖的从袖子里掏出那只叫朋友的乌龟,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龟壳。 蔷薇花树下,青藤编织的蒲团前一张栗色漆纹琴案,乳白色瑶琴造型雅致韵味悠长。月无眠素指挥弦,琴声淙淙如流水,恍若春日鸟鸣,生机勃勃的呈现一片大好河山,锦绣繁华脱离尘世喧嚣,高洁清丽得让人醺然欲醉四目迷离。 谢兰雍缓步走来,斜倚柳岸青石,红裳白发铺陈一地,他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掌心翻来覆去把玩着“朋友”,不知道在想什么。 从月无眠的角度看去,颇有些颓唐落寞的意味。 琴声骤停,他推开琴案来到他身边,兴致盎然的问道:“这又是怎么了?”一切都在按他的计划发展,唯一的变数,唔,莫不是他想反悔? 谢兰雍垂眸弹了弹手中的宠物,不说话。 月无眠暗笑,浅栗色眸子越发显得温煦清雅:“你不想将她们送到凡世了?这也很简单,反正又没有告诉别人,留下不就是了,到时候还能多出一份助力!还是你怕她不会像帮你大徒弟一样帮你?”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她一个筑基中期的小丫头,留下来随便就能被人一指头摁死。”虽然知道对方是在故意引他说话,谢兰雍仍是开口辩驳了两句。 月无眠淡色眉梢微挑,声音中不由带上了些戏谑:“难道你在担心她小小年纪会被红尘繁华迷花眼,陷入儿女情长?也对,我大民帝国的儿郎和姑娘个个出挑,大胆示爱热情纠缠也是有的。小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说不定到了凡间就被哪一个郎君公子给迷住了。” “不会的,她年纪还小,若是将来她真的看上了谁,给我谢兰雍的爱徒当个宠侍谁还敢拒绝不成?”谢兰雍高傲得理所当然。 是吗?月无眠揪着这个话题不放,满眼玩味:“不担心她爱而不得?为情所困?” 你当她是你?谢兰雍斜睨了他一眼:“她若喜欢,给她找几个风姿各异的玩意儿也不是什么难事,何来爱而不得为情所困之说!” 哈!月无眠简直想嘲讽这个大言不惭的家伙一脸,就你那粘人又独占欲超强的心气儿,会允许你爱徒的心被你口中的玩意儿分去一星半点? 未免他恼羞成怒,月无眠腹诽之后,决定转移话题:“那边已经计划好了?” “有什么好计划的,蠢人自寻死路,我还管他们平安康乐不成!”谢兰雍这话说的冷酷又带着血腥残忍,仿佛刚才一腔温情宠溺无边的是另一个人。 月无眠对他这种除真心在乎的人之外一切皆是尘埃的态度再熟悉不过,有的人天生就薄情,他自己也是,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又问:“你要把她们都送去凡世吗?你就不怕?” 他们先是君臣后为挚友,一千多年足够培养出旁人难及的默契,想到哪里说到哪里,绝对不怕对方跟不上自己思路。 “她救了她,不论是出于感激或是再利用,她都会好好照顾她!”更何况,那丫头善良归善良却也不是傻子! 谢兰雍眸光冷凝,落在一朵娇艳欲滴的蔷薇花上,他这一生从不受威胁! 月无眠无言。 第五十二章 清醒 混沌灵力真的很好用。 君长宁却看着渐渐好转的冯琳心里发愁,她该怎么解释呢。 从前世带过来的习惯让她下意识想要隐藏些底牌,不管是否有用,总是能让她多一些安全感。至于为什么不担心谢兰雍知道,她觉得自己的一切摊开在对方面前恐怕也值不了对方一个抬眸。 冯琳躺在榻上已不再发抖,脸色虽然仍旧不好但冰霜总算消失不见了。君长宁给她掖了掖被角,揉揉自己冻得通红的鼻子,慢慢来到窗前。 外面大雪依旧,迎风怒放的花朵仍是那么不真实的样子,霸道的模糊了四季。君长宁忽然想起,好像又要过年了呢。 她兴致勃勃的站到墙边,比划着身高。看见自己比之前划下的记号又长高了一大截,高兴的眉开眼笑。 这时候,苏茗抱着一壶灵酒身后跟着脸色别扭又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诸葛青冲了进来,一股子寒气将晕黄的松脂灯激得晃了晃。 素琴被扫到角落里,琴案上有辱斯文的摆了几碟精致的小菜,君长宁正拿着一块石头雕酒杯,随口问道:“食材哪儿来的?” 苏茗正在削筷子,比划了下两根竹子的长短,顺口道:“花坛和碧云湖,还有那些看不起我们的灵兽窝里。” 君长宁手一滑,凝结的灵力丝就戳到了自己的左手背上,她不可思议的看着若无其事的两个人:“你们就不怕它们报复我们?”她的目光落在那碟极像鹌鹑蛋的不知名鸟蛋上。 “不怕!”诸葛青正拿剑杀鱼,头也不抬:“这些是青鹏兽的蛋,它们这一族有将自己的蛋当成食物的习惯,我们就偷了这几个,不打紧!” 无法准确的控制自己的灵气,她将鱼皮剥得七零八落,不死心翻过另一边继续试手。她接过苏茗递上的调味料仔细涂抹上去,凌厉的眉眼透露出一股别样的认真。 君长宁伸出舌尖舔了下手背上沁出的血珠,看她一眼,心情古怪的说:“你们运气真好!”青鹏兽可是四级智慧灵兽!偷它的蛋,她们竟然没有被撕成碎片! 一时间,君长宁竟然生出了些许与有荣焉的骄傲! 石锅里的水咕嘟嘟冒泡,苏茗将几个蛋丢了进去,自豪道:“那是自然,要是有几个馒头就更好了,我们可以做一道馍片夹肉,这可是我最拿手的菜了!” 两个白嫩嫩的大馒头仿佛心想事成似的,亮丽光鲜的出现在苏茗的面前。她愣了愣,诧异的望着君长宁:“你哪儿来的?” 君长宁尴尬的朝她们笑笑,含糊道:“来问禅峰之前储存的口粮!”要是给她们知道她的储物袋里装的馒头足够吃上三年,她们一定会笑话她的,君长宁打定主意绝不告诉她们。 所幸苏茗对这个并不感兴趣,她接过馒头切成片,开始放在火上烤,直到每一片都烤的两面焦黄才放在一边备用。 君长宁松了口气,鼻尖闻到一股焦香味,她抬头看去。 串在诸葛青长剑上的鱼金黄流油,光是看就让人食指大动。她认真地,手腕半刻不停的翻转手中长剑,务必使每一条鱼的各个部分受热均匀。 君长宁看了看床榻上的冯琳,扫过墙壁上篆刻的各种佛经梵文,突然忍不住想笑。手中的石杯渐渐成型,她一边打磨一边想,若是师尊也在,大概就是一顿十全十美的年夜饭了吧。 三个人各忙其事,分工井井有条。 谢兰雍的到来让人猝不及防。 君长宁吓得差点把自己的手心扎出个透明窟窿,苏茗又惊又喜,将一片馍片烤的焦黑,诸葛青更是手腕一划,堪堪没把她对面的君长宁毁容。 三个人又是紧张又是好奇的看着他将一颗流转着淡金色光晕的丹药塞进了冯琳口中,苏茗眼尖的看见丹药上隐隐有丹纹,微微泛酸的想,极品丹药就这么被师尊送给了大师姐。后又暗笑自己小心眼,她们几个的丹药房里哪一瓶搁到外面不是千金难求,只觉得自己被那份隐藏的心思搅得脑袋不清了,遂暗自摇了摇头。 冯琳睁开眼就看见了一张大大的笑脸,心身虚弱的她唬了一大跳。 君长宁长舒一口气,轻手轻脚的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制的抱枕上,凤眼眨了眨,亮晶晶的神采飞扬:“大师姐,你感觉怎么样?” 冯琳的目光扫过那道深红色背影,有些躲闪的转过头看自己的师姐妹。苍白的唇畔泛起一抹温和的笑容,她虚弱的感激道:“我感觉没什么大碍了,多谢你们的照顾!还有,多谢师父宽恕!” 哪怕身体虚弱至极,她的一言一语仍旧高贵而令人如沐春风。 君长宁满眼赞叹,苏茗微微有些不自在,她一直跟冯琳不亲近就是因为这点,对方永远看起来高不可攀得像个公主,轻轻松松将周围所有人比得灰头土脸,她不愿意做陪衬对方高贵的绿叶,哪怕明知道不该如此计较,她也控制不住自己这么想。 诸葛青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些,她正犹豫自己是不是先将自己本命飞剑上的鱼给捋下来。 夜色将谢兰雍的眸子染得越发空袤淡漠,他淡淡的看眼自己的大徒弟:“醒了就好,归元丹剩下的药力你自己运功化开,过几天带着她们几个去后殿过除夕。” 眼睛淡漠的扫过君长宁手中的酒杯,苏茗碟子里的馍片,诸葛青长剑上串着的烤鱼,看得她们个个脸皮僵硬四肢紧绷。谢兰雍面无表情,从容不迫的转身离开。 这一晚,君长宁师姐妹四个欢声笑语,热闹到大半夜才休息。 等到苏茗和诸葛青离开后,冯琳郑重其事的向君长宁行了个礼:“长宁此番救命之恩,冯琳一生不忘!” 寒室是当初问禅峰佛修们圆寂坐化的地方,除却阻拦他人进出,并无其它阵法加持。她在里面,自然也听到了外面发生的种种,本已放弃求生的她正是靠着那一点动容方才努力坚持了下来。 望着面前干净清澈的少女,冯琳心中五味杂陈。 君长宁赶紧避让开来,听了她这话连忙摆手摇头:“大师姐你弄错了,是师尊放你出来的,我和二师姐三师姐的法力加起来也破不开寒室的阵眼,而且,你能醒过来,也是师尊给你吃了归元丹的缘故,我还没那么大本事,呵呵!” 她虽出了力,但也没有起太大作用,救命之恩什么的愧不敢当! 冯琳定定看她一会儿,突然展颜一笑,仿若破冰的雪莲花,美得让人不敢直视。她重新躺回床榻上,笑道:“那我就在你这里多呆几天吧,也算有人做个伴!” “好啊!”长宁笑逐颜开,将之前自己在藏书阁用过的躺椅搬出来放在窗户旁,一边铺被褥一边随口问:“等过几天和师父一起过除夕,我们会有压岁钱吗?” “压岁钱?你是指压年礼吧!咱们才来问禅峰几个月,不熟悉这儿的规矩,我也不知道师父会不会给我们准备这个。”冯琳翻过身面朝君长宁,笑道:“我甚至都没想过问禅峰还有过年这回事!”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听见师父说过除夕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呢。”君长宁爬进被窝,蠕了蠕身子咕哝道。 “睡吧,梦里就有压年礼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冯琳笑呵呵安慰她。 君长宁翻了个白眼,将被子拉到嘴巴下面,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第五十三章 困惑 清晨醒来,君长宁看眼仍旧睡得香甜安稳的冯琳,轻手轻脚起身梳洗后来到院子里,伸展下身体,呼吸着新鲜甘甜的空气,心情大好。 她看着地上铺得厚厚的白雪,有些不舍得踩踏,唇角带笑掠过花坛,准备去将爱宠接回来。君长宁有些不愿意承认自己竟然十分想念那只呆头呆脑的乌龟,想起它每天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的日子,少了它的陪伴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既然如此,接回来便是。 她走出西殿大门,视野骤然开阔,漫天的白将世界装点成一个童话里的王国,干净的,带着点梦幻和不染世事的美好。放晴的天空苍蓝高远,清明剔透似一块蓝宝石,映入君长宁的眼睛,她黑白分明的凤眸蓦然就滑过一丝迷醉。 天地瞬间似乎静止了那么一刹,君长宁墨色齐胸襦裙上的朱色花纹仿佛突然间流动起来,一层光晕在她体表浮现又敛起,快得让人怀疑自己是否眼花。 君长宁反思,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的看天看地看花草了。 自从进入问禅峰后,她的心时时刻刻因紧张而跳得急促,她的情绪被周围的人事物轻易牵动,她的心思总在修炼之外游离,这固然让她的心智成长很多,但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再一次掠至那座拈花微笑的佛像面前,抬眸注视着佛祖平静祥和慈悲到近乎凉薄的微笑,久久不语。 她隐隐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层迷障,这让她对自己真实的想法多了些抓不住的焦躁和急切,明明就在眼前,却不知为何无论怎样伸手都无法触及。 冬日的阳光晴冷干净,覆在她身上,勾勒出一个安静淡漠的浅金色轮廓。及腰长发随风微动,额前的一缕柔软乌丝顺着她优美的鬓颊滑下,衬得那白净的肌肤越发清透,似乎黑与白交织成一段华丽靡艳的赋,让看见的人忍不住想去琢磨。 君长宁的气质本就矛盾复杂,不特意注意很容易就会将她忽略过去,这一刻更是飘忽得似乎下一瞬就会消散在空气中,随着积雪融化在阳光下。 她曾站在佛祖前面质问,为什么我活得这么艰难,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快乐,为什么我无数次想要死去却总是莫名其妙流泪。 佛祖高高在上,微笑不语。 君长宁痛恨任何让她看不懂的高深莫测,她怒气勃发的眼底阴沉得像寺庙外面快要下雨的天空,让虔诚磕头跪拜祈愿的母亲长嫂又是惊怒又是惶恐。 她转身走出寺庙,仰脸迎接劈头盖脸打下雨水,然后被人慌张困惑的拉到屋檐下,心情沉沉也像在下雨。 伫立在另一个时空的君长宁仰脸望着佛祖的眸底已没了那份困兽挣扎的尖锐戾气,她粉白的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转身继续朝月无眠的居处走去。 如今的她有的是时间,摆脱了对死亡终将至的恐惧,她还有什么好急切呢。君长宁的一生还有很长很长,哪怕不长她也满怀感恩。 路上的风景被增添了一份灵动,君长宁眉梢眼角的笑意像大海上的浪花,边缘泛着纯白,随日月春风渐渐染上亘古的悠长深远,胸腔里跳动的心脏重新舒缓惬意。 月无眠看见她的时候,脑海中蓦然浮现一个词汇:春山如笑。 面前的少女像是经历了一层为人所不知的蜕变,那些流于表面的浮躁和不安统统不见,整个人看起来有了些让人注目流连的韵味,仿佛染尘的珍珠被人拿细布擦拭了一遍,纵仍旧尚未真正绽放光芒,却仿若脱胎换骨。 “见过月真人!”君长宁合掌一礼。 “长宁不必多礼,今天怎么会来找我?你师姐怎么样了?”月无眠挥袖在长廊上摆上桌案蒲团,示意她落座。 君长宁道过谢,跪坐在他对面,秉着一贯的风格,开门见山:“月真人,我是来接我的朋友的。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它,君长宁感激不尽。” 日光照射进月无眠浅栗色的眸子里,君长宁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开口,她迟疑了一下,思索片刻,补充道:“师尊恩赐归元丹,如今大师姐已经大好,能够下地走路了。” 月无眠长指摩挲着杯沿,半垂的纤长眼睫被日光染成淡金色,与他衣服上的金绿色刺绣交相辉映,安静恬淡的姿态恍如青青草原上绽放的第一缕春神。 君长宁脸上闪过莫名其妙,稍稍一想,脸色微变:“月真人,是不是我的朋友、、、、、、”出什么事了? 没等她说完,月无眠打断她的猜测,如此无礼的举动在他仿佛理所当然,让人无法生气:“别乱想,你想不想再尝尝我做的菜?” 君长宁诧异片刻,斟酌道:“月真人美意,长宁、、、、、、”却之不恭四个字被她默默咽了回去,她望着消失在长廊拐角处的白色背影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三指执杯端起茶盅浅啜一口,清冽的茶香瞬间熨帖了心肝脾肺肾,她还没来得及饮第二口,就见月无眠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只手将一只缩头缩脑的凡龟递了过来。 君长宁愣愣的接了过来,神识一扫,便觉爱宠这些日子过得不错,微提起的心瞬间回归原位,她小心翼翼的试探:“月真人,那个、、、、、、菜?” “哦,我突然又没有做菜的兴致了!”月无眠淡定的朝她微笑,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君长宁嘴角微抽,这人今天是怎么了?突然想起来逗她玩? 就在此时,一股熟悉的颤栗带来的紧张瞬间席卷她整个心思,君长宁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僵硬一瞬,她回过神暗暗皱了皱眉,怎么一回事?像是师尊在身边的感觉! 她四下一扫,觉得今天早上的好心情至此点滴不剩。尽量朝月无眠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起身告辞:“再次谢过月真人帮忙照顾爱宠,长宁就此告辞,不打扰月真人清闲了!”言罢,也不等月无眠回礼,揣着莫名其妙的紧张她很快消失在东殿。 月无眠神情古怪,目光落在君长宁先前落座的蒲团一侧。 谢兰雍的身影渐渐显现,从透明到凝实,眨眼便是压下了天光的盛景。 他立在蒲团旁,右手保持着微微抬起想要触碰什么的姿势,望着君长宁消失的方向,呆愣出神。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坐在蒲团上,以手支额,不知道在想什么。 月无眠有一瞬间在他的脸上看见一丝转瞬即逝的委屈,心下震撼到难以形容。抿了抿唇角,他张了张嘴又闭上。 之前那些夸张的戏谑言语大多出自于玩笑心理,待发现那丫头在禅熙的心中分量当真很重,他也不好再随意开口,省得误导了对方。 “她为什么不喜欢亲近我?”谢兰雍困惑又不解,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对他怀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抗拒,明显到他想视而不见都不行。 月无眠认真想了想,尽量斟酌合适的比喻,不确定道:“这大概,可能,也许就像是你天生就不喜欢吃甜食吧,不是甜食的错,而是你就是没办法喜欢它。” “你是说,她天生就讨厌我?”这不能够吧?谢兰雍的白发从肩膀上滑落,将他墨黑的眼睫下遮出一片阴影。 “应该不是讨厌吧!”月无眠仔细回忆,不确定的说:“她对你其实很尊敬来着,违抗你的命令时还心有愧疚而非暗恨你出手无情,性子很正派!” 谢兰雍眸色深沉,右手下意识在袖笼中掏了掏,想敲敲龟壳,下一瞬想起刚物归原主,他伸出食指轻叩桌案。 玉白色长指将深栗色桌案映衬出一股别样的奢华靡丽,令人见之失神。 第五十四章 玩笑 冯琳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些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 她扭头望去,窗户边的桌案后,着玄色襦裙的少女身姿笔直正在练字。从她的角度刚好可以看清对方的侧脸。 宁静,依稀带有两分纯净的淡漠,鸦眉入鬓干净疏朗,眼睫毛比常人更加浓长,半掩的墨瞳专注的落在面前的宣纸上,粉白唇瓣微抿,恰到好处的勾出一抹介于童稚和沧桑之间的释然。 冯琳默默的望着她,一时竟有些痴了。 空气中只听闻笔尖蜿蜒在纸张上的声音和她衣袖不经意间的摩擦声,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蠢动蓦然间袭上心头,还没等冯琳抓住头绪,外面隐隐传来一声骚动将她惊醒过来,她别过眼敛了敛眼睑。 苏茗将一大堆衣服摊开在君长宁床榻上,兴致勃勃的一件件往身上比划,时不时询问她们意见,劲头十足。 冯琳捧着茶杯含笑在一旁点评,有时候还亲自上前指点搭配。 两个人你来我往颇有些乐在其中的味道,诸葛青觑了眼端坐练字连根睫毛都没动的君长宁,突然就想起了两人第一次打架的原因。 女孩子么?她低头看看自己,窄袖对襟缺胯袍,皂靴绑腿,头梳道髻。 这身打扮动手时倒是很利落,就是看起来不怎么像女孩子一样漂亮柔美!诸葛青倨傲的眉眼浮过一丝窘迫,身子不自在的动了动。 她看看正帮苏茗换上一件湖蓝色抹胸长裙的冯琳,硬邦邦的凑上前,道:“大师姐也帮我看看!”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拳头不自觉握紧,比跟人动手时还要紧张。 冯琳和苏茗的动作一僵,诧异的对视一眼,再看看没得到及时回应马上就要翻脸的师妹,轻咳一声,赶紧道:“好。” 这孩子不是一向只看得见自己手里那把剑的吗?怎么突然,不务正业起来了? 难得见这讨厌的家伙有求于己的时候,苏茗怀抱着比打扮自己更大的热情,势必要将诸葛青改头换面。 冯琳微笑着坐到君长宁身边,捧着温热的茶杯笑看她们两个折腾,时不时在她们将要暴力解决的时候出言调解两句,确保两人文明沟通之际,偶尔低头看眼自始至终端坐练字的小师妹,心情甚好。 苏茗最终挑了件浅黄色绣白色牡丹花纹抹胸曳地裙,外穿一件淡紫色荧光净面大袖衫,将她本就清丽娇柔的气质凸显的越发夺目。 诸葛青最终确定了一身莲青色交领曲裾深衣,袖摆很宽,比起平常太过凌厉的英气增添了三份雅致,又不会掩盖她本身独特的气质,连冯琳看了都忍不住点头称赞。 君长宁停笔的时候,三人从除夕夜聊到了修真界女修的生活观念,苏茗不知为何突然提到了道侣这个话题,三人各执一词,纷纷发表自己的观点。 她将爱宠从脚边拿到桌案上,一边翻书一边摩挲着爱宠粗粝的外壳,还分出一缕心思留意着三人的对话,听到高潮处,不由莞尔。 对冯琳来说,感情必定是要在长久相处中产生才更加可贵真挚,一时的冲动和激情只能算是路边注定错过的风景,虽然很美丽,失去了也会不舍,但终究流于表面,不够深刻。 苏茗的观点和她截然相反,她认为一见钟情才是真爱,任何情感都比不上第一眼来得纯粹和真挚,这种感情意味着不掺杂任何犹豫考量权衡,没有任何外界因素干扰,如此,才是出自真心的爱情。 和两人年龄差了一截的诸葛青倒是别有一番论点,她眉眼飞扬,只有强者才有爱人的能力,弱者的感情都脆弱而经不起考验,将来能得到她青眼的人必定是比她强的一个,什么日久生情一见钟情之类,统统都是浮云,在强大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 三人谁也说服不了谁,苏茗眼尖的瞅见君长宁嘴边的笑容,兴冲冲拉她来助阵,另外两个也不甘示弱,非要她赞同自己的观点,好像有了她承认自己就赢了一样。 君长宁放下书,抱着爱宠围了过去,平淡道:“看脸。” 看脸! 看脸? 君长宁坦然道:“一个人长得有多美,你就能喜欢他多久。” 冯琳三人被她的言论震住了,好一会儿,冯琳面上微露不赞同,质疑道:“太肤浅了吧,一具皮囊而已,我们说的是感情。”她又轻笑,“也对,你还小,可能并不懂这个,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对于被当成小孩子敷衍,君长宁并不很在意,她看了眼面有所思的苏茗:“二师姐觉得我说的对不对?”她从不在意别人觉得她肤浅,比起追求内在美,她一直觉得看脸更简单,看美人是一件十分令人赏心悦目的事,欢喜就不是感情了吗! “我觉得长宁说得有道理。”芸芸众生里,蓦然回眸看见的那个人,不知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也不知他为人处世亲朋故旧可还来往妥帖,他的强大和弱小在那一刻没有意义,如此,映入眼帘的不就是那身皮囊么! 诸葛青皱皱眉,想反驳又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想了想道:“不管以后,自然看脸。没保障会被人抢走,时间一长,说忘也就忘了!”反正,她是不关心这个的,比起这些儿女情长,她还是觉得手中的剑更令她倾心。 冯琳没再反驳,她伸手揉了揉君长宁的头发似叹似笑道:“大道在上,你喜欢的一切都会由时间来验证,感情这个东西,是会变的!” 君长宁三人笑开来,她们还小,修士漫长的人生中变数太多,太早下结论不好,只是记得这一刻的想法就行,纵使以后变了,总还能安慰自己成长了。 气氛正好,苏茗提议舞剑弹琴助兴,兴致勃勃的搬出自制的画架,说是要将来问禅峰的头一年给画下来保存。 诸葛青竟从怀里掏出一只短笛相和,真别说,那笛声还相当不错,激昂清越,蓬勃朝气直冲天际,便是不懂乐理的人也能清楚地听出笛声里的傲气和锐气。 铮铮琴音在笛声低回处加入,仿若追逐鸟儿的丝绦,缠绵柔韧,在天空中添画另一抹亮色,有剑鸣声响起,惊起涛声海浪千丈。 仿佛冰天雪地里,一刹那间万物复苏,冰川乍破,冯琳抚琴高歌: “少时翩翩风流 直把天地看通透 仗剑游 秋水花颜随风走” 君长宁大笑,闪过苏茗泼来的彩墨,不慌不忙的撤了白纱帐团成一弧彩虹,挑衅的扬扬眉眼,伴唱道:“随风走、、、、、、” 苏茗干脆起身拿着画笔往她身上画,粉色披帛随风飘荡十分好看,诸葛青的笛音越发欢快,冯琳继续唱道: “无人独倚西楼 眉里轻愁你可知否 把臂搂 嬉皮笑脸往哪儿凑” 君长宁笑得打跌,苏茗气得跺脚,不依不饶扑上去拿画笔往她脸上点,恰好将团墨成山的一侧点出半轮红日,君长宁眨眨眼睛唱道:“往哪儿凑、、、、、、” 诸葛青的笛子都忍不住滑了个音,接上来也是跑调得厉害,冯琳十指拂滚琴弦,促狭一笑,唱道: “醉里呢喃轻柔 女儿粉面桃花羞 少年呦 罗裙粉黛把心剖” 四人齐齐喷笑,附和唱道:“把心剖、、、、、、” 苏茗最终还是趁着君长宁不注意把画笔戳到了她的脸上,自然又是一番热闹,欢声笑语,没有被问禅峰上越来越严肃紧张的气氛影响半点。 冥想台上,神识一直覆盖着整个问禅峰的两个人默默对视,年轻真好! 谢兰雍接过茶杯,思索了一会儿,说:“她会喜欢上凡世的。” 他的声音很平静,表情也没有变化,月无眠却无端端听出一股子萧索落寞,竟让他忍不住替他难过起来。 “你准备什么时候送她们走?” 、、、、、、 谢兰雍轻叹一气,温情脉脉:“元宵吧!” 空旷辽远的眸子里渐渐染上一层薄雾,难得的模糊柔软起来。 第五十五章 决定 躺在厚厚积雪覆盖的屋脊上,君长宁仰望无月的夜空,神情有些回忆和忧伤。 感情么,平凡如君长宁又怎么会没有过想象。 念初中的一个下午,她逃课来到学校旁的庙宇里,第一次诵读仓央嘉措的诗集,她便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里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君长宁爱上了一个和尚的爱情,悄悄的包裹起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从不拿出来回味也不放纵自己在无人时偷偷畅想。 她喜欢那份干净和距离感。 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世,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月, 我轻转过所有经筒, 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纹; 那一年, 我磕长头拥抱尘埃, 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细翻遍十万大山, 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 只是,就在那一夜,我忘却了所有, 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 只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 早已失去旧日的光泽 君长宁眼睛微笑起来,不觉得自己矫情,朱红色绣纹广袖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到手肘,她枕着手臂翻了个身。 和尚的感情必定是唯一的,因为它本身已是禁忌,它还深沉克制,因为它本身不容世俗。君长宁当时着迷于这份感情的博大和蕴含着无尽忧伤的平静。 后来她感慨过情到深处便再不敢上前的颤栗和绝望,那种毕生站在你目所及之外的注视,美丽得让人哪怕燃尽生命也想要拥抱。 君长宁的眸子平静淡漠,落在夜空中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凡龟朋友,慢吞吞从她脚边爬到她手边,安静的呆在那里不动。 隐隐约约她好像又听到了入道峰峭壁上的琴声,凝神定位,君长宁的脸上突然一静,然后又弯出一抹浅浅笑意。 长久以来的困惑得到解答,她的心情并没有太大浮动。她一直不解为什么自己会被挑选来问禅峰,也猜测过是否在无意间曾和这里的谁结下过眼缘,当猜测成真,竟然没有激动和雀跃,她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呼吸平稳。 冥想台上,谢兰雍素手弹琴,案角一只精巧的白玉香炉飘出袅袅青烟。 他习惯了独自前行,对跟随在身后人们的想法从来不曾在意,他只要结果就好。如今他突然想要听见一声心甘情愿,才想起停下脚步。 可身后的人想不起或是从未想过追上他的步伐,这让他生出些不为人知的不知所措。站得太高,身边没有什么可以说得上话的朋友,他只能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她的点点滴滴。 有了得失心就会失去从容,谢兰雍的琴声蓦然就染上了几许寂寞。 这份感情无关风月,因为另一方还是个孩子,这份感情同样无关命运,因为一切不过因偶然一瞥而起。 他不习惯让时间去证实一切,那会让他忍不住去想那千万分之一的失去,他拒绝被时间拧紧心弦。 他抬头望漆黑的夜空,心下微笑,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放手给时间,等待一份模糊不清的答案,然后再不犹豫。 焚尽最后一炉香的时候,天色将明,谢兰雍挥袖间问禅峰上的所有积雪消失殆尽,露出恢弘绝伦的表象。 君长宁睁开眼,静静的看了会儿繁华春日鲜艳明媚的风光,盘腿开始打坐冥想。 三个小时后,她飘身下落,来到桌案前,端坐磨墨,开始雷打不动的练字。 不同于往日的感觉,刚写了几个字君长宁就察觉出了不同。字迹仍旧孤寒料峭,只是起程转折间不再生涩僵硬,多了些水到渠成的流畅自如,看起来总算不再寒碜。 她心里生出几分喜悦,面上不自觉就柔和起来,心神越发专注,连冯琳起身梳洗靠近又离开都没注意到。 一个时辰后,君长宁放下笔,揉捏着指骨手腕静等墨迹晾干。一方温热的湿帕蓦然出现在她面前。 君长宁抬眼,笑着接过来擦手,声音愉悦:“大师姐,你今天觉得怎么样?筋脉可还有阻塞凝滞之感?” 冯琳接过帕子丢进水盆里,微笑着摇了摇头,将她按在琉璃镜前,望着镜子里两个人的笑脸,笑问:“今天想梳什么头?穿哪件衣服?” 君长宁微微茫然。 看着她不在状态的表情冯琳“噗嗤”一笑,食指轻弹她额头,嗔怒道:“今天是除夕,师尊要我们一起去后殿过年夜。你怎么可以不表示郑重!” 君长宁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连忙道:“都听师姐的,我也不怎么会穿衣柜里的衣服,只这襦裙还简单些。” 冯琳给她挑了件墨蓝色交领宽袖曲裾,灿金色绣纹镶边,腰间系淡蓝色长纱,直垂到足下,又给她梳了个包包头,从自己储物戒中拿出一条细细的银色头箍,中间一滴墨银色不知名菱形石头堪堪贴在君长宁眉心正上方。 “这是什么?”君长宁摸了摸额头,不解的问,带上去就感觉脑海一阵清凉,彷如三伏天兜头一盆冰水从上浇到下,说不出的舒爽。 “一件首饰罢了,不太适合我戴,送你了,看看喜欢吗?”冯琳将她的头摆正,笑吟吟望着镜子里面露惊艳的小脸。 她自然不会告诉她这是上一次人魔大战后唯一完整流传下来的顶级魔晶,她决定来问禅峰之前的那晚,冯家老祖宗亲自交付予她,期命悬一线之际可保她一缕元神不灭。 相处这些时日以来,她自然知道君长宁是什么样的孩子,她赠她这个也并不是想表达感谢她之前的救命之恩,单纯觉得适合她而已。 君长宁复杂矛盾的气质一般浅色压不住,这袭墨蓝色曲裾款式古朴庄重堪堪合适,墨银色菱形魔晶与那双形状优美的墨色凤眸两相辉映,那张尚未长开总是被飘忽气息遮挡在后的面容陡然便凸显出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清华贵气。 冯琳换上一身暖黄色交领水波纹直裰缎袍,外罩绣春水海棠细绫大袖衫,发髻高挽,斜斜插着两支灿金色攥花长簪,看起来高华端庄,飘逸中自有一段威严高贵。 四人在西殿大门碰面,比起冯琳君长宁两人偏向庄重的打扮,苏茗的纱质抹胸曳地长裙是另一番仙姿袅袅,诸葛青一袭天青色宽袖曲裾头发被一根古拙长簪挽了个道髻,敛去所有戾气,剑眉轻扬,令人见之忘俗。 苏茗掩唇轻笑:“我们四个倒是年龄越小的越往老里打扮,看起来会不会很奇怪?” “有吗?”冯琳挑眉反问,不置可否。 君长宁和诸葛青对视一眼,齐齐摇头,她们两个的确比起她们更不注意穿衣打扮,对苏茗口中的老气根本没有什么准确认知。 君长宁对自己今天的打扮很是满意,不想再讨论这些微枝末节,催促道:“不是要去后殿吗?走吧!” 岂知话音刚落,惹来其他三人诡异惊奇的注视。 君长宁奇道:“怎么?”为什么这么看着她? 冯琳一边牵起她的手往前走一边问道:“你不是最不爱去后殿的吗?怎么突然积极起来?这可不像你!” “没有吧?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君长宁大吃一惊。 这下连诸葛青的嘴角都开始抽搐了,莫非这已是她极力隐藏的结果了吗? 冯琳和苏茗笑视一眼,决定不直接打击她了,婉转提醒她:“待会儿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了,今天可是除夕。” 君长宁眉梢轻扬,微微不服气,又带着点心虚的嘟囔:“肯定不会的!” 冯琳三个轻笑出声,徒步往清心殿走去,不再交谈。 第五十六章 顿悟 路过一线天的那块峭壁时,君长宁克制住望向冯琳的目光,她怕自己会在不经意中刺伤对方。 自冯琳醒来以后,她们三个很有默契的回避她被关进寒室的原因,出于本能的感觉到这并不会是一个可以轻易提起的话题。 也许是小孩子的心思很容易被别的事物分散注意,也许是刻意的遗忘能够让人感觉更安全,君长宁之前从未想过追根究底,现在一起走过这个地方,她忍不住悄悄抬头观察冯琳的表情。 很平淡,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从不曾在这个地方差点身死道消一样。 君长宁垂眸,觉得被她牵着的那只手有点冷。 她把目光投在那些开在山壁缝隙之中五颜六色的野花上,心里的点点郁气慢慢散去,想着,过去的事就别再计较了,人总要往前看的。 不知从何时起,初来问禅峰时见过的那些侍女男仆竟好似很久都没看见了,君长宁漫无边际的脑海里突然飘过这丝念头,但很快挥之脑后,她的心思已被眼前所见的景致占据。 经过精心搭配点缀的各色盆景从清心殿大门一路摆开,深红色绣团花图案的天鹅绒地毯直直铺到一线天路口,灵力催生的花树藤萝纠缠着拱成一个个妙趣横生的小动物,鲜花点缀,冰珠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一排红通通的大灯笼悬挂在清心殿前檐下,穿红柳绿盛装打扮的侍女男仆穿梭其中,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被天边的晚霞映得喜气洋洋。 君长宁一时间懵了。她转头去看三个师姐,待发现她们也是一副恍如做梦的样子,心神才晃晃悠悠的落了地。 其他人都比君长宁适应的快,冯琳的脸上已经重新挂上微笑,苏茗眼睛亮晶晶雀跃不已,就连诸葛青也恢复到目中无人的样子。 君长宁隐约中再次触碰到那层萦绕在心田的迷雾,她亦步亦趋的跟在冯琳身边,神情微微恍惚。 她们从西殿出发时,太阳才刚借着正午的劲头冲破云层漏了个脸,站在清心殿前的时候,点亮的大红灯笼已取代了天际的最后一缕光辉。 清心殿里布置得灯火辉煌,一扫之前无数次给君长宁留下的森冷庄严印象,松脂灯柱散发出幽幽清香,桌案软榻美酒佳肴摆放的错落有致,幔帐后传来弹奏箜篌扬琴琵琶等乐器的声音,谢兰雍坐在正中,此刻正侧头与端坐在他左下手的月无眠说话。 看见她们进来也只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行礼,等她们落座,淡淡道:“开席吧!” 问禅峰上,不是下人身份的只有七个人。 谢兰雍、月无眠、白蓉,和冯琳她们师姐妹四个。 众人齐声给谢兰雍敬过酒之后,气氛很快便放松下来,一队着广袖流仙裙的美貌舞姬翩然而至,幔帐后的乐声变得宛转悠扬,配合着舞姬们的优美舞姿几欲使人置身仙境。 君长宁和冯琳并排坐在月无眠下,对面是白蓉苏茗和诸葛青,宽阔的大殿里只有她们几个人是主角。 一双白皙优美的手给君长宁空了的酒杯斟满,她侧头望去,是她曾唤作夫子的青木姑姑,此时此刻她的脸上只剩下身为侍女的本分和温顺周到。 君长宁环视一圈这仿佛古老壁画上的一幕,扫过自己宽大的袍袖和拈着金杯的三根手指,突然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不,这不是我的道! 她渐渐坐直了身子,目光在桌案上游移,然后慢慢定住。 君长宁,这不是你的道! 伴随着这个念头刚刚在脑中升起,仿佛有轰隆隆雷鸣声在她耳畔炸开,恍如大道梵音醍醐灌顶,嘭!地一声破开了萦绕在她心中的迷障。 筋脉中纵使之前筑基也未曾增长多少的金色灵力瞬间茁壮,从棉线粗细填充满大半脉络,流经眉心的时候,识海中翻滚着金色波浪的水塘蓦然间扩大成一泊宁静的湖,浓稠的金色恍若融化了的黄金将她的识海填充的满满的。 五脏六腑之中仿佛有不知名的力量涌动,跳跃着,欢呼着,君长宁冥冥之中感觉到一颗种子在她心脏的地方扎根,等待时机发芽生长。 她微微笑了起来。 筑基之时经历的心魔考验,其实只是堪堪破除了她重生之后紧闭的心防,让她在这个世界可以真正认清自己,打破一个重生之人的侥幸和冷漠。而她太迟钝,又或许太过不愿意思考。 草草的就否定了前世种种,这导致她无意识的迫使自己被这个世界同化,可事实上不该这样,她的心在拒绝! 否定了前世的君长宁还是君长宁吗?不,君长宁的思想和观念成型于那个时代,不可更改,无可取代! 她的道,必定在两个文明的碰撞之中渐渐清晰。她是披着一身黑皮站在鸭群里的乌鸦,注定格格不入! 清心殿里舞乐不止,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聚集在同一个地方。 着墨蓝色广袖曲裾的女孩端坐在榻,一手执杯,目光胶注在案上的芙蓉点心上,若有所思。周身灵光浮动,灯火之中隐现七彩霞色,因过快进阶而导致的心境不稳,在一刹那间圆满自在。 白蓉眼神已经复杂到一定程度了,这丫头的悟性,还真是夺天造化! 坐在她对面的月无眠玩味的捏起一块芙蓉糕放进口里细品,记得上次这丫头就是尝了口他做的饭菜就顿悟了,这次又是吃的,难道她对食物有什么特别的执着! 额前的墨银色吊坠轻轻一闪,君长宁在一阵清凉无垢之感中清醒过来,眨了眨眼,若无其事的夹起一块芙蓉糕放进嘴里。 这些时日以来,她太过在乎周围的人事了,她本就非心思玲珑之人,强迫着自己去改变其实过得并不开心。之前虽打定主意独善其身,其实她的心底对自己的不合群还是很介意的,所以才显得反复无常,畏手畏脚。 想通了这一点,君长宁一直拘谨的动作和神情就慢慢放松下来,看这些修为比自己高好几个大境界的舞姬们跳舞看得津津有味。 一曲天女散花跳罢,谢兰雍心情甚好的问自己的徒弟们:“除夕年夜,辞旧迎新,你们若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告诉为师,算是今年为师送你们的压年礼。” 还真有压年礼! 君长宁神情古怪,询问的看向坐在自己上手的冯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小心地觑了眼上座的师尊,只觉得墨簪挽发玄袍广袖的人越发高深莫测了。 “弟子不才,之前受罚后深觉修为不足,还请师父赐下灵药,助弟子淬炼筋脉骨骼!”冯琳的声音不卑不亢,坦然而直率。 “可。”谢兰雍丝毫不以为忤,欣然答应。 苏茗见了,粉颊因激动而微微泛红,水汪汪的杏仁眼微微羞怯的望着上座的人:“弟子、弟子想请师父为弟子取一表字,可供将来外出行走之用!” 好特别的想法!君长宁暗赞一声,耳边听得苏茗拜谢时的喜出望外,也觉得苏采薇这名字好听的紧! 诸葛青不怎么出乎人意料之外的要了块蕴养本命飞剑的昆仑玉髓心。 轮到君长宁的时候,她还没想好,只得不好意思的借鉴了苏茗的点子,吞吞吐吐道:“呃,也请师父赐弟子一表字吧!” 第五十七章 告别 刚一走出清心殿,苏茗便自顾自消失在夜色里。 君长宁接到了她离去的那个眼神,敛了敛眼睫,心底也微微浮起一丝怒气。 冯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觉得苏茗着实有些小题大做,不就是同样求师尊赐了个名字么,虽然她也觉得师尊赐给长宁的表字有点奇怪,但也犯不着她生这么大气啊! “古有神兵,观之如登高山而下望深渊,飘渺深邃若巨龙盘卧,中正浩荡,茕茕清英,名,上邪。今予尔此字,望汝以此自勉,勿失本心!” 清淡高远的声音仿佛犹在耳际,君长宁清澈分明的凤眸里一片看不出情绪的泠泠淡意。 诸葛青对苏茗突如其来的怒气感觉莫名其妙,她茫然的看了看,很快将这些不感兴趣的事情抛诸脑后,扬着眉毛问:“我们比一比谁先到西殿怎么样?” “好啊!”冯琳和君长宁笑应,话音一落人便消失在原地。 “你们耍诈!”诸葛青愤愤的怒吼不满的回荡在夜空中,随着漆黑的暮色一点点消散。 清心殿的种种布置随着冯琳四个的离开,像是落幕的剧院,极致的灿烂耀眼繁华只剩下空旷寂寞。 谢兰雍一个人坐了很久,黑暗中唯一的星光是他白发折射的点点晶莹,千百年来他已习惯了这样的孤独。 他将放在君长宁身上的那丝元神收回来了。 君长宁跟冯琳和诸葛青告别后,一步一步的往自己的寝殿走去,没有光的夜晚早已对她的视野构不成什么影响,却不知为何,心底偏偏生出些许凉意。 自嘲的笑笑,她想起师尊要把她们四个送到凡间这件事。感叹道,十年啊!这是什么概念! 她今生全部的成长也不过八年,来问禅峰的日子更是连一年都不到,十年后,她还会记得自己的生命中出现过这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吗? 君长宁对自己没有信心,十八岁的她会是什么样子她也不知道,喜新厌旧,爱好安逸的她实在不敢保证那时候的她还会选择回到修真界。 也许她沉醉在一川烟草满城飞花里,也许她陷进柔情蜜意温声细语里,也许她拥抱着新的责任和梦想,也许她围在火炉边欢歌笑语,也许她徒步行走在杳无人烟的山川里,也许她的身边出现了那么一个想要用生命去守护的人,她还会回来吗? 她不知道答案。 如果今生带给君长宁的一切可以总结成梦想的开始,那么前世的经历只教会了君长宁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路过花坛的时候,她的脚步顿了顿,这是她和诸葛青第一次打架的地方,记得当时一片狼藉,结果第二天再看却连一丝裂纹都没有,她还土包子似的惊讶过问禅峰工匠们修补技术的高超,如今再看已能淡定的猜测是什么仙家手段了。 君长宁坐在门前台阶上,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支竖笛,是她自己做的,仿照当初何浅月送她后又被她扔掉的那支,微微泛黄的绿色,打磨的不很精细,一眼就能看见粗糙。 她将竖笛放在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曲调缠绵多情,吹笛者一贯的寡淡无味,在今夜竟染上了一丝丝叹息般的婉转,传到今夜同样失眠者的耳朵里也只换来一瞬默然。 清晨梳洗后,君长宁换上一袭玄色襦裙开始一丝不苟的练字,小乌龟安生的趴在她的脚背上,时不时探出头左右摇摆两下再缩回去。 在这个她曾以为会呆很久的地方,她舍不得一下子匆匆浏览,想着一天看一点,仔细的,认真的,记住这个地方。她想像记住家一样去记住这个地方!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她很快就要离开了,君长宁神态专注,下笔流畅自如,第一次写下自己的心里话: 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回到这里。如果有一天我回来了,我会去弄清楚构成这座峰的白色石头是什么材质,我感觉它们有一种奇特的温暖。 我不知道要去的地方会不会很复杂,希望那里的人都冷漠,可以让我别那么快招人讨厌。最好住的地方能有一棵树,我想要给自己搭建一个秘密基地。 我不敢肯定能记住这个地方多久,也许我很快就忘了。希望我放在佛祖手心里的那朵石蔷薇有一天能被发现,交上一个不知名的朋友。 最后,祈祷心想事成,在未来可以看见更美丽的风景,和更美丽的人(虽然这很难)。 写完之后,君长宁吹干墨迹,折起纸张放在桌案上,起身往外走去。 她想再回入道峰看看,卫轻离兄妹、卫杉、卫临渊和卫云图,还有何浅月,以及那个曾想强抢她住处的叫小雅的姑娘。 冯琳沉吟道:“应该可以,你等我安排一下!”将君长宁按在胡床上,她转身出去。 很快,她身后跟着青花青木四人回来,笑着说是师尊唤来保护她们的。 苏茗和诸葛青知道了高兴的不得了,除了苏茗仍旧白眼看她之外,君长宁感觉挺圆满。 青木姑姑陪她回入道峰,她曾居住的地方空着,藏书阁的任务已另有人接,是一个气质恬淡,容貌清秀的少年,见了她斯斯文文称呼师姐,颇有教养的样子。 她之前堆砌的灶台,搭建的秋千,栽种的野花,看得出一直有人使用照看,心下那种自己地盘被人侵犯的感觉也渐渐淡了,财大气粗的赏了少年一瓶青元丹,看他目瞪口呆的样子颇觉好玩。 几经询问后第一次踏足卫家,苏茗和卫轻烟正亲亲热热的说悄悄话,一点看不出她们曾那样水火不容过。卫轻离外出历练未归,卫杉和卫云图闭关,一大群男修只有卫临渊算半个旧识,碍于年龄差距也只匆匆聊了两句近况就告辞了。 待房间里只剩下卫轻烟和君长宁,她一下子扑到君长宁身上,恶狠狠怒道:“不讲义气的家伙,说走就走,你知不知道我订婚了,本来还想找你喝酒的、、、、、、”说着说着语气已带上了哽咽。 明明没过多久,君长宁却感觉很久没见卫轻烟了似的,心下浮现一丝愧疚任她抱怨:“那时候我走得晕头晕脑,就没来得及跟你告别,这次我不是来了吗!咱们去找个地方喝酒?” “算你还有良心!”卫轻烟破涕而笑,娇俏的小脸光彩照人。 叫上苏茗,三个人来到卫家的后山上,拎着三坛果酒,坐在厚厚积雪上,吹着冷风,颇有些疏狂不羁对酒当歌的味道。 有些时候安静比热闹更好,卫轻烟的未婚夫不是青梅竹马的慕浅,甚至不是慕家人,而是曾在云山秘境中和君长宁有过一面之缘生死相对过的周家少主。 君长宁并未追问其中缘由,她只是陪着卫轻烟一口一口的喝着酒,苏茗在一旁沉默,好一会儿,才隐隐约约听见一声对不起逸散在风里,声音轻得以她们修真之人的耳力也差点漏了过去。 卫轻烟已经有点醉了,她脸上带笑,眼神迷离,含糊不清嘟哝道:“对、对不起什么呢、、、、、、,我只是不够强而已,呵呵、、、、、、” 三个人背靠背,仰头看天。 苍白的天空泛着铁灰色的冷漠,偶尔有一两只黑色或灰白色巨大灵兽飞过,比不上问禅峰上的名贵强大,却独有一股经历过风吹雨打的野性,粗犷而张扬。 君长宁想说“你等我回来帮你”,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时间她望着天空的眼睛有了些茫然,过了一会儿,她只是轻轻闭上眼睛,装作自己也醉了。 八岁的小女孩而已!懂什么呀! 第五十八章 大民 禁忌海上空的白雾似乎也染上了不知名的不安,君长宁发现她们飞这么高鼻尖都能闻见若有若无的腥臭气,她有心往下看看,又忍住了。 问禅峰上的每一天都一样安静。君长宁以前喜欢这安静,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有些太过冷清。又想起这里的主人,心下像压了颗石头,闷闷的。 自从那晚为冯琳求情之后,她已经很久不去想师尊这两个字了,仿佛前世做错了事情后,纵使被原谅也没有办法再坦然面对苦主,更何况,她以前就不敢! 君长宁闷闷不乐的独自回到寝殿,双手托腮坐在窗前发呆,感觉脚背上一重,瞥眼看去,呆头呆脑的爱宠正费劲的想往她腿上爬,懒洋洋伸手将它捞起放桌上。 空气中安静得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呼吸声,君长宁有一下没一下的用食指轻敲龟壳,眼睛微眯,浓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打出一片阴影,被窗外日光一照,肤白如玉,那黑和白蓦然就有了一种界限分明轮廓清晰的华丽。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突然想了什么似的,做贼心虚的四下看看,然后,从储物袋中捧出了一卷画轴,慢慢摊开在桌案上。 画中人血衣白发,逆光的容颜恍若神祇,神态淡漠,散发着一种浸透了寂寞的高贵,无尽寒冬般冷酷的理智中深沉到忧伤。 君长宁望着画中人淡漠的眸子,她已忘了当初画下这幅画时的心情,雀跃过?紧张过?还是单纯的为这份独一无二的美丽着迷过? 她如果不再回来,那么连成为他眼中尘埃的资格都不够吧!她的师尊啊,强到让人想报答都那么无力,她的退缩会是他的耻辱吗? 不论君长宁再怎么否认,她其实是一个特别真诚的人,对陌生人尤其真诚,因为彼此不相知无瓜葛。对她认定的亲人来说,她的感情直白而热烈,不需要试探和考验,哪怕被伤害也从不收回,浓重的让一般人无法负担。 从被带回太和宗的第一天她就知道自己会有个师父,对方会是她在这个世界最亲的人,她怀着无与伦比的憧憬去等待着,渴望着,鉴于前世的悲剧,她同时也在努力的克制着,小心翼翼的后退着,不让自己的尖锐疯狂吓到对方。 现在好了,她用不着纠结了,因为她马上要被送走了。 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松一口气,君长宁这时候无比赞同闺蜜在她结婚前一晚骂她的话:君长宁你就是个人渣,渣别人,也渣你自己,总有一天你装满豆腐渣的脑子会将你带到深沟里去,死了也就罢了,死不了就是个拖累。 也许,她该找个地方祭奠一下过去。对于脑子里突然浮现这么个坑爹的念头,君长宁果断将之丢到九霄云外,麻利的站起来躺床上睡去了。 梦里是父亲母亲温和的笑脸,第一次没有痛哭和谩骂,没有那些她习以为常的争吵和噪杂,君长宁站在一边静静地凝视他们。 母亲在做饭,金色的阳光从厨房门外照射在她的脸上,安详宁谧,带着岁月的烟火气,父亲和君永宁在客厅里下象棋,小侄子坐在地上玩玩具,小侄女窝在正织毛衣的嫂嫂怀里看小人书,窗台上的菊花开了两朵,另一朵还是花苞。 君长宁笑了笑,睁开眼的时候,感觉脸上一片湿润,若无其事的洗了把脸倒头继续睡。 十几天的时间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 再一次来到冥想台,君长宁后知后觉的感到有点害怕。拂去积雪覆盖的冥想台并不是一个用石头垒成的普通高台。 它像君长宁前世看过的那部冰雪奇缘中由冰雪女王挥手而成的晶莹冰宫,看起来不禁剔透,而且脆弱。其中不知镶嵌了什么会发光的宝石,仿佛倒映的星空,人置身其中像踏足在宇宙银河里,周身环绕着星辰光辉。 她不自觉的抓紧冯琳的手。 谢兰雍淡淡的望着天空:“你们准备好了吗?”声音中听不出任何留恋不舍,凉得让人想要感伤一下都找不着气氛。 “弟子准备好了!”四人齐声应道。 谢兰雍轻点了点头,宽袖一扫,冥想台四周各色光芒此起彼伏,而后开始旋转,越来越快,直到所有的光芒交融成一片,仿佛一片光海将她们包围其中。 君长宁只觉眼前一黑,没过几秒钟就又感觉眼前一亮,脚下也重新出现实物,她有点忐忑不安又有点期待好奇的抬起头。 苏茗和诸葛青站定后脸色都有些发白,就连冯琳也微感不适,这种远距离传送对传送者的精神力要求很高,稍不注意就可能对识海造成损伤,没高人在一旁护航根本不行。 谢兰雍负手而立,宽广的袍袖随风飘荡,曳地白发被一根缎带拦腰系住垂在身后,只是背影已让人感觉风姿卓绝,他淡淡道:“这就是大民帝国。” 苏茗诸葛青和冯琳好奇的抬眼看去。 微微倒抽一口气后,难以掩饰的震撼瞬间放大她们的瞳孔,带着对不可理解事物的难以置信和骄傲被摧毁的震惊,她们几乎怀疑这个地方是不是她们想象过的凡世。 千树万树灯火将这个凡世的帝都装点得美轮美奂,总在书籍中读到的“星河倒悬”第一次真真切切的展现在她们面前,来来往往的人群擦肩摩踵却井然有序,每一株巨大的灯树下都有成群的青年男女在踏歌奏乐,身穿特殊制服的官差穿梭其中维护秩序,到处欢声笑语,人人脸上开怀欢乐。 令人惊奇的不仅仅是来往行人身穿款式各异的服装,连发色眸色都各有不同,从口音上还能听出有些来自海外,信仰各种教派的行人也能愉快自在的交谈打闹,乘坐肩辇的贵人和徒步而行的庶民彼此之间毫不冲突,有狂生兴致而来泼墨挥毫,成百上千人围观而不计胜败,美人唱诗相和风流倾城。 这是个有着大唐盛世的包容气象,同时又超过了大宋百姓安居乐业的国度! 君长宁呼吸微微一滞,目眩神迷。 第五十九章 离别 每一个读中国历史的华夏人都有过那么愤青的一刻,幻想着改变历史,将那些屈辱和痛苦从华夏灵魂中抠去。 君长宁也不例外。 她想象中的国,该是什么样的呢? 坚忍不拔的风骨,优雅与勇武并存,强大而骄傲,子民的脸上永远挂着自信的笑容,既不故步自封也不好高骛远,在创新与谨慎中发展,如果有君主,他们必须睿智而且怀有真正强大的心灵,愿意为他们的子民真诚付出,并得到爱戴和赞美。 有强大的军队做后盾,在稳定中开拓进取,纵使遭遇强大的敌人也不丢掉民族的灵魂,虚心而从容,将高贵和礼貌刻进骨子里,永远不因害怕而退缩,不因骄傲而自负,不因强大而暴虐。 谢兰雍带着她们穿梭在各个街道上,随口指点居住其中的人在朝廷中所任职位,以及当今圣上制定的种种国策,涉及到某某人才提出的种种惠民之举,语气中不乏赞许。听得苏茗和诸葛青头晕脑胀,冯琳兴味盎然,君长宁两眼放光。 途经一占地面积极为辽阔的圆形建筑,谢兰雍随口说那是大民帝国建立五百余年的公利藏书馆,其中分史书、道藏、地理、计然、律法、诗歌、辩室、、、、、、等五十五类藏书厅,其中每厅又有各种细分,君长宁满眼震撼。 纵观大兔朝上下五千年封建历史,也找不到一个将“智民”作为国策的君主!这个世界,这个国度的君主,该是何等宽广的胸怀!何等深远的目光!何等强大的信念! 君长宁心情复杂极了! 他们路过热闹的东市,远远看见排列长长的队伍,谢兰雍说那是在等待交税的商人!两百年前少华女帝实施变法,商业大兴,大民帝国本就不高的税赋进一步降低两成,劳动力越发富余,大民的海外殖民政策就是从那时候露出苗头。 君长宁身为穿越者最后的那点骄傲被打击的一滴不剩。 琉璃璀璨的灯火之中,她们跟随在谢兰雍身后,倾听他随口讲解分说这个国度的点点滴滴,慢慢的了解她们即将生活的环境。 这比她记忆中的大航海时代更加瑰丽多姿风云际会!君长宁唇角带笑,近乎迷恋贪婪的欣赏周围的一切。 如果说在问禅峰上的她已对凡世的诱惑怀有警惕,那么,亲眼见到大民帝国之后,那份诱惑就变成了引人发狂的罂粟毒,从灵魂到肉体都在引诱她堕落!她几乎瞬间就爱上了这个国度,它是那么美!让她从心底里渴望! 这里的人可以尽情的施展自己的抱负,因为它有足够大的舞台;这里的人可以尽情的享受,因为它足够繁华;这里的人可以肆意的追逐梦想,因为它的风格包容得了万象;这里的人可以尽情的飞翔,因为它的天空如此高远;世界让这里凡人的一生变得耀眼而美丽! 怪不得典籍中记载大部分去过凡世的修士都选择放弃修道!君长宁的眼睛扫过一群衣饰华美形容极是不俗的少年男女,他们在跳舞,把臂搂腰旋转回眸,歌声清亮婉转,缠绵悱恻,伴奏的笛音宛如天籁。如斯欢乐,如斯鲜活,生命中只有修炼的修士怎么会不被吸引! 苏茗不知不觉停下脚步,着迷的看着那群人,被诸葛青扯了好几下才回过神,边走边忍不住回头看去。 只有冯琳,自始至终面带微笑,从容大方,高贵典雅的跟在谢兰雍身后,看不出丝毫意动,仿佛一切皆过眼云烟,不值得她驻足侧目。只有时不时牵着君长宁避开迎面撞来的行人时,才能感觉到她云淡风轻之下的微微暖意。 谢兰雍暗叹了口气,身后君长宁心绪波动之大让他想自欺欺人都没办法。他知道她会喜欢上凡世,可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会喜欢到这个地步! 君长宁微笑着听谢兰雍讲解当下贵族男女爱好的种种活动以及人际交往之中的种种忌讳,各种念头杂乱纷呈,一会儿是母亲哭泣的脸,一会儿是她在镜中崩溃的样子,一会儿又是入道峰上漆黑无月的夜空、、、、、、,连前世闺蜜跳草裙舞的样子都闪了两闪,君长宁炯炯有神。 最终,心底一个念头渐渐清晰,像是挣扎着破土而出的种子,胸口心脏位置微微发热,眉心和丹田瞬间流过一道暖流。君长宁展眉一笑,眉宇间迷茫一扫而空。 是了,她是天生注定要修道的人! 君长宁是注定要修道的人! 这个念头从没有哪一刻这么清晰,这么坚定。君长宁想,她一定要好好珍惜这十年的时光。 谢兰雍的心沉入谷底,这么快就决定留在凡世了吗?他只能看着她短短两百年,然后任她老去,死亡,重入轮回,再也不认识他?这一瞬间,谢兰雍的呼吸也有些不稳,他极力压制住想要立马将她揪回修真界,抹去她记忆中一切杂念专心修炼的念头。 他不能这样,无眠说的对。她是个独立的个体,拥有一切选择和被选择的权利,她不是他的臣民,也不是冯琳她们三个,他既在心底赋予了她特殊的地位,他就不能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她。也许,他应该一个人静静了! 他们穿过如织人流,走过喧嚣繁华,看遍了大民最优秀的儿女的欢乐和热情,渐渐地,身边的人群越来越少,离灯会越来越远,周围林立的建筑也不再考究威仪,反而奇巧清新,似是一条商业街,中等的那种。 最后,他们停留在一栋看起来有些破败有些荒凉的木楼前,这里很偏僻,木楼四周是空地,杂草丛生,一条野狗被她们惊到,嘶叫一声飞快的跑远了。 收起隐身法术,谢兰雍将一纸信封交给冯琳,淡淡道:“这里面是我为你们安排的新身份,你们眼前这个地方就是你们以后安身立命的唯一本钱,记住,除非生死攸关,否则不准伤及凡人性命,与世俗牵扯因果极易产生心魔。” “是!”冯琳四人齐声应道。 谢兰雍顿了顿,看她们一会儿,道:“冯琳身为大师姐需照顾好她们三个,不得有失!” “弟子明白!”冯琳垂眸肃然。 “如此,为师也放心了。”谢兰雍的声音越发淡了,他想了下,觉得没什么遗漏的,便转身离开。 许是刚刚经历过热闹繁华,此刻的离别就显得格外萧索。 谢兰雍的血衣白发映衬着漆黑的夜幕,渐行渐远,凉风吹拂,一缕白发微微飘起,寂寞的像高原上的雪,不知是她们的错觉还是怎么,谢兰雍的背影从没有今晚这么孤寂,那份高高在上的尊贵和骄傲,像是被这夜色染上一层阴影,有一种极力压抑的沉重。 “师父、、、、、、”君长宁话一出口,蓦然发现是四重奏。 谢兰雍回头。 冯琳微微尴尬,复坦然道:“弟子望师父多多保重!” 谢兰雍微微点头。 苏茗脸颊微热,水眸湿润:“师父,我们都不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谢兰雍点了点头。 诸葛青剑眉轻扬:“我们一定不忘修炼,师父放心!” 