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生诀》 第一章祸从天降 夕阳将山岗映照得满目红色,六月天气,酷暑难当。 一只兔子从草从中窜出,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箭飞来,将兔子钉在地上,箭身兀自不停颤动。 “射中了!射中了!”树后跃出一个少年,约莫十一二岁,手执长弓,腰挎箭囊。跟着转出一个中年汉子,身材不高,神情却甚是坚毅。 少年几个纵跃,到了兔子跟前,将箭从地上拔出,拾起兔子,取下箭,在兔身上擦了擦,放入箭囊,提到汉子面前,满脸得色,喜道:“爹,孩儿腕力不错罢?您看,好大的兔子!” 汉子哼了一声,道:“什么不错,还差得远。小得即满,难成大器。”少年吐吐舌头,走到树后,将兔子放入背篓背起。只见背篓里已有两只山鸡,两只兔子。 汉子看了看天色,“抟儿,差不多,回家罢。”少年嘻嘻笑道:“爹,咱俩人赛赛脚力。”也不等父亲答话,拔脚便跑。汉子微笑,摇摇头,自后跟上,却不追赶,不疾不徐 少年转过山角,到了一条河边,河水不大,甚是清澈。少年奔到河边,低头洗了洗手,掬起一捧水,一饮而尽。忽听得一声鹿鸣,少年抬头一看,只见十数丈外,一只鹿河边饮水,鹿身七彩斑斓,好看至极。少年大喜,放下背篓,蹑手蹑脚走上前,轻轻从背上取下长弓,抽出一只箭,搭在弓上,用力射出,正中鹿身,那鹿一声哀鸣,倒在地上。少年奔上前去,那鹿已然毙命。回头一看,父亲已然走近。少年叫道:“爹,您快来看,我打了一只鹿。”汉子走来,俯身一看,脸现诧异之色,俯身将鹿翻转,沉吟不语。少年道:“爹,您怎么了?”汉子道:“这是麋鹿,乃是南方之物,咱这里可不产此物。“少年笑道“爹,您不是说咱这秦岭山和西蜀巴山相连,秦巴山脉本是一体,鹿自己长脚会走,许是自南方迁移而来”汉子点头道:“那也说得是。”俯身抓起鹿,放在肩上,毫不费力。少年背起背篓,俩人沿河再行数里,眼前出现五六座茅屋,依山而建。少年喊道:“外婆,我们回来了!” 一个妇人应声走出。少年跑到妇人面前,仰脸说道:“外婆,我们今天打了三只兔子,两只山鸡。”妇人爱怜地摸着男孩的头,“累不累?”少年摇了摇头,嘻嘻笑道:“不累,外婆,今天的猎物都是我打的。“妇人笑道:”外婆老了,不中用了,抟儿可长大了,真厉害。”少年笑道:“外婆,您一点也不老,您那么美丽,我爹都说您呢,说您年轻。只见妇人虽是布衣粗裙,却是容貌秀丽,姿容端庄,眉目之中,甚有韵味,一举一动,风姿嫣然。妇人脸上微现红晕,瞟了汉子一眼,汉子喝道:“抟儿,你瞎说什么?”少年吐吐舌头,道:‘外婆,我饿了,我要吃鹿肉。“妇人笑道:“好,叫你爹快去洗剥鹿肉,外婆给你做。”汉子答应一声,自去收拾。 天已大黑,灯已亮起,只见屋中甚是简陋,一桌数椅,墙上钉着三张虎皮。 三人坐在桌旁,妇人转身出屋,眨眼间端了一只木托盘进来,一盘蘑菇,一盘木耳,一盆鹿肉,三碗热气腾腾的米饭。少年欢叫道:“吃鹿肉了!”妇人不时地给两人夹菜,少年狼吞虎咽。妇人和汉子对望一眼,都是一笑。少年道:“外婆,爹,你们笑什么?”妇人笑道:“抟儿,你这吃相可不好,把人家姑娘就吓跑了,将来娶不到媳妇。”少年道:“我才不要媳妇呢,我要永远跟着你们。”妇人笑道:“瞎说,不要媳妇怎么行?等你大了,自然会有喜欢的女子。”少年道:“我娶媳妇,就要娶像外婆这么漂亮的姑娘。”妇人抿嘴一笑,灯光下,虽已是徐娘半老,却是说不是的美貌温柔。汉子喝道:‘胡说什么,没大没小。“少年做个鬼脸,低头吃饭。妇人夹了一块鹿肉给汉子,道:“你也快吃吧,累了一天”。汉子应了一声道:“谢谢娘。”夹起鹿肉放进嘴里,觉得味道极嫩极美,吃了几块,越吃越热,体内似乎有一团火在慢慢燃起,越来越大,越来越热。抬头一看,只见妇人脸上也是红通通的,眉眼含春,美艳不可方物。汉子心中一动,不由一呆。妇人抬头,也是望着汉子,眼中秋波荡漾。汉子急忙低头,心神不定,心道:“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在自己腿上用力掐了一把,急忙收束心神。少年浑然不觉,只是低头吃饭,很快吃饱了,将碗一推,道:“外婆,爹,我累了,要去睡了。”不等俩人答话,起身出去了。 妇人柔声道:“陈超,你慢慢吃,不急,我再去给你盛饭。“伸手去取陈超的碗,陈超急忙伸手去拿碗,刚好碰在妇人手上,只觉心神一荡,急忙缩手,呐呐道:“不用了,我吃饱了。”妇人道:“那我收拾了。” 陈超应了一声,起身出屋,回到自己房中。月夜皎洁,照进房中。陈超呆坐在床上,心中动荡不宁。只觉全身越来越热,坐卧不宁,燥热不安,只想找个地方发泄。迷迷糊糊中,倒在床上,合衣睡着。梦中妻子向自己走来,扑进自己怀里,抱紧了自己。自己也抱紧了妻子,只想将她融化在怀里。 忽地惊醒,睁开眼睛一看,自己怀里确实抱着一个温香软玉的身子,借着月光一看,不由一呆,急忙推开,道:“娘,这,这“妇人抱紧陈超,喃喃道:“别叫我娘,我不是你娘,,叫我孙芸,芸儿,我爱你,我要你!“陈超道“不,你是婷儿的娘,是我的岳母,是抟儿的外婆,是齐王的妃子,我”孙芸伸手捂住陈超的嘴,柔声道:“别说了,阿超,婷儿生抟儿难产,已经不在了,齐王已死,他当了皇帝以后,找了那么多女人,天天风流快活,自打我十七岁上生了婷儿,他就没碰过我,哪里还管过我。这十年来,你我朝夕相处,一起照顾抟儿,你恪守礼数,对我尊敬照顾有加,为我女儿守身如玉,也算对得起我女儿。我劝你再找一个女人,再娶一个妻子,可你就是不肯不愿,你性起想要的时候都是去河里洗凉水澡,强自压制,是不是?每次看着你这么折磨自己,我替你难受。”陈超道:“我……”孙芸柔声道:“我是女人,我知道你想要,你难受,我想给你,我,我也想要。”说完,轻轻吻向陈超,舌头伸进陈朝嘴里,陈朝体内欲火翻腾,再也把持不住,一下子拉过孙芸,扯开她衣服,只见胸脯高挺雪白,虽年近五旬,丰盈似少女,神情娇羞。陈超再也无法忍耐,抱住她,孙芸轻声呻吟,拉着陈超倒在床上,陈超压上去,用力动着,孙芸搂紧陈超后背,咬住陈超肩膀,陈超更是用力。女人呻吟声越来越大,春意越来越浓了。 正当销魂之际,屋外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好一对狗男女!”陈超一惊而起,喝道:“什么人?”抓起衣服穿上,窜出门来,月明如昼,只见院中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衣,嘿嘿冷笑道:“十年不见,你和丈母娘风流快活,连老朋友都不认得了么?”陈超喝道:“敬翔,原来是你,你胡说什么?”敬翔冷笑道:“'怎么你做得,我便说不得?”陈超道:“你……”敬翔阴笑道:“怎么样,鹿肉的滋味不错吧?”陈超一呆,道:“鹿肉,你……”敬翔哈哈大笑,道:“不错,正是鹿肉,那鹿是我亲自喂养三年,每日喂它壮阳之草,三年下来,这鹿已是奇淫无比,其肉更是催情之药,今日我不远千里给你送来,够意思罢?嘿嘿。”陈超呆住。敬翔笑道:“你二人朝夕相对,早已是干柴烈火,我只不过是点个火星而已。姓陈的,我倒是佩服你,十年来,你规规矩矩,身边放着这么一个大美人,你可是老老实实,,不越雷池。佩服啊,佩服,只可惜,晚节不保,十年道行,毁于一旦,未能守住本心,始终如一。”陈超呆立无言。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畜生,你为什么这么做?”原来孙芸已经穿衣出来,倚门而立。敬翔哈哈大笑,道:“我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你们不知道?”陈超道:“知道什么?”敬翔缓缓道:“你我出自同门,同时跟着黄巢来打天下,”救黎民,可是黄巢对你比对我好,好得太多,他处处提拔你,重用你,你处处比我强,这些我都忍了,我可以不在乎,可气他后来把女儿嫁给了你,黄婷,婷妹,我也爱她,我比你爱她,是你抢走了她,我恨,恨天,恨地,恨他,恨他,恨她,恨我自己!我恨!”陈超道:“这就是你投靠朱温,背叛齐王的原因?”敬翔冷笑道:“背叛?是黄巢先背叛,你我本意都是随他起兵除,安黎民,建盛世,可是打下长安以后,他贪图享受,迷失本性,忘了初心,背叛初衷,嘿嘿,他的背叛,是根本背叛,我比他,那是小巫见大巫,我只不过跟着朱温找点富贵荣华。” 陈超默然。这时,陈抟已然惊醒出门,奔到孙云芸身前道:“外婆,怎么了,这人是谁?”孙云芸道:“抟儿,你回房去,别出来。”敬翔冷笑道:“怎么?你二人做下此等丑事,怕孩子知道么?”陈超怒道:“你想怎样?”敬翔嘿嘿笑道:“你一直以初心自守,英雄自许,可是你今日铸下大错,你和我一样,和黄巢一样,我们都回不到过去,回不到从前,回不到原来出发的地方,不如你跟我走,一起去见朱温,你交出黄巢留下的宝藏,我们共享富贵如何?”陈超本来心中痛悔之极,万念皆灰,此刻听敬翔这么一说,反倒灵台清明,心神一定,当下释然,淡淡道:“你处心积虑算计我,害我修行,毁我道行,就是为了这个?要宝藏,得富贵,投朱温,得荣华,事也不是?好啊,真好!”敬翔大喜:“你答应了?”陈超仰天大笑,忽地大喝道:“呸!你这狗贼小人,我杀了你,省得你再害人害己!话音未落,一掌劈出,敬翔举掌挡住,嘭地一声巨响,二人都是身形一震,各自退后。敬翔飘身退开,冷冷道:“论武功,你我半斤八两,你虽略胜一筹,可也无奈于我,何必呢。”陈超不答,欺身上前,掌劈指戳,招招抢攻。斗到分际,敬翔一掌切下,满以为陈超会挡架,谁知陈超不管不顾,硬生生挨了一掌,跟着一拳击出,打在敬翔胸口,两人同时摔开丈外。敬翔吐出一口血,怒道:“你不要命了?”陈超道:“不错,你我同门,功力相当,可我敢死,我不怕死,你呢?”敬翔惊怒交集,道:“你个傻子,不要金子,不要地位,今日又成傻子,不要命?!”陈超道:“是,今日谁你我谁也别活!”敬翔看他双目尽赤,势如疯虎,不敢停留,飞身便逃,几个起跃,不见踪迹。陈超扑地坐倒,哇地一声,大口吐血。 孙芸和陈抟扑上前去。陈抟哭到道:“爹!”孙芸道:“你为什么要这样?”陈超喘息道:“当年我朱温兵变叛乱,我为了救抟儿外公,敬翔,杨师厚,还有铁枪王彦章围攻我,朱温自后偷袭,我受了朱温一记猪瘟掌,内伤至今未愈,功力大减,今日已不是敬翔对手,只不过他不知道。他武功一直不及我,始终忌惮我,只有如此才能吓跑他,保住你们。”孙芸道:“可是你……”陈超道:“抟儿,爹床下埋着一个铁箱,你去取来。”陈抟含泪答应去了。 孙芸扶住陈超,哽咽道:“是我害了你,我……,”陈超摇摇头,道:“不怪你,我也不好,一个人要守住初心本意,是太难了,可是既然做了,错了,也没什么后悔。一”孙芸抱住他,道:“我不悔,不后悔,你要怎么,我都随你。” 说话间,陈抟抱了一只铁箱出来,没有上锁。陈超道:“打开罢。你自己看。” 打开铁箱,一卷黄布映入眼帘。一打开,登时满室生辉。原来是一尊玉佛,慈眉善目,晶莹剔透。拿在手中,冰凉如水。再看旁边,有一卷书画。打开一看,画中人头戴冲天冠,身穿赭黄袍,腰挎宝剑,手里捧着一本书,相貌儒雅,却是满脸英气。画中题着两句诗。 陈抟自幼就随父母读书识字,这几字却也不难,都认得:“莫言马上得天下,自古英雄皆解诗。”他自然不知道,这是唐末诗人林宽的诗句。画像两边各题着一首诗。 左边一首: 《不第后赋菊诗》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右边一首: 《题菊花》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这两首诗父亲教他反复读过,告诉他这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大英雄所做。 箱中有一柄短剑,黑幽幽毫不起眼,拿起一看,剑身刻着子字:赤子剑。 陈超手指画中人:“这便是你外祖父黄巢,当年以一介布衣,举众百万,身登皇位,实是了不起的大英雄。这两首诗便是你外祖父所写,爹早教过你了。那本《指玄篇》乃祖师张果老所著,是修炼内功的无上心法。”陈抟含泪点头。 “这尊玉佛是当年你外祖父兵败退出长安时请高手匠人所雕,内藏他一生所学所悟,另有一份藏宝图。乱兵之中,你外祖父交我保管。这尊玉佛,得之者可安天下。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将来……再举义旗,解民倒悬……” 陈抟哭叫道:“爹,孩儿记住了。 第二章 云英初识 古道,小镇。庙会,集市。 街道两边摆着蔬菜、果品、杂货,人来人往,颇是热闹。一个十四五岁少年蹲在路边,面前摆着一只小野猪,几只锦鸡。旁边一个十六七岁少女,面前摆着一篮鸡蛋,少女在叫卖,却无人问津。少女叫卖一阵,回头向少年道:“小抟子,你也喊那,累死姐了。”少年摇头不语。少女嗔道:“你不该叫小抟子,该叫大哑子。姐渴了,去,给姐讨碗水喝。”少年起身,去身后人家端了一碗水出来。少女接过,一饮而尽,心情大好,笑道:“小抟子,今想吃什么饭,回家姐给你做。”少年道:“搅团。”少女格格笑道:“就知道你会说这个。你就不会说点别的。你不该叫陈抟,该叫陈团,搅团的团,我以后叫你小团子。” 这少年正是陈抟,那日深夜巨变,下山而去,雷雨突发,路上避雨,结识农户秦老爹一家,第二rb欲辞行,却受了风寒,加之伤心过度,一病数日,秦老爹一家悉心照顾,此后便在秦家住下,白日里做农活,上山打猎,晚上苦练武功。那少女是秦老爹的女儿秦铃。 陈抟道:“你爱叫什么,便叫什么,名字只是代号,何况这两字同音,不写出来,谁知道呢?”秦铃拍手笑道:“好罢,你倒想得开。小团子,那我叫,你答应。”陈抟嗯了一声。秦铃叫道:“搅团子!”陈抟应了一声。秦铃格格娇笑道:“傻子,我叫你搅团子,你也答应?”陈抟道:“你故意咬字不清,那也由得你。”秦铃笑道:“搅团子,然头,脑子不清。” 陈抟嘿嘿一笑,忽地大声叫道:“秦岭猪,秦岭猪,一两银子,一两银子一头猪,秦岭猪!”秦铃笑道:“这才乖了,知道叫卖了,姐叫了一早上,累了,你叫,大声叫。“ ”陈抟叫的更是大声:“秦岭猪,秦岭猪!”路人纷纷侧目。秦铃在一旁兴高采烈,跟着叫:“秦岭猪,秦岭猪!”一转头,见陈抟似笑非笑望着自己,忽地回过味来:“秦岭猪,秦铃猪,好啊,搅团子,你敢骂我,你捉弄我!”陈抟笑道:“你刚才自己承认了,何况你也叫了,秦岭猪。”秦铃伸手去掐陈抟:“你才是猪,野猪,蠢猪!”陈抟闪到街中,秦铃追出来,两人当街嬉戏。 陈抟性格飞扬跳脱,浑不似父亲沉毅端庄,三年来,丧亲之痛渐减,少年心性便显。 十数骑疾驰而来,路人纷纷闪避,秦铃却躲闪不及,眼看其中一匹马要踩到秦铃,陈抟飞跃而起,一手拉过秦铃,一手将马一推,情急之下,用了内力,那马一声长鸣,直立起来,马上之人惊呼一声,眼看要从马上摔下,另一匹马上乘客急跃而起,伸手将那人接住,跟着跃回马上。这几下瞬间发生,惊心动魄。 秦铃惊魂未定,花容失色,拉着陈抟。马上跳下一人,一股香气袭人,陈抟抬头一看,一张俏丽脸庞,肌肤雪白,满脸怒色,乃是一个美丽少女。那少女怒道:“你做什么?”声音清脆之极。陈抟呆呆望着,忘了答话。秦铃道:“喂,是你差点伤了我好不好,你倒有理?”扭头看陈抟还是呆呆望着那少女,不由得一股酸气涌上,怒道:“看什么?她很好看吗?”陈抟随口答道:“好看。”秦铃大怒,伸手扭住陈抟耳朵,怒道:“给你个机会重说,我好看还是她好看?!”那少女本来怒气冲冲,看到这样,莞尔一笑,娇媚之极。 陈抟心神一荡。秦铃用力一扯,陈抟耳朵吃痛,回过神来,笑道:“你好看。”秦铃道:“哼,口不应心。”陈抟正色道:“当然是你好看,你想啊,我天天看你,都没看够,今天只看她一眼,就够了,以后也看不见到,还要每天看你呢。” 秦铃知道自己只是山野村姑,对面这女子姿容秀丽,气质高雅,自己远远不及,此刻听陈抟这么一说,芳心大悦。陈抟道:“你先松手行不行啊,疼。”秦铃哼道:“活该。” 那少女本来面色稍缓,此刻面色一沉,道:“本小姐受了惊吓,你们要赔我。”秦铃道:“我才受了惊,你该赔我,恶人先告状。”少女道:“我没让你赔,你赔我还不要,让他赔。”陈抟一笑,道:“是,我们错了,你没错。”躬身道:“对不起,是我错了。”拉着秦铃转身便走。少女手中马鞭一拦,道:“慢着,这就想走?你还没赔我呢。”陈抟笑道:“赔了啊,刚才我赔给你了,你要是不想要,那就还给我,我另外赔你。”少女怒道:“一句话就想了事,太便宜你了罢?”陈抟正色道:“古人千金一诺,一句话可值千金,如何算得便宜?_ 你不要,请还我。”少女一笑,道:“好,我还你。”当下盈盈一礼:“对不起,是小女子的错。”陈抟笑道:“你小女子既已知错,我大丈夫就不计较了。走了。”秦铃噗哧笑出声来。少女一怔。陈抟道:“刚才你可是亲口承认你错了,大家伙可都听见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难不成你想反悔不成?”少女又气又怒,顿足道:“你……无赖!” 忽听一声断喝:“小子无礼!”少女同行马上跃下一汉子,伸手向陈抟抓来,陈抟闪身避开。那人五指成爪,带着风声。陈抟只是一味避让,并不出手。那人急忙收拾不下,脸上无光,心下焦躁,那少女笑盈盈看着。眼看那人又是一爪,陈抟童心忽起,闪到少女身后,那人收势不及,眼看要伤到少女,马上另外一个老者跃身而来,一把拉住那汉子,再看眼前一花,少女已经不见。原来陈抟已抱着少女远远闪开。 少女花容失色,回过神来,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急忙退开陈抟。另一个声音响起:“还不快放开!”跟着耳朵一痛,原来秦铃醋意大发,追过来拧住他耳朵。 老者讶异之极,万没想到这乡野少年竟有如此身手。马上一个公子沉声道:“走罢!”此人一直冷眼旁观,不发一言,此刻一语既出,充满威严。老者和那汉子即刻回身上马,再无言语。少女却向陈抟道:“你,跟我走!”陈抟尚未言语,秦铃怒道:“你说什么?”少女笑吟吟道:“我让他跟我走。”秦铃更怒:“呸!凭什么?为什么?”少女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更是笑面如花,慢悠悠道:“我买他。”秦铃一愣,接着大怒:“我不卖!”一怒之下,手上更是用力,陈抟耳朵吃痛,哎呦一声。 少女道:“我要的是他,关你什么事?你想卖,我还不要。”秦铃怒道:“他是我的,不卖!”少女悠然道:“他是你的?他是你什么人?”秦铃涨红了脸,道:“他是我……我弟弟。”少女娇笑道:“嘿,是弟弟啊,我还以为是你情郎呢。”秦铃又羞又怒,道:“你管不着!” 陈抟挣脱开秦铃,摸着耳朵道:“五百两银子,成交。”他是开玩笑,没想到那少女想都不想,道:“好,五百两,成交。”马上那公子喝道:“别胡闹。”那少女奔到马前,伸手道:“银子。”公子俯身伸手去拉她上马,少女闪开,退后一步,道:“银子。”公子略一沉吟,手一摆,身后一人掏出银袋,递给少女。少女道:“五百两?”那人恭声道:“只多不少。”少女走过去,递向陈抟。陈抟愣住,秦铃道:“有钱就有什么了不起,不卖。”拉着陈抟要走。 陈抟伸手接过银袋,打开看了看,笑道:“真的。”又掂了掂,道:“够了。”塞到秦铃手里,道:“给老爹和大娘说一声,我走了,我会回来的,你等我,一定。”秦铃哭道:“不要,我不要你走!”少女回身上马,陈抟一狠心,跟过去,一人牵过一匹空马,陈抟跃上马背。 少女向秦铃道:“他说你比我好看,还说天天看你看不够,以后我要他天天看我。哼哼。”说罢瞟了身后陈抟一眼。陈抟却低着头,眼角有泪,不欲人看。 爹给自己的赤子剑、玉佛和画像都已掘地深藏,剑谱随身不离,可还有放不下、舍不得的东西,那是什么? 公子一催马,一行人疾驰而去。 秦铃望着陈抟离去的方向,怔怔留下泪来,止也止不住,心道:“我,不会,等你回来的,一定不会。我会去找你,千里万里,我都会去找你。” 第三章 古道遇伏 陈抟随着一行人向东而行,快马疾驰,一路无话。陈抟跟在少女后面,夹在队伍中间,见那公子身形挺拔,少女英姿飒爽,老者印堂发亮,分明内功高深,其余十余人个个身手矫健,心下暗自讶异。那少女数次回望陈抟,似乎生怕他跑了。陈抟佯装不见,低头不理。 下午到了大散关。那路是越来越窄,两边是悬崖峭壁。公子驻马道:“李太白诗云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此地之险峻,颇不亚于蜀道。”日间那老者道:“公子说的是,这是古栈道,当年汉高祖出汉中,诸葛亮伐中原,皆循此路。”公子笑道:“汉高祖从此过,克成帝业,诸葛亮走此路,壮志未酬。马师傅,你说今日我等经此,日后如何?”老者笑道:“公子志向高远,福泽深厚,日后定当心想事成”公子扬鞭大笑,回身道:“小兄弟,适才看你救援舍妹,身怀绝技,一路骑马,骑术精湛,不知尊姓大名,师承何派?” 陈抟看那公子面如冠玉,英气勃勃,心生好感,笑道:“小弟陈抟,山野小子,不懂武功,更不会什么绝技,只不过自幼随父上山打猎,身手灵活而已。其实刚才那位大哥手下留情,没下重手罢了。这位大哥手下自有分寸,何况这位小姐女中豪杰,小弟那是多此一举,哪里谈得上救援。” 公子与那老者对望一眼,老者道:“小兄弟过谦了,不知令尊大人名讳可否见告?”陈抟听他提及父亲,触动伤心事,不由得心中酸痛,道:“在下父亲乃是山野村夫,打猎务农为生,不说也罢。”他不欲提及父亲,又不愿谎言相欺。 老者心中疑虑,还欲再问,公子道:“小兄弟,咱们再赶一程路打尖歇息如何?”陈抟未及答话,少女噘嘴道:“不好,我累了,也饿了。”公子道:“舍妹无礼,兄弟莫怪。”陈抟笑道:“不瞒公子,小弟早都饿了,你看,马儿都在低头吃草呢。”公子哈哈大笑:“小兄弟真有趣,你是在提醒在下要给坐骑喂食草料,歇息脚力。” 老者道:“公子,此地险峻,不可久留。还是过了这个隘口,找个客店。”公子情知老者所言有理,点头道:“走罢。”催马当先便行。老者急忙道:“公子慢行。”抢在公子前面。 再走一阵,前面巨石挡路,那路极哥窄,仅容一人一骑通过。老者驱马上前,刚到大石前,嗖地一支响箭射来,跟着乱箭飞来。老者大叫:“保护公子!”双掌挥舞,掌力到处,那箭纷纷跌落。老者双掌推出,跟着从马上跃身而起,飞向巨石。众随从一拥而上,护着公子和少女后退。 只见石后闪出两人,都是黑巾蒙面,抢先跃上巨石,各出一掌,击向老者。四掌相交,嘭地一声,老者翻身落回马背,那两人身形晃动,隐回石后。又是乱箭射来。 陈抟自幼随父亲学习骑射,听那箭声,看那箭形,颇觉差劲,暗暗摇头。他却不知,他父亲当年武功卓绝,号称神射,那是以内力射箭,陈抟从小得父亲传授内功,又以内力习练箭术,劲力、射程比之普通人可算云泥之别。 众人退后数十丈外,箭射不到。老者退回到公子身边道:“公子,敌方人众,不明底细,刚才那两人武功甚强,不知敌人还有没有强手。”公子点点头,从地上捡起一支箭,看了看,道:“敌情不明,不知对方是什么人,也不知敌人人数,对方占据有利地形,以逸待劳,这一战,咱们可被动了。”老者躬身道:“属下无能。”少女道:“哥,怕什么,咱们冲过去便是。哼,这定是朱温那老贼派来的人。”公子笑道:“好啊,妹子,你当先锋,大家伙都跟着你,如何?”少女有意无意瞄了陈抟一眼,抽出腰间宝剑,挥舞几下,慨然道:“好,上马,随本先锋冲!”公子哈哈大笑。 陈抟本对这一行人深怀戒心,此刻看这公子当此危境,仍是气度恢弘,神定气闲,心下佩服。又听少女言到朱温,那是害死外公外婆和父母的大仇人,不共戴天,不由得激起同仇敌忾之心。 少女恨恨道:“这朱温瘟神太坏,就会干偷鸡摸狗的事,背地里暗算人,在这鬼地方埋伏。”公子道:“恐怕未必是他。此地险峻,两山夹一川,正是设伏绝佳之地,可怪不得设伏之人。”陈抟暗暗点头-。 公子沉吟半晌,暫向老者道:“马师傅,传令大伙下马歇息,就地打尖,吃些干粮。”老者一怔道:“公子,敌人在侧,虎视眈眈,这”公子展颜笑道:“无妨,对方不会进攻。“老者将信将疑,不敢违令,传令众随从下马歇息,私下却暗自戒备。那些随从从马上取下水袋干粮吃饮,却都倚在马旁,随时戒备。 公子见状一笑,就在路旁草地上坐了,老者奉上干粮饮水。少女瞪了陈抟一眼,道:“喂,小子,傻站着干嘛,还不伺候本小姐吃喝。”陈抟明知对面便是敌人,这公子却视若无睹,浑不在意,正自诧异,听少女一喊,不及搭话,公子招手道:“小兄弟,过来坐下。”陈抟嘻嘻一笑,摊开手掌,做无奈状,少女恨道:“你等着。”陈抟早看出少女对哥哥似乎颇为畏惧。当下走到公子跟前,走过去,那少女跟来,围坐在公子旁边。 公子打开水袋,自己先喝了一大口,递给陈抟,陈抟喝了几口,还给公子,公子接过又喝了一大口。陈抟心下又是佩服,又是感激。 原来陈抟年纪虽小,却是天生的心思机敏,聪明至极,加之父亲从小教诲,三年前又遭受巨变,虽无江湖经验,却是脑洞大开,有如老江湖一般。那公子与陈抟萍水相逢,互存戒心,水是公子的,公子先喝一口,那是为了让陈抟放心饮用,陈抟喝过后,公子又喝,毫不嫌弃,那是当陈抟是自己人。陈抟心里心里自然感激佩服。 公子取出一块大饼,递给陈抟,陈抟接过来,咬了一大口,道:“好吃。”几口吃完,公子又递给他一块,陈抟狼吞虎咽。少女看他样子,噗嗤笑道:“饿死鬼,噎死你!”这句话听在耳中,三年前那个刻骨铭心的夜晚,外婆说:“你这吃相可不好,将来娶不到媳妇。”父亲在灯下微笑。情景如昨,言犹在耳,却已是天人永隔,自己从此成为孤儿,心中大痛,宛如重锤,猛击胸口,住口不吃,他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不会掩饰,真情流露,不由得怔怔流下泪来。少女一愣,不明就里,看他伤心,以为自己说话伤了他,心中愧疚,道:“我是说着玩的,你怎么了?”陈抟索性放声大哭,哽咽道:“我要是饿死可怎么办呀,会不会变成鬼呀,青面獠牙的。”向少女道:“到时我来找你玩,你还会认得我吗?”少女笑道:“你都变成鬼了,来找我干嘛?你别来,我怕。”陈抟道:“我来找你还银子啊,五百两,不对,一千两,还有五百两,是利息。”少女格格笑道:“你不要来,我不要了你还,到时你变成孤魂野鬼,那么可怜,还是你自己留着罢。” 公子微笑不语,此刻终于放下心来。他早看出陈抟身怀上乘武功,倘若是敌人派来卧底,有所图谋,那便不得不防。他刚才是考较陈抟,倘若陈抟是敌人派来,那便不会放心吃喝;倘若真是萍水相逢、偶然相遇,陈抟没有豪情气度,也不会放开吃喝。此刻见陈抟放怀大吃,时哭时笑,少年心性,心中疑虑尽消。 陈抟向公子道:“公子,在下心中有个疑问,不知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偷袭进攻?”少女道:“这有何难。他们是做贼心虚,无胆鼠辈。”公子摇头道:“第一,对方不是无胆,也不是无力,而是无心;第二,不是朱温老贼的人。” “何以见得?”这一次却是少女和陈抟同时问道。 公子微笑道:“此处地势险要,利守不利攻,咱们进攻固然不易,但对方想进攻咱们,咱们只是一味防守,他们也便不易得手。有防守之心,而无进攻之意,此其一也;对方先用响箭,那是警告之意,我刚看过,箭上无毒,,倘若敌人有心偷袭,便不会先用先用响箭警告,箭上也当淬毒才是。有阻拦之意,无伤人之心,此其二也;前虽有伏敌,后却无追兵,倘若我等就此回转,那便无事。有驱赶之意,无围歼之心,此其三也。对方既然只是想阻止我前行,却无灭我之心,朱温老贼与我是死对头,定然不是他。” 这番话公子轻描淡写,娓娓道来,陈抟听在耳中,佩服得五体投地。此刻细看那公子,只见他面如冠玉,方脸高鼻,英气勃勃,不由得心中倾慕,又有几分自惭形秽。 老者伺立在旁,听公子一番分析,不由得衷心佩服,道:“公子明见万里,真乃当世孔明。”少女笑道:“马师傅,你何时也学会拍马屁了?”老者干笑两声,道:“小姐说笑了,属下那是由衷之言。然则以公子之见,咱们该当如何?”公子凛然道:“人不我欲,我偏欲之。”老者躬身道:“公子说得是。”少女道:“你们说什么?听不懂。”陈抟道:“公子之意,敌人反对的,咱们便拥护,人家不想咱们做什么,咱们偏要做什么。”少女瞪眼道:“就你懂,显摆,臭拽,嘚瑟。” 陈抟已对公子倾心佩服,有心帮他,转念间有了主意,起身道:“公子且坐,小弟去去就来。”公子道:“兄弟随意。”少女却道:“我跟你去。”公子道:“小妹,别胡闹。”少女道:“他要是跑了呢?”公子笑道:“兄弟,我这妹子被我惯坏了,兄弟莫怪。”少女噘嘴道:“什么呀,他欠我银子,怕他逃债;咱们身处险境,怕他逃命。”陈抟笑道:“这里有毒蛇猛兽,你怕不怕?”少女气道:“我不怕,你才怕呢。”陈抟拔步便行,少女紧紧跟上。 待二人走远,老者使个眼色,两个随从悄悄跟上。公子却不动声色。 陈抟向山上走去,少女在后面叫道:“你慢点,等等我。”陈抟不理,走得更快了,边走边四处张望。忽听少女惊呼一声,急忙回头,看到少女坐倒在地。一瞥眼,只见远处两个随从隐在草中,心中怒道:“好啊,终究还是还是不信我。”气愤之下,真想一走了之,转念又想:“毕竟是萍水相逢,人家不信我,那也情有可原。再说光明磊落,来去分明,哼,等我帮你们这一次,那就两不相欠,各走各路。” 奔到少女跟前一看,少女抱着脚,花容失色,指着草丛道:‘’有蛇!”陈抟折下一根树枝,在草从中拨弄。少女道:“在那边。”陈抟过去寻找。 少女吃吃笑道:‘’傻子,骗你的。”陈抟怒道:“你们女人就会骗人,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少女笑面如花,仰脸道:‘’是吗,我漂亮吗?有多漂亮?”陈抟不答,转身欲走。 少女哎呦一声:‘’别走,我脚扭了。”陈抟不理。少女道:‘’这回是真的,不信你来看。”陈抟瓮声瓮气道:‘’你又骗我是不是?我不信。”少女急道:‘’不骗你,真的。”陈抟看她神情痛苦,不似有假,蹲下道:“哪只脚?你脱下靴子我看。”少女道:‘’左脚,我痛成这样,你替我脱。” 陈抟赤子之心,无所顾虑,也不多想,低下头,脱下少女靴子,只见脚面凸起,情知少女所言非虚,道:‘’你别动,忍着点。”少女既然受伤,说话那便,因此陈抟口气便也轻柔。少女嗯了一声。陈抟伸手去脱少女罗袜,只见脚掌雪白,少女轻呼一声,陈抟急忙住手:“疼吗?”少女摇摇头,红着脸,转过头,低声道:“不疼,没事。”陈抟脱下袜子,只见少女脚背高高肿起,四处打量,就在旁边扯了一把草,双手一搓,揉得碎了,摊在左手心,吐了一口唾沫,道:“别动啊。“少女低声道:‘’嗯。”陈抟听他语声有异,抬头一看,只见她满脸通红望着自己,双目柔情似水。不由得心中一荡,鼻中闻得一股幽香,少女吐气如兰,心中一荡,急忙低头,右手轻轻托起少女左脚,只觉触手光滑,柔若无骨,将草药敷在少女脚面。又给她穿上袜子,靴子。少女低声道:“今日那个女子是你姐姐?”陈抟嗯了一声。少女又问:“那你说,我好看还是她好看?”陈抟道:“都好看。”少哼了一声:“小滑头。” 陈抟起身道:“好些没?”少女道:“不好,还疼呢。你给我弄得什么呀,还有你的臭口水。”陈抟道:‘’这是草药,治伤可灵了。上次黑子随我去打猎,受伤了,就是这么治好的。”少女道:‘黑子是谁?‘’陈抟笑道:“秦老爹养的猎狗。”少女怒道:“你又欺负我。”陈抟正色道:‘真的,我们那里阿猫阿狗受了伤,扭了脚都是这样治好的。“少女怒道:“你还说?!”陈抟哈哈大笑:“你乖乖在这别动,等我。“少女道:“你干嘛去?”陈抟道:“我自然有我的事,你等着就行。”少女道:“我怕。”陈抟看她此刻楚楚可怜,无复刁蛮之状,心中一软,高叫道:“喂,你们两个出来罢。”那两个随从从后面草丛出来。少女怒道:“谁让你们跟来的?”转念便明白是哥哥之意,当下住口不言。那两个随从低头呐呐道:“公子挂念小姐,派我们来看看。”少女哼了一声。 陈抟道:‘’烦劳两位送你们小姐回去,我后面便来。”转身就走,爬上半山,寻了十几个野蜂包,又折些松枝,想了想,又扯了几把野蒜苗揣在怀中,脱下衣服,将蜂包裹住,拖着松枝回到路上。眼见得夕阳西沉。 少女一直在路上张望,看他回来,满脸喜色,道:‘’你没跑啊?”陈抟笑道:“我让你等我,大丈夫岂可失信于小女子?”少女笑道:‘’巧言令色,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你是怕我日后找你算账。”公子哈哈大笑,道:“兄弟,你这是?”陈抟笑道:“我去找帮手,搬救兵。”公子不动声色道:“有劳兄弟。”也不多问。少女却道:“骗人,你找的帮手救兵呢?”陈抟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待会你就知道了。” 公子道:“用不用帮忙?”陈抟摇摇头,路边捡了一些枯枝落叶,堆在路中,将松枝架在上面,取出怀中火石,点着了落叶,火慢慢燃起,松枝是湿的,却急忙不燃,不一会,浓烟四起。陈抟道:“公子,让大家都到火堆后面来,都取出弓箭。“众人好奇,都依言听话。 