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雁》 第一章 明知春尚远、踏雪觅青踪 “小姐,小姐!” 一个十三四岁的丫鬟推开朱红色门扉,气喘吁吁地道:“小姐,碧云阁又闹起来了,老爷不在家,老夫人又病着,夫人叫人把碧云阁围了,奴婢在院外听见里面有人尖叫求饶,可被那些人拦着,根本弄不清楚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小姐你快去瞧瞧吧!” 这丫鬟名唤丁香,是卫府大小姐卫雁身边的二等丫鬟,此刻她额上见汗,分明是急于报信,一路跑着来的。 室内燃着香,正是日暮时分,还未掌灯,令室内稍显昏暗。一个水红色衣裙的少女放下绣线,蹙眉疾步走出来,在唇上比了个嘘声的手势,步出门房,才低声道:“丁香,你如今已升了二等,怎还如此不知规矩?小姐最是厌烦吵闹,你嚷嚷什么?碧云阁是什么地方?小姐又是什么身份?碧云阁就算翻了天,也不是小姐一个未出阁的闺女能管的事!你这丫头,忒也糊涂!” “可是,可是……二小姐她……” “如月,丁香,你们进来吧!”屋内传来一个柔婉的声音,门口的大丫鬟如月怒瞪了一眼丁香,这才一同推门进去。 水晶珠帘隔着厅堂和寝间,屋内摆设极少,厅内只一张黄梨木茶桌,几把椅子,寝间最深处是一张重帘绣榻,窗下一个红漆木雕花妆台并同色四门立柜,西首置一张低案,上面摆着琴,墙上挂着一把琵琶,一枚洞箫。 卫雁身着藕荷色宽袍,手中捧着一本残旧的古籍,斜倚在榻上,长发松松挽起,无半点钗环装饰。才是傍晚,竟是欲安寝的打扮。 两个丫鬟走进来,如月道:“小姐,别听丁香瞎嚷嚷,碧云阁住着的都是姨娘们,万没有您一个小姐去管她们纠纷的道理。” 卫雁看向丁香:“你刚才说,二小姐怎么了?” “小姐,奴婢也不是存心扰小姐,只是奴婢路过时,正瞧见二小姐在那苦苦哀求,说求夫人饶了蔡姨娘,表小姐也在,正是表小姐看见了奴婢,叫奴婢来请小姐出面帮忙的。” 卫雁又道:“夫人腹中胎儿如何?” “想是无碍吧,奴婢也不甚清楚。” “小姐,”如月劝道,“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奴婢觉得您还是别淌这趟浑水的好,本来您和夫人的关系就不近,若是再插手她发作姨娘的事,恐怕夫人心里要怨小姐………” 卫雁闻言不答,起身行至妆台前坐下,淡淡吩咐:“为我梳妆!” 片刻后,卫雁头上挽了个朝云髻,用两只琉璃蝶翼簪固定,身上披了件烟灰色落地帛,带着两名丫鬟,出现在碧云阁外。 这个卫府大小姐平日极少四处走动,此时围着碧云阁的那些丫鬟婆子们均满脸堆笑,忙着凑过来见礼。 卫雁恍若未闻未见,径自绕过人群,行至跪在地上痛哭的二小姐卫姜面前,轻声道:“卫姜,你起来。” 哭泣的卫姜怔愣片刻,抬眸盯住卫雁,见这位平时与她并不亲近的姐姐面色端凝,宽松的家常旧服穿在身上,鼓风的衣袖裙袂衬得她气质如仙,想到自己此刻的狼狈,不由心中泛酸,本欲如平时般对姐姐不理睬,却仍是自顾形象地任由表小姐崔凝娟将自己扶起,掩面拭了眼泪,别过头不发一言。 崔凝娟一手扶着卫姜,一手将卫雁左手挽住,道:“姐姐,昨晚姑母惊了胎,查明是蔡姨娘身边的飘红下的手,妹妹虽心疼姑母受苦,又怜惜姑母腹中的小表弟还未出生就遭了难,可蔡姨娘到底是姑父身边的老人儿了,又是二姐姐的生母,妹妹真怕姑母一气一急之下失去理智,罚得过了,这对谁都没好处啊。如今姑母已好多了,腹中小表弟也无恙,此事非姐姐劝和不可,姐姐你看?” 卫雁眸光掠过,对崔凝娟微微颔首,对着守门的婆子道:“开门!” 婆子们对看片刻,没人敢像适才拦着二小姐卫姜一般拦着卫雁,稍作迟疑就慌张地开了门,道:“大小姐请!” 卫雁举步入内,碧云阁实为一个园中对立的两座小楼,东首一座住着蔡姨娘,西首住着夫人崔氏前两个月刚刚抬上来的平姨娘。 此时院中两个婆子押着一人,正是被指为谋害夫人的凶手飘红,东侧小楼的厅堂内,夫人崔氏倚在椅子中,身后站着贴身丫鬟紫苑和敛眉低首的平姨娘,而蔡姨娘披头散发地滚在地上,指天赌咒声称自己绝对不曾命人谋害夫人。 卫雁轻轻皱着眉,一步不停地走入厅堂。众人见她来了,都有些诧异。 “雁娘,你怎么……”显然没想到一向不爱走动也不爱管闲事的卫雁会插手此事,崔夫人有些歉然地道,“是不是这边吵闹惊扰了你?倒是我的不是了……” 见崔夫人扶着紫苑的手欲起身迎自己,卫雁连忙道:“夫人快坐吧。”仔细看了看崔氏,见她除了脸色苍白些外,精神还不错,行动也正常,心知她腹中胎儿无事,便转头去瞧蔡姨娘,见她形容狼狈,脸上有掌印,显是挨了打,不由蹙眉对崔夫人道:“除那丫鬟的指认外,可还有证据?” 崔夫人见她有意回护蔡姨娘,一脸委屈地回坐在椅上,有气无力的向紫苑抬了抬手。紫苑对卫雁行了一礼,从桌上取过一个托盘,指着一个散开的纸包道:“大小姐请看,这是能令孕妇堕胎的草药,在蔡姨娘的贴身婢女飘红身上找到的,昨夜蔡姨娘在夫人房中伺候晚膳,盛汤之人正是飘红,夫人喝了那汤便腹痛不止,连连呕吐。” 卫雁闻言又看了看崔氏,面有关怀之意,崔氏立时感激地一笑:“我不甚喜食那汤,只喝了一口,如今已无碍了。” 紫苑又道:“这是蔡姨娘给夫人绣的香囊,夫人喜爱姨娘的针线,平日常戴在身上,若非飘红招认,还不知原来蔡姨娘在香料中混了麝香进去。大小姐,麝香岂是女子可常用的香料?大小姐,夫人如今腹中怀着的,是老爷的老来子,您的亲弟弟!怎容一个卑贱的姨娘谋害?夫人心善,不愿冤枉了姨娘,这才叫飘红来与姨娘对质,夫人对姨娘和颜悦色,未加一指,可姨娘却不依不饶,又是自打耳光又是指天骂地,说是夫人存心冤枉于她……” 说到这里,紫苑心疼地瞧了瞧崔氏,哽咽道:“大小姐,夫人她自入了府,待人从来宽厚,对大小姐您怎样,对姨娘们怎样?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可如今,夫人有孕,最是需要呵护之时,可换来的,却是处心积虑的阴谋算计……小姐,人心都是肉做的呀,夫人她怎能不委屈,不难过,不心痛啊!” 紫苑虽未明言,可话中对卫雁也是不无怨言的。崔氏是继室,卫雁对她一向冷淡,晨昏定省能免则免,也从未唤过崔氏为母亲,如今竟还来回护一个害过崔氏的姨娘,这就显得卫雁太任性无理了。 卫雁心中也有些歉然,可她心结难解,能够客客气气的面对着崔氏已是不易了,如何还能假作母慈女孝唤对方为母亲?卫雁别过头去,对蔡姨娘道:“你可有话说?” 卫雁来时,蔡姨娘哭嚎不止,状若疯妇,自见了卫雁,反而一发不语,乖顺起来。蔡姨娘膝行在地,哭道:“大小姐,奴婢冤枉,奴婢没做过,奴婢绣那香囊,是夫人见了喜欢叫奴婢绣的,香料是奴婢平时常用的,奴婢没有加麝香,这里面的麝香绝不是奴婢放的。至于飘红为何怀揣草药去害夫人,奴婢更是一无所知。夫人入府日浅,不知奴婢为人,错怪了奴婢!奴婢在府上十余载,小姐您尚不知奴婢为人如何吗?” “你这样说,分明是狡辩!”紫苑红了眼,斥道,“夫人心善,你就当夫人好欺负?小姐年幼,你就可编些言语诓骗小姐?飘红是你贴身使唤的,跟了你许多年,她做下的事,你说不清楚,谁信?一个丫鬟,没有主子的吩咐,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做甚?香囊为你亲手所制,你推说不知,又有谁信?你分明睁眼说瞎话,当小姐年幼好欺!” 在卫雁进来前,就是这紫苑与蔡姨娘言语争锋,互相指责,此刻卫雁来了,蔡姨娘就像变了个人一般,也不驳斥紫苑的话,只一味哭求:“如今老爷不在,老夫人病重,奴婢求大小姐为奴婢做主!” 卫雁沉默片刻,回身对崔氏轻问道:“夫人想如何处置?” 崔氏压抑着难过的情绪,推开平姨娘相扶的手,抚着凸出的肚子,咬唇道:“此刻我也是心乱如麻。药草的事就算是飘红一人所为,可香囊终究只经过蔡姨娘一人之手,我若就此揭过,日后岂非人人都可以来谋害我母子?我作为府中女主,又有何威仪服众?可蔡氏终究是老爷心尖上的人,又生育了二小姐,我……”崔氏似是极难下决定,嘴唇都忍不住哆嗦着,白净的脸上滚下泪来,“我是个蠢的,雁娘,你自来聪慧,不若你教我,该怎么办?” 说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紫苑连忙凑过去将她扶着,忍着泪劝她:“夫人怀着身子呢,昨夜已然遭了那么大的罪,快别再伤心了,您不顾念您自个儿,也得顾着您肚子里的小少爷呀!” 主仆俩皆泪眼朦胧,一个委屈,一个心疼,哭得好不凄惨。 卫雁抽出帕子,递到崔氏手里,待崔氏将帕子接过,缓缓劝道:“此事原不该我管,夫人就算打杀了蔡姨娘主仆,也是无可厚非,雁娘自知僭越。可看在卫姜面上,夫人腹中孩儿又平安,不若……宽宥了蔡姨娘这回吧。至于飘红,毒害主母,罪不可恕,待父亲回来,将她送到衙门治罪!夫人以为如何?” 崔氏紧紧攥着帕子,又悲又痛地说道:“雁娘怎么说,便怎么做吧……只是,到底是后宅之事,若是惊动了老爷,令老爷忧心,岂不是我的罪过?我又在孕中,也不忍见他人在牢中遭那大难,飘红,罢了,叫人牙子来,就此发卖了吧。雁娘,你说这样好不好?” 卫雁还能说什么,只得微微颔首,道:“夫人做主便是。雁娘告辞。” 再不看众人,转身便走。 紫苑低低地抱怨道:“大小姐忒也偏心了。夫人险些被这些人害得……”被崔氏制止,不敢再说。 自卫雁进了院子后,守门的婆子便没有再锁门和拦着人,卫雁走出来,才发现卫姜、崔凝娟以及下人们均挤在院门口向内张望,院子不甚大,适才屋中人的言行,想必已教众人瞧得分明。卫雁不欲多言,只关切地看一眼卫姜,便带着如月、丁香施然远去。 崔凝娟立在人群中,轻声道:“姑母最是爽利的人,在崔家谁敢对她不敬?我方才还怕她气极了要重罚了蔡姨娘,谁想到,姑母受了毒害,竟然……姑母真可怜……” 她的话轻飘飘的,声音并不大,可周围的下人们却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众人心中各有计较。大小姐卫雁身受老爷宠爱,又才貌双全,平日在府中说一不二,新夫人进府,她不但未改口称母亲,晨昏定省更是全当成了没那回事,整日就只爱在屋子里弄琴拨弦,如今又插手新夫人处置妾室的事儿……大小姐是越来越强势了,就连新夫人也要看她脸色做人啊…… 卫雁回到自己的院子,扯去发簪,疲惫地倚在榻上。 如月递了热水浸过的棉帕,劝道:“小姐不该去的。那表小姐叫人请小姐去,肯定没安好心。哪有人不偏向自己姑母,反倒要找人为凶手说情的?您不去上房请安,已被说成张狂无礼了,如今还保下被人赃并获谋害主母的一个小小姨娘,小姐您可知,外面的人会怎生想你?适才那些丫鬟婆子看您的眼光……” “别说了。”卫雁双手捂住脸,“别说了,如月。后宅这些阴私诡计,魑魅魍魉,我不懂,也不想懂。我更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今日我做的,无非是为我妹妹卫姜,我心无愧,更无悔!” “那也得二小姐懂得您的一片真心才成啊!您瞧二小姐对您的态度,她可有唤过您一声姐姐啊?她只知道,您是嫡,她是庶,怨您处处比她强!小姐,您就是太傻了……”如月说着,鼻中有些泛酸。若是前夫人还活着,小姐又何必活得这样疲惫而无趣? 卫雁仰面躺在榻上,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耳中若有若无地听着如月的唠叨,心里却是空落落的,孤寂缓缓漫上心头…… 第二章 道无奈,旧事已矣,徒曾惆怅 灯火通明的主院中,紫苑手中拿着一件厚缎面披风,披在正在对月出神的夫人崔氏肩头,道:“夜间风凉,夫人要是觉着冷,不若回屋歇息下吧。” “无碍的。”崔氏微笑道。 崔氏不过二十三四岁,容颜姣好,梳着百合髻,头上插着两把凤翅镶红宝石赤金发簪,凤嘴处坠着长长的细珠流苏,鬓侧并排三只绢布芍药花,衬得容色红润,气质华贵。 “夫人,今儿听那些下人们暗中议论,说大小姐狂悖不仁,骄纵无礼,均为受了委屈的夫人您抱不平呢!”紫苑心情甚好,颇有得色。 崔氏抿嘴一笑,道:“这几年来,我伏低做小,在她面前,不曾言过一个不字,下人们就是嘴上不说,心里也该有一把秤。今日她本就僭越了,为人子女者,擅言长辈事,那蔡氏又是人赃俱获毫无道理可言的,她竟强行回护,这事我不与老爷提,自也有看不过去的下人去告诉老爷知道,老爷知我仁善,又受了天大的委屈,自当好生待我,还有我腹中的孩子。” “夫人说的是,那个大小姐向来眼高于顶,孤傲不驯,老爷总还宠着她,这回,老爷心里也该明白谁好谁歹了。” “那个飘红,可处置妥当了?” “夫人放心,已使人将她打杀了,奴婢亲眼瞧着他们把尸身送出府的,回头有人问起,便说畏罪自裁了,谁也查不到咱们头上来。” 崔氏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卫东康回府时,已是三日后。听闻管事们将诸事禀报过后,他大步走进主院。不顾行礼请安的丫鬟们,他径自推开房门,里面紫苑含笑打了帘子,道:“听闻老爷归来,夫人亲自张罗酒菜,这会子才换了衣裳,正等着老爷呢。” 卫东康步入内室,见桌上摆满了自己爱吃的酒菜,他的继室,小他二十岁的夫人崔氏,笑颜如花,正抚着肚子,眸中一汪清泉,盈盈向他看来。 卫东康上前将妻子拥入怀中,柔声道:“辛苦夫人!夫人受委屈了!” 卫雁从父亲的书房出来,耳边犹回响着父亲的话:“为父即将兼管户部,这几日会有不少人上门来贺,你帮着你母亲,将家中诸事安排妥当。你母亲身怀六甲,年纪不比你大几岁,她有不周到之处,你多担待,莫在人前扫了她脸面,她终究是卫府主母……” 卫府主母,卫府主母……这才几年,父亲已将母亲忘了……新人在怀,那些曾与旧人定下的山盟海誓,该也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卫雁嘴角扯出一个极嘲讽的笑。走过庭廊,却不见自己的婢女如月,一个人影自月洞门处闪过,缓缓露出半张脸。 “卫姜,是你。” 卫雁上前一步,卫姜却退一步,低头呐呐道:“我姨娘说,多谢你。” 这个妹妹啊,向来是个拧巴的性格,从不肯服输认错,卫雁自己也是个冷淡清高的人,平日两人说不上几句话,感情也较疏淡,来找她道谢,对卫姜来说,是件极为难,极丢脸的事,看来如月是叫卫姜故意支开了。 “不必谢。我做这些,不是为她。”卫雁答,举目见卫姜又窘又恼,浑身不自在的样子,不由微笑,声音放得更加柔和,“卫姜,若你愿意,可以随时来找我一起看书弹琴的……” “不必了!”卫姜登时恼了,“你是才女,什么都会的,我只是块朽木罢了,哪里配与你一起?”卫姜言罢,扭身便走。 卫雁伸手欲拉住她,哪里拉得住?眼睁睁瞧着她负气而去,心口莫名一缩,微微疼痛起来。 彼时,她还年幼,与卫姜整日腻在一处,一同读书,一同学琴。两人只相差一岁,启蒙都是同时的。可渐渐的,高下便分出来,卫雁在琴艺上有如神助,听过一遍的曲子,立时就能一音不错地弹下来。彼时,年幼自负的她曾道:“卫姜,你怎么连一首完整的曲子都弹不下来?你学得太慢了,我不能等你了!” 我不能等你了! 这句话,深深地伤了卫姜。 一次,父亲将姐妹二人叫到书房考查,父亲失望地斥责卫姜:“同为我卫东康的女儿,为何你姐姐天纵奇才,技艺无双,你却蠢钝如猪,不堪雕琢?罢了,也是我糊涂了,一个奴婢养下的女孩儿,我竟也抱有那般希望,是我错了!” 自此卫姜再也没有与卫雁一同弹过琴,也不再如从前一般凑在一处说话。 卫姜回到蔡姨娘处,闷闷的不发一语。蔡姨娘劝她:“傻孩子,别与你姐姐置气,她虽外表冷漠,但对我们母女还是好的。” “好什么?若非娘亲你当年舍身守护她,她哪里活得到现在?那时我都三岁了,娘亲却连个名分都没有,若非娘亲拿命去照顾她,我和娘亲,就还要住在拥挤的下人房,听那些下贱奴才们的辱骂和耻笑!娘亲,那些日子,你都忘了吗?”卫姜两手紧握成拳,攥得指节发白。 蔡姨娘将她的手缓缓捋开,微笑道:“那是你父亲的决定,怨不得她。我原是她母亲的婢女,一晚你父亲酒醉,错认了人,后来有了你,她母亲不肯原谅我,你父亲以我为耻,只是可怜你,堂堂千金小姐,却生于炉灶旁。她出水痘,她母亲病倒,没人肯担风险照顾她,我去了。不是为她,我是为你!我要为我的女儿,赌一个前程。可喜的是,我赌对了,从此我锦衣玉食,最重要的是,你能认祖归宗,成为你父亲承认的女儿。” “我不稀罕的。娘亲,我根本不稀罕。”卫姜扑在母亲怀里,心中呐喊着,为何要生我在卫家? 卫家已有了一个才貌双全,不可一世,人人争抢着巴结讨好的大小姐卫雁!又何必有我,何必有我这样一个蠢笨无能,身份卑贱的人去做她的陪衬? 这几日,卫东康忙于迎来送往,常常晚归。 崔氏一面当家理事,一面应付那些来贺喜的官家夫人们。她胎气不顺,一味味的安胎药成日价的往肚子里灌。一连数日的设宴,令崔氏焦头烂额,苦不堪言。 卫雁新得了一本残谱,废寝忘食地一心扑在上面。 崔氏无法,请来了崔凝娟和卫姜两个帮忙处理诸事。 崔凝娟原是要回荆州崔府的,她与姑母崔氏梦婵只差七岁,自幼一处长大,感情十分要好。崔氏怀孕后,抬了平姨娘伺候卫东康,闲暇下来,颇想念家中这个名为姑侄、情同姐妹的崔凝娟,加之卫府只有两位小姐没有少爷,也就无需避讳,遂接了崔凝娟来小住,陪伴于她。 卫府主人新任户部尚书,诸事繁杂,崔氏有孕,生怕有什么闪失,不肯放崔凝娟回去。 这日崔凝娟和卫姜两个正与崔氏一处,点算库房。下人来报,崔氏表亲前来拜访。 崔氏大喜,急命迎入。 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带着几名嬷嬷走了进来,崔氏上前行礼,唤道:“大姐!” 崔氏的大姐与崔氏相差十五岁,崔氏刚出生不久,大姐就外嫁到京都,感情本不深厚。但这位大崔氏极重娘家几个弟妹。她嫁与皇商裴家为妇,家财万贯,出手大方,常常寄些名贵的衣裳首饰等给崔氏。崔氏嫁入卫府,也因大姐托人说和,对这样的姐姐,她怎能不感激? 姐妹俩有体己话要说,崔凝娟是自家人,不必避讳,但卫姜如何还坐得住?匆匆见礼后,就寻了个由头出去。 卫姜出了正院,穿过花园,却被一人拦住。抬眼一看,只吓得她三魂不见七魄,自家宅院里,竟遇着了个外男! 那人一身宝蓝色锦缎,两手展开,拦着她的去路:“这位俏姐姐,小生在府上迷了路,可否请姐姐带小生去崔夫人的院子?” 卫姜以为他将自己错认为丫鬟,也不说破,指着身后道:“公子是崔夫人的表亲吧?夫人的院子在那边,穿过花园,过了那个水榭,右转直走片刻便是。” 卫姜避让在旁,欲待他过去了了再走,谁知那人不仅不走,反而笑嘻嘻地说道:“卫府甚大,小生担心再次迷了路,还请姐姐发发慈悲,前头带路引小生过去吧!” 如今府上事多,下人们各有所司,均忙的脚不沾地,她去崔氏处帮忙,便打发了贴身丫鬟自回院子里去取她经手过的礼单册子,此刻,她深深的懊悔起来,该留着丫鬟们陪在她身旁的! 阳光照耀下,卫姜一张小脸,白里透红,眉头簇着,咬着下唇,欲怒未怒,又羞又急的表情说不出的可爱迷人。那人将一双眼睛,紧紧盯在她脸上,流连片刻,又将目光扫向她颈中,…… 这下卫姜再也忍不住怒气,抬手就甩过去一巴掌,口中怒斥:“登徒子!不要脸!你看哪里呢?” 第三章 刹那惊鸿、疑是仙影,从此梦中犹记,那曲阳关! 那人笑嘻嘻地,也不闪躲,就着卫姜打过来的动作,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还将她的手凑在鼻下嗅了嗅:“姐姐好香。” 卫姜又气又怒,道:“还不放手!”又朝着崔氏院子的方向喊:“来人,来人!” 那人乃是崔氏的侄儿,裴德清,见卫姜欲唤人来,一时也不好再加调戏。毕竟是当朝重臣的府上,被人撞破,恐怕自己也吃不消。 裴德清笑道:“姐姐别恼,小生一时失言。叫人瞧见,姐姐脸上也不好看呐!” 卫姜忿然甩开他的手,用力地跺了跺脚,恨声道:“登徒子,你别得意,本姑娘这就叫人来,打断了你的狗腿!” 裴德清笑道:“好说,好说,小生的狗腿,姐姐只要开口要,小生不会不给。” 此人油盐不进,实在懒得再与他废话,卫姜匆匆离去。犹怕那人跟来,一回头,却已不见那人身影。 待宴客之事暂歇,崔氏难得休息两日,这天卫东康回来,向她道:“这些日子雁娘身子如何?听人说,一连数次宴客,雁娘均未露面?” “是。”崔氏微笑道,“雁娘不爱见人,您知道的,倒不是真的病了,只是不耐烦对着人说笑。由着她吧!” 卫东康眉头紧锁:“她这是胡闹!你作为继母,也该说说她,莫要太过纵着她了!” “是。”崔氏答应着,心下却疑惑,卫东康一向宠溺嫡女,默许她所有的无礼行为,今天却是怎么了? “老爷,”崔氏试探道,“是不是有什么事,关于雁娘的?” 卫东康微微一笑:“这孩子眼看就要及笄,有些事,也应该开始打算。” “老爷要给雁娘做亲?是哪一家的公子?” 卫东康笑道:“是有那么几家,都流露出想要提亲的意思,雁娘这样的才貌,总不能委屈了,还得仔细思量。” “老爷亲自给雁娘选亲,定会选个最好的!”崔氏奉承道,“只是,姜娘跟她姐姐,生辰只差半年多,妾身想着,是不是该给姜娘也相看相看?” “唔。”提起庶女,卫东康脸上的笑容淡了,“你看着办吧,寻个稳妥的,莫失了卫家脸面。” 崔氏连忙笑着应了。 刚刚入夜,卫雁坐在窗前,拨弄着琴弦。如月走进来,道:“小姐,四喜过来了,说是老爷叫您去呢。” 卫雁整了整衣衫,在苍白的脸上抹了点胭脂。她镇日懒懒的,不妆扮,也不出门,父亲不只一回因此训斥她。 她缓步走入父亲的书房,卫东康坐在书架之下,见女儿来了,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颇不满意:“穿的这是什么?胡闹!” 卫雁身上一件淡青色旧袍,宽宽大大,上面没有任何花纹和装饰。头发虽仔细梳理过,但只挂着两只小银簪子。所幸脸色还好,并非以往的苍白如纸。 “父亲。”卫雁抿唇道,“女儿正要睡下,不想父亲召唤,怕父亲等得急了,来不及更衣浣面。父亲找女儿何事?” 卫东康叹了口气,拿这个女儿无可奈何:“没什么紧要事。你来见我,这般也罢了,去见旁人,总还需仔细衣饰,你大了,不可再如从前般胡闹!” “是!”卫雁应了,低垂着头立在当门处。 “你坐。”卫东康指着对面的桌案,上面置有一把琵琶,“自从请了袁先生指教,见你与她颇谈得来,弹一曲我听,可有进益?” 卫雁抱着琵琶,跪坐在圆蒲垫上,想了想父亲爱听什么曲调,便信手拨弦,弹一首阳关。 曲毕,卫东康收起不悦的表情,露出微笑:“罢了。你去吧。” 卫雁行了一礼,退出门去。 明月当空,书房外桂树飘香,卫雁在院中站了一会儿,就回去了。自从父亲新娶,她与父亲之间,似乎就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她也想做一个娇憨体贴的女儿,在父亲跟前尽孝,然而想到母亲尸骨未寒,父亲便另娶他人,她就无法原谅! 卫东康却不知女儿的那些心思。雁娘原本就孤傲些,跟她生母一个样儿。他不常在家,对后院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雁娘纵是无礼些,也无关大碍,她注定不会成为一个寻常妇人,嫁人从夫、相夫教子。她该有属于她、并可匹配她这般才貌的生活! 卫东康微笑着站起身来,走到书架旁的屏风后面,那里坐着一个华服金冠的男子,对他笑道:“卫大人太小气了!这么好的女儿,竟藏得那么深!” “非是下官故意藏住小女,她那个性子,最是冷傲。只不知日后,什么样的人物,才降得住她!”卫东康笑着叹气,深深地望着金冠男子。 “哦,那便是卫大人多虑了,”金冠男子站起身,走到窗前,凝视门外的桂树,“自来不凡的男子身旁,必有不平庸的女子……” 初一日,卫老夫人带着卫雁、卫姜、崔凝娟三人,并数十从人,来到清泉寺上香。迎面遇上一熟悉的妇人:“哎哟,这不是亲家老太君么?真是巧了!” 卫老夫人笑道:“是梦婵的大姐,裴夫人?” “正是、正是。”裴夫人笑意盈盈,“老夫人身子强健,瞧瞧这气色,倒比我们这些人还精神些。咦,这是……?” 裴夫人的视线扫过崔凝娟、卫姜,最后看见了卫雁。 老夫人向卫雁打了个眼色,卫雁上前见礼:“晚辈卫雁,见过裴夫人。” “好孩子。怎么这样生分?”裴夫人笑道,“按辈分,你该称我一声姨母!” 卫雁垂目道:“是。” 老夫人有事在身,不欲与裴夫人多说,“裴夫人勿怪,这些个丫头,都被我宠坏了。待会上完了香,再来与裴夫人叙话。” 老夫人匆匆告辞,早有相识的师太上前来,将老夫人迎入大殿。众人上了香,带路的师太道:“主持师太在后厢,老夫人这边请。” 崔凝娟道:“老祖宗,娟儿肚子疼,能不能叫姜姐姐陪我去更衣?” “去吧,去吧,我们老人家听师太讲经,你们这些小辈的想必无聊得紧,你们便去后山瞧瞧风景,看看花,身边的人都仔细跟着,照看着小姐们!” 从人们连忙应“是”。崔凝娟拉着卫姜,飞速离去,也不问卫雁,要不要一起去。 卫雁本就不愿去外面晒着,她搀扶着老夫人,道:“祖母,孙女陪您吧?”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知道你爱静。静逸师太与我说经,你也不懂,你就在隔壁,等着我吧!” “是!”卫雁应了。自有女尼将她带入隔壁厢房,“卫小姐,请您稍坐,烦请小姐的贵仆,与贫尼一起去端些茶水点心过来。” 卫雁点点头,对身后跟着的如月道:“你随师太去吧!” 她打量着这个素净的禅房,见桌上摆着一本看了一半的经书,便随手取来观阅。 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 卫雁朝来人看去,吃了一惊。竟是个陌生男子! 那人华服金冠、粗眉大眼,见到卫雁,微笑道:“卫小姐安好?” 卫雁冷冷道:“出去!” “卫小姐,先别急着赶我走,你该想想,我是谁,我为何会在这里。”那人神色坦然,明目张胆地在卫雁脸上、身上来回打量。 卫雁微一思量,脸上浮现出惊异之色。 能够叫父亲、祖母亲自替他安排,又能使得动皇家寺院的僧尼…… 那人径自坐在屋内的一张椅上,“看来,卫小姐已经想到了。” “雍王殿下?”卫雁猜测着,同时在心里,漫过一片冰凉。 父亲特别授意她随祖母进香,又多次申明需注意妆饰…… 原来,就是为此啊…… “被自己的父亲、祖母摆了一道,是何心情?”雍王盯视着她的脸庞。 “无妨。请殿下说明来意,卫雁听着便是。” “今日的卫小姐,比那日书房初见,更显娇艳动人啊!”雍王笑道。 书房初见……好个书房初见啊!卫雁心底控诉着,父亲,你到底当女儿是什么? “殿下请自重。“卫雁连连后退,走到门边,欲推门出去,却听雍王说道:“卫小姐是聪明人,你该知道,本王还没有命你出去呢!” “殿下与我还有什么可说?卫雁的命运,恐怕早已注定!”卫雁的声音不可抑制地有些发抖。她再骄傲,终究也只是个小女人,她会愤怒、会恐惧,会失望、会伤心。一直以来,生活在父亲的纵容、他人的奉承之中,她几乎都忘记了,自己的命运,其实从来都不是自己在掌握。父亲一句话,就可以让她嫁人、甚至让她死!更遑论,面前这名男子,天潢贵胄,辅朝摄政,握有多少人的生杀大权! 他说的没错,他不让她走,她就不能走。 卫雁攥住自己的袖口,立在门旁,背对着雍王宇文睿。 她的背脊挺直,乌黑的发披在肩头,镶嵌绿松石的银簪散发着幽光。刻意打扮过的她,不同于那日书房中弹琵琶的洒脱自在,绯色半臂襦裙,垂挂着的嵌了珠玉的丝绦,将细腰紧紧束住的刺绣云纹衣带,耳旁摇晃着的翠玉耳环……无不衬托着她作为一名世家小姐,该有的华贵雍容。 宇文睿起身,走近她,温热的气息喷在她颈上,“卫小姐,你弹琵琶的样子,很美。惊鸿一瞥,令人难以忘却。本王已近而立之年,早非那容易动情的无知小子,对你,有些例外,……今日,当面见一见你,发觉你不只美貌,也很聪慧。本王很欣慰,这一趟本王没有白来。你父亲说的没错,也许,你的确比其他人都更有资格,留在本王身边。” 宇文睿的话令卫雁心惊肉跳,她猛然转过身去,背靠在门板上,紧张地喘息着:“殿下!殿下!不管父亲答允了您什么,现在,我仍是卫府小姐!请您,请您让我离开。” 宇文睿叹息一声,眸光温柔,“卫小姐,本王何尝愿意以势迫人。如果可以,本王也希望,能够先得到你的芳心。可是——”他停顿片刻,又是一叹,“本王似乎等不及那一日的到来,父王正为本王谋划,决定让本王纳一个外戚之女为侧妃。可此刻,本王已经认定,你才是最合适的侧妃人选!” 卫雁嘴角牵出一抹苦笑,侧妃,不就是妾么? 她自嘲地想道:在父亲心目中,她这个女儿,只配做一个妾侍?原以为父爱如山,可给她一世安稳,到头来,不过是权谋利用、摆布出卖! “本王如此看重你,难道,你还不愿意么?”宇文睿声音柔和,但眼中,却有着不容拒绝的霸道。 “是,我不愿!也不甘心!” 明知不能拒绝,无从选择,可她仍倔强地,讥讽道:“雍王殿下垂青,该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幸运。可我不愿,我不做妾!” “殿下若真看重我,又岂会如此不顾我的脸面,将我禁在此处?又岂会以妾位相聘,折辱于我?卫雁虽人微言轻,但也知道,殿下对我,不过是一种权谋。您需要我父亲的支持,而我父亲,将我放在您的身边,也能求得一份安心!卫雁深知自己在其中所扮,是何种角色!” 卫雁敛容一礼:“殿下没有别的吩咐,请容臣女告退!” 说完,她打开门,昂首走了出去。 耀眼的阳光倾泻而来,将她笼罩在光晕之中,可她遍体生寒,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她强自镇定,走出好一大段路,方惊觉,自己竟走进了一片林中。 举目望去,见一双人影,左闪右躲,掩在一颗古树之后,碧色一抹裙角,已足够卫雁认出,那是何人。 无意窥探他人隐私,卫雁转身往回走。她走得很慢,一面走,一面思索:祖母有意引我去见雍王,她定不会真在隔壁听住持讲经。此时若要乱走,难保不再撞见雍王…… 她打定主意,不再去往厢房,而是向左而行,径自出了寺门。 第二天,裴夫人带着儿子,备了厚礼,说是要求娶卫姜。 本是喜事,但不知为何,卫东康大发雷霆,扬言要亲手扼死了庶女! 卫雁疾步走入主院,远远就听见卫东康暴怒的声音:“孽障!想我一世清名,竟毁在你手里!”迈步入内,一本佛经打在她耳旁的门框上,卫东康怒喝:“不知羞耻的东西!” 卫姜满脸是泪,跪在地上,脸颊高高肿起,额上还有血污。 卫雁连忙上前,将手帕按在她额头上,转回头,向父亲道:“父亲请息怒。” “如何息怒?你走开,莫叫这个不知羞耻、私会男人的东西带坏了你!” 卫东康的话,让卫雁一怔。裴夫人的脸色讪讪地,“卫大人,您别动怒。都怪我这个不孝子,是他的错!两个孩子各自有意,原是一桩美事,卫大人大人大量,就成全了他们吧!” 崔氏也劝道:“老爷原本就嘱咐妾身,为姜娘寻个合适的人家,如今事已至此,不如……”“哼!”卫东康冷哼一声,还欲再骂,却听卫雁高声问道:“卫姜,你心悦此人?” 卫姜恨道:“呸!我就是瞎了眼,也不会心悦这等猥琐之辈!父亲不许我申辩,只听他片面之词,帮着外人,冤我名誉!” 卫雁起身,行礼道,“女儿自知身份,不敢忤逆父亲,但姜娘如此赌咒,为何父亲不肯听她一言?” 卫东康别过头去,气呼呼地不再言语。就听卫姜哭道:“昨日进香,我根本没跟他去林子里私会!我不知为何他身上会有我的手帕、玉簪。那根本不是什么定情信物,我没有送过这些东西给他!自我进入房门,父亲就气冲冲地问我,这些东西是不是我的,我一应下,就劈头盖脸地打骂……” “你这孩子,就是怕受责骂,也不能这样撇清自己,这不是叫我家清儿伤心么?”裴夫人打断了卫姜的话,一脸不悦。 “敢问裴夫人,”卫雁上前一步,嘴角带着冰冷的笑意,“他二人私会之时,您可在场?” 裴夫人掩嘴笑道:“这哪会?孩子们害羞,怎么会当着我的面儿……” “那就是了!您没亲眼瞧见,又怎么就能确定,他们是两情相悦、私定终身了呢?” “这,我家清儿告诉我了呀!” “可我妹妹卫姜,也告诉我说,她没有!”卫雁一步不让,盯视着裴夫人,“我妹妹若对令公子有情,因何不肯顺势应承、得偿心愿?” “哎哟,雁娘,这就是你不懂了。”裴夫人笑道,“姜娘脸皮薄,羞于承认,信口乱说,也是有的。这可做不得数。他们两个之间的事呀,你一个未嫁闺女,是不便在此插嘴的。” “裴夫人说的是,”卫雁笑道,“晚辈过后会向家中长辈们及夫人您好生赔罪。但裴夫人,晚辈乃是当日之见证者,我妹卫姜,虽与表妹凝娟先行去了后山树林,但半途折返,一直与我在一起。寸步不离!” “你说谎!”地上跪着的裴德清忍不住张口嚷嚷,“姜儿妹妹与我在一处,各自支开了旁人,连随从都不带,又岂会同你一起?” “裴公子,这就奇怪了,为何大家就该独独信你一人之词?我与妹妹两人,说的话就都不作数?” “有证人!有证人!”裴夫人突然想起什么,眸光一亮,“叫凝娟来,这事,凝娟知道的啊!” 卫东康脸色更是难看,家丑外扬,多么丢脸啊!他气得别过头去,闭着眼睛,拼命压制着自己的怒气。 崔氏的人很快唤来了崔凝娟,她朝屋内众人行了礼,裴德清迫不及待地嚷道:“娟表妹,你快告诉他们,你昨日在林子里,有没有瞧见我和姜儿妹妹?” 崔凝娟颇为羞涩:“这……表哥,当着长辈们的面呢,你怎么就给说了出来啊……” 裴夫人和裴德清均笑了,裴德清连连拱手:“好表妹,亏得有你,证明我不是那信口胡说之人!” 卫东康忽地从椅上站起,掀了袍子就想走出门去。他实在听不下去了。 “父亲请留步!”卫雁毫不慌乱,她走到崔凝娟身旁,“表妹,你瞧见了卫姜,为何没有瞧见我?你在树林里,一棵香樟树下,你的绿裙子,还被断枝勾住了……我瞧见了你,你怎么会瞧不见我呢?” 崔凝娟霎时面色一白,怎么会,被她撞见?那时,她拿着卫姜的手帕和发簪,亲手交给了…… 她立时变得慌乱“也许……也许是我,没看清楚……” 裴德清立时急了:“胡说!这……这怎么可能?” “裴公子,”卫雁笑道,“别急呀,小心吓着了我的凝娟表妹。人家说没看清楚,你也不能强迫人家说谎呀。” 裴夫人横了儿子一眼,向崔凝娟道:“好孩子,你别理你表哥,你好好想想,真的没看清楚么?” 手里的帕子都要被自己绞碎了,崔凝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说什么才好。 “裴夫人,表妹不能做人证。可晚辈却有人证!”卫雁斩钉截铁地道。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将目光定在卫雁身上,只听她一字一顿地道:“裴夫人说我不在那处,可我不在那处,又在何处?我在哪里,和谁在一起,父亲和祖母,最是清楚!” “你胡……”裴德清欲要驳斥,却听卫东康一声断喝:“雁娘,你说什么!” “父亲,”卫雁笑颜如花,轻声说道,“父亲您知道我在哪?对不对?而且,女儿的去处,是父亲和祖母亲自安排,对吗?” “你……”卫东康眼中闪过一抹愧疚,“你这孩子……” “父亲,难道要将祖母也请来,说说女儿当日,是不是一直与妹妹在一起么?” 第四章 曲水亭台,秋意阑珊,问情痴,此生凭何寄? 卫东康默然,在女儿写满失望的眼中,望见自己的狼狈倒影。 裴夫人向崔氏打了个眼色,崔氏连忙走过来,拉住卫雁的手臂:“雁娘,你父亲又不在寺中,他怎可能知道当日情形,不如……” “罢了!”卫东康无力地摆摆手,“雁娘说的没错,这事,我早清楚。此事休要再提。裴夫人,对不住,叫您看笑话了。也是我一时糊涂,以为这逆女言行失当,现在一想,纵是她与令公子遇见了,雁娘就在旁边,表兄妹们说说话,哪有什么可指摘的?大概是令郎会错了意。裴夫人您坐,卫某先告辞了。” 不理会众人反应,他走出两步,顿了一顿,道:“雁娘,你跟我来!” 卫雁向室内之人一一望去,将裴德清的气急败坏、裴夫人的哑口无言、崔氏的一脸狐疑、崔凝娟的垂头丧气,全部看在眼里。她行了一礼,躬身屈膝,做足了姿态,“夫人、裴夫人、裴公子、凝娟妹妹,卫雁告退!” 她上前扶住卫姜肩膀,“卫姜,我们走吧。” 来到外院书房,卫东康正端坐在椅上,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帛,神色如常,放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见女儿进来,他淡淡说道:“既你都知道了,为父也不再瞒你。你那位袁先生,就是雍王殿下出面所邀。如今……” “如今,雍王势头强劲,又是先皇后嫡出,父亲自然要抱住他的大腿,以保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卫雁昂头相向,泪水滚滚而出。 “混账!”卫东康恼羞成怒,狠狠一掌,拍在案头,“你身为卫家之女,为卫家全族的荣耀,小小牺牲,有什么不可以?更别说,雍王人中之龙,治国之才,英俊非凡,难道还配不上你?” “你一无知稚女,张狂孤僻、不谙世事,一个侧妃之位,还委屈了你不成?” “纵如今屈居人下,雍王何等人物,待大业得成,俯掌天下,你身为侧妃,此等才貌,又有家族支撑,何愁不能青云直上,百鸟朝凰?” 卫东康一句一句,说得卫雁一时无法反驳。她跪在案前,伤心道:“自然不是因为雍王不好,而是女儿、女儿不愿做妾啊!父亲难道忘了我娘?当年,若非情志抑郁,娘亲又岂会早逝?” “你……胡说些什么?”卫东康想到亡妻,想到蔡姨娘,心烦意乱,“你娘亲不明白,你也不明白?形势所迫,难道男子就没有无可奈何之处?现如今,雍王真心求娶,日后必定好生待你,你莫要想左了!” “父亲!”卫雁悲声道,“女儿自知无从选择,也不敢令父亲烦心,只请父亲、就让妹妹嫁个好人吧!哪怕小门小户,寻常书生,只要待妹妹宽和!……裴家贪心不足,强加诬赖,岂堪婚配?还请父亲亲自做主,至少让妹妹做一正妻!” 这何尝不是她对自己未来所向? 小门小户,相敬如宾,做个正室,携手白头。 藏在心底的小小心愿,再也无法达成…… “你管好自己的事便是。”卫东康道,“下月初二,未央公主请你往公主府一叙,好生准备,按时赴会,不可失礼。” 未央公主,今上第二女,年华三十,寡居于外,因何邀她赴宴?卫雁已经可以想象到,公主府,只怕会成为第二个清泉寺…… 公主府几近京郊,未央公主丧夫后,移居此处,今上几番欲再指婚,偏她誓死守节,不肯再嫁。世人皆歌颂她,高洁贞慎,却不知,黄土埋骨,淹没的,不只她丈夫的尸骸,更是她对人间情与爱的最后一点幻想。 马车堪堪停稳,就有妆容体面的宫婢前来迎接,卫雁随宫婢入内,如月被留在二门处一个耳房中。 越过影壁、穿过青石铺就的小路,进入主厅。接着一路向前,来到一片草木青翠的园林。 重檐多角的亭台中,几名女子,正在说着什么。亭下规规矩矩地立着一排宫婢。 带路的宫婢上前禀告:“卫小姐到了!” 亭中人皆望过来,卫雁连忙行了大礼:“臣女卫雁,拜见公主殿下。” 未央公主身穿墨色宫装,梳着髙髻,头戴点翠朝凤冠,脸色微黄,极为消瘦。她并不起身,只向卫雁招手:“你过来!” 卫雁起身,行至亭下,待公主道“过来坐”,这才慢步拾阶而上。 公主身旁的三名女子都站了起来,公主介绍道:“这位是本宫的四弟妹、雍王妃。这是吕太傅的孙女、吕芳菲小姐。这是安乐伯府的尹小姐。” 安乐伯,乃是陈皇后的父亲,这位小姐姓尹,是安乐伯的外孙女。 提及雍王二字,卫雁就有些不快,但此处并非可以耍性子的地方,她只有按捺自己的情绪,再次行礼:“参见王妃。” 又道:“吕小姐好。尹小姐好。” 两名小姐连忙回礼。 雍王妃热情地上前一步,将她手握住,赞道:“难怪公主向我夸赞,果然是天香国色,叫人一见难忘啊!” 公主乃是初见卫雁,如何向人夸赞于她?夸赞之人,自是雍王了。 “王妃谬赞。” “这是雍王新得的琵琶,特送于本宫。可本宫不懂弹奏,留下这宝贝,也是无用。听说你善音律,可欲一试?”公主指着石桌上锦盒中的琵琶,示意卫雁上前。 卫雁笑道:“岂敢?卫雁资质鲁钝,只怕贻笑大方。” 公主也不强求,向吕芳菲示意:“芳菲,你愿一试否?” 吕芳菲道:“琵琶者,出于龟兹,乃胡人马上所鼓也。前有晋代阮咸,后有唐刘希夷,皆为琵琶名手。芳菲自幼醉心琵琶,天资所限,只是堪堪入门,还望众位指教。” 吕芳菲倚栏而坐,指尖拨画,手中溢出漫漫乐声。 众人耳闻乐声,似见鸿雁回翔瞻顾,上下颉颃,翔而后集,惊而复起;落则沙平水远,意适心闲,朋侣无猜,雌雄有叙。 一曲《平沙落雁》奏来,众人皆默然无语,只吕芳菲盈盈敛裙而起,抱着琵琶一礼:“芳菲献丑了!” 她本相貌端丽,柔婉动人,此时脸颊微红,额上见汗,更显生动明艳。卫雁细细看去,见此女上着天水碧软缎交领长衣,下着明橙色百褶裙,浑身散发出一种文秀气质。再看脸上,细眉弯目,笑靥如花。不由得暗暗赞叹。 那边雍王妃笑道:“京城双姝,果然不凡。” 京城双姝,乃是吕芳菲与郑国公府四小姐郑紫歆的合称,她二人皆出身世家、样貌标致,又颇具才情,乃是京城贵女之典范。 “吕小姐,你真棒,早就听说你京城双姝的名头,今日才得亲见,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你能够名满京城。”尹小姐尹碧柔奉承道。 吕芳菲谦虚了几句,听公主道:“想必你们也乏了,午膳设在水榭之前的殿中,不若这便过去?” 宫婢引着众人向东走,来到一条溪边。 有从人撑了小舟,停在一旁。公主先行乘了一条。雍王妃拉着卫雁的手,道:“我与卫小姐同乘。” 小舟缓缓行进,溪水潺潺,身后传来尹、吕二人低低的笑语声。 雍王妃率先开口:“卫小姐,为何适才不肯奏乐?你可知为何,雍王会送来这样一具琵琶?” 卫雁本未多想,王妃有此一问,还如何不知?当下只有赧然不语。 雍王妃表情真挚,劝道:“他为你,费尽心思!吕尹二人,缘何在此,你知否?” 不待卫雁回答,雍王妃继续道:“皇上和公主,各有属意之人。京城双姝,岂是寻常女子?皇后族女,又将添多少助力!只是这些娇美峨眉,氏族之女,都不能看在他眼里。他所中意之人,是你……” “王妃娘娘,”卫雁别过头去,眼眸低垂,“您这是何苦?” 雍王妃苦笑:“只有他欢喜,我才能欢喜。他看重的,就是我看重的。” 又道:“他说你竟不愿?傻妹妹,是你不懂他的好。” “好与不好,臣女岂有评说资格?这并非臣女可以做主之事。王妃娘娘又何必、难为臣女,难为自己?” “我与你说这些,也只是希望你明白,王爷非是以势迫人,他是真心待你。而我,也绝不会故意刁难,使你受苦。你且安心,给王爷一点时间,待他说服圣上,风风光光为你们赐婚!”雍王妃的脸上露出春风般温柔的笑容。卫雁参不透掩藏在那笑颜之下的苦涩,她只知道,从来王室婚姻,都是帝王权术。雍王妃对雍王,是责任义务?还是用情至深? 众人下了舟,雍王妃笑道:“哎哟,本妃怎么这么大意,竟弄湿了裙角。公主,可否使婢女,替我取新衣过来?卫小姐,你陪我去那边屋子里等等?” 卫雁心下咯噔一声,大感不妙。 公主无声一叹,已知其意,无可奈何,只得默许。尹吕小姐自随公主前去。 雍王妃向前一指:“他在竹林相候!” 卫雁露出祈求之色:“王妃……” 雍王妃微微一笑,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劝道:“你知道的,没有人可以让他空等!” 卫雁硬着头皮上前,走出几步,前方竹林里传来沙沙声响,宇文睿一身银灰色常服,向她大步走来…… 第五章旧人如玉,新欢笑靥,山河梦里,谁与孤影并肩、聊话当年! “雍王殿下……”卫雁行了一礼,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十分忐忑。她养于深闺,本就少与外人接触,更何况,此人对她,存有必得之心…… 宇文睿一个月前就筹谋了此次会面。请未央公主出面相邀,雍王妃做说客,自然是为顺顺利利地见她一面。至于此行的另一个重要目的,就不需被这些女人们知道了。公主府外某处,藏有他精心打造的地下武器库……这事就连王妃和未央公主也蒙在鼓里。如今他所需的那些机巧利器,都已暗中运至。有了这些利器,他手上的军队,便是如虎添翼…… 他心情大好,回想上回清泉寺中,他为确定此女是否有资格成为他的枕边人,专程见了她一面,此番再见,更觉亲切…… 只是未曾料到,那未央公主竟另有打算,不只听他安排请了卫雁,还私下里邀请了皇上给他内定的侧妃人选尹碧柔、以及公主自己替他这个弟弟好看的才女吕芳菲。 未央公主的打算他十分清楚,她未见过卫雁,只听说是为给生母守孝、已经五年未出门见过人的那个古怪卫小姐,便心下不喜。守孝乃是天经地义,但何至于五年不肯除服、不认继母、拒绝所有的大小宴请?这样孤僻古怪的性子,未央实在难以认同。 反观吕芳菲,吕太傅是帝师,受天下学子敬戴!吕芳菲的父亲乃是当世书法大家,吕芳菲自己,也是琴棋书画无所不知的才女,尤其一手琵琶,更是无人能及。最可贵的是,吕芳菲为人宽和,在贵女圈中人缘极佳,没有人不喜欢她。 论贤惠端淑,卫雁根本望尘莫及! 至于尹碧柔,虽是皇后外甥女,但皇后是什么出身?奴婢出身,即使贵为皇后,家族诸人跟着鸡犬升天,但底蕴在那里摆着。安乐伯只懂贪欢享乐,教出来的儿女少有成才者,全族上下,只靠皇后一人!未央公主邀尹碧柔前来,除作吕芳菲之陪衬外,更是为了给雍王添堵。 雍王欲借未央公主之手送卫雁琵琶,也是希望卫雁的才华被公主认同,偏被吕芳菲拔得头筹、技惊四座。但宇文睿一点也不担心。—— 她们在亭中见礼之时,他便已在对面小楼之中,远远望见卫雁盛装而来,举止得宜,不骄不躁、不亢不卑,即使未央不大热情,她也没有显露出半点局促不安。更有雍王妃在旁照拂,公主根本挑不出卫雁错处。 反而这女子一走近,容颜如雪莲初绽之娇媚,声音若晶玉相击之冷凝。身段颇有丰腴之态,并不刻意追求时下贵女们所喜爱的那种消瘦见骨。未央一见之下,那些早已预备好的下马威、讥讽语,竟一句都用不上。 宇文睿在小楼之上,将众人之态瞧得分明,他暗自好笑:未央公主的脸色,真正是复杂多变,变化无常啊! 至于那“京城双姝”之首吕芳菲,他对她很熟悉,而且相识已久,就在一年前,他甚至也曾动过心思、想纳之为侧妃。 当时诸事纷繁,一时顾及不到,谁想,没几日,这份心思就淡了去。 而现在不同,父王欲为他纳一外戚之女,牵制于他,他在前朝营造的大好局面,怎可轻易改变?他若顺从父王,娶了那粗鄙门庭之女,以求得到后族支持,那些当朝权臣、名门清贵,该怎么看他?更何况,陈皇后之子,蜀王宇文炜,虽年纪尚幼,但呼声甚高,颇有夺嫡之势,陈皇后又岂会不顾亲儿支持于他?娶了那陈族之女,难保不会被背叛利用…… 本来吕芳菲是名合适人选,谁知,在卫东康的刻意安排下,他遇见了卫雁…… 宇文睿本与卫雁一同、缓缓走在竹林之中。他心思百转,想到此处,嘴角溢出笑意,停下脚步、回转身来。 卫雁本在他身后一步之外,一时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下,低着头只向前走,咚的一声,前额撞在他胸前缀着珠玉的玉牌之上。 卫雁大窘,连声道:“臣女莽撞,抱歉……” 少见这个冰美人如此窘迫、慌乱的模样,宇文睿心情大好,手臂一圈、将她环住,困在怀中,道:“你可知,为见你一面,本王费尽多少心思?” “本王丢下朝中急于与本王议事的大臣,撇下本王兼管着的、京兆尹府的乱摊子,放下那些数也数不完的陈情书,耽搁下只写了一半的、父王亲口下旨布下的治国策论……只为见你一面!” 宇文睿说着动人的情话,似乎他果真只是为了这个小小女子,从这么多重要的事中挤出这片刻时分,只为向她一诉衷肠…… 父皇对陈皇后多年来的圣宠不衰,他心中暗自好笑,不就是女人么,工具而已,聊作解语添香、也就罢了,难道还真的当成宝贝一样哄着供着?可如今,他竟也存了几分柔肠,看着卫雁俏丽的脸庞,涌起一股誓要征服于她的豪情。 “若我他日……荣登大宝,定会恩宠不断……你会是全天下女人、最羡慕的宠妃……”他口中呢喃着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楚的话语,手指将怀中女子下巴抬起,将那美好容颜一看再看,喟叹一声,欲向着那花瓣般娇嫩的嘴唇吻落。 卫雁低呼:“王爷,不要!”勉强挣脱出一只手来,抵在宇文睿凑过来的嘴唇上,“王爷,您再如此,臣女只有一死!” “如此烈性……”他低笑。 堂堂雍王竟被拒绝,不知是否因今日心情太好,竟一点也不生气,倒觉得新鲜,有趣………见她一脸决绝,倒也不再相强,笑着将手臂放开。 卫雁转身就走,脚步飞快。宇文睿知她恼了,笑嘻嘻地,跟在她身后,连声低唤“雁娘、雁娘”,几次欲在后拉住她的手,都被躲闪过去。他眼睁睁地看着卫雁犹如一只受惊的小兽,匆匆逃走。 宇文睿低头直笑,心中漫过一片化不开的柔情…… 其实她愿与不愿,于大局无关。但如果真的能够征服她、令她自愿臣服,也是一件可引以为傲的事。因她太过美丽而清冷,也因他得到的一切都太过容易…… 卫雁远远瞧见坐在回廊中、望着潺潺溪水出神的雍王妃。 她尚未平复自己剧烈的心跳。因此脚步稍缓,立在原地。少女怀春,正是豆蔻年华,她如何不希望拥有一段真挚温暖的爱恋?可那人,不该是雍王,也不能是雍王啊!雍王妃这样的女子,出身侯门,嫁与天家为正室,难道就该忍受丈夫朝三暮四、得陇望蜀吗? 而她自己心底的委屈,又少于雍王妃么?无处诉说,也无可奈何。卫雁深呼一口气,走向回廊,唤道:“王妃娘娘。” 回廊后面立着的侍女们拥着雍王妃,向卫雁走去。 “好妹妹,咱们回宴上去。”雍王妃语气温柔,笑容恰到好处,并不询问雍王与卫雁之事。 能够按捺住好奇心的人,岂会是易与之辈? 世家女子,幼承庭训,从来都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卫雁突然想到,自己的父亲,对自己疏于管教,从未教习过处事理账、往来应酬。其中,自有她清高自傲、任性倔强的原因。可父亲的心意,早有端倪!请了最好的乐坊先生,教她学习音律……作为一个容颜惑人、懂得弹琴唱曲、而又出身高贵的女子,献媚争宠,色侍君王,这不正是顺理成章之事么? 原来如此! 卫雁揪住心口的衣襟,心,剧烈地疼痛起来。她落后一步,大口大口的喘息。不敢相信,原来,她这一生,早已被写好了结局! 若真有那一日,色衰爱弛……她不敢想象,那是何等的绝望冰冷! 而如雍王妃、吕小姐这样的人,自小接受悉心教养,懂得拿捏处事分寸,又对京都政界人事了如指掌,她们有能力跨过一个又一个难关、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所以雍王妃不急、不怒,甚至好言劝导…… 卫雁从没有如此刻般,自惭形秽、深深懊悔…… 回到宴上,卫雁的座位,被设在雍王妃的左手边。未央公主举杯,道:“感谢众位今日前来……”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厅门处,当先一人,身穿金色软甲,腰上挂着宝剑,靴子踏在白玉石地面上,大声笑道:“皇姐,今儿这么有兴致,宴请宾客?” 他的身后,跟着几个神色尴尬的世家公子,皆是劲装在身,腰悬佩剑。 未央公主放下酒盏,冷冷道:“宇文炜,你越发无礼了!” 来人正是当今六皇子、蜀王宇文炜。陈皇后唯一的儿子。 “恰逢小弟在京郊狩猎,路过皇姐这里,知皇姐不爱热闹,本不想叨扰,”宇文炜一面说,一面向座中看去,脸上现出迷茫之色。愣怔一会,才继续道,“但忽见四皇兄从皇姐府邸出来,策马而去。小弟担心、是皇姐这里出了什么事情,因此就匆匆冲进来,看望皇姐。” 未央脸有怒色:“本宫无事,皇弟可放心了?” “正是,正是!”宇文炜笑道,“皇姐平安无事,还有兴致宴请宾客,小弟深感安慰。只不知,皇姐可否,赏小弟一杯水酒,小弟适才来得太急,口渴得紧!” 说着,不等未央答允,就招呼身后的世家公子们:“坐坐坐,都坐,都坐!知不知道,你们几个这回来得值了,虽说咱们没猎到啥猎物,但皇姐这里的酒,最是甘醇,算是给咱们点安慰吧!” 未央忍住怒气,吩咐宫婢看座、倒酒。 那几名跟随蜀王而来的世家公子,惶恐不安,见座中只几名女客,更是不敢落座。他们跟随蜀王闯入公主府,本就不妥,现在,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觉得浑身难受,恨不能把自己藏起来。 未央自然不信蜀王带着这些人,就只为狩猎。——他们鞋面洁净、衣装整齐,绝非狩猎过后之象。再有,这几人,一半是文士,哪里懂得持弓射箭?这些人,多半是得到消息,说是雍王丢下手中诸事,匆匆前往公主府,不知有何图谋,所以跟踪而来…… 想到这里,未央暗暗瞪了卫雁一眼。此女尚未入门,便已为四弟招来麻烦…… 蜀王大咧咧地入座,先连灌了三盏酒,大呼过瘾。接着才像刚刚瞧见几位女眷似的:“咦?四嫂、吕小姐,碧柔表妹,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他转向卫雁,那娇美容颜令他眼前一亮,“这位……这位是?” 第六章 把酒论兴亡。英雄莫问,坐拥九州,何日当期? 卫雁起立,蹲身行礼:“臣女尚书府卫氏,参见蜀王殿下。” “哎哟,是卫大人的千金,快请坐,请坐。”宇文炜笑得灿烂,“在座的竟都是自己人啊!” 雍王妃笑:“六弟,我们几个人,也是见天气好,来陪公主说说话。王爷适才送我过来,公务在身,因而匆匆回府,没什么紧要事,倒叫你担心了!” “四哥真懂怜香惜玉!对四嫂如此关怀备至,令人感动啊!玉钦,待你空闲时,记得写一篇赋,歌颂四哥与四嫂的鹣鲽情深、琴瑟和鸣!”宇文炜向自己身边一人说道。 “殿下,玉钦才疏学浅,恐写不出雍王风采。”那被称作“玉钦”的世家公子不亢不卑,淡淡回绝,他今日陪着蜀王胡闹,已是甚为逾矩,如何肯偏帮蜀王挤兑雍王? 雍王妃和未央公主,却是松了一口气。——原本,发现此人竟跟随蜀王而来,她们还以为,他身后的势力,已然效忠于蜀王!现在看来,他,仍是他们可以争取之人…… 蜀王毫不在意,一脸玩世不恭,自有他的心腹之人开口接道:“玉钦就是太谦,他离京数载,近日才归,想来,对雍王的丰功伟绩,及其与王妃娘娘之间的脉脉深情,并不了解。蜀王殿下,于某不才,愿作赋一篇,歌颂雍王及雍王妃之恩爱有加。” “甚好!”蜀王笑道,“待写成了,定要挂在城门上,供百姓们赏阅,将四哥之贤名,昭示天下!四嫂以为如何?” 雍王妃脸上笑得极温柔,“六弟莫说笑了,咱们王爷虽劳劳碌碌,为朝廷立了许多汗马功劳,也只是尽忠职守、为父王效力。论贤德仁义之名,和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自然首推六弟。称颂六弟的歌谣人人传唱,就连本妃也能唱几句呢,’蜀王出、寇贼亡。蜀王顾,匈奴怖。’……有这么几句吧?”说完,掩口而笑,“六弟,就连父皇都曾夸赞,说你‘尽得天下民心、备受群臣拥戴’呢。” 被一个尚未立储、又生性多疑的帝王如此评价,显然并非好事。夺嫡之心显露太过,只会令帝王不喜。 蜀王笑容依旧:“小弟但有什么成就,那也都是四哥的功劳。四哥一向与小弟不分彼此,多有提携。四嫂,待会儿四哥可会再来,接你回去?可有小弟能替四哥效力的地方?” 未央公主瞧他二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早已不耐,冷声道:“自有本宫派人一路护送,不劳六弟费心了。六弟,酒喝过了,话说完了,你也看见,本宫这里还有这几位深闺小姐,你和诸位公子,恐怕不便久留啊。” “好说,好说。”宇文炜毫不收敛,举起酒壶将酒直接倒入口中,咕咚咕咚喝得极为痛快。 此时,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吕芳菲从案后站起,柔声说道:“蜀王殿下、公主殿下,王妃娘娘,芳菲身体不适,想先行告退……” 未央公主连忙道:“你去吧,来人!送吕小姐。” 蜀王呼道:“芳菲,怎么走这么急?本王本还想跟你说说话呢!吕太傅可好?依旧每日坚持写三篇字么?” 吕芳菲笑容得体:“劳蜀王殿下挂念,祖父很好,身体硬朗,读书写字都没有落下。” 宇文炜颔首道:“甚好,请向太傅转达本王的问候……” 正说着,他眸光一闪,——门口处掠过一个黑色人影,向他打了个手势。宇文炜微微点头,接着,站起身,道:“芳菲要回去,本王欲送上一程,就不在这里打扰皇姐了。” 吕芳菲笑道:“岂敢劳烦王爷相送?芳菲自有自家从人和公主的亲兵护送,王爷事忙,勿因芳菲耽搁了正务。” “你就叫他送!”未央公主讥笑道,“他再坐一会儿,本宫这里的酒,都要被这泼皮给喝光了!” “皇姐好小气!”宇文炜撇撇嘴,“四嫂,改日,小弟去您和四哥府上,可不能像皇姐这般,连一点酒水都舍不得。” 雍王妃道:“六弟肯上门,必会好酒好菜好歌好舞奉上,我这个当皇嫂的亲自洒扫门庭,迎接六弟大驾!” “碧柔妹妹,卫小姐,后会有期!”宇文炜打了招呼,带同跟着他来的众位公子就此告辞离去。 徐玉钦落后一步,向未央拜道:“此番失礼,来日再向公主殿下赔罪!” 未央公主和颜悦色地道:“徐二公子不必客气。本宫知道自己这个六弟是什么脾气,他胡闹惯了,你与他同行,必是坳他不过……无妨,请替本宫,向靖国公夫人问好!” 徐玉钦再次拜道:“多谢公主。公主殿下、王妃、两位小姐,玉钦告退!” 公主吩咐宫婢送客,本就冷清的小宴气氛僵到极点。公主意兴阑珊,露出乏意。 见状,卫雁和尹碧柔连忙告辞。雍王妃拉着卫雁的手,亲自送到了门口,道:“六弟顽皮,搅了咱们的兴致,下回我亲自下帖子,请你去王府吃茶。”又附在她耳边道:“王爷见你只带了四五个从人,特地拨出十二个自己的亲随,护送你回去。” 卫雁着恼,雍王妃只是一笑:“去吧,好妹妹。好生想想我今天说的那番话。” 望着她出门后,雍王妃回身走到公主寝殿。见未央正襟危坐于榻前,柔声道:“皇姐,您由着王爷吧,臣妹觉着,那卫氏不错。” “哼!偏你纵着他!”未央冷声道,“那女子,妖妖娆娆、冷冷冰冰,岂是有福之相?若非看在卫尚书一直追随四弟份上,本宫怎肯见她?”说着,像是想起什么,召唤婢女到跟前:“去,把雍王送来的琵琶,送往吕府,说是吕小姐才情出众,本宫赏的!” “皇姐!”雍王妃道,“叫王爷知道,臣妹如何交代啊?那可是王爷花费不少心思,为那卫氏寻得……” 未央公主嗔道:“你呀!你可知道,四弟如今,正是关键时候,不容出现任何差错?满朝的人,眼睛都盯在他身上,只等揪住他错处,大参一本呢!千万告诫他,处处小心,今儿蜀王能跟着他来本宫府上,明儿就会知道,他的势力范围都在哪儿!” 雍王妃按揉着太阳穴,道:“臣妹记下了。……说来也好笑,六弟紧紧盯着王爷的行踪,当成什么军机大事一样紧张,巴巴地跟了来。臣妹瞧见,蜀王的人,似乎将皇姐的府邸暗暗搜查过……” “只是累了皇姐,惊扰了皇姐。”说着,雍王妃起身一礼,“臣妹替王爷,多谢皇姐,同时,也要给皇姐赔罪!” 未央将她扶起来:“说这些做什么?先皇后就生了我们姐弟俩,一母同胞,本宫不帮他帮谁?不过,以四弟的个性,绝不会为一女子耽搁正事。今日之事,恐怕另有文章……罢了,他若意属那卫氏女,随他吧,王府内院有你坐镇,出不了什么幺蛾子!只是,父王那关,也不知过不过得了。” 雍王妃大喜,又是一礼:“多谢皇姐成全!皇上最是疼爱皇姐,有皇姐帮忙说项,哪有什么不成的?总不能真叫王爷,纳了那个尹碧柔!皇后的甥女,心里会向着王爷吗?” 却说卫雁此时站在门前,十分恼火。——雍王竟将她来时乘坐的马车和从人遣回府去,留下他自己的四马鹿围鎏金青盖车给她乘坐。说是此车宽敞舒适,可免她受颠簸之苦。更有那一众雍王亲卫,在旁护卫。 卫雁如何肯乘着雍王车驾招摇过市?如今名分未定,她岂能自伤清誉? 卫雁冷冷道:“诸位请回,请转告雍王殿下,雍王好意,臣女不敢领受。” 幸好身边还留有侍女如月,她唤道:“如月,去,向公主借辆车来。”知道找雍王妃也是无用,雍王妃必是要劝她,顺从雍王。未央公主虽态度冷淡,但她毕竟是此处主人,不能对客人撒手不管。 果然,从人将此事禀告后,未央气道:“四弟做事,越发不像话了!她是什么身份,也能使用王族车驾?你也跟着胡闹!” 雍王妃笑道:“王爷喜欢卫氏,只要王爷愿意,就是将六马虎皮金雕麒麟车给她用,也使得。这卫氏脸皮也太薄了!” “混账!他敢?”未央双手握拳,在几上锤道,“总算卫氏女还知道些分寸,否则,叫人瞧见了,他还有什么名声可言?这般宠溺一女子,跟随他的那些人,谁还肯相信他会成为一个贤明君主?” 雍王妃笑而不答,不敢再惹恼公主。 未央吩咐准备车马从人,接上卫雁和如月,离府而去。雍王的那些人亲卫,却寸步不离,跟在卫雁车后,一路护持。 这些人,乃是雍王的心腹,雍王有令,他们岂会不从? 卫雁见无法推拒,索性不再理会。如月撩起帘幕,向后看了看,抿嘴笑道:“小姐,雍王殿下对小姐真是好得没话说。您瞧,那些人,各个高大威武,走起路来,目不斜视,步伐整齐,绝非寻常护卫啊。” 卫雁嗔道:“不许提他!”说完,闭目靠在车壁上,不再言语。 行了六七里路,马车停下来,一名侍卫禀道:“小姐,前面的官道被人围了,是一个富商从城外运了一批茶叶和粟米,不知为何惊了马,车上的货全洒在路上,将道路堵住。若要等他们清理完,恐怕要到天黑。小姐如果同意,不如从旁边的巷道绕一绕路。” 卫雁无法,只得道:“好吧。” 马车驶入西边窄巷,方行一刻,便听见前方喧哗之声,不待卫雁询问,雍王的亲卫凑过来禀告:“小姐,前面是吕小姐和蜀王,出事了!” 卫雁慌道:“这,如何是好?你们可否去帮忙?” 那亲卫道:“我等奉命护送小姐,小姐安危是大,小姐,请即刻命车驾回头,避开……”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数声哨响。他们身后,竟涌来一批蒙面人,各个手中持刀,从墙头跃下,挡住后路。 第七章 情之所起,无踪无由。未有片语只言,回眸处,此生休! 雍王亲卫首领向敌方走去,朗声道:“来者何人?有何见教?” 听见刀剑出鞘之音,卫雁与如月不由紧紧相依,缩在车中不敢露面。她们长于深闺,何曾遇到过此等凶险之事? 来人之头目看向卫雁所乘马车,见并无徽章纹饰、不由一怔,这时听见后面又是一阵哨声,一名黑衣蒙面人遥遥招手:“在这里!”本已围住卫雁车马的黑衣人瞬间走个干净。 负责断后的一名雍王亲卫,几番起落,奔到车前,低声道:“老大,他们围住了王爷的四马青盖车!” 亲卫首领道:“王爷马车在后?里面是谁?” 断后亲卫道:“没人。所幸卫小姐未乘坐。只是死了车夫。” 亲卫首领命道:“去,瞧瞧是什么来路,莫泄漏了身份。” 卫雁在里面听得不甚分明,此时也不好多问,亲卫首领上前一步,道:“小姐受惊了。是群小蟊贼,认错人了。咱们不能走这条路了,还是需得去大路上稍待。” 卫雁想到方才的凶险,再想到那才貌出众的吕家小姐吕芳菲,道:“这位大人,劳烦您,去瞧瞧吕小姐?” 她也知自己强人所难,因此并不抱有太大希望。 那亲卫首领躬身道:“即是小姐所命,属下尽管一试。” 他知道这卫小姐现乃是他主子心尖上的人,因此颇为恭敬,留下两人守护卫雁,亲自带其余人去前方三里处探看。 少顷,外面马蹄声起。一人高声道:“不想今日为四哥所救,多谢四哥!” 来者正是蜀王宇文炜。 卫雁尴尬不答。 原来那些黑衣人不认得这些刻意打扮成寻常侍卫的雍王亲卫,蜀王却是认得的。得雍王亲卫相助,岂有不来致谢之理? 因他欲窥探雍王行踪,轻车简从,身边除了那六名世家公子,便只带了他们诸人惯用的贴身随从。那六个世家公子里,仅三人懂得武艺。那些蒙面人四十多人,各个骁勇善战,出手狠辣,蜀王等与其缠斗不休,一时难以取胜。待得雍王亲卫赶到,登时如虎添翼,很快击退了敌人,还掳了两名俘虏。 亲卫首领低声道:“马车中非是我家王爷,乃是卫府小姐。” “哦?”蜀王一怔,继而笑道,“四哥艳福不浅……” 卫雁听得分明,却无法分辨,只得暗暗生气,后悔不该叫人相助这口无遮拦的家伙…… 冷冷说道:“臣女不便相见,蜀王殿下恕罪。请问吕家小姐何在?无恙否?” 吕芳菲早被吓得花容失色,马车陷在那巷道里,为求速决,弃了马车,也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此时坐在一名何姓公子马上。听闻卫雁相问,当即答道:“多谢卫小姐挂念,芳菲此时狼狈非常,不知可否借用卫小姐车马?” 卫雁连忙叫如月下车,将吕芳菲迎上车来。吕芳菲发丝散乱,脸上还被溅了数点血污,果然十分狼狈。 卫雁递上帕子,吕芳菲接过,两人相视一笑。 自她丧母后,少见外人,儿时一处玩耍的那些小姐,不经常相聚,感情也淡了。她今日一见这位“京城双姝之首”,便十分欣赏。此时二人于患难中相识,竟是十分默契。从此往来频繁、互引为知己。这是后话。 却说卫雁蜀王一行人等,未及走出巷道,便被欲抢回同伴的蒙面人再次围住。一半是适才被蜀王等惊走的,一半是曾围住卫雁马车、后来又去转围雍王车驾的,两股人合成一股,人数骤增。狭长的巷道,被死死围住。 外面传来低沉连续的厮杀声。刀剑相拼之音,一声声敲打在车中几名女子心头。 天色已晚,四周暗下来,不知何时,更飘起蒙蒙细雨。 马车剧烈的摇晃着,显是拉车的马匹受了惊,车夫已经控制不住。 吕芳菲亲眼目睹过适才的拼杀,她所乘的吕府车驾,是被那狂刀,削去了顶盖,导致马匹受惊,剧烈奔蹄、欲挣脱缰绳,她的贴身婢女更被甩到车轮之下,死状可怖。而坐在里侧的她,在随着车厢倒向一边之时,被蜀王从车上救下,这才免于危难。 此刻,卫雁之车也将面临相同的境况!她不由心惊,急道:“卫小姐,我们快跳车,否则,被疯马甩下马车,会遭车轮碾压……” 如月已经吓得哭了,一连声嚷道:“小姐,小姐,快跳车!咱们的目标不是咱们,咱们没道理在这里枉死!咱们自己逃跑吧!” 话音刚落,卫雁未及答话,就听马匹一声长鸣,前蹄乱踏,后蹄乱蹬,车厢向一旁的墙上撞去—— 卫雁被甩到了右侧车门边,眼见车厢就要狠狠撞在她对侧的壁上,她深吸一口气,一把扯去碍事的车帘,探出头去,猛一闭眼,高声喝道:“跳!” ……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充满力量的大手,紧紧托住她的右臂! 她对上一双无比明亮的眼睛。 凶险的一瞬,慌乱不堪的心,被那眼神安抚…… 不需启齿,却胜千言万语? 徐玉钦面色如霜,箍住卫雁手臂的大手,很快放开。他望着她的眼睛,简单明了地道:“回去坐好!” 卫雁看着他脱离胯下坐骑,飞身而起,翻身到马车上,将车夫一把扯下,抓住缰绳,奋力驾驭…… 疯马受制,前蹄高高立起,整个车厢后仰,里面传来女子慌乱的哭喊声,你拥我倒、跌成一团。徐玉钦毫不犹疑,撇下缰绳,飞跨到疯马之上,抱住马颈…… 踢踏踢踏……如飞的蹄声,配合着马儿的嘶鸣,伴着一道迅猛如电之影,在搏杀的人群中破势而出! 第八章 最销魂,霎那情动。奈何情深缘浅,终成昨日黄花、空庭旧梦! 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下来。清脆的蹄声踢踏在石板路上,耳中能清晰地听到雨点滴答。 马车从疯狂的颠簸、摇晃之中,渐渐减速。卫雁和吕芳菲及如月拉着手,几番挣扎,才爬起来。 ——徐玉钦伏在马背上,渐渐直起身来,安抚似的在马鬃上轻抚半晌,这才下了马,回转身来。他长身玉立,面对已经没了帘子的车门处,关切地问道:“几位可曾受伤?” 听吕芳菲惊魂未定地轻声啜泣:“若非徐二公子,我等……我等……”后果自然不堪设想。 徐玉钦笑道:“没事了,吕小姐请安心。”说着,弯身在车前拾起一支玉钗,柔声道:“卫小姐,你的钗……” 众女此时均是鬓发散乱,各自的发饰早不知所踪,徐玉钦一看那玉钗,竟立即认出是卫雁之物…… 霎时,她耳根都红透了。指尖微颤,去接那玉钗…… 徐玉钦见她腼腆,自己何尝不是窘迫万分、自悔失言? 一眼便认出她的物件,不就是明摆着告诉她,自己一直留心着她……? 堪堪将钗接过,未及道谢,就听见车马铁骑之声传来。 雍王一身黑色甲胄坐于马上,带着一队京兆尹府侍卫,声势浩荡地朝他们而来。 雍王的人一到,场面很快就被控制住。 贼人被一网打尽,蜀王等终于脱离了困境。 宇文睿命自己的部下与蜀王一同处置诸事,自己快马向着卫雁奔来。 “雁娘!”他疾声唤道,一时未曾顾及到车里车外,除了卫雁,还有旁人。 卫雁听到这声呼唤,骤然一惊,手中的玉钗,啪地一声,再次掉落。 宇文睿翻身下马,疾步上前,一把抓住卫雁肩膀:“你可安好?” 卫雁被他按住,欲要推拒,见他十分焦急,当着众人面前,也不好令他失了颜面。只得暗暗挣扎,口中道:“劳王爷挂心,臣女无事。” 说这话时,不由自主地朝徐玉钦一瞥:只见徐玉钦的眼睛,紧紧盯着雍王按在她肩膀上的手…… 不知为何,懊恼的情绪,潮水般汹涌而来。 宇文睿将她上下仔细检视了一遍,见果真没有受伤,放下心来。抱拳笑道:“徐公子救了雁……咳,救了几位姑娘,本王在此谢过!” 徐玉钦垂下脸,俯身一礼:“举手之劳,怎敢当雍王一谢?” 宇文睿哈哈一笑,这才问道:“芳菲还好吗?受惊了!” 吕芳菲连忙下了马车,行礼道:“多谢雍王殿下关怀,芳菲无事了。多亏了徐公子。” 宇文睿拍着徐玉钦肩膀,笑道:“徐公子英勇。日后有何所需,只要本王能力所及,无不应允。” 雍王亲口说出这句话来,显是送了天大的人情给徐玉钦。 而徐玉钦表情淡然,只是一笑:“雍王言重了。此事不值一提。” 宇文睿不再多言,看向卫雁:“马车有损,乘本王的马,本王送你回去。” 卫雁忙道:“岂敢。不需劳动王爷,臣女自有……回去的办法……” 宇文睿笑道:“你有何办法?事急从权,你无需多想。” “王爷!”一个亲卫匆匆奔过来,禀告道,“王爷,那贼人首领自尽了!” 宇文睿皱起眉头,向那边看去,徐玉钦见机忙道:“徐某不才,恐帮不上王爷什么忙,不如,就让徐某送两位小姐回府?” 宇文睿迟疑,卫雁却道:“有劳徐公子。” 徐玉钦的随从上前来,牵着两匹马,躬身请两位小姐上马。另有那何姓公子带着随从上前,言道,要送吕小姐回府。 宇文睿便默许了。 分别之前,何公子在徐玉钦耳旁低声道:“今夜真是亏得大!谁料到雍王撇下巡防大事,只为去公主府偷香?咱们什么把柄都没抓到,还遇上了这事,白白折了余八哥和我堂弟何演!唉!” 徐玉钦低低一叹,没有言语…… 回府的路上,夜色深深,刚下过雨的路面上湿滑无比,从人牵着马,缓步而行。如月自然在马后默默跟随。 徐玉钦骑着马,与卫雁并排走在路上。 此刻,只听得到踏踏蹄声。 徐玉钦的一双眼,凝视着身旁的女子:尽管她衣衫凌乱,沾了雨水和污渍;尽管她的脸上,带着模糊的残妆;尽管她此刻鬓发散开,毫无饰物……她仍是美。小小的脸庞,颇有倦意;鼻尖轻翘,朱唇微启;一对美目,如晶石般璀璨动人,令人着迷…… “卫……卫小姐……”他轻唤。声音里,全是柔情。 “嗯。”她低低地应,声音很轻。 “你与……雍王殿下……”他不知为何自己会说出这几个字。话一出口,便追悔莫及。 他们不过初见,他哪里有资格,相问? 身旁女子花蕾般柔美的脸上,顿时现出灰败之色! 雍王的影子,横亘在他们并行的两骑之间,无法挥散…… 卫雁尝到自己唇间心头的点点苦涩…… 她的生命,早已被刻上了雍王的名字…… 第九章 相思苦,相见难,破碎心绪,无人知。唯有默然珠泪,点点滴滴。 一路再无言语。他不忍问,她不愿答。 街边屋檐下,水珠滴答落下,似落在心头,惊起串串涟漪。 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众侍卫,策马前来。看服色,正是京兆尹府的兵马。 一人下马一礼,朝卫雁道:“王爷放心不下小姐,那边脱不开身,特命我等前来,护送小姐回府!” 卫雁闻言,大为懊恼,忍不住去瞧徐玉钦脸色。果然,徐玉钦一脸怒容,别开头去,自行纵马在前。却又舍不得真的离开,在她前方几尺处放缓步伐,希望她能够会意,跟随上去。 而对卫雁来说,明知不可为,又何必勉强为之? 她苦涩一笑,颔首道:“有劳众位大人。” 稍稍提高音调,道:“徐公子,多谢此番相助,就此别过。” 徐玉钦听闻此语,脸上如何挂得住?他抱拳一礼:“告辞!” 立时扭转缰绳,飞马而逃。 那白衣黑马,很快消失于雨雾当中。她蓦然忆起:他负气而走之时,似露出衣衫破损的肩头,上面有一大片沁着血水的伤口…… 恨自己未能及时关怀,哪怕借一方丝帕供他缚住伤口,也不会于此时此地,悔疚万分…… 这一悔疚,萦绕心头数月…… 卫雁路上遇险,令雍王大怒。贼子预谋许久,目标显然就是他与蜀王。庆幸卫雁并未乘坐他那亲王车驾,否则,美人只怕已与那车马一同,被斩为碎片! 同时,他也深深懊恼,若非他那几位亲卫相助,恐怕蜀王早已…… 想不到,是卫雁无意之间的一句吩咐,救下了他的死敌,…… 当晚他连夜进宫,早有人将此事报于陛下。他的谋士何子敬劝慰:“雍王不必着恼,今夜错失良机,并非全是坏事。假如蜀王果真殒命于贼人之手,殿下定会成为嫌疑最大的众矢之的……” 在京城之内、天子脚下发生如此恶劣的行刺事件,帝王震怒,四海皆惊。兼任京兆尹的雍王虽是此次刺杀事件的受害者之一,但依旧难逃玩忽职守的罪责。帝王下令:命雍王宇文睿亲自彻查此事,定要给“伤重”的蜀王,以及不幸殒命的两名世家公子,一个交代。限期十日,违期重罚。 宇文睿从大殿中走出,脸色阴郁。父皇言辞犀利,将他痛责。他却不敢委屈,更不能申辩半句。 一众等在阶旁的大小官员便即围上来,或关怀问候、或担忧提醒、或出谋划策。卫东康站在人群之后,朝他颔首致意。 待一众官员被打发走了,卫东康方走过来行礼:“殿下无恙否?” 宇文睿却道:“卫小姐如何?” “小女无碍。只是……”卫东康支吾不语。 宇文睿便急道:“只是什么?昨夜那般凶险,她一介女流,又被疯马险些甩下车去,是不是伤了哪里?” “劳殿下挂心。小女只是受了惊吓,昨夜发起高热,头昏目眩,不能起身。” “小全子!”宇文睿向身边内侍命道,“告诉鞠领卫,本王先不回京兆尹府。” 说着,拉过卫东康,道:“走,去卫大人府上!” 卫雁倚在床头,手里握着一卷书简,上面弯弯曲曲,写有曲谱。脑海中,不停浮现出那晚,徐玉钦肩头有伤、负气而走的情境。 她捂住脸,浅浅叹息。整个人缩成一团,颓然躺倒于榻上。 宇文睿推门进来时,恰恰瞧见这一幕。 他的眸中漫过一丝心疼,上前,弯身俯在她身旁,轻声道:“雁娘,本王来瞧你了。” 卫雁陡然惊起,“雍王殿下?你……你为何在此?” 她又气又怒,更有惊惧在心,父亲何其无耻,为自身前程,竟任一男子,随意进入女儿闺房? 此刻她穿着旧袍,赤着双足,头发披散在背后……如此模样,都已被人瞧在眼里! 宇文睿眼中的柔情,浓得化不开,一声声轻唤:“雁娘,雁娘,……不要生病,快好起来,本王没有太多时间,瞧你一眼,就得走了……” “王爷请回!”卫雁铿然跪倒,向他行起大礼,“请王爷自重身份,臣女名节是小,王爷清誉是大!” 宇文睿蹲身,将她脸庞捧在手中,“雁娘……为何你总是……想要避开本王?本王已认定你,今生今世,定不相负……” 他的手指,抚过她脸颊…… 卫雁眸中有雾,长睫一闪,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她摇着头,哀求:“王爷,您让臣女……情何以堪?……臣女、臣女不愿……” 拒绝的话未及出口,他已欺身过来,在那令他魂牵梦萦的嘴唇上,轻轻一吻。 霎时,泪水滂沱。她闭上眼,别过脸去,心痛如绞。 那白衣黑马的背影,渐渐在脑海中远去,缩成一个她怎么努力也无法看清的黑点…… 宇文睿将她扶起,抬手为她拭泪。低笑道:“莫哭,你只管放心,等本王前来迎娶。” “你想要什么,本王都能给你。好生休养,不要再去想昨晚的事。” 卫雁木然不答,只是垂泪。宇文睿知她性子倔强又骄傲,不以为忤,将她的泪颜看了又看,这才依依惜别。 诸事加身,哪里有可以谈论儿女私情的时间?他如风般匆匆而来,又如电般匆匆而去。卫东康站在女儿院外,见雍王形色匆忙,经过他身旁之时,只向他一点头,便算打过了招呼。他疾步上前,欲送雍王出去,待他走到大门口,雍王早已乘坐车驾,消失在长街尽头…… 雍王本人手段狠辣、麾下又人才济济,不出几日,那被抓获的俘虏,因熬不过酷刑,招认了同伴的藏身地点。 宇文睿亲自带齐人马围剿余寇,虽寇贼狡猾、早已逃离老巢,但根据余下种种蛛丝马迹,分析研究,仔细推敲,那背后策划之人,竟似是三皇子鲁王! 宇文睿呈上结果,跪于大殿,等待皇帝裁决。 皇帝望着面前案上的卷宗,一笔一笔,皆是鲁王罪状。 鲁王宇文厉之生母贞妃,曾经备受圣宠,后因施巫蛊之术、陷害先皇后,又与某位朝中重臣有所牵连,不清不楚,被皇帝一怒之下,亲自将其斩首!死后更被废为庶人,不得安葬于皇陵。三皇子由宠妃之子,变作庶人之子,自此失了圣心。皇帝将其赶至其封地,非召不得进京。 不料如今,此人犹野心不减,妄图除去皇帝最有才干的两个儿子、染指江山? 皇帝将厚厚的卷宗掷地,口中阴狠地吐出一字:“杀!” 卫雁坐在窗边,仔细裁开如月刚刚送到她手上的信件。里面一张带有清香的信笺上,写着吕芳菲问候她的话语。 卫雁展颜一笑,提起笔来,开始回信。 两人自那次事后,均因惊惧而受病,各自疗养数日,这才好转。吕芳菲邀她去吕府,参加吕老太君寿宴。卫雁不愿令她失望,爽快应允。 因着之前两位郡王受人刺杀一事,京都人人自危,午后的街头,便少见行人;城防宵禁也越发严了。吕老太君的寿辰赶在这个时候,不宜大排筵席,又因是大儒之家、不喜铺张,因此只简单布置、邀客不多。 卫雁来时,吕芳菲正立在其母吕夫人身畔,与来贺寿的夫人小姐们应酬。下人禀告“卫小姐到了”,吕芳菲立即越众而出,亲自来迎。 两人拉着手说笑了一阵,不经意说起那惊魂一晚,吕芳菲立时眼圈一红,道:“夜夜做梦,总见到刀剑悬头,疯马狂奔……” 卫雁握住她手,轻声安慰。吕芳菲回过神来,笑着将卫雁引至吕夫人身前,向自己母亲、及众家夫人、小姐介绍:“这位是尚书卫大人长女,卫雁小姐。” 众夫人讶然,赞道:“卫大人有女如此,焉何不为人知?如此美貌,直追陈皇后当年……” 卫雁自是一番谦虚。向诸人一一行礼。突然一人大声呼道:“卫雁!你这个坏人!” 卫雁朝那人看去,依稀辨认出,竟是幼时好友、当今飞虎大将军之女霍琳琳。 霍琳琳一身火红衣裙,立在人后,朝她嗔道:“一别五年,你竟未写过一封信给我!” “是霍妹妹?”卫雁上前一步,仍不敢确信,“听闻五年前,你随大将军迁居南疆,坐镇鸡陵关,自此别过,五年未曾相见!将军与夫人可好?恕我消息闭塞,竟不知,你已回到京城。” “哼!没良心的!”霍琳琳道,“我去看望你,他们说你病着,不便相见。之后却再没机会,便随家父匆匆而去。心中惦念着你,写了两封信,你竟不回!卫雁,你好狠的心!” “我……我并未收到任何信件……”卫雁极力回想着,“真的没收到!我何尝不惦念着你?想写信问候,却不知该寄往何处……” 此言一出,霍琳琳的怒容已化作泪颜,她上前一步,扑在卫雁肩头,嘴里骂道:“该死的!一别五年,你怎么变得这么好看?若不是吕芳菲介绍,我都认不出是你!” 围观的众人皆笑了。卫雁也笑,打量霍琳琳的脸,道:“哪里有?你才是,变成大姑娘了,高了,胖了,更美了。” 霍琳琳一听,顿时叉着腰,大声嚷道:“说的是什么话?莫提起我的伤心事!” 吕芳菲在旁笑道:“卫姐姐,你这回真说错话了,琳琳最讨厌人家说她胖!” 时下少女们追求峨眉楚腰,多以清瘦为美。吕芳菲自己便是一名消瘦美女。 夫人们坐了一席,小一辈的妇人、小姐坐了另一席,卫雁与吕芳菲相见恨晚、与霍琳琳久别重逢,心中喜悦,这晚说过的话,比之过去五年还要多。 霍琳琳问起卫姜,卫雁不由黯然,卫姜额上伤痕未愈,不好出来见人…… 恰巧旁人问起为何不见“京城双姝”中的另一人郑紫歆,将话题岔了过去…… 宴会行进到一半,忽听宦官唱礼:“雍王到!雍王妃到!” 第十章 猜不透,最伤情 座中人俱是惊起,来不及持礼相见,雍王已跨门而入。 众人连忙躬身,齐道:“拜见雍王、拜见王妃。” 宇文睿道:“太君大寿,本该早来相贺,奈何皇命在身、杂事繁多,匆匆迟来,太君恕罪!” 太君连忙一连声地称“不敢、不敢”。 谁都知道,雍王事忙,刺杀一事后,更是四处奔走、劳劳碌碌。他能够亲自上门拜寿,已足够赏光、也显示出他对吕府有多么重视,谁还真敢指摘他迟来不成? 宇文睿上前,示意婢女斟酒,举杯祝道:“本王祝老太君寿富康宁,庆衍萱畴。”说着,饮尽盏中酒。 老太君道:“多谢王爷,王爷有心。” 宇文睿笑道:“本王不便落座,特携王妃前来,教王妃代本王,服侍太君。不周之处,望太君海涵。本王告辞、诸位继续。”说着,突然浓眉一挑,瞧见人群中,竟有那位亭亭玉人,十分惊喜,向她点头微笑。 众人送别雍王,雍王妃被推至上首,挨着老太君落座。原本满心欢喜的卫雁,因着雍王来到,想到那些令她心里不舒服的旧事,有些意兴阑珊。 吕芳菲心细,发觉卫雁情绪不佳,便寻个由头送她去暖阁稍事休息,霍琳琳跟了来,问道:“卫雁,你怎么啦?” 如何能将那纠结心事、与人言说?道:“无事,身子不爽利,有些怠懒。” 霍琳琳便找些话头,与她说道:“卫雁,你认不认识郑紫歆?就是那个,跟吕芳菲并称京城双姝的?你不知道,上回我见她,好个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家伙,对谁都是爱理不理,讨厌极了……” 正说着,门被推开,一名宫装侍女掀了帘子,道:“王妃驾到!” 霍琳琳吓了一跳:“王妃娘娘,您……我……”竟语无伦次。 雍王妃仪范威严,道:“本妃乏了,在此与卫小姐做个伴儿,霍小姐自去吧!” 霍琳琳连忙告退。 卫雁见王妃进来,心中烦乱,不言不语,只等王妃道明来意。 雍王妃在她身旁坐下,屏退婢女,低声道:“妹妹可知?前些日子父皇,曾金口玉言,说,要立雍王为储君!” 卫雁吓了一跳,旨意下来之前,这事需绝对保密,如何能向外人透漏半点风声?雍王妃竟当着她面,毫不犹豫地说出来! 雍王妃脸庞散发着光彩,眸中似有水意:“妹妹,王爷原说,旨意一下来,他就立刻奏请父皇,立妹妹你为良娣!” 听闻此语,却并不如何欣喜。 卫雁默默无语,将头垂得更低。 王妃手揽在她肩上,眉头轻锁:“可你知不知道,那晚,他错失了什么?” “你不会明白,你的一个无意之举,对他来说,是多么重大的一笔损失。他却丝毫没有迁怒于你。” “太子之位,本已近在咫尺,如今因刺客一事,父皇责怪他这个京兆尹办事不力,君王一怒,谁能承受?父皇当朝斥责,丝毫不留情面,连番问道‘雍王缘何无故出现在那处?’当日他本应,亲自带人,往城西方向巡守城防。可他为了见你……” “蜀王宣称‘伤重’,万幸他留下车驾给你,被贼人刀剑击毁,证明他亦是那些贼人的目标……否则,王爷就要背负、党同伐异、弑杀兄弟的罪名!” “妹妹,王爷为你,可算是费尽心思。” “你父亲早已允诺,嫁你入王府。王爷何必多番,费力安排,与你相见?皆因王爷对你,情意拳拳,真心交付!” “如今他前有盘旋山涧,后有蜀道之难,每走一步,皆需反复琢磨,百般谋划。此时此境,他连安眠片刻,都成奢望。可他却愿为你,几番将要事暂歇!我与他十年夫妻,未曾见过他如此疯狂!近日他不思茶饭,你若有心,为酬他一番深情,该亲自洗手作羹汤,服侍在侧。” “妹妹,我只劝你,惜福!这世上之人,还有谁,可堪他如此相待?莫要一时任性,惹恼了他,致使自己,追悔莫及!我言尽于此,望你好生思量。” “待本月廿六,我会亲自下帖相邀,妹妹,好自为之!” 雍王妃起身,那端庄持重的身姿,有迫人之势。 卫雁跪地叩拜,低声道:“娘娘……您苦口婆心,耐心相劝,臣女岂会不明白您的苦心?只是臣女,实在不值得王妃您和王爷,如此错爱!臣女愚钝,不知世事,纳娶臣女,对王爷毫无益处!还请娘娘,劝王爷,收回成命……” “妹妹!”王妃声调拔高,显是不悦,“不需多言。妹妹能令王爷开怀,便是最大的功德了!” 说罢,王妃扬声道:“来人。” 婢女进入,扶着王妃,摆驾离去。 只余卫雁一人,跪于冰冷的地面上,望着王妃远去的身影,眼中有不平之意…… 原来原来,在他们眼中,她只是一玩物。不需要她懂什么,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她做,只要乖乖地,乖巧顺从,令他开怀?…… “卫雁啊卫雁,”她自嘲地想到,“你父早有将你送入王府之意,因此自你幼时,便请女师教导曲乐。本欲慢慢筹谋,待时机合适,使雍王主动求娶。” “……不想,圣上临时起意,欲将雍王府中,仅剩的一个侧妃之位,赐与皇后甥女。你父这才惊慌,迫不得已,将自己女儿主动奉上……” “恰雍王,不欲受后族所制,兼因你才貌不俗,顺势允诺纳娶……” “再有雍王妃一再劝导,恨不能令你立时自荐枕席,以取悦雍王,博贤淑之名……” “卫雁,这就是你!这就是你!枉你清高自傲,你自己看看,你到底算什么?你算什么?” …… 深秋的风,夹杂着寒意,吹在脸上,无比冰冷。皇宫大院中,更是北风萧瑟,无限寂静。 宇文炜立在桌前,脚下满是乱丢在地的奏折和书卷。 皇帝容色暗黄,抬眼看他,一字字说道:“不急!不急!” 宇文炜关切地劝道:“父皇,还是叫太医,给您瞧瞧吧。”他那对外声称“重伤”的手臂,有力地搀扶着皇帝起身、躺进卧榻上面。 皇帝道:“朕设此局,只为引他露出真面目。此人狼子野心,竟将你三哥……诬陷致死!朕,焉能不恨?” 宇文炜道:“父皇,那些人未留下半点痕迹,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真相。只是,如今在他朝结党营私,势力日益壮大。儿臣只怕,这次是三哥,下一次,可能就是儿臣!” 皇帝摆摆手,道:“你不要急,慢慢看着,人啊……只有爬得越高,摔下来时,才会伤得越重!” 皇帝浑浊的眼,看向殿门外。风声凄戚,如哭似诉。广袤红墙之中,谁又是下一个,枉死冤魂? 第十一章 一曲琵琶诉情志,秋风缱绻尽风流。 远远瞧见雍王妃离去,一直候在不远处的霍琳琳闪身进来,问道:“卫雁,雍王妃来做什么?你适才瞧见雍王殿下了么?真是英俊高大!雍王妃这样的一张脸,也能嫁给他,实在太幸运了!” 卫雁笑道:“怎么,你还动了什么心思不成?” “我是不能了!”霍琳琳沮丧地道,“上个月,父亲已为我订了亲事。” “哦?真的?恭喜!” “恭喜什么?是第九子!” “不好么?”卫雁恍惚听闻过,是当今皇帝的哥哥。 “难道很好吗?”霍琳琳撅嘴道,“我要嫁去汝南了!” 汝南是的封地。霍琳琳出嫁后,就需远离京城。 卫雁刚刚认回幼时好友,没想到很快又要别离。不禁有些伤感。 她拉住霍琳琳的手,道:“霍将军为你找的人,定是顶好的。你别怕,这回我一定常常写信给你。” “卫雁,你要说话算数才好!”霍琳琳红了眼圈,“我才回来,明年年底就又要离开。唉,这些年随着父亲四处奔波,真是厌烦极了!卫雁,你好好的,留在京城,不要远嫁!雍王妃似乎很喜欢你,要不你求求她,让她帮你找个好人家。” 雍王妃?…… 卫雁苦笑道:“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什么都敢说。傻妹妹,婚姻之事,哪有自己做主的?我倒是羡慕你,有机会去外面看看。我这一生,恐怕就只能困在京城,哪也去不了了!” “外面有什么好?你知道么?南疆的菜难吃极了,我在那里,瘦了好多。现在身上这些肉,都是回京后长回来的。”霍琳琳说到这里,自己先笑了起来。 两人说着话,仿佛重新回到了幼年时光。霍琳琳天真烂漫,毫无机心,这么多年岁月磋磨,竟一丝也未改变。卫雁想想自己,先是看清了父亲对母亲的寡情,接着、又亲眼见证过后院妻妾相斗的魍魉,再有裴夫人设计卫姜、父亲出卖、雍王迫婚……种种不堪,皆印在心头,慢慢将她的心,也变得不再赤诚。 正说笑间,吕芳菲走进来,手里抱着琵琶,笑道:“卫姐姐,同席的几个小姐都去前院看烟火了,你若不耐烦去看,咱们弹曲子取乐!” “烟火?”霍琳琳两眼放光,“在前院吗?卫雁,你陪我去吧!” 吕芳菲道:“霍小姐,适才霍夫人还找你呢,好像是雍王妃,听说你许给了府,说道以后都是一家人,想要瞧瞧你呢。” 正说着,霍琳琳的婢女在外道:“小姐小姐,夫人唤你去呢!” 霍琳琳垂头丧气,道:“那我去了。雍王妃真是……”却也不敢抱怨,跟随婢女去了。 卫雁回过身,问道:“芳菲,你不需应酬宾客吗?我随你一同出去吧?” “不急。卫姐姐,”吕芳菲道,“你瞧,这是什么?” 卫雁一看,她怀中的琵琶,正是当日公主府中那一个。 “回来后我细细回想,那天我太莽撞。”吕芳菲真诚地道,“这是有人准备送给你的,对不对?公主殿下不明白他心意,错送到我这里来。” 卫雁颇为窘迫,怕被吕芳菲看轻了。想要解释几句,话到唇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吕芳菲将琵琶推向卫雁:“卫姐姐,并非芳菲多事、喜欢窥探他人隐私。实在是,那天在公主府,雍王妃便对你格外不同,加上那晚遇刺,雍王匆匆赶来,见到你平安无事,一时喜悦忘形,流露出对你的关切……芳菲当时未及多想,这几天,才明白过来。” 她握住卫雁的手,按在琵琶的凤颈上,“芳菲不该夺人所好,这是属于卫姐姐的东西,在此,赠还给卫姐姐了!” 她言语真挚,并无一丝嘲弄之意,“卫姐姐,你别多想。雍王能文能武,值得托付……” “……”却要如何对人言明,自己心内的纠结? 罢了,罢了,此事不可说,此情无可表。 卫雁不答,接过琵琶,抱在怀中,指尖拨拢,弹出凄凄之声。捻挑琴弦,尽是不平之意。铮音才杳,幽鸣又近。缠绵似诉,呜咽如哭。 吕芳菲讶然不语,这卫雁,原来非只美貌倾城,她这手琵琶……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知怎地,她呼吸一窒,脸上热辣,似被人结结实实地打了一耳光。 枉她当日公主府中班门弄斧,枉她自诩为国手,枉她十年如一日,醉心苦练…… 突然,哀伤低迷的曲调转而高昂,似欲扶摇九天、青云直上。如俯览群山,泰岳凌顶。 一瞬间,吕芳菲有种胸臆澎湃之感。很快,她释然了。 卫雁是好友,不是对手。她与她,轨迹不同,命运不同! 她祖父清高,绝不会顺从未央公主心意,将她嫁入雍王府为侧室。她生来就已注定,要成为一高贵门庭之当家女主!她永远不会屈居人下,伏低做小,她所弹之曲,也永不会发出那不堪命运捉弄的长嘶哀鸣! 且,雍王有望成为未来国主,他的妻妾,有可能成为深宫后妃。宫中之人,过得是怎样一种枯燥无趣、漫长苦楚的生活,她十分清楚!想当年之贞妃,鲁王生母,从前宠冠后宫,一朝失意,被自己的夫君亲斩于宫墙之下…… 她不会成为一个,一生为争男人宠爱,为争那虚妄名分地位而失了本心的可悲女子。 卫雁,如此才貌,可惜了…… 吕芳菲看向卫雁的目光,不经意地夹杂着一丝同情。待一曲终了,她柔声相劝:“卫姐姐,听你的曲调,芳菲都明白了。姐姐原是快意之人,不甘受困。芳菲相信,姐姐无论在何处,都能恣意洒脱,没人忍心,让姐姐抑郁不快。” 吕芳菲一番劝慰,令卫雁尴尬笑道:“芳菲,不必劝我,琵琶你留着,公主赏赐给你,自是你值得。”不欲多言,卫雁匆匆告辞。 车马行至府前不远处的巷道,一车挡在正中央的道上,想要从两侧过去,却是不能。侍卫上前问道:“敢问前方尊驾何人?车内乃是我家主人,正要取此道回府,还望尊驾予个方便。” 前方马车上坐着一个车夫,并不答话,却是车帘一掀,一个少女怒道:“哪个不长眼的混账!叫本小姐给人让道?本小姐在此处有事,你们急着过去,可以绕道走!” 侍卫一瞧那小姐的面容,顿时一怔。好生明艳照人! 前方车上那小姐,登时柳眉一竖:“下贱胚子,凭你也敢往本小姐脸上看!”说着,竟扬起马鞭,飞跃而下,对着那侍卫就是一鞭。 清脆的鞭声后,侍卫一声哀嚎,滚倒在地。 负责护送卫雁的侍卫们登时紧张起来,将卫雁车厢紧紧护住,如临大敌。 那晚行刺事件后,卫东康亲自给卫雁拨了许多侍卫,专门护送卫雁出入。卫雁分明认出,那些人中,便有雍王的人。父亲故作不知,有意瞒骗,她又如何揭穿推拒?且,那晚,她也着实被吓得不轻。 卫雁这边的侍卫各个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对方却是反应奇怪。那小姐身后的车厢里,似乎滚出一人,呜呜不能言语。那持鞭小姐一眼瞧见,连忙奔回车里,将那人影塞回车厢。她牢牢挡住车帘,向卫雁这边骂道:“还不快滚!” 这时,车厢中那人再次挣出,全身被绳子绑缚,口中所塞之物掉落,张口喝到:“郑紫歆你这疯子!休得胡闹,快快跟我回去!” 持鞭小姐嘻嘻一笑:“三哥,你进益了,竟然弄掉了掩口的布团。来来,小妹重新给你掩住,呀,……没有布团了,只有用三哥你的臭袜子了!三哥,你自己的东西,就别嫌弃了吧……”说着,将那被缚之人脚上的袜子给脱了下来…… 被缚之人连忙讨饶:“别,别,我不说了。三哥不说你便是。” 持鞭小姐笑道:“三哥好乖。待会他来了,不管我如何行动,你不准乱喊,阻止于我!不然……哼哼。” 被缚之人怒道:“死丫头,我可是你三哥!” 持鞭小姐笑道:“我的好三哥,你跟车里那个脏东西在外面私会,被我亲手抓住,你最好在我面前老老实实地。待会你要坏我好事,不只给你吃你自己的臭袜子,我还要将你们这样……”她比划数下,道,“……这样送到祖父跟前,让祖父亲眼瞧瞧,他的好孙儿,知名才俊,文秀公子,与这脏东西,做了什么好事……” “你……你……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怎么……” “你再说一句,我先把你当成宝贝的那脏东西丢下车去!她现在什么样,你知道的吧?”持鞭小姐阴沉笑道。 果然那被缚之人立时没了声响,只一双眼不住地瞪视持鞭小姐。 持鞭小姐这才想起卫雁这班人来,嚷道:“听见没有,本小姐有重要的事,你们快滚!” 众侍卫满脸怒容,他们身份特殊,哪里受过这种气。 卫雁只得喊过侍卫首领:“盖领卫,人伤得重不重?若是无妨,咱们且绕一绕,没必要惹些闲气。” 侍卫首领不便违抗卫雁,只得招呼手下人道:“先退出去!” 忽听有人说道:“尊驾可是卫尚书大人?” 马车上原标有卫府字样,识字之人自然都看得出。只不知那持鞭小姐是何来路,竟对卫府众人那般无礼。 卫雁听这声音耳熟,在帘幕缝隙处瞧了一眼,正见那人向她望来。登时两人均是讶然,想不到竟在此处相遇。 盖领卫拱手道:“徐公子好,车内是我家小姐。前方有人挡住道路,小姐不欲冲突,命属下等绕路而行。” 徐玉钦骑着黑马,一身淡色儒衫,头戴玉冠,在帘外对卫雁一揖,道:“卫小姐好。徐某方从书院归来,欲往家中去。不想在此得遇小姐。” 第十二章 相顾无言,岂只心殇?相逢恨晚,此情何当? 卫雁道:“徐公子好。” 徐玉钦脸上带笑:“咱们两府不远,走这条路原是最近。不若就让徐某上前,劝劝那挡路之人。” 盖领卫道:“徐公子还是不去的好。那马车特地掩盖了纹饰标志,看不出来自哪府。车上那女子野蛮无比,还懂武艺,您瞧属下这位兄弟,被她当头一鞭给伤了。她是个女子,属下等又不便动手……唉!” 徐玉钦皱眉道:“竟有此等无理之人?” 说着,纵马上前。 前方马车里面一阵摇晃,不一会,一个少年公子从车帘中钻出来。盖领卫一瞧,认出是适才那持鞭少女,竟女扮男装,跳下马车,与徐玉钦说着什么。 又过一会儿,那边车里滚出一人,正是那被少女称为“三哥”的,那“三哥”不知是否忘记了少女的威胁之语,一见徐玉钦,便大声呼道:“玉钦,是我!快,快救我!” 男装少女高声道:“郑泽明,你言而无信!” 徐玉钦登时被惊得呆住。 “三哥”郑泽明笑道:“好妹子,快,把三哥放了,让玉钦瞧见我这样子,多难为情,快快,玉钦,你别见怪,我这妹子,最是顽皮……哎呦!”一声惨叫,却是被少女在腰上掐了一把。 少女撇撇嘴,见扮不下去,只得一把扯去头上的苏子帽,露出梳着环髻的秀发。又将郑泽明身上的绳子松开。 徐玉钦颇意外:“泽明,你这是?原来,这位是郑小姐?” 那少女正是与吕芳菲并称为京城双姝的郑紫歆。她懊恼地道:“数年不见,原想试试看徐家哥哥能否认得出我,谁想到,都叫三哥给搅了!没趣没趣!”说着,翻身爬进车中。不一会,“咚”一声闷响,车中一重物被从里面踢出来,掉在地上。 徐玉钦奇怪地瞧了一眼,发现竟是一个被绑住的女人,穿着小衣,雪白的手臂露在外面。 他慌忙扭头回避,捂住眼,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郑泽明脸上一红,立即将身上外袍脱下,盖在地上那人身上,为她解去绳索,低声哄了几句,令她自行离去。然后尴尬地向徐玉钦笑道:“玉钦,抱歉、抱歉,紫歆太过胡闹,叫你看笑话了……” 徐玉钦笑道:“泽明,你呀,就是太过风流!” 过了一会儿,徐玉钦走到卫雁车前,道:“卫小姐,前方是徐某一个朋友,知道徐某从书院回来会走这条路,想跟徐某开个玩笑,却耽搁了卫小姐回府。贵从人被我那朋友的妹子所伤,徐某万分过意不去,实在抱歉。”说着,朝卫雁,和那受伤侍卫,行了两个躬身礼。侍卫连连摆手,忙道“不妨事不妨事”,不敢生受。 “明日徐某亲自送上伤药补品,实在抱歉得紧。” “徐公子客气了,您那贵友,不知何时能让我等通行?“卫雁心中有气,只是不便对无辜的徐玉钦发作,但声音里的冷意,他却是听得分明。 那边郑紫歆嚷嚷道:“我凭什么要让?不让,就不让!“被郑泽明捂住嘴,不能发声。 徐玉钦上前劝了几句,郑紫歆才罢休了。 郑家的车移动几步,避在一旁,卫雁的马车这才勉强通过,朝前走去。 郑紫歆打量着那擦身而过的马车,没看清卫雁容貌,不由问道:“车里是卫家那个不敢见人的闷葫芦大小姐?听说,雍王为了会她,丢下正事,被皇上好一通责骂!她好看么?” 郑泽明嘿嘿笑道:“她好不好看我不知道,只可惜当天我没能跟着蜀王殿下去公主府。但依着雍王殿下的作风,就算是无盐丑女,只要是用得上的,能够为他拉拢朝臣的,他也一样当宝贝供着。你瞧雍王妃、你瞧莫侧妃,均是寻常相貌……” 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哎?玉钦刚才还与她说话呢,那天,你是不是见过她?” 想到那日种种,徐玉钦眉头蹙起,不明白自己为何总有种激愤的情绪在心头涌动。 雍王与她有私也好,定了鸳盟也好,与他何干?难道自己也是那肤浅贪色之人,见一女子容颜娟好,就生了爱慕之心? “泽明,你也知道,我那天是被余八哥硬拉进去的,”徐玉钦道,“蜀王殿下向来胡……嗯,果敢……,公主府中皆是女客,我岂可那般无礼,去打量人家?” 郑紫歆微微失望:“这么说,徐哥哥也不知她长什么样了?也罢了,这城中,又有谁能比得过吕芳菲?虽然她实在是太假惺惺了点,但不能不承认,她的样貌倒是挺招人喜欢……” 说罢,看向徐玉钦:“徐哥哥,你说是不是?我三哥连妾也纳了数名,你却到现在还未婚配,不会是在等吕芳菲吧?” “郑小姐慎言!”徐玉钦长眉一挑,“你逗弄徐某也罢了。却怎可损伤吕小姐名誉?徐某一心读书,离家数年在外求学,哪里有时间去考虑婚姻之事?郑小姐,请不要再如此,妄加猜测。” 郑紫歆被数落一通,颇为不快,冷哼一声道:“一心向学?那好,你最好这辈子都不要成亲!等你七老八十了,看哪个姑娘还肯嫁你!”说罢,翻身钻入车厢,气呼呼地不再说话。 “这傻丫头……”郑泽明目光殷切地看向徐玉钦:“玉钦,她……” “泽明!”徐玉钦截住他的话头,“时候不早了,改日约你作诗饮酒,先告辞了!” 郑泽明只得拱手回礼:“好,好,我等着。你要是愿意,我下回带你去倚红楼耍耍……” 徐玉钦笑道:“不必了,最难消受美人恩,泽明你自己享受就好。”又朝着车厢里提声道:“郑小姐,再会!” 郑紫歆呼啦一下掀起帘子,却见徐玉钦已经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不由怒道:“枉我在此等他两个钟头,他倒好,把我责备一通,然后就快马溜走!他一个文弱书生,倒学会骑马了,也不怕摔着……哼!” 郑泽明跳上车,笑道:“在外游历三年,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他了!而你,人称‘京城双姝’的世家千金,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刁蛮任性……哎哟,放开!” 却是被郑紫歆揪住耳朵,骂道:“你还有脸说我?那脏东西哪里去了?柳丝丝才嫁给你几年?光是小妾就给你抬了六个,屋子里丫鬟也都是不清不楚,还嫌不够,非要去惹倚红楼那个脏东西!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是不是我不把你的丑事都抖出来,你就不知道我郑紫歆不好惹?” “知道,知道,我的姑奶奶,耳朵要掉了!快放开!……” 郑泽明一路哀嚎,在深夜静谧的巷道中,显得格外响亮…… 而刚刚在自家门前由侍女扶下车的卫雁,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回转头来,望见马上那人勒住缰绳,缓下步伐,明亮的眸光朝她看来…… 徐玉钦,你的肩伤可好了么? 她想问,却知道不能问。 而他,心头那因想到有关她与雍王的传言,而无法平息的怒意,让他板紧了面孔。 你到底与他,是什么关系?难道,你真的甘心,做个宠妾、被他利用?嫁入天家,尽享富贵,就是你想要的吗? …… 他们默然相对,气氛冷凝。突然,卫府大门从内打开,几个慌慌张张的人影奔了出来,其中一个管事打扮的人见到卫雁,连忙唤道:“大小姐,大小姐,您回来了!夫人……夫人她……” 卫雁陡然一惊,问道:“是夫人要生产了?” “对,对,老爷不是跟您一起去吕府贺寿了吗?他……他怎么……”那管事因为跑得太急,话都难以说的顺畅。 “父亲并未与我一同回来。”卫雁也有些慌,她强自镇定,“派人去吕府,把父亲接回来!夫人现在怎么样?稳婆和嬷嬷们都到齐了吗?” “到齐了,到齐了。” 那管事稍稍顺了气,道:“老夫人在里面坐镇。只是王妈说,夫人不大好,胎儿头很大,也许会有点棘手,小人已经请了大夫候在夫人门外了,这便去请老爷回来。” 卫雁点点头,再顾不上其他,快步向院子里走。 卫府大门吱呀呀地缓缓闭合。徐玉钦立马门前,迟迟未走。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卫雁走进主院,远远听见崔氏的惨叫声,和丫鬟们低低地哭泣声。 卫姜扶着老夫人,坐在门外的石椅上,低声地安慰着:“祖母别担心,母亲这样年轻,身体好着呢,会平安无事的……” 卫雁走过去,唤:“祖母!” 老夫人抬头望见她,脸色稍霁,向她伸出手:“雁娘,你来了!你母亲,你母亲……从你们出门,就已经痛到现在,却是一点进展也没有,稳婆说……说……” “祖母!别急,别急,”卫雁扶着她的手臂,“妹妹说的对,母亲一定会平安无事地生下弟弟……” 老夫人抹了抹眼角的水光:“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卫姜神色尴尬地立在一旁。卫雁一来,老夫人就甩开她的手……作为庶女,这种待遇,还遭受得少么? 过了一会,屋子里得哭声歇了,只听到崔氏低低地呜咽声。 老夫人担忧地问道:“怎么回事?” 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连忙去屋内瞧,过了一会,出来禀告:“老夫人且安心吧,夫人服了大夫煎的药,现在……” 话未说完,室内传来一阵响亮地啼哭声,紫苑欢天喜地地跑出来:“生了,生了!老夫人,夫人生了!” 老夫人激动地上前几步,问道:“是男是女?” 紫苑只顾着报喜,却未曾想到瞧瞧孩子的性别。 此时稳婆也走了出来,行礼道:“恭喜老夫人,卫夫人母女平安!” “母女……”老夫人陡然倒退一步,若非卫雁相扶,就要跌倒在地,“怎么会,怎么会……” 失望来不及掩饰,已布满老夫人整张脸。她的儿子为何这般没福气,娶了两个,生下的,都是女儿! 将来这偌大家业,谁能承继?卫家全族荣辱,谁来担当? 屋子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哭嚎…… 崔氏如何能够接受,夫君那般盼望着的老来子,竟是个女儿……? 卫老夫人颓然坐回石椅,卫雁低声问道:“祖母,咱们去瞧瞧三妹和夫人吧?” “三妹”…… 这陌生的字眼,令老夫人险些落下泪来。 卫雁心里不好受,道:“祖母,是个女孩,会像夫人一样漂亮、贤惠……祖母,进去瞧瞧吧。父亲不在家中,夫人此时,定是盼着您能进去瞧瞧……” “祖母累了……”老夫人抚着额,叹道,“不去了,不进去了……” “紫苑,照顾好夫人!王妈,你仔细守着,免得夫人待会有什么需要的,身边连个能主事的人都没有……”许久,老夫人才抬起头,嘱咐周围诸人,“姜娘,你看顾着你母亲,和你……三妹……,有什么事,立刻来报我!” 众人皆应了。老夫人牵着卫雁的手,道:“雁娘,你跟祖母来……” 卫姜望着祖母和姐姐的背影,心底酸涩不已,她也是卫家之女,为何,所有人眼里,就只有一个卫雁?父亲如此,祖母如此,下人们更是如此…… 她恍惚听见,祖母说:“……雁娘,雍王对你有心,你该满心欢喜,竭力回报……别只顾着耍性子,坏你父亲的大事……你应该懂事,要懂得你父亲和祖母的苦心,无论我们做什么,也都是为你好……” 雍王?雍王有心于卫雁? 卫姜一脸迷茫之色,立在院中。崔氏的一声嘶嚎传来,吓她一跳,这才快步走进屋中…… 第十三章 生不逢时,孤苦向谁诉、 “姨娘、姨娘!” 天刚亮,卫姜从主院归来,顾不上休息,一路闯入碧云阁。守门的婆子偷懒,门未上锁,竟叫她径直走进了蔡姨娘住的小楼。 夫人生产,虽不令姨娘们在外伺候,蔡姨娘却也一夜不曾安睡。得知夫人生了个女儿,蔡姨娘悄悄松了口气。若真叫她一索得男,自己未来的日子恐怕更加不好过。从前她可以不争,也没资格争,可如今,姜娘眼看及笄了,她不能不为自己的女儿考虑!夫人和老爷禁得住她的足,却禁不住她的心! “二小姐?”丫鬟睡眼惺忪,见是卫姜来了,连忙行礼。 卫姜挥手道:“出去!” 室内只余母女两人,蔡姨娘笑道:“夫人这回,很失望吧?只是辛苦我儿,伺候她们母女,这会子尚未合眼……” 说着,心疼地把卫姜搂在怀里。 卫姜闭目,在母亲怀中静静地倚靠着……少顷,抬头问道:“娘亲,您知道雍王吗?” “雍王?你为何提起他?”蔡姨娘疑惑道,“据说,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先夫人向我提起过,说雍王非常俊美,每每有宫宴,总是有世家小姐,向他眉目传情……” “只是……雍王不甚多情,娶的是先皇后的侄女、他自己的表妹,大司马府嫡长女左思嘉……其他的,我也不甚清楚了。姜娘,你为何问起他?” “娘亲!”卫姜将脸埋在母亲腿上,掩住眸中的光彩,“没什么,女儿只是偶然听说,那个雍王,似乎与父亲走得很近……” 蔡姨娘不疑有他,笑道:“他是先皇后嫡子,又颇有才干,深得皇上看重,大臣们自然没有不愿意拥护他的。只是这些事,我一个深宅妇人,也说不明白。” 卫姜笑道:“娘亲您看,女儿额上的伤全好了。女儿现在,不那么难看了吧?” 蔡姨娘捧着女儿的脸,叹道:“是我害了你!连累你,被你父亲忽略……你这么漂亮的一张脸,险些……唉!不说那些,不说那些了!幸好你姐姐相助,你才能逃过,那该死的裴家纠缠!我这如花似玉的女儿,可不是他们商贾之家可以肖想的!” “娘亲觉得卫雁对我好?”卫姜攥紧了拳头,一字一句道,“如果没有她,我又怎会,被人当做多余的人?” “姜娘,你想左了,你姐姐待你甚好……”蔡姨娘想劝,瞥见卫姜那一脸愤恨,知道劝也无用,只能盼着,有一天,她自己能够想通…… 卫雁坐在昏暗的幔帐中,睁大双眼,睡意全无。 她疲倦得很,却睡不着。 她去看了她刚刚出生的小妹,漂亮的小人儿,被冷落在摇篮中,饿得哇哇大哭,却无人理会。 崔氏满头是汗,脸上涕泪交加,喝退了所有服侍的人,目光阴狠地望着摇篮中的女儿……若非卫雁闯进去,吩咐奶娘哺乳,恐怕那小小人儿,就要饿坏了…… 崔氏见她进来,别过头掩住泪颜,客气地道:“雁娘,我这里腌臜,你回去休息吧。” 卫雁站在门口,远远盯着女婴看,红红粉粉的孩子,头发很密,闭着眼睛在奶娘怀里拼命地吸食……卫雁第一次看见这么柔软而细小的生命!她心内涌起一股柔情,低声劝道:“妹妹这般可爱,父亲会很喜欢的。夫人还年轻,好好调养,还会给父亲添许多儿女……” 这些话,不该出自一个深闺少女之口,她脸上一红,不再多言了。 崔氏勉强一笑:“你有心了。”心内的剧痛,藏也藏不住,脸颊也跟着扭曲抽动着,想要大声哭喊,却只能拼命压抑…… 卫雁轻声嘱咐奶娘和其余照顾崔氏母女的人:“好生照料小小姐和夫人,有什么闪失,父亲和祖母饶不了你们!” 她这样说着,却连自己也骗不了自己。祖母连刚出生的孙女都没有看上一眼。父亲更是,匆匆归来,听说是女儿,大失所望,当即拂袖而去。 从前,先夫人生下卫雁之时,卫东康还年轻,一心扑在仕途上,未将子嗣看得太重。后来蔡姨娘生了女儿,他不曾将她母女放在心上,倒也未曾刁难。 如今,他早过不惑之年,亟需一个嫡子,承继自己挣来的家业!族中之人,对他无后一事,更是多番指摘。崔氏进门四年才有了这胎,竟又是个女儿,他怎能不失望?怎能不愤怒? 他深知自己,已经不比当年,未来子息艰难,已是意料中事! 发了一通脾气过后,他冷静下来,细细地将自家目前的情况分析一回……他立即起身,也不需人去传唤,亲自去往长女院中。 “雁娘!”他站在窗下喊道。 如月连忙迎了出去:“老爷来了?小姐刚躺下,奴婢去唤小姐?” 却听屋中卫雁道:“请父亲进来吧!” 卫雁和卫东康坐在小厅里,卫东康示意如月等退下,喝了一口茶,方道:“雁娘,雍王待你怎样?” 卫雁早知他要谈论雍王,只没想到会这样地单刀直入。她冷下脸:“父亲,女儿待字闺中,您说这话是不是不合适?女儿跟雍王殿下,有什么关系?何来他待我好不好之说?” 卫东康咳嗽一声,掩住面上的尴尬:“傻孩子,这里没有外人,为父想跟你,说说心里话!你也不要一味任性……” 卫雁偏过头,闭目不语,听父亲在耳边唠唠叨叨,说尽雍王的好处…… “……来日,你的孩子,会成为卫氏一族的继承人!” 卫雁拍案而起,怒道:“父亲,您在说什么?女儿一介深闺女子,这话女儿不敢听!” “雁娘!”卫东康如何不知他这番话不应说,可他不能不说啊! “雁娘,雁娘!为父……年纪大了,如今……”自己的隐疾,如何能在女儿面前,宣之于口?他面上掠过一丝赧然,“如今……咳咳,你……好生听着:雍王如日中天,问鼎王座已是必然,蜀王年幼无知,岂堪相较?如今皇上有意撮合后族之女与雍王,想来也是为雍王着想,希望给雍王增添助益。只是,雍王的两个侧妃之位,就只余一个!坐上这个位子的,必须是你!” “父亲!”卫雁激愤欲驳,被卫东康挥手阻止。 “雁娘,如今岂是意气用事之时?雍王有意纳娶你一事,已被许多人所知,你不嫁他,还能嫁谁?” “为父知你心高,不愿屈居人下,可雍王妃是先皇后侄女,先皇后选定此女,雍王不得不从!如今他待你如何?你心里难道不知?雍王何曾有此不分轻重、进退失据之时?你能影响他一时,就能影响他一世!为父对你有信心,你自己,更要有信心才是!何必拘泥于一时的荣辱?” “雍王妃年长,又姿色平庸,先皇后一去,左氏一族逐渐凋零落魄,不复当年,雁娘,你比她强了不知多少倍!雍王就是再念旧,也不会为她而委屈了你!雁娘,如今,立储的旨意未下,雍王不宜当面抗旨,惹恼皇上。此事只能慢慢筹谋……” “但……你……”卫东康迟疑片刻,后面的话有些说不出口,半晌,方硬着头皮说道,“雍王妃多年无嗣,侧妃莫氏,多番有妊,却只活下来一个女孩儿……若你能够,先行诞下男婴,日后,权势富贵,皆你所有!” “而为父,也会将这卫家全族,交到你孩儿之手……” 卫雁再也听不下去,何其恶心!她怒道:“父亲,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女儿刚刚及笄,尚未出阁,您当着女儿,说这些合适吗?父亲不顾脸面,女儿还要脸呢!” 卫东康脸色也不好看,自己说这番话,难道很容易么?他何尝不是竭力忍着心底的那份尴尬,对女儿晓以局势? “雁娘,你……听为父说,名分一事,难道为父不在意吗?可为父更看重将来,而非一时荣辱。你与雍王,即便,在立储、你受封良娣之先,有了……,皇上最多怪罪雍王……一时糊涂,未能……那个,把持住……可……可事已至此,即便皇上,又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要让皇长孙……没名没分……咳咳……”一番话,他说得无比艰难。 “有必要吗?有必要如此卑微,去讨好献媚吗?您是堂堂尚书,二品大员,谁能小瞧了您?谁能忽视您这些年来经营起来的势力?女儿是尚书嫡女啊,为何要像一个卑贱姬妾一般,做此等龌龊之事?难道您一个尚书的附庸,还不足以令他欣喜?非要搭上女儿的尊严,才能证明您的忠心吗? ” “你不要激动。雁娘!雁娘!”见女儿一脸的不赞同和惊诧,他将脸别过去,生硬地阻止女儿即将出口的驳斥,“?孩子,为父不只要全族上下尽享荣华,更要亲眼看着你,我最引以为傲的女儿,走上凤位!你生来就不是凡庸女子,你命中注定要成为王的女人!” “父亲何必自欺欺人?今日你们背着皇上,拥立皇子。他日雍王登基,你们便需要女儿当你们的眼睛和耳朵,帮助你们传递消息、揣测圣意,以保富贵永恒,权势不衰!你们所做一切,只是为了你们自己!何必在女儿面前,假作舐犊情深,恶心女儿,也恶心自己?”卫雁的话语,丝毫不留情面,父亲如此糊涂,如此无耻,令她失望透顶! 卫东康怒喝:“你懂什么?” “你身为卫家长房长女,有责任,为全族牺牲!小小名分,有什么可在意的?只要雍王爱重,你又生下皇长孙,谁敢指摘一句?谁敢给你脸色看?过几日,雍王妃下帖子邀你去王府赏花,你不得推拒!雁娘!这是你的命!你必须认!” 卫雁讽刺地笑:“父亲果然好筹谋!女儿没名没分,就要自己送上门去?万一女儿没福气,肚子不争气怎么办?万一那宇文睿无能,根本不可能有子嗣,又怎么办?万一女儿不幸有了,被人害去了怎么办?万一女儿生了女孩,跟夫人生下的小妹一般,不受待见怎么办?万一女儿生了孩儿,仍然不能改变皇上心意,立尹碧柔为侧妃,女儿只能做一个低贱妾侍怎么办?万一雍王根本不曾看重女儿,女儿只能偏居冷宫,不能为父亲献力怎么办?万一……万一……雍王因此获皇上罪责,要赐死女儿之时,又该怎么办?父亲,女儿若因不堪屈辱而死,您拿什么讨好雍王,您怎么办?” 字字句句,问得卫东康哑口无言。他喘着粗气,手撑在茶案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瞪着长女:“没什么‘万一’!没什么‘怎么办’!不会,你放心好了,不会!你一定会有孕,一定会生下皇长孙!为父不会让这件事出现纰漏!看着吧,女儿,你会成为云端之凤!没有万一!绝不会有!” 宁可抱养一个旁人的孩儿,也要她顶着皇长孙之母的名头、以雍王女人的身份,尽享荣华,或是,凄惨而死! 如今,父亲顾不上她了。她的脸面、死活,都成为无关紧要之事!为了卫氏家族的富贵,他们连尊严名声都无暇顾及,谁又会在意,她这个小小族女,是不是甘愿,是不是委屈? 卫雁想道:“也许只有我死,才能绝了父亲的念想……可是,可是!我难道甘心,就这样,被人逼死?我若是死,难保下一个要被献给雍王的,不是卫姜啊……” 卫姜,卫姜…… 卫雁阖上双目,她心痛至极,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 心已死,哭还有何用? 第十四章 豆蔻佳人青如柳,万般柔情付东流。 近日雍王十分忙碌,每日回到府里,不是在书房跟谋士们议事,就是在校场跟亲卫一同舞剑。连续几日未曾回到后院去瞧王妃、侧妃等人。 雍王妃想了想,提笔,亲自写信相邀卫雁。 卫夫人产后尚未出月子,老夫人理事。接到帖子,老夫人眉开眼笑,命人唤卫雁来,好生嘱咐了一番,“……到得宴会当日,要仪容出众、举止有礼、态度谦恭,……”等等。 在一旁帮祖母剪花枝的卫姜暗暗留心,到了宴会当日,她早早来到卫雁的院子里。 “二小姐来了?”听见门外小丫头的声音,如月连忙上前打了帘子:“二小姐……?” 她一望见卫姜,惊诧地说不出话来。 平日里低调朴素的卫姜,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对襟秋香色滚边褙子,内里月白色兰花纹立领中衣,金银双色线团花点缀在袖口和下摆。下裳是一条绣满金边玫粉色缠枝纹的墨绿厚锻四幅裙,头上戴着镶粉晶石、猫眼石、缠金丝的华胜,鬓后四只细细弯弯的半弧形鎏金碧玉圆头发钗。再看她脸上:柳叶眉细细描画过,白粉红脂扫在脸上,衬得脸色白里透红、十分娇艳。 知道卫姜容貌不俗,却想不到打扮起来,是这般妖娆惑人! “卫雁。”她扬起脸,道,“听说你要去王府参宴?我从未去过那等府第,你带我一同去吧!” 卫雁尚未梳妆,倚在枕上,懒懒的,似是没听见卫姜的话。 卫姜见她不答,不高兴地道:“算了!你总说,让我来找你,一起说话、玩耍……原来并非真心!”说罢,转身欲走。 “等等……”卫雁咬住唇,声音低低地,“卫姜,非是我……不带你去,你瞧瞧我的样子……” 卫姜疑惑地上前一看,吃了一惊,高声叫道:“卫雁,你怎么啦?你的脸……” 卫雁虚弱地笑道:“昨日我已写回帖,告知王妃娘娘此事,宴会我是去不得了……” “你……唉,算了!”卫姜大失所望,心中有气,道,“不扰你休息。”说罢,转身便走。 枉她筹谋多日,借用蔡姨娘多年积攒下的一点银两,买了许多妆扮饰物……白费了!全白费了! 如月唏嘘道:“小姐,枉你对二小姐那么好,她也太……” 被卫雁以眼神制止,不敢再说。 卫雁病了。 消息传到外书房,卫东康怒砸面前的几案:“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 好好地,哪里都没事,偏偏一张脸上,起了许多红色疹子,根本见不得人。更别提,叫她去媚侍雍王…… 一再对她耳提面命,就是为此!她向来任性,什么人都瞧不上,那可是雍王!内定的储君,未来的帝王! 卫东康暴怒之下,向外喝道:“谁在外面伺候?滚进来!去,告诉大小姐,她喜欢生病,那就再也不要出来见人,免得把病气过给了旁人!” 天气渐冷,冬天将至。院子里的花尽数落败,满目萧条,景色凄凉。 侍女丁香手里捧着一个包袱,一路走一路抱怨: “小姐,如今那些下人越发大胆了,老爷只说不许给小姐做新衣裳、首饰,不许用裘皮衣裳,却没有说不给小姐做新的冬被啊!奴婢去问,他们还指天发誓,说老爷不许骄纵了小姐,只能用去年的旧被褥……” 珠帘被撩开,卫雁身穿旧袍,头发上还滴着水,披散在耳后,缓缓走出来。她苦笑道:“也许那些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就像我现在这样。父亲想我低头,以为我一定吃不得半点苦……他哪会懂得,最苦不是外物短缺,而是那内心煎熬之痛?” 如月在旁,取过一条长巾,给卫雁擦拭头发。她眼圈一红,嗫喏半晌,终是劝道:“小姐,您就别跟老爷置气了吧?老爷向来是最疼您的,您肯认个错服个软,老爷不会不原谅您的。” “是我错了么?”卫雁淡淡道,“爱惜闺誉,难道竟有错?” 嘴角扯起一个极讽刺地笑,她说道:“父亲让我做的,岂是一个身为父亲之人,该做的事?他即便原谅了我,我也不会原谅他!旧被褥,就旧被褥吧,一样暖暖和和地过完冬天……” “小姐,”如月别过脸去,忍不住流下泪来,“奴婢真是不懂,雍王到底哪里不好?您为何……那般不情愿?” 雍王?好陌生的名字啊…… 已经有月余,没有人在她耳边提起这个人了。 “不是他不好。是我太贪心。”如果他光明正大地奏请圣上,娶自己为正妻,就算他当不了储君,当不了未来天子,她也不介意!可他与她相逢太晚,他早有妻室,他再好,也与她毫无关系! 为着那迟迟未下的立储旨意,他不敢冒半点触怒龙颜的风险,一面撩拨不断、希望她能倾付真心,一面允下那不知何时方能实现的诺言,终究是太过虚伪、鬼祟了! 雍王妃上次相邀,字里行间透漏着,希望她去“安慰”雍王的意思……父亲那晚对她百般劝说、逼迫,言犹在耳,无非也是希望她能乖乖地去向雍王献媚! 她不甘心做一傀儡,受人摆布,她的命运,为何要被别人安排? 雍王近日频繁出入各府宴会,拉拢朝臣,安抚心腹,终于从那似乎无止境的忙碌之中稍稍挤出这么片刻欢愉时刻。 忽听座下一人小声道:“卫大人,小妹芳菲许多日未见令千金,十分想念,写了信去,不见回音。托我向您打听,卫小姐可曾病愈?近日安好否?”…… 宇文睿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稍显模糊的人影,婀娜多姿,十分动人。 细想之下,面上露出笑容:自己还曾拥她入怀,柔柔一吻…… 只怪近日太过忙碌,竟有月余未曾见她!王妃昔日邀她入府参宴,不知何故,宴会未开便止。当时王妃并未说明缘由,现听吕芳菲的哥哥如此说起,原来她竟病了…… 说着,他抬眼,捕捉到卫东康脸上复杂的表情,后者发现他看过来,还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 他索性绕过卫东康,吩咐身边人去卫府直接探看。 宴会尚在进行,雍王坐在上首,接受众人敬酒。他派出的人归来,在他耳边低语……宇文睿颔首,起身,笑道:“本王不胜酒力,先行告辞!诸位请便!”经过卫东康身边,低声道:“卫大人,你跟着本王。” 院落里灯火昏暗,院子里一个人影也无,能清晰听到里面传来的呼唤声:“如月!如月!” 如月气喘吁吁地奔进来:“小姐,小姐,是要热水么?水还在烧着,丁香在挑水、奴婢照看着烧水的炉子……没顾上小姐这边……” 卫雁已经沐浴过,自行披衣起身。她立在柜前,转过头来,柔声道:“苦了你们!要做这些粗活儿。父亲调走了小厨房的人,又调走了院子里的小丫头,什么事都只有靠你和丁香!” 如月笑道:“小姐,奴婢不怕苦,只要小姐认为值得,奴婢绝不会有怨言。” 卫雁摊手笑道:“我身边没了谁都不打紧,只不能没了你,你瞧,我连自己的衣服都找不到……” 如月笑道:“小姐,想穿哪一件?奴婢来找。”说着,蓦然发觉,卫雁竟赤足站在地上,不由惊呼道:“小姐,您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现在是什么天气?您身子不好,光着脚站在冰凉的地上,这怎么行?快,奴婢先扶您去床上躺着!” 卫雁被如月扶到床上,用被子紧紧包裹,她望着如月,笑道:“如月,父亲还是待我太好,竟把最贴心的你留在我身边。只要有你在,我一定能熬过去。” 近来日子不大好过,整个院子里只有她们三人,冷冷清清。所有的事都落在如月和丁香身上,挑水劈柴,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磨得手上全是茧,如月尚未喊过一声苦。此时听见卫雁如此说,却是几乎鼻子酸涩得流下泪来:“小姐,如月会陪在您身边,一直陪着您到老。奴婢不为自己抱屈,奴婢只为小姐您心疼!老爷也太狠心了,小姐稍不顺从,就减衣减食,如此刁难。小姐您是他的亲生女儿啊!奴婢怎么也想不明白,老爷从前那般疼爱小姐,当成掌上明珠一样,细心呵护。如今为何说变脸就变脸?小姐过着这样的生活,被别人知道,老爷难道面上好看得很吗?” 卫雁只是一笑:“你以为父亲从前待我,是好的吗?不过是无心管束,请先生教习琴瑟,也是为了……唉!罢了,不愿再想那些。如今我的日子也不算差,虽与从前不能比,却比卫姜的境况好多了。卫姜和蔡姨娘,一直以来,衣食短缺,冬日连好一点的无烟炭也用不上……不怪卫姜对我存有敌意,我昔日过得是什么日子,卫姜过得又是什么生活?同在卫府生活,天差地别,她心中有怨,又不愿接受旁人怜悯,她对我再怎样不好,我也不会怪她……” 如月叹了一声:“小姐,您穿那件湖绿软缎的寝衣可好?小姐肤色白,穿鲜亮的颜色最好看!” “如月,我想出门走走,你帮我把那件藕荷色旧绫袄翻出来吧!” “这么晚,您头发都还没干透,出去做什么?别着了风受了凉!”再说,老爷也下令,禁足在院子里,不许出去啊…… 卫雁笑道:“不碍事,你把你连夜改的那件大氅给我披着,不会着凉的。我稍稍在院子里站一会儿……” 如月无法,只得服侍卫雁穿衣梳头。 走出房门,冷风呼呼地吹过,满目萧瑟,并没有什么可以欣赏的美景。 院落前方的林中小径,通往花园,遥遥看得到廊亭一角,有翼然之势。 数日不曾出门,偶然出来透透气,心中的烦闷全消。院门无人把守,顺着小径,缓步向亭中走。 两个人影自她前方的宽道经过,并未留意到她。 有熟悉的声音传来:“莹儿,你说,他不会已经走了吧?” “不会、不会,奴婢的哥哥在外院服侍,一见他来,即刻就通知了咱们……” 卫雁顿住步伐,疑惑不已。“他”是谁?外院来者,必是男子…… 第十五章 痴心错付,多情苦。 卫雁快步上前,唤住卫姜:“卫姜,你站住!” 卫姜乍一听到有人唤她,吃了一惊,回过头来,见卫雁快步从一旁的小径走过来,不由暗暗着恼:“你为何在此?如果我没记错,父亲禁了你的足,你竟偷偷溜出来?” 心下同时猜疑,莫非卫雁也是听闻那人来了,特地前去相见?可是,卫雁不是不愿,还因此惹恼了父亲么? “卫姜,这么晚了,你去见谁?还打扮得……”卫姜穿着那日准备随她入王府赴宴时的衣裳,脸上妆容虽淡,那艳红唇色,却显得极出挑。 “哪有什么谁?”卫姜有一丝慌乱,掩饰道,“我不过听说父亲喝了许多酒,亲自做了些解酒汤送过去,平姨娘照顾着夫人,我娘……我姨娘又……,只有我这个做女儿的,多关怀父亲一些,这也错了吗?” “我听见……”想揭破卫姜的谎言,又担心她面上挂不住,只好将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没错,你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你去吧。” 卫姜想做的事,她阻拦也是无用。只希望,卫姜不要意气用事,闯下祸来。 卫姜快步而去,生怕卫雁跟来,频频回首,见卫雁立在路上,并未跟随,这才放下心来。 前院的书房中,卫东康坐在下首,正仔细听上首之人说话。 那人身材高大,长长的手臂撑在几案上,凝视着案上的堪舆图,道:“……如若西狄来犯,必取此道向东……,朝中之人尚无一人提出在此处设重兵把守,明日本王亲自上书,请父皇下旨……” “父亲,女儿送来了参汤……”门外响起一个好听的女声,打断了宇文睿的话。 卫东康皱眉,低声骂道:“混账!”他已吩咐了下人在外把守,卫姜不得进入,竟大声喧哗,打扰王爷? 他立即起身,对宇文睿行礼:“小女无礼,微臣即刻赶她走!” “无妨。”宇文睿露出笑容,“许久未见卫小姐,请她进来一叙?” “这……”卫东康想说此女乃是她的庶女,并非卫雁,那边宇文睿却已经开口对外道:“请小姐进来。” 听见这陌生的男音,卫姜心跳如鼓,他在!他在这里!她马上,就能亲眼看见他了! 卫姜带着手捧托盘的侍女,仪态万千地步上丹樨,有从人替她开了门,她低垂着头,俯身一礼:“父亲万安!” 接着,抬首,一眼望见几案之后立着的那身材高大、面若美玉的尊贵男子。 他果然一如传说之中,那般,英武不凡、俊美无俦…… 卫姜几乎听见自己的心,响如鼓点…… 宇文睿满心欢喜,以为可以见到卫雁,却料不到,来者只是一个与她有三分相像的陌生女子。 她眉目皆细细描画过,穿着紧紧束住纤腰的薄衣,在这寒冷天气里,犹如一枝不甘心败落而去的花,令人怜爱…… 雍王见过许多美人,只要他想,就可以拥有她们。那些想要巴结、讨好他的人,将自己的女儿、侄女、妹妹、甚至妖美姬妾,奉献到他面前,求他笑纳。 可那空有一张美丽外表,却对大业丝毫无益之人,他要来何用? 唯一例外者,是卫雁。 她满足于他年少时对伴侣的所有幻想,出身高贵,艳丽脱俗,聪慧敏锐,又风骨不凡,冷傲无双。 虽才能无法匹配正宫之位,但她天生,就适合做一名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宠妃…… 卫东康见雍王沉默地盯着卫姜,立即上前,斥责道:“谁教的你这样没规矩、惊扰雍王殿下?还不跪下请罪?” 卫姜柔柔下拜:“参见王爷!臣女不知王爷在此,请王爷恕罪!” 宇文睿抬手道:“起来吧。不妨事。卫大人,这位是?”此女来得突然,不会是卫东康有心安排,想把另一个女儿也送给他吧? “是微臣此女,卫姜。年幼无知,不懂礼数,请王爷恕罪。”卫东康躬身行礼,暗暗怒瞪卫姜。 卫姜恍若未见,她取过托盘上面的汤盅,笑道:“父亲,女儿来得不巧,可是近来听您有几声咳嗽,亲自炖了银耳蜜枣雪莲汤给父亲送来尝尝。女儿尝试多次,先给母亲尝过,说是还过得去,这才敢来父亲这里献丑。” 说罢,一双盈盈水眸,看向宇文睿:“王爷如果不嫌弃,同父亲一道尝尝,如何?” 亲自舀了两碗,先奉给雍王,再递给父亲。 宇文睿饮了一勺汤水,微笑点头:“甚好。二小姐好厨艺。” 卫东康一直留心着雍王的表情,见他心情甚好,放下心来,对卫姜道:“姜娘,你去吧,为父与王爷有要是相商,下次不可再这般无礼乱闯!” 卫姜连忙应是,向宇文睿瞧了几眼,见他对自己亲切微笑,不由心中甜蜜,依依不舍地退了出去。 卫姜出了门,听见身后传来雍王悦耳的声音:“卫大人的女儿,皆是柔婉端淑,品貌俱佳啊……” 卫姜紧紧握住袖口,浑身似被那话语细细熨烫过,无比舒适,纵是薄衣在身,竟感觉不到一丝冷意。 她心内雀跃,带着侍女向回走。因为太过兴奋,有些语无伦次:“莹儿,你瞧见了吗?王爷那般……那般俊俏,又威武高大,真是……真是……”一时竟不知,该用什么词来赞颂他才好。 最尊贵的出身,养尊处优的生活环境,没有使他变成一个肥头大耳、贪欢享乐、目中无人的废物。反而勤奋进取,平易近人,精明能干。这样的人,就算只能做他身边一个小小妾侍,每天望他几眼,这一生,也已无憾!遑论她亦是尚书之女,容色不俗,王爷必会对她百般怜爱…… 想到这里,卫姜连耳根都红透了。 莹儿笑道:“王爷威严得很,奴婢根本都不敢抬头。也就是二小姐您,不只抬眼瞧了,还跟他说了那么多话。二小姐,您真勇敢!” “并非我勇敢,他是什么身份,此番我可是冒着惹他不快、随时要丢掉性命的风险,闯了进去。我是赌一场,也只能赌!幸好……”他不但没有责怪,反而赞她…… 他温和的笑容还浮现在眼前,他好听的声音似低语在耳边……卫姜脸上,绽放着耀人的光彩,从出生到现在,她活了十五年,唯有今天,唯有此刻,她才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她们走到花园,听到悠扬的乐声,见是卫雁,立于月下亭中,手中一只圆埙,正吹奏着哀婉的曲调。 卫姜心情大好,她步上亭阶,想讽刺两句。 待走近,却见卫雁闭目吹埙,面上两行清泪滑过。 卫姜嘴唇半张,准备好的话竟说不出口。 她回转身欲走下亭阶,却见父亲引着一人,向她们走来…… 第十六章 流风回雪夜无声,一曲埙乐别有情。 那人头戴金冠,身披纯黑貂皮大氅,正是她刚刚在书房见过的雍王。 他为何跟了来? 卫姜还来不及欢喜,陡然一个念头掠过心头,几乎击垮了她。 雍王来见卫雁……? 雍王远远瞧见亭中吹埙之人,顿住脚步,微笑聆听那曲声。 卫东康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向卫姜招手,示意她与自己一同退下。 卫姜脸色发白,手脚轻颤,摇摇欲坠,每下一步台阶,都无比艰难。 卫东康一把扯住卫姜,向来路返回。他回首看向雍王,只见那威仪身影,立在原地,默默凝视着亭中之人。 他无声一叹,暗自怪自己这些日子为难了长女。此时她穿的衣裳,太过单薄、朴素了,也不知雍王殿下是否会见怪。 雍王执意探看卫雁,自己根本来不及叫人先行去安排打点。早该知道,雍王许久不见她,今日过府,绝非单纯只为谈论政事。倒是他小看了长女在雍王心目中所占的分量。 卫姜一步三回头,眼里透着不甘,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只看得到卫雁? 她就是再殷勤柔顺,也是无用! 雍王步上台阶,解下貂皮大氅,动作轻柔地披在卫雁肩上。 带着温意的衣裳披上肩头,卫雁放下唇边圆埙,道:“如月……”转过头来,对上雍王墨色金纹衣襟,愕然抬眼,看见雍王展颜一笑:“雁娘,好久不见……” 他的笑语夏然而止,手指抚上卫雁泪水尚未干涸的脸颊,——腮边浅浅淡淡的红痕,犹如在脸上开出三两朵桃花…… “这是?” 卫雁捂住脸,后退两步,垂头道:“臣女面容损伤,有碍观瞻,王爷,您请回吧。” “你是为此,才躲着不肯见本王一面吗?” 卫雁摇头,“臣女不曾躲避任何人,虽不便出门,惹观者不快,那些记得臣女、想来看望臣 女的人,皆来过了……”比如霍琳琳,比如吕芳菲,……雍王殿下今日方想起来探望,又何必抢先说是自己不肯见他呢? 只是后面这些话,在心里说说就算了,谁又会傻到当面指责雍王殿下虚伪无情呢? 宇文睿低笑:“所以,本王来了。本王心中牵挂着你,若非近来事务繁忙,早就来了!雁娘,本王有时候,真羡慕那些闲逸之士,镇日饮酒赋诗,赏花作乐,身边伴着红颜,不知愁为何物!但愿……” 他凝视着她精巧的眉眼,温柔地说道:“……但愿有一日,本王能与你,也过着那样闲逸洒脱的生活。” 他叹一叹,走到亭栏边,眺望着前方的云雾。不知何时,月亮被乌云盖住,夜色沉沉,不见天光。一盏小小风灯,挂在亭前一座灯柱上,摇摇曳曳,发出微弱地声响。 营营役役多年,他也会有,觉得累、觉得厌倦的时刻。如果有她伴在身旁,对坐画眉,不需理会那些俗事,不必去争那些名利,也许真的会轻松很多。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在心头悄悄伫立片刻,便如这漫天云雾般,被风迅速吹散。他生来就注定,此生不会有那些闲情逸致、做个毫无建树之人。女人再美再温柔,也只能是他偶尔暂泊的港湾。他有他的野心,有他的壮志,他必须强大,必须无情! 卫雁不开口,只是静静立在他身后。知道他对她诉说的心事,并不需要她劝说安慰,他可是无所不能的雍王啊…… 雍王回身,抬手,轻轻抚过她的伤痕:“雁娘,你就算带着伤,也是极美的,不要太过在意……” 她的眼睛,越过面前的他,骤然绽放出摄人的光彩,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来,下雪了! 她眉眼中满溢着欣喜。她喜欢雪,喜欢一切干净而美好的东西,她像个孩子一样,奔出亭子,站在平地上伸出双手,欲接住那飞舞的雪花…… 宇文睿立在亭中,想不到会见到她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他微笑着,低声念道:“雁娘,雁娘,本王似乎,真的对你,动了情……” 这种眷恋怜惜之情,已经许久不曾感受过。彷佛回到昔年宫中,偶然遇见那个受了委屈、躲在墙角偷偷哭泣的俏丽宫娥,刹那间被那纯净的泪眼打动,…… 只可惜欢悦的日子不多,两人偷偷在永巷中会过几次面,年少懵懂的岁月,连牵一牵手,亦是脸红心跳,各自无言。 后来她被未央公主处死,而他,彷佛一夜长大成熟,许多年来,再未曾对任何人心动过。 十三岁之前的他,已随着那段幼稚可笑的回忆,埋葬在偌大的宫墙之中。 他长成了一个坚韧无比的强者,没有女人可以配得上他,他也不会为任何女子,停下他前进的脚步。 …… 卫雁,你会成为我的女人,而且,你将会以此为傲! 他默念。一时豪情勃发,踌躇满怀。 雪花,仅仅飘洒了片刻,很快停了。卫雁回眸,亭中空空,雍王不知何时已离去了。她松了一口气,慢慢走回自己院中。 如月一见她,立即惊呼道:“小姐,这是哪里来的?”要知道,就连贵为尚书大人的卫东康,按制也是不能穿这纯黑色貂裘的,小姐肩上这件,究竟是何人所赠?如月稍一思索,答案已了然于心。 “啊?……”卫雁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一直披着雍王的裘衣。因为太过温暖,贪恋那温度,竟忘了还给人家。卫雁暗自着恼,自己这样子,难道是动摇了吗? 忽然,她想到了卫姜。卫姜说要去外院书房看什么人,雍王过府,外院不会允许旁人进出……莫非卫姜想要“偶遇”之人,正是雍王? 卫雁被自己的推测吓了一跳。卫姜难道对雍王有意? 一时之间,心头有如一团乱麻,理不清,看不透。 外面传来一个中年女声:“大小姐,是我,计婆子,老爷命我等回来当差。” 院中渐渐嘈杂,丁香掀了帘子出去,立在廊下,连连冷笑:“怎么,老爷让你们回来?你们就真的舍得回来了?不多在前院卖几天好?让老爷重重赏你们?” 众仆从以那计婆子为首,连连致歉,只说之前老爷有命,不敢不从,请小姐谅解,等等。 卫雁推开窗扉,冷然道:“悄声的吧,吵得人头疼。” 如月笑道:“这下好了。果然还得是雍王出面!” 卫雁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浑说什么?”暗自里却是深深的烦厌。父亲见雍王待她如故,丝毫不怪罪她的不顺从,便觉她依然有可用之处,自然不会再惩罚她。 接连几日,卫府收到许多东西。有人参、雪莲,有珠宝、美玉,有狐裘、雀羽,有古籍、名琴……俱是雍王送给卫雁的。 卫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拍着卫雁的手连连笑道:“好孙女,熬出头了,未来的雍王侧妃,天家贵妇,你很好,有福气!” 卫雁侧过头,将卫姜的颓败之色看在眼里。 卫姜,那不是你的良人啊! “祖母,这些东西,孙女不能收。无功不受禄啊!祖母喜欢,您自己留着吧!”说完,卫雁转身就走。 卫老夫人气得不轻,铁青着脸骂道:“雍王对你有点好脸色,你就不知自己姓什么了?眼高于顶,连雍王都看不上,你还想嫁给天王老子去?” 卫雁充耳不闻,坐在自己小窗前,从袖中取出埙来,呜呜吹奏。 禁足之时,父亲收走了她所有的琴瑟琵琶,身边只余这小小一枚埙,是母亲的遗物。 从前她觉得埙声哀怨,如今听来,却恰合心境。——曲声纯净而悠远,含着些许悲切之情,诉说不平之意。 琴瑟琵琶,指尖如舞,时高时低,颇需技法,终是太过卖弄。 第十七章 朝堂之上,持笏之人 原本热闹繁华的街道,变得冷冷清清,不复往日车水马龙、人流攒动的景象,唯有一片银白,笼罩着整个京城。四周各县均上报了灾情:由于十数日不断的降雪,被积雪压毁的房屋不计其数,百姓出行困难,商旅无法营生,食物短缺,家畜被冻死多半…… 皇帝宇文劲的案头,堆着高高的奏折,他捏了捏痛得几乎要炸裂的额头,向座下一人挥了挥手:“老四,你亲自走一趟。” 雍王宇文睿上前一步,道:“遵旨!此外,儿臣愿自出十万两白银,用于赈灾。” 不待皇帝说话,宇文睿身后已有不怕死的大臣嗤笑一声:“这倒是使得的。雍王殿下这些年来,把持着户部、吏部,早赚得盆满钵满,光是上回选官,就不知从中私吞了多少好处。拿出十万两来赈灾,不只讨好了皇上,还能为雍王殿下自己挣个仁义爱民的好名声,一举两得,一石二鸟啊……” 宇文睿早对此等诋毁见怪不怪,只是微微一笑,不屑于与此人多费口舌。卫东康皱了皱眉,低低咳了一声,尚未想好该如何替雍王申辩,身后就有一名官员大声道:“胡说八道!皇上面前,尚信口雌黄,背后不知还要有多少大逆不道污蔑皇族的言行!雍王上仰皇恩,十数年来恭慎勤恳,为皇上分忧,为百姓解难。如今国库虚空,继去年七月黄河水患、今年九月西北蝗灾后,朝廷一再大开国库,救济灾民,京郊设灾民安置所二十二处;又有山西盗匪猖獗、河北贼寇流窜,朝廷多次出兵镇压,捣毁贼巢三十五处。这一件件一桩桩哪件不需银钱?不需人力?蜀王殿下初次亲赴山西剿匪,便留下了‘英武蜀王出、末路寇匪哭’的美名,回京之日百姓夹道欢迎……更遑论雍王殿下默默付出、不论得失、一心为君、全意为民?他的功绩,岂是你这等贪享富贵、好逸恶劳,只会动嘴皮子之辈一句话就能抹杀的?雍王向来勤俭,雍王妃也是深居简出、不适奢华,诺大一个雍王府内,只一妾数婢,从人寥寥,比之七品小吏的排场,尚有所不及。最难得是雍王殿下从不计较那些虚名,只要能够真正地为朝廷出力,便是有万般委屈,也一句都不肯说出来,为自己申辩……” 他说到这里,宇文睿抬手阻止道:“莫大人,不得再说了……” 那莫大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放悲声,涕泪交流,连连叩首:“雍王殿下,老臣是看不过去啊。您还要继续忍受这样的委屈吗?皇上明鉴啊!上回京郊巷道伏击事件,人人皆心痛蜀王殿下臂上伤重,修养期间更得皇上亲自探望!而雍王……雍王他……却因身兼京兆尹一职而备受指摘,雍王他……雍王他其实……” 宇文睿厉声喝道:“圣上面前,莫大人这般成何体统?勿再多言!” 莫大人哭道:“微臣……微臣……是为雍王感到冤枉啊……” 龙座上宇文劲喝道:“混账!身为朝廷重臣,莫卿这是干什么?雍王有何冤屈?你慢慢道来。” 莫大人不再嚎哭,抽抽搭搭地低泣:“皇上啊,若非老臣的女儿告知,就连老臣也不会知道,雍王那夜为保护蜀王、身受重伤……” 一时大殿上如炸开了锅,众臣议论纷纷,谁也未曾听闻过雍王受伤一事…… 宇文睿苦笑道:“唉,莫大人,本王早已无碍了,您还提这个干什么……” 皇帝宇文劲皱眉道:“老四,那晚你不在车中,听闻,是事后赶到,你的兵马很快便驱逐了刺客。你何时受了伤?为何受了伤后又从未提起?” 莫大人呼道:“皇上,这就是雍王的可贵之处,因皇上责难,有心之人趁机落井下石,将玩忽职守的罪名推给雍王殿下。雍王殿下为不令皇上失望,也是为给受惊的蜀王殿下出气,雍王只是自己草草绑住伤口。伤口尚流着血,就开始四处奔走,查探其余刺客行踪。刑部大牢里,雍王喝茶的几案上有几处血迹,本以为是拷打犯人之时溅到上面的,谁知,那是雍王自己的血啊!皇上,皇上明鉴,雍王如此德行,岂是曹大人口中那等,贪图钱财的龌龊小人啊?雍王贵为皇上四子,先皇后唯一的嫡子,又岂可任由臣子出言侮辱?微臣奏请圣上,严惩曹基范,以正天家威严!” 说罢,扬臂叩首,伏地不起。 卫东康等雍王一派臣工立即跪地齐呼:“求圣上严惩曹基范,以正天家威严!” 宇文劲向宇文睿招了招手:“老四,你过来。” 宇文睿上前,跪在父亲脚下道:“父皇,曹大人两朝老臣,一时失言,还请父皇网开一面,饶他这次吧!” 宇文劲不答,只盯着他的脸,低声道:“你伤在何处?如今可痊愈了?” 宇文睿笑道:“谢父皇关心,儿臣无事,早已痊愈了。” “伤口在何处?”宇文劲问得颇细,显然是要亲眼看了才能放心…… 宇文睿无法,只得扯松衣襟,露出胸前几道狰狞可怕的疤痕…… 宇文劲料不到他果真如此伤重,与之相较,蜀王宇文炜臂上的伤简直不值一提。 “你这孩子……”宇文劲待要责怪,想到他所受的委屈,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莫大人高声道:“圣上明鉴,微臣所言,句句属实!曹基范此人,多次出言不逊,圣上面前犹如此嘴脸,私下里更是多番挑衅、蔑视雍王殿下,意图栽赃、嫁祸。其用心险恶,胆大妄为,满朝文武,无能出其右,请皇上严惩此人,以示天威!” 宇文睿整好衣襟,回身道:“众位为本王鸣不平,本王感激不尽,但曹大人向来对父皇忠心,又有功于社稷,岂可因本王一人受辱,就抹杀了贤臣功绩?” 那曹大人在众人言语之时,一直大声疾呼,辱骂雍王,为自己辩白,此时宇文瑞为他求情,他冷冷一笑,大声骂道:“我呸,曹某岂需你这等无父无君的阴险小人为曹某说好话?曹某所言句句属实,皇上决计不会偏听你等妖言惑众……” 宇文劲被这些人吵得越发头痛,他喝道:“一个一个,都当朕死了么?” 立时,满朝官员噤若寒蝉。 蓦地,一人持笏而起,越众而出,躬身道:“启奏陛下,微臣有事禀告。微臣手上有一卷册,上面记载着某年某月某位朝廷官员强征民宅,扩建自己府第。又某年某月,这位官员,挪用公款,为倚红楼头牌绮月姑娘赎身、藏于外宅。某年某月,此人纵容其妻,笞打婢女致死,婢女家人告入府衙,被此人连夜将女婢家中六名亲眷全部灭口……” “何人,如此无法无天?郑静明,你说!”宇文劲瞪大了眼睛,有些听不下去。 “此人正是曹基范大人!”郑静明躬身道,“奏请圣上,微臣提议,弹劾曹基范!” 一时之间,大殿上乱如街市。 少顷,卫东康持笏而出:“臣附议,弹劾曹基范!” “臣附议……” “臣附议!” 满朝文武跪地大半。余下众人,皆与曹基范平素往来密切,此时不发一言,皆将头低垂,恨不能把自己掩藏起来。 郑静明是何人?镇国公府世子。他出面弹劾之人,定是恶贯满盈罪无可恕! 此时宇文睿也不再开口为曹基范求情,他紧抿嘴唇,看向郑静明的目光里,有一丝困惑。 镇国公手里握着京畿最精锐的兵力,皇城内外护卫皇帝的兵马,皆由镇国公调配。他的嫡长孙郑静明,为何要相助于自己?宇文睿想不通…… 龙座之上的宇文劲起身,将手背在身后,不理会阶下大呼冤枉的曹基范,缓缓说道:“罪臣曹基范,藐视王族,为臣不忠。强征民地,为官不仁。草菅人命,为主不义。即时革去官位,押送天牢!” 在被人拖走的曹基范的呼嚎声中,众臣跪地齐呼:“皇上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劲又道:“雍王仁义,敏慧勤勉,上孝君父,下恤民情,愿自出十万两白银赈济灾民,朕心大慰!特封雍王宇文睿为朝廷特使,代朕前往城北各县赈灾。” 宇文睿跪地拜倒:“儿臣遵旨!” 郑静明的马车缓缓行走在雪地上,雪路甚滑,此时街面上人影寥寥,他闭目倚在车壁上。听见身后传来车马行进之声,他微微一笑,睁开了眼。 雍王所乘的金顶麒麟车,奔驰如飞,丝毫不受那溜滑的雪道影响,很快与郑静明的马车并头。 宇文睿笑道:“世子请留步!” 郑静明挑起帘子,大惊小怪地道:“雍王殿下?” 宇文睿笑道:“世子向来事忙,一直无暇应本王之邀入府一叙,今日若无他事,不若让本王一尽心意,请世子喝杯水酒,去去寒气?” 郑静明笑道:“不敢不敢。静明早对雍王有仰慕之心,既蒙王爷不弃,自然该静明设宴,款待雍王!” 宇文睿微笑道:“既如此,本王等世子的消息。本王还要回府准备赈灾事宜,就此别过。” 郑静明连忙下马,恭敬地立在地上,目送雍王离去。 待他转回头来,见街角处一个黑衣武士向他打手势,他低低笑道:“祖父还是那个性子,一刻也等不及。我今日所做一切,可不是为我个人,更不只是为郑家啊。那人早有谋划,我们这些人,都是他的棋子。呵呵,棋子而已啊……” 第十八章 飞檐重楼,钟鸣鼎食之家。醉卧灯里,惆怅失意之人。 午后,纷飞的大雪依旧没有停息,雪中伫立着的乌黑漆木大门、与发亮的碧瓦重檐,共同凑成一幅静谧的画卷。匾额上写着方正的金字:“镇国公府”。 郑静明走进这扇黑色大门,身后的仆从小厮各个面目肃然,一声不响地低着头跟随在后。 镇国公长子、三子、次孙郑仲明皆战死后,从前的朱红大门便被刷上了黑漆,给这座府邸更添了一分肃穆之感。 雪下得急,扫雪的从人尚来不及扫净,靴子踏在雪上,发出吱吱的声响,地上留下一串串整齐的脚印。 郑静明快步踏上丹樨,推开门,里面一个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人坐在案后,手里拿着一幅画,正在认真的看着。他的座前,跪坐着一个红袄金裙的妙龄少女。听见门响,老人和少女一同回过头来。少女甜甜地唤道:“大哥,你回来啦!” 郑静明微笑道:“紫歆,你也在?” 郑紫歆撇撇嘴:“祖父正考察人家的功课呢!说是,天分有余、勤勉不足,不及三哥一半!” 郑静明冷哼一声:“那是自然。你三哥虽然胡闹,总还知道轻重,读书作画从未荒废。哪像你,越大越不成样子,女孩子家,整天挥鞭弄棍,打鸡骂狗,全无大家淑女风范!亏你忝居什么‘京城双姝’之位,吕家小姐何曾如你一般,不学无术、全无仪范?” “祖父,你瞧大哥,他总这样!”郑紫歆红着眼圈,委屈地滚进老人怀里。“孙女毕竟是镇国公府之人啊,除了我跟三哥,哪个不是功夫好手?孙女纵是玩得过些,打了几个小蟊贼,也是不想落了咱们镇国公府的威名啊!” 老人正是镇国公郑季雷本人,他咳了一声,嗔怪道:“你大哥没冤枉你,你瞧你,多大的姑娘了,还在祖父跟前撒娇?” 郑紫歆缩着头,撇着嘴,不再说什么。 镇国公笑道:”傻丫头,你去吧,你在书画上面有天分,莫浪费了。祖父跟你大哥还有话说。” 郑紫歆低着头往外走,经过郑静明时,朝他做了个鬼脸,不等郑静明训斥,一溜烟跑了出去。 镇国公指着面前的蒲垫,道:“坐。” 郑静明腰背挺直,跪坐在垫子上,道:“祖父,对于今日之事,您可有话要问孙儿?” “你不是冲动莽撞之人,”镇国公拿起案上茶盏,吸啜一口,“你今日这般做法,定有你的道理。所以……,祖父在朝堂之上,未发一言。回到府中,一样不会多问一句。你只管按照你认为对的方向去做。咱们镇国公府忠心于陛下一人,多年来不曾参与任何党派之争,雍王也好,蜀王也罢,无论谁占了上风,都无关紧要。我们看重的,只有陛下。祖父相信你心中有数,也相信你不会忘了我们的初衷!” 郑静明点头,微笑道:“祖父看得透彻。孙儿多谢祖父信任。” 镇国公笑道:“纵观整个京城,世家大族小一辈人中,你是拔尖的,你又是世子,祖父对你尚不放心,还能信任何人?” 郑静明郑重地低头拜道:“祖父,孙儿不会令您、令镇国公府蒙羞!更不会让父亲、三叔和二弟的血白流!” 镇国公眼中蒙起一层水雾,他看向窗外,庭院中雪花无声,默默倾盖了一切……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愉悦的声音说道:“祖父,祖父,听说,小妹要定亲了?” 一个面带喜色的锦衣青年推门而入,见到郑静明,吃了一惊,连忙敛身行礼:“祖父、大哥!” 郑静明眉头锁起,不悦道:“多大的人了?早已娶了妻室,仍是这般莽莽撞撞?祖父的书房也是你闯得的?” 青年搓着手,局促地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镇国公微笑道:“难得你这猴子,也知道怕个人。泽明,你过来坐吧。” 郑泽明抬眼瞧了瞧自己的大哥,见后者不再怒瞪着自己,这才溜过来坐下,解释道: “祖父,孙儿只是听说紫歆的亲事有了眉目,一时情急……” 郑静明收了怒意,向镇国公求证:“真有此事?祖父看上的是何人?” 镇国公道:“岂是祖父看上了谁?是你们那个傻妹子自己看上的……” “是玉钦?”郑泽明闻言,笑得合不拢嘴,他与徐玉钦是知己好友,如果他能成为自己妹夫,自然是亲上加亲,在一处玩乐也更加方便。 “徐家二公子?”郑静明有些不认同,“他年长于紫歆七岁余,又非靖国公府世子……” 镇国公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虽非世子,但难得是个勤奋上进的年轻人。他生于贵胄之家,却并未坐享富贵,等闲人生。听闻他外出游学三载,遍访文士隐者,诸多名家大儒,均对其赞誉有加。最难得是被紫歆那孩子,瞧上了眼。” 镇国公面上露出微笑:“能有个人,帮你们拘束你们妹子的野性,你们也该偷笑了……” 郑静明与郑泽明皆笑了起来。 郑泽明问道:“玉钦已经向祖父提亲了么?怎么我这个至交好友却未曾听他露过风声?” “此事只是我与靖国公两人私下议过,并未正式定下。”镇国公道,“还要问问两个孩子的意思。” “这还有什么好问?玉钦跟我那般要好,自然没有什么不愿意的。紫歆更是,玉钦走了三年,她就念了三年,巴巴地还去人家路上堵着……”郑泽明险些说漏了嘴,见大哥朝他看来,连忙捂住嘴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生怕被大哥听出了什么。 “你仔细看着你妹子,莫闹出了什么乱子,让人家靖国公府看了笑话去。”镇国公嘱咐道,又说,“你妹子那个性子,也难当一家主母,若当真成就此姻缘,也是一桩美事。只是,此事急不得,紫歆毕竟才十五,咱们家里就这么一个女孩儿,祖父也舍不得她太早出嫁。” 郑泽明和郑静明连忙躬身应“是”。 而此刻的靖国公府,与镇国公府的肃穆庄严不同,主院的厅中不断有笑语声传来,红彤彤的炭火烧得极旺,丫鬟们来回穿梭,奉上点心、茶水、蔬果等物。 徐玉钦立在其母身后,听其母冯夫人笑道:“这回姐姐带文茜来,可得多住些时日,咱们上回见面,已是六年前,姐夫赴川府任职后,咱们姐妹想见一面实在太难。” 冯氏的姐姐吴夫人笑道:“正是,这回我们娘儿俩过来,除了来看你,让咱们姐妹团聚过个新年,另有一个目的……”她凑在冯氏耳边,悄悄说了。 冯氏道:“开年选秀?” 说罢,回转头来,上下打量着姐姐的女儿、她的外甥女吴文茜,笑道:“一转眼,文茜也成了大姑娘了!啧啧,瞧瞧这小模样,真真是可人儿疼!” 一番话,说得吴文茜红了脸,吴文茜羞涩道:“姨母谬赞,文茜资质平庸,不知礼数,还望姨母多多指点。娘亲早告诉过文茜,说姨母乃是懿德典范。文茜若是有幸得姨母指点一二,便是一辈子受用无穷了。” 冯氏转头笑道:“玉钦,瞧瞧你文茜表妹,这小嘴,是不是比蜜还甜?” 这时,一个身穿秋香色遍地金狐狸毛滚边绫袄、夹棉紫金马面裙的妇人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本册子,身后跟有两名打扮体面的婢女,上前笑道:“姨母跟表妹来了,娘是真高兴,茵娥在外面都听见娘的笑声了!” 冯氏见她来,笑道:“老大媳妇,伶人可到了?” 这妇人正是徐玉钦的大嫂,靖国公府世子夫人梁氏,她笑道:“是,雪天路滑,媳妇生怕请不来薛先生,谁知她一听说是咱们府上相邀,立即便应允了。” “薛先生?”吴夫人问道,“可是那个洁烈名伶薛清霜?” 梁氏笑道:“正是。想不到,大姨母远在蜀地,也听说过薛先生之名?” 吴夫人道:“她的故事,就是蜀地也在流传。官家太太们皆对她评价甚高,虽她出身不好,但也算是个节烈女子。不为旁人权势所动,为给死去的情郎守节,拒绝权贵之士求娶,她自毁容颜,更喝下至寒之药,终身不得有孕,以绝了那些人的纳娶之心!这样的节烈,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冯氏被她说得有些伤感,颔首道:“是个可怜人。红颜命薄,这句话果然不错。据说,她曾经‘艳绝京城’,谁知,最终却落得个样貌全毁的下场。现在她这般模样,各府夫人们仍是以能够请到她上门演出为荣。” 梁氏笑道:“茵娥请来了薛先生,怎么娘跟姨母反而不高兴起来?要不,茵娥叫人送薛先生回去?” “去去,”冯氏被她说得笑了,“走,大姐,咱们去见识见识这位薛先生?” 吴文茜道:“既她面容有损,会不会看起来很吓人?”话问得似是众人,眼睛看向之人,却是徐玉钦。 徐玉钦撞上那清澈而大胆的目光,愕然片刻,方微笑道:“表妹不必担心。我曾在郑家见过这薛先生一次,她全程戴着面纱,不曾摘下。” 吴文茜这才放心地笑道:“这便好。文茜胆子太小,倒让二表哥跟姨母、大表嫂见笑了……” 众人皆笑了。 徐玉钦道:“姨母,母亲,大嫂,表妹,玉钦是个粗人,也看不懂那些戏文,就不陪着去瞧戏了,失陪。” 吴夫人笑道:“我们娘俩一来,倒拘着你一上午,你去忙你的吧。” 徐玉钦不令仆从跟随,独自走出主院,走到一颗枝头挂着冰凌的树下,捂住胸口,低头喘息。 红颜命薄…… 母亲说起这句话时,不知为何,他的心隐隐作痛。 一个清冷而美丽的人影浮现在眼前,若红颜果然命薄,她那样的容色,未知今后结果如何? 跟随雍王,做一个宠妾,会否成为她最好的归宿? 他摇着头,暗暗咒骂自己:“徐玉钦,她归宿何处,与你有何干系?为何自从见到她那一日起,你就变得如此婆妈?你还是那个一心只读圣贤书、不酬壮志势不成家的人么?” 他狠狠一拳击向树干,树上的积雪扑簌簌地落了满头…… 郑泽明带了三五个同窗来寻他喝酒,席上,他一语不发,只一杯接一杯地狂饮,怎么也劝不住。 最终,他醉倒在几案上,郑泽明那些早准备好、想要问他的话,竟没机会提起…… 第十九章 怒将旧事相提,不见今人愁绪。 随着新年临近,各家各户的主母皆忙于迎来送往,置备年节宴请宾客的食物用具和年礼。 卫府作为权贵之家,自是更加忙碌,崔氏休养数月,如今身体恢复情况尚可,便又重新开始主事。 卫东康来瞧过几眼幼女,取名卫贞,并安慰了崔氏数句:“……你这样年轻,相信日后还会诞下孩儿,这一胎虽是女儿,我这个当父亲的也是一样欣喜……”等等。崔氏这才重新打起精神来,将女儿丢给乳母和婢女,一心扑在家事上。 除夕夜,送走了最后一批来送年礼的宾客,卫府开了小宴,自家人聚在一起守岁。 卫雁自拒了雍王妃的邀请,称病不出,又被卫东康禁足后,已经许久不曾出来见过众人。卫老夫人本气恼她不识好歹,对雍王送来的奇珍异宝看也不看,见她素着容颜而来,更是不悦,斥道:“你这副样子,家里人瞧见也罢了。若是雍王来访,见你如此,岂不失礼?” 卫雁最是听不得这话,父亲曾经已多次言及于此,以为父亲是真心为自己的仪容着想,便即顺从。谁知,这一切,皆是为使雍王下定决心,迎娶自己为侧妃。 卫雁道:“祖母与父亲、夫人、卫姜,又不是外人,心疼孙女微恙,并不会在意孙女小小失礼之处。不料竟惹得祖母大怒,孙女十分惶恐,如何还能安心用饭?孙女告退。卫姜,请你替我向祖母,多敬一杯水酒,祝祖母健如松柏长青,乐若黄河不绝。” 说罢,跪倒在地,行了叩头大礼。 卫老夫人被她一番话堵得无法反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以往遇到这种尴尬时刻,皆是崔凝娟在中间说些乖巧俏皮的话语调和,如今崔凝娟因着帮助裴夫人逼婚一事,在卫府难以立足,早早拜别姑母崔氏,自回家中而去。 卫姜对卫雁成见颇深,自乐得看她吃瘪,因此并不相劝。崔氏因生了女儿,在老夫人面前,不比从前那般得脸,也未出言。 卫东康见气氛冷下来,软言道:“母亲息怒。雁娘自来是这个脾气,都是儿子对她太娇惯了。可怜她年幼丧母,遭逢大变,冷了性情,还请母亲多多担待,恕她这回。儿子日后必会好生管教。” 又对卫雁道:“今儿是除夕,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在一起,图个好意头,你留下吧。” 卫雁不语,只噙着一抹冷笑,去看老夫人脸色。 自从上次她拒绝王妃所请,又忤逆父亲嘱托,托病不出,不肯向雍王自荐枕席,卫东康以为惹恼了雍王和雍王妃,以致雍王月余未曾要求相见。可那夜雍王踏雪而来,对卫雁的淡漠和不驯浑不在意,反而十分宠溺,之后更是赏赐频繁,足见情真。便私下想:“也许正是雁娘这个姿态,让雍王大感兴趣。既然雍王不以为意,又何必白白舍了脸面,去做那低贱之事?雍王得到得越是不易,日后必定越是视若珍宝……”因此倒歇了牺牲女儿清白的心思。 卫老夫人颇不情愿,因不便当着儿媳和孩子们面前让儿子难堪,只好咳了一声,示意婢女倒茶来喝。 这一幕便算是揭过了。 卫姜却十分不解。当日卫雁恼了父亲,被禁足在院中,更断了月俸和一应衣食,只留两名侍女伺候,那时祖母对她也是百般冷待,不曾去瞧过她一眼。原以为卫雁的好日子就此到头了,谁知,雍王来了一回,卫雁的生活竟比从前过得更加滋润,除了雍王赏下的那些只有宫中后妃、公主们才能用到的绫罗、首饰,更有冬日里难得的新鲜水果、花样点心……府里但凡有什么好东西,也都紧着卫雁先挑…… 雍王来访那晚,她亲眼瞧见,卫雁一身旧衣素服,脸上脂粉未施,甚至那伤痕未愈的腮上尽是泪痕,凭什么,就让雍王不仅不嫌弃,反而十分欣赏?反观自己,用了姨娘的体己钱,买下那些美丽衣饰,精心装扮得那般艳丽无双,又温柔多情,雍王却丝毫未曾在意? 她只恼恨命运不公,老天将好的美的,全部给了卫雁…… 卫姜胡乱想着,听见外面有个怯怯的声音:“……好姐姐,莲儿给您跪下了,姨娘咳血了,叫二小姐去瞧瞧吧……” 话未说完,已被崔氏身边的紫苑打断,低声冷笑道:“老夫人跟老爷夫人小姐们守岁,那位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扰了主子们的好时辰?” 卫姜闻言,忽地起身,见卫老夫人面色不善,只得呐呐道:“似乎……是我姨娘身边的莲儿……” 卫老夫人跟卫雁怄气,正没处发泄,当下便把脸一冷,道:“好好的日子,一个两个的来败兴。你那姨娘什么时候有事不好,偏偏赶在这大年夜里,没一个懂事的!” 卫姜向来乖巧,对父亲和祖母、崔氏都极孝顺,虽众人待她不甚在意,倒也不曾言语刻薄。此刻却被卫雁所连累,害得自己和姨娘被人责怪,窘迫愤恨之下,默然流下泪来。 老夫人更是不快:“大好的日子,哭什么?这般丧气!你爹你娘你祖母都没死呢!一个奴才货,也值得你个当主子小姐的为她哭?” 卫姜不敢再哭,跪下连连叩首:“是孙女不好,祖母别因孙女而气坏了身子。” 老夫人并不领情,骂道:“你就是这样咒你祖母的?你祖母真被你们这些不孝子孙气坏了身子,你就该高兴了。”一面骂,一面以凌厉地眼神扫向卫雁。 卫雁知道老夫人这汹汹气势是做给自己看,见卫姜无辜受累,心中过意不去,只得起身,软言道:“祖母息怒,卫姜自来孝顺,祖母是明白的。蔡姨娘身子不好,这些日子家里忙,怕给夫人添麻烦,有病也不敢声张,拖到现在,怕是熬不住了,不得已才来打扰夫人和祖母。还请祖母念在蔡姨娘向来安守本分,又在爹爹身边有十六年了,叫府中惯用的秦大夫给瞧瞧吧!” 卫雁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非是请罪求饶,竟是为旁人说情,老夫人怒骂道:“她是怎么贴上你爹的,你年纪小不知道,我这个老的可是记得清楚!卫家门庭向来清白,何曾出过这等不知羞耻的下贱货?以后少跟这种货往来,没的带坏了你们。” 说着,想起卫姜硬闯书房,求见雍王一事,指着她骂道:“姜娘就是养在这种东西身边,才会做下那私会男子的丑事!之前想着你们姑娘家的,脸皮薄,事情过了,也就不去追究什么,想你们但凡有个自尊心、羞耻心,也就知道错了,不会再犯。谁知竟是个不知耻的,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也敢往贵人面前凑,做下那不要脸面的事!卫家的脸皮,都被你们给揭去了,没的惹外人笑话!” 卫姜对雍王的心思,在众人面前被揭破,她如何能够承受? 她又羞又恨,爬起身,死命往柱子上撞去。 第二十章 韶华留不住,何必常戚戚? 离她最近的崔氏惊呼一声,却已拉她不住。卫雁大吃一惊,叫道:“卫姜!”一个闪身扑过去,挡在柱子之前,卫姜来势迅猛,一头狠狠撞在她腹上,痛得她闷哼一声,脊背贴在柱子连连抽气。 崔氏连忙上前,一手拉住一个:“雁娘,姜娘,你们伤着没有?” 卫雁顾不上崔氏,忍着痛弯身去瞧卫姜。 卫姜双目紧闭,泪水涔涔而下。 卫雁声音发颤:“卫姜,你别傻……” 卫姜陡然睁开双目,攒足了劲儿甩开手臂向卫雁打去!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一耳光结结实实拍在脸上,卫雁有些头晕目眩,不敢置信。 卫姜打了她?她最在乎的妹妹,打了她? 崔氏、卫东康、卫老夫人,及屋中的下人们,尽皆惊得呆住。 卫姜嘶吼着:“卫雁,谁要你假惺惺的拦住我?谁要你假惺惺的关心?谁稀罕你的同情,谁稀罕你的照顾?你知不知道,我最恨的人就是你!” 卫雁圆睁双目,在卫姜狰狞的脸上,清晰地看到她对自己的恨意。 可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为难过卫姜。甚至为了她,对蔡姨娘、这个令母亲直至临终都未曾开怀过的女子,也多有呵护。为何卫姜如此恨她? 卫东康上前,一把扯住卫姜,怒道:“作死么?你自己不想活,不要连累你姐姐!”说罢,将卫姜掼倒在地。 卫姜咧开嘴,笑了。她放声大笑,发丝散乱,泪水冲洗过的容颜狼狈不堪。 卫东康仔细瞧了瞧卫雁被打的左脸,见上面指印分明,有些红肿,被打得不轻。心想,若被雍王瞧见,免不了要过问……自己却该怎么圆过去才好? 卫老夫人怒捶几案:“混账东西!好好一个除夕夜,被你们弄得乌烟瘴气,晦气至极。谁想死,给我死到外面去!别在我眼前,做这些假惺惺的姿态,滚!滚出去!” 卫姜大笑不止,从地上爬起来,状若疯癫,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门帘被掀开,夹杂着雪片的冷风吹进来,给屋子带来一股彻骨的凉意。 只是那凉意再刺骨,也不及卫雁心内的冰冷更甚。这个家中,自私的父亲,势力的祖母,事不关己的继母,对自己充满恨意的庶妹,究竟谁才是她的亲人?谁才是值得她付与真情的那一个? 她捂着疼痛的小腹,踉跄着向外走。 崔氏在后,关切地呼唤:“雁娘,雁娘……”她恍若未闻。 卫东康回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母亲,莫动气。孩子们年幼,咱们慢慢教吧。大年下的,真出了人命,难道很吉利吗?” 也不等老夫人回答,向崔氏吩咐:“叫人去请秦大夫,叫他先去看雁娘,然后去碧云阁,瞧瞧那母女俩。” 崔氏低眉应“是”。 老夫人知道自己今日发作得有些过火,便别过头不再言语。 卫雁真的病了,数日昏昏沉沉,无法起身。卫姜那充满恨意的双眸,那狠辣无情的一耳光,让她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霍琳琳和吕芳菲皆写了信来祝福新岁,她却连提笔回信的力气也没有。 卫东康叫人通知了与她向来处得不错的袁先生,希望能够稍稍劝慰,让她解开心结。 袁先生来时,雪已停了。卫府门前的阶梯扫得很干净,大红色金粉对联上写着吉祥话,来拜年送礼的宾客甚多。往日里崔氏有卫姜帮衬,尚能够应付,如今老夫人、卫姜、卫雁三人皆病了,忙得她团团转,连去瞧瞧女儿的时间都没有。 袁先生轻车简从,自卫府的偏门而入。虽然她戴着面纱,下人们也俱认得出,她是大小姐卫雁的教琴先生,见到她来,并不阻拦,一一躬身问候。 袁先生踏进小院,熟悉的院落雅致非常,一石一树,皆被精心布置,纵是冬日里,无甚花草,也显得颇有生气,毫不死板。 走近门扉,早有婢女丁香在内掀了帘子,小声地问好,请她入内。 袁先生脱去木屐,穿着软底绣鞋,走了进去。 散发着香气的一丛水仙,插在妆台上面的碧色琉璃瓶中。墙角新增了博古架,上面错落地放着几枚古朴萧、笛、埙等。——自被父亲禁足后,琴瑟琵琶皆被收起,卫雁便迷上了这些轻便小巧、可随身携带的小型乐器。 袁先生向幔帐里看去,卫雁躺在锦被中,闭着双眸,似是睡着。她也不言语,给里面迎出来的如月打眼色,示意她不需吵醒禀告。袁先生自行在榻边的春凳上坐了,摘去脸上的面纱,一双温柔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卫雁。 此时,卫雁长睫抖动,也不睁眼,低低说道:“先生来了?” 袁先生微笑:“是闻着了我身上的熏香?” 卫雁“嗯”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娇气,“我身上懒得很,不想起来。先生坐着,跟我说说话吧。” 袁先生与她亦师亦友,均是琴痴,在袁先生面前,她十分轻松随意。 袁先生宠溺地一笑:“好,你就这么躺着,听我说话。” 如月奉上茶果点心,袁先生摆手叫她退下,回过头来,柔声劝道:“雁娘,你从前清高,我自知你是曲高和寡,不同于世俗之人。只是,这回究竟因着何事,你竟将自己封闭至此,憋闷出病来?” 卫雁苦笑,握住袁先生的手:“就你看重我,说什么曲高和寡。却不知在旁人眼里,我不过拿腔作势,自作自受。” 她睁开眼,对上袁先生的双眸:“我知道,你是他请来的。” 袁先生并不尴尬,淡然一笑:“你我之间的情谊,岂会因着是谁出面请我而来,便掺了假、不作数了?” 卫雁报以一笑:“自是不会。先生,也许一开始,你是被权势所迫,不得不出面教习于我。到后来,你我情志相投、惺惺相惜,必是做不得假的。也是我父亲,过于钻营,一直希望我能足够优秀,以引起那人的兴趣,却不知,他虽相求那人迫你出山,但若非你真心甘愿教习,恐怕我也不会有今日的技艺。” “正是。”袁先生微笑,“若非你在此方面天分极高,我也不会甘心倾囊相授。到如今,你早胜于我。你我名为师徒,其实早为知己!” “多谢你。”卫雁闭了闭眼睛,轻轻说道,“就为了能与你相识,我心底,还是感激父亲和那人的。” “你知道的,我不得不从命于他,一方面,是因着他的权势地位。”袁先生停顿片刻,似乎思索着该不该说。 “……另一方面,我愿应你父亲邀请,前来劝你,也是因着那人,的确堪配于你。” 卫雁别过头,将脸掩在塞有花瓣的枕头中,闷闷地道:“你也要跟我说他好?” “你自己也明白,他是好。”袁先生耐心劝导着,“你这般容色,嫁与旁人,若是个无权势的,根本护你不住。就算他肯放手,难保你不会被其他权贵强夺而去。你父亲能够护你一时,能护你一世?再说,到得你出嫁后,他纵是想护着你,也鞭长莫及。” “若嫁个寻常人家,甚至不需权贵强抢,为着争名逐利,你被夫家甘心奉上,你又能如何?难道你要走我的旧路么?” 卫雁忍不住心中一酸,撑着坐起身,反握住袁先生的手,“你别难过。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不是活的很好么?你说的不错,如果真是那样,也许,我会选择跟你一样,毁去容貌,隐了姓名,自此换个活法。” 第二十一章 正是一年春尚好 袁先生苦笑,脸上错落狰狞的疤痕淡了印迹,透过那重重痕迹,仍能看得出这曾经是一张怎样出色的容颜。 “这世上,不需再有一个薛清霜了……”袁先生的声音,有些虚弱,淡淡的,叫人听不分明。 卫雁抚过她脸上的伤痕,含泪笑道:“只恨我晚生了数年,不能与你一起,分享当日的伤痛。你在我心目中,就只是袁先生,有人疼爱、被人当成珍宝般呵护着的袁胜云,而不是那个,名头虽响,却早已无心无情的薛清霜。” 袁先生握住她手,道:“不管我叫什么名字,我其实,只是我自己。外人传说的不过是经过刻意编纂的故事,谁又知道,我根本不是伶人出身,而是世家大族的小姐?我那夫郎,也根本不是病死,而是被人在我眼前、生生折磨而死!我受尽侮辱流了腹中骨肉,又被那权贵大妇强行灌了绝育之药,这才能放心地,让我留在她那无耻的丈夫身边,做一个终身不会威胁到她地位的玩物!” 卫雁的眼泪,忍不住滑落而下。 “若非我夫郎、曾为雍王效力,雍王他,又怎会出面相救?”袁胜云脸上,不见任何痛苦之色,淡淡诉说着过去的事情,仿佛只是在说一个故事。 “雍王救了我,为我编造这样一个贞洁烈妇的故事,让我能够继续发挥所长,为世人献艺。可是,这真的是我想要的人生吗?这就是我应得的归宿吗?难道天生容颜不俗、又善琴艺,就该抛头露面,取悦旁人么?世家夫人们皆言道,敬我品格高洁,却依然,只是当我是名低贱戏子。也只有你,真心相待。你面冷心热,也只我知!” 一时之间,卫雁哽咽不能言语。 袁胜云轻抚她肩头,劝慰道:“不说我了。我是前车之鉴,你万万不能,走我的旧路。雍王愿意护你,是你的不幸,也是你的大幸。你今生,是不可能为人正室了。所幸,雍王妃肚量不比寻常妇人,只要雍王一日爱重于你,她便不会为难了你。待你诞下子嗣后,便此生无忧。” 骤然间,仿佛多年以来掩藏在心底的委屈,全部爆发出来。卫雁伏在袁胜云肩头,痛哭流涕。她低声哭喊:“先生,先生!为何生为女人,就必须受人摆布?我只想活的简简单单,不需受人所制,即使是清苦贫困,也毫不在乎!只要一琴一人,伴在身旁,了此一生,便心满意足了啊!为何,为何,要我嫁入那复杂门庭,做一个媚笑奉君的无心之人?为何我的父亲、祖母,只当我是登阶之石,全不顾我的脸面意愿?为何,为何我妹卫姜,对我恨入骨髓?为何、为何,要让我遇上雍王,那般人物,岂会将我视为珍宝,真心相待?我好怕,好恨呐!先生,先生!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袁胜云只是抚着她凌乱的发,轻声道:“我自己,尚恨了一辈子,担惊受怕了一辈子,你总比我好。雁娘,如果我是你,我就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命运无法改变,又必如此颓丧无趣?既早已注定,要归于那人,又何必委屈了自己,白白辜负如此容貌才情?” “……雁娘,你该是最美、最恣意的那一人。因为你有那个资格,也有那个本事!只要你愿意,难道谁还能刁难了你?委屈了你去?雍王再不如你意,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后盾靠山,有他为你擎着天地,谁还能让你不快活?” 卫雁摇着头:“先生,其实我心里,早已认命。只是看不惯,他们都当我是傻子,将我当成傀儡般耍弄。我早知道,我此生,非嫁他不可了……” 隆昌三十一年,春闱刚过。 空旷的大殿内,宫人无声静立,四海九州的主人——帝王宇文劲坐在龙案后,认真的审阅着翰林院刚刚呈上来的任命折子,他看了半晌,露出满意的微笑,提起笔,在折子下方的空白处,落了批红。 一阵环佩声响,由远及近。盛装高髻的陈皇后,面带笑容,身后跟着两名手捧画轴的宫婢,也不须通报,径自走了进来。 “皇上!”酥媚入骨的声音,带着一丝撒娇般的甜腻,惊动了勤政的帝王。 宇文劲抬起头来,望见自己的皇后,一张不见岁月痕迹的绝美容颜,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迤逦而来。 “哦,是朕的皇后!”宇文劲伸出两手,一具含着香气的媚骨,软软地撞进自己怀中。 “皇上近来忙着朝堂之事,好久没有来后宫了。”陈皇后一双玉手,轻轻捧着帝王的下巴,印了一吻,“如今阿柔已是人老珠黄,皇上不来阿柔的宫里,也就算了,可阿柔才为皇上选了一批秀女,您连多看一眼也不曾,这不是惹人家伤心嘛?” 想到那些秀女,宇文劲皱了皱眉 他在位已有三十余年,文治武功,勤政爱民,是个不可多得的贤明君主。只是,人无完人,即便身为帝王,也有些致命的缺点,譬如,沉迷美色。 他醉倒在陈阿柔的美人乡中,为她,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前皇后薨逝不足半年,便将当时仅是贵人位分、奴婢出身,毫无家世背景的陈阿柔,立为新后。其子六皇子宇文炜,尚未成年便特许出宫立府,封为郡王。 陈阿柔宠冠后宫,也不只靠着一张绝色容颜。岁月催人,即使她的容颜显得多么年轻,那日渐生出的白发,不再紧实的肌肤,都骗不了自己身边这位挑剔的枕边人。 数年前,她开始四处搜罗美貌聪颖的宫人、歌舞姬,频频献与帝王,摆在自己宫里,百般笼络,为自己固宠。 这两年,帝王的身体渐渐露出疲态,且又迷上了黄老之术。丹元真人入宫,进献不老药,提议重新选秀,取年轻貌美出身高贵的贞洁女子为引,供帝王修炼不老仙术。 纵使宇文劲英明一世,他也怕死。醉梦中,手脚冰冷,颤抖难抑,病痛犹如一把悬在头上、不知何时就要落下的剑,令他心悸。 只是,那些秀女 帝王的身体状况,臣子们看在眼里,心中各有计较。今年参选的秀女,不是各家从族中选上来的旁支女子,就是家里不受宠的庶女,经过悉心教导、样貌好,有头脑的那些女儿,自然留待笼络新皇 因此,今年的秀女鲜有精于琴棋书画之人,各个样貌平凡,资质平庸,毫无风采。 陈皇后粲然一笑,抚上帝王胸口,“皇上,臣妾知道,今年的秀女,皇上不满意。臣妾心疼皇上,怎么忍心让皇上去面对那些个无盐丑女呢?您瞧,臣妾拿了什么来给您?” 两名宫婢将手中画轴张开,跪呈帝面。 宇文劲起身,望向画中,不由叹道:“如此绝色,大有皇后当年风采!”眼睛来回盯着两张画像,一再赞叹。 陈皇后笑道:“自然是比臣妾貌美十倍,臣妾才敢呈于皇上啊。皇上,您要不要见见?” 宇文劲惊喜道:“人在宫中?” “并不。”陈皇后道,“此二人,一为吕太傅之嫡次孙女吕芳菲,一为郑国公府独女郑紫歆。皇上要见,以臣妾之名宣进宫来即可。” 第二十二章 莫道年华空付与!仙娥凌云,佳人如玉,谁人堪得? 宇文劲眼光骤亮,一再望向画中人,许久,皱眉叹道:“不妥。” 这样做,恐伤了老臣脸面。毕竟是重臣嫡女,骗进宫来扣住,未免太过荒唐。 陈皇后眸光一闪,柔声道:“皇上,今科刚刚放榜,臣妾听说,许多王侯之子也下场参与选考,成绩极好,又有几位王侯世子、将军公子,各有成就。不若皇上趁机宣了臣工们小一辈的嫡子嫡孙入宫,一来与各皇子亲近一二,二来为即将成年的公主们掌掌眼。公主们害羞,找几个臣女陪着,也不算过分。小辈们但有出众者,当场封赏了,朝臣们只有欣喜,岂会不悦?此外,君臣同乐,也是皇上对臣子们爱重。” 宇文劲望着画像,久久不语。 陈皇后微微一笑,提声吩咐道:“来人,传旨!” 四月十六,宫中芍药早放,帝王恩旨,设宴御花园,二品以上朝臣携各家已成年的嫡子、嫡女进宫参与赏花宴。 御花园中,满满当当,当朝位高权重的王侯将相多数参宴。因是君臣同乐,为昭圣德,皇子们与各家世子、嫡子同席而坐。当朝三位未婚、适逢嫁龄的公主身旁,只坐了两名世家嫡女,皆因下到府中的旨意,点名命其随父兄参宴。 宴至尾声,帝后二人才联袂而来,宇文劲平易近人地笑道:“恐怕朕在座,令爱卿与公子们不便,故而迟来。” 众人起身迎驾,黑压压跪了一地。 皇帝亲自扶起几名老臣,言道:“爱卿请起。”又一一询问自己不认识的那些公子们出自何府。-------王侯的世子们,常在朝堂宫中行走,他自然都是熟悉的。 皇帝提议,以芍药为题,命在场皇子、世子、公子们各赋诗篇,一炷香为限。赋诗期间,皇后命吕、郑二女御前献艺。闻知吕芳菲善琵琶,郑紫歆善丹青,帝后大喜。 诗文既成,琵琶声停,郑紫歆一幅芍药图也已画毕。帝王将各家公子中,诗文出色之人一一点出,各有封赏。又赞叹了一回吕、郑二女的才情,皇后便给一旁的宫人使个眼色,那宦人上前一步,唱道:“吕、郑二女听封!” 吕家郑家二府的长辈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一抹不甘,------这样才色双绝、精心栽培的女儿,却要归于迟暮的帝王,他们焉能甘愿? 却见吕芳菲跪地叩首,娇艳的容颜平静无波,朗声禀道:“臣女资质不佳,不敢受赏!” 热闹非凡,人头拥挤的御花园内,登时一静。 不待皇后出言阻止,吕芳菲快速说道:“臣女识得一人,姿容胜我十倍!臣女一手琵琶,在此人面前,不值一哂!” 话音一落,满园讶然。 吕芳菲年方二八,身姿如柳,艳若桃李,风姿宜人,又弹一手好琵琶,京都贵女圈中,论姿容才艺,此女当属第一。竟有人,比她美十倍,才艺好得,令她甘拜下风? 群臣面面相觑,有觉得她夸大其辞的,有拒不相信的,有想要一览那人风采的 就听皇后说道:“吕二小姐不必太谦” 吕芳菲重重叩首,打断皇后:“臣女但有半句虚言,愿凭皇后娘娘责罚!” 园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几名胆大的公子们小声询问:“是谁家的姑娘?真有人可胜才色双绝的吕二小姐十倍?莫不是吕二小姐谦虚之辞?” 吕芳菲道:“臣女不敢欺瞒皇上皇后和各位大人,皇上皇后欲因我拙劣技艺赏我,臣女岂敢厚颜受赏?皇上皇后还没听过那人的琴艺,还没见过那人的风姿,岂不遗憾?” 皇后已然按耐不住,皱眉问道:“那是何人?因何本后从未听闻?” 座下,户部尚书卫东康沉重地闭上双目。 果听吕芳菲秉道:“此人乃是卫尚书之嫡长女,卫雁! 卫东康暗暗看向雍王,见后者面色不佳,隐含怒意。他不敢多看,听上面皇后说道: “哦?卫大人,本宫原已邀请诸府小姐入宫参宴,缘何贵府小姐未至?”皇后眼中有责备之意。 其实不只卫府,诸府小姐中,除被点名提到的郑紫歆、吕芳菲不得不遵旨前来,其他小姐均未参宴。 卫东康上前跪道:“只因小女偶感风寒,不敢以病容面圣。”说罢,瞪视吕芳菲,“吕二小姐谬赞,小女陋质拙艺,怎敢与吕二小姐相较?” 吕芳菲咬唇道:“卫世伯太谦了,芳菲与卫小姐去岁相识,深慕卫小姐之才。皇上皇后面前,芳菲一介小小女子,怎敢欺瞒乱语,难道芳菲不怕陛下治我欺君之罪?”言下之意,若是卫东康再狡辩,藏着女儿不准面圣,那就是欺君。 帝王在上,如何不知此二人何意?当下龙颜微怒,冷哼一声。 瞬间,园内噤若寒蝉。 陈皇后道:“原来卫小姐病了!来人!” 有宫人躬身上前,听令:“取宫中灵芝、雪莲、山参、熊胆四味药材,即刻送往卫府,探视卫小姐!若卫小姐好些了,快马请入宫中!” 卫东康连连叩首谢恩,只说“不敢劳烦皇后娘娘为小女操心”。 宫人得令而去,陈皇后笑道:“卫大人莫怪,本宫身为后宫之首,母仪天下,关怀臣工内眷,也是本分。再说,卫小姐病了,看在卫大人对皇上、对朝廷一片衷心份上,本宫也该对小姐多多关心。卫小姐又是如此才女,本宫以往竟未得见,实在可惜!今儿天气好,想来卫小姐小小风寒,走动一下也不碍事。” 卫东康只得道“是”。 皇后命鼓乐,园内再次喧嚣热闹起来,只是人人心中,难免对那犹胜京都第一美女吕芳菲十倍的卫雁,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约只三四支曲毕,宫人飞报:“卫小姐到!” 一个身着天青色烟霞丝衣的人影,匆匆走入御花园。 第二十三章 霎那梦断,缘尽于此,莫道情深。此生两厢里,只为陌路人。 她梳着简单的流云髻,身姿婀娜,骨肉均匀,羊脂白玉般的肌肤莹莹泛光,也不见她如何浓妆艳抹,头上仅一支嵌东珠银质发簪别住秀发,身无半点环佩。 园中顷刻半丝人语也无。 上至皇子王侯,下至世家公子,除了那少数有幸曾见过她的人外,余者无不是启齿轻讶。 这女子,犹如画中走出之仙娥。 她立于夕阳尽没、月色将出的御花园内,有如仙人御风、飘然于九天。 长眉微微一蹙,似是不耐周身如电如火的目光,眸中闪过一抹清冷,盈盈下拜:“卫雁拜见陛下!娘娘!” 就有不羁公子忍不住幽然一叹:“莫不是月中婵娟,洛水甄宓?” 卫雁双膝半弯,腰背挺直,双手叠在身侧,一举手一投足皆可入画。 男装上惯用的天青色,细丝织就,由她穿来,如烟似霞,更衬得姿态超凡,容颜明艳。细细的腰上,并未缠着束腰,宽袍大袖,隐隐遮掩着身体曲线。 娇柔端方的吕芳菲,艳丽出尘的郑紫歆,与她相比,更像两个没长开的黄毛丫头,虽美丽,却失了韵致。 卫雁眉眼低垂,长而密的睫毛盖住暗藏着流光溢彩的双瞳,长长的眼尾微微上翘,给她端庄的鹅蛋脸上增添了三分媚色。 她见帝后不言“平身”,抬起眼,向正前方着明黄色服饰的二人轻轻一眺。 惯见美人的帝王被那眸光击中,心中一跳,放在桌上的右手不觉将陈皇后的左手紧紧捏住。 陈皇后收回脸上的惊艳之色,心情复杂地回望一眼皇帝,才对卫雁说道:“无需多礼。卫小姐看来已然无恙,吕二小姐说你善音律,当真?” “启禀娘娘,卫雁善箜篌,愿奏一曲,献与娘娘。”卫雁毫不推脱,也不谦逊,“请娘娘命人取箜篌。” 座中众人回过神来,开始小声地赞叹:“这是卫大人的嫡长女?竟藏于深闺,不与人知。”“胜于吕、郑双姝,何止十倍?如此风华,堪称国色天香” “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原来世间果然有此倾国之色” 叮叮弦音,悠然而来,卫雁已从宫人手中接过箜篌,指尖拨画。 只见十指纤纤,柔若无骨。一截皓腕,莹白如玉,令人不舍错开眼。 她手中所奏之曲,曲音高亢,韵律流畅,大开大合,有磅礴之势。时而似千军万马,奔于原野。时而若小桥流水,静日斜霞。在座之人,皆为当朝才俊之佼佼者,竟无人曾听闻过此曲。 时人只知琵琶,有激越昂扬之势,又有呜咽婉转之殇;却不知,原来那稍显婉约单调的箜篌,也可以弹出金戈铁马、波澜壮阔的的一曲绝响! 曲调中,那坐于众人之中,弹奏箜篌的小小女子,眉眼清冷,几欲凌风而去,美得那样的不真实! 叮的一声,全曲终了,卫雁起身再拜:“此曲乃是卫雁所作,名为'自由歌'!” “自由歌?” 帝王低沉而愉悦的声音传来,令沉醉于美色和音律中的众人如梦初醒,惊起一身冷汗。御前失态,实为大罪! 宇文劲却似已等不及令皇后垂问,不顾身份地与一闺阁中的小姐叙起话来。 众朝臣不约而同地看向卫东康。皇上这样子,怕是卫雁再出不得宫去。一个绝色少女,陷入深宫,伴在迟暮的帝王身旁……同情者有之,叹息着有之,嫉恨者有之…… 座下几位皇子暗暗叹息,可惜如此佳人,想必不久后再见,他们就得称一声“母妃”了。而蜀王此时,手里正捏着一粒葡萄,幸灾乐祸地看向雍王,见雍王脸色铁青,知他此时必是心中五味杂陈。 陈皇后脸上的妒色一闪而过。 宇文劲兴致勃勃地相问:“朕闻此曲,大气磅礴,气势恢宏,由箜篌这等细秀之音奏来,别有意境。你小小年纪,作此佳曲,果然技艺超群。你想要什么,朕要赏你!” 陈皇后心中一顿,若是这小女子,要的是皇后之位,皇上您也许她么? 宇文劲火辣的目光紧盯着卫雁。后者一声轻笑:“卫雁作自由歌,心中念着山巅大河,斜阳大漠!卫雁此曲为自由而歌,为山河大地而歌!亭台楼阁,长廊水榭之中,焉有自在?富贵王侯,逐利将相之辈,焉得知音?卫雁献此曲,不过因陛下有旨,命卫雁御前娱宾,奉旨博君王一笑,焉敢受赏?” 这是今天第二个拒不受赏的女子了。而且,拒绝得毫不委婉,铿然告知:我不是为赏赐而来,不过是你以君王之势迫我,我才勉为其难应付一下罢了! 此语一歇,园中顿时默然。 卫东康深怕触怒龙颜,连忙膝行到御前,跪在女儿身侧,口呼“稚女无状,皇上恕罪”。 就在所有人皆认为帝王必然震怒之时,却听上首传来一阵大笑。 “哈哈哈,好!好!好!”大笑声中,宇文劲由龙案前起身,越过皇后,来到卫雁身前,眸中蹿着火苗,定定地注视着她。双手前伸,在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以为他欲揽她入怀之际,侧身将卫东康亲自扶起,并出言安慰:“爱卿多虑。你家这丫头,有趣,有趣!” 卫雁轻蹙蛾眉,微微低头,避开帝王恼人的凝视。 “爱卿,衣食用具,金银珍宝,你府上必不会少。”帝王与卫东康说话,眼睛却不看他,放肆而贪恋地紧盯着卫雁,“今日朕就破格,册封卫卿之女为御前侍墨女官……” “皇上!” “皇上!” “皇上!” 卫东康,陈皇后,卫雁三人几乎同时开口,大胆地打断了宇文劲的话。 皇后见卫氏父女出言,便紧抿了嘴唇,静观其变。 宇文劲面上罩起一层寒霜,低沉地说道:“爱卿不愿意?” 卫东康不敢直视龙颜,叩首道:“臣不敢,臣领旨!” 自己悉心栽培十六载的爱女,今后就要归于行将就木的皇帝,他心痛如绞。 可是,皇命不可违,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宇文劲盯住卫雁,危险的气息喷在她脸上:“你呢?” 卫雁灿然一笑。 园中君臣俱是一呆。清冷的美人笑颜初绽,恁地动人心魄! “卫雁怎敢抗旨?只是,皇上不知,卫雁乃是有婚约在身之人,虽如今云英未嫁,但婚期在即,只待夫家迎娶,实在不便入宫赴女官之职,卫雁不敢欺瞒皇上,请皇上明鉴!” 说罢,将盈盈目光,看向座下某人。 满座哗然! “卫大人与何人订了亲事?”“会不会是推脱之辞?”“没听说卫首辅跟哪家结亲啊,若有,我们怎会不知?” 有知情人小声道:“你不知,是雍王……雍王思慕卫小姐,已不是一天两天……” 卫雁之言,帝王之怒,惊得卫东康踌躇不知所措。 雍王离太子之位仅一步之遥,这个时候,会愿意为儿女私情,惹怒皇帝吗? 卫东康不敢奢求,甚至不敢去想…… “哦?”宇文劲缓步走回龙座,声音里隐含愤怒,“卫卿与人结亲?朕竟不知!” 卫东康惶然叩首,低头之时,余光瞥见女儿,见她一脸决然。 可是,女儿到底年幼,如今被皇帝看中,就算是雍王之尊,也不敢与君父相争啊!为一女色,焉有丈夫可不惜性命,置前途荣辱于不顾? 帝王阴沉地扫视着座下朝臣,目光触及到谁,那人就将头深深低下,深怕被帝王错认为卫雁之夫婿。 卫雁亦朝东首坐着的那人看去,她初现御前之时,那雍王便低垂着眼,不敢看她。此刻,她已表明意愿,他竟不敢承认! 孬种! 卫雁沉痛地闭上双目,忽地,如雨打花落般叩首下去。 雷霆震怒,欺君之罪,只得她扛! 宇文劲露出一抹属于胜利者的笑容,俯瞰座下众人,故意地反问道:“卫卿因何不答?卫小姐这又是何意?” “是……”雍王在座,他心中的煎熬又有谁知?他的手指握成拳,松开,再握紧。江山美人,就在这一瞬,如何抉择? 末了,他深吸一口气,准备站起…… 就在这时,有人高声说道: “卫雁乃臣之妻!” 第二十四章 红颜谁属 一个修长的身影越众而出。 他身着苍色锦袍,腰佩美玉,刀刻般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对浓眉,明亮的眸子轻瞥着卫雁,以目光示意她不需惊慌,然后屈膝:“启禀皇上,卫雁乃是玉钦未过门的妻子!因玉钦身份低微,不敢以此小事烦扰皇上,故而祖父和父兄未曾上报。” 言罢,他看向祖父靖国公。 年逾七十的老人愣怔片刻,然后哈哈一笑:“正是。皇上,本来吕二小姐进言之时,老臣就觉得不妥,老臣那未过门的孙媳妇叫这么多人盯着,多吃亏呀?不过老臣和亲家公不敢扫了皇上的兴,吃亏也只好忍着了!” 雍王面沉如水,手中捏着一只酒盏,紧抿着双唇,阴冷地道:“靖国公,勿要妄言……” 靖国公并不理会,只向着卫雁喝道:“你这女娃子,就快过门了,身子又不好,不躲在屋里绣花,没事弹什么琴作什么曲儿!今儿皇上高兴,随便谁表演个节目都赏了,你就算快成亲了,也好生告诉皇上就是,做什么这样战战兢兢?” 他把卫雁方才的拒赏说成是因她胆小,不敢生受。又指出,她的确是自己未过门的孙媳妇。同时,也给帝王留了颜面。 当下就有人忍不住小声议论开来。 靖国公府,乃是清贵。靖国公在朝中只挂个闲职,其子被封为泾阳侯,也只挂个闲职,身份尊贵但并无实权,在朝中属于中立势力。如今先皇后之子四皇子雍王与陈皇后之子六皇子蜀王皆有继位可能,靖国公府并不站在任何一方,因此,也是双方都极力笼络的对象。如今靖国公府与站在雍王一边的卫东康结亲,那是不是说,他们的立场有所改变? 卫雁眼中迸放着光芒,在她失望至极之际,他竟愿意为她挺身而出! 瞬息间做出一个不仅将影响自己一生,也会影响到整个家族荣辱的决定,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卫东康心思百转。这个女儿,容颜太盛,一直藏于深闺,就是惧怕今日这样的情况发生。雍王那边,再无指望。雍王决不能纳娶一名曾被自己父皇看中的女子! 一个靖国公府嫡次孙,不是世子,仅凭一时头脑发热的勇气和担当,能给自己和卫氏一族带来什么荣耀? 可他再不甘心,也只有认命。 他叩首道:“亲家老太爷所言极是,小女愚笨不堪,触犯龙颜,请皇上降罪!” 宇文劲手握成拳,隐忍不语。卫东康跪在地上,鼻尖、额头,均已见汗。 许久,宇文劲方抬手道:“罢了!” 吩咐宫人:“卫氏女,技艺超凡,赏烟霞丝十匹,东珠十斛。靖国公次孙,文采出众,赏文房四宝一套,象牙弓弩一对。” 众人还在低声的议论中未回神,皇后扶起皇帝,道:“起驾!” 众位朝臣纷纷起身跪送。 帝后去后,众朝臣围着卫东康和靖国公询问个不停。 卫雁避开人群,走在巷道上。一回首,看见她刚刚“选定”的未婚夫婿徐玉钦,含笑立在身后。更有一群年轻公子,正向二人张望着,见卫雁回眸,人群中爆开一阵惊叹之声。 卫雁一曲成名。一次御前表演,她不仅摘得了“京都第一绝色”之名,摘得了无数王孙公子的爱慕之心,还给她自己,找了个夫婿! 宫门外,如月迎上来:“小姐,您出来了?吕二小姐在您身后呢,要不要打个招呼?” “不必。”卫雁并未回头看向吕芳菲,独自踏出了宫门。 她坐着宫中的车驾而来,此刻只能立在门旁,等待父亲的马车出来将她带上。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起。一人金冠玄袍,怒气沉沉,在马上俯身、长臂一伸,将来不及躲避的卫雁抛在身前马上。 卫雁大惊失色,高呼:“王爷!您做什么?” 宇文睿驭马飞驰,毫不停顿。卫雁伏在马背上,耳旁呼呼风响,发钗被甩脱,长发散乱,在风中飞扬…… 一路疯狂颠簸,卫雁不住干呕,眼泪涕水都被风沙呛了出来。 待马停下,已来到一片荒丘,卫雁被宇文睿夹在臂中,连连呼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宇文睿几步走进一个破落的草屋,将她抛于地上,不待她爬起,便低身下来,一把扯住她的衣襟,死死盯住她的眼睛,怒喝道:“你为何要去?为何要去?你就那么想,做父皇的女人?嗯?本王将未来的太子良娣之位给你,你不满足,非要去伺候本王那个行将就木的父皇,做他的宠妃?” 卫雁被他摇晃得头晕目眩,祈求道:“并非臣女甘愿,圣旨传召,谁能选择?事已至此,王爷何必多言?臣女当朝许嫁,是王爷懦弱,不敢应承!” “懦弱?你说本王懦弱?”宇文睿松开了手,后退一步,对于卫雁给他的评语,他无法接受。 “王爷!卫雁蒲柳之姿,非是贤淑之人,王爷何必执迷不悟?”卫雁拍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若果王爷当真认定,此生非卫雁不可,为酬王爷一腔真情,那么,请王爷奏请皇上,卫雁愿等!” 双眼,在她脸上逡巡,他大脑急速转动,思考着,有没有这个可能。 听她又道:“或者,王爷请回身,瞧瞧您多年来,辛苦建起来的基业,那些誓死追随您的朝臣,那些为您抛洒热血的兵马,那个近在咫尺的宝座……您都能舍弃掉么?如果您能,卫雁即刻便同您走!山河辽阔,同您一起浪迹天涯!” 卫雁望着他的眼:“王爷,请您告诉卫雁,此刻,咱们是走,还是留?” “本王……”宇文睿哑然。 大业未成,自然不可前功尽弃。而这女子,难道就要这样放开手? 卫雁却没有给他太多机会去想,她敛裙而起,叩拜道:“雍王殿下,臣女祝您,早日得偿心愿,岁岁安康。” 他抓住她手臂,与她凝眸相望,一时,却又不敢直视她清澈的眼。难道就这样放开手,任她远去? 他的双眉,紧紧锁在一起。许久不曾有过的心痛之感,弥漫开来…… 难道想要江山美人双收,只得等待他问鼎王座那日? 届时,他握有九州四海,是不是就没有人再能迫他放手,让他喜爱的女人嫁与旁人为妻…… 卫雁见他低首沉默,趁势而去,她的发丝在风中高高扬起,鼓风的宽袍来回飘荡,仿似一朵轻云,渺渺然飘于天边。 而实际上,她的鞋子在路上掉了一只,衣上全是褶皱,脸上许多尘土,实在是狼狈非常。 宇文睿从后方抓住她手,道:“雁娘……别走,本王不许你走!” 一把将她扯进怀中,紧紧锁在胸前。低头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似乎想要抽去她全部的缱绻温柔。 这时前方蹄声踢踏,一人策马而来,远远喝道:“请雍王殿下自重,放开微臣之妻。” 一听见这声“微臣之妻”,宇文睿即刻怒从心起。都是这个该死的书呆子,害他痛失佳人! 宇文睿放开怀中人,迎面跃起,一拳将徐玉钦掀于马下。 卫雁惊呼一声,哀求道:“王爷,不要!” 徐玉钦被掀倒在地,尚来不及起身,雍王第二拳又已袭来! 卫雁奔到两人身旁,跪倒于地,死死抱住宇文睿的腿:“王爷,不要!臣女求您,王爷!” 宇文睿双目赤红,紧紧盯视着她焦急的面容:“雁娘,你何曾在本王面前,如此焦急失态过?你告诉本王,你与他是否早有私情?因此,你才百般抗拒,不愿归于本王?” 卫雁提声道:“臣女与徐公子清清白白,岂如王爷口中那般不堪?臣女感念徐公子恩德,焉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而无动于衷?” 宇文睿冷冷笑道:“那么你与本王呢?本王出入你的香闺,犹如自己的后院……” “王爷,慎言!”卫雁脸色发白,料不到向来持重的雍王,竟为一时之气,变得如此幼稚。“臣女之父意属王爷,可如今,是不可能了?王爷又何必伤人伤己,执迷不悟?” 宇文睿大笑:“执迷不悟?难道往日种种,你全都忘了?你早已委身本王,还妄想另嫁他人?徐二,你未来妻子,不过是本王……” 他话未说完,就听啪地一声,脸上挨了一掌。 卫雁双手发颤,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如果雍王坚称,与自己有旧,谁会相信自己的清白?自己还能嫁给谁? “王爷,您不必挑拨。玉钦不会信。” 徐玉钦从地上爬起,上前几步,将卫雁挡在身后。 他背脊挺直,盯视雍王,眼中毫无惧色。 “微臣妻子卫氏,最是端方淑慎,她品性孤高,洁身自好,绝非王爷口中,那等不贞女子。” 雍王连连冷笑:“你不信便罢,日后瞧吧!” 他拍拍手,马儿便奔过来,他走近卫雁,声音嘶哑地念道:“雁娘,等着,总有一日,本王将遣青鸾凤车,亲自接你回来!” 一人一骑,绝尘而去。 卫雁泪水涔涔,捂住脸,不让徐玉钦瞧见。她如此不堪,焉能配得起他口中那贞烈之语?若非今日被带到御前,恐怕她日后,就果真会如雍王所言,成为雍王府中、侍奉枕席之人。 而徐玉钦什么都没有说,他将卫雁上下打量了一遍,见她并未受伤,放下心来。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柔声道:“没事了,我陪着你。你不要怕。” 卫雁抽泣着,不敢抬眼看他。 他这样好,这样温柔,让她觉得,是自己高攀了他! 两人默默无言,卫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她几乎不看路,只低着头,一味快步行走。 徐玉钦牵着马儿,静静跟随。 他适才被雍王打了数拳,胸口和腹部犹十分疼痛。可他就是不能抑制自己脸上的笑意。他揉着胸口,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初见之日,公主府中,她坐于雍王妃之侧,叫他一见倾心。他暗暗打量她数次,——从没有一个女人,令他如此失态过。 这些年来醉心诗书,又何曾被美色,惑乱过心智?可今天,他竟如一个色胆包天的莽撞小子,不顾天子雷霆之怒,为她解围,将她认为未婚之妻。 如果日后果真能结秦晋之好,共谐连理,如此绝色佳人,口中软软唤他“夫君”…… 想到这里,他忽地红了脸。 他在想些什么啊! 他懊恼地向她看去,希望自己的窘态不要被她看了去。一抬眼,看见她快步前行、频频拭泪的动作,不由心内又是一酸。 她是在意雍王的么?雍王辜负了她,她还要为他哭泣么? 他向前伸出手,想拉住她,几番挣扎,最后颓然将手放下了…… 第二十五章 白首同心,愿结鸳盟。才子佳人,风流千古。 卫府书房内,徐玉钦屈膝而跪:“请卫大人原宥晚辈卤莽!唐突卫小姐,皆因事急从权,结亲之事,只是托辞,并非晚辈对小姐有所图谋。” 卫东康尚未答话,就听靖国公在旁嚷道:“如今全天下都知道卫家丫头要做我的孙媳妇了,什么托辞?这事已在皇上面前做实了,你当是你们小孩子做游戏,还能改吗?你这呆子现在知道唐突人家了?你才看人家几眼?就巴巴地把咱们整个靖国公府多少人的性命给豁了出去?你还当自己是英雄救美了?你怎知道你这个便宜老丈人领不领你的情?说不定人家想当国丈呢!” 徐玉钦羞愧地看了看祖父,又看了看尴尬非常的卫东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卫东康将他扶起,讪笑:“老国公别刺我了。得此佳婿,也是小女的福分。满朝俊秀,诸家公子,只徐二公子有此魄力,卫某心中不胜感激,也要多谢老国公仗义相助。”言罢,对靖国公一揖。 靖国公不予理会,对徐玉钦道:“你小子出席宫宴,平白捡个媳妇回来,睡觉都要笑醒了吧?”想到众人凝望卫雁时那痴迷的目光,不觉颇为得意。——好一朵娇花,被他孙儿,硬是从皇上手里给抢过来了! 卫东康陪笑道:“那么,咱们便议一议亲事?” 靖国公将胡子一捋:“不急这一时半刻,先慢慢合一下八字,六礼慢慢过,我瞧你对你那丫头极舍不得,我们也发发善心,允你留她两年!” 徐玉钦文言一怔,一股酸涩滋味弥漫过心头。 两年,他竟有点 难道早在他未曾发觉之时,便已坠入情网?竟觉得要等上这两年,何其漫长! 卫东康如何不知道这老爷子是何意,老爷子这是怕二人完婚后,朝中人将靖国公府看作雍王一派的势力,更怕自己女儿给他的宝贝孙子吹枕头风,惹得他孙儿做下错事,进而令国公府卷入夺嫡纷争。 本以为自己女儿今生必定归于雍王,自幼便聘请女先生,教习琴艺,为将来后宫争宠取悦龙颜做准备。只是今日皇上在众人面前对女儿那般,日后即使雍王荣登大宝,也不好明目张胆地收纳自己父亲看中过的女人,最多暗暗藏于后宫,并不会给她十分引人注目的名份。 如今这样一闹,再三权衡之下,靖国公府竟是无奈之中最好的归宿。只是可惜,徐玉钦不是世子。 卫东康暗暗叹息,盯住徐玉钦的面容看了半晌,又想:“如此人才样貌,也不算辱没了我那丫头。他不靠父荫,凭自己的才华,考取功名,如今翰林供职,又有国公爷那样的祖父看顾,未必就不会出人头地。” 卫东康缓缓道:“老国公如此为晚辈着想,晚辈多谢!晚辈也正有此意。丫头虽在皇上面前说道,婚期在即。无法,这丫头身子弱,不能按期完婚也是无可奈何,徐卫两府也须时间仔细准备。” 夜幕低垂,卫东康送别徐氏祖孙俩,步入卫府内院上房中,崔氏亲手替丈夫解下外袍,笑道:“大人,咱们卫家是不是要出一位娘娘了?雁娘那样好的容貌,想必极讨圣上喜欢的!” 卫东康瞪视妻子:“你身为继母,不该你管的事,不要乱说!” 从袖中取出一张洒金箔红笺,递给崔氏:“这是雁娘的庚帖,这两日,靖国公府的泾阳侯夫人会亲自上门,你好生接待,两家先交换了庚帖,其他的事,你们女人家慢慢商量。” 崔氏吃了一惊:“雁娘赴邀御花园,为何却与徐家结了亲?” 卫东康闭目不语。 紫苑在外道:“老爷,夫人,大小姐来了。” 卫雁走了进来,跪地叩首:“女儿连累父亲陷于险境,特来赔罪。” 崔氏按下惊疑,笑着上前扶起:“雁娘这是作甚?地上凉,快起来!” 父女二人却是一个躲开她相扶的手臂,一个怒喝:“让她跪着!” 崔氏尴尬地立在中间,满脸通红。 卫东康斥道:“你还知道自己任性?你简直胡闹!圣上面前,你也敢大言不惭,当着满朝权贵的面,骂人家追名逐利,不配做你的知音!若不是,若不是人家看你年幼,不屑为难,你以为你今日能得了好去?” 骂了几句,见女儿一言不发,坦然地跪在地上,想到事已至此,就是打死她也无用,指一指座椅:“起来说话!” 崔氏连忙觑空递上热茶。又扶卫雁坐下。 卫东康喝了一口茶,道:“雁娘,你今日,太过卤莽。雍王目前颇有难处,不便说破欲与你联姻之事,你当朝逼迫于他,叫他如何自处?又叫为父日后如何见他?那徐玉钦自以为仗义,又有靖老国公相帮,着实便宜了他!他与雍王,岂止云泥之别?唉!你糊涂啊!错失大好机会,你今生,已于凤位无望了啊!为今,却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硬着头皮应下这门婚事。否则,皇上面前,如何善了?当时,若不是他顶下来,换作一个不成器的纨绔挺身而出,难道你也肯嫁?” 卫雁见父亲已然认命,便笑道:“肯嫁的!就算是个只懂玩物丧志的纨绔,女儿也嫁!能够不惧帝王威严,甘愿为女儿承受雷霆之怒,为女儿赌上身家性命、全族荣辱。这样的人,即便纨绔,也算得上是个顶天立地、侠骨柔情的真丈夫!” 只气得卫东康面皮抖动,她却自顾自去了。 徐府上房内,徐玉钦跪在地上。其父泾阳侯徐亿凡一脸怒容,伸手便打了儿子一耳光,骂道:“你这蠢材!没脑子!你祖父,你父兄,在朝中一向洁身自好,行事公允中庸,不结党,不营私,不偏帮任何一派势力,最得圣上之心。你倒好!那卫东康是何心思,朝中谁人不知?你为一女色,将你祖父、父兄、你全家上下置于何地?蠢材,蠢材!” 徐玉钦连连叩首,只道:“儿子不孝!” 靖国公坐在一旁,开口:“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泾阳侯世子、徐玉钦长兄徐玉钊劝道:“父亲息怒。为今之计,只好如祖父所言,拖延婚期。” 泾阳侯骂道:“拖延有什么用?卫东康有意将女儿献与雍王,谁人不知?娶个这样不干不净的女人回来,还要被圣上怀疑咱们同雍王结党……” 靖国公不服气地骂道:“你怕什么?!就你这孬种,怕这个怕那个,我看你,活了半辈子,还不如玉钊玉钦!我靖国公的孙子,想娶谁娶谁!哪个敢嚼舌头说半句废话,我这把老骨头跟他拼命!” 徐亿凡被老父当着两个儿子的面破口大骂,不由满脸通红,狠狠瞪了二儿子一眼。 忽然又想起什么:“糟糕。父亲,您前些日子不是还说,郑家流露出结亲之意?这可如何是好,这不是悔婚么?” 靖国公道:“只是说了说,还未过礼,算不得悔婚!”想了想,又问:“说的是今天善丹青的那女孩儿?” “正是。好像是叫郑紫歆,对,是这名儿,这女孩儿是京城有名的闺秀,素有才名,可惜了!只好叫钊哥儿娘去说说,好生赔个不是。都是这臭小子!鬼迷了心窍!见了那卫雁,就连自己姓什么都给忘了!”徐亿凡又狠狠地瞪了二儿子两眼,还不解气,伸脚又踢两下,抬头见老父怒瞪着自己,连忙缩头不语,暗暗把伸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就在各势力的密切关注之下,徐卫两府定亲了。 后宫之中,陈皇后近日搜罗了无数美貌歌姬献与帝王,宇文劲却犹如一颗暴雷,将进上来的美人全部棒杀。整个后宫都笼罩在寒冰之中,人人自危,只怕不经意惹恼了皇上。宇文劲恍如一夜之间显出老态,吃了丹元真人的圣药,依旧不见容光,颓然病倒在龙榻上。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郑家大宅内,却是闹的鸡飞狗跳。 曾被圣上点名传召入宫的才女、郑家四小姐郑紫歆,身穿大红锦衣,头戴一对赤金玲珑凤翅钗,手中拿着一卷画轴,一边撕一边骂:“我教你想她,我教你想她!这个狐狸精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个地,见了她就丢了魂儿!引得你日思夜想,还画下她的模样!” 婢女们见她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来劝。 案后站着一名男子,锦袍玉冠,无奈地走过来,夺了她撕烂的画:“画中人又不曾得罪你,你骂她做什么?” 见他维护画中人,郑紫歆更气,大力跺着脚下的碎纸片:“她是狐狸精!狐狸精!三哥,连你都被她迷住了!我不依!我不许你喜欢她!我不许你画她!” 男子宠溺地将郑紫歆扶住:“好好好,我不画,我不喜欢她。”眼光,却瞟向虚无。 纵使不再画她,难道那深深刻在心底的人儿,他忘却得掉吗? 这人正是那日御花园内,出言赞叹卫雁“月中婵娟,洛水甄宓”的那位,镇国公府三公子郑泽明。 惊鸿一瞥后,他患了相思。鬼使神差地,将卫雁的玉像画在纸上,挂在书房中,暗自欣赏回味。 他这四妹,郑紫歆,早对徐玉钦芳心暗许,谁知那日宴会之上,卫雁掩盖了她的风采在先,徐玉钦自认为卫雁夫婿在后,叫她怎能不气? 更令她失望的是,她那自诩为“风流才子”的三哥,竟对那卫雁,也动了心思! 第二十六章 往事随风飘无影 皇帝缠绵病榻,数日不朝,着镇国公郑季雷、大将军霍锵、太傅吕尚远、雍王等人入御前听令:今朕抱恙在床,敕封朕之四子雍王宇文睿为储君,代朕摄政,主持大局。 又下立储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时隆昌三十一年三月廿七日 国之根本,在于元良;社稷之重,归于贤子。 昔皇天相佑,授朕于天命,攘除群夷,安定九州。朕亲躬夙夜,功效于先祖,告祭于天地。三十余载,未敢有负昔日先考之托。 近考祖宗相承之典,顺遵天序,意正储闱。兹有四子睿,先皇后左氏嫡出,天姿颖异,慎纯克恭,上孝君父,下悯臣民。凤台璋资,有贤德之才。毓德龙楼,允协继之望。今使御史大夫吕尚远奉策诏授册宝,立为储君,正位东宫。 钦此!” 宇文睿表情丝毫未变,态度谦恭,跪地叩拜:“愚子睿,天资鲁钝,难堪大任,望请父皇再三思虑!愚子睿之次兄吉,仁善慎勉。之五弟敏,文才出众。又有六弟炜,武功超凡。睿平庸之才,德行不俊,不敢忝居重位。” 皇帝再三托付,群臣俱伏地劝导,依旧再三恳辞。最后辞让不得,只好正色接过诏书,捧于头顶,誓曰:“愚子睿,资质不佳,贤德不匹,枉受父皇托付,继为太子。今后自当顺上恤下,敬长抚幼;夙夜不息,勤于国政。以报父皇社稷相托之恩、众卿辅佐拥护之情。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睿自此,成为东宫之主。 同日,册储君原配左氏思嘉为太子妃,册宝授印,协掌东宫。侧位莫氏云意,册为良娣。御赐后族之女尹氏碧柔于东宫,为太子孺人,即日进宫受册。 立储诏书贴于各处城门,晓示天下。 卫雁得到消息时,她正坐在妆台前,细细描画长眉。 如月叙毕此事,她手中黛笔稍稍一滞,继而,微笑道:“他终于得偿所愿,我父亲该高兴了。只是,不必再去关注任何与他有关的消息,他的荣辱,与我无关。” 今日霍琳琳相邀,并其他几位小姐,同去清泉寺游玩。虽然在那处曾发生过一些不太美好的事,所幸,最后她和卫姜,都不曾被那厄运所困。她不必再做人妾侍,卫姜,也不必嫁去裴家…… 卫雁乘着马车走上大道,遥遥听见有人大喊:“卫雁,卫雁!”如月掀了帘子,见是霍琳琳带着两个前次打过照面的小姐,坐在对面的一座宽阔的车上,正从车内探出头来向她们挥手。霍琳琳大喊:“卫雁,路途遥远,咱们同在一个车里,说话作伴儿吧!” 卫雁只得下了车,坐进霍琳琳的车厢。 霍琳琳笑道:“听说咱们要去游玩,我兄长他们也说要约了朋友们同去,不知路上会不会碰见他们。” 闲聊了几句,众女就把话题引到卫雁御前献艺、和与徐玉钦定亲一事上来。霍琳琳凑在她耳边道:“你知不知道,你那夫婿,是郑紫歆的心上人?想到她当日亲耳听见你夫婿说起你们的婚事,脸上的表情不知要有多么精彩,我就偷偷地高兴,睡梦之中都差点笑得醒过来。” 卫雁尚不知郑紫歆与徐玉钦有这等渊源,想到吕府太君寿宴那晚,徐玉钦与郑紫歆见面的情境,似乎果真是早已相识的…… 正胡乱想着,卫雁和小姐们坐的马车突然慢下来。 如月掀了帘子探看,只见徐玉钦高头大马立在车前,抱手道:“在下徐府玉钦,知卫小姐在此,特来拜会。今日街市拥挤,恐小姐受了冲撞,愿随侍在后,护持小姐前行,还望小姐勿辞!” 卫雁听说是他来了,巴巴地要跟着自己的马车给自己当侍卫,瞥一眼对面促狭地笑望着她的几个女孩子,不由羞得满脸通红,气恼道:“如月,你告诉他,不必了!” 如月自然知道自家小姐这是口不对心,笑道:“奴婢瞧见徐公子身边还跟着好几个别家的公子呢,小姐怎好当着人给他难堪?” 霍琳琳笑道:“卫姐姐羞恼什么,未来姐夫如此爱重姐姐,姐姐该高兴才是。” 卫雁恼得要去拍打她,众人挤在一处笑闹起来。 突然车窗之侧传来低低一声呼唤:“卫小姐!请使婢女抬一抬帘幕。” 声音不高,却于闹市之中,清晰地传来。 卫雁认出是徐玉钦的声音,有些窘迫,思量片刻才朝如月点了点头。 如月掀起帘子,帘外看得见徐玉钦的侧颜,他伸臂递过来一只小小的锦盒,如月接了,他就若无其事地将坐骑驭得远些。 如月回手将锦盒递给卫雁。因众女在旁,怎么也不肯立即打开。心里却一直在猜,他给她的第一份礼物,会是什么。 众女就打趣她:“怎么,还要等到夜深无人时,才能打开瞧一瞧心上人送来的信物?我不依呢,好姐姐,让人家也瞧一瞧嘛,徐公子送来的,肯定是稀世珍宝,让大家开开眼吧,快打开瞧瞧!” 卫雁只是红着脸不肯,不妨却被霍琳琳一把给夺了去,高高举在手里,飞快地打开了,众人还没看清是什么,就听啪地一声,里面的东西掉落在地上。 如月连忙拾起,众人凑近一看,有的抿嘴笑起来,有的脸色绯红,有的艳羡…… 卫雁一见那物,不由连耳根都羞红了。 徐玉钦送给她的,竟是一串红豆。 红豆并非珍宝。可它的寓意,未免太过露骨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他送红豆,他诉相思 这样私密的信物,这样露骨的表白,如何能示于人前? 卫雁不禁气恼又心悸,这人做下这样的事,叫人如何是好啊? 窗外那人此刻亦是忐忑不安。自己按捺不住满腔的情意,做下这等幼稚肤浅之事,何尝不是一面担忧被她看轻了,一面又竖着耳朵,想听一听她见到那物之时,会如何作答…… 卫雁窘迫半晌,任由霍琳琳打趣,红着脸并不言语。 徐玉钦便怅然若失,没了适才的兴致。 他身后的几位公子追赶上来,其中有一位是霍琳琳的兄长霍志强,正是他通知了徐玉钦,卫雁与霍琳琳出门进香的消息。另有其他几位世家公子同行,其中一人,便是郑泽明。 郑泽明的笑容有些勉强,无精打采地跟随在后。 他自有他的烦恼,却不便同自己最亲近的挚友诉说…… 一行人来到山寺,徐玉钦先行下马,等在一旁。那几位世家公子大声调笑起哄,催卫雁下车。 卫雁手心紧紧攥着帕子,被霍琳琳扯下车。她们一出来,立刻引起公子们的一片欢呼声。他们刻意高声笑道:“玉钦,你媳妇出来了!还不去抱下车来?” 徐玉钦也是恼得很,他不敢看卫雁,将开口调笑的人一把揽住、捂住嘴巴。 卫雁目光低垂,脸颊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她此刻的表情,全不似当日御花园中那种清冷自持,眼角眉梢尽是小女儿的娇柔羞涩。 她低着头,任由霍琳琳牵着手,快步向山上走去。 霍琳琳回身笑道:“卫雁,你知不知道,那几个人里,有多少是为了看你来的?” 卫雁羞恼道:“你邀我出来,还要通知了旁人,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连你也来取笑我!” 霍琳琳笑道:“卫雁,别不识好歹!给你机会让你见情郎,你不只不感激我这个红娘,反而恶语相向?” 想到徐玉钦就跟在身后,这些话被他听了去成何体统?卫雁知道自己说不过霍琳琳,只得闭嘴,一手扶着如月,一手挽着霍琳琳,越走越快。 待她上过香出来,霍琳琳说不见了耳环,指使众人帮她去找寻。卫雁着恼:“霍琳琳,你怎可如此?”她怎会不知道,霍琳琳不见耳环是假,为旁人行方便才是真啊…… 她紧紧牵着如月的手,不肯叫她离开自己一步。 这时,身后脚步声起,卫雁心头跳跃如鼓,连耳尖亦羞红了。 身后那人轻轻唤道:“卫小姐……” 她不知道,何以一个男子的声音,可以那样温柔,听在耳中,心就已经跟着软成一滩水…… 如月回过头来,认得是徐玉钦,她家小姐的未来夫婿。她向着未来男主子微微一笑,屈膝行礼:“徐公子好!”然后,便捂着嘴,一面偷偷笑着,一面甩脱自家小姐的手,“小姐,奴婢待会再来伺候!” 如月去得远了。卫雁低着头,走到一颗桃树下,徐玉钦跟在后面,唤道:“卫小姐,请你……”他想让她停步,等一等他。 卫雁停在花枝旁,指尖轻轻拨着枝头粉白的花瓣,低低问道:“徐公子寻我何事?” 见她相问,他紧张地靠近几步,在她身后的树下站定,道:“在下今日……唐突了小姐……” 卫雁抿嘴一笑:“既知不妥,为何又要跟来?” 徐玉钦只窘得连脖根也红了,面前的佳人转过头来,那双美目,含着盈盈水波,向他柔柔看来。他一时忘记了窘迫,目光直直盯视着她,叹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卫雁一听,登时别过脸去,一颗心跳动不安,生怕他再说出什么露骨言语。 他上前一步,又道:“……罗衣何飘飘,轻袂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行徙用息驾,休者以忘餐……” 她捂住耳朵,不敢再听下去。 他再靠近一步,低声唤道:“卫小姐……在下知道不妥,可……在下实在……想见你一面,你不要怪罪……”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原谅了他的无礼。 “公子还有什么话要说?”她问。“公子要说什么,卫雁听着。公子将话说完,卫雁也该走了。” 第二十七章谦谦君子怒冲冠 “在下……”他抿紧双唇,咳了一声,想起自己今日求见,原不是为诉衷肠。他暗暗恼恨,怎地一见到她,自己就像一个失了方寸的少年般…… “近日,太子有没有去烦扰你?”他问得小心翼翼,生怕惹她不快。 听到“太子”这个陌生的字眼,她愕然,片刻,才反应过来,从前的雍王,确已成为太子。 御前献艺那天,她被宇文睿掳去,最是不堪之时,被他亲眼撞见,他更因她而受辱…… 想到当日种种,她浑身不自在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低声答道:“不曾。徐公子放心。” “那就好了!”徐玉钦微笑道,“在下深怕,太子做出出格之事,伤了小姐。还请小姐自己多加小心,若太子再对小姐无礼,请一定知会在下,在下虽不济,却也不能任由太子欺辱在下的妻……咳咳……欺辱了小姐……” 一句话说完,两个人均羞得低下头去。 徐玉钦恨不得咬断了自己那不会说话的舌头。 静默许久,卫雁方柔声问道:“公子,您的伤……可痊愈了?” 徐玉钦知她问的是被宇文睿打的那几下,脸色有些讪讪地,笑道:“不碍事。在下一无所长,不懂武艺,打不得人,挨打却还是可以的。挨了那几拳,只是当时有点疼,过了一会儿就不碍事了!” 卫雁被他逗得笑了,用手帕掩住嘴角,抬眼瞥见他袖口一角,倏忽又想起他驭马相救那晚,肩头所受的伤来…… “公子的肩伤也好了么?” 她如此相问,倒将他问得愣住了。细细一想,才知她问的是那晚…… 那晚,宇文睿流露出对她的不同,原以为,她心中,不曾在意过自己。没想到,她竟是在意的!她看到了他肩头所受的伤,并且,一直惦记到了今日! 徐玉钦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洁净如玉的脸上散发着光彩,“不碍事,不碍事。过了没几天就好了!多谢小姐关怀!” 说罢,他双手一揖,躬身致谢。 忽听远远有人呼道:“玉钦,你这小子,竟躲在这里!” 那人快步走来,待走近了,方看清楚,徐玉钦身前树旁,站着卫雁。 他立时呆立原地,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视着眼前,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的容颜。 徐玉钦微微皱眉,上前将他一推:“泽明,傻了么?你找我有事?” 又介绍道:“卫小姐,这位是在下的好友,镇国公府二公子郑泽明。泽明,你在御前已见过卫小姐,不需我介绍了吧?” 郑泽明回过神来,微笑着施礼:“卫小姐好,不知卫小姐在此,失礼失礼!” 卫雁抿唇笑道:“不妨事。郑公子好。” 那声音温柔悦耳,听在他耳中,有如仙乐。郑泽明笑道:“玉钦临阵脱逃,我们几人正在林子里斗诗,趁着大伙儿不注意,他却跑了,原来躲在这里,跟卫小姐说话!卫小姐,不如跟我们一同,去乐乐吧!” 卫雁辞道:“卫雁不懂诗文,不便……” 徐玉钦却道:“卫小姐,我们也都是胡乱编些顺口的打油诗,不见得高明。似乎霍家小姐等人,也向着那处而去呢。不如,一同去坐会儿吧!” “正是正是,我们也都是乱来的,哪有人懂什么诗文,卫小姐同去吧!”郑泽明一脸诚挚,邀她同去。 卫雁听他们如此说,不便推拒,只得唤来如月,跟在徐玉钦身后。他心细如发,不时低声提醒她注意脚下,为她拂去那些有可能勾住衣衫的长枝,一路护着她向前行走。郑泽明走在最后,见他二人不时低语微笑,心中翻江倒海,难过至极。 他深恨自己,未能早早与那倾国佳人相识。如今被玉钦抢先一步,他是再没有机会,亲近佳人了…… 到得那赛诗之处,原来是一座古老的亭台,内外坐着数名公子小姐,一个个奋笔疾书,在纸上誊写诗文。见徐玉钦走来,有人高声呼道:“泽明果然有两下子,这么快就把玉钦抓回来了……” 霍琳琳恼道:“顶数郑二哥不知趣,人家两个人找个清静地方说话,他偏要巴巴地去烦扰人家。” 众人便一同打趣起徐玉钦与卫雁来。 徐玉钦将卫雁挡在身后,笑骂:“胡说些什么,不可失礼了卫小姐。我不过在林中偶遇卫小姐,打个招呼,泽明便来了。你们切莫胡说,坏了卫小姐清誉。” 郑泽明亦道:“正是正是,你们这群口无遮拦的家伙,平日里打趣我也罢了。如今竟连玉钦和卫小姐也不放过,一个个都皮痒了不是?小心我叫我家大哥一个个地收拾了你们!” 霍琳琳的兄长霍志强笑道:“瞧瞧,连靖国公世子也抬出来了。好好,我们不说他们,只说你便是。昨晚,听说你……” “霍至强,算我求你,发发慈悲,放我一马,可好?”郑泽明一脸窘迫,“瞧不见座上这么多姑娘在么?你要说的话,在这里说,合适么?” 霍志强向着女席瞟了一眼,见其中某位淑女目光温柔,微笑地望着他们,不由笑道:“罢了,今日放你一马。泽明,你拿什么谢我?” 郑泽明笑道:“待会悄悄地告诉你!”说罢,上前几步,凑近他身边,低声道:“怎么你爱慕的吕家小姐也来了?” 卫雁向前方看去,正瞧见一位身着妆花丝春衫、头戴白玉珠璎珞的少女,向她颔首致意。 她没有回应,低着头,走到霍琳琳身旁,嗔道:“霍琳琳,你会不会太过分?你约了这么一大堆人,却不叫我知道!” 霍琳琳笑道:“好姐姐,不能怪我。我只跟几个要好的姐妹下了帖子,谁知,被我哥哥知道了,他又带来了徐公子郑公子他们?”说罢,她向吕芳菲努努嘴,示意卫雁去向她打招呼。 御花园一宴,卫雁与吕芳菲生了嫌隙,吕芳菲数次写信致歉,均未见回音。霍琳琳有心撮合,却不想,卫雁丝毫不讲情面,对吕芳菲的示好只作不见。 霍琳琳尴尬地吐了吐舌头,向吕芳菲摇摇头。吕芳菲并不着恼,微微一笑,继续奋笔疾书,不一会儿,写出一篇诗文,与旁人一同研讨起来。 众人均写好了诗,霍志强见卫雁未着笔墨,便问道:“卫小姐才名远播,何不赋诗一首,叫我等开开眼界?” 卫雁连忙摆手道:“抱歉,卫雁不通诗文,实在难与众位相较,不敢献丑,只得藏拙。” “原来卫小姐也需藏拙?本宫还以为,这天下,没什么能难得住卫小姐!” 一个充满嘲讽意味的女声,突兀地响起。 众人抬眼一看,连忙起身,上前躬身行礼,齐呼:“参见太子妃!莫良娣!” 十数名宫婢拥着太子妃左思嘉,迤逦而来。她身着赤色凤纹宫装,发髻上一只八翅金凤,凤嘴处缀着细珠流苏,一直垂至眉间。眉梢处贴着金箔花钿,嘴唇绘成红菱花样,一双弯弯细眉剃去一半,描成翠羽形状,正是时下宫廷内最流行的“凤啸妆”。 她身边站一个梳着牡丹髻的女子,扶着宫婢的手,向前走出几步,头上插着八只莲花头坠金丝流苏的金步摇,每走一步,步摇均随之摆动。她上前,将卫雁细细打量了一遍。 适才的尖酸话语,正出于此女之口。 徐玉钦眉心皱起,不由向卫雁看去。 卫雁却只轻笑:“莫良娣说笑了。臣女只是个平凡女子,不懂诗文,也不稀奇。” “呵!当日御花园中,卫小姐一鸣惊人,不但容貌倾城,一手箜篌,更是醉倒了多少王侯公子!”良娣莫云意讥讽道,“这世上之人,如今谁不知京都有一个色艺双绝的卫小姐?卫小姐,你不肯赛诗,不会是,瞧不起这些公子小姐们吧?” 众人的眼光,同时看向卫雁。太子妃一向端庄持重,最是待人温和亲切,她身旁的这位莫良娣言语不逊,她竟不加阻拦,不知卫雁如何惹恼了太子妃? “莫良娣此话何意?卫雁与座中诸位,多数今日初识,何来‘瞧不起’一说?”卫雁仰头答话,不亢不卑,“莫良娣您身份尊贵,臣女何德何能,不敢劳您浪费时间在臣女身上!” 莫云意朝太子妃笑道:“太子妃,这丫头倒有自知之明。这等庸脂俗粉,岂需我等劳神?要云意看啊,还是咱们芳菲姑娘,最端庄大方,有大家贵女风范。不似某些人,妖妖娆娆,叫人看不得那副狐媚样子!” 莫云意说出这话,便明显是在打击卫雁了。此时四周众人,哪个还听不出,良娣前来,正是为教训卫雁。各人心中皆想道:“卫雁在御花园一曲成名,又与徐玉钦定亲,对太子与太子妃来说,正是应当拉拢的对象。可太子妃任由莫良娣对卫雁一番讥讽,却又是为何?” 当下,那些知情人便暗道:“莫不是太子对卫雁有情,叫太子妃知晓了,太子妃和良娣这是拈醋?可太子妃向来雍容大方,岂是那等拈酸之人啊?” 徐玉钦再也忍耐不住,他提声说道:“太子妃在上,不知卫小姐如何得罪了两位,致使良娣一再出言侮辱,咄咄逼人?” 第二十八章 江南娇娘初相见,楼台笑语话当年 太子妃本是见太子近日闷闷不乐,今日临时起意,到皇家寺院上香,为太子祈福。因此来此之前并不曾有内侍前来肃清其他香客。谁知良娣听说卫雁在此,便执意过来相见,又在人前出口斥责于她。此时徐玉钦张口为卫雁鸣不平,太子妃一时语塞。 却听莫良娣笑道:“徐公子勿急,你应先问个明白,你那娇滴滴的未婚妻,是否感激你的回护?此女心比天高,不知心里还想着谁呢。你这般为她,不见得便能讨了她的欢心啊。” 徐玉钦大怒而起,斥道:“太子与太子妃均是持重之人,从不曾在人前口出狂言,毁人名誉。莫良娣究竟仗了谁的势?当着众人之面,诋毁官家小姐!玉钦虽人微言轻,但身为朝廷一员,断不能容忍太子身旁,有此等张狂无礼之人!莫良娣身为太子长女之母,如此德行,恐怕难以教导郡主!玉钦定会上书陛下,详陈此事,请陛下定夺!为卫小姐作主!” 莫云意涨红了脸,怒道:“徐公子,你是不是被这妖女迷昏了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住口!”太子妃厉声喝道,“莫良娣,够了。今日你出言不逊,令卫小姐难堪,是你错了。” 她亲自走到徐玉钦面前,微微低垂双目,算是赔罪,笑道:“莫良娣失礼,均是本宫无能,无法替太子管束东宫众人。徐公子,卫小姐,还请你们莫要怪罪。” 徐公子见她姿态摆的极低,如何能接受她亲自致歉?当下躬身行礼:“太子妃言重了。微臣一时冲动,冲撞了良娣,也请太子妃与良娣见谅。” 莫良娣怒道:“这时你才来说什么请本宫见谅,迟了!本宫定要回禀了太子,要太子治你不敬皇族之罪!” “够了!”太子妃再次开口,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吓得莫良娣登时闭上了嘴巴。太子妃暗骂:“此等愚蠢妇人,如何配得上太子之尊?因她父亲在朝堂之上,相助太子铲除曹基范一事,我与太子对她稍稍和颜悦色了些,她便张狂至此,不知日后还要为太子惹来多少祸事!” 太子妃这般想着,不由将视线移向卫雁。 卫雁并没有因当众受辱而哭泣不休,她眼眸低垂,神色坦然,立在人后,那花样容颜、翩然风姿,显得十分出众。 可惜了! 太子妃这般想着,喟叹一声,“抱歉,扰了诸位雅兴,诸位请继续。卫小姐,你可愿随本宫一同下山?” 这句话,显然就是抬举卫雁,是在替莫良娣挽回人心了。 卫雁灿然一笑,双眸亮若星辰,“不必了。太子妃与臣女君臣有别,不便同行。”她竟拒绝了太子妃的示好! 莫良娣怒道:“太子妃看得起你,你竟不识抬举?” 太子妃挥手打断她,微笑道:“如此,本宫亦不勉强卫小姐了。” 太子妃携良娣离去,众人各自坐回原位,不时拿眼偷觑卫雁神色。徐玉钦顾不上众人在前,走到卫雁身旁,柔声道:“卫小姐,别理会良娣之言。时辰不早,在下送你回府可好?” “不必了!”卫雁昂着头,并不躲避他的目光。 他眼神清澈,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卫雁感激他适才的仗义直言,可她心中的委屈,却如何向人诉说? “徐公子与诸位公子、小姐们的赛诗会才刚刚开始,岂能因卫雁而扫了兴致?请徐公子安坐。卫雁文墨不通,本不该出现于此。徐公子,霍妹妹,诸位,失礼之处,望请海涵,我先走一步。” 说罢,她向众人施礼,就此离去。 霍琳琳在徐玉钦身上推了一把,急道:“徐二哥,你倒是快追上去啊。她一个人回去,我怎能安心?” 莫良娣的出现,令霍琳琳十分不安,早知会令卫雁受辱,她又怎会,硬拉了她出来?如今她当众出丑,那样骄傲的一个女子,该如何自处? 徐玉钦立在原地,回转身来,微笑道:“霍小姐,你无须担忧。我相信,卫小姐是洒脱之人,她不会介意旁人的诋毁之言。我徐玉钦的未婚妻,自然也不是那么好欺的!” 温文有礼的徐玉钦,当众回护未婚妻子,顶撞太子良娣,已叫众人,重新审视于他。再闻他此语,在座几名女眷,竟深深羡慕起卫雁来。卫雁与宇文睿一事,虽不曾说破,但也早在京城贵胄圈中传扬开来,更有蜀王身边诸人早前刻意渲染,将他二人之事传得极为难听。如此声名狼藉的女子,竟得此人全心相待,怎能让人不羡慕? 乘车回到卫府,如月将她扶下马车,一路上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她知道自家小姐向来骄傲,如今在人前被欺辱,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才走到垂花门处,一个粉衣侍女匆匆忙忙地走过来,见到卫雁主仆衣着不凡,蹲身行礼,问道:“敢问两位姑娘,可知碧云阁在何处?奴婢给主子姑娘去库房点东西,不小心迷了路,还请两位姑娘告知。” 这侍女年纪不大,也就十三四岁,难得礼仪周全。但她看着面生,不似府中服侍的,她口中的主子姑娘是谁? 如月问道:“你主子在碧云阁?可是哪位姨娘的亲眷来访?可拜见过夫人?夫人应允了你们去见姨娘么?” 那侍女连忙答道:“奴婢的主子是秦姑娘,昨夜大人亲自送去碧云阁中,今早才拜见过夫人,并非姨娘们的亲眷。奴婢名唤小翠,还请姑娘指点。” 卫东康亲自送到碧云阁的姑娘? 这么听来,如月全明白了,她不敢多言,连忙目视卫雁。 卫雁冷笑道:“父亲带来的人?走,咱们去见见!” 如月连忙劝道:“碧云阁的事,小姐还是少理会吧?” “怎么,这不是我的家?自家院内,还有什么去不得的地方?” 一行人走到碧云阁院外,远远听见里面的说笑声。 “……奴婢自幼学习琴棋书画,天资不佳,各方面只是初窥门径,当不得夫人夸奖。早听闻府中大小姐琴艺非凡,只是不曾有幸拜会……” 一个清脆的女声,引起了卫雁的注意。她迈入院中,走入平姨娘所住西面小楼。紫苑正站在门外,见她来了,吃了一惊,连忙高声道:“大小姐万福,您怎么来了?”说着,为卫雁打起帘子,请她入内。 卫雁走入厅中,见上首坐着夫人崔氏,身旁站着平姨娘和蔡姨娘,一名年轻靓丽的女子坐在下首。见她进来,那女子站了起来,笑道:“这位就是大小姐么?果然是天仙般的人物。大小姐好,奴婢秦婉华,拜见大小姐。” 这女子身穿玫粉色对襟褙子,配水绿色挑线裙子,梳着妇人髻,两鬓各缀着一对蝴蝶花簪,发尾别着数朵绢花,打扮得艳而不俗。她细眉弯眼,嘴角上一对深深笑窝,天生一张笑面,让人感到十分亲切。 她的声音也十分好听,说起话来,语速有些快,却又不惹人反感。 卫雁上下打量着她,而她也在打量着卫雁。她曾听过卫雁之名,知道是名满京城的绝色才女,之前听闻之时,只当世人谬赞,不料,一见之下,果然容色出众,风姿不凡。她的态度也就更多了一分恭谨,卫雁不说起,她就一直保持着蹲身行礼的姿态。 崔氏笑道:“雁娘,你不是跟霍小姐她们出门了吗?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又不曾派人先回府通知?幸好一早备下了汤水,你若觉得饿,我这就叫人端上来?” “不必了。”卫雁也不看崔氏,只盯着秦婉华瞧,“夫人,这位姑娘是何人?” 崔氏笑着,尚未答话,那边秦婉华已经抢先答道:“奴婢是伺候老爷的。昨晚才进门,不曾拜会过大小姐,请大小姐恕罪!” “哦?没人教过你规矩么?”卫雁声音温和,可面上却一丝笑意都没有,“我与夫人说话,你为何多嘴?” 第二十九章 疾风知草劲,刁奴竟欺主。 秦婉华料不到卫雁如此不好相处,有些讪然:“奴婢不懂规矩,请小姐见谅。今后,奴婢一定好生学习礼仪,不给咱们尚书府蒙羞。” “你出身何处?我父亲何时买了你回来?”卫雁在崔氏身旁坐了,淡淡地问。 这时紫苑端着茶碗进来,秦婉华连忙从她手中取过托盘,将茶水递给卫雁,躬身答道:“回小姐的话,奴婢来自扬州,一年前老爷外出公干之时,与奴婢相识。幸得老爷记挂、夫人宽待,因此接了奴婢进门。” “原来是这样。好,多谢你的茶,你坐吧。”卫雁原是带着一腔怒气冲进来,不料这女子十分伶俐,答起话来滴水不漏。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不好对人太过刻薄了。 本来父亲的事就由不得她作主,只是每每父亲纳妾进门,总叫她心中不快,想起死去的娘亲,深深为娘亲不值。同时,她也听明白了秦婉华话中之意,父亲本对她有意,但并未立时纳娶,想是顾及当时有孕的崔氏。后来崔氏产女,令父亲失望,父亲便接了此女进门,希望延续香火…… 做人妾者,明知是被男子当作延绵子嗣的工具和玩物,仍是不顾一切的一头栽进来,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享受那点锦衣玉食,对她们有那么重要?还是,男子的甜言蜜语,令她们受了蒙蔽,甘愿抛却名声尊严,只为与这人相知相守? 卫雁向崔氏问了幼妹的近况,就将目光移向一旁立着的蔡姨娘:“姨娘身子可好些了?瞧着脸色仍是不大好,可寻大夫瞧了?药还吃着?” 蔡姨娘连忙躬身答道:“回小姐,奴婢不碍事了,倒是累小姐惦记,奴婢过意不去。” 卫雁犹豫了片刻,才问起卫姜来:“妹妹这些日子在忙什么?” 除夕过后,只在父亲书房外遇到过卫姜数次,每每见到她来,卫姜便扭过头不肯说话,她想关心一二,竟没机会。 提起女儿,蔡姨娘叹了口气,如今卫雁已经定下亲事,而年初便已及笄的卫姜,仍是无人问津,卫东康也不知如何打算,一句也不曾提及此事。只有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夫人崔氏身上,希望她能大发慈悲,给卫姜定下一门好亲事。因此这些日子以来,她拖着病体,勤于往上院走动。新姨娘秦氏入府,崔氏似乎很喜欢,她便也跟着恭维讨好,以取得崔氏和卫东康的欢心。 “回小姐,受老夫人、老爷和夫人教诲,二小姐近来刻苦研读女戒,希望能够德行兼修。又每日抄写经书数篇,供奉于佛龛之前,为家中诸位长辈祈福。”说得白些,就是:卫姜因着上回惹怒了卫东康和老夫人,被罚写女戒、抄经书,又被禁足不许她四处走动……蔡姨娘回话之时,颇不自在。毕竟在新姨娘面前,说起她自己的女儿,如此不受待见,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卫雁知道自己的问话时机不对,因此微微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向崔氏打了招呼,就要告辞。 这时,听见小翠愉悦的声音:“大人?您回来了?姑娘跟夫人、大小姐在里面说话……” 卫东康微微一笑,走了进来,“怎么这样热闹?你们在这做什么?” 众人连忙屈膝行礼,那边秦婉华已袅袅娜娜地走过来,亲昵地扶着卫东康的手臂:“大人,夫人和大小姐关怀奴婢,亲自过来瞧奴婢,蔡姐姐和平姐姐也陪着一同说话呢。大人好福气,不只有贤惠宽和的夫人为大人分忧,蔡姐姐平姐姐这样的如花美眷相伴,更有天仙一般娴雅的两位小姐承欢膝下。大人,奴婢真庆幸,能进咱们尚书府的门!” 一番话,将屋内之人都赞到了。卫东康似乎很满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向崔氏点点头,走进屋中坐了,说道:“雁娘,今日不是说,要跟霍家小姐出去游玩,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卫雁道:“父亲回来得也很早。以往倒少见父亲这样早归。” 卫东康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原本带笑的面容,浮上些许怒意。 这个长女,越来越不像话了!忤逆不驯,有负太子青睐;自作主张,与徐家小子定亲。如今,更是连他这个父亲,都敢当面揶揄! 崔氏连忙上前一步,拉着卫雁的手,笑道:“老爷想必记挂着秦妹妹初来乍到,不习惯府中生活,因此过来瞧瞧。咱们也不必都在这里杵着了,妾身还要去瞧瞧贞姐儿,雁娘,你要不要同去?” 平常,卫雁是愿意去瞧她那个幼妹的,但今天心情不佳,没什么精神,便道:“夫人且去忙。我有些不舒服,别过了病气给妹妹。” 卫雁提步向外走,崔氏带着两位姨娘也跟着一同出来。隐约还听得到里面秦婉华的说话声,平姨娘便飞了个白眼,不忿道:“夫人,您真是好性儿,一个来路不明的货,也配得上夫人亲自前来探望?您没瞧见,见着老爷,咱们好端端的行礼问候,她却像只耗子见了蜜糖似的,没羞没臊地贴上去,当着大小姐这未出阁闺女的面儿,亏她做得出!” 崔氏低声喝道:“不得胡说!什么来路不明,那是扬州大户秦家的嫡女!以后在她面前,管住你自己的嘴,如今老爷正兴着她,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卫雁距她们只几步远,将平姨娘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不耐烦理会这些争宠斗艳的烦心事,头也不回,快步走回自己的院子。 丁香迎出来,接了卫雁进去,散发浣面,正忙着,听见屋外吵了起来。 如月开窗一瞧,正见守门的计婆子扭着肥胖的身子,身边陪着几个年长的婆子,对着蔡姨娘高声笑道:“蔡姨娘不常来,想是忘了咱们家里的规矩。我不过回头去倒了杯茶,就叫姨娘溜了进来。小姐这里,是姨娘可以乱闯的地儿吗?姨娘要脸面的话,这便请回吧,别叫我说出难听的话来。” 蔡姨娘连忙赔笑道:“对不住,计嬷嬷,我是路过,想着许久不曾给大小姐请安,便进来了。刚巧你不在,就没跟你打招呼。” 见蔡姨娘放低姿态,计婆子更加得意,大声吆喝道:“蔡姨娘是什么身份?二小姐的亲娘!咱们一个奴婢,怎么敢劳姨娘跟咱们打招呼?咱们人呐,就得认命,主子奴才、奴才主子,到底不一样的。蔡姨娘,您说是吧?奴婢劝您一句,好好照照镜子,瞧瞧自己什么身份,别没头苍蝇似的,随哪儿乱逛!大小姐这里规矩大,惹恼了小姐,奴婢可担不起。想您蔡姨娘,也一样担不起。” 蔡姨娘本是奴婢出身,这计婆子来来回回几句话,无非是讥讽她不安分,一个奴婢身份,还妄想翻身做主子!这些年来,她虽生了卫姜,抬了姨娘,可从前那些知道底细的老奴,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过。如今,别说是蔡姨娘,就是二小姐卫姜,也得看这些奴才眼色。卫姜大闹团年宴,被老夫人、老爷责罚,数月来被禁足在房内,除了送抄写好的经书和女戒到佛堂、外书房,根本没机会去别的地方。 蔡姨娘又羞又怒,眼圈儿也红了,捂着脸就往外冲,她的婢女莲儿,小声地辩驳道:“姨娘就是姨娘,计嬷嬷不该对姨娘不敬!” 计婆子哪会将莲儿放在眼里,想也不想,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啪”地一声扇在莲儿脸上。 莲儿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蔡姨娘回过头,含泪道:“走,莲儿,咱们回去!” 就在此时,里面门扉开启,卫雁一手扶着如月,一手扶着丁香,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站在廊下,眉目森冷。 计婆子满脸堆笑,带着院中做活儿的丫头婆子们向卫雁行礼。 如月柳眉倒竖,骂道:“计婆子,小姐还在屋里呢,你在外头瞎嚷嚷什么?你眼里可有小姐?” “哎哟,我的好姑娘,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奴婢是小姐的人,自然心里眼里都只有一个小姐。”计婆子笑道,“小姐叫奴婢往东,奴婢不敢往西。奴婢忠心耿耿,做什么都是为着小姐。” “那我问你,蔡姨娘来给小姐问安,你一个当奴婢的,也不通报,也不问小姐要不要见,直接就把人往外赶。什么时候起,你竟能作小姐的主了?” 第三十章太张狂,枉断肠,今跋扈,明凄惶。 “哎哟哎哟,姑娘冤死我了!”计婆子弓着身子走上前来,往卫雁脚下一伏,“奴婢怎敢当小姐的家,作小姐的主?不过想着小姐才从外头回来,脸色又不大好,不想旁的人扰了小姐清静。小姐哎,奴婢真是冤死了哎!”计婆子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并不见惶恐之色。 卫雁心想,是自己从前没有好生约束过这些人,才导致了今日的恶仆欺主,也不知曾经卫姜和蔡姨娘在这些人手下受了多少委屈。若非当日父亲调走了这些人,叫她趁机看清了这丑恶世界的真面目,她恐怕,还单纯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她看向蔡姨娘,见她低着头,缩着身子,倚着肿起半边脸的莲儿,怯生生地立在门前。她走下台阶,一步一步,走向蔡姨娘。 蔡姨娘眼里含着的泪,一下子滑落下来。她别过头,不愿叫卫雁瞧见自己懦弱无能的样子。卫雁对蔡姨娘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恨她令母亲抑郁终身,一方面又怜她与卫姜势弱孤苦。想了又想,她才伸出手,握住蔡姨娘的手腕,回身吩咐:“丁香,取椅子来,给姨娘坐。” 也不待丁香行动,早有手脚麻利的小丫头,献宝似的端来了圆凳,放在卫雁身旁。 卫雁亲自相扶,蔡姨娘不敢坐。“姨娘,您是雁娘的长辈,您当得起,请坐!” 蔡姨娘只有硬着头皮坐了。 将院内众人一一看过去,一个一个,堆着笑脸,那笑容之下,却不知有多少龌龊心思。想到当日雍王上门探病,虽在父亲授意之下,没人敢阻拦。可这满院奴仆,没有一个人,愿意悄悄给她递个消息,任一男子,直闯她香闺! 如今,她名声有损,父亲和祖母有错,这些奴才,难道就不是帮凶么? “如月,去,请夫人来!” 卫雁冷冷一句,叫众人诧异至极。她们挡了一个姨娘而已,用得着小姐动怒,还请夫人过来么?说破天去,也是她们尽忠职守,蔡姨娘理亏在先! 计婆子笑道:“小姐有什么训示,直接对咱们说便是,奴婢们洗耳恭听。何必劳烦夫人跑一趟?” 蔡姨娘却是坐不住了,她来找卫雁,是求她相助,希望她能帮卫姜说几句好话。若是叫夫人知道,恐怕要见怪。她这些日子在夫人面前的殷勤服侍百般讨好,可就全白费了! 蔡姨娘怯怯地央求:“大小姐,都是小事,计嬷嬷也没什么错,是我冒失了,何必惊扰夫人?” 卫雁低头劝道:“姨娘说的哪里话?您只管安心坐着!” 院子里的奴仆们窃窃私语起来,不知这个大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很快,崔氏坐着软轿来了。生产后,她气血亏损,稍稍劳累些就会心跳加速,喘不过气来,因是卫雁相邀,她知道事情紧急,不敢耽搁,就叫几个婆子抬了软轿。 崔氏走进院子,一看这情形,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院子里一边站着计婆子并其他几个婆子,另一边是些看热闹的小丫头,丁香扶着卫雁立在门口,旁边还坐着个蔡姨娘! 那些婆子丫头乱糟糟地不成样子,她进门之前,还听到他们低声地说笑。 崔氏立马冷了脸,扶着紫苑的手,走上前去,“计婆子,许婆子,小姐在前,你们嘴里念叨什么呢?” 计婆子连忙行礼,笑道:“夫人来了。没什么大事,我们在院子里说话声音大了些,不小心吵了小姐,小姐跟奴婢们置气呢。夫人,这事是奴婢不对,奴婢已向小姐请过罪了,要是小姐不解气,打奴婢几下也使得,奴婢不敢有怨言!” 蔡姨娘见崔氏来到,哪还敢坐,连忙起身,行礼道:“不怪计嬷嬷,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扰了小姐清静,计嬷嬷尽忠职守,哪有什么错?夫人,奴婢错了,请夫人责罚。”说着,她跪倒在地,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 崔氏知卫雁一向对蔡姨娘母女不错,便即笑道:“瞧瞧,这是做什么?地上凉,快起来。你也是,来瞧雁娘就来,跟些奴才置什么气?你可是二小姐生母,府里的半个主子!” 一句话,说得极温和客气,却是将错头推给蔡姨娘。 卫雁冷笑道:“夫人问也不问,就知道是姨娘跟奴才置气,夫人果然聪慧过人!” “雁娘,你急着叫我来,定是有话说。现在虽是暖和了,但这会子风还是挺凉,要不,叫他们散了,咱们进屋说?”崔氏拉着卫雁的手,就往屋子走。 “夫人!”卫雁甩脱她的牵制,大声道,“夫人主持中馈,处事公允,御下温和,多年来,不曾有过错处。雁娘感激夫人,替雁娘考虑细致,分拨了这么些人,在雁娘院子里服侍。雁娘对夫人,不敢有任何怨言。可是这些人,阳奉阴违,各怀鬼胎,一个一个,其实没人将主子放在眼里。今日他们敢当面侮辱姨娘,明日他们就敢骑到雁娘头上!请夫人,将他们调往别处当差吧!” 卫雁此言一出,那些奴才立刻跪倒在地,乱成一团,又是喊冤,又是求饶。 崔氏脸色阴沉,怒道:“混账,主子说话,你们乱嚷嚷什么?大小姐从前对你们宽厚些,你们就忘了本分?瞧你们把大小姐气的,还敢喊什么冤枉?” 计婆子嚷道:“夫人是明白人,大小姐在气头上,就是冤了我们,我们也不敢计较。只是,夫人哪,老奴在府里二十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先夫人都还没进门,我们就已经在府里当差,这么些年,忠心耿耿,大小姐这不是在奴婢们心上戳刀子么?” 听了这话,就连崔氏也气得不轻。计婆子不只眼里没有小姐、姨娘,其实,就连她这个夫人,也没看在她们眼里。瞧瞧,口口声声二十多年的老奴,她才嫁过来五年,这些老奴,却是已经在这活了半辈子了! 崔氏冷声道:“这话说的不错,你是二十多年的老人儿了,叫我这个年轻的夫人说几句,恐怕你脸上挂不住。你别担心,我委屈了谁也不敢委屈了计婆子你。紫苑——” 紫苑应了一声,崔氏将语调拉得长长地,吩咐道:“去,去我房里,床左边第四个格子里,拿计婆子的卖身契来!” 计婆子这才惊慌失措,叫道:“夫人,您这是?老奴一时惹恼了小姐,也是为着小姐好,情急之下才出了错。夫人想替小姐出头,怎么惩罚老奴都使得,却怎么好端端的,提什么卖身契?” 崔氏笑道:“不敢,计嬷嬷您是二十多年的老人儿了,比我们这些小辈都懂事明理,我们哪敢惩罚您老人家呢?” 计婆子大叫道:“夫人何必说这些气话?老奴对夫人,可是……可是……” “你对我,也是忠心耿耿,对吧?”崔氏冷笑道,“你的忠心,天日可表。你做得一切,都是为我跟雁娘好,你简直就是一座守护我们、照应我们的菩萨!只可惜,我们卫府庙小,供不下您这尊大佛。计嬷嬷,您前头路宽阔,好日子长着呢!” 计婆子变了脸,声音拔得更高了:“夫人,您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您还真敢卖了老奴出去?老奴这辈子在卫家过活,从前的夫人没敢给老奴脸色看,老爷对老奴,大气儿都没出过一回!老奴的闺女、儿子、媳妇儿,都在卫家族里当差,老奴的小儿子,还被特许,上了卫家族里的学堂!老奴这一辈子跟卫家拴在一起,将来,老奴还要老死在卫家,从卫家门里发丧出去!夫人,您凭什么一句话就撵了老奴出去?大小姐,你是老奴看着长大的,你凭什么,发发脾气,就让老奴离了卫家?老奴要说难听话,你娘都得含着眼泪忍着!老奴敬着你,可不是因为你脸蛋漂亮会勾搭男人!老奴不过是尽着本分,瞧在老爷脸上,对你恭敬三分!别自以为是地随意张狂,来日你嫁出门去,成了外人,老奴却还会留在卫家!老奴就是死了,也得卫家出钱,给老奴买寿棺!” 卫雁怒不可遏,厉声道:“如月,给我掌嘴!” 如月上前,手还未挥起来,却被那计婆子抓住衣襟,迎着头脸,“啪”、“啪”,就甩了两巴掌。 第三十一章 一剑斩断,鸳侣梦;往昔繁华,皆成空。 计婆子瞪着眼睛,将如月往地上一推,上前又踢了数脚,骂道:“不长眼的蹄子!也不瞧瞧姑奶奶是谁?凭你也敢动姑奶奶?” 丁香大声喝道:“计婆子,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小姐和夫人跟前,你嘴里不干不净说些什么?” 计婆子丝毫不惧,冲上前来,连丁香也要打。 这时,紫苑跑过来,手里捏着一个信封,口中道:“夫人,刚才……”,谁料,计婆子像阵风一样扑上前来,一把夺过信封,几下便撕扯得稀烂,抛在地上,一面发狠地踩,一面骂道:“老娘伺候老爷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呢!老爷都不敢对老娘大呼小叫,你们这群臭丫头,神气什么?” 她气势汹汹,状若疯癫,长得又高大肥胖,她打人撕纸,众人只有看着的份儿,没人敢上前阻拦。那许婆子有心劝她几句,又怕连累了自己,只好远远避着。 卫雁和崔氏均被她吓得连连后退,蔡姨娘更是缩在门边,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 “混账!” 一声怒喝,从不远处传来。 计婆子愣住,抬头向前看去。 卫东康带着随从数人,快步走过来。 计婆子眸中的恐惧一闪而过,她挺直腰背,说道:“老爷来了就好。老奴被大小姐冤枉,夫人要撵了老奴出去呢!” 她跪在地上,抱着卫东康的脚,开始大声嚎哭。 “老奴冤枉啊,老爷,求您给老奴做主!先夫人过世那会儿,是老奴替老爷守护着先夫人的啊!老奴在卫家当了半辈子差,勤勤恳恳,忠心不二,夫人不知道,大小姐不知道,老爷您可是知道的啊!” 卫东康背着双手,眯起眼,表情变得有些狰狞。他低声道:“你的确,老糊涂了……” 计婆子没有听清楚他的话,抬起脸来,向他看去。 卫东康对她微微一笑,她立即收住眼泪,也报以一笑。只是那笑,堆在肥胖油腻的脸上,显得格外丑陋。 突然,计婆子双眼睁得老大,不可思议地低头,望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有一把剑柄,正摇晃不定…… 电光石火之际,卫东康早握在手中的宝剑,当胸刺穿她身体…… 她肥胖的身子不住颤抖,口中溢出鲜血,张大了嘴,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院中的所有丫头、婆子,并卫雁、崔氏等人,均惊叫起来。 谁想得到,卫东康毫无预兆地,一剑夺了她的性命! 那张狂疯癫的计婆子,竟如此悄无声息地死了! 卫东康摆摆手,他身后的小厮上前,把计婆子的尸体抬了出去。 院中人均是惊魂未定,与计婆子颇为要好的许婆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皮一番,晕死过去。 卫东康朝众人瞧了瞧,吩咐道:“都散了吧!” 又向崔氏道:“我正要找你,听说你来了雁娘这里整治计婆子,我知道这刁奴性子跋扈,恐你伤神,便跟过来瞧瞧。” 他说的云淡风轻,与刚才出手杀人时的狠辣,判若两人。 他又对卫雁道:“雁娘,你没事吧?刁奴欺主,也是常事,以后对下人管束得严厉些,他们就不敢了。你回去歇息吧。” 他看也不看蔡姨娘,吩咐紫苑扶着崔氏跟上,转身出了院门。 卫雁命丁香扶着蔡姨娘进屋坐着,命挨了打的如月和莲儿去上药敷冰帕子。适才计婆子一闹,令众人耽搁了晚饭,这时小丫头们一个一个端上了饭菜来,摆在厅中案上。 蔡姨娘无心用饭,她抬手拭泪,苦笑道:“对不住,大小姐,奴婢给您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您吃着,奴婢在这伺候着……”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们眼前被人一剑毙命,她们这些深宅妇人,谁能当真若无其事? 卫雁心内的惊惧并不少于蔡姨娘,但她并未表现得太过明显。 “姨娘来我这里,是为了妹妹?” “是,大小姐。”蔡姨娘道,“奴婢原想悄悄的来,求小姐在老爷面前替姜娘美言几句,看能不能解了她的禁足,若要罚抄经书,奴婢愿意替她抄。大小姐您不知道,姜娘一双手,日夜不停地抄书写字,吃饭的时候,拿起筷子都直抖……酸得胳膊都抬不起来……” 说着,蔡姨娘捂着帕子,痛哭起来。 “姨娘,”卫雁指指脸盆架子,丁香立即会意,连忙上前给蔡姨娘拧帕子擦脸,“我是姜娘的姐姐,我不会眼看着姜娘受苦。可是,姜娘未必稀罕我的帮扶。我叫人送了几回衣裳点心给她,都被她给……唉!” 除夕过后,她叫如月送去的东西,都叫卫姜当着满院子奴仆面前,给扔了出来…… 卫姜对她的恨意,像一根刺,扎在心头,日夜折磨着她。让她每每回忆起当日卫姜看她的眼神,就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奴婢也知道,是姜娘这孩子太任性,伤了大小姐的心。”蔡姨娘一脸歉意,“这孩子命苦,有一个我这样的亲娘,让她白白受了那么多委屈……大小姐心里有我们娘儿俩,对我们娘儿俩好,我们心里都明白。不然,奴婢也不敢贸然来求小姐……” “姨娘说这个做什么?你也别多想,你放心,我会去找父亲,求他饶恕妹妹,至于父亲肯不肯,我也没把握……” 自从她与徐玉钦定亲后,父亲每次单独见着她,总要长吁短叹,深恨不能再跟宇文睿结亲。自宇文睿成为太子,父亲更是痛心疾首,总免不了要责骂她数句。因此她不耐烦去书房见他,即使平常碰面,也冷着一张脸,尽量不说话,以免又引起父亲的牢骚来。 蔡姨娘欢喜地止了泪,起身行了一礼:“多谢大小姐,大小姐肯说和,自然没有不成的,老爷最是疼爱大小姐了!” 卫雁苦笑一声,并未答话。 蔡姨娘便告辞出去,走到门口,又被卫雁唤住,低声道:“姨娘,我有一事,想问一问你……” 蔡姨娘笑道:“小姐想问什么?只要是奴婢知道的,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母亲过世那天,你为什么不在她身边?我没记错的话,那时,你总是在她房里陪着……” 蔡姨娘的笑容立即枯萎下去,沉痛地回忆道:“大小姐,奴婢记着,前一晚,姜娘拉肚子,奴婢跟着担心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来,姜娘说要吃梗米粥,奴婢就亲手给她熬了。待到奴婢安顿了姜娘,更衣梳头准备去夫人房里伺候时,就见大小姐您跑了过来,奴婢上前一问,才知道……夫人……夫人她……竟去了……” “姨娘,你跟我说实话,……”卫雁几番思虑,许久,方开口道,“你觉得……我母亲的死,有……有没有蹊跷?” 蔡姨娘似是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问道:“大小姐为何会这样想?夫人当年……缠绵病榻多年,多少次,秦大夫悄悄将老爷拉到一边,让早些准备后事。夫人过世前半年,唐家老太爷撒手西去,夫人过于伤心,以至病情加重。从那以后,清醒的时候少,多数时辰,都是昏昏睡在榻上……” 说到此处,蔡姨娘落下泪来。 “小姐,若是可以,奴婢甘愿用自己的命,去换回夫人。可是……可是……夫人到底已走了六年了……,您……您也别再伤心,别想太多了!夫人有您这样的女儿,这样出色,这样聪慧,夫人在天上看着,也会觉得欣慰……” 卫雁勉强笑了笑,叹道:“但愿,母亲真的能够欣慰。蔡姨娘,我叫人送你回去……” 蔡姨娘辞了卫雁,带同莲儿,出了院子。“莲儿!”蔡姨娘道,“你去夫人房里,瞧瞧老爷睡了没。如果没有,你就去外院找老爷的小厮四喜,就说,我有要事,要告诉老爷!叫他想办法悄悄通知一声,请老爷务必到我房里来一趟!” 莲儿有些错愕,她甚至怀疑蔡姨娘是不是疯了,老爷在夫人房里,她竟叫人通知老爷,撇下夫人、去找她这个不受宠的姨娘? 蔡姨娘回过头来,厉声喝道:“还愣着?听不见我说的话?快去!” 碧云阁东边小楼里,一盏小小宫灯挂在屋檐下,楼上卫姜的房间已经熄了灯。而楼下的蔡姨娘,此刻却是坐立不安,在小厅门前来回走动。 不一会儿,莲儿悄声走进来,低声道:“姨娘,莲儿去时,老爷还没睡下,莲儿就去了外院,跟四喜说了。四喜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嘴里不干不净地将奴婢骂了一通……” “他想骂的不是你,是我!”蔡姨娘苦笑道,“你去吧,一会儿老爷来了,仔细在外面盯着,别叫人走近。” 莲儿有些不忍,劝蔡姨娘道:“姨娘,老爷如果不肯来,您也别伤心,毕竟,现在天晚了,说不定四喜去时,老爷已睡下了。” 蔡姨娘微笑道:“傻孩子,你不用担心……” 话音未落,已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莲儿连忙推开门迎出去,见四喜打着灯笼,引着卫东康,快步而来。莲儿惊得张大了嘴巴,根本不敢相信,蔡姨娘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竟真的请来了老爷! 莲儿连忙打了帘子,卫东康迈步进去,一见到蔡姨娘,他皱眉道:“雁娘那边出了什么事?” 蔡姨娘将卫东康请到稍间,给他倒了杯茶,才低声答道:“计婆子这么一闹,恐怕大小姐,已经起了疑心!” 第三十二章 碧湖游船, 稚女多娇 卫东康脸色一变,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抬眼看向蔡姨娘,目光冰冷,”阿环,我对你跟你的女儿,已经仁至义尽!该怎么做,你不需我教你了吧?“ 蔡姨娘撇唇一笑,竟显得格外妩媚,她低声说道:“老爷对我们母女,恩深似海,奴婢知道该怎么做。只是,老爷,姜儿已经十六了啊……” “哼!你倒是乖觉得很!”卫东康冷哼一声,抬了抬手,“罢了,这件事,我心里有数,委屈不了你们母女!” 蔡姨娘连忙低身行了一礼,笑道:“阿环多谢老爷!” 卫东康立即起身,头也不回地去了。 莲儿闪身进来,目光炯炯地道:“姨娘,老爷真的肯来!姨娘,老爷还是很在乎姨娘您的!” “傻丫头。”蔡姨娘抿嘴笑了,“你懂什么……” “小姐!拿来了!”莹儿手里捧着一只碗,雀跃地走了进来。见到蔡姨娘,她行礼问道:“姨娘,小姐呢?” 蔡姨娘失声道:“小姐?姜儿在何处?” “娘亲。”卫姜身穿绾色常服,从嵌扇后走了出来。 “姜儿,你,你怎么会在这儿?”蔡姨娘的声音里,透着慌张…… “娘亲,女儿在您后头的阁子里歪了会儿。”卫姜若无其事地走到蔡姨娘身旁的椅子上坐了,见蔡姨娘白着脸张着嘴不说话,她挑眉笑道,“您不是去秦姨娘那边说话么?怎么去了那么久?女儿在房里闷得慌,想过来找您说说话,等了您许久不来,饿得紧了,叫莹儿去厨下做了碗粥……娘亲,您脸色怎么这么差?怎么了?” 蔡姨娘勉强笑道:“姜娘,你适才睡着了?” “恩,迷迷糊糊的,等您不来,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连您回来都不晓得。”卫姜随意答了,向莹儿招手,取过粥碗,捏着银勺子,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蔡姨娘心内稍定,在她身旁坐了,目光温柔地道:“吃得慢些。我在你姐姐那里瞧见,似乎今晚大厨房做了你喜欢的醉虾、鱼翅羹,还有酱鹿蹄……” 莹儿忍不住抱怨道:“姨娘您不是不知,那些好的菜肴,哪里会轮得到咱们东楼?奴婢也瞧见,大厨房那些人,往西楼秦姨娘处端了十多样热菜,尚不算冷盘和糕饼呢!姨娘没回来吃,没瞧见,咱们这边就只八盘素菜,里面倒有五个凉菜,连点荤腥都不见。二小姐没胃口,只吃了两口……” 莲儿笑道:“只是咱们姨娘不愿意跟他们争,夫人就不拿咱们当回事,因此苛待了,恐怕老爷尚不知情。要是姨娘肯跟老爷私下里说两句,咱们东楼未必比不起西楼那两位。”今晚的蔡姨娘,令她刮目相看。大小姐因计婆子对蔡姨娘无礼,叫来夫人发作了那计婆子,老爷更是亲自赶来,除了那刁奴!不仅如此,蔡姨娘只让四喜递了两句没头没脑的话,老爷就立即火急火燎地来了!可见在老爷心中,蔡姨娘所占的分量不轻。 她就暗暗琢磨着,也许是碍着夫人在前,老爷不好对蔡姨娘太亲近,甚至为了做个样子出来,故意冷落了她。可是两个人私下里,却还是十分亲密的…… 蔡姨娘连忙制止了莲儿,笑道:“净说些没用的,不许再胡咧咧了。你们去把姜儿的被褥拿来,今晚,姜儿跟我睡?” 卫姜笑道:“好呀,娘亲,待会儿女儿帮您篦头发!” 梳洗毕,母女二人亲亲热热地挽着胳膊,在帐子里睡下。 蔡姨娘搂着女儿,柔声道:“姜儿,一转眼,你都十六了,大姑娘了。” 卫姜将脸埋在母亲怀里,闷闷地道:“女儿大了,却没能给娘亲挣脸面,天天被困在这个小楼里,连外面的世界都难看上一眼。” “姜儿,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直。”蔡姨娘劝道,“日后你嫁了人,可要收收性子……” 卫姜想到自己那位心上人,如今,他身份更加尊贵……卫雁已经定亲,想他也该死心了吧?“娘亲!女儿不想嫁人。女儿要嫁,也要找个自己心悦的……” “说什么傻话!”蔡姨娘在女儿脸上刮了两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走我的旧路!” 卫姜却是不以为然:“只是娘亲您性子太软,因此才委屈了自己。女儿却不会轻易叫人欺了去,该是我的,谁也别想夺走。践踏了我的,也定叫他十倍偿还!” “你自是比我好。”蔡姨娘摩挲着女儿的秀发,慢慢闭上了眼睛。 而卫姜,却怎么都睡不着。她想不通,为何父亲和娘亲之间,看起来怪怪的?究竟有什么事,叫娘亲可以作为倚仗,要挟父亲给自己定门好亲事?他们到底害怕卫雁知道什么? 四月十九日,卫府应亲家徐夫人之邀,夫人崔氏带同两位卫家小姐,与徐家夫人冯氏一同至碧波湖游船。三日前接到帖子之时,崔氏喜气洋洋,连忙着人通知卫雁卫姜。蔡姨娘知道这是不再对女儿禁足了,自是高兴,慌忙叫人开妆奁取珠宝玉翠打扮女儿。而卫雁得了消息,却是把脸一红,默默不语。徐家夫人与崔氏往来不多,上回见面,还是为了互换庚帖。这回相见,恐怕多半也是为着商量婚事,顺便,见一见她这个准儿媳。 崔氏一早收拾停当,带着紫苑并三名二等丫头、仆妇二名,家丁从人十数,在二门处再三训诫,“……不得在徐夫人面前失了礼数……” 待卫雁和卫姜带着丫头各自走了过来,将她二人上下打量一番,崔氏笑道:“到底是姐妹俩,一水儿的俏丽娇娥!” 三位主子上了车,车下跟着丫鬟、仆妇、随从、车夫,浩浩荡荡二十多人向着碧波湖西畔而去。 徐家夫人冯氏早早等在那里,崔氏刚歇了车马,徐夫人就叫身边体面的嬷嬷上去见礼,引到观雨亭中。 冯氏迎出几步,笑道:“卫夫人辛苦,累卫夫人走这么远的路,过意不去。” 对方乃是国公府长媳、径阳侯夫人,崔氏焉敢托大,连忙俯身行礼,笑道:“不敢,当不得夫人亲迎,妾来得迟了,夫人恕罪!” 从来“抬头嫁女,低头娶妇”,冯氏作为男方家人,自然是要放低姿态、往来殷勤的;崔氏虽口中告罪,但其实她迟来片刻,也并非有错。 崔氏笑着向身后的两个少女道:“这位是径阳侯夫人。” 卫雁与卫姜联袂上前,深深道了万福。 冯氏早瞧见崔氏身后两个女孩,一个穿品红妆花绸衫,水绿高腰撒花洋绉长裙,颈上挂着赤金吉祥锁头璎珞,头上戴一排紫金坠细珠挂钗,鬓边两朵堆纱蔷薇花。弯眉大眼,两靥含笑,十足十的一个美人儿。 而另一个,身穿檀色绣玉色芝兰斜襟半臂,霜白绫中衣,臂上披着件软烟罗落地长褂子。下着丁香色绡纱裙子,腰间系着黄栌色攒花结长穗并双衡比目白玉佩。待走近些,瞧见她脸上薄薄施了粉,眉眼十分精致,只是发上饰物未免单薄些:一只小小的凤头簪,并三两支单珠细钗子。 不需旁人指点,冯夫人已经猜到,这就是自己的准儿媳卫雁。 果然听崔氏笑着介绍道:“这位是长女雁娘,另一个是次女姜娘。” 冯氏就拉着卫雁的手,笑着道:“果然是名不虚传,卫夫人两个女儿均是如此可人,卫夫人好福气!” 说着,旁边一个嬷嬷走上来,手中捧着两个盒子,冯氏拿起来,一人一个给了卫雁二人做见面礼。 二人连忙谢过了。 冯夫人侧过身,一个稍年长的妇人带着一个少女上前来。冯夫人笑道:“这是小儿的大姨母,夫家姓吴,这是小儿的表妹文茜。” 双方又是各自见了礼,吴夫人摘了手腕上的一对金钏子赏了卫雁二人。崔氏也送了吴文茜一对镶宝石的虾须镯。 几人在亭中说了一会话,徐家的嬷嬷上前来道:“夫人,船内都打点好了。” 冯氏笑道:“这便去吧?” 崔氏等连忙应允。 徐家的船是一只红色雕金画舫,里面坐着一排教坊乐工,见众人来到,便开始鼓乐,一名伶人捏着细细的嗓子,唱的是一首《如梦令》。 冯氏引众人坐了,画舫轻轻晃动数下,便平稳下来,向着湖心方向行驶。 吴文茜和卫姜卫雁三个,坐在窗边,一面留神听大人们说话,一面拿眼去瞧外面的景色,不时小声地笑语。冯氏的目光,透过面前的崔氏,落在卫雁身上。 这个清清淡淡的女孩子,并不浓妆艳抹穿红着绿,笑的时候也只把嘴唇轻轻一抿,说话的声音柔婉且低沉,语速缓慢,不是那惯争口舌、拔尖卖快之人。难怪玉钦喜欢。 冯夫人悄悄叹了一口气,这些年儿子不愿意说亲,每每她刚提了话头,儿子就立刻用一堆“子曰”把她的话堵了回去。谁想,一个御花园宫宴,儿子竟自己挑了个媳妇回来。卫雁模样不差,礼仪也算周到,可毕竟不是自己亲自给儿子选的,总觉得心里有疙瘩。 她又去瞧自己的外甥女吴文茜,本是要参加开年选秀,谁知这母女俩半路又改了注意,决定留在京城另选一门亲事。她看得出来,自己的姐姐吴夫人瞧上了玉钦,外甥女更是对玉钦大有情意。玉钦这一定亲,叫这母女俩几乎病了一场,今儿相看卫雁,她们无论如何都要跟着来,一定要亲眼瞧瞧究竟是个何等美丽的女子,才能迷住了那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徐玉钦! 约一盏茶功夫,外头有喧哗声传来。临窗的吴文茜笑着道:“姨母,二表哥来了!在后面的鳌头舫上。” 冯氏笑道:“走,瞧瞧去。” 来到船尾处,湖面上水波麟麟,后面一只大船渐渐移近。船夫搭了宽板,几名年轻人从那大船上跳过来,领先一人,正是徐玉钦。 第三十三章 漫天星辉,如玉公子,缱绻如梦。 他穿着月白色箭绣圆领直?,下摆蓝色绣银线海水纹,腰上系着结环双穗,坠有一对白玉。 卫雁一见,不由飞起两朵红云。她腰上也是一对白玉佩,两人竟似是说好了的…… 徐玉钦跳上船板,立刻躬身行礼:“母亲,姨母。” 他身后的霍志强、郑泽明亦向冯氏见礼。 寒暄数句,冯氏笑道:“玉钦,这位是卫夫人,和两位卫小姐。” 徐玉钦连忙行了大礼,恭敬道:“晚辈玉钦,拜见卫夫人。” 崔氏有些不好意思,她是卫雁继母,只比徐玉钦这个“女婿”大两岁,受了他的大礼,连忙将他扶起,掏出一块上好的玉佩给了徐玉钦做见面礼,口中笑道:“二公子一表人才,器宇不凡,冯夫人有福气!” 徐玉钦谦虚了两句,站起身来,对卫雁笑道:“卫小姐好。” 当着众位长辈的面儿,卫雁羞得低下头,轻轻回道:“徐公子好。” 冯氏笑道:“把这些孩子拘在这里也是无趣,玉钦,你带两位卫小姐跟你表妹去玩你们的吧。” 几个人来到鳌头舫,这才看见,上回赛诗会的那些人竟多数都在,三五成群倚在船栏上饮酒谈天。只不见吕芳菲和那几位吕家姐妹。见徐玉钦卫雁过来,难免要打趣几句。 徐玉钦把卫雁挡在身后,连连拱手:“请诸位手下留情。多谢,多谢!” 霍志强笑道:“刚才射覆之时,倒不见你手下留情,赢了我们多少回?” 另一旁就有一名公子道:“不错。玉钦,想我们放过你也行,你总推说饮不得酒,这回你若将这壶桂花酿全喝了,我们便罢了。” 徐玉钦笑道:“这有何难,只是真要醉了,出乖露丑,却不好看。我自罚三杯,便算了,可否?” 众人哄笑着不依,郑泽明笑道:“你喝上三杯有什么意思?若是卫小姐来喝这三杯,倒是使得的。卫小姐,你说呢?我们这些人,没别的本事,就这么一张嘴能讨得饭吃,你瞧你二人这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我这兄弟自从见了你,就把魂儿都丢了,夜夜相思,朝朝泣涕……” “泽明!”徐玉钦急道,“连你也要打趣……” “请勿再言,我喝便是。”卫雁爽快地应了,郑泽明连连笑道:“甚好,甚好。”亲自斟了酒,递给卫雁。 卫雁举杯,向众人一笑,以袖掩口,转眼将三杯桂花酿都喝了。 众人喝了一声彩,果然不再打趣他二人。 霍琳琳上前来,扶住卫雁,向众人伸着指头,道:“你们这些人,就是心眼坏,一个姑娘家,你们也要灌人家几杯酒。” 郑泽明笑道:“霍大小姐这是生气了?怎么,家的九公子今天没来,霍大小姐心里不快活,也想喝酒了?” 霍琳琳脸儿红透,骂道:“呸,郑三哥,顶数你最坏,我们几个女孩子玩自己的,不理你们了!没一句好话呢!卫雁卫姜,文茜,咱们走,去那头看湖景去!” 郑泽明连忙作揖赔罪,自打嘴巴,笑道:“瞧我瞧我,喝了几杯酒,竟醉了。好妹子,你别恼,我不敢说了。” 徐玉钦笑道:“霍小姐,卫小姐,你们别怪罪。我这几个好友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爱开玩笑,说的过火了,在下向你们赔罪。”说罢。一揖到地。 吴文茜笑道:“表哥平时是个顶正经的人,卫小姐,你可别错怪了表哥。” “我们不恼他,就恼你!”霍琳琳指着郑泽明,咬牙切齿地道。 “好好,是我错,的确是我错,好妹子,只要你们不生气,叫我把这一壶酒喝光了都行。” “呸!”霍琳琳道,“好好一壶桂花酿,是文茜用去年的桂花封在罐子里用梅树上的雪水酿的,一年就得了这么点儿,哪能都进你肚子去?不行,郑三哥,你要我不恼也行,你这便作一幅画给我,我瞧着喜欢,就不生气了。” “好说,好说。”郑泽明应了,吩咐从人布置笔墨,然后就埋头画了起来。 众人在旁看,瞧他左一笔又一笔,不一会儿就勾出了一幅湖景图。众人叫了一声好。见他又在湖畔画了一人,罗衣飘飘,样式与霍琳琳所穿的相同,虽尚未画上五官,但大家都看得出,他画的是霍琳琳。 霍琳琳便笑道:“郑三哥,你若画我画得像,我便请你吃一杯酒。画的不像,你只好干瞧着我们吃酒了!” 郑泽明头也不抬,只道:“好说,好说。” 徐玉钦退后一步,站在卫雁身旁,低声道:“他们喝了不少酒,胡言乱语,言语上冒犯了卫小姐,请您别在意。” 卫雁微笑道:“他们是公子挚友,在公子面前,难免恣意些,卫雁明白,公子无需放在心上。” 徐玉钦露出笑容,脉脉瞧着她。卫雁别过脸去,两颊发烫,适才饮过的三杯酒,竟是后劲十足,令她有些眩晕。 突然,人群中爆出一阵笑声。霍琳琳怒喝道:“郑泽明!你太过分了!”说着,飞扑出去,要撕打他。郑泽明一面逃窜,一面嚷道:“让大伙评评理,我哪里过分了?我明明画的很像,很像很像啊……” 众人笑声不断,看他二人你追我赶,一个要怒得要杀人,一个笑得眉眼眯成一条缝。 卫雁往画上一瞧,忍不住也笑出声来。原来郑泽明故意先画了衣衫头发只空着五官,让大家知道画的是霍琳琳,接着,却在那衣衫之上,画了一个胖胖圆圆的小猪头。 霍琳琳最恨人家说她胖,此时,哪能轻饶了郑泽明? 众人笑笑闹闹,不觉,时间过得飞快,已是正午了。 从人摆上酒菜,众人分席坐了,男子一席,女子一席,因早已见过面,皆是自小熟悉的世家亲眷,并未设屏风遮挡。 卫姜初次应宴,本来有些拘束,但霍琳琳热情直率,与她亦是幼年好友;吴文茜温柔可人,对她也十分亲切。坐在席上,倒不曾感到别扭。 众人用了饭,喝了酒,投壶射覆、联诗作对,玩了许久。到得傍晚,卫雁等欲告辞回去,却被郑泽明等劝住,说要乘了小舟争渡。 碧波湖有数条分支,连着一座小丘,众人以小丘为终点,各自下了鳌头舫,乘了小舟斗快。 霍志强携霍琳琳共乘,郑泽明带了卫姜,另有一个熟识的公子载了吴文茜,徐玉钦自然与卫雁一处。其他公子小姐,各坐了几条小舟。有人吹了一声长哨,只听哗啦哗啦的水响,坐在船头的公子们用力地划着桨,如箭般向前飞冲而去。那些负责护卫的从人亦乘舟追上,以护持自家主人。 徐玉钦挥手屏退了自家从人,不紧不慢地摇着桨,不时回头对卫雁微笑。 卫雁不再低头躲避,扬起脸微笑着回望他。 天色已晚,点点繁星散落在夜空上,而最明亮的,却是面前这如玉男子的一双眼。 卫雁觉得醉意袭来,甚至有些看不清楚四周的景物,就连那些摇桨之声也已离她远去。面前就只这人,这船,伴着她,一直飘摇在湖面上,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上回那串红豆,丢掉了吗?”他轻声问。 “不曾,收在妆奁里头。”她答。 “是在下太冒失了。卫小姐,……”他说到一半,突然缄默下来。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他是怎么了。 他蓦地灿然一笑,深深凝望着她,启唇轻轻吐出两个字:“雁妹……” 第三十四章 风月无边,梦中花影,皆是醉客。 “雁妹……”他唤了一声。 她睁大了眼睛,愕然不语。 “雁妹……”他又唤了一声。 这回她听清楚了,把脸一红,扭过头去,用帕子将脸遮住一半。 “雁妹。”他再次唤道,“雁妹,我这样唤你,你会否恼我无礼?” 卫雁嗔道:“你再如此,我自然恼你。” “可是……你对我来说,不只是‘卫小姐’啊……”他说得诚挚,面上却带着笑。 想不到这谦谦君子也来调戏自己,卫雁故意虎着脸道:“徐公子,你再这样,我就……我就……” “知道,知道!”他连忙摆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笑着道,“你不喜欢,我不唤便是。卫小姐,咱们现在当属最末,还不知他们要怎么编排我俩。不如,咱们直接掉头回到岸上,咱们再叫人去通知他们一声,等他们前来汇合,一同回去,可好?” 卫雁瞧瞧天色,实在很晚了,便点头答允了。 他不再说些旁的无礼之言,可他适才唤的那几声“雁妹”,声音那般温柔多情,缠绵如水,竟在耳畔,一声一声,回响不绝…… 小舟幽然漂浮于水上,水中映着星光,映着一双人影。他在舟头,她在舟尾,明明相距甚远,但映在水中,却似依靠在一起一般。徐玉钦望着那影子,笑了,竟舍不得挥桨,生怕扰碎了那双相依相偎的影子。心中满满当当,溢满了柔情。 原来,就是这般滋味! 他们回到岸边,如月正等在那里,见他们过来,连忙放下手中灯笼,快步上前,扶了卫雁下船来。 徐玉钦吩咐小厮乘舟去接应众人,他见卫雁坐在车前,脸红红的,正接过如月递来的茶…… 徐玉钦提起灯笼,立在她身前,轻声问道:“可是有些醉了?他们恐怕没那么快过来,不如,你进去眠一眠,在下在外面守着。” 如月亦道:“小姐,你最是量浅,怎地却喝了许多酒?” 卫雁赧然不答,转身钻进了车里。 她靠在软枕上,明明头很晕,却没有睡意。 这时,一个悠扬悦耳的乐声传来,她微微挑起帘子一瞧,徐玉钦立在她不远处,手中捏着一片叶子。竟是用叶子做了乐器,吹出这样别致的乐声来。 细细分辨,听得出,他吹的是一曲《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 卫雁脑子里很乱,也不知自己想了些什么,眼睛不由自主地合上,竟真的睡着了。 过了一会,嘈杂的人声传来,有人遥遥向他们呼唤:“玉钦,玉钦……” 争渡的众人回来了,说笑一阵,坐上马车,各自回府。徐玉钦与吴文茜共乘,待亲自目送着卫家姐妹进了卫府大门,这才向徐府而去。 车上,吴文茜叹道:“二表哥,未来表嫂果然是美,叫人瞧了,难免就要自惭形秽。” 徐玉钦笑道:“你也来打趣我们。卫小姐虽与我订了亲,但尚未成婚,你这样叫她,她若知道,定要恼了。今儿泽明他们玩得太过,恐怕下回,卫小姐不肯来了。” 下回霍琳琳再下帖子,卫雁果真回绝了。卫东康也不大喜欢她再抛头露面,毕竟已经订了亲,传出些别的闲话来,也不好听,因此再三嘱咐,叫她在房中练习针黹,不要出门。 而卫府二小姐卫姜,却渐渐忙碌起来。她样貌不俗,又落落大方,当日在鳌头舫一并玩的几个女孩子都很喜欢她,虽是庶出,有一个要与公侯之家结亲的姐姐,父亲又是尚书,倒无人敢轻视了她。有那心思活络的世家小姐,便写信邀她赏花看雨、凑在一处做绣活、说话作伴。 四月底,卫府来了一位客人,说是来看望新入府的秦姨娘。而卫东康归来后,竟亲自见了这人,在书房里谈了许久。 如月觉得稀奇,便与卫雁说了,“老爷的确疼爱秦姨娘得紧,一个姨娘的亲眷,他也亲自见了……” “听说,秦姨娘倒不是买来的,”丁香插嘴道,“似乎是个富家小姐,因着父兄要巴结京中官员,特特送了她来。” 卫雁正在梳头的手一顿,她问道:“你们从哪里听来了这些话?” 丁香道:“夫人早就说过,秦姨娘出身与平姨娘她们不一样,又得老爷另眼相看,因此对秦姨娘格外恩厚。奴婢每回经过碧云阁,总瞧见秦姨娘在廊下坐着晒太阳。她底下配了两个贴身服侍的大丫鬟、两个管事儿的仆妇,两个粗使的小丫头,还有两个跑腿的小子,一个个都规规矩矩在她院子里伺候,比咱们院子里的许婆子小鱼儿他们都像样儿!别人不知道的,说不定以为秦姨娘才是咱们家的小姐呢!” 如月在丁香头上戳了一下,骂道:“你这张嘴,总喜欢胡咧咧!她是什么身份,也能跟小姐一比?” 丁香还不服气,犟嘴道:“奴婢没说错啊,咱们府里的二小姐,身边就一个大丫鬟莹儿,粗使的小丫头也才两个。当年蔡姨娘亲自奶的二小姐,因此二小姐连个奶娘、教养嬷嬷都没有。秦姨娘的派头,难道不比二小姐强得多?” 卫雁道:“这倒奇了,她做了妾室,不管以前怎样,是不该带那么多人进府的。父亲早有两个姨娘在府里,按说就是厚此薄彼,也不该相差得如此悬殊。只是可怜卫姜,不知心里该有多不好受。” 丁香撇撇嘴,道:“二小姐似乎也没时间理会这许多,听说,今天王家六小姐下帖子,邀她去看花,一早就出门去了。奴婢真不明白,为何二小姐一向不理会小姐您这个亲姐姐,倒是与别家的小姐们都能打得火热,天天约在一起玩,比亲姐妹还亲呢!” 卫雁笑着摇摇头,道:“你这丫头,果真嘴碎,无论是谁,你都要编排两句。如月,要不把丁香调到后厨去吧,否则,说不定哪天,她连我都要训斥几句。” 丁香笑嘻嘻地道:“奴婢怎么敢呢?小姐别调我走,我可不愿意跟许婆子她们在一处。” 卫雁便问:“怎么许婆子她们去了后厨?” “正是。”如月笑道,“夫人做主,将当天跟着计婆子起哄闹事的人都调去后头了,免得小姐看了生气。那几个不大听使唤的小丫头,如今在院子里,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成了第二个计婆子……” 说到这里,她的笑容淡了,想到当晚计婆子死时,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样子,还有些后怕。 如今这院子里,计婆子的事成为了一个禁忌,很少有人会提起。计婆子的儿子儿媳来闹了几回,不知被卫东康想了什么法子,打发了。计婆子的女儿年纪小,提起自己死去的娘,只知道嘤嘤的哭。而计婆子的丈夫,却从来没露过面,好像计婆子的死,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上回在外院,如月还瞧见他带着几个小管事躲在库房后头摸牌。 卫雁想到计婆子,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沉重,计婆子的张狂无礼实在说不通。她一个仆妇,就算丈夫做了外院大管事,儿子跟着卫家三老爷的小儿子做书童,跟着进了卫氏族里的学堂,照道理,也不该狂悖到连崔氏和卫雁都不放在眼里。毕竟崔氏是当家主母,手里握着府里所有下人的卖身契。 她记得很清楚,计婆子曾说“就算是你亲娘,老奴要当着她说些难听话,她也只得含泪忍着……” 到底这个婆子仗了谁的势,有什么底气,让一府的夫人都得忍让着她? 她又想到当晚卫东康疾步而来,将计婆子一剑刺死的模样。卫东康是老爷,平常根本不理会内宅的事,更别说,亲自出手处置一个婆子。 若在从前,卫东康与崔氏感情和睦,卫东康为了崔氏,插手管教一两个刁奴,也还罢了。可自打崔氏生了女儿伤了身子,被秦大人断症说需得将养数年才能再受孕,卫东康就彻底对她冷待下来,今年二月末她的生辰,卫东康都未曾回府替她庆祝。 卫东康的表现实在太奇怪。 卫雁想不通,又不知找谁才能问个明白。计婆子几番将她母亲拿出来说,让她十分不自在,总是隐隐觉得,这些事似乎都与母亲有些关联。可无论她怎么回想,都想不出个所以然。 她思索片刻,找个借口支走了丁香,将如月唤过来,低声吩咐数句。 如月脸上闪过一丝疑虑,想劝几句,见她态度坚决,只得点头应了。 过了几天,如月快步走进房,关紧房门,脸色阴沉,低声说道:“大小姐,原来计婆子的儿子,前几日在河中溺死了!” 第三十五章 回眸含泪说旧梦,今朝难解当年情。 卫雁皱眉道:“事有凑巧,还是……父亲他……?”卫雁不敢再想下去,转了个话题问道,“怎地他父亲却不甚在意?你不是说,前两天还瞧见他父亲跟人赌钱?” “小姐,奴婢打听过这事,原来……”如月有些为难,涨红了脸,支吾着说不下去。 “跟我你有什么不能说?”卫雁奇怪地横了她一眼。 “小姐,计婆子的大儿子,似乎不是跟计管事生的,据说是十六七岁时,在外地旁的人家做丫鬟,跟主子有些首尾,被女主卖了出来。后来嫁了计管事,不到六个月就生下了这个儿子。当时计管事还只是老太爷的随从,走了老太爷的路子,把计婆子带进了咱们府里做事。先夫人嫁进来时,计婆子就在老爷和夫人的院子里当管事娘子,不只管着那些使唤的小丫头,就连库房的钥匙,也是她拿着。……” 卫雁细细回想从前在母亲院中服侍的计婆子:那时候,计婆子只是比较丰满,并不像近两年这么肥胖,皮肤又白,描眉画眼,爱穿艳色衣裳,倒是个颇有颜色的妇人。 后来母亲去逝,崔氏进门,把计婆子安排到卫雁院子里管事,计婆子逐渐暴露出奸懒馋滑的本性来,逐渐吃成一个肥胖油腻的妇人,镇日不是赌钱、就是饮酒,浑身酒气,正事也不做,只知道打鸡骂狗,耀武扬威。 再一想计婆子对卫东康的态度,寻常仆妇,该不会敢当着女主人面前,抱着男主子的腿哭哭啼啼吧?这些年来,卫东康极少来后院,对两个姨娘也比较冷淡,叫人觉得,他该是个在女色上非常有克制力的人。如果他真与计婆子有什么不清不楚,作为他的枕边人,母亲会不会早已发觉?母亲抑郁而终,难道,并非因着蔡姨娘,而是这个计婆子?计婆子仗着宠,还在母亲面前刻意显摆,母亲只能忍气吞声? 想到这里,卫雁一阵恶心。计婆子不管年轻时多么漂亮,如今为人们所熟记的,只是她肥胖笨拙的身躯,凶神恶煞的嘴脸。如果父亲连这样一个人也肯收用…… 卫雁不敢想了。这一切如果真如她所想,那也太过离谱了! 她摇摇头,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走到桌前,拿起笔写了一封信。将信交到如月手里,她嘱咐道:“你再走一趟,找个可靠的驿馆,把我这封信寄去汝南唐家。不要让任何人瞧见。” 如月只是不懂:“小姐,唐家自夫人去后,对小姐您不闻不问,为何您还要写信去?小姐到底想做什么?” 卫雁叹道:“如月,但愿是我想错了。可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如月,你必须跟我站在一起,陪着我找出真相。” 信件寄出一月余,犹如石沉大海。卫雁渐渐灰了心。这时,碧云阁传来好消息,秦姨娘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崔氏亲自到碧云阁西楼看望,嘱咐数句,出得门来,平姨娘拉住崔氏,撇嘴道:“她才进门儿两个月,却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夫人,老爷这是瞒着咱们,早早的就跟她有了往来!” 崔氏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她去岁就与老爷相识,却是今年进门,难道正是因她有了身孕,放在外头不放心,才接了进来?此女年轻标致,家境富裕,本就不同于寻常妾室。如今若她一索得男,日后我这个夫人之位,是不是就得让给她坐?” 崔氏面上却不露,笑道:“秦姨娘有了老爷的骨肉,是天大的好事,你还计较这些个小节做什么?你听着,如今她需静养,烦扰不得,你打起十二分精神,好生盯着身边的人,但凡有个什么差错,你第一个脱不了干系!我与你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你可明白?” 平姨娘只得呐呐地应了。 莲儿扶着蔡姨娘,迎面走了过来,向崔氏行礼。崔氏点了点头,算是受了礼。 蔡姨娘笑意不减,跟平姨娘打个招呼,上楼去瞧蔡姨娘。 晚上,卫东康外出宴饮归来,已过戌时,吩咐四喜,在书房里头的碧纱橱里安置,崔氏却笑盈盈地来了。说起秦姨娘胃口甚好,秦大夫看过也说胎儿十分健康,卫东康露出笑意,对妻子道:“家中有你,自然诸事不乱。只是,你身子还虚弱,自己也要好好休养,莫过于劳累了。” 崔氏笑道:“这些都是妾身应当做的,老爷事务繁忙,总不能还叫老爷操着家里的心!只是妾身还有一事,要问过老爷意见。如今秦妹妹有孕,住在西楼二层,上下不便,是不是叫平妹妹跟她换一换?” 卫东康道:“平氏住在楼上,走动之声,也难免要扰了她。这样,叫平氏住到东楼姜娘屋中去。