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天子》 第1章 天真童儿腹黑孩(1) 人生如戏,似真亦假?谁又分得清? 如果说人生似一场梦,那么李谕希望这个梦永远不要醒来。 走在喧闹的西湖堤上,人来人往,文士头髻扎巾、小姐踏春,挑担的货郎摇着搏鼓,音律绵长,“卖冰糖葫芦喽,香香脆脆的冰糖葫芦……” 湖面波光粼粼,岸边绿柳垂荫,一群书生手持折扇围在一起谈诗论词,又有几人置了文案研墨书画,十来米远的岸坡上三五成群的富家小姐们依身嘤语,又时不时绢绣掩唇低声轻笑。 许是已有了心宜之人,偷偷瞧了眼某公子,又纷纷羞红了脸彼此一阵嬉笑打闹。 这时,一位青衣襦衫、头上扎巾的公子从前方走来,他背着书簸,手里握着一书卷,俊秀的脸儿东张西望。 他出现得是那般突兀,直到近前,富家小姐们才发现这一片堤岸已然多了一人。 他剑眉如削,双眼黑亮,似乎对所有的一切充满好奇。 小姐们停下了嬉闹,风雅文士也不自觉顿住了笔墨。他,彷若无人,只左右瞥了两眼竟是从间走过…… “他,他是谁?” 仅是那无意的一眸,小姐们即感心跳加速,有甚者更是痴痴呆望。他,走得是那般漫不经心,仿若遗世独立,超然物外。 如是那背着书簸的身影已是渐渐远去,富家小姐们却已然忘记了平日里深闺教导应有的矜持。 “呀,那是谁家公子?这般样貌可未曾见过咧。”某家胆大的小姐咦声惊叫了起来。 “妹妹怕是相思了?” “哪有,莫要取笑,姐姐先前还呆怔哩,想必内心亦是绯绯心思罢?” “啊,好你个绯绯心思……” “呀,不要!” 富家小姐们你说我笑,衣袂翩翩,似花儿里的蝴蝶彼此相互追逐打闹,话里话外多是在那路过的公子身上。 如是这般,却已有人内心嫉妒非常。 “哼,这人好生无礼!” 那群风流文士里的一位白衣书生,啪一下束了折扇,目露不忿地看着那远去的背影。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气恼,只觉心里堵得慌,连带着平日里十分注重的素养都抛却了一边,不顾身份的嚷了出来。 但他马上后悔了,声音引得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这些都无关紧要,最让他紧张的是那远处的身影却在此时转过了身,目光毫无意外的注视在自己身上。 那是略带了一丝疑惑以及审视的目光,唇齿间扬起了一抹微笑,那微笑让他感觉心惊肉跳,黑亮的眼睛,似乎将自己的内心都被看透了。 那远处的身影当然是李谕,刚才那声音十分清脆,因为顺风正好听了个清清楚楚,不由得转过了身,只见那文士一身白衣襦衫,剑眉星目,面如冠玉,说不出的俊朗。 这是一位丰神如玉的男儿,年龄约十六七岁,站在人群中如同鹤立鸡群,显眼异常。 那人好像很紧张,见自己望过来双眼闪烁不敢对视。 李谕眨巴了两眼,心想这人先前是嫉妒被自己抢了风头吧?不过也太沉不住气了,无端指责岂不是自暴短处? 心思一动,李谕慢慢走了过去。 “你,你想干什么?” 眼见着他慢走过来,那黑亮的眼睛当面直视,白衣书生只觉得心跳加速,哗一下,脸涨得通红,不知觉间后退了一步。 声音清脆悦耳,李谕不免多看了两眼,见其面若桃红好似尴尬得紧,也未曾多想。 “请问贵姓?”李谕眨眨眼,抱拳问道。 “你,免贵姓陈。” 满心以为他会出口伤人,却未曾想到会是如此一幕,白衣书生一时也懵了,“他,到底想怎么样?一时憋闷急言却是惹出事来了,这如何是好。” “哥哥哩?”这般想着,不免心急,眼角悄悄瞥了不远处的。 湖边垂柳,那里正好三俩人研墨书画,各自抚掌称赞,已见其间一青衣文士抬起头望了过来,这才心里微松,“还好,哥哥他注意到了。” 