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上红尘》 第一章 伙计 “我识字” “我一个人可以干两个伙计的活儿,拿一个伙计的钱” 迅说完这两句话,李凭静静的看着准备上楼又转身停下的掌柜的眼睛,心中忐忑。 ≧ 这种忐忑源自于对这个只有二层酒楼的伙计位子的渴望和对识字这项技能的描述,另外加上饿的头昏眼花的压力。 “我的确识字,却是认不全你们用毛笔写得这些繁的不能再繁的繁体字。”李凭心里补充到。寻思着这个,李凭仿佛找到了当年和别人说自己英语不错的感觉。 “你,叫什么?”掌柜四十多岁模样,富贵绸缎长衫,一团和气的脸上,丝毫不掩惊讶,上下打量李凭问道。 “李凭。”李凭知道自己身上大了好几号的晃晃荡荡牛仔裤和t恤衫的自己,实在不像个伙计。 “凭什么?”掌柜将身子完全转过来后继续问道。 “我老爸,家父,家父姓李”本来想幽默一下的回答,却被突然想起来的家父这个这称谓,弄得不伦不类。紧了紧手,李凭顿时尴尬起来。 “你可不像个伙计?” “没有谁就应该像个伙计。”李凭顿一下接着说,“我没做过伙计,但找不到工,我就没有饭吃。” “为什么来白云楼?” “因为,只有白云楼刚才肯舍饭给我。我要的不是一碗饭,而是一个饭碗。” 聊上几句后,李凭略痞的性格淡化了些许忐忑与尴尬,继续道:“为了个饭碗,就会认真干活。我相信,我会做的很好。” “要个饭碗……“掌柜见李凭说的有趣,微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看了一眼李凭,转身上楼了。”你拿一个伙计的钱,干一个伙计的活就好。” 微热的风顺着敞开的门,吹进酒楼,在这个阳光炫目令人欲睡的的春季午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天,空着肚子的李凭找到了他的第一份工作。 而这座叫白云楼的酒楼,也招到了一个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叫李凭的伙计。 白云楼其实距离白云还很远,只有上下两层。 有着三个厨师和五个伙计的白云楼,临汉水,是这个叫律津小镇上最早的酒楼。已经没有人知道它有多少年了,现在袁掌柜的姑丈在很多很多年前将酒楼交予他,下乡养老,酒楼便一直由袁掌柜打理到现在。 袁掌柜平时独居在白云楼旁汉水边垂柳下的另外一座小木楼中,所有的事情交予账房王老先生。不得不说,那天李凭在酒楼遇见袁掌柜,也算是很大幸运。 数年前,大秦诗仙李白独舟过律津,雨夜在白云楼大醉,提笔三次,难成佳句,挥笔将白云楼三个字重写了一遍。而后,掌柜将李白手书白云楼三字,刻于扁上,将原扁换了下来,此“白云楼”也成诗仙真迹了。诗仙提笔难诗,从此白云楼夜雨更成荆楚一景,过往文人墨客、阀门世家每每著意大醉于此。遂使白云楼,名声大振。掌柜也不扩建,一直就这二层小楼,往来客商如无处吃饭,就在小镇上找其他酒楼。如此一来,律津小镇酒楼逐渐增多,整个小镇也繁华起来。 望着铜镜中身着跑堂衣服的自己和那稚嫩的脸,李凭一脸无奈。原来还真有穿越这回事,不过,怎么穿越成十三四岁的模样了。穿越空间来到这个不知所谓的大秦也就算了。但穿越了时间,让自己变成现在这个年龄不对啊,真要是穿越这么久,自己恐怕连液体都不是吧。 作为小镇生意最好酒楼的新手跑堂,生活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凭借成年人的灵魂和一个具备欺骗性的面孔,李凭逐渐习惯着这个身份和工作的变化。尤其是当他看到几波往来的客商悬刀佩剑,几番冲突之下,把另一些客商手臂砍掉扬长而去的时候,他更坚定了在酒楼老老实实做一段时间的决心,小心翼翼的了解这个世界的面目。 “林哥,你见过的高手最高能跳多高?”早晨的阳光,顺着刚刚打开的窗子斜斜的照在二楼的桌子上,李凭边抹着桌子,边问。 林哥是白云楼的五个伙计之一,比现在的李凭大几岁,育完全的身材,略显魁梧。在白云楼里,和李凭关系最好。 “唔,这个啊,是我四年前见到的,能从下面一下跳到楼顶”窗子边的林哥用那着抹布的手指着窗子外面的石板路。 李凭几步跑到窗口,向下望去,“这,这有点太高了。林哥,你还见过比这个更高的么?”李凭咽了下口水,接着问道。 “没有,因为,白云楼就是最高的了……” 李凭:“……” “林哥,去哪儿能学到武功?”李凭知道,林哥虽然是个伙计,可是在白云楼已经五六年了,过往从客人言谈中,知道很多江湖轶事。武功的吸引对于一个来自现代的人的吸引,不言而喻。更何况是对于略有跑酷底子的李凭来说。 “想学功夫?喏,顺着汉水,一天的水路,到襄阳城,就可以了。城里铁剑门每年都会招一批学徒。”林哥用拿着抹布的手顺着楼下汉水流去的方向一指,“可是,这要很多学费的。”林哥看着汤汤汉水,惋惜的叹道。 “多少钱?”李凭顺口接到。 “咱们要干上五年,才能有进门的学费,每年的学费,要在他们那里自己赚。”林哥一笑,”不过,白云楼的薪水可是咱们律津最高的了,而且过往客商的赏钱,掌柜从来不过问,直接让咱们和两位师傅直接分掉。”李凭知道,两位师傅是指后厨的两位厨师。 看着林哥嘴角收拢不住的笑意,李凭恍然道:“你?” “是啊,我攒够钱了,也和掌柜说了,就等九月他们招人了。”林哥攥了赚拳头:“我有一个堂哥,就在铁剑门,在管码头的赵爷手下。这次肯定能行。” “那就先恭喜林哥了。”李凭笑着道。 “你也别着急,我要给家里钱,才用了这么久的时间,你一个人,钱攒起来会很快的。”林哥鼓励道:“到时候,去找我。“ 清晨。 李凭赤脚走在后院,微凉的石板刺的脚底微痛,微凉的空气深吸进肺里,再重重的吐出来,这种透彻,比六个月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更具有重生的感觉。感受着天气由春末转至盛夏,再逐步入秋。 李凭已经熟悉了小镇、白云楼和缓缓东流的江水,除了小楼。柳树下,掌柜长住的小楼,其他伙计很少过去,王老先生偶尔会送饭过去。初到的李凭也未曾去过。 除此之外,这个世界,或是说,这个小镇,这个在李凭眼中如世外桃源的小镇,就在李凭每天早起晚睡中慢慢熟悉起来。 磨得光的麻绳缠绕在稚嫩却强健的胳膊上,一把一把,将刺骨的井水打了上来,洗漱完毕后,李凭开始了新的一天,劈柴,更换楼外石槽里的草料和清水。这是李凭最近几个月早上一直在做的事情,虽然,有些并不是他的活。但,李凭很喜欢早起时,踩在后院石板上的感觉,很喜欢在天微亮,握着斧子劈柴的感觉,很喜欢,把清水倒进石槽,看水涌着的感觉。虽然没有面对大海,也没有周游世界,就这样每天早上劈柴、喂马,李凭觉得,老天这是对他的一种奖赏。这也让他很快得到了大家的认可,获得了很好的人缘。虽然对于武功的向往时刻在脑海中浮现,但对于两世为人的李凭来说,淡去对名利的渴望,武功是他只是单纯的好奇与向往。这种好奇与向往还不至于让他对这个世界不甚了了解去就贸然离开白云楼。 看看天色尚早,忙完手里酒楼的活后,李凭开始了自己的事情。 “凭儿哥哥,凭儿哥哥,你这样扎来扎去是做什么?”梳着一对羊角辫,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儿坐在后院的栏杆上,啃着鸡腿奶声奶气的向李凭问道。好奇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已经完全顾不得婴儿肥的脸蛋是满是鸡腿的油腻。 李凭站在井边,任汗水流进眼中,一眨不眨的盯着井边的木桩。没有扭头去看小女孩儿,手里的铁钎却一下一下飞快又稳稳的向木桩刺去。那木桩一端已经被李凭手中的铁钎刺出一个深深的小洞。 “练剑。” “练剑?就是你给我讲那个故事那样么?“婴儿肥的小女孩儿是王掌柜的孙女悠悠,只有七岁。偶尔来白云楼玩,听过李凭的几个故事后,便腻在这里。后来,李凭现往来人有武功后,便向小女孩儿讲述武侠故事。不想,故事不仅吸引了小孩子,也给了自己启。 铁钎约小指粗细,一臂长,一端带尖,满是油腻,拿在手里颇有份量。在后厨找到这根穿肉的铁钎后,李凭旦有闲暇,便来这里”练剑“。小女孩凑热闹,就坐在栏杆上看他。 ”凭儿哥哥,每天要刺,两……两十下,你不累么?“小女孩伸出油腻的小手,用手指衡量两十这个数字。 “歇一下,给我讲故事吧。“很明显,对于小女孩,李凭所谓的练剑远远不如他讲故事好玩。 ”无坚……不摧,唯快……不破,是两万下。“李凭咬着牙纠正道,看小说里每天挥刀两万次看的时候,没觉得什么,真要是不停的这么刺下去,即便对是坚持几个月的李凭来说,每天刺两万次,依旧是让他胆寒的事情。 没有地方可以学到武功,就自己先练着,这是对于小说描写记忆深刻的李凭淳朴的想法。 太阳一点一点向西移去。刚刚步入九月的律津小镇,下午的阳光依旧有些毒。来到这个世界的五个月后,白云楼的后院里,李凭终于在一天内,刺完了他自己的两万剑。 第二章 小曲与灾祸 二、小曲 汉水边,白云楼旁的小楼。 ≧ ≦ 小楼很小,没有名字,同样两层,在白云楼边,总让人意识人不到他的存在。袁掌柜就住在小楼中,像小楼一样,让人意识不到他的存在。 袁掌柜,不是一个讲究挑剔的人,简单的小楼,简单的富贵长衫。唯独,对于吃,袁掌柜有个嗜好,只吃两样菜,晾竿白肉和蒸双臭。做菜的丁师傅跟随袁掌柜多年,丁师傅每天的事情,就是做这两样菜,只给袁掌柜吃。剩下的事情就是和袁掌柜一样呆呆的望着汉水。 “经年尽颠沛,东来多宿醉。宿醉复宿醒,夜寒残茶冷…”李凭端着晾干白肉和蒸双臭送到小楼畔的时候,耳边传来掌柜的吟咏之声,声音不高,隐隐逐渐转为清晰,其中几句穿透江风徐徐送入了李凭的耳中。加上袁掌柜带着不知何方言,形成一种独特的韵律,听得李凭心中郁郁。 “掌柜。”李凭摇了摇头,晃掉头中莫名的悲怆,向楼上喊道:“王老先生今天让我送饭…” “李凭?”二楼的门,吱吱的打开,显露出袁掌柜富贵长衫的身影,“上来吧。” 李凭捧着托盘,走在楼外盘旋的松木楼梯上,几步踏过颤颤的楼梯,即进二楼。 楼内分内外两个房间,外面极是宽敞,四壁无装饰,临窗一方小桌,桌边一白瓷瓶,瓶内内绿萝倚窗,已经有约莫小臂长,正长的翠绿。透过窗子望去,汉水缓缓东来,江风带来远山木叶的芳香,令人心怀一畅。 “最近过的可还好?”袁掌柜在桌边问。 “还好。”李凭一讶,答道:“多谢掌柜挂念。” 李凭走过去,将食盒放好。袁掌柜的声音再次响起。 “前几天,你哼那个小曲叫什么?” “什么小曲?”李凭一愣。 “目送飞鸿飞远,手挥五弦…”袁掌柜口中小声唱出两句歌词。 “哦,这个啊,《梦生》。”李凭顺口答道。 “梦生、梦生。”袁掌柜喃喃几句,继续问道:”你通音律?” “不是通,是不懂。”李凭苦笑了一下,继续道:“只是以前听多了,会唱几句而已。” “以前听多了么?呵呵”袁掌柜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自语道。 “可否,把那曲子,完全唱出来么?”袁掌柜看着李凭道。 望着袁掌柜的眼神,李凭不由得想起胖乎乎的悠悠让自己讲故事的眼神来,同样让人无法拒绝。 “你的梦还是你的, 我的梦还是我的。 江湖的水啊, 比梦更深。 相濡以沫的你啊, 是来日相忘的人。 山在转,水也在转。 低头见,抬头也见。 江湖的孩子, 江湖上漂。 目送飞鸿飞远, 手挥五弦……” 当李凭走下小楼时,心中还在疑惑,自己什么时候哼唱这歌来着。 这时,耳边传来了袁掌柜低沉的歌声,“相濡以沫的你,是来日相忘的人”,想到几千年以后想起的歌声,李凭心中涌起怪异荒谬的感觉。 辰时的太阳升起很高,汉水水面的雾气已消散殆尽,一艘画舫逆水缓缓驶来。 画舫分为两层,在汉水上无数的客船商船之间很是显眼。待得船到白云楼下时,已然能看清船头人模样。几人身着劲装。正中一人,一袭黄衫,身材干瘦,站得却挺拔,仅负手而立,气度已是然,约莫三十岁多点的年纪,正抬眼望着这白云楼。 李凭与林哥刚刚把二楼擦了一遍,正在凭窗向下望,被黄衣人有如实质的目光扫过,李凭顿感窒息。等李凭缓过来时,却见林哥惊的连手里的抹布都落在地板上。却见林哥仿若未觉,一脸兴奋的向李凭喊:“赵爷,这是,铁剑门赵爷…”说话间,画舫已经靠在岸边。白云楼这边,账房王老先生,早已经迎出门去了。 一行人进了白云楼,赵爷在二楼临窗落座,王老先生相陪,着人端上备好的茶水。赵爷四处打量了一下二楼道:“王老先生,所有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回赵爷,除了窄尾银鱼为确保新鲜,需要在当天捕,其余单子上的原料都备齐了。”王老先生欠身答道。 “走,带我去看看。”说完,赵爷站起身,向后院走去。 “此次郑家来人,第一站就是你们的律津白云楼,听白云楼夜雨、品窄尾银鱼。夜雨不能确定,但你们的几道招牌菜,一定要准备好。备菜不能马虎,一定要最好的。”赵爷边走边对王老先生说道。 “怀庆府的垆土山药三十七天前已经用槐花蜜腌制上了,您派人送来的巴东藤椒在五天前已经在井口阴着……” 王老先生边翻菜单,边向赵爷介绍道。 随着王老先生和赵爷的声音逐渐远去,李凭满是诧异的悄声问林哥:“赵爷这是准备招待谁?好大的排场啊。” 林哥看了看四周,赵爷的人都距的较远,压低了声音回道:“当然是郑家,不然,谁还能让赵爷亲自来验看这些菜品。” “郑家?襄阳郑家?”李凭惊讶的问道。 林哥扫了一眼李凭叹道:“当然是荥阳郑家。天下郑家出荥阳。好吧,我知道,你又没听说过。”林哥已经熟悉了李凭对常识不了解,给他讲到。 襄阳郑家本是荥阳郑家远房的一旁支,数代经营襄阳。几代人经营,襄阳郑家已经掌控了襄阳大半货栈、码头、医馆、青楼、赌场等生意。当今门主郑钦,更是人杰,年近四十,接手铁剑门不过十多年的光景,已将生意翻了一倍。 铁剑门更是网罗了荆楚各路高手,不仅有僧尼两大护法,更有赵钱孙李四大长老,其麾下玄衣铁卫无数。襄阳另一帮派指月门已被挤压至城北残喘。铁剑门俨然已经成为南方武林新星,郑钦更被江湖人冠以“锦绣手”的称号。 此次来白云楼的赵爷便铁剑门是四大长老之,为铁剑门主持码头、货栈生意。赵爷名为赵天殇,为太白剑派外门弟子,一手随风剑法相当不俗,在太白山学艺时,便有“落叶天殇”的说法。年轻时与当今铁剑门主相识,与郑钦相交默契,本身能力也是极强。下山后,入铁剑门,一路做至码头和货栈管事,是门主郑钦心腹。 荥阳郑家为扶持铁剑门,将三年一度的九派剑会,定在襄阳。这九派剑会,乃是五大世家九大门派为相互切磋技艺而举办,每三年召开的一次。本次郑家来人即为大会准备。郑钦极为重视,派赵天殇亲自出马在律津接迎,布置准备。 李凭与九大门派有一定了解,却是次听说这九大门派和几大门阀世家有一些联系。 “呜、呜、呜……” “别哭了啊,乖,你哭什么啊?”李凭诧异的拍着悠悠的头,弯下腰把小女孩儿抱起来,擦去她肥嘟嘟脸上滂沱的泪水。 “呜、呜……,老鼠,都怪老鼠。猫,猫都不是十二生肖,不是十二生肖了。呜呜呜……”悠悠搂着李凭的脖子,咧着嘴,哭的更为伤心了。 听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原因,李凭哭笑不得。 太阳偏西,酒楼的客人逐渐多起来。王掌柜在与赵天殇商谈接待的细节,着李凭将悠悠早些送回去。路上耐不得小女孩儿纠缠,讲了十二生肖的故事。没想到,就是这个后世皆知的故事,讲到猫因为老鼠失去十二生肖的位子后,小女孩儿就哭的不可收拾了。 到了王掌柜家,李凭向老夫人好一番解释,并安慰悠悠。出门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大街上已是人影恍惚,十来步的距离已经看不清往来人的面目。李凭刚刚进入一个小巷,就感觉脖子一紧,然后狠狠撞在墙上。 这下撞得极重,躺在地上耽搁了几个呼吸,李凭才清醒过来。却见墙下站着一个黑影,整个面目都藏在斗篷下,一动不动正的冷冷望着自己。 “想死想活?”黑影低声沙哑的问道。 “什么?”李凭下意识接口道。 “砰”只见那黑影瞬间来到身边,紧接着,肋下一痛。整个人又撞在墙上。 “我问你想死还是想活?”一脚踢在李凭的肋下,黑影冷漠低沉着声音的问道。 “想活,想活。”李凭连声答道,被踢了一脚和连续两下撞在墙上已经让他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你叫什么名字?”黑影追问道。 “李三。” “砰。“又是一脚,李凭再次狠狠撞在墙上,延墙滑落,侧躺在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还有最后一次机会。”黑影一脚踩在李凭胸口,巨大的压力,让李凭喘不过气来。 “李凭” “很好。”黑影似乎很满意李凭的反应。 “叭”一个纸包被扔在了李凭眼前的地上。 “大后天,九月初五,铁剑门接的客人会到白云楼。这包药,找机会放到客人的菜里面,让客人吃下去。你若是办不到”隐藏在斗篷下的面孔依旧看不清晰,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李凭从心里逐渐泛起森寒。 远远的,白云楼已经在望,从小巷出来,走入灯火辉煌的楼下,回小巷却是光明与黑暗两个世界。 摸了摸怀里的纸包,刚刚经历的事情,还在李凭脑海中反复闪现。 “我已经在你身上下了独门手法,七日之后,没有我解穴,你将经脉俱碎,暴毙而亡。” 按照黑影的话,用两手压了一下腋下,锥心的疼痛,验证了黑影说的话。 “这都是什么事?按照穿越的金手指,不是出来一个高手教我功夫么?”李凭心里不断的骂道。 “怎么轮到我,事情就展成了这样。那货是不是把我当成傻子?投完药,去找他解穴?完全是送上门让灭口的节奏,我脑子还不至于进水成这样。“ “刚才真是猪,自己唯快不破的“剑法”完全没机会挥” “祸从天降,无妄之灾” “打架还是有欠专业啊” 第三章 客人 白云楼已经灯火通明,巡视在楼外铁剑门的帮众认出他这个白云楼的小跑堂,便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上了二楼,一袭锦衣富贵长衫临窗,却是袁掌柜与赵爷正在对坐而饮。神态间,确是二人熟悉非常。 李凭心下有事,见今天客人不多,便向王老先生告了假回后院休息。 “投药,杀人灭口;不投药,七日之后,暴毙。这是这个世界对我的欢迎仪式?早知道这样,就不那么晚去送悠悠了。“坐在井沿上的李凭心里咒骂着今天的遭遇。 ”不对,那货和我不是巧遇。“逐渐冷静下来的李凭思忖道。“九月初五人会到来,如此准确的把握时间,这表明来人中或是铁剑门这边有他的眼线,还有可能,策划者就在他们中间。” “知道我不叫李三,而是叫李凭。说明他们对白云楼打探已久,特意找准我下的手。我虽来白云楼一段时间,律津认识的人却不多,看来他们在这边还是有些势力,能够清晰的查到这些消息。如此看来,让我投毒,只是他们行动的一环,还有其他手段。我并不是他们的胜负手。” “独门手法?嘿,无论成功与否,我若真是死在这手法之下,或是现场被捉,这独门手法这就是很大一个线索。”思路逐渐打开,对方很多东西逐渐暴漏出来。”也就是说,他丫的根本就不会用什么独门手法来控制我。顶多就是一般手法,欺负老子不会武功是吧。“ “三天时间,时间不长。这期间,那家伙很可能会一直在律津,做前期准备。也就是说,我还要小心别再遇见他。律津才多大,能藏人的地方不多,要是会武功,老子直接翻遍小镇把他翻出来。“这一刻,李凭心中泛起对武功的强烈渴望。也对自己坚持练的那几下的野路子没管用,狠狠的吐槽了一下。 李凭还陷于自身的困局,时间却已经到了第二天。 太阳正当晌午,二楼已经满是各色人等,临街的五张大桌,已坐满人。李凭照看的两张大桌,一张坐了八人,皆是三十多岁年纪,劲装打扮满是风尘,各配刀剑。另一张却只有两人,一身着青衫的中年和一俊美华服的少年,两个人占据一张大桌,桌上只四个菜,很是显眼。李凭不由多看了几眼,中年身材欣长,脸庞棱角分明,面前一壶酒正在自斟自饮,左手边,一把古朴长剑。华服少年,面目白皙,收边同样是一把长剑,却是英气逼人,手执著筷,向楼下张望。李凭目光停留的稍长了些,那青衫中年人似是偶然的向这边扫了一眼,那目光柔和,却让李凭有一种被看了通透的感觉。 这时,相邻的大桌几人已经结账离开,6续下楼,李凭便去收拾碗筷。听得那旁边华服少年对中年道:”五叔,那卢家三爷怎的还不来?莫不是浪得虚名怯战了?” “珪儿莫要乱讲,那卢家老三少年成名,二十多年,未尝一败。在卢家除了那几个老家伙之外,不做第二人想,岂是你一黄口小儿能乱编排的。”那被称五叔之人口中对少年说的虽是严厉,眼中满满尽是宠爱。接着,话题一转道:“你肚子疼,就少喝冰水。”。 少年将白云楼的冰水放在一边,一撇嘴,哂笑道:“少年成名?十五岁领会剑意,算什么年少,和我比差远了。” 那中年人,眼睛一瞪。嗔声道:“我十五岁时还还不如他呢,是不是五叔也不入你眼了?” “不是,不是的。五叔别生气。”少年忙站起来,急摆手道:“我就是那么说说,卢老三怎么能和您比,将来我若是有五叔一半厉害,也就知足了。”说道最后,那少年望向中年人眼中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那被称为五叔的青衣中年也不是当真生少年的气,笑骂道:“狷狂小儿,卢老三你也是能叫的。初时学剑靠悟性,欲大成则看性情。”说到此处,中年的表情已渐严肃,“你的剑术天份,为我王家几百年难见,可最终将达到什么境界,越前人多少,更多是看你今后性情。一剑在手,可以无所畏惧,但不能无所尊重。尊重你的敌人,尊重你手中的剑,尊重你自己的选择。只有尊重自己的选择,才能让你一步一步实现选择的时候,不让失去方向。这世间从来不乏天才,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更多。” “珪儿受教。”那少年再次起身,面色郑重,向中年行礼,“谢谢五叔。” 中年面色如常,没有去制止,受他一礼。眼中的赞赏之色,却越浓郁。 “哈哈,我一直说五爷这人哪里都好,就是有事儿没事喜欢说教。”楼梯处。一阵笑声伴着脚步声缓缓传来。 来人笑的张扬,也是一袭青衫,身材挺拔,举手投足间富贵十足,眉宇间却是略带郁郁之色,后跟一个挎着箱子的布衣老者和一随从。 “世叔,好。侄儿王珪,有礼了。“见得来人,那叫珪儿的少年起身向前行礼。面色谨慎,却不再是刚才模样。 李凭在旁,看的隐约,听得断断续续,看着少年现在装出一付乖宝宝的样子,暗觉好笑。 “免礼,我卢又道不是王老五,没有那么多的俗套。“那自称卢又道的青衣人看着面前一付规规矩矩样子的天才道。”还是看过孙神医吧。“ 说话间,闪过身,让出身后的面目古峻的布衣老者。 “见过孙神医。“坐在桌边的青衣中年对上楼的卢又道一直理也不理,见到布衣老者,连忙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五爷客气,莫要如此。“面对青衣人的行礼,老者连忙还礼道。 卢又道与那孙神医分头落座,青衣人五爷重新开筵。”想不到,这汉水畔还有如此桃源小镇,你还真会挑地方。“卢又道向王五爷问道。 ”你迟到了啊。“王五爷皱着眉头看着卢又道。 ”刚才外面有点事情,恰好到一楼时,又听了一会儿书。不过是晚了一盏茶的功夫。“卢又道不耐道。”这地方是不错,可怎么惊动你王五爷大驾至此啊?“ “来潇湘之地,不能错过律津,来律津,必到白云楼。知道白云楼,最不能错过的是什么吗?“王五爷笑问道。 ”不是夜雨与银鱼么?“卢又道诧异道 “喏,尝一下这个。”王五爷将眼前酒壶推向卢又道。 卢又道将酒倒入杯中一饮而尽,眉毛一扬,问道:“味道还不错,这是什么酒?” “味道还不错?”王五爷斜眼打量了一下卢又道,压低了声音点着酒壶道,“你这俗人,这么说?这酒进了你的肚子算是糟蹋了。大多人来白云楼,只知道看夜雨,品银鱼。却不知找酒楼管事的讨要这“十年”美酒。” “十年,酒只有十年?十年算什么美酒。”卢又道嗤道。 “你小点声。”王五爷制止道。 “被别人听到,下次就要不到这个酒了。白云楼往来虽多,此酒知者却甚少。当年李太白在白云楼徘徊三日,就是为了喝这个。”王五爷瞪了卢又道一眼,接着说:“这酒,就叫“十年”倒是有趣。年头正好是十年,少一年味不足,多一年味道却也淡了。” “你不懂,这么好的酒还是我自己喝吧。”说罢,王五爷伸手把酒壶拉了回来。“什么时候开始比剑?”壶里的酒空了之后,王五爷扭过头向卢又道。 “自从十七岁时候输给你后,二十多年,我找了你十三次比剑,你都不和我动手。看来,这次,真的很严重。”面对着这个自己一直想要越的对手。卢又道嘴角露出一丝拮喻的笑。“我大老远的来,咱们不再多喝点么?” 王五爷看着眼前可恶的笑容,多年的隐忍功在这一刻好像失去了作用。到了今天,天下人敢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笑容的已经不多,但眼前的肯定是其中的一个。更何况,还有更大的事,让自己不便火。“想喝酒随你”王五爷干脆不去理他“小二,上酒。他那个酒,再来两壶。” “上来打。” 还未等李凭去取酒,只见那卢又道一个闪身已经从二楼窗口掠出,不见了踪影。却是上白云楼的楼顶。又是人影一闪,王五爷也跟了出去。 “哈”一声轻吓,从自称王珪的少年人嘴里出来。少年人一脸兴奋,抓起桌上长剑,一搭手,已经从二楼窗口翻到外面的大街之上。那孙神医虽是一直沉稳,却也挎起放在桌子上的箱子,小跑着下楼去了。 “要打起来啦”只听得大街上有人远远的喊到。远处,有人6续向白云楼汇聚过来。白云楼内,楼上楼下有人6续跑到外面大街上看热闹。 李凭透过窗口看时,现林哥早已经跑到街上,远远的伸着脖子向白云楼楼顶上望着。李凭见状,也放下手里活儿,向楼下跑去。 第四章 比剑 下午微热,阳光有点刺眼,照在白云楼翘脚上的一动不动的两个人身上,却像失去了温度。 “二十八招,二十八年。今天这一战,我等了二十八年。多年来,我一直活在当年那二十八招之下。今天,就这样让下面的凡夫俗子看着么?”看着下面越聚越多的人,卢又道皱着眉头问道。 “被凡夫俗子看还是被满朝滚滚诸公看,其实没什么区别。唯剑唯心,如果你连这个还不明白。这一战,我都不用和你比了。”王五爷剑在背后,负着双手,低头看着脚尖。 “哈哈,还是讲你的大道理。我只是觉得,咱们这一战也得选一个好地方。刚才路过一楼,听那个说书讲的”明月夜,紫微颠,一剑破飞仙“的故事就很好。被你拉到这儿看什么潇湘夜雨,雨没看到,在这大日头下比剑,想来传到江湖上去,我半世英明,也就毁的七七八八了。即便赢了你,江湖传唱,也没有太多气势。” “你要是能让宇文无敌把含元殿的屋顶借你用一下,我不介意陪你走一遭。”王五爷毫无烟火的道。 卢又道沉思了一下,可惜的道:“这个,把含元殿的屋顶,借咱们比武,好像宇文胖子也做不了主吧。”看那认真的样子,还真去打算换到含元殿比武一样。 “呛”一声龙吟伴着剑气冲霄而起,站在街上的人距楼顶甚远,这一声却似响在人们心里。次感受到剑气的李凭,更是感到楼顶一股杀意铺面而来。 “请。”卢又道剑已出鞘,欣长的身躯奇异的前倾,右手持剑,直指王五爷,整个过程快得楼下观战的人无一人看清。 “剑名云谲,得天外陨铁,耗一年之功,亲手锻成。剑成九年,尚未饮血,特来会会寒光剑,请五爷赐教。”卢又道回复正容,以一种奇特的韵律一字一字缓慢说道,随着他的话,冲天剑气,逐渐收回体内,围观人士再也感受不到一丝剑气。 与他相对的王五爷却是感到无尽剑气聚成一线,顺着云谲剑,在楼顶从另外一个翘角穿空而来。卢又道借拔剑聚势,再收束剑内,恰好将整个白云楼依托长江的气势裹挟,直冲王五爷。 天地交立,王五爷虽站在白云楼一角,却被卢又道完全孤立在整个世界之外,直接面对云谲剑逐渐近身的锋芒。 “哼”王五爷在一霎抬起头来,背在身后的双手,似慢实快拔剑并向随意一劈,整个过程,不同于卢又道持剑前指,楼下观战的众人看的清清楚楚,却有迅若非常。给人感觉仅仅一剑,像随意劈开帐篷的感觉一样。 “叮“王五爷的剑划出一道合乎天地至理的完美轨迹,精准的劈在了云谲剑的剑尖上,将云谲剑无数种变化和冲天剑势尽数封死。 一剑携势而来快如闪电,一剑信手一劈风轻云淡,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尽在两把剑相交后戛然而止。 第一次交锋,看似平手,但卢又道知道,王五爷信手秒到毫颠的一剑,捕捉到了自己的剑锋,将自己一剑的万千变化全部破掉,借来的白云楼雄奇之势也被他封了个正着。 两人回到对峙状态,仿佛刚才的惊天一击从未出现过。 卢又道看着王五爷,心中诧异,这不合理,他俩虽然只在二十多年前交手一次,但卢又道还是知道,到了他们这个层次,王五爷无法比他高出这么多。 “这一剑如何?“王五爷看出了卢又道的疑惑,笑道:”你借白云楼之势,可谓占尽先机,正常情况下,我只能暂避锋芒。你的攻击顺势展开,恐怕,我也只有最终落败的份了。“ “你看破的剑上的变化,这个不足为奇。看破归看破,我自信你把握不到我的剑锋。即便,把握到我剑锋,我也自信在如此剑势下,你不经蓄势,也接不下来这一剑。”卢又道顿了一下,接着问道。“我好奇的是,你如何做到后面两点的?“ ”哈哈,记得刚才那杯酒么?“王五爷略有得意的笑着反问道。 “十年?“卢又道一脸不解。 “我有相思酒,一醉曰十年。“王五爷缓缓吟道:”当世几大名酒,无不以韵味见长。此酒十年,不传于世,其味入喉,其意却是入骨。此酒以意擅长,几大名酒,相较之下,已落得下乘。你卢三爷锦衣玉食、美妾成群,当然无法体会相思入骨的酒意。所以,方才说你,喝了也是白喝。“ ”既是相思,既是入骨,为何是十年?适才,你说多一年,味道却是淡了。岁月愈久,相思岂非入骨愈甚?这是何种道理?”卢又道接着道:“这十年八年的,有和刚才那一剑有什么关系?” “道理?相思有道理么?至于为何是十年,估计只有酿酒之人才能解答于你。”话到此处,王五爷神情转而落寞,微微抬向天,“酒名相思,其意澈骨,其意入剑。” “嘶”,卢又道闻得此言,倒吸一口气,立时变色,“你竟将一壶酒意转化为剑意,挡了我那蓄势一剑?好剑,好酒。” “应是好酒、好剑才是。”王五爷心里默默道。 两人在楼顶交锋,已臻化境,看起来轻松,然凶险异常。楼下观者众多,看得明白的少之又少。李凭只见得两人一触即分,便在楼顶不知讲些什么,看不出精彩。便去看楼下观战之人。此时,街上已经数十人,正在仰头而望,看两人打斗。大多数如同李凭一样,看不懂微妙之处。还有几人却一动不动盯着楼顶,却是有所得。 距李凭两丈处一直看得入神的王珪此时正蹲在地上,左手以剑拄地,右手放在膝盖上撑着下颌,正看着楼顶。李凭心笑道,这富贵之家的子弟倒是懒得可以,这么会儿就蹲在了地上。 此时日头逐渐转西,热气渐消,阳光却依旧刺眼。 卢又道在白云楼最西的翘角上,背光而立,云谲剑在手,盯着王五爷。 眯着眼,迎着下午的阳光,王五爷漫声道:”你卢老三这次可谓煞费苦心,定要一雪前耻啊。第一剑,借白云楼之势,这一剑,又等待时机,你明我暗,用阳光扰我。这几年,你都是这样和别人动手的么?“ 被说中心思,卢又道哂笑到:”到了我们这个层次,飞花摘叶亦可伤人,草木雨雪皆可为剑,天时地利岂有不算之理。五爷若是连这个都计较,是不是不够大气。“ “一直想依仗这些,你的剑术,以后也就尔尔了。“王五爷说着,手中剑再次出鞘,全无花巧变化直接的向卢又道挑去。两人明明相距三丈,却见王五爷向右轻踏一步,剑锋却直接挥到了卢又道的肋下。此招完全由步伐牵动,潇洒异常,剑锋轻挥,却传来风雷之声。 卢又道看不出王五爷意图,只得占稳楼角,向左稍转,右手云谲剑向外一拦。他是打定主意守住楼角了。 王五爷寒光剑转瞬即到,双剑再次相交,却未出一丝声音,卢又道只感到如砍在空处,云谲剑虚虚荡荡,不着一分力。大感不妙,尚未来得及变招,却见王五爷已借两剑相交之力冲天而起两丈有余,长啸一声,在天空中,调转身形,头下脚上,挥剑向卢又道击来。 王五爷此剑借了卢又道一部分力,加之从天而降,剑芒罩住了大半个白云楼。面对王五爷从天而来凌厉一剑,若是在平地上,卢又道还有机会移开,避其锋芒,或是全力反击。但卢又道此时站在白云楼的一个翘角上,若全力反击,楼角能否承受这样的力道尚不能确定。若是生死搏杀,翻身下楼,即可解决此剑危机,但以卢又道的性子,此刻就是死在白云楼角,却也是万般不肯下楼的。 卢又道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面向王五爷,身躯徒长,手中云谲剑在头顶一横。只是一横,仿佛有莫大吸力,将罩向大半个白云楼的剑芒尽数收在这一横向天际的一剑之中。“叮”一声脆响,漫天剑影凝在了云谲剑前,王五爷攻势尽止。 “还是逼出了我这招……”卢又道怔怔的看着云谲剑的剑锋,仿佛上面开出了多花来。 “还是没有破掉你这招。”王五爷目光中也满是萧索。适才王五爷这一剑,看似轻松,却也是他半生功力凝聚的全力一击。不想被卢又道一剑挡了下来。 当年二人第一次交手,王五爷连攻二十八招,全被卢又道凭此招一剑挡之。王五爷一直遗憾没有破掉卢又道那至守一剑。多年来,王五爷以为已能破掉此剑,结果依旧被挡了下来。 卢又道这一剑将王五爷全部剑势挡在云谲剑外,脚下白云楼角,毫无伤。当真可以说,守的秒到毫颠。 二十八年后,二人各一招攻守,却依旧落得平分秋色,只得各自郁郁。 楼下看客,见两人又是双剑相交即分,便再站在白云楼的两端。远远比不上以前武林人比武,瓦片横飞,摔得头破血流,化作滚地葫芦来的精彩。一些人大感无趣,三三两两开始走开。却不知这楼上这二人这一番比剑,实乃天下最高的剑术攻防,功力精妙,已将剑气控制在剑锋之间,无丝毫泄露,故楼顶无所伤,若是让二人放手施为,怕是一剑平了白云楼也是轻松。 李凭也看不出精彩之处,只是觉得两人比剑与以往大为不同。深受不懂武功之苦的他,不放过任何观看的机会。正当天看着楼上两人的时候,却见适才蹲在地上的王珪已经完全委顿在地上了。 “你,怎么了?”李凭几步跑到倒在地下的王珪身边,却见少年俊美的脸上一片惨白,豆大的汗珠正从鬓角滑落。 第五章 病患 下午,有风吹过。 阳光顺着街道照在律津小镇,又照在少年俊美的脸上。 少年满脸痛楚,面孔几近扭曲,李凭正要伸手去扶。一只胳膊已在身边伸了过来,将王珪扶起,却是片刻前还遥遥远在楼顶的王五爷。 “珪儿,怎么了?”真气在王珪体内游走一圈,不似中毒,王五爷才将心放下一大半。 “腹痛,冷。”少年声音已经沙哑。 王五爷面沉如水,自家侄儿的性情他很清楚。王珪看似娇贵,实则坚忍,等闲疼痛不会表露出来。 那边观战的孙神医也快步跑向这边,捉起王珪手腕,把起脉来。 “是不是这里?”孙神医面色凝重,用手按向王珪下腹。 “对,就是这里。”王珪忍着疼痛回到。 “之前是不是这里、这里疼?”孙神医在王珪腹部几处一一指点。得到王珪肯定的答复后,孙神医的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五爷,上楼。”孙神医对王五爷一点头。 王五爷一把抱起王珪,轻轻一跃,直接从窗子进了白云楼二楼。 待得孙神医赶到楼上时,王珪已经被王五爷安放在二楼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来到王珪近前,孙神医掏出银针,在王珪小臂、指头上连连下针,放出血来。王五爷、卢又道几人搭不上手,只得在边上看着。 “不知五爷大驾光临襄阳,未能远迎,铁剑门多有失礼。在下铁剑门赵天殇,告罪。”赵天殇一鞠到底。他见得一半白云楼比武,本想稍后过来相见。却不料遇见王珪突然病,连忙过来见礼。又紧急派人飞鸽告知门主郑钦。 “无妨。”王五爷一摆手,无暇客套。 “五爷,襄阳城所有名医已准备好,正往律津赶来。戌时可至。楼下有画舫,亦随时可往襄阳。”王五爷没空理赵天殇,赵天殇直接切入正题。毕竟即便是有着锦绣手之称的门主郑钦,在王五爷面前也相隔如天地。 “孙神医在此,襄阳城的大夫就不用了。”听到得安排,王五爷抬头看了赵天殇一眼。“看珪儿此刻状况,也受不得晃动,就在楼上先看一下吧。需要些药,倒是要赵先生张罗一下。” “不敢称先生,五爷直呼小人姓名即可。”赵天殇连忙再次鞠躬。“但凭五爷吩咐,铁剑门定全力以赴。“ “原来是孙神医,赵天殇见过。”闻得老者是孙神医,赵天殇连忙转头见礼。“烦请神医列出所需药材,在下定收集齐全。” “山豆根、茜草、金银花、丹参、山楂、莱菔子……还有元胡,尽量多些。”孙神医报出一长串药名。 “都是一些常见草药,律津即可集全。这就派人去找,马上就来。”赵天殇见药名后道。 赵天殇确是干练,一边安排人员,去律津药房搜罗名单上的药,一边清理二楼其他人等。数息之后,二楼只剩下五爷一行和数个远远站着拱卫二楼的铁剑门帮众,外加角落里打下手的几个白云楼伙计。 “这些药,只能暂缓片刻。”孙神医沉吟着说。 “到底是什么问题?”王五爷看着躺在桌子上的王珪,低声问。 “绞肠痧。” “咔“脚下的地板瞬时碎裂,王五爷失声道。”绞肠痧?珪儿怎么会患上这种病?“ ”五哥莫急,你我二人以真气渡入珪儿体内。孙神医再以药石化之,珪儿当能过此劫。“卢又道拉住王五爷的胳膊,在一旁劝道。 “三爷,珪儿这是急性的……“孙神医说完,全场寂静。 “绞肠痧。“当王五爷失声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作为伙计候立一旁的李凭心里闪过形成了个朦胧的计划。 “这位小朋友状况,能让我看看么?”眼见有插话的机会,李凭来不及过多权衡,出声远远的打破了全场令人压抑的寂静。武功的出现,颠覆了李凭的世界观,孙神医诊脉的气度,让他对传统医学也充满了期冀。然而,面对绞肠痧这个历朝历代都不可医的急性病,孙神医束手无策的情况下。李凭决定试一下,来挽救自己的命运。 “小朋友么…”,当顺口说完这句话,几个人的目光投向他时,李凭才想起,他也是一个少年人,一个少年跑堂。李凭心里苦笑,几十年养成的心理,确实不是一朝就能改变的。当然,也正是他顺口说出的这句话,前世的气度也随着他的口气传出,让王五爷、卢又道几人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许重视与迷惑。“小朋友”这儿称呼,在他们耳中,也就成了一个小一点的朋友。 “这位小友,请了。”出乎意料,王五爷眼睛眯了一下,只是略作沉吟,就示意李凭过去。 “小友如何称呼?可懂医术?”王五爷站在桌边,看着眼前的和侄儿年纪相仿的少年,稚嫩的面容下,偶尔闪动的眼睛透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目光。 “在下李凭,是白云楼的伙计。关于医术略知一点。”李凭暂停了下,心中组织一下措辞道:“绞肠痧,我们那里叫急性阑尾炎。三国时,曹操的爱子,天才曹冲就是患了绞肠痧,不治而去的。” “绞肠痧一般又分四种。这位小朋友,可以看一下么?“ 听得绞肠痧可分四种,王五爷望向孙神医。孙神医哪曾听过如此详细的分类,连忙向王五爷示意允许李凭看病。 王五爷也细看着眼前少年,虽是一跑堂小二的打扮,介绍自己是白云楼伙计的时候,那神情却分明像是在介绍自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不,新科状元也没有这样的眼神。这种眼神,王五爷年少时候,大朝会上,在几个世家门阀的掌权者眼中看到过。那是一种骨子里的一种优越感,虽然眼神主人并没有刻意这种优越感,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当然,很多年了,用这种眼神看他的人已没有了,没有谁在看王家五爷的,还能带有骨子里的优越感。所以,王五爷很好奇,这少年人的到底优越感从何而来。 “小朋友,是不是这里疼?“走到桌边的李凭用手轻轻点了一下王珪腹部右下的位置。也不知如何称呼,李凭索性小朋友到底了。 这时候,用力扭过头的王珪,看到了拥有同样稚嫩的脸庞的李凭。 九月的下午,阳光西斜,微风拂动。 律津白云楼上,这是二人第一次正式见面。一个躺在桌子上,一个站在桌子旁。 阳光下的两个少年人,不再是钟鸣鼎食的世家子弟和酒楼跑堂,而是两个各为生存挣扎年轻人。 “是。“虽然一直强忍着没有失态,但苍白的脸颊流下来的豆大的汗珠还是显示了王珪肚子疼痛的程度。 “这样呢?“李凭轻轻把王珪侧过来,边向后拉他的右腿,一边问道。 “疼、疼、疼……”王珪已经疼的直接喊了出来。”你!“王五爷想抢一步过来,却被孙神医一把拉住了。 ”腰大肌前方……“李凭习惯性的低语道。 “什么腰大肌前方,能治好?“李凭虽然低声自言自语,但仍被有恐怖耳力的王五爷听个清楚。他看着个眼前和自己侄子相仿年龄的却具备更成熟气质的少年追问道。 “治。。。“李凭低头犹豫着。怎么和一个古人说在病人肚子上开刀,再把病人肠子掏出来割掉,能好接受一点。直接说,眼前这个什么王五爷没准会在自己肚子上捅一刀。不说,这不仅一条人命,也关乎自己的命。 最主要的危险是在这种环境下开刀,感染问题,就能要了这小家伙的命。等他们告官,自己的一条小命也就交代了。看到赵爷对他们的态度,这帮人好像不用告官,就能弄死自己。也正是赵爷对他们的态度,让李凭坚信了他们能够解决自己遇到的麻烦。 “这位小友,请放手施为。”王五爷一拱手,深深的望向李凭道,“如能医好家侄,我必有重酬”。 “放手施为?“李凭苦笑了一下,”五爷知道放手施为意味着什么么?“ 李凭心一横,反正说出来,把压力分给他们就行了。 ”贵侄的病,确实是急性阑尾炎,这病从来都是的突然。我们那里的治疗方法,是送到医馆,在腹下开刀,把那一段坏掉的肠子割下来。然后再缝上割开的肚子。“李凭边说着治疗方式,边在王珪身上比划。 本以为开膛破肚这种事,会让这几人大惊失色或是直接把自己开膛了。没想到,王五爷听到只是淡淡的说:”开刀?肚子破了再缝上,是危险,弄不好会直接死过去。不过,在肚子里切下坏掉的肠子,这种做法,确是头回听说。刮骨疗毒,也不外如是了。这样真的能够治好么?”最面两句却是对着孙神医说的。 没有理会王五爷探究的眼神,孙神医用好奇的上下打量着李凭道:“此法古书有之,几近失传。小友师从何处?去痛的麻沸散如何获得?” ”此法,在我们那里,并不稀罕。只是麻沸散我却不会配制。如孙神医也无法炮制,此事只能作罢。“李凭回道。开玩笑,不麻醉就开刀,你当我是华佗,还是当他是关公。 “麻沸散配置不易,现临时配制已来是不及,这……”孙神医面向王五爷踌躇道。 二楼再次静了下来。 ”直接开刀。“声音不大,虽虚弱,却清晰,王珪坚定的声音打破了二楼的安静。 “珪儿,不可……”王五爷惊声道。 “五叔,听侄儿的吧。这本就是侄儿自己的事情。“王珪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侄儿多谢五叔几年来的指点与关爱。家里很多人一直希望侄儿将来能够越您。可是,如果侄儿连此等决断都无法定下。你觉得,侄儿还能越您么?您背后那个最长的伤疤,就是比我还小的时候,和马贼拼杀留下的。我若连在肚子上划一刀,都不敢的话,何谈青出于蓝?” “侄儿路,终究要侄儿自己来选……”王珪缓了缓,眼中的目光愈坚定。 王五爷像是头一次看懂自己的侄儿,就那样看着躺在桌子上的王珪。 许久后,转向李凭一字一字的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取出坏掉的肠子割掉,十成;伤口后续长合,感染风险,三成;至于能否忍住疼痛,就看他自己了。”李凭看着王五爷能够杀人的目光,强打镇定,一付你敢死,我就敢埋的心态坚持着说。 “神医,你怎么看?”王五爷再次转向孙神医。 “此法虽风险甚大,但令侄病突然,此时已别无他法。”孙神医无奈道。 第六章 五爷 王五爷看着躺在桌子上脸色苍白的侄儿,感觉这一生从来未曾如此两难过。≧ ≧ 即使是,当年十四岁的他,第一次用手中的剑,割断无辜旅人的喉咙;即使是,为了打通商路,用自己最爱的小妾做饵,一举荡平十二连环坞。他都未曾如此两难决断过。 王五爷,江湖人称五爷。 “爷”是个敬称,下至贩夫走卒,上至达官显贵,张五爷、刘五爷、马五爷……不知凡几。天下共称共认,直呼“五爷”而不加姓氏,只有一个,那就是王家五爷,太原王家的五爷。 太原王家是个传奇,王家五爷是王家的传奇。 王家兴于汉,百年不坠,经三国两晋、隋传至大秦,历朝重臣无数,列天下顶级阀门行列。各阀门暗传“王而不王,不王而王”,足见王家煊赫。汉末司徒王允计杀董卓,王家经略立世,历代皆有人杰建不世功勋。然王家百年,唯独缺少武学宗师,无论乱世盛世,门阀对武力的要求也是极高,武功一直为王家百年之痛。 时至隋末,天下门阀林立,李氏起兵陇西,高祖皇帝四子李元霸勇武无双,一对轰天锤逼迫得天下诸阀退出逐鹿,乃定大秦。后,天下初平,各阀各地争夺利益,武力较弱的王家,逐渐失去对部分地域与生意的控制。当时,王家家主在家族会上恸哭,强令王家男子,从七岁开始习武,一时间,王家武风兴盛。奈何终究底蕴缺乏,王家子弟,终究难入大成境界,单从武学而论,王家甚至弱于些许小门阀。 直至武周朝,王家二房生出了第二个儿子,在王家排行第五。此子天生孱弱多病,取名王离,意喻远离病苦。家主怜其体弱,特准他不必习武。王离虽不宜习武,却是天资聪慧,歌赋文章,行军韬略,一触即通。七岁吟诗,十一岁通读经史子集,被誉为王家百年天才。 十三岁时,恰逢女皇召开洛阳花会,各大世家聚于都城洛阳。女皇大宴群臣,百官当庭赋诗,王离以一《牡丹天下赋》,惊艳当场,女皇陛下谓之王家麒麟儿。 第二日宫廷比武,王家诸弟子惨败,女皇戏笑曰:“王家诗书传家,来日庭比可归矣。”群臣亦笑,王家诸弟子在场惨然无语。毫不会武的王离拍案斥道:“陛下笑之,竖子安敢笑之”。当场折笔,对群臣曰,五年之后,于此廷,王家当雪今日之耻,请诸公静待。 有御史当庭,参王离君前失仪咆哮殿堂之罪。女皇笑曰:“少年之志,其如江河,当助其滔滔。”更赐名剑寒光,以励其志。 廷比之后,王离乃归太原,开始学剑。七个月后,离开王家,不知所踪。很多人在猜测,王离是否知难逃离家族的时候。在西北,一支叫“一窝蜂”马贼里,多了个叫巴豆的小马贼。马贼多用刀,此子却手执一柄普通青钢长剑。极其凶悍,每每厮杀都冲锋在前,嗜血无情。两年后,剑弑纵横西北的“银狼”沙千里,成为西北众响马中,名头最响,功夫最高的一个。接下来的一年,一个少年剑手从西北武林一路向东南而来。6续挑战,从小门派一直到几大门派。虽有败有胜,但皆能脱身,年青一代罕逢敌手。 四年以后,重现在太原王家的王离,已经是一个浑身伤痕的杀人机器。据传,当时王家的一个供奉,面对王离的杀意,竟不敢拔剑。消息传出的时候,参加当年廷比的世家包括王家的很多人,才意识到,当年那个当廷折笔的少年誓言,并非一时意气。 回到太原王家的王离,在祖宅的大槐树下,挖出寒光剑,闭关静坐于此。九个月后,境界再上一层,杀气全消,又回复到了当年那个翩翩少年郎。 又是洛阳花会。 五招,只有五招,参加廷比的世家子弟和客卿,皆在五招之内败北。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卢又道,范阳卢家的卢又道。 卢又道在卢家里排行老三。王离折笔的大朝会他本不削参加。听说王离掷笔立志习剑后,特意为王离参加大朝会。那一年,十七岁的卢又道,在王离强攻下连守二十八剑,无一招有机会反击。年轻的两个人皆以此为耻。 后,女皇令羽林军大四统领之一的杜经纶下场。 杜经纶三十二岁,是羽林军四大统领中最年轻的一个。也是大秦立国以来,羽林军最年轻的统领。 王离连战不休,以伤换伤,长剑贯胸的情况下,伤杜经纶左臂而不断。杜经纶无颜以对,含恨下场,当场辞去羽林军统领之职,申请调入北疆狼骑军,女皇允之。经比廷比,王离名动天下。 女皇当场加封王离为羽林军统领,接替杜经纶之位。王离辞而不就,称习武多年,荒废读书,愿重拾文章。希望能够进入白马书院,读其珍藏。 白马书院位于东都洛阳,为汉时明帝“夜梦金人”,白马驼经,西求佛法后,敕令兴建白马寺时加修的书院。书院内盛放着无数佛家经典和皇家各种孤本珍藏。王离入内五年,不曾离院,遍读其书。五年后,一把寒光剑挑遍九大派,九大门派无一人能胜之,天下再次震动。王离也被誉为四大宗师之下第一人,成为最有可能冲击宗师之人。 而那时,王离只有二十四岁。 后来,王离归太原,教导王家子弟,在王离下王家涌现出一大批年轻高手。而后又出手荡平了十二连环坞、太行五虎、吕梁七鹰等错综势力,将王家阀门在北地的势力稳固下来。几年间,更吸引了大量武林高手依附,终让王家在武力层面达到了顶级阀门水平。 故,世人见王离,皆称五爷。世人称五爷,皆知王离。 王家百年传承,根深叶茂,子侄无数,十多年来更不乏武学天才。与王离同行的少年王珪,从天资和韧性来说,在家族中皆属最佳。被王家人认为是能越王离,将王家武学带至更高一层次的人。 此子聪慧,颇得王离喜爱,行事多效王离,对其极为崇拜。王离本次出来,带其在身边,也不无提点、独授之意,却不曾想遇此急病。让王离也不禁感叹英才天妒。 “珪儿路,终究要珪儿自己来选……”看着眼前虚弱也是令他骄傲的侄儿,说出如此之话。五爷王离,最终下定了决心。 “什么是感染?”王离话语间已渐凌厉,再次问向李凭。 “就是伤口的清洁,进去其他看不见的东西,即便长合,也会有生命危险。只能在刀具、缝合的线和包扎的纱布做到尽量的干净。”李凭也找回了状态,尽可能用王离能够理解的语言迅解释道。 “感染的问题你来处理,我会让铁剑门和你们白云楼的人极力配合。伤口长合不需要你担心,我自有灵药确保无事。”王五爷看着眼前跑堂装扮的少年道。 “以方才听到的状况,你确定要来开刀救治小侄?”王离再次问道。 “是的,开刀是唯一的办法。”李凭鼓足了勇气道,“当然,我来开刀不是没有条件的。” “请讲。”听得李凭要提出条件,王离反而露出轻松的神情。 “五爷,您武功可好?”王离见白云楼比武,却看不明白王离武功底细,便直接问。 二楼几人正在聚精会神等待李凭提出条件,却不料李凭出此问。此语一出,王离还好,只是在脸上露出古怪神情。旁边的卢又道乍闻此言,弯腰一阵咳嗽。而躺在桌子上的王珪则直接笑出声音,又化成一阵疼痛的呻吟,想来是笑的厉害牵扯到了肚子。 几人反常的表现令李凭莫名其妙,但也凭此猜到王离武功确实不差,不由得放下心来。若李凭此刻心中所想被二楼几人知道,估计会笑得更加厉害。 “尚可。”李凭的问题,减缓了场中压抑的气氛。王离忍着古怪感,看着眼前一本正经问的少年,很正式的回答道。 “好,当我治好令侄,请您解去我身上的一处穴道禁制。如方便,再安排给我一个比铁剑门更好的习武机会。”李凭看了一眼站在二楼警戒的铁剑门帮众,略低了声音。他见得赵天殇低声拜见王离,却弄不清王离身份,只得提出比铁剑门更好的习武机会。在他想来,这个要求进一步,可拜高手为师;退一步,铁剑门这些年在荆湘逐渐崛起,展迅,好过铁剑门的机会,肯定不会太差。 王离闻言,没有做声,也没问禁制从何而来。伸手按住李凭肩部,输入真气,查看李凭所说禁制。李凭只觉得一股暖热的气流在体内游走,周身舒泰。几息之后,王离撤开手道,“不过是期门、肾俞两穴被下了阴劲,手法下得隐蔽,外表难见。若不去除,几日后劲气蚀穴,却是会落得内脏破裂,下身瘫痪。刚才已经直接给你解开了。” “习武的事情不用担心,只要你治好珪儿。”既然治病变成了各取所需的交换,王离也随之冷静起来。 “珪儿的命,就交给你了。如果,有什么差池,我会让你后悔站出来,到时候想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仅你会付出你应该的代价,白云楼也不会存在了。”王离负着手看着李凭,淡淡的说。 西斜的阳光下,王离这两句话说得风轻云淡,李凭却觉得整个人都浸在冰水里,浑身上下动弹不得,只觉得胆都寒了,不由暗呼厉害。 王离说罢,不再理会李凭,转身向孙神医长揖道:“也请神医多多劳心,予以照看小侄病情。” 第七章 救治 “果然,被我猜对了。 那个人用的不是什么独家手法。”李凭从王离威压下恢复过来的时候,心里除了对王离武功的羡慕之外,更多的是对于自己判断正确的庆幸。禁制被解开,让李凭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环目看了一下白云楼,李凭知道,这里已经不是自己能继续待下去得地方了。自己在明,那个人在暗。即便是这次解开了穴道,等郑家来人,自己没有下毒,终究逃不开对方的黑手。更何况,焉知现在的二楼里面没有他们的探子或是那个黑影本人。 不仅自己要逃,还要想办法把白云楼从这个漩涡里拉出来。对于来到这个世界后,收容自己的白云楼,李凭对它有一种家的感觉。与其说是对楼,更不如说是对楼里的人。热心的林哥,处处照顾自己的王老先生,活泼可爱的悠悠,多给自己碗里多填肉的后厨师傅只剩下两天的时间来准备。当然,前提是,手术不能有失,治好这个少年王珪。不然,恐怕自己到不了郑家来人的那一天了。 袁掌柜和王老先生到来的时候,李凭的安排已经被一步一步分头执行下去了。烧开水、买新纱、煮纱布、找缝合的线等等,李凭又自己在铁剑门帮众手中找合适的利器作为手术的刀具。没时间、也没办法向这二人解释来龙去脉,李凭只得向前打个招呼算是见过。好在事情紧急,袁掌柜与王先生也无暇细问。只是看李凭的眼神,多了一些异色。 袁掌柜腾出了小楼二楼作为手术的场地。王离、卢又道两人亲自把王珪从白云楼搬到了小楼。小楼本来就很整洁,外面房间摆上桌子后,即成为一个简易的手术台。一坛又一坛的“十年”酒被搬到了楼上作杀菌消毒用。 所有准备妥当的时候,太阳已快西斜。为了在天色暗下前,完成缝合,李凭加快了进度。只留下王离、卢又道、孙神医和一同来的随从在屋内,各自换上崭新衣服,用布条装扮成紧身衣,所有器具消毒完毕,即将开始。对于李凭来说,急性阑尾炎的切除手术,不会比在后院打两桶水更难。李凭沉稳的心态与动作,不仅提升了王离的信心,也让整个场面弥漫出一种奇异的节奏。 “你,叫李凭?”看着李凭有条不紊地按顺序摆弄和查验临时凑来的各种刀具,疼痛愈厉害的王珪,也感受到了其中氛围,“你,可不像个伙计。怎么,怎么会这个的?不是,从杀猪学来的吧?” 虽是第二次被人说不像伙计,但现在李凭确实是一个伙计了。纱布下的脸看不清表情,李凭眼神露出惊恐的说出了那个老梗,“你怎么知道我是负责杀猪的,这都被你现了?你,知道的太多了。” 不理会同样纱布下王离或许已经黑了的脸,王珪痛得咧着嘴道“哈哈,有趣。” “五爷,你给王珪讲个故事吧,吸引力强点的。不能让他笑,也不能让他太低沉,更不能激动。”眼见王珪强忍着疼痛,肌肉逐渐绷紧,李凭向王离提了一连串的要求。 王离沉默了片刻,转向王珪问道。 “珪儿,你知道当年女皇陛下为什么要封我为羽林军统领么?“王离隔着掩住嘴的纱布传来的话题,果然够吸引力,不仅是王珪,就连李凭也一下子被吸引了。 李凭手一抖,差点刀下的狠了。一直觉得这个王五爷来头不小,结果实在是想不到,一下能扯到当年女皇头上去。趁王珪现在的状态,赶紧收束心神,把精力放在手术之上。 ”难道,不是因为五叔赢了廷比,女皇陛下青眼有嘉,给的奖励?“王珪声音断续,说的缓慢。 ”哼,她哪里有那个好心。“见这等秘辛,一下子分散了王珪的注意力,王离继续道。 “杜经纶辞去统领之职,其手下定然认为是我逼走的,心存愤慨。我去掌管他那一路羽林军,纵是用上霹雳手段,上上下下整顿完毕,也要大半年时间。时间紧迫,此其一也。“ ”其二,当时,我王家并没有合适的人才让我安排进羽林军。即便就是我把羽林军那一卫掌握到手又如何?我已经是羽林军的人了,军方的其他势力,就有借口不让我再加入。我王家,再想渗入其他势力就很难了。“ “其三,那时我正处于剑法提升重要几年,被这些俗务缠身,终会再难有寸进。没有高手,我王家在军方和朝野势力永远没有强大支撑。我又岂会为了一个区区羽林军统领放弃整个王家的机会。“ 王珪目瞪口呆的望着五叔,又转着眼睛看看旁边的卢又道、孙神医和李凭。王离说的原因,他知道一些,只是怎么也想不到,五叔会在他们几个人面前将此番话说出来。 王离明显说出了兴致,看到了他话题的效果,继续说道:”还有其四,其五,这个需要你自己去好好想想。我想说的是,面对艰难,你不乏进取之心,但我王家子弟,面对更多的是各种机会与资源,要在这些机会与资源中选出对你真正有用的,斩断那些无用的机会与资源,才是你以后要关注的取舍之道。”这一番话,说得旁边打下手的卢又道直瞪眼。心道,自己的侄儿正治疗你还不忘讲讲大道理。王珪却不管那么多,他一贯崇拜王离,只觉得和五叔出来,确实受益良多。 “那,五叔你没有进羽林军,坏了先皇的安排。又借重拾文章为名,进白马书院观书完善剑意,在当时,岂不是与女皇交恶?”王珪也终于放下卢孙两人在场的别扭感,向王离问道。 “这就是女皇陛下的胸怀了,当年廷比她让我进羽林军,也不过是信手一棋。纯粹是皇家手段的习惯使然。虽因为她不谙武学,让我给蒙混,趁机进了白马书院,但无论我怎么做,仍是她平衡之道下的棋子。甚至后来,我剑法小成,创立槐院,培育我王家子弟,大批进入军队,我王家在军方崛起,那几大家族也不过是微小损失。于她皇家和武家利益更是无太大损伤。