给姜娘单收拾一个院子出来。这些年,她一个小姐,跟姨娘们挤在一块住,以往便罢了,如今尚要说亲,被人知道,也不好听。” 崔氏道:“是,老爷想得周到,妾身这就去吩咐。”心中却暗暗纳罕,老爷从来不去蔡姨娘屋子,对姜娘也是爱理不理,如今是怎么了,倒在意起了这个庶女来? 从书房出来,崔氏唤过紫苑,低声道:“去,跟四喜打听打听,近来卫姜或蔡姨娘有没有来过外书房?” 紫苑回来时,崔氏已卸了妆发,穿着软烟罗寝衣,坐在炕上看账册。紫苑道:“夫人,四喜那小贼嘴紧的很,什么都问不出来。奴婢就跟外面扫洒的小丫头套了话,似乎蔡姨娘身边的莲儿找过四喜,还被四喜骂了一通。再有,就是大小姐去老爷书房,为二小姐求过情,后来不知为什么,惹怒了老爷,不止将大小姐赶走,老爷气的连书都丢了出来。” 崔氏闻言一笑:“蔡氏果然不简单。她身边没了飘红,又来了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莲儿……” 她又道:“卫雁去为旁人求情?真真可笑!没有太子宠着她,她算是什么?老爷早就对她失去了耐心!一个不能给家族带来至高荣耀的女儿,难道还值得当成眼珠子一样宠着?” 紫苑道:“难怪近日大小姐都拘在房里很少出来,想是惹得老爷不痛快,被禁了足吧!还是夫人看得明白!” 崔氏苦笑道:“我自然明白。谁也不会比我更明白了。我有孕之时,他待我如何?如今,又是如何?但愿秦婉华有福气生个儿子,否则,也跟那蔡姨娘,跟我,没什么两样,终究只是个被遗弃的下场!” “夫人,您怎么说这样的丧气话?”紫苑劝道,“您是正室夫人,当家主母,您怎么会跟那些低贱的姨娘们一样?老爷对夫人还是一样的敬重、宠爱,听说计婆子那刁奴惹恼夫人,老爷亲自去把她杀了。如今府里各个都知道,老爷对夫人,情深意重。那些个姨娘,怎么能跟您比?” 崔氏叹道:“紫苑,你不用劝我,我心里比谁都明白。没了,我依然能活。可没了正室之位,我就只有一死!我是出嫁之女,又不受重视,我娘家不会替我出头。紫苑,你愿不愿意帮我?” 紫苑吃了一惊,慌道:“夫人……您是想……” 崔氏点了点头:“秦氏有孕,平姨娘不受宠。我伤了身子,几年之内,受孕无望。如今,老爷身边没了能伺候的人,而我能信得过的,只有你!” 第三十六章 西风卷,不是深秋,心凉透。升平宴,情丝暗递,相思切! 紫苑重重地磕了个响头,求道:“夫人,您还年轻,早晚会生下公子,老爷不是那等沉迷女色之人,对夫人又呵护备至,何必,何必……” “你不懂,你不懂。”崔氏拉她起来,眼中含着水光,泫然欲泣,“从前,我也以为他不是。我为他纳了平氏,不见他如何欢喜,现在想来,是平氏木讷干瘦,不讨他喜欢而已。直到我见了秦氏,方知,原来他所爱的,是那种身段圆润、妩媚风流的女人……” “可是奴婢……奴婢……也不见得能够……” “傻丫头,这两年你越发出挑,你是没瞧见,前两回他来我这里,你奉茶之时,他盯着你瞧的样子……”崔氏苦笑道,“早前我总舍不得你,如今,却是无可奈何。紫苑,万一秦氏生下男婴,我便完了。只有你能帮我!以后我会当你是亲妹妹一般相待,紫苑,你帮帮我!” 说罢,崔氏哭泣着,就要跪下去。 紫苑也是哭个不住,死死拉住崔氏,抱着她的腿哭道:“夫人!夫人!您就是让紫苑去死,紫苑也心甘情愿,您别这样,折煞奴婢了。奴婢答应您,奴婢答应您了,您快别这样……” 第二日,崔氏叫人将卫雁旁边的院子收拾出来,重新粉了壁,置了家什,只等选个黄道吉日,叫卫姜搬进去住。蔡姨娘自是欢喜,千恩万谢,平姨娘却是老大不愿意。——谁不知老爷从来不踏足东楼,叫她搬到东楼,不是连带她也要变得无人问津?她不敢恨卫东康和崔氏,倒把得宠的秦姨娘和连累她的蔡姨娘恨上了。镇日在屋子里骂骂咧咧,惹得楼上的秦姨娘偷偷哭了几回。 卫姜受宠若惊,去那院子瞧了,与卫雁比邻而居,区别只是卫雁的屋子是五间正屋带个后罩房和小厨房,她是四间正屋带个后罩房。可这已经比东楼好太多了! 东楼一层也是四间,一厅堂一稍间一卧室还有个小小的暖阁,每一间都很小,加起来还不比卫雁的厅大。而她所住的二楼就更小了,除去楼梯和过道,就只剩一个卧室和一个书房,再上面有个阁楼,是放置杂物和箱笼的地方。就在这样一个挤迫的小空间里,她与蔡姨娘生活了十年! 蔡姨娘知足,总说起这里比从前的下人房好太多。可是,住在下人房那时,她还年幼,根本记不得那些艰苦。她懂事以后,看着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卫雁,有个大大的院子居住,有那些个下人陪伴着奉承着,她就觉得心酸。 卫府占地不小,人口不多,空院落多得是。她总暗暗想着,也许某天,她也能搬进某个小院,成为一个真正的主子。这个小小愿望,竟然盼了这么多年,才得以实现! 卫雁也替她高兴,早早地来到崔氏房里,瞧崔氏亲自拿着账册,点算着给卫姜布置的家什。卫姜立在一旁,双眼亮亮地瞧着抬东西的下人们进进出出。 见卫雁来了,崔氏笑道:“雁娘来了?姜娘也在这,你们姐妹俩以后就住在一块了,你帮着瞧瞧,姜娘这里还该添些什么?” 卫姜笑道:“劳母亲费心,姜娘只要将现在用的搬过去就好了,让母亲这样辛苦,姜娘过意不去。” 崔氏笑道:“这有什么,早该给你单独立个院子,之前是怀着你幼妹,不得已。后来又是我伤了身子,没精神。竟把你耽搁到现在,你不怪我这个当母亲的就好。” 卫姜连忙道:“母亲折煞我了。” 卫雁道:“恭喜妹妹。” 卫姜勉强笑道:“多谢。” 卫雁知她心结未解,也不多言,与崔氏笑语两句,便去瞧幼妹卫贞。走过偏厅向里面去,瞧见一人穿着洋红提花对襟小短衫,高腰翡翠撒花裙子,坐在稍间窗前。 听见有人进入,那人回过头来,脸上挂着泪珠子,竟是紫苑。 紫苑是崔氏的陪嫁大丫鬟,一向体面,但见她穿得这样华贵却还是头一回。她头上的首饰一看就是新打的,头面项链手镯一水儿的赤金绞丝嵌玛瑙。 紫苑见卫雁进来,连忙用帕子抹了抹脸儿,笑道:“小姐来了?小小姐在里面睡着呢,奶娘们在旁边看着,奴婢陪着小姐去瞧瞧?” 卫雁笑道:“你坐你的,我瞧瞧妹妹就走,如月陪着我,不劳你了。” 卫雁从崔氏房中出来,如月小声道:“想不到夫人这样疼爱紫苑,府里怕是没有比紫苑更体面的了。” 卫雁心里有了猜疑,只不愿多说。秦氏有孕,崔氏竟至于如此? 晚间卫东康回来,先去瞧了秦姨娘,回到正院用饭。崔氏笑着陪饮了几杯,就叫人来服侍安置。 卫东康坐在窗下炕上看书,乳母来报,说是小小姐闹情绪,请崔氏去瞧瞧。 卫东康等崔氏不来,自己趿着鞋,回到东头卧室。却见暖阁里头亮着红烛,隐隐绰绰瞧见一个人影,也不知熏了什么香,十分好闻。卫东康走到嵌扇旁,见那人背对着她,杨柳肩、窄身量,曲线突出,分明是紫苑! 卫东康抬步上前,紫苑只作不知。走了两步,他却停下,不知想到什么,嗤笑一声,竟转身去了。 听到外面门响,紫苑回过头来,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继而举袖掩面,失声痛哭。 卫东康的离去,犹如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紫苑晕头转向。 上午她还在对镜垂泪,感叹此身。谁料到,待她接受了现实,那人对她竟是看也未看,毫不理会。 崔氏躲在西稍间,本是内心煎熬,又喜又忧,听下人来报,老爷竟往外院去了,她吃了一惊,连忙走去东边暖阁。 紫苑跪在地上,哭道:“夫人,奴婢无能,奴婢无能,有负夫人所托,奴婢对不住夫人,请夫人责罚!” 崔氏只得笑道:“你说什么傻话,怪不得你,也许老爷有要事要办,来日方长……” 紫苑哀求道:“夫人,老爷明显无意于奴婢,奴婢只怕要负了夫人所望,夫人,咱们另觅良策吧!” 崔氏却是心乱如麻。一面恐怕卫东康对自己生疑,一面暗暗恼恨紫苑无用。她怎么也料不到,卫东康对女色克制至此,难道自己竟错了心思? 六月初二,卫姜十六岁生辰,得卫东康与崔氏首肯,邀请三五名相熟的小姐,到她的新院子做客。 霍琳琳、吴文茜一到,卫雁自是要陪的,蔡姨娘一再相劝,卫姜才颇不情愿地正式邀请了卫雁。另有两名卫氏族中的堂姐妹,前来贺寿。 一屋子的女孩子又是看花,又是采柳。一时凑在一处讨论衣裳上绣的花样,一时又品评上回鳌头舫上哪个公子作的对子最好。吴文茜向卫雁打眼色,示意她有话要单独说。趁着众人不察,她们走出屋子,来到小院当中,立在窗下花丛旁,卫雁问道:“不知吴小姐找卫雁何事?” 吴文茜笑道:“哪里是文茜有事?有事找卫姐姐的是我那个二表哥!” 第三十七章 万种风情,抵不过,宿命之劫。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卫雁。 卫雁红着脸接过,背过身去,悄悄打开看了一眼,见是一片树叶,上面写着小小两个字,“子衿”。 那晚湖面泛舟,他戏唤她“雁妹”。那晚星云静谧,他二人倒影相偎。那晚他以叶为笛,为她吹一曲“子衿”。转眼,月余未见,竟若数岁之久,他的面容在脑海中渐渐模糊,只余那双灿亮如星辰的双眸,那温柔多情的声线,萦绕心头,挥散不去。 吴文茜见她雪肤迎霞,翠云斜堕,羞态怡人,只觉心里一痛。 自见了表哥,她一颗心便有了牵挂,谁料她心意尚未表白,表哥已与旁人结亲。而那人,又是如此出色,胜她何止十倍?这颗真心,此生没了指望,尚要强颜欢笑,作他二人信使,她心中怎能不痛? 卫雁抬起头来,低低道一声“多谢”,吴文茜连忙打起精神,笑道:“卫姐姐太客气了。” 卫雁本还担心她要取笑,见她善解人意、温柔亲切,这才放下心来,挽着她的手,回到屋子里去。 今日卫姜吐气扬眉,坐了首席,众女围绕在旁。崔氏命人置了丰盛的午宴,各个精致,样样新颖,就连水果蜜饯,糕饼点心,也摆得十分用心。 用饭毕,来到花园中水榭,里面一个蒙着轻纱的女子,手捧胡琴,点头向众人致意。她的身后,另有两名抱琴立着的小姑娘。吴文茜一眼认出,是节烈名伶薛清霜。她向卫姜道:“姜娘,你竟请了薛先生?上回有幸得见,印象之深,至今难忘。” 薛清霜并非卫姜所请,而且府上也没人知道她叫薛清霜,卫姜向她瞧了两眼,暗想:这人不是卫雁的教习,袁先生么? 众人在水榭四周坐了,薛清霜就卷起袖口,露出一截玉碗,缓缓弹奏起来。 曲声渐渐高昂,薛清霜和曲唱道:“东城渐觉风光好,縠 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因带着面纱,显得鼻音稍重,用吴侬软语唱来,却是极有韵味。卫雁并不曾听过她唱曲,她这一张口,倒叫卫雁十分惊诧。 众人听她继续唱道:“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一首《玉楼春》唱完,众人以为结束,正待喝彩,却见薛清霜突然抛了胡琴,长身而起,踏在凳上,解开网絛,腰间竟挂着两只带有坠子的小鼓。她身后抱琴的两个小姑娘不慌不忙地开始弹奏,而薛清霜伴着那节奏,舒展双臂,舞动起来。她穿着飘逸的五层纱裙,贴身束腰短衫,每摆动一下肢体,腰间的小鼓便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她单脚立于凳上,另一只脚或曲起、或跃动。她时而俯身,时而后仰,柔若无骨,那单立于凳上的脚尖却稳如磐石。她每一个动作,都叫人错不开眼,生怕稍一走神,就要错过了那一瞬的精彩。真正是宛若游龙,翩若惊鸿。 突然,吴文茜惊呼一声:“太妙了!” 众人看向她,听她说道:“你们发现没有?薛先生是在用肢体写字?” 众人不解,仔细地去瞧薛清霜的动作。 果然,霍琳琳也叫道:“是了,是了!刚才几个动作,是‘红袖’两个字。” 又有人辨认出,“飞琼”、“光阴”、“暂住”等。 吴文茜欢呼道:“我知道了!是晏殊的《拂霓裳》!” 果然,薛清霜缓下动作,只依旧摆着腰间鼓,伴着鼓点,张口唱道:“喜秋成,见千门万户乐生平。金风细。玉池波浪豰纹生。宿露沾罗幕。微凉入画屏。张绮宴。傍熏炉蕙炷、和新声。” “神仙雅会,会此日,象蓬瀛。管弦清。旋翻红袖学飞琼。光阴无暂住,欢醉有闲情。祝辰星。愿百千万寿,献瑶觥!” 她渐渐收住鼓声,双手环抱胸前,向前轻伏,却是一个旋身,以袖卷起胡琴,重新坐于凳上,拨弦唱道:“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她放下胡琴,起身祝道:“恭贺卫二小姐贵诞,献丑!” 在座的女孩子们皆为她适才的表演所倾倒,犹沉浸在那曼妙舞姿、优美歌声和惊人的琴艺之中。 卫雁朝薛清霜看去,两人相视一笑。今日方知,原来薛清霜之所以在毁去容貌后依然成为世家大族的座上宾,皆因她有此惊人才艺。她的唱腔、舞蹈,新意,绝非一般教坊中人可媲美的。就算毁去容貌,她的一举手一投足,仍是足够令人倾倒。 卫雁想道:“我只跟她学了琴瑟琵琶,却不知,她会的,远不止于此。这样一个玲珑女子,世间何人堪配?只恨造化弄人、命运不公,竟叫她沦为伶人!” 众女频频夸赞,薛清霜却只敛眉低首,行了一礼,便去了。 卫姜转过头来,目视卫雁,嘴角一弯,向她笑了。算是谢过她为自己请来了薛清霜祝寿。 待到宴会结束,送了众女客至垂花门,卫姜与卫雁并肩往回走,一路上虽然言语不多,但气氛却好,不似从前那般疏落。 回到院子,卫雁取了自己精心准备的寿礼,准备给卫姜送过去,走到门前,撞上一脸沉重的如月,一见到她,如月便哀声道:“小姐,原来汝南唐家,早就没人了!” “奴婢托人送信到汝南,那人回来,又托人转告奴婢,汝南唐家的宅子早就换了主人。唐家大爷不知何故竟去世了。唐家二爷,似乎坐过大牢,后来虽然出狱,却断了两腿……” 卫雁不敢置信:“为何,为何会变成这样?” 突然,她抬起头来,急切问道:“小舅舅断了腿,宅子卖了,他住在哪儿?” “奴婢不知。”如月搓着手,低声道,“只是听说,似乎二老爷来过京城,后来,就不清楚了……” 京城?唐家在京城,除了卫府,还有旁的可以投靠之人吗? 难道只有去问父亲? 可是母亲的死,尚未弄清楚缘由。若母亲果真因父亲与仆妇有私,而积郁成疾,那么父亲,就是害死母亲的罪魁祸首! 当年蔡姨娘的事,算是父亲酒醉后犯下的糊涂事,之后父亲一直远着蔡姨娘……这件事,也不算父亲全错。 可如果父亲与那计婆子当真有事,计婆子又多番在母亲面前言语刺激,那母亲的死,就不能不算在他们头上! 卫雁思索片刻,吩咐如月:“如月,帮我去找,我要知道小舅舅的下落。” 当年母亲常常写家书回汝南,说不定,舅舅会知道母亲的事…… 可如月的答话令她灰心:“小姐,我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本事,能够在偌大个京城找到一个数年未曾露面的人?您看,要不要拜托府里的侍卫们?太子之前派来守护您的人,现在依然在咱们府里当差,太子并未收回去呢!” 不行,不能再与太子有所牵连。卫雁摇头,否定了这一选择。那么,还有谁,能够足够令她信任,而又有能力找出舅舅呢? 第三十八章 尺素无言,万千心事,随风寄 时已入夏,午后的院子里一丝风也无,闷热得叫人喘不过气来。徐玉钦坐在书房中,手里握着一卷书册,看得十分仔细,不时还提笔在页尾写些自己的见解和心得。他喜欢读书,闲暇时大半时光,均在这书房中度过。他穿着淡青色薄绸直?,没有戴冠,顶部的头发用一根墨玉簪子别住,十分闲适自在。他的肤色白皙,睫毛长密并卷起好看的弧度,他的嘴唇丰润,笑起来时两侧还会露出笑涡。眉色却浓,给那张太过白皙文秀的脸添上几许英武和刚毅。最耐看是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直视着人的时候,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被那眸中光彩吸引住。 近来翰林院事务繁忙,因太子提议,重新修撰早年皇帝与先皇后左氏之《帝后禁中起居注》。掌院学士将编修之事交给他,翻阅十数年前的《大内实录》、《帝王起居注》、《崇德孝贤文皇后行止录》等,摘出其中凸显帝后和顺相睦的内容,加以考据、润色,旨在突出皇帝恩恤后宫,及先后左氏之懿德与孝行。 他忙碌数日,今朝才得了一日清闲,近来卫雁避而不见,使得他也意兴阑珊,泽明多番相邀,均被他拒了。上回请表妹送一枚细叶给她,转眼数日已过,竟无回音。又给他添了许多惆怅。只有将自己埋在书海之中,淡忘情思,对着一本《史记》默读,不觉半日已经过去。从人几番劝膳,他胡乱用了一碗羹,便继续埋头书案。 小厮锦墨立在门外,唤了声“二爷”,接着,便推门而入,喜滋滋地道:“卫府来信。” 徐玉钦闻言,抬起头来,眉目含笑,喜道:“拿来我看。” 展开香笺,里面端端正正写着一行小字:“公子万安,妾卫氏有言,望求公子赐晤。观雨亭边,向晚相候。切盼!” 寥寥数语,徐玉钦来来回回读了几遍,嘴边的笑容怎么也掩不住,暗想:“她竟思我至此,急求相见?” 锦墨笑道:“爷镇日盼着,可不就来了?卫小姐好会折磨人,竟隔了这些时日才来了消息!” 徐玉钦笑道:“她是深宅闺秀,殷勤来信,岂不惹人闲话?”说到此处,突然想到,卫雁岂是那等轻浮随意之人?她来信约见,又如此急迫,莫不是事出有因? 想到此处,徐玉钦坐不住了,他吩咐道:“锦墨,今日表小姐在不在府中?” 锦墨答道:“在的,小的适才瞧见家里的软轿、肩舆、车马都在,天气热得很,这大日头照着,没人出门。” 徐玉钦点点头,甩袖道:“走,去一趟后院。” 打听到吴文茜正陪着冯氏说话,徐玉钦匆忙赶到上院,走进冯氏七开间的明堂,里面侍女打了帘子,笑道:“二爷来了!” 吴夫人带着女儿正与冯氏说起玉钦,当下便笑道:“瞧瞧,说着他呢,他就来了!” 徐玉钦向来整冠齐服,少有如此闲适打扮出现于人前,他甫一进门,吴夫人和吴文茜瞧见,皆是眼前一亮,将他上下打量一遍,暗叹“好个翩翩公子,可惜联姻无缘!” 徐玉钦上前行礼问安,笑道:“姨母说起外甥?莫不是外甥近来晨昏定省偷了懒,姨母怪罪了外甥?” 吴夫人笑道:“知道你忙正务,听你母亲说了,先皇后的行止录,你做得极好,还得了太子厚赏。姨母替你高兴还来不及。” 而吴夫人提及太子赏赐一事,叫徐玉钦想到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太子赏赐,他与掌院学士等跪于翰林院廊下门前,太子居高临下,客气地称赞数句,吩咐内侍看赏。内侍每唱一句赏赐之物,他便需叩头谢恩一回,直至将赏赐的单子读完。 太子对他的态度十分温和,大有礼贤下士姿态,只是想到太子与卫雁旧事,难免令他心中不乐,深有挫败之感。君君臣臣,身份自是不可比拟的悬殊。太子越是亲切,越叫他窘迫难堪。 他谦虚了几句,又关切地问了吴夫人和冯氏的健康,借着喝茶之际,向吴文茜递了个眼色。他视线灼灼,向她看来,直教她心跳似漏了一拍,脸上飞起红云,便低垂了头,不敢瞧他,只在心中暗想:“他寻我何事?” 徐玉钦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出来,走到左边抄手游廊之下,等候吴文茜。 “表妹!”他揖礼,来不及寒暄,直言道,“愚兄有事相求。” 吴文茜闻言,大失所望。上回他有事相求,是为了叫她做信使,传递信物给他的未婚妻。这回有事相求,想来也是跟那人有关了…… 果然听他道:“表妹上回见到卫小姐,不知她可有难处?情绪可好?身体是否康健?” 吴文茜勉强露出微笑,答道:“表哥何出此言?未来表嫂当日十分欢喜,见了表哥所递之物,更是娇羞无限,表哥焉有此问?” 徐玉钦不觉也红了脸,赧然道:“那日多亏表妹,尚未致谢!此番还得劳烦表妹一回,希望表妹能替愚兄走一趟卫府,将卫小姐接出来,会我一面。” 吴文茜犹豫片刻,见他十分急切,目含殷盼。心中一软,便点头应了,嘴角却满是酸涩之味:“表哥急于面见卫小姐,文茜自然愿意效劳,只不知卫小姐会不会应承。若接不出人来,还请表哥不要怪文茜无用。” 徐玉钦一揖到地:“这是自然,表妹只管走一趟,成与不成,绝不埋怨!贤妹受愚兄一礼。念多番相助之情,来日愿供表妹差遣,以报大恩!” 吴文茜心中溢满苦涩,来到卫府。卫姜得信,准备前去相见,却见卫雁引着吴文茜,与崔氏招呼过,便匆匆出门而去。 观雨亭中,徐玉钦遥遥望见两驾单马小车。他连忙步下亭阶,越过标有自家纹饰的一驾,径直走到后头卫府的小车前,唤道:“卫小姐!” 吴文茜探出头来,微笑道:“人已带到,文茜不扰你们叙话了,就在此间相候。” 卫雁扶着如月的手下了车,向吴文茜致礼后,跟随在徐玉钦身后,步入亭中,锦墨如月二人立即背向而立,护持在外,只留他二人在亭中叙话。 徐玉钦将亭中石椅用绢布铺了,才请卫雁坐下。此时他换上了苍色绣青竹直?,腰间玉带垂蝠结双穗,头戴薄纱蝉翼冠,脸上满是关切之色,向她问道:“卫小姐有何难处,还请直言,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卫雁目光复杂,朝他深深望了一眼,不肯就坐,倾身致礼:“徐公子,卫雁鲁莽,劳公子不弃,为卫雁颇费心思。”她这是谢他,遣吴文茜接她出门,免她寻不到借口向晚外出与他相会,同时,也全了她作为闺中小姐的名声脸面。 “小姐与我,岂需多礼?”徐玉钦微笑道,“小姐肯见在下,在下心中欢喜非常,又是急切难当,只有劳烦表妹走这一趟。” 但卫雁心中有事,顾不到那些小女儿的情丝,就连羞涩也来不及,再次致礼道:“卫雁自知不妥,但身边再无旁人可以此事相托。公子为人贵重,处事沉稳,卫雁只有厚颜,拜托公子,为我探查舅父下落!” “小姐的舅父?可是汝南唐家那两位尊长?”徐玉钦与卫雁结亲,自然对她家的事知道得不少,祖父还专程派人去了解过她母亲的背景…… “正是。我母亲去后,两位舅父曾上门奔丧,那时我伤心过度,并未与舅父深谈。待得后来,两位舅父数年不曾传来音信,前日听闻,大舅父竟已没世,小舅父全无所踪,卫雁不愿惊动旁人,思来想去,只能求公子!”卫雁并未直言要探查母亲之死,只说寻找舅父下落,她与徐玉钦虽然有情,毕竟时日浅短,有些秘事,只能藏在心里,不可对他坦言。 “小姐勿忧思太过,此事包在在下身上,小姐且安心等在下消息。”徐玉钦亦不多问,她提出请求,他就立即应了。其实,在他心底,还暗暗欢喜,她有难处,能第一时间想到自己,显然当自己是个倚靠。 卫雁料不到他竟什么都不问就应下来了。她心中怎能不感激?抬起脸,想说些什么,却见他正含笑望着自己,眼里尽是柔情。卫雁这才把脸一红,别开头去,低声说道:“公子如此仗义,卫雁不胜感激,无以为报,只能……在此拜谢公子……” 说着,俯下身去,欲行大礼。 徐玉钦连忙将她拦住,双手扶住她手臂,立觉不妥,又快速松开,见她已然跪在地上,只得陪着她跪下,先于她拜道:“小姐万勿多礼,在下与小姐,何至于此?小姐愿差遣在下,在下荣幸之至!求小姐快快起身,莫再如此,否则,在下只有陪着小姐,跪到天明了……” 第三十九章 郎情妾意多缱绻,骤雨偏留过路人。 卫雁被他逗得笑了,展颜笑道:“累公子如此,有心跪谢,却是不能了。只有来日……来日……”却是红透了两颊,说不下去。 徐玉钦喜不自胜,心跳加速,知道她的意思,是要待成亲之后,恪守妇节女矩,加倍顺从体贴,用心服侍他这个“夫君”,以报他今日恩情。 自觉满腔情意,澎湃得按捺不住,他忍不住柔声说道:“小姐你……欲谢在下,不若……唤一句……嗯……那个……唤在下一句……哥哥?” 话毕,两人皆是面红过耳,羞涩难当,不敢相视。 徐玉钦说完这句,暗自后悔,怪自己太过轻浮,唐突佳人。 卫雁只是不语,顺势起身,走到亭栏之侧。徐玉钦起身跟上,揖礼道:“在下玩笑之语,只是不愿小姐拜跪,小姐勿怪。” 见她不肯答话,背着他不予理睬,他心急如焚,不知所措,浑身猫抓似的难受,想不到该怎么哄回她才好。 却听她背着身垂首低声唤道:“钦哥……”声如蚊呐,微不可闻。 他陡然怔住,继而展颜大笑,凑近一步,笑道:“雁妹,愚兄未曾听清,请你再唤一声可好?” 卫雁羞恼地白了他一眼,又嗔又羞,无限风情。只叫他忍不住,想要更近一步,将她双手握住。堪堪触到她的袖角,就被她快速避开,红着脸斥道:“钦哥谦谦君子,却如此戏弄于人,可见非真君子……”说完,她甩袖回身,步下亭阶,对着如月高声道:“回府!” 徐玉钦连忙跟上,笑道:“在下送小姐。” 卫雁也不理会,走到车旁,对吴文茜再次致谢,头也不回地上了小车。 徐玉钦策马跟随在后,心中满是欢喜。她看似着恼,仍是再唤了一声“钦哥”,可见她只是羞涩,急于逃避,并非当真生了他的气。 吴文茜坐在车中,挑起帘幕向外窥探,见徐玉钦跟在卫雁车旁,不时唤“卫小姐”,又叮嘱车前驾车之人“慢些”,“这路不平,莫颠簸了小姐”等等,吴文茜甩下帘幕,靠在车壁上,酸涩得几欲落泪。自己情窦初开,芳心暗许,只恨对方心中已有知音,自己不能吐露心事,只能强颜欢笑,作他的牵线红娘,眼睁睁瞧着他俩郎情妾意你侬我侬。 他们驶入青雀巷,尚未出巷口,迎面瞧见一队皇族仪仗迤逦而来。 众人连忙避于巷口,各下车马,伏于道旁。见幡旗招展,曲柄龙伞下一抬金盖六马玉雕蟒纹车,宫人执双龙扇、孔雀扇侍立在后,另有开道、引幡,执龙纛、金节、弓失、乐器、香炉等內侍、宫婢、礼官,及随行侍卫至百余人。 徐玉钦原本笑意盈盈的脸上,露出几许不快,只盼那车中之人,不要注意到自己这边。尤其是,不要瞧见了他的未婚妻卫雁。 仪仗队缓缓经过巷口,徐玉钦松了一口气,正欲上马,却听前方乐声戛然而止,车马停了下来。一只带着黑玉扳指的手从窗内伸出来打了个手势,宫婢上前,将车帷掀起,车窗处露出宇文睿如金如锡的面容,他对车旁內侍低声吩咐数句,就见那內侍向着巷口走来。 徐玉钦暗道不妙,听那內侍客气地说道:“太子见编修大人在此,特命上前叙话。” 徐玉钦只得道“是”,上前去,跪于车前,行叩拜之礼。 宇文睿笑道:“回宫路上,竟巧遇徐卿,孤心甚悦,徐卿此时在此,可是有事?” 徐玉钦低头道:“下官与家眷偶然路过,并无他事。” 宇文睿回眸向巷口瞧了两眼,笑道:“孤竟不知,卫小姐已成了徐卿内眷?” 徐玉钦含怒答道:“卫小姐乃下官之妻,虽未过门,名分已定。不敢劳太子费神。” 宇文睿毫不在意,笑容不变,“数月未见,卫小姐似乎愈加娇美,徐卿果为良人!徐卿不必惊慌,孤无他意,待你二人成婚之日,勿忘告知于孤,孤亲来致贺,还要向二位讨一杯喜酒。” 徐玉钦垂首下去,掩住情绪,答道:“下官只是六品编修,焉敢劳动太子大驾?” 宇文睿笑道:“孤待徐卿,如至亲兄弟,徐卿何必拒孤于千里之外?徐卿与孤弟蜀王,过从亲密,焉何待孤却这般客气?厚此薄彼,叫孤伤心!” 无法,只得伏地拜道:“太子言重,下官惶恐。太子与蜀王,皆是君上,下官为臣,只有自持臣节,尽忠职守、恪尽本分,听命敬从,并无其他心思。” 宇文睿一直不说“起”,他就只能伏跪在地,又有卫雁在旁,亲眼瞧见,使他深感耻辱,十分窘迫。 宇文睿此时方微笑道:“徐卿不必惶恐,孤欣赏徐卿文才风采,特与徐卿闲话几句。徐卿怎地还跪于地上,快快请起。孤急于回宫,不便多言,来日徐卿有闲,请至东宫,与孤连床夜话,指教孤诗赋辞文……” 徐玉钦连道“不敢”,起身退步,尚未站稳,见宇文睿车马立即启步,只得再次跪送。待他回到巷口,倾身低首,不愿去瞧卫雁,生怕看到她脸上有蔑视之意。一路强颜欢笑,并不似之前一般言语相戏,卫雁暗暗疑心,以为他因忆起自己与宇文睿的旧事而愀然不乐。 两日后,徐玉钦以外出采风、收集民间诗人词文填充《大国词文录》为由,带着数名心腹之人前往汝南。本是派人去探查便是,他竟亲自去了,可见用心!卫雁心中感动,便换上素服,每日到家中后园佛堂中为他祈福,盼他无惊无险,一路平安。 佛堂在卫老夫人院后,经过荣寿堂而不入,实在说不过去,虽对老夫人的势力自私感到心寒,毕竟是自己祖母,只得进去请安。老夫人早知她已定下亲事,再不提起太子一事,祖孙二人冰释前嫌,一时长慈幼孝,其乐融融。 说起卫姜,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恨声道:“休要提起那不成器的东西!枉我对她悉心栽培,府中大小事都给她机会学着打理,不想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你知不知道,你父亲给她相看了几家人家,原本不需叫她知道,悄悄定下就是,谁知她那个姨娘竟是个人物!本事通天!竟知晓了对方身份,去外书房闹了一场!你父亲气得不轻,你去瞧过他没有?” 卫雁吃了一惊,蔡姨娘在她面前向来温柔敦厚,竟有这般能耐?不由问道:“祖母可知,父亲给妹妹说的是哪家公子?” “呸,哪家公子?她也配?”老夫人撇着嘴,一脸厌恶地道,“是大司马的小舅子!” 卫雁惊呼:“什么?太子妃的舅父?那不是年纪很大了?” 老夫人冷笑道:“一个奴婢生的孩儿,还想攀到天上去?大司马是什么人物?太子的岳父,未来国丈!将来太子登基,太子妃为后,她的家族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到时再想攀亲,可就不容易了!恰逢对方刚死了继妻,欲寻个合适的人再娶,卫姜寻常姿色,能嫁进去,已是天大的福分!” “死了继妻,还要再娶?祖母,卫姜是尚书府二小姐啊!她嫁了那样的人,对咱们尚书府的名声很好吗?”卫雁真的不能理解父亲和祖母对卫姜的态度,即便是庶出,毕竟也是父亲的骨血,何至这般冷落? 卫老夫人安抚道:“你年纪小,不明白这其中的事。本来你与太子……唉,不提也罢,总之,太子那边的路不能就此断了。你父亲新任尚书,根基不稳,若不以联姻形式与太子紧紧绑在一起,将来的前程富贵,就很难说了。你也知道,如今卫氏族里,对你父亲无子一事,多有微词。若在朝堂上再立不住脚,恐怕就连卫氏族长之位也要拱手让贤。你父多年辛苦经营,不盼着你们都能体会,至少,不可再添乱子!” 卫雁呆呆地走出荣寿堂,家中人口不多,本该过着非常简单的生活,可父亲一心钻营名利,祖母只图富贵。卫姜身为小姐却不受重视,崔氏为拢住丈夫的心不惜将紫苑亲手献上,蔡姨娘也许根本不是她所认识的蔡姨娘,家中的仆妇似乎另有其他身份,母亲的离世或许另有隐情,舅父不知所踪……她的至亲之人,不知从何时起,都变得如此陌生! 她快步走入佛堂,诚心祷告:“菩萨在上,信女卫雁,请求菩萨保佑徐郎,一切顺遂,平安归来。保佑卫府上下,宁静安康……” 接到徐玉钦以吴文茜之名写来的信时,是一个闷热的午后。重重乌云低低地压在头顶,隐隐听得到远处传来隆隆雷声。 卫雁手中捧着信,快速浏览,慢慢蹙起眉头。 她将手中信纸反复看了几遍,跌坐在椅中,表情十分凝重。 根据自己所知,加上徐郎查到的信息,舅父之事慢慢清晰起来:隆昌二十五年上旬,外祖父唐伯荣染病而逝,唐家自此败落下来,不复往昔繁荣,当时两个舅父手头拮据,曾欲变卖商铺、田产、地契等维持生活,却遍寻不到那些契据,唐老夫人无奈之下,言道,契据银票等早于十一年前藏于箱笼之中,陪嫁给了其独生女儿…… 卫雁思量道:“当年我母亲已经出嫁,生活在卫家,所用只有每月府中月俸,她的嫁妆我也亲眼见过,不过是一些精巧摆设、古朴花瓶、四季衣裳、生活用具,又有一些首饰珠宝,至于田产,也只京郊的五六处,京中商铺两间。汝南唐家的地契银票,怎会在我母亲手中?” 而后发生的事,更是奇怪:两位舅父对此颇有微词,甚至几番入京,找母亲讨要家财。不足半年,母亲去逝,两位舅父前来奔丧,却丢下家中妻儿老母,再也没有回到汝南去。大舅舅在西南一家客栈包房常住下来,二舅舅在柳儿巷包了一个妓子,皆准备留在京城过活。 此后不久,大舅父在赌场之中欠了许多银钱,因还不上,为躲避那些追债之人,一时想不开吊死在客栈之中……当时卫东康还是户部右侍郎,知晓后十分悲痛,曾亲自过问此事,追剿凶手。小舅舅因那妓子与人争风吃醋,失手将人重伤至残,后来被伤者家人寻仇,双腿被毁。后来那位妓子带他远避至扬州,据说,在扬州二人成婚,如今生活得也算和乐…… 徐玉钦在信中解释道:“……其中细节,恐怕卫大人早已清楚,只恐小姐伤心,不敢据实相告。倒是在下鲁莽,叫小姐难过。因急于回京向小姐报信,在下还来不及亲自去扬州探视唐二老爷,若小姐有心去探望,在下愿随行相护……” 可卫雁却隐隐觉得,似乎父亲有心瞒住自己,不叫自己知道。这些年来,两名舅父曾久住京城,二舅父去岁才去了扬州,竟瞒得不露一点风声…… 她忽然想到:计婆子死了,她的儿子来闹,接着就跌入河中死了;计管事娶了崔氏的二等丫鬟为继妻;计管事的小女儿被送去族中,给卫三老爷的庶子做小…… 母亲去逝,两位舅父上门讨要嫁妆,大舅父上吊而死,小舅父双腿致残,娶了一名妓子,远避扬州。汝南家中,宅院易主,唐老夫人去世,舅父的妻子各自改嫁,儿子们各奔出路…… 两件事本毫无关联,但细细想来,竟有许多相似之处。如果这些事并非巧合,而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那么,这手法显然就是如出一辙的! 如今,唯一能够解答这一切的小舅舅远在扬州…… 扬州? 扬州! 这个地名如此熟悉,家中常来诊症的秦大夫是扬州人,幼时,她还曾向母亲抱怨过秦大夫的口音古怪,说的话让她听不懂…… 新来的秦姨娘也来自扬州,刚来不久,就有了身孕,深得父亲宠爱…… 他们都姓秦!都来自扬州! 这些本来毫无瓜葛的人和事,串在一起,像一张网,将某个惊天秘密拢住。 第四十章疏雨落花风乍起 连续下了两天大雨,到今日傍晚才稍稍停歇,卫雁撑着绢伞,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她没有带丫鬟,独自一人进了东首小楼。厅门开启着,能听见楼上平姨娘的咒骂声,蔡姨娘与莲儿坐在稍间里头做针线,见卫雁走进来,她们颇感意外。莲儿连忙起身奉茶,蔡姨娘热情地将卫雁迎入自己的屋子,笑道:“大小姐怎么有时间过来?雨停了么?有没有淋湿?” 卫雁摇头道:“雨已停了,姨娘不要担心。我找姨娘说说话。” 蔡姨娘就露出用心倾听的表情,听卫雁道:“姨娘,我母亲去后,从前在院子里服侍的人就剩下您一个,其他人都去了哪里?” 蔡姨娘反问道:“大小姐,您怎么问起这个?那时夫人身子不好,临终那天,屋子里的人一个惯用的丫头都不在身边,只留那计婆子一个。老爷恨他们玩忽职守,没有照顾好夫人,这才一个个地都打了一顿卖了出去……” “我记得有一个叫钏儿的小丫头,只是在外头扫院子的,母亲屋子里的事,她也不晓得,怎么连她这样的小孩子也跟着受了罚?”卫雁问得漫不经心,却叫蔡姨娘变了脸色。 “小姐,都是六年前的事了,老爷当时伤心夫人离世,迁怒于下人们,一时罚得过些也是有的。”蔡姨娘奇道,“小姐为何问这些旧事?” 卫雁微笑道:“没什么,只是昨儿不知怎么梦见了那个钏儿,记得当年娘身边的丫头,就她与我同年,因此记得她。并没有旁的事。近来也不知是不是因着身上不自在,容易伤怀,难免思忆从前。其实我还十分怀念当年姨娘亲手做的凉糕,还有柔姨亲手绣的丝履,也不知如今,柔姨去了何处……” “小姐大约是想念夫人了吧?”蔡姨娘柔声道,“夫人去时,小姐还小,那时夫人突然离开,对于小姐来说,无异于塌了头顶上的天。小姐愿意找奴婢说说,若能让小姐开怀些,奴婢也觉得自己没辜负了夫人从前的恩恤。” “我记得从前母亲带我去五狮巷尾的铺子里玩过,也不知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了,姨娘知不知道,那铺子是谁在打理?” “奴婢一个做姨娘的,哪里走得出这门去?外面的事我真不懂。”蔡姨娘抱歉地笑笑,安慰道,“小姐别多想,您想吃凉糕,奴婢这就给您做……” 这时,突然听见一声闷响,楼上似乎摔了什么东西,接着就是一阵叮叮咚咚地声响,显是平姨娘在发脾气摔东西。 蔡姨娘无奈地笑道:“小姐别见怪,这几天平妹妹心情不大好……” 卫雁道:“只苦了姨娘您。”说着,叫莲儿过来,吩咐道:”去,叫平姨娘过来,就说我有话问她。“ 莲儿怯生生地应了,上得楼去,过一会儿,平姨娘带着丫鬟蔷薇走了下来,满脸堆笑道:“什么风把大小姐吹来了?” 卫雁蹙眉道:“平姨娘,您是长辈,本来我一个晚辈没资格指摘您,但您这样发脾气摔东西,扰了蔡姨娘是小,叫夫人知道,觉得平姨娘您张狂,可就不大好了。平姨娘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平姨娘讪笑道:“小姐见笑了,都是我这丫头笨手笨脚,摔了东西,并不是奴婢刻意为之。蔷薇!” 她突然喝叫蔷薇的名字,将身后的丫鬟吓了一跳,立即跪在地上,磕头道:“是奴婢不好,是奴婢笨手笨脚,不怪我们姨娘。大小姐别告诉夫人,奴婢再也不敢了!” 卫雁冷笑道:“原来是蔷薇!倒是我错怪了姨娘。这回便罢了,再有下回,莲儿,你立即去告诉我知道,我亲自陪着你去夫人那走一趟!蔷薇,你大约真的不会再犯了吧?” 蔷薇磕头不止,连声道:“不敢了,不敢了,奴婢保证,再也不会了!” 卫雁跟蔡姨娘点点头,看也不看平姨娘,取过自己的绢伞,走了出去。 平姨娘目光含怨,盯视着蔡姨娘,说道:“你倒是乖觉得很!自己的女儿不顶用,找来大小姐替你出头!只可惜大小姐快嫁出去了,我只等着瞧,到时谁还能护着你!” 蔡姨娘微笑道:“平妹妹,大小姐并不是我找来的。我也不需要谁替我出头。我没觉得委屈,也没觉得自己过得不好。如今咱们姐妹住在一处,本该亲亲热热的,怎地妹妹你却总是不快?对我还怀着这般敌意?” “哼!你自己知道!要不是搬来你这个破地方住,我岂会沦落到如今这地步?见不到老爷就算了,从前锦衣玉食,如今只能吃些清淡菜肴,就连选衣料,也只有些别人不要的。大热的天儿,连一块冰都用不上……”说着,平姨娘委屈地几乎哭出来,“你倒是早习惯了。也是,你都这把年纪了!可我还年轻啊!为何我要跟你一样,过这样冷冷清清的生活?” 蔡姨娘无奈道:“平妹妹,你怪错我了。又不是我让你搬过来的!夫人疼你,你不如去求求夫人,也许她肯拨个新院子给你呢!” 平姨娘岂听不出来蔡姨娘话中的嘲讽之意?她本是夫人崔氏亲自给卫东康选的人,尚未有孕就抬了姨娘,这可是天大的体面。都怪她自己不争气,不大得老爷喜欢,两年过去,肚子也不见好消息。蔡氏再不济,毕竟还生了个女儿,将来女儿若是嫁得好,她也能跟着享享清福…… 平姨娘捂着脸,呜呜地哭道:“你何必拿这些话来刺我?” 蔡姨娘也是无奈,劝了几句,亲自送她上了楼,这才唤莲儿过来,低语数句,遣了莲儿出去。 各院上了晚灯,如月走进明堂,叫丁香去西边阁子里找小姐前几日找不着的安神香。然后她走进寝间,低声道:“莲儿一路捡僻静无人的小路走,去外院见过四喜,与他悄声说了一阵话。” 卫雁并不意外,继续拨着手里的双弦胡琴,——这是袁先生送她的新乐器,这几天正兴着。 如月笑道:“想不到小姐料得不错,蔡姨娘果然有动作。这下好了,待明天奴婢通知徐公子去瞧瞧,就知道蔡姨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卫雁也不抬头,只闷声道:“我倒希望一切都跟从前一样,不要叫我猜中才好!” 徐玉钦与郑泽明并行在街市上,他们都是儒生打扮。徐玉钦穿着象牙白绣金麒麟广袖袍,蟹壳青色细绢外罩,戴着纱罗镶玉折上巾。郑泽明则是鸭卵青色镶赭边金线富贵万年青花色锦大袖袍,头戴皂罗东坡巾。手中均握着折扇,各带了两名小厮,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穿流而过。这个瞧瞧书局的新书,那个看看文玩店的名画,边走边说,极为热络。 待走到五狮巷尾,抬眼一瞧,昨日还曾来过的绸缎庄子竟然关门大吉,门上挂着一把大铜锁。 第四十一章 万般风流姿态,十里映日琼阶,不及你轻唤我,一声檀郎。 郑泽明摇着扇子,嚷嚷道:“这大热天儿的,叫小爷白跑一趟。昨儿还说好今天拿新货色给小爷瞧,如今小爷来了,他竟关门回家睡大觉去了?常福,给小爷拍门去!把里头的懒东西叫出来!” 徐玉钦劝道:“这家铺子本就偏,你何必执着,前头街上有许多大铺子,咱们还是走吧!” “是我执着么?我昨天来,瞧他那些料子都差劲的很,本是想走的,可那大掌柜又是请我喝茶,又是跟我介绍他们今天要来的新货色,恨不得跪下舔我的鞋求我今天再来看,谁想竟是拿我当傻子逗着玩儿?不行,常福,给我敲,非把这门敲开不可!” 常福无法,只得上前敲门,只听得锁头撞得门响,里头一点声音也无。 隔壁玉器铺子的伙计看不过去,上前劝道:“公子息怒,昨晚儿这家店子的人收拾东西全走了,像是有什么急事。他家在这里许多年,从没这样过,想是家里出了大事,不得已才失约于公子。公子想看布料子,不如去咱们东家在二道巷开的绸缎庄瞧瞧?跟咱们玉器店一个名儿,都叫‘胡记’。” 郑泽明撇嘴道:“什么胡记?你倒机灵,紧着帮你东家拉生意!小爷不在乎这家破烂店子的掌柜的是不是死了娘死了老婆还是死了全家,小爷只知道,小爷的相好听他吹牛,说今天会来什么洋绉水光绢丝,我这相好就想做成小衣来穿穿……啧啧,小爷昨晚做梦都想瞧瞧那劳什子究竟是怎样的流光水滑,穿在身上有多么柔软熨帖……今儿他给小爷来个铁将军把门,叫小爷吃闭门羹,小爷这一晚上的梦都白做了!小爷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小兄弟你告诉小爷,这家掌柜的姓甚名谁?东家是谁?小爷非要打上门去,叫他给小爷说个明白!叫小爷不能瞧见相好的穿那小衣睡在榻上的样子,小爷不能罢休!” 那小伙计奇怪地道:“公子昨儿来,小的也注意到了,昨儿公子腰上挂着好一串金镶玉穗子,旁边也是跟着这位公子……”没瞧见你带什么相好的啊…… 突然,小伙计福至心灵,双目闪着奇异的光芒,向徐玉钦脸上瞟了一眼,见他唇红齿白,十分俊俏,不由裂开嘴笑道:“小的明白,明白,公子您也别恼,咱家虽然没有洋绉水光绢,可也有那水光云丝缎子面儿,您带着……嘿嘿,您二位去咱们前头绸缎铺子瞧瞧,可好?您要是找不着,小的帮您带路?” 小伙计一副“我懂的”表情,贼兮兮地在徐玉钦跟郑泽明脸上乱瞧,心里暗暗赞自己聪明。 徐玉钦黑着脸,向郑泽明打了个眼色。郑泽明只作不懂,忍着笑意,依旧嚷嚷着:“呸呸呸,小爷不去!小伙计,小爷给你银子,你告诉小爷,这鬼杀才的破烂店到底是谁家的?” 小伙计笑道:“小的也不大知道,似乎是哪个大人物的亲眷开的吧?他这铺子在巷尾,偏僻得紧,进的货也都是不好卖的贵价货,生意倒还好,不时有些富贵人家直奔着这里来。想是那东主的亲友们来捧场的……” 徐玉钦笑道:“泽明,算了,咱们去别处瞧瞧!” 郑泽明依旧骂骂咧咧,被徐玉钦扯着袖子给强拉着去了。那小伙计一见他俩拉拉扯扯,更是眼中放光,连忙回头去告诉其他伙计知道,这年头,当街撞见两个好龙阳的,可不容易。 徐玉钦一路黑着脸,对郑泽明的百般讨好全不理会,他快步绕进一条小巷,如月见着了,连忙低声道:“小姐,徐公子跟郑公子过来了。” 卫雁扶着如月的手下了青帷小轿,向二人行了一礼。 郑泽明本还对与徐玉钦说着讨好的话,一瞧见卫雁,登时住了嘴。 徐玉钦与卫雁见过礼,方道:“据说,昨晚就都走了,铺子锁着,打听不到什么。” 卫雁叹了口气,有些失望,向二人又致礼道:“抱歉,累二位公子跑这一趟。” 郑泽明抢先说道:“原来是卫小姐要查这铺子,难怪玉钦这个不爱在街市上乱晃的人,硬拉着我逛了两天大街!” 徐玉钦没好气地道:“早知你不安好心,拿着我耍着玩儿,我就自己来了。” 郑泽明笑嘻嘻地道:“你怎地脸皮儿那么薄?你跟我之间的情谊,难道还称不上一句‘相好’?” 卫雁在前,徐玉钦不好发作,白了他一眼道:“本是要好生谢一谢你的,现在倒不想了。” 郑泽明怪叫道:“那可不行,咱们去倚红……那个……珍品斋!去珍品斋吃顿好的!” 徐玉钦无奈地笑笑,向着卫雁道:“时辰还早,表妹那边想是还要一会儿才能来与小姐汇合,不如我们同去,定了楼上的雅间,没有旁人,不打紧的。” 卫雁道:“本该卫雁向二位致谢,只是……” 郑泽明一把拉住她袖子,笑道:“只是什么呀?卫小姐,你跟玉钦是自己人,玉钦跟我也是自己人,咱们自己人跟自己人,还介意那许多?走走,卫小姐一定得尝尝珍品斋的那道‘含翠一品鲜’,人间美味,莫出其右!” 陡然被扯住袖角,卫雁尴尬地朝徐玉钦看去。徐玉钦早注意到了,挤到二人身边,若无其事般挡开了郑泽明的手。郑泽明笑嘻嘻地似是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和徐玉钦的动作。 只是他借着吩咐从人在此等候吴文茜的当儿,落后一步,将那只曾在她衣袖上停留过的手,按在唇上,又悄悄地藏进衣袖中,紧紧攥住那股若有似无的清香…… 天上的云渐渐压低,厚厚地堆积在头顶,远处隐隐传来几许雷声。 卫雁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乌云出神。 徐玉钦走近她,轻声道:“卫小姐,泽明向来胡闹,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卫雁回过头来,落寞的神色来不及藏好,勉强一笑,“无妨,我知郑公子没有恶意。” “你……”他欲言又止。 “公子是不是想问我,为何我不向我父亲问舅父下落,而要避着他私下里寻找?又为何要查自家铺子?” 徐玉钦微笑:“不!卫小姐这样做,必然事出有因。在下不愿胡乱揣测,也不会追问小姐缘由。在下不愿小姐为难。只要小姐用得上在下,在下就已经心满意足。方才在下想说的是,……小姐想心事的样子,似乎很哀伤,叫在下……觉得……很……心疼……” 他定定地望着她,那一双眼眸,脉脉情深,似要将她的模样刻到心里去。每每他这样看来,都令她莫名的脸红心跳,不能自已。 她垂下头去,小声道:“我没事,公子无需担忧。” 却听他叹息一声,低语:“只恨竟日冗长,再见小姐,不知还要等待多久……在下倒是卑鄙地想着,小姐多多吩咐在下做些事才好。虽然心中隐隐明白,小姐要查的那些事,可能会让小姐不快活……” 心中似是爬绕着蔓藤,一寸一寸攀上心头,紧紧箍住,叫她喘不过气。他的话语温柔低沉,在她听来,有如千斤之重。 如此深情,该怎生报答?她欠他的太多,今生今世,算是理不清算不明了。而她却什么也不能为他做,甚至不能回报任何东西给他! 卫雁不自知地蹙了蹙眉,仰起脸回望着他,轻轻唤道:“徐郎……” 徐玉钦双眉一挑,上前一步,笑道:“小姐说什么?我听不清……” “徐郎……”她又唤了一声。不是“徐公子”,不是“哥哥”,是“徐郎”!不是客气的尊称,不是通好之家氏族之谊之间的“兄妹”之称,是女子对爱人才能称呼的“郎”。 他目光灼灼,胸口起伏着,向她步步靠近,笑问:“什么?真的听不清。” “徐郎。徐郎!徐郎!”她并不躲避他如火的目光和他快步的靠近,她坦然镇定,甚至带着一丝微笑,一声一声唤他“徐郎”。 他走到她身前,蓦然伸出手臂,将她左手握住。 第四十二章 情到浓时,生死可矣。 他对着面前花一般的面容瞧了又瞧,胸臆澎湃,欢悦喷薄,呼吸不定,甚至有些粗喘,他低声命令道:“你再唤一声!” 此时他显得有些孩子气,卫雁笑了笑,才又唤道:“徐郎!徐郎!听清楚了么?”徐玉钦只觉得她的声声呼唤,有如仙乐,听在耳中,荡在心头,叫他心跳如鼓,呼吸急促。 那唤过他“徐郎”的嘴唇,近在咫尺,稍稍靠近,就能…… 他缓缓低下头…… 卫雁羞涩地扭过脸,一个轻吻,落在了鬓旁…… 她柔声说道:“徐郎,如果你想,可以早些来接我……” 他还在为那偏失了准度的一吻而暗暗失落,听了她的话,一时没能明白。 须臾,他清醒过来,不由心头一震。 他哑着嗓子问道:“你……你……是真心的么?” 她说,“早些来接我……”,分明就是暗示:她愿意早点嫁给他!希望他将婚期提前! 而他这一问,却是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问了出口! 他与她的婚事,本是一时权宜,为了帮她脱困,他自认为她夫婿,两家人因为不敢触怒龙颜,只得弄假成真!他一直很清楚,她父亲卫东康是极不情愿的。自定亲之后,每每准翁婿在外头碰面,虽不至于劈头盖脸的将他喝骂一通,但对方眼中的倨傲和不屑,让他清楚的知道:卫东康对他这个未来女婿十分不满!而她与宇文睿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那被他亲眼目睹过的亲昵,宇文睿亲口说起过的那句“她早已委身于本王”……,皆如一根根细刺,将他伤得体无完肤。 可他不敢问。甚至想也不敢想。 他怕自己无法承受那些真相。 他总是笑对着她,总是显示出无尽的耐心和信任,可在他心底某一角落,藏着他从来不敢触碰的惊疑…… 如果她根本是无可奈何地应承婚事,如果她根本不愿意嫁他,甚至,她的心里也许根本只有那人的影子…… 他该怎么面对她?他该如何自处? 问出这一句藏在心底许久的话,对他来说,何其艰难!这是将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全部自尊,放到她面前,等待她的温柔地怜惜或是,无情的践踏! 没有给他太多煎熬的时间,卫雁想了想,便点头说道:“嗯。徐郎,我知道自己这样,毫无淑女风范,甚至有些……恬不知耻……,可我是真心的,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出于真心……” 听到如此醉人的答案,他仍不敢相信,“你真的……甘心……嫁给我吗?我只是六品编修,虽是国公府出身,可我不是世子,家业爵位都与我无关。见到他……,我需俯首称臣,跪在他脚下,听他‘教诲’。甚至,明知他觊觎于你,却不能……” “徐郎!”她打断了他,微笑道,“我愿意的。你不信我吗?” 徐玉钦只觉双眼酸涩无比,连忙闭上眼睛,苦笑道:“非不信你,是我不信自己。……他毕竟,比我好太多……” “徐郎……”卫雁眼底漫过一抹心殇,“你介意我曾对他许嫁,对不对?其实我知道,是我配不上你……” “不!”他骤然回过身来,将她肩膀按住,“就算你心里有他,就算……我……我不会放开你!雁妹,我……我……大概是疯了,才会将这些话说出口,……自我初见你那日起,我就不再是我自己了。我变成了一个趁虚而入的小人,在你无可奈何之际,迫你许嫁。我这般无耻下流,轻浮无礼,每次见你,总是满口胡言乱语,戏弄于你,看着你羞涩恼怒的样子,心里就十分欢喜。我如此不堪,是我配不上你!雁妹!雁妹!我……我真恨这样的自己……” 他紧紧闭着眼睛,嘶声呼唤,沉痛而羞愧。 她将头仰起,含着泪温柔地看着他说道:“徐郎,我是你的了。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都是你的。我心中没有旁人。我……我……我的全部,都是你的,你一个人的……” 他怔住。她的意思是……是他理解的那样么?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压在心底那块大石顷刻消失,他将她双手紧紧握住,暗暗发誓: 此生,绝不放手! 雷声越来越近,大雨很快就要倾覆而来。她没有急着走,他也不说要相送。 吴文茜上楼时,瞧见郑泽明坐在阶梯上,见她上来,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走进里面去。 吴文茜暗暗纳罕,下人在巷中守着,说他们三人在珍品斋相候,为何郑泽明却坐在这里?那表哥和卫小姐……? 此时,里面传来情绪已然平复的徐玉钦的声音:“泽明怎么去了那么久?外头有人么?” “嘿!小人在此,徐郎有何吩咐?”郑泽明笑嘻嘻地站起来,引着吴文茜走了进去,“我跟文茜姑娘刚上来,什么都没听见!” 卫雁的脸瞬间红透,以手抵额,不敢看人。 徐玉钦笑道:“泽明,你在外面多久了?” 郑泽明掰着指头,双眼看天,似乎在计算。徐玉钦在他头上轻敲了一下,他方笑着答道:“文茜姑娘是刚来,可我就跟在你们后头呀,倒是你们谈得过于‘投入’,将我这个大人物给忘了……再说,我也不是那等没眼色的人啊。哎,我告诉你,外头那个楼梯坐起来挺舒服的,下回你也试试?” 卫雁闻言,更是抬不起头来,羞涩一礼道,“抱歉,出门时不曾与家中长辈打招呼,卫雁不便久留,来日再向几位致谢。吴小姐,郑公子,……徐公子,再会!” 郑泽明怪笑道:“哎,别走啊,卫小姐还没尝到那道‘含翠一品鲜’呢!” 卫雁却已逃得远了。 徐玉钦持伞立在滂沱大雨中,望着眼前“卫府”两个金漆大字,视线渐渐迷蒙。 卫雁已换了家常旧服,坐在床头擦拭头发,如月走进来,悄声道:“小姐,四喜来了,说老爷叫你去。” 卫雁顿下手中动作,想了想,叫如月取出一套胭脂色新衣换上了。 她将头发挽起,随手从妆奁里拿出几根发钗,别在头上。想了想,又取出一条珠玉璎珞,挂在颈中。 她撑着伞步上丹樨,四喜禀告道:“小姐来了!” 卫东康抬起头来,诧异地挑了挑眉。长女素来装扮清淡,今日却…… “父亲找我有事?”卫雁行礼。 “你今日去了何处?”卫东康开门见山,面色微沉。 “与吴小姐去了外面,见过徐公子和郑公子。”她不准备掩饰,也不准备说谎,父亲既然问起,必是已知晓了她的行踪。 “你与徐家小子频频私会,料不到竟会叫我知晓吧?”卫东康厉声喝问,丝毫不留情面,“卫姜如此,你也如此,是不是要将卫府的脸面全都丢尽,你们才肯罢休?我卫家究竟做了什么孽,竟生了你们两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太子有意结亲之时,你乔张作致,拿腔拿调,我倒以为你是个烈女,想不到,遇上徐家小子,你竟全无矜持,与他私相授受,简直……简直……” “无耻是么?”卫雁嗤笑道,“我与徐公子见面便是无耻,父亲放任太子闯入我的闺房,又是什么?” “你还有脸提起太子!”卫东康将案头书册全部挥到地上,“太子与他云泥之别,如何能够相提并论?你既然这么想跟他一处,你去,现在就去!去门外,跟你那个痴情郎君一起给我滚!休要在我眼前给我添堵,给我卫家丢人!” 徐郎在外? 卫雁闻言,立即冲出门去。卫东康在后怒骂:“孽障,孽障!” 雨势甚急,小小的绢伞根本遮她不住,可她无暇顾及,她奔至大门处,大声吩咐门房:“开门!” 雨雾中,一人淡青儒衫,手持竹伞,像一座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立于门前。 卫雁鼻子一酸,唤道:“徐郎……,你为何在此?” 徐玉钦早已被雨淋透,他微笑道:“雁妹,我舍不得你,我跟在你软轿之后,随你走到这里来。我知道这座宅院我走不进去。可即使隔着这堵红墙,我知道你就在里面,我这般远远瞧着,就像见到了你,就像……你仍依与我并肩站在一处……” 卫雁苦涩一笑:“你这是何必?来日方长……” 徐玉钦笑道:“我竟一日都等不得……雁妹,我想……我想……” “小姐,徐公子,老爷叫你们进去!”四喜奔出来,打断了徐玉钦的话。 卫雁对徐玉钦对视,皆是一笑,一同跨入门去。 雨很大,他们很狼狈,走进书房之时,卫东康瞧见他们的样子,更是气得掀翻了桌案:“徐玉钦,你这是何意?我长女已许嫁于你,只等他日大婚,因何多番诱我女外出私会?又不顾脸面,立我门前?” 徐玉钦双手交握,跪倒在地:“岳父大人容秉,小婿欲请求岳父大人容许,将雁妹许配与我!两年之期殊遥,小婿愿于今年岁末,迎娶雁妹!” “胡闹!”卫东康怒拍几案,“婚期已定,岂容你说改就改?她早晚要入你徐家之门,何苦坏了两家脸面?” “岳父大人!”徐玉钦膝行向前,拱手道,“小婿自知愚钝,非是雁妹良配,而既名分已定,无法更改,又何必定下那遥遥之期,叫我俩饱受相思之苦?只要岳父大人首肯,小婿定可说服家中长辈,为我俩择日完婚。” “混账!”卫东康怒道,“你当婚姻是儿戏么?你当我们这些老的都死了么?今日你既来了,我便当面将话撂下,你们婚期已定,绝不容变,你若不愿,就叫你祖父上门退婚!我卫府之女,非是那无人求娶的嫫母无盐!今后再叫我知晓,你诱她私会,不需我打上你国公府门去,这门亲事,便算罢了!” 第四十三章 雀儿惊起,满院鸿雁散尽。 卫雁道:“父亲错怪了徐郎,是我主动相邀,非是徐郎诱我出去……” “住口!”卫东康随手从书架上取出一本竹简,没头没脸地向卫雁掷去…… 徐玉钦连忙扑上前挡住,竹简打在他下巴上,印上一道血痕。 卫雁惊呼一声,取出帕子,欲为他擦拭…… 卫东康上前,一把扯住卫雁手臂,怒道:“成何体统!你出去!” 卫雁望着徐玉钦,不肯走。 徐玉钦微笑道:“雁妹,你先出去,我没事,你只管放心。让我跟岳父大人好生谈一谈……” “谁是你岳父!”卫东康恼道,“枉你饱读圣贤书,竟是这般轻浮!我真悔,竟将女儿许给了你!” 又指着卫雁骂道:“叫你滚出去,还不走?” 卫雁担心地瞧了徐玉钦几眼,见他暗暗向自己眨眼睛,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大雨渐弱,廊下淅淅沥沥滴着水珠,书房里面的咆哮声逐渐弱下去,到后来,连守在门前的四喜都听不见里面的说话声了。 卫东康回到后院,怒气冲冲,将一本册子跟一串钥匙丢在崔氏面前,道:“开库房,按照这个单子给雁娘备嫁妆!” 崔氏吃惊道:“婚期在两年之后,因何这般急切?” 卫东康哼了一声:“早些安顿好这些事,也免得日后慌乱。你早早带出来几个伶俐人,陪着雁娘出嫁。” 崔氏连忙应了,想了想,又问卫姜的婚事:“……说是定了大司马的小舅子,不知什么时候见一见?……” 卫东康道:“这事我有主意,你不要管。你辛苦些,把姜娘的嫁妆一并置了。就按着族里嫁女儿的先例,五千两银票压箱,两个铺子,两个田庄,不需要位置太好,其他的你看着办……” 崔氏道:“是,妾身定会安排妥当。” 这时紫苑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乍见到卫东康,脸上的笑就变得十分勉强,拉过一旁侍立的另一个大丫鬟红杏,将手中的盆子往她手里一塞,小声道:“我去瞧瞧小小姐那头的水备好了没……”、 望着紫苑迅速逃去的背影,崔氏蹙了蹙眉。这丫头,模样周正,也不知为何,卫东康竟不肯收用。 卫雁闷在房中,已有五六天。卫东康再次下了死命令,无论是吴文茜来请,或是任何人家下帖子相邀,一律不许出门。 没过几天,她说自己身体不适,请崔氏为她找来秦大夫把脉,只说脉来细软而沉,柔弱而滑,乃是气血不足,忧思过度之症,需得静养。 秦大夫开了一副养血安神的药,如月递上热茶,笑道:“据说秦大夫是扬州人?来京城似乎许多年了,家中还有什么人吗?秦大夫不想家么?” 秦大夫道:“妻儿俱跟随来到京城,家中已无其他人了,一转眼竟已有十五载……” 如月叹道:“都说扬州风光好,瘦西湖、大明寺,名扬四海,神往已久,只恨没机会去瞧瞧。只怕秦大夫偶尔想起故土,也是极感慨吧?” 秦大夫手中的笔顿住片刻,抬起头来,也是一叹:“故乡只在梦中,如今亲眷俱在京中,早把过去都忘了。姑娘,小姐的药方已经写好,请姑娘按着方子抓药去吧,小人告退。” 如月送走秦大夫,转身走回里间,卫雁立在窗前,转过头来,如月道:“秦大夫只是个寻常大夫,为何小姐要我试他?” 卫雁苦笑道:“寻常大夫么?父亲要禁我出门,他便能诊出我生了需要静养的病来。若非徐郎写信来,说他派人去扬州,打听到秦姨娘家有一个曾因诊症失误治死了人而逃走的族兄,我还想不到他!” “可小姐为何又要查那秦姨娘?”如月不解,近来小姐很奇怪,小姐一向爱静,也不爱出门见人,这些日子却频频出门与徐公子会面,还因此事被老爷责罚。小姐不但让自己盯着蔡姨娘身边莲儿的动向,还叫丁香常去找秦姨娘身边的小翠聊天,现在又试探秦大夫……小姐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她来自扬州啊……”卫雁喃喃低语,看向窗外,“小舅舅去了扬州,无缘无故失了踪影。父亲去过扬州数次,与秦府来往最多,我不能不疑……” 她转过头来,吩咐如月:“如今我出府不易,全靠你与园外的锦墨替我俩传递消息,你万事小心,别叫人发觉了去。你与锦墨定好什么时辰传信?” “今天是双日,锦墨不会来。我们定好单日申时,从后园那条爬满蔓藤的墙边递消息。” “好,那就只有等明日了……” 徐玉钦收到锦墨带回的消息时,天已经黑了,他立即打开香笺,只看见开头两字,便露出温柔的笑容。 “徐郎……” 她这般唤他时,那娇柔软糯的声音,那含羞带俏的表情,犹在眼前。 “徐郎见字如晤,妾拜祈郎君诸事顺遂、身体康健……” 他捏着信纸,久久不语。 锦墨忍不住抱怨道:“公子,卫小姐是不是又要叫您做些麻烦事?近来您调动人手四处打探消息,似乎已经惊动了世子,上回世子还召小人过去,问起您究竟在搞些什么名堂……” 徐玉钦抬起脸来,不悦道:“卫小姐也是你能编排的?” 锦墨嬉皮笑脸地道:“自然不是,小的怎么敢编排小的的女主子,未来二奶奶?只是这些日子您不仅要忙翰林院的事,还要四处奔波打听卫小姐交代的事,小的这不是心疼主子爷您么?” 听他叫卫雁作“二奶奶”,徐玉钦忍不住笑道:“就你忠心!” “她有事不来求我,却要求旁人,那便是我太过无用。锦墨,你在我面前随意惯了,当着她,可不能这样。”徐玉钦话语说的极温和,但眼神却锐利,叫锦墨打了个哆嗦,连忙应了。 锦墨道:“不扰二爷看信,小的在外头伺候,有事二爷唤我便是。”说着,打开门,院中一个白衣童子向他持礼道:“锦墨哥哥,世子爷请二爷去东厢。” 徐玉钦来到东厢书房,适才那穿白衣的童子为他开了门,绕过一座黄梨木雕成的瑞兽,走过三四排书柜,才见到临窗炕上一个正襟危坐面目端肃的男子。 徐玉钦唤了声“大哥”。 径阳侯世子徐玉钊向下首的黑漆椅子一指,“你坐。” 徐玉钦坐了,问道:“大哥找小弟有事?” 徐玉钊抬手道:“你尝尝,今年新得的,是你爱喝的那种茶。” 徐玉钦拿起桌上冒着热气的茶盏浅啜一口,微笑道:“是君山银针?金镶玉色尘心去,川迥洞庭好月来……茶气清高,味醇甘美,的确是小弟所爱。” “爱之过切,难免有所偏颇。”徐玉钊手中捏着盏盖,幽然开口,“你性子沉稳,家中几个兄弟中,你读书最多,向来孝顺、和善,祖父、父亲和我,没有对你不放心的。” “大哥想说什么,但请直言,小弟洗耳恭听。”徐玉钦知他欲要训诫,放了手中茶盏,站了起来。 “你外出游学,见识不少,赞誉而归。回到京城后,下场赴考,考取进士出身,更得翰林院擢拔为编修。你一向勤奋刻苦,不骄不躁,没什么事能难住你,为何……为何单单……过不了女色一关?”徐玉钊痛心疾首,一时顾不得斟酌用词。 徐玉钦正色道:“大哥想说小弟与卫小姐之事?” 徐玉钊叹息道:“听祖父说,你要求将婚期提前?你不是那等急色之人,我真想不通,你为何做下这等蠢事!” “大哥!”徐玉钦羞愧地低下头,“小弟自知,大哥说得不错。是小弟错了。小弟无话可说。” “玉钦!不是大哥想你难堪,当日你已然在圣上面前认下卫氏是你未婚妻子,大错已成,无可奈何,祖父不能眼见着你罪犯欺君而死,只能硬着头皮认了!”徐玉钊声音之中,带着一丝沉重,“从前你一心向学,不愿你与我一般,肩上挑着那沉重不堪又无法卸下的担子,因此家里的事从不叫你知道!如今,你为那卫氏女子,进退失据,理智全无,我这个兄长,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错下去而不拉你一把!” “与卫氏联姻一事,只是为救你性命的托词!卫氏不会嫁进来,而你,也绝对不能娶她!” 徐玉钦惊呼:“大哥,你在说什么?小弟与卫小姐两情相悦,又已在圣上面前定下婚约,这桩亲事,更是得到祖父首肯,你却为何,为何不许我娶她进门?” “痴人,痴人!”徐玉钊痛心道,“反正早晚会叫你伤心一场,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叫你真的舍不下她那时再告诉你真相,不如现在就说与你知道,也免得你继续泥足深陷,将你自己,将我们整个国公府,都葬送进去!” 第四十四章背人独心伤,岂可对人言。? “大哥何出此言?”徐玉钦只觉呼吸困难,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想要问个明白,却又对真相感到畏惧。 “太子大祸将至,卫府朝不保夕,与卫氏之约,只是祖父一时权宜。祖父早与圣上坦白一切,只说你年少风流,不能抗拒美色,实则我国公府与卫府,泾渭分明,全无瓜葛!” 不顾徐玉钦此时如何目瞪口呆,他快速续道:“祖父与卫东康定下两年后迎娶,实是拖延之计。一方面不叫卫东康察觉真意,一方面稳住眼前大局。只恐你一时心软,若向卫氏女子泄露口风,不只坏了圣上大事,还要将我整个国公府上下人等全部赔进去。因此我们只瞒住了你与母亲,如今说与你知道,你该明白孰重孰轻。祖父早查过卫雁之母的旧事,你无需再派人去扬州白费力气。玉钦,这是我这个做哥哥的,能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你好自为之!美色与家族性命,你自己选择!” 徐玉钊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封,放在案上,起身走出房门。 徐玉钦呆呆立在原地,睁大了眼睛,想看清那信封上的字,只是水雾缭绕眼底,叫他怎么努力,也看不分明。 原来他全心所盼,皆是空梦一场。 原来他与她,从来都是缘浅情深。 祖父的拖延之计?圣上的大事?太子大祸将至?卫府朝不保夕?哥哥是不是开玩笑啊?哥哥是不是疯了? 还是,疯的人是他? 他是不是在做梦?否则,否则,为何会如此?为何会如此呵!!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拿起那信封的,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回自己的房中。锦墨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见他仰面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圆圆的,盯着帐顶的青纱…… 锦墨悄声递上一杯热茶,放在床前小几上。徐玉钦突地跃起,将手中信封打开,取出里面有些斑驳的信纸,读了起来。 他的眉头紧锁,越看表情越凝重。 他不由深深忧虑,他该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她知道?如果叫她知道了,她该怎么办?真相如此不堪,那个清冷执拗的小女子,能不能承受如此巨大的打击? 如月快步走进房里,脸上带着一丝为难。卫雁轻问:“他还是没来?” 如月点点头,又摇摇头,劝道:“公子必是被事情绊住了,以往锦墨从不曾迟来,只是这两回,不知是不是公子去办小姐吩咐的事,还没办妥。” 卫雁摇头:“他最是稳妥,即使一时回不来,或者尚未查出什么,也会叫人传个信给我,叫我放心。我只怕……” 她心中有疑惑,却不敢继续去想。 她要探查的事,与父亲有关。万一果真如她推测那般,一切都是父亲在背后操纵,父亲现在将她严密看管,会不会已经知道了他在为她办事?会不会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 一隔数日,这天如月照往常般来到后园那偏僻处,本不报任何希望,应付一般随意吹了一声短哨就要离去。却听墙外同样一声短哨,接着,就抛进来一只沉甸甸的锦囊。 如月大喜,连忙上前,在杂草丛中将锦囊拾起,藏在怀里,快步向卫雁的院子跑去。 她跑得极快,额上全是汗水,连连喘着粗气:“小姐,小姐!” 卫雁放下手中圆埙,转过头来,瞧见她神色,也是一喜:“是他来了消息?” 如月笑道:“是!是!小姐您瞧!” 卫雁急忙拆开锦囊,淬不及防,里面哗啦啦撒出大把红豆…… 豆子散落一地,如月惊得目瞪口呆,徐公子是不是傻了,送这些破烂豆子何用? 卫雁哭笑不得,暗道:“这个痴人,怎地又借红豆来诉相思,而且,是这么一大把?” 如月眼尖,瞥见地上掉落一个小小的折纸,连忙打开来递给卫雁。 “三日后清河公主千秋,请务必入宫。我要见你!” 没有称呼,没有问候,没有落款,没有一句情话……这不似他…… 若不是有这洒落了一地的红豆,她都要怀疑,这信非他所写。 只是,如今她被禁足在房中,想要出去,实在不易。 她将满地红豆一点点拾起,不肯叫如月丁香帮忙,重新一粒粒装入锦囊,连带着那小小字条,全部锁在妆奁之中。 第二日,卫东康一早唤她至书房,丢过一本洒金帛帖,命令道:“清河公主千秋,太后命你奏乐一曲,悉心准备,好生打扮,不得失礼!” 卫雁低头掩住眸中光彩,忍不住暗自雀跃。想不到她待嫁在家中,太后仍叫她奏乐娱宾,更想不到他竟然事先知晓…… 回去的路上,她的脚步不觉轻快许多,如月忍不住打趣她:“小姐进了老爷书房,竟高兴成这般,必是跟徐公子有关……” “哦?徐公子那样的迂腐书生,竟然夺取了姐姐芳心,真是想不到。” 花影后转过来一人,鹅黄对襟褙子,水绿高腰裙,正是卫姜。 “卫姜,你怎么在这?” “只许姐姐来外书房,却不许我来么?”卫姜难得对卫雁称一声“姐姐”。 卫雁问道:“是父亲叫你来的?” 卫姜点了点头:“是啊,也不知有什么事。先不跟你说了,等我见过父亲再说。” 待卫姜去了,如月不由笑道:“自打二小姐搬到咱们隔壁院子住,小姐一再示好,又请了袁先生为她庆生,二小姐似乎对小姐态度温和许多。” 卫雁微笑不语,心里自是甜蜜。 三日转瞬即过,这天天气晴朗,卫雁早早起来梳妆打扮,只等会见徐郎。卫姜盛装而来,说道:“父亲允我同去。” 卫雁自是欣喜,与卫姜同乘。 宴会设于玉兰别院,此处原是太后避暑之所。 宫人将卫府二女引入大殿,立刻有熟悉的面孔跃入眼帘。太子妃、莫良娣、尹碧柔、未央公主、吕芳菲、霍琳琳、郑紫歆……尽皆在座。 上首坐着一个圆脸少女,身穿茜色纱罗宫装,头戴紫金东珠冠,正是今日的主角——清河公主。 二人向众人一一见礼,待太子妃请她们入座,方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敛眉低首,目不斜视。 她们上首坐着郑家嫡女郑紫歆,下首坐着吕芳菲,霍琳琳坐在吕芳菲另一侧,正伸长脖子向她眨眼。 又一会儿,另有数名贵族小姐前来,各自坐了。 未央公主拍拍手,就有数名舞姬上前,乐工奏乐,宴会便正式开始了。 数曲舞毕,清河公主笑道:“卫小姐御花园中一曲箜篌,令人难忘,不知今日卫小姐又有何佳作?” “不敢当公主赞誉,为贺公主芳辰,臣女欲献一曲《新荷叶》。”卫雁起身致礼,取出腰间坠着的白玉短笛,横于唇边,吹奏起来。 薄露初零,长宵共、永昼分停。绕水楼台,高耸万丈蓬瀛。 芝兰为寿,相辉映、簪笏盈庭。花柔玉净,捧觞别有娉婷。鹤寿松青,精神与、秋月争明。…… 她来来回回吹了两遍前段,于后阙不合时宜之处,自是略过,只取其中贺寿之意。 不待清河公主赞赏,就听莫良娣酸里酸气地道:“本宫没参与当日御花园盛宴,不知卫小姐有多么技艺无双。今儿听你吹笛子,原来不过尔尔。还不如芳菲姑娘随便弹一弹琵琶好听。” 吕芳菲忙道:“良娣谬赞,芳菲艺拙,岂可与卫小姐作比?” 卫雁笑道:“吕小姐无须谦让,卫雁技艺不佳,叫各位见笑。还请公主宽宥。” 清河公主道:“甚好,你太谦了,本宫极喜欢的……” “小妹喜欢什么?让本王来猜猜……” 一个男声骤然响起。 清河公主双目发亮,笑道:“是六哥来了!” 座下之人连忙起身,待蜀王带同众位公子走近,众女各自行礼。 蜀王对太子妃躬身道:“四嫂。” 太子妃笑道:“六弟忙完了?清河念着你许久了。说是你今日要跟太子商讨大事,生怕你不能来。” 蜀王大笑道:“小妹哪里是念我?分明是念着她的寿礼!” 清河公主笑道:“自然是念着六哥的,顺带也念一念六哥的给我备的礼。” “瞧瞧,喜欢么?”蜀王身后一名公子上前,捧着一个锦盒,笑道:“公主,这是蜀王数月前就吩咐人打造的,花费许多心思和人力……” 清河公主连忙叫宫人接过奉上,打开来一瞧,光彩四溢,竟是一座玉石镶宝的人像。细细看去,眼角眉梢,脸蛋身段,正是清河公主的模样。 众人不由纷纷上前观赏、赞叹。清河公主欢喜地说道:“多谢六哥!” 蜀王身后一人,锦衣玉带,越过众人,向卫雁看来。 卫雁向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正热闹间,外头内侍高声唱道:“太子驾到!” 众人连忙回身相迎,齐齐致礼。 宇文睿大步入内,瞥过众人,见卫雁徐玉钦皆在此,不免露出错愕的表情。 第四十五章 怀风揽月,茜草荷塘,勿思量,当时人相偎,影成双。 清河公主乃是蜀王一母同胞的妹妹,卫东康不会胆敢靠近蜀王,怎会允许自家女儿来此参宴? 徐玉钦更是刻意与各方保持距离,虽与卫东康结亲,但却并未如自家岳父一般、向太子一派投诚。如今竟与蜀王同行,参加一个未婚公主的生辰宴?宇文睿 太子妃笑道:“太子来了,蜀王送的大礼十分精巧,太子快来瞧瞧。” 宇文睿笑道:“六弟有心,孤只有认输,携小小东海珊瑚一座,只怕清河不会喜欢。” 清河连忙道:“太子哥哥送的,自然价值连城,清河怎会不喜欢?多谢太子哥哥!” 宇文睿笑道:“清河长大了,小嘴越发会哄人了。”走到上首,向众人道:“你们都坐吧,别叫孤扫了你们的兴。孤稍坐便去。” 众人皆落座,因太子在前,有些拘谨,太子妃就提议,玩一回击鼓传花,轮到谁就要赋诗一首,最不济,也要吟诵几句贺寿的名诗来。吟诵不来的,自然要饮酒。吟得特别好的,旁人便要饮酒。 不一会儿,气氛热闹起来,众人均吟了一回诗,喝了许多酒。 徐玉钦的眼光盯在卫雁酡红的脸颊上,又是苦涩又是心酸。 突然,似乎有一道如电如火的目光射来,叫徐玉钦浑身一震,向上首看去。宇文睿的双眼,正紧紧黏在卫雁身上,眼帘微微眯起,似盯视着猎物的猎人般,大有必得之意。 徐玉钦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明明她是自己的未婚妻,却被那只手可以遮天的太子惦记着,而他这个未婚丈夫,却什么都不能做。 书房里,径阳侯世子说的那些话,他不甚明了,家中大事他向来不过问。但哥哥说的那般斩钉截铁,叫他清楚地知道,这就是现实!就算他担了一个“未婚丈夫”的虚名,最后最后,还是只能眼睁睁瞧着她,归于旁人…… 酒过三巡,看了许多歌舞,太子便告退席。太子妃与良娣、尹碧柔亦随太子而去。余下众人皆三三两两伴在一处,或低语,或谈笑,或饮酒,或走到花园里看景吹风。 卫姜与霍琳琳聊得火热,卫雁回眸,见徐玉钦朝她点头示意,便借口出去吹风,出了大殿走到园中。 郑泽明从她对面走来,见她微有醉意,娇弱堪怜,穿着藕色广袖丝衣,水粉垂豆绿宫绦襦裙,额前发丝被风吹乱,有一丝贴在脸上…… 他下意识抬手,想为她拂去乱发,却见她正疑惑地望着他,不由讪笑道:“玉钦叫我来告诉你,他在西边假山旁等你。” 卫雁道过谢,一路避着人,往西边走去。郑泽明落后几步,跟随在后,他尚要做二人的“守门神”,唇边挂着一抹苦笑,只恨无人知晓他心中的悲哀。 堪堪转到假山之后,就听一声惊呼,卫雁已被一双大手紧紧抱住,抵在山石上面。 郑泽明一惊,待要上前查看,瞥见山石后面露出艾绿色衣角,方知道那后头只有她跟徐玉钦,一面放下心来,一面却尝到舌底无边的苦涩。 徐玉钦将她搂得很紧,有力的两臂箍得她腰部隐隐生疼,她低声唤道:“徐郎,快放开我。” 虽已勇敢承认心悦于他,却也不能全然抛却小女儿的羞涩和矜持,与他如此亲昵相抱。 徐玉钦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有一丝祈求:“雁妹,就这一回。就一回,容我……容我……” 他话未说完,温热的气息已喷在她脸上。他的嘴唇热热地贴上来,吻住了她…… 他的吻细腻而漫长,纠纠缠缠,令她芳心大乱,浑身力气似被抽去,只能无助地倚靠在石壁上,任他索取。 他逐渐转移目标,持续攻城略地,将她颈间,吮出一朵红梅……卫雁嘴唇得以畅快喘息,急忙呼道:“徐郎不要!” 这声惊呼,如当头一棒,叫他瞬间清醒过来。 他后退一步,一揖到地,羞愧道:“雁妹恕罪,是我一时酒醉失态,唐突了雁妹!” 卫雁犹在气喘吁吁,低声道:“徐郎邀我前来,可是有事?” “是。”徐玉钦正容敛眉,已恢复往日的谦和有礼,“这两封信,你回去慢慢看。答应我,有什么事,一定要来找我,不要一个人冲动行事!” 卫雁点点头,将信贴身藏好。 徐玉钦向她脸上一看再看,忍不住喟叹一声,狠下心肠道:“走吧,我送你回府。” “我妹妹还在殿中,我……” “泽明会送她回去,你的侍女也不要带。你跟我走。乘我的车驾!”徐玉钦说这话时,已先她一步走了出去。卫雁见他态度与从前不同,以为他为适才亲热一事而愧疚尴尬,不由亦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他。 两人对坐于车内,相视无言。眸中却含有千种柔情,将满腔心意尽诉! 待车速缓下,知道前方便是卫府,她起身欲下车之际,他突然伸臂,将她扯入怀中。 卫雁惊慌不已,以为他又要索吻。却见他并无下一步动作,只不断收紧手臂,将她紧紧拥住。 “雁妹,若要我舍了你,去换家族荣华,我情何以堪?” “可我不舍掉你,就要眼睁睁看着我全家上下,受我连累而死!我究竟该怎么办?” “雁妹,如果能与你成为真正的夫妻,该有多好!你外表清冷自持,与我一起时,却那般体贴柔顺!你比我这个懦弱小人要勇敢得多,你敢作敢当,敢爱敢恨,我配不上你,配不上你!” 一滴凉凉的眼泪,滴在卫雁颈中,她抬眼,却见他笑得温柔。她以为自己生了错觉,轻轻推开他,说道:“徐郎,我回去了。多谢你送我。” 徐玉钦笑道:“说这些做什么?我是你的未婚夫婿,送你回家,天经地义,何须致谢?” 卫雁含羞瞥了他一眼,正要转身离去,又被他扯住手臂。 “雁妹!”徐玉钦的声音有些哽咽,“有什么事,你一定要来找我,就算千难万难,我也甘愿。为了你,我可以死!”……可我却不能为了你,让我的家人死去…… 卫雁见他伤感,不由暗生疑窦,待要问他,却见他咧嘴笑道:“今晚我这般无礼,你恼不恼?” 卫雁瞬间红透双颊,羞恼道:“恼的,徐郎总要戏我!” “恼我吧!我是个十足的卑鄙小人!你要记得今晚,记得你说的话,恼我,恼一辈子……” 卫雁不明其意,想宽慰几句,却怎么说得出口?宽慰他,就要说自己不恼了,倒像是喜欢他对她无礼似的…… 无法言说,她只有背转了头,匆匆逃开。 他在身后唤道:“雁妹!” 她回首,听他说:“劝劝令尊,不如称病,在家中休养吧。” 卫雁道:“父亲身体康健,怎会无故称病?徐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 “我……没事……”他不能说,不能说。 “雁妹!”他又唤了一声。“就此别过。” “徐郎请慢行。再会!”同是道别,他语气伤感,她是欢喜雀跃。 待她走进大门许久,他仍立在原地,呆呆望着卫府朱漆大门,任泪水一滴滴打湿衣襟。 卫雁刚走入院子,就见四喜慌慌忙忙上前来,道:“小姐,老爷叫你立刻去书房!” 卫雁皱眉,硬着头皮走入书房,道:“父亲找我何事?” 窗前一人转过身来,金冠蟒袍,竟是太子宇文睿! “雁娘!别来无恙!” “你……你……为何在此?” “孤对你甚是想念,耐不住相思之苦,特来相见……”他含笑望着她,将她细细打量。 蓦地,他双眉皱起,怒喝道:“徐玉钦做了什么好事!” 她雪白颈间,一朵红梅,虽小却十分刺目。 见他盯着自己颈间,卫雁这才后知后觉,以手遮挡,暗恨自己大意,若要旁人瞧了去,可怎生是好?又暗暗埋怨徐玉钦太过孟浪…… 宇文睿上前,将她手腕捉住,沉声道:“你与他同乘而归,他对你……” 第四十六章平地起波澜,相思无处寄 “太子殿下究竟有何吩咐?”卫雁频频退后,移至门边。 “雁娘……”宇文睿哑声唤道,“数月不见,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孤?” “太子身份尊贵,自有许多人想着太子,何需臣女记挂?” “罢了,孤知你倔强,孤不迫你。你只需听着,今后与那徐玉钦保持距离,不要再……让他碰你!” 他目光阴沉地盯着卫雁颈中,面上罩起一层寒霜。 “孤不会让你嫁给他!你父亲将婚期定在两年后,很好。两年,许多事都会改变。安心等着孤接你入宫!” “殿下!”卫雁惊恐地抬起脸,“您想做什么?臣女与他的婚事,已获圣上首肯,事已至此,殿下还想改变什么?当日,是殿下您舍了臣女,并非臣女辜负于您啊!” 她试图软言相劝,令他死心。却只换来他冷然一笑:“雁娘,当真是孤舍了你么?你只管等着瞧吧,你会成为孤的女人,也只能成为孤的女人!” 自立储之日起,以往平易近人、礼贤下士的雍王变作今日威严更盛、气势迫人的太子,皇帝病重,不能理事,朝廷上下以他马首是瞻,指点江山、呼风唤雨,何其痛快!以往他在意旁人眼光,在意父皇看法,如今,那些人和事均已不能掣肘于他。他甚至想过,即使卫雁当日被没入父皇后宫,待他继位之时,只要他愿意,仍会将她留在身旁一世。谁又敢指摘于他?徐玉钦一个六品编修,拿什么与他相抗? 数月未曾相见,只偶然于街旁远远瞧她一眼,心中想要将她据为己有的信念便变得更是强烈。遑论今朝清河生辰宴上,她精心装扮,娇媚难言,怎能不令他心痒难耐,不顾身份前来瞧她? 卫雁脸色苍白,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殿下,您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必执着于臣女这等蒲柳?” “你若为蒲柳,何人堪入目?”宇文睿上前,抬手抹去她眼角泪珠,“雁娘,孤心悦于你,你该欣喜,而不是痛哭。” 说完,宇文睿深深看了她一眼,抬脚走了出去。 隐在两旁的亲卫连忙跟上,卫东康从外头走来,向宇文睿深深一揖。 宇文睿似乎不悦,沉声道:“以后不管是皇后,还是清河,哪怕是父皇召见,都不许雁娘前去!” 卫东康冷汗涔涔:“启禀太子,此番实属无奈,乃是太后下旨到家中,指明要小女为清河公主献艺。据悉,是泾阳侯夫人亲自向太后推荐小女……微臣不敢忤逆太后之意,还望太子殿下谅解。” “哼!太后从来不管这些小事,想是那徐玉钦,胆大包天,叫他母亲为他求过太后,只图私会雁娘!”宇文睿面沉如水,“卫大人,你这个女婿,好得很呐!” 宇文睿说完,拂袖而去。只余卫东康,躬身立于后方,惊起一身冷汗。 卫东康转身走入书房,见女儿倚门低泣,不由骂道:“你们做出的好事!不知廉耻!从今以后,休得再见那徐家小子!” 卫雁道:“父亲,您定下两年后的婚期,是不是拖延之计?您根本不想我嫁入徐家,一心只想把女儿送给太子?” “是你的福气!”卫东康冷笑道,“谁能料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等本事?原以为数月不见,太子对你早已淡忘,谁料你竟福泽深厚,得太子倾心相待!可见两年之期定的极好。” 徐玉钦立在卫府门前,久久不动。突然,一队车马迅速而无声地从卫府侧旁巷道驶出来,旌旗招展,骑马开道的侍卫将徐玉钦的车驾赶到一边,给太子车驾让路。接着,宇文睿从卫府大门昂首步出,远远瞧见徐玉钦立在一旁,并不寒暄,只是轻蔑一笑。 徐玉钦瞬间从悲伤变作愤怒。太子将他徐玉钦当作什么人?竟在他眼前,大摇大摆地出入卫府?卫雁刚刚进去不久,他便从那门内出来,显而易见,他是为她而来! 卫雁被卫东康派人押着走回自己的院子,一路磕磕绊绊,泣不成声。父亲这是要禁锢着她了,不许她再见徐郎。父亲对太子那般低声下气,太子再次流露出对她有意,恐怕不久后父亲就会舍了她的清白,将她奉上去讨太子欢心。她与徐郎两情相悦,为何不能走到一起?难道她此生注定,只能成为宇文睿的玩物?就算她定了亲,就算她心有所属,都逃不掉,永远都逃不掉…… 太子不会罢手,父亲更会强加逼迫,她该怎么做才能不辜负了徐郎? 卫雁被人送入房中,在丁香等人诧异的质问声中,房门被从外锁住。 计管事提声道;“小姐生了怪病,会传染的,以后小姐不能走出房门,老爷派来专人伺候,也不许任何人私自帮小姐递东西出去!叫我发现哪一个不守规矩,想接近小姐,立刻家法伺候,决不姑息!” 丁香嚷道:“小姐走之前还好好的,为何会突然生了怪病?我是小姐贴身服侍的,我要进去陪着小姐,大管事,求您让我进去!” 丁香还未走到门边,已被一名壮汉推倒在地,计管事阴沉地道:“丁香,你想以身试法,我就如你的意!” 不一会儿,院中传来丁香凄厉的惨叫声,卫雁捶着门板,大声呼道:“放开丁香,放开丁香!你们快放开她!……” 可是计管事充耳不闻,卫东康派来的那些人根本不理会卫雁,继续将丁香按在条凳上鞭笞。 一时院中下人们均吓破了胆,没有一个敢喘声大气儿。 卫雁又哭又骂,听得外面丁香的嘶喊声渐渐无力,不由心痛如绞。 她想道:“我幼年丧母,父亲另娶,姐妹不睦。幸遇徐郎,蒙他不弃,呵护备至,视我如宝。原想可以身相报,奈何红颜命薄,终免不了成为父亲登阶之石,太子宫中玩物。父亲凉薄如斯,母亲舍我而去,徐郎咫尺天涯,只余我一人,毫无尊严,一世空寂!不若就此随母亲而去,也免遭他人践踏,保得清白之身,权当我为徐郎,做得唯一一件事……” 这般想着,她不由止了泪,走到妆台前,拭去残妆,施脂傅粉,重理云鬓。 又在妆奁中取出一枚细长的发钗,在颈中试探欲刺。 铜镜之中,她艳若桃李,不可方物。颈中一点红梅,是徐郎所予最后一丝温存。 她流泪道:“徐郎,此生不能报答你深情,只有期待来生……” 将发钗移至胸前,抵住衣衫,忽觉异物在怀,取出一瞧,正是徐郎塞给她的信件。 她不由想道:“待我看完徐郎所言,再死不迟。” 拆开信封,里面厚厚一沓信纸,笔迹颜色不一,不只有徐郎所写。 她觉得奇怪,细读起来。 待读完信件,只惊得目瞪口呆,双手发颤,就连信纸也拿不住。 徐郎这些消息,究竟从何而来? 她想过,也许真相十分不堪。却想不到,竟龌龊至此! 母亲亡故真相,比她所想,更为惊人…… 卫雁大放悲声,为亡母不值,为自己的愚蠢而悔! 那一个个将母亲迫害致死的凶手,岂能放过?方才若是糊里糊涂地死了,任那些凶手逍遥法外,下了黄泉,她有何面目去见母亲?为儿女私情要死要活,却不替母亲血洗沉冤,她有何资格做人女儿? 门窗已被从外封死,把守之人凶神恶煞,如月卫姜已然归来,被计管事命人挡在院外,不得靠近。 卫雁捶门半晌,无人理会,她大声疾呼,亦毫无回声。 直到她累得全身脱力,就连眼泪也哭得干了,夜色深沉,她竟倚在门旁昏睡过去。 第二日,计管事解下铁锁,命如月送托盘进去,服侍卫雁用饭。 如月含泪道:“小姐,你快吃些东西吧,怎么这么憔悴?” 卫雁问道:“丁香怎样了?” 如月别过脸去,咬唇道:“丁香没事……” 卫雁起身,迈步向外走,门外两个守卫,立即将她拦住,任她如何踢打咒骂,只不肯让她出去。 如月抱着她的腿哭道:“小姐,小姐,您别这样,老爷下了死命令,不叫小姐出去,没人敢违逆老爷!” 情急之下,卫雁大声呼道:“我要见我父亲!太子即将迎娶我为宫嫔,父亲不可如此待我!” 如月惊得脸都白了,小姐说什么?小姐早定了徐公子,与太子何干? 计管事将卫雁原话传递给卫东康,后者冷冷笑道:“总算她不蠢,一晚上便想通了。不忙,且杀杀她的性子。过两日再去瞧她。” 卫东康来时,看到卫雁正坐在桌旁,小口小口地用饭。她已换过衣衫,仪态周全,只双目有些红肿。 卫东康微笑道:“雁娘,你想通了?” 卫雁抬起头来,道:“想通了。父亲是为女儿好,都怪女儿任性,误解了父亲,还请父亲原谅。” 说着,她起身施礼,又道:“女儿有一个请求,望父亲准许。” 卫东康不由皱起眉头,不悦道:“还要讲条件?” “女儿也是为父亲着想,虽然靖国公府与太子无法相比,但毕竟是世家大族,朝廷清贵,贸然悔婚,不说皇上要猜忌,恐怕靖国公府也不能罢休。徐玉钦书生脾气,若要闹起来,咱们跟太子脸上都不好看。不若将错就错,先不要知会旁人,只待太子筹谋妥当,确定能够接我入宫之时,由太子出面,向靖国公府施加压力。届时,太子多半已继大统,不怕靖国公府不从。” 卫东康笑道:“何须你说?为父早有计较。” 他何尝愿意得罪了靖国公府?徐玉钦是个晚辈,他骂便骂了,却不能叫靖国公和泾阳侯没脸。这事他早就想过,不需卫雁出言,他也不会贸然取消婚事。 “那就请求父亲,让我见太子一面。” 卫东康讶异道:“你见太子作甚?” “我见太子,自然是想当面诉说心意,希望太子能够原谅我曾许嫁旁人……”她说这话时,神态颇为忸怩,似不胜娇羞。 卫东康微笑道:“太子如今住在宫中,不比从前在雍王府。你等消息吧。” 卫东康起身要走,卫雁拉住他袖子,娇声道:“父亲,那您现在可不可以不要再关着女儿了?” “过些日子吧!”卫东康不为所动,“你的小心思,瞒不过我去。” 说完,他走出去,吩咐计管事带着从人重新锁上门。 卫雁笑着送卫东康出去,转过身来却是心急如焚,她有许多事要做,有许多人要见,没了自由,她就什么都做不了。 第四十七章 此身不由己,几时见天日 在两名守卫的监视下,如月端着盘子走进房中。 卫雁坐在书案旁,正来回踱步,面色并无异样,只嘴角一颗小小燎泡,出卖了她几日来的心焦。 如月眉目隐含忧色,勉强打起精神强颜欢笑:“小姐,今天的酱鹿蹄看起来不错,您快尝尝。” 卫雁从她手中接过银箸,蹙着眉强迫自己将碗中的米饭全吃了。 如月却是紧张得僵直了身子,小姐向她手中塞过来的是什么?门外两个煞神般的侍卫正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出门后即使避过了搜查,她也去不了别处。不只小姐,院子里的众人包括她全都被禁足,不许走出院子一步。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低声道:“小姐,您衣裳脏了,奴婢服侍您换一件好不好?” 卫雁一听,便知其意,将汤匙中油脂滴在衣裳,起身提声道:“可不是么。” 两个守卫探首看过来,看她衣裳果然脏污了一块,不疑有他,向如月吼道:“服侍小姐换好了,立刻出来,要是慢了,大管事必会重罚!” 卫雁牵着如月走到里边,如月跪地小声哭道:“小姐,奴婢无能,被老爷禁足在院子里,没法向徐公子报信啊!” “连你也……父亲是下了狠心呐……”卫雁摇着头,不敢置信,她已经向父亲表明,愿意服从父亲与太子的安排,父亲仍是防她至此! 如今她成为一只没了翅膀的笼中鸟,父亲难道真要关她两年,太子一日不接她入宫,她就一日不能得见天日? 如月伏在她脚边呜呜低泣,十分伤心。卫雁不免奇怪:“如月,你跟我说实话,只是禁足么,是不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事?你跟丁香她们都安全吗?丁香挨了打,伤势如何?” “小姐……小姐……”如月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来。 卫雁低身将她揽住:“说,究竟怎么了!我已双腿受困,不能再做一个聋子、瞎子!” “丁香她……恐怕不行了……”如月说出这话,几乎用了全身力气,她不敢抬头去瞧卫雁表情,一味垂着头,任眼泪无声流下。 “他们,他们对丁香做了什么?”卫雁不敢置信,那个泼辣伶俐的丁香!那个年幼可人的丁香!怎么会? “小姐,丁香被计管事笞了一百鞭,全身……没一块好肉……老爷不许请大夫,丁香连续发了四天高热,开始还能说些胡话,现在……现在……却……连张嘴都不能了……奴婢喂的汤水,她一口都喝不进去……”如月已经哭成泪人,丁香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小丫头,亲如姐妹,叫她怎能不伤心? 卫雁吃了一惊,跌坐在地上,不住念道:“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突然,她一跃而起,奔至厅门处,嚷道:“叫我父亲来,叫我父亲来!” 守卫笑道:“大小姐请安心休养,老爷这些日子不在家。” 此时,霍然瞧见卫姜正站在院门外向她这边看来,她大声呼道:“卫姜,卫姜!你帮我,帮我去找他!帮帮我!”她说的“他”,自是徐玉钦无疑。 卫姜冷声道:“抱歉,姐姐,我帮不了你,父亲不许任何人帮你递消息,你还是好好休养吧!” 说完,卫姜敛裙而去,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将手按在胸口上,向卫雁打了个眼色。 卫雁立即明白,卫姜是说“放心”。她不由热泪盈眶,太好了,太好了,卫姜肯帮她!实在太好了! 时已入夜,屋子里没有点灯,卫雁缩在窗下榻上,浑身冰冷。她想到自己含冤而去的母亲,想到奄奄一息的丁香,想到徐玉钦,想到刀痕满面的袁先生,想到她自己…… 她已经忘记了被关在这里多少天,送走夕阳,迎来银月,除了如月每天定时送来热水、饭食那短暂时分,没有人跟她说话,没有人陪伴在身旁。刻骨的孤寂和铭心的伤痛让她无比脆弱,能够聊以慰藉的,只有母亲留下的那只圆埙…… 而此时外院书房内,卫东康刚与门客们聊完当前时政,走到窗前伸了个懒腰,叫四喜唤来计管事,问起卫雁现状。 计管事如实说了,又道:“二小姐带着丫鬟莹儿,从角门偷偷溜了出去,已有小半个时辰……” 卫东康冷笑道:“她能翻出什么浪来?叫人跟着,不许她接进徐府的人!” 计管事低声道:“是!只是徐府派的眼线已经在咱们宅子外盯了几天,那个徐二公子想要打听大小姐的情况,若是他们跟二小姐说上话,咱们……” “放心好了!”卫东康笑道,“那丫头安着什么心,我清楚得很!雁娘这回,只怕所托非人。” 卫姜和莲儿刻意避着府外徐玉钦派来探消息的人,一路走向雍王府,因宇文睿入主东宫,这里变作了别院,守卫不及从前一般齐整有序,聚在门前低声笑语。 卫姜上前道:“各位大人,能否帮小女向宫中递个消息?小女有要事禀告太子殿下。” 那守卫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怪笑道:“向太子投怀送抱的女人每天都有数百,要是全给通报上去,还不累死了我们兄弟?” 卫姜尴尬笑道:“真是有事禀告,还请诸位行个方便。”说着,取出一锭银子,塞在那守卫手中。 守卫便笑道:“跟你说实话吧,太子已经入宫,我们几个不受宠的被留在这里守门,哪有什么门路去宫里报信?姑娘不如去京兆尹府问问。” 卫姜无奈,只得道谢而去。 来到京兆尹府,守卫森严,各个凶神恶煞,不等卫姜把话说清楚,就将她一推,喝道:“走走走!想见太子的多了去了!你当你是谁?” 卫姜被推搡在地,擦破了手掌,犹苦苦哀求:“我找太子真的有事,各位大人行个方便啊……” 卫姜无法,只得另寻别处。她向皇宫的方向走去,时已入夜,街市安静黑暗,只听得到她们主仆二人的脚步声。莹儿有些害怕,抓着卫姜衣角,道:“小姐,咱们两个姑娘家,走夜路恐怕不安全啊……” “你怕了吗?”卫姜笑道,“我不怕!我为姐姐如此奔波,不顾自己的安危,叫他知道,不知要如何赞叹……” 她们来到宫门外,说要求见太子,被宫门守卫执刀抵住,盘问一番。卫姜惊得小脸发白,泪珠滚落,只一味哀求,说要见太子。莹儿更是吓得连话也不敢说。 这时,宫门内驶出一辆马车,车内之人掀起帘子,向他们看来。 卫姜连忙跪地哀求:“这位大人,小女要见太子。有要事禀告,若得大人相助,不胜感激!” 那人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见太子?” 卫姜泣道:“我不能说。我受人所托,有要事禀告太子。” 车中人冷笑:“你不能说?那我也无可奈何。姑娘请便。” 莹儿见他要走,急忙嚷道:“我们是尚书府的人,大小姐有事要找太子!” 卫姜骂道:“住口!休得胡说!我们跟尚书府毫无关系!” 车中人眸光一转,看向莹儿,“你们大小姐,是那卫雁?” 莹儿被卫姜斥责,不敢再说,双眼含着眼泪,可怜兮兮地望着车中之人。 宫门守卫向车中人行礼道:“世子爷,您看这事?” 车中人正是镇国公府世子郑静明,他刚与太子、蜀王等人议事出来,见宫门处喧闹,镇国公府负责皇城安防,不能不过问。听说是卫雁派人来寻太子,不免心中暗暗生疑。常听三弟泽明提起,卫雁与玉钦来往亲密,只待成婚,却不知这卫雁,仍与太子藕断丝连,更不顾廉耻地叫人大张旗鼓地来寻太子! 郑静明见卫姜穿戴不俗,是官家小姐模样,便抬手向那守卫吩咐,叫通报东宫。 卫姜大喜,跪地拜道:“多谢大人!” 郑静明不语,放下帘子,叫车驾避在一旁等那前去通传之人回音。 只一会儿,数十名黑甲侍卫拥着一驾小车从宫内出来,金盖之下,坐着威仪不凡的当今储君、宇文睿。 卫姜只觉心脏剧跳,又是紧张又是欢悦,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宇文睿看到卫姜,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转头向郑静明道:“世子走得匆忙,想是家中还有事,不耽搁世子了。” 郑静明已下车立在一旁,向他抱拳施礼,也不多说,只淡淡道:“微臣告退!” 待郑静明走得远了,卫姜方上前,含泪道:“太子肯赐见,实在太好了!姐姐等着太子呢!” 她头发蓬乱,衣角有污渍,手掌还受了伤,满脸是泪,看起来十分娇弱可怜。 宇文睿恍然:“是卫二小姐?雁娘如何?你上车来说。” 与太子同乘?卫姜睁大了眼睛,忸怩道:“这……不妥。臣女身份低微,又……又狼狈如斯,怎能……” “不打紧,你上车来。”宇文睿笑得温和,向她招手。 莹儿道:“小姐,您被雍王府跟京兆尹的侍卫推伤,根本不可能走回去,不如听太子殿下的话吧?” 卫姜为难地看了看宇文睿,犹豫许久,方道:“这……好吧,也免得我脚步太慢,耽搁了姐姐的事……” 她提着裙摆,向车上爬去,因手掌受了伤,忍不住抽气低吟了一声。 宇文睿见她行动似不便,伸出手,拉了她一把。 掌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量,让她一时竟忘了疼痛。抬起眼,含羞带怨地瞧着面前的尊贵男子。 芳心乱撞,几欲蹦出胸口。如此近距离地相对,还是初次。此情此景,在她梦中,却早已反复上演过千百回…… 宇文睿声线低沉:“你怎么受的伤?你那丫鬟说的是真的?是京兆尹府的人将你推伤?” 卫姜将手藏在身后,仰头望着他,温柔地笑道:“不打紧的,没有的事,太子别听莲儿乱说。只要替姐姐寻到了太子殿下,臣女就是舍去性命,也在所不惜。” 宇文睿微笑道:“看不出,你还是个侠女!”他笑着,从腰间摸出一块莹白无暇的九龙佩,递给卫姜,“拿着,以后,你来找孤,给守门人看一看这个,他会立即来通报于孤。别再让自己受伤了。” 想不到他竟对自己如此温柔关切,卫姜忍不住哽咽,“多谢太子殿下。”她指尖发颤,从他宽阔的手掌中取过九龙佩,紧紧握在掌心,万语千言无处诉说,只能用一双柔情泪眼,向他深深凝望。 第四十八章 宇文睿道:“你来得如此急切,可是雁娘出了什么事?” “……啊?”缱绻时光如此短暂,他问起卫雁,令沉浸在梦幻之中的卫姜猝不及防,她连忙收起眷恋的表情,蹙眉道:“姐姐私会徐公子,叫父亲知道了,父亲将姐姐锁在房中,已有半月余。虽然姐姐有错,可……可……父亲这回太过狠心,臣女见姐姐日渐消瘦、精神萎靡,只怕姐姐要熬不下去……臣女……臣女想不到还有谁能帮一帮姐姐,只能……自作主张……来求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救救姐姐!” 宇文睿闻言,不由蹙眉。初闻卫雁遣人求见,他又惊又喜,甚至来不及换下朝服,立即便乘了小车出宫。谁想竟是这个蠢小姐自作主张,以卫雁之名诓自己出来。他不由心中不乐。卫雁被锁在房中,是他亲自授意,万无无故解禁之理。况且,近来徐玉钦数次对他不敬,言语冲撞,句句不离“卫雁是臣之妻”。这两人全不将他这个储君放在眼里,不使些手段,只怕他们当他是个没脾气的。 他不发一语,闭了眼睛,倚在座上。 卫姜缩在一旁,不住觑看他脸色。 他戴着金冠,身穿玄色金丝蟒纹朝服,露出领口一抹霜白。他眉色浓重,十分英武。鼻梁高挺,形如刀刻。嘴唇紧抿,气势威严。 她满心柔情,只恨不能当面诉说。 这样一个尊贵非凡、俊美无双的男子,又对自己如此关切温柔…… 突然,车驾摇晃一下,她顺势而倒,竟扑进他怀中。 鼻尖传来一股甜腻的馨香,宇文睿睁开眼来,眸光如电,盯视卫姜。 卫姜羞不可抑,红着脸小声道:“对不起,太子恕罪,臣女一时没坐稳,冲撞了太子殿下……” 她的胸口,在他腿上,若有似无地拂过…… 宇文睿面沉如水,没有一丝笑意,他淡淡道:“二小姐可要坐好了,以免受伤……” 不等卫姜爬起身,他已扯了帘子向外喝道:“驾车之人回宫后领四十鞭!” 门外立刻有人应道:“属下领命!” 卫姜只窘得恨不得钻入地缝。她快速起身,坐到门旁,再也不敢多说, 很快到达卫府,宇文睿也不等卫东康亲自来迎,大步走向卫雁院子。 计管事认得是太子,连忙开锁,让他通行。 卫姜疾步跟在后面,眼睁睁瞧着他走进卫雁房中,在内闭了房门。 她将手中九龙佩捏得紧紧的,硌得手心生疼。为他人作嫁衣裳,说的就是她吧? 听见门外响动,卫雁连忙从黑暗中坐起,摸索着点燃了一盏小灯,待她回过头来,望见来者的脸,不由惊得后退一步,面色惨白。 她穿着一件旧衣,因光线阴暗,看不出是何颜色。松松挽着头发,已落了钗环,是欲就寝的打扮。 宇文睿只觉自己喉头发紧,向前走了几步,将她迫至柱前。 卫雁惊惶不已,心头乱跳,隐有不祥之感。 宇文睿捏起她的下巴,冷声问道:“听说,你茶饭不思,精神不振?” “瞧瞧你,堪堪几日,竟消瘦至此!你就那么想他?那么离不开他?” “他究竟有什么比孤好?令你这般死心塌地?” “可笑,你遣人至宫门前寻孤,急切求见,不知你那心上人闻知,会如何作想!” 卫雁惊道:“怎会?我……我……从未遣人……”忽然,眼前略过卫姜的脸,她惊疑不定,颤声问道:“是……是我妹妹卫姜……去宫门前求见殿下……是么?” 宇文睿冷笑道:“你们姐妹情深,感情好得很呐,你的好妹妹不止大闹宫门前,还闹去了雍王府、京兆尹府呢!想必到了明日,所有人都会知晓,你耐不住闺中寂寞,夜会于孤……” 卫雁本对卫东康假意顺从,只求脱困。谁料,卫姜竟如此毁她名声!叫徐郎知晓,该如何想她? 她失声道:“不会……不会,卫姜她不会如此……”可是,心里却隐约知道,宇文睿不是骗她…… “你可知道,你妹妹在车中,还向孤大献殷勤,投怀送抱。为免你以后在宫中孤寂,不如孤将她一并收在房中?”宇文睿笑得阴沉,瞧见卫雁惨白颓败的脸,令他大感畅快。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仗着有几分姿色,竟敢不将他放在眼里,去喜欢一个白脸书生? “殿下!”卫雁抬起脸,露出祈求之意,“卫姜年幼无知,配不上太子殿下,请您……” “哦?她配不上孤?那你呢?”宇文睿探手向下,在她身上揉捏,“你配不配得上孤?” “殿下,求您了,臣女……臣女……已经答允父亲,愿等殿下来迎……只求殿下,顾念臣女脸面……求您了……”她紧闭双眼,任泪水滑落,被人肆意把玩,何等屈辱!可她偏偏没有资格拒绝,也不敢拒绝! 宇文睿冷哼一声,放开了她。 卫雁颓然坐倒在地,紧紧揪住凌乱不堪的前襟,低声啜泣。 宇文睿转身坐在椅上,向她招手:“过来!” 卫雁垂首向前膝行一步,仍是跪坐于地,不肯靠近。 宇文睿恐怕迫她太过,反令她那股倔劲儿冲上来,弄个玉碎瓦全。便也不再勉强,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得柔和:“雁娘,你能想清楚,孤心甚慰。孤三十多年来,从没对任何女人如此费过心思,你该知足!” “殿下!”卫雁抬起头来,拭去眼泪,仰望着他,“殿下果真待臣女不同么?臣女犹如笼中之鸟,被锁在房中,只能等待殿下偶来探望,殿下以为对臣女已仁至义尽,可对臣女来说,正是殿下,让臣女成为囚徒!臣女如何甘心?殿下难道,只想要一个听话顺从的傀儡吗?可臣女却想做一个鲜活生动、有心有情之人啊!” 宇文睿闻言微笑道:“你这丫头,稍稍对你和颜悦色,就立即张开爪牙,来与孤谈条件!” 卫雁爬起来,走近两步,说道:“顺从温柔的女人,殿下身旁已经有许多了。殿下如果真心对臣女有心,该知道,臣女从不是那等柔顺之人。如今臣女受困,生不如死,日后,殿下只想得到一把枯骨么?” 说着,又落下泪来。 引得宇文睿笑道:“你这是拿自己性命来要挟孤?” 卫雁抬眼向他一眺,无限妖娆,“那殿下在意么?” 宇文睿心底的柔情,被那目光撩起,他微笑起身,上前将她扯入怀中,低语:“孤自然在意。” 卫雁在他胸前一推,已逃了开去,背转过身,说道:“那殿下叫父亲放了我吧,不只要让我能够走出这间房,还得让我自由自在地去外头逛……” “不可。”宇文睿皱眉道,“你还想去找徐玉钦?” 卫雁嗔道:“殿下如此疑我,那不如任我自生自灭。” 宇文睿上前将她重新拥住,低笑道:“什么时候学会了与孤撒娇?不错,孤很喜欢。” 卫雁道:“殿下还未答我,可否放我自由来去?我答允您,不见他便是。” “既然你如此保证,孤便由得你。”宇文睿捧住她下巴,低声道:“那你怎生谢孤?孤今晚……留在这里可好?” 第四十九章流言 卫雁立即双眉倒竖,将他推开,嗔道:“殿下当我是什么人?竟如此轻贱于我?” 宇文睿连忙笑道:“休恼休恼,孤是戏你……” 卫雁却不理会,冷声道:“殿下请回!恕不相送。” 宇文睿笑盈盈地哄了数句,方走出门去。 得信赶来的卫东康连忙迎上,拜道:“太子殿下降临寒舍,微臣有失远迎,不知小女可有无礼冲撞之处,还望太子……” “卫卿请起。”宇文睿微笑道,“孤留下数名亲卫,供卫小姐差遣,卫卿可少操些心了……” 言下之意,以后就连他这个父亲,也管不着卫雁了…… 而此时立在隔壁院落中的卫姜,双拳紧握,满面泪痕。原以为今晚可以一举俘获太子之心,谁想到,竟成全了卫雁……难道她只能任父亲摆布,嫁给大司马的小舅子了吗? 卫雁与太子之间的谣言,又重新传了出来。太子夜闯香闺,佳人思郎情切,芸芸种种,诸多版本在茶楼、酒馆之中流传。众人看向徐玉钦的眼光,不由饱含同情,更有那落井下石之辈暗自中伤:“……徐郎这棋走得妙啊,亲近了卫尚书,又讨好了储君,可见这些年的书不白读,十分懂得审时度势呐!……” 徐玉钦从翰林院出来,迎面遇上几个同科正聊此事聊得火热,见他过来,连忙噤声掩口,眉目间却大有蔑视之意。徐玉钦恍若未见,昂头向外走,行至抄手游廊处,吩咐人取进宫腰牌,正冠敛容,往宫中而去。 来到东宫正殿,已是午后时分。内侍低声道:“徐大人请回,太子昨夜晚归,又起了大早,好容易合一合眼,不宜打扰。” 徐玉钦朗声道:“下官就在此等候,太子醒来,请务必传唤下官!” 那内侍无法,只得将他引至偏殿用茶。 宇文睿坐在里间看奏折,听内侍禀报徐玉钦求见,不由一笑:“且叫他候着,孤此时不得闲……”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眼看日头偏西,徐玉钦多次催促那内侍去探看太子是否已醒,宇文睿才懒洋洋地抬手道:“传他进来!” 徐玉钦走入大殿,见宇文睿衣冠齐整,全然不似刚刚醒来的模样,不由心中有气,不肯跪下行礼,只双手抱拳,敷衍了事。却听上首那人道:“徐卿等了多久了?小全子,好大的胆子!徐卿来见孤,怎地不立即将孤唤醒?” 内侍哭丧着脸道:“主子,是奴才舍不得,您昨晚根本没合眼,午后好容易喝了补药睡下,奴才怎能狠下心来叫醒您?只有委屈徐大人了……” 昨晚没合眼,又服补药? 字字句句,全在暗示昨晚他与卫雁有过荒唐之事…… 徐玉钦忍住怒气,冷笑道:“全公公一片忠心,太子无需怪罪于他。下官本是贸然入宫,所幸未扰太子清梦。” 宇文睿这才笑道:“徐卿与孤,情同手足,徐卿获赐御书房行走,来孤东宫议事,乃是应当应分,徐郎有何事欲见孤?” “宫中流言四起,句句指向殿下与下官未婚妻子卫氏,下官不才,想不通此言从何而起,请太子指点!” 宇文睿料不到他竟当面诘问,不由眯起眼,重新审视面前这白面书生。若是换作旁人,想必只有吞下这个哑巴亏,乖乖地认命,或主动提议将妻子相赠,以博取未来君主的信任和好感,换取前程功名…… 这人却丝毫不懂人情世故,果真是读书读得傻了,竟迂腐至此! “哦?外头竟有人敢传孤的闲话?”宇文睿似是吃了一惊,道,“徐卿仔细给孤说说,那些人都传些什么?” 叫他亲口说出自己未婚妻子与旁人的不雅传言?徐玉钦抬眼直视阶上高座之人,恨不得从眼中喷出火来,道:“谣言止于智者,下官并不相信传言,只是不明太子几番出入卫府,所为何事?还请太子明示。” “哦,原来是为了这事啊……” 宇文睿从座中起身,步下玉阶,来到徐玉钦身旁,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笑道:“此事你为何来问孤?去问你的未婚妻,不是更便宜?” 徐玉钦冷笑道:“我妻卫氏恪守本分,柔顺恭谨,至孝至纯,下官以此事想问,对她,是种侮辱。下官不信她是那等朝三暮四之人,此事只能问太子殿下,究竟为何要夜入卫府,坏卫氏名声?” “哦?原来徐卿是来问罪于孤?”宇文睿止住笑,眉宇间平添几许森冷之意,“孤去何处,何时需要向旁人报备?孤的太子妃,尚未过问一句,徐卿究竟凭何倚仗,觉得孤应该将行踪告知于你?” 徐玉钦沉声道:“只凭太子殿下欠下官一个解释!下官与未婚妻卫氏两情相悦,如今太子殿下牵涉其中,令卫氏声誉受损,太子殿下觉得不该给下官与卫氏一个解释?” 宇文睿走回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孤倒不觉着此时与卿有何干系。孤受雁娘相邀,因往卫府,雁娘竟不曾告知于卿?” 徐玉钦怒道:“殿下慎言!卫氏闺名,亲人私下所唤,太子如此,于理不合。” 宇文睿嗤笑道:“孤唤得惯了,一时不察,卿勿见怪。此事想来是那些多事之人胡乱传言,卿无需放在心上,归去后,还望勿要责怪雁娘……哦,不,是卫小姐……” 徐玉钦道:“太子殿下为储君,代摄朝政,一举一动,皆受臣民所仰,还望太子殿下能够严于自律,勿要妄为。下官冒死进谏,望太子虚怀纳谏!” 说完,他随意一揖,拂袖而去。 宇文睿面青如铁,怒哼道:“堪堪六品小吏,若非瞧在靖国公面上,孤如何容得下他?” 内侍小全子上前劝道:“太子息怒,且容他狂两日,卫小姐已经许了太子,待时机成熟,接入宫中便是。靖国公是个明白人,不会像这书呆子一般不识时务。” 宇文睿捏着案上帛册一角,沉吟道:“也怪孤,三十许人,营役半生,竟如莽撞小儿般,沉溺于一女色……” 小全子笑道:“这天下早晚是太子殿下您的,您喜欢谁,便是谁的造化。卫小姐虽端着姑娘家的矜持,但心里也早就向着您了……您这些年也过得太苦,蜀王等人,哪一个不是妻妾数十?难为您太子之尊,只一妻二妾……” 宇文睿叹息道:“孤一生谨慎,唯对此女,大失方寸。……” 喟叹一回,重新埋首奏折当中,小全子奉上热茶,然后悄然退至一边,不敢扰他思绪。 这时,尹碧柔带着两名宫人,也不通报,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娇声道:“太子,臣妾叫人给您做了冰糖燕窝雪莲羹,您尝尝?” 宇文睿头也不抬,道:“放下吧。” 尹碧柔噘嘴道:“人家要服侍您喝下汤羹才走!” 宇文睿耐着性子,笑道:“好,孤这便尝尝。” 说着,示意小全子递过来,吹了吹,仰头一饮而尽,赞道:“甚好。” 尹碧柔道:“太子,您在忙什么?好容易今儿没有那些老顽固来聒噪,不若臣妾陪您去园子里走走?” 宇文睿咳了一声,小全子立即笑道:“孺人娘娘,殿下正为着朝廷的事头疼,待会还要召见大臣们议事,并不得闲啊,要不奴才着人伺候娘娘您去园子逛逛?” 尹碧柔立即红了眼圈,委屈地道:“谁要你派人来陪?人家只想叫太子陪人家……” 宇文睿只得起身上前,将她手握住,柔声道:“莫哭,晚上孤去瞧你,且等一等?” 尹碧柔这才破涕为笑,在他手臂上扭了一把,道:“太子不要骗人家……” 宇文睿笑道:“孤何时骗过你?” 尹碧柔这才罢休,带着宫人去了。 宇文睿面沉如水,喝道:“外头当值的侍卫、宫人、内侍,各鞭三十,教教他们什么叫本分!” 小全子冷汗涔涔而落,想为那些人求情,却又不敢。只在心里暗暗叹息,尹碧柔是什么人啊?太子孺人,皇后甥女,在宫中风头正劲,她来给太子送吃食,谁敢拦她? 徐玉钦沿着长长的石阶一路向宫门走去,两旁红砖墙琉璃瓦衬得皇城精致而巍峨,不久后,宇文睿就会成为成为这皇城之主,只要他愿意,卫雁就不能不入宫。而自己,一个撰写诏书,为皇家著典立册的低微臣工,将伏于她的脚下,自称“微臣”,唤她“娘娘”…… 想到此处,他几乎心痛得走不成路。 “玉钦。”有人唤住他。 回转身来,见众内侍宫人拥簇着肩舆上的宇文炜,向他走来。 徐玉钦避在一旁:“参加蜀王殿下。” 宇文炜下了肩舆,揽住他的肩膀,与他并肩而行,低声道:“本王听闻一些流言,也许做不得数,但是玉钦,本王不愿意你被人诓骗,你不如当面问问卫小姐,说开了,说不定都是误会。” 徐玉钦脸色尴尬起来,别过脸道:“多谢蜀王殿下关怀,玉钦并不信那些流言蜚语。卫小姐冰清玉洁,孤高贞烈,玉钦不需问。” 蜀王喟叹道:“玉钦,你就是心太实……罢了,本王言尽于此,你瞧着办吧。本王会替你将宫里宫外散布谣言的钉子都拔了,你放心,不会再有人提起……” 第五十章 徐玉钦躬身一礼:“谢殿下!” 瞧着徐玉钦远去的背影,蜀王摇了摇头,想道:“这人出于公卿世家,最是在意脸面,娶这样一个祸水,只怕非他之福。” 如今人人都在看自己笑话,徐玉钦很清楚,可他并不觉丢脸,只是心痛。自打明白了国公府的立场和处境,他就知道,他与卫雁,今生是不可能了。他空担着一个“未婚夫”的虚名,却根本不可能护她一世。可他私心想着:“只要我担着这名头一天,就要护她一天周全。太子毁她名誉至此,我纵无法,也得表明姿态,叫太子不能轻视了她去。可怜她生在那样一个人心险恶的府中,生母被人所害,将她蒙在鼓里数载,身边群狼环伺,无人真心疼爱她。她与我相好一场,终有一日,就连我也要辜负了她……她一个弱女子,该如何承受这一切?” 徐玉钦向前走着,虽然脸上无甚表情,可内心的痛苦和无奈,早已汹涌成河。 他没有理会那些带着古怪表情向他打招呼的宫门守卫,呼唤从人牵过马,纵马狂奔,他不知道自己想去哪,此时此刻,他心中所想,只有那个声声唤他“徐郎”的人儿。可是,他不能去找她!流言正盛,他急忙去寻她,只会叫人以为他因恼羞成怒去向她“问罪”,宇文睿可以不顾及她的名声,他不能!他爱惜自己的名誉,更爱惜她的,胜于生命! 他驭马屹立街头,一时不知何去何从,他不想回家,不想去翰林院,又不能去找他。一时之间,天大地大,竟无处可去! 而此时,卫雁乘着一驾青帷小车,自他旁边经过。她捏着帕子,靠在车壁上,泪如雨下。 她刚刚亲自送别了丁香,昔日鲜活的生命,如今化成一缕芳魂,再也不能捏着嗓子在院子里骂人,再也不能撒娇扮痴、陪在她身旁说话。 生命何其脆弱!短短数日,竟教人阴阳相隔! 可见命运不可违逆,你逆了上天,上天就要惩罚于你,肉身苦痛尚可忍耐,大不了三尺白绫自戕而去。可他若要夺去你在意之人性命,却能令你生不如死! 突然,她听见外面有人大喊:“玉钦,玉钦!” 她连忙掀开帘幕,问道:“如月,你听见没有?” 如月双目红肿,并未在意周围响动,问道:“什么?小姐有什么吩咐?” 卫雁回头瞧了几眼,并未发现徐玉钦人影,也再未听见有人唤那个名字,便疑自己多心,放下了车帘。 她没瞧见,就在她车后,一人一骑缓缓行至路旁,那边小楼上面,郑泽明正笑着向那人挥手,笑道:“你怎在此?快上来坐。” 徐玉钦见他脸色酡红,手持酒盏,知他正在饮酒,便不多想,将马丢给身后跟随的从人,踏楼而上。 他身后的锦墨瞪大了双眼,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他那个洁身自好的主子,竟然进了“倚红楼”? 此时的倚红楼尚未开始营业,只郑泽明这样的几个常客,各自包了相熟的姑娘,在房中饮酒。一楼大厅极为安静,徐玉钦上了二楼,尚未意识到自己来了何处。 郑泽明趿着鞋迎出来,大笑:“想不到,想不到,玉钦你终于肯来这仙家宝地,神女洞府。” 徐玉钦只为饮酒而来,乍见郑泽明衣衫不整,屋内坐着几个钗横鬓乱的娇娘,不由吃了一惊,想走时,却被郑泽明一把扯住,给拽进屋里。 郑泽明笑道:“玉钦,我与想容正饮酒,她妹子娇娥儿伏窗瞧见一个俊俏郎君,叫我们快来看,我一看之下,乖乖不得了啊,这不是我们的翩翩佳公子、谦谦谪仙人徐公子么?来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想容,这是娇娥儿,这是绿凤,这是乔女,美人儿们,这位,我的好兄弟徐二公子!” 众女连忙一拥而上,你拉胳膊,我搂腰,将徐玉钦团团围住。 一个道:“徐公子,您这样的人物,只恨未能早日遇见。” 一个道:“徐郎,奴家敬您一杯……” 听见“徐郎”二字,徐玉钦朝那女子看去,柳眉凤眼,脂浓粉厚,怎及得她半分?一时被人缠住,脱不得身,不由向郑泽明求助道:“泽明,我有事对你说,很要紧的。” 郑泽明笑道:“好说,好说,你与娇娥儿有缘,先吃她一杯酒,再说不迟。” 徐玉钦暗暗着恼,取过娇娥儿手中酒盏,一仰而尽,又将众女递上来的酒都一一饮了。那些女子吃吃低笑,娇娥儿攀在他肩上,娇笑道:“徐郎好痛快,奴家就喜欢您这样的快意人儿。您刚才,可吃了咱们姐妹们的口水了,不能忘了人家啊……” 原来,那些递上来的酒盏,都是这些女子自己用过的,徐玉钦闻言蹙眉,看向郑泽明,道:“泽明,事关重大,你别玩了!” 郑泽明这才笑道:“好了好了,想容,你们先出去,我与兄弟有话说。” 关了门,郑泽明见徐玉钦频频以袖拭唇,不由笑道:“玉钦,既然来此,为何不玩个痛快?适才瞧你在街头愣怔,不是真有什么事吧?” 徐玉钦道:“重新取个杯子给我,我要与你喝几杯。” 郑泽明笑道:“你将人都赶出去了,谁给你取杯子?要不,用我的?” 徐玉钦笑骂:“你干净得很么?罢了,这壶酒已不多了,全归了我吧!” 说着,提起酒壶,向口中悬倒。 郑泽明见他似有借酒消愁之意,不由问道:“发生了何事?近来找你,你总推说有事,翰林院很忙?还是你的卫小姐又吩咐你做事?” “我倒盼着她有事吩咐我!”提及卫雁,他不免叹息,“泽明,你没听到什么流言?” 郑泽明道:“什么流言?是不是霍志强那些小子又背后编排我了?唉,我不过在想容这里歇了几晚没有归家,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也值得说嘴?我娘子都不管,偏他们要多嘴!别将我惹急了,否则,他们私下里那些相好啊,外室啊,就别怪我都给抖了出来!”郑泽明说着,眼里发着幽光,一副正在酝酿什么报复计划的模样。 徐玉钦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又饮了几大口酒,伏在窗上,唱道:“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栏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郑泽明听了,不由劝道:“你这是怎么了?既是想她,去见她就是了。清河公主宴,你与她……好得像一个人儿似的,我在旁瞧了,都不免脸红羞臊……不是你太过孟浪,惹恼了她,不肯见你了吧?” 徐玉钦苦笑:“胡说什么!是我自寻烦恼罢了!泽明,你已经娶了妻,为何还要眷恋那些欢场女子?若是叫我娶了她,我绝不会如此。” 说着,又大口大口地灌酒。郑泽明将他手腕扯住,道:“玉钦,你到底是怎么了,真跟卫小姐闹别扭了?你别急,兄弟想办法帮你!” 徐玉钦不答,只一味叹息,自己手中酒壶空了,就将郑泽明那边的酒壶夺过,仰头狂饮。 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身边一个软绵绵的女声道:“徐哥哥,你醒了?” 隐约看得见身侧一抹红色人影,秀发如云,正关切地望着他。 他喃喃唤道:“雁妹……” 将那人影抱住,连声低唤:“雁妹……,雁妹……” 那红衣人儿僵住,泪珠滚滚而下,怒骂道:“雁妹雁妹!她有什么好?妖妖调调,连你也喜欢那个狐媚样?” 徐玉钦陡然惊起,撒开手臂,颤声道:“紫……紫歆妹妹?” 郑紫歆别过脸将泪水拭去,回过头来,已换上一张笑面:“徐哥哥,是我,你是不是很失望?只可惜,你刚才抱着的,不是你的‘雁妹’……” 徐玉钦大为窘迫,连忙起身,躬身道:“徐某醉酒,言行失当,望贤妹海涵。” 郑紫歆噘嘴道:“你占了人家便宜,还推说醉酒,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我要告诉祖父和大哥,叫他们为我做主!” 第五十一章 徐玉钦满脸羞愧,再次躬身道:“是徐某不对,贤妹若不愿宽恕,只好禀明镇国公与世子,任凭处置,徐某绝无二话!” 郑紫歆这才噗嗤一笑:“徐哥哥,紫歆跟你开玩笑呢,你还当真了?” 徐玉钦忙道:“多谢贤妹不罪,徐某不便久留,告辞。” “哎,你这人,别走啊,我三哥被大哥唤去了,我特来瞧你的,怎么这就走了?”郑紫歆在后连连呼唤,他却一步不停,待走出院子,来到花园,才知道自己是被泽明带回了镇国公府来。他连忙向大门走去,一步也不敢停留,方才几乎酿成大错,不由他不多加谨慎。 他快步走出郑府,向郑府管事道:“今日醉酒失态,不敢去扰国公爷与世子,请管家代我向两位致歉,来日再来探望。” 锦墨牵着马立在门旁,见他来了,道:“郑三公子怕您醉酒回府要被夫人责骂,又知您好洁,必不愿留宿倚红楼,这才带您回了郑家,小的刚牵了您的马准备送回府去,再遣车驾明早来接您,您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徐玉钦黑着脸道:“日后但有此种情况,立即将我带回家去,怎好叨扰旁人?” 锦墨连忙应道:“是,公子,咱们现在回家?” 徐玉钦头也不回地翻身上马:“你自回去,我要去见她!” 锦墨慌忙道:“公子,不妥啊,这大晚上的您去哪里见人家啊?” 徐玉钦却早已去得远了。 卫府大门紧闭,门前两只灯笼在风中微微摇动。徐玉钦并不在门前停留,直取东南角后墙而去。——卫雁的院落,就在东南方向。 他立于墙下,从墙内伸出来的树枝上,摘下一片树叶,放在唇间。 乐声悠然而来,一遍一遍,皆是同一曲《子衿》。 卫府的巡夜护卫听得有人在墙外吹奏曲乐,探看之下,以为是住在临近的失意书生,自不去管他。 卫雁坐在窗下,对月祈愿,希望丁香早登极乐,来日投生到一户好人家,不要再做生死由他人的苦命女子。 如月劝道:“小姐,别在伤心了,天晚了,睡吧。” 卫雁道:“如月,你恨不恨我?全是因为我,白白叫丁香送了命!” 如月摇头,柔声道:“小姐,你尚身不由己,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又有什么可埋怨的?我们只盼着小姐好,只有小姐好了,我们才能好。” “如月,你放心……”卫雁拍拍她的手背,什么都没说,但一个眼色交汇,如月却什么都明白过来。 卫雁再不是从前那个任性孤高,一味倔强妄为的卫雁了…… 卫雁吹灯睡下,半晌,坐起身,问道: “如月,你听见什么没有?” “什么?是风吹了窗棂,吵到小姐了么?”如月自榻上爬起,准备将窗儿关上。 卫雁道:“别关,你再仔细听听!” 如月偏头仔细听了听,笑道:“小姐是做梦吧?什么声儿都没有!” “不对,是他!是他来了!”卫雁下了床,踏着绣鞋,一面取了床头的烟灰色落地帛穿上,一面往外走。 如月惊呼:“小姐您要去哪里啊?” 卫雁道:“如月,你不要跟来,万一被人发现,恐怕连累了你!你立即去后头自己屋子里睡下,就说今夜我发脾气赶了你出去,我的行踪你一概不知!” “小姐,您这是?” “如月,我要去见他!我肯定,是他来了!” 卫雁再不解释,也不带灯笼,不愿惊动好梦半酣的守门婆子,从一旁悄悄取了一条凳子,踩在上面,翻出了院墙。 她一路捡黑暗僻静处走,这晚月光朦胧,院子里很暗,巡夜的守卫们皆提着灯,她隐在暗处,反而轻易地躲避过去,一路朝着外墙而去。 那曲乐之声渐渐清晰,她心中欢喜,知道自己所料不错。她来到墙下,低声唤道:“徐郎,拉我过去!” 乐声戛然而止,徐玉钦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攀上墙头,向她伸出手来,卫雁欢喜地拉住他的手,蹬在壁上,也攀上了墙头。 她忍不住唤道:“徐郎,真的是你!” 徐玉钦尚未答话,就听一声犬吠,不知谁家的狗儿狂吠起来,惊动了院中守卫,守卫头领大喝道:“什么人?”巡夜的守卫提灯向他们的方向跑来。 徐玉钦喝道:“快走!” 自己先跳下墙来,回头展开双臂,示意卫雁快快跳下。 卫雁毫不犹豫,大笑并尖叫着扑向他。 他们翻身上马,一路飞驰。 无边静夜中,只听得到马蹄声响,和他们肆意的大笑声。 一个是公卿之家的文秀公子,一个是养于深闺的世家千金,循规蹈矩,恪守仪范,乃是本分。何曾做过这等夜奔于外,出格骇俗之事? 他们大笑不止,竟感到前所未有的刺激和兴奋。 蜀王遇刺事件后,城中施行宵禁,城防甚严,徐玉钦也是在瞧见了一队巡防兵马远远经过时,才想到他们无处可去。 卫雁笑道:“徐郎,守城的人认识你吗?” 徐玉钦摇头道:“我是个小小文官,他们怎会认得我?” “那就好!”卫雁笑着,从腰上取下一枚金令牌,说道,“你只说自己出城办事!” 徐玉钦将金牌接过,见上面刻着龙纹,背面一个篆体的“睿”字。 双眼被那字眼灼伤,几欲滚出泪来。 可此时此地,岂是伤心处?他勉强挤出一抹笑意:“好。” 这时,他才惊觉,她竟穿着寝衣就跑出来了,连忙解下自己外袍,披在她身上。 卫雁索性将头脸也盖住,披散的头发用腰间衣带束成一个单髻。 来到城门下,徐玉钦将金牌亮出,朗声道:“奉命出城!” 城门守卫一见令牌,连忙开了城门道:“大人请。” 却不住拿眼去瞧他身后的卫雁,小小身材,像是个女人。 卫雁连忙道粗着嗓音凶巴巴地道:“你瞧着咱家做什么?不要命了?” 那守卫笑道:“公公恕罪,只是瞧公公眼生……” 卫雁理也不理,向徐玉钦道:“走!” 徐玉钦纵马飞驰,绝尘而去。不一会儿,已离城数里。 他们下马,并肩而行。 徐玉钦笑道:“雁妹好生机灵,你不知方才,愚兄生怕露了馅儿……” 卫雁满不在乎地道:“露馅便露,我不怕的,徐郎,你怕吗?” 徐玉钦回神瞧着她含笑的眸子,轻声道:“我怕的。我的名声,毁便毁了。可你的,不能毁……” 卫雁登时哽咽难言,抬起脸来,痴痴凝望着他。 徐玉钦不敢与那眸光对视,生怕自己抑制不住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他撇过头去,问道:“你这样跟我出来,家里会不会闹起来?” “不管他,闹便闹吧。从前我担着任性妄为的名头,其实没做过什么当真任性的事。现如今,便坐实了这个罪名算了!徐郎,你为何会来寻我?” “我……”徐玉钦语塞,该怎么说呢?说自己妒意大发?说自己醉酒乱来? 却听卫雁柔声问道:“这些天,我想念徐郎。徐郎是不是一样,想念着我?” 徐玉钦回过头来,此时月儿穿破残云,露出脸来,将天地间洒满清辉。卫雁姣好的面容,如睡莲般洁白纯净,眸光灿若明珠,美得令人沉醉。 他忍住澎湃的胸臆,淡淡道:“是呢,想念雁妹。因此效仿那偷香浪子,引雁妹与我夜奔……” 卫雁抿嘴笑道:“红拂女夜奔李靖,卓文君奔于司马相如,皆传为千古佳话,怎能算什么‘偷香浪子’?徐郎,你想不想带我走?” “走?”徐玉钦道,“你想去哪儿?” “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安安静静的生活着,我为你弹琴煮饭,你为我写诗画像,就咱们两个,永远在一起……”她说着,眼中透出无限渴望。如果不需为母亲报仇,如果不需在意其他人的安危,她真想,就这么随他走了。忘记凉薄的父亲,忘记孤寂的闺中生活,忘记霸道不容拒绝的宇文睿,忘记繁华喧闹的京城,忘记所有不愉快的过去,只跟着他,天涯海角,相知相守。 他何尝不是如此想着?如果可以放下责任,不顾祖父、父兄的性命安危,不计较家族的前程荣辱,就是为她抛却这条性命,逆天而行又如何? 他低叹:“雁妹,别说傻话,你知道,你我都走不掉。我们的根在这里,家在这里,亲人朋友,都在这里……再说,我们为何要走?”维持着那个不能说破的谎话,维持表面的一派祥和,秘密只能藏于心底,不能向任何人宣之于口,尤其是她! 可她是不是,还甜蜜地盼着,自己会迎娶她进门?她是不是,还一心想着,好生服侍他,报答他的几番相助?只恨他太过懦弱,他不敢赌!不敢拿整个国公府去赌!御花园一宴,已是他所能为她做的极致!再不能拿阖府上下去冒险,他没那个资格,也没那个胆色…… 卫雁笑道:“我自然知道,不过说笑罢了,只是想不到,徐郎竟不愿带我走呢。” 徐玉钦伸手,将她手握住,一点一点将她手指,裹入掌中,用力握住。 “雁妹,我想的。”他轻声说,凑在她耳边,“我甚至想,快快娶你进门,把你藏在院中,不叫任何人见你,不叫你见任何人,一生一世,只守着我一个。我想给你最盛大繁华的婚礼,想给你我最真最热烈的一颗心,想给你世上全部最好的东西,想让你恣意活着不被任何人欺负,想让你为我生儿育女,想听你每天在我耳旁唤我‘徐郎’,想每时每刻这般将你拥在怀中!” 他搂住她的腰,将她箍进怀中,双臂因着用力,都在微微颤抖…… 雁妹,雁妹!舍了你,今生我还会笑么?没了你,我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在旁人身侧这般微笑,我拿什么去承受那刻骨心殇? 卫雁回抱着他,何尝不是心痛欲碎?只有向宇文睿屈服,父亲才不能再将她关住,她才有力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何其可悲? 可那些事,不该牵扯到徐郎,她要做的事,绝不是什么善良高尚的好事,她甚至不敢,叫徐郎知道她心中的打算。就这样,就这样欺骗下去,永远永远,将曾经美好单纯过的她,印在徐郎脑海中,那个黑暗阴险的卫雁,配不上徐郎! “徐郎,你真傻,我本就是你的,你一个人的……”她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泪水却悄悄湿润了衣衫。 他抬起她的脸,轻吻她的泪珠。他不会问,她为什么流泪。她亦不会问,他为何惆怅如斯? 她回吻着他,大胆而热烈。他一时情动,忍不住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倒于地上。 夜露微凉,鼻尖嗅得到青草香气。他翻身将她覆住,细细亲吻她的眉眼、嘴唇…… 第五十二章 春情勃发,竟一发不可收拾,他将她衣襟扯散,摩挲那香软滑腻的云团…… 她的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睁大了迷蒙的双眼,仰望豁然晴朗的星空,发出猫一般娇弱堪怜的吟叫:“徐郎啊……” 蓦地,他收回手,翻身而起,背对着她道:“雁妹,我……该死……” 卫雁起身,在后拥住他,柔柔低语:“徐郎,我愿意的。” 徐玉钦将头埋在掌中,闷声道:“你还年幼,我不能引你铸成大错。你不要原谅我,永远不要。记得我的卑鄙下流,记得我的龌龊不堪……” 卫雁劝道:“徐郎,你不是的。我对徐郎真心倾慕,徐郎那般对我,我不恼,而且,满心欢喜……” 徐玉钦提声道:“不要说了!雁妹!如果日后你因此受人诟病,你会恨我……” “你知不知,我宁可死,也不能眼看着你受伤害!”他站起身,背对着她,走向那匹黑马。 他的泪水无声滑落,滚滚没入草丛之中。 明知不能相守,他怎可夺她清白? 卫雁整好衣衫,无声地跟在他身后,向城门方向缓慢行走。 她心里酸酸涩涩的,很不是滋味。如果此生,必须要留在宇文睿身旁,至少她最珍贵的那样东西,该留给徐郎,这样,也不枉他们相爱一场。这样,也算报答了他的一腔衷肠。 他竟不肯!这个痴人! 她上前一步,主动将他手握住,与他并行。徐玉钦并不回头,只将她手握紧,带着她缓缓前行。 突然忆起初识那夜,他送她回程,他们坐于马上,明明初见,却频频眉目传情,待得宇文睿遣人撞散,两人心境,与今日竟无半分差别。他们的结局,早在当日,就已注定! 为何命运却又如此捉弄,给他们希望,又无情夺走,叫他们坠入情网,又无奈放手…… 卫雁将头依靠在他肩上,点点泪滴,氤氲了他微颤的肩头。 “雁妹……你瘦了……饮食起居,不要马虎……” “嗯……” “过刚易折,凡事顺其自然……勿徒然伤了自己……” “嗯……” “男子多薄幸,即便对我,也不能尽信……” “旁人自是不信,此生不疑徐郎……” 他喟叹一声,回转头来,抖睫相望。她盈盈眼眸之中,映着他哀伤的脸。面前娇小人儿,朱唇轻启,臻首相依,娇美如斯,柔顺如斯,怎堪相忘?他松开手中缰绳,将她再次拥入怀中。她仰起头来,踮起脚尖,将嘴唇凑上,他犹豫再犹豫,不妨她已贴上他双唇。触感微凉,是她来不及拭去的点点珠泪,卷入他舌尖,苦涩难当。 他任她攀颈凑唇,手贴在她腰上,不敢乱动。心中百般煎熬,只有自己明了。 惊觉自己颈间生凉,她微微后仰,撞见他不及掩饰的黯然心殇,昂藏七尺,轩然公子,泪落如雨。 他伸手覆住她双目,凄声道:“不要看……” 而他掌心,亦同样雨雾氤氲。 今朝得你倾心爱过,来日何人还能启我心扉? 月色无边,微风拂鬓,十里星河盛景,不及你一笑一颦。 回城之时,天光已现,卫雁不再遮蔽,坐在徐郎马前,大摇大摆叫开城门。 城楼之上,一人金冠甲胄,煞气腾腾,从楼上缓缓走下,冷笑道:“若非孤与世子亲自带兵巡城,还不知竟有人冒着孤的名头,星夜出城相会……” 郑静明肃穆而立,抱着手臂倚在阶旁远远瞧着。 徐玉钦携卫雁下马,轻笑:“太子殿下,徐某携未婚妻子出城踏月,非假借殿下名头不能出城,无奈之举,太子勿罪。” 宇文睿冷哼道:“踏月?哼!雁娘,孤给你的令牌,就是这样用的?” 眯着眼,瞧见她身披男子外袍,内里穿着寝衣,竟是慌忙至此,急不可耐至此?甚至来不及换身衣裳,就与此子夜奔而出? 卫雁笑道:“太子赠令牌于臣女,本就该任臣女自由使用,难道太子已经送出手的东西,还要时时放在眼前管着?”那笑里有徐玉钦不曾见过的风情……他心中一痛,见太子已经大步走过来,与她低语。 片刻,她回过头来,笑道:“太子有公务在身,臣女与徐公子不耽搁您了,徐公子,咱们回去?” 徐玉钦点点头,向她伸出手来,等她走过来,将她抱上马。 宇文睿眯着眼,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音量,阴沉沉地道:“雁娘,此处旁观者众,孤不与你计较,待一会孤再去你家中,与你好生说说今夜之事。” 徐玉钦听得分明,心中火起,正要怒斥几句,却被卫雁拉住手臂,低声祈求:“徐郎,咱们快走!” 徐玉钦按下不悦情绪,纵马向前。——太子日渐张狂,绝不会轻易原谅他们今夜之举,他不敢想,雁娘刚才究竟用什么条件,换取太子在人前留半分脸面给他? 在卫府门前依依惜别,卫雁上前叫门,下人睡眼惺忪地开了门,发现本该在院子里熟睡着的自家大小姐竟立在门外,不由张大了嘴巴,以为自己在做梦。 卫雁径直往院中走,叫醒守院门的婆子,如月担忧了一夜,根本不曾合眼,听外面响动,连忙迎出来。卫雁身上尚披着徐玉钦的青色袍服,头发胡乱挽着,除了略显憔悴,倒是没什么损伤。如月这才放下心来,扶着卫雁,低声道:“小姐这样大摇大摆的回来,叫人知道了怎生好?老爷会不会大发脾气?” 卫雁道:“最不该知道的人已知道了,旁人还怕他做什么。如月,你也累了,咱们只管睡到日上三竿。” 如月一时没弄懂那个“最不该知道的人”是谁,待天大亮后,她从自己休息的房中出来,吩咐小丫头倒了热水,往卫雁房中去时,被门前凶神恶煞的黑甲兵士吓了一跳,守门的许婆子将她拉住,神秘兮兮地道:“别去,太子在里头。” 如月恍然大悟,小姐所言之人,竟是太子? 宇文睿本为问罪而来,这个狡黠女子,在城门处对他百般陪小意儿,求他放那徐玉钦一马,他又有公务在身,故没有施以惩戒。待他结束夜巡,又慰问了一番守夜兵士,天已大亮。內侍劝他回宫休息,偏他惦记着那小女人软糯糯为那人求情之时,说的那句“雁娘愿随殿下处置”……,便回转人马,向卫府而来。 他一路冲向她的小院,如入无人之境,没有一个人敢拦他,皆敛声屏气,任他直闯她的香闺。 他甲胄在身,走起路来金丝龙纹黑甲发出轻微声响,撩起珠帘,瞧见内室好一幅海棠春睡图。 他不由又气又笑,这个小女人,竟睡得这样安心!他明明说过要来“问罪”、“处罚”,她竟浑不在意?难道以为,他真的舍不得把她怎么样么? 他一夜未眠的脸上有几许疲态,但此刻却毫无睡意,坐在她床前的椅上,支颐盯着她的睡颜瞧了半晌,竟舍不得叫醒她。外面虫鸟鸣叫,只令他恼恨,生怕那些噪音,扰了她的清梦。 卫雁醒来时,已近正午,如月立在门旁,似乎在瞧着什么,她唤了两声“如月”,都没听见。她自行下了床,走到门边,豁然瞧见外头一众黑甲兵卫正在院子里头上蹿下跳。她认得是宇文睿的部下,不由奇怪:“他们在干什么?” 如月见她醒了,忙吩咐小丫头们打水,将她推进屋中,笑道:“太子来瞧过小姐,走时吩咐那些人将院中虫儿鸟儿尽数捉了,以免打扰小姐休息。他们本来身手极好,无奈不敢大肆动作,怕有响动,惊醒小姐,只能悄悄地,已捉了一小袋虫儿,蚂蚱金蝉、似乎连蚊蝇也没放过……” 卫雁无奈道:“叫他们走吧。”又问,“太子来过?” 如月惊讶地道:“小姐不知?太子来了有半个多时辰,难道小姐就自顾睡着?太子他什么都……”什么都没做?如月不由心中狐疑。听许婆子他们说,太子来时,眉头紧锁,大有怒意,杀气腾腾地往屋里冲…… 卫雁不再理会,正色道:“如月,为我梳妆,今儿还要去个地方。” 如月应道:“是。”忍不住又劝:“小姐如今怎么想,奴婢也看不明白。本来奴婢以为小姐许了徐公子,以后就该一心跟随徐公子,如今瞧太子的架势,倒似不愿放手了。小姐为难处,奴婢能理解,可这般两头牵挂住,也不是长久之计,如今流言四起,小姐日后如何做人?” 卫雁叹息道:“如果母亲仍在,定会为我做主,不令我陷于此等尴尬境地。如月,我大概……不能嫁给徐郎了……”她心头一痛,再也说不下去,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如月,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会让自己好好活着,也要让你们都好好活着,不会再有第二个丁香了……” 如月心疼地道:“奴婢不知该怎么劝小姐,只要小姐过的快活,奴婢就知足了。小姐这样的人,正如袁先生所言,该是活得最恣意不过的,就是太子,对小姐也是百般迁就,小姐只不要苦了自己就好……” 梳妆毕,用过膳食,卫雁带了数名从人,乘小轿外出。 崔氏正在房中试新裁的几件衣裳,平姨娘、秦姨娘坐在下首陪着说话儿,听下人来禀告,说小姐用了软轿,已出了门。 平姨娘忍不住撇撇嘴:“一个闺女,镇日在外抛头露面,许给了徐家,又招惹得太子频频往府里跑,说出去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夫人也不管管?” 崔氏道:“你休要胡言,小心叫人听了去。外面人乱说就乱说吧,咱们自己家里人就不要乱嚼舌根了。老爷尚管她不住,我一个继母,有什么资格去管?你也是,好生守着自己的本分吧。跟秦姨娘学学,好好管住自己那张嘴!”说着,扭身瞧着镜中的自己,不满地向身旁嬷嬷问道,“我是不是又胖了?” 秦姨娘笑道:“夫人哪里是胖了,是添了福气。奴婢冷眼瞧着,两个小姐快要出嫁,这个家以后还得靠夫人,夫人不好生受补,怎么撑得住?待日后三小姐大了,那伶俐的模样,管保是个精明能干的,到时能帮一帮夫人,夫人就享福了。” 崔氏笑道:“一个小孩子,哪里就能看出来是不是精明能干?倒是你,怀着身子,以后不要来我这里立规矩了,只管好生养着胎,别累着了自个儿。” 下人来报:“蔡姨娘来了。” 崔氏神色冷了几分,抬手道:“让她进来吧。” 平姨娘就扭过脸去,哼了一声。 秦姨娘客客气气地起身,待蔡姨娘向崔氏行过礼,笑道:“早上咱们来夫人这里请安过后,各自回碧云阁去,原想找蔡姐姐跟平姐姐说说话,听说姐姐不大自在,就没敢打扰。我们用过了饭,听说外头的裁缝师傅给夫人送新衣裳,就来瞧热闹,姐姐好些了?怎地又过来了?” 蔡姨娘笑道:“无妨,不过是来问问二小姐,听说一早就出去了,问了院子里的丫鬟,说是走得匆忙。不知二小姐可知会了夫人去处?” 崔氏道:“哟,原来姜娘也出去了?没听说姜娘用车马啊,看来是我这个当母亲的,对孩子们关怀不足啊……” 这是怪卫姜没把她这个主母放在眼里了,蔡姨娘连忙笑道:“想是有什么急事,这孩子是个急性子,对夫人却是极孝顺的,回来后定会来给夫人请罪……” 却说此时卫姜立在喧嚣的街市中,双目肿成核桃儿。莹儿小声地劝:“小姐,回去吧,您都立在这里半天了……” 卫姜充耳不闻,任过往的行人对她侧目指点,明明是晴朗夏日,她却如坠寒冰,周身没有丝毫热气儿。 宇文睿去探卫雁,出来时,她疾步跟在后面,一路呼唤“殿下、殿下。”被那铁甲兵卫挡在后面,一时追不上前头马上的宇文睿。 走到青雀巷口,宇文睿身旁的內侍发现了她,宇文睿命她走到身前,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道:“卫二小姐何事?” 卫姜面红耳赤,低声道:“还请太子屏退左右。” 第五十三章 宇文睿蹙了蹙眉,下马与卫姜走进旁边巷中,抱臂道:“二小姐现在可以说了?” “臣女知道殿下意属姐姐卫雁,臣女不敢与姐姐一较长短,但臣女对殿下……却也是一样的……一见倾心……”卫姜羞得抬不起头来,艰难地继续道,“求太子殿下看在臣女一片真情,又看在臣女的姐姐面上,能不能……能不能……给臣女一个机会,让臣女入宫服侍太子跟太子妃?日后我们姐妹二人,……效仿那娥皇女英……” “二小姐的心意,孤知道了。”宇文睿笑道,“听闻二小姐已许给了孤的舅丈,孤夺人所爱,岂是君子所为?小姐纵是有心抗婚,也不该拿孤来做挡箭牌。” 卫姜急道:“不是的,不是的!太子殿下,臣女对殿下是真心实意……” “太子殿下,时辰不早,群臣等着您上朝呢……”內侍适时开口,打断了卫姜的话。 宇文睿向卫姜点一点头,道:“二小姐,再会。” 卫姜情急大喊:“太子对臣女果真无意吗?您为何要送臣女九龙佩?您为何要对臣女笑得那般温柔?如今臣女情根深种,太子却轻巧抽身!臣女不明白,太子不答应臣女,臣女就只能去求姐姐了!” 宇文睿目光立时结上一层寒霜,他回身眯着眼瞧了瞧卫姜,想到她是卫雁之妹,虽有心怒斥数句,仍是忍住了,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道:“孤会叫舅丈取消婚约,你不必嫁了,这样,满意了吗?” 也不等卫姜回答,他走向自己的坐骑。 卫姜瞧着他高坐于马上,金丝黑甲更衬托他的威武不凡,这个高高在上的男子对她无意啊…… 卫雁乘着小轿,穿过喧闹的街市,来到一个偏僻幽静的小院。 如月扶她下轿,走到院门前,雍王部下盖领卫从内打开门扉,恭敬道:“小姐,人已经接过来了,您请。” 卫雁点点头,走进厅中,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回过头来,眯着眼辨认许久,方颤声问道:“是……是雁姐儿?” 卫雁鼻中一酸,“柔姨……是柔姨么?您怎么……” 柔姨与蔡姨娘均是母亲身旁的大丫鬟,年岁相当,不过三十多岁,怎地竟苍老憔悴至此?又骨瘦如柴、弯身弓背,哪里还有当年的影子? 柔姨笑着伸出手道:“是,是奴婢,雁姐儿,你长大啦,跟你娘亲一模一样,真好看……” 卫雁上前,任她将自己手握住,道:“柔姨,这些年,您在哪儿啊?母亲去后,听说你被卖出去了,都怪我,一味只知道伤心,不曾寻访过柔姨下落……” “傻孩子,你找不到我的。那些人,怎会让你找到我?”柔姨摩挲着她的头发,浑浊的双眼看向窗外,似在回忆当年。 卫雁抬起头来,道:“柔姨,你……这些年躲在何处?” “我啊……六年前就是个死人了。计阿红带着人用布条勒死了我,把我扔到了乱葬岗,她没想到,我没有死,只是憋住了气儿,到了晚上,活了过来。我从乱葬岗的死人堆里爬出来,不敢回卫家,一路难逃,想回唐家报信儿……” “啊……柔姨,那您见着了我舅舅、外祖母么?” 柔姨摇头:“哪知我一个孤身女人,又没有身籍在身,竟连京城都走不出去……因来历不明,没人敢收留我做工,最后好说歹说,找到了码头附近的一个破烂小茶肆里,躲在后厨帮人洗碗洗碟子……本想偷偷关心卫府的事,谁知,厨房的火头竟然瞧上了我,自此,我就再也没有了自由……” 柔姨说这话时,仍是带笑,她没有流泪,没有抱怨,似在诉说着旁人的故事。她继续道:“他那大妇是个泼妇,知道他在茶肆里有了女人,打上门来,死活将我带回她家,镇日打骂,当奴才使唤不止,还将我锁在房门外,说只当家里养了只看门狗……” 卫雁忍不住落下泪来,紧紧握住了柔姨的手,连声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柔姨笑道:“傻孩子,你那时还小,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年都熬过来了,我想过死,可我惦记着你,所以,我不能死,竟然真叫我挺了过来,等到了见到你的这一天!” “柔姨……”卫雁亦不知该如何安慰,抱着她的腰痛哭一阵,方问道,“柔姨,为什么计婆子要害死你?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柔姨道:“前段时间,有人找到我,也问过这些事……” 卫雁点头道:“是徐家的人。他们帮我查探过你跟舅舅的下落。” “你会找你舅舅,找我,想必你是知道了什么……” “本来,我并不明白,只是计婆子死前跟父亲说的几句话,十分奇怪,向蔡姨娘打探,她说一概不知,她本是我娘亲身边最贴身的人,怎会不知?我便疑心,会不会其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于是,我给舅舅写信相问,没有回音,便求人为我打听,才知道原来舅舅来过京城,还住过一段时间,后来,两位舅舅一死一伤,不知所踪,娘亲陪嫁过来的铺子也换了人在打理,我想不明白为何从前与娘亲有关的人竟一个个的都没了踪迹,若非徐家人找到柔姨的下落,恐怕我……我就要这般被蒙在鼓里一辈子!柔姨,我娘亲是怎么死的?” 柔姨摇了摇头:“难为你,小小年纪……你不知道,原是最好,这样,你也不至于将自己陷于险地。可奴婢也担心,你什么都不知道,万一那些人再想害你,你不知该如何躲避。夫人去世前一夜,原是我当值,不知为何,拉了肚子,折腾了半宿。回到房中,见计阿红坐在我屋里,说老爷不见了一块玉佩,叫我交出来。我自然不知道玉佩在何处,可他们不知怎地,竟在我枕头下面翻出了那块玉佩,我没见过老爷戴那玉佩,但颜色质地看起来极好,府里能戴这佩的,必然就是老爷了。他们就诬我手脚不干净,说明天秉明了夫人,再将我处置了……” “我被关在柴房里绑了手脚,封了嘴巴,只等第二天向夫人辩白。谁知,计阿红第二天一来,就哭哭啼啼,说我气死了夫人!老爷赶来上院,怒气冲冲,叫人把我勒死给夫人填命!我这才知道,夫人竟过身了!我又悲又怒,被勒住脖子,没一会儿就没气儿了。他们只当我死了,将我丢出府外……后来我细细回想,这事不简单。夫人虽然有病,卧床许多年,可前一天还好好儿的,跟我说要给小姐绣完那件褂子,怎能说去就去了?” “只可惜这些年,我人被困住,不得出门一步,否则,否则……” 卫雁劝道:“柔姨,你受苦了……那计婆子说,母亲死前,就她一个人在跟前服侍,当时我还暗自怪你,觉得你没照顾好母亲……是我太傻了,我不知柔姨受的这些苦!” “呸!计阿红她也配?夫人恨她入骨,怎会容她近身服侍!后来奴婢私下想过,夫人之死,必与此人有关!” 卫雁心中的疑团得到印证,不由咬牙问道:“母亲为何恨她?” “她……”柔姨犹豫道,“你是不是也瞧出来了?” 卫雁道:“我瞧着像是,但不敢置信。我父亲再自私,可他应该不至于……” “老爷被那贱人迷了心窍!那样一个腌臜货,不知道老爷瞧上了她什么?雁姐儿,你说她已经死了?” “是父亲亲手结果了她。” “想不到……她这也算是自食其果……当年她仗着老爷对她有几分好感,在夫人面前百般奚落,耀武扬威,夫人每每见她,都免不了生一肚子气。早年夫人不屑于计较,到得后来,想要计较,也是有心无力了。夫人得的是心病。就为这些事,夫人几年不肯让老爷近身,嫌脏……”说到这里,柔姨方露出几许哀意。 卫雁摇头哭道:“柔姨,我不懂,我不懂。她有什么好?难道她比得过我娘亲?我记得娘亲的模样,她美极了……” “傻孩子,你没嫁过人,你不懂男人。”柔姨幽幽地叹道,“再美丽的女人,娶回到家里,天天相对,也难免腻烦。况且,男人喜欢温柔顺从的女人,夫人却是倔强刚硬的个性,因着心里有气,不肯对老爷和颜悦色,不是赶老爷出门,就是讥讽他与奴才的婆娘偷情……开始几年,老爷还肯陪小意儿,耐心地哄,后来,索性不来了,任夫人一个儿,对着空空的院子,……” “我原本以为,是蔡姨娘伤了母亲的心……” “阿环啊……她也是个苦命人,她太痴了……”柔姨的声音低下去,越来越不清晰…… 卫雁没听懂,想要再问,却见柔姨慢慢闭上了眼睛,似乎累极了。 她站起身,柔声道:“柔姨,您歇一歇吧。这里有人替我护着你,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柔姨似是没听见,昏昏沉沉地将头靠在椅背上,身子软似一滩泥。 卫雁这才看清楚,一直坐着的柔姨,双腿吊着荡着,全无力气……竟是残了? 她不由掩住嘴,痛哭起来。 这些年她沉浸在自己的哀伤之中,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任性,一定要穿那件跟霍琳琳一模一样的大红色绣百色春景的裙子,这才令母亲拖着病体日夜赶工、劳累过度才早早去了。她惩罚自己,不肯穿鲜亮的颜色,不肯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肯出门与人游玩,就连笑一笑也觉得是对不起母亲。她自伤了那么多年,也让那些伤害过母亲的人逍遥了这么多年!这笔账,不能再拖下去了,她要找出那些人,一个一个,跟他们算个明白! 她擦干眼泪,走出门去,吩咐盖领卫道:“替我找个本分的丫头,照顾好柔姨,不可让旁人寻了她去。” 又道:“叫两个人留下,在这里守着。有什么情况,马上告诉我。” 盖领卫道:“可是,我们奉殿下之命,要护卫小姐……” 卫雁斜睨着他,冷然道:“太子派你们跟随我,自是要为我所用,难道他不是这个意思?莫非盖领卫的职责,只是替太子监视我?那好,我亲自去问问,太子到底什么意思!” 盖领卫忙道:“小姐息怒,属下自然随小姐差遣,只是担心小姐身边人手不足……” 卫雁脸色缓和下来,道:“盖领卫,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人,我也知道叫你们做这些事是委屈了。若非你们出手,我也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出柔姨……此事对我极为重要,请你们且委屈几天,待我见了太子,必然要请他亲自谢你们。” 盖领卫连忙跪地道:“不敢,小的为太子跟小姐办事,乃是本分,不敢居功,更不敢‘委屈’。” 卫雁点点头,不再多说,吩咐小轿往城南方向走。 她暗暗叹息,抬出宇文睿这座大佛,果然效果极好。她自己没有力量,就只能暂时靠在这颗大树上了。 小轿停在城南一个破落民宅里。卫雁一走近,就有黑衣侍卫上前来,禀告:“小的叫人去他家,说秦姨娘不大好,他便立即跟了来,现在人在里面关着,要不要小的陪小姐进去?” 卫雁笑道:“你们动过手了吗?” 那侍卫道:“按小姐吩咐过的,已经收走了可能藏毒的药箱,又绑的很严实,小的们一时心软,倒没怎么动拳头。” 卫雁走进小屋,日已偏西,屋中有些黯,如月扶着她向里面走了几步,才看见黑影里安静坐着的那人。 第五十四章 听到脚步声,角落里的人站起来,道:“你是谁?为何绑我到这里来?” “秦大夫,抱歉,让您受惊了。”卫雁找了张椅子,如月擦了擦,扶着她坐下。 这时,她才看到秦大夫的模样,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袍子都破了,极为狼狈,看来被那些侍卫狠狠揍过。想到那侍卫刚才说什么“一时心软”,不由暗骂:“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属下。宇文睿那样心狠手辣,果然他的人也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你是……卫小姐?”秦大夫怎么都想不到是她,不由怒道,“卫小姐,在下与你有何仇怨,你为何要这样做?” “秦大夫,您在我们家里走动,已有十几年了吧?卫雁小时候生了病,都是吃您的药,您算卫雁的长辈,本来,的确不该这样对您的……” 卫雁顿了顿,道,“可是,我娘亲死的不明不白,我不能当没事发生,你告诉我,你为何要帮着他们害她?” 秦大夫道:“你娘亲身子不好,就是早逝,也与旁人无关,你在哪里听了什么疯话?我告诉你,她是病死的,没人害她!你快快放了我!” 卫雁抿嘴一笑,从袖子里抽出一个亮晶晶的金锁头,递给如月。 如月拿着那金锁头,走近几步,叫秦大夫瞧清楚了,锁头正面写着:“吉祥如意”,背面写着“长命百岁”。秦大人大惊失色,嚷道:“你……你……你对他做了什么?他还是个孩子啊,你……你……” “秦大夫与我说真话,孩子自然没事。秦大夫要是不肯说,那我就不能保证了。” 卫雁收回金锁,放在手里把玩。 秦大夫呜呜哭了几声,哀求道:“大小姐,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江湖郎中,本分就是给人把脉瞧病,您叫我说什么啊?” 卫雁道:“你是江湖郎中?你出自扬州秦家,家传的医术,要不是年轻时治死了人,也不用沦落到京城,做我父亲杀人的刽子手啊!” 秦大夫抖了几抖,支吾道:“小姐说什么,我……我不懂……” 卫雁笑道:“你不说也没关系。你在扬州早有一个儿子,京城这个儿子是后来生的,想必他就是出了什么事也不打紧,是不是?还有秦姨娘,她不过是你的堂妹,又不是亲妹子,就算她胎死腹中、一尸两命,跟你也没关系啊,对吧?好吧,秦大夫,那我也不多废话了……” 说着,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秦大夫满头大汗满脸是泪,哀求道:“大小姐,您别,您别动我幼子跟婉华……您想知道什么,我说就是了。” 卫雁回过头来,冷声道:“我母亲究竟怎么死的?我见过她过世后的样子,她走得很安详,没有外伤,嘴角耳朵里也没有血迹,她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去了?” 秦大夫颤声道:“小人……小人检查过,夫人……夫人的样子,的确不像中毒而死。可她……又确确实实是中过毒的。” 卫雁早已按耐不住,厉声道:“继续说!” 秦大夫道:“夫人房里的香,跟她用的药,有所相冲,寻常人闻了那香,不会有事。但夫人常年服用着养身体的‘灵芝百草汤’,最是闻不得那香,若是连用数日,就会神智不清,毫无力气,重者,会昏迷不醒,以致梦中猝死。” “你胡说!”卫雁喝道,“我娘去世前夜,还与我说话,为我梳头,还连夜给我绣衣裳,什么神志不清,什么昏迷不醒?没有,根本没有!” 秦大夫垂头道:“夫人中毒已深,清醒的时候本就不多,那几日小人频频到府上看顾夫人,就是因为……小人……小人看出了夫人不妥……,这些内宅阴私,小人一个小小郎中,又岂敢细究?只有为夫人施针,暂时护住夫人心脉……夫人能清醒片刻,与小姐说完了人生中最后几句话,也算……也算小人积德……回报于夫人……” “我母亲中毒?她这些年卧病在床,连举手为我梳头都没有力气,竟是因为中毒?你一直为她诊症,你告诉我,她从何时起开始中了那毒?他们为什么要毒害她?”卫雁的眼泪,根本抑制不住,想到母亲去世前夜,与她坐在窗前低语,她以为母亲病已大好,痊愈之日可期,谁知第二惫懒,起晚了床,没有去瞧母亲,而是直接去了琴厅跟女先生学琴,回来时,母亲已去了…… 没能在母亲最后的时光,守在身旁,这是她心中最大最痛的遗憾! “小人入府看症时,已是十三年前了,夫人……夫人似乎,那时就中了毒……只是那毒还浅,小人不敢确定,只当脾虚气弱、情志难舒、先天不足来治。想那下毒之人,并未想过要夫人性命,只是偶然点燃那香,叫夫人病情不易好转……后来,却不知为何,又连燃数日,以致夫人不能承受,就此故去……小姐!小姐!小人所知已全部告诉小姐了,请小姐放过小人幼子!求小姐,放过小人幼子吧!” 卫雁凄声道:“放了你的儿子?你为何不肯放过我娘亲?你发现她中了毒,为什么不提醒?你为什么不救她?她不过是个弱女子,你们这些医者,不都是悬壶济世、心怀仁善之辈么?你为什么眼睁睁瞧着她受人摧残?” “大小姐,小人当年在扬州,治死的是盐商彭家的独苗!彭家一定要小人填命!小人连夜逃到京城,若非卫大人看顾,小人焉有今日?小人已将所知,全部告诉卫小姐了,至于何人下毒迫害卫夫人,小人的确不知。卫小姐,小人并无害人之意,小人所做一切,也是逼不得已!今日小人将事实和盘托出,来日,卫大人必不会容得小人,请小姐大发慈悲,放过小儿,让小人带着他,离开京城!大小姐,瞧在小人曾为大小姐治好了水痘,瞧在小人曾为夫人延缓了几日性命,求小姐放过小儿吧!” 卫雁冷笑:“放过?行!你再跟我说说你们扬州秦家做过的事,说的不错,我就放了你儿子。若你敢瞒骗我,我绝不能饶你!” “我……我……小人已经离开故乡十三年了……家中之事,的确……” “不知道是吗?就连秦家帮着我父亲,把我小舅舅藏起来的事也不知道?” 秦大夫冷汗流个不停:“这个……这个……唐二老爷与人争风吃醋,打伤了人,被下过大狱,出狱后就跛了……小人……小人也……不知,似乎后来在秦家养伤,旁的,就……就不知道了……” “你不知道?好,我就当你不知道,那你告诉我,这件事谁清楚?秦婉华?她一直在扬州秦家,又跟了我父亲,她很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对吧?” “这……这……婉华大着肚子,她一个女儿家,怎会知道这些……” “哼!”卫雁怒道,“秦大夫也有关心的人!你这些年得我父亲引荐,往来于众达官显贵之家,过得多么舒适自在!哪里像一个逃亡之人?秦大夫今天就留在这里,好好回忆回忆那些个死在你手底下的冤死亡魂,听说这宅子凶得很,说不定,他们今晚会来找你话当年呢……” 卫雁说完,转身走出屋子,不理会秦大夫撕心裂肺的哀求声。如月快步跟上,小声道:“小姐,秦大夫一向和善,奴婢瞧他不似作假,您放过他儿子吧。” 卫雁摇摇手里的金锁,笑道:“你说这个?是盖领卫顺来的,他儿子好好的在自己家里玩呢!” 如月松了一口气,道:“我就知道,小姐不会那么狠心。” “我狠心?如果我真的绑了他儿子逼他就范,就是狠心?那他眼睁睁瞧着我娘被人迫害而故作不知,甚至助纣为虐,就不算狠心?” 如月垂头道:“夫人走得冤枉,可毕竟,秦大夫需要老爷庇护,老爷不叫他管,他自然不敢……” 卫雁睁大眼睛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着如月,声音不自觉地尖利起来:“如月,你跟他有多亲厚?为何要替他说话?你的意思是,他根本没有错?是我娘亲活该?” 如月连忙跪地,泣道:“小姐明鉴,如月不敢。夫人去得冤枉,奴婢跟小姐一样伤心,一样的想找出真相,让夫人安息。可是秦大夫,秦大夫……他治好过丁香娘亲的病,而且,没有拿取分文诊金。看在丁香份上,奴婢……奴婢也不能不替秦大夫说句话……” “丁香母亲病了?为何我不知道?为何你们什么事都不跟我说?我这个主子在你们心里,就那么不可靠?”卫雁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丁香的逝去,何尝不是她心中不能磨灭的伤痛?丁香因她而死,她欠丁香太多太多…… “小姐啊,您先被老爷禁足,又忙吩咐人救柔姨,太子跟徐公子两个已令小姐无法应付,旁的事,奴婢不敢跟您说……怕您……怕您……心里更加不好受。丁香死了,府里报知她娘,说是得了急症去的,她娘大病了一场,小姐送去的银子,她不肯用,奴婢只有求秦大夫……小姐,奴婢对您是什么心思,您该清楚,奴婢知道您的难处,这才自作主张……” “自作主张……自作主张!”卫雁道,“我已欠了丁香一条命,不能再欠任何人!你们一个个的,有事不来找我,却找旁人,叫我……叫我做个不仁不义的人……如月,你跟我是什么情分?连你都不能交心,我还能信谁?连你都不能依靠我,谁又能信我?” 如月劝道:“小姐,小姐别伤心,奴婢以后必不会如此了。小姐别难过吧?是奴婢错了……” 卫雁掩面道:“是我向来一味倔强任性,只顾自己伤怀,令你们寒了心,如月,你没有错,错的人是我!” 如月一再劝慰,卫雁只是痛哭不止。这时院外骚动起来,接着大门开启,走进一个黑衣男子。 如月连忙推了卫雁一把,行礼道:“太子殿下。” 第五十五章 卫雁一见是他来了,心里更是不快,扭身不肯瞧他,赌气道:“太子的耳报神果然快!这些大人卫雁使不起的,请太子殿下收回吧!” 她的一举一动,瞒不了面前这人。盖领卫嘴里说着服从于她,其实她也知道,他们是太子的人,不可能绕过太子去。 宇文睿笑道:“怎么发这么大脾气?孤出宫办事,本想顺路去瞧瞧你醒了没有,听说你在此处,特来相会。” 卫雁讥笑道:“太子殿下这话,骗骗旁人就算了,竟拿来哄我?太子早上才回宫,宫里那么闲,大臣们不用与太子议事么?宫外又没人,非得太子殿下亲自出来办事么?” 宇文睿大笑道:“知你聪慧,孤不该哄你。只是听人说你又是劫人又是绑人的,孤放心不下,因此来瞧瞧你。怎样,孤的那些奴才还好用吗?要不要多给你一些人使?” 卫雁气道:“不敢不敢,卫雁一个小小女子,怎敢使唤太子殿下的人?还是请殿下将人收回去吧!” “哦?孤心爱的女人的话,他们也敢不听?”宇文睿骤然换上一股阴冷的声调,“那要他们有何用?不若杀了干净!” 卫雁一听,只得软下身段,道:“太子殿下何必激我?若非我无人可用,也不会劳动太子的人。太子这般,不是叫人憎恨我?盖领卫他们极好的,是我大材小用,委屈了他们。” 宇文睿笑道:“委屈什么!他们是孤的人,也是你的人,孤跟你,有什么分别?是不是?” 说着,他招了招手,道:“到孤这来。” 卫雁见他立在几步外,高大的身躯遮住了天边最后一点阳光,她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走不出去,却也不愿靠得太近。 她低下头,不情愿地道:“我不去。” 宇文睿笑道:“怕什么?孤又不会吃了你,你昨夜与旁的男人幽会,孤都没跟你计较,你还不满意什么?” 卫雁道:“昨夜已与您解释了,我不过与他告别,毕竟,我们名分上,还是未婚夫妻……” 宇文睿皱起眉头,上前一步,将卫雁双肩按住,命令道:“孤不准你再提什么‘未婚夫妻’!你是孤的女人,与旁人没有任何关系!” 卫雁仰起头,不甘地道:“可我的确是!太子又是何苦?您知道我心里会一直想着他,就算日后我成了……成了您身边的人,我心里,也会一直想着他!太子不若,放过我吧,您什么都不缺,可我,就只有他啊!太子殿下,您……” “住口!”宇文睿盛怒之下,将她手腕捏住,面目显得有些狰狞,“你心里会一直有他?你答应过孤什么?你忘了吗?昨夜在城楼下,你还在他面前,与孤撒娇,说凭孤如何惩罚……你以为你与孤这样,他还会要你么?待孤继位,恐怕不需孤施压迫他退婚,他就会主动将你奉上!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个好妹妹,今早追了孤两条街,只为向孤诉衷肠,说要与你效仿娥皇女英,一同入宫服侍孤!你当孤是洪水猛兽,可你妹妹,却对孤情根深种呢,你既然这么不愿,那么,孤先收用了她,再来纳你,如何?” 卫雁手腕被他铁钳一般的大手捏住,痛入心扉,“殿下何必拿卫姜来威胁我?殿下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与旁人不同,为何,为何又迫我至此?” 宇文睿见她虽口中倔强,但态度已经软了,不由暗想:“她倒是极在意她那个妹妹……” 松开了她手,见她手腕被自己捏得青紫一片,也不免有些心疼。瞧了瞧天色,实在不早了,他匆忙出宫,丢下一大摊子要事,那些老臣子还不知要怎么不满呢。 他叫来手下,吩咐道:“转告你们的盖领卫,从今日起,你们就是卫小姐的亲随,卫小姐才是你们的主子,卫小姐要你们做什么,不需再向孤报告。” 回转身来,笑道:“雁娘,这样,你满意了吗?” 卫雁揉着被他捏痛的手腕,不肯理会。宇文睿拿她无法,瞧她气呼呼的样子十分娇俏动人,实在不舍得与她生气,长叹一声,无奈离去。 如月连忙提醒:“小姐,天快黑了,咱们回去?” 卫雁道:“不能回去,我得找个人,帮我把秦姨娘偷出来!” 如月吓了一跳,道:“小姐您说什么?秦姨娘怀着老爷的孩子,您……您若是伤了她……” “如月!”卫雁不悦道,“难道你对我那么没信心?我为何要伤她?” 卫雁指着一名黑甲侍卫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属下高放,愿随小姐差遣。” 卫雁道:“好,高放,你写一封信,就说自己是彭家人,待会你跟我回府,悄悄将信放在秦姨娘房里,不可惊动旁人,能做到吗?” 高放道:“小姐安心,属下不才,手脚功夫还不赖。” 他这样说,显然就算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好手了。宇文睿身边的亲随,又岂会是平庸之辈? 第五十六章 一顶青帷小轿停在溪边,秦姨娘扶着小翠的手走下轿来,小翠挥退了轿夫,扶着秦姨娘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枫林深处的枫溪亭走去。秦姨娘走到亭中,声音中透着紧张:“我来了!” 四周寂静无声,秦姨娘只得再次重复道:“我来了,带来了银票!” 小翠小声道:“姨娘,怎么没人?是不是咱们来早了?” 秦姨娘摇了摇头,低声道:“再等等吧。” 主仆二人在亭中坐了有半个时辰,秦姨娘扶着腰靠在亭栏上,汗水已浸透了衣领,小翠拿帕子给她拭了数回,道:“姨娘,您还受得住么?要不……” 这时,林中走出一个人,秦姨娘心中一紧,将手中帕子死死捏住。小翠连忙挡在秦姨娘身前,生怕来人对主子不利。 那人走到近前,躬身道:“如夫人,想必那些贼子是不会来了。属下护送您回府!”原来是卫东康派来设伏的侍卫。 秦姨娘点点头,扶着小翠的手往回走。 过一会儿,只听林中四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埋伏在四周的侍卫皆退走了。 回到府中,秦姨娘刚走进小院,就听小丫头禀道:“老爷来了,在您房中已等了许久。” 秦姨娘走进屋中,卫东康上前将她搂住,关切道:“可还好么?今儿天热,你又走了那么远的路。” 秦姨娘额头上全是汗珠,勉强一笑,“奴无事。大人,他们不肯露面,是不是洞悉了咱们的计划?这可怎生是好?六哥怎么办?” “你只管放心,他们如果只是要为难秦兄,没必要惊动你。既惊动了你,那就是只为求财而来。秦兄应该不会有危险……” 卫东康嘴上安慰着秦姨娘,神色泰然,可心中却难免嘀咕:“知道秦大夫与婉华的关系,绑走秦兄,惊动婉华……明显是要针对秦家。可秦家在京中毫无势力,这二人一个是寻常郎中,一个做人妾侍,针对这二人根本不足以对扬州秦家有什么实质性的打击和伤害。他们如此费尽心力去查秦大夫和婉华的关系,难道……是汝南那边?” 随即,他否定了这一想法。汝南唐家早已败落,剩余那些妇孺各自奔散,一直在自己安插的人手中讨生活,根本没机会去查探唐二老爷的下落,更不会知道此事与秦家有关。 如今,关心此事的人,就只剩下…… 想到这里,卫东康说道:“婉华,你只管放心,我已有了眉目,一定救的出秦兄。好生歇息、” 他从秦姨娘房中出来,没有走出院落,而是朝着对面小楼走去。 楼上平姨娘瞧见他向着自己的方向来,连忙呼唤婢女扶着下楼来迎。 莲儿挑了帘子,笑道:“老爷来了!” 蔡姨娘放下手中绣活,连忙迎出来,行礼毕,卫东康已走进了内室,道:“阿环你来,旁人……” “老爷!您可来了!人家好生想念您!”平姨娘扭着细腰,扶着发鬓向他走来。 卫东康皱眉咳了一声,不耐道:“成何体统!” 平姨娘委委屈屈地往他脚下一伏:“老爷将人家丢在这破落小楼中,不闻不问,您可知道,人家受了多少苦?” 蔡姨娘跟婢女们立在外头,见她当着人面向卫东康撒娇,不由尴尬非常,连忙吩咐婢女们各自退下,自己也退到门边。 卫东康抬眼见她要走,连忙道:“阿环过来。” 又向平姨娘道:“你且回屋去,我过会来瞧你。” 平姨娘不依道:“不,人家要您现在就上楼陪人家。蔡氏人老珠黄,嘴笨心拙,老爷何苦对着她?” 蔡姨娘苦笑道:“平妹妹说的是,可老爷已说过一会儿去楼上瞧妹妹。妹妹就听老爷的话吧。” 平姨娘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我偏不。”回头向卫东康娇笑道:“老爷,咱们一同上去,现在就去,好不好?” 卫东康早已忍无可忍,额上暴着青筋,怒斥道:“她没资格?我是不是也没资格?叫你回去等着你还不肯?是不是要我受你摆布,你才称心?你夫人贤良淑惠,怎么替我纳娶了你这个蠢东西!给我滚!” 平姨娘吓了一跳,呆呆仰望着盛怒中的男人,觉得他是个陌生人般。 进门两年多来,他对她虽不见特别偏爱,但比起蔡氏,她已算是受宠了。即便在秦姨娘进门后,他也没有全然冷落了她,每个月逢七的日子,他总歇在她房中。自从她搬至蔡氏楼上,他才不愿来了,她知道自己被蔡氏连累,一肚子委屈无处诉说,好容易见他一面,想一诉衷肠,怎料会被他如此申斥? 卫东康见她呆呆的不肯出去,向外头喝道:“人呢?都死了么?把这蠢东西拉出去,滚得远远的,别叫我瞧见了心烦!” 平姨娘脸色发白,望着卫东康的脸,眼泪扑簌簌地掉落,“老爷,奴婢究竟做错了何事?老爷竟厌弃至斯?” 卫东康向外道:“人呢?听不见我说的话?” 蔷薇颤颤巍巍地走进来,上前拉住平姨娘的衣袖,小声道:“姨娘,走吧,别惹老爷不快,走吧……” 平姨娘任由蔷薇将她拉出去了,院里扫洒的小丫头跟粗使婆子无不盯着她瞧,只窘得她抬不起头来。 蔡姨娘知道卫东康有话说,关了门窗,又将温茶奉上,道:“老爷息怒,妹妹也是许久不见老爷,难免……” 天气本就闷热,生了一回气,卫东康早热得出了一身汗,蔡姨娘这里又不曾供有冰盆,只得伸手将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才要说话,见蔡姨娘将窗子也关住了,就将外裳脱去,道:”你休管旁人的事,我只问你,关于秦大夫的来历,你可曾对雁娘透漏过?“ 蔡姨娘神色郑重:“难道大小姐连秦大夫的事也晓得了?这么大的事,奴婢怎么会糊涂地叫人知道?上回大小姐问起先夫人的铺子,奴婢立即便通知了老爷。如今大小姐未曾再向奴婢打听过先前的事,奴婢以为,她早就放下了……” 卫东康道:“不是你说的?你可对姜娘提过此事?” 蔡姨娘道:“此事姜娘全不知情,上回……”想到上回卫东康与她密谈,卫姜就在旁边暖阁之中,不知有否听到了什么,但她怎么牵连自己女儿,连忙否认,“姜娘什么都不知道,奴婢什么脾气,老爷是知道的,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连奴婢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又怎会对旁人说起?” 卫东康冷笑道:“你什么脾气?上回不是还不知轻重地为着姜娘的婚事去了外院与我闹么?” 蔡姨娘笑道:“老爷,奴婢那也是一时情急,如今姜娘不需嫁与那人,奴婢对老爷感激不尽。” 她脸上笑意盈盈,眼中却饱含冷意。若非太子愿意出面干预,以卫东康那份现实势利,怎肯失去这样一个攀附权贵的好机会? 卫东康道:“原以为你本分守己,知道进退,如今瞧来,竟是我错信了你!你究竟想把女儿嫁给谁人?难道你也跟她一般见识?妄想嫁入东宫?” 蔡姨娘笑道:“奴婢不敢,全凭老爷做主。” “哼!”卫东康冷笑道,“你们娘俩心比天高,太子之事,不要妄想了!雁娘那边,你找个机会去探探虚实,如今这丫头仗着太子撑腰,眼里早没了我这个父亲,手上又有太子给她的人使唤,要去扬州探个消息,不是什么难事。此事全在你身上,有什么消息,速来回我。” 蔡姨娘躬身应道:“是!” 卫东康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温茶,“噗”地一声全吐了出来,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 蔡姨娘笑道:“奴婢这里只有陈年茶渣子,委屈老爷了,要不,奴婢去跟秦妹妹借点来?” 听出她话中之意,卫东康白了她一眼,提声道:“来人!” 莲儿走进来道:“老爷,奴婢在。” 卫东康不理会,再次道:“管事的何在?” 一个高大的婆子走进来,道:“老爷,老奴是料理碧云阁诸事的简婆子。老爷请吩咐。” 卫东康道:“日后,蔡姨娘这里吃食用具,皆与秦姨娘处一般,再有那逢高踩低的刁奴胆敢作践主子,叫我知道了,立即撵出去!” 简婆子朝蔡姨娘瞧了两眼,笑道:“老奴省得了,这院子里,几位姨娘都是奴才们的主子,不敢有所怠慢。” 卫东康不愿多说,摆摆手叫她去了。 蔡姨娘跪地拜道:“多谢老爷。” 卫东康道:“你时刻记得自己的本分就是!这事办好了,再说姜娘的婚事。” 蔡姨娘掩住心底的不快,冷笑:“老爷比奴婢精明千百倍,奴婢只有尽心为老爷效力,老爷放心便是。” 卫东康冷冷瞧了她数眼,透过她那张刻着岁月痕迹的脸,想到从前那些故人旧事,心烦意乱,起身向外走去。 卫东康推门出来,院子里的小丫头、婆子们俱低了头,蔡姨娘在后追上,笑盈盈地将他适才脱去的衫子披在他肩头,含羞道:“老爷,您忘了着外裳……” 卫东康皱了皱眉,知道她这是要借着自己做戏给下人瞧,又见不远处平姨娘捏着帕子抽抽噎噎地望着他哭泣,如今要用蔡姨娘,不便拂她脸面,只得勉强一笑,道:“你好生歇着!” 满院子的人皆惊讶于蔡姨娘竟得卫东康另眼相看,只有蔡姨娘本人,听得出他话语中的警告之意,她微笑道:“老爷,过几日您再来,提前叫人知会奴婢,奴婢叫人供好了冰盆子在屋子里头。” 卫东康哼了一声,大步去了。 平姨娘走到门口,指着蔡姨娘骂道:“想不到,你竟是个有手段的,蛰伏这些年,今天才泄露了本相,我……我……” 不待她说完,那简婆子从院外进来,道:“平姨娘,老爷吩咐,叫您收拾收拾,搬去小兰园。” “什么?”平姨娘惊得瞪圆了两眼,“叫我搬去小兰园,小兰园?” 第五十七章 因老夫人喜欢兰花,特特开了个小园子养那些兰花,园子里头有两间小屋,平常放些隔季的纱橱、帘子等杂物,比现在所住之地更狭窄拥挤,又远在尚书府最西头,别说是卫东康,就是下人们也甚少经过那里。 平姨娘大放悲声:“老爷好狠心!我要去找夫人!我要夫人为我做主!” 蔡姨娘笑着摇了摇头,唤莲儿入内,继续做她的针线。 蔡姨娘突然获宠,令崔氏百思不得其解,她耐着性子安抚了平姨娘,叫来紫苑道:“你打听清楚了?平姨娘说的是真的?” 紫苑咬唇道:“奴婢也觉得奇怪呢,蔡姨娘一直安安静静的不动声色,不知怎地突然翻了身,老爷亲自过问她院中的吃食用具,不知是不是她在老爷面前抱怨夫人苛待于她?” 崔氏道:“我岂有苛待之意?不过对她冷落些。那些个管事婆子,哪一个不是人精,瞧着我并不多关照她,就私自扣下了她许多好东西,她这些年都默默忍下了,却怎么突然向老爷抱怨起来?” 紫苑道:“听说二小姐当街拦住太子去路,请太子做主退了亲事,如今蔡姨娘又这般,难道是因二小姐在太子面前得了脸?” 崔氏道:“此事老爷与我说起过,只说姜娘不知分寸,该与太子无关。蔡氏不简单,她先我十年入府,老爷就算对她不亲热,毕竟有旧情在,我提防她数年,还是叫她钻了空子!” 紫苑犹豫半晌,依旧将听来的事说了,“听说,老爷去蔡姨娘屋里,遣走了所有人。出来的时候,连衫子都没穿……” 崔氏皱眉道:“怎会?老爷岂是那等……”见紫苑脸色不大好,知道她是想起了那晚卫东康不肯近身的事,便笑道:“天气炎热,蔡氏那里想是没有冰盆,老爷最是怕热,你别跟那些人一般乱嚼舌头。如今姜娘要定亲,说不定要嫁入贵胄门庭,老爷给她母女脸面,许是看在亲家面上。” 这时传来管事娘子的声音:“夫人,新买的丫头们到了。” 崔氏朝紫苑打了个眼色,紫苑掀帘子走出去,站在阶上仔细端详院中立着的十来个小丫头们,大的约莫十三四岁,小的十岁左右,各个穿的齐齐整整,垂头恭立。紫苑点点头,向管事娘子道:“王妈妈辛苦,这才几日,就将这些丫头们教得规规矩矩,夫人的意思,既是给小姐们选人,该小姐们自己掌眼,夫人就不看了。” 王嬷嬷笑道:“夫人宽厚,那就直接带去两位小姐院中吧。” 一行人先到了卫雁的院子,王嬷嬷一路低声吩咐:“大小姐规矩大,要加倍留心。日后小姐嫁入公卿之家,你们就是小姐的左膀右臂,代表的可是咱们尚书府的脸面……” 卫雁正在房中与如月低语,听如月道:“亏得盖领卫发现了埋伏的那些人,否则小姐可就露了行迹。事情已叫老爷知晓,下回再想约秦姨娘出府,可就不易了……” 卫雁道:“我在居于内宅,不擅长那些阴私手段,怎是我父亲的对手?我会叫盖领卫放了秦大夫……” 如月喜道:“小姐,真的么?秦大夫被关了两天,不知心里有多怕呢,您肯放他,真是太好了!” 卫雁见她喜不自胜,摇头道:“我一说放他,瞧你高兴的,可称心了?你就不怕放他出来他将我查秦家的事抖出来?” 如月笑道:“小姐肯放他,自然思虑周全,已有了让他不能开口的办法。再说,小姐背后有太子呢,谁敢把小姐怎样?” 卫雁叹道:“连你也这样说,可见我已声名狼藉。只苦了徐郎,白白受我拖累。” 如月这才想到,如今小姐与徐家还有婚约呢,不由吐了吐舌头,想说些话语劝慰,却听外头许婆子笑道:“小姐,夫人跟前的王妈妈来了!” 卫雁疑惑道:“她来我处做什么?” 如月黯然道:“丁香去了,小姐身边总要填补些服侍的人。” 卫雁心中一酸,迟迟说不出话来。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如月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姐,出去瞧瞧吧。” 如月打起帘子,王妈妈带着小丫头们鱼贯而入,只见小厅内端坐着一个绝色丽人,知道这就是名满京城的大小姐卫雁,小丫头们连忙蹲身行礼,齐呼:“大小姐万安。” 卫雁道:“起来吧。王妈妈,夫人叫你来,可有什么吩咐?” 王婆子笑道:“夫人的意思,小姐自己使唤的人,该小姐们自己做主,夫人叫奴婢教过这些孩子规矩了,都是些听话本分的,小姐喜欢哪几个,留下便是。就是全留下也可。” 卫雁问道:“卫姜可瞧过了?” 王婆子道:“不曾呢。长幼有序,该大小姐先选。” 卫雁朝如月挥手:“去,叫二小姐过来瞧瞧。” 不一会儿,卫姜带着莹儿走了进来,卫雁指着旁边座椅道:“你坐。” 又向小丫头们道:“这是二小姐。” 小丫头们齐齐见礼:“二小姐万安。” 卫姜笑道:“姐姐这边缺人用?我那边倒还好,只一个莹儿也够用了。” 王婆子岂听不出她话中不平之意,笑道:“以往二小姐住在楼上,地方拥挤,住不下那许多人。如今搬了新院子,后头罩房里头还有好多空屋子,夫人的意思,叫二小姐把人填满了,尽可选自己中意的人选,这些丫头们要是没有合眼的,就叫牙婆再送一批过来,小姐只管放心。” 卫姜笑道:“夫人好意,那就却之不恭了。” 卫雁道:“我这里留两个老实的就好,卫姜,你尽着挑吧。” 卫姜也不客气,对那些小丫头一一问过话,选了两个样貌出众的,又选了两个口齿伶俐的。 卫雁选了两个姿色平庸看起来本分老实的。 王妈妈带着余下人等去了,卫雁就问:“姜娘,听说你的婚事还未定下?你可有中意之人?或许我可以劝劝父亲……” 卫姜知其意,如果她不满意父亲给她定的亲事,卫雁就去求太子,给她定一个她合意的人。卫姜笑道:“姐姐有办法左右父亲?果真如此,不如姐姐替我求一求父亲,将我嫁入东宫?” 卫雁料不到她如此直言不讳,一时不知该劝还是不该劝。 卫姜笑道:“姐姐为难了?姐姐真若有心,早该知我意属何人,又何必言语试探,叫我没脸?” 卫雁连忙扯住她袖子,解释道:“卫姜,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卫姜冷笑:“我自然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清河公主生辰宴上,你与徐玉钦在假山后头,我瞧见了,我知道,你心里喜欢的不是他!可他心里喜欢的是你,就算你曾经被他父皇看中,就算你与徐玉钦订了亲,他还是要你。你不必为难,更不必为我的事去求他,他替我回绝了大司马内弟的求亲,已对我仁至义尽。不论父亲将我嫁给谁,我都不会再有怨言,我为自己争取过,求之不得,也只有认命。” 她看得通透,说得坦然,卫雁一时竟找不出话来宽慰于她。只叹道:“卫姜,你比我洒脱!” 卫姜道:“你不怪我借你的名义去宫门前找他?” 卫雁摇头道:“你也间接救我逃出桎梏,命该如此,岂能怪你?” “你夺了我心上之人,我毁了你的声誉,咱俩都失了今生之乐,只能做个随波逐流、逆来顺受之人,算扯平了吧!” 卫姜站起身,迎着门口透出的阳光,伸了个懒腰,行至门前,回首一笑:“卫雁,从前那些事,你没有错。是我任性太过,向你致歉。” 她声音低沉柔和,一字一句敲打在卫雁心头。 卫雁猛然抬眼,泪水夺眶而出,颤声道,“你的意思是?” 卫姜展唇一笑:“姐姐,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第五十八章 卫姜带着人离去已久,卫雁仍坐在椅中,双手掩面,痛哭不已。 如月上前劝道:“二小姐终于体会到小姐的好处了,小姐,您这些年的功夫没有白费!” 卫雁抬起脸来,容颜泛着光彩,泪水不受控制地滴滴滚落。这么多年,她百般示好,卫姜给她的,总是一个冷漠的背影。怎么也想不到,竟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她怎能不激动? 主仆俩正说着话,蔡姨娘来了。卫雁连忙抹去泪水,笑意盈盈地迎蔡姨娘坐下。 蔡姨娘笑道:“小姐,扰了您不曾?奴婢听说姜娘来过,不知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奴婢替她跟您道歉。” 卫雁道:“姨娘客气了,找我有事?” 蔡姨娘道:“有事求小姐,不知可否。奴婢从前在汝南有个相熟的姐妹,前些日子来信说遇到了难处,奴婢想寄几两银钱过去。您也知道,奴婢多有不便,能不能请小姐找人帮奴婢带过去?” 卫雁道:“寄去汝南?我舅父家?这些年倒不曾听闻蔡姨娘还有姐妹在汝南。” 蔡姨娘道:“她嫁了码头拉货的苦力,自己替人浆洗衣裳,过得不大好。跟我是远亲,并非唐家的下人……” 卫雁笑道:“既如此,你告诉我她的姓名住处,我写封信,叫舅父关照她些便是,千里迢迢寄什么银钱,路上若遗失了,岂不可惜?说起来我已许多年未见过两位舅父,是我不懂事,这些年竟未向舅父写信问候过,姨娘还记得舅父住哪条巷子么?我倒忘了呢。” “是松河巷第二个宅子,奴婢记得真真儿的。”蔡姨娘颇为感慨,“一转眼十余年,未曾回去过汝南,只盼两位舅老爷跟老太君安好。小姐写信去,就说奴婢向诸位主子请安吧!小姐代主子们受我这一礼。” 说着,就跪下去磕头。卫雁连忙将她拉住,道:“姨娘这是做什么?您是长辈,又是妹妹生母,岂能跪我?” 蔡姨娘红了眼眶:“只可惜夫人去得早,不能带着奴婢回乡省亲了……” 卫雁听她说得伤感,也落下泪来,二人对坐哭了一回,蔡姨娘连声说道,“都是奴婢不好,惹小姐伤心。小姐仗义相助,奴婢……奴婢不知怎么感谢才好。” 卫雁道:“姨娘又说客气话……” 蔡姨娘站起身,想要行礼,忽然向侧旁一偏,竟头目昏沉,倒在地上。 卫雁连忙唤人进来,莲儿忍不住上前抱住蔡姨娘,道:“姨娘,姨娘,您是不是犯了老毛病?小姐,奴婢求您,能不能请您派人知会夫人,请秦大夫来瞧瞧我们姨娘?” 蔡姨娘有气无力地道:“休得……休得惊动夫人……我不碍事……” 卫雁急道:“这个时候了,姨娘还顾忌旁人?如月,你去上院禀告夫人一声,叫秦大夫立刻入府!不得延误,快去!” 又吩咐小丫头们帮莲儿将蔡姨娘扶进里屋榻上卧着,开窗的开窗,拧帕子的拧帕子,奉茶的奉茶,捶背的捶背,拉屏风的拉屏风,一时蔡姨娘脸色好看些,睁开眼对卫雁道,“给大小姐添麻烦了,奴婢这是老毛病,不时的心慌无力,奴婢还是回自个儿屋里躺着……” 卫雁道:“姨娘别说那些见外的话,来人,去叫二小姐来陪着姨娘!” 不一会儿,卫姜进来,白着一张脸,显是吓坏了,走近蔡姨娘身旁道,“姨娘,您已许久未曾发病,难受得紧吗?” 蔡姨娘握住女儿的手,柔声道:“不碍事,老毛病了,赶得不巧,给大小姐添麻烦了。” 卫姜回身瞧了瞧卫雁,抿嘴笑道:“姐姐与我是亲姐妹,必不会怪罪姨娘,姨娘安心躺着,请大夫去了吗?” 莲儿道:“大小姐吩咐人去请秦大夫了,想是一会儿就能来。” 卫姜就跪在蔡姨娘身侧,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着…… 这母慈女孝的一幕只教卫雁湿了眼眶。母亲逝去多年,她再也没机会在母亲身前尽孝了。从前母亲在病中,她不懂得体贴,反而一心扑在琴瑟上面,忽略了母亲,直到母亲去世,她才幡然醒悟,将自己禁锢在屋中,简衣素服,寡言少语,用自己的方式向母亲忏悔…… 不及多想,如月已回到屋中,道,“夫人已着人去请秦大夫了!姨娘放心,应是马上就来了!”说着,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卫雁,十分紧张不安。 蔡姨娘无力地道:“有劳如月姑娘,多谢你。” 等了半晌,秦大夫还是未到,卫姜不免恼火:“秦大夫好大的架子!如月,夫人真的派人去请了么?怎地还未来?” 卫雁亦道:“如月,你快去催催!叫个人跟你一块儿,让她在二门处迎着,一见到人来,立即带过来,要快!” 如月领命去了。又待了许久,如月引着一个长须老者走进来,道:“夫人着人请了张大夫来。” 张大夫是京中有名的妇科圣手,卫雁不敢怠慢,隔着屏风道:“有劳张神医。” 把脉毕,又瞧过面色舌苔,张大夫开了张进补方子,只说将养,并不提及心慌之症。卫姜放心不下,再三问过,确认不碍事,才松了口气,回身去瞧蔡姨娘。 着人送走张大夫,卫雁问道:“为何请了他来,秦大夫呢?府中各人的脉案,秦大夫最是清楚,为何舍近求远?” 如月苦笑道:“夫人遣去的人说道,秦大夫外出看诊已有两天,尚未归来,夫人知道姨娘的病情紧要,就做主请了张大夫来。” 卫雁这才点头道:“罢了,夫人也是好心,谁想到秦大夫竟不在呢?” 叫人撤去屏风,坐在一旁默然瞧那母女二人说话的神态,心中酸楚得说不出话来。 她岂看不出,蔡姨娘有心试探?她早已明了,蔡姨娘是父亲的人,且与母亲的亡故,脱不了干系。 可她不能不顾念卫姜。一旦她与蔡姨娘反目,又该如何面对卫姜? 一时心乱如麻,灌了一杯茶水,冷不丁瞧见如月立在门旁,神色有异,知道她正忧心秦大夫被劫一事被人发现,就起身吩咐道:“如月,你去厨房吩咐一声,说蔡姨娘病了,饮食要清淡些,食材不可与药物冲撞了!” 蔡姨娘渐渐缓过劲来,只说不敢打扰小姐,执意要回碧云阁去,卫雁再三相留,说要陪着姨娘用饭,卫姜也极力相劝,生怕贸然移动不利姨娘病情。只令蔡姨娘暗暗叫苦。 房里上了夜灯,菜肴流水般一盘盘端上来,均是清淡易消化的食材,卫雁忽道:“这时辰,父亲也该回来了吧?如月,你去前院瞧瞧,若是父亲回来了,就说蔡姨娘发病,叫父亲来看看。” 蔡姨娘忙道:“不必惊动老爷!奴婢是下人,怎能劳烦老爷探我?大小姐如此,折煞奴婢。” 不待卫雁答话,卫姜已开口道:“姨娘就是这样,一味看低自己。秦姨娘有孕,父亲天天去探望,姨娘您病了,父亲怎么就不能来瞧一瞧?如月,别听我姨娘瞎说,你去你的!” 一餐饭下来,蔡姨娘坐立不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用了半碗汤羹,就再也吃不下了。 过一会儿,如月回来,垂首道:“老爷不得闲,说过几日再来瞧姨娘,叫姨娘好生休养。” 蔡姨娘松了一口气道:“是,多谢老爷关心。” 卫姜老大不高兴:“父亲恁地偏心,对秦姨娘那般体贴细致,对我姨娘就如此马虎!” 卫雁劝道:“许是真有事呢?姨娘别恼,有我跟卫姜陪着您呢!” 蔡姨娘感激不尽,说了许多客气话。撤去饭桌,又待了一个时辰,再三保证自己已经无碍,卫雁方放她回碧云阁去。 莲儿不禁抱怨:“大小姐好生难缠,瞧不出姨娘您不自在么?” 蔡姨娘斥道:“胡说什么?大小姐对我好,你还不乐意么?” 卫姜跟在一旁,执意送蔡姨娘回房去,推开东楼厅门,里面点着一盏小灯,一个人影映在里间墙上。 蔡姨娘虎了一跳,连忙挡住卫姜,道:“孩子,你快回去。我在大小姐那憋得紧,又不好意思开口,你快去,我实在尿急,明儿咱们娘俩再说话。莲儿,送小姐回去。” 卫姜噗嗤一笑:“娘亲,您跟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好好好,我这就走,您快去吧。” 卫姜回过身来,脸上笑意变作惊疑:“父亲不是不肯来瞧娘亲么?为何当着人面前说不来瞧她,背后却偷偷等在她房中呢?平姨娘被撵出了碧云阁,娘亲重新获宠,难道那些下人的话,是真的么?还是,他们又要如上回般,背着人说那些叫人听不懂的话?他们到底有什么瞒着我?” 第五十九章 夜已深沉,卫雁在睡梦中惊醒,一头一脸全是汗珠,低唤如月数声,却不见她入内,披衣起身,持灯走出房门,见稍间角落里,如月掩面低泣。听闻门响,如月抬头,来不及拭去腮边泪痕。 卫雁低声道:“你是怪我?” 如月摇头:“不是的,奴婢,奴婢是怕,万一小姐绑走秦大夫的事被人发现,小姐该怎么办啊?奴婢明知秦大夫在哪,却要假装满世界去找他,奴婢……奴婢生怕露出马脚,坏了小姐的事……” 卫雁冷笑道:“我知你心善,也知你不认同我。我不强迫你。走,我带你去见秦大夫,现在就去!” 如月惊讶道:“小姐,您是不是生奴婢的气?” 卫雁不答,走进卧房,也不待如月过来服侍,自行换了套衣裳,挽起头发,就朝外走。 如月扯住她道:“已是深夜,小姐去哪啊?” 卫雁甩脱她手,只管往外走,如月连忙跟上,连声劝她回去。 走到院门口,许婆子尚未睡,笑道:“小姐有事?” 卫雁冷声道:“开门!我要外出!” 许婆子惊叫:“这么晚了小姐去哪?” “你也来过问我的事?好,我告诉你,”卫雁竖起双眉,讥笑道,“如你们所想,我约了太子夜会!开门!” 许婆子哪里还敢多嘴,连忙开了院门,卫雁不顾如月百般劝阻,一味向外冲。巡夜守卫见她出门,不敢过问,慌忙禀告卫东康。卫东康原听蔡姨娘言语,卫雁似并不知悉唐家之事,对秦大夫失踪一事也一无所知,才放下的心,随着侍卫的禀告,又提了起来。 这么晚,她要出门去,难道是为了秦大夫一事?卫东康连忙吩咐心腹,暗中跟随,不可打草惊蛇。 卫雁乘了车马,吩咐盖领卫入宫去请宇文睿,于北郊码头相见。自己乘着车,缓缓向城门而去,被守城侍卫拦住之时,她摸出宇文睿金牌,丢到守卫脚下,喝道:“开门!” 如月忐忑不已,卫雁又不肯听劝,只有不断垂泪,暗恨自己惹恼了小姐。 到了码头,白昼喧闹的货运码头不见人影,四周静谧得可怕,只车上一盏小小灯笼摇摇摆摆,如月缩在卫雁身后,不敢多言。 卫雁抬头望着天边重云,思绪飘到了数日之前那一晚,徐郎与她骑在马上,何等缱绻,差一点,她就成为他的人了!数日不见,不知他过的可好,是否想起她?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车马之声,一盏盏火把宫灯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宇文睿坐在金雕车上,大笑道:“孤在梦中,正与佳人相会,内侍传来消息,说佳人果然邀孤相会,美梦成真,孤实在有幸!” 卫雁并不下车,掀起车帘,懒洋洋地道:“臣女辗转难眠,蒙殿下不吝赐晤,愿与殿下仰于车内观星。只恨天不作美,重云遮月,臣女兴致已坏,恐空劳殿下走这一趟了。” 宇文睿笑道:“你这刁娘!来孤车上,孤与你共待云去月来,不枉今夜一会。” 他挥一挥手,那些宫人、内侍、侍卫便都退出数十丈远。 卫雁道:“臣女枕在婢女腿上,十分惬意舒适,不愿动呢。殿下若不弃,不如坐于臣女车前?” 宇文睿大笑:“刁娘越发胆大!竟叫孤做你的车夫?” 卫雁道:“殿下不愿便算了,臣女正困倦,不如就此打道回府。” 宇文睿跳下马车,走到卫雁车前,向车内一捞,将卫雁拖出来,“躺在婢女腿上有什么好?你且过来,枕在孤臂上……” 他见卫雁鬓发松松,索性将她发钗抽去,任一头青丝垂在背后,揽着她低声道:“雁娘急于见孤,可是为孤患了相思?” 卫雁推开他,走到一旁的草地上,径自坐下:“殿下说是便是吧。臣女没叫殿下为难吧?算起来,今天是初一,殿下该歇在太子妃房中?太子妃大概恨死臣女了。” 宇文睿在她身边坐下,笑道:“雁娘竟也知道,初一十五要宿于正室房中?你且放心,待你入宫,孤……”在她耳旁,低低说了几句,只恼得卫雁别过头去不肯理会他。 宇文睿只得连声告罪,声称:“是孤失言,是孤失言,雁娘别恼。” 卫雁犹不理会,宇文睿将她肩膀揽住,抬手扭过她下巴,见她容颜娇美,忍不住凑唇欲吻…… 卫雁将宇文睿一推,骤然起身,道:“什么时辰了?” 宇文睿无奈笑道:“子时刚过,你这女子,软硬不吃,叫孤如何是好?” 卫雁向前奔了数步,忽然大声呼唤:“如月,如月你快过来!” 如月缩在车中,生怕扰了太子与小姐私语,听闻小姐大声疾呼,连忙探出头来。 卫雁指着河中某处,道:“如月你瞧,那是谁?” 如月茫然看去,依稀认出孤船灯下,几个人影。结巴道:“难道……难道是……?” 卫雁点点头:“父亲派人跟着,我难道真要叫他抓住现行,不得已承认我抓了秦大夫要挟他们么?我早叫高放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秦大夫放了,他们一家人,今夜乘船南下,去往秦大夫的岳家柳州。你可满意了?该不会,再将我看做那蛇蝎心肠的人了吧?” 如月忍不住痛哭出声,一把拥住卫雁,呼道,“小姐,是奴婢不好,是奴婢没用,沉不住气,奴婢知错了,从此后,奴婢再也不敢质疑小姐,全凭小姐差遣!奴婢错了,是奴婢错了!” 卫雁鼻中亦酸涩不已,待要刺她几句,竟哽咽难言。 身后传来宇文睿冷如寒冰的声音:“雁娘邀孤前来,原来是教孤给你当挡箭牌!在雁娘心中,究竟当孤是什么?” 卫雁低声道:“如月,你退下。” 如月虽不放心,瞧太子殿下的样子,似是动了真怒,可自己一个小小婢女,在这里又能做什么?只得垂头避开去,暗暗替小姐着急。 宇文睿犹如一头猎豹,瞬间扑向卫雁,大手扼在她颈中,阴沉沉地说道:“你可知?边界夷狄来犯,孤正与霍将军等商量军务大事,见你急切相邀,将国事暂放一旁,留霍将军宿在宫中,只待回去再议。你呢,却利用孤对你的宠爱,如此戏弄于孤,难道孤在你眼里,就那么好欺?” 第六十章 “殿下!”卫雁咽喉被制,言语艰难,“臣女……臣女……知道不妥,可……臣女别无他法……臣女除了仰仗于殿下,还能……还能依靠谁……求……求您……” “现在才来求孤?是不是太迟了?”宇文睿冷笑,“孤要不要,将你暗中绑了秦大夫的事告诉你父亲呢?或者,直接告诉他,你要找被扬州秦家藏起来的二舅父好了!” “殿下!”卫雁眼中透出绝望,早知自己用了他的人,必然瞒不过他去。所以再三小心,只叫他的人在京中做事,不敢提及扬州与舅父一事,他竟早已知晓? 宇文睿沉声道:“怎么,现在怕了?还知道除了孤,没人能帮你?你以为凭你一个小女人,能办到那么多事?你以为凭盖领卫那几个人,能避过你父亲的耳目?究竟是你以为你父亲太无能,还是你太天真?没有孤宠着你,罩着你,你以为你能做成什么事?” 卫雁只觉自己胸口中最后一丝空气也要失去了,她双目迷离,说不出话,任宇文睿捏着她的脖颈,将她提了起来。 宇文睿暴怒之下,真想就此扼死了她!这样一个妖女,叫自己堂堂储君,屡屡做出出格之事。抢夺臣妻,耽搁朝政,哪一项不是身为储君的致命伤?御史们早有议论,朝臣们也难免嘀咕。徐玉钦再不济,背后靠着的,是屹立三朝而不倒的靖国公府!他为她犯下大忌,可她,是如何对他的? 如月远远瞧见小姐被太子提了起来,欲要上前相救,却被内侍拦住,阴测测地道:“我劝姑娘别多事,太子跟卫小姐玩儿呢!” 如月惊惶不已,一双眼,紧紧盯着卫雁。 宇文睿将卫雁掼在金雕车上,欺身压下来:“雁娘,孤再问你一遍,你当孤是什么?” 卫雁骤然得以呼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哑着嗓子低泣道:“太子殿下说臣女戏弄于您,难道殿下没有戏弄过臣女么?一时许与名分,一时形同陌路。一时想起臣女的好来,便叫臣女不可嫁与旁人。一时怒从心起,就要扼死了臣女。臣女不敢倾心于殿下,更不敢奢求殿下垂怜。殿下不若忘了臣女,臣女将那些侍卫们还给殿下,从此两不相干……” “你心里想着那姓徐的,打量孤不知道?”宇文睿冷笑道,“孤放过你,让你嫁他?孤为何要成全你俩?你今生今世,只能成为孤的女人,就算有一天,孤腻了烦了厌了,也休想孤放过你!孤爱重于你,未对你用强,你就当孤不能对你怎样?你打量孤不知道,那晚你与姓徐的出城做了什么好事?若非知你不曾失了元红,你以为孤会放过那姓徐的小子?” 卫雁腾地红了面颊,他知道,他都知道……就连她与徐郎那般……他也知道…… 绝望之感如浪涛般打来,只击得她头脑昏沉,不能思考。 她如风中败絮般,在车中瑟瑟发抖。 这就是天地悬殊,这就是君臣之别!在他跟前,没有秘密!只要他愿意,她就必须将透明的心掏给他看,真相无所遁形。只要他愿意,他甚至不需动手,就能将她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宇文睿用手指描绘着她的唇形,低声道:“美丽的女人,孤曾见过许多。孤爱你清冷高傲,爱你倔强不羁,孤能宠你上天,视你如宝,可孤不能忍你当孤是个傻子!你需知道,孤是你什么人!” 卫雁躺在车中,因太过惊惧,反而流不出眼泪,她颤声道:“我知,殿下是主,我是奴。殿下是君,我是臣。殿下是天,我是地。” “孤是你的男人!”宇文睿道,“你此生,唯一的男人!” 说罢,他吻住她颤抖的嘴唇,激吻如狂风掣电,夺走了她全部力气。 她只能无声地承受,流不出眼泪,也不能言语。 他是她的天,现在是,今后是。这一世,她都将生活在他高大的背影之下,无处可逃。 他抬起脸,居高临下地眯眼瞧着她,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冷声道:“记住孤说过的话!” 他翻身跳下她的马车,走向自己的车驾,向內侍挥手道:“回宫!” 浩浩荡荡的人马走得干干净净,如月连忙奔向自家马车,掀起帘子,见卫雁仰面躺在车内,衣衫完好,如月松了口气,爬上车凑近她一瞧,讶异地“啊”了一声,——她的嘴唇上,全是血,顺着下巴淌到颈中。车前的灯笼十分暗淡,如月摸出火折子,小心翼翼的照着卫雁的脸庞,用手绢擦拭她嘴唇上的血迹,火光灭去前的一瞬,她分明看见,卫雁颈中那一圈青紫的手指印…… 卫雁捂住脸,闷声道:“别擦了,……早就脏了,脏死了……” 卫雁回到自己院中,守门的许婆子瞧见她的模样不由一怔,接着露出会意的笑来。 屋中桌上不知何时被人放了一封信,卫雁连忙拆开看了,接着,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是她,是她……” 秦大夫就此失了消息,崔氏数次命人去请秦大夫为秦姨娘诊脉,均未见到人,秦大夫的弟子说道:“师父带师娘去游玩了,不知何时能回来。” 崔氏就跟通好之家的夫人们抱怨:“想那秦大夫向来稳妥不过,谁想到说走就走,连招呼也不打。往常都是他看诊,对家里各人的脉案最是清楚……这下还得另寻旁的郎中……” 黄夫人笑道:“你也是,卫大人如今贵为尚书,有太子看顾,哪需要那么麻烦,请宫中的太医来看诊,岂不更好?” 一旁的李夫人亦道:“正是。从前卫大人在外头做官,初到京城就请了这位秦大夫替府上看诊。多年过去,卫大人今非昔比,用的却还是那些人,实在说不过去。卫夫人要是信得过咱们,咱们就给卫夫人介绍两个医术高明的太医。” 崔氏笑道:“多谢了。您们是公侯府第,用太医使得,咱们这些外臣,却没有用太医的道理。叫御史台知道,还不得狠狠参我们那位一本?姐姐们听妹妹絮叨絮叨,妹妹已感激不尽,旁的事可不敢再劳烦姐姐们。” 正巧紫苑进来,端了盆新鲜果子,崔氏就把话题岔了开。到晚间,崔氏便将几位夫人的话复述给卫东康听,“老爷,李夫人要介绍几个太医给咱们,盛意拳拳,咱们要不要……?” 卫东康听她提起请大夫的事,不由皱眉,站起身道,“此事容后再议,你先睡吧,我出去一趟。” 崔氏无奈,只得送他出门。紫苑走进来,目光闪烁,咬唇道:“夫人,老爷去碧云阁了。” 崔氏苦笑:“去便去吧,就算留住他人,也留不住他心……” 第六十一章风波 秦姨娘听说卫东康来了,连忙扶发整鬓从榻上爬起来。她肚子已十分显眼了,脸却瘦得很,一对弯弯美目深深凹陷下去。卫东康见她迎出来,连忙握住她手,“可好些了?” 秦姨娘笑道:“哪有什么不好?都是小翠大惊小怪,前日奴不过因着苦夏没胃口,也巴巴地说给老爷知道。奴今儿用了好多补汤,奴跟孩儿都好得很呢。” 卫东康道:“你不用瞒我,我知你存了心病。见不到秦兄,你这心病就好不了。” 说罢,就见秦姨娘红了眼圈,用帕子沾着眼角,“老爷明白奴!奴这个堂哥是二伯房里的嫡长子,离家多年,二伯也挂念了多年,二伯临终,将六堂哥托给奴的父亲,奴不能不管堂哥!那些绑匪毫无音信,六嫂和侄儿也失了踪迹,奴实在……不能不忧心!” 她回过头来,挺着肚子跪在卫东康脚下,“老爷,看在六哥用药替老爷得了这个孩儿份上,救救六哥吧!” 她掩面低声啜泣,一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 卫东康将她扶起:“难道我不曾想过办法救他吗?又不能大张旗鼓的找,怕打草惊蛇那些人会伤他性命,派出去的人已经暗暗将京城内外翻遍了,依然毫无头绪!我也急,我也忧心,我连雁……身边的人都疑心到了,可是……” “老爷您疑心谁?谁会害我六哥?”秦姨娘反应极快,瞬间发现了他话中漏洞,“雁娘?是不是?老爷刚才是想说雁娘吗?老爷怀疑跟大小姐有关?是不是?” 卫东康怒道:“胡说什么!”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不,老爷,奴听见您刚才的话了,您想说的是雁娘!为何大小姐要害我们秦家?” “胡说!胡说!”卫东康情急之下,在秦姨娘肩上推了一把。 “啊……”秦姨娘一时不防,向后退了几步,后腰撞在案角,她捂着肚子,呻吟起来…… 卫东康吓得不清,连忙上前将她扶住,“婉华,你怎样?肚子疼?” “老爷……救救孩儿……救救孩儿……”秦姨娘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死命扯着他的衣袖,额头上渗出许多汗珠子。 卫东康朝外头大声喝道:“请大夫,请大夫!” 小翠听见喊声,连忙闯入,瞧见秦姨娘的光景,吓得两腿发软,连声叫道:“小姐!小姐怎么了?” 另有反应快的婆子跑去请郎中。 这回来的还是上回给蔡姨娘看症的张大夫,他来得很快,可对于卫东康来说,等待的那些时刻,似一百年般漫长。他又悔又怕,万一失去这个孩子,他这一生,恐怕就要绝了子嗣…… 顾不上寒暄客套,甚至来不及设屏风挡帘子,卫东康连忙让出秦姨娘身边的位子,“你快给她瞧瞧,摔了一下子,似乎伤了胎……” 张大夫躬身上前,细细把脉,回头向卫东康问,“大人,可否按一按夫人肚子?” 卫东康连忙点头:“你别在意那些没用的礼,快瞧!” 张大夫摸了摸秦氏的肚子,又叫小翠去瞧秦姨娘是否见红,折腾许久,卫东康见他沉吟不语,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怎样?胎儿要紧么?定要保住胎儿啊!” 张大夫起身行礼道:“大人不必焦急,尊夫人与胎儿无碍。只是……” “快说快说,究竟怎样?”卫东康的心提得老高,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 张大夫道:“尊夫人胎相不佳,又寝食不调,忧思过重,对胎儿有所影响,需得静心休养,切不可再有磕绊。否则……” “是,这个我省得。她需要吃什么药?你只管写方子!” 张大夫去后,卫东康上前按住哭泣不止的秦姨娘肩膀,“你听见大夫怎么说了?孩儿是怎么来的你不晓得?你再不好生用饭,胡思乱想,孩儿就会毁在你手上!” 那眸光中射出的冷意,叫秦姨娘打了个寒噤,她颤声道:“是,奴知道了。都是……都是奴不好……” 卫东康拍拍她的脸颊:“秦兄的事,我会处理,你只管好生养着。离崔氏蔡氏她们远些,内宅女人,心思难测,这一胎绝对不容马虎!” 秦姨娘低头应了,抱住卫东康的腰柔柔地道:“老爷,奴全靠您了!奴的六哥,也全靠您了!” 卫东康安抚住她,命小翠细心照看,然后就往东楼而去。 蔡姨娘遣了莲儿出去,方低声道:“老爷仍疑心大小姐?奴婢试探过多次,大小姐不像知道的样子。” 卫东康冷哼:“不是她便罢,我这些年政敌不少,却都没立场来管我与秦家的事。会针对秦家来打击我,那是何等愚蠢的办法!今天我来,是有三句话告诉你,第一,杨将军府会来向卫姜提亲。第二,她出嫁后,你搬到京郊庄子里住!听明白了?第三,把账册交出来!” “杨将军府?” “护国将军杨景山的儿子,配你女儿,不会辱没了她吧?”卫东康面上闪过一丝不屑。“你要的,我都许给你了,这么多年,你住在这里,生生剜着我的心。你知道这条命是谁给你的,你拿着账册什么用都没有,交出来,大家欢喜。你女儿风风光光出嫁,你安安静静生活,求仁得仁。” 蔡姨娘笑道:“老爷说的是,多谢老爷。奴婢自知偷生多年,都是托老爷的福,待姜儿出嫁后,奴婢定将老爷要的东西双手奉上。届时,不需老爷动手,奴婢会自行了断,世上再也不会有当年旧事的知情人,老爷只管放心。” “哼!你最好说话算数!”卫东康甩手而去。 蔡姨娘喜极而泣,双手合十,“死鬼,盼出头了,多年坚持,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大小姐这几天没出门,也没见她跟什么人讲话。听许婆子说,就连二小姐去瞧她都没能见着面……” 小翠回到碧云阁西楼,将自己打听到的事向秦姨娘汇报了。 秦姨娘倚在枕头上,脸色颇为憔悴,“她这是唱的哪出?” 第六十二章合作 小翠凑在秦姨娘耳畔道:“大小姐那晚出去,回来时,嘴唇是肿的,还有齿痕,许婆子说是太子……大小姐怕羞,伤痕未好,不敢出门……” 秦姨娘道:“她与太子怎样我不关心,我只关心我六哥!小翠,你可瞧见大小姐院外那些护卫了?” “瞧见了,各个膀大腰圆,穿得虽不起眼,但各个眼神肃杀,叫人不敢与他们对视……小姐,为什么要去打听大小姐的事?六爷的事怎会与大小姐有关?” “傻丫头,我起初也不懂,前儿老爷在我面前说漏了嘴,原来他怀疑过卫雁与六哥失踪一事有关。我仔细一想,不无可能,六哥得罪过什么人?彭家?彭家人得了六哥会告诉给我知道?还不一刀砍了他?此人抓了六哥,又写信给我,不止知道六哥与我的关系,还想拿六哥做人质与我交换条件。我思来想去,既然不是为钱财,那还会为什么?必然是我身上有他们要的东西,或者,我们秦家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可是,大小姐一个娇滴滴的小姐,她跟咱们秦家有什么仇怨啊?”小翠不解。 “仇怨是没有的,她想要的,是咱们府里的那个疯子!” “啊……那个……那个人……逃窜出来,撞倒了奴婢,还差点伤了小姐的那个疯子?”小翠想起那人的模样,仍是心有余悸。那人用膝盖跪在地上爬行,蓬头垢面,也不知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当时把她们吓得不清,幸好被秦老爷的人给制住了……“可是,大小姐要他做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那疯子嘴里念念叨叨,说些什么?” “这……不记得,奴婢当时吓坏了。再说,一个疯子的话,有什么要紧的……” “傻丫头!你错了!”秦姨娘的表情凝重,“疯子的话,往往就是真话!寻常人会说谎,疯子却不会!我分明记得,他自称唐家老爷,说妹婿谋他家产,杀他妹子!从前我不晓得他的话是何意,直到我嫁入卫府,我才知道,原来先夫人娘家姓唐。老爷又去过扬州与父亲密谈多次。我将前因后果细细一想,方才明白,原来,他说的妹婿,就是老爷!卫雁是他外甥女!” “小姐……您……您别乱猜……”小翠脸都白了,“这事太严重了!您就,您就让老爷……让老爷去查吧!您怀着身子,可不能,在这么胡思乱想……” “你还没瞧明白?他心里根本不在意我们秦家。”秦姨娘露出哀戚之色,“他当年收留六哥,百般礼遇,就是让我们秦家欠他人情。秦家医药世家,这些年帮他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我大伯二伯去世后,彭家又百般打压,我父亲一个人支撑着偌大的府第,眼看秦家渐渐凋零,见卫东康竟由一个外放官员成了二品尚书,就逼我抛弃表哥,嫁给他做妾!不过是因我身体康健,又是泡着药浴长大的,可以试那生男胎的秘药!他不过当我……是个生孩子的工具,当我六哥是垫脚石,他不会真心帮我的……” 小翠道:“小姐,您别这样说,奴婢看得出,老爷很紧张您的。” “小翠,你太天真了!若非我肚子争气,他来三四回,就有了这个骨肉,我就连个姨娘的名分都不会有……”秦姨娘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不断用手背擦拭着,“等我生下这个孩子,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到时,他不会在意我的死活,更不会在意六哥。你只瞧瞧他如何对待他的女儿,蔡氏、平氏她们,再想想那疯子说过的话,他是个为了利益连结发妻子都能杀死的人……” 秦姨娘再也说不下去了,胸口一阵阵绞痛,美丽的眉头扭成一团。 “小姐!”小翠连忙轻拍她的脊背,“您别说了,快别说了!你当心自己的身子啊……” “小翠,取笔墨来!”秦姨娘道,“我要写信回扬州,你叫秦力亲自回一趟扬州,务必将信送到父亲手里!不可以叫任何知道!” 秦力是秦姨娘从娘家带来的从人,十分可靠。他出发已有三日,秦姨娘赤足脱簪,跪在窗前祷告:“菩萨保佑,让秦力顺利到达,将信交到父亲手上。” “姨娘是说这个?” 一个身穿紫色半臂、青莲色高腰襦裙的少女走了进来。她将身后的门扉关闭,立在秦姨娘身旁,一双美目,认真地盯着她看。她手里拿着的物件,叫秦姨娘吃了一惊。 “大……大小姐你……” “你的秦力回来了么?会不会路上有什么阻碍?要不,让我的侍卫替姨娘送信回乡?” 卫雁笑得温柔,语气中充满关切之意。停在秦姨娘耳中,却叫她生生打了个寒噤。 “大小姐想要什么?秦力他……” “他没事,大约还在破庙里睡觉呢。倒是我那侍卫,为了击退刺杀秦力的杀手,还受了伤呢!” “大小姐……大小姐真会说笑。”秦姨娘极力保持镇定,“秦力只是一个小小家奴,谁会费劲请杀手刺杀他?” “哦?秦姨娘不知道?”卫雁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既然秦姨娘这么放心,不如,等秦力回来,再让他送一回信吧。我不打扰姨娘了。哦,对了,秦大夫问候姨娘呢。” “你,请留步!” 秦姨娘站起身,抓住卫雁手臂,“你抓了我六哥?真的是你?” “那么,姨娘定然知道我为什么做这件事了?姨娘知道自己的处境,不如与我合作,你给我我需要的,我给你你六哥的消息。这封信我已看过,虽然用药水浸泡过,旁人看不出里面写了什么,但你知道,我现在跟以前不同,有许多人能替我办事的……信的内容我都清楚,你不需费力瞒骗我。说真话,对你对我,都简单!” “你舅舅在秦家。”秦姨娘思索片刻,决定和盘托出,“他疯了。他们似乎给他用过许多种毒药。他被关在秦家后院花园角落假山里的地窖中。” “他们为什么要对他用毒?干脆杀了他,不是干净?” “这……我就不知了……”秦姨娘见她不置可否,急道,“我真不知情!我只是秦家用来笼络他的工具,一个给他生儿子的工具!如今秦力被人追杀,那么就是说,我的举动他已知晓,待到三个月后我的孩儿出生之日,就是我性命终结之时!我没必要骗你!” 第六十三章蔡姨娘有了? “我母亲的事,你可知情?”卫雁换了个话题,算是信她了。 “我……听你舅舅说过,他神智不清,一直念叨着,‘我是唐家二老爷,我妹婿杀我妹妹,谋她财产,我不能死,我要给妹妹报仇’……” 再次提到母亲的财产,卫雁疑心更重。唐家虽然辉煌过,但在汝南只算殷实之家,算不得豪门巨富,外祖父能有多少财产给母亲?再说,有两个舅舅在,外祖父又为何要把财产都给母亲?她怎么也想不通此节。 “大小姐,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我六哥在哪?” “秦大夫大概已经抵达了他的岳家,你放心,我没有伤害他。只要他不出卖我,我派去的人就永远不会对他或他的家人不利。”卫雁说完这句,将秦姨娘手臂扶着,坐到榻上,“你瘦了许多,我知道,这都是我的原因。现在你的处境我已经明白了,我相信你不会出卖我。我父亲现已知道你送信回扬州,你打算怎么做?需要我帮你逃出去么?” “不,我不能走。”秦姨娘摇头,“我走了,秦家人就会被我连累。我肚子里怀着他此生唯一的希望,他不会杀我。至少,孩子平安降生前,他不会杀我!” “这孩子?”卫雁对她笃定的语气有些讶异。 “我服用过秦家的生子秘药!你父亲他,也是用了秦家的药,才能……他已经……”面对着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她实在说不出剩下的话。 卫雁本来似懂非懂,但见她忸怩的模样,也猜出了大概,“你是说,我父亲,不能再让女人怀胎了?” “嗯。”秦姨娘见她落落大方,也就不再支吾,“听说,五六年前就不大好了。族里催的紧,他十分着急,外头养了许多个姬妾,都不能让他……就算吃了我六哥开的药勉强进行,也没能让那些女子受孕。后来我父亲就将我送来,又给了他秦家从不外传的药,才有了这个孩子。他不会让这个孩子出事,前天他推了我一下,倒把他自己的魂儿都吓没了。” “怪不得,怪不得……”想到当天崔氏生了女孩,崔东康那种失望和愤怒,卫雁此时方明白其中缘由。 “我不怕死。我只怕连累秦家。”秦姨娘突然跪到地上去,“大小姐,你能不能,救救秦家?” 卫雁为难道:“我如今手上有些得用之人,你也知道,是太子给的。太子会不会为了帮我,对付我那身为二品尚书的父亲?会不会为了帮我,去千里之外救助与他毫无干系的秦家?” “小姐,可我……我怕,万一我死了,父亲替他这样的人做事,早晚有一天……”秦姨娘不敢再想下去,双肩忍不住发抖。 卫雁扶住她,坚定地道:“所以,你必须立刻写信,叫你父亲将我舅舅交出来!最不济,叫我见他一面!我必须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必须知道,为什么我娘亲非死不可!保住自己有很多方法,比如,捏住对方软肋,掌握对方罪证;又比如,藏起一个对对方很重要的人!我相信,他不会轻易放一个有可能暴露他罪行的人活在世上这么多年,我舅舅身上一定有一些,他想得到的东西,或信息!” 秋季临近,犹不见凉意,人们怠懒出行,只夕阳落山后,方有人出门纳凉。 去庄子里避暑的卫老夫人却被匆匆接回府里,秦姨娘的肚子更大了些,下车时显得十分吃力。 卫东康吩咐从人:“没事少出门,除了平时常往来的人家,旁的访客皆不许放入。” 又吩咐崔氏:“将车马看好,约束着府里,两个丫头没事不要到处逛。” 崔氏正向刚刚归来的老夫人奉茶,闻言有些诧异:“老爷曾告诉妾身,不必约束雁娘……” “此一时彼一时……”卫东康的脸上,有深深的忧虑。 老夫人喟叹:“听你们老爷的。我在庄子里听说,各方流寇四起,乱党横行,已有数个城镇,被贼人占了。” 崔氏手中的茶碗一晃,“怎么会?不是说,蜀王已经带兵镇压了河间那些反贼么?” 卫东康道:“妇道人家懂什么?朝堂有太子坐镇,料理那些反贼是早晚的事,你只管好家中诸人。” 崔氏低眉应了。 他又道:“秦氏的肚子有六个多月了,不容有失。此番匆匆来去,没能好生休养,反添波折。你着人帮母亲在荣寿堂西头收拾两间屋子出来,此后秦氏就跟母亲同住,不得旁人来打扰。你记住,她腹中骨肉,不容有失。” 崔氏抬眼望着他,笑得无辜而温柔:“老爷,秦氏跟母亲住在一起,多有不便。要不,搬来正院,让妾身亲自照料?”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卫东康朝卫老夫人一礼,便走了出去。 老夫人见崔氏难堪,劝道:“秦氏随我外出避暑一月余,我瞧她是个懂事的,你勿多心,只当他是给我这个老婆子找个作伴儿的人。” 崔氏只得赔笑:“母亲说得是。” 秦姨娘搬去了荣寿堂,府里人皆禁了外出,除非必要的大小酒宴,寻常日子,就连卫东康也留在家中不肯出门。 卫雁无从得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暗中嘱咐高放去护卫柔姨,她不再出门,只在府中,暗暗的策划着某些事。 卫姜的婚事定了。许给了杨将军第六个儿子杨庭友,虽是庶出,好在是个有军功在身的有为青年,定于来年九月完婚。蔡姨娘不再忧心女儿的婚事,心头一颗大石落地,那旧病却找了上来…… 卫姜向卫雁说起:“那个张大夫就是个草包,母亲是老毛病了,以往吃秦大夫的药,几服药下去就有起色,吃张大夫的却只不见好,反而病得越发沉重……” 卫雁在她头上比划着一只崭新的珠玉发钗,劝她,“你也别着急,张大夫在各官家行走数十年,经验丰富,许是新换的药方需要时间适应。我瞧姨娘的脸色还好,怎么,心慌得更厉害了吗?” “倒也不是,心慌肺热等症状好得多了。”卫姜伸手将头上的发钗取下,放在手心反复把玩,“只是渴睡,我去看她三回,倒有两回歪在榻上小憩。人这样没精神,难道不是病重了么?” 一旁如月笑道:“我听人说,有孕之人便渴睡,姨娘莫不是有了?” 第六十四章恩断 卫东康那日从蔡姨娘房里出来,抬举蔡姨娘,打压平姨娘,府里早传遍了,卫姜又定了这样好的亲事,众人皆以为是蔡姨娘重新获宠之故。因此如月便有这样的猜测。 卫姜把脸一红,“姐姐,你这个丫头该掌嘴了,瞧瞧她说的是什么?” 卫雁笑道:“不能怪她如此猜测,我听说,父亲近来去碧云阁数次,平姨娘住在小兰园,秦姨娘搬去了荣寿堂,碧云阁里除了蔡姨娘还有谁?过几天张大夫来,你可叫他看仔细些,真有了好消息,可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说笑一阵,卫姜的担忧便消失于无形了,她仔细瞧瞧手中的发钗,撇嘴道,“这个东西,又是宫里送来的吧?” 卫雁面上浮起一丝不自在的笑意,“祖母没说,只说她新得的,赏了我。你知道,我不爱这些,还是你戴着好看。” “姐姐又在自欺欺人了,”卫姜笑道,“祖母什么年岁,谁会送她这种花样繁复的头饰?这种做工跟用料,一看就是宫里才有的,还有那两匹绡,那颜色一看就是姐姐爱的,想是宫里不得自由的某位痴心人,又要借着旁人的手,送东西给姐姐。这样忙乱的时候,亏得他还惦记着你,不能亲自来瞧你,这些东西却没有断过。” 卫雁叹道:“卫姜,你别笑我。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吗?” “我自然知道。他也知道。可是你没得选,不是吗?其实我一直不懂,你为何如此抗拒?他有什么不好?” “我有徐郎便够了……”提及许久不见的徐郎,她心中一痛,“旁人再好,与我何干?” 卫姜见她伤感,伸手将她手握住,笑道,“你不要不知足了,你可知,你视为洪水猛兽之人,却是我心中永不可及之晨星!” “卫姜……”卫雁想安慰她几句,却见她笑得云淡风轻,暗道自己太过纠结,不及卫姜,爱便爱过,求之不得,就甘愿放手。这何尝不是一种洒脱? “卫姜,我欠你的,我会用这一生来偿还……” “别傻了,”卫姜笑道,“他不要我,又不是你的错。” 卫雁凝视着她,满腹心事,不能直言。只怕有一天,如此亲密和睦的情景将不复存在,卫雁害怕那一天的到来,可她深深知道,那一天,终究会来…… 蔡姨娘病得沉重,数日后,莲儿哭着来报卫姜,说姨娘睡得太沉,竟唤不醒。 卫姜吃了一惊,先禀告崔氏着人去请张大夫,自己匆忙带着莹儿往碧云阁奔去。 如月在院内瞧见卫姜匆匆经过,叮嘱小丫头们仔细晾晒卫雁搬至院中的那些古籍,自己走进房中,低声道:“小姐,蔡姨娘似乎病重了。” 卫雁正用手绢仔细擦拭圆埙,闻言,她抬眼看向如月,“你想说什么?” “奴婢……”如月支吾道,“奴婢只是,觉得蹊跷……” “蔡姨娘是老毛病了,上回在咱们屋子里,不是也发过一回病么?你去问问卫姜,可请了大夫,需不需要人帮忙?” “可是……蔡姨娘以往,皆是冬日发病,她肺热之症,总因伤寒牵引复发,最严重的一回,就是除夕那晚,咳嗽不止,直至呕血。后来经过数月调养,已经好了许多。会不会是张大夫……” “张大夫怎么?” 如月感觉到卫雁的语气中含有一丝不耐,硬着头皮道,“张大夫……不了解蔡姨娘病情,不及秦大夫……” “你想叫我把秦大夫接回来?叫他告诉所有人,我为了查我母亲的死因,曾经绑架过他?” “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如月!”卫雁陡然拔高了声音,“那你是什么意思?” “小姐……”如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奴婢不是有心惹小姐生气。可是,秦大夫在京城好不容易有了好名声,他开了药铺,收了十多个徒弟,你叫他远迁在外,他这些年的心血,不是都白费了么?如今府中也需要秦大夫,张大夫再好,毕竟是半路接手,秦姨娘眼看要生产,老夫人时不时旧疾复发,蔡姨娘又病重了,小姐,您能不能让秦大夫回来?秦大夫是君子,他不会……不会出卖小姐……” 回应她的,是一片静默。 她抬眼,见卫雁捏着圆埙,望着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失望。 “如月,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是我唯一的心腹。” 她的声音十分温和,可如月听得出,她其实又痛又气。 “你知不知道,他对我母亲做过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母亲去后,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你知道,你看得最为清楚,可你选择视而不见!” “小姐,奴婢……” “你不用否认,如月,我明白你,一如你明白我。黄莺,你进来!” 如月回头,见一个瘦瘦小小的小丫头走了进来,“小姐。” “你如月姐姐要嫁人了,这段日子,你跟着她,学学管事,从今日起,你就是我身边的一等大丫鬟。” “小姐?”如月惊得张大了嘴巴,“您在说什么啊?黄莺是夫人才送来的小丫头,她怎能做一等侍婢?小姐,您不要奴婢了么?” “奴婢多谢小姐。”黄莺规规矩矩地行礼,静静退下去。 “如月,我不能留你在身边了。”卫雁苦笑,“你想着他,我便成全了你,送你去他身旁。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你最好不清楚,这样,你那颗善良的心,就不会饱受折磨。如月,你曾是我唯一的依靠,这一生,我都不会忘记你曾给我的温暖。” “不!”如月匍匐在地,膝行至卫雁脚下,“小姐,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会提起那个人了,奴婢不要离开小姐,奴婢不要走!小姐,难道您忘了,丁香走后,您曾对天发誓,要护奴婢周全么?” 卫雁鼻中酸涩得厉害,转过头去,闷声道:“不必提醒我,丁香是因我而死。我就是不愿你成为第二个丁香啊!如月,我不再是从前的我了,我将变得残忍、可怖,我的手上也许会沾满鲜血!如月,你沉稳妥帖,却太善良。而我已经,不再需要这种善良了。与其他我反目,不如今天,我们就告别吧。” “小姐不要啊……”如月呜呜低泣,“小姐怎么说,奴婢就怎么做,奴婢再也……再也……” “仇恨是我的,不是你的。如月,你没有错,善良没有错,爱一个人也没有错。”卫雁挤出一抹苦笑,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可是我,我母亲,又有什么错呢?” 第六十五章 用毒 流寇四起、人心不定的时刻,卫府一连办了两件喜事。先是秦姨娘身边的小翠嫁给了卫东康的贴身小厮四喜。一个月后,卫雁身旁的如月又嫁给了宇文睿的一个侍卫。卫雁亲自置办嫁妆,送别了陪伴她八年之久的如月。 如月与那侍卫在京城一个小宅院里行礼后,就被送上了前往柳州的小船,说是替新婚的丈夫去服侍远在他乡的年迈父母。 如月坐在船上,泪流成河。 她不知道秦大夫能不能接受她,也不知道小姐没了她,该如何生活。黄莺才入府不久,就连小姐的衣饰在哪也找不到,小姐怎么办?她又怎么办? 送别那天,卫雁没有去。她把自己藏在房中,抱着如月亲手绣的枕头哭得肝肠寸断。 这是风暴来袭之前,她最后一次哭泣。 …… 业已入秋,因着四周乱民暴动,朝廷数次镇压不止,京中人心惶惶。这晚众人刚刚入睡,就接到宫中消息,说昏迷已数月之久的皇上醒过来了,急召卫东康入宫议事。 一连三天,卫东康一去不回。崔氏心中不安,遣人去宫门处打探。 四喜回来禀告,说其他的朝臣,也同样被留在宫中。 崔氏心绪稍定,遣人去知会老夫人,照常居家理事,主持中馈。 下午,莲儿急急忙忙跑了来,大呼:“夫人,蔡姨娘午后醒来,竟连奴婢跟二小姐都不认得了,求夫人,快遣人去请张大夫来啊!” 崔氏吃了一惊,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病成了这样? 崔氏立即遣人去请大夫,自己带着人,亲自去碧云阁探望。 小楼外围了不少下人,见她来了,讪讪地各自退下。崔氏走进小楼,见厅内站着卫雁,里间榻上,坐着披头散发的蔡姨娘,卫姜跪在她脚边,哭成了泪人。 “怎么回事?张大夫上回开的药,服下不见好转么?”崔氏问道。蔡姨娘双目无神,嘴里念念有词,却叫人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母亲!”卫姜哭道,“也不知张大夫开的是什么药,姨娘吃了不仅不见好,反而,病得越发重了!求母亲另寻一个大夫来吧!” 崔氏道:“姜娘别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总有个过程。这张大夫是裴夫人介绍的,京城有名的圣手,不会错的。你放心,一会他来了,定有办法治好你姨娘。” 听到“裴夫人”三个字,卫姜一阵厌恶,对那张大夫更多了几分怀疑。 卫雁望着榻上的蔡姨娘,那无神的双眼,那呆滞的神态,那无力的肢体,分明分明,与她母亲病重之时无异。 那时卫姜与母亲接触不多,崔氏还没嫁进来,知道母亲病状的人,只有几个老奴跟卫东康、卫老夫人。卫老夫人忙着照看秦氏,卫东康不在府中……就算他们都在,她也不担心有人疑心,不怕有人疑心!她不过是让那些伤害过母亲的人,也尝一尝相同的苦楚罢了。 错的人不是她,该心虚的也不是她! 因此她上前握住卫姜的手,无比真挚地传达着关切之意,陪在她身旁,一同等待张大夫的到来,等待张大夫宣判蔡姨娘已经不可能治好的残酷事实。 在卫姜绝望的哭泣声中,又是三个日夜过去,卫东康仍未归来。陆续有朝臣从宫中出来,各自回府,只有卫东康,犹如石沉大海,毫无影踪。 卫老夫人坐不住了,她要求卫雁持宇文睿金牌入宫,去打探情况。 此刻,她已经忘了,她的孙女名义上仍是徐府的儿媳呢。 卫雁并不意外,她早就明白,祖母根本不曾在意过她的名声。 卫雁乘坐马车,驶向宫门。 因乱党横行,她已久未出门,近来宇文睿亦没有来找过她。她没有去细究,他究竟是还生着她的气,还是忙于政事没空出宫,他不出现,她反乐得自在。 宫门前,她扶着黄莺的手下车,手持金牌,只向宫门方向望了一眼,就怔于原地。 她的目光,越过重重人影,落在一个瘦而挺拔的身影上。 那人回过头来,亦瞧见了人群尽处的她。 喧嚣的人群,杂乱的车马,都不能阻隔他们相互凝视的目光。 人群中,他们一眼就能认出彼此。目光相接,纠纠缠缠,再分不开。 他向她走来,一步一步,仍如昨日般,踏在她心头,惊起一阵阵剧烈激荡的心跳。 “卫小姐。”他唤。 “徐公子。”她说。 他瞥见她手中的金牌,苦涩一笑,轻声道,“请随我来。” 她就跟着他走。 黄莺不认得他,在后大声呼唤,“小姐,您去哪里?” 她回眸一笑:“黄莺,车里等我,放心,这是徐公子……” 转入一个巷中,他回过身,未及开口,她已扑入他怀中,声声呼唤,“徐郎,徐郎……” 他全身僵直,许久,方叹息一声,回手将她抱住,轻声劝道,“叫人瞧见,于你名声有损……” 这般说着,双手却不舍放开,将下巴抵在她头上,贪恋地嗅着她发中香气。 “徐郎,能遇见你,真好!”她笑得像个孩子。 “雁妹……”他叹息,再叹息,心底的相思,不可言说。他早已跟她告别过,又何必,再招惹她,叫她难过? 这时,转角处传来一声咳嗽,卫雁听得出,是盖领卫。他是在提醒她,宇文睿不会容许她此刻的行为。 徐玉钦放开手臂,握住她的双手,温柔而低沉的问道,“雁妹,近来可好?” “我很好。你呢?徐郎,你瘦了好多。”她抬眼,细细打量着他。他两腮深陷,眼窝也凹了进去,朝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松垮。让卫雁不由想到一句“沈腰潘鬓消磨”…… 他虽未见白头,可那眸中光彩,早已暗淡…… 他微笑:“雁妹,我忙于庶务,饮食不调,你无需担心。” 她点点头,“徐郎自有分寸,必无需我多言。”她与他对视,她知道那些自己不能言说的话语,他都明白。他们之间,一个眼神,便已胜过万语千言。 “雁妹,你是来找卫大人的?” “是,徐郎可有家父消息?” “雁妹……”他欲言又止,她也不催促,只等他说下去。 “皇上病愈了。”他道,“原来丹元真人的仙药中,有大量致幻药物,长期服用,人易昏睡,变得糊涂……” 卫雁的心猛然一缩,容易昏睡……又是昏睡…… 第六十六章惊变 “皇上得上天庇佑,竟然耐住药性而醒转……” “丹元真人是我父亲推荐入宫?”卫雁并不避讳,她坦然相问,足见对他是何等信任。 “是太子。” 徐玉钦注意着她的表情,见她似乎松了一口气,不由微笑。心道:“原来她并不中意他。她果真是全心爱着我……” 随即,懊恼的情绪又侵袭而来,“我却怎么能说服父兄,同意我与她往来?太子出事,她的父亲必有牵连,国公府不可能迎娶一个罪臣之女……只恨我无能……” “如今情况如何?” “揭发此事的是蜀王殿下,丹元真人早在蜀王掌控之中,如今皇上醒转,蜀王殿下以意图弑君之谋逆大罪当朝弹劾太子。又有曹基范的侄儿翻案,说当日曹基范所犯罪行均乃太子嫁祸,所有证据均为太子幕僚假造。郑静明亦承认,那本写有曹基范罪行的卷册是从太子处获得。同时,郑静明指责太子,疏忽巡防,刚愎自用,胡乱调用军马,不止无法平息民间暴乱,更令百姓无辜受累……你父亲作为户部尚书,挪用国库银饷,为太子供养私兵……雁妹,你要有心里准备,卫大人此次,恐怕不易脱身……” 卫雁料不到短短几日,风云突变,威风八面的太子宇文睿竟遭群臣联名弹劾? 那么依附于太子的卫东康,又将是何种下场? 她的确恨他,恨他自私,恨他无情。可他终究是她生父,没有他就不会有她…… 此时,她心烦意乱,踌躇不知所措。 “一旦坐实罪名,我父亲会怎样?” “冷静,雁妹。非常时期,卫大人或太子,都不能再出差错!”他的手坚定有力,让她稍稍安心,“你不要贸然入宫,只要废储诏书未下,太子就仍是太子。太子一日不倒,你父亲便平安一日。回府去等消息,我送你,可否?” 回程路途很短,短得似乎只有一瞬。他乘着他的黑马,与她的车驾并行,不时侧头朝她看来。 身旁的车帘掀起一角,她坐在车内对他微笑。 他并没有靠近车窗与她低语,一路无言,相伴而行,只盼此情此景就此隽永长留。 马车停下来时,她听见他轻声叹息。 黄莺再三提醒:“小姐,咱们到了。小姐?” 她伸出手去,接住她手的,不是黄莺。 他立于车旁,用右手接住她伸出来的左手,左臂绕到她腰后,将她抱了下来。 “雁妹,别怕,我会叫锦墨每天来递消息,还是那面墙,还是那个时辰。放心,嗯?” 她点点头,一步一步走向家门,他没有跟上。回首看去,他立于门前树影之中,远远凝望着她。她在门阶上伫立,一双人影,静默无语,在彼此的记忆中留下永不磨灭、褪色的一幅画卷。 那年他们年华正好,那时他们两情相悦,那刻他们心有灵犀,那是他们一生之中,曾经历过的最美好的爱情。 当岁月变迁,风云变幻,她不再是昨日那稚嫩而易伤感的倔强女孩,他也不再是软弱无能的文秀公子,命运的齿轮令他们重遇之时,他们已无法坦然相视。旧日的一切,都变作一场模糊而遥远的梦。 …… “小姐,小姐!”黄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四周都叫御林军围了!夫人请您去上院!” 卫雁从榻上坐起,险些摔了手中圆埙。“父亲被定罪了……” 距卫东康入宫,已过十日。 徐玉钦递来数回消息,已叫卫雁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她仍是免不了惊慌失措,恐惧地想逃。 她一面快步向外走,一面唤来盖领卫,“太子出事了,你们在我这里干着急,不如去宫里探探太子?” 盖领卫垂首道:“探过了。见不到太子。宫禁森严,大殿周围新增了许多高手,东宫更是被严密看管,属下根本进不去。小姐有何良策?” “我能有何良策?”卫雁自嘲地笑笑,“我父亲不是尚书了,我自然也不再是官家小姐。盖领卫,我只需高放为我护卫柔姨,你们如果想去帮太子,随时可以离开……” “小姐!”盖领卫单膝跪地,“太子将属下赐予小姐,属下就只认小姐为主。” “多谢你,那么,请你再入宫探探消息,我想知道我父亲的情况。诸事小心,别硬来。” 卫雁带着黄莺走进上院,厅内站着两排人,正位坐着一个金甲在身的男子,眉浓眼厉,冷峻非常。 卫雁屈膝道:“见过镇国公世子。” 座位上的郑静明道:“卫小姐,在下城防营参总郑静明。” “是,郑参总万福。” “府中人可到齐了?”郑静明问道。 崔氏上前道:“还有两个姨娘,一个病重,一个……不在府中……” 秦姨娘前两日带着贴身服侍的婢女悄然而去,没有通知任何人。到了晚上,仍未归来,卫老夫人跟崔氏听说后,去她房中一瞧,珠宝首饰、贵重衣裳均已带走。卫老夫人还大骂:“没心肝的东西!我儿不过入宫数日,又未曾定罪,她就吓得夹带私逃!待我儿归来,知道此事,该有多伤心!” 崔氏道:“她腹中怀着的是老爷的骨血,岂能任她带到外头去?母亲,媳妇这就叫人去追她回来!” 两天过去,崔氏派出去的人毫无消息,没人知道秦姨娘去了何处。 卫雁侧目看去,见崔氏、平姨娘、卫姜、卫老夫人,皆站在一旁,紫苑、莲儿等下人站在另一侧,皆忧心忡忡、惊惧不已。 “本官特来传达皇上旨意,请各位接旨吧!” 众人慌忙跪地接旨,连布置供旨的香案也来不及了。 郑静明站起身,取出一卷云龙纹黄帛,大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臣子卫东康,官至二品,配领户部,不思上报君恩,下恤百姓,结党营私、玩忽职守,盗窃国库,欲壑难填;贪权好利、把持朝政,铲除异己,谋害忠良。今查明罪状属实,囚于天牢,不得探视。家中诸人,暂禁于府宅。钦此。” 圣旨一念完,就听咚地一声,卫老夫人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崔氏等一面低泣,一面去扶老夫人。 郑静明不再多言,自顾向外走去。卫雁连忙跟上,小声道,“郑参总请留步。” 郑静明回过头来,第一回近距离地打量这张被弟弟称作“月仙再世,洛神重生”的容颜。 “请问,如今太子何在?”她并没有问父亲的情况,反而问了太子。 郑静明面上闪过一丝厌恶,心道:“此时此刻,她竟还念着太子!这般愚蠢水性女子,可惜了此等容貌。” 第六十七章宇文睿反了! “本官不能透露。”他言简意赅地说完,回身便走。 卫雁不再多言。父亲被定罪,即将面临何种刑罚,与太子密切相关。如果太子储君之位得保,父亲该是性命无虞;若太子被废,那父亲就十分危险了。因此她先问太子,而非父亲的情况。 嬷嬷们又是掐人中,又是敷冷帕子,终于救醒了卫老夫人,她睁开浑浊的眼睛,向屋内众人一一看去,最后将目光落在卫雁脸上,向她伸出手。 卫雁上前将她手握住,安慰道,“祖母,您别急,太子的亲卫已经去宫里探情况了,御林军关得住咱们,关不住他们。” “孩子,皇上……皇上没有废太子吧?”卫老夫人问得小心翼翼。 卫雁摇头道:“没有……祖母,您别担心,也许,会有转机呢……父亲为官多年,跟随者众多,他们不会坐视父亲有事而不管……” “树倒猢狲散……唯有……唯有寄希望于卫氏族里……你三叔、四叔都在朝为官,你去见见他们……” “祖母,孙女出不去啊……” “拿银子……梦婵,取银票来,给、给雁娘……”她紧紧抓住卫雁的手腕,“你给他们银票,他们会放你出去的,你……你去族里,你三叔、四叔一定有办法救你父亲。你去啊,快去!” 卫雁眼眸低垂:“祖母,父亲入宫已有十多天了,三叔四叔那边不曾来问过一句,孙女只怕……三叔四叔也……” 卫三老爷与卫东康争族长位子争了许多年,情分寡淡,如今避嫌尚不及,怎会出面相助? “胡说!他们是亲兄弟!你休要废话,去,快去!”卫老夫人哪里还肯听劝,只当卫雁不肯为父亲周旋。 卫雁无法,只得应允。 过了一会儿,她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身后跟着被吓得三魂不见七魄的黄莺。 卫老夫人急道:“怎么又回来了?” 卫雁只是垂头不语。 黄莺哇地一声哭开来:“老夫人,别逼迫小姐了,那些人好凶,把银票撕个粉碎,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还说,‘擅出门庭者,杀无赦’!” 卫老夫人指着卫雁大骂:“没用!没用!你怕死,所以,你就回来了?你怕死,你就不管你父亲了?你为什么不拿出太子给你的金牌?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是太子的女人?太子仍是太子,谁敢对太子不敬?” “祖母!”卫雁忍不住驳斥,“父亲是太子派系的朝臣,如今正是因太子而获罪,抬出太子来,能有什么用?” “混账!”卫老夫人从榻上站起身来,对屋中各人一一怒视,“你们这些蠢货,关键时期,一点小事也办不好。一个个地只知道败坏门楣,给家里添麻烦。太子没有用?与你们定过亲事的人家又做了什么?你那个未婚夫婿在朝堂上为你父亲求情了吗?你的婆家靖国公府帮你父亲周旋了吗?还有你,卫姜!你瞧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现在定了杨将军府,你那未来夫婿可曾来府上问过一句需不需帮忙?梦婵,你那个做皇商的大姐夫呢?你那个做五品官的父亲呢?一个一个都像缩头乌龟一般,见咱们卫府倒霉了,就缩得远远的!枉我们卫府看得起他们,与他们做亲……” “咳咳!”一声咳嗽,有人打断了卫老夫人的话。卫老夫人愤怒地回过头来,欲骂那不合时宜之人,却见门口立着去而复返的郑静明,和身穿黛色绣江牙海水锦衣的徐玉钦。 郑静明低声道:“玉钦,时间不多,你快些。” 徐玉钦点点头,待郑静明去了,方向屋中各人施礼。卫老夫人脸上讪讪地,有些挂不住。 徐玉钦道:“听说府上被御林军封锁,晚辈与镇国公世子有点交情,特求了他帮忙,给老夫人、夫人、两位小姐送了些药材跟时蔬进来。” 卫老夫人刻意绷着脸道:“你有心了。我听说,你与蜀王交好,这回蜀王带头弹劾太子跟你岳父,你说得上话,就该替你岳父向皇上进言,让皇上赦免你岳父!” “卫老夫人高看晚辈了。”徐玉钦不亢不卑地道,“晚辈一介六品小吏,虽获准行走御书房,但并不足以影响皇上决断。” “哼。”卫老夫人端着长辈架子,向他道,“你祖父可是靖国公!为何不肯出面为亲家说情?你岳父犯了什么了不起的大罪?说来说去,还不是蜀王眼红太子做了储君?要拿你岳父做筏子对付太子?” 徐玉钦不怒反笑,声音无比温和,“老夫人稍安勿躁,且等一等,也许皇上会收回成命,放卫大人归来……” 卫雁见祖母迁怒于徐玉钦,万分抱歉,上前道,“徐公子,多谢您来探望,我送您出去?” 徐玉钦向卫老夫人、崔氏一礼,告辞出来。 卫雁低声道:“对不起,徐郎,我祖母实在……” “不打紧。老夫人忧心卫大人,难免焦躁些。我一个小辈儿,被她说几句又有什么?” 见他不怪罪,卫雁反而更加愧疚,“你为何要来?如今我们卫家被人盯着,你过来这里,我怕会连累了你。” 徐玉钦道:“镇国公世子是泽明的大哥,他带我进来,没人会说什么的。我匆忙过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难道……”卫雁抬起眼,脸色变得苍白,“我父亲,是不是出不来了?” “皇上刚刚命我拟了……废储诏书……” “圣旨尚未公示,但皇上的意思,此事该无转圜余地。太子……” 卫雁道:“原本我想,也许父亲只是贬官或流放。现如今,皇上对太子尚如此,父亲岂不是,有性命之忧?” 徐玉钦沉声道:“雁妹,窃取国库,供养私兵,毒害皇上,每一条都是死罪。令尊就是没有全然参与这些事,但每一件,都脱不了干系,只怕……会连你……都……” “会诛连……诛连九族……?”卫雁的声音,不自觉地发着抖,她从来没有想过,卫府会有这么一天。 突然,她想到什么,“那靖国公府……会不会被我们连累?徐郎,你快快与我退婚!你快走,快走!不要再来了!也不要叫锦墨再去后墙给我递消息了!徐郎,我不要连累你!” 徐玉钦的脸上,闪过一抹愧色。他无比痛心。这种境况下,她还在为他着想。她不知道,祖父早就与皇上说明过,靖国公府与卫府毫无瓜葛,婚约一事,只是计策…… 这时,郑静明快步走来,向徐玉钦道:“玉钦,快走,刚接到消息,宇文睿反了!” 第六十八章逼宫 “什么?”徐玉钦吃了一惊。废储诏书还未下……宇文睿怎会在这时乱来? 卫雁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郑静明朝她看了一眼,扯出一抹冷笑。 徐玉钦按住卫雁肩膀:“别慌,别慌。雁妹,我去看看,再来告知你……” “不!徐郎,不要再来了!”卫雁双手将他向外推,“快走,你快走!不要以身犯险,不要再来!徐郎,我们的婚约,就此作罢。你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快走,快走!” 徐玉钦固执地摇头道:“雁妹,你等我消息。” 半个时辰前,东宫偏殿内。宇文睿被反锁在屋中,他来回踱步,不时以手撑着下巴沉思。 父皇将他幽禁宫内,身边服侍的人全被拿下关入大牢。他的妻妾和独女,被锁在后殿之中。偌大东宫,全不似往日般人流如织。没有谏臣守在门外等他接见,没有内侍宫人规矩安静地在旁服侍,只有他一人,不疾不徐地踱着步。可他似乎并不急。 这时,外头门响,守卫端着一个盛着饭食的盘子走了进来,将桌上一动未动的旧盘撤去,换上新盘,一言不发地转身而去。宫门重新关闭的一瞬,宇文睿一眼瞥见,送饭菜来的人是父皇身边的內侍刘志高。 宇文睿眸光一闪,连忙走向桌案,用银箸将那些饭食一样样挑开。果然在汤底的一段鹿骨内,发现了一卷小小的油纸卷。他匆忙将纸卷打开,见里面写着一个字——“废”。 宇文睿冷笑一声,大叫道:“好!好!” 只恨自己一时心软,没有用雷霆手段绝了后患。那蜀王百般做戏,一味逢迎;老头子躺在龙床上假装中毒已深、诸事不知;群臣俯首帖耳,令他麻痹大意,这才有今日之果! 宇文睿再不犹豫,走到榻前,将黄金甲胄穿在身上。戴上龙纹头盔的一瞬,他眉眼清明,脸上带笑。他抽出长剑,走到门旁,一脚将门踢出一个大洞,接着,长剑一挥,将门上铜锁斩去。 他大笑出声,不理会门外拔刀相向的众守卫,一步步向外走去,立于重檐之下,大声喝道:“鞠勇、戴献何在?” “属下在!” “属下在!” 不知从何处,飞跃而来数名黑甲大将,将宇文睿紧紧围住,与东宫守卫持刀相向。 守卫们连声大喝:“来人,来人,太子冲出东宫了!” 这时,鞠勇袖中飞出一支响箭,飞至高空有火花炸裂开来。 顿时,四周喊声大作。各处屋檐上,冲出无数黑甲士兵。 宫门外,未央公主坐在车中,向车外挥手道:“攻城门!” 京城北边城楼上负责守门的将领正在向属下训话,忽见黑压压的城外亮起点点灯火,片刻,一片火光直冲天际,惊得他差点跌下城楼! 那声声马蹄,震彻云霄,就连脚下城楼也似乎在随之颤动。 那守门将领大声呼喝:“快,弓箭手准备!遣人速速上报宫内!” 宇文劲得到消息时,正与蜀王宇文炜、大将军霍锵、镇国公郑季雷、靖国公徐俨安等人议事。 忽听外头嘈杂声起,有人大喊:“守住大殿!保护皇上!” 一个内侍慌里慌张地扑进来:“皇上!太子,太子他闯过来了!” 宇文劲怒道:“孽障!朕倒要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宇文炜道:“父皇,儿臣去劝劝四哥。” 宇文劲道:“逼宫谋反,也要看看有没有那个能耐!” 正说话间,殿门被人推开,一众黑甲士兵持刀而入。当先一人,冷声笑道:“父皇,六弟,商量好要如何处置孤了么?” 宇文炜喝道:“四哥,你还执迷不悟?以你之罪,别说废去储君之位,就是立即问斩,也不为过。你加害父皇,父皇既往不咎,有心留你一命,你怎敢擅闯大殿,剑指父皇?四哥!快叫你的人住手,别再惹父皇生气了!” 宇文睿笑道:“宇文炜,不要假惺惺的做戏了!与其落个被幽禁终身的下场,不如拼死一搏,孤从不知认输二字怎写!” 说着,他持剑跃起,剑尖直取宇文劲面门。众臣连呼“护驾,护驾!”纷纷挡在宇文劲身前,宇文炜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挡住宇文睿手腕,“四哥,你太糊涂了!” “滚开!”宇文劲翻手避开他的格挡,剑花飞旋,与他缠斗起来。 众黑甲士兵一部分与殿门外的御前侍卫拼杀,一部分冲进大殿,去斩杀众臣。 镇国公从士兵手里夺过两把钢刀,上下挥舞,不叫人近前。霍锵亦拔地而起,连连出招,阻了几名欲行刺宇文劲的士兵。 靖国公道:“皇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且避一避。” 宇文劲点点头,几名老臣拥着他,向殿后奔走。 这时,忽听一声断喝“站住!”众人回过头来,见宇文睿已将宇文炜制住,长剑横在他颈上,冷笑着盯视众人。双方人等一时都住了手,对立成排,看向宇文睿。 “休要伤了蜀王!”靖国公呼道,“殿下,皇上栽培您上位,将江山托付给您,对您是何等信任!是您辜负了皇上的期盼啊!” “期盼?难道父皇不是盼着孤死?”宇文睿冷笑,“父皇,请您告诉大家,当日策划巷道伏击我与六弟之人,究竟是谁?六弟,你的手臂不是受了重伤,连重物都不能提么?方才你的身手,好得很啊!” 宇文劲冷哼一声,走回王座坐了,“是朕。你既想明白了,朕也不瞒你。” “看看,这就是苦心栽培孤成为储君的父皇!”宇文睿咬牙切齿地道,“您杀不了我,就栽赃于我!在朝臣面前,对我百般刁难!这些年来,您对我何曾有过和颜悦色之时?您哪里像个父亲?” “你又哪里有当儿臣的觉悟?”宇文劲反问,“你假意顺从,背地里却养下私兵近万,四处搜刮民财,充为粮饷,做练兵之用。谋逆之心,早现端倪。朕早料到你会有今日之举!” “可惜……太迟了!” 宇文睿左手扣住宇文炜脖颈,持剑的右手指向厮杀声渐渐弱下去的大殿之外,“孤的黑甲兵,已冲破宫门!人数不是你们以为的数千人,是六万!六万黑甲勇士!” 第六十九章悲情的宇文睿 “现在可以调用的宫中禁军、御前侍卫加起来不过三万来人,如何与孤的黑甲勇士相抗?您向来喜欢猜忌旁人,将霍锵的兵马都留守在城外西山大营不许随意进城门一步,只靠镇国公跟郑静明手上现有的那点巡防人马,能帮您护住皇城?外头流寇盗匪横行,您以为,是谁在安定皇城?是孤!是孤那些黑甲勇士——您口中的私兵!” “孤向来勤俭,宇文炜一个宅院之中,十步一景,五步一亭,引温泉活水为浴场,凭山峦起势造仙园。而孤昔日的雍王府、今日的东宫,何曾奢华装饰、精细雕琢?孤宫里的女人,样貌平庸,一正二侧,人数寥寥。孤一心匡扶天下,造福万民,孤何错之有?反观父皇您,以宫婢为后,以贱子为嫡!贪图美色,年迈昏庸,您这样的君王,要来何用?孤为何不可取而代之?丹元真人是父皇命孤寻来,父皇为追求长生不老,谋害多少少女性命?孤将毒物加入丹丸,使父皇昏睡无力,难道不是伸张正义,为那些无辜女子争取活命机会?父皇,请问,孤何错之有?” “一派胡言!”宇文劲一掌拍在案上,起身走下玉阶,“意图谋反,弑君弑父,竟也可称之为‘正义’?你跟你手底下那些佞臣,谁人手上没有沾染数千人鲜血?宇文睿,你是朕的儿子,你骨子里流着朕的血!朕欣慰你有骨气有胆色,却心痛你蠢笨无能至极!” “四弟!” 殿外,一名玄色宫装女子领着两队黑甲士兵,并不理会院中的厮杀,踩着那些断肢鲜血,大步向大殿走来。 宇文炜嘶声道:“皇姐,你竟然,帮着四哥逼宫!” 未央公主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弯身向宇文劲行礼,“父皇,儿臣拜见父皇。” 宇文劲冷笑:“你来了!来得好!你帮你四弟攻破城门、宫门,帮他掩藏兵器,训练私兵,真是姐弟情深,真是朕的好儿好女!” “父皇息怒!”未央礼数周到,语气温和,“父皇,皇城内外,皆已在黑甲军控制之内,郑静明被堵在宫外,宫里这点人马,根本不足以护卫父皇。四弟一时冲动,竟犯下这种大错,未央身为胞姐,不敢替他说情,更不敢奢求父皇恕罪。父皇,未央心疼父皇大病初愈,又被四弟气成这般,请父皇保重龙体为重,签下这禅位诏书,早早回寝殿歇息吧!陈皇后与清河她们,都等着父皇呢!” 她一面说,一面缓步上前,将手中一卷早已准备好的禅位诏书递了过去。 “父皇,只要您盖上印鉴,四弟便即刻撤兵,您跟四弟,仍是父慈子孝。何必大动干戈,吵得宫内人人不得安宁呢?父皇?” 靖国公拦住未央劝道:“公主殿下,您怎可帮着谋逆之人逼皇上退位?您可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 霍锵道:“皇上,您下令吧,老臣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替您教训这个逆子!” 宇文劲抬头瞧了瞧被长剑横颈的六子,目中透着不忍。 宇文炜大叫:“父皇,不必在意儿臣!儿臣死得其所,父皇不要在意儿臣!” 宇文睿在他腿上踢了一脚,将他按在地上跪着,阴冷地笑道,“父皇,盖下玉玺,您就是太上皇,养尊处优,不必劳心劳力,坐拥天下美女,享尽富贵荣华。您我父父子子,又何须在意谁掌江山?” “四弟!你似乎忘了,你与父皇,不只是父子,更是君臣啊!”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大殿之后,缓缓走出一个玉带锦衣的男子。他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容与宇文睿有些相似。 未央一见他出现,吓得后退一步,手指发颤地指着他,“你……你……三哥,你不是……早就死……死了么?” 宇文睿眯起双目,眉头锁成一个死结,“宇文厉?” 来人,正是那个已被“处死”的鲁王宇文厉。 宇文厉微笑道:“数年不见,难得四弟与未央还认得我。未央,你成亲时还是我做的主婚使,一转眼十年过去,董驸马还好?” 驸马早成一缕亡魂,未央听他提及此,不由偏过头去,“三哥,你已封王,迁往封地,非召不得入京,你来作甚?” 宇文厉笑道:“你们都当我已死了?料不到我福大命大,竟活到今日?” 他走到众人身前,伸手扶住皇帝手臂,将他送至龙座上坐好,方回过头来,云淡风轻地继续说道,“四弟,放开六弟,父皇面前,成何体统?未央,收起你的禅位诏书,不要惹父皇生气……” “宇文厉你诈死?”几句话的时间,宇文睿已想明了其中关节,“原来……原来……你……你们一直做戏给孤看!什么非召不得入京,什么失宠皇子,原来,你才是父皇最中意的儿子!” 宇文睿心中一阵悲哀,他冷笑着,凑到宇文炜耳边问道,“六弟,这一切,你参与其中,还是,与孤一样被蒙在鼓里?你以为帮父皇对付孤,父皇就会传位于你?你错了,我们都错了,父皇心里,最重要的儿子,只有他!就算他母亲罪犯滔天,就算他十年不曾回京与父皇相见,父皇心里,还是最宠他!哈哈,哈哈,六弟,枉你与孤斗了这么多年!你瞧瞧,你与孤,何其愚蠢!何其可笑!” “四哥,愚蠢、可笑的,只有你……”宇文炜的声音,极为低沉,可听在宇文睿耳中,却有如炸雷,震得他手脚发颤,不能言语。宇文炜什么都知道,并一直参与其中,只有他……只有他,是他们联合防范的对象,是他们阴谋算计的那一个! 一股彻骨的寒意兜头袭来,叫他疼痛的心脏,紧紧缩成一团。 宇文睿闭上双眼,他已经听不分明,宇文炜、宇文厉、靖国公等人在说些什么。他攒足全身力气,向着殿外大声喝道:“杀!杀无赦!” 一时之间,外头脚步重重,似乎挤入许多人来,刀剑之声愈加紧密,声声惨叫,不绝于耳。而殿内,宇文睿一脚将宇文炜踢于地上,剑尖一挥,向他头上斩落。 “四弟!”未央公主飞扑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四弟!”未央又唤一声,泪流满面,那纸禅位诏书,飘然落地。 宇文睿不解的抬起头,看见大殿内冲进来许多铁甲侍卫,将他的黑甲兵尽皆拿下。 宇文劲看他的目光,犹如看着一个死人。 而宇文厉,面上透着一丝怜悯之意。(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胜败 怜悯? 他宇文睿何须他人怜悯? 他是高高在上的储君,明日的帝王!他就要坐拥万里江山,呼风唤雨,变换风云! 他满腹惊疑,蓦然回过头去,外面,一重又一重地铁甲侍卫不断涌入,将黑甲兵团团围住。而本该厮杀声响连天的皇城内外,竟是一片死寂! 耳中能听到的,只有铁甲侍卫整齐的脚步声! 他闭上双眼,手中的剑不断抖动,未央抱着他的腿,哭得肝肠寸断。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叹息:败了。宇文睿,你败了! 宇文厉道:“四弟,你的黑甲兵,不足三万了。欲从南门攻城的那队人马,已被我带来的人歼灭。进入皇城的人马不足两万,其中半数,也已被郑静明带兵绞杀。宫里你的人马,都在这院子里了。” “四哥,三哥没骗你。北境大将赫连郡随三哥一同入京,他的人马皆是骁勇善战之辈。西山大营的军马,也早就埋伏在宫里了。你若不反,父皇不会杀你的。你不该反的!”宇文炜站起身来,扑扑身上的灰尘,语气中透着惋惜和不舍。“与你作对这么多年,我学到很多。四哥,我舍不得你死。” 此时,宇文劲高高坐于位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众人。靖国公、镇国公、霍将军、宇文炜、宇文厉站在阶下,面对着宇文睿与未央二人。各人表情,或不屑,或轻视,或怜悯…… 宇文睿双手不住地颤抖着,怎么也控制不住。未央哭得他心烦意乱,大脑一片空白,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宇文劲道:“靖国公,拟旨!” 靖国公朝宇文睿看了一眼,才躬身道:“是。” “废太子宇文睿,大逆不道,弑君谋反,暂禁于宫内,明日城楼下当众问斩!首级挂在城楼上,示众一个月!公主未央……”宇文劲顿了顿,似乎在思索该如何定未央之罪。 宇文厉道:“父皇,皇妹寡居多年,形单影吊,已经很可怜了。她一介女流之辈,不知轻重,受人蛊惑,方铸下大错,求父皇放她一条生路吧!” 宇文炜亦道:“皇姐高洁贞烈,深受臣民爱戴,请父皇饶她不死!” 宇文劲沉吟不语,待见大将军霍锵、靖国公徐俨安也都跪下准备替未央求情之时,宇文劲方不耐地一挥手,“罢了罢了!未央,你出家吧!替你这个好弟弟,在佛前忏悔他的罪孽!” 未央跪在地上,大声痛哭,扯住宇文睿衣角的手,一直不肯松开,“父皇,您赐死儿臣,饶四弟一命吧!父皇,饶四弟一命吧!” 回应她的,是殿内殿外穿堂而过的飒飒秋风。 一股清新的桂花香气掩盖了那漫天血气,随风飘进大殿。叫人有种不真实的错觉,似乎,那场血腥的拼杀,从未发生过。 宇文睿突然仰天大笑,一声一声,如泣血长鸣。 两名御前侍卫将他左右臂架住,准备带去关押。 未央哭喊着,不住扣头哀求父皇饶四弟一命。 宇文睿大笑不止,被带出大殿,被拖行至院中,送往即将容他休憩人生中最后一晚的东宫偏殿。 太子妃左思嘉、良娣莫云意,七岁的郡主宇文蕙,皆被关在后殿。一进入东宫宫门,就听得到后殿传来的阵阵哭声。 宇文睿充耳不闻,他仍在大笑,不断地大笑。笑得眼泪四溢,笑得喉头腥甜,喷出一大口血水。 殿门重新落锁。门上那个被他踢出的大洞竟被钉上了一层厚木板。 宇文睿止住笑,坐在黑暗的角落中,细数自己多年来的荣光与悲哀。 到头来,一无所有。 所有争,所有斗,所有追求和执着,都成空梦。 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为他人的江山铺路! 旨意连夜传往各家各户。接到圣旨,卫老夫人再次晕厥过去,这次却怎么也救不醒。 徐玉钦飞马奔于深夜的巷中,他不断催促自己的坐骑,“快,再快些。” 他不等马蹄停住,就飞身而下,直闯卫府。 守卫认得他是白天郑静明亲自带进去的人,里面的人又是定了罪已跑不掉的,便放他进去了。 徐玉钦顾不上礼数,抓住一个将金银钱币揣了满怀的下人大声问道,“卫小姐在何处?带我见她,快!” 那人正是计管事,圣旨上说明,老爷明日问斩,族中男丁俱受牵连。妻女充为官婢,其他亲眷,流放滇南。主子已经如此,这些做下人的哪里还坐得住?各自跑到主子们的院中又抢又拿,生怕自己跑得慢些,就要少得了好处。计管事向东南边随意一指,“大小姐住那头!” 徐玉钦也不与他计较,径直向园子里头去。二门处不见任何守门婆子,园里乱作一团,哭声笑声夹杂,四处奔走着争夺财物的刁奴。 一个女子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大哭:“别抢了,别抢了!那是夫人最后的嫁妆啊!” 冷不防一个粗壮的婆子掠过,将那女子颈上的金链子扯了下来,笑嘻嘻地道,“紫苑姑娘,还说什么夫人?明天一到,她就是跟咱们一样的奴才!” 徐玉钦皱眉,愈加惦念卫雁的安危,他走上前去,扶起紫苑,道,“你快带我去见大小姐!一会儿我帮你处理那些刁奴!” 紫苑抽抽噎噎地道:“是……是徐公子?他们都疯了!那几个……那几个人,往大小姐的院子去了,大小姐……大小姐只怕……只怕已被他们祸害了……” 徐玉钦一听,急的恨不能插翅飞去,“在哪,快告诉我!” “在……在那边,小亭前方就是……” 徐玉钦飞奔起来,他从来没有如此紧张和失态过,他不断呼唤“雁妹,雁妹,不要有事,等我,等我……” 小院之中,聚集着六七个粗汉,笑嘻嘻地不断推搡着门前的几个少女。 黄莺、莹儿和几个小丫头各自拿着扫帚、棍棒、拂尘、条凳等物,挥舞着不叫那些粗汉近前。 徐玉钦远远瞧见,那些小丫头被推得东倒西歪,手里的“武器”毫无准头,两名粗汉已经破门而入…… 他加快步伐,冲进院中,大声喝道:“住手!” 几个粗汉回头看了他一眼,却不理会,笑嘻嘻地只管往里冲。 徐玉钦怒道:“我乃靖国公府徐玉钦,谁敢闯我未婚妻子闺房?” 那几个粗汉相互看了两眼,又见徐玉钦衣饰不凡,心想,如今外头重兵把守,出去不得。若真惹恼了这富家公子,明日只怕要不好过。 他们缩肩垂手溜出院门,往隔壁卫姜院中去抢夺财物。 那已经进入内室的两人,却仍留在里面,屋内陡然传来一声女子凄厉的尖叫!(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赐死 徐玉钦大步冲进去,见一名壮汉将一个绿衣女子压在地上,他双目喷火,上前重重一脚踢去,“找死!” 扯住那汉子后领,将他摔到地上,扑上去疯狂踢打。 那汉子突然受制,闪避不及,被痛揍一通,竟爬不起来。 “徐……公子……” 那女子低泣着唤了一声。 徐玉钦抬眼,这才发现这绿衣女子是卫姜。 徐玉钦脸色铁青,冷声问:“雁妹在哪?” 卫姜紧紧揪着衣襟,跌跌撞撞地往里面走,徐玉钦快速越过她,向内室奔去。 只见里面七零八落,桌椅倒地,柜门大开,妆奁内的红豆散了一地。一个男人俯卧在床上,一动不动。 徐玉钦连忙上前,揪起那男子。 看清了那男子的样子后,卫姜尖叫一声,吓得腿都软了。 只见他敞开的衣领上,全是红得发黑的血迹。那汩汩鲜血,正从脖颈处一个大洞中不住地往外冒。 徐玉钦丢开那男人,回身搜寻卫雁身影。 他蹲身看向桌底,眼睛不由湿润起来。 卫雁缩在桌子下面,手里握着一支染血的双股金钗,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雪白的肩头露在外面,手上身上全是血。 徐玉钦伸臂将她拉出来,不顾她的挣扎,用力地将她抱住,“雁妹,别怕,别怕,我来了。是我!” “徐郎,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卫雁手中乱挥的金钗掉落在地,她整个人扑在徐玉钦肩头,紧紧地揪住他的衣裳不放。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用力地抱着她,心疼得像有一把刀子在戳。 “他有没有,有没有……”他打量着她,慌张得面无血色。 卫雁渐渐冷静下来,用力地摇了摇头。 徐玉钦笑着松了口气,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差一点,他的雁妹就被那粗人毁了! “徐公子……,你有没有,看见我姨娘?” 卫姜受惊过后,猛然想到蔡姨娘。她原是要与卫雁同去姨娘处的,谁料竟被那群刁奴堵在屋里。她们这里已经乱成这样,还不知姨娘那边情况是何等恶劣呢。 徐玉钦并不认识蔡姨娘,他将卫雁扶起,轻声道,“如夫人在何处?我与你们一同去看看?” 卫雁点点头,颤抖的双手摸索着,从乱得不像话的柜子里翻出一件袍子披在身上。徐玉钦见她无力,索性将她抱起,一回身,见适才守在门前的那些小丫头均立在门口,红着眼瞧着他们。 卫雁道:“黄莺,莹儿,小绿,乔儿,你们都跟着,莫走散了。” 一行人来到碧云阁。那些抢夺财物的人已走得干干净净,至于他们会去哪里分赃争斗,就不是卫雁他们顾得上去想的了。 碧云阁内一片漆黑,吹亮火折子,见四处是杂物,摔破的花瓶,踏在地上的衣物,凌乱不堪的床铺…… 卫姜跑进内室,沉声唤道:“娘亲!莲儿!” 黄莺等人快速地点了灯。 “啊!”黄莺尖叫起来。——只见莲儿倒在地上,嘴角流血,胸前几个黑色脚印,一动不动地仰头躺在那里。 徐玉钦放下卫雁,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回过头来,向卫雁摇了摇头。 众女皆低声哭了起来。 卫姜发疯一般,四处奔走,大声喊叫“姨娘!姨娘!” 床榻上没有,暖阁里没有,桌底也没有。蔡姨娘病重,她能去哪? 莹儿咚咚咚地往楼上跑去,惊喜道:“小姐,姨娘在楼上呢!” 众人连忙上楼去看,只见楼上也是一团糟乱,蔡姨娘闭目坐卧在墙角,卫姜快步奔去,却不敢如徐玉钦般去探她鼻息。她双手发颤,哆嗦着软声唤道:“娘亲……” 许久未曾醒来的蔡姨娘,睁开了眼睛。 卫姜的眼泪,一下子流成两条小溪。她抱住蔡姨娘绵软无力的身子,凄声呼喊,“娘亲,娘亲!” 蔡姨娘无力地抬了抬手,想摸一摸女儿的头发,抬到半空中,又无力地垂了下去。蔡姨娘苦笑道:“姜儿,别哭,我没事……” 卫姜抱着她不肯放手,蔡姨娘温柔地劝道,“姜儿,别这样,娘亲真的没事。” 卫姜痛哭出声:“娘亲,怎么办,父亲活不成了,我们也要被贬为奴婢!为何我们这样苦命?好不容易熬到今天,却还是落个为人奴婢的下场!” 蔡姨娘的目光,越过哭泣的卫姜,落在卫雁脸上,“姜儿,你去洗把脸,不管明天怎样,你都得挺直腰板,坚强地活着!娘亲有话嘱咐你姐姐,你先去,嗯?” 卫姜已经无暇去猜为何娘亲有话不对自己说,而要向卫雁说,她点点头,乖巧地带着莹儿下楼去。 卫雁道:“徐郎,在外面等我吧。黄莺,你们去门外守着。” 待阁楼上只剩下蔡姨娘与卫雁两人,蔡姨娘扶着墙壁,坐直了身子,轻声问道,“是你吧?“ ”叫我病成这样的人,是你吧?” 卫雁轻笑:“你知道是我,就该知道我为何这样做。” “原以为,这个秘密可以瞒你一辈子……”蔡姨娘笑了,“报应,来得真快啊……可惜,我见不到姜儿出嫁的样子了。” “蔡姨娘,你为何要害我娘亲?”一直未曾开口问过的话,终于问出口。在卫府败落之后,在凶手临终之时。 “我不想的。可是,我别无选择……” 屋外,卫姜就着半盆不知何时打来的水洗着脸,小丫头们神情严肃地守在门前。徐玉钦手里捏着一片树叶,坐在树下呜呜吹奏那曲缠绵的“子衿”…… 秋风吹过,凌乱的尚书府,静谧如昨。 宇文劲的御书房内,彻夜亮着灯火。 宇文厉、靖国公等人犹立在阶前议事。 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的皇城内,一片寂静祥和。垂头穿过回廊的宫人柳腰纤细。扫洒庭院的内侍动作熟练而无声。 一个匆忙的脚步声,在殿外突兀地响起。 宇文劲手上的御笔掉落在地。 “皇上,不好了!废太子被人劫走了!” 宇文劲一掌拍在案上,将茶盏震得跳起。 “追!给朕追!格杀勿论!” “拟旨!拟旨!宇文睿之正妻左氏、良娣莫氏、孺人尹氏、独女宇文蕙,全部处斩,立刻处斩!首级挂在城楼上示众!” “东宫所有宫人、内侍,守卫,全部赐死!去,现在,现在就去!”(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旧事 宇文厉跪地道:“父皇,蕙儿只是个孩子,她是您的长孙女,四弟糊涂,可蕙儿无过啊!” 宇文炜亦拜道:“父皇明鉴,孺人尹氏对揭发四哥屯养私兵一事,功不可没,论理,刑罚不当将她牵连在内。” “住口!谁再求情,朕一并斩了!”宇文劲显是被气得不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身体摇摇摆摆抖个不停。 宇文炜知他身体状况,不敢再惹恼他,一面轻轻挥手示意內侍去召太医,一面向几个老臣打眼色示意他们再找别的机会求情。 碧云阁东楼二层一角,烛台上落满烛泪,火光飘摇不定,偶尔还爆出一两个烛花。 蔡姨娘已被扶到榻上,身上盖着一件旧衫,她的双目迷离,看向映着烛光的屋顶。 那些久不回忆的旧事,一件件在眼前掠过。岁月已消磨太久,故人旧事却似长在心里的蔓藤,紧紧缠绕、夹裹,不曾令她感到轻松过。 …… 那时她还年轻,十四五岁花一般的少女,穿戴又好,走出去,常被误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唐凌真的待她很好,不打不骂,常常赏下许多上等衣裙首饰。她与阿柔私下说起:“小姐真是和气,但愿这辈子,都跟着小姐……” 后来就理所当然地跟着唐氏嫁到卫府,卫家大爷卫东康年轻有为,相貌堂堂,起初两人琴瑟和鸣,恩爱有加。只是唯有一点遗憾,三四年过去,小姐却始终未能有孕。唐氏看了许多大夫,拜过许多菩萨,喝了许多符水。直到婚后第五年,卫东康回到卫氏一族的故土——京都,升任光禄寺少卿。卫氏族中不断施压,迫卫老夫人给卫家长房长子卫东康纳妾。 唐氏心中不乐,她跟阿柔看在眼里,只能言语宽慰,却也无可奈何。 一夜卫东康酒醉迟归,歇在外院,唐氏放心不下,亲自送去醒酒汤羹,走到门前,却听见里头有女子的说话声。 当时她与阿柔就在小姐身后,听得清清楚楚,那女人说话时,尾音拉得老长,“……大爷,您多久没来找奴婢了?大奶奶那样的瘦弱,抱着她您不嫌硌得慌吗?……” 大爷说道:“她哪里有你这般韵致,叫人割舍不下?哪一回歇在外院,不是叫你陪着?瞧你,越发丰腴了,搅得人心痒痒的……” 接着,就是两人不堪入耳的调笑声。 原以为,以唐氏的性子,该是流着眼泪忍过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也是那一晚,她才知道,唐氏竟那般烈性。 唐氏不管不顾地踢向门扉,大力拍着门板,叫道:“开门!开门!你既有了心爱的人,为何不在我这个大奶奶面前过了明路,这般偷偷摸摸的来往,究竟当我是什么?” 里面的人有多羞恼和惊慌,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晚的唐氏状若疯狂。 那时卫家老太爷还是族长,卫家二爷、三爷、四爷也还没有分家出去。为免惊动旁人,里面的人无奈地开了门,唐氏风一般冲进门去,去找那个藏起来的女子。 屏风背后,管家娘子计氏慌里慌张地在穿衣裳。唐氏一见是她,气得全身发颤。 原以为是个寻常丫鬟,哪怕是个青楼妓子,恐怕她也不会那般失望和愤怒。 竟是个下人的老婆,是个生过孩子的妇人!而且,听他二人言语,他们往来已久,绝非近前才厮混在一起。 这是生生在打她的脸! 唐氏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她立在那里,愤恨地盯着面前这个丰满俗艳的女人。 计氏笑嘻嘻地道:“大奶奶,您别生气,奴婢这就走。千万别怪罪大爷,大爷喝多了,都是奴婢的错。” 唐氏怒道:“你也配?给我滚出去!” 计氏竟有些不服气,“奴婢自然比不得大奶奶,身边一个子女都没有,还能死死地管住大爷。奴婢这就滚,免得碍了大奶奶的眼。” 唐氏哪里听得这话?伸手一掌就向对方脸上打去。那计氏竟敢闪躲,还趁势在唐氏身上推了一把。 唐氏瞪大了双目,不敢相信,一个下人的婆娘,竟然敢跟她动手? 她喝道:“阿柔阿环,你们都是死人么?” 两个婢女都是闺女,见到屋中情景早臊红了脸,躲得远远的,一时来不及护住主子,这时再上前去,却已经毫无作用。 卫东康恼羞成怒道:“闹够了没有?” 他指着计氏道:“滚出去。”又回身对两个婢女道,“你们也滚!” 不一会儿,屋中传来唐氏低低的哭泣声,和卫东康一声高似一声的叱骂。 “族中迫我纳妾,碍着你的脸面,我百般推拒,不愿你瞧着庶长子生在前头,你还有什么不知足?我对你可有过疾言厉色时候?倒是你,当着下人的面,这般给我难堪。不过是个下人婆娘,一个玩意儿,也值得这样大呼小叫全没风范?枉你出自书香门第,竟连这点肚量也没有,你怎么做人妻子?怎么做卫氏一族妇人的表率?” 过了一会儿,卫东康的语气又软下来,他低身揽住唐氏,哄道,“好凌儿,今儿是我喝多了酒,一时糊涂。你不喜欢,我以后不理她便是。我待你如何,你还不知?我的心都给了你……” 唐氏一把甩开他的手臂,抬脸骂道,“是我没有肚量?我屋里那两个丫头,你假惺惺地装作君子,不肯近身,却暗地里勾搭旁人的婆娘!你不要碰我,我嫌你恶心!我嫌你脏!” 卫东康脸色铁青,恶狠狠地道,“好,好,你不要后悔!我今儿就如你的意!” 说着,他走到门旁,一把拉开房门,指着离他最近的阿环说道,“你们小姐说,要抬你做姨娘!” 阿环惊惶地抬眼看向面容因发怒而稍显扭曲的卫东康,五年了,五年前她曾做好过侍寝的准备,可五年过去,她以为她可以像小姐说的那样,嫁一个自己中意的情郎。脱了奴籍,在外头过着属于自己的小日子。 最重要的是,她此刻,已心有所属。她心悦的,是前头街巷中那个替人写字的孙秀才!(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出卖 他客气地唤她“蔡姑娘”…… 他送过一枚自己亲手做的珠花给她…… 他抄过一首叫做“关雎”的诗给她…… 他承诺过,赚取了足够的银两,就与她一同去求小姐,替她赎身,然后娶她为妻…… 她不愿记起她是怎样无助地在卫东康身下瑟瑟发抖,她不愿记起那晚小姐在隔壁的哭声有多么孤寂,她不愿记起卫东康在她耳畔说的那句“索然无味,还不及计氏万一”…… 可这一切,她忘不了,每每闭上眼睛,她都能清清楚楚地忆起,当夜有多么难堪和屈辱! 卫东康跟唐氏夫妻二人怄气,白白牺牲了她的清白做磨心。 计氏不时地在唐氏面前暗讽一两句,见卫东康并不怪罪,唐氏又一味沉默,便越发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有一天,唐氏正坐在窗前绣鞋面,胃里突然涌起翻江倒海般的恶心之感,叫她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婢女吓坏了,连忙请来大夫。卫东康回府之时,听卫老夫人兴高采烈地说起,“谢天谢地,五年了,终于盼来了这个金孙……把那个腌臜妇人支得远远的,莫再跟你媳妇怄气,好生过日子,多替卫氏一族添几个男丁才是正经……” 卫东康急忙走到唐氏院中去探望她,暗暗想着“怪道她近来脾气那样坏,听说妇人有孕,难免会有些改变。罢了,哄哄她吧,吾年三十,才有了这头一个孩子……” 料不到,唐氏太过执拗,竟不肯放他进门! 任他百般哄劝,她就是不肯开门,嘴里不住地骂他脏。 卫东康又愧又怒,当着满院子下人的面,如何舍得下脸面再去陪小意儿? 他转身去了书房,大摇大摆地唤人叫计氏进来服侍。 阿环已经不愿去想她的小姐有多么难过,她为她自己尚未开始便必须结束的短暂爱情而默默心殇。 唐氏有孕的消息传到汝南唐家,唐老夫人特特写了一封信给蔡阿环,说唐氏太过任性,命她劝着些。最主要的是,要想尽办法,帮身子不便的唐氏,把男主子留在房中…… 约孙秀才到小溪边告别那天,下着小雨,她撑着油纸伞,踏在青石小路上。她薄施脂粉,乌黑油亮的发辫搭在银红色衣裙上,美得令孙秀才移不开眼。 不知是谁惑了谁,也不知是谁先开始了那个点燃烈火的吻,他们最后一次的相逢,将全部的热情和爱都给了彼此。 唐氏即将临盆之时,阿环也被诊出了喜脉。算算日子,竟极可能,是她爱郎的骨肉! 彼时,孙秀才已经远离伤心之地,带着老母幼妹,随着一队商队,去往西北求生。 得到阿环有孕的消息时,卫东康正在书房写字,听完了下人的报告,他木然坐在椅上,将手中的笔杆生生折断。 他大步向内院走去,直闯阿环住的房间。 阿环甚至来不及对他微笑,就被他揪着头发从被子中提起,掼落在地,“三个月了?三个月了?这三个月来,我碰过你?” 阿环又惊又惧,跪在他脚下:“大爷,奴婢也不清楚,奴婢不懂这些,大夫是这样说的,不知会不会有差错,奴婢真的不懂……也许是在三个月之前就有的,也说不定……” “你做过什么,你自己知道!”卫东康蹲下身,目光像刀子一般,剜着她的心,吓得她颤抖个不停,眼泪像豆子似的不住地滚落。 “那男人是谁?嗯?是府中侍卫?还是管事?你不会低贱的去勾搭小厮吧?你们小姐是不是存心要让我没脸,因此拿你这贱人给我添堵?”卫东康捏着她的下巴,“啪”地一声甩了她一个耳光。 “我虽瞧不上你,但毕竟收用过了,你竟敢给我戴绿头巾?” “啪”! 又是一耳光打在脸上,震得她耳中嗡嗡如蜂鸣,脸颊火辣辣地疼。 “你说,我是连你与这孽种一起弄死了,还是先给你落去这胎,留着你慢慢折磨?”卫东康冷笑着,那阴冷的气息晃如嗜血修罗。 阿环趴在他脚下,早已吓得瘫成一团,抱着他的靴子呜呜哭泣,“大爷,饶了奴婢吧!奴婢这个孩子,若是大爷的怎么办?大爷不能亲手毁掉自己的骨肉啊!求您了,饶了奴婢吧!奴婢做牛做马报答您!求您了!” “你本来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玩意儿!给我做牛做马的人还缺一个你?”卫东康将她的手踩在脚底,旋着脚尖死命踏住她的手指。 她痛得大声尖叫,拍着他的鞋面求他放过她的手,“大爷,不要,不要!” 他抬起脚,目光盯着她还未曾鼓起来的小腹,在阿环看来,那目光何其可怖! 她本能地用红肿不堪的手捂住小腹,她不能失去这个孩子,她不能! “大爷!奴婢可以帮您……帮你攀上雍王……” 情急之下,她喊出这一句。 从那刻起,她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她了。 她背叛了小姐,也背叛了自己。 “你胡说些什么?” “奴婢没有胡说,奴婢听小姐说过,大爷想追随雍王却找不到门路。奴婢又听说,雍王要去赈灾,正四处募捐,筹集赈灾银子。小姐有!奴婢替小姐收拾箱笼,亲眼瞧见,那是一万两面额的银票,至少十张!小姐的箱底,还有唐家在汝南的大半田产跟铺子的地契和房契!” “哼!她有什么嫁妆,难道我会不知?你休想诓骗于我。礼单上写明,京城僻静巷子里铺子五间,田庄只有两处。她一个女儿家,谁会傻得将家业全做了陪嫁?她就是有银子,我有急用,她自会给我……” “大爷,从前您们好的时候,她都不肯向您提及这些银钱,如今她恨您入骨,岂会甘愿拿自己的嫁妆助您上位?小姐看似温和,其实十分执拗。大爷,您听奴婢一句,奴婢有办法,替您争取!” 望着脚下这个低贱至极的女人,他扬起下巴,绕着她走了两圈,似乎在猜测她这番话的可信度。 阿环生怕他不肯放过,继续说道,“大爷放心,小姐从不疑我,如今她的首饰衣裳摆设用具是我管着,钱财地契佃租账册等是阿柔管着。小姐自己手里也有一套钥匙,贴身放着,我若想取她的东西用,有的是机会……”(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撞破 卫东康冷笑道:“难道她是傻子不成,你拿了她的银钱,她不疑你?” “小姐快生产了,届时难免慌乱,人多手杂,难道就一定会疑心是我?” “你难道能一股脑将她嫁妆取尽了?事情闹开来,唐家会冷眼旁观?蠢货!”卫东康不屑地道,“我也不听你废话,别拿这些蠢话来敷衍我!” “大爷!奴婢所言千真万确,大爷不信,奴婢今晚就取些出来向大爷证明!” 卫东康抚着下巴,思索良久。 ……且先养着这个孽种,若生下来是个女孩儿,也就罢了。若是男孩儿,岂能让他占了长房长孙的位分去? 唔,也不必那么麻烦,到时,直接捂死罢了…… 最好我哄得唐氏回心转意,自愿拿钱财供我上位。也许不需这相助,若瞧她实在碍眼,随便找个由头结果了她就是……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朝阿环瞧了一眼,就离开了。 阿环瘫坐在地上,抱着小腹,抽泣道,“孩子,咱们不会死了……” 卫东康转身去了唐氏的屋子。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叫下人惊动唐氏,以免唐氏知道他来,又把着门不让他进。 他悄声掀了帘子,走进内室,见桌子上景泰蓝荷叶口坛子里供着一大簇水仙,唐氏正倚在临窗炕下跟阿柔一起做针线。 她手里拿着一件已经成型的婴儿衣裳,在上面细细绣着鲤鱼图案。她肚子很大了,手脚却纤细,肌肤愈发白皙。与阿柔低语时,偶尔露出笑意,她正说起阿环的胎儿,“……你的绣活好,多给阿环的孩儿绣几件小衣裳。她如今怀了孩子,这辈子也算是有了依靠……” 卫东康凝望她的侧颜,虽然已是多年夫妻,也不能不暗暗赞叹,她真的很美。 计氏与她相较,除了丰满些,其实没一样比的上她。他又是为什么,要为着一个低贱的婆娘,惹得她伤心? 他自嘲地想道:也许男人都有点犯贱吧,就喜欢那些又嗲又媚的野女人。家里的妻室端着闺秀的架子,动不动就抬出一句“于理不合”……,时间久了,再美的人儿,便也觉得索然无味。 这时阿柔发现了他,连忙起身行礼,“大爷万福。” 阿柔朝唐氏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对他和气些,借口倒茶,避了出去。 卫东康堆起笑容,“凌儿,咱们的孩儿快出生了,难道你想一辈子不见我,一辈子不让孩子认得她爹?咱们和好吧。嗯?” 他凑近她,伸手想揽住她肩膀。 她抬起手,“啪”地一声拍去他的手臂,“别碰我!脏死了!” 他笑嘻嘻地上前,不顾她的挣扎,死皮赖脸地将她搂住了不放,嘴里哄道,“别乱动,别乱动,小心伤了孩子。” 唐氏百般推拒,实在挣脱不开,又担心伤到腹中骨肉,也就只有顺着他,不再挣扎了。身子僵硬地任他抱住,耳中听着他又是忏悔又是致歉又是甜言蜜语地哄,几个月来的委屈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唐氏闭上双眼,靠在他身上抽抽噎噎地哭了出来。 他们就这样和好了。 孩子出生那时,是个极冷的雪夜。 看到玉雪可爱的孩子,唐氏的心,软软地化成了春水。 卫东康给女儿取名卫雁,以忠贞之鸟为名,是向唐氏表达,他心中只有她一个。据闻,雌雁一旦逝去,雄雁往往不肯独活。 他将这名字的由来向唐氏讲述,唐氏别过头去,忍不住落泪,低声道,“夫君,你真心待我,我自然也全心全意待您……” 卫东康闻言,笑着拥她入怀。 她将他推开,劝道:“孩儿还小,晚上难免哭闹,要不,您去阿环屋里?” 卫东康笑道:“不,我就陪着你,陪着咱们的孩儿。” 他们并头躺在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枕上歇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听见孩子在西边暖阁里哇哇啼哭,奶娘低声地哄着。 唐氏睡得颇不安稳,又牵挂着女儿,就坐起身来,准备去看看。 一起身,方见身旁的位置空着,伸手一摸,那枕上一片冰凉。 她心底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下意识地没有惊动房外守夜的阿柔。她向西边暖阁里走,隔着纱帘,见里面影影绰绰,只有抱着孩子边摇边哄的奶娘,跟在旁帮衬的两个婆子。 她没有走进去,转身向外,见厅门开了一个小缝,显是有人出去过。 她先来到抄手游廊东头,那边一排厢房,第一间住着阿环。她站在窗下,侧耳倾听,里面一片寂静。 她沿着游廊往西走。西边一排没有住人,平时放些换季用的柜子、摆设、纱橱等。她走得很慢,一间间摸过去,蓦地,听见一声轻笑。 …… 她立在那窗前,一手按在窗格上,一手捂着胸口。 极寒之夜,她刚刚生产过,身上只披着单衣,脚下趿着睡觉时才穿的软底绣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也不知道为何她的预感是那样的准确! 又一声轻笑,夹杂着女人刻意为之、虚伪不堪的吟叫,清晰地钻入耳底。 隔着一扇窗子,却似隔了两个世界。一头是春意融融,一头是冰寒彻骨。 她定定地立着,没有流泪,也没有言语,甚至丝毫不觉得愤怒。她只感到无尽的绝望。 她不是不能容人,她已经把阿环给了他。只要他愿意,阿柔也会是他的。就连那些小丫头,也都能给他。哪怕替他从外面买些姬妾,养在家里,也不是不行。 她不能忍受的是,那个在她心目中,沉稳贵重的夫君,放着一屋子冰清玉洁的少女不要,竟恬不知耻地频频与仆妇私通!而且,是这样一个庸俗至极的仆妇! 不一会儿,里头吟鸣渐止,她听见卫东康说,“别歪缠了,我得回去。