李谕根本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如今已经离鬼节祭祖只差三两日,心里不免好奇,开口问道:“陈兄乃是杭州府本地人么,时值七月十二,中元节将至,兄台为何不曾回宅以备祭祀?” “中元节?” 白衣书生愣怔,瞧眼前之人怎得问这般话?家族祭祀不是有父辈们操劳么,若是自个编排了岂不是乱了事端? “兄台说笑了,祭祀乃宗族大事,自有族里长辈处理,哪里轮得到我等小辈沾污。”没等白衣书生回话,一位青衣文士来到了身侧,又随手下拉了拉白衣文士的袖口,微微摇头示意。 “哥……”白衣书生颇为愕然,扭头不自觉的叫了一声,但见青衣文士示意又张了张嘴最终抿了唇。 这一幕虽显得不着痕迹,李谕却瞧了个正着,目光不由得从白衣书生转到了青衣文士身上,只见此人一般的俊朗,二十来岁,双目有神,神态间竟是显了一分儒雅。 李谕不免多瞧了两眼,心想此人到是比白衣书生要多了一分人文处事的稳重,不过二人相貌看起来却也极为相似。 不过回想青衣文士的话,自家一人,家族祭祀也的确是由叔伯长辈安排。 “初见兄台风轻云淡,遗世独立不惹凡尘,如此佳质又颇为眼生,想必初来杭州府?”不等李谕开口,青衣文士率先笑着打了招呼,且又煞有其事的瞥了他背后两眼,不用说那是书簸。 有意思!李谕听了其言禁不住挑眉,眼前这人到是奇特,话里话外将自己夸了一通,最终还是想问他的出生。 古之文人讲话套路到是显得委婉,杭州府不愧是一省首府,随遇一人,水准到是比得老家那儿要高得多。 “兄台过奖,愧不敢当。”李谕哑然失笑,不得已抱拳回道,“小弟这从衢州府而来,待得八月乡闱,正巧中元将至西湖美景,莫不容错过。” “哈哈,西湖到是遐迩,如是来得早不如赶得巧,正好有暇不如一起去了湖上舟船一游再话?”青衣文士说得委婉,实际上却是不容纷说直接上前拉了李谕的衣袖。 “我也要去!”李谕正想应许,身边的白衣书生到是率先出声,随即又瞪了李谕一眼,轻哼了一声,昂首踏踏地向前方泊船处行去。 第2章 天真童儿腹黑孩(2) “不碍事,大概坐久了有些冷,母妃勿忧。”朱由崧轻笑道,心里只是可惜弄死小屁孩朱由检的机会泡汤了。 他心里有鬼,免不了心虚,直到现在心里还砰砰跳个不停,故作轻松的就地抓了根青草塞进嘴里含糊的问道:“皇爷爷累了么,是否要回王府了呢?” “瞎说,等下宫宴不许调皮。”姚氏嗔了一口,直起身子,素手宽袖轻轻一挥,不发一言,身后两位侍女不约而同上前将朱由崧从地上拉起来,拔掉了他嘴里的草根。 面对这一切,朱由崧任由施予,拍了拍屁股走向了姚氏跟前。 其实他不大喜欢和亲人在一起,哪怕是这个身体的亲生父母。封建礼教无处不在,每时每刻他都感到压抑,不过幸运的是他有着“孩童”这个保护色。 姚氏根本没有要牵他手的意识,朱由崧亦步亦趋的跟随着她向宁寿宫行去,路过一道拱桥,前方不远处的山坡上有座二层楼阁亭宇遥遥在望。 光透的帷缦遮拦,那里人影重重,宫娥嫔妃衣袖翩翩,缤纷五色。 亭阁内十七八人围绕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头戴冠冕,身着黄色窄袖藏式洒线绣龙袍,有翼三眼龙。不用想,朱由崧也知道那就是万历皇帝朱翊钧。 “等下见到你皇爷爷可不许调皮,听到没?”姚氏顺手拉了他的腕子,不放心再次叮嘱,眉间露有严色。 朱由崧的态度很恭敬,低眉顺眼的应了句:“是,母妃。” 走在身侧,姚氏成熟风韵的气息随风飘来,身姿摇曳,丰圆肥臀扭摆,无一不挑逗着人心,朱由崧心里有个“魔鬼”很想就此抓一把,他的脸上忍不住有些发烫,悄悄挪开了目光,不禁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羞愧。 从池塘那过来绕了半个圈(侧着的u型)穿过石径走在长廊道上,最高坡的两层亭楼已经历历在目,飞檐阁宇雕梁画柱,长长的围幔随风起舞,里面隐隐有话音传来。 路经长长的廊道里,一位位宫娥衣袂翩翩,托着盘子从御善房过来随着长廊坡道顺序而上。