无论怎么样,终究逃不开世家势力相互平衡而已。天之道,瑜亮互生。天才就是用天才来平衡;世家也是用世家来平衡的。”安安静静的小楼中,王珪突然有点现,他一直所敬佩的五叔,并不很是钟爱他所创造的家族奇迹。 “王家百年,看的是百年利益,郑家更是悠久,这些世家门阀偶尔纷争带来的一两招上风并不值得得意。有时候的先手,多年之后,也可能是让你失去先机的败笔而已。先与后,快与慢,荣与辱,得与失,并不是绝对的。”王离一边为王珪输入真气,一边按照李凭之前的要求,将其用过的刀具泡在酒中,以待下一次使用。 忽然,王离笑着补充道:“哦,当然,剑法的快,肯定是绝对的。” 王离又是秘辛又是道理的在给王珪讲,天色略见转暗的时候,李凭已经开始缝合。王珪虽听了很多秘辛,却也熬得辛苦。体力逐渐不支。 “来,可以看看,这个就是出了问题的肠子。”李凭指着放在酒里割掉了的一小段,给他们看。 “确实和平常的不一样。”王离端详了一下道。李凭心想,“难道你见过未炎的这一段?” “禁食一天,两三天后放屁……”李凭突然想到几人都是大世家子弟,改口道:“两三天后,出虚恭,即为好转;四天内都要吃流质,八天内吃少渣的东西,肉食要十天之后才开始吃。一个月内,你们要注意。” 王离静等李凭说完,慢慢看着李凭,不用质疑的道:“有劳你用心,手段确实高妙,当得一个赞字。不过,用不着叮嘱这么仔细,一个月内,你都要和我们在一起。每天至少早晚两次过来他的情况。”李凭心里苦笑一下,看来还是自己想的简单了些,即便这样,王离对自己依旧没有放心下来。不过,搭上世家的线,不也是正是自己的目的么。 “确实,神乎其技。”孙神医赞叹道。李凭见孙神医兴趣极高,简单的说了一下手术原理,虽是寥寥数语,却也将孙神医听得如痴如醉。这老人见他拥神技而不自珍,讲自己医术精髓也在话语之间讲出。好在他尚知此时不宜长谈,便约得这几日仔细讨教。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铁剑门帮众进来收拾东西,点燃烛火,二楼一片通明。王珪短时间不宜移动,袁掌柜见二楼已如此,索性让出与王珪养伤。赵天殇又在铁剑门选机灵勤快丫鬟五六人,安排来照顾王珪日常。 赵天殇早已命后厨加工之前为郑家准备的原料,见王珪诊治顺利,便命人在白云楼二楼掌灯开筵,请王离、卢又道、孙神医入席。 李凭因救人的原因,也被王离请入酒席。赵天殇位于最下,小心陪坐。饶是赵天殇“落叶天殇”的名头在襄阳名声鹊起,面对王离与卢又道仍是大气不敢喘,酒喝的小心翼翼,“十年”美酒入口数杯,也浑然不知酒味。 第八章 蹉跎 太阳还未升起,李凭依旧像过往的每个早晨一样已经起床。≥ 想到昨天草草散掉的晚餐,亲眼看到一直被视若高人的赵爷对王离和卢又道二人的曲意奉承,他才对王卢两家的煊赫权势有个清晰的认识。这确实是个权力和武功为尊的世界,也庆幸自己通过医治王珪接触到了这个规则的面纱。 昨晚酒宴散场后,去看过睡着的王珪无甚大碍,他便返回白云楼后院。林哥跑来好奇的问自己情况,却被赵天殇先行找来。赵天殇本次亲自来白云楼接待郑家来人,本以为对白云楼上上下下早已熟知,没想到还有李凭这样能够医治绞肠痧的少年。此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因为医治好王珪的缘故,赵天殇又不好直接盘问,故旁敲侧击了好久。幸好李凭来到白云楼半年有余,那一套说辞早已弥补的禁得起推敲。对答起来,也是流畅,赵天殇一时也找不到异常,只得作罢 赵天殇走后,林哥和王老先生才得空和李凭见面。林哥和王老先生二人与他接触久了,只是对此事充满好奇。李凭简单说了一下情况,并透露了王离对他一个内月每日早晚看护王珪的要求。却并未提及,有人欲在白云楼对郑家人下手的事情。聊过之后,王老先生便安排李凭与林哥各自休息。林哥尚不清楚王离具体身份,却对王卢二人白云楼比武津津乐道。李凭却无心聊天,两天经历的诸多事情,让李凭对于武功的向往愈炽热。拿起他的铁钎去井边,继续刺他从不曾间断的两万剑。最终睡去时,已近子时。 做完手中的活儿时,天已大亮,李凭心中仍耿耿于那股暗中窥视的力量,但也终无可奈何,只得静观其变。 小楼有丫鬟进出时,李凭便去看王珪。楼下守卫却是多了数倍,见是李凭,也不便阻拦,任他拾阶登楼。 二楼中,一剑目鹰鼻却微胖的中年人正俯身探望王珪病情,两种不搭的风格凝聚在一个人身上,却显得极为和谐,赵天殇和王老先生在其身后相陪。 “七少爷,襄阳城带来的补药已经交给孙神医。一同来的还有几个机灵的丫头和小厮,一会儿将二楼这些人都换掉。有什么事情,您直接吩咐即可。待得能够上船,咱们去城内养伤。您继续静养,若无事,郑钦先去白云楼。”中年人语很快,偏偏又让人听得十分清晰,给人甚是好听的感觉。几句话说罢,起身向王珪告辞。 “这江风还是有点硬些,两个屋子的窗口都装上纱,别吹到少爷。午未两个时辰,在屋内放置些冰块,温度降的低一点,免得七少爷出汗,浸到伤口。”走到外厅的时候,中年人向赵天殇安排道。 李凭刚进门,恰好听到中年人在安排。王老先生连忙上前介绍道:“郑门主,这便是李凭。” “李凭,快来见过郑门主。”王老先生向李凭招手示意。 郑门主,铁剑门郑钦。这郑钦竟是一夜从襄阳城赶到律津,再加之他刚才的安排,也的确无愧“经纶手”这个称号,李凭心里寻思道。 李凭尚是次见得这铁剑门主郑钦,赶忙见礼。 “勿须多礼,昨天半夜甫到律津,就闻你年少了得。今日一见,果然俊才,也多亏你给七少爷治疗。我铁剑门代七少爷谢过。”郑钦微胖的脸上满是惊喜,过来拉住李凭的手,上下打量。 “天殇,一会儿在镇子上给凭儿赶制几件衣服。五爷贵人事多,咱们做地主的要想得周全。”郑钦向赵天殇笑道。后面赵天殇点头应下。 “你这定是来看七少爷的,我就不多打扰。有事情尽管随时和天殇说。咱们一会儿楼上见。”郑钦拍拍李凭肩膀,与他作别,大步下楼去了。 “你来了。”王珪躺在床上,看着从外面跨步而来的李凭,苍白的的脸上闪出一丝惊喜的神情。“应该谢谢你救了我的,可大恩不能只言谢,我若先直接说谢谢,是不是会显得浅薄了些?” “你若想说就先说着,我不介意。当然,也更不介意厚报。” “哦,对了。我肚子里那一截肠子哪里去了?”王珪好奇的问。 “不好意思,昨天到了后来还真没有注意。你若还想要,我去后厨给你找找。只是,我很担心两位师傅已经给炒了。”李凭做出一付恍然的表情。 “你真的是个伙计?” “确实是,如假包换的白云楼伙计。” “白云楼莫不是黑店吧?全用你这样的伙计?” “也不全是我这样的伙计,还有几个不喜欢割肠子的。毕竟我们菜谱上面的菜很全。” 两个少年再次见面的时候,谈话就在这一个又一个的怪异话题中展开。 “之前,我五叔正在想哪里适合你习武,怎么,你对武功感兴趣?你今年多大?”王珪还记得治疗前李凭谈出来的两个条件之一。 “确实很想学武。我今年十四,现在习武不是太晚吧?”李凭闻得此言,问道。 “哦,我们同年。现在习武么?若是只去学些二流把式,什么时候都不完。但高深武学,也不能说算太晚吧,终究还是早点入手好些。”王珪有点略微惋惜的道。至于,王离也是在此间年纪开始学武的事实,直接让他略过。毕竟,王离在他眼中属于奇迹般的存在。 “王家学武最好的地方,莫过于槐院了。不过,即便是王家嫡系子弟也要层层选拔后考入。接下来便是九曲盟,盟内很是有几个老家伙,手底下有不错的功夫。不过,都是久练成精而已,缺乏灵性。你即便去了,向他们学是最好的选择。”王珪说道此,嘴角又撇了一下。“诶,我手头倒是有个不错的内功。是四年前,一个老客卿让我有机会帮他找个传人的。你可愿习?” 大秦天下,高等武学基本掌握在五姓七家九派手中。九曲盟为九派之一,盟中长老皆是顶级高手,若让天下人知道王珪如此评价,不知如何做想。然而,偏偏又遇见李凭这个不知天下大势的外来者,自是不知其怪。 “你若觉得不错的,应该也差不了。学,肯定愿学。”李凭知道王珪底细后,对他口中的评价不错的内功,是十足的信任。毕竟,王家家传的内功不要去想,能让这个世家子弟看得上眼的内功,在武林中也算是宝了。“这功夫叫什么名字?你教我是否方便?” “秘笈的主人,赫连长老四年前云游天下去了。临走之前,将此秘笈传与我,托我替他择一人授之。这次来襄阳,特意带在上身,想送与一个朋友。却不想遇见你。那就没她的份了。至于名字……”说到此,王珪脸上露出怪异之色,“这个内功叫蹉跎劲。” “蹉跎劲?”怎么会有怪异的名字,李凭也讶到。 “这个秘籍本没有名字。蹉跎劲,是赫连长老起的。意思是,这个内功很难练,练着练着人就蹉跎了。不过,据说,一旦练成,威力确是不在任何世家家传武学之下。赫连长老给我秘籍的时候,也特别强调了,非天才不能练出来。我肯定是天才啦,但已有内功在身,不能去练,就一直想找个天才送过去,练练看。我一看你就是个天才,所以,想到把这个秘笈代传与你,看看这蹉跎劲练至大成到底有没有他说的那么厉害。怎么,敢不敢学?” “你妹啊,合着这个秘笈还没人连成过。你怎么就看我像个天才了,是不是拯救世界,维护社会和平的重任就交在我头上了?你才是天才呢,你们全家都是天才。”李凭心中犹豫着。 “要不我先练着看?练不成再换?”李凭向王珪问道。 “任何上乘武功,若抱着练着看的态度,你永远无法练成,只有练与不练之分。”王珪罕有的正色道,向李凭转述了当年王离向他说的话。 “看来这练气,完全是自我催眠啊。就选这个罢。”李凭一咬牙下定了决心,看着王离的眼睛,豁然道“对,是我想的复杂了。那就练这个。我也让你看看什么本天才如何,和蹉跎劲又如何。” 每一个时代,人们在回顾一些重要转折的时候。对于一些偶然和必然,总是喜欢冠以宿命的称谓。然而,对于当时楼上第二次相见的两个少年人,那一刻的情景,是两个人记忆中一幕永远鲜活画面。 律津上午的这个小时光,汉水边小楼上的蹉跎劲,在以后的日子里,确实改变了这两个人和天下更多的人。 第九章 淳风 王珪着一个小厮去赵天殇处要了一本周身穴道图解。 又把一个用蜡纸包裹着放在竹筒中的皮卷一同交给李凭。王珪本打算将蹉跎劲的内功逐条讲给他,没想到李凭竟然识字,便直接将这两个一股脑扔给了他。让他对李凭的来历,也充满好奇,但终究克制住,没有问出来。 穴道图解,主要介绍的周身穴道分布,甚是粗浅,不要说对于王家,即便是对于铁剑门也属于粗浅的东西。但若非王珪替之讨要,李凭须得入铁剑门一段时间,才有机会学习。 另一卷皮卷,不知是什么皮制成,纤薄坚韧异常,上面勾画所载,便是那蹉跎劲了。卷内记载了蹉跎劲特有气感养成的方法、周身大脉的打通顺序和运气方式。幸好经过半年的生活,李凭对于这些繁体字,已经完全与简体字对上了号。若是按照半年前他所谓的“识字”,练皮卷上的内功,肯定是练差了的。 若放在穿越之前,有人和李凭讲气感、讲运气,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他,估计即便是练上一百年,也休想让他练出气感来。但经过律津半年来的生活,见识了白云楼比武和王离抱着人从大街上跳到二楼,李凭已经对气感深信不疑,甚至比其他人怀着更加虔诚、认真的心。 王珪着李凭回去看,不懂的随时问他。李凭说出内功修炼动辄走火入魔的担心,却引得王珪一番耻笑。原来,内功修炼刚入门,短时间能有气感已算实属不易,若能那么快走火入魔,也算是练武奇才。 时间渐久,王珪说话间已是隐隐有痛楚表情。李凭连连作罢,不再聊天,仔细叮嘱,让王珪养伤。 辞别王珪,巳时已经过半。早上还是刺眼的太阳,此刻却已升腾至淡淡的云雾间,光线转成白色,天气也逐渐闷热起来,人心燥燥。李凭下楼时,楼下的守卫正在准备冰块,几个硕大的冰块已经在楼下,正待运上二楼。 律津小镇外。 一个近百人的车队正缓缓向小镇而来。 郑潜今天心情不错。马上要到律津,想到终于要结束这种慢如牛的行进方式,郑潜甚至要有一种纵马狂奔的冲动。作为本次的领队,从开始出郑潜的心情就糟糕透了。身为郑家年轻一带的领军人物,一个不足百人的车马队怎么带都不在话下,让他头疼的是车队里的…… 正想着,长队居中的一辆马车里,传来女孩子脆声声“潜哥,潜哥”的呼喊。声音喊得清脆,郑潜听到却是眉头皱起来。 郑潜驳马几步来到车前,马车内站出个十五六岁模样身着一件火红劲装的少女。此时,大秦天下以胖为美,这少女却体态匀称,身量欣长,站在车头,乌黑秀如瀑,垂在香肩,手持一根金丝与牛皮络成的马鞭,偏着头居高临下,笑兮兮的看着郑潜。 “潜哥,这一路我没惹事,马上快到律津了,我可不能在车里一直憋着了。”说罢,瞪着眼咬牙切齿的看着郑潜。 少女把郑潜看得头都大了,扭身向前面的一辆车喊,“六爷爷,你看看绫儿啊。”这郑潜喊得切切,前面的车内却是一点声音也无。少女扬起可爱的小下巴,挑衅似的看向马上端坐的郑潜,眼中闪过胜利的笑意。“快,让我下车。” “郑绫儿,你给我老实去车里呆着。别以为六爷爷舍不得管你,我就不会揍你。”郑潜色厉内荏的喊到。 “好呀,好呀,来打。”郑绫儿见郑潜说出这句话,脸上露出兴奋的笑意,也不见太大的动作,红衣少女一个轻盈的旋身,已经稳稳落在郑潜马的侧面。右手手中马鞭抖的笔直,径自向郑潜腿上的风市穴点去。 郑潜长剑在鞘,轻轻竖起,用剑鞘前端向鞭梢拨去。那郑绫儿马鞭去向不变,“啪”的一下,剑鞘与鞭梢相磕,鞭梢顺势缠在剑鞘上。郑绫儿手腕用力,向后一扯,“呛啷”一声脆响,却是郑绫儿把郑潜剑鞘拔去。郑潜气恼,手中长剑直送,直接刺向郑绫儿持鞭手腕。”啊”剑势未到,郑绫儿已经尖叫起来。 ”六爷爷,郑潜和我动剑。“郑潜气的眼前徒然一黑。手中长剑由直刺改为侧拍,向郑绫儿手背拍去。眼见长剑将至,郑绫儿却不闪躲,直将手扬起,手背向长剑迎去。 眼见得少女手背将被长剑拍中,郑潜无奈,只得变招,手肘下沉,长剑借势收回。这两下,二人虽是打闹,但兔起鹘落之间,少年人变招圆转,已现大家风范。郑潜收剑,一侧空门打开,那少女扬起的手臂,顺势下落,卷着剑鞘,直击打在郑潜马屁股上。这下抽的响亮,在无声前行的队伍中显得尤为刺耳,附近几个家将闻声望过来,见得是红衣少女出手,又连忙扭过脸去。 郑潜坐骑是一匹纯白色高头大宛马,平时有专人负责照看,便是他自己也从未舍得如此抽打。那马灵性十足,但终究不是战马,猝然受此重击,咴咴长嘶,人立而起。那郑潜面色一正,气沉丹田,身上瞬间爆出强大气势,双手紧拉缰绳,已在一瞬将白马压牢牢制住。郑潜心疼爱马,又忙回头看马的伤处。 “潜哥,好俊功夫。”红衣少女郑绫儿在抽了白马一鞭子后,已经回身跳到马车上坐了下来。见郑潜很快压制了惊马,连连鼓掌道。 “够了。”前面车里传出一个老年人低沉的声音。郑潜怒目向郑绫儿,方欲作,听得此声,只得停下来。“胡闹。” 郑潜看着坐在马车沿上的红衣少女一阵火大,那郑绫儿笑得眼睛弯弯,冲着郑潜做了个无声的嘴型,分明是“活该”两个字。看得郑潜又是一阵气急。 “过来。”隔着车厢,老人的声音清晰的传到两人耳内。二人收敛心情,各自下马下车,快步追向前面的马车。 “此次九派大会,潜儿你是要带领弟弟妹妹崭露头角的,怎还和妹妹这么打?” “绫儿,咱郑家的女子,最是温婉。此次襄阳的大会,有几家的娃娃可是冲着你才来的。你要再这么……” “六爷爷,六爷爷,车里太闷了,您也出来透气吧……”红衣少女郑绫儿听老人开口教训郑潜还幸灾乐祸,没想到老人各打五十大板,话头直接转到自己头上来,并且讲的还是更过分的婚姻大事。吓得她连忙出声将老人话头截住,飞步上前,打开车门,伸手去接老人。 这是一辆外观与其他无异的马车,车厢内部宽大而舒服。雪白的波斯长绒地毯铺满马车底,若有若无的西域熏香中,一个瘦小的银老者身着宽大麻衣闭眼静坐其中。一册泛黄古卷倒扣在腿边,一串长长磨得亮的虎墨沉香佛珠,在老人左手掌中和手腕间如蛇般飞快盘桓,寂而无声。 “六爷爷。”看见老人的身影,郑潜连忙低身行礼,“那公孙无想确是有真本事,出前就和我说最近有雨。看着天气闷成这样,果要下雨了。我一会儿让队伍加快前行,咱们在申时抵达律津。可好?” “你定。”老人眼未睁,动也不动的答道。 马蹄阵阵,车轮滚滚,一行人就在这有雨将至的上午,向律津。 李凭回到白云楼后院时,王老先生刚刚与襄阳铁剑门来的厨子一起核对完菜品。见到李凭过来,与厨子招呼几句后,便向他走来。 “王家少爷的伤,问题不大了吧?”王老先生低声询问道。 “王珪的身体素质较好,状况不错。”面对一直满怀尊敬的王老先生,李凭欠身回到。 “你此番救治了王家少爷,以后少不了要和那些贵人打些交道。如没有个字,想来不免让人轻看几分。老夫不材,读过些书,若不嫌弃,便给你取个字。和贵人相处的时候,也有个称呼,如何?”王老先生慈爱的看着这个眼前一直看不太懂的少年,缓缓和声征询。 “长者赐字,李凭深感荣幸。”李凭心中一暖,知道王老先生虽不清楚王离、王珪真实身份,却从郑钦对于他们的态度猜出一二。希望自己能够籍此脱离酒楼伙计的身份,故给自己取字,使得他能够被高看一眼。 见李凭识得其中关节,王老先生甚是满意,“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我见你生性率真,行事一贯跳脱,不拘常理。虽则读书识理,但言语间少乏淳古之风。故取“淳风”二字。” “乏淳古之风。”李凭心里念叨着,我这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社会主义精英,肯定是缺乏淳古之风,你老人家慧眼看的倒是明白。“淳风,淳古之风。李凭李淳风!?”李凭念叨着,倒吸了口凉气,李淳风这个名字可够霸气的啊。偷眼看向王老先生,见老先生并未因给自己起李淳风这么牛的名字而面带异色。想来也是,那历史上的李淳风若是存在,至今已快百年,这信息不达的时代,未必人人都识,更何况这小镇上的一位老先生。是自己少见多怪了。 那王老先生见李凭偷望自己后,低头不语,还以为他不明此字之意,解释道“淳风,凭淳古之风,彬彬而有礼。你看如何?” “谢先生赐字。” 如同前世小时候,获得期盼已久玩具的欣喜;如同经过几十年努力,获得自己事业成功时刻的宁静。当前世的过往逐渐远去,只留下深深的记忆藏在灵魂深处,今世的生活烙印在这个年轻的身体与逐渐新生的心灵上层层叠叠的展开和刻画,这一刻作为“少年人”的李凭,心里安安静静的欣喜着。深深的向王老先生鞠下躬,感激着。在融入这个世界的过程中,他一点一点的感受着周围人们传达过来的滴滴善意。 第十章 前夕 “蹉跎劲……极难练成……”怀揣着秘籍的李凭走路都感觉飘飘然的,就如同已经练成了绝世内功,已经走路身轻如燕。 按照李凭前世的“常识”,极难练成这四个字基本就是绝世武功的代名词。在加上他穿越这根金手指,“极难练成”可能最终完全是会演变成极易练成。想到某一天自己会步入武学巅峰的行列,李凭内心的滚烫,已经不下于白云楼后厨的沸油。 王老先生往前院去后,李凭来不及等到晚上休息,就三步并作两步窜回到住处。住处无人,所有的伙计都在白云楼内忙活。 来到床头,李凭用颤抖的手,迫不及待的拿出怀里装着秘籍的竹筒。将蜡纸包裹的皮卷倒出,放在一边。拿到光线明亮之处,仔细观察竹筒。按照秘籍的正确保存方式,有时候,装秘籍的东西,上面才有真正的秘籍。竹筒泛黄亮,已经被磨得掉了些竹衣。外壳、内壁,底部,李凭一点一点的小心查看都没有任何字迹和图案。用手摸起来,入手也是内外均已磨得光滑异常,普通模样。俨然就是一个普通的竹筒。竹筒沾水,无任何反应。李凭甚至飞奔到后厨,弄来了酒和动物血,分别涂在竹筒上,后来甚至弄了一些醋和蜡在上面,又经过各种敲击,依然没有更多的反应。差不多将满清十大酷刑在可怜的竹筒上一一演绎后,李凭无奈确认这个竹筒的确只是一个普通竹筒,只是用来装皮卷而已。 至于包裹皮卷的蜡纸,李凭反复查看,也最终确定这是一张比较新的蜡纸。竹筒与蜡纸都确认过了,李凭暂时放弃外夹真正秘籍的想法。转眼去看那皮卷。 摊开皮卷,一张淡青色,不足两尺见方的皮子,呈现在李凭眼前。此皮极薄,一面有图和字,不知是何种动物皮制成,入手温润,看不出制作年代。 再细看里面内容,李凭心里叹了口气,与其说是秘籍,不如说是一个草稿更贴切。制作内容的人,好像随意,又似匆匆,简单的线条草草勾勒的裸着的人形,图案上,许多极小圆圈或密或疏,分布在身体各处。几条带不同箭头的线,穿过小圆圈,遍布身体。想来应该是真气运行的路线。 这样的人形图案有四幅,在皮卷的右侧,从上至下排下来。分明是一个人的正面、背面与两个侧面。在图的左边,就是大量的文字,这些文字大小不一,并非完整的一段话。是几个词或是几句话。有的几个字,还被圈圈点点的标注一番,也不知道是作者勾画的还是后来人添加上去的。 图案与文字像是用细针刻画书写上去,再附以某种药粉,并不是太充足的阳光下,闪着银色的光。部分字和图上的银色已经脱落,略有斑驳。 除了四幅图和旁边的文字之外,皮卷上找不到秘籍的名字和落款,没有任何更多的信息。如果不是王珪郑重其事把他送给自己,李凭还真不会觉得这是一份秘籍,一份与据王珪说与他所学能够相提并论的秘籍。 眼前类似草稿的东西,完全打破了李凭对秘籍的印象,心中对这份皮卷原本的期望降低了很多。“这东西,也算是秘籍?难怪少有人练成。” “李凭,李凭,快来大堂,赵爷让咱们过去。“天井中传来林哥呼唤的声音。 李凭来不及再细看皮卷,将皮卷按原来装好。又低头将竹筒和穴道图解塞入自己的床下。弯腰的一霎,李凭犹豫了一下,让竹筒揣回自己怀中,只将穴道图解放到了床下。分别藏好两份秘籍后,李凭整理了一下衣服,应了一声林哥。然后急匆匆的向白云楼跑去。 白云楼,一楼大堂。 除了王老先生,白云楼所有的人都在场,平时难得一见的袁掌柜也在其中。见李凭从后院跑来后,向赵天殇点头示意,人已经齐了。 “你们听好,下午,白云楼有贵人要到,二楼已经被铁剑门包场。其他客人不允许上楼,你们未经传唤,也不许上楼。客人的马匹车辆自有人照顾,你们不得靠近。若是谁不开眼,伺候不周,惹了贵人,不要怪铁剑门不客气。要是伺候好,客人走后,每人二两银子的赏钱。”赵天殇看着白云楼的伙计说出了几条禁令,又将几处细节说与众人,然后才让众人各自散了。 “五爷着你上楼一下。” 二楼跑下来一个铁剑门帮众,来到李凭身边低头对他说。 李凭看着低头和他说话的铁剑门帮众,心里泛起一种不真实。眼前这个人,明显属于铁剑门核心帮众,现在却这样和自己说话。想起前段时间还和林哥讨论那遥远的进铁剑门习武计划,如今看来,在这充满阶级的社会,免不了还是要向上走的。这白云楼,终究不是世外桃源,不能让自己一辈子面朝大海,更何况,黑手已经向白云楼伸了过来。 二楼,王离正与卢又道、孙神医临窗喝茶,看着汤汤汉江。 看到李凭上来,王离放下手中杯子,盯着他的眼睛道:“依你看,珪儿现在状况如何啊?” 李凭见过礼,如实回道:“王少爷现在看来并无大碍。阑尾切除并不是什么大手术,主要还是看伤口恢复。您的药确实堪称圣品,外伤恢复很快。现在看来,伤口感染迹象也很小,再等几天才能最终放心。” “这几日,还有劳你多费费心思,多照看一下珪儿那边。我已与赵长老和王先生打过招呼,酒楼里面的事情不需再你做。你完全照看好珪儿即可,珪儿不可有事。”终究是称呼少爷了么,听见李凭称呼王少爷,王离心中略感舒服。在李凭眼中,王离总能看到一丝俯视世人的优越感。而这种眼光偏偏又不是京城那些世家子弟愚蠢无知的俯视。真不知道眼前少年人这莫名优越感从何而来。 “珪儿把蹉跎劲送给了你?”王离不等李凭回答,接着道:“好好练,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内功心法。如有不懂,来问我即可,珪儿还需静养。你先下去吧。” 李凭微微一怔,心道,我哪能来问你,怕是自己在小楼和王珪探讨蹉跎劲时间太长耽搁王珪养伤,引得这大人物的反感了。没有寒暄,或是没有什么寒暄的,李凭直接告退。 “这个少年倒是有趣,可不像个伙计。“李凭走后,桌子对面的卢又道,放下茶盏笑道。 ”当然有趣,三月十七,一身奇装异服,出现在这个镇子上;三月十八在这白云楼讨饭,接下来成了这儿的伙计。在那之前,方圆十几里,没有任何人见过他。可以说,这个人是凭空出现的。一楼说书人讲的几个故事,就是得自他的口中。又会治绞肠痧,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只是个伙计。“若李凭在此,肯定惊的连下巴都掉下来,仅仅半天又一晚,王离已经调查到这么多信息。 王离捻起茶盏,缓缓的向卢又道说着上午得来的情报。他知道,对于负责卢家情报系统的卢又道来说,这些信息都不是问题,也许卢又道已经比他更早知道这些,并且更全面,所以,他索性直接说了出来。 ”哦,莫不是哪家塞进来的棋子?还是其他势力塞进来的?“听得连王离也没有查到李凭的来历,卢又道惊奇的问道。”也不能啊,哪家塞子会用如此拙劣的手段。再说,以这小子的样子,不仅不像伙计,连个棋子也不像啊。“很快,卢又道自己又推翻了猜测。李凭给王珪做手术的专注和专业,让卢又道想起了北方额尔古纳河边某个部落的骟马。当然,这个难听的比喻就不好和王离说了,卢又道只能在心里想一下。 ”不管他是怎么来的,也掀不起大的风浪。再说,王珪既然把蹉跎劲给他了,只要他不是太笨,塞他进来的势力,以后想控制他,都不太容易。也算给他们加个变数吧。“王离说话的口气,就像在说给一只蚂蚁扔一粒饭粒一样。 ”蹉跎劲?很厉害么?“听到王离谈论武功,卢又道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了过去。 ”嗯,不差。确有独到之处,珪儿得自我家的一个神秘客卿。上手容易,练至大成就难了。“到了王离这个层面,自认为天下已经很难有什么武功能够吸引他的注意了。 ”你说,这次郑家是什么意思,怎么来是熹老头?“见王离无意再谈那蹉跎劲,卢又道眉头轻蹙,修长的手纸摩挲在茶盏边缘,话题转移至下午来客上面。“那郑钦也确实无愧经纶手的称号,做起事儿来,滴水不漏。不仅将你王五爷招待的舒舒服服,现在又去接那熹老头了,这东道主当的。也算是一号人物啊,我卢家怎么就缺这样人材呢。” ”还能是什么意思,肯定是你家那边走漏了消息,郑家知道你我二人再此相见。特意让熹老头过来恶心一下。“王离嘴角挂起一丝嘲讽的笑容。 ”什么叫我家走漏消息,是你王五爷行事肆意,被人知晓了吧。“卢又道见王离将事情推给自己,一仰头,瞪着王离道。”不过,这次大会,确实规格够高的啊,你来了,熹老头也来。剩下那几家来的也人想也能想出来了。“ ”你这总喜欢套我话的毛病不好,得改。“王离暗忖,这家伙一付贱样,怎么在卢家活到现在的。”等珪儿伤口差不多了,我乘船直去襄阳城,让珪儿去城内静养。你不和我们去吧?“王离的问句怎么听也像在直接和卢又道陈述。 ”你这是撵人呢?你这过河拆桥的毛病不好,得改。”卢又道面色一沉,接着道,“孙神医可是我不远万里替你请来的,这可还没去给你家老太太调理身体呢,就想撵我走?” “走,神医,和我回范阳。”卢又道侧过脸,和旁边仿佛听不到二人斗嘴的孙神医道。 “唉,随你,想跟着就跟着吧。”王离用手指轻柔皱得化不开的眉心,无奈道。 楼内,卢又道露出得意的笑容。 楼外,天气逐渐闷热,有雨将至。 第十一章 郑家来人 大秦开元十二年,初秋,九月初四。≥ 山南道,一队车马蜿蜒,正驶向襄州治下的律津小镇。 若从后世来看这个大秦帝国,从李渊太原起兵,直至则天女皇归天,还位于李家三郎。开元十二年的大秦帝国,正处于他鼎盛时期。身处于这个历史时期内的人们,更能够体会这个庞大帝国眼前的昌盛,和这个蒸蒸日上的帝国带给他们的逐渐升高的地位、财富与荣耀。 队伍中,此时郑钦的感受要比绝大多数人体会到的更强烈。 作为襄阳郑家的继承人,天生的便利已经能够带给他此生足够享用的财富。但,作为一个从大家族剥离出来的旁支,他一直记得祖父对于那种生活在郡望家族的缅怀情绪。无法忘记祖父与父亲临终时,那不甘的眼神。 郑钦一直觉得,自己骨血中,蕴含最多的就是家族传下来的这种不甘。也正是这种隐藏极深、极浓的不甘的驱动,让铁剑门成为南部武林直追九大门派的新兴帮派,也让襄阳郑家成为郑家新兴的旁支。 所有的一切,都在今天步入了一个新的台阶。虽然,以后有更遥远和艰辛的路途,但郑钦还是沉浸在这个强烈的欣喜中。 眼下,这种欣喜,被掩盖在了他一贯的圆滑之下,而今天这个圆滑之中,还夹杂了一部分的谦卑。 是的,谦卑。至少表现出的态度很谦卑,就像平时他表现出的圆滑一样。 “潜少爷,一路而来辛苦。按刚才您说的,到律津后队分两路,让一部分家人先去襄阳,已经准备了足够的船。那就让他们在律津转水路,方便休息,也好看看风景,一天可到襄阳。”郑钦落得半个马位,斜欠身向领队的郑潜汇报道。 “钦叔莫要客气,呼我潜儿即可。”那郑潜话语间说的客气,手中缰绳却未扯一下,依旧保持这出半位的马距。“律津镇小,容不下这么多人,去襄阳的人,就有劳钦叔了。对了,适才听钦叔所言,那王珪了绞肠痧的病,竟然被救了过来?不知是何人所救?” “回潜少爷,救那王家少爷的人是律津白云楼的一个少年伙计,此子名曰李凭。”郑潜面色未改,依旧不变称呼回到。 “哦,治疗绞肠痧的,竟只是个伙计?你襄阳治下竟有如此人才,端是可贺。”郑潜面露一丝惊诧,手腕一凝,掌中缰绳一紧,那大宛马甚是神骏,径自放缓脚步。那郑钦胯下为一匹普通枣黄骠马,虽也是百里挑一,但终比不过大宛马神骏,个头上也比大宛马小了几分。刹那,未见郑钦有和动作,此马也自动放缓脚步,依旧与大宛马保持在半个马位,丝毫不差。 “潜少爷,见笑了。那王家少爷乃是贵人,应得天助,便是无那李凭医治,也当逢凶化吉。襄州地处偏野,终比不得中原富饶、底蕴深厚,山野小民懂点微末小技,偶然治得那王家少爷也属碰巧。本次,也多亏熹老和潜少爷力举铁剑门,我襄州才能有良机承此九派大会。天下英豪群毕集,实乃襄州盛事。也顺带让这荆楚武林开开眼界,见识见识世面。潜少爷此番能来,郑钦荣幸之至。” “王珪得了绞肠痧?”那郑钦话音方落,两人身后,传来郑绫儿焦急的询问声。一匹火红的马儿几步窜了过来,与二人并行。 “绫儿见过钦叔。”郑绫儿口快,未等郑潜开口介绍,已在她的小红马上双手抱拳,行了一个江湖礼。看得郑潜在旁边眉头直皱,却有作不得。 “哈哈,原来是绫儿小姐,果真是大家性情,郑钦见过。”郑钦见状,洒然一笑,在马上回了个江湖礼。“那王家少爷是得了绞肠痧,不过吉人自有天相,得到救治,已经好了。正在律津养伤,一会儿即可见到。” “那就好,谢谢钦叔。”郑绫儿这会儿也觉得方才唐突,虽关心王珪,却再不好问细节。 “你不在后面和洌儿他们一起,怎么又过来了。”郑潜皱着眉头,向郑绫儿训斥道。 “哼,洌哥只知道打坐练剑,连理都不理我。我在旁边还怕惊扰到他。恰好听到你们说到王珪,我就打马过来啦,那王珪还欠我东西呢。”郑绫儿露出乖巧的表情,后面的声音也逐渐放得低了“再说,钦叔又不是外人,我也当过来相见。” “当真是天佑郑家,潜少爷文武双全,绫儿小姐聪慧无双,此次襄阳大会两位定可大放异彩。比武夺魁也是应有之意了。“郑钦见两人话语不善,忙岔开话题。 ”夺魁?喏,能夺魁的那家伙在后面车里呢。臭郑洌“郑绫儿闻得九派比武,气鼓鼓的用手中络金马鞭遥遥指了指队伍后面不起眼的一辆马车。 ”后面车里的是舍弟郑洌,与绫儿同岁,端的武痴一个,整天练功。到律津自会过来见过钦叔。“郑潜见郑绫儿气鼓鼓的样子,微笑向郑钦讲道。 ”原来是郑洌少爷,久闻其剑术天才之名,没想到就在后面车内。潜少爷如此关爱令弟,钦也不便打扰,容得到律津后再行拜会。“郑钦回头看了看后面紧闭车门的马车,向郑潜道。 有郑钦在,一路介绍律津与襄阳城趣事,几人谈笑间,律津已在望。 第十二章 无题 天阴欲雨,已近申时。 马车辘辘,驶进律津小镇。小镇街道两旁的几个酒楼和店铺里,闪露出好奇的脸,看着车队。 有识得郑钦的,缓缓把头伸了回去,能让铁剑门门主亲身相应的人,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然而还有更多的人,看着长长车队,好奇着这些人的来历。 端坐在马上的郑潜看着眼前独立在江边的二层小楼,心中想道,这便是李白长醉的白云楼了。 郑潜和李白有过数面之缘,他很好奇,也很厌烦那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肚子里哪里来的那么多歌赋文章,一张口就是半个盛秦,就他那半吊子武功,怎么给了他那大的豪气,明明穷的像个乞丐,却偏偏骄傲的像个王子。每次见到那张笑得灿烂的脸,就想把他脸打的灿烂。 “真是,无论狗腿还是马粪,挡不住有人捧啊”想到几个宿老还称他为谪仙,郑潜不禁摇摇头叹气,暗暗想到。 “潜少爷在感叹何事?”那郑钦见郑潜望楼而叹。 “我只是在想,当世之人总是蒙昧,那李白若是在此写个千古名句也就罢了,什么都没有写出来,也值得那帮子文人把这里当成个好地方?这是文人相轻呢还是臭脚捧的有点过了?“郑潜侧过马,让车队缓缓进入律津,看着白云楼道。 ”竖子,你懂什么?”郑钦还未来得及回话,经过的马车内传来郑熹苍老的声音。却是郑熹的马车恰好经过,此时车门已经无声打开,露出郑熹瘦削的脸。 “白云楼啊,这白云楼多年还是未变。”郑熹的目光穿过车门,看着映入眼内的白云楼感叹道。 “这白云楼在此已经多年了,什么诗仙提笔无字之前,江湖上有些人就暗来于此。此楼鱼脍最是有名,捕江内新鲜窄尾银鱼,直接做成鱼脍,当真是无上美味。我几十年前偶过此地,不经意吃得一回。这么多年,再吃任何鱼脍,已然无味。另外一道藤椒煮鱼也相当考究。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楼里的厨子,是否还能做出那么地道的菜来。”郑熹轻声缓缓说着,即像自语又像说与郑潜。 “多亏熹爷告知,钦在此痴过多年,竟未知此地尚有如此美食。当日,潜少爷让保留白云楼的厨子,钦还愚钝不知何意呢。”郑钦下马,几步来到郑熹车边。 “好了,咱们上楼看看吧。我也好久没看过王老五和卢老三了,多年不见,也不知道他二人是否达到宗师之境。”郑熹话音未落,周边已经无声闪出几个年轻小厮,将锦榻放在地下,伸手去扶郑熹出来。 后院,井边。 李凭变换着姿势,手里拿着铁钎。刚刺过九千剑,胳膊微有酸楚。虽然距离两万次不酸痛这么高强度的要求还差很远很远,但是准头已经到了一个骇人的地步。出剑的角度也由原来站立不动,增加了很多。身处变化中的李凭反而感受不真切这进步,给他更多感受的是前几天在小巷被打败的经历,现在手头的然并卵练习。 “我先在儿等,你们上去看一下,他睡呢没有。”正当李凭压抑下心底打开竹筒秘籍的诱惑,全心练剑时,白云楼转角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孩子声音,虽然声音的主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有不小的声音传到他耳内。听得那女孩声音顿了一下,接着道:“没有,我就上去看看。” 李凭顺着声音略偏过头。 于是,他便看见了一袭红衣的郑绫儿。 “那边的小二,过来一下。”郑绫儿与铁剑门的人说完,正好也看见了李凭,招手道。 李凭心中一诧,喊我么?用食指反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略低了低下颌,睁大眼睛看向郑绫儿。 “对,就是你!“看着李凭搞怪的样子,郑绫儿掩嘴而笑。 李凭不知这个后世常见的手势,为何会让不远处的小女孩笑成这样。大秦重仪态,那郑绫儿所在世家正是大秦名门望族,男人女子讲究的便是风度二字。郑家七八岁孩童也都明白身言书判的道理,即便是下人,行事也都谨小慎微。难得李凭行事不拘,又不乏沉稳。当今整个大秦,像他们这样的人,也就两个而已。 “喏,你,找丝巾把我靴子上的土灰擦一下。”郑绫儿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锞子直接扔向走过来的李凭。 “啪嗒”金锞子落地一声脆响,在石板上滚了几圈,恰好停在李凭脚下。 第十三章 郑绫儿 后院,井边 李凭手里拿着铁钎,变换着动作,刚刺过九千剑,胳膊微有酸楚。 虽然距离两万次不酸痛这么高强度的要求还差很远,但是准头已经到了一个骇人的地步。出剑的角度也由原来站立一动不动,增加了很多。身处变化中的李凭反而感受不真切这进步,让他心有余悸的是前几天在小巷被打败的经历,总是感觉现在练习然并卵。 “我先在儿等,你们上去看一下,他睡呢没有。没有,我就上去看他。”正当李凭压抑下心底打开竹筒秘籍的诱惑,全心练剑时,白云楼转角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孩子声音,虽然女孩儿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仍有不小的声音传到他耳内。 李凭顺着声音抬起头,于是,便看见了一袭红衣的郑绫儿。 郑绫儿,在郑家年轻一代眼中她就是个女魔头。很多哥哥和弟弟都怕他。 几大世家里,很多长辈说,她和王珪两个人是上天注定的一对,众人每每说的时候,总会以为会看到一个女孩儿羞赧的一面。然而,每每看到的,仍是她嘻嘻哈哈的笑容。 因为她知道,她和王珪不是,王珪也知道。 她喜欢和王珪在一起。 喜欢在一起,并不是喜欢。而是因为,那些同龄人,她瞧不上眼,仅此而已。六大世家,她见过的,只有王珪和郑洌能被她看得上。 来到了律津,她就要去看王珪。更何况,王珪得了绞肠痧。 一路骑马而来,精致小牛皮靴已经有些尘土。那尘土褐黄,附着在浅黄色珞金的牛皮靴上,就像褐色的斑,嘲弄着郑绫儿。适才着急过来没有注意,此时愈加显眼,让她无法忍受。郑家小姐生性开朗,不是有洁癖的人。但是王珪有,他的弟弟郑洌也有。王家和郑家,与她交好的两个年轻人,都有洁癖。所以去见他的时候,就要把自己身上的尘土去掉。 当然,她也知道,这两个人并不是真正的有洁癖,他们两个只是通过这种方式把自己与周围的人隔离开。 已然和光,不想同尘。 所以,见到王珪的时候,一定是最好的自己。 大部分丫鬟和小厮已经从水路先行去襄阳城了,毕竟近百人,律津是容纳不下的。几个贴身的,留在白云楼一楼和其他酒楼里。 过来看王珪,怎么又能带那些人呢? 非常恰好,这时候,她看到了酒楼的一个伙计。站在井边,打水或是做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擦土灰。 土灰并不白擦,于是,她扔出了金锞子。 在她看来,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就像以往她做过的无数次一样。她怀里还有很多金锞子,从来不买东西,都是用来打下人的。 正如所有给他擦靴子的下人一样。眼前的小二,走到她面前,端详了一下她的靴子,然后,缓缓解下胳膊上雪白的粗布抹布,轻抹又是抽打,一对牛皮靴子很快收拾干净。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果然是伺候惯人了的。 收拾好后,眼前的年轻伙计直起身,侧着头,又仔细端详了一下靴子,最后,像是满意的略点了一下头。这才缓缓弯下腰,捡起金锞子。整个过程,一句话没有说。 整个过程,在郑绫儿眼前划过。开始的时候,确实是和其他下人一样,可是后来,眼前伙计的动作和眼神,分明让她感觉到和以往的不同,至于那里不同,她却一点也说不上来。 这时,小楼的楼梯蹬蹬响了起来,刚才上去铁剑门的帮众快步来到她身边道:“绫儿小姐,王少爷没有睡。请您上去。” 那郑绫儿闻得此言,再次低头检查了一下全身,如一阵香风,飞奔上楼去了。 李凭看着郑绫儿的背影,摇了摇头,刚才擦靴子的过程,让他想起来前世给上小学的女儿擦鞋子的过程。一样娇蛮的小女孩,一样的动作。 “这个哪个绫儿小姐?”李凭面向二楼下来的通报的铁剑门帮众问道。 “这绫儿小姐是贵客,乃郑家老太爷的掌上明珠。”那帮众见李凭有问,轻声答到。 “郑家老太爷?荥阳郑家,原来郑家的人到了么?”李凭心中一震。不由得想起黑衣人对他的话。“九月初五,铁剑门接的客人会到白云楼。这包药,找机会放到客人的菜里面,让客人吃下去。” “要来的,终归是来了……”李凭心里默默道。 …… …… “你得绞肠痧了?怎么样?还疼不疼?怎么不多休息,多睡觉?”来到二楼床边的郑绫儿劈头便是一堆问题。 “在这里开了一刀……”躺在床上的王珪皱着眉头,指着小腹说。“不过现在问题不大了,只要伤口长上即可。本来是想睡的,却是睡不着,这不是你来了么?” “少扯,我是怕你听气息不对,吵醒你,才让他们上楼来看的。”郑绫儿听王珪怪自己来,嗔道。已然举起的拳头,忽想得王珪已是病人,又只得放下。 “你在楼下的时候,我就听到了。”王珪苍白的脸上,看着郑绫儿收回的拳头,露出一丝温暖。 “你武功有精进了?”郑绫儿兴奋的问。还未等话说完,突然又沉下脸。“你尽骗我,若是放在平时倒是可能,现在你身体未愈,气血正亏,用动不得真气。怎么可能听到我在楼下低声说的话?” …… “前两天,冷的东西吃多了,小腹有点痛后来,到了律津“郑绫儿又问了相关病情后,王珪将病过程从头讲来。 “真的?那岂不是刮骨疗毒了?”郑绫儿一脸兴奋的问。 “按照李凭的说法,这个要比刮骨疗毒还要考验意志,刮骨疗毒还可以喝酒。毕竟,刮骨疗毒只是在胳膊上,我的可是在肚子上,没有办法喝酒的,那样血流加快,我只有死路一条了。要命的是,整个过程不能运气和用力相抗,因为会绷紧肚子上的肌肉“如同完成一项壮举的王珪,向郑绫儿炫耀着。 “好厉害,咱们打开纱布看看如何?”郑绫儿试探的问。 “去死,你想害死我么?”王珪佯怒到。 “算了,放你一马,不好玩。有时间,我还是问问那个李凭是怎么在你肚子上动刀子的,怪好五叔没有杀了他。”见王珪不配合,问题少女一脸不高兴道:“你要给我找的秘笈呢,带了没有?” 闻得此言,王珪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被我送人了? “什么?说好送我的东西你也敢送人?” 郑绫儿眉头轻蹙,瞪大了眼睛,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接?好久不见,是不是这帮人忘记姑奶奶了? “绫儿别闹,那个人比你更需要它。再说,我送他,也算是当时答应他救我的条件。” “就是那个家伙?救你还谈条件?”郑绫儿一脸不可思议。 “真是,真是“郑绫儿真是了好半天,也没有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么说,你就这么来了,也没给带东西?“ “嗯,要不,我把我那把“蛮腰”给你吧?“蛮腰是一把短剑,王珪偶然得之的一把古剑,锋利异常,甚是喜爱。 “蛮腰你带了么?” “没有。” “这不就是了么?不行,你把那个伙计喊上来,我要把秘笈要回来。” “好了。”王珪急道“我答应你一件事儿,这个可以了吧?” “嗯?嗯!这个还是可以的,记住了啊,你欠我一件事情。“郑绫儿一惊,随后郑重的向王珪强调着。 “那个李凭是个什么样的人。“郑绫儿继续问道。 “我看不透他,反正怎么看那家伙也不像是个伙计。”王珪回想这李凭的样子道。 “你看不透他?哈,竟然还有你看不透的人?来,把他找上来,让本姑奶奶过过目。”郑绫儿说着,向外面的铁剑门帮众示意道。 第十四章 一刺 当李凭进入小楼二楼的时候,看见郑绫儿正大马金刀的坐在王珪床边的凳子上。 旁边就是一脸无辜的扮相躺在床上的王珪。。 ”你,你就是李凭?“郑绫儿看见腋下夹着铁钎缓缓走进来李凭一脸惊讶。刚才擦靴子的一幕还在眼前,郑绫儿怎么也没想到,王珪口中的妙人,那个值得王珪送出蹉跎劲的人,就是楼下那个默不作声弯腰擦靴子的伙计,一个拥有能够治疗绞肠痧医术的人,怎么会如此平静的做一个酒楼伙计。 “你们见过?”王珪看着郑绫儿惊讶的表情问。 “在下李凭。”李凭缓缓的答道。只要见到郑绫儿,李凭就有一种在前世见到女儿的错觉,浑身的上下也变得懒洋洋的,只想揉揉这小姑娘的头,明明两个人不同之处太多。 “刚才我上来的时候,让他给我擦的靴子。”郑绫儿一脸古怪,扭头略带歉意的向王珪低声解释道。“我让他给我擦,他就真擦了,我也不知道他就救你的人。” 王珪见此暗笑道,李凭身上那一丝若有若无万事不在意的淡然,他早是领教了。 “要不,你把蹉跎劲给我把,我用其他的武功和你换?”郑绫儿不知如何再说下去,便直接将话题转向蹉跎劲。 “不换。”王珪和李凭两人声音同时响起,一快一慢落在郑绫儿耳边。两人对望一眼,相互的眼中,充满默契的笑意。 郑绫儿抬眼扫了他们两个人一眼,气恼道“不换就不换。” “听说你治王珪的时候,和王五叔谈了两个条件啊。知不知道,这两个条件你谈亏了?这家伙的命,可不仅仅是值这一点。”郑绫儿诚心想看看李凭后悔的表情,看着眼前这家伙一脸淡然的样子,就有气。 “多谢,绫儿小姐告知在下。不过,这两个条件对于我来说,足够。”李凭对这件事看得很明白,他救了王珪的命,可王离解开他身上的暗劲也算是救了他的命。 “那就不管你了。”怎么有点王珪的毛病,郑绫儿干脆不再理会眼前这人。 见过李凭后,本来按照她的想法,是想将李凭托付给郑钦,在铁剑门给李凭谋一个位子,甚至还产生了点将她的贴身丫头兰儿许给李凭的想法。毕竟李凭救过王珪,这里又是郑家的地盘,这样的安排,也算是郑绫儿代王珪给李凭寻到的很不错的出路了。 “你拿个铁钎在干什么?”王珪看着李凭夹着铁钎,很诧异,那铁剑门已经向自己说过,不再让白云楼给李凭什么活让他做了么。 “练剑。”李凭再次淡然的回答,给出的答案,却差点没让王珪从床上坐起来。 “哈哈哈。”旁边本来看窗外的郑绫儿,直接笑出了声。转回头,打量着李凭腋下的铁钎子。 “没有剑,我送你一把,没必要这么寒酸。剑乃兵中君子,你用个铁钎算什么。萤囊映雪也不是你这样的”王家少爷一摆手,一把好剑就送出来了。李凭心道,这个命救的还真值。又不无担忧的想道,着家伙的伤口还没愈合呢,不要出什么差池才好。 李凭苦苦一笑,掂了掂越顺手的铁钎,把前世熊先生故事里面的阿飞、荆无命一直讲到了傅红雪。无坚不摧,唯快不破,就差把火云邪神也一并讲了出来。当然,也直接说明了,这是自己在没有人指点和手头没有武功秘籍的情况下,迫不得已的无奈选择。 除了练剑方式之外,李凭又将与黑衣人交手的经过,讲了出来。当然,略去了黑衣人目的,只说成偶遇并交手。这是他耿耿于怀之事,事后每每回想,讲述的时候,不免深情投入,生动许多。 “我也一直在练剑,自认为现在出手已经很快了,不过为什连还手的机会也没有?” “你那算什么练剑啊,只是胡乱的扎来扎去而已。”郑绫儿一旁笑弯了腰。 王珪听了李凭的快剑理论,沉思着,躺在床上的手,小幅度的挥动,手腕之间,一些精妙的动作被做了出来,显然是在体会某些东西。李凭的一袭话,给了这个剑道天才些许启示。 “你的这个剑道理解,我不敢评论对与错,或是好与坏,恐怕是要我五叔才能定论。”王珪并没有回答李凭的疑问,罕见的面露郑重,对李凭说起他的练剑方式,“你出手我看一下。” “啪”,一声轻响,李凭一个转身,来到窗边,手中铁钎一闪,已经回到腰边。窗棂上,一只壁虎已然被钉住。 沉寂。 二楼,顿时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时间仿佛停止。 郑绫儿笑声的余韵戛然而止,像被人捏住了喉咙,弯腰而笑的她人也瞬时定格在了那儿。王珪躺在床上做动作的手臂僵在半空,一向天才的少年,目瞪口呆的望着站在窗前的李凭。风从窗,吹进来,吹过李凭手中的铁钎。下午的时光,就那样被一把铁钎凝固在这个时刻。 “很快。”郑绫儿道。 “不仅是快,看他的动作,还有很大提升的余地。”王珪道。 两个人如此反应,倒是让李凭不知所措了,“我和那人交手的差距“ “厮杀时,两人之间,叫距。距,随时存在,也存在于你我之间。练武之人,逐渐都会产生一个自己的距。那只壁虎,就在你的距里。进入你距的,便进入你的攻击范围了。那个时候,如果你还不攻击,你进入他距的时候,等待你的只有被攻击了。” “距的问题么?”李凭回想了一下被黑衣人殴打的经过。想来,也确实这样。按照王珪的话,来说,也就是自己反应不足了吧。只要进入自己攻击范围的,就一定要进行攻击。 “刚才的出手,算的很快么?”李凭担心的又问。 “相对于新手来说,已经很快了。尤其是,在完全没有内力催动的情况下。当然,仅仅是这样,还是差的太多,只是能从这个上面,看到无尽的可提升的地方。”看到李凭确实不知道他方才那一刺,有多么惊艳。王珪耐心的向他讲解道。 李凭心中揣摩着,向二人告辞。一边走,一边体会,缓缓走下小楼。 听着李凭远去的足音,郑绫儿一脸奇怪的问王珪,这个不是上次王五叔讲的道理么?这个完全是培养杀手的,你怎么让他练这个。 “只是一句话而已,有些影响就不错了,你还真以为对他能产生什么改变?”王珪淡淡笑着,向郑绫儿解释道。 第十五章 郑洌 李凭走到楼下时候,恰好遇见袁掌柜那微胖的侧脸。 ≧ ≦ “方才在孙神医处听得,王家少爷的伤,愈合起来还是有些风险。这几天,你就守在楼下,哪里都不要去,以便及时照顾到王家少爷的伤情。楼里来的人太多,人多手杂,你去前面,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添乱。”袁掌柜站在井边木桩前,用手指轻轻抚摸着李凭每天练功时用铁钎刺出来已经深邃的洞,头也不回的交代着。 闻言李凭心里一惊,一直守在楼下,岂不是无法去找幕后黑手了。 “怎么?”袁掌柜见李凭没有做声,扭过头,深深的看着他。 “哦,不……”李凭正要拒绝,忽然看到了袁掌柜的眼睛,口中的话,立刻止住了。袁掌柜看过来的眼神冰冷,仿佛能看到李凭心里。这是李凭第一次在这个一直以来感觉一团和气的富贵相掌柜身上看到如此眼神。李凭见过各种眼神,前世千百种各色眼神不说。来到大秦后,他见过过往客人的眼睛,有恣睢狂野的、有漠视生命的,还见过高人如王离的眼神。然而,从未见过如此眼神,异常遥远,纯粹是无任何表情的看着你,却冷的让人心悸。两人面对而站,却像是隔了很远很远。 “好的,听掌柜吩咐。”李凭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一般,以同样的口气回复着。 “那就好,这几天,照顾好王家少爷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你可明白?”袁掌柜轻轻瞥了李凭一眼,再次问道。虽只是不过轻轻一瞥,李凭却莫名其妙的在里面感受到一丝诚恳的味道。遥远的冰冷与一丝诚恳混杂,让李凭有一种情感扭曲的错觉。 “明白。”李凭其实一点也不明白。 听得李凭回答,袁掌柜抬起头,看了小楼一眼,便向白云楼走去。律津下午的风,无力的吹着,只留下不知是天气沉闷还是其他原因,一身汗水的李凭李淳风,无措的站在井边。 “王老先生那边我另有事交代,这几天可能不在,你有什么事儿,直接找我即可。”像是想起什么,袁掌柜声音远远传来。 时间回到一炷香之前。白云楼上。 “洌儿,来见过你两位世叔。”众人相见寒暄后,郑熹眯着眼,指着坐在下手位的王离与卢又道,对站在楼口一动不动的一个瘦小布衣少年喊道。 少年十一二岁的年纪,虽瘦小,却很结实。挺拔的身形站在楼口,却低着头,仿佛没有听见。站在他身前的郑潜回拉了他一下,才缓缓走上前来。 来到桌前,略有呆滞目光先在卢又道身上停滞了片刻,继而转向王离,在王离身上停留稍长时间后,低头行礼道:“侄儿郑洌,见过两位世叔,王世叔、卢世叔好。” 面对着少年,明显失礼的长时间注视,一脸严肃的郑熹皱了皱眉头,王离与卢又道仿佛没有看到少年的举动。微笑着看着少年,仿佛在看一件珍宝。 行过礼后的少年,仿佛变得清醒许多,直起身垂手站在一旁。比王珪还要小一些的年岁,再加上瘦小的身材,静静的站在当场,侧着脸偷偷打量王离。 “这是永安的儿子,天生话语不多,每次带他出门都让人头疼。”郑熹嘴里虽是恨其不争的话,可是脸上明晃晃炫耀的表情已经让王离与卢又道受不了。 王离与卢又道两人隔着桌子,对视了一下,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厌恶与无奈。拿腔拿调的熹老头,这是其他几个世家暗传对郑熹的称呼。 郑熹在郑家的地位很特殊,是郑家家主郑肃的亲弟弟。兄弟二人关系极为融洽,从小被溺爱在郑肃羽翼下,有学不上、有武不练、有官不当,任何事都不做,未吃过任何苦头,年轻时被称为“四不公子”,郑家上上下下都拿他没有办法。人近中年刚刚稍有收敛,却逢郑肃成为郑家家主。此后,有郑肃撑腰,这郑熹反而变本加厉,在郑家横行无忌,说一不二。反正是郑家家大业大,郑肃什么事情也由着他去折腾。后郑肃在朝中给他寻了一职,他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不时才去看看,好在也是闲散之职,朝中诸大臣也知郑熹脾性,无人去惹他。偶有御史参几本后,折子如石沉大海,御史见无人理会,也便由他去了。 随着年岁渐长,这老头张扬的脾气逐渐收束,做事却倚老卖老,愈喜欢拿腔拿调起来,想起什么事情,不管重要与否,闲来无事就掺和一下。本次筹划九派大会,也算六家盛事,却不曾想交到这老头手中。不过也幸好襄阳郑钦八面玲珑,铁剑门做事滴水不漏,郑熹此行又带着郑家年轻一代名声鹊起的郑潜。本来也不需要郑熹做什么具体事情,也算是预先弥补了大会筹划过程中的各方面疏漏。 王离与卢又道若是预先知道是此老筹划此会,定然不会提前来到郑家地盘相见。 上前见礼的这个郑洌,行为木讷,但落得明眼人眼中,尤其是王卢二人眼中,却不啻一颗明珠。此子一身剑意引而不,分明是在领悟剑意,正是因沉浸在剑术修炼的意境中,故显得木讷。更难得的是,年纪小小,竟不受外物所惑,还与众人一道出行,日常生活照旧,可见天份之高。若是其他人,能进入这种求之不得的状态,早已经找个安静的环境下闭关静修揣摩剑意,必不敢像这郑洌一般还能出来见人。也正是在这般周遭不断变化的环境下,剑意凝练的才更加纯粹。 “嗯,郑家出此人才,端是可贺。洌儿但有暇,可去后面小楼之中与珪儿多多亲近。”王离不愿与郑熹多说,向郑洌道。如此少年,让王珪见一下,也省的那小子整天目中无人,小看了天下英杰。 天下世家子弟,对王离弃文从武经历多是仰慕,郑洌也不例外。本次来只盼得王离指点一二,但也深知到襄阳后有大把机会,现初见不甚合适。便再次行礼,退回旁边。 “七月时,有人上书陛下东巡,封禅泰山,多人反对,大家闹了一阵子,上面收下奏章没了消息,这事就算搁下了。前些天张子寿又上书,再请陛下封禅。看来,吾皇是要铁了心行此封禅之事。此举难免劳民,我卢家人微言轻,熹叔和五哥应多多劝谏陛下为苍生计啊。”卢又道放下茶盏,拍着手长长吁短叹道。 “苍生如何,轮不到我郑家来管,我郑熹更管不了。这次上书的是张子寿,下次上书的就是他张说之了。一份东巡封禅的奏章,便让那张子寿得了中书舍人之职,嘿嘿,有点意思。”郑熹眯着眼睛,腕上的佛珠飞快转动,在安静的二楼,唰唰作响。沉寂片刻,再次响起郑熹阴阳怪气的声音,“张子寿上书的时候没拦住,现在再说,有什么用。人家中书舍人的笏板都攥热了,这东巡,定局成矣。” 见得郑熹此言和做派,王离与卢又道微微愣了一下,二人眼神悄然相交,又迅岔开,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惊讶。此老行事乖张,做事拿腔拿调,一直以来,众人对他评价,虽非草包,却也不高。奈何此人在郑家地位不低,无人愿与交往,多敬而远之。但,听得今日之言,却分明将势头看得明明白白。莫不是此人一直假痴不癫,隐藏极深。可若真是隐藏这么久,为何要在此时表露出来。 “封禅这么大的事,能拦下便拦下,若真是拦不下,圣上也不可能自己去。要我们跟着,我们就跟着,要给我们看,我们就看着。这几家人,陪他走上一圈又如何?”明知郑熹说的在理,卢又道仍是讨厌他这种说话的这种语气,蹙了蹙眉头,用手拍打着桌子,不咸不淡的回道。 “走上一圈又如何?要我们跟着,我们就跟着;要给我们看,我们就看着。这几句说的好。几朝几代,他们王家就是一直如此。”郑熹斜着眼,用下巴挑向王离,把王离也卷进话头,接着道:“再回头想想看看,贞观之后,已近百年,现又有谁还敢提崔、卢、郑、王、李的说法。恐怕再过几年,都不会有人记得这个说法了吧。哼,《氏族志》写的明明白白,陇西李氏天下第一呐。这次东巡封禅,若是那李三郎要我们看着,却不让我们跟着,你又当如何?你卢家面子往哪里摆?现在不同以前了,朝堂之上不是找不到跟着的人。王家、卢家是大可不理会天下人如何去看,但王家卢家的列祖列宗可都在上面看着呢。”郑熹话语向来无遮拦,只有敢他直呼当今天子为李三郎。今天更是一付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把世家诸多禁言搬上台面,又将几家祖宗也扯了出来。只听得王离与卢又道二人眉头直皱。 “里子都快没有了,还有面子有什么用。再说,无处摆放的,又不只我卢家一家的面子;不肖的,又不只是我卢家一家的子孙。”郑熹、卢又道都是性格痞泼,口无遮拦之人,偏偏今天二人又遇了个正着。卢又道更是看不惯郑熹的嘴脸,索性破罐子破摔,说出的话,惊得楼梯口处的郑潜一身汗水。幸好早已摒退下人,周围无人听见。远远警戒的也都是郑家从荥阳带来的心腹。 ”熹叔、老三,两位喝茶,静下气。万事都有回转余地,而且,这事儿的根子也不是在封禅本身上。