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妖高校》 第一章 莫名其妙的考试 北方夏季的清晨,经常笼罩在薄薄的雾气里。 郑清按了按臂包里的手机,换了一首比较轻松的音乐。 天色还早,但跑步的身影并不少。在这条沿着河畔修建的跑道上,到处可以看到穿着运动服的晨练者。 跑道位于汾河公园,这个公园是市政府近年来的市容工程之一,建的相当用心。塑胶路面的一侧是沉静的汾河水,另一侧是茂盛的柳林。它们让这片土地的空气里充满了自然的气息。这些城市里稀缺的元素,对都市里晨练的人们形成了巨大的诱惑。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郑清眼前闪过,停在了不远处的石台上。 这只黑猫! 郑清吸吸鼻子,紧了紧臂包,瞟了它一眼。 这只黑猫四爪踏雪,毛色非常显眼。虽然看品种只是普通的田园猫,却没有一般家猫的敏感多疑,反而胆大的很。从进入跑道开始,就一直在郑清身前不远处晃悠。 不缓不急,若触若离。 既没有一溜烟消失在郑清的视线中,却又始终落郑清百十米的距离。 这让缀在它身后的郑清有些好奇。 他跑步的速度并不慢,周围的晨跑者也换了很多身影,并没有疑似黑猫主人的存在。 也许这只猫只是觉得好玩。 拐过前面的弯道,黑猫倏然消失在视线里。郑清放缓脚步,向四周看去,很容易就在茂密的树林中看到黑猫的身影。 它离开主道,跑进了旁边一条幽静的小道。 与主跑道比,这条岔道只有三五米宽,路面也不是塑胶的,而是普通的石板路。黑猫在岔道里跑了几十米,又停下来,回过头用那双碧绿的猫眼盯着郑清。 郑清在岔路口犹豫了几秒钟,便跟着黑猫拐进了这条岔道。 跟猫跑与跟人跑其实区别不大,反正都是自己跑。郑清默默的想着,而且,这条路看上去这么安静,跑起来肯定比外面舒服。 黑猫脚步轻快的在前面溜达,脚下的路面从石板路变成了柏油路,又从柏油路变成了硬化的土路,最后连土路都没有了,只剩下枯枝败叶铺成的野路。 郑清决定跑到没路的时候再回转。 他现在跑的心满意足,甚至都忽视了身前不远处的黑猫。 他的鼻子贪婪的呼吸着,鼻腔里充斥着树林里枯草树叶腐败后的气息,混杂着松香与晨雾,清理着胸腔在城市中沉淀的废气,也带走他心底隐隐的不安。 天色渐渐发亮,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林间的雾气越来越重。 转过一株粗壮的古树,郑清眼前一亮,一大片翠绿的竹林出现在他的眼前。这片绿色是如此耀眼,以至于晨雾也无法遮挡它们的光彩。 竹叶沙沙作响,竹枝哗哗碰撞。慢跑在竹林里的感觉让人心醉。 郑清已经完全没有了方向感,只能跟着前面溜溜达达的黑猫慢悠悠的跑着。 远处的竹林渐渐稀疏了起来,外面的光亮慢慢透了进来。 要出去了,郑清心底有些不舍,他决定明天还来这里晨跑。 跑出竹林后,瞬间开阔的视野与明亮的光线让郑清忍不住眯了眯眼。 睁开眼,咽了口唾沫,他忍不住又眯了眯眼。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草坪,几百米外,一栋赭黄色的六层大楼安稳的蹲在草坪中。大楼周围环绕着花坛、假山与喷泉。草坪四周,都是这些高大沉默的竹林。 汾河边还有这样的建筑?郑清忍不住摸了摸臂包。 似乎感到了郑清的迟疑,前面不远处的黑猫‘嗷’的叫了一嗓子。 猫不是这么叫的,他的嘴角抽了抽。 黑猫完全没在乎他的想法,晃了晃尾巴,转身向着赭黄色的大楼跑去。 郑清向身后看了看,原本让人清新舒畅的竹林蓦然间多了一些深邃的气息。那幽远的感觉让他望而却步。 没有这只猫带路,一定会在里面迷路的。 叹口气,郑清从臂包里抽出一个灰色的小布袋,悄悄攥在手心里。 前面带路的黑猫不时遇到其他的小动物,比如松鼠、兔子、狐狸,甚至还碰到一头乳白色的小猪。每碰到一只,黑猫都会停下来跟它们打招呼。这些小动物也奇怪的紧,不仅不害怕郑清,反而会很好奇的围着他转两圈,仿佛在打量什么。 大楼正门口隐约可以看到人影了。 黑猫在楼门口的花池边停下脚步,甩甩尾巴,示意郑清进去。 “你不进去?”郑清瞟了它一眼。 黑猫哼了一声,纵身一跃,灵活的钻进茂盛的花坛里,消失不见。 从外面看这栋楼的格局很紧凑。但是进去后,郑清发现里面的布局很是开阔。 正对大门口的是一片方圆百米的大厅,大厅左右两侧是两条幽深的走廊,走廊里面没灯,黢黑而静默。大厅四个角伫立着八根柱子,每两根柱子之间有一扇紧闭着的黑门。 一些穿着黑色长袍的人在大厅里穿梭来往,他们大都神色严肃,脚步匆匆,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大门口进来一个陌生人。 郑清打量片刻,挑了一个面容清秀,留着马尾的女生,紧走几步,拦住她,一脸赧然的问道:“你好,不知道这里……” “新来的?”女生看上去有些急,语速飞快的打断他。 郑清连连点头。 “参加考试,还是天赋测试,还是信仰鉴定,还是模拟战斗?” 郑清一脸茫然:“考试?” 他只听清了这个词。 “考试在这边。”女生拽住郑清的胳膊,来到东北角两根柱子间的黑门处,拉开门,将郑清推了进去。 女生的力量出奇的大,郑清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人已经站在黑色的大门里面了。 这是一间很大的阶梯教室,前后有近百排,四周八扇高大的玻璃窗投进的光让教室显得格外亮堂。此刻,教室里黑压压坐着几百人,正低头做着试卷,沙沙的落笔声衬的教室格外安静。 郑清回过头,身后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闭紧了。 他轻轻拽了拽,门没开。 “你迟到了!”很远处的讲台上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在这个距离上,郑清只能看清那是一个高大的身影,也穿着外面那些人的黑色制式袍子。 周围几个答题的身影悄悄投来一瞥,让郑清原本要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 考试的时候最忌讳喧闹了。 “试卷在你面前,你比别人迟了大约十五分钟左右。不要愣着了,快点做题!” 郑清看到身前不远处的确有一个空位,上面摆放了一套试卷,纸笔齐备。 自己肯定没有报名参加这个考试。郑清心底非常清楚。 也许有人真的迟到了?等他来了我再把位子让出来。 他默默的坐了下去,轻轻的拿起了卷子,他很好奇这是一个什么考试。 试卷正面的巨大黑体字异常清晰: 2008年高等巫师学校招生全球统一考试(九有卷) 郑清晃晃脑袋,眨了眨眼睛,他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 他试着打开手中的灰布袋,却发现平日里能够轻易打开的布袋口死死系着,怎么也解不开。 “咚!咚!咚!”一只修长的手曲起食指,在郑清面前的桌子上轻轻扣了扣。 郑清抬起头,只看到一对暗红色的眸子。 是一位监考老师。 “只许使用考场配发的纸笔答题,有其他特殊需求可以提出来。” 郑清干笑一下,将那个软趴趴的灰布袋塞进裤兜里,翻开试卷第一页。 注意事项:本试卷分为第一卷和第二卷两部分,共20页,第一卷为必做题,第二卷为选做题。满分500分,考试时间300分钟。答题请使用统一配备的057毫米签字笔;严禁自行携带毛笔、羽毛笔及其他规格用笔。答题前,请注意在首页签署自己的真名。答题后,由监考助教统一回收试卷。 请遵守监考官的考场纪律。 严禁作弊! 翻开试卷第二页,郑清挠了挠头发。 卷子上的内容出奇的普通,郑清发现里面很多都是自己日常练习的字帖中的内容。 也许做完卷子就能出去了。他抬头看了看四周那些埋头答题的身影,叹口气,将试卷旁的签字笔拿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答完卷子的郑清趴在桌子前小眯着,等着监考老师收卷。 一会儿出去一定要找到那头黑猫,戳一百下小菊花,他迷迷糊糊的想着。 “起来啦!起来!你该回家了!”一阵剧烈的晃动将郑清惊醒。 “交卷子!”他迷瞪着眼睛伸手向前摸了摸,探了个空。 一阵爆笑声在他耳边轰然响起。 他睁开眼,转头四顾,睡觉前那个空旷安静的教室完全消失了,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狭小喧闹的ktv包房。 “已经高考完了!你已经自由了!没有考试了!”一个脸色黢黑的胖子扯着嗓子在他耳边喊着,把他的耳朵震的嗡嗡作响。 郑清茫然的看着四周,脑子还处于半断片的状态,他隐隐约约看到十几个身影正搂抱在一起,放声高歌。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似乎是结束前的爆发,包房里的气氛一瞬间达到了顶峰,一大杯啤酒也被塞进了郑清的手中。 当啤酒灌进肚子后,不久前那场古怪的考试就被丢在了脑后,郑清的记忆重新连接上正常的生活:他是在高考后与同学聚会。 至于跑步与考试? 一个梦而已。 第二章 电线杆上的大雕 天已经很晚了,郑清必须回家了。 虽说高中已经毕业,郑清也快成年,有了一定的自由,但毕竟还在用着家里的钱,老爸老妈的话还是必须听的。 干掉一杯赔罪的啤酒后,他便跨上自行车回家了。 夜色幽幽,天空中是总也消失不掉的灰色的云层,不要说星星了,连月亮都很少露头。在这个煤炭大省,十几年来房子不断变高,马路不断变宽,大街上的色彩也变得越来越丰富,唯一不变的就是大家伙儿头顶上那一亩三分的天空,始终是灰蒙蒙、雾蒙蒙的。 自行车晃悠悠的拐进一个小巷子。 这条小路可以直接越过三条街,极大的减少了他回家的路程。巷子很深,而且晚上很少有人走,许久没有清洗的路灯洒下昏黄的色彩,更让巷子里多了几分阴森的气氛。 “咔嚓嚓……”破旧的自行车在郑清用力的蹬踏下发出无奈地哀鸣声,在这安静的巷子里显得分外明显。郑清有些恼怒的看了看车子前面坏掉的车筐,琢磨着回去后一定找个时间修一修,不管怎么样,起码骑出去不会老叫个不停。 “扑棱棱……”飞鸟拍动翅膀的声音从不远处的电线杆上传了过来,随后又是几声慵懒清亮的鸣叫声,很显然,郑清身子下面叮铃咣啷的破车子打搅这些小动物们的休息了。 有些歉意的把目光转向身后不远处的电线杆,郑清对自己打搅别人美梦的行为很不好意思。 “吱!!!”老爷车发出了尖锐的刹车声。 郑清一条腿撑在地上,用力扭头向后看去。 他发誓电线杆上站了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好像是一个躬着身子半蹲着的人。但那碧绿色的眼睛在黝黑的夜色中分外明显,像极了奶奶家的那条大狼狗。 眨眨眼,他晃晃被酒精熏的晕乎乎的脑袋。 似乎感到郑清的眼神,那碧绿色的眼睛略略偏了偏,目光落到郑清的身上,随即在他呆滞的表情中优雅的伸出一对巨大的翅膀,轻盈的拍了拍。 深深吸了几口气,又重重的呼了出去,郑清使劲儿搓搓自己因为喝酒有些胀痛的脸颊,终于感到了一些清醒。 再次抬头向上看去,那双碧绿的眼睛已经完全消失掉了。他能看到的只是那灰蒙蒙的天空,还有不远处那亮着惨白惨白色光芒的路灯。 远处黝黑的巷子口似乎像一张张开的大口,在嘲笑着郑清的眼神。 伸手探进自己的胸口,一个灰扑扑的巴掌大小的口袋被他攥在手里,借着路边的灯光隐约可以看见口袋上面那些金色的花纹;他的头顶,一簇呆毛不安的抖动着。 一只大雕。 郑清再三回忆,最终确定下来,肯定是一只大雕。 虽然不知道这种生活在大山中的动物为什么出现在城市里,但是想到小时候在校园里看到的那只老枭,也就释然了。 既然连老枭都能悠哉悠哉的挂在校园的树枝上一整天,那么一只大雕在电线杆上蹲一会儿应该没什么吧。毕竟谁也保不准这些生活在老山林里的家伙会不会抽空到城里来散散心。 没有了老爷车的呻吟,周围重新陷入死寂中,不远处大街上的喧闹好像隔了数里,显得遥远而飘渺。 “嗷……”轻柔诡异的叫声忽然间在巷子里响起,郑清顿时感觉到全身汗毛竖起,一阵冷汗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原先有些晕晕乎乎的头脑顿时清醒了过来。与此同时,一股沉重的压力倏然充斥在了整个巷子里,让郑清不由自主摒住了呼吸。 半晌,没有什么动静,只是那种压抑的感觉越来越严重。郑清缓缓提起一口气,在一阵骤然而起的叮铃咣啷声中,狠狠的蹬了几下脚蹬子,老爷车飞快的向外冲去,想尽早摆脱这种压抑的气氛。 虽然有些不愿意,但是郑清还是在心底承认了自己的胆怯,毕竟黑夜始终是人类永恒的梦魇,即使在拥有灯光的今天。无论电灯怎么发展,始终不会带给人太阳般的安全感。 离巷口还有几十米,郑清已经能够清晰的看见巷口飞速驰过的汽车了。 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巨大的黑影已经映入他的眼帘。伴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与铺天盖地的尘土,另一个娇小的身影重重砸在郑清身上,滚落到路边的沙堆里。 “噗通!”郑清随着自行车重重的摔在地上,但他顾不得抱怨,一个驴打滚从地上爬起来,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攥了一叠黄纸,上面赤红的朱砂印记在昏暗的路灯下散发出微微的红光。 他瞟了一眼旁边的沙堆,一条蓬松的大尾巴有气无力的抖了抖。 “嗷~~”不远处的嘶鸣声清楚的表达了愤怒的情绪。 刚刚爬起来的郑清连忙循声望去。路旁的电线杆顶,刚才的那只大雕不知什么时候又重新回来了,正不满的瞪着他。 十来米的高度,在电线杆上挂着的简易路灯的照射下,郑清可以很清晰的看到这个大雕翎毛竖起,整个身躯似乎比刚才大了好几圈,而且看它双翅微张,头颅高昂的样子,明显不怀好意。 “好凶哦……”感到那只大雕碧绿的眸子,低低的咒骂了一声,郑清安静的向后退了两步,试图偷偷溜掉,却没注意到身后是一个巨大的沙堆,一退之下他的脚立刻齐踝陷入深深的沙堆中。 “靠!”郑清越发感到气愤,怎么这么倒霉!不就是回家晚了一小会儿吗?刚刚弯下腰,准备将鞋子脱下来清理干净里面的沙土,沙堆陡然暴起,猝不及防之下,郑清又被洒了一头一脸的沙土。 “法克!”任何人被接二连三的倒霉事纠缠后总会感到心底有股邪火想要发泄一下,更何况不久前进入肚子的酒精正慢慢挥发出自己的威力。 顺着沙堆看上去,路灯下一头毛色微黄的小狗正龇牙咧嘴的盯着天空。这只小狗大概高一尺左右,毛发蓬松,双眼狭长,但亮晶晶的很神气,耳朵有些大,好像京巴儿的耳朵,但是却又奇怪的立起来,好像狼狗一般。再仔细看看,这只小狗赫然大着肚子,而且蓬松的皮毛上很多地方都纠结在了一起,隐约渗着血渍。 事实一目了然,郑清自己脑海里很容易补足了情节。 那只出来乱转的大雕看上了这只正在怀孕的小狗,准备打打牙祭,却被这个小家伙挣脱了出来。看清状况的郑清不由长长呼出了口气,手中的那叠黄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干!”一肚子的邪火在酒精的作用下顿时化作了无穷的动力,他伸手从地上探到一块碎砖头,扭头看看那只邪恶的大雕,用力的掷了去。 虽然他丢垒球的准头一向不是很好,但是在距离并不远而且目标很大的情况下,威胁还是很大的。 碎砖无声的越过电线杆,在大雕尖锐的嘶鸣声中恶狠狠地砸在了旁边楼上一户人家的窗户上。 “哗啦……”玻璃清脆的碎裂声将郑清积蓄的邪火泄了个干干净净,也把那只大雕惊得腾空而起。 第三章 不负责任的小狗 被砸的玻璃窗中亮起灯光,怒气冲冲的叫骂声在安静的小巷里响起。 郑清屏住呼吸,撒腿就想溜,却不妨脚下一重,旁边传来一声悲惨的呜咽,探头看去,那只小狗正叼着他的裤脚,狭长的眼睛瞪得溜圆,紧紧盯着他,还讨好的摇摇尾巴。 “你做证,我现在不在这里啊。”很不负责任的点点头,他丝毫不顾及小家伙愤怒的眼神,推起车子就想溜,没想到裤脚立刻被拖住了。无奈低下头,郑清这才看到这只小狗的后腿很不自然的向后撇着,想来是在刚才的搏斗中受了伤。 看着小狗坚持咬着自己的裤脚,听着它低沉的呜咽,不知为何郑清心底产生一股怜悯,心慌意乱之下,来不及多想,他伸手抓住这个小狗的顶花皮,将它丢在自己的车筐里,随即在窗户里传出的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中飞快的逃掉了。 百十米的距离转瞬结束,来到大街上,看着四周明亮的灯火,郑清重重出了口气。回过头,夜空仍旧沉默安详,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向远方翩然而去。 车筐里懒洋洋趴着的小狗,抬起头看向郑清,乌黑发亮的眼珠明晃晃的,好像无尽的星空一样迷人。郑清忽然觉着也许把这个小家伙带回家会更好一些,毕竟这是一尸两命,或者一尸多命啊,如果直接把它丢在大街上,这只受伤的小狗也许连明天早上都熬不到。 着急回家的他没有注意到车筐里小狗嘴角挑了挑,露出的狡猾笑意,否则他肯定会立刻掏出一把符纸,狠狠砸向这个小东西。 一望无际的红,浓墨重彩的红,铺天盖地的红,是整个空间中唯一的色调。好像是用鲜血渲染的,让整个世界充斥着肃杀、绝望的气息,郑清一个人孤单的站在这片无尽的红色中,定定的,愣愣的,傻傻的,就这么无声的看着这片单调的世界。 渐渐的,轻扬的呢喃声在这个单调的世界响起,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到最后,狂野震耳的声音回荡在这个空间,好像数千万匹野狼正在凄然的望月长啸,又好像千万铁甲大汉正在旷野擂鼓呐喊,矛盾而又沉重。 但是孤单立在这片空间的郑清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只是张开双臂闭着眼,静静的立在那里。越来越多的红色堆积着,郑清头顶渐渐形成越来越厚重的血红色的云层,越来越重,直到最后将郑清淹没。 “扑通,”伴随着一声惨叫,郑清从床底下爬了起来。又掉到床底下了,这是第几次了,郑清有些无奈,但无可奈何,总不能自己把自己绑到床上睡觉吧。 相比小时候头痛撞墙,梦游上柜的经历,只不过睡觉的时候从床上掉下去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头,郑清完全忘记了梦中的血红色,只记得自己被一个巨大的东西追赶着,追着追着自己就醒了,至于他清晰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长着一双翡翠色眸子的大雕上。 说到那只大雕,他抬起头,紧张的四处搜索。很快,他就在自己床头的衣服堆中看到了那个正在酣然梦中的小狗。 昨天有些晕晕乎乎的,只随意的给小狗清洗了一下,就自顾自的睡着了,没想到这只小狗还很自觉的找了个舒服的地方。探出手搔搔小狗直立着的大耳朵,郑清只觉着这只小狗是那么的讨人喜欢。 扫了扫枕边的闹钟,还不到六点。 郑清赤着脚,安静的走到阳台上,抬头看向天空。 很好,启明星还亮着。 顺手掏出一把金色的颗粒,洒在阳台的窗沿。郑清斜着眼瞟了一眼墙角,嘴角微微一翘,继而闭上眼睛,气沉丹田,随着自己呼吸的节奏缓缓地伸拳、出腿。 很有太极的感觉,但又完全不是。这套引导术郑清已经练习将近七年了,按照先生的要求,每天都坚持不懈。 墙角的纸团簌簌的动起来。 少顷,一只赭色斑皮的,体型肥硕的小东西顺着光滑的墙壁爬上窗沿。当郑清打完几趟拳,守气凝神的时候,正看到那个小东西不断向嘴里塞着东西。 “慢慢吃,没人跟你抢。”郑清调整呼吸,乐呵呵的瞧着这只小鼠。 小东西并不理会,只是一个劲儿的向嘴里塞着这些金黄色的小颗粒,直到颊囊明晃晃的鼓起来才抹了抹胡须,稍微停了下来。 这只小鼠不知是什么品种,看模样似乎是豚鼠,体型短粗、耳圆眼黑、四肢短小无尾,但只有拳头大小;又有点像仓鼠,体型娇小、面颊有皮囊,门齿锐利。从小时候发现这个小东西后,它的体型基本就没有变过,很是神奇。 虽然不知道品种,但这个小东西从来不缺名字。小时候舒克贝塔风靡的时候,这个小东西被郑清称作‘舒塔’、还总被郑清塞进航模里与怪兽们大战;后来电影鼠来宝上映后,小东西一度改名‘大宝’,正所谓大宝天天见也。 今天打完拳,神清气爽下,郑清又想给小东西取新名字。 “唔,鉴于本大人现在完全自由了,你就叫自由吧。不过自由之名略俗。化作英语,便是free。free者,福瑞也,好兆头。不过看你一身肥肉,此‘福’宜当作‘肥’。” “嗯,从今天起,你就叫肥瑞了!”郑清皱着眉做了一番很复杂的推论。小东西将最后一颗金色的颗粒塞进嘴里,瞟了一眼不知所谓的那个人,安稳的抹抹脸,慢悠悠的踱到窗边,沿着一侧的暖气管道滑到自己开辟的小窝里。 郑清撇撇嘴,使劲儿的搓搓脸,懒洋洋的回到自己的房间,颓然的栽倒在床上,不知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自由,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最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但是放纵后,轻松后,一种无可遏制的空虚感从心底油然而起。 记得很小的时候看过一本介绍哲学的书,有一个哲学流派,记不得叫什么名字了,这个流派探讨生命的意义,或者说是存在的意义。在他们看来,生命没有意义。人生而死,几十年如一日,平凡而麻木的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canon舒缓的音调忽然响起,郑清顺手摸起手机,哼道:“莫西莫西?” 又是叫出去聚会的,他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苦笑,每天就这样,吃饱了睡,睡醒了吃,要不再玩玩电脑。这样舒服的日子在以前看来是多么的享受,多么的美好,但是现在,唉。郑清发现自己都有些迫不及待的等待高考成绩的到来了,不管好坏,多少有些奔头,考坏了可以考虑出去工作,考好了就能享受向往已久的大学生活了。 酣睡中的小狗翻了个身,蓬松的大尾巴很自然的甩了甩。郑清眼睛眨了眨,但很快又转过头,把刚才的念头抛到脑后。肯定是眼花了,刚才他竟然看见三条尾巴!虽然这条小狗尾巴很奇怪,很像松鼠,但是怎么也不会长出三条来呀。 幻觉,肯定是幻觉。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更相信自己的感觉。这个小东西可是自己亲手带回来的,绝对不是什么脏东西。 家里并不反对养小动物,前提是不能有异味,不能有垃圾。在郑清积极的解决这些问题后,大着肚子的小狗就这样在郑清家住了下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郑清的生活还是在清醒与颓废间徘徊。唯一令他不爽的就是上次救回来的那只小狗。 在伤好后,这条大着肚子的小狗产下了一只小松鼠般的小狗,然后在小松鼠长到拳头大小,不用哺乳后,就轻飘飘的消失掉了。 甩甩尾巴,不带走一丝烦恼,留下了一地的长毛,还有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白狗。 第四章 录取通知书 只不过最近郑清没工夫关心那个忘恩负义的小狗。 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他的成绩达到一本的水平,但是录取通知书还没有收到,所以家里面这些天一直很关心门房的老奶奶。毕竟这个小区的所有信件都是这位老人家收发的。 虽然事情一般不会按照人的惯性思维发展。但是有时候即使你用跳跃性思维,依然不能理解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天早晨,郑清起床之后,熟练的挠挠窝在自己枕头边上波塞冬。 虽然是个小白狗,但是它身上却有着很多淡蓝色的条纹,趁着白色的底色,非常像海洋上的波浪。郑清想了一晚上,给它一个响当当的名字,波塞冬! 但是今天他却没有摸到平日里那软乎乎的小东西,反而摸到一张硬梆梆的东西。睁开眯瞪的双眼,郑清楞了一下,但随即就惊诧的坐了起来。 呈现在郑清眼前的是一封信。 确切地讲,这是一封不知从何而来,没有邮票,没有邮戳,没有邮编的信。 牛皮纸质的信封摸起来很厚实,手感很舒服。信封后面,用红色的印泥封着,印泥上印着一个圈,里面有个三棱体的标志。 信封正面,红色的颜体字显得饱满而清晰: 平阳市 解放路蕴华小区 七号楼三单元201最小的卧室 郑清同学收 郑清第一时间抬头看向自己书柜上挂着的一柄宝剑,安安稳稳,没有丝毫异样。翻身下床,冲到客厅,家亲牌位下的香炉中,那缕颤巍巍的青烟一如平日的安详。巡看了房间四周,不论是贴在门楣上的单薄符纸还是镌刻在窗底的厚重符箓,都完完整整的呆在原地没有变动。 洗洗手,从灰色的符箓袋里抽出一张黄色的符纸。郑清念叨了很长一段咒语,然后看着符纸慢悠悠的落在信封上。 什么都没有发生。 郑清感觉自己刚才表现的像个神经病。 应该不是脏东西,他撇撇嘴,也许是父母早上出门前放在自己枕边的? 不可能。他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这种地址诡异的信封如果父母收到了,决计不会落在自己手里。 小心翼翼的撕开信封,一张硕大的录取通知书映入郑清眼帘,封面上依旧是那个包裹在圆圈中的三棱体的标志,上面用圆润的古篆写了四个浓墨大字: 第一大学 在古篆右下侧,还有一串行楷写就的小字: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翻开通知书,左侧是工笔勾勒的八个工整小楷“书山有路,学海无涯”,很有一些大气。 另一侧最上面的小字很清晰的标明: ‘本校是教育部批准的具有高等学历教育招生资格的重点高等学校’ 下面则是标准的宋体字: 郑清同学: 很荣幸通知您,您被第一大学九有学院天文系录取,学制肆年。 考生号:08043203119 通知书编号:20080010007 第一大学 二零零八年七月二十八日 空白处也有一个红色的标志,是一个圆环,里面有一个流畅的‘文’字。 通知书下面附着一张淡黄色的卡片,上面写道:“请于通知书抵达之日一周内予以回信,面试官将在二十四小时内与您联系,并指导您需要准备的东西。其他需求可与面试官沟通。” 伴随录取通知书中的还有一张九月一号从长安阿房机场出发的飞机票的出票证明。一张全额奖学金的获得证明,上面那些各色的印章挤在一起,红红绿绿晃得人眼晕。 最后,还有一张a4大小的泛青空白硬纸片。 父母都去上班了,家里只有郑清一个人,手里拿着这张不知所谓的通知书,郑清显得有些怀疑,毕竟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他清晰的记得自己报考的三所大学,第一志愿是京都大学,第二志愿是西方大学,第三志愿则是家门口的那所师范大学。报考的专业都是金融学。 什么时候自己报考这所大学了啊。 但是姓名没错,考生号也没有错,都是自己的,这些是没有错的。 九有学院天文系?是属于天文学的吗?但是报考指南上貌似没见过这个专业啊?而且这么清苦的名字,自己也不记着填过啊。 摩挲着空白的硬纸,郑清第一反应是骗子。啧啧,说不得是哪个三流的大学,在国外注册了一个牛掰的名字,然后回到国内捞金。这种故事并不少见。 他随即有些疑惑,要说第一大学这个名头,应该很硬的,但是国内似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倒是外国好像有这么个说法,是法国还是德国来着? 摸摸自己胸口那个软塌塌的灰布袋,郑清眉毛渐渐挑了起来,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张通知书肯定与自己跟着先生学的东西有关系。 来到卫生间,掬起一捧凉水,扑到脸上,郑清顿觉全身上下的细胞都被这丝凉意刺激的活跃起来了。 扶着水池,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半晌镜子里的家伙,嗯,是的,红光满面,的确像是要发生好事的面相,但也有可能是凉水刺激的后果。 镜子里,露出一张温和的面孔,眼睛不大,但是亮晶晶的,鼻梁像其他东方面孔一样,有些矮矮的,圆圆的感觉;唇角间隐约露出细细的绒毛;修剪的很整齐的短发驯顺的向四下躺伏着,但是头顶却有一簇呆毛倔强的挺立着,丝毫不屈服与周围的同伴。 “见鬼的。”他抓了一把凉水,用力的抹了抹这簇呆毛,将它压倒下去。当然,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心理安慰,等凉水干掉后,这簇毛还会炸起来。 嗤嗤的傻笑了一下,郑清的身体抖了抖,一块银白色的怀表从他汗衫的圆领里滚了出来,吊在了半空,晃啊晃啊,不安分的晃着。 这块怀表是自己十二岁生日时先生给自己的礼物。 那是自己第一次去回字集,也是自己第一次接触到那个隐秘的世界。 银色的表盖啪的一声打开。表盘上的表针静静的转动,一秒,两秒,三秒,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阻挡这安静而固执的转动。 郑清脸上的笑容凝固在镜子里,任凭脸上、发间的水滴汇成一股,顺着脸颊滚到下巴,再滴落到胸口。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执笔练字的幼小身影。 第五章 三有书屋 平阳府是汾水畔的千年古镇,也是晋南重镇。漫长的历史为这片土地积蕴了丰富的资源,也沉淀了厚重的人文养分。 十几年来,随着地底资源的开发,沉寂在历史中的古老文化也渐渐重新焕发了生机。私塾,这种故纸堆里的古董,重新被人们喜爱了起来。 三有私塾就是这样一个翻新的老古董。 这家私塾位于蕴华小区临街底商的一个书店里。 书店名称就是三有书屋。 塾师,也是这个书店的老板,姓吴,长得矮矮胖胖的,带着一副黑框的圆眼镜,与人打招呼习惯抱拳作揖,这让他在整个小区都获得了一种莫名的尊重,被大家称为“吴先生”。 吴先生的私塾很小,只有一个先生,一个学生。 先生就是吴先生。 学生则是蕴华小区住户家的男孩儿,叫郑清。 蕴华小区是平阳市政府在九十年代开发的样板楼小区。虽然用现在的眼光看,这个小区规模的确不大,只有九栋居民楼;但是这个小区的地理位置却是极佳的。 小区东面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隔着小区东大门,正对着市里最大的超级市场。小区西面有一座平阳学院,是平阳市里唯一的高等学府;小区南面,是省里的重点中学,平阳实验中学;实验中学旁边,则是省里首屈一指的私立学校,晋南中学。再加上隔街的市属重点小学,运气不佳的小区学生,从出生到大学毕业,都不需要走出两条街的距离。 郑清感觉自己距离那种传说中的人生只有一步之遥了。 郑清家里的长辈有很多学校老师。爷爷是平阳学院的教授,父亲在小区旁边的晋南中学当老师,母亲在小区街对面的平阳一小当老师,其他叔伯阿姨,也都活跃在这几栋教学楼里面。从记事起,他就在学校里听着上课下课的刺耳铃声。稍大一点,他又在几个学校里满操场乱跑。 但是不论怎么跑,他的人生仿佛都被圈禁在了这一片操场与教学楼之中。 圈。 郑清提着沉重的毛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这个字。 “集中精神!不要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吴先生手中的木尺轻轻磕了磕桌子,发出渗人的咚咚声。 郑清深吸一口气,徐徐呼出,尽量放空自己的思绪,努力描着眼前的帖子。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郑清是跟着自己的爷爷练习书法。作为一个老派的知识分子,郑教授不仅自己写的一手好字,他对小一辈的要求也是非常严厉的。 六岁之前是背古诗文,从三百千,到唐诗三百首,再到老教授自己挑选的词、曲、古文。学说话的时候,便开始学认字,便开始背经典。郑清与自己其他的表亲、堂亲们,在老教授的戒尺下抽抽搭搭的开始了艰难的,似乎永远没有止境的背书生涯。 日复一日,没有礼拜天,也没有寒暑假。 六岁的时候,便不仅仅是背书了,要开始学习写字。 从握笔开始,一点,一横,一撇,一捺,在田字格的虚线间,充斥着郑清枯燥的童年;在砚台的墨池里,浸满了郑清苦难的泪水。 早晨六点被准时从床上拽起来,开始练晨贴,五十个大字要在早饭前写完;早饭后开始晨诵,要在晌午时分背会指定的篇目,然后再练几张大字。午饭后小憩半点钟,起床后继续背书、练字;晚饭后依旧是背书、练字。九点整,被赶上床,每天这个时候一直到睡觉前,都是郑清最高兴的时候。 因为他可以自由自在的胡思乱想,不用练大字,也不用背古文。 但是胡思乱想,很伤神。 每次在胡思乱想后入睡,郑清总会进入一个凌乱的梦境里。仿佛泼墨的山水画,缥缈,抽象,让人无法捕捉,却又穷追不舍。 每当他从这样的梦里醒来,总是大喊大叫,浑身盗汗,往往会萎靡一两天。家人只当他魇着了,于是小心照料,相应的功课也会减轻一两天。 对于郑清而言,这些日子就仿佛放假一般快乐。 魇着的日子毕竟可遇而不可求。 年龄比较小的时候,郑清还很难进入这个梦境,大约半年才会魇到一次。也许是心底强烈的愿望,随着年龄的增长,郑清梦魇的情况越来越频繁,情况也渐渐糟糕起来。 最开始,他只是大喊大叫着醒来。然后渐渐的,他开始梦游,有时候早上醒来,他会惊恐的发现自己睡在家里大立柜的上面,而他完全没印象自己是怎么上去的;有时候,他会梦游到阳台上,然后唱一段不知所云的歌曲,再默默的爬回被窝睡觉;甚至有时候,他会半夜摸起自己的毛笔,咯吱咯吱画一大片诡异的符。 伴随着渐渐严重的魇情,郑清开始出现头痛的毛病。 开始的时候,家人以为他在想办法躲懒,并没有太注意。但为了保险起见,也去市里的专科医院拍过片子,医生看不出任何毛病,只能归结为小孩子压力太大,需要劳逸结合。 直到有一天,郑清开始用头撞墙,来缓解头痛,才让家人感到紧张。郑教授找自己的老同学,带着郑清去省城、去京城,著名的医院都转遍了,但是查不出任何毛病,而郑清头疼的症状却日甚一日。 最后,郑教授听从老友的建议,让郑清静养怡情,用保守的方式缓解病情。从京城回来后,郑清再也不需要准点起床睡觉,不需要背书,不需要练大字了。 但这种完全放松的方式并没有让情况好转,反而让他头痛的频率更高。 那个时候,郑清八岁。 也正是在那一年的春天,吴先生带着那副黑框的圆眼镜,来到了蕴华小区,在临街的三号底商,开了这家古意十足的三有书屋。 郑教授是个老派的知识分子,而三有书屋的吴先生恰好也是个学识渊博的文化人。一来二去,两位老人便成了书画密友。 在某个周末的下午,郑清跟着老爷子又来到三有书屋。郑教授与吴先生泡了一壶茶,探讨着张仲景的《金匮要略》,郑清则拿了一本《哈利波特》,乐呵呵的看了起来。 当看到哈利额头的闪电伤疤带给他剧烈的头痛时,郑清仿佛感同身受,似乎自己也头疼起来,顿时心情变差。叹口气,合上书,郑清晃晃头,却发现那个仿佛幻觉般的头痛竟然是真的。 剧烈的头疼突兀的袭来,郑清只来得及哼了一个“头疼”,然后双眼一翻,就晕倒在两位老人面前,开始抽搐。 第六章 吴先生 郑教授急忙忙跳起来,去小区旁边的卫生站喊医生。 当他带着医生回来时,惊讶的看到小孙子已经重新清醒过来,正一脸乖巧的坐在吴先生面前。而吴先生则一脸严肃的在他头上、身上捏拍捶打。 “先生知道我家孙子是什么问题吗?”郑教授敏锐的觉察到什么,一脸激动。 吴先生沉默良久,才慢慢解释起来。 按照他的说法,郑清天生气血有亏,但精神强健,造成阴阳失调,阴气上冲,引起了头痛。原本每日背书、习字很好的消耗了郑清的精神,但是读书习字更消耗郑清的气血。两两相减,所以郑清的情况越来越差。 “有办法补救吗?” “天生气血有亏,是无法通过后天的药石来弥补的。” “也就是说有其他办法?” 吴先生默然。 “还请先生救我。”郑教授起身,拽着郑清跪下,同时自己长鞠躬。 吴先生长叹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扶起郑教授,吴先生与他约法三章。 其一曰,不可说;其二曰,法不外传;其三曰,为腹不为目。 第一个不可说,是指郑教授不能将自己治病的事情说出去。吴先生很郑重的说道,有些事情,说之则不灵。 第二个法不外传,是指治病之事涉及隐秘,郑家之人不要随意打探。而且按吴先生隐晦的说法,他传承一脉道门,若郑清想要弥补先天不足,需要拜入自己的门下,受自家戒律。 第三个为腹不为目,吴先生表示自己为郑清治病只因遇见了,所以求个心安理得,并不想因此被其他病人打搅。为心不为名。若治疗有一些效果,郑家引来其他病人打搅自己,自己只能早早离去。 说出三个要求之后,吴先生便沉默了。 郑教授还在沉吟,郑清却已经不管不顾扣了七八个响头下去,嘴里叫着“老师”不止。 郑教授哭笑不得的把他拽起来,一问才知,吴先生刚才的按摩很有效果,郑清似乎很久没有感受过那种清爽了。所以听到吴先生有办法治疗他的头痛后,立刻磕头了。 于是老爷子也只能苦笑着点头答应了。 就这样,在八岁这一年的仲夏时分,郑清拜了吴先生为师。 吴先生的学识是极广泛的,天文地理,历史百科,但凡来到书店的客人开个头,他总能顺着话题侃上许久,若客人是娇媚的小娘,吴先生还会不吝笑脸,油嘴滑舌,逗弄那些小姑娘花枝乱颤。 吴先生的爱好也是极广泛的。吹拉弹唱、琴棋书画、甚至各种球类运动、乃至繁琐的书店杂活,似乎但凡人们生活中遇到的方方面面,都可以激发出他浓厚的兴趣。以至于郑教授感慨道,吴先生,真人也。 最重要的,吴先生治病的手段的确很高超。 自从拜他为师后,郑清的头痛一天也没有复发过。 这让郑老教授与郑清的父母极为感激。但因为吴先生坚持不要束脩,因此郑家只能逢年过节送上一些礼物,以表谢意。 吴先生治病的手段很奇特。他并没有整日里为郑清针灸推拿,也没有为郑清炮制金石汤药。而是沿袭了郑教授的一贯做法:练字! 只不过郑清练习的,并不是书本里常见的三千汉字,而是一本破旧的符帖。 符帖一共三百二十四页,每页四个符文,总计一千两百九十六个符字。每个符字的结构都异常复杂,笔画间还经常有细微的变动,这让郑清练起来更感困难。 吴先生似乎仍不满足,专门为郑清找来了一支细软的小笔,更要求郑清每日学会一个符文。练字人都知道,硬笔字好写,软笔字难成。这支细软的小笔虽然减轻了郑清身体的疲劳,却将他精神的消耗增加了数倍。 这些符文并不是每日学会便了事。在吴先生的要求下,每日一默,五日一小考,十日一大考,默不出便是一顿戒尺,考不会仍旧一顿戒尺。 吴先生有言,十日大考若不能过,便无需再来。 郑清想到头痛的折磨,内心惶恐,练字便自然而然的认真起来。 如此,时间一晃三年有余,在郑清十二岁的时候,符帖的一千多个符文都已经练习的烂熟。而他的头痛也三年没有复发过了。 三年多的时间里,郑清在吴先生身边呆的时间越久,发现的异常就越多。 比如,吴先生似乎从来没有吃过东西。 先生烧的一手好饭菜,色香味俱全,但是做出的饭菜经常让郑清与书店的黄花狸享用,郑清从来没见过吴先生吃过。 再比如,店里那只黄花狸也很古怪。郑清十岁那年,这只黄花狸不知从何而来,钻进书屋四处乱窜不肯出来。先生没再驱赶,这只猫便堂而皇之的住了下来。时间长了,郑清总感觉它已经成了精怪。他不止一次看到这只花狸猫从抽屉里翻出阁楼间的钥匙,站直了身子用爪子抓着钥匙开门取鱼干的情景。而这只猫从来也不回避,反而经常挥着爪子跟他打招呼。 最重要的是,有一次郑清看到吴先生冲着自己的茶壶招了招手,那个离他足足十米远的茶壶便晃晃悠悠的飘到了他的手中。 知道的越多,就越是敬畏,郑清对待吴先生的态度也越来越恭敬。 少年的心底总有这样或那样的遐想。所以这些异常在他心底慢慢沉积,慢慢熟悉,以至于习以为常,不以为意了。 直到十二岁生日那天,吴先生表示要送给郑清一个礼物。 那是一个大雾弥漫的早上。吴先生拉着郑清的手,叮嘱他抓紧。郑清有些紧张的抓住吴先生的大手。出了书店,走了几步,便进入小区的花园里。 花园的小径两侧是一米多高的冬青木,被园丁们修剪的整整齐齐。顺着小径左拐右拐,穿过一座圆形的拱门,周围缭绕的雾气似乎瞬间消散一空。 他还在想着那座拱门似乎从来没有在花园里见过。却不料吴先生丢下他,抱拳冲迎面走来的一个枯瘦老人问好。 郑清环顾四周,眼前是一个安静古旧的小街。 小街入口,是两根光秃秃的石柱撑起的牌楼,上面牌匾用刚劲的笔画写了“回字集”三个大字。 第七章 回字集 这是郑清第一次来到“回字集”。 回字集是一个集市,规模很小,只有一条街。 整条街道宽不足十米,大体呈梯形,回环一周,只有两三里的长短。 街道两旁都是古旧的店铺,门庭并不齐整,有家药店甚至门扇半掩,连窗户都没打开。走在街上,两侧稍微空旷点的地方还能看到摆布练摊的小贩,让人感觉这个集市疏于管理。 “咱们三有书屋在这里有个分店,平日里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抽时间过来看着点。”吴先生在前面走着,漫不经心的叮嘱郑清。 郑清嘴里嗯嗯着,两眼却死盯着街道两旁那些小摊小贩们摆弄的商品。 长角的长虫,三头的大狗,长着蝎尾的兔子,躺在澡盆里的人鱼,仿佛不经意间闯进了童话的世界,郑清张着嘴,抓住先生的衣角,呆滞的看着这些光怪陆离的画面,心底竟然没有感到多少诧异,只有十分的好奇。 吴先生很满意他的表现,就连在街上看到几位妖娆的小娘,都没让这位老先生笑眯了的眼睛睁的更大一些。他放缓了脚步,一边走,一边温言介绍着两边的店铺。 “这家‘道地本草’主要卖道地的生药。上党的百须老参、商州枳壳、宿地的昴宿内金、乃至一些川姜、蜀椒、甘草,平日里熬汤炼散的材料这里都能找个七七八八。” “如果看病买成药,得去‘回春堂’,现在的堂主是邓小闲,刚刚大学毕业没多久,原本想去外面闯闯,却被邓老先生给提溜回来了。他家的药堂就在我们书屋旁边,等一下你可以去看看。” “这个‘坟典索丘’卖的都是些没人看的故纸堆。里面都是些蝌蚪文、甲骨文,没什么意思。” “这家‘绿兮纺’你可以偶尔过来转转,卖衣服的。只不过款式都比较老旧,不潮,估计你也没什么兴趣。” 说话间,吴先生还不时与几个老头拱手打揖,寒暄行礼。 郑清则乖巧的站在他身边,瞟着不远处一个两三岁的奶孩儿。那个奶孩儿的家长不知哪里去了,只留下这个穿着红肚兜,扎着冲天辫的小家伙,踩着一柄两尺长的玩具木头剑飞来飞去,嘎嘎乱叫。 “他怎么不骑扫帚。”跟在先生身后,郑清摸着鼻子一脸羡慕的看着那个小屁孩。 “因为过一会儿他妈会过来揍他。如果他骑扫帚,他妈会顺手拿扫帚抽他。”先生用安慰的口吻说:“路都不会走,就想飞来飞去,很容易挨揍的。” 郑清总觉得先生话里有话。 “今天你过十二岁生日,我总要送你个礼物。”走到一家店铺门前,先生停下脚步,摸着郑清的头,笑道:“不要拒绝,长者赐,不可辞。” 郑清咧着嘴,掩饰不住内心的雀跃,丝毫没有推辞的意思。 不知道先生会送什么礼物。 之前看到的那群小动物就挺好,三头狗跟蝎尾兔也许有点危险,家里肯定不让养,那条小人鱼还有可能,自己可以在卧室放个澡盆,辛苦点每天给她换水。 刚才路过的小摊上卖的糖果屋也不错。五颜六色的花园洋房,花草树木、虫鱼鸟兽、甚至不时从屋子里跑到草地上玩耍的小人儿都是糖豆做的,看上去异常可口。只不过这种礼物属于易耗品,估计过完生日就会消失。 还有那个小屁孩脚底下踩着飞来飞去的木头剑,虽然太小了自己踩不了,但是家里还有一头仓鼠呢,可以让把它挂在上面飞啊。 郑清还没想完,先生已经从店里出来了。 他摊开手,递到郑清面前,笑着说:“这就是你的生日礼物。” 先生手心放着一枚银白色的怀表,上面镂刻着繁杂的花纹。表头的按钮轻轻一按,表壳便会弹开,露出里面滴滴答答走着的表针。 郑清惊喜的结果礼物,心底却有一点点的失望。 先生指着表,语气很郑重:“你要记住,你最宝贵的财富是你的时间。” 郑清抬起头,有点迷茫。 “看见我的手了吗?”先生翻过手心,露出自己布满皱纹的手背。手背颜色蜡黄,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老人斑,看上去并不漂亮。 “你们能想象这些皮肤曾经是多么的光滑、有弹性吗?而现在,它们干枯了。” “生死之间并不是大恐怖,而是大惊险与大刺激。真正的大恐怖,是你沉默的感受着时间的流逝,身体的衰老,却无能为力。” “当我年轻的时候,每次看到老人,都会很轻易的把目光从他们身上略过。漫不经心,感觉他们与自己的距离很遥远。” “但随着时间嘀嗒嘀嗒的脚步,我悚然发现,衰老离我是那么的近。” “我并不畏惧死亡,也并不畏惧衰老。我只是偶尔会担忧自己的无力。自己无力留下自己的痕迹,来证明自己曾经活着的意义。” 从回字集归来,郑清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疯狂的练了一晚上的符字。以至于第二天他顶着的两个黑眼圈将全家人都吓了一跳。 也是从这天起,在教导郑清练习符字之余,吴先生传授给郑清一套引导术。 按照老先生的说法,先天不足,需固本培元。 符文以固本,引导来培元。 于是,郑清每天清晨第一件事,便是练习一遍引导术。然后在早饭前、午休前、晚睡前再临摹几十个符文。 就这样,日子仿佛流水一般,从世间滑过。 上一次头痛的感觉在时间的洗涤下,渐渐淡漠,以至于仿佛梦幻一般,让郑清自己都不能确认是不是有过那些难捱的日子了。 郑清今年已经十八岁了。 在吴先生处的学习并没有占据郑清太多的时间。按照先生的说法,世间万事,欲速则不达,求道之路,尤其如此。每日练习引导术不过三遍,练习符字不过三百。超过了,就会精力不足,引发旧疾。 而作为教育世家,虽然家人不再要求郑清多么辛苦的读书,但是普通人的学习生活却不能缺乏。在家人与先生的共同要求下,郑清按部就班的读完小学、中学、乃至高中。 他悲伤的发现,自己真的成了自己从小嘲笑的那种人: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在小区附近徘徊。 大学一定要离家远一点! 但是再远,也没远到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程度吧。 在卧室里翻出那张录取通知书,郑清回到了客厅。 因为这天中午,郑清的父母回家时,带回来一个金发碧眼的客人。 从父母与这个客人简略的交谈中,郑清知道了这位外国友人的来历。 他就是那个奇怪的第一大学派来的面试官。 第八章 你是一个巫师 托马斯,是郑清的面试官的名字。 他是一个年轻的日耳曼人,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皮肤白皙,眼睑微微下垂,眼眶内陷,直挺的鼻梁让整张脸显得更加棱角分明,一身得体的西装,做工很考究,衬着深红色的领带与锃亮的皮鞋,看上去像一个成功的商人。 检查过录取通知书,托马斯并没有过多叨扰郑清家人,而是提议让郑清带着自己在这座城市里转转。 郑家父母似乎完全没有怀疑,非常放心的把儿子交给了这个陌生人。 呆呆的站在大街上,郑清看着面前这个不断翻动手中地图的家伙,悄悄擦了把汗,问道:“托马斯先生,不知道你想到什么地方去?” “我得想想怎么去你们这边的坊市,”托马斯皱着眉,盯着手中的地图,一边掐着指头,一边回答道:“在大学里,你要开始学着独立生活,需要准备很多东西。另外,像中学一样,你还需要准备一些基础的教科书、文具、实验用品,等等。坊市里面东西齐全,而且里面的商铺都会在开学前打折促销,对你来说非常划算。” “但是……”郑清瞟了两人身后那个巨大的超市,感到自己越发的迷糊了:“街上不是到处都有文具店吗?我们身后就有平阳最大的仓储超市啊。” “超市?”托马斯顿时愣住了,眉毛扬的老高:“你以前上学是在这个超市里买东西?” 说着,他转过身,仔细打量着街对面那座人潮涌动的大超市。 “我一般就在学校门口的文具店买。”郑清头顶的呆毛炸起来,很没底气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个超市东西很多,应该会有我需要的一些文具。” “你中学在哪里上的。”托马斯眯着眼,仍旧在仔细打量着那个超市。 “平阳一中,省级重点。”说到这,郑清觉得多了一点底气。 “不不不,我是说,你实际在哪里上的中学。” “就在一中路啊,刚才咱俩还路过我们高中门口呢。” “不好意思,我是说你以前有没有上过比较特殊的学校?”托马斯终于回过头,他看上去有些惊讶,拿着地图的手有些可笑的比划着,嘴里嘟囔道:“特殊的那种?” “没!”郑清干脆的否认:“除非你把重点中学算作特殊学校。” “难道是系统出现了问题?”托马斯收起地图,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一样的东西,在郑清身上扫来扫去,机器的蜂鸣声随着这个东西的移动滴滴嗒嗒响个不休。 郑清尴尬的看着四周,有点不知所措。 “没问题!”忙活了半晌,托马斯细细的看了看手中的机器,放心的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人既然没错,那就是另一个麻烦事了。” “麻烦事?”郑清显得有些紧张,小心的问道:“托马斯先生,要不要跟我爸妈说说?跟我爷爷说也行。” “哦,不需要,不需要。”托马斯连连摇头,看看郑清,再看看手中的大信封,叹口气:“只是得先找个地方跟你聊聊……果然,面试官不是个轻松的差事……就那边那个茶苑吧,我不喜欢喝咖啡,你呢?” “都可以。”郑清狐疑的跟在他身后,总觉得这个衣着光鲜的家伙像个骗子。 “我想你大概从来没上过巫师学校吧,”在向那个茶苑走去的时候,托马斯板着脸问郑清。 “巫师学校?”郑清似乎愣了一下,声音也不由提高了几个音阶。 “巫师学校?你们是在谈论哈利·波特里的故事吗?”旁边一个路过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似乎听见郑清的话,一脸狂热的凑了上了:“我也是个哈迷呢,你们在谈什么?神奇生物?神奇魁地奇?霍格沃茨的一段校史?还是诗翁彼豆故事集?这些我都有的。” 郑清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瞪着眼睛看着这个鼻梁上架了一副宽宽的大眼镜的小姑娘,半晌才回过神来,干笑两声,使劲儿摇了摇头。倒是旁边的托马斯一脸好奇的看了小姑娘几眼。 脸一红,小姑娘小声嘀咕了几句,蹦啊蹦的离开了。 郑清合上怀表的表盖,时间已经过去十二分钟三十四秒了。 他与托马斯此刻正坐在平阳路中段一个茶苑里,托马斯坐在他对面翻着报纸。 两个人已经在这里坐了十二分钟三十四秒了,托马斯一直在翻看自己那份厚鼓囊囊的报纸。 郑清双手托着茶杯,啜着淡绿色的茶水,小心的偷窥对面的报纸。 报纸背面有条豆腐块新闻,标题很引人注目:《巫盟委员会对黯蓝古堡表达不满》 “……新闻发布会上,巫师联盟巫盟委员会发言人黄石透露,在最近一次打击非法实验室专项行动中,黯蓝古堡被检测到维度的非正常波动。截止记者发稿时,巫师法院的山姆·马歇尔大法官已签署了针对黯蓝古堡的全面搜查令……巫师联盟重申了对维度波动实验的关注,并表示联盟将继续严格审查未经报备有关‘维数收敛’的相关实验室……” 完全看不懂报纸上说的什么。 郑清沮丧的看着托马斯放下报纸,掏出一根笔开始写写画画。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任凭时间静静的流淌,气氛有点尴尬。 “这是在算什么?”郑清终于找到点话题。 “赔率。”托马斯没有抬头,一边计算一边解释道:“世界杯已经进行了一半了,金星队的比分虽然还处于领先,但是火烈鸟队上升势头很猛,他们已经连续三场抢先击杀野妖王了。每隔几年都有这种黑马型的猎队出现,如果这次能够压中,我这两年就可以推掉这些烦人的俗务,专心准备密园空间条件下多维度魔力波动干涉实验了。” “你是在说赌球吗?”郑清茫然的看着他。 托马斯瞟了他一眼,继续埋头计算自己的赔率。 郑清无聊的吹皱茶水,努力回忆今天遇见的这些怪事,试图拼凑起一个合适的结论。 过了一会儿,看到托马斯终于收起报纸,郑清连忙开口:“刚才提到的巫师学校,我不是很明白。” 托马斯低着头,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杯子里那几片茶叶。然后皱着眉,抬起眼睛仔细的瞅了瞅对面的郑清。 那双碧绿色的眸子让郑清觉得有点眼熟。 “你是一个巫师。”他干巴巴的对郑清说。 第九章 我有一点好奇 “巫师?”郑清想起刚才那个小姑娘,一阵牙疼:“你说道士我还可以勉强接受。” “包括中国的道士、和尚、儒生,教廷的修士、教士,rb的阴阳师、忍者,印度的婆罗门僧侣,埃及的祭司,美国的超能力者,甚至还有血族、狼人、厉鬼、幽灵这些非生物,其实都算做巫师。只是因为历史原因,衍生的不同叫法。” 郑清眨眨眼,觉得很有意思:“你刚才提到第一大学是一所巫师大学,那就是说还有巫师中学、巫师小学了?” “正确!”托马斯点点头,碧绿色的眸子平静而透彻,脸上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成分。 “那你知道霍格沃茨吗?”郑清笑眯眯的问。 “当然,霍格沃茨的优秀毕业生一直可以免试进入第一大学阿尔法学院就读。”托马斯眼神中透出一些惊讶:“你也知道这所学院?是不是你有朋友在那里?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刚才路上有个小姑娘也提到这所学校的名字了。霍格沃茨是一所古老的中学,坐落在英国。我是在美国的‘超级天才’上的中学。实际上,除了招收新学员与一些国际间的交流合作,第一大学与这些中学之间的联系并不多。” “今天几号了?”郑清打断托马斯滔滔不绝的讲解,拉着脸看着面前这个头发锃亮的家伙,眼神中充满了怀疑:“貌似不是四月一号吧。” “你不相信?”托马斯的眉毛挑了起来。 “我只是有点好奇。不是说我不相信这些,嗯,这些超自然的东西……” “这一点儿也不超自然。这难道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托马斯严肃的打断道:“对于巫师而言,任何事情都是自然的。” “我的意思,我是说,我从来没有上过什么巫师小学,巫师中学……单纯这是一所大学,而不是一个小学就很说明问题了。加减乘除都不知道的一个家伙,你难道指望他能证出来‘1+1’?我可不是哈利·波特!”郑清有些焦躁的挥挥手,语气急促地解释。 “谁是哈利·波特?今天我听到好几次他的名字了。”托马斯一脸的莫名其妙,但依旧很严肃的回答道:“还有,一加一不是二么?” “你是外星人吗?”郑清瞪大了眼睛。 “准确说来,我的确是有一些外星人的血统。”皱皱眉,托马斯一本正经但又有些不情愿的回答道:“但是我不建议你在学校这么询问其他学生,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如果不是学校规定面试官必须回答学生的疑惑,我是不会理会你这种无理取闹的。” 茶苑的服务员端着水壶过来续水,同时换了一个干果盘。 郑清挑了一颗落花生,捏破壳,把花生米丢进嘴里,一边嚼,一边侧了侧身子,换了个坐姿。他觉得两人刚才的对话非常诡异。他需要稍微活动一下,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 “您是怎么找到我的呢?”目送服务员离开,郑清换了个话题。 托马斯扬起的眉毛,眼光扫过郑清的头顶,似乎觉得这个问题与他头顶那簇呆毛一样可笑。 郑清向四周看看,侍应生站在柜台后面麻木的微笑着,稀稀拉拉的几位客人也只顾着各自面前的杯具,整个茶苑显得格外静谧。 他端起茶杯,啜了口茶水,换了一种说法:“我想问,你们怎么知道我是一个,巫师?” 托马斯仍旧一脸的疑惑,似乎还是不明白郑清在说些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不记着在第一大学报过名。”郑清斟酌着再次换了一种问法:“而且我从刚才就强调过,我没有上过巫师的幼儿园,小学,以及中学。我有上百个同学可以作证,小学到高中十几年上下来,我一直在两条街的范围内徘徊。” “哦,”托马斯恍然,然后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郑清,说道:“但是你有施展法术的能力吧……就像你是在一所并不正规的学校学习完小学与中学,能力足够了,自然就被纳入学校的花名册了。” “另外,你还参加过第一大学组织的自主招生考试,”托马斯拿出一张纸,递给郑清,满意的笑着:“我这里有你参加全球巫师高考的成绩单,满分500分,你得了四百八十分,这届新人中排名第二,非常棒的成绩!” 说着,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水,对着木然的郑清点点头,露出了鼓励的微笑。 郑清脑海里隐约回忆起捡到波塞冬它妈的那个夜晚。 在ktv里被人推醒之前,他在梦中跟着一头黑猫跑步,然后被拐进密林深处,进了一栋大楼,被一个俊俏的小姑娘塞进考场,参加了一场莫名其妙的考试。 “我一直以为那是个梦。”郑清觉着自己像个傻瓜。 “那本来就是梦中的考试。没有比在梦里集齐所有考生更快捷的方式了。”托马斯摇摇头:“从阿拉斯加到喜马拉雅,考生们遍布全球各地,学校没有那么多南瓜车派给你们。” “你们出门用南瓜车?”郑清咧开嘴笑道。 “这是修辞手法。”托马斯深吸了一口气:“你可以理解成是个冷笑话。” “那您可不可以给我介绍一下这个……第一大学?” “就像她的名字,第一大学是巫师世界排名第一的大学。”托马斯没有推辞,稍稍思索片刻,就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学生在这个学校所接受的是经过很多大巫师考证后最优教育:能够通行环宇的天空之文,囊括不同方术的咒法,还有各种神奇药剂的调配,以及更高层面上对世界本源的认识,更广范围内对我们历史的了解。可以说,这所学校是把世界所有最优秀的知识综合到一起,教授给下一代。” “学校的历史非常悠久,但具体建校时间现在还有一些分歧。” “第一大学是在九有学院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原本只有几个专业学院,比如魔文学院、药剂学院、炼金术学院等等;但是随着时代发展,三百年前,当时的教授联席会议经过数年的讨论,最终联合当时巫师界的几所优秀学院,共同组建了全新的第一大学。虽然学校的势力得到了很大的扩展,但是内部的纷争也更多了。” “比如对建校时间的争执。一些人坚持按九有学院建立的时间来计算,认为学校已经建校数千年了;也有一些人认为学校真正建立起来是三百年前,之前的九有学院与现在的第一大学完全没有可比性。” 托马斯晃晃脑袋,呷了一口茶水,撇撇嘴,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第十章 面试官的茶话会 “第一大学下辖四所学院,数座研究所,其他相关机构也有很多。” “四所学院分别是九有学院、阿尔法学院、亚特拉斯学院、星空学院。这几年听说学校正在计划新开另一座学院,以容纳越来越多的新生,但目前据我所知还没有什么进展。” “你入读的九有学院是世界上建院历史最古老的学院。很久以前,与九有学院相提并论的还有两三家,但都在历史中烟消云散了,也许你还能从阿尔法或者亚特拉斯的学院文化中找到它们留下的些许痕迹。” “每年,四所学院都会按照自己的方式自主命题,招收符合自己学院的优秀学员。只不过他们的侧重点各有不同——这也是四所学院最根本的区别——简言之,九有学院通过考试选拔学生、阿尔法则看重学生与生俱来的天赋、亚特拉斯只招收有坚定信仰的学生、至于星空学院。”托马斯脸上露出一丝缅怀的笑容:“只要你能打,就能安稳的呆在星空学院。” “能打是什么意思?”郑清想起那座大厅的四个门,忍不住好奇。 “就是字面意思。”托马斯收敛笑容:“星空学院是所有大学中唯一以战斗力衡量学生是否合格的学校。” 言简意赅,意味无穷。 郑清咽了口唾沫,仿佛看到了一座巫师们的热血高校。 他的脑海里滑过源治、芹泽这些人的名字,想象着一本正经的托马斯会比较符合哪个形象。 “第一大学建立的初衷,是消弭世界各大势力之间的矛盾与冲突。就现在情况来看,虽然表面统一,但几大学院之间一直有着,嗯,有着一些良性的竞争。进了学校以后,你要习惯这点。” “良性竞争?”郑清又捏破一个落花生,就着花生米,咀嚼着这个词语。 “这么说吧。”托马斯搔搔自己光滑的下巴,补充道:“在一个星空学院的学生眼里,九有学院都是一群书呆子,阿尔法的都是伪君子,亚特拉斯都是宗教疯子。当然,在其他学院眼里,星空学院的学生都是战斗狂。区别如此明显,就像一杯调制好的鸡尾酒,浑然一体,但其中颜色分明。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郑清用指甲撬开一粒无花果,丢进嘴里,有些忧心忡忡。 “哪里不明白?”托马斯显得很有耐心。 “我只是跟着一位先生,”郑清说到这里,感觉不妥,连忙改口道:“我是说,我只是跟着一位道士练了一点儿小把戏,连一个凶魂都制伏不了,只会画点简单的符箓。而且,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些事情?” “难道你指望每天的新闻联播顺便介绍一下巫师界通过的最新法律?别逗了……就像血族的避世条约,巫师界也有自己的隐世规则。”托马斯毫不客气的嘲笑道。 “规则。” “是的,巫师世界有自己的规则。就像你刚才提到‘小把戏’这几个字,就触犯了巫师们的规则。”托马斯非常严肃的警告道:“永远不要对着一个正规巫师说这几个字,这是对一个巫师最大的侮辱。每年因为这几个字引发的决斗不计其数。即使巫盟对此也无可奈何。” “我刚才看到你的报纸上有提到巫师联盟。”郑清忍不住补充道。 “巫师联盟是管理世界所有巫师的组织。你可以理解为它是巫师的政府。巫师联盟下设三大机构,分别是巫师议会、月下议会以及第一大学。” “第一大学属于政府机构?” “可以这么理解。准确说,第一大学是一所大学,更是巫师界的核心力量。” “那为什么录取我?会不会有点草率?万一我跟不上学习的进度会被赶回来吗?”郑清有些不安:“被赶回家我要想上其他大学是不是得重新复读一年?” “就像刚才提到的,九有学院的选拔方式是考试,对于这座学院的学生,成绩几乎代表了一切。既然你在全球巫师统一高考中获得了高分,那么毫无疑问的,你是这座学院合格的新生。” “至于跟不上学习进度。”托马斯放下手中的杯子,同样一脸好奇的盯着郑清,那双翠绿色的眸子闪闪发光:“每年学校的花名册中都会多出几百个新名字,还有他们的信息,这些就是这一年的新生。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他们中的一些人也跟你一样,在此之前没有接触过正规的教育,这并不影响他们成为第一大学的优秀学员。” “时间差不多了。”没等郑清继续发问,托马斯便站起身来,示意郑清一起走:“该去为你准备东西了,晚上我还要赶几千里的路去汇报情况、填写报告。面试官可是个苦差事。” “还需要面试?”郑清刚刚反应过来托马斯的身份,有些紧张的问:“需要我做什么准备吗?有没有面试资料之类的。” “从我们见面的第一刻,面试已经开始了。对于九有学院的新生而言,这个面试只是一个程序性的工作。你的考试成绩已经确定你可以稳妥的进入第一大学就读了。” “但是,”郑清感到自己的问题有些多,仍不好意思的问道:“我的父母知道这些事情吗?我该怎么跟他们解释呢?我家先生不允许我乱说的。” “不,他们不知道。”托马斯的语气显得很温和,推开玻璃门,将郑清推出这个茶苑,边走边说道:“甚至他们不知道你要上的学校的性质。事实上,他们只知道第一大学是教育局担保了的好学校,而你因为走运获得了全额的奖学金。你的专业在他们眼里是很正常的天文学专业。当然,我们承诺你会本硕博连读,只不过学校地址在国外而已。” 郑清满意的点着头,头顶的呆毛跟着抖啊抖。 “让我看看,你需要什么东西呢?”走出茶苑的门后,托马斯拿起郑清的通知书,眯着眼看了起来:“要知道,学校里面虽然有超市,但是学校可不是一个好超市……许多东西还是在坊市里买比较划算。你的奖学金很有限。” “这张纸,”拿出那张泛青的a4大小的纸片后,托马斯的手指只是轻轻拂过,就递给郑清,道:“如果你接受过中级教育后,嗯,其实初级教育就可以了,你就知道怎么办了。” “不用担心,这些东西其实很简单,”似乎感到郑清有些不安,托马斯安慰道:“虽然涉及到一些基础,但是大学学习的东西与你之前的基础并没有很大的关系,当然,除了一些特殊的学科……看你应该有一些基础,那么你应该很容易融进这个世界的。” 郑清重重叹口气,接过那张泛青的纸,上面已经显示出密密麻麻的正楷汉字了。 他更加确定自己绝对会成为班里的吊尾车。 第十一章 没有不安全的咒语 “第一大学九有学院天文08-1班(一年级新生): 制服:两套素面红色院袍,(长式、短式)标准制,交领、右衽、寒蚕丝制; 一套七双工作用手套,炼金术作品或者妖兽皮鞣制(恶龙皮、鹿皮、鲨鱼皮均可); 一件黑色斗篷(标准制式,可配丝绸腰带) 注:学生卡由学校统一监制、配发。 课本(必):《标准咒语·大学一年级》姚小米著 《天空之文·大学一年级》爱玛-奈特莉著 《基本符箓·大学一年级》章怀古、司马杨云著 《标准药剂·大学一年级》李奇黄著 《基础易学·大学一年级》易甲子著 《大历史·世界近现代史篇》巫师教育出版社,巫盟近现代史编纂委员会 《魔法的哲学》第一大学出版社,卡尔-施特劳斯著 注:其他选修课本可通过九有学院书山馆借用。 装备:巫师书(一级标准制式-需至少容纳五道咒语) 丹鼎(三火级别以下均可) 一套玉制器皿(标制·三号) 注一:符纸、符笔等可自备,也可向对应科目教授申请相应学习资源。 注二:不得携带具有强力攻击型的危险性生物。不得携带经国际权威机构认证的在广泛意义上有危险的生物。不得携带黑巫术炼制的傀儡。 注三:请携带标准计时器。” “这个标准计时器是什么?” “就是机械表、电子钟、原子钟这些能精确度量时间的计时器。学校的意思是禁止你们携带类似沙漏、日晷、甚至公鸡这样不标准的计时器。一方面在精细的魔法实验中,这些计时器效果很差;再者,有段时间,学生们都喜欢肩膀上架着一只鸡四处溜达,鸡粪到处都是,校工委意见很大。所以现在统一要求标准计时器了。” “但是我们为什么必须带计时器?” “因为巫师的使命是精准的认知这个世界,而时间是衡量一切的最标准的度量。为了更精确,所以学校要求你们必须携带标准的计时器。” “一切的标准?”郑清觉得有点难以理解。 “一切的标准。从大到小,从距离到重量,从眼睛的近视度数到巫师的职业等级,时间是一切事物的终极尺度。在三百年前第五次巫师标准大会上,时间刻度就取代了其他人为的刻度,成为了一切标准的基础。” “虽然可以理解你的意思,但是为什么?” “这就是你要在大学里学习的原因了。” “平阳有地方卖这些东西?”郑清盯着这张条目清晰的纸条,慢慢的读着,随即非常诡异的问道。 “这里没有,但是可以到别的地方去,有些远……事实上这里也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巫师聚集地,顶多有些小集市,那里面买不到标准配备的东西。要知道,真正的巫师聚集地相当稀少,整个中国也就三四个地方。”身为一个称职的面试官,托马斯不厌其烦的为郑清扫盲。 “在哪里?是不是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郑清眨眨眼睛。 “对。”托马斯很干脆的回答道。 “哼哈!”郑清发出一声怪叫,“那么,如果普通人知道了怎么办?” “唔,”托马斯一愣,随即无奈道:“但是他们应该看不见的。而且这些事有专门的机构监督,一般不会出现什么岔子。当然,如果真出现了也不要紧,毕竟我们是会法术的。哦,对了,你成年了吗?” “多少岁成年。”郑清小心的问道。 “十八岁。”托马斯眼角抽了一下,轻声回答。 “嘿嘿,我还以为你们计算的方法不一样呢。”郑清头顶的呆毛飞快的钻进其他头发间,他小声嘀咕道:“我是四月的生日,农历计算,大概还要几天才会过生日吧。” “嗯?”托马斯皱了皱眉头,随即低下头,非常严肃的说道:“那么,我想用一些比较快捷的方式直接抵达目的地,但是要求你必须成年,所以……” “知道了,知道了!”郑清顿时兴奋起来了:“是不是‘幻影显形’或者是‘随从显形’?还是什么别的瞬移之类的?” “咳!”托马斯尴尬的咳了一声,嘿然道:“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大概明白你的意思,难道你的老师教了你这些东西?不过我们通用的叫法是‘遁’。准备好!” 说着,不等郑清应答,伸手便将他抓住。随即,在一阵轻柔的呢喃声中,郑清感到全身四万八千个毛孔似乎同时发出舒服的颤抖的呻吟,一阵刺眼的光狠狠扎进他的眼中,他的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等到郑清的意识清醒过来,舒适的感觉还没有退去,身子仍有些发软。但是他的眼前是一片漆黑,只是根据周围嘈杂的声音他还能够判断自己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一直这么黑吗?”没看到托马斯,郑清有些紧张,扯着嗓子喊道。 周围顿时静了下来。 “如果我是你,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后第一个反应绝对不是大吼大叫。”托马斯轻松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呢喃的咒语声也随之响起,只是无论怎样郑清都看不见他的身影。 伴随着咒语声,一阵酸酸的刺痛裹着郑清的眼珠狠狠揉了揉,逼出他一串泪珠。郑清痛苦又舒服的哼了一声,用手捂住眼睛,狠狠眨了两下。 温和的阳光透过指缝扫过郑清的眼珠。郑清飞快的放下手,正好扫见托马斯收起一个棕色的笔记本,而周围许多穿着各式奇装异服的人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 “很好,很好。”托马斯脸色有些苍白,显得很紧张,但见到郑清睁开眼睛,不由笑道:“我一向认为只有不合格的巫师,没有不安全的咒语,看来这种认识是对的。” “但是你并没有关照我要闭上眼睛。”郑清低下头擦着眼睛,不满道。 “我以为这样的话,你会对施法安全有更深刻的印象。这对你以后是很有用的。”托马斯很不负责任的拍拍他的肩膀。似乎回到这个世界让他不那么谨慎了,显得很是飞扬洒脱。他身上挺括的西装也变成了宽大的灰色袍子。 “这里就是你提到的坊市吧。”郑清拘谨的摸摸鼻子,整整衣服,将目光转向周围,他头顶的呆毛也重新炸了起来。 第十二章 四季坊 这是一个宽敞的大殿,上百根巨大的柱子零落的散布在整片区域,支撑起巨大的弧形穹顶。一个个门庭光亮的商店绕柱而立,闪烁着各色毫光,缭绕着五彩云烟的牌匾彰显出诱人的神秘。穿着道袍、袈裟、儒服的各色顾客往来不绝,间或一两个身着宽大斗篷或者华丽修士服的外国人,将整个大殿的氛围烘托得格外热闹。 “这里是巫师们交易的聚集地,被称作四季坊,意思是一年四季都会开市的地方。整个巫师界总共有九处四季坊,而中华地区拥有其中的三个坊市:大明坊、紫禁坊、金陵坊。”托马斯拽着流连的郑清,边走边解释:“这里就是大明坊,离你家最近。清单上罗列的东西这里都能买到。” 说话间,两人路过一个草绿色的邮筒,托马斯从怀里掏出皮夹,抽出一张卡片,在邮筒侧面的卡槽里刷了一下,伴随着“滴滴”的声音,一份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报纸便从邮筒上面的嘴里吐出。 “这就是魔法吗?”郑清好奇道。 “这是自动售卖机。”托马斯摇着头打开报纸。 郑清尴尬的偏过头,扫见报纸侧面一个巨大的标题:“泛中华区巫师代表大会在安邑隆重开幕……姬子发表重要讲话”,下面占据了半个版面的照片上,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安静的戳在那里,将一个挥舞着手臂的男人身影映衬的格外巨大。 “螺祖服饰,您的尊贵选择。”伴随着舒缓的音乐,充满诱惑的声音从旁边一家商店里传了出来。郑清忍不住扭头看去,透明的玻璃橱窗后面,几位绝色模特正随着舒缓的音乐翩翩起舞,那随着音乐隐约袒露出来的雪白肌肤让郑清忍不住咽了几口唾沫。 “如果实力不够,绝对不要来这里。”托马斯呼啦啦的翻着报纸,头都没有抬一下,哼道:“否则你会真正理解商人的意思。” “真美。”郑清的眼神有些呆滞,嘿嘿傻笑道:“我要去买衣服。” “你会的,但不是在这里。”托马斯有些无奈的重新抽出棕色笔记本,轻轻拍了两下郑清的脑袋,叹道:“这些家伙的擦边球越来越精妙了。不过那几个傀儡的确费了一番心思啊。” 浑身打了个冷战,清醒过来的郑清再也不敢四处张望,抄着手老老实实的跟在托马斯身后。 “就是这里,”托马斯将郑清推进一个看上去很是热闹的小铺子,说道:“进去后将你的清单递给云母,拿到成衣后先呆在这里等我。我去帮你买丹鼎玉器之类的装备。” 还没等郑清说话,托马斯就化作点点星光消失在原地。 郑清叹口气,抬头看了一眼这家成衣铺。 云想依。 名字挺美,就是铺面看上去不大。郑清撇撇嘴,推门进去。 与狭小的铺面相比,铺子里空间显得很宽敞,上百平米大小的店铺内,挂满了各色长袍、手套。 铺子里没有人。除了满屋子飘来飘去的云朵与长袍,没有一个店员,没有丝毫声音音,安静的可怕。 难道是幽灵开的成衣铺?刚刚接触巫师界的郑清脑子里充满幻想。 “欢迎光临云想依!”一朵白云从屋顶飘落在郑清面前,翻滚着,吐出几个云气凝成的字。 郑清呆呆的看着这朵白云,不知是否应该掏出自己的毛笔写字。 然后他想起自己手中的清单,于是便傻乎乎的递了过去。 云朵翻滚半天,堆出一张老妇人的脸,还挂着一副单片眼镜。 郑清大约明白刚才托马斯提到的云母是什么意思了。 “哈,竟然是公费生!”面前的这张皱纹横生的老脸顿时绽成一朵盛开的菊花,喷出一串花体字:“衣服料子我家店里最正宗了,正好昨天起了一批陈年寒蚕丝。至于手套,黄鹿皮的怎么样?价格合适,而且质量也很好。” 郑清连连点头。 “先量量尺寸。”老妇人喷出这几个字后,便散做一朵一朵的小巧云朵。云朵绕着郑清灵巧的翻滚,收束,很快便织成一件合体的袍子。郑清明白铺子里为什么这么安静了。 “站直身子!”云朵吐出一个巨大的叹号。 郑清连忙绷直了身子,一动不敢动。 “好了,需要等几分钟。”云气织就的长袍样式变换了几次,最终离开郑清的身体,重新幻作老妇人的脸,“大一的新生?” 郑清笑着点点头。 “看着你们这些年轻娃娃心情就好。”云母吐出一串的花体字:“公费生可以免费获赠一杯饮料,你想要青蜂儿还是琥珀光?” 郑清试着指了一下青蜂儿。 云母点点头,慢腾腾的飞走,很快就托回一杯淡绿色的饮料。 “你可以先去外面转一转,四处逛逛。”老妇人和蔼的看着郑清,一串花体字流水般喷了出来:“老身需要给成品烙印符箓,还需要一段时间。” 郑清老老实实的点着头,却托着饮料站在一旁四处张望,没有出去。 云想依里客人来来去去,安静而迅速。很多人都直接购买成品的袍子与斗篷,极少有人选择现场定制。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门口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质问。 郑清回过头,看见一个脑袋光溜溜的胖子抓着烤鸡,想要进店被一朵乌云拦了下来。 “衣店内禁止饮食。”乌云吐出了一串方方正正的宋体字。 原来这些云朵能够听见声音,郑清心底默默想着。 “他为什么可以!”胖子眯着眼睛,瞅见郑清手里的杯子,大声质问。 “他是公费生,饮品为我店赠送。”云朵的回复刻板简短。 胖子愣了愣,将烤鸡恶狠狠的塞进肩上背着的褡裢里。油腻的双手在褡裢上随意蹭了蹭,重新看向乌云。 乌云沉默的飘向一旁。 胖子抖着三层下巴,挤进了这家成衣铺。 郑清看着眼前这陌生的场景,心底微惘。 昨天的这个时候,他还与高中同学在酒桌上高谈阔论,追忆青葱岁月与同桌的她,畅想三五年后的意气风发。 今天的自己就一头撞进这神奇的世界,看着白云吐字,彩云织衣,乌云拦路。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今天的你永远不知道明天面对的是怎样的自己。 第十三章 云想依 “为什么没有合适的!这是歧视!歧视,赤!裸!裸!的歧视!” 骚乱打断了郑清的思绪。 他回过头,看见刚才挤进店铺的胖子正挥舞着粗短的胳膊,声嘶力竭的嚷嚷:“我要投诉!我要向四季坊管委会投诉!要向治安局控告!” “但是店里最大的云母也没办法为您完整量体。”老妇人一脸无奈的喷出一串巨大的楷体字:“真的很抱歉啊,客人。” 郑清看着面前这个有三层下巴,脑袋光溜溜的宛若一个鸵鸟蛋,身子好像一座小山的胖子,忍不住哧哧笑出声来。 两道利剑般的目光恶狠狠扎了过来:“你笑什么!” 郑清涨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 “刚才他们说你是公费生?”胖子腆着大肚子,迈着沉重的步伐挪到郑清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他。 起码有两米高,郑清在心底估计。店铺里的云朵三三两两的飘了过来。 “第一大学的公费生?”胖子追问了一句。 郑清点点头,抿了一小口青蜂儿。 这个饮料与它的名字甚是搭配。色泽青碧如玉,入口冰凉,有蜂刺般的灼痛,滑到胃里却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喝起来像味道很淡的酒。 “公费生就能看不起人!就能嘲笑别人?!”胖子的喊冤声震天响。 郑清小心的向后退了一步,他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公费生就有特权在店里吃东西?”胖子努力睁大自己的小眼睛,怒视郑清。 郑清一口青蜂儿含在嘴里,听到这句话,顿时不知道该咽下去还是吐出来。 蜂刺的灼痛在嘴里发酵着,将他的眼眶熏的微红。 “抽出你的法书,让咒语洗刷我的耻辱!”胖子拉开架势,好像唱歌一般咏叹着,从油腻腻的褡裢中抽出一本土黄色厚鼓囊囊的软皮书,在手里哗啦啦的甩着。古怪的低吟与闪烁的光芒从书页里隐隐传来,透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什么是法书!”