叫她知道你夜半还来勾我,又不肯罢休了……” “大爷这会儿知道怕她了?刚才怎么不见您怕?……大爷这会子回去,她若瞧见问起,您怎么说?” “只说怕扰了她睡眠,因此出来解手……” “大爷就会哄人……” 二人低低地笑了几声,就推门走了出来。 冷不防瞧见门外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把卫东康吓得一跳,(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求娶 待看分明了是唐氏,不由又是尴尬,又是恼怒。 想要哄几句,却拉不下脸。想要骂,又自知理亏。 计氏冷笑:“奴婢真是荣幸,竟叫大奶奶给我们守门。” 卫东康回头瞪了她一眼。以往最爱她泼辣野性儿,此时此刻,却对其深恶痛绝。 “凌儿,回房再说?”他伸出手,准备揽住唐氏。 唐氏笑道:“不了,你们继续。” 她的手脚已被冻得不听使唤,扶着阑干缓缓挪着步子。 卫东康自后面跟上,将计氏留在原地。 计氏跺着脚,呸了一声,扭头往东边厢房走,她在阿环的门上拍了几下,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阿环开了门,“是你告诉她的?”计氏掐着腰诘问道,“你说大爷约我相会,根本就是你假传消息,大爷倒说是我约的他!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就想借着她的手把我赶出去?你是眼红大爷宠我不宠你!” 阿环微笑道:“计姐姐,我就睡在这里,我没向大奶奶报信,是你们太不谨慎了。大爷的确跟我说过他想你了,我便原话告诉了你,难道也算骗你?我怎知你们眉来眼去就定了今天?我怎知你们会在何处相会?我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告诉大奶奶?” 计氏一时语塞,骂骂咧咧地走了。 阿环望着正房窗上投射出来的灯光,心头酸酸涩涩的,并不好受。她也不愿成为这样一个有机心的女子。可是,如果小姐跟大爷和好了,她这个棋子,就对大爷毫无用处!大爷一定会杀了她跟她的孩子!她不能冒这个险! “小姐,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能失去这个孩子。只有大爷肯留我在身边,我才能活着。原谅我挑唆计氏去引诱大爷,原谅我让你悲痛欲绝,可我必须这样做!小姐,对不起……” 唐氏一连数日,不曾与卫东康说半句话。 无论他如何致歉、如何发誓、如何哄劝、如何咒骂,她就是不肯开口。 卫东康气冲冲地走出房门,大声嚷道:“今后,你就是跪下求我,我也不会再来你房中!” 唐氏从奶娘手里接过女儿,小心翼翼地抱着,将脸贴在女儿的小脸上,微笑道,“雁儿,娘亲给你唱歌,你陪着娘亲,咱们不需要别人……” 趁着院中人不备,阿环去了外书房。卫东康盯着她已十分明显的肚子,脸色阴沉,“你来做什么?” 阿环跪在地上:“大爷,奴婢取来了一本账册,与您从前见过的嫁妆单子不同,这上面清楚地记载着小姐实际的嫁妆数目,汝南的二十多间铺子,分布在各地的田庄,还有存在银号的钱银数目,还有那些珍贵的从来没拿出来用过的古董摆设、字画跟首饰。上头每一页都盖有唐老爷的印鉴。请您过目!” 卫东康吃了一惊,他夺过账册,只看了两页,就露出无比错愕的表情。 这样的嫁妆,足够嫁出一个公主了! 唐家竟有如此丰厚的产业,可陪给一个远嫁在外的女儿? 唐家若有此实力,又为何要偏居汝南,做一个默默无名的落寞贵族? “大爷,这些够您替太子凑足赈灾银子么?”阿环天真地问。 “赈灾?”养一支军队也够了!卫东康盯视着阿环,“你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乖乖地将这些给我?” 若是个没家世的女人,直接药死了,对外报称暴毙,一举夺了她的嫁妆,一了百了。 可唐家毕竟还有些势力,又有这样的财力,他决不能随意将唐氏弄死了,否则,唐家人岂能善罢甘休? 此事不能急于一时,需得慢慢筹谋。 阿环道:“大爷,奴婢听人说,有些吃食,能让人不大有精神,但又不是什么大毛病,死不了人……” “你是说?”卫东康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第一次觉得,面前这个卑微的女人有些小聪明。 “好!你放心,我会把你的孩子,认作卫家骨肉,当成卫家的主子来培养成才。你如果真能助我,我必不失言!”有这样的财产在手,何愁不能光耀门楣? 阿环得到他这样的保证,欣喜地笑了。她收回账册,悄悄放回原位。 卫东康并未刻意重视阿环,一如从前般,冷落她,任她被计氏等人践踏。阿环知道他这是为免旁人疑心,因此百般忍耐。 不多久,府里请了一个新的郎中,据说来自扬州,姓秦。 阿环的孩子,就在几个月后降生了。 卫东康听说生下一名女婴,难得地露出笑容来。一个女孩子,且养着吧,翻不起什么大浪! 又过了两年,唐氏的身子渐渐衰弱无力,镇日的没精打采,记忆力也不好,常常丢东忘西。卫东康倒是常来,他并未冷落唐氏,对卫雁也很十分疼爱,只是,唐氏仍是不肯与他讲话,更不许他留宿。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他靠阿环零零碎碎取来的那些银子和少量地契,成功地靠近了雍王,靠近了京城贵胄圈的中心。直到某一天,得到唐家老太爷病逝的消息,卫东康再也等待不及,他并不知会阿环,直接命计氏加重了那味与唐氏的汤药相克的香料,在迎娶唐氏为妻后的第十五年,他结束了唐氏的生命。 蔡姨娘将这个故事慢慢说给卫雁听。只略去了自己与孙秀才的私情。她的女儿卫姜还未出嫁,明日又将面临着被贬为官婢的刑罚,她不能揭破卫姜身世,她必须给卫姜找一个最妥帖的倚靠! 虽然卫雁同样已不再是千金小姐,可她相信,以卫雁的才貌,终有一日能够出头!就让她一直将卫姜当作亲妹妹吧,只有这样,只有这样,她的女儿才不至于孤零零地受苦…… 蔡姨娘躺在榻上,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姜儿,我会把秘密,带到地底,你永远是卫家的女儿,永远都是! 卫雁出来时,手中紧紧抱着一本破旧的册子,整个人看起来很憔悴。 徐玉钦上前挽住她手,“雁妹,你没事么?你想不想见见卫大人?也许,我可以求靖国公世子帮这个忙……” 明日,卫东康就要处斩,而卫雁,也要入了奴籍…… 卫雁摇摇头。 不见了。不必见了。 在知道那样不堪的真相过后。在已经没了任何光明和希望的明天之前。 最后一点静好的时光,该留给她爱的人。 “徐郎,这本账册,请你代为保管,我尚不知明天,将往何处。” 徐玉钦接过册子,放入怀中。他轻抚她的脸,心中的不舍跟难过无法言说。 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了他的嘴唇。 “徐郎,忘了我吧……”她说。 她的长发迎着风,一缕一缕抚在他面上。 他抬起她的下巴,吻住了她。 不愿听她说告别的话。 他们已经告别过太多次。 命运却总能令他们在意料之外的时间地点重逢。 他们是命定的缘分。 他们注定不能成为相忘于江湖的陌路之人。 彼此在对方的心中刻下的印记太深,情潮太汹涌,如何忘却? 天光微露,徐玉钦从卫府大门走出,他翻身上马,直奔皇宫。宇文劲才下了旨意,吩咐蜀王等人亲自监斩卫东康等人。以往与宇文睿走得亲密的朝臣如莫良娣之父,左氏一族等,皆受牵连,斩首者名单上有百余人众。靖国公尚未走出大殿,就听内侍来报,说翰林院编修徐玉钦求见。 宇文劲向靖国公看了一眼,见他亦露出错愕的表情,说道,“传”。 徐玉钦走入大殿,跪地拜倒,“微臣叩见皇上。罪臣卫东康之女卫雁,原许给微臣为妻,今其父获罪待斩,但卫雁并无过错,微臣与之早有夫妻之实,六礼已过其四,只待迎娶。微臣欲于今日与之成婚,求皇上成全!”(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不全) “你说什么?”宇文劲面露不悦之色,看向靖国公,“怎么回事,靖国公?你不是说,这门婚事做不得数?” “是,的确如此。请皇上恕罪,是臣这孙子糊涂……” “皇上明鉴!祖父所言非虚,是微臣无能,贪恋美色,不能自控,糊涂之下,与其有了肌肤之亲。臣供职于翰林,掌史书典籍,身为文臣,读圣贤诗书,深知丈夫不可始乱终弃之理!卫雁已委身于臣,臣岂能弃她于不顾,效仿那无德不义之人?臣又有何脸面立足于朝堂,偷生于世间?望皇上成全!” 徐玉钦拜倒叩头,伏地不起。 靖国公怒道:“孽障,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罪臣之女,皇上已格外开恩免其连诛之罪,你身为人臣,岂能牵连于那些乱臣贼子?快快退下,不得胡闹!” “祖父!孙儿不孝!”徐玉钦不断叩首,无声哀求。 宇文劲怒视着伏跪在地的年轻人,额上青筋暴起,恨不得将这个不识时务的蠢材一并杀了。 他连自己的孙女都已斩了,同时派兵追剿那个逃出宫去的儿子,他是杀伐决断,掌天下人生死大权的帝王!现在,面前这个没眼色的东西,竟然仗着自家的点点微功、仗着自己有那么一点儿才气,就来要求他放过罪臣的女儿?而且,还是那个与不孝子宇文睿有着密切关系的女人! 一旁的宇文炜,见父皇眼中闪过一抹杀气,不禁替徐玉钦捏了一把汗。他暗道:“玉钦,你真糊涂。为了一个三心两意的水性女子,你这样丢了性命,值得吗?” 天已大亮,卫雁扶着通身缟素的卫姜,走到了崔氏的上院。 满地狼藉,早不复从前齐整雅致。因徐玉钦与外头御林军守卫交代过,院里里头也派了人把守,现在已没有刁奴敢来动她们这些女子,卫雁吩咐黄莺等人,将崔氏、老夫人、平姨娘召集到一起。这将是他们卫家人的最后一次相聚。秦姨娘一直没有消息,带着她尚未出生的幼弟,就这么消失了…… 老夫人是被人抬着过来的,她一见众人,就不停地咒骂,怪她们没用,救不了卫东康。 紫苑扶着崔氏,抱着卫贞走出来。崔氏双目无神,颈子里有一条条鲜明的血痕。 过了一会儿,平姨娘也哭哭啼啼地来了,一见到崔氏,就大声嚎哭,“夫人啊,奴婢怎么办啊?奴婢不想被流放去岭南做苦工……” 一众女子聚在一处,相对垂泪,卫老夫人也停止了咒骂,老泪纵横。 卫雁抱了抱小卫贞,向崔氏道:“夫人,这些年,我对您刻薄无礼,在此,向您致歉。”她深深地躬下身去,向崔氏行礼。 崔氏摇头,无力地道,“事已至此,还说这些干什么?” 卫雁又扯着卫姜,向卫老夫人磕头,“祖母,这是最后一次向您磕头了。千里流放地,祖母身子不好,万事需自己小心在意……” 卫老夫人别过头去:“我哪里也不会去!我的大儿子、三儿子、四儿子,午时就要砍头了,我还活着做什么?难道真要跋山涉水地去那蛮荒之地做工?”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药包:“这是砒霜,你们都是卫家人,该有这样的胆色跟骨气。谁与我陪着你们老爷同赴黄泉?” 众人皆惊惧不语。 卫老夫人又问了两遍,仰天大笑道,“都是孬种,孬种!” 蝼蚁尚且偷生,即使已沦落至今日境地,可卫雁、卫姜、崔氏等,谁也没有想过要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鼓乐之声,紧闭的大门敞开来,走进两队御林军,他们之后,是四名膀大腰圆的婆子。 那队御林军中的小头目指着卫雁道:“你是卫雁?” 卫雁点点头,不等她询问,就被架了起来,往门外拖去。 卫姜黄莺等立时急了,上前要去夺过卫雁,被那些御林军用刀鞘一顿抽打,命她们安分些。 卫雁大声疾呼:“你们干什么?不要打我妹妹,不要打她,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来人根本不理会她,更不答话。 卫姜等缩在地上呜呜哭泣,黄莺脸上被抽出一道血痕。 卫雁被拖到门口,拼命挣扎着,扭过头去,见崔氏抱着卫贞无声啜泣,卫姜跪在地上喊着“姐姐、姐姐”,卫老夫人闭目不语,平姨娘只顾嚎哭,黄莺等几个小丫头焦急地往前推挤、一面躲避那些御林军的抽打一面大声叫着“小姐,小姐……” 那是她最后一次回头凝望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家。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那些柔弱无助的女子。 从她被拖出门去,塞入一辆马车那一刻起,她彻彻底底成为了一个无家可归、无亲无故的孤女。 飞驰的马车中,她挣开婆子的钳制探出头去张望,——卫府的匾额被摘了下来丢在一边,卫姜等人被推搡着、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大门,她们已被戴上枷锁。小卫贞嗷嗷啼哭着,被一个陌生的大胡子的官兵夹在臂弯之中…… 府门前聚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有那调皮的孩子,还捡石头往卫姜等人身上打。卫雁只瞧了数眼,就被婆子抓回位子坐好。她方才没有看到卫老夫人。那些女眷中,没有她的祖母。 “祖母……”卫雁心底漫过无边的酸涩和难过。 卫老夫人在上枷锁前的一刻,吞下了整包砒霜。她没有等到儿子替自己挣到一品诰命夫人份位的那一天,差一点,就差一点…… “要是太子还是太子,就好了……” 这是卫老夫人临终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卫雁头上被罩了一块布,四个婆子将她带到一间屋子里,然后走出去并关上了门。 卫雁扯去挡住视线的布,讶异地发现自己处于一间十分富丽堂皇的屋中。 一张宽阔的拔步象牙床,幔帐重重,锦被堆叠。旁边摆着一张黄梨木妆台,铜镜锃亮,似是新铸的,台面上空空的,不见梳篦香膏。 对面窗下是一张方桌子,旁边四把椅子,桌上摆着许多精美点心跟果子蜜饯。角落里是一架雕花漆木花架子,上面玉瓶里供着新鲜的百合。旁边摆着一架八面水墨屏风,后头大概是暖阁或者净房。 她走出这间寝房,外头是个稍间,窗下有张起居坐卧用的大炕。对面是一排雕花柜子。墙上挂着许多名家字画。 再往外走,是个次间,布置得简单又不失雅致。接着,便是雕梁画柱的一间大厅。 对面西头明显是与这边相同的格局,看得到里面有书架等物,大约西次间做了书房。 这是一间七开间大屋。究竟为何要将她带到这里?(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皇帝的秘密 卫雁垂头丧气的坐在地上。以往在卫府生活的片段,如一卷卷画卷般在眼前浮现。四岁时,她在父亲的书房里,坐在父亲膝头认字;五岁,母亲手把手地教她吹埙;六岁,她与卫姜在小书房里跟着先生学四书、女戒;八岁,她学会弹奏“霓裳”,还与卫姜大吵一架,自此卫姜就不爱跟她玩了;九岁,跟霍琳琳在小亭子里赏花,见霍琳琳穿着大红色绣春色百景的衣裳,十分不平,觉得这样好看的衣裳应该穿在自己身上才是;十岁,母亲过世,一句遗言都没有留给她;十三岁,袁先生入府指教她的琴艺;十五岁,她在外院书房弹琵琶,屏风后面,坐着金冠玉带的雍王;十六岁,她撑着绢伞朝外飞奔,命人打开大门,瞧见她的徐郎失魂落魄地立在她家门前…… 短暂的十六年,发生了许许多多没有刻意去记但却不能忘怀的事。她以为她毫不在意并且深深恨着的那些人,是她的至亲! 如月走后,父亲陷入宫中多日未归,到最后家中遭逢巨变,她一直忍着没有流泪。父亲不在,她作为长女有责任安抚、看顾家中诸人。 此时,她却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哀伤心绪。 祖母死了,父亲跟叔叔们身首异处,两个妹妹不知被带往何方,其他族亲要被流放岭南。 家散了,亲人没了。 她张嘴咬着自己的拳头,闭上眼睛,泪水滴答滴答地落了下来。 午后的城门楼前,士兵正提着一桶桶水洗刷地面。已经干涸的血迹经过水的冲洗,渐渐看不清痕迹。 看热闹的人们都已散去,一下子斩了一百多个达官贵人的脑袋,叫那些贫苦百姓拍手称快。——每一个被斩首官员的罪状,都多达几十条甚至上百条。皇上用这样的雷霆手段处置这些贪官污吏,可见有多么刚正不阿! 宫里亦进行了一场“大清洗”。以皇帝身旁的内侍刘志高为首,连带皇后的两名婢女,守宫门的十多名侍卫,御膳房的七八个厨子,司寝、司设总管,常往宫外走动的二十多个太监,常替东宫和大司马府诊脉的太医……他们或给废太子和大臣们递过消息,或直接参与过废太子谋害皇上的过程,或暗中替废太子等人跑过腿做过事,宇文劲将他们一一揪出来,或斩杀、或赐死。一时宫内各人,无不胆战心惊。 太子妃左氏、良娣莫氏、孺人尹氏,在被赐死后,废去生前份位,全部贬为庶人,尸身丢去乱葬岗。只小郡主宇文蕙获厚葬。 净发后的未央走进大殿谢恩,宇文劲抬一抬手,身旁服侍的宫娥内侍均退了出去。 龙座上帝王声音嘶哑地道:“你来啦,已经剃度了,就是方外之人,不必讲这些虚礼了……” 未央跪下叩首:“父皇,儿臣求您,别追杀四弟了,行吗?儿臣求您了……” 宇文劲低笑,问起了另一件事,“你的驸马董舒,是怎么死的?” 未央抬脸,瞪大了双眼,半晌,方沉声道:“父皇既然问出口,定是早已知晓真相,您又何必,非要儿臣亲口说出来!” “朕实在好奇,你说,董舒因何而死!” “因为,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是儿臣、儿臣亲手,刺死了他……” 宇文劲叹了口气,道:“你呀,真毒啊……像极了朕!” “……当年,你母后病重。你们担心老三生母得宠,会越过你四弟去。你们栽赃陷害,朕一时被你们蒙蔽,错杀贞妃。为保老三一条性命,朕忍痛逐老三出京。可你们仍不肯放过他!只是你们料不到,你们母后去世后,朕竟扶一宫女出身的小小贵人,上了后位!” “陈小玉的儿子,聪敏,懂事,比你们这种蛇蝎心肠的人,不知好多少倍!朕耐心等着,等着你们露出狐狸尾巴,在朕面前,撕破伪装的那一天!等着看你们摔跤,看你们从高处落下,沦为世间最大的笑话!” 说这些话时,宇文劲语气平和,似乎在说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 “父皇,父皇,我们也是您的亲生儿女,为何,为何?”未央匍匐前行,流泪相问。 “为何?你们逼朕亲手错杀今生挚爱,难道还不够死一百次的吗?朕不急于杀你们,看着你们自作聪明,引火自焚,朕更感快活!老四不是喜爱那个卫家女子么?是朕安排吕太傅的孙女当众引荐那卫氏,朕故意在他面前提出要将卫氏收入宫中,朕要让他求之不得,又不甘丢弃,让他为所爱女子痛心疾首!原以为,能让他亲自品尝到那噬骨之痛!可朕还是高看了他,他根本谁都不爱、他就只爱他自己!” “于是朕给他希望,让他距离这张龙座,仅一步之遥!他以为心愿得偿,回过头看,才知道,原来他所做的一切努力,他以为属于他的所有东西,只是一场镜花水月!镜花水月!” 未央不敢相信,摇着头:“父皇,为了一个女人,您,竟然,用十年时间,去布局设计自己的亲生儿女!您简直……您简直……”疯了…… “失去她,每一夜,朕都会被那噬骨蚀心之痛折磨,十年!朕若非服食五石散,道家仙药,说不定,说不定,早就郁郁沉沉,随她而去……又岂能有今日,亲眼见你们受到报应之时?” 未央失声笑道:“报应?报应?儿臣得到的报应,还少么?儿臣这些年来,又得到了什么?爱过之人,一个个离去……不过,儿臣不悔!母后临终,将四弟托付于儿臣,因为她知道——您这个父皇,根本不可依靠!母后缠绵病榻多年,您去看望过几次?您身边的女人那么多,您的儿女那么多,您何曾将母后放在心上?哪怕只有片语安慰,母后也不至于,不肯服药、用饭,只求速死……” “她活该!”宇文劲吼道:“她又何曾对朕用过心?凭她显赫家世,迫朕不得不立她为后!既已求仁得仁,就不应再肖想恩宠!朕看着她病成一把枯骨,忍不住在她背后偷笑,是她活该!活该!”(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受伤的徐郎 “可怜陈皇后,自以为深受宠爱,得意了十多年,”未央讥笑道,“原来,她只是一枚棋子!六弟知道么?六弟知道您对他母后的深情,全是在演戏么?六弟如果知道,他会不会觉得高兴,他能风光无两,全是因为您要打击自己的四子?所有人都是棋子!都是你用来祭奠那个女人的牺牲品!什么父子,什么夫妻,什么君臣!你除了她,什么都没在乎过,你根本不在乎我们任何人!哈哈,哈哈哈……” 未央仰头大笑,渐渐笑声低去,悲从中来。她袖中寒光一闪,抬手向颈上一划,当时血洒大殿。 光滑的玉石地面上,未央渐渐软倒。 宇文劲站起身,双手撑住桌案,忽觉一阵天旋地转。 对这个女儿,他曾真心疼爱过。当年的驸马董舒,相貌俊美,才华横溢,是他亲自替她挑选的良人。可惜,她最终辜负了他的爱女之心…… 宫人听闻大殿中久久无声,待宇文厉与宇文炜来时,在外通传数声,不见应答。宇文厉冲进大殿,见未央躺在血泊之中。而宇文劲,已昏倒在龙座之上。 “母亲,儿子真的没事,叫儿子去瞧瞧她吧!” 上院之中,冯氏情绪复杂地盯着自己心爱的二儿子。他受了这样重的伤,竟还心心念念想着那个扫把星女人!她真的很气,很难过! 徐玉钦伏在榻上,背上绑着厚厚的白布带,隐隐还有血水渗出。 他脸上也有青紫,两颊印着巴掌印。 冯氏没好气地道:“人已经抬进来了,我叫人好好看顾着呢,你急这会子做什么?你这身伤,连路都走不好,难道还想洞房?” 说完这句,她自知失言,扭过头吩咐下人去给儿子盛药汤来。 徐玉钦红了脸,讪讪然道,“母亲,您说什么呢?我岂是那等用心?她父亲祖母都没了,家里人死的死,走的走,现如今,她就只有我了。母亲,您让我去吧!我只去看她一眼,说两句话,马上就回来。” 外头小丫头走进来道:“夫人,世子夫人来了,说来瞧咱们二爷的伤。” 冯氏道:“我去瞧瞧,玉钦,听母亲的话,你伤得太重,养几天再下床。” 徐玉钦哀怨地道:“母亲,儿子镇日躺在您这暖阁子里头,您不怕父亲回来了又捶儿子?” “你放心吧,他来不了!”冯氏点着儿子的头道,“为了你这个不孝东西,我把你父都撵出去了!这些年你母亲好不容易攒下的贤名,全赔给你了!”说罢,扭头到前厅会世子夫人去了。 世子夫人姓何,是徐玉钦的大伯、靖国公世子徐亿涛的妻子。徐亿涛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何氏一心照料他,府中中馈,皆交给冯氏这个二夫人主持。 冯氏跟何氏在东稍间大炕上坐了,各自捧着茶。 何氏问起徐玉钦的伤,冯氏就气呼呼地道:“大嫂,您别理那不孝子!没用的东西!为了一个女人,几乎连全家性命都搭了进去!那卫东康可是乱臣贼子!废太子一反,他养的那些兵就都是谋逆,卫东康四处筹钱帮废太子养兵,最终定的罪也是谋逆。按律,那是要诛九族的啊!罪都定了,还要与他结亲,你说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糊涂东西!” 说着,拿出帕子来抹眼睛。 何氏安慰道:“有咱们老爷子在呢,皇上哪会当真怪罪?不过打一顿板子叫他知道知道厉害,警醒他呢!要我说,以后钦哥儿再不会犯这样的错了。钦哥儿向来沉稳,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他这样,也是重情重义……” “我宁愿他不要重情重义!嫂子您没瞧见,我家那位气成什么样儿。玉钦在宫里已经挨了三十个板子了,回来他还打他!把戒尺、拂尘都打折了!可怜那傻孩子,挺着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当晚,就发起高热来,净说些胡话,药都灌不进去,差点没吓死我……”冯氏越说越心疼,泪花变作溪流,成行流了下来,连忙用帕子擦了。 何氏道:“二弟是个急脾气,玉钦这回,也实在太冒险了。上回定亲,就已经不该。原以为玉钊后来劝服了他,真跟那女孩子断了往来。谁知到了最后,还是割舍不下。这孩子,太痴!” 何氏又道:“那女孩儿现在如何?一个娇滴滴的世家小姐,遇到这种家破人亡的事儿,可还受的住?” “哼!我儿为了她已经这般,我哪还有心思去管她伤不伤心、受不受得住?”冯氏提起卫雁,便怒不可遏,“原以为她是个好的,我儿又中意,我想着‘罢了,就她吧’,谁想原来结亲一事都是公公跟玉钊他们的计策!计策便计策,她父亲一死,也该将婚约作罢了。谁知最后她成了罪臣之女,竟还是得娶进门来!嫂子,我这心里,实在是乱得很!你说,以后婆媳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拿什么脸色对她?” 何氏笑道:“什么脸色?当然是你一贯的温和笑脸。你是个实诚人儿,哪里给过人难堪?别在我面前逞强,你当我不知道?你把拔步象牙床都给她了,那样匆忙接进来的,你还细心吩咐人布置得那么好,可见你仁善!” 冯氏笑了:“嫂子您别夸我,我那可不是给她备的,我儿子的新房,难道我不费心?” 两人说了一会话,冯氏道:“嫂子您别见怪,玉钦后背上全是口子,穿不得上衣,伏在榻上养着呢。他脸皮儿薄,您且别去瞧他了。等他好了,让他给您请安磕头去。” 送走了何氏,冯氏转头回屋,见小丫头怯怯地立在角落里,心道“糟糕!不好”。 进屋一瞧,徐玉钦果然不在了。 小丫头哭丧着脸道:“二爷不叫奴婢惊动夫人!二爷叫锦墨扶着,从窗户逃出去了。” 冯氏气道:“没出息的东西!不知他老娘心疼着他,就知道惦记那个女人!” 卫雁已在房中住了四天。每天有人按时送来吃食,铺床叠被,给她打水洗漱,服侍得十分周到,却只不肯答她问话。(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郑紫歆来了 皇上应允他的请求后,祖父虽无可奈何地默许,还吩咐人去把她接了来。可父亲跟母亲那关还没有过。父亲一心要让她“暴毙”,然后再娶个门当户对的女子给他。母亲虽心善,但毕竟爱子心切,自不愿意认她这个给他惹下无限麻烦的女子为儿媳。兄长徐玉钊的态度更是坚决,说她就算住了进来,也只能做个妾。毕竟她已经不是昔日的尚书府嫡女…… 见他垂头丧气,卫雁心下明了,忙引开话题,问起她如今最关心的事,“徐郎,卫姜现在何处?还有我幼妹卫贞?可知她们被分去哪里?” 徐玉钦道:“我叫人留意着,据说,令幼妹跟卫夫人在一处,被送去了宫里的浣衣房。至于卫二小姐……” “卫姜在何处?”卫雁急忙追问,情急之下,攀住他臂膀,触到他伤口,痛得他连连抽气。她连忙松开手,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二小姐被遣送去了汝南,分到汝南的庆王府为婢。至于其他人,皆已上路去往岭南了。雁妹,你别担心,一有机会,我就向皇上求情,将她们救出来!” 汝南……母亲的故乡。 她对汝南一直有种莫名的亲近之感。如果舅舅还在,说不定还能看顾卫姜,就算不能让她获得自由,至少日子也能好过些。可惜…… 想到舅舅,她就想到了扬州,秦府,秦姨娘怀着她的弟弟,不知去了何处。那是卫家的最后一点血脉! 卫雁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时间去伤春悲秋了,她得替卫家找回那唯一的子嗣!她得救回她的妹妹卫姜和卫贞! 徐玉钦被冯氏拘在自己的暖阁里,一连十来天,不准他走出去一步。这天他伏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乐府诗集》,心不在焉地看着,他的表妹吴文茜走了进来,隔着纱橱问道:“二表哥,我能进来看你么?” 徐玉钦连忙起身,瞧瞧自己身上的袍子,觉着不妥,又将榻上放着的一件外袍披在肩上,才微笑道:“表妹请进。” 吴文茜走进去,见他站起身来,连忙说道:“表哥,你身上有伤,快躺着吧!” “我也想!”他眨眨眼,自嘲道,“镇日这么伏着,都忘记脊背着床是什么滋味了!” 一句玩笑话,却叫吴文茜红了眼,扭过头去用帕子拭泪,心疼地道,“表哥还逞不逞强?三十个板子,那是寻常人能受的?宫里那些内侍,心理扭曲,用足了劲儿把人往死里打……表哥这是何苦?” 料不到自己竟惹得表妹哭了,徐玉钦连忙拱手道,“表妹别恼,愚兄已经大好了,你瞧,背上的伤早就不疼了。都是母亲关心太过,不肯放我出门,白白叫你替我担心。果真不疼了,莫哭。叫人瞧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表哥快别乱动了,要不,你就坐着吧?” “好,表妹也坐。咦?怎么没人上茶?落英?碧玉?” “表哥别叫人了,”吴文茜道,“镇国公府的大夫人来了,在世子夫人那边说话,姨母带着人也去那头了。小丫头们都在外头忙着呢,我叫自己的丫头去跟后厨的邱婆子问事儿去了,现在屋子里没人。表哥要喝茶,我给你倒!” 说着,她就起身,要给徐玉钦斟茶。 徐玉钦先一步将茶壶提在手里,“这可使不得,表妹来瞧我,已是我的荣幸,岂能让表妹服侍我?” 吴文茜红了脸,心道:“倒一杯茶算得了什么?若你不躲着我,我天天这样服侍你也心甘情愿……” “表妹,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蓦然听闻这一句,她心里的旖旎之思登时荡然无存。他每次请她帮忙,都只为了一个人,——卫雁。 “卫小姐骤逢巨变,如今她举目无亲,我又这个样,能不能请表妹,替我多去看望、开解她?”果然,他心中所念,就只有一个卫雁! 吴文茜心中再不情愿,也只有点头应承。徐玉钦大喜,站起来一揖到地,“多谢表妹!幸亏有表妹你,否则,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他这么一动,牵引得背上的结痂的伤口又裂了开来,他忍不住咧嘴抽气,脸上却满是欢喜。 吴文茜又心酸又心疼,忍不住上前虚扶着他手臂,“快别乱动!瞧瞧,头上都冒汗了,是不是撕裂了伤口?快坐下,我去叫人过来,给你看看……” 徐玉钦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别去,表妹!” 情急之下,忘了男女之别,一手将吴文茜一段洁白如玉的手腕紧紧握住,羞得吴文茜红霞满面。 “表妹,我不碍事,别叫人来,万一叫我母亲知道,又要拘住我不放!” 吴文茜“嗯”了一声,见自己的手腕仍在他手中,羞涩道,“表哥,你这样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还不放开我?” 说完,她自己先后悔了。表哥向来守礼,对她客客气气,恭谨中透着一丝疏离。他好容易对自己亲热些,却被她说破,表哥受窘,以后岂不是更要避着她? 徐玉钦连忙松开手,又是深深一揖,“对不住,是我失礼,表妹勿罪。” “二表哥……”吴文茜懊悔不已,“别总给我行礼,咱们是一家人啊……你快坐着吧。” 这时,听外头有人说话,吴文茜就走了出去,见是泾阳侯世子夫人梁茵娥来了,微笑道,“大表嫂,姨母在大伯母那边陪着镇国公府大夫人说话呢,您怎么没去?” 梁氏笑道:“正是才从那边过来,表妹在这正好,这是镇国公府的郑小姐,特来瞧你呢。” 吴文茜匆匆忙忙走出来,一时没瞧仔细,听梁氏这般说起,方才注意到,原来梁氏身后还跟着几个少女,打头一人,身穿石榴红褙子,大红遍地金窄袖中衣,下着霜白色结碧绿丝绦挑线裙子,正是镇国公府的独生嫡女郑紫歆。再后面几个,是徐玉钦的堂妹们。 郑紫歆将吴文茜上下打量一番,微笑道:“原来这位就是远来的那位吴小姐。” 梁氏道:“正是。表妹来京已有半年余,竟还未曾见过郑小姐这位名动京都的大才女!你们二人快亲近亲近。” 吴文茜笑道:“是我失礼,不曾拜会过郑小姐。”说着,向郑紫歆行了平礼。 郑紫歆只微微欠身,眼光略过她,朝里间瞧去。 吴文茜与徐玉钦是表亲,两人独处一室,原也没什么,但瞧在外人眼里,就十分不妥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猖狂的骑士 落英道:“夫人这样拘着二爷也不是办法,他伤势总会痊愈,侯爷也不能总睡在姨娘们房里……” 冯氏深深一叹,“难道我不知道?你们侯爷不肯吐口儿,老爷子态度又模棱两可的,这个卫氏究竟是妻是妾,我也拿不准这个数儿。现只能顾着我自己这头,最重要不能再由着你们二爷乱来。” “也难怪二爷眼里没旁人,奴婢上回送新衣裳过去,瞧见了那个卫小姐,戴朵白绢花,穿着缟素,简直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子。” “你知道什么?”冯氏听她夸赞卫雁,白了她一眼,“一个女子容颜太盛,并非福分,乃是祸根啊!” 落英吐了吐舌头,笑道:“夫人说得是……” 隔壁沁兰苑里,梁氏亦同泾阳侯世子徐玉钊说起今天的事,“……表妹对二弟有意,那郑小姐也瞧出来了,若非二弟坦坦荡荡,只怕连我也要疑心他俩有些首尾。……郑小姐来见我跟表妹是假,来见二弟是真。那双大眼睛,时刻粘在二弟身上,也不顾我们这些人有多尴尬。你是没瞧见,那郑小姐有多热烈大胆!” 徐玉钊失笑道:“二弟十分俊美么?倒未曾觉得。怎地这样招女孩子喜欢?” 梁氏懒懒地倚在床头,瞧着丫头们替徐玉钊脱靴除袜,笑道:“二弟最特别是没有旁的世家公子的那些臭脾气。又不寻花问柳、又不贪杯好乐,洁身自好、温和知礼。我听说,二弟在书院时,登楼题诗,楼下站满了倾慕他风采的女孩子。有那大胆的,还向他抛花枝。二弟郑重拾起花枝,吩咐从人收好,向众人团团一礼,目不斜视,昂首而去。引得那些少女顿足嗟叹,伤心不已。” 徐玉钊嗤声笑道:“果真么?别是郑泽明他们编排出来揶揄二弟的吧?” 梁氏白了他一眼:“别是你嫉妒二弟,才不肯信吧?难道表妹跟郑小姐的心思,你不知道?” 徐玉钊更衣毕,挥退了婢女,躺在梁氏身侧,叹道:“她们是什么心思,我不关心。我只担心二弟的心思!本想待他归来后,替他求娶吕家二小姐,这两人都爱诗词,又有世家情分,原是天作之合。哪里料得到半途杀出个卫氏!二弟也真糊涂!白白读了这么多年诗书,竟连进退有据也做不到。为着个女人,不单自己沦为他人口中的笑柄,惹恼皇上几乎断送自己前程。更把整个家族牵扯进来,叫祖父跟父亲好生头痛!” 梁氏道:“二弟真是痴人!你见过那卫氏么?果真如传言那般美貌?比吕芳菲跟郑紫歆都还漂亮?” “也就是寻常颜色吧!”徐玉钊显对卫雁毫无好感。 “听说废太子曾向她提过亲?” “唔,她跟宇文睿一向不清不楚,卫东康一心巴结着宇文睿,有什么做不出来?二弟为此不知受了多少侮辱。可那宇文睿恐怕也是玩玩,这回他逃出京城,也不见他带她同去。罢了罢了,不提这事。”徐玉钊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母亲掌着这么大的一个府邸,精力跟不上,你能帮就多帮帮她。叫人留心着那个卫氏,莫叫她翻起什么浪来,惹母亲生气。至于那个郑小姐,你也留心着,若真是个好的,我再向祖父提议,给二弟求娶为妻。” 梁氏道:“那卫氏怎么办?人已经在二弟的院子里住了半个多月,二弟总不能永远不回自己院子住,到时他俩算怎么回事?”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空有一张好皮囊,你觉得她能算什么?” “那……二弟肯么?”梁氏并不认同丈夫的想法,毕竟徐玉钦是在皇上面前请求要娶卫氏过门的,忽然将妻作妾,以二弟的脾气,怎么会肯妥协? “由不得他……”徐玉钊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梁氏替他盖好锦被,自己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卫雁的身世令她有种兔死狐悲之感。再是泼天富贵、辅国权势,一朝大厦倾覆,所有繁华,皆成泡影,从前种种,了去无踪。自己今日犹为两湖总督之女,若有一日父兄也被皇上厌弃,丈夫会不会如二弟这般,拼死护住自己? 又过了十来天,徐玉钦的伤已全好了。皇帝宇文劲点名叫他入宫誊诏。 按照宇文劲口述的意思,他在金帛上写了一篇诏文,拿给宇文劲过目。宇文劲瞧了,见书法遒劲措辞温醇,不由暗叹:“怪道老六频频向朕推荐此人,倒不是那等轻浮骄躁一味只懂奉承之辈。只太年轻气盛,过不了美色一关……” 又想:“这江山迟早要交到他们小辈手里,老六愿意用他,随他们去吧。” 想到此,宇文劲面露微笑,向徐玉钦温和地道:“伤势可痊愈了?” 徐玉钦拜道:“劳皇上惦记,微臣无碍。谢皇上关心。” 宇文劲笑道:“伤势无碍,今晚的宫宴,你就按时来吧!” 徐玉钦躬身应了。 出宫之时,见一人一马,在禁宫内横冲直撞,马上之人身材魁梧,面带煞气,向他高声叫道:“小白脸,让开!” 徐玉钦怒立原地,与他目光交接。那人一双浓眉飞扬,双眼狭长而嘴唇极薄,鼻梁高而挺,脸型有如刀刻般棱角分明,一眼望去,似乎是个胡人。他穿着武将服饰,腰间挂着两把镶满宝石的弯刀,脖子上挂着数条狼牙黄金链子。 侍卫与内侍们大声呼道:“赫连将军,不可!这是翰林院的徐大人!” 马上之人哈哈大笑:“吾最喜瞧这些文弱书生被吓破胆之丑态!” 说着,挥鞭纵马,向徐玉钦直冲过来。 徐玉钦不躲不让,心道:“我岂能叫一个蛮人看扁?” 眼看马蹄就要踢在徐玉钦面门之上,内侍们捂住眼不敢去瞧那惨状。 却听一声大喝,马上之人一提缰绳,那马前蹄腾空而起,竟生生在原地立住。 内侍们松了一口气,徐玉钦怒道:“来者何人,竟纵马直闯禁宫?” 马上之人大声笑道:“你这书生有种!甚得吾心!” (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下落不明 内侍低声与徐玉钦耳语道:“这位是新封的大将军赫连郡,此次勤王有功,今晚的宫宴,就是为他而设。” 徐玉钦讥道:“原是在下眼拙,竟未认出赫连将军,果然见面不如闻名。” 人们常说闻名不如见面,意思是说真人比传说中更好。他反过来说,显是对此人十分不满了。 赫连郡笑道:“你们读书人最喜玩这些文字功夫,吾不与你啰嗦,你若不忿,何不刀剑指教?” 徐玉钦冷笑道:“刀剑故可安国,诗文亦能兴邦,岂有高下之分?” 说完,他就自顾自地出宫而去。 赫连郡托着下巴瞧着他的背影,笑道:“这小白脸傲气得很呐。” 他这一笑,只笑得内侍心里发毛,连忙劝道,“我的爷!千万别再伤人了,徐大人官位不高,他祖父却不是小人物啊!” “娘的!吾要捶人,还管他祖父是谁!”赫连郡冷哼一声,挥鞭驭马,向前奔去,那些内侍连忙在后面拼命奔跑,只怕他一时失手,真踏死了哪位贵人。 徐玉钦刚走出宫门,就见郑泽明等在外头,一见他来,将他扯到一旁,道:“玉钦,我听我大哥说,押送罪奴去汝南的那队人,被乱党劫了!” 徐玉钦吃了一惊:“怎会这样?那些罪奴下落何如?” 郑泽明道:“人都劫走了,生死不知。死了好些个官兵,只剩了两个人,说是反贼特命他们回京向皇上复命,说要叫皇上知道,海文王的正义之师已踏入了中原腹地!” “这下糟了。”徐玉钦不敢想象,要是让卫雁知道,卫姜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她该担心成什么样? 回府后,徐玉钦先去看了卫雁。 一进入景兰苑,就听到屋里传来铮铮琴音。徐玉钦暗道:“她以琴音自遣,也好过镇日临窗伤怀。” 婢女们守在廊下,见他过来,俱蹲身行礼。徐玉钦朝里走去,见一人坐在琴台前,背对着他。徐玉钦轻声唤道:“雁妹……” 琴声骤止,那人回过头来,徐玉钦“腾”地红了脸,咳嗽一声,假作若无其事地唤了声“表妹”。 卫雁拂开珠帘,从里面走出来,鬓边一朵小小白色绢花。徐玉钦恼恨自己大意,竟连表妹都没认出来,先入为主地以为屋中弹琴的一定是她。 吴文茜抿嘴笑道:“不扰表哥表嫂说话了,先走一步!” 徐玉钦红着脸道:“表妹,你勿乱言语,不怕卫小姐恼你么?” 吴文茜嘻嘻一笑,快步逃了。待她出了厅门,回转头来,面上俱是哀伤之色。 轻轻一声“雁妹”,唤得又温柔又亲热,她倒希望,他也这般唤她! 徐玉钦握着卫雁的手道:“幸有表妹常来伴着你,替我略尽心意。下人们照顾得可还周到?” 卫雁道:“甚好,冯夫人心细,安排妥帖。”她起初以为自己被关押着,后来才发觉,虽然那些人守着门窗,却并未落锁。冯氏如此安排,是在告诉她:她此时不宜四处走动招摇,毕竟是罪臣之女,最好不要再给徐玉钦和徐家惹麻烦。 一个多月以来,她住在景兰苑里,离冯氏的院子不远,却只见了徐玉钦两回。 “你背上的伤势如何?”她轻轻抚触他的肩膊,想到他为她受的那些苦,不由鼻中泛酸。 徐玉钦笑道:“已全好了!不必担心。待过些时日,我带你出去走走。你还未拜祭过卫大人……”他已叫人将她父亲、祖母和蔡姨娘的尸身安葬,他猜她会想去拜祭。 “不了。”卫雁摇头,“如今我这个境况,不出去为好。” 拜祭谋逆之臣,是要获罪的,岂能再连累他? 徐玉钦道:“你别理会旁人,向晚,咱们坐着小车出去。” “徐郎,不需再为我做任何事情了!我欠你太多,我不知怎么才能还你这份恩情!” “傻瓜。”他将她拥住,凑在她耳畔呢喃,“你是我的妻子,你我之间,还说这些做什么?” 他的吻密密地落下来,她未曾拒绝,却浑身僵硬。 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将她放开了,拉着她坐在临窗炕上,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雁妹,你……生我的气?” 见她不答,他有些不知所措:“你不喜欢,我就……不这样了,你别生气……” 卫雁捂住脸,忍不住哭了出来,“徐郎,我父亲虽然做错了很多事,可是,没有他,就没有我!我想替他守孝,我……我……我不是不愿意,可……他毕竟尸骨未寒……”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淋下,他暗暗咒骂自己:“该死的!她还在热孝之中!” “徐郎,我该怎么办?越是回想从前,越觉得遗憾!我竟连他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你明明问过我的,要不要见他,可我那时满心都是恨意,我不想见他!等他走了,再也没机会见他时,才想起小时候,他是真心的疼爱我、宠着我的!我因为母亲的事恨他,我却忘了,我之所以是我,不只源于我母亲一人,我的身体里也流着他的血!他是我父亲!是我的至亲之人!徐郎,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为我牺牲了那么多,可我却什么都不能回报给你!” “别傻了。雁妹。难道我在你心目中,就是一个挟恩望报、趁人之危的小人么?”他抬起她的脸,微笑道,“我会等着你的,你安心地为家人守孝。我会陪着你一起守。他是我的岳父大人呢!两年,我们等两年,再做夫妻,嗯?” 入宫赴宴是件很繁琐的事,徐玉钦到达宴会大殿时,多数宾客都已入座了。一般这种场合,位分越高的人越晚到,他作为唯一一个以六品官职参会的人,乃是座中份位最低者。 赫连郡冷笑道:“小白脸,你来得这样晚,不是被吾的马儿惊着了吧?” 徐玉钦不欲在人前与他争辩,歉然道,“下官失礼。” 那赫连郡甚感无趣,又去讥讽旁人。不止翰林院掌院学士,国子监祭酒等人被他揶揄,就连吕太傅,也被他说成了“没用的文人”。(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凶手太猖狂 不一会儿,鼓乐之声换成金钟之鸣,鲁王与蜀王分立左右,拥着皇帝从殿侧走了出来。 众臣叩首参拜,宇文劲道:“平身。” 众人起身后,宇文劲朝下面扫视两眼,道:“尚有贤卿未到?” 就听一个老臣怒气冲冲地道:“启禀皇上,犬子今日被人所伤,不便上殿。” 宇文劲奇道:“谁人敢伤文渊侯世子?”文渊侯世子司徒轩,是皇后替清河公主选的准驸马,成婚在即。 文渊侯怒视着赫连郡道:“那就要问问赫连将军了!” “赫连郡,怎么回事?”宇文劲皱眉问道。 赫连郡笑嘻嘻地道:“臣不知。臣不认识什么叫做文猴儿武猴儿的柿子。” 宇文炜生怕父皇动怒伤身,连忙抢先斥道;“赫连郡,父皇面前,你胡说些什么?如果真是你不小心伤了文渊侯世子,就该好好向文渊侯赔罪!” 又问文渊侯道:“世子伤在何处?要紧么?叫太医去看看?” 文渊侯摇头道:“谢蜀王关怀。犬子被马踢伤,头部受创,伤虽不深,但容颜有损,不便面圣。还请皇上恕罪。” 那赫连郡突然大声笑起来,“原来……原来那个胆小鬼是你儿子?哈哈!哈哈!” 宇文厉劝道:“赫连,不得胡闹!” “鲁王……你没瞧见,那个胆小鬼……啊,不,老头,你别瞪我,文渊侯世子,世子行了吧?吾才策马过来,离他还有至少三尺远呢,他就吓得自己跌倒,滚下台阶,磕伤了额角。皇上明鉴!可不是臣的马踢伤了他,是他自己胆小!皇上可别错怪了臣。” 宇文劲怒道:“混账!世子既是因你而伤,还不向文渊侯赔罪?” 赫连郡不情不愿地一拱手,“老……文渊侯,都怪吾的骏马太雄壮威武,吓坏了您的世子,对不住!” 气得文渊侯发抖,指着他道:“你……你这莽夫,你说什么……” 这赫连郡根本毫无歉意,反而大咧咧地坐下,向身后的宫婢道:“美人儿,给爷倒酒!” 宇文劲挥了挥手:“文渊侯请坐。” 文渊侯不敢惹恼皇上,只得忍气坐了。 一时宴会之上,气氛冷凝,只有那赫连郡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饮酒用菜,全无仪态。 这时,大殿外宦者唱道:“镇国公世子到!” 众人向殿门处瞧去,见郑静明面沉如水,扶着一名青年走了进来。 他向皇帝叩头施礼毕,抬起头来。宇文劲道:“郑统领,怎来得这样迟?你身边这人是谁?”如今郑静明在朝中的官职是御林军统领。因此宇文劲唤他“郑统领”。 郑静明道:“请皇上恕罪,这是微臣五弟郑惠明!” 镇国公道:“胡闹!惠明,你这是什么样子,还不向皇上磕头?” 郑静明道:“皇上,祖父,惠明受伤晕厥,无法向皇上行礼。” 宇文劲关切道:“怎会如此?来人,传太医!” “皇上!微臣已经看过其伤势,断了两条肋骨……微臣已替他接上并敷过药。”郑静明将弟弟交给宫人,上前一步,叩首道,“请皇上准许微臣与凶手对峙!” 宇文劲道:“凶手何在?” 郑静明向前几步,在赫连郡身前站定,眸光冷冷地瞧着他。 大殿中人皆想:“怎么又关这个煞神的事?” “赫连将军!”郑静明沉声道,“鄙弟的从人说,是将军伤了鄙弟,请将军给在下一个合理的解释!” 赫连郡正搂着给他斟酒的宫人上下其手,听见郑静明点了他的名字,抬起头来,见众人均含怒盯着他瞧,不由懵懂地问道,“你说什么?吾怎知你弟弟是谁?” 郑静明伸臂向郑慧明一指:“那就是鄙弟!他年方十五,今儿刚与赫连将军你比过武,你尚未老眼昏花,不会这么健忘吧?” “哦!”赫连郡向郑慧明仔细瞧了瞧,恍然大悟道,“是这个黄毛小子啊!失敬失敬,原来是郑统领的弟弟!” “赫连将军这是承认了?”郑静明向宇文劲一躬身,“请皇上准许,微臣欲请赫连将军请教一二!” 这是要公开比武了! 宴中众人不由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起来。大多数人均道:“这个赫连郡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他虽是太后的外甥,但根本不被皇上重视。贬去守边关守了这么多年,全没个眼色,镇国公府也是他惹得起的?他叫镇国公府没脸,准不会有好果子吃啊!” 宇文炜劝道:“郑统领,今儿宫宴,是为犒赏各位有功之臣。大好的日子,何必动刀动枪?赫连,你快给镇国公跟郑统领赔个不是!” 赫连郡吊儿郎当地剔着牙,“蜀王,是人家向吾挑战,非吾惹是生非啊!” 听见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几个大臣险些将嘴里的酒菜都给喷出来。他不惹是生非?他回京一个多月,哪天不惹几回事啊?这不,在太岁头上动土,惹出大祸来了吧? 郑静明正色道:“请蜀王恕罪,此事绝非一句致歉就可了结。况且,赫连将军明显毫无歉意。微臣恳请皇上准许!” 说着,他单膝跪地,再次请战。 宇文劲缓声道:“此次宇文睿逼宫谋反,赫连爱卿与郑爱卿均立了大功,今日宫宴,本当把酒言欢,畅谈国是。奈何出了这样的事,朕有心劝和,却知你们心内必定不服。众卿怎样看?” 宇文厉道:“父皇,赫连久不在京中,人事不熟,必不是故意冲撞郑五公子。赫连,你快向镇国公解释,是否有什么误会?” 赫连郡懒洋洋地往身后椅背上一靠,指着自己肩膀道:“美人儿,捶肩!既是鲁王问起,吾只好勉为其难说明一二。这小娃子……啊,不,郑五公子,与吾同在一个青楼喝酒,吾见老鸨带来的姑娘不漂亮,就叫他换几个好的带来,谁知那老鸨竟说,旁的姑娘都陪着客呢!吾一听就火了,什么,吾堂堂圣上钦封的勤王虎贲大将军,竟还不如那些个无名小子?吾就问,到底这青楼最漂亮的姑娘是哪个,有人说一个叫花想容,一个叫柳娇娥,听听,叫这样的名字,那自然是绝色啊!……” 宇文厉尴尬地打断他:“赫连,你说重点。别说这些没用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挑战 “这怎能说是没用?有用!大有用处!吾问那两个花娘在哪,老鸨就说,在陪熟客,吾就不信了,什么熟客这么了不起?一下子霸占了两个美人儿!吾就去他们房里去瞧,啧啧,鲁王殿下,您不知吾瞧见了什么!不堪入目,不堪入目啊!世风日下……” 宇文劲重重地“咳”了一声,赫连郡笑嘻嘻地道:“好好,皇上都听不下去了,臣就不详述其中不堪之处了。总之,就是这样,然后这小娃……嗯,郑五公子就大喊大叫,朝吾扑过来,吾刚巧见窗开着,生怕冻坏了没穿衣裳的美人儿,要走过去关窗,谁知竟好运地躲过了五公子的袭击,他自己摔趴在地,恼羞成怒,抽出剑来,扬言要砍死吾。” “你胡说!”适才被他骂作“无用之人”的光禄寺卿道,“什么总之就是这样?郑五公子平白无故就扑过去要打你了?你怎么不说你如何欺辱了他?” “皇上……”赫连郡为难地道,“您看这位大人,非要臣细述郑五公子与那两个花娘不堪入目的言行……” “谁叫你说……说这些了?”光禄寺卿气得脸都绿了。 赫连郡一脸无辜地道:“那吾说什么?总之,就是这样,他扑过来,吾正巧好心要替他去关窗,他没打到吾,就摔了个狗吃屎……” “你!你!胡说!胡说!”光禄寺卿此时竟找不出合适的话语来反驳这个厚脸皮的人了! 皇帝不悦地“哼”了一声,宇文厉忙道:“赫连,你别胡闹,这是御前,注意你的言行!” “是!是!皇上别生气。臣好好说。”赫连郡笑道,“吾一见人家都出剑了,虽然郑五公子威风凛凛,吓得吾的小心肝直打颤,但屋里毕竟还有俩美人瞧着呢,吾心想,罢了,今天就算被砍死,也得迎战啊,吾自己丢脸不打紧,吾可是皇上钦封的大将军啊,不能给皇上丢脸不是?吾只有硬着头皮,拿起桌上的一支筷子……” “胡说!你都要被砍死了,还有闲心拿筷子吃饭?”那光禄寺卿又嚷了起来。 “谁说吾要用筷子吃饭了?”赫连郡可怜兮兮地望着皇帝,“皇上,您瞧,这位大人又不让人好好说。” 宇文劲早被他闹得头痛欲裂,斥道:“金嵩,你不得再插嘴!” 光禄寺卿只得灰头土脸地坐下了。 赫连郡道:“吾拿了一支筷子,向五公子说道‘小官人,吾没有像样的宝剑,只能拿您用过的筷子接招了’……”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挑衅啊!面对镇国公府的公子,竟用一根筷子接对方的剑招,这是有多么目中无人?郑静明脸色愈发阴沉,但他并未出言打断赫连郡的话。赫连郡的言行,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不需他出言指责,公道早在人心。 “五公子不知为何,似乎十分生气,挥着剑就朝吾扑过来了。哎,正巧,吾瞧见刚关上的窗子,又被风吹开了一条小缝!吾何等的怜香惜玉,怎能让冷风吹透了娇滴滴的美人儿?吾只好又去关窗,就那么巧,五公子的剑又没刺到吾身上,却狠狠地劈进了桌板上。可惜了上好的一桌酒菜啊……” 宇文厉见下面众臣不住的低声议论,皇帝跟镇国公脸色越发不好看,连忙道,“赫连,你究竟是怎样伤了五公子?” “鲁王殿下,臣还没说完。他的剑劈进桌板,拔不出来,臣最是热心肠,就自告奋勇去帮五公子,谁知他不知好歹,还不让臣帮,一面大骂臣是无赖,一面要推开臣。就在这时……” 赫连郡朝郑静明眨眨眼睛,“你猜怎地,郑统领?哎,吾一使劲,竟把剑帮五公子拔出来了!” “然后呢?”郑静明冷冷地问。 “然后?然后他就晕了啊!”赫连郡摊开手,一脸无辜。 “胡说!平白无故地,他怎会突然晕了?”光禄寺卿忍不住又开口了。 “这位大人,皇上不是不让你说话么?你竟敢藐视皇上?”赫连郡立刻抓住他的错处,问起罪来。 “你……皇上,微臣……微臣绝无……”光禄寺卿结结巴巴地向皇帝解释。 宇文劲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赫连郡,你闹够了没有!” “皇上,臣没有闹啊。臣何时闹了?都是这位大人在大呼小叫……”见宇文劲已经气得要杀人了,他连忙笑嘻嘻地接着道,“吾拔剑的劲儿稍稍大了点儿,五公子又不分青红皂白地要来打好心帮他拔剑的吾,就这么……” 他伸手轻轻一比划,“他撞在自己剑把上了……” “皇上!他自己撞上的!可不是臣故意用剑把伤他的!”赫连郡向宇文劲拱手道,“臣哪里知道,他晕了,是他自己把自己的肋骨撞断了!臣冤枉啊!” 郑静明跪地叩首道:“皇上明鉴,赫连将军已经认罪,求皇上允臣之请。” “认罪?吾认什么罪了?”赫连郡犹是一脸无辜。 “唉!”宇文劲早就没了耐心,挥手道,“准了!” 郑静明就等这一句呢,他缓缓起身,站在赫连郡身前,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巧的弯刀。 他负责皇城守卫,是可以持刀面圣的。 而赫连郡的武器,却在入宫前就被卸了。 赫连郡委委屈屈地道:“吾没有兵器,罢了,郑统领要杀要打,吾只有挺着了!”竟是要空手接招? 郑静明怎肯占他这个便宜,只得把刀扔了,抱拳道,“常闻北方蛮人善角力,虽然形态不雅,想是赫连将军所长,不如就空手角力,何如?” 他话中的讽刺之意,赫连郡似乎没有听懂。赫连郡又慢悠悠地饮了一杯酒,扯过身后宫人,在其脸上响亮地亲了一下,笑道:“美人儿,先给吾些甜头……” 接着,他推开桌案,站了起来。 赫连郡这一起身,直令众朝臣替郑静明捏了把汗。——郑静明已十分高大健硕,这赫连郡竟比他还高出半头! 他扯去外袍,丢给宫人,一步步走向大殿中央。(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胜负 郑静明双拳交叉,左足足尖点地,右足稳踏于地,亮出起势。赫连郡杀气腾腾地抱着臂膀围着他走了两圈。 就在众人睁大了眼睛看他二人谁先出手之时,却见赫连郡转了个身,拱手道:“皇上,万一臣输了,您不会革了臣的虎贲大将军之职吧?” 宇文劲不悦道:“比武就比武,怎地这么多废话?” 赫连郡笑道:“是,是!皇上,臣动手了啊!” 他说动手,就真的动手了! 只见他侧身一拳,直向郑静明面门挥去。郑静明反应迅速,立即向左避开,同时伸出右臂,握住他出拳的手腕,向前一带,赫连郡的身体顺势就向前扑去,郑静明就曲起右膝,直取他后腰…… 这一招式,正合了方才赫连郡说“五公子打不到吾还自己摔了个狗吃屎”那一句。众人看得分明,郑静明这是要替自己的弟弟雪耻。 赫连郡以郑静明的右臂为支撑点,突然翻身跃起,在半空转了一圈,避开了腰后的攻击。 郑静明握着他左臂的右手一直未曾放开,此时却被他以左臂牵制住。两人以剩余的那只手臂挥掌缠斗,几个回合不见输赢。但郑静明惯用右手,以左臂与其相拼,岂不吃力?赫连郡却越战越勇,不时还笑言“郑统领身上怎么有女人香气?难道方才你也在那青楼之中?” 郑静明冷笑道:“下官不似将军这般有雅兴!” 说着,他侧颜避开一掌,同时左臂回旋,灵蛇一般缠上赫连郡右臂。 一时,两人右手均被对方制住,四臂交缠,郑静明微微躬身,放弃自己的拳法,开始了正式的角力。 赫连郡笑道:“郑统领谦虚了,据闻郑统领的妹子国色天香,是京都有名的美人儿……哎哟,好险,……吾只恨无缘得见……” 自己的妹妹被人以这种轻浮的口吻说起,郑静明如何不恼?他面上却不显露,只眼神变得更加狠厉,突然双臂一紧,将赫连郡拖近自己,用膝盖猛然撞击对方胸膛! 赫连郡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避到一旁,抚着胸口咳嗽了几声。 众朝臣大声叫好,乐于见他吃亏。 赫连郡呸了一声,回转身扑了过去。 郑静明将上身一弯,携住他挥来的手臂,以肩膀为支点,预备将他过肩摔去。 赫连郡被甩过他肩头,眼看头就要着地。却见他突然伸臂握住郑静明两脚,身体前抵,从他双脚之间蹿过,同时将郑静明带倒。 一时大殿之上,传来一阵鄙夷的嘘声。时人最重气节,钻人胯下,那是死也不肯做的事。赫连郡竟以此势取胜,不仅无人赞叹,反而惹来无数白眼。 郑静明原地腾转,跃起身来。双拳交叉,又是一个起势。赫连郡已没了兴致,走到他面前,连连出拳。两人招式越来越快,大殿上不懂武艺的人已看不分明他们的招式。 只见他们一时跃起,一时弯身,一时双臂互格,一时拳掌相击。两人的脚步更是快得看不清,各自踏着步决,不时飞脚勾膝,腾跃连踢。 赫连郡着苍青,郑静明着浓紫,两影交缠,僵持不下。却总听得到赫连郡大声嚷叫:“哎哟,别打这么狠行不行?……哎,你别踢了……啊!手臂快叫你扭断了……” 突然镇国公高声道:“静明,罢手吧!” 郑静明向后跃开两步,抱拳一礼,向宇文劲拜道:“御前无状,请皇上恕罪。”他的鬓发微松,胸口起伏喘着气,衣衫却还整齐。 不似赫连郡,早已襟开发散。他胡乱地拢了拢额前碎发,走向自己座位,提着酒壶仰头灌了半壶酒,大声叫道:“郑统领瞧着是个客气人儿,下手可真黑!瞧瞧,吾这手臂都快叫他给废了!” 说着,撸起袖子,叫人瞧他手腕,果见那粗实壮硕的腕上,有一圈瘀痕。 宇文劲笑道:“静明已十分温和了,没打得你满地找牙……” 赫连郡道:“皇上,您这是偏心,就想看他打吾?” 不只是皇帝,就连下面坐着的众臣,也都是这么想。宇文劲哈哈笑了起来,座下朝臣亦都笑了。 光禄寺卿道:“蛮子,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哼!”赫连郡坐回自己的位子,朝正给自己斟酒的宫人道:“去去,都是沾了你的晦气,走开!” 众人笑得越发大声了。 郑静明无言地退到自己座位上,向朝他看来的镇国公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又陆续有朝臣上前,同仇敌忾地跟皇上告状,有人说赫连郡调戏他家的小妾,有人说赫连郡夺了他的爱马,还有人告赫连郡伤了他们的儿子或亲族。 宇文劲头痛不已,真不知短短一个多月时间,赫连郡是如何得罪了这么多人、闯了这么多的祸? 宇文厉此时都不好意思再替赫连郡说话了。赫连郡与他一同入京,帮他绞杀宇文睿的黑甲兵,父皇还封他为虎贲大将,今晚的宴会更是为他而举办,谁想到,这人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见此,宇文劲一拍桌案,震慑住满座之人,提声道:“赫连郡言行无状,品德不佳,纵马行凶,刻意伤人,豪夺财物,调戏官眷,行行种种,不可尽述。现收回其虎贲册印,贬为玉门都尉!明日既遣回玉门关,非诏不得回京!” 赫连郡大声呼道:“皇上!臣才做了几天将军啊?您怎能听这些没用的老家伙说几句话,就收了臣的册印啊?” 一句话说到了宇文劲的痛处,宇文劲拍案道:“恐怕在你心里,朕也是个没用的老家伙吧?” “这……臣不敢!皇上龙精虎猛,自然……嘿嘿,跟他们不一样……” “哼!明天一早,就给朕滚回你的玉门关去!”宇文劲道,“你再多嘴一句,朕就摘了你这颗脑袋!” 宇文厉朝赫连郡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激怒皇帝。赫连郡只得将凶巴巴的目光,盯向那些正在幸灾乐祸的朝臣。 赫连郡这个新起之秀,很快就在京城消了痕迹。人们提起他来,总是那么几个评语,“粗鲁”、“愚蠢”、“无礼”、“好色”、…… 每每听到有人这样说起赫连郡,郑静明就会默默转身离去。 他还记得那晚宫宴过后,回程车中,镇国公的那番话,“……你没有十足把握,就不应公然挑战于他。你俩久战不下,旁人瞧不出门道,难道内行人看不出?他刻意示弱,已给你留足了脸面。停战之际,你气喘如牛,他却言笑自如,你该知自己与他差距并非一点半点!孩子,镇国公府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啊!” 他无从反驳,双手紧紧握住袖口,掩住袖中无比酸痛的手臂……(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生辰 从宫中出来,镇国公在自家车前,见到垂头丧气的郑泽明。 “祖父,大哥跟五弟呢?”他小心翼翼地问。 “你不怕你大哥骂你?还敢送上门来?”镇国公岂不知自己这个孙儿是什么德行? “祖父,是我不好!我不该带五弟去倚红楼!若非如此,五弟也不会遇到那个煞星!”郑泽明小声地告罪。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错了!”郑静明扶着刚刚醒转的郑慧明走到车前。 郑泽明一见他严肃的脸,就吓得不敢抬头,“大哥,我知错了。是我一时糊涂。” 他本想着,五弟满十五岁了,该去见识见识外面的花花世界。就叫了花想容跟柳娇娥两个服侍五弟。自己还体贴五弟“可能会因害羞而放不开”,就找个借口到旁边屋子里作乐。他真想不到五弟会被人打伤! 郑静明并不理会他,将五弟扶上马车,就听祖父唤他:“静明,你与我同乘。” 祖父说,郑家欠了赫连郡一个天大的人情。 郑静明一直记着这句话。这句折磨了他很久、令他在每个睡不着的夜晚,都会反复默念的话。 几个月后,卫雁第一次在卫府以外的地方过生辰。两家交换过庚帖,徐玉钦早就牢牢记住了她的生辰之日。 卫雁一早醒来,就有婢女送来一套淡色衣裙,说道:“这是二爷吩咐的,说叫奴婢务必替姑娘换上。” 梳妆停当,那婢女又道:“二爷在门外车中相候,请姑娘随奴婢来。” 卫雁想了想,取过一块面纱遮在脸上。走到车前,里面伸出一双大手将她拉进车中,徐玉钦笑盈盈地瞧着她,唤道,“雁妹!” 马车缓缓前行,他从怀中摸出一只圆形物事,放在她手里。卫雁突然眼角湿润,咬着嘴唇强忍住心酸。 那物事她何等熟悉?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唯一一件遗物! 她不过曾向他提过一句,他竟留心记下了,又费力将它从那已被查抄的府第中找了回来! 一枚刻着岁月痕迹的圆埙,在她心里,比什么金银珠宝都更加珍贵。 最珍贵的,是他对她的一片真情。 她何德何能,得他如此相待? 徐玉钦沉默地握着她的手,眉目间写满心疼。自从她遭逢巨变,就没有再碰过那些琴瑟琵琶,她越发沉静柔顺,越叫他怜爱疼惜。 徐家人对她的态度算不上好,虽未缺衣短食,却总拘着他不叫他与她相见。如今她身份尴尬,妾身未明,父兄频频暗示要替他求娶旁的世家之女;奴婢们服侍周到,却不恭敬,口口声声唤她“卫姑娘”,似乎,在他们眼里,她只是他的一个通房;他已在外院书房住了数月,虽向她许下两年之期,却不知自己还能顶住压力坚持多久…… 马车停下,他们走进一个叫做“珍萃斋”的店铺,里面摆着各色珠宝首饰,徐玉钦低声道:“这是泽明的铺子。” 穿过铺面,后头是一排房屋,厅门虚掩着,听得到里面的笑语之声。 徐玉钦走在前头,回头向她眨眼:“你瞧瞧,这些人你认不认得?” 卫雁抬眼一看,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跃入眼帘,霍琳琳,郑泽明,霍志强,吴文茜…… 见到她来,众人皆起身,笑盈盈地道,“寿星来了!快快祝寿献礼!” 他们对她依然亲切、热情,一如从前。 大家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卫府获罪的话题,说起京都近期的一些新鲜事。什么镇国公世子大败蛮人赫连郡啦,清河公主下嫁文渊侯世子司徒轩啦,皇后又着手准备为皇上选聘秀女啦,太后听说自己刚被调回京城的外甥、赫连将军的帽子还没戴稳就被贬回玉门关守边关、一怒之下病了一场啦,鲁王妃跟鲁王的儿子们被接入京城、皇上敕命扩建从前的鲁王府啦……一件件一桩桩,叫卫雁知道,这个花花世界不会因为谁的不幸而变得灰白,她躲在徐府内宅之中自怨自艾的这几个月里,旁人的生活一如往常般精彩。时光不会为谁的悲伤而驻足不前,岁月亦不曾为谁的欢乐而停止流动。 霍琳琳拉着她的手低声道:“卫雁,吕芳菲要出嫁了。你要不要随我去瞧瞧她?” 卫雁摇了摇头:“不了。我尚在热孝之中,何必去给人添堵?替我祝福她吧。琳琳,算起来,你的出嫁的日子也快到了……” 霍琳琳有些惆怅地道:“原本是的,不过,也许婚事要押后了。” “发生了什么事么?”卫雁皱眉问道。 那边徐玉钦与郑泽明交换个眼色,郑泽明凑近他耳语道:“你还没跟她说?” 徐玉钦无声地摇了摇头。 “嗯。”霍琳琳托着腮,说道,“我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我自然是想在京城多留几年的,最好,永远也不要离开。可我也明白,父母不可能留我一辈子,庆王府也许是我最好的归宿!” “那为何?”卫雁知道,一般没有特殊的大事发生,是不会出现随意更改婚期的情况的。比如上回徐郎要求将婚期提前,后来也只是不了了之。 “京城去汝南的途中,有几个必经的县镇,被自立为‘海文王’的反贼占了。如今朝廷正派兵绞杀。赫连郡临走时,就被皇上授命,令他从那边借道行军,增援朝廷军队,辅助剿匪。战事尚不知何时能停。我父亲已经向皇上奏请,替我延迟婚期……” 卫雁握了握她的手,正想安慰几句,余光正巧瞥到对面神色古怪地盯着她瞧的徐玉钦和郑泽明。她的心陡然一顿! 不对!京城去汝南途中的必经县镇!卫姜就是被分派去了汝南庆王府为婢啊! 她朝徐玉钦看去,见他垂头避开了自己的目光,她不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颤声问道:“琳琳,那些反贼是何时占了那些县镇的?” “有小半年了吧?郑三哥,你不是还派人去过那边吗?还带回了不少土产回来送给我们,反贼是不是已经在那处盘踞有小半年了?”霍琳琳不明所以,当着卫雁的面,将郑泽明问得异常尴尬。(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身份 郑泽明向徐玉钦挤眉弄眼,见他避着不瞧自己,只得硬着头皮道:“是……是啊,有……快四个月了……” “那……那些被押送往汝南的官婢……”卫雁紧张地望着郑泽明,希望他不要说出让她惊惧的答案。 “被……被劫了……,那些罪奴……呃,那个,都被放了,似乎都各自逃命去了……”郑泽明可不愿意成为令美女伤心的罪人。真相,让徐玉钦自己坦白去吧。说来说去,他只是个替人跑腿的,没道理叫卫雁连他也恨上啊。 卫雁看向徐玉钦,见他正愧疚地望着自己。她压下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左手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提醒自己:徐玉钦好心给她做寿,她不能当着外人面给他难堪。 她勉强挤出一个非常僵硬的笑来:“是……是么。也许,他们获得自由,能各自回到自己的家里去……” 霍琳琳、霍志强等并不知晓卫姜去处,若非郑泽明死皮赖脸地向郑静明打听,恐怕也不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因徐玉钦在家中养伤,又被冯氏和泾阳侯严密监视,只有请求郑泽明派人替自己去汝南方向探消息。卫姜被劫掠、生死不知一事,徐玉钦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明,眼见卫雁自苦,他又怎么忍心雪上加霜、叫她更加忧虑? 众人玩闹半日,入夜方散,郑泽明送众人出来,将徐玉钦扯到一旁:“傻子,回去她问起,你把话兜圆了,别由着她闹!如今宇文睿谋逆的事还没过去,你别再犯傻乱来!真闯出祸来,你一个六品小文臣可兜不住!我瞧她还梳着闺女发髻,你到底怎么想的?总不能永远这么拖下去吧?我可听说,你哥向我哥打听我妹妹的婚事了。我妹妹对你如何,你心里有数!要么你就快刀斩乱麻,跟她说清楚如今你家里的难处。我想卫雁应该也明白,她想做正妻是不可能了。别白白耽搁了我妹妹,叫她等你等成老姑娘!” 徐玉钦道:“我是想娶雁妹过门,父兄的想法我也知道,可她如今尚在孝中,我答应陪她守孝,两年后再成亲。只想不到,我兄长竟打起郑小姐的主意,抱歉得很,我会向兄长说明白……” “呸!说明个屁!”郑泽明对面前这个迂腐书生鄙视至极,“女人的事,有那么难摆平么?我告诉你,别守那些劳什子礼啊孝啊,只要她成了你的人,就会事事听你的,乖顺得很!你把她放在屋里,不沾不碰,那些下人也会私下猜疑,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与其担着虚名,还不如坐实了!她就算是个妾,那也是个名分,在你府里也住得安心自在,总好过妾身不明寄人篱下!你别忙着瞪我,你自己想想我说的是不是在理儿!” 徐玉钦皱眉道:“就算你说的都对,我也不能那么办。泽明,万一,真有一天,我父兄不顾我的意愿,替我求娶了……旁人,我宁愿放她清清白白的离去,让她寻找更好的归宿,也不能委屈了她,让她做妾,给我的妻子磕头行礼。” 煮酒赏梅,行令对词,原本应无比喜乐的一日,却在听闻了那个不大愉快的消息过后,令卫雁感到十分难熬。回徐府的路上她本应与吴文茜同乘,徐玉钦见她立在车前回眸望来,欲语还休。知道有些事迟早要面对,他走过去对吴文茜道:“表妹,你先回去。我与卫小姐还有些事。“ 吴文茜笑着点点头。 徐玉钦牵着卫雁又走回了珍萃斋。郑泽明尚未离去,见他二人回来,叫人往小偏厅添了热茶点心等,向徐玉钦道:“玉钦,你们去小厅说话,那里僻静。”说着,还朝他眨了眨眼。 徐玉钦知其意,笑着在他臂上捏了一把。 卫雁立在窗前,斟酌着开场白。徐玉钦将门关闭,倚在门旁柱子上,低声说道:“雁妹,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是我不好,不想你再伤神,没告诉你令妹被劫一事。泽明跟我都派了人去寻,一有消息,就会立刻传回来。原想在你知道这事之前,就将令妹寻回。现在你已知道了,是我瞒了你,你若怪我,我无话可说。只希望你不要太过忧虑,伤了自己身子。” 卫雁叹了口气。所有的事,他都已为她做到极致。她又曾回报过什么?她有何资格怪他? 她低低软软地说道:“徐郎,我不怪你,我只想知道卫姜究竟如何了,郑公子的话不尽不实,我知道事情绝非那么简单。徐郎,请你告诉我,她可有性命之忧?”落入反贼手中,或者自行逃命,对于卫姜那样的弱女子来说,都一样艰险。 “逃回京城复命的人说,罪奴皆被掳走了。并没有被杀。”徐玉钦道,“至于她如今情况如何,我们也只能等那边传消息回来才能知道具体的情况。雁妹,你放心,我不会放弃寻找并营救令妹,你信不信我?” 她点点头,他是她全部的依靠,也是她最后的指望。 春节临近,各家各户均忙碌起来,废太子逼宫谋反一事已过去数月,曾经太子一派的官员各受惩治,禁军渐渐撤去了各府门前的守卫,京都又回复了往日的热闹与喧嚣。 徐府人口众多,冯氏作为主母自然忙得脚不沾地。徐玉钦跟着兄长至各亲族世家中送礼拜年,每天归来之时,均已入夜。卫雁不能及时得到卫姜那边的消息,又不好自行走出院子去打听,日渐忧虑,不由为着自己不能见光的身份和尴尬的现状感到彷徨。徐玉钦的两名贴身侍婢随着徐玉钦住在外院,如今景兰苑里服侍的均是冯氏指派的人,对她毫无恭敬之意,能替她跑腿传话的人更是没有。 冯氏对她的态度十分模糊,年关正忙碌的时候,并没有忽略了她这边,命人将景兰苑重新布置过,又着人替她做了四身新衣,并金玉、宝石头面各一套,各色绢花共十二朵,念她在孝中,还特别注意选了浅淡的颜色和简单的款式。平日里的吃食用具更是精美,比照着表小姐吴文茜的用度,她上一餐不曾碰过的食物,第二回便不会再出现在餐桌之上;而她喜食的那些,就常常见到。——可见冯氏的周到和用心。只一点,冯氏从来没有召见过她,她曾主动提出想去行礼致谢,也被冯氏身旁的嬷嬷直接回拒道:“夫人事忙,这些天不方便见姑娘。”(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旧友 卫雁在徐府,如坐针毡,每天能来陪她说几句话的,唯有吴文茜。 这天吴文茜来时,带来几支白梅,和一封信。 信封明显是拆开过的,胡乱用浆糊重新粘住。她的信件被拆开看过后能被允许递到她手中,已足够她感恩戴德。最怕是消息全无。冯氏若有心,就能让她与世隔绝地在这徐府默然独守一世。 她匆忙拆开信,见上面有熟悉的字迹。 曾经,自己与这手字的主人,频繁托寄鸿雁。后来,又渐渐淡去了这份友情…… “吾友雁姊,见信如唔。别来近岁矣。常忆当时岁月,与汝把臂携游,对坐弹琴,夜话交心,痛今日之日尽愁绪,而哀昨日之日不可追矣……” 信的落款是腊月初九,而今,已是腊月二十五了。对方定会以为,是她刻意不肯回信吧。卫雁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一幕幕往事,掠过心头。与吕芳菲于曲水亭台之中初识,吕芳菲文秀端丽、风采无双,一手琵琶弹来,大气洒脱,令她折服;其气质婉约,精于辞赋,言语亲切,又令她倾慕不已。吕芳菲是京城世家女子的典范,也是她内心曾渴望成为的那种真正的名门淑女,是她终其一生都再没可能攀附的一个梦。 吴文茜在旁低声道:“卫姐姐,年初六,吕小姐就要入宫了。不去见见么?” 吕芳菲许给了蜀王,即将成为蜀王正妃。 而她,妾身未明,罪臣之女,拿什么身份去见她呢? “文茜,谢谢。”卫雁说完这句,便将手里的信递到烛火旁,接着丢进铜盆之中,任它燃成灰烬。 残冬的夜晚来得很早,灯下,卫雁提笔写了许多字,总是不满意,将信笺团成一个个纸团,散落在桌面上。 徐玉钦来时,侍女们手持巾帕等立在门前,见他来了,蹲身行礼,道:”二爷万安。姑娘在西稍间。“ 虽然冯氏一再禁止他来瞧卫雁,但在整个徐府之中,人人皆知,卫雁已住进了景兰苑,早晚会是他的屋里人。下人们见怪不怪,也不进去通传,见徐玉钦点点头走了进去,她们便对视一笑,端着手里的东西悄悄退了出去。 卫雁听见外头说话声,就站起身来,迎到门口,“徐郎,近来你忙,不必特地来瞧我。”见他身上披着狐皮大氅,肩头有尚未化去的白霜。不由问道:“外头下雪了么?” 朝窗外一瞧,天上果然飘着雪花。 “恩。今天去了城外庄子收账,一早就出了门,怕夜路不太平,不及吃饭就回来了。好些天没来瞧你,想你这会儿应还没睡,赶忙过来瞧瞧你。” 朝里头看了一眼,笑问,“在写什么?” “没什么。打发时间罢了。”她伸手拂了拂他肩头的雪花,“把氅衣褪下烘干了吧。” 他笑笑,将大氅递到她手上。见她回身走进东次间,将大氅铺在炕上,用熏笼仔细烘烤着。 此情此景,令他心中升起一抹幸福之感。她这样子,像个贤惠的妻,翘首将忙碌在外的丈夫盼了回来,亲手为他更衣铺榻。 卫雁一回眸,见他倚在珠帘后面含笑瞧着她,“徐郎,怎么不坐?” 他笑道:“美人如画,坐着却瞧不真切了。” 卫雁将熏笼放在一旁,抿嘴一笑,走了出来,亲手倒了一杯茶递给他:“累了许多日,早些回去歇息吧。外书房总归不是合适的休憩处,我来了,倒挤得你没处睡。要不,在后头寻个小厢房给我,你还是搬回景兰苑来吧?” 他反手将她递过来的手握住,深深望着她,“雁妹,我们成亲后,我自然搬回来住。” 温茶洒了一手,她躲着他的目光,垂头道:“这样委屈你,我过意不去。” 徐玉钦朗然笑道:“为你,等两年又怎地?就是等十年、二十年,也等得的!” 说着,将她手中茶盏接过,放在一旁,伸臂欲将她揽住。卫雁闪身躲过了,一面朝外走一面道,“不是还没用饭么?叫人端点吃的来给你吧。” 走到门口唤了一个小丫头进来,“烦请往厨房走一趟,给二爷取些吃的过来。” 小丫头连忙去了。 徐玉钦暗暗恼恨自己轻浮,拿起大氅道,“雁妹,不必忙了,我还要去母亲那边请安,在母亲房里用饭吧。时辰不早了,不耽搁你歇息。” 卫雁何尝愿意他匆匆离去?可瓜田李下,总还得避嫌。听他如此说,便点点头,微笑道:“也好。徐郎,请替我向徐夫人问安。在府上叨扰这么久,还不曾向她叩谢过。” 她没有问起卫姜的事,她知道,只要有了消息,他不会瞒她的。他不说,她就不问。他是个品阶不高的文臣,因着她的事而被皇上冷落,手上又本就没什么可用之人,更何况是要远去那兵荒马乱的地方寻一个罪奴的下落…… 徐玉钦走进母亲的芷兰园,见母亲正跟手下的大丫鬟看账册,他行了礼,走过去坐在炕上,笑道:“母亲忙着?” 冯氏笑道:“亏你大嫂跟你三婶娘她们帮衬着,否则真要忙死了你娘!” 徐玉钦正要说话,却听里面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是那混账来了?叫他进来!” 分明是泾阳侯的说话声。 徐玉钦朝母亲咧了咧嘴,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泾阳侯徐亿凡与世子徐玉钊坐在里间,均肃容朝他看来。 “父亲!兄长!”徐玉钦恭敬地行礼。 徐亿凡道:“听说你一回来,先去瞧了那卫氏?” 徐玉钦脸上一红,“是。” “混账东西!本侯一世英名,全毁在你这孽子手里!那罪臣余孽就那么好,叫你连是非黑白孰轻孰重都分不清楚?”徐亿凡一想到卫雁,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这个次子,向来叫他省心,又有才名,本是他最疼爱一个孩子。谁想自遇着了那个妖女,竟变得如此糊涂愚蠢,频频做出有辱家风的事来。如非蜀王插手,茶楼楚馆里,恐怕还在流传着“废太子夜入香闺探佳人”那等风流故事!他们徐家与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子定亲,多少人在暗中偷笑! 徐玉钦只得恭恭敬敬地跪着,“父亲息怒,是儿子不好。父亲别气坏了身子。” 徐玉钊道:“玉钦,不怪父亲生气。你着实太过胡闹!今日我与靖国公世子谈过,他漏了口风,郑小姐过了年就满十六了,靖国公府正在替她相看。你明白这话的意思么?”(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定亲 去岁便已及笄,到了今日还未定亲,这分明就是在等他啊!郑紫歆对他的心意,从来不加掩饰,他怎会不知? 徐玉钦道:“兄长!小弟对郑小姐只有世家之谊,并无其他情意。兄长……” 他回绝的话不及出口,徐亿凡已抬手,将茶碗向他掷来。“混账!你当真想娶那妖女为妻?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 热茶洒了他一身。茶盏落在地上,碎落成片。 冯氏听闻声响,连忙挥退婢女,快步走进来,劝道:“侯爷有话好好说,莫动气伤了身子。”拿眼去打量次子,见他并未受伤,放下心来,立在一旁不肯走。 徐亿凡迁怒于冯氏,骂道,“瞧瞧你教出来的好儿子!都是你宠着护着,才叫他如此不成器!” 徐玉钦道:“都是儿子不好,怪不得母亲。” “呸!”徐亿凡抓起身旁的软垫又丢了过去,“你还有脸说!皇上答应将卫氏女赐给你,可没说要让你娶她!你刚进翰林院,就获准御前行走,可见皇上对你本是另眼相看。你个没出息的东西!为了一个女人,搞得身败名裂!你有什么面目面对皇上、面对祖宗、面对你祖父和亲族?旁人说起你来,我这个当父亲的,都臊得慌!提起你的混账事,全家人在外都抬不起头!你要是个知事的,趁早给那卫氏灌碗药下去,一了百了!若逼得我亲自叫人动手,可就不见得能给她留下全尸!” 徐玉钦哀声道:“父亲,她何错之有?她一个弱女子,又伤害过何人?为何非要逼死了她?我总算与她有过一场婚约,若是眼睁睁瞧着她有难而不施救,我还算是个男人么?” “你逞英雄,难道就算是男人么?”徐亿凡喝道,“你那个未婚妻,当你是男人么?她跟太子不清不楚,搞得尽人皆知,她可在意过你身为男人的脸面?” “她……” “不要再提起这个丧门星!”徐亿凡道,“婚姻大事,你没资格说话!我已决定了,过了春节,就向靖国公提亲!你趁早自己的遭乱事处理干净,别叫新媳妇进门后没脸!” 说完,徐亿凡就起身而去。 “父亲!”徐玉钦膝行向前,准备求情,被徐玉钊跟冯氏制住。 徐玉钊劝道:“你情意已全,对她毫无亏欠。你又何苦,徒惹父亲生气?” 冯氏含泪亦劝:“你伤势才好,别再乱来了。你若真放不下她,在外头找个宅院,安置她吧!你不可能永远不成亲啊!” 徐玉钦震惊地回过头来,“母亲,您是说,叫她做我的外室?” 冯氏道:“你父亲已容她在徐家借住了这么久,如今是再也容不下她了!原以为能让她做个妾,陪在你身旁。可你如此看重她,日后新媳妇进门,难免会心中有怨。你眼看二十三了,你哥像你这个年纪,已有了两个嫡子,你不能再拖了!” 徐玉钊道:“玉钦,你做的糊涂事难道还少么?父兄为着你的一时冲动,如何奔走周旋,难道你看不见么?家中的难处,我早已跟你说过,你不想她死,就听母亲的劝吧!父亲什么脾气,你心里清楚!” 徐玉钊与徐玉钦一同走在徐府花园中。徐玉钊低声劝道:“玉钦,废太子一去,朝堂看似宁静,实则风浪暗涌。鲁王突然回朝,蜀王独占嫡位,皇上虽掌握大局,毕竟病痛缠身,咱们徐家不能再与任何势力有所牵扯!徐家百年不倒,凭的就是个‘稳’字。你读书比我多,必定想的比我明白。父亲是泾阳侯,我是世子,将来咱们这一房的爵位,也许是我承袭。而你,祖父那般用心地培养你,难道你还瞧不明白么?靖国公府,将来的继承人会是你啊!” “怎么会?大哥,我没想过这个……” “你先别急着推拒,你好好想想!大伯担着靖国公世子的名头,已有三十年了吧?”徐玉钊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看向花园尽处一排巍峨的楼宇。“三十年来,大伯一连失去两个嫡子,唯今膝下只剩两个女儿,难道真要招赘来承袭爵位么?傻弟弟,祖父看中的是你!你当为何,皇上要抬举你,高看你一眼?没有祖父替你铺好前路,你真以为,凭你吟诵几句诗文,那些当世大儒隐者就将你引为知己?凭你自己一时意气,就能使皇上收回成命,放那卫氏一马?你有今日,是因为你姓徐!” 徐玉钦愧疚道:“兄长,我自知对不住祖父和父亲的栽培……也对不住兄长……” “那就别再做傻事了!”徐玉钊斩钉截铁地道,“后日郑家来送年礼,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这是郑紫歆第二次来到芷兰园了。上一回,徐玉钦还在芷兰园的暖阁里养伤。而今,他身穿绣有白鹤的立领袍服,整冠束带地立在冯氏身后,对她点头微笑。 与郑紫歆一同来的,是她的长嫂,靖国公世子夫人蒋氏。两家一向往来频繁,关系密切,没那许多避讳,蒋氏见徐玉钦在家,就笑着说道,“二公子也在,难得见一回!上回见面,还是二公子去游学前,有四年了吧?” 徐玉钦行了一礼:“郑夫人好,郑小姐好。前几日上门拜见郑老国公与郑兄,想年关将近,夫人事忙,便未曾与夫人照面。” 蒋氏笑道:“不妨事,咱两家这般亲近,见面的机会多得是。” 冯氏一听这话,就笑得合不拢嘴,知道这是郑家答允了自家的求亲。 郑紫歆向冯氏规规矩矩地行礼,冯氏摘下手上的一对金钏子,套在郑紫歆腕上,拉着她手笑道,“好孩子,你打小儿就伶俐聪慧,又漂亮,原我就想,你这么个娇娃儿,不知将来谁那么好运给娶了去。” 羞得郑紫歆将头垂得低低地,贴在冯氏怀里,娇声道,“徐二伯母,您说什么呢?” 冯氏和蒋氏俱笑了起来。 徐玉钦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心里却是百般不是滋味。 他与紫歆相识已久,从来只当她是个孩子,而不是女人,今后要与她结为夫妻,如何能够自在地面对她?(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储君 正巧下人来报,说泾阳侯吩咐,将镇国公世子跟郑三公子在外院吃饭,叫徐玉钦过去陪着。 冯氏笑道:“好,知道了,玉钦,好生招待世子跟泽明,你快去吧,莫怠慢了。” 徐玉钦寒暄数句,告辞出来,走出院后,方松了口气。 随着新年的到来,徐郑两家的婚事,就这样定下了。 年初六,蜀王府中门大开,十里红妆,迎来了这座宏伟府第的女主人。 吕芳菲身穿一品王妃金红双色绣金雀牡丹曳地礼服,头戴丹阳朝凤紫金冠,面带矜持的微笑,踏着标准的步幅大小,一步一步走进蜀王府大门。 帝后二人坐在中堂,接受新人叩拜。 郑泽明用手肘戳戳徐玉钦,低声道,“如今连吕芳菲也嫁了,我妹妹跟她并称京城双姝,你可不要让她等得太久。” 徐玉钦唯有苦笑相对。 郑徐婚事已定,婚期就在年中,时间比较匆忙,现在两家为着这门亲事,都在忙里忙外地准备。 郑泽明这话的意思,是提醒他快些处理好他跟卫雁之间的事呢! 徐府近来的气氛不同寻常,先是景兰苑的窗下新栽种了许多名种花卉;接着是年前新漆的廊柱又重新漆上了大红色;有专人来量过窗门的尺寸,似是准备做新的纱橱和门帘;下人们捧着一匹匹新缎子、瓷器摆设、桌椅衣柜、痰盂香炉往院子后头的库房里堆放…… 行行种种,叫卫雁心里了然,徐玉钦要娶妻了。 他要娶的,并不是她。 不同于徐玉钦与卫雁的愁肠百转,皇城内的皇帝却是欣喜万分。短短几个月内,他铲去了从前把持朝政、喜欢与他作对的佞臣,拔除了身边所有藏在明处或暗处的细作,接回了最心爱的三子鲁王,嫁了十一公主清河,替六子娶了太傅的孙女、名门闺秀吕芳菲,……最令他兴奋的是:今日,从汝南传来捷报,经过几个月的拉锯战,庆王与赫连郡前后夹击,终于将反贼“海文王”和他的从众一网打尽。赫连郡活捉“海文王”,并于阳城脚下坑杀上万反贼。 宇文劲大喜之下,唤来三子和六子。如今天下平定,随着皇帝龙体的日渐衰弱,朝臣们再次提议立储。宇文劲给自己这两个最出色的儿子出了一道难题,“你们认为谁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 宇文厉和宇文炜面面相觑,这一题,答得好,也许可以荣登大宝问鼎天下。答得不好,难免要落下个急功近利、权欲熏心的名声,更甚者,也许还会惹恼父皇,遭受猜忌。 宇文炜低头沉吟片刻,尚未答话,听身侧“噗通”一声,宇文厉跪倒于地:“父皇,儿臣以为,六弟是储君最佳人选!他身为父皇唯一的嫡子,屡屡立功;多年来陪伴于父皇身旁尽孝,殷勤侍奉;礼贤下士,待人亲厚;才思敏捷,有仁德之名……儿臣想不出,谁能比他更适合做这个储君!” 宇文劲面无表情,更不评说,将脸回转,盯视着宇文炜,“你三哥推荐你做储君,你怎么想?” 宇文炜收敛住讶异的表情,微微一笑,跪地拜道:“儿臣若提议父皇选立三哥,未免太过虚伪。三哥久不在京中,此次虽平乱有功,但与京中世家重臣往来不多,对各派系纷争、人事脉络了解不足,此其一。三哥之母贞妃,死于弑君谋逆之罪,虽已正其名,到底如今中宫在位,执掌后宫并无错漏,选立三哥,恐其不平,此其二。若论嫡长,长有次兄宇文吉,至孝至善,不能避其而不见。若论贤能,贤有五哥宇文敏,学富五车,不可轻忽其才。此其三。” “所以,你的意思是?”宇文劲满是皱纹的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你是最适合的储君人选?” 此时积雪未融,殿内窗扉未闭,宇文炜头上却蒙了一层细汗,但他并未退缩,他昂首微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儿臣不才,仁善不及二哥,聪慧不及三哥,才能不及五哥,但儿臣若为储君,占住嫡位,可免天家手足相残,朝中群臣相争!” 宇文劲的目光,沉沉地盯在他脸上,那无上威仪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宇文炜依旧仰着头,勇气一点点逝去,化作丝丝不安…… 他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父皇若要立三哥为储,他就自请外放,也免得日后三哥登基,每每瞧见他心里都要不舒服。 却见上首那人突然一笑,连声大赞,“好,老三,你没说错,这小子有点胆色,也肯担当!” 宇文厉微笑着站了起来:“父皇,六弟当仁不让,毫不胆怯,比我们这些当兄长的,强得多。” 宇文炜疑惑地瞧着面前的父子二人,“难道父皇今日此举,只为试我?” 宇文劲大声道:“来人!拟旨!”(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做小 上元节那天,冯氏派人来传话,说想见见卫雁。 她并不意外,稍事妆扮,她就跟随婢女落英,走进了芷兰园。 冯氏坐在稍间临窗炕上,手中拿着账册,头上戴着金扣子菱纹抹额。这是卫雁第二回见她,丝毫不觉陌生,——冯氏与徐玉钦长得很像,不笑的时候,眉眼也是柔和亲切的样子。 “卫雁叨扰数月,给夫人添了许多麻烦。收留之恩,无以为报,请夫人受我一拜。” 卫雁说着,就跪下去,行叩拜大礼。 冯氏并未客套,待卫雁磕完三个头,方微笑道,“孩子,你快起来。”又吩咐下人看座。 将卫雁打量了一遍,冯氏无声地叹息。这样好的样貌,难怪玉钦那样着迷,可惜了…… “住得可还习惯?下人们周到否?”冯氏随口问了数句,卫雁均规规矩矩地答了。 冯氏喝了口茶,停止寒暄,步入正题,“玉钦近来,没跟你说过什么么?” 声音依旧温和,态度却变得有些冷冽。 “没……”她已许久未曾见过他了。知道他是因何避而不见,也知道冯氏问的话是什么意思,卫雁也就不加遮掩,决定直白地答,“徐公子好事将近,卫雁还未曾恭贺过他,就请夫人代为转告吧。如今卫雁无所依靠,夫人是长辈,一切全赖夫人做主。” 她没有秉着傲骨,自求离去。她一个孤女,无法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独自在外生活,她很清楚,式微之时,只有低头。 “孩子,你想得明白,我心甚慰。”原以为会费一番唇舌才能说清自家难处,原以为她会哭哭啼啼,或者怒气冲冲,不料,她平静如斯,回答得也十分妥当。冯氏点点头,赞许地道,“你跟玉钦曾有……世家之谊,如今你落难,我们徐家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过几天,我亲自找个宅院给你住,你想嫁人,或者……唔,都随你。徐家不能给你风光荣华,至少让你衣食无忧。你看这样可否?” 卫雁抬起眼,望着冯氏,苦涩地笑了。 数月来寄人篱下的生活,已迫她学会了低头和妥协。 “夫人费心安排,卫雁感激不尽!”她深深地一躬身。 “你这样懂事,我自然疼你,若是玉钦也能明白我这个为娘的苦心就好了。”冯氏笑着叹了口气。 “我会尽力劝说徐郎,请夫人放心。” 冯氏点点头,温柔地许诺道,“雁娘,你是个好孩子,我不会亏待你。” 徐玉钦接到卫雁邀他于碧波湖畔观雨亭中相见的消息时,他正与郑泽明坐在珍品斋中饮茶。近来他有意躲着卫雁,没脸见她,也不敢见她。小厮跑来送信,他手中的茶盏陡然一晃,洒了满袖茶水。 郑泽明摇头道:“玉钦,逃避不是办法,难道拖到了成婚之日,才叫她收拾包袱,腾出位子来让给旁人?”更何况,那个“旁人”,还是他的妹妹! 徐玉钦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泽明,我哪还有脸去见她?” 一个淡青色的人影,孤零零地立于亭中。徐玉钦骑在马上,远远瞧见,不免又是一叹。他披风下所穿的衣袍,也是相同颜色。他们之间,总有些不经意的小默契。 “雁妹!”走入亭中,他解下身上的缎子披风,披在她的肩头,“天还很凉,仔细冻坏了。等得很久了么?为何不叫我去景兰苑说话?” 这里,有他们的回忆,触景伤情,岂是恰当的说话之地? 可是难道景兰苑,就不会让她触景伤情了吗?那本该是她与他的新房啊!今后,却要住进另一个女人! 她的眉头,飞快地掠过一抹痛苦之色,快得无法捕捉,转眼又换上了柔婉的微笑,“徐郎,许多日不曾见你,我思你甚切。你可有思我么?” 蓦然听闻她说出缠绵情话,令他有些措不及防。他以为她会质问,会委屈,会恼怒,却怎么也想不到,她一开口,就笑诉相思。 他怔怔地没有动,别过头,鼻子一阵发酸,“雁妹,你……都知道了吧?……” “徐郎!”她打断他,牵起他紧握成拳的手,望着亭下碧波,喃声道,“你还记得吗?那晚月光皎洁,我与徐郎泛舟湖上,徐郎初初唤我‘雁妹’……种种情景,犹在眼前。细细一想,却已是去岁光景。那时我自以为,静好韶光会长长久久,亘永不变。怎么也想不到,后来雨骤风疾,物是人非。我不再是当日世家贵女,徐郎……” “你放我离去吧!” 这几个字在唇间挣扎良久,终是艰难地吐露而出。 他的心猛然缩紧,疼痛不已。“雁妹……我……” “徐郎,你我都明白,我配不上你。你勉强将我留在景兰苑中,央求徐夫人替我备下最精美奢华的摆设用具,赏赐许多根本瞧我不起的仆从在身旁服侍,我却不能安心受用,惶惑不安,胆战心惊,只白白浪费了你一番爱护之心!你愿意我那般煎熬下去么?你忍心瞧我惶惶不可终日?你想看着我慢慢变成一个、为守住那些表面虚荣而失了本心的女子?你想我成为一个为堵住旁人之口、而只能假装坚强、挣扎求存的无心之人?你想我在某个欢宴场合,成为你被人指摘的笑柄?你想我在漫长的余生当中,羞耻地成为你不能放手的拖累?” “徐郎,我明白你一心为我。既如此,放我离去吧!”卫雁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用无比温柔的声音,说着令他无比羞愧、无比痛心的话语,“徐郎,这是我仅剩的,最后的尊严了……” “雁妹……”他的声音嘶哑,哽咽难言,“我真是无能……” “徐郎……”卫雁笑着伸出手,轻抚他紧锁的眉头,“我又不是要去天涯海角,你想见我,就去瞧我。我总是等着你的。” 冯氏的意思,她很明白,与泾阳侯那种坚决反对她出现在他生命之中的态度不同,冯氏心疼儿子,如果儿子果真离不开她,就同意她给他做小。 做小?外室? 这些陌生又可笑的字眼,竟然落在她头上!当初进王府做妾她百般不愿,如今却自己主动提出,愿意做小!(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卫雁的命运 昨夜归来,卫雁开始思索自己的未来。出去抛头露面的维持生计,恐怕很难,柔姨就是例子。如落到某些心术不正的人手中,岂不生不如死?她的针线也不好,替人缝衣刺绣赚银钱用也是不可能的…… 思来想去,她就只能按着这条既定的轨道,硬着头皮走下去。 第一步是好好活着,第二步是设法找回卫姜和卫贞,第三步再考虑报恩于徐府的事…… 不论徐家人对她态度如何,至少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刻,是徐家接纳了她。只凭这一点,她就没资格怨怼,只能感恩。 此时外头传来婢女们请安之声,徐玉钦匆匆走进来,“雁妹,令妹有消息了!” “海文王被捕,被他劫去的罪奴多数在他底下为婢,如今那些人都由玉门都尉赫连郡监管,我要亲自走一趟阳城,把令妹带回来!” 卫雁喜出望外,“徐郎,我跟你一起去?” “战事虽歇,阳城内外还是乱得很,你留在家里,等我消息,嗯?”他曾在外地遇到过流民暴动,饥寒交迫的流民强行入城,比之悍匪,有过之而无不及。抢夺食物填饱肚子之后,不平于自身遭遇,对那些富裕大户分外眼红,烧杀抢掠无所不作。 阳城刚刚收复,以赫连郡的性子,为犒赏部下,只要不翻出天去,做些乱来的事恐怕也由得他们。再加上海文王手下那些散兵游勇,一心要营救出他们的“圣君”,在阳城内外,频频作乱。 这样的情况之下,他独自上路已是十分冒险,又怎能让她一同涉险? 虽然失望,但她也心知肚明,他是为着她好,只得点点头,低声道,“徐郎,我等你平安归来。如果……形势不好,千万不要勉强,保重自身,好吗?” 他笑着握住她的手:“雁妹,安心等我。这回不会再叫你忧心了,我没帮你照看好妹妹,这回希望能将功赎罪。” 徐玉钦很快就上路了。向翰林院掌院学士告了假,对靖国公和冯氏谎称临县一个诗友出事需他前去探望,不敢告知泾阳侯,只给兄长留了一封信说了真实情况,并请兄长代为照看卫雁。气得徐玉钊将手中茶盏摔得粉碎,深恨这个弟弟不知轻重。阳城如今是什么形式?很有可能有去无回!难道真要为那个女人,把性命丢了才能罢休? 吴夫人在芷兰园陪冯氏说话,一时说起卫雁,便皱眉道:“她还要在徐家住下去?玉钦眼看要成亲了,留她在此不怕夜长梦多?” 冯氏笑道:“玉钦外出之前,特特来与我说情,说待他归来后再作打算。这女孩子也怪可怜的,没个能照应的人,独自迁出去怕不稳妥。咱们都是有女儿的人,谁家的女孩儿不是当成眼珠子一样宠大的?我也不好太过逼迫。只盼过得几年,玉钦自己淡了心思,也算我徐家仁至义尽了。” 吴夫人不以为然道:“你徐家本就不欠她什么!玉钦屡次相救,那是寻常的小恩小惠么?她如今失了倚仗,还不巴巴地攀住玉钦、抱紧徐家的大腿?这样有机心的女子,你待她仁慈,就是在给自己寻烦恼!日后郑小姐进门,知道有这么个人曾住在自己屋子里,能不怨怼?二妹,你别为着一时不忍,因小失大!” 让她住进景兰苑,的确是那时没弄清楚老爷子的意思,玉钦一心想娶她,老爷子也没说话,冯氏就慌忙地布置了新房,认命地接受了这个落魄的儿媳妇。到后来泾阳侯一再反对,玉钊又探得郑家口风,知道郑家竟是依旧愿意与玉钦结亲的。冯氏这才知道自己办坏了事。好在那卫雁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没资格成为景兰苑女主子,不仅答应搬出去,还帮她相劝玉钦…… 冯氏笑言:“她如今在我眼皮子底下,玉钦又不在家,能翻出什么大浪?姐姐别为她气恼了,来瞧瞧郑家送来的嫁妆单子!” 吴夫人这才住了话头,接过冯氏手里那本厚厚的册子,看了几页,咋舌道,“玉钦这是娶了公主进门么?郑国公竟如此重视这个孙女儿?” “姐姐不知么?郑家就这么一个嫡女,是沙场上战死的郑二爷的遗腹子,全家上下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就连行序,也将她跟那些个男孙列在一路,说是‘四小姐’,其实是真真儿的一棵独苗儿。”冯氏笑道,“我们玉钦那个傻小子有福气,这么个娇娇女儿,这些年为他不肯议亲!日后成婚了,还不知要怎么尽心伺候我们玉钦呢。” 吴夫人冷哼道:“宠大的女儿,还不知如何刁蛮呢,又出身于这样的门第,当心你这个婆母镇不住她!” 一头冷水浇下,让冯氏得意的笑容淡了几分,“姐姐,我说的是娶儿媳,又不是娶个冤家来斗法,我要镇住她做什么?” 吴夫人撇撇嘴,不做声了。 不怪吴夫人心里有气,卫雁跟郑紫歆无论哪个要嫁给徐玉钦她都不喜欢,她在京城流连一年多,除了因家里那点不大光彩不能对外人言的事,更因她想借靖国公府为跳板,替女儿谋划一门好亲事。她最看好的对象,就是徐玉钦。有才气,样貌不差,又是女儿的心上人,将来女儿嫁进来,姨母就是婆母,也不怕受委屈。权衡之下,竟没有比她这个外甥更好的人选了! 她数次流露出结亲之意,可妹妹却总推说做不了主,说次子婚事要靖国公亲自过问…… 一个不能袭爵的次子,又不是世子,至于么?再说,冯氏代靖国公世子夫人打理内宅,是当家主母,她愿意儿子与谁结亲,老爷子难道不考虑她的脸面么?说到底,还是冯氏瞧不上自己的外甥女! 先来一个卫雁,再是郑紫歆,选来选去,选的都是高门大户的嫡女。是瞧不上她这个五品外员的门第吧? 冯氏并不知道自己的姐姐在旁边想些什么,她一心盼着八月初十的吉日快快来到,次子年纪已经不小,如今也该定下来了。 泾阳侯走进来时,眉目间挂着冷意。吴夫人打个招呼,就避了出去。冯氏笑着起身:“侯爷,怎么这么不高兴?今儿郑家送礼单过来了。” “是你叫那个丧门星住到芷兰园来的?”泾阳侯皱眉在椅中坐了,“玉钦胡闹,你就由着他乱来?趁他不在家中,将那女人趁早打发了!” “侯爷,毕竟是个孤女,独自在外,只怕不妥。”冯氏柔声相劝,“玉钦回来,少不了要埋怨我这个娘亲没有怜悯之心,不如就让他们年轻人自己看着办吧……” “胡说!”泾阳侯瞪眼道,“你还真准备让玉钦将她养在外头?亲家是什么人,你不知道?那孽子胡闹,与人定过亲事,亲家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还要在人眼皮子底下给人家独生孙女儿添堵?” “那……侯爷的意思?”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泾阳侯背着手,站了起来,“有这样一个妖女在侧,对钦儿没什么好处。你是个做母亲的,该知道怎么做才对孩子最好。” 冯氏立在原地,心里闪过一丝不忍。 “玉钦知道我这样做,难保不会恨我一世……” “他恨什么?恨他双亲,为他将来打算?难道为人父母者,能眼睁睁瞧着他被人误了前途?” 泾阳侯态度坚决,冯氏知道再无转圜余地,只得低声应道,“是,妾身明白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市井 这天一早,卫雁就被唤至冯氏处,寒暄数句,冯氏说出正题,“玉钦走前,可曾向你交代过什么?” “不曾。夫人且放心,卫雁已经劝过徐公子,待徐公子归来,卫雁立即迁出徐府……” “傻孩子,我不是要赶你走。我知你不愿另嫁,对我们玉钦有情,玉钦也离不开你,我又怎么忍心逼迫你俩生生分离?玉钦娶亲在即,你暂时在外委屈数月,待时机恰当,再将你接回来!”冯氏微笑道,“这是玉钦的意思,我已答允了!虽然你不能成为他的嫡妻,但至少还能以旁的身份与他厮守,你可愿意?” “我……”一个身无分文的孤女,还能要求什么?不论日后她是什么身份,都必须先将眼前的难关度过。她点了点头,“全凭夫人做主!” “好,今儿你就搬到城西玄武巷的宅子里去。我会派人服侍你,不必担忧。”冯氏扬手唤过落英,“去,给卫姑娘收拾箱笼,再从我匣子里取五百两银票给卫姑娘带着!” 卫雁起身谢过。 玄武巷中用具皆全,只带些换洗衣物和贴身用的东西,卫雁就坐上马车,在数名仆从的拥簇下搬了过去。 回望身后的朱漆大门,望着高高悬着写有“靖国公府”四个大字的匾额越来越远,她竟有有种轻松之感。这一生,她不想再回到这个府邸来了!徐府再好,也不是她自己的家。 她已经做好了打算:且先在冯氏安排的院子里住着,待玉钦归来,寻回卫姜,她们姐妹二人,或许可以请玉钦帮忙,给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当个教琴先生,不用抛头露面,又不用终生依靠徐府接济。存下少量银钱,再给卫姜寻个好人家。至于在宫里的卫贞,她可能没办法接出宫来,只盼能将碎银送些进去,孝敬那些管教宫婢的嬷嬷,让卫贞的日子稍稍好过些。如果有幸遇到皇上大赦天下,说不定,卫贞她们都有机会被放出宫来…… 至于她自己,如果徐郎有意,她就算无名无分,也甘愿就此跟着他。他为她牺牲太多,付出太多,恩深似海,她不能不报…… 至于被接回徐府做妾?要她眼睁睁瞧着徐郎与旁人夫妻相称,而她跪于脚下,低眉侍奉?只是想到那样的情景,她都要心痛得不行。 这晚,卫雁躺在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对下一步生活的幻想让她对未来的生活再次充满希望。 之前请徐玉钦去代为探看过柔姨,那个替她照料的柔姨的高放不知所踪,幸好柔姨身边还有个买来的小丫头,认了柔姨做干娘,在旁服侍。自卫府被查抄后,柔姨的一应用度也都是徐玉钦在接济。 卫雁想着,日后最好自己能说通徐郎,让他同意自己搬去那边跟柔姨做个伴儿,这样,也不用名不正言不顺地占着徐家的外宅了…… 这般东一下西一下地想着,卫雁竟兴奋的睡不着了。 忽然窗格轻响,她恍惚瞧见外头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接着就听见侍女在外以极低的声音唤道:“卫姑娘,卫姑娘……” 她的喉头发涩,尚未答话,就听那侍女轻声道,“睡着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与旁人说话。 卫雁不由警觉起来,捂住嘴不令自己发出声响。 门被悄悄推开一条细缝,初春的风还很凉,屋内没有烧炭,突然灌入的冷飕飕的空气令她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 接着,门被从外面关上了。 侍女的行为令她不解。为何要窥视她?为何要试探她是不是熟睡? 这侍女是她住进徐府后一直跟在身边服侍的,名叫冰儿,做事细致妥帖,一直将她照顾的很好。临睡前,冰儿怕她骤然换了环境要睡不好,还贴心地给她端了一碗宁神茶,…… 望着桌上那碗未动的宁神茶,她突然呼吸一窒…… 一时联想到母亲的死,难道,有人也想用同样的方法,置她于死地么? 第二日,冰儿走进来,收回桌上的空碗,笑着道,“姑娘,如今不比在府里,您如果觉得闷,可以去街市逛逛。” 卫雁想到许久未见柔姨,点点头,答应了。 从人雇轿子来到门外,她才迈步走出大门,坐进轿子里去。外头站着许多人,朝她张望。皆是附近的邻里,听说巷尾最大的那间久未有主的宅子里住进了一个小姐,都来瞧热闹,凑在一块对卫雁一行人指手画脚。 这就是市井生活。没有高门大户的那些讲究,没有巍峨的门柱和震煞的石狮,没有金灿灿的沉重匾额,有的,只是一扇一扇隔不住任何秘密的小小木门。这边高声说上几句话,那边就能听个分明。 “听说是某个大官包养的花娘……” “不是,我怎么听说,是个落魄的小姐。” “不对不对,真是小姐,怎会一个人住这儿?自然是要去投奔亲戚去才是……” “你们傻了,咱们这是什么地方?玄武巷!玄武巷什么最多?茶馆、酒楼最多!弹琴唱曲的最多!你没瞧见,昨天搬过来时,那么一车东西,又是琴又是瑟,说不定是在大酒楼里专门给富贵老爷们演出的伶人……” “呸!什么伶人,什么花娘!这个宅子空置这么久,比咱们几家加起来还要大些吧?定期有人来打扫,却一直没人住,也没赁给外头,那户主定是个不差钱的!再瞧刚上轿子那女娃儿,那小手,细细白白的,小指头嫩得水葱儿似的……定是那些贵人养的外室!” “哟,人家姑娘遮那么严实,还叫你瞧见小手了?你们瞧见她长什么样了吗?看身段,凹凹凸凸,可是着实诱人,比俺家那黄瘦婆娘不知强多少倍!” “你个开夜壶档的婆娘也能跟人家比?……” “狗屁,你那才是夜壶档!俺那是陶罐儿铺子!” …… 小轿渐远,身后的议论声再听不清了。卫雁捂着胸口,心里一阵难受。由着他人肆意打量、品头论足、随意揣测,这滋味真不好受。(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午夜的蹊跷 柔姨的小院相隔不远,绕过两条小巷,就到了。柔姨的养女叫做勺儿,见卫雁来了,欢喜地嚷道,“可把大小姐给盼来了!我娘天天念叨小姐呢!” 勺儿是她托高放在牙婆手里买的小丫头,小小年纪被亲爹卖了换粮食,在旁人家做过工,被虐打得体无完肤,剩下半条命被转卖了出来。 柔姨对她温和,有好吃的叫她一起吃,卫雁托人送来的上好衣料也舍得给她裁新衣裳。她知恩图报,也不拿工钱,认柔姨做干娘,将柔姨照顾得非常周到。 冰儿捂着鼻子,强笑道,“姑娘跟亲人叙话,奴婢在外头等姑娘。” 柔姨的身子不好,汤药一天也不能停,满屋子的草药味的确不大好闻,卫雁点点头道,“你去吧,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辛苦你了。” 柔姨不由低声道:“他们待你……不大恭敬?” 卫雁苦笑:“冰儿已是最好的了。公卿人家的下人,自然也有些傲气。如今我境遇尚比不得他们,也不怪他们看我不起。无妨,柔姨无需替我操心。” “那个高放可有消息?”柔姨不愿她自伤,换了话题,“那小伙子是个实诚人,你叫他守卫我这么个病老婆子,也不见他嫌弃,院子里挑水、劈柴,都是他。他不声不响地走,必是有什么难处。你也别怪他。” “他本就不是我的人。废太子已经倒台,他的部下各自获罪,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不知高放是被捉了还是……”死了…… 曾经那些围绕在她身旁、跟她亲近的人,一个一个地走了。先是母亲、再是丁香、如月、祖母、父亲、卫姜……还有,宇文睿和他留给她的那些突然全部失了踪迹的亲卫…… 幸好,还有柔姨。还有徐郎。还有找回卫姜和卫贞的希望。 否则在这天地之间,还有什么可以支撑着她活下去? 回去的路上,要进入巷口时,前头的轿夫突然大嚷着,说腿抽筋了,骂骂咧咧地坐在墙边揉脚,催促冰儿快给车钱。雇来的轿子不能任由自己驱使,卫雁身边又只跟着冰儿一个,顶不得力夫用,无奈只得用帕子遮面,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冰儿垂着头走在身侧,神色间并无异常,可卫雁总觉得忐忑。昨晚之事绝非她多心。冰儿必定有所图谋! 自己如今靠人接济度日,究竟有什么值得他人图谋的呢? 通往宅院大门的巷道并不长,巷口有一家露天食肆,和一个卖点心的铺子。瞧见一个娇小的年轻女子走下轿来,那些坐在食肆门前条凳上的人中,就有那轻浮之人连连吹哨,想引卫雁看他。更有几名买油的妇人指指点点道:“瞧见没,身后丫鬟穿的都是绫罗绸缎,这女娃儿大有来头!外出都不带个男丁,又住在这种闹市里头,只怕没几天就得被惦记上……” “嘘,别乱说嘴。你也说是大有来头,别是哪个官家的内眷,叫人听见了,没你好果子吃!” “怕什么?真是官家内眷,也是个外宅!我说她两句,她还能把我拉回去治罪打板子?正经人家姑娘谁会独个儿在外头走动?” …… 耳旁掠过的风中,都满含着刻薄的酸气。 卫雁径直往里走,迎面碰上住在同一个巷子里的邻人,刚出得门来,险些撞上她。卫雁不大快活,埋头一路走,猛然出现一个男子,也将她吓了一跳,捏着帕角的手落下,露出半面无遮挡的脸儿。那人朝她望了一眼,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冰儿轻咳了一声,那人方缓过神来,避在一旁,躬身道,“小姐恕罪。是小生莽撞。” 卫雁低低“嗯”了一声,也不抬头,飞也似的往前赶,终于踏上小院前的两级台阶,她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暗暗安慰自己:要学着适应!今非昔比,没资格再做一个深宅之中不食人间烟火的摆设了! 晚上,厨房的大婶多做了一碗汤羹,冰儿端过来,笑眯眯地道,“姑娘,夫人真疼你,瞧瞧,这可是上好的燕窝。晚饭您用得少,喝完这个再睡吧。” 晚饭卫雁吃的很潦草。她留心了饮食,盯着粗使妇人打井水直接灌入壶中放在厨房炉子上烧开,又见那厨房大婶忙着做饭菜并没有动过那水,方放下心来,吩咐盛了一碗清水,每拈一筷头菜,就在清水中涮过,才肯入口。她一边吃,一边打量冰儿脸色,全无异常。她剩下的饭菜,冰儿、仆妇等也是一样的吃了。 饮食没问题,至于这碗燕窝……是独独给她备下的…… 卫雁寻了个借口支开冰儿,然后飞快地将燕窝倒在花盆中,并用花土埋了。冰儿若无其事地将碗收了,又如往常般侍奉卫雁就寝。 卫雁几乎要怀疑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到了深夜,门被轻轻从外推开,有人大声唤:“姑娘!卫姑娘!”声音比昨夜响得多。 卫雁本不是眠浅之人,只因心里有事,睡得不踏实,因此一听见门响,就打了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她堵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那个在门口呼唤她的人,似乎走近了…… 卫雁生怕被瞧出自己已醒,闭着眼睛,刻意将紊乱不堪的呼吸放得绵长而平缓。 她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 屋中人接着就走了出去。到门口时,又听闻一声低语:“睡得极沉,你就放心吧。” 卫雁此刻可以十分肯定,不是她多心!冰儿真的有所图谋! 她到底要做什么?她在跟谁说话? 第二日起来,卫雁脸色灰败极了,冰儿吓了一跳,“姑娘,您身子不舒服?要不要请郎中?” “不必,我就是有点担忧徐公子……”不能说自己为了防着她,而一夜没有睡好吧? 这个答案没有让冰儿起疑,卫雁跟徐玉钦私下里在一处的样子,她是见过的。虽未有太过分的举动,但言语神态间,那股亲密劲儿,是瞒不过人的。 “姑娘别担心,二爷回来后,必会第一时间来瞧你的。”冰儿笑着安慰了两句,外头妇人喊她帮忙晒衣裳,冰儿就走了出去。 卫雁靠在床头小憩片刻,精神好了些,就开始整理自己贴身的物件。几枚玉钗,是当天被带入徐家时头上戴着的,是宇文睿借祖母之手赏给她的礼物之一。成色极佳,该能换不少银钱…… 一枚陶埙,是徐郎特地从被查抄的卫府中,托关系寻回来的,是母亲唯一的遗物,需贴身带着。 至于冯氏给的五百两银票,一张一百两的放在冰儿身上,昨天已兑了银子花用了些;给了厨娘二百两,专门用来置备饮食;还剩二百两银票,揣在自己怀里贴身藏好。 她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未知的恐惧令她有种连自己也解释不清的警觉。 在这茫茫世间,她所拥有的,就只有这几样东西! 当晚入睡前,冰儿又端来了一碗桂花酿,卫雁心头凉透,冷冷道,“不想吃甜的,先放着吧。” 上回的宁神茶、燕窝,均不是当着冰儿面前用的,冰儿今晚却不肯退让,一直磨蹭着,笑着劝着,非要看着她喝下了才肯走。 卫雁心想:我还不知她意欲何为,她是徐夫人的人,她所作所为,也许正是徐夫人授意,我不能打草惊蛇…… 这般想着,她仰头就把一碗桂花酿喝干了。 冰儿笑着端水给她漱口,服侍她散发睡下,方拿着碗走了出去。 冰儿前脚一走,卫雁就立刻跳起来,走到屏风后的净房,将手伸入喉头,迫使自己将服下的桂花酿呕吐出来。又喝了好大一壶温水,希望能将口腔内外彻底清理干净。 夜半三更,卫雁的房门,再次被人推开……(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栽赃 冰儿直接走了进来,用稍响亮的声音唤道,“卫姑娘!卫姑娘!” 卫雁事先已将被子蒙在头顶,她藏身在被中,惶恐不已,全身不由自主地发颤。她不知道,等着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阴谋! 接着脚步声渐远,门被人从外面关住了。 卫雁松了一口气,刚要将盖住脸的被子扯下来,突然听见一个陌生的男声传来,“小姐,小生无礼了!” 这下可把卫雁吓坏了。屋中还有人?就立在床前!是个男人! 卫雁心内挣扎不已,究竟是立时跳起来将此人赶出去,还是依旧将计就计,看他们要使什么花招? 她百般思量,心乱如麻。 那男子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听得窸窣声响,男子似乎走远了些。 窗边桌旁传来一声轻叹:“小姐,小生会待你好的。你放心!” 卫雁不知他是在对她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她蒙着头一动也不敢动。她怀中揣着玉簪,簪尾是圆润的玉,并不能作为自保的武器。而腰间那枚陶埙,更不会有什么用处。若那男子真要动手,自己哪里有招架之力? 所幸那人再无下一步动作,没有靠近她,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他起身倒茶的声响,接着他就开始在屋中团团踱步。他每走一步,都令卫雁烦乱不堪,恨不得立时冲上去,叫嚷起来,将那人惊走。 不待她叫嚷,外头却先尖叫出声了! “啊!什么人?那头是我们姑娘的卧房,有贼!有贼啊!抓贼啊!” 是冰儿的声音。刻意地大喊大叫,惊吠了邻家院中的护家犬,也很快惊动了邻近之人。 卫雁突然明白过来,冰儿是要毁她声誉! 有热心肠的邻人拿着棒棍等物冲了过来,拍门道,“大姑娘,什么事?可需要帮忙?” 冰儿的说话声里带着哭腔:“这……不好,我们院子里就住着几个女人,姑娘还未出阁,大晚上见人可不合规矩。” 粗使的那妇人就尖声道:“咱们女人家,能抓得住贼?没见贼人都跑到姑娘屋里了么?姑娘那娇滴滴的模样,叫贼人瞧了去,还有好么?快叫邻居大哥进来帮咱们抓了那贼人!” 说着,就抢先打开了大门,指着卫雁的房门道,“各位大兄弟,贼人往那头去了。” 不等那些邻人走近前,就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个青袍书生走了出来,尴尬地道,“赵哥,马哥,是我,我不是贼。” 立时就有人认出了书生:“王鹏!你为何在此?” 王鹏扭扭捏捏地道:“我不是来偷盗的,我……是……是……唉!是小姐与我夜会……不料,被这位姐姐错认成了贼……” 冰儿怒道:“胡说!我们姑娘已经许给我家二爷了,怎会与你夜会?你胡说!姑娘!姑娘!您快出来说句话啊,这该死的登徒子在毁您名誉啊!” 王鹏噗通一声跪下,低声哀求,“好姐姐,别嚷!小姐面皮薄,这个时候她怎敢见人?小生的脸面,不要便罢了!嗨!马哥,我这里有字条,你一看就明白了,真是小姐约我相会。千万不要拉我去见官!十多年邻里住着,你还不知道我么?” 那姓马的汉子从书生手里接过纸条,打开一瞧,笑道:“你这穷小子怎地交上这等好运?那小娘子竟瞧上了你?怎样,那小娘子漂不漂亮?” 王鹏捂住脸,羞愧道,“小生一时鬼迷心窍,马哥给小生留些脸面吧!” 冰儿上前,将纸条夺过去,大声念道:“一见君子,情不能抑,星夜亥时,翘首相待。” “这……这不可能!”冰儿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姑娘才搬来几天?竟然,竟然背着我们这些人,做出这等事来?” “冰儿,我做了何事?” 卫雁衣饰整齐,缓缓从屋中走了出来。 众邻人抬眼一瞧,屋檐下灯影里站着一个倾国佳人,花容玉貌,比画上的仙子还美上几分。 那几个邻人就不由得羡慕起书生王鹏的艳福来。 不怪王鹏这个书呆子连孔夫子的教导也不理会了,巴巴地爬墙过来做采花贼,这个女娃实在太漂亮了,就是舍出命去,能偷她一偷,也算值了! 冰儿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上前扑在卫雁肩上,哭道,“姑娘好命苦!定是这王鹏暴力相迫……” “冰儿!”卫雁推开了哭泣的冰儿,“我有什么命苦?我什么事都没做!我好好的在屋中休憩,为何院中多出这许多人来?那书生是谁?他凭什么说我与他有私?” 卫雁声音冰冷至极。 “姑娘,闹大了,您脸上也不好看,不如算了……”冰儿在她耳边,小声地劝,音量却也足够满院之人都听得分明。 “走走走,没什么贼,那咱们就不打扰了……”那些来帮忙抓贼的人就笑嘻嘻地准备走。 “诸位请留步!”卫雁提声道,“今日之事,还请各位做个见证!” 那些人驻足,听卫雁说道:“我有几句话,想问此人。” 王鹏羞愧地道:“好妹妹,你别担心,今日事已至此,明儿我就上门提亲,万不会白白坏你名节……天色已晚,叫各位叔伯兄弟回去吧?” 叔伯兄弟?卫雁环顾小院四周,不只院里站着五六个来抓贼的汉子,门口还有不少人探头探脑,墙头更趴着不少看热闹的妇人跟半大孩子。 冰儿好毒的计!竟要毁她至此! 给她喂了醒不来的药叫她不能出来辩驳,叫嚷来这些人叫他们亲眼瞧见书生从她房里出来,生生做实了她偷人的罪名! 卫雁盯视着那书生,依稀想起,他是昨日巷中险些撞到她的那人,“我问你,我姓甚名谁?何时与你有的私情?今晚又是怎么把你带到我房中来的?” 话一说完,旁边看热闹的众人不由笑了,心想,“好傻的女娃儿,这种事情还要当着大伙儿的面前说,生怕穷书生不肯娶她么?” “好妹妹……你这是何苦……”那书生露出羞涩的神态,“何必当着人面说得这样分明,你我心里有数,不就行了吗?” 人群之中,立刻爆起一阵哄笑声。 有个年长的人,就摇头叹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卫雁恼恨地瞪了那人一眼,朝着书生叫道:“你说!你说不出来,就说明你是有意坏我名声!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也说不出我的来历,就浑说我与你有私情,难道当众人的眼睛都是瞎的么?” 她话音一落,稍有头脑的人,就不禁对此事存了疑心。依这姑娘所言,难道她竟是被人陷害?那书生家贫如洗,在巷中租用一户人家的仓房居住,屡试不第,多年来只靠替邻居们教导小儿、给茶楼酒馆抄酒菜单子为生。长得虽然白净,但瘦弱得像个病夫,这姑娘这般美貌富贵,究竟瞧上他什么?(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书生王鹏 “好妹妹,你真要我说出来么?”书生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神色哀伤。 卫雁见他深深凝望着自己,恨不得立时将他双眼剜出来。 冰儿见状劝道:“姑娘,虽然奴婢是二爷的人,但服侍姑娘一场,也当姑娘是半个主子。奴婢劝您,不要意气用事,闹大了,姑娘跟二爷脸上都不好看啊!快让各位邻长归去吧。有什么话,奴婢……奴婢留您二人私下里说?” “冰儿,你这是要害死我么?”卫雁冷笑道,“我与这人有什么话需要私下说?你当我不知道睡前那碗汤是兑了药的?” “各位邻长。”卫雁朝着众人盈盈一礼,“小女子迁居至此方才三日,跟邻长们未曾照面,又何曾识得这名书生?我这侍女不知为何,竟与外人勾结,欲坏我名声!夜晚睡前,她端汤羹给我,里面搀了毒物,能使我深眠不醒!幸被我发觉,不曾将那毒物入口。否则,此时我仍深眠于内,叫她们有机会胡乱造谣攀扯!请邻长们替我报官,惩治这等心思歹毒之人!” 众人听了,不由交头接耳,议论开来。 “是这姑娘挂不住脸面,反咬一口?” “不像啊,王鹏穷得叮当响,哪个肯嫁他?估摸真是他联合那婢女攀扯小娘子,想强娶美人儿……” “什么奴婢,竟然这么大胆!连主子的女人也敢谋害,这些大户人家,真是乱七八糟……” “别听她胡说,王鹏虽然穷苦,倒是个老实人,见到谁都彬彬有礼,怎么会冤枉她?” “……” “好妹妹!”王鹏突然高声一唤,吸引了众人注意。 只见他上前一步,跪在卫雁身前,“好妹妹!你怎能这样冤我?咱俩一见钟情,各自有意,你怎能为求自保,就将我抛弃?你要我说什么?难道真要将你的私事说给众人听么?” 冰儿红着眼哭道:“姑娘好狠的心,自己做下了丑事兜不住,就来胡乱冤枉人!你这该死的书生,你给我说清楚!是姑娘跟你不清楚,还是我冤了你们!”说着,一面踢打书生,一面嚎啕大哭起来。 “王鹏!”那姓马的汉子见闹得不像样,劝道,“你说吧!你要说不出,马哥不能饶你,马哥亲自押你去见官!你要是被冤的,马哥也不能任由旁人欺了你去!” 王鹏朝他作了一揖,又朝卫雁望了几眼,才咬了咬嘴唇,似下决心般说道,“小姐来的第一日,我听说小姐美貌,一时好奇,就星夜在墙头眺望。说来十分失礼……我也甚为此事惭愧!谁想小姐坐在院中望月,瞧见我偷窥,恼火非常,要喊人来捉我送官。我情急之下,跳入院中,堵住小姐连声赔罪,小姐又羞又恼,起初十分不肯。后来被我一番言语打动,慢慢不再挣扎,就……就原谅了我。后来,见我……颇有文采,就……就流露出……情愿相就之意……” “你胡说!”卫雁气得跺脚,“我……我根本……” 冰儿冷笑道:“姑娘,是你让他说的,怎么又不肯听了?” 众人说道:“是啊,你既然让他说,为何又打断他?王鹏,只管说你的!” “我王鹏寒窗苦读十五载,无父无母,一穷二白,竟有这样一个仙女般的人物倾心于我,我岂能不欢喜?小姐说,她的男人总不来瞧她,让她独守空房,她不愿意做那苦情的王宝钏,宁愿自出妆奁与我结为夫妇。过得几日再想办法向她男人谋来几千两银票,我俩就此私奔,去过那逍遥日子……” 王鹏说着,朝卫雁看去,“我一心以为,小姐待我是真心。此刻方知,小姐不过是耐不住深闺寂寞,拿我消遣!我……我饱读诗书,岂会不知礼字怎写?我为小姐,连脸面尊严都不顾,小姐竟然,如此诬我……” 不给卫雁跟众人质疑的机会,王鹏站起身来,沉痛却高声地说道,“小姐腰后,有一枚小痣,不在灯下细看,恐瞧不出来。小姐肌肤莹润,每天要泡香露沐浴,身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小姐喜爱抚琴,小指头下面有块薄茧……小姐,还要小生继续说么?” 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围观之人,立时抽气连连,议论起来。各人眼光,颇轻蔑地瞧向卫雁。这样私密的事王鹏都知道,说她跟他没有私情,谁还肯信? 卫雁惊惶不已,几乎站立不住。 她毁了!她毁在冰儿和这书生手中!她毁在冰儿背后之人的阴谋之下! 那书生缓缓吐出最后一句话,将她彻底击倒: “小姐名唤卫雁,是近年名满京城的‘才色双绝’,前任户部尚书卫东康的嫡长女!” “什么?她就是那个卫雁?天!难怪,这天底下去哪里寻出另一个如此美貌的佳人?” “听说她连皇上的册封都拒绝了,为何会看上王鹏?” “你傻,她如今落魄了,没听说,她父亲跟亲族都被斩首了么?哪里还有富贵人家肯娶她?” “不对啊,那些罪臣家眷不是被贬为官婢,或流放岭南了么?她怎会在此?” “说不定,是她凭着美貌,勾引了哪个富家公子替她上下打点脱罪,说不定就是那个什么‘二爷’,也不知是哪个败家子!” “听说过么?她跟废太子,早就有那么一腿,昔日我还在茶楼里听过太子夜会佳人的故事。想必这小娘子是一日也不能没人联床的货色……” “我倒好奇,那个做了王八的二爷究竟是谁……” 冰儿的冷笑声,阴沉沉地自耳畔传来:“姑娘,王鹏与你已然这般,你还作何他想?二爷不会要你了。你若知道廉耻,就嫁了这王鹏吧!” 王鹏此时走到她面前,伸出双手,诚恳地说道,“好妹妹,你是何苦?” 眼看他的手就要触碰到她的衣袖,她拂袖而起,将他狠狠一推,“你为何要害我?我与你无冤无仇,我甚至都不认识你,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王鹏神色哀伤地道:“好妹妹,没用的……你再怎么掩饰,也不能改变事实。你要是不愿意与我成亲,何不与我直言?难道怕我纠缠不清么?我王鹏虽做下丑事,但我还知道廉耻!若非小姐不弃,王鹏也不敢奢望,能有一亲芳泽的机会……小姐如此撇清自己,叫王鹏情何以堪?”(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徐郎的初恋? 说罢,他又向院中之人团团行礼,“各位叔伯兄弟,小生今日出乖露丑,叫大家看笑话了。小姐毕竟是女儿家,日后还要做人,请各位叔伯兄弟忘了今日之事,别为难小姐,小生给大家行礼了!” 又再三行礼,连连道,“求各位,替小姐保守秘密,不要……让旁人知道今日之事!小生感激不尽!” 姓马的汉子安慰道:“放心,都是邻居住着,今天的事会烂在心里,谁也不会到处说。” 接着就有旁人附和:“对,王鹏,你别担心。咱们都是自己人。你这个相好的不肯认账,你也别伤心,咱们心里有数。” 一时群情激奋,竟纷纷同情起痴情的王鹏,鄙视起自私的卫雁来…… 卫雁激动至极,咬牙怒道:“不!为何你们只听他一面之词?那搀了药的汤羹被我倒进了花盆之中,也许还查得出痕迹,我要报官,我不信天理昭昭,没人能惩治害人的真凶!我不信王法不能还我清白!” 可在场之人,却没人理会她。众人的议论声,叫骂声,对王鹏的安慰声,淹没了她的怒吼。 冰儿上前将她用力搀扶住,冷笑道:“姑娘,你说,一个声名狼藉的落魄女子,跟一个久住巷中名声极佳的书生,他们会信谁呢?别白费力气了!即使你没有喝那汤羹,又能如何?清白名声,原只在众人的一张口中。不管事实如何,大家亲眼瞧见书生从你屋中出来,你就是闹到御前去告御状,结果,也只有嫁给王鹏这一条路。或者,以死殉节!你舍不舍得死呢?” 卫雁气得浑身直打颤:“冰儿,是你们夫人指使你如此害我的么?为何?为何?我的存在,究竟会碍了谁的路?我不是已经搬出来了么?我不会赖他一辈子啊!” 那粗使婆子连忙揪住卫雁,向冰儿打了个眼色,假意骂道,“你这傻妮子,她这样诬赖你,你还想护着她,帮她瞒着主家?她做下这等没廉耻的事,主家如何能饶她?现在还不够丢人现眼么?还不把她关到屋里去,难道真要等她跟人私奔了才算事大?” 卫雁急道:“你们想软禁我?不!放开我!我要去找夫人,我要问清楚,为何如此待我?为何?” 王鹏回过头来,瞧着卫雁被冰儿和那婆子捂着嘴架回房中,他心中隐含一丝不忍,几番咬牙方硬下心肠,在众人的宽慰声中走了出去。 卫雁被关在房中,手脚被缚,嘴上缠着布条,她叫嚷不出声,也不能移动。她深恨自己不该冒险,既然已经察觉对方有所图谋,就该早早溜之大吉。毕竟出了靖国公府,她就已是个自由之人了!她究竟在期待着什么?为何不肯与徐家完全撇开关系独活? 她后悔,痛苦,又惭愧! 不能不承认,她怕失去生活的倚仗。她怕受苦。怕身无分文。怕投身市井。 她自小生活优越,无忧无虑,为了芝麻大点的小事,就能伤春悲秋自艾自怜……即使到了今天,她没了父亲,没了家,她仍在期望着,可以活得不要太过辛苦。 她以为在徐家景兰苑中度过的那几个月,已是人生之中最不堪的处境,到了今天,她还在幻想着,也许没名分地跟了徐郎,能得他全心爱怜。 其实她一直没有正真地看清楚自己!她太骄傲,太清高,她以为自己答应给徐郎做妾做外室是种委曲求全,是她为徐郎做出的牺牲,原来是她太过高看自己!在旁人看来,她可能连在他身边做个没名分的通房都不配! 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冯氏叫人如此设计陷害,也许并不是有心针对于她,而是,想让徐郎死心! 冯氏早就将她看得明白通透!——她愿意卑微相就,其实心里,却仍是想着牢牢抓住徐郎! 窗外的人声和狗吠渐渐弱去。寂静的院落中有种死一般的宁静。 门被打开时,那吱呀的声响显得格外刺耳。随之灌进一股冷风,叫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冰儿手里提着一只灯笼,那名肥胖的粗使婆子立在一旁,让她不由联想到那个早已死去的计婆子。 说起来,她一直不屑于学习并使用内宅中的那些阴私手段,却也在种种缘由之下,将素白的指尖染了旁人的血。计婆子,蔡姨娘,一个因她而死,一个是她直接动手结果掉性命。 她与崔氏、冯氏、与许许多多佛口蛇心、面慈心狠的内宅妇人,又有什么区别? 冰儿将灯笼放在一旁,低声笑道,“姑娘,奴婢服侍您有小半年了,虽然您没给奴婢打过什么赏,也没跟奴婢说过几句话,但奴婢心里还是挺尊敬您的。您明明被贬为官婢,要被发配到宗室之家做苦工,比奴婢还要卑微。却仗着这张漂亮脸蛋,叫二爷拼了命将您救回来,住着二爷的大院正屋,吃着最好的饭菜,穿最好的绫罗。您说,您多有本事啊!可惜了,有人容不得您了。只要您活着,二爷就会一直做傻事,二爷对徐家有多重要您知道么?您不知道!您大概以为他就只是个没爵位可以承袭、只能靠自己读书科考入仕、并不受重视的世家子弟?姑娘,您配不上他!就算您仍是尚书府嫡女,您也配不上他!您的父亲,早就劣迹斑斑,被皇上所猜忌,徐家与你结亲,只是为麻痹你那蠢货父亲的权宜!你眼睛瞪这么大做什么?您不信奴婢的话?” 冰儿低下头,捏起卫雁的下巴,“还是,您不解为何奴婢知道得这么多?” “啪”,“啪”,“啪”,几声响亮的耳光,扇在卫雁柔嫩的脸蛋上,冰儿突然红了眼眶,噙着泪水苦笑着问,“您知道奴婢是什么人么?” 卫雁睁大了双目,盯着面前的冰儿,听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奴婢是二爷的女人!是二爷第一个女人!也是,二爷到今天为止,唯一一个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 卫雁瞪着她,双目满含着震惊和不解,她的徐郎,从未对此女有过任何亲昵的举动,让她怎么相信,这个冰儿,竟曾服侍过徐郎?(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谋杀 “二爷离家前,奴婢为他扫屋铺床,奴婢一直近身伺候,你觉得,二爷读的是圣贤书,他就是个圣人、而不是男人了么?” 她的手,再次在卫雁两颊上狠狠抽打了数下,低低呜咽了几声,才又说道,“二爷一走就是三年,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他么?好不容易将他盼了回来,他竟对我说,要替我寻个好人家嫁了!都是你,都是你啊!若不是你,二爷怎会如此对我?我的愿望很奢侈么?我只想做个安分守己的通房,为他生儿育女后,能有个妾位,这一辈子,就足够了!他那样高贵的人,当我孩子的父亲,当我的男人,我还奢望旁的做什么?可他与你定了亲,眼里就再没有旁人,我天天细心打扮,在他眼前晃动,他瞧都不瞧一眼!你落魄了,我以为有了希望,他该能瞧见旁人的好了吧?他该需要有温柔的女人安慰他孤独的心了吧?可他没有!他没有!他竟然宁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将你带回府中!” “你这个可恨的女人!你知道我亲眼瞧着你们俩在房里打情骂俏,我心里有多难过么?你知道看见他看你的那种爱怜又倾慕的眼神,让我有多伤心么?该死!你真该死!” “啪”!“啪!”又是两个耳光,狠狠扇在卫雁脸上。 那粗使婆子有些不忍,拉住冰儿的手,道,“别误了主子的事。你说的太多了!快动手吧!” 冰儿深深呼了一口气,用手背擦擦眼泪,站起身来,“可恨!便宜你,就这样痛快的死了!如果可以,我真恨不得将你剥皮拆肉!” 她从那婆子手里取过一样物件,卫雁抬眼一看,竟是条白绫。 两人一人抓着白绫一头,向她脖颈绕来。 卫雁惊恐地挣扎起来! 不!她不要死!她不要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死去!她要跟徐郎解释清楚,她要见她妹妹卫姜,她要照顾柔姨,她要找回未谋面过的弟弟,她要解救被关押在扬州地窖里的舅父,她还想弹琴,她还想瞧着卫姜出嫁,她还有太多事没有做,她不要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个不属于她的小院之中! 冰儿将白绫在她颈上绕了两圈,慢慢拉紧,“卫雁,明天一早,我就要回徐府大宅,告诉大家,你因偷情被撞破,羞愤自尽了。二爷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会成为他此生,最大的耻辱!他永远不会再想你了!哈哈,哈哈!” 冰儿癫狂地大笑着,收紧了手中的白绫。 空气一点点从口腔中流失,卫雁痛苦地张大了嘴…… 突然,一个黑影扑进门来。 冰儿吃了一惊,“什么人?” 那人用布巾蒙着面目,身上穿着一件旧儒衫,肩上还挂着个小包袱。他手里拿着一根木棍,也不答冰儿的话,挥动木棍叫冰儿跟那婆子一时不能近前,扛起倒在地上的卫雁就往外跑。 冰儿和那婆子如何能叫他带着卫雁离去,连忙扑上去,一个撕打那蒙面人,一个扯住了卫雁的手臂。 那人用木棍在婆子脸上头上连连击打,到底肩上还扛着一个人,行动并不灵活。 冰儿又拼了命在争夺卫雁。 只听噗通一声,卫雁被摔跌在地上,那人被婆子揪住,一顿猛捶。 那人丢下木棍,也不躲避,任着两人撕打于他。他低下身去,一手抱头,一手扯掉卫雁嘴上的布条,接着摸索着去解卫雁身上的绳索。 那粗使婆子是个有力的,刚才挨了棍击正愤怒得要疯,她一把揪住那人后领,骂道,“哪里来的兔崽子,敢打老娘!” 冰儿低身去扯他的手,阻止他解卫雁脚上的绳子,这时,那婆子手上加劲,将蒙面人提了起来! 蒙面人立时慌了,他挥去冰儿双手的牵制,回身往那婆子身上猛然一推,觑空就跑了出去。 那婆子气得不行,怒道:“兔崽子,你往哪跑?”笨拙的身子从地上爬起,摆着肥胖的腰就追了上去。 冰儿站在门口连连跺脚,“哎,于大婶,你别追了!赶紧先弄死了这个……” “哐当”一声,桌子被碰得撞上了椅子,冰儿回身一看,卫雁竟不知何时挣开了脚上的绑缚,走到了窗边。 冰儿连忙回身来抓她。卫雁双手被缚,知道自己爬不出窗去,所幸一个回身,低着头朝她身上撞过! 冰儿被撞得踉跄后退,伸出手,胡乱抓住卫雁的发梢。 发梢被人揪住,那是何等痛楚,可此时,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向冰儿靠去,任她将自己手臂也抓住了,张开嘴,猛然朝冰儿的肩膀咬了下去! 冰儿大叫一声,捂住肩膀。 卫雁满嘴是血,趁她痛楚之际,迅速地朝门外逃窜。 她适才见那婆子追赶蒙面人,是往门外去了,此时她并不走那大门,而是往后墙狂奔。 冰儿捂着肩膀追出来,叫嚷道:“你这个该死的贱人!我要吃了你!我要把你的肉一块块咬下来!” 卫雁双手手腕被缚在一起,手指却还能动,她攀着院墙,死死扒住砖墙缝隙,双脚不住地往上蹬,却始终没办法攀上去。 冰儿冷笑着追到近前,“你以为你还能跑?你以为自己会飞么?蠢货!” 就在此时,突然从墙外伸出一只手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快,抓住我的手!” 卫雁此时已顾不得去想这人是谁,她不顾一切地抬起双臂,朝那只手伸去! 她的双腿,脱离了墙面,一双被绑缚着的手,被一个男子的大手握住。 冰儿恶狠狠地朝她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她竟突然忆起,某天夜晚,徐郎在她墙外,也是这般将她拉出院子……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宁愿,就在那夜,跟他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此时,门外传来那粗使婆子怒吼:“小兔崽子!别叫老娘撞到,老娘绝饶不了你!” 一抬眼,见冰儿站在墙下,正双手乱挥抓着什么。 那婆子道:“冰儿,你干什么呢?” 冰儿跺脚道:“你这蠢货!中了调虎离山计了!快,我从这边跳过去,你快绕去后头巷口,堵住那个贱人!” 婆子脸色一变:“什么?” 冰儿却已顾不得她,跳过院墙,朝卫雁追去。(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求救 卫雁手上犹绑着绳索,顾不得解开,被那蒙面之人牵引着,一路狂奔。 她从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身后还听得到冰儿气急败坏的咒骂声。 转过玄武巷主巷口,那婆子又从后面大骂着奔来。 卫雁惊慌失措,双脚都不听使唤了。那蒙面人将卫雁手牵着,只顾朝前飞奔。再转过一条巷道,那人拉着卫雁一个闪身,躲进一个敞开了一条门缝的铺子。那人立刻关上那门,掩住卫雁的嘴巴,贴在门板上细细听门外的动静。 冰儿跟婆子的叫骂声跟脚步声愈来愈远,渐渐听不见了。 那人将掩住她口的手放下,卫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回过头来,低声问,“你是谁?” “小姐……”那人扯下蒙脸的布巾,黑暗之中,看不见他脸。这一声呼唤,却已叫卫雁知道了他是谁。 卫雁一把将他推开,“是你?你帮他们害我,又何必假惺惺来救我?这不会是你们做的另一场戏,谋划的另一个阴谋吧?” 王鹏羞愧地跪在地上:“小姐,小姐,请小声些,她们还未走远。……小生曾在这家当铺做过守夜,因此有钥匙,小生事先开了后门,……刚才,一见他们押着你进去,我就想着,一定要救你!” “救我?毁我名节在先,救我在后?真真可笑!若不是你,我又何至如此?” “小姐!小生自知万死难辞其咎,小生半生清贫,怀才不遇,骤然有人许小生以锦绣前程,如玉佳人,小生一时……糊涂才……做下那等不堪之事。小生回到住所,想到小姐被拖进屋中的模样,实在坐立难安,因此,因此……” “你做了错事,又良心发现?”卫雁撇唇冷笑,“我不会感激你的!” 说着,就要开门走出去。 王鹏连忙挡在门口,道,“小姐,别冲动。你相信小生,小生是真心想要帮你。那个院子,你不能回去了。你如今……受小生连累,恐怕,再也不能嫁与旁人……,小姐!” 王鹏再次跪倒于地,郑重地道,“小姐,你嫁给小生吧!” “你说什么疯话?滚开!”卫雁此刻,只想快速逃离这不堪境地。 王鹏道:“小生自知配不上小姐,但小生……小生真心赎罪,小生愿意负责……” “我需你负什么责?走开,你若真有歉意,你就赶快放我走!” “小姐,他们找不到你,必不会罢休!你且在此安心等待,小生出去看看,待安全了,小姐再出去。其他事,咱们慢慢商议,这样可好?” 卫雁见他肯让步,便点了点头。 王鹏轻轻启开一条门缝,朝外张望了一会儿,才悄悄走出去。 待他一走远,卫雁立刻就奔了出来。她慌不择路,只管快步向前。 她要离开,她必须离开! 寂静无声的街道,暗淡无光的夜空,绝望哀伤的心绪,凌乱疲累的脚步,交织成一个狼狈又无法忘怀的夜晚,拉开了她不再天真单纯的残酷人生之幕。 一直跑到了城门处,她摸了摸腰间,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可以自由出入城门的金牌在手。而城外,亦没有她的栖息地。她捡那些僻静的小巷转头往回走。她现在唯一可以想到的去处,就只有柔姨的小屋。从未独自一人在这样漆黑可怖的小巷中穿行,又是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之后。无边的恐惧犹如一张大网,兜头将她罩住,心跳剧烈得发疼,连呼吸也紊乱不堪。 终于穿过一条长长狭窄后巷,宵禁严格,一路上并没有遇到行人,只墙角缩着几名乞丐,亦已睡得沉了。——没人注意到,在漆黑的巷尾,一个身穿素白衣裙的少女如幽魂般飞速闪过。 来到城西,她放慢了脚步,耳边隐隐有人声传来。她警觉地避在墙后,探出头来,瞧见前方有数名侍卫把守。她依稀认得,那是靖国公府的侍卫服色。 冰儿没有成功勒死她,冯氏就派出了侍卫,如此大费周章地来追捕她么? 她竟没办法再去柔姨处了!如此浪荡在街头,又穿着这样显眼的白色衣裳,她恐怕很快就会被抓回去! 她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 可如今的京城,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所! 突然,她想到适才一路走来,路过的那间店铺,珍萃斋,对!珍萃斋! 郑泽明是徐郎最好的朋友,他会帮她的吧?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悄悄地后退,重新隐入黑暗之中。 今晚的路,来来回回,何其曲折漫长!若非心底还含着一丝不甘,恐怕她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来到珍萃斋门前,她早已全身脱力,双腿已酸得没了知觉,汗水大滴大滴地顺着下巴往下落。 折腾了大半夜,奔跑了大半夜,此时天光微现,可以听到隔壁大道上夜巡的士兵收队归去的脚步声。她轻轻拍了拍门板,从未有过如此战战兢兢的心情,万一她被追捕的人发现,万一店铺里没人为她开门,万一郑泽明不肯帮她…… 她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一下一下地轻捶着门板。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地声音,她欣喜若狂,紧紧咬住了发抖的嘴唇。 “谁啊?等一个时辰再来!还未开市呢!”是个年轻的男声。 “我……我是……郑公子的朋友……”她艰难地说出了这几个字,半夜狂奔,令她的嗓音嘶哑不堪,喉痛得要命。 “谁?”里面的人却未听清。 “我是郑公子的朋友!” 她忍着喉痛,再次艰难发声。 “我家公子朋友多了,你是哪个朋友?” 这一句话,几乎让她绝望了!她已经再没有力气重复第三遍。她一手攀着门环,不让自己软倒下去,另一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捶打门板。 里面的人终于打开了门! 一望见白衣乱发的卫雁,小伙计惊叫了一声:“啊!有鬼!” 卫雁抬起脸来,朝他苦涩地一笑。竟再无力气支撑,噗通一声伏倒在地上。 小伙计上前将她仔细打量了两眼,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妈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见鬼了!客官,对不住,您没事吧?” 卫雁勉强扯出一抹微笑,攀着门柱,艰难地直起身来。 小伙计见她嘴唇发白,全身无力,连忙回身去倒了一杯茶来,递到她嘴边。 卫雁抖着手接过茶盏,一口将茶水饮尽。因喝得太急,几乎呛到,忍不住连连咳嗽,引得那小伙计疑惑不已,“姑娘,您这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啊?再来一杯么?” 卫雁一连喝了三杯茶,方平定住起伏不定的喘息,“我要见郑泽明郑公子。”(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等待 郑泽明接到消息时,还尚未起床。昨夜他没有归家,宿在倚红楼花想容房里。清晨就听他的小厮常福在外头嚷嚷,“三爷,珍萃斋的伙计到府上后门送信,说有个姑娘有急事找您,请您赶快去一趟!” 郑泽明昨夜饮酒听曲直到深夜,这会儿才睡下不久,哪里肯起来,骂骂咧咧道,“滚滚滚!不管是谁,让他滚!” 常福笑嘻嘻地道:“旁的姑娘找您,小的自是不会特地起个大早来传信儿,这一位找您,小的却是丝毫不敢耽搁!” 郑泽明只是怒喝:“滚!” “三爷,那小的走啦,您别后悔!您这会儿不去,待她走了,您别又对着她的画像长吁短叹!” 郑泽明将被子蒙住头,闷声吼道,“给老子滚!” “三爷,小的真走啦!您真不后悔?” 郑泽明忽地一下跳起来,拎着软枕打开门就去踢打扰他清梦的常福。 常福笑嘻嘻地,也不躲避,只道:“三爷,是卫小姐!” “滚,你这小贼,什么狗屁卫……你说什么?”郑泽明突然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瞪着常福,“你说是谁找我?是……是卫……” “三爷,小的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您面前造次啊!不是卫小姐找您,小的怎敢扰您清梦?”常福笑着朝郑泽明拱手,“爷您去不去?” “蠢货!怎么不早说?”郑泽明揪着常喜衣襟,照着他腿上踢了两脚。 走回屋里,指着屏风上的衣裳,笑道,“不长眼的东西,还不替你老子更衣?” 花想容迷迷糊糊地从被子里钻出来,“三哥,您要走了?” 郑泽明笑道:“你睡你的,常福,你干什么呢?给老子快点!” 常福双手捂着脸,露出一对贼溜溜的眼睛,说道,“爷,这可是您让我进来的!” 花想容就咯咯低笑,“进来就进来,姐姐难道见不得人么?” 郑泽明嘿嘿一笑,将床帐放下遮住花想容,回身道,“不用你了,爷自己穿衣,你去给爷要盆热水来!” 郑泽明来到珍萃斋时,卫雁正坐在里间焦急地等待着。她洗过脸,重新梳了头发。听见脚步声响,她回过头来,低低唤了一声,“郑公子。” 郑泽明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从来不敢想象,竟有一日,她会来找他! “卫小姐,你来寻我,是出了什么事?” “郑公子!我……我不能留在徐家了,能不能请你帮我……联系徐公子?我想……去找他!”与郑泽明虽有数面之缘,但他毕竟是个男子,当着他面前,说出这话,实是非常羞涩的。毕竟,她跟徐玉钦还没有定下名分。心里想着,就算令他轻视,也好过无辜枉死,因此还是硬着头皮将话说了。 “好!”郑泽明略一思量,就明白了她处境堪忧,必是徐家容不下她了,他一口应下,问道,“你知道如今玉钦在何处么?他走了有几天了,大概还在去往阳城的路上,他不传信回来,只怕你我都联络不上他。这样……” 他想了想,道,“我家有个院子,在珍萃斋后头的井儿巷里,你先在那里委屈几日,我先试着联络经往阳城的各地驿馆,一找到玉钦,就立即送你前去。你看这样可好?” “我有个亲人,住在城西刘家村小院,公子如果能派人护送我前去,让我在那头暂避数日……” “徐家知道你有这样一个亲人在么?他们知道她的住所么?”郑泽明问道。 徐家知道的。柔姨那处,肯定也在他们的监视之中了。她还能去哪里呢?去投奔霍琳琳? 阳城之乱一解,霍琳琳就要出嫁,霍家这几天该是最忙乱的时候。自己总不好在这个时候去打扰。 她无奈的点点头:“只得麻烦郑公子了。” 郑泽明笑道:“说什么麻烦?这样见外的话,再不要说了。玉钦跟我自幼交好,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卫小姐只管安心。旁的事,有我呢!” 卫雁感激地行了一礼,“有劳郑公子!” 郑泽明将卫雁带到一处僻静的三进院落,“这原给我一个表亲买的院子,他人还没到京城,你先住着,里面东西一应俱全,你别客气,就在此委屈暂住几天。” 卫雁再三谢过。 郑泽明吩咐宅院里的下人道:“这位是卫小姐,务必要照顾周到,有什么缺的少的,马上来报我添置。谁敢不服小姐使唤,就不必再见我了,直接跟着牙婆滚蛋!知道了?” 院中现有两个婢女,一个跑腿的小子,两个婆子,一个厨娘,一个帮夫。听闻郑泽明如此郑重地吩咐,均恭敬地行礼应了。 郑泽明顿了顿,指着那帮夫道:“你去珍萃斋帮忙,不必回这个院子了。” 那帮夫慌忙跪地哀求道:“主子,小的不知如何开罪了主子,还请饶恕这回!” 郑泽明笑道:“你起来,你没做错事,也没开罪我。卫小姐是个女孩子,你在这里不方便,你去珍萃斋,就说我说的,给你加一贯钱月银。” 那帮夫这才喜笑颜开地道谢。 郑泽明回身向常福道:“我身边小厮多,也不缺你一个,以后你就在这儿守门,跑腿递信儿的事,旁人不及你。” 常福撇着嘴,可怜兮兮地道:“我的爷,您这是夸小的还是贬小的?” “哪来那么多废话!叫你留下就留下!你个鬼机灵,这儿不比国公府,规矩惯了的。有些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明白?”郑泽明显是十分信任这个常福的,说话之时并不端什么主子的架子。 那常福也是个会讨好卖乖的,笑嘻嘻地道,“那小的涨不涨工钱?” 郑泽明叱骂道:“事儿还没做,就想着涨工钱?三天不打就皮痒痒?”说着,抬脚就要踢他。 常福笑嘻嘻地求饶道:“我的爷,好主子,小的从命,必定服侍好卫小姐,饶过小的这回!卫小姐,救命啊,您瞧主子爷,他要踢死小的啊!” 原本忧心忡忡的卫雁,不由被他们逗得笑起来,“郑公子,留他跟着我,本就委屈了他,请公子饶他这回吧!” 郑泽明回身笑道:“好,卫小姐求情,就饶你这回。再敢贫嘴,瞧我不打折你狗腿!” 一时之间,笼罩在卫雁头顶的那片愁云惨雾,悄悄淡去了踪影。 她住在这个僻静雅致的小院中,等待徐玉钦的消息。(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消息 六七天过去,郑泽明倒常来,带些华贵的绫罗绸缎、精美点心,同时还会带来京城内外最新的消息给她。比如,赫连郡的人马已经离开阳城北上;霍琳琳匆匆忙忙被塞入花轿之中送上了通往汝南的官道;皇上立了蜀王宇文炜为太子,吕芳菲进为东宫太子妃;…… 只是,一直没有徐玉钦的消息。 卫雁本已平静下来的心绪,再次变得波澜起伏。 徐郎是否到达阳城了呢?一路上是否平安顺利?能不能找到卫姜? 这种担忧随着郑泽明渐渐懒散的态度而变得更加深刻。 他借着各种名目而来,送一株名花,送一幅字画,送些首饰,送些书籍……总是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笑望着她,跟她聊天说地,却很少再提起徐郎。 她追问得紧了,他就含糊应道,“没消息,不如就在此安心等他回京。徐家还在到处找你,不要离开这个院子。你那个亲眷,我派人偷偷去瞧过,徐家人果然去那边打探过多次,你千万要沉住气,不要轻举妄动……” 郑泽明不来的日子,也会叫常福过去,事无巨细地问起卫雁的起居情况。常福不由笑道:“爷这模样,叫谁瞧了不叹声‘情痴’?如今徐府容不得她,主子爷对她有意,缘何不肯表白心意?她庶人身份,又非官家小姐,难道还有什么比跟了主子爷更好的归宿?” 郑泽明瞪眼道:“浑说什么?那是我兄弟的女人!” “徐公子固然是主子的兄弟,同时也是主子爷的妹夫!日后四小姐嫁入徐家,放着卫小姐在外头,依着徐公子的脾气,一年能回几回家?且不说徐家根本不容她在世,叫长辈们知道你暗中撮合他俩,岂不恨您多管闲事?小的说句不当说的,咱们四小姐在外头是有贤名,可在家中是个什么样?小姐的脾气,是那能容人的么?主子爷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常福说完,就端详着郑泽明脸色,见他眉头深锁,知道他内心必是十分挣扎,便清了清嗓子,又加了一把火—— “她已走投无路,还妄想着能去外头找徐公子汇合,却没想过,就算找到了徐公子,难道就有活路?徐家人会放着不管?主子爷,您若愿意收她,可不是对不起她,是在救她啊!同时也是为徐公子,为四小姐着想,难道您想看着亲妹嫁过去,就愁眉惨目,时时烦忧?再说,过后将人接回国公府,往后院一藏,徐公子去哪里知晓她的去处?” “不行!不行!常福,是我太宠你?敢在我面前,这般胡言乱语?”郑泽明握着拳头,有些狂躁地跺起步来。 常福跪地泣道:“小的一片忠心,天日可表!主子对卫家小姐一见难忘,每每回到书房,就对着小姐的画像痴望。如今佳人就在身侧,主子却碍于身份伦理,不敢近身。主子在小姐面前笑语宴宴,转过身来,却双眉紧锁,许多天不见笑模样。小的瞧着主子如此自苦,焉能不劝?” 郑泽明一拳打在常福肩上,怒喝:“岂用你来操心我的事?你算什么东西?住口!下回再叫我听见你说这些浑话,瞧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过了两天,派去驿馆探消息的人终于发回了消息,徐玉钦已达阳城! 郑泽明将手里的信看了一遍,不知为何,心里空落落的,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难道真要将她送去阳城么?玉钦总要回来,将她留在此处,是不是更稳妥些呢? 这样想着,郑泽明不由烦恼起来,那岂不是要瞒住卫雁他寻到玉钦之事?若叫她知道那边消息,还如何留得住她? 正苦恼着,不妨一个红色人影在眼前一闪,将他手中书信夺了过去。 郑泽明抬眼一瞧,见夺信的是郑紫歆,不由紧张非常。“胡闹,快还给我!” “挚友泽明,吾已于阳城,寻获卫二小姐之下落,正急谋营救之法。京中诸事,烦请泽明费心过问。玉钦过后再行当面致谢!”郑紫歆避过郑泽明的阻挡,大声地将信念出来,面上浮现出不悦之意,“徐玉钦不是去探亲访友,而是去阳城找卫雁之妹了?” 郑泽明劝道:“他毕竟跟她定过亲,她妹子下落不明,除了他,又有谁能帮着找寻?你别想多了,他也许是心中有愧,才替卫小姐多做些事,毕竟,他要娶的不是她,而是你!” “哼!他为何会写信给你?是叫你转交给那个姓卫的?” “不是,是我担心他安危,叫人飞鸽传往各地驿馆,才联系上的他!”郑泽明这话说的十分真切,他的确没有向徐玉钦说起卫雁被徐家迫害一事,毕竟徐玉钦人在外头,叫他远远地忧心着急,也不大妥当。其他的事,不如等他回京之时,由卫雁亲口对他说…… “既然如此,这信你想必看过了,我帮你收着!”郑紫歆说着,就将信折好放进了腰间荷包之中。 郑泽明扯住她道:“你要收起作甚?快快还我!” “为何我不能收起?你既然已经知道他的情况,又不需转交旁人,要信还有何用?莫非,你有事瞒着我?”郑紫歆以手抵住荷包,瞪着眼问道,“你跟那个姓卫的女人见过面?” “没有!怎么会?”郑泽明否认道,“你别信口胡说!紫歆,你快出嫁了,到了徐家,可要改改你的脾气,玉钦是个读书人,不会喜欢你这么刁蛮……” “郑泽明!你说什么?你说谁刁蛮?”郑紫歆闻言,小脸立时涨得通红,攥着拳头恼道,“我贤名在外,乃是京城淑女之首,谁说过我刁蛮?再说,就是刁蛮了,徐玉钦也得忍着!我就不信,我郑紫歆拧不过他那个呆脑袋!” “你这个歪丫头,你还想整治自己夫君?我可告诉你,玉钦可不是软蛋,那小子瞧着文弱,其实执拗得很,你可别把在家里称王称霸的那套拿出来对付他!在家中祖父宠着你,由着你打鸡骂狗弄得全家上下人仰马翻,徐家人可不是祖父,叫他们知道了你并不贤淑的真面目,说不定会吓得要求退婚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醉意 郑泽明立在井儿胡同的宅院之前,听得到里面传来悠扬的曲声。 他给她置了琴瑟,她很少弹,倒常常取出那枚随身带着的陶埙,放在唇边呜呜吹奏。 每每她取出陶埙,总要失神良久。他无从知晓她在想什么,却在那埙声里渐渐乱去了自己的心绪。 她住在他安置的宅院之中,他过来探望之时,她就亲手斟茶相敬;她穿着他买来的衣衫,戴着他精心挑选的首饰,耐心倾听他谈天说地……有时他竟有种她会一直留在他身旁的错觉。 立在门外的郑泽明,在那幽咽的埙声里,显得无比地落寞而惆怅。 他收回已经攀上门环的手,向身后的小厮摆了摆手,道,“常喜,不进去了,我们走。” 常喜问道:“三爷,您不是要递消息给……” “走,回去!”郑泽明有些烦躁地喝道,垂着头走回巷口,一连三日,都未曾踏入过那所宅院。 卫雁等不到徐郎的消息,焦急不已,明知不妥,仍是叫来常福,请他去请郑泽明数次。 常福每回去请人,均是孤身而返,摊着手道,“小姐,不是小的没尽心,实在是三爷太忙,暂时顾不到小姐这边。小姐不如再等上两天吧。” 卫雁欲要自行外出去探柔姨,却又被常福跟侍女们拦着,“我的小姐,请您千万不要以身涉险,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小的们怎么担当得起?” 寄人篱下,有求于人,只得一次次忍住失望,耐心地等下去。 而那个常福口中“实在太忙”的郑泽明,此时却靠在倚红楼最大的一间雅间当中,左手搂着花想容,右手搂着柳娇娥,张开嘴吞下了美人儿喂到唇边的葡萄。 花想容笑道:“三哥,您在这儿醉饮两天,不怕家中夫人找上门来么?三哥这般拼命饮酒,似有愁事,不若跟想容说说,一吐苦水?” 柳娇娥笑道:“三哥不是跟夫人闹了别扭吧?” 郑泽明笑道:“哎,我来瞧你们,陪你们几天,你们不高兴么?我有什么苦水可以吐?我郑泽明,从小到大,事事如意,有谁能让我不痛快、让我发愁?你们两个,别说旁的,来,喝酒!谁先陪我喝了这壶,我给她打一对赤金镯子!。 两女听了,均是大喜,纷纷执起酒杯,一个道,“三哥,想容先干为敬”,一个说,“三哥,您可要说话算数呀!” 红绡床帐上的鎏金钩发出淡淡的光晕,帐内被褥凌乱,令人不免生出一种旖旎的联想。可花想容透过郑泽明因醉酒而发红的脸堂,分明瞧出了某种熟悉的心殇。那凉枕冷帐,不过是向晚醉到不省人事的他,短暂休憩的地方。 她的厢房,留住了他醉倒的身影,却留不住他软弱易变的心。 曾经的山盟海誓,言犹在耳,曾经的缠绵恩爱,也犹在眼前。他却已不是那个,听闻她被人欺辱,就将新婚妻子撂在一旁,急冲冲奔过来救她的那个少年。 好在她在欢场已久,早已看淡了世故人心。她固然心里抱有过一丝幻想,希望他能信守诺言将她赎身出去,可一次次的失望,一天天的拖延,也叫她早已明白,她对他来说,也不过是过眼烟云,终有一日要疏离淡忘…… 郑泽明一口接一口地饮酒,没人能劝他,也没人敢劝他。他仰头向后,将颈子靠在椅背上,眼前闪过某天午后他走入井儿胡同小院之中的情景。——她从屋中走出来,站在廊下,她穿着他喜欢的那种洋绉纱料子衣裙,双目如秋水般温柔,笑着望着他,似乎十分喜悦,似乎高兴自己终于盼来了他,她笑着说,“郑公子,您来了!” 郑泽明笑着低语:“是,我来了!你欢喜么?” 柳娇娥醉伏在桌上,听闻他的呢喃,迷糊地笑道,“欢喜的,自然欢喜三哥您来……” 只花想容尚保持着一分清醒,她起身用冷水浸了帕子,拧去水珠,一点一点擦拭郑泽明昏沉发烫的额头。 郑泽明陡然睁开双目,握住了她的手腕,状若癫狂,反复念道,“我来了!我来了!我立即就来!” 花想容柔声道:“三哥,您醉了……” 郑泽明一把挥开她的手,走出房门,站在走廊中,向着隔壁厢房喝道:“常福!常福!我要去见她!备马!备马!” 隔壁门里传来常喜迟疑的答话声,“爷……常福在井儿胡同呢!是小的在。” 接着,就有一个灰衣小厮边胡乱地穿袍子,边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 郑泽明也不等他清醒过来,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走。 常喜跟在后头,不住地唤,“爷,主子爷!您要去哪儿?等等小的啊!” “嘭嘭嘭,嘭嘭嘭!”急促的敲门声,引得四周狗吠之声大作,郑泽明急切地拍着门板,大声叫道,“开门!开门!” 住在门房处的常福揉着眼睛开了门,还没看清来人的面目,就被推得后退几步,几乎跌倒。 接着,一个宝蓝色的人影一闪,来者已气势汹汹地朝卫雁的闺房冲去。 常福吓了一跳,待要去阻止,却被随后而来的常喜一把扯住了袖子,“常福,那是三爷!” 守夜的婢女名叫小圆,听见外头声响,第一时间就爬起身来,走到门边想探看情况。还没摸到房门,已被人将门从外踢开,“啊!”她忍不住大呼一声,被门板狠狠地撞在脸上,立时鼻子酸痛得眼泪鼻涕一同流了出来。 郑泽明低喝道,“滚!” 小圆见是主子来了,不敢分辨,捂着鼻子哭着躲了出去。 卫雁早听见了外头的动静,她拿起床头的外袍,套在身上,趿着绣有淡粉色芙蓉花的绣鞋,走了出来,“小圆,发生了什么事?是谁在外头?” 一个低沉、嘶哑的男声道,“是我。” 卫雁惊恐地立住脚步,她的面前,走来了一个鬓发凌乱,脸颊发红,步伐不稳的男子。 “郑……郑公子……发生了何事?”卫雁心里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随着他的不断迫近,她一步步向后退去。 “卫小姐……”他的喉结,艰难的滚动着,声音低极似泣,“是我来了,你……欢喜么……” “郑公子?”卫雁勉强保持着镇静,“你……你饮酒了么?” 郑泽明陡然扑向她,夹杂着酒味的热气喷在她的颈上,“卫小姐!卫小姐!我来了!你欢喜么?嗯?你欢喜的,对不对?你盼着我来,对不对?卫小姐!”(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卫雁扬手就打了他一耳光,嘶声喝道,“郑公子,你疯了!” “是!我疯了!我早就疯了!”他发红的眼中,流出泪来,“自从去岁春宴,我在御花园中望见你弹箜篌的那一刻起,我就疯了!我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我疯狂的画你的肖像,我凝望着画中的你想象你就在我身旁!你与玉钦在我面前微笑低语,你不知我有多痛苦,多伤心!卫小姐!我倾慕你!……如今,徐家要你死,玉钦再也护不住你了!就是我们郑府,为了嫡女的脸面和今后的幸福,也不可能任由你跟着玉钦!你跟了我吧!跟了我吧!我会护着你,我能娶你进门!你可怜我这个傻子,可怜我对你的一片痴心!” 他双目赤红,咬着牙、低声嘶吼着向前扑去…… 常福跟常喜守在外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惊惶的尖叫声。两人对视一眼,又默默地将眼移开。常福想到自己之前对主子的那番劝诱,不由暗暗懊悔,心中涌起一种强烈的愧疚之感,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风雨似乎一息便逝,对卫雁来说,却似一世般拖沓而漫长。 巨大的羞耻和绝望已令她没有力气去指责、咒骂、哭泣、和厮打。 她被悲伤深深笼罩着。 她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帐顶的姜黄色流苏。那摇摇摆摆的穗子,似乎夺去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莹润的肌肤泛着光,没有盖着锦被,就那么平躺在床上,春日微凉的空气竟没有令她感受到半分凄寒。 郑泽明坐在床边,拾起地上凌乱的衣裳一件件穿上。 他低垂着眉眼,不敢朝身后的她望。 几番挣扎,终是忍不住,低头拾起了她的外袍,回过身来,闭着眼睛,盖在她的身上。 她闭上了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一切对她来说,都已无关紧要。 他叹了一声,然后,握住了她的手,唤道,“卫小姐……” 想到此时两人的情形,他顿了一顿,改口道,“雁妹……你……” 听闻那声轻唤,她似活了过来,疑惑地朝他望过来。可这在床边唤她雁妹的男子,不是她的徐郎! 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雁妹,你别难过,我……我一定会对你负责……” 卫雁别过脸去,抿着唇,双眼不住地溢出泪水。 郑泽明愧疚地劝道:“雁妹,你跟了我吧!我,我聘你为贵妾!我心里只有你,只要,只要你跟了我,我保证一心一意待你!我家中那些姬妾,你若不喜欢,我全部打发了,独独宠你一人!你就当可怜我一颗真心!你就应了吧!我即刻便迎你回府!好吗?” 他的话语,说得温柔无比,劝慰之中带着一丝悔疚。清醒过来的他,也同样惊慌失措,不敢置信,自己竟做出这样卑鄙下流的事来。 卫雁复又闭上眼眸,任泪水肆意地流淌,沾湿雪白的脖颈。她不想看他,也不想面对自己。如今,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徐郎呢? 郑泽明呆呆地望着她,知道她此刻必是悲痛欲绝,不会理会他的言语。他只好默默转回头,低声道,“雁妹,你别胡思乱想,我……明日再来瞧你……” 他站起身,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你相信我……我对你……” “别说了!”她别过脸去,坐起身,将身上盖着的外袍穿上。然后,她缓缓站起,走到桌旁,低低地说道,“你过来。” “雁妹?”郑泽明的双眸,瞬间被惊喜填满,泛出愉悦的光彩。难道,雁妹已经认命? “雁妹,我真的……”他情不自禁地靠近她,话未说完,却见眼前寒光一闪—— 她不知何时,已将桌上果盘中的小小弯刀握在手中,他甫一靠近,就全力向他刺来! 郑泽明大吃一惊,待要闪避,忽见她绝望的眉眼,心中大恸,悔疚之下,竟是不闪不动,生生挨了下来。 肩侧传来清晰而剧烈的疼痛,郑泽明身前渐渐染血,越染越浓,到最后,随着小刀被抽回,那鲜血,瞬间喷薄而出。 他却没有低头去看,好似浑然不觉痛。只呆呆地望着身前冷眼相对的心上人。 伤口很深,足见是使了全力的。奈何那弯刀利落不足,又失了准头,卫雁一刺之下,虽伤了他,却奈何不得性命。 卫雁苦涩一笑,道一声“罢了!”回手便向自己颈中抹去 骤变突起,郑泽明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口,一步跃到她身前,大喝道:“雁妹不要!” 却是来不及阻止,卫雁嘴角含着一丝解脱的笑意,雪白优美的颈中,鲜红的血液滚滚涌出父亲,母亲,女儿没用,女儿这便舍了这已脏掉的皮囊,陪你们来了 徐郎,我对不起你,今生,无法报答你了,来生,再为你叠被铺床 郑泽明大吃一惊,不顾伤口疼痛,将卫雁搂在怀中,用衣襟按住她颈中伤口,焦急呼喊:“来人,请大夫,请大夫!” 望着怀中气若游丝的佳人,郑泽明又是后悔又是愧疚,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口中喃喃:“别死,雁妹你别死。你好傻呀,你心中有气,只管打我骂我,你就是要我这命,我又有什么话说?你怎能伤害自己?你伤了自己,可教我教我有多心疼” 胡言乱语片刻,大夫到了。 给卫雁仔细包扎了伤口,开了补血药方,另伤药两贴,仔细说了注意事项和养护要领。临走时,大夫这才瞥见床边站着一人,嘴唇青白,脸色如纸,伤口处正不断渗着鲜血,他胸前的衣裳,此刻,已被鲜血染红了大片。大夫连忙又查看伤口,施针止血,敷了伤药,心中暗暗责怪这人自己重伤却不及时出言令他医治。 下人将大夫送走,郑泽明坐在榻旁一瞬不瞬地凝望着昏沉而卧的卫雁,婢女进得屋来,劝道:“公子,您还伤着,要不要回府将养?” 郑泽明摆摆手:“不了,叫常喜回府告知祖父和三奶奶,说我在霍志强府上吃醉了酒,宿在他那儿了。我受伤的事,绝不可令府中知晓!” “另外,你们仔细看好了小姐,别叫她出门一步。今儿都怪我糊涂,唉,莫教她再难过,走,去倚红楼,我去那边将就一晚” 他不舍地频频回望床上的人儿,走到门边,身子晃了两晃,在婢女的惊呼声中,一头栽倒,晕死过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外室 郑泽明在外宿了两晚,不敢耽搁太久,怕府中知晓,白日在倚红楼养伤吃药,晚上便强撑着回府去,也不去妻妾房里,只推说应酬晚了要宿在外院。 这天刚换完伤药,问起卫雁伤情,常福面有惧色,答道:“卫小姐不肯吃药,水米不进,眼看眼看就不行了” “胡说!”郑泽明大怒,一时激动,险些绷开了伤口。 一进入卫雁房中,见她无力地仰躺在榻上,堪堪两日,人瘦了一圈,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 郑泽明心酸难忍,落下泪来,也不要人搀扶,滚到地上,双膝一跪,哭求道:“雁妹,是我犯下的罪孽,你只管罚我便是,何必自苦?此事已无法回头,便要我将性命奉上,也不敢违逆!只求雁妹思量自身,千万保重!雁妹如今,有何要求,只管开声,停妻散妾,无不遵从!雁妹,雁妹!” 一时之间,不管是门口立着的小厮,还是室内服侍的婢女,尽皆动容。公子跪地,下人们岂敢站着?婢女小厮们接连跪了一地,皆泪颜相求,有说请她珍重自己的,有说请她怜惜公子一片深情的 下人们均想:有一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这般痴心相待,夫复何求? 卫雁猛然睁开双眼,不知从哪里升出一丝力气,侧过脸庞,声嘶力竭地喝道:“滚!” “雁妹,我滚,我滚!只要你答应,灭了轻生之念,我立刻就滚,永远消失,再也不来烦你!”郑泽明见她出言怒骂,知道她已存了点滴活下去的念头,一面安抚,一面以眼色示意婢女奉上汤药。 卫雁由婢女扶起,喂了大半碗汤药,咳嗽一阵,偏过头去,再次喝道:“现在可以滚出我的视线了吗?” 郑泽明又哭又笑,连连道:“好好,我马上滚,只要雁妹你好好活着,别说让我滚,让我干什么我都依你” 说着,连滚带爬地奔了出去。 这天,郑紫歆经过回廊,见书房外无人,而房门紧闭,料想定是她那没出息的三哥又在偷画卫雁,不由气恼,示意婢女不必跟着,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欲猛然闯入,令他不及遮掩,抓他现行。手刚按上门板,却是一顿。 里面传来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仔细服侍,她要什么,都给她,只一点,千万看好了,身边不能离人。若她再自戕,但有损伤,惟你是问!” 是三哥郑泽明的声音…… “小的知道,请公子放心。只是,小姐今日又是不发一言,只喝了半碗参汤,这样下去,只怕不好公子要不亲自去劝劝” 只听重重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捶在桌上,许久才听郑泽明道,“近段时日,我我不便我无暇去见她,你叫婢子们好生劝慰。你去账房,以我的名义,领三百两银票,给她买些精致衣食,府中如有问起,便说,我要银钱给好友贺寿” 接着又是一番叮嘱,“好生照料”,“不可让她出门”……云云。 脚步声起,料是里面人正欲步出,郑紫歆心想定然是躲避不及,便刻意提声道:“三哥,你在不在?” 门扉打开,一个灰衣小厮神色忐忑地走出来,施了一礼,唤,“四小姐。”然后匆匆而去。 郑泽明极力掩盖心虚的表情,勉强一笑,“四四妹,你怎么来了?”心里不安,暗想她有没有将他刚才说的话听了去。 “三哥这里,紫歆不是常来?怎么,今天不欢迎我?刚才那是你的小厮常福吧?说起来,怎么常福最近总不见他在你身边服侍?” 又扯开话头,“三哥,说正经的,昨日我画月晖牡丹图,总觉得画不来月色的柔和清雅,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见她情态一如往常,郑泽明放下心来,笑道,“来,坐过来,我这正巧有幅月下图,咱们一同品鉴,看看你能不能有些心得?” “是静虚大师之作?三哥,你怎么得来的这画?” 郑紫歆满腹心事,心不在焉地匆匆敷衍片刻,推说急着去完成画作,便即告辞。 她甫一出门,便唤过贴身婢女秋叶:“去,叫个机灵的,去打听打听常福去了何处。这几天,悄悄叫人跟着,把常福的行踪给我摸熟了!” 几日后,婢女回报,郑紫歆又惊又喜,料不到,竟得知了如此惊天秘密。 这天,郑泽明刚刚出门,郑紫歆便带两名婢女,步入郑泽明夫妇住的丽景苑。 郑泽明的妻子柳丝丝正在刺绣,见这位在府中极受宠的小姑子不经通报地走进来,这种行为她早已见怪不怪,忙起身笑迎,“四姐儿今天怎么有空来我院子玩儿?” 柳氏是吏部侍郎柳吉云的嫡女。她二十来岁,说不上貌美如花,但周身自有一种端丽气质。 “三嫂嫂,你还有时间绣花?我那三哥,在外做下了丑事,你作为妻子,不规不劝,就这么由着他胡闹?”郑紫歆连半句废话也无,什么施礼寒喧,她是不屑做的。 柳氏闻言,将秀眉微锁,回想近日丈夫连连外宿,久不近身,心底虽疑惑,却并未在意。此时郑紫歆如此一说,不由面色一沉。难道? “此事原不该我这妹妹多言,但事关郑柳两府脸面,紫歆也无法视若不见,嫂嫂这时带人去,恐怕还未迟”郑紫歆也不待柳氏答话,便吩咐秋叶道,“去,叫上人,带三嫂过去!” “不妥,不妥。”柳氏勉强笑道,“四姐儿说的话,嫂嫂还糊涂着呢。你带嫂嫂去哪里找你三哥?我一个妇道人家,窥探夫君行踪,岂非无礼?这不妥的。” “哼!”郑紫歆冷哼一声,“话我已带到,嫂嫂不愿相信,我也无法。若有一日,你的妻位被人占了,没脸的也不只是我郑家!” 柳氏急忙拉住郑紫歆:“你是说,夫君他,他他有了外室?” “外室?”郑紫歆冷笑,“我一个姑娘家,哪里懂得什么外室内室?这些细处,不如嫂嫂当面去问三哥吧!” 脸色几番变化,强自镇定下来,柳氏温言道,“四姐儿一番好意,皆是为我和你三哥好,我怎会不知?既是夫君有了中意的人,养在外面,难免教夫君不便,也恐人家要误会、言我善妒、不能容人,待我将常喜他们召来,问明了此事,再与夫君商议一番,将人接进来好生照料便是。想必,夫君也会高兴的,四姐儿你说呢?” “嫂嫂好气量!”郑紫歆暗暗恼恨这个柳氏难缠,本还想把她当枪使,看来不易。 “如今,恐怕不是你能不能容下人家的问题,是人家容不容得下你!你当这人是寻常歌舞伎?是丫鬟婢女?可随你怎么拿捏处置?她可是当年,敢拒绝天子恩宠,艳绝九州名满天下的卫雁!”(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胡闹 卫雁之人,见过的不多。但御花园一宴后,卫雁之名,无人不晓。 “竟然是她?”柳氏倒抽了一口气,“她她怎会随了夫君,做一外室?她她不是徐公子的人么?” 这个消息,太令人吃惊了,饶是端庄稳重惯了的柳氏,一时也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提及徐玉钦,郑紫歆脸上就立即闪过一丝恼恨。 这位嚣张跋扈的大小姐,从小到大,一向是要什么有什么,身边时刻围满了想要巴结她讨好她的人,何曾在谁手上吃过瘪?却偏偏在徐玉钦这里栽了跟头。 不理会柳氏的惊疑,她说道,“三哥把人安排在井儿巷别院,至于去不去,怎么做,嫂嫂自己看着办吧!” 郑紫歆拂袖而去。行到院外,吩咐秋叶,“秋叶,你叫两个人,暗暗盯着嫂嫂这边,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我。” 柳氏在室内来回踱步,那个倾国女子,真的跟自己夫君在一处了吗?以她的姿色名声,对自己,很可能会造成威胁。 这时,柳氏的奶娘郝妈妈走了进来,手捧一对玉瓶,笑道,“三奶奶,你瞧,亲家老爷新得了两尊前朝玉瓶,知道您定是喜爱,特特命人给您送了来” 奶娘的话,令她清醒了少许。不错,自己行事规矩,出身不低,老父是吏部侍郎,又十分看重她这个女儿。即便郑府贵为公卿,也不能不把她放在眼里。休妻是不可能的,料想依郑泽明那懦弱性子,他也不敢! 不过,若是这样一个佳人在他身边,专宠专房倒是极有可能,若那人日后再添个一男半女即便自己地位得保,这一生,却休想再有夫妻恩爱。她毕竟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恩爱于她,虽不致命,但也不可或缺。 柳氏反复思虑,最后,她命令道:“郝妈妈,去跟夫人通秉,我要出府。” 傍晚,郑紫歆躺在贵妃榻上,一面把玩着刚涂了蔻丹的指甲,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哦?我那个贤惠的嫂嫂亲自去了井儿巷?” “是,四小姐!不过三奶奶是趁着常福不在,偷偷去探望了那个卫雁。”从人回禀道。 “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么?” “这个,属下不知。因三奶奶带了人放哨,咱们的人不好靠近。只是三奶奶出来时,瞧着挺高兴的,倒像是非常满意这个卫雁似的……” “哼!”郑紫歆将手在榻沿重重一拍,“满意?她倒想笼络三哥,帮三哥把人接回府来?” 倚红楼中,郑泽明躺在名妓花想容的榻上,身上的药刚刚换过,花想容为他细细地包扎,道,“三哥真是痴人!从来女子所求,不过一人倾心相爱!饶是想容,常听人在耳边说些甜言蜜语,可从没有人如三哥这般,愿以性命相付!想容真羡慕那位卫姑娘!” 郑泽明趁徐玉钦不在,对卫雁做下此等混账事,自然不敢对旁人提起。更别提他的那些同窗、朋友,多数与徐玉钦相熟。若是漏了口风,此事如何能了?他一方面深恨自己对不起徐玉钦,一方面怀着想将卫雁留在自己身旁的私心。如今可助他养伤、诉说心事的人,竟只有这倚红楼中的花想容一个。 “她若是你,我也无需费这许多心思。为这女人,我连名声、性命都拼着不要了,可她却”郑泽明说着,眼泪几乎要落下来,自己付出那么多,可卫雁,却是宁愿死,也不肯接受他的真心 花想容掩住嘴角几欲流露出来的苦涩,牵强笑道,“三哥,你别伤心,想容为你弹奏一曲吧……” 琴声幽幽,素手纤纤,郑泽明的视线落在花想容脸上,透过她,看向虚无。若论奏乐,谁又能比得上她 突然,房门砰地一声,被人从外面强力推开。门口处,老鸨的脖子上被人架着刀,难怪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传进来 郑泽明知道来者是冲着他的,他敛起衣衫,站了起来。 十数名持刀兵卫身后,大步走来一个红衣女子。 郑泽明怒道:“紫歆,你是不是疯了!胡闹什么?” “三哥,你先别急着训我,我为了你的事,都不顾身份,来这腌臜地方了,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郑紫歆头上的八宝珠玉华胜熠熠生辉,耀着人眼。 “究竟何事?” “你的相好,被嫂嫂发现了……” “什么?”郑泽明几乎惊得跳了起来,“她……她,她怎样了?” 他相信他的妻子是个柔顺善良的女子,但事关卫雁,他关心则乱,生怕妻子大发醋意伤了卫雁。此时他也顾不得细究,为何妻子会知道卫雁何在,而郑紫歆又为何知晓这一切,他急急问道,“她现在在哪?” “三哥,紫歆不知道,你问的是谁?是嫂嫂,还是?”郑紫歆故意问道。 “当然是……你把云娘放了,拿刀抵着人家做什么?”郑泽明好似这会才发现老鸨和其他人还被刀架着。 “哼!”郑紫歆阴测测地盯着老鸨等人,“给我挖了他们的狗眼,拔了舌头!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连我都敢拦着,嘴里还说些不干不净的话,我岂能轻易放过?” “胡闹!”郑泽明心烦意乱,吼道,“这些人……他们的主子你可知是谁?不要再闹了!” 他向府兵们说道:“你们速速带四小姐回去!” 接着,他快步走了出去,“常喜!常喜!快备马车,不,牵我的马来!” 郑紫歆目送着郑泽明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景,嘴角噙着一抹讥诮。这个三哥啊,他才是真的疯了,他才真的是在胡闹啊! 花想容上前两步,行了一礼,怯怯地道,“见过郑小姐!” 上回郑紫歆在路上截堵徐玉钦,为要挟郑泽明帮她胡闹,还曾将花想容给绑了做人质。如今再见这个小魔女,花想容不免战战兢兢。 “哼!”郑紫歆根本不屑于理会这个大名鼎鼎的花魁,三哥从前把她当个解语花,成婚后也常私下相会。如今,三哥得了卫雁,只怕这女子,再也入不了三哥的眼了…… 郑紫歆不欲再浪费时间,三嫂那边,就要有好戏上演,而且,是她一手编导的好戏……(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欺骗 宁静的夜空下,只有急促的马蹄声,踢踢踏踏地响起。郑泽明心急如焚,来不及等马停稳,就一骨碌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他快速地冲进小院里,侍女迎出来,惊慌地站在门廊处,“三……三爷,三奶奶她,派人,带走了卫小……” 她的话没说完,耳光、已狠狠地扇在她脸上。郑泽明气急败坏地问:“人呢?去了哪里?” “常福已经带着人去追了!”侍女小圆答道,“往那……那边……” 小圆只觉眼前人影一闪,郑泽明已经快步冲出去,飞坐于马上,向着她指的方向绝尘而去。 小圆捂着肿起的脸颊,露出了笑容。她衣带下的囊袋里,塞着一张数额足够她请郎中为她爹看病抓药买补品的银票。 码头处,一只晦暗的小灯挂在乌篷船上,船夫望着对面的方向,看见杂草丛生的荒僻小径上,远远奔过来两个小小的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卫雁穿着小厮服饰,手里拿着一只小包袱,对身边的人道:“替我多谢你家主人……” 那人侍女打扮,乃是柳丝丝身边的绿云,她连忙笑道,“卫小姐别见外,我家奶奶说,三爷欠的债,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替他还给您了,您快去吧,那船夫是我表姨父,很可靠的。” “告辞!”卫雁不再多言,转身上船。 “就是那女人!别让她跑了,杀了她!”突然响起一声暴喝,接着有五六支火把在四周燃烧起来。 卫雁来不及登船,已被从旁边草丛中蹿出的一人一把抓住。 绿云顿时慌了:“诸位好汉,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我们……” “嗖——”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天际,一只爆竹在半空中爆炸开来,把泊船之处照得亮如白昼。 强光骤去,黑暗中走出一队人马。最前面的一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正是郑泽明。他身后跟着常福、常喜、和十数名府兵。而他们之后,一乘马车,帘幕掀开,露出郑紫歆姣好的面容来。 郑泽明坐在马上,走近了,方看清楚眼前的情形,——卫雁被人劫持,侍女绿云被人推倒在地。持刀和火把的强人,算上劫持卫雁的那一个,共有七人。 郑泽明心里稍稍定了定,幸好郑紫歆带了府兵帮他,若不然,凭他和常福他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怎么能把卫雁救下来? “放开她!饶你们不死!”郑泽明高声喝道。 几个强人互望着,好似拿不定注意。 这时,卫雁大声喝道:“你们不是要杀我吗?杀了我!快点!不杀你就不是好汉!” 她不想再回到郑泽明的小院子里,做一只没有自由的金丝雀! 跟徐郎成就姻缘已不可能,家破人亡,天大地大,她没有去路。不若就这样,死了算了…… “雁妹!”郑泽明痛苦地呼唤,“你又何苦?”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卫雁,一时之间,翻天彻地般地痛苦和矛盾汇聚在他心间,从不知道,原来,渴望拥有一个女人的滋味,竟这般噬骨蚀心。 郑紫歆见两方僵持住了,她那个傻三哥一见到卫雁,就已经三魂不见七魄,只知道傻盯着人瞧。她心内将郑泽明痛骂了一通,扶着侍女的手走了过来。 “我知道你们是谁派来的。”她对那些持刀强人说道,“现在我三哥在这里,你们讨不到好处的。放人,我们让你们走。”她的声音和语调无比高傲,彷佛这群人根本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不放人,也可以,那人给你们的赏金,你们做了鬼再去领吧!” 强人们一个个犹高举着刀,但他们显然胆怯极了,他们紧张地面面相觑,直到看见劫持着卫雁的强人点了点头,其他强人迅速与他靠在一起,将卫雁推到前面,一个一个拔腿逃跑…… 卫雁恨得咬牙切齿:“没用!没用!杀了我,杀了我啊!”她无力地跪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肩膀,发出绝望的呜咽。本以为可以找一静处,隐姓埋名,从此一人煮酒弹琴,了此一生。谁知,到头来,逃不脱,还是逃不脱…… 郑泽明跳下马,走上前,伸手欲揽住卫雁。她扬手就是一掌挥了过去,静夜之中,巴掌拍在脸上的声音极清脆突出。郑泽明愣在原地,捂着脸,泪流满面。 “拿什么给你,你……你才能,看到我的好?要我掏出心来么?”他哭喊着…… 郑紫歆向侍女秋叶递了个眼色,秋叶会意,从车内取出一件披风交到她手上。她缓缓上前,蹲下身来,将披风披在卫雁肩头,柔声劝道,“卫姐姐,有什么话,回去说吧。夜凉风大,你这是何苦?你可知道,徐家哥哥来信了!” 徐家哥哥……卫雁反应了好久,才明白,这说的是徐玉钦,她的心莫名抽痛起来…… 她将目光投向郑泽明,“你知道?玉钦来信,你早知道,你却不告诉我……” 郑泽明愧疚地垂下头,他的眼泪打在衣襟上,“我联系上了玉钦,他已经打听到了你妹妹卫姜的下落。是我自私……,一心想留住你……” “告诉我,卫姜在哪里?”卫雁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玉钦已经跟她在回来的路上了么?你告诉我,我就……我就……” “你就……原谅我,好不好?”郑泽明抬起头来,将卫姜揪着他衣襟的手握住,“你别再伤心,好好地留在我身边,我会把你妹妹带到你面前,让你们团聚,好不好?” “你先说,她在哪里!我不信你,我再也不信你了!”卫雁摇头,甩开他的手,“你这个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我恨不得……我恨不得……好,你告诉我,你带我去找卫姜,现在就去!” “我……我……”郑泽明犹疑了。 “卫姐姐,你别急。你听我说,我们现在并不知道你妹妹在哪里,她的下落,只有徐家哥哥知道。上回他来信,只简单说了几句话,其他的事并没有细说。” 她拍着卫雁的肩膀,安抚着她的情绪:“你跟我回去,你亲自写信,问徐哥哥,不就知道了么?徐哥哥现在行踪不定,我们往来通信,都是用我三哥训练的信鸽。你跟我回去,很快就能知道你妹妹的下落了……” “不!”卫雁一口拒绝道,“我不要去……我……我有个亲人,住在城西……” “你是说,那个柔姨?”郑紫歆责怪地看向郑泽明,“三哥!柔姨的事你也瞒着卫姐姐?” 郑泽明垂头道:“我……我不敢说……” “唉!”郑紫歆恨铁不成钢似的跺了跺脚。 卫雁紧张问道:“柔姨怎么了?她出了什么事?” 郑紫歆拧了拧郑泽明的胳膊,喝道,“三哥,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老老实实地跟卫姐姐说?”(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陷害 “雁妹,你别着急……”郑泽明低声解释道,“徐家人盯得太紧,频繁去你那个柔姨处探问你的行踪,柔姨深怕自己成为你的掣肘,拖累了你,所以……所以……” “所以怎样?你快说!柔姨怎么了?”卫雁几乎要被这个说话慢吞吞的男人气疯了。 “柔姨托我告诉你,她要回老家去……她说,汝南那头,她还有个表弟……” “柔姨行动不便,她怎么走?”卫雁不可置信地问道。当年,年轻健康的柔姨在离开卫府后尚无法顺利离城,如今她拖着一双残腿,一身病痛,又能到哪儿去? “我也知道不妥……,她那个干女儿,说能照顾好她,我就……就给她们找了个车,将她们送出城……” 郑泽明说完,不待卫雁发火,便立即自责道,“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不该瞒你。可是……可是……她留在京城,你早晚要去瞧她,到时……到时徐家……必会找到了你!我岂能任你再次涉身险境?雁妹,你放心,我已给了他们许多银钱,他们会生活得很好,你若实在不放心,待风头过了,我再把人接回来!” 郑紫歆趁机说道:“卫姐姐,我三哥的确糊涂,他一时思虑不周,也是太过为你担忧。你别多想,如今最主要的,还是要等徐哥哥的消息,毕竟令妹还是奴籍,能不能将人带回来,还是两说。你跟我回去,住我的院子,我保证谁都不能来扰你!徐哥哥跟我自幼相识,于情于理,我都会帮他照顾你的!” 卫雁想到自己的处境,抬眼看向表情真挚的郑紫歆,她已经不能思考。茫茫前路,已令她看不清方向。她该何去何从,她该怎生抉择? 没给卫雁丝毫迟疑的机会,郑紫歆一把挽住她的手臂,直接搀扶着她上了马车,然后,她掀开帘幕朝外头的郑泽明打了个眼色。郑泽明会意过来,对着她深深一揖,心内感激这个聪慧的妹妹为他劝住了卫雁。虽然不小心揭穿了“他无法联系到徐玉钦”的谎言,但只要卫雁肯留下来,并跟他回府,不怕没机会打动她! 郑紫歆将卫雁安顿在自己院子的后罩房,一再保证过明天一大早就会写信给徐玉钦问卫姜下落,这才向着自己房间走去。郑泽明立在廊下,正伸头向她的方向瞧,郑紫歆不由暗骂:“没出息的东西,丢我郑家的脸!那女人有什么好?值得这样挂心?”面上却是笑:“三哥,你怎么还不去休息?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都处理好了。绿云不肯松口,说什么都不知道,唉!我正心烦意乱,丝丝是个好女人,也许不是她做的……?”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他以后该怎么面对他这个贤妻? “三哥,三嫂也是可怜人。”郑紫歆道,“你欺骗背叛在先,她阴谋策划在后,你不能怪她。此事不说破,你们还是好夫妻。若要说破,你们无法继续生活在一起,郑家、柳家,就要成仇!三哥,你不要意气用事啊!” “我都明白。”郑泽明低垂着头,“她怎么样了?” 郑紫歆暗自翻了个白眼:“她?卫姐姐?她睡下了。你别担心,此时你不宜勉强,就让她留在我这里,我替你好生劝解着,等她想通了,三嫂那边也放下了,你再计较之后的事。你要纳要聘,都得等她能够接受了才行。” “可是……”郑泽明怎么能够忍受卫雁近在咫尺而不能相见? “她可是徐玉钦的女人!”郑紫歆沉声道,“她又在御前露过脸!谁不认识她?你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抢了自己好兄弟的女人?你觉得大哥和祖父会允许你做这种事?三哥!急不得啊,等过段时间吧!” 一番话,说得郑泽明心凉半截。是啊,他想娶,她未必肯嫁。她肯嫁,家里却又未必肯答应啊…… 郑泽明回到自己住的院子,仆人们纷纷凑过来作揖问好,郑泽明一概不理,大步向正房走去。柳丝丝得了信,正要出去亲自迎接,谁知郑泽明已如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 “夫君!”柳丝丝笑盈盈地行礼,“夫君用过饭了么?妾身这就叫人去做些汤水来可好?” 又对房里的侍女道:“去,吩咐厨房,说三爷回来了,多备几样三爷爱吃的小菜,哦,还有酒,要花雕酒!快去!” 侍女领命而去,房中只余他夫妻二人。柳丝丝亲自拧了帕子,给丈夫擦脸。郑泽明坐在窗下的椅子上,指着另一张椅子道:“你坐。” 柳丝丝见他不似平常那般和颜悦色,不禁问道:“夫君,有何事?” “绿云呢?”郑泽明问道,“她是你最贴身的人,怎么我回来,一路上都没见到她?” “她……”柳丝丝脸色微微发白,“她……她今儿身子不适,我叫她去歇下了。” “哦?”郑泽明脸上露出笑意,眼神却冷冰冰的,“绿云泡的茶,最是合我心意,她若非重病,叫她来泡杯茶吧!” “这……这不好吧,绿云身子难受,咱们做主子的也该体谅,让她睡会吧?”柳丝丝小声说道。 她心里也很疑惑,绿云怎么还不回来?不过是送个人去渡口,需要两个时辰么? “哦,那便算了!”郑泽明伸手抚住柳丝丝的脸,“几日不见,夫人似乎清减了,这些日子去了哪里散心没有?” “没……,也不过是院里院外打发时间。”柳丝丝握住丈夫的手,“倒是夫君你,许多日不曾与妾身如此闲话了,夫君的脸色不大好,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郑泽明笑笑:“能有什么事?纵是有事,也瞒不过夫人去。罢了!你歇息吧,我去瞧瞧玉莲。”玉莲是郑泽明妾侍的名字。 柳丝丝脸上闪过一抹感伤,但她仍然笑意盈盈地将郑泽明送出门去,站在廊下,目送着他走进玉莲的院子…… 夫妻二人谁也没有提起卫雁,也没有提起今晚的事,虽然感情已所剩无几,但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们之间自有一种不需言说的默契。 柳丝丝犹在发呆,蓦地扑进来一人:“夫人!” 柳丝丝眯眼一瞧,竟是绿云回来了。 “有人要杀卫雁!幸好三爷去了渡口!”绿云快速禀告道。 “绿云?”柳丝丝惊叫,“你说什么?” 绿云将今晚的事细细说了,柳丝丝不由叹道:“有人要杀卫雁?她到底招惹了什么人?幸好三爷去得及时,可三爷为什么会早早备了府兵?难道他早就知道我会送卫雁走,又知道卫雁会有危险?” 绿云气愤地道:“夫人!听您这么说,说不定是三爷故意叫人扮成强人吓唬卫小姐,他再来个英雄救美,以此来俘获卫小姐的芳心!他到底把夫人您当成什么了?怎么不见他对夫人费这许多心思?” “不、不对!”柳丝丝脸色一白,“三爷知道是我送走卫雁,而又亲眼撞见卫雁遇险……有人害我!这是……陷我于不义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奴婢 难怪方才郑泽明的态度那么奇怪,原来,原来,他以为是我要杀卫雁啊! 究竟是谁,要挑拨我们的夫妻关系?难道……是那个玉莲? 不,不会! 柳丝丝否定了这一想法。玉莲只是个没有地位的妾,她身边没有能使的人,她更不会知道卫雁与郑泽明的事!知道此事的只有…… 答案,呼之欲出了! 柳丝丝神色变幻不定,想不通,她怎么也想不通啊,那人为何要挑拨他们夫妻关系?为何要布下如此阴谋来栽赃于她? 卫雁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昏暗的房中,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帐顶破烂的幔帐有灰尘扑簌簌地落下。 卫雁记得自己跟着郑紫歆回了郑府,她说可以帮她寄信给玉钦,她说已经知晓了卫姜的下落…… 正思考着,郑紫歆带着几名侍女,金环玉绕地走了进来。 “郑小姐!”卫雁行了平礼,“多有打扰。现在我们能给徐公子写信了吗?” “呵~”郑紫歆彷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她张开嘴,笑了起来,“你说什么?给徐公子写信?” 卫雁上前一步,拉住她袖子,“是,昨晚,你不是说……” “啪!”毫无预兆地,她猛然一掌,重重地打在卫雁脸上,“你也配?你是什么东西?你也配提起徐公子?你不过是被我三哥玩剩下的东西!你以为,你还可以嫁给徐公子?” “你!”卫雁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昨晚,你说,会帮我!你为何如此待我?” “哼,昨晚种种,不过是做给我三哥看!”郑紫歆冷笑,“若非如此,三哥怎会答应让你住在我这里?卫雁,你太天真了!” 一面说,一面逼近卫雁。她的指甲划在卫雁的脸上,“我告诉你,你走不掉了。我想让你生,你死不了。我想让你死,你就不能活!” 卫雁甩掉她的手,向门口冲去:“让开,我要离开!让开!” 不需郑紫歆下令,几名侍女已经抓住了卫雁。卫雁诘问:“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待我……?” “无冤无仇?”郑紫歆笑道,“可我就是喜欢折磨你,看着你生不如死!看见你受罪,我会很开心,很开心!” 她向侍女们一挥手,“拿过来!” 一名侍女拿出一张纸来,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印盒。郑紫歆走到卫雁身旁,拉住卫雁的手,把她的手指按在印泥里,然后,向那纸张上盖去。 卫雁睁大了眼睛,看清楚那纸上,写着:兹某年某月某日,有女卫雁,因不堪生活困苦,为求两餐,自愿卖身于郑府为末等粗使奴婢…… 是卖身契!卫雁如何肯按下手印?可凭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挣开紧紧抓着她的那两名侍女,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印,印在了纸上! 鲜红的指印,刺得人眼生疼! “是郑泽明的意思么?”卫雁问道。 “我三哥?”郑紫歆仔细地将卖身契收好,笑道,“我三哥是个多情的人儿呢!当年为了个青楼女子,闹着不肯成婚。后来成了婚,又看上了自己同窗的妹妹,要死要活地纳了为妾。再后来,就是你。你成为郑府奴婢,说不定哪天我高兴了,就让你去伺候我三哥,他肯定会夸我,是个体贴懂事的妹妹!哈哈,哈哈哈哈……” 郑紫歆笑得前仰后合。 卫雁愤恨地闭上了眼。她没有一日不在后悔,那时,不该走进郑家的铺子,向郑泽明求救。 接下来的日子,卫雁千方百计地逃跑。郑紫歆的人时时刻刻盯着她,不管是谁将她逮到了,扬手就打。郑紫歆的几个贴身侍婢,更是折磨人的好手,给她穿最粗糙的麻布衣裳,使她娇嫩的肌肤被粗麻摩擦得生疼。她喝不到一口热水,吃不到一口新鲜的饭菜。 冷硬的馊馒头摆放在破烂的桌上,郑紫歆好整以暇地坐在对面,翘着二郎腿冷笑道,“不要想着绝食而亡,你知道的,徐公子的信在我手里。只有我知道你妹妹在哪,你让我高兴,我说不定,就大发慈悲,跟你说了!” 卫雁别过头去,思量着,最终,她拿起馊馒头,凑近嘴唇。 酸腐的味道扑鼻而来,她伏在桌上开始干呕。 郑紫歆大笑着,十分得意。谁能想到,那个名满天下,艳冠京城的卫雁就在她手上,任她折磨,任她拿捏! 卫雁被关在厨房后面的小柴房里,厨房的人都盯着她,只要她稍稍走远,就会被人扯着头发推搡回屋里。早在她入郑家的第一天晚上,就被郑紫歆派人下了迷药,将她原本带着的包袱、首饰、银票全部收走,只有那枚发旧的陶埙,因太不起眼,而幸运地留在她身旁。她无法贿赂他人助自己脱离困境,也没有一个下人敢违抗郑紫歆的命令,跟她说话。 过几日卫雁终于不再试图逃走,郑紫歆就命人吩咐事情给她做。要么是洗刷马桶,要么是洗奴婢们的衣衫……卫雁倔强地挺直背脊,坐在门槛上。她不言不动,恍若一个死人。不管来吩咐她做事的人如何打骂,她只是咬着噙血的嘴唇,不发一语。 郑紫歆也怕不小心将人给弄死了,无法跟郑泽明交代。郑泽明几次来看卫雁,都被她以“卫雁不愿见他”为由打发了。郑泽明有一回甚至差点就闯进她的闺房,要亲自去求见卫雁了。郑紫歆知道这样藏着她,终究不是办法。 这天,她来到后院的柴房,远远听到里面传来悠然的乐声。卫雁穿着粗麻衣裳,坐在门旁,手中捏着一片叶子,吹着一曲不知名的小调。 此刻她衣衫鄙陋,头发松松地,用一根草绳挽着。她闭着眼睛,神色淡然。她的面前,摆放着好几盆脏衣服,有的衣服上,还带着油污和血渍,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可卫雁恍若不见。她吹奏着小曲,好像并不是身处于一个破败不堪的院子里,而是,正坐在最美丽的原野上,迎着最温柔的春风,无比的悠闲恣意…… 郑紫歆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眼睛刺痛得睁不开来。 她折辱于人,希望卫雁在她面前卑躬屈膝尊严尽失,可此刻,她竟如此的闲适坦然,哪里有一点被人折辱的样子? 郑紫歆缓步走进院子,围观卫雁吹曲的仆人们迅速地行礼四散而去,侍女们取了一把椅子,放在院中,郑紫歆坐了,待卫雁放下了口中的叶子,才开口说道:“徐公子来信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牢笼 “你听见没有?徐公子来信了!”郑紫歆重复道。 卫雁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开口询问。她低着头,看也不看面前的说话之人。 “他说,他要回来了!”郑紫歆自顾说道,“他走了多久了?有一个多月了吧?唉,这一路跋山涉水,也不知他如何了……” 说着,发现卫雁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自己,她脸上蓦地一红,顿了一顿,掩饰住自己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心事,“如今,徐家上下都在传,说你跟一个书生私奔了,他若知道,必定会十分痛苦吧?要不要我帮你跟他解释解释?” 说她跟书生私奔?果然,那些栽赃嫁祸,都只为令徐郎对她死心啊…… 卫雁苦笑。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就让他认为是她背叛他好了。她的清白已失,他们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他应该会很痛苦吧?会不会后悔当初,曾那样傻傻地为她付出一切? “你跟我说这些,是想看我难过的样子?”卫雁微笑,对上郑紫歆的眼,“我不会哭,更不会捶胸顿足。你可以走了!” “别自作聪明!”郑紫歆一字一顿地道,“他会带你妹妹回来!难道,你不想见一见?” “砰!”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炸开,卫姜,卫姜要回来了? “……”卫雁眼中迸发出希望的火苗,这些日子里,这种非人的生活,能支撑着她活下来的,就是那么一点点希冀和渴望。 如今,那希望就要成真了么?卫姜要回来了? 郑紫歆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懒洋洋地倚在椅子里,把玩着自己涂了蔻丹的指甲,“怎么,高兴吧?想不想去见见你妹妹?你乖乖的,让我高兴了,说不定我会让你走出郑府,让你跟你妹妹团聚……” “你会么?”卫雁满含恨意,“你怎么会?你如此折辱我,又岂会好心放了我?再说,你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会信!” 郑紫歆嫣然一笑:“那就看你听不听话了。我三哥要见你,你好生去见他,告诉他你在这里过得很好。如果你跟他说出一句不该说的话,我就立刻把你的卖身契送到青楼,让你这辈子,都在那腌臜地方伺候男人!” 她捏起卫雁的下巴:“别幻想我三哥会救你出去,要知道,他是这个世上,最懦弱的男人!他不会放你走,他会留住你,藏好你,让你不见天日,让你无法说出他抢自己好朋友女人的事实,他不会让你见徐公子,甚至不会让你见到任何人!人做了不堪之事,总是要千方百计地掩盖住,他就是那种人,你明白么?给我好好想清楚!” “你们不愧是亲兄妹呀。”卫雁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不屑地笑了,“明明是这么高贵的身份,这么好看的外表,里面却藏着这么肮脏的灵魂!” 郑紫歆扶着侍女的手,缓缓站起身,她彷佛觉得阳光刺眼,抬手挡在额前,“随你怎么说,你这次表现得好,我会拿徐公子的信给你瞧瞧,让你知道,我是不是骗你?” 难得的得到一次沐浴机会,卫雁在水中泡了许久,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瘀痕,全是郑紫歆授意下的罪证。秋叶来催了三四回,她才缓缓起身,穿上郑紫歆送来的绫罗衣裙,戴上一枚全新的紫金镶猫眼石花簪,跟着秋叶走向郑紫歆事先安排好的地点。 她走到门口,秋叶示意她噤声,里面的说话声清晰地传了出来—— “……三哥,这事,我全是为你!若非如此,她用什么身份留在咱们家?你怎么解释她为何会在这里?只有给她改名换姓,做个假的卖身契,她才能安然住下!没有人会去关注一个奴婢!她在我屋里,假作我的丫鬟,除了母亲,那些见过她样貌的人,祖父、大哥,他们根本不会见到她!否则,人多嘴杂,说出去徐家哥哥曾经定过亲的女人在咱们家里,你怎么面对徐家哥哥?若叫祖父知道她的身份,为了保全你的名声,难保他们不会悄悄处死了她!再说,若让三嫂知道,难保不会再下杀手啊!三哥,忍一时相思,好日子长着呢!等事情淡了,你想怎样,还怕不成?” “那也不能、那也不能……这样委屈她啊。她是个世家小姐,叫她以一个奴婢身份活着,她那么骄傲,怎么会同意呢?只怕,她会恨死了我!” “三哥,那你说,该怎么办,直接告诉她,徐玉钦要回来了,送她回徐家吧?” “我……我……”郑泽明揪着头发,痛苦地蹲在地上,“只要她平安喜乐,我……我也……” “三哥!你疯了!徐玉钦会杀了你的!”郑紫歆简直要被这个傻子气疯了,“那你觉得,她会愿意么?她会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回到徐家去?她是为什么从徐家逃出来的,你不知道么?她在徐家,难道就能平安喜乐?退一万步,就算徐玉钦可以保全她,可总要等到徐玉钦回来以后再做打算,路上至少也要半个多月,这段时间,你怎么安置她?” “呜……呜……”郑泽明呜咽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从来没有如此为难过。他抓住郑紫歆的手,“妹妹,你说我该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 郑紫歆耐着性子俯下身来:“傻哥哥,你何必如此?你喜欢的女人,只会是你的!你不说出去,没人知道的。什么道义、礼法,只是用来束缚那些傻子罢了。” “枉我读圣贤书,我是混蛋!我是个彻彻底底的卑鄙小人!” 郑泽明嘶吼着,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光。 这时门外秋叶高声道:“四小姐,双双姑娘来了!”双双,郑紫歆告诉郑泽明,这是她给作为奴婢的卫雁,取的新名字。 急促的脚步声起,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打开,郑泽明快速地迎出来:“雁妹!” 卫雁站在廊下,阳光将她笼罩着,她装扮华贵,容颜艳丽如昨。只双眼无光,脸颊瘦削,曾经丰腴婀娜的体态,如今却有些弱不胜衣。 郑泽明只道是自己做下的糊涂事令她郁郁不乐而憔悴下去,他愧疚地说道,“雁妹,你清减了!”他的眼眶再次湿润起来。 这些日子,他愧疚、后悔、不断地自我折磨,他的心中又何曾好受过? 卫雁与郑紫歆对视,嘴角牵强地扯出一抹笑,“郑小姐待我极好,你只管安心便是。身份尴尬,以后不要再来了!” “我……”面对卫雁的拒绝,他一时语塞。(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毒誓 郑紫歆笑道:“三哥,你们先聊,我去取徐哥哥的信来,也好让卫姐姐安心呐。” 屋中只余卫雁与郑泽明二人。郑泽明这几天求见,只盼能像此刻般,与心上人当面说说话。真到了这个时刻,满腔心事,偏偏又不知从何说起。 郑泽明垂泪道:“雁妹,你恨我,是不是?” 卫雁冷笑:“自然。你又何必明知故问?枉我白白信你,你一面与玉钦做朋友,书信往来频密。一面两厢瞒骗,迫我至此!你还要装作一副真诚、善良、痴情的样子来,做给谁看?” 方才她清楚地听道了他与郑紫歆在屋内说的话,显然是郑紫歆有意安排,叫她知晓,这个男人有多么的懦弱无能、胆小怕事!她也知道,他不是可靠之人。难道还能够再次寄希望于他,盼着他救自己脱难?可郑紫歆的侍婢就在门外,就算郑泽明被她说动,那些侍婢又能让她逃脱么? 卫雁咬了咬牙,最终说道,“你若真有心,将我送回之前的院子吧。我宁愿住在外头,也不想……留在这个府中。” 郑泽明的双眼立即绽放出光彩,“雁妹,那你……那你可以原谅我么?我……我还能去瞧你么?” 卫雁生怕将话说得绝了,令他恼怒,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你先让我搬出去,其他的事……再……慢慢商量……” 郑泽明掩不住内心的狂喜,笑着问道,“真的么,雁妹?你想通了?你……你愿意考虑,与我在一起?” 卫雁道:“那……那你先带我出去!然后,我再仔细考虑……” 郑泽明笑着牵住她的手,“太好了!雁妹,你不怪我,我真的……真的太感激了!走,我现在就带你走!” 她忍住心内翻涌的厌恶之感,强笑着任他拉住自己的手,走到门旁。 郑泽明推门的手,却蓦地顿住了。 他回过头来,歉意地道,“我……我差点忘了……,雁妹,对不住,那个宅子,被祖父收去了。之前我搬动府兵救你,受伤的事又被家里知晓了,如今……怕是……怕是不好带你出去。” 别说是带她出去,就是他自己出门赴宴喝酒,也不能够。他当天骑马去救卫雁,牵动了伤口,回来之后,就发起了高热,受伤一事就这样被家中知晓,祖父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一怒之下,竟禁了他的足,一应大小宴请,均不许他再去。 平日他惧怕那个总是板着脸的大哥,其实祖父生气的时候,比大哥更可怕。毕竟是战场上厮杀大半生的武将,通身威严,发起怒来,又有几人能够承受? 卫雁生气地甩开他的手,“罢了,你不能出去,我自己去,你放我走,我就……我就永远不对玉钦说起,你做的事!你且放心,我还知道羞耻,不会将你对我做的事到处乱说。你就只管放心继续做你的风流公子!”说着,卫雁就欲推开他,走出门去。 郑泽明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劝道,“雁妹,你……你能去哪里?留下吧!留在我身旁,我……我现在被严密看管当中,不宜……不宜再有什么动作,你且等我,风头一过,我就……我就将你要来我院中,纳你……” “住口!”卫雁挥开他的手,“我为何要去你院中?我不要!你让我走,就算……两不相欠!你若还来拦我,我……我只会恨你一辈子!让开,让我出去!” 郑泽明反手一抱,将她死死搂住,“雁妹,你别做傻事!外头都是我家中的下人,人多眼杂,万一被我祖父和兄长知晓,你在此处,我……我怕他们会……对你不利……” 郑静明曾亲口说过,似卫雁这等水性女子,但要让他遇上,立即一刀砍了脑袋,不令她再祸害旁人…… 他怎能,让她冒险?片刻间,他的心思转了几转,竟发觉,妹妹紫歆的计策竟是最好的!——将她藏在妹妹房里数月,待祖父和兄长放松了警惕,妹妹也嫁给了玉钦,玉钦新婚得意,对她的心思恐怕也就淡了。到时,自己再悄悄将人带回院子里,先以侍女身份伺候着,待她肚子有了他的骨肉,再向祖父挑明,纳娶她为贵妾…… 到时,她想必也就认命了。祖父跟兄长再是不喜,总不能把怀着郑家骨肉的女子赶出门去…… 唯今最难办的,竟只有安抚住自己的妻子柳氏。只要柳氏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帮着瞒骗,这件事就易如反掌了! 这样想着,郑泽明就更不能让卫雁随意走出了,他稍稍用力,将拼命挣扎、低声嚷叫的她抱了起来,轻轻放到里面的椅子上,按住她的肩膀,哄劝道,“雁妹,你别恼,你别恼。你听我说,你耐心等待几个月,到时,到时我一定……我会想办法,让你的妹妹与你团聚。你只要留在郑家,我自不会亏待于你,你会是我一辈子都宠爱的女人!我将你妹妹接来,与你团聚,又有什么难的?你耐心,等我……等我……” 卫雁如今哪里听得进他的劝?这个卑鄙小人,竟将自己禁锢在此。待郑紫歆归来,自己哪里还有逃掉的机会?她挣扎着,或哀求,或咒骂,或踢打,郑泽明却怎样都不肯放开。 “三哥!我进来啦!门外,传来郑紫歆的声音。 卫雁知道再无逃走的机会,她绝望地叹了口气。愤恨地盯着面前的男子,她举起右手,高声起誓:“神明在上,卫雁在此立誓,今生今世、永生永世、绝不原谅郑泽明对我做下的恶行,绝不做委身于郑泽明、做他的女人!若违此誓,必死无全尸!” 郑泽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院子里的,仆人们请安问好,他一律听不见、看不见。他的眼中,只看得到卫雁决绝的表情。耳中,不断回响着卫雁的誓言。 原以为假以时日,真心相待,就算不能与她厮守在一起,至少在她心里,他会是那难以忘怀的一个…… 不可能了,一切都不可能了! 大错铸成,覆水难收!(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饥饿 春阳日渐和暖,园中花朵竞相开放,粉的桃花,白的玉兰、蓝的绣球、红的牡丹、紫的紫藤,开得十分热闹。只是镇国公府之内,却少了一分赏花的闲逸之感。镇国公夫人常年礼佛,几个儿子、孙子先后战死沙场,令她接连承受打击,对那些美景玉食早失了兴致。而镇国公世子夫人关氏,秉承郑家祖训,崇简尚朴,寡言恭顺,不仅自己甚少外出,就连与各世家的夫人往来,也是十分谨慎。郑家最爱热闹的两人,就属郑泽明与郑紫歆兄妹。郑泽明自幼丧父,紫歆更是郑家三老爷的遗腹子,镇国公怜他们年幼丧父,对他们管教不甚严苛,因此养的他兄妹二人一个行事乖张、放浪形骸。一个刁蛮任性、骄傲张狂。 如今郑泽明被祖父责罚,被拘在书房当中,写诗作赋。而郑紫歆因出嫁在即,府中忙着帮她办嫁妆,又请了宫里来的嬷嬷教她礼仪规矩,连她也忙得团团转,倒甚少有机会去折磨卫雁。 卫雁坐在厨后的石阶上,手中捏着一根山笋,正心不在焉地洗着。冷不防一盆污水朝她泼来,一个肥胖的婆子大声咒骂道,“没用的东西,叫你洗山笋,你磨蹭了一上午,耽搁了主子用饭,瞧我不撕了你这张面皮!” 污水滴滴答答地顺着额前的发丝流下来,卫雁用袖子擦了擦脸,抬起了头,望着面前大声叫骂的胖妇,她没有感到羞耻或不安,反而觉得有一丝可笑。 所有肥胖凶悍的妇人,总能叫她想到那个计婆子。计婆子臃肿不堪的身体,在被一剑贯穿过后,轰然倒下的一幕,牢牢地印在她心底,挥之不去。眼前这个丑陋的妇人,会否与计婆子有着相同的下场? “你傻了你?”妇人骂道,“傻兮兮地跟老娘笑什么?赶紧给我把山笋洗好!否则,有你好受的!” 卫雁慢悠悠地低下头,穿着被污水浸湿的麻布衣衫,若无其事地将山笋丢入水盆里,轻轻地洗着。 她挨了许多次打。他们用脚踢,用指尖掐,用随手抄起的棍棒打,却不敢伤她的脸,不敢打残她的四肢。因为郑泽明还要定期来查看,瞧瞧他的“所属物”是否完好。她倒因此,少受了不少磋磨。 下人们的刁难她并不在意,拳脚相加,侮辱喝骂,她都能忍过去。 她最不愿见到的人,是郑紫歆。那个即将成为徐郎妻子的女人。听她口口声声在自己面前,唤着“徐家哥哥”;畅想着今后,与“徐哥哥”是如何的郎情妾意、相敬如宾……一字一句,如锥心之剑,让卫雁心痛得无法呼吸。 徐郎,徐郎,你就要与这个,让我活得生不如死的女人成亲!我如何能够,眼睁睁瞧着她穿上嫁衣,嫁与你为妻?我如何能够原谅,她对我所做的一切,违心的祝福你与她琴瑟和鸣? 可我若要恨她,怨她,咒她,又岂不是,将你也连累在内? 卫雁在胖妇人的咒骂声中,剥洗完了山笋。帮厨的刘娘子趁着胖妇人和厨娘不备,快速地塞给她一枚煮过的鸡蛋。 她将鸡蛋藏在袖子里,对刘娘子微微一笑,提起灶旁的水桶,走到井边打水,趁着没人注意,慌忙将鸡蛋吃了。 她很饿。每餐得到的食物少之又少,难以果腹。比起挨打,她更怕挨饿。郑紫歆曾因她不肯乖乖听话做奴婢该做的粗活,而将她痛打一顿后,生生饿了两天。那种滋味太难受了,胃里空空的,一抽一抽地疼,心里能想到的全部,就是怎样才能吃上一口米。闻到厨房飘来的饭香,更是令她抓心抓肺般地难过。她捂着肚子,蜷缩在柴房一角,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真想就此死去。 后来,她屈服了。她学着洗衣服,刷马桶,晒干菜,打水,洗菜……只为得到那一口,最下等的吃食。 运气好时,她能吃到一碗白饭,或者半个还不曾冷透的馒头,就着清汤寡水的几片叶菜,吃得十分满足。运气不好时,只能得到一碗浑浊的米汤,两口几乎快要馊掉的干粮…… 夜半时分,她坐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又饿又累,难过得想哭。可她却流不出半滴眼泪。似乎,在清白被夺走的那一夜,她已经将一生的眼泪流干。 她想过死,却又挣扎着继续苟活。她想见到卫姜,想见徐郎,她还想,让这些欺辱她的人,一个一个地,得到应得的下场! 落拓如她,亦开始学会了忍让、奉承…… 小厨房是专门给郑紫歆做小灶的地方,厨娘等人都直接听命于郑紫歆,那个胖妇人更是恨不得抱住郑紫歆的大腿去巴结讨好。唯一待她和颜悦色些的,是个黑瘦的少妇,姓刘。听说,是新买进来的帮厨,惯会做药膳。是为令郑紫歆出嫁后更易受孕,而专门寻来为她做些滋补汤羹的人。 刘娘子有时会塞些小小的果子、蜜饯、糕点等给卫雁。她怜悯这个容颜不俗却十分卑微的女孩子,——那样一副娇柔的身子,该是多少燕窝雪莲养出来的白皙细嫩,明显出身不俗,却又这样苦命…… 卫雁庆幸郑泽明竟还长情,不曾将她健忘于脑后。每每被人架着去见他之前,总能得到一次泡浴的机会。她拼命地洗刷自己饱受摧残的身体,享受那短暂而惬意的片刻舒适。她认真地用香粉敷过每一寸肌肤,希望那些被踢打过后的伤口不要在身上留下太多印迹。她穿上美丽的衣饰去见郑泽明,偶尔也软语相劝,恳求他放自己出去。只是,他太懦弱,瞻前顾后,全没有主意,一味只叫她等等、再等等…… 甚至,她刻意露出了手臂上的瘀痕,告诉他自己在这里并不如他想象般高床软枕、锦衣玉食。他心疼不已,捧着她的手臂垂泪半晌,却依旧只是一句:“你暂且忍耐数日。紫歆一时顾不到,那些下人们造次些,也是有的,毕竟如今,你的身份,与他们一样是奴婢……我自知对不起你,委屈了你,可我……却不能当着他们面前,回护于你。万一传到我兄长跟祖父耳中……,你就没有活路了……” 卫雁早听得不耐烦,一甩手,冷冷地背对着他,任他如何苦求,只是不言不语。 若换做玉钦,何用她刻意央求?见她瘦弱至此,憔悴如斯,还需她出言,才知她过得不甚如意么?玉钦为她,连帝王太子,也肯得罪…… 想到这些,也只徒然心殇。她在一次次的失望之中,迎来更多的失望。 人活着,为何这般艰难?宫里为奴的崔氏和卫贞,是不是也过着与她同样的生活? 想到这些,她反而倔强起来,硬气地不肯令自己萎靡下去。仇恨成为她全部的动力,支撑着她熬过一个又一个狼狈不堪的日夜。 终于有一天,她找到了一个,可以逃脱的办法……(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折磨 郑泽明找到郑紫歆,不悦道:“管束好你的下人!岂能那样欺负卫小姐?她是个世家千金,是我未来的枕边人,只是为了留在郑家,暂时屈居为奴,并不是真的奴婢!” 郑紫歆只是一笑:“你叫我怎么跟下人说?告诉她们她是谁么?你呀,让她吃点苦也好,这样她才能明白,只有跟着你才是最好的出路。难道你不记得她发的誓言?她可是宁死也不肯与你在一起的。不受些磋磨,她又怎知你的好?我的傻三哥!” 郑泽明闻言,就闷着头不做声了。 郑紫歆这几天正被那教习嬷嬷缠得头痛,午后得了空闲,就带着婢女,手里握着惯用的马鞭,走到后厨去,叫道,“把那个乱告状的给我带过来!” 胖婆子连忙揪着正在后门捣薯泥的卫雁,来到郑紫歆面前,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小姐,这个双双怠懒得很,做什么都不尽心,小姐这样抬举她,给她分派的都是轻巧活儿,她还不知感恩,奴婢替小姐不值,已经教训过她了!” 郑紫歆不语,见卫雁垂头不语,用手中的马鞭鞭尾将卫雁的下巴抬了起来,蓦地瞥见了她额角的碎发后面,掩着一块指甲大小的伤痕。 郑紫歆柳眉倒竖,不悦道,“这是你干的好事?曲婆子?” 那胖妇人讪笑道:“奴婢这不是生气,她竟然不听从小姐的命令么……” “啪”!郑紫歆一鞭抽在胖妇人脚边的地上,吓得那妇人一抖。 “谁叫你伤她的脸?”真惹得郑泽明怜香惜玉起来,只怕就无法再将卫雁留在手中折磨…… “小姐息怒,奴婢……奴婢只是推了她一下,是她自己蠢,踩在菜叶子上,跌了一跤……”胖妇人实在想不通,为何小姐三令五申叫大伙好好教那双双“规矩”,却不准人损伤她的容颜?那个双双也是,明明是个奴婢,却长了那样一张脸,叫人看了就恨不能将她那明亮的眼睛挖了,将那精巧的鼻子毁了,将那薄薄的唇瓣撕裂…… “是她蠢还是你蠢?你听不懂本小姐说过的话?我说没说过,这张脸,我留着有用?”郑紫歆声音不大,语气中透着的那股寒气,却叫胖妇人冷汗连连。 她支吾道:“是……是奴婢一时……一时下手重了……小姐别生气,以后,以后奴婢会注意了……” “滚!”郑紫歆瞧也不瞧她一眼,指着厨娘道,“是你叫她捣薯泥的?” 厨娘低声道:“是,双双旁的事都做不好,只得安排些简单的……” “哼!”郑紫歆冷笑道,“她做不好就不做?不如她来做这个小姐?本小姐将人放在你这里,可不是叫她享福来的!今儿本小姐要去玄池沐浴,叫双双帮我提水,旁人一概不准帮忙!” 众人均应声答了。刘娘子望了卫雁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也不知这个姑娘怎么得罪了小姐,要受这样的罪。 卫雁被秋叶带到“玄池”,指着一热气缭绕的宽阔水池道:“这就是玄池,引的是天然活水温泉,两头通透。因水温太烫,不适宜春夏洗浴,需时时注入冷水,直至小姐出浴。” 卫雁无声地垂下眼眸,掩盖住滔天恨意。她提着水桶,往来于井畔池边,一桶一桶地将水从井中打上来,再沿着僻静的小石子路、绕过三个院子,将冷水注入池中。动作稍慢,就要被那些抱着手臂负责监督她的下人们拳打脚踢。卫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伏在井沿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觉得这样的自己可悲又可笑。 她做这些事,竟是想着,我依着她的心愿,将这件事做完了,今晚该不会挨饿了吧? 提到第十四桶水时,她双腿打颤,手臂已僵硬得抬不起来,手中提着的,似乎不是水桶,而是一座山。太重,太累,太想停一停了。口渴,饥饿,疲倦,疼痛,所有的感觉都被放大几万倍,折磨得她快要发疯。她不断抑制着自己,想要投井而死的冲动。 她微启干涩得裂了几道口子的嘴唇,喃喃念道,“卫姜在等我,柔姨在等我,卫贞在等我,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还要报仇,我要这些欺辱我的人,都得到应得的报应……我要踩在郑紫歆的脸上,狠狠地甩她十鞭……不,一百鞭,一千鞭……,我要让郑泽明,永远不能再用那双肮脏的眼睛瞧我……我不能死……不能死……” 她吃力地拖着手中摇摇晃晃的水桶,走到池边时,水已洒了大半。郑紫歆坐在池边,只是脱去了鞋袜,舒服地泡着一双雪白的脚丫,见她竟敢偷懒只提了半桶水过来,拾起手旁的鞭子,“啪”地就甩了过去。 “啊!”卫雁的手臂被鞭子抽到,慌忙丢下水桶朝旁边躲闪,手臂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之感,撩起袖子一瞧,纤细的手腕上多了一道鲜明的血痕。 郑紫歆努努嘴道:“去给我重新打水来!” 又朝着旁边的人斥道:“你们都是死人?叫你们看着她,竟还准她偷懒?” 那几个下人纷纷垂下头,暗恨卫雁连累了自己。 卫雁踉跄着走上前,伸手拾取水桶,她离郑紫歆很近,只要她一抬手,就能将郑紫歆推入池中……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那氤氲的水汽,翻滚的热浪,令她有些眩晕。 只盼快快将这无比糟糕的一天熬过去,天怎么还没黑呢?什么时候才能得到一些食物果腹? 脚步虚浮无比,身子飘飘摇摇,突然,她眼前一黑,双腿一软,栽倒在地。 秋叶走过来,在她手臂上拧了两把,骂道,“装死么?还不起来?小姐还未沐浴完呢!快给我起来!” 卫雁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睡了多久。在黑暗中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只感觉到无比强烈的疼痛和饥饿。她嘴唇干得快要冒烟,摸索着,爬起身,想找口水喝,陡然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道,“雁妹,你醒了?” 雁妹,雁妹……是谁曾在她耳畔,一遍遍低沉温柔地轻唤。 那个与她有过百年之约的男子,待她至真至诚、如珠如宝。再也不会有人,比他对她更好了。 卫雁艰难地张开嘴唇,声音沙哑地唤道,“徐郎,你回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错认 “雁妹!”他又唤了一声,语气有些哀伤。 她嘶声道:“徐郎,你怎么才回来?他们……他们……好坏,我……我恨死他们了……” “雁妹!”他走过来,将手按在她肩上,“雁妹,你不认得我了么?是我,是我啊!” 卫雁抬起眼,微笑道:“徐郎,我怎么会不认识你了呢?你是我的徐郎!” “你看清楚!我究竟是谁!”他摇晃着她,急切地喝道。 “你是徐郎,你是徐郎,我的徐郎……”卫雁不断重复着,脸上带着天真甜美的笑。 郑泽明从未见过她对自己如此笑过,他轻抚她的嘴唇,软声道:“别闹了,雁妹,你笑得真美……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唤他的名字,嗯?” “我想喝水……”她撅着嘴道,“想吃饭……” “好,好,来人!”郑泽明朝外高声道,“快拿饭菜过来,还有……还有……”瞥见侧旁有个茶壶,他亲自走过去,给她倒了杯水。 卫雁大口大口地将茶水饮尽了,抿抿干涩的嘴唇,说道,“还要。” 郑泽明宠溺地一笑:“好,我去给你倒。” 卫雁接过他递过来的茶盏,甜甜一笑:“徐郎,你真好!” 郑泽明嘴角的笑容僵硬下去,眉目间平添一抹苦涩。 不一会儿,常福端来一个托盘,里面有四样小菜,一碗晶莹发亮的米饭,还有一壶酒。“爷,因过了饭食,只有这几样素的……” 郑泽明皱着眉头刚要喝斥,却见卫雁双目发光,盯着饭菜,叫道,“嗯,我想吃!” 常福将托盘放在床榻旁的小几上,见屋里昏暗,又点了灯。卫雁这才发觉自己正处于一间华丽的厢房中,床帐是大红色绡纱,挂着金钩,摆着托盘的小几,是雕花黄梨木的…… 她的眼光并未在房间的摆设上停留太久,她慌忙拿起碗筷,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见到这样狼狈的卫雁,郑泽明心中涌起一股酸涩之感。他究竟做了什么,竟叫一个高贵端庄的名门淑媛,变成了今日这般落魄不堪的模样? 卫雁饿得太久,一时有了可口的饭菜,竟吃不足那小小一碗,吃了几口,就觉得胃里涌起一股酸气。 她压抑住那欲呕的感觉,又夹了一块糖衣莲藕放入口中。 突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将碗筷放在一旁,掩着嘴唇呕吐起来。 郑泽明慌了,连忙叫嚷:“来人,快,请大夫,请大夫过来!”又问,“雁妹,你怎么了?难受得紧么?” 那大夫下午已经瞧过卫雁一回,深夜又被请了过来,替卫雁粗粗把了脉,皱着眉头道,“不打紧。身子骨是娇弱了些,想是疲累得久了,好生休养一阵,必是无碍的。” 郑泽明此时已镇定下来,他的心头,盘旋着一个疑问。他眸中有光,温柔地瞧了卫雁一眼,对大夫低声道,“李太医,瞧仔细了么?她这样子……会不会是有了孩子?” 卫雁闻言,身子猛然一颤。 “公子,她若是有孕,老朽怎会瞒着不说?”李大夫提着药箱,走到门口,见郑泽明脸上写满了失望,不由顿足道,“不过,如果时日太浅,脉象也是瞧不出来的。公子如果觉得十分有可能,过几天老朽再过来给这位……嗯……这位把一次脉。” 这个女子,下午来瞧她时,身穿麻布衣裳,躺在破烂的柴房里,有进气没出气。看旁人对她的态度,还有那腕子上遍布的瘀伤,李大夫瞧得出,这是个不受宠的奴婢。自己施针救回了她一命,也是瞧她实在可怜。 可一转眼,她竟又躺到了郑小姐院子的暖阁中,还得郑泽明亲自陪伴着,这身份,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所以李大夫只称呼她“这位”…… 郑泽明再次有了笑颜,客气地亲自将李大夫送了出去,回过身来,细细打量着卫雁,心中暗暗欢喜,“雁妹如果怀了我的骨肉,我就有理由,向祖父跟兄长开口,纳她为妾。那时,谁又能再阻止我与她相见?” 他高兴地走过去握住她的手,用袖角擦拭她额上的汗滴,“雁妹,你且忍耐着些,妇人总是要受这一遭苦。你还难受得紧么?这些东西不好吃,咱们不吃了,明儿我叫人给你做你爱吃的,好么?” 卫雁呆呆地望着他,微笑道,“好的,徐郎。明天,我想……想吃包子……” 如今的卫雁,在饱受饥寒之苦过后,能想到的美食,竟只有前日在厨房见过的,拌了虾仁儿跟蚌肉的包子…… 郑泽明皱眉道:“雁妹,你怎么净说些胡话?是还没睡醒么?你再叫我……再叫我那个……那个名字,我就……” “徐郎,你不喜欢我这样唤你么?”卫雁的双眼,疑惑地盯着他的脸瞧,“你明明说过,喜欢我这样唤你。难道,难道……你生我的气了么?” 说着,她的眼红了。委屈地咬着嘴唇,垂下了头。 好容易才听得卫雁对他软语温言一回,他又怎么忍心放弃这个机会?他只有赔笑道,“罢了,罢了,你难得胡闹一回。由得你吧!你不揉烂了我的心,挖空我的魂,必是不罢休的!由得你,都由得你!雁妹,只要你肯留在我身旁,我就是被你当作了那个人的影子,又能怎样?” 卫雁没有回答,只低低叫了声,“疼!” 他低下头,见自己抓着她的手腕,上面的鞭伤还没好,她怎能不疼呢?他连忙松了手,笑道,“抱歉,抱歉,雁妹,我是太欢喜,一时忘形了。你别见怪。” 卫雁转了转手腕,懒懒地倚着床头,道,“徐郎,我好累,我想睡会。你能不能,守在我门外,帮我挡着那些坏人?” 郑泽明苦笑道:“雁妹,哪里有坏人?我守着你便是,你睡你的,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不行!徐郎明明说,要陪着我守孝,你不能在这里。你若是这样无赖,我就……我就不理你了!”卫雁赌气似的背转了身。 “好,好,我去门外,我去门外。我的好妹子,明儿,你可清醒了吧!”郑泽明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摇着头,走了出去。他只当卫雁一时没清醒。待第二日再见到卫雁之时,他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她不只不认得自己,竟连紫歆也不认得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世子,当家 李太医一早又被请到了郑府,跟在常福身后进了内宅。 郑静明刚在林中练过剑,身后跟着一名为他持剑的的童子,背着手穿过花园。见到常福带着李太医往内宅而去,不由顿下脚步,道,“府里谁病了?” 童子垂头道:“没听说夫人奶奶们谁不自在。也许是那些姐姐们。” 童子口中的姐姐,指的就是各房主子身旁得脸的侍女。一般来说,李太医只负责看府中的主子,和那些生育过儿女的妾侍。若是侍女们生病,都是统一由管家娘子安排,请旁的郎中来看诊。除非,是某位侍女得了十分严重的大病…… “长生,你又不肯动脑子了……”郑静明淡淡地道,“寻常侍女,能叫得动三爷身边的常福去请大夫么?走,咱们去瞧瞧。” 他这个三弟,一向胡闹。稍稍对他松懈些,就要闯出祸来。一年多前,为了一个已经许过人的同窗的庶妹,叫什么“玉莲”的,要死要活,闹得府内府外鸡飞狗跳。为了堵外人的嘴,保全靖国公府的名声,他不知花了多大力气…… 郑静明是习武之人,很快就赶上了常福跟李大夫。见人往郑紫歆的院中去,不由暗暗奇怪。难道是紫歆生病了?那又为何,不叫府中知道,要悄悄的命郑泽明的人去请大夫来瞧? “李太医,您快瞧瞧,她不认得我!她什么事都记得,却偏偏不认得人,张口乱唤。”郑泽明急的不行,催促着气喘吁吁的李太医,“快给她瞧瞧……” 李太医沉吟不语,上前切脉,又仔细瞧了瞧面色情况,起身道,“这位……脉象与昨日并无分别,请恕老朽眼拙,实在瞧不出识人不清是何病症……” 郑紫歆抱着臂冷笑道:“李太医都瞧不出来,可见是装出来的病!大约不吃上几鞭,就好不了呢!” 李太医道:“小姐此言差矣。老朽虽看症数十载,但世上病症千千万,不见得老朽都能诊得出。世人皆言心病难医,殊不知,许多旁的病症,乃由心病而起。其四肢困倦,气血俱虚,肝气郁结,纵有体弱不足之故,更有焦虑惊惶之因。若得细细调养,想必更有利于病情康复。或再请旁的医者诊治,还有更好的办法亦未可知。老朽却是不能够有效力之用了。” 郑泽明怔怔地盯着歪在床上无精打采的卫雁,低声道,“雁妹,你是患了心病么?你为何会认不出我?” 卫雁眨了眨眼,“徐公子,文茜,对不住,我有些累,我好想睡……” 她口中的文茜,指的是一旁的郑紫歆…… 郑紫歆刚要出言讥讽几句,却听郑泽明道,“李太医,她呕吐,困倦,难道真的不是有孕么?要不,您再仔细看看?” 李太医拱手道:“三公子,昨夜老朽已经解释过了。这位实在不是喜脉……” “也许时日尚浅,何时才能瞧得出呢?”郑泽明一心盼着卫雁有孕,好将她名正言顺的留在身旁,因此不顾太医如何解释,只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的想法一定是对的。 郑紫歆不耐地道:“为这个女人,已经劳烦李太医跑了三回了。如今人已经活过来了,三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三哥总在我院子里耽搁,也是无用,她住在我这里,自然有我的人照应。三哥请回吧。” “请回?你来照应?我还能信你么郑紫歆?”郑泽明怒道,“你昨天把人折磨成了什么样?要不是我执意要见她一面,恐怕她就要孤零零地死在你的柴房里!” 李太医见他兄妹闹将起来,不好掺和世家内宅纷争,连忙拱手告辞,走出门去。 在侍婢的相送下,走到回廊处,迎面走过来一个十一二岁的童子,朝他施礼道,“李太医,我家世子有请。” 李太医暗暗叹息,无奈地走到院外的小亭中,行礼道,“世子爷。” 郑静明指着对面的石椅道:“李太医,请坐。” 李太医硬着头皮坐了,心里挣扎着,希望这些公卿世家内宅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千万别把他缠裹进去…… “李太医在我镇国公府已诊症有十余年了……”郑静明淡淡说道,“我私以为,李太医与我,不是外人……” 李太医如何当得这话,连忙起身,拱手道,“世子之意,老朽明白,老朽不敢瞒骗。病者乃是柴房一婢,周身瘀痕,久受凌虐,腹肚空乏,劳累过度,几乎丧命。是老朽施以金针之法,又用百年山参吊着,才救回一命。据三公子所言,此女似乎与三公子有些关联……老朽不敢妄自揣测,已知无不言……” 郑静明握了握拳,吸了口气,方微笑道,“有劳太医。长生,送李太医。” 郑泽明闷闷不乐地走出内宅,去往外院书房。——祖父布置下的繁重任务还在等着他,他不敢不完成。 走过月洞门,蓦地瞧见院中站着一名童子,郑泽明不禁暗道不妙,转头就想溜走。却听那童子高声道:“三爷,您来了,世子爷在里面等您。” 郑泽明瞪了那童子一眼,不情不愿地走了进去,“大哥,您找我?” 郑静明坐在座中,手里拿着一卷画轴,随意地道,“唔,你来了?坐。我来瞧瞧你。这是你画的?” 郑泽明一张脸羞得通红,垂头道,“是。兄长,我……我知道这样不对……” “哦?有什么不对?思慕少艾,人之常情啊……”郑静明微微一笑,一改往日的威严凌人之势,显得十分平易近人,“画的不错。紫歆这点,就像你,从小没人教她,就会作画,长到十来岁,一手丹青,拿出去给名家瞧,均是赞不绝口,以为是有数十年功底之人的画作。我却学不来这些,别说画,连字也写不好,只懂得耍枪弄剑,练力气功夫。你们比我聪慧得多。” 他骤然话起家常,却叫郑泽明忐忑不安、手足无措。“大哥,我……我做了许多错事,你……你还是骂我吧。” 郑静明摇了摇头:“你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难道还需我骂你,你才知道长进么?你如此聪慧,如此有主意,又何须我对你呼呼喝喝管东管西?泽明,明日,待我回禀了祖父,你带着妻妾子女,搬出去吧!” “大哥,你……你说什么?”郑泽明的脸变得惨白无比。 “这不是正合你意么?”郑静明淡淡地道,“你想与谁争女人,想娶谁,想纳几个,都随你。不要教坏了紫歆,她还没嫁人。” 郑静明说完,就站了起来,他将手中的画轴丢在桌上,看也不看郑泽明,就要走出去。 郑泽明慌忙跪地哀求道:“大哥!我……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我肩上的伤,不是与人争斗所伤,是……是被她用刀所刺!我对她,做下了不可饶恕之事,我不能眼睁睁瞧着她流落在外而不顾,因此……因此……求了紫歆,替我收留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大哥饶我这回吧,我以后,以后定会长进了!大哥,给我一次机会吧!” 郑静明深沉的眸子,望着门外乌色的屋檐,他轻轻叹道,“紫歆嫁去徐家后,生下的长子,会过继到靖国公世子名下,以长房长孙的名分,继承靖国公的爵位。徐玉钦,他会是徐府未来的当家人……” 郑泽明愕然道:“怎……怎么会?玉钦明明是个不受重视的次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私奔 “他用自己的实力考取功名,而非靠祖荫。他有胆色,不畏强权,又重情意,……他通过了靖国公给他的考验……,只有你,才会认为,他与你一样,是个没前途的次子……” 郑泽明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论家世,他与徐玉钦相当。论实权,靖国公府显然比不上镇国公府。一直以来,就连他这个挚友,也暗暗觉得自己家里的独生嫡女嫁给徐玉钦是有些委屈的。更何况,为了一个卫雁,徐玉钦两次置家族荣辱而不顾…… 说徐玉钦要做徐家的当家人?让他怎么能够相信? 郑静明接下来的话,很快令他陷入了无尽的烦恼当中。—— “徐家对卫氏痛下杀手,就是不希望这个妖女毁了徐玉钦。平白药死了她,只怕徐玉钦那个痴人不肯罢休,因此,只有栽赃设计,污她清白。那叫王鹏的书生已经因事情败露‘羞愧自裁’,卫氏无颜留在京城,逃奔出城,渺无踪迹……徐家把所有的事都计算好了,岂容你从中破坏?他日令徐玉钦知晓你与卫氏一处,你认为他会如何看你,如何看我镇国公府?” 郑静明叹了口气,“傻子!徐玉钦可以错,因为他需要成长,他需要错过,才懂正确的路该如何走下去。如今,他答允与我郑家联姻,正是说明,他并非全无野心之人。你与他自幼玩在一处,他何等自律,何等勤奋,难道你不清楚?这样的人,会是易与之辈?一旦我披甲上阵,出城杀敌,凭你,可守得住我郑家?守得住你辛苦得来的那女人?” “傻子!明日之前,将那女人尸首,交到徐府去。你与她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不可令任何人知晓!” 说完,郑静明走了出去。 郑泽明呆呆地跌坐在地上,他双目失了焦距,一脸迷茫。难道,他真的没机会与卫雁在一起了么? 难道,他真的要亲手结束了卫雁生命么? 浑浑噩噩地走进郑紫歆的院子,听见郑紫歆正在大声叱骂,“呸,装腔作势,我倒不信她真疯了,不过提了几桶水,挨了几鞭,就生了这样的怪病,不是装的是什么?去,拿我的马鞭来,今天不撬开她的嘴让她承认自己是装疯,我就不姓郑!” 郑泽明快步走了进去,怒道,“又在胡闹些什么?她已经被你折磨得不成人形,你还想干什么?让她留在你这里,真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郑紫歆,你就是个蛇蝎心肠的恶毒女人!徐玉钦娶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郑泽明,你浑说什么?我可是你嫡亲妹妹!”郑紫歆气坏了,抬手指着郑泽明道,“父亲战死沙场,母亲生我时也死了,从小,你告诉我,你会疼我,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嫡亲的胞兄。你比大哥宠我,会陪着我玩,陪着我胡闹,跟我一起受罚,帮我顶罪。我以为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你是最疼我的人!竟是我错了!你为了那个女人,竟然这样骂我,指责我?郑泽明,你疯了,你无药可救,自打你见到那个女人那天起,你就再也不是我从前的三哥了!” 郑紫歆重重地一跺脚,捂着脸跑了出去。 她与郑泽明常常斗嘴,可郑泽明从来没有说过这么难听的话。竟然,竟然说徐玉钦娶她,是倒了八辈子霉…… 郑泽明望着妹妹跑出去的身影,又是心疼又是后悔,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垂下头,没有去追。撩开珠帘,朝最里面的暖阁里走去。 卫雁睡在窗上,幔帐遮住了她的脸,他立在门前,瞧不清她的睡颜。 这是他真心爱慕过的女子。虽然这不是他第一回爱恋女人,可她,绝对是最美最难得的一个。 他曾为许多女人做过出格之事。他为花想容,一掷千金,新婚燕尔,抛下新婚妻子,也要出去与她相会。他为程玉莲,得罪挚友,强取豪夺,将已经与人定过婚约的她给强纳入府。他喜欢霍志强家一个叫阿倩的侍女,翻进霍家内宅与其私会,险些被霍家守卫当成了贼…… 可他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朋友的事。他玩世不恭,却也是重情重义之人。如今犯下了这样的过错,别说玉钦,就连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这一切,只因太爱慕卫雁! 叫他亲手结束她的性命,他怎可能做得到呢? 他缓缓步入室内,撩起床帐,将手凑近卫雁的脸庞。 沉睡之中的卫雁,突然微微一笑,睁开了眼睛,“徐郎,你来啦!” 郑泽明忍住心中酸涩,微笑道:“嗯,我来了。你可好些了么?身上还疼么?” 卫雁摇摇头,笑道,“徐郎来瞧我,我就不疼了。徐郎,方才文茜好凶地吼我,我是不是得罪她了呀?所以她才生了我的气?” “不,怎么会呢?”郑泽明握着她的手,温柔地道,“谁会忍心跟你生气呢?一见你皱眉,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心痛的。雁妹,你有什么心愿么?” “有的。”卫雁想了想,点头道,“我想,跟徐郎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就我们俩,牵着手,看花看海……” 她眨眨眼,笑道,“真的,徐郎。文茜总是骂我,我不喜欢她了。你要不要,带我走?咱们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开开心心的生活……” 郑泽明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变得湿润,“我想的,想带你走。想跟你两个人在一起,开开心心的生活。” “带我走吧!”卫雁掀开锦被,雀跃地道,“我们趁着文茜不在,赶快走。不然,她又要骂我了。还……还不让我叫她的名字……” 她凑过来,亲亲热热地将他的手臂挽住了,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无比温柔顺从。 郑泽明的心内,陡然生出一股豪气,心想,“她难得愿意与我亲近,为我受了那么多苦,我怎能就这样了结她性命?趁着徐家人还不知道她在我处,不如带她出城,与她过几天神仙生活,再……再……” 这样想着,竟然越发按捺不住,搂着卫雁的腰,低声道,“你去将细软整理好,别叫旁人瞧见。我先回自己院子一趟,今晚子时,我来接你,带你出城!”(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逃亡 漫长的子夜,对郑泽明来说,是种煎熬。 睁着眼,瞧着一旁桌案上的滴漏,只盼时间过得快些,再快些。 突然,他身旁之人,翻身将他抱住,一个娇柔的女声道,“爷,睡不着么?” 郑泽明拍拍她的手,将她稍稍推开,“玉莲,你且睡吧,我去看看书。” “爷,大半夜的,您看什么书啊?”玉莲被他逗得笑了,“爷要是睡不着,玉莲陪您说说话?” 郑泽明笑道:“我怎么不能看书?难道你看扁我不是读书的料?” “怎么会呢?”玉莲娇笑道,“玉莲就是被爷的才华所倾倒,才甘心为妾的啊!” 郑泽明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道,“玉莲,委屈你了。你睡吧。我出去走走,你放心,我会回来的。你不要动,接着睡吧。” 郑泽明穿上外袍,走到外面,在一个假山洞中,取出一个织锦小包,然后悄悄溜出院门,朝着郑紫歆的院中而去。 卫雁听闻窗格响动,立刻就走了过来,扶着他的手,跳出了窗,然后两人牵着手,沿着漆黑的小路,来到郑府后门。那里,有郑泽明早已备好的马车。 郑静明所住的院落中,灯火通明。他卧在偏厅炕上,手里拿着一本兵书,看得十分仔细。 镇国公世子夫人关氏陪在对面椅子上,身穿玄色旧袍,灯火衬得她的脸色,黄而暗淡。她不发一语,安安静静地做着针线。 一个婢女走了进来,行礼道:“世子爷,长生过来了,他说,二爷从后门出去了。” 郑静明放下兵书,面沉如水,恨道,“不成器的东西!” 世子夫人抬眼,朝他笑道,“夫君,三弟还年轻,慢慢教吧!” “罢了!”郑静明捏着眉心,叹道,“不让他得意几天,恐怕他这辈子都要遗憾。什么绝代风华,倾国颜色,到手了,把玩过,也就那么回事。” 世子夫人笑道:“是么?夫君似乎曾试过?” “我与他怎能相提并论?”郑静明语气中,含有一丝从未有过的温柔,“那些俗不可耐的女人与你,自然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世子夫人笑着,朝侍女道,“去告诉长生,吩咐人跟紧了三爷,别出了乱子。” …… 郑泽明撩开车帘,叹道,“雁妹!我们出城了!” 卫雁的脸上,莹莹有光,“是呢,我们出城了!” 郑泽明笑道:“你开心么?这还是我,第一回,深夜出城。若非偷了大哥的腰牌,恐怕,咱们早被那些守城人拦住了。真是惊险!” 卫雁迎着扑面而来的清风,闭上双眼,轻声道,“我曾经,这样出过城的。跟我的徐郎……” 郑泽明将她搂住,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柔声道,“雁妹,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徐郎了?” “徐郎!”卫雁道,“我只会是徐郎一个人的雁妹。你不是徐郎,为何这样唤我呢?不是我疯了,是你疯了……” “好,好,是我疯了。随你怎么唤吧!”郑泽明不愿将时光浪费在这些没有意义的称呼上面,他还有许多,想跟她一起做的事,比如—— 他凑近她的嘴唇,轻轻的吻了上去…… “公子!”车夫突然出声,惊扰了车中的旖旎,“咱们现在赶路去前面镇上的驿馆么?” 卫雁道:“徐郎,我们去何处?去远一些的地方好不好?越远越好!我想跟你一起看山川大河呢!” 佳人携游,焉有不允之理?郑泽明笑道:“好,你只管往前走,到了驿馆休息一阵,咱们就一直往前赶路。何时出现了我雁妹爱看的景色,何时才能停下来。” 郑泽明回过头来,想继续方才未能成功的一吻,却见卫雁打了个哈欠,蜷缩着靠在车壁上,似乎已睡着了。 他低叹一声,接着又笑了,两人同行,何愁没有机会呢? 行至驿馆之时,天已大亮了。在车中坐得久了,对郑泽明这种养尊处优惯了的人来说,那简直是种非人的折磨。他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两人不言不语,各自回房,一觉睡到中午才起来。 卫雁执意继续赶路,郑泽明则坚持带她去逛市集,给她买了两根金钗和衣裳。回到驿馆之时,卫雁再提上路一事,却被他以天黑赶路不安全为由拒绝了。 入夜,卫雁梳洗毕,正要睡下,听闻有人敲门,郑泽明在外道,“雁妹,我进来了!” 卫雁忙道:“我已锁了门睡下啦,徐郎明日再来吧。” 郑泽明推了推门,发觉果然上了锁,便笑道,“雁妹,时辰还早,不与我说说话么?” “不了,徐郎,下午逛市集有些累,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卫雁吹熄了房中灯火,打个哈欠,和衣躺倒在床。 郑泽明靠在门边,低声哄了几句,见她怎么都不肯开门,声音慵懒无力,似乎果真是困倦极了,便只好摇摇头,苦笑而去。 黑暗中,卫雁张开眼睛,深深地吁了口气。 她握着手里的陶埙,想着自己身上如今有了一对金钗,用来换些碎银子,买些干粮,再雇辆小车,应该是足够用了。今夜且安歇一晚,明早饱食一餐,趁着郑泽明不备之时,再想办法逃脱而去…… 卫雁早早起床梳洗,穿着昨日郑泽明给她买来的一套新衣裙,头上戴着那两根金钗,微笑着走下楼去。郑泽明站在楼梯之下,仰头向她看来,那明媚笑靥,动人眉眼,令他一瞬间忘了昨夜吃她闭门羹的烦恼,只觉为着这样一位绝世佳人,就是再等些时日也是值得的…… 二人用了早饭,郑泽明笑着说起,不远处有个王家庄,以一座状似仙女的山丘闻名,乘车马大约一个时辰就到…… 卫雁笑道:“徐郎安排便是,只是我出来的急,忘带了昨日你买给我的丝帕,你且等我一等。” 郑泽明笑道:“我再买十条八条给你,何须劳你重新上一回楼去?” “不,我偏爱那一条。”卫雁回眸,嫣然一笑,“等我。” 郑泽明只觉自己半边身子都酥麻了。这女子,不只美,而且媚。与她相处久了,还能狠得下心将她送去徐家么? 不理会郑泽明那错杂不明的心绪,卫雁走进驿馆二楼的房间,将房门在内紧紧锁住,并搬了两把椅子将门抵住,然后走到窗前,朝楼下的后巷望去。——马车等在巷口,那车夫背对着巷道,正望着大道上的行人发呆。 卫雁卷起裙摆,爬到窗台上,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纵身跳了下去。 所幸小楼并不如何高,虽是震得脚掌剧痛,却未受伤。她忍着那疼,快步穿过巷尾……(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金钗 卫雁捡那最偏僻的小巷往前方市镇的方向走,眼前最重要的是,不能被抓回去。无论是被当作与人私奔外逃的不贞女子,还是被禁闭在高门大户之中做个任人欺凌的奴婢,在京城等待她的,都只有死路一条。 她走到墙下,用黄泥将脸涂抹得脏兮兮的,然后将一头乌发,紧紧的扎成一个发辫盘在头顶。她瞧了瞧身上的衣裳,郑泽明给她挑的紫衣粉裙,太容易辨认了,抬眼见小巷前方不远处有个在门口做针线的少妇,她走了过去,“阿姐,我来投奔亲戚,一时找不着人,盘缠也用完了,能不能用这身还算新的衣服,跟您换身旧衣裳?外加两个馒头?” 那少妇摇了摇手,又指了指嘴巴,呜呜呀呀说不出话,原来是个哑巴。卫雁以为她听不懂自己说了什么,道了声打扰,就准备离开。那少妇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跟自己进来。 卫雁立在门口,迟疑地迈进门槛。如今她对那些陌生市井小院,深感恐惧。 少妇很快从屋中走出来,拿着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包着四块不大新鲜的油饼。她指指卫雁的衣裳,摇了摇手,示意卫雁无需用衣裳换,这几块饼算是送给她的。卫雁大为感动,行礼道,“大姐,您是好人!我不该瞒您!我……其实被人追杀……我想换件衣裳逃命去!” 那少妇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戒备地盯着她。卫雁苦笑道:“您放心,我这就离开。谢谢您!” 卫雁转身便走。 那少妇想了想,又追了上去,呜呜呀呀地唤住卫雁,指着门外叫她等着,自己走进屋中,取了一件旧得看不出颜色的男子外裳递给卫雁。 卫雁感激地行了一礼,从怀中掏出一支金钗,“大姐,如今我身上,只有这点值钱物件,我留一件换银钱,这个送给您!多谢!” 少妇推辞不肯生受,卫雁将金钗硬是塞到少妇手中,转过头跑得远了。 久受磋磨,除了那个曾悄悄递过吃食给她的刘娘子外,就属这少妇对她最好了。卫雁把油饼包揣在怀中,将男子外裳套在衣服外头,那衣角太过长了些,就用石头划破一角,撕扯下一块来,包住了发髻。 她不敢再做停留,恐怕此时,郑泽明已经发现她失踪了。她一路前行,丝毫不敢停歇。因走得是小巷小道,穿衣打扮又十分落魄,倒没什么人注意到她。直到出了城门,她才稍稍喘了口气。 望着稀稀疏疏的草丛之间,那条一望无际不知通往何方的官道,她在感到兴奋的同时,也暗暗生出一阵感伤。 从今天起,她就只能依靠自己了! 她走到一棵树下,匆匆吃了一块油饼。那饼又冷又硬,口感极差,她皱着眉勉强吞了一块,就再也吃不下去。她开始思索今夜该去哪里将就一晚。根据郑泽明打听的情况,前方有个村子,景色虽美,但十分落后,不见得有什么客栈酒家可供投宿。而她身上的金钗,还没来得及换成银钱,也无法投宿。难不成去找个农家借宿? 她拍拍身上的泥土,站了起来,决定先走到那个村子再说。 走了约有一个多时辰,她已走得双腿酸软,却还没有望到那村落的影子。想起郑泽明说的话,原是乘着马车,大约一个时辰能到……自己的脚力,却如何与马儿相比? 天色渐晚,周围一片寂静,原本与她一同出城那些游人,早已各自奔路,没了影踪。天地之间,此刻恍若只余下她一个。鸟鸣声渐弱,只听得到风吹花树的沙沙声响。如果换作从前,身旁跟着婢女随从,车马守卫,她也许还有兴,在此瞭望景致,吹一曲埙。此时此刻,却只剩下手足无措的惊惶。 再往前走,遇到一个分叉路口,不由叫她更加犯难。究竟那村落,在哪一个方向? 正踌躇间,听闻一阵车轮声响。 她回过头去,见一个赶着驴车的老汉,挥着鞭子向她的方向而来。 她连忙避让在旁。却听那老汉朝她大声喊道:“喂!小伙子!你是去王家庄的么?” 她要去的村落,可不就是王家庄么? 卫雁一喜,抱拳粗声道,“伯伯,您知道王家庄怎么走么?” 老汉笑道:“我就是王家庄的人呐!远远瞧着小伙子你在这犹豫,就想着,你定是不知道路了。来,你上我的驴车,我带你一程!” 卫雁料不到今日竟遇上这么多好人,连忙拱手道谢,爬上了驴车。 老汉笑道:“小伙子,你去王家庄做什么?走亲戚,还是去瞧那仙女山?” 仙女山,横看去,形状似一梳着飞仙髻的女子,因而得名。是王家庄的一处别致景色。 卫雁粗声道:“晚辈正是慕名去拜仙山。多谢伯伯相助。” 老汉笑道:“不客气,不用客气!咳咳,小伙子,我车上,有个包袱,里头有个纸包,你在里头帮我拿一粒药丸出来。我赶了一天的路,嗓子紧得难受,吃一粒就好了。” 卫雁翻出了一个黄色纸包,道,“是这个吗?”摸起来,不像有药丸,倒像是粉末…… 那老汉回头撇了一眼,道,“可不就是么,咳咳,你帮我……咳咳,这会子,咳得倒厉害了……咳咳。” 卫雁犹豫道:“伯伯,药丸似乎压碎了……” 老汉急道:“什……什么?你快打开,帮我看看……咳咳,我……我没它不行……咳咳……” 卫雁小心翼翼地将纸包打开,“伯伯您看,真的碎了……” “不可能,怎么会呢?”老汉一面赶车,一面回过头来,伸出一只手,准备接过那纸包。 卫雁将纸包递给他,却见他手一抖,纸包中的药粉纷纷借着风向飞扑向卫雁口鼻之中。 一阵药香袭来,卫雁眼睛里也被吹进了粉末,还来不及去揉眼睛,就昏昏沉沉地倒在车中。 赶车的老汉捂着口鼻,伸手挥散了药粉。又从腰间取出水壶喝了几口水,才慢悠悠地将车调了个头,赶到一旁的树下。 那树下,站着一个独眼大汉,朝老汉摆了摆手,“爹,怎么样?得手了?” 老汉喝止了驴,跳下车来,跟那大汉一同往车后的卫雁走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狼鸣 卫雁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到有一双大手正在拉扯她的衣襟。旧日受到过的屈辱,令她立时警醒起来。偏偏双眼沉得睁不开,双手想要去推拒,却又动弹不得。 只听一个陌生的嗓音,在她头顶说着话,“啧啧,这小娘们儿身段倒还不赖。” 那老汉道:“女婿,你可别乱来,咱们拿了东西,就赶紧回去。二丫头还在家里等着呢。” “爹,你可真是!哎,找到了!跟二丫头拿着的那个金钗一模一样!啧啧,发财了!”那大汉笑嘻嘻地,将金钗揣进怀里,眼睛却依旧盯着卫雁身上瞧,笑道,“说不定这小娘们身上还有值钱东西,俺再摸摸……” 那老汉劝道:“女婿,不可!今儿咱爷俩干的事儿,已是天理不容!二丫头不过给了人家一件破衣裳、烂烧饼,就得了人家一根足金的钗子,现在咱们又拿了另一根,造的孽这辈子都还不完。你快别乱来,赶紧放开人家姑娘!” 大汉悻悻地道:“爹,真不该叫你跟着一起来!您也太胆小了!坏事都做了,还怕多添它一桩半桩的?活该这小娘们倒霉,谁叫她找到咱家去求助?也不瞧瞧,俺这一天到晚的给人赶车拉货,挣得那点钱儿还不够给二丫头跟小舅子买药的,她得了咱家的好处,就得加倍偿还!” 老汉一把扯住汉子的手,怒道:“女婿,你这话,是说给我听呢?当初是你求娶的二丫头,可不是我上赶着要你当女婿的!你也别当着我的面儿说这浑话,你这驴车,都还是我借钱买的。若不是二丫头给人缝缝补补贴补家用,你那几个钱儿还不够你自个喝酒的!现在做下这个昧良心的事儿,全是因为三娃子的病,要不是为了救他,我咋会听你的怂恿,干这种缺德事儿?你要是还当我是个长辈,赶紧给我住手,跟我回去。你要是不听劝,我宁可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得拉着你,咱俩一起去衙门认罪去!” 那汉子笑嘻嘻地道:“爹,瞧你说的,俺可啥都没干,把这女娃儿迷晕的人是你,可不是俺。罢了罢了,里外俺都摸了,再啥也没有了。嘿嘿……” 老汉叹了口气:“罢了!将这个女娃儿抬下来,估摸着再有一刻钟,她就该醒了。” 汉子道:“这可不行!爹,她去过咱家,见过二丫头,要是她醒来发现东西没了,肯定要怀疑是咱们干的!咱们干脆……”汉子做了个杀头的动作。 老汉吓了一跳,“这可不行!谋了财已经罪大恶极,怎么能害了人家姑娘的命!女婿,你可不能这样!” “爹,万一她报官,咱们咋弄?俺坐牢没事,二丫头跟小舅子咋办?跟俺出来做这事之前?您没想过?” “我……我不能害人命!二丫头说,她在躲避追杀,该不会敢回头进城,更不会报官……” “万一她是骗二丫头的呢?”汉子道,“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娘们,谁知道是什么路数?怀里揣着这样两个值钱玩意,说不定大有来头!爹,您可不能心软!” “不行,女婿,这可是人命!咱们赶紧回去!” “回去?回去等死?等官兵来抓?”大汉瞪着那只完好的眼睛道,“爹,你想想,小舅子才十岁,病得半死不活的,等着钱救命呢!二丫头话都不会说,要是没有咱俩,谁能照顾她们?爹你决定吧,是让她死,还是让咱们全家死!” “这……”老汉犹豫了。他何尝愿意做这偷盗事?可是,小儿子的病,还有哑巴女儿,也的确需人照料。女婿爱喝酒,是个靠不住的,一家上下,还得靠他这个老人支撑,他不能死啊…… 老汉咬了咬牙:“女婿,咱俩上车,往前头赶,绕过王家庄,走岔道另一头!” 大汉笑道:“还是爹有办法,咱们把这小娘子送去林子里喂狼!” 老汉低着头不说话,等大汉爬上驴车,自己坐在前头,挥起鞭子,闷声朝前赶路。心里想着,都说那林子里有狼,女娃子能不能活,全看她自己运气了。只不让女娃子死在自己手里,就算他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路面越来越不平顺,小驴车坐着三个人,一路颠簸,渐渐深入林中。一进入树林,蓦地就换了天色,黑沉沉的树影笼罩着摇摇晃晃的小车,不远处隐隐传来几声鸣叫,也听不清是猿啼还是鸟叫。 神秘肃杀的气息令大汉也不免胆战心惊起来,“爹,就把她丢在这吧!里头有狼,咱们就别进去了!” 老汉冷笑道:“现在知道怕了?刚才要杀人时倒不见你怕。你别聒噪,得走得远些,不然,女娃儿醒来,轻易走了出去,咱们岂不遭殃?” 大汉便垂着脑袋不吭声了。 车轮吱呀呀地滚动,卫雁越来越清醒了,微微动一动手指,竟然有了知觉。她不敢睁眼,怕两个贼人对她再动杀机。 老汉又将车赶了数十里远,前面越来越黑暗,连路都看不清了,车下碾压过的,全是厚厚的杂草。大汉一再劝阻,“爹,可不能再进去了!再走咱们都得跟着让狼吃了!” 老汉喝止了驴,跳下车来,挥开大汉的手,亲自将卫雁从车上扯了下来,放在一旁的树下。 他走向驴车,又忍不住回头瞧了瞧卫雁,这个比他的二丫头还小几岁的女娃儿,因着怀揣两支金钗,就落得如此下场,……自己这孽,算是作下了! 他又走回到卫雁身旁,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几块打火石,并几枚铜板,想了想,又将腰间那水壶放在了卫雁身旁。这才在那汉子的一再催促和埋怨下,驾着驴车离去。 直到再也听不到驴车的声响,卫雁才一骨碌爬了起来。她睁眼瞧了瞧四周环境,估计着方才驴车离开的方向,摸索着,欲要走出林海。 四周的树影高大而粗壮,抬头一望,密密麻麻的枝叶遮住了天空。无从辨认天色,更无从辨认方向,她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飞快地奔跑着。 她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恐惧的哭声。 实际上,她也哭不出眼泪了。从失去了贞洁的那一晚开始,她就再也没有眼泪可以流。郑紫歆折辱她,打骂她,都不能让她流一滴泪。今天这番际遇,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再一次,信错了人!只能怪她自己太傻! 突然,她停下了脚步。眸中充满惊惶。 她听到的那声长鸣,是……狼? 她从没有听过狼叫声,可那突然钻入耳中的兽鸣之声,叫她隐约知道,那分明,就是狼叫!(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逃犯 卫雁头也不敢回,拔起脚步,就飞快地往前奔逃。 静谧的林海中,一个瘦小的身影,寂寞而无声地快速前行着。她不知自己该去往何方,她只知道,她不能停留在这里,死在这里。 漫漫长路,似乎足够她走完一生,抬头看去,四周的景色与方才走过的全无二致。而那狼鸣之声,渐渐清晰。 不知摔倒了多少次,脚上磨得起泡,足尖生疼。可她不敢停,不能停。 陡然间,她在某棵树下,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水壶,……她突然失去了全部的力量和勇气。她真的在绕圈!她走不出这个林海! 卫雁走到树下,捡起那个老汉曾用过的水壶,想也不想地,喝了半壶水。此刻,她还有什么好介意的呢?也许,明天一早,她就变成了一堆被狼咬碎的骨头…… 她从怀里摸出打火石,火折子,丢在地上。靠在树上,她开始回想自己短暂的一生。生命的最后一刻,爱的人,在乎的人,都不在身旁。她就要孤零零地葬身狼腹。 如果此时,徐郎在旁,该有多好?至少,能亲口对他说一句,徐郎,这一生,心悦过你,我了无遗憾…… 她从腰间的荷包之中,取出陶埙,放在唇边,呜呜吹奏起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那曾是徐郎,为她吹奏过的曲子。那时,她倾世芳华,他俊逸超脱,两心相悦,何等温柔缱绻……一转眼,物是人非,再难相见。她如风中败絮,而他,依旧高贵风流,她与他,再也回不到当初。 感觉到某种危险,正向自己一步步靠近,卫雁没有理会,她闭着眼,站起身来,唇边的埙声没有停歇,心中的求生之意,却渐渐流逝而去。她等待着下一秒被狼群扑咬的命运。不是不害怕,只因知道,自己从来没有第二个选择。挣扎着,不肯向命运低头,不肯服输。却又一次次在无可奈何之中,频频妥协。这就是她,软弱无用的她! 突然,一声长长的哨声,划破埙乐和狼鸣,尖利无比地传来。 接着,一声又一声地尖啸之声不断地由远及近,犹如来自地狱的呐喊,有着震裂人心的力量,充满令人胆颤的邪气。卫雁只觉头脑中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住,手中的陶埙,骨碌碌地滚落在草地上。 饶是她紧紧捂住耳朵,仍被那哨声震得头痛欲裂,心慌欲呕。 片刻后,她便失去了知觉,昏昏然倒在草地上。 一只带着银色指套的大手,拾起了地上的陶埙…… 初夏清晨,阳光已然刺目。只是这遮天蔽地的林海之中,从枝叶中透出的光线,只有那可怜兮兮的几束,并不足以令熟睡的人儿睁开双眼。 直到一对年轻的夫妇,唤醒了树下沉睡的卫雁…… 睁开眼,看到面前两张陌生的脸孔,令卫雁吃了一惊。 昨夜种种,仍然历历在目。狼群,尖哨,认命的等待死亡……难道都只是梦么? 背着筐篓的小妇人好奇地盯着她的脸,突然笑道:“你是女孩子吧?胆子可真大,竟然敢在这儿睡觉!” 卫雁警觉地盯着面前的妇人,以及她身后不远处站着的那个猎户打扮的年轻男子,“你们是谁?” 小妇人笑道:“你又是谁?我当家的常年在此打猎,从没见过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呢?不知道这里有许多狼么?” 说到狼,卫雁不免打了个寒噤,她要赶快离开,再也不想陷入那危险无助之地了!她并不理会面前的小妇人,瞧瞧四周,散落着打火石、水壶等物,她一一拾起,起身拍了拍衣裳,发现那枚昨晚明明掉到地上的陶埙竟好好的放在荷包里,不免有些讶异。 “喂!小姑娘,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人呢?”小妇人有些不高兴了。 缘于之前的几次与人打交道均告失败的“战绩”,卫雁不能再相信任何人了,她不愿与人有太多瓜葛,朝小妇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就准备独自离开。 小妇人道:“姑娘,你走那边,是走不出去的!” 卫雁顿下脚步,拱手道:“请问,你能为我指路么?可我没什么能谢你的……” 小妇人抿嘴笑了,“你这姑娘奇怪得紧。把人想得那么坏做什么?难道人人都为了收谢礼才帮人么?你跟着我跟我当家的走吧!我们清早采了不少野菜,正要回王家庄。” 卫雁迟疑道:“两位请先行,在下……在下随行在后。” 小妇人一听,又不乐意了,“你这是防着我俩么?难道我俩会害你不成?” 此时,那一直未开口的猎户走了过来,朝小妇人道,“娘子,她不需人帮忙,你不要多事。咱们走自己的吧。回家先熬一锅汤,把今早打的雀鸟炖一炖……” 一面说,一面拉着小妇人的手,朝前走去。 卫雁无声地跟在后面,不时还回过头,探看周围的环境,暗暗记住那些形状奇异的石头或花木。 没一会儿,前头渐渐亮起来,树木越来越少,而道路也越来越清晰平顺。 再走一刻钟左右,已经可以瞧见昨天傍晚见过的那个岔道口。 卫雁知道小夫妻没有骗她,朝着那妇人施礼道:“多谢夫人与壮士引路,在下告辞!” 小妇人嚷道:“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知道我们不是坏人,怎么还急着走啊?我们也回王家庄,一路走嘛!” 卫雁不答,快步向前走着。待身后再也听不见那小妇人的声音,瞧不见他二人的身影,她才重重地呼了口气。 王家庄民风朴素,清早的田间地头,已满是干农活的忙碌身影。偶尔有几个皮肤黝黑的农妇坐在一处闲话家常,瞧见卫雁行色匆匆地走过,不免叽叽喳喳地议论:“瞧,又是生面孔,也是来瞧仙女山的吧?” “那些城里人真没见识,也不知一个破石头山,到底有啥好看……” “你瞧刚才那人那破衣烂衫的样儿,怕是逃难路过咱们庄的乞儿……” 卫雁毫不理会那些议论,她只顾快走。待走到约有半个多时辰,肚子饿的咕咕直叫,她坐在一棵树下,解开怀里的小布包,拿出一块饼,胡乱吃了,又喝了几大口水,才觉得又有了力气。 一群小孩子,在她身后不远的池塘边打打闹闹,卫雁唤住一个一直盯着她瞧的小姑娘,笑道,“小妹妹,你知道庄子外面是什么地方么?如果我一直朝着这个方向走,会走到哪里去?” 小姑娘极是腼腆,卫雁一开口,她就捂住了嘴巴,然后一溜烟跑了。 卫雁无奈地笑了笑,站起身,决定硬着头皮捡西边的方向走,因为,阳城在西边。至于要去阳城做什么,她却还没来得及去思考。 这时,前方突然躁动起来。有人大喊,“快走,快走,瞧热闹去,官府来抓逃犯啦!” 卫雁闻言,不敢朝人群走去,立即隐身在树后。回过头来,却见,刚才那个腼腆的小姑娘正站在不远处,歪着头盯着她瞧。 “娘亲,为什么这个姨姨要躲起来?”小女孩突然喊道。 卫雁心中一窒息,朝女孩的对面看去。 已经有数个村民,朝她的方向走来。 卫雁再也不敢停留,连忙慌不择路地狂奔起来。 身后那些村民大声叫嚷:“瞧,他跑了,他定是官府要抓的逃犯!” “抓逃犯啊!逃犯在那边!朝西边仙女山的方向跑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鬼面人 官兵抓逃犯,按说与卫雁该无甚瓜葛,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一路有人在暗中注视着她,隐隐有种背脊发凉之感,听闻官兵抓人,第一反应就是要逃,快逃! 她冲越溪水旁围拢在一块儿洗衣裳的几个妇人,趟着水往西边跑。片刻,前方一座小山拦住了去路,望望两头,瞧不见边际,而山林密实,倒是甚好的掩藏之地,卫雁便咬咬牙,沿着山路攀了上去。 这一路逃亡,奔跑已是家常便饭,脚上磨破的地方还疼得钻心,却丝毫没有减缓她前行的速度。只不知这种无边无际的恐惧感要跟随她到什么时候。随时有可能被抓住,随时有可能重新被带回那个看不见光明的牢笼,随时会被人悄无声息地杀掉……她一面逃窜,一面喃喃自语:“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一定能逃出去,凭什么上天要这样折磨我?凭什么我的命运要受他人支配?我不信命,我不信命!我要好好活着……我不要死……” 山路难行,狂奔一路,渐渐体力难支,双腿酸软得已然站立不住。她两脚打颤,突然膝盖一弯,跪倒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疼痛袭来,额角浮上一层细汗。而身后的渐渐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令她胆战心惊,无暇顾及伤处,连忙往侧边草丛之中滚去。 ——不料,那草丛掩盖着的,竟是一面低洼之处,卫雁惊呼一声,骨碌碌地从山坡上滚落下去。 身子飞速下坠,皮肉摩擦在草皮断枝和石壁上,火灼般疼,可这千钧一发之刻,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她胡乱地蹬着脚,双手抓着草皮,想减缓下坠的速度…… 就在此时,一只大手突然横向而来,将她一把揽住。 卫雁惊呼一声,身体斜向倒去,迎面对上一张带着银色鬼头面具的脸。骤然被这样一个人从半空中拦截住,又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可怖的面具,卫雁忍不住张开嘴,尖叫出声——,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发出声响,已被那人迅速地将口掩住。 一阵脚步声,在头顶的山路上,匆匆掠过。 卫雁呼出一口气,此时方有功夫去打量四周,见自己正处于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四周盖着杂草。而里侧,似乎是个山洞。 戴着面具的人将卫雁放在洞口,并不言语。只用探究的目光,在她脸上身上逡巡。 卫雁忍着全身被磨破刮破处的疼痛,想要对那人道一声谢。却见对方抬起食指,朝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卫雁慌忙掩住了口,耳中接着听闻到数声轻微的响动。她望向上方,暗暗惊疑,难道追兵发现了她? 卫雁急忙回身朝面具人看去,想询问逃脱之法,却诧异地发觉,那人,竟不见了踪影! 岩石上的容身之处,只有数寸,除了两人站立之地,再无躲藏之处,难道那人懂得飞天遁地不成? 抑或,只是她惊惶之下,有所幻觉,那戴有银色面具之人,根本不曾来过……? 就在她心头大乱,不知所措之时,隐隐有些声响,从身后的洞中传来…… “竟有人找到了这里……我……我除了跳下山去,还能逃往何处?”后有追兵,前有悬崖,一前一后,皆是死路!卫雁绝望之下,悲从中来,“天注定要亡我!我却对不起过谁?伤害过谁?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她在心中,无声呐喊着,仰望着头顶上的无垠天际,云卷云舒,晴好艳阳,那么美,那么辽阔。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太阳了吧? 身后的细碎声响越来越清晰,卫雁望着脚下被乱枝杂草遮掩的山底,心想,“他们一走近,我就跳下去……我……我……” 可她真的不想死!难道她就必须得死么? 又不甘又愤怒,又恐惧又绝望,这种心情,几乎要将她折磨得疯了去。她闭紧双目,走到了岩石的最边缘处…… “咦……?是你!” 骤然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卫雁诧异地回过头来。 清晨曾在那林海中见过的小妇人,从山洞中钻了出来,她身后,缓缓又爬出一个男子,正是那妇人的猎户丈夫。 提起的心,回落到地。一时惊一时急,这颗心,早已被折腾得再经不起任何刺激。 卫雁防备地走回一步,稍稍远离了那岩石边缘。“你们为何在此?” “那你又为何在这里?官兵抓贼,你跑什么?”小妇人笑嘻嘻地说道,双眼还俏皮地朝卫雁眨了眨。 猎户咳嗽一声,朝小妇人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再多言。小妇人却只一努嘴,笑道,“怕什么,当家的,你瞧不出,这姑娘也跟我们一样,是怕官兵的?姑娘,你到底犯了什么事?” 卫雁从她话中听出一丝弦外之音,咬唇道,“你们……你们根本不是王家庄的猎户!你们……你们是……” “是什么呀?”小妇人嘻嘻笑道,浑不在意地道,“别乱猜,你猜不到的。姑娘,你怎么爬到这里来的?你怎么知道此处有个能躲藏的山洞?难不成,你也会轻功?” “轻功?”卫雁摇摇头,想起那个戴面具的人,不由一头雾水,“我……” 她没有说下去。她已被骗过太多次了,不能再相信任何人。 她默然无语地在原地盘腿坐了下去。暗中打量着四周地形。一块不容卧倒的小小岩石,一个窄而黑暗的山洞,上下均无通行之路,她该如何离开这里? 而此时那猎户已从山洞中跳了出来,与小妇人紧紧握着手立在一起。窄小的岩石顿时变得拥挤起来。猎户从背上的背篓里取出一根绳索,系在小妇人腰上,朝她点了点头,就作势欲跳起。小妇人连忙拍拍他的手臂,朝着卫雁道,“姑娘,先让我当家的送你下山去?” 卫雁迟疑了…… 若要拒绝,她困在此处,只有一死。却又不知该不该相信这两个来历不明之人…… 小妇人二话不说,解开腰间绳索,绕在卫雁手腕上,“大家都是女人,我瞧你不像坏人,不想看着你死。你跟我们下山,我当家的会功夫,必定能助你走出王家庄去。” “可是……” “别可是了,当家的,你先带她去!” 猎户点一点头,纵身一跳!绳索牵着卫雁手腕,令她陡然向下坠去。这下坠的速度,可比适才从山坡上滚落的速度,要快得多! 耳旁只听得到呼呼风响,树枝乱叶呼啦啦地往脸上刮来…… 一种死亡的恐惧,瞬间将她全部的意志摄去!心脏在一瞬间,狂跳得几乎裂开胸口。而口鼻中不住灌入的风,堵住了她未曾来得及发出的呼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孩子 想象中的粉身碎骨并没有发生,手腕上的绳子在半空中缠绕到一棵高耸的树上,骤然减缓了下坠之速,接着脚尖就轻轻巧巧地落了地。 卫雁惊魂未定地回过头,却见那猎户已经踩着树枝和石壁,一跳一跃地再次攀上了那块位于半山腰处的岩石。 不一会儿,猎户跟小妇人双双跃了下来,小妇人眉开眼笑,一点也不似方才卫雁被带落下来时般恐惧不安,双手挂在猎户脖子上,朝卫雁笑道:“姑娘,咱们走吧!有我当家的在,你且放心,官兵抓不住你。” 卫雁正色道:“多谢两位相助,我还要赶路,不如就此分道而行……” 小妇人笑道:“你瞒不过我。我这双眼睛,看人毒着呢!你虽然在脸上抹了泥,但我瞧得出,你长得很好看。别急着否认,我还瞧得出,你身无分文,更不认得路。晚上你准备在哪投宿?回前面镇上,还是去下一个村落?你身上有干粮么?能坚持到晚上么?你身上那么多处伤,不用处理么?落下疤痕你无所谓么?……” 小妇人一连串的问话,把卫雁驳得哑口无言。她外出的经验实在不多,孤身一人,也的确是十分怕的,只是……在经过昨夜一事后,她还能信人么? “嘘!”那一直默不作声的猎户突然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又朝两女招招手,低声道,“山下有官兵,跟着我走……” 卫雁疑惑地四下望了望,只见山石空寂,哪里有旁的人影? 小妇人拉了她一把,“快走,我当家的常年捕猎,十里内外的声音你听不见,他能听见。” 三人一路躬身在草丛树木间穿梭,远远瞧见村口处站满了人。其中最显眼的,就是那十来个穿着铁甲的官兵。 那种装束,卫雁曾经见过。那是郑静明的人! 她的感觉没有错,果然,所谓的“官兵”,是冲着她来的!是郑家的人来抓她了! 从村口走出去,是不可能了。卫雁无助地望了望身旁的小妇人,见那小妇人嘻嘻一笑,指了指前面沉默不语的猎户。卫雁知道如今只有靠此人方能脱困,因此也不再说要分头离去的话,只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猎户探了探地形,朝着身后的方向一指,三人重新回到了山脚下。 猎户道:“村头村尾的路都被堵死了,我一个人,也不是那些个官兵的对手。再说,露了行迹,对你,对我们,都没好处。如今还有一个法子,就是从这仙女山攀过去,再走水路离开王家庄。官兵搜山的人数不多,就是遇上了,他们下面的人也来不及上来支援,我有七成把握可以越过去。” 小妇人拍手笑道:“我当家的说有七成把握,那必然就是十成十的机会能度过去!走走,咱们上山去!” 卫雁点点头,心想,“只有搏一搏了。” 三人重新上山,不敢走寻常来访山的人惯走的山路,取了一条不算陡峭的山道。卫雁攀爬得十分艰难,指尖上已全是血污,指甲都折断了,手指肿得不像话,脚上也是针扎似的疼。