列祖列宗是没有如此丢人过,不过,列祖列宗也都是风浪里过来的。我们也不是不禁风浪。这事,咱们从长计议。“王离本来只想静听一下,却见二人说话愈加不堪。白云楼上几人,在朝内都身居高位,平时讲究的便是八风不动,说话更是未透即止,今日却如同贩夫走卒,各种泼言全都出来,连忙插进话头制止二人。 第十六章 李白 天上下起雨来的时候,李白正骑着驴子进入律津。 ≥ 趁着天色最后一丝光亮,李白能清晰的看到白云楼的轮廓,也能看见白云楼逐次亮起的灯火。 从小镇口望去,大雨给小镇带来了清凉的气息,也带来了一阵喧闹。律津干净的街道上,两旁的店铺和小贩,忙乱的收拾摊位,大人追逐着拉回跑在雨中奔跑的孩子。片刻前还繁华的街道,现在转瞬无人,空空荡荡。李白看着眼前的一切,想起上次同样来到的律津,一样的小镇,不一样的是自己。 撑起伞,挡住低落的雨滴,让毛驴踢踏踢踏走在律津石板路上。索性就让它淋点雨,晚上再给这毛驴刷洗吧。并非是他喜欢这种雨中骑驴的感觉,实在是这蠢驴跑不快,加之连续几天的奔波,已经让它累的跑不起来了。 故地重游,总让人多有感慨,上次来到律津的时候,也是一袭白衣。二十岁时只身出蜀,四年的游历,穿经云梦大泽,南到洞庭湘江,东至吴越。无论是云梦泽的浩瀚还是吴越江南的温婉,都让他沉浸忘返。漫游多年,不乏诗句,偶有传出,入那太常少卿贺知章耳中,竟传出谪仙人的称谓。故有好事者,以诗仙称之。可世人哪里知道,作诗只是爱好,自己所期盼的是一朝入朝,构筑这大秦盛世。 李白,字太白,诗才无双。他不仅是大秦人诗仙李太白,更是经略第一,剑术第二,诗才第三的李太白。 李白临近白云楼才现,楼外檐下,很多劲装大汉扶刀而立。想来又是哪里达官显贵在白云楼落脚。昏黄灯火下,有伙计牵走毛驴,另有伙计告知他二楼包场。 即便不用告知,见他骑驴而来,也是多半上不得二楼的主。这时一楼桌位已满,那伙计便领着他找了里面角落处的位子与人拼桌。 伙计还是当年的伙计,诗仙也是当年的诗仙,伙计却已认不出李白。毕竟,对于一个酒楼的普通伙计来说,所谓诗仙不过是过往客人中一个特殊的符号,他会记得诗仙曾来过酒楼,却不会记得诗仙的样子。 李白身材欣长,斜挎一把普通长剑,一身白衣虽满是尘色,仍遮掩不了锋芒。这是李白第二次来白云楼,上一次来时是四年前。同样的夜雨,刚刚出蜀的他腰缠万贯,上的是二楼。当时酒楼的生意还不像现在般红火。掌柜是个有趣的人,酒也是有趣的酒,伴着夜雨,二人用筷箸敲杯而唱,喝至天明。 天明后,宿醉未醒的他租船直上汉水,醒来的时,已经在江夏。酩酊大醉的他,一直没有想起来,那一晚后来又生了什么,是否真的和江湖传说得一样,诗仙提笔难诗。唯一有印象的是袁掌柜一直明亮的眼睛和酒后悲怆的歌声。但以当时喝的酒,估计提笔都困难,写诗还倒是有可能。 见得如此红火的生意,李白暂不想打扰掌柜。就在伙计指点的位子坐了下来,随便点了便宜的一荤一素两道菜,加一壶酒。酒,当然不是“十年”,只是普通的酒。且不说囊中羞涩,便是有钱也难弄到那十年酒。李白周游天下多年,竟未再喝过此烈酒,足堪称奇。若不是袁掌柜给他,他竟不知天下还有美酒如斯。同一桌,座位对面是个腰佩长刀的三十多岁的食客,正与桌子左侧的一个英俊年轻边吃边同伴聊。 “怎么可能会有人捣乱?这九大门派是什么地位,不去给别人捣乱就已经阿弥陀佛了。你就看着门外铁剑门,先别说襄阳城,就是眼下这律津小镇,酒楼漕运,多少是人家的,你还没住下,别人就把你探的底清。这还是你看见的,都不知有多少是沉在水下,你看不见的。你以为每年那么多商铺外兑,真是经营生意不好?啧啧,多少是生意好了才外兑的。”三十多岁的食客,边喝酒边与同伴说,已经压低了声音,奈何此大汉身材高大,嗓门也实在是洪亮,加之坐的又比较近,仍被李白听了个清楚。 “那这九大门派,这样岂不是巧取豪”年轻人吃的很慢,一举一动间自带优雅,虽然桌上菜很简单,但在年轻人的动作下,仿佛是山珍海味般名贵。听得大汉讲到此处,年轻人放下筷子疑惑的问道。 “说什么呢?他们也是做生意,有生意和谁不是做,人家也不曾亏了你半点。”大汉飞快的打住年轻人的话头,偷偷打量了李白一眼。 “两位兄台,只管随意,不必理会我,我若是九大门派之人,早上二楼喝酒去了,也不必来此和两位拼桌。”李白苦笑道,举杯向两人点头,示意继续说。 “哈哈,这位仁兄也是性情中人,一起喝,一起喝。”三十多岁大汉被李白点破,哈哈一笑,将身前酒坛向前一推。“在下鄂州熊洪兴。这位,是,我朋友七迦子。”听得大汉介绍到自己,英俊年轻人冲李白腼腆一笑,回了个点头,削瘦英俊的脸上,出现两个酒窝。李白一身白衣已是傲然出尘,这七迦子年岁看上去比李白稍小,同样一袭白衣,虽略显安静,与李白相较,竟也不落得下风。 “在下蜀中李十二。”李白闻言,抱拳回复到。七迦子闻得李白自称蜀中李十二,原本底下的头又抬头看了李白一眼。 那熊洪兴乃是粗莽之人,李白来时已经与七迦子喝过一坛。见得李白,一定要拉着再喝,李白也是好酒之人,七迦子话语不多,熊洪兴却是信口开河。李白无奈,只得像七迦子一般边吃边饮,在旁倾听。 “这十月十五的九派大会,实是荆楚武林盛事。最近,这各路豪杰,已6续往襄阳赶来。这铁剑门也是大手笔,将比武场搭在鱼梁洲之上,当真是选得好地方。你们可知那鱼梁洲是何人曾居之处?庞德公啊。” “你们道这各路江湖好汉,这么早来到襄阳,真是仅仅为了看九派大会?人在江湖,自有恩怨相报。平时朋友与冤家都难聚头,这回是个多好的机会” 那熊洪兴虽身材高大,酒量却是不高,见李白与七迦子二人用心倾听,说的越起劲,酒喝的也来越快。襄阳顺汉江而下即是鄂州,两地相距本就不远,那熊洪兴对襄阳也算熟悉。酒劲上来,滔滔不绝将襄阳诸多风俗讲与二人。倒是那七迦子本是熊洪兴的朋友,但对他所说也不甚了解,也同李白一样,听得入神,不时与李白颔碰杯。 “有一处牛尾巴火锅” 菜已经吃的差不多,加了一壶酒后,那熊洪兴越说得兴致勃勃。 这时,之前牵走李白毛驴的伙计弯腰来到李白身边,道:“这位公子,本店最近人手不够,今天马匹是在是太多,您的毛驴”讲道此,那伙计露出为难的神色。 “我的毛驴怎么了?”李白一扭身,诧异问道。 “您的毛驴,我们已经喂过草料,却没办法刷洗了。”伙计一脸为难,低声回道。 “嫌贫爱富啊,白云楼也这个样子了么?”李白无奈一笑。算了,看在老袁上次那么多十年酒的份上,我自己来吧。李白叹了口气,想到被自己送人的大食马和羞涩的钱囊,不由得感叹,千金散尽不再来。李白站起身,洒然笑道:“自己刷,你们提供一下水总可以了吧?” 与伙计结算账目后,李白向熊洪兴、七迦子二人拜别。在伙计指引下出了酒楼,趁着酒楼隐约的灯火,撑着向伙计借来的伞,在繁华与喧闹声中牵着毛驴,孤零零一个人,走向白云楼后院。 第十七章 黄河之水 “小友,那个水桶可以给我用一下么?我把毛驴刷洗一下。 ”李白走进后院的时候,李凭正站在柴棚中远远的看着小楼。眼见李凭一付白云楼伙计打扮,李白向李凭询问道。 “可,可以的,用那边那个小桶。”李白牵着毛驴走进后院的时候,李凭就看见了。有些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是所有人的焦点。昏黄灯火下,细雨中,白衣长剑,手撑油纸伞,牵着毛驴缓缓走进后院的李白,立刻把李凭眼前变成了一幅画。看着眼前一个俊朗的年轻人,李凭已经讶然的说不出话来。 看着打起水,笨拙洗刷毛驴的年轻人,李白摇着头,心里感叹道,人比人得死,自己一个取向正常的人,都为他赞叹,要是个姑娘家岂不立刻以身相许了。不过,这个帅气的家伙,好像不擅于做这活啊。 “你这样洗毛驴是不行的,洗过后,毛驴一样会生病。前面有酒楼伙计可以给弄。不过,最近人太多,可能要给一些钱才能给你洗刷。”李凭很诧异如此气度的人物,还要自己洗刷毛驴。 “谢谢。”李白微微一笑,“我就是没钱给酒楼,才自己洗的。” “呃”李凭看着对方也是第一看到能把没钱也说的这么淡然的人。 “我来帮忙你洗吧。”李凭看着眼前充满好感的年轻人道。对待一头毛驴尚能如此,人应该不差,我帮忙你洗刷一下又如何? “好啊。“听到年轻人爽快的就答应下来,反而叫李凭有些意外。心道你倒是客气,也不推辞一下么? 李凭将毛驴牵到柴棚之下,找来一把刷子,开始洗刷毛驴得另一边。 “我叫李白。” “我叫李凭。” 雨下的柴棚中同时响起两人的声音。“哈哈”然后是两人隔着毛驴会心的笑容。 “好巧,你也姓李——“李凭的声音戛然而止。 李白! “你是,李白?” 李白点头。 “你是黄河之水天上来的那个李白?” 李白摇头。 “呼”听得不是那个李白,李凭蓦的松了一口气。 “黄河之水天上来好气概啊。好诗,我以前竟没有听过。李白嘴里喃喃的念叨这诗句,感叹着作诗之人的气概。“黄河之水天上来啊,黄河,一定要去看看。” 糟了,李白自语传到李凭耳中,不由得让李凭一阵暴汗,那黄河之水天上来,是李白老的时候写的,现在哪里写呢。”嗯,诗仙李白,李太白,白云楼这个,这个,是不是你?“情急之下,李凭也想不起来哪一诗是李白年轻时候写的了。即便是李白年轻时候写的,李凭也不清楚,现在的李白是否已经写了。没办法,李凭比划了半天,突然想到了白云楼。指着白云楼便问。 “是,我就是白云楼那个李白。”李白看着这个突然语无伦次的少年人,心中一丝惭愧。本来他对诗仙的称谓一直接受的坦然。但是,刚才眼前这个叫李凭的少年人那句“黄河之水天上来”,让他不好意思再当着这个少年面再称诗仙。不过,他却承认了是白云楼醉倒的那个李白。 “黄河之水天上来,这是哪位写的?”李白还在耿耿于怀这句,见李凭恢复过来,便问道。 “噢,这是,我另外一个朋友说的。不好意思,记混淆了。”李凭赧然道。“不过,你的诗我都很喜欢。” “谢谢。看来小友也是个中高手。不知在下哪诗进了阁下法眼。”李白诚心请教道。眼前少年人竟有朋友能写出那句黄河之水,让李白不由得重视起来。 “最,最喜欢“这个问题没回答啊,要是来一句,这时李白还没有写,岂不是砸人家场子。 “你猜,我会喜欢哪一,其实我最想知道的是,你自己喜欢哪一?” 在前世浸泡了多年推挡扯皮的李凭,社交经验完全不是一个刚出道几年的孤绝天才所能比的。 皮球被推了回去。 “我自己就算了。小友珠玉在前,提不得,提不得。刚才你说得那句是朋友写的,看来,小友也通诗歌?”李白对那句黄河之水天上来,反复吟咏,越觉得此词深的自己心意。 “哦,哈哈,不懂,不懂。我原来有几个精通诗歌的长辈,他们写的时候我偶尔记下来几句。平时又不曾用心,有些记的也不完整。阁下,叫我李凭就好。”李凭只得搬出莫须有的长辈来,应付眼前李白期盼的目光。 李凭为了拉进与这千古天才关系,便把后世一些不算惊世骇俗的诗句拿出来与李白一同聊了聊。李凭谈吐不凡,李白更乐得与之交往。柴棚下的氛围,便在二人刻意结交的交谈下热烈起来。 第十八章 楼上楼下 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人生若只如初见,哈哈,此语真是妙言,不过你那朋友活的太酸。≧≥≧ ” “对对对,有趣,确实太酸了。”李凭拿出后世几个常用的段子,说与李白。两人或是击节赞叹,或是嘲笑一番。 小楼二楼,郑绫儿让自己的贴身丫鬟给王硅喂鸡汤。 “郑大小姐,话本上说的可都是美女亲自喂鸡汤给英雄喝,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你这让兰儿喂我算什么意思,本少爷想感动一下也只能谢谢兰儿。” 眼见那清秀可人的小侍女兰儿,羞的红了脸,郑凌儿竖起眉头,道:“你再说,我就不管了。兰儿,咱们走,守在门外,谁也不让进来。让王家少爷饿死在这儿。” “好好好,谢谢大小姐,谢谢兰儿。”王硅连急忙配合认错,低头服软道。 “哼,我今天本来想把兰儿许配给那李凭,再安顿到铁剑门。给那李凭也算找了好的安身立命之所,也算给兰儿找个好着落。没想到,那小子看着本分,却甚是不识抬举。”郑绫儿想起白天李凭的样子,恨其不争的道。铁剑门虽比不上天下九派,却也是南方武林鹊起新星。郑家小姐亲自安排,又将贴身丫鬟嫁与,对于小镇的酒楼伙计来说,不啻于一步登天。郑绫儿此举完全是看在李凭救治王珪的面子上。那王珪、郑绫儿二人自幼交好,加之此地又是她郑家地盘,本想顺手替王珪谢了李凭,奈何李凭无意。二人之间无话不谈,现郑绫儿满腹怨气,自然是完全撒在王珪身上。 “哈哈。”王硅笑道:“大小姐一点诚意都没有,你的安身之所,谁看得上啊?你以为我干嘛要把那蹉跎劲给他,你道当时,他开出的条件是什么么?就是找一个比鉄剑门还要好的学武之地。听听,人家要的是学武的地方,不是安身之所,也不是进身之阶。”王珪自是从心底感谢郑绫儿安排,他也看出李凭志不止于此,只得谢绝郑绫儿好意。不过,二人平时打闹习惯,坦言称谢,自是显得客套,此时也正合适拿来打趣。 再者,那王离半生杀伐,即便是在没有刻意释放杀气的情况下,能在他面前保持住沉稳的依旧不多。王珪自认是学剑天才,在王家子弟中,无人能入他法眼。那李凭与王离交谈的沉稳和他所谓“手术”时的气度,已是让王珪刮目。“此子,虽是个伙计,若给机会,未必不会是人中之龙。最要紧的是,他身上总有种神秘的感觉,让始终我看不透。” “哼,一个伙计而已。那他干嘛还贪图金子,为了金子,给我擦靴子?“见王珪对李凭评价很高,郑绫儿反驳道。 “贪图金子?什么贪图金子?” 郑绫儿便把,楼下擦靴子的过程讲给王硅听。过程简短,王硅问了几处细节,表情变得越精彩。 “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郑绫儿看着王珪听完过程后表露出的一脸欠揍的表情问道。 “想知道怎么回事?要听么?”王珪老神在在的问。 “赶快说。” “他没看看得上你的金子,也没看得起你。”王珪在脑海中想象着当时的情景,分析道。 “什么?”郑绫儿顿时一付炸毛了的样子,声音明显高了很多。 “他是不是先擦靴子,然后再捡起的金子?是不是没有欣喜的神色,直接装在怀中?整个过程也没有和你说任何一句话?表情很淡然?”王珪将自己代入那个情景,结合郑绫儿的讲述,将自己可能的应对反应一一说与她。一连串的问题,问的郑绫儿哑然。 “想想你平时打点乞丐的时候,也是不是同样的情景。只不过,这回扔金子的人更像乞丐一些。最重要的是,这个过程,他没有放在心上,不信过几天,他都会忘记这事儿。哈哈,想不到,我们的郑大小姐,也有成为乞丐的一天。哈哈。“王珪看着郑绫儿逐渐阴沉的脸色,笑得越开心,添油加醋的说起来。 “岂有此理,兰儿,你,还喂他干什么?”见郑凌儿当场便站了起来,王珪笑得更甚了。 “哈哈”在王硅笑的时候,楼外同时传起一阵同样开心的笑声。 郑凌儿还听不出来,但王硅却立刻听出这是李凭的声音,另外还有一个更具磁性的笑声也一并传来。 王硅向暴怒的郑凌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着兰儿去打开窗子。 随着窗子的打开,楼下两人隐约的对语的随着秋雨一并闯入屋内。 “对对,人生若只如初见,却是酸了一些。”这是李凭的声音。 时值开元年间,大秦正步入这个帝国开创以来最繁华的时代。不同于过往朝代的浮靡文风,初期四杰所带来的诗歌转变,皆是人们对建功立业和人生大际遇的描写,这种文风一直冲击影响着整个诗坛。人生若只如初见,这种对于情感的唯美描写,在乐府民歌中消失后的五六百年的时间内,几乎未曾出现过。更何况,这句本就是比古风与乐府诗更细腻、凄婉的情感描写。 人生若只如初见。 李凭前世不精擅此道,只是记得一些诗词名句,让他将这诗完整背下来已是很难。幸好只是说上一鳞半爪的几句与李白共同品鉴。这句和之前说的很多句子一样,是他随意想起,随意说出。此句在后世,被无数男男女女用的极滥,仍是盛而不衰,可见杀伤力之大。李白闻得此句已然觉得甚妙,所谓酸,只是二人恶趣味似的玩笑评判而已。实际上,乍然听到李凭说出如此多的佳句,李白心中早已惊骇万分。 楼上的年轻二人具出自书香门第的世家,正值花样的年华,自有一番少年情怀,乍听得此句,竟是各自痴了。 楼下。 “淳风这些亲朋皆有惊世之才,断不可能有如此多之人,聚而不为世所知。淳风说出这些诗句时的神态,实是让人不免心生疑惑。这些都可列为千古佳句,有些是否是淳风所做,而假托他人之名?”片刻之后,二人已熟悉非常,相互以字相称,李白讲心中疑惑对李凭道来。 “此事休要再提,太白兄只需知道,这些非我所做即可。”李凭一笑,他可还没到在人前大刺刺说这是自己新作的程度。另外,大秦诗歌已然成风,正向遍地皆诗展,实不是背会几句就能横行的时代。 二人边洗刷毛驴,边洋洋洒洒聊起诗歌。李白固然是天纵之才,谈起诗歌汪洋恣意;那李凭后世而来,虽是不懂诗歌,但胜在眼界开阔,微笑倾听,偶尔出几说句名句,印证李白所述,更有锦上添花之妙。李凭搬出诗句后,李白妙语点评,总说出些有趣的论调。二人虽是初见,但已各自为对方心折,李凭见此绝世大伽,自是一副脑残粉的追星架势。忘记伪装的同时,不自觉把前世养成的谈吐习惯与气场表露出来,让李白对这个在他眼中还是少年人的知己万分敬佩。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太白兄再点评一下这句如何?”见李白评论的兴致极好,俨如后世王国维点评诗词一般,李凭也突生恶趣味,便说出此句说与他点评。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十九章 弃我去者,乱我心者 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此诗乃是李白五十多岁,经历官场跌宕、全国流落后所做。李凭也是想了好久才决定提出来问。就想看看这诗仙怎么来评判自己写的诗。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此句奇特,若为大众所知,当可传世。仅从这两句来看,与淳风方才讲的几句来比,此句的韵味还是差了些。不过,做此诗之人,当不喜雕琢,若见全豹,当可见主人胸襟。”李白道嘴中念叨几句后向李凭解释。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弄扁舟。“李凭听得李白对此句评价不高,心中好笑,想了一下,又说出诗的前两句和后两句。 “在世不称意,就要去弄扁舟。此句看似豁达,实则小家子气。如此才情,终归可兼善天下,动辄散扁舟,作诗尚好,做人,不免有些朽气。”李白顿了一下,洒然挥袖继续道:“弃我去者,乱我心者,此二句甚妙,当浮一大白。他日若是能够有幸得见,定需共饮一番。这人不知经历何等挫折,竟有如此反差心境。”说罢与李凭相视而笑。李凭看得年轻人笑的爽朗,不由得想到历史上眼前这个奇才一生怀才不遇被迫离开长安,和最后潦倒的下场,心中郁郁,笑得勉强。 李白以为此句是李凭不得意的长辈所做,见李凭落落,也觉得自己话语说重,心中歉意,各种赔礼。李凭见此情景,心中愈寡欢。眼见二人竟有冷场趋势,李凭笑道,“说得喝酒,我才想起,和你这酒仙聊天,怎可无酒?“此语一出,李白也是面上一振。。 “淳风,见谅。为兄刚才的袋子里还有些盘缠的,被我买酒喝掉了。少时等下,我见镇口有当铺一间,待我当掉此剑,换酒与你来痛饮。”李白陡然兴奋,用手用力拍了一下腰畔长剑向李凭道。李凭两世为人,头一次见人将没钱说的如此豪迈,还要当掉宝剑喝酒,竟是浑然不在意银钱之事,真是潇洒至极。 李凭低头,借着楼上灯火看了一下李白所拍宝剑,只见宝剑华美,剑鞘金丝络成,剑鞘上竖着一排凹槽,却不知是做何用途。 “这把剑,是太白兄的么?”李白见得宝剑讶然问。 李白面上立显尴尬神情,扬起手中宝剑,“家人知我花钱无度,故做此剑鞘与我。上面的宝石可以换钱,金丝刮掉亦可偶解燃眉之急,现正值它用武之地。” 那一排凹槽原是一个一个宝石,现宝石已被李白撬掉换酒,难怪生出如此怪异模样。此剑金丝缠鞘,缀以宝石,这么浮夸的剑,本不是李白的风格,原来还是另有它用。不由得让李凭感叹家人对李白习性知之甚深。 “来,这个拿去。至于酒嘛,来到我的地盘,酒肯定是我来请的。”李凭见此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枚金锞子,递向李白。 “你哪来的这么多金子?我要你这个干吗,你才十几岁,在酒楼赚到这么的,不容易的。”待李白顺着灯火看清李凭手中之物,连忙用手推回。 “嗯,一个人傻钱多的金主给的。”李凭淡淡回复道。“豪气干云的李太白怎么也开始鸡婆起来?若是我不够花,肯定不会把这个给你。我特别佩服一掷千金或是仗义疏财的人。有些人钱多,恨不得告诉所有人钱多,变着花样花;有些人没钱,花起钱来却一点也不少。现在遇到你这种疏财的祖宗。我不把钱给你,简直有违老天的安排。我不会疏财,可是我可以把钱给到疏财的人。”李凭在前世见惯了各种土鳖方式的炫富,这回遇到李白这种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技术流,又怎会错过。 李白现在现看不懂李凭了,这金锞子乃是郑家惯用之物,要比等闲富贵人家的大的太多,在襄阳城内买一个小院落还是有余的,没想到李凭轻易拿出来。当然,他也不知道,李凭所谓老天的安排,是指重生又遇见李白这件事。作为重生之人,李凭本来骨血中的洒脱更是爆开来,对于很多东西,已看得淡了很多。 “哈哈,好,我现在让你看看我是怎么花钱的。”李白本就非是常人,只是见李凭一个小伙计,不忍把这笔巨款花掉,见李凭如此坚持,痛快接过金子。“我去买点这里的好酒,咱们一起尝尝。” “说过了,酒我来。你是说十年么?十年酒还用买?你也和那个金主差不多了。这酒我就有啊。前几天,一个朋友动刀子用到此酒,我在其中匿下两坛。等一下,这就取来。”李凭拉住李白,拍着他肩头一笑,取酒去了。“我们去江边,那里有船,可以避雨饮酒。” 二人在楼下聊天火热,却不知此些言语全被小楼上的王珪郑绫儿听去。 那郑绫儿正在气恼,听得几句,再看王珪表情,如何不知是李凭在楼下。细听片刻,与之说话之人,言语间仿佛身份竟然是李白。两人谈吐间,佳句如潮,李白点评绝妙,这驴棚论诗,竟是惊呆了楼上这二人。二人是百年世家,讲究的是诗书礼仪。楼下驴棚二人,一个是绝世诗才,一个携千年诗歌精华,谈论的东西当世能够插话的已然屈指可数。楼上两个少年人只听的骇然,完全沉浸其中。 许久。 待驴棚中李凭取酒,王珪和郑绫儿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两人面面相觑,说不得话来。那丫鬟兰儿读书不多,自是觉不得什么,但也收敛声息,不打扰到小姐与少爷。 “金主,如何啊?”王珪謔笑的再看向郑绫儿,意思是,我刚才对李凭的评论有错么? 本来王珪还想打趣一下,原以为郑绫儿会大闹一番,但见到的却是一向风风火火的她出奇沉默的样子。虽惊异于她不同寻常的反应,也不知从何再说起,只得看着屋顶回想楼下两人的对话。 “前几天,一个朋友动刀子”朋友么?躺在床上的王珪仿佛也是一坛十年酒下肚,心中一片火热。 夜,有风吹过。雨,洒落窗外。 小楼,楼上楼下的几个年轻人在这个清爽的夜,错过了白云楼夜雨,却遇见了生命中改变各自命运的东西。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顺着风,江边隐隐有歌和笑声伴着敲击酒坛声传来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二十章 七品五境 妻子微笑着扶门而立,阳光斜照下,恬静的脸上,浮现着幸福的微笑。 就那样看着女儿嘟着嘴,拉着自己的小指,蹦蹦跳跳去上幼儿园。自己在路边低头整理她刚刚穿的小皮鞋,抬起头时,眼前调皮的女儿已经变成了郑绫儿的模样,正微笑着,递过来冰激凌给自己吃。女儿蓝色的校服,也变成了火红色的裙子。 恍惚之间,场景又到了医院。手术台上的麻醉了的病人,无影灯下苍白的脸由王珪又变成李白。给自己递过资料的老院士,又变成了站在柜台前的王老先生。不同面孔,转马灯似的在眼前来回变幻。自己伸出手去,却是谁也触摸不到。 上午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李凭的脸上。 刺眼的阳光下,李凭睁开眼。想了好久,才明白,这里不是前世宽敞明亮的卧室和软床,而是大秦帝国小镇上,酒楼后院一个小伙计的房间。 酒烈,沉醉。 那些温暖,原来一直隐藏着,很好的隐藏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两坛子酒下去,那些被隐藏着的世界,被挖掘出来,然后彻底变成回忆,也只是回忆了。没有伤痛,也没惋惜。有的只是熟睡醒来后宁静而又空落落的内心。 一场告别。 那个自己钟爱的世界,那些自己钟爱的一切,原来,再也回不去了。 酒后的记忆,破碎一片。 昨晚,与李白两个人在小船内,从诗歌一直聊到大好河山,最后又聊到武功,到最后聊了什么都记不得了。 最后,李凭隐约记得好像自己提着空酒坛子,和李白勾肩搭背,在小雨下,顺着小镇的大街,一路唱着,最后硬是敲开了小镇上同福客栈的门,好运的是,赶上了客栈最后一间房。 现在回想起来,耳边还有李白那完全不在调上的,学着自己的歌声。 “喝了几大碗米酒再离开是,为了模仿。一出门不小心吐的那幅是谁的书画要是能重来,我要选李白,至少我还能写写诗来澎湃,逗逗女孩” 上午的阳光,洒落。躺在床上的李凭,耳边回响的还是李白说对他说的一些关于武功话。 天下武功,共分个十二境界。 每一个境界,为一品。前七个境界,被称为前七品,也叫七品;后五个境界,被称为后五品,江湖中更多称之为五境。七品五境,加之为十二境界,此十二境之上,便是大宗师。 这十二境界中,有两个关键的节点。其一,周身三百六十一穴窍,打通即至六品。再则,便是全身经脉尽通,从此进入到第八个境界,八境。至此,武学入境。 每一品,又含上中下三等,此三等,没有明确划分,由真气运行流畅程度或是与武技配合状况,对同一境界的武者进行的上中下高低分类。当然,这里已经掺和进李凭对于李白讲述的理解了。 四寂无人,终于按捺不住对武功的向往,皮卷摊在了李凭面前的桌子上。 李凭拿出穴道图解,与皮卷上的穴位一一对应,又拿出笔,逐个写下真气行径的路线。 遍读之后,李凭现此皮卷与穴道全解讲述有很大不同。 《穴道全解》作者已不详,据传为西汉文景时期出现。经历代武学大家修撰增添,形成的武学与医术的基础知识。上面清晰的描述了遍布人体奇经八脉、十二正经和三百六十一穴位。为当今天下习武和习医的启蒙书籍。 眼前奇怪的皮卷对奇经八脉提也未提,四幅图将人体十二经脉直接勾勒而出,直接讲的就是十二正经。真气运行于十二正经之内,内连脏腑,外归头颅皮面。此皮卷虽对十二正经运气方式有清晰的讲解,但对于十二条经脉的真气运行顺序,却是散乱的写于皮卷之上,让李凭不知从哪条经脉练起。 “头为诸阳之汇,阴阳相贯,如环无端,气血行于十二经脉” 李凭虽不通武学,但通过穴道全解所注,和对传统医学的大概了解,也知道行气之道讲究的是阴阳循环、水火共济。但这个皮卷上的行气方式,完全是气只知所起,不知所终。而起的也莫名其妙,终的毫无道理。 到底从哪里开始练? 李凭从皮卷的上面向下看,越看越是杂乱,前一句还写的是阴经的行气路径,后面就转到阳经的行气穴位了。单单是上面的穴位位置就够自己记一阵子的了。 这么看来,这个完全不是一个成体系的修炼秘籍。 问谁?此皮卷无人练至大成,想来也没人能给出一个完正确的说法。求人不如求己,反正那王珪也道,现在自己气感尚无,无走火入魔之虑。李凭寻思,为配合自己所练“剑法”,莫不如我先找与用剑力相关的经脉先行练起。 仔细查过穴道全解上手臂标准的六条正经,现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手厥阴包心经三条正经最是紧要。便去皮卷上的找到这三条真气运行的穴位和行气方式。 手太阴肺经:气行寅时,起于上、中、下三焦,终至少商 手阳明大肠经:卯时,气起商阳,终迎香,其,过合谷、阳溪、下廉、曲池 手厥阴包心经:气始中胸,下出天池,上行曲泽、大陵、至中冲,接三焦,戌起亥止 皮卷对于此三条正经单独行气记录很是完整,偏偏不知从哪根优先练起。李凭只得记下行气所需路径和修炼时间。待得时辰所至,便加按时辰练习。 气血所至,关乎性命。 天下中人,对练气极为重视,任何行气秘籍,本应详细讲述再缓缓修炼。那王珪乃是王家百年难得一见之天才,平时修炼自有王离指导,故难知其中凶险。加之年少,心中所念所想皆是胆大妄为,不拘常理。将一卷来历不明的秘笈未加指导便交于李凭自行修炼,实是犯了修炼大忌。而那王离,已近大宗师之境,天下武学,与之于他,自是少有走火入魔之虑。他也不曾想到,那王珪只是附了一本启蒙的《穴道全解》,便将皮卷交到李凭手中。若是知王珪如此儿戏传功,自是少不得一番告诫。而那传秘笈于王珪的赫连长老,若是知王珪如此方式传承此秘,多半也会与他拼了老命。各种随性巧合之下,李凭按照自己理解的方式开始,以一种从未有人修炼的过的方式,开始修炼了此秘笈。 王珪将此蹉跎劲交予李凭时,也告诫于他,此皮卷之于天下武林,也是至宝,传扬出去,少不了兴起血海腥风。李凭记下三条正经的行气方式后,又谨慎将其收好。待得抬起头时,天已近午。 后院。李凭打出井水,尚未来得及洗漱。却见楼角转过一老妪。白苍苍,正是王老先生的夫人。老夫人手中牵着胖乎乎的悠悠,看见李凭,精神一震,便向李凭走了过来。 “老夫人好。” “凭儿哥哥,抱抱。” 李凭急忙放下手中毛巾迎了上去,行礼问好。顺手抱起梳着羊角辫的悠悠,那悠悠在李凭怀中,胖乎乎的两只小手顺势就来扯李凭的一对耳朵。 “悠悠,不要闹哥哥。”王老夫人满是心事,止住悠悠的动作。悠悠满脸欢喜,顿时化作委屈,扭头偷眼看了王老夫人一眼,怏怏的收回双手,搂住了李凭的脖子。 “凭儿,可曾看到悠悠的爷爷?”王老夫人正容向李凭问道。“他,昨天没有回家,楼这边是不是比较忙?” 王老先生没有回去么,李凭心下惊诧。扭动下颌,摆脱了悠悠已经伸到自己嘴里的白白胖胖的小手,正待问。 徒然,听到耳边袁掌柜的声音道:“我让他去襄阳收一些账目,不日便回。老太太,不用担心,这边还有一些事情,我送你和悠悠回去吧。”却见袁掌柜不知何时从侧面转出,双手在身面,拢于双袖中,正望着王老夫人回答道。 袁掌柜面向老夫人解释,措辞虽是客气,但语气一反平时和气,有种莫名冰冷。 王老妇人骤见此情景,也不好多说,行礼问好后,便向李凭接过悠悠,道别而去。袁掌柜亦不言语,只是慢步跟在王老夫人身后,亦步一趋,送二人缓缓离去。 第二十一章 谁家天下 雨后初晴。≧ 空气新鲜,一夜的秋雨驱除了空气中的燥热。也带来了两岸泥水涌入,使得汉江水涨,也变得浑浊许多。 汉水江面上,各样大船排出长长一对队,赵天殇正在安排鉄剑门与郑家来人上船。虽然大部分仆役已经在昨天上船,但留下来的,无不是在荥阳郑家颇有地位之人,铁剑门对这批人安排的可谓周到之至,稍有头面的,皆独自一船。 昨夜的喧嚣已经完全不见踪影,繁华散尽。 白云楼上,二楼只有王离与卢又道。 二人凭窗遥望着码头上忙碌的铁剑门与郑家众人。 “你说,传闻中那个潜在的势力,是确有其事还是假的?”卢又道低头在指间把玩着杯盖,向王离问道。 “不知道。”王离好像不想对这个问题进行过多讨论。 “越是查不到,就越像真的。”卢又道兴至上来,紧抓着这个话题不放,“你说,还真有咱们几家查不到的东西?“ 王离理都不理卢又道那个话茬,自顾看着窗外码头上忙碌的郑家众人。风吹过,卢又道毫无尴尬,继续玩弄杯盖。 “昨天,你真是自讨没趣,又何必和郑老头说那么直接?”片刻后,王离看了一眼玩弄杯盖的卢又道问。 “你知道的,我最是看不上郑老头那付嘴脸。这次,你我来襄阳,已经说明了诚意和态度。郑家让他来也就罢了,那老儿还绕来绕去的,一把年纪了,我不想和他试探什么。再说,他又凭什么在这里试探我们,闲来无事,老老实实在荥阳开开樗蒲局多好。想和我来高人范,我偏偏不和他来,能直接说,就直接说,再这样试探来去,小心我抽他。”卢又道耸了耸肩,斜眼看着王离道。 “放心,郑家地处中原,属百战必争之地,永远是要比其他家族更先一步处在漩涡之中。反而是你们卢家更安全些,大不了向北和草原保持往来,不愁商路,犯不着和我们几家一样争来争去。”王离手抚栏杆笑道,“哦,不好意思,忘记了,你们已经在这么做了。” “五哥,我们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那个伙计李凭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温水煮青蛙。我们正在面临几次改朝换代都未遇到过的危机。这次,王家是什么态度?”卢又道收敛笑容问,郑重的向王离问道。 王离仿佛没有听到卢又道的问话,静静的看着楼下的汉水上待的的船只。 “天下,永远只会掌握在一些家族手中,这个永远不会改变,无论到什么时候。”二楼沉寂了许久,王离的声音低沉响起,像是陈述,又像是斩钉截铁的论断。 “当年,李元霸一柄轰天锤,把李家送上台面来。贞观年,长孙家上来了;神龙年,武家,上来了。这些对王家来说,是不无不可的。以前,不管是长孙无忌、还是王毛仲,抑或是其他人。无论是谁在台上,他可以他的声音,但朝堂上最大的声音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我们的声音,我们几大家族的声音。天下不是谁一家的天下,是我们的天下!”说到此,王离蓦然转过身来,盯着卢又道。 “天下,就如同这白云楼,多几个人少几个人吃饭又如何,也就那么回事儿。东瀛小国,不过河南道大,从来战不休。庄周也说,蜗牛角上的两个国家,动辄伏尸百万。国不分大小,一家吃不下的。所以,我很佩服王家人,不争天下这个祖训,但这吃饭的人里,不能少得我王家。” “现在,陇西李家不是这么想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的胃口是整个天下,整个天下都想是他家自己的。历朝历代帝王都有这个想法,没什么不妥当。无论是魏武还是司马家,甚至衣冠南渡,几百年了,这天下,是他们的,也一直是我们的。”王离说至此,话语逐渐提高声音,“到了杨家,竟搞什么分科取士!嘿,分科取士,过界了啊。‘炀帝荒淫,残暴无道,身戮国灭,为天下笑。’说的多好,天下不也是信了么。每次我站在王家祠堂,看着列祖列宗牌位的时候,总是心怀满满敬意,这才是几大家族的力量,这才是我们的力量。当然,也正是如此,所有才给李家机会。可,李家不吸取教训,不珍惜,忘了他的天下是怎么来的,竟想继续玩杨家那一套,还愈演愈烈。那我们,你和我,就有这个责任,让他们想起来。”一个帝国的更灭秘密,一个几大家族隐藏近百年的秘密,就在王离淡然的诉说中显露出一丝原本的真相。 秋天的律津小镇,临近中午的阳光,照在说话男子的身上,投在二楼的地板,刻画出清晰的影子。王离张开双臂,说着以上的话,就像无数王家先人说过的那样。这一天,是大秦开元十二年,九月初五。今天说的话,肯能王家以后几代人、几十代人还会有人同样说起。当前,王离要做的就是把他所为之骄傲的这个家族推向更高的辉煌,再传给他的后世子孙。 “白云楼不差吃饭的人,即便二楼多几个也无所谓。可是,不能让人都挤到我这张桌子上来吃。几家的老人认为,这有点失去面子,面子对于我来说无所谓。菜,可以大家吃,要在我指定的桌子上,越过这规矩,会让我们失去天下的。王家传承几百年了,不能在我的手上失去对这个天下的控制。如果撕破脸,我们不介意把李家变成前朝。” “当然,像你说的,我们确实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按照对付杨家的方法,已经不可能了,我们这代人,要用我们自己的方法。”说道这里,王离暂缓了一下,仿佛在总结所想,“所以说,想去泰山,我赞同,把想吃菜的人都拉出来看看吧,也省的大家在背后盯着桌子。上了桌子,我们才好把他们再踢下去。不仅要踢死,也要让几代人,别再惦记这桌子。”王离挥手而下,拍在桌面上,寂而无声,手掌下的桌面,瞬时成为齑粉,混乱中光影,随风而散。 “封禅泰山,给我们几家看看,巅峰嘛,好啊” “封禅是巅峰,巅峰之后是什么,知道么?“王离仰起头,看着白云楼内的梁上的图案,似在问卢又道,又似自言自语道。 “是衰落“ 第二十二章 启程 白云楼,后厨。 李凭端着盛满了菜的碗与后厨的两位师傅一一告别,难得照面的丁师傅也竟自出现,驼着背拍着李凭的肩头咧着嘴,笑得无声。看着眼前与自己依依不舍的酒楼师傅与伙计,李凭就像回到当初大学毕业送别的情景,心头火热,感觉天下之大,没有什么地方是去不了的。 寻遍白云楼,唯独不见袁掌柜,李凭心中颇憾。只寻思,襄阳城与律津相距不远,过得几天再回来与王老先生和袁掌柜二人专程作别便是。于是,回到后面,收拾好衣物,直下码头去了。 码头上,林哥正逐个核对上船人员,忙得火热。见得李凭到来,抹了把汗,满脸兴奋的,直指不远一个更加魁梧和憨厚模样的年轻人道,“那个就是堂哥,林海。还是借你的光,我也直接进得鉄剑门。回去就分到我堂哥下面。” 顺着中午的阳光,李凭远远的看见郑钦与赵天殇抬着床板,将王珪直接抬上画舫。看那床板的模样,竟是二人生生用真气震断后直接在小楼房间里抬出来的。二人具是高手,从小楼到画舫,毫无半点晃动,那王珪躺在床板上无一丝痛苦。李凭心道,这郑钦也当真是个人物,为了迎合讨好王家,竟能放下门主之尊,当着帮众和郑家的面做此巴结之举。 “踢踏踢踏”清脆的蹄声敲打着雨后的干净的石板,在李凭身后响起,由远至近。 “淳风,可还好?”李白怀中抱剑斜斜坐毛驴,半干的头发率性披在白衣上,偏着头向李凭打招呼。人与白衣,具是纤尘不染。李凭来到大秦半年,已知此时成人以披发为不雅,前世小说电视剧端是骗人不浅。今乍见李白披发而行,却是觉得此人就该如此,骑驴也能骑出仙气来。 “不好,头现在还痛。下次不与你喝的这么厉害。”李凭一摆手,“太白兄这便启程么?” “襄阳城与樊城边上,有一鹿门山,我去拜会一朋友,最近多半也会住在那里。”李白当下跳下驴来,拉着李凭讲了下一步的行程,并约定拜访。 “李白?我还以为白云楼又加了个伙计要去襄阳,原来竟是诗仙?这驴不错,终于找到一头配您身份的坐骑了啊。”两人正话语间,耳边传一个怪气的声音嘲讽道。只见一行几个年轻人,正在准备登船。为首说话的英俊年轻人与李白相仿年纪,后面跟着一身火红衣服的郑绫儿和一个举止木讷的少年郑洌。 “潜公子好。”李白见得此人,微微欠身,郑重问好道,“上次偶过市井,见一老屠欲宰此驴,愚兄见其与公子神似,不忍其死,乃重金赎之,常伴天涯。” “噗”李白说的一本正经,兼之半文不白,李凭尚未明白,那郑潜身后的郑绫儿已经笑出声音。 “郑钦,那几艘船腾出个空来,这边有个朋友,顺路载一程。”只见得郑潜脸色铁青,当之铁剑门众人面不便与李白再行争执,指着后面几艘郑家下人乘坐的小船,大声向画舫里的郑钦喊到。喊罢,不待郑钦反应,长袖一甩上船去了。那郑洌仍是木讷的跟在后面。倒是那郑绫儿,止住笑声,美目流转,轻轻的在二人身上扫过,微微颔首行礼,方才上船。 李白洒扫一笑,向画舫遥遥喊到,“郑家少爷,多虑、多谢了。本人最近鼻子不舒服,受不了船上的味道,渡口有船,我直接坐过去好了。”说罢,也不理会从画舫过来的郑钦。向李凭招呼一下后,跳上驴背,“滴滴答答”向旁边渡口去了。只留下飞步而来的铁剑门主,站在岸边。 李凭倒是自觉,和林哥招呼过,找了个下人比较少的船上了去。 “这李太白,一个金锞子竟然也要偷偷塞还给我,也是太小看我了。下次见面,当罚酒一坛。”船头上,李凭从怀中摸出被李白偷偷塞进去的金锞子,摇头笑道。 秋风轻拂,催动一江船队,遥遥向襄阳城驶去。 被众人捧若星辰的王珪,静静躺在画舫,看着头顶红帐;李白独自一个人坐在舟头,看着客船分开汉水的白浪;本想看远去白云楼的李凭,被后面上来的杂役挤在密不透风的船舱里面,听着外面嘈杂的人声,想象着白云楼远去的样子。 三个人,三条船,就这样在同一天,驶向襄阳城,驶向天下。 多年以后,他们回想这一天的时候,才发现,其实这一天,已然预示了三个人不同的道路。 律津,小镇外。 雨后的半山坡上,一座新坟和一座碑。 墓碑的前面没有燃香,只有一把算盘。磨得发亮的算珠上,血迹已干,满是斑驳。就像铁剑门离开律津后,汉水边斑驳的码头。 泥泞的地面上,王老夫人正在烧纸,呆滞的眼神看着纸灰,眼里没有泪水,只有仇恨。 头戴白巾的悠悠趴在王老夫人的腿上,扯着王老夫人袖子哭得伤心,“奶奶,奶奶,干嘛,把爷爷埋起来了呢?” “悠悠,爷爷去了,爷爷去另外一个世界了。爷爷被坏人害了。”说完,抱着悠悠站起来。蹒跚离开,只留下一座新坟孤单单立在那里,碑上刻着,王信之之墓。 第二十三章 鱼梁渡头 来到襄阳已经九天。 襄阳不愧铁剑门大本营,城内各方面条件确实好太多。郑钦花足了力气,在忙着着手筹划大会的繁忙中,依旧每天一趟不落的看望王珪。几十个丫鬟轮流伺候,不受半点影响的王硅,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李凭被安置在一个独立小院,落得清净。 几经向林哥打听王老先生是否还在襄阳,没有得到消息,最终作罢。除了例行去看王珪伤势,其余时间都放在练功上。周身穴道位置与蹉跎劲的运行路线倒是记在心里七七八八。难得的是,修习的蹉跎劲开始有了气感。按照王珪的说发,从气感产生的时间来看,只能算人中之姿。这让李凭心中颇有气馁。 气从丹田出,沿经脉而上手臂,收于皮面,不走循环,不冲穴窍,只是在手臂里李凭选定的经脉中反复运行。面对这种不循常理的修炼方式,王硅已经不敢再说什么,生怕一个建议错误,让李凭走火入魔。毕竟这蹉跎劲从来没有人练至大成过,当然,也没有人如李凭这么练过内功。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得和李凭说,让他与孙神医多多请教,不要练出乱子,确保小命。 王珪说的紧迫,但对于不知内功修炼凶险的李凭来说,全然化作耳旁风。 孙神医本是药王孙思邈的后人,一身医术已有青出于蓝之势,无论是在庙堂还是江湖之中,地位颇高。平时云游天下,难得一见。若非,本次卢又道亲自代王离相邀,给王离母亲调理身体,便是王离也断难见到如此神仙般人物。 本次参加武林大会稍有头面的江湖人,都去拜会,孙神医不擅于拒绝,住处整天门庭若市,难有静时。孙神医给李凭看了几次,没发现体内有不妥预兆,便叮嘱他时常来看看。 随着大会时间临近,到达襄阳的武林门派逐渐增多,九大门派的一些附属小帮派也已陆续到达。襄阳城内每天大小打斗不断,竟有愈演愈烈趋势。襄州长史左彦秋强令,城内不得见血光,铁剑门僧尼两大护法也是亲自坐镇,抽调人手加强城内维护,方才将治安稳定下来。 李凭见王珪伤势已好转,心中也落下一块石头。知道王珪小命没问题了,自己小命也保住了。左右无事,便想起与李白的约定。便向王珪告假,说去鹿门山见一个朋友。 鹿门山位于襄阳城东南三四十里处,汉水东岸。以峭丽著称,风景绮美,颇具雄姿。山中有汉代鹿门古寺,山也由此寺而得名。汉末庞德公隐居于此,常邀卧龙、水镜先生等纵论天下大势。 孟浩然就在鹿门山。 从鱼梁渡上船,一路汉水,直行便到鹿门山。 襄阳北接中原,南连潇湘,素来兵家必争之地,乃是大秦重镇。襄阳城与樊城成犄角之势,互为依靠,渔梁洲就在犄角中间。鱼梁洲为汉水与唐白河汇而冲淤成,洲头有渡口,是为渔梁渡。 渔梁渡要比律津要繁华太多。李凭到渔梁渡的时候,天色尚早。南北往来客船与货运驳船已经在水面排得密集一片。夜航的武林人、往来客商,还有捕鱼的归人,正把船泊往各自的区域。几个铁剑门帮众身着猎装,正在一艘客船搜寻什么。即便是见惯后世繁华的李凭也不禁为襄阳码头的繁华咋舌。又不由感叹大秦繁华与铁剑门崛起并非偶然。 渡头客船很多,李凭寻了个价格便宜的小船,只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船便向南出发。 船家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丈,日头暴晒多年的皮肤已呈褐色,像是樟树的皮,干枯粗糙与肌肉贴合在一起,随着橹的摆动扭曲着。在他布满老茧的手中,熟练轻轻一荡,小船平稳向前行驶。 小船不大,坐满也就二十来人。船上多是香客,衣着朴质,距离鹿门山尚远,男男女女已经在嘴中碎碎念,念叨着心中所求。 所有香客与船客,都挤在船头,因为船尾有个和尚。 一个比船家更苍老、也充满更多风霜与悲苦之色的和尚。黄褐色的僧衣虽破烂不堪,却洗得很干净。但仍挡不住和尚脚上破烂的草鞋,更挡不住和尚的瘦小与丑陋。这样的和尚实在不像个高僧,连扫院子的都不像,看上去着实让人生厌。所以,没人愿意挨着他,所有人都挤在船头。和尚想必也清楚这一点,一动不动的躲在船尾。 李凭见状,心里一笑,世人啊,去上香求佛,却又嫌弃和尚。 李凭腰挂铁钎,挪到和尚与众人间的空闲宽裕点的地方盘膝而坐,闭上眼,体会手臂上蹉跎劲的运行。 三十多里的水路,顺风顺水,小舟飞快。当李凭睁开眼时,两岸,青山苍翠,山势奇峭,铺面而来。 鹿门山到了。 第二十四章 等金堂 两山排闼。 渡口由小转大,逐渐映入视野。李凭起身,站在船舷边,向两岸望去。 船家轻轻打桨,向岸边靠拢,顺江而下的小船前行骤然减缓。船头众香客中,一个削瘦的年轻书生恰好起身。船行一滞,书生身形不稳,向前倾去。慌忙之中,书生持折扇的右手在前面一个滚圆身材员外的肩头一扶,借力后挺。却不曾想,小船复前行,书生反而向船尾倒去。 李白背对船舱,老和尚闭目团坐船尾,对外界一概不知。 小船不大,书生不可避免便要摔落在李凭起身后留下的空地。船头的那个滚圆身材的员外,下意识要站起身来伸手去扶。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向后倒下的书生勉强转身,却已难以逃开摔倒下场。 骤然,变生肘腋。 半空中倒下的书生,手臂胡乱张扬,手中折扇的前端无声弹出一个剑尖。随着书生向空地的倒下,剑尖带着一抹狠厉直直划向船尾老和尚的喉咙,迅而无声。与此同时,船头已站起的滚圆身材员外,手中突然多出两把斧头,一耸肩头,滚圆的身材,完全凭借着耸肩的力量,像飞鸟般从书生的右侧滑向船尾。 船头另一个角落,从登船以来,一直便蹲在船头的庄家老汉,有意无意间,手中的竹扁猛然向前一送。在书生的左侧,刺向老和尚。 船将靠岸,大部分乘客都将心思放在对岸。书生、员外、庄家老汉选择在这个时候发起刺杀,可谓算尽天时。 江水滚滚南流。 老和尚闭眼坐在船尾,一动不动,仿佛不知船将靠岸,更不知刺向自己喉咙的短剑。 书生看着闭目端坐的老和尚,心中闪过一丝惊喜。 剑尖距离老和尚的喉咙还有一掌宽,斜在半空的书生仿佛已经感受到剑尖划过老和尚那干枯喉咙的阻隔,不仅想起了刚刚学剑的时,剑尖划过的木桩。 “第两百八十二个。”书生心中默念。 下一刻,却见老和尚蓦然睁开眼睛,双目一扫原本昏黄,变得灿若星辰,已经原本苍老之色尽去。 随之,书生便感到肋下一阵剧痛,一道精纯博大的真气,摧枯拉朽,冲破护体真气,向自己心脉冲去,整个人直接向江心飞去。被踹飞在半空中的书生,眼看那剑尖,距离老僧的喉咙越来越远。感受到那股真气抵达心脉后的爆发,心中一痛、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从船尾扑过来胖胖员外,将这过程看的真切。在剑尖堪堪划上喉咙的瞬间,原本在船尾盘膝而坐的老和尚,在睁开眼的一瞬,僧袍下面,穿着破烂草鞋的大脚,迅猛向前一蹬。从员外这个方向上看,完全是书生把自己送到老僧脚上。 完全没想到干瘦的老和尚,能够发出这么刚烈的一脚,和这么凶猛的气势。眼看书生掉入江中前便已死去,员外脚下却不停步,依旧轻盈滑向老和尚。原本带着决绝奔向老僧头顶的双斧,一把依旧向头顶砍去,一把改砍向老僧蹬出的右腿。原本无声无息的偷袭,骤然变为杀机凛然的刺杀,气机已经紧紧锁住尚坐在船尾的老僧。 庄家老汉手中的扁担后发先至,在书生飞出船舱的一霎,扁担爆裂开来,竹片带着浓烈杀机,向着老和尚面庞飞溅。爆裂开的竹扁担里,赫然是一把镔铁大枪。 老汉、员外。 竹片、铁枪、斧头。 两个人,三道猛烈的攻击。虽无书生的攻击阴狠,却是趁着老和尚踢出书生一脚后,尚未回气的间隙攻向老僧,更难以抵抗。老和尚似慢实快的举起右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宽大的僧袍袖子展开,在铁枪和斧头到来前,将迎面而来的竹片尽收袖中。同时,收回踢出腿的身体,直接向右平移,遥遥躲开胖胖员外的斧子,直接面对上老汉的铁枪。 “咄。”老和尚左手捏了个印法,在铁枪堪堪临近胸口的瞬间,清晰的把握到铁枪的轨迹,侧击枪头,终将铁枪荡开。 一击无功。老汉与员外看着盘膝在船尾的老和尚,静静对峙。 这几下兔起鹘落,等李凭回过身来,三人已经交手完毕。 滚圆身材的员外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拇指大的小金人,扔在老和尚面前的船板上。小金人被雕刻成老和尚的模样,僧衣草鞋,老和尚身上那悲苦之色被表现的栩栩如生。 “等金堂?” 看着地上的小金人,老和尚一直古井无波的神情,终于透出一丝动容,缓缓站起身来。 等金堂,武林中最神秘、最可怕的杀手组织。 等金堂的名字来源于他们独特的收款方式。不同于一般杀手组织,等金堂没有价目表。他们奉行两条行事规则:“斤金计较”和“一寸光阴一寸金“。前者是指雇主需要按刺杀目标的体重支付等重的黄金做酬劳。后者则是指在收到黄金的三天后,等金堂会以所收黄金斤数的数字为期限,完成刺杀任务。 当年鼎盛一时的四海帮主沈千金是个三百多斤的大胖子。他的仇家被他打压太久,真真凑齐了三百八十四斤的黄金,托关系找到等金堂,和等金堂谈下了这笔买卖。并放出话,三百八十四天内杀死沈千金。当时四海帮鼎盛,沈千金本身身为十境高手,手下更是高手如云。最关键的是,这沈千金虽然体态如猪,内心确是狡诈如狐。听到传闻后,带着众多高手扬帆出海。谁想不到百日,四海帮船队从海上归还。原来,高手环卫下的沈千金竟被刺杀与茫茫大海之上。现场留下了一个拇指大小,与沈千金一样的小金人。杀手不知所踪。 没人知道等金堂的背后老板是谁,只知道凡是等金堂接下的单子,就算是在生死簿上被勾了名字。等金堂的刺杀从未失手过,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王离。当年十二连环坞覆灭在即,雇等金堂刺杀王离,等金堂尚未刺杀,十二连环坞就被王离尽数诛灭。事后王离与等金堂谈判,谈判内容,一直是武林一大秘辛。只是谈判之后,等金堂再未排出杀手对王离进行刺杀。 已经无人记得有多少武林高手丧生在等金堂的刺杀之下。 此刻,等金堂的象徵之一,小金人出现在汉江之上。船舱中顿时肃杀。 “神会大师,法眼如炬。正是等金堂。”滚圆身材的的员外眯着眼,向老和尚一欠身,指着在船头站起身来的老农,呵呵笑道:“当然,只有我们两个是。那个,是我们雇来的。” “你们”那神会大师话说到一个开头,突然面色一变,脚下一顿,庄家老汉扑去。 胖胖的员外双斧一翻,侧身截向老僧。老汉大枪运起,将老僧挡在枪花之外。老僧一手拳走阳刚,另一手掌法飘然,向二人攻去。 “大师,终于感受到了?我兄弟二人,不擅长武功,唯善用毒耳。和您动动手,只是帮您把毒化开。”员外手下架住老和尚攻来一掌,笑眯眯的解释道。 “帮贫僧化药,两位施主似乎不够。”老和尚淡淡的回应,手底下却丝毫不见缓。 “要是加上我们呢。” 船头陆续站出身材高大的三个人来,具是苦力打扮。 周围的船客方才发觉杀手就在自己当中,惊骇的纷纷再次向一边闪去。 小船之上,一对五。 眼见鹿门山遥遥在望,茫茫汉江之上,身中剧毒,外无援兵,神会老和尚遇见了等金堂五大杀手的刺杀。 第二十五章 槌头 很少有人知道等金堂是怎么出手刺杀目标的,大部分知道的都死掉了。偶尔有遇见,也不会宣扬,毕竟,人在江湖,小命重要。 小船不大,员外与庄家老汉与神会和尚交手,在船尾勉强施展。 那三苦力装扮的杀手站出来,一时半刻无法上前助阵,更多是气机牵引,给神会和尚增加精神上的压力。 那老和尚却都看都没有看三人一眼,手下拳锋掌劲,紧紧逼向老汉与员外。 “大师好定力。早闻得大师慈悲心肠,不知大师能否看得无辜之人受连累?” 苦力中,为首一人,话语间传来一种莫名兴奋,手中闪出一把锤子,随手向旁边的一个惊惶失措的船客头上砸去。噗,那船客登时头骨碎裂,脑中红白之物向四周溅落,有少许甚至粘在旁边苦力杀手衣服的下摆上。那杀手稍矮,眉头一皱,白了为首之人一眼,没有说话。 余下船客,惊呆在船头,一动不敢动。尚有胆气大的,自持水性,从船沿翻下,跃入江中。三人中个头较矮的那苦力杀手,信手一扬,几点寒光没入水中船客后心,那船客,在水中挣扎了两下,直接没了动作,水浪翻滚,竟是随水去了。 李凭站在船边,虽不知等金堂是何方神圣,见着五人喜怒无常,随手杀掉两个人,分明不是善茬,不由得暗暗心惊。不由忖道,除了打斗双方外,只有自己一人站着,甚是扎眼,实是招风之举,无论留神与不留神恐怕下一个试锤的都是自己。但若就此蹲下,仅凭自己本来不怎么样的“剑法”,更是发挥不出十之一二。无异于将自己置于案上任这几人宰割。只盼老和尚大杀四方,能够早点将这五人击败。 老和尚见得无辜之人惨死,黝黑的脸上,瞬间化作淡金的颜色,双臂咔咔作响,竟不可思议的伸长数尺,欺向老汉大枪圈内,滚圆身材的员外见状,瞬间瘦了两层,双斧惊现风雷之声,死死拖住神会和尚。老汉铁枪呼啸,枪上越来越大的压力向神会逼去。两个人一番动作,也终究压不住老和尚攻势,那老和尚竟隐隐占了上风。 庄家老汉的枪法乃是祖传,脱胎于沙场,练至极处,一刺之间,能够抖出九朵枪花,朵朵皆是实招。现老汉一抖之间,只现七朵,这在等金堂已属高手行列。更兼之与员外合作默契,二人搭档以来,攻守玄妙,无往不利。 船头三个杀手略施手段,砍瓜切菜般瞬间杀了船头几个人。老汉与员外将神会老和尚拖在船尾严严实实,连悚然发难的机会都没有。老和尚已经状若疯虎,奈何二人一长枪一短兵,出手阴损,不是以伤相换就能短时间突破了的。 船头砸碎人头的苦力杀手,是槌头。 “槌头”是他最初在等金堂的代号。嗜杀,疯狂,喜欢将目标一击槌头,时间久了,大伙直呼他槌头,真正的名字,反而被人逐渐忘却了。 在等金堂,有人杀人是为了钱,有人是迫于生计,有些人是为了提升武功。但槌头杀人,单纯是为了听铁锤击碎人头的悦耳和感受头骨塌陷的那种快感。 据传,山川巨泽之中,有一精怪名曰“猱”。三月不食,每逢饥时,猱便向空嘶吼。霎时,百兽云集,匍匐于地。狮虎熊罴等诸多兽王,俱在其中。猱选百兽脑浆以吸之。百兽瑟缩,不敢稍立,任猱饱食。待猱食罢,百兽乃自散去。 这是槌头最喜欢的传说,每每他用锤子杂碎人头的时候,都有种像猱一般,万兽之皇的感觉。这是种千百次不厌的感受,他觉得只有这时的自己,才算真的活着。 清理了几个周围人后,槌头就看到了船边皱眉四望的李凭,和李凭由于尚未长长,挽着的奇怪发型的头。 李凭也看到了槌头。两人四目相对,李凭看到的是一双嗜血、兴奋的眼睛。 一瞬,李凭不由得心智为槌头杀气所夺,仿佛是屠宰场捆绑好待宰的牛羊。槌头很是满意李凭的反应,是他最喜欢的无辜之人面对杀气时的反应,仿佛匐倒在脚下毫不反抗,任吸食脑髓的野兽。 这时,船尾的老汉,在老和尚中毒后自残式进攻压迫之下,大枪已经偶尔闪现第八朵枪花,越发运转如意。 老汉,临阵突破中。 槌头嗜血、老农得意,和尚焦躁,李凭心惊,多种情绪充斥着小船。 没人注意,随波前行的小船,船尾突然微微一沉。紧接着,一条船桨如神龙破空而至,劈向庄家老汉。 老汉眼中,这一桨,带着浓浓血色的肃杀,劈向的不仅是自己,劈开的是这亘古存在天地,劈断的是这万年流淌的江水。 人在天地间,天地已经被劈开,人又能躲到哪里去。 刺向老和尚的的长枪,完整的形成了第八个枪花—— 木桨出水,边缘有些钝,钝如掌缘。 没有招式,没有技巧,就那么简单的一劈而至。“咔嚓”,庄稼老汉甚至来不及惨嚎,直接被这经天一桨劈为两半。 对于李凭来说,当与槌头对望的时候,船上,只有槌头和自己。 对于槌头来说,李凭只是被自己槌头的无数人里面一个顶着奇怪发型的蝼蚁。对于槌头而言,更多需要注意的是船上的神会和尚、员外、庄稼老汉和其他的很多很多人。 于是,当船夫劈死庄稼老汉的时候,槌头看见了。而且被船夫的气势所扰,虽然这被扰只有电光火石的一瞬。 佛家说,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 一瞬,二十念。 然而,这对于眼中只有槌头的李凭来说,随着槌头那一瞬的分神,縋头整个人,仿佛就像是白云楼后面井边的木桩子,直通通的摆在那里。 与武功无关、与杀气无关、与槌头无关、与他手中的锤子无关。 那一瞬,槌头就是那根木桩子。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就这样出现在李凭的世界里,带给他惊喜。 这一刻,李凭忘记了王珪讲的距,甚至忘记了蹉跎劲行气。只有槌头的喉咙,在李凭眼中放大,像是木桩子上那个被李凭手中铁钎每天刺两万次的那个洞。 