陈抟道:“你们都张弓搭箭,准备好待会我向对面扔东西,你们用力射那个东西,一人瞄准一个,要快,要准。”众人答应了。陈抟解开衣服,迅速抓起蜂包,双手齐发,快如闪电,飞向对面。众箭齐发,穿住蜂包飞向对面,那蜂包被箭射穿,万蜂齐出,嗡嗡声大起,只听对面哎呀,妈呀,啊啊,惨呼声四起。众人一愕之间,随即明白,相视而笑。公子呵呵大笑道:“兄弟,真有你的,妙啊。”少女在一边坐着,笑逐颜开,拍手道:“好玩,好玩!” 耳听得对面哭爹叫娘,隐约有人叫道:“弟兄们撤!”随即听得马蹄声响起,越来越远。老者沉声道:“大家伙且慢,小心有诈!待我先去查看,大家小心提防。”陈抟捡起一根燃着的树枝,又从怀中取出几根野蒜苗,递给他,笑道:“老爷子,用衣服包住头,带上火把,倘若被蜂蜇了,抹上便是。”老者抱拳道:“多谢。”接过来,飞身而起,几个纵跃,上了巨石,举目一望,又跳了下去,过了一会,又飞身而回,道:“公子,属下查看过了,敌人已经走了,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留下,属下查不到什么端倪。只是那些蜂”陈抟道:“不打紧,咱们照着刚才那个法子,快速通过便是。” 少女笑道:“喂,姓陈的,你可真坏,想到这法子。对了,你为什么要点火,还弄这么大烟,我的眼睛都熏疼了?”陈抟笑道:“野蜂最怕烟火,倘若不这样,它们可不认人,飞回来蛰咱们怎么办?我可不想变成猪头。”少女道:“这帮人此刻定然都变成猪头了,真好玩,叫他们害人,蛰死他们才好。”陈抟摇头道:“死不了的,过得十天半月就好了。公子说,他们没有伤人之意,只是不想咱们通过,咱们又何必害他们性命?”少女哼道:“你倒好心。“ 公子展颜笑道:‘’兄弟年纪虽小,却是冰雪聪明,更兼宅心仁厚,今日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费一兵一卒,不用半分力气,不伤一人而解此危局,做哥哥的实在佩服。” 陈抟笑道:“公子过谦了,对方本无伤人之意,根本不算什么危局,最多算是困局而已。再说,即便今日没有小弟,那些人也挡不住哥哥神勇。”少女却道:“什么困局,我看就是个破局,烂局,败局,不堪一击。” 这公子以英雄自许,自负甚高,陈抟这句话直说到他心里,不由得豪气顿生,哈哈笑道:“说得好,兄弟,做哥哥的此行最大收获便是结识了你这个好兄弟,我李存勖真是三生有幸。” 陈抟又惊又喜,道:“你便是晋王,那个打得朱温丢盔弃甲的晋王李存勖?” 公子傲然道:“不错,我便是李存勖,李亚子便是我!” 第四章 陈仓城中 李存勖继承父亲李克用晋王之位,励精图治,锐意进取,南征北战,屡屡获胜,英雄了得,名动天下,陈抟虽在乡野,却也听过他的英雄事迹。 李存勖道:“兄弟,这位马师傅是雁荡派高手,一双肉掌驰骋江湖之时,你我尚未出生。“老者拱手道:‘’惭愧,老朽马宁远。”陈抟躬身施礼:“陈抟拜见前辈。”李存勖道:“那几位都是哥哥出生入死的兄弟,闲下来哥哥给兄弟引见。这是舍妹”少女抢着道:“我的名字自己说,我叫李梅,梅花之梅。”陈抟抱拳,道:“拜见郡主,我叫陈抟,女娲抟土造人之抟。”少女笑道:“我听你姐姐叫你小团子,还以为是饭团菜团之团呢。以后我也叫你小团子,不,我不要和她一样,我就叫你小陈子,不,陈小子,对了,就叫陈小子,这个好听。”李存勖道:“梅儿,又胡闹。”陈抟笑道:“没事,郡主爱叫什么就叫什么。“李梅道:“陈小子,陈小子,好听,好听。” 李存勖道:“兄弟,天色已晚,咱们走罢。“陈抟点头。李存勖向马宁远道:“马师傅,就依陈少侠所言之法,让大伙收拾一下,出发。”众人点了火把,衣服包头,李梅却从怀中取出罗帕,包住头,众人上马。 陈抟道:“晋王,我先来。”一催坐骑,当先驰过。天色渐黑,火光下,只见群蜂乱舞,密密麻麻,耳边嗡嗡直响。众人依次快速通过,走出数里,眼前渐渐开阔。 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暮色苍茫中,一队人马打着火把,疾驰而来。众人相顾之下,凝神戒备。李存勖却是神色不变。 那队人马来好快,转瞬之间,来到眼前。当先一人一身铠甲,身材魁伟,后面是一队骑兵军士,皆着盔甲。那人见到众人,驻马高声叫道:“前面可是晋王使臣?”马宁远眼望李存勖,李存勖点点头。马宁远拍马上前,道:“正是。你等何人?”那人满脸喜色,抱拳道:“我等是岐王差来迎接贵使,在下仓守将石敬瑭。”李存勖催马而出,高声道:“在下便是晋王使臣唐之助。”石敬瑭欢声道:“请贵使随我等入城歇息,明日末将护送贵使去见岐王。”李存勖点点头:“有劳将军。”石敬瑭一摆手,身后军士策马让开,分立两旁。李存勖驱马而行,火光下只见众军士盔甲鲜明,肃立无声。 到了陈仓城下,只见城头上军士林立,戒备森严。一个偏将上前叫道:“石将军回城,快开城门。”城头上一人叫道:“石将军何在?”石敬瑭高声道:“本将军在此,开门。”那人听得石敬瑭声音,又拿火把照了照,这才命令打开城门。李存勖暗暗点头。 到了驿馆,早有驿丞迎在门外,安排房间,奉上酒菜。一切妥当,石敬瑭道:“请贵使慢用,明日末将再来。”指着身后偏将道:“这是副将孙诚,今夜由他负责保护贵使安全。”那孙诚约莫三十余岁,满脸精悍之色,石敬瑭拱手道:“多谢贵使抬爱,在下身负守城重责,不敢怠慢,还请贵使见谅。在下告辞。”李存勖道:“将军恪尽职守,唐某佩服,那就改日讨教。”石敬瑭向孙诚和一旁伺立的馆丞道:“好生伺候。,切莫怠慢。”二人唯唯答应。 石敬瑭走后,馆丞道:“请诸位慢用,小人就在门外伺候,若有需要,尽管吩咐。”说罢,退出房去,掩上房门。李存勖、李梅、陈抟和马宁远坐了一桌,其余人分坐两桌。李存勖低声道:“莫说话,少喝酒。”众人闷声吃饭,连李梅都不说话。 吃罢了饭,孙诚进来道:“请贵使随我去歇息。”领着众人来到一座偏院,道:“请进,房中一切安排妥当,末将就不进去了,今夜末将就在外护卫,若有所需,只管吩咐。”李存勖道:“有劳将军。” 马宁远命众随从四处查看,又到每个房间检查一遍,自己又飞身上房,在房顶巡查一遍,这才随着李存勖和陈抟、李梅来到正房,只见房中布置甚是精致。陈抟看马宁远上房身法,心道:“这位马师傅轻功不怎么样。” 李存勖道:“来,兄弟,随哥哥坐下,马师傅,你也坐。”马宁远答应一声,喊来两名随从在门外守卫,关上房门,四人坐在桌前。 陈抟道:“王爷”李存勖低声道:“嘘,小心隔墙有耳。兄弟,哥哥隐瞒身份,化名唐之助,取复唐强助之意,从此刻起,万不可再叫王爷,就叫唐大人。”陈抟笑道:“是,唐大人。”众人轻笑。陈抟道:“唐大人,那个孙副将名为护卫,实为监视,这石敬瑭可真狡猾。”李存勖点头道:“兄弟说得是。不过这石敬瑭是个人物,治军甚言,你看他号令严明,城防严密,颇有大将之风。走路也是龙行虎步,铿锵有力,只怕武功也是不弱。”马宁远道:“大人说的是。”李存勖道:“我此行三个目的,第一,与岐蜀结盟,建立后勤补给线,咱们要跟朱温老贼长期作战,那就要有稳固后方,侧翼安全,物资充足;第二,收揽人才,眼下咱们是创业阶段,急需人才,咱们看人,首先看他对咱们是不是有用,是不是对咱们大业有助,而不是怕他对咱有害,第三,考察岐蜀两地风土人情,将来灭梁之后,便该吞岐灭蜀,荡平天下,一统海内。” 陈抟听他所言,志向远大,气度恢弘,所言句句在理,衷心佩服,转念便即明白:“他这是说给我听,今日他允许李梅带着自己随行,那也是看出自己身怀武功,对他有用。” 李梅道:“大哥,你这是既得陇复望蜀。”李存勖道:“这是父王平生心愿,哥哥一定要实现。只是我心中疑问,今日咱们受阻之地,离陈仓城不足五十里,那些人定然不是朱温老贼派来,我已说过,今日看来更可以肯定不是朱温,也不是山贼,以这石敬瑭如此精明能干来说,朱温派来那么多人马,就在他眼皮底下,他不可能不知道,山贼更不可能,石敬瑭绝不会容忍自己守地有山贼存在。剩下只有一种可能,那些人就是岐王属下,说不定便是石敬瑭手下。” 李存勖接着道:“这岐王李茂贞既然愿意与我结盟,共同对付朱温,为何今日又阻拦咱们,又不欲伤害我等,思之令人费解。” 三人听他所言都觉有理,用心思索,不得头绪。 李梅道:“别想了,大哥,我困了。”李存勖点头道:“你们都下去歇息吧,总之,咱们一切小心,随机应变。” 三人告辞出来,李梅就在李存勖隔壁房间住了,马宁远在另一侧隔壁房间,陈抟在东侧院首一间住了。 陈抟进到房间,点起灯,打量一番房间,取出怀中剑谱,看了几页,揣入怀中,吹熄了灯,和衣倒在床上。那床颇为柔软,比之自己平日所睡之床,那是不可同日而语,颇不习惯,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想起父亲外婆,一会又想起秦老爹、秦大娘和秦玲,索性坐起来,盘膝练功。片刻之后,心中宁静,一片空明。正在物我两忘之际,耳中听得房顶传来一片衣袂带风之声。他自幼得父亲传授武功,这三年来日夜苦练,内功轻功均有所成,剑法也有所长进,加之他心无旁骛,心思纯朴,因此上耳力奇佳,不亚于一流高手。 陈抟知道屋顶有人,悄无声息下床,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户跳出来,身轻如燕,没发出半点声响。只见院中灯火均熄,月光清冷,照在地上。飞身上房,远远见到一个黑衣人蹿房越脊,向西而去,当下提气,追了上去。陈抟轻功甚高,身轻如燕,眼见得越来越近,黑衣人并未察觉。过了几条街,到了一座大府邸前,黑衣人跳下院子,只见院中有一个房间还透出灯光,那人走到门前,屋中传出一个声音:“二弟?”黑衣人道:“大哥。”房门打开,一人走出来,虎背熊腰,体魄魁伟,黑衣人取下蒙面,回身关门,他一转身,也是个长大汉子,兄弟俩身材相貌甚为相似。 陈抟隐在屋顶,等两人进屋,轻轻跳下,掩到窗下,无声无息。 只听一个声音道:“郭二侠此行可有所获?”这声音一出,陈抟心道:“果然是石敬瑭。”那人道:“石将军,那些人都已歇息,探听不到什么消息。” 石敬瑭道:“明日石某带他们去见晋王,路上再设法试探。”另一个声音道:“石将军,这次世子差我兄弟前来,本是想阻挡晋王使臣,石将军还借给一百军士,谁料想这帮人如此狡猾,竟然用这等损招,害得你那些士兵兄弟都被野蜂蛰伤,实在惭愧。” 石敬瑭道:“无关打紧,过几日自然就好了。只是石某不明,王爷邀约晋王谈判,为何又要阻止使臣前来?”那人道:“将军有所不知,王爷要与晋王结盟,共同对付梁国朱温,可是世子之意却是坐山观虎斗,两不相帮。世子数次向岐王进言,王爷不听。因此上,世子想阻止使臣晋见王爷,又无意与晋王结怨,这才出此下策,派我兄弟来此,想让使者知难而返。” 石敬瑭哈哈笑道:“世子是不想与王爷冲突,又不想伤害晋使,只想让此事不成,是也不是?没想到却被这秦岭山中野蜂坏了好事,哈哈。“那人道:“将军还有心思说笑,我二弟今夜前去本想着探听些消息,世子面前也好将功补过,谁料也是无功而返。” 陈抟听到这里,对李存勖更是佩服,这李存勖英俊潇洒,见识过人,所言无不中的,样样在自己之上,自己所强者,恐怕就是武功比李存勖强些。父亲临终,让自己再举义旗,建功立业,可自己一无所长,毫无根基,如何与李存勖一争短长?不禁出神,心神一散,呼吸便重了,屋内三人登时察觉,同声喝道:“什么人?”抢出屋来。 陈抟一惊,转身便跑,身后那郭姓兄弟各自一掌劈出,郭老大先出一掌,郭老二跟着一掌,两股掌力叠在一起,陈抟只觉掌力凌空而来,压力山大,情知抵挡不住,急忙就地扑倒,避开掌力,就这么一耽搁,石敬瑭已经抢在陈抟前面,拦住去路。陈抟不及细想,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抹在脸上,打个滚,翻身而起。心道:“这回石敬瑭该认不出自己了。” 原来这郭氏兄弟就是日间古道设伏之人,日间与马宁远所对那一招叫做“左右逢源“,兄弟两人同时出掌,攻向一人,刚才这一招叫做“长江后浪推前浪”,兄弟两先后出掌,两掌掌力叠加,威力大了一倍。 郭氏兄弟已经赶来,三人成丁字形将陈抟围在中间。这一阵子声音,石敬瑭将军府中士兵已然赶来,打着火把,围住了院子。 陈抟初生牛犊不怕虎,倒也不惧。 石敬瑭喝道:“来者何人?朋友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郭老二是个急性子,喝道:“快说,不然要你狗命。 陈抟不理,游目四顾,急思脱身之计。 郭老二忍不住纵身而上,劈面一掌,陈抟只觉劲风扑面,侧身躲过,叫道:“郭二叔,您不认识我了?小时候您还带我玩,还教我武功。”郭老二一呆,道:“你是”陈抟呜呜哭道:“郭二叔,是我呀,我是小顺子啊,可找到您了,想死我了,我外公死了,娘死了,爹死了,外婆也死了,我没有一个亲人了,活不下去了,我,呜呜呜”郭老二摸不着头脑,石敬瑭和郭老大也是不明所以。 三人看他衣衫破旧,满脸尘土,肮脏不堪,听他声音稚嫩,的确是个孩子,心中先自信了三分。。 陈抟所言,并非一派虚言,自己的确是外公死了,娘死了,爹死了,外婆死了,他若直接说外公外婆死了,爹娘死了,郭老二心中必有疑惑,未必一时便信,可是他分开来说,所言又是自己亲身遭遇,情真意切,不但郭老二相信,就连石敬瑭和郭老大也是信了。 陈抟越哭越伤心,弄假成真,到最后是真的伤心,亲人都死了,自己成了孤儿,茫茫人海,无依无靠,天地之大,无处可去,伤心是真,眼泪是真,到最后哭的是声嘶力竭,喘不过气。 这份真情流露,那是假装不来,不但郭老二深信不疑,旁人也都心中难受。石敬瑭和郭老大都放松了警惕,走到陈抟身前。郭老二更是心中难受,走上前,轻拍他后心,道:“别哭,孩子,别哭,二叔替你做主。“陈抟抽抽噎噎道:“二叔,这么多人,我怕”石敬瑭一挥手,那些军士都退了下去。石敬瑭和郭老大往回走去,郭老二扶起陈抟,道:“孩子,跟二叔回房去,慢慢说。”他可实在想不起这个小顺子是谁,不过心中倒是打定主意:‘’这倒霉孩子,这可怜娃娃,我郭老二得管他,必须管他。“ 陈抟扑在郭老二怀里,抱住他呜呜大哭:“二叔,二叔,还是二叔好,您不能不要我,不能不管我。”眼见石敬瑭与郭老大已经进屋,右手一按,点中郭老二后心大穴,跟着左手手指轻拂,点中他哑穴,紧跟着飞身而起,越上房屋,飞身而逃,口中叫道:“二叔,再见了!小顺子谢您老人家救命之恩了!”口中说话,脚下可丝毫不停,这当口逃命要紧,万万不可耽搁。 石敬瑭和郭老大却又一次双双抢出屋来,陈抟已经跑得远了,眼看追赶不及,郭老大一看郭老二样子,担心兄弟性命,急忙扑上,解开他穴道,叫道:“老二,老二,你怎么了?”郭老二穴道一解,破口大骂:“兔崽子,王八蛋!笨蛋,猪脑子!”郭老二这一骂人,郭老大这才放下心来,怒道:“你骂谁笨蛋猪脑子呐?”郭老二道:“大哥,我骂那小子,骂我自己,我是笨蛋猪脑子。”兄弟两缠夹不清。其实这兄弟俩人并非没脑子,这一次丢个大人,被一个混小子玩弄于鼓掌之上,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就是落了个“二叔“的名份。课 郭氏兄弟颜面无光,又怕石敬瑭埋怨,故意在那里吵吵闹闹,石敬瑭又好气又好笑,道:“行了,别吵了,他这二叔可也真够二的,你这大伯也好不到哪里去,石某更是丢人,这可是在我的将军府,我的地盘本应我做主,今日却让这混账小子做了一回主,丢人啊,丢人,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睛,从此后,千万别说咱们是老江湖,咱丢不起那人。今夜此事更不能告诉任何人,提都别提。“ 郭氏兄弟齐声道:“必须的!” 石敬瑭大声道:“来人呐,快去准备几个硬菜,老子要喝酒!”下人们急忙答应,急事快办,眼见将军吃瘪,心情不爽,谁都不敢触这霉头。 郭老二大声道:“对,大哥,老石,咱喝酒去,不是我郭老二吹牛,我给你说,哪天我非把这小子脑袋拧下来,白天当球踢,晚上当夜壶,你们就瞧好吧。” 这一次,石敬瑭和郭老大齐声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看清他相貌没有?你认得出他吗?“ 郭老二面红耳赤,道:“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们俩可真会聊天。” 第五章周公诸葛 “陈少侠,陈少侠!”门外有人敲门。 陈抟睁开眼,起床开门,天已大亮。马宁远手里捧着一套衣服,站在门外,笑道:“打扰少侠休息了,公子言道今日去见岐王,请少侠更衣。” 陈抟睡眼惺忪,接过衣服,道:“噢,有劳马师傅。”嗓音沙哑,有气无力,说完,不停咳嗽。马宁远看他这样,道:“少侠只怕是受了风寒,老朽去禀告大人,请个郎中诊治。”陈抟道:“不必,不必,在下山野小子,皮粗肉厚,身体结实着呢,不妨事。”马宁远道:“看样子,少侠病得不轻,还是延医诊治的好。”陈抟道:“不必了,烦请马师傅吩咐煮一碗姜汤,喝过就好。我们乡下人受了风寒,都这样,可灵了。”马宁远点头道:“不错,老朽这就是去安排。”转身去了。 陈抟关上门,倒退几步,倒在床上,手舞足蹈,嘿嘿偷笑。昨晚之事,可不能对李存勖他们说,一者自己如何脱身, 势必牵涉自己身世遭遇,二者自己脱身之法可不光彩,靠“二叔”救命,此事太过丢人,因此昨夜之事,万万不可对人提起。 昨晚四人,陈抟、郭氏兄弟、石敬瑭,这一点上,那是殊途同归,都是打定主意:不对人言,必须的。 只是昨夜自己虽然脸上抹了泥土,掩盖了相貌,却露了声音,今日见了石敬瑭,一开口说话,难保不被他听出来。因此昨夜回来,陈抟便想好,装病,感冒,嗓子发炎,如此便可不说话,少说话。 陈抟正在自鸣得意,忽听李梅在外面叫:“陈小子,陈小子!”一下子门被推开,李梅一阵风进来,冲到床前,陈抟急忙坐起来,李梅一只手摸在陈抟额头。陈抟只闻得幽香扑鼻,那只手柔软之极,心中一阵迷乱。李梅道:“不发烧。”忽道:“哎呦,不对,发烧了,越来越烫,陈小子,你是真病了。”陈抟此刻心如鹿撞,美女在前,柔荑在头,香气在鼻,全身如何不发热,如何能不发烧? 李梅退后两步,看他面色,道:“你怎么了?你看你,病得真不轻,脸那么红。”陈抟道:“我……”嗓子虽不疼,说话可是真沙哑,这一次可不是装的。 李梅伸手掩住他口,道:“好了,别说话,快换衣服,我去看看姜汤煮好了没。”转身就走,回头道:“你快点,我等你。”出门而去。 好半天,陈抟才回过神来,走过去,关了门,慢慢换衣服,心神不定。 大抵少年男女情窦初开,都是如此罢? 换了衣服,将剑谱揣入怀中,将旧衣裹了,慢慢出门,来到前厅。只见众人都已到齐,坐着喝茶。看他进来,李存勖道:“兄弟,过来坐。”陈抟答应一声,走过去。李存勖向马宁远道:“吩咐上饭罢。”马宁远自去安排。 李存勖道:“兄弟,你病了?”陈抟道:“有劳大人牵挂,不打紧。”忽听一个声音道:“公子,您的姜汤。”声音又清又脆。陈抟转头一看,一个英俊少年站在面前,手里端着一个碗,似笑非笑望着自己。陈抟一呆。那少年又道:“请公子慢用。”陈抟道:“多谢。”接过碗,张嘴就喝,哎呦一声,烫了一下。那少年噗嗤一声笑了,陈抟道:“你,我……”少年笑道:“傻子,谁让你现在就喝的?烫死你!”陈抟看他似娇似嗔,似笑非笑,可不正是李梅。 李梅原地转了一圈,道:“好看吧。”陈抟道:“好看。”李梅笑道:“比你好看。快叫哥哥。”陈抟笑道:“还是姐姐好听。”李梅格格娇笑,忽地面色一沉,道:“记着,叫哥哥,我不许你叫我姐姐,我不喜欢。”陈抟笑道:“是,我记住了,姐姐。”李梅嗔道:“你……”众人偷笑,李存勖佯做不见。 一行人骑马而行,石敬瑭在前,李存勖等人跟着,后面是一队士兵。李存勖道:“久闻关中西府之地,物阜民丰,果不其然。石将军治军有方,保境安民,可称良将。”石敬瑭笑道:“唐大人过奖了。石某一介武夫,职责所在,不敢怠慢。此次岐王有令,命我陪护大人觐见,若非王命在身,石某不敢擅离职守。” 李存勖道:“将军忠心王事,唐某佩服。”解下腰间佩剑,道:“此剑乃朋友所赠,将军神武,看此剑如何?”石敬瑭抽出来剑来,寒气迫人,冷气森森,分明是一把宝剑,脱口赞道:“好剑,好剑!”李存勖向马宁远道:“拿兵器来。”马宁远从马上取下一柄佩刀,递给李存勖,李存勖拿刀向剑轻轻一挥,只听啵的一声,佩刀断成两截,刀头掉在地上,那剑丝毫无损,李存勖一笑,挥手一掷,手中半截佩刀飞出,落在远处田野。 石敬瑭大吃一惊,他虽看出这是一把宝剑,却未想锋利如斯,不禁爱不释手,翻来覆去,仔细把玩。李存勖道:“将军既然喜欢,就送了将军。”石敬瑭大喜过望,道:“这怎么好意思,石某无功不受禄。”李存勖笑道:“红粉送佳人,宝剑赠英雄,你我今日相逢,也算有缘,烦劳将军一路护送,权当感谢。”石敬瑭虽觉不妥,但此剑实在太过锋利,自己确实爱不释手,抱拳道i:“如此就多谢唐大人了,石某却之不恭。“ 身后李梅策马而出,道:“大人,你平素这么珍爱这把剑,今日怎么舍得送人?只怕你今晚要心疼得睡不着了。”她早看出哥哥对这石敬瑭有延揽招纳之意,当下故意说道。李存勖道:“我是舍不得,可这位石将军是当世英雄,与我一见如故,惺惺相惜,这把剑今后随了石将军,那才是得其所哉。” 兄妹俩一唱一和,石敬瑭着实感动,道:“唐大人如此抬爱,石某不知说什么好。”向李梅打量几眼,道:“这位是”李存勖低声道:“不瞒石将军,这是舍妹,昨夜您见过,此次晋王差遣,舍妹非要跟来。今日换了男装,也好行事方便,此事还望将军切莫对人提起。”石敬瑭看他对自己毫无保留,心中更是感激,道:“唐大人尽管放心,石某并非多事之人。” 再走一阵,石敬瑭指着远处道:“这一片便是五丈原,当年诸葛亮六出祁山,与司马懿鏖战,病逝于此。”李存勖驻马道:“诸葛一生忠烈,智计无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真乃绝世英雄。只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思之着实令人痛心惋惜。”石敬瑭道:“大人说得是。前面不远,有一座周公庙,大人可有心去看看?”他今日得了宝剑,心情甚好,对李存勖存了感激之心,亲近之意。 李存勖喜道:“好啊,就请将军引路。” 来到周公庙,只见那周公庙不断有人进出,香火颇为旺盛。军士们和李存勖随从都留在庙外,石敬瑭领着李存勖、马宁远、李梅和陈抟几人进入庙中,来到周公像前。石敬瑭道:“传说此庙许愿甚灵,唐大人不妨试试,包你心想事成。”李存勖笑道:‘是吗,那唐某便许个心愿。” 当下上前跪倒,双手合十,朗声道:“唐某今日诚心礼拜,祝愿晋岐永远交好,晋王岐王身体安泰,早日恢复大唐江山。再祝石敬瑭将军一家平安,石将军是当世大英雄,好汉子,在下祝愿他大展宏图,功成名就。”说罢叩首。 石敬瑭听他情真意切,不由得再次感动:“这唐大人确实不错,也是个大英雄,好汉子。” 李梅上前拜倒,拜了几拜。起身:“小陈子,你也来拜拜。”陈抟怕被石敬瑭听出声音,也不接话,走过去,跪下就拜。 李存勖道:“这周公平生无甚功业,守成而已,后人建庙立祀,诸葛孔明功在社稷,鼎定三国,反倒没有香火祭祀,世事不公,乃至于此。” “非也非也,施主此言差矣。”周公像后转出一人,慈眉善目,身披袈裟,乃是一个老和尚。石敬瑭上前护住李存勖,喝道:“你是和人?”他领命护送晋王使臣,负有保护之责,那可不敢出什么意外。 老僧道:“老衲一尘,忝为本庙庙祝。”李存勖抱拳道:“大师有礼,在下适才大放厥词,恐有不妥,还请大师指教。” 一尘合掌道:“不敢。想那诸葛孔明,妄动刀兵,一意孤行,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六出祁山,劳民伤财。当是时也,三国已成鼎足,各安其位,各守其土,各安其民,相安无事。孔明所谓恢复汉室,所为者,不过是刘氏江山一人一家之私,致使生灵涂炭。人言诸葛忠义,可他所忠者,只是刘氏一族,只是刘备一人,那是执念,不是执着,并非正道。诸葛初出茅庐之时,想的是结束战乱,解救黎民,可惜,可惜,后来他便忘了初心,未守本意。人言诸葛知其不可为而之,其实大错大谬,依老衲看来,他是知其不应为而为之,皆因诸葛忘了初心,忘了为了黎民百姓之本意。孔明数次起兵伐魏,蜀人死伤无数,蜀人感其勤勉之德,不忍怨之,人虽不怨,然天怒也。五丈原诸葛之死,依老衲看来,乃是天夺其寿,天意难违。” 一尘此言发前人未发之言,论前人未论之理,直是惊世核俗。众人尽皆默然。陈抟脑中却如电闪雷鸣,心中波涛汹涌。老僧之言与父亲临终之言暗合。父亲临终匆匆,未及细细讲解初心本意,此刻这老僧言及诸葛孔明之事,陈抟才领悟其中深意。 一尘又道:“周公不同也。周公之时,周立国不久,以礼治天下,周公坚持本意,不忘初心,一心为民,遗爱在民。后世曹孟德诗云:周公吐哺,天下归心。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李存勖深施一礼:“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下才疏学浅,适才无礼冲撞,还望大师莫怪。”一尘合掌道:“施主虚怀若谷,从善如流,善哉善哉。” 石敬瑭道:“一尘大师之名,在下听过,人言大师解梦极灵,可否为我这几位朋友解梦?”一尘合掌道:“请各位施主试言之。” 李梅抢先道:“大师,我先来。”一尘扫她一眼,道:“施主之梦解不得。”李梅奇道:“大师何意?”众人皆觉奇怪。 一尘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老衲平生三不解:白日之梦不解,因其无根;有心之梦不解,因其做作;女子之梦不解,因其善变。此三者无解,强行解之,势必误解。”李梅脸上一红,这老僧目光如炬,竟然一眼看出自己是女儿身,真是奇哉怪也。 李存勖心道:“这老和尚目光锐利,智慧绝伦,当真是世外高人。今日自己隐瞒身份,化名而来,身处险地,万不可败露行藏。万一这老僧看出自己身份,道破自己心思,那便十分不妙。此地不可久留。”当下深施一礼:“大师睿智,我辈俗人,难忘项背,佩服之至。今日在下身有要事,不敢耽误,改日定当再来讨教。” 一尘低头垂目,双掌合十,道:“施主请便,阿弥陀佛。” 出得庙来,李梅悄悄向陈抟道:“你说那老和尚刚才说什么女子之梦善变是什么意思?”陈抟笑道:“女人心,海底针!他说你们女人水性杨花,善变善忘。” 李梅白他一眼,道:“瞎说,这老和尚发神经,你也是神经病。对了,你刚才许的什么愿?” 陈抟道:“不告诉你。” 李梅掐他一把,道:“快说,不然有你好受。” 陈抟嘻嘻笑道:“我许愿将来娶一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媳妇。” 李梅脸上一红,啐道:“呸。净胡说,不害臊。”心中却道:“你许的愿,我帮你实现。” 第六章执子之手 到得凤翔岐王府,已近晌午。远远见府外甲兵陈列,甚是森严。到了跟前,只见一个青年公子站在门前。石敬瑭急忙下马,李存勖等人跟着下马。 石敬瑭快步上前,拜倒在地:“石敬瑭拜见世子。”那公子道:“免礼,石将军辛苦了。”李存勖听石敬瑭称呼,已知此人便是岐王李茂贞的儿子李继崇,当下躬身施礼,朗声道:“晋王使臣拜见世子。“李继崇微微躬身,笑道:“父王接到石将军禀报,命我在此等候,请贵使随我觐见。”李存勖:“一切听凭世子安排。”石敬瑭告辞,领兵而去。 众人随李继崇进入王府,只见金碧辉煌,奢华之至。李存勖心道:“李茂贞这老儿倒会享受。李继崇看起来精明强干,倒是个人物。”李继崇安排众人休息,奉上茶点。李存勖带着马宁远随李继崇去见岐王。 李梅走到门口,向陈抟招招手,两人出门,李梅向小太监道:“公公,请问净所在哪,我们想方便。”小太监道:“请两位随我来。”带着两人转过走廊,指着一处道:“,这便是了,小的在外恭候。”李梅红着脸道:“不好意思,再下这几日赶路辛苦,加上水土不服,有些便秘,每次如厕都要小半个时辰,不敢烦劳公公等候,公公请自便。”先太监迟疑道:“这”李梅笑道:“没事的,待会我们自己就回去了。”小太监道:“也好。”转身去了。 陈抟道:“你去罢,我等你。”李梅道:“去什么,才不呢,我是嫌干坐着无趣,叫你出来透透气,好和你说话。从昨日遇到你,咱们还没好好说话呢。”陈抟笑道:“那你说得跟真的似的,我以为你真的便秘呢,我还要等你半个时辰。”李梅脸上一红,道:“你才便秘呢。”陈抟道:“看你说谎眼睛都不带眨的,这会怎么脸红不好意思?”李梅道:“我们沙陀女子个个都是女汉子,真性情,干脆明快,才不像你们汉家女子,扭捏做态,婆婆妈妈。”陈抟奇道:“你是沙陀人?”李梅笑道:“是啊,我父王就是沙陀人。” 李梅左右瞅瞅,太监宫女都在远处,一拉陈抟,走到一处宫殿前,四顾无人,轻轻推开门,拉着陈抟进去,只见里面空无一人。李梅关上殿门。李梅笑道:“这回没人打扰咱们了。”陈抟笑道:“有人来,怎么办?”李梅道:“胆小鬼,怕什么。就说咱们迷路了。谁让他们家房子这么多,怨不得咱们。”忽地轻呼一声,陈抟顺着她目光一看,只见墙上挂着一排字画。李梅走过去,仔细观看,陈抟跟过去。 李梅回头对陈抟道:“这是阎立本凌烟阁功臣二十四人图,画的是太宗朝二十四个大功臣。我父王遍求不得,谁想却在此处,果然好画。当年杜甫还专为此画作了一首诗呢。”顿了一下,低声吟道:“良将头上进贤冠,猛将腰间大羽箭,褒公谔公毛发动,英姿飒爽来酣战。” 陈抟本不懂画,只是觉得画中文臣潇洒飘逸,武将神情威猛,不由得脱口赞道:“好!” 李梅问道:“好在哪里?你倒说说看。” 陈抟道:“画好,诗好。” 李梅笑道:“还有呢?” 陈抟脱口而出:“你更好!” 李梅脸上一红,啐道:“瞎说什么?我有什么好?”转过了头,假装看画,不理陈抟,一颗心却砰砰乱跳,有如鹿撞。 陈抟话一出口,登时便后悔了,在心里暗骂自己:“陈抟啊陈抟,父母大仇尚未得报,你却在此时此地对一个姑娘胡说八道,人家可是郡主,你一个乡下臭小子哪配跟人家说笑?” 他心中惴惴,又想:“她干嘛脸红?她是不是真的生气了?”一颗心七上八下,自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梅听他半晌不说话,回过头来望着他,叹口气回到座位。陈抟不由自主跟过来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叹气?” 李梅幽幽地说:“你不知道,平日里我可有多寂寞,没人陪我说话。每个人对我都是恭恭敬敬,好像我什么都不缺,可是谁也不知我心里在想什么,我到底要什么。有时侯,我就想自己要是变成一只鸟,该有多好,可以自由自在飞翔,想去哪就去哪。”说到这里,眼圈不由得红了,泫然欲涕。陈抟平生第一次听一个少女吐露心事,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闷声不响。 默然一会,李梅又道:“这次哥哥出来,让我偷听到了,我就非要跟来,他不带我,我就哭闹,他走哪我就跟到哪,没法子,他又怕自己走了,没人管得住我,我一个人跑出去,最后只好带上我。” 说到此处,想到哥哥身为晋王,叱姹风云,向来说一不二,却给自己整得无计可施,嘴角边不由得露出笑容。 陈抟要逗她开心,故意说道:“你可真有办法,真是女诸葛,活孔明,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梅扑哧一笑:“瞎说,我又是什么诸葛孔明了。这法子只能用来对付哥哥,倘若父王在世,那便不灵了。”想到父母,不由得又是一阵难过。 陈抟听她提到父母,想到自己,不禁感怀身世,悲从中来,不可抑制,不由自主伸手握住了李梅的手,低声道:“我明白。”李梅全身一震,有如过电一般,两人只觉得身子发烫,一颗心飘飘荡荡,不知要向何方。 这一对少男少女就在这歧王府里尝到了人生初恋的滋味。这世上又有哪个人没有过初恋,这种感觉如电闪,如雷鸣,一霎时就进入对方心底,再也不愿分开,愿意为对方做任何事,愿意为对方付出所有的一切,哪怕是生命也在所不惜,永远不要分开。活,为他活;死,为她死!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空间在这一刻永恒。这是多么美妙的感觉,多么美妙的体验!它属于每个人只有一次,不管是谁,永远都只有一次。 也不知过了几千几万年,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一个声音道:“今天王爷设宴,也不知是招待哪里来的贵客。”另一个声音道:“听说是晋王使臣。”又一个声音道:“还不快点。”听声音是几个宫女。 两人猛然惊醒,急忙分开,躲在柱子后面,生怕那几个宫女进来。脚步声渐渐远去,两人相视一笑。陈抟道:“咱们走罢,待会你哥哥肯定要找咱们。”李梅点点头。陈抟又道:“你先藏起来,我出去看看。”李梅低头嗯了一声。不知怎地,此刻这李梅竟然千依百顺,温柔之极。陈抟心中奇怪,无暇细想,走到门口,耳朵贴在门上,细听无声,轻轻打开殿门,探头一望,四下无人,急忙急忙招手,李梅奔过来,,两人赶快出门,陈抟转身关上殿门。