小妇人却是轻轻巧巧地蹬石攀缘,不时还回过身来拉卫雁一把。而那猎户,却早已几个起跃,不见了踪迹。 两个女子终于攀到了山顶,只见那猎户坐在一块方形大石上,用一块破布擦拭着手中的短刀。而他的脚下,躺着五六个浑身是血的铁甲士兵。无声无息地,他竟已将这些搜山之人,处理得干干净净。 卫雁不由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这样的身手,绝非寻常之人,自己如今与之有了瓜葛,真不是是福是祸。 那些正汩汩流出鲜血,尚未冷却的尸体,亦令她恐惧和难受至极。胃中翻滚着,不住地泛着酸气,她捂着嘴巴,忍不住干呕起来。 小妇人连忙为她拍着背,递上一只水囊,“你没见过死人么?反应这么大?” 卫雁推开水囊,摇了摇头。 猎户见她不再呕吐,这才站起身来,轻声道,“走吧!” 下山之路异常平顺。 猎户在山顶方才他坐过的大石上绑了绳索,然后将卫雁和小妇人一个一个带了下来。 这边山下,却是一条颇宽阔的河流,水深至胸口,卫雁紧紧抓着连接着山石的绳索,不敢放手。 她是大家闺秀,何曾有过入水游玩的机会呢?她不会水,不敢前行。 小妇人跟猎户两人已游得颇远了,回过头来,瞧见卫雁紧紧抓着绳索,在水中浮浮沉沉,猎户有些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游回她身旁,一把夺去她手中的绳索,扯着她的手臂,就没入水中…… 卫雁剧烈地咳嗽着,想吐出腹中被灌满的、那混着黄沙的河水。她吐得头晕目眩,浑身无力地伏在岸边。小妇人坐在她身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姑娘,你这样娇弱的身子,又不会爬山,又不懂游水,你为何要独自出来?你究竟要去何处?” 卫雁摇了摇头,疲倦得连眼睛都不想睁,“你不要问,我……我不能说。” “哼!”小妇人不高兴地冷笑道,“我当家的已经救了你两次,你还不与我们说实话。算了,现在官兵追不上你了,你爱去哪里,随你吧!不过我可告诉你,如果你沿着大路走,到了下一个村落,你还是要被那些官兵抓到的!想彻底逃脱,只有横穿林海,直取西南方向的郭镇。” “横穿林海?”卫雁闻言,一骨碌坐了起来,“你是说,早上我与你相遇之时,所处的那片林海?” 那里,有狼群啊!凭她,如何穿越过去? 那边的猎户已是探完了周边环境,走了过来,“四周没有官兵。走吧,进林子!” 小妇人朝卫雁摆了摆手:“姑娘,一场相遇,也是缘分。我叫阿桑。后会有期!” 卫雁站起身,衣服上还滴滴答答地流淌着水珠,“我……我可否与你们同行?” 反正,她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了,还有什么值得旁人惦记呢? 小妇人笑道:“那你可想清楚了?这条路,不好走哦。我当家的再厉害,护得住我,未必护得住你!” 卫雁抬眼瞧了瞧那不发一语的猎户,高高大大的魁梧身形立在小妇人身前,遮住了前方一大片风景。她点点头,“是,我想跟你们一起走。就算我在林海之中丧命,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小妇人笑着挽住她的手,“快先别说了,咱们先去林中,想办法把衣服弄干吧。” 经她这么一提醒,卫雁才恍然知觉,自己此时衣衫尽湿,上下曲线毕露,端的是狼狈非常。 小妇人挽着她的手,快步朝着林中跑去。 猎户顿下脚步,落后一大段距离,倚着一棵老树,闭目打起盹来。 小妇人生了一堆火,捡了些树枝将脱下的外袍架在火上烘烤。 卫雁瞧她熟练麻利一气呵成的动作,不由羡慕道,“你真是能干。跟你比起来,我简直可称得上是个废人。” 小妇人抬眼一笑,“这有什么?都是我当家的教我的。我当家的会的本事,那才多呢!” 说着,她从那浸透过水的背篓里,取了一个油布包出来,朝卫雁道:“你饿不饿?我这有些吃的。” 接过打开一瞧,见是一大块风干的肉脯,吃力地撕下一小块凑到唇边,一股腥膻气袭来,卫雁忍不住再次干呕起来。 小妇人狐疑地眨了眨眼睛,“你……是不是有了?” 卫雁疑惑道:“有什么?” 小妇人指了指她的肚子:“孩子啊!这一路,我见你呕吐了好些回了。” “你说什么……” 卫雁脸色倏忽一白,骤然想起,郑泽明曾向李太医问过的那些话。 难道,她……她真的怀了孩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自尽 “你不会,自己还不知道吧?”小妇人道,“你方才在山顶受过伤,还落了水,会不会……伤到你腹中的孩子?” 卫雁抬起眼,满面的震惊无措来不及遮掩。昔日屈辱的记忆重新浮现心头。她怎么能承受,这样不堪的结果? 猎户徐徐向林中走来,骤然对上一张清丽绝俗的容颜。微微一怔,反应过来,是那河水化去了她面上的伪装。之前不曾细看,此时方发觉,那个笨拙得令他感到厌烦的女人,竟是如此难得的美人。 但他并未再去瞧她第二眼,他将目光移向小妇人,说道:“此处距王家庄太近,还须走远些,才好歇息。” 小妇人闻言,起身将烤得半干的衣物递给卫雁,灭了火堆,挽着猎户的手小声道,“当家的,她有孕在身,你待会儿,给她弄点好吃的吧,我瞧着她怪可怜的。” 猎户又朝卫雁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三人走到了树林深处,因着枝叶遮蔽,天光渐渐暗淡下来,卫雁忆起昨晚的遭遇,不由寒毛竖起,盯着四周,生怕又再遭遇狼群。 再回过头来,身旁却只剩了小妇人一个,那猎户,已不知去往何处了。 卫雁唤道:“阿桑,你……你懂医么?” 小妇人摇摇头,“不懂,不过包扎伤口我是极熟练的,我背篓里也有伤药,趁着我当家的不在,我替你……” “不是的,不是这个……”卫雁硬着头皮说道,“你说,我是真的有……有了么?我……” “这我怎么会知道?”小妇人有些哭笑不得,“我只听说,有孕的妇人总是呕吐不止,好像……好像还很虚弱,我瞧着你,似乎如此,所以才那般猜测。可我想不到,你真的……啧啧,原来你已经成亲了?” 卫雁别过头,抿住嘴角处的一抹苦涩,“我……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它弄掉么?” 小妇人吓了一跳,“你怎么能这样呢?你可是孩子的亲娘!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没有成亲,是你跟你情郎偷偷有了这个孩子?你是怕被家人知道,所以,……” 小妇人大胆猜测着,却又自行否定起来,“不对啊,你逃离在外,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大事。你快跟我说实话吧!你到底为什么躲避官兵,又为什么孤身上路?你到底要去哪儿?” 卫雁低垂着头,无边的哀伤笼罩着她,“阿桑,请你不要再问了。我要去阳城,找回亲人。前事不堪回首,至于其他的,我不想说,也说不出口……” “你要去阳城?”小妇人道,“那里才刚经历过战乱,你这么漂亮的女人,去那里,不是找死么?你知不知道,那些乱党,盘踞在阳城四周,虽不敢大举进肆,却杀了不少良民。” 卫雁摇了摇头,苦笑道,“不去阳城,难道又有活路么?” 小妇人沉重地叹了口气,扶着卫雁肩膀,低声劝道,“你别多想,人总是要遇到各种难过的坎儿,曾经,我也以为,自己无路可退,只有死路一条。直到遇到我当家的,我才庆幸,当时自己没有轻易地死掉。要不然,我哪里会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滋味那么美好呢?” 说着,小妇人又露出了甜甜的笑,小声问道,“哎,你说,我当家的,是不是极俊俏?” 那猎户面色黢黑,胡茬满面,又壮硕如熊,哪里称得上“俊俏”?“俊俏”这样的词,该用在徐郎身上才是…… 卫雁心内陡然一窒,徐郎……她还有什么资格去想念徐郎…… 人在经历过太多悲伤过后,往往会产生一种颓废堕落的消极情绪。卫雁如今就是这种状态,大约世上最惨的事都已经在她身上轮番上演过。父母故去,家破人亡,被人污蔑,受人侮辱……如今,更有了这腹中孽胎……这世上还有什么更悲惨的事么? 猎户抓着一只山鸡回来时,卫雁正抱着膝盖,坐在一旁的树下发呆。她双目无神,脸色青白,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事。小妇人忙前忙后地点火挖灶,不停地向卫雁夸赞,自家男人是做野味的一把好手。 猎户的手艺果然极好,没有旁的酱料,就只用了一点从油布包里取出来的盐巴,就把那只山鸡变成了上好的美味。 卫雁接过小妇人递过来的鸡腿,颇没形象地吃了。也许因为白日里经历过太多凶险,靠在树上没一会儿,卫雁就睡着了。 小妇人跟猎户凑在一起说说笑笑一阵,倚在猎户腿上,也睡了。 这晚的林海,格外的宁静。偶尔传来的一两声虫鸣,并不足以打扰好梦之人的酣眠。 卫雁睁开眼,轻轻爬起身来,朝着林海深处走去。 昨晚,她恐惧着狼群,恐惧着孤寂,恐惧着死亡。今天,她却什么都不怕了。 与其一辈子屈辱地活着,面对着那个不应该来到世上的孩子,还不如,她就此死了…… 她将腰间的衣带解下来,挂在树枝上。摸出那只埙,本想再吹一曲子衿,可想到不远处沉睡着的那对夫妇,她只得将埙又放下了…… 就这样吧。短暂而不幸的一生。如果世间真有轮回,她希望,自己来生不要再做女人。来生,希望不再被容颜所累,洒脱自在地,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至于徐郎,她已不敢去期待,能与他相遇于来生…… 她将衣带系好,将纤细优美的脖颈套了进去。 这是她第三次寻死。希望这次,能够真正得到解脱…… “你在干什么?” 最终,还是没能如愿地死去……可恼可恨的多事之人! 卫雁叹了口气,不耐烦地睁开眼,望见前面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今天那样的境况,你都活了下来。究竟还有什么事,值得你去死?” 卫雁不答,转头便走。 猎户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我不愿多管你的嫌事,只是,阿桑关心你,我不想她明天一早醒来,看到你的尸体,伤心难过!” 卫雁甩开他的手臂,低声冷笑道,“无须费心,我这便走得远远的。” 猎户却转手就去按住她手腕,斩钉截铁地说道,“傻瓜,你根本没有怀孕!”(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卫雁陡然睁大了眼睛,羞愤不已地道,“何须你多管嫌事?我……我有没有……关你什么事?” 猎户抱着臂膀,不再阻止她,只淡淡道,“你经历过许多艰难之后,突然寻死,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件事。我妻子不懂医,随口一说,你便疑心她说的话是真的。可我适才按住你的脉门,发现你根本不是喜脉!这样,你还要寻死么?” “你……你说的是真的?你……你懂医?”卫雁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希冀。她何尝想死?只是羞愤太过,耻辱难当,唯有一死,方能让她解脱。 “不,如果你真的懂医,适才阿桑为何没有说起?你骗我!你骗我!” 猎户道:“信不信由你。我略懂医术,只是不甚精通,不想阿桑笑我,才没向她提过。你自己的事,自己清楚,之前你没察觉到,怎地却被人稍一提醒,就疑神疑鬼?你不信我,明天一早,赶到郭镇,寻个大夫一问便知。何必白白在这林海中,把自己的血肉喂了狼?” 猎户说完,转身便走。留下卫雁一个,踌躇不已。 她自幼没了娘亲,身边又没又乳娘相伴,与旁的嬷嬷都不亲近,因此那些妇人私事,从没人教导过她。她并不知怀孕之人该有什么反应,她在郑府之时,吃不饱睡不好,还做了许多粗活。逃亡在外,又几番置身险境,受了许多伤。按说,胎儿前三个月极是脆弱,自己这般折腾,都没能……落胎? 难道,真如猎户所言,她根本不曾有孕? 再次被从林海中唤醒,睁开双眼瞧见的,仍是昨日之人。小妇人笑盈盈地道,“走吧,咱们上路!” 卫雁并不多言,迅速地起身,跟随他们的脚步,向着林海另一侧走去。一路上,瞧见几只狼的尸体,卫雁不由咋舌,看向那沉默的猎户。 昨夜她放下心事,到后来睡得极沉。竟不知何时,群狼又至。更不知,这猎户是何时,悄无声息地将这群饿狼斩杀! 猎户脸上的表情云淡风清,任小妇人挽着他的手臂娇声笑着跟他说些毫无意义的悄悄话,不时用简短的“嗯”、“啊”,“是么”之类的话语回应她两句。偶然用眼风扫到身后垂头不语的女子,他暗暗叹息:颜色是好,却未免太懦弱了……就像,就像那人一样…… 三人走出林海,已是傍晚时分。猎户先探了地形,说是郭镇在前方数里之远,三人加紧步伐,终于在天黑之前进入郭镇。 郭镇是个大镇,虽已入夜,路面上却仍有些小商贩的影子,阿桑盯着那卖红豆粥的摊子直流口水。猎户无奈地笑道,“我去买两碗来吧。你们去巷子里等着,不要乱走。” 阿桑笑嘻嘻道:“真的么?太好了。” 回身拉着卫雁转入巷子里,却不住地探头去瞧猎户买红豆粥…… 卫雁幽然道:“他待你真好。” 阿桑笑道:“那是当然!别看他装得一本正经的,嘴里还死不承认心悦我,其实这家伙心里不知怎么惦记我呢!” “你们是夫妻,他自然是心悦你,惦念你……”卫雁的声音低低的,对阿桑颇为羡慕。 不待阿桑回话,那猎户已经迈着大步走了过来。他手里端着两只碗,向二女递过去,然后就立在巷口抱着手臂,门神般把她们挡在自己身后。 阿桑笑眯眯地捧着碗,对卫雁道:“我最喜欢这种热乎乎的甜食。你快尝尝。” 对卫雁来说,一碗加了糖的红豆粥,在从前的尚书府,实在算不得什么稀罕东西。直到了解了饥饿的滋味,才明白一粥一饭有多么可贵。她靠在墙上,与阿桑对视一笑,两人风卷残云般将碗内热粥吃得精光。然后各自捧着空碗,哈哈大笑起来。 猎户回过头来,收了碗送回摊档,对阿桑道:“今晚在镇上歇一晚。明天天亮前赶路。” 阿桑笑道:“太好了!当家的,我要跟你睡一间房!” 猎户沉着脸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睡什么房?前面十里处有个荒废的旧宅,咱们去那里将就一夜!” 阿桑撇撇嘴,不言语了。 猎户忽然回过头来,朝卫雁道,“对面巷口有个药铺,你把脸挡一挡。” 卫雁心中一沉,点点头。背转过身,将脸抹得脏兮兮的,随着猎户走到那药铺门口。 阿桑瞧着卫雁神色凝重地走了进去,不由疑惑道,“当家的,你叫她进药铺做什么?” 猎户没有言语。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轻瞥着里头。 卫雁伸出手腕,递给一个年长的郎中,低声答了几句问话,自始至终低垂着头,看不清她表情。 过了一会儿,她走出来,朝猎户深深一揖,却什么都没说。 阿桑瞧不得这二人打得哑谜,不由气鼓鼓地道:“你们背着我做了什么?你……哎,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你怎么还不肯告诉我?” 卫雁微微一笑:“我叫阿雁。” 阿桑听了,却并不高兴,“你休要骗我,哪有人姓阿?” “你不就是么?”卫雁笑着回道。却见那猎户轻轻地朝她摇了摇头。 卫雁还没明白过来猎户之意,就听阿桑颇伤感地道:“不是我要姓阿。我没有姓……因为我没有爹娘……” 卫雁连忙歉然道,“对不起,我……我失言了……” 阿桑抬起脸,灿然一笑,“不打紧!我随我当家的姓,岂不更好?” 猎户板起面孔,不再理会她二人言语,大步朝前面走去。 阿桑促狭地笑道:“瞧瞧,我当家的多羞涩,不好意思了呢!别看他比寻常人高大,又皮糙肉厚的,其实可容易害羞了呢!” 一路有阿桑相伴,卫雁的逃亡之路,倒不再寂寞。而猎户其人,又总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心之感。隐隐想着,也许是上天怜悯,未将她全部的路堵死,给她留了一线活下去的机会。 来到那被郭镇人称为“凶宅”的残破宅院,推开结满蛛丝的木门,一股阴森之气扑面而来。 阿桑打了个哆嗦,“当家的,这里真的闹鬼么?” 猎户一面拨开头顶垂下的破烂门帘,一面说道,“你连林海都穿过了,还怕什么凶宅?” 阿桑道:“那可不一样!林海能有什么?豺狼虎豹,都是活的东西。鬼可不一样!用刀剑火把,根本伤不了鬼!当家的,咱们非要住在这里么?我宁愿去后巷跟乞丐一起挤墙根儿!” 猎户一脚踢开面前的破门,指着里头道,“这里还算干净,你们俩睡在这儿。我就在门外,放心!” 阿桑扯着猎户的衣角不放,“当家的,别走,你在里面陪着我们吧!” 猎户朝卫雁瞧了一眼,叹道:“阿桑,别闹。” 卫雁心中有些歉然,似乎因着多了自己这么一个累赘,才叫他夫妻二人多有不便,“壮士请留步,如果旁边还有别的房间,我……我去那边吧。” 阿桑连忙将卫雁拉住,笑道:“你别走,我开玩笑的。你陪着我,咱俩说悄悄话儿,不理这臭男人!哼!” 两人并头在一张旧榻上卧着,说了半晌闲话,终是昏昏睡去。到得夜半,卫雁被一双冷冰冰的大手推醒,一睁眼,正对上一张可怖的银色鬼面,吓得她几乎晕去。面前的“鬼”迅速地掩住她嘴巴,阻止她尖叫出声。 而此时窗外,却隐隐传来一阵凄凉的哭声……(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落网 鬼面人走到门旁,朝外头只一挥手,那哭声立即便没了声息。卫雁镇定下来,忆起这鬼面人似乎正是昨日在半空中救助过她的那人,心中的惊惧,就少了几分。她走向那人,低声问道:“你……是何人?” 鬼面人不答,只道,“你跟我来。” 不等卫雁答允,手臂便被托起,接着只觉身体一轻,已是随着那鬼面人来到屋檐之上。 从上方向下眺望,将院中四周情景,瞧得清清楚楚。并不宽阔的宅院中,竟隐有不少人影。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鬼”? 这些人为何要扮鬼?为何要吓得人不敢走进这座旧宅? 突然,卫雁又想起了阿桑夫妇。他们去了何处?为何房中只留下了自己一个?难不成,是这鬼面人对他们做了什么? 想到这里,卫雁不由一惊,想要出言相问,却见鬼面人正朝她看来,并以手,指了指下方。 卫雁俯下身来,朝下方一瞧。 ——一间堆满干草木块的柴房里,阿桑和猎户坐在其中。阿桑刻意压低的声音,隐隐传来…… “你说,她究竟是什么人?怀着身孕,一个人赶去阳城,又是那样的容貌,不会是,什么大人物的妻妾吧?” “她没有怀孕。”猎户并不抬眼,低声道,“这女人,怕是不简单。阿桑,你也许,给咱们招来了大麻烦。” “什么?没怀孕啊?亏得我还一路小心翼翼的,刻意放缓步伐,生怕她跟不上……哎?不对!你怎么知道她没怀孕?” 猎户皱眉道:“你这傻丫头,都在想些什么?我说她可能是个大麻烦,你听到没有?” “那是为何?”阿桑不解地道,“我试探过的,她不会武功,身上没有任何值钱物件。一个娇滴滴的穷姑娘,能带来什么麻烦?” 猎户道:“你忘了,我们是在哪里遇上的她!” “在林海啊,咱们去探路的时候……啊!”阿桑恍然大悟,“是呀,她一个姑娘家,在林海独自睡了一晚,连篝火都没烧,竟没有被狼群吃掉!这……不会是因她运气好吧?” “嗯,你还不算太笨。你再想,第二次相遇,是在何处?” “第二次……在半山腰的石洞口……”阿桑说到这里,面色变得郑重起来,“那里绝非寻常人可以攀缘而上的,她……她竟出现在那里……难道,她本身武艺极高,却假装不会武功瞒着我们?” “你再想,我们重回林海,一夜未曾听闻狼嚎之声,却在第二日清早,发现了死去的狼尸。十数条狼,无声无息地杀了个干净,我自问,没那个本事!” 猎户之言,令阿桑惊得张大了嘴巴,“不……不是你杀掉的那些狼?” 而屋顶上的卫雁,更是惊得变了神色。不是猎户斩杀了狼群,会是谁?一路之上,总有种被人盯视的感觉,难道,并不是错觉? 猎户道:“那女人,透着古怪。明天一早,你就找个理由,跟她作别。咱们自己有任务在身,不能在她身上浪费太多精力。阿桑,你这爱管闲事,爱招惹人的性格,也该改一改了!” 阿桑此时再也笑不出来,她声音有些颤抖,“你说,她不会是朝廷的探子,或是海文王的人吧?” “不好说。她避着的那些兵,是镇国公郑家的人。恐怕,她的确是跟京中势力有些关联的!” 阿桑陷入了沉默之中,她实在想不到,自己怜悯的那个弱女子,竟然对自己隐藏了那么多秘密。 猎户见已经说动了阿桑,拂拂衣袖站起身来,“别胡思乱想,外头装神扮鬼的那些人,只怕已经按捺不住了。咱们快些回去,叫她醒来发现咱们不在,怕是不好解释。” 阿桑挤出一丝笑意,“不怕,我只说,跟我当家的亲热去了,她还有什么好多心的?” 猎户无奈地摇了摇头:“阿桑,你是个姑娘!不可这么没羞没臊的!” ……阿桑回到房里,见卫雁犹沉沉睡着,不由松了口气。 今夜的“凶宅”之中,却透着一丝古怪。没有“鬼怪”前来骚扰,更未听闻那传说之中的“鬼哭”……守在门前的猎户,不由加深了心中的猜测,——那个叫做“阿雁”的女人,绝非常人! 第二日一早,阿桑便依着昨夜之言,向卫雁道,“阿雁,我与当家的要走往南方避祸。你要去阳城,可在镇上寻个可靠的车夫,叫他送你一段路。我留些银两给你,应该足够你路上花用……” 卫雁不接她递过来的碎银,微笑道:“岂敢收你银钱,你们已帮我许多。我自己会想办法走到阳城去,二位保重,后会有期!” 三人在旧宅之前作别,卫雁转过身去,心里掠过一丝凄凉之意。本是她防范着旁人,岂不知,旁人亦是防范着她。萍水相逢,谁对谁又有什么真心? 卫雁走到一家小面摊前,背着人群用了一碗面。那劫走她金钗的老汉倒还没坏透,留了几个铜板给她。 又用剩下的两个铜板,换了五个馒头,放在布包里随身带着。鞋尖处破了几处,也顾不上去理会。行了六七里路,疲惫至极,找了个阴凉处歇息,正喝着水,忽听身后传来打斗之声。 回身一瞧,那缠斗中的两方人马,竟都是认得的! 满脸胡茬,身披兽皮,头戴布巾,背着背篓,身形高大的,正是那猎户。 一身浅翠衣裙,眉心有颗红痣的,是阿桑。 而那队包围着他们二人,不断冲上去与他们搏斗的人马,是郑家的部将。 在他们不远处,一匹高头大马上坐着的,那穿着淡青色儒衫的白皙男子,不是郑泽明是谁? 一见到郑泽明,卫雁的第一反应就是“快跑”。被这人抓回去,此生焉能重见天日? 可是,他该与阿桑夫妇无怨啊,莫不是,他知晓这二人曾与她同行过?难道是她连累了他们? 想到此,卫雁踌躇起来。她虽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却也不能如此忘恩负义,…… 只是,还未等她有所动作,一个高大的影子,已笼罩住她。 愕然回过头去,望见面前马上,那冰冷无情的面容。她掩住嘴唇,在心底暗暗叫了声“糟糕”! 郑静明冷笑一声,抬起右手,打了个手势。立即就有铁甲兵卫,奔过来抓住卫雁。(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懦弱的郑泽明 郑泽明激动地策马而来,“雁妹,你有没有事?你突然失去踪影,我好担心!好在大哥临时出京办事,遇上了我,借了人马给我,前来寻你!” 卫雁一见此人,恨不能生啖其肉,如今行迹败露,还有何心情继续装疯卖傻?她别过头去,恍若未闻未见。 阿桑高声唤道:“阿雁!你跟他们是一路人?” 卫雁苦笑道:“阿桑未免太过看得起我了……我何德何能,如何能攀得上镇国公府?” 此时双方缠斗已休,卫雁抬眸向郑泽明道:“我已落入你手,请放了他们吧。” 郑泽明迟疑地望向郑静明。后者抬了抬手,那些士兵便退后数步,让出一条路来。猎户低声道:“咱们走吧。” 阿桑频频回首,见卫雁挥袖拂开郑泽明欲揽住她腰身的手臂,被那些铁甲士兵挟制着前行,心内不忍,扯住猎户衣袖,哀求道:“她似乎不愿意与他们同行,再救她一回吧!” 猎户黑沉着脸,“阿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咱们是要去做什么的,你不记得了?郑泽明对她的态度,你瞧不见?她分明是镇国公府的人!” “阿兄,你错了!”阿桑低声道,“我虽不知她的身份来历,可我瞧得分明,她对他们有恨!她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猎户未曾停留,阿桑急得跺了跺脚,“阿兄!你去办你的大事吧!我要救她!” 猎户无奈的道:“阿桑,你这是逼我!好,我答应你,我会救她!” 阿桑这才笑了,很快,却又皱眉道:“他们人多,此时回去拼杀,阿兄可有把握?” 猎户抬头看了看天色,轻声言道:“别急!待我看好时机,才好动手。且那女人,未必需我出手……” 阿桑摇摇头:“也许,是我们把事情想复杂了,阿雁未必有什么特殊来历。镇国公府的人,追查到了我们曾与阿雁同行,却并不知晓我们的身份,是咱们自己紧张太过了吧!” 猎户不以为然地说道:“郑静明此人,不会平白无故地离京。他来到此处,必是有大事发生。若不是为那个阿雁,恐怕,就是冲着我而来!” “不会吧?那为何他轻易地放我们离开?” “你的易容之术,总有些用处的。这回他没认得出我,下回,未必就认不出。走吧,咱们先取了那东西,再回郭镇去救你的阿雁!” 阿桑甜甜一笑:“哎!遵命,当家的!” 卫雁被带回郭镇驿馆,在侍女的服侍下,梳妆沐浴,恢复了那艳丽容颜。脚上的伤也被细细包扎过,然后换了衣裙,被带到郑泽明面前。 “雁妹!”郑泽明起身走向她,“你可知我有多么担心你!” “郑公子!”卫雁避开他的触碰,冷声道,“事已至此,何须继续虚情假意?你寻我回去,可是欲纳娶我么?还是,要送我去郑小姐的小厨房,继续做一名任人践踏的奴婢?” 郑泽明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雁妹,许多天不见,你就不能,待我温柔些么?我费力寻你,你还是不肯领情么?” 卫雁笑道:“你毁我终生,我反要领你的情?若不是你,我又怎会惹了一身伤病?” “我曾想过要娶你的!我曾想过,即使拼着被祖父责备,被玉钦埋怨,也要把你留在身旁!”郑泽明握了握拳,“当天,你便顺从了我多好!若非你出手伤我,被我祖父得知后大怒,他也不会……干涉我纳娶你的事情……” 卫雁轻蔑一笑:“是么?是因我伤你,他才不准么?即使我愿意跟从,想必,你也只有叫我改名换姓,偷偷藏在后院之中吧?待有一日因我而受到什么威胁,最先选择舍弃掉我的,不会是你祖父,或者旁人,而是你自己!郑公子,事已至此,你是想送我回徐家吧?不……应该说,你是想替徐家,除掉我吧?为了你妹妹,为了你们郑徐两家的世家之谊,你应该没道理再留着我才是!否则,你也不会不辞辛劳,追到这里来。” “雁妹……难道你觉得我对你,不是真心吗?我心悦于你,牵挂于你,难道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我为你付出那么多,都捂不暖你的心吗?”郑泽明双眉紧蹙,默然掉下泪来,“我来寻你,只是……只是……我担心你啊……打听到你曾与两个山野之人同行,我多怕他们伤害了你……” “郑公子!”收起棱角,卫雁软下态度,哄劝道,“若你有心,还当玉钦是朋友,你送我去找他吧!不管以后徐家如何待我,我绝不会说出你……你做过的事。你还是玉钦的好朋友,与我……从无瓜葛……好不好?你放我这回,我会感激你一辈子的!你放心,我不会……不会让郑小姐不痛快,我找到玉钦,找回妹妹,就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京城!你知道的,我……我没资格跟他在一起了……” 她眼波流转,仰起头,哀怨地望着他,郑泽明对上那双眸子,只觉心中一痛。 “雁妹……来不及了……”他抿着嘴唇,含泪别过头去,“玉钦……玉钦不在阳城了。昨日,我接到飞鸽传书,阳城混入了大量流寇,玉钦的行踪被徐家所知,被强行带回京城了。至于令妹……” “卫姜怎样?”卫雁闻言,紧张得全身僵硬起来,她紧紧的盯着郑泽明的脸,希望他不要说出太过可怕的消息。 郑泽明抬手,用指尖轻轻刮着她的脸庞,叹道,“令妹被流寇所掳……失了踪迹。玉钦他,没能完成你的托付,你会不会怪他?” 卫姜,被流寇所掳…… 卫雁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卫姜……卫姜……” “雁妹!徐家已经知道了,你曾住在我家别院之中的事……我与你脱不开干系了……”郑泽明苦笑着道,“此事,只瞒着玉钦呢。你是回不去京城,也无法向玉钦解释一切了。徐家已经托我大哥,请求……请求他……亲自……看着你断气才……”(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救命 郑泽明低下头来,捧住卫雁的脸,“你这样美,他们怎么舍得……”他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掉落在她仰起的脸上,顺着那滑腻的肌肤,滴滴滑落。可是她的眼中却干涩无比。 她的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所以,这就是你对我的关心,牵挂……这就是你对我的情意!郑泽明,你永远都比不上他!你在我心里,什么都不是!我痛恨你,痛恨你们每一个将我践踏在脚下,将我视作尘泥的人!即使化作厉鬼,我也会诅咒你,诅咒你们!我所受过的侮辱,痛苦,你们定会加倍感受到。相信我,郑泽明,你会遭到报应的!” 说完,卫雁甩开他的手,冷笑着昂首走向房门。推开门扉,外面立着表情阴郁的镇国公世子郑静明。 卫雁朝他笑道:“世子,是你亲自来取卫雁性命么?真是大材小用了呢。” 郑静明没有答话,他朝着走廊尽头的守卫点了点头,卫雁就被那两个守卫架着手臂,带了下去。 小小的驿馆厢房之中,一个绝美的少女,身穿大红绢纱衣裙,坐在桌案之侧。桌上,摆着一碗颜色深得发黑的汤药。 郑静明倚在门旁,冷声道:“喝掉它。我不想弄脏我的刀。” 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他做不到。但遗留这样一个祸水在世间,是他更不愿见到的事。 卫雁端起药碗,一股香甜气味冲鼻而来,不由笑道,“世子真贴心,备下的毒药,竟如此香甜。多谢您,留卫雁一具全尸……” 郑静明冷笑道:“无需对我用什么美人计,我不是徐玉钦,也不是郑泽明,我不吃这套!全尸么?你也不用谢我,待你死了,我自然叫人将你头颅送回京城,交给徐家。” 卫雁脸上依旧带着笑,指尖却不能自控的颤抖着。她望着这碗汤药,绝望的想哭,又恐惧得想逃。可她知道,她逃不掉……就算她此刻跪下来,哭求,说愿意给郑泽明做妾,愿意给郑紫歆当奴婢,郑家也不会放过她了。她一个小小孤女,谁会为她,得罪整个靖国公府? 可惜,到了最后,她都没能见到徐郎,还失去了卫姜的消息…… 她闭上眼睛,端起了药碗,往唇边送去。 郑静明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嘴唇,脑海中突然忆起某个熟悉的脸孔,也是这样一张诱人的红唇,饮下一碗同样的毒药……那时的她是什么心情呢? 那时他还年少,猜不透她的所思所想。如今面对着另一个即将饮下毒药,死在他眼前的女人,他却已心硬如铁。她的心情,她的想法,与他何干?一瞬之后,她就是个死人了。 突然,“叮”的一声脆响,卫雁手中的药碗,被一颗小小银珠击中,接着,哗啦啦地在手中破碎开来…… 突生骤变,郑静明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他拔出腰间佩刀,冲到窗前,向那银珠弹来的方向看去。 窗下,却只有熙熙攘攘的行人…… 郑静明知道此事不能再拖,卫雁一个孤女,竟还有人相救,也算她有些笼络人心的本事。他转回头,一挥手关紧了窗扉,望着已经奔逃至门旁的卫雁,冷笑道:“看来,你的猎人朋友来救你了。” 卫雁不答,慌忙地逃出门去。 郑静明并不追赶,他坐在厢房榻上,用指尖摩挲着锋利的刀刃。卫雁此时,却被门外的守卫,给重新推了进来。 卫雁颤声道:“郑静明,毒药已经没有了,你要用你那把御赐的佩刀,将我斩杀么?皇上赐你杀敌所用之器,用来杀死一个弱质女流,真是再适合不过了呢!” 并不理会她话语之中的讥讽之意,郑静明站起身来,低笑道:“激将法,对我也没用。卫氏,你难逃一死。若我是你,我宁愿自戕。你不会想知道我杀人的手段的。” 他抱着手臂,倚靠在窗边,眉目间已全是不耐,她知道自己所余时间不多。如果刚才打破药碗的真是猎户和阿桑,以他们之力,又如何斗得过郑静明跟他的那些士兵?忽然,灵台一闪,她想到了那个鬼面人。 她大声呼道:“鬼面人!鬼面人!你在吗?请你救我!” 郑静明低低地笑了,好像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你是不是吓傻了?乱嚷什么?你以为如今,还有人能在我手底下救你出去?你未免太天真了!你不肯死,只有我送你上路了!” 他将刀收进刀鞘,拍了拍手掌,在她愕然的目光中,陡然上前,扼向她的脖子。 手指堪堪挨到她的肌肤,就觉眼前一花,一个灰色人影一闪,她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向那人影靠去。 郑静明心中一震,以他功力,竟没能发觉,身旁何时多了这么一个人! 而待他回过头去,只见窗扉大开,屋中,只剩余他一个。 身形如鬼魅,快得令他这个大内排名前三的武将,都看不真切。他竟不知,那人相貌如何身形如何,又是用何招式,劫走了卫雁! 卫雁口中所唤的“鬼面人”,就是他么? 郑静明收回手,见自己虎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血痕。无形之间,他竟被敌所伤,且毫无招架还手机会!若那人有心取他性命,他焉有命在? 卫雁究竟在何处,识得了这样的高手?难道卫东康尚有余党在生,暗中保护着卫雁? 郑静明尚未想明白这一节,就听闻门外传来守卫局促不安的禀告声,“启禀……启禀大人,三公子,被人,被人劫走了。” “砰”! 只听一声巨响,面沉如水的郑静明拍开门板,走了出来,他周身的煞气,令门外本就战战兢兢的守卫更是浑身一抖。 “三公子好好的在房里,有你们守着,竟还让人给劫了?”郑静明冷哼一声,“要你们何用?” 此时,那灰色人影带给他的耻辱,全化作了怒意,发泄在守卫身上。 守卫低声道:“是属下们无能。三公子他,他说房内气闷,硬是要出去闲逛,属下们不敢阻拦,大人这边又告知不准打扰,因此,因此未及禀告大人……”守卫低垂着头,不敢去看郑静明表情,硬着头皮继续道,“劫匪送来了一封信……” 郑静明夺过信封,打开一看,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放了阿雁,我就放你蠢猪弟弟……” 郑静明面皮抖了一抖,压抑住冲口欲出的咒骂,阴沉沉地道,“不去理他!点足人马,先取阳城!” 守卫惊得张大了嘴巴:“不管三公子了么?” 那身穿银甲的郑静明,却已大步走出甚远了。守卫不由暗暗为三公子捏了把汗,不听这位爷的话,非要出去胡闹,这不,自己吃苦果子了吧?这位爷根本没人性啊,连堂兄弟的性命,也没看在眼里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绑架 郑静明连夜带着人马离城而去,却是苦了郑泽明。 常福跟在郑泽明身边,自然也被绑了去,此刻正坐在一堆干柴上苦着脸抱怨:“公子爷,小的劝您别随意乱走,咱们世子还在气头上呢,您偏不听。如今被人抓到这里,饿着肚子,受着气,您说何苦?只盼世子爷早早派人来接咱们回去。” 他说这话,虽是埋怨语气,但话中并无惧意,想是对郑静明极有信心,相信只要郑静明发觉了自己跟主子失踪一事,就会立刻追来营救。至于那绑匪,他更是没看在眼里。一个山野村妇,何足惧哉? 他不时流露出的蔑视之意,令阿桑心头火起,气得不行,“两只小乌龟!给我把嘴闭上!一个时辰之内,我瞧不见阿雁来此,我就给你俩放点血,当水喂给你们自己喝!” 郑泽明想着自己的心事,也没将阿桑的话放在心上。卫雁此时,只怕已身首异处,死于驿馆之中了吧?过后,兄长会将厢房伪造成凶案现场,引官府之人来瞧那具无头女尸,再慢慢透露卫雁的身份,坐成她是被贪花又贪财的贼人“劫杀”的“事实”。兄长则暗中派人,将首级送回京城,赶在徐玉钦到达之前,交给徐家,了断这件事。卫雁此人,自此从世上消失无踪,不会再被任何人提起。 只可惜,那绝色容颜,冰肌玉骨……再也不能拥在怀中了…… 想到此处,郑泽明伤感地落下泪来。他再也见不到他的雁妹了! 阿桑见自己的恐吓未曾吓住两个“肉票”,不由气得脸色发青,她伸脚在两人身上踢了数脚,骂道,“姑奶奶说话,你们听不到么?你们的死期到了,知不知道?” 郑泽明缩了缩脚,并不说话。那常福却是哀哀叫个不停,一时大声咒骂阿桑是蛮不讲理的母老虎,一时哀怨自己的命苦竟落入女强人手中。 阿桑见二人全无惧意,自己心里也虚了,难道这些人还有什么后招不成? 这时,三人所处柴房的门扉轻响。一个童声传来,“鄙人受家主之命,特送信于夫人。” 阿桑吁了口气,心想,还好那个镇国公世子没抛下他弟弟不管。朝二人打了个嘘声的手势,手中攥着刀,走过去将门打开一条小缝。那常福大叫道:“长生,送什么信啊,我跟三爷在这呐,快救我们!” 阿桑开了门,见外头立着一个童子,正是郑静明身边跑腿的小厮长生。 他递上信笺,规规矩矩的行礼道:“小人信已送到,夫人请便。告辞!” 常福和郑泽明听闻他要走,不免有些慌神,郑泽明迟疑道,“长生,我在这里。大哥何在?” 知晓他被人劫掳,以大哥的个性,该是直接带兵杀过来才是,为何会多此一举派长生来送什么信? 长生却道:“三爷,小人受命送信至此,其余一概不知。”阿桑狐疑地拆开信封,瞧了一眼,脸上一红,指着长生道,“信上说的什么?” 长生心想,原来这妇人不识字,面上不露半丝不敬之意,恭谨地道:“我家主人的意思是,他有要事在身,不便前来亲自会见夫人您。感谢您盛情招待我家三公子,只是夫人所求之人,已不在了。还请夫人勿要太过客气,招呼我家三公子数日,便放他回去吧!” 长生话音一落,不仅是阿桑,就连郑泽明亦吃了一惊。 阿桑瞠目道:“什……什么?他……他……他已经杀了阿雁?” 郑泽明想的却是,“大哥不来救我,难道是出了什么乱子需他去处理?” 长生再不答话,行了一礼,朝外走去。 阿桑眼中滚滚落下泪来,“阿雁……阿雁……我没能救你,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 郑泽明凄然道:“你与卫小姐认识不久,却结下如此深厚的情谊。我真是羡慕……我待她那般好,她却从未给过我好脸色……” 阿桑怒道:“呸!你算什么东西?你也能与我相比?我与阿雁一同睡过狼窝,跳过山崖,你算什么?是你那个该死的大哥害死了她,我要杀了你,替她报仇!” 见阿桑泪流满面,目露凶光,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郑泽明心中一凛,此时方感到有些惧怕,“你……你别乱来,不是我杀死她的,你没道理,杀我为她报仇啊!” 常福亦嚷道:“不错,我家三爷,待卫小姐极好的!卫小姐……卫小姐是我家三爷的女人,他怎么可能伤害她呢?你别乱来,别乱来啊!” “阿桑!” 门口处,不知何时,走来一个高大的男子,一声轻唤,令阿桑浑身一震,含泪回过头去。 “你为何私自行动?为何不肯听我的话?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你值得么?” “阿兄!”阿桑苦涩地唤道,“为何你不肯早些去救她?她死了!她死了!她真的不是镇国公府的人!她被他们害死了!” 猎户大步走进来,一把按住阿桑的肩膀,“冷静!听我说!她是生是死,与你无关!郑静明领兵去了阳城,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我不管,我要杀了这个姓郑的!”阿桑叫嚷着。猎户反手将她一带,不顾她如何叫喊挣扎,强行拖出门去。听闻一声巨响,柴房的门被“砰”地一声从外头关上。郑泽明和常福二人喊道,“喂,别走,先别走啊,先给我们解开绳子,喂!” 回应他们的,却是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 常福蓦地脸色一变,失声叫道,“不会吧?” 郑泽明道:“什么不会?咱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常福结结巴巴地道:“爷,您没听到什么声音么?咱们……咱们现在何处,您知道么?” 郑泽明摇摇头,“那女人在后巷打晕了咱们,用推车将咱们推到这里来,我哪里有机会去辨认这是何处?” “爷,进入郭镇之时,您听人说过贺家‘凶宅’么?” “听过啊,不就是一户姓贺的人家,一家十几口全莫名其妙地死在……”郑泽明陡然明白过来,立时吓得脸色发青,“你的意思是,这里……这里是……?” 常福闭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爷,您听到外头的鬼哭了么?小人一辈子,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啊……最多,最多,赌钱的时候,出几把千,还……偷偷摸过、秋叶的小手……,却……却要死在这些冤鬼手里,小人……真是……好冤枉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圣主 阿桑和猎户同骑着一匹汗血宝马,在夜色之中飞驰。 阿桑一路默默哭泣着,任由猎户如何劝慰,就是不肯止住眼泪。 猎户低声一叹,只得由着她闹脾气。夹紧马腹,催着马儿加速急行。 不一会儿,两人已出了城,远远望见前方原野上,几点微弱得几乎瞧不见的火光。 那火光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阿桑抹去泪水,跳下马,默默退后数步。 那小小的火光灭去,月色之下,只见大队身穿闪亮银甲的士兵,凑近马前,恭敬地朝猎户行礼。 猎户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问道:“吾闻郑静明已从此道直取阳城,汝等可曾露了行迹?” 一名士兵上前道:“大帅放心!郑静明并未发现属下们行迹!斥候跟随数里,已打探到,取道阳城只是掩饰,于前方小方山处,郑静明改道而行,似欲直入汝南。” 猎户捻着拇指和食指,思索道,“郑静明突然离京,取道阳城,适逢阳城刚刚遭受流寇洗劫,名义上,自是前来镇压流寇,稳定阳城大局。而实际上,却又改道而行,绕过阳城,直入汝南,……看来,是那个老东西不行了,开始为他儿子铺路啊……” 想到此,猎户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甚好,不趁乱狠捞他一把,岂对得起吾跟兄弟们这些日子的辛劳?” 猎户在前,纵马而弛。他的身后,不断的聚拢着越来越多身穿软甲的士兵。阿桑不知何时骑上了一匹枣红色小马,遥遥跟在大队之后,她已经望不见猎户远去的身影。擦干泪痕,她轻轻一叹,然后昂起头,大喝道“驾!”胯下红马,犹如离弦之箭,踏起四蹄,快速地冲了出去。 此时,小方山顶,卫雁迎风而立。山下亮起密密麻麻的火光,看得出是大队人马持火把夜行,将暗淡的天色照得透亮。可山下的那些人马,那些火把,映在她眼中,却并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鬼面人沉默地立在她身侧,耐心地等她消化并理解自己方才所说的内容。 “主人?”卫雁喃喃重复着这个字眼。 “没错,就是主人!”鬼面人点头,“信物,只在历代地宫圣主之手。” “可我母亲……从未对我提起过……”卫雁觉得自己脑中乱作一团,完全不能理解鬼面人所说的话。 “地宫无主之乱,已有二十四年……”鬼面人道,“上届圣主突然失踪,二十四年杳无音信,没人知道信物流落何方。左右护法把持宫内大权,日渐生了妄念,只因没有信物在手,无法服众,这才勉强保住地宫未曾易主。” “你说的左右护法……,统领地宫二十多年,都不能服众,而如今,你只凭这个信物,就认我为主,会否太过轻率了呢?” “此物可曾被旁人吹奏或触碰过?”鬼面人道。 “这个……”卫雁摇摇头,“这倒不曾,毕竟,是口中吹奏之物,除了母亲与我,未曾交与旁人吹奏过。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母亲一生,过得极不快活,若她有此势力,又怎会甘心枉死内宅?” “令堂不曾统领地宫,只怕她亦如你一般,不知自己圣主身份。此物除圣主外,无人能够奏出曲乐。吹奏之法,均由历代圣主亲传。你若不信,日后寻个机会,找个懂得曲乐之人,试试便知。你再瞧瞧信物底部之纹案。” 卫雁抬起手,掌中握着的,赫然是那枚古朴陈旧的陶埙,底部刻着并不起眼的鸟雀纹样。 “主人请看。”鬼面人翻起袖口,露出手臂上与埙底如出一辙的图样来。“属下臂上烙印,正出于此埙。” 卫雁摩挲着埙底的纹样,有些不知所措。那个什么地宫,自己从未听闻过,如今,却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地宫之主!鬼面人这样有本事的绝世高手,竟成了自己的属下! 命运向来喜欢与她开玩笑,一时让她被父亲送给太子为妾,一时让她嫁与心上人徐郎为妻,一时让她家破人亡无家可归,一时让她被诬陷侮辱亡命天涯。而这一次的玩笑,竟还牵扯上了江湖势力!鬼面人不是在跟她开玩笑吧?可是,她又有什么,值得一个武林高手,大费周章地来与她开玩笑呢? 鬼面人看出了她的困惑,淡淡地说道,“地宫的势力,大部分盘踞京城,早有人在京城之中,听过‘幽冥之声’,只是曲声短暂,不及锁定圣主身份。循着些许线索,属下追踪圣主而来,待真正近距离听到了‘幽冥之声’,亲眼看见了‘幽冥信物’,属下才能肯定,您真的是地宫圣主。至于从前种种,前任圣主下落何方,令堂如何得到‘幽冥信物’,又如何习得吹奏法门,还待属下一一探知,再禀告于圣主。” 卫雁愣怔地点了点头,“那现在,我能离开么?” “圣主想去何处?” “我要去阳城!”卫雁道,“我妹妹被流寇掳劫,我要去寻她。” “恭送圣主。”鬼面人执手一揖,不劝不阻,倒令卫雁有些不安。他认自己为主,却又不追随自己么?凭她一人之力,能否到达阳城实在不好说呢。可鬼面人已经不只一次地相助自己,若要开口要求其同行,她也不好意思。 卫雁犹豫片刻,最终只有点点头,轻声道:“再会。” 卫雁缓缓走下山头,见适才于山顶见过的火光已然不见。山丘上的风呜呜在耳旁吹拂着,不时夹杂着虫鸣,幽静又令人惊心。再一次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她,此时此刻,对深夜孤身漫步荒野一事,竟感到无比淡然。 她从怀中摸出打火石,学着阿桑的样子,笨拙地点着火把,顺着山下的小径,快步向前疾行。 她几次回头去望,均未见到鬼面人的影子,她暗暗警告自己:“不管什么‘地宫’,‘圣主’是不是真的,你只是你,从此起,决不能再依靠任何人!” 鬼面人立在山头,遥遥望着卫雁已经变成一个小小黑点的身影。他的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穿白衣,戴着同样面具的人影。 白衣人的音调中含着笑,“染墨,你真觉得,这样一个黄毛丫头,可以做圣主,统领地宫万众?” “洛言,我知你不信她。我也不信。能不能当这个圣主,还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也许很快,她就能给我们答案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卖艺 山林中的一夜,并不好过,不说那些蚊虫和偶然蹿出来吓人一跳的小动物,就只那深重露气,已足够令人烦恼。她身上穿着的,是郑泽明的侍女换给她的那套红色衣裙,又薄又透,着实抗不过山林之中的晚风浓露。 一夜不曾安眠,夜晚在杂草乱林中穿梭,丝毫不敢停下脚步。待终于走上了官道,零星见到几个早起的行路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找了棵大树,坐下来稍事歇息,忽然发觉自己有些不对劲,昏昏欲睡自不必提,浑身发冷,不时还打上两声喷嚏,明显是感染了风寒。 此行困难重重,又是孤身一人在外,患病于她来说,无疑是种致命的祸事。 她不能病,不能倒下,更不能死。 当看到郑静明准备的那碗毒药时,她在心底升起最后一次绝望。那时那刻,她向上苍祈求,如果得以脱困,她绝不会再让自己陷入那无可奈何、只能乖乖等死的局面当中。以后不管是什么事,都不能再让她去寻死,她发誓! 水和干粮都不在身上,昨夜还是饮食露水勉强熬过,此刻肚子咕咕作响,她再也无法忍受,见几个路人朝她望过来,就挣扎起身,向着他们走了过去。 骤然望见一个气若游丝的柔弱美人向自己走来,那几个路人不由停下脚步,“大姑娘,你这是……病了吧?”一人开口道。 “瞧瞧那鞋子,已经破损成这个样子,大姑娘,你是远道而来的?怎么却不带背囊?” “诸位!”卫雁施礼道,“小女子寻亲至此,吃了许多苦头,盘缠用尽,亦无食物果腹,形容狼狈,失礼至极。几位可否援助些许干粮,小女子无以为报,愿以一曲相酬。” “她说啥?”一个粗蛮汉子道,“一曲相酬?这倒新鲜。大姑娘,你会唱曲?” 卫雁微笑道:“非也。小女子会吹埙。” 那几人不免有些失望,埙有什么好听的呢,比不上琴瑟琵琶来得风流雅致。 一名路人道,“怜弱惜病,本是人之常情,这位姑娘,你不必自屈尊严,做那卖艺之事。鄙人手中尚有些点心,姑娘不弃,只管取用。” 卫雁道:“多谢公子。不过,小女子不敢生受。小女子愿献一曲,诸位觉得小女子曲声值得几块糕点,便赠上几块,何如?” 先前那粗汉早等得颇不耐烦,清晨赶路之人,谁不是风尘仆仆,或有要事挂心?如今一个平生罕见的绝色佳人愿于路旁献曲,为寂寞匆忙的旅途,增添一抹旖旎之色,又有谁耐烦去注意什么礼法规矩呢? 那名怜弱惜病的公子见身旁聚拢的诸人均不断催促着卫雁快快献曲,只得垂手退后几步,立在一旁。 卫雁从袖中取出陶埙,放在唇边,试探着先吹了一个音。陶埙竟是地宫圣物,拿出此物来,也不知是否妥当。 而众人一见那枚埙,不由大失所望,这埙也太老旧了,实在配不上如此佳人啊! 就有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凑上前去,客气地道:“姑娘懂音律,可善胡琴?”说着,从背后的背篓中,拿出一把小巧的单弦琴。 众人一见这单弦琴,纷纷道,“一根弦的琴,你让人怎么弹?罢了罢了,不如吹埙……” 那书生讪讪地,就要退下,却见卫雁抬起手,朝他微笑道,“既如此,多谢公子。” 她接过单弦琴,将埙好生放进袖中,就立于道旁,信手而弹。 只见红裙少女鬓发飞扬,身后映着初生的红日,虽然脸上有着倦意和泥污,却依旧美丽得令人惊叹。 她的手指在单弦之上翻飞如舞,动作优美流畅。那单弦胡琴在她手中,发出繁复多变的音调,令众人从初时的“不看好”,“不抱希望”,变作了“惊叹不已”,和“赞不绝口”。 天色越来越亮,天边褪去了最后一抹浓云,路旁集聚了越来越多的行人,纷纷受那曲声感染,走到近前来,又将那弹琴的少女细细探看。 方才递琴上来的那书生眸光一闪,轻声叹道:“料不到,中原腹地,亦有人懂得此曲,想我为搜集各族曲乐,远走山河,却是浪费了不少时间精力。” 卫雁收了琴,向四周行人施了一礼。“小女子所奏曲乐,乃塞外无名氏所作之‘雁南飞’,取其和乐悠扬之美,献于众位。诸位觉得小女子一曲所值几何?” 那书生走上前来,施礼道:“姑娘所奏之曲,小生曾于塞外听闻,其人所奏,远不及姑娘技艺。若小生未曾记错,姑娘可是自行改编了结尾韵律?” 卫雁点头道:“不错,原曲结尾处,弦音急促而哀伤。小女子慕塞外之天高地阔,不愿从其哀意,故加以修改。叫公子见笑了。” 那书生立即正色道:“姑娘谦虚了!姑娘琴艺才思,无不令人佩服!请受小生一礼!小生受命四处寻访民间曲乐,若蒙姑娘不弃,可否随小生去见一见家师?” 卫雁摇了摇头,“多谢公子美意,雕虫小技,班门弄斧,实在不值一提。公子若有心,可愿赠与食物盘川?” 周围就有那附庸风雅自命不凡的人坐在车马上,摇首叹道,“唉!如此才色,却是俗了!来来,予有薄财,赠你一金,快快去吧!” 卫雁心中不快,深以为耻,却知此时并非耍清高的时机,卖艺之路既然已经走了,这些委屈侮辱便不能不受。因此敛裙施礼道:“多谢!” 马车上那锦衣之人,却不待她走近,远远地将手中金锞子往地上一丢,就扬手唤车夫赶车离去。 车马掀起的尘土扑了满面,卫雁脸色涨红,怎么也弯不下腰去拾起地上那一枚金。 为一口食物,卑微至此……她怎能不羞愧、不难过? “姑娘。” 那书生走上前来,弯身将金拾起,递给卫雁,笑道,“姑娘绝非世俗之人,小生从姑娘的琴声之中,听得分明。何须在意此等俗人的闲话?姑娘若非当真遇到了难处,又怎肯如此纡尊降贵?”(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被困 说罢,又朝着看热闹的众人,高声道,“诸位皆是行路之人,山高路远,谁能没个难处?姑娘所穿衣裙,名贵非常,可见出身尊贵,绝非寻常卖艺之人。诸位愿意热心相助,便请慷慨解囊。若是不愿,万请勿要先辱人而后自辱!” 他环望众人,将许多人均有躲闪之色,便率先解下囊袋,取出数枚碎银,道,“小生远走外族,所剩无几,好在故乡就在近前,愿将全部余钱相助这位姑娘!” 卫雁眸光盈盈,心中升起暖意,笑道:“公子无需如此。小女子本就是卖艺拼凑盘川,怪不得旁人心存轻视。诸位觉得小女子所献乐曲不值一钱,小女子亦甘心承受。请公子收回银两,小女子在此谢过!告辞!” 那书生朝众人不赞同地看了数眼,想去劝住已然转身离去的卫雁,却见一个魁梧的人影越众而出,粗声道:“且住!兀那小娘子,俺是粗人,不懂什么曲乐音律的,但也是知道你弹的好听!瞧着你有病态,俺没啥银子,有几个铜板,是前两天去郭镇卖兽皮得的,你且拿去!” 卫雁回身推拒道:“不可,这位壮士所得的乃是辛苦钱,小女子不能收下,壮士若有水囊干粮等物,便请赐下,银钱却是不能收的!” 那汉子嘿嘿一笑:“也好,嘿嘿,去郭镇两天,换了这点钱财,回去交不了差,家中婆娘也要怪责。来来,俺有水囊,还有肉干,小娘子都拿去。” 他话音一落,众人都笑了起来。 另有不少行人,也受到感染,一面赞叹卫雁曲声难得,琴艺高超,一面取出些糕饼、铜钱等纷纷递上来。 书生深怕卫雁受辱,连忙替她将那些东西接了,都装在自己的囊袋里,然后一并递给卫雁。 卫雁不再推辞,微笑着俱受了,屈膝又拜了一拜。 那书生遥望着卫雁渐渐远去的身影,捏着下巴不住地叹息。他身旁一个农人打扮的人笑嘻嘻地道,“卿岑,怎么,被那小娘迷住了?” 书生摇头道:“听染墨所言,她该是个极清高自持的女子,走出这一步,对她来说自是十分不易。好在她还是聪明地舍了脸面,选择了生存。她有这份决心和勇气,来日能有什么际遇,可不好说。” 那农人撇嘴道:“不过是个蠢货罢了!穿成那个样子,临道献曲,那模样脸蛋,恐怕早被惦记上了。我猜她过不了前面小镇,就会被掳劫而去。” 书生笑道:“倒不见得。我们打个赌如何?” 农人不耐地道:“打什么赌?她总不过是要死的!左护法叫你监视她,可没叫你帮她,你再别多事!” 书生摇头笑道:“左护法若敢叫她死,凭她一个弱女子,自是已死千百回了。只是碍于染墨那帮固执派执意保她,左护法也无可奈何,毕竟染墨可不是个容易糊弄的主!” 农人不赞同地道:“染墨若有心扶持她,怎不见他随身护持?说来也是惧怕二十多年前发过的毒誓应验,才不得不应付一二。你且看着吧,这小娘快活不了几天!” 书生不再多言,甩着袍袖飘然远走。那农人朝他去的方向凝视良久,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卿岑,你这怜香惜玉的老毛病又犯了呢……” 卫雁走入前方小镇,正欲打听何处有医馆,忽听身后脚步声响,几个身穿捕快服色的人指着她大声道:“就是她!抓起来!” 卫雁忙道:“敢问各位大人,小女子犯了何事?” 领头的捕快道:“你来历不明,潜入本镇,有人告你乃流寇派来的细作,意欲行不轨之事。休得多言,带走!” 那几名捕快毫不客气地向她扑来,扭住她纤细的手臂,骂骂咧咧地将她带离了主道。 卫雁知道事出有因,虽则慌乱不安,却不再多言,避免再受苦头。七拐八绕,来到一座私宅门前,捕快们停下来,敲开大门,推搡着卫雁,喝道,“进去!” 卫雁留意到,这宅院没有门牌匾额,位置僻静,似乎是个大户人家的别院。转过一座画着山水的影壁,现出一个颇华贵的厅堂来,一个身穿锦衣的年轻男子立在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卫雁,朝捕快们扔了一张银票,就挥手叫他们退下了。 捕快们喜笑颜开,连声道:“多谢小官人,小官人再有吩咐,尽管遣人知会小人。” 那小官人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不耐烦地挥手叫他们快些离开。 卫雁见了此人,心里的疑团有了答案。原来是他! “公子清晨赠与小女子一金,原来并不是发了善心!”卫雁讥笑道,“只不知小女子有何事可为公子效劳,还请公子吩咐。” 那人皮笑肉不笑地哼了几声,绕着卫雁不住地打量,说道,“啧啧,虽是脏了些,狼狈了点,身段儿脸蛋儿都还过得去!念你祖上积德,爷给你个发财的机会!不必再于街头卖艺赚吃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仆婢环绕,尽享荣华富贵,如何?” “哦?公子是想,聘小女子为琴师?教导府上女公子么?” “怎会?爷向来怜香惜玉,怎么忍心你那么辛苦?你只管在房中,服侍爷一个就成!”那人嘻嘻笑着,眼睛不规矩地往卫雁身上瞟来。 卫雁蹙眉道:“小女子何德何能,配不上贵人。还请公子再发善心,允小女子离去。”明知此人不可能轻易放她,仍是抱了一丝希冀,盼自己不要太过倒霉。 那人立刻便绝了她的念想,不悦地道,“爷瞧得起你,是你祖宗坟上冒青烟!少给爷拿腔作势!来人!带下去!待爷回府去安顿一下,晚上就来娶这婆娘!” 两名侍女娇笑着上前来,一个道,“这乞婆儿好福气,竟叫官人瞧上了眼,真是麻雀飞枝头,变了凤凰了!” 另一个道:“官人恁地会疼人儿,可不知她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卫雁被两人架着,半拖半拽地给带进了一间厢房,丢下几件崭新的衣裙指着屏风后的浴桶道,“洗好了,自己换上衣衫,有事叫我们!若是洗的不干净,惹官人不快,仔细你的脸皮!”(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魅惑 卫雁见屏风之后摆着一只宽大的浴桶,里面的水却是冷的,不过此时沐浴一事于她,倒是件十分奢侈的事,想那所谓的“小官人”不会立刻闯进来,就放心地擦洗一番,湿湿的头发披在肩上,换上了干净的衣裙,将陶埙贴身放好,扬声朝外道,“有人在么?” 一名侍女不情不愿地推门而入,倚着门道,“什么……事?” 骤然望见卫雁洁净的面容,那侍女的话语,不由一顿。心想:“官人果然会识人,单瞧她先前那邋遢不堪的模样,就已知她定是个绝色。凭着这样一张面皮,获宠必是指日可待。我等身份卑微的侍婢,免不了要在她手底下受些委屈……” 卫雁坐于妆台之前,微笑道,“劳烦姑娘,为我梳一梳头。公子归来之前,还请姑娘为我寻些食物果腹。” 她话说的客气,但那语气绝非商量或恳求,而是不容反驳和拒绝的命令。她腰背挺直,双眸微微朝上抬起,向那侍女看去,只令后者有种自惭形秽之感。那通身自带的仪态气势,饶是那侍女看多了府中往来的富贵之人,也不免受到震慑。 侍女见她疑惑地向自己看来,不由面色一红,为自己莫名其妙升起的自卑之心感到恼怒,故作镇定地道,“此时已过了饭时,官人可没吩咐给准备饭菜。只余些瓜果点心,待会儿取来与你用些。” 卫雁仿若没有听见她的不敬之言,拢着耳旁湿发,说道,“不知公子喜爱何等发髻,罢了……先不梳妆,还有好些时辰才天黑呢。我似乎染了风寒,免得给公子过了病气,你叫人去请个郎中过来。我先眠一眠,饭菜和郎中来了,你再唤我起来。” “你当自己是什么身份?真当自己飞上枝头,变成主子了?”那侍女翻了个白眼,不快地道,“官人最是多情,后宅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有数十,不过玩几日新鲜,转眼便忘了……” 卫雁冷笑一声,盯着她道,“我什么身份?还未可知。但你是什么身份,你我却都知道。若你拿不定主意,做不了主,还请你派人走一遭,去问一问你家官人!他若是愿意纳娶一死人,便算如了你的意。否则只怕你也不好过。我乏了,你退下吧!” 一番话,只说的那侍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又气又恼又无从辩驳,狠狠地跺了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卫雁坐在床榻上,手里攥着一把从妆台上取来的钗子,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要保重自身,不一会儿,竟沉沉睡去。 待她醒来之时,已是正午时分。侍女听见里头有了响动之声,就默默地端着饭食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背着药箱的郎中。 郎中看脉问诊,开了些常见的医治伤寒之症的药物,命侍女于午后煎给卫雁服用。卫雁心满意足地用了饭,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汤药,仰头饮尽了。她不怕这侍女暗中下毒,毕竟那“小官人”晚间要来纳娶,侍女再是大胆,也不敢于此时毒害于她。 用过药后,挥手屏退侍女,便坐于窗前,取出陶埙来,一遍遍吹奏儿时母亲唐氏常吹给她听的那首曲子。 那两名侍女起初还十分讶异,料不到这来历不明的女子竟如此擅于音律。可同一首曲子听了整个下午,就难免厌烦不已,暗中咒骂不停。 卫雁面上维持着冷冰冰的仪态,心里却是暗暗焦急,望着越来越黑的天色,想着那“小官人”的无耻嘴脸,只盼此处真有“地宫”之人,听见了她所奏的“幽冥之声”。又想,那鬼面人一路跟随她直至郭镇,多次相救于她,该不会对她放任不理…… 直到听到外头传来喧闹之声,听闻侍女们娇声说道“人在房中,等着官人”云云,卫雁再也掩饰不住惶然之意,站起身来,将埙藏好,手里紧紧地捏着钗子,心脏狂跳不已。她只能搏一搏了! 那小官人摇摇晃晃地推门走了进来,望见眼前立着一个身穿绯色衣裙的佳人,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早上见过的那名又憔悴又狼狈的女子,此时似乎完全变了个模样,周身散发着诱人的活力,叫人心动不已。小官人暗暗赞叹自己果然眼光独到,并及时出手,白白得了这么个绝色美人。他用脚带上门扉,朝着卫雁缓步走来。 慌乱不已的卫雁,强自打起精神,不退不缩,反而迎了上去,微笑道,“蒙公子不弃,收容小女子于内宅,小女子有心相从,却还不知公子姓甚名谁,是何身份。公子若肯垂怜,真心相待,小女子自是……好生侍奉。” 天知道她说出这番话来,自己心里有多么的恶心。可她必须说,而且,还得带着无比谄媚的笑意,说得无比真诚动人。 那小官人哈哈一笑,伸出大手,欲将卫雁揽住,“不急,待会儿爷再说与你知道,你放心,你这样的美人儿,爷最是怜惜!” 卫雁一转身,滑了开去,回眸朝他一笑,柔声道,“公子与小女子,还不曾相识呢。公子不肯说,是想小女子随意依从了一个陌生人么?” 小官人笑道:“你这小娘!听好,爷乃是四海镖局独子,容啸天!这方圆几十里城郭山林,无人不识爷的名头!” 镖局…… 听到这个字眼,令卫雁的一颗心,咯噔一声如坠入冰窖。镖局的镖师,必是会武艺的,自己若要行刺于他,怎可能成功? 卫雁勉强挤出笑意,说道,“原来是容公子。小女子常听人说起镖局镖局,却不知走镖究竟是怎样的呢,公子不若跟小女子说说,公子过往走镖的趣事?也好……叫人不那么紧张不安啊……” 她的声音,极度娇柔,媚得能滴出水来,令那容啸天浑身酥酥痒痒,忍不住迫近她于墙角,双手探向她细腰,嘿嘿笑道,“慢慢再说,春宵一刻,小娘莫要扫兴……” 卫雁抵住他胸膛,半含羞涩半是委屈地道,“公子,你那两名侍女,待人家很不恭敬,这一下午,听了她们不少杂言碎语。她们说,公子您后宅美人众多,来日必不会对人家十分重视,也许一得手,就要将人家抛在后宅,忘于脑后。若真如此,人家……人家怎么能够安心侍奉?”(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地宫 那容啸天的耐心已然用完,皱眉道,“怎地这样麻烦?” 卫雁别过头,赌气道,“公子这便不耐烦了,可见对我不是真心。来日被弃于后宅,已是可见之必然,若真有那一日,我不如……不如就此咬舌自尽,免得来日再受那些婢女的白眼嘲笑!” 容啸天只得应付道:“罢,罢,依你!谁叫你是爷心尖上的人儿呢!” 他赌咒发誓,说了好些甜言蜜语,卫雁见已避无可避,便软声笑道:“公子,您抱人家过去。” 容啸天大喜,哈哈一笑,就将她拦腰抱起,往床榻走去。 卫雁亮晶晶的两眼,含笑盯着他瞧,若非他酒醉又心急,也许便能发觉她嘴角抿着的那抹狠绝。 他双手抱着她,距那床榻仅几步距离,那时那刻,欢喜如他,却怎么也想不到,那堪堪几步,竟成了他一生之中最后的路程。 变化陡然而起,怀中软玉温香,突然变作夺命罗刹。她明明娇羞无限地轻抚着他胸膛,怎料到,那小小手中,竟攥着夺命利器!她从没有如此刻般,果断而凶狠,未曾挥手而起,手中那尖刺却是用尽平生最大的力量,牢牢插入他的胸膛! 容啸天反应迅速,立即将她抛下,腾出双手,……却已太迟! 他在这镇上,横行霸道二十多年,竟被一弱女子所伤,他怎能咽得下这口气?暴怒之下的他,神色可怖,一把折断胸口的钗子,大喝着朝她扑去! 卫雁被摔落在地,本就不及爬起,见他魁梧的身子向自己扑来,唯有双眼紧闭,迎接死神愤怒的报复…… 耳畔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动,容啸天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卫雁睁开眼眸,望见窗畔立着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身影。 心中的惶恐不安,一丝丝地抽离而去。她无力地喘息一阵,才颤颤巍巍地爬起,向鬼面人走去。 “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卫雁喘着气,艰难地说道。 鬼面人摇了摇头,“我没有救你。” 她愕然望着他,听他缓声说道,“若非你遇到生命危险,其他状况,我都不会出手。” 他指着地上那具一动不动的尸体道,“是你自己杀了他。” 卫雁疑惑地伸出两手,颤声道,“怎么会?我……我明明……” “利器刺入心脏,饶他再是凶悍勇猛,也活不成。你出手利落,用劲十足,一击即中。很不错。”鬼面人的语气,无比淡然,似乎在说着一件十分平常的事。 而他的几句话语,却足以在她心中翻起滔天巨浪。她杀了一个武艺不凡的男子!她杀了人! 鬼面人没有理会她的手足无措,指指窗外道,“要不要离开?我想,你一下午不断发出‘幽冥之声’,是希望我能听见,然后来带你离去吧?” 卫雁重重点头,“我请求你,立刻带我走!” 鬼面人淡淡地道:“遵命,圣主,请吧!” 柔和的月色之中,一白一灰两个人影坐在屋檐之上。 “卿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染墨那家伙在暗中护卫着那女人?” 书生打扮的人摇头笑了笑,“不知道。染墨向来神出鬼没,谁能探知他的行踪?洛言,你可认输?我就说嘛,这样出色的女人,都有些旁人没有的能耐。” 洛言一身农人装扮,不服气地道:“她有什么能耐,还不是靠着幽冥之声,引染墨前来相救?明日我盗走她的幽冥信物,看她还如何神气!” 书生摇头道:“你别强词夺理,你分明看到了,染墨没有出手!她是凭一己之力,弄死了那个武夫!” 洛言不以为然地一笑,“这回便算你赢了。不过你放心,就凭她这张祸水脸,早晚出事!” 说完,洛言从皱皱巴巴的灰色粗布衣裳之中,掏出一个银色的鬼头面具,戴在脸上,冷笑道,“卿岑,记住你的使命!你是奉命来监督她、可不是来怜香惜玉的!” 书生目送着洛言消失于远方的屋檐尽处,喃喃自语道,“除了那人,我还会怜惜谁呢?旁人再美再可怜,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的心早就随着她一起死了!留我一个人活在世上,不过是过一天算一天……谁死谁活,谁输谁赢,谁做了圣主,谁夺了江山,与我何干?胜云,也许很快,我就能来见你了……” 一座黑漆漆的宅院之中,卫雁手持陶埙,神情肃穆。 鬼面人回过头,低声道,“我再问一次,你是否已做好准备,走入地宫?” 卫雁深吸一口气,决然道:“是!无论这扇门开启后,会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后悔。直觉告诉我,我不应该逃避!” 鬼面人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伸出双手,推开面前的木门。 他们走进一间阴森的小屋,里面并排摆着四具散发着腐味的棺木。 不知是因为刚刚杀过人对她的冲击太大,还是因鬼面人在旁而感到安心,她竟未曾惧怕那些棺木,和棺木中的死尸。 鬼面人脚步未停,走到西墙角处,摸索片刻,回头向她招手道,“圣主请!” 卫雁走到他身侧,只听吱呀呀的几声响动,地上赫然出现一个黑漆漆的大洞,鬼面人朝那洞中跳下,转瞬无踪。 卫雁惊讶地掩住嘴巴,本能地想要退却,想到自己刚才下过的决心,咬着牙迈开脚步,闭着眼朝那洞中跳落。 一双大手稳稳地扶住了她。双脚着地之时,方知洞口下方实是一排阶梯。 跟随着鬼面人渐渐向下走去,隐隐可见前方亮光。待得走到灯火通明之处,卫雁才看清楚,自己竟走进了一间极为精致的房中。 鬼面人指着中间的椅子道,“圣主请坐。” 卫雁忐忑地坐于椅中,接着便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房间另一侧的房门,被人推开,走进来数名与鬼面人一样,戴着鬼头面具的男子。 鬼面人朝卫雁一指,忽地拔高声调,“圣主在上,宫众还不参拜?” 这一声断喝,犹如炸雷,在耳畔爆开。令卫雁蓦地忆起林海之中遭遇狼群那晚,听到的尖啸之声。原来,那回也是鬼面人救她性命! 几名戴着面具的男子,微一迟疑,却见鬼面人当先单膝跪地,恭敬地拜道,“圣主万寿,佑我宫众,天有仙庭,地有圣宫,执掌山河,莫有不从!” 那几人便纷纷跪地,学着鬼面人的样子,向卫雁跪拜唱颂。 几人话音一落,便齐刷刷地抬起右手,接去了脸上的银色面具,依次道;“属下染墨(西桥、许虎、张奇、周炳山、吴胜……)参见圣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赌约 卫雁此时方知,原来鬼面人的名字,唤作染墨。她这也是第一回,看清了他饱经风霜的面容。 如果她进入小镇之时,没有被捕快掳走,而是沿街走上一圈,就会发现,面前这十来个自称西桥、徐虎……的人,分别是玉器店伙计、贩盐的富商、衙门的师爷、打铁的铁匠、教书的先生…… 卫雁朝他们抬一抬手,轻声道:“请起。” 染墨率先起身,立在她身侧,向众人道,“圣主午后吹响幽冥之声,为何尔等未曾前去参拜?难道区区数年,尔等便忘了主子,忘了宫规?尔等可知罪?” 那几人低垂着头道:“幽冥之声二十余年未曾出现,我等……我等还以为听错了……” “圣宫信物所发之声亦能听错?依我看,是尔等已然起了忤逆反叛之心!该当何罪?”染墨厉声相责,斥得那些人抬不起头来,一个个脸皮涨得通红,尴尬不已。 “啧啧,我说染墨,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一个阴柔的声音,骤然响起。卫雁朝门外看去,见一人手持火把,身穿农人衣衫,戴着鬼头面具,飘然而来。 说他“飘然”,毫不夸张。他的确是“飘”进来的。他开口说话之前,没人听到脚步声响。卫雁虽然不懂武功,亦是明了,此人轻功极佳。 染墨捏了捏紧皱的眉头,“洛言,你来做什么?见到圣主,还不跪拜?” 洛言笑嘻嘻地打量着卫雁,毫无恭敬之意地笑道:“这么个毛头丫头,随便是个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掳她去做小妾,你确定你一个七尺男儿,要认她为主?” “洛言,注意你的言行!幽冥信物为证!她再年幼,也是主子!请你放尊重些!” 染墨开言提醒,话却说得不如刚才喝斥旁人之时响亮,显然颇有些心虚。卫雁实在太过柔弱笨拙,难以服众乃是意料之中事。 洛言嬉皮笑脸地在卫雁身旁的椅子上坐了,凑近去打量卫雁的容颜,嚷嚷道,“模样儿不赖!做主子虽不够格,旁的嘛,倒可以考虑!我侄儿今年已有十八,倒与这丫头相配,染墨,不若你做个媒,替我侄儿说和说和?” “放肆!”染墨怒道,“洛言,圣主面前,岂容你张狂胡言?你可知罪?” 洛言掏掏耳朵,恍若未闻,毫不在意地道,“凭一只埙,就想我地宫万众认她为主?这买卖未免太便宜了吧?小丫头,你除了弹琴唱曲,哭哭啼啼,还会什么?你自己说,我们这些年纪可以做你爹爹的人,凭什么服你?” 染墨喝道:“洛言你不得……” “染墨!” 一声柔柔的呼唤,止住了染墨的话音。卫雁从椅中缓缓站起,向众人一一望过去,说道,“我自知无能,不能匹配地宫之主身份,叫各位英雄认我为主,我自问……是不够资格……” “哼哼,还不算傻透了,好在有些自知之明!”洛言阴沉地冷笑。 “不过……我想试试!我想知道,在各位眼中,真正有本事的人,是什么样子?只有力拔山兮,飞箭没石,方算是真英雄么?”卫雁一面说,一面瞧着众人反应,见除染墨外,人人均是一副“懒得听你废话”的表情,虽十分心虚,偏又升起一股不肯服输的傲气。“要我从现在开始练功,只怕此生都没有打败诸位的可能。但诸位并非狭隘之人,应知,每个人都有些旁人无法企及的本事!我既然鼓起勇气走入这地宫,就没想过要退缩、放弃!” “你凭什么认为,你能统领宫众?”洛言冷笑,“你只怕连我地宫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我的确一知半解,还请各位多多指点。至于认主一事,我愿从大家心意,在我真正了解地宫,并对地宫有所贡献之前,诸位可以不向我行礼,不理会我的安危……” “啧啧,瞧瞧,露怯了吧?一个需要人贴身保护的女流之辈,妄想染指圣主之位,笑话!” “洛言!你越矩了!不敬圣主者,死!”染墨话音一落,就立即出手,快速地朝洛言飞扑而去。 洛言笑嘻嘻的一面格挡,一面说道,“染墨,你别犯浑,你这老东西未必赢得过我!为着这么个女娃子,你可连多年情谊都不顾了?莫非,这女娃娃,是你私生的女儿,值得你这样拼命?” “满口胡言!”染墨喝道,缠住洛言,招招往他命门上招呼。 洛言笑容不变,口中兀自不停,“要我服她也行,前方阳城如今被镇国公的兵马接管,若她有办法将城守册印取来,我就磕头道歉,将她当成祖奶奶供着!” 染墨反驳道:“你奉命往阳城办事,数月未曾得手,如今却叫她一个姑娘家前去犯险,你岂非强人所难?” “瞧瞧,瞧瞧!这可是你说的!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她是个姑娘家,什么都做不到?连你自己心里也明白,这样的人不配做我地宫之主!” 染墨一时亦找不到话来圆场,只一味出招,希望能堵住洛言那张口无遮拦的嘴。 一旁卫雁却陷入沉思,原来阳城就在近前。为救卫姜也好,为获取地宫庞大的势力也好,她总是要犯险前去的。总不能一辈子靠着卖艺和托庇旁人而活。况且,辱她之人还未得到应得的报应!若地宫真有从众数万,势力遍及京城及九州各地,以后,还有谁能欺辱她、折磨她、伤害她?到时,别说卫姜、舅父、卫贞……说不定,还能找回秦姨娘腹中、她那未曾谋面的幼弟! 思及此,她提声道,“两位且住。我愿前往阳城一试!若我真能取得守城册印,诸位是否就甘愿认我为主?” 染墨道:“圣主慎言!”话说得太满,来日收拾不了场面,会连他这个引荐之人也跟着丢脸…… “我只管试试。如果自己实在不争气,也没脸面做什么圣主。到时,我会将信物送还。”卫雁微笑道,“染墨,我自知此事千难万难,其实我自己也不抱希望,只是,不做些什么便放弃,总觉得十分可惜。” 洛言哈哈笑道:“甚好,甚好!小丫头夸下海口,要取阳城城守册印,我便擦亮双眼,看你如何表现!”(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海文王 夏日的晨光,透过鲜翠的枝叶,在黄土匝实的路面上,映出斑驳的树影。马车前面垂挂着的绡金纱帘子,被一只带着玉石戒子的纤手挑开,接着露出一截挂着数只玉镯的皓腕,一段玫瑰红缂金丝缎子衣袖。 车旁跟随的侍女立即高声道:“停车。”然后向车中人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车中的女子扬开帘子,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侍女的手走下车来,“坐车坐得骨头疼,下来走走。” 侍女连忙躬身扶着,一路走一路笑道:“夫人身娇肉贵,腹中又怀着小主子,此行受了许多苦,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待过后主君见了夫人这等模样,不知该有多心疼呢!” “你的意思是,我如今的模样,十分难看?”妇人的声音骤然冷了几度,令侍女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连忙解释道,“不是,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瞧着夫人受苦,清减了些,心里着急,才会说错了话。夫人容貌倾城,更为主君独宠,谁人能比?难看二字,永远也安不到夫人头上去啊!” “小娟,是不是我让你当我的贴身侍婢,让你心里觉着委屈了?”妇人扶了扶云鬓,似不经意地问道。 那唤作“小娟”的侍女,却是立即变了脸色,慌忙跪于地上,扯着妇人的衣角,“奴婢对夫人忠心耿耿,甘心侍奉,深以为荣,怎会觉得委屈?夫人说这么重的话,可是奴婢做了什么事让夫人不高兴了?还请夫人赐罪,奴婢挨打受骂,一概甘心承受!只求夫人不要疑心奴婢的忠心!” “嗳!”那妇人掩嘴笑了笑,“不过是逗一逗你,瞧你吓的!小娟,咱们表姐妹一场,虽说我跟主君要了你来服侍,其实心里还是当你是妹妹。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战战兢兢,旁人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我虐待你苛责你了呢!” 小娟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笑道,“夫人抬举奴婢,奴婢感激不尽,可不敢当真越矩,以夫人的表姐妹自居。夫人,前头还有好几里路要走呢,阳光越发刺眼,您要不要上车歇歇?” “我不过下来走个几步,瞧你担心的,真当我是个纸糊的不成?从前我过的什么日子,你最是清楚不过了,说起来,突然这么地被当成个宝贝疙瘩护着宠着,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夫人说的哪里话,奴婢虽则心疼夫人,怕累着了夫人跟夫人肚子里的少主,可最心疼夫人跟少主的,却是主君啊!夫人福泽深厚,自是寻常人几辈子都盼不来的。” “主君虽是大家伙儿的主君,可也是我的夫君啊,他疼我宠我,那都是应当的,这跟福泽深厚不深厚有什么关系?小娟,你嫁的夫君,自然也是如此疼你,对吧?” 妇人几句话说得漫不经心,却叫侍女的脸色变了又变,用了好大力气才将泛上舌尖的苦涩咽下,勉强笑道,“奴婢怎能跟夫人相比?夫人跟主君鹣鲽情深,相爱相重,谁不羡慕?” “怎么,本夫人替你选的夫君,你不甚满意?还是他胆敢对你不好?”妇人柳眉倒竖,声音似从牙缝之中蹦出,听起来十分冰冷。 “不,不,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那侍女刚站起来的身子,只得又跪了下去,“夫人替奴婢做主,为奴婢寻得的夫婿,自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的人才,是奴婢鄙陋,配夫君不起。夫君待奴婢自是极好的,只是……只是,不敢不与夫人跟主君相较罢了。夫人,奴婢心里,对您只有感激之情,绝无怨怼之心。请夫人明鉴!” “你呀!”妇人叹了口气,弯身将侍女扶起,“你我二人之间,私下里说说体己话,你干嘛总是跪啊跪的呢?罢了,由得你罢。我腰骨酸疼得很,实在坐不得那破烂马车,你去后头打声招呼,跟他们说,给我换辆软轿!” “是!奴婢这就去吩咐!” 侍女如逢大赦,连忙领命离去。 那妇人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望着侍女的背景,连连冷笑,“崔凝娟,你也有今天!” 妇人乘了软轿尚未走出三里,就见前头旌旗招展,马卷尘烟。 当先一骑,越众而来,在妇人身前立定,马上之人长须细眼,面色苍白,形容消瘦,身穿黄金甲胄,宠溺地笑道:“卿卿,本王特来迎你!” 妇人羞答答地用帕子遮住了脸,“主君,您何必亲自来迎?” 连忙扶着侍女的手下了软轿,在马前跪拜道,“都怪贱妾脚力慢,身子重,耽搁了行程,未能随主君同行,还累主君多走这一趟相迎。” 那“主君”温和地笑道,“你起来!你肚子里怀着本王的儿子,还跟本王讲什么虚礼?走,本王带你看看咱们的新家!” 妇人尚未直起腰身,就被马上之人伸臂一揽,卷入怀中马上。“主君”纵马而行,指着不远处的山峦道,“那里,那山、那林,那地底的玉矿,都是咱们的!虽跟城镇的繁华比不了,但你信本王,咱们只是暂时屈居于此,待本王重整旗鼓,杀入帝京,夺得天下正主之位,必许与后宫妃位于你!” 妇人仰头瞧着他,眸中满含着崇拜之意,“我自是信您!主君文韬武略,睿智英明,绝非池中之物!必有那么一天,真龙飞天,俯掌天下!贱妾就算永远得不到名分地位,只要能够陪伴在主君身侧,为主君端茶递水,捶肩敲背,贱妾就已心满意足!” 他们身后,飞扬着旌旗数百,上面那“海文王”三字,格外醒目。 侍女小娟立在远处,望着“夫人”与“主君”相偎的背影,撇了撇嘴,喃喃说道,“奴婢生养的女儿,不过是一时得意罢了!你这样的出身,庸俗的脸蛋,难道真以为他当你是个宝贝?且瞧一瞧,万一你肚子里那个不是男孩儿,他会如何待你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林夫人和十三公主 “小娟!小娟!” 屋内传来一叠声的呼唤,一声高过一声。崔凝娟苦着脸端着一个托盘快步推门走了进去,“夫人,奴婢给您取了安胎药来。” “什么安胎药?不喝不喝!小娟,瞧没瞧见我那只黑玉扳指?快给我找出来!昨儿沐浴后,竟忘了戴上!” 妇人此时披散着头发,站在床前,身穿银红对襟比甲,洋红中衣,靛蓝色撒花裙子,比之昨日路途之中的张扬华贵,倒多了些许娴静收敛。 “夫人别急,昨儿奴婢见您把它放在桌上了,担心被野猫儿跳进来给叼了去,就替你收在妆奁里头了,奴婢这就拿给您!”崔凝娟走到窗前妆台处,打开那只绘着牡丹金纹的匣子,笑意盈盈的脸突地一变,“哎,怎么不见了?明明放在这里啊……” 那头妇人已是怒不可抑,扯过崔凝娟到身前,狠狠地一推,“你说,是不是你对我怀恨在心,暗中将它丢弃了!你想害我!” “不是的,不是的!奴婢怎会呢?夫人待奴婢那样好,奴婢怎会做出这样忤逆的事情?奴婢真的将它放好了,奴婢……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弄丢主君送给夫人的信物!”崔凝娟被推得撞向妆台,那未来得及合拢的匣子被撞翻,珠宝首饰洒了一地。 “枉你还知道那是主君赠我的信物!你给我找!找不出来,别怪我不顾姐妹情谊!”妇人额头见汗,涨红了脸,显是动了真怒。 “哟!真是新鲜!”一个刻意拉长了尾音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一转眼,走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浓眉大眼,肤色稍黑,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腰里还别着两把镶满宝石的匕首。 她立在门前,抱着手臂冷笑道,“还没听说过,哪个当主子的跟下人谈什么姐妹情意!真是,啧啧,人呐,这出身真是改不了,就算现在如何得意,那卑微的出身,也要跟一辈子!这么一说,我倒也不奇怪了,你本就是个奴婢出身,跟自己的奴婢互称姐妹,倒也合情合理啊!” 崔凝娟一见她来,连忙忍着被撞到腰的疼痛,行礼道,“十三公主!” 妇人亦换了一副亲切的笑脸,“十三公主说笑了,贱妾是一时情急,有些口不择言了。小娟,快去倒茶!公主请坐。” 十三公主倚在门旁,冷笑道:“不必了,刚在林夫人那头用过好茶,你这里的粗茶,不适合我。你还是赶紧找回你的扳指吧,叫君父知道你弄丢了黑玉,只怕……你这日子要不好过呀……” 妇人尴尬地笑道:“十三公主说的是,贱妾这里的东西,自然比不上林夫人的。至于黑玉,只是这糊涂东西一时忘记收在何处,必是找得到的,公主不必担心。” “我担心?”十三公主仰头大笑,“我干嘛担心你?我摆明是来看笑话的,你何必自欺欺人?” “福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一名盛装高髻,约有三十来岁的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着和蔼的笑,说话的声音极其温柔,“七妹妹才回来,又怀着身子,你何必说这些气话,让她不痛快?” 十三公主撇嘴道,“林夫人,您就是太好性儿了,才叫这些个狐狸精爬到你头上去!我何曾说了什么气话?我所说的,字字是真心话!她有个什么三灾五难的,我才快活!” 林夫人嗔道:“休得胡言!她肚子里怀着的,可是你弟弟!” “哼!是男是女还不好说!生不生的下来,也还两说呢!”十三公主朝那妇人递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福儿,你太顽劣了!”林夫人声音稍稍提高了些,若非十分了解她的人,恐怕还听不出她这是十分不悦的语气。 “林夫人,您别怪公主,她年纪小,天真烂漫的,又在气头上,话说的过些,也没什么!”妇人连忙上前打圆场,亲自扶着林夫人的手,迎了进来,请她坐下。 林夫人反手将她手握住了,“好妹妹,你不怪她,是你大度懂事。福儿年纪也不小了,性子却还是那么顽劣,她娘亲去的早,是我没管教好她。你别跟她生气,我替她给你赔不是。” “呸!一个给我父王端洗脚水的奴婢,也配夫人您向她赔不是?姓姜的,你受的起吗?”十三公主指着妇人的鼻子大骂道。 妇人尴尬地苦笑:“贱妾自然当不起。林夫人,公主没有说错过什么,贱妾也不敢生公主的气。贱妾有幸服侍主君一回,天佑得了此胎,已是祖上积德,贱妾如今只盼能够顺利诞下少君,其余的,是如何也不敢去奢望的。贱妾在夫人和公主面前,永远是当初的奴婢阿姜。别说公主没说什么重话,就是当真打骂了贱妾,贱妾也自当叩谢公主的教诲,岂敢生什么气?夫人真是折煞贱妾了。” 妇人一面说,一面落下泪来,自己抬袖掩着半张脸,哭得好不委屈。 林夫人叹了一声,柔声道:“你说这些话,不是戳我的心窝子么?你我同是主君的女人,又分什么高低贵贱?便说我的出身,也不过是个小小员外之女,蒙主君不弃,求娶了来。你又何必如此妄自菲薄?是我不好,本是专程来探望于你,却惹你如此伤心难过。你如今怀着身子,该好生保养自身,没的哭得似个泪人儿,不是要伤了身子么?罢了,我且回去,来日再来瞧你。小娟,好生伺候着姜夫人,此处不比阳城,吃用都比较简陋,缺了什么,你只管去找我要,我手上有人专门往山外头行走。姜夫人的性子,最怕给人添麻烦,自己受了委屈也肯向人说,你要是真疼你主子,就该多留心,瞧着该添什么,就立刻来报我,知道了?” 小娟连忙躬身应下了。 林夫人扯着那仍忿忿不平的十三公主一同离去,妇人亲自送到门口,说了好些感激和抱歉的话,回转身来,却是迎面就甩了小娟一耳光。 “敢情你是有了靠山,有了新主子,才敢弄丢我的扳指!你们一个个的,都眼红着主君宠我,是不是?”(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卷土重来 “冤枉啊!夫人!奴婢跟您才是自己人啊!奴婢对您的忠心,可昭日月,奴婢……” “住口!”姜夫人气得浑身发颤,泪珠子仍是不住地往下掉,“你以为我会信你?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你们都盼着我死!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嫉恨着我呢!我偏不如你们的意,我要好好活着,生下少君,我倒要看看,以后还有谁能欺辱我!” 海文王在峡谷中练兵归来,立刻就有人将上午后院发生的事说给他听。 听到外头侍女报曰:“主君来了!”姜夫人倚在床榻上,不但没有起身迎接,反而别过脸去伏在枕上。 海文王走进内室,抬手挥退屋内侍立的崔凝娟,走上前来,“夫人!本王来了。” 姜夫人没有回答,依旧沉默地伏在枕上,只双肩抖动得更厉害了。 海文王上前将她抱起,往她脸上一瞧,见那白净的脸上满是泪痕,漂亮的杏仁眼已哭肿得如桃核般。海文王不悦道:“这是怎么了?谁惹你这般伤心?” 姜夫人扭过头去,伏在海文王腿上,小声地啜泣着,嘴上却说,“没……没有人惹贱妾伤心,是……是贱妾自己……午后做了噩梦,主君别为贱妾费心,贱妾没事……” “哭得这般可怜,还说没事?”海文王抬起她的下巴,迫她与自己对视,“本王的心肝宝贝,岂容旁人欺了去?你告诉本王,到底是谁,是谁惹你不快活?本王替你出气!” “没有……真没有……”姜夫人见海文王动了真怒,连忙胡乱地擦去眼泪,强挤出一抹笑容来,“贱妾梦见,主君又娶纳了旁人,不理贱妾了……因此……因此才这般伤心。主君若要罚,该罚主君自己才是。” “哦?倒是本王错了?”海文王捏着她的脸蛋,宠溺地笑了,“你这小脑袋,天天胡思乱想些什么?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还这般孩子气!哭成这个样子,岂不伤身?下回再见你这般,可要罚你!” “主君好坏,明明在梦里,是主君抛弃了贱妾,醒了过来,主君还要罚人……好没道理。”姜夫人双手环住他脖颈,撅着嘴唇撒着娇,泪水尚未干涸的眸子,倒映着海文王瘦削而沧桑的脸。 海文王被那倒影刺痛,叹了口气,将怀中人儿紧紧搂住,“是本王的错。本王就罚自己,今晚留下来陪你!”心中却是叹道,“本王年届五十,虽如花美眷在侧,却不得不承认,本王老了!本王一生为大业劳心劳力,只盼上天勿要辜负本王,许本王及此女腹中之子,一个锦绣江山!” 夜色下的原野之上,狂风呼啸,天边的云头极重极浓,一场可以预见的暴雨正在酝酿着情绪。 一个黑色的人影立在牛皮大帐之中,听见有人喊了声“王爷”,他回过头来,紧锁的眉头来不及松懈,周身的煞气令人胆寒。那手持信函走入帐中的小将不免心中一窒,慌乱地垂下头,双手举过头顶递上信函。 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来信,他眯起眼,冷冷笑道,“局势越发乱了啊……赫连郡弄丢了海文王这个俘虏,郑静明去了汝南缠住庆王……老头子手上最有兵权的几个人,都忙得很啊!把众人的眼光,都引向阳城和汝南……老头子这是不想让人注意到皇城的动向吧?宇文炜做了太子,宇文厉成了辅政亲王……老头子自己,恐怕没几日活头了……” “王爷!”那小将依旧保持着躬身而立的姿势,“王爷……没有吩咐的话,末将……” “告退”二字尚未出口,就听他命令道,“传令下去,即刻拔营,十日之内,孤要攻下兖州!” “得令!”那小将立即应命,飞奔而出。 帐中,那手握信函的人影低声苦笑,“宇文睿,该是你夺回一切的时候了!” 微弱的光亮中,可见他两鬓微霜,面如刀刻,——正是失踪了半年之久的废太子,宇文睿。 “姑娘,你打算怎么做?” 染墨身穿商贾服色,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侧着头低声与身侧车窗内的女子说着话。 那女子眉目清冷,穿着俗不可耐的艳粉色衣衫,低声道:“我并无打算。此事对我来说,不亚于登天之难。如今只有先入阳城,再做打算。你跟在我身旁,只怕许多事还需你替我筹谋。” 染墨叹了口气,没有接话。他早知此事行不通,不过凭着二十多年前对前任圣主的一点忠心,才坚持找到她,并守护在她身边。其实该报的恩情也报了,也许他真的就像那洛言所说的,不过因着左护法一再兴师动众地搞些大动作,他无力阻止,又不愿眼睁睁瞧着他折腾得地宫上下不得安宁,只有出来找些事情躲清净…… 这些话染墨藏在心中,自然不会对卫雁说起。而卫雁此时,也顾不上去管他的想法,地宫的势力对她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一直以来,她依靠父亲,依靠宇文睿,依靠徐玉钦,依靠郑泽明……皆因自己太过无能为力,若她手上能有自己的势力,……她此生,何用再去依靠旁人?由旁人决定自己的命运? 只是,此次与洛言打赌的内容,对她来说,根本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若是有能力独自夺取一座城池,还要眼馋地宫的势力做什么? 但话已出口,只有拼死一试。她能想到的第一步,就是与染墨、许虎等人,化装成商贾,先进入阳城…… 离阳城还有数里之远,就已瞧见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皆是排队等待进城的行人。西桥上前打听情况,回来禀告:“说是镇国公的兵马接管了阳城,为防止流寇进入,因此要细细核实每一个进城之人的身份。” 卫雁不免着慌,向染墨道:“我等的文书,可过得了关?” 染墨未曾开口,那头张奇已翻了个大白眼,“我说姑娘,你这是怀疑我张奇的办事能力?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张奇还混个屁呀!” 染墨冷哼一声,斜睨他一眼,张奇才不作声了,但那面上的不平之意,却是遮掩不住。 卫雁脸上一红,朝染墨低声道:“抱歉,我实在……” “无妨,姑娘是闺阁女子,初入江湖,又对我等并不熟悉,因此不知。张奇是衙门师爷,弄几个文书身契,自是小事一桩,他言语无状,您别在意。” 听了染墨的话,卫雁点点头,不再言语,心底却暗暗告诫自己,不可再这么小家子气。(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郑大人 “听说了么?城里来了一个商队,专门贩卖些女人用的精巧玩意儿,什么香粉、花露、头油,也不想想,咱们阳城现在是什么状况!流寇三天两头地来捣乱,街面上的铺子都关着门不敢开市,这商队头领是不是脑子不清楚啊?这个时候来咱们这儿卖那些玩意!” “听说了,听说了!要我说啊,不是他脑子不清楚,是清楚极了!趁着世道不好,接连收购了东边大街一整条铺面儿,将来阳城缓过了气儿来,钱不都被他们赚去?” “赚什么赚!他们卖的都是女人东西,现在阳城里哪还有女人?不等局势太平,他恐怕就已经亏得裤子都没了!” “说起这个,我恍惚听闻,那个富户朱廉家的女儿,前儿在出城逃难的道儿上,被流寇掳了!唉!听说是个颜色极好的姑娘……可惜了……” “可惜个屁!就活该我们穷苦人家的儿女被杀被劫?他朱富户为富不仁,要我说啊,这是活该!我大伯的孙女儿,被海文王的虾兵蟹将夺去当苦力,你怎么不叹一句可惜?” “行了吧你,两个月前阳城大乱的时候,你没趁火打劫强纳了两个不花钱的妾?还说什么穷苦人家!真正穷苦的是我这种连媳妇都娶不上的老实人!” “滚,少来装可怜,你坏事做得少了?用不用我把我知道的一件件给你数数?” …… 几个身穿官兵服色的人,聚在一块儿嘻嘻哈哈地聊着天儿。这府衙外头,已许久无人击鼓,阳城太守在海文王攻城之日携带家眷私逃,被赫连郡截住斩于马下。后来海文王逃跑,赫连郡受累遭贬斥,被遣返回玉门关守边,只留下数千兵马守城。而朝廷拨派的新任太守尚未赴任,阳城自此进入了长达五十余天的无主状态。直到前些日子,京城传来旨意,命镇国公世子郑静明带兵接替赫连郡遗留下来的兵马,接管阳城政务及城防,百姓原以为这回有了话事人、主心骨,谁知那郑静明竟连阳城大门都没进,随意指派了个没有官衔在身的闲人来坐守阳城。 几名官兵正聊得来劲儿,忽听有人重重地咳了一声,“大人来了!还不起来迎接?” 回头一瞧,是那衙门师爷领着几个侍卫,拥簇着一个年轻公子,正立在当门处。 “管师爷!这位是……?”几个官兵站了起来,见那年轻公子身穿锦衣,头戴玉冠,一张脸白里发青,看上去似是大病未愈,暗暗猜想这人会不会是郑静明指派来坐守阳城的闲人。 “这位是郑大人!”管师爷介绍道,“如今阳城诸事,皆由郑大人处理,你等一一报上名来,好供大人差遣!” “管师爷……”那郑大人抬了抬手,打断了管师爷,“我初来乍到,又抱恙在身,进入阳城已十来天了,今日才到衙门来与诸位会面。我非那多礼之人,也不喜欢旁人对我多礼,各位刚才谈得高兴,我瞧着也自欢喜,在我面前,无须拘束。常福!”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应声走到近前,躬身听令:“弟兄们都辛苦了,给弟兄们拿几两银子喝顿花酒,算是我对大伙略尽心意。” 那几个官兵大喜过望,料不到这新来的城守“郑大人”如此会做人情,一面欢天喜地地接了银锭子,一面不住地躬身致谢,“郑大人太客气了……郑大人真是豪爽……能为郑大人效力,我等深感荣幸……郑大人但有差遣,我等无不遵从……” “你们不必客气,我忝居城守之位,少不得有些公事要麻烦你们。眼下城中情况,管师爷已对我说了,我带着郑家军坐守阳城,料想今后流寇必会有所收敛。近月来阳城受创颇重,如今百业待兴,为重造昔日繁华盛况,还需你们与我同心协力,为百姓……” “砰”! 他话未说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就传来一片慌乱的叫嚷之声,“海文王余孽又来杀人啦!快逃啊!” 郑大人脸色一变,讶异地看向管师爷。管师爷摇头叹气,适才一脸喜气的官兵们也都苦着脸,一个个慢吞吞地走去兵器房,各取了几张弓箭长刀之类的兵器,朝郑大人拱手道,“大人,我等前去守住衙门各处门口。” “慢着!”郑大人阻止了他们,“有我带来的郑家军守着城门,又不曾听见传信号角,那些余孽是如何进入城内?” “大人有所不知,”管师爷叹气道,“海文王的人向来神出鬼没,初次夺取阳城之时,就是从内部攻之,城门各处的防守,根本没见过他们从外头攻城。阳城的城楼、护城河,根本毫无作用。” “有这等奇事?莫非……城里有什么密道供他们暗中混入不成?”郑大人倒也不傻,立即指出了可疑之处。 “是,大伙也都这么想,可是前头的赫连将军,就差点把整个阳城都翻了个个儿,也没找到那个密道。不知郑大人有何良策?”管师爷这话问得毫不走心,显是对这个郑大人没抱什么希望。 “海文王被俘虏后,还能逃脱,可是也靠着这密道?”郑大人思索着。 此时阳城内四处乱糟糟的,海文王的余党烧杀抢掠无所不作,城中好几个重要的屯粮之处,都被烧个精光。他们出现得太突然,令人措手不及。待郑家军平复了城中之乱时,已是第二天中午。 郑大人一夜未睡,双目赤红。身旁的小厮低声劝道:“主子爷,乱贼已经伏诛,您可不必忧心了,您刚刚大病初愈,别再累坏了身子。” “伏诛?伏什么诛?百姓被他们杀死了一百七十多人,咱们的兵马诛杀和俘虏的贼子却连一百人都不到!你叫我这个当城守的,有什么脸面去睡觉?今日是我初次去府衙理事,就发生了这种事情,他们这是在打我的脸啊!” “主子爷,您这就是多心了。那些贼子有什么胆色向您挑衅?不过是冒死来搏些好处罢。明儿叫人加紧城中巡防,把那些可疑的地方都堵死了,那赫连郡没能耐找到密道,不见得咱们郑家军找不到。” “好,常福,你说的很好,走,咱们亲自去外头瞧瞧!” 郑大人站起身,拎着常福的脖领子,大步朝外走去。常福苦着脸,抱怨道:“主子爷,一晚没睡,还要去外头折腾,您是铁打的身子,小人却不行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另一个赌约 刚刚经过洗劫的阳城街头,满目疮痍。年迈的妇人抱着浑身血污的尸体哭泣,被烧毁的屋舍前面站着无家可归的老者,满地狼藉,处处血迹,郑大人越看越心惊,越看越难受。这些该死的贼人,焉何要向手无寸铁的百姓出手! 如今的阳城,成年男丁所剩无几,年轻的少女被劫掳残害,悲伤而绝望的气息布满这座城池的每一个角落,若非偶尔听得到几声低低的呜咽,几乎就要让人误以为,这是一座已经没了人气的死城! 从城南到城北,从城东到城西,郑大人一路看,一路落泪。他生于公卿之家,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惨事。那些年纪幼小的孩童,穿着破烂衣衫,捧着一只缺口的碗,扯住他衣角哭泣,“大爷,可怜可怜我吧,我爹被海文王抓了壮丁,我娘被乱箭射死了,……给口吃的吧,我跟弟弟好饿。”…… 一个妇人衣不蔽体地躺在路旁,腹部插着一支箭,双眼无神地望着凌乱的街道,流着血等死…… 这不是战争,战争该是两军对垒,成王败寇。欺凌百姓,掠夺民财,海文王只配被称作土匪! 郑大人心中暗自咒骂着,悲悯着,缓缓走在烟火缭绕的街头。 蓦地,他抬起眼,只见一辆装饰华丽的小车,从前方巷道穿过。车窗处某个人影一闪,似是曾经极熟悉的某人。 他追了两步,见那小车一拐,消失在前方巷口。 一队郑家军从他身侧经过,领头人向他行礼:“郑大人,天要黑了,可需属下送您回府衙休息?” 他摇摇头,指着那小车消失的方向问道:“刚才过去的那辆车,里面坐着什么人?” 那领头人道:“那个啊,是刚来不久的商人,买下了城东一大排铺面,还给咱们郑家军送了不少粮草……” “可知道是什么来历?” “知道的,文书上写的清楚,本是金陵富商。听他说,是得罪了金陵城的大官,只有躲来这里避难,打算东山再起。那掌柜的跟属下打过两回交道,的确是从商的老实人。”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 “是!” 过得几日,阳城恢复了安宁。破损的房屋得到修缮,失去亲人的人家领取抚恤金,街市上的铺面有那胆大的,竟开市迎客。城东那排新被盘下的铺面,就在第一批开市的商户之列。 “听说了么?那铺子的主人,正为他独女选亲。已经跟城里几家大户见过面,说是有意招赘一个本地户籍的女婿帮他打理产业。” “啧啧,如今阳城这幅模样,有钱有势的人早就避走他乡,他那样大的产业,难道会看得上剩下的这些平头百姓?” “还不知那女孩儿是怎样的丑陋不堪,需得拿着钱财产业诱人聘娶。” “好人家的儿郎,谁会上门为婿?只怕招也只招得到些浪荡子弟。” “这倒不是,听人说,这个招赘有讲究,只需入赘五年,生下的第一个男孩跟着女家的姓儿,来日继承产业。之后的孩子,都可入男方的族谱。” “五年,得个媳妇,还有家财万贯?这买卖也太划算了吧?要不,我休了家里的婆娘,前去提亲?” “你少来了!这事我是听衙门当差的表亲说的,人家只在那几个大户之中放了口风,可没说能接受咱们这些穷苦人……” 城东新来的富商为独女招赘一事,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那些在战乱中失去了妻子儿女的鳏夫,不免都动了心思。 卫雁望着店铺外探头探脑的人群,不由扶住额头,无奈地一叹。 染墨面沉如水,静静地在屋中来回踱步,卫雁前天问过他的那个问题,他还没能找到合适的答案为她解答。 她问:“为何海文王的余党侵袭了大半个城东,却没有来咱们这些铺子捣乱?按说,饱受战火摧残的民众手里,该不会比我们这铺子更有油水可捞才是。” 他当时只说:“许是曾经已劫掠过这头的铺子,不知咱们新来开铺,以为内里一空,因此未曾前来侵扰,倒让咱们幸运地躲过一劫。” 可他能从她狐疑的神色中,看出她并不相信。她虽有许多事不懂,但绝对也不是个好糊弄的无知妇人。 “染墨,你借招赘一事接近阳城中那些权贵,可打听到了这新城守的底细?郑静明放心他来做这个城守,该不会是个普通小吏。再者,只看上回流寇袭城之后他的一系列安抚民众的举措,似是个极有手腕的人。” 卫雁不知何时,已来到染墨身前。 正想着心事的染墨不由一怔,微笑道:“你分析的不错,这人比想象中更有才干。前日街头我曾与他有一面之缘。郑家军对他很恭敬,想来,应该是镇国公府族里的人。否则,也使不动郑家军。只恨郑家军时时防护在他周围,属下等不好下手。” “不,我并不是想你们对他出手。”卫雁摇头道,“城守册印无人会随身携带,你绑了他来,朝廷自会再换个人来做城守,而郑静明所领大军,又在阳城近处,只怕到时,我等无法全身而退。说起来,我尚有一疑问,究竟地宫要阳城册印何用?取了城守册印,又能怎样?难道赶得走那些郑家军,占得住阳城?” 染墨深吸了一口气,默然凝视她良久,缓缓言道:“罢了,此事早晚你会知道,我便直言了吧!取册印一事,乃是赫连郡与海文王打的一个赌约。海文王被俘虏之时,说赫连郡永远也找不回被他藏起的城守册印,就算他夺回阳城,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赫连郡是个粗莽之人,就跟海文王较上了劲,说要立即找回册印叫他心服口服。结果,海文王一溜烟跑了,还留下书信嘲笑赫连郡永远无法真正得回阳城,接着,赫连郡就被朝廷给赶回了玉门关。赫连郡曾立下誓言,若是输了此赌约,日后见了海文王,就需跪地称臣。而海文王赌的是,如果册印被旁人找到,就此生不得再行谋反之事……” 卫雁听得张大了眼睛:“一个自立为王的反贼,一个手握重兵的将领,定下这样的赌约,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染墨笑道:“的确儿戏了些。不过,二人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该不会自食其言才是。” “可这一切跟我们地宫有什么关系?我们是要帮助哪一方?”(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议亲 染墨垂下眼眸,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就当我们为阳城百姓办一件好事吧!只有取了册印,才能绝了海文王的念头,才能不让阳城百姓再受烧杀劫掠。同时若能叫拥兵自重的赫连郡对我地宫俯首称臣,也不是坏事,不是么?” 卫雁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可是,即使取到册印,却保不住,岂非白费力气?” “这赌约有个时限。三个月为期。如今已经过了五十余天,还有一个月余时间,只要我们在限期内保有册印就可以了。” “那……这么说来,册印根本不在府衙之中?而海文王的那些手下屡屡进城犯险,也是为了取回册印?前些日子城中告示上的落印……难道是假的?” 卫雁当初应下洛言的赌约,只是一时意气,她根本想不到,这件事,竟然还牵扯到海文王,牵扯到赫连郡。而她那欲借地宫之力潜入阳城寻找卫姜下落的小小心思,在见识过海文王对城中百姓屠戮劫掠的情形后,也渐渐淡去。凭她跟染墨这几个人,根本不可能寻回被掳走的卫姜。除非,她真正的成为地宫之主,才能广派宫众,从海文王手里夺回卫姜。或者,她能取得册印,与海文王做个交易,让海文王甘心放人…… 无论是走哪一条路,唯今能够做的,竟只有寄希望于那宝贵的城守册印。 “主子爷,又有百姓来给您送礼了!”常福走进府衙后院书房,一脸喜气。 郑大人抬眼瞧了瞧他手中拎着的东西,一箩筐杏子,还有一只活鸡。 他有些哭笑不得:“又是这些东西?可给还了银钱不曾?别白白占了人家便宜。” 常福笑道:“给了给了!按照主子爷的吩咐,来送礼的每人给一吊钱,来致谢的每人五个铜板,来伸冤报案的,每人也是五个铜板。百姓们如此爱戴主子爷,说不定主子爷回京前,能得把万民伞!” “瞧你高兴的!你敢说那些来送礼的,不是为了我的赏钱来的?现在世道不好,商行不敢开市,那些人的杏子李子鸡蛋羊奶卖不出去,如今遇着了我这么个冤大头,还不拼命地来宰?府衙后面的仓库里,堆的果子都烂了!我哪里吃得完那许多?罢了!我再做件好事,明儿开仓,把那些果子鸡蛋,都拿到衙门口去,分发给吃不上饭的人家。另外,将这只鸡拿到厨房去,做锅人参鸡汤,今晚你跟我去城楼巡夜,顺便带着鸡汤去慰劳一下守城的将领们。” “主子爷,还是您会收买人心!”常福笑嘻嘻地道。 郑大人不悦地睨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不不不,主子这是一心为民,体恤属下,是小人说错了话,小人这就去办好主子爷吩咐的事!” 瞧着那常福一溜烟跑了,郑大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几天他的脸色好多了,一方面是休养得当,一方面是处理政事获得了百姓的交口称赞令他心情大好,那横来的病痛也就渐渐有了起色。 这时,管师爷走了进来,神秘兮兮地道,“大人,属下听说了一件趣事。” 郑大人从案牍中抬起头来,笑道:“哦?什么趣事?” “前些日子,那城东新来的商人不是说要招赘么?本来城里各大家族都淡淡的,没放在心上。谁知今儿那商家小姐在铺子后头弹了个曲儿,竟引得好几家的公子和平民百姓争相求见。更有那心急的,当晚就上帖子宴请那商人说要商谈婚事。” “哦?那小姐琴艺非凡,还是貌若天仙?不过弹一个曲子,竟有大户人家的公子甘愿入赘?”郑大人是个风流之人,一听这事,就有了几分兴趣。 管师爷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人精,上前笑嘻嘻地道:“属下虽没见到那小姐的样貌,但听人说,那小姐隔着帘子露了个背影,端的是窄背蜂腰,风流窈窕。” 说到这里,那郑大人却只淡淡笑了笑,美人他是惯见的,心想这群人真没见识,见到个背影就已经迷成这样。 管师爷笑道:“今儿城中大户杨家、邱家、王家一起宴请那商人,大人若是愿意凑个热闹,不如同去瞧瞧?” “人家相亲,本官去做什么?” “大人如今执掌阳城,是阳城父母官,体察民情、与民同乐,是百姓的福分!大人若是肯去,那些人家无不欢喜。最紧要近来大人事忙,也该歇歇,长春楼今儿重开,说是要开几坛三十年的竹叶青庆贺,大人只当去尝尝……” 一听说有酒,那郑大人的双眼发亮,笑道:“许久未曾沾过美酒,听你这么一说,本官不去凑凑热闹,倒是可惜了……” 管师爷笑道:“正是正是!” 傍晚的西街大道上,有着前所未见的热闹气氛,以往寂静无声的街道,如今竟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自打郑家军接管城防以来,那流寇竟有半个月不曾来扰民了,城中大户渐渐恢复了往来宴请,虽比不得从前奢华频繁,但也绝非郑大人刚入城时所见的萧索惨淡。 长春楼位于二楼最大的雅间里,已坐了好几个宾客,听到外头仆从高声报曰:“杨老爷到!”众人纷纷站了起来,那杨老爷油头大肚,由两名丰腴的侍女扶着,大笑着走了进来。屋中众人热情地上前与之见礼寒暄,对此人颇有讨好畏惧之意。 这时仆从又报:“贾老爷到!” 这个贾老爷,就是染墨了。他带着一个小厮,微笑着与众人一一见礼,姿态摆得极低,一副谦卑知礼的模样。 在杨老爷首先坐到椅子中后,宾客方一一落座,不待举杯开宴,就听外头仆人又报:“郑大人到!” 众人均是一愣,只有染墨脸色未变,微笑着站了起来。 “郑大人,稀客稀客啊!”杨老爷首先迎上去,甩开欲来搀扶他的侍女,亲自将郑大人扶到主位之上。 郑大人笑道:“抱歉,本官不请自来,扰了各位雅兴。” “怎么会?大人大驾光临,我等三生有幸啊!未曾远迎,还望大人恕罪!”那杨老板对待旁人均是皮笑肉不笑的高冷模样,对着郑大人,却是十分殷勤。 郑大人笑道:“杨老板客气了,今儿众位相聚,听说,是为着做亲一事?本官有所耳闻,特来沾沾喜气。”(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安排 染墨闻言起身行了一礼:“小女的婚事,竟惊动的大人,实在……实在是……”他语无伦次,有些受宠若惊。 郑大人笑道:“你们只管谈你们的婚事,别因本官来了就都围着本官转,你们再这样客气多礼,本官只好走了。”说着作势欲走,众人连忙一再相留,并保证必与平常一样喝酒谈天,只当郑大人是个好友。郑大人这才重新归坐,也不需人服侍,自己斟了杯酒,说道:“先干为敬。”仰头将杯中酒饮尽了。众人见他如此豪迈热情,倒也放得开了。 杨老爷接过侍女倒的酒,现行提起了结亲之事,“贾老弟,阳城不好混呐!商行的秩序都乱了,那些信誉佳、做得久的商户,早就举家外逃,如今就剩我们这几个老家伙,舍不得离开故土,才留了下来。日后新起来的那些人,还不知是什么德行。你要在阳城扎根,这个时机选的虽好,但若是没有熟门熟路又懂得当地民风民俗的人带,恐怕,也难免走些冤枉路……”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抬起三角眼,将在座诸人的神色都打量了一遍,见众人皆是一副虚心受教、十分赞同的模样,不由得意地直了直身子,继续道,“你有心招个本地赘婿,可见你也明白老哥刚才说的道理,只是,你到底要招个什么样的婿?有家财的公子哥儿,不会肯做这丢脸赔本的买卖。寻常人家的秀才、匹夫,恐怕又入不了你的眼。你说,老哥这番话,是不是真心为你着想?” 染墨起身拱手道:“是是,多谢杨老板替小弟费心,小弟初来乍到,真还不懂阳城商行的门道,日后免不了要靠郑大人、杨老板及在座各位多多提携。杨老板若是有什么法子能帮小弟解眼下之困,还请指点一二。小弟感激不尽!” 杨老爷笑道:“指点么?贾老弟言重了。老哥还真有个法子,你听听看,是不是比你这漫无目的地招赘强些。——你与城中最有实力的家族联姻,一方面给女儿寻个好归宿,一方面又能帮衬生意,待日后你女儿生下个儿子,再过继到你族谱之中,那不是比招婿还来得强些么?” 城中最有实力的家族,非杨老爷的杨家莫属了,可杨家的几位公子,各个走鸡斗狗,不务正业,又都娶了亲,贾家虽初来乍到,但本钱雄厚,必是不愿意将女儿嫁过去的。——众人均这般想着,却无人说出口,一个一个满脸笑容,又是奉承杨老爷说的有理,又是劝贾老爷听从杨老爷的建议。 染墨微微一笑,向杨老爷敬酒道:“多谢杨老爷指点,小弟先干为敬。” 杨老爷杯酒下肚,似乎有了醉意,笑眯眯地朝染墨摆了摆手,“听闻贾老弟的千金,琴艺超凡,有倾国之色,今儿既是议她的亲事,何不请过来一见?” 这话说的失礼至极,人家一个待嫁闺女,怎可来这种风月场合抛头露面?众人脸上笑容不变,只偷偷去打量贾老爷的神色。 染墨微笑道:“若在白天,小女自该前来拜见诸位叔伯兄长,只是此时……时辰太晚,恐怕她已安寝……” “贾小姐到!” 外头从人突然高声一唱,打断了染墨的话。 众人纷纷诧异地回过头,见一个白纱遮面的少女,抱着琵琶走了进来。 杨老爷恍若未见到染墨脸上惊诧的表情,颇有醉意地笑道:“老哥帮你作了回主,请了令千金过来。贾老弟,你不会怪老哥多事吧?” 染墨抿住嘴唇,沉默了半晌。 雅间中的火热气氛,登时凝固成霜。众人不发一语,只紧张地盯着贾杨二人的神色。 杨老爷眯了眯眼,冷笑道:“怎么?贾老弟这是怪罪老哥?” 染墨从座中起身,向门口处走去。挡住了那怀抱琵琶的少女。 众人皆想,这姓贾的有种啊,当面折了杨老板的面子,以后恐怕日子不会好过。…… 杨老板已恼羞成怒,涨红着脸也跟着站起身来,指着染墨就要破口大骂:“你这个……” “你这孩子!”却听那边染墨大声喝道,“明知是来参见叔伯,带着这个鬼纱罩子作甚?还不给我摘下来,好生向众位长辈请安?” 这话一说出口,在座众人皆笑了,有的替少女说话“你别吓坏了孩子”,有的替杨老板奉承“还是杨老板知道咱们想什么,安排地这般妥当”,有的安抚染墨“贾老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都是自己人,讲那些客套俗礼做什么”…… 郑大人听着这些话,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京城之中众官员的尔虞我诈,显然比这些粗鄙商户高明太多了。这些人将马屁拍得这样明显,难道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他手里握着酒杯,闲闲地朝门口的少女看去,心想,“管师爷说是个绝色,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她那父亲的样貌可是寻常得很,只怕是众人夸大其实……” 少女被染墨挡着,一时也看不真切是什么样的身材样貌,郑大人不由笑道:“贾老板,别为难贾小姐,既然来了,快请入座吧!” 一听这声音,立在门口的卫雁呼吸陡然一窒。 她慌乱地望向面前的染墨,心中忐忑地想着:“怎么办,是他?他认得我!若是当面被戳穿身份,我和染墨他们如何脱身?” 染墨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指着自己的座位朝她喝道:“去那边立着!” 卫雁低着头走过去,压下心底的恐惧,飞快地想着对策。 众人只盯着她的身段细瞧,均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只有那郑大人,蓦然瞪大了双眼,出言道:“慢着!你……你回过头来……” 此语一落,卫雁自是无比惶急,而那些宾客以杨老爷为首,却都会意地笑出声来。 “侄女,此时可不是羞涩的时候,郑大人命令你回过头来呢!”那座中姓邱的商人调笑道,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老贾,你养了个好闺女啊!是个有福气的!”另一个吴姓商人,朝染墨递了个艳羡的眼色。 染墨坦然一笑,拱手道:“小女粗鄙,不知礼数,大人和诸位请包含。”接着回身对背对着众人的卫雁喝道,“你这丫头,傻了么?大人叫你回过头呢,你听不见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是亲生的吗? 卫雁脊背僵直,别说回头,连稍有动作都不敢,郑泽明对她太过熟悉,虽然她带着面纱,却怎可能瞒得过他? 那邱老板阴阳怪气地笑道:“哟,贾小姐脸皮真薄,这就不好意思了?” 卫雁无法,只得回过身来,面对着众人,屈膝拜道:“大人、各位尊长,晚辈多有失礼。只因前几日家父派人从岭南运了好些荔枝来,晚辈一时贪嘴,多吃了些,以致面上起了好几处疮点。有碍观瞻得很,实在不宜面见各位长辈。今晚因杨伯伯特遣贵使召晚辈抱琴前来,晚辈只得遵从,在此向郑大人和各位长辈致歉,请诸位宽恕晚辈失礼之罪。” “早说了叫你在家里躲着,那鬼样子如何能见得人?唉,罢了,你且在我身后立着!”染墨适时开口,再次将卫雁挡在身后。 “啊……原来如此,不打紧,不打紧,来日方长,下回再见,也是一样。哈哈。”那吴姓商人出言打了圆场,众人揭过此节,郑大人不好再多言,那一双眼睛却是不住地朝卫雁瞟去。 杨老板有些不悦道:“伤了脸面不打紧,不会刚巧手也伤了吧?听说贾小姐琴艺非凡,何不弹奏一曲,让我等见识见识?” 卫雁朝染墨瞧了瞧,见后者黑沉着脸点了点头,便轻声道:“杨伯伯有命,晚辈自当遵从。那么便献丑了,还请诸位勿要笑话晚辈笨手笨脚……” 她在染墨身后的圆凳上坐了,抱着琵琶,挥手而弹。一曲《相见欢》从手下弦间流淌而出,琴音婉转,意境风流。那杨老板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待她一曲弹完,他那肥胖油腻的面上已满是迷醉神色。郑大人却是更加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想,又惊又喜又疑惑,不明白为何她会于此时此地以此种身份出现…… 杨老板笑道:“贾小姐果然出手不凡,可见传言不虚。贾老弟,老邱没说错,你的确有福气啊!” 染墨起身谦虚了一回,还不待落座,就听那杨老板眯着眼慢悠悠地说道:“方才老哥的提议,贾老弟怎么想的?” 染墨微微一怔:“杨老板的意思是……?” “放眼阳城内外,除了我们在座这几家,可再没什么人物,有实力帮你在此地落稳脚跟,老邱倒有一个小儿子尚未婚配,可是年方八岁,还不懂得疼人呢!老吴的侄子倒合适,只是前年跛了脚……至于王老板家……” 那王老板的儿子立即从座中起身,拱手笑道:“杨伯伯,贾世叔,晚辈虽娶了一房妻室,但多年无所出,只要贾妹妹愿意,晚辈回去就休……” “住口!”王老板喝斥道,“长辈们说话,哪有你个小辈胡乱插嘴的份儿?给我坐下!” “可是……爹我……”王老板的儿子疑惑地挠了挠头,他想求娶贾小姐的事,明明是得到过老爹首肯的啊,为何此时却变卦了? “还不住口?”王老板双眼圆睁,怒瞪着儿子,直瞪得王公子再也不敢出言,方回过头来,向杨老板笑道,“小儿早已娶亲,虽有倾慕之心,只恨早生了几年,没等到这门好亲事,哈哈!杨老板,您请继续说,我这孽子多嘴,您别见怪。” 杨老板皮笑肉不笑地道:“无妨,慕少艾嘛,人之常情。贾小姐有如此才情,不怪王公子动心啊……” 那王老板额头见汗,搓着手,颇为紧张地道:“岂敢岂敢,小儿绝无那等非分之想。” “哼!”杨老板冷哼一声,不再理会王家父子,对染墨继续说道,“贾老弟你瞧,这样一说,诸家公子中,竟无合适人选。” 他顿了一顿,将眼光瞟向邱老板,“择选旁的人家……又怕是委屈了贾小姐……” 那邱老板会意,起身笑道:“杨老板,容小弟多句嘴,要说这座中诸人,本钱雄厚,在商会中一呼百应的,除了杨老板还能有谁?适逢杨老板又没妻室,与贾小姐郎才女貌,正是天作之合。贾老弟何必放着这现成的上好亲事不顾,而去舍近求远?” “哎,不妥不妥,贾老弟,你别听老邱喝醉了胡言……”那杨老板摆手大笑,“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在座众人见此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即纷纷拍手赞妙,皆说杨老板正是唯一那个配得上贾小姐的人。又不住地称贾氏父女“有福气”。 染墨起身拱手团团一揖:“小女何德何能,如何配得上杨老板?这……未免太过高攀了……” “哎,贾老弟,你这是太谦了!”邱老板笑道,“哪有人把送上门的福气往外头推的?贾小姐此等才貌,在阳城内外,除了杨老板,还有谁配得上?再说,杨老板会疼人儿,那可是出了名的!贾老板就等着明年开春抱孙子吧!” 一番话,说得众人皆哄笑起来。 郑大人见那“贾小姐”无限羞涩的往贾老板身后躲藏,头低低垂着,连露在外头的那一双眼也不叫他看清,又听众人之意,竟都是帮着杨老板来逼娶于她的,不由心中不快,将手中酒杯死死捏着。 “罢了!休得再说!”杨老板见染墨迟迟不肯应允,不免恼羞成怒,“贾老弟家资雄厚,岂需旁人帮衬照看,今儿我不过喝多了几杯,胡乱说了几句话,贾小姐这般才貌,自是要进宫去做妃嫔娘娘的,哪里轮得到我这粗人!”拿起酒杯望了一眼,突然抡起胳膊,在身边的侍女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瞎眼的东西!酒杯空了没瞧见?还需你爷爷我提醒你?” 他凶神恶煞地出口大骂,吓得那被打的侍女浑身抖个不停,哭泣着跪拜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染墨何尝不知他骂侍女是假,骂自己“瞎眼”是真,苦笑道,“杨老板息怒,下人粗笨些,留待回到后院,叫主母慢慢教。小女虽不才,但礼仪规矩倒还懂些,管教下人这些小事,日后当可替老哥分忧……” 众人闻言,不由都笑了起来,染墨这句话,明显是应下了杨老板的求娶。邱老板哈哈大笑,站起身走到染墨身旁,拍着他的肩膀道,“贾老弟,大喜啊!” 一时之间,众人皆离座致贺,杨老板满面红光,稳稳坐在椅中,举杯道:“唉,你们呐,这不是胡闹么!罢了罢了,贾老弟不嫌弃,我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五日后便是黄道吉日,我便备下厚礼,迎娶贾小姐过门!贾老弟有何要求,只管开言,我杨家办喜事,必不会亏待了小姐!” 此时,餐桌之上突然响起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 “本官瞧着贾小姐眉眼跟贾老板不大肖似,贾小姐是贾老板的亲生女儿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醉酒的郑大人 所有人闻言,皆是面色一凛,纷纷朝那出言之人看去。 只见郑大人握着酒杯,身子靠在椅背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人家贾小姐瞧。 染墨躬身道:“不知郑大人此言何意?小女是肖似贱内多些,好在没有随了鄙人的长相,否则,还真要嫁不出了。” 邱老板笑道:“贾老爷的样貌也不赖,贾小姐虽轻纱遮面,没叫大伙儿瞧见真容,但只瞧着这对水灵灵的眼睛,就知道她决计是个绝色美人儿!” 郑大人将酒杯贯在桌上,扶着桌沿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卫雁走了过去:“本官不信,本官一定要弄清楚,她到底是谁!” 众人一瞧这情形,不由暗骂这狗官酒品不佳,这才喝了几杯酒,就醉成这幅德行!非说人家闺女不是贾老板亲生的! 染墨上前一步,拦住郑大人去路,“郑大人说笑了,她不是小人的女儿,还能是谁?” “她明明……明明是本官的……一位故人……”郑大人伸手推向染墨,“你让开,让本官瞧个清楚明白!” 杨老板的脸色瞬间变得黑沉沉的,强忍着怒气道,“郑大人初来阳城,不知我阳城的美酒容易醉人,小人瞧着大人似乎有些醉意,不若,叫小人的几个不孝子送大人回去歇息?” 郑大人却理都不理他,只伸手推着染墨,“你让开,大胆!给本官让开!” 卫雁自是知道这人酒品有多差,深怕他闹将起来揭破自己的身份,勉强笑道:“请大人恕罪,小女容颜有损,实在有碍观瞻,过两日若能好些,必与家父上门拜会,给大人赔罪。还请大人饶恕此回,小女先行告退!” 有染墨挡着那郑大人,卫雁一闪身,就躲了开去,快步走到杨老板身前,低身一福,小声道:“多谢杨老板抬爱,小女告退。杨老板万勿因小女而惹恼了郑大人。”说罢,还抬起脸,朝杨老板眨了眨眼睛。 自己刚得的娇妻还未进门就这般为自己着想,杨老板岂能不乐?他哈哈大笑,望着快步溜走的卫雁,暗笑道:“这小娘有趣得紧!娶她不亏,不亏啊!” 那郑大人被染墨缠住,无法去追赶卫雁,一回身又见众人似看傻子般瞧着自己,不由脸色涨的通红,硬着头皮道:“你们……你们这般瞧着本官作甚?她……” 染墨上前一步,托住他手臂道:“郑大人醉了!来人!送郑大人回去!” 不容郑大人多言,就冲进来好几个染墨带来的“仆人”,将郑大人架手架脚,连托带抬地给“请”了出去。 门外常福大吃一惊,怒道:“还不放开大人!” 那些个“仆人”竟不理会,将常福挤到一边,口称,“大人醉了,需好生送回府衙歇息。” 郑大人被塞进马车,口里叱骂道:“无礼!无礼!你们这般对待本官,该当何罪?雁妹!雁妹!我知道是你!我……” 常福听他胡言乱语,果真似醉得厉害,连忙上前催促车夫道,“快,回府衙!” 仆人打扮的洛言立在街角,对身旁的女子笑道:“这傻子认出了你,下一场戏,你打算怎么唱?” 卫雁淡淡一笑,解下面上轻纱,“这个郑泽明,还真是冤魂不散啊!总是要跟我过不去……” “你惹上了郑家人,本就麻烦,如今还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唱大戏,要我说,你还是乖乖认输,赶紧逃得远远的吧!叫他抓回了你,怕是你这条小命都保不住!” 卫雁并不理会洛言的恐吓,只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若有所思。 洛言突地嗤声一笑:“不过,这郑泽明身上有件好笑的事,你听说过不曾?他到阳城之前,被你那猎人朋友的婆娘给绑了,关在郭镇那个闹鬼的贺家大院里,你猜怎么着?嘿嘿,这龟孙子胆小得紧,后半夜听得那院中的鬼哭,又瞧见窗户上飘来几个鬼影,竟吓得双眼一番,昏死过去。被人救下后,他大病了一场,被他兄长送到阳城养了十多天才活转过来。啧啧,镇国公府出了这样一个没用的子孙,真是……报应啊!” “你是说,阿桑绑走了他?她是为了救我,对不对?”自从上次别后,再也没有见过阿桑和她的猎人夫婿,她本还在担心,郑家失了她这个“俘虏”,会不会拿阿桑夫妇撒气,没想到,阿桑不仅没有丢下她自己逃跑,还为了救她而返回来冒险绑架郑泽明…… “那我就不清楚了。今儿大戏落幕,染墨那老东西也该出来了,走吧,回城东!” 卫雁心想,这洛言对她颇不服气,定不肯告知她阿桑的情况的,还是回去问问染墨毕竟妥当。这一路上遇到的坏人不少,可如阿桑、如染墨,却都是不求回报地待她好,也算她遭遇的所有不幸之中最幸运的事了! 书房之中,卫雁与洛言、染墨、张奇、许虎等人正围在桌旁商量着下一步的行动方案,忽听一阵震耳的捶门之声。 许虎出去瞧了一眼,摊着手道:“是那郑泽明!满口大叫着姑娘的名字!说不见一面绝不罢休。” ——卫雁如今还不是大家承认的“圣主”,因此诸人皆称她为“姑娘”。 染墨道:“这个该死的纨绔!今日便是他,险些坏了咱们的事!” 卫雁沉吟不语。片刻,深吸了口气,说道,“叫他进来!” 许虎等人迟疑地看向染墨,后者头也未抬地随意挥了挥手,“听姑娘的,开门吧!” 郑泽明冲进房中,就朝卫雁奔来,“雁妹!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是你!如论你假扮成谁,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出你!” 卫雁拂开他凑过来的手臂,冷笑道:“郑公子,别来无恙!卫雁未曾死于您兄长之手,如今换您来取卫雁性命了,是么?” “雁妹!”郑泽明凝视着她娇艳的脸庞,“别说这些气话。见到你还好好的……活着,你不知我有多开心……” “郑公子,咱们不算陌生人了,何必总要说这种言不由衷的话来?您如今坐守阳城,卫雁又落人您手中了,这次,您是想给卫雁一杯毒酒,还是直接一刀刺死卫雁?”(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动手 “雁妹,你为何在此,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哥过段时间,就要到阳城来了!你若是想活命,还是……跟你那些同伴,赶快……不……不对,雁妹,你告诉我,你为何跟这些商人混在一起,为何假扮成他的女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他们逼迫你的?还是……你们……你们根本就是有预谋、是……冲着我来的?” 郑泽明乍见到卫雁出现在自己眼前,又惊又喜,只想到一定要见见她,与她说说话,这会子酒劲过了,脑子就跟着清醒过来,陡然意识到对方可能是有什么预谋,是刻意针对自己,因此才瞒天过海混入阳城。 再想到那贾老板的进城后的一系列动作,先是带着数量惊人而在阳城内基本就滞销却又价值不菲的货品,接着就是意料之中的周转不灵急需有实力的地头蛇相助,再后来就是用招赘一事挑起全城的关注,直到今晚的宴会,——城中有头有脸的权贵都聚在一起……再想到管师爷对此事的上心程度,在他面前多次提及贾家动向时的刻意……实在不能不令他怀疑,这是一起针对他而来的阴谋! 卫雁冷冷一笑,望着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鄙夷:“郑大人,试问我等图你何物?不如这样说,您有何物值得我等图谋?大人暂代阳城城守之职,近来的‘出色’政绩,卫雁有所耳闻。据说,您用自己的银两,安抚民众,府衙门口每天去讨银钱的民众能排到巷尾……郑大人理政的能力……令人大开眼界!郑大人如此爱民如子,只可惜却未得朝廷赏识,至今仍无官职加身、没有食邑赏赐,我等能在大人身上得到什么好处?难道,是贪图大人口袋里的银钱吗?” “你……你不怕我揭破你身份,赶你们出阳城么?”郑泽明被她说的满面通红,惭愧不已,心中有气,恨不得冲上前去,把这女人恶毒的嘴堵住! “我相信郑大人做的到!郑大人手里有这么多兵马,灭了我们一个小小商户,又有何难?更何况,对郑大人这种人来说,欺善怕恶亦是很正常的事。可是郑大人别忘了,我们是凭着您亲自盖过印的文书办理了落籍开铺之事,就算我不是贾老板亲生女儿,而是义女,难道就该被无辜驱赶?我为何不能做贾老板的女儿,与富户结为姻亲?难道我只配做郑大人府中的婢女、做你们郑家讨好徐家的牺牲品?郑大人!您可以打压我们,驱赶我们,甚至……让我们死,可您也要有能堵住天下之人悠悠之口的能力才好啊,否则,连累了你镇国公府的百年清名……恐怕郑大人您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卫雁说完,转回头去,冷声道,“郑大人,如果您想取卫雁性命,还请拿出官家缉拿文书来,按审问流程来治卫雁死罪,卫雁如今已不是从前的卫雁,贾老板膝下空虚,认下卫雁为女,必会护卫雁周全,郑大人做事之前,还请三思才是!” 又气又愧的郑泽明,双手握拳,立在厅中,望着面前背向而立、从他进门那刻起就不曾正眼看过他的女人,——以往只觉此女清冷高贵,矜雅不凡,到得今日,竟横眉冷对、咄咄逼人至此,他觉得自己对她的那些好感、怀恋、不能自已,突然变得十分可笑。就是为了这么一个恨他、蔑视他、辜负他的女人,他背叛自幼相识的好友、还险些连累郑家与徐家有了嫌隙…… 忽然,他的嘴角,溢出一抹讥诮,“贾小姐对么?不知今时今日,你可还记得你曾经的未婚夫婿徐郎……这个月中,他就要成亲了。如果你此时回京,说不定,还赶得及上门讨杯喜酒……哎呀,只怕,徐家不会允你上门贺喜呢,唉!若是你仍留在我妹妹身边做婢女,说不定……能陪她一起嫁过去,这么看来……真可惜呢!” 卫雁双眸骤然蒙起一层水雾,他要成亲了……他要娶那个给她无限屈辱和折磨的女子为妻…… 即使多月不见,对他的思念,却依旧浓烈,从来不曾变浅…… 郑泽明冷笑着走出贾家大门,回首望去,里面灯火暗淡,虽则房宇经过细心装饰,却仍少了一丝贵气和稳重,商人之家,岂比得过他公卿府第?那个女人即将被半路认下的义父当作礼物,送给一个丑陋年老的商人为妻,这就是她追求的自由!这就是她辜负他一片痴心而得到的报应! 他们再也不会有瓜葛了,即使有,也该是兄长归来阳城之日,她命丧郑家军乱箭下之时! 郑泽明抹了一把脸,唤过小厮常福,“叫人密切关注贾家上下人等,但凡发现他们做了任何不轨之事,立即捉拿治罪!” 常福快速地应了一声“是”,心中却不免狐疑,主子爷刚才叫着“卫雁”的名字拍门求见,难道里面的那贾小姐肖似卫雁却又没有卫雁那般美艳因而惹恼了他这个眼光奇高的主子爷? 染墨悄然走进厅中,背门而坐的卫雁揉了揉眼睛,回眸微笑道,“染墨,郑泽明恐怕会坏事,咱们得提前动手了。” “你没事么?”染墨问了一句。心中却是惊讶,他几乎没有发出脚步之声,而她不曾回头探看,竟能认得出来人是他! “我有什么事?别担心,我已不是昨天的我,没有谁能拨乱我的心,让我放弃任何值得去拼的事的!染墨,明天,就动手吧!我不想再拖下去了!”卫雁的眼中,那抹失落一闪而逝,徐玉钦与她的姻缘,早就结束了,一切都因她自欺欺人的仍抱有幻想,以为凭着两个人之间的情意,就能够胜过一切艰难险阻,如今经历了这么多,她梦醒了,如今她不再纠结于儿女私情,一心只想活得洒脱自在,她不会再让自己,重蹈昨日覆辙! 清晨的阳城,被一层水汽氤氲着。昨夜下过雨,路上行人极少,人影寥寥的城门之前,胡乱贴着几张醒目的黄纸。守了一夜城门的守卫,在交班之时,才发觉那黄纸的不同寻常之处。守门的将领脸色发青,为自己部下的无能而感到恼怒非常。他扯下那些黄纸,快马来到府衙之前,跳下马来,连通报也顾不上,一路横冲直闯,一路大声喝道:“我要见大人!立刻!” 衙门的那些侍卫知道他是郑家军的江首领,不敢拦他,只得由着他闯入郑泽明的寝房。 巨大的拍门之声惊醒了宿醉的郑泽明,常福慌慌张张地奔了来,见那江首领已经闯入门去,跪地将黄纸奉于头顶:“大人!不好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议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郑泽明平日是个十分和气、又爱玩爱笑、不拘小节的人,骤见郑家军将领闯入门来,吵醒了自己,亦难免心中有气。待他接过那几张黄纸仔细一瞧,不由变了脸色,别说顾不上跟江首领生气,就连穿好外袍跟洗漱梳头也顾不得,急冲冲地一面向外走,一面快速交代,“快,常福,给我备轿!……不……还是备马吧!江首领,你跟我一起,叫上五十个、嗯……两百人,到街巷各处,务必将所有张贴了这种黄纸的地方清理干净!绝对不可让百姓瞧见这上面的内容!” “是!”江首领应命,也不顾不上行礼,快步跑出府衙,前去召集人马,而郑泽明则胡乱地穿上常福送来的袍服玉带,抿一抿头发,就骑着马,冲出了府衙。 到得街面上一瞧,郑泽明的心登时如被浇了一桶冰水,——触目所及,处处皆贴满了那醒目的黄纸! 他大声喝道:“今早守卫府衙大门者何在?” 一个年轻侍卫走上前来,躬身道:“是小人跟……” “混账!”郑泽明在马上虚挥了一鞭,“你们就守在府衙门前,有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贴这种东西,你们竟不理会?” “这……这……大人……小人冤枉啊!”那侍卫慌忙道,“小人守了一夜大门,适才江首领出来时,小人还没瞧见门口贴着这些东西,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小人不过闪了一会神,就……就……” “哼!你当本官是那么好糊弄的?不过眨眼功夫,有人能贴这么多的黄纸,而不惊动你们?是你们没用,还是本官待你们太温和,叫你们觉得,本官是个好糊弄的?常福,去,把那管师爷叫来,就说是本官说的,这两个玩忽职守的东西,各领五十大板!” “大人……小人冤枉啊……”那侍卫还想求情,郑泽明却一挥马鞭,理也不理他,冲到前面墙角处,甩出鞭子,抽烂了那墙上的黄纸。 不一会儿,江首领带着两百名郑家军来到府衙之前,常福苦着脸道:“江首领,大人他……已先行去办事了,带着三十多个衙门侍卫,说叫您分一半人去城西,带着剩下的一半人去城东与他汇合。这事……棘手得很啊。刚才大伙一面撕,一面藏,那黄纸上所写的内容,仍是被不少百姓瞧了去……” 江首领如何不知此事严重?如今阳城虽在郑泽明治下,可担着实责的,却是自己这个首领,此事闹大了,不只郑泽明要担责任,只怕自己的项上人头,也保不住! 郑泽明立在街头,望着面前人头攒动的街市,心里涌起一股绝望之感。这是他初次抛头露面,以镇国公府公子的身份坐守一城,祖父和大哥期盼他能够有所成就,将来受封受赏,向世人证明,他郑泽明不只是一个靠着门第、背景立世的纨绔子弟,更是一个真正有本事、有能力的人!前些日子他安抚民心的一系列举措,还令他有些飘飘然,觉得自己竟然轻易地就化解了阳城受创后的乱局。谁知不过一夜之间,竟出了这样的乱子!而自己,更是惶然不已、手足无措。 阳城百姓聚在街头,大声地议论着今早黄纸上所见的内容,——“你们说这是不是真的?之前的印虽有个小小缺儿,我总以为,是朱砂没沾匀称。” “我看像是真的!我见过之前的榜文,的确跟这个盖印相似,却不一样。” “对对对,以前我儿子还问过我,说为什么那印鉴少了一块,我还跟他说,据说那是上一代的某一个官员,将大印拿给孩子玩,结果被摔破了一角。” “你怎么知道这事?” “你忘了我爷爷是干啥的?我爷爷是之前专门给衙门验尸的仵作!那个太守没多久就被贬官到外县去,对咱们百姓说是政绩不佳,其实,就是因着这个摔坏了印鉴的事!”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信了!我记得,那届太守其实做了不少好事,后来莫名其妙的就走了,原来是为了这事!” “可不是么?不过我真不明白了,你说……真正的印鉴去哪儿了?那可是历代传下来的,代表着阳城的治政之权,谁有那个胆子,敢弄个假印给掉包了去啊?” “我猜啊,会不会是咱们现在这个郑大人,因着无官无衔,觉得名不正言不顺,因此想扣下真印,威胁朝廷给他赏些好处啊!” “我瞧着不像,那郑大人哪会有这么大胆子?我在街头见过他,长得文质彬彬的,似乎身子也不大好,他做这种事难道不怕被砍头?要我说啊,说不定是他大意,弄丢了真的印鉴,因此只得做个假的来糊弄过去!这真的印鉴啊,说不定,还在海文王手里!毕竟,海文王曾统治阳城三个多月啊!” “不会吧?他都已经落败而逃了,带走印鉴有什么用啊?难不成凭着那个大印,他就仍能统治阳城?不会这么简单吧?” “哎,我不关心印鉴在谁手里,我只想知道,弄丢了印鉴,那个郑大人到底会不会掉脑袋啊?” “这……也许不会呢,听说,他是郑家嫡子!有镇国公那么大的靠山挡在前头,皇帝也不好把他怎么样吧!” “呸,镇国公难道大得过皇帝去?咱们这个皇帝,可是连自己的妃子、儿子、孙女都能杀的……” “你胡说什么?”议论官府之事本已不妥,竟还议论起皇帝来了,这不是找死么?那说话之人的嘴,已被旁边的邻人捂住,强拉着他离开了对着黄纸议论纷纷的人群。两人还未走出两步,一抬眼,陡然望见他们适才一直在议论的那个“郑大人”,正骑马立在他们面前。两人吓得连行礼都忘了,四肢发颤脸色发白地望着郑泽明,却见郑泽明双眼无神,失魂落魄地望着前面蜂拥的人群发呆,两人连忙缩起手脚,弓着身子快步溜走了。 消息传到郑静明手上之时,已是两天之后。他重重地捶击桌案,震得茶杯跳起,茶水泼了满桌。 他阴沉着脸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去阳城!”(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汝南王府 郑静明身后的谋士阻止道:“世子,不可啊!阳城之事虽然紧急,可您现在正在做的,可是皇上暗中吩咐的大事!一是关系到三公子的性命前程,一是关系到将来的江山社稷,哪一个在皇上心目中更重要,世子您比小人更清楚啊!” “世子请想想,您办成了这件事,就算三公子犯了什么事,皇上看在您的功劳上,也必会从轻发落,说不定,还会主动找个替罪羊,替三公子担了这个责任,何须世子您放下眼前之事,而刻意折返阳城呢?” 那谋士说完,就垂手恭立一旁,不再多言。郑静明抿着嘴唇,冷静下来。谋士说的没错,即使他此刻前去阳城,短时间内,也未必能够查清楚印鉴一事的来龙去脉,未必帮的上什么忙。 郑静明无奈地闭了闭眼,此行特地带三弟同行,并向皇上求得令三弟暂代城守之职的恩典,就是想为三弟谋取一个好的前程,此事一出,三弟怕是再难有出头之日了。阳城不过区区小城,被流寇侵扰数回,带着训练有素、以一当百的郑家军,就算三弟什么事都不做,终日只睡懒觉喝茶胡混过去,也该出不了什么差错才是,熟料,半路竟发生这样一件足以掉脑袋的大事……这比当日赫连郡失了海文王这个俘虏的过错,更要严重…… 郑静明将腰间佩刀取下,向左右道:“罢了,今晚如约去庆王府赴宴。你等悉心准备,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适才相劝的谋士上前道:“世子英明。只是……小人尚有一事,需提醒世子,庆王第九子之妇,乃是霍锵大将军之女,新嫁汝南不足半年,皇上的旨意中并未提及对她的处置……镇国公府与霍将军各领一方兵马,不睦已久,若是此次能够留下其女性命……霍将军感念镇国公府恩德,说不定能够化敌为友……” 郑静明点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你带一队人,处置庆王府后院家眷。” 那谋士连忙跪地拜道:“多谢世子信任,小人必不辱命!” 郑静明不再多言,唤过童子长生,“替我更衣。” 长生从屏风之上取下一件深紫缎面衣袍,走到郑静明身旁,咬着嘴唇,几番想说些什么,却未曾出口。 郑静明斜睨了他一眼,道,“长生,你想说什么,现在没旁人,你说。” “世子,小人知道不该多嘴。只是……上回在郭镇,世子说要给三公子一些教训,不许小人等出面营救三公子,只守在那贺家大宅之外暗暗守护,结果……那些装神弄鬼的人……把三公子吓得大病了一场。三公子带病赴任阳城,如今病还未好,又出了此事……您若是再不肯去瞧一瞧,只怕……只怕三公子会……更受打击……” 长生怯怯地说完,偷觑着郑静明的神色。这位爷向来严厉,对自己的堂弟少有好脸色,知道他被人劫掳,虽然暗中安排了人马护卫,却偏要他自己吃些苦头教训才肯出手相救……这位爷自己是个武将,就当旁人都跟他一般是经摔耐磨的,却不想想,三爷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啊。 “长生!”郑静明似笑非笑地说道,“这回跟你三公子一同出来玩了几天,你倒比我这个当兄长的更关心他!这样……你去趟阳城,瞧一瞧他吧!免得你人留在我身边,心里惦记着他,表情严肃得苦瓜一般,叫人瞧着心里不痛快!” 长生讪笑道:“世子爷您自己惦记着三公子,想派小人去探望,却说得好似跟您没关系似的!” 郑静明叹道:“长生,你小小年纪,却比我那傻弟弟明白事理。只怕在他心目中,我就只是个凶巴巴的,只会吼他、对他毫不关心的外人……” 傍晚的汝南街头,斜阳熔金,郑静明带着一个青衣仆从,乘马来到庆王府门前。 听闻下人禀报,汝南王(庆王)一脸笑意地亲迎而出,“啊哟,稀客稀客啊!原本听闻朝廷派了镇国公世子前往阳城平乱,本王还私下想着,能否在不打扰世子公干的情况下去看望世子,想不到世子竟主动来汝南了!本王离京已久,镇国公可好?” 郑静明单膝跪地,恭敬拜道:“下官拜见王爷!祖父一切安好,多谢王爷记挂!” 汝南王道:“世子这就太过见外了!本王不在京城,宫中那套礼仪早不大记得了,世子快起来,里面请!” 郑静明再三谢过后方站起身来,一面与汝南王寒暄,一面不动声色地悄悄打量着四周之人。几个穿戴不凡的锦衣公子,自是汝南王的儿孙了,触目所及未见任何侍卫、武将,可见汝南王是做足了与“旧友镇国公”之孙闲话家常、叙说旧事的姿态。但作为一个常年习武的高手,他自是看得出,那些穿梭往来服侍在侧的从人,皆是会武的。 想来也是,一个负责守护皇城安危的天子近臣,突然被指派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安定一座小城,汝南王就是再蠢,该也猜的到此人的目的。 因此汝南王尽量摆出一副毫无戒心的模样,试图通过他,向天子传达自己根本没有争夺那个宝座的野心,——做个偏居一隅的闲散王爷,更令他感到自在惬意。 而汝南王府中的琼花玉树,景致雕琢,也令郑静明难免咋舌,汝南王多年偏居汝南,做着此地的土皇帝,未必过的不如皇城之中龙座上那位,至少汝南王府的奢华舒适,绝不比皇宫逊色。 郑静明与汝南王及王世子、各位小郡王分宾主坐了,闲谈之中,提及郑家独女即将嫁入靖国公府,坐在末座上的九郡王笑道:“拙荆听闻世子从京城中来,再三嘱托,必要向世子打听徐家一位卫小姐的下落,说是她闺中挚友,似是嫁与徐家二爷为妻?” 话音一落,汝南王就轻咳一声,向九郡王打眼色。只可惜九郡王并未瞧见汝南王的暗示,还对身旁扯他衣角的兄长道,“七哥,你扯我作甚?”(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旧人旧事 郑静明哭笑不得地瞧着这单纯鲁莽的少年郡王,拱手道:“九郡王,报歉得很,舍妹虽与徐家做亲,但下官并不识得徐府女眷,待舍妹嫁过去后,可替九郡王打听一二,再传信回禀。您看这样可好?” 九郡王失望地道:“这样啊,那……有劳你了。” 九郡王此番举动,倒叫郑静明高看了汝南王一眼,身为皇族宗室,九郡王毫无城府,当众表达对自己新婚妻子言语的重视、又对朝廷官员家中的事情毫不熟悉,都说明了一点,——就是汝南王从未对自己的儿子进行过刻意的培养和历练。也从侧面反应了,汝南王对那张龙椅,的确毫无兴趣和野心。 只是……一切都太迟了…… 后院隐隐传来一阵嘈杂之声,汝南王脸色一变,目光直直射向郑静明。 郑静明迅速地起身向后退去,拱手道:“王爷,对不住了!” 汝南王端坐于座中,叹息道:“本王未曾愧对于君,更未曾愧对于镇国公这个老朋友!” 庆王世子持剑而立,须发怒张,喝道:“父王,您还跟他废话作甚?姓郑的!回去告诉皇上,我们汝南王府根本不稀罕他那个破烂龙椅!” 郑静明远远立于门前,双眼注意着身侧那些身穿从人服色的高手,一面暗暗提防,一面朗声笑道:“王爷与我镇国公府无冤无仇,下官只是奉旨行事,至于王爷的忠心和志向,不若待回京之后,亲自向皇上当面解释!” 汝南王满面痛心之色,沉声道:“当年,他登基之时,便是本王带着兵马,替他平了四夷之乱。为能令他安心,本王自请前往封地,三十年不曾踏入京城!本王与镇国公曾同赴沙场,为他出生入死,到今日,他命镇国公之孙,来取本王性命,以安他那颗悬了三十年未曾放下的心!可是……世子,难道本王在你们眼中,只是个拥兵自重、没有脑子的莽夫吗?你落于本王府内,想与本王撕破脸后完好如初地走出去,是当本王是纸糊的吗?” 汝南王话音一落,就从内堂之中,奔出两队精兵,而外头院落的四个角落之中,也突然跳出了大队的侍卫。 郑静明孤身立于重重包围之中,却并不见丝毫慌乱,他仰头笑道:“原来王爷这般在意下官,竟埋伏了这么多人,对付下官一个!” 那九郡王再单纯,也明白是发生了何事,起身指着郑静明怒道,“你好生无礼!你昨日下了拜帖,说是代镇国公来向父王请安,父王欢喜不已,亲自安排招待于你,你竟这般鬼祟,暗中安排人马去后院捣乱!你自己做错在先,竟还大言不惭,冤枉父王埋伏人马害你?” 郑静明双手背在身后,犹如闲庭漫步般,踏在门廊处,他每走一步,满院的侍卫就持刀更迫近他一步,直到那些刀剑几乎挨上了他的衣角,他笑道,“九郡王别急,下官不会伤你新婚妻子,你何必如此恼怒?再说,下官何曾派人去后院捣乱?不过是叫人去请了王妃和众位夫人去京城做客。” 庆王世子怒道:“呸!后宅早已派有重兵把守,你想请人入京,还要问问我汝南王府的精兵同不同意!” 郑静明瞧瞧天色,自言自语道,“差不多了。后宅只有四百多人……应该就是这会儿了……” 庆王世子怒道:“说什么疯话?父王,您快下令,当场绞杀了这无礼狂徒!” 庆王世子那“徒”字刚落,就见庭院上空,爆出一只响亮的烟花,郑静明收了脸上的笑意,恢复了往日冷若寒霜的表情,扬声喝道:“传圣上旨意,诸人听令!——汝南庆王拥兵自重、不从皇命,穷奢极侈,搜刮民财,特命禁军统领郑静明押解其与其诸子上京,听候发落!” 郑静明说完,就用阴沉的目光盯视着众人,见众人不为他言语所动,庆王世子更是怒骂:“满口胡言!我汝南王府上下效忠陛下,爱护臣民,岂会因你随便一句污蔑,就变成了有罪之人?” 郑静明冷笑一声,阴测测地说道,“诸位取郑某性命,自然易如反掌,可若要救出后宅那些贵人的性命……就不那么简单了……” 他话音一落,就见后院陡然火光冲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味道。九郡王脸色一白,看向庆王,“父王!不好,着火了!母亲和琳琳她们……” 汝南王缓缓起身,踏着沉重的步子,走向郑静明,“你身上,有你祖父的影子,冷静,沉稳,是块做大事的料,难怪皇上派你来。本王想知道,你是如何调走了本王汝南城外的三万兵马,又是如何攻破了本王派了重兵守护的后宅?” 郑静明向他拱手一礼,“王爷与郑某无冤无仇,郑某敬佩王爷光明磊落,郑某雕虫小技得以侥幸成功,不过因着‘细作’二字。” 汝南王点头道:“本王也猜到了,没有熟门熟路的人引路,你难以做成此事,你可愿告以详情,也叫本王输的心服口服……” “父王!”庆王世子道,“何以我们便输了?这贼子落入我们手中,眼看就可将他砍成肉泥,输的怎会是我们?还请父王快快下令,将此人处死,赶快去后宅扑火,救回母亲和……” “住口!”汝南王斥了一声,指着自己的一众子孙,道,“你们都听着,听听咱们汝南王府,是如何败的!” “世子,你请说吧。” 郑静明拱手又是一礼,“王爷是明白人,下官也就不隐瞒了。大约半年之前,王世子身边,来了一个满腹经纶又颇懂音律的儒生,王世子……不知下官有否说错?” 庆王世子怒道:“是又如何?难道……那儒生卿岑是……你派来的细作?” 郑静明道:“此人本与郑某毫无瓜葛,但自废太子逃亡以来,郑某奉命清除废太子余孽,倒查出了一些跟王世子您有关的旧事。不知您还记不记得当年,您奉召回京为太后祝寿,偶然识得的那名艳冠京都的才女袁胜云?” “你说……谁?袁胜云?那是何人?” “王世子已不记得她的名字,倒也正常,毕竟只是个小小六品官吏之女,仗着一张好皮相,受到王世子您的青眼,原也算得上是件才子佳人的美谈。只怪这袁胜云却是个定过亲事的,与当年的新科探花郎结下百年之盟。后来的事,不知王世子还能不能记起……” “你……你说起这些琐事做什么……莫不是在此拖延时间?父王?请下令将他斩杀!后宅起火,母亲等危在旦夕,不能不救啊,父王!”庆王世子似乎忆起了什么,脸色变得不大好看。(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汝南王之败 “王世子对此女做过什么,自然不必下官赘述,想必王世子现在已经想起来了。” “你……你浑说什么……本世子的事与你何干?”庆王世子朝左右喝道,“还不快快斩杀此人?还等什么?难道还等本世子亲自动手么?” 那些侍卫闻言,立即缩小包围圈,将郑静明围得更紧,更有几名侍卫猱身上前,挥刀向他头上砍落。 郑静明朝汝南王轻蔑一笑,侧身避过侍卫的刀刃,“汝南王,您戎马一生,屯兵十万,平白受人忌讳,却料不到,原来您的军令早已算不得数。难怪下官以小小手段,就能赢了您。” 汝南王面上闪过一抹愧色,挥手喝道:“退下!”又朝王世子道,“你也退下!” 王世子见众侍卫被父王喝退,而那该死的郑静明还似笑非笑地用一种看废物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面色一红,羞恼起来。 “父王,到了这个时候,您究竟还有什么必要听他在此聒噪?” “因为王爷看见的东西,世子看不见。”郑静明淡淡地道,“王爷虽立在这小小厅中,可他却看得到后宅,看得到府门之外,看得到汝南城中,甚至看得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现状。” “你……”王世子想驳斥于他,可对方所言却是在句句都在称赞自己的父王,叫他想驳斥都无从出口。 汝南王回过身来,叹息一声,望着自己面前这个老大不小的长子,眸中满是失望,“王儿,若你有镇国公世子三分聪慧,恐怕,我等就不会有今日之果。” 王世子瞪大了双眼,不服气地嚷道:“父王!这小子独自一人在此,父王究竟怕他作甚?他不过是叫人在后院偷放了一把火,就令父王认定自己输了?这究竟是何道理?” 汝南王摇了摇头,望向身后,自己的儿子们,还有几个孙儿,静静地站成一排,或疑惑,或不解,或愤怒,或恐惧…… 汝南王朝自己十一岁的幼孙招了招手,命他走到自己跟前,用沙哑地声音说道,“乖孙,这是你第一回参宴,本想让你见识一下京城近来风头最劲的青年英才……你可学到了什么?看明白了什么?” 那小王孙闻言,凄凄落下泪来,一手拉住汝南王的大手,一手扯着王世子的衣角,哀声道,“琦儿看明白了。大伯,您别再怨祖父不肯动手了。祖父是不能动手啊!” “你懂什么?”王世子气恼地甩开侄儿的手,“这有你一个小孩子什么事?” “大伯!”小王孙满脸泪水,仰望着高冠锦衣的王世子,“后院起火已久,可不但没人前来禀告,就连一个逃出来、或哭喊出声的人都没有,这说明……后院……已经没有人了……” “祖母和大伯母、娘亲、小婶她们若非已经……不幸殒命,就是……已落入面前这位镇国公世子手中,因此,祖父才无法动手,毕竟……杀了镇国公世子,就必定无法换回后院亲眷们,因此,祖父不能贸然有所行动。” 王世子讶异地朝汝南王看去,见汝南王神色颓然,不由心中一凛,难道,侄儿说的是真的? “咱们院中这些侍卫,虽有上百,可后院起火这么大的事,却没有听到其他院落中值守的那些侍卫有营救的呼声或行动之声传出,可见……汝南王府之中,除了面前这区区百名侍卫,再无任何防卫之人了……” “至于城中那数万人马,不得祖父亲口下令,又是无法擅自行动的……” “琦儿!”汝南王低沉地苦笑道,“不用给你祖父脸上贴金了!你是好孩子,比你父亲、你大伯都强得多!镇国公世子一进入汝南境内,祖父就暗中调兵,做了提防部署。只可惜棋差一招,祖父的部署,该是已被镇国公世子击破了。那些兵马应接不暇,自是无法前来城内护卫王府。而原该在城外接应的那三万人马……镇国公世子,请你给本王一个答案吧!” “王爷!下官惭愧!”郑静明拱了拱手,“这三万人马,下官未曾动过手脚,是王世子今日午后下令,调转城外的人手,往阳城外六十里处的玉山,挖去玉矿去了!实与下官无关。” 王世子脸上青白不定,“你……你说的细作,是……是那个卿岑?是他向本世子说起了玉山一事,又是只有他……才晓得本世子调兵的事……” 郑静明冷笑道:“这就又要说回王世子的旧事了!王世子若非当年强夺人妻,还迫害于其夫婿,又何至今日?卿岑当日受尽王世子的折辱,大好男儿,被施以宫刑,裸身示众于京城街市,接着横受千刀,被抛去乱葬岗喂狗……云云种种,于王世子来说,不过是一时取乐,而于卿岑夫妇来说,却是怎样的惨痛折磨?怪只怪王世子当日种下这孽因,却又鲁莽大意,未曾亲眼瞧着人断气便掳携那袁胜云而去,卿岑得以死而复生,含恨重返,世子却又识人不明,连当日自己亲手施过宫刑之人亦认不出来!更被其轻易蛊惑,瞒骗着王爷,私自调用城外人马去夺取财宝,一切只因王世子一‘贪’字,汝南王府方有今日之败!” 王世子此时,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而汝南王沉痛地摇了摇头,“非也!非王儿贪色贪财以致今日之败,是本王!是本王糊涂!本王以为,偏居一隅,远离朝政,贪取享乐,不思进取,便可令那龙座上的人相信本王并无夺取江山的野心。到头来,本王却是一错再错,是本王的放任,才导致几位王儿皆无才德!是本王害了他们!是本王毁了他们!” 那九郡王膝行上前,哭道:“父王,您说的是真的吗?这个郑静明说的又是真的吗?现在究竟母亲跟琳琳他们在哪里?儿子好担心啊!父王!咱们该怎么办啊!” 汝南王苦笑道:“小九,只怕,你再见不到你妻子了……父王没用,保不住你母亲,你妻子,和你未出世的孩子……” 九郡王呜呜大哭,朝着郑静明拜道:“郑大人,你别杀我母亲和妻子,我求你了!你要杀,就杀我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阳城又乱 郑静明轻蔑地瞟了他一眼,向汝南王拱手道,“多亏王世子身边这个卿岑,叫下官知晓了王爷的部署,了解了王爷各处兵马的所在,下官胜之不武。王爷不必自伤,王爷戎马一生,战绩惊人,从来都是下官最敬佩的武将!” 汝南王摆了摆手,“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说?你安排在王府之外的人马,可以动手了!” “王爷果然是个明白人!”郑静明点头,抬手打了个响指。 那声音并不如何响亮,甚至屋内哭泣不已的九郡王都没有听清,可偏偏隔着数座院墙的、守在王府门外的郑家军,却听到了那声响。——王府大门被轰然撞开,数不清的银甲士兵冲入进来,片刻间将院中的汝南王府侍卫、和汝南王等人团团围住。 王世子面如死灰,身体抖如糠筛,——难怪父王迟迟不肯出手,恐怕是真要出了手,这些兵马就会一冲而入,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他们绞杀殆尽! “王爷请!”郑静明伸手示意,请汝南王走出大厅,汝南王深吸了一口气,扶了扶头上的金冠,牵起孙儿宇文琦的小手,昂首向外走去。 汝南王府高大的金漆朱门,缓缓闭合,发出悠长而晦涩的声响。三十年来汝南最具权势的闲散王爷,协掌天下三分之一兵马的汝南王,就在子孙软弱的哭泣声中,走完了他光辉的一生。 之前向郑静明纳谏的谋士悄然走到郑静明身后,恭敬地行礼道:“世子,小人俱都安排妥当了,霍将军的女儿已派了专人守卫着,并寻了医女、稳婆随行服侍。至于汝南王府其他女眷,已应皇上之命,俱打杀了。小人一一仔细查验过,没有活口。” 郑静明回身瞧着他,颔首道:“你做的很好。没有你,我做不成此事。你可愿真心投靠于我,同我回京?” 谋士躬身拜道:“小人何德何能?岂敢攀附?小人于权势并无奢望,只求大人信守承诺,将宇文林南,交于小人处置。” 宇文林南,是那汝南王世子的姓名。 郑静明叹道:“你颇有才干,可惜了……我自知留你不住,你且放心,我是守信之人,答应给你这条人命,就一定会给你。” 谋士大喜,跪地拜道:“多谢!” 郑静明翻身上马,随大队前行,走了几步,蓦然回转而来,“卿岑,……”一向冷漠自持的郑静明竟也有此欲言又止的时候。他想问:卿岑,你究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没了汝南王东西两处城楼驻扎的兵马的? 他还想问,卿岑你究竟是如何探知我的行踪并知晓我的打算?此行乃是奉了密诏,除我之外,无人知晓我的真正目的,你究竟是如何得知并前来投诚献计的? 卿岑扬起脸,坦然地望着面前马上那个面容冷峻、沉默地打量着他的高大男子,他微微一笑,一脸的云淡风轻,“大人,卿岑在此别过。”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宽大的儒生袍服迎风飘荡,颇有仙人之姿。又有谁能够想到,他就是当日那个受尽,被人夺妻害命的懦弱探花郎? 郑静明抿着嘴唇,话到嘴边,却未曾问出口,他心中有个更大的疑问,——“卿岑在他身边安插的眼线是谁?若非十分亲近之人,根本无法盗取皇上私下交于他的那道密旨。而若非那人,卿岑又怎能够对他的脾气品性了如指掌,成功地取信于他并立此大功呢?” “传令下去!叫人跟着这个卿岑,有什么动向,皆报于我知晓!”郑静明向身旁的亲信下令道。 望了望天色,已是深夜时分,此间诸事已了,皇上等他回去复命,想去阳城处理印鉴一事,怕是不能了。若是那卿岑能够为他所用,说不定,阳城印鉴之事,还可向他询问一二。自己一介武夫,虽沉稳果断,颇有谋略,与那数十年钻研兵书诡法之人,却是无法相提并论! 他长叹一声,挥鞭飞马,连夜向京城奔驰而去。 而此时的阳城,却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此起彼伏的流言止之不住,郑家军起初还能武力威胁,震慑百姓,使百姓不敢妄言。但三日后海文王挥兵而返,以手中持有真正城守印册之名,讨伐龟缩于城内、以假印掌管阳城的代城守郑泽明,要求其即刻自书其罪,告于天下百姓,同时献出阳城,带郑家军退回京都。 郑泽明惶急不已,恰城内又出现那神出鬼没般的流寇,大肆宣扬海文王的贤德爱民,名正言顺。 一时之间,阳城之内人心惶惶,百姓俱是担忧朝廷与反贼大战于城内,到时,才刚刚恢复了几天欢声笑语的阳城,就又将变作修罗地狱。 卫雁听闻海文王的讨伐檄文内容之时,正与染墨讨论接下来的部署,如何逼迫郑泽明与他们合作,如何协力寻找真正册印下落并如何瞒过郑泽明而占为己有……骤然听闻自己营造的大好局面,竟被海文王这么个大人物来趁火打劫,卫雁惊讶地呆望着面前神色不改的染墨,心内茫然不知所措。 “海文王来了……除了郑泽明,又要多对付一个人!印册是海文王藏起来的,他该知道在哪!可是,我们怎么可能从海文王手中抢走它呢?只怕不待我们有所行动,就要被海文王那神出鬼没的人马,给斩杀于无形……”卫雁在屋中来回踱步,眉头紧蹙。 染墨依旧坐在椅上,淡然地喝着茶,轻声道,“姑娘,不要慌。此事慌不得。你且放心,海文王不会向咱们出手。如今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三个月之期尚未到达,只要在期限到达当日,我们能够取得册印便好!” 卫雁讶异地问道:“可是,你如何知道,海文王不会向咱们出手?染墨……” 说到这里,她的脸色一变,陡然睁大了眼睛:“染墨,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上回城中闹流寇之乱,我们毫发无损,而那些人又是突然从城内出现,如今海文王又是如此……难不成……他们知晓我们的地宫密道?抑或,海文王根本是我地宫中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求见郑泽明 染墨盯着卫雁的脸,凝视了片刻。 卫雁奇道:“染墨,为何不答?是我说中了么?” “是。姑娘,你猜的不错,海文王,的确是地宫中人。”染墨垂下眼眸,低声应答道。 “海文王是地宫中人,那么前些日子,来城中侵扰,烧杀抢掠无辜百姓的那些流寇,全是地宫宫众?”卫雁想到被劫掠过后的阳城惨状,失去依靠的年幼孩童,大放悲声的年迈老妇,身受重伤默默等死的年轻女子,被劫掠而去当做牲口般使唤的成年男丁……抢夺财富,践踏少女……这就是地宫中人所做之事! 而那个高举反旗,公然侵占城池、自立为王的反贼头目,——海文王,亦是地宫中人! 地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谋反,杀人,强抢民财,无恶不作,……这就是地宫? 而她手持地宫信物,被告知她其实是地宫之主,那她又成了什么人! 染墨垂眸忽视掉她明显的震惊和犹疑,自顾自地说道:“地宫无主,二十四年来,受左右护法控制,而两人各成一派各有主张,地宫分崩离析之日不远,因此我才寻你回来,希望你能统领地宫,使之重合为一,走回正路。地宫从前所做之事,只是收集情报,做些消息买卖。而今,左护法野心膨胀,不顾后果的公然揭竿而起,率宫中万众奔赴死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地宫毁于他手,因此,这个赌约,必须是我们取胜!海文王这么久都没能取回印鉴,说明,藏着印鉴的地方定是不那么容易进入的地方。阳城之中,地下密道的地图已经给你看过了,城中密道我等早已一寸寸探过,其中没有可以藏住那印鉴的地方……除了府衙之中,最有可能藏有印鉴的地方就是杨家大宅了吧?毕竟这两个地方,才是海文王的那些手下,难以进入的所在……” 卫雁迟疑道:“你的意思是……海文王,就是地宫的左护法?” 染墨点点头,沉默地立在她身前不远的地方,静静等待她消化这惊人的真相。地宫如今的走向,隐隐有着邪教的影子。卫雁毕竟出身正统世家,只怕一时半刻之间,她都无法接受这一事实。这也是为何一直以来,他未曾向她说起海文王与地宫关联的原因。 “染墨……如果我能取得阳城印册,海文王会否应承臣服于我?” “这……只怕……”染墨生怕打击她太过,叫她退缩,倒令前头的努力都白费了。 “即便不肯臣服,他该也不会再打阳城的主意了吧?”卫雁的语速很慢,不知是因为担忧,还是因为正在思索。 “好吧!行动继续!”她猛然抬起脸,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邪教便邪教,反贼便反贼,总好过被人任意欺凌,皇家不曾予我什么好处,我又何必去做个吃力不讨好的保皇党、卫道士?难道我不做这些事,那些人就会放过我?郑家欺我辱我,徐家骗我害我,宇文氏害我家破人亡,我行走天涯,本就一无所有,除了这条命,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么?染墨,你无需用这种怀疑探究的目光瞧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你命人备轿,我要去府衙。” 染墨没有劝阻,只迟疑地点了点头,这条路,要怎么走,在于她。他只需旁观事态发展、在她有需要的时候助以一臂之力就可以了。 郑泽明近日真正是焦头烂额、疲惫不堪,目前所面对的情况,早已超出他所能控制的范围。一边是百姓的揣测猜疑,一边是反贼的公然挑衅。如今他有郑家军在手,虽不见得会输,但之前营造的稳定局面就要功亏一篑。而令阳城重新成为战乱之城,定是朝廷不愿见到的,毕竟前期已经花费了许多人力物力去镇压海文王,若要因他“用假印鉴”的事而引起战乱,他就会成为千古罪人,还不被那些不明真相的百姓们骂死? 正百般纠结之时,下人来报,说贾小姐求见。 郑泽明愣怔道:“贾小姐?那是何人?” 报信的衙役不解地瞧了瞧他,“是贾老板的独生女儿,公开招赘的那个啊!” 郑泽明恍然忆起,起身道:“快传!” 衙役道:“是。” 不一会儿,身穿浓紫色葡萄纹锦缎对襟衫、草绿色撒花裙子的少女走了进来,低身行礼道,“民女参见郑大人!” 郑泽明抬眼望见那浓紫草绿,眉头不由紧蹙,再望见那张熟悉的秀美容颜,才敢相信,这打扮得无比俗艳的女子,是他曾经深深爱慕过的那人。她究竟是为何,要堕落成今天这幅模样? 卫雁见他皱眉瞧着自己的穿着,知道为他所不喜,他是个善水墨丹青的文人,审美观自是不俗,自己穿成这样来见面,恐怕引不起他半点好感。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心来见他一面。 “你竟敢来我的府衙?”郑泽明忍着烦乱的情绪,只盯视着她的脸,“你不怕我将你扣下,送回徐府,或对你不利?” “自是不怕。民女进来之时,外头不少百姓皆瞧见了,民女是奉家父之命,来给郑大人送喜帖,又不曾犯过事,郑大人有何理由扣下民女不放?” “你真准备嫁给那个猪头大耳的老男人?”郑泽明接过她递来的喜帖,不敢置信地指着上面的金字问她。 卫雁强笑道:“是,民女总是要嫁人的啊,杨老板家世堪与民女相配,又是个知冷知热的人,民女嫁入杨家,算得结了一门好亲。只希望当日大人能够赏脸前来,喝杯喜酒。” 郑泽明惭愧道:“你这是故意刺我,难道我听不出?我在你心目中,连这样一个老家伙都比不过。罢了,前尘往事已成云烟,你既愿意,我也无权过问。玉钦过几日也要与紫歆成婚,你嫁了人,徐家郑家也该放心才是。”他的意思是,愿意放她一马,不会杀她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 假意 卫雁闻言一窒,扭过头去,声音陡然变得沙哑,“到了此时此刻,你我言语交锋,相互伤害,又是何必?我虽恨你毁我至此,对你多番无礼,可如今我落入此等境地,难道与你毫无关系?” 郑泽明分明瞧见,她眼中有水光闪动,他惊而立起,向她伸出手去,“你……你是不愿意的,对吧?” 她频频后退,低眉垂目,遮住眸中苦涩,嘴角强自扯出一抹笑意,“怎么会……我走投无路之时,是义父收留我,给我栖息之地。他说,不求我为他养老送终,只要答允他,为他招入一个可心的赘婿,将来的孩儿过继给他便是。如今,是我报恩的时刻,我能活着,全靠他,我不能忘恩负义……” “难道……难道我待你不好么?”已经冷下的心肠,蓦然又被那凄然的言语挑拨而起,昔日的魂牵梦绕,重又浮现心底,到底是心热情浓无法舍弃,还是一时烦乱急需慰藉,他已分辨不清,“雁妹,此时你我,已前缘难续。若你真有难处,我何尝能够眼睁睁瞧着,你走入那魔窟中去?我出面,为你作罢婚事如何?” 卫雁抬起眼,眸中闪过惊喜,片刻后,又化为一抹浅淡晦暗的痕迹,“你如何出面帮我?这是我欠下的债,必须偿还……” “我……” “别说了,你知道,你无法带我回京。京城没有我的活路。你也不会永远留在阳城,眼看大战在即,你这头……也是不易……”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若不是他仔细盯着她的嘴唇,渐渐凑近,差点就错过了她言语中饱含的担忧之意…… 冷若冰霜的她,从来对他不假辞色,今日,她竟肯为他担忧?难道,她终于想通,明白这世上,只有他才是待她最好的人? “我的事,我自己尚无头绪,不过我相信,此事总有一日会查个水落石出。至于你,后天就要嫁去杨家,难道你真不想我出手相助?” “那你……以什么由头助我悔亲?” “就说……”郑泽明一时也想不出计策,今日之事,本就颇为出人意料,他没想过前日还对他决绝冷语的卫雁,会亲自找上门来求助于他。 卫雁见他迟疑,便咬了咬牙,给他下了一剂猛料,“我听说了一件事,有关阳城印鉴……似乎,那印鉴当日被海文王藏起,就是为了保命……” 郑泽明不由紧张地追问道:“你说的是真的?我原也有此怀疑,这事太过凑巧,突然之间,全城都贴满了那写有真假印鉴比对详情的黄纸,接着,就传来了海文王讨伐檄文……要说此事不是那海文王捣的鬼,还会有谁?那你可知……” “我听杨老板与义父酒后吹嘘,说他知道印鉴下落……” 郑泽明眸中闪过无比巨大的惊喜:“你可听到他说,此物藏在何处?” 卫雁抿了抿嘴唇,尴尬地拂去他骤然握住她双臂的大手,“海文王落跑之时,来不及取回印鉴,后来屡屡派人来侵扰,又不能得手,此物仍在之前的那处,他虽知道,却无法取得。这样的地方……” “就在府衙之中?流寇屡次侵扰,皆不能入府衙半步……”郑泽明暗淡了许多天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许光彩,这个消息,比卫雁对他的暗生情愫更令他感到欢喜。 “我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却始终未曾说出那印鉴下落。我私下猜测,他恐怕不知就里,也只是暗自揣摩,你说印在府衙,应是极有可能。但杨家等殷实大户,守卫森严,虽在战乱中经营受到影响,却始终未曾伤到根本,他们的内宅之中,亦从未被那流寇闯入……” “你不清楚之前的事!”郑泽明这时有了底气,说话的语速不由加快,语气也变得十分轻松,“阳城被海文王侵占之时,海文王曾许下承诺,只要城中富户肯向他投诚,并纳上岁供,就可免于侵扰。海文王当时一心稳定阳城民心,对这些奸商也多加笼络,那个杨老板没少送财宝美人给他!朝廷派兵击溃海文王大军之后,为安民心,赫连郡也未曾对这些富户采取惩罚措施,如今到了我这儿,出了这样的事,也无暇去理会他们与海文王是否还有什么暗中往来。不过,这些生意人精明得很,人人都会算账,他们都在观望。我跟海文王谁更能给他们带来好处,他们就会站在谁那边!只怕海文王是对这些人抱有希冀,以为他们仍然能够臣服于他,因此未曾采取强硬手段夺回印鉴,只等迫我下台,才取回真印……这么说来,印鉴也有可能是藏于杨家大宅或是那些富户家中……” 他转头凝望着她,柔声道:“雁妹,多谢你!多谢你提醒了我!我即刻就派人去寻回真印,你放心,我一定会助你逃脱这个令人作呕的联姻。”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你难道能够大摇大摆地去搜那些富户的内宅?”卫雁颇为担忧,一副十分为他着想的模样。 郑泽明微笑着执起她手,“雁妹,不必担忧,我有办法。自然,如果你肯帮忙,我便更有把握了!” 卫雁不解道:“我能帮你什么呢?我不过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女子……” “你现在是贾小姐!是杨老板的未婚妻啊!”郑泽明笑道,“今日先搜府衙,明天,就借你的名义,探入杨府!” “可是……听说那杨老板要去义父家中探望我……我……实在不想回去面对……”她抬眸瞟了瞟他,叹气道,“罢了,我还是回去……” “哎!你且留下!”郑泽明霸气地一笑,保证道,“你就在我身旁,晚上,我亲自送你回府,我倒要瞧瞧,谁敢说一个‘不’字!” 卫雁闻言,噗嗤一笑,眸光若水,笑靥如花。 郑泽明一时忘记了自己的烦忧,忘记了她曾经对他的百般不屑跟冰冷无情,将她手掌握住,放在唇边轻轻亲吻,“雁妹,我有许多话想跟你说,可我现在……” 卫雁抽回手,盈盈一笑,“走吧,郑大人,民女陪您一起去找寻册印!”(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冷眸 地宫的地下密道,一般建在人口稀少的地面之下,比如城郊,比如背对大道的宅院之下,连绵数里,绕城挖就,直通城外。想要挖一条密道而不惊动宅院的主人,并非易事,因此城中大户和官家大院之下,即便也有密道,却数量极少。 卫雁跟随郑泽明,坐于府衙后堂内,瞧着数百名郑家军在院子里四处搜寻,到了傍晚,江首领垂手走入后堂,朝郑泽明躬身行礼道,“大人,属下无能,挖地三尺,亦未发现大人要的东西。” 郑泽明有些失望,“罢了,你带弟兄们去歇息,辛苦你们了。” 江首领退下后,郑泽明回过脸来,朝卫雁道,“明天,我要寻个由头去杨家!” “后日就是婚宴,届时,你以城守的名义去参加不是更好?” 他叹了口气道:“后日不行,人多嘴杂,不好行动。再说,”他停顿一下,握住她的手,“难道真要让你去跟他拜个堂么?我不愿意。我答应你破坏这桩婚事,不让你嫁进杨家,就一定会做到,你信不信我?” 卫雁点头道:“我自然信你。辗转许久,终是你待我最是真心,我前些日子骂你伤你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郑泽明扯开嘴角笑了,“我虽伤心,但能有今日,你放下心防,坦诚相待,就是伤它十次八次的,也不打紧。” 两人对视一笑,竟有种恩仇尽去之感。只是回过头来,一个心不在焉、一个满面嫌恶,心中皆是明白,这短暂的和平相处,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与阳城紧张的气氛不同,京城之中,此时处处喜气洋溢。镇国公最疼爱的嫡孙女即将出嫁,十里红妆自不必提,只说在城门内外,处处都贴了喜报,说是会在珍品斋大摆十日宴席,接待全城愿意前来贺喜的百姓。珍品斋,那是什么地方?向来只接待一些世家公卿,富商们就是再有钱,愿意花费再多银两,也挤不进去。如今竟然请百姓前去任吃任拿,可见镇国公对这个孙女是有多么重视! 郑紫歆坐在床头,摩挲着手中的嫁衣,上面金线凤凰,繁花似锦。侍女秋叶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大筐新鲜果子,抿嘴笑道:“小姐,新姑爷来了!” 郑紫歆抬起头来,眸中万般惊喜,“他怎么会来?” “呐!”秋叶努努嘴,笑道,“这些都是新姑爷特地送来给小姐吃的!说是今儿陪太子去城郊,瞧见农庄的果子甚好,特地摘了两筐,一筐孝敬咱们国公爷,一筐给小姐尝尝。” 郑紫歆笑道:“你这丫头,脸上这是什么表情,他又不是第一回送东西来。” “奴婢是替小姐高兴啊!新姑爷这回从外头回来,似乎变了个人似的,往咱们府里跑得勤了,待咱们国公更为亲热了呢!不似从前那般,客客气气的,倒像个外人。” 郑紫歆敛住笑意,板着脸斥道:“秋叶,你越发没规矩了!他也是你能编排的?” 秋叶连忙屈膝一礼,怯怯地道,“是奴婢失言,小姐恕罪。” 郑紫歆招了招手,命她走近前来,从筐里取了一只果子拿在手里,“他是个守礼的人,从前与我无名无分的,如何亲近?如今却是不同了,再过几天,我就是他的嫡妻!” 秋叶点头道:“是,您说的是,是奴婢失言。” 郑紫歆捏着那枚果子,站起身来,用余下那手扶着鬓发道:“他可还在前院?” 秋叶脸色一变,迟疑道:“婚期在即……小姐您……不能去见徐公子啊……婚前见面,不大吉利……” “徐公子?刚才,你不是还叫他新姑爷么?你放心,我只远远瞧他一眼,不会让他瞧见我的。” 郑紫歆从不听劝,秋叶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劝说也是无用,只得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跟了上去。 穿过花园,走过荷塘之上的白玉桥,走出二门,来到前院,远远瞧见一白衣人影,从书房中走出来。郑紫歆本想上前拦住他,说几句话,不知为何,瞧见那消瘦人影,她竟有些迟疑,不敢走上前去。前头那人似察觉到了她在注视自己,顿住脚步,回过头来。 那浓黑的双眉之下,一对冷若寒潭的眸子,朝她望来,不知怎地,竟令她有些敬畏。与兄长郑静明的冷峻高傲不同,这人通身的冰冷气质,有些阴郁,有些狠厉,双眸之中透出的视线有如剑芒般,盯视着人的时候就令人不由打了个哆嗦。 郑紫歆这还是自懂事以来,第一次在旁人的盯视下,垂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秋叶暗暗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道:“小……小姐,徐公子他……他走过来了……” “啊?”郑紫歆浑身一凛,抬起头,就看见那白衣玉颜的男子朝她走来。 他朝她微笑,没了往日的温和亲切,就连笑中也透着一种冰冷,只那把低沉的嗓音依旧是从前般温柔:“郑小姐……真巧。” “徐哥哥,”她屈膝行了一礼,“真巧……我……” “再过几日,你就不再是郑小姐了。”他眨眨眼,朝她促狭一笑。 郑紫歆整个人几乎呆住了,面前这位,真的是她那个彬彬有礼的心上人么?谁想到私下里,他也有这样痞气的一面?郑紫歆的小脸,刷地红了一片,羞涩地低垂着头,瞧见他的鞋尖与自己的裙角,只隔着几寸距离,她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不定,紧张得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徐哥哥……你……”她一时竟想不到该说些什么,来化解此时的窘迫。 他的双脚退后数尺,又令她心里幽然升起一丝失落来。 他躬身一揖,礼数周全,朗声道:“徐某今日来府上拜见镇国公,正巧遇着了郑小姐,特向郑小姐传达家母及家嫂的问候,郑小姐请留步,徐某告辞。” “徐哥哥……”她抬起脸,望见他已然走远,不由恼恨地跺了跺脚,暗恨自己失态。他定是见自己太过羞窘,才又说了那样客气疏离的话来。她真想出言唤住他,与他笑语数句,一解数月未曾谋面的相思之苦,可偏偏他人到了眼前,自己却又将他推得远了…… 秋叶在后紧皱着眉头,咬着嘴唇,颇为不解,“徐公子自来清雅和气,今日瞧他,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 殡天 郑紫歆回过头来,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胡呔呔什么?他哪里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数月奔波,人瘦了一圈……” 说起他的瘦,她不由更加恼恨起来。都怪那个该死的卫雁,好端端的叫他去什么阳城寻找她失踪的妹妹,一来一回两个多月的奔波,又是流寇袭城,又是人海寻觅,叫他费了多少心力?他又怎能不瘦? 秋叶吓得不敢再多言,郑紫歆又道:“可听到什么消息?大哥和三哥何时能回来?” 近来她甚少到前院来,家里的事都不大清楚。随着婚期越来越近,她要忙的事情越发多了,什么认徐家族谱啊,学规矩啊,学理账啊,天知道她为什么要学这些,只是看着大嫂关氏平日里主持中馈迎来送往,就叫她烦不胜烦了,若是叫她也来做那些事,她还不疯掉?再说,徐玉钦是二房次子,管账理事,也轮不到她这个二奶奶吧? “大爷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前几日接到飞鸽传书,说是十三日到。却没提到三爷……” “哼!”郑紫歆撇着嘴道,“我三哥心里装着他那个雁妹,为了那女人,他连私奔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如今那女人想必已被我大哥弄死了,他还不哭哭啼啼地寻死觅活?不回来参加我的喜宴又有什么奇怪的!” 徐玉钦从郑府出来,命锦墨牵过黑马,说道:“我去东宫,你自行回府。知会家里一声,郑府我已来过,不回去用饭了,也许入夜才会回去,晚上歇在外院,就不去内院给母亲请安了。” 锦墨苦着脸答应一声,目送徐玉钦挥鞭走远,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去之后,恐怕冯夫人又要问东问西了,可叫他如何回答。这个二爷也是,自打从外头回来,听说了卫小姐的事,就似变了个人一般,话少了笑容也少了。如今他又不知怎地跟从前的蜀王现在的太子走得甚近,整天泡在东宫议事,回家面见冯夫人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徐玉钦径直策马奔入宫门,那些守门侍卫远远瞧见他,就行礼唤一声:“徐学士。” 近来这位可是太子跟前的大红人,不但官位升了两级不说,出入宫廷更是来去自如,连腰牌也不用,甚至有好几回,还见到太子与他并辔而行,谈笑风生,两人根本不像是君臣,更像是朋友。 徐玉钦看也未看那侍卫一眼,下马将鞭子朝小宦侍一扔,走入宫内。一个内侍见了他,连忙迎了过来,“徐学士!您来了!太子如今在养心殿呢!特地叫奴才来接您过去!” 徐玉钦眸光一闪,问道:“出了什么事?” 内侍凑近他,小声说了几句。徐玉钦闻言,顾不上再问其他,连忙朝着养心殿快步走去。 还未踏上大殿台阶,就听见里面传来一片啼哭之声。 徐玉钦面色一凛,朝着那内侍命令道:“叫人将附近的宫人、内侍都驱走,殿前殿后不许人出入走动!若有朝臣来求见皇上,一律挡回去,就说太后身子不好,皇上陪着太后,不许人打扰!” 那内侍颇为犹豫,支吾不言,徐玉钦双眉一竖,冷声道:“没听见么?还不快去?” 那内侍被他周身的凛冽之气所震慑,连忙不自主地应道:“是!是!奴才这就去!” 待徐玉钦推开殿前欲阻隔于他的侍卫,大步踏入大殿之内,阶下那内侍方反应过来:“不对啊,我是太子的近身内侍,我为何要惧怕一个五品文臣?罢了罢了,谁叫太子近来宠他呢,唉!反正出了什么差错,我只往他身上一推便是。” 宇文炜在门前不远处慌乱的踱着步,一旁的宇文厉抱着手臂靠在门柱上,两人皆是眉头紧锁,满面忧戚。 一见徐玉钦闯入,宇文炜走上前愁眉苦脸地道,“玉钦,父皇他……” 正说着,里头的哭声更大了几分。宇文炜顾不得再说,与宇文厉一起扑进内殿,徐玉钦跟着走入,见太医院叫得出名号的太医俱跪在地上,院使流着眼泪自请其罪道:“微臣无能,微臣救不回皇上……” 陈皇后早已哭成泪人,揪着太医院院使骂道:“枉你承沐皇恩,枉受俸禄,皇上有恙,你一句‘无能’,就想推卸责任?你们给本宫听着,皇上若是醒不来,你们就别想活着走出养心殿!” 太医院院使老泪纵横,哀声道:“微臣自知大罪难恕,不敢替自己辩白。请皇后娘娘保重自身……皇上他……” “住口!不准你说!不准你说!”陈皇后将院使一把推倒在地,扑向龙床,拥着皇帝的身躯,大哭道,“皇上,醒来啊,求您啊皇上!您再看看臣妾啊!皇上!” 此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皇后!当着众妃、和孩子们的面,你这样成何体统?” 徐玉钦朝侧旁看去,见众位啼哭的妃子身前,坐着一个银发老妇,身穿华贵的溢彩流光青蓝绸子,款式却是道袍样式,头戴金丝菱纹衔玉珠抹额,银发稀疏地挽在脑后,宫廷之内,却是随意至极简朴至极的打扮。此人正是当朝太后。 陈皇后见太后责怪,立时不敢再大放悲声,直起身来,抽抽噎噎地避到一旁。 太后面有哀色,指着太医院院使道,“可是当真……?” 太医院院使摇了摇头,连话都说不完整,“微……微……臣,皇……皇上……他……” 太后眸中落下泪来,双手紧紧地握住衣袖,忍着悲意从座中站起,“宣告吧……皇上驾崩……” 不待她说完,殿内的哭声更大了几分。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突兀响起,打断了太后的话:“不可!” 太后正沉浸在悲痛之中,叫她这个做母亲的,亲自吩咐旁人去宣告自己儿子逝世的消息,……她心中的痛苦,谁能体会?可她是太后,是如今这满殿宫妃和皇子们的主心骨,她不下这命令,谁又敢越过她去? 竟有人在这个时候,高声打断了她的话? 啼哭的众人,不免分神朝那出言之人看去,只见一人身穿白色锦衣,立在太子和鲁王身后,双手交叠,朝太后一礼,昂然说道:“太后恕罪,微臣以为,皇上殡天的消息,绝不可传出殿外!”(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孤臣 在这个当口,太后如何控制得住情绪,指着他喝道:“你是何人?胆敢闯入养心殿大放厥词?” 宇文炜急忙挡在徐玉钦面前,恭敬地道,“皇祖母恕罪,此人乃是翰林院学士徐玉钦,靖国公次孙,是孙儿命他前来于此,请皇祖母恕罪。” 抬出靖国公来,显然是希望太后能够看在老臣的面子上原宥徐玉钦擅言之罪,但于徐玉钦来说,这却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和羞辱。他的言行举止,总是不可避免的牵扯到家族。他有才干,是家族教养得当。他有错处,家族就要同受牵连。 他轻轻拂开宇文炜的手臂,再次躬身一礼:“微臣所言,句句为皇家着想,太后何不听臣一言,再做定夺?”他脸上无甚表情,不亢不卑,叫人看不透他究竟何意。 宇文炜想劝他回避,却见一旁宇文厉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一个是太子,一个是摄政王,两人均对徐玉钦的进言表示默许,太后虽则愤闷,也只得压下心头火气,“好,哀家准你说下去。可是,你若说的不对,就算太子跟鲁王求情,哀家也要治你不敬皇上……之罪……”太后的声音陡然变得微弱下去,龙床上那人,已不是皇上了,此时,该唤做“大行皇帝”才是…… 徐玉钦并不为“治罪”所动,依旧平抱双手,道,“请太后移步偏殿,容微臣将缘由道来。” 太后眼皮直跳,捏着衣袖的指尖几乎刺破那层细密的缎子,她逝去的儿子就躺在一旁不得安息,她却要走去偏殿,去听一个年纪幼小、地位低微的臣子对他们天家的家事指指点点…… 想到靖国公,太后压下了心中的滔天之怒,指着满殿一面哀哀哭泣、一面暗自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的那些宫妃,命令道,“你们且去殿外等候。” 众妃以陈皇后为首,抽抽噎噎地朝外走去。陈皇后回过泪眸,担忧地瞧了瞧自己的儿子,宇文炜对她报以一个安慰的眼色,她才安心地走了出去。 “徐学士,这回能说了么?” 并不在意太后此刻的语调有多么不快,徐玉钦用清朗的嗓音说道,“如今贼寇四起,九州不定,仅余半数禁军守卫皇城,若在此时传出皇上殡天的消息,无异于投石入水,激起万千涟漪。微臣收到一份密报,虽则尚未证实真假,却不可不加防范。”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张密函,递给太子。 太后不耐地问道:“究竟何事,你且速速说与哀家。” “是。”徐玉钦应了,继续说道,“有人在山东、山西一带,发现废太子宇文睿在四处召集人马,又有前些时候的阳城之乱、反贼海文王、李培斯等人,均在旁虎视眈眈,一旦消息传了出去,四路人马一同攻打而来,皇城区区数万禁军,如何招架?如今时局尚稳,郑静明的行踪少有人知,不若待他带兵归来,与霍锵大将军的人马汇合,再收编庆王旧部……这样,方可保京城无虞。” 太后脸色陡然一变:“庆王旧部?庆王……他怎么了?” 庆王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庆王被郑静明设计落败一事,太后并不知情,听徐玉钦如此说,不免紧张地看向太子,希望他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宇文炜低垂着头,不敢与太后视线交接。一天之内,失去两个儿子,只怕太后她老人家,无法承受这个打击。 宇文厉在旁劝道:“皇祖母无需慌张,王叔无事。只是前些日子王叔自言年岁渐长,腿疾时常发作,不宜继续带兵,因此上书一封,求父皇收回汝南兵马,另派贤能之士接管。郑静明此行,就是去汝南,接王叔回京养病。王叔回到京城,便能时时陪伴皇祖母,皇祖母也就不用时时担忧远方的王叔了啊。” 太后一生见过多少风浪,岂听不出鲁王话中的水分?她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皇上忍了这个手握重兵的兄弟几十年,如今终是忍不住了,竟在临终前暗中分拨了京城一半人马,去解决那个为他一生征战沙场的亲兄弟! 太后的身子晃了晃,强自稳住了没有倒下,喘着气指着徐玉钦道,“太子连这样的秘事都告诉了你,可见,你是他的心腹之人……今日你说这些话,算是你对皇家忠心,你退下吧。” 徐玉钦抬起脸来,无悲无喜地道,“太后莫要错怪了太子殿下,太子并未向微臣透露此事,是微臣自己从郑静明离京一事猜出来的。阳城弹丸之地,虽则被乱党所占,阳城不远处便是汝南,汝南王的兵马,对付此等乌合之众,已是绰绰有余,偏皇上不准汝南王全权处理此事,另指派了赫连郡绕路前去解围,可见皇上对汝南王早有戒心。而赫连郡犯了大错被调离阳城,皇上连消带打,又压制住了同样握有兵权的赫连郡。皇上又以清除流寇之名命郑静明带领皇城半数兵马前去接应,凭这一系列反常之举,微臣便不难猜出,皇上的意图,以及郑静明此行的真正目的。因此,请太后勿要责怪太子,太后若要迁怒于微臣,微臣甘愿受罚。” 太后听闻此语,更觉凉意刺骨,皇上不仅对付了她的另一个儿子,就连她的外甥,也没有放过…… 见太后此时已然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宇文炜心中不忍,出言道:“玉钦,你的意思,孤与太后都听懂了,此事,还需与几位辅政大臣议过,再做打算,你先回去。” 宇文厉道:“太子,皇祖母,你们慢慢商量,我送送玉钦。” 出了大殿,见陈皇后等均立在檐下,兀自哀声垂泪。而殿前殿后却不见一个服侍的宫人内侍,就连侍卫也都远远的支开了。 宇文厉朝徐玉钦深深望了一眼:“玉钦,你这般做,只怕是伤透了太后的心,日后……” 徐玉钦微笑道:“自微臣决意辅佐太子,就早已自断后路。徐家一向只有赤胆孤臣,从无两面三刀之辈。太后以为皇上殡天,就可把持朝政,左右社稷,必须有人绝了她的念头,叫她认清自己的处境!陈皇后势弱,如果任由太后坐大,太子将来如何理政?如何号令群臣?”(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内应 “本王自知你是为太子着想,可你如今只是五品学士,太后想要对付你,只怕……”宇文厉担忧地拍了拍徐玉钦的肩膀,对他和太子的未来,都感到十分忧虑。 “鲁王无需为微臣担忧,只要秘不发丧,微臣就可照常迎娶镇国公府嫡女,届时太后就算不在意我靖国公府的脸面,也要掂量一下镇国公的实力。待郑氏为微臣诞下嫡子过继至长房名下,微臣就是徐府名正言顺的当家之人,届时自有祖父出面奏请太子,赐微臣侯爵之位。” 宇文厉点点头,“玉钦,一步一步,你都想清楚了,看来是本王多虑了。至于你手上的密函,是真的吗?宇文睿仍不死心,意图卷土重来?” 徐玉钦冷笑道:“宇文睿向来自视甚高,皇上耍了他这么多年,又砍了他妻子女儿的脑袋,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宇文厉颔首沉吟,眸中满是忧虑之色,“父皇一去,难免朝中动荡,只怕与外头局势一般凶险。太子年轻,必会冒出不少自诩社稷肱骨的老家伙,来给新主使下马威。亏得有你这样的良才愿意辅佐太子,本王替太子多谢你。” 徐玉钦施礼道:“岂敢!太子身旁,最难能可贵之人,岂是微臣?有鲁王辅摄朝局,方是太子之福。微臣告退,此事需得知会祖父,共同维持眼下大局不变才好。” 走出宫门,徐玉钦马不停蹄,赶回徐府,一见祖父,就屏退旁人,说起今日之事。靖国公听闻皇帝驾崩,不由老泪纵横,哭了一阵,方对徐玉钦颔首道:“你没做错,只是,以你的几句劝言,怕是捂不住这天大的秘密。我即刻进宫去,向太后和太子晓以利害。” “祖父!”唤住匆忙起身的祖父,徐玉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迟疑地说道,“只怕太后嫉恨于孙儿,若要从中破坏徐郑联姻……” 靖国公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太后多年来沉寂于后宫之中,向来不问前朝之事,一来为着庆王,二来因皇上压制。陈皇后后族式微,太子外家又是清贵,能够倚靠的,只有咱们这些旧人,你不出这个头,也不见得新君上位会太平到哪里去。你放心,不管局势多凶险,也没人能阻碍两家的联姻之事。稍后我会亲自走一趟镇国公府,你等着迎娶郑家嫡女进门便是!” 靖国公走出门去,恭立在后的徐玉钦抬起脸,嘴唇紧抿,眸光阴郁。所有阳光般温暖、春风般和煦的气质,都已被冰冷和深沉取代。他有过何种苦痛记忆和刻骨悔恨,无人能知。从此起,他走的每一步路,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只为他自己…… 阳城之中的卫雁,无从知晓自己最在意的徐郎如今变作了何等模样,与郑泽明的虚与委蛇,换来的结果令她失望透顶。她牺牲色相,左右逢源,最终一无所获。杨府和府衙之中,皆无印鉴的影子。而明天,她就要如约嫁入杨府,郑泽明的所谓“承诺”自是做不得数。 染墨无声地走进她的闺房。无需回过头去看,她已叹道:“染墨,是你。” 染墨倚门而立,抱着手臂,看她烦恼地梳理着长发,大红色绣金线的嫁衣胡乱地丢在榻上,整个房间虽被布置成了扎眼的红,却没有一丝喜气。 “姑娘还没想到下一步该怎么走?” “染墨,我毫无头绪。”她对染墨的态度,好似对方是个亲人,是个挚友。也许多次命悬一线之时得他相救,已令她对他产生了一种无法言说的依赖和信任。这种感觉很微妙,似乎他是个本就应该出现在她生命之中的人,是注定要在她左右,陪着她度过全部难关的那个师长。这种感觉,她曾对另一人也有过,——她的袁先生,袁胜云。人的感情很奇怪,有些人相识数日,就能够成为掏心掏肺两肋插刀的挚友;而有些人就算伴随终身,却始终无法走进对方心里去。 “姑娘……明天,你拜堂过后,只管安心等候,属下会派人扮成流寇,将你救出……” 卫雁摇了摇头:“染墨,我没有担心过这件事。我自有办法应付杨老板。我有个想法,不知能不能办到。” “你只管说说看。” 卫雁从镜中望着身后的染墨,一字一顿地道,“我要见海文王!” 染墨吃了一惊,“姑娘请三思,此举无异于送死。凭属下与张奇几人,根本护不住姑娘!” 卫雁长眉微蹙,咬着嘴唇,面色极为郑重,“我知道。可我必须问个清楚!三个月之期转瞬便至,这般大海捞针,只是空费功夫。海文王是藏起印鉴之人,只有他知道印鉴何在,我有必要冒险一试。” “愚蠢至极!”染墨忍不住咒骂道,“他即便知道,又怎会告知于你?难道你以为海文王是个傻子不成?” 染墨此时情绪激动,自然不无道理。千辛万苦找回一个手持地宫圣物的圣主,竟如此蠢顿,虽然本就不曾对她抱有太大的希望,但毕竟……圣物摆在那里,前任圣主的安排,必然有其用心……难道竟是自己想错了?前任圣主根本是无可奈何之下,才随意将圣物传给了她? 卫雁被染墨喝骂了一句,却不着恼,微笑着起身,双眼平静无波,“染墨,我不是疯了,也没有当海文王是个傻子。我思来想去,能解决这件事的办法,就是与海文王合作!我不怕死,也不怕输了赌约,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做成这件事!不管赢的是我,还是海文王,只要不是那个赫连郡就好。地宫之人再如何不睦,也不能让外人得了便宜。我相信海文王懂得这个道理。而且,他会比我更加心急,比我更着急取回印鉴。地宫密道附近,如今都加强了防守,郑家军渐渐摸清了海文王攻城的套路,他已经不再如从前那般占有优势。而我们在城中,尚未引起怀疑,行动还算便利。他要取回印鉴,说不定还要靠我们。” 染墨渐渐冷静下来,思考着她说的话。 卫雁指着床榻上的大红嫁衣,坚定地道:“所以,明日,你不能劫我出杨家,我必须嫁进去,然后利用杨夫人的身份,在城内光明正大的行走,以便取回印鉴。海文王会需要内应的。我会成为最合适的内应!”(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婚仪 六月初九,是个阴天。黄历上注明,此日诸事不宜。 两顶大红喜轿,分别从两个府门之中被抬出来。一顶流光溢彩,挂着珍珠流苏,轿顶绘着描金的龙凤呈祥。一顶花团锦簇,绣着金线鸳鸯。 郑紫歆坐在轿中,透过绡纱帘幕,隐约瞧见道旁侍立的礼官和侍卫,和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她的心中有慌乱,有窃喜,有甜蜜。 明明婚期尚有六天,不知为何,徐家突然要求提前成婚。据说,还是徐玉钦亲口提出来的。难道他连这么几日也等不及?想到那与他在书房外相见,他挑眉与她说的那句“过几日,你就不是郑小姐了”时,那戏谑的表情,她就心如鹿撞,怎想到温文如他,也有那样的一面…… 郑紫歆的嘴角,忍不住翘起。多年钟情,终于换来相同的热情回报,她的欣喜自不必说。 而同一时间的阳城之内,锣鼓声在人影寥寥的街道上,显得无比刺耳。花轿孤零零的抬向杨府大门,门前只有几个杨府下人迎接道贺。杨老板大腹便便,由侍女扶着,等在内堂。只见头戴凤冠的新妇一落轿,就被一个年长的喜娘扯进门去,送入内堂拜了天地。 卫雁料不到自己的婚仪如此仓促,反而松了口气。 郑泽明并没有来参加喜宴,城内的其他富商也少有前来参宴之人。皆因海文王昨夜又发了讨伐檄文,逼迫郑泽明出城迎战。海文王向来从内部攻城,郑泽明怎会不知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一夜未曾合眼,与江首领等人研究迎战计划。 拜过天地被送入新房后,卫雁坐在喜床上,默默听着喜娘在耳旁说着吉祥话,杨老板的十数位姨娘跟几位公子的妻妾,俱都挤在新房里,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过了一会儿,杨老板就被扶了进来。他在卫雁身旁一坐,压得半边床铺都凹陷下去,大手一挥,向众人喝道:“滚出去!” 众人瞬间走得干干净净,只余两名侍女,含笑立在床边。 杨老板一把扯去卫雁的红绢盖头,往她脸上瞧去。 他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生了错觉。 这哪里只是个姿色出众的才女,分明、分明是画中仙娥! 卫雁羞涩地抬眼朝他一瞥,努着嘴道:“夫君,叫她们出去!” 杨老板只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酥了,他朝两个侍女挥了挥手,眼睛却仍盯着新混妻子的脸瞧。那两人本是他特意留在房中,服侍他与新婚妻子…… 他想不到在这小小阳城之中,竟有如此美艳娇媚的人儿!而这样一个倾城绝色,又被自己凑巧给迎娶了来!一时之间,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急乱不堪地将她推倒在床,肥胖的身躯就凑了过去。 突然,咚的一声,杨老板身子一翻,滚下床去。 卫雁抚了抚被弄皱的衣裙,厌恶地从那床榻上跳起,对着地上仰躺的肥胖男子,狠狠地踢了数脚。 她感到无比的恶心!偏偏自己,必须要走到这一步。 染墨出现在窗畔,拾起妆奁内的一支鎏金花簪,闲闲地道:“难怪入城之前,你叫人买了那么多药包带在身上,原来是做这种事用的。” 卫雁撇唇道:“我不懂武功,也没旁的法子,只有用毒。家母死于毒,我亦险些死于毒,自上回你打破郑静明给我的那碗毒药,我就暗自发誓,今生只有我毒别人,再没人可以毒害于我。” 染墨摊着手道:“打破药碗之人,并不是我。接着怎么办?明天他一早醒来,你不怕他秋后算账?” 绕着那仰躺在地的肥胖身躯走了一圈,卫雁皱眉道:“染墨,你替我把他弄到床上。明天我自然有办法混过去,先别说这个,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海文王?” 染墨走过来,将那胖子手臂扯住,右脚一勾,就将他抛了起来,甩到床榻上,动作一气呵成,毫不费力。卫雁瞧得十分羡慕,若是自己有这样的武功在身,何愁不能独当一面? “现在就走!原以为你这边没这么快,准备叫海文王那老贼多等一会呢!”染墨难得的笑了笑,按住卫雁的肩膀,无声地从窗口翻出,跃至屋顶。 这是第二次,卫雁在高处俯瞰夜色之下的城池。这种凌风无羁的痛快,实在令人着迷! 他们无声地潜入一座残破的民宅,然后进入某个漆黑的房间,染墨没有点灯,在黑暗中摸索着,扯过卫雁的手臂,就进入了地下空间。狭长的地道,憋闷的空间,看不见一丝光线的黑暗,都叫人有种透不过气的紧张和慌乱。 终于前面有了火光,再走几步,光亮愈发刺眼,卫雁眯着眼,瞧见面前立着一个面色苍白、清癯长须,年约五十岁的男子。他身后有几个戴着鬼头面具的人,见卫雁和染墨走来,均握着短刀,摆出防御的架势。 卫雁知道那个长须白面、看起来文文弱弱的长者就是海文王了,她示意染墨不必介绍,自行走上前去,屈膝行了一个晚辈对长辈礼,“幽冥圣物持有者卫雁,见过前辈。” 不待海文王答话,她就直起身来,昂首向对方微笑道:“左护法,我们坐下说话!” 海文王捋着下巴上的胡须,望着对面这个年纪不大的姑娘,面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她先说自己是幽冥圣物持有者,说明自己的圣主身份,然后再行晚辈之礼,表示对前辈的尊重,起身后重新摆起圣主派头,不唤他为“海文王”,而直称“左护法”,并命令他坐下说话…… 这个小姑娘,派头大得很呐! 海文王不以为意,见卫雁已在主位上坐了,便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笑道:“听闻你要见本王,不知是有何话要对本王说?你自称幽冥圣物所有者,可本王未曾见到圣物真身,如何信你?” 卫雁微笑道:“我并未带同圣物出门。换做是左护法您,明知对方对自己的圣物有企图之心,还会带在身上,令对方有借口杀人夺物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左右护法 如此不留情面的直言对方企图,这是无知,还是无畏?海文王身后的几个鬼面侍者持刀在手,双目怒视卫雁,只待海文王一声令下,就要上前去刺死那大言不惭的小小女子。染墨双眼紧盯着对面的几人,却未有动作。 海文王忍俊不禁,连声道:“有趣,有趣,女娃娃很有意思!” “左护法,时间紧迫,你我各有旁的大事要去处理,我不与你兜圈子,也希望你不要拿出对待下属的那一套来对付我。我今日来见你,只为与你做个交易!”卫雁没有笑,也没有恐惧,她面色平静,直视着明显未曾将她放在眼里的海文王。 海文王止住笑,温文有礼地朝她摆摆手,“失礼,失礼。本王年纪渐长,越发喜欢倚老卖老了,你别介意。你说交易?唔,说来听听。本王也希望,自己夜晚奔波数十里来到此处,能够得到令自己的满意的结果。卫小姐是吗?直言无妨!” 他长期把持大权,又自立为王,通身王者气派,此时虽是礼仪周到地与卫雁说话,但那态度语气,无不透露着一种“不与无知妇孺一般见识”的宽容和涵养。 “左护法,我愿将幽冥圣物交出来。” 一句话,掷地有声,不仅令海文王收起了笑意,也令一旁的染墨变了脸色。 “我愿将幽冥圣物交给地宫,与左护法您、还有另一个尚未谋面的右护法,来一场公平的比试。谁能得到宫众的一致拥护,谁就继位为新任圣主!左护法,您意下如何?” 海文王闻言,面上严肃的表情瞬间被破坏殆尽,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与右护法尚未谋面?染墨,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那?” 染墨脸上表情不变,朝海文王冷笑道:“你只管与姑娘说话,攀扯我做什么?” 海文王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本王有何惧哉?只是凭你,如何与本王、或右护法相较?据本王听来的情报所言,你似乎除了一手琵琶,再没什么旁的本事啊!” 被人如此揭穿,卫雁心中颇为羞窘,硬着头皮说道:“左护法不必为我担心,只待来日见真章便是!既然你答允一试,还请你告知印鉴下落,待我取得后,助你赢得与赫连郡的赌约。” 海文王笑道:“你既然愿意献出圣物与我,那阳城印鉴便给了你,也没什么关系,只是……” 卫雁打断他道:“不,我只说,愿意将圣物献与地宫,与你公平比试,再论谁有资格拥有。并非你所言的,献出圣物与你。” 海文王笑容更深,眼光眺向染墨,“有区别么?” 染墨对他对视,眼中射出冷冽的敌对之意,海文王只是玩味地笑笑,回过脸来,“可惜,印鉴早已被人夺走,只怕……此赌约是本王输了……” “何人夺得印鉴?”卫雁吃了一惊,此物虽关系重大,可旁人要来何用?“你又为何不去夺回来?” 海文王两指敲着座椅扶手,叹了一声,“会夺取此物的人,除了本王与你,还有谁?赫连郡那个蛮人,根本未曾远离阳城,本王屡次派人在城内外搜捕,偏偏寻他不到。不过本王不急,本王会告知正向京城赶路的郑静明,阳城印鉴在那蛮人之手。三月之期一到,待他跳出来向本王示威,届时……自有郑静明的郑家军替本王出手。本王只管静观其变,坐收渔翁之利。” “这么说……”阳城印鉴,原来早被赫连郡取得……海文王与赫连郡的赌约,竟是彻彻底底的输了!郑静明与赫连郡都是朝廷中人,无论谁取得印鉴,最终都会归还于朝廷。海文王忙了一场,最后只是竹篮打水,一无所有!如今,竟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坐享渔人之利? 卫雁嘴角浮起轻蔑的笑意:“左护法好计策啊!不知有何利益可图,卫雁当真不懂,还请左护法不吝赐教!” 海文王神色不变,“你无需言语讥讽本王,你以为本王彻彻底底的输了,却不知,本王另有后招!地宫发展多年,势力庞大,宫众数万,你以为我们只懂打探情报、靠卖些小道消息活着?染墨对你说过的话,怕是大多不尽不实!你尚不知,朝中贵胄身旁,皆有我们的人吧?” 卫雁不由朝染墨看了一眼,见他神色淡淡的,由始至终只是抱臂不语,不由定下心来,反问道:“我自是知晓的,不安插人手在他们身边,我们如何打探情报?这事无需赘言……” “不!你搞错了!”海文王打断了卫雁的自以为是,“本王所言之人,并非刺探情报之用,必要时,暗杀行刺,皆非难事。朝中之人,每一个权贵之士的项上人头,只要本王想取,就取得来!只说你的父亲卫东康,身旁可有一个姓劳的侍卫?” 卫雁睁大双眸,有些不敢相信。姓劳的侍卫……跟随父亲十多年,每次父亲出行,皆由他贴身守卫,他……竟是地宫安插在父亲身边的眼线……和杀手……? “那么……你……你想杀赫连郡?”卫雁颤声问道。此时,她不敢再认为海文王是个自以为是的人了,海文王不慌不乱,自然有他的道理。 “非也!”海文王有些不耐,站起身来,“本王要杀的,是阳城之内的郑泽明。而这个黑锅,会由赫连郡来背!” “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本王想做的事,向来不是夺取一座小城这么简单。”海文王自负地笑道,“本王会扰乱朝局,令朝廷一日不得安宁。本王会挑起各大世家之间的矛盾,令京城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本王会令他们自损兵马,替本王铺路。待本王直取京都,问鼎龙座,地宫将不再藏身于暗处,本王会带领宫众,光明正大的横行九州!” 海文王说完,瞥了瞥卫雁,笑道:“你颜色不俗,伤之可惜。本王向有怜香惜玉之心,你不必害怕本王会派人夺走圣物取你性命。待本王了却此事,你就乖乖献出圣物,教会本王吹奏之法,将来后宫之中,也许本王可留一个妃位于你!” 染墨上前一步,将羞愤不堪的卫雁拦在身后,“左护法,你失言了。不管你承不承认,她手持圣物,就是地宫圣主!岂能容你言语轻薄?” 海文王并不看他,背转身朝几个侍从挥了挥手,朝来路返去,行了数步,又回过头来,冷笑道:“她若是地宫圣主,右护法,你一再瞒骗于她,又是有何居心、该当何罪呢?” 说完,海文王一路大笑着,挥袖而去。 右护法? 右护法! 卫雁双目写满震惊,她倒退一步,指着身前的染墨,心中漫过无边的恐惧和绝望,“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是……右护法?”(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春宵 染墨不语,只无声地朝她靠近一步。 卫雁退无可退,不敢置信地摇着头,“左右护法,把持大权,各领宫众,觊觎圣主之位……右护法,你要杀我,易如反掌,为何留我到今日?还一再瞒骗,引我去争夺圣主大权?右护法!你究竟所图为何?不若今日就在此地,你我说个明白!” 染墨眼眸低垂,神色淡然,低声道:“我没什么可说,一路走来,我虽有事瞒你,但未曾害你。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不会解释。” “右护法不是想做圣主么?右护法无法服众,不就只是因为没有圣物在手吗?我就在此处,圣物就在我手中,杀了我,你就是圣主!你为何还不下手?”卫雁神色凄迷,她不明白,为何每一次无条件的信任,最终都只能换来背叛和欺骗! “我不会杀你。”染墨抬起脸,神色颇为复杂,早已刻下沧桑痕迹的眼角,似深藏着某种不能言说的无奈。 “我会助你登上圣主之位!不管海文王手中有多少人马,不管海文王的实力有多强大,你只记住,只有你才能统领地宫!” 卫雁苦笑道:“我对海文王所言,不过是虚张声势!如他所说,我何能何能?能做成什么?” “你有我!”染墨低声喝道。 “你有我,便说明,你有半数宫众可供差遣。只要你不任性妄为,不再做今日这种愚蠢透顶的事,只凭你拥有幽冥圣物,能够吹奏幽冥之声,我就可将你送上圣位!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染墨说完,转身便走,迅速消失在看不见光线的地道尽头。 卫雁倚靠在墙壁上,慢慢拾回理智,空空的密室之内,只余她一人。海文王,染墨——左右护法……她竟大言不惭,说要与他们这样的人物争夺地宫主位!她甚至还曾妄想,借助地宫之力,寻回卫姜…… 卫姜? 懊恼的情绪油然而生,她竟忘了,向海文王打听卫姜的下落! 独自在密道之中摸索着向前,待走出密道、艰难地爬到地面上,瞧见月色下,染墨立在院落之中,见她走出来,回身封好出口,然后一声不响地携起她,重新回到杨府后宅。 侍女们捧着巾帕等物立在门前,低声笑语。风中隐隐传来栀子花香。卫雁蓦然回想起,曾在徐府景兰苑中,似曾闻到过这种香气。那时她以茉莉花露沐浴,冰儿与她说起,前院的泾阳侯夫人,每年收集最洁净的栀子花苞,晒干后磨成细粉敷在面上颈上,就算在冬日之中,全身也充满着夏日香气。泾阳侯夫人梁氏还曾派人赠与她数盒,可是徐郎说,不及她的茉莉花露淡雅,她便收进妆奁之中,再没有用过…… 她呆呆望着窗外的栀子花出神,没有留意到染墨何时离去。回过头来,见榻上那人动了动眼皮,似有醒来的痕迹,她从怀中掏出一条帕子,盖在那人的口鼻之上,那肥胖的身躯,就一动不动地再次陷入昏迷…… 她走了一趟密道,全身蒙了一层细汗,她解去外衣,高声唤侍女进来服侍沐浴…… 杨府的寂静与京城朱雀巷内最里边那座大宅的热闹气氛,形成强烈的对比。 一边是死一般的沉寂。而另一边,却是热烈红火的喧嚣。 虽然国丧之事被暂时掩住不发,考虑到皇室的心情,徐郑两府都已尽量低调地完成婚仪。之前安排好的许多环节都被匆匆略过,奈何那些并不知情的朝臣权贵纷纷主动前来观礼,各自奉上心意,各自表达祝贺;盛情难却,靖国公只好一一迎进府宅,安排入座。心中却暗自思量,明日定要上一封请罪折子,自陈大不敬之罪。 郑静明和郑泽明两人均未能赶回京城参加婚仪,郑紫歆虽有些失望和遗憾,但一整天的繁文缛节下来,令她感到体力不支,也没心情去想那些事。 新房内站满了人,徐玉钦的嫂子梁氏打头,带着其余亲戚女眷,陪着新妇在房中说话。秋叶恭敬的立在一旁,紧张地帮着郑紫歆记下这些亲眷的长相、辈分、姓名和喜好……大家族的联姻,从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即便能够孝敬公婆、侍奉夫君、和睦妯娌,若是叫不出旁系亲戚和通好之家那些主母、奶奶、小姐们的名字,或是弄差了辈分,或是未尽到该有的礼数,不只会闹出笑话,更会无形中得罪了他们……世家之妇,从来不是那么好当的。 郑紫歆头昏昏的,被穿梭不停的人影和红得耀眼的重重烛火弄得眼花缭乱。若是在郑家,她必是不耐烦地叫秋叶打发了这些人出去。——可这是徐家,她是新妇,她只能耐着性子,挂着僵硬的笑,一面作出新妇该有的娇羞姿态,一面使出全身的力气去寒暄应酬满室穿金戴银、出身高贵的女子。 外头丫头禀告了一声,“二爷朝着新房来啦!” 众人一阵哄笑,有的说,“二弟来得真早。”有的说,“二爷真疼媳妇儿,生怕咱们吵得新妇不得安宁,连忙赶来救场了。” 梁氏笑啐道:“你们这些人呀,几位妹妹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呢,当着她们还有新妇面前,胡说什么?咱们二弟妹脸皮薄,没瞧见二弟妹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了嘛?” 那几个说话的妇人就纷纷抿着嘴笑。而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均都红着脸欲避出去。 这时,侍女挑了帘子,徐玉钦走了进来。 众女纷纷迎上去,讨喜钱,说吉祥话。几个年长的族嫂更是大着胆子打趣他“来得太急”。徐玉钦抱着手,团团行礼作揖,脸上带笑,命下人捧出一大盘金锞子散出去,又连连告饶,求嫂子们看在新妇羞涩不堪的面上,饶过此番…… 郑紫歆早被喜娘拉着坐回床沿,重新盖了红绢盖头,隔着绢布朝门口处那被缠得脱不开的人影偷觑。 她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好慢。似过了几回寒暑那般难熬。 终于,室内静下来。只余四个主持仪式的喜娘,和四个各自捧着托盘的侍女立在床边。秋叶早被人带了出去。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郑紫歆自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那颗心,竟感到无比的紧张慌乱。 身穿大红色喜服的徐玉钦,脸上带笑,举步朝她走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新婚 “请新郎……”喜娘手持系有红绸的秤杆上前一步,笑盈盈地预备开始接下来的仪式…… 徐玉钦抬手阻止了她,指着桌上托盘里满满堆叠的金锞子道:“这是你们几人的喜钱,都出去吧!” 喜娘们俱是见过世面的妥帖人,并不见怪,笑意盈盈地说了几句吉祥话,端着托盘走了出去。 以冰儿为首的四名大丫鬟规规矩矩地向两位新主子行礼,然后也都退了出去。 陡然屋内就只剩下新婚夫妇二人。 郑紫歆透过绢布,见他靠近自己,越来越近…… 紧张的情绪并未得到缓解,反而更加强烈。心跳如鼓,口不能言。 蓦地,她眼前一亮,红盖头被徐玉钦一把掀去。 灯下,一张惊慌失措的娇俏容颜跃入眼帘。 徐玉钦丢开红绢,手指抚上那白皙娇嫩的脸蛋,拇指轻轻按压在她丰润的下唇之上,俯下身来,轻声唤了句“娘子”…… 郑紫歆觉得自己的心陡然一紧。 接着,就有一种半是酸涩委屈、半似甜蜜欣喜的复杂情绪,在心头缓缓流动。 这声呼唤,她等得太久,盼得太久,如今听在耳中,似梦一般,显得不大真实…… 她伸手握住了抚在她脸庞的那双大手,仰起脸,眼中水光麟麟,“夫君……” 徐玉钦朝她笑了笑,欺身向前,拥着她倒入帐中。 郑紫歆双手紧紧攀着他的臂膀,仰起脸望着帐顶那颗发出柔暖光晕的夜明珠,默默映照着锦帐之中的无限旖旎…… 她轻轻闭上双眼,任他将她身上繁复华贵的嫁衣褪去,胸臆之中的欢悦,浓得化不开。她爱了多年的心上人,甚至来不及细细打量她精描细画过的眉眼……他是那般匆忙而急切,在她初次的羞涩和慌乱中,完成了夫妻之礼。 第二日秋叶撩起帘帐,小心翼翼地唤她起床,郑紫歆带着没能睡足的起床气,闭着眼喝斥:“滚出去!” 秋叶脸色一白,抬眼瞧了瞧借着一盏小小油灯,靠在窗前看书的徐玉钦,深怕他对自己主子有所不满。徐玉钦挑眉笑了笑,没有说话,招手唤冰儿等人上前服侍自己更衣洗漱。他穿好朝服,低声吩咐道:“不必唤醒二奶奶,去上房请安前,先上一盏燕窝给二奶奶,莫叫她饿着肚子。另,知会母亲,就说我今日下朝,直接去镇国公府拜见,不必等我一起用饭。晚上小门不要落钥,我会回来睡。” 冰儿自是懂得他的意思,耳尖一红,低声应了,带着其余三个大丫鬟,规规矩矩地将他送出门去。 府门前,泾阳侯世子徐玉钊正欲踏上车驾,闻得马蹄声响,见后巷中徐玉钦策马冲出,行至车前,翻身下马,揖手道,“兄长!” 徐玉钊拍拍他肩膀,笑道,“这样早起?昨晚没醉酒吧?我见霍志强他们没少灌你酒。” 徐玉钦面上浮起一丝浅笑,“饮了两坛,还好。不知是我酒量见长,还是酒水清淡,竟是一醉难求。” 闻言,徐玉钊心头略过一丝酸楚,这个二弟心中不乐,他岂不知?只得假作浑不在意,勉强笑着打趣,“未误了正事便好!弟妹才名远播,二弟有福。” 徐玉钦垂眸一叹,“兄长,如今群臣发难,一个个地吵着要见皇上,而郑静明那边不知发生了何事,竟至今日仍未返京。我只怕事情有变,难以控制。” 徐玉钊亦是一叹,在他肩上轻捶一拳,“有什么好担心的?有祖父和你岳家镇着大局,谁能翻出什么浪?乘我的马车同去吧,你好好一个文人,总是骑马做什么?” 徐玉钦命人牵走黑马,跟在徐玉钊之后上了马车,听他说道:“近来你与镇国公府走得极近,该不是只因着结亲的缘故吧?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徐玉钦点点头:“兄长可还记得上回我去阳城,遭遇流寇劫掠一事?” “记得。你瞒着家里,去那处冒险,险些丢了性命,说起这事,我还气不打一处来呢,你也太过胡闹了……”徐玉钊虎着脸,想到当日凶险,仍是心头一颤。 徐玉钦表情未变,自顾续道:“阳城内外,处处透着古怪,海文王的兵马似乎就埋伏在城内,不时地刺探城防,抢夺民财,而官兵们却寻不到他们的踪影,抓了好些无辜的百姓,屈打成招,认为贼匪。回程途中,我曾在小方山不远处停车躲雨,朦朦中瞧见一队人数颇为惊人的兵马,影影绰绰地埋伏在山上山下。初时我以为自己眼花,后来,又以为是海文王的兵马,顾念自身安危,匆匆命人驱车离去。可归来后细细一想,却又不似……” “你的意思是?”徐玉钊颇为震惊,双眉紧紧拧在一起。 “是正规军人。绝非海文王那些乌合之众!”徐玉钦沉声道,“只怕,风浪不平,暗流涌动,朝中要出大事!” …… 揭发郑泽明“假印”一案的奏折,在事发十日后,终于摆上宇文炜的案头。而预计今日该到达京城的郑静明竟毫无消息。前去探路的侍卫回报,快马行有上百里,亦未见郑家军和郑静明的踪影。 宇文炜急忙召来宇文厉、徐玉钦、镇国公、靖国公、霍锵、吕尚远等人议事。 而此时景兰苑内,郑紫歆正朝自己的陪嫁婢女秋叶和秋芳发火,“为何不早早唤我起身?今日是我成为他妻子的第一天,该我亲自服侍他更衣上朝,我独自熟睡在床,却要他摸黑起身洗漱,……你们!你们害我在他面前丢尽了脸面!” 秋叶垂头低声道:“二奶奶息怒,二爷吩咐,叫二奶奶好生休息,不可唤醒二奶奶。又说,命我等备下燕窝和点心,让二奶奶先用过后再去上房请安……” 郑紫歆满腔怒意登时消失无踪,她愣怔片刻,有些不敢置信,“他真这么说?” 秋叶道:“千真万确。奴婢怎敢无中生有,欺骗二奶奶。而且,二爷还说……还说……晚上……” 见秋叶红透双颊,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郑紫歆急斥道,“连话都说不好,怎指望你替我办事?他究竟说了什么?还不快告诉我!” “二爷说,他不回来用饭,叫通知上房不必等他。” 郑紫歆微微失望:“哦,这样啊……” “二爷还说,小门不要落钥,叫二奶奶为他留门……” 说完这句,秋叶秋芳红脸垂头,暗自相视而笑。郑紫歆自己也闹了个大红脸。 想到昨夜的缠绵,郑紫歆心中满是甜蜜,琴瑟和鸣,夫妻恩爱,这就是身为女子最大的渴望。她此生,出身高贵,样貌娟好,才华无双,又嫁给了自己从小爱慕着的心上人,更得他如此珍惜重视,她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幸运、最幸福的女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乱像 冯氏已不知有多久不曾与次子一同吃饭了,自从被太子擢拔至身边,给予参政之权,次子就早出晚归,晨昏定省自是顾不上,想找他说说话,总是不得机会。 如今新妇进门,新婚之人,却连休沐一日也不曾,依旧照常入宫议事,冯氏还暗暗焦急,生怕新妇独守空闺,会生出怨怼之心。 谁知她那次子却是个晓事的,无论归来多晚,都没再睡在外院。见到次子与新妇如胶似漆,琴瑟和鸣,冯氏放下心来,对前来禀报行踪的冰儿道:“你今后不必来回禀了。你们二爷心里有数,打小儿就让我省心。你带着那几个好生伺候着,将来……就算你们二奶奶不给你做主,且放心,还有我呢。” 冰儿羞涩地应了,乖巧地道:“夫人,冰儿不敢奢求旁的,只盼着二爷好,只要能留在二爷身旁伺候,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冯氏点点头,道,“你们二爷还为着那个卫氏跟我置着气,我原以为他心里怨我,所以才躲着不愿见我。本还担心他会迁怒于紫歆,唉!是我多虑了!瞧他这个样儿,该是解开了心结,前些日子他不来我这院子,怕是真有事忙。你多注意着,二爷胃口怎样,吃些什么,均用心记着,提醒紫歆,好生料理他的饮食。前儿婚仪上,大红喜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瘦成那个样子,我这个当娘的,不知有多心酸……” 说着,她抹了抹眼角,唤侍女落英过来,道,“把我匣子里那对蝴蝶坠子给冰儿……孩子,你在他身边,我倒省了不少心,只是,你记着,现在你的主子不光是二爷,还有你们二奶奶,你得时刻警醒着自己,言行举止莫要过了线,否则,……我护不得你!” 冰儿垂头应下,口中应道“奴婢晓得,必然安分守己,安守本分”,转过脸来,心里却是苦不堪言。她年岁不小了,如今二爷娶了二奶奶,再过个一年半载,二奶奶有孕的话,说不定自己就顺理成章……今儿听夫人这样半哄半吓的提醒自己,想必……自己的想的那件事,已是十分渺茫。 冰儿前脚出去,吴夫人后脚就走了进来,撇着冰儿远去的背影,吴夫人不悦地哼了一声,向冯氏道,“妹妹,不是我说你,这样不安分的东西,还留在眼前作甚?何不早早打发了干净?” 冯氏连忙叫人迎着吴夫人,请她在对面坐了,方笑道,“玉钦若是怪我,就更加怪她。哪里还用得着我废那个心力?再说,姐姐没瞧出什么么?” 吴夫人仔细想了想,双眼蓦地一亮,“你的意思是?” 冯氏轻轻点了点头,“总得把事情做得圆满些才好。……对了,文茜的婚事怎样?上回相看的那几个,姐姐可有满意的?” 提起这事,吴夫人就烦躁起来,“妹妹,我跟你不是外人,吴家的糟心事我跟你说了,现如今已在你这里赖了快两年,说起来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可我这个当娘的,自己没本事,就只能死皮赖脸地,求你这个姨母替我那傻闺女做主。文茜那孩子你是知道的,是个心实本分的,模样也不差,可要做亲却不光看孩子自己,人家还不得挑挑家世?吴家我是指望不上了,文茜这孩子跟着我,真是苦命,如今只想着,若是有个可心人,哪怕做个贵妾,也只好认命了……”说着,吴夫人捏着帕子就抹起泪来。 冯氏早听这些话听得耳朵起茧,吴夫人三天两头来哭一回,只说自己如何惨,女儿如何可怜。可她这个当姨母的该做的早都做了,求了不少人,打听谁家不大在意女方嫁妆出身等等,从中挑选了十来个能力模样都不差的年轻人给这娘儿俩相看。谁知,人家却是一个都看不上。要么嫌对方是庶出,要么嫌无官无职,要么嫌家世太差…… 说来说去,这娘俩心里就那么一个可心人儿,——她的次子,玉钦! 从前卫雁落难,这母女俩就活了心,以为自己景况再不好,怎么也比那家破人亡无依无靠的罪臣之女强。谁知后来卫雁没进门,徐玉钦竟娶进了郑家嫡女这么一尊大佛!自知跟人家比不了,她们便退而求其次,一再暗示,愿做个贵妾…… 冯氏十分为难。一边是自己亲姐姐亲外甥女,拒绝得太硬气,怕伤了她们脸面。再说,文茜那孩子,论样貌性格,倒也合她心意。可自己儿子娶了这样的高门贵女,才抬进门来,就纳贵妾,那不是打人家郑家的脸吗?最重要的是,自己那儿子,分明对文茜毫无情意…… 可是话却不能说得太明,冯氏只能苦笑着跟吴夫人打太极:“文茜这样的好闺女,嫁那些寻常宦吏之家只怕都委屈了,如何能与人当妾?贵妾再好听,也是个妾。姐姐别错了心思,误了孩子终身。待我这几天再跟老大媳妇打听打听,看看她族里还有没有合适的兄弟……” 老大媳妇,就是泾阳侯世子夫人梁氏,两湖总督府出身,吴文茜这个情况,能嫁进那样人家的话,岂止是高攀?可吴夫人却根本不当回事,抹着眼泪道:“嫁去那么远的地方,又离她那个狠心爹爹所在的川蜀那么近……她爹爹若要认她回去,可不叫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在京城,至少还有妹妹你给我作伴,妹妹,难道真就没有旁的法子了?要不……” 眼看她就要捅破那层窗户纸,把玉钦的名字说出来,冯氏赶忙岔过话题,“姐姐,你别想那么多,文茜的事,我跟你一样上心。也是,京城这么大,还怕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待会新媳妇要来请安了,我这还没对完账,您在这坐会儿,我把剩下的对好了,等新媳妇过来,咱们一起用饭。” 吴夫人生生咽回已到了嘴边的话,换上一副不情愿的表情道:“谁家新媳妇起这么晚?婆母都算了半上午账了她才过来请安?” 冯氏也不恼,对吴夫人眨眨眼道,“小两口正是腻歪的时候,来得晚些有什么关系?别说她刚嫁进来我得加倍体恤,就是老大媳妇,我也没让她天天来立规矩。” 吴夫人叹了口气:“就你好性儿……”若非妹妹这个软和的个性,只怕自己还不会这么愿意女儿嫁进来,这样的婆母同时又是姨母,女儿嫁进来只会享福,永远受不了委屈…… 盛夏的阳光铺满整个院落,徐府处处洋溢着一派和乐气息。而外书房内与祖父对弈的徐玉钦,却是一脸阴郁,镇日不见笑容。他举手落了一子,忽道,“祖父,我得去一趟阳城。” 身穿水粉色丝绸寝衣的郑紫歆此时已散了发,百无聊赖地坐在妆台前望着冰儿等人忙碌的身影,情绪颇为低落。听闻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过头去,见徐玉钦额角湿发上滴着水珠,穿着霜白色袖口绣有淡紫枝叶纹样的中衣从屏风后走出来。她迎上去,抹了抹他的额角,嘟着嘴道:“夫君,一定要去么?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嫁入徐府有几天了,仍是无法习惯。徐家人待她再好再宠她,也不比从前在郑府那般自由自在。尤其是她顶着那才女的头衔,少不得要做出一副名门淑女的仪范……若是徐玉钦不在身边,恐怕日子就更加无趣,甚至可称得上难熬了…… 徐玉钦在她头上抚了抚,越过她走向稍间,对冰儿道:“那件冬衣不要带,厚披风也不要,只带两件现穿的换洗衣物就够了。” 回身看向郑紫歆:“我不过去个两三天,去把你大哥和三哥接回来。” 郑紫歆眸光一闪,喜悦道:“原来……你是为了我才要出这趟门?我不过随口抱怨一句,他们没回来参加我的婚仪,你就……你就……” 徐玉钦陡然将她一扯,带入怀中,横抱起来向里间走去,同时吩咐屋内忙碌的侍女们,“都出去,过会儿再来收那些东西……” 郑紫歆尖叫一声,捶着他胸口笑骂道:“当着下人面,你怎么……能这样?”抱着他脖颈,见那些侍女们都避到外面去了,不由红透了脸,又在他肩上捶了两下。 徐玉钦面无表情,摸索着解去她的衣带,床帐内夜明珠光线温和,照在他脸上,却依旧无法软化他嘴角的线条。每每这个时候,她的心内都会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慌。狂风骤雨来得十分急切,他的表情却毫无变化。沉默地起伏撞击,力道有些狠,顾不上她的情绪…… 这样的他显得有些陌生,有些可怕,她咬着下唇,不敢看他。闭着双目,只紧紧攀着他的颈,尽量放松自己去适应他的蛮横。 再睁开眼时,他已远在数里之外的京郊。 他没让她去送行。天不亮就悄悄出门去,还嘱咐下人们注意她的起居饮食,叮嘱每隔几日就命太医给她请平安脉。 听下人们复述他叮嘱的那些话,她觉得自己心内的幸福和喜悦,已经满溢而出,小小的心房,似乎已承受不住那么多那么浓烈的关切。 他竟是如此在乎她,爱惜她,比最疼她的大哥、三哥和祖父更甚! 徐玉钦重新踏上往阳城而去的路程,心境却与数月前大不相同。如今他已不再是昔日那孤身上路的文弱士子。他身后随有两千余官兵,任由他调遣。而他的身份,是顾命钦差。 此时的阳城之内,寂静如昔。 才娶了新妇的杨老板不知得了什么怪病,自新婚过后就镇日昏沉,精神恍惚,只是渴睡。郎中来瞧过,隐晦地暗示道,是因旧日荒唐太过,以致肾水不足、胸闷气喘、四肢乏力等,需细心静养一段时间,……此郎中在阳城中行医多年,口碑甚好,听他如此说,杨老板的子女们便信了……而那新娶进门的贾氏却在新婚后地第三天就私自逃走。杨老板的子女们去贾家要人,却见铁将军把门,贾家人在一夜之间走了个干净。杨家人心中不忿,报官状告贾家人骗婚之举,而此时暂代父母官的郑泽明又哪里有那个心思去理会他们! 衙役走进来汇报了杨府状告贾家一事,郑泽明浑没听在耳中,不耐烦地挥退衙役,命他们自行想办法去应付杨家那些人。 他走回屏风之后,那里坐着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年,正是郑静明的小厮长生。 郑泽明瞪大了眼睛望着长生,“为何要遮遮掩掩?你秘密入府,难道外头守卫的人都没瞧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我大哥叫你来得?” 长生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道:“二爷悄声些,不能叫旁人知道……现在……” 他声音更是低了,郑泽明听得不甚清楚,走近他身旁,“长生,你说什么……” “么”字音刚落,郑泽明就见长生脸上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他讶异地看向他,尚未反应过来,就感到自己的腹部一凉…… 情急之下,顾不得疼痛,郑泽明快速后退。长生再次挥刀袭来,郑泽明转身避过,同时伸出左手,将长生手臂握住,“长生,你受何人指使?” 长生不语,翻手卸开郑泽明的钳制,用力将他一推,郑泽明脚步一滑,坐倒在地。长生举起短刀,向他扑了过去…… 就在此刻,一个人影蹿入屋中,挥起衣袖,“铛”地一声,击落了长生手中的短刀。 长生抬起头,正对上一张戴着银色鬼头面具的脸。 “小子,走!”鬼面人喝了一声。 长生摇头道:“不,我今日杀不了他,我的下场就是死。” 鬼面人走上前去,一把揪住长生的前襟,“走!” 长生还待挣扎,却被那人扯着,朝窗外飞跃而去。 郑泽明想爬起身,腹部剧痛却令他没了力气,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滴落,他张开唤:“来人,来人!” 长生跟随着鬼面人,来到一间燃着火把的密室。鬼面人摘下面具,朝长生冷冷一瞥,长生一见他面容,不由眼睛一热,哽咽道:“父……父亲!” 他面前那人,嘴角抽动着,神色复杂地朝着他看。正是洛言。 密室的门被人推开,染墨与卫雁走了进来。 “洛言,怎样,多年不见,你还认得出他么?”染墨打量着洛言神色古怪的脸,实在少见此人面上出现这等认真的表情。 洛言吸了吸鼻子,“我自是认得的,染墨,这回,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染墨淡淡地道:“你既然认账,很好,我要你与我一起,助姑娘登上圣主之位。”(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强者的选择 洛言咬牙切齿地道:“染墨,不要得寸进尺!你明知我……” 染墨浑不在意地抱着手臂,靠在门旁,道:“我明知你两个孩子都被秘密送出去做刺客,你不得已才留在左护法身旁。难道你还真想待日后他登基为帝,求他赏你一个宰相之位么?哼!你这人,年纪不小,还做这般美梦!” 洛言偏过头,朝长生瞧了一眼,“那你知道我家老大的下落么?” 染墨笑道:“你常年追随他在外头奔波,又是收买人心,又是抓丁劫奴,哪里有时间去找回你那两个孩子?” “少废话,你知或不知,给个痛快话!” 染墨不以为意地道:“自然是知晓的。” “那……” “父亲!”长生突然出言,打断了二人,“我不会背叛左护法,请您也不要这样做!我生来就被赋予为地宫生、为地宫死的使命!我此次任务被您破坏,归去面见左护法时,我自会向他请罪,并在全宫兄弟面前,以死谢罪。” “你!” 洛言听到长生这番话,心痛如绞,自己的两个儿子,小小年纪,就被海文王带在身边,指派最优秀的人才悉心教导。那时他曾暗自欢喜,以为因着自己居功甚伟,自己的孩子才得到左护法另眼相待,直到孩子们被秘密送出去执行任务,他才明白,原来这是左护法用来牵制自己的手段。他武功极高,又在宫中颇得人心……左护法其实一直对他不放心啊…… 常年被派到外头执行任务,因左护法有意隐瞒,没人敢让他知晓孩子们的下落,只能从左护法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孩子们的现状。陡然听染墨告诉他,他的儿子在镇国公府,在郑静明身旁潜伏,他就惊起一身冷汗! 郑静明,那是何等样人,冷酷无情,有沙场煞神之称,只看他治军的手段,就可看出这人是何等秉性。在他身旁潜伏数载,不断传递消息出来,幼子小小年纪,该承受着何等压力?他每每想到,就心酸不已。自己这半生,已经将全部精力奉献给地宫,连带自己的孩子,也要过着这种刀头舔血的生活…… 如今指派幼子行刺郑泽明,以图嫁祸赫连郡,而这一切,都只为左护法不甘心输了那一场玩笑似的赌约……他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成为牺牲品!——一旦被郑静明知晓真相,幼子哪里还有命在?就算侥幸不死,逃回地宫,凭着左护法手中的那些宫众,如何与十万郑家军相拼?而左护法其人,又岂会动用兵力,为一个小小少年与郑静明交手?到得最后,还不是要乖乖交出幼子,凭郑静明处置? “父亲,当初入宫,你想必与孩儿一样,都曾滴血立誓,效忠地宫,男儿大丈夫岂可出尔反尔?儿子此生绝不背叛地宫,请父亲放儿子归去,儿子必须要取郑泽明性命!否则,儿子只有一死!” 长生说罢,跪地叩头,求道,“求父亲放儿子走吧!” 洛言气得将牙齿咬得咯咯响,怒道,“你是我儿子!你给我搞清楚,到底你父亲是我洛言,还是海羽昶!” 海羽昶,是海文王的大名。很多年来,都不曾有人直呼其名了……以致长生听到这个名字,竟愣了一会儿,才明白父亲说的是谁。 “父亲!这不一样!”他膝行向前,抱住洛言的腿,“儿子对父亲是孝,对左护法是忠!自古忠孝无法两全,请父亲原谅孩儿不孝之罪,儿子不能违背自己当初立下的誓言!” 洛言又是心痛,又是气恼,高高举起手掌,想打醒这个执拗的孩子。可见到长生闭上双眼,一副任凭处罚的模样,想到儿子这些年来的艰险,那一掌,却怎么也拍不下去。 此时,染墨幽幽开口:“长生,你当初立誓,究竟是要效忠地宫,还是效忠左护法一人?” “这……”有区别么?长生话到嘴边,硬生生吞了回去。面前这人,可是地宫中的右护法啊!与左护法各领宫众,平起平坐…… 染墨不理会他话语之中已然显露出的“效忠地宫就是效忠左护法一人”那种理所当然,他向身后的卫雁一指,“这位才是地宫之主!你若要效忠地宫,该听她号令才是!海羽昶再如何地位超然,也越不过她去!” 长生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位手持幽冥圣物的圣主之名,颇为不悦地道:“右护法,请恕属下不认得这是何人?” 染墨刚要解释,被卫雁眼色示意,沉默下来。 卫雁走上前去,柔声道:“长生是么?你没能杀死郑泽明,你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再去行刺他第二次吗?他有了防备,只怕,你贸然去了,也只是送死。你想完成任务,我愿意帮你。只希望你顾念你父亲的心情,不要再叫他伤心。郑泽明的性命,我答应你,将来一定交到你手里,让你亲自处决!” 长生对卫雁显然并不信任,“你是何人,你凭什么跟我保证?” 卫雁从腰间荷包中,取出陶埙,“就凭这个幽冥圣物,就凭,我身边有染墨,有你父亲,还有你!” “我何时答应听你调遣?我只……” “你只效忠海文王?而不是地宫?那你当初立下的誓言,你自己早已违背过了,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卫雁不疾不徐地说道,“你想做一个守信之人,我能明白。可是明知死路一条,还要去白费功夫,这不是忠,不是勇,而是……愚蠢……” “我不过是个弱质女流,对建功立业开疆扩土没有野心。但如果有什么事,是真正能够给地宫所有人带来好处,我愿意不择手段的去争取。而不是只为满足自己的野心和私欲,叫人父子妻儿生生分离,拼上性命!这就是我与左护法的不同。不管你相不相信,愿不愿意,你既是地宫中人,我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做蠢事!如果你非要执迷不悟,就别怪我,强行困你在此……” “你……你……”长生自幼最崇拜的人,就是左护法,如今一个女子当着他面,如此诋毁于他,而自己竟没理由反驳,他岂能不气?“你……妇人之见!大丈夫立世之道,自是建功立业,成就美名,你根本不懂!” 卫雁抬起头,望向洛言,幽幽地道:“这种豪情,也许我永不会懂。我只知道,人都有感情,没人愿意看着自己的儿女受苦。我没有能力左右你们的意志,可我愿意为你们的一家团聚而拼死一试!我身旁有右护法相助,说不定,我侥幸可以做到呢?我不信命,不信誓言,我只信强者的选择,皆在自己掌握之中!”(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突袭 一望无际的荒野之上,撑开数千顶牛皮大帐,四周用削尖的木桩围挡着,正北方向用铜丝扎成一道门。仔细看去,每一条木桩上下,都缠着尖利而繁乱的倒钩,森森然泛着幽光,既可遮挡敌人攀入,又可防止狼群野兽的袭击。 中间一顶宽阔的牛皮帐内,一人负手而立,正望着面前一张九州地域图纸出神。 “主公!” 一个身穿铠甲的亲兵走入帐中。 那人回过头来,面若金锡,眉浓眼厉,问道,“何事?” “斥候来报,前方约三十里处,发现一队兵马,身穿银甲,肩臂之上的标识乃是雄鹰雕纹。” “哦?”那人双眼眯起,左手下意识地捏着下巴,沉吟道,“郑家军……领军何人?” 亲兵道:“浩荡绵延数里之众的兵马,毫无乱象。以此推断,该是靖国公府世子,郑静明。” “啊!是他!看来,应该会一会这位老朋友了!”那人打了个响指,迅速的下了命令,“唤盖籍、鞠勇、戴献三位至孤帐中!拔营备战!” 郑静明秘密押送庆王父子回京待审,为掩人耳目,不曾行走官道,所择之路,均是颇为偏僻难行的,也因此绕了不少远路。好在郑家军训练有素,咬牙一路坚持行进,速度并不慢。 一片树木稀疏的林中,郑静明骑在马上,抬头望了望天,阳光毒辣地直射下来,他身穿厚重的银甲,汗水一层层地闷在里面,黏腻得令人十分难受。 亲兵递上一壶水,他接过喝了两口,问道,“探路的斥候可回来了?” 亲兵嘴唇干得已裂开了几道口子,小心翼翼地将水囊封口塞好,答道:“不曾。” 郑静明瞧着那亲兵的脸色苍白,额上不停地滴着汗珠,又回身瞧了瞧身后略见疲色的大队,叹了口气,挥手道:“传令下去,就地休息,一个时辰后起行!” 队中虽不曾传来欢呼之声,但适才还没什么精神的士兵们登时活泛起来。郑静明翻身下马,往队伍后头走去,一路与士兵们寒暄,一路走到刚刚受降收编的庆王旧部队中,查看众人状态。 汝南城楼之上,庆王自昭其罪,言道德行不堪,枉承君王厚待,劝手下军马接受郑静明收编,不服号令者,可解甲归田,不论其罪…… 庆王在汝南大军心目中,威望无匹,他罪己书一下,军士纷纷表示愿听从庆王之令,跟随入京受命,竟无一人离去。 郑静明心中暗自吃惊,想不到庆王治军有术至此,幸好自己手上捏着庆王几个儿子的性命,否则,庆王一旦奋起抗争,自己这些人马,未必能讨得好去。 汝南军兴致不高,一个个东倒西歪地或倚树歇息,或席地而坐,见他走来,只有寥寥数人起身行礼问候,其他人等,对他均是无甚敬意。郑静明领兵十数载,知道服众不易,自己不显露些本事出来,这些人恐怕难以对他真正的心悦诚服。他并不急,向几位汝南将领问候数句,就回到前头,接过亲兵手中的干粮匆匆吃了几口。一个时辰就这样匆匆而过,重新整军出发之时,仍未见探路斥候的踪影。 郑静明有些疑心,为稳军心,却不显露。吩咐队伍放慢速度,自己则加意留心四周情况。 穿过小树林,前方是一片原野,齐膝高的芦苇铺天盖地,郑静明心道不好,还未来得及传下备战之令,就听四周传来一片响彻天际的嘶吼之声! 芦苇丛中,蹿出无数的黑色身影,鬼魅般将郑静明的先行兵马团团围住。 郑静明扯住缰绳,惊疑道:“宇文睿?” 全军立即进入备战状态,一时间,厮杀震天,先行兵马与后继大军被从中截断,无法照应,郑静明被迫一路向前方疾冲,以避开敌军包围之势。 突然,他座下白马前蹄一陷,他连忙松开缰绳,飞身而起,跃至前方一丈之远。堪堪落地,就听白马连声嘶鸣,被黑色淤泥裹住四蹄,挣之不出。 郑静明暗道“好险”,侧身避过一支箭羽,伸手一剑,将那袭击之人从马上斩落。他夺过对方马匹,回身一面冲杀,一面大喝,“后退!后退,前方乃是泥沼,不得向前行进!” 此时却已有好些与他一路拼杀过来的先行军被困入泥潭,挣扎不出。郑静明稳住心神,一面召集自己的将领做好防守,一面向后冲去,手中长剑染满鲜血,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去回顾后面被截住的大队。 他面色沉沉,杀敌斩马犹如砍瓜切菜,一路无人可与匹敌。被突袭的郑家军见将领如此神勇,无不深受感染,一改颓靡之态,精神大作,奋力与敌军相接。此时身后的大队也已经突出重围,与先锋队伍汇合。敌军数量并不算少,又因突袭而来,己方反应不及,损失了不少兵马。为求速战速决,郑静明当先一马,剑指敌军,大喝道:“杀!杀!” 郑家军齐声应命,“杀!杀!杀!” 响彻天际的嘶喊之声,令大地为之颤动。就连那些庆王旧部,竟也深受感染,一个个跟着叫嚷起来。 敌军渐成弱势,不敢近身相拼,只远远形成包围之势。奈何前方泥沼拦路,左右两方被敌军围略,一时之间,行进不得。 此时,泥沼对岸,远远行来一队高举明黄王旗的骑兵,王旗之上写着大大的一个“雍”字。 雍王,那是宇文睿受封太子之前的份位。 宇文睿身穿金色铠甲,手持宝剑,遥遥向郑静明喝道:“镇国公世子!久违了!” 郑静明讥笑道:“一落败贼子,贼心不死,妄图谋我?可笑,可笑!” 宇文睿不以为意,笑道:“你一臣子,孤谋你何哉?” 郑静明随手斩落两个攻向他的黑甲士兵,大声喝骂道:“你逼宫在前,谋反在后,不思悔改,枉为人子人臣!你太子之位早被废弃,如今仅为庶人,凭你也配称我为臣?你突袭于我,侥幸折我数百人众,自视过高,以为可将我围困在此!殊不知,我此行带有兵马十万之众,以你手上屈屈之兵,如何胜我?我与你两日为约,两日之内若我过不得此地,便自斩头颅,献于你手!”(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卿岑来访 前有泥沼,左右被围,仅有后路可退,郑静明陷入如此尴尬境地之中,心中自是恼怒非常。自午后厮杀起,直至傍晚,荒原之上,血流成河。成堆的尸体被两军负责善后整理战场的士兵分别拖向己方营前,放在堆高的木枝上烧炼。擦身而过的两名敌对士兵,不经意地对视一眼,神情疲倦而麻木。他们之间本没有仇恨,不过各为其主…… 郑静明坐于帐内,唤过己方诸位家将:“我等对此地地形的了解不及宇文睿,总不能退而避之。然我军伤亡惨重,又一路疲累,硬碰硬的话,虽能冲围而出,重创敌军,只怕回京之时亦剩不到三分人马……” 一名家将道:“本以为那宇文睿已不成气候,谁料他竟能集结如此多的兵力。此行我们带有不少汝南军马,原可压他一头,只可惜汝南军马与我们不是一条心,作战之时,草草应付,眼瞧着咱们郑家军往前冲,他们却只在后方做个样子。” 另一名家将道:“我方被围于泥沼,非是兵力不济,乃敌方占据地利而已。若能冲破左右任何一方出口,便可破此死局。末将以为,明日当以汝南军牵制右方敌军,我方主攻左侧之敌。今夜休憩一晚,养足精神,明日以最佳状态应战,该令宇文睿那贼子知道我郑家军的厉害!” “大蒋这招甚妙啊!”一个将领拊掌笑道,“用那四万余汝南军当人墙,给我方五万大军喘息之机,只要他们能够抵御右侧敌军一二时辰,我们要将另一侧冲出缺口,却是不难……” “你们是想牺牲汝南军,踏着他们的尸体夺得胜利?”郑静明冷冷地开口,“难道你们忘了圣上旨意?圣上要的,是活生生的汝南大军!是可以为他效命的精锐部队!你们认为,失了这队人马,本将回去后,是有功还是有罪?” 一番话,说的那几个将领都低下头去,谁也不敢再说。 郑静明道:“此处距阳城不远,即刻遣出斥候,去阳城请泽明带兵前来支援!” 一将领道:“前日因那‘假印鉴’一事,阳城内外已闹得沸沸扬扬,海文王在城外叫嚣,要重夺阳城于手,三公子怎分得出神前来支援我等?只怕前脚三公子带兵出城而去,后脚就被海文王占了城池。” 郑静明道:“顾不得了!阳城本不重要,眼下宇文睿渐成气候,手上兵力竟有十数万众。此人对皇城各处守城情形均极为熟悉,若此战他侥幸胜我,其军心必然高涨,声名更将远播,再有各处乡勇乱民前去投靠,届时,谁能阻他夺取皇城?我不能做这个罪人,也担不起这个恶名,丢不起郑家的脸面!此战,我必须胜他!” “世子,只怕,此战您取胜不易!” 一个爽朗的声线,从帐外传来。 军机密室,外围重兵把守,怎会有人前来? 郑静明眉头拧起,按住腰间佩剑,喝道:“何人在外捣乱?门外守卫何在?”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几个将领暗道不好,纷纷抽出佩刀,欲冲至帐外。 只见帐门掀起,一个身穿青色儒衫的书生,背上背着行囊,款步走进帐来。他看起来有三十来岁,眉目清秀,面有菜色,十分孱弱。他身后跟着一个五十岁上下,身形高大,戴着斗笠,身上衣衫打满补丁的农人。 郑静明惊讶道:“卿岑,是你?你……” 本想问,他一个孱弱书生,是如何越过营中守卫,顺利走进帐中的。再错眼一瞧那个农人,他却是立即明白过来。 那人年已半百,却身直腰健,走路生风,模样平平,通身带有一种与身上破烂衣衫毫不相称的煞气,郑静明只瞧他走近两步,就已暗暗惊疑,此人武功之高,深不可测…… 卿岑行了一礼:“世子!小生不请自来,还望世子勿罪。小生为解世子眼前之困而来。” 郑静明命几名将领收回佩刀,喜悦道:“来的正好!你可有良策?” 卿岑笑道:“小生自是有把握,才敢来营前献计。如今世子欲请阳城兵力前来支援,一来路途遥远,恐一日之内无法到达。二来阳城大乱,人心不稳,郑三公子被刺客重伤不起,实在难当世子厚望。” 郑静明刚刚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请详述之。我三弟被何人所伤?莫非,又是海文王那老贼?” “世子稍安勿躁,卿岑认得一名医者,医术了得,已替三公子瞧过,并无性命之虞。” 郑静明狐疑地瞧着卿岑,“卿岑,你倏忽现身于此,果真是为助我而来?” 卿岑笑道:“是助世子,亦是助小生自己。小生助世子脱此困,只为替一个人求个恩典,请世子饶他性命,不得追究其伤了令弟之罪。” 郑静明不由更是疑惑:“这么说,卿岑知晓是何人伤我三弟?而此人,又与卿岑有些瓜葛?” “日后,世子自会知晓。敢问世子,卿岑所求,世子是否肯予应允?” 郑静明思虑片刻,道,“好!我应允便是。” 卿岑微微一笑:“甚好!世子容秉,小生有兵马八千,埋伏于数里之外,可充为突袭之用,助世子杀出重围。” 一名郑家军将领忍不住骂道:“八千人马,能顶何用?不要大言不惭,在此耽搁我等时间!” 卿岑并不气恼,反而儒雅地笑道:“这位将军所言,也是事实。只不过,小生手中这支兵马,各个以一当十。就算不论战力,单论兵法,兵贵于奇,而非贵于众。小生相信,世子明白这个道理。” 郑静明颔首道:“正是,我军受创至此,全因敌方奇军突袭,占了先机。” 卿岑笑道:“小生便知,世子是明理之人。” “只是……”郑静明满腹怀疑,却不好问出口,卿岑行踪诡异,自己派出去跟踪追查他底细的人,一个个失去踪迹,消息全无。另有他对自己的事,不论巨细,全部一清二楚,可见此人早已安插眼线在自己身旁。虽然他相助自己,顺利拿下了庆王的四万余汝南兵马,可自己对他的事,却是一无所知。如何能够放心将自己和五万余郑家军的性命,交于此人手里?(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用人不疑 卿岑轻轻瞥向郑静明,微笑道:“世子,疑人不用……” 他只说了前半句,而话中想表达的意思,却在后半句未曾出口的那几个字中。 ——用人不疑。 郑静明亦是豪气之人,心道:“八千兵马,愿为我做先锋探路,我惧之何哉?但有什么不对的苗头,横刀立斩便是。若能速速脱困,打击宇文睿的势气,好处岂是一点半点?” 郑静明仰头一笑,走向卿岑,拍了拍他瘦弱见骨的肩膀,“好!就让你我,再次携手抗敌!来日,必当涌泉相报!” 卿岑笑道:“小生所求,只一人性命自由,无需世子另行报答。” 郑静明虽猜他不透,却仍是痛快说道:“卿岑所求,无不应允。” 几名将领暗暗捏了一把汗,心道主上岂可轻易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其中一名将领,乃是郑家氏族中的一位族亲,便暗自打定注意,按照原计划,派人前去阳城向郑泽明求援,同时布下自己的亲兵,监视卿岑等人的动向。 郑静明早将众人行动言语皆瞧在眼里,只故作不知。 卿岑道:“夜间荒野露重,宇文睿之兵马长期扎营于野外,惯于夜战。郑家军却常在京中,远来疲惫,粮草不盛。只恐其夜间突袭,杀我等一个措手不及。” 郑静明道:“兵不厌诈,宇文睿若有此举,也不奇怪。可白日厮杀久矣,我军早已疲倦不堪,如何续力迎战?” 卿岑笑道:“小生有一计。”接着,附在郑静明耳畔将计策说了。 郑静明迟疑道:“此计真有用处?” 卿岑道:“这个,就请世子拭目以待吧。我那些兵马等候已久,只待世子命人传令下去,今夜冷食冷榻,全军不得生火……” 郑静明颔首,唤来一个传令兵,按照卿岑的献策,将命令传于全军。 郑家军还好,听得命令,即刻将生起的篝火全部熄灭了。汝南军却是怨声载道,质疑之声四起。郑静明只得抽出几名刺头,以不听军令为由,鞭笞四十,以起到杀一儆百的效用。 而那些将领,却是更加无法明白,那书生究竟献了什么计谋,竟令自家主将,信任若此?好在他们已做好两手准备,对方八千兵马,并不足以对己方造成什么严重的影响。 到了后半夜,不少郑家军被冻得醒过来,手脚兀自发抖,心中哀鸣不已。郑静明在大帐中来回踱步,亦是担忧自己因信任卿岑而有所损失。 突然,营前传来嘶喊之声。 号角声鸣起,军中纷扰起来,有人不停大喊“敌军夜袭,备战!备战!” 不曾得到安睡的郑家军,虽有满腔愤怒,却体力精力不济。将领们冲入大帐,声泪俱下,“将军!敌军来袭!我军疲累不已,如何迎敌?请将军拿个注意!” 郑静明向帐前站立的卿岑看去,只见他神色淡然,甚至带着一丝笑意,缓步走向自己。郑静明心中不定,朝将领们道:“随我杀出去……” 卿岑摇摇头,“世子!用人不疑!” 郑静明又瞧了他一眼,咬了咬牙,戴上头盔,手持长剑,低头冲出帐去。 将领们对卿岑鄙夷道:“哼!一个穷酸书生,也配向我郑家军献策!你等着被斩首示众吧!” 卿岑笑了笑,举步跟了出去,见郑静明已走到马前,正欲翻身上马。卿岑也不阻止,只挥了挥袖子。 只见一只响箭,穿透夜空,在重云之上高高爆裂开来。 接着,在大营周围,突然冲起一阵震天巨响。接着,就有熊熊大火,燃烧而起。刚刚冲营而入的黑甲兵,顿时陷于火海。郑家军内,顿时爆出一阵热烈的欢呼之声。一时士气大震。 郑静明早知卿岑做了埋伏,却想不到,威力如此巨大。否则,他也不会心中不安,预备出门迎战了。 郑静明眼中映着那赤红火焰,深深望向卿岑,“你说你有引火之器,可屈敌于营外,我亲自见你命人埋下易燃的木屑枯叶和火油木炭,那些火药,却是你何时埋下去的?” 卿岑道:“世子信任小生,小生自不可令世子失望。小生埋下的那些枯叶木炭之间,混有火药之屑……火油虽则能用,但论威力,当属火药无疑。火油自可燃火,驱敌一时,却始终不及火药轰天之震慑之力。今夜,宇文睿绝不会再派第二批人来送死了!世子不费一兵一卒,伤敌数千,小生,在此向世子道贺。” 郑静明羞愧不已,越发挺直了背脊,紧紧握着剑柄,道:“卿岑,你究竟是何人?你那八千从众,又是从何而来?你若今后肯为我所用,我必许你一世富贵权力。” 卿岑遥遥头,道:“世子,小生说过,此战是为世子,也为小生自己。小生别无所求。还请世子不要再问。” 郑静明只觉手中的剑柄,就要被自己捏断,这样一个神出鬼没,又对自己了如指掌之人,不能为自己所用,如何能安心留他在世上? 这时,郑静明突然感到自己背后,有一道阴冷的气息传来。他惊讶地回过头去,见数步之外,火光之中,那农人打扮的神秘人,正闲闲地看着营外的火海出神。郑静明顿时出了一头冷汗,——幸好他不曾对卿岑出手,否则,先没了性命的人,就是他自己了! 火海之外,荒山之顶。一名女扮男装的女子,正望着火光出神。染墨立在她身后,低声道:“卿岑得手了。此战,郑静明该不会输了。” 那女扮男装的女子,虽身着宽大的男子衣袍,却是容颜娇美,一眼就看得出是个绝色的雌儿。正是卫雁。 她叹息一声,苦笑道:“为救一个长生,却要我错失眼看郑家军和郑静明受挫的大好良机。我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染墨说道:“你不只是为了长生。没有了郑静明,谁来压制海文王?有郑家军在一天,海文王就夺不去阳城。渐渐,追随他的那些人就会怀疑他的能力,对他失去信任。我们是在拯救那些被他蛊惑的宫众。” “希望能够如你所言,染墨。若非与你一起做了这些事,我还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许多东西,比情情爱爱、弹琴看书,有趣得多。我好像,渐渐喜欢上了这种起伏不定、刺激惊心的生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狂风 “染墨,那卿岑,是什么人?” “他啊……”染墨望着山下,幽幽说道,“一个可怜人。忍辱负重的活着,只为报仇。前几天,他大仇得报,本欲脱离地宫,奈何,此事非他不可。我叫你笼络洛言,一半是为他!他能从鬼门关走出来,全靠洛言跟鬼医两人。” 卫雁不由低叹:“如此,却是我强人所难了。人各有志,用旁人给予他的恩情来钳制于他,我与海文王,又有什么区别?” 染墨回眸看向她,“你这样想,便是错了。他知悉宫中许多秘事,海文王如何能让他脱身?又有郑静明几番派人追踪于他,他那样孱弱,如何自保?想救他,就只能将他留在我们身旁,这一路上,想杀他的人,皆被我派人料理了。所以,我们并没有欠他什么。” 卫雁看着染墨,目光中有疑惑,有探究,“染墨,以你的手段,能力,和手下的宫众之数,你没道理赢不过海文王。为何,你还要找我出来?如果你想要圣主之位,我可以即刻将圣物给你,并教会你……” “别说了!”染墨提声喝断了卫雁的话语,“我已说过许多次!圣主只能是你!我年事已高,权欲之心早已淡去……你休要旧事重提。如今你身份暴露人前,海文王必定会死死盯住你,后无退路,你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我明白……我只是……” “你没自信!”染墨直言道,“你畏惧!你一再怀疑、推让,因为你从来没相信过自己。你觉得自己做不成大事,是这样吧?” “但这段时间,我观察之下,你并非自己想象中那般懦弱无能。只是涉世未深,遇事难免慌乱。你两次被人强娶进门,均能保全自身,且一次比一次成熟冷静。你说服洛言和长生之时,甚至颇有王者之风。你只怕还未发现自己的优势,待你能够将自己所长发挥到极致之时,定能有所成就。就像你对旁人说的,不是只有武艺高超或权势滔天才算真正的英雄人物,心怀壮志也并非男子特权。这些话我仅说这一次,希望以后你能挺直脊背,时刻记得你是将要统领地宫之人!” 卫雁展颜一笑:“染墨,谢谢你……” 长夜漫漫,郑静明一夜未曾合眼,知道黎明在即,便开始思索今日的战术。大火在荒原之上,留下一片片焦糊的印迹。郑家军全军进入备战状态,势气如虹。 而黑甲军却迟迟不见动静,宇文睿全无声息。似乎在等待着天光大亮,才肯重来对战。 郑静明唤来卿岑:“即刻令你那八千人马做先锋小队冲破敌军阻碍,何如?” 卿岑点头道:“小生正有此意,昨夜敌军损失不少,士气不振,正是突袭良机。” 郑静明道:“甚好,传令下去——” “报!”一名亲兵,手持一封信件,走了进来,“启禀主上,敌军大帅遣人送来一封书信!” 郑静明伸手欲接过,道:“下去吧!” 亲兵为难地瞧了他一眼,道:“主上……这……这封信……是对方点名要交给书生卿岑的……” “你说什么?”郑静明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卿岑接过信,狐疑地瞧了瞧,生怕里面有什么机关,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他来到郑静明军中之事,知晓的人并不多,究竟谁告知宇文睿他人在此处呢?宇文睿又是为何,要特地写一封信给他? 展开信纸,卿岑立即变了脸色。他双手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拿不住手中信笺。 郑静明顾不上守什么礼,一把夺过信纸,只见上面寻常写着几句话,大意是说,命他们快快投降,可饶他们不死一类的话…… 那字迹十分文秀,应是出于宇文睿身旁谋士之手。 郑静明大失所望,想不到卿岑竟被这几句话吓倒,再瞧他脸色苍白得可怕,神色亦古怪至极,不由出言道:“卿岑,你这是……” 卿岑不知想着什么,听到他说话,似吓了一跳,连声道:“失礼,失礼,小生即刻去……去安排突袭事宜……” 过了好一会儿,卿岑归来帐中,神色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无波,他微笑道:“世子,一切准备就绪,世子可先行挑衅,减除宇文睿的戒心,战酣之际,奇军突出,方可起到事半功倍之效。” …… 宇文睿走出大帐,久久不见信使归来,不由心中不安,转回头去,对帐中安坐饮茶的人道:“信息当真准确?焉何仍无回信?” 那人手捧清茶,不紧不慢地用茶碗盖子拨开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秀气地饮了一小口,方柔柔一笑,道:“王爷别急,若无十分把握,贱妾又岂敢前来叨扰?那人从前是跟王爷打过交道的,王爷应知他本事如何。仅凭郑静明能信他至此,便可知其实力未减。” “孤并非疑其本领,只对那封信的作用,觉得心中忐忑。他那样的人,岂会因一封书信而轻易改变心意?” “王爷!您多虑了!贱妾与其相识十余载,知之甚深。王爷只管安心等待消息,天亮之前,必有喜讯传来!” 宇文睿见那人一副不慌不忙的淡然模样,心内稍安。郑静明的郑家军,加上汝南王的兵马,与他人数相当,昨夜他贸然夜袭,受了重创,因此心中越发急切,想要迅速了结这场战事,以郑家军为基石,助自己扬名立万。 须臾,营前守卫来报,传令兵被割了手脚,被绑在马上,给送了回来。搜遍其身,却找不到任何回信。 宇文睿越发面色沉沉,忐忑不已。 过了约有两个时辰,宇文睿再也按捺不住,不再理会营中那女人的劝阻,召来几名大将,吩咐按计划进行今日的战事。 岂料对方营中,却先爆出号角声,接着鼓声如雷,一队飒爽骑士,挥着剑戟,冲出营来。 两军各自列阵对峙,只待主将一声令下,便挺身厮杀。 就在这时,忽然刮起一道狂风。 一时之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才升起不久的太阳,被厚重的乌云掩住光芒。 天象骤变,众人在狂风中俱迷蒙了双眼,那荒山之侧,随之飘来数不清的纸片和布帛,夹在猎猎风沙之中,向着郑家军的列阵方向,铺天而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网 随之风速渐缓,士兵中有人好奇地拾起脚下的纸片。接着,几乎每十个郑家军和汝南大军的士兵之中,就有一个人拾起纸片或布帛…… 郑静明接过士兵递过来的纸片,登时心中着慌。 他命令道:“快,把庆王带过来!”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对面喊声震天,大批的黑甲勇士,手持剑戟,向他们冲了过来。 宇文睿完全不肯给他任何喘息之机,郑静明低咒一声“混账”,抽出长剑,指向敌军,大喝道:“将士们,杀!” 两方人马,即刻陷入一片惨烈而混乱的厮杀之中。 郑静明一面拼杀,一面回望身后的方向,盼卿岑的人马速速前来支援。 此时,他刚刚派去带庆王过来的那名将领,避着旁人刺来的刀剑,拼命挤到郑静明身侧,焦急地道:“不好了,主上,庆王不见了。” “你说什么?”郑静明震惊不已,“庆王……怎么会?” “主子,不仅庆王,连卿岑书生和那农人,也不见了!” 郑静明愤然一剑,将向他扑来的一个敌方将领斩成两段,怒道:“卿岑害我!我必诛此人!” “主上,只怕那些汝南军……” 小将尚未说完,就听身后一阵骚乱之声,黑甲兵在前,那些汝南军各个丢下了手中兵器,不欲再战,纷纷表示愿受招降。 郑静明身侧的将领咬牙切齿地道:“谁料对方耍这样的阴招!竟以宇文睿与庆王同宗之由,离间了咱们郑家军与汝南军!” 郑静明紧握着剑柄,悲道:“是我郑静明太蠢!轻信于人!卿岑摸清了我方虚实,在阵前仅以些许写有字迹的纸片,便轻易地乱了我方军心……” 小将愕然道:“那上面不过写着‘庆王雍王,同室同宗,功高盖主,不容于帝,清白待雪,大仇未报,何不会盟,共谋天下?’这样可笑的欺哄,那些汝南军竟然会信?” 郑静明叹道:“他们心里本就不服,千里迢迢去往京城,怎比得上留在汝南守着家乡亲眷来得安心?而且,他们根本不在乎谁当皇帝,他们认的主子,只有庆王!” 小将恨道:“待我前去骂醒他们!好好的正统军人不做,偏要做反贼的马前卒,何等愚蠢!” 郑静明手中长剑微晃,苦笑道:“军心已战之中,瞬息之乱,即可影响全局。卿岑不费丝毫兵力,用几张纸片,就夺取了汝南军四万人心。只恨,当日初见,我没有一剑斩了他的脑袋!” 对面宇文睿身穿黄金战甲,坐于马上,大声喝道:“郑静明!你输了!速速投降,孤饶你不死!” 郑静明仰天长笑,“宇文睿,你这反贼,不到最后一刻,怎知我不能扭转大局?” 宇文睿笑道:“逞口舌之利,你倒是个好手。好,待孤亲自将你擒来,看你还有何话可说!” 说罢,宇文睿当先一骑,朝对方奔来。 郑静明扭转缰绳,横剑迎去,剑戟相交,火花四起。 忽听一阵令人心头震颤的轰隆之声传来,山摇地动,尘土扬天而起。 交战之中的两人,均吃惊地回过头去,两军阵列之后,竟被一重重铁骑团团围住! 招摇的旌旗之上,大大的“赫连”二字,令郑静明和宇文睿同时一震。 赫连郡,玉门关都尉,早在海文王逃走之后,被皇上贬斥回玉门关,他怎会在此出现,并携兵数万,在两军均兵力大损之际,前来蹚这趟浑水? 下面的战局,已令山上观望的卫雁看不明白。 她紧张地问染墨道:“你交给卿岑的那八千人,为何没有出现?现在赫连郡又来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染墨亦是十分不解:“人我交给了染墨,便不曾再过问此事。我相信他心中有数,对他亦十分信任。如今计划有变,说不定,是因他早就知悉赫连郡的大军雄踞在不远处,为免宫众有所损失,因此才……” 卫雁摇头道:“不对!那劈天盖地的纸片布帛,来得十分蹊跷。不仅算准了两军交战的时机,甚至算准了那阵狂风的来向和时辰……做这件事的人,对两军之事,和两军将领,都极为熟悉……” “染墨,你即刻下山去,瞧瞧卿岑和洛言那边,究竟出了何事!” 染墨点头应道:“好,你自己万事小心,我去去就回!” 染墨匆匆而去,山顶只余卫雁一人,蹙紧双眉,呆呆望着山下的情形出神。 郑静明、宇文睿、赫连郡、庆王,当朝手上兵力最多的四个人,同时出现在这片荒野之上,实在是太蹊跷了。似乎是什么人,布下了一张大网,只待凑齐这些最有实力的人,将他们一网打尽…… 可是,谁有这种本事呢?难道会是海文王的诡计?妄图减弱朝廷兵力,为来日攻打京都做准备?可仅凭地宫那半数人马,劫掠城池尚可,若论问鼎天下,终是少了些底气啊!海文王再糊涂,也不至于这么傻,在自己尚未统一地宫之前,就开始谋划夺取天下吧? 眼下战局纷乱,完全看不明白。 庆王和宇文睿已然合成一股力量,郑静明败迹已现。那么,赫连郡又会站在哪一边呢?抑或,他本就一直等候在旁,只待他们两军受创严重之时,前来坐收渔翁之利? “你是何人?” 骤然一声断喝,打断了她的思绪。 卫雁吃惊地回过头来,不知何时,身后竟站着一排手持剑戟,身穿铠甲的士兵。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大步朝山顶走来,一步步踏在山石之上,坚固的铁甲发出沉闷的声响。 来人越来越近,身材高大魁梧,满面浓须。 他朝卫雁上下打量了一遍,挥手命持刀指向卫雁的士兵退下,朝她道:“此地十分危险,你怎会在此?” 卫雁心思电转,立即作出一副娇弱之态:“我……我被人劫掠,匆匆出逃,本于山下休息,不料起了战事,为了逃命,只得攀上山来,暂时躲避……” 那人大声笑道:“你这谎话编得,漏洞百出!”(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又见赫连郡 “此山虽然不高,但你匆忙中逃到山上,衣裳竟能如此洁净,一点磨损的痕迹都没有?你当本将军是那么好骗的?哼!瞧你不似恶人,罢了,本将军不与你计较。待会,本将军带你一同下山去!” 卫雁连忙唯唯诺诺地应了,立在他身侧,暗暗猜测此人的身份。蓦地,她想到一人,——在此时此地出现,又自称“本将军”,身量高大若此,莫非……他就是赫连郡? 那人观战半晌,待见到铁甲骑兵已将场面完全控制住,便得意洋洋地笑道:“该是老子上场的时候啦!” 他朝卫雁勾勾手指:“女人,你跟上!本将军不等人的!你若是跟不上,结果,被旁的不知情的人当成细作捉了,或给绑回家去当媳妇,可不关本将军的事!” 他当先朝山下走去,脚步又快又重,踩落不少石块。卫雁哭笑不得地跟在他身后,心想,不知染墨何时会回来寻她。 “哈哈哈哈!老朋友!小侄儿!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啊!”那人大声笑着,朝战场中心走去。 郑静明和宇文睿俱已被迫下了战马,被一群铁甲骑士紧紧围着。两人听他如此说话,不由皆露出不忿的神色。 宇文睿沉声道:“赫连郡,你是何意?” 前方几个主角,除了赫连郡外,另外两个均是卫雁熟知、并不欲有所瓜葛之人,她别过头去,将自己隐藏在一个士兵身后,悄声向外避走。却被一名铁甲兵以长刀抵住,只好又停下步子,立在原地,低垂着头,不敢让人瞧见自己的脸。 “吾能有何意?小侄儿,幼时,你跟你那个母夜叉姐姐未央公主,可没少捉弄于吾!怎地,十多年未见,不认吾这个表叔了?” 赫连郡嗓门奇高,他说话之时,那洪亮的声音,在几丈外听着都有些震耳。 宇文睿冷哼一声,“你母亲与太后是亲姐妹不假,孤与汝算作有亲,可你若想作孤的长辈,只怕,还不够格!” “你这娃儿!”赫连郡似是十分无奈,又十分宠溺地叹了一声,“唉!罢了!吾瞧在太后姨母份上,不计较你不敬长辈之罪。” 他又看向郑静明,笑嘻嘻地围着他转了一圈:“哎呀!老朋友!你不是精于角力么?怎会被人弄得这般灰头土脸的?上回你对吾,可没少下黑手啊!浑身上下,都被你打得淤青,吾回去可是养了好些天才不痛了。” 浑不在意地在人前说起自己的糗事,赫连郡毫无羞耻之感,嬉皮笑脸的,尽是得意之色。 郑静明冷冷瞧了他一眼,“赫连郡,我乃禁军统领,镇国公世子,你胆敢用兵阻我讨伐逆贼,你该当何罪?” 不待赫连郡答话,那头宇文睿已大笑出声:“郑世子大言不惭!好不知羞!若非赫连郡从中搅局,恐怕,你早已是孤营中俘虏。此刻竟耀武扬威,说什么讨伐逆贼?可笑,可笑!” 赫连郡嚷道:“哎哎哎,你俩休要争执。今儿不论谁输谁赢,在吾这儿,都不作数!” 被两个手下败将忽视,很显然令赫连郡十分不悦,他走到两人中间,两手分别揽住肩膀,低声道:“今儿呀,咱三个难得凑在一起,本该把酒言欢,斗斗武艺,不过瞧你俩没什么兴致,便算了!吾有桩买卖,要跟你们一起做。谈得拢,你俩各自离去。谈不拢,你俩跟吾回玉门关,一个给吾赶羊,一个给吾喂马,怎么样?” 宇文睿和郑静明闻言,几乎同时出手,向赫连郡打去。 赫连郡哈哈大笑,放开两手,身子一矮,避了开去。 宇文睿怒道:“赫连郡,你休要嚣张!” 郑静明却是心中一寒。如此近距离出拳,且与那武力不弱的宇文睿同时发起攻击,竟被赫连郡轻巧避过,他的武功,岂只比自己高出一点半点? 想到当日御前,赫连郡种种作态,和祖父说的那句“咱们镇国公府欠那赫连郡一个人情”,郑静明心中说不出的难受。从小他就高傲,觉得世上没人比得过他镇国公府,没人能赢过他镇国公世子。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一世英名,险些毁于己手。当日御前挑衅,何其幼稚!若非赫连郡相让,自己还有何面目行走皇城,统领禁军? 赫连郡哈哈大笑,“吾开个玩笑而已,小侄儿,你勿要动怒。学学人家镇国公世子,多么冷静、稳重!若吾没记错,你俩似乎同龄?” 宇文睿冷笑道:“赫连郡,不要再说废话了。你要杀要剐,随你便是!” 赫连郡摇头道:“小侄儿,吾不杀你!你交出庆王,吾即刻放你归去!” 宇文睿闻言,吃了一惊,“你费尽周折,埋伏于此这么久,只为救庆王?可你如何得知庆王会出事?你又为何不在他出事前提醒于他?” “小侄儿,吾是个粗人。”赫连郡拍拍他肩膀,颇真诚地道,“吾不懂你们聪明人那些弯弯绕绕,吾只知道,庆王是吾姨母的儿子,吾的表兄!听说他出事,吾不能不管!包括你,小侄儿,你把庆王交给吾,吾不杀你!” 宇文睿啼笑皆非,“赫连郡,你这戏,演得未免太烂了!你摆出一副重情义的嘴脸给谁看?你是何人?世上谁不清楚?弑父弑兄之事你都做得出,还谈什么情义!可笑!可笑!” 弑父弑兄,这几个字一出口,面前的赫连郡立即变了个人般,眸中起火,面容扭曲,十分可怖,“那是他们该死!宇文睿,你不想活,只管说,老子如你意便是!来人!” “将……将军……”身侧一名亲兵,连忙上前一步,劝道,“您消消气,庆王还没找到呢……” 赫连郡强压下火气,揪着宇文睿的衣领:“说!庆王何在?” 宇文睿冷笑道:“你想要庆王,可以。即刻放了孤的兵马,孤即刻告诉你庆王下落。” “不可!”郑静明急道,“赫连郡,不可放虎归山!此人狼子野心,日后必会再反!” 赫连郡看了郑静明一眼,似是在说“手下败将,多管闲事”,回眸对住宇文睿,道:“好,你说!”(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猎户夫妇? 宇文睿道:“附耳过来!” 接着,就低声在赫连郡耳畔说了几句。郑静明冷眼旁观,心中暗暗计较,庆王被从他营中劫走,连带庆王那几个儿孙,亦失去影踪。此事定是卿岑捣鬼……只是卿岑的来历,他一直无从打听,难道竟是追随在宇文睿身边的谋臣? 那边赫连郡爽快地挥了挥手:“放他走!” 士兵给宇文睿松绑后,宇文睿倒也知礼,朝赫连郡拱手道:“后会有期!”引着自己所余的残兵败将,迅速撤离而去。 赫连郡指一指郑静明,朝士兵道:“宇文睿都走了,还假装样子做什么?还不快放了郑将军?” 郑静明讶然道:“赫连郡,你究竟何意?” “吾特为解世子之困而来,能有何意?”赫连郡收起笑容,郑重道,“吾此次擅离职守,没回玉门关去,一来为着亲手捉回海文王那老贼,二来便是为这宇文睿!” “此话何解?” “世子有所不知,宇文睿逃出京后,皇上暗中吩咐吾,追寻其下落。听说其招揽旧部,广纳新军,已攻下了数个县镇……吾便立即起身,前来此地,……事先倒未曾想到,能在此地遇到世子,并侥幸助世子脱困。世子快请上路,如今京城,正待世子回去救火啊!” 郑静明越发被他绕晕了,“京城发生何事?” “吾在来路之上,听人说起,皇上数日不朝,避于深宫。有些别有用心的奸臣,就大肆宣扬,说是皇上早已那个……总之,京城乱得很!亟需世子带兵回京坐镇!” 郑静明听说皇城出事,岂会不急,当即与赫连郡告别,欲赶回京城。临行前,郑静明突然回过头来,向卫雁的方向一指:“赫连将军,此女乃是郑家逃奴,请赫连将军容许郑某带她回去,送官治罪!” 赫连郡疑惑地瞧了瞧卫雁,见她脸色苍白,显是想不到竟被郑静明认了出来。 卫雁一把扯住赫连郡的袖子,祈求道:“不!赫连将军,我不是他家的奴婢!求您不要将我交给他!” 郑静明冷笑道:“赫连将军事忙,只怕没空听你胡言乱语,来人!把她抓住!” “等等!” 一个熟悉的女声,从后方传来。 “阿雁!是不是阿雁?” 阿雁…… 这个名字,只有一个人唤过。 卫雁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眸中闪过一丝惊喜。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正越过重重铁甲骑士,快步朝她走来。 “阿桑?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女子眉心一枚小小红痣,笑容甜美,正是昔日途中偶遇过的猎户娘子,阿桑。 只是此刻,她却不是妇人打扮,怎么看,都只是个妙龄少女。 “将军!”阿桑顾不得与卫雁叙旧,径直跪于赫连郡身前。“郑家想杀死阿雁,求将军为阿雁做主!” “哎呀,这可难办了!”赫连郡为难地挠挠头,朝郑静明道,“世子,您看,能不能把这女人送吾?吾最看不得吾这妹子难过……” 郑静明脸色沉了下来。赫连郡刚刚向他示好,上回御前,又留了脸面给他,自己若连个小小“奴婢”都不肯相送,未免太说不过去。 他深吸口气,心道,“罢了!玉钦与紫歆之事,已是板上钉钉,不会变了。我瞧泽明也想清楚了,此女无法再回京城,想必也翻不起什么浪。总不能为了她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得罪了赫连郡。” 当下拱手道:“那就……告辞了!” 郑静明翻身上马,领兵踏上回京之路。这一趟,却是再也顾不得掩饰行踪,不管官道小道,只求速达。许久后,郑静明方反应过来,不由暗中腹诽,好一个花言巧语的赫连郡,竟连他也给蒙过去了!赫连郡装模作样地扮好人,说是为他解困;跟宇文睿大谈情义,说不忍杀他,放他离去……在两边都得了美名和感激。却令人差点忽视了,……他可是毫不费力地从中坐收渔人之利,明目张胆地接收了汝南王那四万兵马啊! 阿桑站起身,拉住卫雁双手,“阿雁!