她们每人间隔半米,队伍绵延一二十米,盘子里的珍馐佳肴哪怕是碗盖着也是飘香四溢。 廊道中间,姚氏不曾避让,似乎也没这种意识,带着朱由崧仍旧趋步向前,相互没有更多交集,只有一位领队的御厨躬身行了一礼便匆匆而去,还好廊道够宽,宫娥走在一侧能紧挨着过去。 不一会儿朱由检这一班孩童嘻嘻哈哈的从身侧跑了过去,皇孙们浑然不顾,依旧捣蛋的追逐又相互推搡,托着盘子的宫娥们焦急不已,纷纷躲避,现场一阵鸡飞狗跳。 “调皮啊,这些家伙不调?教不行。”朱由崧一阵腹诽,恨不得每个拉住狠狠的打屁股。 于此同时数十位侍女从其后拎着裙摆急追不舍却又不敢大声叫嚷,孩童欢快的笑声让三月的冷天有了一丝春的气机。 楼宇愈来愈近,里面的话音也能聆听得清。 “这几年,冬天像似越来越长了,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说陕西那边灾荒严重,很多人吃不饱。” “皇上,朝阁不是已经剥付银两了吗?” “唉,银两一层层下去到农民手里哪有多少,他们那些人(朝臣)真的以为朕不知道,表面上一副正人君子,暗地里上下其手,平日吃下饭正事不干只知道相互攻奸,还说朕不理朝政,咳咳……” “皇上……” “没事,被气的!” 临至楼亭,立于两侧的侍女拉开了围缦,姚氏拉着朱由崧走了进去,身后的侍女亦步亦趋跟上。 一入亭内,暖热的气流迎面扑来,只见铜炉置于四周墙角,香熏袅袅,中间摆了个可以入座十来人的大圆桌,龙纹绸缎铺就直至岩地,上面已然布满了珍馐佳肴,郑贵妃坐在一侧正用手拂拭着万历朱翊钧(明神宗)的后背。 万历面容潮红,呼呼地喘气,忿怒的神色仍旧落于脸上,旁边一干子女孙辈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小心翼翼的站于两侧,哪怕是朱由检这个三岁小屁孩也是不敢乱嚷,躲在一位脸色病态的中年人腿后悄悄偷瞧。 走到近前,姚氏面带肃容,腰侧搭手恭敬的曲膝福了福,道:“儿媳见过皇上、皇贵妃。” “今天是家宴不必多礼。”直到姚氏见礼万历脸色才松了下来,隐隐还露出一丝微笑。 看得出来,万历对自己这个儿媳还是挺满意的。 朱由崧发现,万历周边站得最近的居然不是病态中年——太子朱常洛(明光宗),而是自己的父亲福王朱常洵。 万历皇帝朱翊钧心爱郑贵妃,爱乌及乌,褔王也跟着得宠,他一直不喜欢长子朱常洛,连带着自己的另两个孙子朱由校、朱由检也不怎么待见。 福王朱常洵好整以暇的站在郑贵妃身侧,身体已然发福,脸上肉感十足,双眼被挤得眯了起来,目测体重可能达到了一百八以上,再过个几年恐怕真的要走不动路了。 朱常洵的旁边立着一位贵妇——邹氏,正妃。 邹氏身着宫廷正装,云鬓上装饰珠玉垂于额前,凤钗插于鬓侧,肩上貂皮霞岥,左右对襟相交,腰系轻纱绫罗将胸前的硕大衬托得饱满而又高耸。 透过裙纱,隐约可以看见被襦裤紧紧包裹着的肥大圆实的,那充满爆炸力的大腿紧紧并拢,连一丝缝隙也不曾遗漏,哪怕是母妃姚氏也是小巫见大巫,这是何等妖娆的身材? 朱由崧脑袋里不由自主的跳出了两个词——劲爆、火辣,偷偷瞥了两眼,不禁羞赧,面色泛红,也不敢多瞧,微微偏过了头去。 正妃邹氏白色的拖曳裙纱穿戴在身上,加上她那清丽而又冷漠的神色将整个人显得圣洁庄重。 妖娆、端庄,就是这么一个矛盾的组合却根本没有一丝违和感,反而显得极为融洽,造物之奇让人赞叹。 朱由崧不敢多想,邹氏其实是极为执拗的人,时常冷着一张脸,福王府邸里的人都怕她,就是他自己也时常挨训,平时无事能避则避绝不主动往上凑。 思绪缭乱间朱由崧跟随着姚氏到了朱常洵身边。 “哥哥,今天你让我骑马吗?”突袭而来的女童声让亭阁内为之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而来,朱由崧顿时凌乱了。 