两人长出了一口气,李梅拉住陈抟的手,慢慢往回走。 忽然看到对面那小太监急步而来,李梅急忙松手。小太监见到两人,满脸喜色,道:“二位公子,王爷召见已毕,使臣大人要小的来找两位公子一起赴宴。使臣大人他们已经去了,小的这就带二位去。” 殿中酒席已备,,李存勖和众随从已然在座,一人一桌,每人身后站着一个宫女。见两人进来,李存勖微笑点头,示意就座。 李继崇双手举杯,向李存勖道:“佳客远来,车马劳顿,就请满饮此杯,略尽地主之谊。”李存勖双手接过,举杯过顶:“在下此来,身负晋歧结盟修好重任。临行之时,晋王对在下言道:当今之世,群雄并起,朱逆篡唐,人神共愤。歧王不惧凶逆,义不负主,乃是古今少有的忠臣贤王,世间真正的英雄豪杰。今日得歧王召见,面允结盟,从此晋歧结为盟友,结为一家。在下提议,这第一杯酒,咱们共同敬晋王和歧王一杯,祝他两位福体安泰、寿比南山,晋歧两国永结盟好!” 李继崇等人见他提到李茂贞时神态甚为恭敬,言语之中对歧王大是推崇,心中十分受用,众人纷纷起立,一起干了一杯。 再饮得几盅,李继崇双手一拍,乐声响起,一队歌女袅袅而来,身形曼妙,体态妖娆。 那领头的歌女约摸十七八岁,身材修长,面目姣好,莺喉清丽,眼波流转,有一种勾魂摄魄的力量,实是绝世尤物。 众人只觉口干舌燥,呼吸停顿,心中转着一个同样的念头:“世间竟有这等绝色!” 那女子一双妙目望向李存勖,嫣然一笑,长袖一起,边舞边唱,唱词是刘禹锡的竹枝词: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晴。 唱到最后一句,歌声似断似续,似有似无,目蕴深情,眼波流转,每个人都觉得是望向自己,这歌就是她在自己耳边专为自己一个人浅唱低吟,不由得尽皆痴了。 女子一曲歌罢,盈盈一礼,低头缓缓退下,直到身影转出门去,众人才回过神来。 李存勖一颗心怦怦乱跳,再也静不下心、定不住神,耳边翻来覆去的只是那两句: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他一直心怀天下,英雄自许,身边已有两位王妃,皆是人间丽色,娇柔可喜,至于其他侍妾宫女更是不可胜数,从不为美色留意,心中只有江山。何以今日一见这女子便意乱情迷? 陈抟年纪虽幼,却也是目迷心动,忽然惊觉,转过头来,只见李梅正痴痴望着自己,幽怨还是嗔怒? 第七章 死里逃生 李继崇笑道:“唐大人看这歌舞可还入得法眼?”李存勖回过神来:“果然不错。人言西京女子妖娆妩媚,色艺俱佳,果不其然,我等真是大开眼界。”李继崇哈哈大笑:“唐大人好眼力。今日贵我双方既已结盟,那便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在下今日便将这刘玉娘并一干舞女送与晋王,以表诚心。” 李存勖大喜过望,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多谢美意,唐某代晋王谢过世子。”强压心中狂喜,起身端起酒杯,走到李继崇座前,道:“唐谋借花献佛,敬世子一杯。”李继崇呵呵笑道:“唐大人不必见外,岐晋本是一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还请大人回去后多多拜上晋王,言道李某仰慕之意。晋王英雄神武,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称战神,在下实在佩服得很。”李存勖道:“世子客气了,晋王对与世子虽未谋面,却早存敬慕之心。在下回去定当向晋王表达世子美意。” 李继崇放下酒杯,笑道:“不过在下有个担心。”李存勖道:“世子请讲。”李继崇侧身在李存勖耳边道:“此女妖艳迷人,路上唐大人只怕忍不住要监守自盗,偷吃几口。哈哈,哈哈。”他故意说得声音大了,岐王府那几个官员都嘿嘿笑起来。 李存勖脸上一红,道:“世子说笑了,唐某万万不敢。”心中却道:“你小子倒也了不起,大有先见之明,竟然知道老子要监守自盗,不过老子盗的是自己的东西,偷的是自己的女人。这女人本就是你送给老子的,老子只不过提前享用罢了。这一点你小子可万万想不到罢?” 接下来,岐王府众官员分别敬酒,陈抟也喝了不少。李梅趁大家都不注意,悄悄走到陈抟座前,使个眼色,陈抟起身,随她走到无人处。陈抟看她面色红润,娇艳欲滴,不禁心中一荡。李梅低声道:“李继崇身上有一个腰牌,你看到没有。你帮我来。”陈抟道:“做什么?你别胡闹。”李梅道:“你别问,我有用。”陈抟道:“我不会偷东西。”李梅嗔道:“你不是不会,是不敢罢?胆小鬼。那我自己去。”陈抟笑道:“算了,还是我去。你那身手,非被人发现不可。”李梅笑道:“这才乖了,待会我带你买糖吃去。” 回到座位,陈抟主动上前给李继崇敬酒,趁他酒酣耳热、醉眼惺忪之际,偷了他腰牌。回到座位,李梅冲他莞尔一笑。 这顿酒直喝到下午,李继崇安排人送众人到了驿馆住下。李存勖道:“弟兄们这一路辛苦了,今晚都好生歇息。”带着马宁远和陈抟、李梅来到房中。只见房中条件比之陈仓城中驿馆更是好了。 马宁远道:“大人,那李茂贞只答应资助咱们钱粮,就是不肯联合出兵,真真气人。”李存勖笑道:“我原就没指望他会出兵马钱粮,我只是要他能做到两点:第一不归顺朱温,第二能守住他自己地盘。今日他答应给咱钱粮,,那已是意外之喜。记着,咱们要靠自己打垮朱温,别人终究靠不住。只是咱们不靠别人,也不能让别人变成敌人。”马宁远道:“大人雄才大略,老朽愚钝。” 李存勖意兴湍飞,道:“古人道,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求其下者无所得。我今日故意提出那么多要求,便是让他们拒绝一条,两条,三条,总不好拒绝咱们四条五条六条罢?只要他们答应其中一两条,咱们便算赢了。” 陈抟听他侃侃而谈,所言句句在理,心下佩服,道:“这就是漫天要价,着地还钱。”李存勖笑道:“兄弟聪明,一点便透,就是这个意思。”李梅噘嘴道:“你这是得了美女,兴高采烈,忘乎所以,才这么多话,平日里你心中怎么想,怎么打算,才不会对人说。”李存勖面色一沉,道:“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再说,你哥我是这样的人吗?”李梅道:“是,不信你问马师傅。”马宁远假装没听见,走过去检查床铺。 李梅道:“大哥,你带着那女子,回去怎么向我两位嫂子交代?”李存勖笑道:“这个你可要给哥哥作证,这可是人家送的,不是哥哥主动要的,再说,哥哥今日是以使臣身份替晋王接受,没法子拒绝。”李梅情知他所言非虚,哼了一声道:“我才不帮你呢。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不定心里怎么高兴呢。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色鬼。”李存勖沉脸道:“越说越不像话,再这样,我以后永远都不带你出来。”李梅吐个舌头,做个鬼脸。陈抟偷笑。李梅白他一眼,道:“笑什么,傻样,小色鬼!” 天黑了。陈抟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听到有人在敲窗户,一惊而醒,只见月光明亮,照进房中。陈抟低声喝道:“谁?”外面答道:“我,小声点,快开门,别点灯。”是李梅的声音。陈抟穿衣起身开门,李梅闪进来,关上门。 陈抟道:“黑更半夜的,你不睡觉,干什么?”李梅伸手道:“腰牌呢?”陈抟摸出来给她,道:“这腰牌我看了,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不好玩。”李梅伸指在他额头弹了一下,道:“就知道玩。我要你拿着这腰牌,陪我去岐王府,把白天咱们见的那画偷出来。”陈抟一惊,道:“干什么,你不要命了?那可是王府,守卫那么严,要是被人发现,逃都逃不了,到时候还要连累你哥哥。”李梅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一定要去。”语气甚是绝决。陈抟倒在床上,道:“你去,我不去,你不要命,我还要呢。”李梅拉他道:“哪那么多废话,快走!”陈抟翻个身,不理她。李梅退后一步道:“你去不去?”陈抟道:“不去,说不去就不去。”李梅道:“那我一个人去了。”陈抟嗯了一声。李梅又道:“我真去了。”陈抟面朝里躺在床上,不理她。 等了半天,李梅不说话,也没听到门响,陈抟爬起来,月光下只见李梅背对着自己,肩头微微耸动。只见她背影柔柔弱弱,情不自禁心生怜惜。起床走过去,绕到她面前。李梅捂着脸,转过身,背对着他,微微抽泣。陈抟道:“你别哭啊。”李梅不理他,肩头耸动更是厉害,哭得越来越伤心。 陈抟再也忍不住,道:“别哭了,我陪你去。”李梅身子动了一下,还是哭泣。陈抟心疼之下,伸手去扳她肩膀,道:“真的,我陪你去,你别哭了。”李梅停止哭泣,慢慢转过身来,月光下只见她轮廓美丽,身材苗条,肤白如玉,真是美如仙子。 陈抟看她泪痕满面,楚楚可怜,闻得她呼气如兰,已是痴了,也是醉了,哪里还把持得住,只想为她赴汤蹈火,上天入地,哪里还管什么危险什么生死,当下柔声道:“我陪你去。”李梅又哭着道:“算了,还是我一个人去,你说得对,太危险了。我不想你为我冒险。”陈抟道:“为了你,我不怕。”这会他是柔情似水,又是豪情万丈。李梅握住他双手,柔声道:“你真好,我喜欢你。”这句话轻轻出口,自自然然,普普通通,听在陈抟耳中却是天籁之音。他已是浑忘了一切,不由自主道:“我也是。” 岐王府。守卫头领盘问,李梅掏出腰牌一亮,道:“世子命我二人进府办事。”守卫头领还欲再问,李梅甩手便是一个巴掌,怒道:“世子之事,你也敢问?你也配问?你也能问?”那头领捂着脸,再也不敢说话,命手下放行。待二人进去,他嘴里嘟囔道:“呸,横什么,有什么了不起!”李梅转身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那头领陪笑道:“小的说您二位慢走。”李梅哼了一声,拉着陈抟快步而去。 陈抟道:“你可真胆大。”李梅笑道:“你不知道,这帮狗奴才,眼睛长在头顶上,欺软怕醒,你越厉害,他越怕你,越信你。他们就不敢多问,也不会多嘴胡说。”陈抟道:“你怎么知道?”李梅笑话:“我是郡主啊,天下奴才嘴脸都一样。”接着低声道:“咱们只管大胆走,,见谁也不理。有人问咱们,你就哼一声,他们摸不着头脑,自然不敢再问。” 陈抟笑道:“现在不是别人问咱,是咱们要向别人问路。”李梅笑道:“不用问,我家和这里差不多,我早记住了。”带着陈抟三转两拐,来到一座殿门前。四顾无人,轻轻推开殿门,里面黑沉沉,阴森森。陈抟关上门,李梅掏出火折,点亮了一看,果真是白天那间宫殿。李梅道:“快去收了画。”陈抟奔过去,取下那几副画,卷起来,顺手扯下一幅窗帘,包起来。 就在这时,只听外面脚步声传来,李梅急忙吹灭火折,借着月光跑去拉着陈抟,躲到殿角柱后。只听殿门轻轻开了,一人轻手轻脚走进来,又关上殿门。那人走到殿中柱后躲起来。李梅和陈抟躲在柱后,大气也不敢喘。李梅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气,心道:“是个女人。”陈抟却闻到李梅身上淡淡的处子幽香,不禁心醉神迷。 过了一会,殿外又响起脚步声,殿门轻轻开了,一个人走进来,又关上殿门。那人走到殿中,轻轻咳嗽一声。先前那人走出来,轻轻叫道:“殿下,我在这里。”后来那人道:“宝贝,想死我了。”这声音好熟,李梅和陈抟对望一眼,心中同时道:“李继崇!” 那女人走过去,道:“怎么才来,我怕。”李继崇道:“我安排好晋王使臣,父王又召我议事,刚完。快来,让我好好抱抱。”女人道:“慢点,快看你儿子。”李继崇道:“乖儿子,让爹抱抱。”女人娇笑道:“你是抱我还是抱儿子?”李继崇笑道:“都抱,都想,都爱。”女人哼道:“虚情假意,你既然想我们母子,怎么这么久不来看我们?”李继崇笑道:“上次看你到现在也才十几天啊。”女人嗔道:“那也是好久了,我恨不得天天和你在一起。”李继崇笑道:“人说刚生过孩子的女人特别想男人,看来是真的。”女人腻声道:“殿下好坏,就会调戏我。”李继崇呵呵轻笑。 女人道:“我要你以后两三天就来看我一次。”李继崇道:“那哪行啊,你刚生孩子,父王对你正宠爱,时不时去看你,晚上就在你那里留宿,我可不敢。”女人笑道:“这会知道害怕了?当初你怎么色胆包天,调戏我这个王妃,勾引我,给你父王戴绿帽,可怜你父王以为我生下的是他的种,是他的儿子,哪里知道其实是他的儿子的儿子,是孙子。”李继崇笑道:“父王那么多妃子,你只是其中一个,他老了,有心无力,忙不过来,我这个儿子替他代劳,那也是爱护他身体,孝敬他。” 李梅和陈抟听到这里,都是面红耳。李梅心中暗骂:“呸,好不要脸,无耻之极!” 女人轻笑道:“你想怎样呢?”李继崇嘿嘿笑道:“就这样!”女人道:“慢点,小心儿子别吵醒他。”接着是亲嘴声,女人喘息声,呻吟声。 陈抟和李梅听到声音,都是身子火热,口干舌燥,心头狂跳。陈抟心中迷乱,手一松,手中画掉在地上,啪嗒一声。李梅惊呼一声。李继崇这一惊非同小可,喝道:“什么人?!”放开女人,疾扑过来。 陈抟眼见无法隐藏,从柱子后面出来,嘭地一声,两人对了一掌。各自退开一步。陈抟心道:“这李继崇武功不弱,只怕一时之间不易拿下。”低声叫道:“快去拦住那个女人!”李梅回过神来,冲过去挡住那个女人。那女人紧紧抱着一个婴儿。 李继崇借着月光一看,认出陈抟,退后两步,惊道:“怎么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陈抟捡起地上画,笑道:“世子殿下,咱们又见面李,真是有缘。在下今日偶然看到这几副画,很是喜欢,今夜特地来取。”李继崇将信将疑,道:“是么?”陈抟道:“当然是真。在下两人刚才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不如你送我们出去,大家各走各路,如何?” 刚才一招,李继崇知道陈抟武功高强,又怕打斗起来闹出动静,到时侍卫们赶来,看到王妃带着王子在此,人多嘴杂,难免传到父王耳中,父王生性多疑,到时可大大不妙。当下笑道:“好,就这么办!你们别做声,我去找两顶轿子,送你们出去。否则,这么晚,你们在王府出现,容易引起别人疑心,万一传到我父王耳中,可不好办。”陈抟笑道:“殿下果真是个明白人,如此最好。不过,你走,她和孩子留下,陪着我们一起等你。”李继崇道:“也好。”那女人道:“殿下”李继崇低声道:“别怕,他们不会伤害你,我很快就回来。” 李继崇开门出去,又关上了门。听得脚步声远去。 李梅灵魂稍定,道:“他不会耍什么花招罢?”陈抟笑道:“不会,这是他情人,还有他儿子,那可是他亲生骨肉,谅他也不敢。”李梅厌恶地看了那女人一眼。 突然之间,外面火光冲天,跟着殿门、窗户都着起火来。陈抟一惊,扑过去开殿门,怎么也打不开,已被人从外面锁死。接着,从窗户飞进无数火箭,火把,霎时之间,浓烟滚滚,一片火海。陈抟又惊又怒,骂道:“好贼子,如此歹毒!” 陈抟和李梅终究年幼,不知人心险恶。李继崇和父亲爱妃私通,并且生下孽子,此事乃天大丑闻,如果此事败露,李继崇只怕死无葬身之地。陈抟和李梅已经知道这秘密,那是绝对不能活在世上,倘若公开抓捕,这两人又是晋王使者,此事让父王知道,必然过问,又牵涉到父王爱妃,到时如何是好?出殿门之时,李继崇便打定主意,这几人一个也不能活!至于儿子,也顾不得了。他一脱身,便带人来放火。 陈抟和李梅相顾失色,彷徨无计。李梅哭道:“都怪我,是我害了你。”陈抟道:“我不怪你,我愿意。”打眼一扫,道:“可怜这个孩子,他是无辜的。” 那女子反倒很淡定,不哭不闹,此刻忽然道:“死不了。我告诉你们逃生之法,不过你们不能丢下我们母子。”陈抟和李梅一惊,陈抟道:“放心,我们不是李继崇,我们是人,不是畜生。”女子向陈抟道:“你们刚才藏身的那个柱子下面,有一块方砖,下面有一个铁环,你拉一下。”陈抟又惊又喜,向李梅道:“你看着她!” 陈抟扑过去,取下方砖,果真有一个铁环,一拉之下,地面缓缓向两边分开,露出一个地道。陈抟叫道,快带她过来!” 火光熊熊,李继崇目光阴冷,心道:“王府失火,王妃失踪,一定要想个法子给父王交代。晋王使臣发现随从失踪,只怕也要来找自己求助。明日可有得忙了。” 第八章劫后之难 地道里漆黑一团,阴冷潮湿,李梅点着火折,拉着陈抟便跑。跑了几步,陈抟停下脚步,将手中包裹递给你一李梅,道:“把画拿好。”倒回去,走到那女人跟前,脱下身上衣服,伸手道:“孩子给我。”女人紧紧抱着孩子,面露惊恐之色,道:“你要做什么?”陈抟道:“我抱着孩子跑得快,等火灭了,李继崇发现地道,知道咱们没死,一定不会放过咱们。”女人知他所言非虚,手慢慢松开,迟疑着。陈抟看她犹豫不决,这会情势危急,片刻也不能耽误,伸手接过孩子,用衣服包了,道:“这里又冷又潮,孩子受不了。”那女人放下心来,面露感激之色。这时,李梅也已返回,陈抟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接过火折,道:“我在前面开路,你们俩跟着,走快点。” 地道甚长,弯弯曲曲,好一会才到头,只见头顶一块石板。陈抟道:“怎么出去?”那女人摇头道:“不知道,我也没来过。”陈抟心中奇怪,此刻三人命运相同,何况还有她儿子,料想她不会撒谎。无暇多想,陈抟将孩子交给那女人,一手拿着火折,一手去推石板,那石板纹丝不动。又将火折交给李梅,双手齐出,用足内力,那石板仍是不动。陈抟心知必有机关,四处打量,用手敲打,果然左侧石壁上有一块石头松动,取下来一看,石壁凹进去,伸手一摸,有一个铁转盘,陈抟伸手转动,只听呀呀作响,石板缓缓向右移开。陈抟大喜,一跃而上,四处一望,只见所处之地是一个亭子,眼前是一片湖泊,月光如水,照在湖面,波光粼粼。四周无人,只听蛙声一片。 陈抟俯下身子,低声道:“快上来。”李梅迟疑了一下,对那女人道:“把孩子给我,你先上。”她知道自己若先出去,那女人一定担心害怕,怕自己和陈抟丢下她不管。女人低声道:“谢谢你,妹子。”她早已看出李梅是女扮男装。女人将孩子交给李梅,走到洞口,伸出手来,陈抟伸手用力拉上,那女人立足不稳,倒在陈抟怀里,陈抟只觉她身子柔软,香气袭人,急忙推开。俯身道:“快把孩子给我。”李梅将孩子送上,陈抟接过来,交给那女人。伸手一拉,李梅借势跃起,扑入他怀里,温香软玉,陈抟紧紧抱住她,这一次虎口脱险,两人都是喜不自胜。陈抟轻拍她后背,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不怕了。”那女人冷冷道:“还没脱险呢,等安全了你们俩再卿卿我我也不迟。”李梅脸上一红,将火折吹灭,包裹交给陈抟,向那女人道:“你还说,都是你害人害己,你走吧,从此咱们各走各路,两不相欠。”一拉陈抟,道:“咱们走,不管她。”陈抟迟疑着迈开脚步,走了几步,只见那女人抱着孩子,向湖边走去。陈抟心叫不好,飞跃而起,一把抱起那女人,飞身回来。李梅怒道:“你做什么,还不放开。”陈抟放下女人,退开两步,道:“你还有孩子,干嘛要寻短见?”女人冷冷道:“我没处可去,他父亲要他死,他就不该生下来。”陈抟道:“可他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月光下,只见那孩子兀自沉睡,压根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 女人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自己生下他,给他生命,自然有权决定他生死,他父亲都不要他了,我一个弱女子,我能怎么样?就让他随我这个苦命的娘一起去死罢。”陈抟大怒道:“你没权力,任何人都没权力,就算是个孤儿,他也有权活下去,谁也不能决定他生死,老天也不能!”李梅和那女人看他忽然发怒,情绪激动,都不明所以。却不知原来陈抟看到这孩子,感怀自己身世,不禁起了侠义心肠。 那女人忽然哭道:“那我该怎么办?王府是回不去了,那个没良心的,还要我们娘俩死,我一个弱女子有什么法子?”陈抟知她所言是实,一时踌躇。李梅道:“这都怪你自己,还连累我们,谁让你不守妇道,偷人养汉,害人精!”她是沙陀女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一点也不害羞避讳。 女人只是哭泣,越来越是伤心。其实她未必一心求死,眼前这两个少年男女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自己只有做可怜状,才有可能让他们带上自己走。她的可怜倒不是假装,她的确是无处可去,无路可走。 陈抟终于下了决心,道:“你跟我们走!”那女人止住哭声,抬头道:“我,我会拖累你们。”陈抟决然道:“你虽有错,孩子无辜,见死不救,枉自为人!” 女人低头看着怀中孩子,眼泪留下来。 李梅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女人道:“这是东湖,离王府不远。前面便是东城门。”陈抟想了想,过去奋力抱起亭子中一个石凳,走过去扔进地道,又把其余几个也扔进去,眼见地道口已经堵得严严实实,伸手抱过孩子,道:“走,快走!” 三人快步疾走,路过一处豪宅大院,陈抟将孩子交给那女人,向李梅道:“你和她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一纵身,越墙而入。过了一会,院门开了,一辆马车缓缓出来,李梅两人吓了一跳,急忙躲起来,仔细一看,驾车之人却是陈抟,只见陈抟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件长衫,穿在身上。两人急忙出来,陈抟低声道:“快上车。” 眼看到了东城门,陈抟停下马,回头道:“那腰牌呢?”李梅和那女人抱着孩子坐在车内,李梅闻言从怀里一摸,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腰牌还在怀中,急忙递给陈抟。陈抟驾车疾冲,大声叫道:“快开城门!” 城门守卒迷迷糊糊,听到喊声,探出头来,喝道:“什么人大呼小叫?不知道已经闭城了么?”陈抟朗声道:“世子有命,快开城门!”守卒听到世子二字,哪敢怠慢,急忙禀告守将,那守将一听,急忙打着火把出来。陈抟将手中腰牌一亮,喝道:“磨磨唧唧做什么,还不快开城门?!”守将借着火光看得分明,向陈抟上下打量,又瞅瞅马车,迟疑着道:“末将身负守城重责,不知世子命您这么晚出城何事?”陈抟从马车上飞身而起,啪啪扇了他两个耳光,就在空中倒越回马车。这几下兔起鹘落,迅捷之极。 陈抟大怒喝道:“世子之事,你也配问?你也敢问?你也能问?”李梅在车中听他鹦鹉学舌,把自己今晚对付王府守卫的话学个十足,强忍住笑。 守将看他这般气势,如此身手,哪里还敢多言,急忙命人放行,心道:“世子手下当真皆是能人异士,这小子年纪轻轻,就有这样功夫,真是厉害。” 陈抟驱车出城,一口气奔出十余里。李梅从车中探出头来,笑道:“行啊,小陈子,深藏不露啊,你刚才那一下功夫可帅呆了。”陈抟笑道:“不敢当,您过奖了。”李梅悠然道:“你武功但也罢了,最了不起的便是这装腔作势、狐假虎威的功夫,那可当真是惊世骇俗,天下无敌。”陈抟哈哈大笑:“不敢,不敢,这可是您教的,所谓名师出高徒,在下不过是趁热打铁、现学现卖。让您老人家见笑了。”李梅格格娇笑道:“不敢当。这门功夫你现下已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陈抟笑道:“饮水思源,您老人家教导之恩,做徒儿的没齿难忘。”李梅笑个不停。 那女人听他二人相互调笑,相互吹捧,虽于危难之中、逃命之时,也忍不住噗嗤一笑。李梅惊觉,登时脸上发烧,急忙住口。停了一会,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女人道:“我叫郑晓伊,今年二十二岁。我瞧妹子最多十七八岁,那位少侠比你还小,是也不是?”李梅早看出她年纪不大,只是没想到她才二十二岁。 陈抟内力深厚,耳力奇佳,在外面听得分明,看这女人开始说笑,心里一松:“看来她一时半会不会寻死觅活。” 一路向东不停,天亮时分,已经到了咸阳地界。陈抟放慢速度,看到路边有一个茶亭,一个老妇正在收拾桌椅。停下马车,道:“下车罢,吃点东西。”李梅笑道:“你有银子吗?我可从来不带银子。”眼望郑晓伊,郑晓伊摇头道:“我也没有。”陈抟笑道:“你忘了,昨夜本少侠做了一回妙手空空儿,现在咱可是有钱人。”李梅嫣然一笑,道:“就你有心。” 那老妇见这么早就有客人,喜出望外,急忙招呼。李梅和郑晓伊下车坐下,陈抟去路边扯了些草来喂马。不一会,老妇端来窝头稀饭,还有一大盘咸菜。陈抟拿起就吃,抬头见李梅和郑晓伊都不吃,看着他。陈抟一怔,登时醒悟,知道这两个女人都是金枝玉叶,没吃过这东西,低声道:“现在咱是逃命,这是荒村野店,您二位就别讲究了,还是将就罢。”李梅听他说“讲究”“将就”,细想起来这两个词确实有趣,音同调不同,意思却截然相反,不禁好笑,又看他吃得香甜,便拿起一个窝头,递给郑晓伊,道:“吃罢,为了孩子,将就罢。”自己也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勉强下咽。郑晓伊迟疑一下,也吃起来。 忽然闻到一股腥臭之味,三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麻衣老者摇摇晃晃而来,看到三人,眼前一亮,大步走过了来,围着三人绕了一圈,鼻子嗤嗤闻,嘴里啧啧啧,道:“好饭啊,好菜!”三人闻到他身上一股极重的腥臭味,不禁掩住了口鼻。 那麻衣老者盯着郑晓伊,两眼放光。郑晓伊心中恼怒:“这人好生无礼。”陈抟道:“老丈想必是肚子饿了,请您去那边坐下,在下给您要点饭菜。”老者嘿嘿笑道:“不错,老夫是饿了,我的饭菜已经有了。”陈抟一怔。老者道:“这女子娇媚如花,是老夫的菜,那婴儿白白胖胖,就是老夫的饭。”李梅怒道:“难道你还要吃人不成?”老者哈哈大笑道:“不错,老夫就是吃人之人!”伸手就去抓郑晓伊。李梅身着男装,老者没看出来,否则,只怕也要去抓。 陈抟早有防备,伸手一挡,老者没想到这少年竟身怀上乘武功,退后一步。陈抟怒喝道:“哪里来的贼子,还不快滚,不然休怪在下不客气!”老者冷笑一声,双掌同时击出。陈抟双掌接住,只觉对方掌力雄厚,自己倒也抵敌得住。忽然老者掌中透出一股麻惺之气,似乎要侵入自己体内,不自禁地心头烦恶,只想呕吐,头脑晕眩,掌力一松,再也抵挡不住,坐倒在地,大叫道:“你们快走!”眼见老者去抓郑晓伊,急怒之下,眼前一黑,竟尔晕厥过去。 第九章阴差阳错得 老者只觉一股劲风自后袭来,反手一操,抓在手里,狞笑道:“兔崽子,竟敢用暗器,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停也不停,一脚踢开李梅,抓起郑晓伊,抱在怀里,孩子已然惊醒,哇哇直哭。老者嘿嘿直笑,满面喜色,忽然低头一看手中之物,脸色一变,厉声道:“你是什么人?”陈抟只觉恶心难受,挣扎着站起来,怒道:“你管小爷是什么人,快放开她,不然小爷让你粉身碎骨!”忽见他脸色有异,心念一动,喝道:“我的身份,说出来吓死你,快乖乖放了我的女人孩子,不然有你好看!”老者看着他,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陈抟走过去扶起李梅,冲她挤挤眼睛,从怀中掏出一大块金子给她。大声道:“快回去禀告父王,让他派大兵来。”老者本就在疑心,此刻看他从怀里掏出这么大块金子,对他身份更是相信,道:“你是岐王世子?”语气和缓不少。陈抟转身,哈哈大笑,道:“你既已知道小爷身份,还敢无礼,快放了小爷女人孩子,小爷便网开一面,既往不咎。”老者此刻心中已完全信了,道:“十年前,老夫曾与你父打过交道,当年你父兵败,受人围攻,老夫正巧碰到,救了你父。说起来,老夫还是你父王恩人。” 郑晓伊忽然道:“世子,是有这么回事,你忘了,王爷曾对咱们说过,当年那一战,他打得凤翔节度使李昌符抱头乱串、满地找牙,没料到李昌符用阴谋诡计,暗算王爷,后来有一位大侠士路过,救了他。”郑晓伊聪明之极,李茂贞的确给她讲过当年与李昌符作战之事,郑晓伊一算,刚好是十年前,因此大胆猜来,不料一猜即中。不过李茂贞是在自己女人面前吹捧自己,那还不自吹自擂、夸大其词,把自己说得如何英雄了得,神勇无敌,至于自己受人围攻、狼狈逃窜、被人所救之事,那自然是绝口不提的。 郑晓伊这句话一出口,老者再无怀疑,心道:“这李茂贞死要面子,就会在自己儿子儿媳面前胡吹,给自己脸上贴金,当年被打得抱头乱串、满地找牙的那是他李茂贞,可不是人家李昌符。”当下放了郑晓伊,笑道:“原来是世子殿下,老夫刚才多有得罪,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陈抟笑道:“如此说来,您真是我父王的救命恩人,在下还得尊称您一声叔父。”躬身施礼,道:“叔父在上,请受小侄一拜。”这一来,老者心中大是受用,满脸堆笑道:“世侄免礼。”这一回,老者可不称陈抟“世子”了,改成“世侄”,又是一个音同调不同。在老者心里,人家既已称自己“叔父”,那当然是却之不恭,坦然接受了。 李梅在旁边默声不响。陈抟和郑晓伊这一唱一和,双簧演的,那是天衣无缝,李梅心道:“这小陈子撒谎眼都不带眨的,真是个小鬼头,看来这小子十分不可靠。日后可得长个心眼,看紧他,否则他一定会去沾花惹草、到处风流,回来还满嘴跑火车骗我。”又想:“他为什么编谎话说郑晓伊是他女人,哎呦,不好,他不会是真的看上郑晓伊了罢?” 老者将手中李继崇腰牌递给陈抟,笑道:“这是世侄随身信物,还请收好,切不可随意示人。”陈抟接过,道:“不瞒叔父,这女人是小侄心爱之人,刚给小侄生了男丁,她俩人那可是小侄的命根子,适才小侄一时情急,还望叔父莫要见笑。”老者笑道:“世子救护妻子,那是人情之常,是我这个做叔父的鲁莽了。对了,世侄如何到了这里,这里可不是你父王地盘。” 陈抟前后左右瞅瞅,低声道:“此事说头绪繁多,说来话长,太过复杂难言,小侄须好好想想,认真捋捋,再者此处也非说话之所,待咱们找个僻静之处,小侄慢慢给您老人家细说。”老者点头道:“说得是。” 的确,这番谎话可不好编,那是要仔细思索、慢慢斟酌的。机智聪明如陈抟者,那也要费一番功夫,因此必须“好好想想、认真捋捋”。 陈抟又掏出一大锭银子,大声道:“老太太,你这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快去拿来,给我叔父吃。”那老妇早吓得躲在一边,瑟瑟发抖,陈抟连叫几遍,也不敢出来。陈抟笑道:“叔父,谅这荒村野店也没什么好吃的,不如咱们到前面,找个大酒楼,咱叔侄俩好好喝几杯,小侄也好向您讨教。”老者满脸堆笑,道:“好说好说。”陈抟道:“叔父,这锭银子您先收着,到了地,小侄要照顾这母子俩,就烦劳您老人家点菜了。”说罢,将银子递给老者。自古财帛动人心,老者接过来,满心欢喜,道:“这怎么好意思,世侄太破费了。”陈抟笑道:“不瞒叔父,小侄不差钱,小侄现在穷得只剩下银子了。”老者听他说得有趣,哈哈大笑, 陈抟陪笑几声,心下却极速盘算,苦思脱身之计、逃跑之策。正没主意,忽听有人高喊道:“在这里了!”抬头一望,只见从后面来了两个骑马之人,仔细一看,却是郭氏兄弟。陈抟暗叫一声苦也,这真是冤家路窄,祸不单行,屋漏偏逢连夜雨,一转念,心道:“李继崇发现地道了,派这哥俩来追杀。” 陈抟所料,一点不差。 李继崇发现地道,知道这三人没死,这一惊非同小可,登时眼前一黑,浑身发抖。这惊天秘密若泄露出去,不单是身败名裂,性命更是不保。急忙派人通知四个城门守将,任何人不得放行。正准备安排满城搜捕,东门守将却回报有人拿了世子腰牌,说是受世子差遣办事,已经出城而去。李继崇低头一看,腰牌确已不在身上,这一下惊怒交集,急忙带人赶到东城门,叫来守将仔细盘问,听守将仔细描述陈抟相貌,确定无疑,料想郑晓伊母子和另一人躲在马车上,越想越怒,当下啪啪啪啪扇了那守将四个耳光。 守将一夜之间,挨打两次,耳光六个,心中实在郁闷:“人家拿的是你的腰牌,你自己不小心,让别人有机可乘,就会赖别人。再说,你武功不如人家,姿势也没人家潇洒,凭什么打老子四下,人家才打我两下,真不讲理。也怨老子倒霉,流年不利,为啥要守东门,为什么不守南门西门北门?” 不说那东城守将在那里自怨自艾,却说李继崇急忙叫来郭氏兄弟,详细叙说了郑晓伊和陈抟、李梅相貌、年纪,还有一个婴儿,命这弟兄俩人连夜追赶,追上后二话不说,就地处决,不留活口,心想郭氏兄弟从未见过这三人,更不这知道这三人真实身份,此事该当能够隐瞒,不过这兄弟二人日后也不能留,那才能永除后患。 