郑清急忙忙的咽下那口青蜂儿,叫道:“法书是干嘛的!” 胖子的三层下巴抖动半天,胖脸上的一双小眼睛几乎挤成了一条缝,喉咙里“嗬嗬”着,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郑清端着青蜂儿,一脸茫然。 那本软皮书最终又被塞回褡裢里。 郑清心底的长出一口气,一气喝光剩下的小半杯青蜂儿。 剧烈的刺激让他用力眨了眨眼。 “我晚些时候会再来的,希望到时候会有合适的云衣,否则,我一定会向学校,向四季坊投诉的!”胖子转过身子,愤愤不平的对一边的云母表达自己的不满。 几朵乌云彬彬有礼的将他请了出去。 “现在这些小家伙越来越没有礼貌。”一朵洁白的云彩飘到郑清面前,堆出云母愁眉苦脸的面孔,吐出一个气圈,喷出一串字:“不像话!越来越不像话!教养不像话,身材更不像话……小伙子,这是你的校袍。” 一个大大的手提袋递到郑清面前,郑清打开数了数,里面是自己的两件院袍、一件斗篷、还有七双鹿皮手套。 “谢谢您的饮料,麻烦您了。”他将杯子还回去,接过衣袋,对云母露出灿烂的笑脸。 “欢迎下次再来。”云母笑呵呵的将他送出店铺。 街上,托马斯正举着两杯青碧色的饮料向他打招呼。 “我刚刚在店里喝过这个。”郑清结过杯子,重新抿了一口淡绿色的液体,体味着‘青蜂儿’的刺激滋味,忍不住问道:“我怎么感觉‘云想依’对公费生有些格外的优惠呢?” “不是感觉,是事实。”托马斯翻了翻郑清带出来的衣袋,也抿了一口青蜂儿,咂咂嘴,道:“公费生意味着你的潜力非常大,大到学校愿意免费训练你。四季坊的商人们也喜欢锦上添花,给你们一些惠而不费的优待……这是你的工具箱。” 说着,他将一根两尺长一尺高的黄色木头箱子递给郑清。 “谢谢。”郑清点点头,接过箱子,继续问道:“刚才我一直想问,那些校袍为什么要用一些奇特的材质?” “寒蚕丝织的校袍能帮助你们在平时保持清醒的头脑,做实验的时候清醒的头脑是最重要的。至于手套,主要是隔绝一些实验中的有毒有害物质。你的鹿皮手套足够大学使用了。当然,恶龙皮的更好,还能隔热,一些高级别的实验都可以用,只是比较贵。如果遇到这种实验,你可以申请学校的公用手套。” “什么是恶龙?”郑清打开箱子,埋头翻看,顺口问道。 “就是西方的龙,卓艮一族,像蜥蜴但长翅膀的那种……区别东方的蛟龙,你应该了解这些。” “为什么还有电子秤之类的东西?我是说,我们还要学习怎么维修机械吗?”蹲着的郑清抬起头,举起一个改锥模样的东西,疑惑的看向托马斯。 “科技也是能力的一种。很多巫师都是伟大的科学家。”托马斯回答的很简洁。 “那以后我就不会担心出来找不到工作了。”郑清心底终于感到踏实一点了,收起箱子,有些振奋的说:“我一直觉得巫师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 “什么是巫师?”托马斯反问道。 这真是个挺大的问题。 “你之前说过,那些修士、祭司、超能力者、甚至吸血鬼、狼人,都算巫师。”郑清皱起眉,细细思索,慢慢回答道:“就像天文家、地理家、化学家、数学家,都算科学家一样。” “如果科学家是发现问题,然后运用逻辑与知识解决问题的人。那么巫师应该是发现问题,然后用超凡能力解决问题的人。” “视野狭窄了点,但是类比还比较恰当。”托马斯赞许的点点头:“就像你说的,既然巫师能够解决问题,你还会担心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吗?” 郑清哑口无言。 四季坊的店铺都是绕着一根根巨大的石柱开设的。每根柱子下的店铺都在经营类似的生意。 云想依的旁边就还有两家服装店。 一家叫绿兮纺,一家叫拂地垂。 距离这根柱子不远处的另一根石柱下面则是一家文具店,店门口的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笔墨生寒。 文具店左右各有一家书店。 左边的叫三味书屋。 右边的是三有书屋。 第十四章 公费生买不起宠物 郑清站在三有书屋的门前,神情茫然。 从八岁开始跟着先生练字,郑清在三有书屋里度过了童年、少年,进入了青年。十年的岁月可以让人忘记很多东西,也可以让人记住很多东西。 比如书屋的名字、比如书屋的格局、比如书屋的味道。 眼前这家三有书屋从名字到格局与自家先生开的店铺一模一样,只有味道稍有区别。 因为这家书店关门了,多了一些荒废的气息。 书屋门庭紧闭,屋檐下、窗棱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看情况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郑清凑上前去,透过黯淡的玻璃向书屋内看去,漆黑一片。 隐约有一两个绿色的光点。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课本要在三味书屋买。”托马斯在不远处喊道:“在这边!” 郑清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怏怏离开窗台。 屋子里,一只黄花狸眨眨眼,打了个喷嚏,吹起一地的尘土。 隔着文具店,两家书店的境况截然相反。 三味书屋的客人很多,而且来来往往大部分都是年轻人。 据托马斯介绍,这家店与云想依一样,都属于第一大学的合作商家。学校的很多采购要求都是按照他们的制式。 “第一大学,大一新生必修课本。公费生。”托马斯简洁明了的冲柜台后面的店员说道。 “您稍等。”店员露出职业化的标准笑脸,挥笔写下几个字,将纸揉了揉,丢了出去。 纸团飘到半空,化作一只飞鹤,沿着过道,翩翩然飞到店后去了。 “旁边那家书店为什么关门了?”郑清羡慕的看着那只纸鹤,漫不经心的问道:“这两家书店名字这么像,是不是一个老板啊。” 直觉告诉他,旁边关门的三有书屋就是先生开的三有书屋。 但是先生为什么离开这里,隐居到自家那个平凡的小区,很值得商榷。 无数武侠故事里的阴谋、爱恨、复仇等诸多桥段在郑清脑海里翻滚盘旋。 他只能小心翼翼,旁敲侧击,唯恐给先生带去麻烦。 三味书屋店员僵硬的笑脸没有一丝变化,他目视前方,对郑清的问题没有丝毫反应。 托马斯则瞟了他一眼,慢悠悠的回答:“无非是老板有事。商场里关门的店铺那么多,你有时间关心这个,不如关心一下清单上还有什么东西没有买。我晚上还要赶几千里路,填一份报告呢。” 郑清觉得他的目光大有深意,连忙熄了继续问下去的念头。 “您的东西,请收好。”那只纸鹤带着一个纸箱飞回柜台,店员机械的微笑着,将木头箱子打开,推到托马斯面前。 “唔。”托马斯扫了一眼,将郑清拉到箱子面前:“对一下清单。” 郑清抽出那张写满书目的清单,一本本数起来。 “姚小米的标准咒语,爱玛的天文,章-司马的基础符箓,李奇黄的药剂,易甲子的占卜,大历史,卡尔的魔法哲学……这是什么?”数到最后,郑清举起一本装订非常简易的书问道:“书单里没有这本,是不是给错了?” “这是学校送给你们的入学指南。每年都有新生在学校里迷路,或者不小心打伤临钟湖里的河童。所以学生会的老生们编纂了这本书,让你们在学校里少走一点弯路。”托马斯叹口气:“虽然这本书装订很差,但是里面东西值得看一看。” 郑清点着头,将这本《走进第一大学》塞进纸箱里。 “书单交给店员。”托马斯吩咐。 郑清将那张泛青的书单递给那个面孔僵硬的店员。 店员将这张纸举到眼前,双眼圆睁,眼珠吱扭扭的凸了出来,射出两道金色光芒,对着书单扫了几遍。 当书单重新回到自己手上的时候,郑清发现上面那一串串书目已经消失不见了。消失的那些名字正安安稳稳的呆在自己旁边的这几个箱子里。 “你没有空间装备?”托马斯好奇的看着郑清准备扛起箱子的模样,忍不住问。 “啊,你说那个啊,我有的。”郑清忍不住向四周看看,脸色微红:“以前先生不让我在外面随意使用这个。” 说着,他伸手从怀里摸出那个绣了金色符文,巴掌大小的灰色的布袋,对着摞在一起的几个箱子,抖了抖袋口。 几个箱子顿时化作一道流光钻进了袋子里。 “非常漂亮的口袋。”面孔僵硬的店员忽然在旁边开口称赞,将郑清吓了一跳。 他一直以为这些店员只会程序化的执行机械问题。 离开书店前,郑清又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三有书屋。 冷落的门庭在熙熙攘攘的四季坊中显得那样独特。 他决定回家后尽快找到先生问个清楚。 托马斯皱着眉,在前面慢悠悠走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两人一时间陷入一股奇异的安静气氛中。 直到他们路过几家宠物店,店铺外面的笼子里小动物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才重新打破两人间的沉默。 一头细隼站在屋檐上顾盼生威,高傲的俯视着众生。 屋檐下的泥巢里,几只燕子露着脑袋东张西望;旁边的卯榫架上挂着几只打盹的乌蝠。 墙壁上,两条蜥蜴探着细长的爪子,慢悠悠的四处溜达,不时吐出鲜红的舌头,威吓那些嗡嗡乱飞的蝇子。 店前的空地上,三只奶猫正按着一头肥硕的大老鼠一顿暴揍,旁边一只兔子举着自己的萝卜看的津津有味。 “这些小东西真有趣!”郑清龇牙咧嘴的看着那只可怜的大老鼠,嘟囔道。 “是啊!”托马斯回过神,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笑容:“我们巫师与白丁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们对于大自然的敬畏与热爱,还有与这些大自然伙伴们的良好友谊。作为一个巫师,你可以不喜欢法术,但是你不会不喜欢这些小动物的。” “那我可以买一个吗?”郑清闻言精神一震,连忙抬起头,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渴望。 “不可以。”托马斯很干脆的摇摇头,“你是学校的公费生,奖学金只足够你准备学习用具。连你的生活费都要自己想办法,更不要提宠物了。” 第十五章 法书 郑清丧气的垂下头,但很快又抬起头,眼神闪动,道:“那我可以拿外面的钱换这里的钱吗?” “当然可以。”托马斯的脸色微微发红:“货币兑换在入学指南上有专门的篇章介绍,你可以稍后关注一下。不过用白丁的钱买巫师的东西,一向很不划算,就像那只乌蝠。” 他伸手指了指吊在橱窗顶沿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道:“那只乌蝠没什么特殊的能力,并不是什么高级的宠物,但是它的价格用外面的货币支付大概要十来万,还需要收取10的手续费。” 郑清立刻将头扭过去,放弃了自己刚才的想法。 “你不是有只宠物吗?”托马斯疑惑的看着他:“宠物有一只就可以,它们都是很灵性的。如果你豢养几只不同的宠物,它们之间很容易发生冲突。” “我有只宠物?”郑清大为诧异。 家里确实有两个小动物。 一只仓鼠,一条小狗。 仓鼠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家,然后自己在阳台上用锯末与棉絮搭了个小窝。这个小家伙颇有灵性,会自己收拾粪便、残渣等脏东西,然后趁着阳台开窗的时候把脏东西丢出去。郑教授发现这些后,很是意外。老人总有这样那样的讲究与顾虑,在他的严令下,这只仓鼠就堂而皇之的在阳台住了下来,偶尔还能享用一些郑家祭祀的食物。 小狗则是前段时间,郑清晚上在路边捡到的一只怀孕母狗生下的崽儿。那只母狗在生完幼崽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郑清担心它被人套去炖了香肉,但寻了数日终究没有结果。 家里虽有两个小家伙,然而托马斯提到宠物的时候,郑清并没有想起它们。 就像有的人喜欢创业,他们并不是真的喜欢焦头烂额与层层重压,只是喜欢创业成功所带来的财务自由。 先生曾经说过,为腹不为目。 郑清心里的宠物,是巫师的宠物。 作为一个成年后才真正接触的陌生世界,郑清与托马斯、与四季坊之间总有一种淡淡的疏离。 即使他漫步在道袍与斗篷之间,他仍旧是那个刚刚毕业的高中生。 他并不是需要一只宠物,而是需要这个宠物带给他的真实感,对巫师世界的真实触感。 “你家的那只小狐狸。”托马斯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一边自顾自的打量着左右的店铺,不时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那个手机,“虽然不是什么强大的灵兽,但是身为妖狐一族,还是很不错的宠物……就是这里,上元书肆,巫师联盟指定的特许经销商。” “你是说波塞冬吗?那不是条小狗吗?” “波塞冬?很强大的名字。当然,我很确信那是一只妖狐。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到它的,但很明显它已经成为你的宠物了。”托马斯指着面前一家古朴庄严的铺子,对郑清说:“现在,你先去买自己的法书。作为巫师最重要的施法工具,你需要自己决定买哪一本。我能给你的建议只有‘直觉’两个字。” “都要用法书吗?”郑清抬起头看看门口的牌子上那本翻开的硬壳书木雕,有些紧张。 “是啊是啊,”托马斯脸上突然显现出一些不耐烦,这让他原本有些严厉的气质显出一丝沉重的压力:“我应该想到你会提这个问题的,是的,总是相信自己掐法诀的威力,就像日本的那些忍者,从来都只相信自己结印的速度,难道你们就不能想象既有威力又有速度的施法方式?为什么总是怀疑权威呢?” “我只是有点好奇。”郑清觉得托马斯激动的有点莫名其妙。 “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托马斯的声音有些低沉。 法书,就是清单列表里的巫师书。 按照托马斯的解释,法书是巫师施展咒语的主要手段。 巫师们在日常学习与实验中,将咒语解析并抄录在法书上,在使用时通过吟诵或其他手段激发后,咒语才能真正展现自己的威力。 通俗的理解,没有法书的巫师,就像没有牙的老虎。 上元书肆的门庭装饰古朴庄重。青黑色的台阶与地板上篆刻着繁复的符文,暗红色的沉重木门反而异常简洁,只在门楣上挂着‘上元’两个字的牌匾。 进门的吧台后放着一座宽大的橱柜,里面挂满了各种证书。 “巫师联盟法书制作与销售特别许可证” “月下议会—博洛尼亚法书指定经销商” “罗浮—宋版法书指定经销商” “第一大学法书研究所合作伙伴” …… 一排排的荣誉与特许证明挂在那里,彰显着店铺的底气。 “下午好!”书店的伙计长得瘦瘦高高,穿着青色长袍,带着一副小圆眼睛,满脸笑容的招呼郑清:“我是上元书肆的业务经理,您可以称呼我小源。您是秋季入学的新生吗?需要什么样的法书呢?” 郑清没着急回答。 书肆里摆放着许多木头橱柜,上面罩着厚厚的透明玻璃。透过玻璃橱窗,可以看到一本本法书被整齐的摆放在架子上。 “我想先看看,了解一下。”郑清含糊的说道。 托马斯再三强调了法书对于巫师非常重要,又说挑选法书需要依靠巫师的直觉。 直觉是什么? 郑清有点莫名其妙。 他绕着几个橱柜转了两圈,盯着那些版式华丽的书籍看了半天,没有一点心血来潮或者心有灵犀的感觉。 “这边是西式的硬封精装。”旁边的业务经理小源看到郑清在橱柜前驻足观看,连忙上前介绍:“您如果想仔细看看,我们可以为您取出来。” 郑清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小源抽出一副洁白的软皮手套,将橱柜中那本厚重的法书取出来,小心的翻动着。 “这本是十七世纪威尼斯的装订本。风格延续了威尼斯一贯的华丽。巴登-符腾堡的胎牛皮,镶银符文;轧金口,上面有‘静心凝神咒’的书口画,当然如果您需要,店里也能找到书口画是‘叹息桥之吻’的威尼斯装订本——年轻人都喜欢这那种风格。您看,这本法书的书角包了银,前扉还有大师绘制的‘五蕴驱魔咒’,即使您不记录咒语,单纯用这本书也能砸散几头凶灵。” “多少钱?” “承惠十八枚玉币。”店伙计笑容可掬的点着头,递给郑清一副手套。 “有点沉。”郑清戴好手套,掂了掂那本书,摇摇头。 第十六章 又是这只胖子 “看看这本,十七世纪博洛尼亚的装订本,比威尼斯的轻一半。装订也很精美,卡米拉的头层皮,底纹嵌着爱琴海人鱼的尾鳞,蘸花口,上面是波塞冬与四位小天使的故事。书背上五道金线起脊,抬头给您空下了可以镌刻您的符号。扉页是雅典娜的祷文,哈蒂法的亚麻布纸,摸上去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多少钱?” “承惠二十三枚玉币。”小源经理脸上都要笑出一朵花了。 “太贵了,太贵了。”郑清小心翼翼的把书还回去。 “那这本,十八世纪阿什莫尔的装订本,古朴厚重,北海布伦特鲨皮,手感细腻,滚金口,延续着鲨皮淡蓝色的余韵,简洁、干净。冰蚕丝质的书签带,内页是半透明的鱼皮纸,最适合频繁记录咒语了。” “多少钱?” “承惠十五枚玉币。” “总感觉血腥味太大。”郑清恋恋不舍的摸了摸封皮,把书又还了回去。 接连看了几本样书,价格都让人有些咋舌。 奖学金数量很有限,不能全都用在一本法书上。 他决定再多挑挑看。 跟着店伙计绕过一座书柜,郑清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云想依中的那个胖子。 此时的胖子手里没有拿着烤鸡,肩膀上挂着的褡裢也似乎干净了许多。 他正皱着眉,一脸无聊的跟在店员身旁挑选法书。 郑清不喜欢这个长着鸵鸟蛋脑袋的家伙。 他收住脚,打算绕到另一个橱柜展台去。 但是鸵鸟蛋动了一下,看到了郑清的身影。 “哟,公费生来啦。”胖子用他那洪亮的嗓门打破书肆内的静谧气氛:“刚才忘了问,你是今年大一的公费生吗?” 书肆内原本悠闲挑书的客人们纷纷抬头,将目光落在郑清的身上。 郑清似乎听到了一些窃窃的私语声。 “是的。”他简短的回答道。 他的耳朵有些发烫。 他觉得很尴尬。 小时候看病的经历让他的性格变得有些敏感。他讨厌与众不同、讨厌特立独行,讨厌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 读书后,他最喜欢的一个词是‘和光同尘’,水利万物而不争,和其光,同其尘,天下莫能与之争。 然而,胖子的大嗓门问候将郑清展示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下,这种感觉很不好。 “难怪你没有法书。我哥哥也是第一大学的公费生,学校每年都给他发一沓简装本的法书作为奖品。就是我刚才用的那本。”他拍了拍褡裢。 郑清想起他那本鼓鼓囊囊的土黄色软皮书。 把三本软皮书摞起来,就能完美还原这个胖子的下巴。 想到这点,郑清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但是我想要本新的法书。出门在外,简装本根本拿不出手。我跟我哥说,总要有本精装的经典版本法书,才不会丢他的面子。你知道,他也是公费生。”胖子旁若无人,继续用他那洪亮的嗓门嚷嚷着:“他去年入校的,他们那一届总共只有五个人拿到了全额奖学金,不像今年。你知道今年一共多少拿全额的公费生吗?” 郑清摇摇头,没有说话。 周围那些感兴趣的目光仍在他的身边逡巡,他觉得很不自在。 “我也不知道。”胖子咧嘴笑了一下:“我其实就是诈你一下。看来公费生也并不比我们这些普通学生多知道什么嘛。” 周围响起几声轻笑,似乎觉得胖子说的很有趣。 郑清努力无视这些干扰。 他是来买法书的。 他需要用自己的直觉给自己挑选一本合适的法书。 这本法书接下来将陪伴他度过很长的一段日子,是他在巫师大学里成功生存下来的基本条件之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笑着看向旁边的书店经理小源。 小源经理非常识趣的凑了过来,指着橱柜中一本风格华丽的法书问道:“这本怎么样?据我所知,每年都有公费生买这本法书。” 郑清紧了紧手上的软皮手套,接过小源递过来的样书。 “这是十九世纪巴黎的装订本,浮华、比较接近现代风格的华丽。虽然是二层皮,但是罗马尼亚火龙皮层一贯很厚实,可以切出五六层来,二层的话,手感与质地恰到好处。也是轧金口,上面是《新约·马太福音》第七章——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宽门大道进去的人也多,那是通向灭亡的;窄门小路找到的人少,是通向永生的。”他用深沉的语调咏叹道。 “我买这本怎么样?”胖子挤到两人身边,一把抓过郑清手中的法书,嚷道:“我记得我哥有同学也买的这本。这本多少钱?” “承惠十三枚玉币。”小源喜笑颜开,连连称赞胖子的眼光独到。 胖子原本的导购经理阴沉沉的看着半路跑掉的客人,没有说话。 郑清撇撇嘴,也没有说话。 他很怀疑这头胖子能不能像福音中说的那样走进窄门。 而且他觉得这个邋遢的胖子,不管拿怎样华丽的法书,在他印象里都是一副拿着鼓鼓囊囊土黄色软皮书的模样。 “你是哪个学院的?”看着书肆的经理给那本巴黎装订本打包,胖子忽然回过头,瞪着小眼睛看向郑清:“我差点忘了问了。” “九有学院。”郑清飞快的回答。 他希望这头胖子能快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我猜也是,书呆子的学院。”胖子点点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你这幅打扮肯定不是阿尔法跟亚特拉斯的人。如果星空学院的,之前在云想依,即使你没有法书,也会挥着拳头冲过来的。” 郑清默默的看着手边另一本厚重的样书,不确定要不要丢过去砸在那三层下巴上。 “我哥是亚特拉斯的,但我今年被分到阿尔法学院了。”胖子仍旧在喋喋不休:“相对来说,还可以容忍。毕竟阿尔法学院都是一些很有教养的学生。如果让我进九有学院,我宁可退学。我哥曾说过,考试很强的巫师,并不是真正强大的巫师。” “那么你考试肯定很差劲。”郑清肯定的点点头。 胖子皱着眉,总觉得郑清回答逻辑有点问题。 “您好,客人,您的法书已经包装好了,请您查看。”书肆中的店员将正在费力思索的胖子请到前台去了。 郑清把手中的西式硬装法书放在展柜里,转身看向小源经理。 “有没有华夏风格的法书呢?这些西方款式感觉还是有些浮躁。” 第十七章 私人订制 法书是巫师用来抄录咒语的载体。 就像木头可以承载烈火,陶器能够盛满清水。 不同的魔咒有不同的作用,它们对于载体的要求也各不相同。 比如烈火法咒,如果用鱼皮做的法书来记载,会因为阴气太重而影响咒语的效果。所以阿什莫尔的装订本常被用来抄录水行咒语,巴黎装订本被天主教的修士们用来颂圣,威尼斯的装订本经常出现在黑暗生物的手中。 郑清对这些细节一无所知。 但他的直觉让他摒弃了之前看过的那些外壳华丽,装帧精致的法书。 于是,在他提出要求后,小源经理将他引至华夏风格的法书展柜前。 “先秦竹简,长二尺四寸,千年苦竹剖制,青晕包浆,七色鹿皮编连。外简雕琢着整套‘叔在薮’烈火法咒,内衬是可以多次更换的设计。我们配了一套不同材质的内衬,包括桑皮纸、蜀山绢、二层狐皮、金银篇等等。客人可以在使用完内衬后,在小店续订觉得舒适的材质。” “还有这个,汉唐绢帛书,长五尺三寸,宽一尺八分,千年琥珀蚕丝织就,丝质优美轻柔,光泽细腻明亮。卷轴是琉球紫檀,手感温润,自带提神醒脑的香气,轴底阴刻着‘东方则明,月出之光’的咒语,这样即使在黑夜之中,也完全不影响法书的使用。” “这边还有宋版法书,样式古朴典雅,用料考究严格。从穿线到装订无一不体现东方的历史韵味。客人您喜欢什么类型的呢?” 书肆的经理将这些华夏风的法书一一陈列,细细解说。 自从三层下巴的胖子叫破郑清公费生的身份后,小源经理的态度就更加友好了。 “价格呢。”虽然囊中羞涩,但郑清却不吝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他手上的软皮手套换成了白色细亚麻布的手套。书肆还贴心的提供了一副单片眼镜,让他细细查看竹简上的包浆,绢帛上的纹路,还有宋书装订的首尾。 “先秦竹简十五枚玉币起价,根据配置的内衬还有上下浮动的空间;汉唐绢帛书十枚玉币起价,可以更换卷轴,价格也不固定;宋版书五枚玉币,统一价。” “卖的最多的是什么类型的法书?” “大学标准款式,头层鹿皮封面,丝缔书签带,黄铜嵌字、书角,空白扉页,桑皮纸。”小源经理语速飞快:“因为是标准版式的,耐久度有限,一般学生都是一个学期更换一次,承惠一枚玉币。” “这样啊。”郑清掂量着。 “鉴于您是公费生,如果这些都不能满足您的要求,小店还可以为您量身打制一本法书,绝对会令客人您满意的。”似乎看到郑清犹豫不决,小源经理很积极推荐:“上元书肆有巫师联盟认证的法书制作大师,您完全可以放心。” “一定很贵吧。” “价格从一枚金豆起,上不封顶。根据您用料与要求不同,法书的价格也不一样。您是公费生,人工还可以打七折。” “我去看看。”郑清心底一乐,估摸自己能不能用三五粒金豆子买本法书。 玉币、金豆、银角、铜子,是巫师界几种货币,一枚玉币能兑十粒金豆子,如果用三五枚金豆子解决法书问题,那么自己最少可以省下六七粒金豆。 按托马斯的说法,一把铜子就足够郑清在大学里一日三餐。六七粒金豆子估摸着足够他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他的全额奖学金只有十枚玉币,需要购买清单上所有的上学必需品,还需要顾及开学后的一些其他花费。 郑清感觉手头有点紧张。 自从知道货币兑换比率后,他已经放弃了向家里要钱的打算。 既然暂时没有开源途径,那么就要学会锱铢必较。 “这边请。”小源经理将郑清引至书肆深处的一座小门前。 青色的双扇木门,与店铺整体偏暗的色调非常不搭。木门四周的门框上镌刻着辟邪的符文,门扇上挂着神荼郁垒的年画。年画有些旧,颜色有点发白。神荼郁垒两位大神倚靠在画脚,懒洋洋的坐着,打着牌,看到有人来,只是挥挥手示意知道了。 郑清咽了一口唾沫。 “按规定,我不能进去了。”小源经理推开门,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一边抱歉的笑着。 门里面有些暗,门槛足有一尺高。 郑清打量着,小心的跨过门槛。 木门在身后轻轻关闭。 昏暗、安静,再加上一股沉木的芳香,郑清原本紧张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屋子很大,也很空旷。 四周的墙壁上挂着一支支燃烧的火把。 屋子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柜台。这是屋子里最显眼的东西。 柜台上面堆着一蓬花白的头发,在火光中抖动着。 “有人吗?”郑清的嗓子有些发干,声音显得有些颤抖。 咽口唾沫,他走到柜台前,准备再打声招呼。 还没开口,那堆花白的头发就猛然间飘了起来。 一张干枯的,充满皱褶,好像一个干核桃一般的老人脸出现在他视线中。 郑清吓了一跳,伸手便抓出怀里揣着的灰色布袋, 老人呆滞的眼珠滚了滚,从布袋上滑过。然后低下头,干瘪的核桃又消失在那张宽大的桌子后面。 “您好,”郑清向后挪了挪,离柜台远了点。 然后他踌躇一下,轻轻鞠了一躬。 抬起头,老人已经重新凑了上来,皱巴巴的脸几乎都贴到郑清的身上去了,黑漆漆似乎没有一丝生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您好,那个……”郑清吓了一跳,抽身就想往后退,但是老人没有一丝含糊探出右手,狠狠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拽到面前。 虽然看上去是个干瘦的小老头,但是他的手却像一个铁钳子一般,将郑清的脖子勒的生疼。 “是的,是的,我明白。” 还没等郑清开口,老人喃喃的声音就在这个静谧的屋子里响起,显得很飘渺:“很强大的灵魂,很强大,虽然混乱、庞杂,但其中蕴涵了一股纯粹的气息,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强大的灵魂。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你放心,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会有一本强大的巫师书。” 第十八章 老人、精灵、皮子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老人干皱的脸挤成一团,原本就很小的眼睛更是消失在那纵横的皱纹中。 郑清骇然发现自己全身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束缚住,动弹不得。 指尖动不了。 眼皮眨不动。 甚至呼吸都凝固了。 除了胸口滴答作响的怀表,似乎只有思维还在缓慢的流动。 “厚重的,汹涌的,疯狂的,爆烈的,强大的力量!”老人忽的睁开漆黑的没有一丝眼白的眼睛,耳语般的喃喃道:“像数千万人在一同呐喊,像数千万心脏在整齐的震颤。我几乎不知道该用什么材料来承载它了。” 他举起手边一个小木槌,敲了敲桌上挂着的一座铜钟。 “咣!” 钟声悠扬,在这间封闭的屋子里震荡回响。 一只只手掌大小,散发着绿色光芒的小精灵,随着钟声,从屋子深处飞了出来。 她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将一卷卷鞣制好的厚重皮卷堆到了桌子上。 一只调皮的小精灵放下皮子后,振着翅膀溜到郑清眼前,好奇的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她穿着细纱纺的裙子,的胳膊上挂着闪亮的银片,黑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头顶的细丝触角也跟着抖动。 “兮兮……”小精灵发出悦耳欢快的声音,伸手揪了揪郑清脸上的汗毛。 小手冰凉,揪的很痛。 郑清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能动弹了,他试着眨了眨眼睛。 小精灵仿佛受到惊吓一般,倏然弹走,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店铺深处的黑暗中。 郑清发现自己还是不能开口说话。 他挤眉弄眼,费力的皱皱鼻子,向桌后的老人表达不满。 老人闭着眼,枯瘦的手缓缓拂过这些皮子,静静的感触着手边的材料。 “咚、咚、咚、咚,”好像啄木鸟啄木般,他枯瘦的食指稳稳地叩击着皮卷,一个又一个,平稳而不知疲倦。 “龙的头层皮太硬,二层皮又太软。” “七色鹿皮太薄,承载不了这么厚重的灵魂。” “猪皮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如果跟这个灵魂结合,惰性太强,会影响咒语施放。” “桑皮纸太脆,不好,不好。” “竹简跟鱼皮的属性倾向都太强,太浪费这个灵魂了。” 老人神叨叨的,嘴里碎碎念着,忽然将桌上的皮子都推到地上。他的身子仿佛没有重力似的,直直的飘到了半空中。 郑清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身子也不由自主的飘到半空。 “厚重的大地之力,汹涌的天河之力,疯狂的飓风之力,爆裂的野火之力,四象俱全,这是怎样一个存在!”老人的鼻子贴着郑清的身体,细细的嗅来嗅去,嘴里喃喃的声音不曾停止: “万物皆有灵,每一本巫师书之中都存在着一个独特的妖灵。施展法术就是通过这个妖兽灵魂与天地的感应,将巫师的力量几何倍的放大。即使大妖的灵魂也没有这么狂暴。难道是凶或者灵?没有可能啊!” “哦,知道了,知道了。熟皮都已经定型了,为什么不试试生皮?为什么我总是在这些地方执着呢?”老人身子飘飘然向后方退去,眨眼间就消失在黑暗中,空旷的屋子里只留下桌前半空中惊慌失措的郑清。 绿色的小精灵们重新飞了回来。 她们收集起散落在桌下的皮子,又纷纷退去。 只有几个‘兮兮兮’叫着的小家伙,欢快的扇着翅膀,凑到郑清眼前。 她们一个接一个,举着米粒大小亮晶晶的东西,丢进郑清的上衣口袋。然后落到他的头顶,拔掉他一根头发。 郑清愤怒的眨着眼,但是这一次没有一只小精灵落荒而逃。 她们‘兮兮’的唱着歌,每人带着一根头发飞回屋子深处。 郑清有些怀念那个恐怖的老头了。 过了很久,老人才重新回来。 他的身旁漂浮着一张残破的灰白色皮子。 如果说小精灵们送来的皮子看上去还经过鞣制与清洗,显得整洁干净。那么这张灰白色的皮子仿佛刚刚从某只妖兽身上剥了下来,上面还挂着新鲜的血丝与残肉。 郑清看的毛骨悚然。 老人甩了个响指,郑清恐惧的发现自己的右手传来一阵锥心的痛苦,随即右手不受控制的伸到身前。五个指尖渗出滴滴鲜红。 “按到这上面!”老人声音毫无起伏的冷冷道。 郑清蓦然发现自己上半身可以动了。 他咬咬牙将流血的右手按在这张皮子上。 灰白色的皮子摸上去还有一丝温热的感觉,郑清脑海里不知为何浮现出一个痛苦嘶号的影子。 指尖的血液与灰白皮子上的血肉粘在一起,立刻交融在一起。 灰白色的皮子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吱吱呀呀的吸允着郑清指尖的鲜血,顺带着将皮毛上残存的那些血丝肉末都吞了进去。 老人伸出手,犹豫片刻后却又缩了回去,掏出一本黑色的法书。 他曲起食指,敲了敲法书的封皮。 法书哗啦啦的翻到中间的部分,书页中飘洒出星星点点的灰色光芒,又滑出一道道流畅的灰色符文。 星点与符文在半空结成一个狰狞的灰色爪子,对准郑清的胸口慢慢伸展开,又慢慢合拢。 一点黑色,仿佛墨滴一样的光芒从郑清胸口飘了出来,在郑清惊恐的视线里,随着那个灰色爪子的动作,投入手底这张颜色已经开始泛白的皮子上。 黑色墨滴落在皮子上,郑清指尖又是一阵遏制不住的剧痛,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手中这张逐渐变色的皮子正在贪婪的吸取着自己的鲜血。 渐渐的,他眼前一阵眩晕,似乎看到眼前这张泛白的皮子通体正在燃烧。 老人皱着眉,眼看皮子上的火焰越来越黯淡,终于忍不住,伸出枯瘦的指头戳了戳郑清的胸口。 “咚、咚、咚、咚!”宛若有人在耳边擂起了响鼓,郑清被震得清醒过来。 他感到胸口的心脏正在疯狂的跳动着。 一股股的新鲜血液不要命的涌到郑清的右臂,然后顺着五个指尖流进那张燃烧着的皮子。 上面的火焰重新腾起明亮的色彩。 直到郑清的脸色重新惨白,心脏的跳动越来越没有规律,也越来越微弱,皮子才渐渐停止了吸血。 皮子上跃动的火焰也渐渐熄灭了。 第十九章 炼书、补血 “差不多了,试一试啊。”老人看着火焰慢慢熄灭,提醒郑清。 郑清茫然的看着他,迷糊的想到,一张皮子怎么试啊。法书不都是书本的样子么?难道我这本法书很特别,是兽皮卷吗? 皮子软软的趴在半空中,扭了扭,把自己卷成一卷兽皮卷的样子。滚了两圈,又摊开,重新变成一张皮子。 这张皮好像不喜欢变成兽皮卷!郑清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失血过多,眩晕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法书?”老人在旁边提点道。 晃了晃眩晕的脑袋,郑清试探的在心底想象自己的法书应该是什么样子。 半空中,那张乳白色的皮子随着他的想法,仿佛乳胶一般变化着。 柔软洁白的封皮,空白的扉页,半透明的书页,皮质的搭扣。 与自己脑海里想象的一模一样! 郑清伸手,将它抓住。 法书抖了抖,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好像在满意的笑着。 一股血脉相连的从手心蔓延至全身,郑清福至心灵,深深呼了口气,全身一松,缓缓落在了地上。 “不错的裸书。”老人赞赏的点着头:“没有想象力的巫师,不是一个好巫师。想的细节越丰富,你这本法书的潜力就越大。” 他招招手,将郑清手中的法书唤了过去。 “有没有什么忌讳?”老人拉开桌子上的抽屉,摆出一排剪、锤、锥、钉之类的工具,抬起眼皮,问道:“比如不能接触银?或者对桃木过敏。” “不知道。”郑清摇摇头。 “不知道!”老人皱起眉头,随即又舒展开来:“那就用黄铜吧。黄铜性情温和,质地也不错。就我印象里,没人对黄铜有忌讳。” 他敲了敲手边的工具箱,里面的铜片、铜钉、铜扣排着整齐的队伍,跳到白色的法书上,在老人叮叮咚咚的锤子下安分的被拍扁砸圆,变成书钉、变成嵌脚、变成搭扣上的装饰。 敲完书脊上最后一条铜线,老人放下手里的工具,拍了拍,吹了口气。 “很好,很有潜力的小家伙,我都有点舍不得卖给你了。”老人层叠的皱纹扭了扭,挤出一个不太成功的笑脸,把书递给郑清。 “你刚才从我身上掏走的那点黑色的东西是什么。”郑清接过书,脑子里仍旧有些乱糟糟的。他想起老人用咒语从自己胸口抽走的黑色墨滴,脸色有些发白。 “难道不是你带来的妖灵吗?”老人收起那个不太成功的笑脸,满脸不悦:“你先把前台的发票拿给我。” 郑清愣了一下,立刻将那张青色的书单递到老人面前。 “新生?”老人瞪大了眼睛看了看面前的青色纸张,那黑漆漆的眼珠越发显得恐怖:“你是第一大学的新生?还是拿奖学金的那种?” “嗯。”郑清眨眨眼,脑海中漂浮过一个奇特的念头,很无力的点点头。 “那就一枚金豆子吧。”老人竟没在说话,反而很安心的点点头,重新闭上了眼睛:“公费生钻进我这个黑漆漆的工作室,是看上那一粒金豆子的底线吧。”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 “刚才你家的小精灵揪了我好几根头发。”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些亮晶晶的小东西,递到老人面前,疑惑道:“还给了我这些东西。” “她们一般只会从客人身上揪两个线头,或者拆个扣子。很少这么粗鲁。”老人伸出小指,用长长的指甲挑起一粒小晶体,凑到眼前看了看。 “也不算粗鲁。”郑清想着那些精致的小美女,换了个词:“最多算是有点刁蛮吧。” 他有点担心老人会收拾那些小精灵。 “还不错,看上去她们真的挺喜欢你,给你的不是玻璃渣子。”老人语气里充满了笑意:“以前她们从客人手里讨纪念品,最多给一点玻璃渣子。你手上这些都是不错的玉屑,是实验室里上好的稳定剂。比一粒金豆子值钱多了。” 郑清舔舔干燥的嘴唇,紧了紧手中这本乳白色的巫师书。 他非常想邀请那些小精灵再来薅一遍自己的头发。也许多薅两轮,自己一学年的生活费都有着落了。 但这种羞耻的事情终究只能想想。 踩着虚软的步子出了门,托马斯已经在书肆外不远处等待了。 看到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的郑清,再听了他大致的经历,不由大摇其头,道:“老佩恩乱来,怎么会用血炼之法为你祭炼巫师书?” “难道这有很大的危险?”听到其中的几个敏感词,郑清眼前有些发黑。 “那倒不是,”斜了郑清一眼,托马斯解释道:“恰恰相反,这样祭炼来的巫师书对咒语有不错的增益,而且还有很强的成长性。只不过你只是一个公费生,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得到这样的待遇啊!” “大概是他认错人了。”郑清回想着进到店铺里的情境,有些不确定。 “很有可能,也有可能是他见猎心喜了。老佩恩出了名的随心所欲。”托马斯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鲜红的药丸,塞到郑清的嘴里:“补血的,吃掉它。否则我很怀疑你会走几步后昏倒在地上。面试官真不是我应该干的,简直是个男保。” 他拍拍自己的法书,在郑清嘴边留下个清水球。 红色药丸入口,郑清费力的嚼了几下,探嘴吃了几口面前的清水球,咽了下去。 抹抹嘴,一股炽烈的感觉从胃里涌到全身各处。 他的脸上一阵滚烫,甚至下体都有些肿胀的感觉。 “这是补血的?感觉太奇怪了!”郑清有点尴尬的夹着腿,用自己簇新的法书扇着风,在心底努力说服自己脸红是因为血气上涌。 “你们大二的时候就知道怎么配制它了。”托马斯恶意的咧咧嘴,笑道:“对于很多大二大三的孩子来说,这种没有副作用的小药丸能在很多地方用到!当然,前提是你能通过大一的考试。” 郑清实在没有办法无视托马斯的调侃,他的脸更红了。 又不是我说这么羞耻的话,我为什么脸红! 他在心底咆哮。 第二十章 魔法是不讲逻辑的 补血的药丸见效快,药效消减的也快。 稍微休息了几分钟,郑清的燥热感便消退了很多。 他掏出怀表。 现在是下午四点十分。 四季坊里巫师们来来往往,市场里仍旧热闹的很。 郑清留恋的看着这些稀奇的景象。 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清单上罗列的物品大部分都已经装在灰袋子里。自己应该尽快回家,预习一下那些厚重的课本。 然后他想起刚刚托马斯提到的升级考试。 “大一升大二也要考试吗?如果考不过会不会被劝退!”郑清摩挲着手中的巫师书,惆怅的叹口气:“感觉什么都不懂,万一没考过被赶回家,岂不是很丢人。” “你在九有学院,考试是你们学院的基本规则。所以不要奢望大一升大二不考试。”托马斯残酷的打消了郑清心底的一点念想:“当然,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 郑清的眼睛顿时亮了,他充满希望的看着自己的面试官。 “你可以选择期中的时候转院,前提是学分达到转院的标准。但据我所知,转院的学分要求比升级更高。而在九有学院。”托马斯耸耸肩:“大部分获取学分的方式还是考试。” 郑清沮丧的低下头,将自己簇新的法书塞进灰袋子里。 大学里转院这种故事他听爷爷说过很多了。 比如有的大学有一本学院,也有二本、乃至三本学院。 一些背景资源比较丰富,但高考成绩不是特别理想的学生,会在长辈的安排下先进二本学院入读。然后通过一些运作,转专业、转入一本学院。 自己浮萍一样的小巫师,哪里有资本运作转院这种高级项目呢。 “如果升级考试失败,并不会被立即劝退。学校一般会给学生一两次机会。当然,这种留级生第二年参加升级考试要求的学分会更高一点。我听说九有学院有一个叫尼古拉斯的男生,已经在大一呆了三年了。” 郑清咂咂舌。 考砸了已经很丢人了。 考砸了然后顶着别人异样的眼光与议论,跟比自己小一届的学弟学妹们一起重新学习,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那位在大一呆了三年的学生,又该顶着怎样的压力! “我讨厌别人围观。”他嘟囔着:“像看猴戏似的。” “我之前问过你,什么是巫师。”托马斯停下脚步,用翠绿色的眼睛盯着郑清,显得很严肃:“你说,用超凡力量解决问题的人,就是巫师。这么理解不错,但是还不够。” “历史上,有一位大巫师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我思故我在。如果说魔法代表着神秘、未知、力量,那么巫师就拥有神秘、拥有未知、拥有力量。想到,然后就能做到。这就是巫师。”看着郑清若有所思的样子,他补充道:“你要学会抛弃之前脑海里的逻辑,魔法是不讲逻辑的。” 郑清打了一个寒颤。 托马斯这句‘魔法是不讲逻辑的’实在是太霸道了。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在颤抖。 不是寒冷,不是害怕。 而是激动。 “有的人终其一生,只能搓几个小火球;但有的人在很小的时候,就能制造出惊人的天象。这些是潜力的差距。第一大学录取你们,参考的就是你们的潜力。贝塔镇上聚集的戏法师足有数千人,他们中有的人能变出让真正的魔法师也眼花缭乱的戏法。但那些终究只是戏法。” “你们只需要学习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不是学习如何进行力量的积累。力量的积累是一辈子的事情,不会在学校的几年间有巨大改善。就你而言,也许刚到学校后不能像别的人那样施展出高深的咒语。但是你能理解教授们的话。这就够了。” 郑清盯着托马斯那双翠绿的眼睛,点着头,最终没有压住心底的好奇:“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当然是今天之前——你有没有印象。” “巫师的好奇心都挺旺盛,但现在我们有其他需要考虑的事情。”托马斯避开他的眼睛,看向街头:“街上的气氛好像不对。” 郑清扶着他的肩膀,掂起脚尖,眺望街道尽头。 的确,远处的街头好像有点乱糟糟的。 “那边闪起霓虹灯了!”郑清眯着眼奇怪的问道:“天还没黑就亮霓虹灯吗?巫师的世界真够奇怪!” 托马斯没有说话,他抽出自己的棕色巫师书,哗啦啦翻开,用力一拍。 一层淡蓝色的光幕出现在两个人周围。 郑清站稳,恍然大悟。 只是眨眼间,缤纷的色彩就在整条大街上蔓延开来。 仿佛傍晚华灯初亮,霓虹灯次第绽放。 街上所有的巫师都将自己罩在这些闪烁的光幕里。 一声刺耳的咆哮伴着这七彩的闪烁急促的响起。 脚下的地面在轻微的震颤。 郑清紧张的看着远处。 一双猩红的眼睛在光华璀璨的街头异常耀眼。 …… …… 猪是一种安逸的动物。 它们习惯于吃饱喝足后挤成一团,慵懒的享受着温和的阳光。 这个时候,即使你拿棍子戳它们,也只会换来一阵哼哼唧唧的抱怨。 野猪则是一种危险的动物。 老练的猎人素来讲一猪二熊三老虎。它们皮糙肉厚,力大无穷,却又鲁莽暴躁。 对付谨慎的老虎,猎人还可以想办法周旋;对付莽撞一根筋的野猪,就没有那么多好办法了。如果不小心招惹了它们,这些小心眼的夯货会撵着你追过四五个山头。 小时候,郑清每年暑假都跟着先生在山上住过一段日子。 他听着山里的猎人讲着野猪的可怕,对此印象非常深刻。 他没有见过发狂的野猪。 但是凭借多年电视纪录片的影响,他觉得正在四季坊的街上咆哮着、横冲直撞的,就是一头发狂的野猪。 发狂是一种暴躁的状态。 郑清安抚过发狂的奔牛。 对付它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们冷静下来。 他从怀中的灰袋里抽出一沓黄色的符纸。 静心符。 静心凝神专用。 专治各种狂躁不安、火暴不满。 这是郑清最擅长的符箓。 平日里练字练的心烦,他总给自己脑门儿帖这么一张,异常有用。 以前在山里,镇压那头发狂的黄牛,也只不过费了他三张符箓而已。 第二十一章 殷其雷! “那不是一头野猪,是一头野猪妖。并不是野猪受惊,而是猪妖在发狂。清心符箓可以安抚受惊的野猪,但不能阻止发狂的野猪。”托马斯拽住跃跃欲试的郑清,严正警告道:“巫师从来不会贸然行事,你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怪物吗?” “猪妖!”郑清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无数的文学作品中,妖怪大部分时间都扮演着凶残嗜血的反面角色。 郑清小时候总以为妖怪们都住在山洞里,养着一群豺狼虎罴之类的猛兽,闲时掳些美女祸害一番;饿了捉几个行脚客商打打牙祭。偶尔几个妖怪还会争吵人肉怎么做才好吃,是蒸着吃嫩,还是炒了吃有嚼头。 渐渐长大了,他知道那些故事终究只是书里的故事。 再后来,他跟着先生去了回字集。 从回字集回来后,郑清曾经问过先生,世界上有没有妖怪。 先生说,有。 妖怪吃人吗?郑清坚持问。 先生说,吃。 遇到妖怪怎么办?郑清当时觉得整个世界都昏暗了。 先生则诧异的看着他,理所当然的说,遇到妖怪当然跑了!你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不跑难道做那割肉饲鹰的佛祖吗? 至于妖怪长什么样子,郑清问过很多次,每一次先生的回答都不一样。 有时候先生说妖怪青面獠牙,身长百丈,眼里滚着浓烟,嘴里淌着岩浆。 有时候先生说妖怪是群小虫子,打不尽死不绝,烦人的很。 先生还说过,妖怪长得跟人一模一样,它不吃人你都不知道它是妖怪。 四季坊的街头,郑清仔细打量着不远处那头狂躁的野猪妖,喃喃自语:“妖怪长得跟猪差不多嘛!先生净骗人。” 野猪妖嘶吼着,挺着一对惨白色的獠牙,重重的撞向一家魔法用品商店。 商店门口竖起的木头招牌被它直接冲飞,招牌后蹲着的一座巨大鼎炉被獠牙掀翻,轱辘轱辘滚到路中央。 停下脚步,晃晃头顶的木头碎屑,野猪红着眼,冲向下一个店铺。 “它是不是没有脑子。”郑清看着在街头东奔西走,四处乱窜的野猪妖,觉得它的形象与自己心底那威猛狂暴的形象差距太大。 “这是一头刚刚转化的野妖,行事全凭本能。也可以理解成没有脑子。”站在屏障内,托马斯看上去很轻松,悠闲的对郑清解释着。 “什么是野妖?” “最低级的妖怪。除了野妖群里的妖王,野妖一般是没有智慧的。它们就是一群贪婪的鬣狗,追寻血肉的欢愉。巫师是它们最喜欢的猎物。” “但路上这么多巫师,怎么这头野猪只在路上乱跑呢?”郑清觉得一条疯狗在马路上都会追着行人撕咬,一头发狂的妖怪怎么也应该表现的更血腥点。 “你也知道我们是巫师。”托马斯指指头顶淡蓝色的光幕,笑道:“你觉得这个屏障是做什么用的?” 郑清恍然。 野猪妖已经跑到两人身前不远处。 郑清可以清晰的看到猪妖嘴角鼻腔流下的白浊液体,还有那双凶狠残暴的猩红色小眼睛。 然后他看到野猪妖脖子上挂着的一个油腻腻的褡裢。 这个褡裢看上去很眼熟。 郑清眯着眼,仔细打量这头花白皮毛的野猪妖。 光秃秃的猪头上,没有一丝毛发,好像被开水烫过,红得发亮。 两颊的肥肉鼓鼓囊囊,在狭小的猪脸上堆出一层层肥厚的褶皱,让那双猩红的小眼睛显得更加幽深。 一层,两层,三层。 猪脸跟猪脖子之间的赘肉恰好挤出三层清晰的褶皱。 “这头猪看上去好像之前遇到的那个胖子。”他笑着对托马斯说:“之前在云想依跟上元书肆遇到的那个胖子,脑袋跟鸵鸟蛋似的,也有三层下巴,而且肩膀上还挂着一个油腻腻的褡裢。” 托马斯没有说话,他的神情严肃起来。 野猪妖在光罩外面烦躁的喷着鼻子,不时发出尖锐的咆哮。 郑清停止发笑。 他忽然觉得嘴巴有点发干。 他又看了猪妖一眼,脑海里蹦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那个胖子不会真的变成一头猪了吧。”他喃喃道。 “一个巫师想要变成一头猪的确不是个简单的事情,需要涉及高深的变形法术。”托马斯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但是一个巫师被迫变成一头猪妖却是很简单的事情。只要他被妖魔咬一口就行了。” “咬一口!”郑清感到一阵寒意。 光幕外,野猪妖抬着头,抽着鼻子,慢慢向后退去。 郑清攥紧手上那沓静心符,小心的挪着步子,向托马斯靠了靠。 “很敏锐。”托马斯语气里带着笑意,但眼睛却紧盯着慢慢退却的野猪妖:“非常优秀的直觉。也许我应该推荐你参加星空学院的无限制自由搏击大赛。” 郑清咽了口唾沫,脸色有些发白。 并不是因为托马斯想推荐他去参加那个见鬼的搏击大赛。 而是因为外面那头野猪妖。 野猪妖猩红的小眼睛盯着光幕里的两个人,鼻腔里喷着粗气,尖锐的蹄壳敲击在四季坊的石板路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我怎么觉得它能看见我们。”郑清用颤抖的声音小声问道。 托马斯静静的翻着自己的法书,沉默不语。 “嗷!”野猪妖尖声咆哮着,迈着粗短的四条腿,狂奔而来,直愣愣的冲向光幕下的两人。 郑清还未惊叫出口,就见托马斯的法书凭空飘起,书页哗啦啦飞快的翻动着,三道符字缓慢的从书页中飘了出来。 郑清认识这三个字。 “殷其雷!” 安静的街上忽然吹过一阵小风。 小风卷起几片树叶,拍到野猪妖的身上。 郑清屏着呼吸,脸色惨白,傻傻的看着狂奔而来的猪妖。 那双尖锐的獠牙比他的脸色更加惨白。 郑清听到不远处有其他巫师的惊声尖叫。 似乎没有人意识到猪妖能够看破这道光幕。 这道光幕是巫师联盟发布的标准咒语之一,在广泛传播的安全咒语中名列前茅。 它可以完美隐匿巫师的气息、形象,让狩猎的妖魔无从下手。 无数的巫师用自己的经历验证了这道咒语的有效。 而现在,在更多巫师的目光中,这道咒语守护的两个身影,即将面对一头狂暴的野妖。 托马斯深呼一口气,面无表情的看着不远处那双惨白的獠牙。 他的左手按着法书,右手骈指成剑,指向猪妖,厉声吟道: “殷其雷,在此獠之前!” 第二十二章 落雷与落符 初夏时节的空气有些温润,路边的古槐与垂柳吐出酝酿了一个冬天的绿意,将街道两旁的小店笼罩在自己的身影里。 四季坊的街道上铺着青色的长条巨石,平平整整,干干净净。 往日里,街上游客川流不息,调皮的树精子经常拽着垂柳细长的枝条荡着秋千,从一个客人头顶跳到另一个客人头顶,偶尔还会落下一些用柳枝槐叶折腾的小玩意儿。 而现在,所有的树精子都躲在自家的树洞里瑟瑟发抖,惊恐的看着树干在雷雷鼓声中震颤。 树下,街道上。 猪妖迈开四条粗短的肥蹄子,狂奔在青石路上,发出哒哒哒的急促声响。 仿佛雨打芭蕉,猪落玉盘。 托马斯法书之前飘出的三道符字,随着他的咒语,化作一缕缕极细的气息,融入天地间汪洋一般的空气里。 树精子们将自己在树洞里藏得更深了一些。 它们预感到一些恐怖的气息正在盘旋。 郑清睁大眼睛。 他感到空气在愤怒。 每一缕每一息都炸起了自己的气丝。 将呼吸着这些空气的人扎的浑身都麻酥酥的。 托马斯站在郑清身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低沉的雷声轰隆隆响起。 声音沉闷而悠长。 仿佛远在天际。 他偏过头,对郑清露出一个促狭的笑脸。 “捂住耳朵!”他喊道。 郑清长大嘴,捂住耳朵,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他的声音被淹没了。 爆豆一般的雷声在他的耳边炸响,连绵不绝,淹没了一切杂音。 愤怒的空气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肆无忌惮的咆哮着,怒吼着。 整个世界都淹没在无止尽的颤抖中。 虽然堵着耳朵,但是郑清仍旧感觉整个人都在嗡嗡作响。 他努力睁大眼睛,看到滚滚雷霆砸在野猪妖身上。 炸响。 獠牙已经戳破光幕的野猪妖惨嚎着,翻滚着。 一块块皮肉混杂着血块从它身上滚落下来。 在青石路上留下一片残酷的痕迹。 空气里弥漫着臭氧的清新与烤肉的芳香。 但郑清只有一股呕吐的欲望。 良久。 雷霆暂歇。 空气也回复了平日里的温润与祥和。 树精子在树洞里放松蜷紧的身体,它们仍旧不敢出门。 郑清揉揉脸,张张嘴,看着不远处血肉模糊的猪妖,对托马斯喊道:“死了吗!” 他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不大声喊,他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托马斯也冲他喊:“应该只是晕了!这种程度的按摩,是打不死它的。” “这种程度!”郑清有些气急败坏的嚷嚷:“这道咒语差几米就在咱俩身上炸响了!星空学院都是些什么疯子!” “这属于人身攻击!在学校会被扣学分的!”托马斯咧着嘴大笑。 还没有进学校,郑清已经深刻感受到星空学院这种放荡不羁的办事风格了。 他现在非常庆幸,当初在梦里没有走进星空学院的考场。 几个小时前,托马斯努力营造的严肃认真靠谱的形象,在这片奔腾的怒雷之后,彻底破产。 “你要不要过去看看!”托马斯问道。 “我要先等我的静心符落下了!”郑清仰着头,呆呆的看着半空。 刚才雷霆乍怒,他一时紧张,将手里攥着的几张静心符丢掉了。 其中有几道在狂怒的雷声中化成了飞灰。 还有两道在气流的吹卷下飘荡在高处,躲过一劫。 现在这两道符箓正盘旋着,准备落地。 郑清决定等等它们。 自从发现自己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巫师后,他就开始精打细算。 在云想依,他听见一些买衣服的学生提到,学校里有跳蚤市场,可以用符箓、药剂、阵盘这些东西置换一些实验用品。 这让他怦然心动。 自己床底下积攒了一箱子写好的符箓,也许倒腾一下,能换不少东西! 他跳起来,将一张飘的较低的符纸一把抓住,塞进自己的灰袋子里。 另一道符纸被他跳动的气流波及,向更远处飘去。 郑清喘口气,抬着头,盯着那道符纸,跟了过去。 旁边,托马斯一手托着法书,一手抓着一根羽毛笔,正在法书上奋笔疾书。 他瞟了郑清一眼,叮嘱道:“不要跑太远。等我把这道咒语抄完,我们就回。” 郑清答应着,跟着那道符纸,向街道中央走去。 街上的行人仍旧寥寥。 左右古槐垂柳上游荡的小精灵们还藏在自家的树洞里避难。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青石板路上显得格外清晰。 郑清停下了脚步。 那道黄色的符纸飘荡在野猪妖血肉模糊的躯体上空。 碗口大的创伤遍布它全身,伤口焦黑,不时迸溅出几道细小电花。 脖子上那三道厚重的褶子彻底消失,露出它狰狞的牙槽与上颚。 原本惨白的獠牙烙上了黑漆漆的印记,尖锐的牙尖被滚雷砸断,露出带有血丝的断茬。 郑清小心的踢了踢它蜷起的蹄子。 猪妖纹丝不动。 又踹了踹它的肚皮。 漾起一片肉浪。 猪妖仍僵硬的躺在地上,闭着眼。 于是他放心的抬起头,寻找自己那道符纸。 天地间的气息已经平稳了,无力的符纸在半空飘荡了许久,终究后继乏力。 郑清乐滋滋的看着它离自己的手越来越近。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粗重的呼吸声。 一个糟糕的念头从心底泛起。 他憋着气,转着眼珠,小心的向下看去。 一双猩红的小眼睛。 饥渴、残暴、混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街角,托马斯刚刚抄完一道咒语。他收起法书,抬头寻找郑清的身影。 街上没有行人,空旷而安静。他很容易就看到郑清的身影。 同时,他也看到野猪妖正缓慢抬起的狰狞猪头。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托马斯有些绝望的看着那两个身影。 他的法书从来不记录威力孱弱的咒语。 而那些威力强大的咒语,任何一道落在郑清身上,都意味着死亡。 他仿佛看见校长对着自己咆哮的身影。 看到了一些绝望着哭泣着的面孔。 然后他看见一抹淡淡的黄色。 郑清屏住呼吸。 看着那道黄色的符纸在半空里轻巧的荡了荡,落在喘着粗气的野猪妖鼻子上。 野猪妖瞪着一双猩红的小眼睛,盯着这张符纸。 慢慢的,它鼻孔里的气息越来越舒缓。 然后他闭上眼。 鼾声如雷。 郑清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第二十三章 巫盟调查局的专员 警察总是最后来到现场。 随着几声噗噗的轻微气爆声,三个罩在黑色长袍中的身影突兀的出现在场地中央。几本散发着各色光芒的法书漂浮在他们面前。法书微微摊开,书页在淡淡的光芒中缓缓的翻动,细小繁杂的符文在书页间翻滚流淌。 郑清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那些书页间溢散的沉重压力。 与托马斯之前释放咒语时一模一样。 “谁在大街上释放‘殷其雷’!”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一个矮胖的黑袍帽兜下传了出来:“不知道三百米外有两家炼金坊吗?这是想把大明坊给炸掉吗!” 旁边,一位身材高大的黑袍巫师默默的按了按自己的法书,四五根粗大的藤蔓破土而出,将鼾声如雷的猪妖紧紧缚在地上。 剩下两个黑袍巫师则将目光落在郑清身上。 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都在远处围观,只有郑清坐在猪妖不远处。 “巫师联盟调查局,突发事件快速反应小组,注册巫师,安德鲁专员。”矮胖的黑袍巫师对郑清点点头:“你在现场,知道是谁释放的雷咒吗?” 矮胖的黑袍巫师是个东方人,长着一副娃娃脸,没有胡子,嘴角能够清晰的看到长长的绒毛。他的袍子上挂着三叉剑标志。 郑清乖巧的指了指街角。 “托马斯!”矮胖的黑袍巫师扭头看了一眼,非常惊讶的叫道:“你不是留校当助教了吗?怎么现在有时间在四季坊溜达!” “混蛋!”托马斯的脸色垮了下来,他嘴角抽了抽,恶狠狠的回应:“我只是留校,又不是蹲监狱,为什么不能来坊市。” 他收起自己棕色的法书,掸了掸长袍,快步向几人走了过来。 “看样子你这两天不在学校。”矮胖的巫师意味深长的摇摇头。 托马斯皱起眉头。 “只不过一头野妖,需要释放雷咒吗!”旁边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袍巫师插问道:“而且,这头野妖印堂上怎么还贴了一张符纸。” 郑清看着猪鼻子到脑门间贴着的那张符纸,琢磨着,原来猪也是有印堂的。 “我们之前在‘奥斯特的守护’里。”托马斯走上前,蹲在被五花大绑的猪妖身前,仔细打量着,回答道:“这头猪妖发看到我们,直接撞了过来。” 郑清这才知道之前街上次第亮起的那道光罩的学名。 奥斯特的守护?听上去像是个叫奥斯特的人发明的守护咒语。 “你的意思是这头野妖能看破‘奥斯特的守护’?”高大的巫师摇着头,非常肯定的否认道:“这道咒语经过巫师联盟大巫师会议多次研讨,甚至可以阻挡大妖的视野。区区一头野妖,是不可能有这种能力的。” “所以我也很好奇。”托马斯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堆瓶瓶罐罐、一副土黄色的皮手套、还有一些镊子、骨锯、锤、刀、剪之类的工具。 “我打算采集一些样本,回学校的实验室看看。” 几位调查局的专员互相看了看,默默的点点头。 “这是你大二那年收到的那副手套吧。”安德鲁脱下帽兜,露出那张娃娃脸,啧啧道:“真是痴情的种子。我早些时候听说她已经结婚了,你不知道吗?” “我只是买不起新手套。”托马斯语气很平淡。 他蹲在地上,套上手套,用手边那些零碎的工具熟练的拆解着这头猪妖。 唾液、血液、脑浆、皮肉、毛发、牙槽、软骨、硬骨、以及其他叫不出名堂的结缔组织,被他轻巧的分解下,分门别类的装进不同的容器里。 郑清看着他专注而轻松的神态,觉得有点不舒服。 “他可能是刚才那个胖子!”郑清小声叫道:“不需要通知他家人吗?他不是还没死吗?” 巫盟调查局的三位巫师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 “任何被妖魔污染的巫师,都会堕落成真的妖魔。没有例外。”托马斯非常清晰、非常残酷的说道:“巫师界对所有妖魔都只有一个处理办法。” 郑清没有傻乎乎的继续问处理办法是什么。 他退了几步,离那头死猪远了点。然后急惶惶的翻看身上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有没有沾染不干净的东西。 “新人?”高大巫师问托马斯。 “今年的大一新生。新的不能更新了。”托马斯收好那些瓶瓶罐罐,面带笑意的站起身:“刚才我只不过放了个小爆竹,就把他吓个半死。” 郑清强忍住从鼻子哼出声的冲动。 “不要用这种轻描淡写的口气!你刚才释放了一道雷咒!这条街的人差点都被你炸飞!”安德鲁用非常无力语气的哀叹:“星空学院都是些什么疯子。” 郑清听到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忍不住嗤嗤笑了出来。 安德鲁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郑清友好的笑了笑。 “托马斯,局里有个协查任务,你要不要搭把手。”安德鲁重新看向托马斯。 “不要。”托马斯回绝的非常干脆。 “你如果答应这件事,局里可以跟大明坊商量,不追究你危险施法的过错了。”安德鲁压低声音,小声诱惑道。 “没时间!”托马斯板着脸,哼道:“我还有公务,晚上要写一份八千字的面试官报告,如果你需要我的施法报告,我顺便完成就好了。” “公务?”安德鲁看了郑清一眼,走上前揽住他的肩膀:“就是这个今年的新生!看上去很嫩呐!你可以带着他一起涨涨见识。小伙子,想不想看看大妖长什么模样?” 郑清瞄了一眼地上那头熟睡的野猪,脑袋摇得拨浪鼓。 只是头野妖已经差点把他吞了,听他们的意思,大妖是更可怕的存在! 自己只是个书生,遇到妖怪要跑的! 哪有凑上前找妖怪的道理。 “他是哪个书院的。”安德鲁放下手,一脸晦气的看着托马斯:“没有一点点青年人该有的活力。” “九有学院。今年新生总成绩排名第二的公费生。”托马斯露出嘲讽的笑容:“我记得你也是九有学院的,当初进校的时候你排名第几来着,倒数第二还是第三?” “学霸啊!”安德鲁大声嚷嚷着,重新把胳膊搭在郑清肩膀上:“快帮我们合个影!以后能卖大价钱的!” 郑清努力站直身子,尴尬的满脸通红。 “小伙子太腼腆。”安德鲁扭头看着他,笑道:“想说什么就说,不要扭扭捏捏的。” “你们能报销吗?”郑清下定决心,大声问道:“刚才镇压那头猪妖,用了我一道静心符,你们这个调查局能给报销吗?” 安德鲁目瞪口呆。 第二十四章 三叉剑 巫师联盟调查局,简称巫盟调查局,是直属于巫师议会的执法部门。因为徽章是三柄交叉的大剑,因此也被巫师们称作三叉剑。 巫师议会作为巫师联盟的三大组成机构之一,给予自己下属的三叉剑很多优待。 比如,与一般地方治安局、警备处不同,三叉剑的专员们拥有世界范围内的执法权,对于很多高危魔法拥有免责使用权。 比如,每年调查局都拥有遴选优先权,可以从第一大学的毕业生中提前沟通一些能力突出的优秀人才,充实自己的队伍。 再比如,他们可以无视大明坊的诸多损失,堂而皇之的与托马斯讨论善后事宜。 也许大明坊管委会对于这点心知肚明,为了避免尴尬,在这些黑袍专员们没有离开之前,没有一个管委会的工作人员露面。 “好了,安德鲁,我们应该离开了。”身材高大的巫师收起自己的法书,用低沉的声音道别:“很高兴看到你,托马斯。” 托马斯轻轻欠了欠身子。 最后一位瘦瘦高高的黑袍巫师翻动自己的法书。令人眼花缭乱的符文随着他手腕的扭动一个个窜出法书,钻进地上。 安德鲁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与自己的两位同事商量了片刻,然后拿着一个牛皮纸封重新走到托马斯身边。 一阵气球漏气的噗噗声传来,郑清循声望去,看见几条粗大的藤蔓卷着那头猪妖慢慢沉入地下。身材高大的巫师与那个瘦瘦高高的巫师则对他们挥挥手,化作点点星光,消失在大街上。 “不用找了,他们已经回局里报告去了。”安德鲁将手里的牛皮纸封递向托马斯,笑嘻嘻的对郑清说。 郑清舔了舔嘴唇。 干燥,带着一点苦味,好像刚刚剥壳的杏仁。 不论是托马斯带自己来这座四季坊的‘遁’,还是托马斯之前施展的雷咒‘殷其雷’,亦或者这些三叉剑召唤的藤蔓、那些化作点点星光的身影。 魔法,在这一天,用非常强烈的方式,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为什么没走?”托马斯警惕的盯着那个牛皮纸封,并没有接手,而是非常严肃的说道:“我需要提醒你,我正在执行第一大学的正式公务,时间非常宝贵。” “我就想问问你,这个赛季押的哪只队伍。”安德鲁嘴角的绒毛夸张的抖动着,圆圆的娃娃脸上写满了诚恳:“我稳妥起见,押的还是金星队,就是赔率低了点。” “排名那么高的猎队,而且队伍的状态又非常稳定,赔率怎么会高?”托马斯放松警惕,神情轻松下来:“我押火烈鸟,他们的新队长多弗朗明哥是非常不错的辅猎手。易甲子教授前段时间还跟我赞叹过,说多弗朗明哥在他的占卜课上成绩一直都是优异。” 郑清在一边摩挲着自己的法书。 他想起来,之前在茶苑谈话时,托马斯曾经提过这些名词。 现在他依然听不懂,但隐约猜出来,他们在谈论巫师们的体育赛事。 “还是在学校好,起码有人能谈谈世界杯。”安德鲁将牛皮纸封拿在手上,摇头晃脑:“不像局里,最近大家都在忙,根本找不到人商量猎赛的事情。” “都在忙?都去黯蓝古堡了吗。”托马斯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自从他当上巫盟调查局局长,针对月下议会的小动作越来越多了。” 月下议会郑清听说过。 托马斯曾经告诉他,巫师联盟是巫师界的政府,而月下议会与第一大学、巫师议会是隶属于巫师联盟的三大机构。 但是巫盟调查局为什么要针对月下议会呢? 郑清听的有点稀里糊涂。 “你也看到那条新闻了?”安德鲁一脸苦笑:“他是石校长的亲传弟子,自然继承了石校长嫉暗如仇的风格。如果不是立场这么坚定,他也不会以一个注册巫师的级别坐在那个位子上。黯蓝古堡的事情估计只是开始。” 黯蓝古堡郑清有点印象。 之前在茶苑谈话时,他记得托马斯的报纸上提到过这个地方,好像因为非法实验被法院搜查了。 至于他们嘴里其他的名词,郑清就完全抓瞎了。 他转过头,百无聊赖的看向旁边的古槐。 槐树杈桠间,有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了出来。 是个树精子。 原以为这些树木上生活的小精灵生性胆小,经过之前的雷暴后会在自己的树洞里躲很久。没想到那头野妖刚被三叉剑的人拖走,这些小家伙就冒头了。 郑清从自己的灰袋子里翻了一些仓鼠粮,放在手心,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挑逗这些小精灵。 安德鲁瞟了他一眼,靠近托马斯,压低声音说道:“不过你猜错一点,局里并没有在黯蓝古堡投入太多力量。估计这只是一个警告性的搜查。现在让上面头疼的是其他麻烦。” “其他麻烦?” 安德鲁左右张望了一下,神神秘秘的说道:“昨天沉默森林发生了点骚乱,有只刚化形的小妖趁机跑掉了。局里面正在四处搜捕,所以人手有点紧张。” “骚乱?”托马斯神情严肃起来。 “林子深处那个老家伙又折腾起来了。”安德鲁又看了郑清一眼,讳莫如深的解释了一下。 托马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刚才就很好奇,只不过一头野妖,需要出动巫盟调查局的快速反应小组吗?” “只不过一头野妖,需要使用雷咒吗?”安德鲁原话还给他:“学校的助教们都被安排了搜索任务,你回去以后肯定也会接到这个任务。与其在沉默森林里浪费一个月的时间,不如帮我们做一个简单的探查。” 说着,他将手中的牛皮纸封重新递给托马斯。 托马斯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绝。 “虚宿方向还有空缺,你去探一探。局里会给学校发一份照会,你的面试报告可以晚点交。回到局里,我给四季坊提交雷咒使用报告,妥妥的!”安德鲁趁热打铁,拍着胸脯保证。 “那些家伙最近动作的确有点多。”托马斯点点头,接过牛皮纸封,说道:“总感觉他们知道什么了。” “难道你知道什么吗?”安德鲁挑了挑眉毛,笑着看了郑清一眼。 郑清正在逗弄树精子的手臂一僵,心底咆哮: 知不知道关我屁事! 总看我干啥! 第二十五章 座钟之旅与北海之行 “回见。”安德鲁笑呵呵的对托马斯挥挥手,然后又拍拍郑清的肩膀,噗的一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声音真像放屁,郑清心疼自己那张符纸,恶意的想着。 三叉剑最终表示无法补偿郑清损失的那枚静心符。 按照安德鲁的解释,郑清使用那张符属于自我防卫行为,并不是三叉剑征用了他的符纸。所以理论上,调查局不会负责这类损失的补偿。 不过安德鲁临走前向托马斯索取了郑清的身份材料,打算为郑清申请一个荣誉证书。 “不论如何,你阻止了这头野妖进一步的危害,这种行为局里面肯定会有所表示。”临走前,矮胖的黑袍巫师大力拍着郑清的肩膀,笑的非常灿烂:“说不定能争取一枚梅林黄铜勋章,再不济也会发个‘见义勇为先进个人’。这对你的年终评价有极大的好处。” 郑清对这些荣誉称号一无所知。 他只心疼自己挂在猪鼻子上的那枚符纸。 “运气不错,没有受伤,就见识了这么刺激的场面。”托马斯看着郑清跟那头树精子道别,感叹着:“还没入学就能拿到荣誉证书。” “你施展那个咒语不会有麻烦吧。”郑清想起三叉剑的几个专员之前的话,有点不安:“我基本什么都没做,你才是真正阻止了那头妖怪的英雄。如果学校因为这个处罚你,太不公平了。” “谁说我会受到处罚。”托马斯抬了抬眉毛,眼角带着笑意:“只不过使用高危魔法需要打个报告,因为这类魔法通常会对使用地的时空稳定性造成一定影响,需要相关部门进一步观测修复。” 郑清把手里剩下的一小把鼠粮全都塞进树精子的爪子里。 他站起身,深深叹了口气。 他感到有点意兴阑珊。 原来魔法世界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自由。 也许是因为托马斯使用一个咒语之后还需要填写一份事故报告。 也许是巫师联盟、各种议会、三叉剑、治安局、管委会这些莫名其妙的机构。 郑清觉得自己只不过从一个圈子,跳到了另一个圈子。 圈子也许变得更花哨了。 但是它实际上还是个圈子。 幻想中,巫师们应该穿着长长的袍子,终年守着自己的实验室,让家里的小精灵打扫卫生、处理家务。闲来无事,养条三头犬逗着玩;心血来潮,宰条火龙下酒菜;路见不平,拔出魔杖放咒语;偶有小仇,画个圈圈诅咒他。 不能随心所欲,心想事成,叫什么魔法! “魔幻的现实世界与外面没有什么区别。”郑清闷闷不乐的说:“我原来以为魔法可以随便使用,看到不喜欢的人就能翻开法书把他变成一头猪。” “当然不可以,”微微皱着眉,托马斯碧绿的眸子严厉的扫了郑清一眼,道:“也许你应该准备一本巫师界大百科全书,巫师联盟教育委员会素质教育办公室发布的版本。对你应该很有用处的。随意对别的巫师翻动法书,属于严重挑衅行为,会被处以一百铜子至十粒金豆的罚款;情节恶劣的,会被治安局拘留十五天!” 郑清又叹了一口气。 托马斯没有带郑清走多远。 拐了两个弯后,两人在一座巨大的木头座钟前停了下来。 座钟高约两米,线条简洁,没有多余纹饰,配着枣红色的烤漆,显得造型更加沉稳厚重。表盘是白色的,上面的罗马数字用黑色的铜套加固着。表盘下并没有像其他机械钟一样悬挂重锤,只有一根极细的丝线挂着一枚抛光的铜面钟摆。 刚停下脚步,那面极为光亮的铜面钟摆就荡了起来,与此同时,座钟响起了悠扬的西敏寺音乐。 郑清对这个钟声非常熟悉。 爷爷的书房里有一台老式的胡桃木座钟,每次整点打鸣都是这个音乐。 据爷爷讲,这个钟声是英国大本钟的钟声,因为典雅庄重,被很多座钟使用。 “这不是我们那边的音乐吗?”郑清惊讶道。 “这是苦修士们的祈福音乐。能在你们那边流行,是因为苦修士们想为更多的人祈福。”托马斯掏出自己那台手机模样的仪器看了半天,最终点点头:“时间到。” 郑清看了看座钟时间,下午时分,十七点整。 想了想,他掏出自己的怀表,对了对时间,分毫不差。 “不错的习惯。”托马斯点点头:“对于巫师而言,没有比时间更重要的了。” 郑清默默的收起自己是怀表。 这句话先生也对自己说过。 托马斯拉开大座钟的玻璃门,推了推郑清,说道:“进去吧。” “这是什么?”郑清拨开悬挂着铜面钟摆的细丝,探头向里看去。 座钟里面很安静,钟摆也没有摆动。 “巫师一般就管它叫‘大座钟’。”托马斯跟在郑清身后挤进座钟里,顺手拉上身后的玻璃门,闷声说道:“你把它理解成一个快速交通工具,或者炼金术固化的‘遁’,都可以。” “也就是从这里面能回我家那边去?”郑清有点明白了。 托马斯没有说话,他正眯着眼,看着那张银白色的表盘。 “这里是十七点站。”他喃喃自语着,从表盘后面摸出来一把黄铜钥匙,插进表盘最下面的法条口,转了两圈。 郑清听到座钟嘎吱了一声,然后钟表的滴答声随之响起。 “摸一下,你身后墙上是不是有一个门把手!”托马斯的声音在钟表的滴答声里显得有些颤抖。 郑清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握住一个圆圆的门把手。 “找到了!”他的声音在狭仄的钟座里显得非常响亮。 “扭一下,推门出去。”托马斯在后面急忙忙的叫道:“我们只有一分钟,不快点出去西敏寺音乐响起来会把我们震聋的。” 推开门,眼前是一条漆黑的走廊,远处隐约露出点光芒。 走廊里的空气显得有些潮湿浑浊,但是这股味道郑清觉得非常熟悉。 身后传来托马斯关门的声音。 郑清隐约听到了西敏寺的钟声又一次响起。 “刚才你说的十七点站是什么意思。”郑清不喜欢这种黑漆漆的环境,他努力看着前面的光亮处,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紧张。 “大座钟是巫师联盟在世界各地设立的固定站点,表盘上十二个小时,七百二十分钟,每分钟一个站点,一共七百二十个大座钟。我们刚刚通过的是十七点整的站。” “听上去很复杂的样子。”郑清嘟囔了一句。 摸黑顺着光源走了一段距离,拐了个弯,郑清看到一截熟悉的楼梯。 “刚才我们是在地下室吗!”他惊讶的叫道:“我都不知道我家地下室还有这种地方!” “你们的地下室的确没有。”托马斯跟在他身后,来到楼梯口。他拍拍头顶的灰尘,掸了掸袍子上的蜘蛛网,抱怨道:“原本是想直接回你卧室的,应该是你家所有的门都打不开,所以只能选地下室了。” 郑清眨眨眼,想起来了。 自己以前闲来无事,给家里门头窗尾,墙头壁角贴了许多符箓。 也许是这些符箓干扰了大座钟的定位。 “接下来我会去北边看看,最近可能没有时间与你联系。”托马斯再三叮嘱:“记得八月三十一号到长安机场搭的那架班次,记住,只有这一个架次,错过了的话,你就不用去了。不要指望学校会为了一个新生违反三十七条巫师基本管理办法,也不要指望学校在一年之内两次打开守护阵法。” “你还没有给我买那个标准计时器呢。”眼看着托马斯的身影就要消失,郑清猛然想起书单,忍不住叫到。 “你脖子上挂着的怀表就挺好”托马斯的声音随着身影的淡化也越来越缥缈,直至消失。 郑清叹口气,揪出脖子上挂着的怀表。 下午时间,十七点零一分三十八秒。 第二十六章 尼基塔 正午的太阳挂在天空的北面中央,没有一丝云气。湛蓝的背景中,只有一只黑色的大鸟,伸展开自己宽大的翅膀,在海天之间翱翔。 毒辣的阳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反烁着迷人的色彩。 这是一片空旷的海面,从眼前一直到海天交际的地方看不到一点突兀与异样的东西,只有浓墨重彩的蓝。 和缓的海风轻拂过水面,牵引出水下的飞鱼群,迎着太阳,噼噼啪啪的拍着宽大的鱼鳍。 惊起这群小生灵的,并不是什么凶恶的海洋猎食者,而是一艘百米长短的三桅帆船。 一艘安静的睡在海面的黑色帆船。 船身通体黑亮。