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驸马》 第一章 活见鬼 赵灵儿看着被水波不停打碎着的月亮,深深叹了口气——她不明白,一直宠爱自己的父亲怎么就突然变了,竟然要把自己嫁到吐番去,就连娘亲和奶奶在自己哭诉的时候也只是把自己紧紧地抱在怀里,无奈的叹息着,不停地提醒着自己她们也没办法改变这件事情。 “唉,怎么办呢?”拖着两腮的赵灵儿又叹息了一声,心中满是苦闷,她觉得自己面临的问题就像水中的月亮,不管水波把它怎样打碎,它最终都会变成原来的样子。 “好烦呐!”越想越闷却无处发泄的赵灵儿抓起杯子就朝水中的月亮丢了过去,然而就在这个间隙,一片黑漆漆的东西浮了上来,几处突起在月光的照映下泛着微光,当杯子落在上面的时候,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赵灵儿一个激灵,瞬间睁大眼睛,心下害怕的她本想喊人,可是一想到自己是偷偷跑出来的,便噤了声,况且这水中船只、两岸行人往来如织,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兼且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最终还是提着灯笼小心翼翼的踱到船边,将灯笼往前头慢慢送了送,仔细看去,待她看得清楚之后,猛地尖叫一声,连退几步,跌坐船上——就见水中飘着个人,方才她丢下的杯子也还立在那人头上,随着水波起起伏伏。 …… 在被深海漩涡吞没之后,周明不知道自己在黑暗和寒冷中安静的飘了多久——一秒钟亦或是一个世纪,等到后来,就连寒冷也消失了,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就在他习惯了这黑暗之后,他感觉到无数更加黑暗的东西纷纷砸向他,让他痛苦难忍,却发不出声,也动不了,不知又过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束亮光,慢慢变得越来越大,直至变成一扇光门,将他拉扯过去。 “接引之光?”周明疲惫的想着,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下,眼皮也不住的抖动,在努力了多次之后,两只眼睛终于慢慢开,旋又闭上,许久之后才眯着眼吃力的坐了起来,待习惯了屋里的光线之后,才完全的睁开了眼。 在看了一圈完全不像病房的屋子之后,周明再次看向眼前趴在桌上睡觉的古装女孩,皱眉低语道:“护士?” 一边朝门走,一边不停地絮叨着:“什么时候医院开始兴复古风了,连护士都搞spy。”周明见她睡的香甜,也不好打扰,轻轻推开门便走了出去,这才发现自己住在二楼,扶着楼梯缓步而下,就看到一楼的柜台里头站着个古装男子,矮矮瘦瘦的,正咧着嘴巴朝自己笑: “客官早” “额……客官?”心跳早已不自觉加速跳动的周明不由愣了愣,随后才有些结巴的朝矮瘦男子挥挥手,说道:“早……早啊。” 说完便朝大门走去,越靠近大门,心跳越快,等他走出大门,被午后的阳光照的一阵眩晕之,慢慢看到熙熙攘攘的大街和满眼的古建筑群之后,就感觉整颗心脏要从胸口跳出来一样,大脑“轰”的一下变得空白,许久之后,他才缓缓转头,语带颤抖的朝那矮瘦男子问道:“这时哪一年?” “啊?”矮瘦男子听后,停下算盘,提起毛笔,瞪大眼睛看着周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待看到周明那认真苍白的样子,才稍稍确认他是真的要问这个问题,这才用笔杆子戳了戳脑袋,然后放下,说道:“嗯……今年是大乾九年。” “我去!”