女童是侍妾(选侍)孟氏和福王朱常洵的长女——朱芊芊(名字查不到,自编),今年五岁,也就是朱由崧同父异母的妹妹,此时正躲在邹氏臀后,探出了一个脑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在他脸上。 “骑马?” 万历皇帝神色一怔,开口问道:“骑什么马?” 朱芊芊快要哭了,小嘴儿一嘟,水雾朦胧道:“皇爷爷,你也要骑马么?不要和芊芊抢好不好?哥哥只给芊芊骑的。” “呃……” 万历瞪大着双眼,抚着胡子的手不禁一顿,这下轮到他尴尬了。 朱芊芊的一番话惊得邹氏脸色微变,哪怕是她那种冷漠的心态一时间也忐忑不安,就连最得宠的福王也跟着变了色,双眼飘忽。 封建礼教男尊女卑,女子不上身于男,否则为不尊。 福王平时得宠猖狂,此时很多人心里只怕恨不得笑出声来,兴灾乐祸那是免不了的。 这事儿极度不讨喜,更何况是在宫廷家宴上?如果让廷外那些朝臣士代夫知晓了此事,只怕连祖宗家法都可能被拿出来说项了,这年头找皇帝的麻烦,很多人乐此不疲。 眼见着福王一家子犯了禁,虽然大都是脸绷着,但那神色止不住眉飞色舞。 “哎呀,骑马可不好玩。” 看了四周一眼,郑贵妃毫无顾忌的朗声笑起来,接着目光转向了姚氏身侧正一脸郁闷的朱由崧,训斥道:“这孩子,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让女子骑头上呢?”虽是训责,不过眼里却满是笑意根本没有责备的意思,。 郑贵妃是过来人,情知是孩童间的玩耍,亦是皇家难有的亲情,当然不会在意,更何况朱由崧可是自己的嫡亲长孙,心疼还来不及又怎会责罚? “小子,过来,让皇爷爷抱抱!”万历胡子翘了翘,故意瞪大了双眼。 朱由崧表现的很乖,干脆利索的让万历抱在了腿上,他故意一把揪住了万历的胡子,说道:“皇爷爷,你的胡子好漂亮,像风一样飘逸哒。” “哈哈哈……是吗,怎么个飘逸法?”万历大笑,看得出来他并没有介意。 胡子其实揪得很轻,朱由崧只是让它呆在握掌里,万历一笑胡子就从手心顺了出去。 朱由崧也没再继续,心思一转,嘴里顺口道:“这是传说中的龙须啊,飘渺如云,逸之无影。” “好好好,飘渺如云,逸之无影;哈哈,好一个龙须!” 万历抚须大乐,双眼眯得只见缝隙了,说着便从腰际摘下一块食指长的龙形玉佩往朱由崧的脖子上系,“来来来,把这个戴上,皇爷爷就给你了!” 第3章 天真童儿腹黑孩(3) 瞧了瞧脖子上的龙形玉佩,朱由崧双眼放光,心底止不住暗想,“好东西呀,不知道能值多少钱呢?”不过他也就这么想想,也不可能真敢拿去卖。 “父皇……”福王一声急叫。 万历抬头瞪眼道:“嚎什么嚎,嚎丧啊?” 在周围一众羡慕、嫉妒的目光下,福王朱常洵细小的双眼煞有介事的扫了一圈,似乎有些忐忑的说道:“这,似乎给福八不大好吧?” 明朝前期衣冠礼教非常严厉,龙形玉佩就连皇子们想佩戴也是不被允许,只有皇帝、皇太子、皇后和太皇太后等才是合乎礼仪。更何况在紧急之下,龙形玉佩可以当作信物使用,对规则有着很大的破坏性。 “什么好不好的,老子爱给谁就给谁,你们有意见吗?”万历严厉的目光扫向一干子女,最终定在太子朱常洛脸上。 如此一幕,哪怕是朱由崧也禁不住瞪大了双眼,连老子都吼出来了,这脾性…… 不过转眼一想,早在万历初年,朱翊钧就被张居正和万贵妃给压抑坏了,之后性子逆反扒了张居正的坟,现在有这种表现也属正常,更何况现在是宫廷家宴,他也没必要守那么多规矩。 所有人都顾自战战兢兢,低头顺脑起来,太子朱常洛慌忙摇头,抹了一把汗道:“没,没,绝对没有!玉佩理应给福八,福八即聪慧又伶俐,谁也不会反对。” 朱常洛内心忍不住郁闷,好好的,事儿又弄到自个头上,自己那个二弟啊,心眼腻多。事实上他一直都很老实,几十年前的“争国本”的后继影响还存在着呢,不老实也得老实啊。 