乌黑的船壳仿佛上了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前两根主桅杆上挂着五张黯淡的横帆,最后一根桅杆上挂着一张大三角纵帆;帆布都大张着,但黑船却诡异的停在原地,纹丝未动。方圆数里的海面波澜不起。 舰尾的甲板上,有一盏风灯,灯火孱弱,火光绿油油的。但即使在这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的时候,那盏灯也散发着夺目的光芒,将整艘船笼罩在自己毫光里。 舰首向前斜斜插向天际的桅杆上紧紧系着几根粗大的绳索,纵贯了整条黑船,牢牢束缚在船中央粗大的桅杆上。 船首斜桅的下面,安放着一个双手合十的女妖船首像。 女妖猩红的眸光微微发亮,神态仿佛生人,浑身洁白如玉,与这艘黑船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全身上下只披着一层薄纱,却有一条粗大的赤红色铁链缠绕着她的颈、臂,环绕着她的身躯。 她的头顶盘绕着数十条儿臂粗细的细鳞大蛇。此刻,这些阴冷洞穴爱好者正在烈日下有气无力的耷拉着身子,吐着信子,挂在船首那恍若刺枪的桅杆上。 暖洋洋的日子,总让人们感觉懒洋洋的。 懒洋洋会衍生一种昏昏欲睡的气氛。 甲板上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勤快擦甲板的船员,甚至连吊在桅杆上的绳子都懒得晃一下。 船舱顶上放着一个粗布躺椅。 躺椅上,一个身穿粉红polo衫,白绿花色沙滩裤的黑发年轻人,将一本摊开的朵朵女士扣在脸上。杂志下隐约传来轻微的呼噜声。 酣睡年轻人正后方的主桅杆上,挂着一个粗布短裤的光头大汉,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没有一丝生气。他张开双臂,仿佛受难的耶稣一样,壮硕的身子上伤痕累累。 左侧船舷的前方,斜倚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金发青年。他叼着一根粗大的卷烟,眯着眼,一动不动,盯着自己面前那根钓竿。 也许他是甲板上唯一清醒的人了。 黑色帆船孤零零停驻在这片平静的海域,目之所及只有翻滚的浪花。除了垂钓,这个清醒的家伙找不到其他乐趣了。 但是即使这点乐趣,也在强烈的阳光下慢慢消融了。 “见鬼!”金发青年恼火的咒骂了一句。 他的钓竿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收线的机会,安静的海面好像一块蓝色的玻璃,没有丝毫波澜。钓钩上挂着的那截肠子甚至连绿头苍蝇都没有吸引过来。 “难道最近这些巫师做的剧毒实验过多,连苍蝇也讨厌他们的血肉了?”金发青年恶意的揣测着,无聊的抬起头。 然后他看见了高空盘旋的那个黑点。 “见鬼的扁毛畜生!”青年重重的吸了一口烟。 这一切都是那头大鸟的错误。 他抬起眼皮,用猩红的眼睛瞥了一眼天空的那个黑点,重重的吐了个烟圈。 烟圈的中央,那只大鸟若无其事的舒展翅膀。 自从船长发现头顶挂着一双巫师的眼睛后,就命令大家升帆抛锚。 于是黑船就停在这个只有一只鸟拉屎的地方了。 原本这个时间,大家应该在地中海的白色沙滩上听着塞壬唱小曲,宰两头月下议会豢养的弥诺陶洛斯,对着美丽的月亮抒发着赞美。 没想到却因为一头大鸟都泡汤了。 “哈瑞!”金发青年将手中还有一半的卷烟丢进海里,瞪着眼睛看向船舱顶的躺椅,愤怒的叫道:“你最近真的没有掏鸟蛋?那头扁毛畜生在我们头顶转了三天了!” 朵朵女士下的鼾声一滞,穿粉红色polo衫的年轻人用手堵住耳朵,嘟囔了几句,侧过身子,将屁股对着船舷旁的金发青年,继续享受阳光下的安逸。 金发青年重新眯起眼睛。 他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血色,嘴角挂起一丝暴戾的笑容。 积压了三天的怒火只需要一个莫须有的理由就能被引爆。 也许动手之后,两个人会被船长暴揍一顿,然后挂在桅杆上被风干。 但是不动手,他担心自己会被心底郁积的火焰烧成飞灰。 金发青年搓了搓手心,搓出一串细密的气爆声。 屁股对着他,穿着粉红polo衫的年轻人浑身肌肉绷紧,朵朵女士下的鼾声消失的无影无踪。 船首斜桅上挂着的细鳞大蛇仿佛感受到什么,纷纷直起脖子,对着金发青年与粉衣青年嘶嘶的吐着信子。 桅杆上挂着的粗壮大汉光溜溜的脑袋轻轻晃了晃。 一时间,甲板上陷入一种奇特的沉默中。 这时,‘啪’的一声,仿佛气泡被戳爆的轻响从船首传来,打破了甲板上的安静。 一个窈窕的身影随着这声轻响闪烁着出现在舰首斜桅尖端。 咚咚的高跟鞋声音急促的响起,这个身影踩着猫步,一路小跑过这段桅杆。 经过桅杆底部的时候,这个身影冷哼一声,重重的跺了一下脚,匍匐缠绕在桅杆上的细鳞大蛇们看着被一跺两段的同伴,惊恐的嘶叫着,四散奔逃,滚回女妖船首像的头顶。 “尼基塔,几年不见,你的脾气大了很多啊。”金发青年目光跟着那截断掉的蛇肉,看着它掉进海里,语气颇为不善:“什么时候巫妖王的人能在大海上撒野了。” 平静的海面翻滚起来。一群白色的小鱼仿佛泡沫一般淹没了那截蛇肉。来不及溢出一丝鲜血,蛇肉就融化在那如雪砌的泡沫里。 第二十七章 她来自黑狱 “我讨厌你那些冰冷滑腻的小伙伴。”女妖瞟了他一眼,嘴角挂出一丝迷人的微笑,声音却很冷淡:“以及一切丑陋的东西。” 这个突兀出现在甲板上的女妖黑发血眸,身材高挑,全身都裹在一件宽大的黑袍子里,帽兜下只露出一点鲜红的嘴唇与一截雪白的脖颈。 她似乎背着什么东西,将她身后的袍子撑起,使得袍子上的金色标志异常显眼。 标志的主体是一个金色的工字,工字左右凹陷的地方有两个精致的骷髅头。任何一个稍成气候的妖魔都认得这个标志。 这是巫妖王的标志。 只有巫妖王嫡系的传承者才能使用这样的标志。 在巫师的眼里,妖魔都是一样的妖魔。 血红的眼,黑暗的心。 就像妖魔眼里的巫师,都是一样的巫师,血肉散发着香气,灵魂蕴含着精华。 但是分歧总是无处不在。 巫师联盟中有形同陌路的巫师议会与月下议会。 妖魔的世界里,几位妖王的势力范围也泾渭分明。 黑船是海妖王的下属。 而刚刚登船的女妖则隶属于巫妖王。 躺椅上晒着太阳睡觉的哈瑞早已滚下船舱,手里的朵朵女士早已不知消失在什么地方,取而代之的是一捧鲜艳欲滴的玫瑰花。 “有什么能为您效劳,迷人的女士。”他单腿跪在尼基塔身前,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鲜红的眼睛仿佛红宝石一样灿烂。 如果他能把嘴角的口水清理干净,就完美了。 “披上你的袍子再跟我说话!”女妖高傲的抬着头,语气中充斥着浓浓的不屑。 对于巫妖而言,袍子是最起码的尊重。 不论是那件粉红色的polo衫,还是那条白绿相间的沙滩裤,都很难让女妖感受到哈瑞的真诚。 “这个表情实在是太可爱了!”哈瑞用力攥着手中的玫瑰花,慢慢收紧,一缕缕墨绿色混合着紫红色的汁液从他指缝间流了出来。他鲜红的眼神里流露出渴望的色彩,仿佛一个疯狂的艺术家看到了稀世珍品:“可爱的想把你吃掉!” 尼基塔没有在意哈瑞疯狂的呓语,她迈着轻盈的步伐,绕过面前单膝着地的花痴,径直向船舱内闯去。 “哟!小妖精。在教育别人尊重前,自己先学点礼貌怎么样。”金发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堵在了船舱门口,正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卷烟,抬着眼皮看着她。 海面不知为何吹来了一股小风,将女妖身上的袍子吹的猎猎作响,把她妙曼的身躯紧紧裹了出来。 她身后背着的东西也露出比较清晰的轮廓。 似乎是个小孩儿。 金发青年的眼睛眯了眯。 一个巫妖背着一个小孩儿想见船长,这种事情发生在妖魔的身上太稀奇了。要知道,对于妖魔而言,幼体唯一的好处就是肉质鲜嫩,口感顺滑。 他舔了舔嘴角。 女妖的袍角微动,一本暗红色的法书露出金丝缠绕的外壳。 “我赶时间。”女妖抬起头,露出一双迷人的大眼睛,暗红色的眸子在灿烂的阳光下闪烁着危险的色彩。 金发青年将嘴里的香烟嚼碎,慢慢咀嚼着金黄色的烟丝。 他没有回话,只是呼吸变得更悠长了。 主桅杆上,挂着受难姿势的壮汉微微动了动脑袋,仿佛有了一点生气。 “我们有的是时间,美女!”她的身后,哈瑞油腔滑调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更何况,你身后背着的这个小家伙,比你更好闻。” 声音很近,仿佛近在耳边。 女妖没有回头。 她听见一道悠长的吸气声在她脖子后面盘旋,绵延不绝,仿佛没有止境。 阴冷的气息随着这道吸气声从身后蔓延向前,准备随时将她吞没。 巫妖前辈们都说,海妖王的手下就是一群刚刚脱离兽性的暴民,嗜血、没有理智。 现在,尼基塔觉得这种总结不够完整。 她觉得需要再加上一条:这些暴民还是一些粗鲁的家伙,对于女士没有丝毫的容忍与耐心。 她知道,如果不交代点东西,自己恐怕很难进入这近在咫尺的船舱。 背上的小人儿将身子缩了缩。 她不再犹豫。 “她来自黑狱。”尼基塔伸手抚了抚背后的孩子,轻声说出这句话。 “咳咳咳。”金发青年似乎被自己嚼着的烟丝呛到了,他抚着胸口,弓着腰,疯狂的咳嗽着,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腰腹暴露在女妖迷人的视野中。 “咚!”桅杆上挂着的壮硕大汉挣脱束缚自己的绳索,重重的砸在甲板上。黑船剧烈的晃动了几下,将平静的海面荡出阵阵波纹。 身后那股阴冷的气息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尼基塔甚至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哈瑞憋着气,涨红着脸,小心翼翼拉开与自己距离的模样。 她的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一个女妖总知道什么时候能让所有人感到惊艳。 “进来吧。”一个温和,但是鼻音稍重的声音从船舱里传出。 拨开身前弯着腰疯狂咳嗽的金发青年,尼基塔压低身子,钻进黑黢黢的船舱里。 天空中,盘旋了许久的大鸟唳鸣一声,忽然振翅而去。 “是她!”壮硕大汉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嘶哑着声音问道。 金发青年仍在咳嗽。 哈瑞眯着眼,看着那只大鸟远去的,直至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蔚蓝的底色中。 他知道壮汉说的是尼基塔。 他也知道壮汉的意思,是问那只监视了黑船三天的大鸟寻找的是不是尼基塔。 这只大鸟是巫师们的眼睛。 眼睛只有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才会转移视线。 “这种事情,只能找船长问喽。”哈瑞摸出自己的朵朵女士,扇着风,冲着壮硕大汉咧咧嘴,油腔滑调的回答。 沿着斜向下的楼梯来到舱室,尼基塔有些茫然。 与这艘船的颜色一样,船舱里也是黑漆漆的一片,而且空间看上去很狭小,很逼仄,几乎容不下多少东西。 这与她预想中宽敞奢华的大厅差距有点远。 无论是身为巫师的那些年,还是堕落成妖魔的这些日子,在她印象里,很少见过这么狭窄的空间。能力稍微出众的巫师与妖魔们,总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拓展空间,为自己营造一个舒适的环境。 她眨眨眼,很快适应了船舱里黯淡的光线。 正对楼梯口不远处是一根粗大的木柱,看位置估计是这艘黑船的主桅杆。柱子下随意的堆放着一些木头箱子,靠墙角的地方滚落着一个箍着铁圈的酒桶,酒桶盖子打开着,里面空荡荡的。 女妖细长的眉毛蹙在一起。 她感到背上的孩子在瑟瑟发抖。 她探出手,安抚的拍了拍。 “船有些旧了,将就点。”温和的声音从左下方传来,尼基塔这时才讶然的发现这漆黑的船底竟然还有一小片光亮。 光亮的正上方有一块铁栅栏的网,灿烂的阳光透过那些钢筋的空隙钻进这个漆黑的舱室,留下一块斑斓的色彩,也将左边靠着舱壁的阴影衬托的更加黑暗。 那个温和的声音正是从那片黑暗中传来。 第二十八章 迷雾号的船长 妖魔的生活总是一成不变的。 躲避巫师的猎队、捕捉巫师、继续躲避巫师的猎队。 偶有闲暇,老妖们会讨论烹饪巫师血肉的心得,小妖们需要照顾自家的野妖群,女妖们则喜欢聚集在一起,八卦那些纵横四海的大妖。 黑船的名字叫迷雾号,是海妖王亲手打造的战舰。 它的船长,作为大妖中的传奇,经常成为女妖们的谈资。 据说,这位船长很年轻,是一位原生种的妖魔,生而真妖,而今不足百岁,便已经臻至大妖巅峰。 据说,他曾驾驭黑船一日之间遨游四海,狙杀了十三支巫师的猎队,带队的三位大巫师无一生还。 据说,他曾在月圆之夜深入海底,挑战亘古长存的海妖王,全身而退。 甚至传说,他曾直面过第一大学的校长! 现在,这位传说就站在尼基塔的面前。 尼基塔微眯着眼,悄悄看着那个背对自己的高大身影,在立柱旁边停下了脚步。 “不要害羞,靠近一些看的清楚。我让你看的,都是允许你看的。”温和的声音继续响起,显得很宽容。 尼基塔愣了一下,随即温驯的靠上前去。 妖族第一守则,面对强者,需要保持恭谨与敬畏,服从他们的旨意。 靠着舱壁有一条宽大桌板,下面有几根斜倚着的木头撑着,桌板显得很稳当。 桌面上靠舱壁的一侧,杂乱的摆放着几个黑漆漆的瓦罐,几股颜色各异的烟气在罐口几寸的地方摇摆着。向外的一侧,则摊开着一张古旧的皮卷,上面用暗金色与银白色勾勒着一些复杂的图案。 皮卷上,随意的放着一个木头盘子。盘子的样式很古朴,通体裹着暗紫色的漆,靠近边沿的地方用银线勾勒出几朵复杂的花纹,尼基塔隐约觉得这些花纹似乎有些魔文的风格。 眼神掠过瓦罐、皮卷、还有那些繁杂的纹饰,最后落在了盘子上。 盘中盛放着一颗完整的血淋淋的大脑,两根乌黑的利刺正灵巧的拨弄着大脑上那些细小的褶皱,不时的轻轻敲打一下,然后在大脑的颤抖中,一束银白色,雾蒙蒙的东西便从上面勾引出来,被吸入半空中的一副青黑色嘴唇里。 尼基塔的视线颤抖了一下。 她的目光顺着那道流光落在那副青色才嘴唇上后,顿时一滞,继而飞快的下滑。眼角的余光只能瞥见白色长袍的衣角。 这长袍上的魔文也是很有讲究的吧。她在心底暗暗琢磨。 “记忆啊,是比力量更让人着迷的东西。”温和的声音透露出浓浓的满足感。 尼基塔知道他在说刚才那道银白色的雾气。 这是高阶妖魔中非常流行的一种饮品,就像巫师们喜欢喝的酒水。 只不过这种饮品不是小精灵们用花蜜与露水酿制的。 这种饮品充满着妖魔高贵而血腥的气息,它是由温热的人脑在妖气的刺激下,流淌出的记忆酿制的。 这道饮料,就被唤作‘记忆’。 记忆是时间的陈酿。 对于巫师而言,没有比时间更重要的了。他们的力量在时间中积累,灵魂在时间里升华,而记忆则在时间的冲刷中留下最珍贵的精华。 这些精华是高阶妖魔最为着迷的享受。 “这幅大脑是我们昨天刚刚捕获的一个小巫师的,非常新鲜,也非常难得。尤其是那充满了力量与挣扎的记忆,是在是甘醇无比啊。”温和的声音赞叹着,颇有些不舍:“如今这些巫师的大脑越来越难得了,尤其是那些注册过的小家伙们,真是可惜。” 尼基塔飞快的掏出一个暗红色的陶罐,恭谨的递上前: “这是我用多堖人的大脑酿制的记忆,虽然没有巫师的味道醇正,但是充满了异域的风情,希望您能笑纳。” 多堖人是外星种族的一支,他们认可巫师联盟的正统地位,对于妖魔不屑一顾。因此,他们的血肉与灵魂经常被作为稀有的战利品,贡献给高阶妖魔。 “不要怕,抬起头来。”迷雾号的船长接过陶罐,摩挲着上面凸出的花纹,声音里充满了喜悦。 尼基塔抬起头,看到那副青黑色的嘴唇,嘴唇上那高挺的鼻梁,还有那暗红的、深邃的双眼。 只是一瞬间,她就沉迷在那双纯净的眼神中,浑身的妖气不受控制的停滞了下来。 脑海里被妖气守护的大量记忆如浪花般汹涌而出。 所有的记忆都在重复同一个故事。 活下去。 在贝塔镇北区出生,身为戏法师的孩子,尼基塔从小就知道了生存的不易。巫师的孩子们骑着扫帚、踩着飞剑在镇子上嬉戏时,她只能羡慕的看一眼,然后重新跟着父母闯进黑漆漆的沉默森林,搜集草药,换点时间。 六岁那年,父母都走了。 一个趟过寂静河的时候被水鬼拉到河底;一个闯进沉默森林的时候被灰藤卷到树梢。 沉默森林,那时候在她眼里就是死神的化身。 小时候,她对活着的印象就是街头那个老掉牙的戏法师掰给她的一小块黑面包。 一小块黑乎乎、硬邦邦的面包。 老戏法师枯瘦的爪子捏着她的脸。 看着她和着泪水,将黑面包塞进肚子里。 活着,很辛苦。 十五岁那年,她接到了第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她住进了大学的宿舍,不用在狭窄的阁楼里听老鼠打架;她吃上了可口的饭菜,不用为了一块面包冒险闯入沉默森林;甚至她还有了一位恋人,他碧绿的眼睛,永远那么清澈、可靠。 她开始幻想未来,幻想生活。 在大学里,她快乐的活着。 大四,带着实习任务,再一次踏进沉默森林。 她被野妖群袭击了。 当导师救下她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色。 她告诉导师,我想活下去。 导师说,那就跑吧,跑的远远的,跑出沉默森林,跑到没有巫师的地方去。 于是她就开始逃亡。 巫师的猎队非常可怕,他们总能找到落单的妖魔,或者将它们化作飞灰,或者将它们捆起来,带到黑暗的未知之地。 但是更可怕的,是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开始将巫师作为食物。 再也回不去了。 但是,她还活着。 不久前,导师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找到她。 说,这个孩子也想活下去。 她点点头,带着孩子回到巫妖王的领地。 小女孩儿迟迟没有转化,始终徘徊在半巫师、半妖魔的阶段。 领地里的老巫妖们蠢蠢欲动,想将这个孩子送上试验台;领地里的小巫妖们垂涎欲滴,想要尝尝小巫师的滋味;甚至她的伙伴们都在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扫视着她们。 于是,她带着小女孩儿从巫妖王的领地再一次逃走。 为了活下去。 现在,她登上了这艘船。 船长眨了眨眼睛。 尼基塔如梦初醒。 她惊恐的摸了摸脸,湿漉漉的。 有汗水,也有泪水。 船长温和的看着她,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每一个堕落的巫师,都经历过绝望的挣扎。 那些吃人的血液,是从哭泣的心脏里缓缓泵出的。” 第二十九章 在黑暗中坠落 如果说巫师是妖魔永恒的敌人,那么黑狱就是妖魔亘古的梦魇。 黑狱是巫师为妖魔们设立的监狱,原本叫‘巫师联盟第一监狱’。这座监狱隐藏在沉默森林的深处。每年被押进监狱的妖魔数以百计,但是从来没有一头妖魔活着从里面出来。 这座监狱仿佛一个黑洞,吞噬了所有的信息。 所以它被妖魔们恐惧的称为‘黑狱’。 巫师们知道后,索性将监狱名字改作‘黑狱’,以此来震慑活跃在外界的妖魔。 而现在,从黑狱出来的小家伙就站在船舱里。 迷雾号的船长用手撑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她。 这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粉妆玉砌,非常可爱;乌溜溜的大眼睛水灵灵的,看着高大的船长,开心的笑着,全然不知面前这头妖魔多么可怕。 “她从黑狱来?”船长侧头看了女妖一眼。 “是的。”尼基塔垂下脑袋。 “都说那是一道深渊,她是怎么爬出来的?”船长捏了捏小女孩儿的脸蛋,很感兴趣的问道。 “她的母亲是黑狱的看守。” “为什么保护她?” “我还是一名巫师时,她的母亲是我的导师。”尼基塔飞快的回答,她知道自己必须说服面前的男人,这些句子在她的心底已经酝酿了许多天了:“她被原生种的妖血侵蚀了,迟早会转化。导师知道她留在大学的后果,所以委托我带她走。我欠导师一条命,所以要保护她。” “太可笑了。”迷雾号的船长摇了摇头。 尼基塔知道他的意思。 对于一个妖魔而言,遵守对食物的承诺,的确是非常可笑的事情。 也许,在她心底,还有那么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 “为什么不回巫妖王的领地呢?”船长站起身,将披着的白色大氅丢在圈椅中。 “回去过。”尼基塔涩声回答:“但是她现在仍然没有转化。老巫妖们想把她送上试验台,小巫妖们想把她吃掉,就连我的伙伴们,都对她蠢蠢欲动。” “为什么来这里。” “我的老师告诉我,她只有上了这艘船才有活路。” “你的老师没有告诉你,上船的规矩吗?”船长青黑色的嘴唇翘起。 “规矩?”女妖茫然的看着船长:“船长的话不就是规矩吗?” “虽然很喜欢你的恭维,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上船的规矩是海妖王陛下拟定的。”船长晃着手指,点了点面前的两只猎物,嘴角泛起一丝嗜血的笑容:“每个登船的人,必须携带自己的祭品。” 尼基塔的心脏一下子收紧了,她面无血色的看着船长。 “祭品!”她的声音因为惊恐而有些嘶哑。 祭品,是祭祀时用的物品。 巫师们在祭祀时习惯使用檀香、符箓、美酒、佳肴;比较隆重的祭祀还会供奉三牲。对于他们而言,祭祀在大部分时候只是一个缅怀先辈的仪式,只是偶尔充当一下阴阳沟通的桥梁。 而妖魔的祭祀则完全不一样。 妖魔有着悠久的历史传承。它们的祖先相信,世界源于一位伟大的真灵,每一个生命都是真灵的血裔。而真灵主宰着祂每一个血裔的祸福。巫师是真灵的盗火者,是逆子,巫师的血肉是奉献给真灵的最好礼物。 妖魔们每一次宴饮之前,都会进行简单的祭祀。而每一次祭祀之后,都会举办盛大的宴会。因为新鲜的血肉是真灵之飨,也是妖魔们的佳肴。 “所以我需要在你们中间选出一个合适的祭品。”迷雾号的船长温和的看着她们俩,暗红色的眸光没有一丝波动:“首先,你们的名字。” 他打了一个响指,桌子上黑乎乎的油灯立刻冒出了绿油油的火焰。 一个尖头圆耳,胡须花白的苍老精灵从黑暗中慢慢爬了出来,爬到桌子上,哆嗦着,铺开一张灰白色的兽皮图。 图画中央是一座黑色的天平,仿佛用余烬中的碳灰画上去的,棱角粗糙,结构简单。兽皮四周布满了暗红色的符文,在昏暗的船舱中闪烁着淡淡的红光。 尼基塔的嘴唇蠕动着,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祭品,意味着死亡。 从六岁那年流落街头算起,这是她最接近死亡的时刻。 “周周。”旁边的小女孩儿抿抿嘴,怯怯的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苍老精灵粗暴的拽过她的小手,用乌黑的指甲刺破她的手臂,手指蘸着流淌出的血液,在天平的左侧空白处写下‘周周’两个字。 “‘周’字从口、从用,在很早很早以前,它代表着上佳的人牲。”船长背对着他们,透过舱里那个狭窄的窗户,正在欣赏外面灿烂的景象。 身后,小女孩儿捂着胳膊,悄悄的抽泣。 苍老的精灵用那根颀长的手指戳了戳旁边呆滞的女妖。 “尼基塔。”女妖喃喃着。 她的名字被填入天平的右侧。 油灯上绿色的火焰腾然而起,照在老精灵沧桑的面孔上,显得格外阴沉。 “现在,你们两个在海妖王陛下的神龛前念一段伏惟尚飨经。”老精灵沙哑着嗓子,指了指桌子上一小节黑漆漆,仿佛树桩一样的东西。 伏惟尚飨经是妖魔宴饮祭祀前必须颂唱的经文。据说是上古时的妖王,记录的真灵训诫。而不遵守戒律的妖魔会失去真灵的福佑。 尼基塔对这些祷词非常熟悉。 苍老的精灵用它那古怪的音调唱一句,尼基塔与周周跟着念一句。 “酌以大斗,以祈黄耇(go);黄耇台背,以引以冀。寿考惟祺,以介景福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全经不足三百字,不到五分钟便颂唱完毕。 灰白色兽皮图上那些暗红色的符文,在颂唱余音缭绕之时,绽放出耀眼的红光,将船舱里诸人的身影倒映在舱壁上,显得狰狞而扭曲。 红光里,周周的小手紧紧拽着尼基塔的袍子。 尼基塔抱着胳膊,坐在地板上,把头深深埋在膝盖中。 闯进沉默森林,为了活着。 从沉默森林逃出来,为了活着。 闯进巫妖王的领地,为了活着。 从巫妖王的领地逃出来,为了活着。 挣扎了这么久。 终于还是要结束了么。 灰白色兽皮图上,天平左右摇摆不定。 老精灵惊慌失措的请教船长,船长揪着它的耳朵,把它从窗口丢进大海。 “你们自己选一个吧。”船长用洁白的丝帕擦擦手,然后将丝帕也丢出窗外。 桌子上,绿色的油灯闪烁了几下,最终熄灭。淡蓝色的烟气袅袅上升,在狭小的船舱里缭绕不息。 “如果我们没有办法一起活下去,那就让我们一起活下去吧。”周周悄悄附在她耳边,说道:“我还没变,不能吃人。” 女妖抬起头,看了一眼小女巫,周周龇着牙,眼睛亮晶晶的。 短暂的回忆如潮水般淹没了她。 “姐姐,这个大叔好丑哦!”在巫妖王的领地,小女巫指着尼基塔的巫妖老师,凑到她耳边悄悄说。 “等我长大了,给你抓一群小巫师!吃一个,扔一个!”站在篝火前,小女巫老气横秋的挥着小手。 “姐姐,饿了咬咬手指头就不饿了。”逃亡的路上,面对滴水未进的她,小女巫安慰道。 女妖嚎啕大哭。 “真是令人着迷的味道。”迷雾号的船长转过头,看向舱内。他深吸一口气,神情陶醉,语气愈发温醇:“散发着恐惧与绝望,仍然试图挣扎,即使只是毫末之光,也紧紧抓住不肯放手。” “也许你的老师知道你还能看到一丝光明,所以把你送到了这里。” 尼基塔感到彻骨的寒意。 “现在你可以松手了。” 尼基塔泪流满面。 她知道自己即将坠入最深的黑暗之中。 船长温和的看着她。 看着尼基塔抽噎着,咀嚼着。 看着她嘴角滑下的细细的血丝。 看着她们在绝望中融为一体。 嘴角的血是香甜温热的。 尼基塔的胃却开始变冷。 这股冷意很快会蔓延全身,而且将一直冷下去。 第三十章 泣血的重生 每一个堕落的巫师,都经历过绝望的挣扎。 尼基塔依稀记得自己第一次撕开巫师喉咙的情景。 那时,她在尼罗河的尽头流浪,酷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脚下的沙土仿佛沼泽一样,将她用力向黑暗的深处吸去。 一个年轻的巫师,缀在她身后已经一个多月了。猎人们对待猎物总有无尽的耐心,他就远远的看着她在沙漠中踉踉跄跄,蹒跚前行。 她已经一周没有吃东西了。 妖血从身体到心理,对她进行了彻底的改造。巫师,或者说人类的食物,吃进嘴里后,会以更猛烈的方式吐出来。只有血食能够被妖魔的身体所接受。 动物的血肉当然可以勉强果腹,但是吃的越多,饥饿感就愈发强烈。每一个直立行走的生灵都仿佛移动的糖果,散发着诱人的香甜气息。 她抗拒这种欲望。 于是她逃进荒漠深处。 这里除了丑陋的昆虫,没有一个人影。 除了身后远远缀着她的那个巫师。 仰面瘫在滚烫的沙堆中,尼基塔看着天空一望无际的蓝,目无焦距。沙漠里的昆虫异常强悍,它们坚韧的甲皮下面,裹着硫酸一样的体液。这些液体灼伤她的嫩唇、刺激她的口舌。但真正让她体无完肤的,是那个年轻巫师大声的咒骂。 她知道,那是猎人们惯用的手段。被妖魔侵蚀的巫师,精神都会变得非常脆弱,很容易在刺激下发狂,做出不理智的举动。在第一大学读书的时候,她也曾是其中的佼佼者。 年轻的巫师就在不远处。 尼基塔侧过头,用微微发红的眼睛看着他。 真是个漂亮的年轻人。她的心底一阵恍惚。如果还在学院里,这样的年轻人受到自己这样的关注,肯定会羞红了脸,手足无措。而现在,这个年轻人只会警惕的看着自己,翻开他的法书,随时准备将雷咒丢到自己头上。 再也回不去了啊。 她重新看向天空,闭上眼睛。 耳畔传来年轻人短促的惨叫,还有身体扑倒在地上的沉重撞击声。 尼基塔挣扎着坐起身。 沙丘旁,一个笼罩在黑色宽大袍子里的老人正用猩红的眼睛看着她。 “死了。”老人的声音干枯嘶哑,仿佛冷风刮过干枯的树林。他扬起袍子下面细长的手杖,指着身前匍匐在地上的躯体。 尼基塔犹豫了一下,扑滚到年轻巫师的身旁,摸了摸他的脖子。 脉搏的确已经消失了。 老人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好像摸一条小狗。他抬起手中铁钎一样的拐杖,刺破死去巫师的脖子。 血,从那个黑色的洞里软绵绵的流了出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就像小时候从那个老戏法师手里接过的黑面包。 尼基塔低下头,吮吸起来。 然后,她呜咽着,撕开他的喉咙,大口的喝了起来。 从那以后,她有了新的老师。他是巫妖王的幕僚,老人让她称呼自己乌利希爵士。 爵士带着她走出撒哈拉,回到了巫妖王的领地。 日子一天天过去,尼基塔似乎已经熟悉了巫妖的生活。只不过在其他妖魔的眼里,她成了乌利希老师的耻辱。 因为她只吃巫师的尸体。 “慢慢来,不要急,开始大家都是这样的。”老爵士总是这么安慰她。 直到周周来到巫妖王的领地。面对不怀好意的妖魔同伴,尼基塔发现,她依然无法直面巫师的死亡。 于是她带着小女巫再一次逃走了。 现在,在迷雾号上,终于无处可逃了,尼基塔心底忽然有种轻松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乌利希老师的本意。 已经坠入黑暗的妖魔,只有沉的更深一点,才能活下去。 回忆只有短暂的一瞬间。 却仿佛永恒一样刻骨铭心。 尼基塔匍匐在船长的脚下,面无表情,红色的眸子在黑暗中显得晶莹剔透。 “请让我留在船上吧。” 迷雾号的船长默默的坐在桌子后面,面前摆放着之前盛放过‘记忆’的木头盘子。盘子里是小女巫的大脑,好像一颗鲜艳欲滴的水蜜桃,雪白的果肉上涂抹着粉红色的果汁。 船长手中的乌刺飞快的挑动着大脑上的褶皱,一缕缕幽兰色的雾气像蜿蜒的小蛇一样钻进他的鼻腔中。 许久。 这颗鲜艳的水蜜桃逐渐失去了光泽,露出青灰色的本质。 “虽然供奉了祭品,登上了我的船,但并不意味着你可以留在船上。”船长温和的声音慢腾腾的响起:“所以你需要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 尼基塔沉默了几秒钟。 “我想活的好好的!”她咬牙说道。 “嚯!”船长嘴角挑起,饶有兴趣的端详着面前的女巫,暗红色的眼睛里闪动着莫名的光泽:“这个理由不错,但是还不够。” “我能混进第一大学的航班。”尼基塔异常平静的说出这句话。 这是那个有着翠绿色眼睛的男生与她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当她将这个秘密暴露出来后,她与过去的自己再也没有丝毫的牵连了。 的确没有牵连了。 过去的尼基塔刚刚已经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尼基塔周。 船长把玩着手中的乌刺,出神的看向窗外。 落日的余晖在海面涂上一层诱人的果酱,黯蓝色的天空仿佛一块巨大的桌布,罩在了这块巨大的蛋糕上。 刚刚小女巫的记忆里流淌出许多有意思的细节。 遥远的沉默森林深处,那座黑洞般的监狱里,有株古木抽出了新芽。这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但是第一大学仅仅补充了一位院长进入黑狱值守。 在船长的印象里,那棵老树开花的时候,第一大学最少都会安排一位副校长级别的大巫师看护它。 这意味着,第一大学出现了一些让他很感兴趣的变故。 船长抬起头,温和的看着尼基塔,说道:“既然你能进入那趟航班,那就进去一趟吧。” 尼基塔缓缓的点点头。 “没其他事情,就去上面帮忙吧。告诉他们,我们要去一趟北面。” 尼基塔没有立刻离开。 船长安静的看着她。 “我想要她。”尼基塔盯着桌子上木盘里,那颗枯萎的水蜜桃。 这是小女巫周周残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遗物。 “真是个奇怪的要求。”船长摇着头答应了。 尼基塔捧着枯萎的大脑,温驯的低低头,飞快的离开这片黑暗的世界。 第三十一章 六名船员 船舱外灿烂的阳光略略驱散了一点尼基塔心底的阴霾。 甲板上,穿着沙滩裤的哈瑞正在收拢船帆,金发青年在一旁帮他拽拉缆绳,而那个身材壮硕的大汉又重新挂吊到桅杆上去了。 “船长说要去一趟北方。”女妖对忙碌的两个人喊道。 “看到了!”哈瑞指了指船尾那盏绿油油的风灯。尼基塔记得自己之前登船的时候,这盏风灯还闪着耀眼的光芒,而现在灯光已经熄灭了。 “船长让你传话,是同意你上船了?”金发青年拽着粗大的缆绳,荡到女妖身前,眯着血红色的眼睛,语气有些不怀好意。 尼基塔谨慎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叫莱恩,船上的水手长。”金发青年指着自己的鼻子,威吓道:“既然上船了,就要听我的命令。” “你是水手长?那我是副船长!”哈瑞在头顶的桅杆上站着,怒气冲冲的叫道:“谁见过连鱼都钓不起来的水手长!” “而且,美女不需要听从任何人的命令。”转过头,哈瑞脸上洋溢着快乐的表情,殷勤的给女妖搬来自己的躺椅:“美女只需要躺在这里看风景就可以了。” 莱恩嘲讽的哼了一声,从哈瑞身后的口袋里抽出那边朵朵女士,一脸讥笑。 尼基塔没有坐下。 她看着面前两个活宝,忽然对这艘传说中的黑船丧失了一点信心。 “船上一共多少船员?”她打断正撕扯成一团的两人,问道。 “加上这两个臭小子,一共有一百一十三名真妖级以上的高级船员,不包括深海战兽、精灵仆役、炼金傀儡以及速生野妖军团这些损耗品。”身后,一个阴沉沉的声音粗声粗气的回答道。 尼基塔吓了一跳。她飞快的转过身,看到一个独脚的跛腿老头,正提着一盏熄灭的气死风灯,站在她身后。 能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最起码也是一位大妖。 尼基塔恭敬的低下头。 “哈瑞,你的帆收完了没有!还有莱恩!如果再有缆绳到我那里告状,说你拽着它们乱晃,我会把你倒吊在阿诺的屁股底下!”独脚老头指着挂在桅杆上的壮汉,恶狠狠的对金发青年吼道。 尼基塔看到老人的肩膀上,几根灰白色的缆绳盘着他的脖子,正有气无力的晃着绳头。 哈瑞与莱恩一言不发,飞快的消失在老人面前。 “至于你,漂亮的小家伙,你觉得自己能干什么呢!”老头扭过脸,露出两个黑洞洞的眼眶。眼眶中两点暗红色的光芒闪烁着,打量着面前的女妖。 “我会做饭。”尼基塔飞快的答道。 “那就去吧!船上的确少个厨娘。”老头闷声闷气的哼了一声,一跺脚,消失在了甲板上。 女妖打开自己的坤包,盘点了一下自己的存货,叹口气。 她抬起头。哈瑞正站在最高的横桅上眺望远方,他粉红色的上衣在夕阳的余晖下仿佛被融化的蜡烛,显得有些模糊变形。金发的莱恩正在船舷旁边,指挥着一条条缆绳整齐的打成卷,滚进干燥的船舱里;他的旁边,几个黑瘦的白眼精灵正拖着木刷与水盆,奋力的清洗着地板。 “厨房在哪里。”女妖对莱恩叫道。 “船舱里,你自己顺着血香味儿就能找到。” “他为什么一直在上面挂着!”女妖指了指桅杆上挂着的壮汉:“需要给他做饭吗?” “可以不给他做。”莱恩嚼着香烟,头也没回:“他在接受惩罚,按照船上的规矩需要挂够一个月。原本今天太阳下山后时间就够了,不过你刚才来的时候他坏了规矩,现在需要多挂一个星期。” “我们去北边干什么?”女妖觉得自己心底里到处都是疑问。 “如果你尊敬的称呼我‘前辈’,我才会考虑大发慈悲告诉你。”莱恩终于转过头,一脸气愤的看着女妖:“在你之前的船员都是从刷地板做起的,你却可以直接去厨房!我原以为妖魔之间的关系更简单平等一些的!” 女妖歪着头,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小伙子,眨眨眼,最终钻进船舱寻找厨房去了。 对于野妖们来说,血食是无与伦比的美味,饭食中没有血液的刺激,就如凡人饭菜中没有盐巴,索然无味。而对于高级妖魔而言,需求自然会更高一些。 尼基塔说自己擅长烹饪,并不是信口开河。在那浑浑噩噩的幼年时代,她就懂得简单加工一下从沉默森林获得的食物。直到她被老师收留的第一天开始,乌利希爵士发现了她这个杰出的天赋后,她就一直负责喂养她的老师,以及那一堆从野妖到大妖的师兄弟姐妹们。 所以她可以很轻松的从自己的坤包里拿出老师珍藏的陈酿,也能从里面翻出一大堆合适的调料。 既然作为下午茶,东西自然不会太多,女妖只用了一小会儿功夫就准备完毕了。 每个人有一块小点心,还有一杯饮料。点心是一块浇了一层黄色汤汁的后腿肉,肉色有些熏黑,看不清是什么材质,垫着一层薄薄的红色果冻状东西,搁在木盘子里。饮料倒是看上去很可口的样子,绿油油的,像极了巫师们喝的青蜂儿。 妖魔的食物都是血食。作为一个保留了很多审美能力的女巫妖,尼基塔无法容忍妖魔们那种粗糙的审美观。遗憾的是在迷雾号的厨房里,她绝望的发现所有的厨具只有一刀、一砧、一口锅。 “我们需要再储备点食材,还有合适的厨具。”在给船长的房间送下午茶的时候,尼基塔提议道。 船长撇撇嘴,没有反对。 甲板上,两个辛苦的船员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沉入深海的重锚已经被提了起来,桅杆上的船帆也已经收起了,卷成卷,整齐的吊在那里。 “做的不错,就是份数弄错了。”独脚的老船工瞪着自己黑洞洞的眼睛,点点头。 尼基塔皱着眉,重新点数了一遍自己的点心,一百一十三份,没有错啊。她抬起头,茫然的看向老船工。 “船上登记的高级船员的确有一百一十三名,但并不意味着他们现在都在船上。”哈瑞嘴里塞满了小点心,瓮声瓮气的解释道:“他们大部分都去新世界了,现在船上所有人加起来只有六个。” 船长、老船工、花裤衩哈瑞、金发青年莱恩、壮汉阿诺、以及自己! 尼基塔扶了扶有些眩晕的头,传说中那艘纵横四海的黑船在她心底已经彻底沉没了。 第三十二章 四海妖船 对于高级妖魔而言,饮食更多是血脉驱动的本能,他们无法遏制内心对血肉的渴望。虽然血腥生活极大损害了他们的艺术创造能力,但是几乎所有妖魔都是狂热的艺术爱好者。许多伟大的妖魔都是高明的鉴赏家,只有极少有妖魔成为杰出的艺术家。 尼基塔的厨艺之所以被乌利希爵士所喜爱,就是因为她的饭菜开始有了艺术的气息。这也是她能在巫妖王的领地最终生存下去的原因之一。 “不是要出发吗,为什么要收起船帆?”女妖满足的看着面前赞不绝口的食客们,开口问道。 这次没有人刁难她。 “收起船帆,才能出发啊!大张着船帆,那是停船的节奏!”莱恩喝了一大口绿油油的饮料,赞叹道:“我们妖魔的船,自然不能跟那些愚蠢的凡人一样。” 尼基塔觉得这种做法更蠢,所以她非常明智的转移了话题: “船长说去北面,你们知道去哪里吗?” “北海。”莱恩简单回答道。 对于巫师而言,北海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整个北冰洋都属于北海的范围内。但是在妖魔们的话语中,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被称为北海。 那就是冰山大妖的领地。 “为什么去那里。”女妖那双好看的细眉蹙在一起。如果说迷雾号上这些海妖们只是作风稍微有些粗犷,那么冰山上那群妖魔则是彻底的野蛮人。 巫妖们私下说,传说中的那位冰山大妖在进阶的时候走火入魔,心智方面出了问题。所以他麾下的妖魔们也都跟着变傻了。 “这应该问你才对。”莱恩看了女妖一眼。 “美女不需要回答这种粗人的任何问题。”哈瑞的声音含含糊糊,他的嘴里仍旧塞满点心。妖魔都是大胃王,尼基塔做的百人份量的下午茶被两头精力旺盛的小伙子都塞进了自己的肚子。 尼基塔注意到哈瑞粉红色的polo衫上沾了几点肉酱。 “原本我们下一步是去黑三角的,但是你来了之后,老板就改变主意了。”莱恩放下手中的刀叉,愁眉苦脸的看了一眼尼基塔:“我提前一个月预约的塞壬演唱会的门票作废了,也尝不到哈瓦那大厨做的酱香米诺陶洛斯蹄了。你跟到底跟船长说了些什么?”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绿色的皮子,在女妖面前用力晃了晃。尼基塔看到皮子上几只塞壬正无聊的趴在礁石上扭着身子,她们的头顶悬挂着一枚仿佛明月一样的玉币,玉币周围还簇拥着三四粒金豆子。 “一枚玉币四粒金豆子。”莱恩将这张皮质的演唱会门票重重拍在桌子上。 “北边很远啊,要多久才能到那里呢?”尼基塔无视了这个金发年轻人的抱怨。她端着那杯绿油油的饮料,小口抿着,换了个新问题。 哈瑞嘴里仍旧塞满了吃的,他瞅了一眼莱恩。 “我们这艘船叫什么名字?”莱恩无趣的收起自己的门票,反问道。 “迷雾号!” “你看看周围有什么?” 尼基塔四处张望了一下,有些恍然。虽然天空还能感到那颗炙热的太阳,但是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却不知不觉从四面八方围拢了过来。而且雾气越来越浓重,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能见度便将至三五米的程度了。 “安静。”老船工怒气冲冲的低吼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淌,眼前的浓雾没有丝毫消散的痕迹。尼基塔只能听到耳边汨汨的流水声,以及浓雾里传来的一些令人不安的嘶吼。 渐渐的,丝丝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围拢了过来。女妖抬起头,安静的看着雾蒙蒙的天空,雾蒙蒙的海面,不知道这股寒意从何而来。 随着寒意越来越强,雾气慢慢变淡,落日的余晖开始透过这层厚重的帷幕落在甲板上。 尼基塔眼睛眨了一下,晃了晃头,猩红的眼睛里猛然迸发出震惊的色彩。她抬头,定定的看向天空。 头顶上空,是一条灿烂的星河。 女妖跳起来,跑到船舷边。 迷雾号不远处,一座洁白的冰山正缓缓的滑过她的眼前。冰山上,一只慵懒的北极熊拍打着肚皮,躺在山顶,肆无忌惮的看着面前突兀出现的黑色大船。 迷雾号已经穿越数千里的大洋,来到了北海。 蹈海万里渡若飞,女妖的心底蓦然浮现起这句话。 “你刚才在问需要多久才能来北方是吧。”哈瑞一脸贱笑的溜达到她的身边,举起手中的怀表,故作庄重:“经过本大人仔细测量,大约费时五分三十七秒,嗯,前后差错五分三十六秒左右。” “差错?”尼基塔虽然很想给他一脚,但是更好奇那个差错是什么。 “就是计算我们进出迷雾的时间嘛。” 女妖没有说话,只是用颤抖的呼吸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激动。 莱恩满意的看着这个新船员的表现,安慰道:“不要激动,这只是小场面。在船上待久了,你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奇迹。” “没有激动,只是太冷了!”女妖说话时牙齿格格打架。 哈瑞屁颠屁颠冲进船舱,捧着一套簇新的白色细绒大氅,披到女妖身上。 女妖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是我的新大衣!”莱恩咆哮着,与哈瑞厮打在了一起。 不远处的冰山上,那头白色的大熊咬着一条大鱼,人立着,瞪着通红的小眼睛,好奇的看着甲板上扭成一团的节目。 尼基塔没有关注两人的打架,她的目光被不远处的海面吸引住了。 与之前那片温暖水域的海水相比,北海的水颜色更深一些。藏青色的海面泛着粼粼波光,上面漂浮着大大小小的冰块。与那座冰山相比,这些冰块显得脆弱、冷清,只有几头累了的海豹趴在上面歇歇尾巴。 就在迷雾号不远处,平静的海面泛起阵阵涟漪。那些歇尾巴的海豹警觉地抬起脑袋,盯着海面的涟漪,尾巴不安的拍打着身下的冰块。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一个巨大的漩涡出现在尼基塔眼中。幽深的漩涡中心好像传说中的海眼,深不可测。 海豹们尖叫着,仿佛下饺子一样,跳下那些冰块,奋力向远离漩涡的海面游去。 但为时已晚。 一艘巨大的,浑身上下挂满海藻与贝壳的灰船,吐着海水,从深邃的海眼中钻了出来。那些被漩涡卷住的海豹好像鸡子砸在了石头上,撞在那些海藻与贝壳上,只留下一块块暗红色的瘢痕。 尼基塔看向旁边停止厮打的两个年轻海妖。 “漩涡号,可以跟我们媲美的另一艘大船!”哈瑞一脸得意的向尼基塔解释:“估计老板这次是要跟漩涡号的那个老家伙见面。” “不仅仅是他。”莱恩有些错愕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转过身,顺着莱恩有些僵硬的身影,尼基塔看到一片朦胧的影像。 仿佛是凡人口中的海市蜃楼。这段海市蜃楼中,一艘宽胖的五桅大船安稳的停泊在一片风景秀丽的港湾中。尼基塔甚至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港口码头上,一个烂醉的水手被几个地痞扒掉全身的值钱物什,丢在地上的情景。 “这片海市蜃楼太清晰了,跟真的似的!”她忍不住赞叹。 “因为这本来就是真的。”哈瑞的声音没有之前的油滑,显得有些阴沉。 尼基塔愕然的看向他,却看到哈瑞正一脸严肃的看向那片海市蜃楼。 “这是海神号,是一艘巨大的楼船,称霸东海一带。”莱恩在旁边轻声解释了一句。 尼基塔恍然,继而愕然。 “迷雾号,漩涡号,海神号,再加上那座安稳的冰山。”哈瑞板着指头,咂摸着:“真的出大事了。” “冰山?”尼基塔晕乎乎的转了转,看向不远处那座冰山。 那的确是一座冰山,货真价实的冰山。上面那只北极熊似乎对于接二连三的闯入者有些不满,发出愤怒的嚎叫。 “原本我也以为那是一座冰山。但是看着周围接二连三蹦出来的传奇海妖船,我忍不住想起北边的传说了。” “你到底跟老板说了什么?”哈瑞严肃的看向尼基塔。 年轻的女妖一脸茫然。 第三十三章 传奇的会晤 在巫师们的印象里,海妖王是一头懒散的妖魔。它常年潜伏在大海最深的地方,安静的打着盹,有时候一觉就能睡上百年。 它已经成为传说、成为史诗,而不是巫师们的现实。 巫师们现实中对海妖最深刻的印象,是海妖王坐下的四位大海妖。 迷雾、漩涡、冰山、海神。 海妖王抽出自己的肋骨作为龙骨,给自己四位得力的下属打造了纵横四海的战舰:迷雾号、漩涡号、冰山号还有海神号。 四位大海妖按照东西南北,各自称霸一方海域。 即使巫师联盟,也对他们无能为力。 “尼基塔,你跟我去见见几个老朋友吧。”迷雾号的船长大人不知何时钻出自己的船舱,来到甲板上。 年轻的女妖兴奋的浑身发抖。 在妖魔的世界,活着的传奇屈指可数。而这几位船长无疑是其中最耀眼的一部分。他们每一位都搏杀过至少一位大巫师,毁灭的巫师猎队更是不计其数。 以往,她只从乌利希爵士的嘴里听过这些故事,而现在,她将直面这些传奇! 女妖紧了紧身上披着的细绒大氅,她有一种见证历史的庄重感。 阳光下,四艘大船各据一方,沉默面对无垠的大海。 北方屹立着一座冰山。 东方在一片海市蜃楼里。 南方笼罩在迷雾中。 只有西方那艘破破烂烂的漩涡号挂着满身的海藻与贝壳,安静的停在太阳下。 迷雾号船长披着自己的白色大氅,上面有一顶宽大的兜帽。他将自己大半张面孔都隐藏在帽兜里。大氅后面,绣着迷雾号的风灯标志,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绿光。 尼基塔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的踩在海面上,唯恐踩出大一点的波纹会引起前面那个背影的不满。 “想要消弭一件事情的影响很难,但是把一件大事化成一件小事却有迹可循。”迷雾号的船长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海面显得很温润和气:“就像你现在的脚印,你在海面走的每一步都会荡漾起一圈圈的波纹,这是你带来的影响。” “虽然动用一些能力,消除这些波纹很容易,但是就像我们所处的位置,在这片空旷的海面,任何未经允许的能力都是禁止的,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尼基塔有些紧张,也有些迷茫的环顾四周。 她觉得船长意有所指,但是目之所及,只能看到四艘沉默的大船。 四艘船上都有一个孤单的身影向着这片海域的中央走去。 冰山上,那头壮硕的白熊晃着脑袋,缓步向前。 海市蜃楼里走出的,是一个带着三角帽,留着浓密黑胡子的大汉。 漩涡号的船长外形有些邋遢,破旧的皮甲上挂满了海藻与贝壳。 但无论怎样,每位船长都散发着慑人的气息。 尼基塔觉得自己有点明白船长的意思了。 对于妖魔而言,不存在巫师的信义等道德束缚,能够束缚他们行为的,只有平衡与力量。 现在,这片海域上,四艘船,四位船长,就构建了一个脆弱的平衡。 “想要消除你脚下的波纹,又并不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只有踩出更多的波纹,把你脚下那本来就不明显的波纹隐藏其中。” “真实就藏在那里面啊。”迷雾号的船长感慨一句,忽然掀起自己的帽兜,露出苍白的面孔。 他哈哈大笑着,踏着海面,向另外三位船长冲去。 与此同时,其他三位船长也踩着海面,向前冲去。 一股剧烈的冲击在前面爆发开来,狂奔的气流仿佛脱缰的野马,将尼基塔身上披着的大氅拽的猎猎作响。 几位船长汇聚的中心,冲天的妖气拔地而起,把头顶那些漂浮的云朵撕得粉碎,连天空似乎都被冲破了。他们脚下的海水疯狂的躲避着踩踏,在四艘大船的中央,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海眼。 尼基塔咬着牙,闭着眼,跟着冲了上去。 只不过,她的速度太慢了。 当她来到几位船长身旁的时候,海面已经重新平静下来了。 只有那个旋转不息的海眼,诉说着几位传奇伟大的力量。 迷雾号的船长身上那件白色的大氅被撕掉了一半,另一半也似乎被火烤过似的,露出焦黑的绒线。 冰山上下来的白熊眼睛上多了两个黑眼圈,身上也有焦黑的痕迹。看上去仿佛是华夏那头老熊猫的远亲。 蜃楼里来的船长漆黑的胡须上挂满了透明的冰棱,他头上戴着的三角皮帽被撕掉了两个角。 只有漩涡号的船长,因为原本就很邋遢,所以反而看不出被伤害的痕迹。 磅礴的妖气在几位船长之间流转不息,尼基塔感觉快要窒息了。她的脑海里疯狂的飘过无数念头。一会儿她觉得船长带她来,是要当做四个人的下酒小菜;一会儿她又觉得,自己看到几位船长形象受损的模样,会不会被灭口。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妖?”海神号的船长是一个长相粗犷的大汉,穿着一身火红色的皮甲,留了乱蓬蓬的黑胡须,看到尼基塔,粗声粗气的问道。 “你们可以自己看看。”迷雾号船长挥挥手,声音显得有些疲惫。 尼基塔惊恐的发现自己飘起来,飘到了那个黑漆漆的海眼正上方。 会不会被填海眼!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白色的大熊第一个走向前。 它有一双残暴的眼神。尼基塔看着那双猩红的小眼睛,告诫自己不要挣扎,不要乱动,不要看它的眼睛。 大熊慢悠悠的踱到她的身旁,皱皱鼻子,嗅了嗅,然后绕着她转了两圈,点点头,低声嚎叫了一声,随即退开。 然后是海神号的船长。 然后是漩涡号的船长。 他们先后来到她的身旁,仿佛在印证什么。 直到重新落回安全的海面,尼基塔才确认自己不会被填海眼。 几位船长的表情都很严肃。 “你推测,他离开多久了。”漩涡号船长的声音尖利刺耳,好像贝壳刮在一起似的。他看着迷雾号船长。 “至少十年。” “但是前几年他们四处出击,抓了我们很多船员,动作很大啊。”海神号船长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 “色厉内荏而已。”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也许在开拓新发现的世界,也许迷失在某条星路上,也许旅游的时候突发奇想,钻进某个洞穴里闭死关。”迷雾号的船长咧着嘴,无声的笑着:“也有可能老死掉了。谁都知道他年纪很大了。” 尼基塔脑海里一片混乱,她隐约猜到这几位船长在谈论谁。 她脸色煞白,惊恐的捂住自己的嘴。 “如果你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的确值得我们全力以赴的冒险。”海神号的船长瞟了一眼女妖,重新看向迷雾船长,声音显得很沉闷:“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试探一番。” “为了安心,我们每个人都要试一试。”迷雾号的船长重新拉起自己的帽兜,他青黑色的嘴唇开心的扭曲着:“而且,我会第一个试探。” 回船的路上,迷雾号的船长没有再说一句话。 直到来到迷雾号的船舷下,站在海面,看向那高耸的船舷,他才又一次开口:“不想说点什么吗?” 他看了女妖一眼。 “如果您需要。”尼基塔的神态比最初看到船长,显得更加卑微、服从。 迷雾号船长满意的点点头。 “你刚才应该猜到点什么了。” “既然猜到了,就烂在肚子里就好。那些巫师奇奇怪怪的咒语多的很,我还不想让他们知道。” 女妖匍匐在海面,瑟瑟发抖。 “不要怕,你还有用。”船长将她拽起来,看着她苍白的面孔:“之前你提到自己能进入第一大学的航班,很好。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成功了,你可以正式成为迷雾号的船员。失败了。” 船长笑了笑:“巫师们会喜欢一只自投罗网的巫妖。” 尼基塔眨眨眼,脸上的苍白慢慢消退,她重新露出妩媚的笑容:“如您所愿,我的大人。” 第三十四章 历史与现实 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拂过郑清的鼻子,随着一个巨大的喷嚏,郑清揉着惺忪的睡眼将一个毛茸茸的小家伙拽进自己的怀里,狠狠的蹂躏了几下。 伴着一阵好像偷笑的吱吱叫声,郑清重重叹了一口气。 顺手拽过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八月二十九号,距离上次那恍若梦幻般的经历已经过一个多月,还有两天就要正式出发去第一大学。 就像做梦一样。 郑清忍不住再次将录取通知书拿了出来,仔仔细细的了一遍。 一条湿漉漉的舌头不厌其烦的舔舐他的脸颊。 郑清侧过脸,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正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粉红色的小鼻子一皱一皱的,伴着大耳朵的抖动,洁白的大尾巴一甩一甩的,煞是可爱。 正是波塞冬这只小狐狸。 “去玩儿肥瑞,不要总舔我。”他嘟囔着,爬起身,捧着这个小家伙向阳台走去。 那只肥仓鼠在自家蹭住这么久,帮忙带带小孩儿也是应该的。郑清不怀好意的将小狐狸丢到肥瑞的窝旁。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波塞冬已经从一个拳头大小长到两个拳头大小,身上的淡蓝色波纹也越来越明显。就像它那个调皮的母亲,小家伙的性子非常活泼。每天打着喷嚏醒来已经成为郑清一个新的习惯。 随意的抹了把脸,到阳台上打了几趟拳,浑身暖暖的喝了杯豆浆,吃过早餐,郑清急忙忙钻回自己屋子看书去了。 没错,是看书。 如果说吴先生带着自己进入一个神秘的世界,那么第一大学的书单则扫掉了这个神秘世界的一层面纱,让郑清看到了更广阔的历史与现实。 以前的他,总以为自己的未来在高山密林里,只有回字集那么大。 但是仅仅过了一个月,他的世界已经变的广阔无边。 打开大历史世界近现代史篇的书签,翻到上次读到的地方,郑清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 “白丁历二十世纪初,巫师界对于巫师是否大规模现身还有争执” 托马斯前几天再次登门拜访,给郑清带了一本从图书馆借的巫师界大百科全书,正是他之前提及的巫师联盟教育委员会素质教育办公室发布的版本。因为郑清还没有正式入学籍,所以借阅人是托马斯本人。 在多次告诫郑清保管好这本书后,这位公务繁忙的面试官便匆匆离去。 经过这段时间的恶补,郑清已经能看懂很多陌生的词汇了。 就像‘白丁’。 在巫师界,白丁专门指非巫师的其他人类;换句话说,白丁世界就是普通人的世界。 “顽固巫师(不接触派),认为巫师生而高贵,凡人是不可接触者,强烈抗拒任何形式的接触保守巫师(有限接触派),认为巫师应该保持神秘与低调,减少与凡人接触,避免不可控事件发生激进巫师(积极接触派)则认为巫师是人类的朋友,有责任与义务帮助人类社会更好的发展与进步。他们认为,隔离政策是一种歧视行为” “接连发生的恶性事件让这种争论趋于白热化凡间的欧罗巴土地上,数位王者被黑暗生物控制,造成白丁巨大的伤亡维也纳的邪恶灵魂巫师通过大规模散布仇恨情绪,引爆了白丁界最疯狂的一次自相残杀与此同时,在大中华地区,扶桑武士世家肆意出没,而中土的三教九流却因为其顽固立场对此视而不见” “鉴于白丁世界是巫师界的基础,经过数次辩论,在参考血族避世条约等法规的基础上,一九四五年七月二十一日,巫师联盟大巫师会议在第一千五百三十六次会议上一致通过了巫师行为管理办法,对巫师的世俗生活做出了严格的限制同时派遣得力巫师深入白丁世界,带去了核子力量,从另一个角度杜绝了悲剧的重演” 郑清抽出一个笔记本,翻到最后做笔记的地方,新起了一行,打了个星号,备注上:一九四五年七月二十一日——巫师联盟大巫师会议——第一千五百三十六次会议——巫师行为管理办法。 华夏教育界最著名的成绩就是应试教育。在这种环境下熏陶了近二十年的郑清,对于如何迅速掌握知识点很有心得。 他知道自己底子薄,知识点掌握很差。 所以他争分夺秒,尽量充实自己对巫师界的认知。 很快,一中午的时间就过去了。 午饭后,老爸将郑清拽进房间,递给他一张到长安的汽车票,说道:“你上大学也不怎么花家里的钱,连机票学校都给准备好了,所以让你从家里出发的时候舒服点儿,到学校后要好好学习,不要浪费这么好的机会。” 扫过老爸鬓角的白色,郑清眨着眼,很用力的“嗯”了一声。 “你们学校也是奇怪,竟然只有一趟专机,而且不接受家长接送。”老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子,笑眯眯的抱怨道:“那个,你真的不用钱吗?多少从家里带点儿嘛。” “不用了,学校是封闭式的,带去也没地方花啊。”郑清想到巫师货币与软妹币骇人听闻的兑换比率,惆怅不已。这几天,他把床底下箱子里的符帖簿子整理了一遍,完整无损的,只有不足三十本。按照他在四季坊打听的价码,估计一枚玉币都换不下。 也许自己可以尝试着在课余时间打工赚取生活费。 这么想着,他的心底反而有点跃跃欲试的冲动。 “还是带些吧,”最终老爸拍板,递过来一张银行卡:“里面有几千块钱,就当平日的零花吧,密码是你自己的生日。” “唔。”郑清不再拒绝,低头应了一声。 “快走了,抽空再给你的那些同学道个别啊。” “不要忘了吴先生!”郑教授从书房出来,叮嘱道。 “知道了!”郑清用力点点头:“我去三有书屋看看吧,不知道先生今天回来没有。” 在接到第一大学通知书的那天,郑清就去三有书屋找过吴先生。但是书店门庭紧闭,窗台上摆着一块告示牌,上面写着“店主有事外出,本店暂停营业”。 这种事情在过去的十来年间经常发生。每一年秋冬之际吴先生都会带着那只黄花狸外出一段时间。短则十数天,长则数月。郑清仍旧记得自己十五岁那年,吴先生在中秋节前离去,直到来年春分时候才归来。 按照先生的说法,他是去拯救世界了。 郑清每每闻之,虽不嗤之以鼻,却也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语。 第三十五章 潘驴儿邓小闲 蕴华小区临街底商。 三有书屋外。 看见那块黑色的告示牌仍旧悬挂在窗台外,郑清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看样子先生还没有回来。 人类面对新事物总有这样那样的惶恐。一想到自己将要跨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郑清就忍不住有些患得患失的感觉。 同意进入第一大学读书,会不会太仓促了。郑清有时候忍不住想,家里除了自己,没人真正理解这所学校。自己这样莽撞的决定,真的好吗? 这个时候,他尤其希望得到先生的指点。 从黑色告示牌背后揭下一张皱皱巴巴的黄色符纸。 郑清左右看了看,没有陌生人。 他将符纸夹在手心,默默念动咒语。 符纸扭了扭,折成一把钥匙的形状,非常不情愿的钻进锁眼。郑清扳动把手,扭开书店的门后,重新将符纸抽出来,粘回黑色告示牌后面。 店里冷冷清清,显得非常安静。旬月没有人气,屋子里满是书本的气息。郑清深吸一口气,一股让人满足的书香充溢着他的肺腑。 等我老了,也要开一个大大的书店,晒着太阳,躺在躺椅上,脸上盖着一本书,把这股香气闻个够。走在书架间,郑清有些羡慕的想着。 书店不大,只有四五十平米。门窗是南北走向,店里的书架也是沿着这个方向摆放。 在书店的东南角,有一个木质的梯子,梯子上面是一个狭窄的阁楼,里面放着一些杂物,还有那只黄花狸的鱼干。梯子下面是一个紧闭着的黑漆单面木门。 木门高不足两米,宽只一米多点,门槛足有两寸高,门槛左右是两个光圆柱形木墩,木墩只比门槛高出寸许,上面光滑可鉴,没有雕琢任何纹饰。 门上没有张贴门神,只用细麻线挂了一杆兔毫软笔,还有一小壶香油。 木门中部的左侧,有一个黄铜质地的铺首门环,呈龟背蛇的形态。铺首是一头昂首的卧龟,而那个门环则是龟背上的盘蛇。只不过门环现在紧紧嵌在龟背上,没有落手之处。而卧龟则缩在自己的壳里,露出六个漆黑小洞。 郑清抓起门上挂着的毛笔,轻轻搔了搔盘蛇的下巴。盘蛇嘶嘶叫着,抬起身子,拱出一道门环。 郑清又用毛笔蘸了点香油,抹在蛇尾。盘蛇刷刷的抖着自己的尾巴。龟背下,一个小脑袋慢吞吞的探出头。 咔嚓,木门里发出解锁的声音。 郑清乐呵呵的看着小乌龟将蛇尾上的香油舔光,然后拉着盘蛇门环,用力一拽。木门豁然打开,一个漆黑的过道出现在他眼前。 这条过道是先生特意为郑清修筑的。顺着过道走百十米,就能抵达回字集的九有书屋。 先生经常不在店里,所以郑清在休息的时候,经常来回两边帮忙看店。因为他还无法依靠自己的能力找到回字集,所以吴先生帮着他在两个店铺间开了条通道。这样即使先生不在,郑清也能照看好两个店面。 以前,郑清对这条神奇的通道敬畏不已,脑海中不知流转过多少胡思乱想。但是经过四季坊的座钟之旅,郑清已经知道,这条通道只是应用一些高超的魔法技艺构筑的。 人们对无法理解的神秘事物会保持敬畏之心;但是对于能够理解的卓越成就只会有羡慕之情。 走在通道里,郑清对于第一大学的向往之情重新坚定起来。 他渴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构筑这样神奇的通道。 通道两边的书店都是一样的冷清与安静,那只花狸猫不知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郑清瞅了一眼猫食盒,把里面已经发硬的小鱼干丢进垃圾桶;然后稍稍打扫了一下屋子里的尘土,给窗台上那几盆君子兰浇了点水。 书店不开门时,也有客人会将自己需要的书籍列单,从门缝塞进书店里。郑清的主要任务就是把这些书单捡起来,将客人需要的书从书架上一一挑选出来,用牛皮纸包好。然后寄放到隔壁回春堂。 客户下次来时,可以直接从回春堂拿书。 这次客人不多,只有三位,买的也都是一些符文构造之类的专业书籍。郑清给牛皮纸包装写完书名后,惬意的伸个懒腰,打量着这个小小的书店。 回字集的三有书屋与蕴华小区的书屋大小差不多。郑清回忆了一下四季坊那家废弃的三有书屋,也是差不多规模的。 先生开这么多书店干什么,他这些日子始终不得其解。 叹口气,抱着三个包裹,郑清走出书店。 街上人流依旧非常稀少。这个集市似乎从来没有人潮涌动的日子,也许这就是历史书上提到的顽固巫师的聚集地。 郑清咧咧嘴,他发现自己最近总能看懂这些以前注意不到的细节。 只不过多读了两天书,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就已经完全不同了。许多以前没有注意过的细节在他眼中都有了更深的涵义。四年后大学毕业,这个世界在自己的眼中又将是怎样的呢? 他环顾四周,看着这条狭小的街道,看着街上陈旧的景象,对未来充满期待。 “包裹自己送到柜子上去。”郑清耳边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他惊喜的转过头。 隔壁回春堂的门口,一个趿拉着拖鞋,披着白袍子,梳着道髻,托着小茶壶的年轻人,正全神贯注的看着一本线装古书。 “潘驴儿,你又在看金瓶梅。”郑清笑嘻嘻的凑了过去。 这个看书的年轻人是回春堂的少掌柜,大名邓小闲,街上人都称他小邓掌柜。因为两家店挨着,郑清跟这个年轻的掌柜很熟悉,时间长了,便自作主张,给他起了个‘潘驴儿’的外号。 邓小闲不以为意,反而经常四处炫耀,说郑清起的外号恰如其人。 真是无耻。 潘驴儿瞥了郑清一眼,对着壶嘴嗞了一口茶水,拉着嗓子说:“听说你小子要去第一大学读书?” 郑清眼前一亮,忽然想起先生曾经说过,邓小闲刚刚大学毕业不久。 也许他能给自己一些建议! 第三十六章 道别回字集 邓小闲今年二十七岁,长脸细眉,嘴唇很薄,脸色蜡黄,前额留着一绺长发盖着他的左眼,经常穿着一套无领左衽的灰色长衣,外面再罩一件白色长袍。 郑清还记得第一次看到邓小闲是五年前的初秋。 老邓掌柜揪着他额前那绺头发,把他拽到自家的回春堂,咆哮声在整条街上回响: “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你以为你是谁?你会干啥?你知道昴宿内金的十五种用法吗?药性都背不齐就敢学人开方子!还大咧咧去闯新世界!!” “你自己闯荡没了算我倒霉!老邓家活该绝后!你把猎队其他人坑了怎么办?他们找谁说理去?” “以为考了个注册巫师就能翻天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你以为外面那些大妖都是纸糊的吗?” 郑清趴在门口,看着那个往日慈眉善目的老医生红着脸,大发雷霆,老泪纵横。 潘驴儿则耷拉着脑袋,跪在回春堂中堂的神龛前,一语不发。 从那以后,回春堂的掌柜就变成了这个留着一绺额前发的年轻人。 回字集的商户们严格遵守国家的法规。平日里早上九点下门板,下午五点准准的打烊。唯有潘驴儿不屑一顾,平日里日上四杆才懒洋洋开门,下午两三点门庭就已经半掩了。 老邓掌柜把店子的钥匙交给潘驴儿后,便不知去哪里云游去了,三五年都不见得回来一趟。店里没有雇佣伙计,配药看病都要掌柜一手操持。潘驴儿平日里也熬熬方子,炼炼丸散,偶有客来,他或者说掌柜不在,或者拿那些方剂糊弄客人,从来没用心在这家店上。 他只一心在背书。 老邓掌柜曾说,如果潘驴儿要走,必须能熟练配出家传的三百方药,五十聚散,还要能默出金匮济世抱瓶子寒梅道长说三本书里上万道药方。 小邓掌柜为了能尽早离开回春堂,便开始拼了命的背书。 郑清从他背的三本书名里各挑了一个字,取了个谐名金瓶梅,每次看到他背书,便拿谐名来取笑他。 潘驴儿往往对着鼻孔吹口气,将自己那绺头发吹的飘飘,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把三个牛皮纸包裹放到回春堂的柜台上后,郑清急忙忙跑出来,向潘驴儿讨教上学的经验,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你想听什么建议?”邓小闲放下手中的书,坐直了身子。 郑清讷讷无言。 “我知道四所学院之间的两百多条隐蔽通道;我也知道沉默森林里前辈们留下的秘密宿营地;我还知道下半学期你选哪几门课更容易拿到学分。” “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每个学生离校前,都会与学校签署‘沉默契约’,对学校的一切保密。这道契约是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拟制的,经过巫师议会公正,效果相当惊人。” 看到郑清有些失望的样子,小邓掌柜将手中的‘金瓶梅’卷起,教训道:“第一大学是一个圣地。它能让你快速的成长,成熟。生命的乐趣就隐藏在成长的背后。就像打一局游戏,如果你凭借外挂层层通关,又还有什么乐趣呢?” “我给你的建议只有一个,多交朋友,多参加社交活动。”邓小闲竖起两根手指,最后总结。 “这是两条。”郑清纠正道。 回春堂门前来了一位抓药的客人,潘驴儿斜了郑清一眼,又将自己额前那绺长发吹起来,领着客人进店里去了。 郑清长出一口气,心底不知为何,轻松了许多。 回字集是一个很小的集市。 小到这个集市上竟然还在使用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方式。 整个集市上约莫只有二十来家店铺。街道古旧,店铺也都很朴素,许多店家的招牌竟然就直接写了店铺的名字,没有附加任何华丽的魔法效果。 这让经过四季坊那些华丽魔法洗礼的郑清产生了某种落差感。 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家乡父老改变这种落后的面目。 “小青子,上次的符纸用完了?上大学的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百草堂的蔡婆婆笑眯眯的叫住郑清。 百草堂是回字集上专营符纸、朱砂、笔墨等用具的店铺。有段时间,蔡婆婆同意郑清用写完的符帖换崭新的空白帖子,这让郑清非常感激。 “上次的符纸还有一些。但因为要去上学,估计短时间回不来,所以打算多拿一些。”郑清恭恭敬敬的回答。 前段时间从四季坊回来后,郑清就直奔回字集,到这些老街坊这里打听第一大学的情况。不曾想集市上的店老板们大都没有上过大学,只是听说这个大学挺好。其他东西知道的竟然不比郑清多。唯一上过学的一位小邓掌柜,那几日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连店铺也不开。 着实让人丧气。 不过集市上的店老板们都是一大把年纪了,吃的盐到底多一些。三言两语,便给了郑清许多不错的建议。 比如蔡婆婆让郑清留下书信,写清情况,她可以帮忙转交给吴先生;再比如‘大戴礼记’的黄老板就建议郑清带一些玉牌玉坠,拿来送给同学是极不错的小礼物;本草居的李大夫则力劝郑清带上几贴汤剂。 “凡事预则立,外面的汤汤水水吃起来总要带几分小心,或者有个跌打损伤的,那个学校的校医总不会时刻跟在你身后。带上几贴常用的,塞在你的袋子里,终归让人安心一些。” 当时郑清感激的收下了这些礼物。回家后,越想,郑清越觉得不好意思。苦思冥想几天,终于有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他打算帮回字集上的老店们装一些现代化的,更炫目的招牌。就像四季坊里那些店铺,看上去就很高大上。 所以他今天来集市,还打算先做一些准备工作。 “小青子来,是有什么事情忘了么?” “是不是想起没带黄老板的那个孙女儿咯!你来的晚啦,那个小姑娘被黄老板赶去山上咯!” “上了大学想法就是多。你这量来量去,是打算把我们这些老伙计的店子都收了么?” 集市原本就不大,郑清量来量去很快便引来其他店主的围观与调笑。 他狼狈的四处作揖讨饶,丈量了这些店铺的门面后,便落荒而逃了。 下次回来,一定要让这些老古董们见识见识现代魔法的绚丽。 郑清在心底恶狠狠的想着。 第三十七章 这丫头是自己同学?! 八月三十一日,农历八月初一,晴,有小风。 宜,嫁娶、采纳、开市、出行;忌,动土。 长安机场。 郑清掐着指头算了半天凶吉,对于学校选择的日子非常满意。 来机场之前,他又跑了一趟回字集,仔细向潘驴儿询问登机方式。 “拿着登机牌在随便一个没人排队的柜台处找地服人员给你换登记卡,然后顺着登记卡指示直接上飞机就行。” 潘驴儿轻巧的解释着,郑清却听的忧心忡忡。 “任何一个柜台都可以?为什么要找没人的柜台呐?”他追问着。 “有人排队速度不是慢嘛!”潘驴儿仿佛看着一个傻瓜:“放着没人排队的柜台不去,专门排队玩儿,你是得有多闲的慌。” 郑清默默的低下头,拿着自己的小本本记下来大致的流程。 “出门在外,不懂就问,不要害羞。第一次坐飞机的人多得很,机场到处都是问讯处,找个漂亮姐姐问就行。”潘驴儿不耐烦的挥手打发他。 “普通的机场问讯处就可以吗?”郑清在‘普通’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难道你想让第一大学在长安机场挂个巫师联盟的牌子?!”潘驴儿翻着白眼,把自己额前的那绺长发吹的飞起。 郑清讷讷无语。 他总觉得,登机方式应该,也许,大概,需要有点巫师的风格。 比如拖着行李箱从某堵墙上撞过去? 或者在机场废弃的洗手间里对着某个古怪的镜子念咒语? 然而现实总是格外简单。 拿着出票证明,找一个没人排队的柜台,郑清只用不到一分钟就换好了登机牌。 没有行李托运、没有漫长的候机时间、甚至没有繁琐的检查与复杂的登机口,郑清只是多申报了一个‘宠物携程’,就抱着波塞冬进入了候机大厅。 候机大厅的地服人员将他带到一个vp入口处后,便礼貌辞别。循着指示牌,郑清走过松软的红地毯、硬邦邦的过道、软趴趴的蒙皮、很快登上了第一大学的航班。 机舱内比外面看起来宽敞的多,按照左侧两座,右侧一座的方式排列着。每两排座位相对而放。 机上的空乘都穿着藏青色的挺括长袍,盘着发髻,束着腰带,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一手抱着法书,一手指引郑清入座。 郑清注意到空乘手上的法书是自己在上元书肆见过的博洛尼亚装订本,上面精美的纹饰与华丽的蘸花口看上去簇新且干净。 这些空姐看上去很有钱的样子,郑清暗暗咋舌。他还记得这本法书在上元书肆售价二十多玉币,自己的全额奖学金也仅仅只有十枚玉币。 在空乘指引下,郑清没有费力就找了自己的位子。 他的座位在第五排左侧靠过道的地方,周围的乘客都已就位,只有自己旁边靠窗的位子还空着。 郑清心底祈祷这个座位属于一个美女。 座椅很宽敞,黑色的皮椅质地柔软,坐上去让人浑身都轻松了许多。两侧的扶手闪烁着银白色的金属光泽,胳膊搭上去总是会忍不住滑回自己的怀里。 将波塞冬放在自己的腿上,郑清打量了一下自己周围的几位乘客。 他的正对面坐着一个矮小的男生,梳着西瓜头,带着一副黑框的大眼镜,正抱着一个大大的黑色硬壳笔记本飞快的写着什么。西瓜头男生旁边是坐着一个身材修长,留着中马尾的俊秀同学。这位同学抱着一个可疑的长条状包裹,默默的侧着脸,看着窗外干巴巴的水泥地。 也许的女的,也有可能是男的。郑清看着那位俊秀的同学,心里有点拿不准。他扭头又打量了一下隔着过道的两个人。 隔着过道坐在一个光头小胖子,穿着灰布直缀,脖子上挂着一串深紫色的龙眼佛珠,正捧着一卷经书摇头晃脑的看着。而小和尚对面的乘客则趴在桌板上埋头大睡,郑清只能通过那露在外面的酒红色大波浪头发猜测这位乘客的性别。 环顾四周,没有一道目光与自己交错。 郑清顿感无趣。 于是他从灰布袋里抽出自己符帖,翻出扶手下隐藏的小桌板,掏出毛笔与朱墨,搓搓手,开始了日常的功课。 符帖是在回字集里淘换来的,回字格、黄皮纸,一帖六十页,每页有一道常用符箓,比如驱鬼、静心、辟邪、奏天、请神、超度等等。 临摹完的符箓撕下来随时可以使用,如果不用,也可以重新卖给纸笔店,六页完好的符箓可以换一本空白帖,童叟无欺。如果一整本符帖都没有错误,郑清就可以换十本符帖,百草堂的蔡婆婆还会笑眯眯的赠他一块朱墨或者一根羊毫笔。 从十岁开始,郑清就再也没有在符帖上花过钱了,甚至他从纸笔店老板那里换回来的朱墨毛笔都够用好多年了。 在朱墨上哈口气,用毛笔楷了楷,提笔凝神,片刻之后一挥而就。 郑清看着这张静心符,满意的点点头。 没有什么比写一道符更让人放松的事情了。如果有,那就是写两道符。 他重新提起笔,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您好。”怯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郑清抬起头。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拖着粉红色的拉杆箱,不安的站在他面前。 女孩儿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粉红色连衣裙,蹬着一双白色圆头小皮鞋,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变形的登记卡。 萝莉啊!郑清的心底在咆哮。 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对面西瓜头男生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了过来。 “我好像是在里面的位子。”小萝莉讷讷的说。 “哦,不好意思,请进,请进。”郑清急忙站起身,努力露出一副和善的笑容:“你家大人呢?没跟你在一起吗?” 说话时,他帮着小女孩儿把那个粉红色拉杆箱塞进头顶的储物仓里。 郑清早就把自己那些沉重的行李塞进灰口袋了,他没料到还有巫师会拖着这些碍事的行李。 “第一大学的通知书上不是说不许家长陪读吗?”小萝莉惊讶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郑清手一松,好悬没被那个粉红色的小箱子砸在脑袋上。 他将箱子塞进储物仓,重重拍上仓门。 然后低下头,看着面前的小萝莉。 这丫头是自己同学??!! 第三十八章 狐狸、白鸽与乌龟 一只鸽子咕咕叫着,警惕的看着面前毛发蓬松的小狐狸。 鸽子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眼睛漆黑灵动,爪子黄嫩嫩的,看上去异常干净。它对面的小狐狸也是雪白毛皮,只不过皮毛上有些淡蓝色的花纹。 此刻,小狐狸正揉着爪子,抖着大尾巴,大咧咧的去摸白鸽的脑袋。 白鸽是粉红衣服小女孩儿的宠物,在主人落座后便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过来,站在小姑娘的肩头,咕咕的叫个不停。狐狸就是波塞冬。原本一路劳顿,波塞冬情绪有些恹恹的,但看到旁边新来的白色小鸟后,不知为何又有了精神。 