于是,槌头,死。 当李凭收回手中的带血的铁钎时,老农的铁枪,刚刚落在船舱。 而,李凭这时候,甚至连蹉跎劲还未来得及运起。这一下刺完,竟然比每天刺出的两万下还要累。当然,李凭也从未刺的这么快过。 船上瞬间安静。神会和尚与员外两人,也各自分开,停了下来。 船舱内风云变化太快,以至于,包括李凭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发现,李凭那毫无烟火的一刺,没有动用任何真气。 槌头依旧保持着向李凭走去的姿势,手里抓着锤子,扭曲的脸上还留着诡异的笑,半转看着老农的方向。不同的是,喉咙下,有一个小拇指大的血洞。血从里面流出,渐渐浸湿胸前衣衫。 舱底,老农内脏混着血,从两爿身子内涌出,潺潺。浸过了铁枪,瞬间在船尾积成了一小潭红色。 船夫双手擎着桨,站在船尾。那船桨长近长余,最宽处堪比双掌,被江水浸泡经年,重逾百斤,比船夫胳膊更加黝黑。船夫当胸平举船桨,任小船顺着江水起伏,桨头丝毫不动,气势凛凛。 船舱内,局势立转。 身心俱疲的李凭没有注意到,在他收回铁钎之后的时刻,蹉跎劲开始缓缓运转。不同于以往李凭用意催动,这次是蹉跎劲自发的运行。真气在李凭选定的几条经脉之间,缓缓运行,有始有终,流淌不息。 第二十六章 神会 年方幼学,厥性敦明。从师传授五经,克通幽赜;次寻《庄》、《老》,灵府廓然。廊下听梵音,由是于释教留神,乃无仕。 进之意,辞亲投本府国昌寺颢元法师下出家。其讽诵群经,易同反掌。全大律仪,匪贪讲贯。 闻岭表曹侯溪惠能禅师盛扬法道,学者骏奔。乃学善财,南方参问。列裳裹足,以千里为跬步之问耳。 ……居曹溪数载,后遍寻名迹 ——《高僧传·唐洛京菏泽寺神会传》 当胖胖身躯的员外被神会老和尚击中太阳穴的时候,整个刺杀完全结束了。 两个苦力杀手气势为船夫所夺,最终被船桨劈倒在当场。切瓜切菜一样屠戮无辜平民的杀手,最终归于被切瓜切菜的命运。 原本用来限制老和尚逃生的小船,最终限制了等金堂杀手们的撤出。 全军覆没。 李凭靠在船边,看着战斗的结束,感受着精力与体力逐渐恢复。不得不说,李凭一击成功,有着太多偶然和幸运的成份。 然而,槌头死便是死了。 所谓江湖,也不过就是一个看结果的地方。 船上几人都是老江湖,眼光明亮,李凭在船舱起身的脚步、遇见刺杀的各种反应,都表明了,李凭是一个不会武或是一个不入流的习武之人,在小富人家做看家护院都不够给的。 直到,李凭发出那毫无烟火的一刺。 李凭的出手只是压死等金堂杀手众多稻草中的一根。当然,也是很重要的一根。 然而,不管如何多的幸运与偶然,死的毕竟是槌头,江湖上中以暴虐闻名的等金堂杀手槌头。 另一根比较重要的稻草,是船夫力劈庄稼老汉。 若无李凭瞬间解决掉槌头,中毒的神会和尚和船夫以二对四,顶多是僵持到小船靠岸,再做图谋。 槌头一死,一切都不一样了。 庄稼老汉死,胖胖员外孤立无援。槌头死,船头苦力杀手,群龙无首。 等金堂所有刺杀,习惯的经过精密计算,奈何出了李凭这等他自己都不清楚实力的变数,最终船上六个等金堂的杀手全军覆没。 船夫将处理后的杀手尸体,投入滚滚江水之中。 处理尸体,不过是将等金堂的调查时间尽量延长,稍稍扰乱一下等金堂的评估结果罢了。除非将船上剩余的船客全部杀死,不然,等金堂依旧能够查出今天船上的刺杀细节。 小船靠岸。 留得性命的船客惊魂未定,迫不及待的上岸四散奔逃,船舱显得宽敞。 舱低的血依旧红着,却已不那么刺眼。血依旧是血,红永远红着。只是这血与红,已无关胜利者。 神会和尚好奇打量着矗立在船边少年人,看着他有慌乱转为镇定,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神会深知槌头在江湖中凶名。这样一个凶人,最后在汉水之上,死在眼前这个少年人简单的一刺之下。不得不说,命运无常。 “贫僧神会,感谢少侠仗义出手之恩。这是吾友司马远图。”神会老和尚蹒跚几步,走到李凭近前,双掌合十,向李凭介绍道。 “神会大师好,司马前辈好。”李凭闻得少侠二字,不由愣了一下,才明白这是对自己的称呼。想不到自己出得襄阳城一趟,便已成了少侠。连忙搜肠刮肚的想出前辈这个词,向老和尚与船夫行礼问好,免得堕了“少侠”的风头。 “小子李凭,字淳风。不是少侠,当不起仗义之说,被迫出手而已。更不敢妄谈“恩”字。大师折煞——你的脸?“李凭惊呼道。 李凭行礼间,正好见神会双眼中出现一丝灰色,那灰色只有一线,如小蛇一般从眼角向眼瞳伸去。只一瞬,灰色转眼便布满双眼,弹指间,那灰色已经布满老和尚整张脸。 整张脸,灰掉了。 看着李凭惊悚的眼神,神会向自己的脸颊摸去。 …… 小路蜿蜒,从渡头直入山中。 司马远图背着神会和尚,快步拾阶而上。李凭飞步紧紧跟随其后。 “莫急、莫急,不用跑的这么快,等一等李凭。生死有命……”匐在司马远图的背后,迷迷糊糊的神会嘴里不停叨念着。 “闭嘴!”老船夫性格火爆,一声断喝,让神会暂时闭上了嘴巴,也惊得李凭脚下加快了几分。 约莫一盏茶功夫之后,树木掩映间,一座寺庙出现在山谷中。 庙很小,比李凭想象中要小。古柏很老,古拙虬劲。 寺庙前,小门上正书,“鹿门寺”三个字。寺庙外红墙已斑驳。 庙前一小块空地上,一个与李凭年纪相仿的小胖和尚正低垂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清扫着门前落叶。司马远图远远的喊到,“一石,快喊你师父来救人。” 那小胖和尚听得喊声,猛然间抬头看见三人。略一愣神,然后一个利落的转身,纵向寺庙内,路过寺庙门口时,人在空中,顺手将扫帚放在门口。 李凭远远看着,被小胖和尚这漂亮一手惊呆。 司马远图甩下李凭,一个箭步冲进庙内直奔大殿。人尚在台阶之上,大殿内已风风火火的冲出一个身着黑色僧袍的高大的中年和尚来。 “神会?神会。哪个伤了你?” 黑袍和尚后面,紧跟两人。其中一人白衣飘飘正是李白,另外一人三缕长须手撩前襟大步而行,虽也是身材高大,但看上去竟是不谙武功之人。 李凭李白二人此地见面,各自惊喜,却无暇招呼,只得点头示意。 那黑袍和尚将已近昏迷的神会平放在大殿内的石台上。伸手把脉后,眉头紧皱。示意众人殿外等候。 众人出得大殿,相互之间自是一番介绍。同李白一起的三缕长髯之人,乃是隐居于鹿门山的孟浩然。鹿门寺主持法号闲行禅师,便是大殿内与神会和尚驱毒的那黑袍僧人。被司马远图称为一石的小和尚,正是闲行的弟子。 神会和尚、司马远图二人本是发小,一同在襄阳城内长大。闲行和尚与他二人虽相隔十来岁,但也从小熟识,对神会和尚的禅理也是甚是信服。 神会俗家本姓高,自小习文,通读四书五经,精研庄老,聪慧异常,少年得志,歌赋文章,襄阳鲜有能及者,年方幼学,已傲视儒林。十四岁时,与众人共游国昌寺,恰逢盂兰盆节,闻得颢元大师亲手敲得一百零八声晨钟,于寺门外静立三日后,入寺拜得颢元大师门下研习佛法。 后,神秀于当阳山玉泉寺大开禅法,四海僧俗闻风而至。神会亦前往,为小沙弥,每日于门外听神秀与众僧俗讲经,一听数年。后,女皇陛下召神秀入宫讲法,众信者,云集相送。神会立于香樟树下,雨中遥望,折枝叹曰:“不外如是。”乃南下曹溪。从惠能处,仍以沙弥身份学习佛法。后拜惠能为师,修无念禅。惠能圆寂后,得传衣钵。 当今,长安洛阳两京之间,皆宗神秀。本次神会北来,当为正惠能传承。一路而来,刺杀不断。便与司马远图设下局面,力争在襄阳解决众多刺杀。局虽设好,不料竟引出等金堂来,神会身中剧毒,战力大打折扣。幸好李凭出现,解决槌头,方使此局落得个圆满。 司马远图少时家境贫寒,于国昌寺拜得护院僧人为师,习得武功,后入北疆沙场。数十年来,隐居汉水之上,渡船往来于襄阳城与鹿门山,以载客和偶尔打鱼为生。司马远图本身就是船夫,等金堂即便是提前准备,没有能查出破绽也属正常。 孟浩然山居于不远处,乃是闲行和尚方外好友,与司马远图也有数面之缘。李白到此后,二人在这鹿门寺与闲行和尚讲经说禅已有数日,直似相交多年。 那司马远图将汉水之上的厮杀说与众人,其中自是不免将李凭捧的勇武异常,少年英雄了得。便是以李凭的厚脸皮,也听得面上阵阵发红。 李凭听得李白介绍,方知孟浩然名曰孟浩。心觉惊奇之余,不由感叹前生读书太少。 众人边谈,边忧心大殿之内。大半柱香的功夫,殿门打开,闲行和尚一脸苍白推门走了出来。黑色的僧袍已经被汗水湿透。 “灰灰,是等金堂的灰灰,已经被我暂时压制了。”闲行和尚一脸阴沉,不待众人发问,直接说道。 ……众人听罢无语。只有李凭与一石小和尚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灰灰,等金堂炼制出的剧毒。 灰灰者,眼与面颜色灰灰,中者终化作灰灰。 炼制之初,是等金堂惯用的杀人利器。无色无味,中者无解,江湖中闻者色变。后不知何故被传到江湖之中。江湖各势力才解开此毒面纱。灰灰之所以杀人于无形,是因为中毒发作都是在三日之后。在中毒之初,很好解,稍有势力的小帮派都会配制解药。但,中毒极难察觉,加之此毒发作缓慢,中毒三日后方发作,眼睛与面皮化为灰色。发作也并不猛烈,只是扰乱气息。如这时妄动真气,此毒便极难解去了。真气动后,此毒作用于内腑,内息耗尽后,内腑直接破裂,中毒者立毕。此毒无色无味最是难以提防,中毒者靠自身内力压制效果极微,需另外一人以内力封存,延缓毒发。由于,后来灰灰传至江湖中,等金堂用的也愈发少了,却不想这次重现。 自从船上相遇,司马远图对李凭甚是钟爱。见他面露疑惑,简单几句将灰灰解释了一下,惨然笑道:“这等金堂到底是狠毒,以灰灰做手段,这是欲将神会在北方的关系一举尽除啊。” 李凭听罢,不禁想起后世狙击手杀死救援者的战术。如此看来,等金堂确实没有下全力刺杀神会,只是用这灰灰将救他之人全部钓出。 闲行和尚,短时间内力难以恢复,是第一个。 司马远图,将会是第二个。 是否还有第三个? …… “人要救,即便是陷阱也要跳。”司马远图杀气弥漫,厉声道,“反正第一波杀手已死,他们调人过来好了,看谁动作快,看谁够狠。” “听闻孙神医便在襄阳城内,另有奇人救治好了王家人的绞肠痧。我们去相求与他们,对这等神医来说,这灰灰也并非不可治。”闲行和尚坐在石阶上道。 “好。”几人同时叫道。 “这……”李凭一声迟疑,引得众人望过来,“治好王家人的就是我,我可是半点不会驱毒。不过最近与孙神医还算聊的愉快,我去相求,他多半能同意诊治。” 李凭一个曾经的外科医生连内力是什么都还认识不足,怎能治疗直接作用在内力之上的毒。不过,让他去找孙神医,想来孙神医不会拒绝。 他一少年杀死槌头,众人已然对他另眼相看,谁知他便是治疗绞肠痧之人,不都得心中讶然。 “神会的命,就拜托淳风。”闲行和尚起身,双手合十,向李凭行礼道,话语间隐藏不住的焦急。司马远图也抱拳行礼,苍老的身躯,在此刻直立如松。 李凭一笑,向李白点头,回应他欲言又止的表情。 “大师、前辈勿要客气。我们是否即刻出发?” 第二十七章 传功 江风迎面,汉水之上,白帆点点。 下午的阳光,将江水染成金黄。小船似箭,穿行于波浪之间,破开江水,驶向襄阳。 司马远图依旧操舟,虽是逆水而行,却比来时的快了数倍。 神会船舱内盘膝而坐,全身已经精气神已经全部收束到体内,双眼紧闭,呼吸已经缓慢异常,表面看上去生机已绝。李凭、李白和一石小和尚,三人聚在船仓,小声聊天,守护神会。 那一石小和尚乃是是孤儿,被闲行和尚收养。李白到鹿门寺后,对李白崇拜直至。其年纪与李凭相仿,性情顽痞,自幼习武,一身武艺已经不俗,待见得李凭,二人更是投缘。三人闲聊,简说过往,倒是化解了大部分心中焦急。 李凭毕竟前世阅历在身,虽性情略痞,但举止依然沉稳,最近习武颇有成就感,话语间,便将话题转移至武功。这便又与王珪所谈不同,那时李凭尚未有甚感悟,一切皆听王珪所言。经江上一役,他心中感悟颇多,正待与人讨教,李白与一石小和尚自是耐心为其解答,倒是让李凭有豁然开朗之感。只感觉有诸般感悟涌上心头,心道若是那槌头再来,定可再杀一次。 “老衲有几句话,淳风可愿听上一听?”一动不动的神会老和尚,突然开口,向李凭问道。惊的几个年轻人向神会望去。 “江湖是个强者为尊的地方,但所谓的强不是杀个把人便是强了。你一少年郎,甫入江湖,按你所习剑术,日后必是仇怨多多,贫僧建议你还是多习点普通攻防之技,有事临头可以招架一二。老衲有一套拳法,虽比不过司马的功夫,不过也算是一项护身之技。不知淳风可愿学之?”神会双眼依旧紧闭,只是嘴唇微动,也不管李凭答复,随后问道。 李凭闻之,尚未表达看法,忽听旁边道,“你这个和尚,不在红尘之外,与少年人讲什么江湖?”,司马远图桨舟不停,时刻注视江面,听得此言,直接打断神会,嘲笑道。 “我观你船上杀槌头那一刺,已然惊艳非常。然则,后续再无再刺之力,当是不惯杀伐。传授淳风此技之人,莫非授技不全?”司马远图追问道。 李凭苦笑一下,将自己自学的过程讲了出来。除了李白之外,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就连神会和尚也睁开眼讶然扫了一下李凭。 “哈哈哈,淳风当真天纵之才,仅凭一个故事便练至如此。你当下状况,恐怕四大宗师亲临指点,才能更上一层楼,学甚么拳法。这和尚的话是说与我听的。”司马远图撇了一眼船舱中不再搭话的神会。 “心性决定武功,同样剑法也能反映一个人心性。淳风剑走杀伐,当是意气之人,以后江湖之路可能少不得坎坷。船上你那一下子,很是凌厉,杀贼之后,却泄了力气。这和你第一次杀人有关,以后杀人多了,也便总结出控制之法。可这朗朗盛世,哪来这么多人给你杀。只怕未练纯熟,先叫人给杀了。既然讲道杀伐之道,老朽不材,有一段心决,脱胎于沙场,最讲究的便是回气与杀气控制,与现行平时所习内力,并无冲突之处。虽然粗浅,但练至深处,却别有些用途。正合你那个路子,淳风可愿习之?”这司马远图口气甚大,放眼间只有四大宗师在他眼里。话语间虽说得客气,但李凭看他一副嫁闺女的不舍模样,心知这内息之法定是珍贵。尚未来得及表达想法和谢意,与李凭同坐的李白见二人欲传功法,连忙向船头远远走去。 那一石小和尚,与司马远图熟识异常,见状一把拉住李白,嘻嘻笑道,“道不轻传,既然老爷子传道给淳风,也算是你我机缘,小船这么大,你能躲到哪里去,无端落得心不清净。还不如老实一并学一下。以后若是淳风有不明之处,咱们也好切磋二三。助他大成,这样才不枉费老爷子一番传道苦心。” 说罢,拉着满脸尴尬的李白,往司马远图身边凑了凑,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李凭来到这个世界,所见高手颇多,却未曾遇见特意指点他武功的人。那王珪虽是天才,自己修习尚可。若说指点李凭,则有太多不足。连忙行礼表示感谢。 “你这和尚,忒不地道,来匡我心决。淳风救得你性命,你却诓我心决来报之。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司马远图哈哈一笑,向神会骂道。 这古怪心诀,专为锤炼杀气和回气之用,正适合沙场。原来那司马远图少年时投身沙场,武艺本是一般。偶然获得这一古怪心诀,虽修炼较晚,却功效非常。 那神会乃是禅宗惠能一脉传人,幼时聪慧,天生便具识人之能,佛法大成之后,禅心通明,单论观人之术,天下一不做第二人想。加之得李凭救其性命,故引得司马远图传此法于李凭。 笑骂后,那司马远图更不搭话,转向李凭,面现正容。 “杀伐之术,得自杀伐之地。自古杀伐之地,以沙场为最。沙场之上,万人相搏,以军心为最。一人之心,可染万人之心,故杀伐最重杀伐之心。性命相博,你死我生,容不得一点留情。既是万人杀伐,需当保军心长在,杀气不失,万人一心,杀气所指,便是宗师也要退避三舍,不敢拂阵。杀气、军心实则一体。”司马远图说到此,看向几人的眼中流露出怀念的神色,话语间愈发铿锵。 “两军阵列,最要军心。古来塑军心者,有恫吓,回首者斩之;有裹挟,乃置绝地,破釜沉舟;有欲诱,金银财宝,美妇俏婢然军心所铸,首当为勇。世人皆知神勇为上,气勇、骨勇不足为哂。先壮其力,以力得勇,乃下下策。拔剑生死,将于万军之前,方算神勇。此心诀讲究的便是气韵悠长,含而不发,以育神勇。” 司马远图谈吐无甚文雅,说道此时,却字字玑珠,言语间形成特有韵律,杀伐之气,随之弥漫小舟。 听得此心决的功用,李凭尚不觉得如何,一石与李白二人看向李凭的眼已经变了颜色。李凭所习剑法乃一击必杀之道。江湖中此术不胜凡几,一些杀手更是精于此道。这类大多讲究的便是一击不中远遁千里或是一击而中远遁千里。 若是李凭习此秘术,将两种练至大成,完全能在江湖占得一席之地。 “一气起丹田 意驭十二经 三分天池过 七分归天宗 …… …… 太阳绕曲恒 上行避秉风 九转汇中府 常蕴丝竹空。” 司马远图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将心诀缓缓吟出,李凭听得心决,将内力与气息在体内照法运行。此心决涉及穴道十分简单,多为十二正经的大穴。但行气路线异常跳脱,往往在一个穴道往返三次,与王珪、李白等人所说行气方式大有不同。气息刚刚分入天宗穴时,已然跟不上司马远图所念口诀,连忙放下对气息操控,暂缓运行。静静去记司马远图的口诀。哪知刚刚放缓,司马远图声音骤然拔高,以内力将心诀送出将那段口诀重复了一遍。“三七分归天宗”,“天宗“一出口,李凭身上天宗穴跳动一下,体内气息竟然神奇的继续向下一个穴道流转。如此这般,随着司马远图的口诀吟咏,李凭体内气息竟然随之运转。待得口诀完毕,气息已经按照心诀将气息运转一遍。 只见得那司马远图更不停话,心诀第二遍吟咏出口。带着李凭、李白和一石小和尚三人将气息再次运转,熟悉心诀路径。六次之后,小船行进不过数里,三人已将路径熟记在心。 此时,恰逢船行至水流湍急处,两岸峭壁徒生,森然壁立,诀法已经吟咏至后半段,司马远图骤然长啸,口中心诀越发宏大,隐隐有金戈铁马之意,声传于崖壁之上,折返而回,激荡间如虎啸隆隆。一时间,汉水之上,满是司马远图所吟心诀之声,声传数里。 船舱中三人只觉得体内真气,随山崖间口诀隆隆之声,激荡前行。最后一句“常蕴丝竹空”传来之际,三人具是经脉一震,先是一石小和尚,接下来是李凭,最后则是李白,逐次昏了过去。 恍惚中,闻得船桨击打之声,三人由空灵之境醒来,抬眼望时,鱼梁渡头已遥遥在望。 司马远图见三人醒来,伸手阻住三人的行礼,微微一笑道,“切记,此心决每运行八次后,必需逆行一次,方算得一次圆满。” 李白与一石小和尚眼内精光闪现,显是有所精进。 李凭微微调动内劲,气血过处,只觉得胸胆微张,心中竟有睥睨众生的豪气。最难得,气血与蹉跎劲顺所习的三脉完美驳接在一起,进退愈发自如。不由得暗暗称奇。 司马远图将船距离码头还有一段距离处靠岸,背起神会,小心翼翼弃船登岸。三人乘品字形将司马云图与神会二人护在中间。最薄弱的李凭被留在右后方。五人向城内一阵飞奔。 众人奔行一盏茶的功夫,城门已经在望。意料中等金堂的杀手并未出现。 其时,日头微斜,冲进襄阳城内的几人都有逃离升天的感觉。入城的李凭,指点众人七拐八拐,避开人多喧闹的大街。片刻之后,从小巷出来,一个连续几个高墙大院的大街出现在众人眼前。 “就是这家。”李凭指着其中一个森严守卫的大院,向众人道。众人大喜,更不停留,飞奔前往。 第二十八章 求医 大门处几个守卫前几天已见过李凭多次,晓得眼前的少年人乃是孙神医的忘年之交,得罪不得,也不做盘查,通禀后,便任众人跨进院子。 孙神医本身在庙堂与江湖上的名望,已经能让铁剑门奉为座上宾,加之是王离的客人,这两重身份让铁剑门万分重视,住处安排更是用心良苦。 这是个五进院子,雅致精巧,院内怀抱粗的香樟数棵,绿荫浓浓。樟树下,临长廊有一数丈见方的水池。水池内飘萍数点、睡莲朵朵,几尾锦鲤穿游其下。 长廊曲折,尽头的小亭中,孙神医正与郑绫儿和其他几个世家子弟交谈。正是几个世家子弟过来拜会孙神医。 长廊上,郑潜正绕在一白衣年轻人身边。那年轻人临池而立,虽是一付男子打扮,但衣着间并没有刻意去掩饰装扮,香肩挺拔,眉目间淡若秋水,却是一清秀非常的女子。 郑潜一贯倨傲的脸上,温文尔雅间,却难掩张扬兴奋。这次的武林大会,众多郑家子弟,家主能派自己来,确实让郑潜受宠若惊,很是一番得意。此番在襄阳走这一圈,回去之后,风头定是一时无两,介时郑家年轻人中第一人的位子非自己莫属。这武林大会,作为主事的六爷爷,行为向来荒唐,这是郑家皆知的事情,最终大事的考量,终究会落到自己头上。到时候,自己谦让一下,明里让他拍板就好了,毕竟几大世家的人都有长辈来。而自己也正好借机向他们展现下自己的气度。 体会到家主如此安排的深意,郑潜得意至极,也是打好十二分精神。到得襄阳后,视察铁剑门上上下下,查看大会准备,事无巨细,也当真发现了不少铁剑门招待准备不当之处。让他不由感叹,这郑钦当真干才,当真准备充分,以铁剑门一门之力,偌大个九派大会,除开几处稍有不当处,竟也能准备的如此井井有条。 最终将落实得各项无差后,郑潜才放下心来。至于那六爷爷让自己与年轻人多多交往的嘱咐,要被他丢在一边。那几家的年轻人,还真没有能入他郑潜眼睛里的。 当然,除了,崔婉然。 十七岁的崔婉然,性格恬静如水,琴棋书画,家传武艺样样出色,在崔家众多优秀姊妹中,如鹤立鸡群。 最重要的,她还是长房的女儿。 本来依崔婉然的脾气,本次大会她是不会来的。奈何家主一句话,便把她从闭关的藏天阁中喊出来,从博陵远远的赶到襄阳。虽说崔婉然喜好游历,但是对于九派大会这种没有任何精彩可言的过场,她实在是不愿参加。 若非本次崔家来的是十六叔,她半路也就跑了。十六叔在崔家是仅次于父亲的存在,此次带领崔家众多高手,一同往襄阳而来。也让她好奇很多。三十岁的十六叔崔询,可谓是家族中最了解她的人、支持她的人,比父亲还要了解。他了解在自己恬静如水的外表下,是对诸事的无所谓。就像她了解十六叔对家主之位的无所谓一样。 当然,自己对诸事无所谓的根源是看万事不上眼,十六叔的无所谓的根源,则是无所畏惧。 她觉得,十六叔拥有世家子弟应该具备或是只需要具备的两个品质,武功和胸怀。而这两种品质在十六叔身上体现到了极致。 世家在腐朽,包括崔家在内,甚至可以说,崔家首当其冲。 身在崔家的这个天下第一高门,崔婉然从懂事后,便闻到了这个古老世家的腐朽味道。森严规矩的那种铁锈味和年轻一代骨子里的优越感混在在一起,让崔婉然看到无数庸者寄生这个庞大家族中,肆意挥霍着列祖列宗留下的庞大财富、机会与高贵。 郑潜身上就有她在世家子弟身上看到的一贯优越感,只是在那温文尔雅的下面隐藏的更深一些。这种更深层次的拙劣隐藏,也让她有更多的厌烦。 本来是想过来向孙神医给母亲讨些调理的方子。这郑潜却献宝样拉着她左右纠缠,罢了改天自己再单独登门拜访也就是了。若是十六叔在这里,定会发现她此时脸上的淡然,已经是她最不耐烦的表现。 而这种淡然,对于看不透崔婉然深层次情绪的郑潜来说,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如同眼下水池中,抛下的鱼食对于锦鲤的吸引力。 “无聊。”素手芊芊把鱼食撒向水池,看着浮出水面争抢眼前鱼食的几尾锦鲤,崔婉然心里骂道,表面上愈发淡然。 见铁剑门的下人通禀有客人到来,郑潜便欲告辞。 抬头间,打远猛然见李白的身影从进来的一行人后面闪出。心中不由得生出莫名情绪,脚下却说什么也不肯走了。众人本将起身,见这郑家公子又有留下的意思,不由的少生尴尬,不得不也随之留下。 众世家子弟一番踟蹰间,李凭一行人已来到小亭前。 孙神医在凉亭里听得下人讲李凭前来拜会,这时见李凭快步进来,还未等李凭开口,见这老船夫背着老和尚的阵势,哪还不知是有人求医,忙起身迎接。将众人迎往院子中单独作为看病之所的房间。 众世家子弟见孙神医如此主动起身相迎,相比自己所受待遇高出数倍,心中本来有所不畅。却隐约听得亭下一行人向孙神医解释那背上之人可能是中了毒。风中细碎的声音传到亭中,几个世家年轻人顿时来了兴趣,想看神医施展手段。 那郑潜自从李白进得院子,便时刻注意着那一行人的动静。虽比小亭诸人距离的更远一些,但西下的淡金色阳光中李白那焦灼神情还是能分辨得出来,有事相求! 亭中几个世家子弟的跃跃欲试的神情,也都纳入到郑潜的眼底,一群沉不住气的人。 郑潜微微一笑,长袖轻拂,优雅的向崔婉然点头,“婉妹,那边应是有人求医,你我过去看一下,可好?人遇苦痛,我们若是能伸出援手也是好的。看亭子里的那些兄弟姐妹的样子,也想去见识一下孙神医的济世度人之术,你我带他们过去?” 崔婉然眉目轻转,淡淡的扫了一下郑潜。顺着看过来的淡淡眼神,郑潜一瞬间有种错觉,感觉被自己被眼前静美的女子看了个通透。 淡淡的夕阳铺照在安静的院落,有风吹过水池上的长廊。恬静淡然的女子扭过头,看了一下远处走向屋内的几个求医者,淡淡一笑,颔首同意。 第二十九章 噩耗 “确实,是灰灰。”孙神医用拇指挑开神会和尚的左眼眼皮看过后,默然了一阵,转过来对李凭笃定的说,“这毒,我治过。” “神医治过?”司马远图闻言大喜,“那神会的毒,能祛除?” “这是神会大师?”两声惊讶的声音在众人眼前和身后同时响起,却是孙神医和进门的崔婉然同时开口说道。 “哎,神会大师很有名么?”李凭拉了一下旁边李白袖口,侧着头,低声问。李白没有反应,仿佛没有听见李凭的问题,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孙神医,仿佛孙神医的脸上开出一朵花来。 “问你呢,大师很有名么?”李凭再次用力拉了拉李白的袖口,问道。虽然李凭压低了声音,可是室内本身就不大,当李凭问第一声的时候,室内就静了下来,这句再次问的时候,室内的几个人听得正着。 “大师很有名么?”众人头上纷纷冒起黑线,司马远图现在很后悔刚才在船上传那段心决给这小子。 “嗤”后面进来的世家子弟中有人笑出声来。 这下,连李凭也知道自己问的有问题。李白这时候再难扮演一付我不认识他的表情了,低下头示意李凭安静,一会儿给他讲解。 “灰灰只是容易施毒,若想祛除灰灰,有很多医者都能办到。“孙神医伸出手,示意众人放心,随即惋惜道:”我知道的就有两种办法,可从毒发的程度来看,大师当是与人交过手,毒开始入内腑,慢慢祛除已经有恐怕来不及。只能用升龙丹了。” “升龙丹?” 升龙丹是孙神医家传妙药,天下武功七品五境。每一境又被分初、中、上三阶,虽然划分不是那么明显,却真实存在。武功入境后,再做提升很是困难。而升龙丹就能让人直升两阶,运气好一点,跨一境也并非不可能。所以,此丹被成为升龙。 此丹神奇,炼制手法独特,炼制也更麻烦。除了很多稀缺药材外,还有很多不为人所知的秘药构成。 本次来襄阳,孙神医见铁剑门在襄阳城外长年设有粥棚,接济往来贫苦。大叹郑钦为善,而后郑钦款待周到,又赠送许多救人珍药与他。今日拜访间,这老人家便将手里常带的一粒升龙丹赠与郑钦。 孙神医将升龙丹之事简单说与李凭,并接着道,“那郑门主对你满口赞扬,你可前去将此药求来,下一炉升龙丹炼制出来,老夫还他两颗便是。恐寻他不易,早些去,亥时之前一定要赶回来。” 说罢,留下司马远图不时用内力压制神会体内之毒。李凭、李白加上一石小和尚留下屋内众人,匆匆向院外走去。 李凭只到过郑府一次,在襄阳城内最宽阔的大街上,州府衙门的斜对过便是。 经过郑家几代人不停的扩建,已经占据了小半条街的郑府,愈发巍峨。门口两个丈高石狮后,朱红的漆门紧闭,八个铁剑门劲装大汉分立两旁。 一边小门半掩,还未得李凭等人上得台阶,早有大汉过来止住三人。 见此情景,李凭哪敢向其道明情况,只得说奉孙神医差遣而来。那汉子眼光干练,上下打量三人,转身穿过小门向里去了。过得片刻,小门“吱呀”一声大开,里面缓步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锦罗绸缎的山羊胡中年黑衣管事,那管事在台阶上袖手而立,斜眼瞥视了下三个人。三人中,一个小和尚,两个书生打扮,那管事久做逢迎往来之事,虽摸不清三人来路,但也看出三人绝非世家或者门派中人。 “你们奉孙神医之令来此,有何凭证啊?” 李凭来着大秦,从未曾与强豪门庭打过交道。心道,那郑钦获来得升龙丹之事,恐怕所知者不多。当下也不便说将出来。 迟疑间,旁边一石小和尚眉头一皱道,“我们来此求见郑门主,替孙神医借一样昨天的东西。此乃医治好王家少爷的李小神医,来这里也有王家少爷的意思,还需什么凭证。你找郑门主一贴身之人问问便知。” 李凭心中暗道小和尚伶俐,这话正合适他来说。 最近襄阳城往来客人众多,郑府多有贵客上门。管事也是难做,轻慢不得,轻信不得,一时难下结论,踌躇了一下,转身也返回小门去了。 此番时间稍长,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年岁稍长的老管家快步而来,几步下了台阶站在三人身前不远。 李凭仔细打量,确是不曾见过此人。来人鬓角已花,后背稍驼,双眼见倒是一片平和,客气的向三人拱手道:“小神医,有劳久候多时,多多赎罪。”话语间虽是客气万分,说话间,确是用眼静静打量三人,显是也从未见过李凭这个小神医。 “好不凑巧,今日鄙家主上在松鹤楼宴请贵客。若有什么事,可好明日再来,或是让鄙主明日去孙神医府上探望。”那老管家说的客气,滴水不漏。三人别说将事拖到第二天,便是拖上一时三刻也内心如焚,当即表示直接去松鹤楼。 “既然小神医预去松鹤楼,那我着人带路好了。”老管家回首唤了门口劲装汉子中的一个,”阿四,你带贵客往松鹤楼见门主。“ 那阿四边指路向前,边掇在三人后面,竟隐隐有监视之意。几人辗转而行,两盏茶功夫,松鹤楼已经在望。 那松鹤楼共四层,乃是襄阳城第一酒楼,远远比白云楼高出太多。 其时,天将日落,远处红云漫天,松鹤楼的一角还留着一点夕阳。远远望去,松鹤楼内灯火逐次点开,酒楼已显示出他的富丽堂皇。原来这郑钦在今晚款待到达的诸世家和门派的年轻子弟。这松鹤楼便是铁剑门名下产业之一,下午时分,已经将菜品准备妥当。这经纶手,做事稳健,丝毫没有武林大豪的傲慢之气,天色尚早,已经提前到此筹备。 此时距离晚宴开始还有个把时辰,各世家子弟尚未到,一些门派中的青年俊杰已经陆续往松鹤楼而来。众人在长街相遇,免不得寒暄一番。热闹长街,满是望松鹤楼而来之人。 待得至松鹤楼下,那阿四撇下三人,快步奔向门口。门口站立一人,正是赵天殇,阿四低头行礼,附耳一阵低语,将李凭三人来意说与赵天殇听。 “李凭、李凭。”李凭与李白一石站在远处,突听到松鹤楼下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抬眼望时,发现正是林哥一身铁剑门的劲装。正在远处向李凭摆手招呼。 李凭快步走向林哥,待到近前,发现林哥一贯憨笑的脸上,带着悲戚之色。 “王老先生遇害了。”林哥开口劈头就向李凭道。 “王老先生,遇害了?”这消息太过突然,如同一把斧子,直接劈在李凭头上,一阵恍惚。李凭眨了眨眼睛,嘴里又重复了一遍,“王老先生死了!” 王老先生主持白云楼多年,平素待人和善,在白云楼的几个伙计之中,如父辈一般。靠不多的几个人把白云楼打理的井井有条,生意兴隆,大伙也是收益颇多。林哥能够迅速攒够钱,来到铁剑门,就有很多王老先生照顾的因素在。李凭初到大秦,虽然是袁掌柜收留,但平时里照顾他最多的依然是王老先生,就连他的表字,也是王老先生所起,乍闻此消息,面皮上也如林哥一般,一片死灰,面露戚荣。 过了许久,李凭缓过神来,追问道,“怎么死的?凶手找到没有?什么时候的事情?” “凶手没有找到。九月初五,尸身在小镇上被发现,听仵作话里的意思,应该是两天前就出事了。”林哥应道。 “九月初五,不就是我们来襄阳城的那一天么?”李凭一惊,“两天前就出事了,那就是九月初三了?” “凭儿,可曾看到悠悠的爷爷?” “他,昨天没有回家,楼这边是不是比较忙?” “我让他去襄阳收一些账目,不日便回。老太太,不用担心” “我送你和悠悠回去吧。” 李凭原本混沌内心,豁的闪过九月初四那天袁掌柜与王老夫人的对话和袁掌柜那沉似水的脸,心胆一阵微寒,脑海中思路清晰了很多。 “既然九月初三王老先生晚上没回家,很有可能便是出事了,为什么袁掌柜要说王老先生来襄阳城了?“李凭心里反复盘算,只觉得事情透着蹊跷。 “那王老夫人和悠悠是否还好?“李凭连声问。 “你想到了什么?”林哥悲恸中见李凭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王老夫人和悠悠还好,王夫人再也没有去过白云楼,就是悠悠整天哭着要爷爷。这次出事,对王老夫人打击最大,看她现在的样子,就是有悠悠挂心,若无牵挂,恐怕几年内也就随老先生去了。我想等忙完这一阵请假回去看看王老夫人和悠悠。” “没什么。那袁掌柜呢?” “袁掌柜也不见了踪影,众人很担心,其他人尚好。我听到的消息是小五来襄阳告诉我的。他让我留意袁掌柜的消息,毕竟白云楼没有了王老先生,袁掌柜再不在,剩下的几人,都没了主心骨。白云楼的生意由两位师傅勉强照顾,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长久的法子。”林哥长吁短叹,“忙完大会,我找堂哥帮忙,一定查一下老先生死因。” 这才进入铁剑门短短时间,林哥已不再是白云楼那个未见过世面的伙计了。李凭感受着林哥的变化,心中道,我又何尝不想查出老先生的死因替他报仇呢。放下手,摸了摸腰畔的铁钎,李凭心中闪过袁掌柜的异样,闪过巷子里用点穴胁迫自己的黑衣人。 原以为通过治好王珪并进入王家,终于逃开那捆绑自己的大网,却不料,王老先生出了事情。那巷子里的阴影,再次笼罩在自己头上。谁也不能阻拦我,攥紧铁钎,李凭心道,自己要逃开,老先生的仇也要记在账上。 二人在此说话间,松鹤楼口那边赵天殇上楼又下来,邀请李凭一行人登楼与郑钦相见。 逝者已矣,查死因、报仇都可稍缓一下,毕竟还有一个活着的人急等着救治。 李凭与林哥简单约好再见后,李凭收拾悲痛的心情,与李白、一石跟随赵天殇上得二楼。 见得李凭到来,一丝笑容浮现郑钦的脸上,“淳风有何事?今天是几个门派年轻人聚会,我见淳风一早出了襄阳城,定是有事,也未曾邀请。正好淳风回来,一会儿一并入席。” 李凭心道这郑钦可能并不知道,后世有种说法,提前一天预约是真请你,提前半天你是作陪,上菜了才请你是凑数的。但也不由暗暗惊叹郑钦对襄阳掌控之深,自己如此小人物,出城也被他探查到消息。 “郑门主有礼。我此来是有要事相求,这次奉孙神医之命而来,是为了向郑帮主借一物。”李凭深鞠一躬,强行压下王老先生噩耗带来的心神不宁,向郑钦道。 “哦,淳风客气,有事尽可讲,只要是我郑钦能帮得上忙的,定不吝相助。” “升龙丹。”李凭压低声音向郑钦道。 “升龙丹?”郑钦一脸讶然。 “在下需此丹救人,若是门主肯相借,孙神医过一阵子加倍奉还。”李凭一脸歉意。 “实不相瞒,淳风,那升龙丹在刚才已经被我家公子借走。”郑钦也是一脸歉意。今天例行拜访孙神医,顺便谈到自己武功进境,孙神医便赠给自己一颗升龙丹。本想大会结束,自己在闭关吞服。不曾想,一颗丹药弄得天下皆知,片刻前,郑潜公子来此将丹药讨要而去,并对他一系列吩咐。 “你家公子?” “正是我家公子,郑潜郑公子。” 听得是郑潜,李凭身后的李白听得心中闪过一丝了然,想起刚才自己一行人出来时,郑潜进门的情景。 “那郑公子,现在何处?” “便在楼上。”郑钦一指楼上,“若淳风急着救人,可上楼与郑潜公子讨药,他若未服用,说不定还有些许希望。我此间还有事,就不陪淳风上楼了。” 李凭与李白、一石小和尚对望了一下,三人同时点头,谢过郑钦,便往楼上走去。 “有劳天殇把大街上四处闲逛,准备参加本次宴会的人,都邀请过来,马上。”郑钦将见三人上楼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连忙对身后的赵天殇说。 第三十章 松鹤楼上 松鹤楼有内四层,一二层本已是襄阳最奢华的宴会之所,最上两层,更是非大富贵不能上。普通士绅,便是有钱也极少敢来此宴客的。 第三层为款待富豪之所,襄阳城几个行业的巨富,在松鹤楼长期定有雅座包间,往来客商也多闻名来此。但若要上得第四层须得富且贵了,襄阳城内有资格于此聚会开宴家族屈指可数。 今晚,整个松鹤楼被铁剑门腾了出来,空一楼而不用。二楼招待一些中等门派,三楼满是九大门派,四楼预留给了六家五姓的世家子弟。 今日聚会筹划甚久,烫金的帖子在各家抵达襄阳城的时候,铁剑门就已奉上。武林大会各家长辈在场,年轻人相见总觉难以施展,本次聚会才被众多年轻人寄予更多目的与希望。各派长辈都是从年轻时代过来,倒也了解和支持,大多很有默契的未曾现身。 本次参加九派大会的年轻人在各自所在,皆是一方名公子,所属帮派更是州县巨擘。奈何今日襄阳,天下大派云集,便是九大门派也收锋敛芒,一付四处结善缘的做派。那些鲜衣怒马的翩翩公子,早被长辈耳提面命无数遍,此行低调,切勿张扬惹来是非。 九月的襄阳,日头下的极快。 松鹤楼顶的最后一丝红霞,悄然隐没,已然不见,街上逐渐人影朦胧。 往松鹤楼来的客人三三两两多了起来,能够来此九派大会,本身就是对这些年轻人在自身门派中和江湖上地位的一种肯定与承认。朋友多了路好走,众多年轻人趁此机会相互结交,日后江湖相遇,也算故人相见,有事相劳也能顺风顺水。当然,所谓结交也是相对而言,一些门派自家事自家知,自知势力与其他相比有所不及,到的还是早一些。早早到来,除了实质的需求外,也是一贯态度的表现,这种不着声色表明自己所在势力对于本次大会和九大门派态度的手段,已经是这些小势力并非约定却也俗成的惯例。 端坐在桌前吃着点心的邱铁城,正是提早到来的诸多势力之一。 他从西蜀而来,过惯安逸,加之本身偏安一隅,对天下英雄识得不多,今日乍见众人,本待一一结交,却不想被那铁剑门主郑钦亲自邀至三楼。本来按照请帖所示,应是二楼之客,郑钦此举令他好生摸不着头脑,便只得一阵谦虚退让后坐了下来。 不敢多言的邱铁城,只得埋头对付桌上点心、果脯,借机暗暗打量陆续落座的众人。 七张临窗大桌陆续坐满了人,栏杆外便是主街,视野极佳。自己所在是居中的一张,现已坐满了人,俨然成了主桌模样。看桌上情形,虽有临时凑成之嫌,就衣着做派和举手投足的气势来看,桌上这桌人的恐怕地位不低。自己认出的几个人皆是名满江湖传说中的高手。邱铁城更不敢随意搭话,只得静静看着。 主位上先自己一步到来的华服公子与那白衣年轻同伴径自而谈,自己虽未看出两人来路,但二人举手投足间却是一付大家气派。与华服公子右手边空着一个座位相隔的,是一个素青色外袍的英挺男子,面庞白皙如玉,邱铁城与之有过数面之缘,正是通德堂年轻高手萧少白。萧少白近些年名声鹊起,加入通德堂后更是名声直上,此时竟然坐在下手,似乎这华服公子竟是一位大人物。其他早来众人也皆是心思玲珑之辈,在各桌端坐的闲暇,心中存了与这邱铁城一样心思,按捺不动,静观众人相谈。 “感谢诸位今日早到,我此番南来带了些美酒,与各位有缘,一会儿咱们先尝一尝。等众人齐了,咱们再开筵。”华服公子转身着下人将准备好的美酒送上来,接着道。“有一些人偷偷去看了那薛轻刀与林断岳二人的约战,不知何时能来,咱们也不必等。这大会之前,有这薛林二人比武,已然为大会添色甚多,却不知今日这薛林二人最终谁能获胜,依少白兄所见何如?”虽是与白衣同伴相谈,不经意间却掌控着桌上聊天氛围。 “潜公子,见笑。”萧少白一拱手笑道,“当今武林,动起手来,肯拿刀比划的也就他们两个,这二人刀用惯了,还真的当自己是谢安在了。那林断岳貌似憨厚,顶他心思最狡猾,用刀之人,心思那么多,难成大器。薛轻刀,虽说一心向刀,奈何放不下的东西太多,等他放下诸般,再谈刀吧。世间英雄不用刀,天下只有一个谢安在,这二人浅薄至斯,竟妄想步其之后。至于谁谁输谁赢,甚歉,恕在下眼拙,不好轻下评论。”萧少白讲完,露出并无歉意笑容,向桌上人略略点头。 天下十八般兵器,剑乃兵中君子,习武之人历来尚剑,鲜有用其他兵器的。大秦初年,李元霸用锤,从而掀一阵用锤的风潮,李元霸殁后,用锤的也随之少了下来。到了神龙年间,谢安在抽刀断山,步入宗师之境,刀道稍兴,如林断岳、薛轻刀等人纷纷习刀。林断岳的名字,便是闻得谢安在抽刀断山后,改的此名。 萧少白一番评论,桌上闻着无不动容,就连临郑潜而坐,白衣翩翩面若冰霜的崔宛然也转过头来。那林断岳与薛轻刀乃是比今日宴会者更早一代的高手,二人武功在天下仅次于一些成名高手,这萧少白竟也不客气,将二人说的如此不堪。只是用四大宗师之一的谢安在与二人相比,便是二人在现场恐怕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众人见萧少白评语狂妄,拿不准他打的什么主意,倒是不敢妄自接话,唯恐在这天下英雄云集的襄阳城落下话柄。 那郑潜本抛个话题随意聊聊,也未能料到萧少白能出此论断,面现异色,向桌上众人笑道:“少白兄如此品题独到,又怎会看不出结果,莫要谦虚,还请尽所欲言,一解我等心中好奇。若是继续这般掖掖藏藏,稍后定罚酒三杯。”众人闻声纷纷附和,一时间都看向萧少白。 “潜少爷过誉,刚才一席话乃家师所说,小弟也是简单转述而已。这二人比武今夜稍后便能传出消息,在下若是猜对,也无人在意,若是猜错,定然落下笑柄。猜战局之事,少白是做不来的,望各位莫要再戏弄。若是潜少爷一心欲罚少白,那少白便只能认了。我也好借机,偏得几杯潜少爷的美酒。”萧少白苦笑点头,向众人摆手,轻巧的讲话题卸掉了。 “那林断岳、薛轻刀二人自是不入少白兄法眼,对于我等,却是高手,经此一战,二人若是不死,再次提升将是免不了的。只不过,听得萧兄所言,令师对那薛轻刀的评价,竟在林断岳之上。此战无论成败,令师的一句话传出,已然让薛轻刀在九大的价码翻上了一番。依少白兄所见,此役后,这薛轻刀又会择九大的哪一家呢?”说话之人面目冷峻,紧邻萧少白而坐,话语间却是诚恳异常,邱铁城恰好识得,此乃是天下太平楼冷千山。 如薛轻刀这般高手,乃是九大门派一心欲得的人才。通德堂与天下太平楼为九大门派之二,无论薛轻刀加入其中任何一方,便是萧少白与冷千山这等成名高手,都无法忽视薛轻刀的加入带来的势力格局的改变,哪怕是这个改变只是来自门派的外部。 相比二人比武的胜负,薛轻刀对九大的选择,显然更得到众人在实质上的关注。 “在下三分坊夏长风,见过潜公子,见过诸位。”桌子另一端,面目微黑、肩背阔厚的青年人,将把玩的扳指,缓缓戴在拇指上,抬头向众人招呼道。此人与萧少白私交甚笃,江湖中名不彰显,见冷千山有意拉萧少白下水,一旁插话道,“还请冷公子放过小弟一马,你这不就是侧面敲击二人比武结果?我三分坊可是刚开的盘口,那林断岳赢的赔率可是三比一,若是让少白兄开金口,我定是要折了今次的生意。” 这黝黑的年轻人笑得随意,说得客气,三楼众人闻言,却吸了一口气,正式打量桌边这低调的年轻人来。三分坊,又称三分颜色坊,乃是九大门派之一,不同于九派之中的其它几个势力渗透在某几个行业或是某一地域,这三分坊对天下多项行业的生意皆有插手,并且号称只占其三分,其中到底占了多少,恐怕只有三分坊自己知道。 三分坊由赌坊、红楼、镖局等十三坊组成。自称三分坊,外人称其为三分颜色坊。 天下流传“颜色十三坊,天下占三分”的说法。不同于萧少白一入通德堂便天下皆知,冷千山更是天下太平楼知名高手,此刻在这襄阳城的中大半武林中人,皆识得这二人。十三坊中人各个神秘,行走江湖也是很少表露身份,突然之间,这其貌不扬的夏长风竟突然表露自己三分坊的身份,无不令楼上众人刮目相看,暗自忖度此子这一举动的用意。 一时间,偌大的松鹤楼竟然有些沉寂起来,任风径自从窗外吹入。 第三十一章 上松鹤楼 “夏兄原来是三分赌坊中人,失敬失敬。每次大会三分坊都是赚的满盆满钵,只是不知本次三分坊又看好哪几位?夏兄能否给我等提前透漏一点消息?”一个年龄约莫三十岁的精瘦男子双手置于袖中,从楼梯口施施然而入,打破楼上宁静,看也不看众人,径直在邱铁城旁边坐了下来。此人一付老神在在模样,虽然语气傲慢,但是话题确是桌上人人关心的,众人都扭头向此人望去,静等夏长风回答。 郑潜微笑看着此人,伸出右手去取桌上茶杯,小指和无名指不经意间在桌上轻轻连敲两下,身后一直无声站立的面貌平凡的中年人探过身,在郑潜耳后低声语道,“醉风堂,马年生,五柳回风剑,七品上。” 听得此人傲慢语气,夏长风眉头稍皱,斜眼瞥了一下,扭过头,看着窗外。 那马年生见此情景削瘦的面庞一变,冲着夏长风就要开口。 “哈哈,容我介绍一下,这位是马年生马兄。”,郑潜轻呷一口茶水,缓缓将茶盏放在桌上,对着倨傲的精瘦男子轻轻点头,接着道:“马兄眼光独到,此问犀利,有马兄的五柳回风剑坐镇,也难怪醉风堂这两年顺风顺水。今日这松鹤楼,高手众多,夏兄定是不肯说的,咱们也不必强夏兄所难,少些时候,马兄私下详询,我相信,夏兄定会不吝相告。” “嗯,好说,好说。”马年生面向郑潜一笑,举起茶盏隔桌遥遥示意,代酒相敬。 这马年生一付目中无人模样,桌上很是有些人不识得此人来路,听得郑潜话语间信息,才知此人才是醉风堂中人。醉风堂乃江南的小派,众人本就闻者不多,这马年生在江湖中更是难入高手之眼。楼上众多高手心中诧异怎的如此小派人物也在这几桌,但终究只是心中疑惑而已,这些人见惯风浪,城府颇深,无一人开口详询。只是,对于如此小人物这潜公子却是随口道清来历,不由得让桌上众人对这郑潜高看甚多。 三楼众人陆续落座的时候,李凭三人谢过郑钦,正向三楼走去。 通往三楼的楼梯竟然比上二楼的要长上近一倍。烛光闪动下的楼梯两边,如金灿灿云海闪动,鼻端传来若有若无的幽香,李凭心中一动,向楼梯扶手摸去,入手细腻舒滑,这楼梯扶手从上至下竟然是整块金丝楠木。 正感叹间,却见李白在楼梯的第三个台阶处停住了脚,回首看着李凭与一石满脸郑重,“淳风、一石,刚才说话不便,现在要和你们说明白,你们两个听好。”李白的目光在二人脸上停顿片刻,压低声音道:“此刻不同于刚才,刚才只是借药,从现在开始,上了楼梯之后便是步步惊险。我也不知楼上会有什么等着我们,我只知道,这个药,只能我上去讨,但我自己是带不走药的,只能有人和我上去,一会儿把药带走。你们现在下楼回去还来得及。” 闻得李白所言,一石小和尚白皙的小脸蓦然涨的通红,仿佛受了极大侮辱,如同上了场的斗鸡一般,扯着脖子瞪着李白道:“我不走!” “有遇见槌头那么凶险么?”李凭轻轻一笑。 “凶险尚在之上。”李白叹道。 “好吧,这个牛算我没吹好。”李凭能看得出来,李白说的是实话,耸了下肩,点头淡淡补充道,“我也不走。” 无奈的看着李凭眼中的坚毅,一石眼中的怒火,楼梯上,李白眼神中已满是温暖。 “好,我们兄弟三人便闯上一闯。”李凭与一石大跨步一步,与李白齐行。 在这一刻,造化如同看不见的手,将穿越而来的少年人、深山古寺里的小和尚和名传天下的诗仙,三人的命运紧紧拧在一起,投入到世事的烘炉中去。 无论楼上,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楼梯宽敞,三人并肩而上。 重生的李凭,感受着两世为人所从未感受过的热血,感受着他在曾经的那个世界早已经失去的东西。那一霎,只觉得只要三人这样昂首并肩前行,不仅仅是这富丽堂皇、高手云集的襄阳第一楼,便是这大秦天下也尽可去得。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郑潜。 郑潜正坐在位子上把着茶盏,注视着楼梯口,见他们上楼,点头微微一笑。 桌上几人无不留意着他的动作,跟随他点头,众人也扭头看到了上楼来的三人。 “诸位兄台,容小弟介绍下一位俊杰。”见得郑潜说话,众人全都静的下来。 众人顺着郑潜的指引望去,见得一个年轻人、一个少年人加一个小和尚站在楼梯口,在座无不是一方名豪,举手投足见自有一股风范,这三人上得楼来,虽是自俱气度,却与楼中氛围格格不入,诧异间,郑潜声音响起。“此乃是大秦诗仙李白李太白,今日宴会大名鼎鼎的诗仙能来,也为松鹤楼增色不少。” “郑少爷——” “太白兄,无需再言,你的来意,我已知晓。“李白撇下李凭与小和尚,快步走向主桌,抱拳行礼,正待开口,却被郑潜伸手阻拦住。 “我们的诗仙可是来取药?”郑潜偏着头,示意上前阻挡的下人退下,看着走到桌子近前的李白问道。 “是的。”李白微微一怔,没想到郑潜会主动提出。 李白出蜀后北上中原,与郑潜几次见面。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阀门子弟,用从小锦衣玉食来形容已经算是贬低,活在整个大秦权利顶层的年轻公子,所在的阀门是整个社会秩序缔造者之一,见惯武功与权利的极致。另一个,川蜀的商人之家,才华横溢,天纵之才,没有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社会秩序饿缚束,只觉得天下之大,没有哪里是自己不能去的。 这样一个无视规则的年轻人和天生下来注定制定规则的年轻人,虽然在他们的年纪,还没有更多规则与突破规则的概念,但是几次接触之后,骨子里或是生长环境所带来的属于各自的骄傲,让他们已经在心理上各自抵触对方。再加上,几次聚会场合李白大放异彩的诗才,更让郑潜感到不爽。 李白知道今次取药已然注定不会轻易到手,他已经做好了很多郑潜刁难的准备,甚至连拒绝给药都想到了。 “下午在孙神医处,偶听得太白兄需此药,为兄便从郑门主哪里将药取来,已经给太白兄备着了。”郑潜一张手,露出手掌中的白玉瓶。 “喏,接着。”郑潜一抖手,药瓶直直的向李凭飞来。 旁边崔婉然看着郑潜脱手而出的药瓶,沉稳如水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玉瓶入手冰凉,李白比崔婉然更加诧异,没想到郑潜会这么痛快将药瓶给他。 “久慕神会大师大名,不想能为救大师尽一份力,也算是郑潜的荣幸。太白兄赶快将药收好。”郑潜微微一笑,“回头向带我向神会大师问好,这边事了,定会去登门拜访。” “感谢郑公子,此药当加倍奉还。”李白打开玉瓶,便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清香出现在鼻端,用力去吸,却又闻不到了,凑眼过去,只见一颗圆溜溜火红色的丹药正躺在瓶底,模样正是,如孙神医所描述,正是升龙丹。连忙将瓶塞塞上,小心翼翼揣入怀中。“如此便不叨扰诸位晚宴,李白告辞。” 李白向三楼众人拱手便要离开。 “李诗仙稍等,请留步。”正中间桌子上的邱铁城,蓦然起身道,桌上众人不解,纷纷转过头看向这邱铁城,只见邱铁城向桌上人抱拳行礼道:“郑公子,诸位同道,打扰一下。在下邱铁城欲借此松鹤楼,了结一段公案,望在座诸位给主持公道。” “邱兄何事?”李白转回身,讶然看着这个素不相识的邱铁城回道。 “在下邱铁城,乃是蜀中剑派冲虚堂堂主,久仰诗仙大名。”对于邱铁城来说,此刻的出场,重要的是保持住自己风范,不能因为一个小小李白堕了自己的身份。对于他来说,收拾李白不见得比碾死一只蚂蚁更难一些。难的只是让自己轻描淡写的把这件事办了,不要让天下留下些许笑柄给这天下英雄。 “天下之大,本以为再难见李诗仙,却不想在此有幸见得,可见是天怜,让我蜀中剑派给赵德平等七兄弟讨个公道。”邱铁城说到此,话语间略带沉痛之意,三楼部分人露出了然之色。 “邱堂主与太白兄的恩怨,可否去楼下私下解决,这是今日……”另外一张桌,有人喝到。 “诶,无妨。今日上得楼来的皆是朋友,我九大门派本是一家,既然离晚宴还有一阵子,邱兄有何缘由大可讲来,在座诸位定位邱兄主持一个公道。若是与太白兄只是误会,看在今日诸位的面子上,你二人握手言好,杯酒泯掉恩仇就是了。”已经端坐在位子上的郑潜手一摆,止住了那人说话,笑着对当场说道。 “敢问太白兄可识得赵德平、刘德尚等七人?”邱铁城咬牙切齿问道。 “赵德平?七人?邱帮主说的莫不是剑阁的剑阁七鬼?”李白疑惑的沉思了一下,抬首问道。 “什么剑阁七鬼,堂堂剑阁七雄被你称作剑阁七鬼。哈哈哈”邱铁城仰头大笑,“可这七人不是剑阁七鬼又是如何,那七人平时在川蜀并无劣迹,却被你杀死,还落得这样一个名头,当真是做了鬼了。只是可惜蒙了不白之冤,飞来横祸,其中三人,家中尚有年迈老母。你这一句剑阁七鬼,泼的好一盆脏水,让那几个家人如何面对乡里人。今日让我遇见你,便是这几人泉下有知,佑我报此大仇。” 三十二章 杀便杀了 楼下客人的寒暄偶尔夹杂在乐师调试乐器的声音中隐隐传来,松鹤楼上操着巴蜀口音的中年人悲怆的笑声在楼上传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桌子的另一边,优雅的世家子弟侧脸看着身后的中年人,摇了摇头,用并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责问道:“聒噪,这铁剑门真不容易,在哪里凑的人。真是在家百事好,出门万事难,在襄阳城收拾个把人这么费劲么?” 松鹤楼里面极为宽敞,即便是郑潜没有压低声音,周围的人依旧听不清楚。 楼梯口处的一石小和尚指着着场中的邱铁城,吃惊的面向李凭问道:“这,这也太拙劣了吧?” 李凭皱着眉头,沉默不语,所有所思。 就在邱铁城仰天而笑的时候。 松鹤楼二楼,没有客人的空暇,换上一身铁剑门劲装的赵天殇抬眼望了一眼三楼的楼梯口,低身向查看到场名册的郑钦问道:“这潜公子是什么意思?既然容不下,直接杀掉就好,干嘛还聚这么多人,众目睽睽这么折腾一下?“ 郑钦放下手中名册,看着这个自己最得力的干将和兄弟,脸上一贯的笑容已然卸了下来,叉开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划着:“八个字,就和我说了八个字——生不如死,为天下笑。死,哪有那么容易?真要是只想杀,也不至于等到今天。” “可选今天这时候,又让你大庭广众做这个事,未免没有想逼你摆明态度的意思。你若是真要是按照他交代的去做,岂不是表明站在他那边了么。荥阳老院子,会怎么看你?”赵天殇聚气于口,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问道。 “暂且旁观。”郑钦面无表情的一摆手“此事回去再说。” 场中,李白哂笑道,“并无劣迹?剑阁一地为何称其剑阁七鬼?杀人越货不算并无劣迹?可能这些在你邱堂主眼中看来确实是并无劣迹。可是在下确是容之不得。” “到底是诗仙,一张嘴就给这兄弟七人定为杀人越货。这堂堂盛世,哪里还有杀人越货之事,莫不是李诗仙山夫哩佬的故事画本看多了吧。” “山南道五道口的车夫南老爹,河东道的孙员外,都可以做个见证。当然,依邱堂主的习惯,恐怕心里有数,也不需要见证。那七人拦路抢劫,平时作恶多端,活该由此下场,不过是恶贯满盈——” “太白兄”李凭略显冰冷的声音在李白身后响起,阻止住了李白的话头,“那七个人,该杀么?” 李凭的话,很轻。 “杀人越货,伤及妇孺,买通官府,该杀。” “那便杀了,还解释什么?”李凭声音遥远而坚定,传到李白耳中。 室内此时静至落针可闻,远方传来管弦丝竹之音,气氛奇异之极。 松鹤楼上,有风吹来。 水晶帘动。 恶极之罪,该杀,那便杀了。 既然本是狡辩,何必再给你证据。既然是想动手,接着便是。 “哈哈,淳风说的是,邱堂主要是想动手,就不必找借口了。直接下来便可。今天我李白奉陪到底。” 闻得此言,邱铁城伤恸的表情一变,不待李白有动作,几步便走到场中,拔剑等待。楼上小厮见机得快,迅速撤去旁边桌子,留出足够大的地方,众人纷纷寻位子看二人的动手。 “邱堂主倒是动作很快,吃相不要太难看,你就这么有信心吃下我?”李白看着下场的邱铁城从容一笑。有些事情,终究是需要手中剑才有最终的答案。 “淳风、一石。我这里有些许小事要处理,你二人赶紧将药送回。”李白转身向站在身后矮了他一截的两个少年人无奈的道。 一石小和尚眼见这邱铁城打定主意为难李白,自是不愿丢下李凭就此离去,直言欲留下来与李白共同对敌。李凭双手紧抱于胸前,看着楼内桌边众人和场中擎剑在手的邱铁城,又撇了一眼镇定自若的李白,皱眉不语。 “神会大师等着此药救命,你二人莫要耽误时间。”李白怒道。 “对上这邱铁城,有几分把握?”李凭没有理会李白的话,径自问道。 “五五开吧,问题不大。”李白道。 “那就加快,速战速决,此人肯能非是正主。”李凭向李白道。 “一石,回去这一路说不定更加凶险。你轻功好,拿着药,快奔不停,一路什么事发生都不要管,如遇有人阻扰,不要缠斗只管绕行。”不顾李白惊奇的目光,李凭拉过一石小和尚的手腕,用力攥着,一字一句缓慢而低声的说。 这小和尚自小在鹿门寺,对于襄阳城倒是比李凭更加熟悉,拿药返程风险自是比李凭小得多。如此可算最合适的安排,李白与一石皆无话可说。 一石看了看李白,又看了看李凭,光光的头顶,急仿佛要冒出油来。 “不是,不是说要共同进退的么?”小和尚浓眉竖起,睁大眼睛质问着李凭。 “一石,你也知道,这是最合适的选择,归程尚有风险,只能你独自承担。”李白像看一石越发光亮的头顶,终于忍不住伸手摸去。 “阿弥陀佛。”一石轻颂佛号,尚且稚嫩的小圆脸,露出一丝坚毅,狠狠看了二人一眼,“保重,安好。“夺过李白递过来的玉瓶,更不搭话,飞身下楼去了。整个过程干脆利落,不留片刻,倒是令李白与李凭二人瞠目。 一石此举不仅令李白与李凭惊讶,楼上众人也是反应不及,只是见李白还在也便任小和尚离去。 “来吧。”见一石远去,李白豪迈一笑,提剑下场。 李白以诗才闻名天下,世人对于李白的武功水平并无一个准确的了解。