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阿桑!你怎会在此地?” “我……我……跟随赫连将军行军至此。你呢?你怎么逃出来的?他们说你已经被那郑静明杀了,我好伤心呐!”阿桑说着,一把拥住卫雁,激动地哭出声来。 卫雁感慨道:“对不起,阿桑,让你担心了。我也想不到,自己能逃出来,更想不到,还有机会能见到你!猎户大哥呢?他没跟你在一处吗?” 听她提起“猎户”,阿桑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努嘴眨眼,狡黠地道:“呐,你的猎户大哥,在那里呢!” 卫雁疑惑地回过头,心想,难道猎户从军了?一回头,却见赫连郡别开头去,尴尬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难道……?” “阿雁!”阿桑唤住她,低声道,“我俩秘密行事,旁人不知。为了行动方便,才假扮成夫妻。他是我阿兄,不是我男人。之前,他易过容,声音也变过,因此,你适才没能认出他来。” 想到赫连郡之前作猎户打扮之时,那寡言而深沉的模样,再与面前这嬉皮笑脸的人相较,颇难相信,这性格迥异的两人竟是同一个人所扮。真实的赫连郡,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雁!”阿桑拉住她道,“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如今,你有何打算?” “我……”卫雁一时语塞。对上旁人,也许她还能扯扯谎,可面对着阿桑,她却不忍相骗。 “你无家可归,那姓郑的一家人又想杀你,你不如留下,就跟我在一起吧!” “这……不方便吧?我本欲去往阳城,寻找我妹妹的下落……”阿桑如此热心,令她又是感激,又是矛盾,赫连郡跟海文王之间本有宿怨,若叫他知道自己也是地宫中人,不知会怎样对待自己。 “这个好办!我们也是要去阳城的!你只管安心,赫连将军定会助你寻回妹妹!” “咳!阿桑!”赫连郡道,“不要强人所难,说不定,卫姑娘有自己的计划了!” 阿桑闻言,幽怨地朝赫连郡望了一眼。 卫雁听赫连郡的意思,似是不欲带着自己同行。可转念一想,赫连郡重回阳城的目的,说不定就是为着那个为期三月的赌约……而阳城印鉴,很有可能就在赫连郡手里…… 思及此,卫雁连忙道:“阿桑,多谢你待我这样好。若我跟随而去,会不会给你和赫连将军添麻烦?” 阿桑笑道:“不会的,不会的,你别管他,只跟着我便是!”(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 谁来当家 郑紫歆百无聊赖地坐在临窗大炕上,十指拨弄着瓶子里的水仙。见秋叶端着瓜果进来,抬眉问道:“今儿初几?” 秋叶抿嘴一笑:“今儿初六,二爷走九天了,二奶奶要是闷得慌,不如出去走走?” 郑紫歆没好气地白了秋叶一眼:“就你多嘴!我叫你打听的事,你打听清楚了?” 秋叶收了笑,走近几步,低声道:“奴婢打听了,什么都探不出来,徐府的下人,嘴紧得很。” 郑紫歆坐直了身,手上不自觉地用力,将掌中花朵捏作一团,“只怕是有人刻意吩咐过,将这些事瞒着我呢!” “二奶奶……”秋叶忍不住劝道,“您是二爷正妻,出身又好?何必在意那些旧人旧事?” 郑紫歆冷笑:“旧人旧事本不紧要,可若是放在我眼皮子地下蹦跶,那就不能怪我不能容她了!没见二爷走前那晚,她那双眼,秋波频传,恨不得黏在二爷身上?她自以为掩饰的好,却不想想,我是何人!” 秋叶点头道:“是,小姐善丹青,自来观察人、物,皆是细致入微,寥寥一眼,就可看穿全局……” 郑紫歆白她一眼道:“别在我面前拍马屁,没用!你自己说说,办事不力,该领什么责罚?” 秋叶哆嗦了一下,颤声道:“二奶奶……徐府不比咱们自家,如今手里能用的人,就几个跟过来的陪房,奴婢实在……” 郑紫歆冷笑道:“我在徐家,束手束脚,还需你做我的眼睛,当我的耳朵,你竟这般没用,枉费我数年栽培。罚俸三个月!还有,替我给二爷做两双新鞋!” 秋叶闻言,立即松了口气,喜笑颜开道:“多谢二奶奶!”明明领了责罚,却似得了奖赏般高兴。 郑紫歆没好气地骂道:“给我争点气!真是,叫人没一刻省心!” 正说着话,外头冰儿笑道:“大奶奶、吴小姐来了?我们奶奶在屋里呢!” 郑紫歆连忙起身,扶了扶发鬓,迎了过去,“嫂嫂,表妹,快请进来!” 梁氏笑道:“听说太医适才来给二弟妹把过脉,我们特来瞧瞧。” 郑紫歆闻言,脸上浮起一抹红云,“嫂嫂别担心,我好着呢。” “是我们二爷吩咐,隔上七八天,就请太医来给二奶奶请平安脉。”冰儿端茶走进来,一面笑着奉茶,一面说道,“二爷人在外头,心里却是放不下我们二奶奶,还吩咐奴婢们,加倍小心伺候着。” 梁氏会意,不由笑了,掩着嘴道:“真想不到,二弟这般会疼人儿。也难怪他,咱们二弟妹,这模样个性,哪一样不得人疼呢?” 吴文茜笑道:“谁说不是?二表哥二表嫂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真真羡煞旁人。” 郑紫歆早羞红了脸,当着梁氏和吴文茜,心里又是得意又是羞窘,“不过是请太医来给我瞧瞧,看你们说的什么?嫂嫂,连你也要打趣我!” 梁氏笑道:“瞧着你们小两口这样好,我是替你们高兴!好了好了,我不说便是!玉钦可说了,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郑紫歆道:“他本来说,过几日便回来,如今快十天了,我想着,该也快回来了。” …… “二弟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梁氏散了发,坐在妆台前,用玉质梳篦篦着头发。镜子里,映着徐玉钊斜倚在大炕上看书的影。 他翻着书页,眼皮都没抬一下,闲闲问道:“什么‘什么主意’?” “二弟从前,拼死不肯娶郑家嫡女,如今不仅急忙忙地娶了进门,还当成眼珠子一般疼着……”梁氏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二弟这人,是个认死理儿的,瞧着和气,其实固执得厉害。他跟那卫雁两人难舍难分的样子,我都还记得真真儿的。那的确是拼了性命不要,也非卿不娶的深情!这才过了几天?要说是旁人,喜新厌旧,那不奇怪。可搁在二弟身上,就奇怪得紧了。你告诉我,是不是二弟有什么打算?” 徐玉钊将书合上,严肃地道:“旁人院子里的事,你跟着掺和什么?我告诉你,玉钦以前那是不懂事,现在娶了妻成了家,自然与从前不同。你这些闲话,切记别在二弟妹跟前乱说!” 梁氏白了他一眼:“这点分寸我都没有,如何管家理事?我只是想不明白,总觉得玉钦这次回来,做的那些事,都透着些奇怪。从前他不爱掺和政事,现在却天天跟在太子身边,早出晚归。这不像他!” “你们女人家,整天就知道唠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徐玉钊无奈地叹了口气,从炕上起身趿着鞋,走过来按住梁氏肩膀,“以后……你把时间多在孩子们身上,家里的事,慢慢放手,让二弟妹学着管吧……” 梁氏猛然回过头来,“夫君……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事,让长辈们不满意了?因此,要换了我下来?” “你别胡思乱想,多个人帮你,免你辛苦,这不好么?” 徐玉钊举重若轻地劝了一句,却不知这劝慰根本毫无效果,反而令梁氏更加紧张起来,“夫君,你给我交个底,究竟是家里对我有所不满,还是……只为着她是郑家嫡女,因此才要这样打压着我,抬举着她?” 徐玉钊料不到向来善解人意的妻子对这件事如此看不开,不悦地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以前家里就你一个媳妇,自然是你帮着母亲管家理事,如今二弟妹进门,大家一起为这个家出力,有什么不对?何曾打压了谁,又抬举了谁?莫非从前叫你帮着管家,令你生了权欲之心,觉得管家有什么好处可以捞,因此才死抓着不放手?” 梁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听到了什么?向来与她相敬如宾的丈夫,竟认为她尽心尽力地帮婆母管家理事,是为了捞好处?那她多年来的辛苦是为了什么?她付出的那些心血又是为了什么? 梁氏猛然挥手,甩掉了丈夫按在自己肩头的手,站起身来,含泪对着他道:“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今时今刻才知道,原来我梁茵娥在你们徐家,就是个笑话!”(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尝试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不过是叫你带着弟妹熟悉熟悉家里的事,至于这样无理取闹么?你如此不识大体,我看应该重新学学女戒,叫礼仪嬷嬷教教规矩!”徐玉钊觉得这种小事,其实本该梁氏自己提出来才是。现在自己提点她几句,谁想竟惹出了她这许多闲话来,甚至连整个徐家都被她编排上了。十来年夫妻,这还是第一回跟她说这么重的话。梁氏自然是无法承受,还待争辩几句,他却头也不回地走了。过一会儿,心腹婢女进来回禀,说大爷朝着金姨娘的屋子去了。梁氏心酸不已,不敢当着下人哭出声来,咬着帕子,伏在枕上低泣半宿。 第二日眼睛肿得桃核一般,闭门谢客,对婆母只说头痛得起不了身,诸事还需得辛苦婆母跟弟妹看顾。 冯氏想到泾阳侯对自己的嘱托,说是要着意培养郑紫歆当家理事,正巧借机将郑紫歆叫到房中,托付了几件家事。郑紫歆这些日子,也正因徐玉钦的离去而变得无所事事,冯氏有心栽培,她也有意给自己找些事做……这么一来,徐府内宅的格局,就发生了些许变化。在下人们的心目中,也对那个出身高贵的二奶奶有了新的认识。 郑紫歆先接手的,是宴客之事。梁氏听说后,不免心里又凉了半截。若说旁的事,理账治下,迎来送往,就是做得再好,费再多心力,也不容易出彩。这宴客一事,却是最易得人心,只要做得好,别说府里,就是那些来赴宴的夫人们也会对其另眼相看。 郑紫歆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存了要一鸣惊人的心思,从拿到来客名册之后,就一头扑进去,事无巨细地一一过问,用心筹划起来。 从宴客厅的摆设布置、到酒水碗碟的样式,从宴会流程的总体筹划,到每一个细节之处的百般思量,不仅将整个府里的下人支得团团转,更把梁氏这个退居二线专心管账的人折腾得苦不堪言。宴客厅的摆设跟家具不搭,重新描漆添置,要钱;二奶奶为着新研制出的菜品亲自画了一组盏碟的花样,定制一批新盏碟,要钱;二奶奶点的那些菜品,京城数量不足,需快马加鞭从外地运到,还是要钱…… 梁氏苦笑着奉上一堆账目单子,给冯氏过目,“娘,您瞧瞧,这些……已经用了一千多两银子,这些……又是近一千两……” 冯氏接过,象征性地瞧了两眼,笑道:“你弟妹这是用了心,你只管开库银,尽着她用。你手里头那些不够,就走公账,别叫她第一回理事就受银钱控制。” “走公账?这……”梁氏吃惊道,“这回不是宴请二弟那些同僚的夫人们么?按说,不是以靖国公府的名义请的来客,都只能走咱们二房自己的帐啊……” 冯氏笑道:“你别管这些,就按我说的办。尽力配合着她,帮她把这回的事儿做完满。” “是。”梁氏虽不解,仍是应了。心中却不免嘀咕,郑家嫡女果真是天之骄女,出了嫁也一样被婆家宠着捧着,由着她胡闹…… …… 夜晚的荒野上,星空璀璨。仰起脸,遥望星河,再多的烦恼尽皆伴着夜风流逝而去。心头的忐忑不安,点点抽离。卫雁与阿桑并头躺在草地上,嗅着青草香气,阿桑口中哼着一曲异域歌谣,声音越来越低…… “阿桑!”卫雁轻唤了一声,才要叫醒她,劝她回到帐篷中去睡,却见不远处的河畔,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染墨抬起头,低声道:“我来带你走。” 卫雁摇了摇头,“我不走。染墨,印鉴在赫连郡手里,三月之期,还有五六天,我想试试。我想赢。” “这样太危险了!”染墨道,“赫连郡可不是郑泽明,他带兵打仗,杀人不眨眼。” “可是,明知我们需要的东西在何处,却什么都不做,你甘心么?取得印鉴只是第一步,我想赢海文王,想赢得整个地宫。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染墨,别拦着我。让我尽力一试、就算我做不到,也至少尝试过,而不是做个胆小鬼,见人家的名头响亮,就吓得慌不择路地逃。” “好,就算我让你试,你告诉我,你想怎么试?赫连郡信任你到、会让你近身盗走印鉴的程度么?他武功高强,又领兵数万,你就算盗了,难道逃得掉?” 卫雁道:“我知道。我力量有限。如今,咱们的人手,也不足以与之匹敌。所以,我不会偷偷摸摸地去偷取,我会跟他谈判,我要光明正大的拿到印鉴。” “他凭什么,双手奉上好容易夺来的东西?姑娘,你未免太小看他了!他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粗俗和简单……” 卫雁点点头,“是人就有弱点。给我点时间,让我试试。” 染墨不再多言,站起身沿着长长的河堤走远,很快消失在卫雁眼前。 夜半时分,一阵凉风,吹醒了阿桑,她睁开眼,借着明亮的月光瞥见身侧的卫雁,泪水流了一脸…… “阿雁你……” 她轻轻伸出手去,握住了卫雁的手。“你怎么了?” “阿桑!”卫雁凄然望着她,“我做了一个梦……” 阿桑坐起身,拍拍卫雁的肩膀,“是不是……梦到了你的家人?我听说过你的事,你父亲,是被……” 卫雁点点头,“是。我的父亲、祖母,他们都死了。我还有一个妹妹,生死未卜,我只是听人说,她可能在阳城……我本来还有一个定过婚约的夫婿,就在几天前,他娶了别人……阿桑,这个世上,就只剩下我自己了!郑家想我死,我那夫婿的家人,也想我死!阿桑,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 阿桑低声道:“阿雁……我明白,我都明白。我同你一样,也没了亲人。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阿雁,我们没做错什么。也许只是上天,刻意折磨我们女子……” 卫雁的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快得抓不住,瞬间又恢复了黯然,“你喜欢的人,是不是赫连将军?”(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 媒婆 阿桑幽幽一叹:“你看出来了?” “他对你,似乎很重视啊。为了你,还从郑静明手上,把我要了来。你怎知他不喜欢你呢?” “他这个人啊,平时嬉皮笑脸的,喜欢调戏人,其实……他的心紧紧封着,从不对人敞开。从前有人告诉我,越是笑得大声的人,心里越痛苦。认识他以后,我才明白,这句话是真的。我想走进他的心中,为他抚平所有的痛。可惜,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是我的。我,早就订亲了!”阿桑抹去眼角的水光,裂开嘴苦笑道,“他说,他不介意当恶人,却不能对不起阿婆。” “什么阿婆?” “就是我未来婆母。当年他有难,阿婆收留过他。我也是那时认识他的……说起来,有很多年了。那时候我还小,早就知道自己会嫁给阿婆的儿子,当时对他,其实没什么好感……渐渐长大,知道了他许多事,就对他有了牵挂。阿雁,我是不是很傻?” “可你们之前……我以为你们是真夫妻!阿桑,你心里有他,又嫁给旁人,你这一生都不会快乐啊。”卫雁说到这里,心中酸涩不已。这样的阿桑,她怎么忍心欺骗?她深深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那次,是我缠着他,逼迫他的。我告诉他,如果他不肯带着我去,我就把以前他调戏过我的事告诉阿婆。你知不知道他要做的事有多危险?当时我根本没去想以后该怎么办,只想尽可能陪着他,如果结果是死,我就陪他上路。总之,能做那几天夫妻,即使是假的,这辈子,我也没有遗憾了……”阿桑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却弯成微笑的弧度。 卫雁心底一阵阵地抽痛着,强迫自己硬起心肠问下去:“阿桑,他手里有那么多兵马,怎会轻易就死了呢?你是关心太过。也好,至少你们,曾经有过那段难忘的独处时光。我想,你陪他做的事,一定是非比寻常的大事,这样的时刻你伴在他身旁,他此生又岂能将你淡忘?阿桑,你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对吗?” 阿桑闻言,捂住嘴笑了,“被你看穿了!阿雁,当时,我也是那样认为的,不过后来我才知道,我想错了。那件事他以后未必愿意回想起来。简直称得上是他此生之耻啊!这样的时刻,我在他身边,其实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这怎么说?” “你知不知道,最后能成事,其实,是他欺负了一个妇道人家!……唉,我跟你说了吧,我信得过你!” 阿桑继续说道,“他跟海文王打赌,看谁先找到阳城册印。他找过许多地方,想过许多办法,甚至夜探过海文王的老巢,却始终一无所获。最后,他才知道,原来,那海文王有个夫人姓林,在阳城被收复前,被海文王先一步送出阳城,躲进了一个峡谷里。于是我俩就……一路追了过去。期间,还遇到了你……” “那么,是他从那个林夫人手里,抢回了印册?这么说,他赢了赌约?”自己的猜测得到印证,卫雁心里一阵激动。 阿桑道:“嗯!这次回阳城,就是去糗那海文王。叫阳城百姓知道他输了赌约,想必以后,他也没脸再去攻城。” 卫雁站起身,知道印册就在自己触手可及之处,她竟有些兴奋。一时之间,种种念头萦绕心间,便没去仔细听阿桑后面的话。 ……阿桑说道:“只可惜,从阳城回到玉门关后,我就需得回去嫁人了。他的身旁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真不知,他又会把自己的饮食起居马虎成什么样子。阿雁,你没别的去处,不如,就替我留在他身边吧!他若是娶了旁人,我不知要有多伤心。如果是你,我却是欢喜的。你这么美,这么坚强,你配得上他……” 第二天清晨,大军拔营行进。卫雁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直接去面对赫连郡说明利害才是。于是她对阿桑道:“阿桑,我想跟赫连将军单独谈谈随军达到阳城之后的事,你可不可以替我安排?”昨晚阿桑最后说的那番话,她并没有听清。而她的此番举动,却令阿桑误认为,她是答应了自己请她照看赫连郡的要求。因此阿桑喜笑颜开,一再保证这件事包在自己身上。 接下来,阿桑便整日不见人影,到了傍晚,才纵马追上驻扎林中的大军,神秘兮兮地对卫雁低声道:“你只管去跟他谈,其他的事,包在我身上。” 卫雁虽不明白阿桑为何笑得如此诡异,仍是对她道了谢。 两人携手来到赫连郡帐前,赫连郡正与几个将领坐在外头喝酒谈笑,见两女前来,说是找赫连郡有事,那些将士们不由大声哄笑,打趣赫连郡艳福不浅。赫连郡笑骂道:“这种福气你们却是羡慕不来,滚,滚,都给老子滚蛋!” 将士们嘻嘻哈哈地散去,赫连郡带两人走入帐中,问道:“这么晚,找本将军有何事?” “是……民女有事相商。”卫雁见阿桑没有要退出将空间留给她二人的意思,想好的开场白就有些发挥不出。毕竟,当着阿桑的面揭开自己的目的,就相当于当面告诉阿桑,自己骗了她…… 赫连郡走到案后,大马金刀地一坐,“你有何事,说吧!” 阿桑见卫雁迟疑,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便自作主张地开口道:“阿兄,你别急,是这样的,阿雁想感谢你收留于她,特来向你致谢。” 卫雁道:“阿桑,不是的……我是有……” 阿桑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放心,还向她眨了眨眼,继续对赫连郡道:“阿兄,这是阿雁托我买给你的!”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包熟酱肉,打开来放在案上,取过旁边的酒壶,笑道,“你们喝一杯,以后,就不是外人了!” 赫连郡狐疑地望着两女,“你们这是唱的哪出?弄得人云里雾里的!” 卫雁亦是不解,疑惑地望着阿桑。 只见阿桑笑嘻嘻地倒了两杯酒,“阿兄,你别那么多话,先喝了这杯!阿雁,你也是!” 赫连郡瞧瞧神秘兮兮的阿桑,又看看欲言又止的卫雁,笑道,“阿桑,你今儿奇怪得紧!”嘴上虽这么说着,仍是接过酒杯,仰头饮尽了。 阿桑眼睛眯得更弯了,对卫雁道:“该你了,阿雁!你知不知道,我阿兄是个大英雄。玉门关全靠我阿兄带兵守住,狄戎才数年不敢来犯。阿兄武艺高强,为人爽直,是可遇不可求的好男人……” 赫连郡哭笑不得道:“阿桑,你说这番话,怎么给人的感觉,那么像媒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 被“设计”的春宵 这时卫雁刚仰头喝了那杯酒,闻言几乎忍不住将酒给喷出来。阿桑笑嘻嘻地道:“你既然说我像媒婆,那么,我也该说说阿雁的好处才是。阿雁的样貌不必我说了,论性情也是极好的,阿雁还会弹琴,据说是够资格在御前献艺的那种……阿雁,你愿不愿意,弹一曲给我阿兄听听?” 赫连郡笑道:“你这提议不错。只可惜,军营之中哪里有琴给她弹?” 阿桑有些沮丧:“唉!我怎么把这事忘了?早知该买把琴回来……” 卫雁笑道:“二位多番相助,不及致谢,愿奏一曲,聊表感激之情。” 说罢,在阿桑和赫连郡注视下,她从荷包中取出陶埙,放在唇边,吹奏起来。 夜风透过帐帘,轻拂耳畔,似恋人多情而温柔的手。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忆起了徐郎。闭上眼,本已想好的那曲《阳关》,吹出调子来,却变作了《子衿》…… 徐郎诉说情意之时,便是以叶为笛,为她奏出这曲《子衿》,——本不甚喜欢的一首古曲,就在那一刻,成为她此生最爱的曲调。一音一调,皆是刻骨回忆,一转一合,全然烂熟于心…… 曲声听在耳中,震惊了阿桑。 吹奏曲乐的卫雁,与平时她见过的那个弱质女子全然不同。她轻轻闭着眼睛,下巴轻扬,她身上的男装皱巴巴地,衬着那张绝色的容颜,明明该是十分怪异,可这一刻她却是美得夺目,美得惊人。似浑身散发着一种自信、神圣的光芒,令人迷醉得移不开眼。她的神色有些哀伤,几缕乱发在脸侧随风而动,曲声无比缠绵,连带着她整个人也感染上了这种莫名的忧郁色彩。明明她就在眼前,就在距他们一步之遥的地方,却又显得毫不真实,似随时有可能御风而去…… 这是一种阿桑平生未曾见过的绝美。她初见她,就知道她好看。可是一个落魄不堪的逃难中的女子,攀岩无力,游水无能,她一直只当她是个需要照顾的弱女子。可眼前的卫雁,容光焕发,气质如仙,哪里还有那个弱女子的影子?这样的她,阿兄该能够看得上吧?这样美丽又有才气的的女人,阿兄该甘心留她在身旁吧? 阿桑这般想着,走上前去,又给赫连郡倒了一杯酒,赫连郡没言语,接过便饮尽了。 卫雁曲罢,将陶埙放好,向两人一礼,“卫雁有事要向二位坦白……” 赫连郡抬手一挥,打断了她,朝阿桑道:“阿桑,你出去!” 阿桑看向他,堪堪两杯酒,已令酒量极好的他红了脸,知道自己“精心”准备的那份“礼物”也许开始起作用了。她原本雀跃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真走到这一步,她有些后悔,有些担忧,全没了起初策划这一切之时的那种果断。但事已至此,她难道能扑上去摇醒阿兄,告诉他其实她在他的酒中加了“料”么? 阿桑经过卫雁身侧,想说些什么,嘴唇抖动片刻,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阿桑垂头走出大帐,守在外头的几个士兵见她出来,嬉笑着跟她打听那穿男装的女子是什么人。 这晚月色昏沉,朦胧胧地圆盘挂在天边,被飘云挡住一半,一如阿桑半明半暗的复杂心情,——希望他们能走下去;也害怕他们果真在一起了,却没能如她所愿永远厮守在一起。更怕那人得了如此绝色,就会将她这个为他费尽思量的“阿妹”彻底丢在一旁,忘却得干干净净。 此时帐中,气氛有些诡异。 赫连郡遣走阿桑,不发一语,将手支在下巴上,歪着头审视着面前的女子。卫雁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准备跟他和盘托出自己所求。 “你过来!”赫连郡突然朝她勾了勾手。 “嗯?”卫雁愕然,朝前走了两步。 “本将军知道,你是海文王的人!”他陡然探身向前,抓住她手臂,扯到自己身侧,将她抵在案前。 “阿桑真傻,她想撮合你我……”他笑了笑,“你呢?为了完成海文王交给你的任务,甘愿献出自己?哦……本将军差点忘了,你似乎……不是黄花闺女了……” “你……”卫雁羞愤难当,挥手向他脸颊打去。 他捉住她挥来的手,笑嘻嘻地道,“本将军倒是不介意,美人投怀送抱,本将军高兴还来不及。只是,想到你是海文王的女人,本将军就有些倒胃口。海文王,差不多可以做你爷爷了吧?” “你……放开我!”卫雁使劲一挣,避了开来,“你胡说些什么?我根本就……就……跟……海……” 她的话没能说完。忽然她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子就软倒在地上。 她用最后的清醒瞬间,看见赫连郡那张越来越近、不断在眼前放大的脸…… 再醒来时,卫雁发现自己躺在一顶宽阔的帐中,外头震天响的练兵之声吵醒了她,这一夜睡得极沉,连梦都没做。她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张虎皮。接触到地面的双脚一凉,竟是赤着双足…… 昨晚最后的记忆回到脑海之中,她立时慌了,掀开虎皮,发觉自己衣裳乱成一团,外袍被脱去,只穿着敞开的中衣…… 卫雁瞬间被巨大的哀伤所笼罩。不堪回首的往事掠上心头…… 阿桑掀开帐帘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套新衣,“阿雁,你醒啦?” 卫雁别过头去,颤声问道:“阿桑,是你安排的,对吗?” “阿雁……我知道我是有些过分,可是……你不是答应我了吗?你无处可去,又需要人守护……” “所以,我需要依靠男人,需要攀附你心目中的那个大英雄?” “阿雁……”阿桑咬着嘴唇,歉疚地道,“我以为,你愿意的……” 卫雁回过头来,冷笑道,“因为他是将军,他武艺高强,他是你的心上人,你得不到他,又想参与他的人生,你就将我献给他,希望他每次看到我,就想到你,对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 难缠的女子 阿桑幽怨地望向卫雁:“阿雁,你这是怪我吗?” 卫雁深吸了口气,指甲掐住自己的腿,告诫自己要冷静再冷静。这里是别人的地盘,自己没资格发飙问罪。“你手上拿的,是给我准备的?” “啊,是!”阿桑见她态度有所缓和,心中一喜,走上前来,将手中衣物展开,献宝似的道,“你看看,这是按你身量改成的男装。你在军营里,顶着这张脸,不大方便。我略懂易容之术,可以帮你……” 卫雁心念一动,“之前赫连郡扮作猎户,与本来相貌完全不同,是你的手笔?” 同样一副黑堂堂的脸,都蓄有胡须,五官却全然变了模样,阿桑这手易容术,可不是她所谓的“略懂”那般简单。 提起自己所擅长的事,阿桑面容发光,笑了起来,“也是机缘巧合,小时候,邻家有个婶婶,她自己的孩儿被拐子拐走了,她思念孩儿,就常把邻人的孩子抱过来,扮成自己孩儿的模样……她说与我有缘,就教了我增肌瘦骨之法。后来她搬走了,我就自己暗中尝试练习。那年阿兄避难于我阿婆家,就是靠我这手易容术躲过了追杀。你知不知道,那回,阿婆说让我帮他易容,他还一脸的不信任,不许我碰他。哼!我一气之下,就把他扮成了一个奇丑无比的老头子,眼睛还瞎了一只,他照镜子看到,气得说不出话来……哈哈,想起来我就觉得好笑……” 阿桑的笑声,渐渐低落下去。提到赫连郡,卫雁的神色变得十分阴郁。毕竟刚刚发生过那种事,她一时之间,真的无法接受。气氛瞬间变得尴尬无比。卫雁无声地接过衣袍,转过身去穿上了,起身拾起被丢落在地的衣衫,她顿时慌了。——她的陶埙不见了! “阿桑,之前有人进来过么?” 卫雁已顾不上去追究昨夜阿桑下药一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连带着阿桑也跟着紧张起来。“阿雁,怎么了?” “有人进来过没有?快告诉我!”她的声调,不由高了几分。 阿桑从没见过她如此气急败坏,“阿雁,到底怎么了?没、没人来过。这是阿兄的大帐,旁人怎会轻易闯进……来……阿雁,你要去哪里呀?你还没有梳头啊!” 卫雁披散着头发,匆匆奔至帐外,赫连郡正站在不远处的平地上点兵,为出发做准备。 “赫连郡!”她高声喊道。 一道突如其来的女声传来,久不近女色的将士们纷纷意外地回头探看。见清晨初阳之下,一个姿容不凡的少女,身穿男装,头发披散着,立在赫连郡帐前,一副要向他兴师问罪的模样,将士们立即会意地哄笑起来。 赫连郡挥手道:“各部将拔营,即时出发,不得有误!” 一个偏将取笑道:“大帅,您不赶紧过去,会不会惹人家姑娘不高兴啊?” “滚!”赫连郡笑骂,“少管闲事!赵昌,今儿你领你的人马做探路先锋!” 那偏将怪叫道:“大帅您这是公报私仇!” “你说什么?”赫连郡眯着眼,阴阴地一笑,“要不要老子给你个更好的差事干干?” “不不不,大帅,您英明神武,治军有方,您吩咐末将之事,自是最能发挥末将才能的,末将这就去,这就去……”那偏将狗腿地应承一番,连忙领命逃了。引得其余的将士都笑了起来,各自领命而去。 赫连郡负手走回自己的营帐,在卫雁面前站定,歪着嘴笑道,“一醒来就慌忙寻找本帅,怕本帅不认账?” 卫雁伸出手,“赫连郡,我的埙呢?” “什么埙?”他瞧瞧她摊出的手掌,伸出大手,将那雪白的小手握住,“也不好生梳妆,如此急切地跳出来寻本帅,也不怕人笑话?” “你!”她翻手一甩,将他大手甩开,“你别装糊涂,快把埙还我!” “嘘!”他猛然低下头来,凑在她耳边,嘘声道,“有事,晚上再说。现在本帅得领军出发了。你去找阿桑,乘她的马跟在我的亲卫队后面……” 见他转身就走,卫雁连忙追上:“等等,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它,快把埙还我!那是我娘亲留给我的遗物!” 赫连郡回过头来,笑道:“哦,原来是令堂留下的遗物。真可惜啊,本帅没拿,是不是你自己弄丢了?” 卫雁气得脸色发青,怒道,“你胡说!昨夜只有你我在帐中,不是你拿了,还能有谁?赫连郡,你快快还我!” 赫连郡嘿嘿一笑:“你这婆娘,好不知羞。昨夜之事,怎好在外头就这么大声地说了出来?” 接着,周围就有几声刻意压低的笑声传来,卫雁回过头去,见身后几个收拾行装的小士兵,正捂着嘴兴味十足地偷听着二人谈话。 赫连郡扬声大笑:“婆娘!休要妨碍本帅行军!” 一整天,卫雁跟随在赫连郡前后,每逢军队停步休整,或赫连郡稍有停顿,她就会觑空冲上去,索要陶埙。 看在旁人眼里,却是昨夜赫连将军新得的女子,不依不饶地缠着将军要求负责任…… 阿桑不知陶埙对卫雁有多么重要,见卫雁已然不介意昨夜之事,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定。同时,又默默在舌底升起一抹酸涩,——阿兄似是喜爱阿雁的,阿雁没好气地缠了他一天,不见他烦,反而是眉开眼笑陪着她闹…… 傍晚,军队就地扎营,赫连郡在营中走了一圈,跟几个将领嘻嘻哈哈地走回自己营帐,门口守卫挤眉弄眼地道:“大帅,那个男装姑娘在里头等着将军。” 几名将领对视一眼,笑道:“不扰大帅休息啦!今夜巡营,末将几人定会加倍留心,大帅您就安心地歇息吧!” 赫连郡也不解释,斜着眼打量着几个下属,咧嘴笑道:“平日没白疼你们,这份孝心本帅领了。不过,瞧着这几天你们似乎不如从前结实啊,这带兵之人,一身松垮垮的肉,可不好看。去,给本帅绕着大营跑十圈!” 又指着那守卫道:“你也不错,尽忠职守,很得本帅欢心。今儿晚上,你去营外十里山上放哨!” 守卫跟几个将领苦着脸道:“大帅,您这也太过分了,属下们不过说了几句真心话……” “嗯……”赫连郡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思索道,“似乎前头二十里黑风岗上也得放几个人去守着才行啊……叫谁去呢……” “大帅!属下即刻去绕营跑圈!” “属下立即去放哨!” 几个将领和那守卫,瞬间就作鸟兽散,跑得不见人影。 赫连郡一低头,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卫雁坐在帐中,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见他进来,连忙迎了上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 卫雁的能力 “赫连郡,我的埙呢?对你来说,那不过是个没用的玩意,可对我来说,却是十分要紧的东西。你快快还我!”卫雁气急败坏地喝道,她已经缠着他讨要了一天,这黑脸瘟神实在是厚脸皮,笑嘻嘻地不住打趣,偏偏不肯还她。 “你是说这个?”独处时的赫连郡,少了一份玩世不恭,挑眉看向她的眼神,深邃而清澈,与白日里刻意戏弄于她之时全然不同。 他的手中,一起一落地抛着一枚圆形物件,分明就是她的陶埙。 陶埙每被抛起一下,她的心就跟着紧紧揪起,直到稳稳地落回他手中,她才又放下心来。 见她紧张地盯着埙,如临大敌,他不由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本帅用这埙,跟你做个交易,如何?” “用我的东西跟我交易?赫连将军好会算计。”卫雁知他不会轻易还给她,索性也不讨要了,自己在座位上一坐,摊开手道,“我倒是好奇,将军能说出什么来。不知民女身上,有什么值得将军惦记。” “嘿嘿……”他低低一笑,弯下身躯,凑近她耳畔,“你身上,本帅惦记的,昨晚便已得手了。你这么快便不记得了吗?” 心中陡然一震,羞恼不已,卫雁反手一掌,就向他打了过去! 手臂被赫连郡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牢牢握住,往怀中一带,卫雁被固定在他身前,动弹不得。犹如重温昨夜的一切,羞耻感席卷而来,她痛苦地捶击他的胸膛,“赫连郡!你混蛋!” 赫连郡浑不在意地一笑,“是你自己走入本帅帐中自荐枕席,如何怪得本帅?难道你还期待着,本帅是那愚蠢无能的柳下惠不成?” 卫雁咬牙切齿地道:“我本是有事相商!算了,是我自己蠢!” “海文王叫你来,是为了印册一事?”他放开她,退后两步,抱着手臂盯视着她,“你以为引诱本帅,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在本帅看来,一个女人,就算再美,也值不了那个价。更何况,你还是海文王那老东西的……嘿嘿……” 卫雁冷着脸道:“请你留些口德。我再说一次,并非海文王派我来,我来此,是为了自己!”“那好,就请你说说你的目的是什么。不要妄图欺骗本帅。”赫连郡好整以暇的抱着手臂,歪头望着她,似乎在说我就看看你能编出什么花样来。 卫雁深吸一口气,昨夜就该说出的话终于有机会说出口,而自己所牺牲的,却已太多。她根本不敢去想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即使她已不再完整,也不代表她就能麻木的对待此事。曾经她遇到这种事会痛苦得想死,可现在她不愿为此而死去,她想活着,想好好活着,即使苦不堪言,即使无法承受,即使此刻面对着这人,她羞耻得想逃…… 可她仍然强迫自己与他对视,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想要阳城册印!没错,你想的没错,我要的的确是这样东西!可我不是为海文王,并非他派我至此。我要这件东西,有我的用处。只要你与海文王的三日之期一到,也就是三天后,我立即便将其归还。” 赫连郡不置可否的笑笑:“那你说说,本帅凭什么给你?就凭,你与本帅有过一夜露水恩情?你当本帅是个情种?一座城池,换取一夜风流?” “我说过!”卫雁音调提高了些,“三日之后,我就把东西还你!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派人跟着我。我一定会还你!” “抱歉,本帅倒不是怕你不还,本帅还得靠它来赢赌约,本帅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海文王那老东西垂头丧气的嘴脸。你什么好处都不能给本帅,本帅凭什么浪费打击海文王的大好机会来帮你?再说,你的话说的不尽不实,本帅信不过你!” 赫连郡的话,说的简单直接。卫雁虽有些丧气,也不能不承认,此人算是个光明磊落之人。 “赫连将军,民女可以与你约定,三日后,待民女用过册印之后,可帮将军您办一件事。比如,帮你打探一些你想知道的情报。比如,……” 蓦地,她眸光一闪,想到了某个可能,“我可以帮你……掌握宇文睿的全部军情……” “凭你?”赫连郡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竟笑出声来。“宇文睿一妻一妾,均为圣上所赐,绝非沉迷女色之人。你想迷惑于他,恐怕比迷惑本将军更为不易。” “我……”卫雁颇为窘迫,赫连郡的话虽难听,却并没有说错。她这样的表达,几乎就是在对人说,我的武器唯有美色,我可以用美色迷惑于人…… “再说,本帅一个守边关的人,要知道旁人的军情做什么?”赫连郡伸了个懒腰,无言地下了逐客令,似乎已经没兴趣再听她啰嗦下去。 “将军!我……宇文睿对民女,曾有些许……好感……,民女愿为将军,做一回细作……将军别急着否认!玉门关距阳城千里之遥,将军岂会因一个可笑的赌约而留守阳城附近三月之久!将军应是早已听闻宇文睿集结人马意图攻城掠地,为争夺王座作准备一事……将军又从郑静明手中夺走庆王兵马,保存庆王实力,将军的目的,并不难猜!” 她说完,朝赫连郡冷冷一笑:“将军笑得有些勉强,可见,民女没有猜错。” 赫连郡眸光更显深邃,抿唇笑望着她,并不言语。不承认,也没有否认。 卫雁继续说道:“将军早就知晓皇上龙体有恙,命不久长,因此将军胆敢抗命。将军岂会将小小阳城与流寇首领海文王放在眼里?将军所谋,该是整个天朝廷大局!将军,皇上已经殡天,现在,正是您夺取军权,替太后把持朝政的最佳时机!将军,民女可曾说错?现在,您觉得,民女有没有资格借您册印一用?” “将军取用册印,不过为除去海文王这一后患,民女取用册印,可保证得到相同效用!您大可放心!民女愿立字据,若违此约,不得好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 后悔的阿桑 “将军,您这是何意?” 她立在当门处,不肯挪动脚步。 他不悦地道:“何意?你来本帅帐中,难道不是陪本帅睡觉?过来!” 卫雁双眉蹙起,“将军,您再如此,请恕民女……” 她话未说完,只见眼前人影一闪,赫连郡已跳至她面前,将她手中被子一丢,身子一弯,将她抱了起来。同时,他朝外喝道:“今夜帐前守卫何在?竟容他人窥视本帅?自己去领三十军棍!” 只听外头一声哀鸣,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传来:“阿桑姑娘,你害死我们了!” 赫连郡又喝道:“怎么,本帅的命令,你们听不见?需要本帅亲自来行刑么?” “属下遵命!” 几个守卫垂头丧气地在外应了。 卫雁陡然提起的一颗心,缓缓定下。原来……阿桑在外窥视…… 赫连郡对自己的亲密行为和言语,显然都是做给阿桑看的。 卫雁心道:“事已至此,索性豁出去,送佛送到西。赫连郡不是想要阿桑死心么?自己既然已经担了这恶名,还怕什么?” 双臂一缠,抱住赫连郡头颈,媚眼如丝,笑靥如花,娇柔无限地道:“将军……您这般凶巴巴地,人家好怕!” 那托住她身体的手臂,登时一僵。 卫雁仔细看向帐外,果然见到一个黑色人影,映在牛皮帐上。细细瘦瘦,不是阿桑是谁? 她就再次轻启红唇,嗲声道:“将军,您怎么不动?抱人家去榻上可好?” 帐外那黑影似乎顿了顿,然后便走开了。 帐外几个待领军棍的守卫松了口气,“大帅,窥视之人已走了,属下等……” 赫连郡沉声道:“哼!你们耳朵不好?需要本帅说第三遍?” “是!”属下等即刻去领罚! 守卫们踢踏着脚步渐渐远去。 帐外静了下来。 而帐内,更是静的诡异。静得听得到彼此的呼吸之声。 卫雁回过神来,欲要挣脱赫连郡的搂抱,抬眼一瞥,却见他黑黑的脸上,似有一抹不甚自然的红晕。 若非她与他如此贴近,只怕还看不出,他竟是红了脸! 此刻他全身僵硬,双手机械地托抱着她,面上的表情亦是不大自然。 卫雁轻捶了他一下,“赫连郡,放我下来!” 他嘴角一抽,咳了一声,将她放在地上,背着手走到案前,自行倒了一杯酒仰头饮尽了。自始至终都不曾再看她一眼…… 卫雁有些哭笑不得,心道:“赫连郡这是搞什么鬼?” 她也不理会他,将被子拾起,铺在帐门侧旁,躺了下去。 一夜无话。卫雁起身时,腰酸背痛,虚弱至极。虽底下铺着被子,可那寒凉之气,仍是透骨袭来。加之赫连郡那厮在侧,她如何安睡?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无精打采地随军而行,只惹得近身守卫的将士们闲话连连,纷纷拿二人的私密事打趣。 赫连郡厚着脸皮笑骂:“这等好事,你们自然羡慕不来!都给本帅远着点,休要看坏了本帅的美人!” 阿桑今日十分沉默。 她遥遥骑马随行,并不像从前一般,寸步不离地跟在赫连郡身后。 赫连郡似不在意,一路与卫雁刻意亲密,一时并辔私语,一时递水递食。卫雁心中不安,偷觑阿桑的神情,似大有失落之意。 阿桑想撮合他俩,可并不是想要她彻底夺走他的心啊! 卫雁倒是能体会赫连郡的苦心,既是没有未来,没有结果,又何必给她希望?不做绝了此事,只怕她这一生都要对他牵肠挂肚,对她婚后的生活也没什么好处。 赫连郡,这是何等用心? 为一个不可能属于自己的女子,如此煞费苦心。 这是怎样的深情? 而他自己,心情又该如何? 阳城越来越近,明日,大约就会到祁镇。过了祁镇,就是阳城了!海文王,左护法,就在前面! 她要赢,必须赢。不管代价是什么! 是夜,她躺在草地上,仰望星空,身畔之人,是近两日郁郁寡欢的阿桑。 “阿雁,他待你好么?” “谁?赫连郡?嗯……” “他从没待我那般好过。总是对我凶巴巴地。从没有抱我上马下马,没有给我披过披风,你脖子上挂着的那个狼牙坠子,我跟他要了几百回,他都不肯给……” 卫雁苦笑道:“阿桑,你自小在马上长大,何须人抱你上下马?” “那怎么一样?他总说,当我是个小兄弟……我摔进泥里,不说拉我出来,还蹲在旁边笑半天。总是说我未来相公命苦,竟然要娶一个男人婆当妻子。说阿婆当年看错了人,领回来一个会吃空自家粮仓的大肚汉给自家当儿媳妇。……你说,我就那么不堪么?怎么在他心目中,我就一点好处都没有呢?阿雁,是不是,男人都喜欢像你这样,柔弱、漂亮的?我这种骑马射箭、能赶走山贼的女子,只会把男人吓跑?” 阿桑说着,捂住脸哭了起来。 “我不想嫁给阿婆的儿子,他外出读书四五年,只来过几封信,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我想和阿兄一起行军打仗,陪在他身边,帮他拭剑喂马,给他缝衣疗伤,把他扮成各种可笑的样子,陪他去闯龙潭虎穴。阿雁,你才与他在一起几天,为什么,他要你不要我?” 卫雁叹了口气,坐起身道:“阿桑!这件事,是你一力促成。你用了什么药,会有什么效果,你比我清楚。难道我愿意平白跟了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陌生男子?你当我是什么人?是不是我无家可归,又受过你的救助,所以,这辈子就该听从你的安排?……你别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件事,我以后不会再提。如今,他待我不错,为报你的恩情,我已认命。可你此番言语,是希望我离开他?还是希望我在他面前常常提及你的好处,撮合你们两个?阿桑,你不如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阿桑见卫雁动了真怒,不由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一旁,赫连郡远远走过来,向卫雁招手道:“久待你不至,本帅特来寻你。哦,阿桑也在,还是你待阿兄最好,送上这样知冷知热的美人,你放心,阿兄会好生疼惜于她。待归去玉门关,就与她成婚,说不定,还要赶在你与意林老弟前头。” 他宠溺一笑,望着卫雁的眼神,满含深情,“夜里风大,走吧!” 卫雁并未去瞧阿桑僵硬的表情,她朝赫连郡快步走去,被他一把揽住纤腰,顺势靠在他身上,随他朝营帐走去。 阿桑立在他们身后,背影茕茕,无比哀伤。 卫雁低叹:“赫连郡,你不怕,伤她太深了么?” 赫连郡尚未答话,就见一名亲兵,气喘吁吁地奔过来,“大帅,斥候在西面三十里处,发现一队人马,约数百人,没有任何旗帜标识。似乎朝着阳城而去!” 赫连郡眉眼一竖,抿着嘴唇,道,“莫非,又是海文王那老贼?”(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暖床丫头 “这么说,你是要杀海文王?你那个戴面具的朋友同意么?” 他说的人,是染墨?他何时见过染墨? 见卫雁讶异地看着他,赫连郡淡淡一笑,“海文王身边的人,也曾戴着此种面具出现,你跟他不可能没有关系。” 卫雁道:“这件事……我不知怎么跟你解释,不错,我的目标的确是海文王,但不是要杀他。海文王还不能死。” “那这件事没得谈!”赫连郡眉眼一竖,“你觉得,本帅会让一个从本帅手中溜掉过的人好好活着?好让他不时出现一下,提醒世人本帅曾因此人遭受贬斥?” 卫雁争辩道:“可是,他不溜走,将军您出现在此地的事,如何圆过去?明明是您故意放他走掉的!”卫雁觉得,突然之前,似乎自己看明白了许多事。她之前,并不曾关注过朝廷、世家、各派势力,如今用染墨给她的消息稍做串联,竟想通了许多关节。她不知自己说的对不对,她大胆猜测,尽量用最平缓的声音,最自信的态度,与他对谈。而事实上,她手心全是汗,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她紧张极了,也心虚极了。 好在赫连郡并未纠结她的话语,他微笑道:“婆娘哪里来的这许多消息?原来并非只有皮相不错,内里倒也不是草包。阳城也好,海文王也好,如你所言,的确不是大事。宇文睿之事,稍后再谈,眼前,却有件旁的事,需要你做。如果你做的好,说不定……” “我做!”她立即答道,生怕晚了一瞬,他就要反悔。 “你不问问什么事?”他捋着下巴上的胡须,促狭地笑了。“让你给本帅当暖床丫头,也肯做?” 卫雁不由气结:“赫连将军,我以为,我们是在说正事!” “当暖床丫头也是正事。本帅常年在关外,对着的都是些大老爷们,若是有个暖床丫头,啧啧,那就不用对着镇上卖酒的大娘流口水了……” 料不到他说这种下流话,卫雁怒道:“赫连将军,戏弄民女很有趣么?” “是你自己说的,你做。不是么?” “请赫连将军说回正事。您所说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就是这个,暖床丫头啊!”他睁着眼,摊着手,一脸无辜。似乎在说,本帅明明很认真的在说,是你自己觉得本帅是戏弄你啊。 卫雁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在白费唇舌,对着这个赫连郡,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她不发一语,转头就走。 “哎哎,你去哪?说正事呢!”赫连郡嚷嚷着,却是留她不住。眼见她已走到帐门处,手指就要去掀帘子了,他急忙道:“你的埙还在这儿!” 提及陶埙,卫雁如何还舍得离去,回转身来,“你将埙还我,之前说过的话,一笔勾销。我即刻离开你的大营,后会无期!” “那不行!”赫连郡厚脸皮地笑道,“你都已是本帅的人了,本帅岂能不负责任,让你一个人去对付海文王?” “赫连郡!”卫雁又羞又怒,声音陡然拔高,“你究竟想怎样?” “不想怎样。你留在本帅身边,待回到玉门关,阿桑出嫁后,本帅自然放你归去。” 怎么也想不到,赫连郡打得是这个主意。为了一个阿桑,他宁愿牺牲自己的尊严,输掉赌约,奉上阳城册印? 阿桑对他如此重要,莫非他,对她亦是有情?那又为何不干脆表明心意,与她双宿双飞? 转念一想,卫雁明白过来,赫连郡虽一直不受皇上待见,毕竟还有太后这个姨母撑着门面,又肩负重任,手握兵权,这样一个人物,岂能娶一个父母双亡来历不明的民间女子?就是为妾,以阿桑的出身,也不够格啊。而他的婚姻,太后只怕是早有主意…… 至于他与自己,就更不可能了。阿桑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赫连郡愿意,就可以随便跟谁在一起,因此强将卫雁与赫连郡凑成一对。——她到底还是对朝廷之事了解太少。如果卫雁真的与赫连郡在一起,回到京城后,只怕第一个要杀她的,不会是徐家、郑家,而是太后! 再加上阿桑提过的那位“阿婆”,于赫连郡有救命之恩,因此赫连郡才不能向她的准儿媳动手吧? 再联想糊里糊涂的昨夜,卫雁心底突然蹿出一簇希冀的火花。——“赫连郡……昨夜,其实什么都没发生对不对?” 一切,都是做给阿桑看的! 自己醒来,除了衣衫不整,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卫雁掩饰不住心内的狂喜,双眼亮闪闪地,似有水光。 太好了!自己……不用再为此事而痛不欲生…… 曾经的噩梦,并没有重来…… 赫连郡捋着嘴唇上的一撇小胡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婆娘,你说什么,本帅听不懂。你已是本帅的人了,本帅没让你走,你就不能走。明白?” 他说着,伸出手,将陶埙递向她。 卫雁连忙上前接过,堪堪触到那埙,不料,他收回手臂,又将埙收进怀里。 “阿桑成亲前,这东西,就先放在本帅这里。” 不待她回答,他从颈上扯下一条挂着狼牙的链子,递给她,“此物乃本帅贴身所佩,从今儿起,你时时戴着,没本帅的允许,不得摘下。同样的,阿桑成亲后,将此物归还与本帅。此物若是有失,哼哼……别怪本帅砸烂你的宝贝埙!” 陶埙事关地宫圣主之位,焉能落入外人之手?卫雁道:“赫连郡,此物开不得玩笑,实是家母遗物,请你归还与我。” 赫连郡嘿嘿一笑:“行!看本帅明日心情如何,再论此事。你从今夜起,歇于本帅帐中,可有疑议?” “什么?你……”卫雁被他绕得头痛,这人实在难缠,她已完全败下阵来。 “不愿意?那……”他说着,高高抛起陶埙,“万一本帅接不住,咔嚓,它碎了,你可别怪本帅……” 卫雁无力的扶额道:“民女……遵命。” 假凤虚凰,扮作鸳鸯。不就是损了名声么?她早已声名狼藉,还在乎清誉何用? 卫雁从阿桑处抱来一床薄被,在将士们的阵阵怪笑声中,走入赫连郡大帐。大帐之中,一灯如豆。卫雁抬头向赫连郡看去,登时慌乱得想逃。 赫连郡已经卸去甲胄,裸着半边臂膀,朝她招手道:“婆娘,你过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行军路上 “即刻命赵昌带一千人马,在西翼做好防守准备。先不要打草惊蛇,今夜全军不得设帐起火,随时准备迎战。” 赫连郡吩咐完,转过头来望向卫雁,微笑道,“你去找阿桑,本帅派几个人护着你俩。” 卫雁点点头,走回去找阿桑。 赫连郡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脸上笑容瞬间淡了下去。他捏着自己唇上那撇小胡子,心里一阵打鼓,——这个女人,透着古怪。一路上她那些遇险经历,寻常没落世家小姐岂可轻易躲过?她与海文王究竟是什么关系?那路人马,会是她引来的吗?还有那个戴面具的人,堪堪两招就能击退郑静明,绝非寻常侍卫。 整个军队无声地拔营熄火,规规矩矩地各隐行迹。平日里常见将士们混在一处胡乱玩闹,卫雁还道赫连郡治军不严,根本压不住属下呢。此时她方惊觉,原来这些人做起正事来,竟是如此训练有素。 赫连郡命骑兵先行前进,去往阳城之外待命。自己与亲兵们一起窝在草丛里,啃着冷硬的干粮,丝毫看不出他是什么大帅。 说起来,“大帅”这个头衔,还是之前讨伐海文王时,皇上赐的,——镇逆骁勇武英大元帅。后来海文王逃走,赫连郡就被贬斥,皇上的圣旨只寥寥几句,说道赫连郡有负圣望,敕令其即刻滚回玉门关守边,非诏不得擅离职守。 皇上没有言明收回,这个帅位头衔,就被赫连郡厚脸皮地顶到今日。 卫雁眸光闪闪,想不通为何赫连郡一个有外族血统的人,能够统领这许多兵马。他的出身在京城世家眼里,就是个笑话。朝廷之人,多半耻于跟他结交。而他又的的确确是太后的外甥,皇上的表弟,算得上是皇室的自己人。这样一个不尴不尬的身份,说是备受重用,算不上。玉门关气候恶劣,人烟罕至,生活条件艰苦,赫连郡如今三十多岁,连个妻室都没有;可要说他不受重用,却也不见得。宇文睿逼宫谋反,赫连郡从千里之外回京勤王,被授予大将军之职……若非他连番胡闹,惹恼包括镇国公在内的诸多朝臣,恐怕早已被留在京中,坐享荣华…… 如今朝中局势大变,未来这赫连郡能够有何作为,还是未知之数。 卫雁收回目光,余光不经意地发觉,阿桑一直盯着自己细瞧。 “阿桑,怎么了?” 阿桑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阿雁,阳城快到了,你不是说,要我替你易容么?你想变成什么样子?” 卫雁低头想了想,“我的身量,即使扮成男子,也会被一眼认出来吧?你就给我扮成一个样貌平凡、不大起眼的女子可好?年纪可显得大些……会不会很难?” 阿桑笑道:“这有何难?” 阿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各种小刀子小刷子、粉末、棉团、兽皮等等…… “就用这些东西来装扮?”卫雁好奇地道。 “就地取材不易,我也无法随身携带太多。好在你的要求极为简单,只要加粗眉毛,把双眼变细小些,嘴唇加厚些,再将肤色变得发黄晦暗,应该就可以了。”阿桑一面说,一面打开一个小瓶子,倒出些许灰黄的香膏,抹在卫雁脸上。 “这是我用花汁和珍珠粉末调出来的香膏,加了特殊的药在里面,用水化不开这颜色,你不用担心会像你之前抹的黄泥那样,遇水就融掉了。” 清清凉凉的膏体抹在脸上,气味好闻,又十分舒服。卫雁不由对阿桑的本事,多了一重敬慕。 “阿桑,你真了不起。骑马射箭,攀岩涉水,没什么难得住你,你还懂易容之术……” 阿桑闻言笑了起来,一扫几日来的阴翳,“阿雁,你不用羡慕,很简单的,你要是想学,我教给你。”阿桑本就是洒脱女子,说笑几句,几日来的不快和心结,就渐渐消弭于无形。 天光乍现,斥候来报,那数百人马,已取官道直入祁镇。赫连郡吩咐斥候跟随打探,挥手命全军照常行进。卫雁和阿桑来到队伍前头,阿桑笑道:“阿兄你瞧,这是谁?” 赫连郡将装扮过后的卫雁上下打量一番,“唔,不错,这个样子,倒比之前瞧着顺眼。” 卫雁为之气结,不予理会。却惹得阿桑大声笑了起来,“阿兄,是不是阿雁本来样貌太美,令你自惭形秽?” 赫连郡捏着小胡子,挤眉弄眼地笑道:“怎会?本帅英明神武,器宇不凡,就是九天玄女下凡,也要哭着喊着求着闹着给本帅当小妾。” 阿桑笑得更是喘不过气来,“阿兄,你脸皮真厚!” 赫连郡嘿嘿笑道:“此言差矣,本帅这是实话实说。难道非要学着那些虚伪文人模样,但凡人家夸赞两句,就道‘岂敢岂敢’、‘过奖过奖’?” 两人笑语数句,亲兵来报,又有新的军情,阿桑便退到后面。卫雁待亲兵离去,趁机上前道:“将军,还请兑现诺言,民女今日欲离队前行,先至阳城了结海文王一事。” 赫连郡没有迟疑,点头道:“也好,明日就是三月之期。你且前去。” 命人牵来一匹马,马上系着一个布包,他道:“里面便是册印。” 卫雁怎想得到,他竟如此痛快,“你不怕我失了册印?不怕我一去不返?” 赫连郡裂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道:“你若是连这点事都不做到,只怪本帅看错了人!再说,本帅说过,没有本帅的允许,你哪儿都走不了!” 卫雁朝他抱拳一礼,“多谢将军信任!告辞!” 行至前方十余里处,便见到树上懒洋洋地卧着一人。银色面具在从树叶缝隙透出的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染墨!” 卫雁唤了一声。 那人闻言,从树上轻飘飘地落下,取下面具笑道:“姑娘,是我。染墨没来,你是不是有些失望?” “洛言?染墨何在?为何是你在此接应?” 洛言不悦地哼道:“姑娘这是不信任洛某?”(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故人来了 “洛前辈别见怪,我没那个意思。只是,之前,您不是跟那个叫卿岑的谋士……去往郑静明的营中助他脱困么?后来究竟发生何事?你为何在此?” 那漫天纸片,与纸片上的字句,离间了汝南军和郑家军,令宇文睿有机可乘,致使郑静明大败。到现在,卫雁还没能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 洛言垂头一叹,“唉!别提了!卿岑这个糊涂鬼!” “莫非……是卿岑中途倒戈相向,帮了宇文睿?”卫雁心中的疑团得到证实,暗自背脊发凉。卿岑这样的谋士,一言即能决定全军胜败,中途倒戈……此人品行实在令人无法认同啊。 洛言颇为无奈地道:“此人乃是洛某引荐给姑娘的,他做出这种事,洛某也深感羞愧。只是……此事怪不得他!此人偷生世间,只为复仇。如今却有人相告,他为之复仇的那人,仍存活世上……” “这么说,他在乎的人,在宇文睿手上?”这么一解释,卫雁倒是理解了卿岑的所作所为。这卿岑,是个重情义的性情中人! “其中自有左护法在捣鬼!洛某分明瞧见,宇文睿军中,左护法的妾侍林氏曾出现过……林氏看似和气,其实,是个极有手段的女人。相信宇文睿就是听了她的言语,才能抓住卿岑的软肋!” “林氏……”卫雁默默念道,原来就连海文王身旁的女人,都这样不简单。独自行走于宇文睿大军之中,跟男人一般谈论战事军情…… “染墨另有要事处理,请姑娘与我先入祁镇。” 洛言如今,对卫雁的态度有着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她对长生所说的那番话本已令他对她生出几分好感,加之她愿意暂时放弃自己的仇恨,大费周章地令郑静明欠下地宫人情,以保全长生一个人的性命……行行种种,不能不令他承认,这个小女人比海文王有人情味得多。 换作海文王,大概不会把一个少年刺客的性命安危,放在眼里吧?更甚至,他会直接杀了长生,以惩他不能完成刺杀任务之罪。 洛言伴着卫雁,进入祁镇,来到一座不甚起眼的宅院之内。 明堂香案之下,扭动机关,里侧墙壁上,便现出一道暗门。卫雁与洛言从暗门进入,拾级而下。张奇许虎等人皆在内等候,见到卫雁的样貌,均是愣怔片刻,才猜出是她。洛言道:“长生去哪了?” 张奇垂头道:“洛大哥,怪不得我,长生那小子,趁我等不备,偷偷溜了出去。” 洛言怒道:“我将人交给你,你却说怪不得你?” 当下朝卫雁一礼:“犬子尚有性命之忧,请恕我……” “洛前辈,您只管去寻长生!我与诸位在此等候染墨,印册已经到手,只待通知海文王,前来认输投诚!” 洛言点点头,一闪身就不见了人影。 卫雁等染墨数个时辰不至,心里有些忐忑。 染墨向来行事稳妥,从来不曾有过这等情况。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张奇等人早已不耐,纷纷表示要出去瞧瞧情况。 卫雁一时拿不定主意,正踌躇间,外头有了响动。染墨戴着鬼头面具,快步走了进来。 他匆匆朝卫雁一礼:“姑娘!属下已约左护法于明日未时在阳城地宫分舵见面。” 卫雁松了口气道:“原来,你是去见了海文王!这是阳城册印,你先收好。” 染墨双手接过,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另外……属下带回一人,说是与姑娘有旧……” 卫雁奇道:“是谁?难道是……”从海文王处带回的,难道会是卫姜? “属下将她安顿在祁镇南街惠安客栈……” 卫雁连忙道:“快带我去!” 来到惠安客栈,卫雁走上楼去,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许久未见卫姜,不知她是否一切安好?染墨朝其中一间房点了点头,卫雁伸向那门的双手,指尖微颤…… 她在门边轻敲,内里传来一个熟悉而悦耳的声音,“是谁?” 卫雁怔住了。 不是卫姜,而是…… 门被从里面开启,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走了出来,“你是……?” “袁先生?”卫雁诧异道,“为何你会在这里?我是卫雁啊!” 里面的女子,正是有节烈名伶之称的薛清霜,也就是卫雁的教习先生,——袁胜云。 卫雁虽失望来人不是卫姜,能与袁先生重逢,却也是格外欣喜的。 两人走进屋中叙旧,谈了许久。 问起为何袁胜云会随染墨来此,袁胜云方道:“雁娘,你可知?我那夫郎竟未死!海文王为控制于他,一直着意找寻我的下落,对他却谎称我已为他殉节。多年来,我以薛清霜之名在京中行走,我那夫郎一直不知薛清霜便是袁胜云。当年,宇文睿与他有过接触,多次招揽于他,他不愿掺入党派之争,因此一直不肯应承。后来我被汝南王世子所夺,他更恨透了宇文氏一族……直至前些日子,宇文睿挥军截堵镇国公世子,原本我夫郎为镇国公世子效力……” “你那夫郎……名唤卿岑?”卫雁突然明白了,为何卿岑会突然倒戈。 “他本叫岑青。卿岑,是他的化名。”袁胜云点点头,“此事都怪我。要不是我被海文王所制,他们就无法强迫他做下那等小人之事……” “你可知,为何海文王要相助宇文睿?” 袁胜云低头想了想:“我知道得不甚清楚,只能把自己猜到的,跟你说说。镇国公府自来是皇家臂膀,拥军甚众。借宇文睿之力,打击郑家军,搅乱九州格局,应该是海文王的目的。郑家军有损,各地起义军的力量,如宇文睿、李培斯等人,各领一方兵马,挑战皇权,均有问鼎王座之心。联合各方力量,先行打压削减朝廷兵马,再各逞其能,瓜分天下,这应该就是海文王的全盘计划。” 卫雁点头道:“袁先生,我如今的情况,你都知道了么?” 袁胜云轻叹一声,“我虽不知详细情况,但也可猜出,你这一路颇不平顺。染墨将我从海文王处劫来,我原还担心,直到他说起你,我才知道,原来你便是地宫之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姜夫人 却说此时海文王处,已经乱作一团。袁胜云作为用来控制智囊卿岑的重要人物,竟被染墨悄然带走,海文王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谋士们各自提议,有的说,要去找染墨要人,将袁胜云带回来,以用于长期牵制卿岑。有的说,既然卿岑不能为己所用,又有倾向于右护法染墨之意,不若杀之,以绝后患。 说到明日阳城之约,海文王淡淡地道:“诸位可猜得出对方用意?明日便是赌约生效之日,赫连郡绝不会放过此次羞辱本王的大好机会,本王正有避其锋芒之意,故应承右护法之邀。本王试图明日劝得卫氏女子随本王前来谷中,令其传授本王吹奏幽冥圣物之法。尔等意下如何?” 几个属下心中明了,海文王用词客气,可话中的意思,却是十分霸道。他是想劫掳卫雁,强迫其献出幽冥圣物和圣主之位。若非幽冥之声必须使用历代圣主代代相传的特殊方法方能吹奏,恐怕那个卫雁,早就死于海文王之手。当下几个属下点头笑道:“早当如此,主君太过仁慈,已恕她自在至今。” 海文王道:“右护法大多势力均在京都,跟随在外的宫众之数不及本王,本王此次行动,虽有必胜之心,却只怕……无法令其他宫众心悦诚服,尔等可有良策?” 不待众人答话,就听外头一人大声道:“主君,属下有要事禀告!” 海文王朝外看去,见几名守卫架着一白衣少年,说话之人,正是那少年。 海文王挥了挥手:“让他进来!” 守卫放开少年,任他快步走了进去。 “长生,你为何在此?任务可完成了?”海文王柔声相问,对少年极为和气。 长生愧疚地垂下头,“主君,属下无用!没能杀死郑泽明……” “唉!”海文王长长地叹了口气,语调中有无奈,也有惋惜,“长生,你还年幼。也是本王思虑不周,不该叫你去做这件事……” 长生羞愧不堪,流下泪来,跪地拜道:“主君,属下无能!求主君赐罪!属下有负您多年来悉心栽培,属下无颜面对主君!” 海文王瞧着他跪地叩拜,别过脸去,似十分不忍,“长生,你这是何苦?如今,你与你父亲已然团聚,不如,就跟着他,同为右护法效力吧!右护法虽与本王意见不合,却同为地宫中人,你为他效力,本王也不会有不悦之心。” 面前这人,亦父亦主,乃是长生自小最崇拜的英雄人物,如何当得起他说出这般锥心之言?长生痛哭流涕,不住叩头苦求。 一个谋士瞧了瞧两人的脸色,暗暗一笑,走上前来,道:“长生,你完不成任务,难道主君会舍得杀你?你只管归来如实禀告便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是明知右护法处处跟主君对着干,还跟你父亲一同去相帮右护法!你叫主君情何以堪?唉!你也别哭了,主君疼爱你,一如疼爱自己的亲生孩儿,你这般哭求,只会让主君心里难受。你适才说道,有要事禀告,究竟是什么事?” 长生闻言,擦了擦眼泪,抬头道:“主君!属下听说,那卫氏女子已经从赫连郡处取得阳城册印,明日约主君相见,是想当面羞辱主君!” “你说什么?”海文王闻言吃了一惊。 这怎么可能?赫连郡手握重兵,实力非凡,自己屡次败在此人手上。卫雁一个小小女子,凭着染墨带着的那几个人,如何从他手上夺得册印? “属下虽不知那卫氏是如何得到的册印,但依我父亲和右护法之言,此事不似作假。明日之约,还请主君三思……”长生望着海文王,眼中满是关切之意。丝毫不觉得自己背叛父亲,亲近海文王,是件错事。 几个下属颇难相信,一人道:“主君!那卫氏不过是个落魄贵族之女,岂会有这等本事?莫非是那染墨……?” 海文王沉吟道:“只怕,此事不简单!” 他站起身来,在厅中踱起步来,苍白的面上带着些许狠厉,“倒是本王小瞧了那个卫氏!她来自京城,又是世家之女,听闻曾于御前献艺,说不定,她早就认识那赫连郡……” “怎么会?”适才与长生说话的那谋士道,“赫连郡十多岁就被送入军中,在外十五年不曾回京,那时恐怕那丫头还没出生。他们怎可能认识?” “你忘了?赫连郡去年年中,可是回京勤王过!”另一人道,“说不定那卫雁凭借美貌,勾搭上了他!” “咣当”! 一声异响,自外而来。众人皱眉看去,见姜夫人立在厅前,她的侍女小娟正慌里慌张地跪地捡着刚刚打翻在地的托盘。 姜夫人如今已有七八个月的身孕,除却肚子臌胀,面容四肢仍如旧日般,瘦弱纤细。她皱眉望了望手足无措的侍女,朝海文王盈盈一礼:“主君,贱妾这个婢女,实在笨拙,不小心打翻了东西,扰了主君和各位议事,请主君原谅!” 崔凝娟跪地道:“主君饶命,夫人饶命,是……是奴婢……笨手笨奴婢……” 海文王咳了一声,挥手道:“你且退下!” 崔凝娟立即跌跌撞撞地逃了。姜夫人抚着肚子,笑望着海文王道:“主君,贱妾也告退了。” 海文王点点头,又与下属们商议起来。 姜夫人转过脸,脸上的笑容瞬间淡去。她的眸中闪着一抹复杂情绪,刻意放缓的脚步沉重不已。 走到自己房前,却见十三公主挽着林夫人的手臂走了过来,姜夫人连忙行礼道:“姐姐,十三公主。” 林夫人柔声道:“听闻你亲手做了桂花糕送去给主君,怎地回来得这样快?” 十三公主哼道:“君父根本不喜甜食,有些人,只怕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姜夫人赧然一笑:“托盘被小娟笨手笨脚地打翻了,没能献于主君。送去给姐姐的那份,姐姐可尝过了?” “甚好。只是,我亦不大喜食甜……你身子不便,今后,莫要再如此操劳了。我正要与福儿一同去前厅,与主君商讨联合宇文睿共抗朝廷一事,不便耽搁,改日再来看你。”(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 徐郎!卫姜! 听林夫人如此说,姜夫人连忙避让一旁,道:“不敢耽搁姐姐与主君的大事,姐姐慢走。公主慢走。” 十三公主扬着头,傲慢地白了她一眼,撇嘴道:“有些人就知道使些妖媚争宠的手段!也不嫌寒颤!殊不知,我君父最看重的,却是林夫人您这般,可为他分忧的知心人!” 林夫人低声劝了一句,十三公主才不再多言。 姜夫人捏了捏手中的帕子,没有言语,低头走向自己的房间。 入夜,海文王来到姜夫人房中,姜夫人亲自倒了杯茶给他。 海文王并不接茶,他一脸疲累,轻轻握住姜夫人雪白的手,柔声道:“你坐。咱们夫妻二人,说说话?” 姜夫人关切地问道:“主君,您有烦心事?” 海文王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好容易林氏做成了这事,偏被那赫连郡搞鬼给破坏了!卿岑如今本王还用得上,失了那袁胜云,本王恐留他不住!一个一个,都不让本王省心,难道真要让本王明日,去向一个小丫头认输磕头?” 姜夫人低声道:“贱妾也曾听林姐姐说起,咱们宫里,多了一个手持圣物的女子。那究竟是什么人?” “是个……嗯,年轻女子。对了,你不是来自京城么?说不定听说过她。此女名唤卫雁,据说,曾在御前献艺……” 姜夫人被握住的双手一颤,抬起双眸,正对上海文王似能看穿一切的眼。 在崔凝娟失手打翻托盘那一刻起,他几乎就可以肯定,姜氏必与卫雁有些关联。他并未逼迫于她,反而越发放低了姿态,握住她的手,用指头揉捏着她的手心,柔声道:“你认得此女?” 姜夫人勉强扯出一抹笑来:“主君……说不定,贱妾有办法,能将她手中册印取来……” “哦?”海文王伸手一揽,将她抱在怀里,轻抚她圆滚滚的肚子,温和地道,“你与她很熟么?” 姜夫人回抱住海文王的脖颈,苦笑道:“说不上熟……,但是,在她面前,贱妾还算说得上话。只是……贱妾不明,为何她会拥有地宫圣物?据贱妾所知,她只是一个寻常的闺阁小姐,怎会与江湖势力扯上关系?” 海文王眯着眼,幽幽一叹,“本王也想知道,此事还在打探,可她手中的圣物,的确是真的。幽冥之声,外人听不出门道,宫中的老人儿,却都能听出不同。这东西,做不得假……” 姜夫人见他一贯和气的脸上,布满阴云,不由伸出雪白的十指,在他眉间轻抚,“主君,你别担心,其实你身边,除了林夫人能帮你,贱妾也能。你让贱妾去试试,好不好?” 海文王似极为难,皱眉道,“你怀有身孕,本王岂能让你前去冒险?” 姜夫人嫣然一笑:“主君,你且放心,到了卫雁的地盘上,只怕,她第一个就要豁出命来保我。” 夜晚的祁镇,宁静祥和。此处民风淳朴,商业不旺,太阳落山后,就家家闭户,少有外出者。 卫雁安顿好了袁胜云,吩咐染墨着人好生护卫,只待岑青前来与之相聚。 染墨和卫雁跃上房梁,走在屋檐之上,忽听下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染墨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与她低伏于屋脊上。向下看去,见一众官兵拥着几个官员模样的人,正朝着驿馆走去。 染墨指着其中一个矮胖的人道:“那是祁镇的父母官罗复,右边是富商刘彪,能令这二人如此热心奉承,中间那人……身份必不一般,瞧他身后那些侍卫,虽身穿便装,却各个是高手……” 染墨说了好几句,却不闻卫雁应声,侧脸看去,见她以手掩口,睁大了双眼,眼中有水光流动。 此人竟令卫雁如此神色大变,连他说的话都听不见……染墨不由又朝那人看了几眼,只见他身穿海蓝色锦缎衣衫,袖口和衣摆处绣着紫白二色江牙海水图案,器宇轩昂,面如冠玉,虽说不上如何俊美,却是气质高雅、风采卓然。 莫非,此人与卫雁有旧? 那人已然走入驿馆,不见行迹,卫雁却依旧盯着他出现过的方向,久久无法收回目光。 染墨在她肩头轻推,“姑娘,该走了!” 卫雁垂下眼眸,低声道:“嗯。” 染墨托起她手臂,刚欲前行,见卫雁频频回首,不由问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卫雁摇了摇头。 “染墨,你先回去,我……我想留在此处,陪着袁先生,行不行?” 染墨如何不知她停留在此非是为了袁胜云,而是为适才那男子? “姑娘,大局为重!” 卫雁依旧垂着头,声音越发低下去:“我知道了,我跟你回去。” 一路无言。走入那座荒凉宅院,染墨指着一间房屋道:“密室中许虎他们在,只怕你不方便,你歇在此处,我在廊外守护,此处人迹罕至,不必担心。” 卫雁点点头,任他安排。 染墨又道:“记得郭镇那座闹鬼的‘贺家’宅院么?” “记得。那是地宫分舵所在吧?闹鬼的事,是你们安排的,为的就是不让人接近。”卫雁抬起眼帘,深深看了染墨一眼,“你想说些话令我分心,我很感谢。你放心染墨,我知道轻重。” 染墨点点头,不再言语,无声地走了出去。 卫雁躺在黑暗的屋子里,眸光闪闪,毫无睡意。 适才见过的那个人影,不断地在眼前闪现。 ——徐郎,你怎会出现在此地?你的身影,我一眼便认得出。 别来半载,双季已过,你清雅超凡如昨,我却已花残叶败,再配不上你。 此时你必已成就鸳鸯之喜,而我,依旧茕茕孑立。 心中有你,放不下,丢不掉,喜的悲的那些记忆,抹不去…… 夜深沉。一个行动颇为不便的妇人,身穿婢女服侍,在黑暗的巷道中穿行。 她敲响门环,哭泣着哀求道:“姐姐,姐姐,快让我进去!” 卫雁猛地从榻上坐起,这声音…… “姐姐,是我啊,我是卫姜啊!求你,让我进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姐妹 卫雁奔至院中,见染墨立在屋檐下,朝她看来, 她点了点头,无比激动地道:“是我妹妹!快,让她进来!” 门一打开,就见一个大着肚子的妇人,跌了进来。卫雁连忙一把扶住,打量着面前妇人的眉眼,不是卫姜是谁? “姐姐……”卫姜气力不继地唤道,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一听说你在这里,我就来了,我……我好想你……” 卫雁伸手为她拭泪,自己亦是鼻中酸涩,自己之所以会坚持向着阳城而去,就是为了寻找卫姜!熟料竟在此等状况之下相见? “卫姜,你怎知我在此?你过的好么?你……” 她上下打量着她,直到看见那鼓起来的肚子,卫雁皱起眉头,“卫姜,你……你嫁人了?” 卫姜闻言,抿着嘴唇,痛哭起来。 卫雁扯住她的手臂,迫她与自己对视,“告诉我,发生了何事?你何时成了亲?” “姐姐!别提了!我……我没脸说……”卫姜捂住脸,呜呜哭泣,好不伤心。 卫雁将她拉进房中,关上房门,急道:“现在,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听说你被海文王的人掳走,我曾托徐公子前来寻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卫姜,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一年不见,卫姜的遭遇,她想都不敢想。一个被贬为奴的罪臣之女,在路途中被人掳劫,又是如此美貌…… 卫姜捂着脸,大声哭泣着,卫雁急得伸手摇晃她的肩膀,“告诉我,卫姜,你过的好不好?没人欺负你,对不对?你成亲了?定居在此么?” 这番话,她多希望是真的。可是说出来,连她自己都骗不了。 卫姜这幅样子,已经说明了一切。 卫雁想到自己的噩梦,再想到卫姜的肚子,只觉得腹中有一把火,熊熊燃烧着她的理智。 “是不是海文王?是谁?你告诉我!” 她高声断喝。把哭泣的卫姜吓得怔住。 “姐姐……是我自己命苦……”卫姜抱住她,哭泣道,“姐姐别为我难过,我……这不是逃出来了吗?这段日子,我假意奉承,就是为了令他对我放松监管,我听他们在前头议事,说起你在此地,我又惊又喜,连忙换上婢女衣装,偷偷溜了出来!姐姐,你为何成了圣主?你斗不过他的!他表面文质彬彬,其实私下里,又黑心又狠毒。姐姐,我怀着他的孩子逃出来,他不会放过我的!他也不会放过你!我们走吧!趁着他还没追上来,我们逃吧!” “你说的他,是海文王?”卫雁肃容相问,眸中闪过一丝杀机。 “嗯。”卫姜点点头,“从京城出来不久,就遇到了海文王的人马,我们这些奴婢被掳劫到阳城中,充为侍婢。管事将我进献于他,我……姐姐……这些个月来,我每一天,都在痛苦和绝望中度过,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我?我不懂啊!我想过死的,我没脸活在世上……可是,他派人看着我,我死都死不成。直到,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姐姐,你明白我的心情吗?我好恨,好恨啊!” 卫姜大放悲声,抱着卫雁,痛哭流涕,尽情发泄着自己的痛苦和委屈。 卫雁拍着她的背,哽咽道:“我懂得,卫姜,我懂。” “姐姐,咱们走吧!好不好?我再也不想留在这里了。” 卫雁迟疑地道:“走了,然后呢?” “然后?”卫姜扑闪着含泪的双眸,仰头望着嘴角噙着一抹苦笑的姐姐,“然后我们……” 一时之间,她竟也茫然了,天大地大,她们却无家可归。 “我只想着要逃回去,却没想过,能逃到何处去……” “如你所言,你怀着他的孩子,他不会让你轻易离开。而我又何尝不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拥有他们最想要的幽冥信物,难道他们会放过我?我们两个弱质女流,恐怕还没走出这座城,就已经被别有用心之人掳走。”卫雁面色悲戚,想到一路来所经历过的种种艰难,被侮辱,折磨,被欺骗,迫害,被劫掠,强娶,身上的伤痕已看不出印记,心中那刺骨的痛仍然清晰。 “卫姜,想好好活着,有尊严的活着,逃避不行。我要迎难而上,光明正大的赢一场!” 她握住卫姜冰冷的指尖,“卫姜,别怕。明天我会去见海文王,你就在此处,等我的好消息!” 时已入秋,风中夹杂着凉意,飘落的黄叶给狭窄的巷道平添几许萧瑟气息。 卫雁将卫姜和袁胜云安顿好,留下数名宫众照应,便与染墨一同赶往阳城。第二次进入阳城,不需假作官文,从城外数里一破落农户的枯井中进入,通过狭长的密道,直入城中地宫分舵。 染墨在黑暗的密道中推开一道小门,内里明亮如沐浴晴阳之下。这是一座修建得极具规模的地下宫殿。 染墨无声地避在一旁,示意卫雁先行进入。 卫雁缓步走入,见里面站满了戴着鬼头面具之人。 扑通一声,众人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以右手抵住心脏位置,齐声拜道:“圣主万寿,佑我宫众。天有仙庭,地有圣宫,执掌山河,莫有不从。属下等,参见圣主!” 卫雁讶然望向染墨,染墨跪立在她身侧,仰起头来,恭敬地道:“请圣主入座!” 染墨不见表情的脸,给了她某种莫名的勇气,卫雁深吸口气,昂首穿过跪立在地的众人,朝最里面的那张宽阔的铜铸龙纹椅走过去。 此刻她身着合身的窄袖男装,脸上涂有阿桑调制的特殊香膏,加粗了眉毛,不若从前那般艳光四射。然而那通身气度,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坚定和自信,亦足以令人赞叹。她不再是那个凭着一张脸、一手琴,便自视甚高的天真少女。不知从何时起,那个愚蠢可笑不知世事的小丫头,已经脱胎换骨,长成了一个无所畏惧、勇敢坚毅的强者。 她在座椅前站定,朝跪立的众人抬了抬手,“诸位请起。” “多谢圣主!”众人谢过后,齐刷刷地抬手,将面具摘下,然后才立起身来。 “恭请右护法!” 不知何人高喊了一声,众人让出一条道来,染墨走到座椅之前,在卫雁右侧立定,问道:“左护法何在?” 约定时间已至,海文王却迟迟未到,显然,并不将卫雁这个“圣主”放在眼中。(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辩 等了约有半个时辰,染墨向众人挥了挥手,“圣主已然取得真正的阳城册印,依照左护法所发之誓,三月之内,不能取得真正册印,便放弃攻打阳城,永远不得踏入阳城半步。” “右护法这话说得未免太早了些!” 一个稍显阴柔的男声传来,门被从外打开,海文王身穿甲胄,昂首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数十名鬼面人。 卫雁仔细看去,海文王身后的鬼面人,面具左侧,刻有羽毛图案,而先前跪拜她的那些宫众,皆是面具右侧刻着图纹。原来追随左右护法的人,凭着面具即可分清楚。 “左护法,圣主在上,为何不拜?”染墨冷声喝道。 海文王轻蔑一笑,“大丈夫膝下有黄金,岂能跪拜一无知稚女?” “左护法,阳城册印在此,你还不认输?” “取得阳城册印又如何?此约乃本王与赫连郡所订,与尔等何干?如今本王与赫连郡谁都没能得到此物,便算打平,就此作罢,本王何用向尔等低头?”海文王冷笑道。 染墨反唇相讥:“当日你与赫连郡约定之时,许多人皆在场,有人可证明,你只说册印若被旁人得到,便此生不得再行谋反之事,并未言明,那人必须是赫连郡!如今你欲出尔反尔,自食其言?” 染墨低低笑出声来,朝海文王身后的宫众道:“原来你们誓死追随的海文王,就是这样的反复小人!可想而知,即使某日他侥幸得了大权,也未必记得曾经向你们许诺过的高官厚禄。啧啧,我染墨与这等小人为同级护法,实乃奇耻大辱……” 海文王脸色变了变,当日之言,的确是有漏洞的。若染墨揪住这点不放,自己不肯认输,倒的确显得十分无耻了。可要他认输,就等同于叫他一生不得有问鼎王座之心,他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眼看就能成就一番霸业,此时放弃,如何甘心? 染墨身前的一人言道:“左护法,近年来你不断劫掠百姓财物充为粮饷,强抓壮丁为你卖命,你的名声,在百姓心中,早已与山贼悍匪等同,若你再继续执迷不悟,枉送宫众性命,怕是最后只会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如今圣主不计前嫌,愿接受你的归顺,何不洗心革面,专心为地宫办事?” 海文王冷笑道:“待本王大业得成,地宫万众将不必穿梭于暗道,正大光明地昂首行于世间,随心所欲,享尽荣华,难道不比缩在地下打探那些小道消息换取小小酬劳强得多?尔等昂藏七尺,龟缩于地下,认一稚女为主,尔等不羞,本王都要替你们脸红!她虽侥幸得取册印,能说明什么?难道尔等信她有统领地宫之才?此女不过是右护法用来掩人耳目的傀儡!他自己不能名正言顺地继任圣主之位,便寻来这无知稚女,表面上忠心扶持,暗地里操控摆弄,右护法野心昭昭,尔等看不出来?” 见众人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染墨便走上前去,“大家……” “左护法好口才!” 一清冷的女声,由后方传来。 只见卫雁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用手指抚着铜铸龙纹座椅的扶手,毫不慌乱,甚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她挑眉一笑,朝宫众一一看去。 “谁愿妻离子散,成就他人霸业?谁愿永别故土,为旁人卖命?战死沙场者众,载誉而归者几何?位极人臣者有之,能得善终者几何?” 她朝前迈出数步,越过众人,走向海文王。 她脸上带笑,神色坦荡,毫无惧意,立在他面前,直视着他的双眼,“开疆扩土,成就功名,你究竟是为自己,还是为他们?你有没有问过,你征战四方,疲于奔命的他们是否甘愿过着这样的生活?就算你是对的!——男儿家,胸怀壮志,期待有一日衣锦还乡,光耀门楣,可前提是,你得有那个争夺天下的实力!小小阳城,你都守不住,仅靠着诡计,谋走了册印,逃得性命,以你的能力,真能问鼎九州?百姓称那些追随于你的宫众为什么?‘流寇’!流寇啊!他们难道不是好人家的儿郎?他们难道不是百姓的子孙?他们为何要顶着‘流寇’的帽子,做尽令百姓厌弃的恶事?” 海文王眸光闪烁,抬起手,欲打断她的话,“你有何资格……” “放肆!” 陡然一声断喝,她怒容相向,截断了他的话头,“你如今还是左护法,不管你承不承认,我拥有幽冥圣物,奏得出幽冥之声,依照宫规,我就是圣主!你有何资格打断我的话?” “你为控制旁人给你卖命,将他人幼子训练成杀手送往远方,将他人妻子掳劫作为人质,你正值用人之际,对待亲如手足的属下尚且如此,谁能信你来日荣登大宝之时可与他们共享荣华?左护法!姑且不论这些,不说你人品如何,谋略如何,单只论我地宫实力,我们真有可以争夺天下的力量么?地宫现下四分五裂,诸位领导者各有主张,宫众之中,壮年男子颇少,而年迈孱弱者居多,二十四年来无主之状,令地宫早已不复当年繁荣。而前任圣主突然失去踪迹,杳无音信,难道你们不好奇究竟发生了何事?究竟令我地宫之主遇险者何人?敌人隐在何处?地宫自己的事尚未理清,如何去理天下?” 卫雁顿了顿,转回头,面向众人,慢慢走向铜座。她一面走,一面以目光扫视众人,“我自知浅薄无能,没有统领地宫之力,然我身侧有诸位前辈!我愿听取谏言,探求合理,虚心受教。我为圣主,必与诸位同领地宫!绝不会以一己之私,为一家之兴,圆一人之愿,而藐视天道,轻忽人命!地宫不是邪教,不是贼匪,尔等更不是流寇。我愿重兴地宫,与诸位共谋正道,使宫众以身为地宫之人为荣,使地宫之名为天下所颂。我知此路漫漫,实践之期遥遥,然我还年轻,诸位还康健,建凌云之阁非一日之功,立繁华大业亦非一日得成。我并不急功近利,亦不恋栈权力,待有一位德高望重,能令地宫众人真心信服的能人出现,我愿亲自传授幽冥之声吹奏方法,双手奉上幽冥圣物,让出圣主之位!即使那人,就在此时此刻立于我的面前,只要诸位信服,我退位让贤,绝无怨言!”(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为难 她走到座椅之前,立在阶上望着众人,双眸炯然有光,气度高贵不凡。这样一个弱质女子,这样一番绝傲豪言,竟意外地令人心悦诚服。 她张开双手,高声道:“诸位,你们意下如何?” 殿中一派静默。…… 海文王冷笑一声,走上前来。 “属下王光,愿认卫姑娘为主!”陡然间一名宫众高声表明决心,在卫雁面前跪了下去。 “属下柳北,愿认姑娘为主!”又一名宫众,低头跪了下去。 “属下赵大山……”“属下刘易……”“属下严逍遥……” “……愿认姑娘为主!” “愿认姑娘为主!” 卫雁立于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面前跪立的众人,此时此刻,他们不再是因着染墨的缘故而跪拜于她,他们不再是敷衍了事,对她毫不尊重。就连海文王带来的那些人中,也有不少向她跪拜。 卫雁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情,同时亦觉得自己孱弱的肩头之上,无形地增添了一副重担。为这么多人的性命和衣食负责,她真的做得到吗?自己为了打压海文王,说的话未免太满了些。可是,既然话已出口,就必须硬着头皮前行。这个圣主,她要做,并且做得漂亮! 海文王冷冷地哼了一声,黑沉着脸用他蕴着寒意的眸子朝众人一一看去。 就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女子的尖叫声。 “姐姐,救命啊,姐姐,救命啊!” 这声音来得太过突兀。地宫密道,旁人如何得知,怎会进得来? 卫雁脸色一变,是卫姜! 接着,门被踢开,卫姜披头散发地被一戴着鬼头面具的人推搡进来。 海文王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朝卫雁冷笑道:“想不到,本王的暖床奴,是你妹妹!” 卫雁厉声喝道:“左护法,你意欲何为?” 海文王笑道:“本王的女人和孩子,怎容她流落在外?右护法和在场的这些糊涂虫既然愿意做你的跟班,由得他们。要本王服从于你,却是痴人说梦!” “姐姐……他们带走了袁先生!你的那个属下张奇,被他们杀了……”卫姜呜呜哭道,“姐姐,你别管我了,你自己保重!” 卫姜言语悲戚,泪落成雨,卫雁瞧着心酸不已,焦急不堪。 海文王笑道:“卫姑娘,本王还有事,就不耽搁你的时间了,告辞!”说着,他转过身,拖着卫姜的头发往外走。 卫姜大着肚子,发梢被扯住,弓身踉跄前行。卫雁再忍不得,大声道:“慢着!” “左护法,你要如何才肯放了她?” 染墨眸中闪过一丝不赞同,却没有说话。 海文王低笑,“什么?放她?放了她,本王走得出这里么?你当本王痴傻不成?” 言罢,海文王大步朝外走去,卫雁生怕其伤到卫姜,只命众人在后跟随,并不敢吩咐众人冲上去抢人。 出了密道,来到城外林中,平地之上。 海文王另有人马,早已等候在此处,一时之间,海文王从绝对的窘境中逃离出来,他埋伏的人手比卫雁染墨一方的宫众多出数倍,胜负立见分晓。 海文王笑道:“卫姑娘,同为地宫中人,本王也不忍伤害兄弟们性命。本王与你做笔交易!” 染墨摇了摇头,示意卫雁不要答应,卫雁顾念卫姜,却是冲口而出,“你说,只要你放了我妹妹!” 海文王大笑道:“说什么不会为了一己之私牺牲宫众?瞧瞧,为了她的妹妹,她连条件都不问,就满口应承下来!” “左护法!我并未答应你什么,你且说说看。”卫雁摇头道。 “姐姐,他要的是你的圣物啊!不要给他!你别管我!” 卫姜哭喊着,挣扎着,却被海文王牢牢制住。 “你随本王回谷内,将圣物传于本王,本王放你跟你妹妹离开。” 卫雁垂下头,没有回应。 染墨喝道:“海羽昶,你要脸么?劫持自己的女人来逼迫他人妥协,恐怕这世上只你做得出这等荒唐事。” 海文王不为所动,不耐地催促道:“卫姑娘,本王没什么耐心……” 两方人马剑拔弩张,染墨在卫雁耳畔低声道:“海文王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此人自失去了两个儿子后,多年来最盼的就是子嗣。没必要为此损伤兄弟们性命。我有五成把握,可以带你安全离开。” 卫雁点点头:“我知,你叫他们退后,不必相争。” 海文王见卫雁有退缩之意,冷笑道:“怎么样,卫姑娘?你一人跟我回去,总好过这么多人送命。你可以放心,本王怜香惜玉,必不会伤害于你,待你将圣物吹奏之法传于本王,本王自会好生送你姐妹二人离开。何如?” 卫雁抿唇不语。此时她这边人手不足,无法与海文王相抗,若她不肯答应,别说救出卫姜,就连这些刚刚发誓效忠于她的那些宫众也要血溅当场,到最后她还不是要被强掳而去?可若就此应承,她双手奉上圣主之位,之前的努力又算什么?且此刻,她手中根本没有圣物,海文王若知实情,难保不会恼羞成怒,杀她泄愤! “姐姐!” 见卫雁迟疑,卫姜凄厉地唤了一声,“姐姐别为难!姐姐,也许今生,注定你我姐妹缘浅。从前在一处时便没能好生珍惜,如今……更是没机会了。姐姐有高手护持,自保不难,不要管我。来生,你我再做姐妹。到时,我一定好好珍惜与姐姐相处的每一刻。走啊!走啊姐姐!” 往事浮上心头,那些没能珍惜过的时光,再也无法重来。卫姜的每一声呼喊,都加深着她心内的悔恨。 海文王适时道:“卫姑娘!那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 他大手一挥,手下们立即拔出刀剑,将卫雁方的人团团围住,只待海文王一声令下,便下杀手。 “哟!海羽昶,你这是在列队欢迎本帅?” 一个爽朗的男声,自远处传来。 海文王陡然一僵。这是? 只见远处一队骠骑向他们迫近。当先一人,眉眼飞扬,唇边两撇小胡子,颈上挂着层层金玉链子,吊儿郎当地坐在马上,张扬得意地咧嘴笑着,正是赫连郡。(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二章 惊天逆转 “赫连郡?”海文王脸色骤变,惊疑不定地道,“你明明……”他的人明明探到,赫连郡的人马尚在三十里之外,怎会提前出现在此? “海羽昶,今日,本帅特来践行誓言。”赫连郡纵马行到海文王与卫雁之间,跳下马来,道,“阳城印鉴何在?” 海文王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赫连郡,你我手中都没有阳城册印,此约作罢便了!” “哦?夺去本帅册印之人,竟不是你?如今册印何在?” 染墨上前一步,从随从手上接过一个布包,打开来,高声道:“得取册印者,乃是这位卫姑娘。” 在赫连郡这个外人面前,染墨自不会说破卫雁以及自己的身份,地宫向来神秘,也只有神秘,才能暗中做成许多旁人办不成的事。 赫连郡闻言一笑,瞥了海文王一眼,“唉!海老贼,原来,你叫人围着人家姑娘,是恼羞成怒,不肯服输?本帅最看不起你这种卑鄙小人。本帅光明正大,愿赌服输!” 说着,他转脸对着卫雁,双手抱拳,“扑通”一声,单膝跪于地上。 在众人讶异、惊疑、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赫连郡高声说道:“在下赫连郡,愿凭姑娘差遣。姑娘但有吩咐,只要于朝廷百姓无碍,赫连郡无不遵从!” 他突然来这么一出,着实把卫雁也惊到了。 他肯借出册印,放弃打击海文王的机会,已经令她十分惊讶了,谁想,他竟肯做到如此地步,就连尊严名声,也全都抛掉不顾!当众跪拜一个落魄孤女,传出去,他这个当朝大将怎么做人? 难道,这一切都只为了阿桑?为了她能够配合他做戏,让阿桑安心嫁人,他用心良苦至此? 可是配合做戏之人,只要他愿意去找寻,总有比她更合适的,并且,根本不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一时之间,就连染墨都搞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情况。他本来连卫雁能取得册印都不信,如今不仅她得到了册印,更连赫连郡也收服了? 赫连郡咧嘴一笑,站起身来,回身盯视着海文王,道,“海老贼,该你了!” 海文王退后两步,暗暗打量四周情形找寻退路。此时赫连郡的骑兵已越发迫近,将全部退路截断。他暗自悔恨,不该耽搁时间,应该直接下手掳那丫头走。 “海老贼?”赫连郡笑道,“现在你是认输投降,臣服于卫姑娘,还是本帅将你打个落花流水,你再跪地求饶?” 海文王眸光闪烁,突然,他一把掐住卫姜脖颈,狠厉地道:“卫雁!让本王离开!否则,本王现在就杀死你妹妹!” 卫姜被扼住咽喉,唇齿微张,说不出话来,一双杏眼流出两行泪来,默然望着前方的卫雁。 卫雁深吸口气,提声道:“海羽昶,你若要杀她,你自己也必然走不脱。如今局面由我掌控,你没资格谈条件。我可以放你走……” “姑娘!”染墨低喝一声,不愿放弃这个能将海文王制服的大好机会。 卫雁充耳不闻,她挥手示意染墨不必多言,“我放你走,前提是,你要留下你身后的这些手下,还有我妹妹卫姜。” “你当本王是傻子?”海文王冷笑道,“其他人也还罢了,放了你妹妹,本王如何保命?” 说着,他手上更加重了几分力道,死死扣住卫姜咽喉。卫姜呼吸不畅,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闷得通红。 卫雁告诫自己,此时不可心软。海文王还要活命,他不会伤害卫姜…… “我与你不同。海羽昶,你雄霸一方,却言而无信。而我虽人微言轻,却最重信义。你只管放心,我向苍天起誓,今日只要你留下诸人,我便放你平安离去,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海文王犹不放心,双眼沉沉地望向赫连郡,“他呢?你肯放本王,他又肯吗?” 卫雁朝赫连郡望去,面上流露恳求之意。 赫连郡捏着小胡子,嘿嘿一笑:“海老贼,本帅说了听从卫姑娘调遣,怎会出尔反尔?本帅瞧你那副青色大长脸已瞧得反胃,赶紧滚蛋!” 海文王不再言语,暗中提防众人的动作,手上一松,把卫姜向前一推,就地拔高而起,攀住一丛高枝,接着几个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卫雁一把接住卫姜,关切地上下打量着她,见她颈中一圈淤痕,心痛不已。 “海老贼这胆小鬼!啧啧,他自己逃得倒快!” 赫连郡大声笑骂,走到染墨身前,大手一伸,欲取册印。 染墨伸臂格挡,向后急退。接着出招向前,欲与赫连郡缠斗。 “染墨!”卫雁喝道,“将册印还于赫连将军!” 染墨一愣,见赫连郡抱着臂膀朝自己似笑非笑。他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卫雁能取得册印,是赫连郡有意相让。这样一来,那些想不通的问题,便都解开了。他暗暗想道:“说不定是此人垂涎卫雁美色,因此前来相助,想来以那卫雁之能,不足以成事……” 便将册印递给了赫连郡。 海文王的手下们个个垂头丧气,被赫连郡的骑兵们赶作一堆,准备绑缚起来。 卫雁急道:“赫连将军!这些人,可否交与民女?” “……。” 赫连郡挑眉看了看她,似乎在说,那你又欠本帅一个人情了。 卫雁勉强挤出一抹笑意:“多谢将军。来日……必将回报……” 只见他大手一挥,那些骑兵便既退下。 赫连郡伸了个拦腰,吊儿郎当地道:“卫姑娘,本帅在一旁稍候,等你处理完你的‘私事’……” 卫雁点点头,待他上马行至一旁,回过头来,正对上染墨不解的眼光。 “染墨,我……答应了他,要随军数日。此间诸事,还需你妥善安排。” 她又来到海文王遗留下来的那些宫众面前,提声道:“尔等已知左护法人品如何,他为求保命,将尔等留于此地为俘,尔等仍欲追随他否?尔等如欲继续追随于他,做百姓惧怕痛恨的流寇,由得尔等!尔等如欲解甲归田,自寻出路,我亦可放尔等自行离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重会阳城 这些人显然想不到自己还有活命机会,不由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突然,当先一人跪拜在地,“小人自幼长于地宫,无家可归,小人愿追随圣主。” 接着又有数人跪拜道:“小人也是,愿意追随圣主。” 染墨目视着跪拜在地的众人,眸光微闪,——卫雁有的,也许不只是美色,这手欲擒故纵的本事,也还过得去啊。 堪堪半日,从海文王手里接收的宫众,竟有数百人了…… 待她今日之举传开,加上海文王出尔反尔的小人嘴脸为众人所知,说不定,她真能收服宫众,成为真正的地宫之主…… 她朝染墨点点头,扶起卫姜,朝前方的赫连郡走去。 残阳如血,卫雁额前几缕碎发轻扬。她刻意丑化过的面容之上,有种历经风霜过后的淡然。她朝前方一步步走去,身影小小弱弱,可此时此刻,她亮眼如星,令人无法忽视。 赫连郡身旁的一名随从接过卫姜,扶到马上。 她仰起脸,望着面前那高大魁梧的身影。他微微一笑,待她上马,大手一挥,当先朝阳城方向而去。一骑绝尘,他和她的半生纠缠,由此开启。 那时她怎想得到,他会以这般张扬姿态,走入她的生命中去。 赫连郡带领骑兵到达阳城之时,天已全黑。赫连郡大摇大摆地叫开城门,喝道:“本帅来此施恩,快叫你们城守大人滚出来接着!” 江首领为难道:“将军有所不知,我们大人如今……怕是无法前来迎接。” “怎么?本帅官职太低,请不动你们大人?还是你们已经做好了假印鉴,决定以假乱真到底?”赫连郡用鼻子哼出一口气,冷冷地瞧着江首领。 “我们大人遇刺伤重,正在休养,请将军见谅。还请将军移动玉步,前去府衙面见大人。” 江首领低垂着头,一副恭敬姿态,心内却不由暗骂:“不懂礼数的东西!郑大人再怎么无官品,也是镇国公府的公子爷,比你这外族蛮人不知高贵几百倍。你不知逢迎巴结着,还摆什么将军的谱,活该你被贬去玉门关!” “什么?遇刺?呵呵……”赫连郡听说郑泽明遇刺受伤,忍不住笑出声来,“有你们郑家军自己人守着,还能叫你们主子遇刺?啧啧,镇国公的子孙,真是一个比一个脓包啊!” 说罢,他也不管那江首领脸色有多难看,回身向卫雁道,“你知不知道上回在京都,那郑家五郎,跟本帅在花楼抢姑娘,还凶巴巴地冲上来要打本帅,结果自己撞在桌角上把肋骨撞断了。嘿嘿,郑家的功夫本是出名的硬啊,想不到到这一代,除了郑家老大,其余的,都只是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的。” 卫雁闻言,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出来。当今世上,敢这么当面嘲笑镇国公的人,恐怕也只有这浑人了。镇国公府威名在外,雄霸京中,就连皇家宗室,也要给他们几分脸面,将他们高高捧着……这赫连郡,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竟挑衅郑家,还打伤过郑家五公子?——赫连郡说人家自己撞断肋骨,她自然是不信的…… 江首领脸皮抖了抖,拱手道:“将军说笑了,此事另有内情。将军请入城内。” 赫连郡哼了一声,催动坐骑,往城内而去。浩浩荡荡的骑兵队伍便跟着起行。 “慢着!”江首领伸手阻住队伍,“将军自行进城便是,何须带兵随行?” 赫连郡已走出一段距离,闻言回过头来,“何事?带兵之人怎会如此婆婆妈妈!” 江首领尴尬地咳了一声,拱手道:“将军勿罪。如今城内已然安宁,无须带同兵马随行。将军自去府衙便是。” “呸!”赫连郡眼睛一瞪,“安宁?安宁的话,你们大人还会遇刺?少废话!册印要不要?不要老子立刻就走。要的话,给老子闭上嘴滚一边去!” 江首领虽是郑家家将,但毕竟也在官场上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背后又靠着镇国公府这棵大树,被赫连郡如此劈头盖脸地喝骂,不免也动了真怒,当下脸色越发不好看,僵硬地道:“将军恕罪,属下职责所在,确实不能让您的兵马进城。将军曾经镇守阳城,难道您会随意任旁人的兵马入城?” “你的意思是?本帅是带兵来占领阳城的?”赫连竖起眉头,挥手道,“弟兄们,撤!” 骑兵应声一喏,接着调转马头,朝城外奔去。 江首领刚松了一口气,就见赫连郡骑着马调转回头,也欲走出城去。江首领连忙追上,抓住赫连郡坐骑缰绳,“将军,您这是?” 赫连郡哼道:“本帅突然不想进城了。要取册印,叫你家主子亲自去玉门关找本帅!” “将军,这不妥吧?” 江首领抓住缰绳不肯放手,正纠缠间,陡然传来一个清朗的男音,“发生了何事?” 江首领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文秀公子,头戴玉冠,身穿锦衣,勒马停在城门口处,身后还跟着一队骠骑。 赫连郡挑了挑眉毛,笑道:“哟,阳城真是个宝地,连靖国公府的公子也来凑热闹了!” 江首领连忙上前行礼,对这位郑家女婿十分客气,“徐大人!属下前日接到徐大人传来的口信,说是明日进城,未曾想到竟会提前而至,未曾远迎,请大人恕罪。” “你是江首领?”徐玉钦温和地道,“是我心急,早一步来了,三舅兄还好?” 三舅兄…… 卫雁闻言,心痛如绞。果然,他已与那郑紫歆成婚了…… 初闻他声音传来,她就已全身一僵,寻声望去,一眼瞥见那张久未谋面的容颜。恍如隔世般的重遇,他已是他人之夫…… 她扭过脸去,低垂着头不想被他看见。 相见不能相认,重逢无法再续前缘,他和她的过去,早已在这段不长不短的岁月中被现实的狂风吹散。 好在他并未注意到已易容过的她,他凝眉仔细听着江首领的回话,“三爷伤势不轻,虽无性命之忧,却仍是无法起身。” 徐玉钦点点头,似是刚刚才发现了赫连郡,微笑道,“赫连将军?听闻,你三月前便已回到玉门关去了,因何在此?难道也是听闻我三舅兄遇刺一事,前来探望?赫连将军果然神通广大,消息灵通,竟比我还先至阳城。”(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愧疚的郑泽明 赫连郡冷冷一哼,“文人!哼,动嘴皮子最是在行!本帅来此何干,乃是军机大事,自然不能随便向人透漏。如今本帅公事已经办完,不扰你与你舅子叙旧,告辞!” 说罢,他一提缰绳,从徐玉钦身侧冲了过去。 江首领急道:“将军请留步!快,备马!徐大人,对不住,属下不能陪您进城了,那赫连郡手中拿着阳城册印,不能任他这么走了!” 卫雁等人犹被落在后头,垂头从徐玉钦身侧走过,强迫自己直视前方,按捺住满腔汹涌如潮的相思,不去看他。 她堪堪走到城门口处,却听徐玉钦忽道:“慢着!” 卫雁浑身一震,僵硬的回过头来。——难道他认出了她? 徐玉钦却并未看她,指着地上某物,朝身侧的一个城门守卫点了点头。 那守卫会意,蹲身拾起地上掉落的一物,递给卫雁。 原来是赫连郡命她戴在颈中的那狼牙链子…… 她低声谢过后,匆匆出门而去。只恨自己骑术不精,无法快速驰骋。——能够慢慢驭马而行,还是上次进入阳城之前,染墨教导过后的成果。 如今她实在没有脸面也没有勇气去面对徐玉钦,只能远远逃开去。 而他竟也当真没认出她?抑或,他根本未曾留意过她? 奔出城外,她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感到一丝苦涩之意。 徐玉钦带着随行人马,第二次进入阳城,他已非昔日那文弱公子,驾着高头大马,寒气凛凛,由专人引路开道,直入府衙。 早有人先行传过信,府衙之门大开,徐玉钦下马走入后宅,郑泽明面色惨白,伏在榻上,见徐玉钦进来,挣扎着想要起身,被徐玉钦一把按住。 “别起来。你怎么样?”他在榻沿坐了,关切地问道。 郑泽明两眼一红,张开发白的嘴唇,“玉钦,我……还撑得住。你……跟紫歆成亲,我没能回去,对……对不住……” “傻子!”徐玉钦笑骂,“你和我之间,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待你康复,咱们再一起喝酒!” 郑泽明闻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这些日子以来,因着假印一事,他日夜忧心,又被信任之人刺伤,心中萧索自不必说。他二十多年来一直在京城之中,独自来到阳城生活只觉诸事不便,受伤后人就变得更加多愁善感。加上他对卫雁做过的混蛋事,对徐玉钦本就怀着深深的愧疚之心,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伏在徐玉钦臂上,哭得不能自已。 徐玉钦讶异道:“泽明,你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地却多愁善感起来?可是身上伤处疼得厉害?” 说着,他便低头去看郑泽明伤处。时已入夜,郑泽明本欲就寝,身上只穿着中衣,外头披着个袍子,徐玉钦一眼就望到了他胸口偏肩胛处的旧伤,不由奇道:“究竟发生了何事?我听说你是伤在腹部,胸前这伤口,却是何时做下的?” 郑泽明脸色一僵,连忙掩住衣襟,支吾道:“之前不小心……不小心伤到的。” “这次你究竟为何来到阳城?是否京城出了什么事?”为避免徐玉钦追问,他胡乱扯开了话题。 徐玉钦叹了口气,低声道:“泽明,皇上驾崩了。” 郑泽明吃了一惊,“什么?这么大的事,为何我这边没有收到消息?难怪我大哥匆匆赶回京城,路过阳城都没来瞧我一眼。” “你大哥……我出京后不久,就遇上了他。他路上被宇文睿埋伏,几乎陷了三分之一的兵马……皇上如今还未发丧,只盼能多瞒一天是一天,宇文睿、海文王、李培斯,各路人马都虎视眈眈的望着皇城,只盼皇城大乱,便趁机攻入城内。太后又有擅权之心,皇后外族式微,太子手上可用之人不多,因此,才瞒下了这件大事。加上之前大舅兄尚在外头,京中兵马不足,调回各地军队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他说着,看着郑泽明道,“你在这头,失了册印之事,我已经知道了。这事本与你无关,如今赫连郡已经公开言道,册印在他手里,你可以放心,回京之后,我会和大舅兄联手,将此事的过错,栽到赫连郡头上去。来接管阳城的新城守已然上路,待你伤势好些,我与你同回京城。” “这么说,你是特地出京来接我的,在这种紧要关头?”郑泽明又是惭愧,又是感激,也有些讶异。徐玉钦为人最是正直,为了帮他脱罪,竟肯嫁祸旁人? 他又想,说不定,是紫歆嫁入了徐府,徐玉钦跟自己从朋友变成了姻亲,因此才这般卖力。 无论如何,徐玉钦待他,是真的很好。而自己却在他外出之际,强占了他的心上人,还任由紫歆那般欺辱于她……他真的不敢想象,若被徐玉钦知道这些,会怎样待他。只盼紫歆是个有出息的,能留住他的心,让他彻底地忘掉卫雁…… 徐玉钦笑了笑,“一半原因是为大舅兄和你,另一半嘛……” 他没有再说下去,站起身拍了拍郑泽明的肩膀,“好好休息,早点好起来。回去的路上,你需得自己骑马,别想着让我带你,我可不愿同一个病歪歪的大男人同骑。” 一句话,说得郑泽明笑起来,牵动到伤口,又疼得呲牙咧嘴地吸了口气。 徐玉钦的来到,便似身边多了一个可靠的主心骨,令郑泽明心情大好,伤势也复原得快了些。 却说卫雁无精打采地跟在赫连郡的骑兵之后,与卫姜并辔而行。卫姜不会骑马,又大着肚子,全靠一名士兵牵马而行,走得极慢。 前头已经看不见赫连郡和那追他而去的江首领的身影。 卫姜担忧地望着卫雁道:“姐姐,刚才那个,是徐公子吧?他怎么称郑泽明为舅兄?” 卫雁苦笑道:“他与郑家嫡女成了亲……” “可是他跟你……当日抄家,你被人带走,后来我听人说,你是被带去了徐家,徐公子为保你平安,在圣上面前恳求与你即刻成婚……,后来,又怎么会……娶了旁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另有打算 卫雁的双眼,望向天际无边的浓云,唇边挂着一抹苦涩的笑,“此事怪不得他。他那样的出身和才华,怎能娶一个一无所有的罪臣之女?再说,就算他不介意我的身份,我也没有资格跟他在一起……” 她幽幽喟叹,回过头来,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由他去吧,卫姜,如今我能与你团聚,再无他求。只盼日后我们姐妹二人,不再受人欺辱,好好活下去。” 卫姜微笑颔首:“姐姐,我也是这样想的!能够活下来,真是不易。” “卫姜,你受了很多苦吧?” 卫姜笑了笑,“都过去了。姐姐,你无需自责。这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命该如此,能有什么法子?” 卫雁慨然一笑:“不,卫姜,我不信命!从前我太过软弱,所以我们才会受了那么多苦痛折磨,今后,再没人能欺我辱我!” 她看了看卫姜的肚子,眼眸中射出一抹狠厉的光芒,“你只管好好看着,我会一步一步,把我们失去的,我们应得的,一点一滴地讨回来。没人能在欺辱了我们之后,依然恣意地活着。卫姜,我发誓!” 回到赫连郡大军的扎营之处,卫雁翻身下马,扶着卫姜,往赫连郡的大帐走去。阿桑等在帐中,一见她来,不由问道:“阿雁!你不是和阿兄在一块吗?他怎么还没回来?” 卫雁奇道:“怎会?我随在骑兵之后,他驭马先行,该比我们早到才是。我们行的甚慢,实不知前头发生何事,不若,寻那骑兵统领过来问问?” 阿桑道:“问过了,他说阿兄吩咐他们回营,他自己却不知去了哪里。唉!” 见阿桑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卫雁不免安慰了几句,“他既然有旁的打算,自然是仔细思量过的,你别担心。” 阿桑急道:“你是他的枕边人,你不担心?上次他独自离营,去做的,可都是去闯龙潭虎穴的危险事!” 卫姜闻言,不由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再联想到今天赫连郡当众向卫雁臣服一事,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一看她的表情,卫雁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脸上蓦地一红。她与赫连郡其实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可在阿桑面前,却无法说破。只能硬着头皮劝慰道:“阿桑,我怎会不关心他?只是,他不是笼中鸟,能统领这么多兵马,他岂会是莽撞之人?我相信他定能平安归来。” “哟!美人对本帅的评价很高嘛!” 突然,背后传来一道男声。 阿桑惊喜地走上前去,“阿兄,你去了哪里?” 赫连郡笑道:“你这常忧戚的性格,对意林老弟来说,也不知是烦恼还是幸福。”他越过因听到“意林”二字而变得有些落寞的阿桑,走到卫雁身侧,伸臂一揽,将她搂在怀里,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戏谑地道,“你这婆娘,果然是了解本帅实力的人,不枉本帅疼你。” 卫雁脸上一红,根本不敢去瞧卫姜的脸色,低声道,“将军,阿桑和卫姜还在呢。” 阿桑闻言,牵强地扯出一抹笑:“那……这位……夫人,你随我去吧……” 卫雁朝卫姜点点头,“卫姜,你跟着阿桑去,我明早来瞧你,有什么事,咱们俩过后再谈。” 阿桑扶着卫姜,缓缓走出大帐,身后兀自传来赫连郡说话的声音,“……今儿累不累?咱们早点歇息……” 卫姜侧脸看去,只见阿桑郁郁寡欢,沉默地垂头向前走。心中不禁有些疑虑。究竟卫雁跟赫连郡还有这个阿桑是什么关系? 估摸二人已然走远,卫雁道:“人都走了,你还不放开?” 赫连郡咳了一声,尴尬地放开了手,卫雁发现,这厮竟然又红了脸,不由在心底暗笑。谁会知道那个嚣张跋扈的赫连将军,会有这么害羞的一面。 从前她在京中听闻他的大名,皆说他是愚蠢蛮横,贪财好色,张扬无礼之人,仗着太后这座靠山,在外为所欲为,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如今看来,传言不实。 此人虽有些狂放倨傲,却也绝非传言那般不堪,为阿桑用心良苦,对部下恩威并施,收庆王兵马之时颇有智计……卫雁几乎可以确定,这人在外头的那股蠢劲,很可能是有意为之。 至于他为何要这么做,却令她有些困惑。 赫连郡见她望着自己发愣,咧嘴一笑:“婆娘,你眼睛长在本帅脸上做什么?你不是真瞧上本帅了吧?本帅虽英俊不凡,高大威猛,却绝不是你这等小娘可以肖想的!” 卫雁暗自翻了个白眼,这人!推翻了自己对他的评价,什么传言不实,传言实得不能再实了,这人就是天憎人厌! 卫雁扯开话题道:“你果真不去阳城了吗?那,就此回去玉门关?” 赫连郡道:“本来是准备回去,不过,本帅就在刚刚,又改了主意。唔,本帅还没问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降伏海文王和他的那些从人?” 卫雁摇头道:“我不过是个小小孤女,降伏他人何用?只是海文王与我有些私仇,想打击他罢了。那些人只是感念我的恩德,使他们无需再做海文王欺辱百姓的流寇,因此向我叩拜。赫连将军,请你相信,我不是你的敌人。” “你那个大肚子的妹妹,你预备怎么处理?”赫连郡知她不会说实话,也不再问,当时他带着骑兵避在一旁,虽未听得特别清楚,心里却也是明了的,他可以肯定,她的身份绝不简单! “大军即将启程,行军强度可不是一个孕妇能够适应的。你最好做个安排,是让你那些鬼面人朋友替你照看,还是把她安顿在别处。明天你有一天时间去处理这些事。后天启程,风雨不误。” “可是……你刚不是说,不回玉门关?那你定是会另派人护送阿桑回去成婚了?我的使命也就已然完成,你与我还这般做戏给谁看?阿桑离开后,我就与妹妹一起……” 赫连郡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你这小娘,想得这般便宜!你当本帅的膝盖和脸面,就只值这点报酬?” 这厮肯当众跪她,又放走海文王,原来另有目的! “赫连将军……你想民女替你做什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变数突起 “非也,并非本帅要你做什么事。而是你毛遂自荐,说要替本帅做事。你这小娘,好大的忘性!”赫连郡斜倚在椅背上,抱臂斜睨着她,说道,“阿桑之事,是以你那破烂陶埙为酬,待阿桑离开后,本帅将埙还你,此事便了!而本帅将册印借你一用之恩,你可丝毫未报啊!” 卫雁冷声道:“此事的确为难了将军,原来将军答允将册印借我,并不是为了阿桑!” 亏她还把这厮看成了痴情之人,她果然太天真了! 赫连郡用指尖捋着他那两撇小胡子,笑嘻嘻地道:“你这话的意思,不是要赖账吧?” “将军请放心,民女虽人微言轻,却不做那出尔反尔之事。将军有恩于民女,民女自然甘愿报答。” 赫连郡点头道:“很好。” 当晚,营中看管战马之处不知被谁打开了门,拴马的绳索被人剪断,军中立即乱了起来。赫连郡得了信,冲出营帐,见只马嘶人喝,情况倒还能控制。他刚松了口气,就见大营西南边突然窜起了冲天红光。夹杂着士兵们的喊叫,“走水啦!粮草被烧了!” 赫连郡瞬间变了脸色,他揪住一个正在胡乱奔跑的士兵,喝问,“今夜守着粮草的是谁?叫他过来!” 那士兵战战兢兢地道:“是……是侯百夫长。” “叫他滚过来见本帅!”赫连郡煞气腾腾,一声怒吼,只吓得那小兵哆嗦了两下,慌忙应了,跑去传唤那姓侯的百夫长。 此时副将们来报,说是战马皆已追回了,由专人看管着,询问是否立即调些人众前去西南面支援。 赫连郡沉吟道:“此事来得蹊跷,恐是敌军已至。各处人马按原定计划巡营备战,只从西南拨出一个小队救火。” 其中一名副将为难道:“火势不小,只怕届时……粮草便救不回来了。此处距玉门关路途遥远,粮草不济,如何行军?” “哼!他们以为烧了本帅的一半粮草,就能打击本帅?只怕那些人,错了心思!”赫连郡沉着脸,也不解释,喝道:“不得多言,你们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本帅倒要看看,是何人在本帅眼皮子底下蹦跶!” 阿桑得了信便立即奔赴过来,急忙忙地扑向赫连郡,“阿兄,是不是有敌军来袭?” 赫连郡冷笑道:“惊马,烧粮草,小事一桩,别自己吓唬自己。” 卫雁从帐中走出来,担忧地道:“阿桑,我妹妹何在?她可还好?” “哦,对了,你妹妹……刚才我醒来,似乎没看到她呢,哎呀!是我太粗心了!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卫雁闻言,也担忧起来,“糟了,她大着肚子,行动不便,刚才营中乱成一团,万一被谁不小心给推撞到……”卫雁掩住嘴巴,不敢再说下去,万一卫姜有个三长两短,叫她怎么办? 赫连郡忽道:“阿桑,说不定,她会回去你的营帐,你快去看看。” “哎,我立刻去!” 卫雁急道:“我也去!” “你去哪?你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万一你妹子来这里找你,你又不在怎么办?”赫连郡阻止了她。 阿桑匆匆而去,赫连郡陡然抓住卫雁手臂,将她推入帐中,狠狠甩在桌案之前。 “哗啦”一声,桌案上的书册笔墨被撞到地上,卫雁被撞得后腰疼痛不已,怒道:“赫连郡你疯了?” 赫连郡低身凑近她,寒光一闪,手中弯刀出鞘,架在她颈中,“说,你妹妹的肚子里,是不是海羽昶的种?” 卫雁只觉颈中一阵阵发凉,颤声道:“你胡说什么?” “是本帅胡说?”赫连郡双眉凝成一团,“本帅暗访过海羽昶的老巢,分明听那林夫人说道,海羽昶有个怀了孩子的姜夫人。原本你唤她卫姜,本帅还没如何怀疑,直到军中出了这事,你那个好妹妹又不见了踪影,本帅不疑她疑谁?” “可……可是……”卫雁向后避让着那刀刃,牵强地解释道,“也不能说明,这件事是我妹妹做的……” 此时她心内也一阵阵打鼓,赫连郡治军有道,属下们忠于职守,她随军的许多天来,从不曾见军中出过差错,偏偏卫姜来到这天,发生了这种事。若是换作她是赫连郡,恐怕也要怀疑。可是要让她相信,这些事是卫姜做的,却也困难。别说今日海羽昶几乎杀了卫姜,就说卫姜挺着那七个多月的肚子,想在军中不被人发现,暗中做下这些事,也不可能啊。 “不是她,就是你喽?”赫连郡冷笑着,丢下佩刀,揪住她衣襟,将她提了起来,“你与海羽昶,关系不一般不是么?还有你那些戴面具的朋友,他们对你恭敬,显然以你为主,你告诉本帅,你究竟是何人!” 卫雁被他摇晃得头晕不已,推着他的手臂,勉强道,“赫连郡,你别这样。我不能说。可是,这些事不是我做的,也不会是我那戴面具的朋友做的。他们都是好人!” “好人?好人,你为何要保那海羽昶?本将军带兵马埋伏在附近三月之久,就是为了查清海文王、宇文睿这些反贼的底细,摸清他们的巢穴,准备将他们一锅端掉。你贸然冲出来,要借册印一用,那海羽昶更是你妹子腹中骨肉的生父,你叫本帅如何信你?” 卫雁想要解释清楚,可地宫之事如何能为外人所知? 恰此时,一名士兵来报,“大帅!不好了!起初只是粮草着火,待弟兄们去扑火时,却又从火中爆起了火药,如今已伤了不少兄弟,火势仍在蔓延,不多调些人手过去,只怕控制不住。” “火药?” “火药?” 几乎同时,赫连郡和卫雁都惊讶得呼出声来,赫连郡朝她看了一眼,眯着眼道,“你知道什么?” 卫雁道:“我的确知道。这件事,定是海羽昶做的!” 不待赫连郡细问,外头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声响,有人急忙冲入帐中,顾不上行礼,大叫道:“大帅,不好了!敌军来袭,射来的箭上,全都涂了火油燃着火。” 赫连郡眉头竖起,不怒反笑,“真是人才!我们占着高地,究竟是何人有本事将箭射入营里?看好这婆娘,走!随本帅去看看!”(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信任危机 卫雁听赫连郡的意思,竟是欲软禁自己,不由急道:“赫连郡,我同你一起去!我也许有办法帮你!” 赫连郡冷笑道:“你?你以为本帅还能信你?” “信不信我无所谓,解开眼前之局才是要事!我的埙在你手中,你放心,我绝不会逃走!” 卫雁神色郑重,态度恳切,赫连郡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着该不该给她一次机会。 卫雁抬头迎着他的目光,并不退缩。 赫连郡的眼睛转了转,大手一挥,当先冲出帐去。卫雁松了口气,对那阻着她的士兵道:“让开,将军允我同去!” 士兵稍一迟疑,卫雁就奔了出去。 只见帐外处处火光,射来的火箭多如星雨,士兵们举盾防御,死伤虽不多,营帐和草地上却已都起了火。 赫连郡站在盾牌阵后,振臂高呼:“弟兄们,不要恋战,舍掉营帐和军需,保持阵型后退!” 卫雁奔至前方,挡在他身前,高声道:“赫连郡,不能退!” 此时阵队已迅速退后,赫连郡一面随队而行,一面甩开卫雁,喝道:“走开!本帅军令,岂容一介妇人质疑!” “赫连郡,你自己也说,此处地形高于周边,待你退至下方,只怕等着你的便是更多的火石箭雨,如果我没有猜错,四周也早被布置了火药!就算你有能力冲出重围,只怕也是徒增伤亡。” 赫连郡顿住步伐,一双虎目紧紧盯住卫雁:“你的意思是……” 卫雁点头道:“赫连郡,你看看那些火箭!” 赫连郡一个眼神示意,就有副将立即会意,扯下肩上甲片,包裹着右手,从草地上拔出一支燃烧着的火箭给赫连郡过目。 赫连郡似不怕烫,戴着掌套的大手接过箭羽,在上面一撸,那已熄了一半的火苗便全部熄灭掉了。他捏了捏那箭,眯眼道:“是南夷人的窜天箭!所用弓弩威力是寻常弓箭十倍!怪不得!” 他看向卫雁:“海文王手里有这等武器?” 卫雁摇摇头:“据我所知,至少十日之前,他还没有……” “十日……”赫连郡思索片刻,霍然明白过来,不由仰天大笑道,“宇文睿竟堕落到与流寇为伍!本帅这个侄儿,实在可笑!” 他大步向前,高声呼道:“全军听令!就地防守!火箭上涂有火油,不要浪费你们随身带着的水!就地掘土将火箭掩埋!敌军后继无力,武器有限。咱们就跟他们耗上一耗!看看是咱们的耐心多些,还是他们的箭多!” 众将得令,盾牌阵在前阻挡,其他各队各取兵器,领命而去。 过得约有半个时辰,火势得到控制,箭雨却变得稀稀落落,越来越少。赫连郡所料不错,敌军的确后继无力。 赫连郡放下心来,一面抓握住一支从后方飞来的箭,一面朝卫雁道:“走,随本帅去前面看看!” 几名士兵举盾护着二人,一路穿越那零星飞来的流箭,遥望地势低处,未见任何异常,赫连郡疑惑地朝卫雁看去,卫雁抿唇道:“你等我一下。”, 她缓缓向下走去,用脚试探着踏着前行,走到某处,停了下来,捡起一块石头,划拨数下,用手帕取出某些碎末,走到赫连郡身侧,将手帕递了过去。 赫连郡瞧了,双眉凝起,“果然是火药……海文王手上有多少火药?当日宇文睿夜袭郑静明未成,就是因着这些火药?” 卫雁点头,“你当时来的稍迟,不曾看见那般情景,方才多言请你不要匆忙退军,就是因这火药。我大约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可据我所知,海文王手上没有火药,拥有火药的,另有其人。” “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相助海文王?” 卫雁道:“此事还待我去探查清楚。赫连郡,请你替我寻找我妹妹卫姜,并善待于她,待我稍后归来,希望能够解你眼前之困。” “你到现在,还觉得今晚的事与她无关?”赫连郡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究竟是你太天真,还是你那妹妹演技太好?你心里其实早有答案,自欺欺人,痛苦的只会是你自己。” 卫雁并不言语,朝赫连郡点点头,渐渐远去。 夜空之下,战火之中,她小小身影,很快消失在他眼前。 对这样一个极有可能是细作的女子,他不知为何,总有一种笃定之感,相信她肯定会再次归来。 卫雁只走了一小会儿,就看见前方林中,蹿出一道黑影。她没有惊慌,高声道:“卫雁在此,来者可是染墨?” 一张可怖的鬼头面具出现在卫雁眼前,摘下面具,是洛言那张玩世不恭的脸。 “圣主!”他稍一欠身,算是行礼。 “洛前辈,染墨去了哪里?又是你在附近护我?今日之事,是不是卿岑做的?他身旁没有随行的从人,究竟是怎样变出来那许多火药?海文王是想削弱赫连郡的兵力,搅乱大局,与宇文睿平分天下?他实在太傻,以他的那点人马,难道不怕最后只是白白当了人家的箭靶?” 洛言低声道:“圣主不必惊慌,今晚的事,染墨知道的很清楚,一会让他跟你汇报他打探来的情况。属下特来接应圣主去分舵,与众人汇合,商讨大计。” 卫雁点点头,一面快速地跟他前行,一面关切地问道:“洛言,长生找到了没有?上次阳城会见海文王,你不在场,想必是正忙于寻找长生,如今可有下落?” 洛言点点头:“唔,找到了,那混小子,到处乱走。圣主不必担心。” 卫雁陡然顿住脚步,目光凛凛地盯着洛言。 洛言回头道:“圣主,何事?” 卫雁冷笑道:“洛前辈,何事?该是我问你,你想骗我去何处?” “圣主说笑了,属下怎会骗你?”洛言欲凑近来扯她手臂,被卫雁一把甩开,退后数步,警觉地盯着他道,“事情会不会那么巧?上次染墨是相请海文王并营救袁先生,才暂时离开数个钟头,因此由你来接应我。这次他又有事走不开?这便罢了。以洛前辈的性格,忠诚于海文王时,尚不肯尊称他一声主君,如今见到我,竟口称圣主……提及自己幼子,更是半点情绪不露……洛前辈若不是心有挂虑,或言语相欺,岂会这般客气?” “洛前辈,你想骗我孤身去见海文王?”(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庄生梦蝶 洛言默然无语,盯视着卫雁,朝她走去。卫雁不住后退,与他保持距离。洛言长吸了一口气,陡然跃起,挥起手掌,劈向她的后颈! 卫雁眼前一黑,接着,就失去了知觉。 一片黑暗之中,隐隐看得到一丝微弱的光线。光越来越近,黑暗逐渐退去,眼前瞬间变作一片晴明。几朵白云飘在天边,空气中有股好闻的栀子花香气,卫雁身穿霜白色半臂,水粉色百褶裙,腰上挂着一对白玉佩,躺在一片翠绿的芭蕉丛下。 一对人影,远远朝她走来。距离有点远,看不真切。意识到自己此刻姿态不雅,她连忙撑着手臂,站起身来。 再朝前方看去,只见那对人影已然走到近前。 她的心砰砰跳的飞快,怎么也想不到,竟在此时此刻与他重遇。 那两人,一个身穿大红衣裙,戴着赤金钗环,梳着妇人发髻,浓眉显得有些英气,大大的眼睛十分灵动,竟是郑紫歆。 另一个,身穿淡青色儒衫,宽袍大袖衬得他姿容超凡,他向她微微一笑:“雁妹,又见面了。” 她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最厌恶的女子,跟她最爱慕的男子,牵着手来到她面前。她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们? “雁妹,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拙荆郑氏。娘子,这位是卫姑娘。” 他依旧是那谦谦君子,一派温和。那如玉的面容,并不如何俊美,对她却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不待卫雁开口,郑紫歆抢先道:“哟,我当你带我是来见谁!这分明是我的粗使奴婢!” “娘子,卫姑娘本是世家千金,哪里服侍过人?你别胡说。”他抱歉地朝她拱手道,“卫姑娘你别介意,拙荆她……无心之言,在下替她向你赔罪。” 他深深一揖,拜了下去。 卫雁想扶他起身,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只觉自己全身僵硬,动不了,也张不开嘴。 不料那郑紫歆截过话头,冷笑道:“世家千金?夫君,你好傻!如今世上,还有谁当她是什么世家千金?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低贱女子!你不知道,她呀,早就跟我三哥……” “不,别说,别说!”卫雁心中痛苦地哀求着,“求你别那么残忍,不要让他知道那不堪的真相!就当我负了他,就当我负了他吧!我宁可他恨我,也不要他知道真相!” 可她心中的哀求,却无人闻知,郑紫歆冷笑道:“她早与我三哥……有了夫妻之实!不仅是我三哥,她刚出徐家,就搭上了一个书生,被婢女抓包,闹得左邻右舍人尽皆知!接着走投无路又来攀我三哥,两人天天相对,夜夜同眠。后来我郑家不接纳她,她就勾引我三哥同她私奔,之后的事,就更不堪了,你可知道这一路上,她嫁了几回?先是被人掳劫为妾,又嫁给富商为续弦,如今,更与那赫连郡同眠一帐!这样的女子,值得夫君你对她如此客气么?我与她说句话,都嫌跌了身份!” 卫雁痛苦的摇着头,她想解释,“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与人私会,没有自愿委身于郑泽明,我不想的!我被掳劫非我所愿,被娶作继室是为计策,……与人同处一帐只是伪装,我跟他,什么都没有发生……徐郎,徐郎,求你信我!我不是那等水性女子!”她用尽全身力气,失声哭喊哀求着,只求他相信她。 可他面上的表情,分明由讶异,变成了鄙夷。 “卫氏!你对得起我!”他蹙眉相向,一贯温柔的双眼,透出令她感到十分陌生的凛冽,“我为你,远去阳城,险些丢了性命!你呢?背着我做了如此见不得人的事!我家中虽不允我娶你为正室,可难道我会委屈了你?你就不能暂且忍耐,安守己身,等我回来再想办法?” 他上前一步,眸中蹿着愤怒的火苗:“你攀附泽明,那是我最亲密的挚友,你不知道么?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尊严脸面?你叫我今后如何与他相对?亏我当你如珠似宝,其实我早该看清楚了你的真面目!从前在闺中,你就跟那宇文睿不清不楚,为了你,我受了多少委屈和闲气?是我识人不明,信错了你!” 卫雁痛苦的摇着头:“不,徐郎,天下人都可以误解我,骂我,辱我,唯独你不行!我心里只有你,只有你!你信我吧,不是我有意勾引,不是我不爱惜清誉!徐郎,求你,不要用这么冷酷又可怕的目光望着我!我怎么受的起?你这般看我,我怎么承受的起?” 郑紫歆上前一步,将徐玉钦扯到自己身后,指着卫雁破口骂道:“他已经是我的夫君,你做出这楚楚可怜的姿态给谁看?他不会再信你,更不会再将你藏在心里了!你这样的低贱之人,根本不值得他多看一眼!你就这样,一无所有,软弱无能的过下去吧!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你的好妹妹卫姜,替海文王烧了赫连郡的粮草和大营,他正等着杀你泄愤呢!你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你永远赢不了我!我就这样开心的瞧着,你无比凄惨的死去!你这声名狼藉的女人,你只配被人践踏,踩在脚下!永远,永远!” 郑紫歆激动到有些扭曲的面容,在眼前无限放大。她想伸手去抓,去打,去推开,可是浑身无力,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她不要被欺负,被侮辱,她更不要死!她要好好的,有尊严的活着,她要变强大,要拥有保护自己珍爱之人的力量!她要撕烂那张令她深恶痛绝的脸,她要叫所有践踏过她的人,都为自己曾经犯过的错付出代价! 卫雁挣扎着,猛吸一口气,全身用力,“咚”的一声,从榻上摔了下去! 她睁开眼,望着四周的环境,吃了一惊:“这是哪?” 一间四四方方的小屋,装饰简单而精致。床榻一张,妆台一座,一张圆桌旁围着两只圆凳。一架四面屏风绘着梅兰竹菊,清新雅致。 她为何在此?刚才竟梦见了徐郎和郑紫歆。她不是应该在去寻找染墨商量对策的路上,想办法帮赫连郡脱困吗?卫姜怎样了?赫连郡怎样了? 天已经亮了,赫连郡会不会强冲出火药圈的包围,士兵们会不会伤亡惨重?等不来她,他不会再信任她了吧?她的陶埙,她的幽冥信物,还在他手上! 她急忙爬起,朝门口奔去。 “吱呀”一声,门被从外面推开,一个侍女端着水盆走进来,喜道:“呀!姑娘醒了?奴婢这就去知会徐公子!” 卫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惊讶地问道:“你说……知会谁?” “徐公子!靖国公府的徐公子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可买卖的奴婢 卫雁僵立一旁,满面震惊。 侍女放下水盆,转过身朝卫雁一看,笑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姑娘还未梳妆,不若,奴婢服侍您梳妆过后,再请徐公子过来探望?” 侍女扶着神不守舍的卫雁坐在镜前,在她脸上、颈中涂抹香粉,梳了个飞仙髻,簪了四支嵌南珠赤金簪子,又在额上细细贴了金箔花钿。梳妆毕,侍女笑着退去。 屋子里只余卫雁一人。她心中疑窦丛生,怎会是他?怎么会是他?她为何会在这里?她究竟被谁带来此地? 少顷,门扉再次“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人墨色锦衣,宽幅玉带,跨入进来。 卫雁向这人只瞟一眼,就定住了。 心,揪痛起来。双唇抖动,哽咽不能言语。 那人脸上何尝不是痛色?只听他沉沉说道:“别来无恙,我的雁妹!” “徐……徐郎……” 泪水瞬间奔腾,卫雁只觉得,舌尖上全是苦涩。 徐玉钦缓缓走来,在她身前站定。忽而撇唇一笑:“哦,不” 他伸出右手,将她下巴抬起:“也许我该称呼你,赫连夫人?” 这女人,依旧是那般容色无双,绝美无伦,眸光仿若辰星,明艳摄人心魂。 徐玉钦凝望这个本应属于他、如今却需如此辗转周折才能一见的女人,脸上不由挂上一抹嘲讽:“也不对。你好像,只是个姬妾,对吧?” 刻薄的话语,嘲讽的低笑,这还是那个救她于水火,为她连性命也不顾,疼惜她、爱重她的那个人吗? 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多少个昼夜的刻骨相思,到头来,得到的,仅这样一个结局。 这样也好。 卫雁用尽全身力气,按下那澎湃在心头、惊涛骇浪般的情绪。她嫣然一笑:“是。” 对上他阴沉的眸光,她站起身来,避开他的手:“徐公子因何掳妾至此?难道不怕我家主,兵戈相向?” “家主?赫连郡?”徐玉钦用半晌时间来消化这个称呼,然后冷嘲道:“卫姬未免自视过高,你既为姬妾,自通买卖,焉知不是你那家主将你转赠于我?为一姬妾劳动兵刃,不值得。” 见她欲要驳斥,从袖中取出一物,掷于地下:“别说你不是,你值什么,自己看!” 卫雁俯身拾起,展开一看,登时顿住。 竟是那张、郑紫歆强迫她签下的、卖身契! 下角处,朱红色的掌印红得刺眼。 难道,是郑紫歆将她的卖身契交给了徐玉钦? 而他,便想象她是货物般,在各人手中周周转转 徐玉钦面带恨意地望着卫雁的脸,她的失望、惊疑、压抑、愤怒、悲伤,虽只一闪而过,片刻后立即用冰冷的表情掩饰的很好,可他还是细心地捕捉到了。他却感觉不到半点他本以为自己会有的欣喜和得意。 卫雁抿了抿嘴唇,以一种看似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原来,徐公子早已知道一切。无妨,既然徐公子将卫雁不过看作一奴婢,那就请徐公子说出奴婢的赎身金额,让卫雁赎身出去。” 徐玉钦恨极了她这副自甘堕落的样子,越看越恨! “卫雁,你还有自尊心吗?”他怒喝。 “现成的徐夫人你不做,非要为奴为婢去伺候男人!你真是下贱!” 扬手一掌,重重甩在卫雁脸上。 两人都惊呆了。 徐玉钦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因怒火中烧而打女人。而且这个女人,还是卫雁! 卫雁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给打得大脑一片空白。脸上火辣辣的疼,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血痕。 往日那些温柔缱绻的回忆袭上心头,化作片片碎刃,将卫雁的心,生生凌迟。 多少次她偷偷想着,若有一日相见,要向他如何哭诉自己长久以来的委屈和遭遇?又想,自己贞洁已失,再也不可能与他在一起,那么,不若绝然相待,令他死心。 可偏偏料不到,二人的重逢犹如此刻!他言语侮辱,出手无情! 越是痛,她笑得越媚人。在徐玉钦写满愧疚和心疼的眼眸的注视下,她残忍地笑道:“徐公子教训的是,卫雁不过是一贱婢,焉敢肖想徐夫人之位?” 她将身契卷好,递向徐玉钦:“如今卫雁既已是公子的人,公子可有吩咐?若无,公子请移步吧!此处卫雁已然宿过,想必公子如此高贵之人,亦不愿久留。待公子想好赎身数目,告知奴婢便是。” 他未接过,她便将身契掷在地上,然后自顾自地移步榻前,不再理会他。 在旁人面前,她时刻保持着理智和清醒,不许自己轻易去信任和投入感情,更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任性、去奢望怜惜和尊重。但徐玉钦不同!他是她心底最最柔软不可碰触的那一部分,是她在经历这么多磨难过后唯一可以抚慰疼痛的那一剂良药。在他面前,她无法强迫自己去伏低做小,卑膝求怜。 徐玉钦呆立片刻,望着若无其事地倚在榻上的卫雁。她的脸,还印着清晰的巴掌印。可她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正在嘲讽着自己:竟然为了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错付一腔真情! 她真的还是那个高洁雅贵的卫雁吗? 原来,一直以来,只有他,像个傻瓜一样,为这个女人,尝尽苦楚! 徐玉钦只觉得自己心中有一团几乎要把他撑爆的怒气,压抑在体内,寻不到可供发泄的出口。他双目赤红,额上青筋暴起,他大踏步上前,一把揪住卫雁衣襟:“你在赫连郡面前,也如此无礼?” 卫雁被他扯着提起,却仍是笑道:“卫雁无礼,刚才公子不是罚过了?若要再罚,公子请便!”卫雁将未挨打的半边脸侧向他。 “贱人!”徐玉钦狠狠将卫雁掼在地上,咬着牙骂道,“贱人!” 徐玉钦怒气冲冲地冲出门去。 卫雁望着再次被人由外关闭的门板,陌生的空间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卫雁曲起双膝,抱着头,呜呜地哭了。 徐郎,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已很久不曾流过眼泪,即使受了很多伤,几次险些被害死,再恐惧,再疼痛,再伤心,她都没有哭。直到遇见他,直到遇见徐郎! 她知道自己根本放不下他,一遇见他,她死去的心,就重新活了过来…… 侍女送来晚餐,撤下半分未动的那份午饭。过一会儿,又抬来热水,捧着新衣,说道:“卫姬,公子有令,命你今夜侍寝。”(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侍寝 卫雁睁开哭肿的眼眸,悲伤漫过眼底。 原来,他心中,她已然一物。不需问过她的意愿,不需尊重她的脸面,不过堂而皇之的使一婢女,告知她,她不过是他兴致来时便可亵玩的玩意儿。 沐浴毕,依旧是梳飞仙髻。没有给她穿中衣,一件轻飘飘的白绫抹胸裙,外罩一件大红色半透明轻纱衫,标准的姬妾寝衣。 卫雁木然地随着侍女,穿过回廊水榭,来到一间屋前。侍女秉道:“公子,卫姬到了。” “进来。” 徐玉钦的声音低沉,喜怒难辨。 卫雁刚走进去,侍女就在外阖上门。 红灯高照的室内,徐玉钦仰躺在床榻上,望着帐顶的流苏,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卫雁迟迟不语不动,他坐起身,盯视她,命令道:“过来!” 知道她美,不知道她可以美得这样妖娆。 明明是为了羞辱她才特特命人给她穿这样低俗的衣裙,可她穿来,不见俗媚,反而更有一种柔美到极致的妖娆。 她一步一步走来,立在他面前,遮住了大片烛光。 大红色衣衫衬着她莹白的肤色,更显夺目,看似上好的美玉。 “坐到我腿上来!” 他开口命令,发觉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嘶哑。 这样的红烛绣榻,多少次在他梦中出现过? 她本是他的妻,成亲之后,此梦自成。可如今,她竟然是旁人姬妾! 近看她眉眼,更是娇美难言,他想象中那本该娇羞无限的新娘,如今冷淡地坐在他膝上! 那晚在阳城城门之前,他一眼就认出了易容过后的她,天知道他当时用了多大力气,才能强迫自己不去看她,才能控制自己不要扑上去拥她入怀…… 相思太苦! 徐玉钦抬起她的下巴,贴上那令他思忆成狂的嘴唇,揽着她的腰身,拥着她躺在了榻上。 多少次,他幻想过多少次,这样亲密地与她相近,昔日那个守着礼教不敢越雷池一步的自己,简直傻透了! 嘴唇缠在一起,难分难舍。 忽地,唇间尝到一丝咸涩,他抬眼,望见她无声倾泻的眼泪,几乎滂沱 心底升起浓浓的疼惜,他忍不住唤道:“雁妹!” 她哭得更厉害了。 他恶语相向,出手打她时,她都没有流一滴眼泪,她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冷心冷脸冷他一辈子。可是,他吻她时,那小心翼翼、又爱又怜的样子,让她怎么也忍不住。 “徐郎……”她哭泣着,终于开口。 一声“徐郎”,只把他的心也疼化了。他眼眶发热,又一声轻唤:“雁妹!” “徐郎,我……我……”一时之间,心绪澎湃,两相垂泪,无语凝咽。 他再次探身相拥,被她推开。 她闭著眼,吐出锥心之语:“徐郎,我已经脏了。不要……我……我已经……”说着,无声啜泣变为嚎啕大哭。 多久了,不曾如此肆意,有多久了? 他不在身边的那些个昼昼夜夜,她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强撑着,苟活于世? 知道她要说什么,他也想过,她在赫连郡身边,又这样美貌,必是逃不掉的。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却是另一回事。 他揪心地难过。重重吻上她的嘴唇,满嘴都是苦涩的泪。 “别说,我不许你说。你是我的雁妹,只是我的……” 不说,难道就可以将昨日的一切抹去?自欺欺人,欺人不难,最难是自欺。 “我要说的。徐郎,让我……让我说……”卫雁躲避着,“我的身子,已经脏了,求你,不要碰我……” “徐郎,放我走吧。咱们今生……缘分尽了……我无法面对你……” “不放!我不许你走!你要去哪儿?去找赫连郡?还是去找你那个穷酸书生?你不肯做我徐玉钦的夫人,偏偏,偏偏……自甘堕落!”他的火气又上来了。 想到她趁他不在家时与人私逃,想到她委身于赫连郡甘愿做名姬妾,想到她也曾以这副妖艳媚人的姿态躺在他人身下,他如何能不暴怒?他如何能不在乎? 差一点,就被她用不值钱的眼泪骗了。她一时妥协,片刻柔情,原来,只为了离开他! 他不顾她抗拒,紧紧拥着她,舌尖顶入她齿间 卫雁怎可允许自己,以这残破之躯,与他亲近?她不要做他的姬妾。她可以在全天下人面前卑微,独独在他面前不行! 拿定主意,她取下头上发簪,猛然向自己颈中刺去! 寒光一闪,尖利处已入皮肉,却被他倏然抓住手腕,将发簪甩了出去。 脖颈处一点红痕,未及流血。 “你!”徐玉钦吓坏了,也气坏了。 与我……你就那般不情愿?为何肯献媚于他人,对我,就是这般决绝? 几番纠结,徐玉钦最终冷哼一声,翻身而起。 “来人!送卫姬回去!” 卫雁抓住他衣袖,苦苦哀求:“徐郎,放我走吧!卫姜需要我去救,我还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做,我不能留在这里!看在曾经……曾经我们……” 说到这里,她咬着嘴唇说不下去,曾经,他们有什么么?订过的亲事,已经不做数了。他倾心于她之时,她与宇文睿纠缠不清。他救她脱离刑罚,她却以守孝之名拒绝了他的亲近。她带给他的,从来只有苦恼,羞耻,和麻烦。她凭什么用那根本毫不值钱的曾经来做筹码,求他放她离去? “曾经……我们怎样?”他捏住她下巴,冷笑道,“曾经,是我傻!卫姬,你猜,我什么时候才会羞辱够了你,将你送回给赫连郡去?” 卫雁痛苦地闭上眼睛,别开头去:“徐公子……随你……卫雁只求这一次。下一回,必不会多言,烦扰公子了……” 侍女将门推开,卫雁木然走了出去。她的泪水尚未干透,神色却已坦然。 走到门边,她突然回过头来,展颜一笑:“徐公子,您夫人知晓您在外软禁其他女子之事吗?不知她知道了,会做何感想。另外,皇上殡天的消息,亦捂不了多久,不妨告诉公子您,赫连郡,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你猜他迟迟不回玉门关去,是为了什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处理 徐玉钦表情变得十分凝重。卫雁的话语,字字刺心!皇上殡天……连她都知晓了,定是赫连郡对她说了此事! 他本就怀疑,赫连郡突然出现在阳城,绝不是为了夺回印册将功补过那么简单! 而他却刚刚才做完一件大蠢事! 他顾不上与卫雁多言,吩咐下人严加看管,匆匆踏出院外。 他纵马来到阳城府衙,冲进内堂,急道:“泽明!为了一个阳城册印,我们几乎让出了整个京城!” 郑泽明披着袍子,身上绑着绷带,正在吩咐师爷去写册印已经寻回的公告,听闻徐玉钦之言,连忙挥退师爷,问道:“此话怎讲?” “我们不该为那赫连郡解去困局!我刚刚得知,他早已知晓皇上殡天一事!此人乃是太后最强大的外援,没道理不在当前乱局中插上一脚!他雄据在此,是早有预谋!亏我竟相信,那蛮人埋伏兵马数月之久,只是为了将海文王的势力一网打尽!”徐玉钦心中悔恨不已,几乎捶胸顿足,“是我太傻!是我太傻!” 郑泽明安抚他道:“玉钦,你别急,说不定,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太后一个老妇,把持大权何用?再说,今日我们趁机攻打海文王的老巢,引海文王回防营地,放弃了围攻赫连郡,避免他多少伤亡,难道他会不念咱们今日助他脱困之情?你不是说,当日我大哥,也是多亏他出兵相助,才能全身而退吗?此人是友不是敌啊!” “泽明!”徐玉钦无奈地看了看郑泽明,耐心解释道,“皇上对付庆王,此事已令太后十分恼火,再加上太后一向不喜欢陈皇后,以致她也不大满意太子这个皇孙。当初立储,她一直坚持立长立贤,她心中,最合适的人选,是那个乖巧嘴甜的二皇子宇文吉!” 郑泽明并非不知这些事,却总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笑话听过就罢,从没在心里想过,皇家的这些私事,会对社稷,对朝廷,有什么影响。 他听徐玉钦继续分析道:“当初先帝立皇上为储君,太后心里是有想法的。庆王是兄长,越过兄长而立幼弟,太后一直对皇上有怀疑,以为是皇上在先帝面前中伤庆王之故。她却并不肯想,她之所以被立为皇后,不是因为先帝看重她,而是因为看重了与自己最相似的那个皇儿!为了让皇上继位更加名正言顺,才立她为中宫!” “太后目光短浅,权欲心重,多年来,做出姿态,一心向道,不问前朝与后宫中事,可私下里,却不断培养耳目,招揽爪牙,由此可见,她一直在等待时机!她向来轻视奴婢出身的陈皇后,又怎会眼睁睁瞧着,陈皇后母凭子贵登上太后之位压她一头?只有她在朝中依旧有影响力,才能让她在后宫说得上话,对她看重的那些孙儿、公主等,才是最有力的保障!她不信任皇后,不信任太子,她只信她自己!” 郑泽明苦笑道:“玉钦,难怪,我哥说你比我强得多……这些事情,我从没深入想过。” 徐玉钦道:“泽明,现在不是谦虚的时候,我要立刻回京向太子禀明此处情况!你快快准备,与我一同启程!” 郑泽明吃惊道:“这么快!我的伤势……” 徐玉钦道:“顾不上了!泽明,你忍耐些,待回京后再慢慢调养。我不能留下你,让那赫连郡有机会将你制住,用来牵制镇国公府!” “这……不会吧?”郑泽明觉得,徐玉钦未免太夸张了些,他可是镇国公府嫡子,赫连郡对他出手,不怕祖父联合朝臣,弹劾于他,把他的兵权夺了? 徐玉钦暗自叹息,没有再说下去,只道:“走吧,你早些回去,心情一好,也许伤势好得更快些。” 郑泽明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好吧!那守城的郑家军怎么办?” “留在此处!待新任城守带兵赴任,他们便可自行回京!” 郑泽明便立刻吩咐,收拾行装,将城中诸事,交于主簿和师爷处理,又唤来江首领,吩咐其守好府衙,和那失而复得,来之不易的阳城册印。 徐玉钦想了想道:“泽明,离开之前,你还需做一件事!” “何事?玉钦你说。” “你此次受伤,正可大作文章!” 徐玉钦说完,朝郑泽明笑了笑。 郑泽明福至心灵,拍着手道:“我……就说是为追查册印丢失一事,被海文王的爪牙刺伤,顺便大肆宣扬赫连郡与海文王打赌一事,给他扣上玩忽职守,罔顾皇命的帽子!而我带伤坐镇,指挥郑家军,为赫连郡解去火药围营的困局,这才从他手中换回阳城册印……你说到时,丢失册印这件事,谁还怪得到我头上来?……这样一来……这赫连郡,岂不是有口也说不清?毕竟……他拿着册印大摇大摆进城,却不肯归还;又违逆圣旨,私自离开玉门关……怎么说,都是他没道理……” 徐玉钦点点头,不置可否,“泽明,你既然已有计划,我便不再多言,今日午后便启程回京,你准备准备。” 言罢,徐玉钦起身便走。 郑泽明忽然想起一事,“玉钦,听说你借用了朱家的别苑……咱们走前是不是得跟朱家说一声……” 徐玉钦似笑非笑,“泽明,你越发会做人了。不过,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我的行踪,不必向旁人提起。我这就回去朱家别苑,将琐碎事料理干净。” 他的声音温和如初,却不知为何,令郑泽明莫名感到一丝寒意。――总觉得玉钦,跟以往有些不同,却又说不清楚,究竟他是何处变了…… 徐玉钦踏出府衙,召来随行亲卫,用低沉而冷酷的声音说道:“将朱家别苑上下人等料理干净!至于卫姬,我亲自处理!” 亲卫垂头应诺,听徐玉钦又道:“手脚利落些,别留痕迹!” “咣当”一声,门扉被大力推开,徐玉钦站在背光处,面沉如水。 卫雁抬起头,望着他一步步走向自己,心中警觉起来――他要做什么? 徐玉钦将手中布包丢在她身侧,喝道:“换上!” 他背转身,倚在门外回廊之上。 突然一道极低的呼叫声传来,很快,又没了声息。 卫雁认得出,那是给她送饭的婢女的声音…… 她快步走出房门,环顾四周,扫洒院子的仆从,守门的婆子,忙碌的婢女,全都不见了踪迹。 跟着,一队身穿甲胄的侍卫从拱门处走来,领头的向徐玉钦拜道:“公子,都处理干净了,是否即刻出发?” 徐玉钦颔首,朝卫雁微笑:“雁妹,咱们回家吧!” 卫雁睁大了双眼,惊愕得倒退一步:“你……你杀了他们?你……” 徐郎……杀了那些无辜的下人们! 为何,为何!她的徐郎,她最温和最文雅的徐郎……为何变成了如此陌生的模样!(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洛言的选择 徐玉钦冷冷一笑:“这些小事,也值得你大惊小怪?赫连郡杀人如麻,你跟在他身边,该早习惯了才是!” 他不再看她,抬了抬手,就有侍卫上前来,将她手臂扯住,推着向前走。 “别碰我!”卫雁厉声喝道,反手就给了那侍卫一耳光,“我自己会走!你们人多势众,难道还怕我一个小女子跑了不成?” 徐玉钦点点头,那侍卫便退了下去。 一行人乘着马,沿着西边官道出城。 卫雁双手被缚,头上被罩了一层黑色面纱,单乘一骑,被严密围在队伍中央,进退皆受牵制。 顺利出了城门,走出约有十里,远远听见有人唱着山歌,……朝前方看去,只见一个鬓发花白的老农,肩上挑着担子,迎面向他们走来。 一名侍卫上前喝道:“兀那老汉,让开!” 老农的歌声戛然而止,偏着耳朵道:“你说什么?” “快快让开!”侍卫抽出佩剑,指向老者。 老农一见他拔剑,吓得不清,不住弓腰点头,“官爷饶命,官爷饶命,老汉耳聋,实在不知官爷说的什么,老汉不是坏人,这担子挑着的,也不是害人的东西,老汉打开给您老人家看!” 说着,他也不顾那侍卫如何喝骂驱赶,在众骑之前蹲下身子,慌里慌张地打开盖着担上两个竹筐的盖布。 瞬间,从筐中飞出数不清的野蜂,随着老者发出一声尖啸,黑压压的野蜂群立即朝徐玉钦的骑队飞舞而去! 原本秩序井然的队伍立即乱作一团,侍卫们不停地挥舞着刀剑、衣袖,却怎么也挥不走那嗡嗡嗡叫得人头皮发麻的野蜂。 老者甩开担子,一个纵步原地跳起,直扑向前。 卫雁顾不上被野蜂蛰咬的疼痛,伸出被绑在一起的双臂,被老者从马上提起,一个旋身,朝马下道旁滚去! 徐玉钦挥着袖子,怒喝:“追!” 侍卫首领早就调转马头,带同几名侍卫,先行追了上去。 老者拉扯着卫雁,脚步十分灵活,见他们追来,毫不慌张,脚上加快速度,引得众人纵马狂奔。熟料,就在众卫眼看就追上二人之时,老者竟一躬身,步伐戛然而止,而那快马奔腾的众骑,却来不及收住马蹄。 老者带着卫雁,望着那越过自己的“追兵”哈哈大笑,接着,他带着卫雁,朝另一个方向奔去,几个闪身,不见了踪影。 侍卫首领气急败坏地道:“主上,属下无能,竟被一老汉戏耍!请容属下去追上此人,抓捕回来,让主上处置!” 徐玉钦面色沉沉,轻轻抚着腮边被野蜂蛰起的一小片红印,“留一众弟兄,在此寻觅卫姬下落,一有消息,立即报与我知晓!” 侍卫首领闻言,立即点了十来名侍卫,朝着卫雁离去的方向追去。 这时,郑泽明也带着从人,从后方赶了过来,一看众人情状,不由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了?” 徐玉钦不愿对人说起卫雁之事,不提那老农救人一事,只说:“我等遭遇野蜂,不打紧。你的伤势如何?” 郑泽明苦笑道:“是有些痛,不过还受的住。希望不会拖慢行进速度。” 徐玉钦朝卫雁消失的方向望了望,心中默念:“雁妹,不管是谁夺了你去,你记得,我总会将你找回来。你欠我的,不能就此不了了之!” 老农带着卫雁,一路狂奔,来到一颗树前,二人停了下来。 老农不言不语,转身就走。 卫雁唤住他道:“慢着!洛言,你难道,一句解释的话也不肯给我?” 老农正是洛言,他垂眸道:“有什么可解释?他们在我手上掳你走,再由我从他们手上把你救回,不拖不欠,天经地义。” “洛言!长生是不是在海文王手上?你虽一直与染墨不大合得来,对我也不大看得惯,可我相信,你绝不是个反复无常的卑鄙小人!唯一可解释你前后怪异行为的,就是长生投奔了海文王,你无可奈何之下,为了自己的孩儿,才听从海文王的命令,来掳我走!可你又不愿我被海文王伤害,所以你故意让他们抢我走,回去向海文王复命说自己任务失败……否则,以你的武功,怎可能被他们将人夺去?” 洛言苦笑道:“你倒看得明白。我早听染墨说过,那徐玉钦与你订过婚约……想来,他不会伤害于你。可你们出城之时,我见你双手被缚,似并不情愿,因此……不过,你无需替我找借口,我如今,已回归海文王麾下,与你是敌非友!告辞!”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卫雁连自己尚说服不了,又如何去说服旁人?她没有再做挽留,沿着那棵树走了两圈,不断摸索,终于找到了机关。地宫之门隐在浓密的灌木丛下,她缓缓走下去。从何时起,她已不再惧怕黑暗。 走过一段漫长而孤寂的路,前方就是光明。 她昂着头推开面前那厚重的门扉! 明亮的地下宫殿内,众人回过头来。 卫雁展唇笑道:“甚好,你们都在。” 众人齐齐跪地:“参见圣主!” 染墨急步上前:“圣主,这两日,您去了何处?若是遇险,为何不曾吹响幽冥之声?我等寻不到圣主,正惶急不已。” 卫雁微笑道:“我没事。染墨,你可知赫连郡那边情况如何?” “说来奇怪,海文王突然夜袭赫连郡,将其困在营内。正欲发动所埋火药,却听闻,海文王休养生息的那玉矿峡谷被郑家军扫荡。海文王急忙领军回防,吩咐其余人等继续发火箭引爆四周火药,慌乱中,却现了个缺口,叫赫连郡引兵一举冲出,将余下兵马全部……” 卫雁失声道:“是地宫宫众?死伤几何?” “约有……五千人众……” “混蛋!海文王那不自量力的糊涂虫!”卫雁忍不住咒骂道,“赫连郡已经放他一马,他偏偏要自寻死路!如今自己侥幸逃出生天,却白白牺牲我们那么多地宫兄弟!” 卫雁这一骂,立即引发了在场所有人的共鸣,你一言我一语地纷纷咒骂起海文王来。 卫雁想起一事,拉过染墨,问道,“卿岑手上究竟有多少火药?此事若说不是他的手笔,我想不出第二个人来。他究竟如何埋下的那些火药,赫连郡的军中,最重夜巡,没道理有人埋那么多火药却不被发现……” “火药是事先埋好的,卿岑早已料到,赫连郡会在那处扎营……此人智计百出,偏偏被海文王所用,可惜了……” “他的火药从何处得来?” “这个……”染墨有些迟疑,道,“地宫中藏有不少火药……只是,所藏之处,只有历代圣主知晓。卿岑他恰巧发现了其中一处……” “这么说,其他地方,有数量更为惊人的火药?”(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 回营 染墨凝眉道:“前任圣主曾同属下讲过,宫内有张地图,藏有大量火药,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拿出来用。其威力,可倾覆一城。如今地图不知落在何处,圣主,您取得幽冥圣物之时,没有得到图册或者纸卷一类的东西吗?” 卫雁仔细想了想,“没有……母亲将埙送给我时,并没有说起过什么地图……” 染墨叹道:“罢了,日后再慢慢找寻吧。如今地宫四分五裂,损伤颇多,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要那些火药来,也是无用。” 卫雁点点头,问道:“可知道我妹妹卫姜的下落?” “这……”染墨欲言又止,“此事……属下不知。海文王那边已经大乱,正是草木皆兵的时候,属下没能进入峡谷探听情况……” 卫雁沉吟不语,默默走向铜座,她思索片刻,抬起眼眸,向众人道:“如今阳城已定,海文王受了重创,一时恐难恢复兵力,他的巢穴被人知悉,想必很快就会转移营地。诸位当中,有的来自阳城,被海文王强征为兵。有的来自郭镇,乃是随我至此。如今我要去往别处,诸位中有想回去家乡的,可回乡去投奔当地地宫分舵。其余人等若不嫌弃,可随我一同启程,来日同往京城主宫。” 染墨道:“圣主不必多言,此处诸位,皆是赤胆忠心之人,跟定了圣主!圣主只管去办圣主的大事,我等一路随行,以为援手,供圣主随时差遣。圣主任何时候需要我等,只管吹响幽冥之声!” 赫连郡行军半日,吩咐就地休整,他坐在一棵树下,接过亲兵递过来的干粮,刚要送进口中,抬眼却见那亲兵眼巴巴地盯着自己,不由在他头上呼了一巴掌,喝道:“臭小子,这是你随身带的干粮?” 亲兵笑嘻嘻地道:“最后一块,孝敬大帅。” “滚!”赫连郡凶巴巴地将干粮塞回到他手中,“自己拿去吃!” 亲兵这回笑不出来了,“大帅,粮草只余少许,只怕撑不到玉门关……如今每天全军只能吃一餐,旁人也还罢了,大帅您却……” 赫连郡瞪着眼道:“怎么,弟兄们都扛得住,偏我这个大帅扛不得?你这龟儿子,是不是想吃老子拳头?” “不不,大帅,可怜小的一片孝心啊!您老人家平时可是没有五个馍馍吃不饱的,再说,整个军队都指望您……” “龟儿子!你再说一遍!”赫连郡照着那亲兵的额头,狠狠弹了一记爆栗,“你的意思是说,全军老子吃的最多?你当老子是饭桶?” “大帅,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小的……”亲兵笑嘻嘻地抬着头,也不闪躲,“小的也是心疼大帅,大帅吃不饱,哪里有力气指挥全军,再说,大帅还要应付那个嗓门比铜锣还大的阿桑姑娘,那可比行军布阵还费力气……” “臭小子,你活的不耐烦了?” 一道阴测测的女声,在那亲兵身后响起。 亲兵闻言,如遭电击,整张脸都变了颜色。他艰难地回过头,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桑姑娘,您老人家来找大帅啊,小的不打扰了!啊,这有一块干粮,还请桑姑娘笑纳!” 那亲兵讨好地伸出手,递上干粮,却被阿桑拧住耳朵,给揪扯得呲牙咧嘴,不住求饶。 “讨打的东西,背后说本姑娘的坏话!你说谁嗓门比铜锣还大,啊?叫你说!我叫你说!” 亲兵被揍得抱头乱叫,偷眼去瞧赫连郡,希望自己英明神武的大帅看在自己一片赤胆忠心的份上相救自己,却见赫连郡事不关己地倚在树旁,似笑非笑地观望着,不时还掏一掏耳朵,安抚被阿桑嗓音震得有些不适的鼓膜。 就在此时,有一传信兵奔了过来,拜道:“后面有一乘快马,正向咱们大队方向追来。” “哦?什么人?”赫连郡漫不经心地问道,从腰间取出水囊,眼睛却没离开那正在打闹的亲兵和阿桑。 “是……是……”传信兵想了想,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是伺候您的那位姑娘!” 赫连郡刚举起水囊喝了口水,闻言几乎将水全喷了出来。 他站起身,捏了捏唇边的小胡子,喜怒难辨。 阿桑放开亲兵,关切道:“是阿雁?阿兄,你不去接她过来吗?” 赫连郡笑道:“她与本帅闹脾气出走,如今又自己巴巴地追了回来,这婆娘倒还知趣。阿桑你且等着,走,黄四,同本帅去接婆娘过来!” 他的大掌,往那亲兵肩上一拍,直把亲兵拍得蹲下身去矮了半截。两人朝营外走去,只见卫雁立在外头,神色淡然,见他们走来,并不见得如何欢喜。亲兵不由嘟囔道:“大帅,姑娘似乎还没消气……” 赫连郡不理会他,径直朝卫雁走去。“赫连郡,我……”刚想解释自己没能帮忙助他脱困一事,话未说完,就被那魁梧之人扯住小手,听见他大笑道:“婆娘,算你识趣!这回回来了,可不准再闹脾气!” 卫雁僵硬不语,不知他玩什么把戏。他凑至她耳畔,低语:“阿桑在后面。” 抬眼看去,果见阿桑默默立在后头。 大军休息片刻后,重新启程上路,挨到晚间,扎营休息,在将士们的怪笑声中,卫雁被赫连郡扯入大帐。 他劈头便道:“本帅还如何信你?危急关头,你自行离去。困境一解,你便回到本帅身边?你那烧了本帅粮草的妹子不知所踪,怀胎七月,仍有这等通天遁地的本领!说你们不是细作,本帅如何相信?” “赫连将军!”卫雁昂然与他对视,目光清明,毫不闪躲,“民女自知无法解释清楚一切,亦不敢妄想将军能信任民女。此番回来,只为践行约定,民女探知宇文睿已占据数座城池,民女愿为内应,助将军夺回城池。将军立此大功,正能扬威天下,震慑朝廷!” 赫连郡似笑非笑:“凭你?好大的口气!你之所言,本帅半句都不信!” 卫雁嫣然一笑:“无妨!将军只需记得,民女功成后,你我再无拖欠!届时,不论阿桑出嫁与否,将军都得将陶埙还给民女!”(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四章 重遇宇文睿 三十三岁高龄依然打光棍的玉门关都尉赫连郡,终于有了一个常随身侧的姬妾。二人如胶似漆,毫不避讳,不仅在赫连郡军中人人皆知,就连远在百里外刚刚夺取了几座城池的宇文睿也听说了这一消息。 他扬了扬手中的纸条,眯着眼冷笑道:“这些花边消息,传来何用?赫连郡有几个女人,与孤何干?” 一谋士拜道:“本来是不相干的,可就在前日,那女人因赫连郡军中粮草不济,饿了几天肚子,就此大发脾气,趁夜出走,赫连郡分身不及,立即拨了五百骑兵,去追寻并保护那女人。如今,人到了常县,打着赫连郡的旗号,把常县县令捏在手里,吃喝穿戴无不奢华……” “你的意思是……常县已成了赫连郡的势力范围?”闻言,宇文睿的脸色凝重起来,他负手而立,思索着,“……只怕两人闹脾气是假,试探那县令态度为真。赫连郡……这是要跟孤作对!上回,他相助郑静明,孤已有些怀疑,如今看来,这赫连郡不仅要向镇国公府靠拢,还想联合各县镇,扩张势力!” “只是常县距其甚远,赫连郡为了解决粮草问题,沿途向各地讨要粮饷,如今人正在百里之外的安县,一时,恐还顾及不到常县那头。而咱们的人马,就在常县附近,常县县令如此软弱,为免其援助赫连郡,不若……大王,先下手为强,阻他后路!” 闻言,宇文睿捏着下巴思索良久。海文王是颗十分好用的棋,仅以少许弓弩便引他助阵,大伤赫连郡的实力,——赫连郡那些饿着肚子的兵马,可打不了胜仗! 想到这里,宇文睿放下心来,“立即启程,前往常县,天黑之前,孤要常县县衙内飘着雍天王大旗!” 如今宇文睿在外的名号,即为“雍天王”。以从前的封号为名,是为时刻警醒自己,不可忘记昔日的耻辱和仇恨! 挥军直入常县,夺城异常轻松,常县县令听闻雍王大军打来,双眼一翻便晕倒在地。 城门已破,宇文睿的大军洗劫全城。诸事安顿好后,宇文睿踏上城楼。 城下某处,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眼光透过纷乱的人群,向那处望去。 她立在城墙之下,长发凌乱地飞舞,破旧的衣袂飘起,身影无比单薄纤瘦。 她的脸有些模糊,他需要仔细分辨,才依稀认出,那长眉水瞳、雪肤红唇……似曾相识? 她被人向前推着,一步一步走得艰难。他这才发现,她的脚上有伤,赤着足,没有穿鞋…… 士兵大声地吆喝着,粗鲁地喝骂,叫她走快些。 她被推倒在地上,缓缓抬起头,迎着日光,双眸微微眯起,并不似其他俘虏一般哭闹恐惧,反而有种从容不迫的坦然。 宇文睿步下城楼,走上前去,那些士兵发现了他,连忙跪地行礼,大声道:“主公!听闻这便是那赫连郡的女人,姿色不俗,属下等特将她擒来,献于主公!” 宇文睿不语,凝视着女子的脸。 她瘦了,而且狼狈非常…… 他的喉头有些干痛,几番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殿下,”她脏污的脸上,露出微笑,“别来无恙。” 宇文睿的眼睛被那笑容刺痛。 几许辗转,他与她,竟于此时此地相遇。 “是……是……雁娘?”不知为何,声音有些发抖。 她仰起脸,微笑。 “放开她!”宇文睿向那几名押着她的士兵喝道。 他向她伸出手。 她望着那双手,昔日养尊处优的太子,如今,满手老茧,掌心还有几处破损,结成硬硬的痂壳…… 她伸出手,被他握住,他的手,依旧那般有力、温暖……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恍若隔世。那时,他意气风发。那时,她稚嫩明媚…… 从浴室中走出来,她的旧衣已换下,软软的缎子绣金桂图样中衣外面,是她旧日喜欢穿的淡绯色烟霞丝落地大袖长衣,下着胭脂色百褶裙。 她的长发尚未干透,披散在肩上。 她的脸洁白如玉,眉毛描得长长的,嘴唇上涂着玫色口脂…… 宇文睿瞧她亭亭身影,向他走来。 别后不过年许,她从那冷傲无双、娇美执拗的少女,长成如今这艳色惑人、妖娆妩媚的女子。 而他,三十一载寿数,竟已鬓发染霜,满面倦色…… 他喟叹:“雁娘,你正值花样年华,而孤,却已老了……” 双手紧紧抓着衣角,竟不敢向她走去。 卫雁嫣然一笑,施礼道:“殿下,您风采依旧。” 宇文睿苦笑:“雁娘,你倒是学会了虚与委蛇那一套。孤还记得,当年,你无惧天威,君王在前,尚敢当面蔑视那班天潢贵胄。孤多次求见,你一张脸,冷若冰霜,从没有如现在般,对孤笑过……” “风雨过后,物是人非,卫雁经过风浪洗礼,早已不复从前那单纯少女,又岂会如从前般,无知无畏?”她走到一张椅前,径自坐了,盈盈水眸,凝望着他。 宇文睿败走京城后,太子妃左思嘉、侧妃莫云意,年幼的女儿,均被斩杀。他孑然一身,一年来不曾另娶。下属们几次进言,均被他拒了。大业未成,焉有那等旖旎心思?近来,身边所伴,不过一姬,在他疲累之时,聊以慰藉…… 她这一眼望来,竟将他早已尘封住的心绪撩拨而起。 感到自己喉头发紧,全身的血液均沸腾起来,心中叫嚣着,想要将面前这位故人抱个满怀…… 他双眸中的颓败之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灿若星辉的光亮。他深深凝望过来,让卫雁明白,他对自己,依旧存有必得之心。 从前的卫雁,会惶恐,会逃避。但如今,她不会。 她迎上他的目光,注视着他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她没有闪躲,甚至连动一下都不曾,任他将自己的手握住,拉起,抱入怀中。 “雁娘……”他在她耳边,低声唤她的名字,“雁娘……,你可曾,想起过孤?” 一声轻嗤,她笑了。 她偏过头去,声音柔媚入骨:“殿下,您这样,人家耳朵好痒。” 他的心似漏跳了一拍,这个清冷执拗的女子,在自己面前,何曾有过这般娇顽模样?他将她抱得更紧,将嘴唇贴在她耳边,笑道:“雁娘,如果当年,你肯待孤如此,孤何必与你失之交臂,忍痛看你嫁与他人?” 卫雁轻笑:“殿下,卫雁如何待您?因为没有拒绝您的亲近,任您如此……嗯……轻薄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五章 女俘,情话 “殿下,卫雁一介女流,如今流落在此,成为您部下为您献上的女俘,性命掌握在您手中,难道卫雁还敢对您露出爪牙,惹您不快吗?” 她面上满是笑意,令人一时忽略了那眸中的冰冷。 岁月磋磨,她早已学会如何保全自己。 闻言,宇文睿放开手,低头望着她的笑颜,道:“果然,你还是那个不易驯服的小野猫。” 他哈哈一笑,将她拦腰抱起,置于榻上,俯身凑近她嘴唇:“那这样呢?你是不是也乖乖顺从?” 她尚未干透的发,贴在面上,脸颊浮起一抹诱人的红晕。她低低的喘息声,透露出内心的慌乱,有些不甘地道:“殿下如果得了卫雁,明日是不是可以放卫雁走?” 他僵住,然后抬起头。他要的不是以势迫人,从来不是。尤其,那对象是她! 翻身而起,他走到窗边,推开窗,背向她闷闷地问:“雁娘,孤许你正妻之位,你可愿留在孤身边?” “当年殿下连侧妃之位尚未能留给卫雁,今日又何必,旧事重提?一个女俘,怎敢忝居殿下妻位?”卫雁懒懒坐起,用手指梳理着乌发,说起话时,显得漫不经心,“卫雁早非贞洁少女,又岂能委屈了殿下?” 宇文睿面上罩着一层寒霜,他回过头来,眯起双眼,阴冷地问道:“听说,你跟了赫连郡?” “你为何不留在徐玉钦身边?他待你不好?” 提起这个名字,她的心中一窒,疼痛慢慢从心底弥散开来。她抑住心绪,浅笑道:“有缘无分,事已至此,何须提及旧人?赫连郡很好,这辈子,就这样吧!” 宇文睿皱眉道:“赫连郡一个莽夫,有什么好?他使你沦为俘虏,若非孤遇见你,难保你不会遭逢不测。他护你不住!……你留在孤身边,让孤护着你,岂不好过跟着他,无名无分?你又何苦?” “无名无分又如何?”卫雁笑道,“他能给我我想要的,就够了。” “你想要什么?”宇文睿沉声相问,“你想要什么,孤都能给你!你会成为孤的妻子,生下孤的儿子!如果你想,孤可以立誓,今生除你之外,绝不再娶!” 这话说的极诚挚动人,若在从前,卫雁听了这话,岂不感动?当日她一再退避,不肯应允,半数是未曾对他动心,半数也是因着不愿做人妾侍,屈居人下。如今,他以正妻之位相聘,并誓不另娶,终身只愿与她一人相守……这般动人誓言、诚心允诺,却无法再打动她分毫。 她撇唇一笑:“殿下,您要我何用?如今的卫雁,并非贵族千金,身后没有家族支撑,对殿下大业,毫无益处。留一具残躯在身侧,日夜相对,岂不厌烦?” 她又道:“何况,殿下能为我,杀入京城,将那些置我于今日境地之人全部斩杀吗?殿下能为我,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我的妹妹么?殿下有那么多大事要事,怎有闲情去顾及我这些小女儿心思……” “能,孤可以!”他的声音,有些急切,“你留在孤身边,你的妹妹,孤替你找。你的仇,孤给你报!只要……只要……待孤大业得成……” “那便算了。”卫雁扭过头去,讥笑道,“殿下叫我等待?敢问殿下,您的大业何时得成?” “你!”宇文睿羞恼道,“你对孤,那般没有信心?” “殿下,不要再说,我不愿伤您,也请您,丢开心中那些念头吧!”她的脸上,重新浮起妩媚的笑,眉眼弯弯地看向他,“久别重逢,应当把酒言欢,殿下不若叫人奉上水酒,卫雁陪您喝上一杯?” 佳人侍酒,如何能拒?宇文睿不再计较她前面那些话,大声向外吩咐:“来人!备酒菜!” 不一会儿,一桌丰富的菜肴被摆上案头,在这刚刚经历过战火洗礼的城内找到这些食材,实属不易。 一名身穿洋红色锦绣衣裙的女子持酒而来。她梳着云髻,走起路来,腰肢款摆,看向宇文睿的眼神,也是脉脉含情。待她瞧见宇文睿嘴角处沾染的玫色口脂,不由脸色灰败,浑身不自在起来。 卫雁朝她瞧了几眼,向坐在侧旁的宇文睿笑道:“恭喜殿下,身边得此绝色佳人。” 宇文睿尚未注意到那女子,听闻卫雁的话,抬头向那女子看去。眉目冷峻,大有不快之意。 这女子,正是近来,随宇文睿东征西战,贴身服侍他的尚姬。 尚姬乃是青州太守之女,宇文睿破青州后,太守献上此女,因聪慧柔顺,又美丽端方,留在宇文睿身边,成为贴身服侍他的姬妾。 宇文睿冷声喝道:“出去!” 尚姬脸色一白,慌得几乎要将手中酒壶跌落。 酒水顺着壶嘴,泼洒出来,其中几滴,溅到卫雁身上…… 宇文睿怒道:“作死么?滚!” 尚姬跪在地上,哭求道:“奴婢这便滚出去,大王息怒,大王息怒!” 说罢,她连忙躬身向后退去,因着慌张,几番撞在柱上、桌角…… 卫雁抿嘴笑道:“如此美女,殿下怎舍得喝骂?瞧您,吓得人家脸都白了。” 宇文睿面上闪过一抹尴尬,他刚刚才在卫雁面前,承诺今生只守着她一个人,他的姬妾就撞上门来,碍他的眼…… 他咳嗽一声,掩饰住情绪,道:“什么美女,在你面前,也只是庸脂俗粉。这些年,孤一直心中有你,旁人怎入得了眼?” 卫雁笑道:“殿下就会糊弄人。难道我看不出,她身份与寻常侍女不同?殿下身边早有佳人相伴,我替殿下高兴还来不及呢!来,这杯,雁娘敬您!” 她斟了两杯酒,一杯递向宇文睿,另一杯拿在手中,一仰头就饮尽了。 宇文睿望着她春阳般明媚的脸,握住她持杯递向自己的手,顺着那洁白的纤纤指头,向上拂去……握住她一截玉腕,一用力,扯到自己怀里,抱在膝头。握着她持杯的手,凑近嘴唇,将杯中酒饮尽。 他低唤:“雁娘,上天给孤机会,让孤重遇你,孤不会让你再次离开孤。孤绝不会放你走!” “留下来,留在孤身边……”他的吻,雨点般落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六章 宇文睿的后院 卫雁推开他的头,嘟着嘴唇,嗔道:“殿下,您再这般,我不理你了。” 她再次斟酒,递给他,“殿下,故人重逢,雁娘不愿扫兴,您也不要扫兴了,咱们再喝一杯!” 宇文睿眯起眼,搂着她纤腰不放,在她耳边低声笑道:“若是醉酒,只怕……” 卫雁红了脸,扭头哼道:“殿下口口声声说在乎雁娘,可做出的事,都只是当人家是个玩物!” 见她恼了,宇文睿不再逗弄,哈哈一笑,将她递过来的水酒一饮而尽。 卫雁顺势问道:“殿下这段时间以来,受了许多苦吧?” 凑得近些,才发觉,他的鬓发,竟白了这许多。 听闻此语,他颇为感伤,叹道:“孤老了……” 从一国太子,变作叛乱反贼,他所品尝过的苦涩艰辛,有谁能体会?而且,他向来自负,怎肯在人前,诉说苦楚? 他只是一笑:“前尘往事俱已成风,孤不会回头去想。孤的双眼,只向前看!如今孤率旧部新从,雄踞齐鲁之地,人人皆唤孤一声‘天王’。孤即将挥军西北,待孤收复晋地、直取京都,届时,这些白发,也便算是值得了!” 他目光炯炯,说起他的志向,便容光焕发,整个人都欢悦起来。 卫雁摇头,她不懂男人的野心,她只想求一方安稳之地,不受外界侵扰,不被凡俗同化,什么功成名就、潜龙配凤,她不奢望,也不喜欢。 即使如今,她已不复当年,在历尽风雨过后,她学着顺从、虚伪,以换得自身所需,得以免受旁人欺凌、侮辱,可她骨子里仍是那个高傲自持的她。她心中的小小梦想,一如当年。她没有变,也永不会变。 她只有举杯,柔声道:“卫雁恭祝殿下,心愿得成。” 宇文睿笑道:“雁娘,你就在孤身边,看着孤踏破京都城门,重新夺回属于孤的一切!孤未来的一切荣华,都与你共享!” 他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一再许诺。 能够重新遇到她,并拥之在怀,自从别后,他甚至做梦都不曾想过。也许是孤寂了太久,在她面前,他显得十分孩子气。已经凋敝许久的情感,重新涌满心头,让他在许久的寂寞过后,真实地感受到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是夜,县衙之内,上下传言:大王十分喜爱今日献上的女俘,自午后起,便不曾出得房门半步,就连大王身边唯一的尚姬,也被赶了出来。 夜色深沉如水,窗前树下虫鸣啾啾。尚姬哭倒在卧榻之上,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她从未见过大王如此宠爱一个女人。大王对她,向来不怎么亲热,就连侍寝过后,也不曾允她留在房中过夜。为何那个女俘,就被大王如此疼爱?她偷偷打量过那个女俘,那样瘦,那样苍白,究竟有什么好?大王明明,最喜欢她的丰腴圆润,何时起,那样的女人也能入得大王的眼? 而此时,宇文睿抱着卫雁,和衣卧在榻上,他的手在她手臂上、腰上流连,他柔声问:“雁娘,你怎么这样瘦?” 卫雁笑道:“从前,有人说我太过丰润,不及京城双姝纤瘦惹人怜,我自是不服气,因此饿着自己,终于熬成一把骨头。殿下觉得我这样,是不是比从前好?” “傻瓜。”宇文睿自是知道她是说笑。受他所累,以致她家破人亡,当年他匆匆败走,顾不上其他。而她留在徐家,原该一生无忧,谁知几经辗转,她竟又跟随了赫连郡,深入这战乱之地。其中艰险,自是旁人无法想象的。一年来他尚且备受苦楚,遑论她一弱质女流,又有着这样出色的一张脸?想到今日,她在城下被人所掳,被人绑缚着推挤喝骂,神色坦然,毫不慌乱,似是早已习惯…… 他闭上眼,不敢想象,她到底是怎么挣扎到了今天! “你何须与她们相较?你就是你,你不会变成别人,别人也无法模仿你。”他低声安慰着她,“孤会叫人好生服侍你,把你养回昔日的模样……” 卫雁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缩在他怀中,闭上了眼睛。 他唤道:“雁娘……,雁娘?” 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之声。 她竟是安心睡了? 他无奈一叹,这个女人,对他未免太过放心了吧? 他起身吹灭了灯烛,吻了吻她的头发,将脸埋在她的发中,缓缓闭上双眼…… 黑暗中,她睁开羽睫,眸中亮光闪烁。 她没有睡着。 她的脸上,有他不曾发现的惊恐和茫然。 今日就此混过去,明日又该如何? 卫雁不知何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醒来之时,已近正午。屋子里站着两名侍女,见她醒来,连忙施礼:“奴婢等,受大王所命,前来伺候夫人。” “夫人?”她有一瞬间的愣怔,然后,羞红了耳根。 昨夜他留宿在此,还不知,被人传出什么话来。好在她早已不在乎那些虚名,她身上所担的污名甚多,还在乎多这一个吗? 宇文睿早已不知去向,她也就没那么紧张,悠然起身,任侍女为她更衣、梳头。 这时,尚姬从外面走进来,笑容如花,道:“姐姐,小妹尚晴儿,来向姐姐请安。” …… 午后,宇文睿走进来,笑道:“雁娘,今日相邻各县,均上了降表,孤不战而胜,你说,是不是值得庆祝一番?” 卫雁笑道:“殿下威震九州,这些县令识时务得紧。” 今日她穿着雪青色三层丝衣,月白挑线裙子,头上简简单单坠着两枚玉搔头,一如从前的清淡装扮,与昨日那被盛装打扮过的模样截然不同。今日的她,倒像是个在家里等待丈夫归来的小妻子。他不由赞道:“淡妆浓抹,你总是美得动人心魄。雁娘,到孤这里来。” 他倚在门边,张开双臂,笑望着她。 “不要!“卫雁扭过头去,嗔道:“您将人闷在屋子里一天,您在外面自由自在,哪知道人家有多烦闷?“(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七章 尚姬之死 他低笑:“怎么,你还想出去游玩?现在可是在打仗!孤刚刚收复诸城,街上乱得很,你若烦闷,在房里弹琴看书,或是常常想一想孤……” “殿下就知道欺负人!”她眉眼一挑,斜睨着他,“您送琴来,又派了那么多人守在这,无非是想把人家留在房中,乖乖当一个俘虏。” 宇文睿大笑,上前揽住她,在额上一吻:“你自来清冷,如今这般娇憨,看来你想通了。孤很喜欢你这样,在孤面前,恣意快活。怎样放肆,孤都由着你!你想出去,孤陪着你!” 卫雁这才笑了,道:“好,殿下可要守信,明日,殿下陪我去城头看风景!” 宇文睿宠溺地笑:“好。都依你!” 他抬起她的下巴,将她精致的面庞看了又看,低身,欲在那珊瑚色的唇瓣上吻落。 忽然,一人闯入进来,道:“姐姐,晴儿给你带……大……大王?” “混账!”宇文睿登时黑了脸。 尚姬并不知道宇文睿回来得这样早,以往他总是深夜方归,夜宿军营更是常有的事。宇文睿这一吼,吓得她手中之物掉在地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宇文睿更是生气,待要说话,却被卫雁拦住:“殿下别恼,晴儿姑娘是好心来给我送东西的。” 宇文睿冷哼道:“越是殷勤,越显居心叵测。孤特命京城名厨,为雁娘置备食物,用得着你来献殷勤?” 尚姬叩首,哭道:“大王喜食奴婢亲手做的羹汤,如今姐姐来了,奴婢想亲近姐姐,又想,大王喜爱的,姐姐自然也会喜爱,所以才斗胆,给姐姐送了来。” 宇文睿最恨那些女人的争宠心计,在卫雁面前,提及自己喜爱她做的羹汤,傻子都听得出她是何意,宇文睿上前一步,冷笑道:“你倒是贤惠得紧啊!你是什么身份?谁给你的胆子,与她姐妹相称?孤曾下令,不许旁人来扰她清静,你是不是当孤的话是耳边风?” 那阴冷煞气,直扑面门,尚姬一个小小女子,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大王饶命,是尚姬……是奴婢不好,奴婢再也不敢了。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饶你?”宇文睿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抖如糠筛的女子,“凭你也配让孤费心?自己去寻个绳子了结了,好过叫孤对着你这张假惺惺的脸作呕!” “大王!”尚姬不敢置信地抬头,含泪仰望这个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昔日,纵使他并不温柔,可也不曾苛待,向来,那些进供上来的珠宝首饰,绫罗绸缎,皆由她独享。他的身边,也一直只有她一个女人。她想不通,为何这个女俘一来,她就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变得,这般碍他的眼? 卫雁过意不去,劝道:“殿下,求您,放过尚姬这回吧?” 她并非那愚蠢无知只一味善良的女人,她清楚尚姬的手段伎俩,只是,她无心与她争宠,更不愿因为自己的到来而破坏旁人的幸福,令人白白丢了性命。 她的手,抱住宇文睿的腰,将脸蛋贴在他胸口上,软软地道:“殿下,好不好?您消消气,雁娘弹琴给您听,莫生气了!” 她难得主动,宇文睿自然欢悦,将她揽住,笑道:“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卫雁连忙向尚姬打眼色:“还不多谢大王?” 尚姬犹如败落残花,叩首道:“谢大王饶命。”她瑟瑟发抖,一时直不起身来,连滚带爬地奔了出去。 卫雁坐在琴边,调试琴弦,片刻,流畅的曲声萦绕在整座院落之中。 宇文睿手中持着酒盏,含笑望着对面的女人。他的心中,豪情万丈,激情汹涌。这个女人,终于回到他身边!经历过的劫难越多,身边可以诉说心事的人越少;那一个个孤寂难眠的夜晚越难熬,越让他觉得,这个女人越是珍贵!她是让他心动过的女人,是曾令他魂牵梦萦的倩影,是他在痛失一切过后,依旧不曾忘怀过的那个人。 卫雁一曲终了,对面的男人向她走来。对她笑道:“你可用了晚饭?” 不待她回答,他已将她抱起,“就算还没有,待会再用吧!孤……”他的嘴唇凑近她耳畔,“孤……渴得紧……” 卫雁登时慌乱无措,她强装镇定,撒娇道:“不行,殿下。人家饿得很,再说,那些婢女去取饭菜,说不定会进来,若是被人看到……” 宇文睿将她抛在榻上,笑道:“除了刚才那个没眼色的东西,没人敢来扰孤!雁娘,你不是说,早已不复当年那无知少女?即是如此,怎地却怕得,像只待宰的兔儿?” 卫雁不敢看他,频频向内缩去。口中兀自做着最后的挣扎,“殿下口口声声说要娶雁娘为妻,却要如此相欺,雁娘不愿!殿下言而无信!” 宇文睿哈哈大笑:“雁娘,孤一定会娶你!你放心好了!”他俯身下来,解去她腰上系带。 卫雁闭紧双目,一滴泪,自眼角滑落。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婢女小心翼翼地在外禀道:“大王,尚姬自缢了!” 宇文睿陡然僵住身子,手上的动作没有继续下去。 卫雁翻身而起,推着他道:“殿下,也许还有得救,您快去看看!” “孤……” 宇文睿声音嘶哑,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殿下快去!”她拉扯着他的手臂,劝道,“尚姬是您的女人啊!如果她有做错什么,就是错在太在乎殿下,太想得到殿下的心了!殿下,您快去啊!” 宇文睿被她推着,走到门口,卫雁抬眼一看,那报信的侍女满面泪痕,卫雁心中咯噔一声,暗道“糟了”。她试探道:“尚姬救下没有?” 侍女闻言,泪水流得更凶了,伏地跪倒:“大王,奴婢该死……奴婢没能早些发现,人救下来时……已经迟了……” 卫雁几乎站立不住,尚姬死了!这条人命,因她而死! 宇文睿闻言,快步朝尚姬的屋子走去,他此刻竟十分盼望,这只是女人家用来争宠的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 迎面碰上刚从屋子里走出来的随行军医,一见宇文睿来到,便伏拜在地沉痛地道:“大王节哀!尚夫人她命薄,只可惜了她腹中大王的子嗣,跟着一同去了!” 宇文睿头上青筋暴起,死死揪住军医的衣襟:“你说什么?她……有了身孕?孤的孩儿……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八章 腹背受敌 尚姬死了,一尸两命。 宇文睿表面上一副不甚在乎的模样,可是回来后院的次数却变得极少。 卫雁在侍女的陪同下,出了几次门,不过是在各街巷逛逛,瞧瞧风景。这天因城里有些铺子重开了营生,故而在外流连许久,回来得较晚。宅院里静悄悄的,走到回廊处,忽闻一阵压抑的啼哭声,寻声看去,见是尚姬的侍女小北缩在假山后面。 服侍卫雁的人中,有个叫小梅的,见状喝道:“小北,你在干什么?” 小北满面泪痕,回过头来,见是卫雁,眸中的恨意一闪而过。她不言不语,起身便走。 小梅如今正一心讨好卫雁,见自己表忠心的机会来了,当下便厉声喝道:“站住!小北,如今这院子里谁是主子,你不知道么?见到夫人,你连礼都不行?” 小北抹去脸上的泪痕,朝着卫雁冷冷一笑:“夫人?不知这个夫人能得意多久?谁能保证今天风光无限,来日就定有好下场?到头来,说不定跟我们尚姬的结局没什么两样!” 小梅闻言,立即冲上前去,扬手就在小北脸上打了一耳光,“放肆!你胡说些什么?” 小北不闪不避,捂着被打得通红的脸,嘲讽地笑道:“今天,是尚姬的头七。你们只管狂吧,待尚姬的鬼魂一个个地去找你们索命!哈哈,哈哈哈……” 小北状若癫狂,仰头笑着,摇摇晃晃地走远。 小梅陡然打了个寒噤,一股冷风吹来,更惊得她汗毛直竖。 另一个侍女颤声道:“夫……夫人,原来刚刚小北是在祭拜尚姬……” 卫雁淡淡一笑:“你们这是做什么?尚姬难道是你们害死的?你们何必怕成这样?” “可是……”两个侍女皆是低眉瞟着卫雁,那眼神分明在说,“尚姬虽不是我们害死的,却跟你脱不了干系啊”…… 卫雁如何不明白她们何意,当下冷笑道:“命是自己的,自己不珍惜,难道却要怪责旁人?当日我已替她求了大王恩典,不计较她的过错,她仍是想不开要自伤性命,难道还需我时时守着她,求她不要伤害自己吗?她死了,却要我来承担罪责?我担不起,也不愿担!” 卫雁说完,便径自走回房中。关上房门,靠在门板上,她冷漠的表情缓缓化作一片哀伤。她那番话,何尝不是在说服自己?一个会生出愧疚之心和怜悯之心的人,要如何做好一个细作?她强迫自己狠起心肠,不去理会旁人的眼光,不去在意内心的煎熬,高昂着头,用淡然的态度面对一切。她同情尚姬,但她不是尚姬,她永远不要做尚姬那种可悲的女子。 灯火通明的县衙之内,宇文睿坐在案后,手里拿着书卷在看。他的眼睛紧盯在卷上,思绪却不知飘向了何处,就连有人走入进来,都不曾发觉。 “殿下。” 一声轻轻柔柔的呼唤,惊醒了他,抬头看去,望见一名手捧托盘,身穿洋红色衣裙的女子,他的眼眸一闪,朝她脸上望去,――清冷浅笑,玉颜如雪,是持酒而来的卫雁。 他的眸光黯了下去,轻轻叹道:“你怎么会来?” 卫雁蹲身将酒放在案上,倒了两杯,在他身侧坐了,长眉一挑,对他嫣然一笑:“殿下,适才您是不是以为,是尚姬回魂,来与您相会了?” 宇文睿笑得有些勉强:“胡说!”勾起她的下巴,眯着眼道:“是不是这几天孤没回去陪你,思孤甚切?故而特来投怀送抱,想诱孤回去?” “殿下怎知?”卫雁笑着,双手亦捧着他的下巴,抚过他唇边硬硬的胡茬,柔声唤道,“殿下,雁娘想明白了,若殿下不嫌弃雁娘过去种种,雁娘愿嫁……”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凑近他的嘴唇,顽皮一笑,在他脸颊上印下一记轻吻。 宇文睿眼眸深邃,骤然伸出双手,将她紧紧箍在怀中,“雁娘,你让孤等得这么久……你说,孤该怎么罚你?” “殿下……”她推开他,朝门外努努嘴,娇笑道,“外面……还有人呢……” 宇文睿笑了笑,提声道:“外头守卫,均退去院外!” “遵命!” 守卫们应诺后,不一会儿,就退得干干净净,宇文睿回过头来,见卫雁已持杯在手,向他递过来。 就着那软滑小手,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将她纤细的腰肢一揽…… 他伏在她肩头,按在她腰上的手滑落下去。卫雁眉目含霜,伸出手用力地推向他。 “咚”地一声,宇文睿栽倒在地,无声无息。 门口处,戴着银色鬼头面具的染墨走了进来,卫雁向他打了个眼色,他便上前,在宇文睿身上摸索着,掏出一枚印章和几张藏在腰间玉带夹层中的书帛。 卫雁在案头和书架的书卷中翻了翻,将几本册子一并递给染墨。 染墨点点头,与她一同走出门去。 卫雁回过头,望了望不省人事的宇文睿,眼中平静无波。 “宇文睿,这是你最后一次出现在我生命当中!为了你的大业,我父亲献出了我母亲的嫁妆,最后又因你而获罪被斩,他固然错在贪图权欲,而你亦是幕后推波助澜的帮凶。若不是你,也许我与徐郎,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太自负,以为只要你愿意,女人就该甘心攀附于你。你对我根本没有丝毫爱意,不过因着不曾被拒绝过,因着那可笑的占有欲,才执着地误认为,你自己动了真心……” 两人越过院落,从屋檐上跃下,向着城门方向走去。熟料,却见一人横剑立在前方。染墨将卫雁安置在墙边,身形一闪,向前冲去。持剑人与染墨身形交错,迅速缠斗在一起。染墨以手为刃,拼挡来人的剑招。两人出招迅猛,快得看不清,穿的又都是黑衣,若非染墨戴着银色面具,那人手持长剑,卫雁几乎要分不清楚,究竟谁是染墨,谁是那拦路之人。饶她不懂武功,却也明白,染墨碰到强硬的对手了。 来人身形矫健,行动如风,剑剑刺向要害之处,剑招狠辣迅捷,俨然是个武林高手。自卫雁遇到染墨以来,除了洛言之外,还从没见过他如此吃力地应对某一个人。 此时,巷道另一侧,又有一人持剑而来。卫雁惊呼:“小心后面!”(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九章 高放之死 后至之人骤然出剑,染墨飞旋而起,前臂格挡前方剑招,左脚后踢,接住后方之剑。原本就并无胜算,如今对方又多出一名高手,染墨败相已现,奋力一击后,趁着对方退避之机,跃上一旁屋檐。 他回身望向卫雁,此时若他孤身逃亡,也许还侥幸冲得出去。若是要带上卫雁,就注定会被活捉…… 情况危急,哪里还有时间可供犹豫?卫雁扬声呼道:“你快走!不要管我!” 话音刚落,卫雁就被人扼住咽喉。 染墨低叹一声,不再理会卫雁,迅速奔逃。另一人飞上屋檐,追踪染墨而去。 卫雁仰起头,望见对方神色复杂的脸。 “你是……高放?” 高放,曾是宇文睿拨给她的贴身侍卫,为她守护柔姨数月之久。在宇文睿败走京城后,高放也跟着失去踪迹。柔姨还曾担心,不知他是否安好。 熟料,却在此种情形下重遇。 高放双眉紧蹙,沉声道:“卫小姐……你为何要背叛雍王?”他面有痛色,扼住卫雁咽喉的手臂有些发颤。 “高放……”卫雁吃力地开口,接着清晰地感觉到颈子上那只大手渐渐放轻了力度,“你……你不辞而别,柔姨一直很担心你。” 提及柔姨,高放眉头皱的更紧了,他的双目赤红,眸中有泪光闪现…… 卫雁轻轻推了推他捏住她脖颈的手臂,“高放,我不得已……我不曾伤害他的性命,他有你们,不会轻易倒下……而我,什么都没有了,连柔姨我都找不回来……” “住口!”高放断喝道,“你用美人计,迷惑了雍王,背叛了雍王,你还给自己找借口?若不是你,雍王的孩儿,也不会死!你可知道,他盼子嗣盼了多久?你可知道,他这一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 卫雁摇摇头,神色哀伤,“我不想的……我想不到尚姬会死,更想不到她有了身孕……可我,没有害过她。宇文睿过得有多艰难,我无法想象。他身边还有你们为他心疼,可我有什么?我就该任人践踏,生死由人?我在乎的人,一个个地离开了我,难道我就该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不做?高放,别带我去见宇文睿,你杀了我吧。死在你手上,我不委屈。” “住口!”他将她推撞在墙壁上,愤恨不已。 “你这该死的女人!雍王太心软,早在俘获你的当天,他就该一剑杀了你!” 卫雁无声地闭上了眼睛。 对宇文睿来说,她的确该死。一再拒绝他的好意,害他死了一姬一子,如今,还将他药倒,盗取机密军情…… 她等待着,无论是被高放一剑杀掉,还是被宇文睿凌迟处死,她都毫无招架之力,她只能等死。 身体陡然一轻,她被高放提了起来,挟携臂中。 风声在耳旁呼啸,她闭着眼,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察觉到,高放带她走得这条,绝不是回县衙的路,而是捡些偏僻巷道,避开夜巡的守卫…… “高放?”她不敢置信,朝他望去。 高放毫不理会,无声前行。到了城外,他将她重重抛在地上,喝道:“滚!此生都不要再出现在雍王眼前!” “高放,你为何助我?”她站起身,担忧地望着他,他放她走,宇文睿不会惩罚他吗? 高放肩膀抖动,扁着嘴唇,冷声道:“别自作多情,我才不是为了你!” 他抽出长剑,只见寒光一闪,卫雁脸色一白,闭着眼别开头去。 剑刃却并未挨上她的肌肤,她睁开眼,惊得张大了嘴巴,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高放高大的身躯,渐渐倒下,“我……我是个没感情的杀人机器,隐在黑暗中,以雍王为主,从不知亲情为何物……柔……柔姨,柔姨说,她就是我的亲人……柔姨做的馄饨很好吃,柔姨待我极好的……我杀了你,柔姨会伤心……你走,永远……别回来……,不要……伤害雍王……。告诉柔姨,我……我……很好……” “高放!高放!”她厉声唤着他的名字,搀着他的手臂,不让他倒下去,“高放,我不能……我不能让你死……我担不起啊……我怎么承受得起,又因我失去一条人命?高放,求你……你没事的,对不对?你……你别倒下……求你了……” 高放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来,虚弱地对她笑了笑。嘴角慢慢溢出一丝血,血色越来越浓,“背……叛……雍王,只有……死……” 他的双眼不曾闭合,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昔日矫捷强健的身体,无力地仰躺在夜空之下。 “啊!啊——”卫雁仰天悲呼。她的手,沾满了无辜人的鲜血。她做的一切,到底是对是错? “圣主。” 染墨无声地出现在她身后。 “他是抱着必死之心。这剑穿透腹部,本不至死,但横切四寸……” “别说了,染墨,求你,别说了……”她捂着脸,跪倒在高放身侧。 “要成大事,必有死伤。若你落于旁人之手,只怕会死的更惨。”染墨淡淡地劝道,“你逼海文王放弃攻打阳城,解救下的无辜百姓,何止千百?只有自己变强,才能有力量去救更多的人……” “我何曾为了百姓思考过?我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我太自私了,我根本没有资格,去统领地宫……” 染墨将她提起,强迫她抬起头来,按住她的肩膀,一字一顿地道:“别再说这种丧气话!你当地宫是什么,你当上万宫众是什么?他们盼着地宫一统,盼着地宫重兴!他们不要做流寇,他们不要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们不要成为战场上无辜枉死的棋子!他们要吃饱饭,要活得体面!他们发誓效忠地宫,效忠圣主,是为了好好活下去!你手里拿着幽冥圣物,你就是地宫之主!重兴地宫是你的责任!你没资格自怨自艾,你没时间颓废自责!我不管你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什么!你既然已经走出第一步,就得给我继续走下去!你没有回头路!给我记住!给我打起精神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赫连郡是个无赖 回到地宫位于常县附近的分舵,染墨迅速召集宫众,询问近来各方动向。卫雁无言静默,只呆呆地听着。染墨看了看她,无奈地摇摇头,上前一步,对诸人道:“如今附近各县均已降了宇文睿;赫连郡的大军仍在百里之外的云城与太守纠结借粮一事;阳城的郑家军已上路回京,阳城城防由新任城守带人接应;反贼李培斯率他的金旗兵占了两广;海文王败走阳城玉矿峡谷,如今已逃去汝南西部另起炉灶,他手中的三分人马,均表示愿追随圣主……乱世之下,纷争四起,正是我地宫从中谋利,重兴之机!圣主这次冒险潜入宇文睿军中得来的信息,应足以换得我地宫上下半载荣华!” “圣主一个人……办到的?”宫众们不敢置信,陡然对卫雁这个看起来娇弱堪怜的圣主有了新的认识。 “是!圣主一个人办到的!取册印赢得海羽昶,进常县取信宇文睿,得赫连郡当众誓称效忠,圣主一人之力,胜过我等许多人精心筹谋。” “圣主……” “圣主不愧为前任圣主钦点的承继之人。” “圣主英明!” 底下人言纷纷,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卫雁抬起眼,对上一双双满含崇敬之情的真挚的眼…… 她始料未及,这样的她,竟能够得到他人的崇拜和认同? “圣主万寿,佑我宫众。天有仙庭,地有圣宫,执掌山河,莫有不从!属下等,愿誓死追随圣主!”众人齐齐跪拜,口中称颂。 这是卫雁第三次听闻这称颂之语,前两次,多是因着染墨胁迫,众人才不得已对她跪拜。而今次……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众人对她发自内心的信服…… 原来,这就是人心!强大之人,才能得到他人真心拥戴。你能做到旁人做不到的,你才会成为传奇! 染墨对她所做之事的美化和渲染,固然太过夸张。她自己也深深知道,自己不过凭着一张美艳的脸,再无所长。然而宫众们并不计较过程,他们只在乎结果。结果能为大家带来好处和实惠,这个“圣主”就应该被拥戴。 大概她与海文王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做出了一个“为宫众谋福祉”的姿态,不管事实是否如此,总好过海文王一心只想“独霸江山”…… 此时,一个头戴鬼面的人奔了进来,“圣主,有新情报!” 染墨道:“快传上来!” 打开纸条一看,染墨的眸光闪了闪,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表情。他没有说话,扭过头将纸条递给卫雁。 卫雁狐疑地接过一瞧,登时变了脸色。纸条上写着:“昨夜海羽昶的夫人姜氏,早产诞下一名男婴。海羽昶大喜,重赏姜氏,并自封此子为王太子。” 卫姜生下了海文王的儿子……卫姜果然已回到海文王的身边了!夜放军马,火烧粮草,俱是她做的? 她不愿跟随自己,反而,凭着自己对她的姐妹情骗取信任,顺利进入了赫连郡的营中…… 那么,袁先生被海文王劫走,也是卫姜透露了袁先生的藏身之所? 赫连郡粮草被烧去一半,如今全军每日仅一餐果腹,四处借粮……这一切,都该算在她卫雁头上! 她为寻找卫姜而来,如今,卫姜却有了自己所选择的归宿,不管她再怎么觉得海文王不好,对卫姜来说,那却是她孩儿的生父,她此生的良人。 “染墨……海羽昶那边,一直有人盯着么?”她扬了扬手中的纸条,朝染墨问道。 “是!那边有弟兄在跟进,只是……摸不到内部去,接触不到核心情报,只能在外围打探些消息。如今海羽昶兵马锐减,近段时间,该不会有什么大动作……” “不,”卫雁道,“我需要能探入内部的人。我要清楚知道海羽昶的一举一动!染墨,有办法么?” 染墨犹豫着,沉默下来。如今海文王是草木皆兵,对外人岂会轻易相信?打入内部去探听消息,谈何容易? “圣主!属下愿往!” 突然,一名宫众越队而出,向卫雁一拜,“属下曾在海文王麾下任命,上回阳城夺印之时,被海文王所弃。属下的家眷,仍在海文王军中,拙荆是给海文王的女儿们做针线的绣娘,犬子乃是林夫人的跑腿小厮。属下只说从圣主手中逃脱,回去投奔海文王,他必不会对属下起疑,属下愿为圣主传递消息!” “甚好。”卫雁点点头,行至他身前,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做这么危险的事,可有把握?万勿伤及自身及家人性命。你可有要求?” “属下何七!属下的兄长乃是京城总舵执法长老何四!属下……属下希望能够将家人一同带出海文王的贼窟,去京城与兄长团聚!” “很好!”卫雁微笑道,“一年为期,一年后,不管你能不能取得海羽昶的信任,能不能顺利传递消息出来,我都会派人去接你回京。我以圣主之名,在宫众面前起誓!” 何七深深叩拜:“多谢圣主!” “不,是我要多谢你。有你这样无畏的勇士相助,我相信地宫一定能够重新兴旺起来。” 卫雁扶起何七,回过身来,蓦然捕捉到染墨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她心中一惊,以为自己看错了,再仔细看去,染墨的表情却是一派淡然。 何七,是第一个甘心为她卖命的地宫之人。不曾经过染墨安排,不曾通过他人部署,是第一个向她这个圣主直接表现忠诚的宫众。她因高放之死而变得消沉无比的内心,又重新多了一丝丝企盼。 也是从这一天起,她有了自己的力量。不再仅仅依靠着染墨与地宫取得联系。越来越多的人愿意为她所用,对她奉献忠诚。 赫连郡在云城,已经逗留五日。 五天以来,他赖在云城太守府,不管太守如何哭穷告饶声称实在没有粮食可以借给他,他就是一副你不给我就不走的无赖态度。这还不算,更令太守头疼的是,他的兵马驻扎在城外,堵着城门,里面的人不许出,外来的人不许进;见到粮商运货进城,便明目张胆地抢夺,就地埋灶起火煮起饭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一章 强要军粮 云城百姓苦不堪言,纷纷到太守府告状,说官兵欺人太甚。太守有苦难言,总不能告诉百姓,他这个太守无能,根本对那土匪般的军队和那土匪头目赫连郡毫无办法吧? 就在太守无比头疼之际,一个小吏跑进来,禀告道:“府衙之外来了一个姑娘,说要……” 太守不耐烦地道:“什么姑娘媳妇,不见不见!准是又来告状的!” 赫连郡四仰八叉地躺在太守府正厅的太师椅上,面前摆着一盘花生,正吃得起劲,闻言笑嘻嘻地道:“老刘,你真不懂事,有姑娘来找你,你还不肯见,小心天打雷劈啊!” 刘太守黑着脸,恍若未闻,摆手道:“去,轰走轰走,不管是谁来求见本太守,一律不见!” “可是……”小吏支吾道,“那姑娘是……是来找赫连将军的!” “哦?大姑娘来找本帅?这倒新鲜,是什么人?”赫连郡闻言坐起身来,挑眉笑道,“漂不漂亮?” “漂……漂亮的……” “快请进来!”赫连郡大手一挥,直接下了命令,毫不理会这间府宅的主子刘太守的脸色有多难看。 不一会儿,小吏带着一名女子走了进来,那太守见了,立时睁大了双眼,心道:“好一个绝色佳人!” 赫连郡抬眼一瞧,脸上的笑容瞬间淡去,骂道:“婆娘!谁让你顶着这张脸给旁人看?你被人多瞧了几眼,亏得可是本帅!” 这话,分明就是在挤兑那盯着美人不放的刘太守! 刘太守脸上一红,尴尬地咳了一声,“原来是赫连夫人!失敬失敬,还请两位后堂叙旧……” “呸!你凭什么吩咐本帅的婆娘?谁准你跟她说话?”赫连郡得理不饶人道,一面向卫雁招手示意她走到他身旁去,一面对着刘太守大声嚷嚷。 卫雁心中疑惑,不知这赫连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仍是配合地走到他的身旁。熟料赫连郡大手一伸,一把揽住纤腰。 卫雁羞恼非常,不好发作,心中却将赫连郡骂得狗血淋头,“该死的蛮子!嫌本姑娘的名声还不够坏么?担了虚名也就罢了,还要被你如此在人前作践,该死!该死!” 刘太守早知赫连郡难缠,也不与他计较,红着一张脸,尴尬地道:“下官岂敢吩咐将军与夫人?下官这便亲自去为二位吩咐酒菜,下官告退……” “回来!”赫连郡吼道,“怎么地?本帅跟你借粮,你说没有,本帅的婆娘一来,你倒是有酒有菜地招待上了?你安的什么心啊?当着本帅的面儿,向本帅的婆娘献殷勤?信不信本帅一本折子递上去,告你无法无法,觊觎本帅内眷?” 就算真的觊觎他内眷,也算不得无法无天吧?这赫连郡,还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了?再说,他哪里有觊觎人家?刘太守腹诽着,面上强笑道,“将军说笑了。将军在下官府上,镇日也是有酒有菜,下官对将军和夫人,同样是不敢怠慢。只是城中的确没有存粮,每天招待将军这些,都是下官自己出银子,吩咐人去买办的。将军在云城多天,您的手下堵着城门不许商家运货出入,城中存粮早已用完,如今就连米铺都没有粮食卖了。将军,您就是逼死下官,下官也变不出军粮啊!” 赫连郡站起身,冷笑着上前,围着那太守转了几圈,神秘兮兮地道:“刘太守,你的话……有漏洞……” “什么?”刘太守愣怔住,思前想后,是哪一句说错了吗?没有啊…… “你自掏腰包,吩咐人置办酒菜招待本帅?” “是啊……” “城中余粮全部用完,米铺都没粮食卖了?” “是……是啊……”他步步逼近,迫得刘太守不住后退,头上冷汗直冒。 “你是不是当本帅是傻子?” “是……啊,不,不是,怎么会呢?将军英明神……武……” “你给本帅说说,米铺没有粮食卖,城中又没有存粮,你用银子去哪里买来的食材做酒菜?你派人去田地里种出来的?你变戏法变出来的?” “这……”刘太守被他绕得头晕,一时竟说不清了。 “你竟然欺骗本帅!分明不把本帅放在眼里!本帅是皇上亲封的督尉,太后亲侄,本帅的外公,乃是人人敬仰的孟阁老!你不把本帅放在眼里,就是对皇上、太后和孟阁老不敬!你该当何罪?本帅必须写折子,参你一本!不,参你三本!” 此时刘太守简直哭笑不得,恨不得好生问问他,是要参哪三本。 卫雁今天也算是见识到了赫连郡究竟能有多无赖,望着那太守扭曲的表情,向他送去一个同情的目光。 这时,适才那传信小吏又走了进来,禀告道:“大……大人!外头……外头……” 刘太守正被赫连郡缠得有火没处发,见小吏进来,就决定把火气发在他身上,以他为借口,敲打敲打那无耻的赫连郡,“外头什么外头?不是又来了什么姑娘媳妇来找将军吧?” “不……不是,是……是找大人您……说……” “说,说什么说?你一个写文书的人,连话都说不好了?你这么怕做什么?你再不济事,也是朝廷的九品文官,你在本官治下,受本官管制,赫连将军再威风,那也是军中之人,你又不是他的兵,做什么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你这个怂包样子,真叫人看不惯!走走,出去。别在这里搅扰本官!”刘太守指着那小吏大骂,眼神却不住往赫连郡脸上瞟,他的话说得都这么明白了,那蛮子不会听不懂吧?就是脸皮再厚,也该知道,他这是下逐客令了啊! 赫连郡再有兵权,再威风,那也只是在军中,跟他们地方官员是两条不同的线,除非特殊情况之下,皇上有旨意,命各地方予其行便,否则,赫连郡是无权强要军粮的,更别说占着衙门影响办公和堵着城门不许进出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二章 告别云城 “可……可是……”小吏心中委屈得不得了,你们两尊大佛,一个是我顶头上司,一个是当世权贵,你们在这里吵得那么大声,我一个小人物听了,能不害怕吗?这种气氛之下,还要进来报信,我容易吗我? 赫连郡方才对着刘太守,那是张牙舞爪得理不饶人,此刻却换上了一副亲切的笑脸,――当然这个“亲切”是他自认为的,看在小吏眼里,他笑或不笑,一样都是黑面煞神。“哎,刘太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底下人做事不易,你这么凶做什么?这位小兄弟,你别紧张,有本帅在此,谁也没资格大呼小叫,你只管说你的!” 小吏冷汗涔涔,不敢看向二人,垂着眼帘,硬着头皮道:“启禀大人,将军,门外有人求见,说是愿意自出粮食,奉与将军。” “什么?有这等事?”刘太守闻言,只觉满头雾水,城内的百姓,为何如此拥戴赫连郡? 赫连郡哈哈大笑,“瞧瞧,瞧瞧,果然有那忠君爱国之士,知道本帅是带兵为国为君效力,因此特来相助!此乃贤民,贤民那!与那些抠门小人云泥之别啊!快,本帅要亲自迎出去,问清楚姓名籍贯,将来必要递折子,请皇上褒奖此人!” 赫连郡高昂着头,大摇大摆地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刘太守身前走过,按着那小吏,命他速速带路。 衙门外头,人头攒动,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赫连郡一走出来,不等那小吏介绍,就有一个富家公子模样的人走上前,拱手道:“这位就是赫连将军吧?幸会幸会!” 赫连郡微笑道:“你是何人?是你找本帅?” “正是!草民家中,是在城中经营良济药堂的,听闻太守大人招待将军在城内暂住,特来拜会。多年来,鄙号备受城中百姓支持和太守大人抬爱,为表心意,特代表云城上下,向将军送上粟米四百石,稻米二百石,还望将军笑纳。” 此时,被遗忘在后头的刘太守闻言,露出了深思的表情。这个药堂向来不大起眼,想不这少东如此会做人。献粮之举,不仅欲讨好他这个太守,同时替自家药堂挣了个好名声,还趁机给赫连郡留下好印象,可谓一举三得。 这些粮,虽然拉了许多车,但对一个人数数万之众的军队来说,并不算多。赫连郡是个惯会算账的,到嘴边的吃食,怎容他落了空?当下便笑眯眯地拍拍那公子肩膀,“甚好!甚好!待本帅亲自写一本折子,向皇上称颂贵号的善举!如此仁义忠诚之人,岂可埋没?” 那公子低着头,拱手谦虚了几句,连声道“岂敢岂敢,不过略尽心意。” 赫连郡正欲开口刺一刺那刘太守,忽然有个低沉的声音,钻入耳中,用只有他能够听清的音量说道,“将军请替草民向卫小姐问好。” 闻言,赫连郡凛然朝那公子一瞟,却见他已浑若无事地行礼退去。 赫连郡满腹疑虑,当面不好细问,也没心情再去捉弄太守,寒暄几句,便匆匆走回大厅。厅内,卫雁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椅上喝茶。刘太守等人跟随而入,只见赫连郡大手一伸,把卫雁扯了起来,旁若无人地道:“婆娘!随本帅去后堂休息!” 卫雁一口茶水含在嘴里,闻言,“噗”的一声将茶喷了出来。 赫连郡这是彻底不要脸面了?没瞧见那太守和传信小吏两个人脸都绿了吗?想必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竟有人无耻至此,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前,就开口说要人陪他去休息! 刘太守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挤出一丝假笑:“正是,夫人路上辛苦了,请至后堂休息。” 赫连郡与姬妾闹别扭的事,曾是刻意闹大过的,不只宇文睿得到消息,周边几个城镇也都对这桩花边新闻有所耳闻。故而太守知道卫雁这是从别处回来找赫连郡,才称她“路上辛苦了”。 两人拉拉扯扯地走进后堂,一关上门,赫连郡劈头就问:“那献粮之人,是怎么回事?” “我想……就是你认为的那样。”卫雁微微一笑,应承了献粮公子是她找来的人。 赫连郡兴奋地搓着手,“不错,不错!你这步棋走得甚好。只是,你不会是想用一点粮草,就抵消你欠本帅的人情吧?” 卫雁暗暗白了他一眼,从袖中抽出两本册子,“这是宇文睿的机密文件,有附近县镇的详细地形图,有窜天箭的制作图纸,有已经向他投降的各县兵力分布情况等。昨夜我取得这些机密,匆匆赶来将其送到你手上,如果你快些赶去的话,他也许还来不及重新部署。” 赫连郡双眼发光,手持卷册仔细瞧着,“你竟真的做到了,本帅还以为,你不过是跟本帅吹牛呢!若不是你这模样假扮成本帅的相好还不算拉低了本帅的审美,本帅定不会肯陪你胡闹!” 卫雁早就领教过此人说句话能刺死人的功力,并未与他一般见识,摊开手掌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请将军即刻归还陶埙,允我离去。” “不急!”赫连郡看也不看她,拿着卷册走到门口,漫不经心地边开门边道,“你还没去看望阿桑,她想念你得紧。” 第二天一早,刘太守还没起床,就被外头一阵喧哗声给吵醒了。他披着袍子走出来,见到几个衙役凑在一起说着什么。他面露不悦,喝道:“一大早在堂前喧哗,成何体统?” 因后堂被赫连郡占用了,又有卫雁这名“女眷”住在里边,刘太守便将自己亲眷迁去别苑,刘太守自己则暂时宿在前堂后面的稍间,――平日里,这是去正堂办公之前太守饮茶休憩之处。衙役们在堂前说话的声音稍大些,便惊扰到了他。 “大人!”一名衙役上前解释道,“外头出了大事!小的们实在拿不定主意,因此争论起来。” “究竟发生何事?”刘太守问道。 “门外来了许多商家和富户,说是要代太守给赫连将军捐军粮!” “你说什么?都是些什么人?本官怎么不知,城中商家和富户们如此体贴本官的难处,争抢着要替本官给人捐军粮?” 刘太守面色不善,心中腹诽:“这些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平日本官有难处,怎不见他们如此主动慷慨解囊?昨儿一听说赫连郡要上折子向皇上表扬他们的善举,就一个个地想攀上这棵大树,以求美名远播,给皇上留下好印象!” 刘太守负手踱步,思量许久,最终咬了咬牙,道:“开官仓放粮!贴出告示,就说云城上下一心,忠君爱国,为慰劳剿灭反贼的官兵,济全城之力,捐献军需!” 赫连郡通过五六日的死缠烂打,以无比无赖无耻的姿态,凑足了粮草。 告别云城之时,他搭着刘太守的肩膀,笑嘻嘻地道:“老刘,你是个好的,本帅真舍不得离开你的云城,待下回路过,定要再找你把酒言欢,一叙旧情!” 刘太守闻言,全身都打了个哆嗦,勉强笑道,“岂敢岂敢,此去玉门关路途遥远,请将军保重!恭送将军!” 赫连郡哈哈一笑,浑不在意,翻身上马,大手一挥:“全军出发!” 山头之上,染墨负手而立,望着赫连郡大军行进的方向,久久凝视。一名戴着面具的随从走上前来,躬身道:“右护法,圣主传来消息,命我等随她入京!” “入京?”染墨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抬起头仰望天空,长叹道,“要变天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三章 回京 “圣主,前方就是郭镇了。” 一辆简朴的马车中,一个身穿窄袖劲装的年轻女子探出头来。她看起来十六七岁,一张圆脸生得有些黝黑,肌肤泛着健康的光泽,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显得十分伶俐。这是地宫之中,向卫雁投诚的第一名女宫众,名字叫程依依。 卫雁抿着嘴唇笑了笑,“依依,你是第一回出门么?跟我去了京城,若是想家怎么办?” 程依依撇了撇嘴,“家有什么好想的?我那个赌鬼爹爹从来都不管我,要不是地宫收留,我早就被他抵债给人家了。圣主肯带我去京城见世面,我欢喜都来不及呢!” “今后,别叫我圣主了,叫我姐姐,或者姑娘,都可以的。” 程依依道:“那怎么行?长老们说了,您是主子,那以后,我不叫您圣主,就只叫主子?” 卫雁没有坚持,点点头,随她了。 一路风景皆是她熟悉的,一路上的回忆淡淡拂过心头。屈辱的昨天已成旧梦,而她,早发过誓言,她要成为那些践踏过她的人心中永远的噩梦。 “姑娘,今夜在郭镇分舵歇息?”外头一名亲随,凑近车窗问道。 “不了!”卫雁撩起车帘,朝前面骑马而行的染墨招了招手,吩咐道,“染墨,此行路上不要去地宫分舵休息,除非有要事相商。平日里,就同寻常百姓一般住客店,外间行走。还有,地宫恢复原本名字‘幽冥圣宫’,此后均称圣宫而非地宫。” 染墨眸光闪了闪,动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点点头算是应了。随行的其他人听了,均是面露喜色,他们长期在黑暗的密道中,戴着银色鬼面,以双重身份生活着,压力自是寻常人的双倍。能够光明大的行走于外,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种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放松。 此行十分顺利,一路有染墨等高手护持,又有各地圣宫宫众接应打点,卫雁丝毫没有感受到颠簸疲惫,重新过上这种事事不需自己操心费力的生活,她甚至还有些不习惯。 行有七八天,一张从云城传来的消息递到卫雁手中。那时她正坐在仙女山上,眺望着山下的村庄。在这里,她结识了阿桑和赫连郡。在距此不远处的林海,她险些丧命……那时,救下她的人,是染墨…… 不知不觉当中,她的生命轨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从一个一无所有、为一口干粮还需街头卖艺的落魄贵女,变作某个庞大秘密组织的主脑人物。从一个备受欺凌惶然无助的弱质女流,变作一个可以淡然面对一切苦难的勇敢强者。她知道再没什么能击垮她,知道再没什么能伤害她。所有的背叛和丑陋,她都已见识过。所有的灾难和痛苦,她都已经历过。她哭过太多次,以后,要用许多许多的笑,来弥补曾经不幸的人生! 展开纸条,她微微一笑,对程依依道:“准备启程,我们继续赶路。” 程依依笑道:“主子,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好消息?算是吧。”她扬了扬手中的纸条,“赫连郡从宇文睿手上把晋豫两地的城镇都夺回来了,如今,宇文睿已被赶去了川蜀……想来,京城该能太平一阵子了,至少我们回京,不会受到战火影响。” “主子,赫连郡还挺有本事呢!听说,他是主子您的手下败将?”程依依眉眼眯成一条缝,崇拜地望着卫雁。 卫雁笑道:“依依,他若是没本事,又岂能让数万将士听命于他?又岂能将汝南军治得服服帖帖?至于他是不是我的手下败将,此事另有别情,以后慢慢告诉你。我们走吧!” 她望着北方,幽幽低叹道:“我回来了……” 喧嚣闹市,十里长街,街道宽阔,人影重重。无可比拟的热闹繁华,即使天色已然黯淡下来,那漫天华灯,依旧将城内照耀得亮如白昼。一辆辆载着富贵闲人的马车,在街心招摇而过;脂粉玉人捏着帕子,用地地道道的京腔说着甜言蜜语,招揽生意。车水马龙,美人美景,这就是京城! 京城总舵的宫众早得了消息,由执法堂陈长老作为代表迎到城门口拜见新主,将其接往位于城南金玉巷中的宅院。 昔日京都的繁华热闹,隔着一层轻纱帘幕,被醉心于琴瑟的她遗忘在闺房窗外。如今久别重回,那歇歇碎语,隆隆车痕,重重人影,朦朦华灯,俱都透过款款秋风,将她旧年的记忆勾起。她虽不常出门去逛,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却都已在她心头一角,落地生根。 马车缓缓前行,周边的喧嚣声渐渐远去,权贵们居住的城南,向来有着低调幽静的大气之美。卫雁忍不住撩起车帘向外看去。 “让开让开!”一个凶巴巴的声音,骤然响起。 染墨凑近车窗,低声道:“姑娘,您安心坐着就好,前头有个官家车驾命我等避让。陈长老的身份是脂粉铺老板,认得那头的侍卫头目,正在与对方见礼。咱们且避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卫雁面容一肃,忆起曾经自己车驾被郑紫歆阻住一事,不由沉下脸来。昔日她以尚书嫡女身份,尚被肆意轻贱。难道那些蛮横霸道之人,就可以随意践踏他人?旁人就都得让着他们? 她冷声道:“染墨,叫陈长老身边的那个随从过来!” 随从走过来,听卫雁问道:“前面是什么人?” “啊,那是近来京城有名的红人,是有‘艳冠九州’之称的姚小姐。是鲁王妃的表妹。” “可有册封?” “这倒没有,不过,鲁王妃很看重这个表妹,特特接到京中陪伴自己。太后也十分喜爱这位小姐,常常召进宫中说话。” 正说着话,那头陈长老走了过来,“姑娘,刚刚过去的车驾中,是……” “陈长老!”卫雁柔声截住他话头,“您受委屈了!” 陈长老闻言,面色涨得通红。她说他委屈,无非是因对方言行倨傲,对他毫不客气,而他却低声下气百般巴结…… 卫雁道:“您在京中打理总舵,为行事方便,不暴露身份,这种委屈想来受得不少。晚辈承您的情,在此向您致谢!”(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四章 孕事 就在卫雁回到京城的第二日,皇上殡天的消息传遍了京城。京中四处张贴公告,国丧期间,禁止一切欢宴嫁娶。这一消息的传出,距皇上真正离世的日子,整整迟了一个月。 一个月以来,无论是大臣们求见,还是各种大事小情的裁决,均由辅政王爷宇文厉出面。早就心怀疑虑的朝臣,纷纷上表,要求皇室公开真相,追究掩埋真相的罪魁祸首之责。 先帝离世已有一月,后宫中的悲伤情绪渐渐淡去,人人开始为自己的未来打算筹谋,而心中最坦然淡定的人,却是近来被太后打压得十分厉害的陈皇后。 皇上殡天的消息一出,她的儿子就必然要顺势登基为帝,届时,谁还能再打压他们母子?她时刻提醒宇文炜,按照先皇指明的旧路去走,——倚仗威名远扬的镇国公府的兵力,凡事过问吕太傅的意见,与家世雄厚的靖国公府交好,以忠君爱国的霍锵将军为武器,保住大局稳定,让一切看起来没有丝毫改变,不容许出现任何错漏。 可宇文炜不是陈皇后,他人在前朝,朝臣们的质疑,和徐玉钦带回来的那些消息,都令他倍感压力。宇文睿贼心不死,海文王野心勃勃,本已到手的庆王兵马被赫连郡收编,而最令他不安的是,赫连郡竟领兵屯居中原三月之久!这不能不让他怀疑,赫连郡此举,是太后有心废他储位,意欲另立新君! 镇国公府郑泽明带伤上殿,当朝奉上罪状,弹劾玉门关都尉赫连郡。并言道,赫连郡不遵先帝旨意,擅离玉门关,此罪一;屯兵中原三月之久,存心不良,此罪二;私取一城册印,与反贼订立赌约,致放虎归山,此罪三…… 一一叙述下来,赫连郡的罪状,竟达百条之多,且条条都是死罪! 接着就有其他朝臣纷纷附议,提及赫连郡莽撞狂放的言行,尊卑不分,胡乱伤人,不知礼数,贪财好色,等等。消息传到后宫,将太后气晕了两次。太后称病,命皇后和太子妃侍疾,哭诉责骂,只为向宇文炜传达她的意思,——只要太子胆敢治赫连郡的罪,她这个当祖母的就死给他看,给他扣上一顶巨大而沉重的“不孝不仁”的帽子! 古今之人皆重名声,而百善孝为先,只要一个人被扣上了“不孝”的帽子,就会在外被人排挤,此生难有大的作为。而作为一个帝王,就更不能沾上这等致命的污点。 徐玉钦从东宫归来时,已近亥时,郑紫歆站在廊下,翘首望着院门方向。秋叶提着灯,小心翼翼地劝道:“二奶奶,现今已是深秋了,您这样站在廊下吹风,若是着了风寒,二爷该有多心疼?” 郑紫歆捋了捋身上的遍地金锦缎披风,抿嘴笑道:“我每日都这般等着他迎着他,哪里有那么虚弱,吹一吹风就病了?你当我是那纸糊的不成?” “二奶奶,话虽如此,可今儿这天,实在是……” 秋叶的话没说完,就见院门外的小丫头喜滋滋地跑进来,说道:“二爷回来了!” “啊!他来了!”郑紫歆抿了抿头发,抢先步下台阶,迎了上去。 徐玉钦远远瞧见一身鲜亮颜色打扮的郑紫歆,袅袅娜娜地朝自己走来。近来宫中治丧,满眼凄惨萧索的白,她穿的这一身颜色,倒令他情绪也放松了不少。 她是个颇主动大胆的女子,行事有几分不拘小节,在外头落落大方,在人后与他独处时又是别有一番风流。未成婚之时,他对她的印象,是个不懂事、爱闹脾气的小丫头。而成婚后,他觉得自己,似乎也渐渐习惯了身旁有一个这样的她,不时耍耍性子,说些可笑的刻薄话,令倒令他一整天绷紧成一根弦的情绪,得到片刻放松。 他伸出手,将她手臂抓住,板着脸道:“说了多少次了?不准出来迎我!天气越来越冷了,得了风寒怎么办?” 闻言,一旁的秋叶掩着嘴笑了起来。她朝郑紫歆眨眨眼,那意思分明是说,瞧瞧,奴婢没说错吧?二爷果然心疼了! 郑紫歆白了她一眼,大方地挽住徐玉钦的手臂,“我哪里有那么娇气?在屋子里坐着也是烦闷,出来透透气,还能早一些见到你,多好!” 她热烈的爱慕之情,从来不加遮掩,时刻让他知道,她心中有他,只有他! 徐玉钦任她将半边身子挂在自己手臂上,淡淡地问:“今儿,太医来过了?” 闻言,郑紫歆喜气洋洋的脸上,闪过一抹失落。 他总是叮嘱,要每隔几日就请太医过来给她请脉。起初,她是欢喜的,觉得自己像一个稀世珍宝,被他捧在手心里呵护。后来,太医来得次数多了,在府中其他房的妇人们的谈笑声中,和下人们的闲言碎语中,她渐渐知道,太医每次开出的药方,都不是单纯的补身之药,而是促进有孕的催孕之药。知道他原来如此迫切地渴望子嗣,她也开始暗暗着急。总希望自己能快快有了好消息,让他高兴高兴。可毕竟成亲方月余,小两口这种幼稚又急切的行为,就成为了府内流传的一个笑话。 她的婆母冯氏强忍着笑意,特特将她唤过去,寻一个年长的嬷嬷,教导她孕育之事。还“好意”地安慰她,“你二人成亲时日尚短,就是已经有了身孕,一时也瞧不出来,不若放松心情,别让自己总为着身孕一事发愁……” 从婆母院子里出来,她两边脸颊红似云霞。她实在是羞死了,这种事被阖府人知晓,她还怎么见人呢? 听徐玉钦问起太医看诊的事,她决定,今晚定要找个机会好好与他谈谈。 沐浴过后,她扶着侍女的手从净房出来,望见他身穿寝衣,倚在榻上拿着本书,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她的脸颊“忽地”一下红透了。他这眼神,这笑容,她都再熟悉不过。他挥了挥手,侍女们含笑退了出去。 她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夫君,我……” 他大手一伸,便将她锁在怀里。她睁大眼睛,望着他,还想说些什么。 他却无暇去听,也不愿去听。他伸出手,蒙上了她的眼睛,……他始终不曾唤过她的名字,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在这样的时刻,她每每抬眼看他,见到的,都只是一张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凶狠可怕的脸。 她无从得知他在想些什么,开始是猜不透,后来,也便不去猜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五章 跟踪 清晨晓雾中的京都,不同于白日的喧嚣,夜晚的繁华,朦朦之中,树影婆娑,枝叶露浓,寥寥行者,浅浅杂声,似由一卷大气磅礴、浓墨重彩的图轴,渐渐褪色成一幅黑白色的水墨画卷。 一人一骑由城外飞驰而来,踏踏马蹄声响,唤醒了沉睡中的京都。宫门大开,骑者直入皇宫,天光乍现之时方睡下的太子宇文炜被太子妃吕氏推醒,内侍奉上八百里加急直报入宫的军情,宇文炜双眼迷蒙,抬了抬手道:“念给孤听!” “臣赫连郡顿首,于千里外,向陛下请安!自臣受命领兵讨伐逆贼以来,夙夜躬亲,忘食废寝,深恐有负陛下期许。幸得陛下福泽相佑,一路披荆斩棘,克难攻艰,忘顾己身,侥败逆贼!今已收复阳城、祈县、赵县、柳镇等二十余城池县镇,剿灭賊匪万余人,招降兵将四千三百余……” “行了!呈给孤看!”宇文炜再听不下去,将折子接过,皱眉看了起来。 太子妃挥手命内侍和宫人们退下,柔声道:“殿下,是不是该召集祖父他们商议一下?赫连郡的意思,似乎是要入京来讨封赏?” “混账!父皇只命他讨伐当时占了阳城的逆贼,后来已将他贬回玉门关去,他竟特意歪曲旨意,擅自留在豫地,如今更以此相挟,向孤来讨军功!玉钦说的没错,此子早知父皇殡天,却假作不知,引兵回京,定是别有所图!芳菲,孤不能再听吕太傅的话了,孤再等下去,也许的确能得个孝顺仁义的美名,可失去的,却将是近在眼前的龙座!就按玉钦说的,孤需得在此子回京之前,先行登基为帝!” 说着,他搂住太子妃的肩膀,凝视她的眼眸,温声道:“芳菲,你会不会觉得,孤太在乎皇位了?你不会因此而讨厌孤吧?吕太傅会不会怪孤太过心急?” 太子妃伸出纤纤玉指,轻柔地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殿下,臣妾是您的妻子,不管您怎样抉择,臣妾都是您最忠诚的支持者!您放心,祖父也定会支持您的!” “芳菲你说,皇祖母会不会不高兴?” 他在她面前,像个没主意的孩子,握着她的手,明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她知道他并非不知如何去做,也知他绝非那优柔寡断之人,他虽年轻,却思虑周全,行事稳妥。他在她面前如此踌躇,是他与她私下里相处时的一种情趣。他常常示弱,以求得她几句温柔的安慰。她知道自己的话未必能够帮助他什么,他要的,也不过是一句支持的话语,她便顺着他,说些他想听的,让他高兴。他是她的丈夫,更将是天子,九州之主,四海之君!他想做的,没人能阻止,她也不能。 不管是作为妻子,还是未来皇后,她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做什么。她笑得很温柔,满含情意的眼眸深深凝望着他,“殿下,这几天皇祖母身子不好,臣妾和母后每天在床前侍疾,最是清楚皇祖母的病情,她如今受不得刺激,太高兴太悲伤,都不合适。赫连将军上回离京,都没来得及向皇祖母告辞,皇祖母当时也是病过一场的。这回突然回来,只怕又要刺激皇祖母病情。臣妾想着,要不就先别叫皇祖母知道这件事?等赫连将军回来时,皇祖母病也许已经好了,到时,再给皇祖母一个惊喜,岂不更好?” 宇文炜眼角眉梢都蕴上了笑意,在她额头轻轻一吻,“芳菲,你真孝顺。皇祖母会明白你的苦心的。就这么办吧。” 两日后,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之前受宇文睿连累而被没入宫中的奴婢,全部脱了奴籍放出宫去。 卫雁得信,一大早就带着程依依和染墨去了宫门口,等待卫贞和崔氏出来。 宫门前挤满了来接亲友出宫的人,井然有序地排着队。在禁军的监督之下,各自按捺住激动喜悦的心情,翘首等待着久违的亲人从那厚重而高大的门后走出来。 自清晨起,直至午后,不断有宫人被放出来,被等待她们的亲友接走。排队的人越来越少,宫门缓缓关闭,卫雁心中隐隐不安,吩咐染墨上前去问了好几回,侍卫们不耐烦地挥着手道:“走走走!该放出来的早已出来了,哪里还有人了?你们肯定自己看走眼了,没瞧见人你怪谁呀!快走快走!不得在宫门前逗留!” 程依依见染墨耐着性子去问了好几遍,被那侍卫给训得就快压不住怒意,低声劝道:“主子,刚才人太多,也许真的看走眼了,不若吩咐兄弟们四处找找看?” 卫雁点点头,颇不甘心地乘车去了。 不远处,一匹黑马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响鼻。一人坐在马上,望着卫雁乘车远去的背影,唇边扯开一抹冷若寒冰的笑意。 “雁妹,你果然回来了!” 赫连郡与姬妾闹别扭气走了姬妾,而后为宇文睿所掳。孰料宇文睿却被这女子盗取军机,从而大败而逃,到手的一切化为乌有。京中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却瞒不过在阳城附近留下数名眼线的他。 那些人被留在那边,本就是为了寻找卫雁下落。知道卫雁是赫连郡的姬妾,更是时时盯紧了赫连郡的动向。 前几天便接到消息,赫连郡一举击败宇文睿,为朝廷夺回数座城池,而他那名姬妾,却不见了踪迹。 他能想到的她会出现的地方,比如扬州,比如阳城,比如汝南,他都派了人去寻找。而他自己,就守在京城。前日提议新帝大赦天下,被新帝欣然采纳,还一直夸他有心。他的确拥戴新帝,辅佐在旁尽心尽力,可这一提议背后,不无私心。他早早接了崔氏母女出来,然后自己守在宫门之侧,就是为了碰碰运气,看她究竟有没有回来京城。 他的运气不错,果然见到了她,――讽刺的是,自她离开后,他一直运气很好,连连升官,诸事顺遂…… 崔氏母女这一年多来,若非他一直照料,凭她一个不会做活儿的妇人,还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只怕早就枉死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之中。 她们跟他出宫,被他安置在卫雁旧日住过的那座小宅院里。那里,曾是卫雁与那书生相识、私会、被人撞破的地方!总有一天,她会再回到此处,他会让她好好反省,她会知道,背叛他的下场,有多么凄惨!(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六章 丐女 回去的路上,卫雁有些闷闷不乐,程依依几次想劝,见她兴致缺缺,便没有开口。车内静得可怕,直到程依依肚子咕咕叫了几声,才打破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静。 卫雁抬眼,见程依依捂着肚子,一副尴尬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早上没吃饱么?饿得很么?” 程依依不好意思地揉着肚子,“还好啦!不过……天没亮就忙着出门,没来得及吃早点……” 卫雁撩起帘子,朝外头望了望,“此处距咱们宅子还有小半时辰路呢,莫要饿坏了你!染墨!在这停下,找间铺子吃点东西……” 一行人进了一家僻静的小酒馆,染墨正询问店家是否有雅间,不想,从里头突然冲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孩子,没命地狂奔,眼看就要撞上了卫雁。 程依依眼疾手快,迅速上前伸手一拦,将那孩子截住。 “让开!快让开!”孩子推挤着程依依,后面追上来几名气急败坏的男子,怒气冲冲地道,“抓住她!别叫她跑了!” 程依依一手揪着孩子的胳膊,将他挡在身后,朝那几个男子道:“你们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孩做什么?” 那几人凶巴巴地道:“呸!什么小孩?这丐女是个惯偷儿!前些日子就在这儿偷了大爷的钱,今儿又趁着爷儿几个说话没留神,从窗户跳进来偷了大爷一袋银子!” 丐女?闻言,程依依回过头,仔细瞧了瞧那孩子,乱蓬蓬的头发掩住了半边脸,脏污不堪的模样实在难以辨认出是个女孩。 卫雁瞧见,却是心头一颤。那眉眼,竟有几分像…… “胡……胡说!我……我没偷银子!”那孩子辩白道,“我只偷了几枚果子……” 听见她的说话之声,卫雁更是惊愕,眸子里绽出几许光彩。 “爷的银子不见了,不是你拿的,还能是谁?”其中一名男子边说边冲上前,想要来抓那孩子。 “今儿爷在这里请客,好好的爷几个吃得正乐呵,你偏偏好死不死来触爷霉头!快把爷的银袋子交出来!” “我……我没拿……”孩子惊恐地望着越走越近的几人,扭着身子,却怎么也挣不开程依依的钳制。 染墨知道卫雁不喜欢惹麻烦,见她面色有异地盯着那孩子看,便向程依依打了个眼色,示意她放开那孩子别多管闲事。 这头程依依一放手,那孩子就溜了出去,那几名男子骂骂咧咧地连忙追上,一把揪住那孩子的乱发,给甩回店家门前,伸手就要去打她耳光。 “住手!”一声清冷的呼喝,令那几个男子疑惑地回过头来。 只见一个衣饰寻常,面色灰暗的女子推开程依依,向他们走了过来。 那被按得跪倒在地的孩子听到这声呼喝,觉得有些耳熟,瞧瞧来者的脸,却认不出这是何人。 卫雁刻意装扮过,京城旧人太多,又不愿就此躲在暗处,因此时时涂抹了阿桑所赠的香膏,并自行改了眉毛和唇形。 她走向那孩子,柔声问道:“你老实说,你有没有偷他的银子?” 那孩子眼圈一红,委委屈屈地道:“姐姐,我没偷银子。真没偷!姐姐你要是不信,你跟我去茅厕,我把衣服都脱了给你看。我真的只拿了几枚果子!”说着,她从破烂的衣衫里面,摸出一把枣子,摊开掌心给卫雁看。 “好孩子,我相信你!”卫雁朝她点点头,回过身来,对那几名男子道,“她说没偷银子,你们谁丢了银子?何时发现银子不见的?凭什么就认定是她偷了?” “你这……你这姑娘!”那声称银子被偷的男子本想骂句什么,见卫雁虽衣饰寻常,但周身有种凛然之气,身边又有侍女和从人跟随,便硬生生地将几乎冲口而出的咒骂变作了一声寻常称呼,“这丐女跳窗而入,抢了东西和银子就跑,我也是在同时,发现银子不见了。不是她偷的,还能是谁?若是你俩背着人去搜身,她避过你将银子随意丢在某处,然后自称无辜,我却去哪里说理去?除非,她肯当着大伙儿的面证明银子不在她身上,这才能叫人信服!哥几个,你们说是不是?” 那几个男子便笑嘻嘻地点头附和,“没错!除非当众证明!” 一些正在用餐的食客,也都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跟着起哄,不住催那女孩儿当众脱衣自证清白。 女孩浑身发抖,无助地望着周围的人,眼泪在脏兮兮的脸上,流成两条鲜明的沟壑。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卫雁点了点头,“只凭她三言两语,便将偷盗一事推个一干二净,的确叫人难以信服。” 卫雁拄着下巴,一副为那男子考虑的模样。 男子笑嘻嘻地拱手道:“姑娘说的极是。请姑娘把这丐女交给我们……” “那不行!”卫雁摆手道,“不管什么事,总要讲个理字。如果她偷了你的银子,那她就犯了偷盗之罪!这样吧,咱们报官,让官府治她的罪!” 那孩子闻言,紧张地捏住卫雁的衣角,小声哀求道,“不要,不要抓我见官……” 那男子眼光闪了闪:“这……报官就不用了吧?我只要拿回银子就成了,何必抓她去下大狱?我也不忍心见人受苦……” “是么?这位兄台真是仁义!”卫雁拱手,敬佩地行了一礼,“方才听兄台说,今儿本是兄台在此宴客?唉!叫她扰了盛会,实在扫兴!瞧兄台气质出众,所点的必是佳肴美酒了?小二,算算!兄台用了多少银两,均由我出了!” 小二高声应诺,道:“总共一两二钱银子!” 那男子笑道:“这怎么好意思?” 卫雁笑道:“兄台不要客气。我见兄台是个好人,愿意跟兄台交个朋友,敢问几位兄台出自哪家府上?不知小可是否有幸结识?” 那男子见卫雁出手大方,如何不肯与她结识?当即眉开眼笑道:“哥几个是前头侯老爷家管事儿的。” “侯老爷?” “侯老爷啊,我认识!就是前头那个棺材铺子的东家……”一名食客道破了那侯老爷的身份。 卫雁当即冷冷一笑:“哦?我竟不知,何时一个小商户家里的奴才,也能大摇大摆地出来吃一两银子的酒菜?身上银钱不足,还要冤枉一个姑娘家偷了你的银子!你这种虚荣无赖的卑鄙小人,根本不配本姑娘与你废话!跟这姑娘道歉,今日之事,便算了!否则,本姑娘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七章 柔姨的下落 “哎,你这姑娘,你干嘛多管闲事?我们一顿饭吃几两银子你管的着吗?走开,别挡着爷的路!” 那人朝自己的同伴打个眼色,就想越过卫雁,离开这间店。 程依依见状,伸开双臂往前头一站,挡住他们的去路,“我主子叫你道歉,听不见吗?” “走开!”那人不耐地道,“本来丢了银子就够晦气了,还遇上了个不讲理的婆娘,口口声声叫我这受害者给小偷赔礼道歉!大伙评评理,这还有王法吗?” 拉动群众参与战局,效果极为明显,众人对卫雁一行人指指点点,说的话越来越难听。 卫雁淡淡一笑,不紧不慢地道:“非是小可轻视几位,实在是小可想不通其中关键。这几位身强体健,随便哪一位都能单手收拾了这孩子。她跳窗而入,在桌边抓了一把枣子,不快点逃跑,竟还胆敢回身去偷盗几位身上的银子?这么算来,哪还是偷?分明就是明目张胆地抢!就算她有这胆子,当着几位的面,竟然还能叫她将银子夺了去?几位难道是草包不成?” “这……她是先偷了银……” “你是说,她先偷了你的银子,后偷了枣子?” “是……” “一派胡言!”卫雁两眉相蹙,冷声道,“换作是你,明明已安然得了银子,还会去抓一把枣子打草惊蛇?” “我……”一时之间,那自称丢失了银子的人冷汗涔涔,他究竟倒了什么霉,竟然如此不顺,遇着了这么难缠的主儿? “你们根本存心诬赖!”卫雁怒斥道,“按照京城一般人家来算,仆人的月银不足一两,瞧你袖口有个小小的油掌印子,该是有妻有子之人,赚来的银子还需养活全家,你竟还有闲钱用一个月月俸请人吃饭?再看你腰上挂着的钱袋子,上口扎紧,底面无缺,你追贼之时,总不会有时间顾得上扎紧口袋吧?上下皆无缺口,她从何入手盗走袋中银两?” 几句话,问得那人哑口无言,想走走不得,想留又没脸面,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听卫雁续道:“若我没听错小二会账时报的菜名,你们点的菜品俱是名称瞧着不起眼但用材颇贵重的。大约点菜之时,你没想到锦玉豆腐中,豆腐不是主要食材,那旁边摆着的一圈用绿叶菜包裹的蚌肉才是主角!煎酿茄子中的茄子不贵重,而里面夹裹的羊肉碎馅儿却所费不菲。你瞧着菜品端上来,怕是自己袋中银钱不足,正巧遇上这小女孩在你们桌上拿枣,你便想推说她偷了你的银子这才令你无钱付账。她冲出来时,你追逐在后,不时用手臂阻挡你的两名同伴越过你去追这孩子,你分明是有心想放她走!” “你……你胡说!我……” 卫雁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她上前一步,冷冷盯视着那人,厉声说道:“你想不到她被我这侍女抓住,便动了旁的心思,逼迫她当众脱衣证明自己清白。你明知她是女孩子,怎可能当众除衫?你这样做,无非就是想逼迫她自己承认偷了你的银子罢了!” 卫雁话音一落,四周看热闹的人纷纷议论起来。那男子兀自扯着脖子叫屈,直说自己的确不见了银子。 “染墨,报官吧!”卫雁懒得再费唇舌,将那脏兮兮的女孩从地上拉起,找了个看起来还算整洁的位子,在上面随意地坐了。瞧那架势,竟是一心等待官府来断案了。 那人咬了咬牙,哭丧着脸,低头道:“别……别报官!是我……唉!我银子还在……” “什么?”他的同伴倒抽了口气,“我说大力哥,是你说你家丫头要添弟弟了,心里高兴才请哥几个喝酒,你若银钱不足,为何不直言相告?何必闹得这么大?” 那人只顾垂着头,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 染墨淡淡地道:“姑娘,这位小兄弟似乎已有悔意,叫他给这孩子道个歉,别报官了吧?他家里添了新丁,原是好事,别叫他去衙门吃一遭苦了……” “是是,这回是我不好,我……我给姑娘……道歉,对……对不住……” 卫雁抿嘴一笑,抬手道:“染墨,放他走!你记住,别再随便欺负旁人!” 那人哪还有脸多言?灰头土脸地走了。 看客们见再没什么热闹可瞧,便悻悻地散了去。 女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卫雁磕头:“多谢姑娘!若非姑娘助我,怕是定要被他们欺了去! 卫雁温柔一笑:“你随我进来,吃些东西再走。” “我……”女孩踌躇起来,两手揉着自己的衣角,欲言又止道,“不便打扰姑娘……” 卫雁笑道:“无需与我客气,你随我进来!” “主子?”程依依瞧着小女孩的模样,似是有些难为情,猜不透为何主子定要她留下来,“这位姑娘说不定还有旁的事……要不,咱们买几个馒头送给她,放她去吧?” 卫雁淡淡地瞥了程依依一眼,似有责备之意,程依依连忙改口,拥着那女孩道,“你也不必害怕,我主子不是坏人,你只管放心,好生吃顿饱饭……” 女孩无法,顶着那店家嫌恶的目光,和周围人对她的指指点点,垂头跟在卫雁身后,走进了雅间。 点过菜,卫雁挥退店小二,对女孩问道:“你急于离去,可是还有什么人等着你回去照料?” 说这话时,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染墨听了,便狐疑地凝神盯住她看。以她往日的清冷,今日贸然为人出头,本就不合她秉性。莫非这孩子竟是她的故人? “原本有的……”女孩抬起脸,正对上卫雁关切的眼眸,心底的委屈被那柔和的眸光抚慰,鼻中酸酸涩涩,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我本有个待我极好的干娘……” “她……她怎样了?”卫雁心中忐忑,连指尖都在发颤,她伸手捏住女孩的手臂,急切地问道,“她如今人在何处?” “人……没了……”女孩抽抽噎噎地哭起来,“睡梦中一把大火,把我干娘烧死了!都怪我,都怪我,不该听干娘的话,去找干娘原来的主子。等我回来时,干娘已经救不出来了!” “你是说,柔姨死了?”卫雁陡然站起身来,撞得桌案剧烈一晃。 那女孩听得这声“柔姨”,惊愕地也跟着站了起来,望着卫雁含泪的眼眸,“你……你……怎会知道我干娘的名字?你……你是……” “勺儿!告诉我!柔姨为何会死?你不是跟着她,去汝南投奔远亲了吗?”(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八章 太皇太后 “你……你是卫小姐?是不是?”勺儿听她的声音早就觉得熟悉,如今她这么唤了声“柔姨”,就更加坐实了她的猜疑。她不知为何漂亮的卫小姐会突然变成了这么一副平庸的模样,但她可以肯定,面前这个人,定是卫小姐。因为在这世上,除了卫小姐,再也不会有人关心她和她的干娘。 “勺儿!”卫雁捏住她的肩膀,双眸几乎要喷出火来,“告诉我!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郑泽明说他雇车送你们离开,去了汝南投奔柔姨的表弟,原来不是么?是他骗我对不对?你们一直就在京城?为何会突然起火,柔姨为何会命你去寻我?你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听闻这一噩耗,第一个跳入脑海的想法就是,“柔姨定是被人害死的”!那时她被郑紫歆骗入郑家为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若非装疯卖傻哄了郑泽明带她“私奔”,只怕连她也会不明不白地死在里面。柔姨的死,绝非意外…… “小姐!”勺儿扑在卫雁身上,哀哀地哭了起来,“奴婢还记得,那是您最后一次来看干娘,您走后,奴婢就发现,院子外头有些陌生面孔探头探脑的。过了两天,那些探头探脑的人就大胆起来,干脆围了院子,不准我跟干娘外出。有行人走近院子,都要被他们盘问许久。再后来,柔姨就猜测,是不是小姐您出了什么事,就叫奴婢趁着他们不注意,摸黑跑出去找您。谁知奴婢回来时,远远就看见一片火光,大门被人用链子在外头锁了,分明就不想叫人逃出来。奴婢没瞧见纵火之人,当时也顾不上去找凶手,从后墙爬了进去,冲进屋子里时,干娘已经不行了……” 她拨开乱发,露出完整的一张面容。卫雁朝她脸上一看,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勺儿的左边额角和脸颊,被烧伤了一片。面积不算大,对女孩子来说,却是致命之伤。 她才十三岁,未来的日子还长。顶着这样一张脸,今后要如何嫁人? 卫雁将她抱住,痛苦地闭上双眼,“勺儿,是我害死了柔姨,是我害了你!” 徐家,郑家,究竟是谁纵火烧死柔姨?她曾亲眼见过徐家的侍卫围着柔姨的院子,后来有没有郑家的参与,她不知道。但这笔账,不管郑家有没有参与过,都不能不算在郑家头上! …… “皇上!” 东宫,一名内侍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今日是新帝正式的登基大典,吕芳菲带同十二名宫人,正为新帝扶冠正裳。 宇文炜好脾气地没有训斥,只淡淡说道:“小灵子,怎地越发没规矩了?” “皇上,外头来报……那赫连……” 小灵子汗水涔涔,他如何不知自己失了礼数,只是此事太过重大,不能不快速传报。 宇文炜挥手屏退了宫人,握着吕芳菲的手坐在榻上,皱眉道,“赫连郡又有消息了?” “皇上!人已到了皇城之外!全军披麻戴孝,痛哭大行皇帝驾鹤西去……直言要进入宫来,向大行皇帝磕头致哀!如今正与城门守卫军僵持着,郑静明大人已经带人去了,命人特来报与皇上。” “好个赫连郡!”宇文炜闻言,气得一掌拍在几案上,“真会挑日子啊!”偏偏选在他登基大典的日子来哭丧,真是晦气! “拟旨!”宇文炜怒道,“罪臣赫连郡,罔顾皇命,擅离职守,不得进城!念在其对大行皇帝一片孝心,允其退兵三十里,于三十里外设灵祭拜大行皇帝!” 小灵子连忙领命而去,宇文炜回过头来,见吕芳菲担忧地望着自己,不由拍了拍她的手背,对她笑道,“芳菲,你别担心。朕已继位为帝,今日就要昭告于天下!没有人能阻止,没有人能破坏。” 吕芳菲垂下头,深深一拜:“皇上英明睿智,自是无需臣妾忧心。臣妾为皇上着靴……” 就在赫连郡的兵马哀哭于京都城外的同时,皇宫内响彻礼官宣诏的洪亮之声,字字句句回荡在红色宫墙之内,又远远地传扬开去。一朝天子逝去,新帝登基,多少哀思喜乐,在肃穆的典仪之上,不见行迹。唯余君仁臣敬,一派庄严祥和。 “承天恩赐,众神福佑,乃有我朝千古基业。列祖列宗励精图治,开创伟业。高祖奠盛世之基,开万古之兆。时世道横流,苍生涂炭,赖我高祖,拯其将溺,三建元首,再立宗祧,扫绝群凶,德被黔黎,勋光宇宙。以至大行皇帝,国运昌盛,四海归服,挥先世之余烈,振长鞭而御宇内。朕自幼深受先帝恩宠,今又受先帝遗托,以承千古之业。朕当躬行勤政,焚膏继晷,望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勇之士忘身于外,以期中兴!钦此! 众臣跪地拜倒,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孟氏,自今日起,被正式称呼为“太皇太后”;而前皇后陈氏,已受封“显仁德懿孝纯皇太后”。太皇太后孟氏从病榻上一跃而起,怒极而笑,“好!好!这些人,一个一个地都不将哀家放在眼里了!哀家病在后宫,前面却是一派欢笑。甚至没一个人来知会哀家一声,今儿是哀家那好孙儿的登基大典!哀家眼盲了,耳聋了!他们终是如愿了!” “太皇太后!”一名高高瘦瘦的宫人,连忙上前扶住孟氏,在她耳畔低声道,“赫连将军传信来,说是已经到了京城!太皇太后何须伤怀?” “敏陶……”孟氏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如今哀家被软禁宫内,消息不通,全靠你,冒死替哀家打探前朝消息。哀家记得你的好处,你放心,哀家不会辜负你的一片孝心!” “太皇太后!您折煞奴婢了!奴婢能跟着太皇太后,为太皇太后效力,是奴婢的福气!只要太皇太后心里快活,凤体康健,就是奴婢最大的心愿!” “敏陶,哀家知道你忠心。哀家难道就愿意费这些心力么?不过是为着哀家的几个儿孙能好生活下去,哀家这才必须争,必须跟他们斗!哀家已经没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另一个!哀家的女儿们还有两个待嫁呢,哀家不能不为他们打算!敏陶,你可懂得哀家的苦心?” 她这番话,是说给敏陶,也是说给自己。数十年来被自己的皇帝儿子压制,做出一派不问世事的闲淡姿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长子庆王被赶出京城,远在千里之外不能回京一叙。自己的长女被嫁给藩王,做了朝廷防范藩王的眼线。自己的两个小女儿分别被嫁给重臣之子,却被牵连到宇文睿谋反一案中,双双成了寡妇。她岂能再继续忍耐下去,眼睁睁看着自己旁的儿孙,继续成为新帝的棋子?(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九章 御前献艺,绝色佳人 夜晚的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热闹。因先帝殡天而暂停的娱乐活动,随着新皇登基大典的开始,而重新活跃起来。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皇城之夜,将有些萧索的秋风熏得微暖,空气中飘散着几许甜腻的香露气味,走过那一座座红楼之前的行人,身上也难免沾染了那淡淡的香味。 与民间的热闹欢愉不同,皇宫内的晚宴显得大气而隆重。 新帝与尚未正式册封为后的正妻吕氏芳菲并排坐在高台之上,阶下分左右摆着几案,案后坐着当朝最得皇上青眼的重臣。今日能够入宫参宴的,非富即贵。坐在前排的几个,自是皇室宗亲。接着便是几位历经三朝不倒的王公、侯爵。然后是一众阁老、学士、将军、尚书……远远排开,宽敞的大殿内,上百人众,却无甚喧哗鼎沸之声,坐席相邻的朝臣们偶然低语数句,大多时候,皆在凝神注意上头新皇的举动。 靠近殿门的最里侧,末座之上,坐着徐玉钦。 大殿中央的美姬舞动长袖,伴着宫中琴师所奏那大气磅礴的宫乐,一举手一投足俱是风情。怎奈殿中之人,却无人当真去欣赏舞姬们那柔婉之美。直到一个身穿霓裳羽衣的身影出现在殿内,方引起了众人的一片赞叹。 只见一个肌肤胜雪的佳人,手臂上缠绕着早在大殿梁上系好的丝带,飘然如仙般飞旋而入。她轻巧地落在众位舞姬正中,适时夺走了在场之人的全部注意力。 只见她以丝带为轴,来回飞旋舞动。人们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看那曼妙身姿,就不由猜想她的样貌定然是极美。待她舞速渐缓,慢慢从丝带之上轻轻落下之时,人群中不由又发出数声赞叹。 只见她眉间描着嫣红的梅花钿,高高梳拢的发髻上簪有八宝攒珠累丝金凤,凤嘴缀着长长的细珠流苏,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而来回摇摆。她细长眉,杏仁眼,鼻尖小巧,红唇如樱。最动人是那赛雪凝脂,在大殿的灯下,衬得越发莹润如玉。 那细细的腰肢,用宽幅红绢紧紧束住,真真称得上不盈一握。小巧的纤足踏着节拍,不时踢起长腿,将层层叠叠的裙摆舞得花朵般炫目。 只见她双手合十,灵眸一闪,左腿勾起,绕住丝带,缓缓飞升,竟是头下脚上,越升越高。接着,她以丝带绕紧双腿,两臂前伸,螓首微扬,端然飞仙之姿。 随着她一个骤然飘下的动作,在场所有人,都被惊出一身冷汗,——深怕佳人坠地,伤了那冰肌玉骨,该如何是好? 只见她灿然一笑,眉眼亮若星辰,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众人提起的心落回原位,都忍不住向她露出了微笑。她的视线本不曾为任何人而停留,却令在场之人皆有种错觉,以为她就是在含笑凝视着自己。 不知何时,原本在殿中央起舞的舞姬,悄然退得干干净净,殿中央只余下她一人。而琴师的奏乐,也由大气端沉的曲调,变作活泼灵动的一曲《望海潮》。 大殿中央,刚刚舞过一曲的女子张开小巧的樱唇,口中逸出无比空灵纯净的歌声: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她眼眸流转,姿态如画,嗓音纯美,温婉柔嘉。待她一曲唱完,众人还沉浸在她歌唱的美景当中,无法回神。她盈盈下拜:“臣女姚新月,恭祝皇上基业万载,天朝永世昌盛!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炜笑道:“好一个基业万载,天朝永盛!好一个艳冠九州的才女!爱妃,你说该赏姚小姐什么?” 吕芳菲露出得体的微笑,望着大殿中央的佳人,用矜持而柔和的声音说道:“姚小姐给我们这么大的惊喜,自然该受重赏。只是姚小姐乃是清雅脱俗之人,怕是寻常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均入不了她的眼。皇上真是为难臣妾了!” 不着痕迹地,吕芳菲将问题抛回给了皇上。 昔日她曾与郑紫歆、卫雁一同御前献艺,当时先皇所赏,乃是欲将她们留于宫中为妃为嫔。她不知自己的丈夫是怀着何等心思。若是皇上当真看上了这位姚小姐,她自然会大方地接纳其入宫。可皇上想叫她这个正妻主动开口给自己迎来一位强劲的对手,她却是不愿。 如今后位悬空,她尚未受封,一切都是未知之数。万一宇文炜登基后心思有变,恋上了这位“艳冠九州”的新人,执意要立其为后,她将颜面何存? 宇文炜微微一笑,“三哥,你说呢?” 他将视线,移向阶下的鲁王。 不待鲁王宇文厉开口,那姚新月已然嘟着嘴娇声说道:“皇上,既要赏臣女,为何不问臣女想要什么,而要去问臣女的王爷姐夫?” “呵!”宇文炜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向众人摊手道,“瞧瞧,瞧瞧这张利嘴,连朕都编排上了!好,你自己说,想要什么奖赏?” 姚新月灵眸一闪,笑道:“臣女希望,皇上能准许臣女永远留在京都!” 她是鲁王妃的表妹,父亲乃是郢城太守,今次来到京城,原是来探望鲁王妃。如今她要求永远留在京城,那不言之意自是希望能够在京城寻个夫婿……莫非,她是看上了哪家公子? 还是,她的目标,根本就是入宫伴驾? 吕芳菲面上笑容不变,背脊挺直,姿态优雅,然而她心内骤然凝起的一股冷意,却是无人得知。她侧过脸去,想打量身旁自己丈夫的表情。 却见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脸上,眉目含情,唇角挂着微笑。 众人瞧不见的龙案之下,新皇的右手,将吕芳菲的左手紧紧握住。掌心传来的暖意和力度,似乎正在对她剖白心迹,——芳菲,别傻了,旁人再美,也无法夺去朕的心。朕的心里,只装着江山,和你!再装不下任何人……(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章 痴人 鲁王微微皱眉,朝自己的这位姨妹看去。此女何等大胆,竟于御前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究竟生了什么心思? 宇文炜哈哈一笑,抬起右手,爽快地道:“就这事?准了!三哥,你这姨妹要留在京城,她今后的归宿,看来就得落在你跟三皇嫂身上了!” 吕芳菲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她向姚新月投去温和的目光,“姚小姐,你是三皇嫂的表妹,就跟皇上、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难处,尽管进宫与本宫诉说,本宫拿不定主意的,还有皇上给你做主呢!” 一句话,便将姚新月的进宫之路封死了。宇文炜提及归宿,自是表明无意于她,那吕芳菲又何必客气?因此开口便将她与皇上的关系定义为亲人。此女若对皇上没有别的心思,也就罢了。若是还有非分之想,那脸皮未免也太厚了些! 姚新月闻言,欢喜地跪拜于地,“多谢皇上!多谢娘娘!其实,臣女今日只为献艺而来,为皇上的登基典礼凑趣而已,只要能博得皇上和娘娘还有诸位贵人一笑,便是臣女天大的福气了!封赏之事,乃是臣女无状胡言,皇上和娘娘可别怪罪。臣女真心祝愿皇上和娘娘,千秋永继,盛世万载!” 一句话,也表明了自己根本无心封赏,纯粹只为凑趣而来。 此女天真烂漫,才貌双全,当下便赢得了许多人的好感。凭着她与鲁王的关系,又生了那样的容貌,早就成了京都贵胄之家的年轻公子们争相讨好的对象。如今又展露了这样出色的才艺,怎能不令众人动心? 徐玉钦坐在末座,感受大殿中围绕着一个年轻女子而渐渐变得热络的气氛,他只觉心内悲凉,嘴角溢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 当日御花园中一宴,那清雅绝尘的女子,有如晓雾霞光,美得动人心魄!直令人辗转反侧,无法忘怀。 而那手绝世箜篌,清冷语调,又成了多少人心头旧梦? 堪堪一岁余过去,健忘的人们却早已不记得那女子的倾国容颜。新人如玉,旧日之梦,早该成为过眼云烟。却为何,他要记得这般清楚?却为何,她在他心头留下的伤痕依旧疼痛难忍? 他悄悄从位上退下,走出大殿,漫步在回廊之下。秋风萧瑟,带着凉意,将他因喝过酒而变得滚烫的身体瞬间吹透。身后一名内侍,提着宫灯,无声地随行在后。 “玉钦!” 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 他收起外露的情绪,换上一张冰冷的面容,回过头去,行礼道:“鲁王殿下。” “玉钦,你没事吧?”宇文厉关切地打量着他。 “无事,殿下怎么会出来?可是寻微臣有事?” 宇文厉叹了口气,“是啊,玉钦,赫连郡如今屯兵在城外,意图不明。皇祖母又多番施压,希望皇上放他进来,皇上实在为难啊!” “微臣听几位长辈的意思,是以封赏麻痹此子,将其困在京城,慢慢收回兵权,断其后路,斩其羽翼……” “话虽如此,可此事绝非一蹴而就,只怕皇上要受一阵子委屈!”宇文厉眉头紧皱,望着脚下空阔的院落,深深一叹,“此子挟功邀赏,又摆出一副忠君姿态,若是怠慢于他,只怕会激起不知内情的百姓和将士们的反感,觉得我们皇室无情,无视有功之臣。如今城中处处传唱着他千里讨贼、夺回城池、守护百姓、借粮奋战的几件功绩……此子只怕不似面上表现出的那般简单!又有皇祖母在后推波助澜,说服与她亲近的朝臣替那赫连郡请赏,只怕……迎其入城,已是无可避免之事……” 徐玉钦淡淡一笑:“皇上和王爷显然已有了计较。微臣自是支持皇上和王爷的决定!暂时的委屈,可换得长久的安定,皇上有这个勇气和决心,微臣必当跟从。以那赫连郡的秉性,很容易为自己招来祸事,王爷无需多虑,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届时,无需皇上和王爷费心,自有许多有本事有手段的朝臣,替皇上和王爷除了这根刺!太皇太后再如何护短,也护不住一个自取灭亡之人,王爷何须如此忧心?不若安心等候时机,拭目以待之!” 一个令众多朝臣头痛不已的问题,几句话间,就被他轻巧解开。有些人,明明不甚多言,也不见得如何出色,却偏偏有种令人不由自主信服于他的能力。 宇文炜和宇文厉两人,皆是当世翘楚,一个能在众多皇子之中脱颖而出继承皇位,一个能在他人十数年的迫害当中生存下来,他们绝非草包,而是真正懂得隐忍、有本事的强者。他们身边有许多贤臣为他们出谋划策,有许多能人所不能的出色之士忠心辅佐,可遇到问题时,他们却喜欢与徐玉钦这个官职低微的小人物说一说。他亲切,温和,彬彬有礼,与人谈话时总能令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宇文厉想到这些,不由笑出声来。 徐玉钦疑惑地回眸看去,听见他说道,“从前听闻许多姑娘家有心于你,本王还不相信。你不高大威武,也不见得有潘安之貌,凭什么令那眼高于顶的郑家嫡女都心心念念地惦记了多年?近来,本王却渐渐明白了,那些姑娘的确是有眼光!” 他伸手拍了拍徐玉钦的肩膀,笑道,“你是个极好的倾听者,和有力的支持者。有什么事,与你说说,很快就能苦恼全消。” 徐玉钦忍俊不禁,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不敢当!王爷恕罪,微臣并无龙阳之好!” 宇文厉闻言,在他手臂上捶了一拳,笑骂道:“你说起胡话来,也不含糊啊!” 就是这样一个人,对着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王爷,从来是坦然相对,不卑不亢。有如一个多年知交,偶尔开些出格的玩笑,却令人对他无法生起气来。 宴罢出宫之时,已是深夜时分。以往,徐玉钦就是出宫再晚,也会回到景兰苑,宿在郑紫歆房中。而今夜,他已乘车轿回到自家府门之外,却不肯下车,对着前头赶车的仆人道,“去城南金玉巷!” 已记不清有多久,他没再做过这种傻事。呆呆地立在某个佳人门外,痴痴地望着那扇永不会为他开启的大门,想象着她若是出来见到他,会是怎样的感动和惊喜。(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一章 痨症 她与他之间,明明就只隔着一道木门,却似隔着整个世界。 相识之日起,她就不属于他。似是命中注定,她总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与他擦身而过。 他望着那扇大门,压抑着自己心内澎湃的情绪。他真想就这么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像上次一样,不顾一切地将她软禁在自己身旁。他要折磨她,占有她,让她永生永世不能离开他一步。即使她心里没他,即使她对他一直只是利用,他也不愿放开手! 突然,就在他的注视之下,那扇紧闭的大门,被人由内推开…… 出来的人会是她吗?她会否像从前一样,感知到他就在墙外,大笑着尖叫着向他扑来?她会否大胆而深情地凝望着他,忍住羞涩克服恐惧,对他说一句“我愿意”? 可一切,都只是他的想象罢了。推门而出的是个下人,所为之事,不过是吹灭门下的那一盏风灯。 开启又闭合的一道木门,重新将他的希冀推拒在外。 他为何要像个可笑的傻子,痴痴立在她的门外?他在幻想什么?她已经不是昔日的她了!她与认识不久的书生订下盟誓,而后私奔。她为了更好的生活委身于赫连郡,甘愿当一个卑贱的姬妾。为了帮赫连郡盗取军机,她迷惑宇文睿,施展美人计……她知道自己美貌,知道如何取悦男人,她早就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美好的她? 而曾经,她果真是单纯美好过的吗?她与他早在相识之初,就与宇文睿不清不楚,一边与他订立婚约,一边私会宇文睿,甚至允其夜探香闺。就是这样一个轻浮女子,竟骗取了他那么多感情,伤他那么重!他真是个彻彻底底的傻子! 他转身离开,坐进车中,吩咐道,“回府!” 家中,娇美动人的妻子立在廊下等他。不管多晚,她总是站在那,含笑伸出手,迎向他。 那饱含深情的眼眸,那真实温热的身体,这才是那个会陪伴他一生的妻! 这晚的他疯狂得可怕。她紧紧咬住嘴唇,唇边溢出一抹血丝。身上点点绽放的红梅,疼得发酸的双腿,无不昭示着他的霸道。可她不敢声张,不忍推拒。她蹙眉将疼痛忍下,不断地安慰自己,那就是他对她的渴望和深情,那就是他疼爱她的方式! 早上她从疲累的睡梦中苏醒,身侧他的位置,早已是空空的一片冰冷。侍女含笑奉上热水巾帕,服侍她起身。 许多个早晨,她都是如此,睡到日上三竿,来不及去上房请安问候婆母。每当她红着脸走进婆母的院子,迎着她的,总是众人会意的微笑。她心内有煎熬,也有暗喜,毕竟夫君对她的喜爱无需她多言,众人皆是看在眼里的。徐家人没人敢轻视于她,一方面是因她的出身,另一方面就是因着丈夫对她的专一和盛宠。 为此她倒多了几许随意,不再如初初嫁来的那些日子,强迫自己晨起去婆母房中立规矩。来向她回禀帐数的管事娘子们也都摸清了她的作息规律,一般不会有那不长眼的人大清早来她门外触霉头。二爷可是明令禁止过旁人扰二奶奶休息的…… 用了一碗燕窝,她用帕子抹抹唇角,一抬眼,见几个侍女轻手轻脚的在外头整理房间,她唤来秋叶,低声道:“那个贱婢何在?因何几日没见她近身服侍二爷?” 秋叶神秘地一笑:“这几天奶奶没发现么,她没出过下人房。据说,病的很严重……” “好好的,怎会突然病了?更奇怪的是,这个奶奶竟然不知道……叫外面人听见,还不得嚼舌头说我不仁,对下人不闻不问?走,瞧瞧去!” 郑紫歆扶了扶鬓发,站起身就往外走,秋叶急忙劝道:“使不得啊二奶奶,还不知是什么病呢,万一过了病气给您,二爷定会怪罪的!” “没请府上给奴婢们看病的郎中来给她瞧瞧吗?哎哟,这不是又给我招祸么!去,叫人去请郎中来!毕竟是自小服侍二爷的体面人儿,怎好如此大意?” 郑紫歆掐着指尖上的寇丹,面上带着一丝冷笑。心里的怒气却是无法消散。徐家是有规矩的人家,怎会有这种奴婢病了不跟主子打声招呼就自行躲在屋里休息的事?那贱婢真是觉着自己服侍过二爷一回,感情比旁人不同,因此没将她这个二奶奶放在眼里么?而其他的侍女更是可笑!病着的那个不能来说明情况也还罢了,旁人竟也不跟她提个醒?她郑紫歆何时沦落到要被一群下人忽视的地步了? 这口气她如何咽得下? 如今她在与大奶奶一同管家,在府里可谓是横着走,其他房的下人们见了她哪一个不是满嘴抹了蜜似的巴结讨好,怎地她自己屋里的下人却是如此的不服帖? 想到这里,她冷冷一笑。婆母跟大嫂,这是明面上给她脸面,营造一种极为重视她的假象,而事实上却是未曾放手?甚至,把手伸到了她房里来? 不一会儿,郎中被请了过来,秋叶带他去看过冰儿后,就回来禀告,“二奶奶,郎中说,人救不活了,叫早些准备后事,只怕就在这两天了。” 郑紫歆闻言吃了一惊,“怎么如此突然?之前不是好好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郎中说,是痨症,发病应已有三四个月了,因着本人没注意,以致耽搁了病情……” 秋叶说完这话,不由感到一阵恶寒,一个痨症病人,在他们身边生活那么久,谁知自己有没有被她过了病气?而受她连累的人中,二爷更是首当其冲,二爷的东西可都是由她管着…… “她身边的人,竟都没发现异常?不过说起来,我当初看见这丫头,就觉得她脸色不大对劲,原来那时她就已患病了?不妥,须得请太医过来给府上诸位都瞧一瞧,尤其是二爷……” 郑紫歆越想越觉得坐不住,“不行,快去请二爷回来!” “二爷这会儿……”秋叶有些为难,这个时辰,徐玉钦该是在宫里。为了这件事请二爷回来,会不会有些小题大做? “这是要命的大事!快去!” 听了内侍的禀告,徐玉钦吃了一惊,郑紫歆虽顽皮胡闹,却从来不会耽误他的正事。他匆匆出宫,遇着在门口等候他的秋叶劈头就问,“是二奶奶出了什么事么?” 秋叶支支吾吾:“今日府上请了郎中……说是……” “你们二奶奶身子不适?你慢慢跟着,我先走一步。”说完,徐玉钦便翻身上马,竟是等不及听她细说。 秋叶急道:“二爷,不是二奶奶……您听奴婢说完啊……”(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二章 郑紫歆吃醋 徐玉钦在府门前下了马直冲进景兰苑,“娘子,你怎样了?” 正坐在屋里听管事娘子们回事的郑紫歆闻言站起身来,当着众人的面前,飞红了一张俏脸,“夫君,怎地回来得这样急?” “你……”见她面色红润,不似有病,他提起的一颗心落了地。板着脸咳了一声,那些管事娘子就纷纷乖觉地告辞行礼出去。 郑紫歆连忙上前挽住他手臂,拉着他坐在椅中,“夫君,你有没有觉着哪里不舒服?妾身已吩咐了人去请太医了,让他给你把把脉可好?” 徐玉钦沉着脸,挑眉望着她道,“你急匆匆地派人叫我回来,就是为了叫太医给我瞧病?” “夫君,大意不得,今儿妾身才知道,原来冰儿几个月前,就患了痨症!夫君,妾身不放心您。您就让太医给好好看看吧,行吗?”她拉起他的手,噘着嘴摇着他的手臂,一副撒娇的小女儿姿态,逗得他再也凝不住双眉。 他笑叹一声:“你呀,简直胡闹!可知方才我正与皇上和鲁王议事?一听说你派人来寻我,急忙忙地奔出宫来,你不知旁人的脸色有多精彩!多半,明儿开始,朝廷内外就会传出我是个‘守妻奴’的闲话来……” 郑紫歆娇滴滴地在他肩上捶了一记,坐在他腿上,娇声道,“夫君,人家是真的担心您!谁敢说您,妾身叫他吃鞭子!” 他笑着摇摇头,轻轻地将她推开,道,“皇上还在等我回去,你别担心,等我出宫前,会去太医院走一趟。你只管放心,嗯?” 郑紫歆无法,只得百般不舍地送他出去。 消息传到上房,冯氏喝茶的手不由一顿。她抬起脸低声问道:“那冰儿是怎么回事?” 落英想了想道:“奴婢下的药量,该不会发病得这么快。按照夫人的意思,还要留她在景兰苑多替夫人盯着事的,谁想,竟病得这么突然!” 冯氏深深一叹:“罢了!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做的孽!早就知道,玉钦不会轻易放过了她,更不会轻易地原谅我!如今有郑氏牵着他的心,他常常都是在家里的,过来与我这个母亲见面的时间,却少得可怜。如今,他越发有出息了,皇上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将他擢拔至礼部任职,甚至将自己的登基大典交予他打理,他这个年纪,这个身份,那是少有的殊荣了!今后,他更加不需要我这个母亲替他分忧解难,……母子一场,因着一个女人,情分竟冲淡到了这个地步!” 说着,冯氏不由红了眼圈,捏着帕子堵着嘴低声啜泣起来。 落英劝道:“夫人别伤心,二爷会想明白的。夫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二爷好!再说,那卫氏搬迁出去,跟书生私逃,这怎么怪得夫人?叫她搬出去的是老爷,跟书生私逃的是她自己,二爷怎会因此责怪夫人呢?夫人是太过紧张二爷,觉得二爷来得少了,才误会二爷是生了夫人的气。可瞧在奴婢们眼里,二爷只是越发成熟沉稳了,娶了二奶奶,官职也是越升越高,哪里还能像从前一样,天天腻在夫人膝下?” 落英平日里话不多,乃是冯氏的心腹之人,一番话说得冯氏心中舒坦不少,便止住泪,吩咐道:“好生安抚冰儿的家人,别叫他们再闹出什么乱子来。冰儿也是个可怜的,只怪她自己没福气。” “夫人心善,奴婢晓得的,定会安排妥当,夫人只管放心。只是今后景兰苑那边……” “终究是我亲生儿子的院子,媳妇儿出身摆在那里,两个孩子合得来,处的好,我这个当母亲的,还有什么好担心?” 这意思,就是不用再安排人去景兰苑做眼线了。落英闻言,便即应了。 入夜,徐玉钦与郑紫歆已睡下了,景兰苑中静悄悄的,陡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啼哭之声,将睡梦中的小两口尽皆惊醒。 郑紫歆听得声音似是后面罩房传出来的,便坐起身来,欲吩咐秋叶出去瞧瞧。徐玉钦按住她道:“天气凉了,仔细着了风寒。我叫人出去看看。” “这怎么行?夫君,您……”郑紫歆还待劝阻他,他却已执意起身,披着衣裳走了出去。隐约还听见他低声吩咐外面值夜的侍女道,“仔细照料二奶奶,别叫她出去着了风。一会儿我便直接去外院书房,莫扰了二奶奶休息……” 字字句句,都是对她的宠爱疼惜。她紧紧攥着被角,心底却有一丝丝失落渗入。没他陪伴的后半夜,叫她如何还睡得着?与他成亲时日不久,却已习惯了枕着他手臂入睡,没了他怀抱的温暖,再厚的锦被也暖不透她失落的一颗心…… 她慵懒地躺在帐中,心头乱作一团。自他出去后,那尖利的啼哭便很快没了声息,后罩房,是下人们休息的地方,谁会如此没规矩,胆敢惊扰主子休息? 冰儿! 是冰儿! 想到这个名字,她忽地一下坐了起来,心头的烦乱化成了滔天醋意。夫君定是去瞧冰儿了!他们果真有着不一般的情分! 早知那个不安分的贱婢对夫君有情!如今人都快死了,还要缠着夫君,引他前去探望!她气恼得几乎将锦被撕碎,养得修长圆润的指甲折断了几根!一个婢子而已,也妄想与她分享男人?她也配? 郑紫歆再也坐不住了,高声唤道:“来人!来人!” 今夜外头值夜的是她的二等侍女玲珑,听见她的呼声,连忙闪身而入,“二奶奶,您有什么吩咐?” 郑紫歆道:“二爷往哪边去了?身边有谁跟着?秋叶在哪里?给我更衣!” 玲珑为难地搓着手,劝道:“二奶奶,二爷独自出了门去,奴婢也不知他去了哪头。二爷吩咐,叫奴婢好生服侍二奶奶,不得任何人惊扰二奶奶休息。二爷还说,外头风大,不能叫二奶奶着凉……” “住口!”郑紫歆横眉断喝,“叫你给我更衣,哪来那么多废话!你是我郑家陪嫁来的侍女,你眼里却没有我这个主子,只听从你们二爷之命?你们一个两个这都动了什么心思?” 见郑紫歆动了真怒,玲珑不敢再劝,连声道,“奴婢岂敢不遵二奶奶之命?奴婢这就服侍二奶奶更衣。” 说着,连忙走到柜前,取了一件披风披在郑紫歆肩头。 郑紫歆不再多言,拢紧披风,吩咐玲珑随意给她梳了个发髻,就径直往后罩房冰儿的屋里去。 远远瞧见几个人影立在那屋子外头,见是她来,侍女凝儿劝阻道:“二奶奶,二爷吩咐,为免奶奶您被里头人过了病气,还是不要接近得好。” 郑紫歆一见这架势,不由眉头更冷,忍着怒意问道:“原来我的院子里,竟还有我去不得的地方!二爷可在里头?”(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三章 冰儿之死 凝儿为难道:“二奶奶,您还是请回吧,仔细着了风寒,那就是奴婢们的罪过了!” 口中话语说得恭敬客气,脚步却是半分没让,两个侍女将身后小门堵得死死的,让她连看都看不到。 郑紫歆冷笑道:“你们都是从前服侍二爷的,我给你们脸面,还真在我面前把自己当成了了不得的人物?我再说一遍,给我让开!” 