不管福王是真的忐忑还是故意,在场的众人在万历面前绝对是不敢表露出丝毫不满的。 “好了好了,孩子们大概都饿了,时候差不多就开宴吧。”郑贵妃眼看场面陷入冷场立即招呼了起来。 “皇爷爷,肚子在叫!”朱由崧也适时的拍拍肚皮插了一口。 郑贵妃历史上有些“恃宠”,不过却是很有眼色的,老头子需要个台阶,她马上就给铺好了。 万历倾向于亲情氛围,冷场根本不需要他开口,他们两夫妇彼此相知,郑贵妃必定会来圆这个场,如果是其她嫔妃在这种情况下不说敢不敢开口,甚至连说话语气也不敢如此随意。 “都入座吧!”万历抱着朱由崧随手挥了挥。 家主开口,那么子孙们才敢小心翼翼的就座,不过排位的规矩却是不容改变,右首为上座,依此顺序,哪怕是福王再得宠,他也只能居于第二位。 太子朱常洵居第一位,之后是福王,一直按着年龄排下去。当然,这只是儿子们就座,至于儿媳、公主只能居于后来置放的第三桌,孙辈则是第二桌。 还好这是宫廷家宴,如果是平时府内吃饭,那只能等到男性吃完才会轮到女性,还有一种是得宠的女子可以同桌就食,这就是大明上层社会的宗族体系。 食不语,寝不言! 吃饭时只听唏哗的轻音,当然万历和郑贵妃不在此类,宗族权力在他们手中。 “来,乖孙子,尝尝皇爷爷亲自酿的米酒。”万历拿了根筷子沾上酒滴往朱由崧嘴里送。 吧叽吧叽尝了两口,酸中带甜,味道很好,不过朱由崧对老头子的话却不大相信,好奇道:“皇爷爷,酒是祖奶奶给您酿的吧?” 万历微呃,好像被说翻了有些尴尬。 “这孩子,人小鬼大,小脑袋瓜子伶俐得很!”郑贵妃眼里满是笑意。 朱由崧的话很讨喜,从一个酿酒的事件中可以看出郑贵妃和万历的感情朴实而又真挚的一面。 “皇爷爷,你吃大鸡腿,祝愿皇爷爷身强体壮、福如东海。”朱由崧将嘴里咬到一半的鸡腿递到万历嘴边。 朱由崧的目的当然有邀宠的想法,但更多是的就此传达自己仁孝的一面。孝悌,在中华传统内占据首要地位,百善孝为先,只要经过此宴传于廷外,目的就已达到,这也是为经后未雨绸缪。 “好好好,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勇恭廉!诸般说教,惟慎惟独,心尔!外廷诸臣不如一童儿,可悲可叹矣。” 晚宴就食于万历一语至此告终! 他歇了筷,皇子女们即便未饱也只能不甘心的抹了嘴放下筷子,然而朱由崧一班孩童则不在此例,该食的就得食。 食饭再久终有结束时,撤了宴,便上了茶点瓜果:吃糕、葡萄、苹果、梨,板栗,核桃……种类繁多,就连新疆的哈蜜瓜也见着了,可能去年就早早储存于冰窖。 孙辈们争先恐后,嘻嘻哈哈分外热闹,就连皇子女们脸上也展开了笑容。 “孩子们活泼,这样的家宴要多办办。”郑贵妃面泛慈祥,她沉浸在这种氛围中。 万历抚着花白须深有同感,点头道:“是啊,热闹点好!” 朱由崧也没娇情,和小屁孩们一样抓了个大白梨啃着,另一手递给了身旁的小丫头朱芊芊。 “哥哥,现在骑马好么?”朱芊芊并没有啃手里的大白梨,右手紧紧拉着朱由崧的窄袖,眼眸内充满了希翼。 朱芊芊还没忘记骑马的事,朱由崧有些为难,如果硬着拒绝怕是不依不挠,不免一番安慰道:“芊芊,这是宫宴,父王母妃肯定会责骂,等回王府哥哥就让你骑,好不好?” 朱芊芊睁大着眼珠,歪起了小脑袋,似乎在琢磨:好,还是不好。 “来,吃颗葡萄,这样你以后会变得更漂亮,还记得哥哥给你讲的白雪公主么,她就是吃了睡才变漂亮的。”朱由崧怕她再变出什么花样,不由纷说剥了皮就往她小嘴塞。 小小的朱芊芊直接被这一手搞愣了,小齿未张就被葡萄撑开了嘴唇,样子极为可爱发萌。 “来,拿着,好吃的可多了。”朱由崧犹自不放心,抓了盆子里的糕点拉开朱芊芊右手往里塞。 “哥哥,芊芊会变成母妃一样漂亮么?” 朱由崧都用“女孩要漂亮”来哄她,朱芊芊口中的母妃有可能是正妃邹氏,也有可能是自己的母妃姚氏,但绝不会是朱芊芊自己的生母孟选侍,王府内也不允许她这样叫。 “会,一定会的!” 朱由崧回着话,母妃两个字却让他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正妃邹氏火辣的身材。 她那丰圆肥大的、劲爆的大腿,还有那让人很想将头深埋入内的丰乳。 朱由崧的思维变幻,蓦然又出现了母妃姚氏的风姿,轻纱绫罗,拖曳长裙,以及那扭摆着的厚实肥臀,一切的一切都深深地引诱着他一探究竟。 “不,我不能想这些。”朱由崧猛得摇头,想要将这浑乱的思绪甩出脑海。他羞愧得几无容身,恨不得逃离,可心里似乎无时无刻不在驱使着他,那模样却是越来越清晰。 “哥哥,你热么,脸红呢。” 是啊,在想些什么呢?朱芊芊的一句话让朱由崧回过了神,虽是幼小的身体,但成年的灵魂,很多时候让他不由自主得往不该想的地方去想,特别是处于这么一个时代,不同的风情,普通人很难把握得了自身。 朱芊芊真的很可爱,可惜小女孩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活不了几年了,孟选侍正在生病中,按历史大概明后两年就会病逝了吧?他也不敢保证,也许记错了也不一定。 “快吃葡萄,都要被抢光了。”朱由崧接不了话,一把抓了三颗塞入她手里。 家宴很热闹,朱由崧目光转了一圈,发现万历和郑贵妃身边除了太监和宫女没几个人,心里一怔,突然感觉身居高位的他们在某些方面也很可怜。 朱由崧剥了个葡萄跑到郑贵妃跟前。 “祖奶奶,给您吃葡萄。” 就是这么一句话,郑贵妃眸子里却是暗流雾花,颤音道:“好,好,我的好孙儿这么小就知道孝顺奶奶了,祖奶奶很高兴。” “祖奶奶,孙儿会一直孝顺您。”朱由崧内心一阵悸动,再剥了一个递给了万历,“皇爷爷,你也吃。” “父王……” “母妃、正妃……” 太子殿下、王叔、婶母、长公主姑姑、姑父……朱由崧将一干子长辈都孝敬一圈,一个也没落下,就连几个宫女和太监也有分,哪怕是远远站在朱由校身后靠亭栏处的一个中年太监也没错过。 家宴上众人笑颜满面,至于孩童们当然不用朱由崧多事了,他们抓在手里望在碟里,恨不得全抢来。皇子女府邸平时根本不缺这些,孩童缺的就是相互争抢的欢乐。 朱由崧目光转溜了一圈后,发现小屁孩朱由检正在啊啊的叫嚷,拼命的想要爬上凳子,可惜他才三岁多,实在太小,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他孩童争抢。 “机会不多了,要不要现在就弄死他?”朱由崧脑子里突然跳出了这么一个想法,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慌忙朝万历那边偷偷瞧了两眼,发现他们并没注意到自己,心下松了一口气。 “弄死,弄死……”看着小屁孩朱由检,心底的声音逾来逾急促,渐渐地他的手掌再次紧握了起来。 第4章 事发 亭楼凭栏处,太子朱常洛正处于一干皇亲间轻声聊着什么,他的长子朱由校只比自己早生两年,才八岁,现在正欢乐玩耍呢,只是小屁孩身后有个侍女看着,这有些麻烦,不过也只是麻烦而已。 “弄死他,用什么办法?”朱由崧眼珠子转了转,目光定在了桌上,心生一计,嘴角不禁勾了起来。 朱由崧将小屁孩引到一堆孩子中间,那侍女也跟了过来,当然也不敢跟得太近。这里声音大,自己只要说话轻一点,将东西悄悄递给他就行。 朱由崧抓了两块最大的米糕挨近小屁孩,悄声道:“由检,堂哥给你吃糕点好不好?” 小屁孩不负所望接到了手里,朱由崧眼里闪过一道异样的神采,“来,就这样吃,啊,张大嘴巴。”说着,他将米糕全塞进了嘴里,猛力的吞咽。 一顿干咽,朱由崧咽得几乎连眼泪都出来了,待到咽下去,喘了好一会儿气。 朱由崧裂嘴笑道:“会了吗?” 小屁孩点头,学着使劲往嘴里塞。 