郭氏兄弟一路追来,此刻看到三人相貌,郑晓伊抱着孩子,旁边还有马车,一切都若合符节,不由得满心欢喜,心想:“世子的赏金马上就可以到手了,看来我兄弟二人就是福大运气好,天上掉馅饼。” 陈抟低声向老者道:“叔父,此二人是小侄仇人,欲对小侄不利,他们武功厉害得紧,您快走吧,以免连累了您。”老者收了陈抟银子,所谓无功不受禄,心中正觉不安,此刻听陈抟如此说,心道:“世子如此慷慨大方,又这般仗义,真是个好孩子。”当下笑道:“世子不必担心,叔父出手替你打发他们。” 陈抟正要他这句话,道:“如此便多谢叔父了,待会您看我眼色行事。” 说话间,兄弟二人已冲到面前,跳下马围住他们。陈抟先声夺人,笑嘻嘻道:“你们来做什么?”郭老二喝道:“世子”刚一张口,陈抟厉声喝道:“你们还知道我是世子?你们竟敢对世子如此无礼?本世子不就是没有听父王的话,不愿意娶蜀王女儿吗?父王命你二人来追我是不是?那蜀王女儿又肥又丑,本世子能看上吗?本世子好好一朵鲜花岂能插在牛粪上?!”指着郑晓伊道:“你们看,这就是本世子的心上人,是不是美若天仙,闭月羞花?如今她已为本世子生下儿子,本世子要与她比翼齐飞,白头到老,永不分离,打死也不会娶蜀王女儿。”他口若悬河,一口一个本世子,郭氏兄弟只听得云里雾里,目瞪口呆。老者却听明白了:“世子这是逃婚来着,原来如此,怪不得。” 陈抟不待郭氏兄弟张嘴,扭头对老者说:“叔父,这兄弟俩脑筋不大灵光,一根筋,说话做事颠三倒四,您千万别跟他们废话,这就动手罢!” 这一次郭氏兄弟一起开口,郭老大怒道:“你胡说什么?”郭老二却道:“你说谁脑子不灵,颠三倒四?”好不容易说了一句话,老者已扑上去,双掌齐出,分袭二人。兄弟二人只觉对方掌力浑厚,急忙出手,全力抵挡,三人斗在一起。 陈抟对李梅道:“快走!”扑过去一把抱起郑晓伊,跃上马车,李梅跟着跳上马车。陈抟叫道:“叔父,小侄在前面等你!”一掌拍在马屁股上,那马一声长嘶,放开四蹄,绝尘而去。 第十章与子偕行 陈抟驱马驾车,没命奔逃。李梅叫道:“咱们去哪里?”陈抟大声道:“随本世子兵发长安去也!”李梅娇笑道:“是,世子殿下,小的遵命。”郑晓伊哄着孩子,冷冷道:“别提什么世子,恶心。”陈抟心中微觉歉意,道:“对不起,我刚才胡说八道一通,你别在意。” 郑晓伊微笑道:“你是为了救我,我怎么会怪你?再说,你说我美若天仙,闭月羞花,还说我是你的命根子,我很喜欢。”李梅怒道:“呸,不要脸,他是为了骗那老头,信口开河,你还当真了?”郑晓伊微笑道:“女人美不美,男人的眼睛是雪亮的,他说我美,即便随口,也是有心。”李梅更怒:“你这个贱女人,就会胡说八道。”郑晓伊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悠然道:“你就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生,我才是女人。” 李梅大怒,站起来就想打她,却没想到马车疾驰,路上颠簸,立足不稳,跌坐在座。郑晓伊嫣然一笑,解开衣服,给孩子喂奶,李梅看到她丰满雪白的胸脯,不去禁一呆,再看她姿容秀美,雍容优雅,神情温柔,不由得自惭形秽,心道:“这女人是狐狸精,这小鬼头不会真被她迷住了罢?他这么拼命救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她?他年纪轻轻,就这么会骗人,他对我是不是真心的?他会不会都是骗我的?”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在想什么。少女心思,最难揣度。 陈抟在外驾车,听两个女人斗嘴,正自好笑,又有些尴尬,忽然两人都不说话,心道:“这两个女人斗起嘴来,只怕没完没了,怎生想个法子,让她们转移心思,同仇敌忾。”他忽然嘿嘿嘿笑起来,越笑越大声,到后来更是哈哈大笑。李梅正自出神,听他笑声,问道:“小陈子,你笑什么?”陈抟不答,笑得更是大声。 李梅掀开帘子,伸手扭住他耳朵,道:“问你呢,你聋了吗?”这一次,陈抟停住笑声,还是不说话。原来李梅这一拧他耳朵,他想起了秦玲,这野丫头也是这般,经常拧他耳朵,轻嗔薄怒,也不知她现在怎样了,在干什么,秦老爹,秦大娘他们都好吗? 正自出神,李梅用力一扯,耳朵生疼,不由大叫一声,李梅笑道:“叫你笑,叫你不说,这回知道厉害了罢?”陈抟叫道:“好好好,我不笑,我说,你先松开。”李梅哼道:“不松,就不松,我还要听你说的是真话假话,是不是骗我,你这小鬼,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陈抟笑道:“要我说,李继崇这小子是好人,大大的好人。”李梅奇道:“怎么说?”郑晓伊道:“不是给你说不提他吗?” 陈抟道:“你们听我说,咱出城是不是靠他?咱遇到这老头,没法子脱身,是不是他派人来救咱?你们说,他是不是大大的好人?”说罢,哈哈大笑。李梅一听,不由得笑起来。郑晓伊嘴角也露出微笑。 李梅道:“那也说得是。这小子虽然不是东西,猪狗不如,倒也做了几件好事。要不是他,咱们昨夜出不了城,刚才也脱不了身,那麻衣恶魔非抓住咱们不可,他还要吃人呢。”这句话一出,突然打个冷战,道:“他不会真的吃人吧?” 突然之间,陈抟停下马车,呆呆出神。李梅连叫两声,陈抟恍若未闻。李梅用力一扯,陈抟耳朵剧痛,回过神来,道:“他不是吓人,他真的吃人。”李梅和郑晓伊不由一愣,齐声道:“你怎么知道?” 原来陈抟想起来,记得父亲曾经给自己讲过,隋炀帝手下有一个大将叫麻叔谋的,专吃婴儿,练了一身邪门武功,叫腐尸掌,后来隋炀帝派大将来护儿抓住他,处以腰斩之刑。陈抟听到李梅说“麻衣老者”这个“麻”字才想起来。 听陈抟这么一说,郑晓伊和李梅花容失色,不寒而栗。陈抟道:“这老者定然是麻叔谋的后人,恶性不改。”郑晓伊看看怀中婴儿,越想越怕,不由得哭出声来。李梅在陈抟头上打个爆栗,叫道:“还不快走,他追来怎么办?!”陈抟摇摇头,跳下马车,道:“你们走,我不走。”李梅道:“你要干嘛?”陈抟道:“我要去找他,杀了这吃人狂魔,不能让他再害人。” 李梅惊道:”你疯了吗?”陈抟缓缓道:“我没疯,是他疯了,我不能留这个疯子在世上害人。”李梅又惊又怕,哭道:“你别去,我不让你去!”陈抟凛然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我一定要去,必须要去。”李梅哇地一声哭出来,跳下马车,抱住他。陈抟推开她,笑道:“你别怕,他武功不见得比我强,刚才我只是不小心,他的腐尸掌还没练到家。再说,兴许他和那两人已经斗得两败俱伤,我去了,渔翁得利,捡个大便宜。” 郑晓伊忽然道:“倘若那恶魔已经得知你不是岐王世子,与那两人已经罢手言和,共同对付你呢?你连一点机会都没有,白白牺牲,毫无意义。”李梅哭道:“是啊,小陈子,你别去。”陈抟一呆,道:“这,我自有办法。”郑晓伊道:“一个人要做一件事,那是要计划周详,总要量力而行,谋定而后动,等到可操必胜之时再出手。否则便是傻子白痴。你想杀坏人,干好事,做好汉,当英雄,那也要有心有力,能干能成才行。你眼下最要紧的是保护我们三人平安周全,你若一时冲动,弃我们三人于不顾,岂不是不负责任?有始无终,半途而废,岂是大丈夫所为?” 陈抟看着她。这女人从不多说一句话,却言必有中,句句在理。 郑晓伊柔声道:“你心地善良,聪明机智,武功高强,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还有好多事等你去做,要你去做,像这吃人恶魔一样的坏人世上有许多呢,等日后你武功大成的时候,你想行侠仗义,为民除害,都由得你,不必逞一时之勇。何不留下你有为之身,将来做几件大好事,惊天动地,千古留名?” 陈抟呆住,这番话,出自眼前这个女人,如醍醐灌顶,一下子说到他心里去,他想到父亲平素谆谆教诲,临终殷殷希望,心中思绪万千。 郑晓伊看着他,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这吃人狂魔,将来不会有好下场,你也不必太在意。其实,也许” 李梅不由自主问道:“也许什么?” 郑晓伊缓缓道:“也许,也许,根本不用你去找他,他会来找咱们。若他已杀了那李继崇派来的那两人,他必然以为你真是岐王世子,那他就是你的恩人,他当然会来找你,带着你去见岐王,那是他送给岐王的一份见面大礼;若他与那两人已然罢手不斗,那两人给他说明你是冒充岐王世子,他本来是来投奔岐王,没想到却坏了世子之事,他怎么敢去见岐王呢?他必然与那两人一起来对付咱们,杀了咱们,那是他送给世子的一份见面大礼。说不定,此刻他们三人已然追来。” 李梅听她说的在理,越想越怕,转念一想,道:“还有一种可能,你没说,也许那两人杀了他呢。” 郑晓伊微笑道:“是啊,妹子,我自然盼着是这样,恶人杀恶人,这样最好。” 陈抟哈哈大笑道:“说得对,说得好!如此看来,用不着我去找他了。他若死在郭氏兄弟手里,那是他恶贯满盈,上天不容;他若有命活着,那小爷我就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伸手拉着李梅上了马车,道:“继续开拔,兵发长安!”一扬鞭,催马便行,纵声吟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微风轻吹,路旁树叶缓缓落下,正是秋来九月。 一路疾驰,只见到处残垣断壁,满目疮痍。远远看到长安城,陈抟心道:“父亲说长安自古繁华第一都,却不想今日凋敝至此。当年外祖父应试不第,后来举兵起义,登基称帝,是在这里了。再后来兵败被害,母亲遇难,父亲护着外婆和我逃出,远遁秦岭深山,都是在这里了。” 前面一个关卡拦住去路,一队军兵把守。陈抟放慢车速,到了跟前,一个将军喝道:“下车检查!”陈抟慢慢下马,身法甚是笨拙,差点摔了一跤。 陈抟结结巴巴道:“军爷,这是要做什么?”那将军大声道:“节度使大人有令,凡入城者不得携带兵器,并每人交纳银子二钱。”陈抟摊手笑道:“兵器小人没有。”将军上下打量他几眼,道:“小子,你是什么人,来长安作甚?车上什么人?”走近马车,去掀车帘。陈抟抢上一步,拦在前面,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陪笑道:“军爷,外甥患病,小人陪家姐进城求医,今日风寒露重,军爷就行个方便,就别让家姐下车,莫要孩子受冻,免得病情加重。”将军接过银子,揣入怀里,瞅瞅陈抟,车内郑晓伊轻轻掐了婴儿一下,那婴儿哇哇直哭。将军听见婴儿哭声,疑心顿消,挥手放行。 陈抟正欲上车,心念一动,回身走到将军面前,道:“军爷,请借一步说话。”将军随他走开两步,陈抟从怀里掏出一大锭银子,塞到军官手里,低声道:“军爷,小人有一事相求。小人此行,遇到几个坏人一路围追,意欲抢劫,军爷可否替小人打发了他们,小人求医归来,还有重谢。”那将军看到这么大锭银子,眉开眼笑,心道:“怪不得今早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该着老子发财。”又听陈抟说还有重谢,更是心花怒放,道:“这帮歹人胆大妄为,竟敢白日抢劫,还有没有王法,本将军职责就是保境安民,公子放心,这一次本将军要为民除害,让他们有来无回!”他本来叫陈抟小子,现下有了银子,当即改口叫公子。陈抟向他详细述说了麻衣老者和郭氏兄弟相貌,道:“这几个恶贼瞧着极是凶悍,军爷最好莫要让他们靠近,远远地用弓箭招呼他们,免得他们发起疯来,伤了军爷和各位弟兄。小人告辞了,等小人回来,再好好感谢军爷。”那将军道:“公子放心,本将军理会得。” 陈抟上马驱车,听得背后那将军大声吆喝:“本将军得到密报,近日有一伙歹徒到处行凶,弟兄们都打起精神,小心防守,莫要让歹徒趁虚而入,到时候节度使大人怪罪下来,大家伙都吃罪不起。”众军士轰然答应。 李梅掀开车帘,道:“你刚才给那将军说什么呢?怎么这么久,你不怕那几个人追来?”陈抟笑而不答。李梅听他刚才给那将军说话,说郑晓伊是他姐姐,不再说是他的女人,心中舒坦,这一次没拧陈抟耳朵。 陈抟驱车缓缓进城,只见人来人往,街市倒也繁华。陈抟抬头看路边一个当铺,停车下马,道:“下车罢!”李跳下马车,扶着郑晓伊下车。陈抟看郑晓伊抱着孩子,满头珠翠尽皆除去,除了衣饰华丽,一如普通女人,心道:“这女人好生聪明。” 陈抟领着两人走进当铺,大声道:“掌柜的,当东西!”一个老头迎上前来,道:“客官要当什么东西?”陈抟指着外面道:“马车!”那掌柜出门围着马车转了一圈,进来道:“客官要当多少银子?”陈抟未及答话,郑晓伊道:“当车不当马,五十两银子。”掌柜沉吟道:“二十两。”郑晓伊道:“四十两。”掌柜道:“三十两。”郑晓伊向陈抟道:“走罢,不当了,我不买布料了,下次进城再买就是了。”拉着陈抟就走。那掌柜急忙拦住,陪笑道:“三十五两,不能再多了。”郑晓伊不说话,陈抟道:“成交。”当下收了银子,解下马车,牵了马就走。 李梅道:“刚才你们俩配合挺好啊,哼,一对奸商。”郑晓伊笑道:“那马车做工精细,装饰华丽,三十五两,咱们亏了,那掌柜的才是奸商。其实说到做生意,谁也比不上你们山西人,自古晋商之名,响彻天下。妹子年轻美貌,兰心慧质,若是男儿身,定是生意场上女强人,商人队中活诸葛。”这几句话一说,李梅心中大是受用,先前不快,一扫而光,笑道:“待会吃饭买东西我来,你们俩都别插嘴。小陈子,你听到没有?”陈抟望了郑晓伊一眼,笑道:“是,女强人,活诸葛。” 原来郑晓伊看李梅一路对自己颇有敌意,适才之言又大有醋意,当下轻轻松松几句话就说得李梅心情舒坦,敌意大减,醋意顿消。 李梅笑道:“说咱们现在干什么?”陈抟道:“吃饭填肚子。”李梅看路边一个酒楼,道:“我去点菜。”抢先进店。陈抟拴好马,回头看郑晓伊还站在外面等他,道:“你进去罢,我等会进去。”郑晓伊道:“那我进去了,你喂了马,快点来,我们等你。”陈抟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喂马?”郑晓伊微笑道:“你说呢?”陈抟看她姿容美丽,风韵绰约,不由得心中一动,脸上一红,转过了头。郑晓伊嫣然一笑,走进酒楼。 陈抟喂了马,进店一看,只见店中极是宽敞,摆着十几二十张桌子,基本都已坐满客人。李梅坐在里面靠墙一个桌子,冲他招手,郑晓伊抱着孩子,坐在旁边。走近一看,桌上已摆了满满一桌菜。李梅笑道:“怎么样,我的大公子,这菜可合你口味罢?”陈抟笑道:“您老人家出马,那还有错?看着就好吃。”坐下便吃。 李梅道:“别急,还有酒呢。”给他倒了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向郑晓伊道:“你喝不喝?”郑晓伊拍拍怀中婴儿,微笑道:“我倒想喝,可有人不答应啊。”陈抟笑道:“这孩子一路上不哭不闹,真乖。” 三人从昨夜到此刻,历经风险,惊心动魄,一路担惊受怕,此刻才真正放松下来,当下开怀大吃。李梅陪陈抟喝了几杯酒,面如红霞,娇艳欲滴。 正吃之间,两个中年人走进店里,掌柜的在柜台大声招呼:“崔老板,郝老板,您二位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其中一人道:“别说了,这一次差点就回不来,您也见不到我们哥俩了。”两人走到一张空桌坐下,掌柜提着茶壶过来,一边倒茶一边道:“怎么回事?”一人道:“前段时间,我们哥俩看战火停息,世道太平,就想着合伙做些生意。哥俩就带些布匹去往山西。去的时候还好,一路无事,回来的时候就从那边带了些茶叶,谁成想半路遇到打仗。茶叶都被乱兵抢了,哥俩小命也差点丢在山西。”这两人说话声音洪亮,嗓门极大。 陈抟和李梅听他说到山西打仗,都停下筷子细听。 掌柜道:“是是,我也听来往客人说山西打仗,不知详情如何?”另一人道:“这一次梁太祖朱温亲自带了三十万大军征讨晋王李存勖,一连打下好几个城池。”先前那人道:“你说也怪,往日都听说晋王骁勇善战,梁晋两国交战,那梁国朱温可没占到什么便宜,次次弄得灰头土脸,这一次可奇了怪了,反倒是晋军连连失利。”另一人道:“也没什么奇怪,那晋王李存勖毕竟是个乳臭小儿,梁太祖朱温却久经沙场,深谋远虑,眼下梁军已然深入山西腹地,只怕晋国灭亡不久矣,梁国势必一统天下。” 话音刚落,啊地大叫一声,只见他大张着嘴,不知从哪里飞来一个酒杯,打进他嘴里,一个声音喝道:“放你娘的狗臭屁!” 第十一章风云际会 只听那人口中呜呜,想叫又叫不出声,店中众人都望着那人,看他样子,实在好笑,看他惨状,又凛然心惊。掌柜的惊魂甫定,急忙做个罗圈揖,四面八方打躬作揖,陪笑道:“各位爷,我这老弟口无遮拦,得罪了各位,小老儿在这里给各位爷赔罪了,还望各位爷大人大量,莫要计较。”店中无人吭气。那人吐出口中酒杯,一手捂着头,一手捂着嘴,腮帮上还插着一只筷子,另一人扶着他,急急出门。 李梅听那人说晋国要灭亡,心中大怒,还没等她出口大骂,出手大打,那人已然落个如此下场,心中大乐,笑吟吟望着陈抟,给陈抟夹了一大块肉,道:“行啊,出手挺快挺狠,我都没看清。赏你一块肉。”陈抟摇头苦笑,低声道:“不是我。”李梅大奇,瞅着桌上碗筷酒杯。郑晓伊低声道:“别看了,酒杯是他,另两样不是他。” 原来郑晓伊早就看桌上碗筷一个不少,只是自己面前酒杯不见,料想定是陈抟出手。陈抟心知此地必有江湖人物,自己带着两个女人,一个婴儿,委实不愿多事,低声道:“别做声,快吃饭,早点走。” 正吃间,只听一个声音道:“好香,好香!”陈抟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青年公子站在面前,一袭白衣,手执折扇,书生打扮,面如冠玉,肤白胜雪,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嵌在雪白的脸上,委实俊秀之极。陈抟暗自戒备,笑道:“此店饭菜味道确实不错,看来公子也有同感。”那公子手摇折扇,笑道:“非也,非也,这饭菜味道欠佳,简直难以下咽。”陈抟奇道:“然则兄台何以言香,大赞不已?”那人笑道:“饭菜不香,是几位吃得香。子曾经曰过,食色性也,食在色前,美食比美色重要,又云民以食为天,可见这吃饭乃是人生第一等大事,万万马虎不得。”陈抟道:“兄台说的是。”那人得意洋洋,道:“吃饭既是人生头等大事,那自然是要与对的人在一起吃好的饭。同席之人若是心中所喜所爱、所敬所重之人,那便吃甚甚香,糟糠也是佳肴。” 陈抟听他所言,大是有理,点头道:“不错,不过兄台少说一样。”那人一挥折扇,道:“请公子指教。”陈抟笑道:“对的人,好的饭,当然是重要,可也要在对的时间吃,才有味道。”那人道:“何谓对的时间?”李梅笑道:“就是肚子饿了的时候啊,傻子。”那人一怔,跟着抚掌大笑道:“不错,不错,此言大是有理。在下一人独坐一隅,饭菜无味,看几位大快朵颐,不亦乐乎,在下实在羡慕,便想来凑个热闹,大家交个朋友,同吃共饮,如何?”李梅听他说来说去就是想蹭饭,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说我们吃得香,世上不管谁饿了,还不都是如此这般?原来你就是想混吃混喝占便宜,还说了那么多话。”那人正色道:“兄台此言差矣,简直有辱斯文。鹦其鸣矣,求其友声,在下看几位风神俊朗,举止不凡,甚是仰慕,因此上才不揣冒昧,唐突之处,还请包涵。”李梅看他人物俊秀,说话斯文,倒也不甚反感,笑道:“读书人便是爱咬文嚼字,巧言令色,虚伪得很。” 陈抟看他说来说去,就是想接近自己一行,心中警醒,但他艺高胆大,倒也不惧,心道:“且看你耍什么花招。”笑道:“兄台既不嫌弃是残羹剩饭,便请入座。”那人欢然道:“公子既然开口相邀,在下就却之不恭了。”明明是他厚脸皮,反倒成了陈抟主动邀请,李梅哼了一声。那人坐下,取了一双筷子,取过酒壶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陈抟李梅倒满,自己先举杯道:“在下来得晚了,自罚一杯。”喝了一杯,大声赞道:“好酒,好酒!”又自言自语道:“一杯不行,该当罚酒三杯才是。”又一连喝了两杯。抿抿嘴,又倒满酒,举杯笑道:“来,这一次小生敬几位一杯。” 陈抟一直冷眼旁观,此刻微笑道:“兄台慢用,在下三人酒足饭饱,这就去了。”向李梅和郑晓伊使个眼色,二人会意,起身离座。那人笑道:“适才那人败了公子酒兴,公子将酒杯赏了那人,只怕尚未尽兴。”此言一出,李梅和郑晓伊大吃一惊。陈抟却淡淡道:“酒乃助兴之物,可有可无,可多可少,无关紧要。倒是兄台少了一根筷子,无法吃饭,只怕肚中尚自饥饿,就请慢用罢。”拉着李梅、郑晓伊就走。 那人大声道:“公子果然好身手,好眼力,敢做敢认,好汉子!在下是无筷吃饭,公子是无杯饮酒,不知那位没碗喝茶的缩头乌龟在哪里?” 话音未落,只听腾腾腾,南边那几张桌子站起十余人,皆是一身蓝衫,身形彪悍,满面怒容。一个大汉扑过来,一掌劈向书生。书生大叫:“杀人了,杀人了!”矮身钻到桌子底下。大汉一把掀翻桌子,那书生闪到李梅身后。大汉怒道:“找死!”伸手去抓。陈抟看他手掌青筋暴起,势挟劲风,隐隐透出一层蓝光,生怕他伤了李梅,衣袖一卷,大汉忽觉手中多了一物,低头一看,是一把酒壶。原来陈抟将地上酒壶卷起,塞到他手里。陈抟伸手拉过李梅,将她和郑晓伊都护到身后。 书生拍手笑道:“原来阁下是想喝酒,何不早”大汉怒极,右手挥掌便打。书生侧身躲过,闪到他身后,大汉回掌反扫,书生低头,顺手从地上捡起桌布一挥,缠住他手掌,大汉又惊又怒,转身左掌去打他,书生用力一扯,将大汉身子带动,桌布一搅一卷,又将他左掌缠住,另一只手从地上捡起一双筷子,夹起一块肉,笑道:“累了吧,喂你吃块红烧肉。”忽然一只茶碗飞来,打在筷子上,书生手中筷子拿捏不住,掉在地上,茶水四溅,书生急忙松开桌布避开,饶是如此,白衣上仍然溅满了茶水。 那大汉双手一脱困,甩开桌布,双掌一错,连环进击,掌风呼呼,势道凌厉之极,这一次他已是暴怒如狂,再也不留余力。书生脚下一滑,轻飘飘移开数尺,姿势美妙之极。陈抟暗暗点头:“这是真功夫,大汉不是对手。” 忽听一声娇叱:“住手!”只见一个蓝衣劲装女子到了跟前,只见她二十多岁年龄,身材高挑,英姿飒爽,相貌甚美,只是面带怒气,一脸寒霜。大汉登时住手,垂头退在一旁。 书生笑道:“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原来是美女驾到,小生有礼了。”那女子冷冷道:“阁下一再挑衅,没事找事,不知所为何来?”书生嘻嘻笑道:“人美,声音也甜,我喜欢。”一旁大汉怒道:“小子找死!”作势欲上。那女子哼了一声,脸上神色不变,那大汉登时退下。 女子又是冷冷道:“你究竟是何人?”书生笑道:“在下姓冯,名延巳,广陵人。美女,给你提个意见成不成?下次你生气的时候,能不能别丟茶碗,你看给我弄得,刚换的衣服,白色,不好洗。”只见他一身白衣上满是黄色茶水,斑斑点点,众人都觉好笑。女子上下打量他,道:“挺好啊,梅花鹿。”李梅忍不住笑了出来。 冯延巳笑道:“大美女,你真好,不错,小生此刻就是一只梅花鹿,小生一见你,心中便如小鹿乱撞,情难自已,你懂的。”这一次,众人都愣住了,万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话来。 那女子脸上一红,跟着脸上寒气大盛,怒斥道:“登徒子,无耻之徒,今日非手撕了你不可!”一掌扇去,迅捷之极。冯延巳早有防备,飘身闪开,笑道:“江湖传言,漕帮帮主罗雪雁美貌江湖第一,温柔江南第一,可谓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今日一见,方知大谬不然。” 那女子一愣,道:“如何大缪不然?”冯延巳正色道:“依小生看来,帮主美貌不是江湖第一,而是天下第一,便是皇宫内院,也无帮主这般美貌佳丽。”罗雪雁脸上一红,没有说话。书生嘻嘻笑道:“俗话说得好,情人眼里出西施,帮主是小生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自然天下第一。”众人又是一愣,没想到他又说出此话。 罗雪雁脸色不变,淡淡道:“是吗?”冯延巳笑道:“还有呢,至于温柔嘛,与江湖传言那可差得远了,简直不搭界,可称野蛮,野蛮至极。” 这一次,眼见罗雪雁芳容绯红,胸脯起伏,定是芳心大怒,只怕转眼便要发作,冯延巳悠然道:“不过,我喜欢。你便虐我千万遍,我也待你如初恋。” 第十二章我心明月 这一次,众人不但愣住,简直是目瞪口呆。一时间,店中鸦雀无声。 这冯延巳与罗雪雁素不相识,今日只是初见,言语便如此大胆。听他每发一言,似夸赞又似贬损;每作一语,似真情又似调戏,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剑拔弩张之时,并且是对着与盐帮并称天下两大帮派的漕帮帮主,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陈抟心中大是佩服,心道:“这姓冯的当真了不起,别人是胆色过人,他是色胆过人,色胆包天。” 只见罗雪雁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似惊奇又似愤怒,似生气又似欢喜。 突听罗雪雁娇叱一声:“哪里走,站住!”冯延巳愕然道:“谁,我吗?”却见罗雪雁眼睛望着门口,众人顺着她目光望去,只见一个青衣汉子头戴斗笠,背对众人,正向门口走去。只听哐啷啷响声一片,漕帮一众大汉一下子拥上去,围住那汉子,堵住了店门。 刚与冯延巳相斗的那大汉高喊一声:“漕帮在此办事,无关人等速速离去!”店中客人看到这等阵仗,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轰然一声,跑个精光。掌柜的急急叫道:“列位客官,各位爷,各位爷,没结账,没结账那!”眼见客人一瞬间跑个精光,掌柜的颓然坐倒,眼睛直勾勾望着店外,口中叫道:“银子,银子,我的银子那!“几个跑堂伙计去扶他,他一把推开,骂道:“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看不住,客人都跑单了,白养你们了!” 突然一大锭银子飞来,到了掌柜的眼前,掌柜的登时眼睛发亮,双手抄住,眉开眼笑。众人无不好笑。掌柜的爬起来,看众人都在看他,陪笑道:“小本经营,小本经营。”罗雪雁哼了一声,道:“堂堂盐帮帮主,如此小气。”那漕帮大汉喝道:“接着!”手一抬,一大锭金子飞向掌柜,那掌柜的急忙扑上接住。 那青衣汉子缓缓转身,道:“在下也是小本经营。”只见他身材颀长健硕,站在那里渊渟岳峙,沉稳之极,只是头戴斗笠,看不清相貌。 陈抟眼见越来越热闹,索性不急着离开。 罗雪雁冷冷看着他,半晌道:“你终于肯现身了。”汉子笑道:“只怕由不得在下,你的人堵住门,在下走不了。”罗雪雁咯咯娇笑,声音又脆又甜,道:“是吗,呵呵,这世上有谁留得住武功天下第一的冯廷谔冯大侠?”汉子淡淡道:“是吗,那可说不准。” 冯廷谔,冯廷谔,这个名字,是传奇。 这个名字,父亲给自己讲过,武功天下第一的冯廷谔,任侠使气的冯廷谔,放荡不羁的冯廷谔。 陈抟只觉胸中热血沸腾,这就是天下第一,这就是热血江湖。 陈抟心中有梦,骑马仗剑,快意恩仇,天下第一,独孤求败。 这梦,在这天下第一都的长安城,在这个秋来九月的季节,因着这天下第一的侠客,离他是那么近,似乎近在咫尺。 冯延巳一呆,拍手笑道:“好好好,没想到这小小酒楼之中,竟然会集了天下第一大侠客,天下第一大美女!”一个声音接道:“还有天下第一大贱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李梅。冯延巳愕然道:“公子所言何人?”李梅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便是阁下你了。”冯延巳一呆,正色道:“非也,非也,公子此言差矣。诗经开篇第一首便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见男欢女爱,人情之常,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生爱慕罗姑娘美貌,从江南直追到长安,今日大胆表白,发乎情,止乎礼,子曰:何贱之有?” 李梅哼了一声:“歪理邪理。”冯延巳正色道:“正理至理。” 罗雪雁不理他二人,向冯廷谔道:“你干嘛躲着我?”冯廷谔笑道:“没有啊,我干嘛要躲你?”罗雪雁怒道:“还说没有?我这个漕帮帮主三番五次约你这个盐帮帮主见面,你就是置之不理,我从江南一直追你到长安,你还说没有?”冯廷谔讶然道:“没有,没有,你没约过我啊,要么我没收到。”罗雪雁更怒:“怎么没有?我数次派人传话给你们盐帮你会没收到?”冯廷谔道:“这个真没有。” 罗雪雁走到冯廷谔跟前,咯咯娇笑道:“你是怕我这漕帮帮主呢,还是眼前这天下第一大美人?”冯廷谔不说话。罗雪雁嫣然道:“人家喜欢你,你知不知道?”突然闪电出手,去掀冯廷谔头上斗笠,笑道:“这回还跑不?”只觉眼前一花,自己抓到了一名漕帮大汉,再看冯廷谔已不见踪影,一众漕帮大汉茫然四顾,不明所以。 罗雪雁粉面通红,追出门去。天色灰蒙,哪里还见冯廷谔身影。风中传来一阵歌声: 无怨无悔, 我走我路, 走不尽天涯路, 人在江湖, 却潇洒自如, 因为我不在乎, 因为我不在乎。 罗雪雁咬着嘴唇,一跺脚,道:“走!”霎时之间,漕帮人物走得干干净净,只听马蹄声响,越来越远。 冯延巳凄然欲绝,喃喃道:“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你的美丽,我的哀愁。” 第十三章流水落花 李梅笑道:“别酸了,傻子都看得出来,人家喜欢那天下第一大侠客,不是你这天下第一大贱人。是那个姓冯的,不是你这个姓冯的。”冯延巳道:“胡说,何以见得?”李梅道:“你从江南追人家到长安,人家从从江南追人家到长安,你说谁喜欢谁?”冯延巳早就看出罗雪雁对冯廷谔神情有异,此刻李梅一言挑明,不由呆然。 那掌柜的正安排伙计收拾桌椅杯盘,此刻过来道:“几位适才没有吃好,那漕帮莽汉掀翻桌子,打扰了几位雅兴,小老儿又备了些酒菜,请几位略用些如何?”李梅刚才的确未吃好,一听之下,欢然道:“好啊。”拉着陈抟走过去坐下,郑晓伊跟过去。李梅向冯延巳道:“喂,贱人,你吃不吃?”冯延巳痴痴傻站,恍若未闻。 掌柜的过来倒茶,陈抟呆呆出神。李梅道:“这冯廷谔真是天下第一?”陈抟点点头,又摇摇头。李梅道:“怎么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到底是不是?”陈抟道:“他不是天下第一,他是世上第一,天上天下都是第一。”只听一个声音道:“多谢这位小兄弟抬举,冯某愧不敢当。”长笑声中,一人大踏步走进店来,青衣箬笠,正是冯廷谔。 陈抟霍地站起,叫道:“冯大侠!”冯廷谔大步过来坐下,笑道:“冯某冒昧打扰,叨扰一杯如何?”陈抟心情激荡,道:“冯大侠请!”冯廷谔大笑道:“只是不知冯某来得是不是时候,是不是那对的人?”斜睨掌柜的一眼,道:“还不倒茶?”掌柜的连声道:“是,是。”双受,茶水溅了出来。 冯廷谔盯着他,笑道:“这茶里可没放迷情散、极乐粉罢?”掌柜的一呆,浑身颤抖,忽地纵身而起,向门口逃去。冯廷谔凌空一抓,便如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他一般,只见他一步步后退,软倒在地。冯廷谔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冷冷道:“水蛇杨彪,十六年前,求娶师妹不成,杀害师父师娘师妹,从此逃亡江湖,采花作案,十六年来,仅冯某知道的,作案二十九起,杀害六十五人,灭门九户。”转向李梅道:“小兄弟,刚才你少说了一样,此店中还有这天下第一大淫贼。” 掌柜的颤声道:“你如何认得出我?”冯廷谔缓缓道:“我今日无意来到此店,看你穿梭来去的身法,端茶倒水的手法,心中早有怀疑。刚才我抛给你那银子,用了半成内力,你坐在地上,肩膀不动,身子不起,瞬间便如腰长了数寸一般,伸手便接住了,而且若无其事。除了水蛇杨彪,谁有这份软功?你为了掩盖自己身份,故意装作贪财猥琐,没想到却欲盖弥彰,露了行藏,聪明反被聪明误。什么水蛇,你就是一头蠢猪。”杨彪长叹一声,道:“落到你手里,不冤,不丢人,能劳冯廷谔冯大侠从江南来到西北,杨某不枉此生。”冯廷谔冷冷道:“你不配。冯某是为了另一个恶贼而来,至于你,那只不过是搂草打兔子,捎带。” 