这是包括李凭在内,这是楼上人第一次看到李白出手,李白出手的姿势很乖,手腕下垂,剑尖向前,斜指地面,狭长的剑身与修长的身材形成完美的搭配,那个面目丑陋怪异的剑鞘,被他拿在左手里,脚下仿佛踩着带有节奏的步伐缓缓踏向对面。 起手式一出,众人眼前皆是一亮,纷纷放下手中的果脯茶盏向场中看来。萧少白依旧是浑不在意的表情,端坐在位子上,只是在感受到剑意的一霎,看着杯子的瞳孔骤然缩小,眼底多了一丝郑重。郑潜坐在崔婉然的旁边依旧微笑,嘴角的笑意不曾减少半分,一副饶有兴趣的看着场下,却在崔婉然轻抬玉首看向场中后,悄然闪过一丝不虞之色。角落里与弟弟坐在一起的郑绫儿原本睁大了眼睛缩着头远远的张望场中比武,此时顺着杯沿飞快打转的手指顿了一下后,转动的慢了下来,却忽略了紧挨着她原本木讷不语的郑洌,蓦然扭头眼睛闪动的看着场中的李白。 这一刻,剑意随风,烛光闪动。 与众人反应不同,场下的邱铁城是直接感李白清凛的剑意的人。剑锋虽未正指向对面的邱铁城,然而,邱铁城却仿佛感受到一股锋锐,破开面前的秋风,直直向自己而来。 邱铁城面色微变,这李白的剑法要比江湖想象中的厉害太多。原本以为能够稳稳吃定这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年轻人。然而,通过此时展露的剑意来看,除了在内力和招式能够胜他之外,就剑意的纯洌,自己已然远远不如。 剑锋已至,身后便是他片刻之前的座位,邱铁城嘴中发苦,今日至此,断然没有再回头的道理。 邱铁城的剑身长度与李白相仿,剑身却要宽很多,很显更然利于劈砍。眼见李白踏着富有韵律的节奏走来,邱铁城向左斜踏三步,这三步轻轻躲开了李白了的进攻锋芒,邱铁城人出现在李凭的右侧。 楼上夏长风、冷千山等人,看了邱铁城此举,暗暗皱眉。表面上看,邱铁城此举乃一招未出,避开李白锋芒,实则上,已经给李白充分的时间准备攻势。 果然,见敌人闪开的李白,脚步轻旋,持剑的右臂在身前围成个半圆,利用身体旋转的力量反手砍向邱铁城头颈,快若闪电。邱铁城见李白长剑迅捷无比,偏偏毫无声息,也知遇上了硬手。手中宝剑竖起,手腕外翻,将李白长剑向外磕去。“叮”两柄宝剑相交,金鸣之声,从三楼远远传开去。 邱铁城不等李白变招,掌中剑由竖变向前刺,刺向李白肋下,李白向前一个左近身,于宝剑及身之前,堪堪避开,怀抱长剑,竟是连人带剑,一并投向邱铁城怀中。 出乎所有人意料,身材欣长的李白虽在个头上高出邱铁城很多,几招过后走的竟然是贴身快攻的路子。 第三十三章 融合 二楼。 “邱铁城能赢么?”赵天殇不无担心的问郑钦。 “所有人都知道,邱铁城赢不了。你不也是知道才这么问的么?”郑钦看着赵天殇答道。 “那邱铁城这是” “开胃菜。“ 贴身而斗,以命搏命,这便是李白的策略。 今日松鹤楼求药,众人已经皆知这升龙丹原是为了救神会,如此一来,便是以郑家煊赫势力,郑潜也不便拒绝。可以杀了他,但是不能不救他——这边是诸多世家的一贯行事风格。那升龙丹虽是珍贵,但真要论起来,在郑家也算不得什么,郑潜也便顺水推舟送了神会一个人情。 但对于郑潜,神会是一回事,李白则是另外一回事。李白也知升龙丹到手后,这郑潜断不能轻易放自己离去。所以,如李凭对他所说,他打定主意,速战速决。 那邱铁城言语间目光闪动,心性显然缺乏坚毅,乃是干大事而惜身之辈,定然不肯与李白以命换命。如此一来,一身功夫便只得施展出十之六七,即便是内息与招式胜李白很多,一时间也被李白打的缚手缚脚。 楼上的几个高手暗自摇头,这邱铁城实在难成大器。此时众人皆已经看出,邱铁城内力与境界都高出李白甚多。奈何剑意和战意与李白相比却不可以里计,加之这李白今日竟甘冒风险断然便用此贴身打法,与邱铁城缠斗,邱铁城气势已然为李白所夺,等到察觉到时,战局已定。 二人你来往我,缠斗在一处。李白一袭白衣,手中长剑,招式往来之间全凭小臂舞动,方寸之间竟然全是劈砍居多。招招之间如长河穿行于大地,沛然无声却如行云流水,无迹可寻。本是极度潇洒好看的招式,今日却被李白用于近身强攻,虽是比平时惊险万分,却依旧华美异常。那邱铁城身材魁梧,年龄比李白长出许多,内力深厚,手中宝剑,本就是以劈砍为主,本是沉稳的剑法,今日被李白逼迫出几丝慌乱。 李凭站在酒楼角落,看着二人打斗,由对李白的关切逐渐沉下心去。这是他第二次看武林高手打斗,第一次王离与卢又道白云楼比武,李凭那时完全是看个热闹,加之二人武功已臻化境,气机内敛,以李凭的小白实力,实无太多热闹好看。 经过王珪指点,并修习蹉跎劲后,逐渐懂得发力诀窍,但终究难以将自己所练内劲与直刺的招式相融汇。经过今日汉水之上一役,趁那槌头不意,利用练剑数百十万次积累的气机,一击而杀槌头,终将所练招式与蹉跎劲逐渐融合起来。并让蹉跎劲在体内自发运转,只是气息微弱兼之今日各种事情接踵而至,让他无暇注意到体内气息已然在运行。归程途中,汉水行舟司马远图传授心决,将蹉跎劲九转绵长后,懵懂间,终于让体内真气以李凭自己独特的方式运行。就似那达芬奇终日画蛋,终于一日窥得门径。 此刻沉下心,看李白与邱铁城二人动手,气息经行,眼睛竟然能够跟得上二人招式变化。在律津巷子内,便是因为看不清灰衣人的动作而着道,突然之间能够看清招式变化,如何不令李凭心中惊喜。二人进退与招式辗转之间的变化,也竟然有感与心。观看中,体内无声运转的蹉跎劲缓缓运转,竟然有越发壮大的趋势,不同于其他真气越运转越迅疾,真气在司马远图无名心决的限制下竟然越来越慢。虽不如那萧少白、夏长风等高手能够看出内功与招式高深,竟也能够感觉出李白具备赢的可能。 若是楼上之人能够知道,李凭已经生出此等感应,定会惊奇。李凭站在场边,静立不动,完全沉浸在二人打斗之中,看着二人交手,体会二人招式的变化,根据二人动静之间的转承,判断邱铁城下一步的动向。初时,尚十分只能判断一二,随着气息运转逐渐适应邱铁城套路,竟然能够增加到十之四五。 那邱铁城本是已静为主,固守原地,李白近身游走,偶尔挡在那李凭目光之前,几次之后,李凭不知不觉中已将李白纳入判断之中。初时,视线很难跟得上李白倏忽在前巽而在后的身影,逐渐又邱铁城的身影中抽离出来,打斗的二人身形全部呈现的李凭眼中,如此一来,一动一静,两两对照,竟是比单纯注视邱铁城要完整的多。 一会功夫,场中二人相斗已近百招,邱铁城被李白压缩的空间越来越小,已然是心惊胆战,毫无战意。原本很简单的一个松鹤楼寻仇,竟然被自己一时疏忽,弄成这个样子,只怕回到巴蜀剑盟,自己的下场不会比剑门七雄更好,邱铁城心中焦急,不由得把手中剑又加快几分,心中却开始在想怎么不至于败落。 “好”李白一个回身刺,原本平平无奇的一招,看得入神的李凭却禁不住叫出好来。楼上几人不侧目看向楼边平平无奇的少年人。 李白听得李凭叫好,心中不由赞叹。此式名曰“雁回头”,是一招的起手式,看起来平平无奇,却蕴藏着后续七种变化,那邱铁城已经心浮气躁,竟只是看到一种,抱剑横架,却是将周身各处都暴露出来,还不如李凭这乍学之人。 李白手腕一翻,分别向邱铁城咽喉、胸口、手腕削至。那邱铁城眼见剑花席面而来,已然无处可避,顾不得形象,急忙一个懒驴打滚向旁边滚去。 李白猿臂轻伸,长剑走了个弧线,绕过邱铁城的宝剑,在邱铁城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白骨清晰可见。 李白站定,看了一眼躺在地板上动也不动怨毒看着自己的邱铁城,转向郑潜,刚要说话。却闻得脑后破风之声贯耳而来,浑身上下被一股杀机所笼。来不及闪避,多年来习武的养成的意识,让他向着声音来的方向在背后竖起掌中宝剑,“啪”虎口震的隐隐发麻,耳边宝剑嗡嗡颤动不止。李白转身一看,正是一只酒杯已然碎裂,掉在地上。 众人循着酒杯射来的方向望去,只见楼梯口处,一个身形雄伟高大的巨汉无声傲立着,旁边众人只到他肩处,此人一身锦袍,面膛赤红,眼光凌厉,像毒蛇般紧紧盯着李白,眼中流露出一丝残忍,旁边伙计托盘上少了一个酒杯,正是此人掷出。 “褚一刀?”见到此人楼上有几人低声说说了出来。 楼上除了一脸漠然无所知的李凭外,大多是人或是兴奋、或是警惕的看着楼梯口的褚一刀,李白显然也听过此人凶名,面色前所未见的警惕。 褚一刀不用刀,八品高手,为人阴险狡诈,喜欢背后偷袭下手,被江湖人称褚一刀。 褚一刀低头看了一下委顿在地板上的邱铁城,看向李白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邱铁城岂是你能伤得的?不念你和什么七雄、七鬼的恩怨,只消留下你伤铁城的那一只右手,便可以走了。”褚一刀说着,一步一步走向李白,看向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主桌上,萧少白、夏长风等人不动声色的轻轻扫了扫饶有兴趣的看着场中褚一刀的郑潜一眼,一笑未语。 “夏兄,你们赌坊一向眼光独到,看看这二人,谁有胜算?”夏长风看着场下对峙的二人,听着耳边响起马年生的声音。 “诗仙剑意凛然,虽内力不够,刚才已然越级胜了邱铁城,接下来这一龙虎斗,很难看出。”夏长风心中暗骂。点头答道。 “不如夏兄开出个盘口。” “是啊,夏兄尽管开。”那郑潜听得马年生话题,笑着接口道。 “我还是看好诗仙兄的。”十三坊的人向来低调,那夏长风另有打算,才在这松鹤楼上报出来历。却不料,今日松鹤楼上各有算计,夏长风本不欲掺和此事,却也不好驳了郑潜面子,只得开口说。 “我也是觉得太白兄赢面大些,更是信得过夏兄眼光的,少白兄怎么看?”郑潜笑着,将萧少白拉入话题。 “那我便信了两位,同样压太白兄。”萧少白一笑,不经意却见郑潜边的崔婉然轻蹙眉头。 第三十四章 误入 从二人相斗的氛围中缓过来的李凭在旁边看着转过身与褚一刀对峙的李白。 刚才二人相斗,李凭收获良多,也是李凭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看到高手相搏。有原来的苦练,到船上贸然出手,到二人相搏,与自己所练一一对应,再将蹉跎劲与司马远图所传心决与自己所练的内气行走于发力方式融会贯通,直至此刻,才有点入门的影子。只是这入门的影子不同于其他人多年苦练,也算是剑走偏门。 那李白与邱铁城打斗,前几招李凭全然不懂,慢慢也渐渐瞧出门道,时至后来,李白一个平平无奇的回身而刺,楼上众人看出后续招式的不多,李凭一门心思在二人身上,代入感自是很强,见李白借回身蓄力,虽不知李白后续招式,但也知必有手段。 众人心思都在打斗的二人身上,自是无人注意一个少年在这时已然初窥门径。 这李凭此时已然回过神来,见褚一刀森然一笑,踏步向李白而去,此时的李凭已然不是,武功全然不懂的少年,只一眼于便看出,那褚一刀的每一步看似随意,却是是走的仿佛尺子量出一般,步与步之间长度相同。走的小心翼翼,放佛担心踩死地上的蚂蚁。 李凭却知,此刻褚一刀的满腔杀机全然在李白身上,故而走出如此步伐。听得桌上几人之言,李凭不由得悲从中来,此刻便是连他都已经看出,李白全然不是这褚一刀的对手,这桌上三人竟然还赌李白赢得此局,当是不想被打断此交手,谈笑之间李白被诸之死地。 松鹤楼再大也不过是一个酒楼,二人相距自然不可能太远。褚一刀一步步而来,初时缓慢,只为蓄势,待到后来步伐越来越快,不消眨眼已到李白身前,长剑灵动如蛇,已经指向李白周身大穴。李白虽警惕万分,在褚一刀气势下,气息运转不畅,竟无暇抢攻。 高阶碾压。 天下武功七品五境,对于较高的一品对于更低阶来说,每一品一境,无论内力充沛程度还是内力运转方面都极具优势。这等优势,转化成战力时,便是高阶碾压,弱者很难超越。官大一级压死人,武功也同样如此。 在江湖中,像李白这等缺乏世家和帮派底蕴支持的年轻人,能够有如此境界,说是天才也不过分。那邱铁城便是简单的例子,一身功夫是七品上阶,虽只差一步便入境,但就是那一步,缺乏真正高手指点,没有更深层次的武功秘籍,便已经让邱铁城徘徊多年,难得其门而入。当年那太原王家便是如此,整个家族中没有高手坐镇,便难以辅导子弟更好的修习,即使权势赫赫,也难以笼络到真正高手,因为在那种缺乏高手坐镇的势力中,前来的武者在武学上无法更进一步,这边失去了对真正武者最基本的吸引力。这便导致了天下诸多势力在武功这个层面上的某种循环。凭一人之力将整个世家带回顶尖门阀,这也是五爷在王家和天下受尽仰视的主要原因。 今日李白剑下所展现出来的力量,若是传至江湖,他名扬天下的就不仅仅是诗才了。 当然,此刻对于楼上的更多人,在想的是李白能坚持多久。 七阶和八境之间的差距,从来不仅仅是普通的一阶那么简单。 一阵阴寒透体而来,李白但觉如坠冰窟,便是连一身真气仿佛也要被冻上。真气运转之间,已然缓慢了下来,李白眼睁睁看着褚一刀长剑邻身,只等抽身向后疾退。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身后便是坐满人的大桌,已然无处可退。 “叮,叮,叮,叮,叮……”一阵急促如雨打芭蕉的金铁交鸣,褚一刀仿佛炫技似的一剑数击,仓促间作出防守的李白在一招之内已经不知接了褚一刀多少剑,只觉得每一击都似重锤,又似冰锥,顺着手臂的经脉向心脉直传而来。 “噗”一口鲜血从李白口中喷出,只一招,褚一刀霸道的寒冷真气借双剑相交,冲进李白体内,心脉受损。 以李白的武功,本不至于一招受伤。那邱铁城虽无褚一刀凶名在外,也算是巴蜀高手,本是功力与剑法皆在李白之上,若非被李白看出是个怕死惜身之人,进而以命搏命强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李白一阵急攻,看似轻松,然则所耗内力不少。 褚一刀以酒杯突袭时,二人交手已经开始了。 旁边人只是看到褚一刀看似聊着天走向李白,然而,只有强如萧少白等,才看出来,李白转身后,已经被褚一刀的气机锁死,连动的机会都没有。一步一步向场中走来,其实并没有给李白调整的时间。 “你,干什么?”突然,一个瘦瘦少年从人群后挤出来,绕过李凭,仰着脖子向褚一刀问。 那少年人十一二岁模样,涨红了黝黑的脸,攥着拳头,半挡在褚一刀向李白进攻的线路上。 “他,他是好人。”少年倔强,就那么在所有人注视下,展开双臂,向后护着李白说道。 “小家伙,咦?”褚一刀斜眼瞧了一下冲出来的少年,又狞笑却变成了一丝疑问。 李凭一直盯着场中打斗,看到李白虽是吐血,也并未到不立刻身死的地步。那少年从人群中冲出,虽是挡在李白身前,却同样距离李凭很近。 处在少年旁边的李凭能够清晰的感到褚一刀转移到少年身上的杀意。在那一瞬间,不假思索的的向前跨了一步,隔断了杀意,把少年护在了身后。 虽与李白相交不久,但凭后世的种种传说与相识后的观察,李凭深知李白的骄傲。他与褚一刀的比武,李凭是没有打算帮忙的,至少,现在还不到帮忙的时候。另外,李凭也不认为自己具备帮忙的资本。 这一步的踏出,完全是体内蹉跎劲与司马远图心决受褚一刀杀意所激后的自行反应。那蹉跎劲乃是王离也赞不绝口的武功秘籍,司马远图的无名心决更是来源沙场,运转无息又悍若兵锋,遇强则强,虽是弱小,但受到褚一刀杀气的刺激,于李凭体内自然生出应激,自然做出抵抗。 若是换在以前,李凭根本无法感受到褚一刀的杀意,即便是感受到,想去救下那少年,身体也无法给出适时的反应。 可此刻,李凭就是那么一步踏出,站在了少年身前。 这一步,便踏到了场中交手二人范围影响的边缘。 这一步如同在江水汹涌的大堤上开了一个细小的口子,也如同向不停转动的户枢里扔了一粒砂子,本来迎向倔强少年的杀气,被李凭这一步全部吸引过来。 江水汹涌,户枢碾压,一股杀气铺天盖地而来,李凭顿觉五脏内腑都在褚一刀的杀气冲击下收缩翻腾。 肝胆欲裂,此时绝不仅仅是一种形容。 这只是一个八境高手身上露出来的一丝丝杀意而已。 右手闪电般探向腰畔,铁钎带出层层黑色残影,从半空中画出一道目光跟不上的直线,与李凭的步伐一起,冲向褚一刀。 “咦——唔?” 三楼里发出几声惊奇,却伴随着刺向褚一刀的铁钎倏的转回戛然变成惊叹。便是郑潜身后一直古井无波的中男人眼中也是闪过一丝闪亮。 黑漆漆的铁钎在空中划出一个小小的半弧,回到李凭的腰畔。 李凭静静的站在少年的身前,仿佛从来没有动过。 只有三楼飘荡着的所有若无的惊讶与赞叹,随风而散,证明着众人刚刚看到的不是错觉。 楼上众人多是世家子弟或者年轻俊杰,见惯高手。便是褚一刀在这些人眼中也称不得“人物”二字。以李凭的身手,别说高手、连低手都算不上。正如他给王珪演示那一刺的情景,众人也被他那简单的一刺惊艳到。而与当初律津小楼上不同的是,此时的一刺完全是由体内蹉跎劲与无名心决推动的,速度差距更是与当时可以里计。 然而,更多的赞叹与惊讶皆来自他收回铁钎。 控制,对于内心和双手精准的控制。 面对褚一刀杀气所激,身体不由自主引起抵抗的反应本是寻常。褚一刀看似暴虐,实则奸猾,以杀气所激李凭也是有意为之,待这少年手持铁钎送上门来,只消一剑便让他身首异处。至于那快得看不清铁钎轨迹的众人中,绝对不包含八境高手的褚一刀。 包括萧少白、夏长风等诸多高手在内,出乎楼上所有人的意料,李凭竟将庞大杀气笼罩下那一往无前的一刺收回,这就需要对自己内心和双手具备极大的控制力了。而更令人赞叹的是,这种罕见的控制力竟出现在一个不知道名的坊间少年身上。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场中站立少年自然垂在腰畔的双手上。 或是赞叹,或是妒忌 角落桌边的郑绫儿,不知何时已经长身而起,焦急看着场中。 “不能让这两个人出事。”郑绫儿太熟悉郑潜做派,只看得一个开头,便知道这又是有人替郑潜安排了局面。往日此等事情不知凡几,郑绫儿也无心理会。方才李白吐血,郑绫儿便想出身阻止,直到李凭下场,郑绫儿也知道不能继续犹豫下去了。 眼前这个站在场中令人惊叹的的少年人是王珪的朋友。既然是王珪的朋友,那么,今天就不能让他在这里出事。尤其是当那个少年展露出令很多人羡慕的天赋后。 站在场中的李凭无暇注意到众人的目光,调息着体内的气息,抵抗者褚一刀杀意与气场的冲击。 前生外科医生那钢丝般的神经和对双手精准的控制占了上风,让他在褚一刀的杀气下迅速清醒过来,他无法确定褚一刀武功的品级,但清晰知道以自己的功夫,刺向褚一刀结果便是死。 松鹤楼上,寂而无声。 俄尔,便是那黑瘦少年的长辈慌慌忙忙冲出人群,来不及斥责便将那少年拦腰抱走。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在死亡周边走了一遭的少年尚自挣扎,却被紧紧的捂住嘴巴抱下楼去。 第三十五章 暗流 半弯新月下的襄阳城,灯火无边,松鹤楼就在最瞩目的灯火中伫立。 楼里,陷入战场的少年、受了伤的诗仙,如同狂暴海啸中的孤岛,在众多或冷漠、或惊叹、或庆幸、或担心的目光中,一同面对着他们无法击败的敌人。 距宴会开始已不足半个时辰,正是松鹤楼客人到场最多的时候。 红妆轻揽的歌女、怀抱古筝的乐师在后门进进出出,正为晚宴准备着,有序的忙碌中,增添了喜庆的氛围。 在这热热闹闹挤拥的松鹤楼,作为焦点的三楼反而成了最安静的地方。此刻除了极少数三楼的客人没有到之外,大部分的人到达后,在三楼各自找合适的位置观战,原本褚一刀站立的楼梯口已被后来人站上。 一些二楼的客人被带到不属于他们的三楼,看着后来的客人四处站立,不免尴尬与局促。 然而,所有人焦点与目光,都集中在场中的对峙而站的三人身上。 三人站立的楼板下,松鹤楼二楼。 楼角屏风后面丝竹之声,缓缓响起,盛世祥和。 临街窗口有人影走动,某窗口相邻两个灯笼里烛火由明到暗,再由暗转明,以诡异的节奏同时闪动了三下。 对于灯火通明的松鹤楼来说,这样的闪动丝毫不会引人注意,却刚刚好能够在斜对过酒楼上看得清楚。 闪动灯笼窗口斜对面的三楼上。 烛光闪动的一霎,同样一身白衣的七迦子,居高临下看着闪动的烛光,嘴角微微向上一个笑的翘起,将几枚大钱拍在栏杆之上,轻声喝到,“小儿,结账。” 双手笼于袖中,于若隐若现的古筝声中,七迦子施施然仰首下楼,穿街过巷。 小巷昏暗。 一个五十多岁满面风霜的佝偻更夫缩在阴影中,依墙而立。 距离七八步,七迦子停止脚步,歪着头,看着更夫。 二人不语,长风猎猎而起…… “擅自启动城内黑子。”更夫头也不抬看着石板路,如同自语般小声喃喃,干枯的手掌摩挲着已经老旧发亮的梆子。“七迦子,你,回圣门自己请罪吧。” “我这个天下行走,连动用一城黑子的权利都没有?”七迦子双手在袖,静静的听完更夫说完,眨着眼,诧异的问。 “你的那个&039;搅和&039;计划,赶紧停下来。”更夫放佛没听到七迦子的问题,看着地面,质问道。“&039;搅合&039;计划是什么?” “已经停不下来了。”七迦子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搅和&039;,当然就是搅和了。我这个天下行走,连动用一城黑子的权利都没有?” 七迦子以上一句同样的语调问。 “当然有。”更夫的声音更小了,“这次历练之后,回圣门过得五关,入世后天下黑子皆听从您的调遣。”更夫说道此,头微微低了一下,话语间确是丝毫不让。 “你呢?”七迦子反问。 “只要你过得五关,我也一样。可,现在不行。回圣门请罪吧。” “唉。”七迦子点一下头,长叹一声,抬腿继续向巷子里走去。 “好吧,那——我——就——先——回——圣——门——请——罪——” 灯火辉煌的襄阳城,灰暗而又不起眼的小巷。 袖手前行的七迦子,低头倚墙的更夫,二人交错的一霎,伴随“请罪”二字,七迦子袖中利刃如毒蛇般刺出,由更夫下颌直贯入脑,一闪而没。 更夫的脸上甚至来不及流露出错愕或是恐惧的表情,干枯的手依旧保持惯性在梆子上摩挲…… 七迦子收回更夫颅中利器,整个过程如同甩袖,没有看更夫一眼,淡然随意。 死去的更夫依然保持这倚墙而立的姿势一动不动,下颌的创口极薄极窄,血水无法喷薄,只能慢慢渗出。 “请罪,请你妈的罪。”七迦子仰着头轻轻说道,毫无停顿的身形缓缓隐没在小巷尽头。 隐没处,吟咏声随风传来…… “曾有卧龙兮,在襄阳;三分天下兮,居草堂。 曾有凤雏兮,在襄阳;计献连环兮,依大江。 不见龙凤兮,在襄阳;时无英雄兮,吾悲伤…” 七迦子走进巷子里的同时。 襄阳城外。 山风漫野,吹松而过。 夜色之下,一个残破道观掩映在半山上的松林之中。 道观门外,一劲装打扮的中年人,低头无声而入。杂草丛生的大殿内,一个身材高大的青衣人,端坐火堆前,背对观门,手执枯枝将篝火拨得更加旺盛。 劲装中年人距青衣人一丈处,停下脚步,单膝跪地,面带崇敬道:“陆先生,凌九霄没有等到宇文统领已带人先一步入城,金羽卫已经全部进入待命状态。名单上六大家族和几大帮派的人,已经全都到达襄阳城。” 青衣人一身普通布衣,面目朴拙,双眼微睁,声音虽不大却清晰传至中年人耳中,“知道了,告诉宇文拙,十天之内,我要见到他。” 青衣人不敢抬头,问道,“把所有的金羽卫拨给凌大人和宇文大人,先生您这边?” “不用管我。”青衣人缓缓闭上眼睛。“去罢。” 青衣人不敢多语,恭敬行礼,低头退了出去。 道观外,一条条指令在趁着夜色高效奔向各自所在。 相似的情景,在襄阳城内的某个小院子内,在襄阳城外汉水的客舟之中,还有襄阳城诸多不知名的角落,早一点的、晚一点的各自发生着 黑暗中,各方势力或继续沉寂,或蓄势待发,或已将触手悄悄伸出,所有人都等待着大幕揭开的那一刻。 襄阳城,如波涛中礁石,各方势力向其不停汇拢、拍打而来,而后或粉粹或摧毁。 城内,松鹤楼上。 李白持剑当胸,忍着体内的伤,强引真气,向前踏了一步,将褚一刀的杀气尽数吸引过来,以防褚一刀内力外放直接伤了李凭。 方才,那李凭一手铁钎刺出又折回腰畔,着实也让李白惊艳了一把。 这李白天资纵横,生性孤高绝傲,天下英雄虽众,被其平等视之的并不多。律津偶然识得李凭后,开始以为只是一个有趣的少年,喝酒论诗却逐渐引为知己。 今日看到李凭所展现出来的天份,让李白为自己这忘年小友感到自豪的同时,也不免心酸,今日自己折在这松鹤楼也就罢了,竟连累这认识不久的朋友,心中不免遗憾万分。 虽有遗憾,但软弱的情绪终究不会出现在李白的心中。心中既有所定计,李白一个长身向右侧斜跨,双手持剑,一剑由下向上方斜撩而出,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剔向褚一刀腋下。 随此招出手,李白风格徒变,原本行云流水的剑法,变得凄厉诡谲,身上的破绽也随着长剑的递出,逐渐增多起来。不同于刚才与邱铁城的以命搏命,此时的李白,完全是以不顾性命的方式以期一招的胜出。在楼上众人看来,却只是如同冲向饿狼的锦薙,仅仅为得在饿狼身上划一道血痕而已。 李白剑快,褚一刀剑更快。 桀桀怪笑中,长剑一架,挡下李白这击,竟然全然不理会身侧的李凭,将空荡荡不设防的后背留给李凭,一个侧身面向李白,长剑如同通破开虚空,出现在李白身上诸般破绽处。 一招,又是只一招。 境界的差距再次体现出来,李白衣服上十几处裂开的手指长的口子,口子开口大小完全相同。片刻后,鲜血涌出,顺着衣服的口子,将周身染红。透过身体上流血的伤口,隐隐约约能够看到里面骨骼的白色,剑剑见骨,却并非致命。 凌迟。 褚一刀这一招就是叫凌迟。 李白强忍着比剑伤更严重的挫败感,再次挺直身躯,将掌中长剑动也不动指向场中的煞神,将褚一刀的杀意不停吸引过来。 另一侧的李凭看着背后空档逐渐扩大的褚一刀,知道这是褚一刀给自己又一次的机会,一个让自己出铁钎的机会。 他知道凭自己手中的铁钎实在是不能给褚一刀造成任何影响。 然而,他还有一次可能,一个万分之一的可能。 左手。 被他练的比右手更快的左手。 李凭曾有很多设想,来自一点点虚荣的,像荆无命那样的设想,能够在某一天作为一个救命的杀手锏微笑的告诉对手,自己的左手比右手更快。 然而,当李白以飞蛾扑火的姿态再次冲向褚一刀的时候,李凭已经无法再等下去了。 破绽,八境高手的破绽,对于李凭也是不可碰触的厚壁。 破绽,不一定非在身体上…… “住手。”场中人影纷飞后,两声断喝同时响起。 “我让你住手。”红色的人影俏立场中,原本在远处桌边的郑绫儿手持长剑,正指着略有惘然眼神的褚一刀再次喝道。 很显然,郑绫儿的出现和立场完全不在褚一刀的预料之中,并令他有些不解。 然而,当他的眼神越过郑绫儿,红色身影背后的场景映入眼帘,那原本尚不及褪去的不解,立刻被更深层次的愤怒所取代。 第三十六章 转折 时间闪回数息之前。 邱铁城坐在地上看着刚刚被包扎好的右手,感觉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不真实。周围人仿佛全部在鄙夷的看着自己,那嘲笑的目光在证实着刚才李白那一剑确确实实是划在了他持剑的手腕上。本来打斗的时候,便知道自己可能赢不了,可真正被打败,还是在心理上受不了。 自己在蜀中剑派多年,自从坐上堂主之位,便已不再与人动手。今日一败,多年来身为高手的信心,也随着李白那一剑被削去,几近崩溃。刚才喝酒的桌子,自然已经无颜再次坐回去。 猝然,一股怪异的感觉心头泛起,似敌意而非敌意,又没有杀意的尖锐。顺着那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抬头,于是便看到了李凭淡然如水的双眼。 此时,在李凭的眼中天地间的一切,仿佛全部静止下来。 所有人,包括前方正在相斗的褚一刀和李白,都从感官上被抽离。李凭的眼中只看到尚委顿在地上抱着受伤手臂的邱铁城。 七阶,对于李凭来说,是个高山仰止的存在。 说句难听的,一个受了伤的七阶,即便在被自己制住的情况下,那一身充沛的内力,用屁股也依旧能杀死自己。 只是,这个受了伤的高手,如今心神不宁呢? 于是,李凭动了。 蹉跎劲起于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归于手厥阴包心经,真气在三条经脉间,循环往复,缓慢但是充沛,三条经脉上的穴道全部调动起来。 也说不清是蹉跎劲带动了身体还是拿下邱铁城的意识驱动了身体。 铁钎,刺出。 没有杀意,邱铁城看到李凭双眼的一霎,铁钎到来,很自然的到来。自然得如同顽皮的孩童伸手折下尚且带着露珠的牵牛花,自然的如同书生将毛笔蘸饱浓墨后在宣纸上提腕轻轻一点自然得像极了很多东西,唯独不像剑客刺出的剑。 邱铁城甚至觉得,这铁钎不会比李白的剑更快,只是有种魔力般让自己移不开眼睛,他甚至能够清晰的看见铁钎尖上一个微小黑色的凹点。恍惚间,他看着原本刺向自己喉咙的铁钎轻轻巧巧的避开自己劈出的掌风,蓦然转刺向自己的胸口。 然后,心口一凉 李凭有着与邱铁城相若的感受,不过他的所有的感受全部来自他手中的铁钎。 即便是在这杀机四伏的环境里,李凭依旧能够清晰感受到铁钎穿破邱铁城的衣襟,刺进皮肤表层,感受着铁钎与胸口肌肉的顺滑与摩擦,冲破层层胸大肌,刺破肌肉的纹理,在邱铁城左胸前壁第四与第五肋间隙中线刺入,最终在心脏前停了下来。 这种破开肌肉的熟悉感,对于前世无数次主刀手术的李凭来说,已经如吃饭喝水平常。然而,在这种命悬一线的巨大压力和杀人驱动的刺激下,让李凭古井无波的心中产生一种全新的兴奋。 这种兴奋与蹉跎劲内息混杂在一起,让他通过握在手中的铁钎清晰的感触到邱铁城心脏由于受到威胁与紧张带来的加速跳动。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铁钎的一段插在邱铁城胸口,另一端握在李凭的手中,如同一座桥梁,将二人连接在一起。 随着心脏的剧烈扩张与收缩,又如同以心脏为动力般,整个铁钎进进退退,钎尖时刻与心脏保持着一线的距离,丝毫不差。 整个过程,宛如目见,犹若神技。 这一刻,李凭用一把铁钎向这个世界,向着松鹤楼上的强者们霸道的展示了,一个顶级外科医生引以为傲的技能。 邱铁城一个激灵,瞪大眼睛,缓缓低下头,看着刺入自己胸腔的铁钎,眼睛由赤红逐渐失去光彩。 缓缓伸出手,摸向铁钎。 “住手,你没有死!”李凭俯视着邱铁城,确认般轻轻点头,平淡声音在楼上与郑绫儿断喝同时响起。 “不过,你去碰它,那就说不准了,铁钎还有一毫米刺到心脏。” 感受到自己力量尚未流失,自己真的还活着,邱铁城所有惊恐瞬间全部在脸上炸现,大口吸气呼气却不敢动弹丝毫。他已经无暇理会一毫米是什么,只知道,只要自己乱动,那黝黑的铁钎,就会刺破自己的心脏。 “你没有死。” ——这一句话,震惊全场。 李凭扑向邱铁城的时候,褚一刀看到了,萧少白看到了,楼上所有人都看到了。在所有人的想法里了,根本不存在李凭对付得了邱铁城的这个概念。李白能打败邱铁城,不代表李凭也可以。一个初学少年,避开一个八境高手,对上一个七阶高手,只不过是飞蛾闪开一个火堆扑向另外一个火堆罢了。 蚂蚁从来无法阻挡住车轮。 “你没有死!”李凭淡然的声音在三楼传开时,给众人的震撼,刚刚开始。 只有强如萧少白、夏长风和郑潜身后中年人等人在李凭手腕的摆动间,隐约察觉铁钎与邱铁城心脏跳动的同步,这种察觉更让他们感到惊骇。 武林中高手可以用长剑在心脏与肺叶之间穿过,但那是因为,心脏与肺叶的间隙在那里,他们只需要穿过。然而,在他们的认知中,没有人能将剑刺破胸腔停留在心脏面前,并与心脏的跳动保持紧密的接触并同步。 他们甚至觉得,恐怕就连四大宗师也无法在打斗间随意并精准的做到这一点 其他众人只听得耳边传来轻微的短暂的一声“噗”,然后,便看着没入邱铁城胸腔的铁钎。在确认邱铁城没有死亡后,也同邱铁城一样,感觉到了一种不真实。 铁钎刺进胸腔,紧对心脏,没有护体真气,也不敢运用护体真气,邱铁城大口呼吸这空气,却保持坐在地上的姿势,不敢动弹。 过程虽略有复杂,但时间确是短暂。 褚一刀视线越过郑绫儿的身后,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小子,你已经成功惹怒我了,你会死的很难看。”褚一刀一剑劈退李白抑制住怒火沉声说。 “谢谢郑家小姐。”李凭看也不看战战兢兢的邱铁城,转过头向站立在场中目瞪口呆的郑绫儿微笑点头道。不待郑绫儿回话,又遥遥向拄剑在一旁的李白扬声问道,“太白兄,可还好?” “哈哈,还好还好,我也没有死。咳咳咳”浑身是血的李白眼睛明亮起来,狂笑着以李凭对邱铁城说话的语调说着同样的词语,随之引来一阵巨咳,口中又喷出鲜血来。 “刚才,你就已经想杀了我,不是么?”李凭这会儿才慢慢转向面色愈发赤红得快滴出血来的褚一刀,以淡淡的口气反问,如同蚂蚁在朝愤怒的巨兽挥动着触角。 楼下的琴声,在三楼回响,若隐若现。 风中,琴声淡然 楼上,人也淡然 “好了”场中的少年的脸上浮起温和的微笑,用下巴点了一下铁钎下的人质,“不想他死的话,咱们来谈下条件吧“ “玩砸了。”在松鹤楼不同的角落,有不同的人在嘴上、心里说着同样的话。命运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已经拨动了另外一根弦。 第三十七章 褚一刀的困境 愤怒。 或者,已经出离愤怒。 褚一刀上次这样的愤怒还是在他五阶的时候,那个让他愤怒的人,在他的手上整整活了一个月,在一个月里,那个人无时不刻的哀求,只求一死。 八境高手在江湖中已经是大部分势力都需要重视的存在了。很久了,还没有哪个人这样和他说话过。 于是,他愤怒。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八境高手的愤怒,血溅五步是远远不够的。 当李凭说谈条件的时候,松鹤楼三楼上,原本怡人的晚风中,围在周围的人却已开始感到寒冷,人群不由的又向外了扩。 褚一刀紧紧盯着李凭稚嫩的脸,那可恶的张脸,恰好被飞扑过来的郑绫儿挡在了身后。 郑家的小姐,他褚一刀还不想惹。 褚一刀久在江湖,今日来之前已将各种人物脉络整理一番,又怎么会不知道飞扑向场中这火红衣服的少女的身份。虽不知道这不好惹的郑家小姐为什么想出来救下这场子,但久历江湖的褚一刀,对于这种变数应付的预案还是很充分的。 现在面临的问题是,要和他条件的人,挡在这郑家小姐的后面。 能动手的人,打不着;面对的人,不能动手。 于是,他更愤怒。 手中原本向李白递出的长剑放了下来,不经意的动过扭头看向来处,众多人站立的楼梯口处却没有得到应该有的提示。 “条件?本来你们命不该绝,现在只能死在这里了,我会让你们死的不那么痛苦。”褚一刀回答着李凭的话,却一直注视着郑绫儿。 “我很不喜欢你现在的态度。”李凭抬起头,将手持铁钎轻轻了摇了几圈,静静的看向褚一刀道,“你确定,他也是这么想的么?” “啊,啊,我死啦,死啦。表哥救我。”邱铁城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贯穿三楼,整个身子却不敢动弹分毫。众人看在眼里,心中无不好笑,却也不禁为李凭或是邱铁城捏了把汗,唯恐一个失手捅破心脏。 “好,很好。”褚一刀反而笑了,环视了一下李白与李凭,“你们说吧,怎么谈?” “淳风,你来谈吧,我调息一下。不用管我,这家伙真要是向你我出手,你就先捅了他。”李白洒然一笑,也不管大敌当前,杀机四伏,就那么潇洒的原地坐下,闭眼打坐去了。 “你还真潇洒,倒是信得过我。”李凭摇了摇头,心中也不禁为李白的生死相托感动,“唉,没办法,这真是人格魅力啊,我救你,竟然被你感动。啧啧......” “你们都住口。”郑绫儿紧张的盯着褚一刀,没有回头,直接扬声向郑潜喊到,“六哥,这两个人我要保下来。” “胡闹。”本来是一场很好的戏,却被硬生生演成了闹剧,主桌后面的郑潜脸色阴沉,“绫儿,你要干什么?这是武林纠葛,我们郑家不好插手的。” 郑潜把“郑家”二字咬的很重,除了向场中人表明自己的立场之外,也向郑绫儿说明,他的话,才是代表郑家的意思。今日的松鹤楼,只有他才能代表郑家。 郑绫儿蓦然回首,诧异的望着郑潜。她当然能听懂郑潜话语背后的意思,她只是突然间不懂,自己的潜哥哥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或者还是自己从来不懂潜哥哥。 场中的郑绫儿,慢慢垂下削瘦的香肩。 一袭红衣,天地孤单...... “绫儿。”一直冷冷的崔婉然轻轻一笑,这一笑连楼外浓浓的夜色都要化开,眉目流转从杯子看向场中的郑绫儿,接着道:“你不用管了,既然郑家不好插手,这两个人,我崔家保下了。” 崔婉然声音不大,是和郑绫儿说着,更像是向场中宣告。 李凭站在场中一愣,本来就不清楚郑绫儿为何出来旧自己,现在眼前这美女如此一说,他更是摸不着头脑。本待向其表示谢意,却发现对方看过郑绫儿之后,根本便不看自己,只能讪讪的继续装着自己的淡然。 全场中,一片安静,崔婉然声音不大,却是犹如一道惊雷。 郑家、崔家,对于底层的武林人来说,他们平时能够看到的只是这两个庞大势力的某一条触角。对于今日来三楼参加宴会的人,才能更清楚的了解郑家和崔家是怎样的存在。 崔家,人们尚不清楚是博陵崔家还是清河崔家,然而,不管哪个崔家,也不是楼上这些人能够惹得起的。很多人不认识崔婉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崔家的人,甚至有可能是崔家年轻一代的话事者。 崔家要保下的人,褚一刀还能动手么? “绫儿回来吧......”郑潜听得崔婉然话语,眉头微皱,向郑绫儿喊到,却是不动声色的扫了萧少白一眼。 萧少白本来把玩着扇子,惊叹着场中急转直下的变化,不曾想郑潜向他望了过来。萧少白见那郑潜一闪而过的眼神却是悚然一惊,手中的扇子却是再也玩不下去了。一瞬间,萧少白心中却是动了千百个念头,那些念头纷杂涌动,最终却是化作口中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啪”手中纸扇合归左手,萧少白苦笑一下,一个闪身,直接绕过桌子,向郑绫儿身前挤去,“绫儿小姐,这件事还是交给在下吧。” “褚兄,这事能否给小弟一个面子,让兄弟替你解决?”萧少白不待郑绫儿反应,向他对面的褚一刀笑道。 困局,褚一刀现在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困局。一个难以抉择的困局,现在他只恨李铁钎下的不是自己,那样他就不必面临选择。 夜长果然梦多,崔家已经发话,要保李白和李凭。自己真要是杀了崔家要保的人,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如果不杀这李白,褚一刀确信自己不会见到明天的太阳...... 钱难挣,屎难吃——褚一刀想起了家乡的老话。他只恨自己没有早点痛下杀手,直接杀了那个李白,结果自己陷入如此被动之中。 看着眼前一脸笑意的萧少白,褚一刀心中最终做出了抉择。 “感谢萧兄主持公道,现下感恩于心。只要李白死了,这件事就解决了。”褚一刀面对萧少白,长鞠一躬,面带恭敬。 “哟?”楼上众人纷纷吸一口凉气,心中皆到以前竟是看走了眼,暗暗敬佩这褚一刀是条汉子,一边公然与崔家相对,一边折着萧少白的面子。更多的人却偷偷望向桌边端坐的崔婉然,看看这崔家人是如何表态。却不想,崔婉然仿若没有听见一般,端茶静静喝了起来。 “公道不公道,你说了不算。”萧少白的身体前倾,话语很轻,“还是我来吧......” “今天,他必须死在松鹤楼上......”褚一刀眉头一皱,耳边响起与自己交代人的原话。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个是必须死,一个是要死在楼上。 让李白死在松鹤楼上并不是目的,目的是让李白很难看的死在松鹤楼上。 “今天,他必需死在松鹤楼上。”褚一刀实在没有选择,面对萧少白更加恭敬了...... “看来,褚兄是信不过我萧少白。”萧少白已经敛去笑容,接着道“那便这样,我来给双方一个都满意的结果。” 第三十八章 第一滴血 楼上安静,透过微微的夜风,只有提壶倒水的小厮,轻手轻脚弯腰绕过林立的人群逐桌添水声音传来。褚一刀与萧少白二人虽然没有扬声对话,却也让众人听了个清晰。 除了真正关注场中事态走向的几人,三楼大部分的人们,只是围观,毫无立场的惊叹着、点评着李白的坚韧、褚一刀境界的高深、李凭乍现的天份。今日松鹤楼上的见闻,不过是他们南北相逢话语中的谈资和见识不凡江湖地位的佐证。 江湖中,从来不乏消息,最快的也便是消息。 正如二楼上郑钦与赵天殇猜测,郑潜便正是缘于如此,才需要这个不羁的李白“生不如死,为天下笑”,然后让他们眼见、让他们口传。 强到足够碾压李白的高手,满楼后世被誉为“吃瓜群众”的看客,和一双不会沾血的手,可以算上毫无痕迹的布局在仓促之间完成,郑钦不经意间又显示了一下铁剑门在襄阳的势力。 然而,既然是下棋,即便是摆下棋盘和获得先手,先后接连的变故下,事情依旧向着错综复杂的方向发展了。 郑绫儿下场,崔婉然开口,把这个事件的参与层次,又提升了一个层面。便是天才如李白,也会更清晰的清楚这两个女孩子参与背后所代表的世俗意义,以及介入了怎么样的权势。 然而,萧少白知道。 于是,萧少白出场,或者说,被迫出场。 宴会开始的时辰马上到,众人都知道,这件事必然要告一段落了。众人都翘首看着萧少白让双方都满意的结果是什么,而心思玲珑之辈想的却是,双方,是哪两方。 盘膝而坐的李白,看起来豁达的现场疗伤,实在是身体受伤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为了吸引将大部分的杀气吸引过来,防止伤到李凭,李白两次未经调息,便冲向褚一刀,已然是损伤严重。 七阶与八境的区别,便如猎犬与虎豹的差距。在褚一刀刻意的虐杀之下,李白已经到了内力枯竭的地步。席地疗伤的他自然无暇理会到萧少白说的话。 当然,他也没有理会到萧少白向他走去。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恶意的程度,是远远超出李凭想想的。 重生带给李凭的,并非如小说中那些穿越前辈们所拥有的金手指,带给他更多的是,在这个世界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让他对那些锋利的刀与剑,凶狠的爪与牙,对这个世界众生习以为常的恶意,视而不见。 此时,李凭也对走向李白的萧少白及这个动作所蕴含的风险视而不见。 很多年以后,经历了松鹤楼一夜和之后繁华帝国巨变的人们,将那一切血与火的起因归结于萧少白从桌边起身介入。 有史学家说,所有的事情,都是由偶然和必然组成和决定的。 只有更少数的人才明白,很多看似的偶然,早已经被被贯穿于其中的必然驱动和决定。 若要说唯一纯粹偶然的因素,恐怕就只有那不知名原因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少年了。然而,这又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了。 襄阳城,这个注定混乱的夜晚,从松鹤楼开始。 从松鹤楼上,萧少白走向李白开始。 多年以后,很多人,才意识到,今日的混乱也是整个大秦帝国混乱的开始,苍生颠沛,生灵涂炭。 那场中盘膝打坐的年轻人、那手持铁钎淡然伫立的少年,那周围或坐,或立的旁观者,无论当时怀着怎么样心情的人们,在这个混乱漩涡产生后,一直到经年,陆续的有人死去,有人流血,有人举步向前,无论以什么的方式生存与生活,也无论分开多久,这些人都在这松鹤楼九月的夜,被那条叫命运的丝线,将余生以各种形式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松鹤楼为外八内四结构。外面看起来有八层,内里实则四层,每一层高进深,空间极大。三楼十二个窗子,高挑开阔,能够看向襄阳城任何一个方向。就在萧少白从桌边起身的一瞬,面向后院的一扇窗边,一盏灯笼,无声熄灭。 “走水了……”,松鹤楼后厨房方向,呼喊声伴随着火光破空响起。 呼喊声嘈杂,传至楼上,已经跨过褚一刀的萧少白,眉头一皱,脚步不停继续向李白走着。 松鹤楼虽是首次承办此等规模宴会,但平日里高档宴会终究是不断,加之铁剑门今日有加调过来众多高手,防火安全自是不虞,厨房走水等小事,自然有之前预备好的人去解决。 声音传至楼上,除了外围几个扭头顺着打开的窗子看向楼下,其他人依旧看着场中。 数息之间,萧少白已走至李白身边。 “太白兄?”萧少白微笑向李白问了一声。 端坐在地板上浴血的李白仰头看着萧少白,回以微笑。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萧少白接下来说的话。 “太白兄。”萧少白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在李白面前顺势蹲了下来,二人面面相对。 “你看这样”萧少白看着李白棱角分明的脸,手中长袖轻轻拂出,动作轻柔,直奔李白丹田。轻柔得仿佛是掸去李白身上的灰一样。 停在李白丹田上的手掌,顿了一霎。 李白收回与萧少白对视的眼,不可思议的看着印在自己丹田上的手掌,“你”李白一口血狂喷而出。 萧少白一个起身,轻轻闪开,鲜血喷在地板上。 “砰”在李白一口鲜血喷出的同时,楼下突然传来爆炸之声,夹杂的悠长的丝竹声音里虽是一闪而过,但仍被楼上众人听了个正着,有更多的人向楼外看去。 郑潜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场中的变化,此时的打扰令他颇有几分恼火,不由皱起眉头。转过头,向身后的中年人示意去查看一下。中年人看着楼上众多的客人,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向楼梯口走去。走向楼梯口的路上,已经站了很多人,见中年人过来,纷纷让路。 “太白兄。” “你把他怎么样了” 李凭焦急的喊声和郑绫儿对萧少白的质问与楼外的喧嚣同时响起。 另一边,中年人分开众人走过之后,人们恢复原来站姿,让出的路已经消失不见。人群的外围,众人不注意的楼梯口处,赵天殇正从二楼跑上来,低头行礼,汇报着什么。 “这,是给褚兄和蜀中剑派的的交代。”场中间,萧少白擦拭着拍过李白丹田的那只手,看了一眼尚未清楚状况的褚一刀,向郑绫儿解释道。“我,废了太白兄的丹田。我来做个中间人,今日之后,褚兄与太白兄的恩怨一笔勾销,太白兄与蜀中剑派的仇怨一笔勾销。”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 丹田乃行气之海,丹田被废,也便被废了武功,此生与武功绝缘。 场中一些人暗暗摇头可惜,刚刚跨阶而胜,今日李白展现出来的剑术与武功,日后传至江湖,定可得一“诗剑双绝”之名,却不想在这松鹤楼上,武功就这么废了。 “少白兄,唉,你这太鲁莽了”郑潜座位上,指点着萧少白。口中责怪着,面色间略带惋惜,双眼间那兴奋的光却怎么也遮掩不住。“大家都收拾收拾,准备开筵吧。” 郑绫儿怜惜的看着地板上依旧保持盘膝姿态的李白,像是看着一个被打碎了的绝世美玉,想要走过去,却不敢将其扶起,唯恐再让这美玉碎裂一次。犹豫了一下,却最终转过头,手中长剑愤怒的向萧少白劈去。 “铎”,萧少白衣袖轻卷,郑绫儿的长剑脱手,被钉在了房梁之上。 倒是桌边涨红了脸的崔婉然看到这一幕,暗呼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心思,又回复了原来恬淡如水的模样。 “噗”一声轻响,如同扎破一个水囊。 “啊”,邱铁城一声惨呼,然后,便是李凭的身躯远远的飞了出去,撞在旁边的桌子上。 原本坐在地板上的邱铁城,保持着挥手的模样,而在其后背心脏的位置,黝黑的铁钎,已经尽数刺出。 第三十九章 黄雀 轰然而来的力量迎面冲撞而来,李凭看着在眼前邱铁城渐渐放大的右手,挥在自己左肩,自己如同被飞速运行的高铁迎面撞到,飞上半空,至于撞到桌子上痛楚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了。 这还仅仅是邱铁城失去力气的垂死的一掌,七阶高手的功力让李凭感叹于偷袭时的幸运。 人在半空时,隐约间看到本来已经奔向李白的郑绫儿停下脚步,转向半途,拦下了褚一刀。 铁钎穿心,邱铁城应该是死定了 对于不谙武道的李凭来说,完全不清楚当时李白那一口血的喷出意味着什么。一直到那被称作萧少白的青袍男子口中风轻云淡的那句“我,废了太白兄的丹田” “杀了他。” 李凭心中只有这个一个念头,不管这邱铁城是否与萧少白有关,这是李凭唯一的念头。 手中铁钎没有任何技巧的刺进邱铁城心脏,从背后透出。 邱铁城由于恐惧变得扭曲的脸和临死前挥出的右掌,让意识有些模糊的李凭心里平衡了些。 铁钎透背而出,一个七阶高手便如此死掉了 “嚓”众人尚未来得及惊叹,场地的边缘,主桌,惊变徒生。 在李凭飞出的一霎,二楼琴声突转,如山川崩摧,如铁骑入阵。 提壶倒水的小厮,正加水到主桌,让过萧少白离开的空位,低头给郑潜加过水后,从郑潜身后绕向崔婉然。 郑潜身后,本来应该是中年人站立 郑潜身边,本来应该是萧少白隔座而守 现在,爆炸声响起,郑潜让中年人去了楼梯口查看,萧少白更是去场中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谁是狐狸,谁又是猎人? 此刻,郑潜如同被剥掉笋衣的竹笋,身后空门大开 小厮本是低头提壶而行,走到郑潜身后的一瞬,屈肘,肘向郑潜后心,衣袖内,隐约露出尖锐的轮廓。小厮的动作如同他给桌子上千百次添水一般,从容简单。 半空中翻滚的李凭,地板上垂死的邱铁城,成功的吸引了所有人甚至郑潜的目光。 丝竹声中,暗杀至。 小厮的肘臂继续向前,整个动作迅捷阴狠,悄无声息。 肘臂距离郑潜后心,不足寸许,小厮提气,真气运转,杀气骤然爆发。郑潜看着场中死亡、愤怒与悲痛的交织,掌握一切的感觉尚在心中升腾,杀气袭体,才有所感应。 不愧郑家年轻一代佼佼者,郑潜来不及回头,生生向桌子俯去。郑潜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小厮的肘臂距离他后背已经太近。 松鹤楼作为襄阳城最奢华的酒楼,桌子用的都是多年的酸枝木,坚硬、沉重的桌面延缓了郑潜扑出的速度。桌面上碗盏盘碟飞溅,桌子向场中滑去 小厮向前倾身追击,随即竖起小臂,肘端继续向着郑潜后心扎去。 楼上众人已纷纷从混乱中醒悟过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夏长风,只见他一把抓起桌面上的筷子,向小厮的脸面上飞射而来。 此时,那小厮肘部距离郑潜背后又近了几分,对着迎面而来的筷子,竟然不闪不避,对着郑潜的背部狠锥而下。 “嚓”肘部与后背相交,却见小二锥下的肘部刺破衣袖,露出寸须长的尖尖模样,犹若剑尖的锐利锋芒,固定在肘端,略带黑色,显是喂了剧毒。 那尖锐的锋芒,准确的扎在郑潜后心位置,耳边传来金属相交的声音,肘部,顶在郑潜后心,难有存进。 软甲。 千丝万缕甲。 郑家的千丝万缕甲挡住了那刺过来的锋芒。 千丝万缕甲挡住锋芒,却挡不住内力,小厮内力汹涌的冲进郑潜心脉。 此时,夏长风的筷子已到,两根筷子带着风声,一根正中小二脸颊,一根正中小二肩头。 小二仰面栽倒。 “噗”郑潜伏在桌子上,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楼梯口的中年人长啸一声,众人尚未看清身形,原本在楼梯口中年人已经出现在郑潜身后,快如鬼魅。一脚踢中小二肩头,制住小二。 低头看向郑潜时,郑潜已经从桌上爬起身,满身茶水果脯,脸色煞白,嘴角带血抽搐着。 “无妨。”郑潜低下头,伸手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掸干净了身上的茶水,这才抬起头向四周围上的人抱拳笑道,“宵小耳。” “请各位立刻回到自己刚才所处的位置上。”前一刻还沉默站在郑潜旁边的中年人,此时爆发出冷漠震撼人心的气质,向前一步,环视整个三楼,用能够冻死人的冰冷口气对众人说着请求,即便这个请求更像命令多一些,“保持刚才的姿势,不要动。”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产生了中年人单独看向自己的错觉,不自觉的按照中年人说法去做,回到了自己刚才的位置上。本来走向李凭的褚一刀,也只能回答刚才的位置。 “你们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中年人看着扑过来的铁剑门与郑家众多高手,面沉如水,下着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楼内,任何人,不得外出。记下你们周围人的位置,不要动,有异动者杀无赦。” 再次用眼神扫了一眼楼上众人,仿佛是为了看透众人心中所想和记下众人所处位置。一股带着寒意的杀气随着中年人的眼神而至,众人赶紧低下头,无人与之对视。 “少爷,如何?”见众人已经安静下来,中年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追查,而是转过头,一边伸出手去把住郑潜的脉搏,一边问道。 “林叔,应是无妨,只是气血不畅,略受了点内伤,刺客内功不强。”郑潜伸出手任中年人把着脉,另一只手扶着中年人的肩膀,慢慢的回答道。 摸过郑潜手腕和颈部的脉搏,被称作林叔的中男人向郑潜经脉缓缓渡过真气。 气走周身,处了郑潜后背与心脉运行不畅外,确实并无大碍。 “少爷。”楼梯口郑钦急切的声音响起,然后,人影晃动,郑钦出现在三楼 林叔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郑钦,二人身材相仿,却给人一种中年人俯视郑钦的感觉。大名鼎鼎的铁剑门门主,此刻如同受伤的绵羊,低头向中年人和郑潜行礼道。 中年人的眼光一扫即收,转过头,看向地上的刺客。 “死了。”中人弯下腰,“咔吧“一声,掰开刺客嘴向里面查看。早在中年人林叔用脚踢向小厮肩头封住他穴道时,便已经感到小厮生机的消失。 中年人查看小厮舌苔,翻看眼皮,心中了然。 死士。 在发动攻击的一霎,吞下口中药丸,药丸提供了强大的内力,同时也榨干了他体内的生机。混合在其中毒药,在小厮倒下的一瞬,直接致命。可以说,小厮在倒下前,便已经死了。 看着身体无大碍的郑潜,死去的刺客,林叔在心底依旧感到不安。 对方能够将时机把握的如此精准,竟到了贴身刺杀的程度。如此精心的安排,定然还有后手或者保险。现在所呈现出来的太虎头蛇尾了,虎头蛇尾的可称得上拙劣。就拿小厮吞下那颗药丸来说,每一颗都价值千金。一点不比救人的灵药便宜。完全不是普通的杀手势力所能够拥有的。这应该完全是一系列庞大的刺杀,而不仅仅简单这样了事。 这种精细的刺杀,又怎么会因为目标身着丝甲而功败垂成。 对方的后手究竟是什么?或者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中年人再次环视楼上每一个人,突然感觉,整个松鹤楼上满是敌人。 刺客不会仅仅只是躺在地下死去的小厮,若非有其他人员策应,小厮也不可能找到这样的机会。 或者,这个机会本身就是被制造出来的!!! 第四十章 第二滴血 “这里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开宴了。” 郑潜笑声打断了林叔向郑钦的问话,也算是把如被火炙烤着的郑钦救了下来。 这个雄霸襄荆黑白两道的大豪,此时已经没了平时半分威风。荥阳长房的儿子在自己宴会上被刺杀,虽未得手,这等事情已经不是解释清楚或解释不清的问题了。 微胖的郑钦低着头,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衫,额头有汗不停流下来,却不敢去擦。那个原本上被他误以为是一般随从的中年人,一个在自己掌握的资料中没有任何信息的中年人,在此刻爆发的惊人的气势,本以为已经对荥阳的力量有着充分了解的郑钦,再次对荥阳的底蕴有了更深的了解和更多的恐惧,这种原本能够滋生更多向往与斗志的恐惧,此刻只让他觉得眼前一片灰暗。 三代人努力的成果还未得到充分绽放,便在自己手中出此变故,郑钦内心深处已无力去追究事情的起因。看着额头的汗水“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那汗水形成的水洼反射着楼内的灯火,有些刺眼。 “少爷,这件事要再彻查一下。”林叔向郑潜道。“恐怕.......” “哎,说穿了,不过是一个简单的调虎离山而已,雕虫小技。”被作为刺杀目标的年轻人,已经从片刻前惊魂未定恢复到了一贯潇洒,众人面前优雅的风仪还是要保持的,这种外在的保持已经成为郑潜的一种习惯。这种习惯在危险消失后,有被重新捡起,年轻人脸上挂起自认为最自信的笑容,“有林叔你在,便是四大宗师来了,也杀不死我的。” “少爷——”郑潜伸手放在中年人肩上,拦下了林叔将要说出口的话。这个略带有命令含义的试探动作,首次出现在两个人之间。林叔仿佛未曾注意到其中的改变,顺势停住了再次的劝诫。 “喏,我们还是解决掉这段公案,然后开饭吧。”郑潜用下巴点了一下场中已经安静下来的另外一场打斗。 