鸽子微微张开翅膀,高昂着头,盯着眼前这只不安分的小狐狸,喉咙里发出恐吓的急促咕咕声。这只白鸽没有经过断喙,口器很尖锐,半透明的角质层在阳光下透出橘黄的色彩。 小狐狸将探出的爪子小心翼翼的收回来,看了郑清一眼,委屈的哼唧了几声,重新盘起尾巴萎靡了。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 他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 侧过头,他又打量了一下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你真的是去第一大学上学?大一的新生?” 小女孩儿鼓鼓嘴,没有回答,像极了她肩头那只白鸽。 “不好意思,我只是有点受惊了。”觉得自己也有点唐突,郑清老老实实的道着歉,从灰袋子里掏出零食盒子,打开,递给小女孩儿:“要不要来点好吃的?” 盒子里有松子、榛子、无花果、豌豆、花生等干果,是郑清在回字集买的一些炒货,都脱了壳,吃起来非常方便。 小女孩儿还没回话,她肩头的白鸽已经积极的跳到郑清的手腕上,伸着脖子叼起一粒瓜子仁,仰头吞了下去。 这次轮到小女孩儿尴尬了。 “我叫李萌,是被第一大学九有学院录取了。这是我的录取通知书。”小女孩儿从背上的小书包里掏出一封硬壳通知书,让郑清看了一眼。 通知书上有一个包在圆圈里的三棱体标志,这是第一大学的标志。 “我也是九有学院的,天文08-1班,郑清。”他笑呵呵的把零食盒子塞到李萌的怀里,啧啧称赞:“你太厉害了!我以为学校只招收十八岁以上的学生,真的没想到。” “我也是天文08-1班的。”李萌挑了一颗碧根果,一边嚼,一边兴奋的说:“我是上晚自习的时候睡着了,被拉进第一大学的考场。听我的面试官说,我基本算第一大学近百年来最年轻的考生!” 小女孩儿一脸骄傲的看着郑清,一副快来夸我的表情。 “真是太厉害了!”郑清笑着,赞叹着,但又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说‘基本算近百年来最年轻的考生’呢?难道还有比你更年轻的?” 李萌嘟着嘴,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因为今年同时入学的,还有一个十二岁的新生,他才是第一大学近百年来最小的入学者。”旁边,留着西瓜头的男生加入了他们的话题。 “十二岁!”郑清彻底震惊了:“他是哪个学院的!学校允许这么小的学生入学吗?” “我也是十二岁!”李萌在旁边不服气的叫道:“为什么他算最小的。” 留着西瓜头的圆脸男生看了一眼李萌怀里的干果盒。 “不好意思,还没了解,怎么称呼?”郑清非常乖巧的掏出另一个干果盒,递到西瓜头的眼前:“你尝尝这个,这是回字集上宋奶奶家炒的干货,非常好吃。” “回字集?”西瓜头男生仔细看了郑清一眼,默默的夹起一颗核桃,塞进嘴里。 旁边,白鸽与波塞冬已经滚在一起,都腻在李萌的怀里,温驯的等候小姑娘给它们挑选美味的干果。李萌则笑眯眯的揉着波塞冬蓬松的皮毛,不时挠挠它的大耳朵。 郑清瞟了一眼那个舒服的小混蛋,撇撇嘴。 “萧笑,萧瑟的萧,开心的笑。”西瓜头男生吃掉手里的干果,拍拍手,重新摊开小桌板上那个厚重的黑壳笔记本,一边翻动,一边快速的说道:“我也是九有学院的新生。或者说,这节机舱里的新生都是九有学院的。” “今年第一大学有两个年龄很小的入学者,都是十二岁。一个女生,就是我们旁边这位小姑娘,另一个男生,叫林果,入读阿尔法学院。”萧笑看了一眼李萌,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镜:“至于为什么他排名在你前面,是因为林果属于免试入学。实际上,他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入校了,只不过因为年龄原因,学校拖延了他的入学时间。” “不要叫我小姑娘,叫我大学生!”李萌不服气的嚷嚷着。 萧笑没有回话,只是低下头,揪了揪自己的裤角。 郑清看到一只壳色枯黄,巴掌大小的乌龟从萧笑座位下面钻了出来,咬着他的裤脚,伸长脖子,用力拽着。 萧笑叹口气,将乌龟捡起来,放到自己膝盖上,问郑清要了一点松子仁。 这只乌龟看上去年纪很大了,眼神浑浊,眼角长着白色的眼翳,粗糙的皮肤上挤着一堆细小的褶皱,枯黄色的背壳仿佛受过猛烈的撞击,露出许多皲裂纹。 波塞冬仿佛发现了新玩具,从李萌的怀里挣脱,跳到萧笑的怀里,抬起两个前爪,用力按着那只老乌龟。 老龟一口一粒松子仁,慢悠悠的吃着,完全不理会身上蹦跶的小东西。只有波塞冬试着去咬它脑袋的时候,它才摆摆头,显出一点不耐烦的样子。 “波塞冬,回来!”郑清感到有些脸红,探起身子,将挣扎的小狐狸抓回自己怀里,轻轻拧了拧它的脸颊:“你安分点!” 波塞冬呜咽着,大尾巴四处乱甩,坚决不配合。 “波塞冬!好强大的名字。”李萌给自己的白鸽梳理着羽毛,羡慕的抬起头:“不像我的小白,开始起名字太简单,后来想改都改不过来了。” 郑清嘴角抽了抽,看着那只昂首挺胸的白鸽,一脸的骄傲。 它对自己的名字非常满意。 第三十九章 蓝雀 “诸位同学,上午好。欢迎乘坐巫盟月下航空公司第一大学直达专机,我是乘务长苏旗君,很高兴为您服务;此次旅途预计飞行时间五小时三十五分钟,旅途中我们为您准备了可口的午餐,有需要的同学可在飞机起飞后自行前往自助餐厅就餐;如需其他帮助,请按动您头顶的红色按钮,我们的空乘人员会竭诚为您服务。” “我们的飞机将要起飞,乘务员会例行安全检查,请诸位同学在自己座位就坐,收起小桌板,系好安全带,将各自宠物抱在怀里。” “谢谢您的配合,祝您旅途愉快。” “苏旗君!”李萌尖叫着:“她跟苏施君是什么关系!我要不要找她签名合影?” “都是青丘苏氏方字辈的年轻一代,听名字就知道。”萧笑收起自己的笔记本,将老乌龟抱在怀里,端端正正的坐好:“只不过,她又不是苏施君,你找她合影有什么用?” “苏施君是谁?”郑清一边收着自己的小桌板,忍不住问道。 “月下议会最年轻的上议员,青丘苏家内定继承人,传言已经达到五尾境界,正在接受大巫师会议考核的巫师界第一美女。”萧笑眼皮都没眨的快速回答:“不,应该是女神。巫师界所有男巫的女神。” “女神啊。”郑清摸着怀里的波塞冬,探头看了机舱过道一眼。 一位穿着挺括制服的空乘正弯着腰,面带微笑,与前排的一位同学细声说着什么。紧绷的制服将她优美的身形完美勾勒出来,修长的双腿更强化了这种视觉冲击。 郑清咽了一口唾沫,飞快的收回视线。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他在心底默默念了三遍箴言,但是脑海中仍然不断勾勒着刚才那副优美的曲线。 年轻人火气旺盛,他安慰着自己,换了个坐姿,从盒子里摸出一粒杏仁咯吱咯吱嚼起来。 “这位同学,飞机将要起飞,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将小桌板收起来。” 动听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郑清侧过头,空乘正在轻声呼唤过道对面趴着睡觉的酒红色大波浪。 隔着过道的两个座位,一边坐着穿灰布直缀的小和尚,另一边的乘客则一直趴在小桌板上睡觉。小和尚已经收起经书,正在闭目沉思。而他对面那个酒红色大波浪,从郑清上飞机到现在,就一直在睡觉。 在空乘的再三呼唤下,留着酒红色大波浪的乘客摇摇脑袋,抬起头,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 不着粉黛,十分颜色。郑清在心底赞叹。与旁边的空乘相比,也不逊分毫。 慵懒的抻抻胳膊,伸了个懒腰,酒红色大波浪微眯着眼,收起小桌板,然后从坤包里拽出一个眼罩,套在头上,靠在宽大的座位上继续呼呼大睡。 这让郑清颇感失望。 “你怀里抱的什么?不需要收起来吗?”李萌看着自己对面的乘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九有学院哪个班的?” 李萌对面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同学,黑色的长发齐根束起,塞进白色长衣上那个宽大的帽兜里,紫色的围脖随意的搭在肩膀上,双手抱着怀里的长条包裹,一直在默默的看着窗外。 郑清颇感头疼的揉揉脑袋。 五分钟前,小萝莉还是一脸怯怯的模样,只不过稍微熟悉了点,就开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也许她不应该养只鸽子,而应该养只麻雀。 “你脖子上的围巾真漂亮!是什么做的?” 回过头,郑清看到李萌探着身子,去摸那个紫色的围巾,并且拍了拍。 “哇,手感真好!”李萌大呼小叫着。 “咯咯”一个紫色毛绒绒的貂头从围巾主人背后宽大的帽兜里钻了出来,喉间发出恫吓的声音,紫色的围巾跳动了几下,倏然收进帽兜里,连郑清都吓了一跳。 原来那不是围巾,是紫貂的尾巴。 李萌愣了愣,扁扁嘴,眼睛噙住朵朵泪花,眼眶开始变红。 “我叫蓝雀,这是一把剑。”紫貂的主人终于开口。他的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指了指怀里抱的长条状包裹,笨拙的安慰道:“别哭。” 是个男声,郑清终于确认。 李萌红着眼,吸了吸鼻子,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我才没哭,我是大学生了!” 紫色小貂似乎很得意,两个前爪攀在蓝雀的左肩,伸了个懒腰,悠然的张了张嘴,露出满口利牙。 波塞冬很感兴趣的瞟了那头小貂一眼,甩了甩自己的大尾巴。 李萌肩头的鸽子愤怒的咕咕叫着,挥动翅膀,威吓对面的紫貂。 “各位同学,请将你们的宠物抱在怀里,我们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耳边传来空乘动听的嗓音,郑清连忙转过头,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随着哒哒的鞋跟声飘了过来。 优美的曲线再一次出现在郑清的眼前,而且距离如此之近。空乘探着身子将窗上的遮阳板推了起来。同时弯下腰,检查几人腰间的安全带。 郑清的鼻腔里充斥着令人沉醉的香气。 他紧张的绷直了身子,一动不敢动。怀里的波塞冬被他勒的吐出小舌头吱吱叫唤。 “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空乘笑眯眯的挠了挠波塞冬的耳朵。郑清可以清晰的看到这位空乘的鼻翼正在急促的翕动着。 抬起头,他看到一双暗红色的大眼睛。 剔透的眼神好像两汪温泉,让他沉迷不能自拔。 当他回过神,飞机已经开始平稳飞行。周围的几个人正在热烈讨论着什么,就连过道对面的小和尚也加入了他们的话题。 “你们都是怎么拿到自己通知书的呢?”萧笑面前的小桌板又放了下来,正在自己的黑色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阿弥陀佛,小僧在藏经阁抄经时,从金刚经的夹页里看到了自己的通知书。”旁边的小和尚咯吱咯吱转着自己的念珠:“上报主持后,方丈赠小僧一道揭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所以小僧便来了。” “我在祁连山猎杀了一头野妖,从妖腹里刨出的通知书。”蓝雀依旧惜字如金。 郑清咂咂舌,忽然觉得自己获得通知书的方式有点太简单了。 第四十章 无害的小精灵 “我们家大部分人都是在第一大学读的书,但他们一般都进阿尔法学院。今年我跟表姐两人爆冷进了九有学院,把家里那些老古董的脸都吓白了。”李萌兴致勃勃的掰着手指头:“我的通知书是表姐送过来的。她也是今年九有学院的新生,所以学校把我们俩的通知书都交给她,让她转交给我。” 让她在学校照顾你吧,郑清在心底默默的吐槽。 “我姐在今年新生里面排名第三,回头我让她罩着你们,万事有我!”小萝莉拍着胸脯,豪气冲天。 萧笑抬头看了郑清一眼。 “我是早晨醒来,在床头摸到的通知书。说实话,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东西把我吓得够呛,差点把家里的符箓都换一遍。”郑清想起自己收到通知书的那天早晨,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呢?西瓜头。”李萌毫不客气的看着萧笑。 “我?”萧笑瞟了她一眼,将手中的毛笔收了起来:“我是特招入校,没有录取通知书。” 郑清没有立刻追问萧笑什么是特招入校。 他正警惕的捂着头发,一脸紧张看着眼前漂浮的一只小精灵。 这只小精灵穿着与空乘一模一样的挺括制服,周身散发着淡绿色光芒,头顶的细丝触角微微颤抖,瞪着一双漆黑大眼睛,兮兮叫个不停。 “她们要干嘛!”他有些紧张的叫道。 “提供一点饮料而已,你为什么那么紧张。”李萌用食指戳着自己的小脸蛋,吐吐小舌头:“羞羞,都是大学生了,还怕小精灵!” 郑清脸色立刻涨红了,他注意到小精灵细细的胳膊下面拖着一个巨大的玻璃瓶,瓶子里橘黄色的饮料正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我并没有害怕,只不过之前被这些小东西袭击过,觉得需要注意点。”他放下捂着头发的手,强调道:“你们没有被这些小东西袭击过吗?” 上元书肆炼书坊的神奇经历让他难以忘怀。不论是老书匠粗暴的血炼魔法,还是那些小精灵揪他头发的奇特举动,都令他记忆犹新。 “魔法生物界,炼金生物门,精灵纲,有翅目,小精灵科,植属,绿色小精灵种。”萧笑盯着半空中漂浮的小精灵,飞快的说道:“这是一种性情极其温和的魔法生物,几乎不存在主动攻击人类的行为。在巫师联盟发布的魔法生物图鉴中,被列为完全无害生物,危险程度甚至比鼻涕虫还低。” 郑清眨眨眼。他基本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话,这种小精灵属于无害生物。 “我嚓,学霸!”李萌一脸震惊的看着萧笑,嘴里爆出不符合身份与年龄的粗话:“刚才你说自己的特招生,难道就是这个意思?你是不是九有学院今年的新生第一?你全球巫师高等学校统一考试的成绩是多少?你今年多大了?” 小丫头在自己的座位上扭来扭去,努力吸引萧笑的注意力。鸽子小白拍着翅膀,跟着她一起咕咕叫着。躲在郑清怀里小憩的波塞冬被这些聒噪声吵醒,发出不满的吱吱声。半空中漂浮的小精灵一副被吓坏的模样,手里拖着的饮料瓶晃来晃去,好像随时会摔在地上,看的郑清心惊肉跳。 萧笑没有说话,只是扶了扶自己的黑框大眼镜,瞟了郑清一眼。 郑清还没有从‘无害生物’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他满脑子都在想自己什么地方的罪过这些小家伙。 看见萧笑的眼神,他立刻叫道:“我真没招惹她们,是她们主动袭击我!” “魔法生物的确存在一些天然不稳定性,但任何不稳定的爆发都有其诱因。”萧笑从旁边的餐车上取了一个透明的玻璃杯,放到小桌板上。 小精灵拽着巨大的饮料瓶,兮兮的叫着,给他的杯子里注满那橘黄色的饮料。 “你们不来点吗?”他对着郑清与李萌举了举杯子:“不含糖的橘子汁,对身体很有好处。” “我要青蜂儿!”李萌积极的举着手,叫唤着。 “未成年不能喝酒精类饮料。”萧笑摇着头,递给她一杯橘子汁。 李萌嘟囔着,噘着嘴,接了过去。 “我要清水就可以。”郑清叹口气,看着萧笑。 “你今年十二岁?”萧笑抬了抬眉毛。 郑清垂头丧气的自己去找杯子。 送饮料的小精灵离去后,隔间里的谈话不知不觉又重新回到了通知书上。 每次想到自己的通知书,郑清总有种吐槽的欲望:“你们不觉得这种通知书投递的方式有点,嗯,有点不太礼貌吗?” “礼貌?”萧笑将手中的饮料放下,好奇的翻开自己的黑壳笔记本。 “就是不太注重别人的隐私。其实学校完全可以把这个东西塞进信箱邮给我们。”郑清抱怨着:“或者打个电话通知一声。起码不会把人吓出心脏病。” “对于巫师而言,只有灵魂是公认的隐私。”萧笑很不以为然,手中的笔在笔记簿上刷刷的写着:“至于学校投递通知书的方式,我倒是知道点。这个投递方式与学校选拔学生的方式都隶属于第一大学的某些古老阵式,不被学校的巫师们控制。也自然会有一些突兀与冒失了。” 郑清想起托马斯讲过的话,有些明白萧笑的意思了。 “但我仍就觉得这样的习惯不好。”郑清仍旧坚持自己的观念。 “习惯的力量任何地方,任何势力中都是必要与根深蒂固的。或者说,习惯造就了传统,传统维系了社会。第一大学也不例外,它也是由各种习惯与传统构造的社会。”萧笑把话题引入更深奥的层次了。 “嗯,有道理。”郑清觉得两个人谈的有点艰涩了:“只是虽然把传统当作传统无可厚非,但在传承过程中进行必要的发展与提高也是必要的。所以我仍然觉得学校投递通知书的方式有值得改进的方向。” “传统并非一成不变。”萧笑脸上露出了一丝严肃:“但无论怎样,现在的传统究竟还是延续着,我们也只能接受这些传统。” 蓝雀偏着头与自己的小貂默默对视。 释缘安静的数着自己的念珠。 李萌眨了眨眼睛,茫然的看着对话中的两人。 郑清心底油然升起一种郑重感。 第四十一章 飞机上的自助餐厅 “各位同学中午好,自助餐厅已经为您准备了可口的饭菜,欢迎您的选用。如有需要,请沿走廊至三号房间用餐。” “离开座位时,请将座椅调整至正常位置。您可以同时携带您的宠物进入餐厅。” “为了您和他人的方便,请您按序取菜,文明用餐。携带宠物的同学请看管好您的朋友,餐厅严禁宠物乱窜。取餐前,可向小精灵索取餐具;用餐完毕,请将餐具交还小精灵,谢谢您的配合。” 中午时分,机舱广播传来了乘务员温柔的通知声,郑清迫不及待的收起小桌板,揉了揉肚子。 他的确饿了。 虽然在家一直表现的安然随意,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临出发前最后一顿饭,家里煮的饺子他只吃了三五个,然后就着小菜喝了半碗小米粥,就撂了筷子。 在郑教授严厉的目光下,他又勉强吃了一个水煮蛋。 到现在,那点饭早就消化干净了。 “一起走,一起走,一起去吃东西!”李萌挥着小拳头,高兴的叫着:“我早就想尝尝专机上的自助餐了,听我表姐说,这趟专机上的自助餐非常好吃!” “你表姐呢?不叫她一起去吗?”郑清站起身,四处看了看。 “她家就在贝塔镇。”李萌提到表姐情绪似乎有点低落:“今年九有学院只招收两名公费生,表姐成绩排在第三,没有拿到公费名额。所以一整个夏天都把自己锁在高塔里做实验。” “也就是说,今年只有高考成绩排名前两位的新生才是公费生?”郑清的内心开始欢呼雀跃,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传说中的学霸!他咧嘴笑着,想要给新朋友们分享一下自己的成绩。 “我姐说了,开学就找排名在她前面的两个人决斗!”李萌握着小拳头,看着旁边两人,恶狠狠的说:“你俩到时候跟我一块去给我姐加油!把那俩臭小子给捏死。” 郑清干笑一声,打消了炫耀成绩的念头,将怀里的波塞冬抱得紧了点。 “当然,如果你是第一名,我可以跟我姐说点好话,放过你。”李萌犹豫了一下,噘着嘴对萧笑说。 “感激不尽。”萧笑敷衍着,将怀里的老乌龟塞进口袋里。 郑清撮撮牙花,迟疑着要不要告诉李萌自己就是排名第二的公费生。 过道里,几个穿着笔挺长袍的年轻巫师从几人身边走过。 一阵浓烈的香气钻进郑清的鼻腔。他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把刚刚组织好对李萌说的讨好话全都喷了出去,忘的一干二净。 “这是什么味道,闻上去像我家邻居那只法国卷毛狗。”李萌皱皱鼻子,也打了个喷嚏。 “卡尔文初夏。妮娜公司今年夏天主打的男款香水,在年轻贵族男巫中比较流行。清新野橘调。轻轻拍在颈侧会带来清爽的橘香,非常适合温润如玉的暖男。如果直接喷在身上,香气与衣服互相作用,会产生刺激性的香气,效果很渣。就像你闻到的,与一只在香桶里打过滚儿的贵宾犬没什么区别。”萧笑无聊的回答道。 “有什么你不知道的吗?”郑清一脸拜服看着这个西瓜头的小男生。 萧笑瞟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顺着过道走过舱门,郑清进入了一间宽敞的房间。 这才是巫师应该有的风格,他在心底默默赞叹。 相对前段狭小封闭的空间而言,这间餐厅显得宽敞明亮多了,简直像一个大的会客厅。无论是那华美的吊灯,还是那高大的落地窗,甚至大厅中央那个小花园,都不是一架普通飞机所能容纳的。 郑清很容易判断出,这里应该是施展了某些法术将空间拓展开了。 餐厅左侧是一排取餐台,上面整齐的排放着色香俱全的各种美味。靠近入口处是水果拼盘,后面是烧烤、炒菜、炖菜、海鲜、全素等等,最后是一些汤羹、糕点、饮料。年轻巫师们拘谨的排着队,贪婪的给自己的餐盘里夹着美味。 餐厅右侧则是一个形马蹄状的红木吧台。吧台后是一个巨大的酒厨,各种颜色的饮料装在玻璃瓶里,斜靠着木托,在灯光下闪烁着剔透的光泽。吧台外随意摆放着一些高脚椅。郑清看到其中一张椅子上盘着一条昏昏欲睡的眼镜蛇。 还有不知何处飘来的美妙旋律,让整个餐厅充满了欢乐轻松的气氛。 郑清抬起头,上百只巴掌大的小精灵托着掐银丝的黄铜盘,忽闪着淡绿色的光芒,仿佛一只只巨大的萤火虫,出没在餐厅的各个角落。 “小精灵都是绿色的吗?”郑清从一只小精灵手里接过托盘,跟在萧笑身后,给盘子里夹了一片西瓜。 “这种提问方式不专业。”萧笑晃晃手里的夹子,顺手给盘子里挑了几粒葡萄:“小精灵是一个大科,下面有三个属。植属、卵属、生属,又被称为播种系、孵化系、再生系。每种类型对应的小精灵都完全不一样。播种出来的小精灵都是绿色的,孵化出来的小精灵基本都是白色,偶尔也有金色的;至于再生系小精灵,都是蓝色的,比较罕见,也被称为蓝精灵。” 郑清给盘子里添了几片苹果后,把夹子交给小精灵,看着她们拎着夹子欢快的转着圈,伴随着餐厅里轻快的音乐,在半空中转出一串美妙的舞蹈。 李萌则在两人身边叽叽喳喳叫着,不停地给自己盘子里塞东西。 “你刚才说播种,意思是这些绿色的小家伙是种出来的?”郑清想象着把死去的小精灵埋进土里,然后长出白骨森森的精灵木,枝头悬挂着吐着舌头的小精灵,散发着绿油油的光。 他打了一个寒战,摇摇头。用木头勺子给自己盘子里添了点土豆泥。 “这个我知道!”李萌举起盘子,非常积极的回答:“把种子埋进土里,浇上药水,不用一个月,就能收获一群小精灵!” “一个月!”郑清一走神,夹子上夹着的一枚鹌鹑蛋重新滑回盆子里。 “喏,就是这个。”李萌把盘子交给身旁飞舞的小精灵,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木头匣子。打开匣盖,柔软的红色绒布上,放着一小把淡绿色仿佛豌豆一样的种子。 兮兮!兮兮! 呼啦啦,一大群小精灵凑了过来,抖着触角,小心翼翼的看着匣子里那些种子。 李萌一手护着匣子,一手飞快的从里面摸出一粒种子,递给郑清:“这是标准型号的精灵种子,对于环境适应性很强。一般三性以上的药水都能让它发芽。” 小精灵们眼巴巴的看着李萌把匣子收起来,只能兮兮的叫着。 种子摸上去仿佛玉石般润滑,而且比看上去重许多。 郑清把玩儿了一下,赞叹着,将种子还给李萌。 “送你了!”小丫头非常豪爽的挥挥手,扭头便指挥几只小精灵托着自己的餐盘去找桌子了。 第四十二章 道听途说 小精灵被称为巫师界五百年来最伟大的创造之一。 她们解放了巫师的双手,充当着巫师的助手。巫师们可以用空闲的大脑与双手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小心翼翼的看着火苗,或者颤颤巍巍的端着玻璃器皿。 按照萧笑的解释,小精灵是以群为单位生产的魔法炼金生物,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群小精灵。 比如播种系的小精灵。当她们还是种子的时候,种植者要按照自己的想法与心意,给她们配置一份合适的药水。直至她们发芽,长大,这些小精灵只能以这些药水为生。 她们的生命与巫师紧紧联系在一起,种植她们的巫师死亡,失去药水供应的小精灵也会跟着丧命。 郑清觉得这是非常不公平的一件事。 “她们也是有智慧的生命,这么做会不会不符合伦理。”郑清绞着脑汁,努力找出一些合适的词汇。 “什么是智慧?什么是生命?她们是智慧生命吗?符合谁的伦理?”萧笑提出一连串的反问。每问一个问题,他就给自己盘子里夹一枚烤扇贝。 郑清哑口无言。只能默默的给餐盘里捡了些鱿鱼圈。 “这是非常深奥的哲学问题,很难三言两语说清楚。”萧笑最后拿起一杯果汁,呷了一口,总结道:“但是根据一般巫师界的共识,小精灵是介于智慧与混沌之间的炼金产品。不能把她们当做智慧生命。而且她们也不适用巫师的伦理。” 郑清怏怏的盛了一碗玉米浓汤。 他看着周围飞舞的小精灵们,总觉得萧笑的说法不对。 “这边!”不远处,李萌挥着小手,占住一大张桌子,招呼他俩。 释缘小和尚正默默的坐在她身边,面前只有一碗白米饭,一碟水煮小白菜。 餐桌在那扇巨大的落地窗不远处,坐在餐桌前,郑清可以清晰的看到窗外翻滚的云海与耀眼的阳光。 放下餐盘,郑清懒洋洋的靠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 一股浓烈的香气从身后冲了过来。 “这是什么味儿?”他抽着鼻子,觉得这个香味似曾相识。 “卷毛狗。”萧笑坐在他对面,面无表情的解释道。 李萌噗的一声把嘴里的果汁喷在地上,弯着腰,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几只小精灵惊恐的冲了过来,给李萌捧来一叠湿巾,同时飞快的将地板上的污渍清理干净。 释缘小和尚嚼完嘴里的米饭,念了声“阿弥陀佛”。 郑清转头看了一眼,也忍不住笑了。 他的身后坐着一个瘦高男生,正是萧笑之前评价香水使用不合格,被李萌形容为卷毛狗味道的男生。 这个男生与四五个同伴坐在餐桌前就餐。听到哄笑声,疑惑的看了这边一眼。然后又皱着眉,飞快的收回了视线。 虽然土豆泥里有一小块土豆没有压成泥,鱿鱼圈的酱汁也稍微有点辣,鹌鹑蛋的香味又有点浓,但不得不承认,这个自助餐厅的食材相当鲜美。郑清灌了一大口玉米浓汤,吐了吐舌头。 他抬起头,对面李萌的小嘴鼓鼓囊囊,塞满了吃的,像极了家里那只仓鼠。萧笑慢条斯理嚼着自己的烤扇贝,目光紧紧盯着贝壳上的花纹,仿佛上面能看到一个新世界。 身后传来卷毛狗倨傲的说话声: “你们知道四季坊前段时间被妖魔袭击的事情吗?” 郑清挑了挑眉毛,身子稍稍坐直了点。 大明坊里的遭遇可以算得上他十八年来最惊心动魄的经历。不论是托马斯释放的那道雷咒,还是胖子转化的猪妖,不止一次出现在他的睡梦中。 作为亲历者,他对其他巫师怎样看待这件事很感兴趣。 身后的谈话声清晰的传了过来。 “知道,知道。报纸上都吵翻天了。据说四季坊名下的九处坊市都遭到不明野妖的袭击,管委会的大小领导都被巫师议会发函申饬了。好像死了不少人。”说话人声音急促,还有些漏气,嘴里应该塞满了吃的。 “贝塔镇邮报统计的数字是死亡八人,严重受伤二十一人。”一个尖刻的声音嗤笑着:“好像谁没看出来他们玩儿的文字游戏似的。在野妖袭击下受伤,还有生还的可能吗?” “君子与淑女的报道就很准确,他们统计的死亡人数就是二十九人。”另一个声音似乎有些底气不足,软弱的补充道:“报纸上说,巫师联盟已经派出九个调查组,去检查四季坊的安防措施与流程,相关报告会在十月底提交公布。” “我也很好奇。据说那些坊市里闹事的都是野妖,数量也很少,大部分坊市都只有一头野妖。”最后一个声音慢吞吞的说着,语气里充满了疑惑:“按照规定,坊市里应该驻扎一个巫盟警备小队。警备队的人不应该连一头野妖都压制不住的。” “警备队被调走了。”嘴里塞满食物的漏气声重新响起:“我舅舅在金陵坊的警备队当队长。他们一个月以前就被调整到新世界协防。调令下的非常急,他只给家里捎了个口信。我舅妈总担心出什么事,最近一直在我妈面前哭哭啼啼。” “难道新世界的那些土著大举反攻了?”那个慢吞吞的声音似乎很感兴趣,反问道:“按道理,那边的局势应该非常稳固,不应该出现人力紧张的情况。” “不是不是。”漏气声重新响起,郑清仿佛能看到这个声音的主人在慌乱的摇着头:“我家老头打听了一下,好像第一大学有个什么任务,召回了许多驻守新世界的高级巫师。所以那边人手就不够了。没有什么土著攻击。” 话题越跑越远,开启话题的卷毛狗轻咳一下,将诸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你们知道,这些被袭击的坊市里,有一处坊市没有巫师伤亡吗?”卷毛狗把尾音拉的很长,让人产生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不就是大明坊嘛!”那个尖刻的声音里依旧饱含嘲讽:“前几天大明坊的管委会还被巫师议会授予了一个集体荣誉——说的就是这个事。” “恬不知耻!”旁边立刻有人骂道:“抓走野妖的是三叉剑。据说管委会的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头,他们怎么好意思接受这个荣誉!” “三叉剑只是带走野妖,镇压大明坊野妖的据说是第一大学今年大一的一个新生。”有人补充道:“我家邻居的孩子在三叉剑坐办公室,说那个新生是九有学院的公费生。” “我也听说了,好像那个公费生施展了一个雷咒!他的咒语直接摧毁半条街!” “还有符箓,听说那个新生还用了非常强力的镇压符箓。大明坊的那头野妖直接就被镇晕了!” “公费生就是厉害!”周围的人都在啧啧称叹。 郑清低下头,剧烈的咳嗽起来。 第四十三章 来自星币序列七的威胁 被人夸奖与称赞的感觉很好。 但是被人谬赞的感觉却令人惶恐。 郑清并没有释放雷咒,是面试官托马斯释放的那道咒语;咒语也没有摧毁半条街,只是动静稍微响了点;最主要的是,那个所谓的强力镇压符箓只是一道普通的静心符,猪妖在符箓的作用下睡着了而已。 郑清抬起头,脸色涨的通红。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咳嗽涨红了脸,还是那些谬赞让他感到不安。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打算转过身,跟旁边餐桌上的人好好聊聊大明坊发生的事情,免得谣言四处传播。 对面,萧笑正小口的啜着果汁,眯着眼,认真听那边餐桌上的谈话。 眼看话题又跑偏了,卷毛狗急了。他重重的咳嗽了几声,打断其他人讨论公费生的话题,用非常严肃的语气问道:“你们知道大明坊的那头野妖是谁吗?” 隔壁餐桌顿时陷入安静中。 郑清放弃立刻解释的打算,好奇的竖起了耳朵。 他知道那头猪妖原本是一个有三层下巴的胖子,因为他跟猪妖还有胖子都打过交道。 这些陌生的巫师又知道什么呢? “是谁?”隔壁餐桌上的人已经忍不住开始催促了。 “我不说名字,你们先猜一猜。”卷毛狗卖着关子,神神秘秘的说道:“他是阿尔法的公费生,在星币中序列七;他是阿尔法学生会的副主席,名下还有一个社团;他组建的猎队,在整座大学排名十七。” 一阵吸气声传来,显然他的伙伴们都已经猜出来这个男生是谁。 郑清一脸茫然。 这个哑谜听上去说的不是那头死胖子,而是胖子的哥哥。 他记得那个有三层下巴的胖子曾跟自己吹嘘,他哥哥也是第一大学的公费生,而且还是高年级的公费生。但他哥哥的名字,胖子一直没有说出来。 “不可能!”身后的餐桌上,一个声音陡然提高:“昨天上午我还在金陵坊看见他,怎么可能在一个月前变成野妖?” “太可笑了,一个星币序列七的人物怎么可能只转化成一头野妖。”另一个声音也反对着。 “我并没有说他是大明坊那头野妖,我还没说完。”卷毛狗终于不卖关子,压低声音说道:“大明坊那头野妖是他弟弟,嫡亲的,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餐桌上一片恍然。 而后,隔壁传来一阵啧啧的叹气,各种感慨与可惜的词语源源不断从他们嘴里冒了出来。 郑清恶狠狠的搅着自己面前的玉米浓汤,就像在搅着自己的脑汁。 这是信息不对称!他愤愤不平的想着,如果我对学校多点了解,我肯定也知道那家伙是谁。 隔壁餐桌的巫师们已经就餐完毕,准备回客舱了。 他们一边起身,一边继续议论着。 “我听说,他要给自己弟弟讨个公道。” “找谁?” “还能找谁?”一个声音嗤笑道:“这件事原本就没四季坊管委会什么事;三叉剑倒是抓住野妖了,但他们纯属公务,而且他应该也没胆量或者能量去撩拨三叉剑。” “所以只能找那个大一新生喽。”另一个声音有些幸灾乐祸:“一个九有的新生那么喜欢出风头,一点不懂得韬光养晦。正好被他拿去出气。” “到底是一个学院的,我们到时候恐怕不能置身事外。” “说的对,阿尔法的人如果到九有来撒野,那些老生肯定都会炸毛。” 卷毛狗跟自己的小伙伴一边闲聊八卦,一边优哉游哉的离开餐厅。 他们身后,郑清一脸苦恼的盯着餐盘里的土豆泥发呆。 李萌的表姐,胖子的哥哥。 还没进学校,就要面对两个非常现实的威胁,还要想办法赚生活费。只不过上个学,怎么就这么难呢? 侧过头,他恰好看见释缘小和尚放下筷子。 白米饭与那小盘青菜被吃的干干净净。 “您受戒?”看着清苦的小和尚,郑清顿觉自己不应该有那么多烦恼。 “不,小僧晕机。”小和尚晃晃脑袋,满脸痛苦。 李萌在对面嗤嗤的笑着。 郑清假装没有看见,推了推旁边的萧笑: “刚才他们聊天,大部分词汇我都能听懂。只有个‘星币序列’,完全没听明白。你给解释一下。” “要解释‘星币序列’,就要扯远一点。”萧笑敲了敲手边的空杯子,抬头四处看了看:“那些小精灵哪里去了?” 郑清也抬头找了找,的确,那些原本在餐厅里四处飞舞的小精灵都消失不见了。 “她们也要吃饭跟休息。”郑清不耐烦的抢过他的杯子,问道:“还是橘子汁吗?” 萧笑矜持的点点头。 “我要青蜂儿!”李萌又在一旁叫唤。 “未成年不准饮酒。”郑清果断拒绝。 当他端着两杯橘子汁回到餐桌后,萧笑已经掏出了自己那本厚重的黑壳笔记本,开始缓缓的翻动。 “一百年前第一大学学生会主席马基伍德创立了第一大学综合评级社团——魔杖。” “每年一月一日,元旦之时,魔杖都会发布一份评级报告阿卡纳。这份报告包括二十二位年内对第一大学有重大影响的人物——他们被称为‘大阿卡那’;以及五十六位年内对四所学院有独特影响力的人物——他们被称为‘小阿卡纳’。” “这些人物包括但不限于学校的教授、讲师、校工、学生。” “魔杖是通过什么来出具这份报告呢?”郑清忍不住问道:“这种学生团体出具的报告有权威性可言吗?” “这个东西我知道。”李萌非常积极的举手,回答道:“我听我爷爷,还有我爸爸,还有我哥哥,他们都说能被魔杖列入阿卡纳的,不论对教授还是学生,都是非常出色,非常了不起的成就。贝塔镇邮报有这个报告的独家转载权,所以每年一月二日的邮报会增发一份特刊,专门刊登这份报告;据说这个报告还会作为辅助材料进入巫师联盟的职级评审会议中。” 郑清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李萌的话依旧令人不明觉厉。 “进了这个榜单的学生,学校会有相应学分奖励。”萧笑补充了一句。 郑清对这份报告的权威性立刻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第四十四章 受伤的小精灵 “每一位‘大阿卡纳’都拥有自己的称号。比如排名第一的大阿卡纳,对应称号是‘愚者’,第二位对应称号是‘魔术师’,第三位对应称号是‘女祭司’。二十二位大阿卡纳每一位都拥有自己独特的称号。” “而‘小阿卡纳’则按不同学院,分作四大序列。九有学院属于‘权杖序列’;阿尔法学院属于‘星币序列’;亚特拉斯学院属于‘圣杯序列’;星空学院属于‘宝剑序列’。每个序列除了序列一至序列十的排序外,还有‘国王’‘皇后’‘骑士’‘侍从’四位特殊序列。” “榜单虽然每年都在变化,但是也有一些位置基本不变。”萧笑说着,在自己笔记本上划出几道横线,推到郑清面前。 “比如‘大阿卡那’中前三位,分别属于我们伟大的校长,以及两位副校长。‘小阿卡纳’中的国王,肯定属于对应学院的学生会主席。这些位置与相应的身份匹配,几乎不会发生变化,算是一种约定俗成。” 郑清看着萧笑笔记本上罗列的名词与顺序,回忆着他刚才的讲解。 “刚才他们提到大明坊那头野妖的哥哥,是星币序列七。也就是说,他是个小阿卡纳,入选了‘对阿尔法有特殊影响力人物表’,而且排名第七。是这个意思吧。”郑清总结道。 李萌连连点头,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奇怪,我明明记得那个胖子说他哥哥是亚特拉斯的公费生。”郑清盯着萧笑的笔记本,小声咕哝着,搔了搔头发。 他觉得自己脑子里现在是一团浆糊。 餐桌对面,萧笑挑了挑眉毛,端起面前的橘子汁。 银白色的窗帘高高卷起。窗外,是一望无际翻滚着的云海。淡金色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投射在餐厅的地板上,仿佛给地板打了一层橘黄色的釉。 一只绿色的小精灵踩着这层釉,在光滑的地板上惶恐的跑着,嘴里发出兮兮的叫声。她背上一对透明的翅膀好像被人用手用力揉搓过,褶皱破碎。 自助餐厅里,学生们随意来回走动,没有人留意脚下这个渺小的家伙。直到她撞上一只正四处撒欢儿的小狐狸。 狐狸用粉红色的鼻子在她脸上蹭了蹭,好奇的打量着她。 小精灵停下脚步,犹豫着,伸出纤细的小手,挠了挠小狐狸的耳朵。 狐狸舒服的眯起眼睛。 小精灵纵身跃上狐狸背上,将自己埋在它细软的毛发中。 午饭时间已经过去大半。秉承着吃自助要扶墙进,扶墙出的原则,郑清几人坚持坐在餐桌前,等待肚子里的食物稍微消化一些。 餐桌上,毛羽雪白的鸽子咕咕叫着,从小主人的手心捡食着喷香的米粒。老乌龟则缩在自己的壳里,任凭萧笑怎样挑逗都不肯冒头。 为了让自己的宠物多吃点,他们这些主人也是拼了。 郑清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揉了揉肚子。 吃的太饱有一点不好,就是不方便活动。郑清觉得在下飞机之前自己都要半倚着这个沙发了。 “你家狐狸呢?”李萌隔着餐桌踢了他一脚:“还有几块小牛排,快塞到它肚子里去。” 郑清用纸巾擦了擦有些油腻的嘴巴,把手指塞进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唿哨。嗓子眼里,一个油汪汪的饱嗝跟着唿哨涌了上来。 他赶紧闭上嘴巴。 不远处,小狐狸一溜烟从人群里跑了回来。 “小兔崽子,跑哪儿去了!” 郑清揪着狐狸的顶花皮将它抱进怀里。 然后他发现了那只趴在狐狸背上瑟瑟发抖的小精灵。 “这里有只小精灵受伤了!”他冲着萧笑喊道。 李萌丢下正在手里叨食的白鸽,跳下沙发挤了过来:“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我会治疗术,让我试试!” 鸽子小白在她身后发出愤怒的咕咕声。 “顽固巫师虽然不会尊重炼金生物这类生命,但是也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萧笑拨开波塞冬的毛,仔细打量着受伤的小精灵,表情很严肃:“这个小东西翅膀的挫伤非常明显是人为造成的。” 小精灵仿佛受过极大的惊吓,紧紧拽着波塞冬颈间的长毛,把脑袋埋在其中,瑟瑟发抖,坚决不肯松手。 李萌从自己的小坤包里翻出来一根洁白的羽毛,爱怜的轻抚着这个小家伙。 鸽子小白站在波塞冬的脑袋上,不满的咕咕着。 释缘小和尚默默的捻着念珠,盘腿坐在波塞冬身前,为小精灵祈福。 “应该不是什么危险分子。”郑清觉得气氛有点沉闷,安慰道:“会不会是哪个小孩子的恶作剧?这个小精灵只是翅膀受了点伤。” “但问题是,其他小精灵哪里去了?”萧笑抬起头,仔细打量整个餐厅。 郑清张口结舌,他这时才意识到,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成群结队的小精灵在餐厅里飞舞的情景了。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取餐台,许多已经空荡荡的菜品仍旧摆放在那里;周围的餐桌上,使用过的餐具与残羹冷炙混杂在一起,显得凌乱不堪。 “你的问题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郑清皱着眉,从怀里抽出一个灰色的小布口袋。他清晰的记得,李萌之前只不过打了个喷嚏,喷出一点果汁,就有几只小精灵慌乱的冲上来为她清理干净。 “小精灵身上的香味好熟悉啊。”李萌原本把头埋在波塞冬背上,小声安慰着那只受伤的精灵。忽然抬起头,看向其他人:“你们闻闻,好像在哪儿见过。” “不是卷毛狗的。”她补充道。 郑清勉强的笑了一下,凑过去,闻了闻。 他站起身,抽了抽鼻子。 小精灵破碎的翅尖上,的确有一缕熟悉的幽香。 “是那个空乘。”他非常肯定的看了李萌一眼,说道:“之前她给我们做安全检查的时候,我离得比较近,这个味道一模一样。” 李萌暧昧的咳嗽了两声,促狭的看着他。 “这里面也许有什么误会。”郑清假装没有看见李萌的笑脸,转头看向其他两个同伴:“要不要过去问问?”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空乘休息室。 第四十五章 心之悸动 最终,只有郑清一个人去空乘的休息室咨询。 李萌需要照看三只宠物外加一个受伤发抖的小精灵,正手忙脚乱。为此她还拽着旁边的释缘小和尚帮忙。 萧笑则飞快的翻着他那本黑色的大笔记本,眉头紧锁。 所以郑清耸耸肩,决定自己一个人去。 空乘的休息室在自助餐厅的门口,门扇半掩着。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一个空乘披着自己的制服,正趴在桌子上。 郑清犹豫了一下,最终推开门问好:“你好,打扰一下。” 空乘趴着,没有动弹,似乎小声说了句什么。 郑清向前走了几步,一股与小精灵翅尖相同的幽香飘进他的鼻腔。 “你好!”他再一次开口。 空乘仍旧趴着不动,但此时郑清已经可以清晰的看见她的双肩在颤栗。 “你好,需要什么帮助吗?”他有些担忧的再次问道。一种怪异的情绪弥漫在心头——因为这句话原本应该是空乘对自己说的。 “饿了。”空乘趴在自己胳膊上,呜咽着。 “饿了?”郑清抬起头,扭头瞅了一眼门外的自助餐厅,有点莫名其妙:“外面有很多吃的,你想吃什么?” “可以随便吃吗?”空乘停止了颤栗,缓缓的抬起头。乌黑的秀发凌乱的挂在她的脸上,衬着白皙的肌肤,异常耀眼。 但是更耀眼的是她的眼睛。 一双猩红的,闪烁着疯狂光泽的,美丽的眼睛。 不久之前,郑清曾在一头狰狞的猪妖脸上看到过这双眼睛。时殊事异,这双眼睛出现在一位容貌艳丽,身材姣好的空乘身上,让郑清神思恍惚,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眼角的余光感受到一片绿莹莹的光彩。 他僵硬的转动脖子,看向屋子深处的角落里。 那群消失的小精灵整齐的围成一圈,周身洋溢着暗淡的绿芒。 圈子里,是一个倚坐在角落里的女尸。 女尸发丝低垂,看不清面容。她的心口被撕开,露出空荡荡的胸腔。汩汩的血液从创口流淌出来,将她周围的地板染得鲜红。 小精灵们努力舀起地上快要干涸的血液,喂进女尸灰白色、微微张开的嘴唇里。血液顺着食道滑进空荡荡的胸腔,然后又顺着胸口那个恐怖的伤口流了出去。 她是小精灵的主人。 而现在,她们的主人已经死了。 她们也快要死了。 她们不想死。 不知道为什么,郑清能够强烈的感受到这些小家伙绝望而不肯放弃的心情。 空乘站起身。 她慢慢走到郑清身边,低下头,凑到他颈间,鼻翼急促的翕动。 “真香啊。”她喃喃着,声音软濡甜腻,语气中又夹杂着一些懊恼:“你为什么这么香呢?” 就像热恋中的女生向男友抱怨一样。 郑清毛骨悚然。 他第一次知道浑身汗毛炸起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汗水从毛孔中汹涌而出,带走身体的热量。 寒意从脖颈开始,蔓延到后背,飞快的扩散到全身。 “你是妖?”他口舌发干,用嘶哑变调的声音问道。 “如假包换。”女妖笑眯眯的看着他,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鲜红的嘴唇:“请问,我可以吃了你吗?” 在郑清惊恐的眼神中,女妖优雅的笑了。 女妖正是混进第一大学专机的尼基塔。 作为迷雾船长大计划的一部分,她需要潜伏进第一大学。 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暴露。 按照船长与她的约定,只有成功潜入第一大学,伺机搞出点大动静,引起学校高层的注意后,她才能功成身退,正式列入迷雾号的船籍。 现在被提前发现妖魔身份,不要说成为迷雾的正式船员,会不会被发怒的船长撕碎都说不准。 “但是,真的好香啊。”尼基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诱人的香气充斥着她的胸腔;每一颗细胞都在狂躁不安。 上一次有这种饥渴的感觉还是在撒哈拉,遇到乌利希老师的时候。 那时,她已经半年未进血食。 辛辣的甲虫在她嘴里都是无上美味。 而现在,她非常确认,自己并不饿,只不过因为这个男生身上的味道太诱人了。 这股奇异的味道,勾起她深埋在血液中的记忆。原本只是悄悄躲在休息室的她,最终忍不住袭击了值班的空乘。 女妖拉开身旁桌子抽屉。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圆形的侈口白瓷盘,盘子里盛放着一颗暗红色的心脏。 心脏似乎还活着,间或抽搐一下,挤出几滴粘稠的血珠,给枯燥的瓷盘增添了一点颜色。 女妖探出纤手,掂起那枚心脏。 不远处围坐一圈的小精灵们倏然而起,愤怒的尖叫着,冲向那颗心脏。 “兮兮!兮兮!!” 女妖无聊的挥挥手臂,一巴掌将一只冲过来的小精灵拍在地上。 就像拍死一只蚊子。 精灵们哀声,将自己的同伴抬回角落女尸身旁。 她们不再莽撞的冲上去,而是远远围看着女妖手中的那颗心脏。 女妖从坤包里掏出调料瓶,给心尖撒了点亮晶晶的调料。 “有的妖喜欢从主动脉开始吃,觉得那里的筋肉最有嚼劲。”女妖笑眯眯的看着郑清,耐心的解释着:“但是我一向喜欢从心尖开始吃。因为心尖里面有一腔热血,一口下去,热乎乎的血浆在嘴里翻滚,配着心尖肉劲滑的口感,真是莫大的享受。” 说着,她神情陶醉的咬在心尖上。 “兮兮!兮兮!!”小精灵们尖锐的叫声彻底将郑清惊醒。 他笨拙的向后退了一步。 女妖没有阻止他。 郑清的心脏在疯狂的跳动,胳膊僵硬,手指因为用力过大而有些痉挛,连攥着的灰布袋都打不开。 眼前的女妖没有伤害他,并没有给他丝毫安慰。女妖手中握着的那枚暗红色心脏,还有嘴角流淌的那缕鲜血,向他宣示着自己的未来。 郑清踉跄着,退入餐厅。 休息室里的女妖将那枚被咬破的心脏丢在地上。 心脏滚了两圈,被几只扑过来的小精灵抱住,抬回角落,塞进女尸的胸口。 女妖抽出一条洁白的丝巾,拭去嘴角的鲜血,跟着郑清退却的步伐,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出休息室。 “哒,哒,哒。”鞋跟敲击着地板,发出清脆的声音。 “啪!”郑清慌乱退后的时候,撞倒一台餐桌,上面的餐具哗啦啦砸在了橘黄色的地板上。 原本嘈杂的餐厅一时间安静了许多。 众人好奇的目光聚焦在郑清身上。 然后人们看到从休息室里缓步走出的空乘。 看到了那双猩红的眼睛。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妖魔!!” 不知谁吼出这个词语。 一股恐怖的气息随着这个词语从女妖身上爆发开,蔓延至整间餐厅。 飞机剧烈的抖动起来。 餐厅瞬间陷入混乱之中。 第四十六章 莽夫与懦夫 黑灰色的云气堆积成山,蜿蜒连绵。 银白色的闪电仿佛山间奔腾的河流,在其间呼啸而过。 第一大学的专机此时正穿梭在一片暴风雨之中。 透过高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餐厅里一片狼藉,好像刚刚经过雷暴的洗礼。桌椅翻倒,破碎的餐具洒落的到处都是,银白色的窗帘被从落地窗上扯了下来,凌乱的堆在地板上。 餐厅中央悬挂的花式吊灯仿佛被人抓着用力拉扯过一样,鎏金骨架扭曲着,水晶灯罩上布满裂纹。 餐厅大门紧闭。 入口处,吧台旁的高脚椅上原本盘着一条昏睡的眼镜蛇。现在这条蛇被一双纤细的小手抓在手里,打出各种绳结。 眼镜蛇鼓着眼睛,吐着信子,发出凄惨的嘶嘶声。 女妖不为所动。 在她心底,自己比这条老蛇还要凄惨一百倍。 专机的安保肯定已经知道餐厅发生的事故了,他们冲进餐厅只是时间问题。至于巫师会怎样对付一位自投罗网的巫妖,学龄前儿童都能给出十八种不同的答案。 直接落荒而逃,不仅有损巫妖的恐怖名气,而且势必打乱船长大人的安排。那个时候,妖魔的同伙们会有一百八十种手段对付自己。 手中的眼镜蛇已经被打成一个死结。 女妖丢开手中的蛇球,抱着胳膊,鼓着嘴,看着屋子里挤作一团,大喊大叫的大学新生们,头疼不已。 “这些胆小鬼。”尼基塔嘟囔着。 事实上,她只是在走进餐厅的时候打了一个响指,让那些碍事的餐桌板凳都滚到一边,把遮挡光线的窗帘扯了下来,空出一片干净明亮的地方,方便自己做事。 她甚至还没有摸一下这些粉嫩的小家伙。 不远处,那个味道很好闻的男生倚靠在一个翻倒的沙发上,手里抓着一把黄纸符,一脸坚定的看着自己。虽然还在发抖,但是比那些举着黑驴蹄子或者银光闪闪的十字架就大喊大叫的家伙强多了。 不愧是自己觉得好闻的男人,尼基塔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一会儿走的时候把他捎上,带给船长,这样应该能解释自己暴露的原因吧。 兴许船长也舍不得吃了这个小家伙,那么自己就辛苦一下,咬他一口。 如果郑清知道尼基塔的想法,一定会喷出一口老血。 他的脸上绝对不是坚定的表情,只是因为太紧张而僵硬了的表情。这头妖魔的恐怖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只不过打了一个响指,几乎就毁掉了一个餐厅! 万一这个响指是冲自己脸上打的呢? 郑清靠着沙发,紧张的看看这不远处的女妖,脑海里翻滚着无数可怕的未来。 萧笑站在他身后,压低声音飞快的说着什么,但是声音太小太急,郑清一句都听不清。 李萌抱着狐狸与鸽子躲在沙发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里没有一丝害怕,只有兴奋与激动。如果不是释缘小和尚拽着,她估计已经大叫着冲向那个女妖了。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眼镜蛇的主人,一个皮肤白皙,下巴很尖的女生正在低声抽泣。 整个餐厅,除了新生与他们的宠物,就只有一只受伤的小精灵。 局面让这些年轻人感到绝望。 “早知道,就坚持拉着蓝雀来餐厅了。”李萌在沙发后面,小声抱怨道:“他看上去很能打的样子。” 来餐厅前,几个人曾邀请蓝雀一同吃午饭。但是那个冷淡的男生摇摇头,抱着他的剑继续静坐养神。 “别出声,老老实实在后面呆着。”郑清咬咬牙。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大脑似乎缺氧似的,眼前不断冒出一串串的金星。 李萌噘着嘴,把波塞冬与白鸽的小脑袋塞回沙发后面,不出声了。 “一群弱鸡。”不远处,女妖撇撇嘴,眼神里闪过一丝怀念。 她从包里抽出一根羽毛笔,翻开手中的法书。 这并不是她的法书,而是休息室里那位空乘小姐的。 每一位堕落巫师的法书波动都会被当局记录在案。在第一大学专机上携带自己的法书,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所以借走那位空乘小姐心脏的同时,女妖也借走了她的法书。 这是一本博洛尼亚装订本的法书,应该是这些空乘统一配置的。淡蓝色的封皮没有一丝破损,书脊上的五道金线明亮干净,书口上的蘸花依然是波塞冬与四个小天使的故事。 尼基塔依稀记得,自己上大学的时候,只用得起学校奖励的标准法书。那些厚鼓囊囊的软皮法书对于一个在爱美年纪的女孩子而言,就像脸上的一颗痘痘那样刺眼。 那个时候,贝塔镇书店橱窗里摆放的博洛尼亚装订本,对她而言就像灰姑娘的水晶鞋,渴望而不可触碰。 但是现在。 尼基塔颇感无趣的翻开这本簇新的法书。无论是扉页雅典娜的祷文,还是书页使用的哈蒂法亚麻布纸,都显得那么庸俗可笑。 “我以前为什么会喜欢这种花瓶式的法书呢?”她默默的想,也许当初只是想在他面前多一点自信罢了。 提到自信,不远处有几个蠢货也想有这种品质。 但是没有实力的自负,与自杀没有什么区别。女妖抬起头,看向落地窗前一个翻倒的餐桌。桌子后面,几个身材高大的男巫似乎有些蠢蠢欲动。 郑清也听到了那些异样的动静。 一个粗狂的声音在小声鼓动着身旁的同学,翻出自己的符箓与法器,给那头妖魔一点颜色看看。 “不要怕,她只是一头女妖!”那个声音显得非常激动:“一人一道爆炸符就能把她砸晕!只要把餐厅大门砸破,坚持一下,飞机上的注册巫师马上就能赶到!” 其他人似乎有些意动。 “蠢货!我们现在是在飞机上!就不怕把飞机炸出洞,自己掉下去吗?”郑清不敢回头,只能嘴唇蠕动着,小声对萧笑说。 他只是在抱怨。 但是萧笑真的站了出来。 “不要做傻事!”他转过身,看着那几个男生,怒斥着,丝毫不在意自己成为餐厅里最显眼的目标。 “她是一个堕落巫师。”萧笑说着,看了尼基塔一眼:“而且承受过完整的堕落仪式。像她这样能够完整保留人类形态、乃至意识的妖魔,不是我们这些连大学校门都没进的新生所能面对的。” “如果愿意,她可以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抽干我们所有人的血液,掠夺我们所有人的灵魂。” “其实我们现在已经算半个死人了。” 餐厅陷入一阵难堪的寂静。 “懦夫!既然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那我们更应该努力战斗!”鼓动大家反抗的男生也站起身,丝毫不惧,大声说道:“如果我们自己已经放弃活着,与死去有什么区别!” 郑清忍不住回过头。 那是个身材壮硕的男生,留着小平头,脸膛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心情激动还是天生如此。 这种风格,是星空学院的疯子吧! 不远处似乎有人在小声嘀咕。 第四十七章 女妖的魔法阵 尼基塔手中的羽毛笔飞快的在法书上移动,一条条规则与公式流畅的落在空白处。 对于餐厅爆发的喧闹,她只是毫无兴趣的瞟了一眼。对她而言,没有比自己在准备的法术更重要的事情了。 当然,如果这些年轻人过于不安分,她也不介意打打牙祭。 “我们并没有丧失希望。”萧笑重新开口,他的语气已经平静下来:“既然她没有在第一时间把我们撕碎,意味着我们并不是她的第一目标——这是个好消息。相对于进攻,我们这些新生身上的守护符咒更多——这也是个好消息。” “综合这两条好消息。在我看来,服从这位女士的决定,比粗暴的斗争,更能保证我们的生命安全。” 餐厅里,新生们发出低低的赞同声。 “小心!”红脸膛的男生没有反驳,而是大声提醒道。 “非常明智的判断。”尼基塔突兀的出现在郑清身边,在萧笑身后轻轻鼓掌。 那本博洛尼亚装订本的法书翻动着,漂浮在她身侧,一缕缕血红色的光带从书页里溢出,汩汩着,仿佛瀑布一样落在地上,流淌出一道血红色的六芒星。 郑清吓得差点背过气。 他完全没有看到女妖是如何来到自己身边的。 那本法书突兀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几乎顶到他鼻子上。郑清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见书页上那些宛如蝌蚪文一样的术法公式正咕嘟咕嘟的挤出那些血红的光带。 他踉跄着,与女妖拉开距离。 沙发后面,萧笑用力转过身来,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不过郑清看到他脸上那副宽大的黑框眼镜有些歪斜了。 释缘小和尚用力把李萌的脑袋按进沙发后面,却没注意到波塞冬的小脑袋从他腋下挤了出来。 女妖笑眯眯的看着萧笑: “那么,明智先生,麻烦去餐台给姐姐取点橄榄油。至于其他人。” 她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红脸膛男生,眼中的猩红色大盛。 仿佛一瞬间,整个餐厅陷入了沉重的泥沼中,每个人的动作缓慢而又清晰的闪现在郑清的瞳孔内。 萧笑正迈步向餐台走去,一只脚抬起来还没落地。 沙发后,波塞冬探出一个脑袋,张开小嘴,露出细碎的尖牙。郑清看到小家伙身上蓬松的细毛缓缓炸了起来。 不远处,几个女生正露出惊恐的模样,微张着嘴巴,抬起胳膊,好像在阻挡什么。只是时间仿佛在她们周围凝固了,她们抬起的胳膊甚至不能遮住自己惊恐的面孔。 只有更远一点的那个红脸膛男生,还在艰难的举起自己的拳头。 他是郑清视野中唯一还在活动的生命。 “啊啊”身后传来女生连绵而尖锐的惊叫声,硬生生打碎这片凝固的时空。 是那条眼镜蛇的主人,这是郑清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一阵熟悉而陌生的剧烈痛感凶猛的窜入头顶,他惨叫一声,捂着脑袋翻倒在地上开始抽搐。 萧笑周身爆出夺目的金色光芒,随着一声龙吟龟嘶的咆哮,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不绝于耳。其他新生的符箓也在这一瞬间被激活,五颜六色的护罩闪烁着,给整个餐厅增加了许多光影效果。 尼基塔轻哼一声,眼中的猩红稍稍退去。 “只是一点点威压你们都受不了。”她嘲讽的看着远处喘着粗气,单腿跪在地上的红脸膛男生。他一脸倔强的看着女妖。 萧笑安静的收起怀里的黑皮笔记本,绕过翻倒的沙发,径直走向餐台。 郑清捂着头,仍然倒在地上抽搐。 李萌被小和尚按在沙发后,急得直跺脚。小和尚却不慌不忙的撩起袍子,将冒了个头的小狐狸重新塞到沙发后面。 “都不要激动。大家老老实实呆着,想办法给身上加几层守护咒就可以。”萧笑背对众人,大声叮嘱。 “姐姐只要干净的橄榄油哦!”尼基塔收起吐完阵式的法书,重新拿起羽毛笔,看着那个走向餐台的矮小的男生,警告道:“油如果不干净,我就换你们这些小可爱的血来用。” 餐厅的气氛更加压抑,只余有一些女生嘤嘤的哭泣声,以及郑清用头撞地的咚咚声。 “咔嚓!”一道闪电从飞机不远处略过,窗外,滚滚的雷声由远及近,震动着苍穹。 餐厅地板上的血色六芒星在雷声的干扰中忽明忽暗。 女妖皱皱眉,抬头看向不远处那条身子打结,一动不动的眼镜蛇。 “滚过来!”她冲眼镜蛇轻叱道。 原本团成一团装死的眼镜蛇立刻睁开眼,奋力的滚到她的脚下。 “有蛇石了吗?”女妖提起它的尾巴,在它肚皮上捏了捏。 眼镜蛇惊恐的抬起头,脑袋摇得拨浪鼓,鲜红色的信子仿佛一条皮筋儿四处乱弹。 “把嘴巴闭上!舌头吞进去!”女妖厌恶的训斥道:“脑袋别动!” 眼镜蛇可怜巴巴的缩回信子,闭紧嘴巴,抬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 尼基塔掏出一柄银质小刀,在蛇头两侧的颊囊处轻划两下。一股透明的粘稠液体从那两道细细的伤口中缓缓流出,淌入地板上那道血红的阵法中。 女妖皱皱眉,觉得毒液流出的速度有点慢。 还没等她抬手,眼镜蛇就鼓起嘴,憋着气,飞快的喷出颊囊里的毒液。 毒液的注入让原本闪烁晃动的阵法重新稳固下来。 与此同时,萧笑捧着一碗橄榄油走到阵法前,直接取出一根粗大毛笔,蘸着油,顺着地板上那道六芒星的阵式,抹了一遍。 涂过油的阵法隐去那些血腥的气息,显得更加圆润自然。 “不愧是明智先生。”尼基塔笑眯眯的看着萧笑画完魔法阵,挥挥手,让他重新回到新生之中。 “你也滚开!”看着眼镜蛇在她脚旁瑟瑟发抖,女妖一脚将它踹飞,笑骂道:“我的阵法,从来不用你们这些爬虫做献祭。” 蛇球滚进餐厅中央的小花园后,立刻散做一条,一溜烟窜进假山石后面。 “奸猾的爬虫。”女妖撇撇嘴,抬头看向不远处瑟瑟发抖的新生们。 暴露之后,跑路是唯一的选择。 但是这项选择必须得到船长大人的理解。 所以她必须带回分量足够的礼物。 尼基塔把目光落在捂着脑袋抽搐的郑清身上。 第四十八章 姗姗来迟的护卫 在潜入第一大学专机之前,尼基塔设想过许多种自己被发现的场景。 比如不小心触发专机上的妖魔报警装置,被闻讯赶来的护航者们团团围住;比如自己在专机上遇到大学时的同窗,不得不痛下黑手;再比如,飞机上恰好‘不小心’搭乘了一个老不死的大巫师,像抓小鸡一样把自己拎回黑狱里。 每种设想,她都准备了数种不同的应对方案。 唯一令她没有预料到的是自己完美无瑕的潜伏,被一个新生毁掉了。 她眯着眼,看着郑清。 也许这个能够引起自己妖魔血脉躁动的气息,可以稍稍应对一些船长的责问,减轻一些失败的惩罚。 女妖的嘴角微微翘起。 她抬起一根手指,凭空窜出四五道绳索,向晕倒在地板上的郑清捆去。 “阻止她!”一声爆喝响起,不远处的红脸膛男生冲了出来,仿佛炮弹一样,砸在郑清身前。沉重的落地声让这架专机都颤了颤。 两根绳索恰好窜至他面前。 红脸膛的男生抬起拳头,重重砸在绳头上,发出金铁交加的声响。两根绳索嘶嘶的惨嚎着,无力的垂落在地板上。 萧笑站在郑清身边,默默的掏出一块古朴的龟甲,念动咒语。龟甲上符文流转,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膜脱甲而出,护在了两人身前。 远处窜来的绳索狠狠的扎在这层金色的光膜上,发出刺耳的钻孔声。 餐厅里,其他新生捂着耳朵,茫然的看着这快速激化的场面,不知为何三分钟前还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忽然携手挑战那头女妖。 郑清捂着额头,被钻孔的噪音吵醒。 他双眼茫然,目无焦距的盯着天花板上那座扭曲变形的金色吊灯。 脑海中飞快的闪过昏倒前的一些片段。 专机,小精灵,空乘,女妖。 他瞪大眼睛,咬着牙,挣扎着爬起身。 “醒了?”萧笑站在他身前,声音显得很疲惫。 “都没事吧。”郑清的嗓音嘶哑低沉,从灰袋子里抓出一沓黄纸符。 “除了你,没有人受伤。”萧笑托着龟甲的双手在不停的颤抖,但是声音却非常平稳:“只不过,我们有大麻烦了。” 说完,他双手一松,一屁股坐在地上。 笼罩两人的光膜闪烁几下后,倏然破碎,化作金光点点,落回龟甲上面。 古朴的龟甲在空中慢悠悠旋转两圈后,掉了下来。 原本钻着光膜的三根绳索,只是顿了顿,就重新凶狠的扎向两人。 郑清了然。 他向前跨出一步,挡在萧笑身前。 挥手一洒,那沓黄纸符便纷纷扬扬的飘起,像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罩向三根袭来的绳索。 没有一丝声响,三根绳子贴满了黄纸符,直挺挺的落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尼基塔嘴角的笑意隐去。 她眼中的红芒慢慢亮起。 “我好像有点太仁慈了。” “或许应该让你们见见真正的巫妖是怎么处理新鲜食材。” 女妖的声音依旧甜美,说的话也依旧俏皮,只是其中蕴含的意思让所有新生都不寒而栗。 乌黑的秀发凌空飘起,女妖眼中红芒大盛。 沉重的威压重新降临整个餐厅。 餐具在这股慑人的气息下叮当作响,桌椅也随之发出咯吱咯吱呻吟。宠物们将头缩在主人的怀里瑟瑟发抖,新生们身上的守护符咒重新爆发出绚烂的光芒。 萧笑坐在地上,再一次托起那块古朴的龟甲。 淡金色的光罩闪烁起令人心安的光泽,将女妖恐怖的威压阻挡在外。 郑清伸手将光罩外的红脸膛男生拽了进来。 红脸膛的男生一屁股坐在地上,转过头,怒气冲冲的看向萧笑:“为什么之前不出手!” 郑清知道,他是指之前号召大家一起反抗的时候,萧笑竭力阻止的事情。 “因为她没动手。”萧笑靠在沙发背上,声音在这片威压下显得有些微弱变形。 “为什么现在又动手了!” “因为他们来了。”萧笑向餐厅门口侧了侧头,似乎松了一口气。 郑清与红脸膛的男生同时转头,看向餐厅门口。 餐厅的大门依旧紧闭着。 只不过,门口左侧酒厨的阴影下,出现了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 “我刚刚还在好奇,是哪位大佬这么不给面子。”懒洋洋的声音在形吧台的后面响起,一个满脸颓废,裸露的皮肤上镶满了铜钉铁环的年轻男子慢悠悠的从酒厨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餐厅中沉重的威压悄无声息的化解。 他走到吧台前,在冰桶里夹起几块碎冰,丢进自己酒杯里。 似乎感到四周那些欣喜的目光,他抬了抬手中的酒杯,看向不远处的女妖:“没想到只是一只小妖精在撒野果然,无聊的人生到处都是无聊啊。” 女妖偏着头,看向这个突兀出现的年轻男子,眼神中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脸上打满图钉的年轻男子晃晃酒杯,似乎对杯子里打璇儿的液体更感兴趣。他低着头,咕哝道:“难道你的长辈们派你过来宣读战书吗?” “应该不是。”一个温和的声音在郑清身边响起,接口道:“这种事情可不是一头还没进入通缉令的小巫妖能承受的。顺便,我要一份玛格丽特,可以多一点儿柠檬。你不要点儿什么吗,维克多?” 郑清用力的扭过头,险些把脖子拗断了。 这是一个年轻的声音,但是他的头发却有些花白了。 与那个朋克打扮的年轻人不同,这个身影笼罩在一件宽大的袍子里。袍子从脚下一直向上延伸,那高高立起的衣领牢牢地遮住了他的鼻尖,郑清模糊的视线只能看见他那光洁的额头,还有那一头有些花白的头发。 “伏特加,谢谢。”低沉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响起。 郑清顺声望去。 落地窗前的空地上盘腿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露臂甲胄的男人。此刻他正拄着脑袋,抬着眼皮盯着女妖。 他的旁边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紫发女子。 “要尊重对手!”紫发的女子声音很优美,但也很冷淡:“即使对手是只会吓唬小孩子的女妖。另外,任务期间不准饮酒,希尔达。” “白丁的桎梏啊,”吧台后面懒洋洋的声音嘀咕道:“我喝的不是酒,是气氛。” 第四十九章 同班同学 通缉令,是巫师联盟针对妖魔发布的海捕名单。 每一个在巫师界有血腥记录的妖魔都会被收录进这个名单。巫师联盟鼓励机构及民间的猎队主动狩猎这份名单上的妖魔。联盟开出的赏格很高,针对这些妖魔的悬赏从一百枚玉币起,上不封顶。 上不封顶的意思就是没有上限。 据说通缉令里那些积年老妖的悬赏是按‘愿望’来计算的,海妖王的通缉赏金就是‘三个愿望’。 也就是说,只要你能将海妖王缉拿归案,巫师联盟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 此外,如果狩猎通缉令上的妖魔,联盟还会奉送各种附加的福利。 比如,猎手们在面对通缉令上的妖魔时,可以优先使用大威力咒语或者未经报备的试验性咒语,而无需考虑这些咒语对世界的损害。这对喜欢实验新型咒语的巫师而言是个巨大的诱惑。 尼基塔只是一只转化年限不足十年的年轻巫妖,还没有进入通缉令的资格。 这也是几位突兀出现在餐厅的专机守卫最为恼火的事情。 比专机被妖魔入侵更令人难堪的,是入侵专机是妖魔是一位无名小卒。 但是与这些守卫恼怒的表情相比,尼基塔仿佛发现新大陆一样兴高采烈。 “原本我打算带走几个小朋友交差。”女妖妩媚的看着这些守卫,声调都变得轻快了许多:“但是看到你们这些小家伙,我发现自己完全可以一个人跑路。” 一个人跑路当然比带着累赘跑路更安全! 她纤细的小手重重拍在凌空漂浮的法书上,脚下血红色的六芒星阵爆发出剧烈的光彩,喷洒出无数道光线。 法书剧烈的燃烧着,眨眼就化作一蓬飞灰,四散飘落。 女妖的身影仿佛幻影一般,随着这些扭曲的光线消失在餐厅中。 “想走?!”紫发女子冷哼一声,拍了拍身侧的法书,化作一缕光尘消失在原地。 “我去帮她。”伏特加男豁然起身,双臂发力,撕开面前的空间,钻进了里面黑漆漆的世界。 飞机剧烈的晃了几下。 郑清用力吞了一口唾沫。 “需要我也跟上去吗,队长?”吧台后面,满脸图钉的希尔达向郑清身边花白头发的年轻人丢过来一杯淡青色的鸡尾酒:“我可以顺便把维克多刚才点的伏特加带给他。” 细长的酒杯在空中滑过一道优美的弧形,落在花白头发年轻人手中。酒杯壁上的三片柠檬晃了晃,向旁边歪斜了一点。 “维克多他们两个追捕一个小巫妖已经足够了,我们还是安分点守着专机,不要再出意外。”花白头发的队长摇摇头,将三片柠檬扶正,咬着吸管,含糊道:“先把门砸开,外面的人应该等急了。” 希尔达灵活的从吧台后翻了出来。 他皱着眉,掐算着,踩着罡步念念有词。然后在郑清满脸黑线中,从耳朵上扣下来几枚亮晶晶的钉子,塞进门缝里。 “噗嗤” 仿佛什么东西漏气了,餐厅紧锁的大门上红光闪烁了几下。 希尔达飞快的向后跳了几步。 大门轰然倒下。 黑袍的巫师、身穿藏青色制服的高挑空乘、绿色小精灵,五颜六色的身影顺着倒下的大门一拥而入。 小精灵飞快的散入餐厅,开始扶起桌椅板凳,捡起丢在地上的餐盘,重新将落地窗的银白色窗帘挂起,把歪斜破碎的吊灯拆卸下来。 似乎一瞬间,这间死气沉沉的餐厅恢复了原本的热闹喧哗。 头发花白的队长带着几位空乘向休息室走去。 刚刚进门的一位金发黑袍巫师则抱着巨大的花名册,高声叫道:“不要乱,大家按顺序,过来签字!” 但是他的声音被一片巨大的嘈杂声吞没了。 餐厅里的新生们似乎刚刚认识到自己已经安全了,吵闹声,哭泣声,欢呼声,咆哮声,炫耀声,各种声音汇聚在一起,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释缘小和尚带着李萌,急匆匆向几人跑来。 李萌怀里抱着郑清的波塞冬,手中捧着萧笑的老乌龟,肩头站着自己的鸽子小白,仿佛一个人形动物园。 波塞冬强行从李萌的怀里挣脱,大声吱吱叫着,窜进郑清的怀里。 郑清大笑着,揉着小家伙蓬松的皮毛。 不远处,那条被挤光毒液的眼镜蛇从大厅中央的小花园钻了出来,滑回主人的脚下。它的主人,那位下巴尖尖的女生哭泣着,将自己冰冷的小伙伴搂在怀里。 金发巫师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希尔达在旁边拽住他,摇摇头:“先让他们发泄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专机已经穿过暴雨区,重新飞在了阳光灿烂的天空下。 “谢谢你刚才拉了我一把。”红脸膛的壮硕男生走到郑清身前,伸出右手。 “我应该谢谢你才对。”郑清慌忙在衣服上擦擦手,伸手握住红脸膛男生,高兴道:“听萧笑说,你第一个挺身而出,帮我挡下了那头妖魔的攻击。” “不客气,都是同学,应该的。”红脸膛男生用力晃了晃胳膊,斜眼看向旁边的萧笑,拉长声音说道:“我只是看不惯巫师在妖魔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 萧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瞅了他一眼。 红脸膛的男生力气很大,郑清摸着胳膊,苦笑道:“我叫郑清,第一大学九有学院,天文08-1班。很高兴认识你。” “我跟你一个班!”男生憨厚的笑起来:“我叫张季信。弓长张,季节的季,信仰的信。” “你是九有学院的?”李萌在旁边惊讶的叫道:“大家都以为你是星空学院的新生!你也参加今年的巫师高考了?多少分?今年第几名?你看上去很能打的样子,为什么没去星空学院?” 张季信有些不知所措的面对这个小姑娘,抬头看了一眼郑清。 郑清默然。 “我考试成绩不好。”张季信吭哧半天,结结巴巴的说道:“我只是,只是看不惯妖魔气焰嚣张的样子,我并不喜欢打架。” “我也是天文08-1班的,以后跟你就是同班同学了。”李萌抱着鸽子,安慰似的拍了拍张季信的胳膊:“我表姐跟咱们一个班,她是今年九有新生第三名!我觉得你如果去星空学院,肯定也有个好排名。” 张季信原本通红的脸变的更红了。 “我也是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的。”旁边一个弱弱的声音打断这个尴尬的气氛。 几个人惊讶的转头看去。 第五十章 复发的头疾 郑清一直觉得自己天生带着一个fg:如果他觉得什么事肯定不会发生,那么这件事极有可能会发生。 后来,他晓得这个fg有个名词,叫墨菲定律。 今天的旅途上,这条定律的效果发挥的淋漓尽致。 他觉得安全无比的学校专机上,窜出来一只眼睛猩红的女妖;他觉得茫茫人海都是路人,结果一个接一个的同班同学出现在自己面前。 郑清用力闭上眼睛,揉了揉脑门,舒缓头顶一抽一抽的钻痛感。 头痛的后遗症还没有完全消散,只是疼痛感在可控制范围内。十多年没有犯过的老毛病忽然重新出现,给他原本阴郁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从灰布袋里抽出两张黄纸符,拍在两侧太阳穴上。 纸符缓缓的冒起青烟。 清凉的感觉从太阳穴涌出,舒缓着他饱受摧残的头脑。 睁开眼,一个抱着眼镜蛇,下巴尖尖的女生正紧张的站在他们面前。 就是她打断了刚才有些尴尬的气氛。 “打扰了!”女生用力鞠了一躬,满脸涨红:“我是不小心听到你们谈话,所以忍不住过来打个招呼。我也是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的新生,请多多指教!” 说完她又鞠了一躬。 她怀里的眼镜蛇耷拉着脑袋,把一半身子吊在女主人的脖子上,正有气无力的吐着信子。 “蛇呀!”李萌惨叫一声,飞快的跳着,躲到几个男生身后。 鸽子小白也咕咕叫着,胡乱的扑棱翅膀,惹得郑清怀里的波塞冬跟着躁动不已。 “她几岁了?”张季信附在郑清耳边,悄悄向后指了指李萌,小声问道。 “十二岁。”郑清也压低声音:“不要在她面前提年龄小的事情,她比较喜欢别人喊她大学生。” 红脸膛的男生撇嘴点头,一脸我懂的表情。 “小龙很乖的,不咬人!”尖下巴女生紧张的连连摆手,将怀里那条粗大的眼镜蛇向几人面前递了递。 眼镜蛇脸颊上细小的伤口已经看不见了。似乎感受到主人让它打招呼的想法,它昂起头,吐出鲜红的信子,瞪着漆黑的眼珠对几个人嘶嘶的叫着。 这次,连郑清都忍不住向后挪了一小步。 然后他又觉得自己后退有点冒犯的意思。于是,他盯着眼镜蛇,努力向前迈了一步,回到原先的位置,安慰道:“不好意思,怎么称呼?你的宠物没事吧。” “我叫刘菲菲,大家可以叫我菲菲。”尖下巴的女生很高兴的将眼镜蛇重新抱回怀里:“只不过小龙受到的伤害很大,感觉会虚弱很久。不知道学校有没有合适的宠物医生。” 眼镜蛇的脖子似乎突然就没了骨头,重新瘫在刘菲菲的怀里,舌头耷拉在嘴唇外一动不动。 这条奸诈的爬虫,快跟小狐狸一样了。郑清忍不住腹诽。 “你为什么养条蛇!”李萌从郑清身后探出脑袋,紧张的问道:“对于大多数巫师而言,这并不是一个非常友好的伙伴啊。” “我得到它的时候,它还是颗蛋。我太奶奶跟我说这是个龙蛋。”刘菲菲露出沮丧的表情,慢声细语的解释着:“结果孵出来以后是条小蛇。我想更换的时候已经晚了,小蛇把我当成了它的同伴。太奶奶说,这就是缘分,让我好好养着它。” 都是缘分。郑清默默想着,抬头看了看四周。 随着时间的流逝,餐厅里的气氛渐渐稳定下来。 门口的黑袍巫师招呼着劫后余生的新生们在花名册上签字。签完字的人就可以离开餐厅,回到客舱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花名册旁边还站了一位面带笑容的空乘,给每个签完字的新生一个小小的红色礼品盒。 萧笑没有参加几个同班同学的小聚会,而是径直去签字。只不过,他签完字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拿着那个小纸盒回到几人身边。 红色的小纸盒上光秃秃的,没有一点花纹,做工也有些粗糙。 “里面是什么?”郑清好奇的看去。 “一块薄荷糖,一块黑巧克力,还有一片静心符。”萧笑用指尖夹起那片黄色的纸符,仔细打量上面的纹路,摇摇头:“就是一些安慰性质的小礼物,估计是她们紧急赶制的。静心符上的朱砂都没有干透呢。” “门口那边的餐台重新供应食物了,你们有需要的吗?”张季信也签完字回来了,他端着一杯清水,伸着大拇指戳了戳不远处的餐台:“那边还有免费饮料,咖啡、牛奶、冰水,什么都有。” “我要喝青蜂儿!”李萌抬腿就走。 “没有酒精类饮料。”张季信在她身后急急忙忙补充道。 李萌失落的转了个方向,去门口签字。 郑清忍不住笑了。 “这位同学,专机上禁止使用明火符纸,如有特殊需要,可以向我们乘务人员提出来。”一位穿着藏青色制服的空乘走到郑清身边,温和的劝道。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将贴在太阳穴上还在冒着烟的符纸扯了下来,揉成小团,丢进空乘提的垃圾袋里。 清凉的感觉消散,剧烈的头疼又涌了上来。 他忍不住皱起眉。手死死的扣住自己的头皮,用力的揉搓着,试图减缓那一波波突如其来的剧痛感。 “是不是被妖气冲撞了?”空乘紧张道:“飞机上没有配备专业医师,我们需要着陆后才能安排你就医。我们只有一些晕机的药剂。” “不不不,不用。只是一点头疼,跟那个女妖没关系。”郑清按着太阳穴,轻轻揉着,努力让表情自然一点:“你们有没有什么比较清爽的,让头脑感觉比较清爽的东西。” 空乘跑去休息室找了找,最终只找到一小盒清凉油。 郑清苦笑着,接过那个红色的小圆盒。 张季信看着他给太阳穴上涂了一层清凉油,诧异地问道:“你真的被妖气冲撞了?没关系吧!现在的巫师很少有你这么敏感的体质。” 郑清右手一僵,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这是老毛病,不是那头妖怪的原因!” “没关系啦,”萧笑安慰的解释道:“白丁被妖气一冲,瞬间昏厥过去也很常见,我们比白丁强不了多少,更何况你距离那头女妖太近了,有些后遗症也难免。” 郑清翻翻白眼,没有接口,只是将右手的按摩范围扩大到了整个面颊。 第五十一章 流言与梦魇 “各位同学请注意。” 乘务长优美的声音在机舱的各个角落重新响起。 “我是本次航班乘务长苏旗君,本次航班在航程中受到了不明身份危险生物袭击;现已确认,除部分同学受到惊吓外,无学生受伤。在此,我谨代表本次航班全体机组成员及巫盟月下航空公司向您表示最诚挚的歉意。” “旅程仍将正常进行。若有同学感到不适,或发现其他异常情况,请及时与我们的乘务人员联系。” “非常感谢同学们积极配合机组人员的工作。” “谢谢!” 在机舱广播缭绕的余音里,郑清在花名册上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被萧笑与释缘搀扶着,向客舱走去。 餐厅门口的走廊很幽深,每隔几米,都有一个圆拱雕花的小门,门后是不同的客舱。此刻,这些雕花小门的门口,拥挤着许多好奇的脑袋。那些没有去餐厅,或者吃完午饭早早回来的人,正扒在门口,小心打量着从餐厅归来的新生们。 专机很小,妖魔出现在专机上的消息已经飞快的传开了,只不过这些消息五花八门,真假不一。 乘务长那番用词含糊的通告,更让许多人对这些流言将信将疑。 每节客舱的雕花小门处,都有自称打听到第一手消息的巫师,正指手画脚、滔滔不绝的说着那些稀奇古怪的内幕。 有人绘声绘色的描述餐厅里小精灵们如何暴动,为首的一只小精灵又是如何青面獠牙,身长一丈,张着血盆大口,吃掉那些宠物。在这些描述里,平时温和的小家伙不堪巫师的奴役,奋起反抗,将工作的锅碗瓢盆尽情打碎,桌椅板凳全都推翻,吊灯砸碎,窗帘扯烂。仿佛史诗故事里的英雄,带着正义的光环,反抗邪恶巫师的暴政! 稀奇的是,很多年轻的巫师都听的津津有味,热血沸腾,似乎丝毫看不到这个故事里无数的逻辑矛盾。 也有人郑重其事的解读着乘务长发布的公告。比如危险生物就是妖魔;不明身份的危险生物就是未登记在册的妖魔;有同学受到惊吓,那肯定有人被吓哭、吓晕、甚至吓的魔力暴动;无学生受伤,意思就是有非学生的人受伤了。这些解读公告的人,甚至耐心分析着苏旗君乘务长语气停顿、重音在哪里、哪些词的表述有异常等等。 不得不说,相比小精灵暴动,这些分析通告的人得到的结论更可靠一点。 还有人神神秘秘,小声告诉同伴,其实专机上的妖魔没有逃走,而是溜进了新生中间,那些从餐厅回来的新生被妖魔替换的可能性最高。乘务长让大家注意异常情况,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瓮中捉鳖。 这种说法,让门口那些好奇的目光中增添了几分审视。 张季信与刘菲菲都在不同的客舱。因为那些审视的目光,几个人没有继续搭伴前行,在餐厅门口就分别,约定到了学校后再聚会。 李萌抱着三只小宠物走在最前面。她昂首挺胸,小皮鞋踩得噔噔响,抱狐驭鸽,左顾右盼,神气十足。 但令她气愤的是没有一个新生向她打听餐厅发生的事故。 大部分好奇的目光都落在了被搀扶的郑清身上。 这些无聊的新生好奇的看着他们,窃窃私语,小心打探郑清是不是与妖魔战斗中受伤了。 郑清脸色涨红。 他最讨厌被人围观。 就像看猴戏似的。 他甚至巴望着头痛来的更猛烈一些,最好让自己彻底昏过去,躲过这些无礼的目光。 与他不同的是,也有一些新生把这种围观当做炫耀的舞台。 “我之前就觉得那个红眼睛的空乘有问题!”走廊里,一个男生激动的对旁边的伙伴说着:“如果不是担心别人骂我歧视,我肯定对她砸我的驴蹄子。” 说着,这个男生举起胸口挂着的一个漆黑干瘪的小玩意儿,一本正经的向伙伴们演示怎样用黑驴蹄子降服一头妖魔。 周围的新生听的津津有味。 郑清翻了个白眼,努力屏蔽掉这个辣眼睛的画面。 他都为那个男生感到尴尬。 只有真正站在妖魔的气场里,才能理解勇气的含义。 直到几个人回到座位上,周围那些逡巡的目光才慢慢散去。 “你真的没关系吗?”小和尚将郑清放在座位上,有些担忧的问道。 “唔,没事,休息一会儿就行了。”郑清忍着头部一抽一抽的疼痛,含含糊糊的应着,一边把座椅的靠背放低了些。 小和尚对面那位留着酒红色大波浪的美女仍然戴着自己的眼罩呼呼大睡。 郑清心底有一些莫名的失望。 “他大约是被刚才的刺激诱发了什么症状。听他的意思,是老毛病。一般这种情况还是听他的比较保险。”旁边,萧笑正小声的给蓝雀解释着餐厅发生的事情。 李萌探着身子,挤在他们旁边,也跟着小声补充,并争论着什么。 郑清听不清,也不想听。 他蜷缩在宽大的座椅中,感到自己整个脑子都处在一个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很快,便陷入睡梦中。 身子一前一后的摇晃,忽远忽近的景象让人有种失重的感觉。 他伸长脖子,探着脑袋,想看看自己为什么晃来晃去。 一双呆滞的木头眼珠子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然后是硬邦邦的脖子。 直愣愣的腿。 然后是两块咯吱作响的摇摇板。 他恍然大悟。 原来,自己在一匹木马上。 狗吠声由远及近。 他回过头,一只大狼狗,正吐着湿漉漉的舌头,睁着猩红的眼睛,追在木马身后。这条狗颈子上挂着荆棘项圈,皮毛上纠结着血痂与尘土,看上去脏兮兮的。它张大嘴,露出黄渍的獠牙,浑浊的涎水从牙缝里渗出,淌在泥土中。 不能被狗咬了。 他心底发狠,用力踹着马肚子。 快跑!他大声叫着。 狗吠声越来越远。 他回头看,已经看不见那条大狗,视野中只有深深的暮色。 夕阳下的火烧云远远的铺散开,像海水一样漫了过来。 火烧云越来越近,颜色也越来越深。 直到像血一样深红。 云后,似乎传来那头野狗凄凉的咆哮。 血红的火烧云席卷过木马,像海潮涌上沙滩,淹没了一切。 李萌正叽叽喳喳跟蓝雀讲述餐厅那件事故的细节。 旁边睡觉的郑清忽然向前扑了一下,把她吓了一跳。 “你干嘛!”小丫头气鼓鼓的看着郑清。 郑清咕哝着说了句话,然后翻个身,继续睡觉。 李萌茫然的看向萧笑。 “梦魇?”萧笑摇摇头,拿起笔,在他那本似乎永远写不完的笔记簿上刷刷的记录着什么。 第五十二章 拯救 “各位同学下午好,飞机已经抵达目的地,第一大学。” “飞机已经停稳,请您整理好随身携带的物品,抱紧您的宠物。从行李舱取物品时,请注意安全。若有托运行李的同学,请至第一大学校工委专机行李提取处领取您的包裹。” “机舱外温度:零下十摄氏度至零上二十摄氏度。高处狂风十八级左右,低处微风二到三级。请注意相关防护。” “机舱门已经打开,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按序出舱。” “感谢您选择巫盟月下航空公司的班机。” “下次旅途再见。” 优雅的声音伴随着舒缓的音乐在客舱中反复播放。 郑清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感觉鼻子有点痒。 “阿嚏!”他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耳边传来李萌清脆的笑声。 波塞冬邀功一样,蹲在郑清胸口,对着小丫头摇尾巴。 “你是狐狸,不是一条狗。”郑清揉着小家伙脑袋,嘟囔着。然后他皱起眉,总觉得狗这个词有种强烈的既视感。 “你终于醒了,我们正犹豫要不要把你交给老师呢。”李萌把脸凑到郑清面前,一股小女生的清香扑面而来:“你脑袋好了吗?” “挺好,挺好。”郑清有些尴尬的侧过头。 对面过道的两个人,释缘小和尚在整理自己的经书;那位留着酒红色大波浪的漂亮女生正从坤包里拽出自己红色素面的院袍。 抬头看,客舱里到处都是正在给外套罩上院袍的新生。 “快换衣服,换长款院袍。”萧笑脑袋探了过来,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满意的点点头:“看上去气色不错,那就快点儿,学校大门不会开得太久。” 小狐狸踩着郑清的肚子,在他耳边大声叫唤。 郑清低下头,在小家伙的背上看到了一双黑珍珠似的大眼睛。 是那只受伤的绿色小精灵。 “她怎么还在波塞冬身上!”郑清讶然道。 “你想让她去哪里?”萧笑叹口气:“那个空乘是她的主人,你们知道。” 说着,他压低声音,向四周看了看。 郑清知道萧笑的意思。 专机上出现恶性谋杀的事情还是一桩机密。为了保持旅途安稳,机上的工作人员反复叮嘱他们这些新生对此事保持缄默。 这种事情很容易理解。 “所以说,她现在无家可归?”郑清觉得有点难以置信:“她们不是飞机上的雇员吗?航空公司应该对此负责啊!” 萧笑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笑声。 “在巫师界,小精灵不属于有行为能力的公民。”李萌在旁边非常认真的解释道:“她们属于巫师个人所有。” “巫师个人所有?” “准确说,她们不是巫师个人财产。因为在现代,这种表述会引发一些同情心泛滥的巫师抗议——对有思考能力的生物使用这种表述,容易让人联想起奴隶制。”萧笑一边套着自己的红袍子,一边回答道:“所以在现代巫师法典中,这些小精灵被认定为‘与巫师构成独立契约的有效个体’。” “虽然很拗口,但你是说,这些小精灵只跟那个空乘有契约关系。航空公司无需对他们负责,是这个意思吧。”郑清心底沉甸甸的,他觉得很不舒服。 李萌在他旁边飞快的点头,一脸崇拜的看着萧笑。 “你之前跟我提过,小精灵是群居生物。”沉默片刻,郑清慢慢开口:“她的那些小伙伴呢?” 他还记得萧笑之前给自己介绍小精灵时提到,这些小生命以群为单位生活,她们的生命与培育她们的巫师紧密联系在一起。每个巫师都有自己独特的精灵培育药水,而这些小精灵从种子发芽那一刻起,一直到消失在这个世界,都将以那些药水为生。 而现在,小精灵的主人,那位空乘,死在了妖魔的手中。 没了药水,这些小家伙会怎样? 郑清心底忽然有些惶恐。 波塞冬背上,那只小精灵‘兮兮’的叫着,声音软弱颤抖。她背上那对透明的翅膀已经被小心的抚平,涂上了药膏,有些笨拙的耷拉在身子两侧。 她拽着波塞冬颈上的长毛,将身子紧紧藏着白色的毛发里。 小狐狸皱皱鼻子,小心的抖着耳朵。 “还在那间休息室。”李萌在旁边小声说道:“跟那个空乘在一起。” 郑清看了萧笑一眼。 “不是个好主意。”萧笑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低下头,闷声说道:“你没有办法拯救她们。甚至航空公司也救不了。失去药水,她们的生命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 “真的没办法吗。”郑清喃喃着。 “有啊。”萧笑抬起头,嘴角挂着残酷的微笑:“贤者之石、不老泉、蟠桃、黄中李、九转金丹。这些都行。” 李萌抬起小皮鞋,狠狠的踢了他几脚。 萧笑面无表情的看着郑清,甚至没有拍打那件簇新红袍上的小脚印。 郑清的心一点一点向下沉去。 虽然他对巫师世界了解很少,但也知道萧笑提到的那些名词是什么样的存在。 那些传说中的天材地宝,即便巫师自己得到,恐怕也珍惜万分,不忍使用。更不要提用在这些在巫师法典中都没有完整权利的小精灵身上! 郑清没有再说话,只是返身挤过人群,向休息室冲去。 餐厅里没有人。 一群新的小精灵正勤快的收拾整理着桌椅餐具。 她们周身的绿光仍然那么温驯柔和,唱着的兮兮声也依旧悦耳动听。 休息室的门半掩着,没有看守。 郑清鼓起勇气,推开门。 角落里,那群小精灵周身绿光黯淡,仍旧围绕在空乘的尸体旁边。 她们还在反复将流淌在地上,已经冰冷发黑的血液收集起来,喂进空乘的嘴里。 她们原本干净剔透的翅膀上都沾着厚厚的血渍,那些细细的触角也被血痂凝固在额头。 几只勇敢的小精灵甚至用身子堵住空乘胸口的大洞,一边努力按摩着女尸冰凉的心脏,一边大声招呼着同伴们。 她们试图挽救一个早已消逝的生命。 倚靠在墙角的女尸没有一丝动静。 她仰起头,嘴唇微微张开,紧闭的眼角,挂着几滴浑浊的泪水。 郑清的鼻子有些酸涩,他的眼皮有些发烫。 “她已经死了。”他站在门口,吸吸鼻子,努力用正常的语调说话。 小精灵们齐刷刷的抬起头,茫然的看着他。 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眼神。 郑清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 “跟我走!”他大声说出来。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选择如此正确:“我想办法让你们活下去!” 没有一个小精灵动弹。 她们只是回过头,安静而茫然的看着墙角倚坐的空乘。 “我相信你们是有智慧的。” “就像我相信能够拯救一群无辜的生命!” “如果你们想活着,那就跟我走。” “我们一起努力活下去!” “如果你们不肯走,我会把你们打晕,塞进麻袋里带走!” 郑清咆哮着,浑身颤抖的吼道。 餐厅里传来哗啦啦餐具落地的声音。 郑清没有回头。 他抹抹脸,抬起了胳膊。 小精灵们迟疑着,一只接一只落在了他的臂膀上。 郑清转过身。 几个刚刚认识不久的小伙伴都站在那里。 李萌红着眼,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容。 萧笑沉默的在自己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蓝雀抱着自己剑,认真的看着那些小精灵。 释缘小和尚微笑着,双手合十,轻声宣道: “南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们正找你,要下飞机了,快换衣服。”李萌吸着鼻子,大声嚷嚷着。 郑清回头看了一眼墙角的女尸,她眼角的那滴泪水恰好滑过脸颊,落在地上。 餐厅里,新来的小精灵们排着整齐的队伍,一个接一个落在郑清额头,用触角轻轻碰触他。 餐厅门口,几位空乘捂着嘴,眼角红红的,对着他比划大拇指。 护卫队,那个头发花白的年轻队长,拍了拍郑清肩膀,递给他一张羊皮纸: “签了它。” 第五十三章 惊声尖叫 “也就是说,航空公司让你签署了缄默协议,条件就是将这些小精灵送给你?”李萌抱着小狐狸,架着自己的鸽子,在郑清耳边愤愤不平的说着:“这不公平!小精灵原本就不是他们的。” 郑清抱着一个大盒子,沉默不语。 所有的新生里,只有他对这次事故的了解比较全面。不论是死去的空乘,还是女妖说的一些话,航空公司有太多敏感的事情不想让公众立刻知道。 “这很公平,这些小精灵原本属于物证的一部分。”萧笑拖着李萌那件粉红色的小拉杆箱,在旁边耐心的解释道:“你不能毫无代价的去突破某些规矩。” 郑清点点头。 他对于这个缄默协议毫无概念,也并不感兴趣。 他是来上学的,并不想卷入什么麻烦里。 现在他唯一忧心的是这些小精灵,不知道她们失去药水还能活多久。 怀里的大纸箱是几位空乘送的礼物,她们给箱子里铺上木屑,垫上绒布,甚至装了交叉安全带,帮助他将那些疲惫的小精灵安顿在纸箱内。 小精灵身上的血渍已经被清洗干净,正挂着安全带,拥挤着,互相搂抱着,安静的沉睡。微弱的绿光随着她们细微的呼吸起伏闪烁,照亮了纸箱内壁贴着的几张没有完全激活的符纸。 这些小家伙太需要休息了。 原本那些空乘打算给她们来点镇静剂,但被郑清婉拒了。 任何药物都有副作用,就像萧笑说的,你不能毫无代价的突破某些规则。 相对于那些药物,郑清对自己的符纸更有信心。 “我还是觉得你的选择有点武断。”队伍行进缓慢,萧笑走在前面,索性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箱子一眼:“受到那些刺激后,你需要的是酣畅淋漓的发泄,而不是同情心泛滥,收养这些小精灵。” 出舱口只有一个,新生与老生的队伍都拥挤在一起,速度慢的令人发指。 波塞冬从旁边李萌的臂弯里钻出来,踩着她的肩膀,把脑袋伸进郑清抱着的大纸盒里,吐着舌头。 “这个选择无关乎善良,只觉得她们跟我们一样是平等的生命。”郑清搔着波塞冬的下巴,将它的脑袋推出纸盒,唯恐这家伙一个不慎将小精灵咬伤。 “任何生命都是值得尊敬的。”李萌在旁边满意的点着头。 “平等高于一切。典型的九有思维。”萧笑嗤了一声:“凡事想长远一点,不要总是这么武断。” “脑袋小,回路太短,想不了那么远。”李萌在旁边理直气壮的答道。 郑清忍不住笑了。 听着这些拌嘴,他的心情终于变好了一点。 “我们必须每天都穿这个衣服吗?”抖了抖红色院袍的广袖,郑清换了个话题。 目之所及,满眼都是这些宽袍大袖——不论新生还是老生。只不过,老生们的袍袖与衣领处多了黑色镶边。 “别的时候不清楚,但今天必须穿的。”萧笑说着,挥挥手,拖着那个粉红色的行李箱,拐入一个雕花小门。 门扉处写着‘出口’字样。 小门两侧,各站着一位空乘,微笑着维持秩序。 对面的队伍里,一个老生紧跟在萧笑身后拐了进去。 然后轮到郑清。 “把箱子抱紧。”一位空乘笑着叮嘱。 另一位空乘与几个老生同时重重的咳嗽了几下。 郑清狐疑着,走出机舱。 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出现在眼前。 上下左右都是浓重的雾气,脚下黑色的蒙皮被露水打湿,踩上去发出吱吱的声音,就像波塞冬的叫声。 郑清回过头,小狐狸已经钻进李萌的袍子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他伸出手,触摸着浓雾,一缕清凉的感觉滑过手心,精神为之一爽,原本沉闷的心情也振奋了许多。 这种天气飞机都能降落!郑清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冰凉的空气顺着鼻腔进入温暖的肺部,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快跟上,不要掉队。” 萧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浓雾里,郑清只能看到那个高年级的学生施施然走进浓雾笼罩的世界。 他缓缓吐着气,紧了紧怀里的纸箱子,小跑着跟了上去。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跟着别人做,总是不会错的。他想起回字集里潘驴儿给自己的忠告。 浓雾里似乎传来尖叫声? 郑清看见前面那个高年级学生回过头,露出诡异的笑脸。 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还没反应过来,踏出的一只脚便踩在空气中。 重心失衡,郑清一头向浓雾中栽了进去。 张开嘴,惊叫声还没出口,狂飙的空气便不要命的灌进他的喉咙,险些让他闭过气去。眼睛也被吹的生疼。 郑清闭上嘴,但是不敢闭眼睛。 冰冷的气流包裹着急速下坠的身子,宽大的校袍被风吹的呼啦啦作响,耳边隐隐约约听见李萌的尖叫,他一手抱紧纸箱,一手探进口袋,掏出几张符纸。一阵烈风刮过,手中的符纸被瞬间吹飞,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被骗了! 飞机没降落,还在天上! 从天上掉下来就是这个感觉啊! 郑清脑海里飞速滑过无数念头,然后这些念头混杂在一起,趋于混沌。 他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很多人并不害怕死亡。但是所有人都害怕空虚与无力。 而从高空坠落的这段时间,郑清很轻松的触摸到了空虚与无力的感觉。 挣扎的四肢触碰不到一点坚实的依靠,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敏锐的思维在这一刻仿佛停顿,无能为力。 如此的真实与可怖。 如此令人绝望。 李萌的尖叫似乎还回荡在耳边,郑清挣扎着向上看去。但在这白茫茫的世界中,目之所及只有浓雾,什么也看不清,只有耳畔传来隐隐约约的大笑与尖叫。 穿过浓雾,身下是一片深蓝的大海。 椭圆形的小岛森意盎然,仿佛绿宝石,嵌在这片深蓝之中。 抬起头,朵朵洁白的云彩在头顶不远处慢悠悠的流淌,变形。 海鸥与大雁嘎嘎笑着,从他的身边略过。 一股柔和的推力出现在郑清的身下,慢慢降低他坠落的速度。这股柔和的力量仿佛一大团棉花把他裹在中间,温暖,舒适。 郑清低下头,他的腰间系上了一根宽大的白色光带。 光带牵引着他,缓缓降落在小岛上。 直到双脚踩在坚实的陆地上,郑清大脑还处于混沌状态,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怀里的纸箱子被他勒的有些变形,里面的小精灵仍在酣睡中。那些安全带将她们牢牢固定在箱子里。 腿一软,他瘫倒在地上。 眼眶里充溢着狂风骗出来的眼泪,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他抬起袖子,胡乱的抹了抹脸。 世界清晰了许多。 蓝天,白云,大海。 还有瘫软在沙滩上的新生们。 郑清看到蓝雀凌乱的长发与萧笑歪斜的黑框眼镜,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个时候,他才感到自己浑身都在疯狂的颤抖。 第五十四章 脚踩大地的感觉 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不断上涌,让郑清的笑声戛然而止。 不远处,李萌脸色煞白的坐在地上,泪水哗啦啦往下流,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 鸽子小白咕咕的叫着,绕着她不住盘旋。波塞冬的脑袋从她的袍子里钻了出来,窜到地上,似乎仍有些晕乎,摇摇晃晃走了两步,趴在地上再也不肯动弹了。 蓝雀抱着自己的剑,努力挺直腰,盘膝而坐。 萧笑则抽出自己的笔记本,放到地上摊开,用颤抖的手在上面飞快记录着。 小和尚与那个酒红色头发的美女则看不见身影。 衣袍凌乱的新生们或蹲在地上喘气,或半蹲着身子干呕,或在一旁整理衣服。三五成群,散乱成一大片。 郑清摸着手底细滑的沙子,脸上止不住笑意。 虽然没有出声,而且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眩晕依旧笼罩着他,但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安全感从身下温和的涌起,让人心安。 空虚之后,能够感到稳固的大地,实在是太好了。 无力之后,能够感到自己呼吸的力气,实在是太好了。 “我们刚刚感受了这些小精灵之前经历的绝望。”泪水仍旧遏制不住的从眼眶中溢出,郑清胡乱抹着脸,笑着,看着大家:“我认为她们有权利感受我们现在脚踩大地的感觉。” 李萌茫然的看着他,连连点头。 蓝雀抱着剑,缓缓的点头。 萧笑抬头看了他一眼,重新把注意力放到面前的笔记本中。 距离沙滩不远处,是一片汉白玉石铺成的广场。洁白干净的石板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广场中央,屹立着一座宏伟的石制大门。 石门坐落在一个石台上,门楣中心挂着第一大学的校徽:圆形的木质底版上,一个黑色的三棱体。两侧的门柱上是孔夫子的箴言: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门框四周镌刻着华丽的浮雕,五色毫光从这些雕塑上透射而出,将这座石门笼罩在华丽的外衣中。 一个银发披肩,西方面孔,身材高大,披着黑色袍子的老人安详的站在广场入口处,一语不发。喧闹着的新生们不由自主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呆在原地。 老人手抚一本厚重的法书,不时翻动一下,法书里喷洒出一条条银白色的光带,窜入云海,将一个个狼狈惊恐的的新人卷到广场前的沙滩上。 不远处,高年级的学生们一个个谈笑晏晏,三五成群,似乎滑雪般从天际飘然而下。他们用促狭的目光打量着狼狈的新人,一副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阴暗的心理。”郑清想起出机舱时的一些细节,暗自腹诽。 高年级的学生落地后,对广场入口处的老人尊敬的鞠个躬,排着整齐的行列,穿过汉白玉石的广场,从石门两侧的小门里飘然而入。 “知道学校为什么要用这么惊悚的出舱方式吗?”郑清看向萧笑。 “据说是因为一个合格的巫师需要一颗强壮的心脏。你不知道自己的实验室什么时候会创造出一个伽椰子,或者佛兰肯斯坦。”萧笑平静的回答。 “也就是说,你知道我们会从飞机上掉下来!”郑清眯着眼看着他,把指头捏的嘎巴作响。 萧笑飞快把自己的笔记本举起,翻开,凑到郑清面前:“校例第一条第五款,在学校大门面前厮打处以警告一次,罚扣学分五分!” 郑清伸向灰布袋的手臂僵在身侧。 他可不想刚刚入学就背上一份警告。 萧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然后他惨叫一声。 李萌在他身后恶狠狠的踹了一脚,愤愤着:“叫你不说!” 波塞冬与鸽子小白跟着小丫头,气势汹汹的扑了过去。 良久,当所有人都落在地上后,老人沙哑的声音在广场上清晰的响起:“记住今天这节课,感受活着的意义。这是你们学习的开始。” 郑清茫然,这是一节课?主题是什么?感受活着的意义?如果巫师的课程都是这样玄之又玄,那自己很难跟上节奏啊。他忧心忡忡的看向其他人。 还好,周围的新生也都是同样迷惑的面孔。 老人没有任何解释,只是翻开自己手中的黑色法书。 “杲杲go出日,习习谷风。” 枯瘦的手拂过黑色法书,一股温和的暖风从四面八方吹来,缭绕在所有新生的周身,卷走他们浑身的水汽,也卷走他们浑身上下的惊恐与疲惫。 这就是巫师的力量!郑清振奋的感受着这股暖风,想起托马斯在大明坊释放的那道雷咒,内心对这种神奇的力量向往不已。 “现在排好队,跟上你们的学长。准备进入大学的圣殿,开启你们全新的求索之路吧!” 老人收起法书,转身走向那座高大的华门。 新生们沉默了几分钟,立刻陷入了乱哄哄的吵闹中。 “怎么排队?”郑清看着广场上五颜六色的袍子,有些眼花缭乱。 “看袍子。” “袍子?” “九有学院是红袍,阿尔法学院是白袍,亚特拉斯的黄袍,星空学院是蓝袍。学院的教授、讲师、助教一般都是黑袍,但是他们会佩戴不同的徽章,可以区分具体级别;还有一些灰袍子,属于学校的校工。不要小看他们,很多校工都是退休的老教授,甚至还有老院长。” 郑清连连点头,已经能够分辨周围的巫师的大体身份了。自己周围都是红袍巫师,其他袍色的巫师也都各自聚集在一起。其间点缀了几个黑袍教授与灰袍的校工。 其他新生也渐渐摸到了一下门道,四色泾渭分明的队伍开始初具雏形。 站在新生队伍中的黑袍与灰袍巫师们都露出满意的笑容。 郑清几人站在队伍中央。 旁边一个干瘦的男生羡慕的看着他们怀里的几只宠物。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储物装置里无法容纳生命。”干瘦男生折腾着自己的拉杆箱,哼哼道:“我一直想把家里那头绿毛僵带来,据说学校的环境对它有好处。但是我的面试官不允许。” “通知书上有写,不能带高危险的魔法生命。你如果想在大学获得姑娘的青睐就不能带比小精灵更危险的东西。”他的同伴同样是一身红袍,此时一脸无奈的回答:“至于储物箱为什么无法容纳生命,我也不知道。” “说不定是因为巫师的用品含有其他生命所不具备的某种物质。”郑清忍不住插了一句。 “有道理!”干瘦男生看着波塞冬,连连点头。 “笨蛋!”萧笑咬咬牙,瞟了一眼嘀嘀咕咕的几个家伙,低吼道:“奥肯定理,十三条基本公理之一太元公理的推衍定理:不同空间维数下的生命常数不一致,难道你们中学没毕业吗?” 郑清茫然的看着萧笑的那副黑框眼镜,忍住了将他脑子掏出来吃下去的冲动。 第五十五章 四所学院 “不要在这个时候展露自己的无知。”看着郑清茫然的眼神,萧笑垂下眼皮,重新将目光落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郑清飞快的反驳道。 “但在其他学院面前,要学会维护学院的荣誉。”严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一个身材瘦削的红袍老生走了过来。 他的袖口与领口有一道黑色镶边,这意味着他是一位大二的老生。第一大学的学生每升一个年级,领口与袖口都会增加一条黑色的镶边,意味着他们距离注册巫师的黑袍子又近了一步。 周围的新生们敬畏的看着这个高年级的学长。 “大家不要太拘束,但是注意形象,注意队形。”老生看着他们,非常郑重的叮嘱道:“在其他学院面前,你们代表着九有的形象,你们每个人都是九有学院。我们可以在自己人面前显露自己的无知,但不要在那些家伙面前招摇自己的谦虚。” 郑清紧紧闭上嘴巴,强忍住自己反驳的冲动。 沉默是金,沉默是金。 他把目光转向其他地方。 广场上,四支新生的队伍泾渭分明。 九有学院的红袍与星空学院的蓝袍排在石门左侧;阿尔法的白袍与亚特拉斯的黄袍则集中在石门右侧。 广场四周没有树木,天上的云朵在学生都落地后也消散的一干二净。炙热的阳光肆无忌惮的泼洒在汉白玉地面,新生们原本已经干燥的衣领,又渐渐被汗水打湿。 高年级的学生还没完全进入石门,新生们只能在烈日下耐心等候。 这让郑清觉得有点奇怪。原以为发生了专机上那件骇人听闻的事件后,学校会加强对新生的安抚。不提精神上的抚慰,最起码应该让人早点休息。 但似乎完全没人提到这一点。 进门的队伍仍以让人感受不到的龟速缓慢前行。 当他回过神的时候,那个有些臭屁的老生已经离开了。萧笑正捧着自己的笔记本,给周围几个新生讲解几所学院的特点。 李萌托着下巴,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懒洋洋逗弄着波塞冬。 小狐狸躲在几个新生投射的阴影中,摊着四肢,眯着眼,对李萌手中的狗尾巴草视而不见,只是偶尔抖抖尾巴,表示自己还活着。 “阿尔法的学生,都是些自作聪明的混蛋。这些混蛋很多都是传承千年的世家子弟,对于那些贵族的手段非常熟练。最喜欢笑里藏刀、装腔作势,其实大部分都是狐假虎威。”萧笑的用词非常尖刻,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郑清扫了一眼右侧门前的白袍队伍。 起码从表面看不出这些阿尔法的学员有什么差劲的地方,倒是他们的外表在几个学院的学生中相当出众。一个个俊男美女,举止优雅,态度矜持,即使在烈日下也保持着极高的教养。 “亚特拉斯学院的黄袍,则与阿尔法那些白袍不一样。如果说阿尔法讲究血脉的纯净,那么亚特拉斯则提倡精神的纯净。佛教、道教、儒教、基督、东正、萨满等等,这个学院的学生都是一些宗教的狂信徒。都是一群疯子。” 这个说法也挺刻薄,郑清忍住自己的笑意,想起先生曾经对自己说过‘永远不要与宗教分子讨论对错’的话,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不远处亚特拉斯学院的学生三两人一组,表情肃穆,神态端庄,既不交头接耳,也不勾肩搭背,安静的站在太阳下,与旁边阿尔法的贵族范儿相得益彰,衬的九有学院与星空学院的新生仿佛一团散沙。 “蓝袍的星空学院,与这个颜色的优雅与宁静完全不符。这个学院都是一些战斗狂人。三天小群架,五天大群架,野蛮透顶。如果哪一天星空学院的校医院没接到伤员,那一定是因为所有人都已经躺在医院里了。” 对于其他学院,萧笑的评价似乎都比较尖锐。 但不得不说,这些评价颇有种一针见血的感觉。 郑清想起自己的面试官托马斯,在大明坊的街道上肆无忌惮使用雷咒,忍不住叹口气。他看到旁边的蓝色队伍里,几个躁动的新生已经撩起蓝色长袍,开始搭手了。 “我一直觉得我们学院的红袍应该与星空的蓝袍换一下。你不觉得红袍的爆裂感更适合那些脑子里全是肌肉的野蛮人吗?”李萌丢下手中的狗尾巴草,磕着自己拉杆箱,在旁边嘟囔着:“蓝袍子多漂亮,不像这些红袍,看上去傻里傻气的。” 她抖了抖自己有些肥大的红袍,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袍角抖动,掀起一阵小风,波塞冬乐呵呵的凑了进去,然后在李萌的尖叫声中灰头土脸的滚了出来。 郑清假装不认识那只小畜生。 他转过头,看着萧笑,换了一个话题:“我记得面试官跟你说的好像不太一样。我记得他说阿尔法看重天赋、亚特拉斯看重信仰什么的。” “正因为录取学生的方式不一样,才导致了学生之间的差异。”萧笑非常严肃的拍了拍自己的笔记本。 “阿尔法筛选有天赋的学生,但绝大部分天赋是天长日久下的潜移默化。这就导致许多有天赋的学生都生长在巫师世家,阿尔法学院因此成为巫师家族的代名词。” “类似的,亚特拉斯看重信仰,谁的信仰最坚定纯洁?只有那些虔诚的宗教信徒。亚特拉斯学院的分班都与我们不同,他们按信仰划分班级。比如大乘佛教班,小乘佛教班,藏传佛教班等等。亚特拉斯的班级数量是所有学院中最多的。” “我们呢?我们学院有什么特点?我记得我们学院注重考试!”郑清有些积极的追问。旁边围观的几位红袍同学也纷纷出声催促。 “一群书生而已,能有什么特点。”萧笑面无表情。 本着对学院的期待,以及对自身的极大期望,郑清立刻露出对这个答案非常不满意的表情。 没有人喜欢被别人贬低。 除非是个抖m。 萧笑继续用评价其他学院的语气,毫不客气的评论九有:“没有门票的人,才需要通过考试来获取进门的资格。那些世家子弟有自己的家长引导入门,那些宗教信徒有自己的前辈引导入门,至于那些战斗狂徒,是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才进来的。我们呢?不通过考试体现自身的价值,有谁会在意!” “世界这么大,命运何必垂青于你!” “所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旁边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颇不赞同的接口。他伸出手,对两人笑道:“九有学院08级的,唐顿。” “郑清。”郑清点点头,友好的伸出手。 他对这个男生有印象。 那位黑袍银发的高大老者离开后,广场上的新生一度陷入非常混乱的局面。这个男生积极的组织新生按序排队,颇有能力。 “没有血脉的歧视,但存在各种伟大神奇的传承;没有森严的桎梏,但有精神的自由与独立;没有暴力的压迫,到处充斥着灵气、激情与梦想。”唐顿指着不远处的几支队伍,非常有力的挥挥手:“准确的说,我们学院是一座伟大的学院。” 萧笑收起自己的笔记本,没有反驳。 “说的太好了。”郑清琢磨着唐顿的话:“但感觉特点不是很突出嘛。那些特质似乎可以放进其他任何一个学院。为什么不干脆把我们直接分进其他学院呢?” “因为骄傲。”唐顿声音很低沉:“流淌在我们血液里的骄傲、埋藏在我们心底的骄傲、烙印在我们灵魂深处的骄傲。” “骄傲?”郑清再一次咀嚼着这个词,茫然不解。 周围其他同学也都沉默了。 第五十六章 简短的欢迎仪式 宏伟的华门之后,是一个更加宏伟的大礼堂。 郑清屏气四望。 这是一个巨大的礼堂。 很难用具体的概念来描述它,郑清只能感觉到这座礼堂非常大。 礼堂中央很空旷,没有任何建筑。 铁灰色的地板,看上去结实漂亮,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银白色线条嵌在地板上,其间点缀着一个个镂空的字符,构成一幅神秘恢弘的图案。 这个图案看上去像是个阵法,郑清细细打量着。 礼堂上空,是黑色的,宛如夜空一般寂寥的黑色。一颗颗斗大的光团沿着神秘的轨迹慢悠悠的飘来飘去,给整个大厅带来温和的星光。其间夹杂的不知从何而来的飘渺仙音,更是衬托出这里超凡脱俗的气息。 数百根深色的巨柱环而伫立在大堂四周,每一根巨柱上都盘踞着一个栩栩如生,形态凶狠的巨兽。 巨柱之间,连接着灰色的石质围栏。 围栏后面的墙壁上,间或有一两座各具特色的拱门。这些拱门安静的蹲坐在那里,门上那些斑驳的痕迹,诉说着它们漫长的历史与丰富的经历。 拱门之间墙壁上,绘着一些巨幅画卷。 郑清跟着人流,入口向右转,漫步走廊,看着一幅幅缀连在一起的壁画。 它们描述着巫师的历史。 第一层这些壁画大都是巫师与白丁交往的历史: 从茹毛饮血的野人开始,巫师感悟天地,救济万物; 到后面,白丁世界不断发展,对巫师态度也各不相同: 或恐慌,避如蛇蝎,怒而相向; 或敬仰,敬之如神,伏而拜之; 或好奇,一问一答,悠然自得。 再到后面,巫师隐匿,苍茫沉浮,令人感叹唏嘘;其间夹杂一位位伟大的巫师施展法术,拯救苍生、搏杀凶兽、抗拒自然伟力,恢弘历史,绵延不绝,让人神往。 绕行一周后,壁画消失在通往二层的楼梯口。 郑清意犹未尽的向幽深的楼梯间探了探头,一股阴冷的气息从他身前掠过。 他打了个寒战,连忙缩回了脑袋。 参观完壁画的新生们零零散散围成一圈,站在柱子间一层的走廊里。郑清发现,四所学院的新生们在这时已经被混杂在一起,没有了之前的泾渭分明。 他身旁的红袍只剩下萧笑与李萌两人。 高年级的老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二层、三层及更高层的走廊间。他们安静的站在护栏后面,神情恭敬的看向大厅中央。 “新生,新生到大厅中央集合。”一个洪亮的声音在礼堂中响起。 银发披肩的高大巫师抱着自己的法书,沉默的站在大堂中央。 一个胖乎乎的黑袍男巫站在他身旁,正满头大汗的翻动自己的法书,用洪亮的声音反复重复道:“新生,新生到我面前集合!不需要按学院排队!集中过来就可以!” 新生们迟疑着走入大堂。 老生们居高临下的目光、银发巫师沉默的目光,都充满了压力,让他们有些局促不安。 大堂顶部那些斗大的光团,似乎感知到神秘的召唤,沿着各种轨迹向中央汇聚。 光团越聚越多,礼堂中央仿佛陷入白昼之中。 新生们战战兢兢站在白昼中。 整个大堂一片寂静。 银发老人缓慢开口: “你们可以称呼我查尔斯教授,鉴于今天发生了特殊情况,你们被允许免除更多的仪式。新生的开学典礼延迟。稍晚一些,会有你们的督导教授通知。你们可以简单参观校园后尽快休息。”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从面前的新生身上滑过,似乎在等待不同的意见。 礼堂中一片寂静,郑清感到周围几个人甚至屏住了呼吸。 老人和蔼的点点头,继续说道: “下面,我对你们在学校的行为作出以下几点要求。” “首先,学校禁止一切形式的暴力行为,不论是肉体还是思想。所以,你们最好掌握更多的,除了暴力冲突以外的解决问题的方式。无论是谁,对着别人掏出法书,意味着学校的警告以及学分。” “其次,你们的住宿学校已经安排妥当了,其他的生活常识学校都会安排二年级的老生给你们相应的指导,稍后,老生们会带你们进一步了解学校。” 查尔斯教授伸出食指,点了点二层高年级的学生。 “最后,你们一定要明白,大学生涯的开始,意味着你独立自主生存的开始。我希望每个人都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维护学校、学院以及你自己的荣誉。今天专机上发生的事情学校已经知道了,对于餐厅内几位新生的优秀表现,我个人表示极高的赞赏。” 说着,查尔斯教授的目光再次从新生上空掠过,同时刻意停顿了几下。 郑清感到旁边的萧笑似乎努力挺直胸膛,端正表情,只是矮小的个头让他这个努力失色不少。 他不由暗暗发笑。 查尔斯教授微微颔首,继续缓慢的发言: “你们的动物伙伴,学校有专门的场地提供,我不希望听到教授们或者校工抱怨它们未经允许擅自闯进教室、宿舍、甚至实验室之中。” “你们的生活必需用品,有老生带领你们一一落实,我同样不希望开学后还有新生不清楚怎么使用自己的身份卡。” “书山有路,学海无涯。” “你们就从这里,开始自己独立、荣耀、艰辛的大学生活吧!” 简单交代完毕,查尔斯教授便飘然离去,只留下那位胖乎乎的男巫陪着这群茫然的新生。 “这个查尔斯教授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郑清小声对萧笑说。 “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第一副主席,阿尔法学院副院长,大巫师查尔斯。”萧笑皱着眉,思索道:“但是按照一般流程,这场新生欢迎会应该由两位副校长中的一位来主持的。” “飞机上那只卷毛狗不是说第一大学最近有什么大事吗?”李萌毫不在意的挥挥手:“也许那些大人物都去忙活大事去了。” 萧笑若有所思。 郑清抬起头,大堂周围三四层老生们随着查尔斯教授的离去也纷纷离开。他们小声而激烈的争辩着,钻进走廊中的那些拱门里,消失不见。 而二层的一部分老生则走下楼梯,来到大堂的新生群里。郑清明白,他们应该就是刚刚查尔斯教授提到过的‘新生指导’。 新生们重新陷入嗡嗡嗡的喧哗中。 胖乎乎的黑袍男巫翻着花名册,大声分配着任务。 郑清跟萧笑被分配给一个梳着马尾的老生。 李萌则被一个高挑的女生带走了。 临走前,她恋恋不舍的揉了波塞冬好一会儿,还给它穿了一件淡蓝色的马甲——这让原本憨态可掬的狐狸看上去蠢呼呼的。 郑清决定这丫头在视野里消失后,就立刻把波塞冬身上的马甲脱掉。 第五十七章 令人怀疑的向导 尼古拉斯身材瘦削,肤色有些暗黄,棕黑色的中发整齐的束在脑后,用铜片紧紧箍着。他的眼眶很深,褐色的眼球在他说话时总是不由自主的震颤,好像躲避什么,又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就像刚才,一个新生询问他额头那个伤疤的由来。 他语速飞快的解释道,那个伤疤是在一次可怕的实验室事故中留下来的。具体什么实验事故,他抿着自己薄薄的嘴唇,高深莫测的笑着,闭口不言。 看着他左右抖动的眼球,新生们将信将疑。 郑清的心底也充满了疑惑。只不过,他并没有对尼古拉斯的故事产生怀疑——事实上,他压根不相信尼古拉斯的故事。 因为他对尼古拉斯的身份有些怀疑。 他总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 按照那位胖教授的说法,新生都是按学院分成小组,每四至五名同院新生配备一位高年级的向导。 高年级的向导! 郑清的视线落在尼古拉斯有些陈旧的深红色院袍上。他的袍子表面还残留一些黑色的不明痕迹,领口与袖口磨得有些发亮。最主要的是,他的袍子上没有黑色镶边。 郑清转头看向萧笑。 留着西瓜头的小个子男生正捧着自己的笔记本,漫不经心的跟在人群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郑清回过头,继续打量自己的这位向导。 尼古拉斯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带领的新生中,有人正小心观察他。 他还在喋喋不休的传授着自己的经验: “首先记住,不要买任何东西!尤其是那些看上去‘感觉’很有用的!” 尼古拉斯在‘感觉’两个字上重点强调了一下。 他甩了甩马尾,感慨道:“我记得,当年一个同学,看到那些很便宜的实验材料、各种药剂配方、修炼指导,欣喜若狂,花了一个月的生活费全都买了下来。” “然后呢?”有人好奇的问道。 “没有然后了,那堆材料还在宿舍的角落里摆着。那个可怜的小伙子打算让你们长长记性,指望你们某个新生能把这些材料搬回自己宿舍——他甚至愿意亏掉一些本钱。” “为什么!” “因为用不到,”尼古拉斯摊摊手:“课堂上会做到的实验都会提供材料,课堂下允许你们做的实验也会免费提供材料。教授们随时欢迎你们用各种问题刁难他们,社团里也有无数前辈愿意跟你们分享修炼心得。除非你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打算,否则学习方面的资源是非常充裕的。” “但是!使用学校的设施都要提供你们的身份卡。”说着,他晃了晃手里那片银灰色的卡片:“你们吃饭、洗澡、进宿舍;看书、上课、做实验;都要用到这张卡片。” 似乎很满意自己这个不甚工整的小对子,尼古拉斯连连念叨几遍后,才继续解释:“简单总结,有卡走遍学校,无卡寸步难行;分高泡遍妹纸,分少基友难寻。当然,到了校外,比如在贝塔镇,几个朋友小聚一下,或者买点小礼物,你们就需要花钱了。岛上消费都不高,一顿饭也就几个银角子。” 说话间,每个人都拿到了自己的学生卡。 郑清小心的翻看着自己手里这张卡片。 学分卡大约三寸长短,通体银白,材质不明,摸上去像是一种温暖的金属。卡片左上方是持卡人的照片;右侧是学院、专业、学号、姓名、以及最重要的学分值。 此刻他的学分值后面是一个鲜红色的0。 “学分卡一卡双用。既是第一大学的学生卡,也是巫师联合银行的银行卡。过段时间,你们可以试着把自己手里不用的钱放进这张卡里,办理地点在巫师联合银行布吉岛学府支行。” “银行在学府前院,门前种着金银木、元宝枫、还有玉兰,非常显眼,很容易找到的,一会儿我指给你们看。” 新生们小心翼翼的翻看着自己的身份卡,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尼古拉斯拍拍手,重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在参观之前,我先给你们简单介绍一下。” “之前,下飞机后,当然,对于新生来说,从飞机上掉下来的说法更容易被接受。” 尼古拉斯翻了个白眼,似乎想做个俏皮的表情。 但是很遗憾,他的提示让这些新生又想起刚才惊心动魄的经历,场面一下冷淡了许多。 这让新生指导感到一点不安,他清清嗓子,继续介绍: “下飞机后那个小广场叫‘第一广场’,然后你们过的那个很宏伟的大门叫‘第一大门’,现在你们所在的这个大礼堂叫‘第一大厅’,很好记,不是吗?” 郑清忍不住笑了笑。 他对于巫师们起名字的能力彻底丧失了信心。 但是这个笑容对尼古拉斯却是一个巨大的鼓励,他的语气重新变得有些轻快了: “第一大厅是进出大学每个学院、每个猎苑、每个研究所等地方的必经之地,不通过这里,很难抵达你要去的学院。这里算第一大学的枢纽。” “你们现在是一年级的新生,日常集会,你们安安稳稳呆在大厅第一层的观景走廊就可以了。至于二层三层之后的,那是高年级学长的地方,你们完全不需要关心。” 说着,他抬起头,看了看高处的走廊,沉默了几秒钟。 “为了安全起见,大厅对校外是封闭的。穹顶那些会动的发光物体你当做星星就好了,只是不要随意攻击它们。至于这里时时飘扬的这些很好听的音乐,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之前的老生吹嘘说这歌声是生活在那些小星星上的精灵唱的,纯属胡扯。我尝试过捕捉它们,啥都没看到,还妥妥的丢了一分。” 尼古拉斯有些悻悻的撇撇嘴。 新生中,一个矮个女生忽然大惊小怪的叫起来:“它怎么了?从刚才起就不是很安分,这里有什么不合适吗?” 郑清看到这个女生正揪着一只花猫的顶花皮,努力安抚自己的小伙伴。 只不过她怀里的花猫奋力的挣扎着,一个劲儿嗷嗷叫个不停。 “不用担心,放手就行了。”尼古拉斯和气的说道:“就像刚才查尔斯教授提到的,这些小东西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这里是第一大学,你完全不需要担心它们的安危。” 女生半信半疑的松开手,那只花猫优雅的跌在地上,爬起来,抖了抖皮毛,慵懒的抻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琥珀色的眼睛瞄了一眼那个矮个的女生,高傲的扫了一眼周围的众人,施施然拐进走廊,消失在一个拱门后面。 郑清环顾四周,才发现波塞冬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萧笑的那只老乌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探头探爪的爬了出来,正奋力的向那个拱门爬去。 “糟糕,忘了扒掉狐狸那件马甲了。”郑清懊恼的挠了挠怀里的箱子。 箱子里,几只小精灵不安的翻了个身。 郑清吓得立刻松开指尖。 他还没想好怎样面对睡醒后的小精灵。 “你怀里抱的什么?”矮个儿女生指了指郑清怀里的纸箱子,好奇的问道。 “命运。”萧笑忽然抬起头,答道。 郑清呼了口气,将怀里的箱子抱得更紧了一些。 箱子里的小精灵们还在沉睡。礼堂里嘈杂的声音与郑清挠纸箱的噪音,完全没有扰乱她们的美梦。 第五十八章 ‘老生’尼古拉斯 新生们在一片叽叽喳喳的聊天时,尼古拉斯站在一旁,耐心的等候着。 就像郑清所猜测的,他并不是第一大学高年级的学生。 但不能否认,他是九有学院的老生。 尼古拉斯格林奥斯沃尔,第一大学九有学院一年级学生。这是他入校的第三个年头——他已经两次没有通过大一晋升的期末考试了。 九有学院的姚院长在七月底的时候,与他进行过一次坦率的交谈。 “如果第三个学年结束时,你仍旧无法更进一步,恐怕院里会重新评估你的入学资格。这不仅会影响你未来的巫师生涯,也会影响丽兹以后的入学申请。” 谈话时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尼古拉斯甚至可以轻易的想起那天姚教授到底磕过几次烟斗。 也正因为如此,他对于即将到来的新学年充满了恐惧。 他并不担心自己无法成为一个正规巫师,而是担心自己的妹妹,丽兹。 尼古拉斯出生在贝塔镇北区,那里是戏法师聚集的地方。 在巫师法典中,戏法师被认定属于‘限制行为能力’的巫师。也就是说,巫师们承认戏法师的巫师身份,只不过对于他们的施法能力持保留态度。 因为戏法师的能力太弱小了。 大部分戏法师只能从一个空帽子里拽出一只小白兔;或者将一副扑克牌砌成一座城堡;最厉害的,也不过是把一束玫瑰花变成一群小白鸽。 对于巫师而言,这种能力属于学龄前儿童的程度。 孱弱的能力甚至使他们无法胜任巫师学徒的工作:戏法师的精神在巫师实验室中非常容易受损,他们的肉身也无法承受炼金作坊的重压。 总而言之,戏法师没有办法在巫师世界中找到合适的工作。 没有合适的工作,意味着没有稳定的收入。 意味着生活的困苦。 许多戏法师曾经试图远离这种生活。但是,他们一直以来期望被认可的品质,在这时成为束缚他们的枷锁。 巫师联盟颁行的巫师行为管理办法,对巫师们的世俗生活做出了非常严格的限制。其中明确规定,未经允许,严禁巫师长期在白丁社会逗留、严禁巫师从事白丁职业或与白丁社会产生经济等更深层次往来。 于是,这些可怜人只能在巫盟为他们划拨的保留地里苟延残喘。 年轻力壮的,咬咬牙,去闯黑森林,做普通巫师不屑于做的采拾工作,甚至当一些黑心猎队的诱饵;年老体弱的,缩在街头巷角,耍一些小把戏,期冀有个好心人丢下几枚铜子。 对于巫师而言,他们就像蟑螂一样令人厌恶。 顽固巫师们认为,戏法师的存在降低了巫师的神秘感,让巫师与白丁之间的距离显得不那么遥远,是对魔法的亵渎;在激进巫师看来,戏法师是失败的进化者,他们甚至反对巫师法典对戏法师身份的认定。 以至于到了现在,对任何一个正统巫师,称呼他为‘戏法师’,就像称呼一个正常人‘白痴’‘弱智’一样,属于非常严重的冒犯行为。 尼古拉斯的母亲,玛丽格林,就是一位戏法师。 只不过,她是一位美丽的戏法师。 无论是凡人的世界,还是巫师的世界,不论古代,还是现在。美貌从来都是一种杰出的天赋。 也许上苍觉得赋予她的美丽已经过于慷慨了,便通过其他方式收回了一点馈赠。 比如她的孩子。 尼古拉斯与丽兹,在出生后不久,便被认定为戏法师资质。 这无异于宣判他们一生的苦役。 玛丽是一个勇敢的女人,她不希望两个孩子重复戏法师悲惨的生命。 于是她闯入了狼人的篝火盛宴。 她成功了。 丽兹与尼古拉斯被醉醺醺的奥斯沃尔王赋予了天赋。 她也失败了。 发狂的狼人在晚宴中恶狠狠的伤害了她。 当她踉踉跄跄回到家后,鲜血已经将她全身都染红了。 “好好活下去,照顾好你妹妹。” 这是她对尼古拉斯说的最后两句话。 终其一生,这个女人都只会把一把荆棘草变成一束百合花的小戏法。 但这个勇敢的女人用她的生命,完成了一个伟大的魔法——让两个注定是戏法师的孩子,重新踏足巫师的社会。 尼古拉斯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他眨眨眼,看着面前那些青涩的新人。 曾几何时,他也站在这里,听前辈们讲述这座大厅,这座大学的故事。 现在,那些讲故事的学长们都已经毕业了,与自己一同进校的朋友们也都在实验室里忙碌着。 只有自己,还徘徊在第一大厅第一层的走廊中,承受着这个世界的恶意,为了一个学分的奖励,厚着脸皮祈求自己曾经的同学。 丽兹值得拥有更好的未来,她必须进第一大学。 为了母亲。 尼古拉斯喃喃着,眼神重新坚定起来。 “我们继续。”他拍着巴掌,打断新生们热烈的讨论声。 “走廊后面的墙壁上的壁画,描述了巫师的历史。那些恢弘壮观的场景、气势磅礴的画面,都是巫师在这个世界存在的痕迹。” 郑清着迷的盯着一副画卷。 画上,一个巫师挥舞着法杖,与一头狰狞的巨兽对峙。他们身后的虚空一片黑暗,他们周身缭绕着雷火与闪电。赤红的岩浆在他们脚下翻滚,四周的空间在他们视野中扭曲。那股天翻地覆的气势,似乎要将这面画壁冲破。 尼古拉斯站到他面前,挡住他的视野。 他看着面前这些年轻人,回忆着前辈们的告诫,将那些话重复给这些新人: “你们需要注意的是:不要过度沉迷于历史。历史再怎么恢弘伟大,都是已经逝去的时间;而未来,就在你们脚下。沉迷于历史之中,很容易迷失自我。” 新人们的视线恋恋不舍的离开这些壁画。 尼古拉斯满意的点点头。 他转身,向新生们介绍第一大厅: “环绕整座大厅第一层一共有九座大门,一座就是我们身后这个,通向外面世界的大门,剩下八座有四个是通向四个学院,四个通向四个研究所。” “四个学院分别是九有学院、阿尔法学院、亚特拉斯学院、星空学院,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四个研究所分别是炼金研究所、天文研究所、巫药研究所、卜算研究所。当然,还有星象塔、符箓院之类的地方,也是很著名的研究机构。只不过那些地方不对低年级的学生开放。” “九座大门在这个大厅里,但是有无数大门存在在四所学院与四座研究所之中,其中的奥秘要你们自己慢慢探索。也许教学楼里有几扇门,穿过后会直接出现在第一大厅的中央;或者你每天经过的一段围墙上,出现一扇通往贝塔镇的大门。” “但是更多的门后面只是一间教室。” “每个门的门楣上都有自己独特的标志与记号,或者箴言,你们只要注意,是不会走错的。” “就像九有学院‘学府’的大门,它的门楣左右对称着六个字——天行健,地势坤。只有知道这六个字所要表达的蕴意,才能跨过门槛,真正进入学府之中。” 第五十九章 影壁与学府 “这座门,有什么特点?”尼古拉斯带着一众新人来到大厅侧面的一座拱门处,很有气势的拍了拍门口蹲着的石狮子脑袋。 石狮偏了偏头,没让尼古拉斯摸乱自己的鬃毛。 然后它抬起巨大的爪子,一巴掌把这个不老实的家伙拍飞。 新人们发出震惊的尖叫。 大厅里,其他的老生笑嘻嘻的看着这个场景,小声跟自己带的新人们说着什么。 毫不在意的爬起身,掸掸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尼古拉斯涎着脸,媚笑的看着对狮子:“只是教育教育这些粉嫩的新娃娃,大人不要在意嘛。” 石狮闭眼肃穆,脚按石球,蹲坐不语。似乎刚才那爪子与自己完全无关。 尼古拉斯无趣的耸耸肩,重新看向自己的新人们: “这扇大门有什么特点?” “门口有两座,嗯,镇守的护卫。”郑清小声开口。 “门楣上有九个古符箓。” “还有九有学院的圆环标志。”其他人七嘴八舌的接口说着。 “嗯,很好,大约就这样了。”尼古拉斯叹着气,瞄了一眼镇门的石狮,苦着脸,哼道:“现在,进门吧。” 新人们小心翼翼的从石狮旁边走过,带着几分敬畏偷觑着这些守卫。 石狮子沉默的坐着,仿佛刚才那一巴掌是幻象似的。 走过拱门的感觉很普通。 没有任何异样。 郑清只觉得眼前忽然一亮,便已经置身一片郁郁葱葱的环境里。正前方是一座巨大的青黑色照壁,身后是一扇古朴厚重的大门,左右高大的围墙上,攀附着密密麻麻的藤蔓。 新生们刚刚是从大门旁边低矮的侧门里走出来的。 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郑清飞快的回头,看见尼古拉斯翻着跟头栽了进来。 “前面是照壁,你们先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 龇牙咧嘴坐在地上,尼古拉斯冲几个目瞪口呆的新生叫道:“记住了吗?永远不要招惹学校里的任何一个存在,尤其是这种看似去很死板的石头雕像。” “我必须提醒你们,第一大学的智能程度相当高,或者换成通俗点的说法,魔法程度很高。很多你经常能看到的物品或者存在,都会以你不明白的存在方式生存。” 似乎感到自己解释的不是很成功,尼古拉斯很是严肃的补充道:“这个你们以后就会理解。我需要提醒你们的是,不要因此侮辱——或者有类似相似行为——这些存在。相对于你们,他们拥有更加脆弱的心理,他们更值得被安慰。” “就像我刚才一样,你会因此受到惩罚的嘶。”他抽着冷气,用法书拍了拍自己的屁股,但似乎效果不大。 最终他放弃努力,一瘸一拐的继续带路:“有没有人在照壁上找到自己的名字?” 这是一座高约四五米,长八九米的巨大照壁。 照壁底座是汉白玉石雕琢的须弥座,上下枋雕琢着一只只造型奇特的妖兽。 石壁通体青黑,光滑可鉴,却又不显得耀眼,反而透露出一种古朴典雅的气息。 壁顶飞檐斗拱,上覆青白色的琉璃瓦,瓦上可以清晰的看到一枚枚复杂的符箓。 “盯着照壁,默念自己的名字。”尼古拉斯在一旁指导道。 郑清紧张的眨眨眼,盯着照壁的正中央,心底默默念叨自己的名字。 “郑清,郑清,郑清” 慢慢的,照壁上浮现出几行字。 开始字迹很模糊。 但随着他不断的默念,这几行字变得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 “郑清,男,1990年生人。华夏区生源。九有学院天文08-1班。初级学校成绩:无。中级学校成绩:无。巫师统一考试成绩:480。” 郑清长吁一口,心底忽然变得轻松了许多。 他扭头看向萧笑,这个矮小的男生正皱着眉头,对着照壁冥思苦想。 然后他灵机一动,重新盯向照壁。 “萧笑,萧笑,萧笑!” 他在心底默念萧笑的名字。 青黑色的壁石在夏末的阳光下安静而内敛。 面对郑清新的请求,这面墙壁沉默无声的拒绝着。 “中午吃什么?”萧笑忽然在旁边开口。 “哦哦,这个嘛,我还没想过。”郑清慌乱的移开目光,看向四周。 他的脸皮有些发烫,仿佛偷偷摸摸潜入别人家的贼,被主人发现了。 萧笑狐疑的看着他。 影壁正前方,是一座大门。 黑色的大门紧闭着,两侧粗大的门柱下压着两头恍若石质的龟形怪兽。数丈高的紫黑色围墙顺着大门向左右延伸,一直到极远处。 微风拂过,围墙上攀附的藤蔓发出沙沙的声响,更衬出这里的静谧气氛。 正门两侧是两个丈高的侧门,郑清看着左侧门,知道那后面就是第一大厅。他们刚刚就是从这个侧门出来的。 抬起头,围墙外,参天大树在微风中静静地伫立,树叶哗哗的声音,让郑清心神恍惚。如果不是从那个侧门里出来,他怎么也无法想象门后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每一次开门都是一次冒险,每扇门背后都有一个神奇的世界。” 萧笑翻着自己的笔记本,在他身后神神叨叨的念了一句。 郑清没有听清,他的心情已经平稳许多了。 他比划着照壁周围的模样,好奇道:“第一大厅其他学院门后面也是这个样子吗?” “我刚才刚说了,每扇门背后都有一个神奇的世界。其他学院肯定不是这个样子啊!”萧笑有些无力的挥了挥自己的黑色笔记簿。 “每座大门后面展示的都是学院的气质与风格。就像阿尔法学院,进门你看不到‘照壁’的。他们在大门后面摆了一台自助查询机,里面储存了学员们的相关信息。就我所知,我们目前看到的是九有学院的领地,应该属于‘学府’之内吧。” “学府。”郑清轻轻的念叨了一下。 “九有学府、阿尔法城堡、亚特拉斯宫殿、星空学园。”萧笑收起自己的笔记本,语气中充满了浓浓的向往。 “大家都围过来,看看这面墙,对就是这块影壁。”尼古拉斯在不远处欢快的招呼道。 他正用手指顶着自己的法书,飞快的旋转着。法书周身闪烁着细小的电光,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新生顿时被吸引过去。 “这块影壁,也叫照壁。是九有学院‘学府’的标志性建筑。照壁内有学府所有教授、学生、校工、乃至灵兽的信息。心存不轨的入侵者在照壁下将无所遁形,任何未经允许的侵入都会引起照壁的反击。” “不要小瞧它的反击。这块照壁是整个学府守护大阵的一个枢纽。即使注册的正式巫师,也无法反抗它的拘束。” “记住这座照壁,它将是你们通向知识与真理的见证。” 郑清举起手。 尼古拉斯矜持的点点头。 “我刚才想看看其他同学的信息,”说着,郑清似乎感到萧笑的目光,他的嗓子有点发干:“但是照壁显示不出来。” 尼古拉斯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非常敏锐的尝试!非常敏锐。” 他大声赞叹着,对着郑清轻轻的鼓掌。 第六十章 尼古拉斯的野望 时近傍晚,太阳正缓慢向学府高大的围墙后落去。现在抬起头,只能看见它一小半金红色的身影。阳光穿过围墙后的浓密树冠,投射下斑驳的树影。 微风拂过,树影随着枝叶的抖动翩翩起舞,仿佛一群醉酒的幽灵。 郑清没有醉酒,但他也脸色酡红的站在这微醺的夕照里。 尼古拉斯高调的赞叹声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其他新生好奇的目光更令他感到不安。 郑清尴尬的别过脸,重新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影壁上。 他很不喜欢别人盯着自己看。 所以,他有点后悔举手了。 尼古拉斯手指顶着自己的法书,转的飞快。书页间不时迸出几朵橘红色的火花,发出爆豆般的炸响声。他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欢快语调解释道: “照壁中实际记录着九有的历史。” “所以你能看到的,是你所知道的历史。” “你能够看到自己的名字,是因为你对自己有足够的了解。” “你看不到其他人,一方面,他们还不足以在这面墙壁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另一方面: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真实的历史。” “你如果想看到别人的名字,可以尝试回忆具体的历史事件——比如一九四五年巫师联盟大巫师会议。” 尼古拉斯提到的这次会议郑清有印象,前几天他刚刚预习过这段历史! 他在心底默默回忆着。 青黑色的石壁上慢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字: “一九四五年七月二十一日巫师联盟大巫师会议第一千五百三十六次会议审议通过了巫师行为管理办法大巫师会议名誉主席,第一大学副校长,石慧女士在会议上做了重要讲话” 许多内容是世界近现代史上描述过的。 但也有许多细节是历史书中没有展现的。 郑清贪婪的看着石壁上的知识,身后传来尼古拉斯有些高亢的声音: “这面墙,是所有九有学院学生的梦想!” “如果说,这个世界有什么事情能让所有人心怀渴望。” “那一定是接受!” “接受你的好。” “接受你的坏。” “接受你的成功,你的失败。” “接受你的荣耀与富有。” “接受你无能为力,蹒跚离开的背影。” “接受你慢慢老去。” “我们都是时光中孤独的旅者。” “每个人都希望能被他人接受。” 郑清转过头,呆呆的看着忽然间激动起来的尼古拉斯。 他暗黄色的皮肤在夕阳下有些发红,褐色的眼珠在他激动的声音里剧烈震颤。 萧笑摊开自己的笔记本,抓着毛笔飞快的记录着。他的嘴角沾着一小块舔毛笔时留下的漆黑墨迹。 “如果说,我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愿望。” “我希望,这面石壁能够接受我的名字。” “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在照壁上看到我的名字!” 郑清悄悄咽了一口唾沫。 真是个伟大的愿望! 真勇敢! 不是每个人都敢在所有人面前喊出自己的梦想! 萧笑合住笔记本,用力的拍着巴掌。 其他人也跟着,开始慢慢鼓掌。 尼古拉斯擤了擤鼻子,他身上有些老旧的袍子在阳光下显出簇新的色彩,磨得发亮的袖口与衣领也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红。 他感激的看着这些新生。 “噗。” 轻笑声从身后传出。 郑清有些恼火的转过头。 几个高年级的女生捂着嘴从他们身边走过。 她们深红色的袍子上有两道黑色镶边。 这是大三的老生。 “好了!我们继续参观学校。”尼古拉斯有些慌乱的招呼新生们。 微风习习,送来了那些高年级女生的窃窃私语。 “他又在影壁前面念叨自己的梦想了。” “好尴尬啊!” 低低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尼古拉斯涨红着脸,粗暴的拉着正琢磨照壁的萧笑走开。 郑清还能听到那些女生的只言片语。 “这种事情不是一般交给大二大三的老生们吗?他怎么能拿到这种任务。” “好像是雷哲向姚教授提议的。” “你们刚才听到他说什么吗?” “我想把名字挂到照壁上!” “哈哈哈哈!” “我觉得他现在已经做到了,最起码他已经成为整个第一大学的‘历史’了!” 远远的,几个女生还回过头,对着新人们指指点点,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女生们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的拐角。 旅途继续,但尼古拉斯的精神明显低沉了许多。 郑清也终于想起来了。 托马斯曾经告诉他,九有学院有一个在大一呆了两年的著名老生,就叫尼古拉斯。 他悄悄看了一眼前面那个瘦削的背影。 夕阳下,晚风中,尼古拉斯的背影萧索而孤单。 也许这就是他渴望别人接受的原因。 那些嘲笑的声音令人不齿。 没有比伤害别人梦想更糟糕的事情了。 郑清非常想追过去,拍着他的肩膀,告诉尼古拉斯,你真的太勇敢了! 他很怀疑自己是否有勇气两次留级。 他毫不怀疑,自己不会站在别人面前,大声喊出自己的梦想。 绕过影壁没走几步,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广场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一座绿色的广场。嫩绿色的草坪填充着每一块空地,目之所及,到处都是大片的绿色。 一些老生悠闲的坐在草坪上,翻看着课本。 他们周围,各种小动物欢快的追逐打闹。 金红色的阳光给这片美丽的世界披上温暖的霞衣。 所有新生都沉醉在这美妙的景色里。 “我以后也要躺在这片草地上看书。”一个新生喃喃着。 “你以后会更喜欢躺在床上看书。”尼古拉斯闷闷不乐的看着他,声音有些沮丧:“前提是你以后还愿意看书。” 广场中央是假山喷泉,而假山后面广场的尽头,远远地可以看见三座大楼,一横两竖的格局伫立在中堂的位置。 “远处那三座楼。”尼古拉斯比划着,向新生们介绍:“横亘的大楼就是主教楼,也就是你们以后主要上课的地方。主教楼东侧是办公楼,属于教授与讲师们。主教楼西侧是实验楼,里面有九有学院大部分的实验室。” 三栋大楼都涂着红白相间的颜色,它们安静的屹立在广场尽头,庄严肃穆。 “主教学楼,基本大部分课程都在里面上,但是主教楼具体几层我从来没数清过。楼层随着每天课程的变化不断增减。”尼古拉斯耸耸肩:“第一大学始终处在不断变化中,我很怀疑这个学校是个活着的东西。当然,一些标志性的建筑——比如第一大门、第一大厅之类的——还是比较稳定的,不会乱跑。” “办公楼很沉闷,一般人也不喜欢去那里。” “实验楼里面就比较复杂了,比如地下的丹火室、配药室、中间的各种测试实验室,顶层的星象监,等等,实践性强的课程,包括各个学生组织的活动室,都集中在这里。”尼古拉斯竖起食指,警告道:“除非你们被要求、或者得到邀请;否则我不建议你们进入这栋大楼。这也许是这所大学里寥寥数处被允许正常存在的高危地带。” “也就是学校还有一些非法的高危地带?”郑清敏锐觉察到这段话的未尽之意,不由好奇的追问。 尼古拉斯假装没有听见郑清的话,带着大家沿着继续向前走去。 第六十一章 临钟湖畔小木屋 穿过广场,越过主教学楼,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湖出现在新生们的视野里。??? ? 湖面平静,湖水青碧,细稠的水草懒洋洋的漂浮在水面,将阳光牢牢遮挡在水面之上。几只火红色的大鸟漂在水面,把脑袋藏在翅膀中,慵懒的打着盹。 郑清踩在湖边湿滑的石堤上,伸着脑袋仔细打量着湖水。 一道黑影飞快的从他眼皮底下掠过。 郑清吃了一惊,从石堤上摔了下来。 “注意安全,我们一会儿再谈湖里面的问题。”尼古拉斯拍拍他的肩膀,继续向新生介绍学府: “整个学府规划严整。如果说,刚才我们经过的那个广场属于前庭,那么这片大湖就属于中庭。” “这座湖名字叫临钟湖——不要问我为什么起这么不吉利的名字,我也不知道。” 尼古拉斯摆着手,阻止了几个要开口问话的新生:“你们只需要记住,临钟湖周围的这些建筑,是你们一整个学年里最频繁往来的地方就行了。” 郑清举目四望。 沿湖四周有许多建筑。 尼古拉斯一一介绍着: “那座洁白的高塔就是校医院。没事儿少看两眼,容易沾上晦气。” “那个四四方方,黑色小盒子模样的建筑就是巫师联合银行布吉岛九有支行。你们过几天可以试着把手里的钱存进你们的学生卡里。” “那座仿佛大鼎一般的建筑属于学校的食堂。口味一般,分量十足,而且种类齐全。无论血族、狼人、幽灵、甚至多堖人,只要属于九有学院的学生,都能在食堂里找到合适的菜谱。” “湖对面,那座小山一样的建筑,就是我们九有学院最伟大的建筑之一,九有的图书馆——书山馆!时间紧张,今天我们应该不会进去了。” 尼古拉斯耐心的给新人们介绍临钟湖两侧的那些建筑。 郑清眯着眼,努力看着对岸那座图书馆。 夕阳下,湖面弥漫着淡淡的雾气,遮蔽着他的视线。 他只能看到一抹淡淡的黑影。 介绍完临钟湖两侧的建筑,尼古拉斯带着新生沿着湖畔的小路前行。 小路的尽头,有一座木头搭建的小码头。 码头入口,堵着一栋小木屋。 木屋外,拴着一头皮肤松弛的老狗。听到陌生的脚步,它只是侧了侧脑袋,褶皱横生的眼皮抖了抖,甚至都没叫一声。 但新生们仍旧小心翼翼的绕着它。 尼古拉斯敲了敲木屋的玻璃窗: “凡尔纳大叔!我带新生过湖!” 瘫倒在草窝里的老狗哼唧了几声,似乎对尼古拉斯打扰自己睡觉非常不满。 尼古拉斯嘿嘿笑了一声,从口袋摸出一块饼干,丢了过去。 老狗鼻子抽了抽,仍旧没有睁眼。只不过它探出爪子,将那块饼干飞快的拢到自己肚皮下。 木屋里传来一声模糊的回应,一块小木牌掉到了窗台上。 郑清都没看到木牌从哪儿掉下来的。 “里面是谁?”他小声问尼古拉斯。 “码头老板,寂静河上的摆渡人。我们都管他叫凡尔纳大叔。”尼古拉斯招呼着新生登上码头,一边回答道:“据说他曾经是第一大学的教授,只不过现在已经退休了。” “那只狗看上去很老啊!”旁边有人感慨道。 “它叫五月,比你们这些小家伙的年龄大了不止一倍!是凡尔纳大叔的老朋友了。以后在校园遇到它遛弯,态度要尊重点。” 新生们连连点头。 码头两侧,停着许多小船。船色赤红,大约只能容纳六七人的模样。船头立着一根竹竿,上面挂着一尊小铜钟。 “这种小船名字叫舴艋,是临钟湖的主要交通工具。”尼古拉斯招呼新生们登上一艘小船,叮嘱道:“如果你没有在湖里养几头河马或水牛,那么就要老老实实坐船穿过临钟湖。要知道,即便我在第一大学呆了这么久,也弄不清楚湖里到底有多少可怕的东西。” “会有水鬼吗?”一个小丫头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水鬼?”尼古拉斯不屑的哼道:“那种害虫在这片湖里连一晚上都熬不过去。湖里的人鱼族最喜欢用水鬼做祭品了。” “人鱼!”一个男生尖叫着,慌慌张张的跟旁边的同伴解释道:“我奶奶说,人鱼是吃人肉的,巫师联盟对它们的栖息地有严格限制。” “这里就是巫师联盟给人鱼族的法定栖息地之一。”尼古拉斯脸上露出阴沉沉的笑容:“所以说,小伙子、小姑娘们!瞪大眼睛!抓紧船舷!掉进湖里你连个气泡都吐不出来,就会被人鱼们拖进淤泥底下!” 萧笑无聊的打了个哈欠,看着尼古拉斯咋咋呼呼的恫吓着新人们。 郑清盯着水面,不放过一丝波纹。 “坐稳了!”尼古拉斯大喊一声,扶着船头立着的那根竹竿,用力晃了晃。 “铛!铛!铛!” 竹竿上的铜钟摇晃着,出清亮的震颤。 舴艋小船抖了一下。 船上的新生们都惊恐的抓紧船舷。 “开船啦!”尼古拉斯大叫着,用力跺着脚。 小船剧烈的晃动着,惊起船上一片惊叫声。 郑清看到船头一根黝黑的缆绳慢慢绷紧,在水面划出一串深浅不一的波纹。 “前面有什么东西!”他大叫着。 但是船上其他新生都在尖叫,将他的声音淹没了。 “船底下有东西!”郑清一手抱紧纸箱,一手抓紧船舷,扭头冲萧笑喊。 站在船头的尼古拉斯笑呵呵的看着这些惊恐的新生们。 “是船夫!”萧笑挪了挪,凑到郑清耳边说道:“水里面是学校雇佣的船夫。这些小船都要依靠这些船夫来拖动。” “船夫?”郑清讶然。 “也许是人鱼,也许是河童,也许是水蟒。水里面那么多有脑子的生物,谁都想挣点巫师的玉币。”萧笑两个手抓紧船舷,脸上有些苍白:“不要跟我说话了,我晕船!” 他脸上那副宽大的眼镜歪斜着,向下滑了一点,但萧笑紧紧抓着船舷,一动不敢动。 郑清忍住笑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纸箱。 小精灵们仍然在安静的沉睡中。 看样子她们没有晕船的概念。 湖中心有个小岛,岛上立着一座洁白的石塔。 塔分七层,飞檐斗拱,远远望去依稀可以看见飞檐上挂着的铜铃与丝缔。 小船在船夫的拖动下飞快的驶过这座小岛。 “岛上有什么?”郑清指了指那座小塔,看向尼古拉斯。 “禁地。”尼古拉斯看着新生,警告道:“虽然过几天你们的辅导员会告诉你们,但我觉得需要提前说一声。湖中心的小岛是学校的禁地之一,上面有非常强大的咒语。任何人,包括学校的教授,未经允许,都不能踏上那座小岛。” 新生们敬畏的看着小岛慢慢从眼前消失。 没有人傻乎乎的问登上小岛的后果。 “我们每次穿过湖,都必须乘坐这艘小船吗?”郑清看着船头那根紧绷的缆绳,心底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当然不是!”尼古拉斯看上去有些恼火:“我不是在大厅提过吗,学校有很多门,推门进去就能抵达不同的地方。学校还有很多走廊,有些走廊甚至连通着其他学院!” 郑清连连点头。 第六十二章 与鱼人的拔河比赛 直到登上岸,休息了几分钟,萧笑脸上的苍白才逐渐褪去。? “你以后可以尝试着多坐几次,也许能对晕船产生点抗体。”尼古拉斯有些忧虑的看着他:“在第一大学,不能坐船可是个糟糕的毛病。” 萧笑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怪物!”一个声音在不远处惊恐的响起。 郑清闻声望去,十几米外的临钟湖面,一头怪物正慢慢露出狰狞的面孔。 那只怪物鱼头人身,胸腹上布满青黑色的鳞甲,头顶与脊椎间竖着尖锐的鱼鳍。它的四肢短小,但看上去粗壮有力,手脚都是三趾,趾间有一层薄薄的肉膜。 此刻,它正瞪着一双惨白的死鱼眼,凶狠的扫视着岸边这些学生。它的鱼嘴微微翕张,尖锐的牙齿在渐渐黯淡的天色下显得狰狞可怖。 “鱼人!”尼古拉斯身前的男生尖叫着,声音显得有些扭曲。 郑清恍然。 这就是鱼人! 托马斯曾经帮他在学校的图书馆借了一本巫师界大百科全书。郑清记得,书里面对于巫师界的智慧生物有着清晰完整的分类。 其中水生智慧生物作为三大原生智慧种之一,被百科全书专门罗列了一个篇章。 鱼人、鲛人、海妖,就是水生智慧生物中社会形态最完整的三个种族。 海妖,也叫塞壬,歌喉优美,擅长迷幻类魔法。她们的形态在很多巫师眼中都是一个谜团,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们都长着美丽的翅膀。 鲛人,也被称为美人鱼。顾名思义,这是一种美丽的生物。她们身披轻纱,鱼尾人面,喜欢在净水中嬉戏。 只有鱼人,与其他两大种族截然不同。 鱼人又被称为娜迦。它们形态丑陋,性情残暴,智慧不足,不擅长魔法,但力大无穷。这种生物住在浑浊的死水中,豢养水鬼作为牲畜,喜食人肉。 在巫师与妖魔的战争中,鱼人多次作为妖魔的附庸与巫师大军厮杀。因此在一百多年前第二次巫妖大战中,这个种族几乎濒临灭绝。 现在,只有巫师联盟指定的几处保留地,还残留几百头弱小的鱼人。 眼前这头鱼人,就属于临钟湖保留地里的一员。 这是郑清第一次见到活的鱼人。 他攥着灰布袋,双眼亮,呼吸急促。 真想近距离观察一番。 “躲远一点!”尼古拉斯举起法书,警惕的将新生们护在身后。 他的法书微微颤抖着,书页间的火花剧烈的迸射,出噼噼啪啪的炸裂声。 萧笑拖着郑清向旁边的悬铃木下挪了挪。 郑清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我不想挨鱼人的拳头,但是也不想被失控的法书炸死。”萧笑嘴唇蠕动着,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郑清心惊胆战的看着尼古拉斯的法书。 他的鼻子似乎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 “他们在干嘛!”尼古拉斯身后,矮个子女生大惊小怪的叫起来。 郑清回过头。 鱼人手里拽着一根布带,正用力向水下拖去。 布带的另一头,是一个女生的书包。 “嘶我嘶的!”鱼人操着半生不熟的语言,嘶吼着。 女生似乎被吓傻了,只是死死抱着自己怀里的书包,任凭鱼人将她慢慢向水里拖去。她的脖子上盘着一条眼镜蛇,竖起脖子,吐出信子,与对面的鱼人对嘶。 “嘶掉进嘶湖里嘶我的!”鱼人凶恶的看着女生。 它胳膊上筋肉鼓起,毫不费力的将那条布带一点一点卷在胳膊上。 “嘶嘶”眼镜蛇不会说话,只会嘶嘶叫个不停。它的小主人已经瘫倒在地上,只能任凭鱼人拖着自己向前去。 “嘶!”郑清也嘶了一口冷气。 他转头看向萧笑,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那个女生?” “刘菲菲,也是九有天文o8-1班新生,那条眼镜蛇叫小龙。”萧笑叹了一口气。 “快帮忙啊!”郑清大叫着,拉着萧笑便冲了上去。 周围几个学生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拽住滑向湖边的女生,同时大声吆喝着,恐吓那头面容凶狠的鱼人。 