谢兰雍眼神微温,点头:“嗯!” 君长宁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努力迎上师尊的目光,眸底深处的歉疚一览无遗:“师父,、、、、、、对不起!” 谢兰雍看她一眼,没说话,转身走了。 君长宁僵立当场。 冯琳苏茗诸葛青同情的望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第六十章 生活 做为一个并不喜新厌旧的人,谢兰雍站在冥想台上,突然感觉问禅峰上的一切让人倦怠。他低头看掌心的石雕蔷薇,细腻流畅的纹路,脉络清晰纤毫毕现,花瓣优雅舒展,边缘纤薄光滑,看得出雕刻师十分用心。 他微微勾了勾唇角,眉眼间依稀温暖,复又怔然。 月无眠侧身凑了凑,看见他手中的石雕花,浅栗色眸子浮起玩味之色,明知故问道:“送去了?” 谢兰雍淡淡看他一眼,继续沉默。 银白色曳地长发流泄在深红色袍裳之上被风吹起,恍若流光,只余呼吸声的空气里,淌着寂寞安静的音符,他修长苍白的左手轻抬,一架造型古朴优美的深栗色素琴凭空出现在他掌下。 他并不想弹琴,只是想起了那个连机缘都不会把握的丫头,心下无奈,试着去理解她当时在想什么。 月无眠拿出酒樽桌案蒲团,自顾自饮起酒来,纯白色袍裳上金绿色暗纹在天际将将泛起的日光下散发出细碎光芒,他从不介意谢兰雍的寡言少语,平静道:“太和宗、赤霞宗、婆娑教、御兽门、天一楼、、、、、、由其掌门带领,现下已快到了!” “嗯,”谢兰雍无可无不可的应道。 对于除魔卫道这么大的一件事被轻描淡写掠过,月无眠轻笑一声,颇觉无奈。他的神情也未见多少重视,心思很快也放到了别的事情上面,好奇道:“你在想什么?” 谢兰雍突然席地而坐,定定的望着他,清眸一眨不眨。直看得月无眠表情微滞,奇道:“怎么?” 谢兰雍收回目光,随意的拨拉琴弦,静默一会儿才说道:“我把元神收回来了。”他应该知道他在说什么。 月无眠为他斟酒的手一抖,无言抬头,看了他好一会儿,将酒盏放在桌案上,神色郑重道:“你在害怕?” 害怕? 谢兰雍一怔,脸上浮起荒谬好笑,但很快转变为默然,然后他伸手扶额,手肘撑在桌案上,银白色长发覆盖住他半边身子。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气息颓然。 月无眠平静地望着他,心中却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在不适合修炼的年纪开始修炼,心魔让他们的每一次进阶都是那么的艰难,他们没有师长在前面引导指点,过于出色的容貌让他们本就艰难的处境雪上加霜,这样的境地下,他们还有必须守护的责任。 一路走来,从东躲西藏仿若阴沟里的老鼠一般攀爬到凌云众生闲看风云的现在,没有人知道他们付出了多少,经历了多少,失去了多少。 月无眠慨然一叹,想起往昔遇上的各色美人,无论是妖娆的妩媚的、高贵的清丽的,抑或是爽朗的霸气的、婉约的出尘的,形形色色男女都有,那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目下无尘的谢禅熙会有今天! 他仔细回想了下那丫头的模样,再看看兀自发呆沮丧的好友,自失一笑,有点想象不能。静默了一会儿,他又对自己的判断怀疑起来,笑问:“你在纠结什么?” 这次谢兰雍并未沉默太久,他长指在琴弦上一划,连珠般清亮刺耳饱含烦躁的琴音仿佛是他的心声:“她比我想象中更喜欢凡世。”指下一个不注意,商弦“嘣!”的一声断了。 月无眠试着去分析:“她们是你的弟子,招她们回来天经地义!” 是吗?谢兰雍有点不确定,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见他并不是很赞同,月无眠想了想,继续道:“除非你不把她当你徒儿,那么你需要考虑的就复杂得多了。”他摊了摊手,觉得自己也有点搞不明白好友在想什么。 “我自然把她当徒儿,”谢兰雍想也没想道,这一点他从不怀疑:“可是,她跟别人不一样。”这一点他也很确定。 “哪儿不一样?”月无眠挑眉看他,眼神犀利,直慑人心。 谢兰雍想了下,慢慢地组织语言,神情严肃认真得仿佛在王座上颁布重大国策:“我想要她心甘情愿的呆在我的视野里,直到永远。” “心甘情愿?永远?”月无眠忍不住拔高了声音,看他好比看一朵稀世奇葩,简直想要赞叹造物主的神奇。 谢兰雍斩钉截铁的点了点头。 月无眠忍不住道:“我当年对明熙都没敢这么想过,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喜欢被人粘着,我是说你家小徒弟。”这又不是带孩子,哪有人愿意被自己师父成天跟着,更何况,君长宁一看就是独来独往惯了的,在问禅峰上就没见过她主动找谁玩过。 他话音刚落,谢兰雍的脸就沉了下来。 月无眠感叹,这么直白的情绪变化他只在对方小时候见过,一边不慌不忙的顺毛,语重心长道:“你还是趁这十年捋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然后再做打算,反正只要不死,我们有的是时间。” “她要是打算留在凡世,我有时间有什么用!”谢兰雍反问,幽深的眸子深处翻滚着浓浓阴云。 “你会让她留在凡世?”月无眠一点不信。 谢兰雍哑口无言。 让她留在凡世?他自己也不相信。 月无眠浅栗色眸子扫了扫远方,淡淡道:“先把那些放一放吧,他们来了!” 谢兰雍淡漠的抬眼望去,一瞬间所有的情绪从身上褪去,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笑意,微微嗜血。 彼时,君长宁跟在冯琳身后正欲前往表明她们身份的靖安侯府,一路上不断在脑海中猜测,养出嫁了四次的嫡女的侯府是什么样子,对她们这四个同母异父前来蹭吃蹭喝的便宜外甥女,他们又是个什么态度呢? 君长宁微微期待。 两个时辰后,午饭都没吃的四人面无表情的原路返回,不约而同给自己身上施了隐身法术,简直不敢相信师尊竟然给她们安排了这么户人家! 冯琳挥手在木楼里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微微喘了口气,看着站在她面前的三个师妹也是个个劫后余生的表情,不由扑哧一笑。 思及先前在所谓的靖安侯府遇上的奇事,话里话外打她们傍身之物的侯爷、说话夹枪带棒绵里藏针的侯夫人、骄纵刻薄酸言酸语的嫡女、懦弱胆小无知浅薄的庶女、眼神淫邪举止轻浮的公子、、、、、、,啧啧!冯琳将先前的打算抛诸脑后,决定实施第二方案。 “把之前偷懒的打算忘掉吧,咱们得想法子自食其力了,本钱就是这么个鬼地方!”冯琳含笑扫了一圈,神态从容,丝毫不见沮丧。 本有些惴惴的另外三人也被她的镇定感染,苏茗抹了抹头上薄汗,将之前被靖安侯家公子恶心得差点吐出来的感觉压了压,蔫蔫道:“我都听大师,哦不,大姐的。”同母异父的姐妹呀! 诸葛青之前在靖安侯府差点犯下命案,她脸色黑得快要滴水,气咻咻道:“大姐做主就好,只要离那一家子远点就行!” 冯琳失笑点头,望向君长宁。 君长宁踟蹰一下,想了想道:“我倒是有一个想法,你们听听看,反正是只为提供我们这十年的衣食,不图挣钱发财,也无所谓长久经营对不对?” 冯琳苏茗诸葛青都一听都来了兴趣。 “说说看!” 说不上出于什么心理,也许有怀念,也许想要证明自己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君长宁将前世酒吧的概念拿来参考。 冯琳思索回味之后,眼睛一亮,大赞这个主意好。苏茗和诸葛青也点头附和,觉得时间上也选得妙,既不耽误修炼也不影响出去闲逛。 入夜,冯琳和诸葛青苏茗三个放风,君长宁催动木灵力,青绿色光波罩在这块荒凉的角落。 枯萎腐朽的木材仿佛被施了魔法般焕发生机,简陋的木质小楼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缓慢的变幻形状,疯长的草木自动围成一个个精致的图案,粗大的青藤吊成一个个秋千状桌椅,不知名野花攀爬在形状不规整的木楼墙栏上,迎风摇曳。 君长宁特意将几株乔木催生得十分高大,围墙一般将整个院子围了一周,柔韧带刺的矮灌木被她绞缠起来编成野趣十足的栅栏,她特意在大门的地方竖了块木牌,指使诸葛青长剑劈过,留待题字做匾。 整整忙活了一晚上方才大略搞定,君长宁全身灵力竟然耗费大半,这让她十分郁闷。凡世本就灵力稀薄,她要恢复过来还不知道要多久。 所幸冯琳三个接管了后续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她窝在特地留出来的卧房里,倒头就睡,只觉得这才是生活! 第六十一章 茶楼 似乎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总是会感觉特别疲惫,那种心累让君长宁极难入眠却又不愿意睁眼。 她睡着的时候,冯琳已经将各种事情安排的妥妥帖帖了。 后院辟出的两亩地种上了各色作物,在这一点上,修士比起凡人要方便得多,灵力法术一撒,不拘时节不怕温差,三天之内就能成熟。 冯琳也不怎么想折腾,给这地方取了个让君长宁听到必定大呼“前卫”的名字:下午茶。定下只售一种清茶,附赠当天特色点心一盘。 价格高到让打听过现今物价的苏茗和诸葛青听完沉默不语,一杯茶一两银子。一两银子即一枚金元,可兑换一千文铜钱,十文铜钱一石糙米,也就是说,一杯茶就抵得百石糙米,差不多一四口之家两个月的用度。 就算我们是用灵泉水煮的茶,架不住这些凡人不识货啊。苏茗和诸葛青提出可以适当降价,冯琳坚决不允。 “爱来不来,本就是找这么个由头,没人来才最好!”冯琳一边兴致勃勃的做点心一边头也不抬道。 诸葛青全神贯注的劈柴,浓浓的剑眉扬了扬,想一想,便把这事略过去了。 苏茗正拿着君长宁的刻刀雕点心模子,杏眼眨巴眨巴,随即也不太在意的把这事丢开来,觉得模子不止可以雕成花形,还可以雕出各种各样的小动物,看起来一定很有趣! 于是,她高高兴兴的把想法付诸实践。 君长宁醒的时候,已是三天后的傍晚了,空气里泛着一丝甜滋滋的香味,闻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她笑了笑,慢吞吞的梳洗过后往外走去。 浓荫遮掩的茶楼无声无息的开张,但架不住有心人的窥视。纵然一夜之间将此地改头换面,但总有那么些脑子不甚清楚偏又抱着侥幸想要占便宜的傻瓜,或许也有某些聪明人的试探。 当然,对于冯琳她们来说,其他人的心思并不重要,处理这些上门挑衅的东西也算不上麻烦。某些方面来说,从没遇见过这种事的她们几个,还颇有几分好玩惊奇,就连最稳重的冯琳也不例外。 水磨青石小路上躺着三个一看就居心不良的家伙,胖的猥琐,瘦的阴狠,不胖不瘦的眼珠子乱转,比起惊吓的面如土色的同伴,倒显得处变不惊很有些大将之风。 冯琳随意的坐在秋千上,若有所思的望着地上的三个毛贼,不咸不淡的开口:“采薇,小青,你们说怎么处置他们?”语气不重,却让听见的人不自觉抖了抖。 冬季天色本就黑得早,两句话的功夫,这个被君长宁特意塑造的阴暗隐蔽的小院便光线模糊起来,人脸也不大看得清了。 苏茗端着新鲜出炉的茶点,素手捏了一块放进口中细品,闲闲道:“杀了吧!” 诸葛青伸手从她盘子里捏一块茶点,不在意道:“挑断手筋脚筋,扔出去吧!”她总还记得师尊临走前的吩咐,能不伤人命就不伤人命。 冯琳不语。 一道幽幽淡淡,仿若被风一吹就会散去的声音带着几分诡异的响起:“吃了吧、、、、、、”飘散在空气里的尾音竟仿佛带着兴奋和跃跃欲试。 气氛静默。 躺在地上,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念头的三个毛贼眼睛瞬间睁大了一圈,便是之前听见要杀了他们也没有的恐惧被这轻飘飘三个字激得头发丝都被填满。他们屏住呼吸,瞪着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玄衣女孩,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冯琳惆怅的叹了口气:“上邪乖,他们的肉不怎么好吃的!” “我不挑食!”女孩的眼睛闪闪发亮,一片混沌光线里,看起来既恐怖又诡异。 苏茗呛了一下,咽下嘴里的点心,嫌弃道:“太老了,不好嚼!” 倒是诸葛青抱剑思考了一下,得出结论:“太脏了,不好下口!” 地面传来“咔咔”牙齿对撞的声音,同时一股子难闻的气味飘散开来,冯琳四人齐齐皱眉,凡人就是这么不经吓! 君长宁毫不在意道:“那个胖的,剥了皮后,生煎!瘦的,剔骨之后,清蒸!至于最后那个,先炖上一半吧,腿留着风干了做腊肉!”一听就很有经验的样子,熟练的令人发指! 空气再次静默了一会儿,冯琳瞅瞅最后还没翻白眼吐白沫的那个不胖不瘦的,为难道:“师父说了,不让我们乱发脾气。” 君长宁不高兴道:“我已经五百年没吃人肉了,师父会谅解我的!” 咚!最后那个全身抽搐了一会儿,嘴唇发紫,白眼一翻,找同伴去了。 冯琳三个刷刷盯着君长宁半晌,大笑出声。诸葛青臭着脸挥袖将地上三个哪怕醒过来也是白痴的家伙丢到九霄云外。 下午茶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帝都闹市的一隅,每天下午三点至凌晨一点开张,茶水单一,价格死贵,既没有超前的宣传手段,也没有请贵人代言口碑,一连两个月都没有一个客人光顾。 四个人被拘惯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冯琳每天研究茶点,渐渐迷上开发新式点心,苏茗几个负责试吃,诸葛青每天在后院封住灵力锻体,致力于将肉体打磨成百炼钢,哪怕被苏茗嘲笑也不为所动。 苏茗很喜欢逛街,她也不缺银钱,女孩子喜欢什么她就喜欢什么,每次出去总会买回来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很快又厌倦,被冯琳拿来装饰茶楼,她也乐此不疲。 比起三个师姐来说,君长宁就无趣多了,她每天早上,打坐冥想三个小时后,雷打不动的徒步走上半个小时来到帝都公利藏书楼,坐在史书厅专门为学子所设的地方靠窗的位置开始练字,两个小时后,收拾好东西慢悠悠的踱着步子往回走。 路上会经过一条专门卖各种小吃的街道,兴致来了就花上两文钱买碗混沌或汤饼,有事也会不害臊的举着一串糖葫芦招摇过市,自觉十分享受,美中不足的是还遇见过一次拐卖小孩的,她很不客气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打了个半残,然后风轻云淡的啃着果子走了。 自那以后,路上遇见的怪异目光少了很多,君长宁自顾自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从不感觉枯燥。 日子流水一般过去,下午茶竟然也有客上门了,是个年轻俊秀的公子,两个小厮随侍左右,举手投足行云流水般透着世家大族风范,看得出教养很好,出身高贵。 他叫崔琅,字瑾瑜。是苏采薇的朋友。 崔瑾瑜是个笑起来让人从心坎里感觉温柔的男子,气质疏朗无尘,书卷气极浓,时不时会来喝一杯清茶,话不多从不问一些让人尴尬的问题,只是对这栋茶楼的设计表达了高度赞扬。 冯琳和君长宁都很喜欢他,说起崔瑾瑜的时候,苏茗总是一脸与有荣焉,诸葛青挑剔的将人看过之后,不屑的评价太弱,苏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跟她争辩。 每当这个时候,冯琳总是特别无奈的上前劝架,君长宁就冷血很多,面无表情的悄悄走掉,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夏日到了,君长宁阔别了几年后,终于听到了蝉鸣。脑子一个拐弯,她又兴冲冲的抓了一大把知了幼虫嚷嚷着要炒了吃,被苏茗一脸避之唯恐不及的吐槽后,怏怏的又给放了,不高兴了好几天。 冯琳在一旁笑得东倒西歪,诸葛青在太阳底下汗流浃背之际不忘向她们两个投以鄙视的眼神。 第六十二章 焦急 凡世的夏日比修真界多了几分燥意,君长宁入乡随俗的换上薄鲛纱制成的对襟襦裙,莲青色,裙摆层层叠叠飘逸灵动,素净的没有一丝花纹,安静的坐在那里写字。 她坐姿笔直,悬腕执笔,神态专注,仿佛丝毫感受不到天气的燥热,自有一股清贵风流。 史书厅管理员的眼睛不着痕迹的扫过窗边写字的小姑娘,这半年来他发现每天来这个厅的人明显大增,有好些以前总是把书借回去看的学子近来也不知为何总会似有若无的逗留上一会儿,或是干脆就坐下来看上一个时辰再走,真是咄咄怪事! 君长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沉浸在柔软笔尖蜿蜒转动的畅快中,唇边含笑。 前些日子莫名总觉得写出的字四不像,自觉比之以往还有不如,她不知原因却暗自难过,所幸今日写了两张心下若有所悟,观之竟是大有精进,于是越发认真了。 一个时辰后,她收拾好笔墨,目不斜视的走出图书馆,路遇过地理厅,凤眸扫了眼从穹顶悬挂而下,经墨家大师设计后日夜不停自西向东旋转的巨大地球仪,轻手轻脚的离开。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简直难以相信这个国度竟然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大民帝国的国土竟然囊括了整个亚洲和大半俄罗斯,非洲一小半被划为殖民地,澳洲被归为未开化的蛮荒之地,欧洲有几个庞大的奴隶制国家,美洲的土著很多被贩卖到中原当苦力,那里是大民帝国的原材料基地。 修真界仿佛是被大神通者强行隔开了的世界。 君长宁查阅资料,发现修真界的妖兽鬼怪也曾出现在这片土地的传说里,结合当年在入道峰藏书阁的书籍记载,她隐隐猜测,恐怕当年是谢鸿蒙和太和宗第一代掌门联手将妖兽和修士一起封印在了修真界,不然哪来这些凡人的盛世,怕不是都被修士当做蝼蚁呼来喝去,踩到最底层了。 恐怕这也是大民帝国的上层有识之士并不怎么喜欢修士的原因,君长宁心中五味杂陈。当初想明白这点的时候,她很有些啼笑皆非之感,仔细一琢磨,竟说不出话来。 修士拥有破坏性的力量,却普遍心性不足,没有灵根的凡人却是占大多数,每一万个人中都不一定有一个身怀灵根,这样的人数对比力量对比,很容易造成悲剧。 君长宁顶着骄阳走在回去的路上,脚下的路乃是先挖地三尺做基,后铺上碎石浇草木灰加固,最上层由切割成一米见方的大石块严丝合缝铺设,简直比二十一世纪的豆腐渣工程高了好几个档次! 她略带几分不服气的使劲踩了脚地面,随即失笑,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就在此时,一股说不出的感觉蓦然袭上心头,她顿住,伸手虚空抓了一把,很确定就在刚才,空气温度下降了! 她抬头望望天上明晃晃的太阳,脸色一变,顾不得被人看见,瞬间消失在原地。 茶楼里,冯琳苏茗诸葛青三个神情沉重的站在二楼阳台上,君长宁的身影眨眼出现在她们身边,直直盯着冯琳,问道:“修真界出事了?” 冯琳苦笑着看她们一眼,垂眼慢慢道:“师尊把我们送到这里,想来就是因为这个。” 苏茗眼圈通红,贝齿咬着樱唇,忍不住轻轻抽泣。 若是平时定会惹来诸葛青大肆嘲讽,此时,诸葛青右手抚着剑柄,两道剑眉紧紧皱在一起,嘴唇抿成一线。 君长宁低头想了想,双眼一眨不眨的望着冯琳:“大师姐,我想回去看看。”她知道自己这话很不识大体,不顾大局,不自量力。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回修真界看看,至于看什么,她也不很确定,大约就是,想要再看看问禅峰上那些风华绝代的人吧! 四目对视,冯琳的眼睛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东西,君长宁一点也看不懂,她再次恳求:“大师姐,我想回去看看。” 冯琳凝视着她略带懵懂和无措的脸,叹了口气:“修真界与凡世的结界乃千万年前修真大能所设,隔绝两界一切机缘、气候、灵力、物种等等事物,此次修真界出事,竟然连凡世气候都受到影响,可见必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你我微末修为,若是贸然回去,惹得师尊百忙之中还要看顾我们,岂非添乱?” “就是就是,”苏茗擦擦眼角,点头附和。 诸葛青握紧剑柄,沉声道:“你若要回去,我陪你!”语气斩钉截铁。 “我,”君长宁的话噎在嘴边,她想回去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可见诸葛青这幅舍命陪君子的模样,她感动之余还真没法将自己一定要回去的话说出口! 她咬了咬下唇,觉得还是别将诸葛青拖下水了,她还有家族荣耀族人期待,若是有个万一那多不好,所以君长宁斟酌道:“你还是留下来吧,你又打不过我,跟上去也是拖、、、后、、、腿、、、、、、”她的话被冯琳使眼色打住。 随着冯琳的眼神,她看见了诸葛青黑如锅底的脸色,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话有多不中听,尴尬的别过脸,小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又得罪人了! 冯琳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竟然想笑实在是一件不厚道的事,她轻咳一声,将君长宁拉远一些,正色道:“上邪,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是这一次,你必须听我的,乖乖的呆在这里,别去添乱。如果师尊都处理不好的事情,你跟上去连个水花都浮不起,还会让师尊分心,好心办坏事比存心添乱更可恶,知道吗?” 苏茗也恶狠狠地瞪着她,诸葛青气得连眼角都不赏她一个。 君长宁咬了咬唇角,想了又想才不情不愿的点一下头,小声嘟囔道:“我知道了、、、、、、”就这么等吗? 问禅峰就处在禁忌海中,十年后她回去,还能再见到那些熟悉的人吗? 君长宁垂头丧气的要回房,被冯琳一把扯住袖子,抬头,疑惑道:“大师姐?”还有什么事吗? 冯琳微微一笑,端庄优雅,高贵天成的开口道:“我在一楼的正对门处摆了个玻璃水箱,把你的朋友丢进去应应景吧!” “啊?”君长宁张了张嘴,不确定道:“它已经很久没在水里生活过了,会不会被淹死啊?”她有点担心。 心情不好的苏茗擦身而过之际听见这话翻了个白眼:“试试不就知道了?” 君长宁木然的望着冯琳:“、、、、、、” 冯琳优雅的挑了挑眉,微笑着,意味悠长的说:“她说得对、、、、、、” 后院传来诸葛青劈柴的声响,一声比一声响,怨气颇重的样子。 君长宁委屈的抿抿唇角,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的爱宠从寝房里抱出来,轻轻放进水里,蹲在一旁乖乖守着,生怕它就这么去了! 之前火烧火燎的焦急不得不被分出一缕心神来,君长宁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支着下巴开始发呆。 第六十三章 四年 真切的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之后,君长宁于修炼上越发上心了,倒不是说之前不上心,只是以前总少了那么几分发自内心的积极,觉得未来有很多选择没必要废寝忘食的折腾,现在,君长宁已经能够坦然的放弃对于修士来说完全不必要的睡眠了。 她睁开眼,抖落身上的露珠,脚尖轻点,轻飘飘旋身落下。 诸葛青的身影慢慢从远处走来。 两相对视,同时出手。 封印了灵力的身体完全看不出半点虚弱,枯黄的落叶被纵横剑气卷起绞得粉碎,过快的速度在空气中摩擦出阵阵厉鸣声,林子里栖息的各种鸟儿瞬间振动翅膀,扑簌簌飞走。 暗中有人窥视,感觉不出恶意,两人并不理会,何况对方的身手也实在容不得片刻分神,她们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对方身上,力求能有所突破。 君长宁腾空后翻避开诸葛青直面而来的一剑,抬手便斩,剑刃和对方剑尖相抵,瞬间响起一声刺耳的金属交击声。 剑芒闪过,君长宁身后双人合抱粗细的大树被一剑洞穿,诸葛青身后方圆百米草木骤然静止后尖部无声无息断落。 诸葛青不高兴的皱眉:“你又赢了!”语气中倒没多少不满,满是懊恼和不服气。 君长宁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没说话,倨傲的转身离开。 两人都没理会暗处的偷窥者,不论对方是偷师还是观摩,对她们来说都构不成威胁,这几个月来她们两个每天来此郊外切磋,引起越来越多人注意了。 对方既不上前打扰,她们也装作不知道。 下午茶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苏茗和崔瑾瑜聊得很是投机,崔瑾瑜看苏茗的眼神,清澈而包容,在她不注意的时候会带上浓浓宠溺和纵容。 他每次来都会待到她们打烊才离开,苏茗的笑容里渐渐地染上不舍和羞涩。 冯琳在旁边冷眼旁观,笑容高贵,眼底蕴藏着深邃而晦涩不明的光芒。君长宁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该从何开口,她心下隐隐不安,想提醒苏茗她们总有一天会离开,却被冯琳制止,困惑又担忧。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冯琳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奇异,似是冷漠又带着几分讥诮,看君长宁的眼神很有几分安慰和怅然。 每到这个时候,君长宁都特别痛恨自己的不聪明,她一点也看不明白对方眼睛里的意思,有心求助,诸葛青除了练剑压根不理会这些对她来说鸡毛蒜皮的小事。 下午茶有一个客人十分奇特,君长宁观察他很久了,他是一个落拓的剑客,浓密络腮胡子掩映下的双眼锐利而明亮,在这个崇尚俊雅白皙风度的时代格格不入。 他每次来都只是一个人沉默的坐在那里,点一壶茶水一盘点心,左手一刻不离他的剑,望着被浓荫遮蔽的略显阴暗的窗外一言不发。 每次看见他,君长宁都会感觉自己遇到的都不算什么,跟他比起来,重生而来的她还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他第一次踏进这个茶楼,是在一个无星无月的晚上,身受重伤,长剑滴血。 当时是君长宁看店,茶楼里只有他一个客人,君长宁多赠送了他一盘点心,好奇的想知道他的故事。 约莫每一个孤胆剑客都是这么洒脱不羁,他三言两语讲述了自己精彩奇诡的一生。 年少成名,娶妻生子之后独自离家追求剑道的极致,后遇良师,学艺十年归家,父母已去,妻儿不认他,幸得一故友相帮,总算哄得娇妻回心转意。 某天惊闻噩耗,父母竟是被妻子气死,他心心念念要补偿的儿子原是那被他推心置腹的故友之子,他愤而提剑灭了奸夫淫妇满门,连那十岁小儿也失手误杀,被官府追捕三载后归案,判秋后斩刑,当今天子登基大赦天下,他之遭遇经上官认为情有可原,遂在大赦之列。 发配劳改二十载,出狱后,处处遭人暗杀,无奈之下向恩师求助,谁知恩师竟是幕后主使,问其何故,原来当年那与他妻子暗通款曲的伪君子竟是恩师亏欠甚多的爱子。 兜兜转转,那人之所以引诱他妻子也是为了报复他这个被恩师看重的爱徒。 君长宁听完只觉这人不是一般倒霉,知道自己不擅长安慰人,便只是默默的陪他坐到打烊,一点也不通情达理的将人赶走后,没心没肺的睡了。 后来,这人就时不时会来这里喝杯茶,吃盘点心。 君长宁歪着头看看院子里相谈甚欢的苏茗和崔瑾瑜,翻了页书,指甲滑过纸张的声音沙沙的,像秋风吹起落叶的声响。 后院传来诸葛青劈柴的声音,不疾不徐,君长宁垂眸敲敲爱宠的壳,厨房里传来冯琳新出炉点心的香气,淡淡的甜,似有若无的伴着茶香。 秋日的阳光穿过茂密的枝叶,斑驳的在地上洒下一块块光斑,有那浅袍宽袖的老学士悠闲地坐在树荫下品茗,时不时有低声交谈,过了一会儿,楼里传来舒缓的琴声,并不成调,似是随心所奏。 是冯琳,君长宁微笑着想。 时间过得很快,快得崔瑾瑜与苏茗心悦定情后经历了紧张、甜蜜和不安,迎来心碎。 时间过得很慢,慢得君长宁和诸葛青不约而同感觉来凡间这四年修为半点都没长进,冯琳像是拥有着无穷无尽的点心点子,每天尝试新花样从不厌倦。 苏茗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很快打湿了桌面,她是真的喜欢崔瑾瑜,很喜欢很喜欢,甚至想过也许她可以留在凡间陪他几十年再回修真界。 春日的阳光灿烂明媚,四年的感情竟只换得他一句“我要成亲了!” 君长宁和冯琳诸葛青站在阳台上望着崔瑾瑜离去的白色背影,静默无语,如果是他存心玩弄苏茗的感情,她们纵使有师命在先也不会就这么轻轻松松放过他。 可他还说了一句话。 崔瑾瑜望着难以置信的苏茗问:“如果我不成亲,你会陪我一生一世吗?” 苏茗没有回答。 崔瑾瑜是甲等世家清河崔氏嫡长子,生来便背负着整个家族的使命和责任,冯琳她们从来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以他的聪明睿智,猜出来她们是修士并不是难事,可他甚至没有像苏茗说一句愿意求娶,这就令冯琳她们感到十分不悦了。 也许,苏茗的眼泪也并不是那么纯粹吧! 十二岁的君长宁漠然的望着远方的天空,神情无悲无喜,她没有去安慰苏茗,她不喜欢看见那张脸露出那样软弱无力的表情,那会让她想起自己难堪的过去。 君长宁在一个多月后的图书馆中遇见了崔瑾瑜,当时她在写字,外面下着大雨,他拿着本书坐在她的对面,状似不经意的开口问:“她还好吧?” 君长宁抬眼看了他好一会儿,放下笔,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眼睛,平淡的开口:“你看不起我们。”是陈述句,没有质问和不忿,完完全全在陈述一个事实的口吻。 崔瑾瑜抬眼看她,下午茶楼的四姐妹,冯大小姐高贵优雅,苏采薇娇柔清丽,诸葛青英气逼人,只有四小姐君长宁最不显眼,他印象中只有一个淡淡的微微矛盾复杂气质的影子,模糊不清。 而今第一次清楚地看她,精致绝伦的五官,羽睫轻抬间,整个人有一种雾散般的清亮,平静无波的凤眸,别样的清贵淡漠。 第六十四章 失败 崔瑾瑜平静的看着她,世家贵公子的风姿清雅高贵,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居高临下的态度让君长宁眼睛里泛起轻嘲。 君长宁冷淡的反问道:“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们?因为你满腹文采可治国安邦?因为你天生无法拥有我们的力量?还是觉得自己的一生虽然短暂但比起我们这些行尸走肉要高贵而有价值得多?” 她的语气不屑中带着高傲,经青木姑姑教导后融入骨子里的风度礼仪在这一刻让她整个人散发一种独特的气场,清冽料峭,像悬崖边上盛开的荆棘玫瑰,牢牢占据每一个人的视线,让人移不开眼。 崔瑾瑜握着书籍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看对面少女的目光依旧平静但气息默然。 窗外瓢泼大雨让空气潮湿阴冷,寥寥几个学子的目光忍不住时不时扫过来,像这样的天气,就应该放松心情边听帝都最新流行的趣闻便和同伴闲聊喝茶。 君长宁从来就不是会顾及别人面子的人,她毫不在意崔瑾瑜微微苍白的脸色,净声道:“你觉得我们心思浅薄,整个生命中除了修炼外一无是处,能够被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轻而易举玩弄在股掌之中,所以你很自傲;与此同时,你惧怕我们身上不受控制的强大力量,面对着我们的蛮力,你的聪明才智计谋策略灿烂华美世家风度显得如此不堪一击,所以你还很自卑。” 她的话像一柄利刃毫不留情撕开他的层层伪装,露出他不堪的内里。崔瑾瑜呼吸不稳,望着君长宁的目光终于失去从容。 他颤抖着扯出一个微笑:“那又怎样?” 如果在这里的是冯琳,那么她一定会到此为止,可是,在这里的是君长宁,两辈子加起来也没学会体贴温柔的君长宁。 她冷酷道:“你喜欢我们因力量而带来的自在与美丽,近乎着迷,所以你控制不住自己去接近苏采薇,你自卑身为一个凡人生命的短暂,所以你连向苏采薇提亲的勇气都没有,你的骄傲让你没有底气将自己与修士漫长的生命放在同一个天平上,你怕被拒绝说自不量力,所以你让自己显得高高在上,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懦弱。” 君长宁冷眼看着崔瑾瑜失态的掉下书本,用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姿态说:“崔瑾瑜,你真可怜!”语气怜悯而倨傲。 她是不喜欢苏茗,但那又怎样,她们师出同门,现在并且未来都会相携很久,这样的情分足够让她在崔瑾瑜这个外人痛打落水狗的时候狠狠反击回去。 喜欢你怎么了?心思纯粹之人的感情同样是高贵的,你可以无视,但你凭什么端着一副上位者的嘴脸摆出一副施舍的姿态? 崔瑾瑜单手扶额,宽大的长袖遮住了他的表情。好一会儿,他终于收拾好情绪,颓丧的低头望着君长宁,目光复杂至极,对着那张清贵绝伦无动于衷的脸惨然一笑:“你说得对,我是很可怜,一边忍不住喜欢她,一边唾弃自己的心意,不过,有一点你猜错了!”他叹了口气,面上复杂得让刚刚还觉得自己聪明的君长宁郁闷不已。 她面无表情的挑眉:“什么?” 崔瑾瑜的弯腰捡起掉落的书籍,望着玻璃窗外的大雨,慢慢道:“崔家先祖曾和一修士相爱,后来那个修士为了与先祖在一起放弃修为,但一生郁郁寡欢竟比先祖一介凡人去得更早,先祖临终有遗言,凡崔家后世子孙当引此为戒!” 他扭头望着君长宁,微微一笑,苍白落寞:“所以我不向采薇求亲,不是因为懦弱,而是不忍心她陷入两难之境,”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里染上两分自嘲:“虽然,我知道她对我的感情尚未到这个程度。” 话中的心酸让君长宁这种心如铁石的人都感到些许尴尬,她、她好像欺负人有点过头了。 君长宁脸上依旧不近人情的冷漠样子,生硬道:“她哭了,你可以离开了!”算是回答他之前的问话,君长宁一边重新铺开纸张一边想道,毛笔饱蘸浓墨,继续练字。 这翻脸不认人的速度、、、、、、 崔瑾瑜的伤感都被噎回去了一大半,他看看对面自顾自开始抄书的少女,一口闷气涌上来,甩袖而走。 图书馆的空气恢复安静,君长宁眉眼不抬。 四年来凡间气候变化很大,骤暖骤寒已是微不足道了,前年六月飞雪不说,去年腊月竟然百花齐绽,官方倒是给出解释,说是易家大能测算出北方无人之地出现变故所导致的气候变化,与农时无碍,帝国子民无需恐慌。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这大民朝廷在这个国度的威信度,君长宁狭隘的意识观中,古代的下层劳动人民不是很容易糊弄搞迷信的嘛,谁知随着朝廷砥报下达各个郡县,那些渐渐喧嚣至上的什么天大奇冤圣人无德之类的说法似乎一夜之间就消失殆尽了,搞得自诩为文明人的君长宁诡异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迷信傻瓜! 看完热闹,君长宁望着北方不由微微发愣,修真界到底怎么样了?她想起禁忌海那些肮脏恶臭的魔物,心下的疑惑止不住的往上冒,如果是为了那些魔物,至于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吗?她还记得师尊说过这些魔物并不能构成什么威胁啊。 叹了口气,君长宁突然一愣,她这几年修为毫无寸进是不是就是因为她这些无用的担忧太多所致?自从得知修真界出事她已经很久没有反省梳理自己了,灵台浮动,她隐有所悟。 像这种不合时宜的进阶对君长宁来说并不陌生,她在匆匆人流中飞速往郊外跑,带起的风几乎刮倒路上行人。君长宁一边飞奔一边聚精会神的引导体内灵力一遍遍冲刷扩张筋脉。 凡世灵气真的太过稀薄,若是在修真界她体内早充盈满了乳白色灵液,现在,哎!君长宁随意找了棵树隐去身影,合上双眼,运转心法。 深秋霜降,天气骤冷,路上行人渐渐稀少。 帝都郊外的翠屏山一角,枯黄的落叶掩映下,君长宁费力地睁开双眼,只觉自己像被一列火车从身上碾过,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痛酸困。 她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苦笑,掐指一算,这次失败的进阶竟然花费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她抖落身上的泥土灰尘,换了身玄色曲裾,从地上捡起一根孩儿臂粗细的树枝当拐杖,一步三喘的往山下走。 这次进阶失败完全是因灵力不足,扩展到极致的筋脉因为没有灵力及时补充干涸难受,像是干了的河流,神识的进阶让缺乏元气滋润的脑门抽搐着痛,君长宁吃力的跨过一块石头,思索着现在的处境,一个不下心脚下一歪,扑通一声狼狈的趴在地上。 这一摔把她摔得有点蒙,作为一个修真之辈她是不是混得有点惨?她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手背上被枯草叶子划出一道道血口子,君长宁颤抖着抹了抹脸,掌心的血迹和脸颊传来的刺痛让她忍不住恨恨捶了下草地。 下一刻她龇牙咧嘴的抱着右手惨叫出声,几颗花生米大小的荆棘球结结实实的钉在她细白的手掌上。 有脚步声响起,君长宁挣扎着困难的爬起来,鲜血淋漓的手拄着木棍,抬头看向来人。不知是阳关太刺眼还是她自己头晕眼花,来人逆光而立,她眯了眯眼,竟然看不清对方的长相。 她高兴的迎上去跟对方打招呼:“你好,我、、、、、、”晕过去之前她愤愤腹诽:偷袭是不道德的! 第六十五章 故人 长大了,但没有变很多,服饰倒是华贵了不少,看起来像世家贵女,也许本来就是,只是他不知道。 孤鸾的手慢慢的伸出去,一点点将榻上少女的衣袖掀开。 细白如瓷的手腕,纤瘦修长,毫无瑕疵,看似无力的搭在身侧,透着别样的优美,而且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孤鸾收回手自嘲的笑了笑,是了,怎么忘记了呢,她是修士,那样的一点小伤怎么会留下疤痕。 君长宁睁开眼的时候,有一点不适应,她疲倦的歪过头在枕头上蹭了蹭脑门,没什么效果,头还是很疼。 她皱着眉毛,盯着眼前这个不知是敌是友的男子,不带情绪的问:“说吧,你想干什么?”语气既不友善也不愤怒,戒备倒是有一点,但也不很浓烈。 “你以为我想干什么?”孤鸾挑挑眉抱臂而立,虽然明知道对方早就忘记了他,但事实摆在眼前,他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勉强安慰自己当初那一面之缘的时候她还小,记性差很正常。 君长宁眉毛皱得更紧了,她没心思跟他打太极,直截了当道:“如果求财,把我送去帝都永安街下午茶楼,如果求色,小姐我看不上你,别做什么对你来说很危险的事情,如果要我欠你人情,也把我送到下午茶楼。其他你看着办吧!”她费劲的揉着太阳穴,闭上眼睛养神。 还是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孤鸾气结。 他沉默了一会儿,眼看这丫头又快睡着,突然气急败坏道:“我叫孤鸾。” 君长宁只觉脑子里的某根神经被他的声音刺得突突直跳,不耐烦的睁开眼瞪他,敷衍道:“哦!”天煞为孤,失凤余鸾,哈!又是个倒霉孩子! 一想到有人过得比她差,她就觉得高兴!君长宁为自己依旧不善良不美好的想法勾起唇角,得知这人对自己没威胁之后,她心大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就是在熟悉的地方了,下午茶楼里点心的香气依旧芬芳馥郁,君长宁的肚子不争气的响了两声,她脸颊微红,刷地睁开眼看周围有没有人。 适应了虚弱的身子她从床上爬起来,想起进阶之前给大师姐的传讯符,想必她们也都知道她这是进阶失败了。君长宁一路顺风顺水的修炼过来第一次遇挫,不免感觉有点羞愧,在床上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才去梳洗打扮。 不知是敌是友的男子满脸不自在的坐在秋千搭建的椅子上喝茶,面前盘子里的点心只剩下一个,他一看见君长宁出现,眼睛一亮,很快又变得凶巴巴的,气冲冲瞪她一眼:“你是猪吗?这么能睡!” 君长宁惊奇的扬了扬眉毛,这自来熟的架势,有点熟悉啊、、、、、、 她静静的看他一会儿,转身往厨房走去,讨好的朝冯琳笑了笑,端过满满的一盘茶点,捏了一个细嚼慢咽,随口问:“送我回来那个人是干嘛的?” 冯琳手一顿,给点心兔子捏的细长耳朵就毁了,她笑着抬头看君长宁,意味深长的的揶揄:“说是你的故人,要报恩来着。” “我不认识他!”君长宁错愕道,心想,难道是认错人了?可他当时一照面就偷袭她可是真的! 冯琳一边将捏毁了的点心重塑一边笑嗔她一眼:“去问个明白不就行了,瞎猜什么,去把草莓酱给我端过来。” “哦,”君长宁乖乖的应道。 坐在这个叫孤鸾的男子对面的时候,君长宁也没有想起他到底是谁,她将自己盘子里的点心分他几块,不顾人阴沉的要滴水的脸色开口问道:“我们以前见过吗?什么时候?” 孤鸾不快的抿紧嘴唇,过于灵活的眉眼更是无精打采:“八年前的一个晚上,雾凇山上,你梳着大辫子。”要不是她恰好救了他,他才不会记她这么久呢。 八年前?晚上?雾凇山?大辫子? 随着慢慢清晰的记忆,君长宁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是他?那个让她第一次承受削皮之痛的混蛋? “你、你想干嘛?啊!!!、、、、、、” 狠出了一顿恶气的君长宁冷眼望着地上躺着的人形猪头:“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我们两清了,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否则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孤鸾一愣,龇牙咧嘴的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慌忙道:“我没打坏主意,就是想谢谢你当年无意之中救了我,真的!”怎么长大了脾气这么坏,说打人就打人,一点都没有小时候看起来可爱。 救了他? 君长宁眼睛一眯,怒气冲冲道:“是我削下来的皮肉救了你吧?没打坏主意?你敢说当年你没打坏主意?”连一个路过的无辜小孩子都不放过,他当年才多大,难道真有人天生就狡诈阴毒诡计多端! 她看孤鸾的眼神不由鄙夷,想起当年孤零零一个人刚逃出魔窟就险遭暗算,亲手削去皮肉的痛让她恨不得再打他一顿! “我是迫不得已,那时候我,”孤鸾的申辩被君长宁毫不留情打断。 她冷淡的看着他陌生的五官:“我只知道当时很痛,很害怕,你什么处境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却要害我,你前几天刚见我的时候并没有认出我来吧?却是一见面就偷袭我,我跟你有仇吗?” 孤鸾百口莫辩,黯然的垂下脑袋,他这一生也没有人帮扶过他,活得艰难,所以她无意之中的救命之恩却被他谨记在心。谁知两次见面,他都抱着不良居心靠近她,造化弄人,他又想起自己的名字,不由自惭形秽转身便走,不敢看她冷漠的眼神。 太阳渐渐升了起来,君长宁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过分,只觉自己遇见这人就遭无妄之灾,简直就是传说中的灾星! 想到这里,她的脑海中浮现他的名字,天煞孤星么?想来,是从小多灾多难的吧?君长宁咬了咬下唇,又觉得这人完全可以装作不认识她却这般不遮不掩的凑上来“报恩”,心地也不是那么坏。 唔,要不下次见了不揍他?君长宁仰脸想道,眼角瞥到一株血色荼蘼,她又想起了问禅峰上的那抹护她良多的血色背影,不知师尊现在怎么样了! 修真界,禁忌海。 浓黑色终年散发着恶臭的海水变得清澈干净,因浓郁煞气而形成的灰白色雾气散去,海水倒映着蓝天,禁忌海似乎已不是禁忌海。 矗立在海水中央的白色圆柱形山峰,此刻,拦腰而断,巨大的轰鸣声激起海水千重浪,而它的主人却只是浮空站在那里,冷眼旁观,血衣白发随风飞舞。 魔族尽灭,煞气消弭。 谢兰雍冷淡的望着对面依旧严整待发的修真界联盟军队,毫不意外的样子。 经由太和宗领头的修真界各大门派精锐,在那道平淡无波的目光下,不自觉齐齐后退一步,谢禅熙的传说这里的每一个人耳熟能详。 一方是二十五万修士组成的军队,另一方仅仅一人。 隐隐占据上风的却非人多的那一方。 第六十六章 荼蘼 冯琳端着一盘新做的白糖糕走过来,倚着阳台上的栏杆往下看,神情悠闲温和,窄袖高腰襦裙遮不住她一身高贵气质。 一个月前,北方地动,声势之大竟然连帝都的子民都若有所感。她们四姐妹除了无能为力的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君长宁的情绪很不好,特别的烦躁不安。冯琳让她给地里的庄稼除草,特意嘱咐不许用法术,自己悠哉的在旁边喝茶吃点心,外加看热闹。 仔细对比着麦苗和杂草的区别,然后将疑似杂草的绿苗拔起扔掉,君长宁神情专注,动作一丝不苟,秋老虎的威力将她的额头晒出细密一层汗珠,晶莹的,顺着脸颊滑落下巴。 她一贯冷清,修真之人除去斗法之外皮肤总是洁白如玉,少有这般白里透红的鲜活,那滴汗珠滑过细腻如瓷肌肤的轨迹,紧抿的淡红唇角,莫名的竟透出几分香艳来,冯琳的目光微微一凝,不自在的别开脸捏了块点心放入口中,食不知味。 旁边有脚步声响起,冯琳抬眼。 苏茗无精打采的走过来,没骨头似的趴在桌案上,两眼无神,面容憔悴。比起五年前,她成熟了很多,面容更加美丽,气质越发柔弱,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夺目灿烂的光芒,不似冯琳美得高不可攀,苏茗的美,是一种纯女子的,很容易激发男子保护欲的美。 哪怕像这样不修边幅的样子,也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滋味。 “怎么了?”冯琳将点心盘子往她那边推了推,笑问。 苏茗懒懒捏了块点心入口,烦躁的叹了口气:“我今天上午出门,竟然遇见了、遇见了,他娘子、、、、、、”说到最后三个字,她的声音不自觉低沉下来,面上染上几分涩意和黯然。 崔瑾瑜的妻子? 冯琳挑了挑眉毛,淡定道:“然后呢?” “我当时不知道她是谁,只觉得这女人看我的眼神很奇怪,等她走过去,我问了身边一起赏枫的朋友,才知道她是、是他的娘子。”苏茗觉得那女人看她的眼神十分令人不舒服,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贵人在看她脚下卑微的女婢,充斥着令人不快的傲慢和自矜。 冯琳给她倒了杯茶水,目光停留在田地里除草的君长宁身上,半是好笑半是无奈的劝慰她:“她夫君喜欢你,她自然看你不顺眼,想必她对我们的身份也有所了解,既然没有办法从身体上打击你,也只能用眼神杀死你了,呵呵、、、、、、”最后这句话还是从君长宁那里学来的,很有趣的说法! 这等话里话外将人贬到泥土里的意味很有效的安慰了苏茗被对方刺伤的自尊心,她一下子坐直身子,垂头丧气一扫而空,眉飞色舞道:“就是,我应该体谅她有仇没法报的辛酸苦楚,下次见面一定给她个微笑!” 冯琳看她的样子颇有些忍俊不禁,想了想还是没打击她,世家女子的胸襟和气度,在很多时候让她们拥有直面一切强大力量的从容,这种高贵品质,绝非依仗蛮力的粗暴,会让很多人显得浅薄而无知,比如,苏茗。 练剑间歇过来喝水的诸葛青,听了这话,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她探头瞅瞅田地里的君长宁,对冯琳的敬畏更深了一层,抹了把头上的汗,端起茶杯大大的喝了一口,摊在胡椅上歇息。 她们在阳台上闲聊,君长宁顶着大太阳蹲在田地里除草,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挑出长得不一样的绿苗揪掉。 挥汗如雨中,君长宁恍然想起,便是前世她也从没干过农活的,一起长大的街坊邻里小伙伴们,好像只有她一个娇生惯养着,不论精神上如何但体力上,她真没有吃过什么苦,这个迟来的发现让她一时不知该有什么反应。 汗水从鬓角滑下脸庞,丝丝痒意让她忍不住抬袖子抹了把脸,垂下眼睫遮住微红的眼眶,君长宁想,她应该学着珍惜,真正的,用心的看看这个世界。 耳畔传来二楼阳台上师姐们的娇声笑语,她不由勾起唇角,低头继续拔草。 孤鸾再一次鼓起勇气过来的时候,君长宁虽然还是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总算没有像她之前说的那样打他一顿。 他心生欢喜,点了壶茶水坐在角落里看着君长宁傻笑。 冯琳倒是对他很友好,赠了他两份点心,微笑着朝他鼓励的点了点头。 茶楼里的点心很受欢迎,老顾客走的时候都会要求打包一份,薄木制食盒被君长宁打磨雕琢得十分精美,上书三个大字:下午茶。 四人公认君长宁的字写得最好,这项任务就落在了她身上。 细细的木屑有时候会溅到她的眼睫毛上,眨一眨,掉下来,擦过脸颊的时候,带来一丝丝的痒,君长宁的刻刀流畅的划下最后一片花纹的边角,低头吹吹薄木板,她看着自己的作品,微笑起来。 角落里的孤鸾望着她,目光有些发愣。 “后天是朝阳山荼蘼花最美的时候,一起去看看吧!”孤鸾望着君长宁,略有些紧张的说。 冯琳往盒子里放了两包点心,听见这话,扭头看了一眼。 茶楼里三三两两的客人会意的微笑一下,带着旁观者的平淡和善意,有些好奇那个安静少女的回答。 大民风气十分开放,未婚的小姐公子只要不弄出孩子来,把臂同游,看对眼了风流一宿也没什么大不了。纵使婚后,夫妻之间各玩各的也是常态,还是那句话,只要不弄出孩子来混淆血脉,宗族利益之间的维系大多靠联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当然,这些也是分人的。最起码君长宁不这样,她的思维方式磕磕绊绊的还停留在古人注重名声要是给毁了清白就非君不嫁上面,何况,之前在问禅峰上青木姑姑的教导还秉持了千年之前的风俗,偏保守和庄重。 对于孤鸾的邀请,她是半点都没往那方面想。 君长宁抬头,认真道:“远不远?” “不远。”孤鸾对上她的眼神,怔了怔,复又释然微笑。这样也、也好! 君长宁歪着头想了想,扭头又问:“大姐,你去不去?二姐肯定愿意去的,小青呢?” 冯琳手一顿,摇头失笑:“去!”为什么不去? 深秋的天,申时一刻的时候,下午茶楼里已点上了松蜡,空气中散发着清淡的松脂香味,姿容绝俗的少女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气氛恬淡舒缓,坐在这里喝茶的客人也不自觉放松下来。 角落里的孤鸾抱着茶杯,低眉顺眼的坐在那里,以往被玩世不恭掩盖的哀凄浓浓包围了他。 他抬眼,清秀的眉目虽不惊艳却自有一番和谐,可是,离他目光注视的少女太过遥远,何况,他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朝阳山上荼蘼花盛开的时候,雪白纯洁的一片,远远望去,仿佛冬日里的雪覆盖了这座山头,恍惚间,让人不敢踏足其中。 天空下着濛濛细雨,前来游玩的人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君长宁扫过脚下小路上浅浅的脚印,撑起素白的油纸伞往山上走。 冯琳和苏茗拉着诸葛青在前一个路口下了马车,君长宁被孤鸾扯着非要从下一个路口上山,心下虽有些奇怪,但也无可无不可的应了。 她穿着红色广袖曲裾,墨黑色丝线绣着的不知名花纹在衣襟的地方盘转成一缕华丽的尾翎,将她日渐明晰的气质渲染的越发清冽,与那干净淡漠的眉眼交织成模糊的柔软。 孤鸾早已不是当年初见之时的活泼好动,他跟在君长宁身后,墨绿色的长袍让他略显单薄的身子显得成熟起来。 他注视着君长宁的背影,踩着她的脚印往前走,细雨打湿了他的鬓角,他把伞抱在怀里,若有所思的,自嘲的叹了口气。 他一直觉得温暖的,其实,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孩子吧! 君长宁对身后人的心思一无所知,就是知道了,她也不会放在心上。此刻,她满心满眼都是这片精致洁白近乎妖艳的荼蘼花海。 第六十七章 消息 细雨湿秋光,荼蘼雕碧树。 十三岁的君长宁站在朝阳山上,垂眸想,还有什么比这更美的呢? 前世也曾矫情的期盼过,在一个诗情画意的季节里,身穿一袭古色古香的华裳,撑一把素色油纸伞,漫步在山间,顾影自怜的扯出一抹忧郁而温婉的笑容,邂逅一个气质干净清清朗朗的美男子,谱一曲诗词般清丽的恋曲,然后,回归红尘。待到老了,白发苍苍的躺在摇椅上回忆起这么一段,露出平静安详的微笑。 然而,上苍给予她更多。 君长宁微微举高了手中的伞柄,宽大的玄色袖子滑落,露出素白伶仃的腕骨。她的眼睛从雨雾中的荼蘼花海淡淡扫过,缓步向不远处的亭子里走去。 站在亭中一角,君长宁伸手接了片雨丝,扑面一阵微风夹杂着湿润打湿了她的面容,宽大衣袖和裙裾被风吹得往后飘起,她一怔,复又低头,莞尔一笑。 这一刻,天地间蒸腾的雨雾比不上她眼角的笑意缠绵,千倾湖光银粼不及她唇瓣的弧度闪亮,漫山盛放的荼蘼花海比不上她的容颜美丽! 看痴了一路行来赏花避雨的贵女公子。 君长宁,原就是个风姿不俗的人! “我不喜欢修真界!”孤鸾将目光移到亭外雨中的花海,语气怔怔的,复杂而包含厌恶,还带有浓浓的不甘和愤恨。 “哦!”君长宁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在修真界,没有力量就什么都没有!”孤鸾低低的说,既像是解释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君长宁回头看他,平淡道:“我喜欢修真界,很喜欢。” 孤鸾静静的望着她。 “在修真界,拥有了力量也就拥有了一切!”君长宁说的同样真心实意。 “如果你像我一样没有灵根,你就不会说出这句话。”孤鸾有些赌气,又有些感觉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味,语气颇为不善。 也许是眼前的景致太美丽,也许是君长宁今天突然来了兴致。她认真的想了想,斩钉截铁的说:“哪怕没有办法修炼,我也喜欢呆在修真界。”想起入道峰上的日子,同样是活在修真界的最底层,她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好。 孤鸾眉梢扬了扬,不以为然。 远处已看见了冯琳她们的身影,君长宁一点也不在意他的质疑,自顾自道:“尊严、生命、未来,这些东西对于纯粹的卑微和极致的强大来说,一样毫无意义。修真界的一切都是那么明朗,不像凡世这么复杂难懂。” 她看着孤鸾的眼睛,说:“我应付不来。凡世太多麻烦,我应付不来。” 说完,她撑开伞走出凉亭,步入雨中。 “我喜欢你!”孤鸾望着她的背影,脱口而出。 君长宁脚下不停,连头都没回道:“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声音冷静理智还带着点不耐烦,充满了旁观者的冷漠。 亭子里已陆陆续续走进来几个行人,少年告白被冷酷拒绝后,满身颓唐落寞,伤心难过的样子直显得那还没走远的少女愈发冷酷无情,配上之前那拒绝的话语,简直让一旁的人气愤得恨不得臭骂她一顿。 “你这人怎么这样?人家喜欢你是你的荣幸,你用得着这么看不起人吗?”一个少女声音打抱不平的跳出来,对着君长宁的背影愤愤骂道。 凉亭中陡然一阵安静,君长宁回过头来,疑惑抬眼。 打抱不平的少女十四五岁的模样,身穿嫩粉色襦裙,头梳双螺髻,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古灵精怪,看清了君长宁的样子,脸上先是惊艳,后又闪过嫉妒不满,厌恶又排斥的瞪着君长宁:“怎么?我说错了吗?你应该向这公子道歉才是!” 孤鸾诧异的望着这个帮他说话的少女,愣愣的,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是你亲戚?”君长宁抿了抿嘴唇,不解道。 她这话本是单纯的疑惑,但听在他人耳朵里,真真是傲慢到了极致,还连带讽刺对方多管闲事,气得那少女俏脸涨得通红。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像你这样徒有其表,依仗美貌就不懂尊重别人的人,又怎么会理解这种事,我就是看不惯你骄傲的样子,不就长得好看一点罢了,有什么了不起,好看就能随意践踏别人的心意了吗,几十年后,还不是一样年老色衰,摆什么谱!哼!”少女瞪着她的眼睛更大了,头上的双螺髻几乎要飞起来。 君长宁几乎是一瞬间就确定了这少女的出身,七八品的胥吏之家,之前生活在小地方,刚来帝都不久,比较受家中长辈宠爱,所以养成了这幅无法无天的性子,受教育程度不高,来帝都之后没少被同龄贵女排斥,一想到此,她也没心情跟她计较了。 扫了眼自这少女开口就不着痕迹离她远了几分的贵女公子们,君长宁淡淡的看她一眼,心下微微浮起一丝怜悯,暗暗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不理会身后少女气急败坏的骂声,君长宁想起刚才孤鸾的神情,心中微微一动,表情古怪起来,突然感觉自己就是言情小说中的反派啊,还是专门衬托女主善良可爱的那种! 自进阶失败以来,君长宁六识退步不少,她独自走在雨中,雾白的水汽和漫山荼蘼花海交织成的浅色背景里,她一袭玄色曲裾广袖,浓艳得仿佛化不开的朱砂滴在洁白的纸张上,淡漠的神情,在素白油纸伞下,几乎让人看不清楚五官,却被远远另一个修士认了出来。 建立在缓坡上的四角重檐凉亭里,几个士人正在高谈阔论。 “子夜兄在看什么?”身穿蓝色对襟直裾大袖衫的俊秀男子好奇的问旁边的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回头淡淡一笑,随口道:“没什么,好似看到了一个,仇人!”说到最后两个字,他的语气颇为玩味。 看他外表,谡谡长松、临渊持亭,真真是宛如谪仙下凡,俊得不似真人,便是那声音,忽略掉语气中流露出的玩世不恭,也是勾魂摄魄,几欲让人心尖尖发痒的那种。 “哦?仇人?”连其他几位公子也被他这说法挑起了兴趣,纷纷凑了过来。 君长宁察觉前面有人,不由往旁边走,谁知那人又挡住她去路,迟钝的意识到来者不善的她抬头看向来人,凤眸疑惑的眨了眨,然后露出一丝诧异。 “楚未央,好久不见。”