正中,李白俯身在地,一直手捂着丹田,另外一只手抓在地板上,一点点向场子另外一边爬去,一边爬一边呕血,呕在将爬过的路上,再被原本雪白的长袍擦掉。那长袍从腰畔到下摆已经被鲜血浸透,胸前一片一片的鲜红,灿若梅花。 在李白缓慢却坚定目标的尽头,一堆破碎的桌边,李凭蜷曲着身子躺在那里,仰面向上,生死不知。 “淳风,淳风,你醒醒......”李白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身上的疼痛已经无法感觉到了,楼上的刺杀听不到,中年人的警示听不到,自己的喊声听不到,只是看着漫长的距离,在这段距离的尽头,自己的朋友躺在散乱的桌椅间。 李白用力喊着,声音嘶哑,众人听来声音却是微弱,外圈的围观人根本听不到。年轻的诗仙已经忽略自己武功被废掉的事实,只是想着进前看看自己朋友的生死。 “我叫李凭。” “你是黄河之水天上来的那个李白?” ...... 世人皆道自己诗仙,可在律津白云楼下,那个驴棚中的少年,也是才气纵横啊。本来是无忧无虑的少年,却是因为去鹿门山找自己,被卷入今日的乱局,又因为方才步入打斗,为了给自己谈条件,现在在那边躺着生死不知。 体内多年练气的得来的内力涓滴不剩,丹田处就像开了个破洞,无论是忍着怎样的疼痛,已然聚不起任何气来。浑身的剑伤带来的剧痛已经微不足道,自己身体此刻重若千钧。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和远处那个躺在地上的少年,任自己怎样呼喊,那少年仍旧是毫无动静。 自己只能缓缓向那边爬去...... ………… “郑门主,莫要担心,今日之事,算不得什么。”郑潜看着低头在在一边的郑钦,向郑钦安抚到。 后背的疼痛与体内经脉间的微伤算不得什么,更多的是心头被刺杀的不快,然而,此刻都被郑潜强行压制下来,向眼前的郑钦安抚着。襄阳是郑家势力南下的第一站。既然郑家有意江南道,那江南道也定然是郑家囊中之物。自己要做的,是将郑家囊中之物的一部份标注上他郑潜的所有权。 到襄阳后,自己几次向郑钦示好,这郑钦处处恭敬,却没有实质性的归属表示,想来无非是想提高他自身价码,或是想与郑家其他人再谈谈。今日恰逢此事,按照整个家族的规矩,郑钦责任不小。若是自己将其保了他,日后收入麾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有了这铁剑门这势力,他郑潜在郑家年轻一代,甚至是几大世家的年轻一代,都可谓一骑绝尘。 林叔那一棒子打的已经够厉,甜枣嘛,自己也不介意给他一颗。毕竟,此事虽是严重,但是作为受害人和主事人的自己若是开口求情,今日之事也算不得什么。 感受着体内经脉涨得微痛,郑潜看着郑钦噤若寒蝉又如释重负的模样,不由觉得,这刺杀完全是成全了自己。拍过手去安抚道,不经意间,已经用称呼手下的方式去称呼这铁剑门主了。 “不要担心了,林叔这也是担心我心切,你去看看那少年人还活着没有?” 类似李白这样的事情,今天的结果不是最好的。以前那些和自己作对的人,生不如死的下场多了去了。只是从今日这么多人在场,李白此时这个样子也算是可以了。这萧少白处理的不错,废了武功,不相信以后还能逃出手心去,先关牢里,走的时候带回荥阳,或是直接弄得,也算省心。 若是这几天里,这李白幡然悔悟,去了傲骄之气,服个软,自己也并非那些不能容人之辈,完全可以纳入自己夹袋中。再加上这李白小小的诗才,从此一心仕途,自己也能保他步步青云,将来朝中也算自己肱骨。 至于这少年人,毕竟是救过王珪的性命,若是未死,暂时投入大牢之中。那王珪还念旧情,自己便放他出来,给王家个人情;若是王珪不再理会此人,或是交给效劳过来的李白,或是让就他死在牢中吧。 楼上众人依旧惊恐于林叔的震慑,动也不敢动一下,转瞬间,郑潜已经盘算好了对这几人的处置。 “李凭!”郑绫儿从刺杀的惊变中缓过神来,看着一下一下挪动的李白和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李凭,犹豫了一下,最终,慌乱的身影磕磕绊绊的朝躺再地上的李凭跑去。 “林叔,救他。”郑绫儿一边向李凭输送着真气,一边回头向站在郑潜后面的林叔喊。 “绫儿莫急。”郑潜侧过头,轻声说,“这少年身上一条人命呢,人情莫大于王法,是不是要交给襄州长史?” “再不救,他会死掉的。”郑绫儿蹲在地上,看着站在郑潜后面动也不动的中年人,嘶声喊道。 “伤得那么重了么,不要出事才好。郑门主,要不给瞧一下?”看着中年人的态度,郑潜越发满意与高兴,遇刺的惊恐与不愉快一扫而光。作为场中唯一知道中年人身份的他,深知身后这个无息站立的中年人在荥阳老院子具有怎样的分量,仅仅是能够获得他的支持,不管花费多大代价也是值得的,襄阳此行便不虚来。 心踌躇满志的郑潜越过众人,向一路爬着的李白走去。 “诗仙兄,你伤的如此之重,就不要乱动了。”郑潜临高居下的看着李白,扭头对一步一趋跟在身边的郑钦道,“郑门主,这李诗仙和这位小兄弟就交给你了。一定要照顾好他们。你,知道么?” 郑潜口中说的悲悯,脸上却露出一丝从未出现过的笑容。那笑容诡异,一直保持在脸上,与眼神完全不协调。笑的同时,郑潜右手指点着地下,左手去挠自己的眉毛。这郑潜倜傥风流,星美剑目,生的一付好皮囊。平时也为自己的眉毛得意,此时抓了两下凑到手上看时,却是掉了一把眉毛。心中诧异,再向额头上抹去,入手间已经将左边整丛眉毛抓在手中。 惊的他连忙摸了摸眉头,原来的眉毛在刚才尽数落尽,现已一片光滑。 心中诧异间,手上一凉,闻得郑钦和对面几人齐声急切喊到,“不要动。”。然后,便看到了周围人向自己投来的惊悚眼神。 待向手上看去,却是多了一块带血的皮肉,那皮肉光亮,原本应该长着的眉毛已经一丝不剩,一滴一滴血正从手上那肉皮滴落下来。 转瞬,泛起的便是奇痒,那痒仿佛被风吹来,顺着眉骨露出的血肉处,直吹到骨子里去,心头惶恐尚未来得及歇止,手却不由自主的向痒出挠去。 挠了一两下,那痒在指间躲避开去,指尖所到,额头一阵舒爽。未被指尖照顾到的地方,更加强烈的痒泛将上来,开始那痒还只是若隐若现、忽隐忽现、时隐时现,来去无踪的隐没在表皮之间。只是一瞬,便砰然炸开,便如有无数细小的虫子钻入血肉之中,整个面部被那痒铺天盖地般淹没。 丝毫不理会众人的呼喊,郑潜的双手肆意在一直不曾褪去诡异微笑的脸上抓起来。 此时,那脸上的血肉已经如春日河畔的软泥般松软,随着指甲所到,纷纷下落,三五下便看到颧骨上清晰的白骨。 背后的林叔转过身来,那郑潜还在笑,上下颌翕动着,口中却无声音发出,只有喉咙中“嗬嗬”声传来,那声音如同一头兴奋而又被压抑的野兽。双手半分不停的在脸上抓来抓去,几处裸露出来的白骨已经连出一片。 待林叔点中郑潜穴道,将其制住时,郑潜手里满是脸颊与额头上血淋淋的肉。 郑潜就那样直挺挺的站着,脸上惨白的骨头与筋络还连着点点肉丝,下唇尚且完好,上唇和鼻子已经完全不见,一排雪白牙齿上方两个血糊糊的血洞,鲜血正潺潺冒出来,诡异的笑还在看不出面貌的脸上保留着,人却已经没了声息。 安静,安静的可怕。 这是怎么回事? 有几个人吓的向自己脸上摸去,还未碰到脸颊,忽然想到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急忙将手放下来,在身上翻来覆去的擦着。 接着,众人慌张起来,有人吓出了声音,有人吓得收住了声音。 死人并不可怕,松鹤楼上年轻人大部分都是手中有几条人命的,邱铁城的尸体依旧在地板上留着血,众人也都习以为常的看着。可是,面对如此诡异死去的郑潜,众人心中有着抑制不住的恐慌,是的,恐慌。这种恐慌源众人眼前这诡异的死去郑潜。更来自这种死去,众人竟然无从知道原因,一个正在说话的人,在自己面前就这样死掉了。 立刻,有更大的恐慌,向着众人心头袭来,那就是,荥阳郑家的人死掉了,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自己面前。 夜色中,灯花跳开的声音清晰可闻。 化不开的血,解不开的仇,都在这正浓的夜,流着,结着。 郑钦摇晃了一下头,看着眼前直戳戳的郑潜,仿佛希望从这个不真实的噩梦中醒来。 眼前这一幕,已经超出了他对本次襄阳大会最坏打算的千百倍,这完全是命运在和他开一个他玩不起的玩笑。 第四十一章 第三滴血 红烛、长剑。 剑身稳如山岳,剑尖如毒蛇吐信般在细微之处轻轻抖动探寻,原本被拧编在一起,由数根丝线做成的烛芯,燃烧着被剑尖一丝一丝的挑开,烛光随之变大,如同在夜空中的红莲,一瓣一瓣次第绽放。个头稍矮,一身紫袍的中年男子,手中长剑有如被赋予了生命,在拇指粗蜡烛顶端,那细细燃着的烛芯被重新拆成丝线。 崔婉然从松鹤楼回到宅子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眼前的情景犹如带着神奇的魔力,让自己在松鹤楼沾染的愤怒、惊惧的内心,随那红莲绽放的奇特韵律平静下来。 “啪。”烛花爆开,烛花爆开的一瞬,剑尖抖动蓦然加快,三丝已经被剥开独立的小烛芯被剑尖点开,其余几根细丝尽数被炸了个干净,原本绽放着的红莲顿时少了半边花瓣。 “后生可畏。”紫袍男子无奈摇头,轻轻一笑,手中长剑递给身后剑仆,看向崔婉然。 “烛花炸开乃是偶然之事,阿叔,何必摇头?”崔婉然心中喟叹,这十六叔虽平时对人的赞誉不吝辞藻,却从未对任何人包括自己有过如此之高的评价,这后生可畏这四个字若是传至江湖,那少年人必将一朝成名了。 “心脏的跳动虽有一定规律,但在那种紧张的场合下根本无从预测,也便成了偶然之事。更何况,那种环境下对于持剑之人心性要求比此时也高上数十倍。那少年仅凭一把铁钎便清晰把握到那邱铁城的心跳,确实不凡。”紫袍男子像是给崔婉然解释,又像赞叹道。 崔婉然知道,今夜松鹤楼上的一切,十六叔肯定会知道的一清二楚,然而,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绝顶天资的十六叔会给那少年如此大的肯定与赞叹,甚至还拿起长剑,体验自己的细微控制。 这是宅子中能找到的最细的蜡烛,蕴气于剑,用长剑将其烛芯在燃烧的状态下解开已然是用剑的极致。在烛花炸开的一瞬,用剑尖推开已经被拆解成无数丝线的烛芯,难度要高出用铁钎紧贴心脏千万倍。然而,这两个人都没有去说这个难度的差异,因为这个男人是崔令臣,博陵崔家的崔令臣,崔婉然最仰慕的十六叔,崔令臣。 崔婉然的父亲同辈无数,称呼之前都被崔婉然冠以各自的排行或名。直接被崔婉然称作阿叔的,只有这一个。 两个人都没有谈论郑潜的死,因为,在他们两人眼中郑潜的死,实在是入不得眼的事情。 这便是二人的默契。 至于郑潜的死带来的后续影响,在崔家自然会有专人评估和处理。 “阿叔,一琴一鹤从明天起跟我如何?” “一琴一鹤啊?不好吧”崔令臣闻言沉吟了一下,“一琴一鹤,一草一木以后都跟你吧。” 和自己最宠爱的小字辈开了下小玩笑,崔令臣温和的笑着,将一部分势力转给这个自己眼前最看重也是最无心参与家族事务的孩子。崔令臣知道,今晚在这松鹤楼上,一系列变故给崔婉然的改变不小,他也乐意见到和推动这个改变。 已近午夜。 襄阳城另一边的某个深宅大院中的之中,正堂灯火通明。 空气仿佛凝固,众人看着堂下郑潜面目全非的尸体,噤若寒蝉。 郑潜那面部模糊的尸体摆放在大堂正中,正上的位置便是仰首背对着众人的郑熹。自从郑潜的死讯传来后,郑熹就这么背着手,手上的佛珠依旧无声盘桓,静立于正堂之中,没有人知道郑熹在想什么。中途只有郑潜尸体抬进院子时,郑熹回首查看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这个姿势。 “楼上那些人,都怎么处置的?”当众人快忍受不住这让人崩溃的压抑时,郑熹开口了。 “熹爷,楼上之前最有嫌疑的十四人,已经关入襄阳大牢,另外事前事后动作较大者,三十五人,现软禁与紫竹院,等待审讯。”中年人林叔躬身回复着。 “检验出什么了么?” “已经验看过,潜少爷死因是中毒所致。此毒药应是通过饮食下在潜少爷体内,潜伏一段时间了,然后通过心脉的内伤,引毒发作。这种毒,在我们的记录中,首次出现。三处疑点最大的地方,潜少爷的院子、白云楼和松鹤楼,潜少爷的院子和松鹤楼已经封了起来。白云楼那边,驻守在襄阳外围的内堂已经去查了。“ “白云楼?律津白云楼?”郑熹沉声问道。 “是的,白云楼。本次我们从荥阳出发,所有饮食全部经自己人手。只有在以上三个地方,是有外人介入的。”中年人林子和低头答道。 站在一旁的郑钦,听得“外人”二字,将原本低着头,低得更低了些。 静谧的夜空中,有翎羽扇动声传来,夜隼来信。 片刻后,有人从院子中跑进来,在手里细小竹筒中掏出一卷纸条。 “禀熹爷,律津传来的消息。白云楼”来人禀报,欲言又止。 “白云楼怎么了?” “白云楼已空。虎组的人正在小镇搜查相关人等。” “白云楼已空?”一直负手背对的郑熹缓缓转身,“郑钦,你怎么解释?不是说那些伙计都是律津本地人,吃住都在白云楼么,现在他们人呢?” 原本站立在一边的郑钦急忙闪出,跪拜在地,“回熹爷,白云楼的人确实皆是都是律津人,在下现在就去律津搜查。” “你去?你去就会比虎组好么?算了。”郑钦摆手道,略带疲惫的声音,轻描淡写道,“别搜了,不需要。太麻烦,都杀了吧。其他的线,接着查下去。” 郑熹说的平静,话语间却是字字杀机。 “都杀了?哪里的都杀了?”郑钦还持续在巨大的恐惧中,听得郑熹此言,口中不由问了出来。 “当然是律津。”郑熹声音未改,低着头看着地下跪着的郑钦,耐心的解释道,“难道,你还认为我还能把襄阳城的都人都杀了不成?” 站出来的郑钦,本已经万念俱灰的心中,却似又被泼了一盆冷水。堂上老人风轻云淡间说出的内容,在耳边恍恍惚惚。这个自己认为印象很清晰的老人,天下间一直传闻年轻时代游手好闲的“四不公子”,那个张扬着的、拿腔拿调不务正业的的熹爷,突然间,自己已经完全的认不出了。那此刻温和、淡然的语气绝非假装出来的,然而,正是这种冰冷的温和,让郑钦心中的恐惧不断发酵着。这种恐惧并非来自面前老人的权势,而是来自老人身上郑钦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说不清的东西让名震南武林的铁剑门主,如面恶魔。 是郑潜的死,带给他冲击后的巨大改变么?郑钦低着头看着烛火投下的身影,心中无措,无从得知任何信息。 为什么要组织松鹤楼的晚宴呢,那感觉如同,自己打开了地狱的大门。 可能,自己真的是打开了地狱的大门吧 夜空,依旧暗的深邃。 虎墨沉香的佛珠依旧在银发老人的手掌间无声盘桓,只是在老人身上,相比过去的几十年好像多了些完全不同的东西,这一刻的老人犹如神魔。 微凉的大院中,两只夜隼升腾而起,带着死神的讯号,向着黑暗的天地间,向着汉水的上游与熟睡的人们飞去。 静静流淌的汉水边,是熟睡着的律津小镇和镇上无辜又手无寸铁的人们。 这个注定要被襄阳城或大秦帝国铭记的夜,在这一刻步向了血夜混乱的巅峰 第四十二章 驼子 清晨的阳光刚刚升起。 第一道阳光还隐匿在远山,天色却已逐渐清晰起来。汉水浩浩东来,襄阳城外几里,早起的渔人催舟逆水向上游而行。 今日水面雾气不浓,远远的江中隐隐似有一些东西漂过来,几舟渔人见状心喜,道是有浮财自水中而来,忙驱舟靠了过去。还未到得近处,几个眼尖的却是惊骇得吓出声来,顺着江面远远传开,“有死人,死人啦,死人啦。” 那水面之上原来是几具尸体漂了下来,随着江水汹涌,越来越多的尸体被发现,由先行发现的三两具,逐渐增至十几条。那随江水沉沉浮浮的尸体,皆是两岸普通百姓的模样,大部分衣冠不整,偶尔夹杂几具赤裸的尸体。那水中漂下来的尸体,初时,伤口皆为要害,或在胸口或在颈部,全为一击毙命,而后漂来的尸身,身上伤口逐渐增多。 有胆大渔人行舟向上,只看江水滚滚,隔了一阵子,再飘下来的尸体却是身材魁梧的劲装大汉了。那劲装大汉皆是黑衣打扮,衣着样式统一,个别一些手中径自紧紧握着刀剑,整具尸体被刀剑带的半沉在江水中,只到近前才被看见。 那些渔人见此情景,虽不知这么多劲装大汉怎的也被人杀死,落入水中,但也知晓此等仇杀非是自己能够招惹。此等浮财不取也罢,惊惧间,正欲驾船离开,耳听得岸边马蹄急促,一个四五十人的马队沿着江岸,从下游飞奔而来。 “官府办事,船上之人,速速离开。官府办事,船上之人,速速离开”那一队人马中,有骑者一人,单手持缰绳,从马镫上站立而起,向江面喊到。其余骑者更不停留,催马沿着汉水,向上游飞奔而去。 众渔人唯恐那马背上人改变主意,引祸上身,哪里顾得去看这些人是否真的是官府中人,连忙船桨轻打,调船向下游四散划去。几条小船行不过半里,数艘十几人划的大船在江面一字横排而开,逆水而来,每条大船上,船头均有几个壮汉手持长钩站立,把江水中尸体钩上船去。 众渔人不敢向大船张望,慌忙避开,使出全力向回拼命划去。 江水浩浩,两个船队交错而过。 划回家的渔人看不到,在他们背后,一字排开的捞尸船,比他们更加卖力的划向上游,一路打捞着百姓和那些劲装大汉的尸体,打捞着这些此时本应该埋进土中的死去的无辜百姓和那些在计划中原本不应该死去的劲装大汉的尸体。 汉水上游,更多的尸体从那个叫律津的小镇被冲下来,无辜的鲜血和罪恶的鲜血从各自尸体中流出,混合在一起,融入浩浩江水,随即又被江水冲散 捞尸船出现在汉水之上的半个时辰前。 让我们延着捞尸船出现的轨迹和命令的出处,看向襄阳城中,郑熹所在的那个宅院。 院内的灯火早已经熄灭。 清晨的秋凉中,正堂里,郑熹原本站立的位置上多了张案子,郑熹憩坐在案后。地下郑潜的尸体已经被收起,原来尸体的位置上,右臂齐肩而没的姚占山,头发散乱跪在地上。原本在尸体周围,一道从荥阳来的几个郑家人和那铁剑门的郑钦早已不见,反倒是多了几个姚占山不认识的陌生面孔站在大厅之中。 姚占山,江湖名声不显,在郑家内部却是有着绝路、绝户之称的“双绝杀将”。这位通德堂虎组的副组长之一此刻煞气全无,与其说是跪,还不如说是委顿在地上。 “好了,蛇组已经去收拾你那个烂摊子了,你再详细说一下昨晚的情景吧,从头说。”面对把事办砸了的姚占山,坐在案子后的郑熹,反而没有了昨夜里闻得郑潜死讯的阴沉,反而和蔼的说着。 “属下是子时一刻收到夜隼传书的,为了确保行动效果,侯组长刻意等到了丑时才动的手。那小镇人口虽然不多,毕竟临着汉水,如有人预先发觉,从水中逃掉会有些麻烦。而且,二虎、三虎一直没有出现,五虎杀阵组不起来,我也尽量后延一些。”像是想到什么,姚占山眼中再次浮现出迷惘的神情。 “先不用说二虎、三虎的事,继续说过程。”郑熹道。 “宇文拙被掇了好久,我们也不虞他跑掉。就这样,一直等到丑时,候组长看已经不能再等了,便下令动手。二虎和”姚占山讲道此处,想起郑熹刚刚所说,跳过继续说,“这种事情,对于我们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顶多一个例行任务。按照计划分成的三队,一队警戒,一队从外围动手,另外一队直接围杀宇文拙。开始的时候,一切顺利,包括对于宇文拙的围杀。到底是十一境高手,我们围上去时候,宇文拙便发现了,那便如何?十一境的高手,我们也是杀过的。” “变故出现在我们围杀向镇子里一半的时候。当时,我们穿过小巷子,杀进一个小院儿,那只是一个小镇上寻常的院子,院子里还有个灵棚,我正巧在那一条线上,本来是一沾即走的。灵棚里,有个老妇人”姚占山说到这里,神情流露出深深的恐惧。“那个老妇人,就坐在灵棚中,大半夜的韩达过去,一刀便削飞了老妇人的头,然后,向屋子里去查看……” “韩达上个月刚到九境,若是这次出来表现好,我本打算给他单独拨一队人的。当时,他已经站在屋子门口了,伸手去推门的时候,我便看到了一道刀光。” “只是一刀,韩达到脑袋便飞了起来,九境啊……” “然后,我便看到一个驼子,他手里拿着一把刀,一把很普通的刀。他站在门口,只是看了我一眼,便进了那间屋子,然后,从屋子里抱出了个小女孩儿。” “这时候,我已经发出讯号,聚了几个人过来,高手又怎么样,更何况,他抱着孩子。第一时间过去的几个人,都被他杀了。我眼见事情不好,继续堆人上去。开始我还想这是高手相争,人太多反而使不上力,撤下了几个功夫弱的,让他们继续猎杀醒来的居民,反正那样的阵势也用不到他们。可是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局面已经失去控制了” “那个驼子,就左手抱着小女孩,右手一挥一片,一挥一片的。我是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刀法,用剑去架也架不住的,明明是已经封住了,不知道那把刀怎么又砍了进来,就好像竖起来的剑中间有空隙一样的,很多兄弟就那么死在那把刀之下。” “他怀里毕竟抱着个七八岁的孩子,身形慢了很多,我们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他便跑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跑的方向便是宇文拙那边于是,宇文拙那边的包围也被冲散了。”姚占山摇着头,回忆着场景。“那宇文拙被救后,还想和那驼子一起走,那驼子被跟烦了,劈了宇文拙一刀。宇文拙只得我们又游斗了一阵,在弩队围过去之前,借江水逃掉了” “那夜隼怎么被毁掉的?打那么久,不会放出来么?”静静大厅里,旁边陌生面孔里有人问到。 “那个驼子杀进小院之前,已经杀掉隼侍和夜隼了。”旁边人插话,郑熹没有不豫之色,姚占山暗暗诧异,口中不停的答道。 “所以,你才快马回来报信?”郑熹道,“人都跑掉了,这算报什么信呢?” “孙长老,再说说你知道的那个人的情况吧。”郑熹听到此,沉吟了片刻,向姚占山旁边跪着的人说道。 那人抬起头来,赫然是铁剑门四大长老中排行第三的孙长老。 只是,此时那孙长老相比姚占山更是不堪,完全是一付心智被夺的样子。不知是否是受了同一个敌人的影响还是同一种心境的所致,二人陈述的语气也十分相似。 “那个人,是白云楼后厨的师傅,应该是的,大家都叫他丁师傅,对,他是个驼子,要不是这样,夜里我也不一定能认出来他。我们去律津久了,几次看到过他,他平时一直在汉水边,有时候是岸边,有时候是柳树上,只是坐着,也从来没见过他练过武功,也没见他拿过刀,噢,看他用过刀的,做菜时用过,可那是菜刀啊。我看他做过几次菜,翻来覆去也就那两样也和他聊过天,话不多,见到我也尊敬,也没见谁和他起过口角。毕竟白云楼的菜还算好吃,里面的人多少和我们有些熟悉,我们每次去,酒钱全部是免掉的,您也知道,我们平时喝酒不少,这么算来,酒楼给我们的已经是很便宜了,当然,平时我们也待他们不错……”跪在地上的孙长老,除了对郑熹的恐惧之外,明显的陷入了另外更大的恐惧之中,口中的讲述与不久前发生的场景混合在一起,逐渐的进入了语无伦次的惘然之中,“他挥刀砍过来的时候,明显就认出我的,然而,一点都没有停留。有一年,我还给过他赏钱呢僧尼两个护法在白云楼喝过酒,也见过他,结果冲上去一个照面便被划开了喉咙。我们有不是没有杀过人,这辈子也没想要善终,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可是那个人像是会戏法一样,怎么拦也拦不住,连交手都算不上,死得不值啊其实,最可怕的,不是他的刀法,是那眼睛。我在白云楼见过他眼睛的,不是今天那样,有点木讷。今天第一回看到那样无情的、甚至疯狂的眼神,感觉,他冲向我们的时候,是兴奋的,要不是他抱着那个女孩,我想,他可能都不一定会走。唉,那一年,我还给过他赏钱呢” 孙长老回忆着,又向郑熹絮叨了好久,诸多细节郑熹也耐心的听,一直到那孙长老嘴里说的东西很多已经是第三遍出现,才出言打断道,“好,明白了。除了这些,还有想起其它什么了么?” “其它的?”孙长老从讲述中回过神,以不解的眼神望着郑熹,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其它的,嗯,他用的刀“ “用的刀怎么了?”郑熹追问道。 “他没能砍死我,是那把刀有点短,噢,不,是不顺手。”孙长老本身也算是高手,不然也难在铁剑门中稳坐四大长老之位。既然想到刀,跟随思绪,伸出两根齐肘而断的胳膊,忍着疼痛,向着空中挥动着,像是在感受什么。突然停了下来,脸上涌起一片死灰,“弯刀,是弯刀我就死了,应该是一把弯刀“ “弯刀么?他常用的应该是弯刀么。”孙长老话虽说的有点不明白,但是郑熹还是听懂了,向孙长老点点头示意道,“好,辛苦了,下去吧。” “多给点抚恤金。”郑熹向边上站立的一个陌生年轻新面孔轻轻说着,示意道。 孙长老正躬身退去,浑噩之间听得此言,惊诧抬头,转瞬明白了郑熹话里的意思。呆滞的眼神里,不甘、愤怒与惊恐还没来得及全部显现,那个新面孔的年轻人,已出现在他背后,一指破风点在后脑,孙长老眼前一黑应声栽倒,气绝而亡。 在旁边,姚占山反应便快了很多,郑熹口中“抚恤”二字刚刚出口,姚占山身形如烟来不及转身,背对厅门,向后急掠而出。只是那身形尚在半空,杀死孙长老的年轻人旁边,一个面色蜡黄的汉子随即动了下,在姚占山堪堪掠出大厅门口的时候,捏着姚占山的脖子,一贯扔回郑熹案前。 伏在地上的姚占山,看着如此多的高手,看着大厅中新增这几个陌生面孔,心底生出无限绝望与了然,歇斯底里的吼道“你们,哪来这么多高手?几个宇文拙也能够杀了,你是故意让我们虎组——”,斜坐在案子背后郑熹,皱了一下眉,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那蜡黄脸汉子踏步上前,一掌拍在姚占山百汇穴,这位此时刚刚有所明悟的通德堂虎组副组长之一,带着心中无限怨毒和在律津小镇上所做的无数罪恶,毙命归西。 第四十三章 半步宗师 晨风清凉,刚刚升起的太阳晒干了初秋的朝露,整个襄阳城在喧嚣声中逐渐苏醒。 一夜的血腥,已经被这座雄城散发的烟火气息尽数掩盖。然而,某些人们心头的血才刚刚开始流淌起来,这些人们心头的血,如同过往一样,最终势必会用更多人的血来终结。 当然,无论松鹤楼还是律津小镇所发生的一切,在这个秋季的早上,影响只是产生在各方势力比较高的的层面。这种在萌芽状态的震动还未经层层发酵,影响到整个襄阳地区,绝大多数人还是用他们不变的方式生活着。 此刻,所有的势力,静静看着襄阳城的一个小院。本次郑家的来人,住在那里,那个屠灭了一个小镇的命令也出自那里。 小院。 姚占山和孙长老两个人的尸体早已被抬了出去。 下人清理血迹的唰唰声中,映衬着堂下几人的沉默。众人皆不做声,静静的看着桌子上的一截纸条,特制的纸张异常坚韧,远远望上去,蜡浸处理过后的不自然卷起掩了上面的字迹。 “半步宗师?那个驼子的实力,竟然半步宗师…”虽然经过数次推演,蜡黄脸中年人依旧不敢相信,首先打破了宁静问道,“蛇组会不会弄错了?” “怎么可能错。”娃娃脸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明显不满,“令狐化雨这个蛇组老大不是白给的,第一时间出现在未被破坏的现场,若是连他都评估不对对方实力的话,恐怕这天下能查明白的不会超过一掌之数。”娃娃脸一顿,看了一眼郑熹,扫了一下众人,“用猎鹰发回来,他这是已经很笃定了,对方半步宗师!但凡有一丝疑虑,他也不会发。熹爷,还请提早打算。” 本次武林大会各方所谋颇多,眼下襄阳各路势力云集,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在这平静之下隐藏着的是怎样汹涌的暗流。对于更多看不见的某些地方来说,这种平静所代表的是各种势力涉入与较量后,一个短暂平衡。这种错综的交争已经持续百年,本次也依然难以有一个最终结果,不过是由一种平衡转向另外一种平衡。然而,对于经历这些交争的这一代人来说,眼前短暂的胜负,则代表着他在家族存在的意义。 所有势力早就习惯这样交手,即便是诸多隐藏后手的情况下,棋盘上的棋子在各方情报中均有一个大概轮廓的了解。 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之下,半步宗师,已经能够达到影响事态走向的程度。而此时,凭空出现这个半步宗师强者,由于无法确定这个人到底是在哪方势力清单之中,难免令势力倾盖天下的郑家,生出一丝事情脱离掌控的措手不及感。当然,这种脱离的感觉即便是一个半步宗师带来的,也在世家诸多危机处理机制当中,哪怕是宗师在这种顶级世家也有诸多预案。只是,此刻郑家的另外一个身份,本次武林大会的东道主,让郑家难以像以往一样具备淡然处之的耐心,恶心不得。 虎墨沉香的佛珠一直在手上盘桓,郑熹已经恢复如常,端坐上位。没有人知道郑熹在想什么,蜡黄脸的汉子见郑熹毫无反应,深沉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问道:“要不我们几个去会会他?” 若是有人听见定然会惊诧于这几个人的实力,半步宗师,蜡黄脸也想去掂掂斤两,这已然是在各方情报之外存在的高手了。 “任重,稳住,暂不要露面。这么多年都忍下来了,只是这几天,你怎就不能耐住性子。”郑熹道用眼睛斜了一下黄脸汉子,口中虽满是责怪,然而神色也是不以为然居多,“有了这个变故,提前浮出来,也算是好事。按照计划操作你们自己的事情,不要分人出去。一切照旧。” “君会,你让令狐化雨去查这个驼子,只是查,不要惊动。”郑熹转向娃娃脸道,“不管这个驼子是哪里的,这样的高手,都不能只是由我们去应付,白白便宜那几家。”那个被称作君会的娃娃脸点头应下,还不忘向叫任重的黄脸汉子腼腆一笑。 太阳再次升高一截的时候,林哥来到了郑家人所在的那个宅院。 秋天的温度,升得很快。此时,太阳已经有些热度,树叶热的开始打卷,把树叶上的水痕都卷到树叶中。 林哥,本名林大柱。得益于李凭的缘故,被铁剑门提前录取,早早负责一些铁剑门的外围事务。铁剑门弟子虽是林大柱这样一点点爬起来的人一直羡慕的位子,然而放眼襄阳或者在铁剑门,也不过是一个小人物罢了。这样一个外围弟子,不仅对律津的事情无所知,便是对于松鹤楼上发生的事情,也是略有一点消息,对于李凭在楼上所为更是毫不知情。此刻站在院子中的林大柱,只是以一个面见大人物的寻常忐忑,偷偷的打量这个小院。 院子里香樟树下的石桌边,娃娃脸的君会已经恢复了腼腆、谦逊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杀死孙长老的狠辣。然而,无论如何的腼腆与谦逊,对于刚刚进入铁剑门林大柱来说,荥阳来的郑家人,依旧是遥不可及的大人物。 看着小心翼翼、唯唯诺诺行礼的林大柱,君会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口中的语气依然满是腼腆。 “你,在白云楼多久了?” “回大人,五年了。” “你在白云楼做什么?” “回大人,我在白云楼做伙计,平常打扫,前台上菜撤桌等等。” “白云楼上菜经过几手?” “回大人,白云楼人少,从后厨出来,就是由我们伙计直接上菜了。” …… “丁师傅是哪里人?在白云楼多久了?” “回大人,不知道丁师傅是哪里人,只是知道他不是本地人。在白云楼多久也是不清楚,没仔细问过,好像有十多年了吧。反正我在白云楼的时候,他就在了。” “你们在一起五年,怎么连他什么时候到白云楼的都不知道?” “回大人,丁师傅平很少和我聊天。” “菜从后厨出来,放在哪里?” “放在有专门的台子,后厨的菜就放在那里。” “那个李凭的武功是谁教的?“ “李凭?他不会武功啊。刚来的时候,还准备来铁剑门学武呢。” “白云楼还有谁会武功?” “白云楼没有会武功的。” 整个问话过程,一直持续到太阳升到当空最高处的时候。林大柱已经被君会环环相扣又飘忽不定的问题问的汗透了衣裳。问到最后,就连每个厨子做菜放多少盐都被问了个清清楚楚。 看着林大柱退去的背影,想着他卑微又知无不言的样子,娃娃脸君会眉头紧皱。 “大人,不把他下牢么?”一直在君会身后的随从问。 “还没到用强的时候,单独软禁起来就好,都放在大牢,岂不是让人一锅就给烩了。都记下来了?” “都记下来了。需要给熹爷么?” “不用,归档就好。一个不理世事的掌柜,一个被害死的账房先生,一个不会武功却杀死七阶来历不明的少年人,便是有太多不明了,看起来就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酒楼啊。”沉默了片刻,君会拍着桌子像是和随从说,又像是自语道,“跑出个半步宗师,这一切都不普通了。倒因为果的看一下,一个凭空出现的半步宗师,一个不知所踪的掌柜,一个不知死去原因老账房先生,一个周围百里都没见过的凭空出现在小镇上的伙计,这这诡异的组合出现在白云楼。王家五爷、卢家三爷在选择在这里比武。要是说这小楼没问题,我都是不信的。” “下令在白云楼补给停留的是熹爷,然而,是什么让熹爷在此停留补给的呢?若是有谁能够影响了熹爷儿让熹爷不知,那么这可就有意思了。整个小镇都被洗了个干净,这个白云楼却是只死了一个账房,还是死了一阵了。”君会用嘴里喃喃的推断着。“真是乱啊,幸好,无关大局。这个,白云楼无处不透着诡异啊。”律津小镇被血洗的第二天,郑熹夹袋中作为智囊的君会心里是这么想的。 …… “这个白云楼无处不透着诡异。”躺在床上的的王珪对站在床头的郑绫儿说,即便是没有及时的情报得知律津的消息,听过白云楼上的经过后,少年天生的聪慧还是让他和君会发出了同样的感叹,“可是我还想救他出来。” “你就不怕他利用了你?”郑菱儿反问道。 “他要是真的涉入其中,那么,我来杀了他。”王珪顿了一下说,“如果这次不救,他就死了……” “我相信,我哥哥的死,和他没有关系。” “我也是这么想的。”脸上已经恢复红润的王珪,看着眼前倔强的朋友,微微一笑,心里补充道,“即便是有关系,我还是想救他。他,是我的朋友。” “潜哥哥死得蹊跷又凄惨,六爷爷心情正差,我也没办法去求他。不过已经与郑钦与林叔招呼好了,看好李白与李凭的性命……”郑绫儿小声向王珪说着自己的动作,只是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郑钦那个墙头草,交代与不交代区别不大,这关键当头,他是不敢有丝毫违杵你六爷爷的意思。至于林叔,唉……”王珪说到出,化作一声长叹。“扶我去见五叔。” …… “你执意要如此?那李凭的来路并非一干二净,很多人都在查。”听罢王珪的请求,王离沉声说,“救他可以,从此以后王家不再欠他什么。”不欠他什么,就是救王珪一命的事情,一笔勾销,所有的许诺全部两清。放在平时,不要说欠人一个人情,便是入了王离法眼,想凭此平步青云都不是问题。可眼前襄阳城,风起云涌,王离不想欠什么平添意外。 “我若不执意如此,恐怕他没有“从此以后”了。”王珪苦苦一笑,“更何况,王家从来不欠他什么,是我欠他的。” “你能这么想最好。”王离又何尝不知王家不欠李凭任何事情,他将这个人情揽到王家,就是不希望这个人情由眼前这个看似高傲,实则重情义的侄子背负。虽然,这种情义最终会消失在王珪和每个门阀子弟的成长中。“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李凭的性命在这些事没有结果前,还暂时死不了。至于皮肉之苦,肯定是免不了。” “众人皆谓白云楼诡异,然则……”王离像是想到什么,摇了摇头,“唉,此时郑家这滩水才是最诡异的,还是不涉入过多才好。”在律津小镇被血洗的第二天,王家的五爷王离,心里是这么想的。 第四十四章 李淳风去哪 痛。 即便是身受重伤,强大的生物钟,也让李凭从沉睡与昏迷中醒来。 睁开眼,浑身疼痛欲裂,一阵天旋地转后,隐隐感觉到自己平躺在地上,入手摸到的是身下是潮湿得快要霉烂掉的稻草。浑浊的空气里,湿热沉闷中凛冽的臭气近乎让人窒息。顺着额头投过来微弱的光线,照在胸前已经黯淡。 随着扭动身躯,耳边传来“哗啦”一声响,李凭才赫然发现,自己手腕与脚踝处,沉重的铁制镣铐。 监牢,自己竟然在一个监牢之中。 心中涌起巨大的惊诧与恐慌之后,脑海中闪过李白口喷鲜血和自己怒火中烧刺向邱铁城的铁钎,然后就是邱铁城临死一击后自己如被火车撞飞般的翻滚。铁钎刺破邱铁城的心脏的感觉,如同自己前生用针刺破一颗葡萄那样真实,便是半空中翻滚的自己不去看邱铁城的模样,也能够确信邱铁城死的不能再死了,随之而来的便是愤怒发泄后的了然与坦然。 两世为人的李凭,早已经没有了向他人证明或者展示的心态,这让他原本已经凝练得越发沉稳的性格,变得安静如古潭一般,然而,在这个古潭下面隐藏的是他个性中天生疯狂的源泉。 没错,是疯狂,一个前世诸多规矩条条框定,亲情、爱情层层掩盖下来的疯狂。 来到这个毫无牵挂的世界上后,在李凭自己也不知道的状态下,这种疯狂恣意生长。也正是这种疯狂,让李凭伴随着李白受伤的怒火,面对如之于巨兽般的七阶高手也淡然无惧,在众多高手环伺下,奋力刺出铁钎。 自己身处监牢,也属必然,没有在昏迷中被砍掉脑袋,已算是幸事了。 事已至此,李凭洒然一笑。 李白一一 接下来出现在脑海中的印在李白丹田的手掌与喷在地板上的鲜血让李凭蓦然惊起。 只是不知李白如何了?心中正想着,耳边传来微弱的喃喃声“淳风、淳风……” 艰难扭过头,李凭眯着眼,身前不远处的画面逐渐清晰,昏暗大牢的另一边,是依旧盘膝而坐的李白,依旧是一身是血的白衣,那一直高昂的头,此时抵在手臂粗的监牢栏杆上。整个身躯的重量全部依在头上,身体前倾,关切的看着躺在地上的自己。 眼见自己醒来,那原本英俊此刻已经憔悴脱相的脸,在这昏暗而牢房里,绽放出阳光般的笑。 虽是只隔了一个晚上,对于二人来说,却似相隔数年。能够确认对方都还活着,即便在大牢中,仍旧不失为一种惊喜。 “我这里尚好,你伤势如何了?”二人简单对视之后,同时开口发问。 “哈哈哈哈”接着二人又同时爆发出大笑。李凭深知那李白已经被萧少白破了丹田,如何能好的起来。自己对于武功一途,连半吊子都算不上,对于李白无所助益,当下也便不再追问。 “太白兄,我此番出去已经是不可能,有事相托。那律津白云楼的账房先生姓王,本是一敦厚长者,我来此地后,待我甚厚,小弟的表字也是他取的。”李凭话风一转,说起王老先生的事来。李白本不欲将王老先生之事相托,想到王老夫人和悠悠,一老妪一孩童,实在无法查到真相,只得和李白尽数交代,“然而,昨日得知已经过逝,恐其中有蹊跷,乃是死于非命,还有可能是替我挡了横灾。松鹤楼上之事,恐怕不能善了,你我相交一场,那王老夫人和悠悠小弟只能托付与太白兄了。” “承蒙淳风信任,此事便包在为兄身上。”李白看着一脸淡然说出托付的李凭,心中赞叹少年人心性沉稳的同时,也不免感叹二人离开大牢的机会渺茫。 昏暗的大牢中,二人一卧一坐,把彼此不放心之事相托。言语间,李白便把李凭昏迷过去后,白云楼上发生的事情向李凭一一道来。 听得自己昏迷过去那楼上风云诡谲,竟然有如此变化,李凭也知二人能够逃出升天简直妄想,大牢之中不免安静下来。 “哗啦啦”门边铁索声响,这短暂的安静随即被囚牢铁门打开的声音打破。 李凭看不清牢房阴影下的站立的身型,只听得那里传来冷漠而低沉的命令,“分开,审。” 命令无声息的执行下来,四个劲装大汉鱼贯而入,坐在另一边的李白,被抄起双臂,架了出去,然后是李凭。 牢房的通道七转八拐,李凭被架着走向更沉闷的深处。李白早已经在上一个路口,拐向另外一个相反的方向。 …… 一高一矮两个身形隐藏在黑色斗篷里,站在李凭身前,墙壁上火焰闪动,深深帽檐下的脸孔看不清晰。 注视了片刻,高个子的的缓缓开口,嘶哑的声音像是口中干燥了数月的毒蛇发出的。 “你叫什么?” “李凭。” …… “来襄阳之前,在做什么?” “呃,在白云楼当伙计。” “你到白云楼当伙计多久了?” “七个月” “白云楼都几个人?” …… 李凭在松鹤楼出手本是因为李白被卷入争端,所谓的审问,在李凭看来无所谓隐瞒,为了让李白从此事中摘出,李凭尽可能清晰的回答着问题。本以为对方会仔细审查自己的来历,那是自己怎么也说不清楚的事情。 李凭对于刑讯没有研究,审问看似漫无目的,只是了解李凭前前后后的情况。然而,所有问题逐渐的形成了一个庞大逻辑链,一个隐隐指向白云楼的逻辑链条。对方是个审问高手,但是对于李凭的重视程度不够,或是对方太过于心急,没有将所有问题进行更深的隐藏。也许,对方只是将他当作一个优秀的少年,完全不知道这具身体里面,隐藏着一个成熟的灵魂。作为前世数一数二的医科人才,李凭思维还是很清晰的,他从被捆绑着的铁架上偷偷瞄了一眼眼前的高个子。却不想高个子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抬头打量了他一下,二人转身出去了。 …… “他没有撒谎。” “嗯。” “在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他发觉了。” “发觉了?” “还真是天才,要不是我跟过来,都无法发觉。” “先不要启动第二轮审讯。放一阵子,然后拖回大牢。” 在李凭看不到的地方,一高一矮两个人讨论后,关于李凭的处理命令被传达了下去。 …… 牢房里,火光闪动。 纵使李凭态度良好,交待的也算清楚,对方没有刑讯,也终究是在牢房中,被锁在铁架上对于李凭也是首次的经历。入秋的牢房密不透风,火光闪动下。已然堪比夏日,虽无拷打,却是已经堪比酷刑了。 即便是经过在律津熬打过这阵子,然后邱铁城临死一击之后,身体的伤势严重,审讯离开后,李凭逐渐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牢房闪动的的火焰照在李凭稚嫩的脸上,李凭的意识在半清醒半昏迷中不停的切换。黑色斗篷里的人,审问问的问题在心中闪现。 “你到白云楼当伙计多久了?” “七个月” “白云楼都几个人?” 白云楼怎么了? 人是我杀的,怎么针对白云楼有如此多的问题。 这个疑问清晰的刺进李凭脑海后,又是思维的迷糊。整个人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在李凭陷入昏迷之中的时候,针对李凭的谈话,正发生在郑熹的府中。 …… “想来也应该如此,若是那丁师傅有意让这周围人知道,那李凭与林大柱又怎么会去铁剑门。” “那李凭的刺术,控制力确实精准,然而,也终归止于精准罢了。距离高手还有很远距离,不是说他杀死个七阶,他就是七阶了。” …… 烈日当头,沙漠无边无际。他已经在这沙漠中行走很多天了,水不知什么时候告罄。浑身疼痛,四处张望,却怎么也找不见一起的同事们。实在无力,仰面摔倒,忽然发现手里的铁钎不见了,“铁钎,铁钎呢?”他不由心慌起来,四处摸索。 四面漫漫黄沙,又哪里又铁钎的影子。天上下起雨来,雨水星星点点落到嘴里。巨大恐慌铺天盖地而来,他又哪里还顾得上去理会一直需要的雨水,径自找着铁钎、慌着…… “铁钎,铁钎……啊这!” “淳风,淳风……” 李凭再次睁开眼,从噩梦中惊醒。 周围依旧是昏暗与闷热交织的牢房。一只修长的手从隔壁穿过臂粗的铁栅栏,停留在自己面部上方,把湿润布条挤出的水,滴入自己口中。 头已不再高昂的李白,眼中却依然充满希望的光芒。 李凭真不知道,李白的希望从何而来。 或许,眼前这个人,本身就是希望。 …… “淳风一一” “太白兄,小弟身在牢笼,你还是不要这么称呼我,切莫辱没了淳风这么有名的大好名头。呲一一”李凭听着李白一口一个淳风的叫着,感觉今天被叫淳风的次数比以往加起来都多,不由笑着打断李白的话,却不想笑的过劲,牵动伤处,一阵呲牙。 “淳风说的有名的淳风是哪一个?”李白感觉自己的话挺绕口。 “太白兄莫言哄我,你读书万卷,又如何不知道李淳风的名字?”李凭看着李白一脸无辜,感觉李白演技还不错。 “淳风,我当然听过,不就是兄弟你么?” “李淳风啊……” “没听说过……” “真没听说过?” “真没听说过。”李白一脸认真。 “哗。”如被一道闪电劈中,李凭顿时哑住,陷入沉思。感觉自己隐隐约约想到什么的,却又无法清晰的抓住。 李凭来到这个世界,除了原本应该叫做大唐的名字叫做大秦之外,所有他对于这个世界以知的,和相对于原本叫做大唐的所有,都是一样的。 这里有太宗李世民,有女皇武则天,有被称作三郎的李隆基,还有被称作诗仙的李太白……所有的一切,都是对得上的。 可是,为什么没有李淳风? 第四十五章 大牢之外 相较于二人所受的苦,李凭的诧异已经不能勾起李白的好奇了。李凭浑身错乱的内息花时间调整便好,李白破掉了丹田已经无法恢复。此时,对于李凭的担心已经放下来,失去武功后,身体上的苦痛与心内的沮丧让他已经快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知道,作为松鹤楼上当事人之一的自己必须坚持下去,坚持下去承担郑家的怒火或者迁怒。哪怕是这种迁怒,是自己用死亡也无法承担的。可是这种承担,让李凭还有一丝能够活过下去的希望,如同燃烧于暴风中残烛般的希望…… 高得利背对高墙,站在大牢门口阴影下,用卑微的神态,看着郑家的两个人仿佛没有看见自己一样,从大牢中快步向外面走出去。 在襄阳大牢,从来没有人能够对自己视而不见。这个惯例,现在已经被打破。甚至在未来几天,这样的人还会有更多。 一整晚,算上刚才的那个人,已经是三波,第六个了。高得利知道,这六个人,身上一定都揣着一份记录,一份大牢中的审问或者偷听的记录。因为,今晚被关押进来的人,一部分进了“十二支”,这些郑家的人从十二支刚刚出来。 十二支,也称十二地支,是襄阳大牢最深处的十二间牢房,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在外人眼中,十二支是那些最神秘的的刑具,是那些已经失去人性的狱卒,是那些不知名的无尽骸骨,是只见有人进,从来不见有人出的十二间牢房。只有高得利知道,十二不是十二个房间,十二支是二十四个房间。十二支所有的牢房深处,都有特制铜管通向一个更小的房间。在那个更小的房间里,有专人通过铜管,偷听着拷打不出来的问题。 现在,在那个更小的房间里,已全部替换成郑家的人,守在铜管的另一端,听着、记录着十二支牢房内所有的信息。 瘦骨嶙峋的高得利是襄阳大牢的牢头,年近五十岁的他已经全白了头发,一口烂牙说话跑风时嘶嘶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一般。 高得利的绰号就是“毒蛇”。本来只不过是不知何时私下传起的绰号,在高得利并不反感的态度下,这个绰号在襄阳大牢成了让所有人噤若寒蝉的名字。 “告诉大家,打起精神,巡逻每队再增加两个人。”抬头看了一下将明天色里,高墙边随风闪动的火把,低沉着声音向身后人交代着,“永叔,十二支那边你亲自带队。” 高得利所处的阴影中,有个更加黑色的人影,听过高得利的交代后,没有回答,却无声离开了。 在这郑家经营如铁桶般襄阳城,“毒蛇”高得利正是郑家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只是没有人知道,在被叫做“毒蛇”之前,高得利的另外一个身份,是当初隶属于女王的金羽卫三十二金鹰之一。这么多年,背后掌握金羽卫的那只手,已经换换成了当初的临淄王,现在的圣文神武皇帝李隆基。对于高得利来说,自己属于金羽卫,至于掌握金羽卫的皇家人姓武还是姓李,并不是他所关心的事情。 半个月前,收到激活指令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么多年的平静生活结束了。 高得利目送郑家的两人远去,依旧保持着恭敬的神态,一个大牢牢头应该有的神态。即便这种神态如何的可笑,大牢明处或者暗处无数双眼睛,都不敢流露出丝毫轻视。高得利贴着墙根的阴暗,绕着大牢,一路查看着大牢各处。这是他打造多年的地方,十二支撤出自己的人,他仍然有一些小手段能够获知一部分十二支发生的事情。比如,到底是什么人关进了十二支,这些人为什么被关进十二支。他不关心郑家潜公子的死因,更何况,他现在关注的重点不在于十二支,而在于原本由十二支挪出来的一个囚犯。那个也是自己潜伏在襄阳大牢的原因。 襄阳大牢,乃是襄阳繁荣下最为阴暗之所。十二支里关押的都是重犯,涉及的秘密无数,有些秘密甚至是高得利也无法探究的,更有无数秘密已经随着大牢里阴暗处的稻草一起腐烂多年,无声无息。对于郑家来说,郑潜的死因是最重要的,这种情况下动用十二支,难免给了高得利一些能窥探更深层次秘密的机会。 作为金羽三十二金鹰之一,高得利透过郑家的审讯,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这些审讯,已经脱离开追查郑潜死因,引入了另外一个方向。想到这些,高得利把原本今夜要传出去的情报里,添加了一些自己的猜想。 这个位列金羽三十二金鹰的牢头只是多年的习惯使然,把这本不是自己潜伏目的的猜想添加到情报中去。却不想给这个原本就就风云诡谲的襄阳庙堂与江湖添加了什么样的波澜。 ...... 清晨的阳光洒过汉水边雄伟的襄阳城。 汉水之上的捞尸船正奋力打捞着律津小镇冲下来的尸体;高得利写在丝帛上的情报转过掏粪老人,转过早起买包子的小寡妇,转过买菜做饭的老妈子,最后被传进了襄阳城内不起眼的小院;郑家屋堂内姚得利于孙长老刚刚倒地....... 很多很多事情,在同一时刻发生着。 五爷王离,刚刚吃过早餐, “一刀致命!我让你看的是这个尸体上的伤口!!我就不信现在你后院就没有这个。”王家所在的府中,卢又道脸上混合着震惊与兴奋,指着下人抬着一具尸体向五爷王离道。 “大早上的,你闯进来就是给我看尸体?”王离没有理会卢又道指向尸体的致命刀口,面色如霜抬眼瞥了一下卢又道,放下手中的早餐,伸手向追过来的门房一个退下的手势,转过头问。 “大早上的,我寻思让尸体进门兆头不好,反正也要和你商量就让人顺便把这个抬到你这里来了。”卢又道看着王离阴沉的脸,讪讪的解释道,只是这解释中恶心的成份更多些。 “让尸体进你门不好,进我的门就好了?”王离气得向架子上的寒光剑瞥去。 “是呀。”卢又道顺着王离的目光过去,一腔兴奋跃然脸上。 “......”王离。 “刀气凝而不散,一沾即走,经脉具碎。一样的,是一个人干的。”王离眼睛一眯,示意手下把刚刚送过来的尸体搬来与卢又道带来的一同对照,“好狂暴的杀气,天下高手又多了一个。” 即便是已经被郑家纳入势力范围的襄阳,王家和卢家仍旧各有着不同程度高效的情报来源。对于律津的反应,只是比郑熹稍稍迟了些时候,汉水冲下来的尸体已然在第一时间被王离和卢又道掌握。而那尸体上的伤口赫赫然如同彰显着事态升级。卢又道也深知王离的手段,知晓王家定然获得了一具郑家虎组的尸体,索性直接抬着尸体来王家共同比较伤口。 “依你看,高到了什么程度?”卢又道眼中的兴奋已然退却,震惊却已然存在,口气中难得正式。 “有好几层楼那么高。”王离的目光在两具尸体中来回往复。 “好几层是几层?” “在你我之上。” “高手,不会凭空出现的。”卢又道喃喃的说,“我现在最关心的是,他是怎么来的。这几家,没有这样的人。” 穷文富武,不仅仅是一句说辞。在这个时代,造就一个高手,需要大量的武学心得、山海般的武技秘籍,稍差一点的武学底蕴都无法培养出入境高手。这也就是为什么众多习武之人徘徊在八境之下,这也是为什么王离被成为五爷的原因。这个时代能够出来李白一样的文章大家,但是绝对不会凭空出现一个十二境高手,更何况这个高手的境界已经被评估为半步宗师。 半步宗师,已经是能够影响天下势力格局的人物。倘若,这个人物又代表着某个势力...... 在这个稍有秋意的早上,原本是应该震惊各方的小镇屠杀,却因为牵扯出了高手,将所有势力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如果说,屠杀是一种暴力抹除,此刻,从某种意义上说,律津小镇才真正从各方势力眼中中逐渐淡出。律津对于襄阳所在的各方势力来说,只剩下一个曾经的名字和一个不知名的高手。 只有,汤汤汉水,裹挟着鲜红的血,滚滚东流..... 第四十六章 城里的宗师,殿里的皇帝 高得利发出的情报最终落脚的那个小院内,买菜的老妈子躬身把装有情报的竹筒轻轻放在凉滋滋的石桌上,转身退下。 风吹竹筒,微微滚动。 身材高大的青衣人从室内信步走出,临近石桌,长袖轻舒,将竹筒揽在手中。打开之后,内里的两份情报显露出来。其中一个密密麻麻小字,来自于偷听十二支的内容和高得利对于情况的一些判断。另外一张纸条,只有两个简单的两个字“出柙”。 以青衣人的身份,早已修炼至悲喜无惊的境界,情报上轻描淡写的“出柙”两个字依旧让他错愕。 情报上面隐藏的信息,是作为本次到襄阳重大行动的第一步,青衣人于长安城动身之际便筹谋已久。却不想诸多后手还未施展,襄阳大牢那边已然有了突破。考量中,排除了陷阱的可能后,不免让他有一种花了开山裂石的十成功力去折断一根稻草的感觉。 “钧天,麻烦你走一趟,襄阳大牢有个人,要三天之内给救出来。”青衣人口中说着麻烦,语气中却没有一点麻烦的意思,随手把情报向身后一递,原本空无一人的身旁,闪现一个锦衣人的身影。那锦衣人看似缓慢,实则如闪电般恰到好处的接过纸条,躬身答道,“愿意为大人效劳。” 若是王离或者卢又道在此,定会惊呼,这任青衣人差遣的锦衣人,乃是天下有名的十二境高手凌九霄。让凌九霄去襄阳大牢接引人,已经有牛刀杀鸡之嫌,这青衣人却如仆役般呼来喝去的使唤,偏偏那凌九霄有一付心甘情愿的模样,青衣人却是一付正常不过的样子。 青衣人手中煮的茶刚刚飘起袅袅青雾,门外闯进一劲装大汉,“急报。” “陆先生,昨夜宇文拙在襄阳城西的律津小镇遭遇郑家虎组伏击,身受重伤,下落不明。律津被郑家虎组屠成白地,引出一隐藏在律津的高手。”劲装大汉半跪于石桌前,边说边掏出一份情报来,双手献向青衣人。 青衣人缓缓接过情报,看到了着半跪于前的金羽卫的禀报,想到高得利的推断,不由感叹到底是郑家地盘,相应的情报绕了一圈,都要比金羽卫的快了一些。 当然,若是郑熹知道前一天晚上发生在律津的一切已经被金羽卫探知到如此地步,也定然会感叹金羽卫的强大。 “郑家虎组掇上的人,又是怎么跑掉的?宇文拙长本事了?” “郑家虎组,遇上了高手,几近团灭,我们在虎组内线已经折损。” “高手?”十一境高手的语文拙在半跪在地上的劲装大汉口中,无半点优待,此刻竟然对于律津的神秘人竟然用上了高手这个词。想到几条渠道类似的情报,伸手碾茶的的青衣人,瞥了一眼半跪在地上的劲装大汉,充满疑问的。 “根据我们拿到的虎组尸体的伤口来看,他们很可能遇上了……”,黑衣人低着头,顿了一下接着道,“可能遇上了近宗师级别的高手。” 宗师,是种力量。 宗师不仅仅是个称谓,更是武功臻至化境后最顶级的武功层次。宗师的影响力已经不仅仅局限在江湖,便是庙堂之上也是需要正视与和受到尊重的存在。 天师安在,枕戈泛舟。 这八个字便是指天下四大宗师,龙虎山张天师,刀道至尊谢安在,长剑金戈应枕戈。 至于泛舟,便是这园中端坐煮茶的青衣人陆泛舟。 “近宗师?”一直面无表情的陆泛舟闻此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随着呼吸,身上的青衣上下浮动,单膝在地的黑衣人,只觉得自己呼吸一顿,然后便随着陆泛舟的呼吸同步起来。 四大宗师,绝不轻出。 宗师,更是种势力。 宗师从来也不是江湖话本中孤单一人的存在。宗师背后,从来都是堪比任何世家的势力。作为战略杀器级别的存在,到底是势力塑造了宗师,还是宗师支撑了世家,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事情。便是大秦帝国的历代皇帝对宗师也从来都是礼遇有加。对于此刻高手云集的荆楚地区,若是让人知道四大宗师之一的陆泛舟来到襄阳城,那绝对是比皇帝驾临更重大的事情。 天下久四大宗师矣,有多方势力和无数天才一般的人,无数次冲击宗师境界,然而,这么多年,天下宗师一直是只有四个。便是连名动天下的五爷王离,也距离宗师止境尚有距离。 现在突然出现个近宗师的人物,如何不让各方震动。 律津变故从某种程度上固然是郑家没有进行绝对保密,然而从根本上讲,随着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整个襄阳地区,已经被各方势力基于不同的目的如蜘蛛般密布了层层耳目的蛛网。 “钧天,大牢里还有两个年轻人,如果可能,也一并弄出来,我想见见。”陆泛舟沉吟了一下。 松鹤楼上来自律津的少年惊艳一刺,在陆泛舟眼中不过是举起米粒的一个蚂蚁,然而随着白云楼杀出的半步宗师,很自然的便把两者联系在一起。一个半步宗师,教出了一个天才少年。那个少年肯定知晓半步宗师的某些信息。 当然,这么想的并非只有陆泛舟,同样的疑问与处理方式便在各处以不同的处理方式实施起来。由于一个半步宗师的出场,很多人把目光投向了襄阳大牢里那个躺在发霉地上少年的身上。 大牢中,那个遍体鳞伤的少年依旧沉浸在不明的思考之中...... 。。。。。。 长安,大秦帝国的中枢。 位于龙首原上的大明宫,俯视着雄伟浩瀚的长安城。大秦帝国最有权势的男人李隆基,此刻就站在大明宫的紫宸殿的正中。 “他郑家想怎样?想怎样?他想怎样?”