鱼人拽着布带,瞪着呆滞的眼珠,不慌不忙,一步步向湖中退去。 布带后拖着的一群新生,仿佛皮球一样,被拽的东倒西歪。 “厌浥行露!”尼古拉斯终于翻开了自己的法书,大吼道。 他的法书不再迸射火花。 四道符字从书页中窜出,飞快的投向水面。 郑清目瞪口呆,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上。 这几个符字他都认识。 组成的咒语他也约莫猜到了效果:大概是让露水沾湿路面。 尼古拉斯也许是想让那头粗壮的鱼人滑倒。 不可否认,这个想法很有创意。 但他干嘛不想办法把这根布带割断! 一把小刀都比这道声势浩大的咒语管用!郑清在心底疯狂的咆哮着。 咒语落入湖中,水面剧烈的翻滚着,蒸腾起浓重的雾气。 四道符字裹挟着雾气涌上堤坝,蔓延开,很快将鱼人一半的身子淹没其中。 鱼人呆滞的眼珠转了转,咧着嘴开心的笑了。 作为水生智慧生命,它非常讨厌6地上的环境。只不过在岸上呆了几分钟,它的喉咙就已经干涩不已,每一次呼吸都有种火烧火燎的感觉。 这股雾气太及时了! 它停下脚步,弯着腰,将头埋进浓重的雾气里,用力吸了几口气。 清凉的感觉弥漫开,它感到浑身又重新充满了力量。 它鼓动着肌肉,站起身,咧着嘴,向那些不知好歹的新人们展示着自己锐利的牙齿。 雾气翻滚着,飞快的收缩,沉降,化作滴滴露珠,落在地面。 湖畔周围的地面都铺着巨大的石板。 露珠落在上面,石板顿时变得湿漉漉、滑溜溜的。 鱼人很习惯这种湿滑的环境。 它挪动着自己粗壮的短腿,带着肉璞的巨大脚掌拍在石板上,出啪叽啪叽的声响。它脚掌上细小的倒钩紧紧抓住湿滑的地面,让它毫不费力的一步步向湖中走去。 学生们则非常不适应这场突如其来的变化。 郑清还穿着从家里带来的运动鞋。橡胶鞋底与湿滑的石板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噪音。更让人痛恨的是,新生们根本没有办法在湿滑的石板上站稳脚跟。 周围观战的女生们出尖叫声。 尼古拉斯似乎在不远处慌慌张张扑打着自己着火的法书。 郑清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他一分钟前的心愿马上就要实现了。 很快就能近距离观察鱼人了。 没有人松开手。 布带缓慢的向前拉伸,他们与鱼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第六十三章 北风其凉 鱼人的眼睛很大。 ? 透明的眼睑覆盖在它的眼球上,使它的眼睛看上去雾蒙蒙的,给人一种睡不醒的感觉。 鱼人的鳞片很漂亮。虽然远远看上去是低沉的青灰色,但靠近后,鳞片上绚丽的油花感便会扑面而来,令人眼花缭乱。 鱼人的力气也很出众,那跳动的肱二头肌与圆滑的三角肌,会让每个喜爱健身的男生都羡慕不已。 但如果你问郑清,他对鱼人最深刻的印象。 他只会说一个字: 臭。 仿佛从淤泥最深处翻滚出的沼气,又像是饱经沧桑的五谷轮回之所。 新生们被鱼人拖到近身后,还没有感受这头怪物拳头的威力,便已经在它被动的化学攻击下丢盔弃甲。 甫一靠近,一股腥臭便扑鼻而来,有几个娇惯的新人登时吐了个昏天暗地。 甚至刘菲菲脖子上的眼镜蛇都把信子缩回嘴里,不再出嘶嘶的抗议。 郑清忍住恶心,没有吐出来,却也被这股恶臭熏得头皮麻,四肢酸软。 他睁着泪水朦胧的双眼,从灰布袋里抽出一沓清心符,拍在旁边同学的身上。 纸符在黯淡的天色下闪烁起金红色的光芒。 一连串急促的抽气声在湖边响起。 “大恩不言谢!”旁边一个男生红着眼,哽咽着。 其他人也交口称赞郑清的符箓。 萧笑用力咳嗽着,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那就加把劲儿,把这只大头鱼挂到树上去!”郑清憋红着脸,死死拽住那条布带,整个人几乎都躺在地上了。 男生们轰然应是。 这时,远处的书山上跑下来一个高大的年轻人。 “你们在干嘛?”年轻人高声喊道。 鱼人停顿了一下脚步,侧头看了一眼跑来的年轻人,嘶嘶了两声,四肢肌肉鼓动,更加用力的拽起来。 一股沛然之力滚滚而来。 刚刚鼓起精神的新生们在布带的拖拽下东倒西歪。 “鱼人在抢东西!”几个女生急惶惶的叫着。 拔河比赛已经接近尾声。 新生们一败涂地。 鱼人咧着嘴,扯了扯布带,准备收获自己的战利品。 “北风其凉!”远处跑来的那个年轻人举起自己的法书,冲着鱼人大声吼着! 鱼人哆嗦了一下,手一松,哧溜一下滑进不远处的湖水中。 几个正在与鱼人拔河的学生顿时摔的七仰八叉。 “你们在干嘛!”赶走鱼人的年轻人跑到新生们身边,声色俱厉的训斥道。 郑清看到他的袍子上有三道黑色镶边。 这是一个大三的老生。 “那头怪物在抢我们的书包。”旁边一个男生壮着胆子说道。 “我的书包带掉进湖里了。”刘菲菲在旁边弱弱的补充着。 “新生?”大三老生眉头拧起来。 周围一片低低的答应声。 “新生指导在哪里!”老生厉声喝问。 尼古拉斯与另外一个红袍站了出来。 郑清这才现,湖畔还有另一个老生。 “为什么会让新生跟鱼人生冲突?新人不清楚,你们还不知道临钟湖的情况吗?”大三老生站在两个新生指导面前,一顿训斥。 郑清搓着红肿的手心,好奇的瞟了他们一眼。 萧笑在一旁用力的翻着自己的笔记本,一边嘟囔着:“下次遇到这种事,你自己冲上去就好了,不要拉上我。我不喜欢这种麻烦。” 郑清没有在意他的抱怨,反而小声问道:“那个大三的老生是谁?看上去很凶的样子。” “学生会的人。”萧笑简洁的回答。 一根手指在后面戳了戳郑清,打断他继续询问的想法。 “你的小精灵。”矮个子女生将纸箱子还给郑清:“她们睡的可真香!” 郑清接过箱子,连连道谢。 刘菲菲则抱着自己的书包,红着眼睛,站在树下,无声的抽泣着。 几个女生围在她身边,小声安慰着。 “你知道刚才那个咒语吗?太厉害了!那头鱼人直接被打进水里。连叫都没叫一声!”郑清回想起刚才鱼人落荒而逃的样子,忍不住赞叹着。 萧笑瞪着他,一副看傻瓜的模样: “你看到咒语外化了吗?那个老生只是吆喝着吓唬一下那头鱼人。” “吓唬!”郑清张大嘴巴。 “‘北风其凉’这个咒语对于鱼人的伤害很大,属于高级咒语,没有那么简单释放出来。估计是临钟湖里的这群鱼人在学校里待久了,也懂得趋利避害,知道什么咒语会伤害他们。”萧笑摇着头,解释道。 “也就是说那头鱼人是受到惊吓,自己跳进水里的?”郑清连连赞叹:“感觉那个老生更厉害了!” 萧笑叹口气,没有继续说话。 不多时,大三的老生又匆匆离去。 两个新生指导重新召集起湖边散落的成员。 尼古拉斯愁眉苦脸的看着自己手中被烧焦的法书,一语不。 萧笑看上去有些如释重负的模样。 郑清暗自笑,终于不用担心尼古拉斯的法书在身边爆炸了。 而另一个新生指导则怒气冲冲的训斥刘菲菲: “刚才让你放手为什么不放手!不要命了?书包重要还是命重要!” “我没反应过来。”刘菲菲弱弱的回道。 “你怎么这么笨!”老生气急败坏的挥着手里的法书:“叫你放手就放手,一个词都听不懂吗?” “不知道。”女生喃喃着,一脸茫然看着眼前有些暴躁的带教。 “怎么能这么笨!”老生将手中的法书重重扣在自己脸上。 郑清听着那些话,心底略有不喜。 “为什么要放手?”他看向萧笑:“那个书包明明是刘菲菲的!” “因为书包带落进湖水中了。”萧笑扶了扶眼镜:“对于鱼人而言,湖水所流淌的范围,都是它们的领地。落进湖水中的物品,都属于鱼人所有。” “太不讲道理了吧。”郑清有些难以置信。 “你跟鱼人讲道理?”萧笑一脸嘲讽:“作为一种用拳头解决矛盾的生物,它们的世界没有道理可言。你不能把巫师的道德与逻辑强加在鱼人的身上。” “况且,如果你家院子落了一场金币雨,你会把那些金币还给老天吗?” 郑清摇摇头,有点豁然开朗。 如果按这种逻辑,那么不得不承认,刘菲菲的举动的确有些莽撞。 第六十四章 青蛙唱歌 太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学府高高的围墙后面。() | (八) 天色只余留着微微的亮光。 夜风拂过湖面,水波懒懒的散开。 那些原本在湖面小憩的火红色大鸟开始活动了。它们把脖子从翅膀底下抽出来,抖了抖脑袋,缓缓震动巨大的翅膀。 微风掠过树梢,卷落几片残叶。 湖畔的风有些阴冷。 郑清袍子下面还穿着夏日的短袖。 他打了个哆嗦,从灰布袋里抽出一条毛巾,盖在怀里的纸箱子上面。 两支新生队伍还没有离开湖畔。 尼古拉斯正在认真检查几个新生的身体。在他看来,任何过于接近鱼人的新生都会遭到鱼人散的邪恶辐射。 “这种恐怖的辐射会让你们自身的魔力失调,影响你们开学初的分级考试。”尼古拉斯信誓旦旦的警告着,然后给每个检查过的新生一块薄荷硬糖:“薄荷能够有效祛除鱼人的邪恶辐射。” 郑清虽然对此表示怀疑,但他仍老老实实接受了检查。 因为那个总爱掉书袋的萧笑并没有反对尼古拉斯的大检查。 不远处,另一个新生指导仍在喋喋不休的指责刘菲菲笨手笨脚。 抱着眼镜蛇的女生可怜巴巴的站在那里,眼眶通红。 “她并不是笨,她只是不清楚什么情况。”尼古拉斯走过去,安抚道:“新生对这种事情不了解,解释清楚就可以了。” 周围的新生原本就觉得这个带教有点小题大做,闻声纷纷附和。 刘菲菲眨眨眼,眼泪开始哗哗的往下流。 几个女生慌忙凑到她身旁,掏出纸巾手帕,连声安慰她。 另一个老生恼怒的看了尼古拉斯一眼,继而扬起眉毛,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 “原来是尼古拉斯学长!”他的声调将学长两个字拉的长长的,语气充满了揶揄:“看上去学长对此深有体会呢。” 说罢,他摸了摸自己袍袖上的那道黑色镶边,昂着头,冷哼一声,竟不再理会自己的新生,转身径直离去。 新生们一片沉默,小心翼翼的看着尼古拉斯。 尼古拉斯向湖里恶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搓了搓巴掌,没有说话。 几声咕咕的鸣叫从水面传来。 郑清循声望去。 一只青蛙从湖里蹦了出来,跳到岸边的一块大青石上。 它张开嘴,呱呱的叫了两声,然后扯起古怪的嗓音唱起小调: 呱,呱。 一只老鼠偷偷溜上岸 三个老人傻傻看不见 呱,呱。 三个老人傻傻看不见 呱 一道黑影倏然弹起,打断了青蛙的咏叹调,将这个聒噪的两栖生物连皮带骨头一口吞下肚子。 是刘菲菲的那条眼镜蛇。 郑清目瞪口呆,看着这条滑溜溜的宠物惬意的吐着舌头,游回小主人的身边。 刘菲菲眨了眨通红的眼睛,用自己已经湿漉漉的手帕拭了拭眼镜蛇嘴角青黑色的不明液体。 “你的蛇为什么没有去它们该去的地方?”郑清看着那条懒洋洋瘫做一坨的长虫,终于忍不住问道。 他对于这条大蛇能够出现在校园深处非常好奇。 包括小狐狸波塞冬、萧笑的老乌龟在内,新生们携带的宠物们都在第一大厅离开了自己的主人。 刘菲菲是他见到的第一个携带宠物的新生。 “小龙受到妖魔的袭击了,安教授特别允许我带它看医生。”刘菲菲摸着自家宠物的脑袋,小声回答。 刚刚吞掉一只青蛙的眼镜蛇,温驯的拱起脑袋,在女孩儿暖和的手心里蹭了蹭。 郑清叹口气,把怀里的纸箱抱的更紧了一些。 不远处,几个新生还蹲在那只青蛙残留的痕迹旁热烈讨论。 “刚刚那只青蛙在唱歌!你们听懂它在唱什么吗?” “难道更值得注意的不是为什么我们能听懂青蛙唱歌吗!” “这是一所魔法大学!如果这里的青蛙连歌都不会唱,也太让人失望了吧。” 郑清听着这番回答,张口结舌,竟感觉无言以对。 天色渐晚。 在湖边踟蹰了几分钟,尼古拉斯便果断宣布,所有两支队伍的新生都跟着自己完成后续的参观任务。 没有人反对这个唯一的办法。 尼古拉斯不再絮絮叨叨的给新人们讲学院里每块石头的历史,但他仍旧忍不住卖弄自己从犄角旮旯里听到的传说: “书山馆是个自习的好地方,自习与查阅资料都很方便,虽然只有五层,但里面大得很,门门相连,层层互扣,好像一座大迷宫,所以你们进去前一定要做好准备。” 尼古拉斯嘘口气,很有些不堪回的模样:“我不是建议你们记住路线,而是建议你们带足食物。虽然图书馆每天都在清人,但你有时候难免摸进某些比较隐蔽的小屋子,到时候,啧啧——学院里最长的记录,是有个学生被困在图书馆整整八十天。” 新生们一片哗然。 他们无法想象图书馆为何会成为一个巨大的迷宫。 更无法想象这八十天,那个被困在图书馆的学生是如何活下来的。 从书山馆延伸而来的石板路在湖畔处拐了个小弯,笔直的通向学府更深处。 道路两侧种着高大的悬铃木,宽大的桐叶密密麻麻遮叠在一起,形成了一条幽静的林荫路。几双碧绿的眼睛透过树叶间的空隙,安静的打量着树下经过的新生。 尼古拉斯带着新生一路小跑,没有打扰那些树上的居民。 穿过林荫道,一片起伏的丘陵出现在众人眼中。 天色暗淡,郑清只能模模糊糊看见远处似乎有一些奇峰怪石,还有黑压压的树林。 “影壁属于门庭,主教楼属于前院,临钟湖属于中院,而这里,”尼古拉斯说着,很有气势的挥挥手,把后面那片园林囊括起来:“这里就属于学府的后院。” “东桃园、西华园、蕴芳园;都在这后院之中。” “你们的宿舍就在西华园里面。园与园之间又有植场、灵居,供那些珍奇的草药还有你们的小伙伴们安全的呆着。更详细的情况,你们在以后的学习中会逐渐了解。” “时间已经比较晚了,大家今天都很辛苦。”尼古拉斯看着面前的新生停顿了一下。 郑清附和的点着头,心中还有些恍惚。 回字集与三有书屋的名字,从他脑海中重新浮现,竟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第六十五章 蔗糖与麦芽糖的战争 从乘坐专机、对峙女妖,一直到参观学院、与鱼人拔河。 短短一天的经历令他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尼古拉斯很体谅的看着新生们:“如果大家没有其他意见,我们就抄一条小路,回返前院吧。” “为什么要回前院?”矮个子女生蹲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哼哼:“你刚才不是说宿舍在这后院吗?” “因为你们的参观还没有完全结束。”尼古拉斯解释道:“而且,我相信你们距上一次填饱肚皮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 郑清的肚子非常配合的咕咕叫了一声。 其他新人轰然大笑起来。 这让郑清尴尬不已。 尼古拉斯笑着补充道: “我还是需要再叮嘱你们一次。千万记住,没有邀请不要去教授们的东桃园、没有许可不要去女生们的蕴芳园、没有防护不要去那些植场。最最要紧的,不要去学府的围墙外面!” “虽然围墙上附着了许多警戒与防护咒语,但它们更多对外不对内。每年都有不要命的小伙子翻墙冲出学府。” “他们总以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实际上,就像第一大学的其他校区一样。学府周围就是沉默森林。如果我是你,在毕业之前,我绝对不会单独走进那种地方。” “如果你想找个比较热闹的地方,可以去贝塔镇看看。” 说话间,尼古拉斯带着大家走到一个凉亭的墙根处。 这处墙壁上有一片阴影,明显与周围的颜色不一样,似乎以前是一个门,但是被抹上水泥,重新封死了。 尼古拉斯从亭边的草丛里捡起一块抹布,用力蹭了蹭墙壁的污渍。 墙壁出轰隆隆的笑声。 那片阴影折叠起来,分开一个窄小的门洞。 尼古拉斯转过身,看见新生们震惊的眼神,得意的笑着: “这条近路只有高年级的学生才能打开,一年级新生的话,只能坐临钟湖的渡船去贝塔镇。” “当然,学院并不鼓励大一的新生去坐渡船。如果有文具等学习材料的需要,可以向学院提出申请。学院会用非常低廉的价格为你们准备好这些用度。” “现在,我们就去感受一下整座第一大学最热闹的地方——贝塔镇步行街!” 穿过矮小的窄门,眼前是条狭长的街道,鼎沸的人声扑面而来。 郑清的呼吸为之一窒。 从幽静的学府到喧闹的街道,巨大的反差令所有新生都有些措手不及。 这条窄街宽仅十多米,却曲折绵延,不知几许长短。 街面人头攒动,袍色各异,四所学院的学生、甚至老师们都徜徉其中。 各色的店面鳞次栉比,零食、小吃、各种实验原料,等等,让人流连忘返。 奇奇怪怪的音调充斥耳畔,令人精神为之恍惚。 一股香甜的气味冲进郑清的鼻腔。 他循味望去,那是不远处一家卖糖果的小店。 郑清小跑几步,来到店前。 店铺干净的玻璃橱窗中,两伙颜色不同的糖人儿正在紧张对峙。 左侧糖人儿颜色棕黄,穿着鱼皮细甲,腰挎冰糖弯刀,背负长弓,手持丈八长矛,坐着敦实的蒙古马,气势汹汹。 右侧糖人儿颜色翠绿,披着明光铠甲,臂挂杏仁圆盾,手持神机弩,背负竹签长枪,跨着高大的阿拉伯马,也是丝毫不让。 橱窗顶,一只肥硕的仓鼠举起沉重的榛子,重重的砸了下去。 哗啦啦! 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绿色糖人连人带马被这枚榛子砸得粉碎。 “蔗糖人的阴谋!”一个绿色糖人声嘶力竭的喊起来:“蔗糖人的阴谋!他们出动了抛石机!有骑士受伤!有骑士受伤!!” 绿色糖人的骑兵开始有序集结。 “反击!反击!反击!!”他们举起手中的竹签长枪,高声呼喊。 对面棕黄色的糖人很快现这些绿皮糖人的举动。 “麦芽人打破协议!”一个棕黄色的糖人大叫着:“他们的武士已经上马!他们的长枪已经竖起!他们想要战争!!” 棕黄色的骑士们嚷嚷着,挤作一团。 “战争!战争!!让战争来的更猛烈些吧!”这些棕黄色的骑兵乱糟糟的喊着。 两拨颜色各异的糖人不约而同兜转马头,向后退去。 然后在两侧展台的尽头整顿阵容。 展台顶上,那只肥硕的仓鼠兴冲冲的跑下横梁,趴在展台的边缘,期待的看着即将打响的战役。 “为了蔗糖的纯净与荣耀!”棕黄色的糖人挥舞着丈八长矛,神情狂乱。 “一切荣归麦芽糖!”对面的绿色糖人竖起长枪,庄严的祈祷。 “冲啊!!” “杀啊!!” 短短的几米展台飞快的消失在马蹄声中。 蔗糖人与麦芽糖人的骑兵凶狠的撞在一起。 牙签折断、杏仁破碎,黑芝麻点出的小眼睛洒落一地。 折断的糖人腿脚碎屑飘飘洒洒,落在展台外面。 那只肥硕的仓鼠眯着眼,嘴角扯出灿烂的笑脸,将这些甜美的碎屑扫进颊囊里。 “我们的时间很有限。”尼古拉斯打断郑清的兴致,把他拉回步行街:“如果你不打算买糖人,就不要浪费时间去看那些花哨的情景剧。” “但是那些糖人都被打碎了!”郑清感觉异常可惜:“都怪那只仓鼠!糖果店里有老鼠,为什么没人关心呢?应该把那只肥球丢出去!” “你们需要尽快适应大学生活。”尼古拉斯摇着头:“你也说了,那是一只仓鼠——作为店铺老板的朋友,它有权利在橱窗里呆着。” “另外,糖人只是被打碎了。” 尼古拉斯指着橱窗一角,让郑清仔细看。 橱窗展台两侧,各摆放着一个锃亮的大桶。 桶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被打碎的糖人身上飘出一点白光,落回两尊冒着热气的大桶里。 没几秒,冒着热气,浑身淌着糖浆的新生糖人便从大桶中爬了出来,重新从碗碟里拿起竹签做的长矛、杏仁打就的盾牌,嚎叫着,冲上战场。 “只有被巫师咬碎,吃进肚子里,那些甜兮兮的家伙才能真正闭嘴。”尼古拉斯感慨道。 “太精彩了!”郑清意犹未尽的离开糖果店,三步一回头,心底琢磨,什么时候自己也买两支骑兵,过一把将兵之瘾。 第六十六章 铜子也可以慷慨 贝塔镇是阿尔法学院外的一座小镇。? 第一大学那些富有豪爽的高级巫师,是巫师界所有商人心目中最优秀的顾客。学校中那些年轻稚嫩的学子们,则是培养忠实客户群体的最佳选择。 然而戒备森严的第一大学并不是一个经商的良好去处。严苛的安全协议限制着商人们的物流,高昂的校内租金则吞噬了商人们的利润。 但是资本又在逃离战乱与纷争——它的本质是胆怯的。远离第一大学的巫师界,和平显得脆弱无比。任何一只头脑精明的妖魔都不吝浪费自己的一些炮灰,打破那些小集市纸糊的防御,掠夺市场中丰厚的战利品。 于是,巫师界的商人们在妖魔与利润的双重威胁下,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他们在第一大学四所学院的防御圈之外开设集市。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有能力的妖魔不屑于冒着与第一大学为敌的风险去打劫几家商铺;没有能力的妖魔更不会为了一点金子用生命去试探第一大学防御圈的范围。 至于第一大学,并不在意几家商人托庇在自身羽翼之下。事实上,学校的许多老教授,都希望能够用学校的力量,庇护更多的弱小巫师。 随着时间的流逝,商人们在四所学院外开始的集市凋敝了三处。 九有学院高大的围墙限制着学生的出入,而学院内丰富多样的物资令商人们的产品相形见绌。门庭的冷落让商户们渐渐放弃了这处鸡肋集市。 亚特拉斯学员习惯清心寡欲的生活。对于学院外集市上那些五颜六色的商品,他们更多看成上天的磨砺。当商人们现自己不仅卖不出一个铜子的商品,反而因为不时上门募捐化缘的僧侣破费时,他们果断放弃了这处亏损的集市。 星空学院外的集市则在学员们肆无忌惮的斗殴中毁灭了一次又一次,以至于那些脾气温和、目光远大的商人再也不肯向这块儿地皮投一枚铜子。这处集市就这样破产了。 唯有阿尔法学院,秉承自由理念,任凭集市在城堡护城河的外面慢慢崛起。 随着时间缓慢的流逝,这个小镇逐渐壮大,成为第一大学附属的唯一一座商业化城镇。 跟在尼古拉斯身后,新生们听着马尾老生简略描述的贝塔镇历史,感受着镇子上繁荣的气息,连声赞叹。 “那么现在这座镇子归谁管辖?”郑清忍不住问道:“镇上的商人还需要缴税吗?在镇子上开店铺有没有什么要求?” “镇子属于学校,由校工委管理税收。虽然学校不在意这点儿税金,但规矩就是规矩,每个在镇上开店铺的商人都需要向学校缴纳一枚玉币,每年。”说话间,尼古拉斯在路边一个正在玩儿扑克牌的戏法师面前停下了脚步。 郑清若有所思的低着头,也停下了脚步。 公费生的奖学金非常有限,按照托马斯的说法,那些奖金只够郑清在学校规规矩矩的学完必修课程。如果他想多上两门选修课程,就需要自己想办法筹集购买教材与实验材料的资金。更不要提如果必修课挂科,还要缴纳的重修费用。 有备无患一直是郑清的座右铭,他不会事到临头才做匆忙打算。 赚钱,这件距离其他学生还比较遥远的事情,就这样开始沉甸甸的压在他心头。 听着尼古拉斯的介绍,郑清有点心动。 如果在镇子上开一爿小店,兴许可以从根本上解决自己的麻烦。 年轻人总是充满野心与冲动。 他没有考虑成本、效益等经营问题;也没有考虑做什么生意来赚钱;他甚至没有思索一下自己开店的本金是否充足、自己是否有时间来经营这家店铺。 他只是单纯觉得开个小店就能让自己后顾无忧。 然后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 铜子叮叮当当碰撞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与遐想。 郑清抬起头。 尼古拉斯正将一把铜子丢进那个戏法师身前的盒子里。 戏法师站在街道一处阴暗的拐角处,身前摆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如果不仔细看,很难现他的身影。来来往往的巫师们目光从墙角滑过,不屑于在这片阴影中停留一秒钟。 他穿着陈旧的棕色长袍,袍角钉着厚厚的补丁,头戴一顶尖尖的帽子。长长的胡须与乱糟糟的头遮掩着他的面孔,郑清只能在他脸上看到一双专注但是浑浊的双眼。 他专注着手中的扑克牌。 纸牌轻快的在他指间跳跃,带出层层叠叠的重影。他的指尖飞快的搓动,打出一串串清脆的响指。每一声响指,都有一串纸牌消失;每一声响指,又有一叠纸牌从虚空弹出。 铜子与铁盒清亮的碰撞声将戏法师惊醒。 他抬起浑浊的双眼,看着面前瘦高的身影,收起所有的扑克牌: “梅林保佑您,仁慈的少爷。” 苍老的戏法师笨拙的行了一个巫师的见面礼,声音有些激动与不安。然后他双手重重拍在一起,无数的扑克牌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在尼古拉斯面前堆砌出一座华丽的城堡。 “这是阿尔法城堡的样子!”一个新生激动的喊道。 清脆的响指连绵不绝的响起。 纸牌华丽的坍塌,然后又飞快的堆砌出另一座建筑。 “这是九有学府!”另一个新生大叫着:“那是主教楼!还有书山馆!” “前庭的影壁!” “周围还有围墙!” 这些九有的新生兴奋不已,指点着那些刚刚在记忆中有点印象的建筑。 “如果他的手艺还让你们满意,那么你们应该表现出相应的慷慨。”尼古拉斯在他们身后闷闷不乐的提醒道。 新人们如梦初醒,纷纷慷慨解囊。 老戏法师面前的帽子里很快堆满了闪亮的铜子。 看得出,这些铜子把这个老人吓坏了。 清脆的响指声戛然而止,九有的学府轰然倒塌。 “这才是您这份手艺的价值。”尼古拉斯恭敬的向老戏法师回了一个巫师礼,转身便走。 其他新生有点不知所措。 有的新生也笨拙的给老人行了一礼,但更多新生拔腿就追快步离去的尼古拉斯。 郑清对老人友好的点点头,也飞快离去。 身后,老戏法师捂着脸,无声的哭泣。 不远处,传来新生指导急促而激动的声音: “学校并没有要求我带领你们来这条街参观。” “但是我认为你们在学习之前,有必要记住点什么。” “你们是一无所知的新生,所以还保留对这位手艺人的尊重。” “我希望你们记住这点尊重。” “我更希望你们不因为其他人的目光而忘却这份尊重。” “巫师世界并不仅仅由第一大学里那些艰深的实验与法力高强的教授组成。” “还有许多弱小的巫师与简单的戏法。” “对于他们,铜子也是非常慷慨的。” 第六十七章 卖旧书的小男孩儿 天色渐渐黯淡。 这条小街仿佛刚刚在金山上苏醒过来的巨龙,慵懒的抻了抻身子。五颜六色的宝石从它身上滑落,闪烁起迷人的光彩。 郑清小口啜吸纸杯中的奶茶,仔细避开每一粒珍珠。 他不喜欢这些东西黏滑的口感。 其他新生都有气无力的趴在吧台上,等着他们的新生指导归来。 尼古拉斯在不远处的餐厅为他们排队领取就餐号码。 据说那家餐厅提供整个贝塔镇上性价比最高的自助餐,餐位一贯很紧张。 “放心好了!我跟餐厅经理很熟,会帮你们搞定的。” 这位大一老生信心十足离去前,给新生每人买了一杯奶茶。 叮铃、当啷。 哒哒、哒哒。 清脆的铜铃声混合着蹄子敲击石板的声音,在街道上回响。 郑清抬起头。 一头黑色的盘角大羊,拖着一辆四轮小木车,不紧不慢行进在街头。 车上坐在一个留着蘑菇头的小男孩。 转过拐角,有一小块空地。 男孩拍拍手。 黑色的盘角大羊安稳的停下脚步,扭头看了男孩儿一眼。 男孩儿跳下车,温柔的抚了抚黑羊的脊背。 “那个臭小子,又来蹭我家奶茶喝。”奶茶店的大叔笑骂着,从吧台后抽出一个大纸杯,开始调制奶茶。 “他是谁?”郑清很感兴趣的问道。 “林果,第一大学近百年来最小的入学者。”奶茶店的大叔自豪的抬起头:“也是整个贝塔镇的骄傲。” 旁边把脑袋砸在笔记本上的萧笑啪的一下抬起头,用力转头看去。 郑清担心的瞅了一眼他的脖子。 他的脸颊上,笔记本边缘压出来的深红色印记非常显眼。 “他就是林果?”萧笑摊开笔记本,急促的问道。 “你不认识?”郑清有点奇怪,他记得专机上,萧笑曾经给他介绍过这个第一大学最年轻的入学者。 “我只是知道而已。”萧笑搓搓脸,脸颊上那些深红色的印记飞快消退。 街角。 男孩儿卸下黑羊背上的鞍鞯,支起四轮小车的蓬盖。 一个五层的简易书橱出现在贝塔镇街头的冷风里。 他从车上提下来一张棕色皮面的四脚凳,摆在书橱前。 然后扶膝而坐,腰板儿挺得笔直。 “他在干嘛?”郑清有点好奇。 “摆摊——显而易见。”萧笑鄙视了他一把。 “他摆摊很久了吗?”郑清看向奶茶店老板,无视萧笑的挖苦。 “断断续续有几年了。” “这么长时间了!他几岁了?” “十岁?最多十一岁。”老板肯定的点点头。 郑清狐疑的看向萧笑,他还记得这个西瓜头男生早上介绍时提过,今年两个十二岁的入学者,一个是李萌,另一个就是林果。 “不同历法计算口径不一样,十一周岁,虚岁十二。”萧笑非常严肃的分析道。 “他家人呢?” 奶茶店老板停下手中的活计,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家以前在贝塔镇有个林家铺子,是卖炼金物品的。老铺子,在镇上有些年头了。” “三年前一头厉火妖逃进贝塔镇,一路烧了十多家店,林家铺子也是那个时候被毁了。几十年的老店啊,一把火过去,只留下一片废墟。” “他的家人都葬身火海了。第二天清晨,忙活了一晚上的巫师们看见林果在晨雾笼罩的废墟里唱歌。” “唱歌?”旁边一个新生忍不住小声叫道。 “对,唱快乐的一只小青蛙,那阵子很流行的。”奶茶店老板扶着吧台,看着不远处的小男孩儿,眼神里也充满困惑: “他干干净净的坐在那辆童车上,摇着车上的铃铛,一遍一遍的唱着歌。疲惫的巫师们差点以为他是一头恶灵。” 郑清沉默的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摇着铃铛,安静的坐在街头。 想到三年前那个悲伤的清晨,想到那穿破晨雾的童谣,心底涌出一股酸涩。 “他现在住在哪里?” “学校给他安排了宿舍。不要小看他,他是第一大学三百年来最小的入学者,在炼金术方面有很高的天赋,是一个真正的天才。据说两年前学校的花名册里就出现了他的名字,但是校长表示林果年纪太小,所以拖了两年。这两年由学校给他提供衣食住行,帮助他进行各种基础学科的学习。好像今年他就会正式入学。” “两年前”郑清的心底被一股更大的酸涩所淹没。 不到十岁的大一新生,还跟自己一届。 真是比绝望还让人绝望的现实啊。 “他一般卖什么东西?”旁边有新生追问。 “高年级丢弃的旧课本、习题册;学生们作出的残品药剂、符箓;一些符纸、符笔、朱砂、草药。学校里的小道消息、流言;一些学生的私人委托、校工们许诺的招募计划。等等。他的小货车在第一大学非常有名,女生们都乐意把这些东西交给他处理。”奶茶店老板笑着看向这些新生们:“他可是很讨女生喜欢的。” “真是丰富多彩!” “太厉害了!” 新人们嬉笑着,看着不远处的小男生,称赞不已。 “劳驾,帮忙把奶茶递给那个小朋友。”奶茶店的大叔拍了拍郑清的肩膀,从吧台后推过来一杯香味四溢的饮料,指了指街边架起摊子的小孩儿。 纸杯有点烫手。 郑清托着杯底一路小跑到男孩儿的羊车前。 男孩儿的坐姿规规矩矩,膝盖上摊放着一本厚重的大书。 郑清瞟见页眉中央的蝇头小字。 炼金学原理大学三年级 他的手抖了抖,差点将纸杯掉到地上。 男孩儿抬头看向郑清,他的眉毛很淡,眼睛漆黑灵净。 “你好,这是奶茶店老板给你的。”郑清托着纸杯,递给男孩儿,一边提醒道:“小心烫手。” 男孩儿合起膝盖上的厚书,放在小凳子上。站起身,微微鞠了一躬,然后接过奶茶,放在书橱旁的架子上。 “麻烦您帮我看一下摊子。”男孩儿抿着嘴,有些害羞的解释道:“我要去向奶茶店的大叔道谢。” “不麻烦,不麻烦。”郑清连连摆手。 林果一丝不苟的整整衣服,拉了拉肩上的背带,走向奶茶店。 郑清注意到他背的是一个蓝色的双肩书包。 书包上一只米老鼠正努力伸着脖子探向奶茶飘来的香气。 “这可不是给你喝的。”郑清觉得有趣,将奶茶向更远的地方挪了挪。 米老鼠的图案怒气冲冲的在书包上跳来跳去,龇牙咧嘴。 郑清忍不住笑出声来。 拉车的盘角黑羊蠕动着腮帮子,扭头看了他一眼。 眼神中充满了鄙视。 第六十八章 约塔自助餐厅 约塔自助餐厅,是贝塔镇规模最大的一家餐厅。 因为适当的价格与优美的环境在学生中大受欢迎,餐厅的座位长期供不应求。 尼古拉斯将排到的就餐号牌交给萧笑后,再次消失在街上的人流里。 据说他有其他要紧事处理,让新人们自行就餐。 这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餐厅距离奶茶店只有数十米远。 店面的装饰风格很清爽,绿色的枝枝蔓蔓顺着店门两侧的柱子盘旋链接,在上面扭出几个奇特的字符。漆黑的牌匾上,只有一个巨大的白色字母“”。 跨过藤蔓缠绕的大门后,街上喧闹的声音消失一空,耳畔顿时清净了许多。 餐厅内灯光很柔和,微白的亮光不知从何处流淌而出,仿佛晨曦一样令人心旷神怡。 侍应生是一些翠绿的双翅小精灵。 她们忽闪着灵活的翅膀,指引新人们入座。 郑清在座位旁看到一个老熟人,飞机上的小和尚释缘。 小和尚披着亚特拉斯的黄色袍子,面前摆放了许多吃食,正不紧不慢的啃着馒头。 这令他高兴不已。 广场的排队与第一大厅的分组将机舱里那些刚刚认识的朋友都失散了。除了萧笑,郑清都还没来得及认识其他新生。 “你们的新生指导呢?他也带你们来这里吃饭?”放下手中的纸箱子,郑清迫不及待询问的小和尚。 几只餐厅的小精灵好奇的打量着箱子里那些模样仿佛的小家伙。 “我们早已经参观完毕了,来这家餐厅是师兄的主意。”小和尚放下手中的餐具,喧了一声佛号,双手合十,认真的回答道。 的确,释缘的旁边没有看到其他亚特拉斯的新生。 “菜单在哪里?”郑清看向萧笑。 “您好,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郑清吓了一跳,猛的一转头。 一个长着两双透明翅膀,穿着翠绿,寸许大小的小精灵正漂浮在自己身侧。 似乎对郑清的反应有些吃惊,小精灵刷的一下向后飘了几米,不知从什么地方拽出一张卡片躲在后面,只露出一个脑袋,战战兢兢的看着自己。 “她会说话!”郑清震惊的看着那个小精灵,然后低头打量着自己纸箱里的小家伙。 “餐侍精灵如果不说话,怎么侍应客人呢?”萧笑反问道。 “她们不一样吗?”郑清指着箱子里仍在熟睡的小精灵,诧异着。 “餐侍精灵属于魔法生物界、炼金生物门、精灵纲、有翅目、餐侍精灵科。是由巫师创造的,专门处理餐饮服侍方面的小精灵。虽然相比同类的小精灵来说更容易接触,但终归属于小精灵,本质上还是一种很胆小的生物,特别容易受到惊吓。” 萧笑呷了一口清水,懒洋洋的翻着自己的笔记本:“这也是当初创造它们的巫师的观念,就餐什么的,还是安安静静最好了。否则吓跑了小精灵,你就准备饿肚子吧。” 小精灵似乎也反应过来了,重新飘到郑清面前,双手在半空虚点,划出一张清晰的菜单,颤巍巍问道:“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她们的声音有些尖细,但悦耳动听。 “菜单还蛮丰盛的嘛。”郑清看着小精灵侍者,不好意思的笑道。 菜单上面食物的种类异常丰富,从水果、凉菜、沙拉一类,到清淡浓重不一的各类汤品,再到炒炖闷蒸的各类热菜,然后是各类小甜点、各种饮料。 从头到尾,条理清晰,明明白白。 “先来点开胃的水果吧,我比较喜欢苹果,葡萄也不错,啊,还有西瓜。”郑清试着点了一个果拼。 “嗯,喝的,要一份小米南瓜粥。” “既然是自助,那我就不会客气了。小煎牛排、手抓羊肉,再来点卤肉、扇贝。”郑清看着那些栩栩如生的图片,咽着口水。 “太油腻了,来点生菜。还要点萝卜丝。” “我先慢慢吃,记得等会再给我三个泡芙。”估计着自己的食量,郑清恋恋不舍的放开菜单。 “餐具的话,我习惯用筷子了。”说到这里,郑清看到那块巨大的牛排,眨眨眼:“不过刀叉的话,也留一份吧。” 他每说一种菜,小精灵都会飞快的点出相应的名字,化出对应的三维图像让郑清确定。确定后,小精灵便会唱出一句优美动听的咒语,将菜品呈放在郑清面前的桌子上。 菜品上全后,小精灵接连施展了两个法术,郑清顿时感到双手与脸庞清爽了许多。 他琢磨着这应该是清洁咒语。 “你唱的真好听。”郑清想到自己之前造成的惊吓,想弥补一下这个小东西,于是找出这个理由,试探道:“你们能收礼物吗?” 说着,很大方的将一枚银角子举在自己面前。 “非常感谢您的慷慨!”小精灵很是喜悦的飘到郑清鼻尖前,轻巧的亲了亲他的鼻尖。 “咳咳,不忙不忙。”郑清有些慌乱的摆着手,尴尬的向旁边看了看。 他的心底有些纠结,这算不算丢掉自己的初吻呢? 没有人注意这点插曲,新人们都已经兴高采烈开始大快朵颐了。 郑清用叉子按着牛排,一边切,一边好奇的看向旁边的小和尚: “你们班有女生吗?你跟女生们交流有困难吗?” “困难?” “是啊,类似戒律啦之类的。” “阿弥陀佛,檀越你着想了。男男女女俱是红尘皮囊,是以我灵台清净,内蕴安详,便是却又有何妨?”小和尚三言两语,险些将郑清呛死。 “你们礼佛,有的人礼拜,没有寺庙、教堂,没关系吗?”郑清夹了一块卤肉,夹到馒头里,心满意足的咬了一大口,嘴角流下一丝浓香的肉汁,含混的问道:“我似乎没有在学校看到这些场所呢。” “完全不需要在意的。心之所在,信之所在也。我们手持心中所信的信物,幕天席地,任何地方都笼罩其间,有没有礼拜之所又有什么关系?”释缘小和尚愁眉苦脸的看着郑清一脸满足的模样,拿着筷子拨弄自己面前的青菜豆腐。 “你要不要来一点?”郑清眨眨眼,指了指自己嘴巴:“佛祖不是曰过‘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嘛。” “那是佛,不是我。”释缘叹口气:“借口什么的,想要找,总是有的。但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些担当啊。连自己的信念都不能支撑的人,活着也就是一副皮囊啊。” 郑清喝了一大口米粥,眼睛被烫出一串泪花。 释缘却误会了,不由高兴道:“如此说来,施主也是很有慧根的人啊。” 郑清唯唯诺诺,没有解释。 第六十九章 跋扈的阿尔法老生 尼古拉斯临走时,与新生们约定在步行街尽头的拱门处会面。? ? 就餐完毕,郑清与萧笑便先行一步,想在街上多逛一会儿。 傍晚的街头人流涌动。 几个白袍巫师的身影从他们身前飘过,将两人挤到一旁。 路这么宽,有必要这么霸道吗?郑清皱着眉,扫了一眼那几个阿尔法学院的学员,撇撇嘴,没有吭气。 那些白袍的衣领处,一道黑色镶边清晰可见。 是阿尔法学院的大二老生。 萧笑低着头,西瓜头埋在黑壳笔记本的阴影里,也默不作声。 但是没走几步,一个令人更不愉快的事情生了。 刚刚撞过自己的阿尔法老生堵在了林果的小书店前。 林果抱着他的双肩书包,靠着那头盘角黑羊,紧张的看着几个身材高大的学长。 书包上,那只米老鼠图案正龇牙咧嘴,愤怒的蹦来跳去。 几个白袍的阿尔法学员站在四周,隐隐将他围在中央。 一个瘦小的阿尔法老生走到林果面前,递给他一个信封。 白色的信封上戳着漆黑的蜡封,上面看不到一个字。 林果咬着嘴唇,双手紧紧抓着书包的肩带,没有接那个信封。 白袍老生中,一个金色长的英俊男生笑眯眯的开口:“这是‘三’的入团文件。听说你从九有学院的旧书堆里淘了一本戈贝尔的金属贵化指导大全,可以用来作为见面礼送给爵士。” 林果向后退了一步,没有说话。 街上的行人渐渐停下脚步,似乎在好奇事态的展。 奶茶店老板与其他一些街坊从店铺里探出头,有些不安的看向林果。 “三入团文件是什么?”郑清小声问萧笑。 “‘1pppre’(阿尔法所欣赏的),是阿尔法学院一个极端提倡天赋学说的学生社团。因为它的名字里有三个,所以也被人叫做三社团。属于学校的大型社团之一。”萧笑语飞快的解释着:“看情况这个社团打算提前下手,将林果收入毂中。” “就是个邀请嘛。”郑清长出一口气。 他差点以为有人在找林果麻烦。 萧笑冷笑一声:“以林果的天赋,第一大学任何一家顶级社团都会向他出邀请函。三社团还打算趁机要走那本戈贝尔的书。贪得无厌。” “那本书很贵吗?” “戈贝尔是十三世纪著名的大巫师,擅长炼金术,他的著作金属贵化指导大全只刊印了一版。对于炼金师而言,这本著作已经不能用昂贵来形容了。” 郑清打了一个饱嗝,有点腻味。 他第一次见到有人把明目张胆的抢劫说的这么优雅。 黑羊前的小男生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英俊男生,然后又飞快的垂下头,尖着嗓子叫道:“我不跟你们打交道!” 周围路人的议论声四起。 金白袍脸上的笑容消失。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同伴。 “哪里需要这么麻烦!”一个粗壮的白袍老生有些不耐烦,伸手拽了一下小男生的书包,恐吓着:“把字签了,书拿走。难道他还有异议?” 英俊的金白袍手中不知何时拿出一杯红酒,正在对着灯光轻微的晃着,仔细品鉴,神情专注。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伙伴们粗暴的举动。 林果倔强的抱着怀中的书包,死死盯着上面疯狂蹦着的米老鼠,一语不。 “为什么没人管?”郑清皱着眉,看向街道两侧。 众多行人冷眼旁观。 奶茶店老板与其他几位街坊远远看着,面露不豫之色,却无人上前。 “贝塔镇的商人不敢招惹阿尔法学院的学生。”萧笑的声音非常平静:“其他学院的学生则不愿意插手阿尔法学院内部的争执。” 郑清了然。 贝塔镇是依附着阿尔法学院才逐渐成型。 所以阿尔法的学员在这个小镇上一贯拥有更多的话语权。 不论是林果,还是其他几个白袍学生,都是阿尔法学院内部的事情。 其他人的确不好随意干涉。 郑清犹豫着,微微叹了一口气。 的确。 又不是九有学院的人被欺负,这么走开完全没心理压力。 他安慰自己。 更何况,围着他的那几个阿尔法学生看上去人高马大,很凶的样子。而自己跟林果也就一句话的交情。 连奶茶店老板都没有插话,自己也可以默默的离开吧。 想来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也不会有什么过激举动。 “啪!” 清脆的耳光声抽飞了郑清的自我安慰。 “死老鼠,敢咬我!”身材瘦小的阿尔法男生揪着林果的头,恶狠狠的拽着他怀里的书包。 男孩儿双肩背包上的米老鼠刚刚探出头,狠狠咬了他一口。 旁边的金白袍稍稍皱了皱眉:“不要动粗。” “是!非常抱歉。”身材瘦小的男生立刻后退两步,对着金白袍九十度鞠躬致歉。 郑清眯了眯眼睛。 他对几个阿尔法老生的印象坏到了极点。 然后他挑了挑眉头。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是蓝雀。 飞机上那个沉默的俊俏男生。 只见他微微抬着头,目光茫然,脚步虚浮,蓝色院袍飘飘,径直向前撞去,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前不远处几个阿尔法学院的学员。 背对蓝雀,最外圈一个瘦高的阿尔法老生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身影撞了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上。 其他几个白袍的反应都异常激烈。 最高大粗壮的一个家伙怒吼一声,浑身肌肉翻滚,身子猛然胀大一圈。随即他一个践踏,震得旁观的围观者七倒八歪。 给林果递信封的瘦小巫师随着这践踏的震荡,结了一个手印,倏然消失在轻轻浮起的微尘中。 而金色长的英俊男生一手抱在胸前,另一手安稳的举着手中的高脚酒杯,微微晃着,眼神中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与疑惑,似乎在询问突然闯入的陌生人是什么身份。 然后他注意到蓝雀袍子光秃秃的衣领与袖口,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蓝雀视而不见。 他走到林果身旁,怀里抱着的剑已经拄在手中。 粗壮的阿尔法老生在他身后将手指掰的啪啪作响,瘦小的白袍身影则忽闪忽现,在夜色中恍若鬼魅。 蓝雀歪着头,丝毫不在意那些近在咫尺的威胁。 “蓝雀!”他随意的伸出自己的手,看向林果。 郑清笑着,叹口气。 蓝雀这家伙。 “我叫林果!今年大一,很高兴认识你!”林果呼吸有些急促,眼眶红,擤着鼻子,带着重重的鼻音大声说着,同时重重抓住眼前的这只手,用力晃了晃。 “大人呢?”蓝雀皱皱眉。 “没有了。”林果低低的说了一句,然后抬起头,大声说:“我就是大人!” 蓝雀揉了揉林果的蘑菇头,罕见的说了一句话:“你跟我弟弟一样大,却比他强多了!” 林果抱着书包,出嘿嘿的傻笑。 第七十章 一言不合就撕书 也许因为都有一个永远写不完的本子,郑清与萧笑相处时感觉很有默契。 就像现在。 两个人都察觉到空气中正在缓慢流淌的不安气氛。 萧笑捧着自己的黑壳笔记本,悄无声息的向更远处挪了几步。 他讨厌麻烦。 而郑清则把手探进自己的灰布袋里。 他不害怕麻烦。 只不过唯一他忧心的,是自己的灰布袋里几乎没有用来战斗的符箓。 漫长的练字生涯中,郑清大部分时间都在温习符字。先生教给他的完整符咒非常少,而且几乎都是静心养神的符箓。 唯一能对这些大二老生有点作用的,估计就是镇字符了。 郑清抽出一本符帖,开始将帖子中勾画完整的符纸一页一页撕扯下来。 这是一本‘镇’字符的符帖,也是郑清平日里的练字帖。 帖子里的符箓都已经绘制完毕,随时可以激活。 对他而言,符纸就是每天临摹的那些大字,只要撕撕帖子,总还是有的。 场地中央。 金白袍老生眯着眼,举起手中的高脚酒杯,对着蓝雀抬了抬,转头看向林果,用一种高傲而矜持的语气缓慢的说道:“接受邀请,你将获得弗里德曼爵士的友谊。” 弗里德曼? 围观的部分学生似乎知道这个名字,一个个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原本怒气冲冲的奶茶店老板与其他几个街坊迟疑着,重新退回自家铺子里。 似乎这家伙是个名人? 郑清撕着帖子,瞅了萧笑一眼。 萧笑把头埋在自己的黑壳笔记本中,没有出声。 “我不要!”林果再次大声拒绝。 金的白袍老生收笑脸,面无表情的看着小男孩。 场地间气氛顿时凝固起来。 蓝雀拍了拍林果的肩膀,非常认真的说:“你很勇敢,我认可你!” 林果看着蓝雀,眼睛亮晶晶的,重重点点头。 “记住!不是谁都能获得我的认可!”蓝雀拄着剑,很是骄傲的抬起头。 金白袍脸色一暗,手中的高脚酒杯‘啪’的一声被他捏碎。 稀稀落落的玻璃碎片从他手间洒落,在路边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令人不安的光芒。 其他几名阿尔法的学生慢悠悠的晃到蓝雀四周,不怀好意的看向他。 形势一触即。 围观者们非常自觉的向后退了几步。 “喂,蓝雀,看没看见释缘在哪里?”郑清很大声的打着招呼,两手插在袍子里,手中攥满了刚刚撕下来的符箓,很是随意的走到那个高大白袍老生的斜后方,四处环顾,似乎在找人的样子。 林果开心的看着郑清。 蓝雀瞟了郑清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扯出一丝微笑。 郑清神态淡定,心底却在疯狂吐槽,脑补自己待会儿鼻青脸肿的模样。 “哦,我见到了。”一个身材中等,身形结实,脸膛红,皮肤却有些黝黑,头上留着寸的男生拨开身边的人,走到另一个白袍身后,很随意的冲郑清挥挥手,露出手掌间黑色的拳套:“小和尚好像去吃素斋去了。” 是张季信。 郑清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真巧!” “真倒霉!”张季信紧了紧拳套,一脸纠结,嘟囔道:“为什么每次遇到你都没好事。” “什么?”郑清没听清。 “我是说,遇到这事不管,被老哥知道,会被打断腿的。”张季信恶狠狠的看着他。 街上的学生越聚越多,大家都好奇的看着他们。 红袍、蓝袍与白袍的新生,一起挑战白袍老生? 看上去挺有意思的! “呀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真的没看见你在这里!”一个略有些慌乱的女声响起:“真是对不起,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 郑清扭头,眨眨眼,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个刚才消失在空气中的瘦小白袍正抱着腿蹲在地上,龇牙咧嘴的抽冷气。 而一个身材修长,红色短裙,黑色高筒靴,留着酒红色大波浪,有一对黑色大眼睛的女生正手忙脚乱的站在一边道歉。 “真是不好意思,我正在玩儿牌,没看到前面有人。”女生一脸歉然,但手中那副淡蓝色的纸牌刷刷的响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没,没关系。”瘦小的黑袍,咬着牙,抽着气,很没底气的一偏头,盯着女生手中寒芒闪烁的蓝牌。 “啊!流氓!”玩儿牌的女生一声惊叫,一手挡住自己的短裙,一手抓着自己的牌,飞起一脚,重重的踹了出去。 瘦小的阿尔法男生捂着自己的下身,鼓着眼珠子,张着嘴,无声的抽着气。 围观者齐刷刷打了一个寒颤。 郑清咽了口唾沫,头顶的呆毛飞快的萎靡了下去。 “是他眼睛乱飘的。”女生嘟着嘴,依旧一脸歉然,只不过那副蓝色纸牌依旧刷刷的在她手中翻飞,好像风车一般。 “这位同学不要紧吧!”旁边一个有些沉闷的声音响起:“哪位同学搭把手?他似乎摔得挺重!” 郑清循声望去,一个身材高大的蓝袍男生扶着刚才被蓝雀撞到的干瘦男生,拽着他一条胳膊,架在一边,嘴里不断说着去校医院,眼睛却一个劲瞟向场地中央,脚下丝毫不见动弹。 几个蓝袍吆喝着,簇拥上去,将那个干瘦的男生围在中间。 环顾四周,郑清咧着嘴,傻笑着,脑海里一片空白,心底却有种异样的冲动在翻滚,咆哮。 林果嚎啕大哭。 蓝雀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金白袍的阿尔法老生嗤然一笑,慢悠悠的晃晃食指,笑道:“虽然很赞叹诸位的举动,但这是阿尔法内部的事情,几位校友是不是有点过界了呢?” 他在校友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滚你个鳖犊子,要打就打,不打就滚!”张季信微红的脸膛越来越亮,双手一松一紧,很是不耐烦的吼道。 郑清顿觉大爽。 这个金老生脸色一僵,继而一沉。 虽然长久以来的矜持让他咽下了嘴里的粗话,但那副阴沉的面孔比任何时候都清晰的显出自己的态度。 静默片刻,他最终缓慢而坚定的询问:“这么说,诸位决意玷污弗里德曼爵士的荣耀了。” “谁是弗里德曼?”张季信很不耐烦的嚷道:“不要张口闭口弗里德曼,好像他是你爹一样。” 围观的学生轰然大笑。 几个蓝袍甚至唯恐天下不乱,在一旁大声叫好加油。 这个金的阿尔法学员完全没料到会在语言上受到这样的侮辱,脸色涨红,浑身气的抖。 啪,啪,啪! 街道上数十米范围内的路灯纷纷炸裂。 昏暗的天色重新降临。 围观者惊叫连连。 金白袍清晰而低沉的声音在街道上空盘旋:“我,阿瑟内斯,代表弗里德曼爵士,对你们不友好的行为表示遗憾。” 身材最粗壮的白袍闻声而动,睁着通红的双眼,怒吼着踏着重步,挥舞着拳头向张季信砸去。 “好!”张季信嘿然笑着,挥起双拳恶狠狠的迎了上去。 郑清紧绷的神经一瞬间断掉,手中的符箓不要命向场地中央撒去,向着不远处的阿瑟内斯砸去。 另一个高瘦的阿尔法学员摊开双手,凭空浮起,嘴里念念有词。他的手间慢慢浮现出两股烈焰。 蓝雀皱着眉,手中摩挲几下,最终没有拔出长剑,只是抬起剑身,向前点去。 旁边,一直将脸埋在笔记本中的萧笑终于抬起头,他叹口气,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别把法书抽出来!用拳头解决问题!” 西瓜头大叫着,挥舞着手中黑色的硬壳笔记本冲了上去。 第七十一章 三级警告与未知惩罚 当巡逻队赶到的时候,几个九有学院的新生正互相拍打身上的尘土。&bsp;&bsp;而几个阿尔法的老生鼻青脸肿,姿势各异的趴在地上,被一堆黄色的符箓镇住,动弹不得。 简单调查了一下,巡逻队的队长便面无表情的通知几个学院的值班教授来领人。 “会有麻烦吗?”郑清紧张的看向萧笑。 “现在才想起来?”萧笑嗤笑着,扶了扶自己的黑框大眼镜,镜框上的几道裂纹清晰可见。 郑清看向其他人。 林果躲在自家盘角黑羊的身后,毫无损。 虽然他是冲突的导火索,却也没哪个大二的白袍真的冲他下手。 蓝雀脸上多了一个乌黑的眼圈,嘴唇也破了一点。 只不过这些小伤挂在他那副俊美的面孔上颇有一点另类的魅力。 小街上围观的女生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互相咬着耳朵,两眼放光。 而周围的男生则把目光落在那位留着酒红色大波浪的短裙美女身上。 郑清也不例外。 他对这个美女有印象。 专机上,这个美女坐在小和尚释缘的对面,睡了一路。 他之前还一直遗憾没能跟她搭上话。 也许现在是个认识的好机会?郑清舔了舔嘴唇,犹豫着。 “那个让你目不转睛的女生是个吉卜赛女巫,是来自欧洲的交换生。”萧笑摘下自己的眼镜仔细打量上面的裂痕,语气古井无波。 “难怪她的牌术那么炫。”郑清嘟囔着,挪开视线。 “吉卜赛女巫是欧洲女巫谱系中非常古老的分支,擅长占卜与草药。她们行迹隐秘,社交范围非常狭窄,常年在欧洲各国间流浪,只与有限几座巫师塔交流。巫师议会中更是极少看见她们的身影。实际上,我也很好奇今年第一大学的新生里有一位吉卜赛女巫的身影。” “新生!”郑清的目光再一次被那个婀娜的身影吸引了过去,刚刚他差点以为这个女巫是学校的助教呢。 “很不幸,她是作为交换生来第一大学交流学习,时间只有一年。如果你有什么想法,个人建议还是谨慎点。” “这样啊。”郑清有些惋惜。 酒红色头的美女掏出个证件,巡逻队查验后便放她离开。 也许这就是留学生的特权。 星空学院与阿尔法学院的教授也匆匆赶来,领走了各自的学生。 围观的路人们早已纷纷散去。一会儿的功夫,街头便只剩下九有学院的三个新生在吹冷风。 过了大半个钟头,一个胖乎乎的男教授才匆匆赶来。 这位胖教授郑清也有印象,他曾在第一大厅给新生们分配组别。 郑清记得这位教授姓安。 “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新生入学,事情比较多,辛苦了。”安教授抓住巡逻队长的手,用力晃了晃。 “不要紧,安全重要。” 简单寒暄过后,巡逻队长便请安教授在事故处理表上签字。 离开前,这位一直冷着脸的巡逻队长再次郑重警告几个新人: “也许外面的风气比较新潮。但我必须强调,第一大学,尤其是九有学院,是一所老派的学校。如果你想决斗,向学生会提出申请,然后在助教们的眼皮底下抽出你们的法书。这样才符合规矩。否则就老老实实把手揣在口袋里,明白吗?” 新生们连连点头,默默无语。 当周围没人其他人时,一直挂着和煦笑脸的安教授终于变了颜色: “从来没见过!从来没见过!” “还没进教室大门,就敢跟学长大打出手!” “这要是学个一年半载还了得!!” “九有学院从来没有这么莽撞的学生!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你们应该去那一条筋的星空学院!” 郑清小心的按着肚子,不断吸气。 他觉得自己的肋骨似乎断掉了。 刚才他被那个高大的阿尔法学生一拳扫中,虽然胳膊在前面挡了一下,但那股狂野的力道还是将他掀了好几个跟头。 安教授见状,皱着眉上前摸了摸,按了按,疼的郑清龇牙咧嘴。 “小问题,只是骨裂了,还没断,用不着这种快要死掉的表情。”安教授板着脸,抽出自己的法书,在郑清肚子上狠狠拍了几下:“下次没本事就不要逞能!出了事不会找巡逻队吗?你们以为自己是谁?还好只是几个阿尔法的二世祖,如果让星空学院的兔崽子出手,你们现在应该躺在校医院了!” 一股清凉的气流顺着法书的拍击流淌开来,撕痛感飞快的消散。 轻轻呼了几口气,重重吸了几口气,郑清扩扩胸,顿时满眼崇拜的看向安教授。 “你们要学的还有很多,年轻轻的,不要那么冲动!凡事好商量嘛。”胖教授对这种目光很受用,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几个闯了祸的家伙很明智的一言不,只是连连点头。 “你们这些菜鸟很幸运,没有鲁莽的抽出自己的法书。否则,巡逻队会在第一时刻撕碎它,毁掉你未来的大学生活。”安教授的语气愈缓和。 不是不想抽出自己的法书,而是还没学会怎么用。郑清在心底默默的吐槽着,但凡自己法书上记录了几条咒语,自己也不需要撕符帖,挥拳头。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拳头更解气。 “尽管如此,你们依旧违反了学校的禁律。学校会通知你们的辅导员。具体的处罚通知会在第一个周末的班级例会上通知你们。” “一般会怎么样?”张季信一改之前狂野霸气,显得老实憨厚,闻言有些紧张的看向安教授。 “现在知道害怕了?”教授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张季古满脸赔笑,臊眉耷眼,挠着脑袋。 “也许会让你们去书山馆整理书籍,也许去百草园拔草除虫,也许校工委会让你们帮忙清理临钟湖底的淤泥。或者你们的辅导员会直接给你们布置几万字的检查报告,让你们抄十遍第一大学规章制度。都有可能。”胖教授摊开手,耸耸肩,惋惜的看着几个新人:“但在所有的惩罚之前,还有一个学院的三级警告。这个是一定会有的。” “三级警告有什么后果?”张季信小声问道。 “最直观的,你们大二的升级学分需要比正常要求高1o左右。”安教授恶狠狠的扫了他们一眼:“如果学院今年的升级率因为你们几个家伙受到影响,哼哼。” “我们也是看不过眼。”郑清嘟囔道。 “我也听说了。”安教授很有些安慰的点点头,神态稍稍缓和了一些:“是阿尔法那几个混小子做事不讲究;而且你们几个打得不赖,没有打输。虽然多少有点出其不意,但是终归是赢了。嘿,几个九有的大一新人镇压了阿尔法大二老生,过几天学校有的闹腾喽。” 不知想到了什么,教授胖乎乎的圆脸露出一股幸灾乐祸的表情。 郑清眉飞色舞的点着头。 旁边的张季信也咧嘴大笑。 萧笑没有说话,但他也把头从笔记本中抬了起来,热切的看向教授。 “我还没说完!”很有些后悔自己松了口风,安教授看到几个小子一脸欠扁的样子顿时怒不可遏,举起法书,一人头顶重敲了一下: “虽然不会扣你们学分,事实上你们也没有学分可被扣。但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任何处罚都是可能的,尤其是你们这些粉嫩的菜鸟,刚来就闯下这些麻烦。” “那些阿尔法的家伙呢?” “每个学生都只会而且只能被自己学院处理。阿尔法是出了名的护短。所以,你们不要抱太高的期望。” 第七十二章 宿管小兽倪五爷 玉盘挂在树梢,清冷的月光在地面镀了一层银霜。 今天是八月初一,按常理而言,天上不应该有月亮。 郑清一直盯着半空中那枚浑圆的银白色天体,忽视了身前尼古拉斯的唠叨。 安教授将闯祸的三个新生重新交给新人指导后,便匆匆离去。 一转身,刚刚还满脸怒容的尼古拉斯就缓和了语气: “这件事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最糟糕也就多上一年大一,没什么大不了的。” 郑清咳了两声,低头看着纸箱里仍旧酣睡的小精灵,心情仍旧有点沮丧。 对于一个第三年读大一的老生而言,读两年大一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但对于一个自认为维护了正义的新生来说,这个惩罚就有点让人揪心了。 尼古拉斯安慰道:“早在一百年前,阿尔法就已经不是真正的阿尔法了,抱着可笑的高傲,做着滑稽的故事。你们是九有学院的未来,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温暖的宿舍还有舒服的大床。其他就不要多想了。” 郑清抱着纸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哈欠打的太深。 他揉着眼睛,感慨着。 漫长的一日似乎终于看到了尽头。 就像尼古拉斯提到的那样,他现在非常需要一张舒服的大床。 步行街尽头,有一扇镂刻着繁复花纹的铁栅大门。 这座大门应该很老了。 门脚下的砖石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青苔,门框上的墙皮斑驳脱落,好像白癜风的患者。每个学员进出,拱门都会出一声令人不安的叹息,随着吹出一股冷淡的轻风。 “这扇大门是贝塔镇通向四所学院宿舍的一条捷径,但这条通道是单向的。你们只能通过这扇门回到宿舍,却不能从宿舍直接来到贝塔镇。” 郑清站在门口向里探望,月光下的校园里一片安详。 青草碧湖,杨柳依依,三三两两地学生悠闲的漫步其间,享受月下的从容自在。 灵兽园里那些不愿入眠的小动物们在草地上追逐打闹,不时出急促的争吵声。 像一个大公园。 视野中没有一栋宿舍楼。 “这里!拿出你们的身份卡。” 尼古拉斯招呼着,指了指身边拱门侧的一扇铁门:“门后面就是宿舍楼楼道,刷卡后,你们会直接进入自己的宿舍。新生的宿舍是随机分配的,学校说这样有助于培养学生们的团结精神。” 郑清急急忙忙从袍子里翻找那张银白色的卡片。 “当然,进宿舍楼的门不止这一处。就像书上说的,在这里上大学,你们要带着一副善于现的眼睛。” 郑清凑过去,好奇的打量那个侧门。 铁门是灰白色的,与那斑驳的墙壁几乎浑然一体,很容易让人忽视它的存在。 门中央尺许大小的门洞里蹲着一只巴掌大,眯眼休憩的青碧色小兽。 这尊异兽仿佛青铜铸就,身上布满铜绿瘢痕。状似狮子,却头生犄角,身覆鳞甲。此刻,它正把脑袋搭在前爪上,喉咙间出呼噜噜的声响。 “第一大学的宿管,倪五爷!”尼古拉斯指着青色小兽向新生们介绍道:“第一次见面,先向五爷问好。” “倪五爷好。”新生们稀稀拉拉的回应着,看着那尊青色异兽,眼神中满是好奇。 小兽抬起眼皮,懒洋洋的扫了新人们一眼,并没有开口。 尼古拉斯从口袋里摸出一枚赭黄色药丸,笑着递上前。 那异兽见了,睁大眼睛,眸中赤红色光芒闪过,很是欢喜的站起身,伸出长舌将药丸卷进嘴里。 然后它浑身剧烈的抖了抖,眼鼻耳中呼哧哧冒出大股的浓烟。 烟色浓重,却无异味。 青色小兽张大嘴巴,‘哧溜’一下,将那些升腾而起的烟雾吞进肚子,咂咂嘴,很有些意犹未尽的模样。 尼古拉斯急忙忙递上自己的身份卡,小兽眼中红光再次闪过,随意的点点头,重重拍了一下爪子下面的圆球,铁门随即出‘咔嗒’一声脆响。 “知道怎么进门了吗?”尼古拉斯拉开铁门,一边看向新生:“倪五爷是我们的宿管,全校几千人,都住在五爷身后的宿舍里。你们只需要记住,看见五爷的地方,就能回到你自己的宿舍。” “那种黄色药丸是用药剂课的废料炮制,一枚铜子能换一大包。没什么难度,唯一的作用就是制造大量的废烟,五爷很喜欢这种东西。” 尼古拉斯站在门口,催促道:“快点!五爷耐心有限!” 新人们急哄哄的挤进那道狭小的铁门。 郑清抱着纸箱子,小心提防不被人挤扁。 门后是一个银白色走廊,两侧有很多黑色的把手。 “一般情况下,你们在五爷面前晃晃自己的卡就能直接推开自己的宿舍门。但有时候人比较多,比如今天,你就要麻烦五爷,多开几扇门。” “看看自己的编号,找到自己的宿舍门,直接推门进去就可以了。”尼古拉斯已经推开一扇门,探出半个身子对几个茫然的新生叫道:“度快点!虽然这个通道能维持很久,但五爷耐心有限,小心被它再丢出去。” 郑清看着微黄的门框上嵌着的4o3编号,比对了一下手中的身份卡。 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 推开门,眼前是一小截光秃秃的灰色走廊。 正当他愣,对面墙上的一扇银白色小门忽然被推开。 一个熟悉的西瓜头正好也探了个脑袋进来。 两人大眼对小眼片刻,萧笑点点头,推门而入。 “萧笑?”郑清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看他,扭头探出身子看向旁边。一个瘦小的身影半个身子恰好消失在他身后的银白色走廊中。 “这里应该用了一个空间延展与谐振的法术,”萧笑推了推眼镜,颇为烦恼的打开自己的黑色笔记本,道:“第一大学近些年做出的技术方面的变动还是挺多的,我父亲当年来的时候,进个宿舍楼完全没有这么麻烦。” “我只是好奇你跟我一个宿舍。”郑清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哼哼。 灰色走廊尽头的木门上挂着4o3的小块铭牌。 推开门,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 “哈你们哈就是最后两个舍友么” 第七十三章 蓝巨人与吸血狼 头顶是一根晃悠悠的日光灯管,银白色的灯罩不知多久没有清理了,黑色的污渍夹杂褐色的锈迹,透露出一股陈旧的气息。? ? 脚下是厚厚的靛色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很让人受用。 屋子的四个角,摆放着四张宽大的六柱床,紫黑色的床板雕刻着繁杂的花纹,上面挂着深红色的帷帐。 宿舍正中央,是一张巨大的书桌。 赭黄色的方桌与四张配套的黑色圈椅安稳的呆在房间中央,光滑可鉴的桌面上只摆了一盆有些干枯的雏菊,橘黄色的花瓣有气无力地耷拉在盆沿。 整间屋子面积挺大,但只有一个阳台,一扇窗户。 阳台与宿舍之间有一扇木制的推拉门,正敞开着。 门外一个穿着红色长袍的肥胖身影正艰难地做着伸展运动。 听到开门声,他费力的直起身子,把头探进屋子。 “哈,你们一起到了!我正想着剩下的舍友是些什么人呢。” “我叫辛班纳施密特-拜耳,你们叫我辛就行。” 胖子兴高采烈的挥着手,叽里呱啦的向刚进屋的两个人打着招呼: “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一想到跟迪伦在一间屋子里呆这么久,整个人都不好掉了!” 胖子夸张的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声音高亢洪亮。 郑清看着这个聒噪的家伙,没来由想起大明坊里的故事。 没等他细想,旁边六柱床红色的帘幕卷起,一个身影翻下床铺,出现在他们面前。 “迪伦奥布莱恩塔波特。”这个黑色鬈,碧色眸子,面容白皙,身材匀称的男生伸出手,语缓慢,声音沉闷的说道:“星空学院药剂o8-1班的学生。” 郑清看着他身上的蓝色长袍,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你是我认识的第二个星空学院的新生,我还以为宿舍都是九有学院的学生。”他笑着把手伸向迪伦,指了指从阳台挤进屋子里的胖子,好奇道:“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大约在担心自己那点肥膘。”迪伦握住郑清的手,友好的晃着,嘴角扯了扯:“我是狼人与血族的混血。对很多巫师而言,并不是一个恰当的舍友人选。” 郑清握着迪伦的手臂有些僵硬。 他有点明白刚才辛胖子提到的不安是怎么回事了。 “我以为你们会有专门的宿舍呢。”他脑海里浮现出圆月之夜的狼人与暗夜中捕猎的吸血鬼,嘴角忍不住抽搐一下,但随即抱歉道:“不好意思,我没有别的意思。” “没关系。我刚才还在担心新来的室友会掏出一把大蒜,或者拿圣水泼我一脸。你们的反应比我想的好多了。”偏偏头,迪伦毫不介意的笑着:“校医院会给我配置专用的药剂,平日你们完全可以把我当做一个普通人。特殊的时间段,学校会给我们配置专门的静室,安全方面你们完全不需要担心。” “我叫郑清,纯种人类,九有学院,天文o8-1班学生。”郑清小心的抽出手,很好奇的现他的手有淡淡的温度。 “吸血鬼是亡灵,狼人却是生灵。”萧笑挤到他前面,笑眯眯的握着迪伦的手不肯放松:“看来我真是有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舍友啊。” “辛是一个蓝巨人。”迪伦眼角跳了跳,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手,指了指探出头的胖子:“不仅力气很大,而且精神值也高的变态。” 胖子憨厚的挥挥手。 “蓝巨人?”郑清很感兴趣的问道。 “绿巨人的变种,很稀有,我只听说过。”萧笑果然转移了注意力:“据说当他真正平静下来才能变身成功,挥出人的力量。” “就是这样。我也不能解释得更好了。”辛胖子有些艰难地挤进宿舍,喘息着笑道:“我也是九有学院的学生,天文o8-1班的。” “同班同学啊,真是一点也不奇怪。”郑清笑着,忍不住吐槽:“这个世界真小。还没上课,我好像已经把班里的同学认识个七七八八了。” “实际上你只认识六个,远不足七七八八。”萧笑纠正道。 “你刚才在阳台干什么?锻炼身体吗?”郑清无视萧笑,好奇的看着辛胖子坐在床边大口喘气。 “只是活动活动,嘿嘿。”辛显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谈太多,伸手指向阳台,笑道:“你们刚来,一定还没去那里看看。” “阳台?” “风景很不错的。”迪伦在一旁赞同的点点头。 阳台与宿舍间隔着一道厚重的木质推拉门,面积不大,只有三五见方,高大的玻璃窗落地而围,能够充分吸纳四周的光线。 月色皎洁明亮,窗外的世界仿佛天色微白时分。 站在其间,放眼四方,郑清有些明白迪伦与辛的意思了。 绿色的草坪在月色下散出柔和的气息,软软的向远方展开。 远处,稀稀拉拉几十株粗大的老树伸展开自己虬结的枝干,青色、绿色、黑色、白色、黄色、红色,五颜六色的叶子在这淡绿色的底色上肆意的绽放。 更远一点,银镜般的湖泊静静地躺在草地边缘,波光粼粼的水面中倒映着一轮玉盘,水畔隐约可以看到安详走动的动物。 最远处,淡绿色的草坪已经隐没在深沉的颜色中,一座高大的光秃秃的圆锥形黑色山头从那阴影中崛起,安静,沉默。 “真美!”郑清赞叹着,转头看向辛胖子:“这边能看到临钟湖,是不是说,宿舍距离教学楼并不是太远。” 胖子摇摇头,没有说话。 “望山跑死马,你的眼睛会欺骗你自己。”萧笑解释着,指了指底下草坪上稀稀拉拉散步的学员,然后向两边看了看,点点头:“每间宿舍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阳台都有自己的风景。” “你站在阳台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着你。”不知为何,郑清脑海里浮现出这句有些朦胧的诗句,不由得摇头晃脑诵读了出来。 萧笑挑起了眉毛。 “不,不。”辛很有些辛苦的摇着手,对两人大声说道:“风景有什么好看的,我是说那个小家伙!” 随后他有些费力的挤进阳台,有些浓重的汗津津的气息扑鼻而来,郑清顿时有种憋气的感觉。 “看那里!” 顺着辛毛茸茸的手臂,粗短的手指指的方向,一个黄白色的毛球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那是一只猫。 毛球安稳的呆在阳台外一个探出的短板上,一动不动的享受着月色轻柔的抚摸,尖尖的耳朵不时抖一抖,那种舒适的呼噜声隔着老远似乎都被几人感受到了。 “好家伙!”萧笑罕见的对稀松常见的事物产生了兴趣。 似乎很安全的样子呢,郑清看着那个软乎乎的圆胖东西,心底浮现出这个感觉。 第七十四章 肥猫团团 团团是一只公猫。? ???&bsp;&bsp;? 确切的说,它是一只披着黄白条纹,有一对海蓝色眸子的肥公猫。 更重要的是,它是一只灵猫。 灵猫与妖猫没有本质的区别,只不过灵猫对巫师更友好。 团团平常的生活很简单,也很惬意。 它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啃完一条被烤的金黄流油的肥嫩鸡腿后,懒洋洋的摊开身子,趴在窗台上眯着眼打呼噜。 偶尔有闲情逸致,它也不介意抖着自己满身的肥肉,踱着小方步,漫步窗前瓦上,与自己那些尚未开化的母同胞们进行深入而友好的交流。 作为一只爱好广泛的灵猫,它丝毫不介意学院里那些茁壮成长的女生们用她们香喷喷的身体刺激自己的嗅觉。 但是,作为一只尊贵的灵猫,它却不能容忍那些耍三脚猫把戏的新生在自己这只正宗的四脚猫面前撒野。 眼下,它就遇到了这样的挑战。 阳台上来了几个新生。 这种事情很常见,团团也不以为意,一般这些粉嫩的菜鸟赞叹几声,感慨几句然后就会缩回宿舍,做每个新生应该做的事情去了。 但是这几个新生不太一样。 “他们是把我当成那些未开化的野猫了?”团团气恼的捋了捋胡子,眯起蓝色的眼睛。 在它眼前,一条符纸折成的小鱼活灵活现的摇头摆尾,虚空游荡。 “竟然做条假鱼?真是岂有此理!”眯着眼扫了一眼在眼前晃啊晃的小鱼儿,团团有些苦恼的擦擦胡须:“该怎么办呢?” “这都不上当!该怎么办呢?”阳台上,几个新生也在苦恼这个问题。 “要不试试鸡腿?”辛胖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肉痛的拿出一个优盘。 “猫应该吃鱼啊。”郑清嘟囔着,有些沮丧的收回那条辛苦半天用符纸做成的小鱼。 辛胖子将优盘插进粗大的手表上,随手点了几个按钮,一个虚拟的屏幕跃出虚空,倏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什么?”郑清好奇的看着这张屏幕。 “乾坤5o3系列的储物空间。”旁边的萧笑义务讲解道:“当前流行的第五代存储技术,通过虚拟具现、多维叠加等高级魔法,结合传统的虚空芥子等炼金技术创造而出。使用简单,携带方便,而且与白丁世界的展相适应,近几年很是流行。” 辛胖子点着头,虚空戳了几下。 虚拟屏幕跳出来‘衣’‘食’‘住’‘行’‘用’五个文件夹。 然后胖子点开那个命名为“食”的文件夹,又在子目录里寻找到‘最爱’栏目,里面又找到‘最最爱’的条目,最终从一串长长地名单里,找到了名为‘鸡腿’的文件。 点击,五个鸡腿的图片安静的飘到半空中。 “哟,恰好五个啊。”迪伦唯恐辛胖子听不见,特意凑到他的耳畔,笑嘻嘻的说道。 恶狠狠的剜了吸血狼人一眼,辛胖子咬着牙,颇为肉痛的全部选中,选择具现。 一旁沉默的萧笑及时掏出一张大盘子,放在鸡腿图片下方。 淡蓝色的光线出现在盘子上空,飞快的勾勒出五个鸡腿的模样,伴随着几下闪烁,五个热腾腾的鸡腿便出现在胖子手中的盘子里,浓郁的卤汁顺着滑嫩的皮肉滚落其中,似乎刚从锅里捞出来一般。 蒸腾的香气扑面而来。 “太太神奇了!”郑清感慨半天,最终憋出一句赞叹。 “哼哼,这还不算什么!”胖子又是骄傲,又是肉疼的端起盘子。 郑清很客气的选了一个最小的,然后放到眼前端详半天,没敢下嘴。 “这可是我们那里的特产。”辛胖子舔了舔舌头,恶狠狠的递给萧笑一个鸡腿:“太便宜你们了。” “唔。”迪伦皱着眉,一脸为难的对着盘子里剩下的三个鸡腿。 “你不喜欢吃鸡腿,对吗?”辛胖子一脸热切,继而恍然大悟,很是开怀的笑道:“我忘了,吸血鬼什么的,不能吃这些东西。” “但是,狼人什么的就没有这种问题了。”迪伦飞快的抓过一个鸡腿,丢进自己嘴里,眨眼间便吃了个干干净净,‘噗嗤’一声,吐出光滑的鸡骨头。 光滑纤细的鸡骨头落在胖子手里的盘子里,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迪伦嘴唇上挂着汤汁的痕迹,他一边嚼着鸡肉,一边坏笑着:“我只是在纠结是挑那个肉最肥厚的,还是那个筋肉最全的。” 辛胖子黑着脸,一语不,挤进阳台。 那只肥胖的花猫丝毫没有刚才慵懒的模样,闪电般窜进阳台,两个爪子狠狠地按住一个鸡腿。 辛胖子顿时忘了盘子,张开五爪扯住最后一个,飞快的塞进嘴里。 一猫、一人,两张肥胖的饼脸扭曲着,咀嚼着,喘着粗气,恶狠狠盯着对方。 “一张大饼脸,两只死鱼眼。”辛胖子‘噗嗤’一下吐出嘴里干干净净的鸡骨头,狠狠的揉了揉花猫的肥脸,愤愤不平:“一点都不可爱!” 肥猫‘嗷嗷’的哼唧了两声,腮帮子仍旧耐心的蠕动着。 “你怎么知道它喜欢鸡腿?”郑清丢掉手中的鸡骨头,舔舔唇边的味道,看着已经来到桌子上,但仍旧互相瞪眼的一人一猫,好奇的问道。 “谁管它喜欢什么!”辛胖子依旧一脸心疼,闻言大怒:“我最喜欢的,会有人不喜欢?” “我不喜欢。”迪伦慢吞吞的说道。 “你,不是人!”辛伸出自己肥肥的食指,鄙夷的晃了晃:“而且,吃的最快的那个,没有言权!” “但那是只猫吧。”郑清纠正道。 “你觉得喜欢鸡腿的,会是只猫吗?”胖子理直气壮。 郑清点点头,又摇摇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肥猫抖了抖耳朵,慵懒的抻了抻身子,翘起尾巴,像一个扛着旗的领主一样,绕着宿舍巡视了一圈,最终在窗台上选择了一个舒适的凹槽,安安稳稳的窝了进去。 他觉得这个宿舍里面似乎有些很奇怪的味道,不是好闻,也不是难闻,只是奇怪。 “奇怪!”它捋捋自己油滑的胡须,摇着脑袋,抗拒心底升起的那股巨大的好奇:“啧啧,好奇心害死猫啊。” 但是,看在这些粉嫩新人有些油水的份上,自己并不介意呆上一阵子。 舔了舔肥嫩的爪子,团团满意的打了个呼噜,给自己找到一个非常恰当的借口。 “我们睡光板吗?”选定好床位的郑清扶着那冰凉的木板,讷讷的问道。 “你没带自己的铺盖吗?”一边的萧笑扶了扶眼睛,诧异道。 “当然带了。”郑清脸色微红,连忙翻出自己的灰色小包。 “学校会给你配备一些东西,但肯定不如家里的舒服。”迪伦身形一闪,下一刻已经蹲在自己的床上,他笑眯眯的看看其他人,呼啦一下拉开自己床上猩红的帷幔,一个青黑色,古旧厚重的棺材稳稳地躺在他的床位上。 萧笑脸色白了一下。 “我也是自己加了些料,学校只会给你个床垫。”辛满意的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床铺,很有感觉的倒在上面,木质的床铺立刻出一声沉重的喘气声。 郑清忧郁的看了看他那颤抖的床铺,长叹一口气。 窗台那只肥乎乎的胖猫,眯着眼,懒洋洋的擦着胡须,嘲笑的看着宿舍内一片杂乱。 收拾完床铺已经很晚了。 将自己随身带的家里的粗布床单铺在厚厚的床垫上,郑清一头栽倒在上面,拽过家里带来的棉被,深深吸了口气,丰腴的棉花香味充斥他的鼻腔,与爷爷家的炕一样温暖。 回想着这一天里生的各种事情,期盼着明天的到来,想着想着,不由睡着了。 第七十五章 女妖的通缉令 通缉令(bsp;&bsp;&bsp; —————————— 2o12年8月31日下午1时35分。 第一大学专机生一起妖魔入侵事件。 涉事妖魔尼基塔,雌性,百龄内新生代巫妖。 曾为第一大学阿尔法学院优秀毕业生(候选)。 身高g,黑。 转化时已达注册巫师标准,五门专业成绩达到优异。 现疑似为邪恶爵士、大巫妖乌利希弟子。 级及以上等级猎队,建议将其列为优先猎杀目标。 对成功猎杀此妖的猎队,由第一大学猎妖基金奖励1oo玉币;三叉剑通缉基金奖励1oo玉币;月下议会额外奖励1oo玉币;巫师联盟注册猎队积分增加一百点。 附一:尼基塔近期照片。 附二:尼基塔近期活动区域(仅级及以上猎队队长可查)。 “也就是说,这个刚刚上船的小妖精已经成了通缉令里的大人物,而我们这些在船上十几年的老家伙,甚至连名号都没被巫师们记住!”莱恩扯着自己的衣领,在甲板上咆哮着,暴躁的走来走去。 他的手里挥舞着一张崭新的通缉令。 通缉令上,尼基塔侧身站在一个凌乱的吧台前,微微抬起下巴,眼神妩媚却又高傲。她的脚下瘫软着一条流血的大蛇,身后是一群颤栗的身影。 “而且,她残害那条可爱的小虫子干什么!这是报复!肆无忌惮的报复!”莱恩站在船帆前,重重的跺了跺脚。 斜前桅上,那些盘绕的大蛇吐着信子,可怜巴巴的蹭着莱恩的鞋跟。 船舱顶部的木台上。 哈瑞仍旧穿着自己粉红色的polo衫与白绿花色的沙滩裤,懒洋洋瘫在躺椅上,一声不吭。 