周明一额头,又晕了过去。 …… 再次晕去的周明很痛苦,因为昏迷中的他感觉到无数的黑球在冲击自己的脑海,每冲击一次便爆裂一次,痛苦便多一分,记忆也多一份,到最后那一片片零碎的记忆散落的到处都是,直至融合于脑海,像是多了一份人生——似乎是个死读书十多年,一直不中的穷酸书生。 而赵灵儿这次没有再睡着,在店家将喊人将昏迷的周明送上来之后,她便又去请了大夫,在经过一番诊治,得知周明没什么大碍之后,她才松了口气: “这可是我救下的人。”赵灵儿自语道:“奶奶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救了这人,那不是得了很大的福分……嘻嘻。”越想越远的赵灵儿最后竟是傻笑了起来,心下满是得意,不过却被周明痛苦的呻吟惊醒。 看着被汗水浸湿的枕头和周明满是痛苦的面容,不由有些心疼,犹豫几番之后才伸手要去抚平那紧皱的眉头,不想昏迷中的周明突然伸手乱抓,正巧抓住她伸过去的手腕,力道大的出奇,疼得赵灵儿眼泪都流了出来。 “救命……救命……” 本想拼命挣开的赵灵儿在听到周明低哑巴的呼喊后,又生生含泪忍了下来,过了许久,周明才将手松开,沉沉睡去。 “坏人!救了你竟然还抓我。”赵灵儿看着手腕上通红的爪印,狠狠瞪了周明一眼,想着被一个陌生男子抓了这么久得手腕——虽然是一个昏迷的男子,也不由臊的小脸通红,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从没仔细看过这人的模样,于是借着灯光细细看去。 “不好看!”赵灵儿看了许久之后下了个结论,然后又握着自己被抓的手腕看了一会儿,接着补充道:“嗯……也不难看。” 感受着手腕传来的阵阵酥麻感,不知怎地,心中多了些说不出道不明东西,让她禁不住有些慌乱: “害不害臊,害不害臊。”赵灵儿捂脸,过了会儿又是愁容满面,拖着下巴,对着油灯发起呆来。 月亮比昨天圆了些,蛐蛐也叫的更加响亮,河中不时传来鱼儿打水的“哗啦”声,油灯在赵灵儿眼中变得越来越大,她的思绪也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只是仅仅十多年的公主生活想来也没多少要需要深深思考的事情吧吧。 …… 不知过了多久,灯油几乎燃尽,月光都变得比油灯要亮些,透过窗户撒的满地都是,而赵灵儿那无神的大眼睛不知何时竟然满是亮光,看得出其中满是情绪——兴奋,然后是惶恐、羞耻,再然后又是恐惧、迷茫,最后终于变得决然。 就见这个小丫头在看了一眼熟睡的周明一眼之后,全身紧绷又松弛,小拳头握紧又松开,如此几番之后,她终于站了起来,带动的微风将早已摇曳不定的灯火吹灭,一排细碎的白牙咬在红红的唇上,挤出一排苍白的牙印,然后一边解衣一边穿过蒙蒙月光像个精灵似的朝熟睡中的周明走去。 第二章 吃了一惊 京城皇宫颐和殿门口,跪着许多人,为首的是一个太监,俱都在抽自己嘴巴子,腮帮子肿的都跟气蛤蟆一样,旁边则立着几位锦衣的侍卫。 而在大殿之内,赵灵儿在那边伏在皇后怀里嘤嘤哭泣,皇帝赵琮则斜倚睡榻不停地揉搓着脑门——他那偏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整个天下都知道皇帝家的女儿不好嫁,京城之中不说那些个官宦子弟,但凡自以为有些才学、模样还算可以的人,哪个愿意来做驸马?不得已之下,赵琮甚至取消了“京城户口”这一限制,将这次海选范围扩大到了全国,本以为这次能于举国之中,给女儿挑个好夫婿,也算是了了一件心事,哪曾想这位千挑万选的驸马在新婚夜……死了。 皇帝越想越是头痛,越想越是头痛,真想将外面跪着的那群胆大包天的货色砍了:“继续打!”