这位正值中年的帝国主宰此刻咆哮着,大殿里回响着逐渐拔高的声音,展现着他充沛的精力和愤怒。平素最爱的和阗玉镇纸早已经被摔在地毯上,碎裂成两块。小黄门以头死死的拄地上,连发抖都不敢。 “你说,他郑家想怎样?一个小镇,三百八十四条人命,一夜之间死于刀剑之下。这是朕的子民,这是朕的天下。我堂堂大秦,鼎鼎盛世,三百八十四条人命,说没就没了?要不是暗卫与陆泛舟同时密报,朕都不敢相信。”怒气冲天的皇帝冲着站立一旁的高力士说着。 “还望陛下息怒,还望陛下息怒。”久在皇帝身边的高力士深知皇帝此刻的愤怒来自郑家对于皇权的冒犯,而绝非对于那三百八十四条人名的怜悯。眼下,皇帝虽是暴怒,恐怕早是心有计较,只是尚不知会波及到什么程度。“奴家这就着人传郑肃来问个清楚?” “不用郑肃来了,朕,这就办了他。”皇帝看着大殿外掠过的阳光,说道:“传王守一——” “不,你去传朕口谕给他。”皇帝像是想到什么,“让他参郑肃,他要是问起原因,你就卖个关系告诉他好了。”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有时候,天子的愤怒不仅是一种需要,更是一种态度,是一种能够被朝臣看到的态度。小镇被屠,清流需要天子的愤怒,世家需要天子的愤怒,各方势力需要天子的愤怒。 望着高力士离去的背影,皇帝恢复了往日威仪,方才的暴怒已经不见踪迹,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转身坐下才发现,自己入戏太深,竟然忘记那个小黄门还跪在大殿上,自己的变化自然被看了过去。 “杖毙了吧……”皇帝低声叹道。 帘幕后有人影闪出,把还未来得及求饶的小黄门拖了出去。 ………… 翌日,朝会,御史中丞王守一参吏部尚书郑肃“贪墨过砺”。铁证如山之下,龙颜大怒,流郑肃于岭南,即时离京。 满朝文武,无人随参,无人敢劝。 ...... 第四十七章 当然是我啊 京城里大人物的喜怒哀乐抵达襄阳的时间取决于各方势力的通讯手段,帝国上层的风云变幻暂时还没有对襄阳城内的小小牢房造成更好或者坏的影响。 李凭依旧躺在牢房地上的腐草之间,太阳升落,几度清醒,几度昏迷。 被邱铁城打散的蹉跎劲和无名功诀正在经脉间汇聚,滋养着受损的经脉,点滴却又高效的恢复着。本来他人需要静心运功真气行走周天才能达到的效果,在李凭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实现。 “杀死七阶高手的感觉如何?”李白丹田已废,无法行功疗伤,脸色更加憔悴,斜倚在牢房栅栏处,看李凭醒过来,便问道。 “无甚感觉,和扎破一个水袋没有什么区别。”李凭沙哑着嗓子,看着眼眶深陷强打精神没话找话的李白心存感激。也正是李白这种不停说话的状态让自己到现在还能够保持清醒,感激存于心底,从嘴里出来的话语却是冷漠:“太白兄还是管好自己吧,若不是因为你在松鹤楼杀人,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李白听得此言一懵,嘴巴微张,却是在转瞬便明白了李凭的意图,露出饶有趣味带虚弱的笑,“拙劣了啊,以为用几句话就想把我从邱铁城这事上摘出去?淳风向来聪慧,怎么行此败招?松鹤楼上的事情,岂止邱铁城这一点点,我摘不出去,你一个人揽不下......” “人是我杀的,关你又是为何?关我一人即可。虽不清楚大秦法律怎么样,但当楼杀人,怕是难逃一死。这个虽然是武功横行的世界,终究还有一道法律横亘在武林之上。想来还是我过于理想化了,也许终究会有人能够逃脱大秦律法,但肯定不会是我。”李凭苦涩一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终究只存在于美好的想象之中。”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李白本来为李凭的话神伤,听到此句,仍然不由自主的喝彩,“快哉,大才啊。世人皆言我是诗仙,那是他们没有听到淳风的诗。” 李凭一赧,听得李白夸奖,才想到这一句诗,又是此刻的李白没有写出来的。不自觉间又盗了李白的一首名句,李凭自然不好意思,心中只能以这家伙名句众多,也不差这一句来安慰自己。突然想到,若是没有机会出这襄阳大牢,后面的诸多名句恐怕没有机会面世了,“太白兄,我对不住你的地方颇多。” “是我对不住你。那邱铁城虽然是你杀的,可他不过是一枚棋子,蜀中剑派距此千里,其中可以斡旋的余地很多。”李白自然不清楚李凭在哪里对不住他,只是更加对李凭身陷囹圄报以更多的歉意,轻轻叹道,“可是,在你昏迷后,有个希望我死的人死了。现在,希望我死的人,立刻就变得很多了。” 李白看着李凭皱着眉头不解的样子,长叹了一口气,向他缓缓道来,“那天,松鹤楼上你昏迷后,错过了很多有趣的东西.....” 坐在黑暗中,静静地听完李白讲述自己被邱铁城打飞昏迷后,郑潜是如何遇刺,内伤引发体内剧毒的恐怖,而后周围众人又如何被郑家下到这襄阳大牢来的。一系列事情虽然发生在电光之间,讲述起来却是好久,对于其中包含的武功上面的部分,李白又比划着反复解释。 “这郑潜究竟代表了什么势力?竟然能够把如此多的人下到大牢?既然是这样的事,我就不相信郑潜背后的势力是善男信女,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你和我又怎么能完好的在这里?”整整大半楼的人,都被郑家或囚或禁,李凭也不禁为郑潜背后的势力咋舌,原来不仅仅是他们二人被扔在大牢之中,想来这大牢已经快满了。 “郑潜没有代表什么势力,他本身就是势力,他乃是荥阳郑家的年轻一代领军人物。若传无误,应该是当朝吏部尚书郑肃的孙辈。莫说是在这襄阳城,便是在那长安洛阳,也是武陵子弟中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操!”闻的此言,李凭忍不住爆了粗口,虽然李凭对这大秦官制不甚了解,但这“吏部尚书”这四个字,对于饱受古装剧和各种电影荼毒的一代人再是明白不过,他怎么也想不到当时那楼上的贵公子竟然是如此势大的官三代。 “当时松鹤楼上的是一个高端party 啊......”李凭喃喃自语道。 李凭记得林哥讲过,便是像铁剑门这般雄霸荆楚武林的存在和九大门派相比还是有些距离,势力遍布江湖的九大门派背后,就是几大世家。那荥阳郑家便是几大世家之一,更有吏部尚书背书,也难怪势大。可这样一个高端聚会,自己和李白的身又怎么能够随便进入呢? “淳风莫要担心,那个郑潜虽是世家子弟,然则,今日襄阳众多世家云集,那郑潜之死与你我无关,邱铁城本是江湖寻仇的咎由自取,郑家也难以把咱们如何?”上得松鹤楼那一刻,李白自是知晓已经踏入龙潭虎穴,其种凶险却是完全出乎意料,只能是口头安慰着李凭,这段时间心里一直想着各种对策。 墙壁上的火把,在地牢的黑暗的压抑下闪动,强撑着地牢中最好一丝光明。 “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摩国人的...”李凭摇头之际,脑海中闪过郑潜那张欠揍的脸,“我们在这里安静着,一定是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有什么平衡了这种安静。” “真是...惨...,血顺着汉水一直被染到鱼梁渡……”像是响应李凭说的话,黑暗中仿佛幽灵饿鬼一样,两个狱卒边聊边从大牢的过廊一路走过来,“一个小镇子,人都被杀光了,听说没有一个活口。” “那小镇叫什么?”一个狱卒问。 “放心,不是你老家哪里,好像叫什么津的。”另外一个狱卒拍了拍同伴肩膀,笑着回道。 狱卒从远逐渐走进,话语声也逐渐清晰,李白此刻内力尽失,只能隐约听到一些内容,李凭却是从一开始便听见了一些信息。 莫大恐惧,瞬时,铺天盖地而来。 “律津?是律津么?”李凭扑向牢房门口,嘶声问。 “对,就是律津。”那狱卒正在苦思小镇的名字,忽听得提示,面露喜色,拍腿顺口答道。回首才发觉是牢内的李凭搭话,面色徒然一沉,手中铁镣荡了个弧线,“啪”一下打在李凭面前的牢门上,哗哗作响,“老实呆着!作死么?关你屁事!” 手中的火把照过来,“呸”狱卒一口痰唾在李凭额头,低头瞪了他一眼,继续向下个路口走去。 牢房内,骤明又暗。 狱卒一步一步离开,留在大牢的是无声的寂静。火把余光中,是李凭已经呆掉和牢门一样木然不动的脸。 许久。 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的李白怔怔的看着一动不动的李凭,依旧保持着扑向过道的姿势。半扬的额头上,浓痰顺着两眉之间淌下,漫过眼角,拖着长长的痕迹,拥促着一个硕大腥黄的泡,滑在鼻翼一边。原本预想中激动情绪并没有出现在这个少年身上,他就那么静静的在牢房的门后。 哀莫大于心死。 此刻这个少年表现出来的并非仅仅是他所见过那种哀与心死的感觉。世人此时谓李白谪仙,此刻李白却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才的眼神才如同不属于这个世间的谪仙一样。 初见时,律津小镇上那个少年,眼神里对于小镇、对于生活的热爱是藏不住的。而此刻,那种随时可以迸发的热爱,在这少年的眼中逐渐褪去,如同天空中飞鸟翎羽坠落时,渐渐的失去色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于这个世界疏远的隔离感,这种隔离感背后又有一种隐隐的嘲弄,一种骄傲的嘲弄。只是不知道这种嘲弄是针对世人还是这个小伙伴自己的。 不很久以后,李白才知道那个当前这个时候,是什么在这个小伙伴心中失去,又是什么在他心中觉醒了。 “律津的那个小酒楼,有着我最安静的日子。”不知沉默了多久,当李白认为这种沉默还是要继续下去的时候,李凭沙哑的声音从阴影中传出,“看过了太多的生死,一直认为,生死之于我,从来是看得最通透的...” “当然,没有谁能够活着离开这个世间。让活着的人,去评论和描述死亡,从来就是一件不公平的事情,对死去的人不公平。因为,死亡,从来不是活人经历过的事情。现在我才明白,看得越多,反而越没有权利评价。”前世作为外科医生,李凭可以说完全做到了漠然生死,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其他人的,也正是这种漠然,让他在松鹤楼上,抓住了一那稍纵即逝的机会制住一个七阶高手。而这种对生死的漠然,在听闻律津小镇血染汉江之后,迅速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 “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排在生死之上的。比如说,一碗汤一碗饭。我刚到律津那会儿,整整两天,没有找到吃的,穿着我的李维斯,模样怪怪的。世人总是杜撰颇多,总觉得另外一个天地,是人傻钱多。很多人臆想中,来到另外一个天地,都是称王称霸,横扫千军,或者虎躯一震,妻妾成群。可我没有啊......我吃顿饭都费劲。没有微服出行的弱智小弟,也没有非我不嫁的富家小姐,什么都没有,小镇上的大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不给我表现机会。不要说遇到谁,混的好,就是吃口饭就不错了。”李凭自顾自说这,有些旁边的李白已经听不明白了。 “那一身t恤换一顿饭是不可能的,没人换,更别说换什么珍宝。没吃的怎么办?上门要啊,那时候也没经验,走了几家要不到,也可能和经验无关。只有白云楼的刘伯给了我一碗泡着鱼汁的剩饭,以前不知道的,寻思开饭馆应该有很多剩饭,垃圾么给谁不是给。其实,没有的,饭馆不给,他们要卖掉的,再说,便是垃圾也都嗖掉了。那天有点热,我饿得头昏眼花,开始冷了,鱼汁很新鲜,我把碗里面的骨头,一根根都嚼碎了,也吃掉了......” “我就想,有这样好厨子的酒楼应该也是个好酒楼。然后我就去找掌柜,想留下来做个伙计。那一天,要饭和面试两件事情,我都做了……” “掌柜也是好人,我这个没有任何身份的人还敢收留。” “那个给我取字的王老先生,王老先生先去一步了……” “他的小孙女,悠悠,那个因为猫不能成为十二生肖,惋惜到哭鼻子的小姑娘……他们都是很的好人啊,怎么他妈就死了呢?” “以前,很有人说,我就是个能揽事儿的,是不是我的活儿我都会揽过来。” 李凭说到此,顿了顿,“现在,他们都死了,又有谁来替他们报仇呢?” “当然,是我啊。”黑暗中的少年人轻轻的、轻轻的自问自答道。 “你拿什么报仇?”隔壁更黑暗的牢房,角落里,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第四十八章 崤山以东 天下五姓 “你拿什么报仇?”隔壁苍老的声音突兀的传来。李凭与李白二人讶然向声音来源望去,那里是更加昏暗的牢房。 二人眯着眼,看向最远的昏暗角落,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从杂乱的稻草间钻了出来,锐利的目光穿过那人乱七八糟的头发,穿过牢房的栏杆投向二人,最后定格在李凭身上。 “孩子,你向谁报仇?凭什么报仇?”老人径直问。 声音虽然苍老,可是却有一股极正的气息铺面而来。有的人一开口便能显露些自己的特质,有的奸猾,有的幽默,有的小气……然而,这种显露基本都在性格层面。牢房对面的老人一开口,便让人感觉,“正”。 这种正,是一股超越性格和气质层面,存在于骨子里的天生带来的正。 也许是老人独特的气息让李凭思路正常运转起来,引发了李凭的沉思。 “律津,也算是汉水边小有繁华的小镇,再加上往来住宿客商,三百来人恐怕是有的。大秦承平天下百年,能够在这煌煌盛世,对一个几百人的小镇下手的,肯定是有所凭借。这种凭借,绝不是什么背后偷偷搞暗杀什么的黑暗组织所拥有的。一定是自恃什么,别人动不得的势力。”李凭像是解答,又像自言自语的推理。 “武林大会各方势力齐聚襄阳,要说真正能够达到这个地步的,应该不会太多,肯定是能要达到和超越铁剑门这个层级的,而铁剑门肯定不会这么做,襄阳乃是铁剑门安生立命基础,若是他们在自己的地盘上如此倒行逆施,莫说襄阳,恐怕就连山南道都容不下他们。对的,首先这个势力要大到铁剑门也无可奈何。” “是九大门派?可九大门派若非得利,怎么会去干如此受累不讨好的事情。而律津小镇,又什么能让他们获利的事情。” 对面的老人一怔,没想到李凭这个旁观者自言自语间竟然对这件事情有了一个粗暴且接近真相的推断。老人在大牢中,自是不清楚凶手为何人,一个小镇被屠,在大秦也属于空前绝后绝后骇人听闻的事件了。正如李凭所推断,在老人心中,自然有一个大概的范围知道是什么势力。老人在震惊之余也是愤慨非常,已然决定插手此事。见着少年竟然不知死活的向自己身上揽,便出声介入。 如此重大的事件,对于大秦帝国某些层面的人们来说有太多蛛丝马迹可以寻觅,事情的整个过程,无法掩盖。但是对于那个层面以下的绝大部分人来说,这件事就是一个蹊跷无比的悬疑案件,永远也不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这个帝国,甚至历朝历代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发生的。 “此等事情,铁剑门都会绕着走,你身陷大牢,便是出去,察访间,祸事上身也不过是眨眼之间,你若是有自保能力,也不必出现在这个牢房中。况且,这种事情,又怎么是凭一人之力能够做到的?”老人眉头微皱,李凭这种简单推断已经破开迷障,指向目标。然而,他却不希望这个少年人因为看到这个答案而粉身碎骨。是的,仅仅是看到,便有可能粉身碎骨。能够知晓这个答案的人,自然已经到了相当的层面。 并且,这件事确实蹊跷,正如李凭所说,他也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有着怎么样的获利方。老人只是希望,将少年人引离答案。事实证明,这种引离起到了相反的作用。 “当然不是一人之力,还有我。”李白听着刚才李凭的自语,想到当年宿醉白云楼,与那掌柜斗酒留书的往事,也不由心下黯然。李太白何时是个怕事之人。 “飞蛾扑火,一只小虫子和两只小虫子,有区别么?在那些势力之下,诗仙也不会是更大一点的虫子。”老人感慨道。 李白一怔,倒是没想到老人认出了他,洒然一笑。 当相对的两方数量级相差太多,那个巨大到底有多大,反而不重要了。面对的是马驹还是骆驼,觉得对于蚂蚁来说有区别么?李白感慨道,“便是九大门派有怎么样?便是背后有世家撑腰又如何?便是尚书也有致仕的一天,不是么?更何况,这件事是个人行为还是门派行为尚不不得而知。” “无知小儿,若是你们还抱着这件事只是个人行为,我劝你们还是早点取消打算的好。“老人口中难得有了丝莫名的怒意,“山东诸姓,岂止是有尚书撑腰这么简单。天下六大家,高居庙堂,其中的庞大势力岂是你这未经仕途的小子所能想象的?“ “山东诸姓?山东省?”李凭心中诧异山东怎么有这么多世家,方想起此时并无山东省概念,连忙问,“太行山以东?” “崤山以东!!!”老人与李白同声回到,李凭能够清晰的感受二人照在自己脸上的看文盲似的目光。 “崤山以东,天下五姓。崔、卢、郑、李、王,虽是五姓却分成了六家,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太宗年间,至女皇当朝,大秦近百年天下,六大世家有近二十人做过宰相。不是因为他们做宰相他们才成为六大世家,而是因为他们是六大世家,才做了宰相。高宗皇帝和女皇两朝称相的薛元超曾有三恨,一是未能参加科举以进士及第,二是不能娶山东五姓的女子为妻,三是不能参与编修国史。你们可知当时薛元超的结发妻子是谁?那可是和静县主,当时的巢王李元吉之女。” “能娶县主的宰相,竟然依旧以不能娶五姓六家之人,你当可知六望煊赫。六家五姓,从来不是你们说的那么简单。现在你们还觉得九大门派后面的世家又如何?还想等尚书致仕?” 老人一番话说得二人面面相觑,想不到这几大世家竟然有如此令人惊骇的势力。 “那王家只是排在五姓最末?”对于王离李白有所了解,没想到以王家的煊赫竟然只是排在五姓之末。“不是有五姓七家之说么?怎么您只说了六家?”李白讶然问道。 “闭嘴。”闻此言,老人斥到。 “宰相尚不能娶六家之女,就没有人娶了六家之女么?”李凭幽幽的问了一句,牢房内,瞬间安静下来。李白用体内剩余的力气,白了李凭一眼,此刻这小子竟然还关心这个...... 感受着诡异的氛围,李凭心道,我只是想知道,这强族世家,是否是近亲结婚...... 隔壁老人却像想到什么,也出现了一丝安静,再开口时,声音里,流露出一丝缅怀。很难想象一种崇敬的感情会出现在那种堂堂正正之中出现。 “当年,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几大世家,很多女子想要嫁给他......” 第四十九章 兼山之盟 神会和尚一改那件黄褐色老旧僧衣,换上了一个俗家苦力打扮的短衣。当他远远看到襄阳城这个极为偏僻院落后门的时候,正值上午,阳光穿过街道两边浓密的香椿树冠,在他脚下的地与两侧的墙上留下斑驳树荫。 石板路上,一片陆离。 一步、两步,脚上破烂的布鞋与光滑的石板路摩擦,摩擦。 服了升龙丹,并经过孙神医疗毒后,神会此刻余毒尽去,仍有些虚弱,走路略带摇晃,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普通老人。 院落后门。两个慵懒欲睡的家丁,靠在门口,眯着眼睛晒太阳,一副享受的样子。 眼见神会蹒跚走到眼前,其中一个没有任何表情,懒懒散散的把门打开,示意神会进去。只是双眼半睁半闭上下打量和尚的不经意间,闪动的精光暴露出这家丁远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事实。 神会微微点头以示谢意,跨进小院。 前行几步转过眼前一个“福”字影壁,才发觉园内别有洞天。 这是一个郁郁葱葱的后花园,一座数丈高的假山,半掩于亭台楼阁之间。山上有小亭,飞檐翘角,匾额“兼山”两个字,冲天欲飞。 亭中一人,一袭青衣,临栏而下望,正是五爷王离。 神会拾阶而上,亭中一个着同样青衣的少年,端坐石几前添火煎茶,正将木炭轻轻放入风炉之中。少年脸色苍白大病初愈模样,双眸流转间却是神韵内敛。釜中微有声响,鱼目泡正从釜底咕咕升起。 “阿弥陀佛,让五爷久候。”神会双手合十,向王离行礼。 “谈不得久候,茶汤初沸,是大师来早了。” “早或晚,取决于五爷,不取决于茶汤。五爷已至,是贫僧迟了。” 旁边的煎茶的少年正是王珪,看着两个人一个拼命说自己迟到,一个却反过来使劲的说来早,言语间机锋不断,心中不免道二人实在啰嗦。 当然,他晓得,面前这不起眼的老和尚,天下间能够让他陪着打机锋的并不多。当然,若轮打机锋,真正能够打过这老和尚的,恐怕真就寥寥无几了。 王离当然知道这和尚为禅宗的南北争而来,心中期待又是担忧。 佛家南北之争由来以久,可以回溯一个甲子之前,禅宗五祖弘忍传法的时。那时距达摩东渡嵩山少林传法已经五代,到了五祖弘忍手中。五祖弘忍欲寻求衣钵传人,便叫门下弟子各呈一偈,写在廊下,表明自己的悟境。 也正是这个决定,引了出佛家流传甚广的两个偈子,也牵扯出禅宗持续持续甚久的南北之争。 其时,作为大弟子的神秀在墙壁上写:“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众僧皆道大师兄佛法高深。而在寺院做杂务的惠能听到,也做了一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只是这惠能不识字,便请人题在廊下。 此偈一出,五祖甚惊。 是夜,五祖弘忍便悄悄唤惠能入室内,讲经说法三日三夜,并授达摩东渡带来的木棉袈裟。叮嘱他南下隐遁于岭南,待佛法大成,开宗传法。 弘忍圆寂后,神秀自称得五祖衣钵,被称之为六祖。渐修禅宗,于天下风行。“久视”年间,则天女皇迎神秀入京,亲加跪拜之礼。长安、洛阳两地,众多朝臣,世家子弟都以弟子礼事神秀。“两京之间,皆宗神秀。” 而,远在岭南的惠能收徒神会,并在广纳门徒,宣扬顿悟之法,逐渐建立了影响力。那惠能入灭后,神会和尚往来于南阳、曹溪之间与朝中诸多达官显贵交好,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声望日隆。 此时的大秦,禅宗已经逐渐由此分为南北两宗,北宗以神秀弟子普寂为首,讲的是渐修念佛禅。而这神会老和尚掌南宗,弘扬的是他师父惠能“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顿悟禅。 近些年,一些朝臣修习普寂的念佛禅,一些则修习神会的顿悟禅。偏偏这种信仰又与政治阵营无关,有时候不同阵营的人往往信同一种禅,而同一阵营的或信普寂,或信神会。神会和尚此番北来,乃是为了向天下证明南宗才是禅宗正统,那神秀、普寂一门不过是非正统的旁门而已。 以上便是牵扯庙堂、江湖近百年的佛家公案始末,其中暗流诡谲,也正是王离不愿被卷入其中的原因。 既然这二人已经在这亭中相见,无论如何也是躲不开去的。 二人皆为当世人杰,对于他们来说机锋是打不完的。没有什么寒暄,二人相对而坐,直接步入正题。 “大师约在下是何事?”王离端坐,平静的看着对面的老和尚问。 “神秀、普寂伪造法统,蛊惑世人。贫僧此次北上滑台,乃为弘扬大乘建立正法。只是朝臣之中,尚有很多人笃信渐悟,今日与五爷相见,乃是希望通过五爷,警醒朝堂诸公。” “双管齐下,釜底抽薪。“王离双眼一眯,世人皆看着神会北上会与普寂等人有何等辩法。没想到,这神会和尚,明处借北上与普寂辩法,暗中一路先行游说各方,行此釜底抽薪之计。这世人瞩目的辩法恐怕只是此行的一个完美终点而已。如此下去,神会抵达滑台之时,也便是普寂次轮的败落之际。 当然,若是普寂在辩法上面,能够占得上风,还能稍稍扳回点局面。然而,这神会和尚在从师惠能之前,已经通读儒道两家经典,更听神秀讲经数年,可谓学贯儒释道三家,对神秀普寂一脉也算知根知底,那普寂要想在辩法上占得上风,殊为不易。 “我只是好奇,大师为什么笃信我能够支持您?”神会和尚醒来后,主动联系王离,这王离便已猜到几分。王离也是犹豫许久,才允诺一见,于是便有了今日这小园中兼山亭的密会。 “兼山,艮,君子以思不出其位。此亭“兼山”二字,气度非常,该是出自五爷手笔吧。”神会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几步踱出亭外,抬头看着亭上匾额道,“各止其所,不出其位。兼山,本意乃是安于当下之位,只是五爷这兼山二字,笔力破匾而出,隐隐有欲飞之像,贫僧在这匾上未看到丝毫安于当下之意。如此这般当与五爷共谋。” “早知大师佛学渊博,没想到大师对《易》也多有研究。只是,这天下,不安于其位的人很多,我还是不懂大师为何独找在下?” “因为,五爷是天下间,最有机会成为下一个宗师的人......”神会一语,亭中俱静。王离眉头微皱,面无表情;王珪欣喜仰慕的望着王离。 对于神会和尚的这句解释,王离想了一下,欲言又止,竟似默认了一般。 “此事......”王离沉思许久,淡然道,“王离有心,王家无益。” 大秦李氏崇尚道家为国教,到女皇武则天时却崇尚佛家,神龙年间,佛教日益繁荣,影响越发盛大,牵连愈广。便是太原王家的数百年底蕴,五爷王离睥睨天下英雄的气概,也不想卷入佛家的南北之争。只因实在无甚好处。于王家无益之事,王离断然是不肯使一分力气的。如此坚定的语气,也算是很明白的拒绝了。 刚刚王珪加入的炭火此刻正旺,釜中的茶汤气泡如腾波鼓浪。 “益处,自然是有的。”神会神色不变,沉吟徐徐道,眼睛轻轻的扫了一眼旁边煎茶的王珪。 “珪儿,退下。” 王珪把茶汤分至两个茶盏中,躬身而退。 王珪远远的站在假山下,看着亭上二人。只见那神会和尚,起身而谈。初始时,王离只是坐而听之,到后来也是起身与神会讨论的激烈。 此番一谈,便一直说到日近中午。 站在花木之下的王珪,看着微风吹动的小院,突然有种明悟,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五叔带自己今日来与神会相见的缘由和带自己南下的目的。此次与五叔南来,他开始面对的不再只是王家的无限风光,更多是要面对无限风光背后的冷酷与杀戮。想来这才是五叔此次带领自己南来的目的。相比太原、长安和洛阳的自己的仍旧活在王家无限荣光里的众多兄长,自己要肩负起更多。此刻,王珪只感觉胸中热血沸腾,和无尽的豪情,自己终于要和五叔一样的视线,去审视和争取这个家族无限的未来了。 一霎间,亭下,王珪剑意冲而起。 亭上讨论的二人感受到王珪剑意,皆露出赞赏的表情。没想到,以残病之躯,便是在亭下候着的功夫,此子剑意竟能够再攀一层。 待剑意逐渐消退,王珪双目回复清明,剑意已然精纯数分,便是当日手术带来的身体虚弱也是消除很多。眼见日头过午,亭下的二人已经坐回石凳,静静相对正在聊着什么。 王离一招手,示意王珪上去。 二人盏中茶水早尽,王珪躬身为二人再次煎茶。 伸手去拿木炭时,旁边神会和尚制止道:“小施主伤口未痊愈,不必劳烦,贫僧马上离开了。” 若是以往,王珪定然住手悄立一旁,而此刻,王珪抬头,向神会笑道,大师远来,便是停留一份,王珪自是尽一份地主之谊。 “那便有劳小施主。”神会点头谢道,“......那等金堂之事,贫僧便谢过五爷。” “此事无须谢我,只要大师不传外耳便好。相信以大师的无上机辩,虽不能让等金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让他们安安静静坐下来与大师谈判还是能够的。” “最后一件事嘛。”神会和尚目光转向一边的王珪,“吾有一方外小友,名曰李凭;另有一人乃是诗仙李白......“ 眼见王珪目露惊喜之色,神会心中暗了一下,径直说了下去,“那李凭于老和尚有活命之恩,虽是这臭皮囊无用,然而贫僧北上还是用得着的。此子此刻生死不知,希望五爷施以援手。” “此二人在襄阳大牢之中,在下也无能为力呀。”事关郑潜之死,郑家人的态度王离是知道的。 “若是我说此乃协议一部分呢?” “此二人能得大师厚爱,也算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王离暂缓了一口气,犹豫了片刻,“大师既然将此纳入协议,王离定然去救出那两人,只是,刚才王离所说的最后一条,也望大师考虑。”这便是赤裸裸的交换了。 “不是厚爱,是贫僧要救,若是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能不搭救,贫僧又怎么能拯救苍生脱离红尘之苦呢。”神会微笑看着王离,“只是五爷说的不够,那少年李凭在襄阳无甚根基,便是连栖身的小镇也被屠杀殆尽,五爷只是救那少年出牢狱是仅仅不够的,那少年无处容身,恐怕要不了一个时辰,又被那郑家捉回大牢了。“ 王离与神会相视片刻,“也算此子福缘深厚,罢了罢了,大师放心,在襄阳,我保他平安。”王离一笑,傲然允诺道。 “一会儿别过之后,在下便去救那二李出襄阳大牢。” “神会在此谢过,最后一条贫僧答应便是。”神会和尚知道,这王离的许诺完全是建立在看好北上与普寂辩论大胜的结果。若是北上无果,今日之约定,也不是为笑谈了。 “若来日,贫僧身死北地,王家人可以持此念珠,去南岳衡山找怀让和尚。”神会从怀中掏出一串黄杨木的佛珠,递向王离,“他自然会履行贫僧未竟之诺言。” “那便,如此?”王离一笑,起身接过念珠,向神会和尚问道。 “如此。”神会和尚点头,起身轻轻答道,迎着王离,伸出枯苍老的右掌,张开五指。 兼山亭之中,二人相视一笑,双掌相击,认可了这秋日的约盟。 第四十九章 大牢外面来的人 大牢之外。 一小队人踏着黄沙,沿着长街向襄阳大牢走来。门口石阶上的狱卒举首相望,露出警戒的神色。 远远的,那队人走近了,乃是一队三十人的府兵,为首一人校尉打扮,身材魁梧,跨刀而行。队伍里一人身着锁链,头罩黑布,动也不动的被拖行在队伍的中段。 “止步!”看着远远走来的陌生面孔,阴影下的狱卒高举手中火把,沉声喝道,“口令。” “月黑。” 为首带队校尉漠然扫了狱卒一眼,脚步少停,从怀中掏中一枚令牌,随意一晃,也不管对面的人是否来得及看清,便带队继续向前。 “且慢——”狱卒长刀霍然出鞘,指向来人。 “让他们进来……”高得利阴测测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断狱卒的阻拦。 为首魁梧校尉,几步踏上台阶,向高得利略一点头。长长的队伍不理会大牢中黑暗处注视的目光,熟练的穿过层层院落,逐渐消失在黑黝黝的大牢深处。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略停,......三十四、三十五步,左转,蓝色令牌......”大牢中灯火昏暗,领头魁梧校尉一付轻车熟路的样子,与外表淡然完全相反的是内心的不停的计算。他知道,若是行进过程中但凡表现出一丝犹豫与疑虑,迎接自己的至少有六处以上的机关和无数隐藏在暗处的高手。抛开心中的紧张,心中温习着反复背过的地图,向着大牢更深处走去。 一行人如此这般又走过三明两暗的关卡后,停步在一间普通的牢房面前,牢房门上写着“七十六号”。 ………… 大牢内,李凭与李白二人,与老人的交流已经有了一阵子。 一番攀谈之后,二人对于世家门阀却有了一个重新的认识。老人对于世家门阀了解颇深,倒是不厌其烦对二人的一些问题进行解答,只是终究也没有和二人说出到那个好多世家女子想要嫁给的人是谁,这让李凭颇有些失望。 这几大世家互相通婚,几乎从未对外嫁女。几家之间的相爱相杀便是他们已经很难说得清楚,相互之间的联系又起止是千丝万缕了。 五姓六家,其实是五姓七家,剩下那一家乃是陇西李氏。只是皇家自是不愿与另外六家并称,老人也并未主动提及,只是在谈论中不经意露出口风,被李凭二人给问了出来。 这些阀门世家隐藏这个帝国的上层,不为平民所知,能够展露在天下面前的只是一些旁支远亲或者依附于他们的各方势力与人,比如在江湖之中便是九大门派。 庙堂中,高层基本已经被这些家族瓜分殆尽,偶然有些天纵之才,从这些铁铸般的禁锢脱颖而出,也是皇帝与各大世家不停利益交换与斗争后换来的一些成果。幸好的是,这些换来的成果越来越多。 当然,这些世家也不敢一味的把朝廷打造的水泼不进,这是他们从汉、两晋以来通过各种教训总结出来的一些教训。而从另外的原因来讲,毕竟当今坐龙庭之人乃是陇西姓李的。只是,各方势力的退让与妥协间,最禁不起折腾的往往是那些毫无后台的新晋之人。 李凭在前生虽然对这个时代的几大门阀世家不是很了解,但也知道,历史上皇权与相权相争是一个永恒的主题。这种相争衍生出各个王朝权利构架的变化、官吏选拔制度的变化等等诸多外在表现。便拿官吏选拔制度来说,从察举制到九品中正制,再到科举制便是经过无数血与利益的较量,最终达成的一种平衡。 李凭二人在听取了老人描述郑家权势后,一遍一遍推导着从大牢活着离开的可能,却发觉无论如何都是徒劳。在这大牢之中,生与死的边界是那样的分明且不可逾越,每推导一次,李白的脸就白一分,那不仅包含对于李凭的内疚,也包含了无法为律津查凶的遗憾。 “这回,是真出不去了……”事情到此,李白反而超脱起来。 “死则死尔,能够与诗仙李太白死在一处,小弟深感荣幸。”李凭向李白如释重负般微微一笑,洒然道,“黄泉路上,请多关照。” “哈哈哈”,二人相视而笑...... 老人隔着栅栏,没有做声,看着静静的看着二人。 也就是这时候,那魁梧校尉领着一队人,走到了关着老人牢房的门前。 “折中府办事,请回避。”魁梧校尉将火把递与后面的人,向黑暗中说道。 “这不合规矩。”大牢之中,或审或提,就没有能避开黑暗中这些身影的。当然,黑暗中这些身影也知道,这襄阳大牢一直不变的规矩,在这几日,已经变了几回了。 “我们就是规矩。”魁梧校尉举出另外一个令牌,就着火把向着暗处展示了一下。若是从头到一直跟着这校尉,定然会发现,这校尉身上的令牌是不是多了点。 “退下吧。”高得利声音适时响起,站在转角处向黑暗中说着。平时,对于大牢中这些隐藏的人影来说,高得利的话起不到命令的作用,而此刻这句话却是成了一个台阶。 既然有背锅之人,黑影也就借机退下。 这些人说话没有压低声音,大牢之中的李凭自然听得真切。这帮人站在隔壁老人的监牢门口,李凭自然不会以为这些人是为自己来的。只是那魁梧校尉话语间说的硬气,却是让李凭多看三份。 紧张,这些人的肌肉在紧张。 一眼扫过去,那校尉一身微微紧绷的肌肉,立刻让李凭发觉,纵目向队伍里看的时候,发现整个队伍都在不同程度这种紧绷。李凭前世作为外科医生,解剖过的死人不比救治过的活人少,自然清楚普通人肌肉放松的状态。这种是一种状态,对于不同人有不同的部位。就像有人紧张抖腿、有人紧张磨牙、有人紧张咬嘴唇一样。而眼下这队人,对于那些高手来说,扒光了衣服仔细看才能发觉出来的紧绷,对于李凭这个专业人士,便是隔着白布甲也是能够看出来。 这帮人,不对劲! “永叔,你领他们几个去一下你负责的区域。”高得利低声说着,向来的几个人一指。背后的人心中诧异,怎么高得利能够命令起折中府的人了。然而,没有多问,领着高得利指点的几个人向十二支而去。 见众人脚步远去,魁伟校尉点头示意,身后立时站出几人,分别进入老人和周边的牢房内,在每个房间内角落静静摸索。 李凭看着进入牢房内的众人在最里面的石壁一阵摸索,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粟米馍馍,将那一面石壁上的某些地方用馍馍堵住。 李凭想了片刻,终于想明白这些人应该是堵上了什么偷听装置,不由感叹这些人准备的真是够齐全的。 待每个房间里的人点头示意后,那魁梧校尉站在老人牢房门前,在脸上一抹,一个团脸立刻棱角分明起来,躬身哽咽道:“大人,我来接您了。” “唉,终究被你们找到了。”一声叹息,从角落传来。随着火把的靠近,牢房慢慢明亮,老人的模样逐渐清晰起来。 老人发须皆白,身上破烂的衣服与异样的脸色,显示老人已经在大牢已经有些日子了。然而,向魁梧校尉的语气却依旧很正,“我不走。” 老人看了一下拖进来的那个头罩黑布的犯人,说,“连替身都准备好了,我要是不走呢?” “大人不走,我们也便不走了,这三十个兄弟也就长陪大人在此。”魁梧校尉明显一懵,没想到老人自己不走,但很快反应过来,扬声起脖子回应道。看了老人片刻,见老人反应不明显,低声道:“更何况,这次,是陆先生亲自来接您。” “陆先生?”这回轮到老人神色变了,“陆先生也来了么?” “是的,陆先生特意从长安而来。” “多年不见,你倒多了几分机灵,会借陆先生的名号了。”老人微微一笑,老人思考了一下,“陆先生是何等身份,岂会为了专门为了我而来。莫要乱借名头,让人笑话。” “我可以走,但是,你们要把他们两个也带走。”老人没有让校尉再次说话,手臂轻抬,指向对面的牢房,越过栏杆,那里面是李凭和李白。 李凭一直注视着魁梧校尉,听得二人对话,没想到话题会转移到自己身上,反应过来时,自然一阵狂喜。 “他们?”魁梧校尉把头转向旁边的李凭与李白,皱着眉头思考着什么,稍稍犹豫了一下,向老人郑重点头道,“好,谨遵大人令。” “等一下。”李凭转过头,看着一脸惊喜的李白说道,“我和他们走......不过,他们是来劫狱的,出了这个监牢,你就被天下通缉了,你要自己想好,走还是留?” 能够逃出监牢的绝好机会,李凭是不会放过,然而,李凭也观察出来,这帮人的不对劲。自己逃出生天固然很好,他却不希望大名鼎鼎的诗仙李白因为自己这个蝴蝶翅膀的闪动、一个加入自己因素的选择变成通缉犯。杀人的是自己,李白并非一定会死在监牢之中,毕竟,历史上的李白也没有早亡。 “仓啷”过道中人听闻李凭道出他们乃是劫狱,有人已经长刀出鞘。魁梧校尉闻言也是脸色一变,但先是狠狠瞪了一眼拔刀之人,然后按捺下心中焦急,静静看着等待李白的选择。心底却暗暗诧异,眼前少年又是如何发觉自己一行人是来劫狱的。 李白本来还是诧异李凭之言,只是那校尉在明晃晃火把下的脸色清楚的证明了李凭的话,便也不再多问。 “走。”没有丝毫考虑,李白露出雪白的牙齿和一个灿烂的笑,“不走留下来等死么,有劳几位了。” 旁边的老人看着李凭的机警与李白的决断,露出欣赏的笑容。 看了一眼李白,再用感激的目光看着隔壁的老人。李凭心道,不管出去面对的会是什么,对于自己来说,都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这就是上苍给他们的惊喜。 然而,李凭此时若是知道神会和尚已经与王离私下里做了交易,马上可以光明正大的离开,那眼下是断然不肯随老人走的。 造化弄人,从来不需要布局命运。得到与失去,不过就在一念之间...... 魁梧大汉向老人微微点头,转身对后面人命令道:“启动,第二套预案。” 一条条命令被传达下去,众人做好了各种准备。有人先行向大牢外走去,有人从怀中掏出各种东西,有人前去解开二人身上镣铐....... 看对老人,二人刚刚要正式道谢,只听耳后那校尉一声“得罪”,李凭便觉眼前一黑,已被人点昏过去。 第五十一章 明月夜 短松冈 东山有月,升起来的时候,漫天银辉,把所有的星星的微芒都遮掩了。 李凭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山坡上。 抬头第一眼看见的正是救他出大牢的老人。老人头发已经整理过了,负手而立,远远的昂首看着天空中的明月。 李凭一扭头,看到的是躺在旁边一动不动的李白。月光下,李白昏睡中的脸上,仍有藏不住的坚毅从皱着的双眉间隐隐露出。李凭心中担忧,伸手去探李白鼻息,感受了片刻,只觉得李白呼吸平稳。 尚未来得及放松心情,耳听的背后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李诗仙一身功夫废了,没有内力,醒来的要迟一些。” 李凭闻言,心中一恸,回首看去,却是当时大牢内的魁梧校尉。 校尉缩回手,撤去搭在李凭背后的手掌,李凭才发觉身上的充盈着的真气随这手掌的散去,沉重感霍然回到身体。只是,体内那微小的气息不知何时又开始运转起来,虽有些穴道仍旧滞涩,整体来说却已环转如意,被邱铁城打出的内伤,竟是好了。 “谢谢大人的救命疗伤之恩。”李凭连忙起身向魁梧校尉行礼道。 “救你的是那位大人,和某家无关。”魁梧校尉面无表情,拱手向远处的老人,回答的倒是很客气,“至于你体内的伤,不过举手之劳,当不得一个谢字。” 听见李凭醒来的动静,老人向这边看来。 “救命之恩,没齿不忘。小子敢问恩公名讳?”李凭在大牢内,与这老人但是聊的愉快,此刻由得脱大牢,心中感激之情自是不用言表,几步上前一躬到底。 “你就不要和我道谢了。”老人微微一笑,把自己名字的事情轻轻带过,“我和你一样也是被救的。等一下正主来了,我们一起谢。” 李凭心中诧异,不知道老人所说的正主又是何人。 “凌大人还真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在这儿等这么久了,他就是把周围探查十遍,这时候,也该来了吧。”仿佛像是对李凭解释一样,老人向魁梧校尉抱怨道,但对那口中所谓的正主,没有丝毫和李凭所说要感谢的意思。 “凌大人也是为了大人着想。几大世家和铁剑门的探子撒在襄阳城周边,一层又一层,这般潜行而至,已经是步步行险了,小心些总是好的。”魁梧校尉一抱拳,向老人回话,眼睛却是看着李凭听到这些话的反应。 虽说根据情报看来,李凭在松鹤楼上和襄阳大牢之中已经和郑家与铁剑门对立起来了,然而,若是此刻李凭的反应中但凡有一丝疑虑与异样,即便是有老人为二人背书,对于魁梧校尉来说,也会下辣手抹除这两个未知的变数。李凭自然是不知道他在死神脚边又转了一圈,一脸懵然的听着二人的对话。 “你和李白从那大牢出来,接下来,便是不被通缉,私下里也是被各方势力重点搜寻,在山南道恐怕是呆不下去了。接下来,你们准备去哪里?”老人并不理睬魁梧校尉的试探,转头向李凭道。 闻得老人的话,李凭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远方。那里山势向低处蜿蜒,贯彻天地的月光在更远处失去了力量,逐渐模糊。 “小子来到这里,原本以为自己一无所有,前几日才发觉,在这世间,还有一个落脚之地。现在——现在,连一个落脚之地也没有了,我得回去看看。””李凭想到律津的白云楼,想的过去了的每日繁忙,缓缓向老人说着以上的话,随后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不然,我寝食难安。” “救不得苍生,救一两人也是好的。”老人顿了一下说,“老夫与你二人也算有缘,既然没有地方去,那就和老夫走吧,长安城里,还是有很多人喜爱李诗仙的大作的,你二人在那边,安全可以说无虞。律津小镇,你回去了又能怎么样。” “大人,回程一路,带着二人——”魁梧校尉听得老人欲带着二人去长安,急忙劝阻。 老人一摆手,止住魁梧校尉,看向李凭。 “感谢大人的救命与提携,此事不了,于心难安,就不随大人去了。只盼大人将我这兄长带走。我知众位大人行事需保密,小子这张嘴还算严实,无论是身加斧钺还是身临富贵,小子只当完全没见过众位恩人的。”李凭这具身体尚且是一少年模样,此时把李白相托,语气老到得看的人好笑,只是相托的内容却是令人心下诧异且沉重。 李凭也知这是唯一离开襄阳的机会,只是白云楼和王老先生的事情,自己一定要亲眼见一见才算是真的。他也知这一行人行事诡秘,必然不想留下自己这个暴露形迹的可能,所以抢先阐明了态度,只是这个态度是否能够让这一行人看得上,那就是他所不能控制的了。 “看过之后呢?” “若是他们真的死于非命,这个仇,是要我来报的。”月光下,李凭轻描淡写的说着。 “我和你一起。”少年身后,李白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定定的看着李凭。 “太白兄,你还是和大人回长安,待此间事了,我便去长安寻你。” “我和你一起。”李白坚定的重复着,没有做任何解释。 此间事,有大凶。虽然以二人所接触的信息不足以看到襄阳城诡谲的风云变幻。然而黑云压城的窒息感觉已经让他们感觉到了,并且深受波及。能够毁灭的一个小镇的势力面前,李凭与李白连马车前面的螳螂都算不上。 任谁都知道,李凭所谓的此间事了,再去长安,乃是几乎不可能之事。 老人看着二人,长叹一声,按下心里原本的盘算,不再劝说。 ………… “凌大人。”魁梧校尉的声音从众人背后传来。 众人回首,便看到了锦衣人。身材欣长,锦袍玉带,面带微须。 锦衣人只是站在那里,温温如玉,没有任何动作,却遮掩了所有人的光芒。这是种纯感觉上的遮掩,让你感觉到,他与周围的人都不一样。仔细去看时,却看不出任何不同,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普通,这种两种极端的感觉,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却让人感觉,本应如此。 老人上前去,二人一阵低语。期间,锦衣人偶尔向李白与李凭看过来。 许久之后,身着锦衣的凌大人向二人走了过来。 “在下李白,拜谢大人搭救之恩,敢问可是凌九霄凌前辈?”李白双眼透着狂热,虽然魁梧校尉没有明言这凌大人的名字是什么。可如此气势,眼前之人,只能是凌九霄。 见到高手的惊喜,在想到自己被破去丹田后,被当前的事实冲散,李白双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 山风拂过,松涛阵阵浮动。 锦衣人开口了,声音低沉是那种极文雅又好听的声音。 “在下正是凌九霄,松鹤楼之事,多有耳闻,九霄为二人鸣不平,牢狱辛苦,两位的伤痛,可是好些了?”说罢不等二人再次行礼,凌九霄轻轻一摆手,二人已拜不下去了。 凌九霄伸出手搭在李白的肩头,真气缓行,顷刻之间在李白身体游走一圈,在李白渴望的神情下,摇了摇头,微叹道:“太白小友的丹田已经破掉,武道一途,此生无望了。” 李白看着凌九霄,眨了眨眼睛,又看了看四周,感觉着月色银灰贯彻着天地间,那夜色仍旧渗透过来,挤压着天地间的万物。在松鹤楼上的时候,李白便已经知道自己丹田破碎,便是在大牢之时,无尽绝望内心的最深处,年轻人依旧保存着心里最后一丝奢望与幻想,冀期有高人能够治好自己的丹田。凌九霄已经是世间难得的高手,此刻直言已无恢复之法,像是抽掉李白心中最后的信念一般。 “丹田大损成这个样子,虽是留了一条命,终究有损寿数,日后身体难免多病。勿要多饮酒才是。” 武功废了,由不得饮酒。武功废了的李太白死去一半,不能饮酒的李太白,却会完全死去。 对于李白,天下少有不知他诗才的,对于他的武功,很多人是经松鹤楼上比武后,方知此子也是武学上的天才。本来,日后天下武道的年轻俊杰怎么也少不了李白的名号。只是,松鹤楼李白武功被废,再无缘武学一途了。 李凭已经不忍看着李白失魂落魄的样子,低声问,“若是纳气于任脉诸穴,是否能够弃丹田,再用内力?” “丹田为命藏之所,蕴气之海,天下所有的功法皆基于此而来。纳气于任脉,这世间诸多门派又何尝有这等——”凌九霄哂道,口中的话语戛然而止,像是想起什么,,“纳气于任脉......” “纳气于任脉......”凌九霄眼睛逐渐一亮,口中小声反复说了几遍,“小兄弟所说功法是何人所言?” 白云楼杀出的半步宗师,在几个势力中已然不是什么秘密。这凌九霄亲自过来关心二人,也是为了探究此事。那李凭松鹤楼上一铁钎穿了邱铁城,本是一个少年天才的闪耀。但是经过白云楼杀出一个半步宗师后,与松鹤楼上种种情形结合,几乎所有势力都把它当成了这半步宗师调教的结果。不入流的少年,力杀七阶高手,更加印证了那半步宗师的过人之处。 今日着李凭又说纳气于任脉,这凌九霄自然想到那半步宗师是否有相应功法。本来若是其他人这么谈,凌九霄连听都不会听的。 但是,如果这个背后站着一个半步宗师,那么,完全就不一样了。 “呃......”李凭接触过的武功,也就是是王珪给他讲解过的蹉跎劲和连启蒙都算不上的周身穴道图解。方才乱入之语,完全是不忍见李白希望烬灭的脱口而出。李凭自然不知道这误会越发闹大,当然更不能说,他看过金老爷子说有个叫令狐冲的就是这么干的。却不想,这一句无心之语,已经坐实了众人对他身怀半步宗师传承的猜测,也为自己招揽了更多的风险。 “呃,这不是什么功法,我胡乱想的,只是想给你们提供一个这方面的思路。没办法这样的么?”明月夜,松岗之上,在众人失望、怀疑、贪婪的等等情绪中,少年人摆着手,一脸羞赧的解释着。 第五十二章 惑心 “有个小问题要问一下这位小兄弟。”凌九霄缓缓扫过二人,最后把视线停在李凭身上。 虽然手头的情报将松鹤楼的情形描述的已经足够清楚,面对这个头只到自己胸腹高度的稚嫩少年,心中还原着他在那种纷乱场合下杀死七阶高手的样子,凌九霄仍然有点不可置信的感觉。 难怪一些渠道的情报说那是以运气居多,然而,凌九霄却从来不相信和依赖运气这种东西的。 看着少年眼底那份淡然,和垂在腰畔那稳健的双手,松鹤楼上那一幕反而不足为奇了。归档的资料里对于少年评价更多的是那一把铁钎的收发随心,现在看来反而是评估的有点低了。 “淳风。”随着凌九霄目光停留下来,本来极静的山坡,更加安静,仿佛连风声也小了很多。 李凭不由的抬起头,对上凌九霄的目光,那目光里,深邃浩瀚,仿佛是另外一个满是星辰的夜空,整个视野中,完全是凌九霄温和的双眼。依旧是很好听的声音,凌九霄一字一顿的说,“淳风,告诉我,有谁,教过你武功?” “告诉我,有谁,教过你武功?”这声音宛若从李凭心里响起,又像神佛之音来自从九天之上而来,让李凭从心神上抽离,陷入恍然。经脉中刚刚开始运行的蹉跎劲,感受到这充满魔力声音,徒然加速,想唤起李凭心中的一丝清醒。奈何蹉跎劲太过弱小,完全可以忽略为无,这声音循经脉而来,甫一接触,经脉中那一点点的蹉跎劲,便如同风吹动的涟漪般,砰然散开了。 李凭眉头微皱,露出迷惘和思索的神情,有谁教过自己武功呢?思索中看到的是凌九霄投过来温和又带有鼓励的目光。 若李凭真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的话,经过牢狱之苦,在这种关切目光下,已经抱住凌九霄痛哭了。这个稚嫩身体里面毕竟是一个三十多年的灵魂,但是在凌九霄目光下,关于武功的过往历历在目,床榻之侧指点蹉跎劲的王珪,汉水之上传授无名心诀的司马远图...... “王珪有教,司马远图前辈有教。”李凭呓语道。 王珪和司马远图,听到完全是出乎意料的答案,凌九霄眉头微皱,语气更加低缓,“再想想,还有么?白云楼里,有哪个教过和你讲过武功?” “白云楼?白云楼里,没有,没有了。”李凭露出苦苦思索的神情,不由自主的回答道。 “好的,我知道了。”凌九霄说完这句话,李凭感觉自己周边恢复了清朗,整个过程只发生在一瞬,李凭却感觉过了半天那么漫长,甚至于周围几个人包括李白在内,都没有发觉李凭的异样。 刚才那种感动的情绪,已经全然褪去。眼前不再只是凌九霄那双深邃的双眼,周围人各色表情也纳入了视线。 凌九霄依然温和,旁边的魁梧校尉却是怒目而视,眉头竖立,“王珪、司马远图教的......“这个答案明显没有让一些人满意。 那王珪在白云楼为李凭所救,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松鹤楼之事之后,襄阳城之中,李凭去过王珪小院几次,也被各方探知了一清二楚。司马远图于武林中所知之人并不多,然而,凌九霄和魁梧校尉恰好是知道的人。 那王珪确实王家为数不多的顶尖子弟,但李凭与王珪接触之日尚短,又如何能够教出这等功夫来。若是说李凭一身功夫是王珪教的,包括李白在内,在场所有人却是都没有相信的。而凌九霄和魁梧校尉的心中司马远图更是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场中一阵寂静....... “你小子不老实,到底是谁教的?”打破这份寂静的是那魁梧校尉的一声断喝,李凭只感觉一股杀气铺面而来,惊的李凭一仰头,随后肩头一紧,那校尉五指紧扣,指端发力已经陷入李凭稚嫩肩头的肉中。 “啊。”此刻,那被凌九霄一句话喊散的蹉跎劲此刻已经重新凝聚起来,并且隐隐有壮大的样子,只是那经脉中的气息原本的及其微小,李凭感受不到而已。校尉这下用力一捏,李凭体内竟然生出感应,内息流转往返于肩头,李凭清晰的感到,经脉内的真气瞬间变得强大一些,那校尉手指虽已经在肩头陷下,然而,隐藏在骨肉之下经脉里的气息竟然暗暗流淌,化解着李凭的肩头的痛楚。 李凭的脱口而出的呼喊更多是对内息的变化的惊诧,落在众人耳中,却是校尉抓痛了他。 对于李凭来说,“不老实”可谓是十分委屈评价。 在李凭看来,自己这算不得什么武功,按照李白的说法,自己这只是由瞎比划,进阶到比划。只是这番想法,若是邱铁城泉下有知,自己是被李凭比划死的,委屈的就是邱铁城了。 “够了。”凌九霄喝道,“御下不严,小友见笑。” 从高得利的情报中,凌九霄已经将李凭的信息掌握很多,自己又亲自问过话,惑心之术独步天下,若是说还有隐瞒是不可能的。看在老人的面子上,再用强显然不合适的。 凌九霄向老人望过来,示意接下来的事情,老人做主。 老人看着场中情形一笑,“若是你二人打定主意不去长安,那我们便就此别过。只是襄阳城此刻仿若天罗地网,你二人再去,无异于自投牢笼,可是要想好。” 李凭和李白相视一笑,向众人深深一拜。“既然如此,再次谢过救命之恩。” “救你乃是随手为之,若是你二人真有心,那就权当欠我一个人情好了。”老人淡淡的说。只是看着老人虽不会武功,却能够与凌九霄并肩而站,当知道着老人地位尊崇。 “各位大人。”李凭抬头,看着周围或事警戒,活着低头的众人,李凭与李白逐个行礼,“感谢救命之恩,这边告辞。” 明月高悬,山风猎猎,二人转身离开。 “年轻人真是无畏,换成我早就离开襄阳了。”凌九霄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轻轻一叹。 却见山脚下,一个身影向山坡走来。众人在此相见,那斥候已将周围数里,全部撒满,便是一只兔子也难以钻过来。 众人定睛瞧去,却是李凭讪讪的走了回来。 看李凭回来,几个人心中惊讶,只见李凭几步走回众人之前停住脚步,站定仰着脖子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最后停在了那个魁梧校尉身上,快步走的跟前,道:“救命之恩在这里谢过。救人救到底,这位大人,既然不告知名讳,只是——” 李凭略带羞涩的说,“能不能给我们点吃的,当然,有几文钱就更好了。”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等在远处的李白听得李凭的话,也是身形一晃。李凭让他在此等候,他还道李凭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再说一下啊,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是借钱。 那校尉也是刀山火海踩着层层白骨走过来的人,杀人无数、救人无数,只是这种事情还头一回见。仔细打量着李凭那种努力装出人畜无害、无辜可爱的脸,瞪了好久也没有能从那张脸上找出一朵花来。忍着一脚踹飞眼前这个少年人的冲动,终究还是从怀中摸出几枚通宝来,犹豫了一下后,将怀中所有钱都掏出来,放在李凭合并拢于胸前的双手上,“吃的没有,自己去想办法。” 李凭更不搭话,只是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向山下跑去,兀自留下在风中凌乱的众人...... ............. “陆先生,凌九霄幸不辱命,宋大人已完好接到了。”凌九霄看着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慢慢消失不见,转身向山坡空无一人的更高处行礼道。 过来片刻,凌九霄行礼的方向,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暗中逐渐显露。 比常人更高大的身材,在山坡上逐渐清晰,一步一步从高处向众人缓缓走来,没有如飞的身影,只是如同一个普通人的节奏,不快不慢的走着。 凌九霄与大牢中的老人率先向前一步,低头行礼。 在一刻,月光下的权贵、高手们,暗处无人知晓的警戒们,山坡远远近近的众人,怀着崇敬的心情,一同向山坡上的身影低头行礼,这就是大宗师。 “均天,是否还在怪我放这两个年轻人走?这两个人是为了给神会和尚求丹,与郑家交恶的,我们可以不救他们,若是下手杀了他们……南宗那帮和尚,这时候还是不要交恶的好。关键时刻,不要凭空添得变数,我们这次有失不得。”