他能够理解莱恩的暴躁。 因为他的胸腔里也积郁着怒火。 美女上通缉令也要讲基本法吧,哈瑞愤愤不平。 白丁的世界有句老话:如果说这个世界有谁最了解你,那么一定是你的敌人。 这句话放在巫师与妖魔身上再贴切不过了。 作为纠葛了数千年的对手,巫师对于妖魔有着非常完整与深刻的理解。 这种理解清晰的表现在巫师联盟颁布的通缉令中。 每月月初,巫师联盟都会在世界范围内颁布最新的通缉令。许多伏诛的妖魔通缉令会被注销,也有许多新增的妖魔通缉令进入人们的视野中。 虽然每头妖魔都是巫师猎杀的对象,但并不是每一头妖魔都有资格登上巫师的通缉令。 进入通缉令意味着会遭到巫师猎队的优先猎杀。 也意味着,这头妖魔让巫师们感到威胁。 就像海妖王。 就像四位大海妖。 就像迷雾号上的几位战斗队长。 每一头登上通缉令的,都在妖魔中有着赫赫威名。 以至于妖魔们将通缉令当做一份通行的榜单。 许多妖魔为了能够登上这道通缉令,肆意残害白丁,增加自己的血腥值。 即便如此,大部分妖魔也只能获得‘d’级及以下的通缉资格。 “悬赏三百玉币,一百猎队积分,而且是级。”哈瑞咕哝着,将怀里的朵朵女士拍在脸上,声音格外沮丧:“也许尼基塔会成为今年的新人王。” 新人王是年轻妖魔们私下里的说法。 指的是每年巫师联盟新颁布的通缉令中,次进入通缉令,且悬赏金额与级别最高的一位妖魔。 按照历史经验,很多新人王都能成长至大妖。 这就意味着一些高层的妖魔已经开始把视线落在女妖身上了。 暴躁着的莱恩停下脚步,扯了扯自己的金,仰望天空,长叹一声。 甲板上陷入难堪的寂静中。 湛蓝的天空上,只有一只黑色的大鸟舒展着翅膀,小心翼翼兜着圈子。 与刚刚陷入沉默中的甲板相比,迷雾号的船舱内一直格外安静。 北海的冷风在狭小的窗口打着卷,逡巡着,不敢肆意进入。 阳光格外冷淡,只在窗前的木桌上投下一道淡淡的白影。 昏暗的船长室里没有一盏灯。 只不过与前次相比,房间里多了许多光的小虫子。 它们肆意的爬在屋子的各个角落,周身闪烁着绿莹莹的微光。 也许这是船长的新宠物?尼基塔跪坐在木桌前,盯着不远处木桶上趴着的一只绿光小虫,暗自思忖。 迷雾号的船长大人慵懒的伏在桌上,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神迷离的看着海天交接的尽头。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 桌前跪坐的女妖不安的挪了挪身体。 船长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桌上那张古旧的皮卷上。 女妖抬起眼皮,小心翼翼的瞟了一眼。 她记得上次进入船长室的时候,就见过这张皮卷。 “好奇?”船长将皮卷丢到女妖面前,声音非常温和:“那就看看。” 尼基塔闭着眼,惊恐的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也不是特别笨嘛。”船长打了一个响指,一只尖头圆耳,皮肤苍白的老精灵从船舱黑暗处爬出,捡起那张皮卷,缓缓退回黑暗中。 “既然不笨,为什么会暴露?”船长指了指头顶,语气稍稍有点冷淡:“而且还反复带着尾巴来船上?” 尼基塔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 “不知道。”女妖趴在地上,呜咽着。 “不知道?”船长诧异的抬了抬眼皮,漆黑的瞳孔略略有了点波动。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他的预料。 如果女妖能找到一个适当的借口,也许自己会给她一个不错的死法。 比如,只掏出她的脑子。 但‘不知道’三个字,就有点让人失望到震惊了。 还有比这三个字更不负责任的话吗? 船长舔了舔青黑色的嘴唇。 许久没有吃过女妖的心脏了。 尼基塔分明感受到一股恐怖的气机包裹着自己,令人窒息。 “您可以查看我的记忆!”女妖尖叫道:“您会得到满意的答案!死亡的记忆会有残缺!” 迷雾船长沉默了一下,伸出手,搭在尼基塔的头顶。 剧烈的疼痛从头顶蔓延开。 女妖咬着手臂,昏死在地上。 寂静河 沉默森林 戏法师的父母 一小块黑面包 第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一双碧绿的,温暖的眼睛 迷雾号船长嘴角扯起一丝微笑,手指略微动了动。 昏死中的女妖闷哼一声。 第一大学的专机 女妖内心深处的饥渴与妖血暴走 餐厅内的劫持与对峙 匆匆赶来的专机护卫 “原来如此。”船长将手从尼基塔头顶挪开,喃喃自语。 女妖头顶的汗水沾湿了他的手心,他抽出一条洁白的手帕,擦擦手,丢在女妖头顶。 “起来吧。”他吩咐道。 女妖浑身一抖,缓缓的睁开眼睛。 然后她颤栗着,跪起身子。 “既然已经完成任务,那就安心呆在船上。”迷雾船长温和的笑着:“不用担心,妖魔的大脑吃腻了,我不喜欢那种辛辣的记忆,相比较而言,巫师们那些温醇的记忆更符合我的口味。而且,你刚刚带来的记忆,很不错。” 尼基塔嘴唇抖了抖,竭力干笑了一声。 船长的右手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在她洁白的肩头,赞叹着:“年轻的感觉真好。” 然后伸出右手食指尖锐的指甲,在她的肩头刻下一个花体的‘m’。 紫红色的血液顺着伤口刚刚溢出皮肤,就迅的黑化、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记。 尼基塔弯下腰,匍匐在他的脚下,吻了吻他的袍脚。 “以后你就跟他们一样,称呼我船长就行了。” 第七十六章 两段对话 这是一间极其简洁的屋子。 红色是屋子的主色调。 深红色的地毯从门口一直延伸至窗台。毯子上只摆放了一座书橱、一张书桌、三张软皮靠椅。 巨大的红木书橱占据了一整面墙的面积,透明的玻璃橱窗内,厚重的大部头书籍被整齐的码放,好像待检阅的士兵。 一个梳着大背头的身影坐在枣红色的书桌后,正吧嗒吧嗒抽着烟斗。 淡蓝色的烟雾从烟斗中升腾而起,在屋顶堆积出一片浓重的云雾。 书桌上摆放着一堆散落的资料。 屋子的主人眯着眼,皱着眉,将那些纸片翻的哗哗乱响。 “咚,咚,咚!” 沉稳的敲门声有节奏的响起。 “进来。” 屋子的主人把烟斗从嘴边拿开,在书桌边缘磕了磕,嘶哑着声音吩咐道。 房门无声的打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屋子。 他穿着宽大的黑袍,高高的衣领直挺挺的立起,将他一半的脸遮挡在衣领后面。花白的头与光洁的额头形成鲜明的对比。 客人看了一眼天花板下堆积的烟气,皱着眉,翻开手中的法书: “匪风飘兮!” 温和的声音响起。 一股小风从虚无中卷出,将缭绕在天花板上的烟气卷出房间。 “爱玛教授叮嘱过很多次,希望您少抽点。” “你迟到了。”屋子的主人敲了敲桌子,用更为不满的声音说道:“学校现在有一堆事情等着处理,你让我在这里多呆了半个小时。” “事情有了新的进展。”花白头的客人低声说道。 “事情一直都在进展中,不是吗?这个世界上有哪件事真的在停滞不前呢?” “尼基塔与托马斯是恋人。” “这并不是秘密。”屋子的主人干巴巴的答道。 “托马斯很早之前就现了专机的一个漏洞,他只告诉过尼基塔。” 屋子陷入长久的沉默。 “这是非常严重的指控。”主人重重的吸了一口烟斗,通红的烟丝在白雾中一闪一闪。 “我们并没有打算指控什么。”花白头声音依旧很冷静:“实际上,这件事是托马斯告诉我们的。” “他人呢?” “北海。因为一些原因,托马斯一直能追踪到尼基塔的踪迹。他现尼基塔已经连续两次登上迷雾号,所以。” “所以现事情完全失控了才上报?!”屋子的主人咆哮着,粗鲁的打断客人的解释:“谁给你们的胆子!你们怎么敢!” “你们是第一天与妖魔打交道?不知道尼基塔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沉默森林跑出去的那只小家伙被尼基塔带走了,知道吗?!” “那个小家伙被带上迷雾号的第一天命灯就彻底熄灭了!知道吗?!” “你们以为这种袒护能救了谁?” “是尼基塔?还是周周?!” “这是渎职!!” “这是谋杀!!” “你们太让我失望了!!” 花白头的客人没有出声。 屋子里只剩下主人粗重的呼吸。 良久。 烟气重新从烟斗中缓慢飘起,开始在天花板下慢慢堆积。 客人沉默的站在烟气里,没有使用咒语清理那些呛人的气体。 良久,屋子的主人重新开口,声音显得有些嘶哑,但语气已经平静下来: “你觉得那些魔崽子知道多少?” “不多。”客人谨慎的思考着,慢慢回答道:“周周与她母亲所能接触的信息有限。任何侵蚀记忆的妖术都会丢失许多信息。托马斯认为,尼基塔试图潜入专机,只是代表它们察觉了一些端倪。这意味着它们还在犹豫。” “迷雾那只小崽子从来不会犹豫。更不用提冰山那头莽货。它们既然出手,就意味着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两边不碰个头破血流,这个回合是过不去的。”屋子的主人喷出一口浓重的烟雾,语气显得有些无奈:“传信,让托马斯那个混小子先滚回来。天天在北海那边转悠,小心被那群魔崽子逮到便宜。” 客人无声的点点头。 “石慧呢?” “石副校长是本月黑狱的轮值狱长。”客人小心的提醒道:“上周,您已经签字通过了教授联席会议关于本学年的值班计划。” “有这回事?”主人摩挲着自己光滑的大背头,尴尬的笑了笑:“事情太多,那个老不死的校长不知道死哪里去了,丢下一堆烂摊子,让人焦头烂额啊,哈哈哈。” 头花白的年轻客人把脑袋向衣领更深处缩了缩,眼神里露出一丝无奈。 他非常希望自己现在消失在这间办公室。 毕竟,他不是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 与此同时。 北海的一头小女妖,也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热切的盼望眼前四头恐怖的大妖能够彻底无视自己的存在。 但她的愿望注定会落空。 暮夏初秋的北海,冷风还没有那么强烈。 酱蓝色的海面仿佛一块巨大的毛玻璃,浑浊、平静,没有一丝涟漪。 四位大海妖相对而坐。 它们身后不远处,四艘传奇战舰停泊在北风中,沉默而安静。 这是大海妖们短期内的第二次会晤。 如果被巫师联盟知晓这件事,恐怕会吓得立刻进入全面备战状态。 尼基塔恶意揣测着巫师们的反应,试着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已经没有了第一次见到四位大海妖时的激动。 心底只剩下惶恐不安。 三道沉重的视线落在她的头顶。 女妖非常确定,如果没有身前迷雾船长的身影,自己绝对会被这三道目光撕得粉碎。 一条海鱼蹦出海面。 然后重重的摔在平静的水面,化为湮粉。 冰山船长猩红的小眼睛从海鱼身上掠过,重新落在迷雾船长身上。 它沉闷的嘶吼了一声。 “第一大学专机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漩涡号船长的声音依旧尖利刺耳,他的话语也尖刻无比:“这种要命的事情交给小毛孩来办,迷雾你还是没长大啊!现在事情搞砸,引起那些巫师的警惕,总要有人负责!” 尼基塔躲在船长背后,身子微微颤抖。 她惊惶的闭着眼,唯恐听到什么可怕的话语。 迷雾船长脸上没有了船舱里的笑意。 他冷漠的看着身前的几位同僚,声音却依旧温和:“我的船员虽然没有进入第一大学,但也达到试探的目的了。” 其他几位船长目光露出好奇之色。 “按照惯例,新生航班需要三至五名正职教授随机守护。但根据实际反应来看,飞机上只有几个不入流的助教。”迷雾船长的嘴角微微翘起,看上去心情很好:“从某种角度而言,这意味着第一大学的人手非常紧张。” “但这并不代表那个老不死的已经离开学校了!”漩涡船长尖声叫道。 “所以我们才需要继续试探。”迷雾船长温和的看向其他人:“接下来的问题是,你们谁第二个出手?” 冰山船长懒洋洋的抖了抖身上的肥膘,抬起爪子挠了挠下巴。 旋涡船长捋了捋身上挂着的海藻,脱下鞋子,从里面磕出来一枚贝壳。 海神船长盘腿而坐,手里举着一个巨大的酒葫芦,正咕嘟咕嘟的给嘴里灌酒。 听到迷雾船长的提议,他放下酒葫芦,抹了抹胡子上的酒液,哈哈大笑道:“我的试探已经开始了。” 迷雾船长抬了抬眉毛。 “多亏了你家那头小巫妖在飞机上捣乱,我的人已经顺利进入大学了。” 第一章 仍旧以晨练开始 九月一日,农历八月初二。 宜,祭祀、祈福。 忌,开光。 郑清躺在床上,打着哈欠,懒洋洋的在被窝里掐着手指计算。 真不是个开学的好日子。 他眯着眼,深深吸着一口气。 今天是星期一。 上午有一节魔咒课。 这将是自己在大学生涯的第一节课。 真令人期待。 也许昨日的兴奋劲头还没有散去,郑清晚上睡的很不踏实,半夜还被噩梦惊醒一次,但很快就重新睡着了。 长长呼出胸腔里积郁的浊气,他睁开眼。 寝室里非常安静。 天色只是微微放光,透过阳台的玻璃,窗外隐约传来鸟儿聒噪的晨鸣。 郑清轻手轻脚的爬下床。 宿舍中央的大书桌上,还摆放着小精灵们的纸箱子。 他小心地掀起纸箱上覆着的细绒毛毯。 箱子里,小家伙们仍旧酣睡不已。 郑清皱皱眉,觉得事情有点棘手。 也许今天下课后应该去找教授打听一下,问问受到创伤的小精灵应该如何拯救。 现在,他真的无能为力。 郑清叹口气,重新将毯子盖在纸箱上。 窗台上窝着的那只肥猫抖了抖耳朵,张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把脑袋埋进前爪更深的地方。 旁边,辛胖子的床铺上传来轻微的鼾声,郑清注意到他的凉被有一截落在地上,于是轻笑着帮胖子掖回床铺。 迪伦的床铺倒是很安静。 不知道是棺材隔绝鼾声,还是他睡觉不打鼾。 郑清的目光从那紧闭的厚重帐子边缘飞快滑过。 他可不想一大早就沾染上晦气。 洗漱后,郑清来到阳台,打算做早课。 他习惯性的从灰袋子里掏出一把仓鼠粮,准备洒在阳台的窗棱上。 然后他愣在那里。 苦笑一下。 已经太习惯与那只肥仓鼠一起做早课。 不知道自己离家后,还有没有人喂它吃食。 怀念的闭上眼,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郑清忍不住皱起眉。 宿舍的阳台有些狭小,伸展不开。 “想做早功的话,还是去楼下吧。”萧笑低幽幽的声音飘了过来:“宿舍不是个合适的地方。” 回过头,萧笑已经换了一身深红色的练功服,正在束紧自己的腰带。 郑清飞快的溜回宿舍换衣服。 出门前,他犹豫一下,冲着萧笑指指仍旧酣睡辛胖子,还有悄无声息的迪伦,张开嘴,无声的问道:“他们呢?” 萧笑没有说话,而是把他拽出宿舍。 “你觉得狼人喜欢白天,还是吸血鬼喜欢白天?” 郑清想到月夜狼人与黑暗中的吸血鬼,摇摇头。 “所以,不要用日行者的观念来观察夜行者。”萧笑手里抓着自己的宽大眼镜,正在琢磨要不要塞进书包。 “那他怎么上课?” “他们不喜欢白天,不代表不能在白昼出没。尤其这里是第一大学。校园里有很多门,还有很多长廊。” “这样啊。那辛呢?” “那只胖子看上去就不是个做早功的生物。”萧笑最终架上那副宽大的眼镜,同时将黑壳笔记本抱在怀里,长叹道:“而且,蓝巨人什么的,不是你我这样的书生出身。我们只能从书本中汲取力量,他们只需要引导自己的天赋,开血脉的能力。” 想到在被窝里打着呼噜的辛胖子,郑清顿感人生不公。 清晨的校园,学生并不多。 操场上,郑清留意的观察了一下,黄色面孔的学生居大多数。很少的白色肤系与黑色肤系的学生,也能从他们那粗壮的身材轻松判断出他们的专业。 “都是些战斗系的狂人啊。” 看着一个黑皮肤的光头大个子戴着沉重的镣铐练习拳击,郑清连连摇头。 “吱吱”一道白色的身影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绕着郑清兴奋的转圈。 “波塞冬?”郑清惊喜的叫着,揪起狐狸的顶花皮,将它抓到怀里,狠狠地揉了揉:“嘿!你这混蛋!” “天要亮了!你是来遛狗的吗?”萧笑斜着眼酸溜溜的哼道。 他的那只老乌龟还不知缩在哪里。 “这是狐狸。”郑清捋捋波塞冬的大尾巴,纠正道。 然后他将翻着白眼的小狐狸丢在地上,眺望着只是微微透出一丝曙光的天色,转到一边开始练拳了。 世界之上,奠基之法有万千。 郑清的奠基法门就是先生在他小时传授的引导术。 这套动作有些像拳法,但并不连贯。每一式、每一招虽然并不拘谨,却无法让人产生行云流水、圆润如意的感觉。 郑清也曾问过先生这引导术的名字。 先生非常简洁的回答:“不拳。” 何谓不拳?是说拳法不够古老?还是拳法不够宏大?或者拳法不是拳法?郑清一直不是很懂,只觉得这套拳就像先生一样,高深莫测。 几趟动作走下来,郑清渐渐感到身体深处蛰伏起来的力量渐渐清醒、活泼,沿着经络血脉流淌开来。 只是片刻,他就感到浑身上下都笼罩在一股暖洋洋的热气中。很快便沉浸其间,不闻不问不思不想,顺气自然,自然走道了。 不远处,波塞冬也像模像样的人立着,曲背弓腰,探爪摆尾,挠来挠去,做着各种不知所谓的动作。 它粉红色的鼻头在微凉的空气中不时皱一皱,一副认真的模样。 萧笑坐在树下的青石上,迎着朝阳静静地呼吸吐纳。 那只赭黄色龟甲的老乌龟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他的身边,探着脑袋,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恰如他身下的顽石。 更远一点。 宽广的草坪上、粗壮的大树下、静谧的银色湖畔。 三五成群的学生聚在一起,趁着朝气,安静而热烈的做着早功。 渐渐地,天色越来越亮。 赤红色的朝阳努力挣扎在地平线上,还差一丝就会跳出桎梏。 郑清似有所感,转身迎向朝阳,静气凝神,双拳微阖,吐出一口悠长的浊气,舌绽清音,吐出一个长长地“咄”字。 与此同时,树下的萧笑双目圆睁,鼓起胸腔,清啸出喉。 四周其他做早课的学生们也纷纷吐气、声。 一时间四周清音、重音、各种吐气声互相呼应,震动清晨的校园,响彻天际,惊散四周云翳。 蒸腾而起的热气翻滚着,肆意的展示自己的蓬勃与活力。 远处,山顶,塔下。 几个身着黑袍的教授正在围在一起说着什么。 听到这振颤四周的呼喝,他们不由开怀大笑。 “朝饮日出之流霞兮,夕餐月下之芳华。”一个清瘦矍铄的老教授捻着自己的雪花短须,笑呵呵指点道:“他们这般下苦,却不负我们辛苦操劳。” “年轻的朝气啊。”另一个矮胖的老者摇头晃脑感慨着。 “却不知是朝气成就年轻人,还是年轻人成就朝气啊。”最后一个高大的老人,似有所感,长吁道。 第二章 蒋玉 校园,草坪,树下。? ? 吐完那声悠长的浊气后,郑清抱拳归一,收束姿势。 朝阳似有所感,恰在此时跳出地平线,跃上天空。 郑清掐准时间长吸一口气,朝阳罩在他周身的第一缕七彩流霞化作一道日华,消失在他的嘴里。 “朝饮日华,夕餐夜霞,三更之际,吐纳月华。”萧笑摇头晃脑的吟道。 郑清回过神,四周学生们或庆幸不已,或垂头丧气,神色各不一样。 “什么?”他好奇的问道。 “没有吸纳上日华而已。”萧笑似乎一直静坐在那块巨石上,闻言很有些感慨:“每日的功课都在做,但不是每天的功课都有效果啊。都是一起在做早功课,但最终能够踏出去的,又有几个人啊。” 郑清似懂非懂,他也懒得听懂。 波塞冬此刻正在一边跳腾着捉弄他,他正咬牙切齿的琢磨怎么捏死这只小东西。 远处,辛胖子站在操场外面,手里抓着一大包早餐,正大声吆喝着他们。 郑清揉揉肚子,一脸感激的看向那个大纸包。 魔咒课的教室在主教楼东6o1。 因为是第一节课,几个人早早的就赶至教室。 教室里的学生并不多,都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 有人戴着厚重的助视仪,小心转动着手中的玻璃球,仔细观察里面扭曲的光线;有人靠着桌子,懒洋洋的转着自己的法书,任凭法书散出一道道光线,在自己周围交织出一片绚丽的景象;还有人旁若无人,闭目打坐,鼻孔中两道白练吞吐不断。 每个人似乎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郑清在门口稍稍停下脚步。 这间教室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书房。 屋顶没有天花板,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的星空。 几枚鹅蛋大小的白色光球在这片狭小的星空间摇曳,洒落淡淡的柔和亮光。 教室正前方是一块墨绿色的黑板,几个彩色粉笔画的简陋小人正兴高采烈的在黑板上翻着跟头。它们身后簌簌落下的粉笔灰连成一串‘欢迎’的花体字。 一群穿着灰色工装的小精灵整齐的排成一排,坐在黑板上沿,笑眯眯的看着乱糟糟的教室。 黑板前面是一条高约半尺的讲台。 讲台一角摆着枣红色的演讲桌,桌子上整齐的码放着一盒粉笔与几本册子。 正对黑板的教室后墙,一座巨大的米黄色书橱占据了一整面墙壁。书橱中摞着密密麻麻,薄厚不一的书本。靠近墙角的橱窗中,还摆放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地球模型。 教室左侧是一排整齐的试验台,银白色台面锃光瓦亮,晃得人眼晕。紧挨着墙壁罗列着一排干干净净的试管等实验用具。 教室右侧是两扇巨大的落地窗,银灰色的窗帘整齐的束在窗边。透过高大的落地窗,可以看见远处波光粼粼的临钟湖。 整间教室色调柔和,不显杂乱。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在郑清身后响起,将他吓了一跳。 转过头,他现说话的是一幅简笔画。 这幅画应该已经在门后挂了很久,白色的纸张已经有些泛黄,钉在画纸四角的图钉甚至都有了锈迹。 画纸上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用铅笔勾勒的小人。 小人椭圆形的脑袋没有完全闭合,落笔的线头索性延伸了一截,充当这个脑袋上的一根头。三五根头稀稀拉拉挂在旁边,仿佛一阵小风就能帮他剃个光头。 眼睛是两个大小不一的圆圈,鼻子是一个三角形,嘴巴画的最传神,却也不过是一段弧度优美的曲线。 也许画家的耐心在画完脑袋后已经丧失殆尽。 小人的身子画的异常简陋。 一个并不比脑袋大多少的椭圆充当身子,四根从椭圆上拉出来的纤细线条就是小人的四肢。 画家甚至懒的在线条上多加几笔,给小人凑一副完整的手脚。 在整张图纸的右下角,是一个‘m’的签字。 也许?五月? 郑清不得而知。 但他知道,这个小人看上去并不快乐。 看见有人回头,小人挥了挥一条线的胳膊大喊: “劳驾!谁帮我添个帽子!马上过冬,光着脑袋怪冷的!” 萧笑按住郑清掏笔的举动。 “一个月以后你再决定要不要给他画个帽子。”小个子男生神情郑重的说道:“凡事三思而后行。” 郑清耸耸肩,将笔重新塞回口袋里。 课桌后面,郑清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李萌耷拉着小脸坐在第一排的正中央,她左边是养了一条大蛇的刘菲菲,右边则是一个黑色长的女生。 刘菲菲正眯着眼,认真翻阅一本厚重的大书。 黑色长的女生则在旁边表情严厉的对李萌说着什么。 教室门打开的声音吸引了小姑娘的注意力。 看清来人,她的眼神顿时亮了。 “姐!那个小个子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新生第一名!”李萌急吼吼的拽着黑长直的胳膊,大叫着:“就是那个西瓜头小个子!”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忙碌着的诸人齐刷刷抬起头,看向门口。 郑清忍着笑意,小心的侧过半步,将身后那位小个子的身影露了出来。 萧笑黑着脸,没有说话。 黑色长女生蹙起眉,伸出两根手指,夹住李萌的耳朵。 “礼貌!”她严厉的看着小姑娘。 李萌扁扁嘴,脸色涨得通红,眼里噙着泪水,没有说话。 郑清拽着萧笑紧走几步,来到女生身前。 “哟,大学生哭了?”他笑眯眯的看着李萌,调笑道。 “你才哭呢!”小丫头凶巴巴的叫着,抽抽鼻子:“是外面风大!” 郑清转头看了一眼教室右侧的落地窗。 几扇窗户都紧紧闭着。 他赶紧回过头。 “这位是?”郑清示意的看向李萌旁边黑长直的妹纸。 “我表姐!今年新生第三名!”小丫头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她抬着头,异常骄傲的看着几个男生。 李萌表姐脸上露出尴尬的笑脸,她又捏了捏小丫头的耳朵。 “我叫蒋玉。”女生眨了眨明亮的眼睛,撩了撩头,露出一小截白净的脖颈:“听萌萌说你们在专机上很照顾她。真是麻烦你们了。” 李萌撇撇嘴,没有说话。 第三章 特招生不是公费生 “就是他!” “那个拿报纸的胖子?” “不是,胖子旁边那个小个子!拿个黑色笔记本,留着西瓜头的小个子男生!” “他就是今年九有学院的新生第一名?” “看上去并不起眼呀。??&bsp;&bsp;我听说星空学院今年的新生第一名是一个帅的男生!” “不要小瞧他,听说他的全球巫师高考成绩是满分!比第二名高了整整二十分!” “哇塞!” “太厉害了!” “这就是传说中浓缩即精华的案例吗?!” 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每个新生都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尤其是那些已经成年的女生,她们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萧笑,对他评头论足,似乎巴不得萧笑怒气冲冲的对她们咆哮一通。 甚至隔壁几个教室的学生都闻讯而至,挤在教室门口,打量着传说中高考得了满分的新人。 萧笑低着头,不慌不忙的翻看着自己的笔记本,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 辛胖子见势不妙,卷起手中的报纸一溜烟跑到教室后排去了。 只留下郑清站在萧笑身边,承受着周围那些善恶难辨的压力。 此刻,他非常庆幸学校没有公布入学成绩。但同时,他也忧心忡忡,不知道自己第二名的身份还能瞒多久。 李萌不止一次提到过,自己表姐要找九有学院的两个大一公费生决斗;专机上的卷毛狗也透露出阿尔法学院的某位强势老生会找九有某个大一公费生的麻烦;更不用提眼前这些令人头皮麻的话语。 没有一件事让人省心。 但与上述烦心事相比,眼前一幕更令人不安。 “不好意思,萌萌给你们惹麻烦了。”蒋玉看着两人,歉意的笑道:“学校已经传开了,今年九有学院新生第一名高考成绩满分。这是近百年来最优秀的入学成绩。萌萌听说你是特招入校后,就认定你是新生第一名了。如果她说过什么不恰当的话,我代她向你们道歉。” 郑清在心底大叫着,不要道歉,只有别打架就行! 但他表面仍旧一脸憨笑:“没有没有,李大学生非常勇敢呢!” 萧笑安静的翻着自己的笔记本,仿佛置身另外一个世界。 “他的高考成绩的确是满分吗?”蒋玉微笑着与郑清聊天,脸上没有丝毫愠色。 “我不知道。”郑清老老实实回答。 他的确不知道。 萧笑好像从来没有提过自己高考成绩的事情。 “他就是第一名!”李萌在蒋玉身边有些愤愤不平:“你不知道,他在飞机上背巫师大百科全书的样子,小精灵的词条张嘴就完整背出来了!” 郑清心底也有些不确定。 “你是第一名吧。”小丫头抱怨完,转头一脸期待的看向萧笑。 “是八十九年。”萧笑终于从笔记本上抬起头,似乎刚刚回过神,看了蒋玉一眼。 “什么?”郑清没有听懂。 “是八十九年来最优秀的入学成绩。”萧笑叹口气,重复着。 “也就是说,你真的是九有的第一名!!”李萌抱着蒋玉的胳膊,有些雀跃。 “谁说的?”萧笑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我只是纠正一下她的说法。我并不是今年九有新生第一。” “你不是!”这条信息的冲击力看上去有些乎想象,李萌爬到课桌上,居高临下叫道:“但是你在专机上” “我是特招生。”萧笑抬起眼皮,看了小丫头一眼,平静的重复道。 李萌张口结舌。 的确,萧笑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是新生第一名,只不过在专机提过一次他是特招入校。结果被李萌强行认定为第一名,还进行大肆宣扬。 围观的人群出一片哗然,有些意兴阑珊的散开。 李萌也被蒋玉从桌子上提了下来。 她扁着嘴,有些闷闷不乐,仍旧小声嘀咕着:“肯定是他!奶奶给我算了一卦,坐专机一定能遇到公费生的。” 原本打算安慰她的郑清冷汗刷刷的冒出来。 他强行扭头,看着萧笑,打了个哈哈:“你是特招生啊!哈哈,我一直以为特招生就是公费生!” “我不是公费生。”萧笑摇着头,掏出一张纸条,让大家看了看:“公费生不需要交学费,学校还会给补助。这是我交学费的票。” 郑清感觉自己的冷汗又冒出来了。 他从来不知道,巫师大学交学费还会开票。 似乎察觉到他的不解,辞别蒋玉姐妹后,萧笑索性摊开自己的笔记本,向郑清详细介绍了一下所谓的公费生制度。 这是第一大学一项古老的奖学金制度。它的来源已不可考。人们只知道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会在每个新学年开启之前确定一份名单,名单上的人就是第一大学本年度的公费生。 公费生的名额数量并不固定。有的时候一个学院可能会有三五名公费生;有的时候,整个学院都没有一个名额。据说,最凄惨的一段时间,整整十年,第一大学四所学院都没有一个公费生名额。 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也代表了公费生名额的珍贵。 对于学生而言,这种珍贵性更是显而易见。即使在第一大学之外,比如四季坊、比如贝塔镇,公费生的身份都会在店铺消费时获得各种折扣与优惠;遑论校内。 最基础的一条。 有幸荣获这一名额的学生,会自动入选本学院的年度小阿卡纳。要知道,这意味着成绩单上期末会妥妥的加上一些学分! 整个第一大学几近万人,只有区区不足六十人能挤进那份荣耀的名单。除却学校各大社团的团长,各大猎队的队长,学生会的重要干部,剩下的名额屈指可数。 而这些名额每年都会自动分配给几所学院的公费生。 按照萧笑的解释,从‘魔杖’制作阿卡纳这份报告开始,就没有一个公费生被剔除出这个名单。 除了阿卡纳名额外,在学校或者学院举办的各项活动中,公费生也将作为学生代表,与学生会主席、社团联合会会长等人一起,坐在学院院长,甚至第一大学校长的身边。 对于很多学生来说,这个名额不仅仅代表那十枚玉币。 更代表无上荣誉与数之不尽的隐形财富。 说话间,两人已经坐在了教室最后一排。 辛胖子早就帮他俩占好了位置。 旁边还有一个老熟人。 “信哥儿!”郑清兴奋的凑到红脸膛男生的身旁,锤了他一拳:“刚才没看到你!” “你瞎呗!”张季信怪眼一翻,哼道。 旁边,正在哗啦啦翻着报纸的辛胖子忽然出一声怪叫: “卧槽,大新闻啊!” 第四章 大新闻 距离上课还有十多分钟,教室里一片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郑清从灰袋子里抽出法书与标准咒语大学一年级,准备好笔记本与毛笔,静待老师到来。 萧笑坐在靠窗的位置,拄着脑袋看向临钟湖的方向,指尖轻轻的敲击着桌上的黑壳笔记本。 张季信则将脸埋在胳膊中,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昨天没休息好吗?看你精神很差的样子。”郑清用笔杆戳了戳红脸膛男生。 “下飞机后遗症。”张季信的脸仍旧埋在胳膊里,瓮声瓮气的说着:“昨晚上做了一宿的噩梦,听我舍友说我还磨牙了,把他们吓得够呛。” 郑清心有戚戚的点点头。 他昨晚上也做噩梦了,今天从早上起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 “我觉得专机的这种出舱方式欠妥。” “但我们别无选择。” “为什么不用船呢?我是说,既然我们在一个岛上,用船应该也比较方便吧。” “度慢,港口远,海里妖魔更多。”萧笑没有转头,而是用懒洋洋的声音回答道:“另外,如果乘船,我们也许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但肯定会浑身湿漉漉的上岸。” 前排几个女生忍不住轻笑起来。 看得出,萧笑的这种冷幽默很对她们的胃口。 “为什么不用时钟去学校?”郑清想起自己从大明坊回家的方式,忍不住继续问道:“我觉得这种魔法又方便又快捷,而且没有什么出事故的余地吧。” “时钟通道需要非常高级的魔法构建技巧,属于高端出行方式。再者,学生太多,通道有限,容易生事故。” 这边萧笑的解释还没结束,郑清另一侧的辛胖子忽然大叫起来: “卧槽!大新闻!!” 胖子擂着桌子,神情激动的站起身。 将周围的学生统统吓了一跳。 “有病!” “神经病啊!” 前排的几个女生捂着胸口抱怨着,转头狠狠剜了辛胖子一眼。 郑清好奇的从胖子手中接过那沓报纸。 报纸背面是一则广告: “贝塔镇邮报:你给我们二十四分钟,我们给你二十四小时的世界!” 翻到头版头条,一行漆黑的大字映入眼帘: “妖魔出现在第一大学专机!(巫元八月初二,巫新社九有电)” 郑清精神一震,细细读了下去。 “一头妖魔出现在第一大学入学专机,有乘务遇害,无学生伤亡报告。” “这趟专机由长安机场飞往布吉岛第一大学。机上载有约一千余名学生,其中有三百名左右新生,还有二十人左右的机组成员。中午一时许,妖魔出现在专机三号餐厅,一名乘务当场遇害。专机护卫随后赶到,将妖魔驱离。” “第一大学入学专机由马丁托尔炼金公司研制,巫盟月下航空公司运营。该设备于199o年投入使用,以取代运行长达一百八十年的连云舟系统。营运其间,未出现系统性漏洞。目前,相关公司负责人正在布吉岛接受第一大学与三叉剑的联合调查工作,大巫师议会就此次事故正在做进一步风险评估。” “截止初二上午九点整,第一大学猎队仍在北海相关海域追缉凶手。目前,没有大妖出面宣称对此事负责。” “据信,出现在专机上的妖魔是一头百龄内的年轻巫妖,名叫尼基塔。她曾是第一大学阿尔法学院肄业生。十年前进入沉默森林做实践活动时失联,再次出现地点为上埃及某处金字塔附近,与一名猎手生冲突,猎手牺牲。有消息称,邪恶巫妖乌利希爵士曾在当地出没。” “尼基塔出身于贝塔镇北区,幼时父母双亡,由同区戏法师抚养长大。” “本报记者,露薇普利策。” 新闻稿写的平淡无奇,甚至连那头女妖的照片都没张贴出来。 如果说有什么优点的话,那就是这篇报道基本还原了事情生的大致情况。唯一让郑清有点不舒服的,是新闻最后一句话。 翻了翻前几个版面,基本都在讨论这次事故。包括各位评论员意味深长的评论,各路专家言辞犀利的解读,甚至贝塔镇邮报还专门开辟了一个版面,刊登读者对这次事故的一些看法。 “这不算什么新闻吧,这个事情不是已经跟你详细说过了嘛。”郑清通读了一遍报道,除了那头女妖的名字,没现其他有价值的消息。于是摇摇头,将报纸还给辛胖子。 “不是那条,是这条!”辛胖子一脸鄙夷的抢过报纸,翻到娱乐版块。 版面左侧一整页都挂着一位美女的全身像,在美女腰身,排着一行变形扭曲的大字: 苏施君未婚产子,男方身份成谜! 女星身披黑色斗篷,侧着脸背对读者,郑清只能看到她妙曼的身形与忧郁的眼神。她的脚下,踩着一堆凌乱的玫瑰花,猩红色的花瓣洒落一地。 “报纸上说苏施君有孩子了!”辛胖子语气激动的喊道。 原本熙熙攘攘的教室蓦然一静。 然后新生们呼啦啦拥挤了过来。 “你说什么?” “我看看!” “不可能!绝对是谣言!” “造谣一时爽!” 郑清目瞪口呆的看着拥挤而来的人群,有些手足无措。 他依稀记得苏施君这个名字。 萧笑说过,苏施君是青丘苏氏的继承人,好像还是什么巫师界的第一美女。专机上的乘务长好像就是苏家人。 郑清低下头,又瞟了一眼那副巨大的照片。 报纸上的美女恼怒的看了一眼骚乱的教室,抬起斗篷的帽兜,将整个面孔隐藏在阴影中。整个版面上只剩下一片黑乎乎的阴影。 郑清耸耸肩,将报纸还给辛胖子。 在几位颇懂技巧的新生帮助下,辛胖子将这篇报道投射在半空中。 “苏施君女士昨日对米尔顿公爵公开表态称,自己无意与卡伦家族进行更进一步合作。她在回答记者提问时次透露,自己已婚且育有一子,目前无其他长远计划。” “苏女士拒绝回应更多提问。” “苏施君女士现年二十五岁,是青丘苏氏当代嫡女,月下议会最年轻上议员,据大巫师会议言人早前透露,大巫师评审团已收到苏施君女士的相关考核的申请。” “米尔顿公爵为血族议会议员,卡伦家族当代家长,也是月下议会五大上议员之一。据传,公爵倾慕苏氏已久,为此曾多次与狼人王子威廉塔波特生争执。” “青丘苏氏言人拒绝对苏议员的相关表态做出评论。” “据悉,苏施君将在十月上旬抵达第一大学,参加一年一度的校猎会开幕式。” “届时她将举办记者招待会,回应相关流言。” 文章很简短,估计都不足五百字。 但每个人都认真的读了一遍又一遍,试图从遣词造句中找到一点令人心安的词汇。 然而事实如此残酷。 教室里一片安静。 男生们面如土色,如丧考妣。 这种情况郑清还可以理解。毕竟心爱的女神莫名其妙生了孩子,对任何一个心怀憧憬的男孩儿而言都是巨大的打击。 但女生们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是什么鬼! 就像李萌,甚至扑在自家表姐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郑清感到有点牙疼。 虽然他对这位传说中的巫师界女神非常感兴趣,却并没有概念。距离产生的淡漠感在他小时候就已经体会的非常深刻了。 在自己的同龄人追逐明星时,他更愿意呆在书房练习几遍大字。 而且,他完全不能理解这份看上去严肃无比的报纸要用如此巨大的篇幅来刊登这种花边新闻。 “老师来了!” 一声怪叫从教室门后那副简陋的铅笔画中传来: “快坐好!” 第五章 教授的开场白 第一大学的课程根据上课人数多少分为大课与小课;又按照专业程度不同,分成全校性课程与专业性课程;还根据课程的重要程度,分成必修课与选修课。? 郑清所在班级是天文o8-1班,与之对应,魔文课就是他们的专业必修课。 而由魔文延伸的历史课,则属于专业选修课——这意味着每个天文o8-1班新生的书单都有细微的差别。 又比如魔法的哲学,在阿尔法学院及星空学院并不做强制要求,属于全校性选修课。为了节约相应的教学资源,学校会将不同学院或班级的学生安排在一起听课。这种课程属于大课,上课学生有时候会达到上百人。 再比如即将要开始的魔咒课,任何一位第一大学的学生都需要在这门课上获取足够的学分,属于全校性必修课。 这节课上课的学生都属于天文o8-1班,属于一节小课。 收到门后那副铅笔画的示警,教室里乱哄哄的气氛略微有些收敛。 每个人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坐了下来。 郑清好奇的瞅着那张铅笔画,纳罕不已: “它怎么知道教授来了?” “它在墙上呆的时间比许多教授都久,知道教授长什么样子并不奇怪。”萧笑收起自己的笔记本,稍稍坐直身子:“而且,你以为那幅画只有这一处落脚点吗?” 郑清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感激我们那些无所不能的学长们吧。”张季信摇着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郑清叹口气,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面前已经摊开的课本上来。 他又预习了一下那些完全看不懂的字符,试图在老师进门之前再挣扎一下,以免课堂上表现的太难看。 然而看不懂依旧看不懂。 视线滑过课本,脑子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教室门‘咣当’一下被人用力推开。 一个瘦高的身影迈着大步,走上讲台。 郑清抬起头,紧张的打量着这个气势十足的男人。 这位教授披着一件黑色的袍子,袂脚飘飘,给人一种奇特的感觉。他面色黄,有一双很小,但是很黑、很亮的眼睛。他的脸上有很多深浅不一的皱纹,头虽然有些稀疏,但似乎因为打过很多蜡之类的东西,显得光滑可鉴。虽然有些驼背,但这位教授高大的身材掩盖了这点缺陷,反而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 也许四十岁,也许六十岁,也许天知道他多大年纪。 郑清抬头挺胸坐在桌前,脑子里胡思乱想。 “我叫姚小米,是你们辅导员,兼任你们魔咒课的教授,也教授包括你们在内三个班的魔法哲学。” 梳着大背头的男巫面对教室里的新生,右手随意一挥,黑板上便清晰地显露出‘姚小米’三个大字。 没有停顿,他接着用一种笑眯眯,但是很抑扬顿挫的声调说道: “你们可以称呼我‘老姚’,事实上,我很高兴有同学用这种很轻松的称呼叫我。但是,我坚决反对任何同学称呼我‘小米’,乃至衍生出来其他诸如‘高粱’、‘老米’之类的称呼!这是对教授极大地不尊重!影响是极坏的!” 说着,他的右手从上到下做了几个重重的动作,像极了电视里那些政客们。 郑清嘴角忍不住扯起来,看着老姚有的举动,心底忽然有些轻松了。 但许多新生依然沉浸在不久前那则大新闻带来的伤感中。 教室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姚教授诧异的挑了挑眉毛: “很奇怪啊!你们是第一届听到我的自我介绍没有笑的新生。墨尔波墨涅的叹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不要让我成为厄庇墨透斯。” 教室里仍旧一片安静。 只隐约传来李萌小声的抽噎。 郑清看向萧笑,脸色有些白,他惊恐的现这位教授说的最后一句话自己大半没听懂。 “老师刚才是念咒语了吗?”他小声问萧笑。 西瓜头无力的垂下脑袋,把手底的笔记本推到郑清面前。 “墨尔波墨涅,哀曲女神,也叫悲剧女神;她的叹息意思是‘简直是个悲剧’。厄庇墨透斯,最愚笨的神,意思是‘后知者’。这是巫师界的两句俗语,不是咒语。” 郑清提起来的心收回肚子里。 他一直担心自己听不懂学校老师的讲课。 有本活字典的感觉真不错。 讲台上,姚教授把法书放在讲台上,慢慢踱着,走到李萌身前。 “生什么事情了?”他轻轻拍了拍小女孩儿的脑袋。 李萌红着眼,抽噎着,断断续续的回答道:“苏嗝苏施君有嗝有孩子了。” 郑清把脑袋埋在课桌上,竭力避免碰触到其他人的目光。 他想把耳朵也堵住。 李萌的话让他有种尴尬癌作的感觉。 他无法理解小姑娘的追星心理。 更无法理解她们把幻想与现实交织在一起的心态。 姚教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苏议员的事情大家不要着急,也不要揪心。”教授在教室里慢慢溜达着,安慰道:“这个事情到目前为止只有一条含糊不清的消息,还没有明确的说法。学校十月份的活动已经邀请了苏议员作为嘉宾,到时候我让她给你们当面解释!” 说着,这位教授又霸气的挥了挥胳膊。 “她会来吗?”一个新生小声问。 这是一句不太尊敬的反问,但这个疑问在每个新生脑海里翻滚。 让一位月下议会的上议员给一群新生当面回答私人问题,怎么想都有点荒谬。 “没问题!”老姚非常肯定的回答着,回到讲台:“这点事情我还是可以确定的。” 教室里的阴霾逐渐褪去。 十月份能与女神面对面接触的信息驱散了女神生孩子的噩梦。 活力重新回到这些年轻人中间。 “我能请女神在我衣服上签字吗?” “我能送女神一个围巾吗?” “我能跟女神握手吗?” “我要穿什么衣服去见女神!” 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兴奋的讨论一个月后莫须有的事情。 许多人都开始详细规划见到女神的每个细节。 郑清身前的辛胖子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减掉几十斤肥肉,防止给女神留下糟糕的印象。 老姚笑眯眯的看着乱哄哄的教室,没有一丝阻止的意思。 许久。 他轻咳一声。 “咳。”姚教授笑吟吟的看着新人们:“除去今天这节课,你们还有四节课的时间。”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每个人都紧紧盯着教授,试图理解他的意思。 “我会在这个月教给你们两个咒语,只有完整掌握这两个咒语的学生,才能拿到见面会的门票。” 眼看教室又要陷入混乱,姚教授竖起食指,小幅度的晃了晃。 “不要乱。”他微微摇着头,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不要乱。” “这一个月你们必须有所表现。比如良好的课堂纪律,优秀的课后作业。” “这是见面会的前提。”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郑清注意到旁边几个男生甚至挺了挺身子,试图坐的更笔直一些。 他咽口唾沫,对教授这简单的招式钦佩不已。 老姚满意的看着恢复一新的课堂气氛,重新开始讲课: “很好!希望你们保持下去。” “那么,我们继续。” “这是你们进入第一大学的第二节课。” “收起你们的法书,最初的一个月,你们更多的是适应,或许有些实验性教学,但总体而言,不会太困难的。所以,大家不需要太紧张。” 郑清重重吁了一口气,飞快的收起手边的课本,浑身上下更轻松了。 “你们不需要立刻开始学习,你们先要适应这个氛围,熟悉你的同学们,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明白自己能够在这里得到什么。” 第六章 两位公费生 “第一大学是所伟大的学校。?&bsp;&bsp;” “她的伟大体现在漫长而悠久的学校历史中,体现在拥有上百位大巫师的校友名单上;体现在学校推动,巫师界默认的那些标准与规范中,还体现在学校不懈追求真理的行动上。最重要的,她的伟大体现在你们这些朝气蓬勃,充满活力的身影下。” “她是一所大学,更是巫师世界的核心。” “在这里,你要知道谨慎,学会谦虚。” “每一位校工都不仅仅是为你服务的校工,每一个高年级的学长都有需要你学习的地方,每一位教授都是整个巫师界的宝贵财富,你们能从他们那里学到多少,就看你们自己能传达出多少对未知的渴望。” “你是谁?为何来到这所大学?这是你们先要反思的问题。” “你们要在开学第一个学期,树立自己心中的信仰,构建起自己的世界观,让自己的思想有一个坚实的基础,不会在接下来的学习中迷茫与失去自我。” “不远的将来,你们会现,心的迷失,是比死亡更令你绝望的恐怖。” “在这里,你能学会很多。” “比如怎样更快的施展咒法、施展威力更大的咒法、调配有神奇力量的药剂、勾勒无所不能的符阵、甚至穿透时间迷雾,触摸未知的世界。幸运的话,你还能沟通命运之河,看到自己力所能及的真相。” 教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杂音。 所有人都带着敬畏的神色品味姚教授刚刚那番慷慨激昂的演讲。 讲台上。 姚教授满意的看着台下端坐的新生,从包里抽出一个文件夹: “现在,我先点名,认识认识你们这些鲜嫩可爱的小脸蛋,然后你们按顺序自我介绍,你们需要迅与自己的同学、伙伴,熟悉、认识。” 稍停片刻,他威严的扫了教室一眼,翻开花名册,举起一片黑框的绅士眼镜。 “刘菲菲!”瞅了一眼名单,老姚中气十足的喝了一声。 第一排的尖下巴女生小心翼翼的站起身。 “前面来,前面来。”老姚笑容可掬的侧过几步,让开讲桌的位置,招呼道:“不要紧张。来这里,简单说两句就行。” 刘菲菲扶着桌子,一副随时会跌倒的样子。 她站在讲桌后,脸色涨得通红。 “大家好!”她用力鞠了个躬,却没注意到讲桌的高度,起身时一头撞在讲桌边缘。 教室里响起了一阵轻笑。 “我叫刘菲菲,来自华夏青州。喜欢看书。我的宠物是一条大蛇,非常温驯,希望大家能喜欢它。” 说到这里,她犹疑的看了老姚一眼,便打算走下讲台。 “就这么多?”姚教授显得非常惊讶:“再想想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刘菲菲恍然大悟,又重重的鞠了一躬,大声说道: “我非常想跟大家交朋友,以后请多多指教!” 说完,直起身子,认真的看着所有人。 教室里慢慢响起赞同的掌声。 老姚轻咳两声,挥挥手,示意先不要鼓掌。 “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他提示着:“比如你的高考成绩,擅长科目等等。” 刘菲菲原本已经恢复的脸色重新涨得通红,好像被煮熟的虾壳。 “不好意思。”小姑娘又鞠了个躬,嚅嗫着:“我喜欢读历史书,平常也帮奶奶配药剂。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方面。” “高考成绩呢?”老姚又强调一次。 “成绩?”刘菲菲傻乎乎的看了教授一眼:“我不知道啊。” 教室里响起一阵乱哄哄的笑声。 “我真的不知道,”刘菲菲有些着急的看看大家,又看看姚教授。 “你的面试官没有跟你提过吗?”教授疑惑的问着,同时严厉的扫视了教室一眼。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面试官来的时候,我去山里帮奶奶采药。通知书是奶奶交给我的。” “这样啊。”姚教授翻了翻自己的花名册,摇摇头:“你的高考成绩是五百分,满分。很好记。这个分数值得骄傲,希望你继续努力。” 一连串的抽气声在教室里响起。 每个人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讲台上那个瘦弱的尖下巴女生。 嗡嗡的讨论声几乎瞬间就爆开来,甚至老姚严厉的眼神都无法阻止。 “她就是第一名的那个公费生?” “不是说是个男生吗?” “是哪里搞错了吧!” “看上去太不起眼了!” “我就知道,奶奶没算错!”李萌兴高采烈的在第一排对刘菲菲挥着手:“她早就跟我说过在专机上能遇到公费生。” 郑清也同样震惊,以至于姚教授喊了两遍他的名字他都没有听到。 “郑清!” “郑清?!” “郑清,叫你!”张季信在旁边用力的推了他一把。 郑清有些头重脚轻的走上讲台。 看着台下黑压压的脑袋,他觉得有些头晕。 “大家好,我叫郑清,来自华夏平阳府。喜欢练字,睡觉,宠物是一只小狐狸。” 说到这里,他心虚的瞟了一眼李萌的位置。 李萌仍然兴致勃勃的拉着刘菲菲小声说话。 倒是旁边的蒋玉,眯着眼,看着讲台上的郑清,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我的高考成绩是48o分。”郑清最后结尾的一句声音放的非常低。 “多少?”辛胖子在最后一排喊道。 教室里稍稍安静了一些,其他同学也好奇的看着他。 郑清深吸一口气,闭着眼大声说:“48o分!” 说完,一溜烟跑下讲台,躲回自己的座位上。 “骗子!”李萌怒气冲冲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眼前是一片惊奇的目光。 郑清没敢回头。 最后一排,迎接他的是一群不怀好意的笑脸。 “藏得挺深唷,大才子。”辛胖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嫉妒,重重的拍着郑清的肩膀。 “你们也没问呀。”郑清揉揉肩膀,嘟囔着。 “我帮你背锅。”萧笑重重的合上笔记本。 “是李萌给你背上的。”郑清压低了声音。 “你该请客。”张季信在一旁老成持重的点点头。 “但是我真的很穷。”郑清弱弱的申诉道。 没有人在意他的抗争。 “安静!”老姚在窗台边打了个响指。 一串重重的爆响声在所有人耳边震动。 “有问题课后再讨论,现在继续!” 说完,他示意刚刚走上讲台的蒋玉继续自我介绍。 “他绝对是故意的。”郑清脑袋耷拉在课桌上,有气无力的想着。 他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也许下课后,他就要面临一场无法避开的决斗了。 叹口气,看着讲台上落落大方的第三名,郑清觉得自己毫无胜算。 第七章 巫师等级 晌午的太阳有些耀眼。 暖洋洋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教室中投下一片晕开的白斑。这些光斑随着清风拂过窗户而微微颤抖,好像一块块透明的果冻,令人垂涎。 老姚抓着一个黑乎乎的烟斗,倚靠在窗口。淡蓝色的烟雾在阳光下扭曲缭绕,他那油光滑亮的大背头在袅袅的烟雾中若隐若现。 他斜对讲台,耷拉着眼皮,原本就很小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让人感觉他在打盹。 当然,这是一种错觉。 每位新生自我介绍完毕后,老姚都会磕磕烟斗,翻着花名册,点出下一个上台的人名。 他是按高考成绩叫的名字。 这点很容易判断。 在前几位新生的引导下,后来的新人都会在自我介绍的末尾加上自己的高考成绩。 这些成绩好像一张张不同颜色的名片,被一双双审视的目光接到,收好,塞进钱包不同的夹层里。 郑清拄着脑袋,目无焦距的看着讲台,手指捻着灰布袋的袋口。 蒋玉会不会在下课后给自己丢来决斗的申请书? 要不要铃声响后撒腿就跑? 他的脑浆在咕嘟咕嘟冒着泡。 与女生打架,说出去会被人笑死。 打赢了,没什么可炫耀的,甚至会被人鄙视;打输了,郑清相信很多人都不吝送自己一块豆腐。 也许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暗戳戳的指着,小声议论: 看,那个男生跟女生打架! 郑清揉揉脸,长叹息。 这种打赢打输都会赔本的买卖,只有傻子才会干。 他把目光转向第一排那道颀长的背影上,思索着有没有比较优雅的弃权方式。 蒋玉端坐在座位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的垂落在身后。她侧着脸,露出娇俏的鼻子与淡红色的嘴唇,还有一小段洁白如玉的脖颈。 长得倒是挺标致,为什么脾气会那么暴躁呢。 郑清出神的看着那个背影。 她的高考成绩是475,只比自己低五分而已。新生的第三名,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教室里响起一阵哄笑,将正在走神的偷窥者惊醒。 他慌乱的抬起头。 原来有个新生过于紧张,上台时一路顺拐,引起全班的爆笑。 不远处,萧笑狐疑的看了郑清一眼。 郑清咽了一口唾沫,眨着眼,小声问道:“怎么还没到你?” 萧笑指指耳朵,表示没有听清。 他坐在排座的最里侧,郑清坐在最外侧,两人之间有四五个空位。 “咳咳。”讲台上传来老姚轻轻的咳嗽声。 郑清连忙坐直身子。 老姚的脸隐藏在盘旋的淡蓝色烟雾中,看不清表情。只能隐约看到他的嘴角露出的一丝笑意,还有随着脑袋晃动,微微颤抖的烟斗。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郑清看着讲台上那个名叫段肖剑的干瘦男生,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 已经有十几名新生在上面做过自我介绍了,但老姚一直没有叫过萧笑的名字。按照郑清对这个活字典的揣测,他的巫师高考分数不应该这么低。 在萧笑否认之前,郑清一直认为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第一名的公费生。 一个小东西顶了顶他的胳膊,打断他的猜测。 郑清抬了抬眉毛。 是只纸乌龟。 龟背上还可以清晰的看到笔记本纸张深灰色的横线与注脚。 纸乌龟伸了伸脖子,缓缓的翻了个身,露出平滑的肚皮。上面用毛笔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郑清忍着笑意,瞟了一眼萧笑。 西瓜头男生扶了扶眼镜,正襟危坐,神情郑重的看着讲台。 “你高考分数多少?” 郑清拆了那只纸乌龟,在上面写上自己的问题后,犹豫了一下。 他不会折纸乌龟。 但会折青蛙。 几秒钟后,一只纸青蛙晃晃悠悠顺着课桌爬向萧笑,爬行的动作与那只纸乌龟如出一辙。 很快纸乌龟又重新爬回郑清眼前。 “0。” 郑清瞪大眼睛,舔着毛笔迟疑了几分钟,让青蛙带着一串问号爬向萧笑。 “我是特招生,没有参加过巫师高考。所以没有成绩。” 纸乌龟在郑清手里被揉开了,铺展了,折成整整齐齐的方块。 然后他重新打开这张纸,重新铺展,再折。 他有许多问题想询问萧笑,却不知从何问起。 前排的辛胖子拱开狭小的课桌,站起身,晃着肥大的屁股向讲台走去。 郑清收回思绪,跟着男生们热烈的鼓掌。 窗旁,老姚微微点头,示意辛胖子可以开始了。 “我叫辛班纳施密特-拜耳,来自莱茵的沃尔姆斯,你们叫我辛就行了。我不养宠物,喜欢美食,擅长在每个新地方找到最有特点的美食。” 胖子骚了搔短发。一道飞屑在阳光中纷纷扬扬的飘起,异常显眼。 前排的几个女生厌恶的挥挥手。 郑清捂着脸,不忍直视。 胖子丝毫没有注意到,反而语气亢奋的挥着拳头,高声喊道:“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大巫师!所以我希望四年后能拿下注册巫师的证书!” “每个人都是我的监督者!” “这里的是我的承诺!” 说完,他大踏步走下讲台,异常潇洒的向座位处走去。 教室里响起迟疑的,有些稀疏的掌声。 而且很快,掌声又终止了。 因为刚刚走下讲台的辛胖子一溜小跑,重新回到讲桌后。 他扭捏着补充道: “我的高考成绩是410分。哦,对了,我是一个蓝巨人。希望能与大家成为好朋友,谢谢!” 郑清没有在意辛胖子最后的表演。 他刚刚意识到一个新问题,重新给萧笑送去一只爬行的青蛙: “巫师也分等级吗?” 这次,萧笑的回复有些缓慢。 直到又一名新生从讲台上下来后,纸乌龟才拖着软绵绵的步伐爬到郑清手中。 将乌龟拆散后,一大段文字出现在郑清面前: “巫师当然有等级的区别。只要意识存在的地方,必然有这种区分。” “在世界各地,巫师有各种不同的职业或身份。比如修士,祭司,忍者,黑武士等等,每种职业都有他们各自独特的等级划分。” “但是对于巫师联盟而言,一般只会把巫师划分成三个等级:巫师,注册巫师,大巫师。” 这篇回复的字迹有些小,也很潦草,郑清需要很努力才能分辨清楚。 第八章 鹅群里的丑小鸭 在漫长的发展历程中,巫师的等级划分与称呼方式数度变易。 随着哲学流派‘维度派’成为近现代巫师界的显学,一九四五年的大巫师会议以法律形式确立了现代巫师的等级划分与称呼方式,并在联盟中推广使用。 任何一个通过联盟中等教育的巫师,都能获得正式的‘巫师’认证。 这种认证会在巫盟中备案,可以供人查阅,但没有证书。 作为联盟的基础力量,‘巫师’的数量在联盟内最为庞大。也许他们只能施展出一道耀眼的闪光咒,或者配制一些用来调情的药水,但不可否认,这些平凡的巫师支撑起整个巫师世界的正常运转。 当然,因为划分的比较粗放,巫师中间也是鱼龙混杂。在联盟法律中,只会几个简单魔术的戏法师被称为巫师;能够用爆裂火球砸毁大楼的巫师也被称为‘巫师’。 没有通过相关考验,一个巫师只能永远带着与戏法师一样的身份活下去。 这也是戏法师在巫师界被人深恶痛绝的原因之一。 没人想与傻瓜平等——即使从法律角度看,傻瓜与普通人并没什么区别。 当一个巫师从大学毕业,并通过相关考试,便会成为p,也就是被承认的持证巫师。有时候他们也会被巫师们简称为‘证巫’或‘正巫’。 相对于巫师们种种脆弱与不成熟的能力,联盟对注册巫师的水平提出了清晰明确的要求。 p一般都能熟悉掌握三百个以上的魔文、熟练配制一百四十三种常用药剂、精通一般卜算法、擅长注册巫师所必须的三百六十五个魔咒及八十一道符箓,并且能在许可时间内勾勒出七十二套标准法阵。 最主要的,他们都能充分掌握自己血脉中的力量,而不是像一般巫师,只会被动的承受与使用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在现代巫师理论看来,每一个智慧生物的能力都无比浩瀚,难以计算。 巫师与白丁的区别就在于对这些能力的开发与掌握程度上。 大部分白丁,终其一生,只会开发很少的身体潜能,运用不多的脑细胞,完成那些平凡而重复的工作。他们身体僵硬,头脑混沌,很多时候不清楚生与死的区别。 而一个经过认证的巫师,已经对自己的身体有了一定程度的掌握。他们的肉身强壮富有生气,大脑灵活,心思敏锐。 巫师联盟在长期实践中开发了一系列标准测试用来判断巫师的水平。 比如调配某种药剂、卜算某些细节、或者吟唱一段咒语,等等。当巫师能够完成某项测试时,巫师联盟就会默认这名巫师对身体的掌控能力已经达标。 这套标准最开始由第一大学开发,并在升级考试中推广,一直使用到现在。按照巫师联盟里资深测评员的判断,每个正常晋升大四的第一大学学员,都拥有注册巫师的程度。 注册巫师是巫师界的中坚力量。 巫师界百多万人口中,注册巫师数量始终维持在万人左右。 几乎是百中取一的比例。 即使排除妖魔袭击与实验事故,这个比例也没有多少提升空间。 在巫师们看来,注册巫师就意味着更高的社会地位,更丰厚的薪金收入,以及更加漫长的寿命。许多巫师界的高级职位只面向注册巫师开放,比如三叉剑的高级调查专员,第一大学的助教或者讲师。 也只有获得了这些高级职位,注册巫师才有资源向大巫师的阶层努力奋斗。 人体的潜能虽然浩瀚无比,却总有一个尽头。 当一个注册巫师完整掌握自己的肉身与灵魂时,他就触摸到了大巫师的门槛。 这是一个注册巫师的巅峰时刻。在这段日子,巫师们开发的任何一款药剂他们几乎都能调配,大部分繁杂的阵法都能一挥而就,大段大段复杂拗口的魔咒可以不加练习的吟唱出口。 这个时候,以当前的身体条件,注册巫师已经无法更进一步了。 所以他们需要寻找机缘,突破自我。 也许是一个新咒语、新药方,一次理论的突破; 也许是时间长河的一次徜徉; 也许是生死之间的顿悟。 当注册巫师突破这层桎梏,他们将触摸到一个全新的世界。 大巫师。 第一大学的诸位资深教授、院长、乃至副校长,月下议会的上议员,巫师议会的高级委员,等等。这些耀眼的名片是大巫师最好的注脚。 对于普通巫师而言,大巫师仿佛无处不在,却又无比遥远。 任何一位大巫师都是巫师界的宝贵财富,都是普通巫师心灵的向导。 他们的每一点突破,都是巫师界巨大的进步。 信纸的末尾是毛笔戳出的一点浓重墨点。 似乎萧笑写到这里也松了一口气。 郑清将褶皱的纸页小心翼翼的折好,塞进怀中的灰布袋里。 他觉得这种概括性的常识非常值得自己抽时间再读几遍。 一阵热烈的掌声惊动走神的公费生。 郑清抬起头,最后一个自我介绍的新生正踉踉跄跄的从讲台上走下来。 翻出怀表,大半节课的时间已经悄无声息的流逝。 “咚咚咚!” 指节扣着桌面的声音响起。 新生们重新抖擞起精神。 姚教授已经重新站在讲桌后面。他周身缭绕的青烟不知何时消散一空,那双眯着的小眼睛重新露出漆黑锐利的瞳孔。 “新生的自我介绍到此告一段落,下面我再讲两句。” 郑清竖起耳朵。 但姚教授没有继续开口。 因为在教室第一排,一条短短的胳膊笔直的竖在半空,打断了他的进程。 是李萌。 “有什么问题吗?”老姚非常温和的看着小姑娘。 “老师好!”李萌规规矩矩的站起身,仿佛一个家教良好的淑女:“我们班还有个人没有做自我介绍。就是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矮个,西瓜头,戴黑眼镜,叫萧笑!” “哦!还有一位新同学。”姚教授恍然大悟般,笑吟吟的看向萧笑:“那位新同学,也上了说两句吗?” 萧笑黑着脸,挤过吃吃傻笑的几个男生,走上讲台。 “大家好。我叫萧笑,萧瑟的萧,开心的笑。来自华夏。喜欢四处溜达,最讨厌写笔记。宠物是一头老乌龟。没有什么特长。” “我是第一大学的特招生,没有参加过巫师高等教育考试,可以理解为高考成绩是0。” 点点头,萧笑走下讲台,丝毫没有在意那些异样的眼神。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郑清有些担忧的看了萧笑一眼。 毕竟,一群参加过高考的新生里,出现一个没有参加过高考的同学。 就像混进鹅群里的丑小鸭。 令人抗拒。 第九章 教授对新生的一点建议 老姚似乎没有察觉到教室里有些尴尬的气氛。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计时器,看了看时间,然后清了清嗓子,重新走向讲台: “自我介绍,这是你们在大学面对的第一个问题。” “人类是一种社会性的生物。你们独自来到第一大学这座孤岛,首先需要把自己融入这个陌生的社会。” 讲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用锐利的目光扫视了教室一周。 “你们的表现很差。” “让我有些失望。” 新生们坐直身子,有些不安的看着讲台上的教授。 老姚夹着烟斗,慢慢在讲台上踱着步子,放慢了语气: “面对陌生的环境,不知道如何表现自己,不知道怎样突出自己的特点。这些,你们今后还要学习一个。” “如果时间充足,我是希望你们重新再来一次自我介绍。但是现在时间有限,今天就到此为止。我希望其他教授的课堂上你们表现的更优秀一些。” “下面,我再强调一些老生常谈——这几个问题每年都要强调。” 教授在讲台中央停下脚步,屈指弹了弹黑板。 三个大字缓慢浮现在黑板中央。 “符、易、文。” “书山有路,学海无涯!这句话大家知道吗?”姚教授抛出一个问题,没有等到回应就自己回答道:“这是九有学院的校训。你们的通知书上都能看到这句话!” “这句话怎么理解呢?” “这句话要求你们面对无尽的知识,要探索!不懈的、无止境的探索!” “但是!” “探索,需要坚实的理论与实践基础。而这个基础,就是‘符、易、文’!” “符,是你们的符箓学;易,是你们的卜算学;文,是你们的天文学。学好符易文,你们理解我的魔咒课轻而易举,没有丝毫难度!学不好符易文,你们甚至看不懂药剂学教授所交给你们的配方!” “所以,这三门课,你们必须自主自觉的学好。” “这是你们成为注册巫师的基础!如果你们想在巫师之路上走的更远一些,那么一定要夯实这个基础。” 说着,老姚鼓励的看了辛胖子一眼。 胖子努力挺直腰板,想在行动上响应教授的目光。但他圆润的身材让这个努力失色不少。 郑清在自己位子上不安的扭扭身子,换了个坐姿。 他对教授提到的几门课程都只是一知半解,这不得不让人对未来增加许多担忧。 “此外,作为你们的辅导员,我还需要强调两个词!” “学分!身份卡!” “你们把这五个字牢牢刻在自己的小脑瓜里。” “学分是你们在大学的生命!你们的学分都在自己的身份卡中!” 老姚声慢悠悠走下讲台,抓起第一排刘菲菲桌子上的身份卡,抑扬顿挫的说道: “你想进图书馆?拿出你的身份卡!” “你想进实验室?拿出你的身份卡!” “你想听某位著名教授的讲座?拿出你的身份卡!” “不管是借阅图书,还是使用实验室的器材,甚至你吃饭、睡觉、洗澡!你动用学校的每个设施,都必须提交你的身份卡。” “而判断你是不是够资格使用这些设施的标准,就是你的学分。” “想要得到学分,每一位教授的课业必须按时、按质的完成!每一项学校组织的活动必须充满激情的参与!每一次额外能够额外获得学分的机会,都要疯狂去争取!” “充足的学分,能够从学校获得足够的资源实验自己的巫法,锻炼自己的能力;能在学校升级自己的装备,改善自己的身体;是你们进入高年级世界的唯一钥匙。” 讲到这里,老姚停下话语,稍稍歇息了一下。 几只小精灵抬着一个白色马克杯飞到教授眼前,宽大的杯口上方升腾着珍珠色的蒸汽。 教授笑着点点头,接过杯子,润了润喉咙,继续训话: “你们已经或多或少领略了魔法的魅力。充足的学分,能让你充分享受这种魅力,感受那个神秘、而又梦幻般的世界。” “所以,牢牢记住这五个字。”教授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相信我,在第一大学,学分是比玉币更硬的通货。” 郑清舔舔嘴唇,感到一丝干涩,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甜腥。 教室里的新人们被老姚一番言论鼓舞的有些躁动。 “另外,宣布几个事情。” 老姚按按手,教室里重新安静下来了。 “第一件事关于试炼。” “也许有的同学听说了,第一大学大一开学时会有一个月左右的试炼。学校会把你们这些粉嫩的新人丢进猎场,琢磨琢磨,磨出点厚皮硬茧。” 也许觉得老姚这句话挺俏皮,教室里响起几声轻笑。 郑清也笑了。 然后他看到皱着眉的萧笑,苦着脸的张季信,还有试图缩进桌子底下的辛胖子。 他果断闭上嘴。 老姚似乎没有注意到新生们不安的表情,继续说道: “但是学校发现新生试炼的风险很难把控。所以,基于安全考虑,从今年起,新生试炼统一安排在大二开学前一个月。你们还有一整个学年,再加半个暑假的时间做准备。” 教室里响起嗡嗡的讨论声。 郑清扭头看向萧笑:“这个新生试炼很难吗?” “难?”辛胖子转过身,皱着肥脸,用神经质的语气夸张道:“不是难!是魔鬼!是地狱!是新生的坟墓!” “每年都有新生在试炼中丧命。”旁边传来萧笑轻飘飘的解释。 郑清惊恐的张大嘴: “会死人?” 他的声音有些尖锐。 老姚又敲了敲黑板。 教室里重新安静下来。 “不会死人。”教授笑眯眯的看着郑清,纠正道:“新规实施后,不会再有新生出现意外。这点教授联席会议可以保证。” 他摆摆手,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说道: “第二件事,是关于邀请函。” “每年的新生季——就是这个时候——都是学校各个学生组织招募新人的季节。接下来的一个月,包括学校的学生会、学院的学生会、社联的各大社团会开始陆续物色新成员。对于符合他们要求的新生,这些学生组织会提供一张邀请函。” “我希望,每位同学最少能够拿到一张邀请函。按照第一大学的惯例,每张正规的邀请函,都可以在辅导员这里兑换零点一的学分。这会是你们在大学的第一笔收入,一定不要敷衍了事。” “至于一张邀请函都没得到的新生,按惯例,期末的辅导员评分会在后百分之三十。” 教授屈着大拇指,戳了戳自己的心口: “只要用心,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组织。” 第十章 首席、班长与处罚单 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安静的飘到讲桌上,将那盏空掉的白色马克杯拖出教室。 老姚从口袋里重新抽出自己的烟斗,在黑板上磕了磕。一块黑板擦飞快的从地上跳起来,开始卖力的工作。 “第三件事。”教授举起右手,比划出三根指头:“关于首席与班长。” 教室里鸦雀无声。 老姚抓着烟斗,继续慢慢的在讲台上踱步。 他并没有给烟斗里塞烟丝,似乎抓着烟斗能让他更自然一点。 “在九有学院,首席,就是学习最好的学生。我们不是阿尔法,不讲究什么人际、关系、血脉、渊源,你们不需要提供上溯五百年的血统证明。我们只看成绩。” “所以,第一学期的首席交给刘菲菲同学。” “大家有意见吗?” 没有人出声。 老姚满意的点点头,继续发言: “至于班长,是学生与学院之间的纽带,需要有很强的责任感。易甲子教授给我推荐了两名同学,这个学期就暂由他们代理班长的事物。” 辛胖子忍不住举起手。 “辛同学是吧。”老姚眯着眼,翻了翻花名册,笑着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班长不是选举产生的吗?”辛胖子大着嗓门问道。 教室里响起一小片赞同的声音。 “还有其他问题吗?一起提出来。”老姚并没有生气,仍旧一副笑脸。 “为什么是两个班长?” “当班长要什么条件?能不能毛遂自荐!” “易甲子教授是谁?” 新人们受到鼓励,七嘴八舌提出一大堆问题。 老姚连连点头。 许久,当教室里安静一些后,教授抓着烟斗敲了敲讲桌: “还有其他问题吗?” 学生们摇摇脑袋。 “那我就一条条给你们解释。” “易甲子教授是你们占卜课的老师,明天上午的占卜课你们就能见面了。他的脾气很好,而且卜算水平非常高超。你们完全可以在课后请易教授帮你们看看一些无伤大雅的细节。比如男同学可以去问问哪个姑娘对他有好感,女孩子可以去问问自己的男神是不是名花有主。” 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 老姚眯了眯眼,继续解释: “班长要求有强烈的责任感,就像我刚才提到的。你们刚刚进入第一大学,大家之间还缺乏了解,这种情况下投票属于瞎投。没有丝毫意义。” “所以我认为由卜算课的教授给你们看看未来的班长人选,是个不错的选择。” 郑清赞同的点点头。 这听上去的确是个好主意。 “唐顿,担任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的班长,主管男生方面的事情;蒋玉,担任班副,负责女生方面的事情。大家平日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他们俩帮着解决。” 唐顿这个名字郑清还有印象。 不是刚才新生的自我介绍。而是昨天下飞机后,在第一广场等候进门时,他们曾有过几句短暂的交流。 郑清还记得这个男生在新生一片混乱的时候挺身而出,组织他们按序排队,颇受一些老生的赞赏。 这样看,他的确有成为一个优秀班长的潜质。 至于蒋玉。 郑清看着那个站起身,向四周微微点头致意的高挑女生,忍不住把脑袋重新砸在课桌上。 下课后怎么办! 在两位新任班长打过招呼后,老姚重新开口: “担任班长、首席是没有学分奖励的。但是如果表现优异,我会在年终考评时给你们优秀的评价。” “不论是首席,还是班长,都是荣誉。是学校对你们的认可。” “就像不论是什么样的惩罚,都是你们在学校成长的见证。” 说着,他笑眯眯的看向教室后排,扬起手中的几页纸: “类似这种。” 几页纸轻飘飘的飞到半空中。 三只小精灵敏捷的从黑板上沿的歇息区冲了下来,分别抓住一张纸。 然后鼓着翅膀,轻巧的向教室后方飞去。 学生们哗啦啦的转过头,看向教室最后几排。 辛胖子一脸莫名其妙。 张季信满脸通红。 萧笑低着头,又在折腾自己那本笔记。 郑清看着越飞越近的小精灵,心底冒出一股寒气,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我最最亲爱的学生,在开学第一个星期就送我一个大礼包。” 老姚抓着烟斗,抱着胳膊,啧啧称叹: “学校的处罚通知单!” “我当教授这么久,第一次收到新生的处罚通知单!完全是个意外的惊喜!” 郑清眼前有些发黑。 一只小精灵飞到他的面前,举起手中那张纸。 他咽了口唾沫,借着窗外灿烂的阳光,眯着眼读起来。 “处罚通知: 兹有九有学院新生2008t-1-000(萧笑)、2008t-1-002(郑清)、2008t-1-015(张季信),于巫元维创六十三年八月初一下午十八时许,在贝塔镇步行街中段打架斗殴。 根据第一大学在籍学生管理办法与贝塔镇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的有关规定,现做出如下处罚: 第一,责令当事新生书面检讨,于一周内上交院学生会办公室; 第二,相关班级辅导员在班会上进行通报批评; 第三,涉事新生于开学一周内至校工委报道,接受后续惩罚性任务。 第一大学致力于为全体同学提供安全良好的学习环境,绝不姑息任何未经报备的冲突行为。望广大新生引以为戒。 第一大学学生会办公室&第一大学校园管理委员会(签) 白历二零零八年九月一日(巫元维创六十三年八月初二)” 通知单呈淡红色,规格不大,只有24k大小。 纸张也很软,摸上去好像一块清爽的棉布。 但郑清抓在手里,却像摸着赤红的烙铁,坐立不安。 班上的其他同学都好奇的看着角落里的三个男生以及他们手中的通知单,交头接耳,小声的议论着。 每个人都在好奇发生了什么事情。 郑清听到旁边张季信如释重负的长叹: “吓死我了!我以为会被严重警告或者留校察看!如果老爹知道我上学第一天就被留校察看,肯定会冲进宿舍,把我抽成十八种模样。” 郑清扯了扯嘴角,不知该不该露出一张笑脸。 他没有红脸男生那么大大咧咧的神经。 在有限的十八年生命中,这是他第一次接到如此正式的惩罚通知。 惶恐不安,是他心底唯一浮动的念头。 第十一章 课后 “几个勇敢的小伙子,在正式开课前,跟兄弟学院的同学在贝塔镇步行街打架斗殴,被巡逻队当场纠察。简直太荣幸了!从来没有新生享受过这种待遇!” “你们应该给家里人写封信,告诉他们你的壮举!” 老姚在讲台上挥舞着胳膊。 张季信低着头发出一声古怪的呜咽。 旁边传来萧笑的低声庆幸:“还好,没有被警告。” 郑清脸色发白,又读了一遍那张通知单。 在贝塔镇步行街上,那位胖乎乎的安教授曾经肯定的对几个新生提到,他们会收到学校的三级警告——这意味着更重的学分压力。 但是这张正规下发的处罚通知单上并没有提及三级警告的事情。 郑清发白的脸上稍稍有了点血色。 他脆弱的小心脏已经经受不起更多的摧残。 “三个九有的新生,一个阿尔法的新生,一个星空学院的新生。五个连教室都没进过的新人,就敢对四个阿尔法的老生挥拳头!” 老姚抓着烟斗,提高声音: “简直是不要命!你们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吗?” “还有其他人。”张季信小声嘀咕道。 “你说什么?”姚教授非常敏锐的察觉到这点不忿,指了指红脸膛的男生。 郑清拽了拽张季信的衣角,想让他冷静一些。 但这个脾气暴躁的红脸膛男生没有丝毫犹豫的站起身。 “我是说,当时在场的不止我们五个新人。”张季信甩开郑清拽着的胳膊,大着嗓门说道:“还有一个留学生、几个星空学院的老生。路边还有下黑手的人,我们没看到是谁。” “这就是你大打出手的理由?”老姚挑着眉,反问道。 “没有。”张季信的脑袋重新耷拉下来,嘟囔着:“不是。” “你们两个呢?有没有什么意见想要表达?”老姚把目光落在郑清与萧笑身上。 冷汗刷刷的在背后冒出来,郑清张开嘴,觉得舌头僵硬无比。 旁边,萧笑默默站起身,低着头,看着笔记本,一语不发。 “教授,这个这件事我可以解释!”郑清匆忙站起身,险些将凳子带倒。 “不不不,我不需要解释。”老姚晃晃烟斗,低着头俯视几个年轻人:“你们也不需要解释。我只需要你们在巡逻队的表现。” “安教授今天早上跟我提到,九有学院已经很久没有能打破规则的学生了。你们既然敢于向某些不平发起挑战,那就拿出点真正的成绩让别人信服!” 郑清满脸凌乱,顺从老姚的手势,茫然的坐了下去。 萧笑与张季信也安静的坐回座位。 “你们需要听从校工委的安排,完成他们交付的任务。学期末校工委会给每个人打分。必须让我看到他们为你们签署的优良评价,否则我会忘记刚才的话。” 