赵琮指着门口吼道,几乎在同时,就听到一个骂咧咧声音也传了过来:“没卵子的狗东西!简直反了天了!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话刚落音,一个皮肤略黑、衣着华美的少年气冲冲的冲了过来,在他身后则缀着几个高矮不一、衣着富贵的少年郎。那黑皮肤少年冲进人群就是一阵乱踢,之后还不解气,一转身就要去抢身边一个侍卫的横刀,可他力气太小,夺了几把愣是没夺下来,急的他直瞪眼,于是踢了那侍卫一脚,仰头喊道:“你给我松开!” 哼哼,这些侍卫可都是皇帝的贴身护驾,他们佩戴的横刀都是武备司在确认身份之后量身打造,刀身刻有各自的名字,由皇帝亲自颁发,独一无二!那可是比他们的性命还重要,正所谓刀在人在,刀亡人亡。别说眼前几位殿下,只要皇帝不开口,天王老子也别想从他们手里把刀拿走——当然了,除非你杀死他们抢过来,可这天下敢和皇帝贴身护驾干架的有几个? 宋小宝挨了赵煦一踢,终于低头,面无表情、语调平缓地道:“刀在人在,刀亡人亡。”说罢便又是抬头平视,任由赵煦折腾。 “三哥,别闹了,快进去看看灵儿姐怎么样了。”紧跟着过来的赵瑞拉了一下赵煦,劝道:“小心父皇知道你又夺刀,揍你。” 赵煦听了,回头瞪了赵瑞一眼,然后又抬头瞪了宋小宝一眼,哼了一声松开了手,快步跑进殿里,还一边喊着:“灵儿姐!灵儿姐!” 他那公鸭子般的声音一番吵嚷,赵琮直感觉头都要炸了,不耐烦的猛拍软塌,训斥道:“成何体统!”他这一声吼把外面跪着的几位宫女太监又吓得不轻,不觉力道又加了许多。赵煦也是不情不愿的退了回去,和其余几位皇子请了安,才走过去安慰赵灵儿去了。 “唉……”赵琮烦闷的叹了口浊气:“真是造孽……” 这边打脸的打脸、发愁的发愁、哭泣的哭泣、劝慰的劝慰,看着也是一副惨兮兮景象。过了未时,那打脸的有几个都昏过去了,而赵琮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善后这件事。正愁着呢,就见一个小太监擦着汗跑了过来,嘴里直喊道:“大喜啊!大喜!” 他这尖尖地一嗓子,殿内殿外都愣住了——打脸的停了下来;宋小宝一干侍卫也是转过头去要看清是哪个好汉有这等好胆;赵煦、赵瑞几个皇子也都停止劝慰,有的好奇,有的恼怒,特别是赵煦又要跑出去剥皮了;皇后也是一脸不高兴,赵灵儿则是抿紧了嘴;赵琮更是目露凶色,待那小太监走了进来,略略切齿道:“哪来的大喜?” 小太监这才觉着气氛不对,猛然间就想明白了,赶紧抽了自己一嘴巴子,这才指着外头急着道:“活了!活了!驸马爷他……他活过来了!” “什么!”屋内众人顿时一惊,屋外的那些人也都猛地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特别是那些跪着的,心里一阵激动欢喜,直道驸马爷是活菩萨。 “什么?你再说一遍!”却是皇后猛地站了起来,声音颤抖着问道,怀里的赵灵儿也是惊得转过头来看着,捂着小嘴,一双哭红的眼睛眨了眨。 “驸马爷活过来了!”小太监吞了口唾沫,作了个揖,欢喜的叫到:“这会儿正在府里好好坐着呢。”小太监话刚说完,就见一个丫鬟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正是那个将周明撞进荷花池的女孩。 皇后见了,眼中由惊转喜,往前连走两步,赶紧问道:“绿珠,可是驸马的消息?” “对!对!”绿珠抚着胸口,连连点头,待气顺了,才急急地道:“驸……驸马爷正在府里歇着呢,就是……” “就是什么?”皇后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忐忑起来问道。 “就是感觉驸马爷有点怪,也不说话,只是干坐着,请了几个大夫也没啥办法……” 说到这里,那赵灵儿又伏在皇后怀里哭了起来,一直没说话的赵琮则是松了口气,坐在了榻上,无力的道:“传太医。” ……………… 这边驸马府门外,人群中嗡嗡直响,能传二里地远,一个个都争着往前挤,士兵们都快维持不了秩序了。而在府内,诸多丫鬟仆人跑里跑外,端茶倒水,个个忙的跟狗一样,可脸上都带着喜色。而一身大红婚服的周明则是坐在大厅里一直呆愣着自言自语,几个大夫互相间则是窃窃私语,看样子是拿周明没什么办法,那几位随行的差官则是浑身是汗。 “穿越?”周明只感觉脑袋嗡嗡直响,眼前飘着各种画面,什么也听不到,嘴唇嗫嚅着:“我还是死了……回不去了……” 周明就这么一直发着呆,丝毫没注意屋里又多了三个人。赵煦一见呆愣的周明,气就不打一处来,连皇家都敢骗,真是作死,想着就要上前狠揍,也不管眼前的家伙才从阎罗王那里回来,不曾想却被孙季河拦住:“殿下,打不得!” “这人就是个大骗子、败类,怎么打不得?!” “殿下,其他的不管,你若是打下去,保不准驸马有什么意外。” 赵煦听了犹豫了几番,终于没去打,只是又吃了一次瘪,心里算着这是一天里第三次了,顿时生了一肚子火气却无处发泄,只得站在一旁狠狠瞪着周明,想着过段时间收拾你。而孙季河则走上前去,细看了一番,见周明两眼无神,只是自语,声音断断续续的,仔细去听才隐约听到些什么“死了”、“穿越”、“骗子”之类的词语。 就这么观察了一会,孙季河走到桌边,从医箱中取了针袋,挑了根最长的银针捏在手里,旋又走至周明身旁,找准了穴道朝着脑袋就扎了下去,周明应针睡倒了。 “孙太医,驸马他怎么样了?”几个差官见周明又昏了,赶紧上前询问,孙季河见他们紧张,收拾好医箱,笑道:“没什么大碍,就是病的久了,身子太虚,需要好好调养。” 几位差官和绿珠听了顿时松了口气,可赵煦仍然瞪着周明,目光如刀:“哼……骗子。”赵煦听了生气的说道:“不是说身长八尺,虎背熊腰么?不时文采极高么?原来却是个病痨鬼加骗子。”一席话说的屋内几人不知怎么去回,只得干笑,又待了一会,便都出去了,只剩下绿珠站在那里盯着周明细细打量了一番,不觉自声道:“驸马爷还是很好看的啊。” 接下来几日,周明大致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大环境上,自己现在在大乾朝,自太祖皇帝赵武定鼎天下以来,刚过了一甲子,整个天下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繁盛到了极点。此时天下崇文尚武,文风鼎盛,即便是赵琮也是诗词大家,而且写的一手好字,所以武将的地位早已大不如前,整个朝廷文臣压着武臣,有些新进的武将也不得不去学些诗词,好在宫廷聚会能念上几句;而各个地方更是兴起无数学社,互相间常有切磋。 而自己,呵呵,早已被人冠上了“缺德大骗子驸马”的称号,成了过街老鼠了——若不是已然成了婚,兼且深谙碰瓷之精髓,估计早被赵煦那小子剥皮了。几天下来这混小子没少来找自己麻烦,好歹老子也算是你姐夫吧。然后又以多病体虚急需调养为由,把自己安排在了府内一个偏僻的小院里住着,极其清静的小院,按时发些月供,其他的就没了,除了绿珠偶尔跑来和自己说说话,自己连个人毛也见不到。 周明独自躺在小院的青石台上,衔着个狗尾巴草,看着空中飘动的云彩,呼了口气,低声道:“老天爷你真特么给面子啊……真让我穿了,还给了个挺好的身份,就是这摊子……真烂。不过好歹还算活着,不愁吃穿,还有自己的小院……这可是豪宅啊……回不去了啊,回不去了……就这么滴吧。” 说着说着就觉困倦难忍,不知什么时候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