陆泛舟开口了,高大的身形还在数丈之外,低沉的声音却清晰的传到山坡上几个人的耳边,“这句话,不仅指这一次,整个襄阳之行都是这个原则,你们可懂?。” 不待众人表示,陆泛舟一笑,接着道,“刚收到一个有意思的小消息,在去松鹤楼之前,去鹿门山的汉水之上,这少年为神会和尚,与等金堂的杀手交手,把等金堂的槌头给杀了。用的,也是那把铁钎,同样是一招。” 众人闻言,心中一凛,这几句话陆泛舟的话平静而低沉,带给众人的震动却是是实实在在的。 凌九霄与魁梧校尉惊闻那李凭竟然能够杀死等金堂的槌头,槌头凶名在外,然而武功到底是在什么层次,江湖中鲜有人知。但是要说到知名,无论是凶名还是背景,都要比邱铁城要响亮的太多。想不到也一招折损在了这李凭手上,并且李凭未受任何伤。这已经让众人感到不真实了。 至于从大牢之中被救出来的老人,他所感受的震动,却是陆泛舟释放出来的对于南宗的态度。 陆泛舟的态度,本身就很重要。但作为大宗师,这种态度却是很少表露的,如今,这种态度背后,是否有着朝堂之中某人或者某些人对于南宗的态度的参与,这个便是老人需要考虑的内容了。 北宗在长安、洛阳等地经营多年,与朝中的各方利益关系盘根错节,在这个时候,朝中某些人已经开始支持南宗了么? 第五十三章 陆泛舟的准备 “神会和尚一路北上,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各方势力躲避还来不及,唯恐被卷入这个漩涡,偏偏却被那少年人在汉水之上撞个正着,用禅宗他们自己的话来说,这便是因果吧。却是不知那汉水之上,到底是因还是果了。”场中各种消息带来的沉寂只持续了片刻,对于已经身在此地的众人,再多的感叹也是没有太多的意义,凌九霄开口感叹了一下,然后话头一转,便自然而然的转向当前的情景了,“南宗忍辱厚积这么多年,便是没有那少年人,神会和尚也不会那么容易在汉水上死去。此刻这神会和尚此刻便在襄阳城中,只是经此一事,神会和尚是否即刻北上却是不好预计的事情,这几日若是我等或手下人遇见,我们当做如何对待?还请陆先生明示。” 老人看着月光下低头询问的凌九霄心中一动,也跟着认真听起来,这凌九霄看似问的是襄阳的事情,实则问的是陆泛舟对于神会和南宗的态度。 “襄阳事第一,如不与南宗冲突最好。”陆泛舟闻言,扫了凌九霄一眼,以非常直接的方式将他所要的答案告知。 老人与凌九霄二人对视了一眼,心中惊骇。按照此刻陆泛舟的言语之中的意思,已然把南宗和北宗放在相同的位置上。那北宗乃是被则天女皇认可的,这看似相同的位置,对于当面被迫南下的南宗而言,实则是一个质的转变。 而能够让陆泛舟此刻直述看法的,也只有那位坐在长安城中的皇帝了。 皇帝已经涉足的事情,绝对不是他们能够参与的了的。凌九霄心中明白,对于这件事情,自己问的有些急了。南宗的这个深潭,自己还是不涉足的比较好。想的此处,凌九霄身形轻移,到了陆泛舟的正下首方向,面相庄重,拿出一付问道的模样,“敢问陆大人,如何看待南宗及他们所宣扬的顿悟?” “禅之圆满,佛之大成。” 山风吹过,月下只有松涛呜咽的声音,夜色中,几个人静静倾听着于陆泛舟的这八个字。 如果说上一句代表了皇帝的意志,这一句则是大宗师自己对南宗的评价了,众人默不作声,没有想到陆泛舟对南宗的评价如此之高,不约而同的作出一份求教的模样,等待陆泛舟的进一步说明。 场间寂静,正当几个人以为陆泛舟不做答的时候,耳边响起大宗师话语,“你们能听到什么?” “过山风。”魁梧校尉是场中最沉不住气的一个,给出了一个不是很有悟性的答案。 “再听。”幸好大宗师是天下智慧最通达的几个人,陆泛舟继续启发着。 原来场中的沉寂是让众人去倾听身边的声音,当下几个人把沉浸在问题上的内心放在山坡上。 山风拂过,耳边响起的却是过山风的声音。众人静静地听着,继而,虫鸣鸟叫的声音逐渐从四下凸显并传来。 “小虫鸣。”魁梧校尉一站到底,又给出了个答案。 “嗯。”陆泛舟一愣,想不到这粗人还有如此精细的一面,说了一个不错的对比。 “佛于苍生,本是天地间的风声,南宗却让佛成了山坡上的虫鸣。虫鸟尚可成佛,更何况苍生。”陆泛舟低沉的声音在月色下响起,“成佛,从来不是只是佛的事情,而是你我的事情。” “对佛家我了解不多,对于南宗也是浅见——” “师父,师父,你不是说,那南宗的那帮和尚都是骗人的么?”陆泛舟身后,一个奶声奶气拆台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话。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衣的粉嫩小男孩,从陆泛舟庞大的身后探出头来,小男孩紧紧抓着陆泛舟衣服的后摆,仿佛挂在大宗师身上一般。 “......”看着探出脑袋一脸可爱望着众人的小男孩,众人一阵无语。老人与凌九霄赶紧把眼睛紧紧盯着地面,不敢抬头看向陆泛舟,仿佛说南宗骗人的是他们一样,生怕这大宗师恼怒当场翻了脸面。 “这是小徒嘉一。”陆泛舟没有理会魁梧校尉惊讶的目光,也没有理会装聋做哑的凌九霄二人。只是提着小男孩的后领,淡然的把小男孩从身后提到众人面前,溺爱的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嘉一,见过众位叔叔伯伯。” 天下皆知陆泛舟五大弟子,今日闻得又添新徒,也是武林之中的一桩大事,只是不知哪家后辈得天独厚,有此佳缘。 众人纷纷向陆泛舟道贺,可羡慕的眼神却都投在这个嘉一身上,想从看出这被大宗师看上眼的小男孩有何特别之处。 经过小男孩这么一问,众人显然也不好在这个问题上继续问大宗师。 凌九霄站在正下首,施礼问道,“再问大师,那到底,佛是什么?魔又是什么?” 陆泛舟看了一下凌九霄,显然对于这个不需要落在实处的问题很满意。露出了傲然神色,淡淡道:“应枕戈手中的剑,谢安在手中的刀,我这一双手都是佛;应枕戈手中的剑,谢安在手中的刀,我这一双手都是魔。” 既然话题转移到武道上来,这对于凌九霄与魁梧校尉而言是个很好的机会。两人脸上显露出不同程度的思索之色。 “敢问大师,如何成佛,又如何成魔?” “天上地下,唯吾独尊,便是成佛;天上地下,唯吾独尊,便是成魔。”陆泛舟看着凌九霄,一字一句的道。 看着陷入沉思的凌九霄,魁梧大汉知道此刻自己的境界和已经不够,然而如此好的机会又怎能错过,只得用他最浅显直接的问答方式开口相询,“敢问大师,我也能成佛么?又如何去做呢?” “你?”陆泛舟闻言一笑,“你距离成佛尚且遥远,若想成佛,先得看到佛。” “差不多啊。”魁梧校尉摸了摸后脑勺,“既然行百里者,九十尚且为半,那我算我二十,哦就算十包吧,既然大家离的都很远,我便是再远,也无所谓了。” 陆泛舟大感意外的看了一眼魁梧校尉,目光停留在魁梧校尉腰畔的长刀上, “说得好,就冲这句话,教你一手。”说罢,也不见任何动作,那长刀已经在了陆泛舟手中。 这把长刀乃是军中制式横刀,刀身笔直狭长,长约一臂,脱鞘而出,一股森然血煞之气扑面而来,显然已是渴饮鲜血,历战无数。 “好刀。”陆泛舟的赞叹声中,众人快步向后退去,“看好,我只演示一次。” 横刀被斜斜举起,陆泛舟身上儒雅的气势尽数退去,整个人变得狂野起来,与横刀竟然和谐一体。周围数丈的之内,竟然形成一个以横刀为中心的独立空间。 横刀在陆泛舟手中缓缓上升,当举至最高处时,微微停留,一个简单随手劈下,横刀在空中划出了一个蕴含天地至理的弧线,弧线的尽头是一丈之外的一丛狗尾巴草。 那丛狗尾巴草本来随风摇曳,此刻在刀锋笼罩之下,竟蓦然静止不动。 陆泛舟的动作在众人眼中变得极其缓慢,魁梧校尉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陆泛舟这一次挥刀中的不断调整的每一次意图。这些意图汇聚在魁梧校尉脑海中,无数念化成一片空白,仿佛自己化成了那一丛狗尾草,眼睁睁的看着长刀从天外向自己而来。 又仿佛这把刀破开时间和空间的界限,直接降临到自己头上。空白之后又是一瞬,魁梧校尉回想起很多事情,自己第一次修习内功,第一次把刀砍进敌人胸膛,第一次看着兄弟死在自己面前,无数深刻的回忆,此时都在脑海中闪现...... 那一刀,如同劈在自己心神上…… 脑海之中仿佛多了一丝什么东西,仔细去想,却是什么也没有记住。恍然间,他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 一旁的凌九霄只觉得这天地间只剩下陆泛舟一个人,所在的山坡,也变成了陆泛舟一个脚下的小石子,这个世间,只有天地和陆泛舟。那一刀攫取了天地间的神秘,劈向前方,仿佛要把天地全部灌进不远处那个狗尾草。 弧线戛然而止,横刀定在胸前,距离那丛狗尾草还有非常远的距离。山风拂动,狗尾巴草恢复摇曳,看上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呛。”横刀回归鞘,陆泛舟看了一眼仍旧沉浸在那一刀中的魁梧校尉和凌九霄,“刀,非我所长。只是看谢安在耍过,有模有样的学了一下,也不知道能给你们多少东西,然而总归能让你有个方向。” ………… “三日之内,找到宇文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半步宗师的出现,把郑家在律津的屠杀由暗处转到了明处,也让郑熹一直隐藏着的轮廓开始呈现在天下人的眼中,陆泛舟第一次感到襄阳的局势不明朗起来,“另外,告诉司空玄,改变策略,示之以弱,不行就放弃城北让指月门就地潜伏。” “先生,司空玄那边,怎么了?”凌九霄问。 “和指月门没关系,是郑熹,所有人都忽略这个老头了,屠律津屠出个半步宗师,要是他动手清理指月门,再发现是指月门又铁板一块,这老猫岂不是要疯掉。” “现在改变策略还来得及么?” “来得及,指月门的事情,郑家只会让郑钦来做。想来,这时候,也到郑钦决定站在郑家哪边的时候了。”陆泛舟笑到。 大宗师已经到自成天地之境,对周边事物均有所感。这襄阳武林大会,陆泛舟一直与之保持相应的距离,若非皇帝亲至翠华山翠微宫相请,陆泛舟定然不会来此。 前几日心绪颇为不宁,后来通过情报得知郑家屠灭律津,郑肃出京,让才知到郑家变故,他不由得花了些心思,为此次襄阳的事情增添一些后手,今日此举也不过是诸多后手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第五十四章 南八 , 月色下,巨大而黝黑的襄阳城墙横亘在汉水边。 襄阳城外西南角,一片看不到边际的草棚参差不齐的错杂而建,从城外平地,一直延伸到山脚下。这里本是汉水冲刷出的一个平坦的淤积,那些草棚随着淤积逐渐变大,不知经年,发展成如此一片聚集之地。 生居苏杭,死葬北邙。 东都洛阳城外,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名曰北邙。 那北邙山虽不高,风水却是极佳,自古就是王侯贵族的埋葬之地的首选,一个不大的小山,仅仅帝陵王陵就二三十座。 眼下这襄阳城外的西山,便是类似于北邙之地。襄阳城内不仅达官显贵死后也都葬于此地,便是那普通人家也要来此挤上一挤,选个风水较好之地。 墓葬一多,便衍生出另外一个景象,每有活不下去的百姓,便靠去偷捡那些祭祀的牲肉来活命。久而久之,这山脚下便聚集了一些无家可归的人,乞丐、流民、逃犯等等。 这里是整个城市的最底层,比襄阳城内那些穷苦人民更穷苦的地方。 襄阳城乃天下重镇,城外本来是不允许这等聚集存在的,只是升平多年,无刀兵之患,官府便也默许了下来。本次襄阳大会,郑钦有意清理,奈何这数千穷苦之人无处可去,给襄阳凭添更多隐患,也便保留了下来。 郑家着人将外围整理了一下,使这里远远看上去不那么破烂不堪。当然,那些各地的贵人们也不会来此看这些如淤泥般更加底层的存在。 此刻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月色开始收敛,草棚外一些炊烟灶火逐渐燃起,整个草棚区在俗世烟火中醒了过来。 随着一同醒来的还有南八。 南八八岁,姓南,在家里排行老八,所以被叫做南八。营养不良的他瘦小干枯,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得更多。 拨开干草,南八伸出瘦小的胳膊,把枕着睡觉的长条石推开,直坐起身,稚嫩的脸上,双眼半眯到逐渐圆睁,目光也随之朦胧逐渐转化为清澈。 少年人正是嗜睡的年纪,凹凸不平的长条石枕着绝不舒服,却能让他在凌晨醒来。 在小南八目光转为清澈的时候,一只干枯的手从身后按住了少年人的肩头,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八儿,回去再躺会儿。” “我不。”小南八倔强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迅速起身跑向草棚的另一端,一个灶台斜斜扭扭的立在那里。 随即伏下身,抓起柴草,向灶上添去。 黑暗中老人不再言语,起身走到草棚的角落,那里半桶豆子,静静地泡在水里。看了一眼豆子泡发的状态,老人满意的叹了一口气,转身洗漱。 一会儿的功夫,草棚外的石磨吱吱转动起来。 灶上火已经被南八调的很旺,瘦小的男孩跑出去,抢过老人手中的石磨,吱吱的声音暂时停下,然后以更快的速度转动起来。 “南八,转的慢些,磨出来豆浆才好吃。”转而忙活灶上事情的老人,回首看了一眼咬着牙与石磨较劲的小男孩,轻声叮嘱道。 小南八火烧得极旺,锅热的很快。老人手脚麻利,又有南八上下搭手,当灶上散发出浓郁豆浆香气的时候,李白领着李凭正好踏入到这片草棚区的外面。 当二人在山腰别过众人,无处可去的时候,李白犹豫许久,便领着李凭向这里一路走来。 李白显然不是第一次到来,看好方向后,避开已经亮起来的窗子和人家,沿着油灯灶火光线的阴影,向这些人家里面相对更加简陋的棚户走去。 这一边的棚户更加简陋,所处的位置更差了一些,地势也不在那么平坦,逐渐升高的趋势。棚户区向着山的边缘地带,一个稍稍崭新的草棚里,爷孙两人正在灶前收尾手上的活计。 此刻,距离天光发亮依旧有很长一段时间。所有的事情已经忙活完的南八,正坐在灶前,一手执烧火棍,另外一只手支着下巴,一脸倔强的用力高挑着眉毛,眼睛却是无论如何也睁不开了。 “南八,回去睡。”老人正在收拾灶上最后一点残留的豆浆。 “嗯。”那孩童被惊醒,立刻睁大眼睛,看着老人说,“我不,我要和阿爷一起去卖豆腐脑。” 李白远远的看着屋内的争执的爷孙二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南老爹,我可以进去么?” “李哥哥。”从屋子向外看,还不曾清晰,那南八显然是听出了李白的声音,睡意全消,一下子蹦起,向屋外跑来。 老人随着南八身后迎了出来,满是惊喜。突然看到了李白二人一身囚服的打扮,不由一愣。几步上前,止住了一脸兴奋大呼小叫的小南八,连忙拉着二人进入草棚。 李白与李凭跨步而入,屋子是凹凸不平的泥土地面,地面上摆着四个木桶,三个木桶盖着盖子,另外一个是刚刚装满的豆浆,草棚内漂浮着氤氲的香气。 大牢内伙食差的自是不用说,加之二人从大牢出来,腹内早已空空,此刻闻的如此浓郁的香气,竟然同时响起雷鸣般的声音,“咕噜噜。” “李哥哥还没吃东西。”南八听到被逗乐了,从灶上拿起两个木碗,用清水反复洗了。打开最里面的木桶,回首笑到“阿爷做的豆腐脑正好成型。” 南八拿起勺子,轻轻撇起层层白花花的豆腐脑,一层层盛在木碗中,结果老人递过来的卤料,麻利的撒在豆腐脑上,双手捧着,递到李凭跟前。 “这位小哥哥,你先吃。”李凭心中一诧,想不到这小家伙如此礼貌,竟然先将豆腐脑给自己。 豆腐脑的香气穿过鼻翼,直扑脑际。李凭挨饿数天,再也抵挡不住这香喷喷的诱惑,拿起碗里的木勺,就着卤料一勺豆腐脑塞进口中,紧接着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那豆腐脑刚刚出锅,熨贴的胃舒服极了,不管一旁的李白,埋头吃了起来。另一旁,李白吃的不比李凭慢多少,平时优雅风流的模样早已经不知丢到何处。 “南八,去外面看着,别让人注意到这里。”老人看着二人吃的香甜,眉头之间也露出知足的笑意,说话间把装着豆腐脑的木桶搬到了灶火前,挡住了火光,屋内光线瞬时暗淡下来,让人从外面看不清楚屋内的状况。 草棚内一时无声,只有二人呼噜呼噜吃豆腐脑的声音。 二人只顾一碗接一碗的吃,一直吃到七八碗才停下来。 “恩公,身上有伤?”老人虽不会武功,却也从李白行动间看出他身上带伤。 “南老爹,我受了伤,外面不安全,我和想在此养伤两天。”老人并未问二人从何处而来,又为何受了伤,只是直接问是否有伤,这让李白心中感动,却也不好意思起来。“这是小弟李凭。” “恩公救我祖孙二人性命,又接济老汉置办这些什物,莫说养伤,便是日日供养也是应该。”南老爹急忙应道,转身向李凭行礼道,“二公子好。” “南老爹莫要称呼我公子,还是称呼我李凭吧。”李凭连忙向老人行礼。 南老爹已然将李凭当成了李白的弟弟,直呼二公子,李凭想了一下,竟也无从解释,便随了南老爹。 这南老爹本是山南道一家脚行照料车马的老人,那车马脚行在剑阁被剑阁七鬼掇上,欲杀人越货,被李白撞见便把剑阁七鬼真的变成鬼了。只是那脚行的主事之人已被杀了,几个伙计将货送到后,拿着工钱各自返乡。只是这南老爹在襄阳又病倒了,祖孙无助之时,恰好南八在官道上再次遇见李白。李白用钱治好南老爹病后,买了些做豆腐脑的什物,让祖孙二人卖些小吃,维持生计。 “两位若不嫌弃,在老汉这儿呆多久都好,这是这里鱼龙混杂,两位尽量少出去,吃饭和其他事情,只管使唤南八去做。我这边正好还有两件衣服,恩公若是不嫌弃,一会便将这一身换下来。” “你也不必每日随我去卖豆腐脑了,两位哥哥就交与你来照顾,万万要帮他们养好伤。别让外面那些人注意到两位哥哥。”南老爹拉过南八,语重心长的对小男孩嘱咐道。 “知道了。”南八一脸与年龄不符的认真表情,不停的点头答应着。 第五十五章 干枯的狗尾巴草 , 李凭和李白在南老爹草棚中养伤时候,大山深处,两个身影出现在李凭遇到凌九霄的上坡上。 其中一个身着紫红色丝袍、头插玉簪的身影,在山坡草地与岩石上欢快的蹦跳着。阳光下,玉簪白如凝脂,在空中划出一道乳白色线条,华美异常,一副纨绔子弟模样的正是七迦子。 跳了片刻,七迦子仿佛发现了什么,道了声“奇怪”,便那么大刺刺的坐在山坡上,死死的盯着一株狗尾巴草,一动也不动。 冯大川站在山坡上,看着坦露着自己后背,盯着狗尾巴草入神的七迦子,犹豫了许久后,深深吸了一口,轻轻将手中毒针又放回鹿皮囊。 回过神,打开手掌,才发现汗水浸透手心,滴落在地上。 “哈哈,怎么,不想杀我了?”一个轻佻的笑声兀然响起,一直入神盯着狗尾巴草的七迦子已经转过头,正讥诮的看着他。 “你,诓我出手?”在七迦子诡异的眼神下,冯大川急忙后退两步,全身戒备的看着七迦子。 “不不不,我绝不是诓你。”七迦子神经质般的向挤了挤眼神,“”不要紧张,太紧张就不好了,我如果诓你,肯定不会让你发觉的。” 冯大川心中一凛,看着眼前一副真诚样子的七迦子,知道七迦子说的是实话。 想到几天前,这七迦子找到他这个襄阳地区黑子副组长,并当着他的面杀死另外两个副组长后,冯大川才知道,组长更夫已经被七迦子早些时候杀掉了。面对有备而来,掌握着自己家人信息的七迦子,冯大川只剩下效忠一条路。 作为铁剑门内黑子的投放者,冯大川隐约的知道,眼前这个神经兮兮七迦子和他的“搅和”计划,应该在当天松鹤楼惊变中扮演一些角色。而这个角色是什么,冯大川不知道,更夫的下场摆在那里,他也不想去知道。 天下行走过五关前,动手杀死黑子组长插手地方事务,这是冯大川从来没有听说的事情。冯大川不明白,只需要回圣门过得五关,天下的黑子都归眼前的七迦子,他干嘛还要杀死小组长夺权。毕竟,还没走听说哪一代的天下行走没有过过五关,冯大川实在想不明白眼前这一代天下行走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现在冯大川完全没有心思去担心七迦子,他担心的是自己,投向七迦子这件事情,就已经让冯大川惴惴不安,背叛圣门的下场,让冯大川想都不敢想,只是自己现在算是背叛圣门么? 冯大川跟着七迦子也有几天了,深这七迦子每次看起来都很正常,可是,每次见到他,都是不同的性格,有时是腼腆书生,有时是儒雅文士,这次又是一个纨绔子弟,这么多正常,出现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完全不正常了。 他也说不清哪个是真实的七迦子。 “你过来看。”七迦子献宝一样,仿佛怕被其他人听见,指着眼前的狗尾巴草压低声音悄悄的说,就好像方才放声尖笑的人不是他一样,“这株狗尾巴草很奇怪的。” 冯大川绕到七迦子面前,这就是一株普通的尾巴草,干枯的草叶泛黄,挺立风中。 七迦子迎着冯大川看向自己疑惑的的目光,仿佛在诉说什么秘密一样,“它枯死了。” “是的,它枯死了。”这一刻,冯大川头上青筋迸出,对眼前这个人的恐惧完全不见了,大热天自己跟着这个疯子,走路这么远的路,来到山上,就是为了看一颗草,一颗枯死了的草。 这一刻,冯大川感觉自己就像个傻子。 然后,他发现,七迦子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一丝怜悯,就真的在像看着傻子。 “他是把我弄到这里来杀我的?”冯大川心中一寒。 “没明白么?此时还未到深秋,你看着大山上,有枯死的树,有枯死的草。各种美丽花,漂亮的草由于各种原因,都枯死了。”七迦子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向周围值了一圈,“可是,你看到有枯死的狗尾巴草么?” “这狗尾巴草乃是山野田间杂草,虫不生、牛羊不食,铲之不尽,灭之不绝。生命力极强,从来不会在周边大部分草都能活着的时候枯死,可是它现在死了。” “是么?”冯大川心中诧异,半信半疑的看了一下周边,好像确实没有枯死的狗尾巴草,心中想着,“没有便没有吧,一株草而已,死便死了,只要是你不是来这里杀我的就好。我来陪你看草死了的,也无所谓。” 七迦子看着冯大川的眼神,怜悯之色愈发明显,“还不明白么?它是被人弄死的。” 说罢,七迦子掏出一把匕首,在距离狗尾巴草根部的土地上远远的挖了起来。七迦子,动作很快,也很仔细,期间止住了想下手帮忙的冯大川。 片刻之后,一个斗大的深坑在狗尾巴草旁白被挖了出来,很圆,看着这个深坑,七迦子露出满意的笑容。 “看这里。”七迦子在深坑蹲下,匕首如飞,在土坑的壁上轻轻划下一层薄薄的土,逐渐,一条条干枯的草的须根在土坑壁上显露出来。 七迦子舒了一口气,一副果真如此的样子,“这些草根,已经没有和泥土连在一起了。” 冯大川跳下土坑,和七迦子并肩站在一起,轻轻用手指在坑壁上拨开一些土之后,在显露在眼前的草根,确实是干干净净,放佛用水清洗过,在土之间,形成一个极其细微的空隔。若不是七迦子的指出,自己现在也不会发现。 “怎么会这样?”冯大川发现,原来他并非无的放矢,不解的看向七迦子。 “这个问题你在挖开土之前问还好,现在还这么问,就已经很蠢了。”七迦子双掌连续几十下拍在土坑壁上,然后长臂轻伸,小心翼翼的把整株狗尾巴草轻轻拔了起来,只见整个草根如同一个张开的扇子,干干净净的全部呈现两个人眼前。 “有个高人,很高那种。站在大概这个地方,对着这蓬狗尾巴草,这么来了一下子。”七迦子从坑中跳起,站到了一个位置上,扬起手又顿了一下,把狗尾巴草放在嘴里,狠狠的嚼着,咋了一下舌头,“刀,嗯,是一把刀。” “刀?”冯大川瞳孔微缩,律津杀出来的半步宗师么? “是的,刀,并且只是一刀。”七迦子拿着手比划了一下,“咔,所有的根须,一直到最末端,全部被从泥土中震离,不再生长了。这么热的天,这株草,就死掉了。” 这......震惊于七迦子的观察,这一刻,冯大川才知道,自己是个傻子。 七迦子满意的看着冯大川呆掉的表现,心里道,我当然不会告诉你,我是先感受到刀意的残留,才发现狗尾巴草死掉的。 “有如此高手,和总堂说一下吧。”冯大川说完,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眼前这个天下行走还算是圣门中人么。 “嘎嘎,这么有趣的事情,干嘛要和那些老家伙说,和他们说了,他们又能做什么?你不觉得,我们能玩个更刺激点的么?”七迦子扔掉手中的狗尾巴草,丝毫没有觉得杀死一个黑子组长后的负罪感。 “那草已经枯成这个样子了,距离那个高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啊。如此重要的情报,那为什么还要过多的时间才来这里看?”看着地上土坑,冯大川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自以为有点智慧含量的问题。 七迦子看向他的眼神已经不再是怜悯了,“若是早知一刀能够带来这样的效果,我还要再推迟一天来的。这等高手,可以去算计,但是绝对不能去看他的行踪的。” “那我们来这来看什么?”冯大川适时问道。 “当然,是来找软柿子。”七迦子一笑,缓缓说道,“这山间至少有十条离开的路线......” “有十条之多么?”冯大川心道,我怎么没有看出来。但是,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已经不再质疑七迦子的话了。 “你当然看不出来。”七迦子仿佛知道冯大川所想,“其中一条在那几条石头上,有一个人从这几块石头上离开,其中大部分是斥候离开的路线,然而,有一条,明显与其他不同。” “我们可以顺着这条路线跟下去。”七迦子用脚尖,碾死了一只停落在石头上的蚂蚱,远远的看向山下,那里有些草折断,有些土块被踩碎。 “那里有软柿子?”冯大川好奇的问。 “软柿子不好说,至少是受伤了。”七迦子淡淡的说完,一步当先,向着山下走去。“追上去,不就知道了?” 冯大川看见七迦子离开,赶忙追上,太阳把二人身影斜斜的拉在山坡上,二人的话语,顺着风断断续续的消散在风中...... “冯大川?” “小的在。” “你说,圣门会让傻子当黑子副组长么?” “回公子的话,圣门的决定,小的不敢置喙。” “冯大川?“ “小的在。” “你,要是再在我面前装傻,我就让你真的傻掉。” “公子......小的,是真的傻......” ...... 山风拂动,山坡依旧是那个山坡,只是多了一个斗大的深坑,少了一株干枯的狗尾巴草。若是凌九霄此刻在这里,就会发现,此刻七迦子赶去的方向,正是前几天夜里,漫天星斗下,李凭与李白二人离去的路。 第五十七章 指月门中指石桌 , 青砖绿瓦,一个时辰之前,这里还是属于指月门的一个院子。 “渗啦!好好好,好,渗啦!那里也渗啦。” 此刻,几个铁剑门的帮众提着水桶满脸喜色的指着院子里两处渗水的地方兴奋的高叫着。 小头目手一挥,一声“开挖”,便有蓄势已久的帮众便提着锄镐冲着地面上渗水的地方挖去。 众人对此早已驾轻就熟,不消片刻,一个铁质的箱子便被从地下提出。箱子被众人小心抬着,放到了檐下,一干帮众对于挖箱子虽是满眼兴奋,但挖出来的箱子,没有人再去看上一眼,都扭着头小心翼翼的避开。 几年前,曾经人自恃郑钦心腹,在类似的场景下打开了挖出来的盒子。结果被郑钦装到盒子里去了。只不过,当时的盒子比较小,只够装下那个人打开盒子的一双手和看到盒子里面东西的一对眼睛。 郑钦站在一株合抱粗的银杏树下,索然的看着帮众提着水桶去了后院继续挖着,只觉得自己心里也像刚刚挖出来的大坑一样空落落。 “门主。”赵天殇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手持长剑,穿过一排翠竹,踏着黄叶,避开刚刚挖开的大坑,快步走到郑钦面前站定抱拳一礼,迎着郑钦探究的目光,皱着眉,微微摇了摇头。 “哼。”郑钦像是想到什么,自嘲一笑。 “司空玄和他手下的几大杀将都不见了。” “不见了。”郑钦仿佛已经料到一样,“那些手下人的家眷呢?” “重要人员的家眷一并不见了。几个小队长的家眷还在。” “在的杀了。” “杀了?”赵天殇没有想到郑钦给出了一个如此的解决方案。铁剑门多年来纵横湘楚,作为一门之主,慈悲从来都是一种多余的情绪,心狠手辣是郑钦的一贯作风,可那都是针对远在其他的地方的帮派。对于襄阳城内的指月门,与当地联系颇多,两个门派多年来也互相采取的是克制的态度。更多的是采取蚕食的手段。毕竟,襄阳城乃是自己立足之根本,双方都想给当地的民众以一个好的口碑。便是将那指月门主司空玄的一家老小屠戮殆尽,倒是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然而如此这般赶尽杀绝,这铁剑门在荆楚恋上你看养出来的声望,恐怕要大打折扣了。 “是的,杀了。”郑钦淡淡的回应道。 郑钦又何尝不知此乃不当之举,怎奈经历过了郑熹派人屠杀律津的那个血夜,才发觉自己父亲一直想返回的郑家门望,辉煌背后隐藏着更多的东西。 郑钦的消息,虽然迟些,也终究知道了郑肃被贬离京的消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屠杀小镇三百多口,不啻是在捋那位远在长安城内皇帝的虎须,自然需要有人来承受皇帝的愤怒。事到如今,郑钦自然不会傻傻的以为那个站在堂前,手盘虎墨沉香如魔般的老人真是为了给孙辈陪葬而屠掉小镇的。 更何况,那个还是郑肃的孙子。 这个世人眼中,当年不学无术的“四不公子”,竟然是一个如此可怕的存在。如此的隐忍,如此的手段,现在想起来,仍旧让他这个威震南恋上你看的铁剑门主背后生出汗来。 这么多事情发生后,郑熹从来都没有问过或者暗示过自己任何意向,但是,郑钦知道,是自己该表态的时候了,不能再拖。至于表态的方式,当然是投名状,告诉那个老人,自己毁掉名声,只能抱紧当下的粗腿。 此刻若是还有疑虑,莫说难在郑家立足,只怕是自己家上百口,也是和那律津三百多口一样的下场。自己手下的那些人,莫说此刻还有几个能够使唤的动的,便是拧成一股绳,恐怕仍不过是人家桌上的一碟小菜罢了。 更何况,见识了今日指月门这一手,若说是指月门的背后没的其他势力,以司空玄的能耐,是做不到让指月门无声消失的。能够在荥阳郑家眼皮子底下来这么一手,郑钦第一次对自己控制襄阳的能力感到怀疑。 “唉,算了,身高不过这张桌子的孩子留下吧。”浓浓的无力感在身上泛起,让郑钦叹口气,下巴遥遥指了一下小院之中,不远处的小石桌,“个子已经超过这张桌子的,都杀了吧。处理的干净些,远远扔到西山里去。” 郑钦看着目光尽头的石桌,想象着也曾有孩童围绕着石桌玩耍,心中道,我已经很仁慈了。 “天殇,你我二人多年兄弟,这铁剑门虽说是我郑家数代经营,然而,可以说有一半是你的。管束好你手下的人,这个时候,我能够放心的只剩下你了。现在有些话不能详细和你说,但你自己要小心些,把你的人,从码头撤回来,收缩在城内,现在城内鱼龙混杂,把城内看紧了。至于指月门的人,我让他人去查。”郑钦想着死掉的僧尼护法,拍了拍赵天殇的肩头,嘱咐几句后,向台阶上走去。踏上台阶的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扭过身,远远的对赵天殇说,“那个林大柱,最后给一次机会,若是还是什么都不知道,顺便处理掉吧。看看能不能引那个半步宗师出来。这个时候,也该做点什么了。” 既然那林大柱入不了郑熹的眼,那便杀掉他,让那个叫君会的年轻人,感受一下自己的情绪。 想着院外,君会派来“保护”自己的人,郑钦哂笑道。这襄阳城,终究还是自己的,无法决定不杀谁,但是却可以决定杀谁。毕竟,接下来,自己要做的,是如何在郑熹这边找到合适的定位了。至于半步宗师的麻烦,屠光人家的镇子,这已经是不死不休的结了。 秋风吹起来的时候,满腔心事的郑钦,指着桌子决定了一部分人的命运,也在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于此同时,在襄阳城的另一端,一个小院的后花园之中,小小的宴会在筹备之中。 ...... 王家所在,五爷王离收起给王珪导气的双手,轻轻打开桌上的朱红色的请帖,眉头轻皱...... 崔家的宅子里,崔令臣放下手中的长剑,接过下人的递过来的帖子,看过后微微一笑,“婉然,一会儿和我去赴宴......” ...... 同样的事情,在襄阳城内多处上演着...... 那清一色朱红色的请帖上,只有笔力森挺的八个大字和一个简单的落款。 “戊时三刻,静待诸君——四不老人,郑。” 第五十八章 西山 , 襄阳城西门,鲜有人走。西山之上,本来就是葬地,又应了西去这个说法,往来于西门的人便更少了。 襄阳城到西山并不需要太久的时间,从西门出来,穿过那一片长长平坦的大地,只需要半柱香的功夫。如果有一辆马车的话,这个时间会被缩得更短。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一阵马蹄声打破西门的宁静。 大地苍茫,几十人的马队,像一支黑色的箭,划破了黄昏的宁静,直指西山。 几十匹清一色的黑马在前方开道,马上铁剑门帮众黑色劲装,时而小心看着道路两边,时而照顾着身后几辆马车。那几辆马车被栗色的马拉着,在御者的长鞭下跑的飞快,整个马车车厢被罩在黑布之下,将车内的情形遮掩的严严实实。 盏茶功夫后,车队已经飞驰到西山脚下。 马队为首乃是一面色冷峻的中年人,把一直扶在腰畔长刀的左手,轻轻向半空举起,右手轻提手中缰绳,压住了整队速度。中年人轻带缰绳,让出主道,让背后的骑手带队缓慢向前。 马队中后位置上一个骑技尚显笨拙的年轻骑手,回首看了一下身后的几辆马车,面露不忍之色。犹豫了一下,双腿一夹,操控着胯下马匹快走几步,到了中年人面前,小声说道,“队长,这些人真的都要……?” “林大柱,你要知道,哪些是你该问的,哪些不是你该问的。”那中年人蓦然扭头,双眼一眯,沉着脸,看着身侧的年轻人喝问道,“律津小镇,几百口人死于非命。在我铁剑门的地盘,指月门然做出如此人神共愤的行径,这些是他们应得的报应。我记得,你好像就是律津的人吧,怎么竟然对她们还起怜悯之心。过一会儿到山上以后,第一个,由你来动手。” 闻得中年人如此说,林大柱心中一片轰隆,仿佛眼前这长长的车马队是从自己的心中踩过。 林大组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身后的扬起尘土,放慢速度的车队,又扭头看了看律津的方向,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挣扎。 林大柱当然知道此时等待的后面车队里指月门家眷的是什么,这是一次针对指月门的复仇行动。林大柱一直在铁剑门中,得知律津被屠灭的消息后,已经是事发的几日之后了。还未曾从震惊与痛苦之中缓解过来,铁剑门内与他交好的人偷偷告诉他,屠灭律津的乃是指月门,据说是指月门主司空玄亲自下的命令。而后,铁剑门在门主郑钦的亲自指挥下,发动了针对指月门进攻,却不曾想,扑了一空,指月门的大部分人已经逃之夭夭。偌大个指月门,只剩下一些妇孺,被铁剑门带到西山处决。 血债血还,指月门必须要付出代价......这是郑钦给律津血案定下来的规矩。 为了白云楼,为了律津,为了报仇..... 可是所谓的报仇,就是用刀杀死这些妇孺么?难道,报仇不是要去杀死那些指月门里去屠杀律津的帮众么?从来没有杀过人的林大柱,强行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像是给自己打气一样,手中紧紧的攥了攥缰绳,让自己显得更加坚毅一些。 “属下,遵命。”林大柱坐在马上,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命令之中,双手抱拳,用力喊着,他担心如果不用力,从他的口中不会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中年人很满意的看着林大柱神色的转变,叹了一口气道,“还是那天问你话,你再想一下,丁师傅平时有哪些异常?指月门为什么会冲着丁师傅去?不把指月门针对律津的意图弄清楚,我们寝食难安啊。” 马队卷起的沙尘落在两个人之间,车马辘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大柱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这些问题,在向李大柱告知指月门屠杀律津后,已经有无数的人已经问了无数遍,此刻中年人又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 对于中年人,这个问题的答案本来便是这次西山之行的重要目的之一。然而,回答他的依旧是林大柱一脸的迷惘。 林大柱摇摇头,用茫然的口气回答道,“我不知道指月门为什么会冲着丁师傅去。丁师傅虽然平时性格孤僻了点,但完全不像是会武之人。至于其他伙计都没有在律津,整个附近最可能的地方,就只有袁掌柜姑丈家了。” “那个袁掌柜的姑丈家就是空的。”中年人心中骂道,脸上却带着微笑,伸出手来,拍了拍林大柱的肩头,“别想了,调节一下心情,等一下你还要动手,动作利落点。” 看着林大柱追向前去的背影,中年人微笑的脸沉了下来。远远的看着这里的一个消瘦的骑手赶过来,低声问,“队长,这个林大柱,还有没说出什么来么?” “不管了,跟着他点,别出意外。”中年人没有回头,眼睛闪过一丝狠戾,低声径自吩咐着,“一会儿,最后来把硬的,若是还没有问出什么,你直接了解了他吧。” “了解了他?”消瘦的骑手一阵错愕,“门主那边——” “这不是你该问的。”中年人狠狠的止住了骑手的问话,四处稍稍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审问解决林大柱的时候,距离我们和马车远一点,不要让我们看到。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人不要太多,带三四个信得过的吧。” “遵命。”消瘦的骑手向中年人一抱拳,策马向前飞驰而去,操控着胯下马屁,紧紧掇在林大柱的后面。 山道之上,马队那位中年的队长,回首看了一下后面的车队。奉命杀掉马车中指月门的家眷,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杀招是隐藏在第三辆马车中的几个人,那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几个人,想到赵天殇赵爷面对他们的时候都是客客气气的,看向自己时候那倨傲的眼神,也就能够容忍了。 中年队长此时万分希望指月门的人能够出来,让他看看这几个人的成色。 当然,他也知道,指月门的人若是当真出来,杀在第一波的人依旧还是自己这些人。怀着矛盾的心情,看着马车与骑手们距离调整好后,中年队长马鞭一挥,指着一条盘桓的山路说道,“上山。” 马队轰隆隆,斥候散开,骑手们一马当先,向山上奔去。 ...... 西山里,南八带李凭藏身的山崖斜侧方,一个更大的山崖。 褐色的岩石壁立于空谷之上,秋天干燥的季节,岩石上些许青苔早已经枯萎,落日的余晖投照在对面稍低一些的山头,远远看去,整片山崖呈现出青灰色,一派肃穆。 背光的崖壁上,有个很难令然发觉同样清灰色的小点,在缓缓移动。 李凭将身体紧紧贴在这片石崖,探出手臂,左手扣了扣突出来的石头,确认稳固之后,三根手指用力,将重心一点点向左侧挪了过去。抬起腿,向嶙峋峭壁的更高处攀爬。陡峭的山崖上,感受着体内运转如意的内息,李凭心中赞叹,曾经很难的攀岩动作,在内功的带动下,轻而易举的实现了。 再有两丈便到崖顶了,李凭调整着呼吸,积蓄着身体里的力量,脸紧紧贴着石壁,感受着石崖上传来的余热,低头向斜下方望去,黄昏间的山谷,早已经看不到他和李白躲避的小石崖了。 作为曾经的一个资深户外运动爱好者,远远的看到这片山崖,手痒了一下,便过来攀爬。 天快黑了,李白还在小石崖等着。 虽然有体内气息的加持,前世养成的良好攀岩心理,让他仍旧不敢掉以轻心。李凭调整心情,小心翼翼的向上爬去。 一盏茶之后,山崖顶端。 “哈——”李凭抓着山崖边向外翘起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在山崖的顶端探出了头。然后,李凭便看到一截紫红色的衣袍,垂在崭新的青色皮靴上。 皮靴的主人蹲在悬崖边,是个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的年轻人。嘴角带着邪邪笑容,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居高临下端详着自己,满脸好奇,嘴里喊不清的嘀咕着,“竟然爬上来了呢,真是条汉子。” 微风拂过,这个九月黄昏里,西山之上,李凭紧紧扣着山岩,二人双目相对。 “你,就是李凭么?”纨绔子弟吐掉狗尾巴草,开口的瞬间,那邪邪的笑意,瞬间转化成一种真诚,“很高兴,见到你。” 第五十九章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 纨绔子弟模样的年轻人说得客气,却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仍旧一动不动的蹲在崖顶,占据了李凭攀爬上崖顶的路,李凭自然没有办法继续向上爬。只能紧紧的扣着山崖凸起的石头,抬眼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眼前这人是个高手,李凭心里暗暗道,当然,和李凭自己相比,会点武功的都是高手。但眼前这个人,却是比未受伤的李白还让他看不透。而这个人的年龄,看样子却是比李白还要年轻些。 令李凭惊讶的是这年轻人的气度,如果说李白是超然物外的洒脱,那么眼前这个年轻人便是诡谲多变的神秘,那种不同气质间的转换,浑然天成,若不是刚刚发生在眼前,自己一定会以为是错觉。 历史长河中,能和李白并肩的人,又有多少。 李凭在打量年轻人的时候,年轻人也在打量着他,心中暗暗道,比情报里说的和自己想象的还要年岁小啊。想来收集情报的的人和自己一样,不敢相信,那些事情都是眼前这个少年人做的吧。 “你好,我就是李凭……”,李凭点了一下头,平淡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在悬挂在山崖上的样子,如同大街上相遇两个人,言语中也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二人心中各有所思,山崖之上,竟然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怎么称呼您?”打破沉默的是李凭,毕竟人在悬崖上,不得不低头,“找在下何事?” 这种荒山野岭能够认识自己这种无名小卒的,李凭不认为他是偶尔撞上的。李凭以为知道自己名字的人不多,却不知道,随着松鹤楼上那一幕,他的名字也随着那一天晚上的情报摆在了各方势力的案头。知道自己名字的势力不多,不过却也都是各方顶级的势力了。 虽是小卒,却已并非无名。 “要找你的事情很多。”年轻人很满意李凭的态度,脸上的真诚愈发明显,“不止一件。” “就这样问么?”李凭看了一眼年轻人,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的现在的处境。李凭已经感觉很吃力了,本来爬悬崖的过程就用了他很多的力气,现在能够清晰的感受都整个身体的力量在指尖流失。 “嗯,是哦。这样吧——”年轻人仿佛才发现李凭的处境一样,叹了口气思虑了一下道,“我快点问,你快点答。答完你早点上来。” “你是怎么从大牢里出来的?”年轻人问。 第一个问题,便无法回答,狱中老人对自己有恩,他不想把事情说出去。那么,只有一条路了。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上来”,李凭斜着头想了一下,“再见。” 说罢,李凭轻轻松开手指,向蹲在崖顶的年轻人挥了挥手,看着年轻人错愕的面孔,就那么任凭自己向下坠去。 耳边风声呼啸,电光火石间,那七迦子猿臂急探,一翻手掌,已然捉住了李凭的手腕。 还在下坠的李凭眼中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慌乱,当手腕被捉到那一瞬,李凭心中闪现一个念头,赌赢了。 转瞬,一抹狠厉出现在李凭的眼底,手腕一用力,半边身子向下用力,猛然向下一拉。 伴随着李凭半身用力向下拉,体内的蹉跎劲又原本在体内缓行,聚集在十指尖头的蹉跎劲,蓦然回流向手臂,李凭力量暴涨。 死吧。 一同死吧,就这么简单。 这个七迦子出现在此处,那么大刺刺的蹲在崖顶,既然不是来救自己的,无论回答什么问题,最终是无法避免厄运的,那么便一同死吧。 李凭自认为自己不是那种大人物,能够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能够隐忍找到机会先打脸再复仇,血债血还,或者去饶恕。 他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小人物,虽然他不介意去抱着某一根大粗腿,却也没大粗腿给他抱。 李凭更没有金手指,能够趋吉避凶,反而最近坎坷颇多。 这些,李凭都不是,李凭是个冲动的人,在这个世界上逐渐疯狂。 李凭一直就是冲动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在松鹤楼上一下捅死邱铁城。 冲动和疯狂并不代表李凭不理智。作为一个具备成年人心智的灵魂,他当然知道,此刻不过是下马威,不过,既然准备了下马威,那就做好我可能死去的准备。 因为,他无法承担对方把他控制后对他做的其它审讯。现在看似劣势,却也是自己唯一拥有选择的机会。 当然,还有你也死吧。 然后,等着李凭的是纹丝不动的一直手臂,七迦子依旧是稳稳蹲在崖顶。 尴尬了…… 李凭挂在山崖上,心里想着。 七迦子看着挂在他手臂在悬崖下悠荡的李凭嘴角泛起微微的笑,心中却为这李凭的举动一怔。 他自以为用一个很好的开场,能够换来一个顺利的审讯,却不想对方用一种疯子似的举动,在一开始就想跳出棋局。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李凭看着蹲在崖顶嘴角含笑的七迦子,心中充满了挫败感,武功的差距是有些东西填补不了的。 七迦子作为魔门的天下行走,可不仅仅是只修炼武功这么简单,读过的书说是汗牛充栋一点也不过分。对于黄老之学更是首先要研究的对象。七迦子听闻李凭吊的书袋,眉头微皱,这句话不怎么贴切,不由在心里给他打上了一个读书不精的判断。 第一轮交锋,两个人表面都在微笑,却分别在内心中,感觉自己是落在下风那个。 “你好,我叫七迦子。”纨绔子弟看着李凭顿了一下,解释道:“这个是我的真名字。” “我知道李白就在不远处的。”七迦子用下巴点了一下山下。 点完李白七迦子便后悔了,固然对上敌手,这七迦子无所不用其极,手段狠辣属于后世里那种没有底线之人。然而骨子里却还是有自己傲气的,松鹤楼他牵了几根线,几番变故之下的惊变,再加上后续的变故,惊起了无数势力隐藏的棋子,最终落得一个连他自己都比较满意的结果。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情报上几处惊艳的表现,加上刚才玉碎的绝然与算计,竟然让自己也起了争心。本想在好好较量一番,却习惯性的用上了威胁手段,实在是丢人啊...... 七迦子自然是顺着脚印来找软柿子的,脚印到了山下,逐渐消失的时候。七迦子没有贸然进入草棚区。躲在南八住处的李凭二人能够躲过草棚区里各方势力的眼线,却难以躲过七迦子的探查。 这个高崖本来就是个观察点。 在李凭开始攀崖的时候,七迦子就已经在崖顶等待了。看着李凭用那轻微的内息攀崖而上,七迦子对这少年的来历愈发好奇。 作为松鹤楼上转折的关键节点和错综杂乱中的一个耀眼棋子,加之白云楼中为数不多的线索,李凭的画像和信息,早被七迦子掌握和研究很久了。 然而,就像所有势力查出来的一样,这是个没有来历的人,对于七迦子和世家来说,没有来历比任何来历都吓人。庞大势力最大的自信就是不可能有他们查不到的事情。一个突兀出现在小镇上的角色,是众多势力疑惑不解的地方,也是李凭小命能够保留现在的原因之一。 莫名其妙的来历与闪光,在白云楼跑出了半步宗师后,在众多势力眼中,被无限放大。 现在关于半步宗师的所有线索都集中到了曾是白云楼的两个伙计李凭和林大柱的身上,加之李凭未知的来历和松鹤楼上的表现,各方势力对他的兴趣明显更浓厚一些。 在西山探得李凭未死,这给了七迦子更大的好奇。 “感觉你有很多秘密。”七迦子站起身来,单臂用力,李凭就仿佛一根稻草一样,被从山崖下被提了上来。李凭几个翻滚,慢慢爬起来,捏着双手酸麻的手指,扫视一周,打量了一下可以离开的路,见七迦子若无其事的神情,便也站在一旁,淡然的看着七迦子。 “公子。”一个人影,从远处急闪而来,正是冯大川。 那冯大川跑到近前,看看李凭一眼,满眼警觉,怎么也想不通,作为被监视对象的少年人,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崖顶。 不过,冯大川很快把疑惑放在脑后,附在七迦子旁边耳语了一阵。七迦子眉目轻挑,露出一丝玩味的笑。 “走,带你去看戏。”七迦子仿佛忘记山崖下的李白一般,带着李凭向山崖顶上的树丛中钻去。 第六十章 杀人 , 长刀锋利,被紧紧的握在林大柱紫色血管凸起的手上。刀柄上的粗粝的麻绳已经被手中的汗水浸透。刀是一把老刀,刀身充满磕痕,刀刃却闪亮如新,被保养的很好。麻绳是林大柱自己新缠上去的,只在两根麻绳相邻的沟壑里,还有些许细绒存在,凸起的部分,早已经被林大柱变得粗粝的手掌磨光,麻绳由最初的黄色,变成了浅褐色,那是那是被汗水浸泡过的颜色,那是还没有沾血的颜色。 林大柱看着被堵住嘴排排跪倒在山坡上刚刚明白过来自己命运不断挣扎着的指月门家眷,心中充斥着莫名的情绪。作为一个小镇酒楼的伙计出身,谈不上太多见识,只是朴素的认为,这么做是不对的。 他也知道,等待这些人的命运已经注定。 所谓命运,就是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都不会知晓它的存在与走向。 站满了人的山坡,在这压抑的氛围中,连寂静本身都被压抑着。 站在四下俱静里的林大柱,此刻才清晰的意识到,铁剑门鲜衣怒马光鲜亮丽的那只是展现在世人面前的一面,越是强大的门派,越是充满杀戮,黑暗而见不得人,而自己就是黑暗面的构成。 暮色渐临,远远的中年队长做出了个可以动手的手势。铁剑门的众人用不同意味的目光顺着队长的手势,向着这个最年轻的帮众看过来。 我是为了报仇,林大柱用心底最后一丝力量,说服着自己。 跪在第一个位置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双手被缚在背后,头拄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嗬嗬”声音,却只是堪堪传到林大柱的耳边。 平时不停练习的刀,此刻仿佛有千钧的重量,林大柱双手堪堪举起。 回想着练习时的位置,用力挥了下去,“噗”,砍在脖子上的感觉要比平时砍在木头上畅快得多,林大柱感觉到脸上一阵温热,随即反应过来,是妇人的血溅在了脸上。 妇人喉咙里的声音骤然停止了,睁开眼去看时,那尚有几分姿色的人头已经滚落在不远处。无头的躯体上,血正从原本脖子的位置喷射出来,落在草丛上。 林大柱用手去摸脸上的那股温热,湿腻腻的感觉丛手掌传了过来,那湿腻转瞬变得发烫,林大柱的手迅速弹开。 抓向刀柄的一霎,鲜血顺着麻绳的筋络延伸,缠绕在刀柄上的麻绳,瞬间被染红。 用不了多久,着鲜红的刀柄就会变成黑褐色,变得和铁剑门帮众刀柄一样的颜色了。 妇人的血喷的已经少了起来,顺着山坡向下流去,大部分却是渗进了大地之中,林大柱现在瑟瑟发抖的妇孺中间,仿佛看到了刀兵临近白云楼的场景。 “我给你们报仇了。”,山间凉凉的风起来的时候,林大柱攥着长刀,凶狠了起来…… “现在过去吧。”,中年队长站在暮色中,看着心灵受着震荡的林大柱,对消瘦的骑手说,“最后再审一次,离这边远点。” 中年队长强忍着不让自己去看不远处山坡上停着的马车,那里是他本次的另外一个目的。 ………… 风渐凉,吹动了山崖上的茅草。 “天气好怪,像是要下雨了。”七迦子抽了抽鼻子,像狗一样仰着头四处嗅了几下,若无其事的说道。对于李凭,七迦子有过几个方案,却绝对不含现在这个状况。作为白云楼重大线索的人,七迦子有无数手法能让李凭把白云楼的事情说的明明白白,不过,他也知道,过手了这么多势力,他们的手段不会比自己少太多。见识到李凭在悬崖上想要与自己同归于尽的疯狂之后,他改了主意。 疯狂,是混乱的源动力。 李凭侧过脸,看了眼一付打定主意尬聊样子的七迦子,没有说话。骨子里疯狂并不代表不知死活的与七迦子死磕。没有了铁钎的李凭就像是没了牙齿的老虎,或者是没了牙齿的老狗,不存在任何的战斗力。显然,七迦子也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在七迦子的情报里,对于李凭这些的描述非常的精准,精准到比李凭自己都了解他的武功。 七迦子与李凭就藏在茅草后面,隔着一条山谷,趁着天幕中,最后一丝的光亮,看着林大柱举起了手中的刀,又落下。又最后站立在山坡上的一动不动的林大柱,对李凭说,“下手够狠的啊,你们白云楼出来的人都这样么?” 话语间,山坡那边,有人领着林大柱向山的更深处走去。 ...... 消瘦的骑手领着林大柱悄悄撤离了人群,向大山更深处走去。身后四个帮众缓缓跟在林大柱身后,若是平时林大柱还能发现一些异常,此刻已经完全被刚刚斩落在山坡上的人头吸引了大部分心智。 山坡已经看不到的时候,消瘦的骑手停下身形,环视四周,草长树高,是个好地方。林大柱低着头,一个没有收住,撞在了骑手背后,引得骑手眉头一皱。 “林大柱。”消瘦的骑手,斜跨在一个略高的点石头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林大柱,阴测测的问,“我只想问一次,白云楼那丁师傅的背景?” “丁师傅的背景?”沉浸在刚刚杀死手无寸铁家眷的林大柱,对于骑手的问题好生惊讶,“丁师傅一个厨子有什么背景?” 显瘦骑手本来对此没有抱太大希望,然而林大柱的茫然依旧让他烦乱。 骑手皱着眉头,挥了挥手。两个帮众从后面欺身而上,把林大柱双臂,另外有一人从背后绕了过来,盯着他。 林大柱从杀人的惊惶中回过神来,尚未厘清眼前情景,只道是今日自己杀了那指月门的人,已然是被铁剑门进一步认可了的,怎么自己现在被拿住双臂。 “那丁师傅.…”那白云楼的事情,自己已然说得很是清楚了。 “聒噪。”那消瘦的骑手愈发烦躁起来,这林大柱唯唯诺诺更是让他,不相信能从他口中获得进一步信息,“动手吧。” 那林大柱对面的帮众一个上前,左手一把抓住林大柱的头发,手上发力,将林大柱头颅向后掰去,露出林大柱粗壮的脖子。 右手从靴子中抽出一把短刀,那短刀约莫一尺长,前端有一个微小的弧,极为锋利。 那持刀的帮众看着林大柱尚且懵懂的眼神,用短刀拍了拍他的的脸,短刀从脸颊掠过下巴,抵在了喉咙凹陷处。 那人回首看来一下消瘦骑手,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后,扭过头短刀顺着喉咙凹陷处轻轻滑进胸腔,整个短刀一没到底,又立刻被抽了出来,一注鲜血顺着短刀划开的口子,喷射而出。 林大柱呆了一下,低了一下头,血喷不停,溅在下巴上,看着血喷了一会儿,逐渐变小,却是不再喷了。 众人见血已经不再喷了,不由松懈下来,却不想那林大柱体内尚有些力气,用力挣扎的突然猛烈了,随着挣扎,血有继续喷出,众人竟然一时抓他不住,被他挣脱,撞开对面用短刀之人,慌不择路的向山谷之下跑去,林大柱前几步跑的迅猛,待跑得三五步时,脚步突然缓了下来,身体开始摇晃了。 脚下一个趔趄,顺着山坡翻滚而下。 几个人知道这林大柱已然无法活命,也不去追赶,只是看着他翻滚的背影,指点笑着,更多的是嘲笑那林大柱挣扎弄得狼狈的执刀之人。 那人被嘲笑的面色无光,脸色逐渐难看,顺着林大柱翻滚洒下的血迹冲下山坡。山坡下,林大柱已经快没有了生息,只是躺在地上抽搐。 那人来到近前,只抽出腰间长刀,只一刀,便把林大柱头颅剁下。 那人提着人头,纵身上来得山坡来。来到众人面前,把人头往地上一贯,冷眼看着其他几人。 林大柱的人头上有血流出,流向林大柱那把失落在地上的长刀,刀柄处的麻绳,此刻已经全部被染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