平平淡淡的打了个招呼,君长宁脚尖一转打算绕开他往山顶走。 六年不见,这丫头还是这幅德行! 楚未央嘴角因她这句问候抽搐了一下,再次闪身挡在他面前,阴阳怪气道:“这回可没人给你撑腰了,小长宁,你是不是还欠我点什么?嗯?” 君长宁诧异抬头:“我身体未愈,你想趁人之危?我记得你虽然品性不怎么样,但也没差到这地步啊?”难道这人这些年受了什么刺激? 一看见她变得古怪而怜悯的眼神,楚未央就感觉牙根痒痒。 他气笑道:“我品性不怎么样?我,你、你真是,”有心想惩罚她,却又拿不出什么具体手段,那些在其他女人面前无往而不利的利器在这个不解风情的丫头身上半点用处都没有,眼看着她不耐烦的嚷嚷着:“让开,你挡着我的路了!” 楚未央冷笑道:“哼,果然是没良心的丫头,你师尊那样的人物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徒弟!” 君长宁脚下一顿,第一次拿正眼看他:“你什么时候来凡世的?” 第六十八章 放心 楚未央精致的眉目因她这句问话微妙的动了动。 他仔细打量她的表情,慢慢的,楚未央眼中浮起丝丝愉悦的笑意,那笑意仿佛一只抓住了耗子的猫咪露出心满意足的享受表情。 深秋微雨,本就生的极好的白衣男子,一笑之间,山明水媚,不论是跟过来的世家公子,还是远远走来的冯琳等人,一个个禁不住目眩神迷。 君长宁不耐烦的皱起眉毛,若非为了得知师尊最近的消息,她一点都不想跟这个男人打交道,恋童癖什么的,简直十恶不赦! 她的表情是如此直白,楚未央心下滑过一丝恼怒,比起看她变脸的乐趣,被她这么半点都不欲掩饰的讨厌显然让他更在意。 一时间他也没了卖关子的心思,淡淡道:“我一个月前来到凡世,你想知道什么?” 君长宁对他忽冷忽热的态度毫不在意,她略显急切的问道:“问禅峰上,我师父,你知道什么吗?修真界到底怎么了?” 雨丝飘洒落她的肩膀,被水汽浸润的长发越发显得乌黑,衬得那白皙的肌肤毫无血色,黑与白交织成色彩浓艳绮丽的画面,一向自负姿容出众的楚未央面对眼前的少女也不由神色恍惚起来,他心烦意乱的思绪沉了沉,眉心拧了个褶子。 远处冯琳和苏茗说笑着加快了步伐走过来,诸葛青抱着剑百无聊赖的四下打量,搞不明白这个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倒是跟着楚未央出来的公子们,敏锐的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不对劲,有些犹豫着不知是否该上前来,干脆在雨幕中吟起诗词来。 楚未央的沉默让君长宁心一沉,脸色微变,急切道:“你快说呀!出什么事了?” “一年前,魔族尽灭,修真界联盟军二十五万修士与禅熙真人在禁忌海交手,战况非常激烈,我等四大修真家族嫡系均被送出修真界,其他不知。”楚未央想到自己因实力不济被遣送离混乱地带,俊美的脸上微微闪过一丝不自在。 君长宁懵了懵,艰难的消化完楚未央的话,凤眸骤然阴沉,她强压着愤怒质问:“你们究竟对我师父做了什么?” 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是“其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误会?”,而是立场鲜明到一目了然的指责! 楚未央简直被气笑了:“君长宁,什么叫我们对你师父做了什么?你师父禅熙真人,将魔族魂魄植入妖兽体内,制造出一大批不死怪物,犯了修真界禁忌,人人得而诛之,你凭什么指责我们?”更何况,他都被送到凡世来了,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一想起一个月前族中长辈们匆匆忙忙将他们从秘境送走时,脸上的欣慰和诀别之意,楚未央的心中就忍不住泛起凉意。 他从没见过传说中的禅熙真人,但这一点都不能阻挡他想象那个男人的可怕,修真之辈慕强者,哪怕生死之敌,这种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修真界的能耐也足以赢得所有人的敬重! “修真界联盟二十五万修士?我师父若是不做预防,岂不是任人宰割!妈的!你们这些以多欺少的无耻之辈!”君长宁又是着急又是愤怒,忍不住迁怒,爆粗口骂人。 楚未央愣了一下才确定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他嘴角抽抽,一脸三观尽碎的盯着眼前的少女,简直难以置信这是一个女孩子说的话! 他脸色铁青,怒瞪着君长宁,从没见过出口成脏的女人,楚未央气得眼前发黑:“君长宁!你简直是非不分!你还是不是女孩子!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哪怕到这地步,楚未央的教养也让他说不出太过分的话。 “修真联盟军为什么针对我师父?”君长宁捏碎了木制伞柄,对他不痛不痒的喝叱充耳不闻,焦急的扔掉了雨伞,眼见冯琳过来,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三言两语重复了之前的对话,她一眨不眨的盯着楚未央。 楚未央苦笑,朝冯琳点了点头权作招呼,摊了摊手:“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苏茗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看架势就差掐住他的脖子左右摇晃了。 “我真的不知道。”楚未央淡淡扫了眼苏茗,叹了口气:“灭魔之战规定,参战者必须有金丹以上修为,我尚未结丹,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是前来凡世也很匆忙,根本来不及打听。” 冯琳面色凝重,感觉君长宁抓她的手有些颤抖,不由轻轻把她揽在怀里,低声安慰道:“师父那么强,不会有事的,你担心也没用,不如趁在凡世的日子多走走看看,磨练心境,以后也能少走些弯路。” 苏茗在一旁急得眼圈都红了,听了冯琳的话,带着哭腔道:“可是师姐,我真的好担心啊,要是万一、、、、、、” “没有万一,”诸葛青打断她的话,斩钉截铁道:“师父乃修真界第一人,绝不会有事的!”听说师父是剑修,剑修是最强的! 君长宁低垂着眼睫,从脸上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冯琳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睛里盛满担忧。 她们四姐妹的表现让楚未央一阵唏嘘,冷不防对上冯琳的眼睛,他不由一愣,心下升起一抹说不上来的古怪。 “楚世兄,你可是猝不及防之下被族里的前辈遣送来凡世的吗?”冯琳敏锐的抓住了这点。 君长宁和苏茗诸葛青眼睛一亮,齐刷刷盯住他。 楚未央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冯琳沉吟道:“如此说来,我师父他们倒是暂时无忧了,有麻烦的怕是那些和师父作对的人啦!” “冯家也参战了!”楚未央特意告知,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君长宁霍地抬起头看冯琳,黑白分明的凤眸眨了一眨。 冯琳安抚的朝她笑了笑,神情并无多少纠结。在修真界,师徒之间,是比亲生父母更加亲密的一种关系,这是常识。 得知师尊安好,君长宁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大半,她看看苏茗已破涕而笑的柔美脸庞和诸葛青百无聊赖抱剑四顾的样子,想了想,把有关以后的问题咽了下去。 她总觉得冯琳的内心必不像她表现得那么平静,有心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场合不对,她一贯开口只会气人,想到这儿,心底一阵泄气。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楚未央之前被君长宁气得头晕眼花的事情又冒了出来,他踱着步子来到君长宁面前,阴森森的开口:“君长宁,你是不是该为你之前的无礼付出点代价?” 冯琳她们一愣,目光来回在他们两个之间打转。 君长宁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凤眼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望着他不怀好意的样子,咬了咬下唇,垂眸想了一会儿。 楚未央得意洋洋的等着这丫头服软,眼底的笑意几乎溢出来。 天空中飘落的雨丝已不知不觉消失,阴沉的天幕下,被雨水冲刷过后的荼蘼花海愈发美轮美奂,楚未央站在花海中,浑不似真人的美到了极致。 君长宁深吸一口气,抬眸,狠狠踹了一脚,提起裙角飞快的跑了。 楚未央的笑僵在脸上,低头望着自己洁白衣袍上泥泞的脚丫子,额头青筋跳了跳。 苏茗手中的荼蘼花掉在地上,诸葛青瞬间摆出防御姿势,戒备的盯着他,冯琳扶额,尴尬的拦住楚未央:“楚世兄何必跟个孩子计较,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呃,算了吧!” 第六十九章 游历 连绵不绝的秋雨让今年的整个秋季都显得潮湿压抑,被浓荫覆盖的下午茶楼里松脂灯柱从早到晚的亮着,让身处其中的人分不清昼夜。 苏茗坐在纱帘后弹琴,琴声缠绵而凄婉,丝丝伤情眼泪仿佛应和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滴,连绵不绝,诸葛青和冯琳坐在厚厚的编织草垫上吃点心,君长宁抱着雨伞从楼上下来。 冯琳笑着迎上去:“我今天新做了栗子糕你要不要尝尝?” “不了,”君长宁推开面前的点心,淡淡道:“我出去走走!”说罢,不顾身后诸葛青不满的嚷嚷径自走了出去。 冯琳劝阻想要跟上去的诸葛青,望着君长宁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担忧的叹了口气。和她们不同,这孩子总有着不符合她这个年纪该有的责任感,看似心狠实则柔软得一塌糊涂。 干净的宽阔马路上,行人寥寥,君长宁撑起雨伞不自觉来到公利图书馆,习惯的捧一本书坐在靠窗的位置,翻了一会儿,却不知道自己看了什么,放下书本,扭头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听着雨水击打在窗棱上的声响发呆。 她的心情不好,又不习惯跟人倾诉,下意识想一个人待着。 来到凡世五年多,她似乎仍旧没什么长进,君长宁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离群索居,茶楼的里里外外由冯琳一手操办,苏茗在外都交了好几个朋友,诸葛青也说得上帝都哪个地方的烤鸭最好吃哪份儿报纸上写的话本最有趣,只有她,故我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想要跟别人相处又潜意识抗拒着,害怕着。 墨色睫羽覆在眼睑下,一片优美魅惑的阴影,那双惯常清冷淡漠的凤眸随着年纪的增长渐渐地有了丝与她性格不符的清艳,垂眸的时候格外明显。 图书馆里有看见的,已不知不觉痴了,气氛因靠窗少女的沉默而安静,其他人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 一个地方待久了总缺少那么点触动心灵的契机,君长宁在冯琳的目瞪口呆中宣布,她要独自一个人去游历,归期不定,目的不定。 “你一个人出门怎么行?我不同意!”冯琳被她的儿戏气得胸部上下起伏,铁青着脸不准。 苏茗诧异过后,兴致勃勃的想要跟君长宁一起去,被毫不留情的拒绝,俏脸薄怒瞪着她一言不发。 君长宁无奈,眉间浮起些许烦躁,耐着性子解释道:“师姐,我再不济也是个修士,在凡间游历若还怕东怕西,那以后回了修真界,我还怎么外出历练?我总不能被你们保护一辈子,我还想着问鼎大道,有朝一日飞升成仙呢!” 不知道哪一句触动了冯琳,她脸色虽仍旧不好看,但总算没刚才那么坚决,沉着脸似乎在思考。 在诸葛青看来这着实不是一件大事,她看看冯琳和苏茗,来到君长宁面前开口:“我听说江南沧浪溪边有一座叫三味居的酒楼,那里的招牌菜沧浪白鲤特别好吃,你若是路过了就给我捎回来一份吧,给钱!”掏出一大把金元。 君长宁接过来,认真的应下来,眼巴巴的望着冯琳,就等大家长发话了。 随着年纪的增长,君长宁的五官张开后越发让人不敢直视,有别于冯琳的高贵大方苏茗的清丽娇艳诸葛青的英姿飒爽,君长宁的美是一种清冷疏远的矜贵,一看就不容易亲近,这种美让人在她面前放不开,不自觉就会束手束脚,生怕被这份美鄙视。 冯琳伸手抚摸了下她的脸颊,眼神格外复杂,她很不愿意这个孩子离开她的视线,一点都不情愿。 可她执意要走、、、、、、 君长宁一愣,抚摸她脸颊的温热手掌让她有些不自在,她现在的身体已经十三岁了,不再是孩子,这样的亲密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大师姐、、、、、、”君长宁喃喃道,固执的低着头。 冯琳的目光落在外面犹自滴水的屋檐,阴沉的天空就像她的心情,永远做一个孩子不好么,为什么要急着长大? 她听见自己理智冷静的声音响起:“最多三年,必须准时回来,否则,就别认我这个师姐!” “是!”君长宁一下子跳起来,在冯琳脸上亲了一口,兴冲冲回房收拾东西。 冯琳一愣,摸了摸被亲的地方,望着她撒欢似的背影,突然失笑,那抹浓浓的担忧被隐藏在眼底深处。 “大师姐、、、、、、”苏茗拉着冯琳的袖子晃了晃,嫉妒的瞥了眼君长宁的背影,撒娇的不依:“我也要出去游历、、、、、、” 诸葛青同样跃跃欲试,剑眉飞扬,双眼亮晶晶。 望着想要造反的另外两只,冯琳眼尾淡淡一扫,冷笑:“不准!”独裁的令人发指! 苏茗和诸葛青瞬间耷拉下脑袋,充满怨气的对视一眼,恶狠狠地瞪着忙活来忙活去的君长宁。 “咦?我的朋友呢?”君长宁站在玻璃水箱前纳闷的挠挠头:“二姐,你看见我的乌龟了吗?” “没有!” “三姐、、、、、、?” “没有!” 、、、、、、 终于找齐了自己丢三落四的行礼,君长宁长舒一口气,怒气冲冲扫了眼净会给她捣乱的二人组,她头也不回的告别了下午茶楼,背着琴匣消失在大雨中。 冯琳倚着栏杆,微笑着看那个瘦小的身影渐渐消失,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变淡,最终面无表情,仿佛面具一样覆在脸上,让人看不出心思。 雨越下越大,素色油纸伞被风刮得破了好几个洞,君长宁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眯眼看见不远处有驿站的样子,低头瞅瞅自己早已湿透的靴子和衣摆,紧了紧背上的琴匣,一口气冲了过去。 “砰!”一声,驿站的门被粗鲁的撞开,里面的人齐刷刷扭头看去。 君长宁收好雨伞,尴尬的扶住摇摇欲坠的门板,不好意思的朝里面的人笑笑:“那个,我不是故意的,修这门得多少钱?我会赔的。” 驿站里静悄悄,所有人目不转睛的望着那个莽撞冒失的少年,只觉眼前一亮,被那份惊世容光摄去了魂魄,恍惚看见了传说中湘水湖畔回眸一顾的仙人,又似听见了雪山之巅青莲舒展花瓣的声音。 “啪!” “呀!我的酒、、、、、、” “哎呦!老子的袖子着火了!” “你踩到俺的脚了!” 、、、、、、、 噼里啪啦各色动静过后,驿站里再次安静下来,君长宁扶着门板好一会儿,扫了眼似乎人人有事的大堂,硬着头皮开口:“请问,这里有管事的吗?”这门,该怎么办? 她总不能一直扛着吧,君长宁窘迫得脸都红了。 第七十章 相像 楚未央坐在下午茶楼里喝完两壶茶吃掉三盘点心还没看见某个讨厌鬼后,他抬头看着眼前从小就被家族长辈拿来对比的表妹,状似无意的轻嘲:“这个地方就指望你一个人了吗?” 话音一落,他就看见对面高贵不凡凤仪夺人的女子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俊脸一黑,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衬得他很差似的,这也是他抵死不从长辈之命跟她缔结婚约的原因,找这样的女子做道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冯琳好整以暇的欣赏完楚未央的表情,闲闲道:“长宁外出游历了,短时间不会回来!” 言罢,她望着脸色忽青忽红的俊美男子,莞尔一笑,目光移向窗外,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找到住的地方,雨下得这么大,她一个小孩子会不会被那些恶人花言巧语的骗了去! 叹了口气,冯琳一时什么心思都没了,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满嘴苦涩。 楚未央精致的墨眉一皱,看冯琳的眼神带上正色:“你怎么让她一个人离开?” 语气不重却已夹杂了质问。 纱帘后,苏茗的琴声如泣如诉,茶楼里寥寥几位客人并不交谈,这样安静的气氛让这句问责显得分外大声。 冯琳脸色一沉,眼神深若寒潭,无边冷意中泛着高傲霸道,声音也不再友善:“楚世兄未免管得太宽了!若无它意,请回吧!” 楚未央深深看她一眼,拂袖而去。 走到门槛时,他禁不住回头望了眼晕黄灯光照不到角落里的女子,她明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为什么还、、、、、、? 丝毫不知自己正被人惦记的君长宁,此时正在削木头,没错!削木头! 撞坏了驿站的大门,天降大雨,驿丞没法叫工匠来修补,可这天气,对君长宁来说没什么,对凡人来说已称得上寒冷,不关门的话大堂里的客人要着风寒就糟糕了。 罪魁祸首君长宁尴尬不已,将包袱放在驿丞家女眷特意为她腾出来的厢房里,自告奋勇上前帮忙,驿丞再三推辞不过,只得让她试试。 问题不大,只是门轴被撞断了而已,君长宁卷起袖子,拿起斧头将驿丞摆在一旁的榆木疙瘩削了个圆柱形,搁门下比划比划,又拿回来修改修改。 单手将那块大约有两百多斤重的门板平放在地上,君长宁将木柱安在断口处,抬头道:“有铁钉吗?铁片也行。” 驿丞和大堂里其他人堪堪回过神来,倒抽一口气,驿丞忙不迭应道:“有,有有有!我这就去拿,壮士,啊不,公子,请稍等,稍等!”言罢,拿袖子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匆匆往后堂去了。 君长宁蹲在地上等待。 大堂里之前边偷瞄她边窃窃私语的人一下子收起了那些小动作,嗡嗡声也没有了。本以为是个离家出走的富家公子,没想到还是个大力士!瞧那单手就能举起门板的能耐,说不得身份更加不凡。 这年头,能接触到修真界的也只是这个国家的少数上层人士,出门在外不带随从和一般平民百姓一起挤驿站的也只是那些个图省钱的落魄之辈,见识眼界自然不比君长宁以前认识的人。 她生的好,年纪小,既无排场又不摆架子,头梳道髻做少年打扮,这般捋袖子做木工熟练又流畅,倒叫那些暗中猜测她身份的人碰了一头雾水,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结交的价值,郁闷不已。 君长宁接过粗粗的铁钉,梆梆梆! 很快就修好了木门,为了使更加牢固,她捡那细长的铁丝穿豆腐似的将木柱和门板捆上好几圈,看得一旁的驿丞咽了咽口水,汗出得更多了。 厨房里仆从打扮的小童无意之中瞥过来一眼,脸色大变,匆匆端着食物往驿馆后面专为贵客而设的独门小院走去。 吃过简单粗陋的晚饭,君长宁在驿丞大气都不敢出的毕恭毕敬里道了谢,叫了热水要洗澡,便请他离开了。 自来凡世之后,跟社会脱节的生活习性也只能用法术代替,君长宁没想到第一个热水澡竟是在这种情况下洗的,想来便觉好笑。 拿细棉布拭干身体,君长宁穿着一件暗红色睡袍有些睡不着觉,她推开窗,瓢泼大雨哗啦啦的声响清晰地传入耳中,宽大袖摆被风吹进来的水汽打湿,而后又被蒸干,她默默站了一会儿。 就在君长宁准备合窗睡觉的时候,一缕似有若无的箫声伴随着风声雨声传了过来,她动作顿了顿,站在窗边静静倾听。 箫声低沉却并不哀婉,有一种旷远舒达的味道,吹奏者技艺高超,君长宁手指动了动,有一种想要弹琴相和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 出门在外,这样的客栈房间都是紧挨着的,吵到别人就不好了。 她是修士,但也并不想依仗强大的力量去破坏这个世界的法则,给普通人订立的规矩一旦被打破,总会带来一些难以想象的影响。 譬如,仇恨和野心。 一夜安眠,睁开眼的时候,君长宁的耳畔仿佛还回荡着寂寞的箫声,敲门声响起,驿站里的下人送来热水和饭菜,顺便问询是否等雨停了再走。 君长宁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她这次出来并无特定的目的,生活节奏自然是能放多慢就放多慢。 穿了件墨绿色绣纯白梅花对襟宽袖长袍,蓝白相间的缎带束发做少年打扮,君长宁步出房门,站在走廊上往下面的大堂里看,面容沉静。 驿丞远远的偷看两眼,只觉得昨天那亲切友善的模样仿佛另一个人似的,完全在这个清华优雅的少年身上找不到半点痕迹,心下越发谨慎起来,做了几十年驿丞来来往往看遍了各色人等,像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一般都不好招惹,能躲就得躲着。 大堂里等雨停的客人有那投缘的,已天南海北聊得热火朝天,也有那不耐烦的叫了坛烈酒独自闷喝,像这样的天气也做不了什么,闲下来的人不免放松了神经。 温热而夹杂着不太好闻的热气蒸腾着窜入君长宁的鼻子,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疑似发呆的姿势保持了很久,直到一阵轮子摩擦地面的轱辘声响起。 是一个坐在轮椅里的男子,白衣胜雪,乌发如墨神情冷淡,冰雪一样剔透坚硬的面容在那过分纤瘦的身姿映衬下,别有一番震慑人心的魅力,惯于高高在上掌控人心的那种。 他抬头,对上了君长宁尚未收起的目光,微微点了下头。 君长宁眨了下眼睛,移开目光,眉头不自觉拧了个褶皱。这男子的长相有一种熟悉感,她一时有点想不起来。 轱辘声由远及近,君长宁面无表情的望着白衣男子。 推轮椅的武功不弱的小童朝她微微行了一礼,退到远远的角落里。白衣男子看她没有开口的意思,不由柔和了眉眼,微笑道:“在下谢清歌,远观公子风度卓然可亲,冒昧前来,还望海涵!” 可亲? 两辈子加起来头一次被如此评价的君长宁琢磨了下这个词,但很快滑溜过去,脸色微微一变,她总算想起来这人像谁了! 第七十一章 困惑 谢,清歌? 君长宁尽量在不失礼的范围内端详他的容貌,鼻子有三分相像,眼睛倒是像足了五分! 还是同样的姓氏,难道是师尊留在凡世的血脉?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一浮现心底,君长宁整个人都觉得不自在起来,怀着崇敬畏惧的心情回想了下谢兰雍的身影,再次打量面前的人,君长宁气恼的把刚刚大不敬的念头从脑海里抹去,定了定神,简洁的开口:“我是君上邪。” “君公子?”谢清歌神情温和而有礼,在这阴沉的天气里,他看似孱弱的身体和过分端整的容貌,遥映着一种冰雪样的高贵。 君长宁将目光艰难的从他脸上移开,出于面对谢兰雍本人时候那令人无奈的紧张,此刻看见一个长得和他有些相像的贵公子,她很难不把目光投注在他脸上,当然,这很失礼。 她绞尽脑汁儿想了个话题,语气平淡道:“昨晚是你在吹奏竖笛吗?” 似乎没想到她会主动开口,谢清歌那双形状优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他笑了笑:“吵到君公子了吗?本以为离得够远了,真是抱歉。” 君长宁低头看了看他,居高临下的动作没有带出一分额外的情绪,她认真的说:“很好听,比之前教我的人吹得好!” 这时,楼下不知有人说了什么,所有人起哄叫好,声音噪杂混乱,君长宁眼眸微沉,她不喜欢一大清早就这么吵闹! 谢清歌抬头看她,平静道:“公子也喜欢吹笛吗?不知可愿去在下居处切磋一二?就在后面。”眼睛扫过大堂里推杯换盏行酒令的人群。 她本是要拒绝的,君长宁很肯定这点,但她迎着对方那双眼睛,脑海中浮现一袭血衣银发的身影,脱口而出的话临到嘴边却变了:“好!” 君长宁抱起琴匣锁好房门,随谢清歌来到楼下,下意识注意那个推轮椅的小童,看他那副小身板有点担心他会不小心把他主子摔了。 谢清歌注意到她的动作,眉梢微动,墨色眼睛里一片沉静。 精致的轮椅滑过驿站粗糙的青石地面,推轮椅的小童沉默而有礼的敛尽了自己的存在感,君长宁和谢清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回廊外瓢泼的大雨让气氛变得安静舒缓。 来到他们暂住的地方,君长宁扫过室内样样讲究的家居摆设,难得的对谢清歌的身份升起那么点好奇心,两个侍女一活泼一恬静,看见她的时候,目露惊艳之余,不卑不亢行了个优美的古礼。 君长宁唇角微勾,平淡的点了下头,坐在客座,执起杯盏轻沾了下唇瓣,抬眼望着主座上的人。 “君小姐琴艺很好吗?”谢清歌目光落在她抱来的琴匣上,语气温和。 许是并不惯热情的人,他的语气哪怕已经尽力放软,听起来仍旧没法让人放下拘谨。所幸,君长宁不是什么很玲珑的人,她什么也没感觉出来,被拆穿女子的身份也没什么反应,这在她并不算什么。 她诚实道:“不很好,只是喜欢罢了。”本想打扮成个游学的书生,奈何实在不愿意成天背个沉重的书篓,便改当修行之人了。 “修行?” “是的,修行。” 君长宁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盯着窗外的雨,不知道该说什么,坐在那里却奇异的没有感觉尴尬。她微敛着眉眼,气息平稳,姿态闲适的发呆出神。 大概谢清歌所有的主动也在邀请她来此之后用完了,他坐在轮椅上,时不时看眼他的客人,眼神不具侵略性,平静而随意,有着多年好友的熟稔和自在。 两个侍女倒是忍不住暗中揣测这位君小姐的身份,能让他们家主子这样执平礼相待的人,还如此年幼,没听说大民哪个世家是姓君的啊,难道是寒门女子?这气派风度还真不像! 午膳分案而食,君长宁吃得很满意,接过侍女递上的白茶毛巾漱口擦嘴之后,她想向主人告辞了,她对发呆的地方不怎么讲究。 谢清歌拿起上午看了一半的书籍,眼睛却望着君长宁,语气谨慎而略带期盼,他问:“不知是否有幸聆听佳音?” 再一次的,望着他的眼睛,君长宁没有拒绝。 没有什么感情的琴声里,除了弹奏者的冷漠实在找不出什么优点,谢清歌却听得很专注,不是敷衍的那种,是真正的专注,眼帘半掩,眉心微凝,神情郑重得不像话。 君长宁看看渐小的雨势,礼貌的向此间主人道别。 此次邂逅,在她的心底,除了对方那张和师尊有三分相像的容貌,什么都没有留下。君长宁伸手接了些雨丝,背着琴匣步履轻快的离开。 门廊里,谢清歌望着少女的背影,平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为什么是她呢? 修真界 刚刚恢复清澈的海水被鲜血染成淡红色,并且颜色逐渐加深。 天空中翻滚着浓浓的乌云,时不时电闪雷鸣,几乎每一刻都有人死去。元婴修士一滴鲜血即可成江流湖泊,何况,这里的修士每一个都有着不弱于元婴的修为。死去的人消散在天地间的灵力,让这个地方在血腥杀戮中透出一股别样的吸引力,浓郁的灵气让生存者实力大增,然后,实力大增的生存者让杀戮更加血腥残酷。 被围攻的人闲适的站在法阵中央,银发血衣,微低着头,看着手心里精致温润的石蔷薇,修长苍白的手指摩挲着薄如蝉翼的花瓣,细腻小心地呵护着那份脆弱美丽。 法阵是有破绽的,找到那个破绽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想要通过那个破绽来杀他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谢兰雍想,才五年多呢,时间过得真慢。 他把目光投注在眼前的修罗战场上,法阵的破绽需要绝对的实力来通过,他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来挑衅的。 “禅熙真人,我等只是想求一个飞升的机会,您又何必死不放手呢!”被一个极品魔傀儡缠住死死打斗了近一个月的渡劫期中年男子险之又险的避开致命一击,愤恨而又无奈的朝半空中那个若隐若现的血红身影喊道。 唔,是冯家的那个老头,谢兰雍想起自己的大弟子,长眉轻扬,失声轻笑。 下一刻,魔傀儡手中的巨斧狠狠劈断了中年人手中的本命法宝,将他整个人砍飞。有那不自量力上前相救的,被那巨斧后劲擦到,立时如遭雷击,口吐鲜血。 居中破阵的白景瞳,往昔俊美深邃的眼底,布满红润的血丝,憔悴不堪。不得不说,同是天之骄子,谢兰雍的天资实在得天独厚,跟他生在同一个时代,是任何渴望凌云众生之人的悲哀。 白景瞳不渴望凌云众生,但他必须和谢兰雍为敌,这是他的宿命。 修真界不能没有飞升的机会,这太不公平,白景瞳可以因为心魔而甘愿等待寿命终结,但修真界不可以。若论私心,他可以理解谢兰雍的做法,甚至于,他也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够稍稍抵消那心中的恨。 可他终究必须站在大多数人的角度来思考,纵然是错的,他也没有选择,作为太和宗的掌门,他代表着整个修真界的利益。 白景瞳破不了谢兰雍的法阵,这是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白景瞳必须要破谢兰雍的法阵,这也是他们两个心照不宣的事实。 轰隆隆的雷雨倾盆而下,谢兰雍微仰起脸,那张倾世称绝的脸上并无执念,既看不见悲悯,也没有什么疯狂,空旷而平静。 第七十二章 同行 君长宁回过头,被琴匣阻挡的视线中缓缓出现一列车队。 拉车的马匹高大神骏,浑然一色,护卫车队的人,个个神采奕奕,风姿不俗,最中间的那辆马车尤其令人无法忽视,同样的款式和装饰,它看起来就是格外的与众不同,以君长宁的眼力,自然分辨得出这份不同出在材质和做工上。 这本不是她会关注的事情,但是,她已经第四次遇上这行人了。 君长宁想了下,默默的靠路边站着,静等他们从她身边走过。她的目光落在路边霜打过的野草上,安静的看着,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缓缓从她身边路过的车队突然停了下来,君长宁抬眼,眼神平静。 最中间的马车窗帘被拉开,露出一张冰雪高贵的面容,噙着一抹淡而温和的微笑:“君小姐,不如一起同行?” 她超低的情商面对这种明目张胆的搭讪做不出什么有水平的应对。君长宁眨了下眼睛,盯着谢清歌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的低声道:“好吧!” 有过一面之缘的活泼侍女上前接过她的琴匣,笑嘻嘻的请她上车。 马车里很宽敞,安装的减震设备让车厢里的人感觉不到颠簸,温柔的侍女服侍着端上了一碗热杏仁茶,君长宁接过道了声谢。 喝完茶,君长宁就不知道做什么了,她的眼睛扫过车厢里精致考究的摆设,最后还是落到谢清歌的脸上,久久停留。 谢清歌低眸翻书,好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抬眼望着目不转睛盯了自己快一个小时的少女,问道:“君小姐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随侍的两个侍女看君长宁的眼神也十分古怪,太不矜持了。 君长宁老实道:“我没别的地方看。” 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回答,谢兰雍端茶杯的手顿了顿,怪怪的看她一眼。两个侍女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 谢清歌看着少女清澈干净的眼睛,轻咳了一声:“离下一个落脚的地方应该还有两个时辰吧!” “正是!”温柔的侍女低头应道。 谢清歌看着君长宁,君长宁自然地回视他,不明所以。 活泼少女憋笑憋得很难受,温柔侍女不着痕迹掐了她一下。 似乎有些挫败,又有些无奈,谢兰雍温和直白的说:“君小姐不如闭目养神,休息一会儿。”这总听得懂了吧。 “我不困。”君长宁诚实道,觉得这人挺体贴,脸色不由缓和了些。 “噗嗤!”一声,活泼少女没忍住笑出声,温柔侍女小心地瞥了眼谢清歌,也低下头掩去脸上的笑意。 谢清歌噎了一下,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君长宁迟钝的发觉自己好像被取笑了,脸上有些不知所措,又想不出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时间脸色囧的发红,僵在那里。 叹了口气,谢清歌将自己手中的书籍递过来:“如果实在无聊,拿去打发时间吧!” 君长宁看了他几秒钟,迟疑着接过来,还是照着自己心意问了句:“你不是还没看完?” 谢清歌似乎轻微的磨了下牙,顿了顿,他平静的说:“我想休息一会儿了。” “哦,”君长宁敷衍的应了一声,翻看书本,津津有味的看了下去。 谢清歌定定的看了她半天,眼见她疑惑的抬头,方才转身合眼强迫自己入睡,他上午已睡了两个时辰。 角落里,两个侍女望君长宁的眼神简直顶礼膜拜,这样的人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一路往南走,君长宁没说自己要去哪里,谢清歌也没问。似乎她表现得太过随遇而安,让人感觉得到那份浮萍一样的心境,因为无根,所以无畏。 年关渐渐逼近,这天,他们少有的露宿野外,近两个月的一路相随,君长宁在这个车队中也算自己人了,主人客气而亲昵的态度让随侍的下人不自觉恭谨周到,她过得很是不坏。 衣食住行自有专人打理,君长宁面上没什么,心里着实有些不好意思,自觉没什么值得人家图谋,越发不肯占人便宜,有心想做些什么又插不上手,心中丧气,那张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倒是表现不出来,给人看了,颇有些宠辱不惊的味道。 埋锅造饭的,生火煮汤的,摆碗烹茶的,一切井井有条,谢清歌坐在火堆旁抱着暖炉喝茶,名叫解忧的活泼侍女在车厢中收拾晚上休息的东西,温柔的侍女名叫解语,正跪坐在谢清歌旁边看顾火堆。 他的目光投注在不远处抱膝蹲在树枝上的小小背影,身边放着那把素琴,再朴素不过的款式了,和她这个人很像,简单的一目了然。 解语顺着他的目光,不出所料的看见了那个少女。近些天来,冰雪样高贵青年的目光越来越多的落在那个少女的身上。 她垂下眼,往火堆里放了根木柴,火光晃动之间,她的脸上滑过一抹茫然和苍凉。 君长宁远望者漆黑的夜空,凤眸平静无波,黑亮的长发顺着脖颈滑落胸前,包裹住她整个躯体,有一种古怪的温暖感。 被小童搀扶着走过来的谢清歌仰望着树枝上的少女,微笑道:“爬那么高做什么,不冷吗?” “不冷。”君长宁低头看他,想了想,跳下来,皱眉打量他好一会儿,突然问道:“你得了什么病?” 谢清歌微怔,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笑道:“天生体弱,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有些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转身欲走,还是火堆旁暖和。 “介意吗?”君长宁盯着他的左手腕,询问。 谢清歌喉结动了动,慢慢伸出左手,笑道:“请!” 三根纤细修长的手指搭在他的左腕上,触手微凉,谢清歌望着少女沉静的侧脸,眼神微微复杂。 “母体带毒?”君长宁诧异。 谢清歌呼吸微微一滞,扶着小童往回走,低声温和道:“我母亲,幼时生活不好,不慎中毒,嫁给我父亲之后,仔细调养仍未能将余毒排尽,恰逢有我,所以,我一出生就身体不好。” “很难受吧?”君长宁小心翼翼的问。 谢清歌微微侧头看她一眼,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搀扶主子的小童眼巴巴望了她一眼,看得君长宁大惑不解,一脸莫名。 她一同坐在火堆前,想了又想,认真的看着谢清歌冰雪沉静的面容:“我帮你治好吧!” 夜风很冷,吹在身上宛如刀割,谢清歌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生得极美,纵使不比太庙里那些先人,也是天下少有的绝色,认真的样子特别清净,他想不到别的形容词了。沉吟了下,他问:“你不怕沾染因果吗?” 君长宁惊讶的睁大眼睛:“你知道我是修士?” 谢清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解语端着两份热汤款款走来:“公子,君小姐,先喝碗汤暖暖身子吧!” 食不言寝不语,他们的教养都很好,只是君长宁感觉后背快要被小童的眼神灼穿个透明窟窿了。 谢清歌漱过口,放下毛巾,抬眼看她:“从明天开始吗?” 第七十三章 惊诧 第一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过年,君长宁原以为她会很新奇,而事实上,除了浓浓的孤单,她什么也没感觉到。 她坐在房间里透过窗户看天幕上绽放的烟花,谢清歌的病已经调理的差不多了,每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他们已经在这个地方停留好几天了,君长宁觉得,也许到该分开的时候了。 远远的传来噪杂的人声,君长宁来到院子里,仰脸看了看,抬腿往外走去。她突然想出去沾沾人气儿,除夕年夜,怎么可以笑不出来。 刚走出那扇圆形的月亮门,君长宁就对上了坐在轮椅上的谢清歌,她礼貌的祝贺:“新年好!” 谢清歌默默望着她,回道:“新年好!” 君长宁点了点头,想要绕过他又觉得不太合适,想了想,客气道:“我要出去走走,你要一起来吗?” “好。”一路行来,谢清歌差不多也摸着她的脉了,对于这种口不对心的邀请,他觉得今天可以不必顺着她。 君长宁惊讶了一瞬,很快调整心情,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来到这个小镇的街道上,以红色为主基调的装饰让人一眼看去,净是红彤彤的喜庆,照得人脸也泛着红晕。 路过的行人看见他们,纷纷呆立,而后不自觉四下打探,究竟是谁家公子小姐生得如此风姿不凡。 君长宁买了两张面具,一张递给谢清歌,一张自己戴,四下张望的眼睛一点都没有被此间的热闹感染。 谢清歌看着她,平静无波的心湖蓦然被一阵孤独击中,不痛,却泛着涟漪扩散开来,让人没有办法忽视。 她爱这个世间吗?愿意保护它吗?那为什么要选她呢? 谢清歌握了握拳,感受着那远比之前有力的关节,静静的垂下眼睛,由小童推着跟在她的身边。 第一次在公利图书馆见到她,他便诧异于这个孩子的冷漠,厌倦的、不耐烦的拒绝任何靠近,自顾自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不抬眼看看周围。 五年来,他看着她长大,越发搞不明白为什么是她,谢清歌并非自傲,可是每天陪她坐在图书馆看书写字却连一个眼神都没得到,他觉得是否有什么地方出错了,她这样对周遭万物连半点好奇心都没有的人,真的会愿意为这些她从不放在眼里的凡人付出? 谢清歌平生头一次对老祖宗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咦?那是什么地方?”君长宁惊奇的声音打断了谢清歌的思绪,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清了那是什么地方,脸色微微一变,觉得今天真不是什么好日子。 君长宁已兴冲冲挤了过去,小童觑了眼自家主子面无表情的脸,额上沁出冷汗。 一个人形物体朝君长宁飞过来的时候,她还没搞清楚状况,下意识接了个满怀,鼻尖的血腥味让她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不得不说,色情行业真是不论文明发展到什么程度都没法杜绝的畸形文化,大兔朝不例外,大民帝国也不例外,只是前者隐蔽点,后者,呃,坦荡点。 “小子,你最好识趣点把人交给我们,否则,哼哼!爷爷的刀可不是吃素的!”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刷的将一柄青龙偃月刀插在地上,恶狠狠地瞪着面前带小丑面具的少年。 君长宁抱着怀里昏迷过去仍瑟瑟发抖的温热躯体,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被撂了狠话也只是呆呆的看了对方一眼。 跟上来的谢清歌制止了小童上前的动作,不知为何,只静静的待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凶神恶煞的教坊打手不知死活的叫嚣足以让任何一个稍微有些能耐和良知的人反过来狠狠教训他们一顿,如果今天换做另一个修士,那么血溅当场几乎是必定的了,他们拥有超脱于帝国法律的力量,通常不计后果。 君长宁也应该是这样的吧,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打手们下流肮脏的话语哄笑让她只想将他们碎尸万段!怀里发抖的身躯在浓浓的血腥味里还夹杂有一丝古怪的腥膻气,君长宁只觉浑身爬满了虫子似的,分不清是恶心还是愤怒。 她将那些冲上来的家伙统统踹飞,确定他们伤不致命后,在周围人鸟兽散的余波里也匆匆回到了暂住的地方。 “姑娘,姑娘,你醒醒,醒醒!!!”君长宁将人放到自己的床榻上,就着灯火看清了她的长相,不由微微一愣。 雪白细腻的肌肤,巴掌大的瓜子脸,下巴尖巧,五官柔媚到了极致,闭着的眼睛显得睫毛越发浓长,将滴未滴的挂着一颗泪珠,将那份柔弱无骨凸显到了极点。 她虚弱的睁开了眼睛,翠绿色的眼睛配上她的长相恍若一只妖艳魅惑的波斯猫,堕落的勾魂,似是对自身处境不太明了,她望着君长宁愣了好久,才迷茫的开口:“这是哪里?” 声音倒不像她的长相一般柔媚,反带有几分中性的清朗。君长宁安抚的拍拍她的手:“别怕,这是我住的地方,你很安全。” 她愣愣的点了下头,望着君长宁似乎回不过神来。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小童推着一身洁白的谢清歌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位背着药箱的大夫。 君长宁松了口气想要站起身,却被床上的人抓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揪住衣角:“不,救救我!!!” 清朗的声音中透出了太多的绝望和恐惧,濒死幼兽一样的哀鸣,让君长宁强忍着不适僵硬的坐在床边,她低头轻咳了一声:“别怕,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满心别扭还要强压着不表现出来的君长宁,自然没看见谢清歌那一瞬的讶异和小童眼中满满的错愕。 花白胡须的大夫上前把完脉,面不改色的下结论:“情事太过激烈导致身上多处挫伤,心绪浮动太大,五脏不调,先清理一下,再上药吧!近几天最好吃流食。” 君长宁听完脸上表情十分精彩,既想立刻甩手走人又担心让床上的人伤上加伤,转头去看谢清歌,却见他平淡的转过脸,静静的望着她,没有开口的意思。 纠结之中,君长宁被床上惊惧交加的人扑上来死命搂着腰,波斯猫一般魅惑的小脸埋在她胸口,仿佛要将自己藏进她的身体里似的。君长宁叹了口气:“你们回避一下,我先帮她清理干净身体。” 写完药方正要叮嘱几句注意事项的大夫诧异的抬头看着君长宁,连手中药方被小童接过都没注意到,他看看床上的人,再看看君长宁,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谢清歌打断:“有劳文大夫,请随我来。” 温和而不容置疑的将大夫请了出去,谢清歌对小童眼中的不解视而不见。 “啪!”的一声,房门被关上了。 小童看看紧闭的房门,迟疑的不解道:“殿下,为什、、、、、、” “砰!”的一声,君长宁风一样冲了出来,脸色青红交加,满头大汗的看着谢清歌,结巴道:“他、他、他他是男、男男的、的、、、、、、”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 谢清歌抬眼,平静道:“嗯。” 第七十四章 转折 “我、、、、、、”君长宁有些无措,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谢清歌让小童递给她一个精致的盒子。 碧莹莹的药膏,散发着清凉的香味,君长宁凑在鼻尖闻了闻,困惑:“护肤霜?” 小童肩膀抖了抖,谢清歌静了静,看着她,语气平淡:“消肿,对撕裂等软组织挫伤有奇效。” 君长宁动作僵住,拿着药膏的手竟不受控制的抖了下。 “也许可以找别人、、、、、、”君长宁简直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她虽不是黄花大闺女,可前世跟自己丈夫那寥寥几次亲热也没有现在这么尴尬。 她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觉得这事难度太大,她做不来,她是女子,这种事情,那是个陌生的男子,哪怕长得再像女人也是个男人。 君长宁看谢清歌的目光几乎要颤抖。 冰雪样高贵沉静的青年淡淡看她:“一个男人遇上这种事情已经很残酷了,你还想把他的难堪摊开到多少人面前?” 那清淡到无味的眼神,那平静到让人听不出情绪的语气,明明没有任何指责,却让君长宁压力大增,她有点不敢跟谢清歌对视,慌乱的别开眼,又看见手中的药膏。 这一刻,君长宁囧的想死。 机械的转过身,她顿了顿,嗓子干涩道:“有棉签吗?”只觉得那盒药膏有千钧重,她的手心被汗水湿滑,几乎握不住它。 谢清歌静静的看她。 君长宁被他看得几乎要跳起来,悲愤道:“就是一个细棍一头被一团棉花包裹,可以沾了药膏擦拭伤口的那种,我总不能用手吧!” 谢清歌咳了一声,淡淡道:“小童。” “是,小姐请稍等。”小童绷着脸看她一眼,瞬间消失,很快又回来,递上一个打开的纸盒,淡蓝棉布垫上五根粗制棉签赫然在上。 君长宁咽了咽口水,接过来,绷着脸,深吸一口气,转身进了房间。 紧闭的房门外,风中隐隐还能听见新年的欢声笑语,谢清歌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洁白的裘袍在月色下干净得如冬日的第一场雪,他将自己的右手摊开在月下,细细端详。 指节修长,晶莹剔透,堪称纤细优美。 这双手,掌控的是无与伦比的权势,把玩的是纷乱复杂的人心,不论是指点江山还是抚弄风月,它永远如此干净美丽,谢清歌目光移到朱红色的门扉上,眼睛里某些看不清楚的东西在这一刻,静静的破碎,风化。 小童侍立在侧,眼中是浓浓的困惑不解,只是看着主子的样子有些胆寒,往日的放肆也自觉收敛起来。下意识扫了眼紧闭的房门,不明白主子为什么要这样,明明有很多办法的,君小姐不知道可他们还会不知道吗。 跟着主子一天天看君小姐长大,小童不认为主子此举是为了折辱那少女,一个低贱到尘埃里的男娼也配让君小姐那样的人亲自照顾吗? 小童沉默着弄不明白。 谢清歌突然想试着自己一个人走两步,他手上用力,挥开小童,颤颤巍巍走了一步,蓦然跌坐回去,姿势说不上狼狈,却仿佛让他受了很大打击一样,低着头,乌发遮挡了月光,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 小童指尖颤了颤,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 房间里,白玉肌肤上纵横交错的粉嫩伤痕给那具躯体增添一种凌虐的美感,伏趴在锦被上,乌丝铺陈在一侧,歪着偷偷抬头看她的脸,怯怯的混合了羞愤难堪,魅惑而妖艳。 君长宁木着脸,闭着眼给他上好药,拉过锦被给他盖上,转过身才睁开眼,舒了口气。语气平淡道:“你好好休息吧。” 衣角再次被攥紧,怯怯的声音:“你别走,我怕!!!” 君长宁深吸一口气,拼命告诫自己他是病人、病人!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口气,尽量做出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我去更衣,很快回来。” 依依不舍的松开手,绿眸眷恋缱绻,乖巧的“嗯”了一声。 走出房门,被冷风一吹,君长宁才发觉自己内衫全都湿透了,她有些脱力的站定,不顾形象的拿袖子擦了把脸,望着院中一袭白衣的谢清歌,不知道要说什么,扯了扯唇角,才发现想要笑出来太难,遂叹了口气放弃。 谢清歌像是被她这一声叹息惊动,回眸看她,平静温和道:“我让人在旁边厢房准备了热水,你可以去整理一下。” 眨了眨眼,君长宁露出个感激的笑脸:“谢谢!” 谢清歌静静的看她一会儿,笑了笑,微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泡在澡桶里狠狠揉了揉脸颊,君长宁放松身体感受温热的水温渐渐熨帖每一个细胞,她没有放纵自己沉浸在这样的舒适里太久,快速收拾好自己,搭着湿漉漉都的长发走出浴桶,瞥见凳子上准备好的衣物,不由微微一愣。 白色的,云纹绸镶深紫色西番莲边,三绕膝曲裾深衣的样式,袍袖很宽,里衣是浅紫色,一条绣飞凤淡墨色长纱折叠整齐的放在旁边。 君长宁踩着拖鞋披头散发走出房门的时候,谢清歌只觉那一刻,似乎所有的光聚集到她的身上,清冷明亮,干净的让人不敢直视。 他微笑:“隔壁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你今晚可以在那里休息。” 旁边小童对主子这种类似于弥补的做法不敢苟同,对君小姐这样的人,最好的做法是骗她一辈子,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永远不让她知道你袖手旁观过,更曾恶意引导过才对。 君长宁无奈的笑笑,眼睛扫了眼房门,示意道:“我答应今晚陪着他,他情绪不太稳定,唔,给你添麻烦了吧?” “无妨,”谢清歌温和的笑笑,静了静,斟酌道:“其他事过几天再说可以吗?这时候不太好。希望你别介意。” “啊,抱歉,我忘了这还是大年夜呢,真是对不起,我做事太鲁莽了。”君长宁眨眨凤眼,深觉对不住这个半路认识的朋友。 谢清歌不在意的笑笑,低声告辞,由小童推着离开了。 这样靠近南方的新年,气候比帝都湿润很多,冷也冷得让人不适应,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凉,潮湿粘腻。 她一踏入屏风后,便对上了一双仿若嗷嗷待哺的幼兽般湿漉漉满是期盼欢喜的绿眸,卷翘的睫毛让这双眼睛像洋娃娃一样,妩媚中透着纯真,看见君长宁,整张脸都亮起来,那神情跟沐浴了圣光的教徒似的,发自内心的愿意虔诚跪拜。 君长宁有些不自在,不确定如何维护一个遭遇了这种不堪的男人的自尊,又不擅长温柔开解,只能尽量态度温和,平淡再平淡的走过去。 她刚在床沿坐定,正要提醒他早早休息,谁知绿眸少年一把扑进了她的怀里,脑袋在她胸前拱了又拱,满足的蹭了蹭她的脖颈,仰脸笑道:“我叫绿缘,主人,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服侍你的。” 他的主人已石化。 第七十五章 分别 这个世界究竟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呢? 君长宁从不纠结这个问题,她对着少年执着要永远跟随她的话没有什么触动,觉得以自己的冷血,离开的时候将他丢下实在再轻而易举不过了。 和谢清歌告别的时候,望着少年不安的绿眸,双眼含泪,想向她伸手又不敢的样子。君长宁迟疑了,这种迟疑,就像一个自认懦弱的人,战争中面对敌人的酷刑,觉得自己一定会当汉奸结果却当了硬汉一样,颠覆性的自我认知。 被薄雪覆盖的花园中,一池碧色湖水尚未结冰,君长宁坐在湖边,不顾来来往往下人惊惧的目光,赤着脚浸在湖水中,这个地方罕有的一场雪将她离开的决定推迟了好几天。 谢清歌撇开下人,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你身体不好,最好少待在阴凉潮湿的地方。”君长宁眼神落在湖面上,头也不抬的说。语气平静,没多少关心,纯粹提醒的那种。 谢清歌笑了笑,说:“我知道了。”慢慢的在她身边坐下,目光随她一样落在湖面上。 远远的,小童和绿缘站在那里,注意力全部放在这里。 君长宁微微侧头,不解又仿佛被什么东西困扰着的目光放在他的脸上,安静了一会儿,又有些走神,远远望去倒显得十分专注。 离她这么近的谢清歌,在那双清澈分明的凤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冰雪样的沉静端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温和,他不由微笑,慢慢的凑上前,覆上了这双眼睛。 君长宁清晰地看着那张越来越近的脸,没有闪避,没有羞涩。 温热的触感从眼部传来,她甚至没反应过来似的,眨了眨眼睫毛。 谢清歌微微后退,再次倾身的时候,嘴唇落在君长宁淡红的唇角,一点一点的全部覆上,辗转碾磨,呼吸间净是她清冷干净的气息,他微微沉醉,良久才分开。 他冰雪样的脸颊浮起一抹很淡的红,淡得甚至不能柔和他眉宇间的沉静。二十六七岁的青年,高贵的,专注的,一丝不苟的望着面前的少女,平静的说:“大民帝国只有叛国和谋逆之罪后人才会被充入教坊司,五代内遇赦不赦,绿缘是八十年前勾结欧洛顿海盗洗劫北境冰河沿海村落的哈吉克裔后人,他是第六代子孙。” 君长宁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谢清歌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继续道:“我已经把其他的事情处理好了,你可以带他走,去任何地方。” 将一个从小生长在污泥之中的人拉出黑暗,离开了他曾赖以生存的环境的保护,他怎么可能不紧紧抓住那只手呢,谢清歌理解绿眸少年的想法。因为他即将是这个国度的最高统治者,这个国家的每一个子民都是他往后必定要担负的责任。 他不惧任何困难,不惧任何挑战,所以他要首先确保那些超出世俗的力量不会阻碍他统治期间以及后代所制定的任何一项国策。最起码,在这个国家,或者这个凡世,出现一种凡人可以抗衡修士的手段之前。 为此,他可以亲手让孩子的眼睛蒙上尘埃。 君长宁转过脸,望着湖面的眼神微微茫然,她的神识扫过远处的绿眸少年,那孱弱的,卑微而小心翼翼的姿态,妖艳到在太阳底下让普通人感到轻微不适的容貌,虔诚似抓住救命稻草的绝望疯狂,这一切让她这个同样自认为渺小的人感到费解。 她不怀疑离开了她他会死去,还很有可能是极为不堪的死法。二十一世纪那个文明发达到企图征服银河冲出宇宙的世界,也同样有人每天因贫困饥寒等让电脑前坐吃等死之人难以置信的原因消失,这并不是稀罕事,何况这个轻重工业发展略微失衡的世界。 君长宁只是,对自己是否能负担得起一个人的一生感到有些困扰。 她看了眼身边刚刚亲吻过自己的人,想了想,伸手在他体内注入一道灵力,让他身上暖和起来。然后把脚从冰水里抽出来,接过素袜套上,任谢清歌低头给她穿靴系带。 望着青年低垂沉静的眉眼,看他哪怕给她穿鞋也高贵得让人仰望的姿态,君长宁眨了眨眼睛,站起身,轻松的把他拉起来,往他身上扔了个清尘诀。 看他一如既往的光鲜,她也就放心了。 谢清歌将他们送到城外的青瓦亭,他抬头看了看很快又阴沉下来的天空,尽管担忧,但还是温和的说:“一路保重。” 绿缘背着君长宁的琴匣乖巧的站在一边,宛如青青草原一样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压抑不住的喜悦。哪怕看见小童眼中的鄙夷不屑也改变不了他的好心情,他终于终于可以像个人一样的活着啦,因为他遇上了一个天神。 玄色斗篷将君长宁的脸遮住了一大半,她朝谢清歌点了点头,递过去一个石雕的镂空福字护身符,淡淡道:“带身上,若遇上金丹修为之下的危险,可保平安,”顿了顿,她补充道:“只能用三次,覆盖式攻击,慎用。” 谢清歌身上的银色披风下摆微晃,他接过来,笑了笑:“临别赠礼?”冰雪样高贵的面容仍旧波澜不惊,一派从容。 “算是吧,”君长宁抬眼看了看他,转身之际,脚下犹豫了片刻,快速丢下一句话匆匆离开。 “解语那姑娘,能饶就饶了她吧。” 这不是什么大事,谢清歌想。他望着一前一后顶风远走的身影,眼神平静,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小童在主人的身后有些感叹。 解语那姑娘看起来是个聪明的,也不知犯了哪门子糊涂,才会做出那种事。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事情说复杂其实也很简单。 旅途颠簸,人食欲不振也很正常,君小姐又是那种身份,一天不吃东西本也算不了什么,修真之人么。 谢清歌让解语送了碗野菌汤做夜宵,既是关心也是注意着掩护君小姐的身份,这对一个入世修行的人很有必要。 结果,第二天,君小姐一脸红斑的出现了,还以为是自己对什么东西过敏,完全没放在心上。 可谢清歌是什么人?天生注定的身份让他所在的每一个地方都称得上危机重重,何况那区区易容丹! 解语解忧本是谢清歌在一友人家中做客之际,随手接下的馈赠,物件一样的东西,竟然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还妄图飞上枝头当凤凰。看主子对君长宁不一般,妒恨噬心之下,竟然使出了那些争风吃醋暗中陷害的勾当。 若是一般人家自然有她分辩推脱的机会,谁让大民帝国法律森严呢。 要知道这世间的一切规则都是为庸人而设,像谢清歌这样的,那是天生制定规则的层次,他做事情不需要证据,也不需要知道过程,像这样明摆着结果的事情尤其无需费心。 谢清歌直接向君长宁道了歉,想着怎么补偿,其他的自有人处理善后。 不过,小童倒是不明白主子为什么纵容解忧向君小姐求情,结果让人大吃一惊。 小童从没见过君小姐那样的表情,无辜的冷酷,平静的残忍。 “关我什么事?” 一块坚硬的岩石在那只素白纤细的手下无声无息碎成粉末,少女声音平淡无起伏。 “我认为自己足够仁慈了。” “你凭什么向我这个受害者求情呢?看我年纪小?心软?还是以为我会顾忌在你们公子眼中的形象?