便在此时,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我也来喝一杯,成不成?”众人抬头一看,一个红衣女子袅袅婷婷走进来,面若桃花,春风含笑,娇艳之极。那女子款步走来,盯着冯廷谔,道:“你说,我来得是不是对的时间,是不是你的那个对的人呢?”冯廷谔斗笠压得更低了。那女子嫣然一笑,眼波流转,瞟着陈抟道:“小兄弟,你也请我喝一杯好不好?” 陈抟未及答话,冯延巳跑过来,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女汉子变身小萝莉,我喜欢!”这女子正是罗雪雁。只见她娇娇柔柔,美艳如花,哪里还是刚才那个满面寒霜、叱姹风云的漕帮帮主? 罗雪雁款款入座,冯延巳也赶紧追过来坐下。罗雪雁看着冯廷谔,娇笑道:“你抬头看看我好不好?人家才买的衣服,刚画的妆,你这本家兄弟都夸我呢,说我漂亮。都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今天才知道,士为知己者死是对的,女为悦己者容是错的,应当是女为己悦者容。女人不是为喜欢自己的人梳妆,而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打扮,你说对不对?你说,我是不是天下第一美人,是不是天下第一聪明智慧女人?”冯廷谔终于开口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离开这里?”罗雪雁悠然道:“想知道?”冯廷谔心中着实奇怪,老老实实答道:“想。”罗雪雁微笑道:“你取下斗笠,我就告诉你。”冯廷谔道:“不说也罢。” 地上杨彪眼见众人不注意,身子纵起,如离弦之箭,堪堪到了门口。陈抟大喝一声:“哪里走?”飞身跃起去追。却见一根软鞭飞向杨彪,紧接着一个斗笠飞出,后发先至,荡开软鞭,击中他后心,杨彪扑地倒地,动也不动,眼见死了。那斗笠又在空中飞回,只见软鞭一抖,卷住斗笠收回。 罗雪雁接住斗笠,收起软鞭,怒道:“你刚才干嘛用斗笠阻我软鞭,就兴你行侠仗义做好事,不许别人除暴安良杀坏人?” 陈抟转身走回,这一次终于看清了冯廷谔,只见他一张圆脸,小眼睛,方口大耳,面带笑容。陈抟一呆,这天下第一侠既不英俊,又不严峻,更不冷峻。 冯廷谔笑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天下坏人你都杀得,唯独这种坏人你杀不得。”罗雪雁一怔之间,明白了他意思,这水蛇杨彪乃是采花淫贼,若是死于自己一个女子之手,传了出去,江湖传言定然不堪。罗雪雁脸上一红。 冯廷谔笑道:“此刻我斗笠已除,你可以告诉我了罢?”罗雪雁道:“歌,你的歌。”冯廷谔愕然道:“歌?”罗雪雁嫣然一笑,道:“你说,以你天下第一侠的功夫,你若真要走,只怕是瞬间消失,无影无踪,对不对?你唱歌,我们最多听得到一句半句,而你刚才唱歌,我们可都听到了七句八句,这是为什么呢?” 冯廷谔呆住。罗雪雁看着他:“你声音虽然越来越小,越来越弱,似乎越来越远,但我知道,你定然没走。我故意带人离开,就是为了让你现身。你说你一个大侠,走就走呗,唱什么歌?不过,虽然你唱得那么难听,可我喜欢。”冯廷谔彻底呆住,喃喃道:“祸从口出,祸从口出,我怎么就忘了呢?“罗雪雁微笑道:“你刚才说那水蛇是蠢猪,你呢,你是什么?”冯廷谔苦笑道:“我也是蠢猪。”罗雪雁嫣然道:“你不是蠢猪,你是笨驴,大笨驴,不过,我喜欢。” 冯延巳忽然大叫一声:“受不了了,不活了,我不活了!”起身向门外奔去。 罗雪雁丝毫不以为意,腻声道:“你别躲别逃避了,好不好?”冯廷谔怔住,道:“冯某已经年过四旬,既不英俊潇洒,又不伟岸挺拔,你到底为什么?”罗雪雁红着脸,低头柔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天上地下只有一个你,我就是喜欢你。今天这人那样对我说话,说我美,说他喜欢我,我一点也不生气。我才知道,爱要大声说出来,因此我不怕别人笑我,也不怕别人怎么看我,怎么说我,我就对你说了。”冯廷谔默然半晌,道:“我真的配不上你。” 郑晓伊一直坐在一边,忽然道:“男人第一要紧的是人品心肠,第二是责任担当,第三是见识修养,什么身高相貌、金钱地位都在其次,所谓高富帅其实一钱不值。冯大侠当世奇人,如何不明白罗帮主一片真情?” 这句话说出,冯廷谔一愣,罗雪雁一喜,陈抟一呆。 忽然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在这里了,小子,骗得爷爷好苦!”陈抟抬头,只见李梅披头散发,被那麻衣老者抓着走进店来,后面是郭氏兄弟拖着冯延巳,一身白衣上满是泥土,血迹斑斑,双目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第十四章自反而缩 陈抟大吃一惊,这才发觉李梅不在身边。 李梅看到冯延巳疾跑出门,怕他真要自寻短见,因此跟了出去。虽然她对冯延巳没有什么好感,只觉得他是一个风流无行的书生,却也不忍见他就此自杀。只见冯延巳在大街上奔走,李梅在后追他,刚追上,不想正遇到麻衣老者和郭氏兄弟。 原来这三人拼斗之下,难分胜负,又见陈抟跑了,双双罢手。一说之下,麻衣老者才知上了假世子的当,坏了真世子的事。他本来是去投奔岐王,如今如何敢去,只怕世子饶不了自己。只有杀了陈抟等人,才能将功折罪。郭氏兄弟平白多个帮手,如何不喜,因此三人一拍即合,追到长安城。路上遇到关卡守兵,那将军命人一通乱箭,无法通过,三人又不欲与官兵相斗,无奈之下,绕道而行,直到此刻,才进城来。无巧不成书,正巧碰到李梅。三人上前去抓李梅,冯延巳拼命救护,被郭氏兄弟打伤昏迷。三人逼问李梅陈抟和郑晓伊下落,李梅知道冯廷谔在,那便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因此假装害怕,带他们前来,心道:“你们这三个恶贼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本郡主了。” 那麻衣老者看到陈抟,不由得火冒三丈,哇哇大叫:“在这里了,小子,骗得爷爷好苦!”突然看到冯廷谔,面色大变,就像看到鬼一样,松开李梅,飞身便跑。冯廷谔坐着不动,一声断喝:“哪里走!”轻飘飘拍出一掌,麻衣老者刚展开身形,便从半空重重跌落。只见他挣扎着爬起,又欲逃跑,冯廷谔怒喝:“留下罢!”双掌一卷一吸,麻衣老者直直飞进店中,摔在地上。陈抟跑上前,拉住李梅,看她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看她面色惨白,惊吓不小,急忙安慰。 冯廷谔走到麻衣老者面前,怒容满面,喝道:“麻楚黑,你这吃人狂魔,冯某从江南一路追你到此地,没成想今日你自投罗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可知我冯廷谔为了追你,饭吃不好,觉睡不好,只因冯某深知,有冯某在追你,你怕暴露行踪,便不敢作恶害人。”麻楚黑口中鲜血涌出,呃呃乱叫,眼见不活。 冯廷谔目光扫向郭氏兄弟,那两人看到冯廷谔如此武功,再听他自称冯廷谔,早已惊呆。冯廷谔凌空一抓,郭老二只觉手上一空,冯延巳身子缓缓飞到冯廷谔跟前,冯廷谔伸手接住,一搭他脉搏,左掌在他胸口一拍,右掌在他后背一抵,冯延巳悠悠醒转,不知自己和李梅已经脱险,大声道:“快放开她!”冯廷谔将他放在地上,微笑道:“没事了。”冯延巳一看是他,一把推开他,道:“不用你管!“罗雪雁看冯延巳受伤颇重,站立不稳,上前扶住他。 冯廷谔回身道:“太白双雄,快滚,滚回太白山,再别出来,否则冯某让你们变成太白双熊,狗熊之熊!”郭老大抱拳道:“冯大侠之言,我兄弟记住了。”一拉郭老二,俩人对望一眼,转身就走。 突然之间,只听郑晓伊一声惊呼,众人一看,只见麻楚黑乘众人没有注意,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把抢过郑晓伊手中婴儿。郑晓伊情急扑上,麻楚黑一脚踢开她,所幸他重伤之下,没有力气,郑晓伊没有受伤。 郑晓伊哭道:“快放了他,放了我儿子!”麻楚黑狞笑道:“姓冯的,你放了我,我放了他!”冯廷谔想也不想,道:“好,你放下他,去罢!”麻楚黑嘿嘿笑道:“这么痛快?”冯廷谔点头道:“不错,只要你从此不再作恶,冯某便放过你。冯某向来一言九鼎,说话算数。”麻楚黑冷冷道:“姓冯的,你以为你武功天下第一,就可以主宰别人生死?你不是一向以大侠自居,一直以救人为己任吗,今日我受你两掌,心脉已断,活不了了,你能让我死,你却没法让这婴儿活,我要让你终生愧疚!”话一说完,将婴儿摔向冯廷谔。冯廷谔轻舒猿臂,接入怀中。 麻楚黑哈哈大笑,吐出一大口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这一次是真的死了。 郑晓伊哭着扑上来,去抱孩子。冯廷谔看婴儿面色乌黑,鼻息全无,解开他衣服,只见后心一个乌黑的掌印。郑晓伊大哭。冯廷谔左掌急忙抵住婴儿后背,急运内力,只见那掌印越来越小,渐渐变成红色,到最后,只剩下小小一个黑点。孩子哇地一声哭出来,众人尽皆大喜。 冯廷谔用功良久,那黑点始终不消。冯廷谔将孩子交给郑晓伊,闭目不语。郑晓伊抱着孩子,跪倒在地,道:“多谢冯大侠。“冯廷谔面色沉重,道:“这孩子所中的腐尸掌毒,我已驱出十之八九,性命暂且无忧,但要完全根除,尚自不能。”郑晓伊急道:“那怎么办?”冯廷谔道:“你且起来,先照顾孩子。不必担心,有办法。” 冯廷谔向陈抟道:“兄弟,你随我来。”陈抟随他走开几步,冯廷谔道:“兄弟,这孩子是你什么人?”陈抟道:“冯大侠,此事说来话长,一时不易说清。”他知道这孩子身世事关郑晓伊名节,委实无法对人言。冯廷谔点点头,道:“这孩子身上余毒若不清除,三年之后,性命不保。若是大人,冯某随手便可驱尽此毒,可是婴儿体质,冯某却不能下手,不敢下手。”陈抟大吃一惊,道:“那该如何?“冯廷谔道:“天山之上,住有一个老尼,她那里有千年雪莲雪参,求得一样,可解此毒。只是”陈抟道:“冯大侠请讲。”冯廷谔道:“这老尼与我师父颇有怨恨纠葛,冯某若是前去,不免多生枝节。”陈抟何等机敏,知他言下之意,道:“冯大侠不必为难,在下带着这孩子去求药便是。”冯廷谔大喜道:“好小子,冯某没有看错你,此去天山,路途遥远,风险不小。”陈抟昂然道:“千里万里,刀山火海,我去!” 冯廷谔注视着他:“好,自反而缩,虽万千人吾往矣。果然是少年英雄。你若不嫌弃,今后便叫冯某一声哥哥如何?”陈抟大喜,这天下第一名侠言下之意,竟要与自己结义为兄弟,不由得欣喜若狂,当即跪倒在地,叫道:“大哥在上,小弟陈抟给你磕头了!“冯廷谔微笑,也是跪倒在地,俩人相互拜了几拜。 冯廷谔起身道:“兄弟,你练的是正宗玄门内功,适才见你身法,乃是浮光掠影,这都是上乘武功,你若勤加修习,日后必有所成。再者,你此去天山,或许另有机缘,武功定然大成,到时也许连哥哥都不是你的对手了。”陈抟大喜道:“哥哥,你永远是小弟大哥,你我永远不会动手,怎么会成对手?”冯廷谔哈哈大笑:“好兄弟!”陈抟叫道:“大哥!”两人执手而笑。 陈抟看了一眼李梅,道:“大哥,小弟有一事相求,烦你将此女送去晋阳,亲自送到他哥哥手中。”冯廷谔笑道:“白居易说自古商人重利轻离别,兄弟今日却是侠客重义轻离别,做哥哥的好生佩服,好生欢喜,这才是我冯廷谔的兄弟!兄弟的心上人,哥哥不敢大意,一定送到晋阳他哥哥手中,亲自。“陈抟大喜,总算放下心来。得这当世第一侠亲口一诺,那便万无一失,再无可虑。 冯廷谔拉着陈抟走回来,大声道:“各位,自今日起,这位陈少侠就是冯某结义兄弟。”众人看他二人相互跪拜,早已猜到,李梅不自禁替他欢喜。冯延巳笑道:“你姓冯,我也姓冯,你放着我这个本家兄弟不要,偏去结拜这个异性兄弟,他有什么好?又没我英俊潇洒。”众人都笑。 陈抟走过去,拉着李梅走开,道:“我要去天山,给这孩子求药治伤,冯大哥送你去晋阳见你哥哥,等着我,此事一了,我即刻来晋阳找你。”李梅泪眼婆娑,默然半晌,道:“你一定要去?”陈抟点点头。李梅道:“好,我等你,你一定要来找我,一定,我等你!”陈抟低声道:“一定,你等我!” 店外马蹄声响,一辆马车缓缓驶来,一名漕帮大汉进来。罗雪雁叫道:“兄弟,马车给你备好了。”陈抟用力握着李梅的手,低声道:“等我。”一狠心,转身就走。 郑晓伊抱着孩子跟着陈抟,罗雪雁道:“兄弟且慢。”从那漕帮大汉手中接过一个包裹,递给陈抟,道:“兄弟,这里面是盘缠衣物和一些干粮,你拿着。”陈抟笑道:“谢谢大嫂。”罗雪雁听他叫大嫂,芳面飞红,却是芳心大喜,瞟了冯廷谔一眼,冯廷谔假作不见。罗雪雁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道:“兄弟,这是我帮中信物,所到之处,如帮主亲临。你拿着,做大嫂的送你了!”冯延巳叫道:“哎呦呦,不害臊,八字还没一撇呢,人家可没答应你。”陈抟看罗雪雁如此豪爽仗义,心中感激,有心帮她,向冯廷谔道:“大哥,你等我回来喝你和嫂子的喜酒,我要嫂子亲自给我敬酒。”冯廷谔微笑不语。陈抟一亮手中玉牌,向罗雪雁道:“嫂子,等你敬酒的时候,我再还你好不好?”罗雪雁大喜,心道:“这回板上钉钉,你还跑得了?”高声道:“好,一言为定!” 众人送出门来,罗雪雁扶着郑晓伊上了马车,陈抟一跃而上,抱拳道:“走了!“眼睛却望着李梅。李梅咬着嘴唇,强忍着不去看他。陈抟一挥鞭,马车奔行。 李梅大声道:“我等你!”陈抟回头望去,李梅泪水满面,站在那里,俏生生,柔弱弱。不由心中一阵迷茫:“这别离是对是错?值得吗?她会守着诺言,站在原地,等我吗?” 第十五章龙行江湖 出了长安城,一路向西。耳听得车内婴儿啼哭,郑晓伊轻声哄着孩子,一会儿,婴儿哭声止息,却听得郑晓伊隐隐啜泣。陈抟情知郑晓伊担心儿子,道:“你”欲言又止,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郑晓伊听他说话,一下子哭出声来。过得一会,听不到哭泣之声,陈抟道:“这孩子好乖,从昨夜到现在,就没怎么哭过。”郑晓伊道:“是啊,是很乖。”忽然轻声笑了起来,道:“你也不哭啊,你也很乖。”陈抟道:“我现在都这么乖,小时一定比他还乖。”两人都笑了起来。一场尴尬,化于无形 郑晓伊悠悠道:“你不但乖,还聪明。“陈抟奇道:”好端端干嘛说这个?”郑晓伊笑道:“你让冯大侠送她去晋阳,不回凤翔城,真聪明。今早你们使臣大人不见你们俩人,一定求助李继崇,李继崇表面答应找人,实际上却在满城搜捕我们,而且是只要死的,不要活的。她不回去,她安全,你们那些同伴也安全了;她若回去,只怕他们都回不了晋阳了。李继崇一定是一个不留,杀人灭口,斩草除根。”说到这里,忽然恨恨道:“这个王八蛋,没良心的,简直不是人,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放过。可怜这孩子”越骂越厉害,时有粗言秽语,语带哭音,边哭边骂。这女人从昨夜遇到,一直聪慧冷静,心思敏锐,此刻终于是女人本性爆发,不但是怨妇,兼且是泼妇,哪里还是那个知性女人? 陈抟只听得目瞪口呆,大大惊异,心中暗叫:“周公庙那一尘老和尚说的真对,女人真是多面善变,现实中都是这样,更别说梦境了,那定是天上地下,非驴非马。老和尚不解女人之梦,说是无解,倘若强解,必成误解,说的可真是太对了,一点不错。不能再骂了,不能再哭了,受不了了,必须想个法子。”忽然叫一声,停下马车。郑晓伊听到他叫声,当即住嘴不骂,住口不哭,掀开车帘,道:“怎么了?”陈抟道:“坏了,坏了,应当让冯大哥差人给我们大人捎个信,他们就不担心我们了,要不,他们又担心,没找到我们,又不能启程回去。”郑晓伊笑道:“我当是什么事,一惊一乍的,你放心,你那义兄一定会询问你那心上人,到时自然会有所安排,人家一个大帮主,天下第一,不,你说的世上第一大侠,没这点见识?何况还有你那既是女汉子又是小萝莉的大嫂?瞎操心。”陈抟恍然大悟,道:“是是是,听你一说,我就放心了,你比我还聪明,小时候也一定比我还乖。”郑晓伊娇笑道:“可不敢当,能得你陈少侠金口一赞,可真是天大的福分。” 陈抟笑道:“那是,我现在可是世上第一大侠冯廷谔的义弟。”郑晓伊嫣然道:“你现下还小,可以这样说,不过我不喜欢。”顿了一顿,柔声道:“你侠肝义胆,聪明机智,样样不弱于他,现下你还小,我盼着有一天江湖上说起你们两人来,都这样说:冯廷谔是世上第一大侠陈抟的义兄。” 这句话出口,当真是电闪雷鸣,轰然一声照进陈抟心里。 “冯廷谔是世上第一大侠陈抟的义兄!” 陈抟心中热血沸腾,澎湃汹涌,又似烈火燃烧,熊熊旺旺。 少年心思,侠客情怀,平生志向,天下第一。人生能到此境,夫复何求? 陈抟心情激荡,回过头来,郑晓伊正望着他。这是一个美丽女人的目光,这是一个聪慧女人的目光,这是一个成熟女人的目光。这目光,有期许,有热望,有赞赏,有激励,兴许,兴许还有一丝丝喜慕 陈抟转头,喝一声:“驾!”马车疾驰。 乌鸦低鸣,时近黄昏。 一路之上,到处是残垣断壁,破屋废墟,眼见前面又有几个难民,衣衫褴褛,蹒跚而行,陈抟停下马车,道:“银子。”车内郑晓伊迟疑了一下,掀开帘子,伸出手来,道:“最后两块。”陈抟道:“怎么就没了?我这义嫂,太也小气。”郑晓伊笑道:“人家可不小气,给咱们准备的银子是真不少,而且人家还细心,怕咱们路上不好花,给咱们准备的都是散碎银两。可是你陈少侠,这一路大发善心,见人就给钱,真是活菩萨,不对,应该叫你善财童子才对。”陈抟笑道:“你怎么不拦着我点?”郑晓伊娇笑道:“干嘛要拦你?你又没做错,再说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比我高,自然你来承担。咱们现在好比一家三口,挣钱养家天经地义是男人的事。”说到这里,忽然感觉这话大不妥当,低下头羞红了脸。陈抟却似毫未在意,笑道:“我是善财童子,你是善财龙女,咱俩可真是一对”此时才反应过来郑晓伊说的一家三口,忽觉不妥,住口不言。郑晓伊道:“一对什么?”陈抟道:“一对败家子。”郑晓伊嫣然道:“哪个女人跟了你,日后定然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穷得叮当响。”陈抟笑道:“或许我有陶朱公范蠡的本事,千金散去还复来,不怕的。” 突听后面有人高喝:“站住,站住!”陈抟回头一看,只见后面十几匹快马追来,马上人都举着明晃晃的兵器。郑晓伊笑道:“做好事做出麻烦来了。”陈抟冷笑道:“不是麻烦,是财神爷给咱送银子来的。”郑晓伊娇笑道:“自古是强盗打别人的主意,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打强盗的主意。”陈抟哈哈大笑道:“你乖乖坐着,好好看戏,我给咱挣银子去。” 转眼那一帮人追了上来,手里都举着明晃晃的刀,围住了马车。领头的是一个年轻的黑脸汉子,叫道:“兀那少年,留下银子、马车,走人!”陈抟笑道:“大哥,这是干嘛呀?”黑脸汉子道:“强盗,打劫,还不明白?”陈抟嘻嘻笑道:“我是真不明白,你们怎么盯上我的?”黑脸汉子笑道:“小子,你怎么这么不识相,爷自有爷的法。你一路见人撒钱,咱爷们也想来讨点小钱。”陈抟冷冷道:“既然你们知道小爷把银子都给了人,是不是你们又从他们手里把银子抢去了?” 黑脸汉子怒道:“小子胡说什么?你当你爷爷我是什么人?我黑霸王赵弘殷从不打穷人主意,专找有钱人,听话爷爷就下手拿钱你走人,不听话就爷爷就下刀杀人再走人!”陈抟点头道:“这便是了,盗亦有道,损有余补不足,阁下倒是条汉子。”赵弘殷怒道:“费什么话,你黑爷爷我听不懂,快点交出银子,走人!” 陈抟眼见日落,不欲多所耽搁,从马上飞身而起,劈手夺过赵弘殷手中长刀,一脚踢他下马,脚不落地,在空中转一圈,一人一脚,那十余人纷纷坠马,手中长刀都到了他手里,又跃回马车,嘿嘿冷笑。 赵弘殷爬起身来,手下那些人纷纷起身,作势欲上,赵弘殷摆手喝道:“住手,别丢人现眼!”向陈抟一拱手:“多谢手下留情,走了!”说罢,翻身上马,其余人也纷纷上马。 陈抟举起手里十几把刀,笑道:“慢着,你们这吃饭的家伙不要了?”赵弘殷道:“不敢。”陈抟喝道:“接着!”一扬手,十几把刀缓缓飞出,方向各不相同,慢慢到了每个人眼前,这帮人不由自主,伸手接住,回过神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尽皆呆住。这手功夫,当真是神乎其技。陈抟心下欣慰:“今日看到冯大哥掷斗笠的手法,豁然开朗,大有所悟,这八方风雨、天女散花的功夫是大有进境。” 赵弘殷呆呆半晌,叫道:“走了!”催马欲行。陈抟道:“赵兄慢着。”赵弘殷回头道:“怎么?“陈抟道:“赵兄堂堂汉子,何苦做这营生?小弟有一句劝。”赵弘殷道:“少侠有何吩咐?”陈抟正色道:“当今天下不宁,众生皆苦,赵兄七尺男儿,何不投身军营,建功立业?”赵弘殷道:“当今乱世,人人都是勾心斗角、追名逐利,哪里有人真正将我等草根小民生死利益放在心上?赵某已然心灰意冷,不提也罢。” 陈抟笑道:“未必。乱世出豪杰,时势造英雄。晋王李存勖英明睿智,志向远大,赵兄有意,可去投奔。”赵弘殷道:“在下虽在草莽,也听过此人名声。只是在下出身微贱,一无所有,贸然前去,定然不招待见。”陈抟哈哈大笑,道:“你去罢,我姓陈,赵兄见到晋王,说我年纪相貌,他定然会收留你,善待于你。”赵弘殷大喜,叫道:“下马!”领着众人拜倒在地。 陈抟向郑晓伊道:“银子。”从郑晓伊手中接过那两块银子,抛给赵弘殷,道:“盘缠。赵兄此去,一路之上别再动刀动剑,向人要银子了。”不等赵弘殷答话,喝一声:“走了!”驱车疾驰,更不停留。 身后郑晓伊笑道:“没挣到银子,本钱都折了,看你怎么办?” : 第十六章君问归期 再行数十里,眼见天黑,隐隐约约见到前面一个镇子,趋近一看,镇子甚大。一进镇子,便看到一家客栈,门前挂着大大的灯笼。陈抟停车下马,道:“下车,吃饭住店。”郑晓伊抱着孩子,拿着包裹下车,只见她不知何时换了一身素衣,,不再是那个华丽贵妇,变成个娇俏村妇。郑晓伊看陈抟看她,笑道:“好看么?”陈抟摇摇头。郑晓伊道:“不好看?”陈抟笑道:“不难看。”伸手道:“银子。”郑晓伊道:“没有。”陈抟笑道:“别的女人说没有,我信,你说没有,我不信。”郑晓伊瞪他一眼道:“什么意思?”陈抟道:“你跟别的女人不一样。”郑晓伊嫣然一笑,从包裹里摸出一锭银子,道:“省着点,真不多了。”陈抟笑道:“今日有酒今日醉,哪管明朝喝凉水!”郑晓伊恨恨道:“败家子。” 店中无客,一个帐房在灯下算账,一个店小二坐着打盹。陈抟咳嗽一声,帐房抬头一看,叫道:“来客人了!”小二惊醒,急忙迎上前来,道:“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陈抟道:“也吃饭,也住店。”走到一张桌子坐下,郑晓伊跟过来坐下。店小二过来倒茶。陈抟将银子往桌上一放,道:“两间上房,整些饭菜,喂马,够了罢?”店小二连声道:“够了,够了,您二位喝茶歇着,小的这就去安排。”陈抟道:“你先带我将马车放好。”店小二答应一声,带着陈抟将马车赶到后院,自去安排饭菜、客房。陈抟四处查看一番,看到墙角有草料,取了些喂马。 回到店中,桌上已摆着饭菜,郑晓伊坐着等他。陈抟坐下道:“吃罢,还等什么。”坐下便吃。郑晓伊迟疑,陈抟低声道:“放心吃,不是黑店。”郑晓伊一笑,也吃起来。听到店小二向帐房道:“能不能先给我支了下个月工钱?”帐房低头算账,道:“不能。”店小二哀求道:“前几日我姨妈和表妹逃难到这里,家里又添两口人吃饭,你就先支给我,老爷不会知道的。”帐房叹口气道:“平时也不是不行,可这个月的工钱你就别想了。”又低声道:“老爷又要娶第九房小妾了,咱都得凑份子随礼贺喜。”店小二一下子坐倒在地,叫道:“这叫人怎么活呀!”帐房道:“低声,你不想干啦?”店小二哭丧着脸道:“他娶小妾,咱送礼,没了工钱,我这一家老小可吃什么呀!”帐房摇摇头,叹口气,又低头算账。店小二双眼发直,坐在地上发愣。 吃罢了饭,陈抟叫了几声,店小二才听见,从地上爬起来。陈抟道:“带我们去休息罢。”两间房挨着,陈抟进两个房间都看了一遍车,向店小二道:“烦小二哥送些热水来。”店小二去了,陈抟向郑晓伊道:“你照顾孩子歇息罢。”自己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店小二端着热水送来,陈抟接过来,随口问道:“刚才听你们说话,你们老爷又要娶第九房小妾了,家里住得下么?”店小二道:“这位公子,您可不知道,我们老爷姓郑,这镇子上中间最大的院子就是他的,咱这店也是他开的,家丁丫鬟十几个,还养着一帮护院武师。”陈抟笑道:“难怪,原来是个大土豪。”店小二笑道:“谁说不是呢?”陈抟道:“没事了,你去罢。” 陈抟敲门,郑晓伊开门,陈抟道:“你和孩子洗洗睡罢,有什么事,你叫我。”回到房间,打坐练功,却怎么也静不下心。三天前,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乡野小子,忽然遇到晋王自己李存勖,认识了李梅,和天下第一大侠冯廷谔拜了把子,又要远赴天山,真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以。 第二日一早,陈抟还睡着,听得郑晓伊在外叫门,陈抟开了门,郑晓伊手里捧着一件袍子,笑道:“懒虫,该起床了,天凉风大,把这个穿上。”陈抟道:“谢谢。”郑晓伊笑道:“别谢我,谢你那帮主大嫂罢。我去前面等你吃饭。”陈抟洗漱完毕,来到前面店中,只见店中已有一些客人在吃饭。郑晓伊正坐着等他,桌上摆着几样小菜,一盘馒头,一盆粥,陈抟坐下便吃。 旁边桌上几个人正在说话。一个胖子道:“听说没,郑大户家昨夜被盗了,听说是一个飞贼干的。好几千两银子哪。”一个年轻人道:“我也听说了,郑大户一向吝啬,爱财如命,这一下可够他受的,多半这会正寻死觅活呢。”另一个人说道:“贾二哥这消息只怕不确罢?郑大户家里养着好些个护院武师,怎会轻易失盗?再说了,几千两银子,飞贼一个人拿得走么?”这人头戴方巾,看样子是个读书人。 那胖子道:“怎地不确?我是今早给郑府送菜时听下人说的,千真万确。那人说他亲眼看到是一个飞贼干的,那些武师护院平时一个个胡吹大气,神气十足,结果三拳两脚就被打翻在地,不知怎地,连动也不能动。那飞贼多半会使妖法。哈哈,你们不知道,昨夜可有多可笑。”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几人纷纷道:“快说说,怎地可笑?”胖子得意洋洋,端碗喝粥,却喝了个空,原来已喝完了。那后生急欲听他讲,叫道:“小二,小二,快来碗粥。” 胖子嘿嘿一笑,咬了一口馒头,道:“昨夜三更时分,那飞贼到了郑府,闯进郑大户房中,郑大户正搂着第八房小妾睡觉,忽然一把明晃晃的刀架在脖子上,郑大户醒来吓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飞贼喝令他穿好衣服,那小妾便喊了起来。巡夜的几个护院涌进房中,被那飞贼三拳两脚打翻在地。这一来那些武师下人都醒了,纷纷拿了家伙赶了出来,结果呢,都被那人三五下就打倒了。郑大户的那些个婆娘跪了一地。飞贼问郑大户要死还是要活,嘿嘿,你们猜郑大户说甚么?嘿嘿!”胖子干笑两声,住口不说。 那年轻人道:“这还用猜?自然是要活了。”胖子笑道:“郑大户道‘大侠要小人活,小人就活;大侠要小人死,小人便死。’。那飞贼倒也有趣,说道:‘我要让你不死不活呢?想不想玩玩?’郑大户苦着脸说:‘那恐怕不好玩罢。’那人喝道:‘少废话,你可想好了。想活呢,就把你平日里搜刮的金银财宝都拿出来,三千两买你一条命;想死呢,我就将你一刀砍了。要不死不活呢,那也好办,我也不取你性命,老子一刀割了你的命根子,让你以后做太监,你这些夫人小妾长得都还不错,以后就都跟了我罢,老子以后和你这些女人亲热的时候,你就在房外听着,伺候着。”说到这里,胖子哈哈大笑,众人跟着笑了起来。 胖子正说到兴头上,也不待别人催,接着说道:“郑大户苦着脸道:‘那小人只好要活了。’战战兢兢爬到床底下,拖了一个箱子出来。飞贼喝道:‘打开了!’郑大户从脖子上取了钥匙,一打开,满箱金子银子。那飞贼说道:‘不够,再取!’郑大户哭丧着脸,说道:“就这些了,大侠不知,小人这几个女人费钱得紧。’飞贼喝道:‘怎么着,你是要钱不要命啊?’郑大户只是磕头,说道:‘大侠明见,实在是没有了。’飞贼恼了,上前就是一刀。”这时店中其他客人也在听。 胖子说到这里,众人张大了嘴,齐齐“啊”了一声。后生急急问道:“将郑大户杀了?”胖子瞪了他一眼,喝了一口粥。书生说道:“莫插话,听贾二哥讲。” 胖子续道:“这一刀将郑大户头发贴着头皮砍下,却未伤到头。郑大户当即昏倒在地,还以为自己头被砍掉了,三魂中只怕已去了气魄。哈哈哈,真他娘的痛快。”众人想着郑大户平日里耀武扬威,神气十足,昨夜如此狼狈,尽皆好笑。 郑晓伊看着陈抟,陈抟低头吃饭,如若未闻。 后生又问道:“后来怎样?”这一次大家都急欲知道结果,却没人觉他问得多余。胖子笑道:“还能怎样?那几个娘们哭爹叫娘,飞贼喝道:‘哭什么?还没死,不过也快了,就看你们乖不乖了。要他活,也容易,要他死,更简单。’这一下,她们只好乖乖的将银子都拿了出来,再也不说没有。那飞贼背上背了包裹,两手各提着箱子,从房上飞走了。哈哈,痛快,痛快,老子听着就他妈的痛快!”众人一起哈哈大笑。 那书生道:“这会不知郑大户在干什么?”后生道:“还能干嘛?多半正在捶胸顿足,大哭大叫:‘我的金子银子,我的心肝宝贝呦!’”众人听他学那郑大户,又是一阵哄然大笑。 胖子道:“大家伙别光顾着笑,听说郑大户昨夜就安排人去找他外甥陇西将军了。”书生道:“听说这陇西将军马一飞,外号铁甲飞将军,是东汉伏波将军马援、三国蜀汉大将马超的后人,一身铁甲横练功夫,刀枪不入,手下兵马众多,要是这飞贼遇到他,只怕讨不了好。” 吃罢饭,陈抟赶了马车出来,郑晓伊上车,出镇向西而行。缓缓走出十数里,只见路两边都是一人高的浓密草丛,陈抟停车道:“你在车上等着,我去去就来。”车内郑晓伊道:“你做什么?”陈抟嘻嘻笑道:“人有三急。”郑晓伊悠然道:“我昨晚梦到咱们发财了,不知这梦灵不灵?”陈抟一怔,跟着哈哈大笑,道:“这是美梦,好梦,定然成真。”心道:“这女人当真了不起。” 过了一会,陈抟背着包裹,一手提了一只箱子回来,郑晓伊在车前等。陈抟将箱子和包裹放入车厢,道:“上车罢。”一只手帕伸到他面前,郑晓伊柔声道:“累了罢,擦擦汗。”陈抟接过来擦汗,鼻中闻得幽香扑鼻,急忙还给郑晓伊道:“走罢。” 这一次陈抟驾车疾驰,郑晓伊掀开车帘道:“陈大侠,问你个问题成不成?”陈抟笑道:“昨夜本大侠发财了,今心情好,有问必答。”郑晓伊笑道:“要是那郑大户不给你银子,你会不会真让他做太监?”陈抟哈哈大笑道:“这个说不好,也许会。”郑晓伊抿嘴笑道:“那他那帮夫人小妾美不美?”陈抟道:“这个没注意。”郑晓伊哼道:“那你还说人家相貌不错,以后都跟了你?”陈抟笑道:“不敢,我就是吓吓他,本大侠劫财不劫色。”郑晓伊掩口笑道:“这个可难说,你们男人都是好色之徒。”陈抟笑道:“那些个女人本大侠可看不上,既没有梅儿美丽,也没有你漂亮。”郑晓伊吃吃笑道:“是吗?那你说我和你那心上人谁好看?”陈抟不答。郑晓伊笑道:“就知道你是个小滑头,还是个小魔头,用做太监吓唬人家郑大户,你小小年纪就这么坏,长大怎么得了?”陈抟笑道:“好人不长命,坏蛋活千年。”郑晓伊格格娇笑道:“你怎么不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两人同时大笑。 郑晓伊道:“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能到西域天山,不知能不能找到药,也不知什么时候咱们才能带着孩子回到中原。”陈抟知她担心孩子,笑道:“咱现在不差银子,有马有车,有我这个小坏蛋,还有你这天下第一聪明女人,一定能找到灵药。”郑晓伊笑道:“可不敢当,天下比我聪明的女人多了,你只是没遇到而已。”陈抟笑道:“比你还聪明的女人?第一,我不信,第二,千万别让我遇到,我怕。”郑晓伊叹口气,道:“我在岐王府里,女人们天天勾心斗角,宫斗争宠,人人心思缜密,个个机敏过人。我倒宁愿自己是个心思质朴的傻女人。”陈抟笑道:“难怪,我就觉得奇怪,你怎么那么聪明,现在明白了,是你和别的女人斗出来的。” 突然身后传来急促密集的马蹄声,陈抟回头一看,只见无数军马疾奔而来,有人高声叫道:“站住!”陈抟脸上变色,急忙驾车狂奔,后面万箭齐发。 第十七章乱云飞渡 追兵越来越近,箭飞如雨,陈抟眼见事急,一边驾车一边叫道:“你先走,我下车拦住他们!”郑晓伊道大声道:“不,要死要活,在一起!”