见此,情知奸计得逞,闪,朱由崧悄然遁走,一溜烟儿跑到了朱芊芊身侧,眼角余光偷偷的瞧着进展,他的心也是砰砰乱跳,即激动又不安。 朱由崧心道:“应该没人发现我吧?” 可惜朱由崧并不知道,就在他抓糕点时,母妃姚氏和正妃邹氏的目光就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身影,还有一个更小的朱芊芊,他也没注意到。 “咳咳,唔,唔唔……”终于,小屁孩还是没有经得起引诱,糕点咽在了喉咙处,一时间双眼翻白。 就在这时,小屁孩的侍女终于尖叫了起来,声音带着哭腔极度惶恐:“不好了,不好了,皇孙咽着了。” “怎么了?” “究竟怎么回事,你怎么侍候皇孙的?” “快,快倒水给他喝。” 现场一阵混乱,手忙脚乱的,有斥责的、惊疑的,当然也有支招的。乱了,全乱了,碟碗破碎声、凳椅翻倒声,人影交错,处处都杂乱。 “都静下来,别慌!” 万历手一挥,大声喝道:“快,传太医!” “不相干的人都散开,把孩子翻过来拍他背。”郑贵妃神色不慌不忙,立时找到了正确的方法,“千万别灌水,抠喉咙让孩子吐出来。” 眼见于此,周由崧拉着朱芊芊早已闪到了姚氏和邹氏身边,但让他忐忑的是两位母妃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异,自己总有种被发现的感觉。 朱芊芊这时突然问道:“哥哥,你给糕点有那么好吃吗?”她不久前才刚吃过,感觉味道也就那样,和王府内没差别。 刹时,朱由崧心里狠狠一跳,还好,他反应迅速,顾作迷茫道:“唔?我给的吗?不会吧,一点都不记得了呢。” 说出的话恐怕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感觉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心里不安,眼角偷偷瞥向了姚氏和邹氏,顿时朱由崧心里就是一跳,发现两位母妃正好盯着自己。 嘶,不会吧,被看见了?朱由崧眼角急跳,刹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垫着脚儿向前观望。 “好了好了,都散开!”这时郑贵妃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哇一声,小屁孩极力痛哭。 好一会儿,亭宇外终于有人喊道:“太医来了!” 人群分开,一位白胡老头拎着小箱子快步走了过来,不用多说,直接一手搭在小屁孩的腕处。 “李太医,情况怎么样?”朱常洛焦急的问道。 李姓老太医抚着胡须,双眼微眯道:“气郁结,腑脏虚浮,不过休息两天定然无事。” 开了分补汤和通气畅的药,太医告退。 “看看你,啊,连孩子都看不好。”万历黑沉着一张老脸,止不住往朱常洛身上发飙,反正自个这个长子不管做什么都不能让自己满意。 一阵唯唯喏喏,见小儿子无事,朱常洛忍不住将受得气发到长子朱由校身上,“不要贪玩,以后要好好看住你弟弟。” 孩童吃东西咽着,这事儿都是常有的,平日里也会遇到,长辈们倒也没多想,更不会联想到只有六岁的朱由崧身上。 这一切,朱由崧看在眼,他感到很无奈,郑贵妃太聪明了而且又救得及时,好不容易想到个点子被她这么一搞就没戏了,想想又郁闷,小屁孩又不是她亲孙子,为什么要救呢。 要说朱由崧的腹黑,恐怕连福王也不知,他整天就是琢磨着怎么讨好郑贵妃和万历。此事没被其他人察觉,朱由崧有些庆幸,但两位母妃,他心里实在没底。 宫廷家宴结束已是天黑,福王朱常洵被留宿于宫内,原本这不合礼制,不过碍于郑贵妃的哀求,万历想想儿子没有多久恐怕要就藩洛阳,也就同意了下来。 宁寿宫外停了一辆福王府的马轿,属于御赐,总共用了六匹马来拉,里面之豪华非比寻常,铺座可作睡床又有出恭桶、香炉、茶几等物,且可同时乘坐七八人以上。 