凝儿哭丧着脸,哀求道:“求二奶奶别为难我们了!奴婢也是为二奶奶身体着想……” 凝儿的话没有说完,随着“啪”地一声鞭响,身上已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整条手臂都火辣辣地疼痛起来! 郑紫歆气红了眼,扬起手,第二鞭就落了下来,凝儿跟另一个名唤霞儿的婢女连忙抱头逃窜,郑紫歆一把推开她们,冲向小门,指尖堪堪碰到门板,就见徐玉钦面沉如水,冷着脸开门走了出来。 “回去。”他低声命令道。 郑紫歆立在门前,里面一灯如豆,暗暗的看不真切。床帐之后隐隐约约瞧得见一个人影一动不动地歪在床头。 她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她是郑家嫡女,何曾被奴婢欺到头上来过?今夜她鞭子重新挥起,这件事就不能轻易揭过!否则,人人都会当她软弱好欺!息事宁人,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我不回去。”她冷冷地答道,“有什么事,进去说清楚,当着我的面说!” 她留给徐玉钦一个执拗的背影,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几名侍女都惊愕得不知该如何劝解,想逃离这是非之地却未曾得到准许,一时恨不得自己变作一个隐形人,免得日后两位主子想起这事就要迁怒于自己。 徐玉钦回过身来,向几名侍女挥了挥手。众女如逢大赦,迅速悄声退了下去。 “起来!”郑紫歆在床上踢了一脚。 床帐晃了两晃,却未见里面的人有所动作。 当着她面,这婢女都敢不起身不回话?眼里可有将她当成主子?郑紫歆气的泪水滚滚而落,想到自己心爱的夫君,竟曾用那无比温暖的怀抱拥住此人,她的心就像在被无数把锋利的刀子片片凌迟! “你聋了吗?给我起来!”郑紫歆扑上去,就要拉开床帐。 徐玉钦的大手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 “回去。”他面无表情地对着她悲戚的泪颜,“这样胡闹,成何体统?” 他没有言语安慰,反而斥责她胡闹?郑紫歆不敢置信地盯着他,那凛冽的双眉,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紧抿成一线的嘴唇……这样冰冷的一张脸,这样毫不留情的斥责,究竟是谁错?难道错的人竟是她么? “夫……夫君,你说我胡闹?”她的泪珠不住地往下掉,“没错,我胡闹。我是什么性子,你不是早就知道么?不喜欢这样胡闹的我,你可以不娶我呀。你既然娶了我进门,就必须受的住我的胡闹!你叫她起来!我要问问她,她有什么了不起,要从我身边将你夺走?她有什么好处,让你有了我还要对她念念不忘?” 料不到她为了一个婢子竟闹到这种程度,他头疼不已,扯着她的手臂往外带,“回去。我慢慢说给你听。” “不!我不回去,我要听她说!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要深更半夜将你拉到房里说!你起来,给我起来!” 她狠狠踢着床帐,任他将自己两手抓着,两条腿胡乱在床沿踢打。 “给我起来!该死的!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连我的话都不听!谁给你了这样的脸面,我站在地下你却坐在床上!你说!你这贱婢!” “别闹……别闹了!”他陡然大声喝道,“她死了!她死了!你叫她如何起身答你的话?” “你……你说什么?”郑紫歆怔住了。 “我说,她死了!”他冷冷地扯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出房间。 “难道你想看看她死不瞑目的样子有多么狰狞?”他关上门,回过身,将错愕的她揽住,在她耳畔轻声说道,“傻瓜!我会与她有什么?你也知道她害了痨病,难道觉得我会宠幸于她?” 听闻他的温言软语,她的眼泪流的更凶了,伸出小手,在他胸前胡乱捶打,“可是……你为何要来看她?你为何瞒着我单独与她相处?我气不过,她不过是个卑贱的侍女,凭什么,她陪伴了你那么多年?你娶了我,还要留着她在我眼前晃?” 徐玉钦低声道:“傻瓜,你胡说些什么?你一向高傲,怎么却拿一个侍女跟自己相比?她在我身边服侍多年,我甚至连抬眼仔细瞧瞧她的长相都不曾,难道还会舍了你不顾,将她放在心上?傻瓜!” 说着,他低下头,捧起她的脸,柔声道,“她是祖母赏我的婢子,她临终之际,想见我一面。无非求我看在多年主仆份上,对她的家人照看一二。你说,你想哪去了?闹得整个院子里鸡飞狗跳的,你说你是不是胡闹?我可有说错了你么?” 一番话,将郑紫歆的冲天怨气和醋意全部浇熄,郑紫歆不好意思地吸吸鼻子,将脸埋在他身前,“夫君,你怎么不早对我说?人家也是太过在乎你了,才会一时错了心思。” “罢了,回去吧!瞧你穿得这样单薄,真是该打……”两人相互依偎着,回到寝房,一场闹剧就此终结。 徐玉钦躺在枕上,身旁的佳人安心地做着美梦,可他却半点睡意都没有。 冰儿临终之际那张惨白的脸不断地浮现眼前。 她凝望他的目光满含深情,总是想要提醒他回忆当年她与他有过怎样的甜蜜。可他真的不记得了。祖母将她派来,原是想留住他,阻止他外出游学,以为他会像旁的公子哥儿一样,知道了女人的好,就再也舍不得离开宅院。可他心里装着自己的梦想,他热爱自由,热爱外面广博的世界。那晚他饮醉了酒,糊里糊涂与她成就了好事,第二天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曾软语安慰过她,说过等他回来再安置她的归宿。可那算不上承诺,他从未将她放在心上。原想着,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多出些嫁妆给她,也算未曾误了她的一生。 可她太贪心了!她想留在他身边,甚至想要一个名分!原本他可以给,可她万万不该,为了一个名分去帮助他的家人伤害他的心上人! 卫雁,卫雁!他心中唯一爱过的女人!除了他,谁都不能给她伤害,谁都不能折辱于她,谁都不行!(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四章 当夜 院子里的后罩房,是他从来未曾踏足过的地方。他在府中的时间本就不多,甚至不甚清楚哪些人住在里面。 好在某个房中亮着灯,传出阵阵哭声和劝慰声。他走过去,推开紧闭的房门。 凝儿正坐在床沿紧紧抓着胡乱踢打哭喊的冰儿。听闻门响,两个丫头俱惊愕地望过来,凝儿料不到竟惊扰了二爷,登时为自己的失职而吓白了脸。而冰儿望见那渐渐走近的男子,哭红的双眼绽放出久违的光彩。她不愿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死去,她想见他,而他终于来了!有多久了,他不曾单独与她相处过?他身边总是跟着这样那样的人,想当面与他说两句贴心话都做不到。她渴望太久,以致他真正地站在她面前时,她激动得语无伦次起来。私下练习过千万遍的表情和语句竟然全没用上,张开嘴唇就只吐出一句呜咽:“二……二爷您来啦?” 凝儿低眸退了出去,徐玉钦站在她面前,将屋子里本就昏暗的光线挡住大半,他看起来无比高大轩昂,浓眉之下明亮如星的双眼,正是她梦过无数次的模样。 她太过喜悦,太过激动,想好好瞧一瞧他,视线却是越来越模糊,怎么也止不住泪。 “二爷,您能来瞧一瞧奴婢,奴婢即便是立刻死了,也甘愿啊……您能不能,能不能坐在奴婢身边?可以吗?” 他没有动,居高临下地望着床上无论怎么挣扎也爬不起身的贱婢,不带一丝感情地道,“你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么?”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病……似乎不大好,二爷还是远着奴婢些吧,奴婢……差点忘了……别叫二爷过了病气……” “你并非痨症!”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在她愕然的注视下,残忍地笑道,“你若想活,也许还有机会。原想让你再病个几日,才来问你,既然你已经熬不住了,不若与我说个实话,说不定,我突然心软,留你一命。” 她惊恐地抬起头,指尖颤抖地指着他,“是……是你?是你害我?为……为什么?” “我害你?你还不配!不过是知晓了你被旁人下了药,吩咐人帮他们加重了一些剂量罢了!”他骤然上前,揪住她的衣襟,将她无力的身躯提了起来,“你说,卫雁为何会在短短几天时间内对那书生动情?她再怎么不自爱,也不可能轻易地自毁身价!若非你从中做过手脚,推波助澜,她又如何能顺利同那书生私会以致私奔?你将一切说明白,我答应你,立刻给你解药,甚至还会给你一个名分!” “二爷……”她盼了许多年的承诺,触手可及。此时此刻,她却全没了那些旖旎心思。原来她病入膏肓,全是被她多年来心心念念的那人及他的亲人所害!她曾嫉妒、痛恨卫雁,此时,听他这样说来,她突然感到有些安慰,有些释怀。原来在他心目中,卫雁也不过是这样不自爱的水性女子!他听了旁人的诋毁、陷害,不问情由地,就将卫雁定了罪!那卫雁跟她又有什么两样?都只是个痴心错付的可怜女子罢了…… 她并不傻,如今她病得这样厉害,每天咳出的血,比喝进去的水还要多,他所谓的解药,根本不可能救活她了。即使她活下来,夫人冯氏和郑紫歆也不可能放过她,她面对的,只有死路一条。她宁愿自己是死于他手,说不定某天他想起她的好,心里还会升起一点点愧疚之情…… 她不会替卫雁辩白,凭什么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幸福?这是她此生的最后一点时光,她要凝望着他,在他的陪伴下死去…… 打定了主意,她的嘴角露出一丝柔和的笑容,“二爷,卫小姐也是太伤心了,夫人命她迁出去,对她不闻不问。她知道跟你再也不可能做夫妻了,她想赌一口气。那书生身无长物,模样却极俊俏,附近许多姑娘家,都对他有意。卫小姐一搬过去,就被那书生盯上了,每天在墙外探头探脑,寻机会跟卫小姐说话。当时,夫人吩咐奴婢,每天送一碗混了东西的汤羹给卫小姐,卫小姐用过后就常常头昏。直到某天,卫小姐发觉了那汤的蹊跷,就再也不肯用了。奴婢那时并不知道汤里究竟有什么,现在想想,大概跟这要了奴婢命的药差不多吧?” 她自嘲地笑笑,继续说道,“她知道夫人容不下她,知道徐家不可能容许她留在世上,也许是一时想错了心思,……那书生待她又极是殷勤,便顺势……顺势……” 她似是不忍叫他伤心,抬起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表情。 他沉声道:“你继续说。” “具体二人如何好上的,奴婢也不清楚,奴婢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有一天晚上,奴婢起夜路过小姐房前,在窗下听到里面的响动,似是卫小姐在哭,那书生在劝。大致就是卫小姐觉得今生没了指望,书生赌咒发誓说必会护小姐一世周全。奴婢在外头听了,也是十分唏嘘。那样动人的情话,别说卫小姐当时是那种无助的心境,就是奴婢这个局外人听了,也不由眼眶发热。卫小姐当时就哭得极厉害,然后奴婢就顺着窗缝一瞧,两人……” “行了!”他沉着脸打断了她。他不想听卫雁是怎样与人亲热的,他没勇气去听,甚至没勇气去想。“所以,我没怪错你,你虽未从中牵线,但也纵容了二人私会之举。你死得不冤枉!”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冰儿急道:“等……等等!” 徐玉钦回过头来,见冰儿一双泪眼,深深地凝望自己,哀求道,“二爷,不管你承不承认,奴婢早已是您的人了。奴婢这一生,除了替夫人给卫小姐送过掺了药的烫羹,再没做过任何坏事。奴婢不是坏人,却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奴婢真的很不甘心啊!如今奴婢就要死了,难道您就连陪伴奴婢一小会儿,一小会儿都不行吗?您外出三年,奴婢一直在等您,……奴婢今年已经十九了啊!其实,您从来都没想过要将奴婢留在身边对吗?在您心里,奴婢就那么……就那么惹您厌烦吗?” 徐玉钦回转身,向她走近两步,“你说的没错。厌烦!看到你,听见你的声音,知道你仍然活着,都令我无比厌烦!” 盯着她瞬间灰败下去的脸,他冷笑道:“你有今日,你很委屈么?你口口声声说你是我的人了,可我难道稀罕要你么?你与我怎么成的事?这些年我未曾说破,难道你自己不知?跟你睡过的那一夜,堪称我此生之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一场哭戏 “每当被你用欲语还休的眼光注视着,听你一脸甜蜜地提起‘曾经’,看见你那张做作忸怩的脸出现在我眼前,我都会感到无比恶心!”他眉目森冷,不耐地看着她,“你还妄想我会将你留在身边,将你收为通房?若非母亲先一步已动了手,只怕你会更凄惨十倍百倍地死在我手上!你该庆幸,我仁慈地让你活到了今日!” 他看起来温和无害,骨子里却极为清高。郑泽明常常拉着他去欢场作乐,他要么推辞掉了,要么就陪在一旁不发一言,目不斜视地坐一整晚,对那些妖娆多情的美姬视而不见。其他世家公子十四五岁便开始宠丫鬟、捧戏子,可他不。高贵的出身和优渥的生活并没有让他放松自己,旁人玩乐的年纪,他正拼命读书。不畏寒暑,坐在窗前握笔写字,冬日里将手指都冻伤结了疮;废寝忘食,有时得了一本精彩的典籍,就能将自己困在书房里几个月。女人对他而言,从来都不是必需品,郑紫歆对他的深情,他故作不知,一避就是很多年。他对自己要求极严,自小便没有让家中长辈为他担忧过。直到遇见了卫雁…… 冰儿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在他心目中,自己是这样不堪!她心中无比美好的回忆,在他的眼中却是噩梦般的存在。早知如此,她又何必等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是被命运眷顾的宠儿,原来一直只是她自以为是、自欺欺人!她根本就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 他毫不留情的转身拂袖而去,留给她一个无比熟悉而又无比冷漠的背影。门被打开,凛冽的秋风呼呼地灌入进来,那冰冷的温度与他看她时的眼光并没有两样。冷风侵袭着她虚弱的身体,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带着腥气的血液自口中喷出,她没有抬手擦拭,自唇角溢出一抹悲凉的微笑,她含泪念道,“二爷,早知你如此无情,我又何必!我又何必!!” 那是冰儿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徐玉钦并没有觉得内疚,甚至心中没有产生任何负担。他不再是曾经那个善良仁慈的弱者,他要变强,他强迫自己学会残忍,麻木无情的人才不会为情所伤,他庆幸自己与从前不同了。 冰儿双目圆睁,僵硬地倒在床上。在屈辱和悔恨中,她走完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徐玉钦没有回头去看,外面传来喧哗之声,郑紫歆许久不曾挥动的鞭子重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打开门,沉着脸走了出去。 女人,真麻烦…… 清早的城门前,反常地聚集了许多人。围观的百姓们兴致勃勃地向城门外垫脚观望,守城门的卫兵们围成一圈,哭笑不得地对着正中央大声嚎哭的那人。 那是一个极为高大魁梧的身影,身上披着重孝,不住地哭喊着,“先皇表哥啊,您瞧瞧,您才走了几天,微臣就被欺负得连进城拜祭您都不被准许啦!您在世时吩咐微臣做的事,微臣都替您做到啦!微臣带着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力保江山安定,到头来换来的却只是提防和猜忌啊!” 他一边哭喊,一边将身边一个小兵拉过来,扯掉小兵身上的铠甲,露出他身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哭道,“先皇表哥,您在天有灵的话,睁眼瞧瞧吧!这小子才二十岁,已经在微臣麾下当了六年的兵!瞧瞧他身上的伤痕,那都是为皇上、为国家、为黎民百姓的安稳而拼命搏杀的见证啊!” 那小兵身上交错狰狞的伤痕,可谓触目惊心。瞧着那大大小小新新旧旧的伤,可以想象到到时的情形有多么危急,痛楚有多么强烈。围观的百姓颇为动容,纷纷指责起拦住他们不许进城的守门侍卫来。 一个年迈的老者走上前,指着戴孝的人道:“你说你是先皇的表弟?那么当今皇上是你的表侄儿?” 那人哭道:“正是啊!小侄儿登上高位,不认吾这个表叔啦!吾本归来报喜,途中惊闻国丧之信,快马加鞭前来奔丧,怎料却被关在城外!想想吾一路的艰辛,再看看眼前的现实情况,真是让吾实在伤怀不已啊!大伙儿不知道,吾这一路上,四处借粮,缺衣少食,不曾向朝廷要过一分银钱支援,带着将士们常是饿着肚子打仗……” 他顿了顿,一面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一面偷觑众人的反应,继续道,“心里揣着皇上的期望,百姓的期许,即便是再苦再难,吾跟将士们也都咬牙挺过来了!咱们京城富庶,饿肚子的滋味有几人尝过?常年宿在野外,被反贼使奸计围困在火海里,谁知道硬扛着火烧之痛冲出包围那滋味有多惨?” 说着,他撩起袖子,露出肌肤发紫皱起的手臂,“这被火烧过的伤痕,岂止是一二处?就是这么艰难,我们也挺过来了,从反贼手上夺回了二十六个县镇!那个时候,禁卫军在做什么?富得流油的公卿贵胄们在做什么?如今,却是我们这些在外头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被怀疑,猜忌,诋毁,问责,说什么擅离职守,说什么非召不得进城!说什么外臣要避嫌……先皇殡天,那岂止是先皇?那是吾的表兄!难道天家,就不讲天伦,就不讲人情了?” “是啊,皇上做的太过分了……” “没错,瞧瞧小皇帝干了些什么事?把自己表叔关在城门外,不许进城祭拜,还给扣了顶擅离职守的帽子,啧啧……实在是……” 百姓们开始小声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守卫们在前,没人敢光明正大地说皇家的不是,可百姓们投向那啼哭之人的眼神,却是充满了同情和鼓励。 一阵凉风吹过,那被脱了上衣露出伤痕的小兵打了个哆嗦,偷偷扯了扯哭得起劲的大帅的衣袖,“大帅,小的能穿上衣裳了吗?冷的紧啊……” 赫连郡正一边假装哭泣,一边偷偷为百姓们一边倒支持自己的行为而暗自喝彩,闻言不耐地低声骂道,“给老子闭嘴!没瞧见风向转我们这边来了吗?给老子挺着!” 小兵哭丧着脸,暗暗埋怨,是呢,可不是风向转来了么?正是因着起风了,才更觉着冷得刺骨啊!(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六章 求皇上赐哀家一死 今日朝堂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新皇面目阴沉地坐在龙座之上,抬手打断了阶下的说话之人,“朕的表叔?” 他看向众臣,“诸卿有何看法?朕是否该亲迎朕这位表叔进城?” “皇上岂可屈尊降贵,去迎一罪臣?此人胡言乱语,擅论天家不是,该当重罚!”一名老臣越众而出,表情极为激愤。 “如今已被那赫连郡占了先机,凭他片面之词,就赢得了不少百姓的好感,贸然处罚,只怕不明真相的百姓会当真认为皇上无情,不讲人伦之礼。”吕尚远此言一出,方才那义愤填膺提议要处罚赫连郡的人立刻便不做声了。 如今皇上初登大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太傅吕尚远擢拔为左相,他最信任最倚仗的,大概就是他正妻的娘家吕氏一族了。稍有眼色的朝臣,都不会贸然去惹吕氏不快。 大殿之上,突然沉寂下来。气氛静得诡异。 吕尚远脸色不大好看,他是个文人,向来自诩谦和,朝臣们这般表现,分明就是在说他独揽大权,阻断言路。他冷哼一声,皱着眉头瞧着众人。 “诸位爱卿,”宇文炜无奈地苦笑道,“可有良策?” “皇上,以老臣之见,不若命赫连郡孤身入城,就以他在百姓面前特意提及到的‘皇亲’身份,将他扣在京中!此人手握重兵,野心已现,不得不防啊!” “可跟随他的那数万将士该如何处置?就此遣回玉门关去?只怕他不肯啊!” “镇国公世子带回消息,汝南那四万人马,不是在他手上吗?何不先趁机将那四万人马夺回?若他真如他所言那般忠君爱国,就应该自觉交出来才是啊!” “此之狼子野心,岂可容他继续妖言惑众?臣有一计,愿献于皇上。” 说话之人,乃是新任户部员外郎楚祥之。 宇文炜微笑道:“爱卿但说无妨。” “遵旨。微臣以为,赫连郡此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守卫边关十余载,无功无过耳!昔日宇文睿逼宫,其应鲁王之邀,携兵入宫勤王,说起来并无甚功绩,起决定作用的是先皇与皇上、鲁王所定下的计策。充其量,此子只算出了些许力气而已。然而其在城内闯下的祸事,却早将小小功绩冲抵。今次其又以夺回城池一事索要封赏,在城门前对百姓直言天子之过,大有不敬之心!其擅离职守,在阳城一役中错漏百出,携兵强要军粮,欺压云城百姓,一件件一桩桩皆是大罪,焉有受赏之理?可见其拥兵自重,全然不将国法、皇权瞧在眼里。为免将来此子祸乱天下,不若就此诱杀之!以封赏为饵,备下宫宴,以毒酒迷之,送出宫后命人暗杀之!只道此之酒后与人争执,方引来杀身之祸!” 楚祥之说完,目光晶亮地望着龙座之上的皇上,暗想,这个法子,该是极合皇上心意的吧?毕竟,哪有当帝王的会喜欢有人功高盖主、不服驯化呢?自己当这个丑人,将后路都给他想好了,这下皇上定会将自己视为心腹之人吧? 上头宇文炜听完他的进言,眉头紧锁,露出深思的表情。 鲁王望着得意洋洋的楚祥之,不由暗自摇头。此人也太过愚昧了!这话若是背后单独对皇上说,也许还行的通,在朝堂上便公然说起,要诱杀有功之臣,岂不陷皇上于不义? 皇上新登大位,正值用人之机,他若同意此举,谁还敢向其投诚,为其卖命? 不待宇文炜表态,那边吕尚远已怒斥道,“胡言乱语!如此卑鄙下作的手段,还要搬到朝堂上来议,岂非有辱皇上清听?” 楚祥之悻悻地道:“皇上广开言路,微臣不过略尽薄力,大胆献策,给皇上多一个参考而已。至于启用与否,还待皇上与诸位大人商议后决定……” 吕尚远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另那边却有一个朝臣冷笑出声,阴测测地嘲讽道,“如今的朝堂,原来做主之人已非天子!吕家兴旺之日不远矣!” 众人朝他看去,见是太皇太后的弟弟,孟阁老的次子,大理寺卿孟仁川。 楚祥之不由捏了一把冷汗,背脊发凉,暗悔自己失言。孟仁川是宇文睿的舅父,在他面前,自己建议诱杀其甥,这不是当面结下梁子了吗?若是方才的建议被皇上采纳还好,毕竟以后自己是皇上的人,有皇上这棵大树做后盾,就是树几个政敌也不用怕。谁想皇上并未表态,却被吕相给骂了个狗血淋头,……他无语问苍天,自己还有活路吗?试问他一个小小从五品员外郎,如何斗得过历经三朝不倒的孟家和吕家? 不过……,他的眼眸转了转,突然想到,孟家不是早就放出话来,不认那个弑父弑兄的外域之子为孟家之后吗?只是太皇太后妇人之仁,才把自己姐妹的独子还当成亲人。为此,孟阁老还曾数年不与太皇太后说话,直至今日,两父女都还未和好。太皇太后每每召见孟阁老进宫叙话,均被其以“年老多病,弱体不宜入宫”为由推拒掉了…… 这么一想,孟家该不会为了自己的一句谏言对自己赶尽杀绝吧? 楚祥之暗暗抹了一把汗,心里好受了些。一回神,才发现朝堂上竟已吵了起来。 吕尚远颤手指着孟仁川道:“吕家百年清名,岂容你诋毁?吕家对皇上忠心耿耿,何曾在意过自家荣辱?皇上年少,老朽身为天子之师,难道劝谏数句也不行?……” 孟仁川冷笑道:“劝谏?有你这样劝谏的吗?皇上尚未说话,朝臣的建议,就都被你给否掉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尚肆意对朝臣破口大骂,你可有将天子放在眼里?” 其他朝臣默默无言,听闻二人争执,一时不知该劝和还是该各自站队,摆开泾渭分明的态度将自己的立场亮出来。更多的人则是深深感到尴尬,一边是太皇太后的胞弟,当今皇上的舅公;一边是未来皇后的祖父,皇上的岳家。帮谁才好呢? 最头疼不已的,却是皇上本人。每天理不完的政事已令他焦头烂额,如今还要调理朝臣之间的关系…… 正胶着间,有内侍高声唱道:“太皇太后驾到!”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太皇太后已经踏入大殿。她昂首自朝臣之间走过,路过孟仁川身旁,她冷冷地骂道:“亏你还是当人舅舅的!有人要杀你外甥,你却只顾斥责旁人不敬皇上,未曾替你亲外甥说半句好话!” 她白了孟仁川一眼,走到阶前。宇文炜连忙起身:“皇祖母,您……” 太皇太后打断了他,只见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哭道:“求皇上赐哀家一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七章 无情的孟阁老 宇文炜和众臣均吃了一惊,“皇祖母何出此言?” 太皇太后年逾花甲,脊背却挺得极直,“皇上如今执掌山河,四海升平,朝中忠诚之士辈出,人人忠君爱国,人人为皇上出谋划策,皇上有此等忠良之才辅佐,还留着哀家这等无用之人做甚?不只哀家,还有哀家那一路追剿反贼的外甥赫连郡!群狼已屠,猎犬何用?妖魔已诛,宝剑何用?求皇上赐哀家和哀家的甥儿一死!” 太后这话,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打皇上的脸啊。 是说他上位掌权,就欲除去有功之臣。坐享安稳江山,就忘了扶他上位、替他扫清反贼荡平四方之人…… 宇文炜焉能承受这么重的指责?连忙走下龙座,对太皇太后深深一揖,“皇祖母,折煞孙儿了!孙儿岂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乱杀功臣之君?皇祖母快快请起!” “皇上不是?皇上的正妻吕氏和生母陈氏,百般阻挠哀家上殿,抽走哀家身边可用之人,于病中将哀家软禁于后宫之中。难道这一切,不是皇上的意思?” “这……皇祖母,孙儿岂敢啊?”宇文炜跪立于太皇太后之前,引得朝臣尽皆跪了,“皇祖母身体不适,太医嘱咐须得静养,母后和芳菲这才免去多余人等以免叨扰皇祖母,何来软禁一说?孙儿实在当不起祖母如此重话!求皇祖母原宥孙儿不周之处,快快请起啊!” 说着,宇文炜也落下泪来,“祖母如此,有如拿着利刃在孙儿心窝上戳刀子啊!祖母有何不满,只管当面直斥,孙儿莫敢不从。” 朝臣们静默无言,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着头,无人胆敢卷入天家内部纷争。太皇太后身份尊贵,即使她今日明摆着是倚老卖老,胁迫皇上听她之命,众臣也不好当面指摘。 吕尚远心内不由暗恨,皇上刚刚登基,脚跟都还没站稳,杀一个赫连郡都生怕会影响民心,更别说逼死祖母这等不孝的大罪?太皇太后之言,句句诛心啊! “莫敢不从?皇上,哀家若是真有所求,皇上能如哀家所愿吗?”太皇太后态度有所软化,抬起头来,哭泣道,“先帝已去,庆王杳无消息,长公主远嫁边陲之地,哀家终日困于深宫,虽皇孙与孙媳妇常来相伴,心内却仍不免思忆旧人。求皇上准许哀家那外甥赫连郡留守京城,使其常能进宫与哀家为伴!皇上若肯应允,哀家……” “胡闹!”一个浑然有力的声音,从大殿之外传来。众人回过头去,均露出讶异的表情,宇文炜更是惊诧地道,“曾外祖不是在家中休养?怎会匆忙入宫?来人那,看座!” 来者正是太皇太后之父,孟玄坤孟阁老。其鬓发雪白,皱纹层叠,已是八十岁许。目不斜视地走进大殿,虽有众人一再相劝,仍是一丝不苟地跪地向新皇行了叩拜大礼。 “皇上!无需理会这无知妇人!”他手指太皇太后,丝毫不因她是自己长女而留有半丝情面。 “赫连郡不遵旨意,擅离哨所,是为抗旨!皇上该当将其问斩,治其死罪!”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 宇文炜道:“阁老……此事还在商议当中。赫连都尉虽有小错,但一路收复诸城,的确有功于朝廷,朕……” “皇上太仁义!”孟阁老毫不客气地道,“此人张狂无礼,在城外妖言惑众,岂可容他?难道真要将他迎进城来,让他一长辈自居,在皇上面前耀武扬威?” 他猛然咳了数声,太皇太后担忧地道:“父亲您的老毛病又犯了?要不要叫宫里的太医来瞧瞧?” 他毫不理会太皇太后,朝正要说话的皇上摆了摆手,“老臣不碍事,老臣活到这把岁数,眼看时日无多,一生未曾为国为君出过什么力,临终之际想替皇上做点什么。老臣知道皇上心中的顾虑,不过是怕杀了赫连郡,堵不住众人悠悠之口。又有太皇太后从中阻拦,用不肖这种大帽子压制着皇上,皇上身不由己,老臣明白,老臣愿意为皇上做这个丑人!” “阁老,赫连将军实在罪不至死……而他所言,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之言,论辈分他的确是朕的表叔,实在算不得妖言惑众。朕想着,不如将他……” “皇上岂可妇人之仁!”孟阁老板着脸边咳嗽边道,“此人用兵自重,如今私自回到京城,显见是别有用心!他手上的兵马,据说曾有数百人被北狄人俘虏,宁死不降,各个对其忠心不二,数百人皆是自尽而亡,临终之际尚面相向玉门关方向而立。赫连郡人带着这样一支只知他赫连郡而不识当今天子的兵马,雄踞在京城之外,……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皇上还请三思!” “这……”宇文炜为难了,一边是态度强硬的孟阁老,一边是软硬兼施的太皇太后,朝臣们个个小心翼翼不敢多言,就连吕尚远也都沉默不语,夹在这对年迈的父女两人之间,压力可想而知。 在吕尚远看来,孟阁老的出现是帮了他一个大忙。虽然赫连郡是孟阁老的亲外孙,但他的身份和他的所作所为为孟阁老所不喜。对孟阁老这样古板的人来说,家族荣誉超出一切。荣华富贵、权势滔天,比不过门楣上那一匾清名。享受当世的锦衣玉食,还不如死后的一个好名声对他来得重要。这就是老一辈人的观念和使命。家族荣辱永远比个人得失更加重要,且重要得多。 而当世能够压制太皇太后的人,也只有孟阁老。后宫不得干政,太皇太后做的极利落,她口口声声只为亲情,从未涉及朝政。叫人就连指摘她“干政”都找不到借口。而孟阁老一句“无知妇人”就能叫太皇太后当即哑口无言,无从反驳。 大殿之上,静得只听得到孟阁老那时断时续的咳嗽之声。有人得意,有人失落,宇文炜面上隐隐有一丝尴尬。 他左右为难,实在不知自己这个君王该如何制衡这意见不同的两边…… 就在此时,大殿之外奔进一名内侍,小心翼翼地打破大殿之上的僵局:“皇……皇上,汝南王求见!”(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太皇太后的野心 “汝南王?他不是……”失踪了吗?据说,当时汝南王在被郑静明押送回京的路上,因郑家军遭遇宇文睿突袭而后失踪,赫连郡接收汝南军后,一直没能找 到汝南王的下落。怎会突然出现在宫门之外呢?众人面面相觑,均是惊疑不定。 宇文炜脸上露出喜色:“是王伯父?快快请入!” 最为欣喜的,却是太皇太后。她一直以为长子已然遭遇不测,自己病了这场,多半也是因为思子心切。谁想到竟还能有这相聚之时?她刚刚擦干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泪眼模糊中,只见殿外一个蹒跚的身影走来。 昔日养尊处优的汝南王风尘仆仆,穿着毫无光泽的铠甲,左腿微跛,情绪复杂地走进大殿。望见自己认得的老臣,微微颔首致意,朝着孟阁老重重地点了点头算是行礼,跪地拜道:“臣参见皇上、参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泪如泉涌,又是心疼又是欣喜地望着长子,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宇文炜已经走回王座,欢喜地抬手道:“王伯父快快请起!王伯父这是从何处而来?一切是否安好?究竟发生了何事?” 汝南王朝太皇太后关切地望了几眼,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方缓缓说道:“启奏陛下,臣年纪老迈,新疾旧患一并发作,早已不比当年。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是有心无力。皇兄怜臣老弱,特召臣回京休养……其间细节,想必镇国公世子早已向皇上和太皇太后回报过,臣不再絮述。途中,郑家军遭遇宇文睿大军突袭,死伤惨重,臣在中途与郑世子失去联络,臣带同汝南兵马,一路北上,本欲追上郑世子。谁知被那不肯死心的反贼海羽昶埋伏,臣无奈之下,只得投奔了赫连将军。好在赫连将军一路照拂,臣才得以顺利入京。一路粮草不济,全靠赫连将军为臣那四万兵马筹谋。因半途定下计策,赫连将军为剿灭反贼,夺回城池,故而快马行军。汝南军多有损伤,行军不速,晚于赫连将军数日方到京城。今日来到城外,自赫连将军口中惊闻皇兄驾崩,臣……连忙奏请入宫,皇上!太皇太后!臣来迟了!” 说罢,汝南王大放悲声。一时引得太皇太后和几位老臣也都流下泪来,为先帝的逝去而伤怀。 众人哭了一阵,吕尚远出言劝了几句,不待宇文炜出言安顿,太皇太后已抢先说道:“庆王一路辛劳,不如先去后殿休息片刻,待宫人将诸事准备好后,庆王再去祭拜大行皇帝。皇上觉得这样可好?” 宇文炜不欲当众忤逆太皇太后,虽然心里还有许多疑问没有弄清楚,仍是轻轻点了点头,“皇祖母说的是,王伯父先去休息片刻,有什么话,咱们过后再慢慢细说。” 太皇太后与庆王一起退去后殿。 太皇太后挥退宫人,轻唤道:“王儿!” 庆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母后,儿臣的王妃、女儿、儿媳和孙儿们都没了……皇兄好狠的心啊!” 太皇太后的泪水一直未曾干涸,“老大他们几个呢?” 庆王捂住脸,呜呜地哭泣着,含糊不清地说道:“小二小九他们都在。可是老大……他被人害了……都怪儿臣大意!是儿臣没用!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仍然是不放心……不除去儿臣这个眼中钉,他就无法安心地去……母后您可还康健?儿臣入宫,只是担忧母后,希望母后保重凤体……莫要太过伤怀……” 太皇太后望着面前这个年近半百、白发丛生、悲痛欲绝的长子,心中的痛苦又何尝少于他?自己的次子谋害长子……眼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们骨肉相残,她这个做母亲的痛苦又有谁知? 好在她一生之中经历过太多风浪,心中早就明白天家无情,庆王妃是死是活她并不关心,庆王的那些女儿们她也多半不曾见过,无甚感情可言,她最为在意的就只是庆王这个长子,以及他的第一个孙儿汝南王世子。 她很快将自己的悲痛化为仇恨,次子去世后,她在伤心的同时也暗暗的松了一口气。这些年她被压抑的太苦,在后宫之中不问世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摆出一副诚心修道的模样,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长子多留一线生机。可她的次子最终还是背叛了当年在她面前所发的誓言,他没能践行承诺,反而对自己兄长的亲族痛下杀手,那么她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如今她已是皇室之中位份最高之人,新皇年轻,无法服众,丝毫不敢忤逆于她,这正是她重新为自己的孩子们谋求出路的大好时机。他的两个女儿要嫁得好!他的长子要陪伴在她身侧,安稳地颐养天年!她绝不能再把自己重视的人的命运,交由他人来掌握!她不会再信任任何人!哪怕那人是她的亲孙! “王儿,你且放心!咱们的血泪不会白流,你赫连表弟已如约回到京城,他会成为你的左膀右臂,成为你杀人的刀,替你荡平所有障碍。未来的天下,将由王儿你来掌控!” 庆王抬起脸,呆呆的看着太皇太后,“母后您说什么?孩儿从来没有想过,要夺天下……” “傻王儿,这王座,本来就是你的!早在几十年前,就该是你的!” 太皇太后被风霜侵染过的面孔上,闪过一抹奇异的光亮。她十分庆幸自己足够康健可以熬到今天,她要亲手将自己最疼爱的儿子送上王位,她要将自己这么多年压抑着的苦闷十倍百倍的奉还! 大殿之上,宇文炜望着朝臣,“汝南王已经将事情的缘由向大家叙述清楚,赫连将军着实有功。原来他并未抢夺收编汝南军,他的平乱之功无法抹杀!我再无任何理由阻止凯旋的将士进城。传朕旨意,城门处放行!宣赫连将军及其所率将领上殿听封!” 殿门侧,一个不甚显眼的位置上,徐玉钦垂下眼眸,复杂的情绪在眸中一闪而过。 卫雁,赫连郡,一前一后到达京城。他们就要在他眼前,光明正大地出双入对了吗?为了帮赫连郡击溃宇文睿,她甚至不惜牺牲色相。今后,为了辅助赫连郡上位,她该也不会吝啬献媚于更有权势之人吧?她对赫连郡,还真是好得不得了呢!(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九章 清音阁 热闹的京城某间茶馆里,一楼大厅坐满了听书人,津津有味地听说书先生眉飞色舞地讲着赫连郡大败宇文睿的事。那说书先生将赫连郡描述得如有三头六臂般强大无敌,在座的听众却没人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 二楼雅间里头,坐着几个富贵闲人,一面喝茶一面谈论起近来的新鲜事。 “听说了吗?城南开了家清音阁。偌大的店铺,修饰得富丽堂皇,却不见卖什么东西。上前去问,那跑堂的人说是只招待有缘人。谁知道这铺子究竟是干啥的?” “听说了听说了,从外头瞧着,可真是气派!说是茶楼吧,它不迎客。说是青楼吧,没见里头有姑娘。着实吊人胃口啊!” “谁说没姑娘?我告诉你们啊,前儿我随我六叔去过一回!他们的掌柜,是个女的!” 此话一出,这说话的年轻公子立时成了大家的焦点,众人纷纷追问道,“女掌柜?这是什么行当?怎么会是个女人做掌柜?难不成真如老郭猜的那般,是家吊高了来卖的青楼?” 那年轻公子笑道:“倒也不是。女掌柜单独留下我六叔,只说了几句话,弹了一曲琵琶,就送我六叔出来了。好茶好点心的招待了一番,却分文未取。我六叔也被弄糊涂了,至今也不明白那女掌柜究竟请他进去做啥。” “嘿嘿,这就奇了!莫非,这又是一个千里觅知音的痴心女子?想效仿那卓文君,一曲《凤求凰》觅得今生良人?” “那女掌柜样貌如何?” “这个嘛……”年轻公子眨了眨眼,神秘兮兮地道,“你们猜猜?” “定是不甚貌美,否则,以你小子的秉性,早就巴巴地凑上去献殷勤了!” 年轻公子不以为然地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只是可惜了,没能一睹佳人真容。女掌柜说自己早年伤了脸颊,故而以轻纱遮面。也不知此话是真是假……” “哎,说不定只是长相见不得人,找的借口呢!我赌十两银子,那女掌柜是个无盐丑女!” “好,赌就赌,开那么大间铺子,什么都不卖,只说寻觅有缘人,没两把刷子,敢这么大口气吗?我也赌十两,赌女掌柜是个倾国妖姬!” 年轻公子笑道:“那我也凑个趣,上回没能一睹芳容,颇为遗憾。不论美与不美,只求了此遗憾。” “那咱们,这会儿就走?” “走就走!” 几人说着,就嘻嘻哈哈地朝外走,各自上马坐轿,朝城南而去。 与他们相邻的雅间里,坐着两个锦衣公子,伏在二楼窗前,望着底下朝城南而去的几人,其中一人笑道:“霍兄,咱们也跟去瞧瞧?前儿就听说有个什么清音阁,在城南盘下了最大的一间酒楼重建,高价聘请能工巧匠堪堪几天就完了工,牌匾挂出来,却不见作甚营生,引得京中好信之人,纷纷前往打探。” 另一名锦衣公子摇头笑道:“泽明,别让我说中。你哪里是好奇什么清音阁,不过是听那几个小子说起里面有个会弹琵琶、又一心寻觅良人的女掌柜,你这才来了兴致吧?” “呸!霍志强,就知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郑泽明是那样的人么?你凭良心说,我这次回来,是不是甚少游戏花丛了?” 说话之人正是郑家三公子郑泽明,他一脸认真的相问,惹得对面的霍志强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泽明,这里没有外人,你跟兄弟说实话,你是不是上回伤了紧要之处?有什么难言之隐?” 郑泽明闻言大为着恼,站起身就朝霍志强扑去:“混小子,你胡说些什么?爷有甚难言之隐?爷好得很,不劳你惦记!” 霍志强笑嘻嘻地闪避过去,“泽明,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好面子。都是自家兄弟,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兄弟又不会笑你!”一面说笑,一面朝外面溜去。 “混蛋,你还胡说!爷叫你尝尝厉害!”郑泽明一路追打着他,不知不觉,出了茶楼。 说书先生正说到“赫连郡刀挑十二大将,招招致命,一刀封喉,吓得那些反贼抱头鼠窜、鬼哭狼嚎”…… 霍志强好奇之下听了一耳朵,朝郑泽明眨眼道,“泽明,上回在阳城,你可见过这传说中一嗓门能将阎王殿震得抖三抖的煞星?” 郑泽明摇摇头,坐上自己的白马,与他并辔而行,“没见过。不过,玉钦和我哥,都与他打过交道。是个极难缠的人,不说也罢。近来你可见过玉钦?” “玉钦?那个大忙人!你妹子倒有本事,把玉钦管得死死的,成亲后玉钦似乎基本都不出来玩乐了,我跟何公子他们不知约了他多少回,都被他推了。如今被皇上调去了礼部,见他一面就更难了!照这样下去,以后想见一见他,说不定得去宫门前堵着!”霍志强抱怨道。 郑泽明笑道:“玉钦哪里会被女人管死?怕是我那妹子被人管得死死的才是!玉钦虽然寡言,却不是那书呆子,处事很有些手段。说起来,你有没有觉得近来玉钦有些不同?” “不同?”霍志强皱眉想了想,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记得你刚动身去阳城不久,有一回我在玄武巷口见过他,喝得烂醉,伏在墙角不停地用拳头捶打墙砖,待我吩咐将车马赶过去时,他却已走了,墙面上留有不少血痕。当时我就想,玉钦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一直没机会当面问他。后来再见他,已是他婚期临近之时,这件事就忘了问……” 说话间,那城南清音阁已到了。两人翻身下马,刚要走进去,就见几道人影,被人从里面给丢掷出来。 定睛一看,被人当成垃圾搬扔出来、正倒地哀号的几人,正是方才那几个打赌要见女掌柜芳容的年轻公子。 他们此刻全没了适才意气风发的模样,一个个鼻青脸肿委顿在地。 门内转出一个鬓发斑白的男子,朝他们冷笑道:“再敢来此捣乱,烦扰我主,便不是这般轻易放过了!滚!” 那几个人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个个捂脸哀叫,灰溜溜地爬起身走了。 郑泽明与霍志强对视一眼,霍志强想道:“这里头的女掌柜究竟什么来头?身边竟有这样的高手?”他出自将军府,自己也是练家子,因此第一眼就先注意到那男子的武艺。 而郑泽明却是十分惊诧,暗暗想道:“他怎会在这里?莫非,里面的女掌柜,是她?”(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轻雪姑娘 “您是……郑大人?” 里面的男子此时也认出了郑泽明,微笑着迎了出来,“竟在京城重遇大人,真是缘分。大人请进,依依,快快奉茶,贵客到了!” 霍志强怎想到这神秘兮兮的清音阁,竟与郑泽明如此熟络。他见郑泽明脸色有些怪异,悄悄扯了扯郑泽明衣袖,郑泽明回过头,朝他无奈地一笑。 此时他已经十分确定,众人口中那弹琵琶的女掌柜就是卫雁。原以为卫雁嫁给了阳城的那个杨老板,此生再也不会与她见面了,谁想她竟也回到京城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神色复杂地走入清音阁一楼的大厅,只见桌案上熏着香,烟雾缭绕之中,雕梁画柱的屋宇分外雅致。与一般的酒楼茶肆不同,这清音阁中只摆着三四把椅子,显然不是招人待客之地。侍女奉上香茶,朝两人嫣然一笑。 霍志强被这诡异的气氛弄得满头雾水,想问问郑泽明究竟是怎么回事,却见他呆呆地望着楼梯处,似是期待着看见什么人从楼上走下来。 “郑大人。”那身手不凡的男子率先开口,微笑道,“大人怎么会到鄙处来?” 意识到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郑泽明回过神来,“贾老板,这话该是我来问你。为何你会来到京城?你不是准备在阳城落地生根的么?想必近日传闻中那为会弹琵琶的女掌柜,也是郑某认识的旧人吧?” 被称为“贾老板”的染墨不紧不慢地笑了笑,“大人有所不知。小女出嫁当日,才知道那杨老板生了怪病。好在对方也是讲道理的人,两家一商量,就将亲事作罢了。草民将小女接回家中,思来想去,这门亲事虽然未成,但小女毕竟是上过一回花轿的了,日后在阳城,只怕要误了终身。而小号在阳城的营生,也一直未见起色,无奈之下,只得辗转来到京城,希望能够重头开始。” 郑泽明冷笑道:“据小姐所言,贾老板只是小姐的义父,料不到竟为了义女,愿意做到这种地步!况且方才若郑某没有听错,贾老板似乎称某人为‘家主’?不知贾老板口中的家主又是哪位?贾老板家的情况,还真是让人看不明白啊!” 他几乎可以肯定,卫雁跟这贾老板的关系绝不是义父义女那么简单,他们与杨家结亲,必然也有旁的目的。说不定他们开这家清音阁,就是想引自己前来,以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他又实在猜不透,卫雁到底想要什么?她如果有心于他,当日为何还宁死不愿相从?在阳城寻印之时,卫雁于他虚与委蛇,说好要助她逃避亲事,他却未能践行承诺,难道她是为了报复自己,才追来京城? 那她也未免太胆大了!她即使认了这姓贾的商人为父,手段又能高到哪去?京城里的皇亲国戚、公卿贵胄数不胜数,小小商人,能与官家相抗? 郑泽明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卫雁的目的是什么,今晚定要与兄长商议,早做防范才行。必要时,就派人将其暗杀……决不能让她再跟玉钦有所瓜葛! 染墨表情丝毫未变,淡淡笑道,“郑大人说笑了,草民口中的家主,的确就是小女无疑。小女如今全权打理小号的所有生意,外人面前,草民称其一声‘家主’,并不为过。” “生意?是么?”郑泽明站起身,负手在大厅中踱着步子,“不如贾老板跟郑某说说,贵号这是什么行当?什么生意?” “这位公子!” 不待染墨答话,楼上袅袅走下一个人来。水红色绡纱衫子,同色百褶裙,外罩一件月白色绣水草狐狸毛滚边披风,长眉细画,凤眼迷蒙,冷笑着一路步下台阶,一路说道,“不知这位公子来到我清音阁,是想买什么?清音阁敞开门做生意,只招待有缘人。若是您之所求,刚好鄙号能够供予,那便是说明两厢里有缘,做得成这笔生意。如果您所求的,小店寻觅不到,也只好请您下回再来光顾。” 霍志强朝那人一看,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人恁地熟悉,分明……分明是从前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的卫家小姐。 卫小姐怎么会变成一个商贾的义女?又怎么会开了这家如此奇怪的铺子? 郑泽明眼中一热,紧紧盯着楼梯上款款而来的佳人。 重遇她,仍是那张冷颜,那双盯视着他的水眸里满是不屑和嘲弄。明明她才是落魄不堪的那个,明明她才是势弱无助的那个!他高贵依旧,他潇洒依旧,游戏人生依旧!她凭什么总是用那种看废物的眼光那样看着自己?她有什么可骄傲的?就连她的贞洁,都已被他夺去。见到他时,她凭什么那般倨傲和坦然? 郑泽明紧紧捏着双手,攥得指节咯咯作响。面前这个女人,曾是他深深爱过的,曾几何时,变得这般面目可憎? 她明明美艳更胜从前,盛装之下的她比往日更显妖娆,微挑的眼梢风情无限。不知为何,他见到这样的她,却总觉得十分不自在。 她的出现,总提醒着他的龌龊和挫败。她是他即使用了所有无耻手段都无法获得芳心的女子,是他背叛挚友的罪证,是让他真正看清自己懦弱无能的本质的存在。他每次遇到她,都会被伤及自尊。他讨厌这种感觉,他恨她的不识时务和不解风情,恨她的倔强清高,恨她的不顺从…… 在他情绪复杂的注视下,她已走到近前,冷冰冰地一笑:“敢问两位公子想买什么?” 霍志强见两人之前的气氛奇怪得紧,连忙挤到两人之间,笑道:“卫小姐,别来无恙?” “卫小姐?”卫雁道,“这位公子恐怕认错了人,什么卫小姐?小女子乃是此间主人,贾轻雪。并非公子口中的卫小姐。” 霍志强面色一僵,不明白为何她不肯承认身份。那边郑泽明已冷笑出声:“贾轻雪?难道当我们的眼都盲了么?你明明……” “我明明是他口中的卫小姐?这位公子,你看清楚了吗?卫小姐与你有什么瓜葛吗?你将她记得这般清楚?”卫雁嘲弄的望着郑泽明,“需不需要小女子猜猜,你与那卫小姐是什么关系?” 郑泽明脸色涨得通红,他的那些事,如何能当着霍志强面前说出来?他颓败地垂下头,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控制着自己即将爆发的情绪,许久才平复心情,冷静下来。 他朝一头雾水的霍志强道:“霍兄……这位,是阳城贾老板的千金,贾小姐。她并非……你知道的那人……”(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一章 你就是那个怂包? 霍志强见到两人说话带刺,句句机锋,早就觉得十分奇怪,而眼前这女子明明就是卫雁,她却为何不认?当初玉钦为她抗旨请婚,不在乎她罪臣之女的身份,接回自己府中,百般珍爱,她为何会去了阳城,成了贾小姐?难道她有什么难处,不得已离了玉钦而去?自玉钦与郑紫歆定亲后,为免尴尬,众人在他面前也都不大提起卫雁,他自己对卫雁更是绝口不提,……莫非其中有他们不知道的特殊缘由? 霍志强怎么也想不通其中关节,只觉得郑泽明的态度怪异得很。郑泽明向来怜香惜玉,就是对一个侍女,都舍不得呼喝一句,为何对着面前这绝色佳人,却是满目怨毒?难道是为着自己的妹子?郑紫歆嫁了徐玉钦,而卫雁却是徐玉钦的旧爱,因此,泽明才因着妹子的缘故,对卫雁有了心结? 他一向不爱思虑那些弯弯绕绕,见此索性不再多言,只是嘴上毫不真诚地应道:“是,是,原来我认错了人……” 尴尬的气氛,很快就被人打破。 外头传来几个男子骂骂咧咧的声音,染墨朝外瞧了一眼,走回来道:“刚才被丢出去的几个登徒子,找了各自的打手 来助威,又来惹麻烦了!” “是么?”卫雁双眉皱起,不耐地道,“这几天总有这种不识抬举的人前来闹事。无需客气,叫齐人手,按之前的方法办吧。” “可是……”染墨望了望郑泽明和霍志强两人,低声道,“对方似乎是官家子弟,不太好……” 霍志强闻言忙道:“贾小姐,贾老板别担心,不若让在下出去看看,劝和劝和?” “这怎么好意思?”染墨拱了拱手,正要道谢,见卫雁眉头一挑,似乎无意将霍志强牵扯进来,“只怕麻烦公子……” 话音未落,就听外头传来一个狂放的声音,瞬间将那些烦乱的叫骂声压了下去。 “一个个的,堵着门做什么?让开让开!” 听见这个声音,卫雁眉头皱得更紧了。染墨和郑、霍二人却均是吃了一惊。 只见当门处,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大步走了进来。 听见这个声音,卫雁眉头皱得更紧了。染墨和郑、霍二人却均是吃了一惊。 只见当门处,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大步走了进来,大笑道:“婆娘,本侯来了!” 霍志强张大了嘴巴,望着来人,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赫连将军?” 唯今京城之中,如此高大魁梧、凶神恶煞、又自称“本侯”的人,除了那个刚刚因着军功而受封赏为“安南侯”的赫连郡,还能有谁? “嗯,小子眼光不错,一看本侯如此威严霸气,就知本侯是何人。” 染墨上前行了一礼,拱手道:“不知侯爷大驾光临,有何见教。” 赫连郡黑沉沉的脸色不见笑容,伸手在染墨眼前一挥,“走开,本侯来见相好的,你碍什么事?” 霍志强闻言,面上不由露出诧异的神色,——他说“相好的”?这里,谁是他的相好? 只见卫雁别过脸去,不大情愿地应道,“你怎么来了?” 这话的意思,不仅应下了她就是赫连郡口中的那个相好,且她并未称呼他为“将军”或是“侯爷”只简单单地称呼对方为“你”,这两人的关系,不一般呐! 霍志强暗暗咋舌,脑中乱作一团,他不断地催眠自己,“不对,不对,卫小姐是玉钦的女人,以玉钦和泽明的关系,泽明没道理跟她过不去。卫小姐虽然跟那宇文睿有过流言传出,但经过几次相处,她并非那种轻浮虚荣的女子。面前这位,不只跟赫连郡有首尾,还在阳城定过亲嫁过人,她一定不是卫小姐!说不定,只是长的相似,她就是贾小姐无疑,跟卫小姐毫无关系……” 赫连郡哪里去管旁人想什么?他走上前去,一把握住卫雁的小手,扯着她一并坐在椅子上,瞬间将清音阁当作自己家,招呼一旁侍立的程依依道:“你家男主子来了,还不倒茶?” 程依依面皮抖动了两下,见卫雁和染墨并无异议,便应允一声,上前奉茶。她的眼光在卫雁和赫连郡脸上来回逡巡,暗想:“只知主子收服了赫连郡,想不到,是这种‘收服’……” 卫雁脸颊染上两团红云,倒不是为着娇羞,而是着实气得不轻。这赫连郡何时在自己身边安插了人手,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此开了铺子又大喇喇地找来? 他究竟想干什么?还想跟她假扮成一对儿?阿桑早就被赫连郡派人送回了玉门关,而自己的陶埙也已经取回来了,两人之间的债早已两清,如今又来纠缠,这算什么? 外头叫嚷的人见里面迟迟没人出来,那个自称“本侯”的粗鲁家伙留下几名侍卫站在门外,并未什么准备相抗的动作,闹事之人胆子便大了起来,扯着嗓子再次叫嚷起来,“滚出来!什么劳什子烂店铺,简直是家黑店!什么东西都没得卖,还将顾客打伤,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滚出来!今儿不给个说法,我们绝不罢休!” 染墨抱歉地对郑、霍二人道:“郑大人,霍公子,今儿不巧,遇到些不讲道理的客人,只怕扰了二位雅兴,不若改天再来招待二位?” 尴尬的气氛早就令霍志强觉得透不过气,他微笑着对卫雁和赫连郡一礼,“安南侯爷,贾小姐,多有打扰,在下告辞……” 郑泽明二话不说,垂头向外走去。 “哎,那个,你回来!” 赫连郡突然指着郑泽明嚷了一句。 郑泽明迟疑地回过头来,见赫连郡黑着脸瞪着自己,“安南侯有何见教?” “你姓郑?跟郑静明什么关系?” “那是在下兄长……” “哦!是你!”赫连郡恍然大悟,食指始终指着对方,“你是郑泽明?” 郑泽明硬着头皮拱了拱手,“正是……”“你就是……被海羽昶用假印糊弄的那个怂包?” 此语一出,郑泽明登时黑了脸。霍志强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大笑起来。 郑泽明平时很好说话,没什么官家子弟的架子,又手散不重银钱,尝尝呼朋引伴请客喝酒,人缘极好。上至皇室宗亲,下至下人随从,都十分喜欢他,甚至胆敢跟他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被人指着鼻子骂“怂包”,这还真是破天荒第一次。(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二章 赫连郡的暗器 “安南侯,敢问在下何时得罪过侯爷?”郑泽明不悦地问道,他性格随和,却也不是全没脾气。 赫连郡咧嘴一笑,十分无辜地道,“怎说得上‘得罪’?不过瞧着你样貌与你兄长相似,又都姓郑,便随口问问,与你打个招呼。” 打招呼?指着人家的鼻子说人家是怂包是打招呼?什么时候开始,“怂包”成了一句问候之语了? “安南侯的问候,在下愧不敢当,告辞。”郑泽明气呼呼地一拱手,扯着眉开眼笑的霍志强走了出去。 那伙闹事之人原以为是女掌柜出来给说法了,谁知却是出来了两个不相干的人,怒气更盛,抄着家伙就强行涌了进来。 染墨挡着门口道:“诸位有何见教?几位公子失礼在前,怎能不问青红皂白,还来聚众闹事?” “少废话!叫你们那个女掌柜滚出来!你们小小商户,竟然随意殴打旁人,你们知不知道爷姓甚名谁?也不打听打听,这偌大京城之中,谁见了爷不是点头哈腰百般巴结?叫女掌柜出来!” 这说话之人,肿着一只眼睛,鼻孔里塞着止血的布条,看起来恁地滑稽,正是方才在茶楼里与旁人打赌要一睹清音阁女掌柜芳容之人中的一个。他纠集了不少年轻力壮的仆人,一副不讨回公道决不罢休的模样。 染墨笑道:“诸位,此事着实怪不得小店。……” “那个谁!”里头喝茶的赫连郡叫道。 染墨愣怔片刻,回头看了数眼,才知他唤的“那个谁”是自己,“……在下贾墨……”他淡淡地报上姓名。堂堂圣宫右护法,也是第一次被人称呼为“那个谁”…… “哦,就你!别跟他们废话,叫他们进来,让本侯瞧瞧,是个什么厉害角色,敢打扰本侯跟相好的说话。” 染墨为难地看了看卫雁,只见卫雁沉着脸,不发一语,染墨只得让出一条道来,任那群人杀气腾腾地闯了进来。 “就是她!小娘们,不是戴面纱不肯给人瞧么?怎么,仗着有几分姿色,想吊高来卖?”那人盯着卫雁,心中转过无数心思。今日真是来对了啊,这顿打,挨得值啊!待会就将这小娘子强行带走,关在牢里杀杀野性,过个几天,还不哭着喊着向爷求饶…… 正想着美事,忽听一道声如炸雷般的断喝,“龟儿子,眼睛往哪儿看呢?” 那人吓了一跳,见说话的是方才纵马奔来,粗蛮无礼的那个大块头,不由脸上堆起几分笑意,“这位兄台,此女与在下有些过节,今儿必须说清楚,兄台若肯行个方便,不胜感激。” “她与你有过节?”赫连郡笑嘻嘻地看向卫雁,“怎么回事,说说?” 那人以为赫连郡问的是自己,张口就道:“这件事……哎哟!” 只见那人骤然捂住鼻子蹲下身去,一阵鬼哭狼嚎。他身边的从人都吓了一跳,不知自家主子这是发生了何事。 只见一颗圆润的银珠子滴溜溜地在地上转了几圈,然后骨碌碌地滚到了门口。 赫连郡拍了拍巴掌,撇嘴道:“老子跟相好的说话,你插什么嘴?啧啧,浪费老子的暗器……” 卫雁并未看清楚赫连郡如何出手,但当那银珠子掉落在地之时,她惊愕不已。 这银珠子,恁地眼熟。她急忙说道:“依依,把那珠子拾起来,给我瞧瞧!” 接过珠子,仔细瞧了瞧,她诧异地问道:“这珠子……是你的专有暗器?” 赫连郡笑嘻嘻地道:“除了本侯,还有谁有这么好的身手,能将小小珠子当作杀人之器?” “那么……”当初打破了那碗毒药,给她制造活命机会的人,是他? 郭镇驿馆里,她被郑静明强迫自饮毒药,就在千钧一发之时,一枚小小银珠子从窗外袭来,打破了她手中的药碗……她一直以为,做这件事的人就是染墨。怎想到,会是他? 这么说来,她被郑家带走之后,他就一直暗中跟随守护?那时候,他不是正在为印册一事奔波吗?为避免暴露行踪,他还化妆成猎户,与阿桑假扮夫妇……他竟肯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冒着被人揭露身份的危险……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沉默寡言的猎户?张牙舞爪的粗人?不时害羞脸红的君子?无法无天的奸贼?百姓心中的英雄?朝臣厌恶的蛮子?皇室引以为耻的外戚?不为母族所容的野种?为阿桑费尽心机的痴情人?…… 究竟哪一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两人四目相对,这竟是卫雁第一回认真地打量对方。 他一张四方黑脸,唇上两撇小胡子微曲,眉色浓重,眼眸深邃,双唇与粗犷的面容有些不大相称,――他有一张极薄的嘴唇…… 听说,长有这种薄唇的,皆是寡情薄幸之人…… 赫连郡眸中飞速闪过一抹尴尬,他不自在地别过脸,错开了与卫雁对视的眼眸,吊儿郎当地指着捂鼻子倒地的那人道:“别叫唤啦,不过是鼻骨断了,值得喊这么大声?你那双眼珠子在老子相好脸上乱瞧,老子没废了你双眼算你走运!你们识相的话,立刻给老子滚,今儿的事就算过了。否则,哼哼,别怪老子脾气爆!” 那人捂着鼻子,抬起满是眼泪血污的脸,怒道:“你们还傻愣着,给我上!” 赫连郡露了这一手暗器,那些从人都有些忌惮,但仗着人多,仍是硬着头皮冲了上来。 赫连郡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淡淡道:“你们是不是都死了?想看着本侯被人大卸八块?” 众人还没弄清楚他是在对谁说话,就听闻一阵整齐而迅捷的脚步声传来。 “刷刷”几声,门外的守卫冲入进来,将众人包围住,整齐划一地抽出佩剑,指着那一众闹事之人。 赫连郡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朝卫雁勾了勾手,“聒噪得很,走,咱们上楼!” 卫雁没有言语,低眉顺目地跟着他步上台阶。走到阶梯转弯处,他回眸看来,见那身着红衣的女子长眉微蹙,一双带着复杂情绪的水眸,正盈盈凝望着自己。似乎下一刻,她就要落下泪来。 她是要哭了么? 然而,是他想多了。只因那双水眸太过晶亮。只怪他从没见过这样精致柔美的眉眼。 就在这一瞬,她捕捉到了他看向她的视线,在他尴尬地未及别过目光的刹那,她蓦然展唇,嫣然一笑。 轰! 心中似有什么东西炸裂、破碎开来。 他的呼吸陡然一窒。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意。 许多年后,他才明白过来,那一刻,是那个笑容,开启了他冰封多年的心门。 只可惜他知道的太迟,明白得太晚。若是早早知晓自己的心意,他会早一步握住她的手,紧紧地将她拥在怀中,地老天荒,就此不放。(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三章 圣宫的第一笔生意 楼下隐隐传来乒乒乓乓的打斗声,而楼上对坐的两人之间却是一片静默。 某种奇异的氛围在二人之间流动,本来他来找她,是想达成一笔交易,就在这一瞬间,却不知为何感到难以启齿。 卫雁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他未开口,她便也不说话。 少顷,却是两人同时开了口。 “本侯今日来……” “要不,民女……” 他低声笑道“你要说什么?你先说,本侯的事不急。” 她点点头,走到琴案旁,指尖在琴弦上拨动数下,挑眉问道,“侯爷可有兴致听我一曲?” 赫连郡抱臂笑道:“甚好。上回你那一曲埙,本侯还记得分明。” 她手腕微抬,指尖跃动,低眉奏起琴来。一曲琴音相赠,回馈他途中相助之恩。 秋天的风吹拂着帘幔,轻纱微扬,秋阳疏淡,熙熙攘攘的街头远远传来叫卖之声,楼下的呼喝和打斗声隐约弱了开去,时光在这叮咚琴声之中似乎流淌得极慢。所有喧嚣和庸碌,所有营营役役所有争斗筹谋都变得毫无意义,不值一提。望着眼前弹琴女子精致的眉眼他第一次明白了何为“岁月静好”,何为“ 此时无声胜有声”…… 像这样安逸而不需费心费力思考如何走好下一步的时刻,对他来说极为难得。他生来就注定要比所有人都走得更为艰辛。他的血统,身份,像一个巨大的影子,时时刻刻罩在头顶,尾随在后。为了得到身边人的认同,他付出的努力比旁人想象得更多。 三十余载岁月,半数时光在关外挨苦搏命,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应该。就在这个午后的一曲琴音里,却突然对过往的一切都厌倦起来。 直到她一曲结束。抬起那双晶莹的水瞳,撞上他来不及收回的灼灼视线,她脸上蓦地一红,故作镇定地别过脸去。 她的慌乱令他惊觉自己的失态,他别开视线,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待她回过头来,见他已起身走到窗边。 迎着微凉的秋风,他淡淡地说道:“卫雁,我们做笔生意吧。” 自他走入此间,她就在猜测他此行的目的,待他终于说了出来,她不由松了口气。“清音阁打开门做生意,自然欢迎侯爷这样的客人。您请说吧。” “本侯知道你有些门路,能得到一些旁人得不到的消息。楼下那个贾墨若本侯没有猜错,应该就是你那位戴面具的朋友。林海中的狼群,就是被他斩杀殆尽的吧?”也不需卫雁回答,他已自顾续道,“经过宇文睿一役,你的实力本侯已经有所了解,因此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 “侯爷希望卫雁做什么?” “本侯要你查一个人的底细。” “什么人?” 他朝她咧嘴一笑,“一个女人。” 他眨了眨眼,递给她一张纸条。 “跟谁接触过,平日里的喜好,家族之中有什么人跟朝中忠臣来往密切,与何人有过什么瓜葛,通通都要。” 打开纸条,望见上面写着的名字,她愕然道:“侯爷特地前来,是为了让卫雁帮您追求佳人?” 她有些哭笑不得,暗想,“你是客人不错,只要你出的起银子,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圣宫没什么不能做,……可这,未免太过大材小用了吧?叫我这个还没坐稳位子的圣主如何跟宫人开口?总不能告诉他们,‘本尊替宫中接来的第一单生意是帮人追女人’吧?” “那么,侯爷许下多少酬劳?” “酬劳?本侯以为,本侯今日来这一趟,已足够冲抵这笔生意的酬金了。难道你觉得还不够?” “你……”原想反驳几句,忽然转念一想,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今日这么一露面,一出手,就是间接告诉所有人,这间铺子,有他安南侯罩着。日后那些来惹麻烦的人,多少都要掂量掂量,有没有实力跟他这个当朝权贵相抗。 毕竟京城局面错综复杂,世家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十分微妙,多数人如霍志强,只初见赫连郡就能猜出他的身份,说话做事便会有所顾忌。郑泽明被骂了一句“怂包”虽心有不忿,最后却也只有强忍下了。像下面那个胆敢在他面前张牙舞爪要打要杀的公子,怕只是个上不了台面,无甚眼色的小角色。 卫雁敛裙一礼,正色道,“多谢侯爷。” 赫连郡嘿嘿一笑,当先步下楼去。 下面闹事的人已走得一干二净,程依依正指挥几个小丫头打扫,见两人走下来,她抿嘴笑望着二人,“主子,男主子,那群人被扔出去了。男主子的侍卫们做的干净利落,主子可以放心。” “你胡说什么……”卫雁嗔怪,“什么男主子女主子的?外人损我也就罢了,连你都要跟着坏我名声?” 程依依吐了吐舌头,“主子,我……” “说的没错啊!你骂她做什么?”赫连郡大笑出声,“本侯瞧着,这丫头机灵得很!是个有眼色的!再说,你还有什么名声可言?早在阳城城外,你就已宿入本侯帐中,数万人马皆有份见到,你以为你还撇得清自己?” 卫雁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暗自叹了口气。糟糕的名声,似是无力扭转了。好在她也不曾想过要嫁人,名声于她,是好是坏都无关紧要了。 这时,染墨匆匆由外走了进来,“姑娘,外头来了一顶官家车驾,上面用特殊笔法写着一个‘金’字。” 卫雁点头道:“是上回来的那位金六爷……” 染墨迟疑道:“今日闹事的几人中,似有一人是他的侄儿。” 卫雁无奈地叹了口气:“刚刚开市两日,竟惹下了这许多麻烦。” “金六爷?”赫连郡冷笑一声,“你上楼去,本侯在此,你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 卫雁话未说完,那金六爷已带着人走了进来。肃着面容,满含怒意,指着身边一名受伤的年轻人,对卫雁道,“请掌柜的说一说,这是怎么回事?” “哟!”赫连郡突然高声嚷了起来。“你……你……嘿,老家伙,本侯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对方闻言一愣,接着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朝自己走来。 他心中一凛,瞳孔一缩,暗道倒霉。怎么会在这儿遇上这个让人头痛的蛮子? 卫雁与染墨对视一眼,默默将主动权让给了赫连郡。 “你是那个……那个谁来着?”(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四章 卫雁是卖笑之人? “下官光禄寺金嵩,见过侯爷。”对方不情愿地垂头拱了拱手。 “光禄寺……光禄寺……”赫连郡捏着下巴努力回忆着,突然,他双眼一亮,拍手道,“你是上回宫宴上频频与本侯作对的光禄寺卿?对,就是你!怎么,嫌你与本侯结的梁子不够大怕本侯记不住你,就又跑来本侯相好的地盘惹乱子?” “岂敢……岂敢……下官……”光禄寺卿涨红了脸,没好气地瞪了身边的侄儿一眼,似乎在怪他道:“这瘟神在此,为何不预先告诉我?” 只怪赫连郡的侍卫皆穿着便服,否则他早早认出外头是赫连郡的人,也就不会贸然闯进去了。 年轻人一脸无辜,不明所以地摊了摊手,“我哪里知道这黑蛮子是谁?” 如今赫连郡的身份今非昔比,受封为侯爵,军功赫赫,早非当日他一个从三品的光禄寺卿可以随意挤兑的外臣。 “这是你儿子?”赫连郡指着那个受伤的公子道。 “并非下官之子,是下官的侄儿。” “可有官品在身?侍郎?学士?将军?” “并……并无……” “那他爹是宰相?郡王?驸马?大将军?阁老?” 赫连郡一边说,那光禄寺卿就一边摇头。 赫连郡不屑地笑道:“那他的靠山就是你了?光禄寺卿好大的官威啊!自己侄儿调戏民女,被人家长辈教训了,不知回去好好教导,竟然还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金大人,天子脚下,还如此嚣张,谁借你的胆?看来今天又是本侯替无辜百姓出头的时候了!” 他声如洪钟,一番话说下来,引来了不少围观看热闹的路人。 “侯爷言重了!”光禄寺卿如何能当着众人面前认下这等欺压百姓的大罪?“下官的侄儿被重伤,下官只是前来问问,了解一下究竟发生了何事!此事若真是下官侄儿不对,下官自会回去教诲于他。若是旁人恶意相欺,下官却也不能善罢甘休。” “哦?那你想怎么了解?本侯全程目睹今日之事,金大人,您要不要盘问本侯?本侯若是照直说,而非偏帮令侄,大人是不是还要对本侯用刑直到本侯说出大人心目中的‘事实’为止?” 光禄寺卿头上冷汗涔涔,这个赫连郡恁地难缠,不易对付,自己似乎怎么说都不对。旁边又有这么多人看着,若是自己被他三言两语给怼了回去,岂不颜面尽失?可真要计较起来,怕是自己的侄儿也不是什么错都没有。他曾与那女掌柜相谈过,对方礼仪周到,绝非那不讲道理之人,此事……究竟该如何善了? 不知不觉间,气势汹汹而来,欲要拿人问罪的光禄寺卿,陷入了两难之境。 赫连郡抱着臂膀,站在门前,将清音阁的大门挡住一半。卫雁望着他的背影,鼻中突然一酸。虽是交易一场,但被人挡在身后,免于面对那些绯短流长,她还是觉得感激。 “侯爷!”光禄寺卿思索片刻,心中有了计较,“据下官所知,这座清音阁根本不卖货品,迎来送往之人,就只一名妙龄女子,名唤轻雪。前日下官至此,还有幸被请入轻雪姑娘香闺,听琴饮茶,畅谈风月……今儿又听侯爷自言此女乃是侯爷所谓‘相好’,那么这位姑娘的身份,想必不需下官说明,大伙儿……也都听明白了吧?” 他环顾一圈,面上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在百姓们“恍然大悟”的眼光中,得意地对赫连郡拱了拱手,“鄙侄拜访欢场女子,难道也算得上‘调戏’、‘轻薄’,以致招来莫名殴打?千金买笑,鄙侄不才,也并非做不到,轻雪姑娘究竟有何缘由遣使打手,重伤鄙侄?请恕下官实在弄不明白!侯爷既然全程目睹事情经过,就请侯爷如实说来,究竟鄙侄对这欢场女子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 调戏欢场女子,实在算不得错。赫连郡若仍拿方才的言论来搪塞,就未免说不过去。对方刻意将卫雁塑造成一个倚门卖笑的青楼女子,同时又暗将赫连郡的身份定义为与自己侄儿争风吃醋的嫖客,风向立时调了个头。 赫连郡自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就是当面得罪皇上,他也不是做不出来。但眼下他好不容易在百姓心目中塑造起来一个高大的“护国英雄”形象,若是强拿权势与拳头压人,之前的全部努力就都将化为乌有。为了卫雁这样一个与他无甚关系的女子,这样做值得吗? 他还未曾仔细思索,一直站在里面的卫雁用手帕遮住脸颊,快步走了出来。 她递给赫连郡一个“你让我来”的眼神,落落大方地站在众人面前。 “金大人万安。小女子未曾出迎,请恕罪。” 光禄寺卿轻蔑一笑,摊开双手望着众人,那意思似乎在说,“瞧瞧,我没说错吧?这女人抛头露面,且也承认了与本官会过面”…… 看热闹的百姓不由指着卫雁,小声地议论起来。 自古以来,那些声名狼藉的女子,都是公众的天敌,是百姓们仇恨的对象。男人爱她们妖娆风流,却深恨她们不够洁身自爱,无法对他一人忠贞。女人们羡慕她们的放肆自在,又鄙视她们堕落下贱,丢了女人的脸。 卫雁迎着那些鄙夷的、探究的、玩味的目光,并不退缩,她铿然道:“敢问金大人,上次会面,大人与小女子饮茶听琴、畅谈风月之时,可曾付过银钱?小店账本在此,上面标记着全部收支,大人不会当着世人之面,说假话吧?” 百姓们疑惑了,怎么,这个霸气宣言说可以“千金买笑”的大人物,竟然白白叫人家姑娘陪了一场?连银两都没付? 光禄寺卿脸色涨的通红,被她这么一说,有些气短地道,“那是……你不肯收受银两,可不是本官不肯会账!” “是么?”卫雁淡淡一笑,转头提声对众人道,“金大人已经证明,小女子并非卖笑之人。小女子与金大人对谈之时,保持距离,且带有面纱,依足规矩。小店开门迎客,接待大人饮茶也只是待客之道,难道大人上门来,小女子要将大人赶出去,才算守礼么?世人对女子,本就设有诸多限制,小女子自知女子立业会困难重重,诸多阻滞。但历史上曾有多少巾帼豪杰?若女子事事都躲在男子身后,依靠于人,又何来那些代代相传的千古佳话?小女子自然不敢与古人比肩,若非生活艰难,无可奈何,谁肯放下闺中绣线,走到街市中来遭受今日这等诬陷羞辱?”(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千两彩头 赚足了在场之人的同情目光,卫雁转过头来,直面光禄寺卿,“金大人,您指摘小女子为卖笑之人,请问,小女子笑容是何等模样?小女子脸上可有笑靥?是在左边还是右边?” “你……哼!就算你巧舌如簧,说得天花乱坠,公道自在人心,本官就……” “你待如何?”赫连郡忍不住截断他的话头,“人家好心免费招待你饮茶,你不道谢便算了,还污蔑人家是欢场女子。老金啊,你们金家人,不地道啊!你这个当叔叔的爱占人便宜也就算了,还教唆侄儿也来蹭茶蹭饭,言语调戏,动手动脚,人家不肯,你们就当场翻脸,诬陷人家,啧啧,天下之大,能比你们姓金的更无耻的人,恐怕是没有了!” 骂完光禄寺卿,不给他辩驳的机会,赫连郡又对着看热闹的百姓开了口,“本侯是个粗人,不像你们,都是读过圣贤书的,但女人开铺子怎么了?她一没偷二没抢,她光明正大的用自己双手赚钱,难道不比跟男人要银子更有骨气?她凭什么就得受你们这些俗人的诋毁?你们自问,开这么大一家店,靠你们自己,你们行吗?本侯不怕实话告诉你们,轻雪姑娘能做到的事,比那些个庸庸碌碌、道貌岸然的男儿汉不知强多少倍!今儿本侯许下一千两彩头,要跟轻雪姑娘做成第一单买卖!” 一千两! 围观的百姓们无不倒抽一口气,到底什么买卖,值一千两银子?这个轻雪姑娘,又有什么本事,能赚到这一千两? 卫雁也是疑惑不已,赫连郡早已跟她说了此行目的,是查一个女人的底细。如今当众说出要做的交易,不怕对他不利? 只见赫连郡咧嘴笑道:“本侯虽看不懂书画,但近来与金大人这等读书人接触得多了,也难免要附庸风雅一番。皇上准许本侯在京城立府,如今已看中了一个宅子,里面摆设一应俱全,到时搬迁进去,难免要请诸位大人去热闹一番,只是那宅子里有一处不好……” 他刻意顿了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笑道,“显眼处,有个书房,里面的书架子是上好的雕花黄梨木,说是古董,宅子的旧主人卖本侯面子,特特将其留下赠与本侯。摆这个书架在里头,这书房就不好另作他用了。到时诸位大人进去一看,啊哟,赫连郡这个大老粗书房里头空空如也,连个像样的典籍画卷都没有,你们说,本侯这个脸往哪搁?” 一番话,说得百姓都笑了起来,觉得这个新进侯爷十分地真诚、憨厚、接地气,不自觉地就对他更增添了几分好感。 “前儿本侯听说,前朝有个吴彦本先生,他画的花鸟图简直比真的还真!本侯就想着,若是能求得他的一幅半幅作品,装点门面,那些文绉绉的大人们一瞧,哎哟不得了,这么厉害的画儿摆在这儿,说不定念着品评名画,就忘了本侯大字不识一个的事儿了……” 百姓又是一阵哄笑。这回的笑声,明显比前面的声音更大了。人人都觉得赫连郡平易近人,亲切无比,对官家的畏惧之心一时全都化为乌有,真正地将这个侯爷当成了自己人般看待。 “本侯就想请轻雪姑娘为本侯寻一幅吴彦本先生的遗作。”他转回头,笑望着卫雁,“据说,当世最难求的,便是他临终前画的那幅《幽谷春意图》,这一千两,便为定金,本侯先放在姑娘这儿了。待寻回画后,本侯另有重谢。” “幽谷春意图?侯爷,你……”光禄寺卿一听这画作名称,就知道赫连郡打的是什么主意,可他却不能说破,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变得怪异极了。 百姓们却是纷纷议论起来,有几个书生打扮的人,就趁机大声卖弄,“天啊,吴先生的遗作,本就稀世难求,更别提这幅幽谷春意图了!相传,被某个海外隐士所收藏着,没人知道究竟在哪儿!” “小生曾有幸见过吴老先生的真迹,那笔锋,那意境,那布局,那格调,举世无双!就是称之为价值连城也不为过啊!能够收藏老先生画作之人,不是世外高人,就是根本不在乎银钱的清高文士,只怕就是出再多银钱,人家也不肯卖的。” “正是!再说,如今谁知道画作在哪些人手上收藏?似乎真迹早已失传了,市面上有的,全是赝品。” …… 听他们这么一说,不明真相的看客们不由担忧起来,那轻雪姑娘看起来小小弱弱的,真有本事寻到这样一幅画来? 就在这时,赫连郡又说了一句让众人更为惊诧的话来,“三天!三天后此时此地,本侯前来取画!轻雪姑娘,本侯对你有信心!莫要因着那些无赖小人的轻辱而影响心情。本侯相信,即使是平头百姓,是弱质女流,也可做成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话音一落,人群中蓦地爆出一阵如雷的掌声。 百姓们情绪激动,赫连郡明明是在鼓励轻雪姑娘,却像是鼓舞了在场所有人。那几个自诩“怀才不遇”、“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世人庸俗,我才华满腹,而你却蠢顿如猪不懂赏识”的书生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深感面前这个粗犷侯爷乃是“吾之知己”。 卫雁头痛不已,赫连郡这是唱的哪出?圣宫再有本事,也无法保证定能在三天之内寻到那幅画。赫连郡如此一说,自己却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而光禄寺卿的脸色,简直精彩到能当幅活生生的春意画来看,一时红一时绿,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清音阁前的闹剧,就在百姓们对赫连郡的无限崇拜之中,落下帷幕。 怜惜弱小,舌战庸官,没有门第之见,鼓舞失意之人,……关于赫连郡的话本,通过说书先生们的嘴,越传越广,深入人心。 而光禄寺卿金嵩,莫名地就成了一个贪花好色、仗势欺人的反面角色。 事发第二天,就有言官上表,指摘金嵩的荒唐…… 这便是后话了。送走了围观的百姓,激退了金嵩叔侄,赫连郡和卫雁走回清音阁中。 卫雁蹙眉相问:“侯爷,若是三天之内,小女子无法取得画卷,岂不断了小店前途?”(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绝望的霍琳琳 她感激赫连郡的仗义相助,却无法认同他的自作主张,从她站在人前当街卖艺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抛却矜持,立志要用自己的能力,撑起一片天。如今赫连郡却一再插手她的事,感激是一回事,却也不能因为感激,而放下自己的坚持。 赫连郡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招呼程依依道:“美人儿,你男主子要饮茶,快!说了那么多话,嗓子快冒烟了! 程依依乖觉地笑着应道:“是!”奉上香茶,又道,“侯爷辛苦了。我替女主子谢您!” 程依依是个江湖女子,官家的那套规矩礼仪她并不熟悉,自己当了人家的奴婢却全没有作为奴婢的自觉,不管在谁面前,她都是自称“我”,而非“奴婢”。 可赫连郡却丝毫不以为意,接过茶喝了一口,赞赏道:“好茶。丫头,你很懂事,妥帖,比你女主子强多了!” 程依依捂着嘴一笑,见卫雁不悦地望来,她吐了吐舌头,退了开去。 卫雁皱眉思索着该怎么解决目前困局,没去追究程依依口中那句“女主子”所隐藏的含义。 那头赫连郡翘着脚笑道:“瞧你,多大点事?你且等着,三天后,自会有人把那幅画给你送来!” 卫雁诧异不已,转念一想,明白了他话中之意,却倔强地不肯领情,硬生生地反驳道:“侯爷这是对清音阁没信心?怎知我清音阁不能用自己的门路达成这桩生意?” 赫连郡嘿嘿一笑,“你傻气得很!何须如此搏命?眼前就有现成的门路,偏要舍近求远?” “侯爷出钱出力,卫雁何德何能,实在不敢领受。” 明知他说的不错,又是一番好意,她却偏要别扭地驳斥一番。早已发誓不再依靠别人,如今这样,又算什么?再说,这个“别人”,还是她的“绯闻对象”,而事实上,自己却跟他连熟人都算不上。 “这事你听本侯的。来日,本侯还有事要差遣你。另外,方才那一千两银票,你归还本侯,本侯不过是在人前帮你做做样子,你可不能当真收下了。” “……” 卫雁无言以对,向染墨示意,将银票递还给他。 赫连郡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本侯交代你的事情,切莫有失。” 说完这句,他就大摇大摆地走出清音阁。卫雁无力地坐在椅中,这铺子堪堪经营两日,就遇到这么多麻烦事,真不知以后能否维持下去。 不管卫雁承不承认,经过赫连郡的一番搅合,清音阁的名声,却意外打响了。上至公卿,下至百姓,人人皆知城南有个会弹琴的女人开了一家奇怪的铺子。有人传言她是赫连郡的外室,有人说是某个王侯公子的红颜知己,有人说她是江湖上来历不明的女侠客,还有人说她是家道中落的巨富千金……总之,舆论一面倒地开始倾向于她。所有诬陷、指责、谩骂的声音,都渐渐弱了下去。 染墨说这是一个好势头,有利于圣宫从秘密组织转为磊落帮派。可卫雁却总是忧心,赫连郡此人,绝非表面上那般简单易与,他究竟有什么理由帮她?他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霍志强百般纠结,哀声叹气,往日勤于练剑的他,今日却是怠懒地躲在房里。 他的妻子高氏走了进来,捏着绣着梅花的帕子,在他眼前一甩,“夫君,妹子就快生产了,镇日将自己闷在房中,怕是对生产不利。妾身临产那时,母亲和嬷嬷们,可都是交代过要每天走上几圈的。我们去劝过多次,妹子却不肯听。夫君和妹子感情深厚,不如去瞧瞧妹子,看看能不能带她去园子里走两圈?从前妹子跟皇后娘娘交好,却没旁的闺中好友,否则,多多往来探看,妹子总不好拂了客人之意……” 霍志强神色一动,“琳琳的好友,并非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只可惜……罢了,琳琳如今这个情况,务必要紧紧瞒住外人,不可透漏给任何人知道。若是你透了口风,娘子,为夫也保不住你。” 卫雁化名轻雪,不知此次回京目的是什么,他可不敢贸然跟霍琳琳说起这个消息。这几天这件事深深困扰着他,一方面想向玉钦透露一二,另一方面又怕玉钦和卫雁之间早已不可挽回,担心自己是多此一举。而若是叫玉钦知晓此事,万一惹郑紫歆不快,从而得罪郑泽明…… 这事实在令人头痛,让他不知所措、左右为难! 郑泽明跟卫雁之间的气氛也十分怪异,从没见过郑泽明对哪个女人如此不客气,且对方还是这般美艳的女人……他实在是想不通啊。 高氏垂头低语:“妾身知晓利害,只是随口一说,自然不会对任何人说起妹子的行踪……” 他推开高氏,头也不回地道:“我去瞧瞧琳琳。” 霍琳琳扶着大肚子,仰面躺在床上。正午时分,饭菜摆在桌上,只动了少许。近来每回经过她窗前,霍志强看到的,都是这般情景。 霍志强心中百般煎熬,忍住想要告诉她实情的冲动,政治联姻,权谋之下牺牲的,却是她这个无辜女子的终生幸福。 屋中的侍女早非霍琳琳出嫁前的那些人,各个经过严格的训练,一句多余的废话也不会说,见到霍志强,只是无声地一礼,便退了出去。 霍琳琳听到声响,却连眼睫都没有动半分。 霍志强瞧了瞧那些饭菜,鼻中一酸,埋怨道:“琳琳,你太不懂事了。你不吃饱,孩子怎么办?” 说起“孩子”,霍琳琳的面容扭曲起来,眼中泪水滑落,“哥……孩子没了父亲,生他出来,也是可怜……” “琳琳……”真相就在他心底唇边,却无法言说,只能欺骗,霍志强深怕自己露了口风,刻意别过头去,不忍细瞧她憔悴的容颜,“多想无益,你永远是霍家的小姐,你的孩子,会跟着你姓霍。他会称呼我叔叔,称父亲祖父,他会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霍家儿郎。你……何必自伤?” “哥……他死了,我也不想活着。每过一天,都是痛苦。如果这孩子能活着,请你……请你照看他吧!要是他活不成……就……就跟着我们夫妻一起,到九泉之下团聚……”(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七章 侯爷受委屈? 霍琳琳所言,句句锥心。霍志强一时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他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压抑和痛苦,他深恨自己无能,不能给予霍琳琳稍许宽慰。他迅速转身,抹着眼泪道,“琳琳,你这样下去,除了让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心疼,于事无补。你自己想不通,我们骂,我们劝,我们哭求,又有什么用?从前你是个再开朗豁达不过的女孩子,不过嫁过去半年,难道半年的夫妻恩爱,就胜过了我们这些亲人与你的十多年感情?你就这么冷血,这么残忍,看着我们为你心疼?” 床上的霍琳琳,却是不发一语,只用无神的双眼,望着帐顶的帘幕。 霍志强再也看不下去,赌气冲到门外。一拳狠狠砸到窗前那颗桃树上。深秋,叶子早已落光,小院里毫无生气,一如屋内那了无希冀的失意之人。 他到底该怎么办? 夜幕时分,卫雁坐在妆台前,身后勺儿用篦子一点一点地梳理着她的长发。勺儿望着镜中,喃喃道:“小姐,你真好看。” 卫雁知她是在感怀自身,一个女孩子被火灼了脸颊,带着一个永远磨灭不去的可怕伤疤,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勺儿,你别难过,圣宫中能人甚多,我也吩咐了人在打听,看看能不能找到祛除疤痕的灵药。我知这话说起来没什么用处,但咱们总是要抱着希望活着不是么?” 勺儿苦涩一笑,忍住眼中的泪意,“没事儿,小姐,勺儿本来就不漂亮,也不在乎容貌。现在跟着小姐,勺儿已经觉得很幸运、很幸福了。只要小姐好,勺儿就心满意足。” 卫雁本想再劝两句,不妨程依依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主子,外头来了个叫赵昌的,说有事求见主子。” 勺儿皱眉道:“依依姐,按说你比我年岁大,这事不该我说,但小姐是个好性儿的,怕是永远拉不下脸来说说你。” 这个丑八怪勺儿,怎么总跟她过不去?程依依撇嘴道,“你想说什么?若是会惹我不高兴的话,还是别说的好!我程依依的拳头不大,却是不饶人的!” 勺儿根本无惧她的武力威胁,昂着头道,“不是我要惹你不高兴,其实你为人如何,与我并不相干。但事关小姐,我不能眼看着不管。不管你身份是贴身侍卫还是侍女,你已经跟了小姐,就该事事以小姐为先。如今小姐要在京城开铺,就不能再按照江湖规矩行事。这几天你自己也瞧见了,那些大户人家的侍女哪一个像你这样,什么规矩都不懂?跟小姐说话,不能自称为‘我’,要称呼‘奴婢’。小姐没让你进来,你不能随意推门闯进来。在外人面前,不可失了半分礼数,来人就要主动奉茶,怎能每次都等小姐吩咐,或是让客人自己要茶来喝?还有……” “还有什么?你一个小丫头,还教训人教训上瘾了?”程依依已在暴怒的边缘,若非瞧着勺儿瘦瘦小小的模样可怜,她早就不客气地挥出拳头了。 “好了好了,勺儿,快,帮我挽个发髻,下面来人是安南侯的副将,别让人等太久!”卫雁无奈地打断了二人的争吵,按着太阳穴,隐隐觉得头痛。勺儿是个乖巧姑娘,程依依爽快性格,本都是极讨人喜欢的类型,不知为何,两人凑在一起,却总是吵吵闹闹,争执不休。用程依依的话说,二人根本就是“八字相冲”。 走下楼来,赵昌正由染墨陪着喝茶,见卫雁前来,连忙起身一礼,笑嘻嘻地说道:“侯爷在参宴,无法脱身,叫属下来送一样东西给姑娘。” 这人是个铜锣嗓子,即使是用他自认为“温和”的方式说话,也让人耳中发震。勺儿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卫雁客气地让座,那赵昌却执意不肯,反而不住地劝卫雁入座。卫雁无奈地一笑,在椅上坐了,暗中腹诽,又将那坏她名声的赫连郡念叨了数遍。赵昌这样子客气,分明是当她是赫连郡的女人……不过如今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卫雁也懒得去一一澄清。 卫雁寒暄道:“原来如此,侯爷近来可好?” “侯爷近来忙着迁居,说是总住在皇家别院,瞧着那些畏畏缩缩的內侍,不自在。也不怪侯爷,皇上这事做的不周全!该早早为侯爷备下自己的宅院才是,怎能在一个反贼住过的地方安置侯爷?” 他口中所说的皇家别院,就是未央公主从前的府宅。那处卫雁去过,占地颇广,景色雅致,赫连郡竟还敢嫌东嫌西,说不自在? 有时候卫雁真是弄不明白赫连郡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说他有谋略吧,他做的一些事却叫人十分无语,比如跟朝廷几乎所有的权臣交恶……可说他蠢顿鲁莽吧,他劫走庆王和汝南军的计划却又那么周全…… 卫雁见对方谈兴正浓,便淡淡问道:“侯爷的新居,修葺得差不多了吧?” “唉!说起这事儿呀,属下都跟着着急!”卫雁随意一问,又引来了这位赵将军的诸多牢骚,“原本看中的那个宅子,突然宅子主人反悔,说给再多的银钱也不卖了。侯爷气得不轻,带着人马抄着家伙就赶了去。谁知那屋主将大门一锁,人跑到江南躲清静去了!皇上本来给指了块地,位置倒好,地方也宽阔,可是屋宇太过陈旧,修缮起来恐怕没有一年半载都住不进去。哎!姑娘你说,侯爷怎么回到京城,就连个像样宅子都住不上?枉我们侯爷在外头东奔西跑,保家护国,到头来,却弄得自己无家可归!” 赵昌这话说的义愤填膺,十分地为赫连郡抱不平。好像赫连郡果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却不想,赫连郡是个外臣,被派往玉门关戍边,皇上根本没想调他回来。他自己巴巴地跑回来请功,并赖着不走,如今还抱怨朝廷未曾事先安置好他安南侯的府宅,真真是无理取闹。 勺儿在旁边听得暗暗撇嘴,这个什么侯爷,跟他的属下果然是同一路人,不但胆敢编排皇上,还能颠倒是非,把无理说成有理。也不知小姐什么时候结识了这种人。 卫雁实在不知他这话该如何接,勉强扯出一抹笑来,“赵将军,不知侯爷叫您送什么东西给我?” “啊,这个!”赵昌一拍脑门,笑道,“差点忘了正事儿!姑娘请看!侯爷怕那个光禄寺卿来捣乱,这几天可没少折腾那老家伙!明天就是三日之期,侯爷说了,到时您把这个往人前一甩,所有人都要对您刮目相看,再也没有人敢轻视您这个女掌柜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八章 独处 送走赵昌,卫雁和染墨等人开启后院某处的机关,走入密室之中。打开卷轴,染墨细细研究着那幅画。不一会儿,密道另一头走来了陈四长老,身后还带着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 “圣主,这位是白野书院的慕容先生,对吴彦本大师的画极有研究,属下特带他来看看。” 卫雁点点头,那慕容先生就走近画卷,凑近纸张,认真地瞧了起来。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慕容先生直起身来,捻着胡须道,“是吴彦本先生的真迹没错。不知这幅画从何处而来?” 卫雁沉吟道:“一位朋友所赠。晚辈托宫中前辈们打听的结果如何?” 陈四叹了口气:“圣主,时间太过紧迫,只追查到上一手买家是前任大司马。尚未能查到现在的下落……” “是前太子妃的娘家?”卫雁心中明了,看来是左氏被抄家后,此画没入宫中,不知赫连郡用了什么法子给要了出来。 “正是。只是,不知左家是否只收藏了这一幅画作?” “陈长老,您的意思是?” 陈四躬身道:“圣主,请恕属下冒昧,前任圣主传授圣物时是否有其他物事一并传下?圣宫之中,亦曾有一幅吴彦本画作,正是与这‘幽谷春意图’齐名的‘鹤舞图’。” 卫雁不解道:“长老的意思是,圣宫的财物有可能被他人侵吞而去?只是,我对此一概不知,就连手中这枚埙,若非遇到染墨,我也无法得知它是幽冥圣物。” 陈长老叹道:“可惜了,圣宫中许多财物和武器,只有历任圣主知晓其下落,到了您这代,却是零落无踪,追之不至了。” 送陈长老与慕容先生去后,卫雁抱着画卷走入房中。勺儿服侍她就寝,正要吹熄烛火,却听她道:“勺儿,我要看会书,你先出去吧。” 勺儿一去,卫雁的脸色便是一沉。她披着衣裳坐起身,冷声喝道:“出来吧!” 屏风后转出一个人来,嬉皮笑脸地就着烛火望着她。 “你怎知是本侯?” “赵昌说了您今晚有宴……,一进来,就闻到屋子里一股浓浓的酒味。” “那就一定是本侯么?不能是一个醉酒的采花贼?” 卫雁嗤笑道:“楼下住着我的几个随从,寻常小贼,走不进这间屋子。” “你倒机灵。”他低笑道,“本侯深怕画作有失,特来瞧瞧。” “岂敢劳烦侯爷?画卷安好,侯爷请放心。” “甚好!你知,明日本侯还需将画卷还将回去。不容有失。” “侯爷为何信任民女?若民女携画奔逃,侯爷待如何?” “呵!”赫连郡失笑道,“你能逃到哪去?是你太高看自己,还是太轻视本侯?” 他眸光闪烁,看得出心情很好。 “侯爷说得是!民女是否可以问问,此画来自何处?” “宫中。太皇太后收着这画,本侯趁着太皇太后午休,将画盗出。本侯准备在明天太皇太后召见本侯去问罪之前,陪你演完这场大戏。然后乖乖地入宫请罪。” 他闲闲笑着,说起这种骇人听闻之事,笑容亦未减淡半分,似是算定太后不会降罪于他。颇有恃宠生骄之意。 卫雁忍不住轻笑,挑眉瞥着他道:“侯爷胆子真大,只怕天下没什么事能吓倒侯爷吧?只是,此事如有旁人知晓……拆穿了侯爷……” “你还别说,真有人清楚此事!” “那……该如何是好?”卫雁吃了一惊,叫人知道是赫连郡有意相助,并非靠她真本事得来此画,兴复圣宫的计划还如何进行? “不妨告诉你,此画乃是光禄寺卿所献。” “金大人?那么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侯爷的打算?他为何没有当场拆穿?” 赫连郡神秘兮兮地笑道:“你弹首曲子听听,本侯再告诉你!” 卫雁无奈地摇了摇头:“侯爷,民女忐忑不已,侯爷请勿要与民女开玩笑……” 赫连郡失望地撇嘴道:“真小气。好啦,说给你听,此画本为前任大司马所有,抄家时,光禄寺卿讨了个替皇上记账的差事,然后顺走了这幅画。十几天前,户部有个肥缺儿,户部尚书曾经得罪过太皇太后,如今正苦苦巴结着想太皇太后原宥他的错处。光禄寺卿看准这点,想安排自己儿子进户部,就用此画贿赂太皇太后,还打算若是有人问起就搪塞说是太皇太后整理先帝遗物时无意间找到此画……所以……” 他对她眨眨眼,笑道:“本侯就是当面叫他吃这个哑巴亏!瞧着那天他听说本侯求的是这幅画作时,那脸色,啧啧,真真精彩!本侯当时差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事实上,那天他一直是大声笑着的好么?他欺负人的本事,已是登峰造极。 卫雁笑着摇了摇头,感激道:“为帮民女招徕生意,叫侯爷如此费心劳力,民女实在……” “想道谢?”赫连郡笑嘻嘻地打断她,“好说,本侯正有一事要你帮忙。” 原来,他早就等她这句话呢!卫雁无奈道:“侯爷请讲。” “后天鲁王府里有个宴会,你随本侯同去。” 陪他参加宴会?以“相好”的身份? 捕捉到他目中的狡黠,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到时候,你配合本侯,莫要拆台。” “参会的都是哪些人?”卫雁已经可以预见到,届时她会迎来多少讶异或探究的目光。 “你是担心,会碰到你的旧情人?”赫连郡靠在屏风上,抱着手臂笑望着他,“说起来,自从本侯回京,夜夜欢宴,却从没遇着过那人。你说他会不会是听说了咱俩的事,有意躲着本侯?” 卫雁眉目一冷,“侯爷慎言。徐公子与民女并无旧情,侯爷万勿听信传言,坏了徐公子名声。” “徐公子?啊!原来真是他!本侯只是听闻他曾在宫宴上从先帝手上抢过美人,还订了亲,最后不知怎么又无疾而终。没想到你俩真有旧事。”赫连郡捻着唇上的小胡子笑了。 “侯爷你……” 被他诈了!竟然主动说出了“徐公子”三字…… 卫雁扭过头,决定不再理会这个狡猾的坏人。 赫连郡凑近两步,低声道:“卫雁,如果本侯告诉你,如今他就在门外,监视着你我二人……” “不可能!”卫雁惊鄂道,“他……他怎么会?”(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九章 徐大人是在等本侯? “嘘!”他凑近她,低声道,“本侯指给你看……” 忐忑地随他走到窗前,将窗子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向楼下看去。 深秋的夜晚,风声呼啸,月亮隐在云层之中,周围的茶楼酒肆皆已歇业闭门,一派静谧。黑暗的街市空空荡荡,唯有巷口转角处,隐隐看得见一条人影被拉得老长。 她辨认不出那黑暗中的身形,看不清那人影的轮廓,就连穿着什么颜色的衣裳都分辨不出。可不知为何,她的眼眶突然一热。她知道,那就是他! 是这世上她最为牵挂,却永远无法得到的男子。 赫连郡贴近她,小声道:“怎么,要不要去见见?瞧瞧人家多么痴心不改,你却琵琶别抱,跟本侯在此卿卿我我,你猜他此刻望着楼上的灯火,心里作何感想?” “我……”她将窗户关紧,回过头来,反驳,“我何曾与你……” 嘴唇,竟在这一转身间,擦过他的脸颊。 只怪她此刻心绪凌乱,只怪他说话之时俯下身来贴近于她,只怪本不应有任何交集的两人阴差阳错地躲在同一扇窗后…… 她的脸顿时滚烫起来,一低头发现自己竟被圈在窗扉与他的手臂之间,更为窘迫,结结巴巴地道:“请……请……让开……” 他听闻此语,立刻缩回手直起身来。背转身去,耳尖一片赤红。 卫雁本就窘迫,见他竟也红了脸,更是羞恼非常。自己竟然……好巧不巧地亲了一个男人!而这男人竟然还害羞了! 这算什么事啊? 赫连郡尴尬地咳了一声,走远些,坐在窗对面的椅子上,开口打破僵局,“本侯来时,为避人耳目,没有乘坐马车。谁知就无意中瞧见了这位痴情公子。卫雁,你真不见见么?” “他……知道您来找我么?”换句话说,卫雁在意的是,徐郎是否知道自己正与一个跟自己有绯闻关系的男子独处一室。她的名声早就坏了,也并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她。可这个“旁人”之中,不包括徐郎。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世人皆知本侯在军中收了一个姬妾,稍有手段的人,还能探知本侯的这个姬妾曾用美人计盗取了宇文睿的军中机密。你那个徐公子,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这事肯定瞒不过他去。而你,既然抛头露面开了这家清音阁,就该早已做好了遇到这些故人的准备。你没想过有一天,会与他重遇吗?” 是,他说的没错。她与他的事,说不清了。徐郎也早已闻知。她真傻,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呢?在徐郎眼中,恐怕她早已污浊不堪。 她想不通的是,既然如此,既然这么看她,他为何还要立守在她窗外?是偶然路过?是无意停泊?是刻意追踪?是余有旧情?他的心,到底是怎样的?他都已经成亲娶了旁人,为何,还要做出这般让她心中震恸的事来?她想忘记过去,想与昨日的自己作别。她不会再属于任何人,她不要再为任何人心动。她要守着自己的本心,为自己而活! 见她情绪复杂地靠着窗扉不发一语,呆呆地望着自己,那目光中,有水光闪烁。那视线落在他身上,却根本不曾看到他。他隐约猜出她情绪纷乱的缘由,也知道她此刻心内想着的那人是谁。莫名地,他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酸意。 她咬着嘴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光已是无比坚定,对他屈膝一礼,“侯爷说得是,卫雁早晚要面对京中故人。侯爷的邀约,民女决定应下。后天请侯爷派车驾来接民女。” 赫连郡点点头,听出她的意思,竟是下了逐客令呢。他站起身来,向她深深望了一眼。他敢打赌,待他走后,这女人必会重新走回窗前,打开窗扉,偷看窗外那个小白脸。 “不必远送。本侯悄悄地走,免得惊扰你的侍女和从人。”他贴心地说道。此刻她也实在没心情去讲那些虚礼,垂头送他出了房门,就慌忙奔向窗前。 指尖堪堪触到窗格,忽听楼下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啊哟,这不是徐大人吗?怎么,特地在此等候本侯?” 卫雁吃了一惊,连忙拉开窗子,见赫连郡一手提着不知何时从她楼下厅中顺走的风灯,一手搭在一人肩上。火光照耀下,她瞧得分明,白衣玉冠,那人正是她的徐郎,徐玉钦。 一时之间,恼怒的情绪几乎要冲破胸腔奔腾而出。 赫连郡太过分了!大摇大摆的从她房中走出来,深怕人家没瞧见他,还刻意提着灯走过去打招呼? 她根本不敢去想像徐郎的心情。她此刻,真想扑过去,揪住赫连郡的那两撇胡子,给他点厉害尝尝!什么“不要远送,免得惊扰你的侍女”,他来时不是偷偷从窗口潜入的吗?不是说不想露了行迹么?走时却走得是正门!早该知道,他没那么好心! 楼下徐玉钦神情一凛,他亲眼瞧见,面前这蛮人从清音阁中走出来。而此刻清音阁中,只有二楼某个房间还亮着灯。他刚刚在哪儿见过谁做过什么,不用想也能猜得出来! “原来是安南侯。”他并未表露过多情绪,只是淡淡地朝二楼那扇小窗望了一眼,“徐某偶然路过此处,不想竟巧遇侯爷。” “是啊,真巧!不知道的,还以为徐大人特特在此等候本侯呢!早知徐大人在此,该请大人进去喝杯茶才是。” 请他进去喝茶?赫连郡这话的意思,是将清音阁当成了自己的地盘?徐玉钦不由攥紧了拳头,“侯爷不必客气。徐某告辞。” 说完,他转身便走。 秋夜的冷风呼入喉管,胸腔凉到疼痛。他大口地喘息,同时加快步伐。心中暗念着:“徐玉钦,你这个蠢货!你如今是在做什么?你还在幻想着什么?那人早就不属于你了!实际上那人从来都不曾属于你!赫连郡才是她的男人!他们怎样都天经地义,与你何干?” “哎!徐大人!”后面,赫连郡踏着大步跟了上来,“何须走得这样急?怎么不见你的车驾?需不需本侯叫人送你一程?” 回过头来,只见赫连郡脸上带笑,似乎在嘲讽着他的愚蠢和失败。 徐玉钦只觉气血上涌,攥紧的拳头直想挥上去,打烂这张笑脸!(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章 未来侯夫人 徐玉钦转念一想,赫连郡既然已经得了卫雁,说不定早就知晓自己曾与卫雁定过亲事,如今这般作态,分明就是在向自己挑衅,暗中宣示主权。 徐玉钦皱眉道:“不劳侯爷相送。徐某兴之所至,想迎风走走。侯爷请便。” 目送着徐玉钦渐渐远去,赫连郡脸上的笑容淡去,抬眼对亮着灯的那扇小窗摆了摆手,气得里面的卫雁“咣”地一声关紧了窗扉。 赫连郡摸了摸鼻子,冷哼道:“小丫头,有一天你会感激本侯,替你了了这段孽缘。” 第二天一早,清音阁门前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三天前赫连郡许下一千两彩头,欲求一幅稀世名画,所有人都想来瞧瞧,究竟这个清音阁是不是真有本事做成这笔生意。 赫连郡立在门前,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极为显眼。围观群众小声议论着,直到清音阁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从内打开,场面立时一静。卫雁脸上遮着面纱,抱着一个卷轴走了出来。 一旁的染墨开口道:“诸位,前日在诸位见证之下,本店与安南侯有过约定,要在三日之内寻得‘幽谷春意图’献于侯爷,今日就是三日之期!小店已经如约完成任务,请侯爷与诸位过目!” 画卷打开,赫连郡笑嘻嘻地道:“本侯哪里懂得画的真假好坏?特邀请数名德高望重的画师前来品鉴。” 说着,他大手一挥,几名耄耋之年的老者走上前来,对着画作品头论足,赞叹不已。众人一看,其中有几人,竟是当世名儒。一时对他们的品评就更加信服。 围观的百姓中有几个书生也凑上前来,有的忙于当面对那几个老者倾诉崇敬之情,有的盯着画作艳羡不已…… 其中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率先抬起头来,朝着人群拱了拱手,“老朽不才,对吴彦本先生的画作稍有研究,此画的确为吴老先生真迹!” 不知为何,这老者说话之时,连看也不看赫连郡,还有些气呼呼的。卫雁不由生疑,就听赫连郡低下头,小声道:“这老头是本侯硬绑了来的。许与银钱,请他不动!哼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 卫雁无言以对,实不知该夸他有办法还是该骂他无耻…… 不一会儿,那些老者陆续瞧完了画作,均道:“确是真迹无疑。” 赫连郡笑道:“既如此,本侯就收货了!轻雪姑娘果然有本事!” 赫连郡笑嘻嘻地接过画卷,朝卫雁眨了眨眼睛。人群中议论纷纷,皆对卫雁和清音阁更感兴趣几分。究竟这个小女人是用什么手段,取到了旁人找不到的东西? 正议论间,一道极其悦耳的声音传来,“哎呀,原来清音阁真有这种本事。不知今日我想求的东西,轻雪姑娘有没有办法寻到呢?”只见街头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车帘一翻,里面走出一个娇俏佳人,接着这位佳人一回身,从里面扶出一名娇弱纤细的绝色丽人。 人群中爆出一阵惊叹,“天啊,好漂亮的人儿!” “简直是画上走出来的仙女!” “哪里来的这样一位绝色美人?我不是在做梦吧?” “这是谁家小姐?瞧瞧那脸蛋,真是艳丽无双!平生未曾见过这般美貌的女子!” “刚才是她在说话吗?人美声甜,如余音绕梁,一听难忘……” 在一片低声赞叹中,丽人走到人群中间,对着赫连郡屈膝一礼,红唇微启,“侯爷万安。小女子姚新月。” “姚新月?她就是艳冠九州那个姚新月啊!” “怪不得!天啊,我竟然有幸见到传说中的倾世绝色啊!” 又是一片赞叹声在人群中爆出。姚新月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那笑容,有如和煦春风,在这深秋季节里,给人心底平添一股暖意。其中有几个轻浮的年轻人竟看得呆住了。 “哦,原来是姚小姐。”赫连郡点点头,将面前的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她身穿一水儿地淡色,头上是白玉梅花簪,上身霜白绸对襟衫,下着水粉色百褶裙,外头罩着件雪白色氅衣,只在下摆用粉色丝线绣着几片樱花。整个人看起来素净清雅,配上一张欺霜赛雪的脸蛋,真真是我见犹怜。常言“要想俏,一身孝,”此语在她身上,被演绎得更为淋漓尽致。 赫连郡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对姚小姐十分和蔼地笑了笑,凑到卫雁耳畔,低声道:“瞧瞧人家,山巅雪莲,仙宫娇娥,不过如此。看来你这个昔日的才色双绝,早已过气了。” 卫雁苦涩一笑,轻轻叹了口气。作为女子,她自然也是爱美的。谁不希望花容永驻,颜色常鲜呢?娇美的花朵需要精心呵护,一年来饱经风霜,填饱肚子尚且困难,更别说食用那些名贵的燕窝补品,涂抹养颜的珍珠香粉了。她自己也感到,肌肤变得有些粗糙了…… “新月今日来,是有事相求,希望轻雪姑娘能帮这个忙。” “姚小姐请里面坐。” 留下染墨应付那些围观百姓,卫雁几人走入厅中,分宾主坐了。赫连郡与姚新月对坐,偶尔对上目光,姚新月便是微微一笑,嘴角的笑靥俏皮可爱,衬得她整个人更显清纯动人。 “不知姚小姐有什么事小店可以效劳?” “是这样的,新月自小生长在余姚,最是喜食杨梅,这次来京,家中给快马送过几回过来,总是无法保得新鲜,到了京城,梅子多半都食用不得了。若是轻雪姑娘有门路,还望替新月运些新鲜梅子过来。”姚新月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地笑道,“两位不会笑话新月嘴馋,用这等小事麻烦轻雪姑娘吧?” 卫雁微笑道:“姚小姐多虑了。姚小姐所思,岂是杨梅一物?想是思乡情切,只能以物聊解。轻雪愿意替姚小姐略尽薄力。” “真是太好了!”姚新月大喜过望,笑得眉眼弯弯,“多谢轻雪姑娘,那新月就安心等待轻雪姑娘的好消息啦!” 送走姚新月,卫雁斜睨着赫连郡道:“侯爷,未来侯夫人走了,您不送送么?” 赫连郡笑嘻嘻地回过头来:“怎样,她的事,你查到多少?单瞧模样,可还算配得上本侯?”(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夜宴前昔 卫雁摇摇头:“可惜了。姚小姐看起来不足十五,侯爷几乎可以当她父亲了!” 赫连郡转过头来,颇为不悦,“你这是嫌本侯老?这么说起来,婆娘你也不过将及十七,按辈分该唤本侯一声叔父?” “岂敢,小女子哪有福气认侯爷为叔父?” 眼中如含着一汪清泉,盈盈有水光流转。他再不疑心她是要落泪了,这秋水般的眼眸,已在他心中刻下不可磨灭的痕迹。渐渐熟悉,渐渐贴近,生命轨迹完全不同的两者,在不知不觉间欠下了彼此诸多人情债。若真要论起谁欠谁的更多,谁又有本事算得明白? 一旁的勺儿心中警铃大作,小姐向来清冷,为何在这蛮人面前,却十分放松?两人该是相识不久,这赫连郡为何总是出现在小姐面前?他比小姐高出足有一头半,大腿比小姐的腰还要粗,一脸胡茬那般落拓,穿的衣服也是不伦不类。更别提他的年纪对小姐来说,也实在太老了些。这样一个野蛮人,跟小姐站在一起,看起来毫不相称。勺儿暗下决心,今后,定要提醒小姐避着此人。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小姐的命定之人。小姐那般容貌,该嫁给一个俊逸公子才是! 送走赫连郡,卫雁正要上楼,染墨神色郑重地唤住她,“圣主!” “清音阁并非货栈,每次都寻这些无趣东西,怕是弟兄们要有意见。” 卫雁摇头道:“染墨,可曾记得入京当日,我们的马车与这位姚小姐的车驾相遇的情形吗?此女乃是城中新贵,身份不凡。我不过欲借由此人,达成另外一桩大买卖。运送杨梅一事,我知是委屈了诸位,却不能不做。还请右护法替我游说众位兄弟,将来,自有苦尽甘来之时。” 称他右护法,就是以圣主之名下了命令,他无从反驳。染墨无言地点了点头,垂眸掩住眼中的情绪。 程依依在旁听了,露出深思的表情。主子所说的大买卖,会是什么呢? 清音阁名声大躁,不少人慕名前来,有的想求某件珍宝,有的想寻失去的亲人,有的想请几位稳妥的高手护送外出,……奇奇怪怪的各种要求,大多能在这间小楼里得到满足。也有一些例外之人,被清音阁以“并非有缘人”的名义,客客气气地送了出去。 某茶楼雅间里,徐玉钦端坐椅中,对面一人锦衣玉带、金冠镶宝,只见他端起茶盏,轻啜道,“玉钦,这个清音阁,有些蹊跷。你发觉了不曾?” 徐玉钦听闻“清音阁”三字,面色微微一变,很快掩饰住情绪,手中握着茶盏,抬眸望向对面之人,“鲁王殿下何出此言?” “且不说这位女掌柜来历不明,只说她接下的生意,多半都是替人跑腿、卖力气的小事,其实不找她,就是随意在城里寻几个镖局、货栈、掮客怕是也做得到。为何却要找她?找到了她,她又多半不肯接下那些生意,据本王的探子回报,她接的那些可都是官宦人家的私生意。” 徐玉钦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淡淡说道:“商家重利,巴结权贵,也是平常事。”话语中隐隐夹杂着几许失落,几许鄙夷。怎想到,几番辗转,曾经那个清高冷傲的少女,已变成了俗世之中最令人不喜的那种。他的一腔深情,皆是付错了人。 “若是为利,却不肯择取出价最高者,岂不奇怪?”鲁王不以为然地摇首道,“不知为何,本王心里总有一丝疑虑,这个清音阁的女掌柜,跟赫连前后脚进入京城,两人又是相熟的,赫连郡为人那般倨傲,却肯为她做那一场大戏,你说会不会……这清音阁的幕后主脑,就是赫连本人?” 鲁王的猜测,并非不可能,只是徐玉钦自欺欺人,总不愿相信他的雁妹会真的愿意为那样一个男子当街开铺,做这等俗事。她当日若不曾相负,只怕如今,小楼倾谈,弹琴对弈,明月清风,才是她与他的归宿。她那样的女子,就该被妥善收藏、细心呵护、加倍怜爱,怎至于今日抛头露面、名誉扫地、堕入红尘? “赫连郡的兵马,每年若只靠朝廷拨款,实难养活,从前每回战乱,他都会纵容手下搜刮掳掠一番,也是为此。如今他屯兵西南大营,遣三万人马回到玉门关守边由朝廷安顿不提,只说西南峡谷那两万来人,要在京城安家落户,就是一笔惊天巨款。赫连郡比谁都该更在意银子。可殿下也说,那清音阁取权贵而不论金银,不似赫连郡之作风。清音阁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还请殿下给微臣几天时间,再向殿下禀报。” 说着,他放下茶盏,恭谨一礼。 鲁王笑道:“玉钦,你我何须如此?快别多礼。是本王不好,本说好是请你陪本王出来放松一下,说着说着,又给了你不少压力。你别在意,一个小小的民间铺子,还用不着你去费神。明晚王府夜宴,你听本王的,带着尊夫人一同前来。你整天这样疲于奔命,为朝廷劳心劳力,本王瞧在眼里,也十分不忍,更别提你那夫人该有多心疼了!” 徐玉钦迟疑片刻,一句婉拒之言就要冲口而出,抬眼见鲁王一脸诚恳地望着自己,不由有些尴尬,只得应道:“是。微臣定会上门叨扰。” 恭敬不如从命,他拒绝得次数太多,怕是要与鲁王生分。费尽心力才有了今日的风头无两,纵使官品不高,朝中却无人敢于轻视自己。这一切自与皇上的赏识不无关系,他却也深知,鲁王在其间亦起了很大作用。 回到府邸之时,天已擦黑,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门外徘徊,似有满腹心事。 “霍兄!”他唤道,“为何不进去等我?” 霍志强回过头来勉强一笑,“玉钦,外头走走何如?我有事跟你商量。” 一路沿着青石板地面缓缓前行,霍志强低垂着头,却始终不言不语。 徐玉钦没有催促,只是无声地陪着。他知道霍志强是个单纯的人,心里藏不住事,他不开口是还没想好要怎么对自己说。 许久,霍志强悠悠一叹,“玉钦,你怎么不问我找你何事?” “能叫你如此为难,可是为了霍小姐?”(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七年之爱 “你猜的不错。正是为了舍妹之事。”霍志强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32??。” “霍小姐身体还好?” “唉!”霍志强又是一叹,“大着肚子,身体却瘦成一把骨头,她越发不爱惜自己,我这个当哥哥的,只能眼巴巴地瞧着,干着急!” “霍将军还准备瞒下去?” 霍志强无奈地点点头,“到了如今,也只能瞒下去。琳琳好好活着,汝南王府其他内眷却都死了。换作我是庆王,也会怀疑是霍家跟先帝通了气,一起想出的计谋来对付汝南王。而琳琳更会被汝南王误认为是皇家的奸细!汝南王若是被郑大哥带回来定罪了还好,落个幽禁宫中也不怕他找琳琳麻烦。偏那赫连郡从中搅乱,将庆王劫了!还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军中,任朝廷派谁去打探,都没能找到他的踪影。谁想如今他好生生的回到京城,先发制人从逆犯翻身成了忠良!如今在太皇太后和孟家辅助下,越发势大,又有赫连郡当他的后备军,我父亲岂敢冒险?琳琳还活着的事,永远都只能是个秘密!” 徐玉钦点点头,他能明白霍将军的苦心,是为霍琳琳好,也是为整个霍氏思量。 “只是,霍小姐总不能躲在房中一辈子……” “玉钦,我父亲说,要将舍妹改个身份姓名,嫁去外地,留下她的孩儿,认为霍家血脉。如今只是舍妹不肯……她还……惦记着她的夫婿……一心想与他同生共死!我……劝不过她!” 记忆中的霍琳琳是个爱笑爱闹的少女,天真无邪,爽直可爱,想不到也有这样情深而固执的一面。心头蓦地涌起两句诗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若是换作自己死了,会否有人如此悲痛?卫雁会吗?紫歆会吗?……也许,紫歆会伤心吧!卫雁……却是早已不在意他了…… 而如果自己是九郡王,又会不会相信自己的妻子是无辜的呢?她好好活在世上,该替她高兴,该为失而复得欣喜万分才是吧? 徐玉钦这般想着。他却忘了,人有时会被愤怒和不甘蒙住双眼。一如他深信卫雁是移情别恋于旁人…… “玉钦,我今日来,是为舍妹不错,也是为你。前几日,我在城南遇到一位故人。我不知该不该跟你说,但是,与其你将来碰见她大吃一惊,不如我先告知于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我看见了……” “霍兄……”徐玉钦苦涩一笑,“多谢你!其实,在她回京后不久,我就知道了……” “那你……你们……?”霍志强惊诧不已。从前玉钦对卫小姐用情有多深他是亲眼目睹过的。如今明知她回来了,似乎还跟了赫连郡,他却平静若此?果然世事变迁,所有人都不一样了。只有一个懵懂如少年的他,不曾有过任何长进! “霍兄这般为难,是心中顾念我的情绪和脸面。玉钦感激霍兄。只是,如今许多事都与从前不同。其实玉钦自己也还没想清楚该如何面对。且先放在一边,不去理会。霍兄不必替我忧心,若是在外面遇见她,霍兄还与从前般待她便好,无需顾虑我。” 霍志强点了点头,“好吧!本来才子佳人,是一段佳话。谁能想到造化弄人?原本……唉!罢了!玉钦你回去吧,还在等你呢。” “霍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你只管开口,看看我帮不帮得上忙。”霍志强性格爽直,这般吞吐,定是有话没说。徐玉钦关切地望着他,心中猜度着他在此等候自己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该不会只为卫雁的事,特地等候在门外吧? 霍志强勉强扯出一抹笑来:“不过是想提醒你,卫小姐回来了,没旁的事。你快进去!泽明那个妹子什么个性,我也略有耳闻,别叫我耽搁了你的时间。被她知道,说不定下回见着,要怪罪我这个没眼色的人绊住她的夫君。” 徐玉钦摇头笑道:“家有河东狮,见笑见笑。” 两人说笑一阵,各自散了。 徐玉钦见他执意不肯说明,便也没有追问。只暗暗吩咐人留心,若是霍志强有何麻烦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知于他。 霍志强骑着马,在巷道中慢慢前行。本想请玉钦出面,约卫雁出来一叙,请卫雁前去劝劝琳琳。如今看来,却是行不通了。听玉钦的意思,似乎与卫雁已经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幸好他不曾说不口,否则不知玉钦该有多么为难。琳琳日渐憔悴,一心求死,实在不能再耽搁下去了。难道他自己去找卫雁?如今的卫雁,变化太大,她能答应么? 若在从前,他是百分百信任她的,毕竟琳琳的知交好友,只有她和吕芳菲二人。可如今,能不能这般冒险?让卫雁知晓琳琳还活着,会不会走了风声? 他沉重地想着心事,缓缓消失在巷道尽头。 秋风萧索,夹裹着寒意,呼呼吹着。枝头的叶子只余最后一片,在风中飘飘摇摇,似是不甘就此被吹离与其紧密相依三季之久的枝头。 徐玉钦被迎进屋中,带着浓郁香气的暖意扑面而来,郑紫歆亲热地挽着他的手臂,指着桌子上冒着热气的饭菜说道:“特地给夫君留了饭,今儿想陪着夫君一起吃。” 徐玉钦见桌子上多是自己爱吃的菜式,不由眯起眼,握住郑紫歆的手,柔声道,“说过多少回了?不要等我。我若是在外头吃过了,不是叫你一个人挨饿?” 郑紫歆将头贴靠在他身上,娇声道,“夫君,今天与平常不同的。你记不记得七年前的今日?” “七年前?” 他仔细思索,实在想不出这个日子有什么特别,便无奈地摇了摇头。 “七年前,你走入郑家花园,跟在从人身后,穿过拱桥。我与一众小姐妹们在园中玩闹,其中有吕芳菲,有安郡主,还有旁的几个小姐,我们笑得很大声,穿得很鲜艳。可你目不斜视,不曾向我们看上一眼,径直跟着从人走向我三哥的院子。那天我望着你的背影,心里就想,‘这便是君子之风,非礼勿视,连偷觑一眼都不曾。’” 她娇柔地抱住他的颈子,嘴唇贴在他耳边,低声道,“从那天起,我心湖中就投下了你的影子。再也不曾忘却。”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有感动,也十分感激,他轻轻揽住她的腰,叹道,“只为那一个未有只言片语的初见,就痴等七年?你呀,真是傻透了!” “不傻。我知道自己不会空等。七年前,我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嫁给你,做你的妻。” 她的声音中有笑意,也有哽咽。他知道自己欠她很多。一直只当她是个顽皮粘人的小妹,从来不曾幻想于她。怎知到今天,竟是与她成了夫妻? 只恨……他永远无法偿还这一腔真情…… 他挥退身后端着热水巾帕等物预备服侍他们用膳的侍女,将她拦腰抱起,走向内室中去。 她的耳尖微红,将脸埋在他胸前,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肩膀……(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三章 争锋 日上三竿,郑紫歆慵起梳妆,帘子外头躬身立着一排来回事的管事嬷嬷?32??侍女们各捧托盘,盛有巾帕、漱盂、温汤等物。秋叶挑开帘子,郑紫歆盈盈走了出来,面色含春,嘴角带笑,看得出心情很好。洁齿漱口,擦了擦嘴角,坐在桌前,对着一桌冒着热气的粥、汤、糕、饼、小菜等,撇了撇嘴,“回头跟丫头们打声招呼,这种窝丝黄金饼油腻得很,再莫端到桌上来。” 秋叶忙躬身应道:“是,奴婢知道了。”说着,给一旁的凝儿递了个眼色,凝儿会意,连忙走上前来,将那盘煎得颜色金黄、香味扑鼻的窝丝饼撤下去。 几个回事的管事嬷嬷中有两个未曾用过早饭的,眼睛盯着那盘薄饼,暗暗吞了吞口水,心里责怪这个二奶奶不该暴殄天物。 郑紫歆望着凝儿离去的方向,扯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来,朝秋叶抛了个眼色,秋叶就上前举箸布菜,低声道,“自上回二奶奶给了那丫头几鞭,就再没人敢仗着是二爷身边的旧人,在奶奶面前造次。如今各个儿都乖觉的很。” 郑紫歆笑而不语,默默用了一碗杏仁羹,吃了两小块水晶糕饼。 待桌案撤下,侍女们服侍她重新洗手漱过口,又补了补唇角的香粉、胭脂,扶她在偏厅炕上坐了,几个管事嬷嬷才纷纷上前,笑着请安行礼,回报起昨儿宅子内一天的收支账项来。 待她处理完了正事,就抱着账册,来到芷兰园。吴夫人正陪着冯氏说话儿,听丫头们回禀说二奶奶来了,吴夫人的嘴角不由落了下来,板着脸对冯氏道:“如今也算不得新妇了吧?还是这么临近中午了才来请安,你这个当婆母的就这么宠着惯着?知道的说是你慈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性子太软连自己的儿媳都敢不将你放在眼里。” 帘子一掀,郑紫歆走了进来,笑着道,“原来大姨母在这里。母亲,媳妇儿才处理完账项,拿过来给您过过目。” 冯氏递给吴夫人一个“别再说了”的眼色,温和地笑道:“你这孩子,家里的事既然交给你管,你全权做主就行。实在拿不定主意的,你就跟你嫂子两人商量着办,把管家的事交给你们,我放心得很!” 又问:“近来天冷了,怎么还穿这么单薄?回头叫针线上的给你多准备几套冬装,别光想着给玉钦做衣做鞋,你自己的身子也要顾念着。” 郑紫歆不由抿嘴笑道:“衣裳早就做了,不说新裳,就是媳妇儿陪嫁来的那上百套还没穿遍。只是常在屋子里头待着,没觉着冷罢了。二爷多在外头行走,结交的又是皇亲贵戚,仪容衣饰半点也马虎不得,媳妇儿不能不紧张着些。” 一句话说得冯氏笑了起来,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叫她坐在自己身边,“玉钦是个有福气的,我这个当娘的都不如你替他想得周全。你俩恩爱和睦,我们瞧着,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待来日再添几个小子,那就更是圆满了。” 郑紫歆闻言红了脸,垂头撒娇道,“母亲,您说什么呢?媳妇儿照料二爷,那都是应当应分的。媳妇儿年纪轻,不懂事,许多事想得不如母亲周到,还要请母亲多教导媳妇儿。媳妇儿有什么错处,请母亲直言,就是骂媳妇儿几句,也不打紧。也免得旁人指摘媳妇儿张狂,叫母亲为难。” 一旁的吴夫人不由脸色更是难看,这话说的,分明是挤兑她呢。郑紫歆对她这个姨母,本就不甚亲热,见着面儿勉强喊声姨母就完了,从来不曾嘘寒问暖关怀一二。现下更是当着她面儿,就敲打于她,怪她多管闲事。以吴夫人的脾气,这种事如何能忍?嘴唇一翻,就讥讽道,“你是应该多跟你婆婆学着,已出嫁为妇,尚全然不知礼数,也不知未出阁前,你娘怎么教的你!” 这话,就是在讥讽郑紫歆没娘教。郑紫歆自幼失去双亲,乃是在镇国公膝下长大,平生最恨人说她没有爹娘。听闻此语,还如何能忍? 冯氏一见这情形,暗道“糟糕”,这俩人都是直肠子直脾气,话挤话说到这份上,接下来可不是要有一场大乱? 果然那头郑紫歆立时变了脸色。在外头她就听见了吴夫人对冯氏说的那番话,心里十分不快,当着婆母的面儿不好跟她发作,只略略表达了不满。谁知这人竟然真当自己是个可以随意教训的晚辈?她算什么东西?跟着夫君唤她一句姨母,就真以为她自己也是公卿出身?一个五品地方官的弃妇,投奔到自己妹妹家来,不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还敢多嘴指摘旁人家的事?别以为她瞧不出这老妇存的什么心!她就是想在婆母面前诋毁她,然后捧着她的女儿,希望能把她那个嫁不出去的女儿,硬塞给夫君! 郑紫歆冷冷一笑,心道:“想得美!有我郑紫歆在一天,你女儿都别想凑近我夫君一步!就是当妾,也要看我这个正妻肯不肯点头!” 郑紫歆不怒反笑,挽着冯氏的手臂,将头靠在冯氏肩上,娇声道:“姨母这不是明知故问么?紫歆没有娘,是祖父将紫歆教养大的。虽然年轻不识大体,好在懂得自己是什么身份,有自知之明。如今嫁入徐家,紫歆有了母亲!紫歆有什么不懂的,不周到的,都是母亲担待着,私下里悉心教导。好在紫歆在外头,还留有一点半点的好名声,被引为京中贵女之典范,不曾给母亲跟二爷丢过人。姨母说紫歆不知礼数,紫歆记下了,日后必定会多向母亲跟大嫂学习。出嫁为妇,最要紧恭顺仁孝,服侍夫君、体贴公婆,姨母请放心,紫歆定会更加努力,绝不会做出让夫君跟母亲嫌弃的事来。” 一番话说得吴夫人几乎吐血。这小妮子句句皆是在嘲讽她没有自知之明,笑她被夫家休弃。 冯氏深怕闹将起来不好收场,连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你有这个心,也不枉你姨母教导你一场。晚上不是还要跟玉钦去鲁王府赴宴么?你早些回去收拾吧。” 郑紫歆笑着起身,行礼道:“媳妇儿告退了!姨母,改日紫歆再来向姨母请教为妻为妇之道,还望姨母不吝赐教。”(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四章 羞愧难当的吴文茜 吴夫人气得浑身发抖,站起身来,恨不得扑上去撕碎郑紫歆那一脸嘲讽?33??笑。她指着郑紫歆的背影,凶狠地咆哮道:“那就是你的好儿媳?你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我这便带文茜搬出去,不敢赖着你们这等高门大户!” 冯氏心中无奈地一叹,柔声劝道:“她一个当小辈的,年轻不懂事,姐姐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又指挥婢女道,“快,还不扶吴夫人坐下?” 吴夫人泪流满面,捏着帕子沾着眼角,抽泣道,“我知道自己是个笑话。平日里缩在房中,根本不敢出门。想着你们是我的至亲,不会跟外人一般对我指指点点,谁知今儿竟被一个黄毛丫头指着鼻子笑骂。你是我亲妹子,你连拦都没拦着!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才是一家人!我不过是个外人!你也别为难,我不赖着你,我跟文茜出去单过,赁个屋子住也好,上山当姑子也好,我们是死是活,今后不劳你们费心!” “姐姐,你说的是什么话?”冯氏将侍女挥退,上前揽着她肩膀,“你是我亲姐姐,文茜是我亲外甥女,我能叫你们出去住?那不是要叫全天下人戳我脊梁骨?姐姐你何必为着跟一个小辈人置气,还连我这个妹妹也一并怪上了?就算你不想看见我,不想看见紫歆,总要替文茜着想。你们娘儿俩搬了出去,文茜还能说什么好亲?文茜眼看就十七了,婚事一再耽搁,姐姐你不着急?你就不怕有闲话传出来,害了文茜一辈子?” 吴夫人想到自己不幸的婚姻,再想到跟着自己受了许多委屈的女儿,不由更是悲痛,抱着冯氏,放声大哭起来。 “我苦命的儿啊!跟着我这个不幸的娘,不知受了多少白眼!” 她这般嚎叫着,叫冯氏又是哀其不幸又是怒其不争。说到底,这母女俩有今天,怪得着谁?难道怪他们靖国公府么?还不是她自己闹的?谋害夫君的子嗣,还叫人抓住了把柄,被休弃出门,已算其夫家仁至义尽。谁知她自己不知悔改,临走还软硬兼施带走了待嫁的女儿,连累女儿成了没有家族依靠的孤女,寄住在外,说起亲事高不成低不就,以致耽搁至今。 更要怪她自己没有自知之明,已经落到这步田地,还妄想靠着女儿,过上奢侈生活。京中有头有脸的世家公子,谁会娶一个弃妇的女儿?瞧在靖国公府面上,好不容易求得几户人家愿意为庶子聘娶,偏她看不清自己的处境,还对人家百般挑剔…… 冯氏早被她磨去了耐心,因此今日郑紫歆出言讥讽,她便没有立时阻止。 “没法活了啊!没法活了!我自己这辈子已是伤透了心,连带着自己的女儿也落得个没人收留的下场!不知是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啊!” “姐姐,文茜怎会没人收留?你这话不是在剜我的心吗?难道我这个当姨母的,亏待了我的外甥女吗?”冯氏见她不要脸面地闹将起来,不由心中一寒,语气也硬了几分。 “你没亏待?是!你没亏待!你对我们仁至义尽了!一切都是我们娘俩自找的!是我那不要脸面的女儿自找的!” 冯氏一听,这话音不对啊!可是此时,却根本来不及阻止,吴夫人的下一句话已经冲口而出—— “是她自己没福气!那么多公子愿意娶她,她谁都看不上!好死不死的瞧上了她二表哥!一颗心全扑在她二表哥身上,死也不肯嫁与旁人!叫我这个当娘的怎么办啊?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瞧着她一辈子没人要,当一个老姑娘么?我不如死了干净啊!我这个当娘的,如何忍心瞧着她这么作践自己呢?” 她哭得越来越厉害,句句是替痴心的女儿鸣不平,气得冯氏再也持不住脸上温柔的表情,眸中含着冷意,恨恨地盯着面前这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妇人。这是她的姐姐,她的亲姐姐!一心算计着她,算计着她的次子,算计着他们靖国公府的荣华富贵! “吴小姐?”门外,侍女怯怯地唤了一声。惊得屋中两个妇人皆是变了脸色。吴文茜在外头? 吴文茜涨红了一张脸,强忍着不让自己流下泪来。她朝冯氏的大丫鬟落英勉强一笑,“落英,你跟姨母说,我突然肚子有些不舒服,我先回房去,下午再来陪姨母说话。” 说完,她转身就走。想到侍女们都在身后盯着自己看,她刻意挺直背脊,放慢脚步,维持着一位千金小姐该有的端庄行止。心里头堵着一口气,闷闷得呼不出。待走出芷兰园,她掩面狂奔起来,捡那偏僻的小路,一路奔回自己房中。 她扑在床上,眼泪早已滂沱成雨。她该怎么办?自己母亲那般叫嚷出她对二表哥的情意,她还怎么见人?怎么见二表哥? 他心里没有她。她知道,一直知道。他从前爱的是卫雁,眼里心里便只有一个卫雁。后来娶了郑紫歆,便悉心呵护,加倍疼爱,叫全世界都知道,他在意的就只有一个郑紫歆。这般爱宠,从来不属于她。就连多看她两眼,他都吝啬不肯。 她想把自己的感情深深埋在心底,永远不让他知晓。这样,至少不会失去尊严,不会丢脸。 可她的那个母亲,到底在做什么啊?难道自己女儿痴恋一个永远不会娶她的男子,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吗? 今后,大家会怎么看她?怎么笑她? 她最在乎的那人,若是知道了她的心意,会更加远着她、敬着她、冷着她吧? 如果这辈子要注定要被唾骂、嫌弃、羞辱,还不如,就此死了算了! 冯氏好容易劝得吴夫人止住哭闹,吩咐人端上热水给吴夫人拧帕子洗脸。 吴夫人抽泣道:“妹妹,你这般诚心,我岂不知?你是我们娘儿俩唯一的亲人和依靠。你别怪姐姐,我也是太伤心了,没顾得上那么多。一会儿我去跟文茜说说,叫她别在意,你别担心,那孩子懂事,最是听我的话……” 突然,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叫道:“不好了!不好了!二夫人、吴夫人,吴小姐……吴小姐她上吊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五章 纳妾? 吴夫人闻言,立时身子一晃,几乎站立不住。 冯氏连忙道:“快33,快去瞧瞧!” 一面快步走出去,一面扯着那小丫头道,“人怎么样了?可救下来了?屋子里的丫头都怎么看着的?” 小丫头白着脸道:“吴小姐踢凳子,外头就听见了声响,叫了小姐几声没听见应答,就赶紧冲了进去。把小姐救下来一看,人都没了声气儿,奴婢赶忙过来报信儿,留着秋玲她们守着小姐呢。” 冯氏一听,更是着急,脚上加快步子,吩咐一旁的落英道,“赶快,请李太医过来!要快!” 身后吴夫人却是吓得双腿一软,绊在门槛上,蹲着身子爬不起来。侍女们上前搀扶,皆被她推开,哭喊着指着众人道,“我女儿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叫你们这些贱人陪葬!我知道,你们嘴上叫着我们夫人小姐,心里却根本没把我们当主子!你们这群没心肝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本夫人投奔你们国公府来,难道自己没带银子?全是占了你们国公府的便宜吗?你们一个个的,哪个没受过本夫人的赏?没良心的东西!女儿啊!我苦命的女儿啊!你就这么丢下你亲娘不管了吗?女儿啊……” 这话中的意思,岂止是骂侍女?这是连冯氏也给骂了进去。侍女们各个低垂着头,恨不得变成了透明人,以免夹在冯氏跟吴夫人之间难做。 冯氏双眉一竖,回身指着那些被骂得远远立在一旁的侍女,“一个个都死了吗?搀着吴夫人,去吴小姐院子瞧瞧!” 吴夫人哭闹着,踢打着那些搀扶她的侍女,“你们干什么?放开我,用不着你们假好心!” 冯氏恍若未闻,当先走进吴文茜的院子,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哭声,也不等小丫头掀起帘子,自行冲了进去。 只见几个侍女扶着吴文茜坐在床上,原来已经人已经被救活了。见她进来,吴文茜抽泣着低唤了一声“姨母”。 提起的心终于落了地。 冯氏眉头凛冽,寒着脸不声不响地走到床边,俯下身来,对着吴文茜梨花带雨的娇嫩脸蛋,“啪”地扇了一耳光。 “姨母?”吴文茜被打得一怔,不敢置信地捂脸望着她。 “混账!”冯氏骂道,盛怒的脸上有着无法掩住的悲伤,心中一软鼻中一酸,眼中落下泪来,“你娘,你姨母还都活着,谁准你先死?这般作践自己,姨母真是白疼了你!” 吴文茜捂着脸,挣扎着走下床来,对着冯氏跪了下去。 “姨母!我知道您疼我!我实在没脸留在国公府了!您随意帮我找个婆家,把我嫁出去吧!哪怕是寒门小户,对方是丑陋残疾,文茜都不在乎!”吴文茜抱住她双膝,呜呜痛哭起来。引得冯氏不住地落泪,悲叹这个乖巧的姑娘何其苦命。 姨甥俩哭作一团,冷不防斜刺里冲出一个人来,扯着吴文茜的头发痛骂道,“你这个死丫头!老娘真是白白生了你这么个赔钱货!你娘被你爹你祖母欺负,你就眼睁睁看着,只知道哭!你娘为了保住你在你爹心目中的位置,让你当吴家最受宠爱的孩子,不惜用尽手段,费尽心思!结果你这个不争气的,慌慌张张走漏了风声,叫你爹休了你娘!叫你去求你爹,给你娘说好话,你倒好,还是没用地只知道哭!现在落到这么个田地,都怪你这个瘟神扫把星!你娘豁出一张老脸,上赶着求着把你送上门去给人当妾,你倒好,你就这么报答你老娘?哭哭哭,你除了哭还会做什么?没用的东西!真后悔生了你出来!若当年老娘有的是个男丁,还会受这些年的鸟气?你刚才怎么没吊死了?死了干净,免得在老娘面前做出这副哭丧的死样子,染老娘一身晦气!” 一面骂,一面挥手在吴文茜白生生的脸蛋上连连扇打。 吴文茜被打得头晕眼花,心里又委屈又羞耻,眼泪就一直没断过,忽地一口气提不上来,沉沉晕死过去。 吴夫人的手上忽地一沉,见女儿的身子无力地软倒下去,心中蓦然一惊,暗恨自己一时激愤失了理智。 众人瞧见吴文茜晕了,又是乱作一团。冯氏命人强拉开愣怔的吴夫人,亲自走上前去在吴文茜人中上面掐了数下。 吴文茜闭住了气,冯氏掐了好久的人中,才听她喘了一声,闭眼低低哭道:“姨母……” 冯氏见人醒了过来,这才松了口气,经过这么一闹,她已是全身汗透。深秋的天气,因着出门急,连袍子都没来得及穿,这会又出了一身汗,人不由浑身脱力,头晕不已。 这时落英引着李太医走了进来。远远在外头就听得吴夫人跟吴文茜两人的哭声,大户人家的闹剧太医只能视而不见,低着头目不斜视向冯氏行礼。 冯氏指着吴文茜道:“请李太医先瞧瞧我这外甥女儿,刚才闭住了气,晕死了两回。” 房梁上的白绫都还没来得及解下,李太医岂会不知是什么原因导致她闭住了气?当下却不言不语,默默走上前去,在侍女给吴文茜的手腕上搭了丝帕后,方认真地按手上去诊起脉来。 冯氏脸色煞白,落英一见这情形,就知道冯氏急怒攻心之下恐是犯了旧疾,连忙上前搀扶,低唤了一声“夫人”。 冯氏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声张。如今这院子里已经够乱了,若她在这里犯了病,传将出去,吴文茜母女日后还怎么做人? “守着你们小姐!有什么事,立刻来回我!”冯氏强打起精神,对服侍吴文茜的两个丫鬟下了命令,声量不大,语调却极是严厉。印象中的冯氏,待人向来是和风细雨,何尝有过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两个丫鬟谁也不敢轻忽,慌忙行礼应下。 冯氏瞧也不瞧吴夫人一眼,指着外头跟来的两个婆子道,“待会儿太医诊完脉,立刻将吴小姐的情况回禀给我!” 两个婆子亦应了。冯氏这才扶着落英的手,走出门来。冷风一吹,她浑身打了个哆嗦。落英暗恨自己大意,愧疚道,“夫人,刚才事情紧急,皆挂念着吴小姐的生死安危,竟没人给夫人取衣裳披着。奴婢该死,请夫人责罚!” 冯氏抱着臂膀,无力道,“休要声张!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着个人去前院候着,晚上你们二爷不管回来的多晚,都得请他务必到芷兰园来见我!” 落英眼里飞快地闪过一抹惊诧,她是冯氏的心腹之人,如何不懂冯氏的意思?夫人看来,是要迫着二爷娶纳吴小姐了?今儿这么一闹,明里是吴夫人跟吴小姐没脸面,可真正输的、让步的,却是夫人啊! 二奶奶那个脾气,能同意二爷纳吴小姐为妾么?(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夜宴 冯氏无力地歪在炕上,头上勒了条蜜色钉翠珠如意纹抹额,落英奉上汤?33??,被她抬手推开,摇头道,“这药难喝得很。” 落英劝道:“夫人,奴婢给您备了送药的蜜饯,您喝完了立刻含一颗,就不苦了。” 冯氏摇了摇头:“我这把岁数了,岂是怕苦?只是这药向来没起甚作用,又何必勉强自己强喝下去?景兰苑那边可有消息?” “傍晚时分,二奶奶坐着马车出门,说是在外头跟二爷汇合。二爷没回来。” “侯爷呢?怎么连他也不见人影?”这晚的芷兰园静的可怕,叫冯氏这个病中人,更觉凄凉孤寂。 落英垂下头,有些为难不知怎么开口。冯氏一看,心里就明白了几分,叹道,“他是去了孙姨娘那里?去得真早啊!连回正屋打个转儿做个戏都不肯了……” 落英想劝两句,蓦地在灯下瞥见冯氏鬓边的白发,不由心中一跳,一句话都说不出。谁不爱娇俏红颜?夫人年岁大了,如何跟二十出头的孙姨娘比较?加上近来吴夫人闹得不像话,侯爷心里腻烦,连带着怪罪了夫人,索性连回来打个招呼都怠懒了。 主仆二人相对无言,屋子里头静得诡异。忽然帘子一掀,小丫头笑道:“大爷来了!” 冯氏眸光一亮,人也精神了几分。徐玉钊走进来,身上夹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气,看见炕边的药碗,皱眉问道,“母亲,您不舒服?” 冯氏笑道:“哪有什么不舒服?不过是天气凉了,人怠懒些。你怎么没去鲁王府?” “不去了。玉钦近来风头正劲,颇受瞩目。若是儿子也一同去了,咱们靖国公府未免太过扎眼。”他的语气淡淡的,没有流露过多情绪。 冯氏却是心中一酸,握住他的手,“钊儿,委屈你了。明明你才是嫡长子、嫡长孙,却要避让自己的弟弟,让了爵位出去。如今更要牺牲你自己的前程,给你弟弟铺路……娘亲对不起你!” 徐玉钊反握住冯氏的手,微笑道:“母亲说的哪里的话?母亲何尝对不起过儿子?一切都是儿子自愿的。祖父和大伯父,都看重二弟聪慧机敏更胜于我,这才选了他做继承人,这是对徐家最有利的一条路。儿子有什么好埋怨的?只有徐家好,儿子才能好,所有人才能好!二弟也没让大家失望,短短数月,已成为皇上最信任和倚重的心腹!朝中没人敢小看了他。母亲放心,儿子自有自己的路要走,没什么谁让谁、谁为谁牺牲的。” “如今我心里好生煎熬,钊儿!又盼着你弟媳有孕,又怕她有孕。若是真的产下男丁,你二弟……就再也不是我的儿子了!”冯氏的眼泪竟忍不住,当着长子的面,就落了下来。今日之事实是伤了她的心,她又发了旧病,难得在人前这般脆弱伤感一回。 徐玉钊却是吓了一跳,母亲向来刚强,最是爱笑的一个人,今儿这是怎么了? 他柔声劝道:“母亲别多想。二弟就是过继去了大房,名字挂在大伯父下面,却谁也改变不了他是您亲生儿子的事实。将来还是同一个院子住着,跟现在又有什么两样?母亲快别伤心,若是伤了身子,可就不值当了……” 窗外摇摇曳曳的枝头,终是落尽了最后一片枯叶。 北风呼啸中,一辆绣翠羽的马车停在巷口,车帘里面伸出一只白嫩的涂着鲜红蔻丹的手,徐玉钦站在车下,将那只手轻轻握住。接着帘子一翻,郑紫歆扶着他的手走下车来,细细装扮过的容颜无比明艳,对着他甜甜一笑,娇声唤了声“夫君”。 这是郑紫歆婚后第一回跟自己的丈夫一同参宴,在众人或讶异、或艳羡的目光中,她背脊挺直,傲然昂着头,微笑着紧紧握住丈夫的手臂。——她知道在公开场合这种行为十分不妥,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她痴恋徐玉钦的事,京中谁人不晓?如今他终于属于她了,难道还不准许她得意一下、炫耀一下么? 徐玉钦望了望她相扶的手臂,话到嘴边却没有开口。 两人走进正殿,立时成为人群中的焦点。男宾客围着徐玉钦夸赞他颇得圣心年轻有为,女宾客则拉着郑紫歆盛赞她容颜俏丽衣饰精美。待鲁王和鲁王妃走入厅中,以徐玉钦伉俪为中心的热闹场面,才有所改变。 鲁王妃身后跟着的那人,引起了今晚夜宴的第二个小高潮。——艳冠九州姚新月。 饶是郑紫歆那般骄傲自信的女子,也不由暗叹,这位姚小姐真的很美!她今晚穿着浅蓝色衣裙,颈中挂着一串光泽莹润的宝珠,头上简单点缀着几只小巧精致的晶石花簪,素净清雅,脱俗超凡。尤其是她一开口,声音柔婉,如莺啼燕语,无比醉人。 众人起身向鲁王夫妇行礼,接着分宾主坐下,各分其席,姚新月就坐在鲁王妃下首,可见在鲁王夫妇心目中,此女所占份量极重。鲁王下首的席位却是空着,鲁王不由问道:“怎还不见安南侯?” 大殿之中无人应答。安南侯在权贵中的人缘极差,几乎在座所有人都被他得罪过,自是没人在意他是否迟来。在某些人心目中,甚至觉得他不要来才好。 可是现实总在人不经意间,就狠狠地打来一个响亮的耳光。只听一阵大笑声从殿外传来―― “哈哈,鲁王殿下,难道你不该称本侯一声表叔?抱歉,来迟了!只怪本侯这相好,梳妆太久,本侯在楼下等她,也带累诸位在此等候本侯!” 赫连郡带了相好来参宴?众人立时伸长了脖子,朝门外看去。只见赫连郡身着玄裳,负手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段颇佳的女子,掩着面纱,盈盈一拜,“民女贾轻雪,拜见鲁王殿下,王妃娘娘,拜见各位大人。” 她屈膝行礼。同时,揭去了脸上轻纱。 众人一瞧之下,不由微微失望。此女样貌尚算不错,一双秋水般的眼眸尤其生动。只是肤色甚黯,眉色过浓,嘴唇过厚,硬生生将十分颜色给减成了六七分。与殿中的郑紫歆、姚新月相比,颜色未免太过平庸。 鲁王妃无声无息地朝姚新月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起身安排道:“欢迎叔父,快请入座!来人,快给这位轻雪姑娘置桌案来!” “不必!”赫连郡大手一伸,将卫雁肩膀揽住,指着鲁王下首的位置道:“她是本侯的女人,自然与本侯同座!” 在众人惊诧的注视下,两人携手走向坐席。徐玉钦看向二人紧紧握着的两手,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而郑紫歆却是疑惑地开了口,“这位轻雪姑娘,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七章 剑拔弩张 卫雁回转过脸来,颇无辜地看向赫连郡,“这位姑娘是?” 赫连33郡笑道:“恕本侯眼拙,小姐您是?” 郑紫歆不由有些生气。她样貌出众,京城之中谁人不知她是与皇后娘娘并称“京城双姝”的郑家嫡女?再说,她与徐玉钦同座,举止亲昵,就算是不认识她的人,也该猜得到她是徐玉钦的妻子吧?这两人怎么也该称呼她一声“徐夫人”才是,岂有称她“姑娘”、“小姐”之理? 鲁王妃连忙笑道:“叔父在京中时日不长,想是没有见过紫歆。叔父,这位乃是徐大人的夫人,镇国公府的嫡小姐。” “哦!”赫连郡恍然大悟,那声“哦”的尾音拉得老长,“原来是徐夫人,失敬失敬!徐夫人可曾去过关外?” 去关外做什么?看黄沙么?郑紫歆暗自翻了个白眼,“不曾。” “那就奇了,那徐夫人是怎么见过轻雪的呢?轻雪乃是本侯在关外所识,与本侯相伴多年,这回初次来到京城。徐夫人没去过关外,自然不可能见过轻雪,总不能因着本侯的轻雪美貌,就一个两个的都来跟她套近乎吧?” 这句话明里是说郑紫歆,暗里却是在提醒徐玉钦、霍志强等人,莫要贸然叫破轻雪就是卫雁,否则,就成了“见其美貌,就想套近乎”的登徒子。 郑紫歆眉眼一肃,立时便欲翻脸。饶是鲁王妃一再笑言“开宴、开宴”,都没能缓解座上尴尬的气氛。 忽然,郑紫歆紧握成拳的手被人轻轻握住。回过头来,见徐玉钦对她温和一笑。他贴近她耳畔,低声道,“你别恼,安南侯在外头久了,不大懂得礼数。他身边的那位,也只是没名分的姬妾而已,犯不着你屈尊降贵同她多言。王爷和王妃在前,我们专心享受夜宴就好。” 声音不大,却足以令在场人听得一清二楚。 座上众人表情都变得玩味起来。徐玉钦这话说的,简直是毫不留情,当面打脸啊! 若是这话是从旁人口中所出,也不如何出奇。可徐玉钦是谁啊?那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啊!要论他这辈子当众挤兑过谁,无非就是宇文睿和他的侧妃莫云意二人,当时徐玉钦也是为给自己的未婚妻卫雁出头,才怒极反击。如今赫连郡跟这轻雪二人,当着他的面给他新婚妻子难堪,也难怪他会如此不留情面。 众人瞧见赫连郡吃瘪,纷纷暗中叫好,脸上强忍着笑意,对徐玉钦愈加钦佩欣赏。 徐公子,好样的!赫连郡这厮着实可恶!就得您这样不惧其威的人出面治一治他才好! 赫连郡不以为意地掏了掏耳朵,对卫雁道,“美人儿,你别怕,那些文人除了嘴皮子利索,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就再没别的用处。” 鲁王见他越说越不成样子,皱眉道:“赫连!你来迟了,还那么多言?自罚三杯,本王才能放过你!” 鲁王妃也趁机道:“来人,看酒!”说着,拍了拍手掌,厅侧涌出十来名身穿轻纱的舞姬,伴着琴师的琴音,婀娜地舞动起来。 郑紫歆的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落在卫雁面上。这个女人,真的好生面熟。可是又说不出在何处见过。似是一个她极为熟悉的故人。就连声音,也是耳熟至极的。她能肯定,绝不是她错认! 酒过三巡,座中各人不再拘谨,三三两两的低声谈论起来。鲁王亦离了座,走到阶下向各人敬酒。 赫连郡那一席,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前来与他攀谈。他毫不在乎,与卫雁二人不时低声交谈,碰杯对饮。 鲁王走到他身前,笑道:“叔父,你独身多年,身边终于有了这么个红颜知己,若本王没记错,这位就是清音阁的贾掌柜吧?” 赫连郡老神在在地坐在席上,丝毫不觉得鲁王站着他坐着有什么不对。他手里拿着酒盏,笑嘻嘻地道,“乖侄儿,你信息倒灵通。瞧在你表叔本侯面上,记得照顾轻雪生意。不怕告诉你……” 他朝鲁王勾了勾手指,笑得颇为神秘。 鲁王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好脾气地俯下身躯,听他在自己耳畔说道,“本侯能兵不血刃地赢取宇文睿,全靠轻雪传出来的情报。” 鲁王眸光一凛,朝卫雁仔细地打量。见她身穿石青色立领偏襟绫袄,每一颗扣子皆为大小相同的圆形玉石,袖口和衣角绣着云纹;宽大的同色裙子,随着她跪坐的姿势,如一朵颜色深重的碗莲般绽放在桌案之后。头上插着几把古朴的银簪子,幽幽泛着冷光。——这哪里像是参加夜宴的打扮?放眼看去,殿中女客哪一个不是金围玉绕、花团锦簇的装扮自己?饶是清雅如姚新月,也绝非随意着装。那身淡蓝色衣裙,乃是专为赴宴而置,仿照着宫中流行的样式,上下遍布着由顶尖的针黹高手细细绣成的银丝缠枝。所戴的晶石头面,就是在宫宴中与那些宫妃相较,也算得上是华贵有余。 再朝那轻雪脸上看去,双眸盈盈有光,璀璨晶亮。鼻子挺翘小巧,亦称得上美好。可那对浓眉,比之男子的也不遑多让,衬在颜色黯淡的脸上,未免太过扎眼。嘴唇上绘有艳色口脂,丰盈得过了头。看来赫连郡在关外太久,对着那些骑马挥鞭的外族女子,审美观已然发生了转变。便是这样一个样貌寻常的女子,也值得他如此大张旗鼓地带到人前?还亲自出面替她拉拢生意? 可转念一想,这轻雪若真有探听情报的本事,就难怪赫连郡这般在意她了。能从疑心颇重的宇文睿手中取得情报,绝非易事。 鲁王脸色几经变换,对卫雁浅笑道,“轻雪姑娘的大名,本王早有耳闻。日后必会亲自上门,向姑娘求教。” 鲁王以摄政王身份,如此客气相待,明显是给了对方天大的脸面和荣耀。 可那轻雪似乎根本没有这种自觉,她起身微微颔首就算对鲁王行了礼,脸上一丝受宠若惊的表情都没有,声音也是冷冰冰的毫无喜悦之意,“轻雪恭候殿下大驾。” 貌似,鲁王说要上门讨教,只是一句客气的敷衍之词吧?她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竟然不推不脱,真要等着人家上门? 这个轻雪姑娘,跟那赫连郡,还真算得上天生一对!一个大言不惭,一个粗鲁不堪。 忽然对面传来一个极其悦耳的声音:“听闻贾姐姐极善音律,不知可否指教一二?” 卫雁挑眉朝说话之人看去,心中微微讶异,自己似乎没得罪过这位小姐啊,为何她的话中,透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呢?(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八章 针锋相对 姚新月向来以柔弱堪怜的姿态示人,说起话来婉转亲切,突然抛出这么个题目,要那贾轻雪当众演奏?是挑衅?是折辱?是欲她出丑人前? 众人下意识地停止谈论,齐刷刷地朝左右两侧首座之上的女子看去。 姚新月说完这句话,似乎十分过意不去,腼腆地红了脸,呐呐道,“实是新月倾慕于贾姐姐的风采,这才多嘴提议,贾姐姐不会怪罪新月吧?” 正等着看好戏的众人不由微微失望,原来是他们想多了。姚小姐端淑羞涩,岂是那等寻衅滋事之人?看来她只是好奇那贾轻雪的琴艺,这才毫无机心地说了请她奏琴的话来。 鲁王妃的眸中射出晶亮的光彩,带着鼓励的意味对姚新月笑了笑,然后提声道,“原来轻雪姑娘善琴,那本妃可要见识见识了!来人,取琴来!”竟是丝毫不给卫雁拒绝的机会,直接下令命她当众奏乐。 此语一出,满座哗然。鲁王妃向来仁善,却似乎不怎么待见这贾轻雪啊。转念一想,也是,人家到底是王府夜宴,所邀之人皆是王公贵族,贾轻雪一个民间小店的掌柜,就算是攀附于赫连郡,到底没名没分,凭什么大咧咧地跟着出现在大殿之中?而且颇带傲气,对鲁王殿下也不见得多么恭敬,难怪人家鲁王妃有所不满。 卫雁站起身来,屈膝一礼,“王妃有命,民女焉敢不从?” 竟是爽快地应了。 座中之人,便有三两个对她有所改观,觉得她不矫揉造作,不亢不卑。而更多的看客,就觉得此女有些轻浮自负,不知轻重。当众奏乐,丢的不是她自己的脸,而是她身侧的男人、赫连郡的脸面!正经世家大族的小姐,除非在御前,或是家宴和其他特殊的场合之上,谁会轻易造次?奏琴献艺,当众起舞,那是低贱的歌舞伎才会做的事! 可他们忘了,卫雁的身份只是一个平民,哪有资格违抗鲁王妃的命令?座中之人除了徐玉钦、霍志强,并无旁人知晓她的身份,就是有几个疑心她身份的人也是不敢作准,她与众人初识,就令众人对她存有偏见。一则是因着赫连郡不得人心的缘故,二来,不过是因她刻意装扮过后的面容不甚出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一如众人下意识地将姚新月的不妥言行认作无心之失,将郑紫歆的怒容冷脸当成高贵持重,对样貌平庸的贾轻雪,明显就带着几许批判和不认同。 宫人在大殿中央摆好琴案,卫雁翩然行至琴旁,拱手行礼道,“启奏王妃,民女一人独奏,不免稍嫌无趣。民女听闻姚小姐善歌,有‘妙音仙子’之称,何不请姚小姐与民女一同下场,为盛宴助兴?” 闻言,不只姚新月大感尴尬,鲁王妃脸色亦变得十分难看。本欲直斥其无理,竟敢提议姚小姐当众献声。但自己命人奏琴在前,人家邀请姚小姐一同助兴在后,怎么说,都是自己先失了礼数。 郑紫歆冷笑一声,阴测测地说道,“王妃命你奏琴,是有心栽培于你。若能一鸣惊人,还怕将来门庭冷清?贾掌柜,勿要枉费王妃一番苦心。”替鲁王妃解围的同时,又暗讽贾轻雪是倚门卖笑、以琴艺取宠之人。 鲁王妃朝郑紫歆感激一笑,不待她开口,那边卫雁已笑容可掬地道,“民女自是能够体会王妃一番好意,这不就硬着头皮欲当众献丑了么?只是……在座各位皆是见识广博之人……” 她咬着嘴唇,顿了顿,朝众人一一看过去,“民女只怕琴艺拙漏,有污众位大人清听,这才斗胆相邀姚小姐一同下场。且,民女闻知,徐夫人在出阁之前,以一手丹青闻名九州,今日得见徐夫人真颜,十分倾慕,不知徐夫人可否同民女、姚小姐一同下场,指教一二?” 姚新月脸色煞白,楚楚可怜地垂下头去。卫雁所言之语,正是她之前的托词,“心中倾慕对方风采,这才失言提议”……,若是郑紫歆当场驳斥,岂不连她一同被打脸? 郑紫歆冷笑道:“本夫人又非歌姬舞伎,焉何要听命于你、下场娱宾?王妃娘娘尚未有所示下,凭你也配指使本夫人?” 卫雁不由冷了脸,待要出言,忽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道,“徐夫人此言,分明是瞧不起本侯!” 众人朝首座看去,只见赫连郡手里捏着酒杯,面色沉沉地逡巡众人,以洪亮而饱含怒意地声音说道,“你们对本侯的女人呼来喝去,可有将本侯放在眼里?” 接着,他缓缓起身,高大的身躯令众人不由抬头仰视。 “小侄儿,侄媳妇!你二人乃是今日宴会之主,在座之人皆是你们亲自相邀。请柬之中似乎并无不准许本侯携眷前来,焉何到得宴上,却厚此薄彼至此?本侯的女人如今名分未定,焉知她不是你二人未来婶娘?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这就是你们的敬长之礼?” 硬生生将卫雁的身份拔高了一辈。只字不提他的爵位在鲁王之下,只拿那稀薄的血脉关系,表亲之序,狠狠打压鲁王和鲁王妃的气焰。 他这一怒,深有乌云盖顶之势,长期在战场上练就的肃杀之气,没来由地令人胆寒。 鲁王妃被当众斥责,不由涨红了脸,勉强笑道:“叔父真是错怪本妃了。本妃焉有厚此薄彼之意?不过是瞧着轻雪姑娘亲切,没当她是外人……” 鲁王却是颇为恼恨,赫连郡句句咬定自己是他的晚辈,压在他这个摄政王头上作威作福,自己若是就此软下身段,将来还如何辅佐皇上治国?谁还会将他这个摄政王放在眼中? “赫连,你醉了!”鲁王轻声道,“来人,给安南侯奉上醒酒汤!” 鲁王一怒,令殿中气氛更是冷凝。众人纷纷闭紧嘴巴,深怕被搅入纷争之中。赫连郡执掌天下最强的兵马,又有庆王、太皇太后、和孟家做后盾,实力绝对不容小觑。而鲁王,更是贵为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这两人若是对上,瞬息间就能令风云变色、江山不稳。 徐玉钦本该在这时说些什么,毕竟鲁王今天设宴的目的,本是想拉拢赫连郡替皇上效力。最低限度,也要离间赫连郡和太皇太后的关系,在他们中间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如今为了几个女人间的纷争,竟要误了大事? 可他的一双眼,一颗心,早被大殿中央,那抹颜色深重的人影吸引了去。她会成为赫连郡的妻?她冷清孤高依旧,她傲然执拗依旧!她分明还是从前的那个她!她为何会轻许旁人?她为何会相负于他? 自她走入大殿那一刻起,就连一眼都未曾看向他。难道她真的那么绝情,真的已经将他从心中彻底抹去了吗? 她真的好狠心!(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九章 争个高下 赫连郡咧开嘴角,忽地一笑,接着就听“咣当”一声,将身侧别着的弯刀拍在案上。胆小的几名女眷立时吓得花容失色。赫连郡是谁?那是有名的外域蛮人!听闻他的生父,就最喜以手下败将的心肝下酒。他久在战场,双手不知染过多少鲜血,杀起人来,犹如砍瓜切菜!赫连郡这是要在鲁王宴上动手么? 徐玉钦回过神来,厉声喝道,“安南侯,您这是何意?鲁王殿下在前,你亮出兵刃,乃是大罪!” 向来和气的鲁王寒着一张面孔,从鼻中哼出一声冷笑,“赫连,你携带兵刃赴宴,究竟意欲何为?” “携带兵器赴宴又如何?鲁王难道不知,本侯有皇上首肯,就连入宫上朝,也有带刀的自由!”赫连郡冷冷盯视众人,“鲁王对本侯不喜,在座之人又有谁曾放本侯于眼内?论起唇枪舌剑,在座诸位皆是当世‘豪杰’,本侯自愧不如!本侯年少便从军戍边,转眼十余载,如今立功归来,却饱受冷眼,尝尽羞辱。本侯的女人,焉何可以当众被命奏琴?你们的女人,就都高贵矜持,连说一句都说不得了?你们轻视的岂止是轻雪?你们分明是瞧不起本侯!现在本侯的兵刃就亮在这里,少跟本侯弄那些虚虚假假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把戏!谁瞧本侯不顺眼,来!本侯恭请赐教!” 尽数自己回京后不为朝臣所容的心酸,一泄月余受辱之愤。鲁王心中一窒,立觉自己今日失了分寸,险些酿出大祸来。 其余人众却是心中翻着白眼,不以为然。他受辱?他受了什么辱?逼迫皇上准他留守京中,还封了个安南侯的爵位,在京中大摇大摆横行无忌,谁敢给他气受?不就是皇上欲要架空他的军权,明面上对他恩遇有加,暗中却未曾给过他什么实际好处么?就连府宅,也指了个短期内绝对住不进去的地方,想在他正式立府扎根之前,迫使他自请回到关外去么? 这只能怪他自己没有自知之明啊,借着庆王相助,带兵赖在京城,哪个皇帝那么心大,能在他明晃晃的大刀底下安寝啊? 偏偏他这人没皮没脸地耍手段博同情,收服了那些愚昧百姓,各个称他为“护国英雄”,“战无不胜大将军”,“忠君爱民的将军老爷”……以致他平时犯了错事,皇上都不敢轻易加以处罚。如今,瞧瞧,这不是越发无法无天了?为了一个低贱的女人,就当众在鲁王面前亮出刀来,挑衅一众王公贵胄! 座中噤若寒蝉,除了立在鲁王身后的徐玉钦,无人敢站出来,再指责他的错处。鲁王表情有所放松,可是那句安抚他的软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鲁王妃早已尴尬地不知所措,若非她有意折辱于那贾轻雪,又岂会令鲁王殿下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 此时,一个柔弱的小小身影,走到大殿中央,红着脸小声说道,“王爷、侯爷、都怪新月不好,新月想请王爷跟侯爷给个恩典,准许新月献歌一曲,行吗?” 俏生生、娇怯怯的姚新月开了口,饶是对方再是如何心硬如铁,也不忍拂了她的脸面。更何况此刻谁听不出,她是缓解殿中尴尬的气氛,才勉强出头?众人对她的好感顿时又增了数倍。 鲁王妃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她身为王妃,总不好出尔反尔,那个贾轻雪人已走到琴旁,她总不能因着赫连郡骂了几句就让她回去吧,那她身为鲁王妃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再说,她是宴会女主,本就有责任配合鲁王、缓和气氛。 鲁王妃对身边的两个美貌宫人使了个眼色,笑道,“如此甚好,叔父,本妃这可不是厚此薄彼,不管是新月也好,轻雪姑娘也好,都是本妃的自己人呢!咱们这个宴会,又没有外人,叫大家共赏几位小姐的才华,算不得为难了几位小姐吧?” 那两名宫人一同拥上前去,一个挽住鲁王手臂,一个抱住赫连郡的胳膊,娇声道,“王爷(侯爷)快请入座吧!” 徐玉钦缓缓坐回席上,一抬眼,却见场中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这边。——郑紫歆不甘地咬了咬嘴唇,众人这是等她一同上场去表演当场作画吗? 鲁王妃柔和的目光中,夹带着一丝恳求,微笑地望着她道:“许久不曾见过紫歆的画作,本妃这就吩咐准备水墨纸笔可好?” 郑紫歆瞧了瞧众人,又瞧了瞧身侧的夫君,——后者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不知算是鼓励,还是安慰。她无奈地点了点头,勉强笑道,“多谢王妃。” 心中却将那个没用的鲁王妃从头到脚骂了一遍。为了息事宁人,收拾她自己惹出来的烂摊子,竟然将她郑紫歆摆出来当棋子用?跟那身份低贱的卖笑女、和鲁王妃的表妹一起当众表演为众人助兴?怕是鲁王妃不甘心自己的表妹沦落为娱宾的歌舞姬,这才搬出她郑紫歆来给姚新月抬桩吧? 宫人很快就摆好了桌案笔墨,铺开宣纸。郑紫歆行至案前,又是一阵暗骂。如今大殿中央的三人,她与姚新月都站着,竟只有抚琴的贾轻雪安稳稳地坐着。 随着贾轻雪轻拨琴弦,郑紫歆不甘地落了笔。而姚新月张了张嘴,却蓦然发觉,贾轻雪所奏之曲,竟是一首气势磅礴的军中曲乐《狂沙》。 姚新月的声音,美在柔而细,“狂沙”之曲却是贵在雄厚和低沉,与她的风格完全是两个极端。此时她若唱不出来,岂非丢脸?心中恼恨自己不该轻易出言挑起献艺一事,顶着众人期许的目光,硬着头皮启齿唱了起来。 座中一个懂音律的中年宾客低声对身畔的少年介绍道:“‘狂沙’是军中曲乐,前半段讲述的是一队来自中原的兵马在大漠之中行进,前后无着,断粮缺水,将士们心中无望,思念家乡。曲声哀重,意境悲凉。” “而后一只孤雁飞过,接着驼铃轻响,只见一小队敌国商队绑缚着上百名中原妇孺,对他们呼呼喝喝鞭打脚踢,当作牲口般残忍对待。中段节奏多变,以低鸣盘旋为主。” “与这些妇孺流着相同血液的将士们见此情形,义愤填膺,在绝望之中奋起,救下受难同胞。若是他们就此放弃,那么将来就会有更多的亲人手足,遭受同样的奴役!凭着一腔热血,他们一鼓作气,冲出荒漠,以饥饿困顿的血肉之躯,与敌国强兵抵死拼杀!……最终在如血残阳之下,仅剩的零星几名重伤残兵,流着热泪,吹响胜利的号角……尾段激越磅礴,气势恢弘,到了最后却又急转直下,空旷幽静,凄凉孤寂,接连六句抖音……着实考验奏琴者的琴艺和引歌之人的真假音变换能力……”(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章 曲终 在座之人皆看向殿中心的三人,郑紫歆挥毫如舞、艳丽无双,姚新月引吭高歌、清纯至美,化名贾轻雪的卫雁端坐琴后,眼眸流转,双手拨弦,颇显洒脱豪迈。竟丝毫未被二人掩去光辉,气度高华,琴人合一,令人有种“这曲子除她外再无人可奏得如此昂扬醉人”的错觉。 一曲终了,卫雁站起身来,与其余两人一同向上首盈盈一拜。宫人走入殿中央,将郑紫歆的画作展现于人前,只见上面寥寥几笔,绘着秋景,依稀是鲁王府庭前模样。远处隐隐一座大殿,人影绰绰,交杯换盏,竟正是此刻宴会情形。 众人本已惊叹于卫雁的琴,姚新月的歌,到了此刻,又皆为郑紫歆的画技所折服。短短一曲之间,她能凭着记忆,将庭院,殿前重檐画得那般形似,足见功力非凡。 原来“京城双姝”的实力仍在,从未被不断涌现出的娇美娥眉打压了去。 忽然就有人忆起当日御花园中那位弹箜篌的倾城女子,不知与今日这三名各擅胜场的女子相比,谁人更胜一筹? 郑紫歆在众人的赞叹声中,微微扬起脸,笑着向自己夫君的方向看去,他也正朝大殿中央看来。可是,四目未曾交接,他明亮的双眸,越过她艳丽的脸,向一旁的某个人影看去。 她心中一顿,疑窦丛生,再仔细一瞧,却见他对自己微笑。难道刚才是她眼花、看错了吗? 鲁王妃率先出言:“三位各有所长,才艺令人倾倒,实令鄙宴增色不少。” 三人再次行礼,各自回到席上。赫连郡哈哈一笑,向坐在他正对面的姚新月举杯道:“本侯瞧着姚小姐跟轻雪两人一琴一歌配合得十分默契,倒是极为投缘。咦,姚小姐怎么累得满头香汗?轻雪不胜酒力,本侯替她敬小姐一杯。” 姚新月微微一笑,举杯回敬赫连郡。其实她不只是累得满头大汗,她此刻嗓子冒烟,连话都说不出来。人人皆知扬长避短,今日她一时大意,被迫唱了自己并不擅长的曲种,那接连的高音,忽而沉下的低吟,都十分损伤声线。赫连郡明褒实贬,她不是听不出来,只是此刻她根本无力反驳,而且以她的性格、习惯,也根本不会反唇相讥,最多只是羞涩一笑,道一句“侯爷说笑了”。这一点,她倒是挺羡慕那徐夫人跟贾轻雪的,她们心里有什么话,当时就要说出个究竟来,不会藏着掖着,压抑自己。 却不知此时卫雁一双水眸,正仔细打量着对面的妙音仙子。今日她那曲“狂沙”,乃是有意为难于人,谁知那芊芊柔柔的少女,唱起这等豪迈之曲,竟别有风情。虽是到得最后,音线已经发紧,但总体听来,她不仅唱出了曲中意境,也唱出了自己的风格。卫雁不由暗叹,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这个昔日的“才色双绝”,果真已被埋没于新人辈出的神话当中。 赫连郡与姚新月对饮一杯,座上的鲁王妃笑着跟鲁王交换了一个眼色。鲁王此刻面色如常,带着温和的笑意,似乎刚才那剑拔弩张的一幕根本不曾发生过。而赫连郡就显得十分小家子气了。他向姚新月敬完了酒,就站起身来,扶额道:“鲁王说本侯醉了,本侯本还未觉得。此刻头晕目眩,脚步虚浮,方知自己是真的醉了。本侯先行请辞,诸位慢坐。” 竟是看也不看鲁王跟鲁王妃这对男女主人,直接拉着卫雁就走。 他露出醉态,高大的身躯弓起来,手臂挂在卫雁肩上,竟将全身力气压在她身上。卫雁暗暗腹诽,面上做出关切之态,“王爷,王妃娘娘,抱歉得很,侯爷真的醉了。侯爷上回截堵宇文睿,受过伤,回京后又是各种奔忙,一直没机会好生将养。本是不该饮酒的,因鲁王殿下邀请宴饮,才勉强小酌凑趣。还请王爷跟王妃娘娘不要怪罪侯爷,准许我等先行告退。” 她言语说得极为小心客气,可话里话外全是替赫连郡脸上贴金,什么缴反贼受伤,看在鲁王面上才勉强喝几杯凑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谁人不知,自打赫连郡回京,有那善于钻营的小人,夜夜邀请他饮宴,哪一晚他不喝个一两坛酒? 鲁王大惊小怪地道:“原来赫连受伤一直未好?那怎么行?快,来人,送安南侯跟贾小姐回去,顺便带上府中的蒋太医,给安南侯瞧瞧伤势。” 鲁王妃亦是关切地道:“正是,瞧安南侯脸色果真不大好,叫人去开库房,取些上好药材,给安南侯送到府上。” 赫连郡扬声一笑:“多谢侄儿、侄媳妇儿!本侯去了!”转眼,便与卫雁一同消失在庭院之外。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议论起赫连郡今日的跋扈无礼来,各个儿事后诸葛,替鲁王鸣不平,说鲁王太仁善。 徐玉钦一直淡淡地自饮自酌,没有开口。他从前不愿与那些朝臣结交,就是不喜这股逢高踩低的风气。论起男儿胆色、行事磊落,这些人加起来,恐怕都抵不上那备受诟病的赫连郡一人。 姚新月望着赫连郡和卫雁消失的方向,失神许久。那人,太过张狂,实非她心悦之人。可与在场这些蝇营狗苟、胆小如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权臣相比,他的那种狂妄和爽直就显然高出了几分。而他对贾轻雪的维护之情更显弥足珍贵,因她受辱,不惜与摄政王当众翻脸,这样的“傻事”有几个铁血男儿肯做?世上男子,皆爱重自己的名誉、前途,有几人会将自己身边女人的脸面,看得比自己的前途还重? 有些事,她本不愿。经过这一晚,心中某个角落,却升起一丝不甘。 她乃是庶出之女,若非生有一张出色的容颜,岂会被鲁王妃挑中,召到京城来?她的命运,从来不由自己掌握。本是无可奈何的一件事,如今看来,却并不令她反感。 她朝鲁王妃甜甜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鲁王妃眉头一松,赞许地向她举杯。 姚新月,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徐玉钦与郑紫歆回到徐府时,已近子夜。从人匆匆走来禀告道:“二爷,夫人叫您务必去一趟上房!” 郑紫歆满腹狐疑,召来秋叶,“今天府中发生过何事?可知为何夫人这么晚召夫君单独叙话?”(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一 归宿 秋叶将小丫头遣下去,方低声说道:“今儿前院闹得不成样子,吴夫人坐在夫人的院子里又哭又骂,不少人都瞧见了。奴婢还打听到,似乎是吴小姐出了什么事,还请了李太医过来。” “吴文茜?她不是好好的吗?闹什么幺蛾子?”想到吴夫人母女,郑紫歆就心中不乐。吴夫人这场闹,多半是被自己气的,她倒不十分在意。但是对那个温柔乖巧的吴文茜,她就不能不防了。上回徐玉钦受伤,她特来探看,吴文茜红着脸从徐玉钦屋里走出来的模样,她还记忆犹新。那吴文茜三句话离不开“二表哥”,只要有徐玉钦在的场合,神情就特别忸怩不自然。就是那一回,她瞧出了吴文茜的心事,从此对她的一言一行,就加倍留心。 她一想到今天的事竟然与吴文茜有关,就再也坐不住了,“秋叶,取灯笼来,我们去前院瞧瞧。” 秋叶迟疑道:“二奶奶,夫人言明只要二爷单独过去,您这时过去,夫人会不会不高兴?” “不高兴?”郑紫歆冷笑一声,“旁人高不高兴,我倒不在乎。我只知道,我自己高不高兴,才最紧要!” 深夜的上房一派静谧,稍间的窗纱透着烛火的光亮。徐玉钦默然坐在大炕对面的椅子上,心中闷闷的,极不舒服。 对面,冯氏捏帕子抹了抹眼角,“……你是个懂事的,这事我知道叫你为难,可那到底是我的亲外甥女,难道我能眼睁睁瞧着她寻死么?你再不喜欢,想着她跟你还有一层血脉关系,就当是可怜她!以后,你想怎么安置,是收在身边不管也好,当成个妹妹善待也罢,都由得你。总不过是给她个名分,让她有个归宿,吃个定心丸。你姨母是个什么脾气,我想你也瞧出来了,近来越发不肯收敛。与其叫她戳着咱们的脊梁骨骂咱们狠心,不如,就如了她的意,堵死了她的嘴,也叫咱们落个清静。你觉得如何?你表妹也没做错什么,待你……是一片真心,有她在身旁伺候你,我也……” 人心真的那么简单吗?如今求的是个名分,待有了名分,也许还想要爱宠,;有了爱宠,更要求得子嗣傍身;有了子嗣,说不定还想替子嗣争个前程…… 也许表妹未必肯做的那样难看,姨母那种贪心的人,却一定会不断干涉到他的生活中来。 “母亲!”徐玉钦沉声道,“儿子新婚不足半载,此时立妾,如何向镇国公府交待?紫歆那个脾气,闹将起来,没脸的会是咱们整个国公府!此事……” 冯氏面色一白,何尝不知他说的是实情,难道自己没替他想过这些吗?硬生生扛了吴夫人一年多时日的软磨硬泡,就是不希望委屈了自己的次子。可是……事情已经闹开了,如果次子不肯娶纳,外甥女就只有死路一条。她岂能真的看着她去死啊? 见母亲目光悲切,徐玉钦心中不忍,语气软了下来,“此事能否再拖延数月?待紫歆有孕,再……” 冯氏心中一喜,含泪点了点头,“孩子,委屈你了……娘亲知道你为难,知道你不愿意,娘亲实在是……” “母亲,是儿子不好。”他站起身,走到冯氏身前,握住她的手,单膝跪地,拜道,“儿子只考虑自己,没考虑母亲,让母亲受了许多委屈。是儿子不孝。” 冯氏更是止不住泪,这个孩子从小就懂事,没令她烦忧过。读书勤奋,为人谦和,不争不抢,又孝顺仁善。好容易喜欢上一个女孩子,还因着对方家世问题被生生拆开。如今依着长辈们的心愿,娶了郑家嫡女,小两口蜜里调油,正是恩爱的时候,却又要多塞一个人进他房里……她这个当母亲的,对他亏欠实在太多。 “孩子,是我这个当娘亲的没用……你放心,待你表妹过了门,我会好生敲打你那姨母。我想,为了她自己亲生女儿的幸福,她总不会……” 话未说完,就被外头的说话声打断。 “二奶奶来了?夜深露重,二奶奶小心脚下……” 是外头守门的落英的声音,刻意提高的音调,显然是在提醒里面的人是谁来了。 郑紫歆笑道:“正是,夜深露重,二爷身边没带随从,想是连个打灯的人都没有,万一在园子里磕了碰了怎办?所以连忙带着秋叶来接二爷。”算是给自己的不请自来,扯了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 落英打了帘子,郑紫歆走进屋里,朝冯氏不好意思地一笑,“娘,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休息?听说表妹身子不大好,媳妇儿担心得紧,明儿一早想去瞧瞧呢。娘知不知道表妹生了什么病?” 一面说,一面走到徐玉钦身边坐了。 徐玉钦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他前脚来,她后脚就跟上了。做妻子的,将丈夫管束得这样紧,在家里还罢了,难道出得门去,叫别人也跟着看笑话?他徐玉钦何时成了一个在女人面前软得直不起腰的小男人了? 冯氏连忙抹去来不及擦干的泪珠,儿媳妇贸然闯入,还话里有话地说起吴文茜,看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他们母子之间,如今竟连私下里说点事都不行了?碍于郑家的背景,一向对这个儿媳妇礼让三分,家里的财务大权让她管着,在人前人后处处抬举着她,她果然尾巴翘到天上,连她这个婆母这边的事儿也敢打听!院前院后落英早已约束了一遍,说是夫人吩咐,任谁问起,都不许说出今日院子里发生的事儿!竟然还是让她知晓了!可见这个家里,早忘了她才是正经的当家主母!人人都只顾着巴结那位不可一世的二奶奶了! 冯氏脸色不虞地道:“你表妹好着呢!能有什么事?别听那些下人嚼舌根。” 郑紫歆何曾遇过冯氏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一时面上挂不住,有些赌气地道:“儿媳也是关心表妹。不过是听说李太医去了表妹院子,在情在理,儿媳关切地问一句,都不算过分吧?” 徐玉钦听这话说得生硬非常,深怕气着了母亲,重重地咳嗽一声,目光凛冽地瞟了郑紫歆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直叫郑紫歆心里越发不快活。 冯氏道:“是你姨母心里不痛快,犯了旧疾,这才请了李太医来。你有心了。” 这话的意思,是说吴夫人被她气病了?郑紫歆撇嘴一笑,“原来是姨母发了旧疾?说起来,媳妇儿这儿有件大好事儿,保准姨母听了喜笑颜开,不药而愈!” 冯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敷衍地道:“是么,是什么好事?”(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二章 表白 “娘,您得在姨母面前,多替媳妇儿美言几句呢!免得姨母不知媳妇儿对她的孝心,一味指摘媳妇儿不知礼数!这回为了表妹的婚事,媳妇儿可是没少用心。这不,媳妇儿给表妹寻到了个极好的归宿!”料不到她突然提起吴文茜的婚事,冯氏飞快地掀起眼帘,与对面的徐玉钦交换了个眼色。听郑紫歆续道,“如今国丧已过,新皇登基理政,诸事有条不紊。民间又风调雨顺,反贼没落败走,就有大臣提议皇上充实后宫,以添皇嗣。我哥哥说,皇上已经奏请过太皇太后跟太后,预备在明年春节后选秀。当初表妹不就是为参加选秀而来吗?如今新皇年少俊逸,执掌天下,岂有比他更如意的郎君?看在夫君跟我哥哥面上,皇上定会择取表妹入宫,另眼相看,加倍恩宠。以表妹的样貌才情,必定能够平步青云,荣登妃位!再养下几位皇子、公主,岂不母凭子贵,荣华尽享,无限风光?届时,姨父定然感念姨母教女有方,主动迎姨母归去,一家团聚,和乐融融,岂不圆满?母亲认为如何?” 冯氏听了她的话,不由露出深思的表情。以吴夫人的秉性,若是知道自己女儿有机会进宫,定会大喜过望的吧?从前是因为先帝老迈,生怕不及获宠便要殉葬,才断了这种念想。如今……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一方面提前打点,将吴文茜送入宫中;一方面劝解吴文茜的父亲,为了女儿的前程脸面重新接受吴夫人,……到时,她也能落个清静。不至于夹在自己夫家跟前来投靠又不念恩情的姐姐中间,难以做人。 冯氏眼中有了暖意,微笑着对郑紫歆道,“你有心了。这件事,容我与你姨母商量商量。你放心,你姨母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她们母女会感念你的好处。” “娘,她们是您的姐妹和外甥女,是媳妇儿的家人,媳妇也盼着她们好。”郑紫歆娇声笑道,“母亲,媳妇儿年轻不懂事,诸事还请您多多提点。若是做了什么叫您不高兴的事,您千万别往心里去,骂几句打几下儿媳都使得的。” 她笑容可掬地说着,话里话外却是表达着对方才冯氏不留情面的训斥有所不满。冯氏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对二人道,“我年纪大了,身体不比从前,瞧见你们小两口好,我便比什么都高兴。夜了,我不留你们了,快回去休息吧。” 徐玉钦和郑紫歆一前一后的走在石板小路上,秋叶跟在后面无声地提着灯。 郑紫歆几次想拉住徐玉钦的手臂,皆是堪堪碰到他的衣袖,他就快步走得更远了些。他究竟在生什么气?自己给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不是吗?难道他对吴文茜根本有意,想娶她进门? 郑紫歆不由有些气恼,自己对他百般顺从,事事以他为先,自问绝对是个体贴周到的妻子,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先前在婆母面前,就对她横眉竖眼,现在两人独处,竟连理都不理她? 郑紫歆虽爱重于他,到底拉不下脸面,扮柔弱陪小意那些妇人惯用的手段,她做不来。索性一甩衣袖,放慢了脚步,也不去追他了。眼睁睁瞧着他独自走进了景兰苑,她咬了咬嘴唇,对身后的秋叶道,“去,叫醒罗管事,给我预备软轿,我要回家!” 秋叶怔道:“回……郑府?现在?”深更半夜回娘家?这不是要闹得鸡飞狗跳吗?秋叶劝道:“奶奶,别冲动。这么晚了,路上不安全。不若明天再……” “住嘴!何时轮到你做我的主?叫你去你就去!”郑紫歆心意已决,根本听不进劝。 秋叶怯怯地道:“是,二奶奶!那……要不要进去收拾几件衣服一并带着?”秋叶倒是好心,想着说不定小两口进去见了面,各自说说心里的委屈,许就好了。 “郑家缺这点破烂衣服?” 秋叶知道再劝无用,只得硬着头皮去唤管事备轿。 这罗管事是郑紫歆带来的陪房,对郑紫歆很是忠心,听闻秋叶所言,知道自家女主是在跟男主子闹别扭,便暗中通知小厮向徐玉钦报信,希望他能尽快赶来劝服郑紫歆。 徐玉钦听说妻子要走,两分不悦登时化作十分不满,放下手里的书,淡淡地道:“由得她吧!吩咐侍卫队,找十个高手随行,护送她回郑家去!” 郑紫歆用轿,难免亦惊动了上房。听完管事的回禀,冯氏头痛不已。心中暗恨郑紫歆张狂不懂事,又为次子担忧不已。 却说离开鲁王府后,卫雁与赫连郡共乘车马。卫雁撩起车帘,对着路旁青石黑瓦的屋宇发呆。赫连郡盯着她瞧了半晌,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卫雁懒懒地头也不回,“没怎么……” “让本侯猜猜?”赫连郡捏着小胡子,“瞧见旧情人跟别的女人出双入对心里不快活?” 说着,他低笑了几声,“你也没亏。你跟本侯不也是出双入对、蜜里调油么?你们俩彼此彼此!再说,过去的事了,何必还因它费神?” 知道他是以他的方式宽慰自己,卫雁心里感激,嘴上却道,“侯爷不若担忧一下自己!今儿侯爷在未来侯夫人面前为我出头,虽是借由我抒发侯爷自己的情绪,但女人家难免心眼小些,不怕未来侯夫人堵气不肯嫁?” 赫连郡哈哈大笑,“你这婆娘,说什么胡话?本侯这般丰神俊朗,气宇轩昂,哪个女人会不肯嫁?你说,她是不是挺美?本侯若真娶了她,倒也不冤枉。” 卫雁被他逗得笑起来:“丰神俊朗?”这词也能用在他这蛮人身上?若换作徐郎,倒还贴切…… 徐郎、徐郎…… 他与郑紫歆在宴会上的亲昵模样,生生刺痛了她的眼,揪痛了她的心。早知他已成婚,当面撞见,竟然仍是心痛如绞。徐郎是她心底永不可触碰的伤疤。每每提到、想到、看到他,都仿佛被生生揭破痂壳,苦不堪言。 而那个给过她无数羞辱和噩梦的女子,又凭什么风光得意地坐在徐郎身侧? “侯爷,您今天要我陪您一同赴宴,究竟有何目的?”想到郑紫歆,她惆怅的情绪一扫而光。她不会忘记,自己回京的目的!一雪前耻,兴复圣宫…… 路,还很长。儿女私情,不能成为她前进的羁绊。若是没法正视与徐玉钦早已消逝的过去,她就永远无法真正的强大起来。 赫连郡无法得知她为何突然振作起来,玩味地盯着她的眼:“你要不要猜猜看?” “侯爷想借民女巩固自己荒唐的形象,麻痹众人。此其一;侯爷想借民女激怒姚新月,以破坏婚事。此其二;侯爷借由民女与鲁王闹翻,……至于跟鲁王反目对侯爷有什么好处,民女就……猜不透了……” “你呀!”他伸出大手,在她前额轻轻一弹,放轻了声调,以一种令她感到无比陌生的温柔嗓音说道,“哪有那么多的阴谋阳谋?本侯带着你去,在人前维护于你,不过是想多与你相处片刻,多看你几眼罢了!你难道看不出,本侯心悦于你?”(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三章 回娘家 四目相对,他神色凝重而饱含深情。她慌乱无措兼有几许震惊。突如其来的绵绵情话自他口中而出,令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他心悦于她?怎么可能? 她已非完壁,而他一清二楚,他怎会毫无芥蒂地言说对她有情? 回想两人相处的片段,他与她的全部交集皆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在他面前,她牙尖嘴利毫不客气,大多时候顶着这张黯淡的乔装后的脸与他相对,……她可以确信,自己在他面前从无一丝美好。反而因为她,他失去粮草,损兵折将…… 她在他眸中望见自己的倒影,震惊过后,不知为何,突然有点想笑。他和她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啊,怎可能发生感情? 蓦地,从他一派深情的面上,捕捉到一抹狡黠。果然,他是逗弄她呢!他心中的那个位置,应是住着阿桑。她竟还慌乱不已,以为他脑子不清楚、开始胡言乱语了呢! 她噗嗤一笑,想也没想地捶了他一拳,“侯爷,这么假装正经地胡说八道,根本与您的气质不搭。别以为民女会因你逗弄几句,就羞涩忸怩,芳心暗喜。这些招数还是留待用在姚小姐身上吧!” “怎么?本侯扮得不像吗?唉!只怪本侯太过英俊正派,根本说不得谎。”他连连摇头,颇为无奈。 两人相视而笑,片刻,车中突然静默下来。 不知不觉之间她已忘却了徐玉钦夫妇给她带来的冲击,笑过之后,心底满溢的,却是一种空落落的情绪。他别开头去,望向窗外,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事。冷风从窗子灌入,竟谁也未觉得冷。 外头车夫忽道:“侯爷,清音阁到了。” …… 郑紫歆深夜冲回镇国公府,闹得鸡飞狗跳。镇国公被从睡梦中唤醒,说是四小姐回娘家来了。他有片刻恍惚,脑中闪过“紫歆不是好好的睡在她自己的院子里么,娘家是哪里”的疑虑,直到听到国公夫人念道,“这孩子是不是跟玉钦吵架了”,他才回过神来,忆起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如今已经不住在后院那个最精致的小院子里了。 郑紫歆也未跟任何人打招呼,叫开大门就冲向自己出阁前住的院子,吩咐秋叶打水洗脸,再去吩咐厨房做些点心汤羹过来。 院子整洁精美一如从前,可昔日在院子里服侍她的那些人要么同她一起陪嫁到徐家留在徐家未曾归来,要么已被调去别的院子里当差,如今这座院落里就只有她们主仆二人。秋叶先去后院小厨房前打了井水,发现灶台冰冷,竟未生火。待她生火烧水,再去吩咐饭菜,恐怕小姐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她准备去回小姐一声,然后到前院去唤几个小丫头过来帮忙。 恰好这时,听闻郑紫歆归来而急忙赶过来的镇国公世子夫人关氏带着几个嬷嬷、侍女走了进来。秋叶松了口气,上前行礼,“大奶奶,小姐回来了,因着时辰太晚,没敢前去打扰,原想着明儿一早去跟您问安呢!” 关氏微微一笑:“你这丫头,怎么还称呼小姐?如今可是咱们家的姑奶奶了!姑奶奶归宁这么大的事,你做贴身婢子的,该提前派人通知一声才是,也好让我先行安排,免得冷锅冷灶空屋空院地叫姑奶奶不便。” 郑紫歆早在屋内听见了关氏的说话声,换作是别人说这话,比如她三嫂柳氏,当着她的面教训她的丫头,嫌她突然回来不打招呼,她早就火了。可对方是关氏,她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语气亲昵地唤道:“是大嫂吗?进来吧。” 关氏走进屋里,见郑紫歆穿着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盛装,脸上脂粉微脱,想到今日鲁王府的夜宴,心中明白了几分。 “紫歆,你这是从鲁王府来的?” 郑紫歆上前,拉住关氏的手,摇晃着撒娇,“嫂子明知故问!瞧我坐的是软轿回来,就知道我是先回了徐家受了委屈,这才回娘来找嫂子哭诉了啊!” 关氏抿嘴笑道:“你这丫头,嫁了人,还是这么跳脱的性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徐玉钦欺负我!”郑紫歆嘟着嘴,委屈地道,“我巴心巴肝地对他,他竟然给我脸色看!” 关氏啼笑皆非地道:“我不信。玉钦是出了名的老实人,自婚后,他对你的体贴入微,我们可都看在眼里。定是你又压不住你那火爆脾气,惹他不快了。嫂子没猜错吧?” 郑紫歆笑嘻嘻地咧了咧嘴,不做声了。她并不想向人细说她在徐家的事。即便对方是当她像自己女儿一般疼爱的大嫂,她也不想说。新婚两月,婆母就要给丈夫纳妾,说了出去,显得她这个当妻子的,似是不得宠爱一般,没用到拢不住丈夫的心。而且她当时也是一时冲动才回了娘家,在路上她就后悔了,她对徐玉钦是一片真心,何尝希望与他闹僵,进一步导致徐郑两家之间产生芥蒂? “紫歆,不是嫂子说你,你的脾气,也应该改一改了。婆家跟娘家不同,你嫁过去,代表的就是咱们国公府的脸面,你一言一行都需多加注意。玉钦是个什么人,嫂子有眼看,祖父他们也知晓,没嫌弃他是个没爵位的次子,也没在乎他定过亲事,愿意把你嫁过去,一来因你心里有他,二来就是因为知道他不会让你受委屈。你是咱们郑家的宝,交到旁人手里,我们都不放心。最适合你的,也只有他。”关氏说着,语气不由变得严厉,“你才成亲没多久,就弄出这么一场闹剧,你叫玉钦跟你婆家怎么看你?深更半夜的,哪个人家的媳妇儿能随意出门?遇着什么事,心里再有气,再不甘,不能忍一夜?待天明儿,派个心腹之人,回来跟嫂子通个气儿,让嫂子上门去给你撑撑腰,不比闹得没脸强?” 郑紫歆本就后悔了,经由关氏这么一说,不由心里越发没底,“嫂子,你说,万一婆母生气,不让夫君来接我回去怎么办?我要是自己跑回去,不是什么尊严都没了?” 关氏握着她的手,将她按在椅子上坐了,正色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如果真觉得心里委屈,你跟嫂子说清楚究竟是什么事,嫂子明天找他们说理去。不用惊动任何人,嫂子替你出这个头!如果是你有错,你就好生反省反省,想想以后该怎么做,嫂子再跟你大哥、你三哥说说,请玉钦来家喝顿酒,把话说开了就好了。你以为如何?”(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四章 吴夫人的打算 郑紫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嫂子,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不过这事,让我自己解决吧。今儿是跟他闹了点脾气,也是因为在鲁王府多喝了几杯,头脑不清楚了。明儿我叫秋叶回去一趟,跟婆母说是家里有急事……恩,就说是祖母想我想病了……” “你这丫头!”关氏佯怒地伸指在她额上一点,“胡说些什么?有你这样咒自己长辈的吗?” “嘿嘿,”郑紫歆吐了吐舌头,顽皮地道,“那就说是三哥病了吧!我得到消息,太过关心,也没注意时间,立刻就回来了……” “不行。”关氏拍了拍她的手,“你别烦了,包在嫂子身上。你只管等着玉钦来接你回去吧!天都快亮了,你洗漱一下,快睡吧。” 郑紫歆回了娘家,徐玉钦心中不乐,深怪其无理取闹,凭冯氏怎么劝,只是不肯去镇国公府接她回来。冯氏就跟清晨前来请安的梁氏念叨:“小两口本来好好的,只怪我昨儿多嘴提了句他们房里的事儿,没成想闹成这样。” 梁氏一面举箸为冯氏布菜,一面笑道,“娘您别什么事儿都揽在自己身上,二弟的性情大伙儿都清楚,最是和气不过。要儿媳说,还是二弟妹太年轻,跟在娘身边学几年,就再不会如此了。”那意思就是说郑紫歆不懂事,与徐玉钦跟冯氏无关。 冯氏也不好说出事情起因是自己要给徐玉钦纳吴文茜为妾,只是含糊地那么一提,梁氏的话虽是毫无实质内容的一句安慰,却也让冯氏心里舒服不少。其实昨晚郑紫歆的言行,也着实有些过火,平时日我行我素她这个当婆母的都宽容甚至纵容了,可她找自己的儿子说几句话,郑紫歆这个当儿媳妇的都要半途闯进来掺和,对他们母子俩可有半分敬畏之心? 就在这时,小丫鬟撩起帘子进来,禀道:“夫人,大奶奶,镇国公世子夫人来了,正在前头给咱们大夫人请安。” 冯氏面上表情一肃,吩咐道:“快,准备一下。” 镇国公世子夫人突然上门,那必然是为了昨夜之事,想到镇国公府一贯表现出来的冷傲,叫冯氏心中莫名的感到有些不舒服。对方究竟是为说和而来,还是上门来给嫡女讨说法?梁氏亲自替冯氏戴簪花,从镜中望见冯氏的脸色不大好,低声劝道,“娘,镇国公世子夫人是个小辈,前几回打交道觉着似是个知礼的人。咱们玉钦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势头正好,……”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只是微微一笑。冯氏明白她的意思,是告诉自己该摆架子就摆架子,该摆脸色就摆脸色,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没道理敬着对方一个小辈。 冯氏拍了拍她的手背,会意一笑。她主持中馈多年,能在国公府以二房夫人的身份做当家主母,必然是有能力有手段的。不过是这些年来渐渐将家事和对外的应酬之事交给了儿媳梁氏,自己便怠懒了些。想到自己这些年在贵胄圈中仁善和气的好名声,她不由松开了眉头。郑家嫡女名头再响,在郑家再受宠爱,那都是他们郑家的事。嫁到了她徐家,入了徐家的门,就得按她的规矩来。看来是自己和善太过,以至于叫他们都忘了,徐家真正的当家主母,是她冯氏,泾阳侯夫人! 芷兰园后面的玉兰阁中,吴文茜双目无神地倚在床头,对面吴夫人的嘴一开一合的说着什么,她全然听不清楚。她的脑中乱作一团,根本无法思考,无法静下心来去听母亲在说什么。 吴夫人恨铁不成钢地在她手臂上拧了一把,骂道,“索性已经撕破了脸,你还犹豫什么?趁着那姓郑的小贱人不在,今儿你就去找你二表哥!我就不信,他一个爷们,还过得了美人关?” 吴文茜臂上一痛,神志清明了些,双眼凄戚地盯着母亲,“娘亲,您说什么呢?您是叫女儿……去……”投怀送抱? 这可耻的字眼,她连说都不敢说。母亲竟然叫她去做?母亲到底在想些什么?难道为了一个名分,为了理直气壮地赖在徐家一辈子,连脸面都不要了么? 不,早在昨天母亲大喊大嚷出她对二表哥的情意时起,他们就已经没有脸面、没有尊严了。 “叫你去你就去,你娘是为了自己么?还不是为了成全你?有个当人妾侍的女儿很光荣么?你当你娘愿意这样?”吴夫人骂完尚不解气,伸出指头在吴文茜额头上戳了几下。 她无奈地摇着头:“娘亲,您真想逼着女儿去死吗?二表哥是个君子,他定会厌恶透了女儿,为了一个卑贱的名分,令他蔑视、痛恨我一生,女儿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二表哥二表哥,你除了你二表哥,可曾想过别人?想过你娘为了你的事费了少心?白了多少头发?你娘如今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全都怪你这个蠢货!”吴夫人的骂声越来越高,见婢女们都垂着头躲了开去,方觉得不妥。放缓了语速,劝道,“你只管放心,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二表哥瞧着再谦和,他也是个男人。再不济,有娘替你筹谋,大不了就用些药……” “娘亲!”吴文茜呼地一下站了起来,“您再这样,女儿这就剃了头发当尼姑去!女儿宁可终身不嫁,宁可永远不见二表哥,也绝不做这样的龌龊事!” 吴夫人母女的话,在午后时分,一字不落地传到冯氏耳中。刚刚送走了镇国公世子夫人,她还来不及跟吴夫人说起入宫选秀一事,想不到她就急巴巴地打起了坏主意来。冯氏攥着手帕,心里厌烦得紧,她对吴夫人这个姐姐的最后一点耐心和感情,就在知晓她这一恶毒打算的同时消失殆尽。 “去,请吴夫人来一趟!” 冯氏寒着脸走向窗边,推开窗扉,天气已经冷到呵气成霜了,严冬将至,过了这个冬,就是选秀的日子了。选秀的事,早些告诉吴夫人,也免得她又在玉钦身上动心思。 她已经不耐烦再继续听那些酸里酸气的话了,儿媳也好,姐姐也罢,她不能由着任何人将她当成泥人一般搓圆搓扁。(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五章 勺儿的忠心 吴夫人回到屋子里,一脸喜气。当世家公子的妾,怎比得上入宫为妃?她相信以她女儿的容貌才情,很快就能得到圣宠。届时,给她请封个一品诰命夫人,那才风光呢! 她急匆匆地来到吴文茜房中,“女儿啊!你姨母给你寻了个好出路!说出来,你肯定做梦都会笑醒,皇上要选秀啦!到时候,你表哥跟你姨父帮你打点铺路,你就等着被选入宫中为妃吧!” 犹如一声炸雷在耳畔炸开,吴文茜整个人都僵住了。进宫? 母亲那般高兴,是为什么?进宫有什么好?犹如跳进一个大牢笼,被关在红墙碧瓦的锦绣堆里,再难有自由,再难看见外面的世界。她只是一个没什么豪情壮志的小女子而已,只想守着自己爱的人,简简单单过一辈子。如果二表哥肯娶她,那就是她最好的归宿。徐家人不会眼看着她被欺负,不会冷落她薄待她。可进了宫呢?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届时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能不能好好活下去都难说。 她有自知之明,以她的智计,别说跟皇后娘娘相提并论,就是徐家三房的那几个庶女,也强她百倍。她跟母亲寄人篱下,落到这步田地,母亲说的没错,都是因为她蠢! 母亲给她的庶弟下药,被她撞见,本来父亲并没有把柄咬定是母亲下的毒手,可她被逼问两句,立时便吓得落泪,支支吾吾昭显着此地无银。 所以母亲怨她,恨她,她都认了。母亲将她带出吴家,成为一个没有家世可以依靠的孤女,她也认了。就是要她拿出这条命来补偿母亲的痛,她也甘愿。唯独,她舍不得那个温润如玉的二表哥。原想着既然高不成低不就谈不成婚嫁,不若就永远以表妹的身份,守着心中的那个他。谁想到,叫母亲碰见了这天大的“好事”,以母亲的性格,为了吐气扬眉、一雪前耻,叫那些拒了她婚事的王公之家后悔莫及,也叫她的生父悔不当初,母亲一定会逼她进宫逼她争宠,逼她成为那种为了前程不择手段的女人。 与其这样,她还不如,选取母亲之前为她指的那条路…… 趁着郑紫歆不在徐家…… 清音阁里,珠帘之后,穿白色中衣的人影坐在琴旁,无意地拨了拨琴弦。桌案上摆着香炉,袅袅升起几股蓝烟。勺儿提着一大桶热水走进来,打破了室内的沉静。“小姐,水可以了。” 卫雁站起身来,推开了勺儿想要替她宽衣的手,“我自己来。” 不知从何时起,自小被人服侍惯了的她,十分抗拒旁人替她宽衣。程依依倒不介意,且乐得少了一桩麻烦事。可勺儿不同,勺儿是在大户人家被训练过的侍女,卫雁的种种“古怪”行为,不由令她起疑。 卫雁走到屏风之后,踏进水中。勺儿连忙跟上,将一旁的香露洒进水里。 氤氲雾气中,卫雁的表情有些模糊,勺儿听见她轻声地问,“勺儿,你觉得赫连郡这人如何?” 勺儿心内咯噔一跳,她作为侍女,本不该多言,可她与卫雁的关系,到底跟寻常的主仆不同,她不能不劝。 “小姐,如果您想听奴婢说真话,奴婢就会告诉您,奴婢觉得安南侯完全配不上小姐。” 勺儿这话说得认真极了,又有些沉重,似乎放在心里很久了。卫雁讶异地道:“勺儿,你说什么呢?我不过问你觉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怎么会扯到与我是不是相配?” “小姐,奴婢……奴婢想劝劝您,当然,怎么决定在您。不管您怎么做,奴婢都会听您的。但是,奴婢心中却不能认同。”话已说出了开头,再说下去就顺了,勺儿道,“安南侯的身份、地位,奴婢不必说,自然是好的。可是,安南侯这人,嗓门大,张扬,爱骂人,样貌也可怕,一只手臂比小姐的腿还粗,高大得像个……像个……城门前的石柱子!” 卫雁被她的形容词逗笑了,“勺儿,原来高大也是缺点啊?你到底是有多不喜欢他?” “是,奴婢不喜欢他。倒不是奴婢对他存有偏见,奴婢是觉得他配不上小姐,才处处瞧他不顺眼。他不该四处抹黑小姐的名声,说小姐是他的什么相好。他不该总是跑来清音阁给小姐添乱。他更不该……更不该夜里潜进小姐的闺房中来!” “你怎么知道,他夜里来过?”卫雁惊讶地望着勺儿,“你既然知道了,却为什么一直不吭声?” 勺儿抿了抿嘴唇,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眉目里带着几许感伤,“小姐似是愿意接受他的。那晚奴婢从小姐房里出去,就见程依依在她的房间门口朝奴婢招手。然后偷偷跟奴婢说,小姐屋里有男人的说话声。她会武功,耳力比奴婢好。奴婢起初还不信,直到亲眼瞧见安南侯从小姐房里出来,还在大厅里取了风灯……从头到尾,小姐都没有尖叫、哭喊,或唤奴婢来赶走他,所以,奴婢知道,小姐也许跟他……真的是一对了。可是,奴婢实在不能认同小姐的这种行为。小姐没名没分的这么跟着安南侯,他却提也不提迎娶小姐的事。奴婢就想着,这样的人,要才没才,要貌没貌,人品还……这么差,小姐跟了他,真是太委屈了!” 说完这些话,勺儿垂下头,没敢去瞧卫雁的脸色,“奴婢自知僭越了,小姐的事,轮不到奴婢多言。小姐若是嫌奴婢多事,奴婢……奴婢就……” “就怎样?就离开我,令寻新主?”卫雁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怒意,叫勺儿听了,心里更是忐忑不已。 “你早就不认同,却不跟我说,若是我今天不问你,你是不是就要一直冷眼瞧着我跟他继续‘胡来’下去?” “奴婢……”勺儿抬起头,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小姐果然生气了吗?“奴婢知道,奴婢没资格说……” “要是连你都不跟我说真话,我有事时,还能与谁诉说?我拿不定主意的事,还能跟谁商量?”卫雁伸臂,捏了捏她紧紧交握在一块的手。“勺儿,你肯劝我这些话,说明你是真心为我好。我高兴还来不及!你知道,我一直没打探到卫贞母子的消息,柔姨没了,卫姜不愿跟我回来,我如今身边就只有你一个亲信之人!你心里有话,该早跟我说,你我之间不该有所隐瞒!”(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六章 深夜访客 “小姐……勺儿只是个婢女……”勺儿眼中,布满水气。她伤了容颜,当街行乞,受过多少白眼,能有今天衣食无忧的日子,她已心满意足,何敢奢求小姐与她推心置腹、当她是亲人? “在我心里,你不只是奴婢,勺儿,你瞧着吧,等你及笄后,我会当你是妹妹一般给你添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小姐……”勺儿的眼泪,啪嗒一声掉进水里,“奴婢……奴婢不嫁……这世上谁会娶奴婢这样的丑八怪……” “傻姑娘,你才多大,怎么就这么悲观?”卫雁握着她的手,柔声道,“你这么好的姑娘,一定会遇到一个真心欣赏你的人,不在乎外貌,不在乎身份,只因为你是你而心悦于你。就算不幸没能遇着那样的人,你还有我,我陪着你,咱俩做一辈子伴儿,说说笑笑,恣意快活,不也很好?再说,你怎么知道自己这疤痕除不去?前些日子染墨寻的伤药,你坚持用着,说不定有奇效。即便没有,再寻便是!勺儿,容颜是很重要,但也不是最要紧的。即便有一张好看的脸,难道就一定能够实现所有心愿、占尽世间之美吗?” “小姐,那安南侯,是不是那个因为你是你,而心悦于你的人?所以,你才不在乎名分,与他往来?” 本来还有些伤感的卫雁听她如此说,不由噗嗤一笑,伸指点着她的额头,“你呀,想什么呢?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你今后要常在清音阁行走,不如,我就跟你说了吧,也免得你多心,误会我与安南侯暗通款曲。” “近来,他常常过来,是因为托咱们清音阁帮他查一些消息。他要查的对象名叫姚新月,是鲁王妃撮合,想要他娶为正妻的人。按说,姚小姐美貌无双,他该是立即应允。但他不愿被纳入鲁王阵营,所以有所抵触。希望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让他光明正大地拒了婚事。毕竟他表现在人前的形象,就像你所说的那样,粗鲁、好色、蠢顿。这样一个人,不肯娶倾国倾城的姚小姐,不是太过奇怪了吗?所以……现在你知道了吧,他呀,只是咱们清音阁的顾客而已。外人误会便算了,若是连你都这般想我,那我可就真没活路了……” 勺儿吸了吸鼻子:“原来如此,对不起小姐,是奴婢想错了。不过……他也没必要抹黑小姐的名声啊,他不想娶别人,非要拉上小姐做什么呢?” 卫雁长吁一口气,无奈道:“大约是想借我挤走姚小姐吧。不过,似乎适得其反了。姚小姐在鲁王宴会上公开向我挑衅……唉!得不偿失,为了赫连郡这桩小生意,几乎毁了我的大计!我本想靠这个姚小姐,接近她身后的那位高人呢!” “啧啧,原来本侯这桩只是小生意?贾掌柜有些看不上?” 骤然响起的男声,将卫雁和勺儿都吓了一跳。 勺儿慌忙在架子上抽下一件袍子,盖在卫雁光裸的肩膀上。 勺儿转出屏风,一眼望见那大咧咧毫无自觉地坐在小姐绣榻之上的魁梧男子,怒道,“侯爷请自重,这是我家小姐的香闺!而且,小姐此时正在沐浴,侯爷不觉得自己这般闯入,简直就是登徒子般的行径吗?” 从前她误会卫雁对赫连郡有意,因此只是旁观不敢多言;如今知晓卫雁跟他没有那层关系,她就不能不出言维护小姐的名声了。 赫连郡咧嘴一笑,捏着小胡子道,“真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瞧瞧,一个个的厉害成什么样了?你个小丫头都不将本侯放在眼里?你有所不知,你主子跟本侯,那是早有一手了,还有什么可害羞的?你主子没告诉你,她跟本侯共宿一帐的事吗?” 勺儿一怔,心道,“难道小姐害羞,没与我说实情?”想到自家国色天香的小姐被此人所污,心中便闷闷地极不舒服。 “勺儿,你别听他瞎说!”卫雁急穿好了衣裳,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勺儿听她如此说,狐疑地瞧了瞧两人,见小姐神色坦然,不似扯谎,这才放下心来。走到卫雁身侧,扶她在妆台前坐好,替她梳理湿发。 一主一仆对镜理妆,象牙梳子泛着光泽,却及不上那秀发莹亮。赫连郡半倚在榻上,闲闲地望着眼前的仕女梳妆图,眉宇间不自觉地添了几许发自内心的笑意。 他常常笑着,是不是真心,却只有他自己知道。口中忍不住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怎会是瞎说?难道你想否认与本侯的过去?你这个丫头也是瞎操心,你在沐浴本侯为何不能进来?本侯也不是第一回瞧见你从水里出来。”她落水,他是见过的。只是那情形却与沐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卫雁早已领教过此人胡说八道的本事,也懒得驳斥他,抬手制止了勺儿要替她编花样发髻的动作,“就这么松松挽起吧,也不要戴珠花首饰,侯爷马上就走了,我也要就寝了。” 勺儿点了点头,回过身来,没好气地瞪了赫连郡一眼,“小姐,奴婢就在门外守着,有什么不妥,你叫奴婢。” “行,你去吧。” “哎,你这丫头什么意思?你跟本侯在一起,能有什么不妥?她板着那张馒头脸给谁看?”赫连郡不乐意了,对勺儿很有意见,“本侯瞧着,还是你那个会武的侍女懂事,一口一个男主子,还对本侯笑,叫得本侯舒服、高兴!” 会武的丫头么?想起勺儿说的话,……她听力好,能听见屋子里的低语声,不知为何,卫雁突然觉着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是想要抓住时,却是晚了。 她摇了摇头,决定专心应付面前这位难缠的主儿。 “不知侯爷突然驾临,又是有何指教?” “怎么,没事本侯就不能来?你跟本侯的名声在外,本侯不留宿几回,岂不惹人怀疑?” 卫雁皱了皱眉:“侯爷的意思是,今天赖在这里不走了?” “怎么,你担心被在你窗下守望着的那个情种心里难受?” 窗下守望着的……难道徐郎今夜也在? 她快速地走到窗边,打开窗扉向楼下张望。冷风呼呼灌入,吹得她遍体生凉。最失落却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那颗心,巷道里空空如也,他并没在那里。 转过头来,望见赫连郡笑得狡黠,似乎十分得意自己能骗到她。 卫雁气恼不已,想也没想地朝他扑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七章 龃龉 她上前将他推了几下,恨恨地道:“你走,你走!欠你的债我已经还清了,现在我不想再陪你演戏了。京城那么多女子,你去找别人吧。” 赫连郡笑嘻嘻地将她手腕握住了:“怎么,这就恼羞成怒了?瞧你适才那又是紧张、又是期待的模样,你是真心希望他天天在你窗下遥望着你、守护着你吧?你在本侯面前嘴硬,说什么如今谁都不在意只想自己好好的活着,本侯就知道你根本放不下那人,要不要本侯帮你一把?放出风去,就说要娶你为妻,瞧你那心上人,会不会承受不住,前来抢婚?” “赫连郡,你少多事!”卫雁挣脱他的手,攥着拳头怒道,“徐公子已经成婚,他与我毫无关系,请你不要在我面前频频提起他,更请你不要打扰他的生活!” 赫连郡笑意淡了去,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本侯不过玩笑一句,你何必如此疾声厉色?本侯并不是那种多事之人,如今你与本侯在合作当中,本侯不希望你的私人感情影响到本侯的大事。” 卫雁深吸口气,冷静下来,“侯爷,此事是否非卫雁不可?卫雁身份尴尬,只怕于侯爷大事无益。” “你适不适合,本侯说了算。你已经与本侯在当朝权贵面前亮过相,不管你认不认,你都与本侯坐上了同一条船,此时想撇清出去,怕是迟了。不过你放心,待事成后,本侯不会亏待于你。你既然开了这家铺子,又认了本侯是你的主顾,那么你也没道理,将本侯推出去是不是?” 他回眸看向她,眸中有种令她感到十分陌生的冰冷。不知为何,她的心中蓦地一窒,没来得及去仔细琢磨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她僵硬地问道,“那么侯爷,民女究竟该怎么做?” 赫连郡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若是本侯没有猜错,你接下姚新月的那单生意,是为了接近鲁王妃,或是鲁王。上回夜宴,本侯打乱了你的部署,叫你站到了鲁王一派的对立面上,你放心,这个损失,本侯会补偿你。” 他不笑的时候,面部线条显得极为冷硬,深邃的眼、极薄的唇,让人没来由地望之心生畏惧。战场上练就的肃杀之气,比之旁人刻意的逞凶斗狠更令人胆颤心惊。 卫雁不由联想到他做猎户装扮之时,他话很少,也不爱笑,看人的时候眼中没有一丝温度,似乎对他来说,没什么人和事值得他去费神。记忆中的那个人影,与此刻的他,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她暗暗想着,也许这就是他真正的面目。人前那个张扬跋扈,永远带着一丝坏笑的野蛮人,不过是一种掩人耳目的表象。可是戴着这张面具,一扮就是数年,他从来不觉得累么?一个本不爱说话的人,偏偏要在各种场合嬉笑怒骂,对他来说,不为难、不痛苦么? “你想接近鲁王,总不会是想刺杀于他吧?至少如今你在人前展现的能力,主要在于情报收集,而不在于暗杀行刺。何况你根基尚浅,大家也还没摸清你的来历和实力,不会有人那么大胆,冒险找上你来做这么大的事。你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暂时无法打开局面,与旁的江湖帮派或官家的情报网相争。所以你想攀上鲁王,递给他一些消息,进而傍着这棵大树,奠定你们清音阁在情报方面顶尖的位置。本侯有没有猜错?” 他收回目光,对着寒风呼啸的轩窗,伸出手去,“你傍着鲁王,不若傍着本侯。难道,你不相信本侯的实力?认为本侯无法与鲁王相匹?” 卫雁摇了摇头,理了理烦乱的情绪,“非是民女不愿相信侯爷,只是,民女不愿卷入朝廷纷争。民女只想做一个简简单单的生意人。民女所谋的,也只是偏安一隅、生活富足,仅此而已。” 她虽然对朝廷中事了解不深,但以她的直觉和手上已掌握的情况看来,赫连郡此番回京,该会有足以震撼朝纲的大动作。她不愿去猜测他的目的,更不愿牵涉其中,而赫连郡到底与鲁王不同,面对鲁王,她可以单纯地在商言商,以交易相论。不管她承不承认,赫连郡于她,都已不再是单纯的交易关系。至于如何定义二人之间的关系,算是朋友?谈不上。可要她对其毫不关心,似乎又做不到。不知不觉之间,命运已将二人紧紧联系在一起。 “你手上的情报,是否于本侯有益?要知道,情报这东西,贵在及时。你先一步掌握,也要能够在第一时间找到买家。捂在手里太久,被旁人捷足先登,情报也就失去了意义。你若是相信本侯,不若开个价码,本侯也许出的起呢?” “侯爷,不是民女不信您,只是……民女不知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您已位极人臣,得尽民心,功高盖主,难道不怕引得圣上忌讳?” “民女实在担心……”当个闲散的富贵侯爵,不好么?争名夺利到头来又比现在的生活好多少?她无法理解男人的野心,比如海文王,在圣宫中有那么多人追随于他,专心经营,将圣宫不断壮大,让宫众日子过得好些,不就足够了吗?为何一定要争天下。死伤那么多人,自己也落个败走的下场,难道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他淡然的表情忽而一凝,接着笑出声来,“你担心本侯?你怕本侯功高盖主,惹皇上猜忌,会不得善终?” “我……”她一时语塞。 “你还是不了解本侯。”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换了话题,“罢了,不说这些。你记住本侯的话,近来本侯会经常出现在你周围,必要时,你还要随本侯同去各种场合见各种人物。你碰见你那心上人的几率会很高,注意不要因他分心露出马脚,坏了本侯的事!此外,本侯不喜欢吃辣,喜好甜食,不喝汤,在人前要给本侯布菜,做得自然些,别叫人看出破绽。另外,本侯左肩有块刺青,上面是个狼头,有人提起,你莫要说错了位置。本侯与你的相识过程,就如上回夜宴本侯说的那般,识于塞外,本侯在土匪手上救你,为报恩情,你追随本侯……” “侯爷……”卫雁皱了皱眉,打断他的自说自话,“许多人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不可能去过塞外……” 赫连郡抱臂一笑,“这不是你该担心的问题。你只管咬死了你就是被人掳去了塞外,除了徐郑两家,没人知道你在徐府住过将近半载,徐玉钦不会到处与人说跟你之间的事,一顶绿帽扣下来,不是谁都有勇气在人前戴……”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她的事,他是何时打听得这样清楚明白? 没过几天,她就明白了为何他要将他的生活喜好和身上的特殊标记告知于她了,因为他带她去见的人,是对他极熟悉的一个,——他的舅父,孟仁川。(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八章 孟家的目的 珍萃斋,依旧重复着往日的门庭若市。走上二层雅间,赫连郡低声凑在她耳畔嘱咐道,“里面的人不好对付,你加倍小心,莫露了马脚。” 卫雁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窗边坐着一个稍显富态的中年男子,见到二人进来,并不起身,而是上下将二人打量了一遍。 卫雁取下面纱,一面猜测着对方的身份,一面朝赫连郡投去了一个“求介绍”的眼神。 赫连郡似是刚反应过来,指着那人,毫无敬意地说道,“这位是大理寺卿,孟大人。” 卫雁立时一怔,大理寺卿孟仁川,那不是赫连郡的舅父吗? 她连忙敛裙一礼,屈膝道:“孟大人万福。” 赫连郡与孟家势成水火,孟阁老曾放出话来,孟家没有姓赫连的子孙,孟家与赫连郡永远不相往来。此事京中人人皆知。当时身为大将军的孟广川,也就是孟仁川和太皇太后的兄长,见赫连郡着实可怜,为给他一个前程,将他带入军中,前往玉门关戍边。后来夷狄来犯,孟广川为了保护当时还只是个少年的赫连郡,被射中一箭。伤是小伤,本不碍事,可料不到箭头是淬过毒的。孟广川这位朝廷一品大将军、孟家的继承人,就死在了关外。孟家从此对赫连郡更是不喜,将其丢在关外不闻不问。偶然在年关之时随长官回京述职,他上门求见,均被孟家拒之门外。只有当时还是太后的太皇太后,对他牵挂非常,不仅频频宣他入宫说话,给了许多赏赐,还嘱咐他说,“你娘虽去的早,但你记得,你还有姨母,京城永远是你的家”……今日他与孟仁川在此相会,不知是否他跟孟家的关系已然缓和? 孟仁川对她的到来似乎十分意外,沉着脸盯视着赫连郡,“你这是什么意思?” 赫连郡嘿嘿一笑,“这位是本侯的相好,央着本侯同来品尝佳肴,便带了她来。她是本侯的枕边人,没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 孟仁川似是十分无奈,狠狠瞪了赫连郡两眼,方点点头,指着对面的椅子道,“都坐吧。” 卫雁并没有像寻常姬妾一般,坚持守规矩立在一旁服侍二人用膳,她在赫连郡身边坐着,神态安然,在孟仁川这个朝廷大员兼长辈面前,完全没有因着自己的低贱身份而感到丝毫不安。 孟仁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将视线移回到赫连郡脸上,缓缓开口道,“你考虑得如何了?” 赫连郡提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捏在手里,笑嘻嘻地道,“什么考虑得怎么样了?本侯自由惯了,又已有了功名爵位,这把年纪,该是自立门户、能够自己作自己的主了。何必强挤到你们那规矩无数、繁文缛节一大堆的孟府惹人白眼?” 也不顾对面孟仁川的脸色有多难看,自顾自地饮尽了杯中酒,才继续道,“再说,本侯姓赫连,不姓孟!” 卫雁听他的话音,似是孟家想要召他回到孟家去。这是孟家在向他求和? 孟家这是怎么了?孟阁老当众立下誓言,绝不准许他踏进孟家一步,将所有事都做绝了,任他小小年纪在外漂泊,在他备受群臣攻击之时,未曾出面帮他说过一句话,如今,竟要将他召回孟家?作为功勋世家,最在意的不就是脸面么?孟阁老出尔反尔,自食其言,这合适么? 而赫连郡的态度,也太过强硬了吧?对面那人,不管怎么说,都是他的长辈,这样对待自己的舅父真的没关系么? 孟仁川被小辈在外人面前呛了几句,本就不善的面色变得更加难看,“赫连郡,你别张狂!如今是什么形势,你自己还没看明白么?你有了爵位又如何?一个空架子罢了!如今你连进御书房参事的资格都没有,可见皇上根本就不愿你插手朝中事。你就想当个闲散侯爷,毫无权利好处,这么过一辈子?分给你的那块位于城北的府邑,出了名的风水不好,皇上美其名曰那是地阔人稀闹中取静。殊不知,那是欺你在外时久,不解京中格局。贵胄之家,多在城东,城北向外十里,就是饥民流丐集聚之地,据此可知,你在皇上心中,究竟是个什么位置!他就是欺你无家世可依!你手上握有兵马不错,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非逼宫谋反,要那些兵马傍身何用?养着这些人马,难道不需银钱?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因着他们而捉襟见肘入不敷出,进而饱受掣肘,陷入两难之地!届时,你是归还兵权于朝廷,还是向皇上去请求援助?不论这两条中哪一条,最终结果,都只有一个,就是你被削去兵权,爵位不保,又被群臣排挤,求助无门!” 赫连郡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孟大人,本侯的事岂敢劳您费心,不若大人先关心你们孟家自己的事?自从孟家出了个皇后,你们就被朝臣当成贼一般防着,孟阁老为表清白,只得称病隐退;孟家死了一个大将军,断了手里的兵权。如今族中子侄不贤,少有出众者,孟家的败落之象已现,你们分明是瞧上了本侯手里的兵马,想拉本侯回孟家,替你们挽回颜面,重振昔日繁华!本侯说的可有错?你们现在来用你们那稀薄的血脉之缘来牵制本侯,居高临下睨着本侯说要施舍给本侯一些怜悯,收留本侯这个无家可归、备受冷遇的可怜虫?你们会不会太无耻了些?” 他这话说得语气平淡至极,但话中分量却是极重。卫雁不由侧过脸看了看他,只见他面上表情不变,依旧是笑得十分清浅。她不知他究竟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是否有恨有怨?毕竟对面这个人算得上是他的至亲,可他们对他,实在是太刻薄了些!早年他该是受过很重的伤吧?以至于到了如今,变成了这般善于伪装、从不轻易对人表露真正情绪的一个人。他的亲人容不下他,将他丢弃在关外不理不睬,太皇太后对他的恩恤大概也是利用的成分居多。难怪他会愿意为了阿桑费尽心力,毕竟在这世上,真心对他好的人太少太少。 孟仁川面皮抖动,明显是在强压怒火,他咬牙切齿地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赫连郡,不要忘了,你虽然不姓孟,可你娘却是孟家的女儿!你不愿回郑家可以,可你娘的牌位呢?就让她的遗骨永远留在那个荒草地里?”(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九章 玉露醇 赫连郡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他“呼”地一下站了起来,撞得桌子一晃,盘中菜汁都泼洒出来。 “你们不配提起她!你们孟家……不配!”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浑身都在不由自主地抖动,如此盛怒的赫连郡还是卫雁第一次看见,当初他疑她勾结海文王烧毁他军中粮草之时,也未曾怒至于此。 孟仁川黑沉着脸,眼睁睁瞧着他拂袖而去。 卫雁向孟仁川屈膝一礼,连忙追了出去。 他疾步而行,推开阻路的行人,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饶是卫雁一路小跑,也未能跟上他的脚步。她一路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来不及细想,自己这一路相随究竟是为着什么。她只知道他的背影看起来无比落寞凄凉。那样一个轩昂朗霁的男子,少见地流露出的几许哀戚,有种令人心碎的力量,从此在生命中扎下根来,抹之不去。大约是同样经历过被亲人背弃的痛苦,所以格外地感知深刻。 他终于在某个转角处停下脚步,回过身来。背对着阳光而立的高大身影像一棵独自生长在荒野之上的大树,脸上投下的阴影叫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而她也根本无需看清,那张常常带着笑、偶尔收起笑容就显得十分冷峻的脸早已在心头留下了深深的印迹。即使她对着阳光睁不开眼,也知道面前的他必定是咧嘴笑着,深邃的眼眸敛去那叫人难以琢磨透的情绪,洁白的牙齿在黑黑的脸上显得格外晶亮,他大声嚷道:“卫雁,我们去喝酒吧!” 莫名地,她被“我们”这个字眼打动了。压抑许久的她何尝不愿暂忘烦忧、痛痛快快地醉一回?自家中变故发生以来,她寄人篱下,仓皇逃命,四处漂泊,步步惊心,何曾敢醉一场? 她越过人群,缓缓走向他。他眯着眼,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自己,阳光照在她脸上,令那涂抹着灰暗颜色的容颜熠熠发光,好看的脸型衬着那双明亮的水眸,一举一动气度雍容,一颦一笑动人心魄。有些气质深深刻在骨子里,并非容颜改变,风霜侵染,旁人欺辱,便可轻易掘离。她生来高贵、精细娇养、琴书培盈,即使身处逆境,一无所有,她依然是她,雍雅如初。他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女子即使抛却姣好的面容,也依旧美好得动人心魄。他不禁暗暗为自己识人之精准而骄傲起来,他本就轻忽容色,只觉得她真诚、纯粹、坚韧,与那等自艾自怜一味哭天抹泪博取同情的弱女子不同。——她到底是有些骨气和决心的,几乎经历过了所有能够将人击溃的劫难,依旧能不断地爬起来,支撑着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猜不透她如今的身份和倚仗,但他隐隐知道,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力量,用她自己的方式、柔弱的肩膀,挑起了某种责任,并坚毅地走下去,不死不休,绝不回头。 下意识地,他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然后拉着她奔跑起来。 他们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大路、弄堂,走过闹市、屋群一路奔跑,像两个不知烦忧、无所顾忌的孩子。 起初她跟得十分吃力,繁复的裙摆捆绑着她的步伐。他回眸见到,低下身去,将她的裙摆“嗞啦”一声撕开,在她惊诧又夹杂着几许恼怒的盯视下,咧开嘴朝她粲然一笑。那笑直达眼底,温暖中带着戏谑,引得她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终于来到一片枫林。 他停下脚步,四下搜寻着什么。 她心中一叹,原来他的目的地,便是这枫溪亭?小溪枫林,芜草长亭。十里红枫已然败落,初冬的凄凉萧索早露痕迹,遍地破碎的落叶,踏上去发出沙沙声响。这处十分偏僻幽静,远离城郊,她曾用以相邀秦姨娘来密谈当年旧事,后来因她父亲派兵先行埋伏在此,便作罢了计划……似乎已是十分久远的事了,细细一想,却也不过年余,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之感。 只见他突然奔向某棵数下,折了一段枯枝,就地挖掘起来。 她环顾四周,并未瞧出那棵树与旁的树有何不同。他究竟在找什么? 他不说,她便也不问,信步走进亭中,用原本遮面的丝巾拂去亭栏上的浮灰,坐在上面想着自己的心事。……如今手上接了几桩生意,寻人的已经有了线索;探消息任务的也已圆满地完成了;姚新月要的杨梅早就送去了鲁王府;余下的,还有找寻某柄前朝画扇,以及他们圣宫自己要探听的一些消息……其中有几件事,都未通过染墨,而是她自己直接下了命令给圣宫中的长老。初入京城之时,包括陈长老在内,几乎所有人都不大看好她这个新任圣主,年纪轻不说,还是个女子……多数人都是碍于染墨相强,她又确有幽冥圣物在身,才勉强臣服。将她高高捧着,心中却未必如何尊重。直到前些日子她与赫连郡借吴彦本的画作之事炒热了清音阁名声,后来又出了几回智计帮清音阁拉到了许多生意,并在探消息的过程中提供了一些有用的思路,……这才渐渐收服了一些宫众,也得到了长老们的支持。说起来,她能走到今天这步,还要赖于赫连郡的相助。没有他帮助打开局面,她就会更为艰难。 “找到了!” 他欣喜的一声呼喊,打断了她的思绪,抬起眼来,望见他抱着一只满是泥土的坛子朝她奔来,面上带着一抹有些孩子气的笑容。 “这是什么?”她疑惑地问道。 “酒!珍萃斋有名的‘玉露醇’!”他嘿嘿一笑,用沾满了泥的大手“嘭”地一声掀去了坛塞。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大约因着年岁久远,味道更为醇厚、馥浓。 “是你藏在这里的?”她有些嫌弃地望了望他脏兮兮的大手和坛身,拿出丝帕递给他,示意他先把自己弄干净。 接过丝帕,他胡乱地擦了擦手掌,十分欣喜地笑着:“是呀。京城许多人许多事都变了,这酒竟然还留在这个地方!”笑容轻松,话中意却有些沉重。 她刻意忽略了他一闪即逝的落寞,笑道:“这酒确是香郁扑鼻,不过,你准备怎么喝?”这坛子也太脏了吧?也不知在地上埋了多少年……(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章 少年赫连郡 她轻轻皱了皱眉,迟疑地接过酒坛。他的手轻轻碰触到她的指尖,低头看去,见他指甲中犹有泥迹,……这人!三十多岁的人了,若是按着寻常的世家公子的生活轨迹来看,只怕早已妻妾成群、儿女绕膝。说不准,最大的女儿也该是谈婚论嫁的年岁了,就跟她差不多……?他却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没来由地,她有些想笑,抱着酒坛张开小嘴灌了几口,——酒水顺着她的下巴,滴湿了前襟。对面的他笑了笑,抬起手,轻轻的在她下巴上一抹,“你呀,怎么像个孩子?” 明明孩子气的是他,却说她像个孩子? 她暗暗翻了个白眼,反唇讥道,“不错,跟侯爷您一比,民女的确年少了些……” 他留在她下巴上的手蓦地一顿,喟叹道,“的确,本侯老了!”不待她捕捉到他面上的失落表情,他忽然反手一抬,将她下颌轻轻勾起,戏谑地道,“不知多少人要羡慕本侯,有你这样正值花样年华的相好。” 她恼怒地甩开他的手:“侯爷,此处无人,何必做戏?” “若本侯不是做戏,而是真的心悦于你呢?”他玩味地盯着她,看她抱着酒坛,不知不觉将坛身的污渍沾了一身…… “侯爷!”她将酒坛往他怀中一推,站起身来,“您再如此,我就走了!” “你舍得走么?你不是很担心本侯,牵挂本侯,才一路小跑,跟在本侯身后的么?” “我……”这该如何解释?都怪她一时脑热,都没有思索,自己到底有什么理由要跟着他来?当他是个朋友?似乎……算不上啊。 “你……是不是对本侯动了心?想跟本侯在一起?” 他将酒坛放在地上,站起身,扯住她的手臂往怀中一带。她香香软软的身子,就贴了过来……他忽地浑身一僵,一股莫名地燥热席卷而来,他连耳尖也红了起来,触电般地缩回了双手,背转身去。 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伸臂抱来,她还没来得及推拒,他就自己收回了手背过身去……狐疑地望着他莫名红透的耳尖,她不悦地道,“侯爷,即便卫雁如今已是声名狼藉,也并非您想戏弄便戏弄的。卫雁不过看在您是主顾份上,才……对侯爷稍稍关怀……” 他闷闷地坐回去,点头道,“这样很好。你记住,别轻易对男人动心,就连你那个心上人也算上,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她斜睨着他,冷哼道,“看来侯爷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亏他还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明是他先来招惹,却又总是他先红了脸逃开去,让她连斥责之言都没法说出口,竟似深恐他太过窘迫难堪一般…… “是的,本侯有自知之明。本侯不是好人。”他闷闷地灌着酒,许久方睨了她一眼,道,“本侯体内留着赫连和孟家的血,一半残暴凶狠,一半冷血自私。所以本侯不娶妻,身边也没有女人。本侯知道自己最终会负了人家,又何必白白耽搁人家的终身幸福?” 见他语调悲切,她想了想,坐回他身边,静静的陪在他身旁,劝道,“认识你以来,你虽然外表瞧着凶悍,却的确没做过什么坏事。又何必这样看自己?你不是要跟我说说这酒的来历吗?” 他对她深深望了几眼,方笑道,“好,跟你说说!” “那年,本侯十四岁。因为一些琐碎事,被外祖父大骂了一顿,一气之下,奔出孟府,在街上游走。忽然,看见一众流里流气的少年堵着一个穿着锦衣的男童,命他将银钱交出来。本侯认得那几个少年是常在城北浪荡的痞子,经常做些欺男霸女的事。本侯那时候年纪虽不大,但天生个子就比同龄人高出不少,又随当时还活着的大舅父练过武,便预备替天行道,教训教训那几个痞子。谁知待本侯将他们打跑,抢回了那男童的银钱时,突然涌出几名官兵,当先一个妇人,指着本侯问那男童道,‘孩子,是不是他欺负你?’本侯心想,本侯路见不平,这男童瞧着也十来岁了,该明白事理,会对本侯感恩戴德才是。谁知他一见那妇人,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嚷道,‘娘亲,他抢走了我的钱袋!’……本侯当时简直蒙了!什么叫好心没好报?什么叫忘恩负义倒打一耙?本侯就在那天全都见识到了。本侯一头一脸的伤那些人是没眼看怎么的?那些官兵竟然持着刀剑指向本侯!本侯当时就怒了!” 他顿了顿,举起酒坛又喝了几大口。卫雁挑眉问道,“难道侯爷被他们带去衙门审问了?他们不认得您是孟阁老的外孙?” “认得什么?”赫连郡自嘲地笑了笑,“孟阁老,那是什么人?朝中颇有威望的重臣!皇上的外祖,太后的生父,三朝元老,门生遍天下!他岂会容本侯这个姓赫连的外族蛮人跟他扯上关系?他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认,又岂会认本侯这个外孙?本侯当时在孟家,根本就是个透明人!不,若真是透明人也还罢了,连透明人都不如。透明人至少不会叫孟阁老一见就生气,透明人至少不会稍有不从就被骂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忽地撇唇一笑,似是十分不习惯对人诉说心事、在人前表露情绪。每当此时,那常常出现在他脸上的玩世不恭的笑意,就会浮现在他嘴角,他挥了挥手,将酒坛递给她,继续道,“接着说那天的事……本侯当时一怒,那拳头就不大留情了。本侯也记不得了,究竟是五个还是六个官兵,个个儿叫本侯打得满地找牙!其中有个人,眼见他们这些孬种根本不是本侯对手,还不长眼地想甩飞刀偷袭本侯。本侯袖子一甩,那飞刀就原路飞了回去。料不到他已被本侯修理得跪在地上爬不起来,本侯本是吓吓他嘛,他竟没躲开。那飞刀,就那么插进他的眼眶……” “啊!”卫雁惊呼一声,掩住了嘴。“他……他死了?” “是啊!他死了!”赫连郡笑道,“你觉不觉得本侯很凶残?是不是觉得本侯冷血?”(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一章 当时年少 她凝神想了想,抬起脸来,问道,“侯爷,您那时还小。若换做现在,您还会不会在意他是死是活?” “自然不会。”没明白她的意思,他疑惑地望向她。 只见她微微一笑,无比真挚地道,“他抛出飞刀,本就是想取侯爷性命。难道侯爷不躲不闪什么都不做,凭着他杀了侯爷,这才不算侯爷凶残冷血?凭什么没道理的人反而该被同情?就因为他不如侯爷强大?就凭着他弱,所以他做的就对?侯爷有本事,就是侯爷错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世道就变了。落地的秀才说自己怀才不遇,怪罪别人没有识人之明,却不见那些取得成就的读书人在背后比他多付出了多少努力;穷困潦倒之人就仇恨富人,说人家为富不仁,难道人家的产业就是凭空而来,不是自己努力赚得的?还有一些在官场或在某些领域一直无法升迁的人,怨恨他人陷害,怪罪上峰不肯提拔,却不反省自己是否能力不足!正如那被自己的飞刀杀死的官兵,他自己技不如人,背后下手,这种下作德行实在无法令人苟同,侯爷将飞刀甩回去,他自己无力躲避,难道怪得着侯爷?再说那男童,那妇人,毫无感恩之心,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好人,这种人,才是真正的可恶!在卫雁看来,侯爷没做错,侯爷叫他们自食恶果,简直大快人心!” 她气呼呼地说完,抬起头来,蓦地撞入他深邃如海的眼眸之中。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流动,那双颜色比中原人稍浅的瞳仁隐隐泛着光彩……她读不懂他此刻的表情,她只知道自己,在这样直白的盯视之下,心中没来由地一撞,似漏跳了一拍…… 他淡淡地收回视线,轻笑道:“你倒与本侯投缘得很。寻常世家小姐,该是假惺惺地大惊小怪起来,指摘本侯是杀人凶手,连落败的可怜人都不肯放过吧?……只可惜,当时的孟阁老不似你这般想。他认为本侯体内的外族之血终于暴露了邪恶凶残的本性。接着就有人上门来闹,原来那个死掉的官兵是某个朝廷官员的侄子,挂在京兆尹府里当个闲散侍卫。此事一出,连朝中都惊动了,有人就上书弹劾孟阁老,说他凭着外戚身份,仗着太后娘娘的势,纵容他家中的外族野种行凶杀人,草菅人命、仗势欺人、目无法纪、为官不仁……” 一个少年的过失,被强行放大数倍,变作了用于攻击孟家、阻止孟家壮大的武器。孟阁老他们当时,应是无比恼怒、焦头烂额的吧?可这个时候,又有谁在关注着那小小少年?谁想过他当时心中该有多么惊慌失措,该有多么内疚懊悔。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失手杀了人,难道他就能够夜夜安睡,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吗? 卫雁的眸中漫过一丝心疼,她伸出手,轻轻地贴近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的脸,“你……当时该有多难过啊……我才不信,你能当作没事发生,我才不信你像他们说的那般冷血。他们用一个孩子做筏子来攻击政敌,这是不是太荒唐了?” 赫连郡只觉自己的手臂似乎发烫起来,他定住身子,艰难地扭过头,望着她水气弥漫的眸子……这回仍是他的错觉么?怎么觉得她似乎泛起了泪光呢?一定是他看错了! 他眨眨眼,重新看过去,只见她垂下头,将额头轻轻地抵在他的肩膊处,柔柔地问道,“赫连郡,你心里很痛吧?我明白那种心殇,悔疚不已,恨不得让自己消失于世上……当年母亲过世,我一直以为是因她为我绣的那件春色百景图样的衣裙,才累得病逝了……你当时,定是与我一般的心境。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这并不是我的错。就像你一样……不是你的错……,他们欺负人在先,你不过出于自卫,你没做错!朝臣们攻击孟家,致使孟阁老渐渐远离朝堂的核心圈,也不是你的错!即使没有你,他们也会找来各种罪证用来攻击孟家。跟你,没有关系……” “赫连郡,不是你的错……”他喃喃重复这几个字。这句话,迟来了十八年!如果当年,有人肯对他这般说,也许,他的人生,就不会有那么多酸涩和痛苦了吧?也许,他的性情,也不会变得那般矛盾和极端。 藏于心底十数年之久的伤痛,忽地在这个初冬的枫林中,被一双纤细的手抚平。他始料未及。自己究竟何德何能,遇到这样一个剔透而纯粹的女子? 她不是刻意逢迎。事实上,她似乎从来不懂逢迎。她从来不愿讨好他,奉承他,以求从他身上捞取更多好处。所以她的话语,比之护短的阿桑,和善于钻营的那些小人,更可信,更珍贵!心湖中似乎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点点涟漪,接着荡漾开去…… 赫连郡不知这种复杂的情绪是什么,有点甜,有点腻,有点醉人,又有点酸酸的隐隐的痛…… 对着这个将额头抵在他肩上的小女人,他突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生怕自己稍有动作,就会惊了她去…… 一定是他喝醉了吧?这酒放了太多年,醇厚太过,太醉人,以致连向来有千杯之量的他,也变得晕乎乎、傻愣愣的? 她垂着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来,吸着鼻子问道,“后来呢?孟阁老是因为这件事赶你走的吗?” 他发愣许久,才慢慢找回了自己思路,“嗯,总算被他找到了这个光明正大将我这个眼中钉赶走的机会,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他的目光,越过十数年的光阴,回到了那个午后。 似乎仍能望见记忆中那个形象模糊的院落,孟阁老从朝中归来,在书房中与长子孟广川相谈许久。谋士们进进出出,各个垂头丧气。十四岁的少年跪在寒风里,固执地推开前来拉他离去的二舅父孟仁川。他想向外祖父和大舅父,为自己酿下的祸事致歉,想为自己给孟家添的这许多麻烦致歉。就算他如此跪了半天,也根本弥补不了什么,可那已是他所能做的全部。 终于,从书房中走出来的孟广川注意到了少年,他站在他身前,无奈地望着他,叹道:“郡儿,你要是再沉稳些,该多好!你这个性子,该好好的磨一磨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二章 孟家的牺牲品 少年抬起头来,仰望着他道,“大舅父,您打我吧!我知道自己给孟家惹下了许多麻烦。听他们说,有人因为我闯的祸,弹劾外祖父;就连姨母,也跟着受了牵连……” 孟广川点点头:“你姨母还好,她毕竟是皇上的生母,皇上不好对她如何。但你外祖父……唉!” 其实他没说,不只是孟阁老,就连他这个大将军,也跟着被一起弹劾…… 皇上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说是为了避嫌,不落人口实,不便偏帮他这个舅兄和外祖……其实宫中太后的日子也早就不好过了,只因皇上登基之前,太后跟孟家,支持的是大皇子庆王。——皇上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这次这件事能闹得这么大,不能不令人怀疑,是皇上有意营造出来的结果。当年皇上,该是早就想找机会动一动孟家的吧?皇上上位十多年,才借着这件事发作孟家,已算是十分隐忍了。 “大舅父,我能做点什么补救吗?比如,我去衙门投官自首……” 孟广川苦笑道:“别说傻话,孟家怎可能要一个孩子出面承担罪责?你只管……” “怎么不能?” 一个苍老而雄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书房的门被推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那时他鬓发染霜,却十分硬朗,全然不似十八年后那颤颤巍巍的模样…… “父亲。”孟广川望向孟阁老的目光,夹带着一丝祈求。面前跪着的这个少年,是他妹妹唯一的骨血,他怎么忍心看着他沦为孟家在朝堂争斗中祭出的牺牲品? 孟阁老别过脸,冷哼一声,“广川,休要妇人之仁!你我倒下,谁还撑得起孟家?如今太后在宫中毫无话语权,从前的贞妃,现在的皇后,哪一个是省油的灯?谁还把太后放在眼里?孟家就此倒下,太后必受牵连!她为孟家牺牲的,难道还少么?十二岁就入了宫,十四岁便诞下第一个皇嗣,没有她,也就没有孟家的今天!而太后倒了,孟家还能继续坐享荣华吗?你的儿子、侄子们,还要不要前程?还要不要昂头活下去?” “父亲!儿孙自有儿孙福……您……” 孟广川想劝,却被孟阁老挥手打断,“广川,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是你的外甥,我的外孙,他也该为自己做的错事负责!” 孟广川无力的垂下头去。 赫连郡抬起稚气未脱的脸,眼中闪过一丝解脱了的喜气,“外祖父,郡儿愿意负责!郡儿不怕!” 孟阁老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指着他道:“赫连郡,你跟我来!” 他连忙起身,跟着孟阁老走向孟家大门。厚重的门扉徐徐开启,门外不知何时,已站满了人,有官有民,甚至连当时还是少年的三皇子宇文厉、四皇子宇文睿也都各乘车马,隐在人群当中。 赫连郡疑惑地望向孟阁老:“外祖父,咱们家门前,怎么聚了这么多人?” 孟阁老并未回答他的话,就是连看也未曾向他看上一眼。他听见他的外祖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冷酷无比地说道:“赫连郡,你生性残忍嗜血,非我族类!你那个不要脸的娘,早就被孟家除名!孟家没有那般不知廉耻的女儿!孟家永远不会出赎金,去救回那个贱货!” 人群中霎时惊起一片议论之声。 赫连郡惊诧地望着外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稚嫩的面孔由于激动,都跟着扭曲起来,“外祖父,您在说什么啊?” 不是要去见官吗?不管是什么刑罚,他都甘愿承受。外祖父却是为何,要说出这些奇怪的话来? 这是阿娘常常忆起、流着泪对他讲述的那个,英雄盖世、顶天立地、对她疼爱有加的外祖父吗? 他肯听从阿娘的话,回来投奔孟家,就是相信,他的外祖能够护他一世啊!所以他对外祖也讲义气,愿意一力承当罪责,不想让外祖为难…… 这样冷酷无情的外祖,跟那个因为他弄丢了一匹野马,就气得对他拳打脚踢、要打要杀的生身父亲,有什么区别? “我孟玄坤一世规行矩步,门庭清白,绝不允许这种不知廉耻、残暴不仁的子孙败坏我孟家百年清誉!现将杀人凶手交于大理寺,杀人填命,顺应天道,我孟家绝不徇私!同时,当着各位的面儿,孟某立誓,此生绝不准许不孝女孟寒烟回归孟府!生死由天,孟家绝不收纳此等不贞不孝之人!若违此誓,愿遭天打雷劈!” 人群中再次爆开一阵议论之声。赫连郡忽地跪了下去,扯住孟阁老的袖子,哭泣道:“外祖父,都是我的错,与我阿娘无关!我阿娘天天念着您,牵挂着您呢!郡儿求您了,不要这样对阿娘!那个赫连纯也,根本不是人!他是冷血的!每次喝醉了,就要打我阿娘,打我……阿娘受了好多苦。她虽然从没说过想要回来,可郡儿知道,她想家,想外祖父您!求您了,您别不要我阿娘!” “滚开!你不要唤我外祖!你这异族败类,孽子野种!孟家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子孙!” 重重的一脚,踢在赫连郡胸口。孟阁老喘着粗气,涨红着脸,面容扭曲以致狰狞。赫连郡睁大了双眼,忽地喉头一甜,“噗”地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孟广川连忙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关切地问道,“你怎样郡儿?” “不要管他!他已跟我孟家毫无瓜葛!” “父亲!”孟广川无奈地沉声一唤,看向赫连郡的眸中闪过一丝歉疚。 就在这时,几个身穿衙差服色的人上前,对孟阁老抱拳一礼。孟阁老闭着双眼,点了点头。 那几个衙差就走上前来,将赫连郡拖拽起来,绑缚着、推搡着,越过重重人群,…… 赫连郡固执地回身望去,眸中痛得如火在烧灼,他一直盼着外祖快快拿定主意,带着他去将娘亲赎救回来。原来一直只是他一厢情愿! 外祖总是说时机未到,要他乖乖听话,耐心等待。原来外祖根本没想过要娘亲回来! 是他太傻。他以为自己义气勇敢,其实外祖早就准备牺牲掉他,来保全孟家了…… 否则,又是谁通知了这些看客,让他们知道孟家门口会出现这么一场好戏呢?一切都是外祖安排好的,这样处心积虑,这样费尽心思,不是为了救他,而是推他去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三章 你是不是心悦本侯? 围观的人们让出一条路来。他在阳光下抬起头来,觉得那光线刺眼极了。那一瞬间,他忽然升起一丝叛逆之心。他们不是想让他死吗?他偏不! 猝不及防地,他用手肘一撞,将人群中一个锦衣公子撞得一晃。接着绕过他,钻入人群,疯狂地奔逃起来。 官兵们大嚷着,“犯人跑了!”纷纷抽出刀剑,追赶起来。 他自小在草原中长大,与马儿和野兔赛跑,又怎会那般轻易地被抓住? 转过几条巷道,他停下脚步,回身看去,那些官兵早被甩开。他走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将手腕上的绳子弄断。扑了扑身上的灰,突然摸到腰间的钱袋。——这不就是那个男童的钱袋吗?他从那些地痞手中替人家夺来,反而被当成了贼…… 因着这个钱袋,他落到了这个田地!变成了杀人犯,被外祖父赶出家门!他倒是没什么,可他阿娘呢?外祖父这样对阿娘,阿娘该有多伤心? 他气呼呼地将钱袋丢在地上,觉得不解恨,还狠狠地踩了几脚。 正准备穿过巷道离去,忽然心内一动,回过身来,将钱袋拾起。 错的是那些是非不分的人,与这些银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今儿受了这些鸟气,该好好的犒劳自己一番才是!外祖对他极为严厉,甚至都没给过他什么零花钱。有了这笔“巨款”,他该好好吃喝一番才过瘾。 于是他来到大名鼎鼎的“珍萃斋”,京中无人不知,“珍”字头的铺面,都是靖国公郑家的产业,这家珍萃斋以美酒佳肴闻名于世,大舅父曾瞒着外祖,偷偷带他来过一次。那滋味,果然一尝难忘。 他叫了几盘菜,又点了一壶酒。正吃用着,忽然听闻楼下响起一阵杂乱的声响。探头下去,见到一队官兵持刀从楼下经过。那是来抓捕他的人吧? 再无心吃喝,连忙唤来小二会账,想了想,又将剩下的银钱丢给小二,命他给自己拿一坛酒来。——适才那小小一壶,根本喝不过瘾! 抱着酒坛,他一路跑到了枫溪亭边。十里红枫,美不胜收。只是天色将晚,凛冬将至,好景不长了…… 他抱着酒坛,仰头喝了几口,开始思索自己下一步该如何去走。 就此回去关外,忍受那凶狠的父亲的虐打?还是回去孟府,求祖父原谅? 思来想去,他心中越来越乱。他再如何高大魁梧,力大非凡,也只是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罢了。他在意亲人,也在意旁人看他的眼光,更在意他的阿娘!阿娘不会愿意看到他与孟家闹成今天这个样子!阿娘若是知道她自己被孟家从族谱中除名,又该有多么伤心? 罢了,他还是先回去,哀求向来好说话的大舅父,劝劝外祖吧?然后他再去衙门投案,撇清自己跟孟家的关系! 他可以今后再不回去孟家,他可以不被孟家认为子孙,可他的阿娘不行! 这么决定之后,他心中好受了许多。抱着酒坛决定往回走,想到外祖的严厉,立觉带酒回去不妥。可这样的美酒若是就此抛掉,又未免可惜。 他就找了一棵粗实的树,挖了一个深坑,将酒埋了进去。心中想着,“待我投案被释归来,再来此饮酒庆祝!” 他隐隐知道,自己错手杀人,是出于防卫目的。就算判刑,也该不会要了他的命吧?所以他对投案一事,倒不甚怕…… 就在他预备走回孟家之时,面前突然出现了无数举着火把的官兵,看服色,有大理寺的,有刑部的,有京兆尹的。带头的,却是孟家的侍卫! 他就这样被抓捕了,在孟家派出的高手面前,他的功夫根本不够看。孟家带头,将他抓捕归案,自然又赢得了一片叫好之声。 他被关入大牢,虽对案情供认不讳,但仍是受了刑。他倔强地昂着头,不肯让自己满是伤口的身躯软倒下去。流血算什么?受鞭打算什么?在关外的日子,他哪天不被他那生父狠狠地抽上几鞭? 这些伤痛,与孟阁老踢的那脚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皮肉之苦,怎及得上锥心之痛? 他受完刑,就被逼迫着在认罪书上按手印。他睁眼一瞧,竟是要冤枉他主动挑衅、故意杀人…… 这样的罪责,他怎能背? 明明是他救人在先,是他伸张正义!这天下,究竟还有没有天理王法?天道不公至此,究竟是他做错了什么? …… 赫连郡转回头来,自嘲地一笑,“今儿我竟醉了,说了这许多话……” 蓦然垂眼,撞见她来不及拭去的一滴泪,缓缓划过那娇嫩的脸庞。 她哭了?这回不是他看错?她的眼泪,是为他而流?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轻轻拂去她的泪珠,“卫雁,你哭什么?该哭的是本侯,该难过的是本侯,与你何干?” 他盯视着她的眼眸,不放过她任何一丝表情,他想问个明白,她这古怪的举动究竟是为什么? 不是说与他之间,只是互相利用的交易关系吗?不是只当他是个财大气粗、以势迫人的凶恶侯爷吗? 那她为何流泪?又为何出言安慰?为何站在他身边,为他说话,理解他的痛苦和不甘? 不自觉地,他手上用力,为她拭泪的手下移至她下颌处,紧紧地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眼眸与他对视。 “卫雁,你是同情本侯?嗯?说,是不是?” 卫雁想别过脸去挣脱钳制,下巴上那只手,捏得她生疼。 他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不许她逃开去,他紧紧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道:“告诉本侯!你是同情本侯?抑或,你对本侯动了真情?” 他的喉头咕哝着,声音无比低沉而又夹带着一丝危险的气韵。 “你是不是,心悦本侯?是不是……爱上了本侯?” “赫连郡,放开我……”她皱眉挥手,拍着他的铁臂,“你弄疼我了!” 他恍若未闻,仍是气势汹汹地追问:“说呀!回答本侯的话!” “你……你这疯子!你快放开我!”卫雁尖叫着,捶打着,本能地抗拒着。 陡然间,他身子前倾,怀中酒坛跌落在地。“啪”地一声,瓷坛破碎成片。而他来不及对那只坛子看上一眼,任那陈年美酒,泼洒一地。 他凑近她的脸,鼻息喷在她唇边,轻轻唤了声:“卫雁……”(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四章 雪中的轻雪 寒风中,他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脸庞,她听见他在她耳畔低语:“不要爱上本侯!否则,你会很惨……” 她蓦地僵直了身子,心头微微一酸。爱上他,怎会呢?她心中那个位置,早已被那白衣黑马的人影填满。她的今生来世,都已许了徐郎……她又怎会为旁人心动呢? 可脸上那未干的泪痕,心中这酸涩的滋味,又是为着什么?难道只是她一时心有所感,怜悯于他? 她迎着他深邃的目光,抬起眼帘,倔强地说道,“赫连郡,少自以为是!谁爱上你?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连眼都不眨,脸都不红?我不过被风迷了眼,又与你何干?” 他只觉得自己心中某个角落,似乎被钝物戳开了一条口子,疼得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却又莫名地松了口气,放开了对她的钳制。 “没有最好。卫雁,本侯不是好人,你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不管跟本侯在人前假扮成什么关系,永远不要对本侯动心!” 卫雁站起身,扑扑身上的被溅到的酒水,一阵冷风吹来,蓦地打了个哆嗦。 他跟着起身,垂头道:“本侯送你回去!” 不知何时,赫连郡的马车已跟了上来。而卫雁心中清楚,染墨为她出行而安排的高手,此刻也该是隐在离她不远的某处。如此相互防备着的两人,又怎会有感情揪扯?是她同情心泛滥,也是他莫名其妙地自作多情,一场误会罢了…… 回程的路上,马车中静得诡异。赫连郡似乎下午说得太多,这时谈兴缺缺,不发一语。眯着眼睛靠在车壁上打盹。 卫雁觉得自己就快被这诡异又尴尬的气氛逼疯了,她率先开口,漫不经心地问道,“侯爷,您的故事还没说完!您进了大牢,后来是怎么出来的?” 赫连郡并未睁眼,只是含糊地道,“后来,孟广川到牢中将本侯捞了出去。倒打一耙,找人状告大理寺屈打成招。又叫一些表面上跟孟家平时没什么往来的官员去找寻当天的目击者……本侯变回了无罪之身。接着,边境告急,本侯就跟着孟广川去了关外,从此,就再没回京城。” “可是……”孟家不是放弃了他吗?为何又突然插手进来,将他救出去?难道当年孟家做下那等决然之事,是有苦衷的? 但这些年来,孟家对赫连郡不闻不问,却是真的啊!甚至就在他回京被关在城外之时,孟阁老甚至亲自上殿,要求惩处他这个不遵号令的“逆贼”。孟家的种种行为,不是太奇怪了吗?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他补充道,“不过是孟广川自己过不了情亲那关。他带本侯回孟家,本侯被拒之门外。他也是无法,才带着本侯去了关外。孟家根本是想本侯死!孟广川是孟广川,孟家是孟家,孟广川于本侯有恩,本侯记得很清楚!” 他顿了顿,忽然睁开眼,眸光犀利地望着她道,“本侯不过酒后多言,今日之事,你听过便算,不得外传。在本侯面前,也不要提起。本侯再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也不会再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去满足你的好奇心。” “侯爷请放心!”她被如此严厉警告,心中不忿,气呼呼地道,“民女本就对侯爷的私事漠不关心。请侯爷今后不要再随意猜度民女的心意才是,民女心中只有自己,不会心悦任何男子。侯爷,天晚了,不劳相送。民女这便告退了!” “放肆!”他眉眼一竖,语调发寒,“本侯已决意送你归去,你自行下车,岂不令旁人知晓你我龃龉,由此怀疑你我关系?休要坏了本侯大事!记住你的本分,你扮演的,可是本侯的相好!” “是!民女知道了!定不会再如此!”僵硬地抛下这句,她重新坐回车中,学着他的样子,倚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 对面,他的眸光在黑暗的车中闪闪发亮,借着窗外透过的少许月光,凝视着她沉静的脸庞。透过那“加工”过后的容颜,细细去回忆她真实的模样。 美好如她,本不该与他又任何交集!他突然后悔,当初不该贸然为了阿桑一事,坏她声誉至此。如今骑虎难下,硬着头皮做戏,他却在不知不觉间,失了本心。似乎对她开始有歉疚、担忧、和不舍。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情绪,不知自己到底为何对着她时总是不由自主地流露自己的真实情绪。容易被她激怒,也容易被她带动情绪。再这样下去,他的大事还如何继续?他是不是该考虑换个“相好”的人选了?或者,干脆随便娶一房妻室,跟她从此断了联系? 外头车夫打断了他的思绪,“侯爷,清音阁到了。” 撩起帘子,他朝外瞧了一眼,只见漫天雪白碎粒,倾洒而下。不知从何时起,天上下起雪了! 不见她动作,他疑惑地回过头来,听闻她呼吸绵长,竟是睡着了? 制止了车夫想要召唤她的举动,他将帘子放下,将自己和她格挡在小小车厢之中。贪恋她在身边时的那种舒适之感,毫不紧张,甚至无需掩饰,她总能在不知不觉间,叫他不由自主地忘却烦忧。从来不曾思索过,原来她在他生命中,何时扮起了这种角色? 解语花?她绝不合格!没事便要与他对呛几句,对他甚少有什么好脸色。 知己?朋友?…… 他凝望着她的脸,思索着这个难解的谜团。不管当她是什么,这都是一个极为危险的信号!他根本不需要朋友,不需要有人站在他身边!他只是利用她而已!而她也是!她不是说了吗?根本就只当他是个主顾! 那他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呢?他赫连郡何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起来? 他张了张嘴,决定唤醒她,将她赶下车去。话未出口,却见她睫毛抖动,缓缓睁开眼来。 “啊!”她轻轻惊叫一声,“侯爷?车停了?到了吗?” 掀起帘子,望见雪雾之后,果然便是她的清音阁。 她跳下马车,回眸朝他一笑:“民女多谢侯爷相送!侯爷慢走!” 漫天雪花飞舞之中,她身穿一袭浅绯,回眸向他一笑,百媚丛生,霎时天地万物都失了颜色…… 而她此刻的化名,不正是“轻雪”吗? 雪中倩影,就此撞进他的心口,化作一抹永远磨灭不去的朱砂……(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五章 吴文茜来了 泾阳侯从外头归来,本欲直奔孙姨娘的院子,远远在二门处望见景兰苑的屋角,不由问身旁跟着的小厮道,“二奶奶回府了没有?” 小厮垂眸道:“不曾回来。二爷近来也忙,怕是没倒出时间来去接。” “哼!”泾阳侯冷哼一声,想了想道,“先不去那头,回芷兰园。” 上房的院落永远是静悄悄的,洒扫庭院的小丫头轻手利脚地做着活计,大丫鬟们在屋子里伺候,也是有规有矩。这点泾阳侯还是十分满意的,冯氏别的不说,单是调教下人这一手,便是极出色的,加之人又敦厚。就是凭着这点,老爷子跟大房当年才会放心将整个靖国公府交给她打理。 小丫头打了帘子,笑盈盈地禀告道:“侯爷回来了!” 冯氏正忙着对账,听说他来,颇感意外,连忙挥退了来回事的几个管事娘子,亲自迎上前来,“侯爷,可用过了午膳?” 泾阳侯虎着脸点了点头。他个子不高,样貌也不甚出众,属于在人堆里一点也不起眼的那种,为了显示自己的地位、彰显自己的威仪,他常常板着脸,不苟言笑,言语凌厉。 “玉钦媳妇儿是怎么回事?”他负手走进屋内,也不解去氅衣,碧落奉上茶来他也未喝一口。 冯氏便知他只是过来问她的罪,待他吩咐完事情,便会立即离去。至于他去哪里,她懒得去猜,也不愿猜。多年夫妻,她对他是很了解的。年轻时两人算得上恩爱和睦、相敬如宾。近年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而她也早已年老色衰,他迷上了新人,一半自是因着新人稚嫩娇美,一半则是他想在旁人身上找回生命的活力。 她低眉顺目却毫不卑怯地走到他身畔坐了,柔声道,“孩子们年轻,闹个别扭也是寻常事。紫歆许久未回娘家看望两老,趁着这回,便允她多耽几日。也就明后天,玉钦便会去接她回来。” “简直不知所谓!”泾阳侯愤愤不平,“出嫁从夫,郑家究竟是怎么教女儿的?什么大逆不道的女子,不顺从丈夫,还要跟丈夫闹脾气回娘家告状?哼!这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他调转枪头,直指冯氏,“你这个当婆母的,这点事也压不住!连个新妇都调教不好!我看啊,连你都要重新学学女四书!” 冯氏面色不改,垂眸道,“是。” 他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道,“晚上玉钦那混小子回来,好生敲打他一番!如今是什么局势?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他浪费?早早地将人接回来,勿要跟郑家生了嫌隙!一个个地鼠目寸光、不顾大局,真是……真是……” 实在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语说来泄愤,抬眼望见冯氏那张被岁月侵蚀了美貌的脸,心中恼怒更甚,骂道,“……慈母多败儿!” 竟是将全部责任,推到她身上。 冯氏心底的最后一丝暖意被抽去,心肠冷硬起来,抬眸一笑,“侯爷教训得是。恭送侯爷。” 他来这屋里一回,还不如不来得好。 “哼!”泾阳侯冷哼一声,毫不迟疑地甩手而去。 在他心里,早就不在乎什么夫妻感情了吧?当着下人的面,劈头盖脸地说骂便骂。前些年还顾着她的脸面,只是甩脸色给她瞧。这些年竟是什么都不顾及了。 也是,当家的人选已经有了。郑家嫡女嫁了进来,这摊子事早晚是她的。玉钦越发出色,在外头名声甚响。徐家的一切都将由他们夫妻二人担着。泾阳侯自己,自出生起就被世子兄长压在头上,知道自己承爵无望,便不大长进。后来因着某次赈灾捡了个现成的便宜,又娶了家世雄厚的妻室,被封了个侯爵,从此得意洋洋,越发没什么雄心壮志,得过且过便好。只要他生活舒泰,叫旁的随便谁不舒服一下又有什么关系?泾阳侯如今要做的,就只是确保在徐玉钦的孩儿正式过继到大房之前,不出什么岔子。至于谁的心情如何,有什么委屈,他又哪里顾得上呢? 徐玉钦从宫里出来,一眼望见锦墨在宫门前探头探脑。 “有事?” “二爷,夫人吩咐,叫您从宫里出来就直接回府,去她的院子。说是有事找您。”锦墨自是清楚自家二爷近来刻意躲避着夫人,夫人找他去,无非就是劝和他们小两口,命他早些去接二奶奶回来…… 徐玉钦叹了口气:“好,我同你一起回去。” 从上房出来时,天已黑透了。冬天昼短夜长,不知不觉,又飘起雪来。 走回景兰苑的路上,远远瞧见院子外头有个身穿裘皮斗篷的人影,来回踱着步子,似乎十分焦急地在等待着什么人。 待他走近了,朝靴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响惊得那人一抖,回过脸来,方才看清对方竟是他的表妹吴文茜。 自打冯氏挑明了想将吴文茜指给他作妾,他心里就有些不自在起来,他只当她是个妹妹,何尝有过旁的心思?她的婚事一再耽搁,说是为着他,……那他该怎么办?只好将她纳娶了,违心地宠上一辈子么?她在他心里,一直是个温柔可人的好姑娘,他岂愿骗她一生?兄妹之情,跟男女之爱,绝不可能等同! 吴文茜见是他来,眉目凝得越发紧了,连说话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发颤,“二……二表哥……你回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看她的这个样子,踌躇、慌乱、忐忑,与平时那个细声细语、温柔乖巧的模样全然不同,莫非又是姨母闹出了什么事? “二……二表哥,能不能……能不能让我进去跟你说?我……好冷……” 徐玉钦不由轻轻一笑:“好,你……” 蓦地,又止住了话头。如今他已是成过婚的人了,妻子不在,请旁的女子进房去,即使是表妹,也说不过去吧? 更何况,她对自己的心思…… “阿嚏!”正犹豫着,她突然打了个喷嚏,羞涩地吸了吸鼻子,歉然道,“对……对不起表哥,我……我……” 这么冷的天,她也许已在此等他许久了,她身子单薄,若是着了风寒,他又于心何忍? “走,咱们进去说吧。” 他点点头,当先迈入院子。见他身后跟着低头垂目的吴文茜,院中服侍的下人们都露出微微诧异的表情。 大晚上的,二奶奶又不在,吴小姐来做什么? 徐玉钦不理会他们的眼光,吩咐凝儿道,“给吴小姐沏壶热茶来。唔,再添个手炉。”(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六章 绝情 热茶手炉很快就送上来了,吴文茜心中沉沉的,说不出什么滋味。表哥待她是极好的,可她心里明白,那不是男女之间的感情。表哥为人端重自持,不知自己今天即将要做的那事,会否激怒表哥,将两人之间本已十分尴尬的气氛,变得更加冷凝。 可无论如何,她都得继续下去。她没别的选择。 “文茜,你有什么事,不妨直言。” 徐玉钦并未入座,而是走到窗前,将窗扉推开,使得外面的人,一眼就能将室内景象瞧得分明。他这是在告诉外面那些心中犯嘀咕的下人们,他与表妹行止端正,根本无需避人! 吴文茜如何不知他意?这凛冬之夜,暖熏熏的屋中,骤然打开窗子,令冷风迅速灌入,而她的心却犹如在火上煎熬。 他就那么侧立在她面前,用清明的、带着一丝关切的眼回望着她,等她说出来意。 吴文茜咬了咬嘴唇,把心一横,陡然起身,然后,跪了下去。 “文茜,你这是?”想扶她起身,手落到半空中,却是一顿。 “表哥,你……知道文茜的心意了吧?知道的,对不对?”她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声音低低地,羞耻又绝望。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徐玉钦眉目染了一层寒霜,尽量将声音放得平缓,“夜了,你暖过来了,便回去吧。” 在他心里,吴文茜一直是个温婉的女子,怎料到,她今夜来,竟是抱了这种心思? “表哥!求你,让我把话说完。看在往日……往日文茜……帮过表哥……”他的态度决绝,她不敢再言说情意,只能用曾经帮他约见过卫雁的事,求他给自己说完这番话的机会。 往日?徐玉钦面色更寒,往日……除了屈辱,还有过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背转身去,看也不看她。从院子向窗前看去,能清楚地望见灯下他阴沉的容颜。扫雪的仆妇们不时偷眼朝他看上两眼,满头雾水地猜测着,二爷在窗前吹风,吴小姐此刻在干什么? 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跪着满脸是泪的吴文茜,“表哥心中必是鄙视文茜至极,文茜不敢奢求表哥对文茜改观,文茜只求表哥帮文茜这一回。”说着,她膝行上前,扯住他的衣角,仰起头,无比哀怨地道,“表哥,以后,文茜绝不会缠着表哥,文茜会好生服侍姨母和表嫂,表哥就当文茜是个隐形人,不需理会的,行不行?” 她语声凄然,无比可怜,泪水迷蒙的双眼仰望着心中深深爱慕着的男子,“表哥,行不行?行不行?” 徐玉钦没有看她,低叹道,“若不说破,你还是我的表妹文茜。如今……唉!你……去洗把脸,我叫人送你回去。” “表哥,难道文茜就那么不堪吗?难道表哥就那么讨厌文茜吗?”听到他的拒绝,她伤心欲绝,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紧紧攥着他的袍子,哀求道,“表哥,难道连虚假地与文茜做一场戏,给文茜小小一块栖息之地都不行吗?文茜愿为你做牛做马,就是为你死,也毫不犹豫……” “别说了。你不走,我走如何?” 抬步便欲抽身,却被她一把抱住双腿。徐玉钦心头火起,失去了最后一丝耐性,“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既如此不愿,当初,你为何要对我那么温柔?为何总是对我笑?为何让我陷入这万劫不复的情感漩涡中无可自拔,而你却冷然抽身,说一切都只是我一厢情愿?”她嘴角凝着一抹凄艳的笑容,眸中有了恨意,“原来在你心里,我连做个妾的资格都没有,连担个虚名都不配。表哥,是我看错了你。不……不怪你!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自作多情,是我不知廉耻,是我!” 见她委地痛哭,他亦有所不忍。可是,若不将话说清楚,不将事情做绝,她又怎会回头?与其拖泥带水地继续耽搁她的青春、耽误她的终身幸福,不如,就让他做个丑人,将她最后一丝希冀斩断。 “文茜,有些事,何必看清?有些话,何必出口?心知便是。此生我未曾一语伤人,可不说出口,你却总不能懂。此心早许他人,迟来一步,便是迟了永生。” 迟了一步,便是迟了永生…… 他是说,这辈子,她都不要期许,他会对她动心么? 不只不会为她心动,更是连做戏都不能…… 她泪眼模糊,迷蒙的双眼不可置信地凝望着已然行至门边的他,他已开了门,无声地逐她出去。 她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了去,竟连爬都爬不起。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垂落在地。她的袖中,还藏着从母亲那里偷来的秘药,原想他即便不肯应承,也会好语相劝,届时,她就寻个机会将药粉洒入茶中,然后…… 谁知,他竟拒绝得毫不留情。丝毫不给她再进一步的机会。是她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他的无情? 是他往日的温和形象欺骗了她,她怎会料到那个总是含笑待人的他竟有如此冷然决绝的一面?而这冷酷的一面,只是对她…… 还能希冀什么?还要毫无廉耻地继续苦苦哀求吗? 她摇着头,嘲讽地笑了。“表哥的心早许他人……许的是哪一个?是表嫂吗?难道表嫂不是迟了一步便迟了永生的那个吗?表哥心里,最疼,最在意的,难道不是那个与人私奔的卫雁吗?表哥只是想拒绝我罢了,又何必,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出来,故作情深?扮情圣么?表哥对卫雁那般深爱过,到头来,还不是娶了旁人!阖府都说是卫雁负了你,其实,是你负了她才是!” “文茜,你糊涂了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徐玉钦未曾见过这般狂悖的吴文茜,他提高了声音,喝道,“谁在外面?吴小姐不舒服,送吴小姐回去!” 凝儿应声而入,望见委顿在地的吴文茜,不由吃了一惊。连忙走上前去,将她扶起。 最为狼狈的模样被人撞见,吴文茜羞恼之下,陡然生出一把力气,将她狠狠推开,“戳到你的痛处了么?你也知道痛么?你以为自己没做错?你以为你什么都对吗?既带了她回来,为何不肯立即娶她?耽搁旁人的青春,就是你最擅长的是么?你若是有种,就算家中不容,将她带去外面,抛下这锦绣繁华,与她双双对对,不好么?你瞧你,多么可怜,多么懦弱,我……真是……看走了眼……”(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七章 留宿 她低低笑着,摇摇晃晃地爬起身,走了出去。 凝儿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想,那是吴小姐?疯魔了吗?怎会这样跟二爷说话? 徐玉钦如遭电击,呆立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抛下这锦绣繁华,与她双双对对? 他,竟然从未这样想过…… 是羁绊太多,放不下家人么?是责任感使然,不能任性而为么? 不是,不是!当初御花园里认她为妻,金銮殿上力保她不受牵连,都是因他心中隐约知道,他的背后有靖国公府。而靖国公府,不会轻易倒下。即使皇上猜疑、怒斥、甚至责罚,总不至于,当真要了他的命,或是毁去整个靖国公府…… 难道心中早就算计过得失,才为她那般做了吗? 不……他不能认下这无耻的罪则。他不是那样的人!为了她,他是做到了极致的!是她不甘寂寞,不肯等他归来。是她翻脸无情,在他为她出入战乱的阳城寻亲之时,背叛了他们之间的誓言。是她错了。是她! 凝儿望着他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担忧地唤了一声,“二爷?” 他闭了闭眼,无力的挥手道,“你去吧。” 夜晚的街巷中,一个人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踏雪走着。他在清音阁门前停下来,想要上前去叫门,手伸出数次,却还是无力地收了回来。 他走去另一边巷口,靠在石墙上,抬头望着二楼的小窗。这是他早已习惯的一个姿势,望着她的窗,有时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而今天那窗里漆黑一片。她已睡了么?这样早?平日不到子夜时分,她都不会入眠不是么? 忽然,他听到一串轻轻的脚步声。起初还不甚在意,忽地,却听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使得侯爷亲自陪民女走这一段夜路,真是过意不去。” 他连忙往小巷中移步,隐住身形。 接着,他听到了另一个令他感到无比刺耳的声音,“雪天路滑,马车走不得,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回来,那不是显得本侯太不懂怜香惜玉么?” 两个紧紧相依的人影,出现在他视线当中。不用去辨认清楚他们的容颜,他早知那是谁的声音。这样的雪夜,两人漫步在空无一人的街巷,甚至还牵着手…… 他眸中火起,恨不得立时冲上前去。 “侯爷,民女到了,您请慢走。” 赫连郡哈哈一笑:“婆娘,你这是过河拆桥!不行,走回去太冷,今晚,本侯不走了!” 她嗔怪地唤了声“侯爷”。 此时,清音阁的大门被从里面打开,勺儿捧着烛台,将二人迎进去。 许久,他在雪中静静立着,一动不动,犹如冰人。 冷风刺骨,他早已被冻得失去感知。唯有心底某处,汩汩流着血,渗着疼,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一丝理智。 那相偎相依的人影,生生灼痛了他的眼。今晚,那人不走了?留宿在她香闺,与她…… 那是什么样的情形,他想都不敢去想! 曾被他捧在手心里爱护的女人,在他人身下承宠,将是怎样的娇羞模样? 而这一切,还有什么好在意?不是早就知道,她已属于别人了吗?为何,一次又一次的来此,望着那扇窗,忍着那剜心的痛,一次一次的作践自己? 不管曾经谁对谁错,一切都已不可挽回了不是么? 屋内,卫雁抱着手炉,裙子被撩至小腿,勺儿捧着伤药,一点点地为她擦拭着膝盖。 勺儿不住地嘟囔着,“小姐怎么这么不小心,瞧瞧这膝盖,紫了这么一大块!