陈抟跳下马车,在马尾狠拍一掌,叫道:“听话,你先走!”那马吃痛之下,不往前跑,斜刺里向山上奔去。陈抟看前面地势险峻,担心郑晓伊母子安危,又飞跃上车,去拉马头。那马奔行如狂,眼看到了一座悬崖边,陈抟飞身跃起,拦在车前,用尽全力按住马头,那马一声长嘶,前蹄跪地,终于停住。回过身来,数百名骑兵手执弓箭、长矛围了上来。 领头将军喝道:“小子,胆子不小,敢来此地撒野!”陈抟看他三四十岁样子,身着铁甲,马上挂着一杆长枪,笑道:“不知将军大人所言何意?”那将军怒道:“小子装什么傻,昨夜郑家案子是不是你们做的?”陈抟一脸茫然道:“什么郑家?什么案子?小人一概不知。”将军嘿嘿冷笑道:“小子,除了你们,昨夜这镇子上可没来什么生人,不是你们做的,又有何人?”陈抟一脸茫然道:“冤枉啊,军爷,小人和家姐带外甥去金城省亲,路过这里,小人年龄这么小,家姐还带着婴儿,我们什么也没做啊。”那将军看他年方弱冠,满脸诚恳状,一副无辜样,将信将疑,道:“既然如此,本将军派人搜上一搜,倘若真不是你们做的,本将军不会为难你们。”陈抟解开衣服,转了一圈,又跳了两跳,笑道:“军爷,你看,什么也没有啊。”将军一摆手,几个兵士跳下马,走向马车。陈抟伸手一拦,道:“车上是家姐和外甥,一个女眷,一个婴儿,只怕多有不便。”一个兵士去推他,却推不动,其余几个兵士一拥而上,不知怎地,忽然一起摔倒。将军又惊又怒,喝道:“好小子,装得倒像,扮猪吃虎,这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可假不了罢?” 这当儿已无需隐藏,陈抟笑道:“不错,昨夜之事是小爷做的,你想怎地?”将军喝道:“好小子,敢作敢当,倒也光棍,是条汉子。你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哪门哪派,你师傅是谁?”陈抟嘻嘻笑道:“在下无门无派,是东土大唐派往西天取经的和尚,法名唐三藏。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那将军看陈抟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身手,疑心他是哪位武林高人的门人弟子或者是家人子侄,颇有些忌惮,此刻看他如此惫赖,怒道:“小子找死!你若老实交出赃物,乖乖束手就擒,本将军或许会网开一面,从轻发落。”陈抟笑道:“你若老老实实给小爷磕几个响头,乖乖引兵退去,小爷可以手下留情,饶你不死!”那将军怒极,仰天打个哈哈,喝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休怪我马一飞下手无情!”陈抟嘻嘻笑道:“马一飞,蚂蚁飞,蚂蚁只会爬,还会飞?”马一飞再也不能忍耐,从马上跃起,凌空下击,一掌劈下。陈抟叫道:“乖乖不得了,蚂蚁真会飞!”不退不躲,飞身而起,迎上前去,砰地一声,两人在半空中对了一掌,各自翻身落下,退后几步。 陈抟只觉胸口气血翻涌,眼前直冒金星,心知这马一飞功力不在自己之下。此时他已靠近马车,低声道:“这次只怕凶多吉少,逃不了了,要死了。”郑晓伊道:“逃不了便不逃,死便死。”陈抟笑道:“你不怕?”郑晓伊也笑道:“生有何欢,死有何惧?我带着孩子,和你一起死。”陈抟呵呵笑道:“未必便死。”郑晓伊笑道:“你这小鬼头,定有办法,是不是?”陈抟低声道:“擒贼先擒王!” 陈抟上前几步,叫道:“喂,蚂蚁飞,当年你祖先马超大将军和张飞张翼德挑灯夜战,成为佳话,至今已成传奇。今日你敢不敢跟小爷大战三百回合?”马一飞和陈抟对了一掌,也是胸口发闷,嗓子发甜,心知这少年内力不弱于己,正在调运内息,听陈抟说话,喝道:“好小子,有种,来罢!”陈抟更不打话,扑上去就打,这一次再不与马一飞硬拼,展开浮光掠影轻功,有若蜻蜓点水,身法灵活多变,招招向他面部招呼。马一飞应接不暇,全力护着面部,陈抟抓住破绽,在他胸部击了一掌,马一飞身子晃晃,浑若未觉,陈抟手掌反倒震得生疼。陈抟知他横练功夫厉害,瞅个空档,一脚踢在他胯下,马一飞大叫一声,弯下腰。陈抟大喜,冲上去,一指点向他玉枕穴。不想马一飞闷哼一声,扑过去抱住他腿。陈抟大惊,急忙挣脱不开。眼见一群兵士下马向马车冲去,情急之下,张嘴去咬马一飞耳朵,马一飞大叫一声,放开了手,陈抟跃起飞向马车。就在这时,那马受惊,拖着马车向悬崖奔去,看看掉下悬崖,陈抟不及思索,掠进马车,一把横抱起郑晓伊,掠出马车,此时已经身落悬崖,陈抟飞身踏上马背,将郑晓伊高高托起,郑晓伊紧紧抱着孩子,三人就在马背上,随着马车直落悬崖。 陈抟梦到自己回到了童年,在母亲怀里吃奶,母亲在哭泣,自己脸上有泪水滴落。不知过了多久,陈抟悠悠醒转,只觉浑身剧痛,好似散架一般,脸上似乎有水滴落,头靠在一个热乎乎、软绵绵的地方,嘴里甜甜的,鼻中闻到幽幽香气。睁开眼睛,只见郑晓伊正看着他,脸上挂满泪珠,点点滴落在自己脸上。一转头,看到一个雪白的胸脯,自己正在郑晓伊怀里。 郑晓伊见他醒了,喜不自胜,紧紧把他抱搂在怀里,抱在胸前,哭道:“你醒了,醒了,醒了!”陈抟被她紧紧抱着,呼吸不畅,闻到她身上幽幽体香,不由一阵迷醉,闭上眼,道:“我醒了,又要被你捂死了。”郑晓伊听他说话,放开他,低头一看,不由得羞红了脸,急忙推开他,陈抟哎哟一声,郑晓伊又急忙抱住他。陈抟闭上眼,由她抱着。郑晓伊一手搂着他,一手将衣服整好。过了一会,陈抟道:“扶我起来。”郑晓伊扶着陈抟坐起来,陈抟看到孩子用衣服包着在睡觉,心里登时大喜,道:“孩子没事,谢天谢地。”郑晓伊凝视着他,目光中柔情无限,道:“孩子没事,没事,落地的时候你将我们母子抱在怀里,你自己背部着地,昏过去了。”陈抟笑道:“是吗,我都不记得了,迷迷糊糊的。”郑晓伊低声哭道:“你昏迷不醒,这里又没有水,我,我没有法子,我要救你,就,就喂你吃奶了。”说到后来,声音细小,几不可闻,低下头,涨红了脸,娇羞无限。 陈抟昏迷中梦回母亲怀抱吃奶,醒来心中早有疑心,此刻听她一言说明,实在是不好意思,简直无地自容。过了半晌,强自笑道:“我吃了,孩子吃什么?”郑晓伊抬头看他,红着脸轻笑一声:“傻子,够吃。”阳光照在她雪白粉嫩的脸上,娇艳如花,眼角兀自挂着泪痕。陈抟心中一阵迷茫,急忙转头,四下一看,只见所处之地乃是半山谷底,四周野草丛生。一摸怀中,罗雪雁送给自己的玉牌还在。叹口气道:“可惜了那些银子,刚做了土财主,转眼变穷光蛋。”郑晓伊笑道:“天生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你不是有陶朱公范蠡的本事么?”陈抟哈哈大笑。当下闭目运气,慢慢觉得精神恢复,身上也不那么痛了。试着站起来,眼前一黑,摇摇欲坠,郑晓伊急忙扶住他。陈抟靠在她身上,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这一次终于站稳了。 陈抟道:“你抱孩子,我自己能行,咱们走。”郑晓伊抱起孩子,陈抟折了两根树枝,一根给郑晓伊,自己一根,慢慢拄着树枝出谷。路上荆棘密布,陈抟在前开路,将荆棘拨开,踩平,郑晓伊抱着孩子跟在后面。两人行动不便,走得甚慢。 走了许久,只见前面一片树林,高大茂密,两人走进树林,走了一会,陈抟道:“歇歇罢。”两人靠在一棵大树上歇息。陈抟看这树上树枝平直,顺溜,起身折了两根,原来两根树枝随手丢在地上。休息一会,两人又向前走。那树林甚长,又走了许久,还是没有走出了去,只见前面树木密密麻麻,还不知林子有多深。陈抟看郑晓伊气喘吁吁,香汗淋漓,道:“咱们再歇会,孩子给我抱着。”陈抟抱着孩子,两人靠着大树歇息。忽然郑晓伊惊呼一声,陈抟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脚边两根树枝,正是两人先前扔掉的那两根。两人对望一眼,急忙起身,再看身后这棵大树,依稀便是先前歇息时靠着的那一棵。四下张望,林深茂密,四面看不到头。 两人四目对望,脸上都是惨然变色,心中转着同样的念头:“有鬼!” 第十八章八阵迷图 郑晓伊花容失色,惊呼一声扑进陈抟怀里。陈抟紧紧搂着孩子,抱着郑晓伊,只觉后背发凉,心中惊疑不定,感觉郑晓伊身子发颤,陈抟笑道:“别怕,鬼来了,先吃我,说不定吃饱了,就走了,不会伤害你们娘俩。”想想又道:“他就是没吃饱,也不怕,他吃了我,我死了,也就变成鬼了,我就不怕他了,就能打过他,保护你们。”郑晓伊身子颤抖得更是厉害,把头埋在陈抟怀里道:“不,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着,永远保护我们母子!”陈抟哈哈大笑道:“骗你的,哪里有鬼,这定是我们在林中看不到天,看不到太阳,迷失了方向,走错了路。”郑晓伊抬头道:“真的?你可别骗我。”陈抟笑道:“有办法了,咱们放火烧山,烧了这片林子,好不好?”郑晓伊道:“就会胡说八道,那不连我们自己都烧死了?”陈抟嘿嘿一笑,将孩子塞给她,道:“你抱着孩子,站着别动。”这一换手,婴儿醒来,哇哇直哭。郑晓伊转身背对陈抟,给孩子喂奶。 陈抟跃上树尖,极目望去,只见脚下树林甚长,远方隐约是一片石林。跳下树来,闭目盘膝坐下,气运一周天,睁开眼睛,只见郑晓伊抱着孩子坐在旁边,不闻婴儿啼哭之声,想是吃饱又睡着了。陈抟起身道:“走罢。”郑晓伊道:“怎么走?走来走去还不是又回到原地?”陈抟笑道:“既然从地上走不出去,那就只好用第二个法子,从天上飞过去。”郑晓伊一怔,道:“飞?”陈抟道:“抱紧孩子,伏在我背上,咱们从树上走。”郑晓伊眼睛一亮,道:“好法子,你真聪明。”陈抟笑道:“咱们也来他个蚂蚁飞。”郑晓伊嫣然道:“咱们不是蚂蚁,你是龙,龙飞苍穹;我是凤,凤舞九天。”陈抟嘿嘿一笑,蹲下身子,道:“快来。”郑晓伊抱着孩子,走过来伏在他背上,陈抟双手从后面搂住她,道:“趴好了。”低声道:“起!”起身道:“飞!”跃上树尖,微一借力,跃到另一棵树尖,展开轻功,一刻也不停留,当真是浮光掠影,蜻蜓点水。郑晓伊抱紧孩子,闭上眼睛,只听耳边呼呼风声,一会儿,只听陈抟道:“下来罢。”郑晓伊睁眼一看,已到了林外。 陈抟扶着一颗树喘气。今日悬崖坠落,五脏六腑都受剧震,这一番运功奔行,伤势加重,全身好似虚脱一般。郑晓伊看他脸色不好,过来掏出手绢给他擦汗,道:“累了么?伤势发作了吗?”陈抟摇头笑道:“伤势倒不打紧,就是累,主要是你太重了。”郑晓伊嗔道:“好啊,你说我肥胖,嫌弃我。”陈抟笑道:“你既不肥,也不胖,不过你是王妃,身份贵重,千金之躯,千斤呢,能不重吗?”话一出口,立知不妥,登时后悔。只见郑晓伊本来言笑晏晏,轻颦薄怒,此刻面上变色,转过身去。陈抟心中暗骂自己:“陈抟啊陈抟,你小子什么时候能改掉这油嘴滑舌、轻薄好事的毛病?”只见郑晓伊背对自己,肩头抽动,定是在无声哭泣。这一来触动郑晓伊伤心事,如何是好? 陈抟喘气声越来越粗,哎哟哎哟呻吟,郑晓伊浑若未闻,还是在哭泣,不理他。扑通一声,陈抟摔倒在地,晕厥过去。郑晓伊听到声音,回头一看,急忙跑过来,只见陈抟双目紧闭,一动不动。郑晓伊叫他,推他,陈抟毫无反应。郑晓伊将孩子放在旁边,坐在地上,将陈抟的头抱在怀里,伸手解开自己胸前衣服。陈抟闻到一阵幽香,偷眼一看,急忙闭上眼睛,暗叫不好,这女人只怕又要给自己喂奶,用乳汁救自己。这会可不能再装下下去,当下头微微一动,眼睛不睁,呻吟出声。郑晓伊听他呻吟,低头看他动弹,不由大喜,道:“你醒了?”陈抟侧过头,望着旁边,道:“我这是怎么了,咱们在哪?”郑晓伊笑道:“咱们刚出林子,你就晕倒了,我正担心害怕,不知该怎么办,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了。”说到“这么快”三个字,心中一动。只见陈抟侧身爬起来,慢慢走开,始终没看自己一眼。郑晓伊低头一看,自己胸前罗裳半解,酥胸半露,一咬嘴唇,穿好衣服,抱起孩子。 陈抟终于回过头来,有气无力道:“我没事了,咱们走罢。”当先而行。郑晓伊哼了一声,微微冷笑,也不说话,低头跟着他就走。陈抟回身道:“孩子给我。”郑晓伊不理他,走到前面。陈抟心道:“这女人还在为那句话生气。”伸手道:“别犟了,还远呢,山路又不好走。把孩子给我。”郑晓伊转过身来,怒道:“不要你管!我走不动,就让我们母子死在这里好了。”陈抟看她眼睛红着,嘴角抽动,只怕当下便要大哭,看来这一次是真生气了,急忙陪笑道:“对不起,是我错了。”郑晓伊咬着嘴唇道:“你怎么错了?错在哪了?”陈抟笑道:“我不该说你重。”郑晓伊哼了一声,道:“避重就轻,隔靴搔痒,其意不诚,大不诚。”陈抟笑道:“女人都怕自己胖,喜欢苗条,爱美。可我听说,从前咱们大唐是以胖为美的,比如,比如你,你现在这么苗条,身材这么好,当然是标准的大美女,可要是在那时候,可不受待见。”他本来想说杨玉环杨贵妃,突然住口,这一次终于及时刹车,没有再惹事。那杨玉环本来是唐玄宗李隆基儿媳,后来被唐玄宗招纳进宫,封为贵妃。眼前这个女人本来是岐王李茂贞的妃子,又和李茂贞儿子有了私情。这要是再提起杨玉环,不又是一场大风波,所幸及时止住。 陈抟这番话当真是灵丹妙药,郑晓伊当即脸色和缓,道:“你小小年纪,怎么知道这些?”陈抟看她嘴角含笑,心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既然这马屁灵药对女人如此灵验,索性再拍上一拍,当下笑道:“我听外婆说的,反正我就是觉得你好看。”这一次郑晓伊终于破涕为笑,转怒为喜,笑道:“你外婆说得对。”正想接着说,忽然看到陈抟笑嘻嘻的样子,暗道:“差点上了这小鬼头的当,被他避重就轻转移话题,忽悠过去。” 郑晓伊面色一沉,道:“你听着,以后永远不许再提我以前的事,我再也不会回到从前的日子,什么岐王,什么王妃,什么世子,我统统不想听。”陈抟正色道:“记住了。”郑晓伊看着他,道:“其实我生气的主要不是这个,我是气你为什么刚才装晕吓我,你知道我刚才有多担心,多害怕吗?”说着,说着,眼眶红了,低头哭泣。 陈抟看她这样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闷声不响。郑晓伊哭了一会,抬头看着他,道:“我们母子的命是你救的,如果没有你,那夜在东湖边我就带着他投湖自尽了。是你救了他,救了我。如今这孩子身中毒伤,等你救他,他什么也没有,只有我,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你,你明白吗?你不能出事,我不要你出事,我要你好好地,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郑晓伊走近他,将孩子放在他怀抱,柔声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做事要有始有终。你当初救我们母子,那是出于你英雄侠义人品心肠,既然你救了我们,如今你对我们母子就是男人的责任担当,你明白吗?” 陈抟呆住。自己当初救人,的确是一时义气,后来这孩子受伤中毒,自己答应带他去天山寻人求药,那也是顺理成章,如今郑晓伊一番话,可是把自己套得紧紧的。 郑晓伊看他发愣,微笑道:“怎么了?以后不许再吓我。”陈抟长出一口气道:“我感觉自己就是孙悟空,如今我这齐天大圣被套上紧箍咒,他不到西天取到真经,我不到西域天山求到灵药,都是回不了头,得不到自由了。”郑晓伊道:“你是孙悟空,那我是什么?”陈抟笑道:“唐僧,你是唐僧。”郑晓伊嫣然一笑:“那你以后可要听话,别逼我念紧箍咒。”心道:“取到真经你就自由了吗?那可由不得你。” 两人前行,走进石林,走了许久,就是走不出去,找不到出路。眼看太阳西斜,陈抟心中焦躁,便想故伎重施,用过树林的法子过石林。陈抟将孩子塞给郑晓伊,跃上一块巨石,四面张望,突觉眼前一花,眼前每块石头都在移动,自己脚下石头也在移动,不由一阵目炫神迷,摔下巨石。再看眼前,郑晓伊和孩子都不见踪影。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四处寻找,找来找去,就是在原地打转。陈抟纵声大呼,只听到自己的回声,听不到郑晓伊答应。陈抟惶惑无计,心道:“莫非真是有鬼?”又跃上一块巨石,迎面只见一块巨石向自己飞来,大惊之下,伸出双掌去挡,突然四面八方无数巨石同时向自己飞来,似乎要将自己挤成肉饼,砸成肉酱。陈抟大叫一声,摔下地来,这一次是真的晕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陈抟耳边响起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你是谁?怎么到了这里?”陈抟睁开眼,只见面前站着一个白衣少女,五官精致,姿容秀美,阳光照在她雪白的脸上,晶莹剔透,宛如仙界中人。陈抟不由呆住。那少女嫣然一笑:“你是要出去吗?”陈抟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是要出去,如果找不到同伴,我就不出去。”少女笑道:“此地有鬼怪精灵,也许你那同伴被抓走了,已遭不测。你现在自身难保,我还是带你走罢,管不了他们了。”陈抟摇摇头,挣扎着爬起身来,,道:“多谢姑娘,在下一定要找到他们。要么同走,要么同留,要么同生,要么同死。”摇摇晃晃便走。那少女也不来管他,在后面微笑着看他。 就在这时,只听一阵人叫马嘶,大队人马闯进石林,一个声音叫道:“一定要抓到那个小子和那婆娘娃娃,一个也别放过。”陈抟听到这声音,脸上变色,心道:“马一飞终于找来了,冤家路窄,天亡我也!”隐身在一块大石后。那少女走过来,道:“他们是来找你的?”陈抟点点头,道:“姑娘,你快走,你若和我在一起,待会遇到他们,会连累姑娘。”那少女道:“你会武功是不是?”陈抟点点头。少女笑道:“你武功好吗?”这话问出来,出自眼前这个看上去一尘不染、豪无俗气的少女之口,陈抟是真不好意思谦虚了,笑道:“在下武功还过得去,不比他们差。不过他们人多,姑娘还是快走罢。”少女笑道:“那你可以保护我啊,我不怕。” 只听马一飞叫道:“真是邪门,怎么走来走去还是在里面打转转?”一个声音道:“将军,这石头有古怪,好像会移动。”另一个声音道:“将军,咱们是不是遇到什么妖魔鬼怪了?”只听啪啪两声,马一飞扇了那兵士两个耳光,骂道:“放屁!有本将军在此,什么妖魔鬼怪敢来作祟?待本将军看看。”突然之间,马一飞大叫一声,紧跟着扑通一声,只听那些兵士叫道:“将军!将军!”陈抟听得分明,料想这马一飞和自己一样,也是跃上大石看路,摔了下来,不由暗暗好笑,心道:“活该!” 少女笑道:“好笑吗?”陈抟想着马一飞狼狈样,不由兴高采烈,笑道:“好,这家伙一定是头痛屁股破,活该。”那少女看着他,脸上神情似笑非笑。陈抟忽然反应过来,知道她是笑自己刚才也和马一飞现在一样,笑道:“就跟在下刚才一样,我们都是活该。”少女嫣然一笑,美丽之极。 耳听得马一飞那边还在吵闹,少女叫道:“爷爷,打发他们走罢,我不喜欢他们吵。”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你们还不快滚!”这声音也不怎么响亮,却清清楚楚,登时便把那人马声压住。 马一飞惊魂不定,叫道:“何方神圣,在下陇西马一飞!”那声音道:“走罢,此地乃老夫清修之所,没有你要找的人。”马一飞道:“马某不敢放肆,请老丈容马某找上一找,若是没有,马某即刻带手下五百兵马离去。”这马一飞自言五百兵马,有威胁之意,却又露了怯意。 那声音怒道:”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当年三国东吴名将陆逊便是困于此阵,不知你自比陆逊如何,你这五百兵马自比陆逊手下十万大兵又如何?”马一飞是三国名将马超后人,身任陇西将军,自幼熟读兵书战策,听到“八阵图”三字,登时再无言语,高声道:“请老丈指示出阵之路,马某这便带人离去,不敢冒犯。” 那声音哼了一声,道:“跟着石子走。”只听破空之声传来,一颗石子飞来,打在一块石头上,马一飞带人走过去,石子不断飞来,打在石头上,马一飞带人跟着石子走,一边暗记路线。那声音冷笑道:“此阵变化无穷,下刻与此时不同,明日与今日有异,何必枉费心机去记?”马一飞暗暗心惊,叫道:“不敢。”一出阵,上马便走,再也不敢停留。 陈抟只听得惊心动魄,愣愣出神。鼻中闻得一股清香之气,如麝如兰,回过头来,那少女盈盈笑道:“走罢,去见你同伴。” 第十九章郎心似铁 陈抟听到这话,当真是喜不自胜。一路行来,他已对郑晓伊母子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便如亲人一般。刚才在石阵中不见他们,当真是心急火燎,方寸大乱,五内如焚。其实陈抟自己都不知道,救这孩子已经承载着他英雄梦想,侠义志向。冯廷谔与陈抟结拜,便是为了坚其心志,激励他守住本意,不忘初心。此去天山,关山万里,险阻重重,真如唐僧取经一般,若非有大志向,大毅力,只怕难免会畏难退缩,半途而废,或是受了诱惑,迷失本意,忘了初心。 陈抟听到郑晓伊母子平安,如释重负,心花怒放。少女看他样子神情,微笑道:“这可放心了,跟我走罢。”带着陈抟三转两转,便出了石林。陈抟在外回头,道:“这石林,不,石阵,外面看来,普普通通,毫无奇特,想不到里面却是神奇莫测,变化无穷。”少女笑道:“几块破石头而已,没什么了不起,你想学,我教你。”陈抟笑道:“姑娘说得轻巧,只怕我笨,学不会。”少女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凡事只怕无心,世上哪有笨人?”这句话老生常谈,普普通通,却是千古至理。陈抟听在耳中,不由心中一凛。 少女在前盈盈而行,陈抟跟在后面。少女道:“你叫什么名字?”陈抟笑道:“我叫陈抟,女娲娘娘抟土造人那个抟,可不是一团漆黑、一团浆糊那个团。”少女听他说得有趣,停步回头,道:“也不是一团糟糕那个团。”陈抟道:“也不是一团和气那个团。”两人同时笑了起来。这一来,两人亲近不少。 少女道:“你多大?”陈抟眼见这少女与自己年岁相仿,有心将自己年龄说大几岁,话到嘴边,看到她干净清澈的眼神,天真无邪的笑容,实在不忍相欺,老老实实道:“我十五。你呢?”少女道:“我十六。”陈抟得这少女相救,心中感激,有意逗她开心,笑道:“不是罢?你看起来就比我小,怎么会有十六,最多十二三、十三四岁,怎么便有十六岁?你是不是故意说大几岁,好充大当姐姐。”少女急道:“才不是呢,我从不骗人。”陈抟看她急欲辩白,暗暗好笑,道:“好好好,就算你十六岁罢。十六,豆蔻年华,二八佳人。”少女噗嗤一笑。陈抟道:“你笑什么?”少女抿嘴道:“二八是对的,豆蔻年华说的是十三四岁。”陈抟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如此,多谢姑娘指教。你今年十六,是二八年华,我今年十五,是及笄年华。”这一次,少女一愣,接着格格娇笑,花枝乱颤。 陈抟脸上一片迷惘之色,也跟着傻笑。少女好不容易止住笑,道:“及笄年华说的是少女,可不是男子。”陈抟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是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情,道:“原来如彼,我懂了。”少女又是格格娇笑。陈抟道:“怎么了,我又说错了吗?”少女停下笑,道:“原来如此,不是原来如彼。”陈抟正色道:“这个我没错,我常常听人说彼此一样,彼此一样,不就是彼和此一样吗,原来如此与原来如彼是一样的。”少女笑道:“彼此一样,是说两件东西,两个人或是两件事情一样,不是说彼此一样。”陈抟道:“那不还是彼此一样吗?那你说到底彼此一样不一样?”少女一跺脚,道:“跟你说不清楚,你就馋夹不清。你就是一团浆糊。”陈抟道:“给你说过了,不是一团浆糊,是抟土造人。”少女娇笑,捧着胸口。陈抟道:“你这东施效颦的样子真好看。”少女笑得更是厉害,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停下来,道:“是西施捧心,不是东施效颦。”忽然面色一沉,转过便走。陈抟看她面色大变,心道:“这一次玩过了,画蛇添足。真是该死。”急忙跟上去,少女不理他,自顾走路。陈抟讪讪道:“你生气了?我知道自己笨,没文化,没学问,成语用得不好,你别生气好不好?你可以教我啊。子曾经曰过:有教无类,那是说不管什么人都有学习受教育的权利,所以你不能嫌弃我;子还曾经曰过:诲人不倦,那是说你要有耐心,不能动不动就生气。”少女回头看着他,目光明亮清澈,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陈抟急忙低头。少女悠然道:“你这次怎么都说对了?”陈抟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刚才看你西施捧心的样子,忽然就福至心灵,脑洞大开,傻瓜开挂了,我就学你,来了个东施效颦。”少女终于又笑了,道:“这还差不多,孺子可教,并非不可救药。”陈抟道:“可教,大大可教。” 少女道:“你刚才说我东施效颦,我很丑吗?”陈抟道:“不是,你很美,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自古但凡女子无不对自己容貌万分在意,这一次可是真走心了,万不能再信口开河,胡说八道,重蹈覆辙,老老实实用了两个成语。果然,少女一听之下,笑面如花。陈抟看她样子,心道:“你真正当得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八个字,这可是由衷之言,并无虚假。” 再走一阵,眼前出现几座茅屋,门前一排篱筢,种着一片菊花。少女道:“到了。”陈抟道:“你叫什么名字?”少女走到篱筢下,弯腰采了一朵菊花,回身嫣然道:“这里是东方,那边是南山,我姓姜,姜子牙的姜,名字是一个动作,你猜。”陈抟看她风姿嫣然,忽然真的是福至心灵,脑洞大开,脱口而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你叫姜采菊,好名字,千种风情,皆在这一俯一仰之间;万般意境,尽在此一举一动之中。” 少女嫣然一笑:“我就知道你能猜出来,你学问这么好,又这么聪明,刚才故意装傻,逗我开心,我很喜欢。”陈抟呐呐无言,不知说什么好。 突然听到一声娇呼,郑晓伊从屋內奔出,跑过来拉住陈抟,喜不自胜,道:“你没事,太好了,吓死我了,我好担心你。”陈抟看她无恙,也是高兴莫名,喜道:“我也是,我找不到你们,都快急死了,生怕你们出事。孩子呢?”郑晓伊紧紧拉住陈抟的手,生怕他跑了似的,笑道:“好着呢,吃饱睡着了。” 姜采菊笑道:“你是他姐姐,我也叫你姐姐,好不好?”郑晓伊放开陈抟,过去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道:“好啊,妹子,你真美。”姜采菊笑道:“姐姐过奖了,你才美呢。” 正说着,一声咳嗽,只见一个老者缓步而来,青袍白须,身材高大,面容清健。姜采菊跑过去,拉住他,叫道:“爷爷!”陈抟上前拜倒:“小子陈抟谢过姜老前辈救命之恩。”老者哼了一声,道:“你的命是不是我救的,别谢我。”指着郑晓伊道:“她是我救的,你不是。”郑晓伊上前施礼道:“多谢前辈救了我们母子。” 陈抟笑道:“前辈,采菊姑娘救了我,自然是要谢的。”向姜采菊深施一礼,道:“多谢采菊姑娘救命之恩。”老者瞪了姜采菊一眼道:“这么快就把名字告诉人家了。”姜采菊噘嘴道:“爷爷,不是我说的,是他自己猜出来的。”老者笑道:“好啊,那你让他猜猜爷爷的名字。”姜采菊嗔道:“爷爷,他又不是神仙,哪能次次都猜得到。”老者呵呵大笑道:“你呀,你不给他提示暗示,他猜得到才怪。” 陈抟笑道:“姜老前辈,晚辈虽然猜不到您老人家名字,但我却能猜到您的家世。”老者目光闪动,道:“说说看。”陈抟道:“您姓姜。”老者瞪他一眼道:“这还用你猜。”陈抟道:“您是三国时蜀国大将军姜维的后人。”老者脸上闪过一丝讶色,紧接着变为喜色,道:“不错,小子,你确实聪明过人。”陈抟笑道:“多谢前辈夸奖。”姜采菊笑道:“爷爷,我说他聪明吧,您还不信。他今日经历八阵图,又知道我姓姜,便猜了出来。”陈抟道:“姜老前辈,当日诸葛武侯病逝五丈原,将八阵图传给了姜维大将军,后来姜大将军不幸遇害,世人皆以为八阵图从此失传,不想今日重现人间,小子有幸,亲历其神奇,更能一睹八阵图传人风采,幸何如之。”老者哈哈大笑道:“老夫姜升云,今日遇到你这小子,当真有趣,有趣得紧。”姜采菊笑道:“爷爷,那您就和这小子说话罢,孙女给您做饭去。”郑晓伊道:“妹子,我陪你去。”俩人牵手而去,说笑不停。 姜升云道:“小子,随我来。”陈抟随他进屋。姜升云道:“你知道八阵图之名,可知八阵图是哪八阵,又有何生消之道、变化之术?”陈抟道:“晚辈幼时曾听家父提过几句,也是语焉不详,想是家父对此也无甚研究,或是当时因为晚辈年幼,家父没有详加讲解。”姜升云兴致盎然,道:“小子,过来坐下,今日老夫就给你好好讲讲。”陈抟依言坐下,老者背着手在房中踱步,道:“听好了,八阵图按遁甲分成生、伤、休、杜、景、死、惊、开八门,变化万端,可挡十万精兵。大阵包小阵,大营包小营,隅落钩连,曲折相对。八阵为八个阵式,所谓天覆阵、地载阵、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虎翼阵、鸟翔阵、蛇蟠阵。” 只听姜升云滔滔不绝道:“天覆阵乃天阵十六,外方内圆,四为风扬,其形象天,为阵之主,为兵之先。善用三军,其形不偏。地载阵乃地阵十二,其形正方,云主四角,冲敌难当,其体莫测,动用无穷,独立不可,配之於阳。风扬阵乃风无正形,附之於天,变而为蛇,其意渐玄,风能鼓物,万物绕焉,蛇能为绕,三军惧焉。云垂阵乃云附於地,始则无形,变为翔鸟,其状乃成,鸟能突出,云能晦异,千变万化,金革之声。龙飞阵乃天地后冲,龙变其中,有爪有足,有背有胸。潜则不测,动则无穷,阵形赫然,名象为龙。虎翼阵乃天地前冲,变为虎翼,伏虎将搏,盛其威力。淮阴用之,变为无极,垓下之会,鲁公莫测。鸟翔阵乃鸷鸟将搏,必先翱翔,势临霄汉,飞禽伏藏。审之而下,必有中伤,一夫突击,三军莫当。蛇蟠阵乃风为蛇蟠,附天成形,势能围绕,性能屈伸” 陈抟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缘,是以用心听讲,潜心默记。姜升云停下脚步,道:“小子,八阵又布于总阵中,总阵为八八六十四阵,加上游兵24阵组成。凡行军、结阵、合战、设疑、补缺、后勤全在游兵。阵间容阵、队间容队;以前为后,以后为前;进无速奔、退无遽走;四头八尾,触处为首;敌冲其中、两头皆救;奇正相生,循环无端;首尾相应、隐显莫测;料事如神,临机应变。” 陈抟笑道:“前辈,这八阵图果真玄妙,晚辈实在是难窥奥妙。”姜升云嘿嘿笑道:“这个自然,倘若随随便便就能悟得其中奥秘,还称什么天下第一阵。” 此时天已黑,屋内两人一个说,一个听,浑若未觉。正说着,姜采菊端着一盘饭菜进来,道:“爷爷,吃饭了。”放下饭菜,点亮了灯。后面郑晓伊也端着一个木盘进来。 姜升云道:“拿酒去。”姜采菊笑道:“爷爷,早都给你备好了。”从身后取出一壶酒来。姜升云笑道:“还是我孙女乖。小子,来陪老夫喝几杯。”陈抟腹中早已饥饿,笑道:“前辈相邀,敢不奉陪。”四人坐下,陈抟道:“孩子呢?“郑晓伊微笑道:”我刚看过了,睡得正香。”姜升云道:“小子,喝酒。”陈抟端起酒杯,陪他喝了一杯,刚一喝下,便觉头晕目眩,腹内难受。姜采菊一直看着他,看他脸色有变,道:“你怎么了,爷爷,他不能喝酒,你看他脸色。”陈抟强笑道:“不是喝酒惹的祸,不瞒采菊姑娘,在下今日从山上落下,受了些小伤。”姜升云伸指搭他脉搏,道:“内脏受了些许震荡,不碍事。小子,你起来,过来,转过身,闭上眼。”陈抟起身走到他座前,背对着他。姜升云双掌交替,在陈抟后背轻拍数掌,道:“好了。接着陪老夫喝酒。”陈抟睁开眼,略一走动,果真难受之状全无。 陈抟回到座位,给姜升云添上酒,又给自己倒满,道:“今日前辈救了晚辈性命,适才又为晚辈疗伤,如此大恩大德,晚辈无以为报,敬前辈一杯!”姜升云笑道:“救命之恩,一杯岂能了得?”陈抟笑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说到“千金散尽还复来“,郑晓伊望着他一笑。 姜升云哈哈大笑,道:“好小子,够意思,老夫喜欢,对眼!”端起酒杯和陈抟一碰,一饮而尽,道:“小子,今日老夫所讲,你记得几成?”陈抟道:“八阵之妙,首在变化。阵是死的,人是活的,一味拘泥,必成死阵。