王府太监放好了登轿阶,两位侍女登上将车帘子拉开,邹氏手牵朱芊芊率先踏上进了轿内,姚氏紧随其后。 朱由崧看着前面的身影,要是以往早就跟着上去了,不过眼下却是踌躇不前,仿佛眼前是刀山火海。 姚氏似乎察觉到了朱由崧的异常,站在轿帘口扭身不满的瞪眼,嗔道:“还呆着干什么,上来!” 朱由崧磨蹭了片刻,最终牙一咬踏了上去。 轿内,邹氏和姚氏各坐于一侧,两人的侍女各站一边,朱芊芊已然躺在了铺座内里,想来早就困顿。朱由崧瞟了两眼,小心翼翼地寻了个矮凳落坐。 “起驾!” 侍女一声令下,王府马夫便扬鞭而起,马轿就得咯得咯上路了。 轿子内显得有些安静,好一会儿都没见谁开口说话,以往再怎么样,两位王妃都会彼此交谈一下,这样的气氛很是诡异,朱由崧更是不敢多言,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马轿很快到了承天门(现在的天安门),验明通行后,早就等待在这边的王府卫队便跟随了上来。 此时已接近夜禁,路上的行人稀少了很多,但朱由崧还是能够听到熙熙攘攘的喧闹声。 对于夜禁,内城的普通百姓大多是不敢触犯,但达官显贵侧不在此例,明万历中后期,商业非常繁盛,灯红酒绿,很多律法如同虚设,各种酒楼铺子比比皆是。 过了长安街,福王府遥遥在望,但是两位王妃的注意力从上马轿开始就一直落在朱由崧身上,她们的目光一直在审视着,似乎想看出些什么来。 朱由崧被盯得很不自然,他早就发觉了,还好他的心理素质也不是盖的,老神在在的坐着。 “这孩子到底是什么心思,为什么要这么做?” 朱由崧越是乖巧,姚氏的心里越是隐隐有些不安,她太了解自己的孩子了,做什么事都是有目的的。 还记得三年前福八走路刚顺畅,他就干出了一件出格的事,居然胆敢跟在正妃娘娘邹氏的身后去掀裙底,那可是他的母亲啊,虽然不是亲嗣却也带个母字,平时也不都一样叫着母妃么?姚氏每每想起这事都有些心慌耳热。 瞥了眼一脸冷然的邹氏,发现对方脸上浑然看不出什么来,不过姚氏分明感觉到那是一种顾自威仪的姿态,很不自然。 “也许她还想着当年的那件事吧?”姚氏想想也是尴尬,要不是娘家侍女刚好路过看到,自己还不知道呢。 那一次事发,朱由崧终于倒霉了,屁股被打红,还被罚跪了小半个时辰,说出的理由竟然是:想看看女子内襦是怎么搭配的,还有襦裤是否开裆。 挨了此次罚,然以为他会老实了,没想到消停了两个月后接二连三的又干出了许多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两三年来发生的已经够多,她早就习以为常了,这些也就罢了,但今天宫廷家宴上发生的这事儿却让她感到莫明的惊悚,可惜又想不出问题出在哪。 正胡乱想着,就到了府邸,进入府内朱由崧率先跳了下来,两位王妃相互对看了一眼也下了马车。 “母妃,到王府了么?”朱芊芊被侍女抱了下来,她并没有睡得很深,一下醒了过来兀自揉着眼睛四处瞻望,一看到朱由崧目光便定住了。 朱由崧抬眼一瞧,好么,她还没忘记要骑马的事儿,但现在哪还有心思再理会她,闪人还来不及呢。 心里忐忑,朱由崧提溜着小腿儿走得飞快,就差奔逃了,心里想着,只要躲过了今夜,明早跑出王府在外面呆一整天,想来那时她们就忘记了。 “走那么快干嘛?” 想法是好,可事实却是残酷,姚氏的声音没有丝毫变化,还是那么清脆圆润,但听在耳里显然不是那么美妙。 朱由崧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发苦,不由的转过身来,强挤出笑脸,又似委屈道:“母妃,有点困想早点睡了呢。” 邹氏冷着脸,声音略带磁性的沙哑,道:“别想蒙混过关,离一更天(戌时19:00-21:00)还早呢,有些事我和你母妃定是要弄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