脚腕都肿了!” “不碍事的,幸好侯爷扶住了我,不然,说不定连鼻子都会摔歪了!路太滑了,连四只脚的马儿都走不得,何况是我。” 勺儿没好气地道:“侯爷不是会武吗?就是这么保护小姐的?小姐还让奴婢给他安排房间睡觉,哼!除了坏小姐名声,他还能做什么?” “勺儿……” “小丫头,你是在说本侯坏话?” 不知何时,赫连郡走了进来。 勺儿连忙放下卫雁的裙角,不悦地道,“侯爷,烦请您下回进来先敲敲门!这是小姐的闺房,不是您的后院!” 这人,怎么能这么无耻?每一次走进小姐的房间,连招呼都不打。若不是早就习以为常,说不定她都会被这突然多出来的人影给吓个半死。 “哦?你们小姐的闺房,难道不正是本侯的后院?”赫连郡笑嘻嘻地,毫无一丝不受欢迎的自觉,“本侯来瞧瞧,婆娘伤势如何,莫不是还要先禀告你这小丫头,得到你的允许才能进来?这房间里,多余的人是你才是,出去!本侯跟自己女人说话,你别在这里碍眼!” 这下勺儿当真恼了,攥着拳头怒道,“这里又不是外面,干嘛总是占我们小姐便宜?” “占她便宜?那你说说,为何在外头人前,本侯能占她便宜,而背着人时,却又不能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勺儿瞪着眼,如果目光是剑,只怕赫连郡早被她戳了几百个透明窟窿了。 卫雁轻轻推了勺儿一把:“勺儿,侯爷找我必是有事,你先出去。”叫她出去,倒不是卫雁不信任她怕她泄密给别人。只是出于尊重赫连郡,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自己的秘密被不相干的人所知。 勺儿气呼呼地走了出去,赫连郡吹了声口哨,挤眉弄眼地道,“你这婢女,小小年纪,火气倒不小。” 卫雁无心与他多说,淡淡地道,“侯爷有事不妨直言。” 赫连郡找了张椅子,大马金刀地一坐,面上的笑意收了几分,“明日……你需陪本侯去见一个人。” “还见?”今晚是陪他宴客,理由是他那些不正经的属下们想见见传说中能将他们天神般威武不凡的大帅迷得团团转的绝色美人,自然,见到了灰头土脸的卫雁,他们都在心里对大帅的审美产生了严重怀疑。明天却又是见谁?不会又是他那个阴阳怪气的舅舅吧? “嗯。”他点点头,神色阴郁起来,“是孟阁老。” “是……是您外祖父?这……”孟阁老要见他?而且,她还要跟着一起去? 赫连郡和孟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八章 告密 往日宁静的院落中,此时已有了人气。侍女们战战兢兢地守在廊下,并未因着夜深天寒而各自躲懒取暖,生怕里面的人有需要时自己未能及时出现,——那种后果他们谁也担不起。旁的主子也还罢了,里面的这位,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怠慢的。 阵阵咆哮声从里面传来,声音尖利刺耳,昭示着里头那位此时的情绪有多坏。 秋叶瑟瑟地立在一角,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一个年长的婆子躬身站在床前,头上脸上淋漓地滴着水。郑紫歆坐在床头,将手中已然空了的茶杯丢在地上。“啪”地一声,甜白瓷的茶杯破碎成片,四溅的瓷渣掠过那婆子的脸,她却不敢躲,依旧保持着躬身低头的姿势,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姑奶奶别恼,老奴深夜前来报信,也是为姑奶奶着想,这事若不告知姑奶奶,只怕姑奶奶被蒙在鼓里。老奴跟着姑奶奶嫁到徐家,就是去做姑奶奶的眼睛和耳朵。今儿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姑奶奶若是不介意,那是姑奶奶您大度,可吴小姐做出这种事来,却是根本没将姑奶奶您放在眼里。” “哦?照你那么说,这事跟二爷没关系?”郑紫歆脸色稍稍好看了些,“你不是说,是二爷将她带进去的?你不是说,二爷似乎跟她有事?谁给你的胆子,在我面前都敢中伤二爷?你自是郑家的老人儿,毕竟跟着我嫁去了徐家,你却敢不把二爷当主子!” “是,是,是老奴适才说错了话。这事儿不怪二爷,二爷一进屋,就先把窗户开了,可见二爷心里干净得很。老奴在院子里瞧得分明,二爷一直站在窗前,没动过。就是不知那吴小姐在做什么了。出来时吴小姐一脸的眼泪鼻涕,瞧起来可怜极了,衣裳也歪了,头发也乱了,真叫人不好想,你说做了啥事,能把自己搞成那副样子?爷又没动过她,也不知她没羞没臊地干了些啥。奴婢离的远,干的又是粗活儿,没资格进去伺候。那个叫凝儿的却是进去过的,也是她扶着吴小姐出来,将其送回去的。老奴一见这事儿不地道,立马就趁人不注意,从角门溜了出来给您报信儿。” 郑紫歆淡淡地道:“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那婆子满脸堆笑,终于敢抬手将脸上的水抹去,“是,是,老奴去了。” 出来时,却心中暗暗咒骂,觉得自己一片忠心被主子辜负。自以为能得到的赏钱也落了空。 秋叶关了门,回过身来,见郑紫歆又取了一个茶杯,生气地掷在地上,气急败坏的骂道:“蠢货!” 秋叶不敢惊扰她,没叫小丫头进来,自己拿着小条帚上前去将碎片扫了,“二奶奶,您别气,这婆子也是想在您面前卖个好,希望您承她的情儿。原本就是个粗使婆子,若不是这样做,哪有机会在您跟前递话儿?” “蠢货!我自有自己的眼线,谁用得着她?还想我承她的情?想得美!这么大半夜的溜出来,叫徐家人知道,该如何想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回头找个由头把她卖出去!她家里还有什么人跟着我去了徐家,都给我抽出来,一并卖了!” 秋叶略一思索,劝道:“二奶奶别恼,这婆子是小厨房井婆子的大姑子,小姐爱吃井婆子做的菜,世子夫人特特将她凑在陪房里,跟着小姐嫁去徐家的。看在井婆子面上,管事嬷嬷才允她跟着过去做些粗活,签的是活契,小姐瞧不上她,就撵她回去,犯不着跟她生气。只是她说的这个事儿,小姐是不是得思量思量……” 郑紫歆没好气地道:“早知道那吴文茜是个不要脸的,趁着我不在,还不跑去大献殷勤,显示她的好?只怕这回却是在二爷跟前碰了一鼻子灰。这种下三滥的货色,姑奶奶根本不放在眼里。待我回去,定要好生寒碜她一番,叫她知道知道什么叫当面打脸!”说完,神色却是一黯。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去,大嫂关氏已上门跟婆母说了一箩筐好话,徐家依旧按兵不动,一过三天,夫君仍未上门来接,这下如何收场?总不能叫大哥将她送回徐家去吧? 越想越发气恼,觉得徐家过分。这事原不怪她,只怪婆母多事,怪那姓吴的母女不知羞耻,如今却似只有她做错了一般,将她生生晾在这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雪下了一夜,清早方停。赫连郡坐在车中,双手交握,两只拇指相互绕着,似是想着心事。听见一声门响,他撩起车帘,见卫雁手中提着一把红色油纸伞,穿着狐裘斗篷,兜帽遮着头脸,从清音阁里走了出来。 待她钻入车中,放下兜帽,才现出一头金翠。平时她衣饰简单,今天却因着要见的那人,刻意装扮。赫连郡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很好。平时你那一身缟素的鬼样子,平白叫本侯担了个没本事给自己女人买花戴的恶名。” 卫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侯爷早几天送头面、华服过来,不就是希望卫雁如此?” “你外出的身份,已不单纯地代表你自己,如今你所扮的角色,须得时刻警醒。尤其见了你那情人,莫要做出叫本侯没脸见人的事。”赫连郡贼兮兮地笑着,朝她挤弄着眉眼。 卫雁斜斜瞥了他一眼,“侯爷,您自己知道么?” “知道什么?” “侯爷每回一紧张,话就特别多。您这般逗弄卫雁,不过想缓解您自己的紧张情绪,没错吧?”卫雁说完,垂下眼眸,不再多言。是什么时候发觉了他的这一特点?似乎是某一天晚上回想跟他一起经过的一切,突然想到的。每每他出言调戏,却是他自己先红了脸,他其实是个很害羞的人。他怕没话说,怕冷场,要说难听话的时候总是先挑一挑左眉,大笑的时候并非因为心情好,他惯于用笑麻痹旁人,也麻痹他自己。跟女人在一起时,总是透着一点不自然的尴尬,跟他那些属下在一起时才会真心地笑出声来…… “哦?你这般在意本侯的一举一动?连本侯真正的情绪如何也可感知?”他朝她咧嘴一笑,“莫不是,忘了本侯之前的嘱咐?别爱上……” “侯爷,您未免想得太多了!”卫雁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心中却是恼恨不已,他说的没错,他真正的情绪如何,跟她有什么关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九章 寒烟翠 马车缓缓转入京郊,待停下来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卫雁走下马车,发觉自己处于一座宅院之前,门扉之上横着一张窄小的匾额,上书“寒烟翠”三字,看不出是何人府第。 “这是……”她转过头去,正要询问,却蓦然撞进赫连郡饱含哀痛的眸中。他微微仰起脸,望着那匾额之上的小字,似有无限悲意。 许久,待里面有人打开了门,他才回过神来,背过身去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笑着向她道,“走吧,我们进去。” 她有种他似乎哭了的错觉,错眼一瞧,依旧如往日般吊儿郎当,嬉笑着随那开门的小厮走了进去。 绕过影壁,里面别有洞天。明明刚刚下过雪,这里却是一派青翠。隐隐有片水雾,笼罩在那密密的叶片周围。穿过亭廊便是一道弯弯的石桥,下面一潭冒着热气的温泉水横穿整个院落,两边铺着滚圆的鹅卵石。——难怪园外冰天雪地,园内却温暖如春,皆是因这一眼温泉之水。园内景色,着实应了那句“波上寒烟翠”。 原本走在前头的赫连郡,脚步频频顿住,每走十步,就几乎要立住望一望四周景色。她实在不懂,论精巧雅致,这院子怎会及得上他现在暂住的那未央公主府?莫非,这处与他有着什么渊源,触景伤情,故而一面流连顿足,一面喟叹不住? 穿堂而过,来到后院,赫连郡再不肯行进,问那小厮,“孟阁老究竟在何处?” 小厮回身一礼:“老太爷就在里面等候侯爷。” “叫他出来。本侯就在这廊下等着。” 小厮有些为难:“侯爷请海涵,老太爷年已八十有五,一到冬天,身上没一处不疼,今儿乘车来此已饱受颠簸之苦。唯有后院烧了地龙,又有暖炕,小的们便扶着老太爷在那处……侯爷您看,请您稍移玉步,可否?” 赫连郡的嘴巴抿成一条线,不再言语,默默地朝前走去。小厮在后面连忙追上,却是被他引着向前。 他走到一间屋前,伸出手按在门板上,紧紧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才将门推开。 白发苍苍的孟阁老赫然坐于屋中暖炕之上。 见到他来,孟阁老抬起眼帘,并未露出欣喜或失望的表情,淡淡地指着对面的椅子道,“坐吧。” 赫连郡没有依言而入,而是立在门前,回身等待卫雁跟上。他的笑容全都收敛而去,不自觉地便涌起周身煞气,威严迫人。她垂头与他并立,朝着孟阁老屈膝一礼,“民女贾轻雪,拜见孟阁老。” 孟阁老的眉头立时便皱成了川字。他指着卫雁道:“这就是那个抛头露面当街开铺的女子?” 赫连郡冷声道:“不错!她会成为本侯的妻!” 里面的老人似乎呼吸不畅,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小厮跪地哀求道:“侯爷,我们老太爷身子不好,请您进去说话吧。这么开着门吹着风,老人家受不住!” 赫连郡面上掠过一丝不忍,何时起,那个凶巴巴的老头,竟苍老虚弱成了这个样子? 攥着卫雁的手腕,他牵着她一并走入门内,在孟阁老对面的椅中坐了。小厮奉过茶便退至门外,关紧了门。屋子里越发暖了,卫雁身上的狐裘不及脱去,没一会儿便浮起一层细汗。 孟阁老却穿得极多,大毛氅衣里裹着袄子,腿上盖着毡毯,饶是这般,手中抱着的手炉也一刻未曾放下。 短暂的沉默过后,孟阁老先开口了,“听说,你推了你舅舅的提议?” “呵……”一声低笑,他冷眼朝对方瞧去,“孟阁老是不是忘了,本侯姓赫连,母亲乃是被家族除了名的无姓之人,本侯与孟家毫无关系!本侯哪里来的舅舅?” “你要怨,也该怨我,你舅舅待你不薄。”孟阁老说了两句,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赫连郡冷眼旁观,不言不动,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郡儿,你可瞧见了外头的匾额?上面那几个字,你认得的吧?当年,还是你大舅父,教你认的汉字。” “那几个字,能代表什么?不过是为了拉拢本侯,临时挂上去的吧?这个地方,她想念了一辈子!可你却不肯让她回来!你由得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塞外!” 他陡然提高音量,额上暴起青筋,双手握拳,狠狠地在椅子的扶手上一拍。“啪”地一声,椅子应声而裂,他站起身,冷声道,“孟阁老今日若想叙旧,只怕找错人了,本侯与孟阁老无旧可叙,没别的事,本侯告辞了!” “慢着!”孟阁老连忙阻止,一着急,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喘。卫雁见他手边的茶杯已空,连忙上前替他斟了杯热茶。 孟阁老向她看了一眼,轻声道:“好孩子,你先去隔壁坐坐,容我祖孙二人说说话。可好?” 卫雁低声应“是”,赫连郡爆喝道,“不准走!她是本侯的未来侯夫人,你有何资格命她出去?” 卫雁摇了摇头,这人,怎么又开始发小孩子脾气? 她微笑着向他屈膝:“侯爷,这院中景色优美,实在罕见,求侯爷给个恩典,容贱妾往去观游。” 给足了他脸面,他略一思索,便由着她去了。 孟阁老低啞的声音传来:“郡儿……你犹怪外祖当年……” 他厉眸射向老人,怒道:“你是谁的外祖?当年发誓之人是你自己,不怕誓言应验,折了寿数?” “当年若非如此,孟家可还能支撑到今日?孟家不只有你,还有一百多名族人!那种情况之下,除了划清界限推你出去,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你损失什么了吗?你舅父救你出牢狱,带你去军中,躲避仇敌追杀,躲避京中言刀语箭。这些年你掌握着人数最多的一支兵马,军中人人奉你为主,当你是神,却莫忘了,当初这支队伍,姓孟!” “没有你大舅父给你打牢基础,在你身边安排了足够的有用之人,你一个外域之人,凭什么使动这支军队?你以为自己天纵英才?以为你真是战神转世?你在军中立起威望那一役,是孟家暗中帮你!” 赫连郡瞪着双眼,无比惊诧,“本侯亲手擒得狄王,与孟家何干?”(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章 当年真相 “你以为他恰巧出现在那?又恰巧被你捉了?然后惧于你的威严,所以降了?” “难道不是?” “确实不是。”孟阁老抬起满是褶皱的眼帘,望着他道,“北狄王的妻子儿女,都在孟家手上。当时的北狄王廷,只是个空壳子……为换取他的子女活命的机会,他才被你抓捕,投降于你,增了你的功绩。” “你胡说!”赫连郡情绪有些激动,十数年来的认知全部被推翻,他一无是处?皆是孟家铺路,他才能有今天?这让他怎能相信?“北狄王骁勇善战,你们孟家远在京城逍遥自在,凭什么捉了他软肋?他雄心万丈,野心勃勃,又岂会为了区区几条性命,不顾大业?” “郡儿……”孟阁老摇了摇头,“你一直不懂,人心是何物。你以为孟家狠心抛弃你们母子,却不明白,那是为了保全你们。你以为敌人凶狠强大,却不知,他爱惜妻儿,为了妻儿可以抛却一切权利富贵,甚至不惜奉上自身性命!孟家的确没办法深入北狄境内捉人,你却忘了,北狄王后出自何处?” “北狄王后?莫不是……” “正是。当年,北狄王后,带同一双儿女前往南诏,参加南诏王六十寿宴。孟家途中劫获他们母子,修书北狄,迫北狄王投降。你一战成名,逐渐在军中有了声望。没有孟家,你到今天,未必如此风光!更遑论你为报私仇,将已被招安的赫连纯也绞杀……赫连纯也的部族因此倒戈,可知当时圣上欲杀你平息此事!是你舅父,替你挡了那箭,替你死了,堵住了天下人的嘴!到此刻,你还觉得是孟家欠你?而不是你欠孟家?” 赫连郡身子一晃,双手不由得攥成拳头,缓缓松开,再攥紧。“……便算你说得通,那我阿娘呢?她有什么错?她受了那么多苦,到死……都是孤零零的一个!” “到如今,你还想不通吗?”孟阁老的脸上划过一抹深深的哀恸,“将她夺回来,难道孟家没实力?做不到?是她自己不想回来!也不能回来!她自尊心那么强,那么爱惜名誉,回到京城,被人指指点点,背着骂名,她岂非生不如死?当年你还小,因此这些话,不曾说与你听。你自己再仔细回想,她怀念家乡,怀念亲人,却可曾说过要回来这种话?那是我最疼爱的女儿,我比你懂她!” “孟阁老乃是当世大儒,论讨巧说嘴,本侯自愧不如!”赫连郡冷笑道,“她想不想归来,本侯不知,本侯只知道她的尸首,被抛于荒野……葬于狼腹……” 从来不敢去想那是怎样的一番情景,只是嘴上提起、心头掠过,便已难过到无法呼吸。那样娇弱的一个小女人,受了一辈子的罪,最终就连死去,也沦落到尸骨无存、不得安息…… 孟阁老的脸颊,蓦然划过一道泪水,“孩子!她被赫连纯也掳去,是我这父亲未尽到保护之责,对她,我的确有愧。可对你,我自问……对得起!今日说了这许多话,已是我的极限……人老了,难免变得脆弱无比。跟你们年轻人,比不得了……一会儿你可自行离去,这寒烟翠,是你娘曾经最爱的别苑,原是写了她的名字,要做了她的陪嫁的,只可惜……没能亲手交给她。后院这排屋子前面那些曼陀罗,都是她少时亲手所种,待明年夏季花开,你不如再来小住几天……临去前,你向南走到第三间屋子,去那坐坐吧!” 赫连郡魂不守舍的走出来,在廊下立了许久。卫雁回过头来,正望见他痴立的失落模样。嘴上说不在意,不想回到孟家去,可心里,难道真能没有一丝丝希冀、没有一丝丝欣喜?那毕竟是他的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血脉相承永远无法改变! 她没有惊动他,只是默默地走向他,在他身旁站定。她随他来,自然随他走。不是不知,自己今日被他带来,只是为了向孟阁老示威。他想告诉孟家,你瞧,我要娶这个身份卑微、声名狼藉的商女,可你们孟家根本管不着、也管不了!她于他而言,并非光彩的存在,反而是他刻意给他自己找来的污点和拖累,为的只是麻痹旁人,掩饰真正的自己。 这样的认知,令她心里有些不自在。潜在的某种酸涩滋味,尚来不及细品。待许多年后的某日回过味来,方知在那一刻,早已动摇了真心。 忽然,他抬起脚,向一旁走去。 她连忙跟上,亦步亦趋地随他走向一间屋前。 他迟疑地将手扣上门板,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鼓起勇气推开。 一眼望向正前方的佛龛前,供着的灵位,上书:孟氏宗女寒烟之灵位。 眼泪,忽然就弥漫而起。再也控制不住,扑簌簌的滴落而下。那般高大张扬、威武伟岸的男子,立在雪后的晴阳之下,哭得像个孩子。 她眼角跟着酸涩起来。这些年来,他忍受了多少伤痛和委屈,一个人熬过了艰难的日子,用一张玩世不恭的笑脸面对整个世界,用张狂不羁掩饰住真正的自己。此时此刻却如泰山轰塌,坚硬的盔甲之中露出了柔软的内在,心内变得软弱无比,就那么无所顾忌地、在母亲的灵位之前哭得肝肠寸断。 两天后,赫连郡当朝言道:御史言官两月来质疑本侯身为侯爵,有否资格借住皇家别苑(未央公主府第),令皇上为之头痛不已。为平息言官们的争论,不给皇上添忧,愿迁出皇家别苑,在御赐的安南侯府建成之前,暂借住于孟阁老府中。 此语一出,满朝哗然,众臣惊异不已。这是说明,孟家已经认回了赫连郡,并重新插手军中事? 孟家这是想做什么?上回赫连郡屯兵城外,孟阁老不是还义正言辞地说,求皇上处死赫连郡这个不遵圣命的逆臣吗?难道那只是掩人耳目的缓兵之计?是为了让大家误以为,赫连郡势孤力弱,在城内没有援助、孤掌难鸣,因此不需怀疑他有甚不轨之心?(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一章 徐家什么意思? 一石激起千层浪,赫连郡重回孟家一事引起了朝臣们的无数猜想。一方臣子认为,当初赫连郡私自回京一事本就是孟家所策划,是孟家居心叵测、意欲重掌兵权、襄助太皇太后把持朝政、动摇社稷根本。而另一方则认为是孟阁老年纪老迈,日渐昏沉,回忆起小女儿和外孙这些年受到的冷遇,心中有愧,不愿抱憾而终,这才有此举动。 就在各方的议论声中,孟家张灯结彩,大排宴席,高调将赫连郡迎回府中。翌日重开祠堂,将一直供于孟家别庄的孟寒烟灵位供入孟家宗祠。 与朝廷中的“阴谋论”不同,民间一片叫好之声,认为是“护国英雄”赫连郡一片孝义感动了固执的孟阁老,使之幡然醒悟,这才愿意重开府门,迎他回家。大团圆结局令百姓们倍感欣慰。同时孟家也做足了功夫,以赫连郡的名义,在孟府门前施粮三日,说是感念圣上恩德,福佑孟家,这才令孟家有此阖家团圆的一天!名义上感念的是圣上,得了实惠的却是穷苦百姓,自此赫连郡在民间声望更高,令宇文炜头痛不已。 与此刻外面的喧嚣热闹和朝臣们的如临大敌不同,郑府院内安静得就连屋子里的些许声响都听得分明。 “二奶奶,大奶奶来了。”秋叶一脸喜气地撩起帘子走了进来。 “大嫂?人呢?怎么不迎进来?”郑紫歆坐在炕上,连眼皮都懒得抬。 “是二奶奶您的大嫂不错,不过,不是咱们世子夫人,是徐家的大奶奶来了!” 郑紫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怎么不早说?现在人在祖母那里?” “正是,说是来给老夫人请安,顺便瞧瞧二奶奶您。”秋叶见郑紫歆这般惊喜,不由笑得更开心了,“二奶奶您还没梳妆呢,是不是赶紧梳洗一番?另外,小厨房锅里正煮的那百合燕窝粥,是不是得装进食盒里带着?” 郑紫歆一怔:“带着做什么?” “带回徐家啊!大奶奶这趟过来,必是来接二奶奶回去的嘛!想是二爷脸皮薄,不好意思,才求了大奶奶过来!” 郑紫歆眉头一挑,笑骂道,“就你会耍嘴卖乖!谁要跟她回去?哼!徐玉钦不在我门前磕头认错,我绝不回去!” “是是是,咱们二奶奶金贵得很,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哄回去的?”秋叶抿嘴笑着,没有揭穿她的言不由衷。郑紫歆回娘家这六七天,哪天不是坐立不安?每天恨不得打发人去二门望几百回,她这是盼什么?还不是盼着徐家来人,给她递台阶?她的确认识到了自己太过冲动,但徐家也不是什么错都没有,成亲一个月就打算纳妾,那不是当面打她的脸么?娇矜如她,又岂能轻易便妥协? 她私下想着,非要徐玉钦上门求上两回,才肯见他。求上五回,才能跟他回去。不叫他知道自己的脾气,只怕他以后还会这般“欺负”她! 梁氏在郑老夫人处请安出来,由镇国公世子夫人关氏陪着来到郑紫歆的小院,一掀帘子,郑紫歆迎了过来,刚唤了声“大嫂”,就红了眼眶。 原以为自己足够坚硬强大,根本不会对谁在意若此。怎料心不由人,红透的眼眶瞬间就出卖了自己的感情。她是在意的,在意徐家对她的看法,在意这些天来徐玉钦对她的冷落。此刻的她与那些她向来鄙夷的、卑贱不堪、将夫君看得比天大的女子又有什么不同? 她转过头抹了抹眼角,方笑道:“大嫂怎么来了?” 梁氏笑道:“娘跟我都念着你,虽知亲家对你的照顾必是比我们要仔细十倍,仍是牵挂不已。天气一凉,娘的哮症就容易复发,本是她也要来的,被我劝住了。紫歆,你这次回来陪伴国公夫人,我们都知你是一片孝心,将心比心,能明白你的心意,这才劝着玉钦,没叫他急着来接你回去。你在那头用惯的东西,嫂子叫你屋里的丫头们收拾了几件,给你带了来。你只管安心照顾亲家老夫人,过几天,再叫玉钦过来接你!” 一听此语,郑紫歆的笑脸霎时冷了大半,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大嫂关氏,希望她能告诉自己,徐家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关氏笑道:“亲家夫人真是,这是不放心我们郑家?生怕我们怠慢了她的宝贝儿媳妇不成?你叫亲家夫人放心好了,紫歆是我们国公老太爷和老夫人宝贝疙瘩,怠慢了谁都怠慢不了她!” 郑紫歆脸上的笑容已经维持不住,她虽不喜那些迎来送往的一套,却也听得明白,眼前这两人,是各自话里有话。 一个是说:你为人妻子儿媳,不识大体,任意妄为。你不是喜欢回娘家吗?那你就在娘家住个够吧!别以为我们徐家非得求着你回去不可!我这回来看看你,已是瞧在你们长辈的面子上,不想你太没脸! 另一个是说:我们家的宝贝疙瘩嫁给你们徐家,是你们祖上积德,欺负我们家的女儿,也要掂量掂量我们国公爷的脾气! 郑紫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连对面的两个人脸都看不清楚。她强挺着坐在炕角陪着,听她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家常话。什么你家长辈身体康健慈眉善目啊,你这个衣裳是不是最近最流行的那个洋料子做的啊,紫歆这孩子懂事能干我们徐家都很喜欢她啊,玉钦是个百里挑一的人才我们郑家选他做女婿很有眼光啊……这些话听着熨帖亲切,是不是出于真心,可就难说了。京中的贵妇们,哪一个不擅长应付这些场面?哪一个说起话来,不是滴水不漏? 郑紫歆知道这些本事,她永远学不来。她被镇国公保护得太好,又没有亲娘教导,谁来教她这些?可她的身份,生来就是要做一府主母的,以自己夫君眼下的势头,独自开府那是迟早的事!且徐家现在就已经把大多数家务事交于自己打理,可自己真的能像眼前这两位一般,做个合格的主母吗?只怕自己这回的任性妄为,已令玉钦和徐家彻底失望了! 送走梁氏,郑紫歆觉得自己浑身力气都被抽光了,她一把揪住身旁关氏的衣袖,“大嫂,怎么办?夫君迟迟不来接我,只打发了梁茵娥过来瞧瞧我,他是不要我了吗?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二章 有了? 关氏反手将郑紫歆手臂按住,语重心长地道:“紫歆,你别自乱阵脚。你回娘家数日,徐家这是心里没底,又怕咱们家里不快,因此才派她来瞧瞧,在咱们祖母面前,说说软话,这是敬着咱们!” “可是……徐玉钦他怎么不来?我……”郑紫歆脸色发白,心中又愧又怒,脚步都几乎立不住了,“我知道,他不愿见我,因此躲着我呢!原本他想娶的就不是我!” “你胡说什么呢?”郑家嫡女向来无法无天,怕过谁来?嫁了人后,在夫君面前,竟然如此没自信,关氏咋舌不已,也感到十分心疼,“紫歆,这我就要替玉钦说说话了。你叫他怎么来看你?依着你的脾气,是不是他来,你就肯跟他回去?就算你肯,咱们祖父呢?你大哥呢?他一送上门来,他们能轻饶了他?再说,这段时间朝廷大事不断,玉钦是御前的红人,皇上无论是上朝还是书房议事,都离不得他!你只管安心等着,不出三日,他一定上门来接你!” “真的?”郑紫歆半信半疑,无论什么事,只要对上徐玉钦,她就一点底气都没有。 “自是真的!你连大嫂都不信?” 郑紫歆笑了,“我自是信大嫂的。” “那你跟大嫂保证,等他来了,你不准闹脾气,好好地跟他回去,不准再提旁的话来。” 郑紫歆笑嘻嘻地再三保证,关氏这才放心去了。 关氏一走,她就捂着肚子蹲了下去。秋叶送客归来一见,连忙上前去扶她,一看她脸,吓了一跳。只见豆大的汗珠子不住地从她额上滴落。——这可是冬天! “二奶奶,您怎么了?是……小日子要来,肚子痛?” 郑紫歆摇摇头,“中午那碟醋鱼……是不是不干净?” “二奶奶,您先躺一下,奴婢去禀告世子夫人,请大夫来瞧病!” 秋叶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关氏正与刚回到房中的郑静明说话,“……徐家那个大奶奶,话虽说的客气,但瞧着那意思,还是有些怪紫歆的。” 郑静明伸开两臂,任妻子关氏亲手替他脱去氅衣,“紫歆那个脾气,嫁去徐家,多少要受些拘束。毕竟嫁了人,岂会跟在自己家中一样?这回你且劝着她些。若是真有一天,徐家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也不能由着他们便是。咱们镇国公府出去的,就算是个女孩儿,那也是代表着镇国公府的脸面,岂容他人造次?” 关氏抿嘴一笑,“是,世子说的,妾身都记住了。” 想了想,又皱眉道,“不若,世子跟玉钦透透话?叫他早点来接紫歆回去?你没瞧见你那妹子的模样儿,这才离了他几天?患得患失地天天盼着他想着他,生生瘦了一圈去!你说是不是上辈子妹子欠了他的?也想不到,徐玉钦那个文秀书生,脾气还不小,把妹子拿捏得死死的。真真应了那句‘一物降一物’!” 郑静明笑道:“你别小看徐玉钦,说不定将来,他能做出什么叫你大吃一惊的事来。越是看起来温和无害的人,便越是有本事。反而那种咋咋呼呼的,不见得能成什么事!” 关氏挑眉道:“咋咋呼呼,你是说紫歆?” 郑静明笑了笑,并未言语。眼眸透过关氏,想到了今日的朝堂上去…… “夫人、夫人!”秋叶慌乱的呼声,打碎了屋内的沉静,小丫头刚掀了帘子,她就冲了进来,一见郑静明也在,不由尴尬地白了脸,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对……对不起,奴婢无状,扰了世子爷跟夫人。” 郑静明脸上一丝笑意也无,寒潭般的眼眸看都不看她,径直走进内室中去。关氏关切地道,“你起来,发生了何事?” “我们二奶奶……不舒服,肚子疼得都直不起腰来!” 关氏惊讶道:“适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赶快,取我的对牌来,去请李太医!” 秋叶道了声谢,“多谢夫人,那就有劳春燕姐姐走这趟,奴婢去二奶奶跟前守着!” 关氏走入内室,郑静明迎面走了出来,身上已重新披上了氅衣,“我去外院等消息,李太医说些什么,立即派人报与我知道。” 关氏点点头,换过衣裳心神不定地带着人朝郑紫歆的院子里走。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没一会儿,又飘起了雪花。到傍晚时分,地上已是厚厚地铺了一层雪。宫门外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帷幕的雕金马车。郑静明坐在车中,望着漫天雪花出神。直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走至车旁,“舅兄?” 大红朝服外面,披着鸭青色狐狸毛滚边大氅,头上戴着朝冠,面色白皙,双眸亮若天星。 这就是自己妹妹爱慕了许多年的男子,徐家未来的当家人,皇上的宠臣! 郑静明双唇紧抿,并未动作,只是凉凉地瞥他一眼,低声道,“上车!” 徐玉钦知其意,明白他这是不希望有人看见他出现在宫门之外。上车坐了,方问道,“舅兄可是有事?” “本世子以你的名义,派人去徐家要车了!一会徐家马车会停在郑家门外,你接了紫歆,便说是你自己想念她来接她回去!” 徐玉钦颇为尴尬,“舅兄这是?” 他不去接,郑静明便替他做了主?郑家这分明是以势压人!徐玉钦脸上罩起一层寒霜,心道,难怪郑氏不将他与母亲放在眼内,郑家果然好家风啊! 而此时郑静明却是强忍着怒气,若非自家妹子的终身幸福系于此人,只怕他已一拳挥去,打得他满地找牙。 郑静明再三劝慰着自己,慢慢平心静气下来,低声道,“紫歆有孕了。” 徐玉钦陡然一怔,接着,不由自主地狂喜道,“紫歆她有孕了?何时诊出来的?有多久了?” 抬头瞥见郑静明的表情冷淡,不由尴尬地咳了一声,意识到自己与舅兄讨论这个问题,似乎有些不合时宜。瞧郑静明的脸色,对自己那是十分不满呢。可此时他哪里还顾得上郑静明满不满意?数月来一直企盼的事,终于在今日成真,霎时他心中何尝还有什么怒气、怨气?只恨不得自己能插上翅膀,立即飞到郑家去。 郑紫歆坐在榻上,冷眼瞧着关氏带着侍女们忙来忙去,又是烧地龙,又是吩咐炖补品,又是将茶壶中的碧螺春撤下换上温补的香茶;将屋中的香炉也换了,说是怕有烟雾呛着了她;床上给添了两床新褥子,又压了一条新棉被…… 关氏一反往常的持重沉静,立在一旁絮絮叨叨,“……天气冷,万勿着了凉,如今你是双身子了,万事要谨慎,再不可胡闹了。今儿多险!下回但有什么不舒服,得马上说,哪还能挺着?” 郑紫歆娇笑着道:“是,全听嫂子的!”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道女声,“夫人,姑奶奶,姑爷来了,正在前厅陪着老太爷说话!” 郑紫歆“腾”地一下站起来,“嫂子,她说,是谁来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三章 风光回府 关氏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走上前去,将她按着坐回榻上,“紫歆,嫂子刚跟你说完,有了身子不能这样不管不顾地乱动!行动一定要放得轻缓些,遇事别这么急,要时刻小心自己的身体!万一扭了腰……呸呸,大吉大利,以后再不可如此鲁莽了!” 郑紫歆此刻哪里还听得进去,“嫂子,是夫君来了?是不是?” 不待关氏答话,她已高声唤道,“秋叶,去瞧瞧,外头可是前院服侍的可人?叫她进来回话!” 秋叶欣喜地答应一声,忙去外头请那叫可人的侍婢进来。 可人走进来,笑眯眯地朝关氏和郑紫歆一礼,“恭贺姑奶奶了!” 郑紫歆点点头,道,“是徐家二爷到了?”那又惊又喜的模样,引得一屋子服侍的人俱掩嘴轻笑。要说这世上有什么能让自家姑奶奶方寸大乱的人,那就非他们这位姑爷莫属。 可人笑道:“真是徐家姑爷!说是近来皇上不肯放人,这才迟来请罪了,请老太爷责罚他呢!” 郑紫歆更是坐不住了,抬头望着关氏,半是祈求半是撒娇,“嫂子,你快叫大哥去前院瞧瞧,别叫祖父为难了他!” 关氏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在她额上轻轻一戳,“你呀!女生外向,祖父别说骂他几句,就算打他一顿,那也是为着疼你!瞧你紧张的,恨不得一颗心都飞去了前院吧?” 郑紫歆羞红了脸,笑道,“嫂子你也笑人家!”今儿到底是什么日子,先是诊出了喜脉,接着又是夫君来接她…… 蓦地,她的笑容一僵。这样一想,莫不是夫君闻说她有喜了,这才急忙来接她回去? 那边关氏已吩咐侍女道:“跟着可人过去,要是二爷朝这边来,赶紧过来报个信儿。” “不!别去!”郑紫歆喝道。众侍女奇怪地向她瞧来,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欢喜无限地想见姑爷吗?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呢? “嫂子,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叫人通知他我有孕一事,他才上门来的?”郑紫歆盯视着关氏,声音不由自主地发颤,生怕关氏的答案令她心殇。 关氏抿嘴一笑:“说什么呢?你这孩子,就是心事重。嫂子一下午都在你这里忙活,你见嫂子这般吩咐了谁?” 那边秋叶眼眸一闪,想起午后在上院撞见的世子爷。忽然感受到一束锐利的目光朝自己看来,秋叶抬眼,正对上关氏警告意味十足的眼眸。她垂下头,决心将这件事拦在肚子里。如果被二奶奶知道,二爷的确是听说她有孕才来的,该会很伤心吧?二奶奶伤了心,他们这些下人的日子岂会好过? 郑紫歆脸色这才缓了过来,瞧了瞧自己身上的寝衣,吩咐,“给我拿件颜色鲜亮的衣裳换上。嫂子,我是不是得用些胭脂?” 关氏哭笑不得地劝住了她的一系列瞎折腾,将她按在榻上,道,“紫歆,你只管好好歇着,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不准起来。你这傻丫头,你平白盼了他这么多天,难道不该让他也担心担心你?好生躺着,不许再折腾了!” 待徐玉钦跟在侍女身后,走进内室,一眼就望见了身穿中衣、仰躺在床上的郑紫歆。 侍女们纷纷行礼:“姑爷万福。” 无比熟悉的清润嗓音传来:“辛苦各位,你们去歇着吧,这里有我。” 这里有我! 心里将这四个字细细念了一遍,郑紫歆竟再也忍不住泪意。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落到颈中,滴在枕上。 凉凉的手划过她腮边,轻柔地拭去她的泪水,好听的声音明明就在耳畔,却又似梦境般不大真实,“娘子……我来接你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温柔的音调,宠溺的语气,小心翼翼的用词,无不昭示着他对她的疼惜和在意。她终是忍不住,原想可以板着脸在他面前故作坚强,谁知他不过说了一句话,就已令她前功尽弃。 她忽地一下坐起身来,双臂一抬,将他的头颈紧紧抱住。 “夫君!你为何不来瞧我?你为何今日才来?你心里怪我,怨我,是不是?” 她哭得伤心极了,抱住他的那双手,说什么也不肯放开。生怕一个不留神,他便会再次丢下她,让她一个人在郑家枯等。 他回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娘子,你别伤心,这些日子,我是太忙,顾不上你。如今,我就在这里,你若是不痛快,……” 他将她手腕握住,按在自己胸前,作势捶了两下,“……你打我几下?泽明不是说,你生起气来,一般都要打人一顿才能罢休的吗?” 知他是有意逗弄,她便也收住了眼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听他胡说呢!我哪里有那么不讲道理?” 他的手捧住她的脸颊,柔声道,“娘子,这几天你过的好不好?答应我,以后再不可随意离家,留我一个独守空房,可好?” 她娇羞无限地在他肩头捶了一下,将头埋进他的胸膛,“夫君,是我不好,我再不会了。” 小两口就这么和好了。郑老夫人派人来传话,说道外面天黑路滑,不准郑紫歆赶夜路回徐家。徐玉钦一想也是,便应承下来,当晚陪着郑紫歆,歇在了郑紫歆的小院里。 第二天二人高高兴兴地回徐家去,说起郑紫歆有孕一事,自是阖家欢喜,对郑紫歆夜半出府赌气回娘家一事更是绝口不提。整个府第中,就只有梁氏笑得不大走心。 同是徐家妇,她又是大嫂,嫁进来已有十来年了。却想不到,自己与妯娌在徐家所受的待遇竟是天壤之别。想自己规行矩步十来年,不敢行差踏错半步。郑紫歆一嫁进来,便抢了她的理事之权,做了这么荒唐任性的事也能轻易被原谅,日后若是再产下麟儿,给许久未曾添丁的徐家添个小子,那她这个大嫂还有站的位置么?祖父本就疼爱二弟多于她的夫君,她的儿子又资质平庸不喜读书,也不大讨喜,以后他们母子,怕是事事都要被人压一头…… 这般想着,梁氏就坐立不安起来,觉得自己有满肚子的委屈无处诉说。(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四章 吴文茜的变化 一大早,李太医就被徐家请入府中,替郑紫歆诊脉。虽是早已从郑家那边得到了好消息,仍是亲耳听李太医说有了两月余之喜才觉得有了真实感,冯氏喜不自胜地念着“阿弥陀佛祖先保佑”,又去吩咐侍女前去禀告国公爷跟大老爷、大夫人、侯爷等人。 梁氏在一旁笑道:“瞧娘您高兴的,二弟妹都不好意思了,瞧那脸红的,像涂了胭脂似的。” 冯氏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紫歆,你只管好生养着,待这胎生下来,明年后年,再养第二胎、第三胎。” “娘!”郑紫歆娇羞无限地捂住了脸,“当着一屋子人,您说什么呢?” 引得屋内众人都笑了起来。 冯氏一面笑一面吩咐梁氏:“给李太医封个大利是,紫歆娘儿俩,日后还要多靠他照料。” “娘您放心,媳妇儿早封了二百两银票给他,咱们这样的人家,他万万不敢不经心的。” 冯氏笑道:“你做的好。如今你二弟妹有了身子,以后咱们家里的事,还要累你多担待。” 梁氏笑着应了:“这是媳妇的本分,娘您就是不这么吩咐,媳妇儿也不敢叫二弟妹受累。” 屋里正说笑着,一派和乐融洽,恰此时外头侍女一句“吴夫人跟吴小姐来了”,生生叫这气氛冷了去。 冯氏笑容淡了几分,回眸瞧瞧紫歆,见她并未有甚不悦的表情,这才抬手道,“快迎进来。” 吴夫人一改往日的刻薄形象,一进门就笑着道,“哎哟,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我原说嘛,二哥儿媳妇是个有福气的!” 屋内的落英等人俱是亲眼目睹过当日吴夫人在冯氏院子里大哭大闹的,见她今儿这么客客气气的像是变了个人儿,不由都露出讶异的表情。 许久未曾走出房间的吴文茜落落大方的走上前来,先跟冯氏和梁氏见礼,然后走到里间去,手上捧着块小丝帕,在郑紫歆面前打开了,“二表嫂,文茜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这块平安锁,是文茜出生时姨母送的,现在转送给未来小表侄,希望姨母当年盼着文茜健康长大、一生顺遂的祝福,能够通过它传递下去。” 只见她手里赫然躺着一块精巧的足金平安锁,上面刻有长命百岁、吉祥如意字样,原是冯氏赠与她的出生礼,此刻竟被她拿来转赠郑紫歆腹中的孩儿了。 郑紫歆心中有些不喜,她的孩子,犯得着佩戴旁人用过的旧东西?再说,吴文茜这招借花献佛,根本就毫无诚意,不像是来贺喜的,反像是来给她添堵的!可那东西到底是婆母赠出去的,若是她嫌弃不接,不是连这婆母也给得罪了? 只好勉强一笑,示意秋叶接过来,“多谢文茜,难为这么冷的天,累你跟姨母过来瞧我。” 冯氏见吴氏母女今儿表现得有礼有节,不由心中稍安,温和笑道,“你姨母跟表妹都是咱们自家亲人,听说你有了身子,怕是跟我这个当婆母的一样的高兴。” “那是当然。”梁氏扶着吴夫人在冯氏身边的炕上坐了,吴夫人满脸堆笑,“今年咱们家里喜事多!先是玉钦成婚,接着便是紫歆有喜,过些日子就连我们文茜也……呵呵,你说是不是好事儿都赶到一块儿了?” “娘亲!”吴文茜嗔怪地捂着脸道,“咱们来表嫂这里,是来贺喜的嘛,好端端提起人家来做什么?” 她亦嗔亦喜、含羞带俏的模样看得郑紫歆刺目不已,偏过头去,语气便有些阴阳怪气,“哦?表妹有了喜事?莫不是……” 冯氏笑着接过话来:“正是呢!前些日子你去郑家看望郑老夫人,还不知道呢吧?你表妹啊,大喜喽!” 梁氏凑趣道:“表妹前些日子,被太后传召,进宫请安。待新年一过,一打春,表妹就要入宫伴驾去了!弟妹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喜事?” 此时吴文茜已是羞得抬不起头来,捏着帕子一甩,嗔道,“连大表嫂也来打趣人家!八字还没一撇呢!太后她老人家又没给明旨……”转头扯着郑紫歆袖子,脸贴着她肩头,羞涩道,“二表嫂你瞧瞧,他们都笑话人家!” 郑紫歆只觉头皮发麻,身上没来由地不自在起来。吴文茜是不是疯了?跟她撒娇?什么时候她跟她那般亲近要好了? 引得冯氏吴夫人都笑了起来,冯氏笑道,“我们这不都是替你高兴么?傻姑娘,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咱们都是自家人,背后说说体己话而已,谁会笑话你?那天你从宫里回来,送你的公公怎么说的?说太后娘娘都夸你恭谨贤淑,知礼纯善。这事儿啊,你只管安心等好消息吧!” 梁氏笑道:“就是,娘亲自向太后娘娘举荐的表妹,又有咱们侯爷跟二弟的面子在那,岂有不成的?” 一句话说的郑紫歆心里颇不是滋味。这事本是她提出来的,也是郑静明透漏的选秀的消息。这回真要送吴文茜进宫去了,她反而不痛快起来。就像梁氏说的,不管吴文茜本身如何、身世如何,只要靠上了靖国公府这棵大树,怎么也能封个嫔位,再不济,也是个贵人。以后要是有什么机会再见面,自己岂不是还要跪拜于她?再想到之前她趁自己不在府中,夜会徐玉钦的事,不由更是瞧不上她,被她扯住的手臂,越发僵硬起来。 “已经派人给姐夫那头递了信儿,估计年节之前,姐夫的回信儿就到了,姐姐的东西可都收拾好了?待送文茜入了宫,姐姐就要回蜀中去了吧?这么一想,真是舍不得!” 冯氏说着,便捏着帕子抹了抹眼角。 这回提起吴大人,吴夫人竟不尴尬了,反而笑得十分灿烂,“那死鬼回不回信儿又怎地?最好不回信儿!这样我就赖在京城,跟着我闺女过日子,咱们姐妹还能常常走动。” 梁氏抿嘴笑道:“姨母说的是这个理儿,待日后表妹入了宫,凭着这模样性情,还不知得多受宠呢!将来惠及全家,说不准姨父明年就要被提拔进京!届时,姨母跟姨父在京城团聚开府,还费事收拾那些东西做什么?要我说啊,姨母慢慢收拾才好!” 吴夫人闻言,越发笑得开怀,而吴文茜那微红的面颊,却透出几许反常的不平之意。 从前当她是个累赘,说她只会误事,怪她没用。现在她得了太后青眼,还没入宫呢,就已经开始算计着要借她来谋好处了!这就是她的亲娘!(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五章 赫连郡的婚事 听这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讨论吴文茜的事,郑紫歆烦不胜烦。那吴文茜又一直故作亲热地攀着她的手臂,令她浑身上下都十分不自在。她抬眼,朝秋叶打了个眼色。 秋叶会意,当即嚷道:“二奶奶,您脸色发青,是不是昨儿没睡好,奴婢去给您端碗补品过来?” 一屋子的人立刻将视线汇集在郑紫歆身上,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秋叶斥道:“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我哪里就那么娇气了?” 冯氏转念一想,心中便明白了几分,笑道,“你这孩子也是的,秋叶丫头也是关心你。果真脸色不大好,可是乏了?” 郑紫歆笑道:“娘别尽着宠溺媳妇儿,媳妇儿没事。” “你啊,怀着身子可是大事,马虎不得的。你且躺一会儿,我跟你姨母、表妹去前头说话去。茵娥,你给景兰苑多添几个人手,最好是有经验的嬷嬷,这屋里净是些丫头,怕是不够周到。” 梁氏笑着应了。吴夫人便跟着冯氏一同去了。吴文茜关切地道:“二表嫂,你好生歇着,文茜明儿再来看你。” 明天还来? 郑紫歆背过头去翻了个白眼,我跟你有那么要好么?看见你我就浑身不舒坦,你究竟是要来看望我还是害我? 回过头来却是温和地笑道:“表妹有心了,不敢劳烦表妹。” “这有什么可劳烦的?我又没旁的事,表嫂福泽深厚,文茜该常来沾沾表嫂的好运气才是。”吴文茜这话说的十分露骨,一点也不肯含蓄。明着就告诉旁人,我就是羡慕你嫁了二表哥,还怀了他的孩子。 自从上回吴文茜在徐玉钦这里吃瘪,就几乎不肯走出房门一步,直到太后召见入宫,她才停止了整天以泪洗面的颓废状态。今儿上门来,竟是丝毫不在意脸面了,长辈们说起入宫伴驾的事,虽是羞涩不堪,却没立即躲出去…… 吴文茜这是怎么了?转性了?想着已丢了脸,就完全不在意了? 吴夫人在院子里哭喊的那些话,后院如今有谁不知?竟还要顶着众人的目光,天天来景兰苑看她? 众人一走,秋叶就忍不住进言道,“二奶奶,吴小姐变化真大,怎么那么大方起来了?往日里可是听人家说一句玩笑话都要羞上半天的。” “变化大?”郑紫歆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原来是你们没瞧清楚她的真面目。这种女人,根本就是不要脸!丢不丢脸的,她根本不在意!明儿她要是真来,你就给我把门堵了,说我身子不舒服,不见人!” 徐家的喜事渐渐为人所知,不少关系亲近的人家,都来上门祝贺。没过多久,却被另一桩喜事,给掩盖了风头。 原来是孟家放出风来,要给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的赫连郡娶亲。说是赫连郡常年在外守边,一心为国效忠因此耽搁了婚事,如今人已回到京城,又重归孟家,有长辈做主,因此这婚事就提上了日程。 不少朝臣都暗自惊心,生怕自家族女被孟家瞧中。——要知道,那赫连郡在女人方面的名声,可是一直不大好。 早前在玉门关时,就听说他常常带着兵士强占民女,后来他守阳城,也有不少跟着他的兵士都在当地娶了妻室;在宇文睿手中夺回城池之时,更有许多城主进贡美女给他当谢礼。——当然这些都是传说,还可说一句“传言不可尽信”。可据众人亲眼所见,赫连郡前次回京勤王,常常出入倚红楼,更与郑五公子争风吃醋、打伤了郑五公子。宫宴之上当着先帝和满朝权贵的面尚无耻无德、调戏宫女;更遑论,他与清音阁的女掌柜贾轻雪公然出双入对,常常夜宿她处。……这样声名狼藉的男子,就算他没有外族血统,也没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想嫁给他吧? 如今孟家跟赫连郡,又是皇上心中的一棵刺,谁知他们什么时候会突然发难,挑战皇权?与他结亲,那不是徒惹皇上猜忌么?谁会那么不识时务,在这个敏感关头凑上前去? 皇宫之中,宇文炜挥退了在他耳边聒噪了一个下午的朝臣,捏着额头朝徐玉钦抱怨道,“这些个老顽固,吵来吵去都是那几句,‘赫连郡狼子野心,孟家居心不良’,可是要怎么处置他们,却谁也说不出个章法来!” 徐玉钦淡淡一笑:“如今赫连郡风头正劲,在民间口碑极好,轻易动他不得,只有忍耐。孟家有心给他找个助力,咱们也没道理拦着不是?大臣们也是心里着急,又拿不出主意。” 宇文炜愈发头痛:“所以朕才这般为难。三哥,三嫂那边怎么说?” 宇文厉沉吟道:“赫连郡那厮不知是何意,一方面表现得对新月十分有好感,一方面却又迟迟不肯向本王来求婚。王妃安排了几回宴会,他身边都跟着那个贾轻雪,完全没机会私下去探他的意思。” “贾轻雪?”宇文炜皱眉思索片刻,“怎地如此耳熟?那是何人?” “看来皇上也对此女有所耳闻了。”宇文厉摇头笑了笑,“说起来,这女子也是个奇人,她开门迎客、奉茶献艺,本是身份低微之人,却偏偏脾气不小,光禄寺卿的侄子言语上占了她些便宜,就被她纵奴打伤,靠赫连郡撑腰,压得光禄寺卿有苦无处诉。前些日子大理寺那桩案子,出动了多少人力物力都拿不到凶手,苦主求上了她的清音阁,竟真叫她给找着了,绑着罪犯,连着人证物证,一并递到了大理寺去。此外还有一件大事,闻说,也是全凭此女一人之力。” “什么大事?”宇文炜露出好奇的神色,似是对这个贾轻雪的来历,十分感兴趣。 徐玉钦垂下眼眸,掩住了内里流动的波涛。每每提及那人,都叫他有种难以呼吸的钝痛之感。这一生,就要这样与她纠缠下去么?这种痛苦,究竟要延续到何时? “听闻当初赫连郡大败宇文睿,便是凭着这女子所献的密函,令赫连郡知晓了其全部兵力、部署,以及弱点,因此一击即中,打压得宇文睿无法喘息,只得败走。” “她有这种能耐?” 宇文炜吃了一惊,有些不敢相信。一个民间女子,究竟凭着什么本事,才能做到此事?宇文睿的军中机密,朝中派了多少细作都无法盗取,她究竟凭什么胜过了那些久经训练的专业细作?(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六章 徐玉钦心知肚明,却不知该不该说,贾轻雪就是卫雁,乃是宇文睿曾心仪之人。8Ω『 ┡ 1中文 网此女凭着一招美人计,迷惑了向来精明谨慎的宇文睿,这才襄助赫连郡,取得胜利。 供出她来,于事何补?难道能认定她隐瞒身份便是有罪,可以惩处于她? 显然她做的每一步,都是经过事先算计过的。只怕她此刻就盼着他主动揭露她的身份,好让她的真面目得以示人,从此清音阁更要名声大燥,门庭若市。如今她凭着一张琴,已经不知引来了多少“知音”,若非赫连郡公然自认为她的“相好”,只怕,想娶她回去做小的权贵也已有了十数人…… 想到此处,徐玉钦越面沉如水。 宇文厉道:“赫连郡向来自大,若非事实如此,只怕他不肯将这功劳,让给一个女人。且根据近来清音阁办成的几件大事,都让人不得不相信,这女人有些本事。” “能做成这些事,想必此女手下能人不少。可调查清楚了,这贾轻雪是不是赫连郡用来掩人耳目的幌子?说不定清音阁的幕后东家便是赫连郡本人。他设下这么一个组织,也许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臣也是这么想,因此一直派人盯着。其实就算幕后东家不是赫连郡,这清音阁也早晚是他的囊中物,焉知他如此抬举那贾轻雪,不是为了得到这个有能耐的神秘组织?”宇文厉顿了顿,续道,“若是赫连郡身边能安插我们的人,这些事就不必多费神了。唉!如今孟家又要借着此子的婚事,拉拢朝臣,他们的力量不断壮大,只怕早晚要失去控制!原想借着新月,离间他跟太皇太后和孟家,谁知,却叫孟家先动了手将他拉拢回去。如今新月竟成了废棋!” “未必!”一直默默立在一旁的徐玉钦适时开口,“鲁王殿下也说,他身边,需要安插我们的人。姚小姐聪慧伶俐,正是最佳人选。” “玉钦,你的意思是?”宇文厉眼眸一亮,“对啊,正是如此。如今孟家要替他求亲,不正是本王撮合他和新月的好机会?” 徐玉钦缓声道:“与其叫他们有机会壮大势力,不若我们来定这个人选!” “只怕……他未必肯……”宇文厉想到几次宴会上的情形,又有些灰心。按说那赫连郡有个贪财好色的花名在外,见到新月,该是十分殷勤主动才是,可他不但不主动,反而回回带着那个贾轻雪,软软地挡回新月的各种明示暗示……就连鲁王妃也感叹,不知那蛮人是不是眼睛有问题,将个黄脸婆娘当宝贝,对着姚新月这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却是视而不见。 “不肯?”徐玉钦冷冷地笑道,“这个好说。只要姚小姐有心,怕是安南侯过不了这个美人关!王爷不必再费心设宴,不若就将王爷的意思明明白白的告知姚小姐。想必姚小姐,定会给王爷一个满意的答复!” 女人的本事,男人怎会晓得?姚新月与卫雁的容貌不相上下,又是在府中挣扎求存的庶出身份,能够被鲁王妃看中接到自己身边,怎会是个没手段的? 徐玉钦如今对女人的那些阴暗计谋,看得十分透彻。就连他的母亲,那般仁善和蔼的人,也做得出遣人出府,施毒陷害的事,旁的女子,又会有几个好的? 那卫雁不就是顶着一张单纯无害的面孔,背着他做下了那么多的龌龊事来吗?她能施用美人计对付宇文睿,焉知当初对自己,不是也用了相同招数?自己不是也傻傻地一次又一次地为她豁出命去?最后他得到了什么呢?他的痛苦,深深埋在心底,抹不去,挖不掉,她给他带来的耻辱和挫败感,将会追随他一生,至死不灭。而她呢?活得好好的,身边有愿意保护她的男人,有去清音阁为她捧场的那些“知音”,她没了他,似乎过得更加滋润惬意,自在洒脱呢! “这……”宇文厉迟疑了。万一姚新月吃了亏,坏了名声,不是要连着王妃也跟着丢人?为了对付一个赫连郡,这会不会牺牲太大了? 三人并未研究出什么有用的对策,徐玉钦出了宫门,便快马回府。 远远地就听见屋里一阵喝斥声,徐玉钦皱了皱眉,示意打帘子的小丫头不要声张,默默地走了进去。 只见郑紫歆叉着腰站在床前,指着一堆破布条道,“都给我扔出去!没的叫人看了碍眼!” 秋叶小心翼翼地收拢着那些布条,劝道,“二奶奶,她送这些东西来时,说是先去夫人处显摆过的,待日后夫人问起,怎么表小姐做的小衣服都不见了,咱们该怎么说?” 郑紫歆冷哼道:“有什么可说的?就说不合适,放起来了!谁知她安的什么心?你瞧瞧,她挑的这些颜色,什么水粉、银红、鹅黄,这分明都是女孩的衣裳!她这是咒我呢!她就是看不得我好!” 秋叶还待再劝,忽然觉着屋子里似乎静得有些可怕,其他侍女们方才还在外间忙来忙去的,怎么这会儿一点声息都没有?回过头来,见凝儿等人立在门边,大气儿都不敢喘。徐玉钦面上神色淡淡的,迈步走了进来…… 郑紫歆还要再骂,见秋叶不住地给她打眼色,回过头来一瞧,心里“咯噔”一声,暗道“糟糕”。 徐玉钦指着那些已被撕扯成条、看不出形状的衣裳,“别丢在院子里,拿去烧掉。”回眸看向郑紫歆,温和一笑,“今儿觉着怎么样?可还头晕腹痛?” 原以为他会指责自己小肚鸡肠、怪自己无理取闹,谁知竟会轻轻放过,还这般温柔地嘘寒问暖。郑紫歆一时也弄不清楚他究竟是对自己宽容爱怜,还是因着孩子的缘故才如此放纵娇惯,难不成他也认识到了那吴文茜不是个好东西?不管怎样,他对她好,这是个好兆头,前一段时间他将自己仍在郑家不闻不问,可着实令她心里不好受。那种忐忑不安、求之不得的心情,她绝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觉着挺好的,常听旁人说害喜害喜,除了那回腹痛,倒没觉着有旁的感觉。”她脸上的狠厉之色全然消散,面对着他时,总是情深缱绻。 徐玉钦低低叹了一声,握住她的手,“娘子,你身子康健,也不能全不注意。日后还是少生些闲气,有什么不痛快的,你告诉我,我来帮你解决。嗯?”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将头埋进他的肩窝,“夫君,我听你的。” ……孟府外院书房前的空地上,一个少年正在练剑,忽然一个身材高大的身影冲了过来,少年愣怔地唤了声“表哥?” 那人影却没有停步,直冲入书房中去。不一会儿,里面便传出一阵咆哮之声。(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七章 书房大战 少年收了剑,小心翼翼地靠近书房,将耳朵贴在窗上,听里面的动静。 他听得出,那个隐含怒气的声音是他的父亲、孟仁川。 “……是你放出风去,说要给本侯娶妻?谁准你做本侯的主?” “赫连郡,你别太过分!我是你舅舅!你跟谁自称‘本侯’?” “所以,仗着你辈分高些,便可以任意拿捏本侯?本侯回来孟家,是瞧在祖父的面上,可不是因为你!本侯娶不娶妻,与你何干?你是不是庸官做得太久,闲得难受?” “混账!”孟仁川一巴掌拍在书案上,怒气冲冲地道,“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到底懂不懂,我这是为了你好!你三十多岁的人了,外头名声差成什么样了?你想让人指指点点说你一辈子?你不娶妻,是想干什么?要不要我替你上个折子给皇上,帮你辞官去做野和尚去?” 赫连郡反唇相讥,“你是为了本侯好?本侯如今这样,又有什么不好?你若是处处瞧不上本侯,好说,本侯即刻搬出去便是!到时,老爷子怪罪起来,你可别把自己撇得太清才是!” 见他转身要走,孟仁川气急败坏地伸手一拦,“赫连郡,你拿这个吓唬谁呢?孟家没有你,说不定还不至于落到今天这地步!知不知道,前些日子来贺喜的人里,有几个是来贺你的?那都是瞧在孟家面份上,瞧在太皇太后面份上,不得不来!你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占尽先机。是,如今你在民间的口碑是不错,可你要知道,那些愚民懂什么?还不是别人说什么便听什么?难道真有一天皇上要办你,你就指望着那些愚民替你卖命?别傻了!你三十多岁,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天真?谁人不是先衡量自身得失,再去讲什么伦理道义!我给你娶亲,是替你寻助力!你要是连你舅舅的这点苦心都不懂,那真是舅舅我白疼了你!” 赫连郡回过身来,定定地瞧着孟仁川,一字一句地道:“有一句话你说对了。谁人不是先衡量自己的得失,再去讲伦理道义。其他人是,你也是!孟家成就了本侯,的确,本侯无法否认。可若是本侯向来懦弱,根本无心争上,一味在军中躲懒,孟家又岂会愿意花那些心血来帮助本侯上位?说到底,你我之间,虽是连着血脉,也只是相互利用而已!本侯再说一遍,本侯是本侯,你是你,别来做本侯的主,本侯自有算计!” “你!”孟仁川被他激得一跳而起,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是我们看错了你!你要是那么不情愿回孟家,随你!马上,收拾东西滚蛋!” 赫连郡凉凉一笑:“当本侯很稀罕么?” 就在赫连郡准备推门而出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不准走!” 少年抬眼,见他年迈的祖父被人搀扶着,来到门前。 少年有些惊惶,听墙角被祖父抓包,这还了得?祖父向来教导他,要行事光明磊落,听墙角这种事,可不大光彩…… 孟阁老此时却哪里顾得上他?一听人说赫连郡怒气冲冲地往书房这边来,他就连忙命人将他抬过来。孟仁川跟赫连郡舅甥二人,都是一样的火爆脾气,闹将起来,说不定能把孟府房梁给拆了。 赫连郡黑沉着脸:“老头儿,你宝贝儿子说,孟家不稀罕本侯,要撵本侯走呢!” 孟仁川面皮抖动着,气得不行。这死蛮子,竟敢恶人先告状?“你这混……” “都给我住口!”孟阁老大喝一声,接着,就剧烈地咳嗽起来!抬他过来的两个小厮连忙揉背的揉背,喂水的喂水,忙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停止了咳嗽,一张脸憋得通红,喘着粗气,指着院子里的空地道,“你们,跪下!” 赫连郡见他几乎都要喘不过气的样子,颇有些不忍心。又见那孟仁川红着脸做了一番心内挣扎,就乖乖地先去跪着了。赫连郡心中大乐,吊儿郎当地走到孟仁川身边,低笑道,“你可真够丢人的了,五十多岁的人,还被自己爹当着小辈儿面前罚跪。” 孟仁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碍于孟阁老在前,未敢多言,直挺挺地跪在冰凉的雪地上,瞧也不瞧赫连郡一眼。 孟阁老望着地上跪着的舅甥二人,摇头不已,“你们两个是小孩子么?都这把岁数了还做这种幼稚事?前院都听得到你们舅甥二人大吵大叫!你们还要不要脸了,啊?” 孟阁老骂着,一转头,见到身旁立着战战兢兢的小孙子,不由更为恼怒,指着他道,“还有你!混小子!什么好的不学,学那些猥琐小人的一套!去你爹跟你表哥身边,跟他们一起跪着!” 少年低垂着头,窘迫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也太丢人了,他都十六七岁了,竟然还被当庭罚跪!不过再偷眼瞧瞧自己的父亲跟表哥,那俩人可是比他老多了,还不是得厚着脸皮跪着?尤其是他那个黑脸长身的表哥,三十多岁人了,被罚跪时一点也不觉害臊,反而嬉皮笑脸,还好意思打趣别人。 孟阁老指着三人对小厮道:“看着这三个混蛋,跪满两个时辰,再准他们起来!然后带着安南侯来见我!” 他着意加重了“安南侯”三个字,没好气地又瞪了他一眼。真是,都已经被封了侯爵了,怎么还是那么不懂事?之前那些功绩,真是他立下的?可不是别人立功,他抢了人家的吧? 两个时辰后,赫连郡不以为意地拍拍身上的尘土和雪花站了起来,幸好他早上练兵,身上穿的是银甲,身上一点也没被雪水沾湿。想到孟仁川跪在雪里双膝都被冰得透了、站都站不起来的模样,他就一阵好笑。 大摇大摆地走进孟阁老的书房,大马金刀地往案头一坐,“老爷子,你找我?” 孟阁老无力地叹息一声,已经懒得去跟他讲什么礼仪规矩,由着他去吧,这样自己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要是真计较起来,还不得被他立时给气死? “你舅舅做的这事,的确有不对的地方。”孟阁老决定循循善诱,先找了一句容易拉进两人关系的开场白。 赫连郡一拍大腿,“就是!还是老爷子您有见识!老子在战场上自由惯了,最恨人家给老子定规矩!他想让老子娶他瞧得上的女人,老子偏不!” 这几句“老子”一说出口,立马气得孟阁老一阵咳嗽。 “来人!来人!取……取我的药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八章 长舌妇 孟阁老颤颤巍巍地接过小厮递上的热茶,仰头送了药丸,又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小厮瞧着不忍心,低声劝道:“侯爷,咱们老太爷身子不好,一动气,就容易喘不过气儿。您斟酌着用词,别太激着老太爷了……” 赫连郡瘪着嘴,挥退小厮,望着面前如风中残烛的老人,不由甚是感概。岁月真是无情,一个那么刚硬的人物,说变弱就变弱了。走路需要搀扶,就连说上几句话,都要喘息好久。他在门前锵然立誓的模样,还深深印在自己脑海之中。那冷酷霸道的形象,怎么也跟面前这个脆弱的老者对不上。 昔日的少年,已长成参天大树。而那时强悍的长者,却已犹如枯木,再也不复往日的生机。 赫连郡下意识地软下身段,伸手替老人捶了捶脊背,“老爷子,您别在意,我在军中多年,说话方式粗野惯了……” 孟阁老点头道:“不说这个。你的婚事,你究竟怎么打算?”难道他真准备娶那个来历不明的商女? “婚事?自然也是想过的。您既然问起,我便直说了。从我回京起,就一直有人想跟我结亲。先是庆王,希望我娶了他的妹子广陵公主。您也知道,那是个寡妇,还公开养了不少面首……” “咳咳!咳……”孟阁老又是一阵咳嗽,双手哆哆嗦嗦地指着他骂道,“那……那是你表妹!你……你……”有这么说自己表妹的吗?再不济,人家毕竟是皇家公主! 广陵公主,是太皇太后的小女儿,宇文炜的小姑姑。之前嫁的是内阁大学士沈淮的长子,因其受宇文睿谋反一事牵连,被斩首,广陵公主便成了寡妇。 “是,是,其实是我自知不才,配不上广陵公主。老爷子您顺顺气儿,你总这样,我哪还敢说话了?”赫连郡手忙脚乱地又是捶背,又是奉茶,觉得面对这个体弱多病的老头,比对上千军万马还麻烦。 “您别着急,先听我说。庆王这边,跟我是自己人,我在宇文睿手上救了他跟他几个儿子、孙子,他自然对我感激,又有太皇太后姨母替我撑着门面,就算不娶他妹妹,也没什么损失。可另一个想跟我结亲的人,心思可就不纯了。” 他顿了顿,瞧瞧孟阁老的脸色,见他的确已经平静下来了,才敢接着往下说,“要说那姚新月,的确是个稀罕的美人儿!只可惜,是鲁王的棋子!先是皇宫一宴上,皇上替她造势,扬了个才色双绝的美名出来;接着是鲁王妃走的贵妇圈的路子,把那姚新月捧得是天上有地上无。我虽蠢笨些,还瞧得明白,这是引我上钩呢!鲁王多次设宴请我去,回回跟那姚新月坐对脸儿,一回两回,我可能还不知他什么意思,可回回如此,就不免令人要多想了。这么个大美人,凭什么就瞧上我了?那可是连皇宫都不愿进的高冷美人儿!” “所以……”孟阁老点点头,好在他这个外孙,也不算蠢,没被权势和美人迷了眼,“你两边都推拒了?” “没有啊!”赫连郡两手一摊,做无辜状,“怎么说,那两位,一个是天之骄女,一个是摄政王妻妹,这么好的肥肉送给我吃,我还不识抬举,那不是白白得罪人么?” 他嬉皮笑脸地接着说道:“如今两边都拖着呢。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反正我天天带着轻雪四处晃,他们知道我心尖尖上的人是轻雪,说不定骄纵脾气一上来,就自己不肯嫁我了,那不是替我省了不少麻烦事?” “胡闹!”孟阁老陡然吼了一声,声音之洪亮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这都多少年了,不曾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造次。赫连郡这厮真是有本事,能把他气成这样! “你这样,不是在自损名声?那贾轻雪算什么东西?就算你跟她相好,也成不了你不成婚的理由!除非,你真准备把她娶了!可以你的身份,娶她?简直笑话!你舅舅做的没错,虽说事先该跟你商量一下再放出话去,可依着你这无赖性子,哪里肯乖乖听话?事已至此,你别再想这些事了,安心练好你的兵,做你擅长的事!你的婚事,外祖给你掌眼!你只管等着迎新妇进门吧!” “老爷子,这不合适!”赫连郡眼睛一瞪,不高兴了,孟阁老这算什么?跟孟仁川有什么区别?他刚回孟家,他们就来插手他的事,日后岂不是要事事受他们牵制摆布?尤其是婚姻大事,连他自己都还没想好,他们凭什么就做他的主了? “没什么不合适!”孟阁老这一激动,竟连咳嗽也忘了,“你娶谁不是娶?左不过是家里摆个女人罢了!你喜欢那个黄脸婆……咳咳,那个贾轻雪,随你!就把她养在外头,生七个八个孩子,咱们孟家也养的起!只是你的正妻,必须是世家闺秀!你的前程,你不在乎,外祖在乎!你的名声,你不在意,你娘会在意!你娘一辈子最伤最痛,就是因这个名誉!她为何宁愿在外受苦,也不肯回京?你自己想想,你如今这样子,你娘若是见到,该有多伤心!” 提及母亲,赫连郡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如今咱们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孟家要复起,而你,要在京中立稳脚跟。朝臣排斥你,中伤你,皇上怀疑你、防备你,越是如此,你越要打破现状,挤进权力核心去。你拼杀数年,筹谋数年,总不会,只为了回到京城做个闲散侯爷吧?孩子,我知你有野心。你放心,外祖和孟家,会成就你,支持你,成为你最坚固的后盾!庆王到底是皇氏宗亲,你姨母……唉,一个女人家,见识有限,你能信、能依靠的,也只有外祖跟你舅父!这件事,你别自作主张,听我的!你放心,外祖跟你舅父,谁都不会害了你!” 赫连郡要娶亲的消息,在大街小巷传的沸沸扬扬,不少人等着瞧清音阁的笑话,有那自诩“良家妇女”、“懿德典范”的妇人,不时地就冒出几句风言风语,讽刺卫雁“白白做了场春秋大梦”…… 马车远远驶过来,都能听到道路两旁的人对清音阁指指点点。 “听说了吗?听说是孟阁老瞧不上她那个狐媚样子,不准安南侯再跟她纠缠。” “要我说,这也怪不得孟阁老,换做是谁家长辈,能眼瞧着自家孩子被这样的狐狸精缠着?抛头露面接些不正经的生意,赚的也不知是不是干净钱……” “正是正是,好人家的闺女,谁会当街开铺子?还陪那些老爷们又是喝茶聊天,又是弹琴唱曲,跟那些下贱的青楼女子有什么区别?”(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九章 动机不纯 “也不知那安南侯究竟看上她什么了,听说样貌称得上是‘丑’,脸黄黄的,病态得很。走起路来倒是带了几分不正经的媚气……还不如那些倚门卖笑的女人来得光明磊落呢!” “就是,人家到底是豁出去了,赚钱也赚的光明正大!她倒好,遮遮掩掩地,自以为装得好呢,其实谁不知道,这样的女人,就是那等既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货色?” “小姐……”侍女为难地朝马车中的人唤了一声,“咱们真要去么?” “去,怎么不去?” “可是……”侍女望了望那义愤填膺的众人,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小姐,她名声这样坏,您走进去与她说话,会不会连累小姐您?” “小金,你错了。人的名声好不好,是自己做出来的,不是旁人带累来的。行得正坐得直,怕这些做什么?” 名叫小金的侍女点了点头,脚步不停,跟着马车穿过人群,来到清音阁门前。 程依依迎出来,笑道,“是姚小姐大驾光临?快快请进。” 一面说,一面白了那些长舌妇人一眼,引得那些妇人更是气恼,将程依依与卫雁一并骂了,“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瞧瞧那妮子那鼻孔朝天的模样,怕是要是那些达官贵人来了,她才会堆起那不要脸的笑来……” “别理她!跟她置气犯不着,咱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好人家的女儿?没的站在她们门前脏了咱们的脚,走走走,回去再说。” 也有那胆小的,记起光禄寺卿的侄儿被打的事,“是呀,赶快回去吧,要说这清音阁也不是好惹的,他们可养着不少打手呢。” “我呸!光天化日下,我就不信,她还敢当街逞凶?我是抢她了还是砸她了?我爱骂谁,那是我的自由。”说这话的,是个肥胖的妇人,夫家是在后面两条街上开茶馆的,生性最爱逞凶嚼舌,是个点火就着的脾气。旁人说别的也还罢了,说她怕事,她岂能认这个怂? 卫雁正陪着姚新月说话,听外头聒噪得不像话,抬眼见程依依气恼得不成样子,便道,“依依,你去瞧瞧,好言请她们走远些。若是不听劝告……” 后面的话她没说,只是眼眸中闪过一道冷光。程依依便即会意,主子的意思,分明是不用对那些长嘴长舌的婆娘客气。要知道,她早就忍得冒火了,如果主子再不发话,只怕她就要主动冲了出去,把那些婆娘打成猪头! 程依依愉快地应了一声:“是!”将拳头捏的咔咔直响,一阵风般地冲了出去。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了一阵叫骂声,接着是惊呼、叫嚷,再然后……整个世界就变得清净了。 姚新月波澜不惊的面上飞快地闪过一抹震惊之色。这个贾轻雪,可当真是不在乎名誉。本来这名声就已经低到了尘埃里了,再这么逞凶伤人,不是又平添了一个“欺侮良民”的恶名? 卫雁面不改色的一笑:“姚小姐,请喝茶。不知姚小姐今日到访,有何见教?” 姚新月微笑道:“上回托贾掌柜替我带回来的杨梅,果然新鲜得很,一直没机会当面致谢,今儿特来说声谢谢。贾掌柜费心了!” “原来是为着这个!”多次宴会上相见,岂是真没机会致谢呢?再说,一个出钱,一个出力,钱货两讫,又岂需一个谢字?不过她既然这么说,卫雁便也不揭穿,微笑道,“姚小姐太客气了,这都是应该的。姚小姐以后还有所需,尽管派人来告知轻雪便是。” 姚新月轻啜了一口茶,赞道:“贾姐姐……啊,新月这样唤,会不会唐突了姐姐?不过我一见姐姐就觉得亲切,总是称呼您‘掌柜’,觉着好生别扭呢。” “怎么会?姚小姐当轻雪是自己人,轻雪高兴还来不及呢。那以后,轻雪就托大,叫姚小姐一声新月可好?” “这便好了!”姚新月两眼笑成一对弯月,“姐姐愿意与我亲近,不当我是外人,我真开心!姐姐这里茶真好,疏香皓齿有馀味,更觉鹤心通杳冥,姐姐茶妙,人更妙!上回一曲琴歌,新月便已将姐姐引为知己,若姐姐不嫌弃,容新月常来走动何如?新月酷爱琴瑟,只是资质鲁钝,一直未能有所进益。想请姐姐多多教诲,不知姐姐愿不愿意,收下新月这个愚钝的弟子。” 卫雁闻言笑了,“新月先唤我姐姐,如今又自称弟子,我何德何能,敢做新月的师父?新月之才华,胜我百倍,区区陋艺,何敢克当?若新月不弃,你我常常一处研习切磋便是。” 姚新月光洁如美玉的脸上,瞬间绽放出耀目的光彩,“姐姐,你是答应新月了?姐姐事忙,白日里这清音阁想必是客流不断的,新月便每天傍晚过来,与姐姐弹琴品茶,耽搁姐姐些许时间,可好?” 送走姚新月,勺儿满腹心事的走过来,“小姐,这个姚小姐好生奇怪。” “怎么奇怪了?你说说。”卫雁笑望着勺儿,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运送杨梅一事,已经过了快三个月了……她这时才来致谢,会不会太晚了些?这是其一。其二呢,她与小姐又不是第一回见面,前头客客气气的没见有过什么表示,今天却突然这般亲热起来,叫人有种动机不纯的感觉。第三呢,……” “勺儿,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人家姚小姐是出了名的和气,听说上回在街边看到一个可怜的小乞丐在街头捡别人不要的烂菜叶子吃,她都心疼得哭了呢,当场便解下钱袋子送给那小乞丐。这事从南大街传到北大街,一直传遍了整个京城。”程依依走过来,打断了勺儿的话,“这样一个善良单纯的姑娘,能有什么不纯的动机?她若是个登徒子,来跟咱们主子套近乎,也算得上是动机不纯。可人家是个漂亮的大闺女,能骗咱们主子什么?”(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章 群狼环伺 “去,哪儿都有你!”勺儿轻斥一声,不予理会,续道,“这第三,就像程依依说的,她是个标准的世家小姐,恪守礼仪,规矩比天大。81 中 Δ文』 网就算父母不在身边,毕竟是住在自己表姐跟表姐夫府上,更别说她的那表姐夫还是个只比皇上矮一级的王爷……可她刚才说什么?每天傍晚来咱们这里学琴?这不奇怪吗?鲁王府会缺琴师?用得着她自己巴巴地跑出来找师父?用得着每天天黑了才出来学琴?这不是太奇怪了吗?就凭着这一点,我就能确定,她肯定是动机不纯!” 程依依撇撇嘴,不以为意,“勺儿,不是我说你,是你太死板。就你的规矩多,从小我就长在外头,常常好几天不回家去,有谁说过我什么?傍晚出来怎么啦?人家不是说了吗,是怕白天过来,打扰咱们主子。” 勺儿看也懒得看她,只盯着卫雁。 卫雁浅笑道:“我们勺儿长大了!以后你在外头,我不必担心你被人欺负了去。这份眼力,这份心思,以后定能做出一番大事。就是当个掌家娘子,也是绰绰有余。” 勺儿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小姐,您也太夸张了,勺儿不过是心里有事放不下,非得跟您说说,才好受些。” “依依,”卫雁转头看向一脸愣怔的程依依,“你自小长于市井,后来漂泊江湖,自由自在,不受拘束。你不懂套在世家女子身上的那些桎梏,这不怪你。你用心观察,慢慢地学,以你的聪明才智,总有一天能弄明白今天勺儿这番话的意思。” 程依依瞟了勺儿一眼,不作声了。 卫雁起身,行至窗边,推开窗扉,望向天边厚重的浓云,轻声道:“又要下雪了……” “主子,来信了!”外头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程依依开门,让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厮,——这是卫雁进京后收在身边的第一个跑腿小厮,名叫张二力,为人机灵,寡言,替卫雁办过几回事,很是妥帖。 “从何处来的?” “西边。小的在城外截住的。”张二力目不斜视,垂头恭敬地将信卷奉上。 卫雁点点头,接过信卷。程依依歪着头有些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按理,信鸽不是都飞到清音阁后院的鸽笼外,然后由染墨呈送给主子么?信件来自何方,张二力怎会知道?难道他事先看过?而另一侧的勺儿却露出深思的表情。 卫雁将两个婢女的神色尽收眼底,对勺儿的聪慧越感到欣慰。张二力这话的意思是,信是他在城外截住的,也就是说,没经过染墨的手,送到卫雁手上的,乃是第一手消息。而根据信鸽飞来的方向和信鸽的状态可以判定,写信之人的大概方位,应该是出自她留在海文王身边的暗桩——陈七。 卫雁点了点头,没有第一时间打开信来看,而是关切地问道:“二力,你娘怎样了?你姐姐那边,还需不需要再送些东西过去?” 张二力躬身一礼:“多谢主子挂念,我娘好多了,亏得主子费心。我姐姐……唉,长贫难顾,不是给她几锭银子、几石粮食就能解决的事。主子别为这事花心思了,要让我那赌鬼姐夫走上正途,不让他吃几回狠亏他就不会长记性!” 卫雁道:“你是个明白人。虽说年纪小,看事却比好些大人看得明白。这回我就不给你银子了,你回去找陈四长老说一声,就说我说的,让他给你配四五个人,专门替我在市井收集消息,由你带着他们,我信你!不要那些年纪大的,就要跟你差不多的,比你小些也不要紧。人你自己挑,自己带,不用回我。” 张二力瞳孔一张,抿住嘴粗粗地喘了几声,接着身子一伏,跪了下去,“主子!” 程依依噗嗤一笑:“二力,你是不是傻了?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不就是让你带几个跑腿的小厮么?用得着如此?” 张二力抿着嘴巴,没吭声。一双眼却漫过一层水气,抬头仰望着卫雁,未再言语。 卫雁柔声道:“你好生去吧。旁人问起……” “主子放心。”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并未多言,却叫卫雁满意地一笑。 待他出去,卫雁走到窗前,就着烛火将信卷展开,默默读了一遍,眼中闪过一抹凉意。 勺儿颇担忧地问道:“小姐,是有什么不好的事么?” 卫雁回眸,对她苦涩一笑:“勺儿,大约我的预感没有错。不是我多心。当真是他,存了别的心思!” “主子说的可是安南侯?是他花心,对不起主子?”程依依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见卫雁和勺儿无语地盯着她看,方知自己猜错了,不由讪讪地红了脸,喏喏道,“主子总跟人家打哑谜。主子,到底是什么事?” 勺儿立即便冲出来,厉声道,“程依依,入京数月,你到底有没有用心观察过京中形式?就算学不来世家那套规矩,前头茶馆你总是经常去的,那边的伙计也会问掌柜的账上之事吗?” “我又没问小姐账上的事!”程依依理直气壮地叉着腰,“再说,你比我还小,怎么总喜欢教训我?谁给你的权力?主子都没说话,你凭什么……” “账上的事不该问,那小姐的秘事就更不该问了!你跟我都是奴婢,正如我没资格教训你,你也没资格过问小姐的私事!小姐不想让我们知道的,我们就不该多嘴!连这点眼色都没有,你跟在小姐身边干什么?难道只凭着你那三脚猫功夫,在小姐门外听墙角吗?” 此言一出,程依依霎时涨红了脸,“你……你胡说什么?我何曾听墙角了?” “有没有做过,你自己心知肚明!” “好了!”卫雁见二人闹得不像样,出言阻住她俩,“都是自己人,别说这些伤和气的话。依依,你年长些,勺儿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哼!要是她说的话我句句记在心里,只怕我早被她气死了!”说罢,程依依摔门而去。 勺儿恼得直跺脚:“小姐,你还惯着她!你瞧瞧,当着你的面,她都敢甩脸子脾气!” “勺儿!”卫雁唤住她道,“你过来,听我说……” “依依在江湖上漂惯了,从前在圣宫中,与她打交道的都是些武林人士,大家都不讲那些俗礼,因此规矩上是跟你比不了的,你别挑她这些。你是聪慧的孩子,用你这双眼睛慢慢的看。”卫雁劝了几句,便无力地一叹,“如今我手上可用之人不多,京中大多圣宫势力,都掌握在染墨手里。陈七长老对我跟染墨,是不偏不倚……” 勺儿陡然抬起眼来,满眼惊骇之色,“小姐方才说的,别有用心之人,难道,是指染墨前辈?”(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一章 斗法 “勺儿,你很聪明。”卫雁浅浅一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有些事,有些话,你心里知道,不要轻易宣之于口。比如依依,比如染墨,这些都是要天天见面的人,别弄得太僵,叫人心里不快,进而远避着你,防备于你。怎样才对你自己好,对我好,你仔细想想,便会明白。” 勺儿凝神思索片刻,面上惊惧之色更甚,“小姐,是我太过唐突……我……” “你听我说。这封信上,并没说谁什么。是我留在海文王身边的那个陈七,递给我的消息。他说海文王身边的林夫人,前些日子,去了一趟扬州。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事吗?关于扬州的那件?” “扬州……”勺儿皱眉,思索着,“难道是秦家,绑了小姐舅父的那个?” 卫雁赞许地点点头:“不错,正是秦家。那个林夫人,去了秦家!身边服侍她的人里,有一个是陈七的女儿。” “那小姐看了信,为何感慨,说是有人对小姐有异心?” 卫雁冷冷一笑,将手中信卷凑在烛火旁烧毁了,然后将最后一点燃着的碎屑,扬进窗外寒风之中。微弱的一点火光,在半空中舞动着,连一抹痕迹都来不及划下,便已燃尽成灰。卫雁望着楼下空无一人的巷道,嘴唇挂着决绝的冷笑。 “我托他派人帮我盯着秦家,可是昨日他还言之凿凿地告诉我,秦家毫无动静,什么都探听不到……” 勺儿此时已不敢去猜想这个“他”究竟是谁。小姐身边群狼环伺,究竟谁是人,谁是鬼?小姐势孤力弱,该如何杀出重围? “不用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何我一直找不到崔氏,找不到卫贞。”卫雁回眸,向心神不安的勺儿展颜一笑,“还好我们现在知道了,还不算晚。” “小姐……”小姐越是平静,她便越是担心。小姐才比她大几岁?明明是个娇弱单纯的官家小姐,到如今,有这份遇事面不改色的沉稳镇定,那是要经过多少挫折才能磨练出来的? “勺儿,明天你帮我给赫连郡递个信,就说,我要见他,请他务必来一趟!至于怎么去请,用什么借口,想必你,不需我教?” “是!勺儿明白,小姐放心。” 得她这句保证,卫雁似真的放下心来,懒懒地伸了伸手臂,“勺儿,睡吧。” “小姐……”勺儿知道自己不该多言,可是她真的无法不去担忧,“小姐,安南侯虽说……粗蛮了些,胜在人还算有实力,对小姐……也还……过得去……” 卫雁闲闲一笑,已经明白她要说什么了,“你现在知道我处境堪忧,就支持我跟从安南侯了?” “奴婢自是舍不得小姐明珠暗投,可是……”有个强大的男人在前遮风挡雨,总比小姐一个人强撑着面对一切要好得多啊!勺儿紧咬着嘴唇,心中为小姐难过,“小姐,您……唉!奴婢不知该怎么说,如果安南侯一直在小姐身边保护小姐,也许……小姐会比现在安全得多。每天小姐应付那些上门来的主顾,便已身心乏力,更有些人目的不纯,根本是来调戏小姐。也有许多人,只是来凑热闹、找麻烦。奴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恨自己无能,不能替小姐分忧。也恼恨小姐,为何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惹上这些人这些事……” 说完,勺儿便深深地垂下头,泪水一滴滴落在地板上。 这些话,她一个奴婢,实在没资格说,可她不能不说,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姐这么堕落下去。外头的话都传的多难听了?那些长舌妇人恨不得天天来门前指指点点。近来安南侯娶妻的消息传了出来,那些人认定小姐失宠,便更加肆无忌惮、变本加厉。小姐毕竟是个女儿家,名声被这样糟践,以后……以后还会有好归宿了吗? “非我要惹这些人,这些事。勺儿,你还不懂吗?我要有尊严的活着,就必须将圣宫背负在身上。圣宫好,我才能好。我现在所谋,是为圣宫,也是为我自己!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做的这一切,都值得。” 勺儿黯然退去,屋内一盏红烛,摇摇曳曳地闪着火花,卫雁坐在床上,突然想到,徐玉钦许久未曾出现在楼下了…… 而那赫连郡,似乎也已好些日子没来了…… 第二天一早,郑紫歆还没起床,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说笑声。郑紫歆不悦地翻身而起,“秋叶,外头是谁,这么没规矩?” 秋叶怯怯地上前道:“是……吴小姐。正跟凝儿说起二爷从前的趣事呢。” “她又来做什么?”郑紫歆烦不胜烦,这人怎么没皮没脸成这样了?自己整天对她板着脸,连话也不肯与她多说,她还天天凑上来做什么?原想着在她离开徐家前,别跟她弄得太僵,免得夫君觉得自己小肚鸡肠,可这个女人未免也太没眼色了吧?怀着身子的人,最是需要静养不是么?自己都还没起床,她知道了,该马上噤声离去才是啊,怎么不但不走,还扯着丫鬟在她窗下说起话来!这女人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哟,是不是二表嫂醒了?快,凝儿你们先忙着去吧,我就在外间略坐坐,等二表嫂用完了早饭,我再进去陪二表嫂说话。” 知道她醒了,那就是说她方才的话,吴文茜是听到了的,可人家偏偏没有被嫌弃的自觉,竟然还准备等她起床洗漱好吃完饭再进来说话? 郑紫歆沉着脸,有种吴文茜是徐玉钦屋里人的错觉。这算什么?来她这个正室夫人面前立规矩?还是来碍她的眼,提醒她她对自己的夫君有觊觎之心? 那天那婆子跑去向她禀告的那些话,不由拂过心头!难道那晚发生过什么,或是,徐玉钦对吴文茜承诺过什么?难道进宫面见太后只是掩饰,其实吴文茜真正要嫁的,不是皇上,而是徐玉钦? 越想着,郑紫歆越是头疼,扶着秋叶的手下得床来,忽然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 秋叶惊叫:“二奶奶,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郑紫歆咬牙站直了身子。她自来康健,就连孕吐、恶心这些症状都十分轻微,李太医照料得又仔细,昨日请脉,还说一切都好。瞧瞧天色,似是快到午时了,难不成是睡得太多,因而头晕目眩? “去,把吴小姐给我请进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二章 女人的心机 “二奶奶,您真没事?”秋叶担心不已,二奶奶这胎,可比他们这些下人的命都宝贵多了,万一有个什么差错,只怕他们这些人都要跟着倒霉! “别废话,你快去!” 郑紫歆就着小丫头端上来的热水洁了面,轻轻拢了拢头发,正含着竹盐拿着茶盅漱口,那吴文茜就笑盈盈地走了进来,“二表嫂,今儿气色真不错,还未上妆,这脸蛋儿就白里透红的,可曾用了早上那雪耳燕窝?这几个月送来的燕窝真不错……” 郑紫歆冷笑道:“这燕窝又有什么稀罕?怕是表妹从前在蜀中,难得这些东西,因此才觉着特别好吧?我倒是吃得腻了。秋叶,把我的血燕端给吴小姐!表妹你觉着好,就多用些。” 吴文茜面上的笑容一凝,脸红了片刻,很快恢复如常,依旧笑着道,“二表嫂说笑了。文茜自是对这些东西都不在行,有什么就吃什么,从来没特别在意过进补不进补的。从前也是文茜痴,一心扑在琴棋书画上面,吃喝穿戴一直都十分随意。倒不似二表嫂,这般懂得享受生活。” 言下之意,显是郑紫歆贪图享乐,不学无术。其实京中之人对郑紫歆的了解,仅限于其作画方面的天赋,兼之其容貌出众,又是国公府出身,因此众人对其格外抬举。论学识谈吐、针黹女红、当家理事,她远不及与之齐名的吕芳菲。如今吕芳菲贵为皇后,母仪天下,早非寻常世家女子可比拟的,“京城双姝”的名头,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了。 郑紫歆眼皮都不抬一下,长长的指甲刮着手边的雕花黄梨木椅子的扶手,“表妹这就错了。我这哪里是享受生活?不过是京城闺秀最寻常的日子罢了,哪里谈得上‘享受’二字?世家女子,哪一个不是精衣细食养大的、锦绣珠翠堆出来的?那股子风骨和气度,就是旁人再怎么后天去努力,也学不来的。有些人就是修上一辈子,成了琴精棋魂,长着一张一看上去就令人倒胃口的脸,谁又愿意去费心探索,她究竟有没有内在的涵养呢?论起涵养二字,也怪,明明有些人处处用心,却总瞧着小家子气,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一瞧就是没见过世面的眼浅之辈,就是再是爱书爱琴,也难上得台面。只恐被推上了高位,也只能如履薄冰的活着,没那个命数,自然享受不了那个福分。” 这分明是就是在嘲讽吴文茜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了。吴文茜只恼得脸儿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恰此时,秋叶端着燕窝走了过来。郑紫歆凉凉地一笑,“表妹快趁热用了吧,这几天劳烦表妹每天来陪我,我还真是过意不去。我这里人本就多,我又怕吵,只恐怠慢了表妹。一会儿儿秋叶你亲自送送表妹,这大冷天的,表妹出来一趟也不容易,走时捎着二爷前几天得的那匹洋料子,给表妹做件披风穿。要是不够,我这里还有,什么玄狐皮、灰鼠皮、一斗珠,都是有的,表妹喜欢什么,只管跟我要。我见表妹几回过来,不错眼地瞧着我身上穿的戴的,不时赞这个,赞那个,心里真替表妹委屈。表妹在娘面前不好意思开口,只管跟我说,咱们平辈处着,你又对二爷掏心掏肺,关系自然比旁人近些。” 话里话外,无不是讽刺吴文茜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意指她频频上门,是为了贪图那些好东西…… 吴文茜哪里还坐得住?推开秋叶奉上来的燕窝,咬着牙硬是挤出一丝笑来。 “二表嫂说笑了,文茜哪里是赞这些东西?文茜赞的是二表嫂才是。既然二表嫂怕吵,文茜便先走了。前些日子二表嫂不在家,表哥气闷得紧,姨母又恰好犯了旧病,文茜就暗想着,二表嫂想念娘家,恐是因为在徐府太过寂寞。也是,二表哥着实是太忙了些,没时间陪伴二表嫂。文茜心疼二表嫂,才想趁着这回二表嫂回来,每天来陪二表嫂说说话,也免得下回二表嫂再气闷得回娘家去,惹得表哥和姨母惦念不已。说起来,二表嫂这胎,也是回去郑府才有的,表哥跟姨母竟还要从旁人口中得知这好消息,大约心里总会有些遗憾……哎哟,瞧瞧,我这说的是什么,二表嫂千万别往心里去,只是文茜瞎猜,二表哥和姨母可没说什么不高兴的话来。” 说完,她掩嘴一笑,“文茜真心实意地替二表哥、表嫂跟姨母着想,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还请二表嫂担待。” 语毕,她盈盈一礼,将姿态做足。然后携着小丫头的手,走了出去。 郑紫歆冷笑道:“怎么会?表妹的‘好意’,我可都记着呢!今后还请表妹给我一个慢慢‘回报’的机会才是。” 远远望见徐玉钦向院中走来,吴文茜没有躲避,反而手中帕子一扬,任它迎风飞了去。 徐玉钦拾起丝帕,站定身形,唤了声,“表妹”。 吴文茜眼中含着泪,想看又不敢看他,低垂着头,屈膝一礼,“表哥,文茜来看看表嫂,表嫂正忙,就没敢多打扰。前些日子裁制了几件小衣裳,都是文茜对表嫂跟小侄儿的一点心意,只盼着表哥跟表嫂不要嫌弃才好。” 徐玉钦忆起那些被撕碎成布条的小衣裳,淡淡地点头道:“多谢你,费心了。” “表哥……”见他抬脚要走,她咬住嘴唇,几番挣扎,终是唤住了他。 “表妹有事?”他负手而立,并未回头看她。如今她与他之间,所剩的只余尴尬。 “表哥,从前是文茜想错了,如今这般很好。多谢表哥。”吴文茜一副已经时过境迁的模样,也叫徐玉钦跟着松了口气。 “表哥虽与文茜是表亲,但文茜心里其实一直当表哥是亲哥哥呢。今后还请表哥……千万别再躲着文茜了,表哥,您原谅文茜之前做错的那些事,行吗?” 她语调哀怨,苦苦哀求。他心内不忍,转过头来,“你放心,我早忘了……” 她梨花带雨的脸上瞬时绽放出一抹欣喜的笑容。 “二奶奶,二爷来了,在院外遇着了吴小姐!”秋叶一句话,令郑紫歆眉头皱得更紧了。 “去,拿着我刚说的那匹缎子,给吴小姐送去!” “这……当着二爷面儿打她的脸,二爷会不会?”秋叶犹豫了,想劝,又不敢。(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三章 久违的徐郎 “你怕什么?咱们这是跟她亲近呢,二爷有什么好生气的?” “是!” 秋叶抱着布匹,快速出了门。 “哎哟,吴小姐,等等奴婢啊,怎么走得这样快……咦?二爷,二爷您回来了?”秋叶似是刚发现徐玉钦,笑着行了礼。对吴文茜接着道,“小姐,这洋料子您忘拿了。奴婢捧着,给您送过去吧?这是二爷前些日子从宫里得的,就这么两块。颜色鲜亮,花色活泼,不大适合夫人们,我们二奶奶便做主,一块给了大奶奶,这块,就留给小姐您呢。” 吴文茜面色一窘,“这怎么好意思?再说,我那里不缺衣料。替我多谢表嫂。” “哎,吴小姐这不是太客气了么?吴小姐天天来陪我们奶奶,奶奶有孕贪睡,起的晚些,累得小姐久候,立在窗下跟丫头们说了好久的话,这大冷天的,也难为小姐。小姐对我们奶奶的心意,跟奶奶对小姐的心,那不是都一样么?都是当做自家姐妹一般处着的。小姐快别客气。小姐您走前头,奴婢送您!” “这怎么使得……” 徐玉钦眼眸一闪,心中已隐约明白了他们这番话里的玄机。他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凛冽的气息,不想再听下去,朝吴文茜微微颔首,便提步走向院中。 才迈入院子,就见郑紫歆披着厚厚的狐狸毛披风从屋里迎了出来。那一刻,望见那张七分傲气、三分深情的脸,他突然感到十分厌倦。 女人的世界,就一定要有那么多的是非么?今天你来惹惹我,明天我便回敬你几句。你用阴谋,我便施诡计,总之,谁也别想讨了好去。 一匹缎子,是用来显示优越感的。上门探望,是一种给人添堵的伎俩。 这世上真的没有简单纯粹的女人么? 徐玉钦突然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一个喘息之地。白天与政见不同的朝臣斗智斗勇,在皇上身边斟酌每一言词,回到家中又是一场又一场真真假假的大戏。上回在外书房看看书,又被他父亲泾阳侯撞见给训斥了一顿……处处都是紧张压抑的气氛,闷得他喘不过气。 就在他愣怔的片刻,郑紫歆已迎了过来。“夫君,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回来换件衣服,一会要去城外办事。”他点过头,便径直朝屋里走。如果不打招呼便离开,又恐她多想,再闹起脾气来,郑家怎么看倒还是小事,若是激得动了胎气,反倒是他得不偿失。 “还出去?”郑紫歆不由有些失望,原以为他是特地早回来陪自己的呢。 徐玉钦点点头,风一般地越过她,走进屋里去了。郑紫歆似感知到了他的不耐,原地怔了怔才跟上去。 他推开凝儿奉上的茶水,走进里间,匆匆换了件披风,一转头,郑紫歆嘟着嘴唇立在门前,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无辜地盯着他看,徐玉钦此刻却全没心思去欣赏她的娇美可人,勉强扯出一抹笑意,说道,“休要立在风口,小心着了风寒。好生歇着。” 又肃容对凝儿交代道:“伺候二奶奶要仔细。再有人来看望,就说这几天二奶奶不舒服,暂不见客。” 说完,他脚步未停,快步走出门去。 郑紫歆想抓住他袖子与他解释两句,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说起。他似乎有些不快,又不知他为着什么,莫非是那吴文茜与他说了什么?他总不会为着吴文茜的两句话,就当真恼了自己吧?难道他真的那么在意那个吴文茜?难道是她一直看错了,他当真对吴文茜有情? 风雪飘零的街头,行人很少。午后的天空一片灰暗,雪雾中马车行驶得极为缓慢。徐玉钦吩咐驾车前行,并未指明目的地。车夫几番犹豫,才小心翼翼地问出口,“二爷,咱们究竟去哪儿?” 徐玉钦轻轻叹了一声,“停下吧。你找家酒馆,喝点酒暖和暖和。”抛给车夫几块碎银子,他从车中走了下来,玄色靴子踏在雪上,踩出一串串脚印。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迎着寒风冷雪,渐渐冻僵的身体机械地迈着步子,而无比闷躁的内心却似乎得到了些许解脱。 他在某处停下脚步,抬头望着上面的牌匾,心中一遍遍的问自己,“徐玉钦,你又来做什么?” 清音阁的匾额上,落了一层雪,墨绿混金漆的三个大字隐隐透着沉静而古朴的气息。他在门前立了片刻,正要回身离去之时,里面的门开了。 愕然回眸,开启的门内透出一丝混着辟寒香香味的暖意。多少回他望着这扇门闭闭合合,有时她迎人进去,有时她送人出来,一块轻纱遮着面部,眼中浮着达不到眼底的浅笑,却从不曾为他开启过。 当门处立着一个穿得不伦不类的侍女,朝他笑道:“这位客官,您来了好多回了,可是有甚难处?您只管说来听听,我们主子极有本事的。进来谈谈可好?” “不……”他脸上一红,“来了好多回”这几个字叫他深感窘迫,原来自己长久以来的痴傻举止,早就被人看破? 拒绝的话还未出口,里面忽然传出一把女声,“依依,是谁来了?外面冷,请进来吧。” 他整个人立时变得僵硬起来。 说话间,卫雁已走下楼来,两人的目光,隔着程依依,骤然撞在一处,均是意外地一窒,继而纠纠缠缠,绕在一处,再也无法分开。 程依依见面前这人痴了一般望着自己身后发呆,不由奇怪地回头望去…… 卫雁眼中闪着水光,似是极悲伤,又似是极为欣喜。 程依依就是再迟钝,此刻也明白过来,——这两人是认识的,而且,情分不浅! 她默默地闪开,退后,再退后。这种气氛极为诡异,叫人有种无法在两人之间立足的压迫感。她直觉自己此刻显得太过多余,掩着嘴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响扰了二人静默的对视。 然而她的动作还是惊动了二人。卫雁别过头去,低唤,“徐公子。” 徐玉钦尴尬地咳了一声,侧过头,便欲转身离去。 “进来,坐一会?”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他肩上落满了雪花,看起来有些落寞、有些憔悴,心中终是不忍,鼓足了勇气,才脱口而出这么一句。然后便垂下头去,看也不敢看他。大概,他会拒绝吧?拒绝也好,这样她也便能死心。其实一开口,便已后悔不迭,明知应当快刀斩乱麻才是,他和她根本不应该再见面的! 徐玉钦向外走出几步,没有回答,也没有理会。 她的眸子垂了下去,苦涩地笑道:“依依,关门吧。” 程依依闻言上前,刚刚闭合门板,却突地“啊”地低呼了一声。 ——一双大手陡然出现在她眼前,按住了门板,接着,徐玉钦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重新出现在门外。(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四章 怒从心起 他缓缓步入,立在厅中,无声地打量了一圈这个他已来过无数次却从未进入过的地方。这就是她如今的安身之所。开了这间清音阁后,她几乎很少回城南的宅院去住了。 此时卫雁反倒觉得异常尴尬起来,怎么面对他?跟他说什么?就是朝他多看一眼,都觉得慌张窘迫。 徐玉钦淡淡地望了望奉茶而来的程依依,问道,“不请我去楼上坐坐?听闻,清音阁最好的不是茶,而是琴曲。” “请客人上楼,不过因着上头僻静隔音,不会泄露了客人的隐私……”卫雁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回自己的思路,“徐公子可是有什么秘事要托付给小店?” “算是吧。我要说的话,你未必希望旁人听见,不是么?”他挑了挑眉,凉凉地反问道。令她整个人没来由地一慌。上次被他所掳,发生过的一切犹历历在目。这次回京,他倒不曾近前,今日前来,不知是不是还抱着那番别扭心思…… “徐公子请……”卫雁低着头,做手势请他上楼。 程依依好奇地来回打量着两人,猜度着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勺儿端着一盘点心从后院出来,见程依依伏在楼梯口,眼巴巴地望着上面发呆,不由皱了皱眉,“你在做什么呢?小姐呢?不是说要去院子里走走的么?” “嘘!”程依依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说话,凑近她小声道,“刚才上去那人,你知道他跟主子什么关系吗?主子一看见他就变得怪怪的。” 勺儿怔道:“谁?” “主子叫他……好像是徐公子……” “徐公子?难道是他?”勺儿自是知道卫雁与徐家定过亲的事。见程依依好奇地盯着自己,一副想要追问的模样,她摇了摇手,“听说过京城有几个姓徐的富贵人家,我也不知到底是哪个。小姐可吩咐了什么?需不需我们上前伺候?” 程依依捏着下巴,百爪挠心般的不自在,“哎呀,好奇死了。小姐说,让我们在楼下等着。那人瞧着可不大好相处,跟小姐说话时态度也是奇怪得很,有点咬牙切齿的。你说,咱们是不是还是上去,保护小姐?” 勺儿不快地白了她一眼:“你分明……”想斥责几句,想起卫雁跟她说的那番话,话到嘴边又强行忍住了。“咱们听小姐的,别上去了,小姐有需要,自然会叫我们的。” 他径直走进了她的琴房,墙上挂着一把琵琶,琴台上摆着一张琴,琴台之后是一面屏风,屏风后有一道拱门,垂着珠帘,隔着里侧她的闺房。他不由想到,赫连郡来时会是怎样的情景。那高大粗野的蛮人,大摇大摆地拂开珠帘,走进她的寝室,她洗尽铅华,披散着头发,身穿丝绸寝衣,笑着迎出来…… 只是想象着,就已嫉妒得指尖发颤。 “徐公子请坐。”她头也不抬,走到琴边,伸手拨了拨琴弦。却听他道,“不要弹了。” 她垂眸望着自己的指尖,不敢抬头。他想说什么、做什么,她完全猜不透。他已经不再是昨天的那个他了。 为了不暴露行踪和隐私,他从阳城启程回京前,下令处死了暂住的别院中的全部仆婢。她得到不少消息,许多关于他如何获取皇上信赖,用何等雷霆手段快速摆平了他的政敌,又是用了多少阴谋阳谋替皇上扫清登基的障碍……他早非她熟识的那个徐郎!而且,她也听说了郑紫歆有孕的事…… 这样的他,还是自己心中挂念的那人吗? “听说……”他缓缓开口,“赫连郡要成亲了?” 卫雁苦涩一笑,“原来,徐公子是来讥讽卫雁的。” “哦?卫雁?你不是贾轻雪吗?不是言之凿凿,一口咬定说自己是在塞外与赫连郡相识的么?卫雁怎会去过塞外?卫雁又怎会是个买卖消息的江湖女子?卫雁明明是大家闺秀、名门淑女!卫雁分明是徐某的未婚妻子,明明答允了徐某要安心等待徐某归来!” “徐公子!”她陡然提高了音调,站起身背转过头去,“你已经娶妻了!卫雁不过是个无依无靠任人宰割的孤女,卫雁配不上你,也不敢奢望!如今各有归途,各安各路,难道不好么?又提起这些旧事何用?往事已矣,请徐公子全忘了吧!” “你当我与你一般狠心?”徐玉钦情绪激动,双手攥成拳头,狠狠地击在案上,“你怎能如此轻轻松松地与我说‘往事已矣’?你配不配得上,我说了算!你凭什么替我决定我该娶谁?” “徐公子!那你要卫雁怎么办?”卫雁终于抬起眼,与他对视,眸中有哀伤,也有失望,“就当卫雁负了你,就当……我们从来不曾相识。在你心目中,卫雁已然那般不堪,又何必……何必将卫雁放在心上?请您回去吧,再不要来了!” 你频频闯入我的生活,我该如何忘掉过去的不堪,如何忘掉你?你已属于旁人,很快又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你的生活轨迹已与我全然不同,又何必苦苦与我纠缠下去? 她凝望着他的眼,希望他能懂得她的用心。可他显然并不明白,他只是嗤笑一声,讥讽道,“你究竟是不愿与我相见,还是怕被你那个赫连郡发现你我有旧?你似乎很在意他啊,怎么他会娶你么?那你的身份,未免太寒碜了些吧?孟家会答允你们的婚事么?需不需要我替你跟孟家交涉一番?或是,替你求皇上为你们指婚?” 他的笑,恁地残忍,恁地无情。他讥讽她,蔑视她,他从心底瞧不起她…… 她摇了摇头:“徐公子,无需费心。我与他的事,自会与他商量,我不奢求什么名分地位,只要能够留在他身边,就……” “砰!”轰然一声,他将面前的桌案掀翻,上面的茶盏破碎一地,他冲向她,一把扼住她的咽喉,“你不在乎名分地位,你不在乎!你只求能跟在他身边?你有这般痴情?他究竟何处好过我?他究竟胜在何处?为何,为何你不愿为我做的,却愿意为他做?难道我对你付出的还不够多么?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这个残忍的女人!” 卫雁退后数步,肩膀撞在九尺屏风之上,接着被他牢牢攥住手臂,扼住咽喉,退无可退。 她睁大了眼睛,含泪望着他,他这般疯狂,这般愤怒,令她感到心寒、恐惧。他明明是这个世间最温和有礼的人,明明是那样的阳光温暖,为何,他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四章 怒从心起 “卫雁!”他死死的盯住她,她的脸庞离他那么近,就在他一低头便可吻到的地方,她化着难看至极的妆容掩盖着上天厚赐给她的冰肌雪肤,透过那暗淡的铅粉,想象着她那盛放如花的容颜。此刻她就在他手里,由他掌控…… 她难受地喘息着,挣扎着,哀求般地望着他,湿漉漉的双眸透出几许恐惧,几许失望…… 她凭什么对他失望?她有什么资格失望?她才是那个背叛者不是吗?她才是错的那个不是吗? “卫雁!”他咬牙切齿地唤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此刻他已全然忘记了自己想要说些什么,脑中蓦地一空,然后,他低下头去,吻住了她微张的嘴唇。 手中那不断挣扎着的身体登时僵住了,他松开她的颈子,手向后伸去,扣住她的脑后,另一只手向下,紧紧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揉进怀中,用力地、甚至粗暴地、胡乱地吻着她的嘴唇。 舌尖传来酥酥麻麻的痛感,她睁大了双眼,瞬间陷入了强烈的悲伤情绪之中。他究竟当她是什么?一面言语侮辱,一面行为轻薄。他已娶妻了不是么?他已认定自己跟随了旁人不是么?那这吻,这拥抱,又算什么?她就那般卑微,可任由他轻贱、肆意欺辱么? 她不甘地推拒着,胡乱地挥舞着双手,他身上厚重的氅衣冰凉凉的,透着与他面色一般的冷意,她蓦地抓上他的颈子,用尽全力在上面留下一条血痕。感觉到他疼得顿住了身形,她心中更是乱了。到底该怎么面对他,面对这永无止境的揪扯?一次次的告别过后,总在不经意间重新被命运拉扯到一处去。 他伸手在颈中一抹,摊开手掌一瞧,一片淡淡的血色……她竟当真伤了他…… 他苦涩地一笑,将她放开,恨自己的荒唐,恨自己在她面前一次又一次地进退失据。“你当真很厌恶我,对吧?”他的笑容中,带着浓浓的自嘲之意。“我在你心目中,与那赫连郡,完全不能比对吗?” “徐公子……”她抬起眼,鼻音浓重,他颈上触目惊心的血痕,那是她的手笔……怎想到有这么一天,她会伤他至此……心里的疼痛越发分明,就连面部肌肉都跟着不由自主地轻轻抖动着,“我……我无心伤你……你要不要紧?”很疼吧?就像她一样?疼的不只是那被伤损的肌肤表层,更难忍受得是内心的揪痛之感,每见他一次,就越发疼痛得难以自控。 “我要不要紧?你在意么?”他紧盯着她的眼,眉头拧成一个死结,“在意的?嗯?你心中依旧有我,对不对?嗯?为何不敢看我?为何不说话?你……离开他吧!他能给你的一切,我都能给你……” 赫连郡一走进清音阁大门,就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两个丫鬟见了他,将眼睛睁得老大,似乎十分紧张惶恐。她们在怕什么?那个勺儿不是每回见他都没有好脸色吗?那个程依依不是常常一脸讨好的笑,声声唤他“男主子”么? 他朗声问道:“你们两个丫头都在下面干什么呢?我那婆娘何在?不会这会子还在睡懒觉吧?清音阁的生意差成这个样子了么?” 说着,便提步走上阶梯。程依依慌忙上前,拦住他去路,“侯爷,主子她在见客……” “见客?男的女的?你们为什么不在跟前服侍?都守在楼下做什么?”平时她少不得要跟男客打交道,但多数都在一楼大厅之中,偶然有些不便透露身份的贵客到来,才会请到楼上,但侍女必是在旁服侍的,甚至还要将那个染墨也叫过来守在门外,今儿却怎么将服侍的人都赶了出来? 赫连郡知道这客人必不寻常,果然便听程依依吞吞吐吐地道,“是个男客,姓徐……” 勺儿想阻止她已然来不及,程依依向来是当赫连郡为半个主子的,以卫雁跟赫连郡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交情来看,即使二人不曾走什么纳娶的程序,但那名分是早就定了的,再说就连她也多次撞见赫连郡夜访她主子的香闺,发生过什么香艳情节,她早已脑补了无数次了。在她心目中,这赫连郡根本就是这清音阁的男主人! “哦!”赫连郡这下总算弄明白了两个侍女为何如此古怪了,原来是因着他的“相好”正与旧情人在楼上“私会”,赫连郡不由一笑,“让开,丫头!” 程依依摇了摇头,“侯爷,这样不好吧?”她倒是挺想瞧戏的,只恐这位爷发起脾气动起手来,打歪了徐公子那张小白脸就不好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那个徐公子虽是她第一回见,但那干净文秀的气质令人没来由地就对他产生了好感。 赫连郡大手一挥,将程依依扒开,蹬蹬蹬跑上楼去。 勺儿立在阶梯之下,有些担忧地仰望着楼上。小姐真是太命苦了,情路这般坎坷,这徐公子的名头她是早就知道的,虽没见过其人,但能令小姐那样心气儿甚高的女子倾心,该是个极好的人。只可惜,如今小姐的名声,已完全被安南侯给毁了,而徐公子似乎也娶了旁人。小姐又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怎肯给人做小,受大妇摆布?她跟徐公子,怕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闹不好,今天不得善了…… 而此刻卫雁,正愕然望着对面眯着眼与自己轻声细语的男子,他此刻像个无辜至极的孩子,那冷冽的气息已全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半分乞求半分哀怨,明亮的眸子直望进她狂跳的心内,“雁妹……你会是我唯一的女人……待她产下孩儿,我必不会再……” 她的脑中一片纷乱,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这忽然而至的柔情又算什么?他明明恨她至极不是吗?他根本就没瞧得起她不是吗? “咳咳,看来本侯来得不是时候?” 不知何时,屋中多出了一人,未曾有脚步声响起,甚至连开门也是无声无息。 徐玉钦不需回头,也知来人是谁。 事实,果真就如他想象般不堪。赫连郡出入她的香闺,来去自如,简直当成了自家后院般……(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五章 爱恨交织 “卫雁!”他死死的盯住她,她的脸庞离他那么近,就在他一低头便可吻到的地方,她化着难看至极的妆容掩盖着上天厚赐给她的冰肌雪肤,透过那暗淡的铅粉,想象着她那盛放如花的容颜。此刻她就在他手里,由他掌控 她难受地喘息着,挣扎着,哀求般地望着他,湿漉漉的双眸透出几许恐惧,几许失望 她凭什么对他失望?她有什么资格失望?她才是那个背叛者不是吗?她才是错的那个不是吗? “卫雁!”他咬牙切齿地唤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此刻他已全然忘记了自己想要说些什么,脑中蓦地一空,然后,他低下头去,吻住了她微张的嘴唇。 手中那不断挣扎着的身体登时僵住了,他松开她的颈子,手向后伸去,扣住她的脑后,另一只手向下,紧紧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揉进怀中,用力地、甚至粗暴地、胡乱地吻着她的嘴唇。 舌尖传来酥酥麻麻的痛感,她睁大了双眼,瞬间陷入了强烈的悲伤情绪之中。他究竟当她是什么?一面言语侮辱,一面行为轻薄。他已娶妻了不是么?他已认定自己跟随了旁人不是么?那这吻,这拥抱,又算什么?她就那般卑微,可任由他轻贱、肆意欺辱么? 她不甘地推拒着,胡乱地挥舞着双手,他身上厚重的氅衣冰凉凉的,透着与他面色一般的冷意,她蓦地抓上他的颈子,用尽全力在上面留下一条血痕。感觉到他疼得顿住了身形,她心中更是乱了。到底该怎么面对他,面对这永无止境的揪扯?一次次的告别过后,总在不经意间重新被命运拉扯到一处去。 他伸手在颈中一抹,摊开手掌一瞧,一片淡淡的血色她竟当真伤了他 他苦涩地一笑,将她放开,恨自己的荒唐,恨自己在她面前一次又一次地进退失据。“你当真很厌恶我,对吧?”他的笑容中,带着浓浓的自嘲之意。“我在你心目中,与那赫连郡,完全不能比对吗?” “徐公子”她抬起眼,鼻音浓重,他颈上触目惊心的血痕,那是她的手笔怎想到有这么一天,她会伤他至此心里的疼痛越发分明,就连面部肌肉都跟着不由自主地轻轻抖动着,“我我无心伤你你要不要紧?”很疼吧?就像她一样?疼的不只是那被伤损的肌肤表层,更难忍受得是内心的揪痛之感,每见他一次,就越发疼痛得难以自控。 “我要不要紧?你在意么?”他紧盯着她的眼,眉头拧成一个死结,“在意的?嗯?你心中依旧有我,对不对?嗯?为何不敢看我?为何不说话?你离开他吧!他能给你的一切,我都能给你” 赫连郡一走进清音阁大门,就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两个丫鬟见了他,将眼睛睁得老大,似乎十分紧张惶恐。她们在怕什么?那个勺儿不是每回见他都没有好脸色吗?那个程依依不是常常一脸讨好的笑,声声唤他“男主子”么? 他朗声问道:“你们两个丫头都在下面干什么呢?我那婆娘何在?不会这会子还在睡懒觉吧?清音阁的生意差成这个样子了么?” 说着,便提步走上阶梯。程依依慌忙上前,拦住他去路,“侯爷,主子她在见客” “见客?男的女的?你们为什么不在跟前服侍?都守在楼下做什么?”平时她少不得要跟男客打交道,但多数都在一楼大厅之中,偶然有些不便透露身份的贵客到来,才会请到楼上,但侍女必是在旁服侍的,甚至还要将那个染墨也叫过来守在门外,今儿却怎么将服侍的人都赶了出来? 赫连郡知道这客人必不寻常,果然便听程依依吞吞吐吐地道,“是个男客,姓徐” 勺儿想阻止她已然来不及,程依依向来是当赫连郡为半个主子的,以卫雁跟赫连郡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交情来看,即使二人不曾走什么纳娶的程序,但那名分是早就定了的,再说就连她也多次撞见赫连郡夜访她主子的香闺,发生过什么香艳情节,她早已脑补了无数次了。在她心目中,这赫连郡根本就是这清音阁的男主人! “哦!”赫连郡这下总算弄明白了两个侍女为何如此古怪了,原来是因着他的“相好”正与旧情人在楼上“私会”,赫连郡不由一笑,“让开,丫头!” 程依依摇了摇头,“侯爷,这样不好吧?”她倒是挺想瞧戏的,只恐这位爷发起脾气动起手来,打歪了徐公子那张小白脸就不好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那个徐公子虽是她第一回见,但那干净文秀的气质令人没来由地就对他产生了好感。 赫连郡大手一挥,将程依依扒开,蹬蹬蹬跑上楼去。 勺儿立在阶梯之下,有些担忧地仰望着楼上。小姐真是太命苦了,情路这般坎坷,这徐公子的名头她是早就知道的,虽没见过其人,但能令小姐那样心气儿甚高的女子倾心,该是个极好的人。只可惜,如今小姐的名声,已完全被安南侯给毁了,而徐公子似乎也娶了旁人。小姐又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怎肯给人做小,受大妇摆布?她跟徐公子,怕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闹不好,今天不得善了 而此刻卫雁,正愕然望着对面眯着眼与自己轻声细语的男子,他此刻像个无辜至极的孩子,那冷冽的气息已全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半分乞求半分哀怨,明亮的眸子直望进她狂跳的心内,“雁妹你会是我唯一的女人待她产下孩儿,我必不会再” 她的脑中一片纷乱,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这忽然而至的柔情又算什么?他明明恨她至极不是吗?他根本就没瞧得起她不是吗? “咳咳,看来本侯来得不是时候?” 不知何时,屋中多出了一人,未曾有脚步声响起,甚至连开门也是无声无息。 徐玉钦不需回头,也知来人是谁。 事实,果真就如他想象般不堪。赫连郡出入她的香闺,来去自如,简直当成了自家后院般(。) 第二百七十六章 霍家之事 他深深地望了卫雁一眼,然后垂下眼帘,一甩衣袖,决然而去。 随着房门被“砰”地一声被关上,卫雁整个人都无力地瘫倒在琴案后的圆凳上。她真的觉得很累,很疲倦。思念许久的人,在记忆中,仍是那温和亲切的模样。而每每面对其人,却总是一次又一次的惊心、意外、和心痛。她宁愿将他永远尘封在心底,当成一块神圣不可触碰的宝地,永远守着当初的那份悸动和深情,就此暗念一生。 “你找本侯来,就是想让本侯看你跟旧情人恩爱?”赫连郡凉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卫雁这才记起赫连郡犹在,不知从何时起,竟对此人没有了防备之心,甩了甩头,将杂念摒弃,回过身来面对着赫连郡,正色道:“未来侯夫人要借我来接近你。所以必须找你过来,听听你的看法。也好方便部署下一步怎么走。” “哎呀,本侯虽说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处处惹下桃花债,怎料连九州第一美人儿也如此迷恋本侯,挖空心思地想跟本侯制造一场‘偶遇’啊!”赫连郡厚脸皮地捏着小胡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卫雁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侯爷先别忙着得意,如今被未来侯夫人盯上,民女可是夹在中间不大方便。侯爷要不要施展手段,将未来侯夫人引去别处?清音阁人来人往,实非侯爷与未来侯夫人的相会之地。” 赫连郡撇嘴,不以为然地道:“卫雁,你这分明是过河拆桥。怎地,本侯刚替你赶走那个黏人精,你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姚小姐要来,你只管让她来,其他的事,你且放心,本侯不会叫你难做。” 他说“黏人精”是谁?徐郎? 徐郎那般朗风霁月之人,怎在他口中,变得如此不堪? 卫雁摇摇头,劝自己不要与此人计较那些细节,“侯爷预备做什么,要不要先与卫雁通个气?免得到时卫雁的戏份太过,坏了侯爷的好事。” 赫连郡无可无不可地捏着胡子笑了笑:“你是不是担心本侯会娶了她?” “侯爷多虑了,侯爷娶谁,与卫雁何干?”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在外人眼里,你毕竟是本侯的女人,该不时地表现一下女人应该有的小娇羞、小吃醋、小嫉妒才是。” 知道此人是闲极了与自己磨牙,卫雁懒得接他那无赖的话,“明天傍晚,她会过来,侯爷自己决定,要不要来与她‘偶遇’。不过侯爷出现在我这里,恐怕姚小姐未必会高兴,说不定还要怪罪卫雁,以为是卫雁常常勾着侯爷过来” “你分明就是啊!”他咧嘴笑着,见她登时气恼地转过头去,一面朝外走,一面唤婢女勺儿过来,连忙上前一步,将她拦住,正色道,“本侯还有件事要问你。上回你得到的消息,那户人家姓什么来着?” “侯爷说的是余姚那人?” 见赫连郡点头,卫雁思索道,“姓周,百年老号济世堂的六公子” “是了,周六公子”赫连郡眸光一闪,“本侯生怕劫错了人呢” “什么?”卫雁失声嚷了起来,“侯爷,您对他做了什么?” 赫连郡摊手道:“没什么,请他来京城做客而已。那小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啧啧,本侯准备好生招待他几天,叫他认识认识京都的繁华盛景。对了,倚红楼的来历你可清楚?” 卫雁沉吟道:“倚红楼?染墨与我提起过,似乎是陈太后的娘家开的?” 赫连郡愕然道:“这怎么会跟陈家扯上关系?你快跟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陈太后的父亲以前不是个赌鬼吗?这才将她卖给了人牙子,接着辗转进了何府当婢女,后来又随何皇后进了宫,被先帝宠幸,慢慢爬上了皇后之位?难道这里面有什么秘辛不成?此事宇文炜知不知道?皇上的外祖是个开青楼的!啧啧,这可有趣了呢!” 卫雁登时有些后悔说与他知道,咬牙切齿地道:“侯爷,您刚刚从民女这里知晓了如此重大的消息,是不是应该先付过酬劳,再问旁的问题?” 赫连郡大手一挥,笑道:“你与本侯有什么好计较的?咱们什么交情?哪能事事论钱银啊?” 顿了顿又道:“卫雁,你的确有些本事,跟本侯说说,这些消息,你究竟是怎么打探到的?” 卫雁嫣然一笑,“侯爷,卫雁的看家本领,吃饭的本事,怎能轻易透露出去?”说完,不给他继续追问的机会,提声唤道:“勺儿,送安南侯出去!” 徐玉钦快步走在雪地上,心中纷纷扰扰,全是他与卫雁的点点滴滴。他只觉得那无边的失落和哀伤,就快压得他喘不过气。他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有家,不想回,而想去的地方,别人却根本不欢迎自己。从前尚有泽明可以诉说心事,与郑紫歆成亲后,有些话却不好再跟泽明说起。蓦地,他想到了另一个好友,霍志强。这样的雪天,人人闷在家里,霍志强会不会也正为什么事烦恼着,需要一醉解千愁呢? 去酒馆唤来车夫,径直向着霍家而去,还未上前叫门,就见里面慌慌张张奔出几名从人,见了他,匆匆一礼,便朝不同的方向奔去。 走近大门,正见霍志强从内冲出,几乎与他撞个满怀。 徐玉钦连忙问道:“霍兄,出了何事?” “玉钦,你怎么来了?此刻我唉,边走边说!” 徐玉钦与他朝外走了一段,听他急切不已地说道,“琳琳昨晚惊了胎,直痛到了今日,已昏死不知几回。府中早就备着的那些稳婆、医女束手无策,说是琳琳自己不肯配合,再这样下去,只怕孩子唉!玉钦,对不住,我这实在乱得很,你找我何事?如无紧要事,我这就要去城外去请玄南先生。” “玄南?可是那有神医之称的” 霍志强点点头,“只希望,琳琳能等到我回来之时请了几个郎中,全没用处又请不得太医,你知道的,如今琳琳的事,叫人知道唉!只求上天保佑” 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徐玉钦岂会耽误人家?连忙安慰道,“我闲来无事,你快去!” 霍志强点了点头,走出几步,忽然又顿住步伐,回过头来,“玉钦,卫雁卫小姐可能信任?” 此时此刻,生死关头,他突然提及卫雁,令徐玉钦愕然一怔。(。) 第二百七十七章 卫雁的选择 “你对卫小姐知之甚深,还请你替我拿个主意。如今琳琳一心求死我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郎中们均道,她自己没有求生之意,没人能治得好她的心病。卫小姐是琳琳旧友,情分匪浅,若是她能前来相劝,说不定会有转机?我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说着,霍志强无声地啜泣起来。琳琳实在是太固执了,他们劝了数月,哄过、骗过、骂过,可到头来,仍是无济于事。 “霍兄,你只管去!我这就去接卫雁前来!此时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卫雁她不是那种无情的女子!” 说完这番话,就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明明心中认定了卫雁背叛他、辜负他,薄情寡义怎会又在人前,对她维护至此,信任至此? 只是事态紧急,他已没时间去仔细思索。霍家如今乱作一团,若是霍琳琳就此撒手人寰、一尸两命,只怕霍将军、霍志强永远都要带着悔疚之心活下去。身边最亲近的人沦为自己政治生涯的牺牲品,这样的伤痛,又岂是岁月可以抹去的? 徐玉钦一步不停,一面快速上了马车一面催着车夫往清音阁去。卫雁正送赫连郡下楼,徐玉钦突然冲入进来,令屋内众人都吃了一惊,此人去而复返,是怎么回事? 尤其那程依依,脑中已幻想出了一部爱恨纠葛、因情生恨的大戏。徐公子是不是来找安南侯拼命的啊?会不会外面已经埋伏下许多杀手,准备除去安南侯这个情敌? “徐大人这是来接本侯的?”赫连郡步下阶梯,甩了甩衣袖,“这怎么好意思?” “卫小姐”徐玉钦心中盘算着,当着这么多人面前,霍琳琳的名字是绝对不能透漏出去的,他该怎么带卫雁走呢?什么都不解释,赫连郡绝不会允许他带她离开,而她自己不说清楚,也绝不可能随他去 “徐公子?”卫雁疑惑地望着徐玉钦,他绝非那种没事找事的闲人,今天已然愤然而去,以他的骄傲,肯定不会莫名其妙的再重新回来,唯一能解释他这一奇怪行为的理由,就是他刚才遇到了什么事。 他没有忽略卫雁面上的关切之色,心内稍定,正欲走向她,却被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拦住,“徐大人,有事跟本侯说” “卫小姐!你信不信徐某?”他知道自己不是赫连郡的对手,也知道在他面前带走卫雁不易,如今,他只能赌一场了,赌他自己在卫雁心中仍旧占有较重的分量,赌卫雁依旧对他有情。如果这赌他输了,那就等于输了自己在她面前的最后一点尊严。代价很大,可又不能不这么做! “卫小姐,你信我吗?”见她迟疑地望着自己,他又问了一遍。他也明白,如果没有发生刚才的那些事,也许两人还不至于如此尴尬,如今转回头又来找她,也许她心里早就觉得十分厌烦了。 赫连郡抱着手臂立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一抹刺目的冷笑挂在嘴角,似乎当他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徐大人,你这是干什么呢?本侯怎么瞧不明白?适才背着本侯勾搭本侯的女人不成,如今这是又来当着本侯的面使手段?徐大人素以博学著称,难不成读书读坏了脑子?” 徐玉钦不理会他的讽刺,一双眸子,急切地盯着卫雁,“卫小姐,徐某在等你的答案!” 信他么?他怎会问这种问题?她又该如何去答? 赫连郡回眸淡淡地望了她一眼,见她呆呆地与徐玉钦对视,显是情绪有所波动,他不由心里有些不快,不管怎么说,她如今在外人面前的身份,是他的女人呢,她总不能当面叫他太过难堪吧? 赫连郡警告的眼神并未打扰到卫雁的思索,她的心很乱,面前是徐玉钦焦急中透着期许的脸,她想到他待她的好,想到与他之间的点点滴滴,她自是信他的! “咳咳!”眼神警告不奏效,赫连郡握着拳头放在唇边,刻意咳了两声。卫雁闻声一惊,眼眸转向徐玉钦身旁的赫连郡,一诺千金,她与赫连郡有约在前,她需时刻扮演好他赋予她的角色可是,难道不管徐郎?万一徐郎真的是有事需要她相助,而她却将他拒之千里,那将来,她会不会悔疚? “卫小姐!”徐玉钦又唤了一声,“徐某有要事,需你相助,随徐某走一趟,徐某保证将你完好无损的送回来!”知道自己曾经的“劣迹”已经令她有所戒备,此刻他必须要拿出更多的诚意,以打动她的心。霍琳琳挣扎在生死边缘,救得回来还好,若是真的就此撒手去了,虽说卫雁去不去未必有什么作用,但他总会因此而心中难安,带卫雁前去,已是没办法中的最后的办法 两个男子并立她面前,一个眼神中充满危险的警告意味,一个满脸的期盼和乞求,卫雁踌躇着,犹豫着 赫连郡向她走了两步,轻声道:“不必送了,你上楼去。这里,有我” 这里,有我 再熟悉不过的一句话,这里,有我曾几何时,也有人这般对她言说 她抬起脸,不再踯躅,不再困惑,赫连郡微微一笑,知道她已有了决定。 只见她提起裙摆,转回头,走上楼去。 赫连郡松了口气,回身,含笑望着徐玉钦,那笑意不言而明,——傻小子,你还在期待什么?你与她早已时过境迁,如今,她怎还会受你影响,被你摆布? 徐玉钦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快速地消失在阶梯尽头,心中涌起一股酸涩的滋味。他们早就不复当年,她也早非那个依附他而过活的雁妹。逝去的,终是挽不回。一次一次的重遇,不过是一次比一次更深重的打击。究竟要失望多少次,自己才能认命,才能看清现实? 他不再言语,转过头,向门口走去。霍志强的托付,他无法完成了至少要去看看,霍琳琳现在情形如何 “徐公子,请等一等!”(。) 第二百七十八章 重遇旧友 赫连郡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见卫雁加了一件棉披风,手里还握着一把描有樱花图样的红色竹伞。 徐玉钦望着她一步步走向自己,恍若从旧时的记忆之中走出。她信他!即使他们之间已经有过那么多的不愉快,即使事到如今他们之间的感情已不复当年,即使赫连郡在侧,她依然坚定地走向自己。不知怎地,忽然觉得眼眶一热,有种说不出情绪的剧烈地撞击着胸口,几欲喷薄而出。 赫连郡咬着牙挤出几个字来:“卫雁,你置本侯于何地?” 卫雁歉疚地看了看他,屈膝一礼:“侯爷,卫雁去去就回,您别生气,回来再向您请罪。” 言罢,她走到徐玉钦身侧,抬起脸,轻声道,“徐公子,我们走吧!” 徐公子,我们走吧 这句话,令他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似乎浮了起来。他勾起嘴角,想笑,又觉得不妥,强行忍住了,眉眼处溢出的那抹愉悦却怎么都掩饰不住。 上了马车一路疾行,两人对坐车中,骤然拉近的距离令两人都有些尴尬。明明是最亲近的关系,到如今,却只能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他记得他的使命,生怕将她惊走。 “卫小姐” “徐公子” 两人同时开口,目光撞在一处,又纷纷别过头去,避开对方的视线,她闷闷的问道,“徐公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徐玉钦定了定心神,深吸口气,“你是否还记得霍小姐?” “琳琳?”霍琳琳的事,卫雁曾听洛言说起过,似乎,她已回被秘密送回霍家?此事在京中一直未有动静,更是无人提起过琳琳,卫雁早猜到是霍家有意隐瞒,如今庆王安然无恙地回到京城,霍琳琳活着的消息就更加不能暴露。所以她一直未敢上门惊扰,生怕给霍琳琳添麻烦,当然,也是不愿给圣宫添祸。 他点点头,低声道,“霍小姐临盆在即,却一心求死。她尚不知九郡王生还的消息” 卫雁睁大了眼睛,“她想为九郡王殉情?” 这个傻姑娘!出嫁前对这门婚事百般抗拒,后来嫁了去,便对夫君如此痴心。卫雁怜她重情,又为她多舛的命运扼腕。 徐玉钦点点头,深深望了卫雁一眼,话中有话地一叹,“这般重情的女子,实在难得。徐某不忍她就此坏了性命,这才上门打扰卫小姐” 算是为自己的言行做出了解释,也暗暗讥讽一番卫雁的“水性杨花”。 卫雁早已无力分辨,他想怎么认为,便随他去好了。再说此时霍琳琳人在生死关头,自己也没别的心思去想那些儿女私情。她掀开车帘,望向车外,只盼着车速快点,再快点。 一走进霍琳琳住的院子,就闻到一股极浓的檀香味。这处本是霍家佛堂,霍琳琳就被藏在这里,离群索居,避人耳目,已半年之久。 霍琳琳的几个嫂子焦急地在门前踱着步子,远远瞧见徐玉钦带着一个蒙面的女子往这边走来,连忙迎了上去,“徐公子?”徐玉钦出现在此,实在令她们十分意外。 徐玉钦躬身行礼:“见过几位嫂夫人。这位是霍兄命徐某请来的女医,请她进去瞧一眼,可否?” 几位妇人各自攥着帕子抹泪,其中一个圆脸身量矮些的,正是霍家如今的理事主母霍三奶奶,“是六弟求徐公子请来的?多谢徐公子,那就有劳这位女先生!” 霍志强的妻子高氏抹着眼泪道,“不瞒公子,如今城里的郎中几乎请遍了,没个有办法的,早就留在府里的稳婆医女们更是束手无策,夫君已去城外请玄南先生了,尚未回来,真怕真怕妹子挺不了那么久哇!” “嫂夫人别急,先让这位女医瞧瞧,待会儿玄南先生来了,再看看是否有更好的对策。”徐玉钦是个外男,不便踏入院中,他朝卫雁点点头,示意她自己就在外面等候。卫雁向高氏一礼,“烦请这位奶奶带路。” 一走进屋里,就听见一阵低低的哭声,丫鬟们个个红着眼,立在门两侧,医女跟稳婆们围着床榻,端着药碗不住地劝着,“姑娘,用药吧,再这么下去,孩子可就危险了啊!姑娘您怎么忍心呐,那可是您十月怀胎的亲骨肉啊!” 卫雁走进屋中,冷声道,“把药给我,你们先到外屋坐坐。” 稳婆和医女们回过头来,见说话的是个轻纱蒙脸的小丫头,神色便不大好看,杵在床前,谁也没理会她。 高氏皱眉道:“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这才悻悻地走向屋外。 卫雁端着药碗,朝高氏道:“六嫂,请你命人打一盆清水来。” 六嫂?高氏对这个称呼有些意外,这医女凭什么唤自己六嫂?难道她是夫君的熟人? 高氏并未多言,立即吩咐道:“听见这位女先生的话没有?” 很快,侍女打来一盆温水,卫雁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瓶子,从中倒出两滴金色的液体滴入水中,接着以水浣面 高氏心中不免有气,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医女竟然还有心情先洗个脸?没瞧见病人在床上,有进气没出气了吗?正要发作几句,转而想到人是徐玉钦带来的,自己指责她,不就是在怪徐玉钦不分轻重,请来个没用的医女么? 她强压下怒火,走上前来,“这位女先生,不如先瞧瞧我这妹子?” 卫雁取出帕子抹了抹脸,抬起头来,“六嫂,不先去了伪装,只怕琳琳认不出我来。” 高氏登时愣住了,面前这人,哪里是什么女医?这分明就是 “你是雁娘?” 卫雁与霍琳琳交好,外出之时最常去的去处,便是霍府,她唤高氏六嫂,并不是因着与霍志强相熟的缘故,而是随着霍琳琳才这般称呼。 卫雁点点头,端着药走到床前,霍琳琳闭着眼睛,气若游丝,嘴唇泛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腹大如鼓,可四肢和脸庞都是极瘦的,显然,有孕的这些日子,她并未好生进补。 卫雁心中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霍琳琳,你这倔丫头,你这是对自己做了些什么啊?”(。) 第二百七十九章 劝说 霍琳琳并未抬眼,长长的睫毛在肌肤上投下羽扇般的阴影,两腮深深地塌陷下去,从前那珠圆玉润的美人,生生熬成了一把骨头。 “琳琳你睁开眼看看我吧,你出嫁、我离京,一转眼,一年多了,你都不惦记我吗?我是卫雁!我是卫雁,你听到了吗?不是说好了,要跟我一直保持联系,永远不再分开吗?你不是怪我不写回信给你吗?现在我人都站在你面前了,你怎么连看都不看我呢?怎么现在,你决定要抛弃我了吗?” 霍琳琳的睫毛抖动着,缓缓睁开眼。卫雁的面容,映入眼帘。真的是她,真的是卫雁!霍琳琳无声地扯了扯嘴角,想笑,干裂的嘴唇之上陡然撕裂开一条小口子,溢出一丝血。她这是有多久没有张口说话了呀?甚至,连水都未曾喝一口?她分明是想绝食而亡! 卫雁只觉得心痛难忍,喉咙一阵阵发紧,眼中涩涩地泛着泪意,她一手握住霍琳琳干瘦的手腕,一手拿过药碗,“琳琳,你喝了这碗药,撑一会儿吧,至少,要容我把这些日子以来发生过的事跟你说说!你知不知道,我遭遇了些什么?几次徘徊在生死边缘,身边的人各怀鬼胎,就连我的亲妹妹卫姜,也背叛了我。这些日子以来,我多希望能有个人听我说说话,让我把心里的怨、恨一股脑地倾诉出来。琳琳,你就当可怜我,再不跟人说说,我真的要疯掉了。你把这碗药喝了,你再陪一陪我,好不好?” 知道现在劝她保重身体、爱惜孩子,她根本听不进去,这些话,想必霍家人已说的不少了,自己再重复这些话语,又有什么意义呢? 现今只有她卖惨,用自己的遭遇来激发霍琳琳的同情心,让她为自己心疼,让她不忍心撇她而去,哄她先将药用了,存住一丝丝求生念头 霍琳琳张了张嘴,却未发出声音,她眼神飘忽,想将卫雁看清楚,却根本做不到。眼前一片模糊,小腹一阵阵疼痛着,揪扯着她全部的意识。她睁大了眼睛,视线落在卫雁面上,却又透过她,看向虚无。孩子,是娘亲对不起你,可你活着,没有父母疼爱,还是一样会痛苦。娘亲跟你父亲,带着你一起走,咱们一家人,永远不分开。 她的眼睛缓缓闭上,嘴角挂着一丝笑意,不断地催眠自己,就这样、就这样吧,这辈子,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卫雁再怎样,还有徐公子护着她呢,而自己跟九郡王,只有她死,才能跟他重逢 她的意识渐渐抽离,腹中的痛意似乎也没那么强烈了。陡然间,突然有人大力地捏住她的手腕,剧烈地摇晃着,耳边传来一阵悲戚的低泣,有人将温热的嘴唇贴在她冰凉的耳畔,一个熟悉的声音钻入耳底,“琳琳,你知不知道,我跟徐郎,再也不能在一起了。你知不知道,我我被人毁了清白 是谁?谁被人毁了清白?刚才她在自己耳畔说过,她是谁来着?卫雁?是卫雁!卫雁说,有人毁了她的清白?她跟徐玉钦不可能了?怎么会,怎么会? “琳琳,你真的不听我说说吗?我心中好痛,好苦啊,你陪一陪我,别丢下我吧!我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跟你说,求你了,看看我,醒来吧。求求你,喝了药,陪着我,好不好啊琳琳?” “是谁”霍琳琳强迫自己重新睁开双眼,腹中的疼痛感又变得清晰了,一阵阵地抽痛着,似一种无边的折磨。她深吸一口气,干裂的嘴唇不断裂开新的小创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话,她用没有焦点的视线搜寻着卫雁的脸,“是谁?谁这样对对你” 换在从前,她早就跳起来,气冲冲地替卫雁出头,要去那混蛋家中喊打喊杀了!她是将军之女,自幼跳脱,一副男孩子的个性,讲义气、重情义,对人好起来,掏心掏肺的,一点都不藏私。喜欢吃好吃的,贪嘴得很,偏又爱臭美,谁说她一句“琳琳你长胖了”,就会怒目圆睁,一副要跟人拼命的模样。就是这样一个好女孩,怎么会变得这般毫无生机、骨瘦如柴? 卫雁心痛得落泪,她好恨自己,恨自己没能早早过来看她,自以为不打扰她的生活便是对她好,如果琳琳真的就此去了,她该有多么自责和悔疚!她将头靠在她肩上,流着泪,低声地喃语,“琳琳,我好疼啊,那个混蛋,我要把他碎尸万段!可我太没用了,我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活得好好的,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继续祸害别人家的女孩。琳琳,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办啊?我难道就这样任由他在我面前快活?我现在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啊?我心乱得很。我想过死的,上过吊、也挥过刀,可是我实在不甘心啊!琳琳,琳琳,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啊?从前我听人说,女人啊,最重要的就是名誉,清白没了,就不应该厚颜活在世上,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再继续苟延残喘?这个天下容不下我,天下人也容不下我琳琳,琳琳!” 霍琳琳的视线终于有了焦点,卫雁的脸在她眼前缓缓清晰起来,她用尽全力,动了动十指,却怎么也无法将手抬起去擦拭卫雁的眼泪。 卫雁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面上,“琳琳,你瞧你,一点精神都没有,你先把这个喝了,你接着听我说,好不好?” “卫雁我我不行了,我想”一滴眼泪,从霍琳琳无神的眸中滑落而下,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心内涌起一丝歉意。对不起,我的朋友,我想随着他去。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可我根本帮不了你 卫雁意识到她这是要与自己作别,她摇着头,她不允许!她不能眼睁睁瞧着霍琳琳在她面前丧命!她不能接受这次重逢成为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相见! “琳琳你知不知道,那害了我的人是谁?”(。) 第二百八十章 催产 她贴近霍琳琳的耳朵,轻轻说道:“是郑泽明那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他的妹妹郑紫歆,还将我强掳为奴你知不知道我被他们欺负得多惨他们的兄长,还拿毒药给我,想让我死!我受了那么多的罪,到头来,却要眼睁睁的瞧着郑紫歆嫁给了我的徐郎。我好恨,我好恨!我要将她的一切夺走,我要毁去郑家的全部!琳琳,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霍琳琳的大脑艰难地思考着,这些人郑泽明、郑紫歆、郑静明?卫雁岂会是他们的对手?卫雁家破人亡,拿什么跟他们斗? 她猛地抓住卫雁的手,嘴唇抖动着微微开启,“卫雁你别做傻事” 卫雁眸中闪过一丝欣喜,她的方法似乎有效,霍琳琳至少愿意与她对话,说明,她说的那些话,霍琳琳都听进去了。她决定下一剂猛药:“琳琳,如今这世上还有谁在乎我的死活?徐郎娶了郑家女子,我又已失去了清白,难不成他还会帮我吗?如今你又是这般我活下去,不过就为着心中不忿,堵着一口气,我不能仍由他们逍遥自在,让我一个人独尝苦果。今晚,我要混入郑家,亲手杀死那该死的郑泽明!我要在郑家水井中下毒,让他们给我陪葬!然后,我便自尽琳琳,我知你听不进劝,我也不劝你,你要自暴自弃,我陪你便是,今晚,我们黄泉路上见,这样,你跟我,就谁也不会觉着孤单了,我们一起上路,一起死!” 说罢,她便作势要走,心知霍琳琳浑身无力,动作不会很快,因此她也放慢了动作,缓缓起身。一息,两息,三息她走出两步,而床榻上的霍琳琳依旧无声无息 难道,她猜错了?霍琳琳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 高氏见卫雁端着药碗,根本没能将药喂给霍琳琳,此时又起身要走,不由露出失望的表情,叹息一声,正要迎上来说几句客气话送她出去,却陡然望见卫雁身后,——床上那枯瘦的人影,吃力地坐了起来 高氏的泪水瞬间飞迸而出。霍琳琳在那张床上已一动不动地躺了一天一夜,她水米不进,一心求死,此刻竟然,坐起来了? 高氏惊疑不定又带着几许欣喜的表情落入卫雁眼中,还来不及回头去看身后的情形,便感到垂在身侧的左手一凉 一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扯住了她的指头。 霍琳琳干裂的唇间,发出嘶哑的低泣之声,“卫雁你你别傻活下去,别死” 卫雁浑身一阵,此刻听到这句话,只觉得比仙乐更好听。她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回过身去,紧紧拥住了霍琳琳的身躯。 碗中的药汁泼湿了半片衣袖。她提声道:“快,再盛一碗药来!”一开口,声音却是嘶哑如含沙。 高氏眼眶中满溢着泪水,艰难地扯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哎,就来,就来。药多着呢。”转头朝小丫头喊道,“都聋了吗?听到没有?快盛药过来!” 卫雁重新接过药碗,对霍琳琳道,“你想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你先把这个喝了,跟我慢慢的说” 她直接将勺子递到霍琳琳唇边,耐心地哄着,“就这一碗很快,很快的” 霍琳琳迟疑地望着她,打量着面前这位许久未曾谋面的好友,她幼时的模样,还印在自己脑中,那高傲有才情的女子,身材也是较丰腴的,如今却瘦了这许多拒绝的话在舌尖顿了顿,见对方一双眸子已哭得肿了,想到她方才那番话,她受的那些苦,便不忍心推拒,一勺温热的汤药喂过来,便就着那洁白的素手,启唇将药喝了 一旁的高氏又惊又喜,朝身后的小丫头招手,低声吩咐道,“快去跟三奶奶回一声,小姐肯用药了进出小声点,别惊着小姐。” 小丫头领命,轻手轻脚的去了,跟三奶奶他们一说,顿时各个都惊喜不已,又哭又笑,念叨着“祖先显灵、菩萨保佑,谢天谢地”等等。 徐玉钦在院外听了消息,七上八下的一颗心也跟着落了地。 吃了药没一会儿,霍琳琳腹中突然一阵剧痛,双腿凉凉的极不舒服。卫雁握着她的手,第一时间便感觉到了不妥,掀开被子一瞧,下面沥沥淋淋,全是血。卫雁吓了一跳,连声呼唤,“六嫂,快叫医女跟稳婆进来瞧瞧!” 此时霍琳琳已痛得忍不住呼喊出声,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不住地滚落,握着卫雁指尖的手不住地打颤。卫雁没经历过生产的痛,无法感同身受,可眼见霍琳琳受苦,她的心也如针扎般疼。 霍琳琳早已阵痛了一天一夜,她以为自己已经被那疼痛麻痹了神经,谁知,刚刚缓过一点精神来,喝了几口汤药,竟痛得如此受不住。有股巨大的力量,从她腹内向外推挤,似乎要将她整个人劈成两半。她睁大了双眼,握着卫雁的手,“卫雁孩子孩子我不想” 卫雁死死地握着她的手,低身拥住她,“琳琳,孩子有什么错?你殉你的情,凭什么拉着他一起?他也许就是未来的大学士、大将军,说不定还能够开疆扩土、列侯封王,别忘了,他是皇家血脉!他生来高贵,注定要成为供人仰望的强者!你为了你的小女儿心思,剥夺他的未来,你怎么忍心?” 此刻,霍琳琳却再也没有力气去反驳去拒绝什么,她脑中空白一片,全部的神经只不断重复着同一个字,痛! 她抖如糠筛,疼得整个人缩成一团,牙齿咯咯咯地不断打颤,发出清脆的声响。 卫雁生怕她咬破了舌头,从怀中抽出帕子,向她嘴边递去。霍琳琳眼睛已被泪水和汗水迷蒙,眼前模糊一片,感到帕子送到唇边,她就张开嘴紧紧咬住。 卫雁低呼一声,卷在帕子中的尾指指侧瞬间就见了血(。) 第二百八十一章 请神医 高氏慌张地催医女们上前,一个年长的医女瞧了瞧床上人的情形,道,“是药效发作,不出一个时辰,姑娘应该就能产下孩儿” “催产之药毕竟伤身,需将补药提前备着,小姐水米未进,也恐气力不足,还望夫人示下,到了紧要关头,是保大,还是保” 那个“小”字还未出口,说话的稳婆便被高氏扬手甩了一耳光,“你浑说什么?大的不能有事,小的也不能有事!”如果失去了这个孩子,只怕霍琳琳早就死去了吧?她内心之中,还是极疼爱这个孩子的。若是拿孩子的命来换她的命,她怎么会肯?只怕就是救活了她,她也要随孩子去了 稳婆和医女都不敢再多言,医女上前仔细看了看霍琳琳的情况,掀开被子的瞬间,众人都白了脸。 适才那医女硬着头皮朝高氏道:“只怕还得另请神医相助,小姐的情况不大乐观” 怎么会有那么多血?再这么流下去,大的小的只怕一个都保不住啊 高氏指着医女道:“不是说,吃了药一个时辰就能产下孩儿吗?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这样?你们这些你们” 知道此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霍琳琳母子还要靠这些人照料,她强行忍住怒气,紧紧地握着自己的袖子,转头对小丫头道,“叫三奶奶进来!”此事,她一个人拿不了主意,也没那个资格拿主意! 霍三奶奶匆匆走了进来,此时床榻上的血已开始向地上流淌,她一见这情形,不由眼前发黑,几乎栽倒在地,亏得小丫头连忙将她扶住。她满脸惊惧之色,指着床边的卫雁骂道:“是你是你害我妹子?” 卫雁是徐玉钦以“女医”之名带进来的,刚才霍琳琳虽全无求生之意,到底不曾流了这么多血,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卫雁害了霍琳琳。 高氏忙道:“三嫂,你错怪她了,不是她。是方才备下的那催产药,起了药效,可这血却是止不住地淌医女们说,需得请太医” 请太医,就要暴露霍琳琳活着的事,庆王若有所误会,他们霍家该怎么办?这个险,是否冒得起?可不请太医,难道眼睁睁瞧着霍琳琳就这么死去?一时之间,遇事向来冷静果敢的霍三奶奶也踌躇了。 就在这时,霍琳琳突然高声大叫数声,身子向上拱起,接着,无力地瘫在床上,痛得晕死过去。 医女慌张的话音中带着哭腔:“奶奶,再不请神医过来,只怕只怕来不及了” “去哪里请?京中的郎中都怕担了咱们官家的性命官司又见琳琳这般情形,哪个敢冒险下手医治?太医三嫂,怎么办,还请你拿个主意!”高氏泪眼迷蒙,心酸不已,可怜这个妹子,年纪不大,就受了这么多苦。 霍三奶奶哭道:“六弟妹,我拿什么主意?娘在妹子这守了一下午,哭晕了过去,现在还没醒过来呢,公爹又不在京中,你三哥四哥都在外地,家里只有咱们几个女人,咱们能拿什么主意?只盼,只盼六弟” 正当此时,外头小丫头一溜烟跑过来,“六爷回了!” 众人登时一喜,高氏连忙掀了帘子,准备亲自去迎接丈夫跟神医,接着却听那小丫头又道,“六爷说,玄南先生不肯来。” 卫雁守在床边,关心则乱,一时没想起请医者的这些事,此时听那小丫头一说,连忙唤道:“三嫂,六嫂,她说的是谁?” 霍三奶奶心中焦急不已,哪里顾得上卫雁说些什么,对高氏道,“你同我出去,跟六弟说说,这个主意,姓霍的才有资格拿!” 高氏面容一肃,浓浓的悲意罩在脸上,三嫂的意思是,这个黑锅,让她的夫君来背? 卫雁扯开被霍琳琳紧握的手,凛然站起身来,高氏跟霍三奶奶前脚出来,卫雁便后脚跟了上来。徐玉钦跟霍志强立在院外门口,怔怔地望着她们几人。 卫雁的衣裳上,染了大片的血迹,看起来无比的触目惊心。霍志强身子一晃,知道霍琳琳情形不好,立即就想冲进屋去瞧瞧霍琳琳究竟如何了。高氏将他一把扯住:“夫君,你不能进去!” 产房是污秽之地,堂堂男子,怎可以迈入半步?更何况,那里面的人,不是他的女人,而是他的妹子,这就更要避讳。 霍三奶奶沉吟道:“六弟,如今家中只有你一个男丁,还请你” “三嫂!”陡然响起一声断喝,惊得霍三奶奶瞬时住了话头,“现如今琳琳情况危急,府上的难处,卫雁明白。此刻却非细细议论得失之时,方才小丫头的话,若我没有听错,说的那位不肯来的神医,可是城外北峡谷中的玄南先生?” “正是卫小姐你”霍志强转头,看清楚了这人乃是卫雁,不由一喜,卫雁开了清音阁以来,办成了不少奇事,她这般相问,定是有办法了?难道那清音阁的幕后主子赫连郡,认得玄南?可是,这样一来,霍琳琳的事不就等于暴露在赫连郡和孟家面前了吗?想到这里,霍志强喜悦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卫雁顾不上跟他解释,从袖中取出一枚埙,想了想,走到院门处,交到徐玉钦手中,“徐公子,请你拿着此物,快马前去峡谷,便说卫雁有请,请玄南先生务必前来相见!徐公子马术了得,相信徐公子走这趟,会比旁人更适合。还请三嫂为徐公子安排数名功夫好手,沿途护卫。”她没有说出口,请人护卫的并非徐玉钦或是玄南,而是她的那枚埙。毕竟,这是圣宫中象征着圣主地位的信物,圣宫之人,谁不觊觎着此埙? 接着,转过头,从袖中抽出来时她遮面的面纱,对霍志强道,“霍公子,请你持此物去我清音阁中,交给我的侍女,命她们找到我那位义父,并请他带数名信得过的医者,一并到府上来。” 说着,她见众人吃惊的望着她,便解释道,“这些医者,乃是备用而已若是玄南先生能够及时到达,自然用不到旁人” 这话说完,众人面上的表情却更加怪异了。那个玄南先生,霍家六公子拿着霍将军的拜帖去请,都没请来,凭什么她拿着一枚埙去,就能叫人巴巴的赶过来?这女人不是脑子有问题吧?(。) 第二百八十二章 玄南真来了! 卫雁将众人打量了一遍,才明白过来,原来问题出在她身上,没人相信,她有能力请得来玄南。霍志强心念一动,想接下话来,却又有些怀疑,若是卫雁出言说,要他叫人去求赫连郡,叫赫连郡出面请玄南过来,也许他会较为信服。此刻听她之言,却是全然不关那赫连郡的事。玄南那人倨傲无礼、目中无人,他刚才带着厚礼前去,在门前又哭又求,却连玄南的面儿都没见到,就被撵了回来。卫雁一个小小女子,全靠着赫连郡护卫而活,她能有什么本事,叫得动玄南? 卫雁不再理会众人,而是转过身,面对着徐玉钦。 她水眸盈盈,望向他,目光中满是期盼。 “徐公子,你信我吗?” 卫小姐,你信我吗? 这句话,不久之前,是他问过她的。 她信他,抛下赫连郡,没能通知染墨,身边一个护卫之人都没有带,便随他走了 他会如她信他一般,相信她吗? 徐玉钦眼眸一闪,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刻,他突然有点想笑。他咳了一声,掩饰住笑意,嘴角微微勾起,淡淡道,“卫小姐吩咐,徐某无不从命。” 竟是毫不犹豫地,便应了下来!无需她问过第二遍! 卫雁松了口气,对他感激地报以一笑。那一瞬间,记忆中的那美好如仙的女子仿佛回来了,重新以倾世之姿,扎进他心底,永久地住了下来,再也不曾离去。 从她手中接过埙,徐玉钦转身便走。 卫雁回过头,轻轻蹙眉道:“三嫂,霍公子,琳琳她等不及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霍志强哪敢继续犹豫,更何况,他虽信不过卫雁,可他是绝对相信徐玉钦的,徐玉钦肯听卫雁的,那他便也听一听又何妨?霍志强打定主意,直接替霍三奶奶下了命令,“着府内的精卫队,随徐公子一同去北峡谷。” 又对霍三奶奶和高氏道:“叫人请卢太医来府上坐坐,就说我请他喝酒。先安排在前院花厅,叫大管事陪着。如果一会儿玄南先生不能来,再将实情告知卢太医。” 这是三手准备,既承了卫雁的情,又自备了后路。卫雁心中明白,其实他们根本不相信她。 霍三奶奶眼光闪烁、难以安心,她对卫雁本就不熟悉,卫雁以女医身份进来,又突然摘去面纱变作久未谋面的卫小姐,此时又拿着一枚破埙说是请得来玄南若这丫头只是胡闹、或是不自量力,到时耽搁了时间、误了琳琳的性命,她该怎么跟霍将军跟霍夫人交代?掌家的可是她这个霍三奶奶,而不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卫小姐! 好在,此事霍志强先于她开口应承下来,霍三奶奶这般想着,便心内稍定,有什么事,往老六夫妇身上一推便是。反正徐玉钦是老六的朋友,卫雁又是徐玉钦带来的,怎么怪,也怪不到她头上来。 约有半个时辰过去,霍志强早就带了染墨跟几个医者模样的人守在外面,而去往城外北峡谷的徐玉钦却还未回来。霍琳琳一直昏迷不醒,身下的血水却未曾断绝,期间,那几个医者商量过后,派了其中一个较为德高望重的进入室内,为霍琳琳施针止血。霍三奶奶本是百般不肯,女儿家的身子,还是那最私密之处,怎能叫一个老男人给看去?万一过后霍夫人怪罪,或是霍琳琳醒来后知道了想不开,她怎么担这个责? 霍志强眼睛一瞪,也顾不上对方是自己三嫂了,大喝道:“让开!都什么时候了?妹子就快连命都丢了!还讲什么世俗之礼!” 那一瞬间,卫雁突然觉得霍志强很有血气,霍琳琳也好幸福。有这样一个哥哥疼爱着,这傻丫头究竟为何还想不开要寻死呢?比起孤立无援的她来,霍琳琳真是太幸福、也太幸运了! 血止住了,众人松了口气,可医者的话又叫众人将心提得老高,“这位夫人腹内胎动微弱,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霍夫人刚刚迈入院内,便听见了门外的医者说的这句话,登时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霍志强指挥着众人,手忙脚乱地抬着霍夫人到产房对面的暖阁中救治。那头那适才施针的医者已摇头劝道:“准备后事吧!” 霍三奶奶身子一晃,倒退了两步,脸色青白不定,“你你胡说什么” “三奶奶,三奶奶!”小丫头一路小跑着,奔入院中,“卢太医来了,人就在花厅” “快!快请”霍三奶奶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唯今,只有拼死一搏,将霍家上下的安危,寄于卢太医身上了!霍琳琳若是死了,她这个主事人,也是一样要受编排,说不定,夫君还会迁怒于她,将霍琳琳的死怪到她头上。与其这样,不如拉着整个霍家下水,毕竟,请太医这件事,是六弟拿的主意,到时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怪不得她! 小丫头领命出来,刚走到院门前,就见一匹快马,气势汹汹地直冲入小院中来。 马蹄扬起,飞骑在那报信的小丫头身前陡然顿住。小丫头吓得脸色一白,跌坐在地。连叫嚷都来不及,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双眼。徐玉钦猛地一扯缰绳,将马头急急调转了方向,稳稳地停在了小丫头身侧。 一个通身黑衣的中年男子跳下马来,望着徐玉钦笑道:“公子好身手!” 徐玉钦抱拳一礼,“惭愧!” 言罢,也跳下马来。 霍志强此时从暖阁中奔出,见状连忙迎上,“这位是” “这位便是玄南先生!”徐玉钦向霍志强介绍道,面上扬起一抹璀璨的笑意。适才众人对卫雁的怀疑,去请玄南和众医者之时的犹豫,他都一一看在眼里。他庆幸自己相信卫雁,并听从卫雁之言。 玄南先生? 谁能想到,卫雁的那只破埙,竟然真的请来了玄南? 虽不敢置信,可连徐公子都这么说了,那便铁定是玄南本人无疑。卫雁究竟有什么倚仗,竟请得动他们将军府都请不来的高人? 霍志强暗想到,莫非卫雁已得到赫连郡授意,可以任意动用他的势力?那枚埙,会不会就是象征赫连郡身份的信物? 玄南先生被迎进屋中,见里里外外立着的哭哭啼啼的奶奶们,低声啜泣的丫头们,还有一群战战兢兢的医女稳婆围着床榻,不由皱了眉,大声嚷嚷道:“出去!都出去!你们这般哭法,就是好好的人,也给你们哭得烦死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又有人来添乱 高氏面露不悦,当着夫君跟三嫂面前,却不好多言。霍三奶奶更是不快,问道,“你是何人?” 霍志强连忙打圆场:“三嫂别慌,这位是玄南先生。先生里面请。” 霍三奶奶等满脸震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个久违的卫小姐究竟是撞了什么大运?神医玄南竟会卖她的面子? 高氏看向卫雁的眼神都变得和善了几分,这丫头还真有些能耐!只是不知道,这个玄南到底是不是真的像江湖上传的那么神。 霍三奶奶面色讪讪地:“抱歉,愚妇眼拙,未认出先生,还请先生” 玄南对她刻意放低的姿态却并不领情,冷冷一哼,便向里屋走去。 霍三奶奶涨红了脸,毕竟有求于人,自己又失礼在先,忙赔笑道:“稳婆和医女,还是留下两名,给先生打打下手吧?”毕竟玄南先生是个男的,将他单独留在霍琳琳的产房,这怎么行?再说,他来路不明,谁又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那个江湖传闻中很厉害的神医?万一是刺客假扮的,伤了霍琳琳可怎么办? 玄南先生登时就不高兴了,朝霍三奶奶道,“我玄南子是什么人?需要这些个蠢妇给我打下手?这位大姐,莫坏了我玄南子名声!” 霍三奶奶被当众呛了一番,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发脾气也不是,不发脾气也不是,最终一跺脚,索性立在一旁,不管了。 霍志强上前拱手道:“还请先生快快给我妹子瞧瞧” 玄南哼了一声,一抬眼,见到走在最后的卫雁,阴测测冷嗖嗖地笑道,“你就是卫雁?” 卫雁点点头,屈膝一礼,“有劳先生跑这一趟,屋中那位朋友,全靠先生了!” 玄南捋了捋胡子,似乎很满意她的“识相”,大袖一甩,提着药箱走了进去。 卫雁立在门前,最后一个步下台阶,徐玉钦远远望着她一笑,双手摊开,“卫小姐,你的埙,完璧归赵。” 卫雁抿抿嘴唇,无声地走到他身侧,接过埙,心里滑过丝丝暖意。众人都质疑她时,唯有他坚定地站在了她那边,他仍是从前那个温暖和善的徐郎! 此时霍家人对卫雁的态度,都发生了转变,霍三奶奶因着被玄南顶撞而一直不发一言。旁人却是暗暗打量着卫雁,猜测她跟玄南、跟徐玉钦之间的关系,又有些后悔适才没有第一时间相信她的话、后悔刚才没有更客气一些地待她 不一会儿,屋里便传出了一阵阵尖利的痛呼声,惨不忍闻。霍志强浑身一僵,睁大了眼睛,听着屋中越来越凄惨的呼声,再也忍不住,一个健步冲上阶梯,便欲闯进门去。 一名医者道:“霍公子莫慌,适才产妇昏死,无法配合生产,我等虽止住了血崩之势,却无法唤醒产妇。这会儿神医竟有办法令产妇醒转不如,霍公子再等等看?” 霍志强顿住步子,有些不敢确定,“真是这样?” 霍三奶奶因着玄南的顶撞而窝了一肚子火,这时便忍不住抱怨起来,“屋里是什么情况,谁知道?焉知那怪模怪样的人怎么折磨我们姑娘呢!” 霍三奶奶在外头的名声极好,大气端婉,沉稳持重,谁想到,也会有这般负气之时呢?许是压力太大,这两天又不曾安睡过,为着霍琳琳的事时时揪心,便是铁人,也要虚弱三分。再加上数年来她在家中地位超然,人人敬她,何曾有人当面顶撞过她?玄南在众人面前叫她难堪,她岂能当作无事发生一般? 卫雁跟徐玉钦两个毕竟是外人,便感到有些尴尬。徐玉钦与她对视一眼,心中为她不平。人是卫雁请来帮忙的,霍三奶奶却当着她面怀疑玄南的医术和人品,这不是在打卫雁的脸么?可霍三奶奶毕竟是霍志强的嫂子,自己没法驳斥于她只能用安慰的目光,瞥向她,希望她不要放在心上。 卫雁似明白他的用意,回以无奈一笑。 徐玉钦的心中,登时就涌起了惊涛骇浪,再也难以平静下来。再也不会有人,比她更懂他了!一个眼神,不需言语,她便懂得他的心意!他们注定要在一起!此生,他绝不放手!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院子,禀告道:“三奶奶,六爷,各位奶奶有个叫叫安南侯的人说要要来找他的他的” 徐玉钦登时黑了脸,眼眸不自觉地望一望卫雁,表情变得无比冰冷。 霍家众人面面相觑,甚至有几个根本不知安南侯是谁。霍三奶奶听说过赫连郡的几件“丰功伟绩”,对此人没什么好印象,“安南侯?他来咱们家做什么?咱们老爷又不在他说要找谁?” 那报信之人窘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道:“说是要找他的相好” 霍三奶奶一听,怒从心起,骂道,“这人是疯子不成?这里是霍家!他是不是不认得匾额上的字?霍家哪里有他的相好?真是真是” 霍志强连忙挤眉弄眼地朝她打眼色,霍三奶奶话音一顿,登时明白过来,难道,卫雁就是赫连郡要找的人?她是赫连郡的相好?那这徐公子又算什么? 呵,今天还真是有够乱的!家里的事本来已足够叫人焦头烂额,这会又来了这么多外人过来添乱!霍三奶奶轻蔑地瞟了卫雁一眼,以前对她有的几分好印象立时全都消失殆尽。 霍志强尴尬地望了望徐玉钦跟卫雁,头痛不已,赫连郡这个不识相的混世魔王,他这时候来添什么乱!可如今家中只有他一个男丁,只有他出面去迎客,毕竟赫连郡身份摆在那里,安南侯驾临,如何能够怠慢了呢? 徐玉钦忽然走出两步,伸臂拦住了霍志强,淡淡地说道:“霍兄,此处离不得你,便容徐某前去会会安南侯。” “你去?”霍志强迟疑了,琳琳挣扎在生死边缘,他的确不愿离开此处,可赫连郡和徐玉钦之间的关系微妙,叫他前去,会不会引起矛盾、甚至大打出手?玉钦虽文弱,却是个倔强自傲的,焉能受得住安南侯那张说起话来句句刺心、毫无顾忌的利嘴?(。) 第二百八十四章 借半条命 卫雁垂头想了想,大概是自己叫霍志强去请染墨和医者才令赫连郡知晓了她的行踪。??&bsp;&bsp;在外人眼里,赫连郡毕竟是她的男人,她跟着徐玉钦就这么走了,难免要被人胡乱揣测,因此赫连郡前来,多半也只是做做姿态,以免今天的事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 “徐公子请留步。”她声音微扬,叫住了他。事情因她而起,没必要让他与赫连郡当面冲突。 徐玉钦回头望着她,带着几许不悦,语气也是的,不复适才的亲切柔和,“你要与他回去?你不等霍小姐的消息了么?” 知道她放不下霍琳琳,知道她不忍就此离去,也知道此处还需她帮忙稳住玄南他懂她,比任何人都懂。卫雁心中不是不震撼,不是不感动。可她只能压制住心内澎湃的情感,用淡然的表情面对他,面对她的过去。 她别过头,低声对染墨道:“你走一趟,便说我在后院与三嫂六嫂等人叙旧,请侯爷先行回去,待我过后再去侯爷处请安。” 霍志强闻言,心中十分感激,他以为今天请卫雁过来,霍琳琳的事必然瞒不过赫连郡和孟家去,甚至已经作好打算,到时如何向解释,如何将霍琳琳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霍家,如何咬死不认没想到卫雁竟然愿意代为隐瞒!难怪,玉钦说卫雁值得信任。 霍家几位奶奶看卫雁的目光明显有些不同了,本来她与徐玉钦并立在门前,赫然一对璧人,男的清雅,女的娇美,令人望之便生出几许亲近之意。可自下人通传了赫连郡的话,再结合卫雁的反应一看,卫雁竟与赫连郡没名没分的纠缠在一处?她也未免太不自爱了吧? 高氏对卫雁从前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她与徐玉钦定过亲,婚事因着卫家获罪而作罢,说起来算是个无辜的可怜女子。再想到如今徐玉钦已经成亲,卫雁无依无靠,说不定是被那赫连郡瞧中了强占了去?心中对她有几分同情,见霍三奶奶等人表情不善,便出言替她说了两句话,“今日之事,多亏卫小姐。待小姐回程时,我派几个人陪着小姐,上门去给安南侯赔个礼可好?” 安南侯的恶名满城皆知,卫雁跟徐玉钦的身份尴尬,本就该多多避讳。待卫雁回去后,还不知那安南侯会怎么斥责她呢。今天的事,的确是为难了卫雁高氏这般想着,越心中怜她无助。 卫雁知她心意,只是微微一笑,“多谢六嫂替我思虑,这倒不必。安南侯不过是担心我的安危,并无他意,还望六嫂你们原宥他的不到之处” 霍三奶奶最是瞧不上那些不正经的女子,见卫雁当着大家的面儿,还在替安南侯说话,更觉得她不知羞耻,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理会卫雁。 这时,屋内的痛呼声突然弱了下去,众人本就揪着的心再次提了起来,霍三奶奶捏着帕子道,“不会又昏死过去了吧?” 高氏也白了一张脸:“这么久了,玄南先生怎么都不叫人进去帮忙?要不,三嫂咱们叫个婆子进去瞧瞧?” “这”适才玄南子分明说过,不许旁人扰他诊治,此时派人进去,说不定又要受他一顿排揎。霍三奶奶有些犹豫,高氏却急得不行,里面那个可是她丈夫的亲妹妹!人命关天,岂能任由那玄南子一句话就对她不管不顾了? 霍志强攥着拳头,寒冬时分,站在外头这么久,竟丝毫未曾觉得冷,反而头上不住地冒着虚汗,显是心急如焚。高氏向他看来,他便也有些意动,想派人进去瞧瞧。 恰此时,里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众人立即围了上去,只见玄南叹气摇头地走了出来。 霍志强的心咯噔一下坠向了万丈深渊,难道琳琳她? 高氏双腿一软,靠在了门侧的柱子上,大放悲声,“琳琳,你好命苦哇!” 霍三奶奶气急败坏地一面哭,一面指着玄南骂道:“天杀的庸医,你没本事,就别装样子!把我们一股脑的轰出来,你究竟对我妹子做了什么?抓住他,抓住他!别叫他跑了,我要他要他咦” 她骂声不断,脚步急急地向里面冲,走了一半,却顿住了步子,未说完的话停在了嘴边,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玄南不以为意地掏了掏耳朵,翻了个白眼,“泼妇。” 霍志强急切地冲向产房,此时高氏已顾不上去阻拦他了,他脚步不停,迅越过先进去的霍三奶奶,惊叫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见床上霍琳琳面色惨白,闭着双目,安静地躺在床上。她的臂弯中,一个棉被包裹着的婴孩,正半睁着一只眼,张着嘴巴朝他们看 孩子出生了?为何,他们却不曾听到孩子的哭声?而琳琳她此刻,究竟怎样了? 玄南也不去理会众人询问的眼光,径直走到卫雁身前站定。卫雁本是十分担忧霍琳琳,见玄南摇头无言地走出来,她也以为霍琳琳已经撒手人寰,此刻正悲痛得无法自拔,却听玄南开口道,“孩子被憋得太久,出生时脸都是青紫色的,亏得老夫及时救治,才勉强醒了过来,哭声比猫还弱。这孩子先天不足,在母体中养分不够,日后只怕离不得汤药哦,对了,是个男孩儿。” 卫雁陡然抬起眼来,凝在眸中的眼泪潸然而落,“玄南先生,你是说?琳琳她,产下孩子了?”她的声音颤,鼻中酸涩极了。 “那琳琳她” 玄南抬头望天,自言自语道,“哎呀,天都快黑了若是老夫再晚来一刻钟,只怕大罗神仙也救不回那丫头!” “琳琳救活了?是不是?”卫雁一悲一喜之下,连话都说不清楚了。霍琳琳还活着,她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她多怕琳琳就这样死了,她多怕失去这世上她唯一的朋友! 玄南冷笑道:“我玄南子答应救活的人,怎会容她轻易死了?她失血过多,老夫有一秘法可以保她性命无虞,只是,需得跟一个她的至亲之人,借半条性命。” “先生,这话何意?”高氏在门侧,将玄南子的话听清楚了,连忙走下台阶,追问详情。(。) 第二百八十五章 救活了 此时霍志强站在床前,望着床榻上那触目惊心的血迹,伸出去的手臂,却怎么也不敢凑上去试探霍琳琳的鼻息。 婴孩半睁着左眼,好奇地望着他看,突然不知怎地,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那哭声极为弱小,霍志强听得心酸不已,慌忙将孩子抱起,轻轻摇晃数下,却怎么也哄不好。霍三奶奶见状,连忙上前接过孩子,哽咽道,“孩子饿了,琳琳,琳琳如何?” 霍志强摇了摇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冲向外头,扑在玄南身前,跪了下去,“先生,求你救一救我妹妹吧!您救得回孩子,一定也救得回她!” 玄南撇嘴道:“我不受你的礼,你也无需跪我,今日我上门来,不过是受卫雁所托,我已答应她救人,自然说话算数。你是屋里那丫头的什么人?” “是是她兄长。”本想用旁的说辞,撇清跟霍琳琳的关系,可霍琳琳的性命,还捏在此人手中,在情在理,都不能瞒骗于他。 “你可愿为她冒一冒险?” “愿意,先生需我怎么做?”霍志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惹得高氏心中一紧,适才玄南先生说需要有人借半条命给霍琳琳,才救得回她,莫不是要夫君他折损寿数去换霍琳琳的性命? 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自己怎能挡在前面,不准他去? 眼睁睁瞧着霍志强跟玄南重新走进产房,而霍三奶奶再次被赶了出来。——霍三奶奶抱着婴孩,这回却全没怪责玄南的无礼。玄南的本事,这回亲眼瞧见了,才知传言不虚。 几个奶奶登时凑上前去,看望霍三奶奶手中的婴孩。霍三奶奶紧紧护着孩子,生怕他着了风,一路小跑着,走向霍夫人歇息的暖阁。 又过了好一会,霍志强白着脸跟在玄南身后,从里间走了出来。众人围上去,七嘴八舌的问着霍琳琳跟霍志强的情况。玄南不发一语,背着药箱,推开众人,大摇大摆地离去了。走到卫雁身侧时,只是微微颔首致礼。 卫雁欣喜地一笑,她知道,霍琳琳不会死了。 高氏几步走向霍志强:“夫君,妹子怎样?” 霍志强笑着叹了口气:“玄南先生,果然是神医” “你怎样了?那怪老头说,要借你半条命去,到底到底他对你做了什么?” 霍志强想到方才那奇怪的治疗手段,那水蛭爬在肌肤上的不妙的触感,被吸食鲜血之时的疼痛他头上冒着虚汗,无力地摆了摆手,并不言语。玄南交代过,让他过后找个医生抓些补药,慢慢就能调理过来。 他缓缓走向徐玉钦和卫雁,拱手深深一揖,因着身体虚弱,还未直起腰来就向一旁栽去,徐玉钦连忙将他扶住,“霍兄,这是怎么了?霍小姐她” 霍志强微笑道:“先生说,明天琳琳就能醒过来了多亏了两位!我多谢” 徐玉钦扶着他手臂,嗔道,“你这就见外了!咱们之间,还说得着一个谢字?既然霍小姐母子平安,我们就先告辞了。待霍小姐醒来,还请霍兄派人去知会卫小姐一声,免她挂心。” “这个当然”霍志强勉强站定了身子,朝着卫雁又是一礼。卫雁侧身避开,“霍公子是琳琳兄长,卫雁怎能受您的礼?再说,我与琳琳情分匪浅,做什么都是应当应分的,还请霍公子放心,今日之事,卫雁、玄南先生、染墨和那些医者,谁都不会说出一个字去。” 霍志强本是想委婉地嘱咐两句的,卫雁主动出言保证,令他更是感激,毫无血色的嘴唇抖动片刻,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卫雁又向高氏等人作别,这才转回头,告辞离去。徐玉钦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漫不经心地瞧着风景。她脚步一顿,知他是在等候自己。她要与他同行么? 继续揪扯,对彼此分明都没有好处。可是偏又贪恋那片刻柔情,来时路上他们在车中相对无言,气氛尴尬,难道回程的路会变得美好起来么? 卫雁假作不懂他的用意,朝他屈膝一礼,“徐公子,告辞!” 既然下定决心不再继续,就不能再给他任何错觉。 徐玉钦呼吸一窒,望着她与那几名医者由霍家一名管事模样的人引着朝前走去,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他这是被抛弃了?她躲避着他,就像躲避洪水猛兽一般,生怕被他黏住,飞也似地逃走了? 卫雁刚出霍府大门,就望见对面巷口停着一辆金漆青帷车,染墨立在车外,见卫雁出来,走上前低声道,“侯爷等了许久。” 赫连郡?他为什么不走?非要等着她一起回去?做戏也没必要这么较真吧?卫雁无奈地走到车前,屈膝道,“侯爷,今天是我思虑不周,我知侯爷气什么,还请侯爷宽恕这回,下次定以侯爷大事为重。” 赫连郡掀起车帘,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吐出两个字,“上车!” 当着霍家下人面前,总不能拂了赫连郡的面子,卫雁爬上马车,做好充分的心里准备听他的抱怨之言 赫连郡懒洋洋地靠在车壁上,抬手递给她一只手炉,接着重新闭上双目,似是在车中歇息得极为舒服。 暖熏熏的车中燃着泥炉,置于其上的茶壶中烧着冒热气的水,陡然进入这温暖的所在,才令卫雁惊觉,——在霍家佛堂外站得太久,手脚早就冻得没了知觉。此时暖暖的气息将她笼罩,手脚耳朵,都热热地痒起来。 车走得很慢很稳,茶壶里的水一滴都没有洒出来。而这段旅程也因着放慢的车速而变得漫长。赫连郡一直闭目养神,未曾说过一个字。她以为他会骂人,会训斥,至少会抱怨,可他没有。 到达清音阁时,天已黑透了。还未下车,就听见外面传来程依依的说话声:“主子,姚小姐等您多时了,说是与您有约。” 卫雁下意识地看了看赫连郡,只见他跳下马车,漫不经心地负手向里面走去。发现卫雁迟疑地坐在车前没有一同下来,他挑眉问道:“不走么?不是说,姚小姐已经久候我俩多时了么?” 我俩? 卫雁嘴角抽了抽,侯爷您还真直白。不过里头那人哪里是在等小女子我?分明就是为了“巧遇”您老人家才等到现在的呢!(。) 第二百八十六章 凤求凰 姚新月坐在厅中,手持茶盏维持端正不动的姿势已一个多时辰,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勺儿歉意地道,“小姐出去得匆忙,没交代何时回来,不如姚小姐下回再来?” 姚新月和气地笑道:“没关系,你无需理会我,左右无事,既是早跟轻雪姐姐约好了,自然要守约,等一会儿不要紧,相信轻雪姐姐过会儿就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门声响动,当先走入一人,高大轩昂,如穿云苍松,需人仰视。姚新月连忙起身,屈膝一礼,面上有几分羞涩,几分慌乱,几分讶异,“侯爷万安,想不到,竟能在此遇着侯爷。” 赫连郡微微一笑:“是姚小姐啊。抱歉,今儿带轻雪出去了一趟,累你久等了。” 卫雁从他身后走出来,披着赫连郡的大氅遮住了她染血的袍子,暂用手绢挡着脸,轻咳一声道,“姚小姐,对不住得很,归来迟了,劳你久候。我面上弄脏了,请你稍稍等我片刻” 说罢,便掩面奔上楼去。 姚新月分明看见,卫雁露在外面的一小片肌肤,晶莹如雪。那长眉凤眼,与往常她见到的那粗眉黄脸的女人全然不同。 心底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对卫雁的好奇就又加深了几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迷住赫连郡这样的浪子。他至今孑然一身,花名在外,可他亲口承认的女人就只有这贾轻雪一个,若非情分匪浅,他又怎么肯在公共场合带着她出双入对? 意识到赫连郡还在自己对面站着,姚新月收回心神,嫣然一笑,“侯爷跟轻雪姐姐太客气了,我跟轻雪姐姐像亲姊妹一般,等一会儿又怎么了?待会呀,还要劳烦姐姐指点轻雪琴艺呢,侯爷可会嫌轻雪打搅二位?先前实在不知侯爷会这个时候过来,要不,轻雪下回再来找姐姐吧,以免耽误了侯爷跟轻雪姐姐的正事。” 闻言,赫连郡笑了起来,向姚新月眨了眨眼睛,坏坏地道:“她跟本侯会有什么正事?” 姚新月忽地一下红了脸,接话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许久都不敢抬头看他。他这话说的,也太露骨了些,她可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呢。 赫连郡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状若无意地问;“鲁王最近忙得很吧?” “是啊,王爷姐夫总是那么忙,清晨天不亮就进宫去,往往夜里才回,若是遇着什么棘手的大事,彻夜不归也是常有的事。”姚新月见他扯开了话题,这才抬起脸,大大方方地回他的话,“听说侯爷已与孟阁老冰释前嫌搬回孟家了,新月还未恭喜侯爷呢。据闻,侯爷从前便在孟阁老府上住过?侯爷对京城该比新月熟悉吧?不知侯爷可听说过珍品斋?那里的玉露醇可当真如传说中那般味醇甘美、回味无穷?” “姚小姐也好酒?”赫连郡眉头一挑,提起美酒,似乎来了兴致。 姚新月不好意思地掩嘴笑道:“新月量浅,自己是极少饮酒的,却是喜爱自己酿酒,从前在家中,常给祖父、父亲叔伯等人酿酒,对此道算是略窥门径,来京后王爷姐夫多次提议要新月酿些新酒给他待客用,新月听说珍品斋的酒十分美味,自是不敢班门弄斧。侯爷海量之人,对美酒必是极有研究,若是能指点新月,” 话未说完,就听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卫雁装扮过后,换了件玫红色袄裙,肌肤暗黄,又回复了前几次见过的那般模样,令姚新月有一刹那恍惚,甚至怀疑自己方才是看错了。不过她向来细致,又岂会看错?这个贾轻雪,刻意扮丑,掩盖住本来面目,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这一切,赫连郡他应是十分清楚的吧? “轻雪姐姐。”姚新月上前,亲亲热热地挽住了卫雁手臂,笑道,“适才新月正向侯爷请罪呢,是轻雪来得不巧,打扰了姐姐跟侯爷。好在侯爷不怪罪,还待新月十分和气。” 卫雁眸光一转,望着她清纯至美的容颜,不知是单纯得毫无机心,还是有意挑拨呢?这么轻轻巧巧的一句话,若卫雁真与赫连郡是那种亲密关系,又怎会不吃醋呢? 当下卫雁却只是轻轻一笑,说道:“怎么会呢?侯爷是清雅之人,最是喜欢听琴了,不若请侯爷一同上楼,共赏姚小姐的琴艺?” 他是清雅之人? 姚新月似乎毫不讶异,温柔一笑:“新月真是当不起,只怕琴艺拙漏,有污侯爷清听。” 赫连郡岂不知是卫雁在调侃于他,顺便替他跟姚新月提供相处的机会,暗暗向卫雁递了个眼刀,笑道,“岂会?姚小姐上回一曲高歌,已令人十分惊艳,小姐竟还会弹琴,那必是要听一听的了。” 三人先后上了阶梯,只见琴厅里焚着香,炭盆里的火烧得很旺,勺儿跪在案后分茶,窗口玉瓶里摆着一大丛水仙,琴台对面立着一座书架,上面的书简似乎都有些年月了,乃是古籍。整个房间布置得清新、雅致、简约,足见主人的品味不凡,绝非那等嗜好奢华装饰、一味追求享乐之人。 姚新月几乎可以确定,贾轻雪此人,绝非她所表现出来的那般艳俗。那丰厚的描着艳色口脂的嘴唇,刻意描得又粗又翠的眉毛这不是她的本来面貌! 三人各自落座,姚新月将手按在琴弦上,慢悠悠地开始弹奏。 几个音阶过后,卫雁便听得分明,这是一曲凤求凰。 凤求凰,乃是当年卓文君为司马相如所奏,名为凤求凰,其实本意却是凰求凤。姚新月当着赫连郡面前,弹奏此曲,那意思不言而明。看来,这女子今天来这趟,是要向赫连郡表白心迹、一诉衷肠? 卫雁下意识地瞧了瞧赫连郡,只见他端着茶盏,含笑望着面前的弹琴之人,脸上有迷醉之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姚新月一袭水绿色丝帛罩衫,穿在淡粉色夹棉袄裙之外,并无旁人着冬装的那等臃肿之态,反而看起来轻盈飘逸,有绝世出尘之姿。头上坠着水色晶石花簪,长发上拢,用一对古朴的银簪子束住。簪尾一条细细的晶石流苏垂下,在耳旁随着她手上的动作轻轻摇摆着。灯下的美人,更添了几许妩媚、几许温柔,白皙的面容泛着莹润的光彩,不时地眉眼轻挑,向赫连郡看去,对上他的目光,又含羞带俏地将头垂下,报以腼腆的一笑。 若卫雁是男子,只怕也要如赫连郡般,被她迷去了心魄。 而他,会如何回复她的告白呢?会否如孟家之意,顺势向她求亲?(。) 第二百八十七章 弹琴,谈情 一曲之间,赫连郡与姚新月两人已来回交换了数次眼色,那份如胶似漆、难分难舍,令卫雁这个多余之人大感尴尬。这二人,未免太不知避讳,一个乐于享受视听盛宴,一个频送秋波传情,全不顾及尚有旁人在场。 一曲毕,姚新月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轻雪姐姐在前,新月这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还请姐姐指点。” 卫雁心想,这般琴艺何须人指点啊?找个教坊挂单都可以拿这手艺赚钱去了。姚新月既是以学琴之名上门来,怎么也不假装一下,一上来就急巴巴地露了一手这么高超的琴艺,真是叫人想配合她做戏都做不来。 “姚小姐太谦虚了,小姐的琴艺,不在轻雪之下,应是自幼便由名师悉心教导过的吧?”卫雁笑得和气,并未露出不悦的表情。 姚新月讶异于她的淡然,按说,自己露这手琴艺,又与安南侯那般眉目传情,贾轻雪应该十分恼怒才是,怎地此女城府如何之深?她暗暗提醒自己要加倍小心,面上神色更是温柔,“姐姐谬赞了,新月乃是家中庶女,向来不得嫡母喜爱,又哪里会请名师来教导新月呢?不过是新月自己心里喜欢,偷偷躲在房中练的,虽勉强弹得出曲调,对乐理却是一窍不通。幸好如今有王妃表姐疼爱新月,对新月另眼相看,新月才有机会来到京城,结识姐姐,姐姐,你不会嫌弃新月吧?” 姚新月说到自己的庶出身份,说到自己在家中不得青睐,美丽的眸中蓄满晶莹的泪花,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衬着那洁净娇美的脸蛋,紧紧蹙起的细眉,望之楚楚可怜、无比柔弱,偏又假装坚强、掩饰着伤痛,不许自己在人前落泪,这样的人儿,怎能不令人心疼? 卫雁识趣地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姚小姐出身高贵,又有王爷跟王妃将你当作亲妹子一般疼爱,京中贵女谁不羡慕于你?若说嫌弃,反倒是新月你毫无架子,对轻雪十分亲切呢,是轻雪高攀了你才是。你不懂乐理,但在音律方面极有天分,只需有人稍加说明,你就能通晓其中诀窍。新月,你别自伤,只要你不嫌弃轻雪身份低微,轻雪愿与你一同研习音律,常来常往,做一对知己。” “姐姐”姚新月大为感动,哽咽道,“姐姐待新月真好。新月来京不久,身边还没什么朋友,幸好遇到了姐姐!姐姐,新月如果天天来叨扰,你不会嫌新月烦吧?” 这些话,其实上回便已说过了,今天再说这话,姚新月的目光不经意地瞟向一旁的赫连郡,显然是在暗示赫连郡,她将常常过来。若是赫连郡有心,自会常来“偶遇” 卫雁抿嘴笑道:“自然不烦的,轻雪高兴还来不及呢。对了,上回杨梅一事,王妃派人送来不少赏赐,其实不过是轻雪举手之劳,王妃跟新月未免也太客气了。若是有机会,还请新月代轻雪谢过王妃。” 赫连郡眸光一闪,轻轻蹙了蹙眉。两女之间的对话,句句意有所指、另有目的。从前他身边最熟悉的女子,便是阿桑,相对而言,阿桑天真烂漫毫无机心,待人也是直来直去一派热忱,若非阿桑牵线,许他也不会与卫雁熟识。与京中这些女人一对比,阿桑的单纯就显得更难得了。也不知,她是否已经成亲了,过的好不好。想来,还是派个人回玉门关去,打听打听阿桑一家的情况为好。这世上之人除了孟家,他唯一在意的,便只有阿桑一家 思绪飘远,却是卫雁连唤了两声“侯爷”方令他回过神来。看在对面两女眼里,却是他瞧人家姚小姐瞧痴了去,惹得姚新月脸儿红透,羞涩地抬不起头来。 “姚小姐要回去了。” 赫连郡面不改色地嘿嘿一笑:“本侯送送姚小姐。” “这怎么好意思?”姚新月羞涩道,“王爷姐夫派了随从跟随,新月自行便是,侯爷还有许多话要与轻雪姐姐说吧?新月怎好耽搁两位?” “新月不必客气。” 新月? 说这话的人,可不是贾轻雪,而是安南侯!安南侯唤她新月? 姚新月偷觑着赫连郡脸色,见对方正大胆地笑望着自己,想到待会与他同乘的情景,一颗芳心止不住地砰砰乱跳。 卫雁微微讶异,赫连郡不是说不想娶姚新月么?这是对美色动了心、改变心意了吗? 二人竟不再理会卫雁,一个说“那就有劳侯爷”,一个说“这是本侯之幸”就这么下了楼! 走到门口,冷风一吹,似是才回过神来想起身后还跟着一个卫雁,匆匆道了声告辞,便一前一后地上了马车。 卫雁回过身来,犹在猜测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程依依立在她身侧,不平地道,“那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当着主子的面,跟男主子那么亲昵,她是不是故意的啊?” 卫雁训斥道:“依依,你胡说什么呢。咱们清音阁是专门卖消息的地方,且不可胡言乱语砸了自己招牌!” 程依依心内愤闷不已,明明她是为主子抱不平啊,为何反而要被训斥? 从那天之后,姚新月便常常过来,傍晚出门,有几次深夜时分才回鲁王府去。有时遇上赫连郡,便一同饮茶谈天,甚至一起喝过酒。渐渐京中传出风声,均道孟家要替赫连郡求娶姚新月了。 赫连郡对姚新月十分和气,甚至称得上宠。姚新月想知道珍品斋的玉露醇是何滋味,赫连郡第二回就带了几瓶过来,与她一同品鉴。她练琴伤了指甲,他就命人专门制作了轻薄而有韧性的甲套给她。几回相处下来,从前赫连郡在她心中留下的那粗鲁无状、狂放愚蠢的印象全然被推翻,为何世人会对他误会那么深?此人明明心细如发,和气亲切,稍有几许霸道,却格外地吸引人,常常一句笑语,就能令她芳心大乱。他说起战场,说起他擅长的那些事时,整个人容光焕发,眉飞色舞,与那些拘谨书生、酸腐朝臣、纨绔子弟全然不同。 有了这样的认识,姚新月对赫连郡的态度,就变得更为柔和了。 清音阁对面的天一茶庄内,二楼厢房的窗扉半掩,鲁王立在窗前,望着对面亮着灯的小窗,深深一叹。 徐玉钦捏着茶盏,淡淡道,“水到渠成,王爷还担心什么?”(。) 第二百八十八章 利用 trget=”bk”>" trget="bk">ttp://1016858178//postpp?d=1003578948∓d=343173731  “流言已起,孟家却仍无动静,不知他们打得是什么算盘。近来太皇太后频频召二哥跟五弟进宫,不知在商议何事,各处虽有我们的人,可总是不能第一时间打探到最要紧的消息。如何能不担心?” 徐玉钦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闻言一笑,“近来有一批朝臣,隐隐生了外心,想必也与此事有关。孟家,留不得了。” 说完,徐玉钦的面上,划过一丝狠厉之色。他面孔线条柔和,又常常微笑,这般表情出现在他面上,有种令人惊惧的狰狞之感。只是一瞬,他便回复了从前的温润,好似那句话语,那个表情,与他毫无关系。 “轻雪姐姐,上回你送的那些脂粉果然比往常用的好。不只是我,就连王妃表姐用了也说比宫里供的还要好,究竟其中有何奥妙?” 这天姚新月来的早,两人一面喝茶,一面说起上回卫雁送她的那些香膏脂粉来。 卫雁微笑道:“不瞒你说,我义父从前是做脂粉生意的,因得罪了当地官员,做不下去,后来辗转去过很多地方。他做的脂粉香膏,都是祖传手艺,不拘用料多么名贵,最要紧追求奇效。新月本就有仙娥之貌,我赠脂粉与你,实是多此一举,但愿得求一锦上添花,为新月再添几许颜色。” 姚新月不好意思地笑道:“姐姐就会取笑人家。对了,姐姐,王妃表姐说,想请你过府,当面感谢你对新月的照顾。” 姚新月这笑明显未达眼底,近来她与赫连郡进展顺利,她感觉得到,对方对她有意,只等他上门提亲。而经过多日观察,赫连郡与贾轻雪之间,并非之前宴会上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恩爱。赫连郡当着贾轻雪的面,一样与她笑语宴宴,甚至为她冷落了贾轻雪,可见后者对她根本无法构成威胁。而她也并非那不能容人的,若婚后赫连郡依旧用得上贾轻雪,她就大度点,主动把贾轻雪抬进门来,依着如今贾轻雪对她这般巴结讨好的态度,定会对她感恩戴德。再说,把敌人收进自己眼皮子底下,总比任她自由蹦哒要好不是么? 可明明她已掌控了大局,王妃表姐为何还要亲自见一见这个贾轻雪呢?难道王妃表姐和王爷姐夫不放心她、不相信她的能力? “新月今儿来得早!”蓦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姚新月的双眸中,登时绽放出耀目的光彩,红云爬上了她绝美的容颜,羞答答地回过头去,只瞟了一眼,就再也不敢朝他看去,屈膝行礼,“侯爷万福。侯爷怎么也来得这样早?” 赫连郡笑着走进琴厅,朝卫雁眨眨眼便算打过了招呼,“本侯为姚小姐的琴声和歌喉所惑,一时不得听一听,就浑身不自在,因此早早过来,希望自己有好运气,能多听一曲。” 这话说的,未免太过露骨。就差直截了当地言说他为她患了相思病了! 卫雁暗暗翻了个白眼,不忍去看姚新月那小鹿乱撞、娇羞无限的动人模样,“侯爷,新月,你们慢坐,适才义父说近来新接的生意有些难处,我正挂心,想去瞧瞧。有侯爷替我陪着新月,新月,不会怪我怠慢吧?” 本以为姚新月会不好意思,会提议离去,谁知她眼帘轻抬,向着赫连郡的方向偷觑一眼,红着脸扭着帕子道,“是新月耽搁了姐姐的正事,新月抱歉得很,姐姐快去吧,不必理会新月。” 赫连郡岂不知是卫雁有意留他二人独处,向卫雁做了个凶狠的表情,努嘴表示不悦。卫雁懒得理他,丢给他一个“给你跟美人创造机会,你还不知感恩”的眼神,就施施然走下楼去。 卫雁走入后院,在密道中见了张二力,拿在手中的信报沉甸甸的,匆匆看过后,一颗心也跟着坠了下去。事情涉及到朝堂,就难免要把整个圣宫的安危赌进去。若是只求安稳,她却如何报复郑家?她要扳倒的对象,可是当朝最有权势的国公府!是那个咳嗽一声,都能令九州大地跟着抖三抖的郑家! 张二力道:“还有一事,觉得有必要跟主子说说,小人偶然发现,近来圣宫中有人问过主子的侍女,主子手上可有一本帐册” “我的侍女?依依?” 张二力点点头,“她并未出卖主子,问话之人拐弯抹角,她似乎并未发现自己是在被套话,幸好并未说出什么重要的事情,反而跟对方抱怨一通,说主子在清音阁赚的银子,都用来接济宫里人了,自己连一件像样的头面都没打过” “你做的很好。你是我最重要的左膀右臂,不容有失,今后这种事,即使撞见了,也要马上避开去,若被旁人刻意防备,今后再探听消息,就不容易了。说不定,还会有杀身之祸。”卫雁说着,从袖中掏出几张银票,“你在外头行走,又要带新人,又要探消息,身边没有银两不方便,这五百两银票,你随意支配,想怎么用自己决定,不必回我。不够的话,你再来找我。” 张二力张了张嘴,眼中透出几许惊诧,想了想,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地点点头,无声地接过银票,揣进口袋。 明知他是为家事所累之人,母亲重病,姐姐嫁了赌鬼,钱财对他来说多有吸引力,她明明知道。可她还是无条件地信他,没有一丝怀疑。 她回到二楼房内,勺儿指着屏风后面,向她打眼色,卫雁了然,将信报收进袖中,取笑道,“侯爷怎么没送姚小姐回府?姚小姐一个人回去,侯爷放心?” 赫连郡坐在她的綉榻之上,扬起一抹得意的笑,“怎么,轻雪这是吃醋?” “侯爷说笑了。可有什么事要吩咐卫雁?”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每回过来,都是带有自己的目的性,他们之间一直分得清清楚楚,除了她曾流下的那几滴不值钱的眼泪,他们之间,从来都是彻彻底底的交易关系。 赫连郡笑道:“吩咐?本侯岂敢!卫小姐将本侯当诱饵,借着本侯接近姚新月,进而接近鲁王妃、鲁王,真是好手段。然后随意送去几盒脂粉,就能甩开本侯,单独登门鲁王府,这天下,哪还有比卫小姐更有本事的女人?本侯哪有资格吩咐你,本侯要问问卫小姐,要利用本侯到何时才是。”(。) 第二百八十九章 鲁王妃有请 他面上的笑容不变,语气却是赤裸裸的挖苦和威胁。 卫雁只是稍稍一顿,淡淡说道,“侯爷言重了。卫雁岂敢利用侯爷?卫雁分明已告知过侯爷,姚小姐会频频上门一事,侯爷愿意接触姚小姐,借卫雁这间房,与姚小姐相会,是侯爷利用了卫雁才是!侯爷有何打算卫雁不想去猜,也没兴趣知道,卫雁自问,已尽到本分,为侯爷提供了应当提供的消息和便利,侯爷还希望卫雁怎样?装疯卖傻、大吃飞醋、赶姚小姐出去?坏了侯爷的事,只怕卫雁明日便会横尸街头。卫雁无权无势,怎敢挑衅侯爷?” “卫雁!你不要忘了,本侯说过,你与其投靠鲁王,不如投靠本侯!你处心积虑地接近他们,究竟想做什么?你就那般看不起本侯?觉得本侯及不上他们?” 赫连郡说这话时,笑意全无,眉目间的冷然之色,将气氛降到冰点。 “侯爷何需如此气急败坏,卫雁想做的事,侯爷勿怪,您的确做不到。希望侯爷不要妄图插手清音阁的事,请侯爷时刻记得,卫雁在外,虽与侯爷假凤虚凰,可在人后,卫雁是卫雁,侯爷是侯爷!” 两人不欢而散,自此便冷了下来。赫连郡即将向鲁王府提亲的消息甚嚣尘上,传的沸沸扬扬。就连某月某日某时赫连郡与姚新月同车、在鲁王府门前握手谈情的细节都被传了出来。 卫雁听闻这个传言时,正由勺儿为她梳妆打扮,预备去鲁王府面见鲁王妃,她对镜抚了抚发鬓,似笑非笑地问道,“依依,你从哪里听来的?” “大街上啊,听对面酒楼朱大娘说的。主子,男主子这样乱来,你就不管管他?他跟那个姚小姐的事,闹得天下皆知,小姐的面子往哪里放啊?” 程依依怒目圆睁,瞧着卫雁不紧不慢的样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随他去。”卫雁淡淡地吐出了三个字,无论程依依再怎么劝,都不再理会,惹得勺儿忍不住笑出声来,“依依,你这样子,让我想起一句话来。” “什么话?” “皇帝不急太监急啊!小姐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侯爷又不是你相公,你乱吃什么醋啊。” 勺儿一句话,立时就激得程依依炸了毛,“勺儿,你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我在意?我在意,还不是为了主子。主子可是咱们圣宫的圣主,她被人抢了男人,难道很光荣吗?以后主子行走江湖,要时时被人取笑。我这是一片忠心。你说什么?说我是太监?我怎么就成了太监了?哎,你别走啊,主子,你评评理,她说的这是什么话!哎,主子,你也别走啊,你们怎么都走了啊?今天这是要去哪里吗?主子,你等等我啊,一起去,喂!我还没上车呢!喂!” 勺儿放下车帘回过头来:“程依依真是聒噪,从楼上跟到楼下,从屋里追到屋外,还追着车走了半条街,她这是干什么啊?难道看不出来小姐不想提起安南侯吗?” “我不想提起安南侯?” “是啊,小姐,你是不是跟安南侯吵架了?勺儿一直不敢问,也不敢劝,小姐分明躲着安南侯,不想提起他。小姐这些日子也有些不开心,总是神情恍惚,常常发呆” 这些,卫雁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听勺儿这么一说,心中登时警铃大作,她这是怎么了?赫连郡不过是个主顾而已,她在意他做什么? 她勉强笑了笑,“勺儿,你想多了,我不是因为他。” 刚走入鲁王府的垂花门,姚新月就迎了上来,“轻雪姐姐,你来啦?王妃表姐在里面等你呢,我带你过去!” 这样的姚新月,待人热情,礼仪周到,温柔和气,谁能不喜欢她呢?卫雁被她挽着手臂,两人亲亲热热地走进鲁王妃待客的偏厅。 鲁王妃盛装华服,坐在榻上,腿边跪着两名侍女,一个奉茶,一个捶腿。手边的桌案上,摆着各色点心、瓜果,屋里熏着安息香,地龙烧得很热。厅中一角摆着一具高大的博古架,之上陈列着各国贡品、前朝宝物,墙上挂着名家书画,处处透着皇室的尊贵奢华。 卫雁端端正正地行了礼:“拜见王妃。” 她垂头行礼的同时,鲁王妃仔细打量着她,多次宴会中见面,她总是一副不伦不类的打扮,显得有些江湖气,鲁王妃对她一直没什么好印象,因此也不曾注意,她行的礼是标准的宫中礼仪。那姿态、手势、屈膝的方式,都标准到可以用一把尺来量。若非多次训练过,平民女子绝对学不来此种仪态。究竟是其早有心接近权贵,还是其本就出身不凡? “贾掌柜来了?请坐。”鲁王妃对她笑笑,随意地指了指下首的座位。 “多谢王妃。”卫雁在下首的位置上坐了,侍女们均在王妃身侧,却无一人来给她奉茶。前次宴会上,鲁王妃有意折辱于她,命她当众奏琴,今天虽未给什么下马威,却也是明显的不待见,鲁王妃究竟请她来做什么?敲打她,让她明白自己身份,不要再缠着赫连郡?威胁她,不准带坏了姚新月,乖乖的给姚新月做踏板? “上回贾掌柜送来的香粉不错,用了几天,肌肤润泽光滑了不少。在鲁地惯了,本不大适应京城的天气,往常用的是宫里供的香膏,单用还好,再加一层香粉,就不行了。你这个香粉更滑更细些,比宫里的好。” 卫雁笑道:“王妃谬赞了,家父做这些东西用的是祖传的秘方,王妃若是喜欢,下回再送来些给王妃用,如果不习惯用外头的,也可以将方子给王妃,王妃命太医磨制即可。” 祖传的方子,愿意无偿献给她?鲁王妃就是再不喜欢对面这个贾轻雪,此时也不得不对其另眼相看了。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对自己如此诚心,自己还如何能板着脸对人呢? 鲁王妃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抬手抚了抚鬓发,忽道,“咦,今早谁采的梅花?” 一名侍女笑道:“是奴婢。清晨天不亮就采来了,开得顶好呢。” 鲁王妃闻言,脸色一沉,“本妃说呢,怎么才半上午,就成了这副德行。新月,有空你教教他们,怎么能让这玉瓶里的梅花开得似枝头长得似的那么新鲜,这些巧心思,别人都不如你。这半蔫不蔫的插瓶,怎么好意思见人?” “表姐,那新月去采些新的过来?”姚新月闻言站了起来,鲁王妃突然提及梅花,不就是暗示她先离开一下吗?王妃表姐究竟要跟贾轻雪说什么呢?为何要背着自己?(。) 第二百九十章 皇商 “那就辛苦新月。去,跟着姚小姐一起去后园,仔细照料着,给小姐拿件厚衣裳,别叫小姐着了凉。”鲁王妃趁机挥退了侍女。一时,屋中就只剩下鲁王妃跟卫雁二人。 卫雁脸上笑容不变,心中却暗暗警惕起来。鲁王妃笑道:“贾掌柜也是个心思巧的,上回给新月送的那些杨梅,真真是叫人开了眼界。” “多谢王妃赞赏。轻雪的清音阁专为人解决问题、传递消息,没什么出奇之处,所依仗的不过‘用心’二字。” 卫雁的态度一直不亢不卑,表现得十分沉稳,鲁王妃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暗暗纳罕,这民间女子,凭什么在她面前如此淡然?难道就因为她攀上了赫连郡,便觉得自己了不起了么? “贾掌柜专为人解决难题?不知本王的难题,贾掌柜是否有办法解决?” 一个清朗的男音从后堂传来,接着脚步声起,一个金冠紫袍的男子,挑开帘子走了出来。 卫雁眸光一闪,喜悦的情绪在心中掠过,“民女参见王爷。” “贾掌柜不如猜猜,本王所求为何?”鲁王负手而立,笑望着她。如今清音阁名头正响,又频频向他鲁王府示好,他实在猜不透她究竟想做什么。明明站在赫连郡身侧,却妄想将手伸到他鲁王府的势力中来?她是否有那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本事? “王爷之深谋远虑,岂是民女可揣测的?但民女确有一些消息,王爷也许会有兴趣。”鲁王所求,巩固今上皇位,扫除一切会威胁到今上地位的势力,包括太皇太后,包括孟家,包括赫连郡。卫雁与鲁王乃是第一回打交道,若是随口一说,就能猜得到他的心思,只会换来更多猜忌与防备;而孟家倒台、赫连郡被除去,也非卫雁愿意看到的。毕竟圣宫只是江湖势力,要做的不是得罪有权势的那些人,而是在各势力之间,谋求一个安全的平衡点。 “哦?是么?贾掌柜这么有把握,看来,定能在本王这卖个好价钱了?”鲁王微微一笑,接过王妃亲手斟来的香茶,随意地抿了一口。上位者固有的迫人气势,就在举手投足当中不经意地流露而出。 而卫雁并不退缩,面上没有一丝畏惧之色,她谈笑自如,不疾不徐,“的确,民女手上这些,应该是挺值钱的消息。但若以银钱来论,未免太过世俗了,有辱斯文。再说,金山银矿,总有枯竭见底之时,民女所求,从来不是眼前的奢侈生活。长久的安稳,旁人给不起,对王爷来说,却只是举手之劳。因此这桩生意,非王爷不可。”算是间接解释了她为何舍赫连郡而找上鲁王府。这句话令鲁王十分满意。毕竟在世人眼中看来,鲁王和新帝,根基不稳,势力不足,如今朝堂被吕氏拿捏掌控,后宫任孟氏呼风唤雨。若非郑家徐家勉力支撑,怕是江山早就易了主。 “哦?贾掌柜这般自信?觉得手上的东西能卖这么高的价钱?那本王的确要开开眼,见识见识了。”鲁王淡淡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卫雁原以为会花费很多唇舌,才能说服鲁王信她,没想到鲁王这般爽快,丝毫未因她与赫连郡的关系而多有猜疑。难道她跟赫连郡的戏码早就被他看穿了?还是说,他根本就戏耍于她,根本不会给她任何酬劳?可此时却非计较得失之时,硬着头皮,无论怎样都得将交易继续下去。她走到今天这步,因着赫连郡将清音阁的名声打响,也是因着赫连郡这人,而变得立场尴尬,难以取得更大的成就,真正应了那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她跟赫连郡之间,究竟谁欠谁更多一些,真的怎么算都算不清楚。 她从袖中取出一本残破的线装本子,轻轻地放置在一旁桌案上,“王爷慢慢看,若真有兴趣,再考虑轻雪所提的条件不迟。今日多有叨扰,轻雪就先告辞了。” 鲁王妃诧异地望着二人,见鲁王并不看向那本子,反而兴味十足地打量着贾轻雪,实在不明白这二人在她面前,究竟是打着什么哑谜。她明明字字句句都听清楚了,却又什么都没听懂。贾轻雪要的是什么?王爷要的又是什么?今天王爷特地命她请这贾轻雪来,就为了说这些句莫名其妙的话?王爷是不是欠考虑了?这贾轻雪怎么能信?她可是赫连郡的女人! 卫雁刚走出大厅,鲁王就拿起本子迅速地翻看起来,突然脸色一变,吩咐道:“快,给本王更衣,本王要入宫!” 清音阁很快就迎来了一位新主顾,——当今摄政王,鲁王宇文厉。鲁王走上清音阁二楼琴厅,就在祛寒香的轻雾缭绕中,与卫雁对坐数个时辰。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就连上前奉茶的程依依,也没能听去什么秘闻。 鲁王离开后数日,卫雁方公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这一消息,令染墨等人听闻后,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清音阁所造香膏、花露、脂粉,将进入宫中,专门供给三品以上嫔妃使用。换句话说,清音阁将有数之不尽的银钱源源流入,因为,他们成为了皇商! 卫雁不理会众人怒瞪口呆的模样,直接开始分配任务:“染墨,香粉厂这边你熟,请你指派专人,扩大作坊,明年春天,我们的香粉就要进入宫中,第一年十万两的供货量,必是要保证的。陈长老,分出一半宫中势力,到香粉厂做工,以宫中人个人意愿为主,愿图安逸的,或是家中有亲眷想来的,都可以去。品质要保障,且不可克扣了做工之人的劳资。” 陈四长老抚须道:“扩大香粉厂不难,在近郊寻个较大的宅院就能做,人手也足够,又有秘方。如今难的却是凑齐足够的花材,京城四季分明,秋冬气候冷,花期较短,城内供应鲜花的农户不多。有田地的商家更愿意种蔬果粮食而不是鲜花。若要外地采买,耽搁时间不说,还徒增成本。若是我们自行培育花材,倒是可行,难在明年一年,后年就能用自己的花田来供应花材。”(。) 第二百九十一章 账册 染墨闻言挑了挑眉,沉吟道:“圣宫如今在京都附近的田产、土地、房屋,有是有,却不多,位置也不大合适。大多数田产地契等物,都由前任圣主亲自保管。如今怕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说起这事,众人就不免唉声叹气,前任圣主未留下只言片语便失踪了,多年来圣宫全靠着两位护法带领着混饭吃,海文王是烧杀抢掠什么都做,跟随染墨的那些宫众日子就过得清苦多了。加上宫中权位之争,导致分崩离析,原本经营的那些产业无力维持,渐渐荒废,竟是每况愈下。如今卫雁总领圣宫,开了清音阁以来,虽有些许进项,却并不足以安顿宫内人众。如今得了这么好的机会,若是连这唾手可得的银钱都赚不到,今后就只得解散圣宫,各寻前程了。 卫雁注意到染墨说起“田产地契”之时,下意识地望了望自己,不由想到几番听到的“账册”、“除陶埙外的其他遗物”、“埋藏火药之处的地图”等等。心中犹如被投了石子的湖面,荡起了层层波纹。账册,地图前任圣主,遗物,陶埙 蓦地,她脑中灵光一闪,账册、地契,的确是有的! 蔡姨娘临终前,将母亲的嫁妆单子和账册交给了她!那本账册如今,还在徐家,在徐玉钦手里! 为了那些嫁妆,母亲被人所谋害,失去了生命。难道那些嫁妆,原本是地宫财产? 这样一想,之前许多想不通的事便有了答案。唐家籍籍无名,为何会给女儿那么多的嫁妆?而这些嫁妆的存在,却又不能为人所知。两名舅父也是在外祖过世后听说了这件事,才上门追讨。极有可能,那些财产田地根本就不属于唐家,而是前任圣主交到母亲手里的圣宫财物!可是为何母亲对此从未提及,教自己吹埙时,也未曾提过这埙的来历。若母亲早知有偌大的圣宫可供驱使,又怎会为人所害而不自知! 这一切,谁能清楚明白的告诉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送走几位长老,卫雁唤来了张二力,“你亲自去一趟扬州,旁人,我不放心。” 张二力望着卫雁塞在他手中的一千两银票,迟迟不语。这么大额的银票交给他,让他去扬州?这女人为何对他一点防备也无?难道不怕他卷走这笔钱,跑了?这是一千两银票啊,可以在城北买几个宅院了! 卫雁不解他的愣怔:“怎么了?京中有事放不下?不能去?可是令堂身体” “不,不是!没事!”张二力收回直直盯视着卫雁的目光,慌乱地摇了摇头,“属下即刻出发,圣主放心!” 他说“放心”,她便真的放下心来。数月来,他从没做过令她失望的事。 在圣宫中为皇商一事忙碌奔走之际,朝堂上掀起了一阵疾风骤雨。 许多外地官员被传召回京,一一问罪。 刑部、吏部、大理寺等都忙了起来,掌笔的文官书写罪状写到手软。最后问责大小地方官员二百余名,牵涉到京中数个世家势力,罪名是:勾结乱党,意图谋反。 谋反,乃是刑法中最重的一项罪名。城中百姓对此议论纷纷却不知真相,朝堂上人人自危深怕引火烧身。 新帝与鲁王兄弟齐心,将许多不服政令的朝臣借机铲除。事情办得干净利落,下手狠而准,证据确凿无从抵赖,令某些京中势力想救人都救不出来。 新帝赞许道:“王兄好手段,此番揪出这些乱臣贼子,绞杀宇文睿之余孽,全靠王兄所获机要。不知这些证据,从何而来?” 适逢徐玉钦写好斩杀乱臣的圣旨,从偏殿走出。 只听鲁王笑语:“非是臣之手段高明。此信从清音阁贾轻雪手中所得,乃是数月前,其混入宇文睿营中盗取而来。” “贾轻雪?她不是安南侯的人么?怎会?” 徐玉钦慢慢走上玉阶,垂头道:“微臣家中有事,先行告退。” 走出大殿,他阴沉的面上露出几许疲惫之意。卫雁投靠了鲁王?那赫连郡会如何待她?夹在两大势力中间,她是否有全身而退的能力? 卫雁倚在窗前,正望着飞雪出神,勺儿推门而入,轻声道:“小姐,邱华来了。” “邱华?”卫雁有一瞬间的愣怔,这名字十分陌生。 “是张二力收在手底下的人,专门混迹市井。”勺儿稍稍提醒,卫雁便想起来了。她命张二力自己挑人来用,得来的消息均由张二力负责呈报,因此她对张二力这些手下并不熟悉。如今张二力出门去了扬州,传递消息的事,自然就落在其他人头上。 “叫他进来吧。” 邱华走进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主子,小的邱华,在二力哥手下讨生活,二力哥说,让小的打听的一件事,小的打听到了。” 卫雁见他长得小小瘦瘦,穿着整齐的对襟褂子,说起话来也是客客气气地,不由猜测道,“你是哪家店里的伙计?” “是。主子好眼力,小的在城北最大的药堂当学徒,小的还有个兄弟,是天一茶庄的伙计,对城里的各个角落都熟得很。” “你进来时,可有人知道?” “知道也不妨事的,后院的卢大娘最近得了风寒,去过药堂抓药,小的从后门进来,给主顾送药,也不算打眼,请主子放心。” 卫雁见他行事颇有章法,思虑周全,不由暗赞张二力看人有眼光,“好,我很放心。你且说说,你打听到了什么。” 邱华道:“城西玄武巷里有个瓷器店,里面的老板娘最是长舌,小的无意间听她说起,玄武巷最里面的宅院里闹鬼。说是明明没人住,有时却又亮着灯,还传出小孩子的哭声,有那胆子大的邻里攀上墙头去看,却从没见过有人从屋里出来。那宅院的主人家,偶尔派人去打扫,都一口咬死,说里面没住人。这下,街坊们就炸开了锅,一个个都认定,那里面定是有鬼。小的有个朋友,是个偷儿,攀高爬梁的本事极好,小的给他五个铜板,让他进去帮小的偷件东西。昨晚他潜进去后,回来跟小的说了里面的情形,里面有个约莫三四岁的女孩儿,特别瘦小。还有个妇人,身量不高,看起来三十岁上下,跟主子要找的人有些相像,因此特来禀告主子,只要主子派两个功夫好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们带出来一看,就知道是不是主子要找的人了。” 卫雁猛地站了起来:“玄武巷?玄武巷内最里面的宅院?一对从不露面的母女?”(。) 第二百九十二章 徐玉钦的去处 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令她久久无法平静下来。玄武巷最里面的宅院,不就是当初徐家赶她出府,诬赖她偷人的那处吗? 如果证实里面那对母女果然就是崔氏和卫贞,那么,将她们带出皇宫、关在里面的人会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 可她实在很难相信,这件事是他做的。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得到这个消息过后,卫雁坐立不安,一整天都处于恍恍惚惚的状态当中,如今手上能够信任的人不多,贸然暴露崔氏和卫贞的身份,有可能会让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只要崔氏和卫贞的性命被他人捏住,无论今后要她做什么,她都只有乖乖点头的份。可是不救她们出来,徐家又会否对她们不利?听邱华所言,她们是被秘密藏在屋中,无法走出门口。大人也还罢了,卫贞一个小小幼女,不能到处奔跑、玩闹,怎么受得了? 赫连郡走上楼时,卫雁正托腮想着心事,陡然听见一个阴沉的声音传来,惊得她几乎跳了起来。 想心事时总是太过沉迷其中,常常未注意到身边人的动作。这是她的致命弱点,一直想改却未改得掉。 “卫雁,鲁王手上那些证据,是不是你给的?” 赫连郡黑着脸,一步步迫近她,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光线,行成一个巨大的阴影,将她笼罩在内。 “你捏在手上数月之久的消息,就这么给了鲁王,本侯向你讨要多次,你却毫不理会。你跟本侯说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从现在起,你是要站在本侯的对立面上,与本侯为敌是么?本侯早就说过,请你不要站错了队!你是本侯这边的,不要忘了!” “侯爷说笑了。交易讲求你情我愿,卫雁不曾欠侯爷什么,也从没说过要站在谁的一边。卫雁无心与侯爷或是鲁王为敌,卫雁只想靠自己的本事,赚属于自己的银子。卫雁与侯爷是什么关系,外人不清楚,侯爷却是明白得很不是么?”她抬起头来,倔强地与他对视。他来兴师问罪,她能体会他的心情,却不能接受他的态度。当她是什么?属下?奴婢?所有物?她是清音阁之主,她是圣宫之主,她是她自己,从不属于任何人的附属品和所有物!她肩上的担子不比任何男子轻,她一样承载着许多的人的自由、生命,和幸福。她要的是有尊严的立足于世间,而不是躲在男人身后,做个懦弱无能的玩物! “哦?你是想与本侯撇清关系?想彻底地与本王划清界限、投奔鲁王是么?可是鲁王信你么?你跟本侯多有牵扯,鲁王会相信你跟本侯毫无关系?别傻了!接近鲁王,接近皇上,你想得到什么?出了什么事,他们能护你?你身边这些人跟海文王什么关系,你以为鲁王不清楚?你以为你的底细旁人不知?卫雁,你到今天能好好活着,是因为本侯!没有本侯与你演这场戏,单凭着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下,能到今天还没被人斗垮?卫雁,你太天真了,你以为自己真的很了不起么?说到底,你最大的靠山,是本侯!没有本侯,你根本什么都不是!” 卫雁闻言,缓缓站起身来,她眸中不自觉地蓄满了泪水,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赫连郡,你是说,我卫雁有今天,全靠着你?没有你,我根本不会有立足之地?好,很好!你终于说实话了,在你心里,一直没瞧得起过卫雁,对吧?既然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卫雁再厚颜贴着侯爷,就是卫雁太无耻了。请侯爷万勿再踏足此地,清音阁与侯爷,从此再无瓜葛!门在那里,侯爷请便。” 她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原本就不该有所交集的两人,纠纠缠缠如此之久,早就应该断了。她有她要做的事,他也有他的立场。继续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赫连郡冷笑着点点头:“甚好,正和本侯之意。不能为本侯驱使的势力,便是本侯的仇敌。本侯在京中树敌良多,也不在乎多你一个。相识一场,便祝愿卫小姐心愿得偿、事事如意。告辞!” 他下楼的脚步十分急促,卫雁听在耳中,烦乱非常,“砰”地一声将琴台掀翻在地。她再也不需要任何人,任何帮助,从今天起,她只有自己!只靠自己!终有一天,天下人会承认,她卫雁虽是一介女流,却也一样做的成自己想做的事,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程依依快步奔上楼来:“主子,男主子怎么走啦?” 却见勺儿满脸泪痕,立在门前不敢入内。卫雁立在琴台之后,眉目森冷地指着门外的两名婢女,“从今日起,不准安南侯再踏上二楼一步。谁放他进来,别怪我翻脸无情!” 程依依无限唏嘘,完了完了,男主子彻底地惹恼了女主子,她还从没见过女主子生这么大的气,看来以后男主子不会经常来了。 徐府中,郑紫歆头发披散,正由凝儿为她按揉太阳穴,秋叶快步走入房中,迟疑地唤道,“二奶奶,适才适才见了小夏” “哦?可知道二爷去了何处?” “这”秋叶看了看专心致志服侍郑紫歆的凝儿,那意思分明就是,当着凝儿面前不方便说。 郑紫歆连眉毛都没抬一下,淡淡地道,“说你的,你怕什么,难道谁能把这些话拿到二爷跟前去嚼舌根?莫不是瞎了眼,想多尝尝我的鞭子?” 凝儿明显地打了个寒颤,按揉穴位的手顿了顿,片刻才缓过神来,继续手上的动作,但姿势明显变得僵硬了几分。 近来景兰苑中的下人都十分乖觉,没人敢触郑紫歆的眉头,秋叶见了凝儿的这般反应,也便没了顾虑,禀告道,“小夏跟了一天,早上二爷照常进宫,却是正午前就出来了,接着去了城南天一茶庄,坐了有半下午,没有用午膳。适才又去了趟霍府,很快就出来了,接着又回到了天一茶庄。到现在人还在茶庄二楼雅间坐着” 郑紫歆闻言睁开双目,挥了挥手。凝儿如逢大赦,屈膝一礼,迅速地走了出去。 “他总去城南做什么?明明公事并不忙,却不回家,莫非那天一茶庄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勾住了他的魂?”郑紫歆越说越气,站起身来,“给我梳妆,我亲自去瞧瞧,见识见识,那里究竟有什么东西那么吸引人?”(。) 第二百九十三章 忧思 “二奶奶!”秋叶吓了一跳,连忙拦住她,“您别这么冲动,万一惹恼了二爷二奶奶不如就叫小夏暗中留心,瞧瞧那茶庄内外有什么特别,真有情况,二奶奶再去不迟。再说,上回在那茶庄,二爷不会跟鲁王会面过吗?说不定那处,是二爷用来收消息的地方。也说不定,是别的大人约了二爷在那处会面,不方便被人知晓。二奶奶千万冷静,外头天冷路滑,您大着肚子,可冒不得险啊!” 郑紫歆咬牙切齿地道:“我大着肚子,夫君不多多陪伴于我,却在外流连,还有什么好说?都怪那个该死的吴文茜,上回若非她在夫君面前嚼舌根,夫君又怎会突然抗拒回家来了?”其实她心中隐隐有个直觉,徐玉钦与她自上回闹过一场后,情分就淡了去。她有身孕他虽欣喜,对她却是再也没有了从前的热情,吩咐下人们仔细照料她、将一切所需堆放在她面前,却再也不曾花时间陪伴她。甚至,刻意躲避着她。每每她柔声相问,他却只说是她想多了。 真是她想多了吗?他如今,就连碰她一下都不肯说是怕伤了孩子,可他身旁,分明没有别的女人难道他就那般心如止水了么?” 秋叶劝道:“二奶奶,也许是咱们多心了,二爷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怎会做出格的事来?上回那吴小姐也许挑拨了,但二爷不是当时就吩咐了,不准吴小姐再来扰二奶奶?奴婢看在眼里,二爷对二奶奶是极好的,事事都替二奶奶考虑在前头,将二奶奶当成宝贝一样护着宠着,二奶奶,也许真的是您误会了二爷。” “你究竟站在谁那边?”郑紫歆闻言落了脸,不悦地斥道,“你懂什么?我是他的枕边人,他心里怎样想,我看得最清楚!” 她也希望是自己误会了,多心了,可她的直觉向来很准,她绝非无缘无故的杞人忧天!想到这里,她的头又痛了起来。 自从怀了这胎,肚子倒还好,只是经常的头晕眼花,有时一站起身,眼前就是一黑,几次差点跌倒。太医来看过,看不出什么病症,只说让她注意休养,不要多费神思。如今徐玉钦下令不许旁人来扰她,吴文茜是不再来了,可旁人明显也来得少了,婆母关心她,也是常常召下人们过去问话,或是来瞧她一眼便去了。她一个人闷在屋子里,连个说话之人都没有,心中越发沉郁,难以纾解。 秋叶见她以手抵额,知她又发了头痛之症,连忙扶她坐在榻上,“二奶奶,您快歇歇吧,这些日子您头痛得越发紧密了,太医却说脉象平稳,没什么大碍,总这样不是法子,要不要找旁的大夫瞧瞧?” 郑紫歆支着头部,不耐地道:“骤然换个新的大夫,谁知什么底细?李太医照料两府数十年,从没出过什么差错。旁人瞧得再好,总不如他知道轻重。我这胎,岂能冒险?” 徐玉钦归来时,郑紫歆头上敷着冰帕子,仰躺在床上,小声呻吟。她头痛欲裂,又心情不佳。婢女稍稍近前,就免不了受她一番叱骂。徐玉钦缓缓走入内室,正撞见凝儿满脸泪痕,端着水盆从里面走出。 徐玉钦不由皱紧了眉头,朝停下朝他行礼的凝儿挥了挥手,越过她掀起珠帘,“这是怎么了?” 每每回到景兰苑,总令他有种无法喘息的压抑之感。沉沉的气氛令人气闷不已,心里似乎堵着一口气,十分难受。 秋叶放下手里的汤匙,屈膝行礼道,“二爷,奶痛又发作了,刚用了些安神汤” 郑紫歆连忙挣扎着起身,想下床来迎,徐玉钦一个箭步凑上前去,按住了她,“可是又为着什么事心烦?太医不是说过了吗?要清心静养。你忧思过重,对自己、对孩儿都不好。” 说完,板着脸问秋叶道,“今天谁来过?” 他以为又是吴文茜前来惹恼了郑紫歆。说起来,这事着实令他头痛不已。吴文茜从来瞧着是个好的,没想到,也有那些阴沉心思。他这个妻子却更不用提,爱计较,爱争锋,刁蛮霸道,简直不可理喻。 “没没谁来过。”秋叶怯怯地应了。男主子板起脸时,比狠厉的女主子更令人发怵,那冷冰冰的眸子盯住人一瞧,生生叫人惊起一身冷汗。 “唉!”徐玉钦叹了一声,回过头来,柔声劝道,“这么冷的天,虽是屋里烧得暖和,也不可如此贪凉,拿冰块敷着额头,若是凉坏了可怎么是好?你这头痛的毛病,太医也束手无策只能靠你自己多留心。”这般说着,心中蓦地就想到今天他去霍府,霍志强千恩万谢,说是多亏了卫雁和玄南子,才救回了琳琳母子。太医看不出问题的病症,玄南子会否有办法诊治? 可是转念一想,若要请玄南子前来,免不了要求到卫雁。卫雁会肯答应帮助郑紫歆吗?再说,如今卫雁的身份立场、玄南子的来历,都十分不明朗,郑紫歆腹中的孩儿,关系到整个国公府的未来,自己又如何能冒这么大的险? “夫君的意思,头痛是妾身自己找来的?是妾身偏爱多想,所以才会头痛?”郑紫歆边说,边落下泪来,“妾身怀着孩儿,如何不希望自己好,孩儿好?谁会无缘无故的自讨苦吃?” 心中的委屈,就这么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他实在太过分了,将她一个人闷在这间大房子里,让她一个人沉浸在无边的寂寞当中,却还来指责她想的太多,以致自己头痛? 徐玉钦耐着性子劝道:“瞧你,还说自己没有多想。我岂是那个意思?你自从有了孩子,怎么越发敏感多疑起来?难道我对你不够细心体贴?难道我没有照顾好你?你再这么折磨自己,头痛症只会越发严重。近来我忙,不够时间陪你,你自己要想开些,莫钻牛角尖才是。过几天,待我空闲下来,陪你去院子里走走,散散心。你若在屋中气闷,就找大嫂、堂妹他们过来陪你说话。先前你嫌人多吵闹,我才不允人来打搅,现在看来,还是多让她们来烦扰你才是,这样你才没空去想那些没用的事。”(。) 第二百九十四章崔氏母女 他半是哄半是责备的语气,听在耳中,令人窝心极了。郑紫歆吸了吸鼻子,将脸靠在他肩上,“夫君,你何时才能忙完?妾身不需旁人相伴,有你一人,便足够了。”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过几天吧,过几天,待忙完了眼前这些事,我就休沐几日,好生陪你” 郑紫歆只觉自己心中所有的不快都变得熨帖了、轻淡了,鼻中酸酸的,只想埋头在他怀中大哭一场。 自己太在意面前这个男人了,以致他稍有一丝丝冷淡,就开始患得患失。在他面前,她从来不是那个高傲无礼的千金小姐。她小心翼翼,她如履薄冰,生怕自己一个小动作、一句不经意的话,就惹得他对她产生厌烦之心。 徐玉钦轻轻地哄着,抱着她,看着她在自己怀中安心地睡去,他睁着闪亮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帐顶垂挂的夜明珠,他感到彷徨、厌倦,甚至,有些恶心 如果不能拥抱自己所爱,就此孤寂一生又何妨?他明明是这样想的。可最后,他做了什么?他抛却了道义、抛却人格、抛却骄傲,他终于成为了一个狠毒、自私、阴沉的无心之人。更令他自己感到恐惧的是,他竟然丝毫不悔。他如今双手染满鲜血,恶事做尽,再丑恶阴险的事,他也能够做得无比自如。他要成为强者,他要主宰自己的命运,就必须这么做。从前的他实在太弱了,弱的可笑,弱的可悲,弱得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他暗暗发誓,再没有任何人能从他手上将他珍视的东西夺去,无论是谁!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再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他前行的脚步。 夜沉如水,寒风如刀,一个小巧的人影,走在黑暗的巷道之中。她来到一座大门紧闭的宅院门前,久久伫立在石阶之下。 这处,有过她多少不快的回忆。被喂食迷药,被冤偷人,被当众“捉奸”,被追杀那些她以为已经在心中淡去的回忆,一件件重新袭上心头,那痛,那绝望,从来未曾减少半分。她心底早被铭刻上千条万道伤痕,不断被撕开、被重创,永无愈合之日,永无淡忘之期。 宅院里面黑漆漆的,不见半分火光。远处人家的犬吠声将她从回忆中惊醒,她轻轻敲了敲门环,只一下,就有人从里面将门打开,迎她入内,又轻手轻脚地将门闭上。 房中死一般的静寂,若非早知里面是何情形,只怕她也会以为这宅院中根本无人居住。那对母女被关在此处,与住在死牢之中有何分别? 卫雁指尖颤抖着,推了推门板,却没能推开。身边的人影凑上来,手起刀落,斩断了锁链。走进内室,仍是静寂无声。 火光微闪,她身边之人吹亮了火折子,室内骤然亮了起来。只见墙角处,一个头发蓬乱的妇人,满面惊恐地望着他们。 妇人脚下,蜷缩着一个小小的孩童,盖着薄被,睡得正香。 卫雁双眼发涩,模糊的视线,根本分辨不出面前那妇人的样貌。可她就是知道,她是谁,知道那孩子是谁! 强忍住不断溢出的泪意,她摘下面纱,轻声道:“夫人,是我。我来接你们回去。” 回去?回哪儿去? 崔氏讶异地望着对面年轻俏丽的女子。她是谁?她来这里做什么?她叫谁夫人? 崔氏猛地跪了下去,不住叩首,“饶命饶命别打我别打我的孩子” 卫雁的眉目陡然泛出冷意:“他叫人打你?打了卫贞?” 卫贞?多么陌生的名字,卫贞她在宫中,做着最下贱的粗活,人人都叫她的孩子“死野种”,叫她“下贱货”,卫贞这个名字,有多久没人提起过了 崔氏浑身一震,头脑瞬间清明了,“你你是雁娘?” 面前这女子,单薄瘦削,乍一看,真的认不出,她就是那个丰腴俏丽的雁娘。 她说的“他”是谁? 从宫里被人接出来,先是带去驿馆换了衣裳吃了饱饭,然后趁着夜色就将她们母女送到这里来。门被反锁着,威胁她不准大声聒噪,安安静静的在屋里生活,才能有饭吃,有活路。她在宫中顺从惯了,从不敢对给她饭吃的人提出异议,好在日子还算太平,比起在宫里被人打骂欺辱的生活,已是好了太多。 卫雁忍住鼻中的酸涩,仰起脸,闷声道:“是我,我来接你们回家。咱们回去再说。” 她走上前去,蹲下身子,想要抱起卫贞,却被崔氏猛地一推,“不,我不跟你走。这里很好,这里有吃有喝,这里任由我抱着贞儿,没人嘲笑我们,没人打我们。我不跟你走!” “夫人!”卫雁心痛不已,哄劝道,“咱们回去,没人再欺负我们,你放心。这里有什么好?被关在屋子里,有什么好?” 她伸出手,又想去抱卫贞,崔氏陡然拔高了音调,尖叫着推她打她,“不!你走开!你向来不喜欢我!你会害死我,害死我的孩子!我不跟你走!我不走!你快走,快离开,叫人知道你接近我,你死定了!你死定了!他们对我们母女很好的,他们会护着我们!他们会打死你的!你走!走啊!” 此时,外面的犬吠声越发频密,邱华走到门口,隐隐听到有人声传来,连忙转回身朝卫雁道,“主子,此地不宜久留,已经惊动了邻人,只怕对方很快就会赶来了。” “夫人,我怎会害你?卫贞是我妹妹,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相信我,跟我走吧。”卫雁还在苦苦劝哄,崔氏却毫不领情,抄起身旁的扫把,就朝卫雁挥来,“走啊!你快走!从前你就百般瞧我不顺眼,你岂会那么好心照顾我们母女?滚!我们才不会信你,绝不信你!” 她声音尖利,状若癫狂,叫嚷声吵醒了熟睡的卫贞,惹得卫贞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这下邱华慌了:“主子,再不走,就走不成了!” 卫雁无奈地掷下承诺:“夫人,等我,我一定会带你走,跟你一起,将卫贞好好养大。” 崔氏毫不领情,紧紧抱住卫贞,眼里迸出恨意,“走!永远不要再来!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害我、害我的女儿!”(。)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两个人的旅程 徐玉钦从宫中出来,还未及上马,就见一个衣着朴素的少年,向他走来。“敢问阁下可是徐大人?” “你是何人?”此人瞧着眼生,衣着打扮也不似通好世家的下人。徐玉钦暗暗警惕,同时纳罕为何锦墨不在近前。 “徐大人可是在找寻贵仆?” “你到底有什么事?” “适才贵仆在左近等候大人,忽然撞见某个鬼祟之人在附近探头探脑,想必贵仆是追他去了。小人寻大人无事,只想跟大人问个路,敢问大人可知清音阁在何处?据闻,那清音阁的女掌柜会于明日酉时在碧波亭等候一位旧朋友,很巧,似乎那个朋友也姓徐。” 徐玉钦闻言,目中露出惊骇之色。卫雁约他见面?怎么可能? 莫非是某个别有用心之人想借卫雁之名引他前去对他不利? “二二爷”不远处,锦墨走来,神色带有一丝惶惑。 徐玉钦回过神来,适才与他说话的少年已经走向一旁的侍卫去问路了,远远听他问起“敢问朱雀巷怎么走,小人给主顾送药,不大认路” “发生何事?”徐玉钦想到那人所言,说锦墨去追什么人了,见他神色有异,许是真有其事。 果听锦墨苦着脸结结巴巴地道:“许是许是小人眼花、看错了” 他回话时,低垂着头,根本不敢看向自己,可见果然有事。徐玉钦板起脸,沉声道:“究竟何事,说!” 锦墨无法,垂头搓手道:“这几天总觉得附近有人窥探,今儿就特别留心些,结果就瞧见了一个肖似小夏的身影,一直跟在马车后面小人追上去时,给他跑了” 徐玉钦皱紧了眉头:“小夏?那是何人?” “似乎是二奶奶的陪房”被夹在男女主之间,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做下人的,最要紧就是明哲保身、远离主子们的是非,今儿还真不巧,怎么就叫他当了这个捅破窗户纸的人。二奶奶窥探二爷行踪,依着二爷如今的脾气,这事怕是不能善了 徐玉钦冷哼一声,便不再多言。回到府中,他并未直接回去自己的院子,而是在外院书房,传召了数名身手较好的侍卫。从前他最讨厌带着侍卫出门,太招摇,也不方便,如今看来,却是十分有必要带些高手在身边,一来避免今天这种突然被人拦住去路的状况,二来也可及时发现身后的“尾巴”。在几个信得过的侍卫当中选了一个人做领卫,吩咐他几句细节,徐玉钦就回到后院,先是去往上房向冯氏请安。冯氏正跟梁氏两个商量预备年节礼的事,听下人来报,说是二爷来了,冯氏颇为意外,也十分惊喜。这个次子与她之间近半年来总是有些隔阂,他能避就避,甚少踏足上房,今天却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难不成有什么事找她? 梁氏笑道:“二弟今儿回得早。娘正念叨你呢,说你近来忙,甚少见你,牵挂你得紧呢。” 徐玉钦微微一笑:“嫂子说得是,是玉钦不孝,忙于俗务,怠慢了请安一事,惹母亲挂心。” 冯氏泪花闪闪,心中又酸又甜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徐玉钦坐了一会儿,耐着性子陪冯氏说了许多闲话,临去时方开口道,“近来郑氏身子不便,出不得门,想请母亲准许,邀请郑家几位嫂子过来陪她说说话,开解于她。另外,她每天无所适事,总也不大安心,母亲不如依旧将账本交予她理,总不过有母亲跟嫂子把关,谅她出不了什么大错。母亲以为如何?” 冯氏一听,便明白次子之意,这是想给郑紫歆找些事做,“怎么,二媳妇闷坏了?也是,雪天路滑,怕她跌跤,我便不准她四处走动,以安胎休养为要。年下你嫂子也忙,家中你几个亲妹妹还小,最大的也才十岁,没轻没重的怕吵着她,也不好去麻烦你几个堂妹去陪她解闷。这事你想得周到,明儿我就下帖子,请亲家几位奶奶过来坐坐。” 徐玉钦心道,郑紫歆怕是太闲了,这才一门心思地琢磨着他的去处,胡思乱想惹得自己生了头痛之症。给她找些累不着的事做,应该不是坏事。好在母亲也十分认同,说出去也是他这个做夫君的疼爱妻子,事事替妻子考虑周全。 郑紫歆那边早得了消息,知道徐玉钦去芷兰园请安了,便急急忙忙地吩咐婢女备热水、巾帕、手炉、家常棉袍、茶水、点心等物,只待徐玉钦归来。 须臾,却是锦墨奔了来,“二奶奶,二爷说,请您收拾收拾,同他一起去城外云海小筑玩一天。” 郑紫歆本以为徐玉钦又外出了,听闻此语,却是喜出望外,“好,劳你回禀二爷,我一会儿就来。” 夫君突然有兴致带她出去散心,这是好现象啊,说明她的不快他还是看在眼里的,并正努力补救着。这是不是他在意她、重视她的表现呢? 郑紫歆很快就穿戴整齐,走向停在门外的马车,徐玉钦掀起帘子,对她微微一笑,“来啦?路滑,脚下慢些。” 郑紫歆左手扶着秋叶,右手被凝儿搀着,另有两名小丫头提着大包小包的细软,一路严密护持,将郑紫歆送上马车。 徐玉钦伸出右手,将她手臂握住,然后左手稳稳扶住她的腰,将她安置在自己身侧,柔声道,“我已告了假,今晚我们就在外面住一宿,带你好生散散心。” 郑紫歆眉眼间的喜气掩都掩不住,“夫君,你待我真好。” 徐玉钦在她小巧的手上拍了拍:“你是我孩儿的亲娘,我岂会委屈了你?只要你平安,快活,我做什么都行。” 动人的情话,听在郑紫歆耳中,却是极为震撼,徐玉钦待她好是好,可是甚少如此直白的表明心迹。她以为她上回的任性妄为,已令他厌倦了自己,怎想到,原来果真是自己想得太多。他是心悦她的,在意她的,同她对他的心思一样! 郑紫歆将头靠在他肩上,觉得无比幸福,无比满足,马车行驶缓慢,路程似乎及其漫长。就这样,就这样一直相依相偎地走下去也好,最好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就这么静静地陪在他身边,无需在乎旁人眼光,无需担惊受怕,就这么一直一直走下去,就他们两个人,永生永世 徐玉钦的眼眸中,盈满化不开的冷峻之意。肩头熟睡的人儿明明很美,可总有种想要将其推开的冲动,他压抑着内心的烦乱情绪,不断地提醒自己,别傻了,走到今天这步一点也不容易!快了,就快要脱离这一切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外宿 到得城外,已是傍晚,冬天的白昼极短,云海小筑的门上已挂上了风灯。不远处另有一座宅院,隐隐传出丝竹之声,郑紫歆揉了揉眼睛,“到了?是夫君安排了曲乐么?” 徐玉钦小心地将她扶下马车,“是附近的寒烟翠中有宴请。我本想与你静静的厮守,你想听曲乐么?现时为你安排可好?” “不必,妾身也想跟夫君两个独处。寒烟翠?是谁家别苑?这处温泉所在,还以为只在咱们徐家地界呢。” 徐玉钦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是孟家产业。一条温泉,两家各引一半建了宅院。我们进去吧。” 云海小筑在京城亦算得上一处盛景,亭台楼阁雕栏玉砌,香轩水榭精雅脱俗,郑紫歆未出阁时,听说徐家在云海小筑宴客,还曾跑去对三哥郑泽明软磨硬泡央他带自己同来,那时她怎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以女主姿态入住此地呢? 云海小筑留守的仆人早已打点好一切,接二人下了马车就带往早已整顿一新的后宅休息,先用了热茶去乏,再是捧冒着热气的巾帕供其盥洗,歇息片刻,引二人去往花厅用膳,菜式清淡而精致,正值冬季,餐桌上竟出现了许多样鲜翠难得的蔬菜,正是取温泉附近热度较高的优势,在花房中以瓷盆所栽培而成,仅供冬日年节宴客之用。 郑紫歆以往喜食荤菜,有孕后口味稍变,见了这些菜式,竟是食指大动,一顿饭吃的极为尽兴。徐玉钦见她胃口甚好,不由露出笑容。郑紫歆余光瞥见他笑望着自己,脸上一红,“夫君,你看着我做什么?你怎么不吃?” 徐玉钦笑道:“秀色可餐,我不需用膳便已饱了。” 一面说,一面伸手在她下颚处,用拇指轻轻拂去她嘴角的油渍,“瞧你,快要当娘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他的每句话,每个动作,似乎都有着致命的感染力,她明明很专心地用着饭菜,眼中却不由自主地蓄满了泪水。这样幸福的瞬间令她患得患失起来,他待她越是温柔,她便越是心中不安,生怕下一秒他就变了脸,远远躲了开去。 原来深爱一个人是这般酸涩滋味,盼着他陪在自己身侧,又时时恐惧这样相依相伴的时刻只是空梦一场。 她明明已嫁他为妇,该是一生厮守,这没来由的不安全感却是为着什么?难道真的如他所言,是她忧思太甚?怎么自从有了这个孩儿,反变得如此敏感多愁? 她摇了摇头,笑道:“夫君,你别取笑妾身了,一路过来真是饿坏了。您也用些,这菜做的极好。” 两人在轻松的气氛中用完了晚饭,休息一阵,他又带她去泉池边,她坐在他身侧,褪去鞋袜,将双脚泡在温泉水中,仰起脸认真地看向他,“夫君,你希望这个孩儿是男是女?” “男女都好,都是我们的好孩子。”他淡淡地一笑,抬起脸望着水汽氤氲的夜空。泉水的热气蒸在脸上,额角的碎发都被沾染了湿意。就在他抬起头的瞬间,天空中纷纷洒洒地飘起了雪花。这样闲适的他,面上无悲无喜,她猜不透他的情绪,更看不透他的心意,只能紧紧的挽住他的手臂,低声细语,“夫君,我盼着他是个男孩,盼着他如你一般俊逸洒脱,文采风流。” 他笑着握住她的手:“还要如你一般,容颜秀丽,才华出众。若得上苍眷顾,你我愿望成真,我必念着你的功劳,一生感激。” 她垂下头红了脸,依偎在他身上,“夫君,他是你的孩儿,也是我的,你娶了我,我便有义务为你生儿育女。这个孩子是男孩固然好,就算是个女孩,也不打紧,我相信我们必会多子多女,幸福圆满。”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两人相互搀扶着走回房间,婢女们远远跟在后面,谁也不忍扰了他们难得的独处时光。两人站在一起,一个白衣胜雪,一个艳若红霞,柔情缱绻,恩爱缠绵。 这晚郑紫歆睡得很沉,夜夜困扰着她。头痛之症这晚竟奇迹般的好了。第二天是个晴天,落雪隐隐有即将融化的迹象,云海小筑里面的绿植青青翠翠,满园皆泛着春意。 郑紫歆醒来就发现身边的位置空空,失落之意还来不及浮现面上,就见秋叶一脸喜气地走了进来,“二奶奶醒了?二爷天不亮就出门了,说是去冰钓,奴婢还以为二爷说笑的,谁知刚才听外头做粗活的婆子说,二爷当真钓了两尾鱼回来,说是已经送去厨房给二奶奶做汤喝了。” “二爷现在何处?” “奴婢也不大清楚,婆子只说瞧见二爷把鱼交给下人,然后就出去了。” 郑紫歆越发放心不下,这处人烟稀少,他能去哪?莫不是又为了避开她,躲了出去? “叫人四处去找找,别声张,留意二爷见了谁,是男是女,及时回来报我,别被发” “娘子,你醒了?”徐玉钦满脸笑容,走了进来,郑紫歆未说完的话就这么被堵在口中,神色慌乱地道,“夫君早就起来了,这些丫头实在没眼色,竟不唤醒我。好容易出来一趟,大好时光用来睡觉不是太可惜了么?” 徐玉钦微笑道:“你这时候起来刚刚好,厨下煨了鱼汤,你尝尝。冰层之下的鲜鱼,我钓了两个时辰才得了这么两尾。” “外头这么冷,夫君莫要冻坏了自己” 两人东拉西扯一番,就这么将适才的尴尬揭了过去。仔细打量过徐玉钦的脸色,见他丝毫没有异样,也就放下心来。看来他并没有听到自己对秋叶说的那番话。 午时过后,两人一同漫步在园林之中,经过梅树旁,他亲手采摘红梅,戴在她的鬓边,“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梅花虽高洁纯美,始终不及你颜色动人” 他温柔的眸光望着她,轻轻捏住她的下巴,他的嘴唇缓缓靠近 就在她紧紧闭上双目,等待亲吻落在唇上的瞬间,她分明听见,他说:“那个叫小夏的,我已着人绑在柴房。这大胆奴才,竟然挑拨你我夫妻情分,往你身上泼脏水,我必不饶他!”(。) 第二百九十七章 相会 犹如被一把无形的大手揪住了心脏,郑紫歆惊惧得喘不过气来,“夫君你你说什么什么小夏什么泼脏水” 此时,她脸上岂还有羞涩之意,挂着一个无比僵硬的笑,强自镇定下来,白着脸与他对视。她挺直腰板,想用毫不躲闪的态度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 徐玉钦似乎根本看不出她的心虚慌乱:“我知道你不会对我行窥探跟踪之事。夫妻之间,贵在信任与坦诚。你想知道什么,尽管当面问我,你我之间哪需这般多此一举?你放心,我不会信那小人之言。他是你的陪房,原该交给你处置,不过你怀着孩子,我不愿你为这些小事小人生气,与你通个气,是希望你以后警醒些,再莫纵着这些刁奴。” 他的声音极其温柔,且字字句句都是为她着想,可她的心却越来越冷,周身感到无比冰寒刺骨。 徐玉钦轻捏她发白的脸,笑道:“怎么呆住了?是不是累了?还是冷了?走,我们回房。下午你安心睡一个午觉,等你睡醒了,我们再回城去。” 郑紫歆被送至床上,盖着锦被,她晨起甚迟,怎有睡意?可徐玉钦无限温柔地为她掖好被角,笑道“怎么不闭上眼睛?城里有事我要回去处理,过一会儿来接你可好?” 郑紫歆只觉得自己一颗心不断地往下坠,想要拉住他的手向他解释几句,可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字字句句都说相信她,说知道她绝不会做这种无聊事,她还怎么开得了口呢? 冬天的碧波亭,冷寂无人,湖面结了冰,以往那些花团锦簇的画舫也没了踪影。卫雁立在亭中,即使抱着手炉,也依旧觉得很冷。 徐玉钦远远瞧见亭子里来回走动的人影,就下意识地缓下步伐,虽然心中有许多怀疑和困惑,他仍是来了。庆幸他来了,如今见她一面实在太难。找不到任何借口可以去探望她。今次她主动约见,不知是为了何事?不论什么事,他都会应承下来的吧?她就是那个一次次打破他底线的人,为了她,他曾做了多少疯狂事! “怎么穿得这样单薄?”走近亭子,才发觉她双手和耳朵都冻得通红,暗暗责怪自己没有早些到场。 “徐公子?”发觉他来了,她松了口气,多怕请不来他呢。现在两人身份各有不便,自己这回邀请他私会,实在有些失礼。 “来多久了?路上遇到些事,耽搁了。累你久候”这倒不是借口,在前面的巷道中,大雪封路,马车被隔在巷子里无法通行,这一大段路是他下了马走路过来的。 “不要紧的。多谢徐公子肯来。”她屈膝行了一礼,语气疏离。 不喜她如此见外和客气,虽心中对她有气、有怀疑,但经过上回霍家一事,他已想清楚了,事情起因错处多在徐家,她是个心高气傲的,明知自己为正室无望,就在短时间内找了个人来替代他,多半是为了赌气。在永远失去她和忽略她的过去这两个选项之间,他选择了后者。自问并非心胸狭窄之人,又何必如那些世俗之人一般在意什么贞洁名分?以她的才貌性情,她当得起。 “找我何时?你但说无妨。”见她似乎很冷,他忍住想揽她于怀的冲动,将视线移向冰封的湖面上,淡淡相问。此时此刻,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心中有多么煎熬。 “徐公子,我想”卫雁顿了顿,将语言重新整理,她不想伤他,又不想给他一个假希望,该怎么对待他,一直是她没能想清楚的难题,“我想请您帮我找两个人。” “找人?”他心中一窒,疑惑的目光打量着她的神色。难道她知道了崔氏母女的下落?她今天原来是来问罪的吗?脸色不复适才的和缓,他轻轻蹙眉,语气尖锐,“贾掌柜说笑吧?偌大的清音阁,专门为人解决各种难题,哪里用得着徐某帮忙找人?这天下人,谁在何处,岂能瞒得过贾掌柜的双眼?” “此事非徐公子不可,至于缘由,徐公子心中明白。请徐公子帮个小忙,将那两个人寻到,交给卫雁,卫雁将铭感于内” “哦?你的意思是,若徐某帮你找到了你要的人,你会感激,并报答徐某?”他浓眉轻挑,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来。 见卫雁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他的笑意更浓了,凑近她两步,低语道,“如果我要你回到我身边呢?” “徐公子!”卫雁陡然睁大了双眼,晶亮的眸中划过一抹恼恨之意,“使君有妇,卫雁有夫,徐公子莫要开这种玩笑!” “你觉得徐某是在开玩笑?徐某在阳城之时,就分明与你说过,徐某不会轻易放你离去。” “徐公子!这不是玩笑,也一点都不好笑!卫雁的确有求于公子,只要不是这个要求,其他的都可以答应。求公子网开一面,将那母女二人还于卫雁” “可徐某也只有此一项所求,其他的人和物再好,却都不是徐某想要的。” “徐公子”她迟疑了,若她严词拒绝,该会伤了他的心吧?经历过这么多事,他仍希望她能回到她身边,对她的感情,可称得上十分执着。 他的笑容淡去了几分,挂在嘴角的只有一个僵硬的弧度,每每遇到她,自己都会进退失据,在感情的这场博弈当中,他是十足十的失败者。 “罢了,徐某一句玩笑话,不必当真。”他的眉目,恢复了刚硬冷峻。 “徐公子” “人我不知在哪,也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卫小姐没别的事的话,徐某先行告退。”他毫不犹豫地飞速转身,眨眼间已走出几步远。心中却隐隐知道,她定不会允他离开,她会开口,求他留下。她会苦苦哀求,请他放了她的家人,不管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可他显然低估了卫雁此时的能力和忍耐力。本想好言相劝,若他肯放人,她乐于见到大家彼此和睦,相互尊重。而他却当面否认了此事,那就不怪她没打招呼就动手了。她有无数种方法能将崔氏母女救出来,并不是非经过他不可。(。) 第二百九十八章 入宫 “既然如此,卫雁就不再打扰公子了,公子请慢走。”卫雁屈膝一礼,并不戚戚哀求。 徐玉钦暗自长叹,恍悟她已今非昔比,再不是从前那个需他收留才能生存下去的弱女子。他暗悔自己没能把握机会,竟妄想用此事要挟她对自己屈服妥协。早知如此他应该大方认下,并寻一个“为她好”的借口,然后将崔氏母女主动奉还给她才是。如此,她还会承他的情,说不定还能重新燃起对他的感情 可是自己话已出口,怎么能轻易更改,不然在她面前岂不更没自尊?他迈开步伐,无可奈何地朝外走去。多希望她能唤住他,软语央求可她没有,她从相反的方向离去,毫不犹豫。徐玉钦顿住步伐,回过看去,她撑着红色樱花图案的绢伞,细瘦的身影在漫天遍野的银白世界中,化作令他久久难忘的梦。 卫雁回到清音阁,唤来邱华,“不管用什么方法,将那两个人完好无损地给我带回来!” 邱华劝道:“主子不可,只怕强行带回,那两人更是惊恐难安,主子要的难道不是她们安然快活?” “可是,已然打草惊蛇,若不及时行动,只怕再难寻到她们下落。原以为将她们收藏起来的那人必有什么苦衷,如今看来却只是将她们当作用来牵制于我的筹码。我不能再等,罢了,我与你同去,我再去试试,亲自接她们回来。” 卫雁不再理会邱华的劝阻,吩咐依依准备车马就要出门,堪堪走到门外,却见一行内侍朝她走来。卫雁脚步一顿,听那领头的内侍拉长了尾音道,“传贾轻雪接旨。” 宫中旨意,怎会传到她这里来? 卫雁来不及细想,跪地拜道,“民女贾轻雪接旨。” “皇后娘娘听闻民间有女贾氏,聪慧无双,琴艺超凡,特召入宫见驾,不得有误。”内侍传完口谕,便做了个“请”的手势,“这就走吧,贾掌柜。” 皇后娘娘要见她?卫雁心中惊疑不定。此去是福是祸?吕芳菲不是平庸之辈,怕是几句言语就能揭了她的底。 卫雁呼了口气,镇定下来,唤来邱华和勺儿,分别吩咐了几句,这才微微一笑,对内侍道:“烦请公公带路。” 这是第二回入宫,上一次御前表演,她得到一个令人艳羡的如意郎君。这一次,却不知等待着她的,是怎样的命运。 跟在宫人之后,走入大殿,未敢抬眼,端然而拜:“民女贾轻雪拜见” “抬起头来!”上方传来一个轻柔而威严的说话声。 从前的闺中密友,如今身份悬殊至此,一个高高在上端沉威严,一个匍匐在地身卑位贱。 卫雁缓缓抬起脸,低垂的眸子并不能清楚地望见上首那盛装高髻的明黄身影,而她的一举一动和每一个神态表情都在吕芳菲的凝视下无所遁形。 “赐座,奉琴。”吕芳菲简短地吩咐两句,宫人们便规规矩矩地搬了琴案和座椅放在卫雁身侧。卫雁轻叹一口气,心里堵得发慌。知她善琴,所以各个儿都要求她奏乐、表演,都当她是教坊女乐 “民女琴艺拙陋,皇后娘娘若是想听琴,传召乐师前来,岂不更好?” 宫人们摒气敛声,心道这个民间女子真是不识抬举,皇后娘娘命她奏琴,那是看得起她!不感念圣恩,竟然还出言推拒! 吕芳菲并不着恼,缓声道:“久闻贾掌柜大名,本宫心慕已久,还请贾掌柜一偿本宫夙愿。” 卫雁无可奈何,只得坐下去,撩拨数下琴弦,心不在焉地奏了一曲阳关。 吕芳菲命人撤下琴,沉默地打量着玉阶下的女子,眉毛是刻意描绘过的,肤色极其暗沉,似是生了大病,嘴唇涂抹得极为丰厚,翦水般的眼眸却糊弄不了人。体态和风姿均有世家女子特有的娴静优雅。 卫雁此时已有所感知,她突然传召自己前来,又命奏琴,只怕不仅仅因为近来清音阁风头太盛。索性抬起头,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她这点微末的易容之术,原本也没有想过能瞒住所有人,徐玉钦、郑泽明甚至霍志强都认得出她,更何况是心细如发的吕芳菲? 吕芳菲越是瞧得仔细,越是确定了心中的疑惑。她缓缓起身,推开上前欲要搀扶的宫人,朝卫雁走了过去。 “贾掌柜,你很像本宫的一位故人。她与你一样,极善音律,在她面前,那些向来自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小姐们没人敢说自己善琴” 卫雁淡淡一笑:“娘娘说笑了,民女身份低微,怎敢与娘娘的朋友相提并论,娘娘对此人如此赞赏,想必定是娘娘的挚友了?” 吕芳菲闻言一怔,流露出几分失落之意,“她突然失去音信,本宫多方打听,都没能寻到她的下落。见到贾掌柜,就犹如见了她一般,只盼她也能如贾掌柜这般生活无忧,春风得意” 春风得意?原来在旁人眼中,她攀上赫连郡,开了个替人跑腿的清音阁,就算是春风得意了?哦,还有呢,她还成了皇商,专门给宫里娘娘们送胭脂水粉,所以,她就该知足,好好过她的小日子?那她的仇、她的恨,她失去的那些宝贵的东西,就该一笔勾销?就该在那些欺辱过她、践踏过她的人面前卑躬屈膝,没尊严的苟活于世? 卫雁冷冷地笑了笑:“凭娘娘的身份,想找一个人,怎会找不到?民女大胆猜测,说不定是娘娘那位朋友自惭形秽,才躲起来不愿被娘娘寻回。” 吕芳菲深深看了看她,似是有许多话想说,却欲言又止,最终幽幽一叹:“也许你说的对,可不论本宫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本宫记得的,永远是当初那份片尘不染的真挚情谊。” 卫雁硬生生地在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娘娘愿意低身俯就,费尽苦心,实是此人之福。” 吕芳菲不再多言,点了点头,命宫人道:“送贾掌柜回去。然后你去内务府打个招呼,宫中每年采买脂粉的预算,再添十万两。”(。) 第二百九十九章 清音阁大乱 一个宫人就算奉了皇后口谕,也不可能大摇大摆地去内务府要求增添采购数额,宫中花用之事,自有一套繁冗程序。吕芳菲刻意说给她听这话,分明是想她承情感恩。那么吕芳菲先谈情意,后给好处的做法,目的是什么? 只为挽回一个朋友?当然不可能,以吕芳菲如今的地位,哪里需要什么朋友?更何况是她这种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 那么剩下的答案,就只有一个,吕芳菲要利用她的长处,她想得到的,是清音阁最值钱的那些消息!二十万两,不仅买了她一年的脂粉香露,还要买她手上的消息,他们皇室中人,果然懂得制衡之道、恩威并施啊,每一步棋,都是满满的算计。 从宫中出来,卫雁坐着的宫中车驾突然被人拦住,随车侍卫斥道:“汝乃何人?” 只听一个熟悉的嗓音,颤声道:“抱歉,这位大人,敢问车中是否清音阁贾掌柜?” 卫雁撩起车帘,“请停一停,这是民女的婢女。” “勺儿,发生何事?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勺儿上前,脸上泪痕未干,低声道,“小姐,刚才奴婢按您吩咐,召唤几名暗卫随您入宫然后奴婢上楼打扫内室,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厅里有人大吵大闹。” “是什么人?染墨怎么不管?”卫雁闻言皱紧了眉头,她才跟赫连郡闹僵几天,就有人来砸场子,难道是一直盯着清音阁的什么人,瞅准时机来捣乱的? “贾老板他不在,回来听说您进宫了,他就匆匆离去,并未交代说去了哪里,程依依又是个火爆脾气,来者话语说的不客气,她就先行嚷了起来,闹得不可开交,还动了手。” 动手?卫雁仔细地上下打量她一番,发现她左颊之上,赫然印着一个巴掌印。她被火灼伤的伤痕已经很淡了,那掌印却是特别分明。看来来人下手不轻。程依依是个会武的,竟然打他们不过?而染墨不在,其他的护卫也都没了踪影?她的清音阁,只要她一离去,就变成了人人可闯、可闹的地方? “他们是什么人?现在还在清音阁中?” “奴婢也不知道一进来就吵嚷着说要揪出勾引旁人丈夫的狐狸精小姐,要不,您先别回去?您的暗卫都在近前吧?命他们先进去清场,小姐再回去如何?”勺儿想到那些人口中不干不净的那些话,真不忍心被小姐听了去。街市上已经有许多长舌妇对小姐指指点点,今天竟又闯进来这么一些凶巴巴的女人对小姐肆意谩骂,她听了都觉得受不了,小姐这样娇滴滴的人,怎么能让她去听那些难听的话? 卫雁知她是为自己着想,可她作为清音阁的主人,岂能任由人家打上门来,自己躲出去? “勺儿,你还伤了何处?” 勺儿摇头道:“奴婢皮糙肉厚,不打紧的。” 这么说,显然被打的不只是脸颊了?卫雁眉目森冷,提声道:“这位大人,烦请你起行吧。” 回到清音阁,远远就听见一阵嚷叫声,隐隐还有打斗声传来。门前堵着许多看热闹的民众,对着清音阁的牌匾和里面的人指指点点。 卫雁下了马车,朝担忧不已的勺儿点点头,越过人群,昂首走了进去。 清音阁大门敞开,里面桌椅歪斜,摆设损毁,一众凶悍的婆子围着程依依,这个挥拳那个踢腿,不住地朝她身上脸上招呼过去。程依依被一个十分粗壮的女子捉住双臂,动弹不得,嘴里大声喝骂,毫不示弱。后院的几个仆人也在,却各个缩手缩脚地立在一旁,根本不敢上前帮助程依依。 “住手!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砸店伤人,可知王法为何物?”卫雁一进去,那些凶神恶煞的婆子就纷纷朝她看来。 “你是什么人?少管闲事,小心咱们连你一起揍!”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婆子叉腰瞪眼,骂道,“哪里来的欠嘴蹄子?这家店的女掌柜不知廉耻勾引男人,我们这是在伸张正义,为民除害!” 门外的百姓中,就有人大声附和起来,“没错,总见一些男子在这家店出出入入,说是店铺,却啥货都不卖,那分明就是卖笑的了!” “就是,这女掌柜当街做这种皮肉生意,还天天遮着面纱假装闺秀,真是假正经!” 也有那胆小些的出言规劝那些义愤填膺的民众,“嘘,小声些,你没听说,那个护国英雄赫连将军是她的相好?这群人这样来闹,不怕赫连将军生气?” “你也太天真了。不过是个花几块碎银子就能睡的贱人,赫连将军想必也就是玩玩,难道还会为她得罪了官家人不成?” 卫雁等人将这些的话一一都听在耳里,勺儿已激愤得要上前去与那些人理论,“你们” 卫雁扯住她手臂,朝她摇了摇头。 适才说话的那婆子愈发得意了,笑盈盈地道,“你好好的一个姑娘家,还是不要来掺和这些事” “哎,这件衣裳好生眼熟,莫非莫非她就是那个女掌柜?”此言一落,人群中立时如沾水的油锅般炸了开来。 “什么,这黄脸姑娘就是贾掌柜?” “赫连将军是不是被骗了?那么大的官儿怎么品味这样差?这女的的长相也太平常了吧?” “以往她出门就带着面纱,我还以为是长的太美,怕贼人惦记呢!这么看来,原来是为了遮丑!” 屋中的婆子们闻言,向卫雁打量了一圈,他们之前瞧她颜色平庸,压根儿没想到她就是那个艳名远播的贾轻雪。她们你看我我看你,又齐刷刷地朝里面看去。这时卫雁才注意到,在最里面角落里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华服女子,她身下的椅子是整个大厅中唯一没被损毁的一把,刚才婆子们揪住程依依打骂,那女子一直没吭声,因此卫雁跟外头那些看热闹的人谁也没注意到,里面竟还坐着一个人。看这作态,这打扮,分明就是这群凶恶婆子的主子了。那么,砸店打人的这些罪行,便是她示意这些婆子们做的了? 卫雁冷冷盯着那女子,提声道:“不错,我就是贾轻雪,不知几位是什么人?与我清音阁有何恩怨?”(。) 第三百章 物证 在江湖上立足,不可能人人都是朋友,尤其是那些专门收集消息的江湖帮派,多少会记恨清音阁抢了他们的生意。卫雁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到对方是什么来头,这些婆子似乎不少都懂武功,因此才能将身手不错的程依依死死制住。难道是其他帮派的人为抢生意才来抹黑她清音阁的名誉? 然而不管对方目的是什么,她都不会示弱,更不可能退缩。 那女子见她自认身份,露出一个凉凉的笑来。 “你就是贾轻雪?”那女子冷笑着,边说边翻了个白眼,“我道是怎样一个天香国色呢!这副尊荣,也能出来卖肉?现在的男人是不是都瞎了眼了?” 门外的民众听了,各个深以为然。他们多半都是住在附近的,也有少数是附近店家的客人,早对清音阁中那个会弹琴又将赫连郡迷得神魂颠倒的女掌柜充满幻想,猜测她是多么美好,多么妩媚,多么迷人。谁知竟是这种普通模样? “我相貌如何,与你何干?” 卫雁出言申斥,那女子也不恼怒,从袖中抽出帕子掩住嘴角,冷笑道,“怎会与我无关?我夫君那等人物,竟在你这里多番流连,分明就是堕我的面子!若你是个倾城妖姬,那也罢了,偏偏长着一张令人望之作呕的脸,你凭什么与我争男人?你哪里配?” 说完,那女子瞬间变了脸,横眉立眼地朝那些婆子喝道:“给我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让她知道知道勾人丈夫的下场!” 勺儿闻言,竟比那些婆子动作更快,飞扑到卫雁身前,将她牢牢护住,“你们敢!这是我们清音阁的主人,安南侯的知己!你们胆敢动她一根寒毛,安南侯必不会放过你们!” 那女子闻言,先是微微一怔,接着仰头大声笑了起来,“就凭她?哈哈,这简直是天下的笑话!安南侯即将迎娶鲁王妃的表妹姚小姐为妻,贾轻雪你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安南侯岂会放在眼里?别叫我说中了,安南侯必是许久未曾来瞧你了吧?亏你还痴心妄想,以为他会给你什么名分!我告诉你吧,孟家绝不可能允你进门!孟家最怕什么?最怕丢脸!当年,安南侯的娘亲被草原蛮人掳走,强娶为妻,孟家嫌她失贞丢人,孟阁老指天发誓要将她的名字从族谱中除去!对待亲生嫡女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你?” 那女子冷笑连连,指着那一众婆子道:“你们愣着做什么?动手啊!” 那群婆子一个个摩拳擦掌,朝卫雁聚拢而来。只余两名年轻女子牵制着程依依。 勺儿将卫雁护在身后,一步步向后退去。“小姐,你快叫暗卫出来,解决了他们” 卫雁却只是轻轻笑了笑:“这位夫人,轻雪自知今天定逃不掉的,愿意凭你处置”卫雁话语一顿,见那女子露出得意的表情,继续说道,“只是轻雪死到临头,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何人而死,还请夫人明示,究竟轻雪勾引的那位公子是谁?” “这个你不用知道。”那女子冷哼一声,别开头去。 外头百姓议论道,“这个贾轻雪是不是傻的?人家说了是夫君被抢,才来出气的嘛。若是暴露了身份,还不被人笑死?” “也不是啊,就算贾轻雪犯了错,也该将前因后果说出来,这样才能让人心服口服嘛。” 其实说这话的人,也并非出于对卫雁的同情,不过是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想满足自己窥人隐私的嗜好。果然他话音一落,立刻赢得了那些看热闹的人的一致支持,“是啊,怎能不明不白地就动手打人啊,总要说清楚缘故才是。谁知你是不是冤枉了人家贾掌柜?” “没错,没错,不报出那奸夫的名字,怎知自己是不是打错了人呢?万一人家贾掌柜根本不认识你丈夫怎么办?” 刚才还对卫雁破口大骂,说她“不正经”的那些人,突然之间都变得充满了怜悯心和正义感,纷纷出言指责那女子的不是。好像她不肯说出自己夫君的身份名字,就比勾引人家夫君的贾轻雪更罪大恶极一般。 那女子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道,“姑奶奶打人便打了,不需旁人来批准!别理他们,给我动手!” 那些婆子不再犹豫,一齐朝卫雁飞扑而去。程依依大叫一声:“别动我主子!”想要飞身来救,却根本挣不脱那两个年轻女子的钳制。 门外看热闹的人众已经激动到了极点,各个踮脚昂头,想看清楚卫雁这个“狐狸精”被人教训的模样。 可突然从天而降的几名暗卫,令他们大失所望。那些暗卫也不知是从哪里闪了出来,只见几条影子跳入战圈,接着就听几声呼痛声传出来,那些个婆子一个个地栽倒在地。 那女子的脸色瞬间就变得十分难看,盯着那被暗卫们包围在中间毫发无损的卫雁,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抓破她那张得意的脸。 而事实上卫雁丝毫没有得意,她面上罩着一层寒冰,阴沉地朝那女子道,“怕是这些人伤不得我,要不,你自己上?” 那女子狠狠啐道:“你不就是仗着会勾男人这点本事,在这里洋洋得意么?躲在男人身后算什么本事?” “你说的不错,的确算不得本事。”没想到,卫雁竟认同地点了点头,“依靠他人,本就不算本事。而自己的丈夫有了外心,做妻子的如此气急败坏地来别人的地盘上兴师问罪,做下这档无谓的事来,就更是无用至极,难堪至极!难道你今天做的事格调很高吗?就算打了我一顿,你就觉得自己是胜利者吗?说到底,你还不是个仰男人鼻息,抓不住男人的心就要抓狂的无用女子?再说,勾人丈夫这种事,轻雪没做过,也不屑于做。” “呸!我亲眼瞧见你送他的肚兜,上面不要脸的绣着一个雪字。你还写情诗给他勾引他常来看你。你无需狡辩,我将物证都带来了!” 说着,那女子就取出了所谓的物证。将一件香艳至极的大红色贴身衣物,几封落款为“轻雪”的信笺,高高举着,走到门前,让看热闹的众人瞧个清楚。(。) 第三百零一章 博取同情 “哎哟,真是不要脸!一个姑娘家,写出这么露骨的话来,难怪人家正头娘子打上门来。” “真看不出来啊,贾掌柜那么平庸的样貌,竟爱穿这种风骚的肚兜” 外头的话越说越难听,勺儿的心也跟着越来越痛,她的小姐怎么办?这种坏名声传出去,别说其他正经人家的公子,就算宿与小姐有些暧昧的安南侯也未必能够接受。小姐难道这辈子真要被这污名拖累,孤独终老了吗? 卫雁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瞧着群情激愤的那些人,这场戏这么精彩,就连物证都造出来了,看来是早有预谋要对付她了呢?现在她还真是越来越有兴趣,越来越想知道这幕后推手是谁呢。 “你胡说!我们小姐根本没有这种这种东西!”勺儿脸儿涨的通红,第一时间冲出来替卫雁辩解。她可没办法像小姐那么淡定,在她心目中,女子的名节那是比命还更宝贵的东西,岂能容人拿来大做文章? 那女子冷笑道:“你是她的人,你当然帮着她说话。再说,她做这种没廉耻的事,肯定不想被人知道,她背着你在男人面前是什么下作样子,只怕你也不清楚。” 那些看热闹的人就跟着起哄,连连附和。勺儿气得破口大骂,可是声音却被如潮的议论之声完全淹没。 那女子举起双手向下一挥,示意她又要说话了,外面的议论声暂歇,人人都打起精神听她说什么。此时,那些民众不自觉地靠拢在女子这方,人人认定了卫雁不是好人。 其实百姓本心不坏,多数也都是同情弱者的正义之辈。只是人性自有阴暗的一面,天生就会向与自己不同的人产生敌对心理。原本他们都是左近的街坊,按理该偏帮卫雁才是,但清音阁当天在人前获得赫连郡的一千两彩头一事,在他们心目中记忆犹新,凭什么她只跑腿拿到一幅画就能取得一千两赏钱?那画的价钱可是另算的,一千两全进了贾轻雪一个人的口袋!而他们这些人呢?经营生意多么艰难?为了多赚一两银钱要花费多少苦心?而那些妇人的心态就更容易猜了,她们规行矩步被礼教牢牢捆绑着,上孝公婆,下育子女,对夫君言听计从,在外行走又被诸多限制,迫不得已抛头露面来帮补家用,一个个都为着一个“贞妇贤妻”的虚名,辛苦地活着。而那贾轻雪呢,不仅勾搭上了安南侯那种英雄人物,还自由自在,没人限制,赚大把银子,穿戴都极其精致。若她是世家小姐便也罢了,偏她根本什么都不是!一个平头百姓,凭什么如此享受人生?她为何不同她们一样服侍夫家一大家子人?她凭什么过的那么快意潇洒?今天看到她的容貌,这些妇人就更加愤恨了,她原来根本不是惊世美人,凭什么是她得了安南侯和其他高贵男子的青眼? 那女子将看热闹的人的想法都料到了,因此说出的话语,就更能博取同情,为自己造势。 “想我十五岁嫁入夫家,一心服侍公婆,提携小姑,敬重叔伯,养育子女,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受过?可这一切都是我的本分,我不怨,不恨,也不后悔!为了夫君,我做什么都甘愿!各位街坊评评理,我哪一点比不过这个女人,论样貌学识、家世背景、人品礼仪,她哪一样拿的出手?不过就是凭着狐媚手段,就迷得我那夫君晕头转向,以为她才是自己命定之人。若是个好的,我替夫君做主,将她抬进门便是!可她的名声先是安南侯,再是旁的老爷、公子,全是她的入幕之宾,这样的女人,怎能让她进门?怎能任她污了我夫家的名声!怎能让她毁了我夫君的前途!所以,各位街坊,你们说我今天教训她是我做错了吗?其实我的人还根本没伤她一根寒毛呢,反而是她仗着这些男子,把我的从人都伤了如今这究竟是什么世道?难道厚颜无耻地勾引人家夫君,才是正路?才是有理的一方?请各位街坊为小妇人评评理!小妇人在此谢过各位街坊了!” “哎呀,真是可怜,多好的一个闺女啊,被这狐狸精欺负成这样。” “是呀,你瞧,她眼里含着泪,使劲忍着不想在狐狸精面前哭出来呢。” “呸,这贾轻雪的样貌也配当狐狸精?让她给这个夫人提鞋都不配!” 果然,群情更是激愤,甚至光骂卫雁还不够,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竟有不少人拿着菜叶子、小果子往卫雁的方向丢。 暗卫们将卫雁牢牢护住,卫雁未曾开口,他们也不便对百姓动手,只得强忍着,几个人脸上身上都挂了彩 等他们将手里能扔的东西都扔的差不多了,卫雁推开那几名暗卫,走上前来。人们没有可扔的东西了,就自发地开始朝她吐口水,破口骂着“贱人、不要脸”等极为难听的字眼。 卫雁也不理会那些人,她走向那女子,站在她身后,——那些想吐口水的人只好停止了行动。 “这位夫人,你口口声声说有证据,又口口声声说是不忍夫君的前程被我毁了才来捣乱,我倒想问问,你这证据,你这目的,加上你今天的行为,是否合乎法度?” 那女子反唇相讥:“法度不外乎人情,你做的这种事,放在规矩大的宗族中,沉潭十次都不够!” “是吗?看来你只找这些人来打我一顿,算是发了善心了。”卫雁指着那些被打得不敢近前的婆子们,微微一叹,表情凝重,似乎还带着一些愧疚。 那女子刻意提高了音调,用里外人等都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我岂是那等胡乱伤人性命的人?若非你毁我夫君,我又岂会针对于你?今天当着众位街坊的面,若你还懂得礼义廉耻,只需你向我下跪,发誓不再骚扰我夫君,我就放你一马,替你跟街坊们也说说情,请他们息怒,以后别找你的麻烦。你真心改过,相信街坊们会给你一次机会的。” 言语间,已把卫雁跟她之间的矛盾转化为卫雁跟这些看热闹的人之间的仇恨了。似乎她今天来没做什么事,只是街坊们看不惯卫雁的做派,同情她这个正经夫人,才会导致清音阁今日大乱。 卫雁冷冷一笑:“你的意思是说,让我下跪,向你和这些人忏悔?”(。) 第三百零二章 谁是苦主 就在此时,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卫雁打了个手势。 那女子用手帕捂着嘴角,垂头道:“跟你对我造成的伤害比起来,让你下跪,不为过吧?”卫雁绕过那妇人,来到众人之前,“发生今天这种事实在非我所愿” 她语气沉痛,面色哀戚,似乎极为痛心疾首,接着她便向着人群屈下膝盖 就在人人都以为她要下跪求饶之时,她突然又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变成了喜悦的笑容,“霍大人,您可算来了!请您为民女做主啊!” 她这一转变实在太快,民众们还没能反应过来,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有人报本官说此地有冤案发生,你就是那苦主?” 卫雁敛容答道:“正是。民女被人冤枉,并遭人毁损财物,请大人明察。” 她是苦主?民众们都露出不屑的表情,纷纷指责她“罪人先告状”、“这是装可怜要博取同情”、“真是不要脸”等等。 只见一个身穿官服的男子持刀走来,身后还跟着数名身穿甲胄的侍卫,民众心知这是京兆尹府的官老爷来了,纷纷让出一条路来,并小声地向当先领头那男子告状,说是卫雁伤风败俗在先,怨不得旁人报复。 那男子对众人之言恍若未闻,走到清音阁门前站定,指着其中一个侍卫道,“去看看屋内物品损毁情况,抄张单子来。” 又对另一个侍卫道:“去看看人员伤亡情况,将两边人受伤情况和现如今里面的打斗情况都一一写明。” 外头的百姓还都你一言我一语地向他告卫雁的状,吵闹声此起彼伏,那女子眸中闪过一丝得意,想着自己这边被打的婆子有七八名,而贾轻雪那头算来算去也就两个丫头挨了打,怎么说都是自己赢面大。她用帕子擦着眼角,走上前两步,边哭边预备向那男子诉苦。 却说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近来荣升为京兆少尹的霍志强,卫雁在回来之前,通过宫中护送侍卫给霍志强递了条子,这会他便快速赶来了。 “大人啊!求您为小妇人做主啊!”那女子大哭一声,就朝霍志强跪了下去。 霍志强冷着脸喝道:“好好说话!哭什么?再说,本官还没问话,你冲上前来作甚?退下,待本官问你,你再来答!” 那女子正哭得梨花带雨,一声哀啼就哽在喉间,瞬间就没了声响 下面的民众登时静了下来,望着那刻意板着脸的大人,心想,这人好大的官威! 霍志强指着一地的菜叶、果皮、杂物等问道:“这都是这女人扔的?” 那跪在地上的女子脸上一白,斜眼看向众人,暗示霍志强是这些看热闹的人扔的这些东西,“大大人,不是我” 霍志强厉眼一瞪:“本官问你了吗?再扰乱本官断案,本官就依法惩治于你!” 那妇人拦住舌头,再也不敢胡乱开口。而下面看热闹的民众心里却有些不快,他们扔菜叶之类的东西,也是基于道义、想要帮被狐狸精欺负的这位夫人出气嘛,谁让那清音阁的女掌柜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来呢?可此刻他们本来十分同情的那位“正头夫人”,却在大人面前将他们卖了! 果然,霍志强就顺着那女子的目光,朝众人看去,“是谁?难道他们都是你请来的帮手?” “不是,不是,小妇人哪有那种本事?小妇人不认得他们!”那女子瞬间就把自己跟众人撇清了关系。 “来人,将这些人都一一记下身份、姓名,那些东西是屋里人打坏的,哪些东西是外头这帮人打坏的,都要记录清楚,待案情审理清楚,再看是否照价赔偿。莫让这些人走了!” 霍志强话音一落,就有一个侍卫大声禀告道:“回禀大人,前后巷口都已经派人封住了,许进不许出,没人走得了!” 众人一听,不由心虚起来,这位大人审案便审案,把看热闹的人都牵扯进来做什么?还要照价赔偿? 其中有几个扔石头砸坏了门窗的人不由心虚起来,清音阁富丽堂皇用料讲究,建造时花费不菲,若是照价赔偿,他们不是亏大了?幸好当时动手的也不只他们几人,谁能弄清楚是谁动手砸坏的东西?只怕最后也只是一项无头烂账。 果然就有几个侍卫上前来,将那些看热闹的人的姓名一一记录下来。霍志强这官威一摆,并把所有人都牵扯其中,只说要赔偿的事,却并不追究事发缘由,不由令在场之人均捏了把冷汗,——那贾轻雪口呼霍大人,难道是她的熟人?来偏帮于她的? 此时那女子也不淡定了,泪水流的更凶了,哭得好不凄惨,“求大人为小妇人做主啊!” 霍志强挠了挠头,先看看站在一旁若无其事的卫雁,再看看那楚楚可怜的女子,问道,“你二人究竟谁是苦主?难道这清音阁被人打砸乃是另有缘由?” 众人齐刷刷地吁出一口长气,这个霍大人,总算是搞清楚状况了!之前又是喝斥那妇人,又是记录打坏的东西的,没一句话说到点子上。总算他还没蠢透,开始追问缘由了。哼,这回看那贾轻雪怎么翻身! 伤风败俗虽不是重罪,但她有错在先,那么那妇人跟众人打砸她店铺的行为就算是伸张正义,算不得违法犯罪了! 众人的目中重新燃气期望的火苗,窥人隐私的龌龊欲望被无限放大,人人都希望这大人最好细细审问,将贾轻雪怎么勾引人家夫君的细节都说出来才好。 卫雁还没开口,那女子就抢先一拜,哭道:“既然大人见问,小妇人就只有实话实说了。屋里那些被打伤的婆子,是小妇人的家奴。这位贾掌柜身边高手众多,小妇人等只有挨打受骂的份儿。小妇人今天来到清音阁倒未曾想过闹事,只因家中近来出了一件丑事,因此才来此地,想求贾掌柜高抬贵手,放过小妇人的夫君” “你绑架了她的丈夫?”霍志强扭过头,瞪着卫雁,手握在刀鞘上,似乎只要她说出一个“是”字,或是点一点头,他就会立刻拔刀将她砍了。 卫雁淡淡一笑:“大人误会了,还是请大人听完这位夫人的话再来审问民女吧!” “好,暂先放过你。若叫本官知道你做了伤天害理之事,决不轻饶!”霍志强对卫雁凶巴巴地掷下这句话,回转头又对那女子道,“你接着说。”(。) 第三百零四章 一一破解 说着,她施了一礼:“还请大人将纸笔借民女一用。”说起这个,她就忍不住好笑,霍志强真是想得周全,竟然自带纸笔过来了,一进屋那些侍卫就各个拿笔出来,拔开墨盒的塞子,当场就记录起来。 侍卫将纸笔递给卫雁,卫雁埋头快速写了一首诗,递给霍志强。 “大人请看,这才是民女的笔迹。” 霍志强拿过那些书信,与卫雁的字迹一对比,登时大怒,将纸张扔在那妇人脚下,“你自己看看!” 妇人不解地捡起来一瞧,脸色讪讪地,强辩道:“她刻意改变笔迹糊弄大人而已,大人千万不要受她蒙蔽!” 此时勺儿再也忍不住,冲过来大吼道:“你在这么短时间内改变字迹让大伙儿瞧瞧!” 勺儿拾起地上的纸张,拿到群众面前,“你们都睁大狗眼看看,我主子的字迹清秀工整,哪里会是这种虫子爬一样的字迹?你们要是觉得是我主子刻意改变字迹为自己开脱,你们倒是试试!哪个女子给情郎写信会故意把字写丑?谁不想在情郎面前给人家留个好印象?换做是你们,你们会这么做?这么明显的栽赃,只有你们这些傻子信以为真!” 卫雁又道:“请大人移步楼上,这些街坊们若有愿意同去的,也可上去瞧瞧。民女清音阁有专门研制的脂粉不假,可民女用的,却不是这种脂粉。民女是听说清音阁被打砸后才匆匆赶回来的,根本不可能事先将所用脂粉藏起来,这点,想必诸位邻里都能作证。” 那些群众不发一语,虽然不愿帮助卫雁,但却也无法反驳她所言。 便有几个还算中立的看客道:“我等愿意随大人上楼看看,如果贾掌柜真是被冤枉的,我等愿意向贾掌柜赔罪。” 自然也有那浪荡子,一听说能够光明正大地踏足大名鼎鼎、琴艺非凡的贾轻雪闺房之中,立即双眼发亮,一蹦三尺高,嚷着要同去见证。 霍志强选了十来个群众,跟他一起走上楼去,卫雁为示清白,慢悠悠地跟在最后。 