不原谅就是不大度?不求情就是不善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只是招了你姐姐的眼就该毁容?” “收起你眼睛里的恨,不要把无法决定自己命运的悲哀怪罪到我的头上,你不敢恨谢清歌是因为他拥有绝对的权利,而我,更是你恨不起的存在,因为我拥有绝对的力量。” “弱小不是错,错的是你弱小却不去追求强大。” 小童记得主子当时看君小姐的眼神十分奇特,他到现在也无法描述出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直呵护照顾的花朵终于绽放,在喜悦的同时还升起一股等待花凋的伤感。 谢清歌挑眉打量了一下小童脸上纠结做梦似的表情,暗自摇头失笑,转身回城。 第七十六章 现状 禁忌海再次血红一片,谢兰雍面无表情的看着最后一只极品魔傀儡被人类修士围攻致死,像在看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被弾落衣襟,眼皮都不眨一下。 至此,修真联盟军只剩下七万左右,战斗力不足全盛时期三成。 他们仍旧没有攻破这个覆盖了整个禁忌海的立体阵法,甚至没有见过一个问禅峰的人,半空中那个血色身影仿佛一幕铺天盖地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让人绝望。 就在最后一只魔傀儡消失的一刹那,原先问禅峰的地方突然升起一道白光,缓慢而坚决的静静扩散开来,碰触到白光的海水仿佛被净化一样瞬间清澈如初,血色消弭。 残余的联盟修士不自禁心头泛起说不上来的滋味,等到看清施法的是一群原问禅峰修士之后,所有人脸色一变。 看着他们一丝不苟的施法净化着战场上遗留的一切,纵使灵力枯竭,脸色苍白仍旧坚持不懈,有那握着法器的修士的手控制不住抖了抖。 这算什么? 错的是谁? 之前拼死拼活厮杀的战场在那道白光之下渐渐安静,直至彻底无声。 “禅熙君上有令,我等在此向修真联盟投诚,请收留我们打扫战场吧!”完成净化之后的问禅峰众人,有的已站立不稳,白蓉率众向联盟军帅旗行了个修真界流传下来人所皆知的大礼,无一丝防备的站在那里等待着。 帅旗下,白景瞳等一干剩下的大能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谢兰雍拆吃入腹,如此奸诈阴毒,如此一来,那些修士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战斗下去? 如果谢兰雍站在这里,他会说,不,还有一个理由可以让他们继续,那就是仇恨! 剩下的人哪个没有亲朋好友死在这里呢,谢兰雍摩挲着手中的石蔷薇,衣袂随风翻飞,银白色曳地长发水银一般流泄在血色袍裳上,有一种冰冷的华丽,傲慢的冷酷。 “修真联盟人人必须参战,无有例外!”婆娑教的渡劫期大能冷冷的望着问禅峰一干人等,想坐等着占便宜?门都没有! 白蓉一行人姿态摆得很低,齐声道:“我等任凭吩咐。” 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身上,婆娑教大能一阵气闷,冷声呵斥道:“来人,将他们分开来编入战队!”看你们还有什么手段! 五千多人,分散开来差不多渗入到整个联盟军队,问禅峰的人个个灵力枯竭,态度又低,语气还很友好。 “抱歉,之前施法净化太累,不太中用,还请见谅!” “麻烦你了,灵力用光了,有点站不稳。” “太客气了,我尽量不拖后腿。” “还要大家保护,我等真是,哎!” 、、、、、、 谢兰雍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一切,他只给问禅峰众人下了两个命令。一是,净化完毕倒戈相向,二是,用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问禅峰上的人,全是他从大民帝国皇宫里带出来的,那些拥有灵根却饱经世故,见惯了世态炎凉的年老嬷嬷太监最擅长的恐怕就是自保,谢兰雍一点也不担心这个,他冷眼瞧着所谓的修真联盟军战斗力剩余不足半成,意兴索然。 准备的那么多后手派不上用处,谢兰雍有点无趣。掐指一算,觉得当初说定十年,实在是太久了,也许,处理完这些杂事,他可以到凡世悄悄的看看自己的徒弟们。 白景瞳铁青着脸,站在帅旗下一语不发。 如果君长宁在这里,她会感觉眼前的这一切是那么的熟悉,简直就是二战时期意大利军对德军的翻版。 敌对的话,一个师就能将他们全灭;中立的话,需要花两个师来看着他们;当友军的时候,需要费五个师来保护他们。 现在的问禅峰众人就是这种友军,该死的友军! 谢兰雍冷眼旁观,修真界,最厚重的是情,最淡漠的,也是情! 不管谢兰雍在修真界如何叱咤风云,作为他小徒弟的君长宁,此刻过得一点也不轻松。十四岁的少女,带着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在大雪纷飞中露宿荒天野地,破旧的小庙里生着一团篝火,靠得再近都没有办法抵御寒风的侵袭。 绿缘哆嗦着看了眼闭目打坐的少女,打了个呵欠,小心翼翼的问了句:“小姐,您离火那么远不冷吗?” “不冷,”君长宁睁开眼,看他冷得直发抖的样子,起身走过来,将身上的斗篷递过去“披上吧。”蹲在火堆旁静默无语。 自觉低贱到尘埃里的绿眸少年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圈红红的接过来,又给君长宁披上,声音受宠若惊到简直不敢置信了:“小姐你披着就好,我不冷,不冷,阿嚏!” 君长宁眉心微皱,再次将斗篷递给他:“我是修士,不惧冷热。” 看她不高兴了,绿缘赶紧接过来自己披上,慢半拍回过味来刚听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傻了,偷偷看眼少女面无表情的侧脸,越发自惭形秽,唯恐自己亵渎了对方的高贵,又舍不得将视线移开。 少女突然回头,声音平稳:“你不困吗?睡吧。” 诚惶诚恐的少年赶紧把脸埋在膝窝里,还没安静一刻钟,突然又抬起头,惊慌的望着君长宁,生怕她突然不见了似的,强忍着睡意:“不,不困,我不困。”不自觉向她挪了挪,绿眸里一片惶恐。 君长宁看他一会儿,微光一闪,一张躺椅出现在破庙里,她起身走过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睡吧。” 被这种仙家手段惊得目瞪口呆的少年,做梦一样一步一挪的靠过来,像是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的一样,伸手碰了下铺着棉被的躺椅又赶紧缩回来,抬头看见少女略不耐烦的眼睛,飘在半空的心一下子回到原位,脸色通红的爬上去,想搂着她的腰又有些不敢。 纠结了好一会儿,眼看少女已合眼睡去,他才让自己尽可能近的挨着对方,手里悄悄揪住她一片衣角,闻着身边令人安心的清香瑟缩着睡着了。 清晨,火堆早已熄灭,破庙里的空气很冷,君长宁双手枕在脑后,望了眼八爪章鱼似的钻进自己怀里,整个人窝在棉被里的东西,心里竟然没有很愤怒,平静的不可思议。 君长宁还有心情思忖,若是给人看见了,她这是什么名声也没了吧。想着想着,竟然还有点想笑。 哒哒的马蹄声远远响起,君长宁平静的拍醒了怀里的少年。 第七十七章 再见 长得好的人,总是会有特权,比如,更多人的帮助。 何况是君长宁这种级别的。 贩布匹的车队好心的愿意载他们一程,君长宁不置可否,绿缘琢磨了下她的意思,觉得大概是默认,于是代为同意了,看少女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认为自己猜对了的少年暗自小小雀跃一番。 对绿缘来说,人的美丽天生就分档次。像君长宁这样的,就是最高不可攀的那一种,无关年龄和阅历,让人一看就生不起亵渎的心思,只敢远远膜拜。 而他这样的,就是最低级平凡的那一类,总是会引来肮脏的麻烦,仿佛吸引着苍蝇的秽物,搁在哪儿都让人闻得见那股子气味儿。 僵硬的拒绝了车队中几个男人的殷勤,绿缘几乎惶恐的探出车窗,对着骑马四顾的少女请求:“小姐,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骑马?” 有一瞬间,绿缘似乎在少女没有表情的脸上看见了一丝不悦,但还没等他想清楚,少女平淡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好吧。”尽管没有丝毫热情,但让人特别安心。 绿缘感激不尽的在少女的帮助下爬上马背,两只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睡梦中放肆过头的姿势时,已吓得战战兢兢,所幸小姐不怪罪,他也该知道收敛才是。 马匹一动,坐立不稳的少年一个趔趄,赶紧搂住了身前之人的腰肢,回过神,脸色刷变,僵得一动不敢动。 君长宁垂了垂眸,微微深吸了口气,安静道:“不用勒那么紧,不会掉下去的。” “是、是是、、、、、、”少年诚惶诚恐的松了手,又不敢不抓,只得悄悄揪紧了她的衣角,连呼吸都尽量放平缓,生怕让身前的少女感到不适。 车队里的人都在暗暗揣测他们的身份,最被认同的一个说法,是帝都的世家贵女外出游历,带着自己的暖床小侍。 作为东家的李老板则另有一番看法,他觉得这位君小姐和这个绿眼少年之间的差别差别应该更大,不然,谁家小侍面对伺候的小姐会卑微到恨不得萎顿到泥土里去亲吻对方的靴子?还生怕对方一脚踹开他似的?在本身拥有那样一副容貌的情况下,未免恭谨敬畏过头了。 于是,李老板的态度更加殷勤周到了,当然,他讨好的对象是君长宁,手段也更加不着痕迹,让人如沐春风。 于一个野心不小的商人来说,哪怕没得到什么,和贵人结一个善缘也是物有所值,他发现了,那少女举止不经意中流露出的礼仪习惯,和他幼年被祖父带领见过一次的帝都顶级世家子很像,甚至更加庄重从容,还有那身看似素净的衣服,他李家是做什么生意的,那料子花纹可是贡品,大民谢氏皇族专用! 李老板怀着某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骄傲露出一抹尔等皆凡夫俗子的微笑,捋捋胡子,沉下脸喝叱其他人的窃窃私语,转头吩咐厨子端给君小姐的午膳务必尽善尽美。 丝毫不知自己被神化了的某人拒绝了李老板的邀请,执意要住客栈,李老板不敢强求,识趣的摆出了萍水相逢热情好客的姿态,恭敬的离开了。 绿缘捧着李老板赠送的布匹不知所措,君长宁打量了下房间,觉得还算干净整洁,于是吩咐他东西放下去开两间房。 新年尚未过完,客栈生意清冷,君长宁想在这里多逗留几天 绿缘捧着一袋金元,咽了咽口水,站在那里欲言又止。君长宁回头:“怎么?” 期期艾艾的看了她一眼,绿眸少年吞吞吐吐道:“只、只开一间房行吗?我、我睡地板就好,真的!”说完,眼巴巴瞅着少女,猫眼似的绿眸跟撒娇的狗狗一样,波光闪闪。 “我不会一声不吭把你丢下的。”君长宁几乎要叹气。 少年一急,慌忙道:“不、不是,我、我怕、、、、、、” 具体怕什么他没说,但君长宁如此迟钝也猜得到,光看与车队随行的半天那些在少年身边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她也没法说你太多心了。 仙家手段,纵使绿缘住她隔壁,只要她想,一瞬间出现在他身边不是什么难事,但这些没有办法解释给一个凡人听,他们无法想象,自然心有不安。 夜晚同床共,不,两个枕头,君长宁望着糊了木质隔板的房顶想,前世那么开放的社会风气她过得跟苦行僧似的,今生活在古代,她和一个堪称陌生人的少年睡在一块,并且还将继续睡在一块。 是这个世界改变了她?还是她原本就是这么个奇怪的人? 一根白皙柔韧的手臂缠上她的腰,君长宁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若不叫醒他,她得跟他的黏糊劲对抗一个晚上,结果并不愉快。 帝都下午茶楼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血衣银发的身影,那人的风姿,瞬间倾倒了每一个见过他的男男女女。 冯琳的身子一瞬间僵硬,而后恢复平静,谦卑而恭敬的上前行礼:“见过师尊。” 谢兰雍无视茶楼里客人目眩神迷的视线,随意朝她点了点头,径直往楼上走去,长发和衣角行云流水般滑过地面,有一种倾绝尘世的风华。 房间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也没有任何可体现主人风格的装饰,连女孩子必备的梳妆台都没有,唯一让人明白之前曾有人在此居住的,是房门后一高一低的两道划痕,代表着最初居住这里和离开之时主人的身高。 问禅峰上的那个房间也有,不过两道划痕之间的距离没这么大。 看来,她长高了不少。谢兰雍如此想着,在房间唯一一张床榻上坐下,伸手拂过枕头上的微微凹陷,苍白指尖细微的气息,依稀是那个孩子清冷寡淡的感觉。 晚上,苏茗和诸葛青从郊外的马球场回来,看见谢兰雍,喜出望外的高兴。苏茗叽叽喳喳的诉说着六年来的种种,隐去了和崔瑾瑜的那段感情,将冯琳打理茶楼的各种运筹帷幄和自己逛遍帝都的各种趣事重点讲了又讲。 谢兰雍面带微笑的听着,十分有耐心的样子,大大鼓励了苏茗的倾诉欲,直说得诸葛青都觉得夸张了。 冯琳端来茶和点心,时不时在苏茗埋汰君长宁拆台的囧事时插上两句,话里话外,很有些维护的意思,被苏茗暗中瞪了好几眼也只当没看见。 这一天,帝都下午茶楼里的松脂灯彻夜明亮。 君长宁在清晨醒来的时候,觉得和平常没什么不一样,唯一有些纳闷的是绿缘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掉下了床,在地板上冻了一个晚上,醒来后有点发烧。 凡人的身体禁不起太多灵力的输送,君长宁照看着他不至于转变成肺炎,让店小二去请了位大夫,吩咐店家帮忙熬药,便自顾自在外间摊开笔墨开始练字。 自从出来,未免太惹人注意,她练字也是视情况而定,露宿野外自是不成的,像这样一安定下来,必是要勤练不辍的。 不知是看得多了,还是她真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增长了什么见识,笔下的字迹,起承转折间,倒是比之以往大有进步。 君长宁专注的伏案书写,寥寥几句记下了近几天发生的种种,放下笔,揉捏着泛红的指节,望着自己越见风骨的字体,十分满意。 她侧后方,隐身站在那里的谢兰雍,脸色阴沉得要滴水。 第七十八章 斥责 这是个繁华的小镇,当然,大民帝国的城镇还真没有特别破败的。君长宁带着绿缘步行走在街道上,踩着地面上积雪融化后湿润坚实的泥土,没有目的的闲逛。 虽然两人都带了半遮脸的面具,但路遇的行人还是纷纷侧目。绿缘对别人的目光怀有一种特别的畏惧,亦步亦趋的跟在君长宁身后,半点也不放松。 小镇上倒很有几分与众不同的风土人情,各色小吃也别有一番风味,君长宁不怎么注重口腹之欲,随手给绿缘买了一些,换来少年感激涕零奉如再生父母似的点头哈腰,她也不在意。 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的食物香气,君长宁侧头看了眼吃得津津有味之余仍不忘拉她衣角的少年,抬腿走进了一家细致干净的茶楼。 绿缘看看少女只沾了沾唇便不再动用的茶水点心,意识到对方来此全是顾忌自己的体力,心中只觉得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的好运全集中到了遇见君小姐的这件事上,暗暗憧憬若是能这么服侍她一辈子,真是以后生生世世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悠闲地走着走着,两人来到了镇上的小河畔,南方多水路,像这样撑条小船出门采购什么的,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君长宁前世今生都生在北方,对于这样的体验十分新奇,站在晃晃悠悠的舢板上,不论是绿缘略微不适的喘息还是船夫兴高采烈的笑脸,都让她生出平静的感觉,总在不知不觉中紧绷的神经幽幽的松缓下来。 绿缘晕船,君长宁顾忌着他的身体,没有在小船上呆很久,付给船夫十几文钱后,两人便开始往回走。 回到居住的客栈已是华灯初上,在大堂里用过饭菜,绿缘先回房间沐浴更衣,君长宁在他的眼巴巴注视下,平静而认命的侯在房门前给他放哨。 百无聊赖之中突然生出点奇怪的感觉,她摇摇头再次挥去脑海中莫名的紧张,望了眼身后的房门,自觉竟有几分护花使者的意思,回过神失笑的想,给大师姐她们知道了,肯定会笑话她吧。 君长宁坐在窗前翻着忘记还给谢清歌的那本书,想着以后不知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抬头望见天边悬挂的明月,觉得那样冰雪般高贵的人实在是活得太累了点,大民帝国的皇室,每一个成员都负担着与生俱来的重责,连放纵,都是那么短暂而含蓄。 回想那个一点也不讨人厌的吻,君长宁眼神微微迷茫。 绿缘正坐在床榻上给自己缝衣服,灵巧的双手将君长宁这个女孩子比得灰头土脸。自从知道他会缝纫,李老板留下的那些布匹被君长宁一股脑全丢给了他,反正她的储物袋里有的是从问禅峰上带出来的衣裳,后来谢清歌又给她准备了不少,用不着这些。 秉着不浪费的原则,教坊里的各项技艺绿缘都会一点,缝缝补补什么的很实用,在绿妈妈的谆谆教诲之下,不聪明的他学的时候很下了些功夫,想着哪怕有天老了,总还能靠这个度日。 时间晚了,绿缘揉了揉眼睛,望了望坐在窗前的少女。 感觉到背后的视线,君长宁站起身,准备开始休息。她收好书册,转身,下一秒整个人僵住。 绿缘出于一种奇怪的直觉,抬头,下一瞬间连呼吸都忘记了。 血衣银发的身影,只是负手立在那里,天地都好似被他的风采震撼了一般,空气都静默下来。他看着少女,不言不语。 “师父、、、、、、”君长宁的紧张被瞬间汹涌而来的欢喜冲走,很快又被察觉到来人不悦的困惑茫然湮没,怔怔的站在那里,低头屏息。 良久,谢兰雍走到君长宁刚刚看书的地方坐下来,拿起她清早时练字的纸张,随口问了句:“要和你的朋友一起休息了?” 君长宁刚想点头,又顿住,被这句问话中透漏出来的信息惊了一头冷汗,略局促急切的开口:“师父,我不是、那个、、、、、、” “嗯?”谢兰雍眉眼不抬的打断了她的话,轻声念纸上的字句,语气十分平静:“君子相知,贵在温不增华,寒不改弃,贯四时而不衰,历坦险而益固,心善胸宽天地鉴,意在心中万事圆。字写的不错!” 君长宁咽了咽口水,觉得被师尊的气场压得有点呼吸不过来,心脏跳得厉害,含糊的“嗯”了一声,不敢随意搭腔。 “这句话的意思,是要你大包大揽别人的一生吗?”谢兰雍的目光平静而有质感。 君长宁本来有很多说辞为自己辩解,可迎着那样的目光,她除了低下头认错之外,实在说不出话来反驳:“不,不是。” “问禅峰上的教导你全忘得一干二净,是不是?”谢兰雍的目光冷淡的扫过僵缩在床脚的少年,声音越发让人害怕。 君长宁鼓起勇气反驳:“不,弟子没有。”然后脸上滑过一丝羞愧。 “你做的事情和你口中所说的并不一致,这是为什么?”谢兰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缓下来,但并不成功,眼前的少女紧张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床脚的少年望着被责问得脸色刷白的少女,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让他艰难的移开压在心底高山一样的卑微,颤抖着开口:“不,是我、、、、、、”剩下的话他再也说不出口,因为那个被他奉若神明的少女瞪了他一眼。 那一眼,纵使他以卑贱之身对她深深冒犯的时候也不曾得到过,冷得让他整个人一哆嗦,仿佛被神抛弃的信徒,简直没有再活下去的勇气。 谢兰雍一个眼角都没有再施舍给那个不自量力的男娼,紧盯着他六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的女孩,步步紧逼:“是我这个做师父的太放纵你了?” 所有的紧张被这句话中的失望堆积到顶点,君长宁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的眼眶,紧咬的下唇因太过用力而沁出一缕血丝,鲜红的颜色将她苍白的脸颊映衬出别样的脆弱,一贯清冷的气质在这一刻被某种外力击溃,让谢兰雍微叹了口气。 他起身轻抚了抚她的长发,柔声试探道:“你,难道想为这个人呆在凡世几十年?”这是他的底线,只要一深入想这个可能所必然要面对的事情,他看那个绿眼睛少年的眼神就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杀意。 “啊?”君长宁错愕,连紧张都被这股情绪冲淡不少:“师父,我没有这么想过。”真的没想过,天地可鉴! 谢兰雍神色毫不放松,语气不容置疑:“那他的事情就由我来处理。” 君长宁更惊讶了,看看绿缘,再看看师尊,脸上不由露出一丝为难。 她从骨子里认同人人生来平等,但作为一个普通人,看重社会地位也无可厚非。不是看低绿缘,只是他这么个人让师尊这样的去为他安排费心,别说君长宁虚伪矫情,只是想一想谢兰雍跟绿缘说话,她就替自己师尊不值,觉得太过屈尊降贵。 谢兰雍声线一紧:“怎么?” 君长宁眨了眨眼睛:“他已经重要到让师尊这么看重了吗?”再次看看自己救回来的绿眸少年,她不由困惑不解。 仿佛雨过天晴,这话一出,君长宁明显感觉到周身气息一阵放松,连她师尊垂落脚踝的银发似乎都灵动起来,她盯着视线中至纯至净的深红袖摆,不明所以。 过了一会儿。 谢兰雍淡而温和的看了眼瑟瑟发抖的少年,沉吟道:“你不是见过清歌么,我让他处理,”顿了顿:“会妥善安置他的。” 第七十九章 意外 像他这样的人,似乎不该对生活有什么要求,绿缘在往后的日子里无数次这样对自己说。 在他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肮脏的活下去,直到有一天腐烂在无人注意角落的时候,他遇上了一个姓君的少女。 他并不是第一次,十七岁的年纪,干这一行的,几乎快要过气的老人了,只是遇上了过分的客人,不得不耍一点小手段来自保,他还要存够钱给自己赎身呢。 大民帝国宗教自由,他却是从来都不信神的,那是无聊的人欺骗自己的东西,他还要挣扎着活下去,没空搞那个。 不过,那个晚上,命运终于也垂青了他一回,恐惧和颤抖将那个散发着干净清香的怀抱弄得很是僵硬,他无数次做好了被一脚踹开的准备,盘算着接下去该怎么办。 出乎意料的,他终于也没有被丢出去,而是被带到了一个雅致清贵的房间,在那个怀抱里,他悄悄打量过。 被当成姑娘呼唤,睁开眼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看见了传说中的神,那双散发着清冷贵气的凤眸,平静的,温和的望着他,露出了浅淡笑意。 她年纪不大,他死命也要巴上她,他瞬间就下定了决心,这是个天上掉下来的机会,错过的话,他母亲会从乱葬岗里爬出来骂死他吧。 被那个轮椅上冰雪高贵的青年了然通透一眼扫过,他顿觉无处隐藏,那些饱含龌龊肮脏的算计在那双眼睛之下,一览无余。 不知道为何,青年并未拆穿他的小计俩,他看少女的目光复杂得让旁观的人不知不觉沉重,可是,少女毫无所觉。 他在少女的目光里,第一次相信这个世上真的存在纯粹的好。缺少热情,不存在欣赏,态度冷漠,为什么还会愿意带上他呢。他站在角落里看见那个一袭白衣的男子亲吻少女。 原来真的有人连接吻都是干净唯美的。他对青年侍童投来的鄙夷不屑目光视而不见,只是,越接近越不敢放肆,不是因为白衣男子沉静背后的犀利冷酷,而是少女黑白分明,淡漠寡淡的眼睛。 少女并不算是爱管闲事的人,性子冷,安静得过头,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却会考虑到他的身体,那种沉默的关心连路遇的行人都看得出来,温和而不张扬,高贵矜持却不居高临下。 他以为,她就是神。 却忘了,真正的神,从不救人。 那个少女称呼师父的血色身影很平淡的扫了他一眼,那才是神明注视蝼蚁的眼神,空旷广袤,深沉若渊。 当天晚上,他出现在一个与世无争的小村落里,成为一个名叫陆源的小裁缝,这里的人对他熟稔无比,那套似真似假的身世连他自己有时候都会恍惚。 店家的女儿和他有婚约,那是个笑容青涩甜美的小姑娘,他不准备悔婚,只是对着未婚妻的笑脸,有时候脑子里会出现另一张清冷绝世的容颜,淡漠的温和。 他这个时候就会笑起来,小姑娘羞红了脸飞快的跑掉了,躲在布帘子后面偷窥他。 这样的,就是很好的一生了吧。 “师父,你认识谢清歌?”没有追问他为什么知道她和谢清歌是朋友,君长宁揪着自己好奇的一点。 马车平稳的走在官道上,君长宁坐在角落里看了会儿书,突然问斜躺着闭目养神的谢兰雍。 谢兰雍睁眼看她一眼,复又合眼,淡淡道:“他是我弟弟宣熙的后人。” 君长宁呆了一会儿,脸色不自在的划过一丝疑似窘迫的情绪,忙低下头继续看书。 她想起来了,当初在图书馆大民帝国历史的时候,在一个历史学家的分析中提到过,大民的历史从军事发展的层面来讲分三个跳跃性增长阶段,第一次是两千年前白岸陛下执政时期火药的发明,第二次就是一千五百年前禅熙陛下执政期间武器的规模化生产,第三次则是少华女帝执政时期研究的自动装置,大大提高了帝国的军事实力,是帝国军事文明发展的三座里程碑。 当时只是惊讶于师尊道号的复制版,现在才知道原来是本人。她悄悄瞧了眼闭目养神中仍不掩龙章凤姿的师父,静谧之中气韵天成的深沉,哪怕闭着眼也让人不敢放肆。 实在是太有气质的男人。 君长宁感叹了一会儿强迫自己去专注手中的书本,很快的,她沉浸其中,气息一点点平稳起来,侧脸专注安静,少了些看人时候的清冷,那份被淡漠掩盖的稚气就显现出来了。 谢兰雍不知何时已睁开眼,静静端详六年不曾见过的徒弟,昨天初见的暴怒担忧过去之后,他总算有心情好好看看她。 修士对别人的目光都很敏锐,但谢兰雍若想,现今修真界还真没有人能发现,他从头发丝到脚后跟将自家徒弟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回,好半天,才意犹未尽的合上眼,声音淡淡:“你打算去哪里?” 君长宁怔了怔,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合上书,恭敬道:“都听师父的。”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的声音,平缓而有节奏,谢兰雍睁开眼,从车帘晃动的缝隙中往外看去,目光宁静,语气也说不上来温和与否,淡淡的,带着似有若无的无奈:“我打断了你的计划好的行程吗?” “没有,”君长宁眨了眨眼睛,认真的说:“本就是没有计划的,三年后按照大师姐的吩咐回去就好。”她没想过自己还有这么不带紧张跟师尊讲话的时候,对现在平和的气氛感觉十分陌生,但不乏舒适。 谢兰雍若有所思,从车帘外收回目光:“如此,就继续吧。” 说完,他在软榻上翻了个身,银白色长发水银般铺泄一地,宽大及膝的袍袖随意的覆住大半身子,呼吸平稳地睡去。 君长宁看愣了好一会儿,车帘缝隙里漏进来的一丝凉风吹醒了她,慢慢的低头翻了页书,直到马车自动停下也没再抬起头。 爬出马车的时候,君长宁面对这画风清奇的一幕感到摸不着头脑,她将踩到地面的一只脚收了回来,十分有礼貌的开口:“几位壮士是有什么事吗?” 浑身戾气,面相凶恶,表情扭曲还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猥琐,五个不同年龄层次,衣衫破烂的男人,其中一个淫笑着将手中的破刀挥舞两下,一张嘴满口黄牙:“嘎嘎,飞来艳福哈,本想抢几个盘缠,没想到竟遇见了天仙下凡,嘎嘎,老天爷还是想着老子的嘛,哈哈哈。” 其他几个起哄笑道:“咱们今儿个还真是走了运,定得好好乐呵乐呵,哈哈。” “就是,来次洞房花烛哈哈、、、、、、” 君长宁回头看了眼没任何反应的师尊,再面对这些人的时候,不由叹了口气:“你们是什么人?”她没问他们想干什么这种蠢话,心底盘算着让他们几成死,脸色十分平静。 必须要说,恶人也不都是蠢货,不然哪儿来作恶的本事,见这少女脸上没一点惧怕,他们上前的脚步谨慎了几分,嘴里不干不净的调笑:“甭管哥哥们是干啥的,总之,待会儿定叫你舒舒服服,哈哈哈。” 君长宁眉眼一动,唇角慢慢勾起一抹轻笑。 第八十章 纠结 君长宁以前听说过,当敌对的双方力量对比太过悬殊的时候,占优势的一方会格外宽容。当时她觉得这话很有道理,想象着若是她拥有一指头摁死敌人的能耐,也会表现得很风度,既显胸怀又彰显深度。 现在她遇到了这种情况,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一回事儿。她想将他们剁成肉酱然后喂狗。 还没等她出手,那些个疑似越狱的死刑犯就被她身上散发的威压迫得颤栗不稳,脸色苍白,全身骨骼吱吱作响。君长宁抬起的手不自觉就顿了顿。 不是突然仁慈了,也不是觉得这些人罪不该死,而是突然想起前世那些有些时候显得“很蠢”的警察。 为了活捉罪犯而任由自己人被对方打死,非要按法律程序办事,半点不懂变通,让旁观的人看得既愤怒又不解。 以前君长宁也看不上这些死板着教条不知变通的警察,在她看来,一枪把那些人渣放倒世界不就太平了,纠结着繁琐冗长的程序做什么呢,还会累得好人丧命。 而今,她拥有了超出于普通人的力量,太久没当凡人,她突然就有了点明悟,甚至于,连自身存在的合理性都有点怀疑起来。 今天她在这里杀了这些人是对的吗?抛开善恶,从更高层次的秩序和平衡来讲,她的存在可称得上破坏者,以超出这个凡世规则的能力,轻松而肆意的打破了为维护秩序和平衡而自然形成的规则,让规则本该具备的权威被打破。 她还显得太过轻而易举,这是对规则下生存的凡人的诱惑,会让更多人渴望这种能力,以满足各种各样的欲望。糟糕的是,拥有这种力量的资格注定很少人具备,并且不分善恶。 当大部分人的劳动所得只为了去满足少部分人,那么,这个社会的结构必定失衡,身体可以被奴役,但思想不可以。有了不满,就会有反抗,有了反抗就有了战争。 君长宁脸色变了变,她想起了这个国度发展异常缓慢的重工业,大兔朝五千年的历史就能登月成功,这里的凡世光有记载的历史就有千万年!她看看座下的马车,想起自家师尊的身世,心慢慢沉了下去。 最终,她也只一袖子将那些人扇飞,给最近的官衙传了讯息。 忧心忡忡的回到马车里,君长宁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发呆,思考起完全超出她能力的问题,俗称:杞人忧天。 谢兰雍睁眼看看她,笑了笑,温声说道:“别想那么多,这个世界自有它的规律,你只要做好自己就够了。” 这样的说法着实有些不负责任,君长宁抬眼看他,这个人眼神平静,没有离别那晚的伤感和孤独,闲适中带着某种通透了然,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从容不迫。 她只觉得沉甸甸的心情一下子就轻松起来。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是她着相了,低头笑了笑,做了那么久凡人,她的思维还是没有扭转过来。 一个人又怎么可以代替整个世界来做决定呢。一个人也救不了一个世界。 能决定这个世界走向的只能是这个天下的人们,从她选择踏上修行之路的那天起,她就失去了做一个凡人的资格。然而万物有灵,她的道,也不在破坏和杀戮。 放下了这些,君长宁对适时点醒自己的师尊不由更加感激起来,她歪着头往师尊的脸上看去,从车帘外投射进来的光线照在那张脸上,整个人散发着微光似的,美得浑不似真人。 她赶紧低下头去,唾弃自己的没出息,掏出书本,接着之前看的地方继续翻看起来。 突然,她抬起头问道:“师父,问禅峰还好吗?” 谢兰雍静静看她一会儿,笑了笑,说:“好。” 君长宁松了口气,不好意思的笑笑,重新埋首书中。没有看见谢兰雍复杂到深沉的眼睛,和唇边模糊不清的微笑。 那一瞬间,谢兰雍心中突然生出巨大的担忧,它比任何时刻都要来得强烈,重情的人,活得必定艰难,重情的修士,活得尤其艰难。 月无眠如此,白景瞳如此,他,亦如此。 谢兰雍手指动了动,他想抚摸这个孩子的头发,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两个同样没有浪漫细胞的人一起游历,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如果他们还不用为衣食住行发愁,那就更无趣了。 一辆简单的马车,晃晃悠悠的载着两个人转了大半个江南,从春花烂漫百花齐绽,到盛夏酷暑蝉噪虫鸣,随着催黄了碧树红花的秋风带来一阵阵梅子雨,寒流如期而至。 站在不见白雪只余凋零的山顶上,君长宁望着师尊的背影,眼神一如既往清冷干净,无辜的淡漠。 “上邪,你今年十五岁了。”谢兰雍头也未回,突然开口。 君长宁眨了眨眼睛,回道:“是的,师父。” 山风将他们的衣裳吹得烈烈作响,一缕银白色长发随风而动,滑过君长宁的手边,她袖子动了动,任它带来一丝痒意后飘落,垂下眼睫,不说话。 两人都没有继续开口,安静了好一会儿,君长宁几乎怀疑刚才师尊是不是说过话,她为自己这个想法勾了勾唇角。 他们在这个山顶站了很久,直到天地间再没有一丝光线,纯然的黑暗中,谢兰雍转身下山:“走吧。” “是。”君长宁跟在后面。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隐隐约约的野兽咆哮声此起彼伏,前面的谢兰雍突然问道:“上邪,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口气十分平静,随意得就像熟人相见时候打招呼的那一点头,却让君长宁很久答不上来,她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走,仔细思索。 谢兰雍也不催。 回到客栈后,灯光下,君长宁铺纸研磨,开始写字,谢兰雍盘膝在床榻上打坐。 滴下烛台的烛泪像一串串洁白的人鱼眼泪,很美丽。棉质烛芯随着时间的推移,时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 光线有点暗,君长宁停下笔,一会儿,起身拿起剪刀剪了剪烛芯。烛光下,少女的脸仿佛也温暖起来似的,凤眸里漾着水光,清冷冷的漂亮。 她转身望着床榻上打坐的人,微笑着说:“师父,我想要,随心活着。” “随、心、活、着?”一字一顿的重复这四个字,谢兰雍睁开眼,看着终于敢和他对视的少女,微微一笑:“很好的想法。” 很好的想法?这是什么意思? 君长宁不明白,她想开口问,却见谢兰雍已闭上了眼睛,只得把疑惑放在心底,想了想,回到桌案前继续写字。 天亮的时候,君长宁放下手中的笔,揉捏着指关节,起身吹灭蜡烛,看了眼师尊,轻手轻脚的出去准备早膳。 谢兰雍在她关上门后睁开眼睛,盯着门扉看了一会儿,起身推开窗,让外面清冷的空气进来冲淡房间里蜡烛燃烧过后的味道。 良久良久,一丝隐约叹息消散在空气中。 第八十一章 做客 这一天,他们被一位清俊风度的老者邀请做客,来到他的庄园过新年。 他们是在观看一场青楼舞娘跳胡旋舞的时候遇上的,舞娘舞姿绝妙,相貌美艳,一曲舞罢全场叫好,只有君长宁和谢兰雍两个安然静坐,反应平淡,连端着托盘收缠头的小姑娘都不好意思上前。 谢兰雍脸上覆着君长宁之前戴过的面具,一身风华落落,让人不敢直视。君长宁向小姑娘招招手,将一枚金元放在托盘里,朝她微微一笑。 小姑娘眼神一呆,脸颊晕红,乐陶陶连走路都是飘的。 恍如众星捧月般走出教坊的时候,遇上了刚从古玩街出来的清俊老者,一见之下,颇有些惊为天人的意思,一大把年纪还颜控的老头不顾场合的上前攀谈。 若是正常人纵不怀疑他居心叵测也要暗自嘀咕是不是遇上神经病了,奈何谢兰雍师徒不是一般人,他们没一点被街头搭讪的局促戒备。 君长宁安静的站在旁边听自家师尊和这个老头,从神话故事里的众神聊到大民帝国的建国史,从北方各个部落的生活习性聊到江南贸易的运输成本,两人引经据典,指点古今,观点犀利不俗,只把这人来人往的路口当成了清谈的雅舍。 最后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再不走就要造成交通事故,在随身下人的提醒下,老者合掌一拍,意犹未尽的邀请他们前往家中做客,并且保证定让他们宾至如归。 谢兰雍戴着面具只露出下巴的脸上看不见表情,优雅而矜持的点了下头:“荣幸之至。” 这反应简直和问禅峰上的时候判若两人,君长宁眨了下眼睛,若有所思。 颜控的老头是个资深土豪加名士,居住的地方在一座矮山的半山腰,占地面积极广,庄园里步步成景,每个角度皆可入画,设计之精美虽比不上问禅峰上月无眠的东殿大气,却是把人工雕琢发挥到了极致,君长宁礼貌的赞美了主人的品位。 主人家十分高兴,深觉遇到了知己,若非谢兰雍冷淡的一扫,老头就要抓住君长宁的手大叹相见恨晚,滔滔不绝介绍他当初建立这个庄园花费了多少心血,耗费多少精力,字里行间的自豪骄傲虽不肉麻,也颇有些让人侧目,跟他整个人的形象特别不搭。 庄园里随侍在侧的下人眼角抽搐,表情很有些羞耻,恨不得将自家主人的嘴巴缝上,这么掉价的姿态不会吓跑客人吗? 谢兰雍自始至终淡定从容,哪怕看不见脸,风采也倾倒了所有人,君长宁面无表情,心里特别自豪。 老者姓夜,很少见的姓氏,也是大民帝国最顶级的世家,据说曾与皇室联姻,十分尊贵的身份。 君长宁看了眼师尊,默不作声,跟师尊还是亲戚?怪不得人如此和颜悦色。顿时觉得不能给师尊丢脸,言行举止庄重起来。 由于临到年关,接风宴也十分喜庆,当然,这种有着古老传承的世家大族,再是喜庆也带着矜持到骨子里的骄傲清贵。 这种礼比享受更多的宴席风格,君长宁并不喜欢,她只是随着师尊举杯停箸,寒暄夹菜,自始至终平淡无波。在无需为人情来往费心的现在,她一点也没有勉强自己故作欢喜的打算,哪怕夜老头询问是否招待不周,她也只回了句生性使然。 淡漠得几近傲慢。 宴后,谢兰雍和夜老头在烛光下手谈,君长宁雕塑一样在旁边神游物外,惹得此间主人好奇又惊艳的望了她好几眼。 夜深,亲自将他们领到住处之后,夜老头才风度翩翩的告辞,拂袖而去,衣衫飞扬,那风姿气度一点不似白天搭讪时候的猥琐。 君长宁看得叹为观止。 他们的住处是一处独立的小院,假山流水,苍木扶疏,几只天鹅在水中游来游去,地势起伏的地方还建有一座凉亭,布局精致玲珑,很是讨喜温馨。 房舍建在上坡处,成梯形,君长宁跟在谢兰雍身后走进去,一进去就发现正房里有人,还不是一个,以为是服侍的下人,她很自然的往空无一人的偏房走,正房当然是留给师尊住才对。 君长宁自认孝心可嘉,来到房间随便打量一番,对那些处处考究的细节装饰并没有太过惊奇,推开复古式的纱窗往外看了看,不由一愣,拿出笔墨纸砚准备练字的动作顿住,匆匆出去,不解的望着院中独自静坐的人。 “师父,你怎么不去休、、、、、、”她的问话在不小心瞄到正房里的情景之后自动消音。 君长宁看着把目光投注在假山下流水上的师尊,心中微微尴尬,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局促得紧。 正房里,晕黄暧昧的灯光下,几个身穿轻薄纱衣的绝色少年少女以一种卑微匍匐的姿势跪在地上,这种经过刻意调教的美人举手投足都带有一种引人冲动的魅惑,身上那些鲜明的特质都被保留下来,各个风情万种。 被主人拿来招待最尊贵的客人。 这并不是什么突兀的举动,对谢兰雍来说更曾司空见惯,只是他离开凡世太久,一时被这种阵仗弄得胸闷气短。 他看少女尴尬无措的样子,面具下的脸上滑过一丝狼狈,静了一会儿,才语气温和的说:“天色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呃,好、好的。”君长宁几乎是立刻飞奔进屋,只是关闭房门的时候有一瞬间迟疑,师尊会受用吗? 还没等她为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炯炯有神,院中传来渐渐远去的几行脚步声。君长宁呆了一会儿,不淑女的挠挠头,来到窗前摊开纸,开始练字。 直到君长宁的心神完全沉浸在笔下的纸张里,正房里的人才舒了口气,谢兰雍抬手揭下面具,拿在手里,心思渐渐飘远。 禁忌海,原问禅峰的地方只剩下光秃秃的三截白色断峰。 白景瞳揉揉眉心,疲倦又无奈的看着坐在对面浅栗色眸子的白衣男子,只觉得那身白衣上绣着的金梗绿叶散发的光芒如此刺眼,无力的开口:“月真人,我等已发下心魔誓言,请说出你们的条件吧。” 此次灭魔之战未损失修真界一兵一卒,倒是这两年来所谓的“天诛行动”几乎让整个修真联盟全军覆灭,至今剩下还活着的人全陷在那个天罗地网大阵里,此举也迫得他这个联盟统帅不得不主动求和。 听说魔修已趁机攻占了此次出兵各门各派的大本营,一想到此,白景瞳不知该恨还是该敬谢兰雍,算计的滴水不漏。 月无眠淡淡一笑,浅栗色眸子里一片嘲讽,若非禅熙暗中出手相助,此时哪里还有这些所谓的宗门派别,怕是已全成了魔修的地盘。 他望着面前这个算不上情敌的情敌,想到他曾觊觎明熙,哪怕明熙早已不在,他还是觉得对方处处可憎:“麻烦帮忙再建一座问禅峰吧。”不知禅熙为什么会传回来这么个无关紧要的要求,他脑子里闪过一张清冷淡漠的脸庞,只可能与那个孩子有关吧。 白景瞳嘴角抽搐,简直不知该有什么反应。 问禅峰乃是由千千万万死在上一次人魔大战中的修士的白骨堆成,岂是说建就能建好的,他宁愿对方索要几条上等灵脉! 第八十二章 比较 少女身姿灵动,手中拿来做剑的树枝每一次摇曳都会抖落一地星光,辗转腾挪间,一袭玄色压下整个园子的景致成为最亮眼的存在。 不远处高高的凉亭里,谢兰雍和夜老先生站在那里观看,时不时交谈,虽然对客人面具底下的容颜感到好奇,夜老先生还是秉着世家做派忍住了。 他望着在园中练剑的少女,眼中是满溢的喜欢,捋捋修剪的整整齐齐的胡须,眼神一闪,笑得像个偷鸡的老狐狸:“敢问先生,令徒可有定下亲事呀?” 谢兰雍目不转睛的望着练剑的少女,随口道:“没有。”回答之后眼神一凝,回过头看笑得令人不太舒服的老头,对他这句问话中透漏出的信息感到十分不悦。 他如此不加掩饰的拒绝让正想为自己孙子保个媒的夜老先生感到万分诧异,怎么回事?他堂堂夜家难道还会辱没了他弟子不成? 夜老先生很想摆出世家大族的款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但再次打量面前红衣银发的男子,他突然发觉自己好像太过一厢情愿了些。原是偶遇,以为不过是哪个小世家里才华出众的子弟,而今,越看越、、、、、、,他瞪着那抹绣在衣襟与里衣交界处隐隐露出的绣纹说不出话来。 气氛一阵静默,过了一会儿,“扑通”一声,本来清俊风度的老者脸色刷白的跪在地上,汗出如浆,抖若筛糠。 谢兰雍看少女收剑而立,转身往下走去,随口道:“起来吧,别多话。”小徒弟进步很大,但凡世局限太多,已不利于再待下去了。 “师父早。”君长宁给自己施了个清尘诀,扔掉树枝,快步来到师尊面前,恭敬问候。 “嗯。”谢兰雍点了点头,率先往房间走去,淡淡道:“最近修炼可有感觉滞涩之处?”他来到桌案前,慢慢摊开纸张。 君长宁赶紧上前磨墨,想了想回答:“有的,也只是最近一个月左右的事,全身各处穴窍似乎都很,干涩,隐约抽痛。” “嗯。”谢兰雍可以很轻易看出她的状态,对这回答并不意外,饱蘸浓墨,在纸张上书写下一行行字迹。 君长宁从没见过师尊写字,不由十分好奇,想上前看看,又怕冒犯,眨巴了下眼睛:“师父,你在写什么?我可以看吗?” 谢兰雍轻笑,泛着优昙花的香气,让君长宁不自觉屏住呼吸,他声音里带着浅浅笑意:“本就是给你写的,自然是可以看的。” 似乎感觉到小徒弟的惊讶,他解释道:“你的修炼方法与众不同,处处都要自己摸索,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为师将这篇《澄心空明诀》给你,修炼之时照此法诀来,会好一些。” 君长宁听了欢喜起来,恭敬的双手接过:“谢谢师父,我一定努力修炼,不给师父丢脸。”顿了顿,补充道:“也会和陌生人保持距离,绝不乱来。” 乱来? 谢兰雍挑了挑眉毛:“乱来什么?”还想怎么乱来? 君长宁一愣,摸不准师尊这话的重点,只得老老实实道:“就是洁身自好,保持得体良好的生活作风,争做模范徒弟。” 还模范徒弟? 谢兰雍看她的目光简直古怪起来,这是被他之前骂傻了吗,怎么突然生出这么奇怪的想法。他伸出右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做好你自己就行了。” 又是做好自己!君长宁已经是第二次从师尊口中听到这句话了,她清亮的凤眸眨了下,脸上滑过一丝迷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夜老头的确做到了之前的承诺,最起码,君长宁除了入住的第一个晚上之外,确实感受到了宾至如归的舒适,但是对谢兰雍来说,可能还有哪里不足。 大年初三,天空飞起鹅毛大雪,师徒二人告别了夜老头恋恋不舍的挽留,踏上了没有目的的旅程。 君长宁强忍住自己的诧异,偷看了眼马车里闭目养神的师尊,把不解埋在心底。 今天早上,夜老头的孙子冒着大雪过来给祖父拜年,那是个拥有白蔷薇般秀美风姿的少年,谁知谢兰雍却像极不待见似的,喝了会儿茶便执意告辞。 且不说礼貌问题,单不知为何惹得师尊心情不好,君长宁便不敢在这问题上插嘴,不由多瞅了美少年两眼,察觉师尊心情有越来越差的趋势,她努力收敛存在感,心底下的疑惑却不减反增。 谢兰雍闭着眼睛,突然问道:“你觉得,那个夜家少爷,如何?” 这话问得着实突兀,君长宁还在那儿琢磨师尊的生气点,一听这话,激灵灵回过神来,过低的情商是她天生的短板,猜不出师尊是个什么态度,她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地据实禀告:“弟子眼拙,观其不顾风雪前来探望祖父,孝心可嘉,一面之缘,礼仪举止亦是大家风范,谈吐有度,想来心性也是不错的,其他的,就看不出来了。” 评价还挺高?谢兰雍想起临走之前她特意打量那两眼,表情无波,眼神微微古怪。沉吟一会儿,复又问道:“与清歌比如何?” 啊?君长宁快藏不住心里的惊讶了。 她不假思索道:“自是大有不如的,”回想那个冰雪样高贵的白衣男子,她脸上带笑,语气中不自觉染上为朋友骄傲的神采:“比起清歌,夜公子虽说不凡,但也只是比一般人好上一点的层次,他的一切或许是局限于年龄和阅历,太过单薄,缺少历经风浪打击的恢弘与厚重,看似美丽,却不一定经得起考验。” 评价这么高?谢兰雍觉得,他也许小瞧了在那个男娼记忆中出现过的亲吻。 望着自家徒弟神采洋溢的脸庞,他有点拿不定主意,清歌是谢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孩子,从一出生就注定要继承皇位,若要他给上邪作伴,再培养一个储君还是小事,就清歌的修炼资质,往多了说也就活个千年左右,到时上邪怎么办?她看起来很喜欢他的样子。 不着痕迹的打量徒弟的表情,欢喜有,甜蜜羞涩没有。谢兰雍心想,或许他还可以有别的选择,上邪好像并不曾深想过那个亲吻的含义,清歌也该成亲了。 做出这个决定,谢兰雍对自己徒弟有些愧疚,但由他来,也比她以后后悔自责强得多,如此一想,倒心安理得起来。 君长宁感觉到周身气压回升,眨了眨眼睛,好奇的问道:“师父不喜欢夜公子吗?” “嗯,”谢兰雍觉得这不是什么需要掩饰的事情,他饶有兴致的倾听着哒哒的马蹄声,漫不经心的回应。 “为什么呀?”君长宁十分好奇,应该是初次相见吧,一个凡人少年而已,哪儿来的资本惹师尊这样的人生气呢。 谢兰雍羽睫半掩,深沉的眸子里滑过一线嘲讽的光芒,颇看不上夜家的不自量力,淡淡道:“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嚯!君长宁瞬间睁大眼睛,脸色骤变,义愤填膺道:“真看不出来,他竟是如此一个无耻之徒,亏我还觉得他风姿脱俗呢,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夜老先生怎么会有如此晚辈,我们当初就不该答应去夜家庄园做客,哦,还有第一天那些人,也许是遗传,上梁不正下梁歪,太龌龊了!” 她师尊是什么人物,这些凡人竟然敢起觊觎之心?也就是师尊修养好,她若早知道那人的心思,绝不会就这么轻轻松松避开来,非得好好教教他怎么做人! 君长宁比自己被侮辱还要生气! 第八十三章 求助 谢兰雍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白茫茫的雪光投射在君长宁脸上,那过分难看的脸色让他微微古怪,这反应,着实有点过了啊。 “你不必担忧,为师已拒绝了。”谢兰雍不认为这天底下还有人敢在他明确表态的情况下纠缠他徒弟,说这一句,也是安抚小徒弟气愤过头的情绪,别无他意。 谁知君长宁一听,更是气愤,难以置信道:“他们竟敢对师父提出这种事?”而她师尊竟然还没暴走? 后知后觉的,谢兰雍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他眉心微皱,反问:“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以她的容貌气质,引人爱慕进而向他这个师父提亲,实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她这反应、、、、、、 君长宁合上书册,凤眼因怒气更显勃发的清亮:“误会什么,难道不是他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觊觎师尊?”简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对几个凡人这样忍气吞声,她若是还能见到那个姓夜的,定饶不了他! 觊觎、他? 以谢兰雍如此强韧的神经,听了这话也忍不住无语片刻,他本该生气的,可看着自家徒弟气得咬牙切齿的样子,那股怒气还没燎原便似太阳下的积雪,自动消融了。 他静了一会儿,摆出一幅平淡至极的神色,语气尽量温和不掺杂私人情绪:“夜先生想为他孙子求娶你,为师拒绝了。” 尴尬、窘迫、无颜以对和微微羞耻,在君长宁脸上混合成一种奇异的表情:木然。 谢兰雍很体贴的移开视线,不去看她,小孩子遇上这种时候最容易恼羞成怒,弄不好还会对性格造成影响,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最好。 气氛好一会儿静默。 君长宁小心翼翼的瞅了她师尊一眼,默默低下头,翻开书页,她看书的姿态很专注,只是,临到下一个落脚处,谢兰雍也没发现她翻第二页。 不甚宽大的占地面积,一间客栈,许是地处偏僻,墙壁年久失修,两人一走进去,鱼龙混杂热火朝天的气氛便是一静,所有人齐齐看了过来。 君长宁挑了挑眉毛,很快转移注意力,随着谢兰雍随意找了个桌子坐下来。 肩搭毛巾的小二机灵的端着壶热茶凑上来,抹了抹桌子,谄媚道:“客官是想用饭还是打尖啊?咱们这里有上等房天字号、、、、、、” 安静的听完小二介绍,君长宁温和道:“先用膳,再住店,要两间最干净的房间。”摸出一枚金元递给他。 君长宁想用清尘诀,后又想了下,掏出一方锦帕,将两个杯子仔仔细细擦拭三遍,方才给谢兰雍倒了茶水。 看得那些暗自打量他们的人个个发愣,什么人讲究成这样。若是世家贵族,为何出门如此寒碜,连个下人都没有? 不管别人如何嘀咕,师徒二人都是我行我素的主,谢兰雍面具之下的脸看不出情绪,眼神放得很空,姿态随意,右手臂搁在桌面上,长指摩挲着茶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君长宁捧着茶杯取暖,眼睛随意的扫过整间客栈,突然在一个点定住,面露诧异。 “你认识他?”谢兰雍看了眼自家徒弟,淡淡问道。 “嗯,”君长宁点了点头,说道:“一个孤胆剑客,经常在茶楼里喝茶,经历很坎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兰雍头都没回,声音带着奇异的笑意:“你人缘不错,连这种顶级刺客都可以做朋友。” 顶级刺客? 君长宁一噎,觉得整个人有点不好。她望着师尊不动声色的眼睛,嘴唇动了动,到底没给孤胆剑客求情。扭头再看看那自以为伪装的天衣无缝的人,默默在心底给他点蜡,祝你一路走好! 像这种随意走走就能跑到刺客老巢的概率,君长宁觉得只能归结于命中注定。 当晚,一窝凡间顶级刺客拿小命试探了修士的能耐,结果,全军覆没。师徒二人休息得很好,清晨,掌柜点头哈腰送瘟神一样把他们送走,转过身痛哭流涕。 君长宁将掌柜赠送的腌果脯摆在碟子里,捧着书本,边吃边看。 谢兰雍继续闭目养神。 正月十四的那天早上,君长宁睁开眼便对她师尊说想要回去了。 谢兰雍沉默着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面具覆着,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里滑过一丝隐藏极深的尴尬。 事情其实很羞耻,君长宁月信来了,她这么多年没这个,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腹部坠坠的难受,浑身没有力气。 奈何身边有个大神,大神是男人,不懂这个,而且很关心她这个徒弟。 于是,摇曳的烛火之下,君长宁望着客栈里青色幔帐的顶部面红耳赤,谢兰雍僵在床榻旁不知所措。 对君长宁来说,这些通通可以稍后再计较,当务之急是,这个地方它没有abc七度空间舒莱安尔乐啊! 比起这个,绝色男神在身边的紧张安慰也拯救不了君长宁的着急,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下意识的,她坐在床榻上求救的望着在她看来无所不能的师尊,这种时候,让别人尴尬总比自己尴尬来得好,尤其是你显得特别蠢的时候。 谢兰雍压力很大,鼻尖的那丝血腥味让他整个人都没有办法淡定起来,瞅着自家徒弟苦瓜似的脸,心一横,瞬间消失。 君长宁一愣,这是被抛弃了吗?不能够吧? 还没等她想完,下一瞬,谢兰雍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眼前,哦,还有一个,高贵威仪面容稍有些苍白的女人! “就她。”谢兰雍丢下这两个字后摔门而去。 君长宁不明所以,愣愣的把目光移到面前的女人身上,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只觉一道热流涌下,她又僵住了。 打扮高贵,妆容得体的女人倒是比她更快反应过来,不慌不忙的坐在榻沿,看她的眼神古怪中带着好笑:“你就是君上邪吧?我是清歌的母亲,很高兴见到你。” 君长宁简直坐立难安,抿了抿嘴唇,声音有些不稳:“皇后殿下,我也很高兴见到你。”这是要干嘛?她快绷不住了。 “清歌和你说起过我吗?”高贵的皇后眼睛瞬间闪亮:“真是想不到,那孩子从小冷淡有主意,很少从他口中听到我和他父皇,禅熙君上之前说你们是好朋友,我和他父皇还以为听错了,没想到真是这样。你什么时候有空了,一定要来宫里玩啊!” “嗯,我会的,呵呵,”君长宁含糊应道,再次感到腹部一道热流,她抽动了下嘴角,斟酌着如何开口求助。 皇后殿下自来熟的抓住她握成拳头的手,慈爱的笑容柔和了因高贵身份而稍显凌厉的棱角:“好孩子,修行很苦吧?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每个人有他天生的使命,清歌这孩子也把自己的一生看做一场修行,无论我和他父皇他的兄弟姐妹怎么说,他都固执的过着自律到让人心疼的日子,他没什么朋友,你大概是最特别的一个啦,一定要帮我们劝劝他啊!” “好、好的、、、、、、”君长宁连忙点头,她快哭了,呜呜,救命啊! 第八十四章 墓地 经过一番纠结痛苦的心里挣扎,君长宁和皇后殿下友好而深入的探讨了女人那几天的问题,并且毫不藏私的将前世使用过的各种款式质地贡献出来,两人相谈甚欢。 皇后殿下像她来的时候一样消失了。 君长宁将手中的月事带翻来覆去看一遍,大叹摇头,期待皇后殿下承诺过的改良版。 今年的雪似乎格外的多,裹着暗红色缂丝面狐狸毛披风的君长宁走出客栈大门的时候,抬头,一点白色落进眼睛里,细细的冰凉,她眨了眨眼睛,低头,很快追上等在前方的师傅。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渐渐暗下来的天空下。 君长宁被谢兰雍抓着手腕,惊奇的望着周围各种长短不一,时不时交汇爆炸出一团光芒的线条,之前见师尊只伸手在眼前随意一划,一道散发着黑洞气息的裂缝赫然出现,她一个愣神就被扯了进来,到底还是局限于眼界,不明觉厉。 现在嘛,君长宁复杂的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师尊,恐怕这就是一道人工开辟的空间隧道吧!那些变幻不定的可爱线条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空间乱流。 越是接触修真,君长宁越觉得自己肯定是积了八辈子德才重生在这个世界。 她将神识全部运用到双眼,抓住机会仔细观察,想起空间节点这一概念,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她似乎有一瞬间看见了类似于“光沙”的东西,星星点点光芒仿佛流动的沙子一样环绕在空间,美轮美奂,君长宁尝试着抬脚。 下一刻,毫无防备之间,头晕目眩耳鸣眼花,止不住的恶心涌上心头,她赶紧闭上眼深呼吸,自手腕处传来一阵清凉熨帖的灵力很快助她平复不适。 谢兰雍担忧之余不免骄傲,他的徒弟悟性就是好,像这样区区筑基期就能对他的空间大道有所领悟,实在出类拔萃! 不自量力好高骛远吃苦头,君长宁十分羞愧,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眼睛盯着周围光怪陆离变化不定的线条一眨不眨,似乎能看出一朵花来。 谢兰雍头也不回,唇边悄悄勾起一抹弧度,他已经习惯小徒弟莫名其妙近乎苛刻的自我要求,每次看见她这样都感觉十分有趣,就像看见了当年初入修真界的自己,懵懂的,纯白色的。 “到了!”谢兰雍伸手在眼前一划。 君长宁只觉眼睛一花,冷气扑面而来,白花花的一切占据了整个视野。北方的雪总是拥有一股铺天盖地的气势,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 她眨了下眼睛,四下张望,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仰脸看师尊“师父?” 谢兰雍没有理会她的困惑,径直往一个方向走去。君长宁乖乖跟上,踩着地面上的积雪,听着那“咯吱咯吱”的声响。 