内以正守,外以奇变,内方外圆,变化无穷,生生不息。倘若不知临机应变,反倒受了拖累,不如无阵。便如秦赵长平之战赵括,蜀魏街亭之战马谡,败军辱师,空谈误国。是以前辈所言,晚辈不记,得其要旨可矣。”姜升云一拍桌子,怒容满面。姜采菊叫道:“爷爷!”陈抟脸色不变。 姜升云忽又哈哈大笑:“好小子,爷爷果真没有看错你,你不但值得教,而且可教,孺子可教。”姜采菊听爷爷这么一说,放下心来,想到刚才在路上自己对陈抟说孺子可教,不由得微笑。 姜升云道:“小子,你学了八阵图法,日后可有意辅佐明主,建功立业,名垂青史?”陈抟昂然道:“当今世道,群雄并立,民不聊生,其乱不亚三国。晚辈无意功名,若有当世英雄,能以苍生为念,持本意,守初心,晚辈便助他安世济民,功成便身退,效法唐初李世民时的虬髯客,做一个逍遥自在的江湖客;若时无英雄,晚辈便以平生所学,做那刘邦刘秀,匡世济民,独力为之,无意追随人后。”姜升云呆了半晌,道:“好小子,果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没想到你竟有如此胸襟抱负、胆略见识,好小子!这一次,老夫敬你一杯!”陈抟道:“小子轻狂,前辈莫怪。”两人对饮一杯。 姜升云道:“小子,你今日误入八阵,生死危急之际,非要找到你姐姐和外甥,不离不弃,那姓马的闯入石阵,你性命危急,你让我孙女离开,不欲连累她,你人品心肠至情至性,有担当。老夫教你八阵之法,你乍闻之下,便明其理,有才华。刚才听你所言平生志向,有胸襟,有抱负。”又喝了一杯酒,道:“你人品才华老夫很是喜欢,老夫年已及暮,今日便将孙女许配与你,并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你意如何?“ 此言一出,陈抟一愣而呆,姜采菊一羞而喜,郑晓伊一惊而酸。一霎时,桌上四人皆无言语。 过了半晌,陈抟起身道:“前辈,晚辈已心有所属,此生义不相负。姜姑娘人品端庄,姿容秀美,将来必有良配。再者,晚辈外甥身中剧毒,晚辈眼下要带着家姐外甥去天山求药,此事万不可耽误,还请前辈见谅。”姜采菊转身奔出屋去。姜升云霍地站起,怒容满面,又长叹一声,转身出去。 陈抟木然呆立,郑晓伊看着他,目中柔情无限。 第二十章当时此情 清晨的太阳从山上照下来,温暖而刺眼。 陈抟走出屋子跪下,郑晓伊抱着孩子也过来跪下,俩人朝着姜升云所居茅屋拜了几拜。陈抟起身道:“走罢。”姜采菊从另一间屋内出来,道:“起来了?吃饭。”看她神色如常,笑语盈盈,陈抟低头道:“不打扰了,我们这就去了。”郑晓伊道:“是啊,妹子,昨日承蒙救命收留之恩,已然是天大之恩,就不打扰了,我们走了。”姜采菊看着婴儿,微笑道:“我可以抱抱他吗?”郑晓伊将孩子递给她,笑道:“妹子,你看他正看你呢。”姜采菊抱着孩子,脸上充满柔情,道:“真可爱。”将孩子贴在自己脸上。 陈抟呐呐道:“前辈呢?”姜采菊仿佛没有听到,向郑晓伊道:“姐姐,吃饭去。”郑晓伊看了一眼陈抟,迟疑道:“这”姜采菊笑道:“你不吃饭,孩子吃什么?”拉着郑晓伊就走。走到门口,回头淡淡道:“吃饭。”语气平平,听不出是喜是忧,是怨是怒,却是不容置疑。说完,拉着郑晓伊进屋。陈抟傻站着,心中五味杂陈,愧疚难言,听到这句话,硬着头皮跟进去。 只见桌上已摆好饭菜,姜采菊道:“吃吧,我抱孩子出去转转。”说完,抱着孩子出屋。郑晓伊一边盛饭一边道:“快坐下吃吧,她定是早早就做好了饭,在等我们。人家一片心意,你不吃,她更不高兴。”陈抟坐下便吃,郑晓伊也吃了起来。 姜采菊抱着孩子,手里提着一个包裹进来。郑晓伊上前道:“妹子,谢谢你,妹子手巧,做的饭真好吃。”姜采菊微微一笑:“是吗,山野之地,不甚讲究,慢待二位了。”陈抟听她语气生分,心中更是难受。郑晓伊笑道:“烦请妹子代向姜老前辈辞行,我们这便走了。”姜采菊将包裹放在桌上打开道:“这里是我亲手做的一些干粮,还有一些散碎银两。“取出一件衣服,道:“姐姐,你的衣服都破了,这是我往日旧衣,请姐姐去隔壁换上吧。”陈抟和郑晓伊昨日从悬崖坠落,衣服都挂破了。郑晓伊道:“妹子说哪里话,谢谢妹子,姐姐路上再换。”她心知姜采菊支开自己,定是要与陈抟说话,迟疑不肯去。姜采菊淡淡道:‘姐姐是嫌弃吗?’郑晓伊笑道:“妹子说笑了。”抱着孩子快步而出。 陈抟低头坐着。姜采菊看着他,许久,道:“你起来。”陈抟低头站起来。姜采菊道:“把你身上袍子脱下来。”陈抟抬头,只见她从包裹里取出一件长袍,登时明白她意思,这会说什么话都是多余,三两下脱了身上袍子。姜采菊道:“换上。”陈抟低头接过长袍,穿在身上。姜采菊围着他转了一圈,自言自语道:“肥了些,没做好。”陈抟听她话中意思,这袍子敢情是她昨夜连夜缝制的,心中感动,抬头道:“不,刚好,我正长呢,刚吃了你做的饭,我感觉自己又长高长壮了。”姜采菊微笑道:“是吗?你就会哄我开心。”陈抟看她眼睛红肿,容颜憔悴,浑不似昨日那个珠圆玉润、淡然优雅的仙子,心中更是愧疚,道:“我”姜采菊微笑着看他,不说话,慢慢地,两行珠泪滑落,低下头去。 陈抟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凄然欲绝的神情,真想上前抱住她,对她说:“我不走了,以后天天陪着你。”然而终于是没有动,没有说。姜采菊轻声道:“她漂亮吗?”陈抟嗯了一声。姜采菊又道:“温柔吗?”陈抟点点头。姜采菊抬头看着他,道:“那你以后要对她好,天天哄她开心,就像,就像昨日你哄我开心一样。”陈抟道:“她不及你美丽,也没有你温柔,可我已经喜欢了她,我”姜采菊看着他,道:“假如我们能早一日遇到,又或者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你会喜欢我吗?”陈抟冲口而出:“会,一定会,如果在她之前遇到你,我会喜欢你,好好待你,再也不会喜欢别人。”姜采菊微笑道:“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一旦喜欢了一个人,就不会再去喜欢别人。只是,只是我们终究是错过了,这一错,就是一生一世。”陈抟心中激动,道:“我”姜采菊轻声道:“你一定要去天山吗?”陈抟道:“是,我必须要去,一定要去,回来了,我就去找她,一定要找到她。”姜采菊低头不语,默然许久,幽幽道:“我多希望我是她,多希望你能留下来,不要走。”陈抟听她幽怨之意,无以言对,低头道:“有些事,我也不清楚,但我一定要去做。” 郑晓伊快步走进来,笑道:“妹子,姐姐换好了,你的衣服姐姐穿着挺合身的,谢谢妹子了。”转向陈抟道:“该走了。”她在门外已听了一会,此时再也忍不住。陈抟嗯了一声。郑晓伊收拾了桌上包裹,道:“走罢。”三人出屋,只见姜升云站在院中,背对着茅屋。 陈抟快步上前,拜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头,道:“前辈保重!”姜升云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裹,道:“小子,你身家不少啊,老夫今日一大早就去山上,给你们去找行李包裹,可惜,就在马车上找到这个包裹,一路倒是搜寻到一些金银,都给你装上了。”陈抟笑道:“前辈,晚辈前日夜里去一个为富不仁的土豪家里取了一些不义之财,本打算一路做个散財童子,没成想被那姓马的坏了好事,是以晚辈只劫了富,却未济贫。晚辈所得金银着实不少,想是都散落山间,前辈若有兴趣,可收拢了替晚辈完成心愿,晚辈感激莫名。”姜升云哈哈大笑:“小子,胆子不小,敢给爷爷派活了?”陈抟一拜到地:“晚辈告辞!”接过包裹,转身就走,郑晓伊在后跟来。 姜采菊道:‘爷爷,我送送他们。“ 姜采菊快步跟上。道:“跟我走,单凭你们可出不去。”三人出了石阵,陈抟道:“我走了。”姜采菊道:“等等,我还有话对你说。”郑晓伊看看陈抟,走开几步,却不远离。 姜采菊看着陈抟,陈抟也看着她,四目对忘,说不出的幽怨萧瑟。许久许久,姜采菊轻声道:“你要去多久?“陈抟道:“我也不知道,也许几个月,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三年。”这句话说出,低下了头,再也不敢看她。姜采菊柔声道:”如果,如果三年之内你能回来,路过这里,能来看看我吗?”陈抟抬起头,只见姜采菊已是泪流满面,不由心中一热,道:“一定,不管我什么时候回来,我也定来看你,我带着天山雪莲来看你。”姜采菊摇头道:“不,如果三年之内你能回来,就来看我,如果超过这个时间,你就不要来了。记住,三年,三年之内,你一定要想法子回来,我等你。”陈抟心中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是三年之内,转念一想,也许是她急着见自己,也就没问,笑道:“你放心,我陈抟要做的事没有什么能阻挡,也没有什么能改变,三年之内,我定然回来。”姜采菊微笑道:“你一定要记住自己今天的话,我等你。”陈抟重重点头,道:“那我走了。”姜采菊微笑不语。 陈抟过去接过郑晓伊手中包裹,背在身上。耳听得身后姜采菊轻声吟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陈抟回过头去,只见姜采菊白衣胜雪,娇美如花,宛若仙子,满面珠泪。陈抟心中痛楚,再也忍不住,泪水直流。真想就此回头,奔过去,拥住她。然而终究是没有动。郑晓伊扯了扯他衣袖,陈抟迈开大步,更不回头。 出了山谷,上了大路,郑晓伊道:“咱们怎么走?”陈抟不说话,大步前行。郑晓伊道:“你慢点,等等我。”陈抟回身,接过孩子,转身又走,郑晓伊快步跟上。两人沿着大路步行,陈抟始终不发一言,不作一语。郑晓伊看他脸色不豫,神情有异,也不敢说话。两人默默前行。 忽听前面有哭声传来,走到跟前一看,一个妇人拉着一个男子,那男子手中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女童,旁边站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几人都是衣衫褴褛。只听那妇人哭道:“你不要把孩子送人,不要!”那男孩也哭道:“爹,你不要带走妹妹!”那男子吼道:“你别管,人家答应给五两银子,我也答应了人家,你快回去。”一把推开妇人,那妇人倒在地上哭泣。那男孩扑过去,扶住妇人,大声哭泣,叫道:“娘,娘!”那女孩挣开男子,扑到妇人怀里哭泣。男子上前一把抱起女孩就走。 陈抟一直冷眼旁观,此刻看到这情景,将怀中婴儿递给郑晓伊,走上前去,一伸手,那男子只觉怀里一空,女孩已到了陈抟怀里。男子一看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少年,怒道:“你干什么?”陈抟冷冷看着他。男子看他冰冷的眼神,不寒而栗,退后一步,道:“把孩子给我。”语气一下子软了下来。陈抟走过去,将女孩放在那妇人怀里,那妇人紧紧抱住女儿,看着陈抟。陈抟回身,走到男子面前,道:“你要卖女儿?”男子道:“你是谁?”陈抟冷冷道:“你生了她,为什么不养她?”男子道:“不用你管!”话音未落,陈抟啪啪左右开弓,打了他两个耳光,一脚将他踢倒在地。那男子刚爬起来,陈抟又是一脚将他踢翻在地。男孩叫道:“别打我爹!”跑过来抱住陈抟,张嘴咬住陈抟的左手。陈抟木然站立,任由他咬,只见鲜血从陈抟手上流下,滴在地上。郑晓伊急忙抱着孩子过来,叫道:“你干什么,快松开!”伸手去拉那男孩。那妇人叫道:“松儿,快住口!”跑过来拉开男孩。那男孩退后几步,恨恨望着陈抟。 陈抟俯身,就用受伤的左手捡起地上一块石子,看着那男子,食指和大拇指轻轻一搓,那石子变成粉末落下,冷冷道:“生了孩子,就要养,好好养。”那男子惊呆了,哪里还说得出话。陈抟反手从背上包裹里摸出两大锭银子,递给那妇人,那妇人不接,退后一步,摇摇头。陈抟指指女孩,道:“这孩子,我买了。”妇女迟疑道:“这”陈抟将一锭银子放到她手里,道:“这个买她。”又将另一锭银子放到她手里,道:“这个养她。”妇人呆住,莫名所以。陈抟冷冷道:“我买,你养。十年之后,我会来看她,如果到时我见不到她”冰冷目光看向那男子。男子低下头,看也不敢看他。陈抟哼了一声,转身就走。那妇人反应过来,急忙跪倒在地,叫道:“多谢恩公,松儿,云儿,快来给恩人磕头。”陈抟头也不回。 郑晓伊追来,拉住陈抟,只见陈抟手上一个深深的牙印,还在流血。郑晓伊将孩子塞给陈抟,从怀里掏出手帕,给他包扎。郑晓伊道:“疼吗,傻子。”陈抟不说话,转身又走。郑晓伊追上,和他并排而行,看他一眼,道:“天下不平事多,你管得过来吗?”陈抟冷冷道:“管得一件是一件。”郑晓伊笑道:“你说你以后要做刘邦刘秀,那你就好好努力,等你做了皇帝,这些事你就都能管了。”陈抟停下脚步,看着她。郑晓伊笑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吗?”陈抟冷冷道:“你说错了,我若做了皇帝,这些事就不会发生,自然不用我管。我要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家家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安居乐业,平静祥和,再无龌龊不平之事。”郑晓伊一愣,笑道:“好,是我说错了,只盼你日后别忘了今日之言。就怕等你做了皇帝,就忘了当初之志,今日之言。”陈抟迈步又行,不再言语。 走了一会,郑晓伊道:“我累了,走不动了,歇歇好不好?”陈抟看路边有两块大石,走过去坐下。郑晓伊跟过来坐下。陈抟到:“你饿了么?我给你取干粮。”郑晓伊摇摇头,道:“把孩子给我,我抱抱。”正说着,婴儿醒了,哇哇啼哭。郑晓伊接过孩子,侧过身子,解开衣服,给孩子喂奶。等到孩子吃饱,又睡着了,郑晓伊回过头来看到陈抟还是傻呆呆坐着,胸前湿漉漉一片,不由哑然失笑,道:“喂,你怎么哭了?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看来大英雄也有伤心时。”陈抟回过神来,低头一看,莫名所以。郑晓伊看他一脸不解,抿嘴笑道:“傻子,孩子尿了,你都不知道。”陈抟嘿嘿一笑。郑晓伊如释重负,笑道:“你终于笑了。你一路不说不笑,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你这样子,我好害怕。现下好了,你终于肯笑了。你还跟以前一样,陪我说说笑笑,哄我开心,好不好?”陈抟听到这话,心头突然一阵烦恶,起身走过去接过孩子,冷冷道:“走罢!”郑晓伊看他突然变脸,哪里还敢再说,起身跟着他走。看着陈抟倔强孤独的背影,郑晓伊心道:“你受了刺激,变成这样子。我就不信,你能永远这样对我不假辞色。就算你是孙行者,我也让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第二十一章行者无敌 身后马蹄声响,陈抟回头一看,只见一队人马奔驰而来。陈抟将孩子递给郑晓伊,道:“你去路边等着。”转身迎上前去,当路而立。那队人马到了眼前,都骑着马。只见当先一匹马上是壮汉,后面是一个高大老者,满面红光,后面跟着十几个汉子,一色黑衣劲装,中间一辆马车。 壮汉看有人拦路,喝道:“让开!”陈抟抬头望天,一动不动。壮汉喝道:“找死!”纵马上前,一马鞭抽下。陈抟抓住马鞭,那壮汉用力回抽,马鞭纹丝不动。壮汉涨红了脸,闷哼一声,大力回扯,陈抟手一松,壮汉用力过猛,倒栽下马,爬起来,怒吼一声,扑上前来,一拳砸下,陈抟侧身躲过,闪到壮汉身后,轻轻一推,壮汉扑地便倒,又翻身爬起来,大吼一身,全身骨节格格作响,一步步走上前来,双拳齐出。陈抟矮身,闪到壮汉怀里,背转身,双手各抓住他一只手腕一甩,壮汉从陈抟头顶翻过,重重摔倒在地。 老者喝道:“住手!”从马上飞扑而来,一掌劈向陈抟,陈抟一拳击出,拳掌相交,各自退后一步,陈抟哼一声,上前又是一拳,老者横掌一挡,陈抟瞬间变拳为掌,切向他手腕,老者回掌反扫,陈抟又变掌为指,点向他手心穴道。老者“咦”一声,退后一步,右脚踢出,陈抟侧身躲过,老者跃起半空,双脚连环踢出,陈抟后退闪开,老者落在地上,双脚连环进击,陈抟退让,老者如影随行,出脚越来越快,步步紧逼。陈抟看他双脚势道凌厉,劲风扑面,一时不知如何化解,步步后退。这是他出道以来与人正式动手,第一次落于下风,一时心中惶急,眼见老者又是一脚踢来,躲闪不及,情急之下就地打个滚,滚到路边。只听一声惊呼,陈抟侧头一看,原来是郑晓伊惊呼出声。陈抟看她满脸忧急之色,怀中婴儿被郑晓伊惊呼声吓醒,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此情此景,陈抟心头一震,跃起身来,一掌拍出,老者冷笑一声,又是一脚踢出,忽然眼前一空,陈抟已不见踪影,正疑惑间,忽觉背后劲风袭体,反掌一扫,又扫个空。老者正欲转身,突然眼前一花,陈抟又出现在眼前,老者惊疑之下,一脚踢出,陈抟又不见踪影。老者大骇之下,直直向前跃出,意欲摆脱陈抟,刚刚落地,后心一麻,已被陈抟点中穴道,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这番打斗,真是惊心动魄,从开始陈抟居于下风,步步后退,到最后反败为胜,只不过瞬间之事。对陈抟而言,却是一个大飞跃。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与高手对决,眼见不敌之际,看到郑晓伊母子,想到自己肩上责任,勇气顿生,力量大增。 壮汉扑上前,欲去救护老者,陈抟闪身上前,一指戳在壮汉胸口,壮汉登时呆立不动,已被陈抟点中胸口要穴。马上一众汉子抽刀在手,一起跃下马,围向陈抟。陈抟微微冷笑,正欲出手,忽听一声喝道:“住手!”陈抟一看,只见地上老者慢慢站起来。陈抟大惊,这老者明明被自己点中后心大穴,若如旁人解穴,他自己没有三四个时辰是解不开的,怎么这才眨眼功夫,他便自己解开了穴道?陈抟心念电转,身形闪动,围着那些黑衣人转了一圈,那些人纷纷被点中穴道,倒在地上。这一次陈抟下了重手,那些人倒地软瘫不起。这老者武功高强,待会动起手来,这些人如再上前夹攻,或是去加害郑晓伊母子,那可大大不妙,因此先下手为强,先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到这些人,回头再专心对付老者。 老者看到这情形,长叹一声,面如死灰,缓缓道:“阁下究竟是何人,所为者何?”陈抟冷笑道:“我是何人,你不必知道,留下马车,你们走。”老者身形摇摇欲坠,扑通一声,坐倒在地,嘴角缓缓流出血丝。原来他强行运内力冲开穴道,受了极重内伤。陈抟点穴手法颇为奇妙,老者之伤初时不显,到后来越来越重,终于不支而倒。 陈抟看他这样,颇为不忍,自己只是一时郁闷,无处发泄,本意也只是要一辆马车让郑晓伊母子乘坐而已,不想这老者受伤竟如此之重。陈抟从包裹摸出几锭银子,扔到老者眼前,道:“够了罢?”老者怒道:“阁下欺人太甚,老夫行走江湖数十载,保过的镖无数,也被人劫过镖,失过镖,却无人敢如此欺辱老夫,你究竟是何人?”陈抟心道:“原来是走镖的镖师。”见那老者狠狠望着自己,陈抟道:“在下不劫镖,只要一辆马车,车上东西在下一概不要。”老者一怔,道:“你大动干戈,就为了一辆马车?”陈抟点头道:“不错,在下只要一辆马车代步,车上东西在下毫无兴趣。”老者张大了嘴,说不出话。 便在这时,一个柔柔的声音响起:“车上东西你不要,人呢?”只见一个红衣少女从马车上缓缓下来,明眸皓齿,轻柔如风。那女子款步而来,娇笑道:“我呢,你要不要?”陈抟看她一眼,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仿佛似曾相识一般,急忙收束心神,转过了头不理。少女走到陈抟眼前,娇笑道:“你是想留下马车呢,还是留下我这个人?”陈抟只觉一种熟悉的感觉,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淡淡雅雅,轻轻柔柔,陈抟心中一痛,却不明所以,扭过头,生硬道:“我只要马车。”那少女又转到陈抟眼前,道:“你怎么不看我,是怕我么?刚才不是很厉害吗?”一股如麝如兰的香气沁入鼻中,那种熟悉的感觉和味道更是浓烈。陈抟退后一步,冷冷道:“在下不喜欢和女子说话。”少女柔柔道:“你要她坐车,那我呢?我也是一个弱女子,你让我怎么办呢?你忍心将我一个小姑娘赶下车么?”陈抟冷冷道:“你赢了,告辞。”转身便走,到了郑晓伊宇面前,接过孩子道:“走罢。”郑晓伊看陈抟一眼,微微一笑,跟着他快步而行。 少女一怔,叫道:“喂,马车你不要了?”陈抟如若未闻。郑晓伊微笑道:“你说不喜欢和女人说话,也包括我么?”陈抟不说话。郑晓伊嫣然道:“发神经跟人家抢,到手又不要,你呀,女人就是你的克星。”身后马蹄声响,驶到前面停下,只见那少女自己驾车,挡在路上,笑道:“喂,我倒有个主意,你们上车,咱们同行如何?”陈抟理也不理,顾自前行。少女笑道:“喂,木头,你不忍心欺负我一个弱女子,还以为你多么怜香惜玉,你看这位姐姐,国色天香,柔柔弱弱,还有这孩子,难道你又忍心让他们长路跋涉,风吹日晒么?”陈抟看看怀中婴儿,又看看郑晓伊,停下脚步,冷冷道:“只怕不同路。”少女咯咯娇笑:“你我同向而行,如何不同路?”跳下马车,去拉郑晓伊。郑晓伊看着陈抟,陈抟微微点头,郑晓伊接过孩子,随着少女上了马车。少女笑道:“喂,木头,叫你木头,你还真是木头,还不快驾车?” 陈抟跃上马车,少女道:“你们要去哪?”陈抟瓮声瓮气道:“天山。”少女咂咂舌,道:“好远,几千里路呢。”陈抟冷冷道:“路在脚下,行者无敌。”少女目光一闪,拍手笑道:“好,路在脚下,行者无敌。说得好!”向郑晓伊道:“姐姐,你这小相公可真有意思。”郑晓伊脸上一红,却不否认,笑道:“那些人呢?”少女笑道:“打发走了,什么西北第一镖,都是唬人的,还不及这木头。姐姐,你可真有福气。”郑晓伊微微一笑。 陈抟只顾驱车前行,转过一个山崖,天色忽然暗了下来,阳光明媚的天空瞬间暗黑。前方路中隐隐出现一个人影,淡淡地,轻轻的,荡荡悠悠,飘飘忽忽,看不清楚。陈抟瞬间感觉一种异样,只觉一股巨大的压力袭来,几乎喘不过气,大声喝道:“何人挡路?”无人答话。陈抟停下马车,一步步走近,眼前一空,那人影已不见踪迹。陈抟茫然之下,一回头,只见那人影已到了马车前。陈抟大骇,纵身扑上,伸手抓去,那人一挥袖子,陈抟便远远摔出,落在地上,好不容易站住脚跟。这一惊非同小可,能有如此功力者,天下除了冯廷谔,还有何人?陈抟叫道:“大哥,冯廷谔大哥,是你么?”那人影终于发声:“跟我回去。”声音冰冷,听不出是男是女。陈抟一呆,不知他跟谁说话。听声音不是冯廷谔,眼见这人如此武功,自己压根就不是对手,甚至靠近不了对方,然而此刻事急,顾不得许多,大喝一声,跃起身来,拼尽全力,双掌击下。那人不闪不躲,陈抟掌力便如泥流入海一般,无影无踪。陈抟心中大惊,一个念头闪过:“这人究竟是人是鬼,便是冯大哥也无如此武功!”这会情势危急,陈抟心中一股倔强之意涌上,退后一步,双掌全力推出,那人哼一声,伸指一弹,陈抟只觉胸口一麻,远远摔出,倒在地上。 车内两声惊呼,红衣少女跃出车来,叫道:“你别伤他,我跟你走!”郑晓伊抱着孩子跳下车,跑到陈抟身前去扶他。少女也奔过来,扶住陈抟。那人回过身来,冷冷看着,只见他一身青衣,宽袍大袖,面目冷峻,毫无表情,宛若石雕。陈抟胸口麻木,全身便如虚脱一般,没有一丝力气,叫道:“你们快走,别管我,他不是人!”那人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之色,少女抱着他,眼角流下一滴眼泪,滴在陈抟脸上,陈抟又是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与这少女曾经相识一般。 郑晓伊哭道:“你怎么了?我不走!”少女柔声道:“我要走了,你们走,路再远,总能走到的,这世上本就没有比脚更长的路。”陈抟挣扎着道:“他是谁,你别跟他走!”一挣之下,赤子剑从怀中掉出,少女看到,眼睛顿时一亮,悄悄抓在手中,一拉郑晓伊道:“你抱紧孩子,扶着他。”跟着大声道:“没事,我跟他走,你别担心。”另一只手却轻轻从怀中摸出一面镜子,照向手中赤子剑,叫道:“赤子剑出,天下归宁!”那镜子之光便如一道闪电一般照在赤子剑上,天空霎时亮了,只见那青衣人浑身剧震,满脸惊骇。 一声巨响,赤子剑发出耀眼之光,瞬间变大变长,载着陈抟四人升空而起,飞腾而去。 第二十二章大漠黄沙 陈抟睁开眼睛,烈日当空,阳光耀眼,自己正躺在沙漠上,略微一动,浑身剧痛,胸口麻木。挣扎着翻身爬起来,一看郑晓伊和那红衣少女躺在不远处。陈抟急忙跑过去,只见郑晓伊昏迷不醒,怀里紧紧抱着婴儿,陈抟伸手一探鼻息,两人都有呼吸,这才放下心来。当下一手扶起郑晓伊,另一掌抵在她后心,潜运内力,郑晓伊慢慢睁开眼睛,低头一看孩子,紧紧抱住,扭头看到陈抟,扑在陈抟怀里,喜极而泣,道:“孩子没事,你没事,都没事。”陈抟道:“没事,别哭。”郑晓伊一看周围,道:“我们怎么到了这里?这是哪?”陈抟摇摇头,起来去看那少女,只见她双目紧闭,面如白纸,毫无血色。陈抟急忙扶起她,一掌抵住她后心输入内力,良久,那少女毫无反应。陈抟一咬牙,扶她坐好,双掌齐出,全力施为,许久许久,那少女终于动了一下,陈抟大喜,又运了一会功,少女睁开眼,回头看了一眼陈抟,微笑一下,又晕了过去。陈抟再运内力,那少女终究不醒。郑晓伊抱着孩子过来道:“找水给她喝。”陈抟抬头看看四周,苦笑摇头。郑晓伊转头一望,惊呼道:“你快看!”陈抟顺眼望去,只见不远处自己适才躺过的地方出现一个水潭,不由大喜。急忙抱着少女过去,放在地上,用手捧水。忽然手指碰到一个东西,抓起一看,原来是临行时罗雪雁所赠的漕帮玉牌,心知是自己刚才起身时所掉,当下放入怀里。忽然看那水潭慢慢变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湿漉漉的沙子,不由大惊,郑晓伊过来一看,两人相对傻眼。 茫然之下,陈抟忽然心思一动,掏出玉牌,放在刚才出现水潭的地方,只见慢慢有水渗出,越来越多,又汇聚成潭。陈抟微微点头,急忙捧水给少女喝,一连喂了好几捧水。郑晓伊不明所以,陈抟道:“快喝水,给孩子也喂点水。”等郑晓伊母子喝了水,陈抟自己也喝了几口,收了玉牌,放入怀里。果然那水潭又慢慢消失不见。 郑晓伊道:“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情况?怎么一会有水,一会又没水?”陈抟摇摇头,道:“不是一会有水,一会没水,是本来没水,忽然有水。”郑晓伊道:“这玉牌”忽然心念一动,道:“是了,是玉牌,漕帮,玉牌!” 陈抟点头道:“不错,玉牌,这玉牌是漕帮信物,代代相传,漕帮因水立帮,才有航运漕运,又以水兴帮,可以说无水便无漕帮,因此这玉牌有此神奇妙用,这玉牌便如水神。” 郑晓伊笑道:“不错,这茫茫大漠,若是无水,只怕咱们非渴死不可,没想到这玉牌竟有生水造水之能。” 陈抟道:“不是生水造水,是吸水聚水,这玉牌虽神,却不能无中生有,无缘之水终究是没有的。这沙地下原本有水,玉牌只不过是汇而聚之。” 郑晓伊点头道:“不错。” 陈抟道:“我原本奇怪,咱们此去天山,乃是西北边陲之地,皆是陆地,可不是漕帮势力范围,罗帮主给咱们这玉牌可没有什么用处。再说此地乃是盐帮活动之地,冯大哥干嘛不将他们盐帮信物给咱们,沿路他们盐帮帮众也能帮助咱们,现在我才明白我那帮主大嫂之意。这玉牌在此时此地,可是无价之宝。” 郑晓伊嫣然一笑,道:“你还是那么聪明,天下第一聪明人。可你为什么不会笑了呢?”忽听一个声音道:“赤子剑传人,当然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两人一看,红衣少女不知何时醒来,正看着陈抟。 陈抟大喜,道:“你醒了?”少女笑道:“早都醒了,听你说话呢。”陈抟道:“谢谢你救了我们。”少女微笑道:“你不怪我牵累了你们?” 陈抟摇头道:“世间之事,有因有果,由因推果,自然可以,若是由果缘因,那便是后悔药,马后炮,不但无用,而且无益,甚至有害,徒增烦恼。” 少女嫣然道:“聪明,大有慧根灵性。不过,你这天下第一聪明的人,就是没眼色。眼下有一件要紧事,你干嘛不做?”陈抟不明所以,道:“什么要紧事?”少女微笑道:“傻子,还不快扶我起来。”陈抟猛醒,原来这少女还躺在地上,急忙扶她坐起来,少女软绵绵靠在陈抟怀里道:“抱着我,我坐不住。”郑晓伊道:“我来吧,我扶着你。”少女笑道:“怎么,吃醋了?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到底也不是你的。”郑晓伊脸上一红,道:“说什么呢。”少女格格一笑,站起身来。 陈抟道:“那人是谁,我们又怎么会到了这里?”少女从怀里摸出一物,正是赤子剑,陈抟这才想起来,道:“这,这剑怎会乘风御空、载人飞行?”少女微笑道:“枉你是赤子剑传人,竟不知此剑乃天地之灵,人心之本,神功妙用,天下无敌。”陈抟惘然道:“在下确然不知。”从怀中掏出剑谱道:“此剑与剑谱皆是先父所遗。”少女看了一眼剑谱,道:“天下武学,分为原武、玄武、灵武、神武四境界,你便学会此剑谱,也是原武之境,难入玄武,遑论灵武、神武。”陈抟大吃一惊,道:“那冯廷谔武功可算哪一境界?”少女摇摇头,道:“此人我不知道,无名之辈,最多算得上玄武界。”陈抟凛然心惊,默然半晌,道:“刚才那人武功是哪一界?”少女道:“初入灵武之界。” 陈抟霎时万念俱灰,颓然坐倒,道:“那我等终日勤修苦练,又有何用?终不过是池底之鱼,井底之蛙,可怜。打打斗斗,争胜斗负,更是可笑。” 少女微笑道:“你是赤子剑传人,负有济世安民之责,自然与众不同,倘若能诚心正意、持心守意,当然能修到最高的神武境界。”陈抟道:“那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少女正色道:“你有大任在身,岂可枉自菲薄?你自己可说过,路在脚下,行者无敌。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你切不可生出畏难之心退却之意。”陈抟精神一振,道:“说的是。”少女笑道:“不错,孺子可教。”陈抟听她说这句话,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了出来,看着少女眼睛道:“你是什么人?”少女微微一笑,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眼下咱们身处西域大漠,最要紧的是去天山求药,给这孩子治伤驱毒。” 陈抟站起身来,走到少女面前,盯着她,一字一句沉声道:“你如何得知我此行目的,你究竟是何人?”少女微笑道:“给你说过了,我是谁,不重要,你只需知道我是助你之人,而非阻你之人,更非害你之人。”陈抟默然。 少女道:“你救了这孩子后,便当专心求道修真,提升武力。一个人做事情,总要有心有力才能成事。你既有大任在身,便该加倍努力才是。”郑晓伊道:“我们如何到得天山?” 少女笑道:“不是你们,是咱们,我随你们去。”从怀里掏出赤子剑,又拿出那面古镜,道:“赤子之剑,古灵之镜,二者合一,天下何处去不得?喂,傻子,木头,走罢!” 第二十三章天山飞雪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道:“睁眼罢。”陈抟睁开眼睛,只见眼前是一片大草原,水草丰茂,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少女笑道:“这里已是天山脚下。”郑晓伊道:“适才咱们身处大漠,烈日高照,干涸无水,不成想此地却是风和日丽,水草丰盈。”陈抟抬眼望去,只见远方一座高峰,白雪皑皑,点头道:“天山之上,终年积雪,化而成水。”少女笑道:“不错。”郑晓伊心中激动,眼看自己孩子便可得救,道:“快走,咱们上山去。”少女看了郑晓伊一眼,道:“我们两个去,你去不得。”郑晓伊怒道:“如何去不得?”陈抟略一思忖,道:“不是你去不得,是孩子去不得。天山终年积雪,寒冷之极,孩子根本受不了。再说,也许此去还会遇到什么危险。你照顾好孩子,就在下面等着。”少女笑道:“跟聪明人就是不用废话,不像有的人,呵呵。”说罢,瞟了郑晓伊一眼。郑晓伊心中嗔怒,正欲反唇相讥,忽然想到眼下还要靠她陪着陈抟去帮忙求药,当即忍住,笑道:“那就辛苦妹子了。” 陈抟游目四顾,只见不远处有几顶帐篷,几个牧民有男有女,正在放牧一大群马匹。陈抟俯身捡起一个小石子,向郑晓伊道:“随我来。”郑晓伊抱着孩子,少女也跟着,随着陈抟走上前去。