过了一会,只见那些上去二楼的群众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走了下来,其他人众急急忙忙地追问“怎么样怎么样?” 其中一个年轻人苦着脸道:“这贾掌柜妆台上只有半盒眉毛用的黛,整个屋子里根本没有什么香粉!用的香露也是街市上卖的最普通的那种!” “什么?哪有女子不打扮、不施脂粉的?定是她藏了起来!” 那年轻人道:“那也要她有时间藏才行啊!她跟在我们后面,房间里也被那夫人带来的婆子砸得乱七八糟的,真的就只有半盒黛和用得快见底的香露!” 有其他人跟着附和道:“也说不定,瞧这贾掌柜面色暗黄,不像是用过脂粉的,说不定她真的是被冤枉的。” 此时霍志强也走了下来,将刚才那几人说的半盒黛和香露递给一个侍卫,“拿着,这也是物证。” 那本来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见状,勉勉强强地稳住了身形,她心里的震惊只有自己知道。贾轻雪怎么可能不用脂粉?清音阁产的那些脂粉,可比市面上最好的脂粉店卖的更加细腻润滑!怎么可能有女人不用自家的好东西,而去买外头那些破烂东西用在脸上?怎可能有女人不爱漂亮! 卫雁暗自叹了口气,为了遮掩本来面目,她一直随身带着特制的暗黄色香膏跟口脂,遇水不溶,不易被轻易破坏伪装。那些脂粉等物对她成了无用之物,便没留在身边,没想到今日竟靠这个还了自己清白。 而自从她被冰儿冤枉与书生王鹏私会、并拿出所谓的“她亲笔所写情书”之后,她就极少在人前写字,不知她真实身份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她字迹如何,又怎能模仿? 此时,她已可以确定,今天这件事的幕后推手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并且,应该是她重回京城之后结下的仇家,同时又知晓她给宫中提供脂粉一事。 这么一算,嫌疑人的范围就缩小了不少。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 那女子见情形对自己不利,慌忙就想脱身,收住眼泪,勉强一笑,道:“大人,小妇人实在不知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有人冒充贾掌柜写了这些信?既然是误会,小妇人也就不追究了,劳大人多跑这一趟。来人!” 之前制着程依依的那名侍女就走上前来,背对着外头的人群躬身递了个小锦囊给霍志强,那女子不好意思地笑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请大人跟其他官爷们喝茶” 谁知,霍志强大手一挥,便将那囊袋挥到地上,碎银子一粒粒地全洒了出来,引得外头的众人连连惊呼。 “你当本官是什么人?你觉得本官是那等收取贿赂胡乱断案的庸官?” 霍志强这倒不是惺惺作态、故作清高,他新官上任,才到京兆尹府报到做这个少尹没几天,岂能为这点小钱败了名声,断送自己前程? 那些群众一瞧她拿出的物证一一被否掉,然后现在又想花费些银两将事情了结,原本对她的八分同情就淡了几分下来,那被热情冲昏了头的理智也渐渐找回来了,开始思索今天这事的前因后果到底有什么漏洞。 卫雁此时走上前来,向霍志强福了福身,“大人,这位夫人一来就气势汹汹地打人砸店,口口声声说是民女抢了她的夫君,可她自始至终不肯说出她夫君的姓名,后来拿出的所谓物证也经由大人证明根本就是伪证,民女怀疑此事是专门针对民女这个清音阁而来,为了毁掉民女声誉,砸掉清音阁招牌,断了民女跟手下这些从人的生路。此事绝非简单的误会,请大人彻查此案,还民女一个公道!” 不待霍志强开口,那女子就急忙挤开卫雁,笑道:“大人高风亮节,是小妇人想歪了,大人,今天的事纯属误会,小妇人这就带着人离去,不给大人跟贾掌柜添麻烦了,来日必会上门向贾掌柜请罪,小妇人告退了!”说完,急急忙忙地挥手召唤那些侍女、婆子,“走,走,咱们快走,别给人家添麻烦了!” 说完,就领先跑了出去。 只听沉沉一声断喝:“站住!” 这一声喝斥,有如惊雷一般,在鼎沸的人群中间炸开,瞬间惊得所有人收声屏息,只见一个怒气沉沉的黑脸武将,手中提着大刀,骑在高头大马上,远远走了过来。(。) 第三百零三章 请大人为民女伸冤 此时他对那女子的态度显然柔和下来不少,对卫雁却是疾言厉色。女子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复又垂下头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这事真是家丑,大人在前,却不得不说了。是这样的,这位贾掌柜,对小妇人的夫君颇有情意,本来小妇人的夫君是个正派人,从不眠花宿柳,一心扑在圣贤书上,只求将来寻个好前程。可奈何她多番勾引,还频频送上情信艳诗加以挑逗,偶尔还赠银钱” 听到这里,外面那些民众都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了,贾轻雪竟然如此下贱,不但不收钱,还贴钱给男人?有那胆子大的当时就骂了出来,“也难怪,她长成这副尊容,若非倒贴钱财,只怕男人还不肯近身呢!” 霍志强也露出十分恼火的表情,朝卫雁冷冷哼了一声,听那妇人继续道:“我那夫君感念她的倾慕之情,糊里糊涂地,就跟她好上了。此事原本我还不知道,以为夫君近来不回来睡是因着公务繁忙,这期间家中婆母病了,吃了许多药都不见效,小妇人天天衣不解带没日没夜地在婆母床前侍疾,有一天在婆母跟前熬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回房去换衣裳时,突然发现夫君回来了,一见到我,他似乎很慌,匆匆把一件红色的东西塞在了床下。我先假装没注意,等他放下心来,才趁他外出时拿出来看,竟是一件女人贴身的肚兜,上面还有脂粉痕迹,显然是什么人穿过的” 说到这种香艳细节,原本因着霍志强到来而变得有些拘束的民众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一个一个眼眸发亮,互相递着眼色,面上也有了笑容。个别妇人口中骂着卫雁不要脸云云,面上却带着怎么也藏不住的笑。 霍志强皱了皱眉,再次狠狠瞪了卫雁一眼。 一旁的勺儿多次想要上前辩解,均被那些侍卫拦住。 “后来,我就在夫君的书房里,又发现了许多书信。他们的事,都写在这些信里,那些露骨、直白的话,小妇人实在羞得说不出口,请大人自己看吧。” 说着,便奉上手中的肚兜和书信,交给霍志强。霍志强翻了几页,立即做出一副恶心得连连作呕的姿态,将信交给一旁的侍卫,“收好,这些都是呈堂证供。” 外面的众人此时对霍志强的态度已从怀疑变成了拥护,这个大人实在是太英明了,一了解了事发因由立刻就站到了正义的一边,有这样的大人断案,百姓何愁有冤无处诉啊? “小妇人想到这段时间夫君的异常,不是拿走家中的古董,就是变卖婆母跟小妇人的首饰,小妇人还以为夫君有难处,谁知竟是送来给这个贾掌柜!原来贾掌柜之前送银钱给夫君,都只是想勾夫君上手的手段!真正的目的,还是敛财!小妇人不心疼那些东西和钱财,小妇人只可惜小妇人的夫君,那么一个正人君子,饱读圣贤书,如今为了这位贾掌柜,却荒废了学业,荒废了正务!” 她一边说,一边哭,真真是无比可怜,与之相较,那面无表情的贾轻雪,就未免太过没皮没脸。众人对她适才生起的小小不满,已然化作满腔同情,——多好的女人啊!自己的首饰都被丈夫偷出来孝敬别的女人了,她还好好的伺候公婆、一心为丈夫的前程着想。 那女子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地捂着脸,“抱歉,大人,小妇人太过失态了。小妇人并没想把事情闹大,毕竟是件丢脸的事,算是家丑。小妇人也不愿自己夫君没脸见人。小妇人只想求贾掌柜莫要再骚扰夫君,放夫君一条生路而已。没想到却惹得贾掌柜这么生气,还纵容从人打人适才街坊们也是看不惯贾掌柜仗势欺人,为了帮助小妇人,给小妇人出头,才用这些菜叶子丢向清音阁的匾额,——好在匾额较高,并没有被菜叶等物伤到” 她说这话,就是在为扔东西打人的民众们开脱了。大伙见她维护自己,自然投桃报李,没人会站出来揭破她根本不是来求贾轻雪、而是专门来打人砸店的! 霍志强见她说完了,便问旁边一直飞快的做着记录的侍卫,“可都记下来了?” 民众们不自觉地露出胜利的微笑,心道这个大人真是心细,带出来的侍卫们竟随身带着纸笔墨盒,用到时随时取出来,一点也不耽误时间。 霍志强点点头,回身看向卫雁,“现在该你了,你还有什么好说?” 卫雁道:“民女无话可说,没做过的事,没法承认。” “你没做过?”霍志强紧皱眉头,“你的名声,本官也听说过,哼,这妇人指责你的这些事,只怕你不是做不出来!” 此时,那妇人突然又加了一句:“大人明察,请看这肚兜上面的脂粉,这种久久不散的香味和质地细润的脂粉,听说只有清音阁才有!” 卫雁闻言吃了一惊,她给宫里供应脂粉一事,并未对外公开,就连赫连郡只怕也不知道她做了皇商的事,这妇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知道这件事? 霍志强望着那俗艳的大红肚兜,十分鄙夷,不耐烦地指着那肚兜朝卫雁道:“证据确凿,是你有错在先,难怪群情激愤。你打伤了她的人,她砸了你的店,谁也不欠谁,这事只能算作民间纠纷,你们自己解决,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就一挥手,将众侍卫招呼到身边,“走!” 突然间,人群中爆出一阵剧烈的掌声,民众们各个喜笑颜开,连连高呼“大人英明!” 卫雁突然高声喝道:“大人请留步!” 霍志强转过头来,冷漠地望着她:“你不是无话可说吗?还叫住本官做什么?” 卫雁淡淡一笑:“大人勿怪,民女的确没什么好说的,只想给大人看看民女的证物。” 她也有证物?她想证明什么? 霍志强走回到她身边,不悦地威胁道:“你最好不要耽搁本官的时间,本官还有许多官司要理。还有许多百姓等着本官替他们伸冤!” “民女也是百姓,民女也想请大人为民女伸冤!”(。) 第三百零四章 一一破解 说着,她施了一礼:“还请大人将纸笔借民女一用。”说起这个,她就忍不住好笑,霍志强真是想得周全,竟然自带纸笔过来了,一进屋那些侍卫就各个拿笔出来,拔开墨盒的塞子,当场就记录起来。 侍卫将纸笔递给卫雁,卫雁埋头快速写了一首诗,递给霍志强。 “大人请看,这才是民女的笔迹。” 霍志强拿过那些书信,与卫雁的字迹一对比,登时大怒,将纸张扔在那妇人脚下,“你自己看看!” 妇人不解地捡起来一瞧,脸色讪讪地,强辩道:“她刻意改变笔迹糊弄大人而已,大人千万不要受她蒙蔽!” 此时勺儿再也忍不住,冲过来大吼道:“你在这么短时间内改变字迹让大伙儿瞧瞧!” 勺儿拾起地上的纸张,拿到群众面前,“你们都睁大狗眼看看,我主子的字迹清秀工整,哪里会是这种虫子爬一样的字迹?你们要是觉得是我主子刻意改变字迹为自己开脱,你们倒是试试!哪个女子给情郎写信会故意把字写丑?谁不想在情郎面前给人家留个好印象?换做是你们,你们会这么做?这么明显的栽赃,只有你们这些傻子信以为真!” 卫雁又道:“请大人移步楼上,这些街坊们若有愿意同去的,也可上去瞧瞧。民女清音阁有专门研制的脂粉不假,可民女用的,却不是这种脂粉。民女是听说清音阁被打砸后才匆匆赶回来的,根本不可能事先将所用脂粉藏起来,这点,想必诸位邻里都能作证。” 那些群众不发一语,虽然不愿帮助卫雁,但却也无法反驳她所言。 便有几个还算中立的看客道:“我等愿意随大人上楼看看,如果贾掌柜真是被冤枉的,我等愿意向贾掌柜赔罪。” 自然也有那浪荡子,一听说能够光明正大地踏足大名鼎鼎、琴艺非凡的贾轻雪闺房之中,立即双眼发亮,一蹦三尺高,嚷着要同去见证。 霍志强选了十来个群众,跟他一起走上楼去,卫雁为示清白,慢悠悠地跟在最后。 过了一会,只见那些上去二楼的群众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走了下来,其他人众急急忙忙地追问“怎么样怎么样?” 其中一个年轻人苦着脸道:“这贾掌柜妆台上只有半盒眉毛用的黛,整个屋子里根本没有什么香粉!用的香露也是街市上卖的最普通的那种!” “什么?哪有女子不打扮、不施脂粉的?定是她藏了起来!” 那年轻人道:“那也要她有时间藏才行啊!她跟在我们后面,房间里也被那夫人带来的婆子砸得乱七八糟的,真的就只有半盒黛和用得快见底的香露!” 有其他人跟着附和道:“也说不定,瞧这贾掌柜面色暗黄,不像是用过脂粉的,说不定她真的是被冤枉的。” 此时霍志强也走了下来,将刚才那几人说的半盒黛和香露递给一个侍卫,“拿着,这也是物证。” 那本来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见状,勉勉强强地稳住了身形,她心里的震惊只有自己知道。贾轻雪怎么可能不用脂粉?清音阁产的那些脂粉,可比市面上最好的脂粉店卖的更加细腻润滑!怎么可能有女人不用自家的好东西,而去买外头那些破烂东西用在脸上?怎可能有女人不爱漂亮! 卫雁暗自叹了口气,为了遮掩本来面目,她一直随身带着特制的暗黄色香膏跟口脂,遇水不溶,不易被轻易破坏伪装。那些脂粉等物对她成了无用之物,便没留在身边,没想到今日竟靠这个还了自己清白。 而自从她被冰儿冤枉与书生王鹏私会、并拿出所谓的“她亲笔所写情书”之后,她就极少在人前写字,不知她真实身份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她字迹如何,又怎能模仿? 此时,她已可以确定,今天这件事的幕后推手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并且,应该是她重回京城之后结下的仇家,同时又知晓她给宫中提供脂粉一事。 这么一算,嫌疑人的范围就缩小了不少。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 那女子见情形对自己不利,慌忙就想脱身,收住眼泪,勉强一笑,道:“大人,小妇人实在不知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有人冒充贾掌柜写了这些信?既然是误会,小妇人也就不追究了,劳大人多跑这一趟。来人!” 之前制着程依依的那名侍女就走上前来,背对着外头的人群躬身递了个小锦囊给霍志强,那女子不好意思地笑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请大人跟其他官爷们喝茶” 谁知,霍志强大手一挥,便将那囊袋挥到地上,碎银子一粒粒地全洒了出来,引得外头的众人连连惊呼。 “你当本官是什么人?你觉得本官是那等收取贿赂胡乱断案的庸官?” 霍志强这倒不是惺惺作态、故作清高,他新官上任,才到京兆尹府报到做这个少尹没几天,岂能为这点小钱败了名声,断送自己前程? 那些群众一瞧她拿出的物证一一被否掉,然后现在又想花费些银两将事情了结,原本对她的八分同情就淡了几分下来,那被热情冲昏了头的理智也渐渐找回来了,开始思索今天这事的前因后果到底有什么漏洞。 卫雁此时走上前来,向霍志强福了福身,“大人,这位夫人一来就气势汹汹地打人砸店,口口声声说是民女抢了她的夫君,可她自始至终不肯说出她夫君的姓名,后来拿出的所谓物证也经由大人证明根本就是伪证,民女怀疑此事是专门针对民女这个清音阁而来,为了毁掉民女声誉,砸掉清音阁招牌,断了民女跟手下这些从人的生路。此事绝非简单的误会,请大人彻查此案,还民女一个公道!” 不待霍志强开口,那女子就急忙挤开卫雁,笑道:“大人高风亮节,是小妇人想歪了,大人,今天的事纯属误会,小妇人这就带着人离去,不给大人跟贾掌柜添麻烦了,来日必会上门向贾掌柜请罪,小妇人告退了!”说完,急急忙忙地挥手召唤那些侍女、婆子,“走,走,咱们快走,别给人家添麻烦了!” 说完,就领先跑了出去。 只听沉沉一声断喝:“站住!” 这一声喝斥,有如惊雷一般,在鼎沸的人群中间炸开,瞬间惊得所有人收声屏息,只见一个怒气沉沉的黑脸武将,手中提着大刀,骑在高头大马上,远远走了过来。(。) 第三百零五章 撑腰的人来了 那女子脚步顿住,错愕地回过头去,只听一个礼官高声唱道:“骁骑大将军、伐逆大元帅、安南侯到!” 初时听到这声唱礼,人们还以为来了好几个大官,谁知望来望去,就只见到赫连郡一人骑马而至。 ? 卫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赫连郡回到孟家,果然很快就学会了京中世家那一套作派,随时得将自己身上的所有官职一并念出来,生怕人家小看了他去。 “本侯听闻有人胆敢打清音阁的主意?欺侮本侯的女人,当本侯是死的吗?” 那女子登时吓得脸一白,几乎悔恨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千不该、万不该,将时辰拖得这么久,原本就应该砸完店铺、抹黑那贾轻雪的名誉之后,就立即离去。现在不仅拖来了一个京兆少尹,还加上了一个安南侯,看来这回自己是真的难以脱身了!也不知那幕后之人,愿不愿意替自己出头,解救自己脱困。 安南侯来了,群众自觉地让出一条路,安南侯的名头无人不晓,他之前是如何维护卫雁、如何维护清音阁,许多人都曾亲眼瞧见,安南侯一来,就说明贾轻雪绝对不会吃亏,那刚才他们都曾“助纣为虐”,一起欺负了贾轻雪,安南侯会不会连他们也 想到这里,不少人都变了脸色,深恨自己适才受那女子蛊惑,做下不理智的事来。 现已证明是那女子有意栽赃,那些物证根本就是伪造的,贾轻雪明明是无辜的天知道安南侯会怎么处置那女子,怎么处置他们 不少人便暗自埋怨那名女子,得罪谁不好,欺负谁不好,诬赖谁不好,偏偏来针对贾轻雪跟清音阁,明知她有安南侯护着,有许多达官贵人支持着,还来找不自在,硬拿鸡蛋碰石头。此时他们已经忘了,自己刚才有多么“正义”,多么义愤填膺,多么同仇敌忾。 他们痛恨与他们同样的凡人有不凡的遭遇,痛恨跟他们一样出身的人比他们幸运,更痛恨一个原本应该成为男人附属品的女人比他们还有成就,因此他们敢仗着人多,对卫雁动手。但在霍志强面前,在安南侯面前,他们的自卑却是深深刻入骨子里的。他们是平民百姓,天生就对官宦、世家臣服,天生就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侯爵面前抬不起头来,就连赫连郡那等混着外族血统的人,因着体内流淌着孟家的血,关联着皇家宗室,他们就没来由地信服、崇拜,甚至甘愿被奴役。 其实与他们相比,像海文王这种人,显得更为可贵。生来就是平民又如何,没有高贵的血统又如何,至少他敢做梦,敢幻想,敢用自己的双手去为自己博取一条不平凡的路。 卫雁望着赫连郡骑在马上,昂挺胸,提着大刀,沉着面孔,徐徐越过人群。那些适才嚣张、激愤的百姓,在他面前,一点脾气都没有,个个儿垂头躬身,自觉地为他让出一条路来,甚至有那狗腿之辈,连连点头哈腰,口唤“安南侯您老人家万安”。赫连郡在民间声名不错,对百姓向来和蔼亲切,今天突然端起架子,竟是无比地凌厉威严,那强大的气势,生生压迫得众人不敢直视。 霍志强眉头紧锁,向卫雁看了一眼,那眼神分明在问,“你也请了他来助阵?” 卫雁摇了摇头。她没通知赫连郡,其实近段时间她跟赫连郡根本没见过面。就连她也在暗自疑惑,赫连郡为何会来?他今天这番作态,不知又有什么目的? 赫连郡对霍志强微微颔,算是打过招呼,深深地望了卫雁一眼,跳下马来,提着刀走向那战战兢兢的女子,用冷峻的目光盯视着面前的女人,“就是你?你可知她是谁?可知本侯是谁?” “我我”那女子被他气势所迫,一开口,竟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品级几何?你丈夫是国公、王爷、伯爵?”这番话,每每赫连郡想打击旁人时,就会搬出来用,卫雁一听他又问起这个,假意咳了一声,掩饰住笑意。 “我不不是” “那你有何资格在本侯面前自称‘我’?”赫连郡冷冷相问,周身寒气令人退避三舍、不敢近前。 女子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提醒自己必须要镇定、冷静。 她勉强稳住了身形,福了福身,“侯爷恕罪,民妇知罪。今天这事,全是误会” “误会?”赫连郡捋了捋唇上的小胡子,似乎在思索她这话是否可信。 那女子连忙连珠炮似的解释起来:“谁知民妇那夫君在哪里认识了个什么姓贾的姑娘,似乎跟贾掌柜同样的名姓,民妇也是一时昏了头,没弄清楚就冲上门来,找贾掌柜理论。真的是误会,民妇绝非针对贾掌柜,更不是刻意来找麻烦的。再说,今天贾掌柜也没吃什么亏,反倒是民妇的这些下人都被贾掌柜的仆人伤了,还请侯爷看在民妇无心之失份上,揭过了此事吧?” 她说完这番话,就紧张地盯住赫连郡,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丝表情。赫连郡捏着小胡子,静了片刻。 那些群众一个个地跟着紧张地等待着赫连郡的回答,只要赫连郡肯放过,就算京兆少尹想追究也做不得数,那他们这些“从犯”也就都能轻轻松松地散了回家去了。 卫雁从屋中走出来,亭亭身影风韵天成,站在赫连郡身侧,轻轻一笑。 适才对她多番辱骂,说她面目丑陋,配不上赫连郡的那些人,此时竟觉得,——她站在赫连郡身侧,那份雍容气度分毫没被赫连郡浑身的霸气所掩盖,反而令人有种错觉,似乎这两人站在一起极其般配,男的威武、女的脱俗 “这位夫人,且不说今天这件事是不是误会,只说你适才向霍大人解释的内容,跟向侯爷解释的内容,根本就不一样。轻雪的字迹与你所谓的物证对不上,你先说轻雪是刻意改变笔迹,然后又说是有人冒充轻雪,现在又跟侯爷说是有人跟轻雪重名,才导致了今天的误会。请问您到底那句话才作数?哪个说法才是真相呢?”卫雁说完,便看向人群,向赫连郡道,“这些街坊们一直站在门外,见证整件事的生,这位夫人前后言语矛盾,没一句真话,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第三百零六章 揭破身份 赫连郡将阴沉的目光扫向人群,那些人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有几个早就想明白了其中猫腻之人就反应过来,抢先赞同道,“不错,贾掌柜说的有理。这位夫人前言不搭后语,此时看来,很有可能是故意前来生事的。” “对对,贾掌柜说的没错。咱们都看见了。” “没错,我也看见了。” “对,安南侯,这女人就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我们所有人都被她骗了。别放过她!” 卫雁望着这些适才还对她破口大骂的人众口一词地指责那女子,一面倒地支持她,这些人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吧?不过仔细想想也能理解,爱凑热闹爱管闲事的人,要么自己本是多事之人,要么就是热血份子,看到弱者就同情怜悯,痛恨不守规矩的投机之人和阴险构陷他人的小人,本就是人之常情。民众本心不坏,只是一时受人蒙蔽而已。 这么一想,她便也释然了。好在他们醒悟不晚,发觉自己被人利用了,便立时倒戈相向。 “侯侯爷,您别听他们胡说,民妇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胡乱到清音阁来生事呀,只怪民妇一时糊涂,还请侯爷高抬贵手” “我呸!”赫连郡几乎跳了起来,狠狠地呸了一声,他的性子跋扈,可不似霍志强那么克制,“你一时糊涂,就能砸了别人的店,打本侯的女人。那本侯要不要糊涂一下,一刀砍了你脖子,再拿你尸身去喂狗!” 说着,就提着镶满了宝石、俗不可耐的那把大刀,抵到那女子颈中。 人群中立时就涌起一片惊呼声。他们虽爱看热闹,瞧打架瞧得津津有味,可是血溅当场却绝不是他们愿意见到的。 那女子白着脸,结结巴巴地道:“侯爷请手下留情。今日都是民妇的错,民妇民妇给您赔罪民妇保证,今后决不再做这种不长眼的事,求求侯爷饶命” “你保证?你的保证值几个大钱?你赔了罪,本侯就该饶你?本侯先烧了你家,杀死你家人,再跟你赔罪行不行?妈的你究竟哪里来的这种胆子?你男人是谁?本侯不杀女人,今天的事,本侯找你男人去算,不卸他两条腿、两只胳膊、一条舌头,难解本侯今日之恨!” 卸了两条腿、胳膊,和舌头,那还能剩下啥?这安南侯从前瞧着大咧咧的十分好说话,怎想到竟然如此狠毒。群众不由暗暗咋舌,心中一阵阵地发虚。 “民民妇” “安南侯请息怒,此事本官已然受理,不敢劳动安南侯大驾。”霍志强听他话越说越不像话,就算他是侯爵,也没权利胡乱治人罪,更遑论杀人了 霍大人出言干预,安南侯该不会不给面子吧?那女子暗暗松了口气,心想,就算进了京兆衙门被罚些银两赔了那些被砸坏的物件,也好过被安南侯当场处决了啊。反正到时赔偿的那些银子,可以去跟那人要,又不花自己口袋里的银子但这条命却是自己的,岂能轻易交代在安南侯手里? “霍大人这话错了,本侯身为朝廷命官,受皇家俸禄,就有义务替朝廷出力,为百姓出头。今天是贾掌柜被人栽赃嫁祸,毁去了赖以为生的店铺。要是这女人凭着一句误会就能脱罪,他日旁人学去了这种行为,肆意的去打砸抢烧,劫掠百姓,乱杀无辜,最后也只说是个误会,那岂不天下大乱?霍大人是京兆少尹,律法你本侯知道得还多,这些人心里眼里根本视国法为无物,这番纵容了她去,那律法岂不成了一纸空文?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这女人区区刁民,难道本侯还惩治不得了?” 霍志强暗暗佩服赫连郡颠倒是非、指鹿为马的口才,摇了摇头,笑着走了出来:“侯爷说的没错,本官也没说她能凭几句托词便可逃脱制裁。只是京兆尹府做事,自有一番章程,待本官将人证物证和当事双方均带回京兆尹府,细细查问,双方画押无误之后,方能定罪。还请侯爷给个方便,允许下官带这位妇人回去。” 赫连郡刚要说话,却忽然从人群中挤出几个人来,当先一人,正是染墨,只见他讶异地望着那名女子,疑惑地道:“咦,楚当家,您怎么在这里?”又看了看拥挤的人群,和被打砸得破破烂烂的清音阁大厅,不由沉下脸来,“楚当家,这可是您做的?虽说清音阁买卖消息、替人解困,与贵帮的生意稍有冲突,但我主向来提倡和平共处,您地头上的生意,我们小店可从来没恶意去争夺过,您趁着小人不在阁中,就来带人砸店,未免也太卑鄙了吧?” 什么?楚当家?帮派? 难道这女人根本不是什么被抢了夫君的女子,而是眼红清音阁生意好,故意来砸店的? 染墨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从始至终,都在被这个女人戏耍! “原来你是为了抢生意才来捣乱的?”霍志强扶额道,“你还恶人先告状,哭哭啼啼求本官为你伸冤?” “我民妇不敢”那女子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脚步不住地后退,恨不能立刻逃离这处对她不利的境地。 赫连郡指着染墨:“你确定她是帮派人物,不是什么被抢了丈夫的妇人?” 染墨微笑着拱了拱手:“回禀侯爷,小人经商多年,人脉也颇广,全赖处事还算稳重,一般见过一回的人,第二回见到,基本能叫出对方的名字来。只是这位楚当家,却不仅仅是数面之交了,来京城后,自家主开了这家清音阁后,小人便着意携礼上门拜访各位同行前辈,希望能够互相扶持,交个朋友。这位楚当家正是近来声名鹊起的揽月楼的主人,专门经营消息买卖、车船货运、和其他生意。楚当家一心经营生意,尚未婚配。前几次听江湖上有人说,楚当家对我们清音阁颇有微词,认为我们风头太过,小人以为是他人诋毁,心想楚当家带领这么大的帮派立足江湖,立足商行,岂会如此心胸狭窄、容不下新入门的同行?今天瞧见楚当家对鄙店所做的事,小人却不得不信了”他摇头叹了一口气,显得十分失望。(。) 第三百零七章 突发狠招 “侯爷跟大人可以仔细看看,她带来的这些婆子跟侍女,都是练家子,有功夫的。普通人家的下人,怎可能全都会功夫呢?若觉得小人所言未必可信,可找来行内其他的当家和各楼掌柜一并认人,大家谁人不识楚掌柜?” 提起这个揽月楼,人群中就有知情人大声地嚷了出来,“揽月楼我听过啊,似乎专门做些收买人命的买卖!帮人运货,还曾出过好几回监守自盗的丑事。”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听说前段时间朝廷查获一批货,里面全是从天竺运来的毒蛇,也不知是谁要运到京城来做什么的,据说当时负责运货的就是这个揽月楼,后来他们供出了主顾的名字来,并声称自己根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才逃过一劫,没被朝廷查封,不过他们的货船自此就被禁止运营了。会不会是被断了一大财路,又不敢跟官家对着干,所以就拿贾掌柜的清音阁来出气?” “怎么还有这事啊?没听说啊” “这位大叔说话也真客气,什么声名鹊起,那揽月楼分明是臭名昭著!” “可不是么,今天这么阴毒的事一般人哪做得来?也就揽月楼楚当家这种做惯了恶事的人,才想得到这些点子。” 群众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正如适才帮助那楚当家讨伐卫雁一样,调头来声讨这位楚当家。 楚当家被揭露身份,又引发众怒,知道今日无法善了,她今天的行为绝不是一句“误会”、或是“赔偿财物损失”能了结的。 看着赫连郡满脸阴郁地盯视着自己,那目光中的恼怒之意,直有种要将她生生撕碎的狠厉。楚当家穷途末路之下,只得兵行险招,只见她陡然跃起,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剑尖直取赫连郡颈中。在场这些人里,赫连郡身份最高,功夫也好,她这一出手便应了“擒贼先擒王”那句话,想趁着众人反应不及,先败了赫连郡,再让她的手下们缠住霍志强和那些侍卫,为自己创造逃脱机会。 她在江湖上立足,以女子之身立派扬名,武功自然不弱,她猛然出击,饶是赫连郡对战经验丰富,也避之不及。 赫连郡一面慌乱躲闪,一面将身旁的卫雁扯到身后。可是电光石火之间,他既要自顾,又要护着卫雁,怎可全身而退?只见那软剑一闪,他手臂之上未被铠甲护住之处立时便飚出一道血光。 楚当家一击即中,更是状态大勇,第二个剑招眨眼之间就使了出来。她脚尖未曾落地,只一个起落之间已祭出了第二剑,这剑却是直取赫连郡臂弯中护着的卫雁! 赫连郡一臂受伤抬不起手中沉重的大刀,一臂拦护着卫雁,后退数步却见她飞身跟上,丝毫不曾停顿,赫连郡无法招架这猛烈的剑招,若要不令卫雁受伤,便只有用自己的身躯来生生承受这凌厉的一剑。 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他猛然一个转身,轩昂的身躯将卫雁完全护在怀里,背对着那沾着血迹的剑尖。 卫雁来不及看清这危急时刻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瞧见那女子突然跃起同时出剑,然后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扯住了手臂,接着转了个圈,被严严实实地护住! 一切发生的太快,染墨在霍志强反应过来之前,已飞速地冲了出去。只听“噹”地一声脆响,染墨跳入战圈,格挡住了眼看就要刺入赫连郡后心处的一剑。染墨一手持剑拼挡对方的软剑,一手平伸立起手掌,快得令人眼花的招式配合雄浑的内力一同向对方招呼过去。 楚当家曾与染墨打过多次交道,染墨给她的印象是:话不多,比较老实,在同行中算是不太起眼的角色。怎想得到她近距离并毫不停顿、势必会结果赫连郡性命的一剑,会被这个她一直未曾看在眼里的“跑腿打杂”的人给挡了开去?而那内力惊人的一掌,直到重重地打到她的左肩之上的刹那,她才惊觉,原来贾轻雪就只是个当摆设用的傀儡?真正的武功高手和有能力领导清音阁的人,原来是这位! “噗”,楚当家当即便喷出一口鲜血,后退几步,被冲上前来的侍女扶住,才没有狼狈倒地。染墨回过身来,关切地问,“侯爷跟姑娘都没事吧?”他看向赫连郡的目光中,有一丝疑惑,当楚当家出手之际,赫连郡为何不用那银珠子般的暗器?不仅会暂缓对方的攻击,也能为自己空出时间来闪避?又怎会如现在一般狼狈地受伤、甚至将整个后背都拿去挡剑? 赫连郡摇了摇头,将怀中的卫雁放开,横眉怒目,咬牙切齿地喝道:“你想取本侯性命?刺杀朝廷命官,可知该当何罪?” 此时卫雁方才看清,他背上铁甲被刮出一条长长的划痕,若非染墨插手,只怕此时他的甲胄便已被那剑尖穿透 危急关头,是他用自己的身体,将意欲取她首级的一剑挡了下来! 卫雁眼中满是震惊、感动和疑惑。她不敢去深思,甚至不敢去看赫连郡的脸孔,如果一直不去揭穿他愿意这么做的缘由,也许两人还能继续以互相利用的关系坦然相对。 霍志强挥了挥手,他带来的那些侍卫纷纷拔剑上前,与楚当家带来的婆子们相对而立。只需两方主脑一声令下,这些人就会立即拼命搏杀 而楚当家对卫雁出了手,卫雁的那些暗卫就不再只是冷眼旁观了,他们的使命就是保护卫雁,此时纷纷冲上去,将楚当家死死围住。 程依依也纵身跳上前来,先是扶住卫雁手臂,喊道,“主子,快进去躲躲。”余光一瞥,却见赫连郡的手臂之上滴滴答答正流着鲜血,程依依对赫连郡印象颇好,当下便大声嚷叫起来:“侯爷,您受伤啦!” 卫雁猛然回过头去,将赫连郡上下打量一遍,才注意到他持刀的那条手臂,上面横着一条颇显眼的伤口! 卫雁连忙吩咐勺儿:“快去取金疮药来!” 赫连郡咧嘴一笑,若无其事地挥了挥手:‘“瞧你这婆娘,恁地没用,怎么脸都吓白了?本侯无事,这点小伤,本侯根本没放在眼里!” 楚当家见大势已去,身前高手如云,且不说霍志强带来那些侍卫跟卫雁的暗卫,就是面前这个染墨一个人,就能将她制住。而她被适才那一掌击中,受了内伤,就算给她机会逃脱,也未必能逃得远去。(。) 第三百零八章 还有后招? 她大脑飞快的运转着,思索着脱身之法。想到指使她做下今日之事的那人,差点就要冲口而出,将其供出来。 可那人的身份、地位实在太不寻常,许给她的好处又让人无法拒绝,若是她有机会活着从这里离开,她将得到的回报这辈子都享用不尽 她立派行商,本就为了求财,荣华富贵她还未曾尽情享受,奢侈生活正在向她招手,她怎么甘心就将性命交代在此处? “安南侯!你究竟怎样才肯放过我?难道非要我跪下来认错不可?”江湖中人,又是帮派首领,业内响当当的人物,在男人堆里混饭吃,人人都赏脸唤她一声“楚当家”,当众下跪对她来说,已是极大的惩罚,是件极伤脸面、极为难的事!可想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那如雪片般飞来的银票,她咬了咬牙,决定用这一时屈辱,换那一世荣华! “你屈膝一跪,说两句软话,就想抵消今日之罪?”赫连郡冷笑着相问,两撇小胡子随着他说话时一张一合的动作而上下摇摆。声音是冷的,却又带着笑,不熟悉他的人看不明白他情绪如何,卫雁却心中明白,——楚当家要倒大霉了。 勺儿走上前来,轻手轻脚地替安南侯包扎伤口,卫雁在旁目光微闪,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以示谢意,思索片刻后却未有行动。 楚当家面上毫无血色,牙齿不自觉地咯咯有声地打颤,“我愿自断两指,作为致歉之礼!” 说着,她就跪立于地,挑起软剑,左手双指竖起,只见刷地白光一闪,接着那楚当家便血洒衣襟,两只白生生地手指头,以弯曲的姿态,落在地上。 看热闹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见那女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毫不犹豫地斩断了自己两指,不禁暗暗佩服。就算换作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汉,也不会有这种干脆和果断了吧? 霍志强皱了皱眉,江湖中人做事向来有自己的一套江湖规矩,但今天在场之人,可不仅仅是卫雁和染墨这些江湖人士,他这个京兆少尹接了此案,又牵涉到了安南侯进来,只怕用两根手指,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赫连郡连声大笑,“不错,不错!倒有几分胆色!本侯瞧你比好些男子都强,难怪能掌理一派!” 楚掌柜眉头一松,暗道总算走对了这步险棋,跟那金山银山比起来,这点伤残算得了什么?这小小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赫连郡的话音一转,笑容跟着淡去无踪,“你一介平民,跪拜本侯本就应当应分,你自断两指,也并非本侯威逼,你这一番所为,跟今日之事有何干系?霍大人,你熟知律法,请你跟这蠢妇解释解释,她究竟犯了何事?该受何等惩罚?” 霍志强不耐地挑了挑眉,当着百姓面前,却不好对比自己品级高出许多的侯爵无礼,只得伸手要过那些侍卫们做过的笔录瞧了瞧,当众念道:“构陷他人、打击同行、行不正当竞争手段,是为触犯律法第一百二十六条恶意行商罪,罚银两百,禁营三十日;毁损他人财物、无辜殴打他人,是为触犯律法第七十九条和第一百零三条,前者需按价值赔偿,根据初步估计,大约需赔偿一千三百两,后者除支付汤药费之外,还需另关闭大狱三日以示警戒;当着本官之面,提供伪造物证,是为藐视朝廷命官,需受笞刑二十;煽动他人共同作乱,妖言惑众,乃是触犯第二百一十一条,需口头警示并关入大,待查清无叛国谋逆罪行后,方可释放;” 霍志强快速地说了一大堆,有些口干舌燥,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行刺朝廷命官,意图谋杀皇室宗亲,视为犯上作乱之罪,论罪当斩!” 说完最后四个字,只觉周遭空气都跟着冷了几分,本就寒冷的冬季午后,太阳慢慢隐去了光芒,楚当家面如死灰,颓败地委顿在地。她身旁的侍女婆子们面面相觑,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之意。 赫连郡将大刀向地上一顿,冷声道:“好个论罪当斩!霍大人果然对律法了如指掌!本侯也算是此案受害者,不便插手,就请霍大人将此犯妇带回府衙,按律处置!待其问斩当日,本侯必会亲临刑场,向皇上讨个监斩官来当当!” 霍志强嘴角一抽,腹诽道:“这等拿不上台面的小事,也犯得着知会皇上?安南侯你为了立威,可真是胡攀乱扯、什么话都好意思说啊!” 楚当家被霍志强的侍卫们拖拽而起,上了锁链,那些婆子们纷纷大叫自己是受主子指使不是有意犯事,侍卫们也不理会,一个个地都给绑了起来。人群之中不知是谁起的头,竟鼓起掌来,由少及众,纷纷拍手称快,同时心中对律法、对赫连郡,更是畏惧了几分。 绝望至极的楚当家被带离原地,她频频回首,望着卫雁的眼眸如刀剑般犀利,她不过对付了这么个来历不明、普通至极的女人,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 眼看自己被拖向牢狱所在的方向,她突然变得癫狂失态,剧烈地挣扎起来,她朝着清音阁大声嘶喊,“安南侯!你放了我!你快叫他们放了我!否则你一定会后悔!即使我死了,你也会为我陪葬!你听到没有!放了我!否则,你不出三日就会死!” 赫连郡冷冷一笑:“你省省吧,眼看到了穷途末路,还妄想用这种伎俩博取活命机会。你当本侯是傻子么?” 卫雁闻言,却露出深思的表情,她至亲之人死于毒药,自己也曾受毒药所害,一听到楚当家所言,立时便联想到了毒药一事。她凑近赫连郡,解开勺儿刚刚缠好的绷带,细细地查看那伤处,金疮药已止住了血流,可那裂开的肌肤边缘,细看之下却泛着黑紫之色。 卫雁咬住嘴唇,快步追了上去,“姓楚的,拿解药来!” 楚当家扯开染血的嘴角轻蔑地笑了:“你让他们放了我,并跪地求我,承认自己是个没廉耻的贱妇,我就将解药给你!” 卫雁怒道:“安南侯与你无冤无仇,你是冲着我来的,却为何要伤害他性命?你将解药交出来,安南侯感念你心中还存有善念,说不定就不追究你的犯上行刺之罪”(。) 第三百零九章 发作 “别与她废话!”赫连郡踏着大步走来,扯住卫雁手臂,“本侯征战沙场近二十年,什么伤没受过?什么毒没见过?本侯不信这个邪,不信天下再没旁人能解这个毒药!” 开什么玩笑,他堂堂安南侯刚抓捕了犯人,就当众被要挟,他若就此妥协,岂不被人嘲笑贪生怕死、堕自己威名? 卫雁劝道:“侯爷身份尊贵,岂可拿性命冒险?若是侯爷有所损伤,轻雪今生都难以心安。请侯爷顾念自身,三思而后行啊!” 赫连郡摆了摆手,对霍志强道:“请霍大人务必按律处置此人!若人人都学着以此阴毒方式威胁旁人,逃脱责罚,那要律法、要官吏、要衙门何用?” “侯爷真的没事吗?”霍志强分明瞧见,适才为了震慑全场,赫连郡曾猛力将钢刀顿于地上,从那时起他的右手就一直有些发颤。以他的武功和力量,该不会如此才是。可他坚称自己无事,不肯讨要解药,看来又不像作假。他自然比旁人更明白自己的身体情况,难道他真的没事? “霍大人希望本侯有什么事?”赫连郡眉眼一挑,横了霍志强一眼。霍志强也就懒得理会他,吩咐侍卫们押送女犯继续前行。同时还不忘命勺儿指认那几个曾扔石头砸坏门窗的看客,一并绑了带回去。 赫连郡回身向讪讪然立在那里的众人道:“此案已了,贾掌柜无辜蒙冤,众位受奸人蛊惑,一时错信了那姓楚的女子,全因扶幼怜弱的天性。现在误会已经解开,请诸位念在曾经怪错过轻雪,今后对清音阁和轻雪姑娘关照一二。其实大伙儿邻里住着,同在城南讨生活,原本就该携手共进才是。” “侯爷说的是,我们也都是好心人,只怪那楚当家装可怜骗了我们” “是呀侯爷,这事怪不得我们” 人们争抢着向赫连郡解释起来,生怕自己也如那些被带走的人般,被连累受罚。 楚当家来闹腾一番,本来神气十足,又是做戏装可怜,又是用伪证害人,被拆穿后还差点溜掉。谁想到这位黑面神突然驾临,掺入其中。他一插手,事情的走向就完全不一样了,楚当家当场被定了个死罪。可见这位爷是绝对不能惹、也根本不是他们这种平头百姓惹得起的。 赫连郡微微一笑:“本侯知道大伙儿都没恶意,纯属误会,这会儿两头守住巷口的人应该已经退了,各位请便。本侯就不留大伙儿喝茶了!” 说到最后,众人均笑了,深觉这安南侯威风凛凛又深明大义,一眼就看穿了他们“正义化身”的本性,还热情有趣、待人亲切平和,一点架子都没有,跟旁的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公卿完全不同。 “进去看看,被损坏了哪些东西?”赫连郡朝卫雁挑挑眉,示意她随自己进去。两人走进里面,见墙角处立着一排从人,一个个垂头丧气,对着满地狼藉不住叹息。 卫雁想到适才程依依跟勺儿被打,而这些人却动都没动一下,一副冷眼旁观、不关己事的模样,卫雁心里有气,唤来染墨,“这些人平时我接触不多,见他们各自将后厨、院落打理得还不错,偶尔还会吩咐依依或鼓励或打赏。若非今天发生这事,还不知他们心里根本没将清音阁当成自己的家,没将我这个主子放在眼里!既然心思不在我清音阁中,还不如给他们自由。染墨,这些可是买来的奴婢?” 染墨道:“管事老汤是咱们的人,其他的,有些是咱们自己人的家眷,有几个是买来的。”他听卫雁的意思,似乎是要赶他们走,不由劝道,“他们没经过这种事,许是吓傻了,不如让老汤仔细调教着,以后该不会再如此了。” 卫雁丝毫不留情面,锐利的眸光在染墨面上扫了一眼,“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没有下次!老汤作为管事,尚且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立场,遑论旁人?染墨,强扭的瓜不甜,哪有强迫人家对自己忠心的道理呢?” 说完,不再理会染墨,直接下命道,“依依,你去找陈四叔知会一声,老汤办事不力,驱除出去,绝不复用。至于旁人,是谁的亲眷,谁自己来领回去,每人十两银子,算是这个月的工钱。其他的,将他们的身契还给他们,还他们自由身。” 她跟染墨之言,说的都很隐晦,在赫连郡面前,从没提及过“圣宫”二字。 染墨面上划过一丝恼怒,想开口阻止,却忽然感觉到自己肩上一沉。赫连郡手臂揽着他肩膀,笑着低语,“你瞧瞧你这个义女,越来越杀伐果断了,成大事者正当如此,你说是吧?这也是你栽培有方,她才能成长得这么快。” 染墨尴尬地笑笑,敷衍道,“侯爷说得是。家主本就聪慧,跟小人没什么关系。” 那些下人有的跪地求饶,有的哭求卫雁收留,有的面有不忿之色,卫雁却根本不理,回身道:“请侯爷随我上楼,您的伤口需要重新处理一下才行。” 赫连郡拍了拍染墨的肩膀,嘿嘿一笑,“婆娘不仅处事手段长进不少,还越发会疼人了呢!”大步上前,嬉笑着随卫雁走上楼去。 跨入内室门口,里面杂乱的程度竟比一楼大厅更甚。适才勺儿就是因为阻止那些婆子上楼才挨了打。 赫连郡眉头紧锁,不悦地道:“便宜了那姓楚的,直接斩首未免太便宜了她!该让她多吃些苦头才是!” 卫雁在满地狼藉中寻找着伤药,头也不回地答道,“我本心不愿与人结仇,若非她伤了侯爷,也不会犯了死罪。不过,侯爷怎知她来找清音阁的麻烦?” 回答她的,是“咚”的一声闷响。 卫雁疑惑地回过头去,只见赫连郡高大的身躯直挺挺地栽倒在地。卫雁吃了一惊,连忙奔上前去探看,吃力地将趴在地上的赫连郡翻了个面儿,一瞧他脸色,登时心中一窒。赫连郡面如金纸,唇色发青,气若游丝。再看那伤处,鲜血已变作乌黑颜色,显是毒性发作! 卫雁连声唤人,却无人应答,想到自己吩咐勺儿跟依依去处置那些下人了,而染墨竟然又不在!无法,她只得将尾指含在口中,吹了一声短哨,暗卫破窗而入,“快去请宫中最好的医者过来!嘱咐他随身带着解毒丸和伤药!”(。) 第三百一十章 生死关头 独自守着赫连郡在屋中等待医者前来那段时间艰难得令人绝望,她一个人搬不动赫连郡,半拖半抱着他的上半身缓慢地将他往里面的床上移动,满地狼藉都成了阻止她行动的障碍物,――破碎的椅子腿也许会划伤赫连郡,她拖着他后退又频频撞上那些东倒西歪的摆设,还一脚踩在花瓶碎片之上扎破了脚趾 她觉得无助极了,恐惧极了。她讨厌这孤立无援的滋味,痛恨自己经营至今仍然无人可用,她害怕赫连郡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同时内心又充满悔恨之意,恨自己无能,没能早些防范这种恶意攻击,若她当真足够强大,那些想对她下手的人就会好好掂量掂量惹毛她的代价该有多大,又岂会连累赫连郡受伤? 这样虚弱无力的赫连郡让她感到十分陌生,她想不到那么张扬强大的男子也会有如此脆弱的时候,她一边拖拽着他前行一边念道:“赫连郡,你不要有事,你快起来。你快自己走到床上去好好躺着,我搬不动你赫连郡,你挺住,坚持住,医者很快就来了,你快睁开眼睛,清醒一点,让人瞧见你这么软弱的模样,一定会暗暗笑你” 突然,她脚下一晃,被一根横在地上的断木绊倒在地。她重重地向后跌了一跤,全靠她力量支撑的赫连郡后脑着地,发出惊人的声响。卫雁又是歉疚又是着急,强烈的悲伤情绪堵在喉间,发泄不出来,又吞咽不下去。一直强压住的泪意似被这一意外的跌倒唤起,她再也忍不住,双腿无力站起,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抱住赫连郡的头大声地哭了出来,“赫连郡,你别死!你不要有事!” 若他不幸身故若他身故? 这个念头一蹿出来,就连她自己都震惊不已。这太可怕了,他怎么可以死?那个总是吊儿郎当的笑着唤她“婆娘”的男子,那个救她多次助她多次毫无理由信任她多次的那人,怎么可以死? 短短一刻之间,卫雁似度过了漫长的一年,她的眼泪一滴滴地落在她紧紧抱在怀中的赫连郡的头上、脸上、又滑落在地上。 楼梯间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卫雁听闻,慌忙抹了抹眼睛,将赫连郡轻轻地放下,艰难地强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勺儿当先走了进来,一望见凌乱的屋中双眼通红头发微乱的卫雁,她先是意外地一怔,接着就瞧见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赫连郡,她惊讶得掩住嘴巴,生怕自己叫出声来。 刚才赫连郡对身上伤口的表现是毫不在意,甚至那楚当家出言说了剑上有毒他将命不久矣这番话时,他眼睛都没眨一下。还若无其事地说说笑笑,安抚并暗暗威胁那些看客,旁观卫雁处置不忠的下人左右人都以为他是真的没事,以为那楚当家不过是临死一搏唬人而已。才不过瞬息之间,这反转实在太过惊人,赫连郡那个蛮牛竟倒下去了? 刚进一楼大门时遇到暗卫带着医者前来,她还以为只是来给赫连郡包扎伤口呢。 医者走上前去,也不用卫雁吩咐,先帮着勺儿将赫连郡扶到床上,接着查看了伤口,瞬间,那医者就变了脸色。接着去按脉息,竟是手一抖,似触到火苗般将手快速地收了回来,见卫雁紧张地瞪着自己,才复又镇定下来,仔细地重新切脉。 卫雁紧紧盯着医者的表情,担忧和焦急的情绪表露无疑。医者别开眸光,不敢与她对视,站起身,一揖到地,“圣主恕罪,小人小人实在无能为力。侯爷他根本摸不到脉息” 卫雁登时急红了眼:“你说什么?怎可能没有脉息?他明明明明还”明明还喘气呢,明明还有心跳可这种不祥之言,她实在说不出口。她不相信赫连郡就这么轻易地丢了小命,他是谁?他可是那个横行无忌、张狂霸道的安南侯!是个从不信命、从不任他人摆布的蛮子!谁能奈何他?就连皇上都被他欺负得说不出话,摄政王当着满朝众臣的面也得低头唤他一声“表叔”!这样的人,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被一道不起眼的小伤口给弄死了?怎么能在一个根本搬不上台面的江湖蠢妇给毒杀了?还有比这更荒谬更可笑的事吗? 卫雁此刻已顾不上去害怕了,他命悬一线,她必须争分夺秒。此刻她想到了一个人,玄南子!玄南先生!去请他!他是神医,他能将被众医者“宣判死刑”的霍琳琳救回来,也一定有办法解了这不入流的毒药,救回赫连郡。 事不宜迟,卫雁连声吩咐:“去请玄南先生,快!” 勺儿迟疑道:“小姐,贾老板他不在,老汤他们都走了,依依去了总舵还没回来。您的暗卫只有四名,万一楚当家还埋伏了其他杀招在此,小姐身边不能离了他们。如今能跑腿的就只有奴婢一人,可奴婢没去过峡谷,也不认得玄南” 那医者慌忙接道:“小人愿往!小人即刻就去接玄南先生过来!” 此时无人可用,勺儿说的也是实情,赫连郡倒下了,染墨和依依都不在,就只有她一个,清音阁内外乱成一团,许多人知晓今日情形,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有那别有用心之人来此顺手牵羊、或是行凶作乱 卫雁点了点头:“你去,务必请玄南先生过来!他若不来,你就不必再回宫里了!” 卫雁此时的表情,要多凶狠就有多凶狠,要多凝重就有多凝重。她何曾如此凶神恶煞地待过圣宫中人?想着自己需要圣宫支撑,需要借圣宫势力复仇,因此她一直待宫众亲切客气,甚至有些刻意取悦,清音阁所得银两,全部拿去分发众人,只求感化人心,为自己添几分助力。此时此刻,她言语失控,疾言厉色,惹得勺儿暗自惊疑,朝那医者面上看去,却见医者丝毫未怒,反而越发虔诚有礼,深深一躬身,应道,“圣主放心!”(。) 第三百一十一章 卫雁的感情 医者匆忙而去,卫雁挺直的背脊瞬间软了下去,她双腿无力,脚尖的绣鞋已浸透了血色,跌跌撞撞走了几步,扑向赫连郡,拉起他的手按下去,心凉不已,竟真的没有脉息! 她不肯死心,扯过另一只手又摸索了一遍。没有,还有没有! 什么毒这么霸道?楚当家那种不入流的货色,究竟在哪里弄到这么诡异的毒物! 若是心中的恨意能够化成刀剑,只怕楚当家已被她千刀万剐了无数遍!若是她感受到的绝望、无助、悔恨、愧疚这些情绪能够化为流水,此刻的京城都将被滔天巨浪淹没 她从没如此害怕过,就连她在被毁去贞洁的那晚,就在她逃亡的路上,就在一碗毒药端在她面前的那个傍晚,就在她身处无边林海耳中听到的狼鸣越来越近的那个黑夜,她都没有像现在这般恐惧,这般难过!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大不了就是闭眼一死,总能逃避,总有结束之时。可赫连郡就这般生死不知的躺着,她却无法逃避,无法一走了之,她有责任有义务救他!她必须救他! 她的双手不自觉地发着抖,哆哆嗦嗦地松开他的手臂,又去按他的颈脉,他的心跳,去探他的鼻息。还好,还好,他活着!虽然气若游丝,虽然心跳无力,至少他还没死! 她陡然想起楚当家被拖走前撂下的那句狠话“不出三天,你会为我陪葬” 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至少三天内,他不会死?还有三天,可以想办法救治? 这么一想,她的心定下来了,现在她不能乱。染墨频频失去踪影,张二力远在扬州,邱华机灵嘴巧却不能托付大事,勺儿忠心不二却太过弱小,程依依身有功夫却行事莽撞,陈四长老对她之言不反对却也不见得听从,宫中其他向她投诚的人中多数都负责着完成清音阁中主顾托付的任务不在身旁,有什么事全靠传信交代,难以临时交付旁的事。此刻她若是乱了,还有谁能顾得上清音阁,谁去安抚那些为她卖命之人的家眷,谁来完成宫中的采买,谁来照料昏迷不醒的赫连郡? 勺儿见她神色稍缓,几番犹豫,还是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小姐,是不是应该通知孟家?孟阁老认得许多太医,玄南先生再快,一来一回,也是城南到城西门外的峡谷,距离远着呢!若在这期间,侯爷出了什么意外孟家追究起来,小姐怎么负这个责?” “意外?什么意外?”卫雁冷嗖嗖地瞟了勺儿一眼,“他不会有意外,他不会死!让孟家请太医来?以孟阁老死要面子的顽固性子,怎肯让他在我这里?定会抬他回去!到时他是生是死,难道孟家会好心来知会我?与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干着急,不如就让他留在我身边,让我来救他!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不会这么轻易地死的,绝对不会!” 话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已经有些哽咽。她将汹涌的泪意抑住,扯开嘴冷笑道:“再说,宫中那些太医怎么能信?那是宫里的医者,皇上的耳目!皇上说不定怎么盼着他死呢,我不会让他冒这个险!” 这种妄议天子、大逆不道的言语,小姐她怎么敢说的这么大声?勺儿担忧地望着卫雁,心中升起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再回想近来小姐跟安南侯相处时的多番表现,小姐此刻红透的眼圈、激动的情绪、失控的言行小姐她心悦安南侯了! 不是疑问,不是猜测,是切实的肯定! 她虽年幼不解情事,可她关心小姐、了解小姐,从前小姐说,跟安南侯只是演戏,只是交易,她也曾暗中观察,确认过小姐跟安南侯之间的确没什么可疑。可后来,小姐变了,她跟安南侯赌气、吵架、闹情绪,安南侯不来,小姐对安南侯绝口不提。可那不是真的不在乎,旁人提及安南侯时,小姐的神色分明有异!此刻安南侯徘徊在生死边缘,小姐的感情就再也掩饰不住,顷刻间被这巨大的变故冲垮了长久以来精心维持着的“不在意”的假象。小姐在意安南侯,恨不得自己死了,也不想安南侯死! 勺儿被自己的这一想法吓住了。小姐怎能心悦安南侯?安南侯没读过什么书,人又莽撞,还跟姚新月不清不楚,孟家那种古板家庭,也绝不可能允许安南侯娶小姐为妻。不,就连安南侯自己,只怕也从没想过要娶小姐!难道小姐就这么没名没分地跟着他一辈子?或是看姚小姐肯不肯允许她进门为妾? 小姐那般人物,屈居人下,做个可通买卖的妾侍,这未免太委屈、太屈辱了吧? 卫雁没注意到勺儿的异样神色,她在屋中来回踱步,频频回转身来望望赫连郡。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勺儿,快,别傻站着,赶快去药铺找邱华过来,吩咐他将惯用的解毒药材都包一些带过来,你身上有银子么?唉,东西被弄得这样乱,我找不到银票你拿我这只金钗子,就跟那掌柜说,我急着出门,要随身带着药,若是这钗不够,下回再让邱华过来清音阁取。还有,把邱华一并带过来,说我有事吩咐,悄悄的,从后门走。侯爷中毒的事,不能让外人知晓!” 勺儿连忙应了,拿了钗子就往外走,一面走,一面摇头。——小姐看似镇定了,其实心里乱着呢。解毒的药物本就贵重,又是要那么多样,一根钗子怎可能够用?幸好她身上还有小姐上回给的银票,清音阁日常用的账项都是她管着。 卫雁又召来四名暗卫,命他们坐镇清音阁四周,只要有敢擅入者,不论是谁,立即赶出去。 她走回赫连郡身畔,跪下来捧着他的脸,柔软的指尖拂过他唇边那两撇胡须,他不怀好意地捏着小胡子的模样还犹在眼前,这面色颓败唇色发白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人哪里还像他的模样?(。)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一夜煎熬 邱华来时,被卫雁憔悴的模样吓了一跳,这位女主他接触不多,但每次见到,均是一副闲适清冷的模样,何曾如此狼狈过?而清音阁的乱和破败也吓了他一跳,多年学徒生涯练就了一套不动声色的好功夫,他面上连一丝讶异都没露出来,只恭敬地一礼,“主子,您有事请吩咐。”视线自始至终保持与卫雁下巴平齐的位置上,根本不曾好奇地去窥探床上躺着的那人。 卫雁开口的声音带着些许嘶哑:“邱华,二力不在,你就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一个,你替我将二力收在手底下的人都找来,现在已经顾不上去管宫里其他人知不知道你们是我的心腹了,你们守在楼下,一步都不能离开。我需要人,我需要有人帮我。从今以后,药堂的学徒你不必做了,就留在我身边,替我办事!你若喜欢学医,我去求玄南先生教你!” 邱华这回却再也无法维持镇定的表情了,他眼眸中飞速地闪过愕然、惊疑、困惑和惊喜的神色,玄南子从不收徒,性子古怪至极,他会有那个福气,成为玄南子的大弟子? 邱华二话不说,倒头就拜:“主子在上,受我一拜!” 若说之前他替卫雁做事,全是看在张二力面上,这回的叩拜,却是对卫雁的真心归顺,遇见这样的主子,是他的福气。他浑浑噩噩度过了前面的十六年岁月,到今天才有了盼头! 卫雁已经无心去为他的真心臣服而欢喜,能不能说动玄南子,她其实也没有把握,不过此刻不是解释的时候,只希望给自己添些人手,将赫连郡受伤中毒的消息死死守住。若是在玄南到来之前,被孟家或是旁人知晓了此事,孟家还好,也就是将赫连郡抢回去而已。可其他的人呢,只怕就会落井下石,趁他病要他命!毕竟这蛮人的本事实在了得,竟然将京中大半的官宦和世家都给得罪了。恨他的人实在太多!尤其是皇上、鲁王等人,整天被赫连郡端着长辈架子欺压,挑战他们无上的威严,他们就是再宽容大度,再仁慈爱民,怕也恨他恨得要死! 邱华自去依命行事,很快清音阁破掉的门窗就被用木板死死遮住,暗卫们守在屋檐四角,邱华带着一班小的护在一楼二楼各处,勺儿找了个还能用的瓦罐,支起小泥炉预备熬制汤药。卫雁交代众人做事,便不再去查看他们的行事情况,她一心扑在赫连郡身上,时时关注着他的每一丝变化。 玄南子来时,卫雁已守在赫连郡身旁整整两个时辰,玄南子并未解释迟来的原因,卫雁也来不及去问,只是急切地让出赫连郡身边的位置,“先生,他伤在右上臂,伤口不深,起初流的血还是红的,伤口边缘皮肤有些发暗,说话中气十足,行动也没有异常。大约距受伤约有一刻,突然倒地昏迷,血色转为乌黑颜色。接着又过一刻,开始摸不到脉息,呼吸微弱,心跳也十分无力。又过两个时辰,先是全身发烫,接着又逐渐转冷,汗水一直淋漓不尽,期间未曾醒过。” 玄南子不由多看了卫雁一眼,赞许地点了点头,先是把脉看伤,与先前那医者无异。然后便皱紧眉头,陷入深思。卫雁不敢打扰多问,却也不敢放过他任何一个动作和表情。玄南子思索片刻,便从随身带着的布腰包中掏出一卷布帛,铺开了一看,里面整齐地插着大大小小的银针,镊子,小刀,挖刀,小剪刀、小锤头等物,小巧精致,乃是卫雁前所未见过的。 玄南子取出镊子和小剪刀,先撕开赫连郡的袖子,然后,顺着他的伤处,小心地用镊子夹起创口边缘的皮肤,接着用剪刀剪下了一小块肉来。从头至尾,赫连郡均是昏昏睡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玄南子又挤出不少毒血,用一个巴掌大的小瓷瓶盛着。接着他站起身来,将物件重新放回自己的腰包中,道:“此处药材不足,也没医书,不知毒物成分如何,不可胡乱用药,老夫先回峡谷,待弄清楚了此毒药理,再来诊治。” 卫雁拦住他道:“先生慢行,晚辈早备下不少良药,先生瞧瞧,难道都用不上吗?” 玄南子的脸色有些难看:“世面上的药草,老夫从来不用。老夫治病救人的药草,均是自己亲手所种!你信老夫,便安心等消息。你若不信,就另请高明吧!” 卫雁无可奈何,垂下手臂,屈膝行礼,“对不住,先生别见怪,是晚辈失礼了。还请先生速速给个回信,无论需要什么,晚辈都尽力配合,只求先生务必保住此人性命!晚辈先行谢过先生!” 玄南摇了摇头,怪声怪气地道:“你这是挤兑老夫呢!你是圣主,老夫是圣徒,你召老夫前来,老夫不能不来。你想这人活命,老夫却不能保证。老夫只能给你一句‘尽力一试’,若在他毒性漫入五脏六腑之前,老夫能知道这药里面都掺了些什么,他就有活命机会。若是不能,老夫也没办法。老夫再本事,也只是个医者,不是大罗神仙!” 说完,根本不给卫雁好脸色,甩着袖子就走了出去。卫雁无力地仰天一叹,就连玄南都没有十足把握,赫连郡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玄南子马不停蹄地回到峡谷,摘取数十样草药相互比配,跟他过惯了悠闲日子的几个药童被他呼来喝去、要这个要那个,给累得满头大汗。玄南似乎不知疲倦,这一忙活,就到了深夜。 天色黑沉得没有一丝光亮,从外面看去,清音阁一片暗淡。二楼内室中,只有床前点着半截蜡烛。 数个时辰前,程依依遮着面纱,扮作贾轻雪模样,挽着一个身穿甲胄、臂上包裹着药布的高大男子上了马车,并大声吩咐车夫说“清音阁被砸毁了,住不得人,我要跟侯爷去城外侯爷的别庄去暂住几天,待你们将这些破烂东西都清理好了,重新修缮过后,我再回来。老主顾有什么事上门来找,吩咐他们留下书信交给我的婢女勺儿,定不会耽误了他们的要事!你记得多提醒阁中的那些人几遍,别让他们忘了!” 车夫大声答道:“是!主子!”(。) 第三百一十三章 活不成了? 接着又听到车里女子娇媚的声音传来:“侯爷,晚上人家亲自下厨,做些小菜,给侯爷下酒如何?” 一个模糊的男声笑着答道:“好,本侯最喜”后面的声音,却是听不清了。 这番言辞,自是故意说给旁人听的。马车在城外转了个圈,程依依跟假扮成赫连郡的暗卫卸去伪装,又悄悄回到清音阁中。 而真正的卫雁和赫连郡,一步也没离开过原地。勺儿简单做了些食物,给一楼二楼护卫着的那些人吃了,端给卫雁的那碗,却一动都没动过,一直放在床前的桌案之上。 卫雁给赫连郡喂了几口水,根本送不进去。只能用浸湿手帕,轻轻地沾湿他的嘴唇。 到了后半夜,赫连郡终于有了反应。他睁开眼睛,抬了抬手指。卫雁的喜色还没来得及浮上面颊,就换作了惊恐的表情,——赫连郡突然开始全身抽搐,身体越来越烫,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而早已重新包扎好的伤口,竟又开始流出黑色的毒血。 卫雁死命地抱住他的身体,将全身力量压在他身上,想要减缓住他剧烈的抽搐,——他的动作根本不受控制,上下牙齿剧烈地撞击着,嘴唇和舌头全被磕破了皮儿,满嘴都是血。 卫雁小巧的身躯压在他身上,没一会儿就被他激烈的动作给撞得滚落在地。她咬牙爬起,重新扑了上去,口中直呼:“侯爷,赫连郡,你醒醒!你清醒些!你别动,别再动了,再这样下去,你会不停地受伤、流血,你的动作,会加剧毒素蔓延,不要动了,求你了,别动了!赫连郡,你听到没有,赫” 话未说完,她又被弹了开去,赫连郡自己也跟着滚落床下,死死地压在住了她的双腿。 勺儿连忙上前,想把赫连郡从卫雁身上移开,可他的动作太激烈了,身体也重,勺儿根本拖不开他! 他的口中不断地溢出鲜血,连脖子都染红了。 “你别动他!别弄伤了他!”卫雁连忙喝止住勺儿的动作,勺儿扯的可是赫连郡那只受伤的手臂! 下一秒,赫连郡突然打了个滚,在地上翻来覆去地乱动乱撞。卫雁得了自由,第一时间不是起身,而是伸出双臂向赫连郡扑了过去!她紧紧抱住他,不断轻声哄着:“你听不听得见我说话?你别被打败好不好?别被毒药控制好不好?你伤了自己呀!别怕,别怕,我会救你的,我不会让你出事!你乖,别再动了,别伤到自己” 勺儿急红了眼:“小姐,奴婢叫人去请玄南先生过来?” “不!不!别去!”卫雁抬起脸,急忙喝止,“玄南先生已经言明,他知道了毒物是什么才能研制出解药来,胡乱用药只会更加危险!此刻他一定也忙乱着呢,千万、千万别去扰他!我们等着吧” “可是”赫连郡牙齿咬的咯咯响,额头不住地磕着地板,那声响听在耳中着实瘆人。卫雁见他嘴唇已被牙齿咬得血糊一片,伸出手去,将自己的手腕递了上去,然后厉声道:“勺儿,取巾帕过来!接些冰过来,还有酒,要为侯爷降热,快,快去!” 卫雁洁白的手腕,瞬间就见了红。勺儿瞧着不忍,眼泪跟着迸了出来,“小姐,要不,用绳子绑着他吧?这样,他不就动不了了吗?” “不行!我抱着他,还能掌握轻重,用绳子缚住他,他再死命挣扎,只会加速血流,会让毒液更快地渗入体内。你快去取巾帕!” 赫连郡无意识地乱动着,抽搐着,磕得浑身是伤。而卫雁也好不了多少,她死死抱着他的腰,鼻子和嘴角都被他手肘撞得流血,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任他如何挣扎,任自己被他甩脱多少次,她不放手,绝不放 勺儿立在一旁,不忍心再看。她扭过头去,满脸是泪,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折腾了足有多半个时辰,赫连郡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卫雁跟勺儿将他扶到床上,他突然睁开双眼,虚弱地望了望卫雁。手指想动,却根本抬不起来。 卫雁急忙将自己的手递过去,握住他的手,腕上的齿痕仍有大片的血渍。衣襟凌乱不堪,鼻青脸肿,狼狈极了。 “侯爷,侯爷,你” “你在”他满是血污的嘴唇抖动着发出了两个含糊的音来。 “我在!我在!”而她听懂了,虽然根本分辨不清他说的是什么,可奇怪的是,她就是懂了! 赫连郡扯开唇角,似是想笑,那笑的动作还没完成,他就闭上眼睛,又晕了过去。 卫雁唤了他几声,他都没有反应。卫雁眼中的眼泪,一滴滴地滚落下来,吩咐勺儿取来干净的帕子,一点一点地替他抹去脸上的血迹。 天明时分,玄南子来了!等了一夜,盼了一夜,每一秒都在煎熬中度过,幸好,玄南子来了!卫雁急切地冲过去,顾不得行礼,劈头问道:“怎样?先生,快救他吧!折腾了一夜,醒过,抽搐,翻滚,似是十分痛苦,伤口又出了血,发热,冰敷后好些了,水米不进,只说了两个字又晕了,快您快救他!” 听说赫连郡抽搐过,玄南变了脸色。不发一语满脸阴郁地走上去,解开他臂上的药布,玄南子眼中闪过一抹震惊之色,长长叹了一声。 卫雁紧张不已地跟了上去:“先生,您” 玄南子摇头道:“老夫配了无数次,基本能猜出其中的九样毒物,可最关键的一样,却老夫没有解药。单解已知的九种毒物,根本对他没什么用处,这些毒物相互作用,一个带动着一个,才有这么惊人的毒性。他的伤口已经开始腐烂了” 卫雁望了望赫连郡臂上碗口大的黑洞,根本分辨不出,哪里是肌肤,哪里是血,“先生!难道他真的活不成了?” 巨大的悲伤,兜头袭来,她紧紧拽住玄南子的衣袖,哀求道:“先生,他不能死!求您,再想想办法吧!”(。) 第三百一十四章 要手还是要命! 玄南子挣脱她的揪扯,走上前去,将赫连郡的上衣全脱了去,仔细瞧了他的各处情形,立在床前捋须叹道:“你替他挤过毒血?” 卫雁见玄南子话中有话,重新升起一丝希冀:“是!学着先生取血的样子,给他挤过毒血!先生说动作会加速血流,还说只要不伤及腹脏也许就能救治,所以所以我想着,给他将毒血挤出来,也许会减少毒液流入体内我不知做的对不对,可是先生不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却什么都不做” “你救了他一命。”玄南子淡淡地道,卫雁登时眼眸亮了起来,他不会死?他不会死? “不过,他的右边手臂和肩膀,必须即刻砍掉!” “先生,你说什么?”卫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砍掉什么?他不用死了不是么?玄南子说他的命保住了不是么?大喜大悲在转瞬间,已经几番经受,卫雁的神经脆弱无比,站在原地都觉得头昏眼花,她觉得自己根本无法理解玄南先生的话,听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他要活命,从肩膀开始,右边半边,砍掉!砍去右臂,立刻,马上,这样他也许还有救!听到了么?明白了没有?”玄南子面色沉沉,对卫雁的所为似乎十分不满。他可不是外头那些拿人钱财替人治病的寻常医者,他能出面救治的人,那是三生有幸!这蠢女人竟然惹得他重复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简直不可理喻! 卫雁摇了摇头,突然笑了起来,“先生,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不明白?他能活着不是么?他应该好好活着才是啊!” “你这疯”玄南子想骂几句,想到她的身份,强行忍住了。他是圣宫中第一代元老,跟前任圣主一起建立起的圣宫,他发过誓“此生效忠圣宫效忠圣主”,他虽性情古怪,却说话算数,决不食言。面前的女人虽蠢,却的的确确是他的主子。他恼怒地哼了一声,自己跟自己生起了闷气。早知今天的圣主之位会落到一个女娃娃手里,他当初就不该发誓。 此时的卫雁,却怎知他在想些什么,她望望赫连郡,又望望玄南子,想笑,却流着眼泪,声音无比悲切,“他要活着,要威风八面的活着,要张扬跋扈、无恶不作,要欺负旁人、要调戏美女,要意气风发、要伟岸威严,他怎能失去臂膀?他怎能放弃他的戎马生涯,放弃他的那把镶满宝石的刀?先生,真的没办法了吗?真的不能保住他的命,也保住他的手臂吗?” 玄南嘲讽地笑了:“在霍家初次见你,行止规矩,颇有仪范,还曾暗道此女不凡。今日方知,你与寻常山村蠢妇没什么不同。见一想二,得陇望蜀。先是想保他性命,现在又想保住手臂,须知,贪婪是万恶根源!” 玄南子默默摇头,提步向外走去,“救不救他,由得你。耽搁了时辰,误了他的性命,莫对外诬我玄南子无能。” 卫雁痛苦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几乎想捶地大哭一场,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她有资格替赫连郡决定未来的人生吗?他会愿意失去右臂,在世间苟延残喘吗? 可是,什么会比命更重要呢?她还曾以为他活不成呢,现在,至少有机会活着,至少还有左臂 玄南子拉开门,一只脚已踏出门外。忽听一道厉喝:“站住!” 玄南子毫不理会,另一只脚跟着踏出,行至阶梯前,又听她沉声喝道:“我以圣宫圣主之名,命令你站住!” 玄南子回过头来:“若老夫不愿,圣主又能如何?老夫离宫而去,对老夫能有何影响?” 卫雁冷笑一声,远远盯着他道:“先生过了多年逍遥生活,似乎忘却了许多事。若非圣宫护佑,你能任性到今日?你能凭着自己喜好,想救治的就救治,不想理会的就不理?你得罪的权贵之人,数之不尽,你觉得他们都是没脾气的,都是宽和大度之人,因此不与你计较?你自己分明清楚,没有圣宫,就没有你神医玄南!世人唤你一句玄南子,尊称你一声先生,是因你的确有本事不假,可这其中,难道没有圣宫的功劳?” 玄南子面色变了又变,多少年了,不曾有人对他指手画脚、言语挤兑,这个小小弱女,竟敢在他面前摆圣主的架子,出言训斥?他的本事,只怕她还不知。不着痕迹地毒杀了她,她到了阎王面前都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可在下一秒,那趾高气昂的女子,突然痛哭着跪了下去! “先生!卫雁求你!等一等,容我想一下。等一会儿,就一会儿,行吗?” 她瘦小的身子缩成一团,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一个日夜间,承受了多少悲悲喜喜,承受了多少恐惧惶急,她的面容在一夜之间,便似乎老去了几岁!去为另一个人做生死决断,比决定自己的生死,难了太多、太多! “先生!卫雁愿献出圣物,敬您为主,请您等一等,就等一等,行吗?” “卫雁”一个虚弱的呼声传来,痛哭的卫雁没有听见,而一旁的勺儿却双眸发亮,嚷叫起来:“侯爷醒了!” 卫雁连忙回身看去,赫连郡睁开了眼睛,全是伤并肿起的嘴唇正艰难地一张一合。 她飞速起身,冲了过去,“赫连郡!赫连郡!你能活着,你能活下去了!玄南先生有办法,他能救活你!” “卫”他望着她盈满泪水的眸子,扯开嘴角,笑了,“别哭,我不” “你相信我,玄南先生真的有办法。你会好起来,你会跟从前一样活蹦乱跳!让他试试,你忍一忍,好不好?”卫雁像哄孩子一般,哭着笑着,轻声相劝。 “不能拿刀,没了右手,我活着干什么”他缓缓摇了摇头,“我宁愿死” 卫雁心痛如绞,其实她何尝不知他的骄傲?他怎会同意,用他的臂膀去换一条毫无尊严的生命?但此刻她不能顺着他,看着他选择死路,她得劝,得安慰他,得让他有勇气活下去。别开头用袖子胡乱地抹了抹眼睛,她再回头面对他时,硬是挤出一丝笑意,“你别傻了,一条臂膀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比命还重要?你拼搏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回到京城打开局面,又跟孟家和好如初,你现在不同了,不再是一个人,你有亲人,有牵挂,你要是死了,他们该有多伤心!你母亲在天之灵,难道又忍心看你自暴自弃?”(。) 第三百一十五章 最后的办法 “现在有活命的办法,就该好生把握机会才是。你要是嫌少了右臂不好看,做一个假的塞在袖子里,谁看得出来?要是担心不能握你的刀,那你就苦练左手挥刀,以你的悟性,又不是做不到。再说,你位高权重,又不需事必躬亲,你还可以吩咐别人替你做。要是你担心姚小姐嫌弃你,你别理她,想嫁给你的姑娘,多着呢!到时候你慢慢挑,找个待你最好的、最善良敦厚的赫连郡,你瞧,少了一条手臂,根本不影响什么。” 赫连郡咧嘴笑了笑:“你别管我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谁敢动我手臂我决不饶他!” 他剧烈地喘息片刻,喉间似有什么东西堵着,难受极了,想要咳一咳,清清嗓子,一开口,却喷出一大口血来。 卫雁被溅了一身的血,赶忙唤过玄南子:“先生,您快看看!” 玄南子不知何时已走进来,此时就站在她背后,赫连郡呕血后重新陷入昏迷,脸上已呈现出青紫之色。 他摇了摇头:“毒已侵入体内,腹脏受损,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你还要犹豫多久?” 卫雁望望赫连郡的脸,有望望他的手臂,泪水早已模糊视线,是尊重他的意愿,让他有尊严的死,还是替他做主,让他当个废人活下去? “砍手这种事,你身边的医者就做得来!其实,你适才不必那般苦求老夫。”说完这句,玄南子就大步而去。卫雁没有再去哀求,面上的泪也渐渐干涸,她双目中突然放射出一种决然的光彩,她想到了另一个可行的办法! 楚当家不是说,只要她能放她走,并跪地求饶,她便愿意献出解药么? 人是霍志强带走的,霍志强是为了帮她才蹚了这趟浑水,她不能连累霍志强。如果她以琳琳的秘密来要挟,霍志强必会放人的,可她不能、也不愿这么做。那么,她能做的,就只有劫狱了! 她坚定地站了起来,在赫连郡耳畔轻声道:“挺住,等我片刻,我一定能救你!一定能!” 她回过头,立即高声吩咐:“邱华!依依!传我圣令:立即去总舵,将舵中高手调来十人,随我同去京兆尹府大牢。四名暗卫和勺儿,留下护卫侯爷,不得有误!勺儿,昨天那个苏大夫何在?” “一直在楼下,跟邱华他们在一起呢,之前陪着一起等玄南先生来着”勺儿有些担忧地望着她,她将自己信任的人,都留在了赫连郡身边 “好!叫他上来!” 苏大夫恭敬地走上来,拜道:“圣主有何吩咐?” 卫雁并不寒暄,直接令道:“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在我回来之前,保住侯爷的命!他必须活着!听明白了吗?” 苏大夫为难地瞧了瞧安南侯,咬着牙点头应道:“是!” 卫雁不再迟疑,独自走出门去。该吩咐的,她吩咐了,该准备的,她准备了。如今,一切只能听天命尽人事。若是宫中那些高手如染墨一般全都不见踪影,那她就自己去闯大狱!若是赫连郡等不到她回来,那也是天意如此,她对他、对自己,也再无遗憾和歉疚之意! 她走向某个被砸毁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一只两边各绘着一条鹊羽的银色鬼头面具,戴在自己脸上。染血的衣裳不曾换下,寻了件乌黑的斗篷,披在外面。 指着楼下守着的其中一个少年道:“去后院,牵马过来!” 此刻某个富丽堂皇的院内,传来一阵惊呼之声:“你说什么?楚当家被京兆少尹带走了?她的伪证都被人当场揭穿了?这个蠢货!蠢货!” “小姐,奴婢也没想到,这个楚晓霞这么蠢,奴婢当初吩咐的,就是让她去砸了那贾轻雪的店,毁掉她的名声,如果可以,再给那贾轻雪尝点苦头待人群聚拢了来,消息传开去,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就该早些离去!哪知她不但没伤着贾轻雪分毫,自己也没走得成,还被安南侯抓个现行,结果最后狗急跳墙,竟伤了安南侯!” “什么?赫连郡受伤了?她用的可是” “小姐别担心,奴婢假扮成看热闹的路人,一直盯着呢,安南侯似乎没中毒,到了黄昏时刻,奴婢在天一茶楼瞧见,安南侯带着贾轻雪上了马车,隐约听见他们说道,要去寒烟翠饮酒” “这么说,那个楚晓霞根本就没在剑上抹毒?还是说,那毒药根本没有效果?可惜了,我身边的全部银两,就只得了那么几滴药那个跟咱们接头的面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这么一看,这回很有可能是他摸清了我们的想法,有计划的前来行骗!现在我手头只剩下那两三套首饰,都是宫里赏的不能拿出去卖!可恨!可恨!到最后,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事都没做成,白忙活一场!” 她手一扬,将桌上的茶碗拂落在地。 “小姐,奴婢担心的是,楚晓霞会不会出卖我们?若是她将我们供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供出我们?你放心,她没那么傻。官府也没那么傻,胡乱攀咬到咱们府上来,谁有那个胆子?就算她说,也不会有人会信。京兆少尹本小姐不知为人如何,他上头的那位却是咱们的老熟人了!不过你说的也对,没必要把脏水引到咱们自己身上来,你去找两个人,拿着这块令牌,就说他们主子要求,让他们去杀一个囚犯。死要见尸,不得有误!” 这是个难得的晴天,没有下雪,也不似前些日子那么冷,静静绽放在院落中的红梅幽幽散发着清香。这红墙碧瓦、雕栏玉砌的院落那般大气精美,却有谁知道,里面藏有多少见不得人的算计呢?人心善,人心恶,人心难测,每一个人,站在自己的立场上,都是受害者,也同时是旁人的加害者。谁对谁错,谁欠谁更多,又有谁真正算得清楚呢? 卫雁下了马,在天牢大门对面的巷中耐心地数着数,一息,两息,三息一百二十息三百息 那些高手虽然不及洛言染墨,脚程却绝不会太慢。数到三百息之时,她停了下来,难道,她只能自己闯进去了吗?她捏捏自己怀中藏着的药包,足以迷倒数十人,但她该怎么接近他们呢?她不懂武功,就只能(。) 第三百一十六章 疯狂的卫雁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装着某种液体的瓷瓶,她的优势,只有美色!罢了,不管那么多,先恢复本来面貌,再去试试装可怜、去求那守门的给指个路,然后,再用迷药先闯过这第一关再说! 她迅速地摘下面具,突然,眼前一花,悄声落下几个人影,将她包围住。十多名戴着同样鬼头面具的人,一齐跪地,朝她无声一拜。 她手中的面具,双侧各有鹊羽,那是圣主之位的象征,是圣主的专有物!圣宫其他人,鹊羽的位置或左或右,代表着他们是左护法,或是右护法的下属而包括左右护法在内,又都是圣主的圣徒,受圣主统领。 她不用一个人去闯大牢了!赢面登时就扩大了不少! 卫雁重新戴上面具,有些激动地道:“诸位的功劳,都记在本尊心里了!待事成之后,令行赏谢。今次的目标是个女人,身份是揽月楼的楚当家,要活着带出来!” 接着又是眼前一晃,那几个鬼面人立时便领命冲了出去。他们显然比卫雁更有经验,并不从大门闯入,——这样只会引起大乱,引来更多守卫。他们跃上围墙,直入关着女犯的牢狱所在。 卫雁立在巷中,倾耳细听里面的响动。先是悄无声息,再是稍有声响,接着就是震天的叫嚷,和刀枪剑戟的相拼声 卫雁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被提得老高,一点也不踏实,怕众人失手,也怕众人被俘。 不过那些高手并没有让她担忧太久,只片刻功夫,就见几道人影从墙头跃出,跳到她的面前,满脸错愕的楚当家被他们推搡着走进小巷,望见戴着面具的卫雁她吓得魂飞天外,她没弄清楚这是什么状况,这些凶神恶煞的鬼面人,是那人派来救她的?还是来找她寻仇的? 卫雁并不停顿,见众人赶来,瞧也不瞧楚当家一眼,立即上马,北向奔驰。鬼面人一一跟上,速度丝毫不比纵马更慢。楚当家意识到自己这是遇到了真正的江湖高手,跟他们比起来,自己那三两手功夫根本搬不上台面。 可她在京城多年,怎会不知,京城何时来了这么多高手?先是清音阁那个管事的贾墨,一招就能将自己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再是眼前的这些人,状若鬼魅,究竟他们是什么来头? 转眼间,来到一座荒败的小院,楚当家在京城多年,竟认不出这是何处。那领头之人一坐上马,她就被蒙住了眼睛 “将解药交出来,我放你走!” 那鬼面人开口了,声音恁地耳熟,是个女人?还是个她确信刚见过不久的女人。这声音,实在太熟悉了! 解药? 突然间,楚当家就猜出了她的身份,“贾轻雪?” “交出解药,你走!”卫雁又重复了一遍。 可此时,知晓了对方身份,又听对方说要解药,楚当家反而不慌了,“贾掌柜,这是怎么回事?将我送入天牢的是你,救我出来的也是你?这会子,你那个相好的安南侯还好么?是不是疼得打滚,被折磨得六亲不认呢?哈哈哈,你想要解药,可以!你跪下求我,我便将解药交出来!” 卫雁想到赫连郡此刻的样子,想到他的那条手臂,痛彻心扉,对面前依然洋洋得意张牙舞爪的女人,更是恨到了骨子里。 她并不回应楚当家,而是朝身侧的一个鬼面人道:“搜!” 那鬼面人先是怔了一下,然后跟同伴们对视一眼,便蹲下身去,点住楚当家的穴道,在她身上搜了一遍。 “主子,没有!” 搜出来的只有几张银票,一些碎银子,一个符牌,和一盒脂粉。 楚当家被搜身之时,动弹不得,嘴巴却没歇着,不住地破口大骂,说卫雁不讲江湖道义,竟让男子搜她身,同时又将有关卫雁的那些难听的传言,加了许多花样骂了出来,什么伤风败俗不知廉耻,什么勾引男人倚门卖笑,骂得不知有多么难听。一个鬼面人实在听不下去,上前一脚踢在她面上,立时就见几颗牙齿混着血水,从她口中喷了出来。 卫雁一直不予理会,直到那鬼面人口中“没有”二字一落,卫雁才变了脸色。她冷冷地盯视着楚当家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一字一顿地道:“解药在哪?交出来,你活命,否则” 楚当家又吐了一口血水,目光中满是愤恨,“你想要解药,跪着求我我我就告诉你解药藏在何处” “我数三声!你再不说,我就卸你一条手臂!”卫雁冷然一笑,毫不停顿地就开始数起,“一、二、三!” “三”字一出口,身侧那鬼面人上前就是一剑,一条带着半片衣袖的手臂腾空而起,在楚当家眼前划过、掉落在地。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只是凉飕飕的那么一瞬间,她已失了左臂 楚当家的脸上,终于有了惊惧之色,她哀嚎一声,痛得翻着白眼,差点晕去。 可卫雁显然并不给她呼痛的时间,再次快速地数了起来:“一、二” “等等!等等!”楚当家强忍着痛意,满脸血水和眼泪鼻涕,“别别那么” “三!” 刷地一声,避无可避,楚当家的左腿生生被长剑斩断。 楚当家惊痛交加,眼皮一翻,晕死过去。 “弄醒!”卫雁掷下两个字,面上布满前所未有的煞气。那些本来对她并不十分熟悉的鬼面人竟丝毫未觉奇怪,反而越发恭敬,这回他们相互连眼色都没互换,卫雁一声令下,就有人去找水桶,有人去井旁打水 一桶冰水兜头泼下来,楚当家被激得醒了过来,茫然地睁开双眼,望着面前带着鬼面的卫雁。 钻心的痛意袭来,她登时忆起自己如今正处于什么境地。 她已经没了一手一脚,对方为了解药,对她连下狠手,毫不留情 “解药何在?一” “我说!我说!”楚当家清醒了,害怕了,面前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人,是地狱来的厉鬼!她究竟是犯了什么浑?竟为了那些银子,得罪了这个可怕的女人!她就跟她戴的那个面具一样,可怖、狰狞、凶狠!如果有机会重来一遍,楚当家绝不为利益动心,绝不会不自量力的来惹上这个女鬼! “我根本没有解药”(。) 第三百一十七章结案了 卫雁眉眼一立,喝道:“二!”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解药!我说自己有解药,只是想脱身!这件事情是别人指使我做的,药也是她给的!解药真的不在我手里!真的!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我不是故意要跟你过不去的,是另有其人,是另有其人,要跟你过不去!我告诉你她的身份姓名,你去找她要,你去找她要吧!相信我,真的,我对天发誓!解药真的不在我手里!”她生怕卫雁喊出“三”来,语无伦次并飞速地将这番话说了出来。供出幕后指使者,出卖旁人又能怎样,她自己的命才是最宝贵的! “混账!”卫雁怒不可遏,气得浑身打颤!知道她的时间有多宝贵吗?赫连郡挣扎在生死边缘,哪还等得了她再去旁的地方找别人要解药? 楚当家没有解药还敢骗她!可恨!该死! 她从身侧鬼面人手里夺过宝剑,朝楚当家直指而去。 楚当家吓得直打哆嗦:“别别伤我我告诉你那人是谁,我告诉你真正想害你的人是谁,你你大人大量,饶我饶我一命我保证,保证以后再也不” “不必了!你现在就得死!立刻!马上!”卫雁狠狠一剑,在楚当家身上穿胸而过。她扬起脸,面具之下的面孔上流下两行泪水。亲手杀死一个人,她竟什么感觉都没有。楚当家的身体无力地软倒,刚才还叫嚣张地嚷着要她放人、要她跪地哀求,转眼间,却成了一具再也不会发出声音的尸体。可此刻,在卫雁眼里,就连她蜷曲着一动不动的模样,都是那么令人痛恨! “可恨!”她将剑抽出,又是一剑刺出。 “可恨!你该死!”不间断地,一剑、又一剑 赫连郡,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十几名鬼面人都被她的疯狂之状惊到了,不知该不该上前去劝两句。 突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传来,鬼面人们立即警觉,各自横起刀剑戒备起来。而卫雁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她一剑又一剑的刺出去,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直到 “卫雁!” 陡然传来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卫雁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她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盯着小院的大门。 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个衣衫不整、下巴上还沾有血污的男子,冲了进来! 卫雁连忙去看他的手臂,包裹着厚厚的白布,隐隐还透着血色,可是竟是完好的。他没有截断手臂,没有无力软倒,能走能跑,甚至有力气踢开大门 是她疯了?是她出现了幻觉?还是 “卫雁!”他的脸色依旧是不大好,刚才来得太急,踢门时又用了不少力气,此刻连连喘着粗气。 卫雁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觉得自己如飘在云端,如行走在梦里,这一刻的感觉,一点也不真实。 他缓慢地走向她,在她面前站定,“走吧,回去!” 说完,也不理会她的愣怔,向她身后的那些鬼面人道,“你们快走,京兆尹的人马上就追来了。” 又向身后的邱华等人招了招手:“给本侯搬个椅子过来。” 几名鬼面人望向卫雁,见她终于回过神来,朝他们点了点头。赫连郡伸手揭去卫雁的面具,赫然望见她的面上依旧挂着泪痕。他嘿嘿一笑:“哭什么?真没出息!” 邱华搬了椅子过来,赫连郡刚刚坐下,就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马蹄声越来越近。赫连郡点点头,邱华就奔了出去,大喊道:“是不是霍大人?快!逃犯在这里!” 霍志强诧异地跳下马,带着几个属下走了进来,见卫雁跟赫连郡都在,便怒气沉沉地问道:“既然已经报了官,这事自有官府过问,此人还未在认罪书上画押,你们就将她劫掳来动用私刑,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赫连郡咧嘴想笑,喉间却仍是难受得厉害,一开口,嘶哑地唤了个“霍”字,跟着就一阵猛咳。卫雁心惊肉跳,“你觉着怎样?还是先回去吧!”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一番忙碌,完全冷落了前来问罪的霍志强,邱华连忙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霍大人勿怪,此事想必是大人对我们侯爷跟姑娘有所误会。请容小的回禀大人,昨天事后,侯爷心中奇怪,觉得这楚当家突然杠上清音阁,还敢向他动手,说不定是受人指使,另有目的。因此便一直派人关注着此事。果然不出侯爷所料,今儿天还没亮,牢狱周围就隐约出现了不少生面孔。后来果然就发生了劫囚的大事!幸好我们侯爷事先已安排好后招,他们没跑多远,就被我们拦截下来。楚当家为了保住那幕后之人的身份姓名,竟当场自尽。侯爷正吩咐小人给楚当家收尸呢,就听见大人的马蹄声事情就是这样,他们那些劫狱的同伙,身手不错,没能将他们留下来做供,真是可惜。不过我们侯爷跟姑娘仁善,也不愿多有牵扯。清音阁如今损失的,不过是些财物,我们姑娘也不如何放在心上。” “是这样吗?”霍志强狐疑地凝视着三人。当他是傻子么?那些劫牢的人,武功深不可测,就凭赫连郡带来的这么几个人,能从他们手中把人抢回来? 不过他当时接手此案,全是因为卫雁所托,昨天发生的事往大了说自然可判那楚晓霞的死罪,可往小了说,也可以赔钱了事,全在当事人一念之间。事已至此,他又何必那般较真?不如顺水推舟,自己落得清闲,卫雁跟赫连郡也会承他一个人情。 “将犯人的尸身带回去!畏罪自杀,此案于辰时三刻结案!回去记得将这位小兄弟的口供誊写一份,加到此案的卷宗里面。贾掌柜、侯爷,霍某告辞!” 回程,马车之上,赫连郡闭目养神,卫雁呆呆地盯着他看。 “本侯太过英俊,看得移不开眼了?” 赫连郡眼皮都没睁开,都能感受到她那道灼灼视线。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没事?”卫雁依旧不敢相信,一个时辰前,还奄奄一息的人,此刻竟没事人似的出现在她面前。(。) 第三百一十八章 幕后之人的目的 “本侯全身乏力,手臂被剜了一个大窟窿,体内的血流失了三分,你觉得本侯这算无事?”他睁开眼,不悦地瞧着她,“非得本侯死了,或是被砍去半边身子,才算有事?” “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 自然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这一天一夜,他受毒药折磨,她没合眼地守在他身旁,一时大哭,一时惊怒,换作个柔弱怕事的女人,怕是早承受不住了。 “那个怪老头的药童送了一颗解药过来,说是半路上怪老头突然想到了解毒之法,临时在药铺子里头加了味药在他已经配好的药材里给本侯送了来。本侯当时是没力气跳起来,否则,非拆了这老家伙的骨头不可!本侯是什么人?给本侯配救命的药怎能那么马虎?竟还差点砍了本侯的胳膊,哼!后来更过分,送解药叫个药童来就算了,给本侯处理伤口、剜去被毒液浸透的腐肉竟然也叫个穿开裆裤的小童来动手,简直没把本侯放在眼里!”激动地说了几句,他就连连咳嗽,大口喘息起来。 卫雁连忙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这么说,是玄南先生救了你?他那些药童我听说过,小的十来岁,大的十三四,哪里有穿开裆裤的,你净瞎说。”得知他是果真好了,不会死,也不会残废,她由衷地松了口气,笑了出来。 “哼,救是救了,放了本侯大半盆血,剜去一斤肉本侯身娇肉贵,血肉都很值钱的好么?”他的气理顺了,咳嗽也停止了,“这咳嗽一通,本侯的肺都快呕出来了,想姓孟那老头子天天这么咳也够他受的!” 也许是经历过生死后,他的心也跟着变软了,竟没来由地想到了孟阁老。 卫雁没好气地瞥着他道:“你这人人家救了你,还救出错来了?你可知玄南先生是什么人?若非我” “本侯怎会不知?若非你这个圣主出面,他自然不会管本侯的死活。那本侯也只承你的情便是,那个死老头,哼!”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暗暗想着什么时候拐了那怪老头到自己的阵营来,替孟家老爷子瞧瞧病 “圣主”二字一出口,立时就叫卫雁慌了神,在人前,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有关圣宫的一切。圣宫的存在一旦被人悉知,难免就要带来祸事。他们在每一个宦官之家安排眼线,这种行为是绝不会被允许的,若有一天圣宫的底细被揭开,不只圣宫会覆灭,所有的圣徒也将成为被众世家联合绞杀的对象。目前卫雁刚刚打开局面,扩大香粉厂,圣宫的转型还没有正式开始,圣徒们赖以生存的主要来源,还是地下消息的传递。此事被赫连郡知道,他会怎么想? “你这么惊讶干什么?”见卫雁睁大了眼睛望着自己,神色也十分慌乱,赫连郡微微一笑,“本侯早就会过你那些戴面具的朋友不是么?海文王也是你们的人吧?本侯早该知道,你有本事打探消息,绝不是靠你清音阁的那几个人就能办到的。本侯只是想不通,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凭什么就蹲到人家那些武林高手头上去,成为人家的主子了?别告诉本侯,是你勾引了原来的圣主,夺了人家宝座!” 什么叫蹲到人家头上去了?这人用词还能更难听些吗? 对付这个无赖,卫雁也只有无赖到底了,“侯爷说的这些话,卫雁可听不明白,什么圣主,什么宝座?什么海文王?卫雁不过开了家小店,替人跑跑腿,怎么让侯爷一说,就变得这么玄乎?刚才那些戴面具的,侯爷不是跟霍大人交代说,他们都是那楚当家的手下吗?跟我有什么关系?” 赫连郡哼了一声,有些不悦地道:“你不承认便算了。本侯就不信你能瞒本侯一辈子!” 说到“一辈子”这种暧昧的词,卫雁就有些心虚了,之前一颗心全扑在要弄到解药的事上,此时精神不再紧张,便不由回想起自己这一天一夜的所作所为上面来。赫连郡昏迷之时,神智竟然一直是很清楚的,那自己说的那些话,自己失态的大哭,抱着他不让他乱动,这些他都是知道的? 顿时,她就觉得有些窘困。自己这一系列举动,现在想想,真是好没道理。大概都是出于内疚和歉意的心理吧?毕竟他是为了自己才受伤的,全力救他的性命,是她的责任。 这么一想,也就释然了,面对他时,也觉得自然和踏实了许多。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清音阁出事的?当时你为何会出现?”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有个眼生的小厮,找到本侯的练兵场,说你有难求我去帮忙。”瞧卫雁的表情,难道里面有什么猫腻? 果然,卫雁神色一凝,隐含怒气:“真是好算计!” “此事,另有文章?那你没问出幕后主使者就杀了那姓楚的,是不是太草率了?” “侯爷听我细述,此事发生时,我正巧有事外出,而我那义父贾墨也不在,只有两个婢女和一个姓汤的管事守在店里,那伙人瞧准时机,就上门闹事。侯爷的练兵场在城外,距清音阁的路程大约有多半个时辰距离,而事发过程,一共也就半个时辰,可见,并非事发后才有人去通知侯爷,而是早就知道会出事,早早地去知会了侯爷,目的旨在叫侯爷亲耳听见卫雁做下的那些‘丑事’!此事是针对卫雁不假,同时,却也跟侯爷有关。侯爷可以想想,这幕后之人的真正目的,还有她的身份!” 闻言,赫连郡眸光一黯,也觉出了不对劲,“看来,跟生意的事无关啊!按说,以你我在外人面前的关系,应该都知道本侯会帮你才是,怎敢一边欺负你,还一边去知会本侯?” 卫雁点点头:“看来,侯爷也想到了。此人不只是想针对卫雁和清音阁,更重要的目的,是要挑拨侯爷跟卫雁的关系。近来侯爷‘冷落’卫雁,想必有心人早就看在眼里,再捏造一个卫雁与旁人有染的事情出来,侯爷自然会认为是卫雁独守空闺耐不住寂寞,再加上此事被街上的百姓们知晓后必会广为流传,到时侯爷感到颜面无存,为保住脸面,自会抛弃卫雁,甚至对卫雁要打要杀。”(。) 第三百一十九章 车中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真是这么回事?本侯如此风流倜傥,也不怪旁人对本侯存了觊觎之心,大费周章地来做这种事。只可惜,那姓楚的误伤本侯,不知这幕后之人,该有多伤心呢!” 赫连郡得意洋洋地咧着嘴,一阵大笑,唇舌上的伤还十分明显,这么一笑,就裂开了好多道口子,霎时流出血来。 赫连郡捂着嘴巴,疼得咦喂有声地一阵吸气。 卫雁哭笑不得地望着他摇了摇头,这人,哪里像是个三十好几的人?分明是个顽皮的孩子! “卫雁私心想着,大约她们也没想到卫雁会请霍大人前来坐镇,定是以为卫雁一个孤女好欺,被人当众骂几句、损了名节,就会痛哭流涕。而她显然也低估了卫雁的实力,以为只要染墨不在,卫雁身边没人护卫,就一定拿他们那些会武的婆子没辙。”说到这里,她突然神色一窒,有种不好的感觉在心里生了根,眼皮直跳,——他们怎会知道染墨不会出现呢?难道他们还安排了什么事情绊住了染墨?能让染墨不守在阁中,而是带着阁中的守卫们一齐外出,定然不是小事!可那时她担心和赫连郡的伤势,根本没机会去问染墨他到底去了哪里。而事发之后,染墨又不见了,染墨做事一向有交代,除了控制住了一些消息不让她知道,其他方面都是有规有矩。圣宫中不少人,都是看在染墨对她的态度上,才不得不臣服于她。今天帮她去劫囚的那几个人,好些都是她不曾见过的,若非染墨,他们又怎会认她这个主子呢? “别说他们,就是本侯,也低估了你。”能将玄南子这种级别的人物收在旗下,那该是个什么样的组织?染墨的身手且不必说,凭那区区十来个人,就能自由出入守卫森严的天牢,可见那些鬼面人也都不是泛泛之辈。这样的神医,这样的高手,都效忠于其下,卫雁到底有什么能力,掌控着这么了不起的组织?这些话赫连郡没有问出口,即使他问了,她也不会答。 “侯爷过誉了,卫雁店铺都被人砸了,全因卫雁太过无能。侯爷可想到了,这幕后之人的身份?” “本侯心中有个人选,不知跟你想得是不是同一个!” “侯爷说说看?” 赫连郡不语,笑着牵过她的手,在她手里心写了一个字。 她的手很凉,他的手很热,他的指尖在她掌心轻轻划过,那一刻,他想握住她的手,传递些许温暖给她。 他写的那个字,让她的眼眸瞬间明亮了几分,抬起眼,望着他笑道:“侯爷跟我想得一样。” “是么?这算不算心有灵犀?”赫连郡回望着她,漫不经心地一笑,感受到那凉凉的手掌从他掌中滑落,心底突然一叹,觉得轻松了几许。 情爱于他,是太过奢侈的东西。他不敢想,也不愿想。 卫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事实摆在眼前,又恨卫雁,又要拢住侯爷,除了那人,还能有谁?不过,侯爷,您怎么没猜是孟家做的?毕竟不希望侯爷跟卫雁有瓜葛的人中,还有孟家。” “孟家?老头子?”赫连郡摆了摆手,“孟家不屑于做这种小动作,他们自有他们身为世家的骄傲。再说,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里面,全是漏洞,孟家要做,必然叫你查不出来,更不会找上姓楚的这种不入流的货色来坏事。” 不管赫连郡嘴上如何不承认自己在乎孟家,在乎孟阁老,可心底里,却是对他们极为信任的。也许赫连郡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一点。他自小就生活在草原上,不懂什么规矩、名誉、礼教这些东西,少年时初入京城,第一次见识到了京城的喧闹繁华和世家的厚重底蕴,对他的震动是极大的。他曾努力地跟着大舅父孟广川认字读书,那份劲头并不比学摔跤骑马时弱上半分,可是他却总是被耻笑的那一个,邻家与他同龄的孩子早就会写诗作赋了,而他却连拿笔的姿势都要从头学起。后来被嘲笑得多了,恼羞成怒的他就不肯再提笔了,将孟广川拿给他的书都撕毁折青蛙玩,为此,孟阁老气得骂他是扶不起的阿斗,骂他冥顽不灵,朽木不可雕也。而下人私下里说他的那些话,就更难听了,什么“野种就是野种,孟家这样的人家,代代都是栋梁,只有二小姐生的这个野种是个例外,分明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蠢材。”他还曾亲耳听来做客的夫人跟孟家大奶奶闲聊,说他不懂礼数,真是丢了孟老爷子的脸。 当时他年纪还小,只知道一味倔强不逊,避着人在孟家后山的大树下打了一套拳,就将此事放下了。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其实这些事他根本没有放下过。他心中一直有些自卑,每每从孟家大门的匾额上面走过,一种无形的压力和自卑感就会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他的骨子里其实是向往能够像那些世家公子一样,举止有度、从容坦荡、行事潇洒、出口成章的。这是他永远学不到、也盼不来的,与生俱来的底蕴和气质! 因此他总想将那些世家公子滴水不漏、永远行止合宜的假面撕去,想毁掉他们的克制和尊严。他常常嘲笑和欺负的那些“没用的文人”,未尝不是他对自己内心深深自卑之感的一种自我安慰和自我补偿。 赫连郡说完,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又放掉了那么多的血,就算他是铁人也扛不住。卫雁瞧出他脸色不好,想到他刚清醒过来,还没恢复体力,就匆匆忙忙地过来找她,心中有些歉疚,柔声道:“侯爷,您歇歇吧。清音阁现在乱得很,直接叫马车送您回孟家可好?” 赫连郡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别,现在本侯这副鬼样子回去,只怕会气死那老头子。去寒烟翠!” 卫雁点点头,车厢中登时便静了下来。相对无言,又处于这种狭小而封闭的空间中,卫雁便不自觉的感到些许尴尬。去寒烟翠路途甚远,本来她中途下来自行回去清音阁也是使得的,可直到马车驶出了城门,她也没说出先行告辞的话。她不断地安慰着自己,跟来的是邱华那几个男子,粗手粗脚的,万一赫连郡需要换药,或是病情有什么反复,她还是在场比较好些。这时她却没想到,邱华本就是药铺学徒,无论是包扎手法,还是观察病情,都比她更专业。 赫连郡歪头靠在车壁上,心中有些烦闷,卫雁此次的表现,实在令人大感意外。上回她不是亲口对他说,要与他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吗?不是说再也不想配合他演戏,做那些无聊事吗?(。) 第三百二十章 被迁怒的徐郎 不过这回清音阁出了这种事,也是因为他。若是卫雁中了那毒,他只怕会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瞧着她毒发而死。 想到此种后果,令他不寒而栗,他得杜绝此种隐患,再不能让自己连累到她才是。 “吩咐车夫,”他低低地开了口,“转个弯儿,不去寒烟翠了,回头,本侯要亲自走一趟京兆尹府。” 卫雁不甚明白他的用意,想劝他早些回去休息,又觉得自己话语太多未免唠叨了些,便闷着没有言语。 两人沉默下来,行至一处分叉路口前面,赫连郡回身,挑起帘子瞧了瞧外头,“清音阁离此不远,你先回去吧。” 你先回去吧? 他这是赶她走? 一瞬间,卫雁涨红了脸,为自己的殷勤和多此一举感到无比难堪。她究竟是哪根筋不对,才这样地替他着想?不时时了解他的境况就要坐立不安?她是不是被昨天的事吓得傻了?她是谁?他又是谁?他如何,跟她有什么关系?就算他是为了护她而伤,可是究其根本,此祸也是他招来的。 想到这里,卫雁觉得自己再也不想面对他,甚至一个字都不想对他说了。她二话不说就下了马车,气鼓鼓地往清音阁的方向走。 后面骑马跟随的邱华等人有些疑惑,追上来问道:“主子,您这是去哪?” “回去!”卫雁头也不回、没好气地道。 “可是侯爷不是要去” “侯爷是侯爷!我是我!他去哪里,与我何干!”卫雁凉凉地丢下这句话,在邱华莫名其妙的注视下,快步向前走去。 邱华回头望望身后跟着的其他人,挠了挠头,现在他们该怎么办?他们是跟侯爷一起来的找圣主的,现在是继续跟着侯爷走,还是跟圣主一起回去? 那四名暗卫二话不说,就向卫雁追去。 卫雁叹了口气:“你们不用管我,跟侯爷一起去吧。邱华跟我走。” 赫连郡的仇家比她多,此时他没有自保能力,更需要人保护的人,是他! 邱华奇怪地看了卫雁一眼,突然眼睛一亮,明白过来,是不是圣主跟侯爷在马车里发生了什么事?闹别扭了?圣主也是,侯爷还虚弱着呢,怎么就不能让让他? 行至半途,却见一人一马立在清音阁外,见卫雁远远走来,那人关切地问道:“你怎样了?究竟发生了何事?”清音阁昨日大乱一事,今天已是街知巷闻,就连他也听说了,一大早立即便赶了过来,想瞧瞧她如何了。 “徐公子?”他这么明目张胆地上门来找她,被传出去,只怕她的名声更是好不了了。再说昨天她约他相见,他断然否认他软禁崔氏母女一事,已令她彻底寒了心。卫雁此时也实在太累,没什么精力跟他认真说话,淡淡地道,“卫雁无事,多谢公子关心。” 她浅淡地行了一礼,便越过他要走进去。 徐玉钦伸出手,猛地将她手扯住,“卫雁,你与我谈谈。昨天是我考虑不周。我们谈谈。” “徐公子!”卫雁陡然拔高了音调,“您可是要将我的家人还给我么?” 邱华等人尾随在后,有些看不明白眼前的状况,瞧那徐公子文质彬彬不似坏人,圣主的态度却为何这样冷淡?他们可要上前去护住圣主、赶走徐公子么? 此时街上已有了不少行人,见他二人在门前拉扯,昨天又刚刚出过那种事,好事之人想到关于卫雁的传言,纷纷将徐玉钦看做了卫雁勾引来的“相好”之一。一个个的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驻足围观,却也不住地偷眼瞧着二人,面上露出会意的笑容。 她这烦不胜烦的态度,令徐玉钦有一瞬间的愣怔。她竟已厌恶他至此了么?她才是有所亏欠的那个不是吗?她才是错的那个不是吗? “我”徐玉钦想说,不错,我就是来将他们还给你的,你遇到了这种事,我愿意陪在你身边帮你重建你的清音阁,帮你赶走那些想要伤害你的人,护着你,不让任何人再来欺辱你。可卫雁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她冷冷地说道,“徐公子,旁人看着呢,您身份尊贵,别因民女坏了您的名声。请您放手,民女还有事。” 这般冷硬的态度,丝毫不给他脸面的讥讽,他不过小小的报复她一下,藏起了她的家人,她就要这么对待他吗? 徐玉钦何其自尊的一个人,怎会再行纠缠,他立即松开他拉住卫雁的那只手,深深一礼,“抱歉,徐某一时情急,唐突小姐” 突然,眼前一闪,她竟毫不犹豫地越过他、走了过去!留下他一个人,拱手垂头,对着空气致歉。 她究竟当他是什么? 她怎么能如此?怎么敢如此?凭什么如此!! 徐玉钦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郁,此生,除了这个女人,还曾有谁,给自己带来过这么多的屈辱? 卫雁自此后,就刻意不去理会有关赫连郡的消息。不过她身边的人,却频频将那人的事说给他听,她想去忽略都不行。 原来那天赫连郡去找京兆尹,要回了楚当家的尸体,将她的首级悬在城门三天,还放出话来,说这就是那些犯上作乱、欺辱百姓的恶人的下场。犯上的那个“上”,自然是他安南侯,欺辱的“百姓”显然就是卫雁了。此事过后,果然来清音阁捣乱的人变少了,原本有些胡搅蛮缠的客人,也客气了几分。门前街上那些爱拿卫雁“作风”说事,整天无所事事嚼舌根的那些长舌妇,也都收敛了不少。甚至还有那胆小些的、当天在楚当家的蛊惑下朝卫雁丢过菜叶子的人,带着瓜果、鸡蛋等礼物,上门向卫雁赔罪,说请她务必在安南侯面前替他们美言几句,宽恕他们的无心之过。 清音阁内部摆设基本全被损毁,门窗也有些损伤,亟待全面修缮。鲁王妃为此事,还专门邀卫雁入府,询问是否需要鲁王出面帮忙。 卫雁从鲁王府出来,姚新月追上她,拉着她的手,担忧地问道:“轻雪姐姐,你没事吧?听说那事后本想去看看你,表姐说你正为清音阁的修葺一事烦恼着,新月怕给你添麻烦,才没上门。听说侯爷受了伤?伤势如何?这几天听说侯爷未曾上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卫雁淡淡一笑,姚新月问候她只是顺便,关心赫连郡才是主要目的啊。“姚小姐别担心,侯爷只是刮破了点皮儿,根本不算回事。你要是放心不下,不如约侯爷出来见见?听说两位的亲事快要定下来了,还未恭贺姚小姐和侯爷。” 闻言,姚新月登时羞红了脸,竟没发觉,卫雁唤她的是“姚小姐”而不是“新月”。“轻雪姐姐,你说什么呢?哪有什么亲事?连你都要这样打趣人家。”(。) 第三百二十一章 孟家留饭 卫雁皱眉道:“难道不是?那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连侯爷哪天要来提亲过礼都说得有模有样的,侯爷要娶的不是姚小姐,难道会是别人?” 姚新月羞涩的笑容登时化了开去,赫连郡要上门提亲,为何从未对她说起?难道真如卫雁所言,是要求娶旁人?可他分明对她有意,莫非,不告诉她,是想给她惊喜? 对,极有这个可能,一定是这样的。赫连郡这个蛮人,想不到还有这种花样心思,那她是不是应该配合一下,假装不知道呢? “是么?”姚新月按捺住心中的喜悦之情,朝卫雁羞涩一笑,“那传言说,侯爷哪天去那姑娘家上门提亲呢?” “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外头传言传得很凶,我也是偶然在茶馆听人家闲聊说起的,小姐若是感兴趣,可以叫人去打听打听。不过最近外面不大太平,我的清音阁被人砸了,那些人连官府都不怕,也不知是什么路数,那首脑之人临死都不肯吐露那幕后之人的身份来历。现在想想,我们清音阁都是些老实人,哪敢在外面得罪什么人?多半都是冲着侯爷来的,想借这事灭灭侯爷的威风。小姐跟侯爷的关系匪浅,出入一定要加倍小心才行。” 姚新月挽着她手臂的手微微一顿,继而笑道:“没事的,说不定那些人是对姐姐的清音阁眼红嫉妒,才发了疯去挑衅姐姐。新月出入都有众多仆从跟随,姐姐不必替我担心。” 卫雁点点头,微笑道:“那就好。” 卫雁走后,姚新月便再也等不急了,从出事后,赫连郡已经五六天没有露面,他究竟如何了?伤的是否很重?是否中了那毒?按照他们之前的发展程度,几天不见,他怎能按捺得住?难道,真要叫她写信约他出来才行吗?她已经主动过太多次了,去清音阁借学琴之名与他“偶遇”,甚至为他弹琴替他斟酒,按照她的想法,他应该已经对她情根深种不能自拔了才是。以他在她面前的表现来看,他也不像是不喜欢她,他笑着唤她“新月”之时,眼眸中分明满含着喜悦与深情。姚新月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不管他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要来提亲,她都必须要去见他一面才能安心。他受了伤出了事,她岂能不闻不问? 替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并寻了个“上门探病”的借口,姚新月仔细梳妆过后,带着婢女、从人,跟鲁王妃打了声招呼后就上了马车。 望着车中满满当当的药材、补品,姚新月心内稍安,她如今连傍身钱都没有,全靠鲁王妃替她打点这些细处,否则以她的条件在京中还能结交什么人?只怕就连出门随意逛一逛的底气都没有。 白天的孟府显得有些冷清,孟阁老住在孟府后面最僻静的院子里。孟家大夫人寡居,不理外事。孟仁川的妻子、二夫人洪氏接待了姚新月。 姚新月是以鲁王府名义上门的,按说,她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前来探望一个单身男子的病情是不合适的,她以鲁王府名义上门,只说前来问候赫连郡,并不要求见面。如果洪氏是个有心人,自会悄悄地派人去知会赫连郡,给他们私下见面的机会。若洪氏是个不通人情只讲礼教规矩的,她就问清楚赫连郡的伤势,一来免得自己白白担忧。二来这事早晚会让赫连郡知晓,他心中也自会感激她的体贴懂事。 跟洪氏说了一会儿客气话,就有婢子走进来,向洪氏打眼色。姚新月眼观鼻鼻观心,面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其余只作不见。心中却是紧张不定,是不是赫连郡来了?难道就当着洪氏的面见她? 洪氏笑道:“姚小姐今天过来,寒舍准备了几样小菜,想请姚小姐赏光,留下来尝尝。” 姚新月一听,立即站了起来:“这怎么好意思?本是领王妃表姐之命,前来问候孟阁老跟安南侯爷,岂敢叨扰。新月这便告辞了,孟二夫人不要客气。” 洪氏笑着拉着她的手:“我年岁大些,辈分也摆在这里,就厚颜托大,唤你一声新月。你这孩子我一见就觉得十分亲切,喜欢得很。你别跟我客气才是,来到咱们孟家,就跟在你自己家里一样,别拘束。中午爷儿们都不在,老爷子也不跟咱们一桌,就咱们二人,相互做个伴儿,算是你留下来陪一陪我。” 洪氏如此一说,姚新月若再要推辞,就显得太过矫情了,她脸上飞起红云,为对方那句“孟家就与你自己家无异”给臊红了脸,羞怯地屈膝一礼:“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二夫人盛情款待。” 她心中打鼓,跟在侍女身后,每靠近花厅一步,就多了一分期待和忐忑。二夫人不会贸然留一个初次见面的小姐在府中用饭,说不定,他此刻就在饭桌旁,等着她来 终于走到了花厅门槛之前,她深吸了一口气,用最得体的姿态、最完美的笑容,缓缓走了进去。饭桌之上,摆着精致多样的食物,侍女们有规有矩地站成一排,而那里却根本没有赫连郡的身影。 都说他无事,无事怎会不见人影?连她也要避着?难道他对她根本无意? 感受到姚新月的愕然和失落,洪氏诧异地望着她道:“新月姑娘,怎么不坐?” 这顿饭,就真的只有洪氏跟她两人! 她甚至绝望地想到,赫连郡根本就已经厌倦了她的主动。只有贾轻雪那等冷冰冰的人,才是他喜爱的类型?难道一直以来,都是她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不这样的结果她如何接受?她的才貌出众,是连皇上都曾盛赞过的,她煞费苦心地为自己铺路,百般讨好王妃表姐,踩着家中那些受宠的嫡女拼出这样一条路来,终于有机会见识京都繁华,接近九州最核心的权贵圈子,如今,就要功亏一篑? 她的笑容就快绷不住了,甚至有点想哭。洪氏不住地劝菜劝酒,她生硬地笑着应付,心中却抑制不住想要立刻逃出去的冲动。 她若真是自作多情,还自己送上人家门来,多么丢脸!刚才那婢女朝洪氏打眼色,说不定那意思就是赫连郡听说她来了不愿意相见,让洪氏打发她呢!(。) 第三百二十二章 骑马的青年 越想越觉得难过,她虽是庶女出身,却是心气颇高,根本受不了别人对她的刻意忽略。凭她的样貌和才华,嫁给赫连郡,已是十分委屈。若非鲁王施压,她怎么会肯? 随着多次相处,渐渐觉得他也不那么差了,甚至生出几分好感来,乍听见他受了伤,心里惦记着放心不下,这才来了这趟。可是她得到是什么?是他的避而不见! 能做的都做的,做不到,鲁王也不能怪她吧? 想到这里,姚新月觉得自己吃进口中的饭菜越发难以下咽,硬着头皮用了两盏酒,便将碗筷一撂,拒绝了洪氏邀她去稍间大炕闲聊的请求,匆匆告辞出来。 刚从孟府大门走出来,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不该走这趟的,她不该来! 她捂着脸,因出来的急,她的马车还没从后门绕过来。她捂着脸,不愿在孟家门前停留,疾步就朝巷子外头走。心中不住地暗念着,是我自作多情!是我自作多情! 侍女小跑着在后面呼唤:“小姐,等等啊,车子过来了,您稍等一下,车子已经过来了啊!” 姚新月充耳不闻,眼看就出了巷口,蓦地,突然冲出一人一马,迎着她奔入巷子中来。姚新月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一声,连忙闪到一旁,贴着墙壁,浑身发颤。 马上的人嬉皮笑脸地拱拱手,“抱歉抱歉,本公子没瞧见姑娘,幸好马蹄子没踢到姑娘。” 听到这个声音,姚新月登时就惊呆了,整个人如遭电击,什么赫连郡的避而不见,什么差点被马撞到的凶险,立时全都被抛诸脑后,此刻她只听得到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脑海中不断盘旋:怎么是他?怎么是他? 那人见她垂着头,愣愣地不说话,以为她被吓傻了,笑道:“姑娘没事吧?这事也怪不得我一个人,姑娘自己也没瞧清楚路,这么乍一闪过一个人来,我的马也受了惊呢。幸好我骑术了得,及时停住了。姑娘,你”她怎么不说话?真吓傻了?京城人可真不经吓!那人撇撇嘴,朝姚新月上下打量了一番。 她捂着嘴垂着头,一时瞧不清脸孔,可这身名贵的衣裳打扮、配上这窈窕的腰条身段,瞧着似是个大家小姐啊!而且似乎还是他曾见过的某位 “你难道是倚红楼的红牌?”那人心里想什么,就无所顾忌地说了出来。 此时后面的侍女已跟上了,听到那人的话,斥责道:“你浑说什么?竟敢拿那等腌臜之处的下贱胚子跟我们小姐相提并论?” 那人挠挠头,疑惑了。这么说,不是倚红楼的?可是他入京以来,接触过的姑娘也就是倚红楼的那几个啊。怎会对人家一名大家小姐感到莫名地熟悉? 此时,姚新月终于从震惊和慌乱中反应过来。不能让他认出自己,绝不能!她本就淹着嘴巴的手一翻,将整个脸都捂住了,飞快地向巷外冲去! 快些,再快些!要远离那人,远离那不堪回首的过去!她要成为人上人,即使进京是来做一名棋子,也要风风光光地把握住一切机会,让自己活得好,再也不被任何人欺负! 她突然的逃跑之举,不只惹得侍女无比诧异,就连那马上的青年男子也觉得十分古怪。难不成,这是个疯小姐?可惜了!隔着厚厚的冬衣他都看得出来,那小姐的身段可是稀世难求呢!前凸后翘,双腿修长,腰细如柳,就是不知长得怎么样。 侍女不客气地瞪着那男子道:“管好你的马!这回是你走运,若是伤了我们小姐,鲁王妃饶不了你!” 鲁王妃?拿这么大的帽子压他?莫非那小姐是鲁王府的人?鲁王的千金只怕没这么大,莫非是鲁王爱妾?也不对啊,她梳的可是闺女发式 姚新月一路狂奔,侍女在后追得气喘吁吁,马车奔驰出来,车夫吓得魂都没了,以为姚小姐是嫌他动作慢索性不坐他的车了,若是叫王妃知道他怠慢姚小姐,只怕这个月的赏钱又泡汤了。 直到奔过下一个巷口,姚新月才敢慢下脚步,回头望望,见那骑马的男子并未跟来,她抚了抚剧烈起伏的胸口,放下心来,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侍女紧随而上:“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奴婢瞧见您刚才根本没吃什么东西” “我没事。你记住,回去别跟王妃表姐乱说,就只说孟家人待我很客气,还热情地留了饭,我也用得很好。记住了?”姚新月对侍女说话时,微微抬着下巴,轻柔的声音中带着几许警告的意味。 侍女连忙应道:“是!小姐,天冷路滑,奴婢扶您上车?” 姚新月点了点头,见侍女一副小心翼翼地模样,不由露出微笑,略一思索,将耳朵上挂着的明月珰取了下来,塞到侍女手里,“你拿着,这是王妃表姐送我的,上乘品质,当着人时别戴出来,等你出嫁了再戴。” 那侍女闻言一笑,万分欢喜地收了,“小姐说得哪里话?奴婢是小姐的奴婢,自然一辈子侍奉小姐,将来小姐出嫁了,奴婢自然也是跟着去的。” 这可不是她自己的意思,而是王妃的意思,王妃安排他们这些人服侍小姐,要求事事精细、不可违拗半分,将来姚小姐出嫁进入孟府,他们也要陪伴身侧,时时扶持。那隐晦的一层意思王妃没说,她却听得明白,王妃跟小姐虽有表姐妹的名分,却根本不甚熟悉,王妃岂会真正地放心将这么大的事交给小姐做呢?他们这些人表面对小姐衷心,其实却是王妃的耳目。也亏得这位小姐心实,一心想笼络他们,今天送这个,明天赏那个,他们也乐得收两边的好处,当面对小姐关怀奉承,背后却对王妃有什么说什么,毫不欺瞒。这也不能怪他们,谁让他们是鲁王府的奴婢,而不是姚家的奴婢呢? 姚新月回到鲁王府,吩咐人跟鲁王妃打个招呼,说自己饮酒有些头晕,想先回房休息了。不一会儿,却有王妃身边的侍女亲自来请,说鲁王妃有事召见。(。) 第三百二十三章 折辱 姚新月心内惴惴不安,随着侍女来到上房。鲁王妃倚在贵妃榻上,对蹲身行礼的她懒洋洋地扬了扬手:“怎么,不舒服?本妃分明记得,你曾向本妃自称有千杯不醉之量啊!这是怎么了?孟家的酒格外醉人么?究竟是你当初向本妃说了谎,还是见自己成了京城男人心中的香饽饽就不将本妃瞧在眼内了?” 姚新月心中一惊,王妃表姐这是怪她无礼?也是她大意,近来表姐对她和颜悦色,她就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从孟家回来,她本应亲自来见礼并汇报今天发生的事的,都怪那突然出现的男子,搅得她心乱如麻。 姚新月连忙跪地认罪:“王妃表姐这话,新月怎么当的起?新月有今天,全靠表姐提携教导,是新月一时怠懒,失礼于表姐,请” “表姐?”鲁王妃凉凉地一笑,“在外头,为了抬高你的身份,不叫那些人笑你,才声称你是本妃的表妹。说起来,你一个奴婢生的贱东西,有什么资格唤本妃一声表姐?还说是本妃提携你、教导你?可笑!本妃有教过你用那些下三滥的搬不上台面的招数对付人么?” 姚新月暗暗心惊,白着脸强笑着,“是,都是新月的错,新月身份低微,是王妃娘娘心善,给新月为王妃和王爷效力的机会。只是王妃娘娘所言的什么招数,新月不懂,还请王妃娘娘明示。” 那件事,她做的很隐秘,应该不会被别人知道才是。王妃所说的,一定不是那件事吧? 她心中不断地给自己打气鼓劲,提醒自己一定不能乱,不能慌,每走一步,每说一句话,都要仔仔细细地想一遍,不能露出破绽来。 “明示?你在本妃面前,还想耍那些小聪明?你的那点小心思、小把戏,本妃早就知晓了,亏你还以为自己聪明,做的天衣无缝!若非此事没对大局造成什么影响,本妃早就治你擅自做主的罪了!” 鲁王妃把玩着手中玉如意,每句话都带着一股来自上位者的优越感和压迫力,姚新月跪在地上,只觉得避无可避,难受至极。她实在厌倦透了这种臣服于人下的屈辱滋味。当初她愿意接近赫连郡,大约也是看上了他无木王权为所欲为的那份霸气。若是与他成婚,说不定,面前这个王妃表姐,也要低头唤她一声“表婶”! “王妃娘娘,新月实在不知如何惹娘娘不快,不管娘娘是因为什么才对新月有所误会,新月都认了,都是新月的错,还请娘娘千万不要因为新月的不足而气坏了贵体。” 姚新月姿态放得很低,跪在地上盈盈叩首,雪腮之上垂着泪珠,望之无比娇柔、令人生怜。 鲁王妃伸出手,长指甲刮在她脸上,“啧啧,瞧瞧这张小脸,真真是我见犹怜。只可惜,貌美却少智!脑子不够用,你得后天去努力才行啊!本妃也不与你打那些哑谜,你这丫头也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跟你那个下贱的娘亲一个德行!你盗去本妃的对牌,叫人去见那姓楚的蠢货,本妃还以为你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来。你若是就此杀了那贾轻雪,也许本妃还能高看你一眼。谁知你最后银子用得不少,却屁事都没有办成!还险些落下把柄,让赫连郡怀疑到鲁王府!蠢货!这事本妃原不准备说出来叫你没脸,可怎料你自己送上门去连赫连郡的面儿都没见到,回来后不好生过来赔罪,竟还摆起什么千金小姐的谱来,告诉本宫你不舒服!你不舒服?你配不舒服吗?在本妃面前,你连个狗都不如!给狗喂根骨头,还能给本妃看家护院,你能做什么?你做成了什么?你身上穿的戴的,哪样不是本妃给的?本妃能让你打扮成个人样,也能将你剥干净了扫地出门!” 姚新月被当着满屋子侍女的面,给骂的狗血淋头,狼狈无比。恨不能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躲起来。 鲁王妃对她虽不大客气,但也没如此劈头盖脸疾言厉色地骂过,她寄人篱下,靠着鲁王府这棵大树攀权附贵,她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目的,也一直乖巧地顺应鲁王跟鲁王妃的意愿,从来不曾说过一个不字。当初因为鲁王妃不允许,她放弃了入宫伴驾的大好机会。她已经这么听话了,他们却还是要如此对她。 她在心底为自己鸣不平,为命运的不公而哀怨,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就比旁人高贵,就能拥有世上最好的东西?而她,什么都要靠自己,去争、去拼,去抢! 她不敢再哭,也不敢抬手去擦眼泪,这种场合其实她经过很多了,以往在姚家时,嫡母常常便是如此,当着一大群的丫鬟婆子各房亲戚的面,折辱她,骂她。她从小就懂得察言观色,嫡母一抬手,她就知道要递上脸去给她打,什么时候嫡母打累了,过瘾了,她才会从那漫长的折磨中解脱。 她膝行上前,跪地不断磕着头,额头碰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娘娘息怒,都是新月不好,是新月自作主张,做了错事。新月只怕有负娘娘期望,一时心急,信错了奸人。请娘娘给新月一次机会,让新月替娘娘效力。新月一定会牢记自己的身份,再也不会出这种可笑的差错。求娘娘息怒,千万保重贵体。” 鲁王妃冷笑道你:“罢了,也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你这种货色,哪里配本妃跟你生气?你起来!擦擦你脸上那些不值钱的眼泪!本妃又不是个爷儿们,你在本妃面前不必做这些狐媚姿态!” 姚新月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响头,再三谢过王妃,才缓缓站起身来,别过头去擦了擦眼角。只听鲁王妃吩咐道:“去,把拨去小院子服侍姚小姐的人都跟叫过来!” 姚新月不敢多言,垂着头扭着帕子,立在一旁瞧着走进来两名侍女,两个婆子,四名侍卫和一名车夫。 众人齐齐向鲁王妃磕头问安,姚新月闭着眼,静静等待着鲁王妃在这些人面前再折辱自己一回。(。) 第三百二十四章梳理 “你们几个跟着姚小姐有半年多了吧?”鲁王妃喝了半盏茶,才缓缓开口,“姚小姐是外来的人,对京城不大熟悉,你们既然跟着姚小姐,成了姚小姐的人,就该事事替小姐考虑在前头。你们两个婆子年纪长些,怎么也比那些小丫头懂得多些,时常提点着你们小姐,她是要嫁进孟家去的人,不能什么都不懂,光知道争风吃醋这些。” 姚新月脸红红的,深深垂下头去。当着自己的下人面前,被提及这种事,她日后还怎么在他们面前立威?这回,鲁王妃难道是想往死里作践她么? 不过她倒是误会了鲁王妃,只听鲁王妃话音一转,换了个话题,“眼见冬天快过去了,距春节也就二十多天,本妃这头事忙,许多事顾及不到,你们小姐缺什么少什么,她自己不好意思跟本妃要,你们得替她想着,到本妃这来拿。别什么都等着本妃打点!这鲁王府上上下下多少人?什么事都等主子们想着,要你们这些下人做什么?” 一番话,竟是替姚新月挣脸面?姚新月愕然抬起脸,望着不怒自威的鲁王妃。头上珠玉璀璨,身上的缎子对襟衫溜光水滑,一张饱满如中秋之月的脸,那种雍容、那种气度、那份自信,那是上位者才有的!她也想做这样一个高高在上、俯视众生之人!她也要妻凭夫贵,将所有人踩在脚底! 其实,她当时并没有明白鲁王妃叫来她的那些下人,说的那番话究竟有什么含义,直到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彭婆子神秘兮兮地递给她一个小纸包,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她才知道,原来,鲁王妃叫他们替她考虑的,是这个! 清音阁修缮期间,卫雁搬回城南宅院暂住。染墨踏着雪走进院落,递来一则消息:海文王准备拿下蜀中,已正式向蜀成王李培斯宣战。 卫雁此时手中拿着剪刀,漫不经心地剪着水仙花枝蔓,“右护法近来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便是为着这事?” 染墨垂头道:“年关将近,宫中大事不少,各地送上来的情报需一一梳理并找到合适的买家。海文王安静了这半年,竟然还敢起这种念头,想必是手中有什么筹码,或添了什么助力。只怕他的野心根本不曾熄灭,总有一天,他还会来找圣宫的麻烦。” “也是。”卫雁点点头,“如今我忙着处理香粉厂的事,外头的事都多亏你。只是,年关将近,是不是也该将外头放着的人叫回来过个年?” 染墨见她对海文王一事毫不关心,不由微微错愕,又听她说起香粉厂,将各路收消息的人召回,暗暗叹了口气,想道:“到底是女人,就只知道眼前的银子” 委婉地提醒道:“圣主的妹妹在海文王身边,圣主怎么却好像不关心那边的消息?若真让海文王占了蜀中,咱们从他手里接收的那些人,难免又要起了心思要去追随于他,圣主是否应该想想对策?” 卫雁顿下手中的剪刀,望着染墨笑了笑,“旁人怎么想,你我如何控制?至于海文王能不能占住蜀中,如今还说不准呢。还是先好好过个年,慢慢瞧着。” 染墨听着心里有气,道:“那属下就预祝圣主过个安乐年。属下告退。” 自己不过瞧在面上,跟她汇报一下近来宫中收到那些重要消息,哪知她根本不是那块料。自打开了清音阁,接了些大人物的单子,赚了几万两银子,这女人就越发眼中只有银钱利益不顾其他了。也是自己糊涂,宫中那些大事,自己是理惯了的,她哪里明白?罢了,话自己已说了,汇报程序也走了,事后她也拿不住自己什么错处,至于事情怎么办,还是得按自己的想法来。 染墨这么想着,就放平心态,缓缓走了出来。 他前脚出了卫雁的屋子,勺儿带着邱华后脚就走了进来,“圣主,邱华来了。” “可遇上了染墨?” “不曾,奴婢本来刚带邱华过来,就听说右护法来了,在隔壁屋里坐了会儿,右护法走了才带过来,右护法没瞧见我们。” 听勺儿如此答,卫雁点了点头,邱华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礼,“圣主之前吩咐的事,属下找到接头人仔细核实过,按圣主吩咐,陈七每个月递来的消息,的确有两份,一份直接递到宫里,右护法收着,一份走别的门路,传到圣主手里,内容大致相同。至于其他的消息,二力哥走前也做了安排,圣主不用担心,二力哥人虽年轻,想事情却周到得很。他知道自己资历浅不易服众,就留心替圣主寻了帮手,这人是之前宫里的老人,叫赵雷鸣,他家有个闺女,嫁给了青州一个小官吏,本来日子过得不错,老赵也不大理会宫里的事了,只说将来要搬去青州守着女儿过日子。后来这小官儿一个不小心,被人硬安了个监守自盗的罪名,在牢里自杀了。前儿圣主给鲁王递的证据里,就有那个陷害过老赵女婿的人的名字,这回跟着一起被朝廷办了,砍了脑袋。老赵的女儿跟老赵本是想来谢圣主的,但又觉得自己先前没瞧好圣主,站错了队,怕圣主不接受他们,就主动请缨,说要替圣主开路,慢慢收拢人心,将圣宫实权握在手上。他还说,其实现在有心人都瞧得出来,圣主只是傀儡,真正拿主意的是陈四长老、薛长老跟右护法他们。” 卫雁淡淡一笑:“也不怪他们,我到底年轻,又是个来历不明突然挤进圣宫来的,他们不信任我,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我当天发过誓要兴复圣宫,自己说过的话,无论如何也要做到才行。再说,离了圣宫,我还算什么?我现有的一切都是圣宫给的,我有责任有义务替圣宫效力,不管我是不是圣主,也不管旁人有什么心思,圣宫好,我才能好。圣宫中所有的人都过得好,圣宫才能好。你们如今跟着我,只怕也要多受排挤,委屈你们了。眼看年节近了,我这里有些银票,勺儿,你拿出来,给邱华。”(。) 第三百二十五章 拦车之人 见邱华举手要推辞,卫雁道:“你拿着,自己留两张,剩下的拿去交给赵雷鸣,上下打点,结交朋友,处处都得用银子。至于你,上回我答应你的事,暂时还没能办成,不过玄南先生已经快被我烦死了,估计没多久他就熬不住了,你放心,我卫雁没别的长处,说话算数还是做得到的。” 邱华嘿嘿一笑,将银票接过来,“小人以前进药铺当学徒,就为了方便给宫里收消息,不过当时没人看重小人,都觉得年纪还小,当不得用,小人传上去的情报总也没人当回事,小人结交的那些朋友,也被说成是鸡鸣狗盗。直到遇见二力哥,遇见圣主,小人才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至于学不学医术什么的,其实小人也不是那块当医者的料,小人就爱到处玩,到处跑,静不下来。圣主也别太为难,玄南先生从来不收徒,也没必要勉强人家。再说师徒这种事,也得看缘分。” 邱华笑得没心没肺的,似乎当真不大在意,不过想到那天他听说自己有机会成为玄南子之徒时两眼放光的样子,知道他心中还是极为渴望能够在医术方面有些成就的。不过他说的也对,他性格外向,爱动不爱静,当真不是那种会老老实实给人诊症的人。那他为何会想学医呢? 卫雁眸光一闪,望着他笑道:“你是不是想学用毒跟解毒?” 邱华闻言,露出诧异之色:“圣主怎么知道?不错,小人对诊脉看诊的确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对疗伤跟治毒就比较感兴趣。” “我知道了。你去吧。”她没再提及请玄南收徒一事,没说替他去求,也没说不去。 她不说,邱华也不问,垂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银票,咋舌道:“这么多?圣主刚才说,让小人拿两张?” 勺儿捂嘴笑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小姐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卫雁也笑:“是,你且拿着,不够用,再找我,不,你直接找勺儿要,我的银票都是勺儿收着。你替我办事,没少麻烦你那些江湖上的朋友,眼看年节了,多走动走动,喝喝酒,也不能总让人家请你是不是?” 勺儿闻言又笑了:“连我都听说了,你在外头有个诨名,叫邱赖子。不是因着头上生了癞子,而是因着总赖账。请人家吃饭,从来都是脚底抹油,吃饱便走的那个。现在你跟着小姐做事,在外头别坏了小姐名头,赖账的毛病得改一改。” 邱华涨红了脸,挠头到:“哪有这种事,别听那些无聊人瞎说。圣主,属下可不是那种厚脸皮的人!” “好,我知道了。”卫雁自打邱华进来,就一改往日的严肃,从头笑到尾,她为人清冷,其实心里却是十分羡慕那些爱笑爱闹的人。跟这样的人相处,让人感到轻松舒泰,好像忘记了所有烦恼,立时觉得什么麻烦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邱华走后,勺儿掏出本子记账,“小姐,邱华年纪还小,拿着那么多钱,您不怕他跑了?” 卫雁看她写得整整齐齐的那些小字,夺过账本一面瞧,一面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若是拿钱跑了,只怪我自己没眼光。他若是没辜负我的期望,我就能够更信任他,将更秘密的事交给他做。” 勺儿有些担忧地道:“邱华倒是还好说,就算他背叛圣主,也翻不起大浪。可是小姐现在跟右护法的关系似乎有些微妙,右护法频频不在小姐身边,许多事小姐都被蒙在鼓里,小姐也该好生打算打算,替自己找好后路。” 卫雁苦笑了一下,“你也瞧出来了?染墨不赞同我的处事方法,觉得我太在乎眼前的这些生意、银子,不理会那行行种种的消息,他是江湖人,洒脱桀骜,自有他的傲骨。我却是经过浮世繁华的人,没人比我更能体会从富贵到穷困的那种痛苦。圣宫从前是富有过的,后来分崩离析,经过许多波折,陡然面对这种每况愈下的境地,只怕许多人的生活都变得十分艰难。这个时候想兴复圣宫,第一步要做的不是呼吁他们替圣宫争名誉、争江湖地位,而是切切实实地给他们改善生活,带来实际好处。勺儿,你不用为我担心,我既然选了这条路,硬着头皮也要走下去的。” 姚新月无精打采地坐在车中,要去宫里领皇后娘娘的赏赐。距上回摆放孟府,已过了七八天,赫连郡还是没有消息。孟家曾于腊八日送来腊八粥和其他回礼,却一直未曾提及赫连郡,也对他二人的婚事只字未提。 鲁王妃上次训斥她一回过后,就开始避而不见,今天她被皇后娘娘传召入宫,鲁王妃也未如从前般仔细嘱咐,令她生起一种自己已成一颗废棋的紧迫感。她不能成为废棋,她必须体现她的价值,必须为了重获鲁王妃的重视而努力。 突然之间,马车一顿,听见车夫的喝道:“大胆刁民,竟敢阻拦鲁王府车驾!” “鲁王府?啧啧,好大的帽子!里面坐着的,真是鲁王府的人?” 一个熟悉的男音钻入耳中,令姚新月登时怔住。是他是他!!那个恶魔,那个不散阴魂!他为何一定要追着她来京城?为何偏偏不肯放过她? 车后跟着的侍卫一扬手,纷纷抽出长剑,“走开!否则勿怪刀剑无眼?” 京城之中,何曾有过这么不长眼的人出现?谁不认识鲁王府的徽章?谁敢当街拦着鲁王府的车驾找不自在?若有这样的人,那么只怕不是刁民闹事,就是杀手刺客!因此那些侍卫毫不犹豫,第一时间就抽出了长剑。 “你们别想糊弄小爷!你想干啥?小爷小爷可不是你惹得起的,小爷”长剑越逼越近,嚣张的声音里,夹杂着几许惊慌。 姚新月生怕那人上前掀了车帘,叫出自己的姓名来,她两手合十,不断祷告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杀了他,杀了他,不要让他说话,菩萨保佑,菩萨”(。) 第三百二十六章 周六公子的算计 “哟,这不是周六爷吗?”突然又一道声音传来,嗓门颇大,瞬间就破坏了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 侍卫们收了剑,“赵将军认得此人?” “认得认得,这是我们侯爷的朋友,周六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不待那周六公子开口,侍卫抢先道:“此人拦截鲁王府车驾,意图不轨,小人等职责所在” “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那赵将军笑嘻嘻地揽着周六公子的肩膀,指着马车道,“周六爷是外来人,不识得这些徽章,瞧那绘着金麒麟花样的,就是鲁王府的标识。误会了误会了,几位爷,给个面子,就这么算了吧,啊?我们侯爷还在前头珍萃斋等着周六爷一起喝酒、给周六爷践行呢!” 车中的姚新月暗自松了口气,原来此人要走了,要离开京城了。那他就不会再纠缠自己了吧?实在是上天有眼,菩萨保佑!只不知那侯爷是什么人,竟自甘堕落,结识这等小人。 那侍卫道:“既然是侯爷的朋友,那必是误会了。抱歉至极,还请赵将军替我等问候侯爷。” 赵将军抱拳一笑:“好说,好说!”见那周六公子还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车,连忙将他手臂扯住,拖往一旁:“周老弟,这是怎么了?那可是鲁王府车驾,鲁王府是什么地方啊?金雕玉砌,脚底刮一片泥下来,都带着金光儿。咱可别冲撞了人家,惹不得的!” 那周六公子却是两眼放光:“真的?就是你说的那个摄政王府上?天潢贵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怪连个车夫侍卫都那么大的口气!” “正是。周老弟,这回是老哥厚着脸皮用侯爷的名义搭救了你,下回再有这事,保不准被侯爷知道了,要扒老哥一层皮去。京城水深,需得处处小心那!” 周六公子满口答应着:“是,是小弟一时认错了人。多谢老哥。”眼光却频频盯着那渐渐走远的车驾望去。 自打上回他在路上骑马差点撞见那女子时起,心中就疑窦丛生。虽没看清长相,那一举一动和身量气质都让他有种熟悉之感,好像是他认识的某人。当晚回去以后,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那女子的身影总在眼前晃动着,他还暗暗好笑骂自己越来越没出息了,竟对着个连脸都没瞧清楚的女人患了相思。夜深半梦半醒之间,他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记忆中的某个影子跟白天见过的那个身影渐渐重合,他霍然明白了为何会对那女人有熟悉之感。原来是她! 他挖地三尺、费尽心思都没能找到的那人,竟躲到了京城来,还过上那般富贵的日子!可是她曾经欺骗他、利用他的那些事,他可还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呢! 从此他便加倍留心,这六七天来天天在各个富贵人家门口和街市上那些贵人光顾的店铺闲逛,竟果然被他遇上了!风吹起帘子的那刻,他翘首向对面的茶楼张望,冷不防一个美好的侧颜映入眼帘,分明就是他苦苦寻觅的那人! 怎想到,她竟然栖身鲁王府!鲁王那是什么人?摄政王、九州大地的实际掌权人!他早该想到的!姚家老爷只是寻常小吏,在他们余姚向来没什么过人之处,十几年前却开始翘起了尾巴,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上门求娶姚家嫡女的,只要门第稍差些,就会被姚家丝毫不留情面地扫地出门,骂人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只因他们远在苏州的某个远亲的女儿,被先帝挑选进京,指给了鲁王为妃。虽摇着鲁王妃这面大旗喊声震天,姚家人越发清高自贵,旁的人家倒也没对他们如何讨好逢迎。姚家最幸运之处莫过于女孩子个个样貌出众,因此上门求娶的人倒是不少,他也曾是其中一个 没想到,那个他曾以为“姚家失心疯幻想出一个王爷亲戚”,竟是真的!那女人竟还被接到了京城,住在鲁王府!是鲁王看中了她?还是鲁王妃挑她出来放在身边帮自己争宠? 那女人的样貌确实算姚家女儿里面最出众的一个,只是从前打扮得灰头土脸,毫无贵气,所以他当时根本就瞧她不上。谁知转眼之间,他看不上的女子竟成了一个珠翠盈头、呼奴唤婢的贵价货! 他满心的喜不自胜,拍拍赵昌的肩膀,笑道:“今儿小弟撞了大运,走,赵大哥!今儿小弟请你去倚红楼畅饮!” 赵昌哈哈一笑:“你小子啊!你兜里又有银子了?难不成倚红楼的曼影还倒贴了你不成?” “赵大哥,您别打趣小弟。你也知道,小弟一到京城,银子就被偷儿摸去了,有幸结识了赵大哥,才免于风餐露宿。大哥的情意,小弟一生铭记,今儿小弟请客,赵大哥先借我十两添酒钱,到得过几天儿,小弟一定加倍还你!”周六公子拍着胸脯保证道,丝毫没为“我请客,你花钱”这种事感到脸红。 赵昌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腰,笑骂道:“你这小子,一肚子算计!不过老哥身上这些银子,都是从侯爷那拿的,近来花得太多了些,只怕不好交代。这么着,老弟你帮老哥个忙,老弟你意思意思写个欠条,假冒个名字,写你借银多少多少,这假冒的名儿,侯爷哪里找人去?就是要追究,那时候你也早已回了余姚,侯爷根本找你不到!前些日子听你吩咐人打听车马费用,该是要回去了吧?你这一走,老哥再给你一百两路上花费,你且放心,银子咱哥俩一起用,你虽担着借债人的名儿,却一分钱都不用还。你看这么着可行?” 周六公子连连点头,心里却不以为意,他周六公子就要发大财了,怎能那么快就走?说不定日后他还能在京城落脚,开家大药铺,专门卖药给宫里头的人!那雪花般的银子哟!光是想想都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深夜,倚红楼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在那甜的腻人的娇笑声和缠缠绵绵的丝竹之声中,赵昌扶着一个醉醺醺的男子从楼里面走出来,一辆灰色的双人小轿连忙凑上前来,讨好地笑道:“爷,要车吗?” 赵昌将肩上的人像卸面袋子一样卸了下来,往车中一塞,扔了两个铜板给其中一个轿夫,“带这人去驿馆!”(。) 第三百二十七章 又见皇后 赵昌掸掸肩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像曾沾过什么脏东西一般一脸嫌弃地甩手便走。走到前面不远处,从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手里接过马匹缰绳,策马去往城北孟府。 赫连郡坐在外书房中,身上披着一件旧皮袄,手臂上依旧包扎着白布带,捧着一本书正瞧得起劲。 赵昌一进入,他似乎吓了一跳,不大灵活的右手一遮,左手往后一藏,将书收了起来。 赵昌笑嘻嘻地道:“侯爷您也不用藏,末将别的本事没有,就这眼力,比老鹰还厉害几分!再说侯爷您能看四书五经?您瞧得这么津津有味的,除了春宫图,再不会有第二样!快拿出来,咱们都是大老爷们,谁能笑话谁呀?不如一起参详参详!” “去!滚蛋!这么晚了你还来干啥?”赫连郡没好气地骂了几句,深恨此人耽误自己看书。 赵昌将今天的事简单说了,然后一屁股坐在他几案前的地上,哭丧着脸道:“侯爷,那个周六啥时候才能甩掉?末将再跟他混几天,可就什么名声都没了!您也知道,进京后,末将可是决定老老实实地娶媳妇养孩子过太平日子了,老丈人本就瞧不大起末将这种粗人,犹豫着不肯将隋兰嫁给末将,要是知道现在末将跟着人天天在倚红楼厮混,说不准明儿就能把婚事给废了!求侯爷发发慈悲行吗?末将三十好几的人了,好不容易才要有个家,侯爷要不咱直接把这小子废了扔乱葬岗算了,到底他跟侯爷有多大的仇,侯爷要费这么多心思玩他?” 赫连郡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好啊,你不愿意干,旁人争抢着给本侯效力呢!敢情人家倚红楼的翠柳姑娘没服侍好你?比不得你那个十八还没嫁出去的未婚妻?少在那给本侯装乖卖巧!” “侯爷,您要这么说末将可就不依了,翠柳再好,那也就是个玩意,隋兰才是要跟末将过日子的人!再说,十八没嫁怎么啦?侯爷那个相好不也是老大的姑娘还没嫁吗?侯爷你娶人家吗?您只怕还得耽误人家不知多少年呢!”听赫连郡竟将自己的未婚妻跟倚红楼的姑娘比,赵昌就不乐意了。 赫连郡一怔,想到他说的那老大不小的姑娘正是卫雁,心中蓦然闪过一丝什么情绪,自己也说不分明。许多天未见她了,不知她的清音阁修缮得如何了 “罢了!”赫连郡叹了口气,抬眼睨着面前气鼓鼓的赵昌,“你也不用在老子面前叫苦叫累,明儿你就不用再去倚红楼喝花酒捧花娘了,给老子回练兵场练兵去!那些战马现在都胖得没样儿了,不管用什么方法,你给老子一个一个地恢复成原样儿!骑着那么肥的马出去,那是丢本侯的脸!” 这辛苦差事可比喝花酒累多了,赵昌一听,却是一蹦三尺高,乐得合不拢嘴,连声“多谢侯爷”。 赫连郡摇摇头,骂道:“给老子滚!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赵昌笑嘻嘻地道:“侯爷别恼,末将是苦日子过惯了,一天不练兵心里就不踏实。您叫末将去跟人整天喝酒听曲玩女人,那也不是咱们行伍之人过的日子啊!那种福,末将是真享受不了!还得是那些败家子儿、公子哥儿,一出生啥都不会,就知道花钱享乐,他们才受得了那些个莺莺燕燕的酒色磋磨!” “滚!少跟老子贫嘴!耽搁老子读书!”赫连郡越发不耐烦,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就朝赵昌脸上丢去。 赵昌一扬手将茶盏稳稳接住了,放回桌上,笑嘻嘻地道:“侯爷,夜深了,小心看春宫太认真会睡不着” 不待赫连郡重新拿起茶碗丢向他,他已嗖地一下闪出门外,远远地还朝房里大喊,“侯爷小心,叫孟老爷子瞧见您大半夜偷瞧春宫,又要被罚跪祠堂了!” 卫雁第二回来皇后宫中,门前早有內侍迎上来,笑道:“贾老板,来了几个夫人小姐,皇后娘娘请您在侧殿稍候。” 卫雁道了谢,跟着走向侧殿,透过一道黄色透明的绡纱帘子,隐隐瞧得见里头坐着几个穿着打扮极为富贵的女子,上首端坐着身穿黑底大红凤凰图案礼服的皇后娘娘吕芳菲。卫雁目不斜视,跟在內侍身后一步未曾停留,也未曾向内窥探。 內侍频频偷觑她的行止,倒觉得十分讶异。 里面的说话声清晰地传来,是几个年轻女子正对着皇后娘娘赏下得香粉不住赞叹,一个说“这么细滑的粉真是难得,瞧瞧,扑在皮肤上这样自然,如光似雾”,另一个说“皇后娘娘赏的自然都是好东西,想必这又是宫里特别给皇后娘娘研制出来的,或是海外那些使臣进贡的,也只有皇后娘娘这样的国色天香才配用这样的珍稀物” 吕芳菲听他们赞够了,才笑着道:“你们猜错了。你们口中的这‘珍惜物’来自民间,是清音阁贾掌柜用祖传方子配出来的,本宫用着不错,拿出来给你们也试试。来年后宫上下,再不用以往馥芬园供上来的香露脂粉了,都换成清音阁的这些,如今本宫手里只有这么几盒,你们先拿回去用用看,觉得好的话,就等来年宫里大量采买了,再来跟本宫要。” 几个女子均十分讶异,纷纷问道,“竟是民间来的?这清音阁真是神通广大,那贾掌柜可真是个能人啊!又会调琴奏曲,又会打探消息,还懂得配制香粉?” 吕芳菲笑道:“那的的确确是个才华横溢的能人!” 这些人的声音钻入耳中,身在偏殿的卫雁想不去听都做不到,她就是再迟钝,也不会不明白,吕芳菲今天做这场大戏,是特意给她瞧的。 外命妇要入宫见皇后,都是要实现通报并得到准许才能进宫,她又是几天前就接到传召旨意的,如非有意安排,她又岂会碰上这些人? 而皇后娘娘当着她面前,向外命妇推介她的清音阁,分明就是在为她拉生意。哪个世家的女眷没有几十上百?夫人小姐们的交际圈又广,往来之人都是消费得起这种贵价货的,宫里先采买了她的香露脂粉,外头的那些夫人小姐就会对此物趋之若鹜,到时她的清音阁自然客似云来,根本无需再用一条条拼着性命得来的消息维持清音阁上下的生计。 很快,那些夫人小姐起身告辞,卫雁被带入正殿,吕芳菲和蔼地笑道:“贾掌柜久等了。” “民女多谢皇后娘娘恩典。”卫雁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 吕芳菲笑道:“贾掌柜客气了。近来听说清音阁发生了一些事,多少对生意有些影响,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本宫开口,你跟本宫不是外人,无需那般客气。”(。) 第三百二十八章 买地 她跟贾轻雪不过上回见了一面而已,怎么也算不上“自己人”,吕芳菲这句意有所指,卫雁轻轻颔首,表示自己明白对方的好意。面对吕芳菲,她总觉得有些不大自在。从前的闺中密友,后来有了隔膜,再到现在一君一民地位悬殊,她们早就不复当年,她曾邀她前去她的大婚典礼,而孝中的卫雁没有去,确切地说,是没有机会去。 “你可听说过海文王这个人?” 说了几句闲话过后,吕芳菲不经意地提起了这事。卫雁眸光一转,知道重头戏来了,这才是今天吕芳菲召她进宫的真正目的。 卫雁将自己所知的情报说了,吕芳菲微微沉吟,似乎拿不定注意。身后的珠帘突然一晃,一只白皙的手衬着一截明黄色衣袖挑开帘子。 殿内的宫人纷纷屈膝行礼,卫雁肃容站起,伏地拜道:“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免礼。”宇文炜快速地阻住了她的话,吩咐宫人将她扶起,“适才听贾掌柜所言,似乎十分了解那海贼的底细?朝臣们建议,在两贼交战时期,趁机派兵出去,将海贼李贼一网打尽。但朕考虑到一来路途遥远,巴蜀一带的气候地势,我军不甚熟悉,恐擒贼不成反逼迫那两方人马成合围之势;二来年关将近,将士们辛苦一年,总不好在这个时候让他们离家外出,只恐军心涣散,怨气冲天。贾掌柜熟悉海贼内部情形,不知可有其他方法,可令海贼内部崩散,不敢再起挑战皇权之心?” 皇上亲自见问,而且是问她一介女流之辈?这是何等信任与荣宠? 卫雁本不是那等善于钻营之人,但如今肩负着整个圣宫上下的前程,她就不得不算计,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全心抓住面前得来的好机会了。 她屈膝一礼:“皇上容秉,民女见识浅薄,只能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去提出仅代表民女本人的一些建议,若是说的不对,还请皇上和皇后娘娘勿要怪罪。” 宇文炜笑得十分温和,与皇后对视一眼,亲自吩咐道:“贾掌柜请坐,慢慢说。” 不得不说,这帝后二人在笼络人心方面都是高手。用周围的宫人、內侍和其他命妇大臣的恭敬规矩来衬托皇权的至高无上和神圣威严,私下对人却又无比亲切和气,让人有种受宠若惊、倍感荣耀之感。 从宫中出来,车马早在外头等候,勺儿立在车前,见她出来,笑着迎上来,欲将手炉递到她手中。卫雁摇头不接,斗篷之下的双手原来捧着一只小匣子,上车后,将匣子递给勺儿,只笑着盯着她瞧。 勺儿不解地接过,狐疑地望着卫雁的笑颜,不知为何小姐这回入宫这么高兴。打开匣子一瞧,勺儿立时便呆住了。 “小姐,奴婢是不是眼花了?这么多银”她连忙捂住嘴,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低声道,“这么多银票,都是宫中得的?” 卫雁笑道:“这是一部分,还有一半下半年来拿。“ 勺儿的目光中带着惊喜:“小姐,咱们是不是发财了?” 卫雁笑道:“勺儿,你先别高兴太早,这些钱可不是咱们的,要买个庄子做作坊用地,还得买花田,要用工,还得找人做香粉盒子和瓶子,这些钱还不一定够用,香粉厂刚开始,样样都得用钱,要赚钱还得等一切都安顿好了之后。” 勺儿想到大作坊,田庄、漫山遍野的花田,一盒盒上好的香膏和胭脂那一切岂不是要用光了她手中的这匣银票?光是想一想,就觉得肉痛啊。小姐要是用这一大笔钱拿去置宅院、过日子,这半辈子都不用愁了。真可惜,到手的钱却也只是过了一道手,还得都流到旁人手里去。 接下来的几天,卫雁约了陈四长老开始到处打听花田的事。京郊附近的土地基本都是各公卿世家的封邑,适合种花的土地不见得人家肯卖,正在找买家的土地又多少有些贫瘠。卫雁想了想,这件事只怕凭她的本事做不成,地宫中的人在朝廷有官位的也有,但都是小吏,手根本伸不这么长,陈四的意思是让卫雁去求赫连郡。但她跟赫连郡自打上回中毒一事后就没见过,两人刻意冷落之下,已久不联系。贸然去求人家,卫雁拉不下这个脸面,也不愿就此被他看轻了。 但卫雁要买地开采花田的事,京中许多人家都是知晓的,没过两天就传到赫连郡耳中去。唤来赵昌,也不吩咐什么,只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听说清音阁要在京郊买地?” 赵昌一愣,“侯爷的意思?” 赫连郡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本侯有甚意思?关本侯何事?” “是,是,跟侯爷没关系。”赵昌陪着笑脸,从孟家出来后,就开始到处奔走,打着赫连郡的旗号四处逞凶,逼迫人家卖地。这事自然跟侯爷没关系,侯爷哪用得着为了一块地去费神费力?该跑腿的是他们这些下人才是!赵昌对赫连郡的意思“心领神会”,办起事来及其卖力。 晚上,陈四叔送来一张租契,笑道:“昨儿见圣主对此事没表态,以为圣主是不想麻烦侯爷,没想到圣主原来早就全都布置好了,倒是老夫白担心一场,刚才侯爷身边的副将赵将军将租契送过来了,说是侯爷垫付了定金,替圣主租了几片上好的土地,都可以用来种花,租期十年,契约里写明了十年里绝不涨租,原来那地上的佃农都一并留给圣主使唤,个个儿都是熟悉耕种的熟手,也免得圣主再费神请人了。” 卫雁吃了一惊:“什么?钱款都没付,租契就送过来了?这”赫连郡怎会知道她要买地?又为何愿意出手相助?而且这租金这么低,十年不涨租,还有现成的熟手相助,这岂非比买地更划算些? 不过此事牵连到赫连郡,就不好办了。她要跟皇上做生意,就得跟赫连郡划清界限,赫连郡跟姚新月的流言传得越凶,对她脱离那场“做戏”就越有利。如今流言冷了下来,她跟赫连郡之间反倒越发不易撇清。现在赫连郡又插手她的事,只怕宫里那两位必然会有些想法。 不过她现在也顾及不到那么多了,兴复圣宫是第一要务。到手的租契怎么也不能再给人家送回去吧?赫连郡的人情,她一定会还,并且加倍来还。 陈四叔又道:“这件事恐怕侯爷没少出力,那边的地如今是有市无价,花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能用这么低的价格租十年,简直就跟白送的没两样。圣主跟侯爷打好关系,对圣宫之后的行事多有帮助,也是圣主想得周到,当时用一枚阳城册印,不仅挫败了海文王,为圣主赢得了人心,还获得了侯爷的助力。”(。) 第三百二十九章 诱饵 卫雁笑着扶额,对陈四长老的赞美感到有些羞愧。 如果圣宫之人知道,当时她根本就不是靠自己本事夺取的册印,而是从赫连郡手中暂借来作狐假虎威之用的,圣宫中只怕没人会臣服于她、认她为主吧? 不过,眼前最难办的事情已经办成了,剩下的就只是选工人、开粉厂等细节之事,有邱华这个人精在,这些都不用她亲自出面,她的全部精力就只用来应付京中的各方人事关系就可以了。 此外,另有一事,当天清音阁被毁,那幕后之人如今还活得好好的呢,她总不能就这么算了,让对方继续这么有恃无恐、逍遥快活! 对她好的人要赏,对她不好的就得罚。赫连郡她会加倍感激,而那幕后之人呢,对不住,就拿你开刀祭祭旗吧! 卫雁自然地扯开了话题:“眼前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人手方面还请前辈多费心,染墨近来有事要外出一趟,前辈您有什么决定您直接做主就好,也不用事事来报于我知道。以往我们圣宫在京城夹头缩尾、处处小心,对那些官老爷跟世家亲眷都是恭恭敬敬,此后倒也不必再这般委屈求全,如今我们是皇商,第一要务是做好这桩生意,再遇到那些来捣乱的人,可以不必客气。香粉厂的工人要足够,侍卫也不可少,相信前辈您比我懂这些事,细处我就不多言了。” 要用人自然就要学会放手,尤其是对方比自己年长,经验比自己丰富,自己只需要掌握一个大方向,其他的事全由对方做主便好,让对方觉得自己被尊重,行事也就更卖力些。 陈四点头要走,卫雁忽道:“陈四叔,您跟您弟弟陈七先生许多年未见了吧?” 陈四脚步顿住,“圣主怎知?我那兄弟人在外地,许多年不曾回来了。” “令弟为圣宫立下了汉马功劳,我已命人去接了,不出十日,定能回来与您团聚,一起过年。之前拿去给您的那些用来置办香粉厂和土地的银票,您先拿出一部分,替令弟置个宅院,今后跟您在京中聚首再不外派了,您二人替圣宫奉献了一辈子,算我这个晚辈的一点心意,您万万莫要推辞。” 陈四眼光闪烁,点了点头,这情他领了。不过这些银子他绝对不会碰,“多谢圣主一番好意,不过,老夫经手的银钱,绝不会用在自己跟家人身上。” “我知四叔高风亮节,人品贵重,四叔不要,我也不勉强。待香粉厂准备妥当,来年有了进项,再给四叔您分红。四叔记着,您管理这么些事,替圣宫出了这么多力,卫雁都记在心上。” 陈四点了点头,走出门去。 勺儿还有一丝担忧:“小姐,您的十万两银票那么一股脑地给了他,您不担心?他对您可是一向不怎么服气的呢!” 卫雁淡淡一笑,“放心,有陈七帮我,陈四叔早晚会是我的自己人。勺儿,你觉得二力这个人怎么样?” “张二力?”勺儿托腮想了想,“不错啊,对小姐忠心耿耿。”勺儿想得很简单,对小姐好的就是好人,对小姐不好的就一定是坏人。 “我是说,你觉着他为人如何?若是我给他做个媒什么的,人家姑娘会不会愿意?” 勺儿这回明白了,小姐原来是这个意思,不过张二力好像才十七吧?“小姐,他年纪太小了吧?” “那就等两年。那姑娘年纪也小着呢,你慢慢帮我瞧着,他是不是个好的,值不值得嫁!” “嗯。”勺儿点头应了,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小姐您呢,您现在老大不小的,跟侯爷之间又是这种说不清楚的关系,您得开始为自己打算才是啊!干娘以前就说过,小姐性子倔强,需得有个更强势的男子才降得住小姐,现在一看,安南侯竟是最合适的。近来听说安南侯没跟姚小姐见面了,对小姐您却是实实在在的好,上回人家一剑劈过来,侯爷可是用自己的脊背去给小姐挡剑的!小姐买地不顺利,不用小姐开口,侯爷关注着,知道了,就立刻帮小姐把麻烦事都解决了。奴婢本来瞧着安南侯野蛮得不像话,配不上小姐,可是现在一瞧,日久见人心,没人比安南侯对小姐更好了。小姐呀,您别总跟他吵架,试着好好相处,能嫁就嫁了吧!” 卫雁听得好笑,给人家介绍婚事,竟然把话题扯到她身上来了。再说以前勺儿以为她跟赫连郡有什么时可是吓得不轻,这回又开始替赫连郡说好话了,可见是真替她着急,觉得她嫁不出去,一心盼着有人能收她呢! 程依依挑帘子走进来,抿嘴一笑:“我在外头都听见了,勺儿你真是瞎操心,你瞧侯爷对咱们主子的那份在意,早晚会派花轿来迎主子的,哪里用得着主子费那些心?倒是你,现在瞧着脸上的疤痕也不大明显了,过了年就十四了,也该开始物色合适的人家了呀!你要是有心,就叫我一声好姐姐,周围那些邻居跟我都熟的很,谁家的男儿郎出色,我都是一清二楚的!” 勺儿涨红了脸,窘得不行,“程依依你胡说什么?要嫁你自己嫁去!” 程依依翻了个白眼:“那怎么行?我可是要服侍圣主一辈子的!” 想到程依依的年龄,卫雁也不由一叹,按说程依依跟了她,她就应该费心替人做主才是,可是程依依如今到底是哪方面的人她还没弄清楚。上回楚当家来闹事,程依依的表现她看在眼里,对她多少是有些真情的。只是怀疑的种子在心中种下了,越发疯长,难以拔去。要真正信任一个人,至少也得先摸清对方的底细才是。 想到这里,卫雁转了话题:“好了好了,你俩都别争,你们的事呀,我都放在心上呢,谁也不会亏待了谁!眼前宫里的事都比较顺利,今年这个年关倒不愁过不去了。只是,海文王那边有动作的事,我已跟皇宫那位通了消息,了解到对方准备派出十万人马,一举拿下海文王和李培斯两方人马,你们知道的,宫里有本遗失许久的地图,上面标注着哪里埋着火药。我决定将这张地图献出去,借他们的手,铲除海文王这个后患!保我圣宫再无野心不灭之人对圣位虎视眈眈。” 勺儿奇道:“小姐,不是说那地图早就找不到了吗?”(。) 第三百三十章 主仆 卫雁神秘一笑:“不久之前,我拿出埙来把玩,被我发现了其中竟有机关,里面,赫然便有一张地图,分明就是染墨曾说过的那张!此事旁人还不知晓,若被宫中人知道我将这张地图里的火药都献出去用来稳固自己的位置,只怕要对我不依不饶,你们知道,我走到今天不易,此事万万不能被人知悉!” 程依依点点头,没有言语。勺儿却露出深思的表情,狐疑地望着卫雁,还想问些什么,终是忍住了。 夜色凉,屋里养着的水仙花香味扑鼻。一个身影悄悄闪入某间房中,轻手轻脚地不曾发出半点声响。那人影不断靠近床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脚步却是越来越慢,心口起伏得越来越剧烈,看得出,她十分紧张。 她在床前立定,隔着纱帐望着朝里侧熟睡的人影,似是有些踌躇,有些不忍。最终,她还是咬了咬牙,伸手挑开了纱帐。食指和中指同时伸出去,赫然是点穴姿势 瞬间,黑暗的屋子骤然亮起了火光。 面前本该熟睡的人坐了起来,“程依依,你这个叛徒!” 床上躺着的,竟是勺儿? 如今,程依依已知这一切都是卫雁布下的局,提及她贴身藏着那枚埙和地图,就是为了引她入局! 不敢置信地望着卫雁从一旁的屏风后面走来,她适才的所有举动都已落入对方眼里,根本没有解释的余地。 “主子”程依依的脸上,挂着少有的为难和窘迫。 “为什么?”卫雁轻轻摇头,“我待你不薄,为什么背叛我?” “主子,我不想的”程依依心中盘算着,自己逃出去的胜算有多大。凭她的武功,卫雁跟勺儿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她走进之时虽是轻手轻脚地没有发出声音,穿得却是平常的服饰,为的就是麻痹外面的暗卫,让他们误以为自己是进来服侍卫雁的。如果她动起手来,先取任何一人,另一人都会嚷叫起来,惊动了暗卫,她根本没可能安然走出去。那几名暗卫出自“幽冥使者”队伍,是宫中专门为保护历任圣主而存在的特殊组织。他们的身手,根本不是她这三脚猫功夫能对付得了的。 不能硬闯,智取她却是没那个头脑的。她跟着卫雁这段时间以来,已是尽到最大的能力去掩饰自己了。她不断地告诉自己,要让自己都得相信,她对卫雁是忠心的,这样才能骗过别人。所以,她对卫雁实心实意地好,无怨无悔地付出,任劳任怨地服侍,她要的,就是尽自己最大所能地去当好一个侍女,用这份真心去换取对方的信任,以弥补自己智慧的不足。 不过,显然她还是露出马脚了。否则也不会出现今晚这一幕。 程依依咬了咬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主子!你罚我吧!打我,杀我,我绝不还手!可我必须要那张地图!你不杀我,我还会来盗取的,甚至有可能会伤害你!” 紧要关头,她能想到的,就是用自己这段时间的真心来换取一次反败为胜的机会。卫雁性格清冷但绝不是心狠之人,她不相信,自己真心相待,她会没感觉、会没感情! 她赌,卫雁不会杀她,甚至会把地图给她,毕竟那只是一张纸罢了,传说中的火药,谁也不知究竟有多少,就是现在就开始去取出来,再运到蜀中去,说不定也已经没了效用。火药藏在地底埋了二十四年,早就受潮失效了,她都想得到,卫雁怎会想不到?卫雁拿这些受潮的火药,根本没什么用处,所以才愿意献给朝廷,拿些没用的东西去打动皇上,换取一点实际的好处,这才是卫雁真正想要的吧?她得了地图,只是交到那人手里,她又不是要去取出来用,卫雁应该不会太过在意才是! 这么想着,眼里不自觉地就越发添了几许底气,“主子,我有苦衷的,我只要地图,不取火药,火药还是你的,你不会有任何损失,待我将图纸交出去,主子尽可以将火药及时取出。主子?” “我不会有损失,所以,你没错?”卫雁冷笑一声,自嘲地道,“所以,在你眼里,我卫雁是个可以任人欺骗,任人摆弄,只要没什么实际损失就会算了的人?所以卫雁特别好说话,可以被当成傻子来戏耍?所以你信心满满的赌我不会杀你,还会成全你?” “主子”程依依疑惑了,她说的本没有错啊,卫雁不会有损失,有什么好介意的呢?“主子成全我这一回,我愿对主子一辈子忠心,护主子一辈子!” “一辈子?我连你是谁的人都不知道,我还敢用你一辈子?”卫雁的脸上,始终带着嘲讽的笑,不知是笑天真坦率的程依依,还是笑被人当成没原则的傻子的自己,“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今天知道了地图的下落,就向我动手,准备夺走我的地图。若非我早有防备,我会没有损失?地图被你盗走,我没有筹码去跟朝廷讨要好处,地宫的人会嫌我这个圣主没用,白白失去了他们的最后一点保障,海文王未除得去,他万一夺取蜀中,慢慢分化地宫中人,将总舵西移我会没损失?” 卫雁瞧着脸色越来越不好的程依依,失望不已地摇着头,“你根本不曾为我想过,根本不曾考虑过我的处境。我在圣宫中如今是什么情况,我以为你比旁人更清楚。可你不管,你不在乎。你要的只是地图,所以你没伤害我,没背叛我?你没错?你是我的侍女,与我同进同出,与我是一体的!我将你放在身边,你就是我最信任的人,可你其实却是别人派来的奸细!你对我全部的好都是为了掩饰你自己的身份,为了接近我达到你自己的目的!所以,我还要对你感恩?念及你对我的好?程依依,你这是什么混蛋理论?你这是什么霸王想法?” 程依依支支吾吾,反驳不出,僵硬地昂着头,“可我又能怎样?我已尽我所能待你” “如果,他要你杀我呢?”卫雁直视她的双眸,目光冷冷地望进她心底去,“如果他不仅仅要地图,他还要我的命呢?你有无数下手的机会,你杀我易如反掌,你会不会做?”(。) 第三百三十一章 执迷不悟 “我怎么会”程依依目瞪口呆,她没想过,没想过要害谁,因此她一直以来也没有觉得愧疚,或是为难,所以才能毫无障碍地与卫雁相处,自然地做好自己的角色。她从来没想过要杀她夺图,她只是静待时机,拿走她所需要的,卫雁还是卫雁,还是圣主,还是比她的处境更好的人。卫雁有勺儿,有染墨,有整个圣宫,没了一张地图而已,能怎么样呢? “怎么不会?你能为他盗图,就能为他下杀手。我相信如果有一天他要我的命,你为了你自己的目的,也会毫不犹豫地杀我!你会给自己找许多借口,就像你盗图还觉得自己根本没错一样。” “你何须这样误会我?冤枉我?你不肯原谅我,不肯给我地图,直说便是,我没想害人,不管你信不信!” “看来”卫雁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垂头走向床边,走到勺儿身侧,她需要一点支撑,一点力量,她真的觉得累极了,这样的生活,无穷无尽的争斗、背叛、陷害,何时才是尽头?“看来我卫雁,还是太软弱无用了!旁人肆意来打砸我的地盘,对我谩骂、下药,指责、污蔑。身边之人对我毫不在意,随意索取,任意来去。我卫雁难道这一生就要面对着这些糟心事过一辈子?我是前生欠了你们的,还是欠了全天下的?” 她的失落和挫败,令程依依感到有些心痛,“原本,我没想让你难过的。我以为我取了图悄悄的走,你知道了即使恨我,待日后知道我有苦衷,也会理解我的。” “你有什么苦衷?你有个醉鬼父亲,不大管你,让你自由自在地在外头长大。遇到了好心的师父,收你为徒,教你武功,让那些混混不敢欺负你。说起来你似乎孤苦无依,可是瞧你这天真烂漫不知愁苦的性子就知道,你根本没受过什么挫折,身边的人对你都还不错。念在你有些苦衷,旁人就应该理解你,原谅你?那我将到手的地图丢失了,谁来理解我?谁来原谅我?” “你根本就不懂!”程依依尖叫着,打断了卫雁的话。“你有钱,有地位,还有安南侯那种大人物护着你,你统领着整个圣宫,用一枚圣物就轻轻松松地赢得了旁人争了半辈子都争不到的圣主之位!没受过挫折的人是你!天真的人是你!” 她说到这里,干脆地站了起来,望着卫雁的眼光中,不再带有一丝悔疚,“你长着一张好皮囊,即使遮盖住了,用一张丑脸示人,还能凭着一手好琴,去得到旁人的赞赏!圣宫中人替你卖力,替你去找那些旁人得不到的消息,你帮人活生生运来几棵杨梅树,都能得几百两银子,那可是寻常人家一辈子也见不到的数目!你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你无论做什么,都有人替你去做,都有人护着你!可我有什么?我爹对我不管不顾,难道这是我的幸运?我师父是教了我功夫,难道练功不苦?你可知道我在寒冬腊月的冷风中扎马步一扎就是几个时辰?我的心上人被人绑去了,让我用你的地图和账册来换,那是我最在乎的人啊!你那一张破图,破账本,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能比人命更重要?你真是娇生惯养,根本不懂什么叫苦,什么叫痛!你活该被人骂,被人骗!被” “啪!” 响亮的巴掌声,响彻整个房间。 程依依捂着脸,泪流满面地回过头来。 勺儿这一巴掌,毫不留情,迅捷无比,激动之下的她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彻底地被打懵了。 “勺儿你”程依依心在滴血,无比痛苦。勺儿一向不喜欢她,可她对勺儿还是很爱护的。勺儿年纪小,嘴巴不饶人,可是心眼不坏,很像过去的她。她一直想有个妹妹,对勺儿的敌意都只一笑置之,还是亲亲热热地待她。可是,勺儿竟然打了她?那么狠、那么重、用全身力量,朝她脸上挥了一巴掌! “连你也觉得我错?”她捂着脸,泪水打湿了前襟。 “不错,你是有错。错在你这张嘴,胡言乱语。错在你心肠不好,狼心狗肺!”勺儿的话说得极重,一边说,一边也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我胡言乱语、狼心狗肺?”这么重的字句,字字如刀,刮在心底,痛不欲生。这就是他人对她的评价,这就是她用真情换来的报答? “不只如此,你还瞎,你还聋!你天天陪着小姐,你竟然这样说她!你哪知眼睛看到圣宫听她号令、替她卖命?那些人根本不把她当回事,架空她、孤立她!是她用自己的名声去换来了清音阁的壮大,是她用自己的心血去替清音阁赚钱,然后交给圣宫,交给那些跟你一样狼心狗肺的人!你们谁感激过她?谁心疼过她?她才十七,她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她肩上扛的担子有多重,这个世上的人对她有多苛刻,老天对她有多残酷,别人不知,你竟然也敢说不知道?难道你没脑子,就连心也没有吗?你心上人的命重要,她的命就不重要?没了圣宫支撑,她如何立足于世?她是用琴、用皮相得来的这一切吗?她分明是用心血、用头脑,用尊严,甚至拿命来博取的!混蛋!程依依你混蛋!” 勺儿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伤心,情不自禁地,冲上来又想来攻击程依依。程依依立在原地,见她冲过来,闭着眼睛伸手一推。 勺儿倒在地上,没有坐起,反而抱着程依依的小腿,张口就咬了过去! 程依依尖叫一声,飞脚将她甩开。卫雁扑上来,抱住在地上翻滚了两圈的勺儿,抬起脸,面部表情地道,“程依依你走吧,我根本没有地图。我说有地图,只是试探你的!回去告诉海文王,他的末日到了,这一回,我绝不会让他再有东山复起的机会!” 听到前面的话语,程依依还只是灰心和失望,听到后面,却是浑身一震,惊讶不已。她根本不曾提及海文王,卫雁怎会知道,她是海文王的人? “你说什么海文”张嘴就想抵赖,想否认,一抬眼,见卫雁用沉沉地目光盯视着她,那目光中,清明而了然 她什么都知道!自己这点慧根,根本没资格在她面前说谎。(。) 第三百三十二章 狡辩 这一念头隐隐掠过脑海,程依依放弃了狡辩,低垂着头,“我一直在右护法手下,戴的是右羽面具,暗地里,却是左护法的人,他一开始只是叫人给我银子。经常来找我拿消息的那个,是个好看的年轻人,不会武功,但很聪明,他在左右势力之间来回行走,却从没被怀疑被发现过” “呸!无耻!”勺儿听明白了,鄙夷地白了她一眼,“为了一个小白脸,你就把自己的师父跟右护法出卖了!亏得右护法那等谨慎的人,都没发现你这没立场没原则的叛徒!” “我怎么出卖他了?师父教我功夫,可师父根本没钱,除了让我不被人欺负,根本帮不了我任何事!” “你师父也是瞎眼的,为何要收你这种人为徒,尽心尽力的教你,你却从来没有领过情!” “你胡说!”程依依攥着拳头,双目赤红,若非刻意压制着自己的怒火,简直有想将勺儿生生撕碎的心。“我给他洗衣裳做饭、他受伤时,甚至给他擦背洗脚,我待他比待我父亲还好!难道他收我为徒就什么都不图吗?他以为我不知道吗?他想让我在他百年之后替他照顾他那个痴傻的女儿!可惜那女孩儿比他还先死了,否则,现在那女孩儿就得是我养着!”说到这里,许多往事浮上心头。怒视着勺儿的双目渐渐弥漫上一层悲伤的水雾。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她对勺儿总是无比忍让了。 是愧疚。是她自己从没有注意到的愧疚之心 师父那痴傻的女儿,是自己在家里玩火,被火烧死的。当天她爹在外头喝醉了酒,她没去师父家,满城奔波着在各个犄角旮旯寻找她的醉鬼父亲。师父在阳城分舵办事,那女孩儿就一个人,被反锁在家里。 尸体抬出来时,已经焦糊得不成样子。 师父没怪她,她也没怪自己。她那时并不认为自己有义务时时照看着那位小师妹,反而还在事后埋怨师父为何出门前不通知她师妹一个人在家,那样她有可能就会留下来照顾师妹,而不是一听说她爹跟人喝酒然后不见了踪影就奔出去找 师父什么都没说,只是用特别平淡的目光,瞥了她一眼。 从那以后师父再没对人说过话直到死。 她给师父送葬,披麻戴孝,人人称赞她是个重情义的好徒弟。她也以为她是。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原来一直都没能过去这个坎儿。勺儿脸上的伤疤,是火烧出来的。所以她莫名地对勺儿比对任何人都耐心。勺儿总是挤兑她,跟她吵架,她明明有能力将勺儿打得服服帖帖,可她没有 原来,她心底最深处,一直藏着那一丝丝愧疚 卫雁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按住勺儿的肩膀:“勺儿,别说了。罢了。我不追求,不在意了。程依依,你走吧。” 程依依转头就走。拉开门,北风呼啸,将她的鬓发吹拂而起。 “程依依,念在你守护过清音阁份上,我放了你。记住,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你的心上人是死是活,都在旁人一念之间,与我无尤,希望你不要恨错了人。你能接近我一次,绝无可能接近第二次。” 卫雁的声音夹在冷风中,从背后传来。程依依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有听清。 门外那熟悉的人影渐渐消失,也许再也不会有相见之意。勺儿回身望着卫雁,泪水潸潸,陡然跪了下去,“小姐,能不能帮她一次?救她心上之人?” 卫雁没有讶异,也没有惊疑,她扯开唇角笑了笑,“勺儿,连你也觉得,我卫雁是以德报怨的圣人?旁人如何对我都没关系,我都一定会原谅、并且为对方考虑?” 勺儿闭上眼,知道自己的请求太过分,心中的酸涩之意越来越浓,“小姐,对不起,是勺儿一时糊涂” “不,你没糊涂。”卫雁走向门口,将门缓缓关闭,呼啸的冷风被阻隔在外,屋中依旧温暖如春。“从前的我,的确是没用,无能、懦弱、一事无成。可今后,我不会了。再没有人能伤害了我,还继续好好活着!程依依是可怜,可我不是菩萨,我没道理普度众生,宽恕所有罪孽。欠我的,我必加倍讨回,不管是谁!” 勺儿闭上眼睛,将心底的柔软缓缓压下去,她要站在小姐身边,做最坚定的追随者。如今她只有小姐,小姐只有她!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队身穿甲胄的军人尤其显眼。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远远看上去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引得众人自觉地让开一条道来,让其顺利通过。来到一座茶楼前面,那队军人各自摘去头盔,踏着大步走进楼中,当先一人迈上阶梯,其他人等不需吩咐就各自分成两队,一队守在阶梯下面,一队守在那当先之人走入的雅间之外。 说书先生精彩的故事被这伙人的出现给打断了片刻,场面静了几息过后人们开始催促那说书先生继续讲“江湖乱楚当家阴谋陷害,清音阁安南侯勇救佳人”的故事。 说书人手里握着折扇,不由自主地有些哆嗦,“各各位客官,适才适才走进去的,可是可是安安南侯他老人家?” “啥?就是你故事里说的那个草莽将军安南侯?是他?”人群中登时爆开一阵议论声。 “不会吧?天天听故事,这回见到真人了?刚才你们谁回头看了?哎哟,我先生说书听得太入迷,都没瞧见安南侯长什么样儿?”有人捶胸顿足。 也有人大为得意:“俺瞧见了!高高大大,比这茶楼的门框子矮不多少,一个胳膊有我大腿粗,威风凛凛,难怪能大杀四方!” “人呢?在楼上?”也有人起意,想追上去瞧瞧那真人是不是真有传说中那么了不起。听说那安南侯红胡子绿眼睛,样貌丑陋无比,力大无穷,一拳头能打死牛 “嘘!瞧见楼梯口那几个军爷吗?那是安南侯的铁甲军小声点,别叫他们盯上了。你有几个胆子,敢窥探安南侯行踪?”(。) 第三百三十三章 赫连郡终于出现了 众人议论一会儿,没人敢起头去楼梯口撞运气,回过头来一瞧那说书先生,见那先生竟然坐立不安,捏着扇子一会儿打开一会儿合上,满脑袋都是汗,也不知是出于激动还是紧张,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赫连郡并不知外头人正在议论自己,他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端起茶来就狠闷了一大盏,觉得不过瘾,干脆扔了茶盏将茶壶拎起来喝个痛快。 他一系列动作在瞬息间完成,抹了抹下巴上流下来的茶水,他手臂拄在桌上,身子前探,靠近对面之人,“说吧,什么事?” 勺儿皱了皱眉,向后缩了缩身子,心中不由有些怪罪邱华,若非他忙着到处跑,没办法来这趟,又岂会劳她来见这个煞星? “侯爷,”勺儿定了定神,站了起来,与他保持安全距离。想了想觉得不妥,自己躲避得太明显了,说不定这位爷要不痛快,便蹲身福了福,将逃避的动作变成了行礼,“我们小姐让奴婢过来问问侯爷,姚小姐到底要不要成为侯爷夫人?” “哦?”赫连郡挑了挑眉,手指不自觉地捏着小胡子,笑了,“她这么急?怎么不自己来问?” “侯爷有所不知,小姐近来手头事情多得很,又碍于女子身份,不便与侯爷单独相见。差遣奴婢前来问问侯爷,小姐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希望不会妨碍侯爷的大事,也事先跟侯爷打个招呼。小姐说,她不想再这么温和下去了,该让人知道的,也差不多是时候让人都知道知道。” 赫连郡挑眉笑了笑,没说话,打了个响指,一名铁甲兵应声而入,“去,给老子叫壶酒!” 铁甲兵嘴角抽了抽,似乎想说什么,但极力按捺住了,躬身简短地应了声“是”! 勺儿暗自翻了个大白眼,提醒道:“侯爷,这是茶楼!” 赫连郡咧嘴一笑:“茶楼?本侯想喝酒时,茶楼就是酒楼!” 勺儿突然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小姐平时是怎么跟这位爷交流的?这交流沟通的难度,简直比干娘两天内教她做完十八坛腌菜的难度系数还高。 “请侯爷给奴婢个准话儿?我们小姐等着呢!”她摇了摇头,提醒自己今天来的任务,她可没时间在这扮傻子,得赶快给小姐回话才行。 “咣”! 赫连郡在桌子上一拍大手,声音大得将勺儿吓得一跳。只见他凝着眉头,不耐地道:“瞧不见爷烦着呢!你家小姐那么急,让她自己来问我!” 勺儿被他一惊之下,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太吓人了! 这位爷本来样貌就不怎么讨巧,还这么煞气腾腾的,一发起脾气来,那大嗓门、拧成死结的眉头,紧抿的嘴唇,竖直起来的鬓发,飞起的胡子,怎么看怎么吓人。小姐平时怎么忍受他的? 就在这时,门突然响了。敲了几下之后,适才露过脸的那位铁甲兵走了进来,手里赫然捧着一坛子酒。 赫连郡要在茶楼喝酒,茶楼就真的上酒了! 果真是谁蛮横谁说了算啊!这世道勺儿暗暗感叹了一句,脚步缓缓后退至门边,“奴婢话已带到,小姐之前也说了,若是侯爷刻意为难奴婢,不肯给准话,小姐就按自己的意思办了,只要侯爷事后别怪小姐没打招呼就行。” 勺儿说完,加紧了脚步往外头走。 赫连郡冷哼一声,喝道,“回来!” 勺儿定下脚步,硬生生扯出一个笑脸,“侯爷还有什么吩咐?” “倒酒!” 勺儿皱了皱眉,无可奈何地走上前去,替他斟了一杯酒,坛子太重,茶盏太小,酒倒进去反泼了半盏出来。 赫连郡摇头叹气:“你也配当个婢女?倒酒的功夫连你小姐都不如!”一边摇头,一边满脸嫌弃地将茶盏中的酒喝了,命令道,“再倒!” 勺儿不敢掉以轻心,被质疑当侍女的能力,她怎能容忍?这回平心静气,果然好了许多。 赫连郡扬起头,又是一盏酒饮尽,“你告诉她” 勺儿正要倒第三盏时,他回话了,“本侯已经动手了。不干她的事,本侯是替自己受的罪讨公道。以后的事,不必问本侯。本侯年节前后会很忙,不去瞧她了,以后有机会再见面详谈。” 听见赫连郡的回答,勺儿有一丝疑惑。小姐和侯爷上回吵架,到现在都没和好?夹在中间做传话筒,真的有点为难。这些话回去说给小姐听,小姐肯定会多心,会难过刚撵走了一个程依依,又要接受安南侯的疏远小姐怎么承受得起?安南侯也是的,自己那么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也不拿面镜子照照,竟敢疏远小姐! 想到这里,勺儿便满心的不平,“砰”地一声,将酒坛子重重放回桌上,“侯爷请自便,奴婢告辞了!侯爷的话,奴婢必会一字不漏的带到!” 说完,她转身就走。 赫连郡嚷道:“哎哎,你这丫头,倒酒倒完再走!”那倔强的丫头,却早已走远了。赫连郡摇了摇头,抱起坛子仰头灌了一口,呛得自己咳嗽了许久,连唤“晦气” 卫雁听了勺儿的回复,面上并未起任何波澜,只是淡淡地道,“我知道了。” 可勺儿心里明白,小姐这是伤心了。就算小姐再怎么否认,再怎么说自己不在乎,都骗不了她,她知道,小姐心里有安南侯,在意安南侯。 卫雁拾起黛盒,用手涂抹着刻意加深加粗的眉头,轻轻叹了一声,“先瞧瞧他做到了什么程度,再决定我们该怎么开始整治那帮人” 近来姚新月真是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赫连郡连续半个多月不见人影,王妃斥责她后就开始避而不见,宫里皇后娘娘过问她与赫连郡的婚事她愕然无语不知如何作答。她简直丢脸丢到家了!不过丢脸还是小事,最最关键的是,余姚那个魔星竟然来了京城,并且连续两次撞见她差点认出她来! 难道她之前的所有努力都要白费了吗?若是被王妃或是赫连郡知晓她以前的那些事,她还怎么往上爬,还怎么当一个漂亮有用的棋子?还怎么改变自己受人践踏的可悲命运! 她不能输!不可以前功尽弃! 她自从上回进宫后,基本就不怎么出门了。那些与她交好的世家小姐相请,她都用身体不适的借口推了,直到孟家二夫人邀她过府参加嫡女的及笄礼。(。) 第三百三十四章 茶里下药 年节前各家夫人们都忙碌非常,孟家二房的三小姐孟霏霏的及笄礼赶在这个时候,并未惊动许多人,得到邀请的不过是一些跟孟霏霏交好的世家小姐们,和几个早就知道消息主动赶来观礼的夫人。孟二夫人洪氏自然十分欢喜,也十分感激。 姚新月的到来,自是引起了一阵赞叹。此女乃是后起之秀,凭着出色的样貌、不凡的歌喉、雄厚的背景和近来四起的流言而成为在场焦点。 孟家邀请她前来,那是不是说明,孟家跟鲁王府的联姻已是必成之事? 孟家跟今上的关系复杂,模糊的政治立场,不可小觑的实力,令其成为朝臣们共同怀疑和防范的目标,庆王归来,出于孟家的太皇太后有复起之势,极有可能迎来新的王权之争。在场之人多是孟家坚定拥护者的家眷,跟孟家的荣辱息息相关。孟家兴,他们幸。孟家灭,他们亡。孟家如今拉拢靠近鲁王,究竟目的何在?在场之人均不是傻的,没人会天真地认为赫连郡与姚新月的传言只因赫连郡迷恋倾城绝色而起。世家婚姻,乃是兴荣所系,而非感情! 众家夫人待姚新月的态度,要多和蔼就有多和蔼,他们依附孟家而活,孟家的选择,就是他们的选择。诸位小姐纷纷上前,赞姚新月的美貌,感叹自己未能及早与之相识。半个多月来心中忐忑、食无味寝难安的姚新月几乎迷失在这铺天盖地而来的赞美声中。孟家待她如此亲切,可赫连郡的态度却是那么冷淡,他依然避而不见 姚新月被那些小姐们围着劝着喝了许多杯酒,众人提议去林中采梅花时,她站起身来身子轻晃,羞涩地向众人道了声“抱歉”,“我不胜酒力,这会子实在有些头晕,姐妹们自去,我找二夫人替我寻个去处休息一会儿” 登时就有几位小姐自告奋勇要留下来照顾她,洪氏及时出现,笑着道:“瞧你们这么亲热,俨然就是我们这些人年轻时候的模样。别急,你们姚姐姐又不会化成神仙飞回天上去,待你们采了梅花回来,再来瞧她。” 向身侧的侍女道:“小曼,你带姚小姐去彩悦轩歇歇。” 姚新月抬起头,与洪氏的目光撞在一处,两人心中便都有了一丝了然。 刹那间,脸颊两侧就浮上两朵红云,火辣辣的灼热感烧的她感到一阵眩晕。她毕竟是女孩子,私会男子这种事被长辈知晓并亲自安排,即使带着世人皆知的昭然目的,也难免羞窘难堪。 洪氏再没看她,男人们的政治她不懂,她要做的就是按照男人们的要求,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帮他们促成此事。 去彩悦轩的路上自然不会遇到旁人,一路畅通无阻,立在这座叫做“彩悦轩”的小楼前,姚新月不自觉地又紧了紧攥着衣袖的手。 侍女小曼将她带入一间早备好热茶跟手炉的暖烘烘的屋子,屈膝一礼,“小姐稍待,奴婢去给小姐取一条毯子过来。” 毯子分明就在她此刻坐着的贵妃榻之侧 姚新月的两颊再次如火般灼烧起来,带着几分羞涩、几分慌乱,和几分期待他要来了,他终于要来了! 面前的茶杯有两盏,点心也是两人的分量不是他,还会是谁呢?总不会,又如上回留下用饭那天般,由洪氏一人陪着她吧? 望着面前的茶杯,她脑中一阵天人交战。眼前就是最好的时机,她没勇气当着他的面瞒过他做那些事。可是,真要走到这一步,他此后还会珍惜她么?会否当她是个乱来的水性女子? 可是她还有犹豫或是选择的权利吗? 想到鲁王妃上回劈头盖脸的责骂,她咬了咬牙。袖中的纸包被她取出,哆嗦着双手打开来,以防万一,在两个杯子里都混了不少粉末进去 忽然,里面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她浑身一震,吓得几乎跳了起来。她不敢回过头去,僵硬地坐直了身子,不知自己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他。手中剩下的空纸包犹如一个烫手山芋,不知该如何处理。传来一阵珠子的碰撞之声,她知道他已将内室的珠帘挑起。他就在她身后的不远处,大约十步距离。 背对着他,她将空纸包揉成一团,塞入口中,就着面前的茶水咽了进去。 用袖子轻轻擦拭嘴角,她缓缓回头,露出一个最甜美纯真的笑 赫连郡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人罩住,她尽力昂起头,目光含着如水般的柔情,与他对视。 他的双眸,有着深邃不见底的幽暗颜色,高高隆起的鼻梁似光滑陡峭的山峦,须下掩住的半片嘴唇薄而色浅,细看之下,这粗蛮之人竟是十分英朗俊俏 俊俏?这个词突然浮上心头,她暗笑自己傻。难道做戏竟致入戏太深,以为面前这人真是自己命定之人?情人眼里出西施? 世人皆知,赫连郡贪财好色,有勇无谋,杀人如麻,野蛮无礼,这样的人,俊俏? 她收拢心神,连忙起身,深深一礼,“侯爷万安。不知侯爷在此处歇息,新月贸然闯入,真是失礼” 他撇唇一笑,一句话就令她羞窘得无地自容,“是本侯叫二婶安排你过来此处,怎会是贸然闯入?你自然也是知道本侯在此,才如此脸红心跳地等在这里。” 再怎么事先安排,两厢有意,也不可如此当面就揭露出来,叫人羞涩难当啊! 若是换作其他女子,只怕,就冲着这句话,也要恼羞成怒奔了出去吧? 姚新月也是恼的,可她资格羞。此刻她面红如火,不敢抬头,回身拿起茶盏,将身子弓成好看的曲线,将茶盏举过头顶,“不论如何,都是新月失礼,侯爷请饮茶,恕新月之罪,否则,新月真是心中难安” 声音娇柔得如恋人在耳畔的呢喃,令周围的空气都跟着甜腻了几度。 赫连郡接过茶盏,笑了。 他在榻沿坐了,望着面前似羞似怯,亦嗔亦喜的姚新月。这般颜色,这般风华,配他真是可惜了呢。鲁王该有多大的政治野心,才能拒绝这近在眼前的致命诱惑,而将其双手奉送于他? 单以男人的角度来看,慕少艾而恋其华,若能将其纳怀,即使次日身死,只怕也是此生无憾!他是不是也疯了呢?竟对这样的美人几番冷落!(。) 第三百三十五章 起作用了 姚新月感受到他灼灼的视线,偷眼望着他把玩着茶盏的手,心中的忐忑和难堪愈甚。面前这男子的心思总是很难猜。以往绝无敌手的种种杀招,对其根本不见成效。她的全力出击,犹如打在棉花之上,毫无着力之点,只累得自己大汗淋漓。 等不到他的回话,她便自动地站起身来,抬起头,甜甜一笑,眉眼弯弯,温柔如水,天真烂漫,“侯爷,好久没见您,近来很忙吗?新月的酒已酿得差不多了呢,过几天请侯爷过府尝尝可好?” 她说话之时,眼眸紧紧盯住赫连郡那双捏着茶盏的手,暗暗焦急。他怎么还不喝?待茶冷了,岂不又要换新茶,那她的那些药不是白费了么? “哦?那可真要尝尝才行。”说起酒,赫连郡似乎来了兴致,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近来忙着军中事务,许久未曾饮酒,你一说起来,本侯这酒瘾就犯了。明日如何?本侯明日前去鲁王府接你,去寒烟翠跟本侯的几位朋友一起热闹一番可好?” 原来今天特地安排她过来相见,就为了明天的聚会? 原来他早就想着要设宴款待于她了?原来他是因着公事繁忙,才一直没能见她? 想到这里,她半月来的烦恼登时化作乌有,是她太傻了,竟以为他是刻意逃避!楚晓霞在被追回大牢的路上死了,而赫连郡并没有受伤中毒,清音阁也只是财物损失,人人都说是楚当家嫉妒清音阁的生意好才上门挑衅。 她是没嫌疑的,她是清白干净的,没人知道此事与她有关!即使楚晓霞临终说出了指使之人又如何?跟她接头的是鲁王府的侍婢,收买她的定金用的是鲁王妃的私章取出的银票,楚晓霞也以为一切都是鲁王和鲁王妃所为。跟她姚新月有什么关系?除了那个卖假毒药给她的人,没人知道此事有她的参与。只要她将那卖药之人找出来,她就可以完全从此事中解脱出来。 赫连郡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心善如她、纯洁如她,曾做过这等龌龊之事! 她会以世上最完美无害的形象,走进他的心中,刻进他的生命!她会成为他此生挚爱!她相信他一定会给她无尽宠爱和盛世繁华! 这么想着,她的眼眸便迷离了几分,两颊印着不自然的红晕,望着他的目光如痴似醉,身子绵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 她心中明白是药效发作了,可她是欢喜的。欢喜胜过了紧张、不甘和羞涩 赫连郡见她突然失了重心,向下软倒,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相扶,那香软的身子顺势扑进他怀里,鼻中满溢着她身上浓郁的花露香气。 她白皙的脖颈紧紧贴着他的面颊,白得透明的肌肤之下有强烈的脉搏跳动。他浑身忽地蹿上来一股邪火,某种可怕的想法在体内奔腾躁动。 她双手攀上他的脖子,紧紧揽住他,将柔软的嘴唇向他贴去 骤然间,她颈后一痛,闭上双眼,身体从他身上滑落下去。 赫连郡站起身,将她整个人揪扯起来,甩到榻上去。他眉目间一派清明,不复片刻之前的困惑迷离。 “啪”! 他打了个响指,适才借口去取毯子的侍女小曼应声推门而入,赫连郡脸上罩着一层寒霜,看也不看榻上那软绵绵的女子,“姚小姐竟醉了,待她醒来,告诉她本侯明天接她去寒烟翠赴宴的事。记住,本侯没来过。” “是。”小曼神色间有些迷茫和愣怔,但赫连郡如此吩咐,她自然不敢有什么异议。这个姚小姐也是,竟然在侯爷面前醉倒了! 姚新月是被一阵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吵醒的。采了红梅的少女们结伴一路说笑,一路前来寻她,姚新月连忙坐起身子,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袖。她头晕晕沉沉,大脑一片空白,赫连郡在哪?她为何会睡着了?颈后酸痛得要命,难道是睡得姿势不对扭了脖子? 可那越来越近的说笑声,已让她没机会再去细细回忆和思索。她拢拢头发,接着就听见侍女小曼的推门声,“姚小姐,您睡醒了?可觉得清醒些了?奴婢送毯子过来,见您竟睡着了,没敢打扰。这会子小姐们都过来瞧您了,可放她们进来?” 姚新月望望榻上的新毯子,原来的那张依旧整齐的摆在榻旁,小曼竟真的取了毯子过来! “自然叫她们进来。多谢小曼姐姐。”她甜笑着谢过小曼,心中的疑惑不安只有自己知道。 少女们走了进来,献宝似的纷纷将手中的梅花献给她,今日的主角——孟霏霏的风头已完全被她盖过。想到自己与孟家即将结成的关系,若她嫁了赫连郡,孟霏霏就是她的小姑子,她连忙笑着道:“这些梅花真美,今日是霏霏姑娘的好日子,又穿得这样俏,抱着这么一大捧红梅,可不是活生生的一个梅花仙子下凡?”将手中的梅花竟全塞到孟霏霏手里。适才在外头已送过了及笄之礼,代表鲁王妃,赏了一枚极品白玉笈。这会儿在私下里,她又从囊中取了一支精巧的蝶戏牡丹累丝金步摇,“霏霏,适才那枚笈子,是代表王妃表姐送的,而这枚,是太后娘娘赏我的,我如今送给你,算是我自己的一片心意。” 那繁复的工艺,精巧的设计,一看就不是凡品。孟霏霏登时摇手道:“不不,这太贵重了,我怎么能收呢?” 其他女孩子纷纷赞叹起来,“果然是宫里的东西,瞧那只蝴蝶,栩栩如生!”“是啊是啊,姚小姐对霏霏的心真诚,霏霏你快收下吧,别辜负了姚小姐的美意!” “正是,霏霏,你不收,我可是要伤心的。”姚新月作势撅起了嘴唇,似乎不高兴了。 孟霏霏这才再三谢过,收下了。 一个性子跳脱的小姐噗嗤一笑:“你们俩这么客气做什么?都快成一家人了,来日,霏霏你少不得要唤姚小姐一声‘嫂子’!” 一语毕,姑娘们都掩嘴笑了起来。(。) 第三百三十六章 威胁 姚新月羞得整张脸都布满了红霞,伸出手去呵那说话姑娘的痒,娇声道,“叫你胡说,你太坏了!” 孟霏霏也笑,心里对这个“表嫂”的印象十分好,甚至觉得以她表哥赫连郡的那个德行,能娶这样美貌真诚的姑娘为妻简直是走了大运。? ???&bsp;&bsp;? 姚新月从孟家出来时,已是傍晚时分。旁人家的夫人小姐们早就散了,孟霏霏跟洪氏母女拉着她硬是留她到最后,说了许多体己话,还送了不少礼物装在她的车上叫她转交给王妃。 她一直没时间去想跟赫连郡的相会是怎么一回事。坐上回程的马车,她不由惴惴,难道真像小曼那丫头说的那样,是她醉了?赫连郡根本没来过?那另一杯茶也是满满地盛着茶水,根本没有动过的痕迹 可她分明记得,她抱住他时,他那滚烫的手和体温,他那结实手臂和宽阔的胸膛 她的头仍然很痛,有些昏沉,她分明是服了那药的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赫连郡服了药,却没动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那么美,她那么温柔! 一颗心浮浮沉沉,全没着落。孟家的态度,各家对她的热情,都代表着她与赫连郡的婚事已被认同。可他本人为何那般难以琢磨,她要如何才能稳稳抓住他的人、夺取他的心? 忽然,车轿剧烈一晃。打断了她的思绪。一个黑影从轿顶掠过,引得侍卫呼啸着前去追捕。车夫跟侍女留在车前护着她,停到一棵大树底下。 片刻,又突然从后面蹿出一条大狗,不知怎地就朝那侍女又吼又叫,凶猛地扑去。侍女吓得不轻,尖叫着救命不住乱跑,车夫挥着鞭子追过去帮忙驱赶,那狗却似了疯般,对着侍女穷追不舍 姚新月坐在车中,心中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果然,转瞬间,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被忽然撩起的车帘之外。 “十二娘,果然是你!” “你”她白着脸,想叫嚷侍卫过来,又想逃开,拿不定主意。 “下车,随我来,否则,我现在就把你的丑事大声喊叫出来,你要是不要脸,就随你!” 姚新月全身一僵,来不及思索,慌忙下了马车,随他走进树后的巷中,拐了两个弯,来到一个漆黑的小巷当中。 她背靠着石墙,双手紧握成拳,如果她有武器在身,恨不得立时杀了眼前之人。 “啧啧啧,”那人咋着唇舌,将她上下细细打量了一遍,“山鸡变凤凰,十二娘,你出息了!这是走了什么大运,竟比你家中的嫡姐们打扮得还体面。哟!这是什么味儿?” 那人凑近她,在她俏生生的脸边用力嗅着,“真香!你以前可是连洗澡的热水都不常有!” 被提及那不堪回忆的过往,姚新月眼中蒙上一层雾气,神色变得无比阴狠,“周金福,你到底想怎样!我现在可不是那个任你欺负的弱女子,一会儿我的侍卫和从人就会来找我!我若叫他们杀了你,他们连情由都不会问!” “你叫我什么?”周六公子笑着,伸手在她光滑的脸蛋上摸了一把,对她的威胁之言恍若未闻,“从前你可不是这么连名带姓地叫我啊,你不是都叫我六爷、六哥哥么?再不济,也要唤声姐夫啊。” “你你给我拿开你的脏手!”她挥起袖子,用力地打掉他的手,“我是鲁王妃的表妹,是安南侯的未婚妻,你敢对我无礼,你会死得很惨!” 她用尽全力控制着自己不断抖的身躯,强迫自己昂起头,面对着眼前可恶的男子,“我再也不是那个任由你肆意欺凌、威胁的庶女!如今我的好朋友,都是世家千金,太后跟皇后都很疼爱我,我警告你,再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否则” “否则怎样?你舍得让他们杀我?”周六公子坏笑着,伸出手臂,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在她面颊上狠狠亲了一口,“我想怎么对你,就能怎么对你。不管你成了谁的老婆,谁的妹子!你要是不怕我抖出你的丑事,你尽管再吓唬我试试!看看是你那些保护者的刀快,还是我的嘴快!” “你!你这个人渣!”她死死挣扎着,推开他的钳制,“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欠你的我都还了,早就还了!你为何还像冤鬼一样缠着我?不放过我?” “你这么美,这么富贵,我怎么忍心丢下你呢?”周六公子无耻地笑着,在她腰间胡乱摸索着,搜出一只绣着荷花的香囊,将里面的碎银子跟一对珍珠耳坠子倒在手心里,在她愤恨的目光下揣进自己怀中。 “给我准备五百两银票,后天晚上从鲁王府后门给我送出来!我在鲁王府后巷等你,记住,别惊动你那些下人,我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的朋友必然会把你的那些事告诉整个京城的人知道。你知道,这种花边谈资,传得最快了,尤其是关于你这种高贵纯洁的美人儿的!” “你你”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哭出来,不让自己倒下去,“你以为你说,别人就会信你?我可是经过王妃表姐摸过底细的,她都没有探查出来” “她自然查不到嘛,家里有人被王妃看中,你那个无耻的爹自然会帮你遮掩过去。不过你爹的手可伸不到这里来,我手里有不少证据呢!什么你亲手做的绣春囊啊,什么你亲手给我抄的那些书啊,你的手艺跟字迹可糊弄不了人吧?再说,不是还有我老婆、你亲姐姐这个证人么?你当初的那些事,她可知道不少呢!” “你!”她背靠着墙壁,浑身一阵冷过一阵。到头来,她还是逃不开,永远逃不开! 为什么命运总是跟她过不去?她已经受过那么多的苦,为何还是不肯放过她? “记住,五百两,后天我看不到银票,看不到你,你的事迹,就会成为说书先生嘴里最精彩叫座的故事!” 他邪邪笑着,摇头晃脑地走远了。姚新月整个人缩在地上,将自己紧紧抱成一团,哭得肝肠寸断。(。) 第三百三十七章 宴无好宴 第二天赫连郡来接姚新月时,对其突然的浓妆艳抹感到有一丝震惊。这位姑娘平时那是极其爱惜容颜的,凭着天生的好底子向来只是淡扫峨眉,轻敷粉面。今儿却是怎么了?那厚重的脂粉几乎每走一步都能掉落下来不少,玉洁冰清的少女之美生生被厚腻的脂粉涂抹出了一抹风尘味。好在即便如此她依然是美的。赫连郡不曾仔细瞧过她的容颜,自是不知她为了遮掉眼底的乌青之色花费了多少功夫 这一夜,她都未曾安睡,眼睛哭肿得像桃核一样,不敢惊扰旁人,怕被人知晓自己偷偷哭过,趁着众侍女都睡了自己跑到屋子外面去采了一块冰来,用丝帕包着冰块敷了半宿今儿才消了肿。太憔悴,因此不仅脂粉用得厚,还用了平时根本不会去碰的大红色口脂跟胭脂,这才稍显精神了些。——这妆容,就是用来上花轿也差不多了 车中两人相对而坐,赫连郡递过一杯茶来,她伸手接过,抬眼朝他微笑。赫然望见他紧抿的嘴唇,蓦地想起昨日自己献吻的那一幕 究竟是梦是真?她到现在也没理出头绪。 如果是假的,一切都只是她自己的一场梦,那触感又为何那般真实? 如果是真的,他竟然在用了药之后还有理智去推开她,那是不是说明,她对他来说根本毫无吸引力? 这两个假设都令她感到难过。 她低垂着头,不敢看他,车中太静,气氛有些尴尬,不愿错过这般独处的大好机会,她得抓住每一分每一秒来让他对自己动心。 “侯爷昨晚歇息得好吗?不若靠着小憩一会儿?闲外头吵的话,新月唱歌给您听,可好?” 赫连郡不置可否的靠着车壁,缓缓闭上了眼睛。 姚新月轻启朱唇,婉转柔和的女声从唇齿间流溢而出,“疏星淡月秋千院,愁云恨雨芙蓉面。伤情燕足留红线,恼人鸾影闲团扇。兽炉沉水烟,翠沼残花片。一行写入相思传,一行写入相思传” 寒风不时吹起车帘,透进来几许寒意。他宽阔的肩膀就在眼前,却不能凑近去相依。 他还不是她的避风港,不是她的情寄处。她即使满心委屈、无限忧愁,却无法对他诉说。 她要做的,是对他笑,赔小心,献殷勤,将他拢入自己的情网里。那些麻烦事,只能她一个人、独自面对。 她手上已经没有银子了,首饰都是御赐之物,当不得的,鲁王妃还未原谅她的失误绝不会再给她银钱,她要怎么去筹措明天傍晚要交出去的那五百两? 满腹心事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股悲伤的气息之下。她没注意到对面那个她以为已经在她歌声中安睡的人睁开了双眼,对她细细打量。她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都落入对方眼里,被其用自己的方式和心情解读着。 这样晴好的冬日不常见,与他安静的独处的时光亦不常有,许多年以后的姚新月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回想起这一天,都依然深恨自己没能好好的把握那段长达一个时辰的路程和那次宝贵的机会。若是当天她巧笑嫣然,与他谈天说地,将自己的全部风姿对他展现,用自己的纯洁可人、善良温柔打动他,也许她的下场不会是那么惨! 寒烟翠是孟家送给他的别苑,他回孟家的当天,寒烟翠的地契就更为他的名字。他喜欢在此地流连,喜欢一边将脚泡在温泉水里,一边对月饮酒。他那些属下知晓后,就总是嚷着要来,如今只要是以他为中心的宴会,基本都设在这里。 “侯爷,您可来了!你这个主人家来得最晚,是不是该罚?”他一走进宴会厅,就被一群人围住,各举着酒杯灌他酒。赫连郡也不恼,来者不拒,进门才只走了两步还没坐下来就已喝了六七杯。 众人哄闹一阵,才发现赫连郡身后几步处,还跟着一位娇滴滴的美人。 场中登时一静。 赵昌最没眼色,一见姚新月就高声嚷道:“侯爷,你这是从哪寻来的姐儿?没见过啊!” 其他人噤若寒蝉,本来跟赵昌离得很近的人都纷纷避让到一边去,生怕被这没眼色的浑人连累。 他们多数是瞧见过卫雁的,毕竟卫雁住过军营。可是这位,这般相貌,这般衣饰打扮,又与赫连郡同来,用脚趾头想,该也猜得出是近来风头正劲的“艳冠九州”那位姚小姐吧? 姚新月的脸上立时涨红了一片。被人当成花娘,她如何能不恼?不过腮上胭脂浓重,倒也瞧不出她的异样来。 赫连郡哈哈一笑,回身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走到自己身边,“本侯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姚新月小姐,不用本侯多说,你们都听过她的大名吧?” 赫连郡说这话时,似乎十分得意,一副以她为荣的姿态,登时令她心中一喜。——他果然还是喜欢她的! “哎哟!原来是姚小姐!失敬失敬!”赵昌酒醒了几分,弓着身子不住行礼,“姚小姐别怪罪,我们这群行伍之人没读过书,说错了话!” “呸,就你说错话了,别把我们跟你拉到一起去!”其他人笑着起哄,打趣着尴尬不已的赵昌。 姚新月抿着嘴唇,羞涩一笑:“将军别介意才是,新月没往心里去。” 她抬起盈盈水眸,温柔的目光向在场中人一一看去。陡然间,人群之后缓缓站起来一人。 她惊得倒退一步,使劲地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再睁开眼细看时,那人已经抱着拳迎了上来,躬身行礼,“小人赵金福,参见侯爷!” 是他!是他! 他为何会在这里! 姚新月的整颗心几乎都跳到了嗓子眼,她为何这么倒霉,这么命苦,这人非要缠着她,处处跟她作对!天知道这回赴宴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她该怎么办?此时突然称病逃去,岂不太假?可他若是醉了酒胡乱说话,她的丑事不就被当众揭露了出来?她还谈何未来,谈何富贵?她只怕连命都会保不住! “这位是?”赫连郡眯了眯眼,发现对方并非他军中的属下,也不是他认得的某位世家公子。 赵昌连忙介绍道:“这位是末将的义弟,周六公子。侯爷不是说今儿找几个自己人聚聚么?这位公子初来京城没什么去处,整天混在倚红楼里也不大有趣,末将想着都是自己人,就带了他来,一起乐呵乐呵。” 赫连郡点点头,豪气地道:“甚好!本侯最喜热闹,多一个人,多一分欢喜,来人呐,看酒,本侯跟周老弟喝两杯!” 周六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安南侯竟如此高看自己,心中大喜,对着赫连郡身后的姚新月得意地一笑,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攀上了高枝又如何?这个高枝我也攀得上!(。) 第三百三十八章 说破 姚新月本就没睡好,此时再这么一惊一吓,只觉得自己双腿直打颤,心中叫嚣着要逃开去,脚尖却似钉在地上般一步也挪不开。 她不能走,走了要怎么跟赫连郡解释?又怎知她走后那人要如何在众人面前抹黑她? 赫连郡回身向她看来,目光中带着几许柔情,“新月,你与我同席。” 本应令她无限欢喜的一句话,却因着那人在旁而生生打了几分折扣下来。 她向前一步,鼓起勇气靠近赫连郡,挺直背脊,随着他越过众人,向最上首的位置走去。 时光流转,她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那时余姚贵族有宴,她根本没资格参加,偶有一两回被嫡姐们带着同去,也都是被当成奴婢般来回使唤。那时她只能低着头,跪坐在嫡姐身后,只要她稍稍抬起脸来,好奇地打量周围金围玉绕得那些贵女,就会被嫡姐当众训斥,指责她斟酒布菜不够尽责,还会骂她生来就是奴才命却总是痴心妄想 她多么希望此刻坐在周围的依旧是往日那些人,她越众而出,跟在权势滔天的男子身后,被温柔地牵着手,带她坐在最上首最尊贵的位置上。如果此刻那姓周的混蛋不在场,一切该有多么完美! 众人各回座位,此宴虽在赫连郡的地方举办,具体操持之人却是赵昌,只见他拍了怕手,就从门外走来一众女乐,各自寻到自己的位置,弹琴唱曲、翩翩起舞。宴会正式宣告开始,赫连郡首先举起酒杯,向台下众人示意,座下多是赫连郡的部下,随他守边打仗,这回归来京城,各因战功领了相应的封赏,与赫连郡的情分均不一般,因此相谈没什么顾忌,就有人高声嚷着嫌女乐老调重弹,要求赫连郡赏个面子,允姚新月来一曲新调。 赫连郡笑骂道:“你们这群猴子,回到京城整天无所事事,光知道在那些个花街柳巷里面钻,现在竟还嫌弃起了教坊的曲乐?你们的欣赏水平这是提高了不少?胃口都被养刁了?好呀,你们这么有本事,不如自己上!庄先生,把你手里的琵琶给这位郭爷,让他弹首好听的新曲子教教你们!” 那被唤作庄先生的女乐闻言,就抿嘴一笑,果真将手里的琵琶朝那大声嚷嚷的郭参将递过去。 众人一阵哄笑,窘得那郭参将红了脸,连连摆手,“侯爷,末将不过抱怨两句,侯爷宝贝姚小姐,拒了末将就是,何必这般难为人?” 赵昌大笑道:“老郭,只怪你自己没眼色,人姚小姐是什么人?凭你也配听人家唱曲?人家在背后给侯爷唱曲,是情趣。给你唱?美得你!” 那弹琵琶的女乐是在座诸位的老熟人,名唤庄梦蝶,知道在座的均是军人,不拘小节,郭参将嫌弃她们弹的都是老调她倒不生气,不过眼前这位姚小姐近来名声大噪,被称作是色艺双绝,她倒有些不平,起了争胜之心。 “也不能怪郭爷心急失言,怪只怪姚小姐名头太响,顶着艳冠九州、才艺无双的帽子,引得天下人为之倾倒。别说郭爷是男子,就连我这个女子也对姚小姐的风采十分仰慕,今日得见其真容,果惊为天人。料想那无双才艺,必是更加卓绝出尘,世间罕有,又怎耐得住好奇奢想之心?虽自知身份鄙陋,却仍存着一分痴想,希望能够见识一二。” 庄梦蝶的话说得客气,但其话中之意却是尽情地激将之法,似乎姚新月若是不肯下场演示就是在伤她的倾慕之心,瞧不起他们这些身份卑贱之人。 座下的周金福眸光一闪,面上带着半分得意半分不屑。在座之人均是京城武将,任何一个人的官位都能在他们余姚横着走,竟然想求姚十二娘唱一曲都难?他以前可是听她唱曲跳舞都厌了的,反而最是喜欢看着她有苦难言又不得不跪在地上服侍人的模样。 姚新月对庄梦蝶的言语只作不懂,她是未来侯夫人,她绝不可能下场跟女乐一同娱宾。她微微一笑,轻柔地说道:“都是世人谬赞,我哪里有传言中说的那么好?且前些天着了风寒,连话都说不出,恐伤了喉咙,王妃表姐多番嘱咐,本是连酒都不许我喝呢。不过今儿是侯爷宴客,在座又都是侯爷的自己人,新月怎么也不能失礼,新月自罚三杯,请求诸位原宥不能下场娱宾之罪。” 此言一出,还有谁好意思勉强她?人家都说了伤了喉咙了,再让人家下场,岂非强人所难? 庄梦蝶便笑道:“那真是不巧,是我等没有耳福了。”垂头退下,满脸失望。 赵昌回转头来,正撞见周金福一双眼黏在姚新月的身上,便低声问道:“周老弟,你从余姚来的,这位姚小姐出自余姚贵族,你可识得?” 周金福得意洋洋地笑道:“别人问,小弟还不敢乱说,老哥你问,自然据实相告,说起来,这位姚小姐还是小弟的姨妹呢。” 赵昌吃惊不小:“什么?这不可能吧?老弟可瞧清楚了?这位可是鲁王府的娇客,鲁王妃的妹子!” 见赵昌如此震惊,又如此抬举姚新月,周金福更是得意了。他本来欠了赵昌不少银钱,正愁还不上,要是赵昌知道自己跟姚新月有亲戚关系,为了讨好姚新月,说不定都不要他还钱了呢! “怎么会看错?那不就是小弟正妻的妹子,姚家十二小姐么?” “这么说这么说你你是她姐夫?”赵昌瞧瞧周金福,又瞧瞧姚新月,似乎怎么也不敢把这两人联系到一起,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周金福笑道:“是啊,正牌姐夫,如假包换。” “那她怎么不理你?她进来时,分明瞧见你了,却为啥没跟你打招呼?”赵昌似乎仍是不信,那意思分明是说周六公子在吹牛。姚新月可是京城新贵,怎会跟你落魄的周六公子扯上关系? 周金福自是明白赵昌的意思,窘怒得满脸通红,眼中带着几许恨意,朝正与赫连郡对饮的姚新月狠狠瞪了一眼,“赵老哥别不信,上回你不是说小弟冲撞鲁王府车驾吗?实是瞧见那马车里的人肖似我的小姨子,这才这才上去问问。”(。) 第三百三十九章 猜谜游戏 “天哪,原来无意之中老子竟结识了一个大人物!”赵昌对周金福的态度立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若是从前对他只是热情,现在就可称得上巴结了,拂开前来倒酒的侍女,亲自斟了杯酒敬给周金福,连声道,“来来,周爷,我得敬你一杯。” 对面郭参将忽道:“赵昌,你跟周公子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这么高兴,说出来让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赵昌撇嘴道:“滚,哪都有你!这种秘密怎么能说给你知道?”下一秒却是笑着站起身来,朝上首抱拳道,“侯爷,属下有重大发现。” 赫连郡正与姚新月品尝她带来的新酒,连连称赞,夸她心灵手巧,看起来十分高兴。听了赵昌之言,他回过身来,笑问,“哦?什么发现?可别说些军中的事来扫兴!” 赵昌笑嘻嘻地一摆手:“哪会呢?侯爷这么高兴,属下怎会提起那些不合时宜的话来?事关此宴中人,原来周六公子跟咱们座上某位乃是自家人!侯爷不如猜猜,究竟属下说的那位是何人。若是三次之内猜得中,小人自罚三杯;若是猜不中,就请侯爷下场,为我们舞一场剑,何如?” “赵昌,你是不是疯了?”郭参将惊叫道,他适才只是要求姚小姐下场,就已经被糗得灰头土脸了,这回赵昌竟然还想要侯爷下场表演,不是疯了是什么? 赵昌嘿嘿一笑:“老郭,你从前跟侯爷的时间不比我多,你有所不知,以往在军中聚饮,两人角力,侯爷常与我们一同下赌注,侯爷输了赖账,都是用卖艺的方式来偿的。” 一句话说的在场知道此事的人都笑了起来。 赫连郡一抹脸,丝毫不以为忤,咧嘴笑道,“你个老赵,自己捡了大便宜了不知道?本侯舞剑连皇上都无缘得见,舞给你看抵几文赌资你似乎还有所不满?”竟是干干脆脆地认下了这等丑事。 周金福料想不到赫连郡竟如此平易近人,跟属下的关系简直就像亲兄弟一样,若是自己也能跟他成为朋友,那以后他说不定能仗着此人之势,在京城扎下根来 赵昌狗腿地笑道:“是是是,的确是末将的福气。正因许久不曾沾过这种福气,因此格外怀念。盼侯爷赏脸,让末将重温当年之幸。” 郭参将吃惊不小:“侯爷果真做过这等事?我竟不知!” 其他人均凑趣道:“但愿侯爷猜不到才好。” 座上的姚新月白着一张脸,握着杯子的指尖冰凉凉得僵住。周金福这是要当众暴露与她的关系?难道是那位嫡姐不忿当年的事,特命周金福来挑拨她的婚事? 周金福就一定要毁了她才安心吗?她当年被他们欺负得那么惨,还不够吗?竟还追到京城来,继续祸害她! 此刻她多么希望赫连郡对周金福能冷淡几分,或是态度凶恶一些,让那周金福能有些顾忌, 赫连郡哪里会知道她如何想,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边笑骂道“你们这些猴子似乎看准了老子会输?”边步下台阶,走到厅正中的位置。 他上下打量那满脸堆笑的周金福,见此人面色青白,没一丝血色,细长的双眼浮肿,眼下透着乌青,整个人都显得极为孱弱,一副酒色过度的颓败模样,若是刻意忽略掉那谄媚的笑和直不起腰的狗腿姿态,倒也算是个俊俏小生。 他与谁有亲,跟谁肖似?在场的人都是武将,哪个都不像他啊! 场内之人亦打量着他,猜想着他的身份。只有赵昌抱着手臂,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似乎笃定赫连郡猜不出。 “啊!本侯知道了!”赫连郡双眉一挑,拊掌笑了起来。 赵昌有些紧张,不会这么容易猜到吧?只见赫连郡伸出食指,朝上首某处一指,赵昌猛朝周金福打眼色,心中嘀咕“是不是姚小姐早就跟侯爷说了这事?” “是你!老费!”赫连郡指着一个正在专心啃鸡腿的彪形大汉,肯定地道,“一定是你!本侯记得你当年没这么胖的时候,倒也算得上英俊,跟这位周公子有些相像。说!他是不是你兄弟?或是表亲?” 那被赫连郡指认为周金福兄弟的费一龙茫然地抬起头来,嘴边还沾着油光,“侯爷说我俊?嘿嘿,这个我承认。” 其他人早就笑得东倒西歪,指着费一龙大声笑骂“果真皮厚,就老费你这副尊容,也好意思说自己俊,那老子这种面相岂不是天仙下凡?” 赵昌笑道:“侯爷错了。再来再来!” “不对?”赫连郡捏捏小胡子,眼光在在场众人脸上逡巡,不经意地掠过姚新月的面容时,见她对自己僵硬地扯出一个笑来,似乎欲言又止,他没能明白她的为难和窘迫,转过头,重新又开始打量周金福。 “啊!本侯知道了!”赫连郡笑嘻嘻地走到赵昌身前,将他下巴一捏,“瞧瞧咱们赵爷这对丹凤眼,跟周公子也十分肖似啊。平时本侯还没发觉,咱们大大咧咧的赵爷也是个骨子里透着风骚娟秀的美男子啊!” 此话一落,满座哄笑,有那嘴里含着酒菜的,登时就毫无形象地喷了出来。侯爷这玩笑开大了吧?谁人不知赵昌赵爷最是铁血硬朗?瞧那一脸络腮大胡子,那浓眉厚嘴唇,这样的人物,侯爷竟说他风骚娟秀? 果然,赵昌的脸扭曲成一团,“啪”地一下拍开了赫连郡的手,“刷”地一声抽出大刀。 满场登时一静。赵昌恼羞成怒,要对侯爷刀剑相向? 只见刀光一闪,他将刀刃比到自己颈上,涨红着脸,嚷嚷道,“赫连郡,你说老子啥?赶紧给老子道歉!否则别怪老子血溅当场,吓死你身后坐着的那个小娘们!” 赫连郡回望一眼姚新月,见她脸色发白,僵坐在位上,似乎果真吓坏了。 其他人连忙冲过来打哈哈,“老赵你疯了不成,侯爷夸你俊俏你不谢侯爷夸奖便算了,还敢跟侯爷亮刀子,赶紧把刀放下”(。) 第三百四十章 到底是谁 “老赵你赶紧给我老实坐好,侯爷猜错了你该偷笑才是,一会让侯爷给咱们表演剑舞咱们一同乐呵,这会子煞什么风景!” “侯爷您别理他,他喝了几杯酒神志不清了,姚小姐,别见怪,俺们这些大老爷们都是打惯仗的,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其实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您接着喝酒,别理会他!” 这是周金福也想加入进来劝几句,却怎么都挤不到近前,那些当兵的都太粗蛮了,一个回肘就把他支开数步远。他还指望赵昌在赫连郡面前替他美言呢,怎料赵昌竟当场跟赫连郡僵持起来?他在一旁急的百爪挠心,偏偏却什么办法都没有。 上首的姚新月勉强一笑,站了起来,“新月自知大伙儿都是闹着玩的,赵将军别生气,新月替侯爷敬您一杯” “哼!”赵昌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歪着脖子,缓缓放下刀,端起酒杯,“看在姚小姐面上” “呸!”赫连郡黑着脸,大手一挥,夺过他手中的酒盏丢在地上,“凭你也配姚小姐敬酒?你刚才叫本侯什么来着?赫连郡?赫连郡也是你叫的?你还威胁本侯什么来着?本侯不道歉你就怎么地?血溅当场?好啊,来!让本侯见识见识你到底能洒出来多少狗血!来,做不到不是好汉!” 赫连郡说着,从腰间抽出镶满宝石的小匕首,塞到赵昌手上,“呐,用本侯这把,这匕首小巧锋利,好用得紧,还没见过血呢,你先试试。” 赵昌适才紧绷着的脸这会登时松了又松,几乎堆出一朵花来,也不需周围人劝了,朝赫连郡不住作揖,“侯爷您瞧您这是做啥?属下跟侯爷闹着玩呢!您看姚小姐脸都吓白了,人家那么娇滴滴的小姑娘,哪见过这种阵仗?咱们快都斯斯文文的,动不动就拿刀出来可不好。” 几句话说得自己恁地温和无辜,惹得在场之人不住地捂着嘴暗笑。老赵可真做得出来,亮刀子的是他,先认怂的也是他! 周金福见他找回了理智,态度回转过来,一颗高高提起的心缓缓落回了肚子里。这些当兵的也太吓人了,说发飙就发飙,刀子匕首随手就能掏出来,要是一个失手刀剑扎进了身体里,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啊。他家老爷子就是医者,亲眼瞧见多少个被刀剑所伤丢了性命的无辜生命啊 “怎么,刚才那份胆气哪去了?和酒吞了?”赫连郡扬着下巴,斜睨着他,一副看不上的样子,“你要是一直昂着头跟老子对着干,老子还敬你是条汉子!怎么地?嫌老子说你风骚娟秀不好听?那说你啰啰嗦嗦像个娘们儿可好?” “是,是,侯爷说啥是啥,末将今天还就当娘们儿了!”说完,赵昌就笑嘻嘻地捏紧了嗓子,模仿着女人的声调,“侯爷息怒,奴家敬您一杯!” 他一双大粗手,捏着兰花指,笑嘻嘻地拿过一旁周金福的杯子,——他的杯子被赫连郡扔了,就只能借别人的杯子来敬酒了。 场中人笑得东倒西歪,庄梦蝶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拔下身侧一个女乐的发簪,走上前来插在赵昌耳畔,笑道,“这样赵爷才更似模似样呢!” 赵昌来着不拒,戴着花簪,笑嘻嘻地往赫连郡跟前凑,“侯爷,您瞧奴家美不美?快快饮了奴家这杯酒吧!要不,奴家喂您可好?” 赫连郡浑身一阵恶寒,哆嗦一下,提脚就往赵昌屁股上踢去,“给老子滚!” 赵昌闪身避过,顺势坐回座上,将酒杯凑到周金福嘴边,“周公子,侯爷不懂怜香惜玉,你喝了奴家这杯吧!” 这杯子本就是周金福用过的,在众人的笑声中,周金福面红耳赤地被赵昌手把手地灌了一杯酒。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赫连郡亦笑道:“善!赵姬伺候得不错!周公子就劳赵姬继续伺候了!” 赵昌笑道:“奴家遵命!不过,侯爷,您还有最后一次机会了!再猜错,就只好当众舞剑喽!” 赫连郡冷哼一声,“给老子把你那嗓子放开了说话!隔夜饭都要被你恶心出来了。” 庄梦蝶笑道:“侯爷,这回蝶儿帮您。” 赫连郡抱臂笑道:“好啊。本侯瞧着在座诸位,实在没有与周公子相像的了。你瞧瞧这些个粗人,一个个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哪里有个人样?” 他说这话时,却是忘了自己也是其中之一。立时就引来了众人的一片不平之声。 庄梦蝶掩嘴一笑,道:“侯爷也许错了方向呢?赵爷说周公子与在场某位有亲,可没说定是血缘之亲,未必定要样貌相似啊!姻亲、干亲,也都是亲呢!” “哎,这么一说还真是。”赫连郡眼珠来回转动着,一一盯着众人,观察他们的表情,似乎想在众人的反应中找出破绽。 “蝶儿还有一句话,不知帮不到得到侯爷。”庄梦蝶继续道,“适才侯爷忙于饮酒看歌舞,并未注意到诸人之间的互动和反应,而蝶儿却是眼观全局,一一都瞧得分明” 说到这里,她话音一顿,眼光掠向座上的姚新月,一字一顿地道,“侯爷请细想,在座诸位多与周公子初识,若是某位与周公子有亲,虽未当众说破这层关系,却必然多与其有眼神交流。或是反向思考,不愿被侯爷轻易猜出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刻意回避,不去瞧周公子,甚至表现得不似平常那般自如。侯爷只需想想,今天在座诸位,谁跟周公子特别投缘频频相顾,或是特别僵硬、与往日不同,便可猜出,那位是谁了!” 姚新月眼眸低垂,捏着杯子的手不住打颤,她该怎么办?是主动站出来承认跟周金福的关系,还是等着被周金福当场揭露?若是她害赫连郡输了这场打赌,赫连郡又会不会怪她?她此刻如坐针毡,心里七上八下的拿不定主意。 赵昌嚷道:“侯爷这回若是猜出来了,就由庄先生替侯爷给大家舞一场,否则侯爷可真是胜之不武!”(。) 第三百四十一章 说出来了 “侯爷”姚新月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由于紧张不安,声音中也不自觉地带着几分抖动。周金福一见她起身,眼眸一闪,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她肯承认最好,也免得他被人指摘是想借着姻亲关系攀上鲁王府这棵大树。 “慢着!你们别再提醒本侯!”赫连郡一摆手,打断了她要说的话,他绕着场中走了半圈,突然回过身来,向姚新月跟庄梦蝶深深地望了一眼,肯定地道,“本侯知道答案了!” “真的?”赵昌笑嘻嘻地站起来,“侯爷,这回可是最后一次机会,是属下们饮酒自罚还是侯爷仗剑起舞,可都在此一举了!侯爷千万慎重,想清楚了再说啊!” 赫连郡自信地一笑,望着两女的方向,扯着自己唇上的小胡子,“那人就在这两位姑娘之间!” 姚新月凛然一震,望着赫连郡僵硬地笑道,“侯爷英明” 庄梦蝶望向姚新月,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她早就注意到了,自打一进屋,见了这个周金福开始,姚新月就一直不大对劲,脸上的笑容假得很,跟赫连郡说话之时虽是笑得温柔,可是余光却总不自觉地往周金福这头瞟,还刻意地避免与其照面。行行种种的迹象,均说明这两人从前就相识。而那周金福见到她时的表情,也十分令人玩味啊,似乎是瞧着一个即将到手的猎物般,有几分危险,几分轻视、几分捉弄,还带着些许嘲讽。 “是你!就是你!”赫连郡伸指指着前方的女子道,“今天周公子出现后,你就一直很奇怪!” 赫连郡上前两步,还怕大家看不清他指出的人是谁,扳过庄梦蝶的肩膀,让她面对着大家,“本侯早就瞧出来了,你今天格外高兴。老郭说你的女乐歌舞没新意,你也不恼,还亲自下场弹琵琶。本侯之前可是听说,你架子大得很,那些个大官上门请你过府表演你都不肯去。” 原来,赫连郡说的人是她庄梦蝶? 庄梦蝶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赫连郡是个蠢蛋。你可是堂堂安南侯,你的宴会,我怎会不来?又怎敢托大不肯下场?以往我拒的那些,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物!你跟他们不一样好么? 庄梦蝶此时真想敲开赫连郡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她都暗示得那么明显了,这厮还能猜错,真有他的! 赵昌拍手大笑:“侯爷,你就瞧庄先生特别高兴,就认为与周公子有亲的是她?” “不错,适才小蝶自己也说了嘛,谁的表现特别奇怪,肯定就是谁。那最奇怪的就是她了啊!她不但今天格外高兴,话还比平时多了不少。老郭常在各处宴上混,没少跟本侯抱怨过庄先生清高冷艳,对他不假辞色,连摸摸小手都不肯,老郭,是吧?” 郭参将哭笑不得地道:“侯爷,末将那是私下里跟你叨咕几句废话,做不得数的。庄先生,你别生气,我可不是背后说你,我那是那是对你仰慕然后,然后” 他本就不大会说好话,这会儿赫连郡当着本尊的面出卖他,他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不错,他的确说过,说庄梦蝶当表、子还立贞洁牌坊,拿了钱又不理人,每回弹来弹去就那么两首曲子,连手都不让摸可这话怎么能当着她的面儿说出来呢?侯爷这不是害他吗? 庄梦蝶瞪了郭参将几眼,冷哼道:“郭爷不必解释,我们这些卖艺之人,哪里入得了郭爷的眼?郭爷适才还嫌我等曲乐无趣,怕是只有姚小姐这等高贵之人,才配的上郭爷一句赞。” 赫连郡对自己惹出来的乱子毫无知觉,拍着庄梦蝶的肩膀笑道:“如何?这回你没得抵赖了吧?说吧,跟周公子究竟是什么亲?不会是情哥哥一类的吧?” 庄梦蝶望望周公子那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模样,不屑地撇撇嘴,“是啊,侯爷说的没错。周公子的确与蝶儿有亲,还是大亲呢!周公子是我二姑母的表姨父的三姨婆的门房家大儿子的内弟的主子爷的同窗!周公子,你说是不是?” 在场众人皆愕然思索着这七拐八绕的到底是门什么亲,周公子耳尖都红透了,站起来朝庄梦蝶作揖道:“庄先生说笑了。” 赵昌大笑道:“你们这些傻蛋,还在那算呢?庄先生逗你们玩呢!真正与周公子有亲的,是人家姚小姐!” “什么?”众人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这周公子虽是富家子弟的打扮,但那举止可是有些畏缩,不像大家公子的风采啊。姚小姐是鲁王妃的表妹,周公子与她有亲,那就是跟鲁王妃有亲,又怎会像个跟班似的天天粘着赵昌,靠赵昌的接济在京城里眠花宿柳? 赫连郡掏了掏耳朵,回头望着姚新月,“他说的是真的?你怎么不早跟本侯说?” “侯爷”姚新月眼中蒙了一层水雾,她想说的,可是没机会说出口。这场宴会是她期盼多时的,能跟赫连郡亲近,也能在众人面前以女主的姿态露脸。一切都被周金福给毁了!这人这样地低俗不堪,只怕会让赫连郡连带着将她也看得轻了。 “姚小姐的姐姐,是这位周六公子的发妻,周公子是姚小姐的姐夫!”赵昌得意洋洋地说出答案,对在场众人的震惊表情感到十分满意。当然,能赢赫连郡一场是他最满意的。近段时间为了这个赵昌,他天天出入倚红楼那种酒色场所,未来老丈人对他颇有微词,甚至要挟不把女儿嫁给他了。他为了帮侯爷做这个套儿,可是牺牲不小。不在侯爷身上拿回点彩头,他不是白忙活一场吗? 周金福连连朝众人拱手,“正是,正是。初遇侯爷跟诸位官爷,也没想到会在这等场合遇到自家姨妹。不曾事先告知各位,是周某的错。周某跟姨妹同敬大伙儿一杯可好?”说着,就朝姚新月打眼色,示意她走下来跟自己一同向大家敬酒。(。) 第三百四十二章蛮人舞剑 姚新月缓缓步下台阶,事已至此,她不能任由周金福牵着鼻子走,赫连郡才是她的目标,她的任务是赢得赫连郡的心。她每走一步,头上的步摇,身上的披帛,腰间的丝绦跟玉佩就跟着轻轻摇摆,环配叮当之声衬托着她轻盈如仙的脚步,恰到好处的微笑勾起唇角的一对笑涡,晶亮的眼眸深深凝望着场中最高大轩昂的男子,她的笑,她的美,她的靠近,只为他一人。 “侯爷,新月不曾事先告知,也是乍见姐夫,来不及跟侯爷细说啊。”她的声音有如仙乐,柔柔糯糯,勾着人的心魂,似要在她无边的柔情中醉倒。 “累侯爷输了赌约,都是新月不好。新月愿替侯爷一舞,可好?”她来到赫连郡身侧,轻轻扯住他的衣袖,嘟起的嘴唇中溢出甜腻的撒娇。高贵的世家小姐,清纯的面容与酥媚入骨的声线勾成一张韧性十足的大网,将人兜头罩住,挣脱不开。被柔情所缚的滋味,甜美又,又有谁愿意挣开呢? 场中不少人都在心里暗自艳羡:“侯爷真是艳福不浅,竟得此佳人。” “哎哟!”庄梦蝶率先开口,捂着脸娇声道,“姚小姐这小声调一哄,这小手一摇,哪个男人能抵得住?只怕侯爷骨头都酥了吧?侯爷您赶快坐回去,让出场子来,我们这帮人都沾沾您的光,跟着欣赏欣赏姚小姐当世无匹的动人舞姿。” 话语之中裸的挑衅和看不惯,即便场中多是没什么脑子的行伍之人,也都听得分明了。不由就有些人暗骂这个庄梦蝶不知轻重,姚小姐可是他们侯爷的未婚妻,他们的未来主母!庄梦蝶再怎么红,再怎么被贵人捧,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卑贱的伶人,她有什么资格在人前挤兑姚新月? 姚新月却好似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腼腆一笑,“庄姐姐说笑了。新月在您面前起舞,那是班门弄斧。还望姐姐不要嫌弃新月笨拙才是。全因新月累侯爷输了赌约,才不得不替侯爷下场。”转过头,向赫连郡道,“侯爷,您别生气了,坐回去,新月替您” 赫连郡大手一伸,将扯住自己衣袖的手攥住了,“新月,你那么金贵,怎能在这些个猴子面前起舞?你回去坐着,看本侯给你表演!” “侯爷?”姚新月不敢置信地望望自己被攥住的手,又望望满眼深情的赫连郡。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梦吧?这是她的幻觉对不对? 赫连郡在人前牵起她的手?说她金贵,说要给她表演? 赫连郡这是在告白对她的情意、宣示对她的主权吗? 他是在意她的!他是心悦于她的! 庄梦蝶望着那两只交握在一处的手,瞬间觉得自己站在二人身侧无比多余。原想趁这次宴会笼络赫连郡这种京城新贵的心,为自己的教坊增添人气,怎想到竟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姚新月给全毁了去?先是其他人打击她们这些女乐的歌舞,捧姚新月的才艺。接着又被赫连郡这般忽视她还有什么脸站在人家身边? 姚新月眼角余光瞥着庄梦蝶,瞥着周金福。看到了吗?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妄想踩着我姚新月上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周金福捏着下巴,眸中闪过一抹贪婪神色。姚新月爬的高,是他喜闻乐见的,她爬得越高,就会越害怕跌下来。他攥着她的秘密,还不就攥着她的命?到时,他想要什么,她都得给! 赫连郡将姚新月扶着走上首席,接着自行走到厅中心,喝道:“取本侯的剑来!” 这是当真要舞剑了?周金福暗暗咋舌,这是个什么鬼侯爷?竟然亲自舞剑娱宾? 赵昌却是笑得得意,朝郭参将等人道,“都睁大眼睛瞧清楚了,侯爷要是胡乱糊弄咱们,咱们也不依!” 下人奉剑而上,赫连郡握着剑柄,刷地一声拔开剑鞘,只见一柄亮如寒冰的宝剑现出身来,随着赫连郡右手一挥,破空划出一道闪电般的白光。 赫连郡随意挥舞了数下,朝赵昌挑了挑眉,赵昌立即会意,招手示意庄梦蝶奏乐伴舞。曲乐声响起,姚新月抬眼看过去,却是庄梦蝶亲自接过身侧女乐的铮,双手拨画,奏出一曲幽篁里。赫连郡踏着拍子一步步前移,忽地踢起左腿,跃起一步,随着曲乐的逐渐昂扬,手中脚下的动作也跟着迅捷如飞。他剑走游龙,一挥手一投足间处处透着无匹的劲道。时而放低重心做个低空飞旋,时而扬剑而起踏起凌空飞步。 此刻的他,犹如一个气场十足的发光体,将众人的眼光汇于一身,使众人再也移不开眼眸去关注其他人和物。他的野蛮粗鄙已全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自信的霸气威武,和阳刚硬朗的男儿气概,力与美的完美调和在他身上展现无遗,男子之舞也能如此夺人心魄! 英雄当世,剑气如虹! 姚新月的脑海中,不自觉地现出了这八个字。她从没见过如此剑舞,更想象不到,那个在场中风姿翩然、举止洒脱的身影,会是赫连郡! 当他做完最后一个后翻挥剑的动作,他的眸光,带着自信的笑意朝她看来。那一瞬间,世间万物都失了颜色,他倾情一舞,只为她一人!这种被重视被珍爱的感觉,让她的心不自觉地剧烈跳动起来,她只能以双手揪住前襟,悄悄按捺着那份不能自已的悸动。她缓缓站起身,一步步朝他走去。她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她只知道,他的眸光炽烈如火,他在期盼她的靠近、她的奖赏。 他将手中的剑递给从人,待她走近自己,大手一伸,将她手腕攥住,“姚小姐,本侯此舞可还值得一瞧?” 姚新月抿着嘴唇,强自稳住心神,嫣然笑道,“侯爷此舞,可谓当世一绝。新月有一礼回赠,不知侯爷可否赏光,随新月前往收纳此礼?” 郭参将率先嚷道:“想不到侯爷还有这等风采,想必姚小姐的回礼必然也是稀世少见的了?为何非要到别处去送?何不拿出来与我等一同赏鉴?”(。) 第三百四十三章美人献吻 “正是,宴会才刚刚开始,姚小姐怎么就想拉着侯爷走呢?不行不行,侯爷走了我们在这还有啥意思?” “啧!”赵昌不悦地瞪了众人一眼,不怀好意地朝他们打眼色,“怎么那么没眼力价?侯爷跟姚小姐此时眼里心里哪瞧得见我们这些闲人?赶紧闭上你们的嘴巴,乖乖地恭送二位出去!” “哦!”这下众人明白了,一个个挤眉弄眼,“侯爷,怎么还不答应?人家姚小姐等急了!” “侯爷快去,不要在意我们!” “侯爷,大事要紧。宴会又不是什么了不得放不下的事儿” 姚新月不自觉的红了脸,可是话已出口她还如何收回?虽有些懊恼自己莽撞,但心中仍是期盼不已,希望赫连郡能够依从她的心愿。 她仰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赫连郡。她当众相邀,赫连郡不会拒绝她吧? 赫连郡挥手朝众人笑骂:“都胡乱起什么哄?你们这些猴子,脑子里装满了龌龊玩意儿!罢了,天色不早了,你们还可在此玩个通宵,姚小姐是千金小姐,总不好跟你们继续胡混。本侯这边送姚小姐回去,待会儿在来跟你们饮酒闲聊!” 言下之意,就是要跟着姚新月走了? 郭参将挤眉弄眼地笑道:“侯爷还回来作甚?不必不必,侯爷慢慢去,别急!” 又是一阵哄笑爆起。周金福眯着眼,见姚新月低垂着头娇羞无限地任赫连郡拉着她的手走了出去。他心中暗笑赫连郡是个傻蛋,这种下贱的货色也当成个宝贝疙瘩般宠溺不过姚十二娘的道行见长功力渐深啊,这么当众跟赫连郡绑在一处,来日赫连郡就是想赖账不娶她都不行啊。看来这个侯夫人的位置,她是坐稳了 两人一路走出院子,牵住的两手一直不曾放开。穿过长廊,走入亭台,赫连郡抬手拢了拢她的披风带子,才将手抽出来,轻声问道,“你想带本侯去哪?” “新月想送侯爷一件礼物,望侯爷笑纳,千万不要拒绝!”她抬起眉眼,大胆地望着他的双眸,她在对方的眼中望见自己的脸,清纯美好,没有任何瑕疵。她有自信,他是心悦她的!没人能挣开她温柔的锁! “哦?什么礼物,还得这么神秘地相送?”赫连郡玩味地笑笑,不置可否。 “侯爷,”她轻声呼唤,声音中掺杂着一丝魅惑跟祈求,“请您闭上眼睛” “这么有趣?”赫连郡依言闭上眼,感受到她的气息越来越近。他想躲,终是忍住了。 她踮起脚尖,鼻尖只够得到他的脖颈,她伸出两手,攀住他的脖子,将他拉低些,然后两片红唇,热情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赫连郡只觉得自己的嘴唇一凉,她柔软的唇就紧密地贴了上来。一双纤细的手臂抱着他的脖子,一具香软的身体撞进他怀中。 他本能地想拒绝,两颊升起不易察觉的红晕。他在人前再是如何无赖无耻,那也是演戏。这种程度的亲近已经超出了他能够承受的范围。 他伸出手,将她手臂按住,就在她以为他要回抱她时,突然地,一股大力将她甩开。下一秒,颈后传来熟悉地一痛。她软软地倒了下去,再无知觉。 赫连郡抹了抹嘴唇,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任谁也不会相信,跋扈无礼如他,会有那种怪病 赫连郡望着软倒在地的美人,有些烦躁地在亭中踱着步子。现在怎么办?戏已做足了,鲁王该相信他是愿意娶这女人的吧?可是这个女人再蠢,也绝不会不明白自己莫名其妙晕了两回是为什么吧?他总不能永远用这种手段来逃避她的投怀送抱啊。唉!真是烦得很! “啪”! 他打了个响指,身后闪出两名从人,“把她弄到车上去,送回鲁王府。记住,到达王府之前把她弄醒,告诉她本侯今天很高兴,说本侯下回再来找她!” 从人应命而去,他心中的烦躁却是一丝不减。想着里头那些人应该也喝得差不多了,自己回去还不是被他们打趣?便信步走向后院,找了个离温泉较近的屋子小憩。 过了一会儿,有人在外轻声探问,“侯爷在吗?” 是赵昌! 赫连郡醒过神来,将他扯进屋中,“你来作甚?” “侯爷,您跟姚小姐前脚走出去,那周金福后脚就告醉退出去了。属下跟了他一小段路,发现他似乎跟着姚小姐的马车去了” “哦!知道了!”赫连郡烦躁地按着头,“这事他妈的不知啥时候能完。” “侯爷,真不要姚小姐么?末将适才瞧着你俩站在一块儿,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呸!你瞧上了?你瞧上了你去求娶如何?知不知道,那是鲁王的眼线,眼线,知道吗?哪天睡梦中被那毒蝎子蛰死了就好玩了!” “可是”想到姚新月的美好多情,赵昌有些不忍,“那到底是个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女孩子,她也没什么错呀。侯爷叫末将安排这个周金福跟她在人前碰面,究竟是要干啥?末将瞧着那姓周的不像好人,看姚小姐的眼光也怪怪的。侯爷不如跟末将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打算?也好叫末将安心啊!” “哼!狗咬狗罢了!本侯警告你,你别掺和进来!从今儿起,你可以对那姓周的避而不见了!” “唉哟!太好了!”赵昌欢呼一声,拍着巴掌笑道,“侯爷您可要说话算数!上回您也这么说的,还不是又叫末将多演了今天这出?这回是真的不用再让末将跟那人见面了吧?您不知道啊,近来末将可真是” “好!你可以滚了!”赫连郡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将他踹出门外。 坐回榻中,他不自觉地拂上似乎仍在发烫的嘴唇,脑海中,蓦然出现一个纤细的人影。若今天献吻的是她,他还依旧愿意将对方甩开、打昏过去吗? 细算起来,他们许久未曾见过了。他不敢见她,也不能见她。因为他不能给她任何承诺,所以,就连幻想也要狠心斩断。他绝不会娶任何女人,包括她!(。) 第三百四十四章 秘方到手 勺儿气冲冲地走进屋里,朝正躺在榻上看书的卫雁道,“小姐,那个程依依又来了,刚命人将她撵走。她这人怎么这样?哭着闹着让小姐交出地图来让她拿去换她心上人,又不是小姐欠了她的,抓走她情郎的人也不是小姐,她总来找小姐晦气做什么?” 卫雁抬眼瞧了瞧勺儿,没有说话。该做的她都做了,如勺儿所言,她并不欠程依依什么。就算是欠,也是程依依欠她。自己真的那么好性儿,给人一种怎么在自己面前无理取闹都无所谓的感觉么?一个个的都来找她的麻烦,戳她的软肋,她有所不从,就要背后诋毁,说她不善。难道她上辈子欠了很多人? 这时,有人在外敲门道,“主子在么?” 勺儿愣了,“邱华?这个时候他怎么来了?” 邱华推门走入,脸上带着笑,“主子,二力哥来信了!陈七叔一家人已经秘密地接回来了,估摸着这两天就到。” 卫雁疑惑道:“二力怎知陈七的事?他不是人在扬州么?” 邱华摇摇头:“这些细节之处,还得二力哥亲口跟主子交代,小人今儿过来一是替二力哥传信儿,二是上回主子让小姐打听的事有眉目了。” 他刻意顿了顿,朝正睁大眼睛望着他的两个女子咧嘴一笑:“勺儿姑娘,你替我斟杯茶,我再接着跟主子汇报。” 勺儿眼皮儿一翻,不乐意地道,“你给小姐办事乃是本分,爱说不说!反正到时候小姐恼的是你可不是我!休想趁机使唤人!” 一面撇嘴说着,一面却仍是不情愿地走去桌案旁,倒了杯热茶,往桌子上使劲一放,口中咒道,“慢着喝,别呛着!” 邱华嘿嘿一笑,端过被子道,“还是勺儿妹子疼我。” 勺儿瞪了他一眼,“少来跟我耍贫嘴,别耽搁了小姐的正事!” 邱华笑嘻嘻地将杯中茶水饮尽了,慢悠悠地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纸来,“主子瞧瞧这是什么!” 卫雁接过一看,登时露出喜色:“你怎么办到的?” “嘿嘿!这事说难挺难,说不难也不难。肖老师傅这人不大好接近,软硬不吃,银子他瞧不上眼,讨好他他都不屑一顾,还说什么此生只知调配脂粉,不理宫中俗事,方子他只传给自己孙子,绝不外传。而右护法曾救过他的老命,他才勉为其难跟随右护法进了圣宫。小人又是买酒买肉地孝敬他,又是给他端水洗脚捶腿捶背,也没见他对小人露出过一丝笑容。每回调方子时,他都远远地支开所有人,根本不让靠近。” “去!”勺儿撇撇嘴,打断了他的话,“你说的那么难,不过就是为了显示自己连这种难拿下的事都做得到,显示自己有本事吧?” “勺儿妹子说是便是吧!”邱华嘿嘿一笑,毫不在意地续道,“后来小人就想了个主意,每天给他孙子买糖糕吃,哄得那小子简直当小人是亲爹一般嘿嘿,小人失言”见勺儿面色不善地瞪着他,他挠了挠头,连忙告了声罪。 “然后他孙子就按小人说的,嚷着要跟他爷爷学调脂粉,每回他爷爷进屋调配,他就满地打滚哭着求着要跟进去。后来这小子就把用料跟工序摸熟了,但是每样东西的用量却有些搞不清楚。小人暗自按方子调了几回,总调不出那个样儿来,幸好小人先前学过抓药,知道些药理,也懂调配,想着方子中那些东西的效用,试了几十回过后,摸了个大概出来。主子先拿着这张方子,尽管找别的调香师父试试,说不定配得能比小人配得还接近肖老师傅的手艺!”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小人自己调配的,主子瞧瞧,相差不多,以后指着这门手艺,小人也饿不死自己了” 卫雁摇摇头:“我拿着方子,不过是不想今后受人掣肘。但这毕竟是人家肖老先生的祖传手艺,我没道理拿给旁人去试,不到万不得已时,也绝不会自行擅用这配方!邱华,你记着,这事其实是咱们做的不地道不光彩,只要肖老师傅一天不背叛圣宫,不拿这门手艺来要挟我,我就绝不会多看这方子一眼。包括你在内,绝不能向任何人泄露这个方子!今后对肖老师傅也要加倍恭敬,他孙儿今年快满十岁了吧?” “是呢,那小胖墩是肖老师傅的命根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替我打听打听,附近有没有出色些的先生,别让小家伙跟着进圣宫了,好生在外头读书将来考取功名才是正经。” 邱华点点头,“小人明白了。主子把方子收好,有什么事小人再来通知主子。” “你先别走。”卫雁叫住他,“陈七一家上路了,我就再没什么顾虑了,这回海文王侵占蜀中,万没有看着他将我圣宫中子弟们送去赴死的道理。你随我进宫一趟,有些事,该开始着手准备了。” 邱华眼中露出讶异的神色,“主子,我以为这件事你没放在心上。既然你跟右护法想得一样,为何不跟他商量,而是任他一个人调动人马去了蜀中?” 卫雁微笑道:“商量又有何用?”他不过当她是个傀儡,跟她商量就是走个过场而已,真正拿主意的还是他本人。他有他的办法,她也有她的计谋,各显神通罢了。圣宫主位之争,早已不是左右护法之间的事,如今真正站在对立面的两人,是卫雁跟染墨两人!一个被架空了的圣主,跟一个真正掌权的右护法,谁能更得人心,谁能统领圣宫,都得看各人本事! 御书房中,徐玉钦身穿朝服,负手立在宇文炜身旁。 一名宫人跪在地上,正向皇上复述皇后娘娘处那位来客所说的话,“她说她手上有个军师,一人之智足抵数万人马。他手上有些火药,关键时刻可以用来毁去粮草等物,将海羽昶跟李培斯两军陷入无粮之境。此外,还建议皇后娘娘劝阻皇上年关时刻行军,一来军心不稳,二来山长路远于我军形势不利。只派一队使臣前去,待两军俱败之际进行招安,以高官厚禄相诱,再以当地地方军队为后盾,假作大军已至之态,乱其人心,再有那名军师从中诱劝,此计必成。”(。) 第三百四十五章 担保 “她倒也有几分见识,跟玉钦你的意思竟差不多呢!”宇文炜笑望着徐玉钦,“她身边竟有人打入海羽昶的军队内部,依她所言,在海羽昶那头的地位似乎还不低。这样一个人,聪慧多智,还拥有火药这种东西,倒不知为何会甘愿受她一个女子驱使?玉钦,依你看,此女可信么?” 徐玉钦抿着嘴唇,垂手静默。 一旁的鲁王连忙笑道:“皇上问玉钦何用?玉钦又不识得此女。此女身份来历的确有些古怪,跟赫连郡关系匪浅,却多次向皇上跟本王传递消息,助我们除去不少佞臣。是敌是友,此刻还真说不清楚。但有一点,却是能确信的,此女野心极大,必有所图!” “未必!”徐玉钦下意识地张口就反驳了鲁王之言,见鲁王讶异地望着自己,不由气恼自己的冲动,向鲁王行了一礼,道,“此女的身份,想必皇上早就知晓了。此女与皇后娘娘颇有交情,以皇后娘娘之慧,绝不会猜不到其身份。女子以一己之身立命于世,无依无靠,赫连郡那等权势滔天之人胁迫之下,她能有何办法抗拒?但以她频频向鲁王殿下跟圣上示好的举动来看,想来她也是有意想摆脱那赫连郡钳制的。赫连郡贪花好色之名早已传遍九州,又有孟家那等世家做后盾,她便是想得罪,也是得罪不起的。现在赫连郡与姚小姐的婚事已有眉目,她又主动靠拢皇后娘娘,其心可见!还请皇上跟鲁王殿下能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帮朝廷这回,也省了朝廷不少事。徐某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此女绝无不臣之心!现在朝局动荡,人心惶惶,实在不是派军远征的好时机。还请皇上三思!” 说罢,他伏地叩拜。宇文炜跟宇文厉对视一眼,均觉得十分吃惊。徐玉钦此人自辅佐新帝以来,沉稳内敛,绝不轻易表露情绪,不该说的话一句也不会多说,焉何竟肯为那女人做如此担保! 鲁王连忙将其扶起:“玉钦,你起来。你真有把握,她能对付海羽昶?” 徐玉钦道:“她能否对付海羽昶,微臣也不敢担保,但对她说的办法,微臣认为可行。微臣愿任此次招安使,亲去一线督察战况,待归来后,再向皇上跟鲁王回禀一切细节!” “你去?”宇文炜迟疑道,“不妥,你妻子有孕,又是年关,岂能让你冒险?” 徐玉钦再次拜道:“请皇上准许微臣前去,微臣家中有数百府兵,各个骁勇,可随微臣同行。微臣必不辱命!” “玉钦”他诚意拳拳,宇文炜也不好再说什么,想了想,便拟旨下诏,封徐玉钦为钦差,前去蜀中处理伐逆招安一事,并赐两千禁卫军同行,供徐玉钦调遣,沿途各路官员亦需听其调遣,襄助事成。 匆匆回家交代数句,徐玉钦就在郑紫歆的不舍跟冯氏的担忧中踏上了行程。而卫雁亦马不停蹄地与自己暗中布置下的人马传递消息。 转眼年关就到了眼前。京中各家都沉浸在新年的喜庆之中,只有徐家的景兰苑中不时传来几声气急败坏的斥责声。 落英站在冯氏身后给她按揉着头部,劝道,“夫人别生气,二奶奶是个直脾气,她骂几句就好了,也怪那凝儿没眼色,明知二奶奶近来情绪不好,还凑到近前去惹她。” 冯氏脸色铁青,“她有身子了,哪里跟常人一样?自己不在意,我们这帮人在旁边瞧着干着急。总是这么气急败坏地,将来孩子跟着她,性子只怕也好不了,你可知道,待三四月份,她产下孩子,说不定,就得跟着玉钦去唉!真是不省心。大年下的,天天这么闹腾,老太爷跟侯爷都过问了,一个个的只以为是我这个当婆母的给她气受了。前些日子亲家大奶奶过来,她那泪花闪闪的模样,未语泪先流,看得我当真不乐意。” 落英迟疑道:“是不是二奶奶跟二爷闹不快,所以二奶奶总是不大高兴的样子?现在人家都是阖家团圆的时候,偏偏二爷不在身边,也难怪二奶奶她心里不自在。” 冯氏叹了口气:“这些话我也就能跟你唠叨唠叨,当着人面,我还得做个老好人,当个慈眉善目的长辈。旁人不知我的苦,只以为我的日子过的轻松和乐,只有你明白,我有多少无奈。” 落英闻言,何尝不是悲从中来?“夫人从前也是那么过来的,别说年节前后侯爷不在,就是二爷出生的时候,侯爷也没在跟前,夫人一个人看顾着整个府里的事,又要自己打点生产事宜,老夫人去得早,大夫人忙着照顾大老爷,哪有人能替夫人打算?奴婢想着夫人这些年受的委屈,都替夫人心酸。” 冯氏拍拍落英的手,安慰地道:“这些事都是你娘跟你说的吧?” “是啊,”落英点点头,“我娘陪在夫人身边十多年,知道夫人所有的付出跟苦楚,临终前还嘱托奴婢,要替她照顾夫人一辈子” “你娘是个痴的,你别听她瞎说,你年纪轻轻的,陪我一辈子做什么。等过了正月,我就替你寻个好人家” “夫人!奴婢不想出徐家!”落英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奴婢自幼长在夫人身边,不想离开夫人!” “你” 落英摇头,泪水洒了满脸,“奴婢也走了,夫人心里的不痛快对谁倾诉?若是表小姐能嫁进来,也许夫人还能跟表小姐说说心里话,可表小姐开春就要入宫了,夫人身边那么多人,却还有谁能真正地替夫人着想?侯爷为人严厉不假辞色,二爷跟夫人生分,大爷虽孝顺却总不在家中,大奶奶跟二奶奶虽好,终是隔了一层的媳妇儿。大小姐出嫁后数年不曾回来一趟,其他的小姐跟公子都是庶出,哪里会跟夫人一条心?奴婢不走,奴婢在此发誓,此生伴着夫人,永不离去,若违此誓,奴婢不得好死!” 冯氏眯了眯眼睛,面上闪过复杂的情绪。这番话,她听在耳中真是熨帖极了,子女不在身边,庶子女跟下人在她面前战战兢兢说不上话,留落英在身侧她的确得到许多安慰,但要让她相信落英只凭着一份忠主之心便愿奉献一生幸福,她却也是根本不会相信的。 “落英,你想嫁谁?大爷,还是二爷?不会是侯爷吧?” “夫人?”落英抬起头来,满脸震惊,她的感情一直掩藏得很好,夫人竟瞧出来了? “过几年吧!你再委屈几年,我就替你做主,让你当个姨娘!”(。) 第三百四十六章 瘴林之雾 大雾天,精钢铁甲的军队都隐去了身影,只蒙蒙瞧得见远处有一片红,海文王知道那是自己的猩红王旗。没有风的时候,王旗也没了招展的机会,落寞地垂在旗杆之上,似在诉说他此时此刻的无可奈何。 他远来征战,本就不占地利优势,天时也给他出难题。至于人和他缓缓走过自己的营阵,脚下不时碰到瘫在地上的士兵的身体。他们颓然倚在树下,不言不语,犹如一队亡灵。 今天是除夕,本该阖家团圆把酒言欢的日子。他不怪军士们没了斗志,只怪上天一次次地跟他开玩笑,偏偏在他们埋伏林中准备突袭敌营之时,降下大雾。他们走不出去,被围困在此,静静地等死。 身侧的亲兵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手臂,引他回到帐中。“主君!”他甫一坐下,就有谋士走上来献策,“卿岑先生那边还是没动静,主君,咱们不能再等了,不管什么方向,先冲出去再说?” 海文王目光中透着阴狠,大手一挥,“往哪里冲?这山林三面悬崖,只有一个出口。找不到出口胡乱摸出去,依旧是死路一条!我们自寻死路,让那李培斯不费吹灰之力就除去我们所有人?去把那个女人绑起来,挂在高处,想办法传信出去,告诉卿岑,不替本王解去此困,就将他的女人千刀万剐!” “主君”另一名谋士摇着头,眼中有泪花闪烁,“卿岑献计说,他会先打入敌军阵营,取得对方信任,我们为了配合他,才乖乖走入这瘴林之中事到如今,方知一切是计不假,却不是为了对付那李培斯的计,而是用来对付我们的计啊!卿岑早已算到会有大雾。我们走入进来,还妄想潜伏一夜,然后突袭敌营。结果却是我们被死困在此!主君啊!当日林夫人诱来那女人,提议用此人牵制卿岑为主公效力,老臣就曾劝过主公,勉强得来的忠心靠不住啊!” 他话音刚落,海文王就跳了起来,长剑出鞘,抵在他颈中,海文王阴测测地喝道,“你在质疑本王?你是说本王有今日之败,全因没有听你的话?” “老老臣不是这个意思”谋士感受到剑尖已然刺破肌肤,隐隐有凉丝丝的血液从里面流出,他心中恐惧茫然,不知自己错在何处,“老臣对主君的忠心,日月可鉴主君就是杀了老臣,老臣也不能不吐实言” “主君!” 陡然冲入一个亲兵,脸色中透着无比的惶恐,“主君主” “结巴什么?说!”海文王扔掉长剑,朝那亲兵怒喝。 “那那女人不见了!” “你说什么?”海文王变了脸色,暴怒化作深深的绝望。 “那女人不见了!几位公主,两位夫人,还有还有王太子都都不见了”亲兵说完这些话,恨不得立即就回头冲出去,以免自己承受海文王的震怒。 “我的王儿我的王儿”海文王却根本连震怒的力气都没有,他本就青白的脸色变得惨白,身子一晃,倒退了两步,“都是计都是计本王” 适才那被他伤了脖颈的谋士哭着扑上前来,抱着他的腿,“主君啊!您终于看明白了吗?这一切都是卿岑的计啊!他早就归顺了李培斯,帮着李培斯害了主君啊!他早就留好了后路,把他的女人,跟主君的儿女都劫走了啊主君,您到现在终于知道,究竟谁忠谁奸了吗?您别难过,您还有老臣,老臣愿意随您一起冲杀出去,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万万不能让那些奸贼的计谋得逞,让他们看我们的笑话啊!海文王威名远播,就是死,也要死的壮烈,死的英勇!主君,老臣誓死追” 他的话没说完,下巴上突然就迎来重重的一脚。 海文王将他踢翻在地,双目赤红,嘶吼道:“住嘴!你这个老匹夫!你若是有能耐,本王何须非用那卿岑不可?你们这些人,担着谋士之名,何曾替本王分过什么忧解过什么难?本王要的是天下!天下!你们一个个的,除了劝本王放弃,劝本王休养生息,劝本王守着圣宫不思进取,你们还有什么本事?本王征战阳城,你们来阻拦,结果卿岑一计,就助本王得了阳城!卿岑走后,你们替本王守着阳城,没两天就丢城逃散!凭你们,如何替本王打天下,如何替本王挣功名?没用的东西,蠢货!蠢货!滚!都给本王滚!” 那谋士哭哭啼啼,从地上爬起,发颤的手指指着海文王,“海海羽昶你有今日之败,难道都是我等谋臣的错?你到现在还看不明白,若非你刚愎自用,不自量力,非要拿整个地宫的力量去达成你那不切实际的野心,我们又岂会岂会离乡数载,伤亡惨重?当初的数万宫中,如今七零八落之余万余,你还妄想还妄想用这些人的命去填你那个皇帝梦,若你专心治理地宫,不不,是我说错了,你专心治理地宫,也会惨败,一样会惨败!染墨那老狐狸,能屈能伸,你怎会是他的对手?他不过是一心忍让着,给你出风头的机会,他默默无言,却跟你一样握着半个地宫。他捧起那女娃跟你对阵,自己躲在后面,安心搜寻那些失落的宝藏跟火药,这地宫早晚会是他的!你别说天下,就是现在让你退回地宫,你也成不了鳌头!海羽昶我等一心辅佐于你,你却将所有的错推给我们你这样的人,只配一个人独死!是我瞎了眼,认你为主!” 说完,那谋士以头触地,撞出遍地血花,再无声息。 海文王瘫倒在椅中,老泪纵横。 他何尝不知,此人跟随他二十多年,最是忠心,他临死之言,句句诛心,句句让他无法反驳。是他错了。是他错了!只可惜他醒悟得太迟 一次次惨败,他总以为是自己时运不济,只要重来、再来一次,一定会有更好的结果。征战二十载,拿下数个小县镇,一时的荣光迷蒙了双眼,他越发看不清楚自己,自以为强盛无匹。他向来只信自己,何曾信过他人?包括卿岑,他又是真心信任的吗?手中捏着对方最珍视之人的性命,每献一计后,方允二人相见一次。这样的手段,又怎会得到真心臣服?他心中隐隐知道,却无旁计可施。将错就错,一错再错,终于再也无法回头。(。) 第三百四十七章 战果 “主君!”又一个亲兵冲入,报曰,“雾散了!咱们可以出去了!” 雾散了?海文王眼中亦有惊喜,虽知胜算不多,但能逃得性命,再寻旁的机会东山再起,也是好的。 “传令”他的声音沙哑至极,狠狠咳了几声,清清嗓子,才重新说出话来,“传令!整队冲出瘴林!向西南行进!” “是!” 绝望到重新燃起希望,只在瞬息之间。他眸光重又燃起斗志。几个女儿、两个夫人、一个儿子算什么?他重视儿子不错,他曾经也有过儿子,光是林夫人一人,就给他生育过三个儿子!一一都在征战中死去了。姜夫人所生的儿子是他的老来子,被他视若珍宝。卿岑也许以为,他会为这个孩子而缴械投降? 傻子! 成大事者,必须心狠!走到今天,他全靠着天生的寡情薄幸,才能保全自己,保全实力! 他不会为女人和孩子而屈服于人。他掳来的少女还多着呢,他还有很多机会再拥有后宫、生育孩子! 点兵时刻,王旗再次被高高擎起,似重新被注入和勇气和活力。 海文王骑在马上,大喝一声:“全军集合!” 可是,眼前这零零散散的士兵,颓败的斗志,是怎么一回事? “其他人呢?各部将何在?”他茫然看向身侧的偏将军。 那偏将低垂着头:“启禀主君,浓雾缭绕之时,军中曾有异动,属下当时未曾留意,只以为是众人因被围困而焦躁不安。待雾散去后方知,原来有数半人马,都趁着大雾离队而去” “胡说!”海文王扬起马鞭,响亮地一甩,“这么大的雾,他们能去哪里?他们找不到出口,不是死路一条?” 那偏将垂头道:“属下不知可是,半数人马都不见了,这是事实” “好啊!好啊!你们”海文王扫视马下的士兵,面容悲戚,“你们还有谁想走,都跟着走吧本王没了你们,一样能冲将出去,拼荆斩棘,本王一样能再整强兵,直闯京师!你们这群没胆的窝囊废!” 站在前排的几个士兵闻言,流出了伤心的泪水,“大王,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随您征战四方,当您是我们的英雄,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离您而去” 哭得最厉害的,却是一个他极为熟悉的面孔,俊白的少年,分明就是他安插在郑家世子身侧的少年长生。 长生穿着铠甲,手持长矛,立在那里,仰脸望着他,“大王,只要您一声令下,属下愿替您将那些逃兵一一追回斩杀!” 海文王嗤笑道:“凭你?你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郑泽明都办不到,还说能杀本王亲自培养的那些战将?可笑!” 长生被如此羞辱,脸涨得通红。他一次任务失败,注定了这一世不会再被主公重用。只怪他自己无能 “主君!”一名斥候匆匆打马而来,快速下马报曰,“前方李培斯的军队突然大乱,马匹不知为何,皆同时疯了,胡乱地到处冲撞。” 海文王眸光一闪:惊叫道:“是卿岑,是卿岑!卿岑动手了!本王几乎错怪了他!快,趁机洗劫敌营,谁取了那李培斯的首级,本王便封谁为王侯!”他当先纵马,快步奔了出去! 眼看就要穿过瘴林,已隐隐瞧得到对方营中的冲天火光。 海文王更是大喜,“卿岑这是用上火药了?他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旁人做不到的事!有他助我,何愁大业不成?快些!快杀入敌营!”趁乱突袭捡便宜,这种事他做得最多,也得益不少。他现在人马骤减,实在也不适宜硬碰硬。 只听轰隆声响,一个大的火团爆起,接着升起遮天蔽日的滚滚浓烟。果然是引爆了火药!海文王快马加鞭,望着前方越来越光亮的越来越宽敞的大路,喜出望外地向前飞驰。他心中按捺不住突如其来的狂喜,卿岑引爆的火药数量,足以炸掉李培斯的精锐部队,大乱之下,对方哪里还有精力与他对阵?这场仗,虽莫名其妙地没了半数兵马,好在蜀中依旧落入他手中。慢慢休养生息,再行招兵买马,队伍早晚还能壮大起来 想到这里,他已忍不住勾起嘴角,一提缰绳,马匹前蹄腾空,跨出了瘴林! “主君!” 身后陡然传来一声急切的嚷叫,他回过头去,见身后的偏将领着兵马不断向自己靠近。他是担心自己当先冲出去有危险么? 海文王朝他一笑,“快些” 他话未说完,就突然感到座下一沉,接着就腾空而起,被马匹抛了起来。他死死抓住缰绳,眼睁睁瞧着马蹄被一根他未曾察觉到的绳索绊住,马匹长嘶一声,前蹄跪倒,后蹄飞起,接着扑翻在地。 海文王狼狈地被马甩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勉强坐起。 “啊着火了!快!后退!后退!” 一阵慌乱的嚷叫声从身后传来。海文王目光朝自己的兵马看去,只见林中火光冲天,根本瞧不清楚是谁在喊叫。 何时起,身后竟也着起了火,而且是这般大火,连冲将而出都来不及。细细一想,准是四周树上都被事先涂抹了火油 先是大雾迷眼,暗中劫走他的亲眷和半数兵马,接着又是大火攻林 这分明是要他全军覆灭! 可对方如今自顾不暇,焉有时间分身来点火埋伏他们? 他挣扎着坐起,望着前方的敌军乱象跟自己大军被火围住的惨象,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从绊马索出现时起,他就该知道,他这仗,注定败了 亏他失了亲眷和兵马之时,听说敌军乱了,还以为自己有机会 蠢!蠢!没人比他更蠢了!几番绝望,竟还看不出眼前窘境!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海文王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侧旁响起。海文王闭上的双目不曾睁开也辨别得出对方是何人。 “染墨,原来是你!” 缓缓从道旁走来一人,身穿灰袍,头戴鬼面,右侧绘有鹊羽,正是染墨。他身后立着一排兵马,看服色,竟是朝廷的禁卫军。 海文王瞧了瞧他身后的那些人马,轻蔑地笑了,“染墨,何时起,你竟投靠了朝廷?做那黄口小儿的走狗?” 他说的黄口小儿,自然就是当今圣上,宇文炜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招安 染墨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伸手指着身后的一名年轻将领道,“那是伐逆招安特使,钦差徐大人。” “伐逆招安?”海文王皱着眉头,思索着这四个字的含义。 “你就是海羽昶?”徐玉钦打马上前,围着海文王转了两圈。 “你不会武功?”海羽昶只瞧他的气质身形,就知道此人绝非练家子,“你就不怕本王拿了你,要挟你退兵?” 徐玉钦闻言,仰天大笑,他浓眉飞起,眼眸明亮,身穿战袍,兀自有种不同于行伍之人的俊逸洒脱,“本官以为,海文王能成为海文王,该不是个不识时务的蠢货!” 他咬字清晰,声音清朗,望着海文王道,“事已至此,你以为你拿住本官,就能全身而退?若本官是那贪生怕死之人,有怎会不远千里从京中来此?你拿住本官,最好的结果便是你与本官同死,但到手的荣华富贵和奢逸生活就要与你作别,今生今世你的身后名也不过是个惨败于朝廷之手的反贼而已。相信海文王拼命折腾了这数十年,不会愿意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再说,本官身边能人无数,就只你面前这位仁兄,只怕你就不是对手。本官何惧哉?海贼,废话少说!” 好听的声音骤然变得冰冷无比,“圣上仁义,愿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将兵马献于朝廷,答应归顺,圣上愿许侯爵之位,厚禄优待。若你执意不降,亦可!主动献上首级,或被本官的随身将军斩于马下,随你!” 海文王心中打鼓,不住地思索着得失。若是回京被制,他怎能保证不被斩杀?他生性多疑,岂会相信朝廷在胜券在握的情况下,还愿意许以高官厚禄留他一命? 徐玉钦似读懂了他的每一个心态变化,朗声道,“你自可怀疑朝廷的用意,但你没得选,不是吗?” 的确,他根本没得选。要么死在当下,要么赌个大的,说不定还真能安享几天荣华富贵。只要活着,回京路上,或是进宫被杀之前,他都还有逃脱机会,不是么?总好过死在染墨眼前,死在这文弱书生手里! 此时染墨的心情却也比他好不了多少。他带着数千人众前来,想在海文王跟李培斯大战中找些便宜,能为自己多争取些宫众拥戴。却哪知,他竟晚了一步,他的人马在路上就收到消息,说是圣主早已布置妥当,说服了军师卿岑相助,暗中破坏两军营防,看准时机让两军自溃,减少宫中人马的伤亡损失。同时还向他们传递消息,说是海文王身边的人马,早有半数在陈七跟卿岑的劝说下,愿意向圣主投诚,此战不战而胜,而最大的赢家,就是那个远在京城不声不响不温不火的圣主!与他随行而来的宫众对卫雁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人人称颂其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能!而他这个右护法染墨,竟被蒙在鼓里,对此一无所知! 他来此观战之际,朝廷来的招安人马早已来到并做好了一切准备,根本没有他发挥能力的余地。徐玉钦的人马中,竟还有个他识得的人,对他恭敬地行礼,笑道;“早知贾老板会至此,小人等候多时。奉家主之命,特来相助徐大人完成此次招安要事。” 染墨望着那张年轻、甚至称得上稚气的脸,听到自己从齿缝中挤出的声音,“张二力,是你!” 他早该料到,这人突然离开京城,数月不见,定是在筹谋什么。想不到,万万想不到,他竟是卫雁的人!还先一步来到蜀中,跟卿岑取得联系。那么与卿岑定下此计之人,便是他了?可恨的是就连他想出手除了这叛徒都做不到,他带来的人中,不少好手,自己贸然出手,只怕无法杀伤全部,总会有那么数个漏网之鱼逃回京中,回宫中禀告此事。而他自己带来的那些人,也多对卫雁有了好感,愿意臣服在她这个圣主之下。他早已失了先机 那卫雁还在他面前假装对海文王之事漠不关心,做出一心扑在生意上面的姿态,麻痹于他,让他以为卫雁不过是只认金钱的庸俗女人! 这些年轻人,真是不简单啊!竟绕过他,做出这么大的事!将他蒙在鼓里,戏耍于他! “海羽昶!”徐玉钦出言,催促道,“本官还要前去收编李培斯的大军呢,没太多时间耗在你处!降,或是死,你想清楚了么?你火海中挣扎的那些士兵,可还等着你救他们呢” 海羽昶眼中闪过一抹不甘,回身望望身后不见人影的火海,再望望一旁虎视眈眈等着取他性命的染墨,眸中最后一丝光亮在垂首的瞬间熄灭。 他灰白的鬓发在风中飘摇,悲戚的面容似瞬间老了几岁,征战一生,不可一世的海文王终拜于朝廷特使的马下。 他单膝跪地,泪水溢出眼眶,不能自抑地颤抖着双肩。 英雄末路,孑然一身,何处是他的归途? 徐玉钦淡淡说道:“带海老爷下去,去驿馆梳洗一番,小心服侍着!” 自有亲兵应命,身穿钢甲的亲兵上前,一左一右地搀住他的手臂,将他扶起。臂上传来的力道令他无比清醒,也无比认命。这些精兵都是高手,他根本逃不掉 染墨望着海羽昶被架着离去的背影,不由悲从中来,有种兔死狐悲之感。他与海老贼斗了二十多年,到最后,海老贼是这等下场,等待他染墨的结局又会是什么? 如今,圣宫已经不属于他了他亲手扶植起来的女子,成了真正的圣宫之主。他此番回京,迎接他的又会是什么? 日落时分,原野之上被染上一层霞光。美好的光晕迷离着人眼,让人一时忽略了那滚滚狼烟,和堆积如山的死尸。 一将功成万骨枯。卿岑用李培斯的五千兵马死伤,换取了圣宫中人的完好无缺。那一块块残肢断臂,均是火药创。徐玉钦在尸体堆旁行走,观察着火药燃烧过的痕迹,对身侧亲兵道,“可找到了那个名唤卿岑之人?此人手中的火药是否已在此战中用尽?留着这样一个智计百出又拥有大量火药的人在世,终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那亲兵道:“张二力不是说,在对方主帅营帐附近,找到了他的尸体么?说是;李培斯意识到自己中伏,全因此人,因此杀了此人泄愤”(。) 第三百四十九章 代圣主 徐玉钦摇摇头,苦笑道:“李培斯已死,谁能证明确是他杀了那个卿岑?李培斯的兄弟早有取而代之之心,这回趁乱杀了李贼,将其头颅献于朝廷,向朝廷讨要封赏。他早不叛乱,晚不叛乱,偏在朝廷出面招安、万事皆成定局之时对李贼出手,若说其中没有旁人的教唆和诱哄怎可能呢?” “大人怀疑,是卿岑用了反间计?” “她身边怎会有这等能人?如今连我也不知道,这回助她是对是错了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依附我而活的弱质女流只盼着,她能早早脱离那人掌控,明白我的苦心”他仰起头,对着夕阳喃喃自语。 亲兵没有听清他之所言,想问时,抬眼却望见他愁容满面,思绪似已飘去很远、很远 正月十二,招安特使徐玉钦回京。鲁王亲迎至南城门外二十里处,设旌旗幡引礼乐仪仗,以侯爵之礼迎徐玉钦回朝。 此次徐玉钦入蜀中,真正结束了长达数年之久的民间暴乱。出于民间的枭雄李培斯死于亲弟之手,其两万余兵马被朝廷收编,充盈各处边境。雄霸江湖的反贼海文王被围于瘴林,无奈投降于朝廷,手下仅余数千人马,与其一同被带入京城,接受招安。 宇文炜做出充分的仁慈姿态,先是释放早一步被押解入京的海氏亲眷,后以侯爵之位厚待之,赐下府宅,上书“享乐侯府”人人称颂新帝宅心仁厚,有容人之量。 享乐侯 在金銮殿上,海羽昶跪在阶下,初次听闻这个侯爵之名被念出来时,几乎恼羞成怒。周围一片压抑的笑声,个个儿都在嘲笑他的今日之败。 威风八面、令民众闻风丧胆的海文王成了享乐侯,这是朝廷在裸地打他的脸!难道他征战那些年,就只为了今日的蜗居享乐? 他的两个夫人泪花闪闪,子女们哭成一团,当朝被从后殿中放出来,个个瑟瑟缩缩,毫无风骨他一世风光,都在那天的大殿之上,消失殆尽! 从此他成了享乐侯,一个只有虚名,毫无封邑和实权的空架子侯爵。他的后半生就在那冰冷的小小府邸中度过,他的爵位甚至不能承袭给自己唯一的儿子。 他年过半百,被软禁在京中,拖着一家大小数十口,身边没有一个可用之人,出行言语皆受限制。 回想过去数年,他虽饱受征战之苦,却总是踌躇满志,容光焕发,一入京城,成了侯爵,却骤然老去数十岁。白发丛生,病痛都找了上来。 然而他听人说,他的下场已是最好的了,李培斯的弟弟虽献了李培斯的首级和整军人马,妄图受朝廷封赏,得个下半生的锦衣玉食。却被小皇帝嫌弃此人不义,为安享富贵弑杀亲兄,因此决议将此人鞭笞六十,贬去滇南为奴。另有几个近来一并被收服的叛贼头目,亦以叛国之罪被斩首。 传言中,在瘴雾林中叛逃的海羽昶的数千兵马,却分批被带入京城,于圣宫位于京城的总舵聚首,向新任圣主宣誓效忠。 当天跟随卿岑离开海羽昶大营的人,有五千之众,达海羽昶军队人数的三分之一,多数自愿结束征战生涯返乡归田,余下约七百余众,愿入宫追随新主。 卫雁带着双羽面具,在总舵主位之上,接受了这些人的投诚,按其意愿或分配至其故乡所在的分舵,或是留在香粉厂过安稳生活,或是发挥所长派至各处查探消息。染墨进门之时,正撞见宫众齐齐跪地,口称“圣主”。他满面寒霜,双眸如电般盯视着卫雁。 卫雁眉眼一弯,笑道:“右护法辛苦了。此去路途遥远,万事皆蒙右护法费心,方有今日之侥胜。” 染墨绕过跪拜于地的众人,在卫雁身侧站定,目光沉沉,冷笑,“圣主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能,属下何敢居功?” “右护法太谦了。右护法守护圣宫多年,没有你,焉有今日的圣宫?”卫雁浅笑慢语,对他的讥讽之言毫不在意,“相较从前,衣食艰难,流离失所,大量宫中圣徒离宫而去,不得不跟随海羽昶搏命讨衣食。眼前现世安稳,圣宫也不再是从前那分崩离析的圣宫,大家想过安稳的日子,前有右护法陈长老等人护持,保诸位性命无虞;今有我卫雁,愿竭全力为大家创一安稳和乐之新生。右护法、陈长老、褚长老,赵前辈,卫雁年轻不知事,万事仍需各位前辈指点,今日在阖宫圣徒面前,我卫雁在此立誓,愿在诸位前辈的指引下,为圣宫谋福祉,鞠躬尽瘁,至死不休。诸位前辈为圣宫奉献半生心血,卫雁亦可保证,尊孝诸位如家中亲长,永不相疑。今海羽昶已然被驱逐离宫,左护法之位空悬,卫雁提议,已陈长老代之,诸位可有异议?” 陈四讶异地望着卫雁,有些不敢置信,他对卫雁一向只是表面客气,并不真的恭敬。左右护法权力很大,圣主不在之时,可以直接对圣徒发号施令,左右圣宫的方向。卫雁竟如此放心他?但回眸撞到阶下自己的弟弟陈七的视线之时,他释然了。圣主抬举他,是因感激陈七。此次能拿下海文王,夺取七百余圣徒的归顺,陈七居功至伟。但为了保护他,不揭露他曾背叛海文王、暗中在海文王营中传递消息给卫雁一事,卫雁不能当众厚赐他,只能将这份感激,报答在他这个兄长身上。 卫雁笑道:“诸位这是默许了?那晚辈就宣布了,陈四长老从今日起,就是圣宫左护法。而赵前辈” 她突然望向赵雷鸣,语气温和,“您在宫中多年,对京城诸事皆很熟悉,跟上面的官员、下面的百姓,都有接触。晚辈想请您担任宫中右护法之位,与陈前辈共同扶持晚辈,指引圣宫前行。” 让赵雷鸣当右护法?那染墨呢? 众人一时皆讶异非常,齐刷刷地看向染墨。圣主是要架空染墨吗?染墨犯了何事? 卫雁在众人的疑惑中,徐徐起身,笑道:“诸位不必惊慌,前任右护法染墨前辈,对晚辈多番提携,晚辈今日能取得任何一点成就,都承蒙染墨前辈关照。晚辈愿许染墨前辈以代圣主之职,代替晚辈,处理宫中一切事务。卫雁到底是个女子,出入江湖多有不便,而智计经验亦有限,不及前辈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