这是一个缓坡,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唯一值得称道的是路边两侧的树木规划修剪十分整齐,白雪覆盖下有一种别样的肃穆萧条,庄重严肃过了头。 他们来到一小片冬青树圈住的空地上,话说,这里到处都是这样被冬青树圈住的圆圈,不大,却很多,分布也很随意。 谢兰雍眼神悠远,仿佛在怀念什么,他的神情怅然中带着微笑,落寞的让君长宁忍不住眼圈发红,她垂下眼睫,微微调整呼吸,把不合时宜的眼泪逼回去。 却见,谢兰雍缓缓屈膝下跪。 君长宁倒抽一口气,下意识倒退一步,手足无措。 “这是我师父,我母亲、父亲、弟弟、妹妹的墓地,”谢兰雍淡淡道,伸手抓起一捧雪,看它在掌心融化成水:“唯一不在这里的是我姐姐,她死在修真界。” “师父、、、、、、”君长宁不由自主的跪在师尊身后,喃喃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史书上有记载,谢氏人丁单薄,最危险的一次差点绝后,是在一千五百年前,宣熙陛下执政时期。 整个皇族只剩下宣熙陛下一人。 宣熙陛下之母,女帝宗渊陛下共育有二子二女,长女明熙太女和后来的禅熙陛下一胎双生,宣熙陛下为皇次子,幼女康乐公主天生体弱。这在普通人家不算什么,在大民皇室,本是人丁兴旺的好兆头,龙凤双生之时,整个大民普天同庆。 可是好景不长,明熙太女聪慧早熟天资超绝,却于六岁那年暴病身亡(应该是去修真界了),禅熙皇子继承储君之位,虽是伤心事,却总能过去,何况禅熙皇子与其姐明熙太女同样资质出众。 变故发生在六年后,仿佛一夜之间,宗渊陛下一病不起,帝后夫妻情深,皇后殉情而去,禅熙太子少年白头,仓促登基,本就体弱的康乐公主于半年后病故。 就在这一年,皇室其他旁支受不住打击,死的死,病的病。大民帝国,盘踞在世界东方的苍龙,最尊贵的皇室,竟然只剩下两个孩子。 十二岁的禅熙陛下拉扯着九岁的弟弟宣熙硬是撑起了一个时代。 不知为何,禅熙陛下格外重视军事,在位期间详细制定了未来二十年军事改革及发展计划,像大民至今还在沿用的各种预算方针就是从当时的军事预算演变而来,逐渐扩大至农业、商业、医疗、教育、环境、、、、、、。 悲剧并未终止,上天似乎专门和这个天底下最尊荣的家族过不去一样,三年后,禅熙陛下同样身染重病。 消息一出,路人皆泪,大民家家户户设长生牌位,早晚一炷香,祈求上天垂怜,留大民皇家一道香火。 纵观大民史书,宣熙陛下乃最风流的一任帝王,《皇室纪要》中,却诡异的从不曾有一道弹劾他私生活不检点的奏章。 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到这些的时候,君长宁心里只是感叹这皇室太倒霉,如今,猛然发现自己最尊敬的师尊是其中最凄惨的主角,那滋味,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她低着头,望着地面上和积雪融为一体的洁白长发,悄悄伸出手揪住一缕,凉到了心头上,如果强大的代价这么惨痛,她挺得过来吗? 比起师尊承受过的,她的伤心难过显得如此可笑。就算恨得诅咒全世界都消失的时候,君长宁也从没想过让父母去死,她是那么讨厌自己的哥哥,君永宁出车祸的时候她着急的吃不下饭,接到消息他只是擦伤腿之后才长出一口气在心底骂他活该。 如果他们全部走在她前面,她会怎么样呢? 这一刻,君长宁望着前面的背影,眼泪掉下来,滴在手心攥紧的发丝上,烫得她的心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她是那个先走的人!!! 君长宁把悲痛留给那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他们虽然没有把她放在第一位,也给了他们能给她的全部。她给了他们什么呢? 她口口声声在心底说还给他们同样的“次爱”,可事实上,她给他们的,只有“次”,没有“爱”。 雪还在下,越来越大。 皇家墓地里的两个身影跪在那里像是冰雪雕成的雕塑,散发着冰冷的,寂寞的,美丽! 第八十五章 成长期的少女每天都在变化,阔别这么久,君长宁再次回到下午茶楼的时候,冯琳她们都感觉到了一丝陌生。 少女五官长开了,残留在那张脸上的稚气已微乎其微,取而代之的是渐露锋芒的清寒冷冽,那份精致在旁若无人的气质掩映下,近乎冶艳的夺目,这是一种仿若高山之巅皑皑白雪的美丽。 纯净、清冷、坚硬。 并不会让人感觉温暖喜爱的美丽,一不留神就会伤到人,却又散发着矛盾的吸引力。从那双看不出热情的凤眼里,情绪的变化直白而无畏,让所有在红尘摸爬滚打的人想要靠近又自觉止步。 冯琳一把接过扑到怀里的少女,自然地将脸埋在她肩窝里蹭了下,微微松开手,笑问:“总算回来了,若是师父不去找你,你是不是非得到跟我约定好的最后一天?” “大师姐,我很想你的,真的。”君长宁一瞬间心虚后,认真的说。 还没等冯琳兴师问罪完,诸葛青跳出来,直奔主题:“我的鱼呢?”两年算什么,对修士来说,二十年也不过一次闭关的时间罢了。 君长宁从大师姐怀里退出来,一边将储物袋里的东西往外掏一边说:“我没去那个沧浪溪边的酒楼,这是我路上听说过的吃食,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趁着诸葛青挑吃食的时候,她将一根编织花俏的发带递给冯琳:“这是我路上遇到一个可爱小姑娘编的,我帮了她一点小忙,她要送我一打,我就从其中跳了这一根,觉得跟大师姐的气质很搭,怎么样?” 金银丝线交织,纹饰是一团牡丹花藤,用色大胆,针法细腻,很是不俗的手艺,冯琳笑眯眯收下:“很漂亮,出去一圈,结交了不少新朋友吧?难得你还记得我们呀?”尾音拉长,说不尽的调侃。 君长宁一噎,嚷嚷道:“没有很多。” 那边,苏茗殷勤的为师尊倒茶端点心,凑在旁边撒娇似的嘘寒问暖,得面容淡漠的谢兰雍随意点头或“嗯”字回应,听不得那边吵闹,她不耐烦的皱眉道:“就不能安静一点吗?师尊才刚回来,吵嚷什么呀!” 谢兰雍没什么反应,连根眉毛都没动一下,这让苏茗微微尴尬。 对苏茗这种不算高明的小聪明,冯琳只淡淡扫她一眼,将有些不自在的君长宁拉到旁边,继续询问她这两年的经历。 诸葛青一心扑在桌子上五花八门的食物堆里,充耳不闻。 这两年来,苏茗和冯琳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僵硬,一开始诸葛青还没发觉,日子长了,她看这两个人简直有水火不容之势,同吃同住,却能一连几个月不和对方说一句话。苏茗说话阴阳怪气,冯琳不动声色间绵里藏针,让她这个旁观者都觉得难受。 还好还好,君长宁回来了,诸葛青边吃边想,看她们还怎么闹下去! 冯琳微挑眉峰,笑容似有深意又似没有,语气揶揄:“交了一个朋友,然后你白吃白住人家好几个月?人家怎么没把你扣下来做工抵债?” “怎么会,”君长宁忍不住为自己的新朋友分辩,语气骄傲:“清歌是个高贵脱俗的人,为人大方又慷慨,才不会斤斤计较呢。” “哦,”冯琳故作不悦,失落道:“原来我就是个俗人,为人小气又吝啬,还爱斤斤计较。” 君长宁分辨不出来她的失落是真是假,感觉十分模糊,却不影响她道歉:“大师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想,我出门的所有盘缠都是你给我的呢,我怎么会那么想你,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最优雅高贵的人,谁都比不上你,真的!” 不会说话的人连道歉都是语无伦次的,冯琳“噗嗤”一笑,不远处谢兰雍淡淡扫了眼被戏耍的团团转的小徒弟,那点子恨铁不成钢早被她一路上的犯蠢磨得渣都不剩了。 絮絮叨叨讲述自己这两年经历的苏茗终于发现自己师尊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回头瞅了眼绷着脸生闷气的君长宁,和满脸笑容逗她开心的冯琳,心底泛起一股烦躁,不由狠狠瞪了她们一眼。 刚进门的楚未央恰好接到这个眼风,狭长风流眼尾一勾,声音轻佻:“是谁惹我们采薇大美女生气、、、、、、了、、、、、、”所有的声音表情在看见那袭血衣银发的身影时自动消失。 他僵硬的动了动,上前两步,恭敬行礼:“楚未央见过禅熙真人。” “嗯。”谢兰雍眸光淡淡,示意他无须多礼。 楚未央下意识往冯琳所在处走去,褪去了玩世不恭神色的他,容貌方面的优势完全凸现出来,可惜的是边上坐着一位全方位碾压他的大神,比起谢兰雍声势浩大倾世称绝的风姿,他充其量也就是朵路边的喇叭花。 君长宁皱紧眉头看着这个花孔雀,满是戒备,若非冯琳安抚性的拍拍她的手,她绝对会开口赶人,她很不喜欢他。 若是以往,楚未央早跟她吵起来了,因为谢兰雍这一不在预料之内的出现,他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楚公子,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苏茗惊讶的开口,她往外看看,天色还早,平常不都是晚上过来的么? 楚未央不知在想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敷衍的“嗯”了一声。 一直被人敷衍打发的苏大小姐火了,柳眉一竖,气恼的重重“哼”了一声,正要指桑骂槐的说些什么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冯琳起身来到谢兰雍面前,徐徐下跪,声音平静:“弟子有一事禀告师父,请师父应允。” 她这一跪惊得君长宁差点跳起来,听她开口方才将心放下一半,紧张的屏住呼吸,生怕又发生了什么她不了解的大事件。 苏茗的话被噎了回去,她闷闷的撇了撇嘴,嘴巴一直没停的诸葛青咬着一条酥骨鱼转过头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谢兰雍俯视自己的大弟子,淡淡的扫她一眼,声音说不上惊讶与否,索然无味中带着点无聊:“什么事?” 哪怕没有平等对话的资格,冯琳也没有太大触动,她看了眼楚未央的方向,安静的说:“弟子与楚世兄情投意合,想结为道侣,请师父成全。” “噗!”君长宁一口茶全喷到了对面楚未央的脸上,顾不得自己的失态,她微张着嘴傻傻的确定道:“大师姐,你是说真的?跟他?”她一脸难以置信的瞥了眼正擦脸的男人,有点接受不能。 谢兰雍同样再次确认:“你决定了?” “是。”冯琳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苏茗睁大了眼看看冯琳再看看楚未央,樱唇微动,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杏仁眼里神色十分古怪。 唯有诸葛青一愣之后,嚼吧嚼吧嘴里的酥骨鱼转过身继续和桌子上的食物较劲,这么点小事搞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至于么。 “如此,”谢兰雍沉吟道,正准备同意,一道声音很失礼的打断他的话。 “师傅你等等,大师姐我有话要跟你讲,就耽误一会儿,一小会儿就好!”君长宁不怕死的打断师尊的话,假装没看见她师尊脸上的不悦,一把将冯琳拉出去,准备来一场谈心。 虽是元宵佳节,天降大雪不免将这份热闹打了折扣,君长宁拉着冯琳的手来到茶楼的大门后,耳边甚至能听见外面街道上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她焦急的望着冯琳:“大师姐,你再好好想想,最好别嫁给那个楚未央!” 冯琳任她拉着手,气定神闲的问:“为什么?我们从小就认识,算得上青梅竹马,这不是挺好的吗?”她的目光专注的落在面前少女的脸上,眼角含笑,沉淀在眸底的暗色堆积成无法燃烧的灰烬。 第八十六章 争吵 君长宁脸皱成苦瓜,着急的团团转,抓了把头发:“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不能每天都跟在他身边,他不是好人,你别嫁他。”她实在不擅长在背后说人坏话,措辞大失水准,透着一股子别样的真诚关心。 雪花染白了她的发梢,冯琳伸手帮她拂去,笑得毫不在意:“怎么就不是好人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不过楚世兄真没有你想的那么差劲。” 一看她就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君长宁抿了抿唇,气呼呼的开始揭人黑历史:“他人品不好,真的,我不骗你!” “嗯?”冯琳挑眉看她。 君长宁忍了又忍,还是觉得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大师姐跳进火坑,脱口而出:“他是个恋童癖,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多龌龊,你别给他骗了!”她将当年第一次见楚未央的情形说了,声音中掩饰不住的气愤:“大师姐,我们是修士,道侣这个东西又不是必须的,你别想不开啊!” “呵呵呵、、、、、、”冯琳在君长宁疑惑不解的目光中笑得眼泪都差点出来了,她伸手将少女搂进怀里,力道很大。 君长宁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一动不敢动,眨巴着眼睛等待她平复下来。 雪花很快将她和她的头顶覆了一层白色,冯琳抱了君长宁很长时间,她呼吸着少女身上清冽冷淡的香味,眼睛里某种情绪翻滚得厉害,声音闷在她的肩膀上:“我、、、、、、” “什么?”君长宁没听清,追问道:“大师姐,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冯琳抬眼,不远处窗户边的一抹红色在纯白天地间格外显眼,她深吸一口气,放开怀里的少女,弹了下她的额头:“说什么,当然是说你是个大笨蛋,连玩笑都分辨不出来。” 君长宁摸摸额头,不服气:“怎么分不出来了,他真的不好,你为什么要和他结为道侣?”看不出来她很喜欢他的样子,怎么可以成亲呢。 因为禁忌海一役冯家实力大减,老祖宗寿元无多,之前占有的灵脉资源成为别人觊觎的肥肉;因为楚家是唯一愿意出手相助的世家,条件是她;因为差点灭了冯家的人是她的师尊,她并未诚心相待的人;因为千年九州大比近了,每一千年按照实力划分修真资源的比赛关乎太多人的利益、、、、、、 冯琳伸手摸了摸少女的脸颊,安静的开口:“因为我喜欢他。”语气轻淡如风,随着飘舞的雪花洒落在空气里。 “啊!”君长宁脸色通红,明白自己又摆了个大乌龙,她窘迫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手忙脚乱的解释:“对、对不起,那个,我不是故意说他坏话的,我不知道你喜欢他,那个,大师姐,你别介意啊。” 她以后再不能自以为是了,明知道自己没什么看人的天赋还瞎逞强,若非大师姐亲口承认,她真没看出来她喜欢楚未央,在人家面前说人心上人坏话也就她了,君长宁想起自己还差点打断人家的好姻缘,羞愧的抬不起头来。 “知道你关心我,心意我领了,下次可别这么莽撞了,要是你二师姐,她肯定不会轻易饶了你!”小小的抹黑了苏茗一下,冯琳牵起少女的手往回走。 “喂,我听见了,你们在背后说我坏话,不道歉不许进门!”苏茗气鼓鼓的两只手张开挡在门前,黑着脸瞪着她们。 这事让冯琳去做根本不可能,君长宁站出来,清了清喉咙:“对不起。” “声音太小听不见。”苏茗下巴一扬,拿起乔来。 得寸进尺啊! 君长宁眉毛一挑,开始挽袖子:“二师姐脾气见长,不知修为可有进步?师妹在此想要请教一番,不知可好?” “你、你,”苏茗对她这天地差别的对待气得说不出话来,恨恨的指着她的鼻子,抖了抖:“君长宁你太过分了,想仗着修为比我高就欺负人是吧?” 君长宁对这种恶人先告状行为深恶痛绝,她眉毛一皱:“你有完没完?”语气里毫不掩饰对她的不耐烦。 “你,”苏茗一脚踹断了门槛,转身就走。 君长宁眼疾手快的挥开扑面而来的碎木屑,一边拍自己身上的雪一边嘟囔:“什么人呀这是!” 冯琳帮她整理头发,笑道:“你也太不客气了点,采薇的性子就那样,非得别人让着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又怎样! “凭什么叫我让她?就因为她修为不如我?哈,难不成修真界最有优越感的反倒是那些终身徘徊在炼气期的人不成?”君长宁声音一点都没压低,她自认为事无不可与人言,不怕给人听见。 冯琳婉转从另一方面给她分析:“她是你二师姐,你这样让她下不来台。” 君长宁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她不高兴道:“我还是她小师妹呢,她下不来台是自找的,我不要迁就她,谁规定人人都得喜欢她?就她那副样子,不是公主却有公主病,烦死人了。” 这一番夹枪带棒的嘲讽将所有人都镇住了,平常沉默寡言的人刻薄起来真是一点都不可小觑,深有体会的楚未央心有戚戚焉。 诸葛青的炸泥鳅从嘴里掉出来都没发觉,傻傻的望着君长宁像是在看外星人。 一直收敛存在感的谢兰雍抬头看她一眼,静了一会儿,将目光移到窗外,看不出情绪。 师姐妹几个习惯了这样的放养方式,日子久了也渐渐能够放得开,反正除了君长宁挨过批评之外,谢兰雍总的来说脾气温和,连个冷脸都少有。 被君长宁当面这样撂面子,苏茗气急败坏的冲到她面前:“君长宁我跟你没完,咱们走着瞧!” 君长宁最讨厌被威胁,她一把挥开苏茗指着她鼻子的手:“苏采薇你怎么越长越倒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会装可怜来博取同情,现在的你就是个泼妇,你的自以为是和优越感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我是跟你同一个师父,不是跟你同一个娘亲,收收你的骄纵,我不吃你这套!” 气到极点的时候,君长宁总会爆发出超出一般的战斗力,只要一看见这张脸沦为别人笑柄的样子,她就压不住火气,那种仿佛见证自己当众出丑的羞耻感简直让她整个头皮都炸了。 苏茗身子一颤,水汪汪的杏仁眼里泪珠成串掉下来,她嘴唇哆嗦,瞪着君长宁的样子仿佛要生吃了她,张了张嘴,语气歇斯底里:“君长宁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一个没人要的叫花子也配来教训我?要不是师父挑你当徒弟,你以为你能走到哪儿,没有冯琳护着师父宠着,你君长宁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话音一落,空气陡然一滞。 “啪!”冯琳一巴掌甩到苏茗的脸上,掏出绢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那只手,眼睛从君长宁苍白平静的脸上扫过,落到苏茗难以置信的脸上,高傲道:“既然知道我护着她你说话还不动脑子?想报仇就先把修为提上来,只会汪汪叫的,是狗。” 这一刻,苏茗的眼中闪过了恨,冯琳看见了却并不在乎,若真到了彻底撕破脸的那一天,苏采薇还算不上一盘菜,充其量一味调剂品。 诸葛青形状凌厉的狼眼中全是困惑,不明白怎么就到这个地步了,她努力思索片刻,自言自语:“君长宁比我厉害还什么都不是,那我打不过她,我是什么?” 角落里,楚未央冷眼旁观,不着痕迹看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禅熙真人,弟子起内讧做师父的也不管管! 谢兰雍伸手揉了揉眉心,语气很淡,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平静:“回修真界后,你们就外出历练吧,生死由命!” 嘶!楚未央倒抽一口气,怜悯的瞅了眼呆愣当场的四个师姐妹。 第八十七章 反省 精致的白色毛边裘皮袍子,深紫色打底缀暗金色纹路,胸前两排灿金色金属扣子平添三分帅气,束腿利落,小羊皮长靴做工细致独特。 这是君长宁特意给苏茗带回来的礼物,一袭异族风情的华裳。 此刻静静的安放在床榻上,黑暗中君长宁坐在窗边发呆,神情复杂暗淡,她突然想喝酒,不渴望昏醉,只是忽然感觉这一刻的她和前世重叠起来,累得很。 她泄气的叹了下,收起衣服,一下子倒在床榻上,睁着眼睛,双手枕在脑后一动不动,心里五味杂陈。 一直以来,苏茗的存在就像是她心底的一道疤,她想看到她美丽骄傲,想看到她一路顺风顺水,永远不要经历任何在未来回想会感到难堪的坎坷,她在暗地里希望她成长得强大风华。 君长宁不知不觉忘记了,苏茗是个独立的个人,她不是她的谁,她没有资格拿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教训对方,她甚至,也比对方强不了多少。 翻了个身,她将脸在枕头上蹭了下,闭上眼,眉心不自觉皱成小山。 是不是,读书时父母师长就是这么看待我们的呢?拼命想要呵护的孩子避免那些他们经历过的失败,却总是眼睁睁看我们撞得头破血流?态度强硬一点还总闹得双方不欢而散? 无能为力的同时还夹杂着无法置之度外的担忧和气愤,君长宁再次翻过来,睁开眼,烦躁的叹口气。 这一夜,她睁着眼睛到天明。 起床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朝冯琳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捡了个离苏茗最远的位置坐下来,将从水箱里捞出的爱宠搁腿上,开始担心这么久不见它还认不认识自己。 冯琳示意诸葛青将火盆摆在离她近些的位置,亲自端着精心准备的点心热粥走过去,笑眯眯问道:“怎么,被吓得一整晚没睡?” “吓得?”君长宁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抬头,疑惑的看她。 这反应?冯琳笑了,优雅的支着下巴:“难道你不是在担心回修真界之后的历练?师父说,生死由命呦!” 君长宁的反应完全出乎意料,她拿起勺子喝粥,暖了暖胃才说:“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是师父的弟子,这又不代表师父必须无条件护我们一辈子,迟早的事,早一点还更好些,目标杀伤力有限,遇上危险,逃掉的几率更大。” 她是情商堪忧,但智商可不捉急。 冯琳简直对她刮目相看,继续追问:“此次师尊灭掉了修真界近二十万修士,他们的亲朋好友来找我们报仇,你也不怕?” 正喝粥的君长宁顿住,好像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不确定问:“多少?你刚才说师尊灭了多少修士?”她耳朵坏掉了吧? 冯琳笑眯眯道:“近二十万,还不算那些修为下降,终身无缘大道的。” 她成功看到了少女傻掉的样子,呆呆的,做梦一样,很可爱。 好一会儿,君长宁艰难的消化掉这个数字,想象了一下二十万人的家属全扑上来找她报仇,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她淹死的情景,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认真想了想,她还是秉着诚实的原则,老实道:“这也没办法,我们毕竟是师尊的弟子,没有光享受庇荫而不承担一点风险的道理,就算被整个修真界追杀也不能堕了师尊威名,真到了身死道消的地步,也只能说是天意。” 她说的太理所当然,一旁竖着耳朵的诸葛青不由豁然开朗,对嘛,就应该是这样,要想活着,努力修炼就是了。她胡乱往嘴里塞了几块点心,提起剑就往后院去了。 苏茗眉眼微动,垂下眼,看不清里面翻滚的思绪。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不喜欢君长宁,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直觉,有一种宿命的排斥感,那个衣着寒酸的小女孩身上带着说不出来的尖锐,看她的眼光更是让人无法形容的古怪。 后来,没想到她们会拜同一人为师,在那个传说中的问禅峰上,她努力想要跟对方做朋友,却终是徒劳而已。 苏茗抬眸,杏仁眼中一片冷寒狠戾,薄刃一样落在外面的积雪上。 很多时候,心意不说出来会酿成误会,而误会是很可怕的东西,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冯琳伸手想抚摸少女的脸颊,却改为轻拍她的肩膀,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师父听了你这话一定很高兴。”她简直不忍心告诉她修真界最残忍的手段绝不是身死道消,她这么怀抱梦想也挺好,能开心活着的时间不多了。 “是吗?”君长宁开心的笑了笑,又有点羞赧,补充道:“我发自内心这么想,也会努力修炼的。” 冯琳笑笑,没说什么,眼睛扫过背对她们的苏茗,神色不变。 今年帝都的元宵夜并不热闹,雪一直没停,君长宁披着斗篷漫步在帝都的街道上,尽管有专门清扫积雪的差役,没过一会儿,地上就又铺上了一层纯白。 身边来来往往多是马车,少有这么徒步行走的,君长宁悠闲地站在大雪中,来到已关门的公利图书馆门口,微仰脸,想起自己在里面度过的每一天,那些个现在看来枯燥无味的时光,突然觉得很美。 回头,目光扫到一对相携相伴的夫妻,她一愣之后,微笑转身,感叹: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孤鸾敏锐的感觉到一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皱眉四顾,却没任何发现。 就在这时,身边做妇人打扮的大眼女子,娇嗔道:“看什么呢,人家差点跌跤你都不关心,不理你了!”粉色小袄下腹部微凸。 孤鸾连忙伏低做小赔不是,小心翼翼搀着她上马车,不由再次回头看了一圈,失望的钻进马车,慢慢驶远了。 柱子后面,君长宁走出来,静静看了一会儿远去的马车,转身继续往相反方向走。 不知在黑暗中走了多久,前方一抹灯光吸引了她的目光,来到悬挂着灯笼的地方,君长宁仔细端详灯笼上的两个字:随缘。 她嗅着里面隐隐传出来的酒香,侧脸想了想,走进去。 无论什么时代,总有那么些寂寞的人喜欢夜深人静的时候花钱买一醉,君长宁进去之后微微一愣,失笑,没想到这里原来是大民帝国的酒吧,比她们弄那一个下午茶楼正规齐全多了。 她寻了个角落坐下,刚把斗篷取下,就有一个侍者模样的俊秀少年上前,捧上一本类似于菜单的东西,正要介绍,一抬头看见她的脸,眼神一直,手中的东西掉下来都没发觉。 君长宁习惯了这样的反应,自然地接住,打开一看,照着酒类的一栏以指敲了下:“来杯胭脂泪。” “呃,好的,请稍等。”侍者恍然回神,额头沁出一层细汗,红着脸慌忙应道,走了几步,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一眼。 君长宁左手支着额头,露出纤细伶仃仿佛会发白光的腕骨,右手搁在桌子上,食指轻轻敲击深漆桌面。 第八十八章 放开 谢兰雍找到君长宁的时候,她正趴在桌子上睡觉,旁边桌子上一杯色泽艳丽的酒液只剩下一口。 他在她身边坐下,银白色面具反射出微光,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璀璨夺目,照着桌子上的酒杯点了同样一杯胭脂泪。 玻璃杯盛酒很漂亮,胭脂泪的色泽像桃花凋零之时的那种红,比粉色深,比红梅浅,看久了恍若一滴情人离别之时的血泪,凄艳迷人。喝起来,先是寡淡,后有丝丝清甜,还没等人细品,那丝甜渐渐变得咸涩,咽下喉咙,爆炸一般的热直冲鼻尖,喝的人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故名,胭脂泪。 谢兰雍没有试图唤醒少女,他的目光从手中的酒杯落在她的脸上,少女粉润的脸颊透着微微热气,紧闭的眼睫湿润而浓长,细致乌黑的长眉轻轻皱起,像是睡也睡不安稳似的。 他轻轻别开眼,一口一口喝掉杯中酒液,眼神漠然的望着空气中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二月二,大民帝国皇太子大婚。 谢兰雍告诉君长宁,他们参加过谢清歌的婚礼就回修真界,她需要在皇室宗庙前代表他为新人加冕。 君长宁愣了愣,乖乖点点头,回过神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她抿了抿唇角,过了一会儿才微微笑了下,呆坐半天,抬头看见天黑了,就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冯琳担心她,将少女的反常告诉师尊,谢兰雍无奈只得出来找人。 这样的夜晚,的确很适合安安静静喝一杯,奈何君长宁酒量不佳,又不愿意用灵力逼出酒气,一杯就倒了,她该庆幸自己酒品不错,没有当众耍酒疯的习惯。 谢兰雍闲散地坐在胡榻上,微靠着椅背,一手执杯,时不时轻轻晃动,若有所思地观察着杯中打着旋的液体,良久,投注在少女睡颜上的目光染上微微歉意。 日子在一恍神间就过去了。 二月二这一天,普天同庆,帝都成了欢乐的海洋,处处张灯结彩,大民帝国的子民自发组织各种表演节目,用自己的方式向他们的皇太子献上最崇高的祝福。 太子妃出自甲等世家,兰陵萧氏嫡长女,萧四小姐,宸。据说与皇太子青梅竹马,秀外慧中,姿容娴雅。 十里红妆,排场盛大,帝都子民津津乐道。 大民帝国皇室子弟的婚姻从不看出身,哪怕是皇帝,他可能很多地方被限制,但绝不包括选择配偶这点,大民的皇后有出身世家也有出身庶民,甚至江湖女子和农家少女也有过,只要出身良籍,就能得到臣民的拥戴。 欢腾的气氛将这个世界最繁华的城市点缀得璀璨耀眼无与伦比,君长宁和谢兰雍站在宗庙里安静的等待新人的到来。 宗庙里悬挂着历任皇帝的画像,左侧是一排排巨大的箱子,每一千年会将这些画像收集一次,焚毁然后灰烬放进箱子里,这个国家的掌舵者们不相信世界上存在永恒,这样就很好。 君长宁一袭玄色广袖曲裾,束腰的淡墨色长纱垂到地上,她抬眸观看这些画像中的人,墨银色额饰辉映着她漆黑凤眼。 画像上的人有男有女,无论容貌如何,个个风姿卓然,只一张画像仿佛也能看到他们笑傲天下,翻云覆雨的风采气魄,他们就像他们的国度一样耀眼,美丽不可方物。 及地长纱微微晃动,庄严厚重的大门发出深沉悠远的“吱呀”声,缓缓被人打开。 君长宁在光线照射到身上的那一刻慢慢转过身,谢兰雍已消失在原地,她看到了相携走来的一对新人,面无表情的同时,呼吸微滞,复又恢复如初。 外面隐隐传来声调庄严的礼乐,缓步而来的新人,身着玄色祭服,大民的祭礼永远比宫宴高上好几个档次,他们的身后三步外是大民宗室寥寥几位,个个神色庄重肃穆。 初次相见是在深秋,君长宁回想,却觉得那一刻,遇见他,如春水映梨花。 日光从他们的身后照射进来,走在最前面的男子,纵使一身尊荣也遮掩不住他浑身冰雪之姿,他神情高贵沉静,眉宇间落落风华,温和从容。 新娘有一双不染纤尘的眼睛,美得让屏息。她身子高挑,纤秾合度,任何人一眼望去就会被那风姿神韵晃花了眼。 明明只有几米的距离,却仿佛被某一种力量无限拉长,君长宁淡淡的垂下眼。 如果这一世她可以被允许软弱那么一刻,君长宁选择现在,小小的放纵自己的情绪,以此祭奠那被她下意识忘记的心动。 看着他牵着别人的手向她走来,她才发现这感觉如此难受,谢清歌,我喜欢过你。 那个吻不合时宜的浮现脑海,君长宁的初吻,前生今世加起来的第一个亲吻,冰雪样高贵沉静的青年美丽的眼睛颤抖小心的样子突然被放大,心里某些东西骤然膨胀,君长宁微微闭眼,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一对新人终于走到少女的面前,谢清歌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看少女的目光专注而认真。 这一刻,少女周身仿若隐隐流动光华,瞬间七彩灵光从她体内透出,以她为中心,层层叠加扩大,沐浴灵光的人瞬间精神大振,仿佛百病全消沉疴尽去。 宗庙外等候的文武百官禁卫侍女亲眼看见,有七彩霞光将整个宗庙包裹进去,有那眼尖的,眼睁睁看着地缝里钻出青青草芽,石柱上雕刻的游龙飞凤活了一般灵动不少,阳光下,整座建筑物仿佛上了一层釉似的,闪亮温润,灵光隐现。 很快,皇太子带领整个皇族走出太庙接受万民朝拜。 “大民万岁!” “陛下万岁!” “太子万岁!” 、、、、、、 各种欢呼声震九霄,之前被一连串祥瑞异象惊出的振奋此刻完全爆发出来,此起彼伏,萧宸侧脸望她身边的男子,她今后的夫君,毫不意外地发现他的脸上并无多少愉悦。 这并不算什么,大民帝国的皇太子谢清歌原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就她所知,他从不曾为任何人任何事动容,萧宸从不曾想,这样的人心中原来也有一抹柔软。 她愿意相信,他这一刻的恍惚是特别的。 那个少女,整个帝国最顶层无所不知的存在,皇太子五年如一日到公利图书馆的缘由,没有人不好奇,却只敢在暗地里猜测心照不宣。 她,也去见过她。 萧宸并不是想做些什么,只是,作为一个女人,事关喜欢了近二十年的心上人,谁也不能怪她放肆一次不是! 那天天气很好,碧空如洗,连一丝风都没有,她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就看见了那个少女,下意识眯了眯眼,不知是太阳反射,还是被少女的容光震慑,觉得有些睁不开眼。 少女被一个鸡毛毽子砸到,回头一笑,冰雪消融,温暖如春。 不知发生了什么,十二三岁的少女和六七岁的孩子比赛踢毽子,一手提着莲青色裙角,轻盈灵动仿佛一只花间精灵,引来好些人围观。 少女赢了,孩子依依不舍的将一只草编蚱蜢递给她,嘴唇抖抖,要哭不哭的样子,见少女收起来放进荷包里,终于忍不住掉了金豆豆,一边抹眼泪一边掏出几枚银元,说要买回来。 众目睽睽之下,少女竟然不愿意!她一下子将装蚱蜢的荷包背到身后,满脸不情愿! 萧宸不知为何,那一刻突然止不住的想笑,望着少女和小孩大眼瞪小眼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 直至看见少女拿出一枚金元仿佛橡皮泥似的拉丝缠绕编了只新的蚱蜢送给小孩,她还是笑得停不下来。 回到家中,并未理会父亲母亲古怪的目光,她心情不错的来到书房,铺纸研磨,精心地将那个踢毽子的少女画了下来。 萧宸以为她们往后见面的日子不会少,却再没想到,那个用一只草编蚱蜢欺负小孩子的少女,原是这样的身份。 “小心。”谢兰雍扶了下身边的妻子,沉静的提醒。 萧宸抬眼,轻整了下衣摆,微笑:“嗯。” 第八十九章 进阶 漠然的望着下面人来人往的海港,君长宁收回目光,努力忽略心底的难受,顿悟的是心境,却不能够让情绪高涨。 她坦然承受伤情的痛,算算前世今生加起来的年纪,很想挤出点中年人的伤感来,努力了一把没成功,只能作罢。 君长宁从太庙里出来,不知不觉来到这个离远征港最近的山上,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发呆。凡世的灵气实在太稀薄,她现在微一运行体内灵力都感觉难受,生自内腑的金色灵力像是感觉到了主人所处环境的恶劣,静静地蛰伏,只慢慢温养识海。 她其实并不明白自己的心境到底提升了什么,听人说,修士越是修炼会越无情,她却半点没这觉悟。 君长宁坦荡荡的喜欢,虽然明白的晚了点,可她对这份感情欣喜,毫不排斥。心上人娶了别人,她还痛痛快快地难过,伤心的想哭,她还算是个合格的修士吗? 鬼使神差,君长宁突然想起那句自己师尊重复说过的话。 “你做自己就好。” 要是以前的君长宁,她就是难过得要死,也会寻个无人的角落,一边哭一边告诉自己“哭什么,谁也不会为你的眼泪心疼,除了把自己弄得像个loser之外,什么用都没有,忍着,不许哭!”。 可现在好像不一样了,她一点点品味着过快的心跳,右手抚在胸口,感受着胸膛里不知名的压抑,觉得也不是那么不能面对。她不曾伤害任何人,她的感情也纯粹清澈,美丽而高尚,没有谁有资格评判指责她什么。 这一刻,君长宁的眼泪掉下来,落在一株刚刚破土而出的小草上,嫩绿的细叶像被注入了蓬勃的生命力,抽芽生长。 细长的食指轻拂过迎风摇曳的草叶,少女面无表情的泪流满面,原来一直以来,她一直怀疑的是自己是不是没有资格被爱! 修道,君长宁的道,在这一刻终于显现一线曙光。 识海中“轰隆隆”一连串巨响,君长宁仿佛被不知名的力量震了一下,身子微僵,眉心不自觉皱了一下。 原本只填满了三分之一的识海凭空再次扩大,金色的海水泛着七彩的光晕将湖泊似的识海填充的满满的,隐隐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感应,牵引着心脏和下丹田。 因为不放心,隐身在不远处的谢兰雍看见小徒弟眉心一道金光一闪,那般抱膝坐地的姿势竟少了孤单落寞的感觉,透出豁然开朗之意。 随意挥手遮住这份异象,谢兰雍叹了口气,坐在她身边,眼睛望着港口上穿梭如织的大小船只,这般繁华在修士眼中怕还比不过一株灵药,谁又在乎过这些生而平凡的性命呢? 丫头,如果现在的你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强大,将来有一天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你所守护看重的美丽被破坏殆尽,你怎么站起来去战斗? 这是凡世,和平的凡世,虽称不上绝对的富饶却尽量让每一个平凡的人安居乐业的国度,比起弱肉强食的修真界,这里称得上天堂,你不是也曾为这个地方惊艳吗?那么,坚强地活下去吧,尽量的武装自己,让这世间没有人可以伤害你,让天底下再无人敢抢走你所看重的东西! 收回目光,谢兰雍看向少女的眼睛无尽哀伤担忧。 天边一线白无限延伸,碧蓝的海面上飞起一群海鸟,排成人字形赶在浪花打来之前扑簌簌沿着海岸线远去。 君长宁回到茶楼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她站在门前那个写着停业的地方看了很久,静静地眨了眨眼睛,慢慢地走了进去。 冯琳一看见她就冲了过来,惊讶地看着她的额头:“这是怎么弄的?跟人斗法了吗?还是,师父揍得?”最后四个字她说的特别小声。 “什么?”君长宁正准备给自家爱宠洗个澡,闻言一顿,伸手摸了摸脑门,不觉异样,困惑地望着她。 冯琳将一柄小圆镜递给她。 镜子里的少女没什么变化,除了眉心两抹淡淡的绯红,印在雪白的肌肤上反倒增添一股别样的魅力,也弱化了不少年龄带来的稚气,清冷冷的矜贵里透着更加遥远的距离感。 “大概是神识进阶的后遗症,没什么大不了。”不甚在意的将镜子还给大师姐,君长宁对脸上称不上破相的疤痕容忍度很高,挽起袖子,将爱宠从水箱里捞出来,拿起刷子开始刷洗。 看她没什么不舒服,冯琳也只得无奈笑笑,将她拖到地上的长发帮忙挽起来,又拿两根缎带给她系袖子,随意问道:“我们明天就要离开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带走的?” 君长宁顿了顿,收回右手臂将左胳膊递过去,一边抓回逃跑的爱宠一边说:“我,没什么要带的,反正,来的时候也是什么都没有。”语气不知为什么就低落下来。 冯琳仔细将她左袖绑好,似是毫无所觉:“这样啊,也好、、、、、、”声音竟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她这样一个永远胸有成竹的女子突然这么一下,君长宁刷地抬头,认真地观察她的脸色,又想起自己对这项技能不在行,心不在焉地将爱宠翻过来开始刷肚子,问道:“大师姐,你是不是很舍不得这个地方?其实我也一样,毕竟呆了这么久,都像家一样了。” “傻丫头,”冯琳摸了摸她的头发,我舍不得的是、是现在这样的你啊! 君长宁一贯解读不出别人的表情,她感觉手指被咬了一口,忙低头看去,赶紧把戳进爱宠壳子里的刷子抽出来,刷得认真了些,追问道:“不是么?大师姐?” 冯琳没好气瞪她一眼,伸指弹了下她脑门:“你倒是没心没肺,什么地方都能当成家!是不是以后喜欢上一个地方就不管不顾的要留下了?” “怎么会呢,”君长宁振振有词地反驳:“有亲人在的地方才是家啊,没有师父和师姐你们,哪儿来的安全感啊,反正,我是不习惯的。” 在入道峰的两年不算,一个人虽自在,但那自在有一种锦衣夜行的不安感,再是适应也不够圆满,一不留神就容易堕落和自甘平凡,不好。 她絮絮叨叨地讲述自己认识中“家”的概念,头也不抬,生怕再戳到爱宠什么敏感的地方,刷的认真仔细。 冯琳脸上的复杂和不忍几乎化为实质,她用力眨去眼角的湿润,压抑在胸口的挣扎和痛几欲冲破喉咙,她想说,别这么傻,丫头,修真界没这么多温情,你这样活不久的,做人要多疑狠辣才能活得好。 最终,她也只是微微一笑,疲惫的站起来,平静道:“真是奇怪的想法,我去给你准备些吃的,茶饼好吗?” 君长宁回过神,脸上羞窘的发红,胡乱点点头:“嗯。” 冯琳望着她红通通的耳朵尖,怔了怔,好一会儿,发觉少女在偷偷抬头瞄她,才失声轻笑,为不使她更不自在,转身往厨房走去。 第九十章 回归 君长宁她们随谢兰雍出城的时候,谢清歌一袭皇太子朝服刚刚从太极殿出来,皇帝龙体微恙,监国的太子总要比平时更操劳些。 他抬头望了望有些阴沉的天空,挥退玉辇,只留小童跟在身后,步行回东宫。 沿途的宫女内侍无声跪迎,待人走远了,方才敢悄悄抬头瞄一眼背影,脸红心跳感叹不已,太子殿下真是如传闻中一样容光超群,风采慑人。 东宫有一池千瓣莲,白色的,花开的时候荷香四溢清雅非常,是太子最钟爱的景致。此时乃是初春,料峭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碧色池子里便只有寥寥几片圆乎乎的叶子,实在没什么可观赏的价值。 谢清歌站在池边,目光落在水面上,手指轻抚弄荷包里一颗石雕的护身符,神情沉静无波。他习惯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周围的人都是这样,他只是做得更彻底些罢了。 小童犹豫了一下,咬牙上前:“殿下,您的身体不应多待潮湿阴凉的地方。” 空气似乎一瞬间静默下来,恰在此时,池面上吹过来一缕凉风,谢兰雍袍袖微动,掩唇轻咳了一声,似乎叹息一声也似没有。 他转过身往寝宫走去,状似不经意问道:“她、他们已经离开了吗?” 这般没头没脑的问话小童却是听懂了,他想不出安慰主子的办法,只能低声回答:“是的,此时,怕是已出了城门。” 谢兰雍微顿了下,点了点头,再没问什么。 远处一袭淡红色宫装的太子妃萧宸正翘首以望,看见他,露出了一抹欢喜的笑容迎上来,淡声笑道:“都不知道饿吗?早膳都快凉了!” “以后不会了。”对于让妻子空等,谢清歌温声笑着保证,轻轻牵起她微凉的手包在掌心。 萧宸低眉一笑,淡淡羞意在眼角眉梢一闪而过,声音不由更是娇柔三分:“还是先用膳吧!” 两人相携步入正殿,对他们来说,心中想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这一生注定相伴到老。 大相国寺,谢兰雍在里面与方丈谈论佛法,冯琳说要四处逛逛,诸葛青在空地上练剑,引得好些小沙弥围观,看得眼睛发亮。苏茗昨天好像去跟崔瑾瑜告别了,回来的时候情绪很不好,她跟冯琳和君长宁不对付,抱着手臂满脸不耐烦的站在那里看诸葛青练剑。 君长宁站在角落一棵粗壮的桃树下,满脸惊奇。 这棵桃树据说已有三百多年,是当年的历史学家莫姜公主亲手所栽,经历过三枯三荣,被很多人视为吉祥的象征,每年春闱之前,策论科的学子都要来此许个愿什么的,求莫姜公主保佑必中云云。 且不说灵验与否,似乎不来一趟的学子就比别人老土似的,长此以往,倒成了大相国寺一景。 桃树枝干扭曲虬结,其中最靠近根部延伸出来的一根枝干几乎与地面平行生长,君长宁四下瞅瞅,见没人注意,轻轻一跃,跳到上面,头枕双手,惬意的闭上眼,今天起得太早,她有点没睡够。 本只是想打个盹,却没想到竟做了个噩梦。 火烧火燎的热度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烤化,自从修炼以来,君长宁对外界的温度几乎可以说不敏感到极点,可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 她隐约觉得不对,她明明是在大相国寺外等师尊来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困惑不解并不能隔绝周身的热浪,君长宁打量这个火红的空间,犹豫着往前踏上一步。 瞬间,震耳欲聋的音波尖利似千百道匕首撞击她的耳膜,晕过去之前,她隐隐约约看见一道瑰丽流离的影子在火焰上疯狂挣扎扭动。 躺在桃树枝上的少女突然睁开眼,满头大汗地坐起身,没掌握好平衡差点掉下去。君长宁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揉了揉抽搐着疼痛的太阳穴,满脸莫名其妙。 “你这又是怎么了?”冯琳从远处走来,担忧地望着她脸色苍白的样子,掐了个清尘诀丢她身上。 君长宁郁闷道:“没怎么,就是做了个噩梦,吓了一跳!”倒霉透顶! 冯琳哭笑不得,递给她一个油纸包:“给,吃吧。” 胖乎乎两个素包子让君长宁笑逐颜开,很快忘了噩梦,“啊呜”一口咬掉了小半个,那味道让她眼睛一亮:“真好吃,大师姐,你哪儿买的?” “吃你的吧,也就你喜欢,她们才不会看在眼里。”她目光扫过远处的诸葛青和苏茗,那两个人,就是她递过去她们也不吃。 君长宁不好意思的笑笑,认认真真吃包子。 就在围观诸葛青练剑的人越来越多时候,覆着面具的谢兰雍由大相国寺的方丈陪同着走出来,看见这在佛门很少出现的热闹景象,方丈宽容温和地笑了,双手合十向面前的银发青年行了个礼。 谢兰雍回以淡淡点头。 诸葛青收剑,苏茗转过身,君长宁跳下树枝,冯琳抬眼回头。 这一刻,她们每个人都长成了远超常人的美丽风华,阴沉的天空飘落细细的雨丝,覆着面具的银发青年居高临下,目光深沉若渊,淡漠空袤。 庄严宁谧的相国寺大殿和来来往往的沙弥僧侣成为他们的背景,仿佛被时光洗去了色彩的相片,老旧而执着的定格在这一刹那。 修真界 太和宗议事主殿里传出一阵暴躁的咆哮,吓得正打瞌睡的守门小道童一个激凌站直了身体,神经紧绷起来。 “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他手上沾了我们多少修士的性命,我们还要给他养徒弟?哈哈,修真界什么时候比凡世还天真啦?我不同意!打死也不同意!”满头银发一脸褶子的老者怒瞪双眼,情绪过于激动牵扯到尚未平复的旧伤,他猛地按住扶手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他最出色的徒子徒孙被谢禅熙屠杀殆尽,连他本人也身受重伤境界不稳,让他同意给姓谢的养徒弟,绝不可能!除非谢禅熙也想尝尝眼睁睁看着心爱弟子死在眼前的滋味! 大殿里其余十几人虽不像林真人一样暴跳如雷,却也个个沉默不语。他们哪个没有至亲至爱之人死在谢禅熙手上,现在还要给对方养徒弟,谢禅熙还真敢!也不怕他们将所遭受的一切报复到他徒弟身上! 当然,对那样冷血的一个人来说,也许,死个把徒弟真算不上什么!又不是尽心尽力养在身边的,大不了再找就是! 推己及人,所有人神情阴晴不定。 白景瞳叹了口气,比起两年前,他仍旧丰神如玉俊美若神,只是两鬓染上几缕霜白,平添了几分沧桑。 “就这么定吧!” 第九十一章 绝境 君长宁睁开眼,平静地对上了一双纯净犹如新生婴儿一样的眼睛,晶亮纯真,她眉梢动了动,问道:“又饿了?” 头发乱糟糟参差不齐的小少年骚骚头,连忙点头,垂涎欲滴地盯着她的左腿,今天该吃这一只了,他记得可清楚了。 接过鲜血淋漓的肉块,他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边吃边问:“上邪为什么总是不吃呢?” 君长宁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抬眼看他,纵使满脸都是鲜血,少年的眼睛依旧仿若不谙世事的纯粹干净,眨巴着眼睛看她的时候还带着天真无邪。 她一边熟练地调动灵力给自己治疗一边回答这个被问了无数遍的问题,声音不温不火:“因为我不喜欢。” 小少年捧着肉块,不解地皱眉头想了想,又问:“上邪为什么现在不想杀我了?”以前不是明知道打不过也要拼命的吗? 君长宁扭头望着旁边一堆啃得干干净净的白骨,一年前,她和太和书院中二十几个同门被分到一组进行试炼,误入这个地方,成了面前少年的食物。 一开始没有人意识到这个少年是什么身份,还以为是同样倒霉的无辜之辈,直到小少年在离他最近的少女胳膊上咬了一口,硬生生撕拽下来的,嚼吧嚼吧咽下去了。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惊骇欲绝地望着这一幕,少女本能的拔剑攻了上去,谁知体内看不出丝毫灵力的少年竟有着金丹期的修为。 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从那天开始,少年开始了愉快的进食之路,他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吃肉,就像君长宁每天第一件事是刷牙洗脸一样。 那样残忍的,纯真无邪的,咀嚼着新鲜的人肉,吃得心满意足,表情婴儿一样的纯净,甚至试图友好地和他们交谈,想做朋友的样子。 太和书院的学生二十岁毕业,十几岁的孩子顶不住这样巨大的心理压力,扑上去拼命的,死了的被吃了,啃得干干净净,连每根脚趾都不放过,受伤的,在日复一日的担惊受怕中精神高度紧张,慢慢地一个个崩溃,然后疯了。 疯了的也被吃了,少年似乎对目光呆滞大小便失禁的人有一种天生的厌恶,他吃他们的时候,不像刚开始吃神志清醒的人时有一种抢别人东西的羞赧,表情很理所当然,就像是这些疯子天生就是属于他的食物,差别只在味道如何。 他甚至还具备一种类似于节省的概念,不过,疯了的人丧失了自我修复的认知,渐渐地,就被吃光了。 只剩下君长宁。 为了转移日复一日的恐惧,为了保持清醒,君长宁强迫自己去想别的事情。她想起回到修真界的那个早上,充沛的灵力暖融融地包裹住全身,牛奶浴一样的舒服。 太和书院的山长一脸阴冷地将她和诸葛青领走,斜倚在软榻上看书的师尊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翻了页书,随口道:“越界动手者,死。” 须发皆白,满脸褶子的山长仿佛再也压抑不住仇恨似的,目眦欲裂地回头瞪了师尊一眼,转身将恨意全部倾注到她们身上,随意将她和诸葛青丢到太和书院的山脚下就消失了。 她们两个艰险万分地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来到山顶,看见了一群眼中刻骨仇恨的同门和未来夫子。 后来一年的学院生活,君长宁和诸葛青深深体会到了来自全世界满满的恶意,仿若无处不在的麻烦和危险,一不留神就可能万劫不复。 饭菜和饮水中有剧毒,必经之路上各种陷阱,每一次打坐都会被惊扰,不知不觉被下迷药引来妖兽攻击,等等,一切数不胜数。 师尊从没在书院出现过,这让一切杀意在后半年赤裸裸摆在明面上。她和诸葛青像两只不小心跑进了狼窝里的小白兔,时时刻刻都在刀尖上逃命,处处都是致命危险。 太和书院每一年都会举行的年终考核里,她被分到一群相对没那么阴险的队伍里,本来还心存的几分侥幸在误入这个鬼地方时产生了怀疑,然后,在少年撕咬了一口人肉之后彻底证实。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而她,终究不够聪明。 君长宁平静地回答少年:“因为你死了,我一个人会很寂寞。” “哦?”少年眨巴着无邪的大眼睛,沾满血渍的手抓抓头发,仰脸想了想,再问:“不是因为现在打不过我吗?”语气是纯粹的不解,没有半点反讽和讥诮,就如一个三岁的孩子问大人为什么给纸飞机安上了翅膀它还是不会飞一样,天真的无邪。 “总有一天能打得过的,不是吗?”君长宁闭上眼继续打坐,她的修为已筑基大圆满,离突破只差一线,而少年从不禁止她修炼,不知是缺少常识还是有恃无恐,无论如何她决不能放弃这一丝机会,绝不能就此死去。 少年赞同地点点头,继续吃肉,口齿不清地问:“寂寞是什么?” 他说话间,一丝肉末从嘴里喷到君长宁脸上,她面不改色地将自己的肉从脸上捏下来塞进对方嘴里,眼都没睁:“寂寞就是,一个人。” “一个人?”少年可爱地舔了舔唇角,费力地从记忆中扒拉出一个单词:“嗯、、、、、、孤、、、、、、独?” 君长宁微愣了愣,惊讶地睁开眼看他一眼,复又闭上:“不是孤独,是寂寞。” “都是一个人!”少年固执道,不赞同地看她一眼,低头咬了口肉,嚼吧嚼吧咽下去。 君长宁尝试着跟他解释:“不一样的,寂寞让人想死,活不下去,而孤独,让人心情愉悦,在平静中得到升华。” 少年想了想,不懂。过了一会儿,突然的高兴起来,抓着肉块手舞足蹈:“上邪身边有我,不寂寞,不想死,是不是?”脸凑到她眼前,笑得像个天使,如果忽略掉他满脸血迹的话,她的血。 君长宁被少年那双秋水无尘的眼睛晃了下神,她扭头看看身旁的累累白骨,扫了圈这个五十平米大的封闭空间,再看看他手中紧抓不放的血肉,缓缓地露出个浅淡的笑容:“现在,可以这么说。” 今天,少年啃肉的样子格外香甜,一直在笑。在他一脸的殷殷期盼之下,君长宁多给他割了块自己的小腿肉。 在后来的回忆中,君长宁一直觉得,少年的心中应该有着自己的行为原则,他坦然地吃掉死尸和疯了的人,却在清醒的人面前尽量克制自己的食欲,只求垫垫肚子。是他给自己定下的底线吗? 现在的少女却是没有空闲想东想西的,她在拼命地抵挡疼痛中抓紧每一秒钟修炼,她觉得自己随时有崩溃的可能,三天之内,杀不了他她就把自己杀了,这他妈操蛋的人生,做鬼都得状告上天庭! 君长宁平静的面容有一瞬间扭曲,转瞬即逝。 少年看见了,想伸手摸一摸,又想起上次这么做之后少女看他那令人极不舒服的一眼,委屈地扁了扁嘴巴,蜷缩在角落里睡了。 三天后,君长宁睁开眼睛,她还是筑基大圆满。这三天她没再割肉喂少年,他应该忍到极点了吧。 思及即将到来的场景,她的手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眼睛里泛起压抑到极致一触即发的猩红。 第九十二章 蜕变 全身每一个细胞陷入备战状态的君长宁准确的看向少年的方向,提起的一口气在入目的景象前突然顿住。 长久的静默伴随着牙齿打颤的细微声响像一声惊雷,重重地劈落在君长宁的心上,所有的愤怒和恨意在这一刻仿佛能听见“喀嚓”开裂的声响,她嘴唇动了动,第一次动摇自己的决定。 她闭了闭眼,吸了吸鼻子。再次睁开的眼睛中褪去所有的复杂,就像她从未被震动过一样。 角落里强忍食欲的少年像毒瘾复发的病人一样浑身抽搐,纯净天真的眼睛里,兽性和理性交替闪现,他强迫自己不看少女,尽量不去回想那甜美馨香的血肉滋味,不住吞咽口腔里分泌的唾液。 君长宁静静的站起身,对上少年期盼不解的目光,没有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割下自己的血肉递给他,她唇角微勾,眉目舒展,一点星光从她的眼睛中诞生,瞬间点亮了整张面容,之前的猩红黑暗彻底从她眼底消失。 少年似乎也被那朵安然美丽的笑容晃晕了神,竟然忘了饥饿和渴望,诡异的平静下来。 有神光从少女体内往外透出,这片隔绝了外界的空间在一刹那被不知名的力量撕裂,正对少女的位置出现了一道缝隙。 君长宁心情平静至极,不用刻意运转,体内灵力自觉飞速旋转压缩融合,上下丹田和心脏的位置仿佛三个漩涡,金色的灵液在高速运转中渐渐开始质变。 几乎是同一时间,少女的身体表面,从上到下三个金色光点光芒大绽,越来越亮。 角落里的少年咬着手指,好奇地看着这一幕。 自始至终,君长宁的目光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感觉到识海里诞生一颗七彩光芒闪烁的圆球,心脏的地方一颗种子似的东西抽条似的扎根发芽,摇曳出无限生机,下丹田滴溜溜一颗网球大小的金色圆球,她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抬腿往外走去。 眼看着少女一只脚就要跨出这个地方,少年突然跳起来,惊慌地冲上去死死扯住她的手,凄厉地嚷嚷道:“不准走!不准走!你不准走!我不许你走!” 那叫声比离开母兽的幼崽更令人心惊,无尽的惊慌和恐惧让少年的声音几乎变形,他抓着少女的手力气大到差点扭断她的手臂,血管崩裂迸溅出的鲜血散发着甜香的味道,引诱着少年抽搐着疼痛的胃和神智。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哀求道:“我、我以后都不吃东西了,你别走,留下来好不好?”他的手抖得厉害,语气中的绝望可以让最铁石心肠的人动容。 君长宁眼圈通红,紧咬下唇,转过身将少年紧紧抱在怀中,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少年的脖颈上。 少年的脸上绽开一抹纯真无瑕的笑容,他的欢喜比天山上的雪莲花更干净,骤然地,他浑身一震,低头看了看,又茫然抬起头:“上邪、、、、、、?” “疼么?”君长宁的声音很轻,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为什么要拉住我呢? 为什么要拉住我呢? 我明明给你机会了不是吗? 我假装自己在可以离开这里的巨大诱惑下忘记复仇,你可以一如既往地活下去不是吗? 为什么要拉住我呢? 君长宁死死地将少年箍在自己怀里,满脸是泪地抱着他,无声痛哭。 少年颤抖的双唇委屈地扁了扁,艰难地说出一个字:“、、、、、、疼、、、、、、”他的身体已渐渐冰冷,变得透明。 “我也很疼、、、、、、”君长宁的声音终于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她紧咬的下唇已鲜血淋漓,因为过于隐忍,眼角崩裂,隐现血丝。 少年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沾了点少女眼角的血丝放进嘴里,喘息着笑了笑,一如既往纯净无暇,他断断续续道:“我、我好、饿、、、、、、” 君长宁闭了闭眼,哽咽了下,泪流满面地勾了勾唇角:“如果来世还能再见面,我一定要带你去吃很多很多好吃的。”声音再不复清亮淡漠,嘶哑不似人声。 少年开心地笑起来,眼睛无限憧憬。 “他们、、、、、、不准我、、、、、、离开,不给、、、、、吃的、、、、、、,饿、、、、、、” 晶化的躯体瞬间爆炸开来,星星点点的光芒犹如闪烁的萤火虫一般眨眼消失不见,不留半点痕迹,少年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君长宁踉踉跄跄地走出去,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下,一下子跪倒在地,她的脸埋在泥土里,死了一样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道暗光无声无息射向地上的少女,伴随着隐隐约约的一声冷哼。 地上的少女毫无防备地倒了下去,声息全无,死得轻而易举。 这样“名不副实”的能耐连暗处的人都惊讶了一瞬,虽说提防有诈,然而那么多人都没有做到的事情自己却办成了的成就感还是压下了这份小心。 山石后边的草丛里渐渐显现出一个身穿草绿色衣衫的少年,他身上的衣衫款式和地上的少女很是相似,只除了颜色不同。 “禅熙真人的弟子就是这种货色?没什么大不了嘛!”少年踢了踢地上的玄衣少女,不屑的冷哼,书院里那些家伙自己没本事就把敌人吹成天才,真是可笑! 他蹲下身子,伸手就要解少女腰间的储物袋,一想到这次收获,他激动得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禅熙真人的弟子呀!!! 少年不耐烦地将尸体翻过来,蓦然就对上了一双清澈黑亮的凤眼,唬的一愣。 就在这一愣之间,少年的所有盘算全落了空,他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来,身子砰一声往后倒下,死不瞑目。 君长宁慢慢爬起来,给自己施了个清尘诀,走了两步又顿住,扭头望了眼浑然天成看不出一丝异象的地方,头也不回地往太和书院的方向走去。 她走得很慢,一步一个脚印踩在地上,金丹期的修为让她能听见每一株小草被踩弯的声音,修真界灵力充沛,四季常青是再正常不过的景象。 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啊! 心底突然涌上的感觉让她不自觉停下脚步,下意识往离那个地方不远的右前方望去,没有异常,一切都自然无伪。 君长宁想了想,继续往前走。 想起当年师尊那句“越界动手者死”,她在心底勾起一抹冷笑,想想之前在书院里处处息事宁人的自己,她恨不得一掌拍死那时候的自己。 这里是修真界,君长宁你要牢牢记住,这里是修真界! 师尊已经提供了足够的保护,能不能活下去就靠你自己了。君长宁以泪起誓,要让做错事的人得到惩罚。 掀起的凤眸里一片宁静淡漠,她将那个少年纯净无邪的笑容收到心底最深处,轻柔安放,身姿一展,一缕青烟般消失在原地。 第九十三章 报仇 一直以来,君长宁很清楚自己性格中的弱点,所以她尽量避免给别人利用的机会,不高的情商最多也就想出了少与人接触这个笨办法。缺少正视和改正的机会,这些怯懦软弱以及潜藏在心底深处的侥幸只能掩盖在清冷的外表之下。 提剑再次踏上太和书院,依旧敌视仇恨的同门再也不能让君长宁有任何触动,她步伐从容,宛如闲庭信步。 所过之处人人退避,自觉为她让出一条康庄大道。 君长宁低头一笑,繁花翠叶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所有的排斥和厌恶仿佛养分一般滋养了某种从儿时便被压抑进骨子里的特质。 所有人都以为她早已死在那个地方,为防万一随意安排在那里放哨的人也只是当个摆设罢了,没有人想到她还能从那里走出来。 没死,也没疯。 一身玄衣的少女抬头看了眼太和书院的门牌,从容来到去年为她分组的浣剑真人居处,唇角轻勾,平静开口: “学生君长宁完成年终考核,特来禀示浣剑真人。” 浣剑真人是一个修为金丹中期极好斗法的中年修士,鹰钩鼻配上略显细长的眼睛,整个人有一种苍白阴沉的气息。他傲慢地瞥了眼院中少女,见她竟已结丹,细长眼睛滑过一丝惊疑不定,很快转为不屑。 装模作样地捋捋自己的山羊胡子,冷淡道:“花费时间过长,队友竟无一人活下来,评估成绩,丙级,不合格,回去多将心思放在正道上才是!你去吧!” 君长宁神色不动,不看对方令人作呕的做派,平静道:“学生侥幸在历练中有所突破,想请真人指教一二。”书院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学生的挑战夫子不可拒绝,这让她连借口都不用找,当然,她就是直接出手也没人敢把她怎么样。 “哼!”浣剑真人冷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当全世界都在针对一个人的时候,你对这个人做出任何过分的事都不会受到指责,他眯起眼冷厉地上下打量眼前的少女:“要知道拳脚无眼,我出手从来不论生死,你确定要请我指点?要是害怕了就快快离开吧,省得丢人现眼!” 这番对话动静不小,很快传开来,将整个书院的人都吸引过来。 浣剑真人这番似真似假的激将法并不高明,他自认为将对面少女的心思把握得很准确,少不得要狠狠教训她一顿,让那禅熙真人好好看看不是谁都怕他的!他唯一恩师的生死大仇他怎会忘记! 看着面前少女的细长眼睛闪过阴狠,要怪就怪你拜错了师父! “不论生死,正合我意。”君长宁微微沉思,表情宁静。 她一直弄不明白,对于这些人来说人命意味着什么,那些鲜活的,只因为在针对她的事情上出手不够致命就惨遭横祸的二十几个少年少女,就这么被轻易地决定了生死! 还有那个眼神纯真无邪的少年,人为什么可以那么残忍的对待一个无辜的孩子!人性到底哪儿去了?这一切到底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修真,修的不应该是我之本真吗?如此肆无忌惮地放大原始的恶,他们到底图什么? 这一剑带着她对道的疑问,不染丝毫烟火气地挥向对面,无声无息难寻踪迹,那一道弧度连一丝灵光都无,却将浣剑真人逼得飞身疾退,脸色瞬间凝重。 君长宁还没来得及学什么高深的斗法技巧,她的出手很大程度上是自创,抛开了笼罩在思想上的包袱,她的本质,从来就不是圣母。 那一瞬间,空气似乎凹陷下去。 浣剑真人斗法经验丰富,深知这一剑他接不下,闪避之际,灵蛇一般的剑光刁钻古怪的射向君长宁,仗着自己修为高出一个小境界,他认为对面的少女即便有什么秘法也不足为虑。 然而,浣剑真人似乎忘记了,对面少女的师尊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他的徒弟,哪怕来太和书院之前是个傻白甜,能在这里平安活两年,怎么也到了不该被轻视的地步! 这一剑包含了君长宁重生以来对这个世界的困惑和不解,出手那一刻,她遵从本心,剑随心动,意念空灵,超高的悟性让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了悟附在手中的剑上。 让旁观者看来,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竟有了些道的痕迹。 暗中关注这边的高阶修士此时心底同时“咯噔”一声,这般资质,假以时日必定又是一个妖孽! 一时间有些人就忍不住蠢蠢欲动,先下手为强似乎融入了这些修士的骨子里,然而谨慎和对自身性命的看重让他们很快压下了这个想法。没有人可以忘记谢禅熙的威胁,没有人! 浣剑真人刚喘一口气,就觉得胸口一闷,他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却发觉自己连这么一个简单的想法都做不到。他本能地向后方挥剑,修士的直觉让他知道那个少女就在那个地方。 他有些纳闷为什么自己的神识会比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弱这么多,又想起对方那个师父,浣剑真人无尽怨恨中还夹杂着深深的嫉妒。 为什么都是修士,他就得苦苦修炼积累灵力,拼死拼活争取那么点资源,他想得到一本好的修炼法诀就要跋山涉水和无数人勾心斗角抢夺,为什么有的人就可以幸运地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一切? 他看着那个少女剑尖斜斜指地,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心下冷笑,现在说收手太晚了吧,他是不会放过她的。 禅熙真人只说越界动手者死,要知道修真界所谓的“越界”从来指大境界,像同一境界的初期中期后期这些小境界划分并不被主流道统承认,类似于官话和方言。 浣剑真人突然觉得力气在飞速流逝,他几乎抓不住手中的剑,抓不住手中的剑? 他大惊,望着少女冷淡的眼睛,突然有点明白了,低头一看,最后入目的就是自己丹田之处那道细细的沁着血珠的伤痕。 浣剑真人倒下了,身体自腹部,上下一分为二。 围观的众人震惊的望着这一幕,他们简直难以置信刚才发生了什么,就那么一招,仅仅一招而已! 一个金丹初期一招斩杀了一位斗法经验丰富的金丹中期! 短暂的静默之后,空气中响起齐刷刷的抽气声。 君长宁面不改色地抬手,摄取地上浣剑真人身上所有可用的东西,储物袋更是不可能放过。她将所有东西分成二十七份包起来,转身。 所有人不约而同后退一步,满眼戒备地看着她,有的已暗中蓄力,时刻准备出手,哪怕明知不敌也没有人愿意引颈就戮。 “朱鸿飞、李倩、魏颖、王景梅、、、、、、,你们谁知道他们家在哪里?”君长宁扫了眼地上的二十七份东西,他们虽非她所杀,却勉强说得上因她而死,她不会有什么愧疚却无法视而不见,能补偿就补偿一点。 也许她将来也会变得和这些人一样,但现在,君长宁还是君长宁,她想这么做就这么做,无需向谁解释什么。 她没看见这些人眼神的变化,就是看见了也不明白,这一刻,她在所有人畏惧的眼神中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渴望掌控一切。 主宰别人的命运真的是一种会让人迷醉的感觉。 君长宁目光落在一株被剑气削了花瓣的野菊上想,她不喜欢这样。 第九十四章 戏弄 太和书院的每一天对十六岁的君长宁来说漫长到度日如年,对十八岁的君长宁来说和她在入道峰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 书院的后山是金丹以上修为夫子的临时洞府,在靠近东边的忘忧湖旁有一块堪称洞天福地的地方,建立书院之初,忘忧湖边就生长着一株聚灵草,浓郁的灵气让这个地方的草木格外繁茂丰美。 君长宁的居处就在这里,她再没有回过那个书院为每个弟子安排的宿舍,并且嚣张地在新居所旁边立了个石碑:擅入者,后果自负。 她毕竟还没有她师尊的能耐,但一年以来,擅自闯进来的元婴以下修士无一活口,倒也成了太和书院一个不大不小的禁地。 掩映在蒸腾着水汽的奇花异草之间,一池清凉的乳白色泉水咕嘟嘟冒着气泡,粗糙但颇有奇趣的石岸边倚着两个长发如墨,肤白如玉的绝美女子。 她们胸口以下浸没在乳白色池水里,的手臂时不时撩起水花泼在脸上,似是在聊天。 右边的女子眼角眉梢都透着妖娆入骨的妩媚风情,她星眸婉转缠绵,以手支额,另一只手把玩着长长的青丝在水中画圈圈,含笑望着旁边的少女:“喂,别这么无趣呀,你小小年纪千万别学你师父,青春年华不思享乐,白白辜负大好时光。” 左边的少女眉心几笔淡红,那张不笑时格外清冽冷漠的脸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纵使这般泡澡的时候也透着疏离,她闭上凤眼,语气清淡:“林真人好兴致,弟子资质驽钝,不好此道。” 君长宁听得细微动静,瞥了眼旁边风情万种的女子,微微下沉了沉,将整个身子没入水中只露一个脑袋在水面。 林泱不悦地扬了扬眉毛,伸手一招,纤细白嫩的手臂水蛇一般勾住过来为她打理长发的俊俏男子,低低一笑,仰脸就是一个深吻。 真是深吻,君长宁闭上眼睛关闭了神识都听得见唇舌绞缠呼吸交融炙热升温的喘息,她淡定自若地泡澡,再不似第一次经历这种阵仗的手足无措面红耳赤。 那时她刚刚强势地灭掉潜入进来暗杀她的几个新入学生,心情奇差无比地泡在水里发呆。一个晃神间,就看见了一个妖娆绝艳的美人摇曳生姿地走过来开始解衣服,唬得她还以为遇上了不忌荤腥的女色狼,差点拔剑相向。 后来知道对方只是想要跟她一起洗澡罢了,长舒一口气,心刚放下就见她扣了个响指,唤来一个容貌清俊的男子过来给她搓背! 君长宁傻眼地目睹了什么叫“女王范儿”,那样旁若无人地当着外人的面调情揩油,看得她叹为观止,深恨自己以前见识浅薄眼界不够反应太丢人。 如此这般两三次,君长宁已学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是,不明白对方这样总在她泡澡的时候出现是为什么。 她习惯了不明白的时候就安静地等待,也从不试图去猜测对方的目的。时间一长,两人竟也相谈甚欢。 前世带来的人生观,君长宁不喜欢对方的做法,却也足够尊重,她的尊重并不是林泱经常见到的鄙薄之后那种视而不见,倒像是觉得自己没资格拿自己的道德标准来要求另一个人,平淡的,觉得这是很平常的一件事,让人感到愉悦。 林泱眼角瞄到避得远远的少女,勾魂摄魄的眼尾轻轻一勾,眼波一转,起了看好戏的心思。 君长宁还在神游,骤然感觉一道温热的气息向自己靠近,她平静地睁开眼,平静地望着衣袍沾水略显透明的俊美男子。 那样平静至极的目光,偏偏具有一种慑人的力量,让靠过来的男子微微一滞,破天荒地升起了些许尴尬难堪之意。 他知道面前的少女身份极为高贵,林真人的意思也很明白,若是能让她满意,任何修炼资源法宝功法一概不缺,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这种致命的诱惑无可抵挡,他想要抓住这个机会,哪怕很是渺茫。 少女修为不过金丹期,她甚至没有释放威压。男子却在她的目光中想要退缩,他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厚颜凑上去。 这样的人,让他自惭形秽。 “你要做什么?”君长宁平静地望着这个突然紧张瑟缩的男子,语气冷淡但不乏善意。她不很愿意为难身不由己的人,或许是因为她大多时候也身不由己,幻想着或许有人也愿意这样善待她。 林泱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切。 在她身边服侍了近百年的可心人儿,在一个十八岁少女面前竟然全无往日的千伶百俐,紧张无措得像个初尝的毛头小子,这简直太有趣了! 男子抿了抿唇角,动作僵硬的抬手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低眉顺眼来到少女身边跪坐下来,低低道:“愿为小姐洗发。” 给她洗头发? 君长宁挑眉看了眼同样很意外的林泱,又看看明明修为比她还高却一副奴仆姿态的男子,不置可否地转过身,洗个头而已! 男子愣了愣,回看了眼林真人,得到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想了想,试探性地伸手撩起少女一缕青丝,见没有拒绝,便老老实实地按照古老的养发步骤,开始动作。 他想,他大概是唯一一次这样不带丝毫邪念地为一个女子洗发,对方同样心思清白别无他意。 只是洗个头发而已,竟花去了大半个时辰。全程安静无声,君长宁神游天外,林泱倒是像看什么稀世美景似的,津津有味的从头盯到尾。 “好了。” 君长宁舒了口气,想了想,将一瓶玉髓递给他:“麻烦你了。”应该是这样的吧? 谁知男子一下子刷白了脸,复又脸色通红,眼睛里又似羞窘又似受伤,僵在那里,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发愣。 君长宁顿时觉得自己的做法过分了,这种类似于施舍的举动是对他极大地侮辱吧。她弥补似的说:“对不起,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觉得耽误了你的时间,想要感谢你。呃,也许我的举动让你觉得不舒服,请相信,我只是,真的只是想表达一份谢意,你,别多想!” 一时间,她觉得递出去的玉瓶收也不是给也不是,窘迫地僵在水里。 少女露出水面的半截手臂将她脸颊的那抹绯红衬得格外诱惑,男子看了她一会儿,暗中咬了咬牙,接过玉瓶,倾身在少女额上印下一吻,骨节分明的手试图抚上她浸没在水下的肩膀。 林泱在一旁笑得魅惑众生,细细的眼尾勾起迷离的波光,看不清黑白。 君长宁一愣,身体比意识更先一步做出反应,她回过神就看见被她的护体灵力震飞的男子狼狈的摔倒在地上。 望着男子唇角滑落的血丝,君长宁回头看那个妩媚多姿的女人,头一次对她沉下脸,心中怒火横生。 第九十五章 犯法 君长宁直接在水中穿衣上身,轻飘飘赤脚踩上岸的时候玄衣无风自干。 她上前两步扶起那个就算受伤脸色也没有太多变化的男子,三指搭脉,将一粒丹药弾进他口中,输进一丝灵力助他化开药力。 这一连串动作发生在眨眼之间,自始至终,君长宁没抬头看男子的眼睛,看他无大碍后,她轻轻舒了口气,直起身。 转身之际,她还是忍不住低声道:“抱歉。” 说完,头也不回就离开,玄色裙裾流水一般滑过被水汽沾湿的青青草地,玉白足踝掩映间不经意间流露一丝魅惑。 被少女之前那一眼中的怒气震住的林泱挑起弯弯长眉,似笑非笑望着她出落得越发清艳逼人的身姿,直到那背影彻底消失不见才收回目光,清声道:“还不过来?” 男子以指腹抹去唇角的血迹,展眉一笑,优雅地起身来到她的身边,声音低沉微哑:“真人此举为何?不过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罢了,真人难道还真舍得颜青服侍百十年的情分?”说到最后,低低笑了起来,清俊之资竟也有了丝勾魂的艳丽。 林泱无声大笑,本就勾魂摄魄的美丽仿若怒放到极致的花朵,咄咄逼人的艳色美到了极致竟然让人望而生畏。她轻轻舒展身姿,毫不在意暴露在天光下的春光,一把勾住呼吸不稳的男子。 甜腻的喘息在泉水边响起,一圈圈涟漪随着纠缠的躯体扩散开来。 君长宁走在细碎鹅卵石修葺的小路上,脚底渗入身体的凉意慢慢将她被怒意充斥的脑子平静下来,闻着不知名野花散发的香气,她在自己房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这是她亲自动手建造的房子,全部使用紫竹搭建,用时不过半天,君长宁将脸贴在冰冷的石头上闭上眼。 搁前世,君长宁做梦也不会想到她还有这么女汉子的一天,如今看来甚至不值一提。 她弯了弯唇角,感觉脚背上一沉,伸手一捞,将自家爱宠搁膝盖上把玩,细嫩的手指仔细摩挲着粗粝不平的龟壳。 她已经很久没见自家师姐们了,不知冯琳和苏茗去了什么地方,当初只有她和诸葛青没满二十岁,于是被师尊丢到了太和书院,一年前她回来却发现诸葛青不知所踪,据说是半年前一次任务之后便没再回来。 对她们的生存能力君长宁没怀疑过,再不济还有师尊,她只是,只是、、、、、、,叹了口气,静静睁开眼看着远方,清凉冷淡的眸子里终于染上了从未有过的思念。 第二天,君长宁安安稳稳地练完字,收拾好东西,换了身男子打扮,捞起爱宠,背着琴匣就走了。 房门上明晃晃贴着一张纸,上书:此间主人已离开,归期不定。 太和书院直到两个月后才知道这个事,前来询问君长宁为什么缺席三次训练的书院夫子古怪地将留书递交上去。 太和宗高层面面相觑,沉默了很久之后,决定装作不知道,不闻不问。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走出太和宗,君长宁的心情和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很像,一样的茫然不安,前次是为生存发愁,怕饿死,这次也是为生存发愁,怕全世界的仇人扑上来把她砍死。 具体哪个更惨,君长宁比较之后,觉得现在还是要好上一点,最起码她有了点力量,哪怕不是很强大也足够给她努力活下去的勇气。 不过,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那个跟了她好几天的家伙,觉得一口闷气憋在胸口,差点气得岔气。不好亲近的脸更是冷得直掉冰渣子,客栈里其他客人自觉绕道而走。 一个月前她刚走出太和宗的势力范围就遇上了一群组队去苍茫山寻结婴果的修士,并且在对方多人的邀请之下答应加入他们。 君长宁原想着她才刚出太和宗,就是师尊那些仇人也不至于死盯着她,安全方面当比在宗门里好些。 现实狠狠打了她的脸,有仇的那些人的确还没来得及出手,出手的是想杀人夺宝的。不止如此,君长宁长久以来接触到的都是修真界最顶尖的那个层次,那些人无论容貌风度俱是出类拔萃,尤其她师尊,此时的她还不知道当年谢兰雍一路行来掀起的桃色风波有多么夸张。 见多了这样的人物,她自觉也就是比一般人好上一些罢了,修真之人个个放到凡世都当得起一句神清骨秀,长这么大,她从没在相貌上遇到过麻烦。 谁知,那些杀人夺宝的家伙动手之前竟然暴露了淫邪之意,恶心得君长宁一个哆嗦,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剁了,一溜烟跑到最近的水源大吐特吐。 吐着吐着,她就在水中看见了一个倒影,反手一剑差点戳到人身上时才发现这人是个凡人,心下狐疑,这份戒备在看清此人长相之时达到顶峰。 头一次,君长宁下意识将一个人和她师尊相提并论,当然,反应过来之后她立马就怒了,看这人的眼神不友善到了极点,她简直不敢置信自己竟然拿一个凡人去亵渎师尊,小心眼发作,便将所有的错全推到来人身上。 青衣男子看她的目光同样不善,那是一种困惑和抗拒的眼神,其中夹杂的戒备让君长宁突然就放松下来,有敌意就好,这才正常嘛。 她正想离开,就听见对方开口了,声音像他的年纪一样清新:“你是谁?” 君长宁一愣,想也不想就回答:“过路的。”他想干嘛? 青衣男子眼神突然犀利起来:“那些人是你杀的?” 瞬间,君长宁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戒备起来,寻仇的?她握紧了手中的剑,不动声色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难道他和那些人是一伙的?就他一个凡人又怎、、、、、、,君长宁再次看了看他的容貌,心中有几分古怪,前些时才被林泱以那种方式戏弄过,她自然而然就想歪了,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她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同情。 “杀人是犯法的。”青衣男子浑身正气,说话掷地有声,看她的眼神带着强烈谴责和戒备,就跟前世的君长宁看杀人犯的眼神一样。 从文明社会出来的君长宁被这一句看起来正确的不能再正确的话懵了懵,十三年了,有那么一瞬,她以为自己在做梦,眼前的人是专门来叫醒她的。 然而,恍惚终究只是恍惚,看清眼前的人,那张绝对不会出现在环境污染严重的二十一世纪的脸,不是看惯黑暗污秽后变得沧桑世故的警察。 君长宁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你站住!”青衣男子沉声道。 流水在转弯处击打泥泞的草岸,君长宁绝不愿意承认,她竟然从这么三个字中听出了所谓的威严,一个凡人! 她顿住,转身望着这个人,冷笑:“怎么?我在修真界活了这么久倒是第一次听说这话,请问,我犯得什么律法?” 青衣男子愣了愣,脸上滑过一丝君长宁看不懂的情绪,他直直的盯着她,固执而、莫名其妙! 不得不说,胡搅蛮缠的美人也是美人,被他这么一眨不眨的看着,君长宁叹气,继而又恼羞成怒:“你看着我干嘛?”语气凶恶,底气稍显不足,暗自唾弃一番,这该死的逆天的美色! 青衣男子不为所动,那双盯着她的眼睛依旧是微微的困惑和戒备,深深的抗拒中透着犀利固执。 君长宁无奈,好心劝他:“快回凡世去吧,修真界很危险的。”觉得她简直疯了才会在心情这么差的情况下去安慰别人。 摇了摇头,她还是赶紧走人才是。 第九十六章 惹事 青衣少年的神情越发古怪了。 半个时辰后。 君长宁沉着脸,恼怒的瞪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人:“你跟着我做什么?” 少年抿紧了花瓣一样的唇,看着她,一言不发。 她去哪儿,他跟哪儿。 君长宁不是不能施展法术摆脱他。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神秘力量压制着她蠢蠢欲动的想法。 她不着痕迹看了眼少年的脸,有些不确定,又有些难堪地悄悄唾弃自己,心虚地不再探究下去。 但事实总会告诉我们一个道理:觊觎别人的美色,是要付出代价的。 接下来的一个月,君长宁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悔不当初。 客栈一角坐着一对少年少女,来来往往的客人,甚至连端茶送水的小二,每个人都会不自觉将目光投注在那一桌。 一阵香风扑鼻而来,君长宁淡定抬眼。 入目的是个绯衣美人,身段凹凸有致,两颊甜润的酒窝比她望着君长宁身侧一眨不眨的美眸更醉人。 那份神魂颠倒的痴迷让她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君长宁这颗青苹果,情不自禁地往青衣少年的身上扑去。 君长宁淡定地抓住美人伸出的魔爪,平静地扫了眼她身后的“后宫团”,无视了两枝想出墙的红杏送上的秋波,云淡风轻地,抽了抽嘴角。 酒窝美人浑不所觉,痴痴地呢喃自语:“公子,奴家、、、、、、奴家、、、、、、心慕公子、、、、、、”,话音未落,柔软成一汪春水的眼波竟已真真滴出水来。 君长宁叹为观止。 不看她身后的后宫团,不是知道两人素昧平生初次相见,君长宁都快以为这是一出有情人喜相逢的戏码了。 她叹了口气,同样的场景她已经连看了一个月。君长宁觉得自己身边跟着的不是一个年岁相当的少年,而是一个会发光的,有着致命吸引力的绝世祸害! 少年从窗外收回目光,视线落在酒窝美人身上时,仿佛看见了什么令人费解、不可思议的事物,理所当然的开口。 君长宁心中一紧,阻止的话尚未说出口,手上已熟练地做好了斗法的准备。 “你长成这样也敢出现在我面前!比起不知廉耻,我觉得没有自知之明更适合你,”顿了顿,少年眼角眉梢全是忍耐和厌恶,吐出三个字:“丑八怪!” 声音清澈,音质格外干净,郎朗响彻方圆百米。 偌大的客栈落针可闻。 下一瞬,修为在金丹以下的客人纷纷消失,就连酒窝美人的后宫团都自动隐身后退。掌柜的熟练地往身上贴了个金刚符,趴在桌子底下抱着算盘开始计算费用。 君长宁阻止不及,再叹一气。果然! 她认命地等待着接下来的狂风暴雨,心下嘟囔,果然美色害人! 等到酒窝美人被迷得颠三倒四的反射弧终于重新搭上线的时候,客栈里立着的便只有他们三个了。 君长宁脸上平静心里抓狂地紧盯着酒窝美人,准备好接受一场己方毫不占理的打斗。 酒窝美人的酒窝消失了。 君长宁的神经紧绷到极点。罪魁祸首在喝茶,还面露嫌弃的捏了块点心放入口中。 酒窝美人的酒窝又出现了。 君长宁心一抖,这是个硬茬! 酒窝美人白嫩的兰花指勾起上的一缕乌丝,一边把玩一边冷笑:“道友的宠物,似乎不怎么乖啊!” 君长宁瞥了眼自顾自吃喝看风景的少年,忍住了想把他一巴掌拍死的冲动,不情不愿的,第一百七十二次重申:“他不是我的人。”真的! 酒窝美人冷笑一声,方才还软成一片的美眸此刻仿佛淬了毒的刀子,美艳的脸庞有一瞬间扭曲:“既然如此,我对他做什么应该不关道友的事吧?”语气中刻毒的恶意就像她脸上的酒窝一样深,而且毫不掩饰。 君长宁眨了眨眼睛,犹豫了一下,第一百七十二次回答:“、、、、、、不行。” 话音未落,她熟练地揽起身边的少年,避开酒窝美人迅疾如风的一抓,游刃有余地反手一剑挥了过去。 无意伤人,只求自保。 君长宁少有的善良和宽容早已在初入太和书院的那个十六岁消失殆尽,对她来说,杀人不算什么,她只是不太喜欢罢了,纯粹的出于自我意愿的不喜麻烦。 她一边抵挡美人连绵不绝的攻击一边低头看了眼怀中的麻烦之源,恶狠狠警告他:“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能随便欺负人,再有下次我就把你丢给他们!” 说完这话,她已无暇去听少年的回答。酒窝美人不是个简单的角色,简单的角色也养不起那一群后宫! 少年不怎么放在心上的随口应了一声,反正这警告她已说了不知道多少回。他咽下口中的点心,动了动身子,好整以暇地将箍在腰上的那只手臂往下移了三寸,刚才挤着胃了,难受。 君长宁报复似的收紧手臂,差点把他的腰勒断。 酒窝美人的攻击诡秘多端,令人防不胜防。 她们从客栈一直打到郊外的松树林里,感谢修真界地广人稀,方才没有造成大面积破坏。 一层密密麻麻的绿色触手凭空出现,仿若有生命一般悄悄缠上君长宁的脚。 她在打斗间隙扫了一眼,瞬间,鸡皮疙瘩此起彼伏,威武雄壮。 少年饶有趣味地凑近了去看那细白粉嫩的脖颈上冒出的一粒粒小颗粒,抿唇一笑,伸手摸了摸。 君长宁正绷紧了神经应付酒窝美人的攻击,冷不防脖子上传来一抹滑腻温热的触感,身子一僵。 青衣少年眼睁睁看见少女额头青筋一跳,下一瞬,他就掉下去了。 急速下坠中,他还没来得及恐慌,只觉腰上一紧,他便对上了一张布满怒意的脸。 “你干什么,你,”脚踝处的麻痹让她敏锐地感受到了危机感,君长宁顾不得许多,眼神一凝,运起尚未完善的剑意,催动体内三成灵力挥了过去。 出于前世的认知,她不喜借用外力,在强化肉身方面花费颇多心思。只是,怀里的这个祸害,他可禁得起修真手段的折腾? 一想到此,君长宁眼中滑过不自觉的担忧,唇角紧抿,出手间便不再保留。 第九十七章 中毒 青衣少年低头望着脚下的绿色触手,不知为何,它们只敢在距离他脚旁半尺处蠕动,他又看了看密密麻麻吸附在少女脚上的那些,深感好玩的伸脚碾了碾。 然而,他的脚伸到哪里那里的触手就往后缩,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你长得很美,小孩子乱说话你别放在心上,咱们实在犯不着为此拼个你死我活不是?”君长宁神识一震,意念外化,绵绵丝线一般将怀中少年的双脚包裹起来。 她一心放在酒窝美人的身上,自然无暇他顾。 酒窝美人勾起上的一缕青丝,心中忌惮刚才那一剑,冷笑道:“既如此,你把人交给我,咱们自然有话好好说。” 君长宁无奈:“姑娘,你别这样。他是我的朋友,为人心地不坏,只是被女人缠怕了才养成这样口出恶言的习惯,我不能把他交给你。”话音一落便感觉腰间一痛,难以置信的扭头。 少年怒气冲冲地瞪着她,竟敢随意编排他? 若非大敌在侧,君长宁绝对一巴掌拍死他。她抽了抽唇角,报复性地掐了回去。 两人幼稚的动作直看得对面的酒窝美人额头青筋直冒,眼睛一沉,冷下脸来:“废话少说,今天不把人留下,你休想离开!”言罢,祭出一件乳黄色的圆球状法宝。 那些绿色触手被那乳黄色光球一照,仿佛吃了什么补品似的飞速生长,如果说之前像风吹过的绿色草地,那么,现在就像是一片飘舞着致命杀伤力的海藻。 少年眨了眨眼,兴致勃勃地伸腿踢了踢,还是跟之前一样,这些长大了的触手同样自觉的和他保持半尺的距离,他想伸手抓住一根来吓吓身边的少女都抓不住。 君长宁叹了口气,感觉到整个小腿都快失去知觉了,心下无奈,必须尽快搞定酒窝美人,不能再拖时间了。 酒窝美人勾起一声娇媚的冷笑,乳黄色圆球一收,中了她培育的迷情毒,混沌期以下谁也别想全身而退,竟敢不知死活的跟她抢、、、、、、嗯? 眼神一凝,美人的酒窝不受控制的颤了颤,脸色大变,刻毒的美眸中瞳孔紧缩成针尖大小,她瞬间飞身后退。 深深地看了眼如临大敌的少女,酒窝美人眨眼消失在原地。 那些绿色触手失去了主人的灵力加持纷纷枯死,被风一吹,消散在空气里。 君长宁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情况? “那丑女人怎么走了?”少年略带惊奇的问道,随即嫌弃的将仍旧搂在自己腰上的手掰开:“松开松开,我腰都青了,你个登徒子!” 凝眉思索的君长宁动作一顿,气得七窍生烟,望着正抚平袖口褶皱的人,一脚踩他脚背上转身就走。下次再管他就剁手! 少年一声惨叫,皱巴着脸单脚跳了起来,气哼哼的看了看前方的背影,眼睛里不由带上笑意,看她真不打算等他,忙不迭跟了上去。 是夜,君长宁泡在冰冷的山泉里,胸口以下全部浸没水中,月光下冷汗涔涔的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紊乱的呼吸声中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咬牙切齿。 岸边,青衣少年席地而坐,手中拿着一块白馒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时不时往水中瞅上一眼,不满地嘟囔:“哪有人天天吃馒头的,这是虐待,赤裸裸的虐待、、、、、、” “闭嘴!”君长宁睁开眼恶狠狠瞪他一眼,一边强忍着体内陌生的躁动一边暗自生闷气。 修士的身体比普通人强悍得多,每天的修炼就是一遍遍的拿灵力冲刷筋脉骨骼,潜移默化的改变体质,所以伤口会愈合的很快,大多数毒素的作用也会被无限缩小。 这也是一开始君长宁并没有把酒窝美人的绿色触手造成的腿脚麻痹放在心上的原因。 当身体莫名开始发烫,腹部火烧火燎一般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空虚感时,前世闹离婚曾被母亲怀疑过性冷淡的君长宁只是诧异于所中之毒的霸道,完全没想到春毒这一茬。 直到少年扯着她袖子靠近时,不经意的碰触竟给她的身体带来一阵兴奋的颤栗。 君长宁黑着脸猛地后退一大步。 少年一愣, 美丽的眸子微微一眯,仔细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沉默一会儿,语气古怪道:“你该不会是、、、、、、?” 君长宁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差点跳起来:“关你什么事!你,你离我远一点!否则,否则后果自负!”色厉内茬地吼完,她明显感到体内温度急剧升高。 随着体温升高的同时,原本安静流淌在经脉里的灵力也不受控制的开始加速,仿佛一只沉睡在体内的凶兽被某种神秘力量唤醒,君长宁预感到它将会带来一些可怕的后果。 “什么后果?”少年猛地凑近,那张日月失色的脸近在咫尺,夹杂着清凉和淡淡暖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君长宁深吸一口气,在自己伸出魔爪之前飞身后退,她无法平复体内的躁动,只觉得更难受了,她得将全部的意志力放在克制自己的本能冲动上,才能勉强忽略远处少年散发的致命诱惑力。 少年识相地不再靠近,他静静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篮篮馒头,挑了挑精致的眉毛。 微风吹拂,君长宁只觉连空气都无端端燥热难耐起来。 她咽了咽,喉咙里一片干涩,声音微微沙哑:“这几天你就自己照顾自己,别惹事。如果,如果七天后我还没醒,你就走吧,记得给自己伪装一下,”说到此,她不由加快了语速:“有危险的话你就自己跑,要是被抓住了就想办法活得久一点,我会去救你,别做什么傻事、、、、、、” 少女的语速很快,惯常冷淡的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和忍耐,不爱讲话的人此刻絮絮叨叨全是一些为他考虑的琐事,整个人完全没有了平常的难以亲近,似乎剥去了一层硬壳露出晶莹瓤肉的荔枝,很是可口美味的样子。 青衣少年的眸色深了些,盯着少女的神情不自觉严肃起来。 皓月当空,白天看起来颇有奇趣的嶙峋怪石纵横沟壑在月色下森冷可怖,伴随着一两声野兽嘶吼和鸟雀扑棱棱振动翅膀的声音,还有那些仿佛无处不在的虫喃,泉水叮咚流淌在银色的月光下,波光闪闪。 修真界的景致是永远不变的美丽。 循着溪流往里走,沿途随处可见的野生花草开遍了每一寸土地,源头是一条细细的瀑布,瀑布冲刷而成的深潭中心矗立着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圆的,细看像人头。 岸边阴影处突然动了动,过了一会儿,走出来一个姿容绝世的少年。 那一刻,月色仿佛在他的容光之下都暗淡起来,有一种光芒流转在他周身,自骨子里透出,隐隐浮动游走。 他若有所思地站在岸边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坐在一块大石上,掏出块干瘪的馒头,伸手要扔掉,不知为何又顿了顿,收回来啃了一口,表情十分纠结。 已经六天了。 一开始,他眼睁睁看水中少女僵着身子,神情扭曲狰狞成一团,大片大片的鲜红在水中弥漫开来,咯吱咯吱牙齿打颤的声音不断作响。 伴随着浑身不受控制的痉挛和哆嗦,少女脸上身上的血管仿佛不堪重负开始一点点爆裂,其形容之凄惨让人不胜唏嘘,整个成了血人。 就在少年忍不住怀疑这人会不会就这么死掉并且生出一种莫名沉重情绪的时候,变故又生。 那个血人像是突然变成了什么香饽饽,水里的游鱼天上的飞鸟林子里的妖兽土地里的蚯蚓统统往她身边凑。就连附近的花骨朵都开始往她那边倒。他都开始担心一不留神就会有不知名东西把她给吃掉了。 渐渐的,一些散发着难闻气味的褐色污渍开始往她体外冒,脏兮兮糊了一层又一层。她整个人像是个布满了油垢的物件,正在被一种神秘力量用力清洗。 少年郁闷极了。 第九十八章 前行 君长宁的骨子里似乎天生就带有一种偏执。 她意志力并不坚定,最起码没有道德楷模似的关二爷那种硬气,面对引诱和恐惧很容易就屈服犯错误什么的。 如果此次面对的是几个风姿绰约的美男子,说不定她还真的会动摇那么一下下,爱美之心作祟嘛。奈何这是中毒,还是在君长宁的认知中属于那种玩弄中毒者的人格和尊严的,几乎是一下子就激起了君长宁骨子里的那点子傲气。 君长宁可以没有社会地位,没有亲朋好友,没有力量美貌,哪怕是亲情爱情友情在某种程度上她通通都可以没有,但她唯一不能没有的就是尊严。 别说是,就是刀剑加身都夺不去她比天还高的自尊。 她是真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无关乎年龄和阅历。 酒窝美人的迷情毒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毒药的一种,她只是很聪明的抓住了修士身体的一个弱点加以利用,让修真者无时无刻不在循环更新的身体机制加速流转,当灵力的流速超出一个临界点,后果和自爆也就没什么两样了。 这不能算毒药,却比毒药更可恶,更别提灵力过快流转后结合迷情草造成的身热情动。 如果君长宁是个正统合格的修真者,她也绝逃不开身死道消的命运。 可惜她不是。 生活在修真界的人很少会控制自己的欲望,他们从来随心所欲,很难区分生理和心理之间的差异,可君长宁不同。 她或许对自己想要什么搞不太明白,但却从来知道自己讨厌什么。她是那种被问起喜欢什么会思索半天还犹豫不决,但一说起不喜欢什么就头头是道的人。 在她看来,生理上根本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忍受的,无论是疼痛麻痒,还是空虚饥渴。 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君长宁的头脑十分冷静。 艰难的将所有的注意力从外转向内,一次次的失败、尝试、再失败几乎耗光了她的耐性,鬼使神差的,她想起了在太和宗的时候她第一次被人掳走的情景,那个她一无所有的时候。 是了,和那时候不一样了。她现在也算得上拥有了什么吧! 君长宁想起那袭仿若水银流泻在大片大片血色荼蘼上的身影,想起他永远寂寥空袤的眼睛,还有那只在她难过伤心时伸出的手。 她就这么死去,会很丢师尊的脸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君长宁想放弃的念头立马就消失了,再深入一想,她死掉后很快会有别的什么人取代她的位置,而她这个耻辱似的污点很快会被忘记,再也没有人提起,别说她渴望的夸奖,哪怕是被骂的机会也不会再有,一股浓浓的,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的闷气油然而生,这股情绪是如此激烈以至于完全压下了她身体上的不适。 体内那些她调动不了的金色灵力在此刻骤然膨胀。 和筋脉中疯狂冲撞破坏的灵力不同,金色灵力的流转带来的是温润滋养的清凉,那过快的流速甚至带有一种涤荡清洗的感觉,君长宁迟钝地感觉到她应该是因祸得福了。 九天后,君长宁睁开了眼睛。 一睁开眼,她就看见了一张美得日月无光的脸,那双精致的仿若透着光晕的眸子,睫毛根根可数,倒映着湖光山色,溢满欢喜。 君长宁一时间看呆了。 青衣少年瞬间后退,脸上满是不悦,凶巴巴不耐烦道:“喂,你怎么说话不算数!都已经九天了才醒过来。”说完,皱眉打量她一番,嫌弃地退的更远了。 从欢喜到嫌恶的变化太快,君长宁有些反应不过来,呆愣地眨了下眼睛。 “喂,傻了?” 好吧,再多的惊艳也飞得点滴不剩了。 君长宁清清嗓子,后知后觉地感到身上的不对劲。 她艰难的垂眸打量了下自己,身子僵了僵,看了眼掩着鼻子避得远远的少年,身子往下沉,直至没顶。 其实她不躲人也看不见她脸红了。 假装若无其事地清洗完自己,君长宁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突然发现一个违和之处:“我不是让你只呆七天就走的吗?这都九天了,你怎么还在?” 柔软的淡蓝色长袍流水一般覆盖全身,她披散着头发,赤着脚走到少年身边。 带着清新水汽的温暖隐约靠近,少年的心莫名的跳了两下,他不自觉微红了脸颊,声音中是无迹可寻的慌乱:“我、你,就知道又是你想摆脱我使出的新手段,你也太、、、、、、”他本是情急之下随口找的托辞,却是越说越觉得就是那么一回事,遂气得脸颊通红,控诉的一抬头,愣住了。 少女本就清绝罕见的容貌仿若整个人被升华了一样,眉心的几道绯红越发玄妙,眉发眼的黑,唇的粉,与肌肤的白,交织成一种干净到极点后界限分明的美。 她的气质太过冷,笑起来也不会让人想亲近,此刻,萦绕在周围的模糊和寡淡剥离开来,让少女陡然间便鲜明起来。 “你,咳!丑女人!”少年绷着脸刺了一句,别开脸,再不和少女对视。 君长宁被他一系列变脸弄得莫名其妙,听得这话,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你才是丑女人!” 这么讨人厌的家伙!她想打他。 少年优哉游哉跟上她的脚步,好整以暇分辩道:“我是男人,而且长得比你好看。” 扯着少女的衣袖跳过一个水洼,他笑得眼角弯弯,得意洋洋地望着她张口结舌说不话的样子。 瞪着他好一会儿,君长宁不情不愿憋出一句:“、、、、、、你嘚瑟什么呀!”语气里的酸味都快溢出来了。 少年唇角的弧度更大了。 那张脸白得透着微光,在君长宁的眼中炫目到了极点、美到了极致,她目光微微一痴,但很快掩饰过去,不自在地轻咳了下,一把拽回自己的袖子。 “你的确生的好看,但最多只能排第二。做人还是要谦虚点,天下之大,能理所当然说自己第一的人,最起码要有超绝的实力,你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低调才是王道。” 说话间,他们来到一个背风的山坳。君长宁四下看了看,决定今晚就在这里休息。 第九十九章 途中 她挥袖将地上的枯枝杂草清理干净,将软榻安置在风吹不到的地方,摆好厚厚的毯子和枕头,掏出一个驱蚊香囊放在枕头下。 君长宁直起身看了看,确定再无不妥便走到一边去捡些干柴生火做饭。 少年脱了靴子窝上榻,舒服的蹭了蹭,侧着身子,透过火光看她认真的脸,笑问:“你真见过比我还好看的人?” “嗯,”君长宁将葱姜蒜八角桂皮等佐料依次放进石锅里,随口应道。 “谁呀?”少年下巴搁在手背上,好奇道。 “我师尊,”君长宁尝了下味道,回头问道:“要不要辣?” “切~~”少年露出了个受不了的表情,在她心里,她师尊简直没一处不好,他翻了翻身,将手枕在脑后,睁着眼睛看天上的星星:“少放一点辣,嗯,你们师门是什么样的?” 君长宁将清洗干净的野鸡斩成块放进锅里,抬头想了想,语气怀念道:“我师尊有四个徒弟,我有三个师姐。大师姐出身高贵,为人优雅宽和,处事最为周全,很是照顾我;二师姐,嗯,很漂亮,性子天真浪漫;三师姐醉心剑道,外冷内热,有着所有剑修的骄傲和执着,很是有趣的一个人。”想起以前在一起的日子,她的唇边不由带上笑。 少年斜看她一眼,又转过身面对她,望着她仔细调整火焰大小,好一会儿,突然说道:“你和你二师姐处的不好。” 橙黄色的火光下,有那么一瞬间,少女脸上的表情复杂到难以形容。 沉默了一会儿,君长宁微微苦笑:“我和她之间,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和仇恨,有的只是一种错位的代入感引发的误会。让外人看来,大概就是,我对全世界宽容却只对她一人严厉。她其实挺好,有问题的人是我。” 在一个至今尚不知道对方名字的人面前吐露心底话,君长宁感到微微尴尬,与此同时也隐约松了口气。这些事情埋藏太久,她甚至开始介怀起当年大师姐关怀中犹带诧异不解的眼神。 说出来就好多了,她望着火光,微微怔然。 少年尽管刻薄傲慢,然此时此刻望着她消沉的样子,她还是止住了自己的好奇心,转而关注起民生大事:“好了没?我都快饿坏了,磨蹭什么。” “马上就好。”君长宁回过神,语气轻快起来,拨了拨火堆,又添了些柴火。 在这样荒凉的夜晚,一簇篝火、一碗热汤,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野兽的嘶吼声,实在是个很适合倾吐心事的时候。 少年接过君长宁递上的湿巾帕擦擦手,端起石质汤碗喝了一口,神色不明,突然看着面前的少女说:“我的记忆,从遇见你的那一刻开始。” 君长宁一愣,诧异抬头:“你是说你、、、、、、”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犹豫着沉默了。 “没错!”少年像是被她的反应逗乐,端肃的神情软和下来,声音平静:“我不记得我的过去。” 夜风似乎也感染了他的情绪,温柔地将君长宁耳畔的发丝往后吹拂,滑过脖颈,痒痒的,她不自在的动了动。 君长宁看着这个哪怕不言不语,只端坐着便恍若有神光透出的少年,心头蓦然一软,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话。 她很蠢吧,要是他不说,她永远也猜不出来。 君长宁低下头,拨弄了下火堆,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她没有回视过去,只是盯着眼前跳动着的火焰,认真想了想,安静的开口:“我不会丢下你的。” 少年静了静,君长宁看不清他的神情,无法揣测他在想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甚至没有要求我遮挡这张总惹麻烦的脸,为什么?”少年的声音很平静,除了追根究底的坚定君长宁什么也听不出来。 她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为什么? 以她对自己的了解,哪怕他长得再是美若天仙,在当初一面之缘的时候她也不会带上他的。可她竟然带上他了,不但带着他还处处替他解决麻烦,不仅如此,她看看他睡觉的软榻,擦手的锦帕,坐下的锦垫,锅里的食材,兜里还有等他吃完后准备给他榨汁的果子,君长宁深吸一口气,如此照顾一个人,她前世今生都没有过! 他容色太过惊人,她却连提议他遮掩一些的念头都没有过。君长宁眨了眨眼睛,犹豫了一会儿,不确定的开口:“大概,呃,可能是因为你长得太好看吧?!” 她话一出口,少年的动作僵在半空,端着她递过来的汤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用一种古怪又复杂的目光盯着她,欲言又止。 他能说这一刻看着她,他的脑海中竟浮现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话吗?不自觉将自己比作牡丹花这种事,他该夸赞她洗脑成功了吗? 君长宁有些紧张,不明白他的反应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想骂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的吧?这么一想,君长宁望着他的目光就戒备起来。 好一会儿也没等来少年的讽刺,君长宁看他默默吃东西不言不语的样子,不由反思自己之前的话着实欠妥。 尽管少年一直仗着容貌欺负人,但君长宁看得出,他并不喜欢别人太过关注他的脸。 “你生气了?”君长宁小心翼翼问道。 少年咽下口中的食物,喝了口汤,看也不看她一眼,淡淡道:“没有。”他生什么气?哼! 君长宁抿了抿嘴唇,想了想。 她拿出个杯子,将路上采摘的野果虚握手中压榨成汁,讨好的递给他:“给你。” 少年淡淡瞥她一眼,接过来放在地上,继续吃东西,不说话。 君长宁盯着被放在地上的果汁好一会儿,抬眼望着火光中格外沉默的少年,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想不想听我吹笛子?是我家乡的曲子,很好听的。” 少年头也不抬,不理不睬。 君长宁几乎要生气了,她委屈地拿脚踢了踢他的靴子。 少年呛了一下,斜着眼瞅了瞅她,装模作样的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绷着声音道:“那就吹一曲听听吧。”他要是继续拿乔,她就要揍他了吧! 君长宁笑逐颜开,那样单纯开心的笑容绽放在她的脸上,看得少年也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唇角。 一首曲调略微古怪但风格独特的曲子,局限于吹奏者生涩的技巧,听起来一般。少年看了眼认真吹奏的少女,指望她将感情融入乐曲并不是个明智的想法。 不理会她眼巴巴求夸赞的眼神,少年拿过她手中的笛子,横于唇畔,完美的将她刚才吹奏的星空重复一遍。 君长宁捧着脸星星眼。 这是她当年上大学的时候,一位代课助教赠给她的cd。他们并不熟识,准确来说,她和所有教授她课业的教授都不熟,更何况一个助教。 那是个阳光俊朗的青年,他叫住她的时候,她一脸茫然,愣愣的接过了这张碟,不确定的道了声谢就走了,头也不回。 闲来无事把玩的时候被闺蜜瞅见,无可无不可的说了它的来历,被闺蜜拿诡异的目光看了很久。 后来就忘了,只是毕业的时候整理东西才又将它翻出来。 她坐在整理好的行李包上想了很久,到底也没弄明白那个助教送她这张cd的用意。 再后来她结婚,又离婚。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竟一直收藏着它。直到她登上去西藏的火车之前的那个晚上,它和其它所有的东西一起被扔进了垃圾桶里。 君长宁想,这首曲子其实挺好听的。 第一百章 域外 君长宁把少年当朋友。 她说出这话后,少年静默了很久。 “朋友、、、、、、?”少年低低重复,神情莫名。 君长宁说哪怕你现在毁容了我也不会丢下你,表情认真严肃。 少年柔软如花瓣似的唇悄悄抿紧了。他失去的是记忆,不是智商,自然听得出少女话中真假。 一时间,呼吸进肺腑的空气似乎充斥着醉人的香甜。他抬头望了望黑暗混沌的远方,眼眸微微眯起来。鼓胀在耳膜的心跳声遮住了所有思考的节奏,他在这一刻似乎失去判断力,眼前少女的身影刻进了灵魂和身体里。 “你叫什么?” “君长宁。” 他们游山玩水,放下了不必要的试探和偏见之后,两个人的相处倒也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大多时候,气氛是安静的,君长宁不说话,少年也不说话。 他们越来越往南走,远离修真界的中心之后,因着灵脉匮乏,环境也渐渐多变起来。怕惹麻烦,他们赶路的时候多走人烟稀少的地方,君长宁揽着少年腰的时候也多起来。 一天下午,在一段不短时间的御风飞行之后,君长宁放开少年,往旁边走了两步,低声说要教他修炼。 少年歪头想了想,同意了。 然后,君长宁就被打击到了。 她自认为资质虽非绝顶却也称得上佳,现在看看表情无辜修为蹭蹭坐火箭往上涨的少年,看着他缓慢但轻松的将她一个月才掌控的法术只用了两个时辰就使出来,君长宁一口气没提上来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好吧,上天从来就不是公平的。作为一个从没被偏爱过的人,君长宁抱着膝盖闷闷不乐好半天。 自然也错过了少年脸上的若有所思,他意味不明的看了眼少女,眸光变幻不定,想伸手抚上她的发,半道又缩了回来,困惑的盯着自己的手掌良久。 半个月的穷山恶水后他们来到了一条清澈的小河边,大约是地下有一条小灵脉,这里难得的水草丰美,但也仅止于此了。再大一点的灵脉在这个地方肯定早被人据为己有。君长宁摇了摇头,怪不得魔修都拼了命的想往中州去,这个地方资源实在太匮乏,她都有些不敢想象修士之间的竞争有多激烈。 君长宁支着下巴,想着沿途听来的消息,心下盘算。 翠绿的竹箫从殷红的唇瓣移开,低垂的眼睫缓缓掀起,伴着空气中渐渐消散的箫声,恍若深不可测的眸子很快清亮明澈起来,染上稚气和朝气。 他侧过身,抬眼看舟排那头的少女。 她坐着的姿势随意而闲适,神情放松,毫不掩饰对他“美色”的欣赏和喜爱。坦坦荡荡的,简单到一目了然,让人没法生气。 他不由靠近她,学着她的样子,一条腿盘着,另一条腿随意伸进水中,以手支额。 她看起来没有想说话的意思,他也就不开口了。 很多的时候他们都是这个样子。她安排着他的衣食住行,他不开口,她也不问什么,似乎一切理所当然。 某些时候,少年甚至感觉得到,她享受着这样的安静。 而他,一样喜欢。 前世的二十七年,君长宁从不认为平庸是一个错误。 这个世界上,有人惊才绝艳孤高不群取得震铄古今的成就,就会有人平凡无奇碌碌无为成为陪衬他们的绿叶被人遗忘在时间的长河里。 每当闺蜜指着她的鼻尖骂她没出息不思进取,君长宁都会老神在在地摆出一副尔等皆凡夫俗子怎能明白我这份淡泊名利的心并且胃口大好地吃下两碗饭,然后将闺蜜气得七窍生烟。 而今,自认平凡的人有了一份一份不平凡的机遇,遇上了一些注定活得轰轰烈烈的天之骄子,君长宁突然发觉,她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甘愿做这些人生命中的过客,连一份微不足道的存在感都没有的被遗忘?!!! 她转头看身边注定不会平凡的少年。 当他拥有超越她的力量的时候,就是他离开她的时候吧! 君长宁垂下眼睫遮住眼中略微茫然的伤怀,本是尚可的心情一下子就低落下来。 少年本就敏感,修炼后六识越发敏锐,清晰地感觉到身旁人的气息黯淡下去,他回过头看她。 “怎么了?” 君长宁抿了抿唇角,沉默一会儿,突然问了一个有点失礼的问题:“你想要知道你的过去吗?” 话音一落,气氛便陡然紧绷起来。 少年久久没有回答。 也许,这本就不是个需要答案的问题。 天空中下起了蒙蒙雨丝,水面上溅起一朵朵细小的水花,舟排在水面上顺着水流飘荡。 暗亮蓝宽袍大袖的少女仰躺在舟排上,浅蓝色衣衫的少年枕在她的腹部,任雨丝打湿他们。 “枕腿上去。” “不。” “为什么?” “硌得脖子疼。” “、、、、、、男女有别你知不知道!” “我把你当男人。” “滚!” “或者,你把我当女人。” “、、、、、、好吧。” 少年望着苍白的雨幕,任雨水滴进他的眼睛里也不闭眼,良久,唇边突然勾起一抹笑容。 越往南走气候环境越是恶劣,来来往往的修士打扮得奇形怪状,落魄褴褛的衣衫、肮脏丑陋的面容、粗俗不堪的举止、低级无状的言行,一切都让君长宁怀疑自己是不是将什么地方搞错了,这些是修士吗? 可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很明显都有修炼过的痕迹。君长宁面无表情,心底却升起一团团疑惑。 更奇怪的是,他们在经过君长宁两人身边时都会恭敬的行礼,然后才快步离去。 光鲜亮丽的君长宁和少年仿佛鹤立鸡群一样行走在这个据说是魔修的地界上,别说是预想过的打斗和危险,甚至连哪怕一次的小小挑衅都没有。 她看了眼身披玄色斗篷的少年,心下纳闷,难道魔修们的素质就真的这么高?面对如此美色都不抬头,君长宁一时间肃然起敬。 “我们来这里干嘛?” “找一样东西。” 少年看她一眼,不再追问。 第一百零一章 意外 君长宁皱着眉毛轻咳了一声。 少年担忧的望了她一眼,悄悄抿紧了唇角。 此地环境实在是太恶劣了! 空气中到处漂浮着不知名的黑灰色气体,宛如水中的游鱼一般,抓不着却闻得到。那是一种邪恶的味道,令人作呕。但是在这里挖矿的底层修士却仿佛习以为常,甚至有说有笑。 君长宁不太能听得懂他们的语言,但意念外放,脑电波对接可以让她很清楚的知道他们在表达的意思。如此不礼貌的举动现在她已经做得没有什么心理障碍了。 这些人在庆幸今天挖到了足够多的灵矿,并且在为稍后的奖励而欢喜。 如此、如此、、、、、、蒙昧无知的人们! “什么地方的人都分三六九等,阶级的存在本来就是结构的标志,你难过什么?若是你处在这样的环境里,为一碗灵米而生出的喜悦并不比你现在修为增长一阶的高兴来得低等。这里也没有人稀罕你的同情和怜悯。”少年眉梢微挑,不以为然道。 君长宁咬了咬下唇:“可这是修真界啊,难道不应该,更简单一些吗?这些人明明也可以去追求大道飞升成仙,为什么如此自甘堕落的浪费生命?”她觉得自己的价值观有些混乱,她以为自己平凡无奇的时候,发现自己其实资质顶好;飘飘然了好几年,结果遇上了顶级妖孽,被打击的垂头丧气;还没来得及羡慕嫉妒恨,打眼一看,啊,原来她本就生活在天堂! “不要拿你的标准来评判别人,你觉得别人活得不知所谓,指不定别人还觉得你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少年看她实在咳得厉害,脸色一沉就要把她拉走。 君长宁踉跄了一下,反拽住他的袖子:“咳!这边这边、、、、、、” 出了那几座矿脉后,君长宁不自觉长舒了一口气,捡了块大石头坐下,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少年坐下。 少年表情忸怩了一下,坐过去了。 “这个地方连监工都没有吗?”君长宁呆坐了一会儿,突然问道。 少年随口道:“修真界的手段,让这些人无法私藏并不是什么难事吧,这事你应该比我懂啊。” 琢磨这些旁门左道的时间还不如拿来修炼呢!君长宁张嘴欲反驳,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还是那个理,她不能拿自己的想法来替别人做决定。她觉得不值,没准人家还挺为自己的发明洋洋得意。 刺骨的寒风将她的脸刮得青白,垂顺的长发时不时打在脸上。君长宁一把将它们别在耳后,也说不上来是在生什么气,就觉得心里闷得难受。 