快到跟前,陈抟手中暗暗扣着石子,手指轻轻一弹,石子飞出,打在边上一匹马身上,那马受惊,一声长嘶,撒开四蹄,向远方奔去。陈抟跃起身来,几个起跃,拦在马前,左手拉住缰绳,右掌暗运内力,一掌将马推倒,那马打个滚,翻身起来,陈抟上前双掌用力按住马身,那马长叫一声,慢慢跪倒在地。那几个牧民看得呆住了,纵马来到陈抟眼前,不住打量他,向他伸出大拇指。陈抟抱拳,微笑点头。 一个老牧民道:“你这少年,哪里来,来这里做什么?”陈抟听他语言生硬,心道:“此地言语不通,倒是麻烦。”当下朗声道:“我们从中原来,要上天山去。” 老牧民跳下马来,走到陈抟面前,道:“年轻人,勇士,不能去,雪山,太冷。”陈抟笑道:“要去。”回身指着郑晓伊母子道:“他们,留在这里,你们给他们一个帐篷,照顾他们。”从怀里摸出一大锭银子,递给那老牧民。那老牧民急忙摆手,道:“不要,银子,不要。”陈抟拉住他,把银子放在他手里,道:“拿着。”俯身捡起一块石头,捏得粉碎,那几个牧民都张大了嘴,惊诧之极。 陈抟笑道:“我们中原人最讲道理,是敌人,就让他像这石头,粉身碎骨,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是朋友,那便以礼相待,诚心交友。我们,是朋友,好朋友。”那些牧民笑着点头。陈抟抱拳,大声道:“谢谢,谢谢!”回身向郑晓伊道:“好好照顾孩子,等我。”郑晓伊拉着他,微笑道:“你自己一定要小心,我等你。”陈抟点点头,向少女道:“咱们走罢。” 两人走出老远,回头一看,只见郑晓伊还抱着孩子,望着他们。少女笑道:“你这手恩威并施,玩得好啊,想来这些人不会对他们母子不利了。”陈抟点头。少女凝视着他,道:“你真的不会笑了吗?”陈抟道:“你知道千年雪莲所在么?”少女微笑道:“你若肯对我笑一下,我就告诉你。”陈抟冷冷道:“带我去。”少女笑道:“不笑就不笑,干嘛这么凶。”走到那些牧民看不到的地方,赤子剑飞灵镜开,两人飞向天山。 陈抟闭着眼睛,突觉寒气逼人,仿佛置身冰窖之中,只听少女道:“到了。”陈抟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所处之地是一处大冰山顶,眼前一朵莲花状白色花朵,迎风绽放。少女叫道:“快去摘!”陈抟全身几乎冻僵,手指僵硬,拼力摘了雪莲,少女展开灵镜,道:“快走!”突听一声断喝:“哪里走!”只见一个老尼姑飞上山来。 陈抟将雪莲塞给少女,用尽全力催动赤子剑,叫道:“快去救人!”灵镜带着少女破空飞去,赤子剑却发出一道红光,掉落下来。那人飞上山顶,一掌劈下,陈抟只觉一股如山压力袭来,登时不省人事,身如柳絮般飘落。 不知过了多久,陈抟醒来,只见自己身处一座石室之中,躺在一张石床上,一灯如豆,一个老尼姑坐在灯下,手里拿着赤子剑,呆呆出神。陈抟叫道:“你是谁?”那老尼姑缓缓抬起头来,只见她满脸都是刀疤,也不知有几千几万道,委实恐怖之极。 陈抟惊呼一声,那老尼姑一扬手中赤子剑,道:“此剑你从何处得来?”她这一说话,陈抟又是一惊,只听她声音又清又脆,浑似少女。陈抟不知她心意,老老实实道:“家父临终所传,说是晚辈外祖父之物。还望前辈赐还。”老尼姑厉声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外祖父是谁,你最好从实招来,否则,别说还你此剑,只怕我一举手让你灰飞烟灭!” 陈抟看她神情恐怖,自己眼下毫无还手之力,只有老实回答:“在下名叫陈抟,外祖父姓黄,他老人家名讳恕在下不便相告。”老尼姑一听之下,脸色登时缓和,道:“这便是了。你为什么要来盗取千年雪莲?”陈抟道:“在下只是为了救人而已。”老尼姑哼了一声,道:“胆子不小,那人是谁,值得你如此冒险?”陈抟道:“一个婴儿中毒,在下也是江湖偶遇。”老尼姑缓缓道:“江湖偶遇,那便与你非亲非故,你如何便肯为他干冒如此奇险,倘若我一掌毙了你,你岂非枉自送了性命?” 陈抟昂然道:“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在下一时发了此心,决意救他,便是丢了性命,也是无妨。”老尼姑举起手掌,厉声道:“我现下便一掌毙了你,你当真不后悔?”陈抟哈哈大笑道:“大丈夫做事凭心而为,何悔之有?”老尼姑盯着陈抟,手掌作势落下,陈抟闭上眼睛,不去看她。老尼姑忽然呵呵大笑,道:“好小子,好,好,好!”陈抟睁开眼睛,却见她一把抓起自己,跟着胸口一麻,已被她点了穴道,接着自己嘴里又被喂了一个东西,紧跟着后心被拍了一掌,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腹内登时如同一团烈火燃起,一股热气从心底升起,传遍全身,只觉浑身上下燥热难当,如同置身火炉之中。那老尼姑将他拉起,盘膝坐好,老尼姑自己也盘膝而坐,解开他胸口穴道,双掌抵住他后心,陈抟只觉一股大力涌入体内,奔腾游走,与先前的热力汇而为一,感觉自己身体慢慢膨胀,宛若要爆炸一般,不由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昏昏迷迷,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陈抟悠悠醒转,睁开眼睛,只见灯还亮着,自己倒在石床上,老尼姑盘膝坐在自己身后,头垂在胸前。陈抟叫道:“前辈,前辈!”不见她答话,陈抟心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一跃而起,便欲逃跑。 突听老尼姑道:“哪里去,你的赤子剑不要了?”陈抟登时呆住,回头笑道:“晚辈呼唤前辈不应,正准备去给您老人家找水喝。”老尼姑抬头道:“油嘴滑舌,满嘴胡话,你想逃跑是不是?那你干嘛刚才不杀了我?”陈抟笑道:“晚辈与前辈无冤无仇,此次也是晚辈贸然前来,打扰了前辈清修,晚辈心中已然内疚万分,又岂会加害前辈?”老尼姑哼了一声,道:“你倒好心。”陈抟笑道:“晚辈好人,自然好心。” 老尼姑道:“你一口一个前辈,怎么就不肯叫我一声师父?”陈抟一呆:“师父?”老尼姑微笑道:“我喂你吃下千年雪参,可增加你一甲子六十年功力,又将我毕生九十年功力悉数传你,加上你自身原有功力,你现下身具一百六十余年功力,你难道不该叫我一声师父么?”陈抟大吃一惊,呆若木鸡。老尼姑接着道:“你现下不仅功力大增,身材相貌也是大变,你身后石桌上有镜子,自己去照照看看。” 陈抟急忙奔过去,拿起石桌上铜镜一照,只见自己方脸高鼻,一脸英气,哪里还是从前那个懵懂少年? 陈抟呆呆站立,恍若梦中,说不清是喜是忧。 第二十四章碧海青天 老尼姑道:“你过来。”陈抟心中迷迷糊糊,慢慢走过来。老尼姑道:“跪下。”陈抟迟疑着,不明所以。老尼姑厉声喝道:“跪下!”陈抟一震,不由自主跪倒在地。老尼姑脸现微笑,道:“磕头拜师。”陈抟醒悟过来,站起身来,道:“前辈,晚辈可没答应拜你为师。”老尼姑大怒,喝道:“你,你”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陈抟大惊,急忙上前,老尼姑怒道:“滚开,不要你管,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负心薄幸、忘恩负义之徒!”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陈抟心下不忍,道:“前辈,晚辈我”突见老尼姑眼睛一闭,身子慢慢软倒,急忙扶住她,叫道:“前辈,前辈!”老尼姑慢慢睁开眼睛,道:“我将毕生功力传输给你,眼下已是油尽灯枯,转眼便死,你当真就不肯叫我一声师父么?”陈抟看她这样,心头一热,叫道:“师父!”当即跪倒在地,不住磕头,叫道:“师父!”老尼姑大喜,道:“够了,够了,好徒儿,乖徒儿,你起来。”陈抟站起身来,扶着老尼姑。 老尼姑道:“为师救你性命,又给你吃下千年雪参,还将师父毕生功力传你,一是因为你是赤子剑传人,二是因为你心地善良、人品可靠。你祖父黄巢曾是赤子剑主人,却忘了初心,半途而废,你今后切不可忘了初心本意,有始无终。”这话直说到陈抟心里,点头道:“是,徒儿记住了。”老尼姑微笑道:“你是个好孩子,师父年已近百,阅人无数,看得出来。”陈抟看她脸色蜡黄,有心逗她开心,笑道:“师父,徒儿今日拜师,却不知咱们是哪一门哪一派,也不知老人家名号,您告诉徒儿,日后徒儿行走江湖,也好光大我派。”老尼姑微微一笑,道:“为师既无门派,也无名号。”陈抟笑道:“既是如此,就让我这个开山大弟子来给我派起个名字罢。”想了一想,道:“此处乃是天山,您老人家就叫天山神尼,乃是我派开山祖师,我派就叫天山派。”老尼姑笑道:“你既是我派开山大弟子,一切自然依你,由你做主。”陈抟哈哈大笑。忽见师父脸色不对,身子摇摇欲坠,急忙盘膝坐下,双掌给师父输气。 过了一会,老尼姑脸色慢慢好转,道:“好了,徒儿,你起来,为师有话说。”陈抟道:“不急,徒儿再给您输些内力。”老尼姑道:“够了,徒儿,你起来罢,师父有要紧事给你交代。”陈抟起身道:“师父,请您老人家吩咐。”老尼姑看着陈抟,道:“跪下。”陈抟跪倒在地。老尼姑沉声道:“师父的话,你一定要句句记住,样样做到。”陈抟笑道:“请师父放心,徒儿定然句句记住,样样做到。”老尼姑脸色突然又变得蜡黄,喘着粗气道:“师父死后,你便封了这石室,师父不想有人来打扰。”陈抟哭着点头,扑上前来,抱着师父。老尼姑脸色越来越差,道:“当年,当年有一人负心薄幸忘恩负义,对不住师父,你去昆仑山找到他,替师父打打他三个耳光,问他三句话,他我”声音越来越小。陈抟大声哭道:“师父,师父,问他什么话,问他什么话?”老尼姑头一垂,不再说话,也不再动。陈抟伸手一探她鼻息,已然气绝。陈抟抱着师父,泪水直流,心下一片茫然。自己本已是孤儿,今天刚拜了师父,转眼又离世而去,自己终究是独立人世,无依无靠。 哭了良久,起身将师父遗体放在石床上,整好师父衣服。跪下拜了三拜,大声道:“师父放心,您老人家的话弟子都记住了,一句也不会忘。”起身收了赤子剑,走到石桌前一看,桌上放着一本书册,封皮上写着“天谭”二字,翻开一看,是内功心法,后面录有掌法剑法,心道:“这是师父留下的,是我天山派武功。”收入怀里。端着油灯,用力掩上石门。只见门外漆黑一团,油灯一照,前面乃是一级级石阶,沿阶而上,又是一个大石门,推门一看,门外满是冰雪,所处之地乃是山脚地面,心道:“师父原来住在地下石室。”反身掩上石门。又想:“师傅说不喜欢别人打扰她,如何是好?”苦思无解,随手在在山上一拍,只见冰山晃动,不由一惊。忽然想到:“师父说我已有一百六十年功力,也不知是真是假,何不试试?”当下大喝一声,双掌全力推出,击在山上,只听一声巨响,冰山轰然倒塌,陈抟大惊,急忙倒跃,不成想这一跃竟然跃出十余丈,眼看巨大的冰块纷纷砸落,陈抟转身便逃,一个起跃,便是十几丈,几个起跃,已然远远避开。 陈抟站在远处,看着冰山倒塌,不由又是骇然心惊,又是欢喜莫名。自己眼下这身功力竟然如此厉害,实在是做梦也未曾想到。冰山倒塌,已然完全掩住地下石室,只怕此后千年万年也不会有人能打扰到师父了。 然则自己又该当如何,该去何方?该做什么? 郑晓伊婴儿已然得救,自己为什么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倒是无所适从? 自己已然身怀绝世武功,却为何不是欢天喜地,反而若有所失? 陈抟心潮起伏,呆立良久,飘然下山。 山下帐篷,一灯亮着。郑晓伊在灯下唱歌,哄婴儿睡觉。孩子已然获救,她的歌声里却为何充满悲伤愁苦之音? 红衣少女端着一盏灯进来,默默看着郑晓伊。郑晓伊回头强笑道:“怎么又拿来一盏灯?”红衣少女轻声道:“我要让他感受到,有两盏灯在为他亮着,有两个人在等他,等他回来。”话未说完,已是哭出声来,泪如雨下。郑晓伊道:“妹妹说的好,别哭。咱们等他,等他回来。”自己却忍不住泪流满面。 一个人影隐在帐外暗处,看着,听着,想笑,却忍不住热烈盈眶。人生百态,不死一回,哪里能看到此景?患难所见,已是真情;“死”后所见,当是纯情。陈抟心中激动,忍不住便要现身相见。 郑晓伊又唱起歌来,歌声益发凄凉悲伤。少女走出帐篷,秋风萧瑟,夜空寂寥。只听她轻声吟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陈抟霎时间呆住,浑已忘身在何处。 第二十五章此时此夜 陈抟悄无声息,隐身离开。悄悄潜入一个牧民帐篷,盗了一身牧民衣服换上,将旧衣物都包裹了,背在背上。回到郑晓伊所住帐篷,只见红衣少女还站在夜风中,痴痴望着明月星空。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应景之诗,也需有心之人方能解得此意,懂得此心,珍惜此情。 陈抟咳嗽一声,走上前去,道:“你,你是从中原来的吗?”少女一惊,猛地回头,喜道:“是你,你回来了,你没事?”一眼看到陈抟,目光瞬间暗淡,道:“你是何人?”郑晓伊听到声音,也奔出帐外,喜道:“是你,你回来了?”陈抟沙哑着声音道:“你们是中原人?有人托我给你们带信。”郑晓伊和少女满心狐疑,看他身形,隐隐然有陈抟的影子,然而眼前此人身材高大,年岁也比陈抟大了几岁;听他声音,也像陈抟,却是沙哑生硬;看他穿着,一身牧民打扮,不类中土人士。 郑晓伊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陈抟咳嗽一声,道:“这个,能不能进去说?”少女急道:“快进来,快说!”陈抟走进帐篷,一眼看到孩子面色红润,正在熟睡,不由心中喜悦。转眼看到桌上摆着一盆肉,几块饼,心道:“这两个傻女人,连饭都不吃。好东西,糟蹋了。”走到桌前坐下,眼睛盯着那盆肉,笑道:“这个,在下急着来给二位报信,这个,还没吃饭。”郑晓伊淡淡道:“你吃罢。”少女却道:“快说,边吃边说。”陈抟抓起一块肉大吃,笑道:“好肉,羊肉,好吃。”郑晓伊道:“你都吃了罢。”陈抟一边大吃,一边笑道:“你们是不是也没吃,要不要一起吃点?”少女怒道:“你到底说不说?就知道吃,快说!”陈抟抓起一块饼,嘴里含混道:“这个,他”一边吃,心思急转:“可不能说自己死了,否则这两个女人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可不好收拾。” 这一次,两个女人齐声道:“他怎么了?”陈抟看她们满脸忧急之色,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这两个傻妞对我倒真是不错。”陈抟又是一阵咳嗽,道:“噎住了,茶。”少女急忙端来一杯茶,郑晓伊却眼睛眨也不眨看着他。陈抟喝了一口,道:“冷茶,这个,我喜欢喝热茶。”少女怒道:“你快说!”情急之下,眼泪流了出来。陈抟道:“他,他没死。”少女喜道:“那他在哪里,他怎么样了?”陈抟脸有忧色,道:“他受了我师父一掌,我师父,你们知道吧,天山神尼,武功高绝,天下无敌,我是天山派大弟子,我的武功也很好,除了我师父,就是天下第一。”少女怒道:“我问他,没问你。”陈抟一脸迷惘之色,道:“你不就是在问我吗?你没问我,那你在问谁?”少女大怒,一掌拍在桌上,那肉盆跳了起来,汁汁水水溅了陈抟一脸。陈抟吓了一跳,站起身躲到郑晓伊身后。郑晓伊笑道:“妹子莫急,让他慢慢说。”少女瞪了陈抟一眼,道:“快说!”郑晓伊回身道:“你别急,慢慢想,慢慢说,想好了再说。”说完去拉陈抟的手,陈抟急忙躲开,走到桌前坐下,又抓起一块肉大吃,道:“这位姐姐人真好,又美丽,又温柔。”郑晓伊目光闪动,微笑道:“那你就给姐姐好好说说,他怎么了?”陈抟道:“他没死,就是吃了我师傅一掌,受了重伤,可重可重的伤。”少女急道:“那他现在怎么样,人在哪里?”陈抟长叹一声,道:“我师父说他受的是女人阴寒掌力,要有男子赤阳掌力才能化解,现下我师父已经带着他去找南海大仙治伤了。”郑晓伊道:“一定要去南海才能治好他吗?”陈抟点头道:“必须的。” 少女上下打量陈抟,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陈抟道:“他说,上山之前,你让他给你笑笑,你说这话,当时可只有你们两人,没人知道。他说等他伤好了,就笑给你看。他让你带着她们母子回中原去,安顿好他们。他还说,你们虽是江湖偶遇,却好像似曾相识,将来也许有一天,你们会在江湖再次相遇。”少女默然。 陈抟转向郑晓伊道:“他说,你们在路上的时候,他给你说过,好人不长命,坏蛋活千年,这话可也只有你们两人知道。他说,他是坏蛋,天下第一大坏蛋,一定死不了。让你不要担心,带着孩子好好回中原去,过你自己的日子。他说,他和你只是萍水相逢,现在孩子的伤治好了,他和你就再无瓜葛,从此各走各路。”郑晓伊咬着嘴唇道:“还有么?”陈抟一摊手,道:“没了,就这些,在下也只是转述而已,我也记不大清,你们汉人啰里啰嗦,缠夹不清,我也搞不清楚。”郑晓伊微笑道:“你说得很好,很清楚,我都听明白了,谢谢你。” 少女向郑晓伊道:“你收拾东西跟我走,连夜走,去找他。”陈抟吓一大跳,心道:“这瓜女子真是个大傻瓜,疯子,疯女子。”郑晓伊看了一眼陈抟,道:“妹子,你走罢,我不走。”少女奇道:“你干嘛不走?”郑晓伊淡淡道:“天下之大,我已无处可去,也没人要我,关心我,不如就留在此处,做个牧羊女,此生再也不回中原去了。”少女道:“你真的不走?他让我带你们母子走。”郑晓伊摇头道:“他说他和我只是萍水相逢,从今往后和我再无瓜葛,各走各路,他还管我做什么?”少女一跺脚,道:“那你就呆着,我走,我要去找他,千里万里,我也一定要找到他!”说完,旋风般冲出帐外,只听马蹄声响,奔驰而去。 陈抟追出帐外,喊道:“喂,你”冲动之下,想拦住她,转念又想:“也好,就此相忘于江湖,两不相欠。反正她身份神秘,又有武功,行走江湖也不会吃什么亏。然则她到底是谁,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正痴想间,身后郑晓伊道:“进来罢,外面天凉露重,小心着凉。”陈抟默默跟着郑晓伊走进帐篷,茫然坐下。 郑晓伊倒了一杯热茶,送到他眼前,道:“喝茶罢。”陈抟伸手接过。郑晓伊自己也坐下,拿起一块饼,低头吃了起来。陈抟心中奇怪,这女人为何如此淡定,如此从容? 郑晓伊抬头笑道:“你没吃饱罢,要不要再吃点?我去把羊肉给你热热。”陈抟摇头道:“不吃了。”郑晓伊看他一眼,不再说话。陈抟心中实在奇怪,呐呐道:“你,你真不走了,不回中原了?”郑晓伊微笑道:“不走了,我们母子反正已是无家可归,天涯漂泊,不如就在此地住下罢。死也好,活也罢,不走了。”陈抟这一次可真是头大,这女人带着婴儿呆在此地,显然不妥,但又如何是好?如果再带着他们母子回归中原,势必又要受他们拖累,何时才能摆脱?这头上紧箍咒何时才能摘下? 正在呆呆出神,郑晓伊忽然问道:“你要回晋阳吗?”陈抟随口答道:“要去的,一定要去。”忽然反应过来,生硬道:“我们天山派所居之地就在天山金阳宫,我当然一定要回去的。”郑晓伊微笑道:“是吗,你们天山金阳好玩吗?能不能带我去看看?”陈抟正自后悔,心道:“这女人精明之极,已经对自己身份起了疑心,此处可不能再留,否则后患无穷。”当下起身笑道:“好玩,很好玩,等我下一次下山,也许会来找你,带你去玩。不过现在,我要走了。”郑晓伊淡淡道:“不必了,我也只是说说,也许下次你再来,就见不到我们孤儿寡母了。”陈抟看她神情凄凉,实在不忍心,转身走出帐外。 郑晓伊走过去,抱起孩子,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把刀来,哭道:“孩子,咱们死吧,没人要咱们了,娘活不下去了,别怪娘狠心,咱们这就一起死罢,去另一个世界,那里也许会有人收留咱们孤儿寡母。你那个畜生爹不要你,现在那个没人性的混小子也不管咱们了,不要咱们了,世上的男人就一个好东西,都是不负责任,有头无尾,有始无终。娘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死罢,都死罢!”说罢,举起刀来,刺向婴儿。 第二十六章地狱之门 陈抟走出帐外,想起郑晓伊凄凉绝望的眼神,忽然隐隐觉得不对,隐身藏在帐外,心道:“她说下次再也见不到他们孤儿寡母,那是什么意思?” 听到郑晓伊哭诉,陈抟心里也不好受,突然看到郑晓伊用刀刺向婴儿,大惊之下,一指点出,指风穿透帐篷,点在刀上,郑晓伊手臂一震,手中刀掉落在地。陈抟冲进帐篷,一把抢过婴儿,道:“你做什么,你疯了么?!”郑晓伊一下子坐倒在地,掩面哭泣。陈抟将孩子放回床上,回身道:“你,做什么?”郑晓伊只是掩面痛哭,不说话。陈抟在地上转来转去,道:“你们汉人不是说虎毒不食子么?他是你的孩子,是你的亲生骨肉,你如何下得去手?”郑晓伊抬头看着他,道:“你不要管,不用你管,我生了他,现在我活不下去了,他怎么办?我们母子一起去往黄泉,到了那里我还能照顾他。”陈抟怒极,道:“你怎么就活不下去了?我带你们走!”郑晓伊哭道:“不用,我不想拖累你,我命苦,你就让我们母子去罢!”冲动之下一言出口,又入苦海,陈抟心中正在后悔,但此刻只有硬着头皮道:“不怕,我带你们走。”郑晓伊哭道:“你不会跟那个没人性的浑小子一样,半路又不要我们吧?那你还不如现在就让我们死了。我可不想再经历好不容易有了依靠和希望,又变成失望绝望的痛苦。”陈抟心道:“刚刚放下包袱,脱了那紧箍咒,难不成又自己往里钻?“踌躇不答。郑晓伊看他迟疑,又哭道:‘算了,我还是死了算了!你帮我把这孩子抚养成人,我在九泉之下也感激你!’捡起地下刀,向自己脖子抹去。陈抟急忙夺下,大声道:“我答应你,带你走,不丢下你!”郑晓伊摇头道:“我不信,你们男人都是骗人的,除非,除非你发下毒誓。”陈抟苦笑道:“发誓?不要了罢。你我素昧平生,发什么誓?总之我答应你,不把你扔在半路,除非,除非”郑晓伊看着他,道:“除非什么?”陈抟道:“除非你有了好的归宿,我便离开。”郑晓伊站起身来,背对陈抟,淡淡道:“你走罢,我不要你可怜我,也不要你先是让我满怀希望,半路又丢下我,不管我,抛弃我,折磨我,我还是死了算了,一死百了,早死早解脱。”陈抟听她语气决绝,心道:“这疯女人可能真要做什么傻事。”急忙道:“好,我发誓,一定管你,不丢下你。”郑晓伊回过身来道:“还有,要有始有终,没有什么除非。”陈抟看着熟睡的婴儿,一咬牙道:“没有除非。”郑晓伊走到他面前,一双妙目盯着他,咬着嘴唇道:“这可是你说的?”陈抟不敢看她,低头道:“是我说的。”忽然耳朵一痛,抬头只见郑晓伊似笑非笑看着他,一双眼睛如要滴出水来,道:“跟我装神弄鬼是吧?你我素昧平生?装,叫你装!”用力一拧,陈抟哎呦叫出声来。这一次可再也装不下去,道:“你怎么知道是我?”郑晓伊咬着嘴唇道:“你说呢?你刚才发的誓还算不算?”陈抟笑道:“我要说不算,行不行?”郑晓伊又是用力一拧,松开他,退后一步,冷冷道:“你再要耍什么鬼心眼,动什么歪心思,不要我们娘俩,我就真死给你看,我说得出做得到,反正我也看透人世,了无生趣。”陈抟看她神态,冷冰冰,决绝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不由凛然心惊,心道:“这女人真邪门,难道我真解脱不了?”一时无言。郑晓伊冷冷道:“你出去,我要哄孩子睡觉了。”陈抟一愣,慢慢转身走出。身后又听到郑晓伊的哭声,转身一看,只见郑晓伊又抱着孩子哭泣。 这一次可真受不了了,快步而出,一跃而起,仰面落在草地上,天空星月如钩,繁星似锦,一时心潮起伏。心想:“那夜祸从天降,父亲和外婆遭遇不幸,自己一夜之间成为孤儿,后来遇到秦老爹一家,三年后忽然遇到李存勖李梅,跟着李梅去凤翔岐王府盗画,又遇到郑晓伊,那是个意外,从这意外开始,所有的都是意外,遇到冯廷谔、罗雪雁,郑晓伊孩子中了毒掌,去天山求药路上遇到姜采菊,接着遇到红衣少女,赤子剑显神通,上天山采雪莲,被师父打伤,又服了千年雪叁增加一甲子功力,师父又输给自己九十年功力,自己一下子身具一百六十年功力,这一切恍如梦里。好不容易打算脱离苦海,自由自在闯江湖,不成想又被那郑晓伊缠住,这一次又何时是个头?”心中烦恼,又想:“不打紧,先送这女人回中原,找个地方安顿她,要么看她有什么亲戚,带她去投奔。也说不定李继崇那小子人性未泯,忽然良心发现,要寻回他们母子,日后善待他们。”这一想忽然又高兴起来,虽然心里知道未免自欺欺人,总之是暂时放松了心情。想起李梅,不由得微笑,道:“也不知梅儿在干什么,是不是也在想我?这一次回归中原,安顿了这女人,马上就去找她。” 翻个身,忽然想到:“不行,还要去昆仑,我答应师父要去找那混蛋老儿,打他三耳光,给师父出气,还要问他三句话,哎呦,师父可没来得及说是问什么话,到底是问什么?还有姜采菊,那丫头,说好从天山回去要去看她。”一想到姜采菊白衣胜雪,清秀绝俗的样子,分别时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凄然欲绝的神情,不由心中一痛。如果自己没遇到李梅,或者是先认识姜采菊,自己会不会喜欢她?会的,一定会!那红衣少女又是什么人,为何自己一见她,就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胡思乱想一会,心道:“不想了,走一步是一步,总之眼前第一步是先安顿好郑晓伊母子。”这一想更是头大,索性不想,嘴里哼道:“天大地大,何处是我家?”只听脚步声响,心知是郑晓伊来了,闭上眼睛装睡。郑晓伊走到他跟前,坐在他身边,静静看着他。陈抟装睡不理。郑晓伊幽幽叹口气,也不说话。陈抟眼睛睁开一点缝看她,皎洁的月光照在她雪白的脸上,隐隐透出一股圣洁之光,陈抟急忙闭上眼睛。 郑晓伊幽幽道:“你心里总以为我是个坏女人,是不是?其实不是这样的。我是麟游人,就是个乡村小丫头,那一年岐王到九成宫避暑,县令为了巴结他,就选了一批秀女献给他,我也被选上了,那一年我才十五岁,就跟你现在一般大。有一天岐王选中了我,要我侍寝。后来他带我回凤翔岐王府,封我为妃。可是他有那么多女人,哪里还顾得上我。偶尔想起来,就来找我,一来就是做那事。我每天就是梳洗打扮,等他,盼他,还要应付别的女人争宠斗艳、明枪暗箭,甚至还有阴谋算计。后来,后来,李继崇见到了我,他利用世子的身份,经常进王府来,找机会接近我,巴结我,我知道,其实他是为了让我在他父王面前替他说好话,给他打听消息。再后来,我就,就跟他有了那种关系。可我从来没喜欢过他。”停了一会,道:“后来有了这孩子,岐王以为是他的骨肉,老来得子,高兴异常。再后来,就遇到了你。”陈抟闭着眼睛听她说,感觉到郑晓伊在看他。 郑晓伊接着道:“遇到你,就是一路逃亡,孩子受伤中毒,又来天山给孩子找药,也没工夫多想。可是,可是,这一路行来,你就是不一样,虽然你年纪小,可你心地质朴,人品善良,有责任,有担当,又勇敢又聪明。那次在长安城酒楼里,我对你那义兄冯廷谔说男人第一要紧的是人品心肠,第二是责任担当,第三是见识修养,什么身高相貌年纪、金钱地位身份都在其次,所谓高富帅其实一钱不值,这些都是我心里话,这些事我遇到你以后,经历了那些事,我才明白的,我其实是对你说的。你知道吗?”陈抟听她说话,不知怎地,一颗心扑扑乱跳。 郑晓伊叹口气,接着道:“你还陪我说笑,让我开心。你不知道,我心里可有多喜欢,我从十五岁那一年起,就没有真正开心过。我再也不要回到以前的日子,什么荣华富贵,锦衣玉食,都不要紧,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跟着你,哪怕是餐风露宿,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不怕。因为我知道,危难的时候你不会不管我们母子,不会丢弃我们。“俯身凝望着他,道:“我想看着你长大,看你会不会变,会不会忘了从前当初,会不会变得跟那些人一样追名逐利、蝇营狗苟。” 陈抟闻到她身上的香气,静不下心,再也不能装睡,睁开眼,坐起身道:“那你说你想去哪,有什么亲戚朋友,我送你去,你好好照顾孩子,把他养大成人。”郑晓伊微笑道:“那你呢,你要去哪?”陈抟道:“我?我也不知道。”郑晓伊道:“你去哪,我去哪,便是地狱,我也随你去。”陈抟一怔,道:“我先送你回中原,你要先安个家,养孩子。”郑晓伊悠悠道:“你刚才不是唱天大地大何处是我家吗?跟着你,处处是我家。”陈抟呆住,张大了嘴,如同嘴里被塞了个核桃,合不拢,闭不上。郑晓伊嫣然一笑,盈盈起身,飘然而去。 陈抟呆呆坐着,心中实在烦恼,顺手怀里一摸,摸出赤子剑,心中一动:“师父说我现下功力只要运用得法,便可陆地飞腾、乘风御行,也不知是真是假。运用之法,运用之法,对了,师父留下的心法。”又从怀中摸出那本天谭,就在月光下打开,却看不清楚。翻来翻去,放入怀里,心道:“明日再说罢。”忽然一个温柔的声音道:“傻子,进帐里看,你还真想在外面冻一夜吗?”陈抟抬头一看,郑晓伊站在面前。刚才自己想得出神,竟未察觉。陈抟笑道:“你去睡吧,我去了,你睡哪?”郑晓伊微笑道:“想得美,我和孩子睡床,你睡地上。难道你还要跟孩子争么?” 郑晓伊和孩子睡了,陈抟在灯下翻看天谭,前面都是些练气法门,和父亲留给自己的指玄篇大同小异。翻到后面,只见几个大字“御剑之法”,不由大喜。“御剑之法,第一守心。诚心正意,方得其妙。修身养性,祛浊扬清。一念驱之,何所不往?”陈抟一气读下去,不由念出声来。一会苦思冥想,一会手舞足蹈,浑然忘我。 看到妙处,跳起来,冲到帐外,拿出赤子剑,全身真气充沛,意念驱动,只见那剑发出红光,渐渐变大,便如那红衣少女用灵镜驱动一般,慢慢升空,陈抟一跃而上,在空中滑行而走。陈抟兴奋之极,激动之下,分了心神,浊气下沉,赤子剑落下来,陈抟摔落在地。只听一声惊呼,郑晓伊跑过来,抱住他,陈抟一怔,道:“你不是睡了么?”郑晓伊微笑道:“你那样子,我睡得着么?”陈抟看她脸上有泪痕,笑道:“你不是睡不着,你是做了什么噩梦,吓醒了。”郑晓伊怔怔看着他,忽然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哭道:“不是,不是的,我怕,你刚才飞在半空,我好怕,怕你就此飞走了,不要我们母子了。” 陈抟拍拍她后背,笑道:“怎么会,我答应过你,不会丢下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郑晓伊抬起头来,哭道:“刚才你那是飞,别说驷马难追,就是八匹马,一百匹一千匹一万匹马也追不回来。”陈抟不由哈哈大笑,道:“好罢,现下我说:君子一言,除死方休!这你可放心了罢?”郑晓伊伸手掩住他口,柔声道:“我信你。别说死字,不吉利。我不要你死,永远不要你死,宁可我死,也不要你死。”闻到她身上阵阵幽香,温香软玉在怀,听到一个女人如此明明白白对自己吐露心意,陈抟心中一阵迷乱,手忽然摸到赤子剑,不由一震,想到李梅,想到分别时长安街头那个俏生生、娇柔柔的身影,耳边响起那句“我等你!”,心头登时灵台清明,推开她,起身道:“走罢,回帐去,明日启程。” 第二日天初亮,那些牧民还在酣睡,陈抟在帐篷里留下一锭银子,带着郑晓伊母子,乘着赤子剑飞行而去。 陈抟御剑而行,郑晓伊抱着孩子,头上白云飘飘,耳边呼呼风响,脚下万水千山,心中沧海桑田。郑晓伊紧紧拉住陈抟,道:“咱们这是去哪,这可不是回中原的路。”陈抟笑道:“去昆仑山。”郑晓伊笑道:“才下天山,又上昆仑,好玩。”陈抟道:“你怎么不问我去昆仑山做什么?”郑晓伊微笑道:“你去哪,我跟你去哪,干嘛要问?”陈抟笑道:“我要是把你卖了呢?”郑晓伊嫣然道:“那我帮你数银子。”陈抟哈哈大笑。郑晓伊嗔道:“那你老实说,是不是打算去卖我?”陈抟嘻嘻笑道:“不敢,就你这母老虎样,我可没那胆子。再说,你那么凶,又那么丑,我主要怕没人要,卖不出去,只好砸手里了。” 郑晓伊伸手一拽陈抟耳朵,佯怒道:“你说谁凶,说谁丑,谁没人要?”陈抟笑道:“快放手,你这样子不凶啊?”郑晓伊笑道:“那我丑吗?”陈抟笑道:“你不丑,你现在是天上飞的仙女,仙女自然是青春无敌、美貌无比。”郑晓伊娇笑道:“你是少侠英侠,青春无敌;我是天上仙子,美貌无比。”陈抟哈哈大笑。郑晓伊拉着陈抟,女人天生好奇心终于让她问了一句:“咱们去昆仑山做什么?”陈抟笑道:“奉师命,打架去!”郑晓伊咯咯娇笑,在他耳边大声喊:“傻子,疯子,打架喽!” 远远看到前面一座雄伟高峰横亘在天地之间,云雾缭绕。陈抟加紧催动剑气前行,脚下忽然一股奇异的力量吸着赤子剑向下沉坠,陈抟急忙用力相抗,不想那力道越来越大,下坠之势越来越快,那力道更是强大。陈抟低头一看,脚下是一个大峡谷,那峡谷中间忽然裂开一道大缝隙,里面出现一座暗黑大门,郑晓伊惊呼声中,三人连同赤子剑被吸进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