少年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回头看了看她,想了想,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悄悄揪住她的衣角。 “你来这里是要找什么?” 君长宁抬眼看看他,握住他的手腕为他输送一道灵气暖身,淡淡道:“找一朵花。” “嗯?” 君长宁笑了笑:“我大师姐快要成亲了,我想为她准备一份礼物,思来想去,觉得送她一朵寒晶雪莲才好。” “寒晶雪莲?”少年低低重复。 “嗯,”君长宁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拉起少年继续往前赶路:“师尊送我的乾坤袋里有记载,寒晶雪莲十分珍贵,食之可平添两百年寿元,被修士奉为天材地宝,每一次有它的消息便会引起一波腥风血雨,是人人争抢的绝世灵药,但少有人知,其莲子更是妙用无穷,用之炼丹,可得改良资质的塑元丹,甚至能为无灵根之人重铸灵根。” 少年恍然大悟“你大师姐资质很差?” “你说什么呢,”君长宁气恼道:“我大师姐资质绝顶。” “咳,”少年别过脸,不自在的嘟囔:“那你送她寒晶雪莲干嘛,依靠外力终非修行之道。” 君长宁瞪他一眼:“你当我傻呀,”她鼓了股腮帮子:“我大师姐出身世家,她自入我师尊门下,少与家族中人联系,恐怕彼此之间感情生疏,我为其准备些身外之物,无论是给她拿去做人情,亦或是做应急之用,总归添上一分底气。她又快要成亲了,这些东西总不嫌多的。对了,西北方的火焰谷里还生有几株菩提木,可以给她拿来压箱底,修行之时焚上一段可大大降低走火入魔的危险,她之前受伤不知是否伤到底子,还需一些培本固元的东西,我记得、、、、、、” 说着说着已自顾自认真盘算起来。 少年听得目瞪口呆,回过神看她这幅操碎了心的样子,一股烦躁油然而生。他沉着脸,一声不吭,莫名的,对那从未见过的“大师姐”升起几分反感。 君长宁啰嗦了一大堆,发觉无人响应,这才瞅见少年臭臭的脸色,尴尬的笑道:“我是不是挺烦人的?呵呵,吵着你了吧?” 少年言不由衷道:“还好。” 君长宁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气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紧绷,少年皱了皱眉毛,悄悄望了眼少女。 天色昏暗,她的侧脸宁静安详,没有笑容,但比之初次相见之时的冷冽已大为柔和。浓长的睫毛掩映下,黑白分明的眸子湛然若有神光,清澈无垢。些微赧然褪去之后,她的神情堪称冷淡,无意识的散发着疏离。 他不自觉的想要打破这份安静:“你对谁都这么周全细致吗?” “呃?”君长宁愣怔一下,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少年叹了口气,突然失去了深究的心思,转移话题道:“你有其他的朋友吗?”一个人是怎么活成这个样子的呢,他虽然并不知道情商这个词,但真心觉得君长宁这样不快乐。 “当然有!”前世闺蜜的脸划过脑海,君长宁毫不留情将她抹去,然后小心翼翼从储物袋里抱出一个大水箱,捧出一只裂壳乌龟,得意洋洋道:“看,我的朋友。” 她的表情那样的高兴,简单又开心,透着懵懂的纯真。 黑暗成为她的背景,像是要将她吞没,她像个无知的孩童,举着自己心爱的玩偶向大人炫耀,觉得自己拥有全世界都换不来的珍宝。 在储物袋里憋闷了好几个月的乌龟恨恨的咬了咬她的手指,硌到牙后悻悻的缩回了脑袋。君长宁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一瞬间,少年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力量击中,他闭上眼睛,哽咽了一下,用力将眼中的水汽眨回去,扯出一抹笑容,上前抱住了少女。 君长宁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僵在那里,不知所措的犹豫着是不是要推开他。 埋在她颈窝里的脑袋蹭了蹭,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肌肤上,对方过分急促的心跳让她放下了推拒的动作,讷讷道:“哎,你、还好吧?” 她小心地将挤在他们之间的爱宠拿出来,仔细的查看了爱宠的情况,发现没什么大碍才放下心来。 这一松气,她立马感觉两人这姿势太暧昧,脸刷的红了。 还没等她说什么,神识突然被一道强大的意念锁定。 君长宁只来得及将少年罩在怀里,便晕了过去。 第一百零二章 诡异 青山绿水之间,盘腿打坐的月无眠突然睁眼,浅栗色眸子中闪过一道异色。他起身挥袖抹去四周痕迹,白袍上金梗绿叶暗纹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白蓉端着托盘过来的时候诧异的微微睁大了眼:“公子?” 月无眠淡淡看她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开。 空气中留下一句话: “无事、、、、、、” 白蓉怔了怔,眼睛里滑过深思。想了想,她转身朝一个方向走去。 坐落在神宵峰一带的修真世家冯家,张灯结彩,到处洋溢着欢喜热闹,修真界少有的热闹。 绕过散发着过节气氛的大殿和几座主峰,一座不起眼的山后,漫山遍野的红枫朱砂般覆盖着整个山谷。掩映在其中的竹楼小巧精致,流水潺潺环绕着几株巨木菩提反复曲折,说不出的缠绵婉转。 一个淡黄色的身影静静的抚琴,却诡异的听不到丝毫声音,只看得到空气中时而划过的飞鸟路径此地时随着琴声高低而改变着路线,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放风筝似的牵引着它们脚上的丝线。 突然的,极不和谐的弦断之声“嘣---”一声响起。 崩断的琴弦在那双白嫩的手背上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 冯琳怔怔的望着那道血痕,眉心微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悸? 修士的直觉往往是什么事情的预兆,她从头到尾回想一遍,觉得应该再无疏漏才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联姻而已,难道还有什么额外的惊喜? 傲然的扬了扬眉梢,冯琳慢慢抹去手背上的痕迹。听到有脚步声,回头望去。 一个略显轻佻但眉目宛如谪仙的男子走了过来,是楚未央,她未婚的夫婿。 “我要出去一趟。”冯琳神情不变,对着自己的道侣与面对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楚未央惊讶,但并未深究,只淡淡的提醒道:“莫耽搁了时辰就好。”他们之间虽无爱情,但还有亲情,彼此之间和那些纯粹为了家族利益而联姻的道侣相比倒是多了不少体谅。 冯琳淡淡点了下头,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身处魔域的豪华都城,苏采薇勾起一抹摄人心魄的笑意,亲手倒了杯美酒递给对面散发着狂傲霸气的黑衣男子:“请饮此杯。” 男子极具侵略性的双眸肆无忌惮的来回扫在她的身上,这就是谢禅熙的徒弟?长得倒是不错,不知道性子是不是够劲!如此想着,他的嘴角勾起玩味的笑意,意味不明的道:“你凭什么让我帮你?” “您已经坐在了这里,不是吗?”苏采薇不动声色的笑道。 男子哈哈大笑,笑声直冲云霄。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上尽是张狂傲慢,他嘲弄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他的目光更加露骨的停留在她的身上。 苏采薇垂眸,微微一笑:“不管您想要什么,都要先付出些什么来交换,不是吗?” 此刻的她,拥有一种安静幽若的美丽,比之曾经粲若娇花的单薄,像是被赋予了内涵和灵魂的仕女图,整个人带上了一种不自觉引人驻足的魅力。 男子的笑声越发张狂,他伸手狠狠攫取面前女人的下巴,凑了上去,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满意的看着这个一直表现得镇定自若的女人脸上绯红,眼睫颤抖,心中一动。 他坐回去,黑色大袖下的大手不自觉捻了捻,尽显张狂的蓝眸第一次渐渐凝重认真起来。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眼前的女人身上,微微沉默。 他这幅阴晴不定的样子落在苏采薇的眼里,让她心下捏了把冷汗。 她并不想付出太多,最起码,这人要的,并不是她愿意给的,只要给她一点时间、一点点时间,等她拿到她想要的东西,她就、、、、、、 “女人,你赢了。” 丢下这句话后,男子的身影消失在凉亭里。 苏采薇眼中喜色一闪而过,很快便浮上了浓浓的疑惑和不解,复又冷淡起来。她给自己斟了杯酒,就着魔域令人厌烦的灰暗天色一口一口抿下。 西域诸葛家祭剑庐,一个英姿飒爽的男装女子正紧盯着脚下熊熊火焰,两道剑眉随着火焰中心的温度逐渐升高而越发高扬。 站在她旁边的白眉老者面沉若水。 修士对时间的流逝不比凡人来得敏感,这一年,元气大伤的道修还在休养生息,壮志未酬反被利用的魔修还在蛰伏。 域外的穷山恶水中,君长宁第一次阴沟里翻船就遇上了大boss。 她清醒的时候下意识在怀中揽了一下,却揽了个空,有些模糊不清的意识一下子便清明了。 她倒抽了口气,强忍着脑袋炸裂的疼痛睁眼打量四周,唔,神识受创、无外伤,灵力被封锁,身处、、、、、、呃? “小丫头醒了还不起来?”一道声线十分奇异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君长宁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那个人让她呆了呆,为了不让自己因为露出了刺激到对方的不合时宜的表情而额外吃苦头,她默默的垂下眼睫,尽量表示平淡。 天地作证,上辈子她也没去过泰国,请原谅她一个土包子的审美苦衷吧!人妖大哥你别再靠过来了! “哼!”来人显然是高手,并且洞察人心:“年纪轻轻却还是个小古板!你躲什么躲!谁还能吃了你不成!” 来人一袭桃粉色抹胸宫装,涂脂抹粉发髻高挽,硬朗的脸部线条仔细看还能瞅出来几分清俊,正一脸嫌弃的斜睇着她。 君长宁张了张嘴又闭上,眨了眨眼睛,默默的瞅着她/他?不说话。心想,这房间不是他的闺房吧? 思及此,她浑身不自在的动了动。 来人却是半点不着急的样子,挥袖侧坐在她面前的石凳上,翘起兰花指理了理鬓边的乌丝:“说吧,谁让你过来的?” 嗯?君长宁疑惑道:“我是昏迷着来到这的,不知道是谁带我来的。” 驴头不对马嘴! 来人看她一副坦荡荡的样子,抽了抽嘴角,狠拍了下石桌,咆哮道:“我是问谁让你来这儿的!” “砰!” 灰尘与碎石屑齐飞,唾沫星子与脂粉颗粒共舞。 君长宁“咳咳咳”咳个不停,一手揉额角一手在面前轻扇,断断续续的解释:“我是说真的,我是突然被一道强大的神识攻击然后、” “停!”来人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丫头,将额头上的青筋摁下去,她/他?没好气的撇了撇嘴,不耐烦道:“我是问你来这域外是要干嘛的?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地交代清楚,省的我搜你的魂!” 搜魂?君长宁咽了咽,抬头突然问道:“跟我在一起的那个人呢?”这么诡异的地方,他那脾气、、、、、、? 君长宁走神了! 来人看得目瞪口呆。 难道他的威慑力下降了?心中不由升起几分不确定,面上变幻不定,配他那一身打扮分外渗人。 第一百零三章 单家 “公子,久不相见,别来无恙否?” 说话的人有着一张让人一见侧目的脸,俊眉修目,神采奕奕,左眼角下的那颗淡红色泪痣透着一股子妖娆邪气,让他整个人有种别样的气质,亦正亦邪。 他对面的少年长睫微垂,青衫乌发,玄色披风随意搭在椅背上,神色莫名,似听非听,掀眸淡淡扫了他一眼。 那目光淡到极致、凉到极致,偏偏也美到极致。 单青云眼神一凝,喉结上下动了动,不自在的别开眼,左眼角的那颗泪痣越发红艳魅惑。 空气中似乎因这一眼漾起了粉色的泡泡。 时光倒流,依稀还是千年前的那个晚上,他还是个幼小的孩童,仗着长辈的宠爱活得张扬跋扈,不知死活的偷溜出去玩耍。 家族禁地,寒晶雪莲的盛开及不上那一道平淡无波的目光所带来的震撼,他甚至忘记了对陌生人的戒备。 “你是谁?” 他呆呆的疑问也只换来一抹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的背影。 此后种种,阴差阳错,他自接掌家族大权,却是再没见过了。 一时间,从回忆中挣脱的人觉得有些无法面对那个青色的身影。单青云放下茶盏,深深看了眼少年:“公子恐是旅途劳累,青云不敢叨扰,若有需要,吩咐下人即可,告辞!” 脚步声远去。 自始至终,青衣少年不发一语。 待得终于只剩一个人,少年唇角狠狠抽了抽,谁来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君长宁一边走一边惊讶,真没想到荒凉贫瘠的域外竟然还有这么个地方,虽比不得中州的繁华精致,但亭台楼阁通幽曲径假山奇石,处处也可见得些岁月雕琢的底蕴。她看了眼前面的桃粉色身影,慢慢垂下眼睫。 “你是他什么人?”高高在上的金色胡椅上传来一个冰冷傲慢的声音。 君长宁抬头便看见了那个男人,她曾很多次在那些三流言情小说里看见过作者对男主角容貌的描写,邪魅这个词汇的出现频率高到让她忍不住好奇的去查过字典,但怎么也不能想象那是一个什么样的长相,可现在她明白了。 那斜上挑的眼角,那过分红润的嘴唇,特别是那颗经典的泪痣。 这些信息一刹那划过脑海,君长宁安安静静的开口:“谁?”这些人说话怎么都没头没脑,总搞得跟她很蠢似的。 自以为是主角的君长宁很讨厌这些反派。 “就是先前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公子。”桃粉色妖男忍不住道,天知道跟这蠢丫头说话有多费劲,要不是看在那位公子的份儿上他早对她不客气了。 “他啊,”君长宁迎着邪魅男敌意十足的目光坦然道:“朋友啊。” 话音一落,她敏感的发觉有什么不对,无论是邪魅男还是桃粉妖男的表情都变得很奇怪,如果她愿意承认,这种表情应该叫轻蔑,仿佛在看一个企图攀高枝的小丑。 君长宁皱了皱眉,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自量力的举动,聚集的怒气很快便消散了,脸色重新平淡起来。这些人又不是她的谁,想什么与她也没有什么干系,只是他们提到的人,难道他们认识吗? 如此说来,他的安全暂时无虞,最重要的是,不能给他们知道他失去记忆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君长宁在心底给自己点了个赞。 邪魅男和桃粉妖男并没有执意追问什么,桃粉妖男满脸不耐烦的将她带回了醒来时待的那个房间,甩门而出。 君长宁独自躺在床榻上发呆,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怎么也弄不明白自己是招谁惹谁了,不知道她的身份,也就是说不是来寻仇的,但是明显不友好,不然不会一上来就是神识攻击,还封住她的灵力,最最让人想不透的是,他们竟然认识他? 一想到少年,君长宁有些坐不住,她怎么也得确定他安好不是? 君长宁出门的时候并没有人来阻止,她懒得想此间主人是胆大还是自负,站在房顶上四下看了看,朝着最高大最华丽的那栋建筑走去。谢天谢地她还是个凡间武者。 她小心翼翼的避开绽放的特别艳丽的花木,干旱荒凉之地开得越美的花朵越是有毒,君长宁想起那个曾处心积虑和她做朋友卸掉她的防备心后露出狰狞面目的同学,他们怕是永远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还保留着那最后一丝防备吧。 冷冷的勾起唇角摘下一朵沙漠玫瑰轻嗅了嗅,火红的花瓣映着她失去灵力后苍白刺目的脸颊,她将花别在耳畔,掩映在袖笼中的手指轻捻了捻沾上的青绿色汁液,一丝银光顺着指尖在腕上缠绕一圈后快速隐去。 君长宁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 这个地方的主人也许真的强到了可以完全不把她这么个金丹期小人物放到眼里的地步,来来往往的下人虽会对她投来好奇一瞥却完全没有干涉她行动自由的意思,君长宁强忍着神识枯竭的疼痛和身体上的难受走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来到那栋格外显眼的建筑前面。 她揉揉太阳穴,站在那里思考。 门前站岗的佩剑男侍身姿笔挺,眼睛却忍不住看向那个突兀的女子,无他,她生得实在太好看了。那是一种迥异于他们认识中的美丽,高不可攀并且玉洁冰清。 当然,他们可不知道什么叫玉洁冰清,远离中州的这里没有几个人读过书,只觉得这个面容有些苍白的女子着实让人移不开眼。 “我能进去吗?”君长宁犹豫着问道。 她现在没什么自保的能力,能不跟人起冲突最好,这里应该住着此间主人吧,希望不会是邪魅男和桃粉妖男那一款的,也不知道讲不讲理,最主要的,弄清楚把他们抓来做什么。 门前站岗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年复一年的坚守职责从来也没见外人来过,一时间倒也有些不知所措。其中一个面嫩的小青年站出来道:“你,你等一下,我进去通报一声。” 君长宁唇角微勾:“有劳了。” 小青年脸一红,讷讷道“不、不,呃,你先等一下吧。”说罢,蹬蹬蹬跑了进去,许是太紧张,竟然同手同脚差点把自己绊倒。 君长宁眼睛一弯,原本沉重不安的心情倒被这个小插曲弄得轻松不少。 “你、你是中州来的吗?”离得最近青年忍不住好奇道。 其他几个也稀奇的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爱慕和新奇,真是仙女一样呢。 君长宁再次揉了揉额头,往边上走两步,靠着巨大石狮子的底座喘了口气,看他们一眼:“是啊,你们见过其他的中州人吗?” 众人竞相摇头“没见过,只听说过中州人杰地灵,个个都是神仙样的人物,那里的姑娘都是跟你一样好看吗?” 迎着一排闪亮亮的眼睛,君长宁连被夸奖的害羞都被看没了,这情景莫名的熟悉啊。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唔,我大的画风嘛! 她挠挠头,不确定道:“你们这里的人也都是你们这个样子吗?我以前很少出门,没见过太多人,不过,我见过很多比我好看的人,”顿了顿,她补充道:“男女都有,特别漂亮。” 众人眼睛大亮,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真想去中州看看。” 君长宁赞同的点点头:“有机会的话到处走走,才能开阔眼界,磨练心境,如此,修为提升才会更快。” 谁知她这话一出口,刚才还兴致勃勃的众人顿时沉默下来,个个表情黯淡。 君长宁大惑不解。 她正想追问,先前进去通报的小青年已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了:“公子、公子让你进去、、、、、、” 她只得止住好奇心,朝他们点点头,朝里面走去。 第一百零四章 追问 前世的君长宁有一段时间很是痴迷印度舞,当然她没去过印度,也没吃过咖喱,就是有一次看小侄女校庆表演的时候听到了一段舞曲,觉得很美。 异域的风情,带着独特的空灵和苍凉,被一群孩子跳出了灵动和勃勃生机。 自那以后,她总觉得印度风配上童稚和纯真才最打动人心,不愿去想本就沧桑成熟的曲调由历经红尘的成年人来演绎该是何等模样,狭隘的固守着无人知道的喜好,隐隐的也有些惧怕风尘和诱惑加成后的妖娆。 却是没想过此生还能见识一回真人版现场秀。 很美,真的很美。 和她想象中一样的美。 纤细妖娆的腰肢款款摆动,雪白肚皮上金色的流苏甩出魅惑的弧度,腰鼓声拍打出清脆的节奏,随着舞姬们手臂的颤动响起的铃铛声,君长宁呼吸微微一滞。 金碧辉煌的大殿正中摆放了两张精致宽大的椅榻,上面坐着两个人,君长宁都认识。 邪魅男的身上依偎着性感动人的异域美女,金色的眼线闪闪动人,碧蓝的眼珠清纯又带着微微好奇的偷偷打量她,唇边噙着魅惑的笑意。 君长宁有些不自在,不是和她特别熟悉的人也很难从她缺少变化的面部表情上发现这点。她将目光放在另一个人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悄悄松一口气。 少年的脚边同样依偎着俊美的娈童美姬,那些特意调教出来的伶俐人儿不知是被其容光震慑还是得了谁的嘱咐,只乖巧的跪坐服侍着,丝毫不敢造次。 场中舞姬勾魂的眼风时不时从上面两人的身上滑过,带着清晰的挑逗引诱,尽情舒展着自己的身姿,放肆卖弄天生的本钱,除去本分,上面的人也的确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将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展示给他看。 没有人理会君长宁的到来,她摸摸鼻子,识趣的坐在左下手的桌案后,此时才发现殿中尚有其他客人,对上混血少女深邃的看过来的棕色眸光她愣了愣,朝对方举杯打了个招呼。 混血少女似乎没想到她会有这么个动作,有些手忙脚乱,但很快平复下来,双手举起金杯,朝她一饮而尽,将杯口朝下,示意一滴不剩。 君长宁微微朝她笑了笑,亦是一饮而尽,这么豪迈的喝酒方式她还是第一次尝试,抹了抹嘴,觉得高兴起来。 场中的歌舞似乎跳到了高潮的地方,旋转的乌青的发辫,金灿灿的佩饰撞击的清脆声响,悦耳的铃声。这一切让人心生愉悦。 一双修长素白的手优美的为她斟满酒杯,君长宁被那一双手吸引,顺着看去。 那是个完全符合她前世审美的男人,比中原人深刻少许的轮廓,精致完美的五官,微笑的样子很温和,银白的服饰合身而考究,气质高贵。 他倒完酒后就靠近君长宁坐了下来,位置稍稍靠后,体贴而温柔的低头给她布菜。 “谢谢!”君长宁不自觉柔和了神色,想说不用,又觉得不过一点小事,此时敌我不明,犯不着为此生事,便没再拒绝。 单青云一手抚摸着美姬柔软的腰肢一手执杯,不着痕迹的朝身畔看去,却是直接愣住了。 少年半点都不欲掩饰自己的不悦,冷冷将金杯掷在桌案上,暗红色酒液洒落,顺着桌案汩汩流下,他轻抿着唇,淡淡的看着不远处和身旁之人相谈甚欢的少女。 君长宁正侧着头问为什么他们不去中州游历,思索其中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古怪的时候,感觉气氛陡然一静,不由抬头。 少年眸光冷沉,左手漫不经心搭在扶椅上,姿态闲适,整个人透出的气场却是格外端庄整肃,逼人的压迫感弥漫在空气中。 殿中众人的动作一致僵在半空,无论是明面上还是暗中潜伏的人俱是出了一身冷汗。单青云脸上的笑容僵硬紧绷,他有些后悔先前安排下去的试探,这么多年没见,他终是有些失去耐心了,这一刻,他仍旧和千年前一样,不得不用尽全部的力气去压制滔天的愤怒和委屈。 “公子可是觉得酒菜不合口味?”单青云姿态放的极低。 盛怒中的某人却是半点都不理睬他,目光直直的盯着那个人:“你过来!” 突然成为焦点的君长宁从怔忪中回神,她眨了眨眼睛,眉尖微微一动,表情极为古怪。 顿了顿,她慢慢起身上前走去,心中那种一闪而逝的奇异感抓不住摸不着的难受,心脏不争气的漏跳了两拍,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揪紧,这感觉、这感觉、、、、、、,君长宁苦思冥想。 脚边的尤物们收到一眼冷淡扫视后乖乖退下,君长宁不自在的站在少年面前,被所有人瞩目的感觉并不美好,她一直都知道,何况是这种诡异的环境下。 君长宁掐断了对那抹熟悉感的深究,她现在只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在一众明里暗里的目光中对视良久。 久到单青云本就僵硬的脸直接冷硬成雕塑,射在君长宁身上的目光简直堪化为实质。 右下方静坐的混血少女同情的瞥了眼自幼深受宠爱的兄长,幸灾乐祸的同时不免庆幸,她就不会去做那等不自量力的痴心妄想,眼睛扫过上面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女时忍不住停驻良久,她和那位公子是什么关系呢? 君长宁实在是受够了这种受制于人的束缚感,她在一片倒抽气中一把拉起少年,朝邪魅男点了点头:“不好意思,我想跟他单独谈谈。”说完拉着少年往外走。 预想中的阻拦并没出现,君长宁却是一点不觉得高兴。 色彩鲜艳的花草将他们被晚风吹起的衣角带起一层层波浪,少年被她牵着手一语不发,顺从的跟她走,眸中的冷沉却是一点点化开,波光潋滟。 来到一片斑斓瑰丽的湖水边,岸旁风化极为严重的假山奇石别有一番美感,君长宁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她想了想,尽量挑出一个不那么让人怀疑的问题:“你,还好吧?” 少年抬头看她,点了点头:“嗯。” 地点不对,什么话也不能说透,君长宁咬咬下唇不知道该说什么,握着少年手腕的长指不由紧了紧。 少年也不说话,从认识到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由君长宁决定,朋友什么的,具体到如何相处,谁也没有个概念。 “你会留在这里吗?”君长宁脑子里千万种念头闪过,最终也只问出了这个。 天黑得很快,人脸在黑暗中总不那么清楚明白,尽管是修士,君长宁还是忍不住靠近少年,用手捧起他的脸,企图用她从不擅长的察言观色来分析他的真实想法。 她没有注意对方一瞬间紊乱的呼吸,也察觉不到黑暗中传来的震惊骚乱。 少年轻轻的眨了眨眼。 第一百零五章 雪莲 寒晶雪莲其实并不是人想象中晶莹剔透的白雪之色,它生长在极地冰层的最深处,花瓣殷红如血,薄如蝉翼,圆润妖艳,叶子的形状更是诡异,扭曲而漆黑似墨,这时候的寒晶雪莲剧毒无比,食之,神魔无救。 而它被称为寒晶雪莲的原因,是在于结子的刹那芳华。 君长宁微微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 殷红圆润的花瓣像是突然被注入了生机,无风自动,颤颤巍巍的开始弯出一抹绝美的弧度,层层叠叠次第舒展,自花蕊处,一点微光亮起,它像是整朵花世界的一个太阳,光照之处,那如血一般不详的红色仿佛冰雪消融,渐变的色彩瑰丽琉璃,梦幻般空灵,随着花蕊中心的种子成形,一朵寒晶雪莲才算是真正盛放。 这种带着大自然生命的律动和勃勃生机,君长宁几乎看呆了眼。 盛放的寒晶雪莲只维持了半刻钟便像被时间女神亲吻了一样枯萎凋零,君长宁伸手接住了三颗种子,怔怔的,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视觉震撼中回过神。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单青云和花自在身为主人,自是不再对此景感到惊奇,在他们眼中,寒晶雪莲比不上那个蹲在少女身边之人的一个背影。 但那个纡尊降贵弯腰低头的人眼中却只有身边的女孩,一个平庸无奇的女修,她甚至稚嫩脆弱得让人一根手指就能把她捏死。 君长宁自然不知道别人怎样在心中诽谤她,她长出一口气,拉着少年的手腕站起身,赞道:“真美!” 单青云冷着脸鄙夷的瞥了她一眼,花自在的表现就要直白得多,他翻了个白眼,连脸上厚厚的脂粉都阻挡不了他的“受不了”,鼻腔里重重的传出一个音节“哼!” 君长宁无奈,形势比人强,她还真没骨气到不敢开口反呛回去,装作没听到的拉着少年欲走。 “那边还有两朵就要开花了,不看了吗?”少年淡扫了眼花自在,温声问少女。 极地冰层之中温度太低,人呼出一口气马上就凝成冰渣掉下来。君长宁在单青云和花自在差点把眼睛瞪出来的注视下,猥琐的摩挲了下少年的手背,淡然道:“不看了。” 她如此坦然的占便宜举动和少年自然的脸都不变的“宠溺”回应,直看得旁边两只居心不良的单身狗目瞪口呆,妒火攻心,心底再把她的重要性往上调了好几个等级。 “公子、、、、、、?”单青云喃喃唤道,对上少年看过来的表情,神情中竟带上了几分不知所措的茫然。 少年看他再无下文,平淡的顺着少女牵扯的力道往外走去。这地方太冷了! 君长宁惯是不会看人脸色的,却也察觉得出此间主人越发讨厌自己了,心中叹了口气,很快便不再理会此事。只觉得有些人天生就是她这种不讨喜的体质,勉强不来。 出了禁地,她放开少年的手,仔细想了想,觉得编不出什么天衣无缝的借口,何况这里又是个难得的知道少年过去的地方,他虽愿意随她走,可她真的就能一点不为他考虑? 君长宁不由看向身边的人。 神姿高彻,气韵卓绝,风华端然。 安静的时候,令人见之忘俗,任何一个表情出现在这张脸上,便似画龙点睛一般整个人都升华了似的。 他看过来,仿佛整个世界对你侧目,你便成为焦点。 君长宁微微不自在的别开脸,抿了抿唇角:“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吧!”她心里紧张,可她觉得应该这么诚实。 少年愣了愣:“好。” 君长宁微笑起来。 身后刚刚出来的单青云和花自在听见这话同时顿住,不约而同看向被少女重新牵手往前走的人,这么、这么“宠爱”吗? 单青云只觉得自己的那点心思仿佛笑话一般被人戳了千百个窟窿,透着风的凉,他身子晃了晃,花自在连忙上前扶住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骂那个不知羞耻的臭丫头,却又觉得这么做衬得自己更可怜,于是便低声道:“要不,我们弄死她吧。” 话一出口他便觉得不妥,厚厚的脂粉和他的表情一起裂了裂。 单青云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从小一块长大的哥们儿,他知道他偷穿过自家小妹的衣裳,知道他脑子不好使想捉食人蜂吓人自己却被叮个满头包,却从来不知道他还有搞笑的天赋。 他暂时收起自己那些痴心妄想,抓起花自在,决定好好给他普及一下生存常识。 不是什么人都能被拿来开玩笑的! 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人人趋之若鹜的灵药,君长宁也并不觉得高兴。如果可以,她宁愿没来过这里。掌心的三颗种子绝不仅仅代表着她为鱼肉人为刀俎的危险,更隐含着少年会离开她这个可能。 她不太愿意承认这种类似于“失去他”的情感,虽然她也算不上拥有过他。 君长宁觉得,自己一个两辈子加起来四十多岁的老女人拥有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一件荒唐的事情,她甚至感觉微微羞耻,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庆幸的是,被她冒犯的少年不会知道她的想法,他还愿意跟她走。 但单青云不同意。他诚恳的邀请他们至少留在这里过年。 君长宁勉强点了点头,形势比人强,她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少年失去记忆的事。可是,过年啊! 她明明是个人,却忽然发觉自己身上的人气儿竟然不剩多少了。 这让君长宁心底一揪,又一松。 也不知道那一刹那自己的生命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君长宁神思不属的走在不熟悉的小径上,她差点撞到了人:“抱歉,你、呃,青溪公子?”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为她斟酒的男子。 单青溪微微一笑,比中州人深刻少许的五官散发出别样的魅力:“君小姐脸色不太好,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他的声音很好听,即便是这样有些交浅而言深的询问也不会让人不舒服,很诚心的关切。 君长宁摇了摇头,她来到一丛沙棘海棠旁,艳丽的海棠花竟和她身上穿着的束腰深衣颜色相类,伸手拂过花枝,指尖的温润触感一时间带给她说不出的恍惚。 她就这么愣在了那里。 单青溪微微歪着头看她,眼睛里泛出些好奇。她在想什么?这表情可真怪!他有些遗憾自己不能修行,不然定可以探寻些她的想法。 他本性温和,自幼所受的教导也不似那些嫡支的兄弟们,放肆张扬从来与他绝缘,他只是单家旁支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子,被关注也只是因为这天生的好皮囊,却是没想过还能凭此认识一位中州来的贵客。 君小姐?她的名字是什么呢?她看起来很年轻,有五百岁了吗?他曾听过那些和他差不多身份的兄弟说,外面的人面如夜叉,残暴阴毒,越是看起来面善的越是虚伪,甚至有的兄弟被送出去后没几天魂牌就碎了,君小姐可一点都不像他们说的那样! 单青溪觉得君小姐生的很好看!是他见过第二好看的人,第一就是那天君小姐拉出去的那位公子。他们跟别人都不一样! 这就是中州的仙人吗? 单青溪悄悄侧过身子为她阻挡吹乱她头发的风,一边着迷的打量她脸上最细微的变化,忽觉有一团丝絮粘在她鬓角的青丝上,他看她毫无所觉,便伸出手欲为她摘去。 第一百零六章 嘲讽 君长宁恰好此时回头。 食指滑过她嫩白的肌肤从睫毛尾部擦过,陌生的触感,滑腻若无物,一丝痒意似乎扫到了心底。 单青溪一愣,脸上浮起尴尬慌张,低下头不知所措。袖笼中的长指不自觉捻了捻,后又反应过来,强迫自己顿住,呼吸都尽量放轻。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头发上粘到了这个、、、、、、”他尽量解释道。 面前的人没开口。 单青溪心里惴惴的,想起了以前听过的那些传言,外面的人翻脸比翻书快,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还会使各种手段折磨得人生不如死,她、她也会这么对他么?他下意识觉得不会,可脑子里尽是些可怕的场景,这让他茫然的想分辩些什么:“君小姐,我、、、、、、”一抹海棠花色裙角从他的视线中流走。 他诧异的抬头看去。 君长宁疑惑的走到青衣少年身边,觉得他表情不太对:“怎么了?你不是说困了吗?怎么过、、、来、、、了、、、、、、”她的声音随着他的动作消失,接过少年礼貌递还给她的玄色狐裘,眨了眨眼,不知道要说什么。 少年转身欲走,君长宁一把拉住了他。 他这么客气的样子,让君长宁觉得怪怪的,总觉得就这么让他走了不好,却又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皱着眉毛苦思冥想。 “你拉着我做什么?”少年眼神冷淡,语气嘲讽。 月光般皎洁的美丽染上了极夜的沉冷便有了一种摄人心神的魅力,勾魂摄魄。 一旁的单青溪早看呆了眼。 君长宁眉毛皱得更紧了,她不喜欢这种搞不懂的脾气,总让她格外烦躁:“你为什么生气?”还很像是在生她的气!为什么! “你在意这个?”少年挑眉。 一起同行的日子早让他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认为她会回答这种类似于挑衅的问题,她又要生气揍他了吧? 谁知,君长宁竟然点了点头,老实道:“嗯。” 这次,哑口无言的就成了他。 少年的目光在单青溪身上一扫而过,单青溪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再去看满脸疑惑等待答案的少女,一股深深的挫败感涌上心头,他暗叹了口气,问道:“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什么?”君长宁莫名其妙的也随他看了眼单青溪,纳闷道:“我在看花,好像头发上沾上了什么东西,青溪公子帮忙捏下去了?”说到最后,她也不确定的疑问看单青溪。 单青溪忙不迭点头:“是的,就是这样。”他回想刚才,指头动了动,忙忍住。 他看出来了,这位公子对君小姐有一种奇特的独占欲,非常强烈。刚才他看他那一眼简直像是要将他凌迟处死,用他所认知中最残酷的刑罚来惩罚他冒犯了君小姐。这位公子不是好人! “男女有别你知不知道?天都快黑了,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明天跟我一起出去。”少年说完就走,头也不回。 君长宁张了张嘴:“那个,你不是,哎,我,那个、、、、、、”好吧,人已经看不见了。 她抓了抓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叹了口气,算了,反正他已经不生气了,她也没必要再去追根究底。只觉得少年越发阴阳怪气起来。 单青溪望着君长宁一系列神情变幻,精致的脸庞上浮现出极为古怪的表情,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强忍着什么不好说出来。他想,若是君小姐问他他就告诉她! 君长宁却是低头叹了口气,意兴索然的说了句“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就转身走了。半点没注意到人脸上的欲言又止。 傍晚的风吹过来,少女海棠花色的裙角消失在拐弯处,单青溪独自伫立良久,最后实在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个什么表情,只觉得中州的人太高深莫测,他这样的普通凡人着实不应该试图琢磨他们。 几根发丝挡住视线,他伸手拂去时看见自己的手不由又想起那抹无意中的触感,捻了下手指,脑海中瞬间浮现一道冷淡的视线,他控制不住哆嗦了下,摇摇头,再次提醒自己要离他们远些。没错!不是他,是他们!那位公子还有,君小姐! 任何复杂的事情到了君长宁这里似乎都会变得简单一些,她就像是在一段冗长繁复的婉约词里提取主谓宾一样,呆板而无趣。如果有人试图在修饰词里潜藏重点,那么很抱歉,君长宁完全注意不到。 这是一条长街,突兀的,没有规划和设计感的长街。 阴沉沉的天空和刺骨刮过的寒风完全不能阻挡街上行人的热情,街边摆摊的小贩都是些微末修为的炼气修士,贩卖的东西也并不如何名贵,大多色彩鲜艳,造型喜庆,就跟君长宁记忆中过年时候、、、、、、过年? 置办年货! 这念头闪现心底的时候,君长宁拉着少年的手都不自觉僵了僵,引来对方冷淡一瞥:“怎么了?” 单青云亦回过头来。 出门的时候三人脸上都覆了面具,此刻倒帮了君长宁的忙,她不确定的问:“我们这是要干嘛?” 干嘛? 当然是买年货啊!这都看不出来? 单青云鄙视的瞥了眼君长宁,不屑回答这么没有水准的问题。情敌什么的,最好去死!自己却是忘了,千年前自己也是不知道过年是什么概念的。 他执意要在这域外边城建立一个心上人愿意驻足停留的地方,甚至特意派人到凡间学习模仿,一切照搬,结果千年下来,改变更多的,却是那些普通人。 而他想要挽留的人、、、、、、,单青云看了眼被少女牵着手的少年,莫说感动,他脸上甚至看不到一丝动容,想要为他倾国倾城的人太多! 单青云的自怨自艾君长宁毫无所觉,有所觉察的少年又毫不在意。没人安慰的他很快自我振作,反正已习惯了。 一个卖糖葫芦的从君长宁身边走过,她怀着古怪可笑的心情叫住想买一支,递出去的下品灵石在小贩“三颗中品灵石”叫价中顿住了。 君长宁咬糖葫芦的嘴巴闭上了,她仔细瞅瞅这一串红糖山楂,就是山楂啊!欺负她不懂行情吗?看这小贩的表情也不像是! “这么贵!”君长宁掏灵石的手有些犹豫,物价这么高,她想把这糖葫芦还回去了。 “穷酸也来这留人街,真是可笑!逛街的心情都没了,哎!真该跟花家表哥说说,以后还是别让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进城,没得连这里的空气都被弄脏了!”一道女声从君长宁斜后方传来,带着明显不友好的挑衅。 君长宁从没被骂过穷酸,所以根本没意识到人家说的人是她。直到随着少年的目光望去,正对上人嘲弄斜睨的眼神,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时间表情囧了囧。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本来还有人为被骂的君长宁抱不平,在听到那句“花家表哥”的时候迅速闭上嘴巴,选择明哲保身。 卖糖葫芦的小贩想跑,可又舍不得自己的三颗中品灵石,望着君长宁手中的糖葫芦可怜巴巴,你给我插回来也行啊! 君长宁绷着脸,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了小贩灵石,这么多人看着,她还回去多丢脸! “嗤!”先前冷嘲热讽的女子更加鄙夷了:“为了面子,家里父兄半年的工钱都没了吧!哎呀呀!真是虚荣矫情!” 第一百零七章 出事 君长宁不擅长与人争吵。她所有的牙尖嘴利疾言厉色全给了一张脸,那就是前世的君长宁。也可以说是今生的苏采薇。 而今面对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没事找事,她觉得很是困扰。某种程度上来讲,君长宁就是那种奉劝一力降十会的那种人,能动手就不动脑,更何况与人当街吵架这么没素质的事。 但不行,哪怕她的修为已恢复了一大半她也不能这么做。这不是她的地盘,一不小心还会连累身边的人。 单青云挑眉,冷眼旁观。 这女人想必只是花家远房不入流的血脉,竟然也敢打着花家的名头耀武扬威,实在可笑。他瞥了眼身边看不见表情的公子,心下泄气,只觉得自己在他心里恐怕印象更差了! 君长宁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招谁惹谁了,她也不觉得所有的暴发户都会随随便便就拉住个陌生人破口大骂,叹了口气:“姑娘,我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在下初来乍到,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哼!”女子冷笑,勾勒金粉的眼角上挑,盛气凌人:“你一个穷酸丫头,卑贱之人,出现在我面前,碍了我的眼,脏了我的鞋。跪下来扇自己十个耳光我就饶了你!”说完,她还开恩似的扬起下巴,睨了眼君长宁。 单青云面具下的脸,黑如锅底。他单家的人都没这么嚣张过! 君长宁气笑了,还真是前所未见大开眼界!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女子身后的两名男子扯了扯她的袖子,被一把拂开,女子怒道:“怎么,心疼了?敢勾引我的人就得有去死的觉悟!我就看看她肿成猪头你们还会不会偷瞧她!” 两名男子面露尴尬,愧疚的望了眼君长宁。 先前他们跟随自家小姐来到这留人街买衣裳首饰,偶然抬头就瞧见一带着面具的素衣少女,明明连脸都看不见,却是越瞧越觉得好看。一不留神,就多看了几眼。没想到竟惹得自家小姐大怒,还给这无辜少女带来羞辱! 君长宁抽了下唇角,想了想,抬手摘下面具,冷淡道:“你是花自在的什么人?”唾面自干不是她的作风,不让她长长记性她就不是君长宁! 被其容颜震慑的围观众人听见她的话后,齐齐倒抽一口气,然后,作鸟兽散。 敢连名带姓直呼花家家主的人,谁惹得起! 一场闹剧,最终以挑事女子掌掴自己十个耳光结束。君长宁却是再没了逛街的兴致,拉着少年的手百无聊赖。 许是单青云也觉得丢脸,一路上默默无语。 域外的雪是灰色的,飘落下来的时候,君长宁还以为是什么东西燃烧后的灰烬,直到感觉那一丝冰凉才惊诧的发现这个事实。 少年没什么反应。 君长宁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把油纸伞撑在他上方。 少年看看她:“我不冷!” “我知道。”君长宁故我。 “你撑伞做什么?”少年眸中含笑。 “当然是要显摆我的伞。”君长宁理所当然。 “、、、、、、”少年黑脸。 走在前方的单青云忿忿不平:不带这么讨人厌的! 当君长宁修为完全恢复的时候,已是俗世的元宵节了。 单家各地的族人也都陆陆续续离开本家,虽未曾见到传说中的那位贵人,却也感觉不虚此行。无论是新一年资源的重新分配还是对即将到来之事的谋划部署,单家族人个个信心十足。 与此同时,中州东域临近魔域的接壤之处却发生了一件震惊整个修真界的大事,无论是休养生息的正道还是抓紧时间恢复元气的魔道全将注意力投注到那么个弹丸之地,散修联盟松散的管理制度下,几乎整个天下的修士都去碰运气了,指不定就是个天大的机缘呢! 对修士来说,在修行中,机缘是和修炼占据同样分量的一部分。很多时候,一份机缘就能抵得数十年苦修。这也使得修真界每次发生什么大事总是会引得人人关注,凑个热闹掺和一脚说不定就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回报谁不喜欢呢。 君长宁是从花自在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彼时他们一群人坐在积雪丰盈的亭子里围炉吃酒,居高临下的视野中单家的域外城格局清晰明了,暗合五行八卦之术处处暗藏杀机。 花自在听了单家小妹单青梅赞叹中州顶级世家的风姿气度之后,面带不屑的接道:“他们那些人惯是会做样子的,你看他们无论何时何地都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架势,指不定背地里怎么你争我夺拼死拼活!就拿前些日子东域镇界碑异动,灵河镇消失一事来说,无论是魔域九将还是冯白楚林四家全脱不了干系,偏偏摆出一副比谁都无辜的嘴脸,骗得那些傻子们纷纷去送死!哼!如果这也算君子风度,那未免也太过可悲可笑了点!” 单青梅努了努嘴巴,无奈的朝君长宁笑了笑,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模样。 单青云自顾自喝酒神游物外,眼角的那颗泪痣似乎也随着主人的心不在焉而黯淡下来,没了初见时的鲜红润泽。 独卧在软榻上的少年慵懒的窝在厚厚的玄色毛毯里闭目养神,捏着黄金酒杯的手修长优美,白得发青,宛如玉雕。 服侍的奴仆们一心专注眼前事,对外界的任何消息都漠不关心。 变脸的只有君长宁。 她担心,也挂念。 师尊怎样了?还有大师姐,他们还好吗?太和宗可有在此事中受到波及? 她想问问具体情况是怎么回事,但话题已跑到十万八千里去了,她又想不出来该怎么扯回来,心中微微挫败,她总是没用的,关键时刻从来没有过急中生智什么的神发挥。越想越是郁闷,君长宁咬着唇角发呆。 少年倒是慢吞吞睁开了眼睛,目光准确的落在她身上,然后又移到亭外寒冷的空气中,冷淡而不容置疑道:“你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就走。” 气氛瞬间安静下来。 单青梅和花自在不约而同望向少年,后又赶紧看单青云,眼神小心翼翼。 单青云愣了愣:“哦,”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望着少年冷淡中隐含不耐烦的脸,神色黯了黯:“如此,青云、祝公子:一路安好!” 他的不舍太明显,太浓重,旁观者都忍不住心酸。 但那又怎样呢? 君长宁眨了眨眼睛,视线同样移到亭外的风雪中,心里沉甸甸的。中州的荷塘月色十里桃花,此刻竟不比这域外的灰雪旧亭冷风来得真实。 她不太确定自己的手是不是有在这一瞬间触到了生命的质感。磨砂的,浮凸的小颗粒密密麻麻的堆积一片,撞上去会流血,擦破皮那种,无伤大碍,但根据个人肤质不同,有的会留疤。 第一百零八章 生疏 再次看见中州的山水,已是一个月后了。 回头望去,域外的风雪美人也渐渐模糊起来,只记得那勾勒眉眼的黛青色胭脂,明灭不定的闪着微茫。 君长宁松了口气,想要探查少年的身体状况,她伸出手去。 少年下意识一躲。 瞬间,两人同时僵住。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们都有些不敢看对方的眼睛,明明应该更亲密才是,他们却生疏了。湿润清爽的空气扑面而来,两个人低头默默的走着。 少年的身上还披着君长宁的披风。那是她从问禅峰上带出来的,也不知如今可还有问禅峰?君长宁再是孤陋寡闻也听说过禁忌海一役,问禅峰已是从修真界消失了的。 思绪一跑,她脸上的神情已重新变得冷淡起来,显得万事漠不关心。 若是以往,少年定要不高兴了。现在却是半点没有反应,只顾着低头发呆,若有所思的样子。 君长宁踩上舟筏,摆渡人欲摇起双桨。 少年却还站在江边。 君长宁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叫他什么。他们其实并不熟悉,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你还不上来?”最终,她这么唤道。 少年像是才从梦里醒来一样,抬起头,慢吞吞上了船。 艄公战战兢兢把舟划得飞快,头也不敢抬。他们这样艰难讨生活的,已习惯了来来往往古里古怪的修士,尽量当自己不存在才能活得更好。 君长宁在船这头,少年在船那头。 她想问他是不是后悔跟她离开单家,却又觉得这样不好。她惯是自私的,不愿意开了口之后听他顺势说要走,便咽了回去。别扭了,总比真就这么散伙的好! 江上有雾,朦胧的人影带着几分仙气儿。 少年沉默的望着船那头少女的背影,低头摊开手掌。雾色中,那只手苍白优美,看不出丝毫青涩与脆弱,淡漠而充满掌控力。 “我们去哪儿?”少年问。 他已不清楚是第几次了。这样的对话在他们之间的交流中占据很大一部分,枯燥而乏味。想着会有点什么不同?总也逃不出沉默的怪圈。 君长宁捧着脸,视线落在江面上。 良久答道:“去魔域。” 砰! 艄公的桨掉到了水里,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皱纹横生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艄公哆嗦道:“对、对不住,贵人见谅呵呵、呵呵!”慌忙擦了脸上的冷汗继续摆渡,那佝偻的身子却是绷紧了戒备着。 君长宁看了眼少年,目光从艄公身上掠过,重新陷入沉默。 少年没再说什么。 君长宁慢慢起身来到少年身边抱膝而坐。两人之间,看似少年任性,其实少年妥协更多。这种妥协甚至带着性命相托的包容和信任。 君长宁明白的。 只是不曾退让将就过,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没真正尝过“失去”的滋味,她一向是把全部拿去赌的。 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赢了,他们活着,继续一路相伴;输了,要么死掉,要么分开,要么生不如死。 君长宁不知道自己骨子里是酷爱冒险的。 她在不知不觉中让一切过秤。没有人承受得了这样赤裸裸的摊开在那双眼睛下,所以,她的世界最终只会剩下自己一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君长宁付出了一生唯一的朋友,那个陪伴在身边十几年的女孩。 选择离开的是君长宁。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么亲密的朋友会在她和一个进修的机会面前选择放弃她。 明明以后还会有机会的,为什么会毫不犹豫的拒绝她呢? 她们不是好朋友吗?她绝望得喘不过来一口气的那一刻只是想找个人陪她出去走走而已! 还记得那是个夏天,太阳照在她的身上,她脸上淌着汗珠,心底却一阵阵发冷。 君长宁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视为一生挚友的闺蜜接了个电话后头也不回的把她丢在大马路上。 耳朵边还回荡着她兴奋的声音“真的?有空有空,我马上就过去、、、、、、” 一件小事而已,君长宁,别斤斤计较。别人也有自己的生活。你不是上帝,没资格要求人家围着你转。回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场就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君长宁一遍一遍的在心底这样告诫自己。 后来,君长宁反思自己为什么会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应该是被选择的那个。 她怀疑自己是公主病,把周围人的善意当成自己得寸进尺的资本,被拒绝了就耍小孩子脾气,受不了别人对自己说“不”。 想要让她自己承认自己公主病没想象中那么难,毕竟她听惯了母亲话里话外说她心硬什么的,自私的人嘛,自我一点应该是常态? 但这个结论并不那么站得住脚,她连君永宁的关怀都会说声谢谢并加倍的回报到小侄子和小侄女身上,也从不对大嫂明里暗里的牢骚心生怨恨,更遑论其他。君长宁从不认为别人的好是理所当然! 这个问题困扰她很久。 自那以后,君长宁再没有主动给自己唯一的朋友打过电话。 在绝望的日子里久了,她开始回忆以前。 艳粉色的窗帘颜色俗气,但好在足够厚实,能把每一丝光线都阻挡在外。君长宁抱着膝盖坐在床沿,侧面的镜子里照出她不修边幅的脸,恍然有一丝陌生。她原是什么样的呢? 清新明媚的校园里,一个女孩子席地坐在操场上,被另一个女孩枕着腿睡觉。树叶缝里投下斑驳的亮块,时而调皮的落在睡觉女孩的眼睑上,被不耐烦的兜头一件外套挡回去。 那时候的君长宁是爱睡觉的,脸上有一种满不在乎的神气。眼角眉梢有过锋芒吗?她已不太记得了。 只是也逃课的。 闺蜜那时候还只是熟悉的朋友,她被欺负了,晚餐连着饭盒都被洒了一地。君长宁要安慰她的! 次数多了,熟悉的朋友就变成了好朋友。君长宁是从不隐忍委屈的,两个人倒相互帮持着走过了初中、高中。 再后来呢?君长宁只记得她去另一个城市送礼物那一次次上吐下泻的晕车折磨。君长宁笑了一下,她果然是只记得自己的。 目光扫过梳妆台,上面最久远年份的便是三个月前的那支眉笔。 君长宁很少画眉。 她念旧,怎么连一点能作为纪念的东西都没有? 空茫茫的呆了一会儿,竟发现已看不清东西了。君长宁慌了一下,起身太急,一下子趴在地上,磕青了膝盖也顾不上,猛地拉开窗帘。怔了怔,恍然想,原是天黑了啊!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君长宁慢吞吞拉开灯,看见一只飞蛾扑棱着翅膀想要从窗纱外挤进来,她才隐约有些明白过来。 不是她的情谊不重要,也不是他们不明白她的感情有多深。 而是君长宁至真至纯的一颗心抵不上世俗教会人类必须遵守的生存哲学。 无法用物质表达的感情,一文不值。 没有用物质表达的感情,无足称道。 君长宁实际上,一无所有。 所以,她在顺遂的生活中被当成宝贝一样宠着惯着,一旦有所波折,她定是被舍弃的一个。 她用尽全部的生命去爱着的人,她的母亲、父亲、朋友,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 短暂而又漫长的二十七年,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教会她克制。 不爱就不会受到伤害。 把感情控制在可以接受它反噬的程度之内,哪怕有一天,被拒绝了,也可以独自一个人躲起来****伤口。 君长宁垂眸,浓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射一片阴影。 袖子里的爱宠乌龟慢腾腾的划拉着四肢,徒劳无功的想要翻个身。 第一百零九章 动静 船头抵岸的时候,少年握住了她的手。 君长宁几乎惊喜的抬头看他,笑容点亮了整张脸。 少年扯着她往前走,目不斜视。 走了几步,君长宁回握紧少年的手,突然顿住脚步。 少年疑惑的回头,惊诧道:“怎么了?” 君长宁眨了眨眼睛,她不想伤人自尊的,可这事真没法委婉,她小声道:“你走错方向了。” 少年默然,抬眼瞪了她一眼,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 君长宁哑然失笑,随他走了两步,再次顿住。 她笑扯他的手:“是这边!”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耳朵通红好似玉雕,她脸上的笑越发浓郁起来,收紧了手回握回去。 被远远抛在身后的域外城里,单青云站在亭子里,面无表情。 他视线中的飞檐斗拱假山回廊,那些为了一个念想而存在的一切,似乎随着那个人的离开破旧得越发明显。 修建之初,他还会定时的让人去翻修和整理,后来,大概是过了三百多年,他渐渐地不再让人维护,像是想要自己的感情也和这些死物一样在时间的冲刷下衰败,直至腐朽风化。 域外的人不似中州,他们要更加决绝。当年一怒之下远离故土的老祖宗不止将人息和烟火带来域外,也将他的脾气带了过来。决绝的在这里生根发芽。 单青云抚在栏杆上的手指慢慢收紧,声音冷酷平静:“传我指令,原计划不变,若有阻挠者,”他顿了顿,“格杀勿论!” 他不傻,自这次相见,那人一直未动用半分灵力,初看似是顾忌随身的那名姓君的女修,细细一想,分明别有深意。 禁忌海一役,天下皆知。便是神,也未必会在那样的情况下毫发无损。如今看来,传言虽不尽不实,但必不是空穴来风。 他单青云身为域外城主,自然要为肩负的使命做打算。这个事实,谁也改变不了,哪怕是他自己! 花自在走过来的脚步顿住,他望着亭子里陌生的好友神情复杂。直到单青云看过来他才抬腿过去,脚步莫名的沉重。 “阿青、、、、、、”花自在喉结上下滑动了下,语气艰涩。 单青云面无表情,看不出丝毫动摇。 他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 魔域,夜深人静。生性昼伏夜出的妖兽魑魅在黑暗中张牙舞爪,魔都的结界罩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吸引着成群结队的攻击和贪婪的目光。 这是魔域唯一称得上安定的地方,对于生存在这个地方的生物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吸引力。那里有魔域的最强者,有最美味的食物和最漂亮的美人。 一行人自远方而来,步履从容。 他们身穿飘逸奢华的袍裳,气质干净清澈,面容整洁清美,和整个魔域格格不入。几乎瞬间便引起了整个魔都生物的贪婪和占有欲/望。铺天盖地的攻击和无数青黑色的魑魅仿佛一张网,飞快的将他们网罗其中。每个生物仿佛都被他们新鲜甜美的血肉滋味迷惑,将兽性发泄到极致。 一口就好,只吃一口就好。传说中的顶级美味啊!!! 冯琳从那一双双绿得发亮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渴望和食欲,她挑了挑眉梢,平静的笑了笑。 密密麻麻的包围圈中一道剑芒倏忽闪亮,后又归于寂静。 空气中那些无处不在的撕咬声喘息声吼鸣声惨叫声挣扎声像是被一只手摁下了暂停键,整个画面一静。 “少主,再有五十里便到魔都了。”一名面容清秀的剑修看了看,恭敬的垂手说道。 “嗯,”冯琳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理了理袖口的轻微褶皱,上前走去。 一行人不急不慢的走着,仿佛发生在身上的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随行的一位胡子拖到地上的老者沿途指点,信口将那些处在黑暗中虎视眈眈魔物的种种特性当谈资介绍着。 几人有说有笑,时而在争论不下的当口问少主子的看法,冯琳随口点评几句,或得到交口称赞,或被群起而攻之,有时又是一方力挺一方指责。 直到一行人的身影只剩下一个白点,先前静止的画面“轰”的一声坍塌,飞灰湮灭。 跟随在他们身侧犹自不愿放弃的魔物齐齐顿住,愣愣的看看渣子都不剩的同类,又齐刷刷望了望看似弱不禁风的“食物”,死亡的恐惧终于战胜了兽性的本能,它们比聚集时更快的散开来。 冯琳他们所过之处成了一片真空地带。 “这些东西也挺可爱的!”冯琳笑道,嗅着比之前干净不少的空气,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少女明媚的面容,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随行的众人匪夷所思的瞅了眼自家少主脸上温存的笑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默默的收敛不少。 远远的城墙上,站着两个人,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们。 男子苍蓝色的眸子玩味的瞟了眼身旁的女子,兴味的挑高了眼角,意味深长道:“怎么,不去跟你师姐打个招呼?” 苏采薇面沉若水,掀眸看他一眼,转身离去,平静的丢下一句话:“没必要。”她们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同门之义,她苏茗只是禅熙真人的徒弟,没有师姐妹。 段澜沧蓝色的眸子里风起云涌,眼睛亮得似翻转的湖面,粼粼一片。 他突然大笑起来,见那女人的背影不自在的僵硬了一瞬,他笑得越发张扬痛快。与他心神相连的魔剑故渊兴奋的颤动着,几乎要跳出剑鞘。 远方冯琳若有所觉的抬头看一眼,微一沉吟,唇角边噙了抹模糊的笑意。 跟随在她身边的清秀剑修跟着望了眼前方,眼睛里多了抹奇异的神采。 通往魔域的妖域森林边界,一个中性打扮,英气勃勃的青年女子潇洒自如的挥舞着手中的巨剑,一步一步挥开阻拦的障碍,所过之处,血流成河,肢体横飞。 估算了下路程,诸葛青鹰眼含笑:快到了! 传说中离奇消失的灵河镇遗址上方,白景瞳领着一群修士静默无语。 下面一个方圆数十米的深坑突兀的出现在那里,仿佛一张大嘴在无情的嘲笑他们。 据说近来频频异动的镇界碑就那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消失了!!他们一群站在修真界金字塔顶端的修士眼睁睁看着消失的!!! “掌门真人、、、、、、”一个修士倒抽了口气,讷讷说不下去。 白景瞳心里异常苦涩。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怀疑一切是不是命中注定的劫数。 东南西北四方镇界碑乃修真界稳定的基石,如今就在他的面前硬生生消失!而他毫无头绪!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淡淡扫了眼犹自回不过神的众人,白景瞳淡淡道:“暂时封锁消息,召集太和宗第九幻部修士善后,大家随我去魔都走一趟吧。” 众人一怔之后,纷纷点头。镇界碑之事干系重大,已非计较你我得失的时候了。若是任由事态发展,届时整个鸿蒙界陷入动荡,就不是简单的你死我活。很可能在天地灵力混乱规则重组的时候,一切重回混沌未开之际。 一时间,手足无措的众人忽然想到,若是那人在这里、、、、、、,想到禁忌海一役,不禁又垂头丧气。他们已早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了! 白景瞳冷眼旁观众人的表情,对他们的想法心知肚明,嘴角泛起个洞若观火的冷笑。 对他来说,大道无望,只等着寿元终尽就地兵解的那一天,其他万事再不萦于心上。 再次抬头望了望苍蓝色的天幕,白景瞳脑海中那抹烈火深沉的红越发鲜明起来,他的眼睛里有一瞬间恍惚,很快复归淡定。 无声的叹息逸散在空气中。 谢、梅、开、、、、、、 第一百一十章 途中 中州是整个修真界的中心。君长宁在前往魔域的途中再次想起这句话。 东南方的域外城气候已经糟糕得让人难以忍受,可比起靠近魔域的地方,那里简直算得上人间天堂。 到处都是噬人的沼泽猛兽,变异的飞虫妖兽没一样是吃素的。君长宁黑着脸一袖子扇飞了一群吸血蜂,不就是摘了你们一点蜂蜜吗?至于这么不依不饶的?! 少年咬了口蜂蜜烤馒头,望着她的表情不由想笑。 “好吃吗?”君长宁好奇道。 她不注重吃穿,折腾吃的就跟修炼习字一样,习惯了就倒腾倒腾,既没有爱好也不存在目的。 少年点了点头,挺好吃的。 君长宁得意的扬了扬眉毛,十分有优越感的样子。 他们此刻正呆在一株枯死巨木的枝干上,君长宁在主干上挖了个大洞充作临时休息地。变异了的植物长得也跟认知中很不一样,洞里放得下软榻和粗陋的桌椅,远了看竟像是枝干上的一粒芝麻点。 君长宁觉得记忆里那些特效电影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她勾着唇角想,会不会一切其实只是她前世脑死的假象?一想到此,她就觉得恐惧,不、不会的吧? 她扭头看看已经舒舒服服躺在软榻上打盹的少年,就是想象中,她也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人,还有她的师尊她的师姐妹,那是前世的她连梦都没梦到过的超出她认知的人物!应该不会的! 悄悄拿手指掐了把掌心,会疼! 真好! 君长宁长舒了口气,站在洞口望了眼绿荫蔽日的密林,转身坐到蒲团和矮几前开始练字。 天色渐暗,洞外的风沉沉的刮过,空气的流动缓慢而沉闷,一灯如豆,静静地散发着松脂的清香。 少年不知何时悄悄睁开眼,他望着少女的目光是自己也不曾发现的柔软平和。 见她写完一张后放下笔揉捏指骨,他弹指将一枚小石子击落在她面前的案几上。 君长宁疑惑抬头。 “你每天这么写写写,有什么用?修真界又不需要这个。” 君长宁拂落案几上的石子,不以为然道:“修真界需不需要与我何干?我每天习字是因为我喜欢,跟有没有用可没关系!” 言罢,重新铺开一张纸,欲继续写下去。 又一枚石子落下,嚣张的掉到洁白的纸张上。 “你到底想干嘛?”君长宁皱着眉毛,觉得这人是越来越可恶了! 少年现在一点也不怵她的冷脸,这丫头在某些方面迟钝到近乎刻板。 他在柔软的枕头上蹭了下脸颊,轻轻道:“我们说说话吧!” 烛光跳跃了下,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安静的照射在他身上。参差的洞壁将光线分割成斑驳的色块,晃动着看不清人脸。 君长宁微微发愣。 那具修长而优美的身躯自在的舒展着,因是侧身,少年流墨般的长发不经意覆住了小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下的一双眼眸恍若有星芒闪动。 他伸手拉了拉搭在身上的薄毯,看过来的神情越发柔和了。 君长宁眨了眨眼,突然别过脸,轻咳一声,语气中已没了方才的恼怒:“你想说什么?” “说说你吧。”少年唇畔的笑意扩大了些。 “我?我有什么好说的?”君长宁茫然,歪头想了想:“我每天写字只是习惯,真的!” 少年轻笑出声,声音格外悦耳。 眼看着女孩要生气了他才止住笑,语气又是感叹又是无奈:“不是说这个。” 君长宁望着他不说话,唇角紧抿,搞不懂他突如其来笑什么。她自忖相识以来也没干过什么丢人的事,心底却有些微微紧张。 少年几乎又要被她如临大敌的模样逗笑,他握拳抵唇咳了一声,左手撑着软榻坐起身来。 “我们来说说你的过去吧,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等我想起来了,我也跟你分享。”少年很懂得跟女孩说话要直白的道理。 君长宁的脸色随着他的话变化不定。 她有点不太情愿。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来!再说,他想起来的时候他们如果分开了,她岂不是很吃亏! 打定主意,君长宁断然拒绝:“不。” 少年挑眉。 “你不够朋友!” “我没有!”君长宁跳脚。 “你过来!” “干嘛?”君长宁警惕的看他。 少年坚持。 君长宁想了想,慢慢挪过去。 “坐这儿。”少年拍拍身边的位置。 君长宁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具体哪里怪,只能一眨不眨的盯着少年,生怕他突然使坏。 灯下美人宛如生晕美玉,真是好看啊!君长宁不由自主的发起呆。 少年红唇微张,然后又闭上。 太近了! 他几乎能看清楚她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少年在那双眼睛里忘记刚才想说什么,他的脸慢慢涨红,不知是因为羞涩还是窘迫。 气氛悄悄暧昧起来。 君长宁回神的时候,少年的脸和耳根已全红了。她后知后觉的为自己的冒犯道歉:“呃,不好意思,我只是、呃唔、、、、、、”她吃惊的睁大了眼。 紧贴在她唇上的温热似乎还带着几不可查的颤抖,细致纤长的睫毛近在咫尺,呼吸间是熟悉的清香。这是个小心翼翼的吻! 一瞬间混合巨大羞耻和诧异的复杂感充斥她整个脑海,本就不擅长分析情感的神经一下子断掉了。她的手臂僵硬的停在半空,整个人化为雕塑。 少年微微往后退开,看了看她的表情,不解的眨眨眼睛。 在他们都无法关注的角度,一道微茫自他后颈瞬间隐没。无数纷乱复杂的画面在少年脑海中转瞬即逝,少年的手指不自然的轻叩下榻沿。 少年脸上的红晕慢慢褪去,他试图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转身合眼,准备休息。 君长宁机械的抬手摸了摸唇瓣,又看向试图“息事宁人”的少年,眉梢一点点上挑。这是什么意思?嗯?占完便宜不认账了? “你起来!” “干嘛?”少年心虚。 “起来!” “我睡了!”少年试图耍赖。 君长宁冷笑。 下一刻,少年被整个人压在榻上,他睁大眼有些反应不过来。 君长宁压根没给他调整的时间,她一手揽住少年的后脑勺一手按在枕头边,狠狠的、用力的亲了下去。 “砰!” 鲜血四溅! 剧烈的痛感和血腥味儿同时传达神经中枢,一瞬间所有暧昧紧张统统飞走,气氛只剩下恼怒。 两双眼睛对视着。 弥漫在口腔里的铁锈味儿似乎具有翻云覆雨的力量,君长宁讪讪起身,捂着嘴唇吸气,不敢看他。 少年怔怔舔了下唇瓣,难以置信的望着她,说不清是忍耐还是崩溃。 君长宁感觉到投射在身上的灼灼视线,只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临近 “君长宁、、、、、、” 少年的声音很轻,模糊的消散在空气中。 君长宁头也不抬,自然也没看见对方脸上一瞬间复杂到难以分辨的神色,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心虚的小声问:“怎、怎么了?” 少年右手放在心脏的地方,怔怔的,用一种不得不舍弃生命中某一部分的眼神望着女孩的侧影。她的脸颊上残留着淡淡的红晕,眼睫紧张得微微颤抖,在眼下打下一小片阴影,唇角有些颤抖的紧抿着,低着头,侧着身子的姿态有一种害怕拒绝的瑟缩。 少年手握成拳紧抵心口,不堪重负的喘一口气,望着君长宁的眼睛微微泛红,他闭了闭眼,咽了咽喉咙一片苦涩。睁开眼,微笑道:“一直听你说你师父什么都好,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啊?君长宁不明白话题为什么突然转到这里来,明明刚才、刚才、、、、、、,她脸红了红,心念一转,又觉得把刚才的尴尬撇过去也好。 她一脸神往的道:“我师尊那是天下无双的人物,他老人家出现的地方,所有人的目光都不会放到其他的地方。” “咳咳!”少年似是被她的形容给惊岔气了,别过脸咳笑起来,肩膀微微颤抖。 松脂灯烛被空气流影响微微晃动,映照在树壁上少年的影子也摇摇晃晃。 君长宁皱眉不满道:“你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这么幼稚的强调换来少年敷衍的附和:“信,信你!” 君长宁的不满更甚,她气得差点跳起来,想了想,她胜券在握的扬起眉毛:“你不信的话,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少年似乎因她这话微微一怔:“哦?怎么证明?” 树洞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大了,君长宁得意洋洋掏出一卷画轴慢慢展开:“看!” 轰!!! 巨大的轰鸣声沉闷的响起,震得君长宁诧异的朝外张望两眼,这么个鬼地方还打雷?还是不稳定磁场造成的灵力碰撞?难道还有什么强大妖兽抢地盘? “我出去看看!”君长宁将画轴小心摊放在桌案上,打起精神出去查探。 烛火晃动的越发厉害,空气中松脂的清香浓郁起来。 摊放在桌案上的画轴装裱精致,画中人红衣如血,银发拽地,眸光深沉若渊,苍茫悠远,姿态高贵神情疏离。 一只手随意的拿起画轴,苍白优美如冰似玉的手比精心打磨成卷轴的翠冷玉更加华美。 少年慢慢的细细的打量画中人。 君长宁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少年姿态闲适神情专注的欣赏画中人,烛光摇曳,青衫微动。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前世很是受追捧的一句话: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先前的焦躁急切仿佛潮水一般从身体中褪去,君长宁眉心不自觉舒展开来,唇边勾起一抹微笑,宁静如水。 少年慢慢放下画轴,转身躺上榻盖上薄毯,淡淡道:“睡吧。” 君长宁慢吞吞眨一眨眼睛,应了一声,小心翼翼收起画轴,心下暗猜是不是师尊的画像让人自愧不如所以生气了? 觉得少年太幼稚的君长宁一下子心情大好。她一边摆放蒲团一边开导他:“你不用这样,我师尊排第一,你也绝对排得上第二了,修真界还是实力要紧,你要努力修炼才是,不然百年一过,遁入轮回,谁也不记得你,那才可惜!”吹灭灯烛,她在黑暗中闭上眼打坐。 黑暗中,少年的声音闷闷的,似乎心情真的很差:“你会不记得吗?” 嗯?君长宁睁开眼想了想:“你资质比我好,肯定会修炼的很快,不会发生这种情况的。”她的声音中充满了信心,不论是对她,还是对他。 黑暗中,少年含糊的应了一声便沉寂无声,似是睡熟了。 君长宁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再出声,合眼收敛心神开始修炼。 外面雨声滴滴答答响彻整个夜晚,不知名动物悉悉索索的动静组合成一首低沉的交响乐,少年睁着眼睛呼吸平稳。 魔都八角亭里,故人重逢。 冯琳和苏茗都没有叙旧的心思,段澜沧一双蓝眸兴味盎然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 石桌上美酒佳肴比之中州逊色不少,但也是遍寻整个魔域的极致了。 冯琳被看得哭笑不得:“段少主,你的恶趣味太明显了!”摇头叹息,心下失笑,这点倒是和长宁那孩子很像,直白的藏不住心思,她似笑非笑扫了眼对面的苏师妹,微感腻味。 能搭上魔都少主,苏采薇这些年倒是长进不少,也不知道其他方面可有一同进步?冯琳心中升起些许期待。 苏茗在冯琳目光落到她身上的刹那抬头,冷淡的,近乎挑衅的扬起一抹矜持客气的微笑。当年的一记耳光,她从不敢忘。 两鬓的发丝随着她抬头的动作往后飘扬,那张娇柔明艳彷如明珠美玉的脸庞整个凸现出来,连魔都阴暗腐朽的空气都仿佛明亮起来。 这是一种纯女人的,洗去风尘妩媚的美! 段澜沧的蓝眸微微失神,很快恢复明亮,那股潜藏在眸底的占有欲越发浓烈起来。 禅熙真人的徒弟、、、、、、,真是、令人忍不住的想据为己有啊!!! 他鲜红的舌尖滑过锋利的犬齿,在线条刚毅的嘴唇上舔了舔。 冯琳笑容不变,微感无聊,拈起酒杯转了一圈,百无聊赖的有一口没一口抿酒。 彼时,魔域结界处,白景瞳将手放在身前灵力罩上,缓缓开始输送灵力。要想进入魔域,这是唯一的手段。 北侧,诸葛青挑眉看着呈包围之势堵着自己去路的妖兽群,狼眼冷酷的扫过远处指挥兽群的几个兽人,那等高鼻深目的五官,卷曲棕黄的毛发,涂了不知名油脂后油腻发亮的皮肤,真是令人一见难忘! 诸葛青毫不掩饰鄙夷的冷嗤一声,刷的抽出背后长剑,血液开始沸腾。剑修,要的就是战斗!战斗!!战斗!!! 一场实力悬殊但因一方心有顾忌而呈势均力敌之势的战斗迅速在魔域和妖域交界之处拉开序幕。 丛林高耸的奇幻森林深处,一袭纯白身影走来走去,罕见的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自厚厚密林缝隙透漏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绣了金梗绿叶暗纹的袍袖时而闪动刺眼的光芒。 月无眠浅栗色的眸子在修长的睫毛掩映下有些烦躁阴郁。 他有些后悔了。 连续几天的雨水将君长宁他们困在树洞里差点发霉,少年一直怏怏不乐,窝在榻上昏睡发呆,偶尔醒来,看君长宁的眼神让她莫名心里忐忑。 君长宁以为是因为之前的那个吻,心下讪讪。自觉身为一个四十几岁的老女人占了人一青葱水嫩小少年的便宜,又不知道该拿什么补偿,越发想要对人好,偏偏不得其法。 每每望着少年仿佛一副了然又不愿意挑明了打击她的古怪表情,她鼓起的厚脸皮就像戳破了的气球似的迅速瘪下去,不自在的缩回角落里装模作样看书。 少年每到这时就开始盯着拿倒了书册的少女发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往事 一叶成之字悠悠落下,恰巧浮在茶盏上,圆润小巧的杯口便仿佛一只眼睛,似睁非睁。 白景瞳无奈的抚了抚额头,望着不请自来的青梅竹马苦笑。 林泱一如既往云鬓花颜,笑得天地失色,彩色水袖随着她一手托腮的动作往下滑,漏出一段雪白玉臂:“怎么,这么久不见了,想不想我?” 她的目光贪婪的扫过面前的这个男人,自英挺的眉到薄抿的唇径直往下,劲瘦的腰臀和修长的腿,啧啧!包得太严实了!唔,好像更俊了呢! 白景瞳早已对这样的目光调戏免疫,脸色半点不变,客套道:“许久不见故友,自是挂念的!” 从小被这丫头打趣取笑,然一路走来,儿时玩伴早已不剩几个了,有这么个冤家在倒凭白挥去几许寂寞。修行之途漫漫,谁又能陪谁到几时呢! 思及此,白景瞳越发感觉无趣,无趣的世界,无趣的人,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他脸上的萧索落在林泱眼里,竟让她一贯挂在脸上的玩世不恭褪得干干净净。咬了咬唇,有泪光在眼底隐现:“就真的这么放不下吗?”明明是她先遇见的! 白景瞳脸上一僵,表情一下淡了,将落了叶子的茶水泼掉重新倒一杯,慢慢饮一口,声音平静:“没有放不下。” 林泱不信,泛红的眼眶让白景瞳敷衍的话咽回去,叹了口气:“只是忘不掉而已。”他犯了个大错,如果当初一剑杀了那个人而不是在他身上寻找她的影子,也许他早已勘破心魔! 如今,这等想当然的心思自是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 “只是一面而已!”林泱满心不甘。她从儿时就倾心相付的人,为何只是因偶然一瞥便被别人夺去了心?最最可恨的是那人竟然死了!死了!! 她连竞争的机会都没有。 白景瞳因她的话失笑,是啊!只是一面而已!他堂堂白家少主,自负天资绝顶的白景瞳,就因那一面,与大道绝缘! 自嘲的落寞堆积眼角,白景瞳转移话题:“林家难道也想从这件事里分一杯羹吗?” 镇界碑消失,魔域结界不知还能维持多久,当年鸿蒙祖师和太和宗主花费千万年隔离开来的修真界和凡世不知会发生什么后果,凡界东海频频异状愈演愈烈、、、、、、,桩桩件件多如牛毛,白景瞳忙得焦头烂额。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如果段澜沧敢狮子大爱开口,他就踏平魔域,最差不过这鬼地方寸草不生,反正不过一流放之地! 林泱柳眉一挑,冷淡道:“我对林家早已仁至义尽,如今能让我在意的不过只有你一个,你无须拿话搪塞我。”顿了顿,对他的担忧终是占了上风,她语气软下来,不抱希望的问:“就真的没一点办法吗?” 白景瞳垂下眼,心中升起愧疚,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也尝试过将心思放在她身上,可感情这东西,它真不愧一个“劫”字,忘不掉放不下,如跗骨之蛆,哪怕剜掉心尖尖上的那块肉也除不去那一缕牵绊。 “阿泱、、、、、、,”白景瞳起身来到一株血色枯树下,细细抚摸暗红色枝干,忍不住吐露心声:“你看看我如今的样子,这就是动心的下场,阿泱,别学我。我希望你能活得永远潇洒,去看看你身边的那些人,他们也许修为不高,容貌不是顶美,但他们将整颗心放在你身上,试着去看看他们。别再为我费心思了!” 一缕灰白的发丝自他肩膀滑落,修真之人对气机敏感,这份衰败枯朽分明是大限将至的样子,林泱倒抽一口气,泪珠滚滚而落。 白景瞳的身影在这一刻和魔域的晦暗融为一体,模糊的,不复清风朗月之姿。 林泱怔怔的望着他的背影,他们从小凌云众生,想要什么就没有得不到的,凭什么现在不可以! 她要这个男人,她要他活着,她一定要他活着! 什么那些人将心思统统放在她身上!统统见鬼去!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她那个知情识趣的宠侍于无人处握着一个玉瓶发呆的样子,随即是一张少女清艳冷清的脸,真是该死的那个人的徒弟!谢禅熙是魔鬼,他姐姐是,连他徒弟都是! 林泱恨恨地拭去眼泪,发狠的想,如果她林泱也有得不到的东西,那么这个天下,谁也别想安宁! 她起身,拂袖而走,丢下一句话。 “白景瞳,我要你活着。” 这么任性的话也只让那袭深紫色背影震动了一下,其实,他对生死真没有那么执着。 白景瞳叹了口气,挥手招来道童端来满满一桌案卷宗,没死就还得忙活啊,真是怎么也没法消停的人生、、、、、、 魔都少主的寝宫,粗犷的风格犹如它的主人一般,透着浓浓的雄性气息,处处细节尽显侵略气息,影壁上悬挂的黑色头骨狰狞着张大了嘴,露出森森利齿。矮榻前的桌案是用整副魔兽骨架砸和而成,扭曲中隐现血腥暴戾。 墨黑色玄玉铺成的地板上光可鉴人。此刻正站着两个人。 段澜沧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语气里罕见的带有一丝顾忌:“九姑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徒弟而已,他谢禅熙再护短也不能把自己徒弟找死的后果怪到我一个外人身上吧!哼!”冷笑一声,他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多像一个倔强的孩子,那样不计后果的不服气,竟透着一股子纯真。 作为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唯一一名女性长辈,石九薇不由自主缓和了神色。不论是性情还是外表,她实在不像一位魔修。 纤长窈窕的身段肤如凝脂,青丝如瀑,挽起的流苏髻端庄贤淑。那张脸也不似大多数魔修的妖娆妩媚,反倒清丽如水,百合花似的带着恬静安闲,仿佛初春早晨的一滴露珠,美得亲切温婉。 她自幼出生在魔域,是魔域之主石滔的妹妹,从来也没踏出过魔域半步。这并不代表她就真如她的长相一般纯真无邪不谙世事对最近魔都来的那些道修一无所知。 “阿澜,”石九薇正色道:“兄长他不希望你掺和到这件事中你是知道的,更何况是招惹禅熙真人的徒弟,那个苏采薇我见过,的确漂亮,但你若是为了区区美色便昏了头去,莫说是兄长,便是我,也是断断容不下的。” 段澜沧因她话中透漏出的某些意思神情黯了黯,刚毅的脸上敛了张狂傲慢,看得石九薇越发不忍心。 她叹了口气,想了想,慢慢道:“你只道因着当年你母亲的事,兄长最是恨那些道修,却不知,兄长对道修的敌视更早要从九百年前说起,当年、、、、、、哎!总之,你若还念着半点抚育之情,就别再惹你舅父伤心!” 对那么一段往事她其实知道的也不太清楚,但零星听到的那一丁点也足够了。她抬头仔细看这个孩子,和姐姐九峦一点也不像,也许是像那个姓诸葛的道修,她从没见过那个姐姐甘愿为之孕育了一个孩子的男人,但照阿澜的模样性子来看,许是个张扬恣意如烈日的男子,带着魔域缺乏的热情和生机。 暗自摇了摇头,石九薇一点也想象不出来九峦姐姐是如何迷恋上那个道修的,也许是呆在魔域久了,对传说中阳光明媚繁花绚烂的世界太过憧憬? 石九薇很快挥去脑海中的念头,她一点也不想落得九峦姐姐的下场。魔都是整个魔域最奢华安全的城池,她在这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才不会去做傻事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生变 诸葛青踩着最后一只妖兽的尸骨抹了把脸,泛着红光的狼眼嗜血兴奋。 她的脚下是方圆百米密密麻麻堆叠成山的尸体,支离破碎,血流成河。巨剑中央的血槽缓缓滑下豆大一颗血珠,很快渗入地下。 “还来吗?”她挥舞了下比她身体还大的巨剑,一脸意犹未尽。 妖兽群终于缓缓散开一个缺口,诸葛青哈哈大笑,一步一步往自己的目标地走去。经此一战,她终于进入元婴后期。 诸葛家的荣耀由她来守护,诸葛家的传承,自然由她来取回! 终年雾气缭绕的魔域深处,那个传说孕育魔气的罪恶之源,被魔修称为圣地的地方,处在整个修真界最深的渊谷,只有魔域之主才能进去修炼的地方,近期频频异动,远在千里之外的魔物都能感觉得到那份威胁。 忽明忽暗的暗红色微光透着死亡气息,一个全身黑袍的人盘坐在一座类似于祭坛的石台中央,他/她?全身裹着一团黑色的雾气,无法分辨具体身体长相。 突然,红芒骤亮,祭坛上的黑袍人仿佛遭受重击,身子一震,偏头吐出一口紫色鲜血,因这动作,兜头的斗篷落下,露出了掩藏在内的半张脸。 这本该是张英挺不凡的脸,五官深邃,眉目浓黑,就连那稍显苍白的唇色也形状优美。只是其上爬满了鲜红色纹路,脉脉流动仿佛血液一般,透着十足的诡异,令人望之生怖。 他却似是习惯了般,随手拭去唇角鲜血,余光下扫,不知何物打造的祭坛光可鉴人,映照出他半张似人似鬼的脸,他愣了愣,伸手欲抚上面容,不知为何,却半道硬生生收回手。似是想起了什么,喃喃道:“三百年了、三百年了吗?怎么还是这幅样子呢?柳儿和阿妹可还能认得我吗?” 发了一会儿呆,他眸光忽明忽暗,瞳孔时聚时散,显然神智在清醒和迷茫之间,脸色也随之时而狰狞时而平静,周身气息混乱不堪,隐隐竟牵动了整片幽谷,浮动在空气中的微小粒子渐渐便携上了凌厉杀机。 整个祭坛承受不住此般重压,从边沿开始一点点融化风化,不知名材质扩散在空中,随着黑袍人气机忽凝忽散。 端坐在自己寝宫的石九薇指尖蓦然轻颤,她清丽如水的面容上浮起一丝担忧,轻轻按住胸口,血脉牵引的悸动早已是她熟悉的了,想是兄长他又想起了九峦姐姐,以致牵动伤势。 她面无表情的唤来侍女:“将新收上来的那批送过去。” “奴遵命。” 靠近魔域圣地的山腹中,黑袍包裹全身的魔修恍如军队一般按时按班巡视警戒,一队队木制推车整齐有序的载着黑布罩着的货物往里进出,道路崎岖坎坷,偶尔罩布晃动,里面货物滑下露出一截,火光一照,赫然是人的手臂,随着推车前后晃荡。 新收上来的货物要先进化骨池洗去“杂质”,留存下来的必是修炼过的,皮肉里存了灵力的才有资格进入下一个环节。 扑通通下饺子一样将所有的货物丢进化骨池,咕嘟嘟冒泡的池水霎时变得浑浊不堪,与此同时,一股肉香味弥漫开来。 常年驻守此处的几个魔修咽了咽口水,熟练的开始打捞“精华”,这差事干久了倒也能捞着些油水,一个魔修趁人不注意扭下一截血肉模糊的小臂三两口塞嘴里,还没全咽下,突然被一巴掌当头拍下“老三你又偷吃!” “首领饶命!首领饶命!、、、、、、呃,老大!嘿嘿!你也尝尝?可香了!”魔修擦擦嘴,讨好的递上一截大腿。 被称作老大的魔修黑布蒙面,只留两只眼睛在外,有着与其他魔修截然不同的定力。他看也不看那条皮开肉绽的大腿,死气沉沉道“赶快干活!” “是是是!、、、、、、”其他魔修连连应道,对老大的敬畏不免又加深了些,面对如此珍馐都能面不改色不为所动,这等定力,绝非凡俗之辈。 老大默默站了一会儿,鼻尖弥漫的人肉香味挥之不去,他终是慢慢往外走去。 身后吵吵嚷嚷的打捞声饱含怎样的血腥他一点都不在意,不在意!该死的修士,该死的修真界!这都是他们的报应! 一拳重重砸在粗糙壁上,灰尘沙砾扑簌簌往下落,遮住了那一丝丝不明显的血腥味。他咬牙冷哼,甩手大步往外走。 就在此时,吵吵嚷嚷声突然一变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东西?” “这人怎么煮不烂?” “看着瘦儿吧唧的,难不成很有嚼劲?” “嘿嘿!要不,我尝尝?呃,老大,给!” 被递上来的是个完好无损的人,这人身上的衣物许是料子特殊,过了遍化骨池水竟然还没彻底融掉,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 老大定定看了这人好一会儿,被送到这里的都是尸体,这人自然也不例外,他颤抖着手拨开覆住了头脸的发丝,映入眼帘的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让他忘却了呼吸。 死了! 都死了!! 都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他笑得身子颤抖几乎呼吸不过来,声音嘶鸣呜咽,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笑这么一件事。 这笑声太过古怪突兀,加之他又一贯不苟言笑,突然来这么一下子,其他魔修竟全被震住了! 这是疯了吧?魔修们面面相觑。 老大一把抓起这个煮不烂的尸体往里走,就送到炼骨池吧!反正也死了呢! 冯琳站在凉亭里再次将计划梳理一遍,自忖天衣无缝,却依旧眉头紧锁。 她也不知怎地,自从三天前那怪异的天象出现之后,心头始终笼罩着一层阴霾,钝钝的揪着心,明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她难道还有别的疏忽?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冯琳头也不回:“什么事?” 青年抱剑而立:“禀少主,一切顺利。” “嗯,”冯琳淡淡应了一声,负手眺望灰蒙蒙的天色:“西域那些化外僧到哪儿了?” 青年略一沉吟:“我们得到消息,外域单家似乎与之有了些冲突,可能要耽搁些时候,另外,”他顿住,有些犹豫接下来的话不知该讲不该。 “说!” 他深吸口气:“诸葛家派遣少主师妹诸葛青一人越过妖界也往这边来了!” 冯琳眼中划过一丝惊讶,玩味道:“这可不像诸葛家那群老古板的作风!”她笑了笑:“我们师姐妹四个倒是只差长宁了!” “少主?”青年不解,试探道:“可要、、、、、、阻一阻?” “不用,”冯琳断然拒绝,眼中是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很久没见小青了,我很期待在这里看见她,妖域会否提前出局就看她能不能站到我面前了!” 青年疑惑,却也没再问下去,拱手应道:“是!” 第一百一十四章 番外(闺蜜) 荒凉的坟墓,炙热的阳光都驱不散那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一个沧桑的妇人伏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里面埋葬了一个二十七岁的女孩。 对,是女孩。 元晓佳认为君长宁这种人,纵使到了白发苍苍的那一天也是要被称作女孩,而非女人的。 她望着墓碑上女孩清亮干净的笑容,忍不住轻笑了下,不管旁人略惊悚的眼光,上前坐到墓碑旁,双手搭在膝盖上歇脚。 那是个极为放松的姿势。 如果手里拿瓶矿泉水,完全一个登山累了的驴友,停下了脚步,放空思维。全然的享受和闲适。 唯独不应该出现在此时此刻。 她屁股底下是最好朋友的骨灰,旁边她朋友的母亲还沉浸在骨肉分离的悲恸里嚎啕大哭,那些或远或近的亲戚正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将她来来回回打量一遍又一遍。 元晓佳侧头再看一眼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人生的实在是好,眉眼五官,精致得简直不像一个小城镇出来的孩子,只便是笑着,也带着独一份的清冷,将所有的柔弱都变成了高不可攀。 元晓佳摸摸自己的脸,时间总是偏爱神经病的人,像她活得这么认真的,明明比君长宁还小一岁,却已有了法令纹。 她漫不经心的扫了眼旁边乱糟糟的哭声劝慰声,有点不耐烦,屁股挪远了点。 元晓佳第一次见君长宁的时候,心情挺复杂。其实,她认为当时班里的所有女生都差不多这心情。 原因无他,君长宁这人长得太好,超出别人一大截,俨然一刚出古墓的小龙女。 站讲台上的转学生目光坦荡荡扫一圈,全班人不自觉低下头。 “我是君长宁,请大家以后多多关照。” 她太坦荡自在,看人时目光从不躲闪,很少有人能在她面前待上五分钟,三天后那些不论抱着什么目的亲近她的同学纷纷打退堂鼓。 君长宁独来独往。 元晓佳被指使着给别人跑完腿后抱着自己的饭盒默默扒饭,悄悄偷看眼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君长宁,愤愤不平。 君长宁明明长得比她瘦弱,成绩只比她差一点点,连一个朋友也没有,为什么就没人欺负她? 恼完了日子还得过下去,其实仔细想想,她大约是明白的。君长宁这人,看起来无害又柔弱,性子安静的过了头。但那安静,实是带有一股压抑到极致的疯狂。 她不爱说话,不爱管闲事,与人像是生活在两个世界。 元晓佳真没想过君长宁会帮她。 直到现在,她还记得对方脸上每一个最细微的表情,无论是嘴角紧抿的弧度还是眉心的浅浅褶皱,连眼角睫毛之间的距离都透着冷淡不悦。 许是她那时受宠若惊的气场太过强大,君长宁没什么表情的脸都木了一瞬。 一份友谊自此建立。 熟悉了,元晓佳发觉君长宁这人没朋友还真是毫不稀奇。毕竟没有谁会容忍一个睡到半夜突然爬起来要翻墙出校门打夜市的人,更何况天上已经开始飘雨丝了。 两人站在巡逻岗亭的房檐下,给瓢泼大雨弄湿了半边身子。君长宁讨好的朝她笑,元晓佳冷着脸,气得七窍生烟。 这等被巡警送回学校的事,绝不止一两次! 元晓佳有时候会在心里衡量,比起受人欺负交这么个朋友到底值不值。但君长宁一叫她,她立马就把这问题抛脑后了。 操场上的树荫下,元晓佳动动被枕得酸麻的腿,看君长宁睡得跟死猪一样,翻了个白眼往后仰倒,从指缝里看蓝色的天,白色的云。 学医是家里人早为她选好的路,元晓佳顺利的考上了第一志愿。 君长宁懒懒散散的选了个什么什么历史文学,问她原因,呆了半晌,竟自己也不知道缘由。元晓佳只觉得再也不想管她。 大学了,元晓佳早不再是那个受人欺负的小可怜,她交了很多朋友,彼此一起吃饭逛街,偶尔会想起君长宁,但并没有特别想见面的欲/望。 人都会渐渐长大,谁离开了谁都照样儿活! 君长宁倒是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距离和时间于她如过眼云烟,想见她了就坐上几个小时的火车来来回回,这倒是不怕晕车了! 她拍着君长宁的背,递上一瓶水,看她抬起一张吐得蜡黄的小脸,幸灾乐祸。 毕业之后参加工作,忙得焦头烂额,作为新人,处处受气受排挤。生活的烟火气将人的脸熏得面目全非。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租住的房子里,望着空荡荡的房间,突然就开始怀念那年高中午后的阳光和天空。 接到君长宁的电话,听到她要结婚的消息时,元晓佳第一反应是她在开玩笑。 君长宁啊!结婚? 新郎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一份收入体面的工作,长得不好不坏,谈吐说不上笨拙但也称不上灵敏,性格毫无特色,总的来说就是个一般人。 元晓佳看看君长宁,再看看准新郎。明日就是婚期,她却丝毫没有办法为她的朋友感到欣喜。 月色皎洁,两个人坐在河边的石头堆上看着日头渐渐落下,水泊里的蚱蜢舟上,船工在收网,鱼鹰扑棱棱掠过水面。 “他配不上你。” “他是个普通人,我也是个普通人,哪有什么配上配不上的。不是都说感情是培养出来的么。” 君长宁笑起来,二十五岁的人看起来却仍让人想起她十五岁的样子。 “你喜欢他?” “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要跟他结婚?” “因为我也不讨厌他啊。” 天色渐暗,君长宁兴起,要去划一次那个蚱蜢舟,兴冲冲从石堆上跳下来跑过去。 她力气小,差点把人船桨掉水里,晃了晃才惊险的站稳身子。 “给我拍个照啊。” 元晓佳沉默的举起手机。 照片上的女孩背景一片黑暗,那笑容也似乎要被苍穹吞噬掉一般。 明天她就要进入另一个世界。 婚后的君长宁不出意料的疯了,元晓佳担不起她救命稻草的身份,她只是个普通人。 她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坠入深渊,耳畔回响她绝望挣扎的声音。 君长宁去世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元晓佳在给病人看诊。 她淡定的挂断手机,给病人检查,检查完开药方,然后叮嘱各种注意事项,周到的将人送出门诊室。 关上门后,她突然浑身无力摔倒在地上。 迟来的剧痛从手臂膝盖渐渐弥漫至全身,痛得她泪流满面,心脏抽搐麻痹,她咬着自己的手,咽下浓浓血腥味的呜咽。 这世上,从此再没有君长宁。 日头偏斜,妇人撕心裂肺的嚎哭终于被人劝慰,元晓佳抹了把脸上的泪,径自走了。 墓碑上的女孩笑容清亮,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望着一切。 霓虹闪烁,万家灯火。 元晓佳推开窗户,坐在台灯下,摊开笔记本: 我的朋友,愿你来世,万事遂心。 第一百一十五章 姐妹 白衣上金梗绿叶的绣纹残破不堪,袖子少了半片,往上看,那张一贯带着闲适优雅的面容青一块紫一块,连发髻都歪了。 月无眠抬手碰了下残破的唇角,轻轻吸一口气。 他不顾仪态坐石阶上,望着旁边一身颓废的好友,似乎揍他一顿也没让对方消气。 谢兰雍靠着古树,眼神落在远方,紧抿的唇角放松下来,慢慢闭上眼睛。 如果他还是十二岁,此时此刻,他会紧紧抱住膝盖,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脸。 可他不是,他已经距离十二岁很远很远了。远到今时今日他只能在另一个人身上寻找曾经自己的影子;远到他拼命守护的某些东西都能够亲手去打破! 他不堪重负的吸一口气,心肺间火辣辣的、心酸的感觉直冲鼻尖,他却只能这样若无其事的闭上眼睛,假装无坚不摧。 “月沉,东西在凡间。” 月无眠怔住,眼神中滑过复杂到极致的感情,怀念、爱恋、沉迷、伤痛、仇恨、、、、、。 最终他静了一会儿,开口道:“多谢!” 空气中弥漫着鲜花的清甜,紧绷感慢慢散去,谢兰雍睁开眼起身离开。 青石地板上片片花瓣随他踩过碾成粉末,携着一缕幽香飘散在空气中。 月无眠静静望着他的背影,慢慢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 就在这时,巨大的轰鸣声“隆隆”响起,天地万物为之一静。 下一刻,鸟雀嘶鸣灵兽奔走,空气中看不见的动荡形成一种巨大的冲击波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有什么巨变在这一刻发生。 周遭的苍木绿荫瞬间生长枯萎,生死循环一夕万变,似乎时间在一瞬间加快了步伐。 月无眠亲眼目睹草丛里正在吃草的兔子眨眼长大、衰老、死亡,化为白骨。长生类物种变化更大,幼生期直接进入成熟期并且向衰老期步入,成熟期瞬间衰弱,至于衰弱期的物种则瞬间毙命,树木枯荣生长,一层层果实落下腐烂变质、、、、、、 妖域森林,诸葛青身负长剑,谨慎的扫眼四周,脚步放轻。悉悉索索的波动从四面八方传来,她狞笑一下,慢慢握紧了剑柄。 下一刻,她被眼前的一切变化惊得目瞪口呆。 妖兽算是天地万物之中受时间影响最大的物种,激增的实力让这些智力不高的妖兽欣喜若狂,可还没来得及庆贺,随后袭来的衰弱感瞬间造成了无尽的恐慌。他们顾不上之前的任务,兽性的本能完全占据了上风,纷纷奔走哀嚎嘶鸣求助,到处弥漫着恐慌绝望。 诸葛青眨眨眼,难得一片茫然。 她迟钝的抬手摸摸脸,感受下自身的力量,完全没任何变化。 一只狼妖慌不择路的撞过来,她反手一剑将之劈成两半,拎着巨剑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抬腿往既定的目的地走去。 谁去管这些禽兽们是得了什么怪病呢! 相比之下魔域受到的影响是最小的,正道损失最大的就是驭兽宗,一瞬间祖宗们流传下来的万年基业灰飞烟灭,中州驭兽宗直接除名。反之以灵植灵药立派的各中小型门派纷纷冒头,如雨后春笋般将那些以灵兽镇派的宗门资源瓜分干净。 太和宗等中州一等宗门和四大家族这些早不是会被些许巨变影响根基的层次了。 冯琳一干人等虽得到了消息却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甚至直到现在,都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世间万物,人类自古得天独厚,纵有灭顶之灾也从未有过跨不过去的坎儿。 对于他们来说,对人体没有影响的一切都不算什么。 但此次魔都议事在每个人心头蒙了一层浓浓阴影倒是不争的事实。 斑驳的沼泽地上,一群妖化的植物挥舞着粗壮的枝条张牙舞爪肆意攻击俩群人。 之所以说是俩群人,实在是因为其中一群的装束太有辨识度。 土黄色的袈裟,个个光头,人人手中拄着禅杖,脖子上挂着念珠,哪怕是对着这些妖化的植物也是处处手下留情,点到为止。 更有甚者,看见之前对峙的敌人身陷险境还要出手救上那么一救。实在叫人郁闷! 单青云简直怒火中烧,这些人就是这么不干不脆,哪像他们域外,敌人就是敌人,朋友就是朋友,简单明了!谁他妈要承你们这些秃驴的情! 狠狠推开一个靠过来的小和尚:“远点!” 小和尚无辜的眨眨眼,委屈的开口:“单家主,小僧功夫最差,出门时师傅吩咐,打架时一定要跟紧修为最高的那个!”言下之意:怎么了? 单青云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匪夷所思的扫了眼这小秃驴,这世上竟还有这等蠢货? 受刺激太大,他一个没注意被一条粗壮的蔓藤扫过来,千钧万发之际,一根八宝禅杖斜斜刺来,堪堪抵挡住了这份偷袭。 小和尚一个踉跄,修为不足,刚才也是堪堪接住了那一扫。他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勉强朝单青云一笑:“单家主,我师傅说,再是修为高超也要处处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您、哎,您怎么又离小僧那么远?” 单青云黑着脸一掌摧毁了一株树根,扫了眼紧跟过来絮絮叨叨的小和尚,满眼忍耐。若是传说中的化外僧全是这等货色,的确能叫人敬而远之! 不远处,涂脂抹粉的花自在老神在在的抱着手臂,生无可恋的站在一群和尚中间接受其“保护”和教育。 四个和尚,你一句我一句,花自在只觉得耳朵里全是“施主、、、、、、你不应该、、、、、、”,怪不得传言化外僧之名所到之处人人退避三尺呢! 下次再一听见和尚他立马退避五百丈! 这些能给一地花花草草做三天三夜法事的白痴!死秃驴! 魔都 苏茗死死盯着手里的那张纸,不受控制的开始发抖,她该怎么办? 她以为的底牌其实在别人眼中一文不值的时候,她还有什么筹码来交换她想要的?她甚至无法在这个地方保障自己的安全!不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你就是苏采薇?禅熙的弟子?”一道突兀的女声响起。 惊得苏茗瞬间后退,全身紧绷,做好动手的准备,她紧张的盯着面前的女子,眼底滑过惊艳,随即是深深的戒备。 林泱烟紫色的披帛流水般滑至案几旁,她挑剔的上下打量一番眼前人,对比起脑海中另一个清艳寡淡的女子,不屑的撇了撇嘴角,随手拿起案几上的书册翻了翻。 苏茗被那一眼瞅得勃然大怒,却又发作不得,只得暗暗咬牙:“你是谁?你找我做什么?” 林泱漫不经心的扫她一眼,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究竟有没有价值,如今看来,你没有!”她的眼神从鄙夷不屑渐变平淡,仿佛在说,既然没有价值,那就没必要活着了! 苏茗浑身一冷,浑身的冷汗被窗外的风一吹,头脑竟冷静下来。她收起所有戒备,漫步来到案几旁,俯身倒两杯茶,自顾自端一杯在手上,慢慢啜一口,目光放到窗外:“我有没有价值不是你能评判的!” “哦?”林泱被激起兴致,眼神玩味,随手将书册扔下,抱臂靠在灯柱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苏茗收回目光,望着这个进门到现在连正眼都不曾看她一眼的女人,淡淡道:“我是我师尊的弟子,我有没有价值该由我师尊评判,不相干外人的想法,我一贯不在意!” 林泱眉梢一勾,桃花眼角的绯红渐深,她哈哈大笑,那笑容里的意味深长让苏茗淡定的脸皮不由绷紧。 眼见着这装腔作势的小丫头几乎恼羞成怒,林泱笑得差点直不起腰,五彩霓裳在那艳光四射的容貌下陡然铺陈一地春光,风华绝代! 纵使苏茗自负美貌,也不禁看呆了去。 林泱兰花指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有心想说什么,又觉好没意思,再懒得看她一眼,摇曳生姿的转身走了,不耐烦的丢下一句话。 苏茗望着这个嚣张跋扈女人的背影,俏脸刷的一白,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食之无味丢之也不可惜,鸡肋也不如! 什么叫鸡肋也不如!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凭什么也来羞辱她! 她苏茗发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要把所有这些看不起她的人统统踩在脚下! 第一百一十六章 相思 每一千年的修真盛会都伴随着一轮血雨腥风,比起凡世,修士对于资源的需求就像食物之于凡人。没有资源就没有一切。 凡人尚且有朝廷律法的约束和保护,而修真界,底层修士的生存空间完全依据高阶修士的好恶。 彼此之间,说不上谁更可悲。 中州最北边的一个小镇 因着那噩梦般的异象,最有权势的杜家一夕之间从云端跌落尘埃。他们本是驭兽宗的一个分支生出的小小枝丫,如今,却处在了任人宰割的境地。 杜家的后花园里,往昔精致美丽的阁楼蒙上了一层尘埃,这在以前,负责洒扫的下人定逃不了一顿非死即残的毒打。 里面原本住着杜家最娇宠的珍宝,杜家六小姐,闺名若雪。 那是个远近闻名的姑娘,善良而美丽,只是有些体弱,需要最名贵的养身药材和最柔软的云罗鲛纱呵护。 一名身穿旧衣的男子提着东西匆匆而来,啪的一声推开房门。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里面传出,伴随着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咳咳咳、、、三哥、哥、、、咳咳咳、、、、、、” 杜三郎眉头紧皱看她一眼,将手中的包袱扔给她:“换上,赶紧走!” 走?去哪儿?杜若雪咳得眼泪都流出来,心中一片茫然。脸颊上两团病态的殷红反倒将她一身柔弱之姿陡添三分艳色,别有一番风情。 “三哥?”杜若雪紧紧攥着包袱皮,祈求的望着自己同胞兄长。 杜三郎扭头不看她,狠心道:“还不快换上!”他嫡亲的妹妹,他怎会不疼!可如今,仅仅三天,他杜家已连庇护自家血脉的能力都没有了。 天道不仁! 杜三郎咬牙一拳砸在桌案上,扑簌簌抖落一地木屑。 杜若雪眨了眨一双秋水目,两串晶莹泪珠滚滚而落。她抖着手翻开包裹,将里面那身粗布麻裳笨拙的往身上套,因是丫鬟贯穿的款式,她左右穿不得法,打了个死结怎么都解不开,急得直掉眼泪。 杜三郎叹了口气,于心不忍的别过脸去:“你以后需记得,再没有杜家了,等你走后,我会一把火烧了这里,青城杜家六小姐死于这场大火,你、你、、、、、” 就在此时,一把混合着得意扭曲的声音幽幽响起。 金丝银线混合织就的飞龙翔凤袍,裹着一道瘦长的身影从外面闲闲步入。 那是一个丑的出奇的男子,偏偏故作风雅摇着一把折扇装成翩翩君子的模样,令人望之作呕。 他不怀好意的笑着靠近杜小姐,望着这个他从前高不可攀的仙女,色眯眯道:“杜三哥何出此言,杜家六小姐永远都是杜家六小姐,这个我姓赖的敢保证!” 自他出现,杜家两兄妹便脸色大变。 听得他这话,杜三郎实在忍无可忍,上前将自家妹妹护在身后,冷淡道:“杜若原担不起赖丹师这声三哥,请赖丹师自重!” “呵!”赖老五三角眼中阴鸷一闪而逝,冷笑道:“怎么当不起!令尊已把爱女赠送与我,还是说,杜三公子有了妹妹,连爹娘都不要了?” 这话着实诛心,纵有鱼死网破之心的兄妹二人一听,脸色瞬间灰败下去,扣紧了法诀的手指也不由自主松开了。 赖老五哈哈大笑,外翻的嘴唇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看得杜三郎目眦欲裂,杜若雪心如死灰。 那骤然富贵的小人得志与猖狂,在异象过后的中州大陆处处可见,而小小的青城镇也只是其中毫不起眼的一起。 这一切,对于那些真正身处云端的天之骄子来说,微不足道。他们争的可不是眼前那一点蝇头小利,真正让他们为之抢夺的,却是时间。 魔都 冯琳掐指算时间,若有所思。 身负长剑的青年急步而来,一时却不知道该不该出声打扰。 “讲!” “是!”青年应道:“异象之后,云州李家,南平黄家,东海韩家和西南朱家,联合其下大小三十余附属势力,请求本家将十七处支灵脉赏赐与之。另外,背后有漳州陈家、马家、渭水柴家、北州关家等十余势力推波助澜。” “嗯?”冯琳随意应道,面上表情似乎还未从沉思中醒过来。 青年恭敬道:“长老们的意思是,少主觉得,灭李家黄家等还是灭陈家马家他们?” 冯琳不在意的摆摆手:“都灭了吧,去把梅长老的旋龟图拿来我看看!” 青年愣了愣,应道:“是!”言罢,快步而出。 冯琳摊开一面水镜,几颗灿亮的小点仿佛明珠一般缀在水面,而且,几个亮点正快速的往同一个方向聚集。 她扬了扬眉尾,唇角微勾,忽然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笑容渐敛,眉头悄悄拧了拧褶子。 接过青年递上的玉白龟甲,冯琳罕见的犹豫不决起来。 这几天,她反复思量,哪怕师尊突然插手,也不是没有应对之法。可为何她心底总有一团阴影挥之不去! 她到底遗漏了什么? 冯琳的目光没有焦距的扫过房间的每一样事物,连负剑青年都没有放过,闹得对方一个大红脸。 “杨渊,你有没有、、、、、、”看见青年的脸,冯琳回过神来,咽下了后半句话,随意摇了摇头。 “少主,在想什么?”杨渊微微睁大了眼,自小天赋出众,被破例留在大小姐身边,后随着大小姐接任少主之位,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自小侍奉的主子这幅样子,一不小心就僭越了,脸色惴惴。 冯琳好脾气的笑笑,并不在意这点小小的冒犯。 她负手走到廊下,逗了逗挂在廊柱上的画眉鸟。这是她特意让人从凡世带过来的,本想见了长宁就送给她,她一贯喜欢凡世的东西,想必见了定会很开心。 一想到那丫头眼睛发亮,想笑又想保住形象装淡定的样子,冯琳脸上神情不自觉柔和起来。 也许,她还会高兴的抱着她亲一口。 冯琳展眉远目,轻笑出声。 杨渊在旁边几乎看呆了。周身的气息柔和温软得简直能化成水,他这个外人都不自觉面红耳赤,少主这是,想起了谁? 第一百一十六章 相思 每一千年的修真盛会都伴随着一轮血雨腥风,比起凡世,修士对于资源的需求就像食物之于凡人。没有资源就没有一切。 凡人尚且有朝廷律法的约束和保护,而修真界,底层修士的生存空间完全依据高阶修士的好恶。 彼此之间,说不上谁更可悲。 中州最北边的一个小镇 因着那噩梦般的异象,最有权势的杜家一夕之间从云端跌落尘埃。他们本是驭兽宗的一个分支生出的小小枝丫,如今,却处在了任人宰割的境地。 杜家的后花园里,往昔精致美丽的阁楼蒙上了一层尘埃,这在以前,负责洒扫的下人定逃不了一顿非死即残的毒打。 里面原本住着杜家最娇宠的珍宝,杜家六小姐,闺名若雪。 那是个远近闻名的姑娘,善良而美丽,只是有些体弱,需要最名贵的养身药材和最柔软的云罗鲛纱呵护。 一名身穿旧衣的男子提着东西匆匆而来,啪的一声推开房门。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里面传出,伴随着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咳咳咳、、、三哥、哥、、、咳咳咳、、、、、、” 杜三郎眉头紧皱看她一眼,将手中的包袱扔给她:“换上,赶紧走!” 走?去哪儿?杜若雪咳得眼泪都流出来,心中一片茫然。脸颊上两团病态的殷红反倒将她一身柔弱之姿陡添三分艳色,别有一番风情。 “三哥?”杜若雪紧紧攥着包袱皮,祈求的望着自己同胞兄长。 杜三郎扭头不看她,狠心道:“还不快换上!”他嫡亲的妹妹,他怎会不疼!可如今,仅仅三天,他杜家已连庇护自家血脉的能力都没有了。 天道不仁! 杜三郎咬牙一拳砸在桌案上,扑簌簌抖落一地木屑。 杜若雪眨了眨一双秋水目,两串晶莹泪珠滚滚而落。她抖着手翻开包裹,将里面那身粗布麻裳笨拙的往身上套,因是丫鬟贯穿的款式,她左右穿不得法,打了个死结怎么都解不开,急得直掉眼泪。 杜三郎叹了口气,于心不忍的别过脸去:“你以后需记得,再没有杜家了,等你走后,我会一把火烧了这里,青城杜家六小姐死于这场大火,你、你、、、、、” 就在此时,一把混合着得意扭曲的声音幽幽响起。 金丝银线混合织就的飞龙翔凤袍,裹着一道瘦长的身影从外面闲闲步入。 那是一个丑的出奇的男子,偏偏故作风雅摇着一把折扇装成翩翩君子的模样,令人望之作呕。 他不怀好意的笑着靠近杜小姐,望着这个他从前高不可攀的仙女,色眯眯道:“杜三哥何出此言,杜家六小姐永远都是杜家六小姐,这个我姓赖的敢保证!” 自他出现,杜家两兄妹便脸色大变。 听得他这话,杜三郎实在忍无可忍,上前将自家妹妹护在身后,冷淡道:“杜若原担不起赖丹师这声三哥,请赖丹师自重!” “呵!”赖老五三角眼中阴鸷一闪而逝,冷笑道:“怎么当不起!令尊已把爱女赠送与我,还是说,杜三公子有了妹妹,连爹娘都不要了?” 这话着实诛心,纵有鱼死网破之心的兄妹二人一听,脸色瞬间灰败下去,扣紧了法诀的手指也不由自主松开了。 赖老五哈哈大笑,外翻的嘴唇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看得杜三郎目眦欲裂,杜若雪心如死灰。 那骤然富贵的小人得志与猖狂,在异象过后的中州大陆处处可见,而小小的青城镇也只是其中毫不起眼的一起。 这一切,对于那些真正身处云端的天之骄子来说,微不足道。他们争的可不是眼前那一点蝇头小利,真正让他们为之抢夺的,却是时间。 魔都 冯琳掐指算时间,若有所思。 身负长剑的青年急步而来,一时却不知道该不该出声打扰。 “讲!” “是!”青年应道:“异象之后,云州李家,南平黄家,东海韩家和西南朱家,联合其下大小三十余附属势力,请求本家将十七处支灵脉赏赐与之。另外,背后有漳州陈家、马家、渭水柴家、北州关家等十余势力推波助澜。” “嗯?”冯琳随意应道,面上表情似乎还未从沉思中醒过来。 青年恭敬道:“长老们的意思是,少主觉得,灭李家黄家等还是灭陈家马家他们?” 冯琳不在意的摆摆手:“都灭了吧,去把梅长老的旋龟图拿来我看看!” 青年愣了愣,应道:“是!”言罢,快步而出。 冯琳摊开一面水镜,几颗灿亮的小点仿佛明珠一般缀在水面,而且,几个亮点正快速的往同一个方向聚集。 她扬了扬眉尾,唇角微勾,忽然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笑容渐敛,眉头悄悄拧了拧褶子。 接过青年递上的玉白龟甲,冯琳罕见的犹豫不决起来。 这几天,她反复思量,哪怕师尊突然插手,也不是没有应对之法。可为何她心底总有一团阴影挥之不去! 她到底遗漏了什么? 冯琳的目光没有焦距的扫过房间的每一样事物,连负剑青年都没有放过,闹得对方一个大红脸。 “杨渊,你有没有、、、、、、”看见青年的脸,冯琳回过神来,咽下了后半句话,随意摇了摇头。 “少主,在想什么?”杨渊微微睁大了眼,自小天赋出众,被破例留在大小姐身边,后随着大小姐接任少主之位,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自小侍奉的主子这幅样子,一不小心就僭越了,脸色惴惴。 冯琳好脾气的笑笑,并不在意这点小小的冒犯。 她负手走到廊下,逗了逗挂在廊柱上的画眉鸟。这是她特意让人从凡世带过来的,本想见了长宁就送给她,她一贯喜欢凡世的东西,想必见了定会很开心。 一想到那丫头眼睛发亮,想笑又想保住形象装淡定的样子,冯琳脸上神情不自觉柔和起来。 也许,她还会高兴的抱着她亲一口。 冯琳展眉远目,轻笑出声。 杨渊在旁边几乎看呆了。周身的气息柔和温软得简直能化成水,他这个外人都不自觉面红耳赤,少主这是,想起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