老姚一边说,一边翻着自己的讲义查看: “这周五下课后,你们就去校工委的办公室听从安排。记住,不要迟到!” 郑清点头应是,重重吐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沉沉的落了下去。 “这是开学来我们第一次坐在一起,今后还会有,而且经常会有这样的机会。按照惯例,我宣布,每个周末的下午七点钟,是我们班的例会时间,必须参加,没有例外。” 老姚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烟丝,一边给烟斗里塞着,一边继续说道: “第一个星期事情比较多,但我会在本周末的七点,等待你们一周的生活报告。” 堂下哀鸿遍野。 “哦,对了,还有最后一件事。” 临出门前,姚教授停下脚步,喷了一股浓烟,回头看了一眼教室里躁动的新人们: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开学典礼推迟举办。大致会安排在本月末或下月初,具体时间待定,但肯定会在校猎会举办前举行。” “这件事跟你们也没有太大关系,你们知道就行。” 说完,教室拉开教室门,消失在安静的走廊里。 教室安静了几秒钟,便轰然炸响,仿佛一瞬间变成了一座嘈杂的菜市场。 每个人都在兴奋而激动的议论着什么。 步行街上的冲突。 班长与首席的人选。 公费生。 专机上的事故。 甚至包括苏施君那则令许多人沮丧的花边新闻。 这件事似乎一直压在辛胖子的心底,直到下课后他才能真正一展胸臆。 “女神肯定是受到胁迫!”胖子抖动着双颊上的赘肉,瞪着小眼睛,凶狠的喊着:“如果让我知道那个男人是谁,我” “你打算怎样?”萧笑斜着眼,嘲讽道。 辛胖子顿时被噎住了。 的确,能俘虏苏施君这种巫师界第一美女的男人,肯定比狼人王子塔波特,血族公爵米尔顿更强一些。 胖子沮丧的放下举起的拳头。 旁边的郑清托住他的拳头: “帮我挡一下那个小丫头!” 在辛胖子愤愤不平苏施君有孩子的新闻时,郑清的目光一直紧紧跟着第一排的几位女生。 下课后,一群女生呼啦啦围到刘菲菲身边,恭维着九有学院新的首席,赞美她给女生争光。 李萌与刘菲菲坐在一起,在这群女生中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议论了好一会儿,话题便从一个公费生转到另一个公费生身上。 女生们好奇的目光探向教室后排坐着的郑清身上。 李萌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又一次跳到课桌上。 “郑清!”她气势汹汹的指着教室后排的男生,大声叫道:“你给我等着!” 旁边,蒋玉一脸无奈的将小丫头重新提溜下课桌。 郑清脸色发白的看向辛胖子:“帮我挡住那个小丫头,我帮你搞定苏施君的见面会!”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但对于辛胖子而言,一个公费生的承诺就显得格外有分量。 “包在我身上!”辛胖子露出洁白的大牙,转身看向前排的女生。 李萌刚刚冲出女生的包围圈,正气势汹汹的向教室后排杀来。 “萌妹!认识一下!我是蓝巨人辛!你可以叫我兰心哦”辛胖子一脸猪哥样的凑了过去。 “变态啊!!”李萌尖叫着,窜回蒋玉身后。 郑清趁机顺着人群,从教室后面溜走。 第十二章 教授休息室 哼着小曲,晃着烟斗,老姚踩着欢快的节奏走到一扇枣红色的木门前。 门上盘腿坐着的神荼郁垒抬起眼皮扫了一眼那光亮的大背头,便把注意力重新落在手中的纸牌上。 “三张k,要不起吧!” “谁说要不起,三张!” “他奶奶的,双王轰!”神荼骂骂咧咧的丢出一对大小猫:“你再要一个试试!” 牌路被轰死的门神郁垒阴着脸,抻了抻黑色战袍,站起身,拉着嗓门对老姚叫道:“你们今天怎么都这么快下课!是不是在误人子弟。” 他脚边的金眼白虎闻声抬起头,慵懒的张张嘴,打了个哈欠,露出两颗尖锐獠牙。 “开学第一天,第一节课,就唠叨一些老话。”老姚用力吸了两口烟斗,喷出一股浓重的烟雾,将那只白虎遮住,然后问道:“他们都下课了?” 郁垒用脚拨开瘫倒在地上的白虎,蹲到门锁旁,点点头:“都到了。” 白虎不满的哼哼两声,爬起身,抖了抖白灿灿的皮毛,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离开画像。 神荼抓着纸牌在右侧大呼小叫:“快来,快来,我已经出了!一张小三!” “大猫都走了,还打什么牌!”老姚眯着眼,用烟斗敲了敲门环兽,笑道:“你们平日让这头小家伙看门就行,用不着事必躬亲嘛!” 门环兽翻翻青铜眼珠子,把嘴里掉漆的黑色门环咬的嘎吱作响。 “这是规矩!”郁垒扬起脑袋,拉开门锁,对着老姚晃晃肩膀,哼道:“你们这些老朽的巫师不懂!” 枣红色的木门吱呀一声,裂开一条缝。 老姚咬着烟斗,没有继续与门神拌嘴,径直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门后是一间宽敞的大屋子。 屋内装饰异常诡异。 地板上铺着黑色的羊毛地毯,上面没有一丝图案,只有大块浓重的色彩。 四面墙壁挂着四幅宽大的壁毯,底色分属红、白、黄、蓝;毯子上织着繁杂的图像与纹饰,看上去让人眼晕。 红色壁毯与白色壁毯之间,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 两扇银灰色的垂地帘幕半掩,将窗外灿烂的阳光遮挡住大半。 这使得屋内光线有些不足。 但天花板上那盏金红色烛台吊灯补充了这点缺憾,给屋子里提供了许多必要的色彩。 房间正中央是一张低矮的小圆桌,桌子四周围放着几套黑色皮面的低背沙发。 沙发沉默的蹲坐在黑色地毯上,有种特殊的隐身效果。 几位黑袍教授正靠坐在低背沙发上,手中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互相咬着耳朵,低声交谈。 小精灵们安静的在屋子里穿梭,悄无声息的为教授们斟茶倒水。 听到开门声,几位黑袍纷纷抬头望去。 老姚站在门口,正将手中讲义交给旁边服侍的小精灵。 “什么事这么高兴?”一个身形瘦削,面色苍白的教授看着老姚,轻声开口问道:“听说你们班去了几个不错的苗子,感觉怎么样?” “出乎意料!”老姚夸张的抖抖眉毛,接过小精灵递来的茶饮。 “出乎意料的好,还是出乎意料的坏?”一个双颊酡红,长着一个巨大的酒糟鼻,身材高胖的男老师轰隆隆笑着:“又或者,出乎意料的惹事精?” 围坐的教授们发出会心的轻笑,沉闷黯淡的休息室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老姚也笑了,他把茶杯放在矮桌上,靠着黑皮沙发,舒服的抻了一个懒腰,摇头晃脑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学校已经传遍了。几个九有学院的新生在贝塔镇步行街上挑头,把一群阿尔法的老生揍的灰头土脸。”一个黑色鬈发的矮胖女教授翻着白眼,哼道:“听那些传言的意思,似乎九有学院已经彻底压在阿尔法的头顶了!” “不是人心不古,是人心叵测。”身形瘦削的教授摇着头,岔开话题:“我推荐的那两位班长怎么样?” “的确不错。”老姚竖起大拇指,赞叹道:“早上安教授也跟我提过那个男生,在第一广场就有不错的表现,是个好苗子。” “你们学院这次把这么多尖子丢进一个班,会不会有些太激进?”脸颊酡红的高胖男教授喝了一口茶水,抬头问道:“这么干,其他几个班很难出头吧。” “都是一个学院,无所谓出不出彩。”老姚漫不经心的笑了笑。 黑色鬈发的女教授用力哼了一声。 “说到出头,这次专机事故,三叉剑倒表现的非常积极。”脸颊酡红的男教授端着一个巨大的酒杯,若有所思的晃着脑袋:“这次他们硬生生在调查组中插了一脚。” “谁让三叉剑的那根面条有双好筷子捞着呢。”黑色鬈发的女教授嘲讽道:“没看到我们伟大的代理校长石慧女士眨眼间就同意三叉剑的提议了嘛。” 她将‘代理’两个字咬的格外清晰,生怕别人忽略。 但这种说法似乎让其他教授感到尴尬。 休息室一时间陷入沉默。 “三叉剑的新老板是她弟子,没错。但不能说她有私心。”老姚苦笑着,试图缓和气氛:“大家都知道她嫉暗如仇的性子。我觉得,航空公司隶属于月下议会才是关键。” “而且,罗伯特好歹也是三叉剑的新局长了,不要总是叫他面条。大家面上须不好看。” 女教授板着脸,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石校长最近总不在办公室,是去黑狱了吗?”高胖的酒糟鼻看着老姚,大着嗓门问道。 “噤声!”另外几个老师连连出声。 “呼啦啦啦啦!”高大的酒糟鼻轰隆隆的大笑着,大着嗓门道:“哪里需要这么紧张!完全没关系难道有谁会偷听我们说话?” “哈哈,没关系!”老姚笑呵呵的说道:“的确不用太紧张。只不过我最近也没见到她。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总归是个麻烦事!” “她最近抽调的人太多了。”身形瘦削的教授忧心忡忡的摇着头:“就像这次专机上,如果不是那些孩子拼命,后果不堪设想。” “已经不堪设想了。”矮胖的女教授拉着脸,恼怒着:“护卫们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失误!竟然让一只小妖精钻进机舱!” “也许跟专机有关?”旁边一个教授猜测着:“当年使用连云舟的时候,从来没出现过这种状况——连云舟上的魔文刻了足足八十一层!” “护卫队受到干扰,所以才被钻了空子。”老姚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只是这丝笑容显得格外冷淡。 不久,老姚晃着手中的法书,大步流星的走出休息室,消失在墙边的一个圆门之中。 很快,其他教授也纷纷离去。 休息室重新恢复了安静。 良久。 办公室门后的角落里。 一个黑色的阴影从扫帚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化成一个黑色的蝴蝶,消失在黑色的走廊里。 小茶几上。 几位教授磕下的一堆烟灰无风自起,在阴暗的休息室缭绕再三,化作一蓬火星,倏然消逝。 第十三章 邀请函 周一下午是一节符箓课。 作为现代巫师的基础学科,符箓课属于必修课,授课地址在主教楼101室。 这是一间大型的阶梯教室。 当郑清赶到教室时,偌大的教室已经坐满了学生。因为这是一节大课,与天文08-1班一起听课的,还有九有学院的其他几个班级。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人头。 教室左后方,辛胖子对郑清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郑清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为了躲避李萌的追杀,他让辛胖子与其他男生先行赶至教室帮自己占座。然后在上课前几分钟,他再从后门摸进教室。 这套方案出自萧笑的安排。 按他的解释,蒋玉作为班长,需要起表率作用,所以一定会坐在第一排。李萌肯定会坐在蒋玉身边。如果仔细规划进出教室的时间,也许几个人旬月都不会碰一次面。 就像现在。 视线中都是陌生的面孔。 郑清悄无声息的坐在张季信身旁,仿佛一滴水融入大海,没有惊起一丝涟漪。 他满意的翻开课本,打量四周。 在教室右后方的角落,郑清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昨天带领他们参观校园的‘老生’尼古拉斯。 尼古拉斯独自一人默默的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将脸埋在厚重的笔记里,没有人坐在他旁边。 郑清正犹豫要不要站起身打声招呼,教室门后就传来一声熟悉的嚎叫: “老师来啦!快坐好!” 一阵鸡飞狗跳后,教室里迅速安静下来。 符箓课的老师姓章,大名章怀古。 虽然名字透露着浓郁的老派气息,但实际上章讲师是一位清秀的年轻女子。 与老姚洪亮强硬的声音不同,章讲师咬着一口吴侬软语,让人听得心醉。 只不过,郑清的心思完全放在面前的红色卡片上,完全没有留意讲台上那位神态庄重的女讲师在说些什么。 红色卡片是一张邀请函。 橘红色的封皮上没有华丽的纹饰,只在中央绘着一道清心静气符。符箓下方用毛笔写了‘邀请函’三个鹅黄大字,看上去庄重而不失高雅。 里侧底色是粉黄色,四周环绕着乳白色的奇特符号。 正文是软笔写就的楷体小字,内容非常简洁。 “亲爱的(郑清)同学: 第一大学符箓协会将于巫元维创六十三年八月十五日晚二十时(正)在主教楼(东)三零一室举办迎新晚会暨中元节庆祝仪式。 再此,诚邀您的参与! 第一大学符箓协会(章)” 郑清翻来覆去反复研究卡片上的文字,有些摸不着头脑。 刚才在来教室的路上,一位彬彬有礼大二学长将郑清拦住,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祝福话语,塞给他这张红色的邀请函。 因为赶时间,郑清虽然满脸笑容的接下了这张卡片,却没能与那位学长多聊几句。 于是现在,他只能对着这张沉默的信函发呆。 “这就是一张邀请函!”张季信在他身旁肯定的点着头:“我在我哥的抽屉里见过类似的。” 邀请函郑清知道是什么东西。 上午第一节课,老姚曾经反复强调过,要求每位学生在新生季最少获得一张邀请函。每张邀请函可以兑换零点一的学分。原本他还发愁怎么找,却不料只是吃了个午饭,就有人把邀请函送到自己手上了。 如果这张卡片就是老姚需要的邀请函,那这零点一分来的也太容易了! “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萧笑在另一边摇着头,否认着郑清的想法:“你是公费生,天然就比许多新生有优势。每个社团在招募新人的时候,会优先考虑你们这些有价值的学生。” 周围的男生们露出赞同的神色。 郑清脸色涨得通红。 他不喜欢别人将自己特殊化。 “另外,不论你在专机上的遭遇,还是昨天傍晚步行街上的冲突,都已经在校园里传开了。”萧笑翻着笔记本,慢吞吞的说道:“你现在大小也算个名人。” “传开了!”郑清脸色发白,看向其他人。 “都说今年九有学院有个男公费生,自带扫帚来上学。”辛胖子转过头,闷声笑着。 “我没带扫帚啊。”郑清看着辛的胖脸,露出一副傻乎乎的表情。 辛胖子神色一滞,嘟囔着,转过头,没有继续搭理郑清。 旁边张季信解释道:“意思是说你太倒霉了。” 郑清翻了个白眼。 他当然知道那句话的意思,只不过他不喜欢辛胖子那副得意的表情。 “邀请函可以作弊吧。”转头看向萧笑,郑清犹豫着,问道:“我的意思是,既然一张邀请函价值0.1个学分,如果有人花钱从这些社团或者学生会里买邀请函,是不是就能获得一大笔学分?” “学分能买到的,玉币也能买到,为什么要在学分上浪费玉币呢?”张季信在旁边插言:“对于那些非富即贵的巫师而言,学分只是个鸡肋。” “不能否认,有这种行为。”萧笑摇着头,补充道:“但是这种购买邀请函的行为非常少见。只有一些急需学分,背景深厚的新生才会出此下策。” “一方面,购买邀请函的价格非常高昂。不论是学生会还是社团,他们的人数都是固定的。每年几个老生离开,才能空出几个新生的位置。邀请函的数量非常有限。而每个人在每个组织又只能拿到一张邀请函。简言之,即使你买通全部学生组织,最多也就十几个学分,非常不划算。” “另一方面,如果这种购买行为被学校察觉——实际上这种行为非常容易被发现——这意味着大笔的罚分。” “当然,有的学生可能真的无法得到哪怕一张邀请函。这种情况下,他们通过一些不被赞扬的方式获取一两张邀请函,并不会受到太多指责。” “你肯定不会有这种烦恼。”张季信羡慕的捏了捏那张红色卡片,叹道:“你只会因为越来越多的邀请函而烦恼。” “如果你不想要,可以送给我。”辛胖子重新转过头,觍着脸凑过来。 郑清噌的一下把邀请函塞回抽屉,坚定的摇摇头。 如果不坚定一点,这个死胖子肯定毫不客气。 上课前,郑清刚刚把这张邀请函掏出口袋,就被辛胖子顺到手里。 如果不是其他男生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着他,这张卡片肯定会彻底消失在胖子的优盘空间。 郑清将灰布袋塞进口袋里,转头看向萧笑,打算继续询问关于邀请函的事情。 但这种想法被人粗暴的打断。 教室里响起一阵清晰的抽气声。 许多人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讲台上,那位温声软语的清秀讲师刚刚吐出两个可怕的字眼: “考试!” 第十四章 摸底考试 第一大学教学计划里公布的有效课程有数百门,这些课程面对的学生群体与难易程度各不相同。 有的课程只针对特定种族,比如血族纹章学狼人图腾学;这类课程除了相应的种族外,只有一些爱好独特的巫师才会去研究。 有的课程专业性非常强,比如概率论与卜算解析维度跃迁的泛函分析;在第一大学,只有注册巫师级别以上的研究员才有机会接触这些艰深的理论。 有的课程无需任何基础,比如魔法的哲学法书保养学;这些课程甚至白丁都可以很轻松的听懂大部分内容,只是在理解程度上会有细微差别。 还有一些课程则需要学员拥有一定的基础。 比如符箓学。 符箓学是一门应用很广泛的基础学科。 如果说天文是巫师们的文字,那么符箓学就是巫师们总结的公式。 巫师们很早就发现,一些固定的魔纹与图案组合会引发特殊的魔法效果。经过一代代巫师不懈的努力与研究,他们将这些可以组合进行了不断的优化、固化,最终传承下来,形成了符箓。 每一枚符箓都蕴含着巫师的智慧。 由符箓学所引申的高级课程不仅包括天文、魔纹、阵法、炼金等诸多学科;甚至还影响着维度派、思在流等不同的巫师学术派别。 可以说,符箓学不好,无法称为一个合格的巫师。 郑清从灰色的布袋里拿出自己的文房四宝:龟背砚、松文墨、紫毫笔、黄符纸。 他用毛笔轻轻扫了扫龟背上盘着的小蛇,小蛇不耐烦的张嘴吐出一滩清水。 清水漫进砚池。 郑清拿起墨石,沾着小蛇的口水,按顺时针方向稳稳的磨出一晕墨汁。 墨汁有些晃动。 他停下手,抓住紫毫笔,开始深呼吸。 对郑清而言,考试并不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从小到大,月考、年考、会考、中考、高考,三天一小考,旬月一大考,他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考试了。 但是巫师的考试他还从来没有真正面对过。 梦境中那场莫名其妙的考试,过于虚幻,总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从接到录取通知书,到他忐忑不安的睡在301宿舍的六柱床上,这种不踏实的感觉始终伴随左右。似乎眼前看到的一切,经历的一切,都缺少某些必要的支撑,如镜花水月,浮生大梦。 直到刚才听到‘考试’两个字,他才有种恍然的感觉。 心底的不安来自于未知。 即使已经有许多人为他做了充分的解释,郑清仍旧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被录取,不知道学校为何会录取他,更不知道自己未来应该怎么做。 不论是面试官托马斯,还是老生尼古拉斯;又或者萧笑、李萌等人;在其他人面前,郑清心底的不安总会被各种新鲜感压抑住。 而即将到来的这场考试,则用一种粗暴而熟悉的方式将他的不安释放出来。 会不会考不过! 郑清紧紧抓住手中的披白紫毫,指节攥的发白。 能行吗? 真的不是学校搞错了么? 万一试卷发下来后,自己连字都不认识,最后交张白卷,会不会被学校遣退? 学校送人回家还是坐飞机吗? 还会把人从天上丢下去吗? 乱糟糟的念头仿佛走马灯,在他脑海里转个不休。 紧张的气氛弥漫着教室上空。 许多人都飞快的翻着课本,蠕动嘴唇,试图在试卷落手之前挣扎一下。 “都靠你了!” “拜托!” 周围的小伙伴们拍着郑清的肩膀,一副‘你就是定海神针’的表情。 郑清板着脸,将面前的纸砚摆放的整整齐齐,竭力掩饰自己的不安。 “大家不要紧张,这只是个摸底小测试。” 讲台上的章讲师似乎觉察到教室里浓郁的不安气氛,粲然一笑: “这次测试是对你们现在的符箓基础做一个简单的梳理,方便我确立合适的大纲,对后续课程进行规划。” “还有就是分班。同学们的进度与水平不一致,教授的内容也会有差异。我已经向学校提出申请,你们的符箓课将会重新回归小班模式。届时不同程度的同学将会被分配进相应班级。” “摸底考试不会影响你们的期末考评。当然,表现优异的同学会获得我权限内的奖励学分。” 讲台上,章老师一边从坤包中抽出一沓试卷,一边安慰陷入沉默的同学们。 然后她用手中粉蓝色法书的书脊敲了敲那沓试卷。 一阵微风拂过,试卷仿佛一只只白色的羽毛,轻飏在空中,向学生们的座位上飘去。 “正式开考前,我还是再强调一遍。” “严禁作弊!” “违反考试纪律会被逐出课堂。” “这种行为对你们没有一丝好处,希望大家注意。” 郑清环顾四周,深吸一口气。 远处的刘菲菲、蒋玉、唐顿等人已经开始挥毫泼墨,奋笔疾书。 身前的辛胖子正低着头打量试卷,他右手举在耳边,粗短的手指间灵活的转动着一根铅笔。 张季信在旁边咔吧咔吧的板着指节,嘴里喃喃自语,一副快要疯掉的样子。 而萧笑也终于收起了那本黑色的硬壳笔记本。 “符箓学是非常注重基础的科目,大家在大学之前学习的程度不同,所以会导致学习的进度有快有慢,因此我们需要摸摸底,看看大家能够接受什么程度的授课,这样方便为大家制定合适的学习计划。” 讲台上,章老师仍在不急不缓的做考前宣导,她轻柔的声音在静谧的教室里异常清晰。 郑清刚刚觉察到这位老师的声音很好听。 他抬起头,一张飘来的白纸遮住了他的视线。 试卷已经传到最后一排了。 他接过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远处,章讲师的吴侬软语离他似乎越来越远: “考试成绩不会公布,但会影响你的课程安排,所以大家能写多少写多少。” “要知道,符箓学是许多学科的基础。一个优秀的符箓基础能让你在大学生涯中比别人更好的感受魔法真谛。” 第十五章 落笔 章讲师大名章怀古。 作为一个年轻的美女讲师,这个名字显得有些土气与沉闷,但是名字毕竟是长辈所赐,章老师也只有捏着鼻子忍了。 作为第一大学2000届的优秀学生,章怀古在大三时就已经得到注册巫师的证书,还没毕业,学校的符文研究所就递来一根所有毕业生都梦寐以求的橄榄枝——留校深造。 对于第一大学的毕业生,留校意味着稳定与熟悉的工作环境,意味着能够始终站在巫师界最新研究的前沿,意味着能够学习更多高深与隐秘的魔法知识。 但同时,留校也意味着清贫。 没有超凡绝伦的才华,毕业不足十年的注册巫师很难在第一大学拥有一个自己的实验室。 而没有实验室,就不会接到学校认可的项目。 没有项目,就没有项目资金。 就无法持续进行魔法实验。 巫师们的知识很昂贵,这是巫师世界非常流行的观念。 只不过对于中学与大学都是优等生的章怀古而言,这点感受并不强烈。在她的观念里,云想依最新款的巫师长袍或者上元书肆新款的博洛尼亚法书就已经是非常昂贵的奢侈品。 至于实验器材与实验用品,那些不是都可以免费使用吗? 直到从大学毕业,开始为巫师的进阶仪式准备材料,看到研究所报出的友情价清单,章怀古小姐才深刻体会到巫师们的知识昂贵到什么地步。 一打灌灵成功的稳定态符箓,友情价十枚玉币! 一百克经过秘法烘焙的青蛙肝脏干磨粉,友情价三十玉币! 一小瓶十毫升装的龙涎草萃取液,友情价一百玉币!要知道,这还知识蛟螭之类亚龙种的涎草萃取液。 对第一大学的优秀毕业生而言,这些魔法耗材其实他们都可以做出来。 但是对于准备进阶仪式的巫师而言,这些魔法耗材就必须购买。 且不提整套仪式需要的材料种类上万,如果全部由巫师自行准备,需要耗费数以十年记的宝贵时间;单单其中许多耗材的时效就断绝了巫师自行准备的道路。 就以灌灵成功的稳定态符箓为例。 在巫师联盟的认证标准中,有效期一年以上的灌灵符箓就能够在市场中正常流通;有效期三年以上五年以下的灌灵符箓,已经属于优质商品,在市场中处于供不应求;有效期五年以上的灌灵符箓属于战略商品,没有相应执照与资格的商人无权销售,有能力制作此类符箓的大师产品均由巫师联盟高价回收。 即便在符箓领域有很高造诣的章怀古都不能确保自己每张符箓都灌灵成功,遑论每张符箓达到一年以上的有效期。 而在巫师进阶仪式中,使用的符箓数以千计。 对于绝大部分巫师而言,唯一的希望只有购买。 章怀古也不例外。 为了看到更广阔的巫师世界,她必须进阶。 为了进阶仪式,她必须购买这些材料。 所以她需要钱。 对于一个研究所的菜鸟而言,能够为那些魔法界大拿打打下手已经是极限。许多魔法高强的巫师都在为实验经费头疼,更不要提资助一个年轻的小巫师进阶这种毫无营养的事业。 于是,在老师的帮助下,经过符文研究所的推荐,离开教学楼不久的章怀古同学作为一名光荣的符箓课讲师重新走入教室。 只不过,这次她站在讲台上。 而且级别只是讲师。 在第一大学教师职级系统中,讲师仅仅比助教高一个级别,在教师中级别最低。 讲师之上,还有副职教授、正职教授、终身教授、大教授等诸多级别。 但对于毕业不久的章怀古而言,讲师的薪金收入已经非常丰厚了。 这还是因为她在研究所的导师是所里的副所长,才有这样的机会。 每次想到这里,章怀古讲师总是一脸的不甘。 都怪自己大学的时候只顾着研究符箓,其他的技能太少,那些值外勤的队伍都不敢要自己这个累赘。 但是外勤的收入好高啊! 章讲师的眼前又浮现出司马杨云那张得意的笑脸。那丫头只不过出了两次外勤,就搞定了进阶仪式需要的财富。 我也可以的! 章讲师揉了揉皱着的眉头,努力打起精神。 每教出一批合格的学生,自己都有相应的奖金。昨天晚上她又算过一遍,只要把目前带的三个班的新生都调教合格,自己就解放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扫视了一遍教室。 台下的新生们正在奋笔疾书,画着脑海里的符箓。 章讲师看着那些皱成一团的小脸,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熟悉的气氛,熟悉的感觉。 仿佛就在昨天,自己也是这样,在老师的注视下默了近百个符箓,让那个古板的老头高兴坏了。也是从那个时候起,自己再也离不开这两个字了。 教室后排,一个新生也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也许这辈子都离不开符箓这两个字了。 熟悉的符文,熟悉的墨香。 似乎从八九岁起,自己就开始每天接触这些繁杂的图画了。 翻开试卷,郑清眯了眯眼睛,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 卷子上只有一道题: 请默你所了解的符箓(注:无需灌灵)。 灌灵是每一张符箓的最后一个步骤,是将法力灌输进写好的符箓中。 符箓两个难点,一个是勾勒符文,另一个就是灌灵了。 受到符纸质地、法力控制水平的差异,每个人灌灵都有一定几率失败。而灌灵失败,轻则符纸粉碎,重则会导致符箓失控,一般表现为爆炸。 无需灌灵,郑清心底的压力轻松了许多。 至于自己所了解的符箓?恍惚中,郑清仿佛看到了那本破旧的符帖。 那本从八岁开始,他每天都要练习的符帖。 郑清记得非常清晰,整本符帖三百二十四页,每页四道符文,总共一千两百九十六个符箓。 难道要全都默写下来吗? 郑清掏出银白色的怀表,估算时间。 按照以前练习的节奏,大约需要三个半小时的时间。 也许,时间足够吧。 他咬咬嘴唇,手中的毛笔在砚池中蘸满浓墨。 第十六章 动容 试卷用纸是很正规的八开型。 如果按照一般符箓的大小,估计最多只能装八个符箓。 但是试卷上又只有一个符文框,如果写在里面的话,只能写一个符文。 郑清忍不住看看周围。 每个人都在认真的对付手中的卷子。 不管了。 郑清持笔,吸满墨汁,在砚台上析了析,静下心思,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出符帖上的第一个符箓。 轻点、重提、收放自如。 不到十秒钟,一个复杂的符箓便完整的躺在文框里了。因为不需要灌灵,这个符文已经算是写完了。 试卷似乎有所感应,卷纸表面轻微起伏了一下,写好的符箓慢慢渗进试卷中,消失不见。符文框旁边的空白处,出现了一个鲜红的符号“1”。 郑清恍然。持笔在砚池里蘸了蘸,开始画第二道符箓。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讲台上,章怀古转了转手中的沙漏。 已经过去一个钟头。 原本安静的大阶梯教室里隐隐出现不安的躁动。 新生们开始无声的传递着眼神,试图从朋友们的瞳孔中看到一丝灵感。 就连第一排那几个表情严肃的优等生,都已经快十分钟没有动笔了。 章讲师点点头,她也觉得这基本就是这批新生的极限。 往届的摸底考试一般也就持续一个小时左右;剩下两个钟头,授课教师会随机点评一些新生的符箓结构与书写错误。 想到这里,她走下讲台,开始收卷前的巡查。 如果所有人都停笔,她就会结束这场考试。 不出所料。 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放下自己手中的笔,开始皱着眉,搜刮那些不太靠谱的记忆了。 对于章怀古而言,这就意味着考试已经结束。 学校对符箓学合格的认证标准,是能熟练默出三百六十五枚常用符箓。 即使在书写中多想了一秒,也是不熟练! 如果第一大学认可了这种不熟练的学生,巫师界会质疑学校的专业性。 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带着这些严厉的想法,章怀古走到了教室最后一排。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新生。 一个很熟练的新生。 像所有的新生一样,这个新生穿着中规中矩的红色院袍,领口的扣子,腰间的丝绦都按照校规上的要求,系的整整齐齐。 这个新生脸稍微有点圆,眉毛并不浓,但配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却凑出一股执拗的气息。 此刻,他正紧紧抿着嘴唇,全神贯注的勾勒着一个符箓。 试卷上,那鲜红的数字已经跳到三百四十九了。 三百四十九! 章怀古心底一窒,险些惊呼出口——这已经是往届最好的成绩!几乎已经达到注册巫师的要求了! 巫师强大的精神让她保持了平静的神态。 新生笔下正在勾勒的那个符箓她很熟悉,是阳爻条件下震系统里的戊号符箓。 这个符箓很多大四的老生都不会学到。因为这个符箓已经过于艰深,属于注册巫师研读的范围。 但是这个新生却用熟练的手法将这个符箓完美呈现在试卷上。 是的,熟练而完美。 耗时不足十秒,符文勾勒的没有一丝谬误,叠笔处的收放、自然的让人想哭。 章讲师细细的眉尖蹙在一起,衬着她白皙文静的面孔,显得格外秀气。 她背在身后的手指轻划,凭空而画,勾出一串符箓。 这是一个简易的结界,可以让那个新生免受外界的打扰。 符箓离手,化作一道光晕笼罩而去。 章怀古安静的站在男生身旁,没有一丝不耐。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过。 越来越多的学生颓然的放下笔,开始对着自己的试卷发呆。 老师没有发话,也没有收卷子。 很快,聪明的学生已经跟着章讲师的身影看到了教室里唯一还在奋笔疾书的学生。 然后越来越多的目光聚集到那个瘦削的身影上。 窃窃私语随着好奇的目光在教室里传播着。 郑清公费生的身份被点破,飞快扩散。 那些审视的目光中多了几丝了然。 紧接着,一种古怪、羡慕的气氛弥漫开来。 教室后排的老师依旧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的看着专注画符的郑清。 郑清对此毫无所觉。 不仅仅因为他在画符的时候心神极度收敛,心外无物;也因为章怀古在他周围释放的那个简易结界。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三个小时。 当时间流过三小时零九分钟的时候,郑清终于放下手中的紫毫。 比预计提前了一分钟,如果在家,先生应该会表扬自己一番!说不定还会下厨给自己烧几样拿手好菜! 他得意的想着,开始掰着手指,摇着肩膀、脖子,按‘不拳’的套路简单的活动了一番手脚——这是他每次练完符箓的习惯。 随着他放下笔,开始活动,教室里所有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写完了! 郑清这样想。 其他学生这样想。 章怀古也这样想。 她收起那道守护结界,看着郑清。 “写完了吗?”章老师语气非常温柔。 “完了。”郑清递上自己的卷子,看着四周那些意味不明的眼神,心底有些不安:“我是不是最慢的?” “的确有些超时。”老师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和蔼:“默了多少个?” “一千两百九十六个。”自己果然是最慢的,郑清有些沮丧,老老实实的报数:“我只学了这么多。” “好。”老师收走卷子,摆摆手示意大家:“下课了,这节课大家都辛苦了!” 然后她抱着一大沓试卷急匆匆走出教室。 因为走的太急,走下讲台上还打了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目送章讲师离开后,教室里立刻陷入嘈杂的声浪中。 呼啦啦,一大群新生冲到教室后排,围在郑清身边,将他吓了一跳。 “一千三百个!你行啊!”辛胖子皱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还在我面前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知不知道很欠揍啊!” “国际巫师联合会公布的有效符箓只有一千两百九十六个,哪里来的一千三。人蠢就不要多说话。”萧笑打开自己的黑色笔记本,满脸鄙视的看向胖子。 “你不蠢,你写了多少?”辛斜乜了一眼他。 萧笑果断闭上嘴。 “我要不要借支笔放到宿舍里供着?”张季信在另一边急吼吼的叫着,伸手将郑清的紫毫抓住。 “你把他的脑子啃掉的效果估计更好一点。”辛胖子一本正经的揉了揉郑清的脑袋。 在其他人三言两语的解释中,郑清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他,新人里最多的一位刘菲菲也只默出两百多符文。 按萧笑的解释,在第一大学漫长的历史中,新生最多也才完成三百六十枚符文。 也就是说,他打破了学校的记录。 一股巨大的安心感充斥着他的胸腔,让他都快呼吸不上来了。 “真不愧的公费生!” “太厉害了!” “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能拿到那个邀请书了。” 几乎每个离开教室的男生都会拍着他的肩膀,一脸羡慕称赞着。 而女生则会用好奇而大胆的目光上下打量个不停。 郑清觉得自己脸从来没有这样红过。 第十七章 余波 转眼间,开学已经快一周了。 随着第一节符箓课上的惊人事迹被广泛传播,郑清身上不多的故事被学校的八卦组织挖了个干干净净。 四季坊镇压猪妖! 专机中力抗妖魔! 九有学院的公费生! 熟练掌握全部基础符箓的大一新生! 随着八卦越传越多,这些故事的版本也越来越离奇。 比如,传言中,大明坊的那头猪妖被他的雷咒震的半死;传言中,他打败专机中的女妖拯救了一群小精灵;甚至据说他那神乎其技的符箓技艺传承自神秘的昆仑世界。 流言如此旺盛,让郑清措手不及。 即使他反复向其他人解释自己并不会雷咒,也没有镇压猪妖,而且他在飞机上快被女妖吓尿了。 但没人听他的解释。 那些兴奋不已的大学生把他的诸多解释当做谦虚,或者古怪的嗜好。 这些夸张的流言唯一令郑清满意的后果,是它们对李萌的影响。 也许传言中的雷咒与镇压符过于恐怖,小丫头现在绝口不提自家表姐与郑清决斗的事情。 有点矫枉过正的是,李萌甚至不再跟郑清搭话。 每次几个男生凑到她眼前,小丫头都会气咻咻的抬起鼻子,踩着小皮鞋,噔噔噔离开。 这让男生们都有些无可奈何。 郑清现在的烦心事不止这一件。 每天上课途中,冲到他身旁向他问好的陌生人络绎不绝;座位上,带着女生香味的小卡片也经常神秘出现。 随之而来的大批邀请函更是几乎将他宿舍的抽屉塞爆。 除了‘符箓协会’、‘玉文金箓’这类专业性社团,还有‘考试者联盟’、‘五三模拟’这类九有学院特有的社团,甚至其他学院,类似星空学院的‘无限制搏击大赛’、亚特拉斯学院的‘主的荣耀’‘释玄’、阿尔法学院的‘高级俱乐部’等等,都向郑清发送了邀请函。 粗算下来,这堆邀请函可以在姚教授那里兑换将近十个学分! 学分不要来的太简单! “关键是,这种社团邀请我去干吗?”郑清一脸牙疼的抽出‘无限制搏击大赛’的邀请函,丢在桌子上:“我看上去很能打的样子吗?” “你们两个如果不停止这种炫富行为,我会冷静下来,变个身,衡量一番你们的战斗力。”辛胖子脸上盖着那只名叫团团的肥猫,痛苦的咆哮。 蓝巨人的威胁非常有效。 虽然很想见识一番辛胖子冷静后变身的效果,但郑清仍旧老老实实把书桌上的信函重新扫进抽屉中。 这些东西对胖子的确是很大的刺激。 整个宿舍,辛拿到的邀请函最少。 与郑清类似,萧笑也收到几十封邀请函。 甚至那头喜欢住在棺材里的吸血狼人都接到了四五封。 相比之下,辛只拿到‘怪胎’社团的一张邀请函。 这让胖子的内心极度不平衡。 “我中学的药剂学成绩单那么优秀,为什么学校的药剂师协会没有向我发出邀请!”胖子揉着脸上趴着的肥猫,瓮声瓮气的说道。 “正常情况下,只有新生填写了申请表,经过资格审查,才会接到那些学生组织发放的邀请函。这些主动发放的邀请函,应该针对明星学生才对。”萧笑手里拿着一张‘星象协会’的邀请函,皱眉道:“关键是,我并不是什么出名人物!为什么会受到这种优待呢?” “也许因为你是特招生?”辛胖子把团团从自己脸上扒下来,恶意的揣测着:“某些学生知道你家是隐世富豪,所以进行友好投资!” “如果三年没有换过一件新衣服也算富豪的话,我可以考虑你的这种猜想。”萧笑面无表情的挽起袖子,露出褶皱陈旧的衬衫。 “也可能他们发错人了。”胖子揉着肥猫,继续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着。 “一个两个发错还可以理解,这么多学生社团都不长脑子,那第一大学吃枣药丸。”迪伦的脑袋钻出红色的帷帐,嘲笑道。 “除非算上那次斗殴。”郑清预感到自己最头疼的事情还没有到来。 的确,不论如何,学校中关于几个九有新生的八卦传播的也太快了。 仿佛有一个专门的团队在幕后主导。 当然,他决计想不到,校园里传播的八卦,是一些人为了自己的尊严而散布的。 阿瑟内斯是阿尔法学院的二年级老生,来自欧罗巴古老的巫师家族,拥有阿尔法学院很看重的优良血脉,在药剂以及古代魔文研读上有不错的造诣。 这些优势让他在阿尔法学院颇受一些大型社团的青睐。大一时,就收到近十封社团邀请函。 其中就包括第一大学两大社团之一,阿尔法最强大的学生组织——血友会。 经过近一年的考察,大一期末,阿瑟终于获得了血友会的认可,从编外成员转为正式干事。 这对年轻的巫师是一个巨大的激励。 整个暑假,他都处于一种极度亢奋与自恋的情绪中。 这种情绪在‘血友会’交给他第一项社团任务时达到顶峰。 任务非常简单。 邀请第一大学近百年来最年轻的入学者加入‘血友会’。 只不过,阿瑟对那个名叫林果的小孩没有丝毫好感。 没有家人,毫无底蕴,仅凭一点超出常人的天赋,就能获得‘血友会’的邀请函! 这对千辛万苦成为‘血友会’普通干事的内斯先生无疑是个巨大的羞辱。 好在他还有其他选择。 阿瑟内斯摸着口袋里的两封信函,下定决心。 口袋里的两封信,一封来自‘血友会’,另一封则来自‘3’社团。 学校的社团联合会并不限制学生参加社团的个数,许多学生都同时参加了多个学生社团。 内斯先生虽然在‘血友会’只是一名普通的干事,但在阿尔法学院的另一个社团——3——中,却已经是一名中层干部了。 3与血友会同时向林果伸出橄榄枝。 作为信使,内斯先生认为自己有充分的理由决定向那个小男孩儿递出哪一根细枝。 他决定先掏出3社团的邀请函。 然后他被拒绝了。 林果的拒绝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虽然他并不喜欢这个小男孩毫无阻碍的进入‘血友会’,但他更不能接受这个小男生那副傻乎乎的愚蠢表情! 难道他有拒绝的权利吗? 内斯先生的怒火还没有熄灭,就被浇上了一桶汽油。 第十八章 论消除损失的一点思路 开学伊始,阿尔法的大二老生阿瑟内斯便与九有学院的几个新生发生了冲突。 冲突的结果让人大跌眼镜。 骄傲的、富有才华的内斯先生被一群还没正式入学的大一新生一顿臭揍,镇压在步行街的尘土中。 这件事被四所学院上百名学员现场围观。 学校的舆论一片哗然。 内斯先生几乎一瞬间成为阿尔法学院的耻辱。 他的同学们耻于同他说话,他所参加的几个社团都向他提出了严厉警告,学院的教授甚至在课堂上认真分析阿瑟失败的种种原因。 无论如何,这件事让他最近一段时间灰头土脸。 更重要的是,这些尘土弄脏了一些大人物干净的皮鞋。 比如弗里德曼爵士。 作为‘血友会’副会长、‘3’社团的现任主席,弗里德曼爵士在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中拥有广泛的影响力。 更不用提爵士在校外、在月下议会不断崛起的话语权。 阿瑟内斯在这场失败的交涉中,不仅借用了爵士的名义,还受到无情的嘲讽。 最失败的是,在别人嘲讽后,他不仅没能维护爵士的尊严,反而连自己的荣耀都被踩在了泥土中。 这就有些麻烦了。 冲突后,阿瑟内斯就差遣自己的同伴们四处打听。 得到的新消息无法让人感到乐观。 据说血友会高级干部的内部会议上正在讨论将阿瑟除名的事情;弗里德曼爵士也在私下向自己的随从抱怨阿瑟内斯‘愚蠢透顶’。 内斯先生有些惊慌不安。 他很想通过某些正式的途径,比如学生会的仲裁委员会,来处理与郑清等人的战斗余波。只不过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么做只会让自己更丢脸。 “这一定是个笑话!”他在阿尔法学院的一个独立休息室里喊着,焦躁的走来走去:“要我去仲裁委员会跟‘第一意志’的那些家伙说,我被大一新生的符箓给镇压了?这不可能!更何况,那些小家伙甚至连法书都没学会使用!” “这的确会变成一个笑话。”那个被伊莲娜重创了下体的瘦小男生缩着身子,蜷在宽大的皮面沙发里面,嘟囔着。 “我是‘血友会’的正式成员!如果站在‘第一意志’的仲裁委员会上,肯定会受到更多的羞辱!”内斯先生有些歇斯底里的咆哮着。 想到接受仲裁的后果,他的心脏缩成一团,浑身都在颤抖。 每位第一大学的老人都知道这样一个事实——虽然大学拥有数百个学生社团,但所有的学生却只有两个领袖。 阿尔法学院‘血友会’会长奥古斯都,以及九有学院‘第一意志’主席雷哲。 事实上,这两个名字都属于称号,已经在第一大学传承数百年。每位继承血友会或者第一意志的学生,都将同时继承奥古斯都与雷哲的名字。 根植于阿尔法学院的血友会信仰‘天赋论’与‘天定说’,认为人生来天赋已经确定,只要正确引导出每个人灵魂深处隐藏的天赋,人人都能展现出傲人的才华。 创建于九有学院的第一意志则坚持‘人定胜天’与‘天道酬勤’,他们认为只要经过系统专业的训练,每个人都能成为天才;从来没有什么血统与天赋,那些都是前人努力的余荫。 两大社团的分歧,归根到底属于两所学院办学理念的冲突——九有学院以考试辨别人才,阿尔法学院以天赋区别人才。 在第一大学的控制下,两所学院虽然因为这些分歧略有龃龉,但并不会大动干戈。 而学院里那些热血沸腾的年轻人,并不惮用一些简单粗暴的手段捍卫自身理念。年轻总能被原谅,在各自学院的纵容之下,血友会与第一意志在学校的各个角落针锋相对,互不相容。 其中隶属于第一大学学生会的仲裁委员会,因为现任首席仲裁出身第一意志,所以委员会的大部分成员立场都偏向于第一意志。 这对血友会的成员是个极大的压力。 阿瑟内斯可以清楚预见自己进入仲裁委员会的后果。 他不会愚蠢到继续给学院的各位大佬添堵。 “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必然会被那些老对手们知道。”一个长发垂肩的俊美男子用轻柔的嗓音说道:“尤其你,北野源,甚至会被冠上色狼之类的称号。” 缩在沙发上的瘦小男生缩了缩自己的身子,身形显得愈发渺小。 “而且,你们是用弗里德曼爵士的名义制造了这个笑话,所以必须在爵士发表意见之前结束这场闹剧。” “那么?”阿瑟内斯用祈求的目光看向这个俊美男子:“司马,你有什么建议?” 长发的美男子名叫司马易,也是阿尔法学院的大二老生,精通卜算与魔文,与阿瑟的私人关系很好,所以常常被阿瑟作为智囊使用。 “当他们是大一的新生,我们找他们麻烦会被鄙视,甚至引来其他社团或者学校的干涉。但如果他们超乎寻常的优秀,我们的失败就不会那么难看了。” 司马易一直握着手中的一卷古书,认真读着。 这丝毫不影响他给阿瑟内斯一个很好的建议:“损失已经产生,我们无法让影响消失,但能够让影响最小化。” 阿瑟内斯一脸茫然。 “你走在路上被石头绊倒了,这是个笑话。但是如果你发现绊倒你的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一块璞玉,或者就是一大块黄金,那么这就不是一个笑话,而是一桩美谈了。” 司马易索性将意见表达的更清晰一些。 “我们该怎么做?”北野源挺直身子坐了起来。 “做一个优雅的真君子。”司马易加重了语气,看了诸人一眼:“古语有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间事情已经在学校发酵一段时间了,任何试图消弭这种舆论的行为都是徒劳。相反,我们任何压制舆论的行为都会造成更大的舆论反弹。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会用更大的热情来发酵这件事。” “所以不能堵。要疏导。引导学生们转变关注重点。” “改变关注点?”阿瑟内斯似乎有点明白了:“我们与那几个新人的战斗有其他人插手。我知道几个星空学院的大二老生,还有路边也有人下黑手。” 休息室其他几人连连点头,附和着阿瑟的说法。 “如果不是路边有人施展了静默咒,九有学院那个新生的符咒根本没有机会丢出去!”北野源在沙发上激动的叫着。 司马易点点头,又摇摇头,看上去似乎有点失望。 “这的确可以转移舆论的注意力。” “但这并没有改变你们欺负新人的性质。其他学生还是会认为你们被一些大一新生的符箓镇压了——事实上的确如此。无可否认。” 阿瑟内斯涨红脸,没有说话。 其他人都很有眼色的闭上嘴巴。 第十九章 阿尔法的休息室 阿尔法学院拥有大量巫师家族的学生。 这些历史动辄千百年的古老世家积累了种类繁多、名目复杂的规矩与偏好。 比如学生的休息室。 与九有学院或星空学院的公共休息室不同,阿尔法学院开设了大量的小型私人休息室。 这些休息室由不同的巫师家族承建、装饰,并被他们长期承包租用。阿尔法学院允许这些家族在休息室的门扉处悬挂他们的族徽。 每个在阿尔法学院拥有独立休息室的巫师家族都以此为荣。 由于承建与承租的巫师家族不同,休息室的风格也各异。 比如历史悠久的布莱克家族,继承了古老血族一贯的浮华与衰颓,休息室便有着浓郁的洛可可风格。而历史比较短暂,作风仍旧很激进的新生代吸血鬼卡伦家族,更喜欢奢华一些的巴洛克风格。 内斯家族是一个血统纯正的小型巫师家族。因为一些历史因素,他们与卡伦家族有密切联系。在卡伦家族的安排下,就读阿尔法学院的阿瑟内斯便拥有了一处私人休息室。 这间休息室面积很小,却被装饰的富丽堂皇。 穹顶堆砌着华丽的浮雕,四周墙壁装饰着不同颜色的大理石、宝石、青铜、秘银等材料,让每位坐在这间休息室的学生都有一种满足的压抑感。 只不过现在休息室里的压抑感不是这些奢华建筑带来的。 而是因为休息室里过于沉闷的对话气氛造成的。 一位受到邀请的客人,对休息室的主人——阿瑟内斯阁下使用了近乎无礼的语气。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这种行为都显得有些失礼。在傲慢与偏见的阿尔法校园中,没有教养的学生会让所有人轻视。 阿瑟抿着嘴,轻轻的吸着气,看向司马易。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他语气有些生硬的询问道。 即使家里老人告诉他东方来的卜算者都有一些狂士作风,他仍旧无法接受司马易刚刚那种轻佻的语气。 “改变你们欺负新人的性质。让他们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新人。”司马易仿佛没有觉察到休息室里压抑下去的气氛。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微笑着看向众人。 “不是新人?”北野源疑惑的重复了一遍。 “对。不是新人。”司马易晃晃脑袋,忽然提出一个问题:“大家都知道,血族议会的米尔顿公爵曾经进入第一大学学习。” 休息室里众多学生脸上纷纷露出敬畏的神色。 阿瑟内斯也缓缓的点了点头。 米尔顿公爵是卡伦家族当代家长,这个名字在这间休息室值得所有人尊敬。 “米尔顿公爵也是从大一开始读起。如果,我是说如果。”司马易强调道:“如果,贝塔镇步行街上,与你们战斗的,是刚刚进入大学的大一新生米尔顿勋爵呢?你们的这场战斗还有丝毫丢脸的地方吗?” 阿瑟内斯眼睛亮起来了。 “能得到勋爵的指点,是我们的荣幸。”北野源在一旁嚷嚷道。 “这是我们的荣幸。”司马易重复着,扫了休息室一眼: “现在我们讨论的不是减少舆论,而是减少损失。从今天开始,我不希望听到你们再诋毁那些优秀的新生。相反,我希望在晚自习后的社团联谊会上听到更积极的说法。” 阿瑟内斯有些明白司马易的意思了。 他脸上的表情像吞了一只大苍蝇。 “能不能在校园挑起其他的话题,掩盖住这件事?”阿瑟对于称赞那些毛头小孩仍旧有些抗拒,挣扎着问道。 很少有人会去夸奖羞辱自己的人。 “下下策。”司马易否决道:“就像我之前说过的,任何方案都不能回避你们被一群大一新生镇压的事实。” “我知道这很困难。但你们必须越过它,而不能躲避。就像一道惯性咒语,躲避的时间越长,咒语爆发后威力就越大。” “威力越大,损失会越大。” “这间休息室已经承受不起更大的损失了。” “你们需要在这件事情还没完全发酵起来的时候,将这杯苦酒喝干净。” “记住,要笑着喝。” 阿瑟内斯沉默的点点头。 休息室里其他成员轻轻舒了一口气。 只要能尽快解决这个麻烦,其他人并不介意给对手脸上贴金。 当天晚上。 一些新的消息开始从老生们的私人聚会中流传出,并迅速在整个校园中蔓延开来。 “那个使出一手神奇符箓的男生,据说是东土圣地昆仑某支的传承。” “张季信原来是那个张家的小孩啊,我就说那种战斗风格那么熟悉。” “那位星空学院的剑手拿着的,是一柄高级法器!” 学生们对于八卦有着浓厚的兴趣。 这些消息毫不费力的就传开了,而且越传越丰满。 传播过程中,许多真实的信息被别人无意中添加进去。 这让阿瑟与他的小伙伴们惊喜不已。 比如那个名叫郑清的男生,竟然是一位公费生!据说他在第一节符箓课的摸底考试中完成前所未有的壮举,将授课的年轻讲师硬生生吓晕了! 而戴眼镜的矮个男生是一名特招生,高考成绩零分进入的九有学院!要知道,成绩与分数在以考试为生的九有学院就是真理。 现在有人打破了这道真理! “完全是意外之喜。”司马易这样总结道。 有的时候,你竭尽全力想让别人承认的,没有人会去关注。但你无论如何想消弭掉的风波,却会不断掀起波澜。 九有学院,403寝室。 “怎么办?”郑清脸上有些得意,但也很苦恼的抓着手里的一张邀请函看向寝室里的舍友们。 这已经是他一周内收到的第份邀请函了。 相应的,这段时间,他也接到了三十七次决斗邀请。 虽然一部分决斗被他用各种手段躲过了,但仍不可避免的接受了四次。 而那四个比他更菜的对手将他原本就虚高的名气宣扬的更高了一些。 郑清实在是无可奈何。 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也许是阴天的缘故,天上没有月亮。 寝室中,天花板上那根晃悠悠的日光灯管洒下阴冷森白的光芒,让整间寝室充满了凉飕飕的气氛。 迪伦六柱床的帐子仍旧紧紧闭着,帷幕后传来一些可疑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好像是在咬骨头? 郑清假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竭力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邀请函上。 书桌旁,萧笑面前也放了一堆邀请函。 “没办法。”萧笑有些苦恼的抓着下巴,一手在黑壳笔记本上画着:“知足吧,蓝雀这几天已经决斗了二十四场了。” “我从来不知道你是昆仑的传承啊!”一旁的辛胖子用一种恶心的奉承语调说着,脸上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道家嫡系传承啊!赏给小的几张鬼画符吧。” “滚!”郑清一脸恼火,抓起趴在桌子上嗅着那朵枯菊的团团,恶狠狠砸向辛胖子。 顿时,寝室里一阵猫飞人跳。 第二十章 小精灵的命运与大人物的方案 黄白条纹的肥胖花猫嚎叫着,挥舞着肉嘟嘟的猫掌,重重糊在辛胖子脸上。 蓝巨人不甘示弱,探出一双肥硕的大手挥舞着,喉咙里发出恐吓的声音。 书桌上的纸箱里传来轻微的碰撞。 噪音惊动了纸箱内的居民。 “轻点!”郑清伸出手,制止了闹腾的团团与辛。 微弱的兮兮声从箱子里传出来,很快消散在宿舍安静的空气里。 几个脑袋小心的凑到箱口。 “她们醒了?”辛胖子压低声音问道。 “也许吧。”郑清不安的看着箱子里熟睡的小精灵,用胳膊推了推旁边的萧笑。他也不清楚这些小家伙现在的情况。 “应该只是梦呓。”萧笑扶了扶眼镜,伸长脖子,脑袋几乎埋进箱子里:“李教授之前提到过这种情况。” 花猫用爪子将萧笑的脑袋拨到一旁,收起胡须与耳朵,也将脑袋拱进箱子里。 它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抚慰那些熟睡的小精灵。 从专机事故到现在已经将近一周的时间了。 小精灵们仍旧沉睡不醒。 她们原本透亮的翅膀变得有些干枯,细若发丝的触角也早已无力耷在额头两侧。 郑清忍不住叹口气。 小精灵们周身那些动人的绿色光晕已经很久没有亮起过了。 如果不是那微微起伏的胸口,郑清都怀疑这些小家伙已经彻底投入死神怀抱中了。 正式上课已经接近一周,郑清已经见过每一位授课老师。 每堂课后,他都私下咨询过这些经验丰富的导师,询问有没有拯救这些小精灵的办法。 但老师们都表示爱莫能助。 “这是小精灵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炼金课的教授特拉斯在课后曾向郑清解释道:“当饲主意外死亡,与其有特殊契约的小精灵会自动感应到这种‘灾难’。失去饲主调配的药水意味着她们的生命即将走向尽头。” “这个时候,为了延缓死亡的来临,降低机体消耗,小精灵会自动进入休眠状态直至死亡。大部分小精灵会在睡梦中死去。” “这也是巫师对小精灵的仁慈与怜悯。” 郑清对这种说法不置可否。 那些大巫师只是给予小精灵选择死亡的方式,并没有赋予她们选择生死的权利。 没有人喜欢这种廉价的仁慈。 在所有的导师中,只有药剂课教授李奇黄提到了一种可能性: “有一种名叫‘砂时’的魔法昆虫,能够分泌一种延长魔法生物寿命的液体。也许能够维持这些小精灵的生机。” 似乎看到男孩儿眼中绽放的希望,李教授皱着眉补充道: “只是有可能,你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 “这种魔法昆虫只有沉默森林深处能看到它们的踪迹。你们只是大一新生,我不希望你去做无谓的冒险。” “另外,魔法界对小精灵的定义仍旧有很大分歧。巫师们依旧无法判断这些小精灵属于生物,还是单纯的炼金产品。所以,‘砂时’分泌物的效果并不确定。” “学校实验室有这种分泌物的样品吗?”郑清自动忽略谈话中提及的诸多条件,一脸热切的看向李教授。 “砂时分泌物时效很短,实验室需要时会委托猎队进入沉默森林限时采集。”李奇黄教授看上去有些后悔告诉郑清这些信息,他干巴巴的补充道:“只有高级猎队才有能力进入沉默森林深处,而且这项任务的完成率一直很低。” 头顶的日光灯闪了闪,唤醒了陷入沉默的403宿舍。 “所以,你到底是不是昆仑传人?”辛胖子头上顶着摊成一片的团团,换回原来的话题。他与团团重新达成了和解。 肥猫眯着眼,毛茸茸的尾巴在辛胖子脑袋后面一甩一甩,显得非常惬意。 郑清无力的揉了揉太阳穴。 他竭力想让朋友们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昆仑的传人;这些流言跟自己丝毫没有关系。 但没人关心他的解释。 屋角,迪伦六柱床的帐子忽然掀了起来。 吸血狼人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他对现在讨论的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昆仑传人的事情我也听几个朋友提过。”迪伦整个身子藏在床上的大棺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据说,这些消息是阿瑟内斯那帮人传出去的。” 辛胖子伸长脖子,探着头,想看清迪伦床上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吸血狼人瞟了他一眼,拢了拢帷帐的缝隙,挡住胖子的视线。 团团舔了舔粉嫩的鼻子,眨了眨天蓝色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笑声。 “阿瑟内斯?”郑清对此完全没有印象。 “步行街上喝酒的阿尔法老生。”萧笑在一旁提点道。 郑清想起了那个捏碎红酒杯的家伙。他很清楚的记得自己在那家伙身上拍了四十多张镇压符——足足是他一个多月的产量。 “那个家伙干嘛乱说话!”郑清有些气愤,也有些开始心疼自己的镇压符。 “因为我们胜之不武。”萧笑撇撇嘴:“如果我们用咒语让阿瑟先生趴在尘土中,也许他们现在就闭嘴了。” 郑清觉得那个阿尔法的大二老生脑子有点秀逗。 “为什么?” “败在连咒语都不会的新生手中,会让所有人怀疑他能否成为一个真正的巫师。” “只会使用咒语的巫师不是一个好巫师。”郑清搜肠刮肚,想起这句自己最近隐约见过的话。 “这句话本意是指巫师应该擅长药剂、符文、炼金术、占卜等多种技能,并不意味着鼓励巫师用拳头解决问题。”萧笑在旁边面无表情的提示道。 “你到底站在哪一边!”郑清气急败坏,对着萧笑怒目而视。 萧笑则托着自己的黑壳笔记本,若无其事的写写画画。 “就像你们说的。”六柱床上的吸血狼人重新开口:“尊贵的阿瑟内斯先生显然不愿意别人知道自己被一个普通的大一的新生用符箓镇压了。” 迪伦嘴角露出一丝讥诮,暗红色的眸子在床上一闪一闪,显得格外渗人:“而且,他在那次冲突中,借用了弗里德曼的名义也许弗里德曼爵士不是很高兴自己的名义被玷污了呢。” “弗里德曼是谁?”郑清忍不住问道:“那天那个阿瑟就一个劲叫唤这个名字。” “弗里德曼布莱克卡伦爵士,布莱克家族与卡伦家族的优秀继承人,月下议会未来的上议员。虽然刚成年不久,但已经有足够的声音在月下议会发表自己的意见了。我们班的马修卡伦跟他就有血缘关系。”萧笑严肃的说:“不得不说,这位内斯先生有些麻烦。” “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把这个事情弄得更有意思一些。”迪伦暗红色的瞳孔闪闪发亮,似乎这件事引起他极大地兴趣。 “它的确挺中我意的。”辛胖子站在书桌旁,团团四只猫爪扣着他的头发死死扒在他的头顶,好像一顶绒毛帽子,显得很滑稽: “我们完全可以推波助澜嘛。我以为,别人给你送来了邀请函,如果你不去对方那里回个礼,显得很没有礼貌啊。再者说,大学要呆四年,提前认识一些大人物对你今后的大学生涯不会有坏处的。以后有麻烦也能找朋友帮忙。” “所以你需要做出一些细小的改变。比如你那轻佻的举动,不符合真正古老传承的传人们所有的举动。走路不要蹦蹦跳跳,眼光不要四处乱瞄。”迪伦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服饰倒是不需要补充,反正在大学都是这么一套袍子,不过我建议你在自己校袍上别个神秘点的标志。一个八卦袖扣怎么样?” “圆环标志上面别一个小八卦的袖口的确不错!不愧是暗夜贵族,就是有文化。”辛胖子点点头,煞有介事。 “最后,你应该大气一些。”萧笑重重的合上自己的黑壳笔记本,一脸赞叹:“不要太小家子气,每天下课后,不妨多在人流多的地方走走,让大家熟悉熟悉。至于决斗什么的,哪个大人物会有这种闲工夫?” 几个人三言两语决定了郑清今后几天的举动。 郑清目瞪口呆。 第二十一章 前往校工委 在学校呆了快一个星期,郑清也大致弄清楚了学校的区域划分。 整座第一大学坐落在大洋深处的一座孤岛上,谁也不知道这座岛的位置,巫师们索性将这座岛称作‘布吉岛’。 岛屿多大郑清并不清楚,但他知道这座岛上有一条河流、有一望无际茂密的森林。站在宿舍阳台,还能看到远处高耸的山峰与起伏的山峦。 河流的名字叫寂静河,曲折蜿蜒,即便大四的老生也说不清这条河有多长;九有学府的临钟湖便是由寂静河一条支流积聚而出的。 森林被巫师们称为沉默森林。原本这座森林并没有名字,据说森林深处隐藏在许多恐怖的魔法禁忌,每年闯入森林然后悄无声息的巫师不在少数,侥幸逃命的巫师则会彻底失语,因此被巫师们敬畏的称作沉默森林。 有段时间,巫盟大会上曾经讨论将这座黑森林彻底毁灭,但提案在大巫师会议上被全票驳回。同时,大巫师会议还以法案形式通过了沉默森林保护法,才最终确定了森林的名字。 从校园中的简易地图上可以看到,整座岛屿都被广袤的沉默森林所覆盖。地图上,除去第一大学校区有比较详细的标注,森林覆盖的范围内一片空白。 校区主要分作两个部分:第一大学公共区域、学院领地。 每位第一大学的正式成员都可以随意穿梭在大学公共区域内。包括第一广场、第一大门、第一大厅、猎场、药园等等。 被老生们称作‘停机坪’的第一广场位于岛屿西侧的一片高地上,而雄伟高大的第一大门则屹立在高地边缘。 这是所有地图与外界信息所能判断第一大学所在的唯一坐标。也是第一大学的入口。这种谨慎的安全是第一大学一贯坚持的传统。 当学员们进入第一大门后,便会被转移到第一大厅。这座充当枢纽的中转大厅更是开了八个门,作为第二道防线,守护着学校的秘密。 以上都算是学校的公共区域,几个学院共同享有并维护的区域。 学院领地则不同。 每个学院、每座研究所在布吉岛上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地。 这些领地大部分情况下只允许相应学院的成员进入,它们承载着各个学院的传承。 九有学院的领地被称为‘九有学府’;阿尔法学院的领地是‘阿尔法(城)堡’;亚特拉斯学院的领地是‘亚特拉斯(金字)塔’;星空学院的领地叫‘星空魔方’。 第一大学在每处领地的四周都布置了无数强大的防御阵法与守卫魔咒,保护学员不受沉默森林的侵蚀。 不同领地之间、领地与学校公共区域之间,都有通过一些神奇的通道相互勾连。 这些通道可能是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也可能是一段回旋的楼梯; 还可能是一条悠长的走廊。 就像连接西华苑男生宿舍与校工委办公大楼的通道,就是一条偏僻的走廊。 现在,郑清、萧笑、张季信三人便走在这样一条隐秘的走廊中。 周一上午第一节课上,天文08-1班辅导员姚教授便将学校的处罚通知单交到几位新生手中。 通知单第三条明确规定,涉事新生需要在一周内前往校工委报道,接受后续惩罚任务。 这条处罚沉甸甸的压在郑清几人心头,让他们整整一周都忐忑不安。 没人告诉他们会面对什么样的任务。 步行街上那位安教授曾提及一些处罚任务,比如去百草园拔草除虫、或在书山馆整理书籍、还可能清理临钟湖底的淤泥。 但辛胖子信誓旦旦的向郑清表示,自己亲戚的朋友家的小孩儿曾经在校工委挂职,这些处罚任务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比如百草园的野草与药草很难分辨,如果不小心把一株珍贵的药草当做野草清除,校工委会向相应学生追索巨额赔偿; 比如书山馆的走廊仿佛一座迷宫,新生很容易在其中迷失方向,曾经有新生被困在书山馆近一周时间! 至于清理临钟湖底的淤泥,更是坑人。 “除了鱼人、水鬼之类的危险生物外,那些淤泥产生的异味会在校工身上滞留很长时间。”辛胖子捏着鼻子,一脸惊恐,仿佛已经闻到郑清身上散发的强烈气味:“如果是我,宁可在书山馆饿一个星期的肚皮,也不愿意去湖底沾一身臭气!” 想到这里,郑清忍不住叹口气。 不知道能不能申请变更处罚安排。如果被选入百草园,自己肯定赔不起学校那些金贵的药草。 至于其他选项—— 郑清捏了捏怀中的灰布袋。 袋子里装了能够撑一个月的干粮与清水。 万一自己被选入书山馆,再万一自己在书山馆迷路了,这些干粮与清水也能帮自己撑很久吧。 他不安的抓紧自己的法书。 在九有学院已经上了五天课,但法书上仍旧一片空白。 因为他还没有学到一条完整的咒语。 所有老师在第一周的课堂上都会浪费半节课时间让新生做自我介绍、然后用剩下的半节课与新生们唠唠嗑,讲讲课本的引言、聊聊课程安排。 除了符箓课的章老师做了一次简单的随堂考,其他老师竟没有教授任何知识! 唯一的收获就是每个人都将自我介绍背的滚瓜烂熟。 不知道在校工委那里需不需要做自我介绍。 想到这里,郑清低头闷声笑了几声。 走在旁边的张季信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不要走神,注意安全。”萧笑在后面用笔记簿戳了戳郑清:“这些走廊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安全,经常有危险生物闯入。” “危险生物!”郑清倒吸一口凉气:“哪里来的危险生物!为什么会闯进这里!” “实验室逃脱的试验品、猎场跑出来的野妖、变异的灵兽,甚至还有一些陈年老尸化出的恶灵——要知道,学府北面有一处小墓园。” “至于闯进来的原因,这就不知道了。”萧笑紧走两步,来到郑清身前,摇着头说道:“也许它们在寻找逃出学府的出路、也许只是单纯闻到食物的香气。我不是它们,所以不知道。” 夜风拂过走廊。 廊壁上攀附的藤蔓绿叶发出哗啦啦的摩擦声。 冷风从身后钻入郑清脖子,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 郑清回过头。 幽深的走廊中没有一丝人影。 他轻呼一口气,蹑手蹑脚追上身前不远处的萧笑与张季信,不敢再有一丝分神。 第二十二章 七号凉亭 校工委办公大楼并不在学府范围内。 这栋大楼属于学校公共区域的一部分,被校工委隐藏在沉默森林深处。不论学生还是教授,都只能通过有限的几条通道接近它。 郑清脚下的长廊便是九有学院与校工委相连的通道。 这条僻静的长廊以西华苑为起点,紧贴着学府围墙修筑,最后消失在临钟湖附近。 整条长廊都被覆盖在厚重的藤蔓之下,只有间或出现的小凉亭供行人进出。 这些凉亭修筑在第一大学不同区域,仿佛一个个节点,贯通着互不关联的世界。它们既是行人休憩的场所,也是学生们进出长廊的大门。 长廊主体由黑曜石构筑,廊顶装饰着许多精美雕饰,看上去令人眼花缭乱。 只不过郑清现在丝毫没有欣赏这些精美艺术的心情。 萧笑的警告仍旧回荡在长廊深处,让郑清始终有种‘总有妖魔想害朕’的感觉。 他双手各攥着一把符箓,警惕的扫视着两侧石柱。 攀附在石柱上的爬山虎肆无忌惮的伸展着枝叶,酱红色的触角蜷曲着,在微醺的夕日下散发出淡淡红光。 清风掠过。 爬山虎的叶子互相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令人心烦意乱。 藤蔓似绳索,草叶如刀剑。 郑清觉得这些再平常不过的风景下,似乎蕴含着巨大的风险。 幸运的是,直到他走出长廊,都没有遇到一头不长眼的危险生物。 “七号凉亭。”萧笑翻着笔记本,看着亭子上方悬挂的木匾,点点头:“就是这里,出了亭子就是校工委办公楼。” 郑清松了一口气,收起手中被抓得变形的符纸,重新塞回灰布袋。 “我一直觉得巫师们起名字的能力有待提高。”看着凉亭外温暖的日光,郑清心情也舒服了许多,忍不住吐槽:“就不提第一大学、第一大厅这些让人心塞的名字。单论这些亭子,我认为完全可以用一些优美点的词语修饰。” “比如?” “比如通往校工委的亭子可以叫‘校工亭’,通往百草园的亭子可以叫‘百草亭’,通往贝塔镇的亭子可以叫‘贝塔亭’。” “这些名字与一号凉亭或者七号凉亭有什么区别?”张季信耷着眼皮瞅着郑清。 “方便我们认知亭子位置。”郑清肯定的说道。 张季信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 “实际上这些名字并不是巫师们确认的。你们忘了开学时尼古拉斯曾经提过,这座大学是活着的大学吗?”萧笑在旁边义务讲解:“这些亭子上的名字,都是第一大学自己起的。也许这座大学比较喜欢这些逻辑清晰的名字。” 郑清摸着黑曜石柱的手像被烫了一下,飞快的缩回口袋里。 “活着!”他惊恐的看着被藤蔓覆盖的长廊,觉得难以置信:“我一直以为那是夸张的说法。” “魔法世界没有夸张这个词。” 萧笑说完,率先走出凉亭。 不远处,身穿白色长袍的林果正蹦蹦跳跳向他们跑来。 他的身后,蓝雀抱着自己那把长剑,微笑伫立。 时至傍晚。 太阳在天际只留下一袭模糊的虚影。 微微泛白的天空充斥着夜色即将降临的神秘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新生们面前,一座漆黑的三层小楼安静的卧在那里。 沉默无声。 蓝雀没有说话。 在林果噼里啪啦的解释下,刚来的几位新生才明白为何两人站在楼外。 “我们绕了好多圈,一直没找到楼门。”林果一边说,一边带着众人又绕着小楼转了一圈。 整栋楼都被冰冷坚硬的黑色巨石包裹着,最矮的窗户距离地面都有三米以上的高度。 就像林果提到的,这栋楼没有大门。 几名新生面对这座沉默的大楼束手无策。 “处罚通知书上没有提到进出大楼的方法吗?”郑清展开那张鲜红的通知单,迎着模糊的日光,眯着眼,试图在边缘角落找到几句隐秘的咒语。 “没。”蓝雀简洁干脆的回答了一个字。 “你的袖扣真好看,是炼金产品吗?”年纪较小的林果这时倒显得很轻松,指着郑清袖口的装饰,满脸好奇之色。 郑清飞快的缩回胳膊,将手揣进衣兜。 这是第几个注意到袖扣的学生?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昨天宿舍夜会后,迪伦真的在他的藏品中翻出一对八卦袖口,强烈要求郑清别上。 按照这位有着血族修养的狼人介绍,帽兜、腰带与袖扣是穿着巫师长袍的三要素。 校服都是定制,帽兜与腰带都有相应规格,变动余地不大。 只剩下袖扣,成为第一大学讲究品味的学员之间争抢那一丝差异的战场。 事实的确如此。 带上那对八卦袖扣后,郑清收获了更多关注的目光。 周五上午的炼金术课上,向来倨傲的马修卡伦破天荒对他打了声招呼!把周围同班同学惊掉了一地下巴。 但这并不是郑清所希望的。 想到这里,他恼火的看了萧笑一眼。 西瓜头男生把脑袋埋在黑壳笔记本中,忽视了这道杀气腾腾的目光。 “只是个小装饰,不是魔法物品。”郑清含糊着,转头看向林果:“之前一直忘了问,你在阿尔法的哪个班?” 林果迷惑的看着他。 “我在九有学院天文08-1班,你呢?”郑清补充道。 “阿尔法不分班。”旁边传来萧笑的声音。 “不分班?”郑清诧异的扬起眉毛:“没有固定的班级吗?” “对,我们没有固定的班级。”小男生有点明白郑清的意思了,解释道:“阿尔法对于全部学生只有学分要求。只要在四年大学生涯中通过六十门及以上的功课,得到毕业要求的规定学分,就可以正常毕业。” “最要紧的是,阿尔法没有留级生。”张季信有些惆怅的看着远方。 “你们没有相对应的专业吗?”郑清忍不住继续问道。 “有的,我就是炼金术专业。但学院的教育委员会只规定了部分必修课程。” “我跟你们一样,大一也有‘符’‘易’‘文’三门必修课。只不过我们可以任意选择授课老师,每节课都可以。比如这个月我选择章怀古讲师的符箓课,下个月可以换成约翰教授的符箓课。” “除了必修课程,其他课都可以任意选择。学院只需要你毕业时拿出一份合格的答辩论文。” 第二十三章 花园之喻 如果第一大学真的是一个活着的生灵,那它一定有精神分裂的症状。 郑清对这点毫不怀疑。 从接触第一大学的面试官起,到四季坊所见所闻,再到现在真正踏足这所大学,郑清看到了太多矛盾与分歧的地方。 比如,一所大学有四种录取学生的方式! 作为一名通过考试进入大学的九有人,郑清完全无法理解其他几种录取方式。也许天赋选择、信仰鉴定或战斗力评估有一些合理性,但在郑清看来,这些录取新生的方式缺乏最起码的公平。 这些不公平最直接的后果便是校园文化的差异。 差异如此显著,以至于不同学院学生之间交流恍若陌生人。 如果不是精神分裂,第一大学怎么会允许不同的思想同时流淌在自己身体之中? 但是,与担忧学校教育公平性相比,郑清更担忧自己的学业。 毫无中等教育的基础,直面高等教育的考验。 这种冲击令人不安。 不论是面试官反复强调的考试,还是他无意间提到的留级生,都在惶恐的新生心底留下浓重的阴影。 考试不好怎么办?会不会被遣返! 升级考试没通过怎么办?会不会留级! 留级是不是很丢人! 会不会被别人指指点点! 即使前几日的随堂考试也没有减轻他的这些忧虑,反而加重了他的不安。 因为先生总是告诫他,飘得越高,摔的越狠,人贵有自知之明。 现在,几位同学告诉他,阿尔法学院不仅不需要考试,而且没有留级的风险! 与严苛的九有相比,这种优渥的学习环境令人心醉。 “同校不同酬。”郑清嘟囔着,羡慕的看着林果:“什么时候九有也能取消考试政策呢。” “没有考试,就没有九有学院。”萧笑尖锐的评论道:“另外,阿尔法学院的规则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轻松。” “这个我知道。”张季信在旁边挥舞着拳头,补充道:“我哥跟我说,阿尔法学院每年的毕业率不到百分之六十!现在学院中还有一大堆大五大六的老生在艰难的完成自己的毕业论文。相对而言,九有学院毕业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的确如此。”林果诚恳的看着郑清,擦了擦鼻子:“每所学院都要维护第一大学的荣誉,阿尔法学院属于典型的宽进严出。” “不论如何,你们的学习环境都非常自由。”郑清叹口气。 萧笑发出短促刺耳的笑声。 郑清怒目而视。 “没有人告诉你应该上什么课,没有人告诉你选择是否错误。”萧笑挖苦道:“es,tere/s/ls//oe。es,o/ls/ve//oe。把选择的权利丢弃给个体,美名其曰‘自由’。殊不知,这是对个体最大的不负责任。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触有效信息,都有能为自己正确选择的能力。” “这句话有点绕。”张季信看上去有些迷迷糊糊的样子。 “打个比方。同样两个男生。一个男生父母都是注册巫师,一个男生父母都是白丁。注册巫师父母可以在男生年纪很小的时候就为他进行完整的晋级规划,而白丁父母对这些一无所知。” 萧笑抱着笔记本,继续完善这个例子: “当两个男生一同进入阿尔法学院后,父母是注册巫师的男生可以目的明确的选择专业所必须的课程;而父母是白丁的男生则会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似乎学了许多门课程,但这些课程对晋级注册巫师毫无帮助。” “我们能否认两个男生都始终有选择的权利吗?”萧笑挥舞着笔记本,嘲讽道:“只不过一个睁着眼睛看着标记选择正确的道路;一个闭着眼睛凭感觉瞎猫碰死耗子。” “这么看起来,阿尔法的教育方式的确有失公平。”郑清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这是九有学院的一贯想法,但正义就是要让每个人各得其所。”林果固执的维护自己学院的荣誉:“父母是注册巫师的男生固然可以成为一位注册巫师;但父母是白丁的男生最终也会找到自己真正天赋所在。我记得有位教授对两所学院的这种观点有个非常恰当的比喻。” “花园之喻?”萧笑抬起眼皮,瞟了小男孩儿一眼。 “对。花园里有各种各样生长茂盛的植物。花园的主人可以选择不断修剪歪斜的枝条、剜掉腐烂的枝叶,让整座花园整洁美观。主人也可以选择让草木自由的生长,肆意展现自然的美妙和谐。” 林果涨红小脸,激动地辩解道: “白杨想向高处长?没关系,努力向上长!爬山虎想找一份依靠?没关系,墙壁、树干、雕塑,都能给他依靠!蔷薇可以肆意吐出大小不一的花苞,冬青也能任意舒展自己是抱负。每种植物在花园中都能够顺应自身的天赋,对于植物们来说,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公平吗?” 蓝雀轻轻拍了拍林果的脑袋,示意他冷静一点。 萧笑嘴唇动了动,没有继续反驳。 “听上去不分伯仲。”郑清摸了摸鼻子,嘀咕着。 “所以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仍旧共存在第一大学之中。”张季信抱着胳膊,总结道:“但不论在哪座花园,主人都希望看到一座漂亮的花园——这种结论只能由时间来确定。” 几位前来接受惩罚的新生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一阵冷风拂过。 郑清紧了紧袍袖,抬起头。 天色已然灰白。 远处,太阳已经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暗淡的巨大灰斑仿佛一块块难看的补丁,涂抹在天际,透露出一丝丝的潮湿与懈怠。 黑色的校工委大楼依旧沉默的伫立着几人眼前,没有丝毫变化。 郑清又一次抽出那张淡红色的通知单。 “也许单子上有什么路线图或者咒语被隐藏了?”他用自己的法书夹着通知单,试图找出一些线索。 张季信也很感兴趣的拿出法书,用书脊敲了敲自己的通知单。 “会迟到吗?如果迟到会加重惩罚吗?”林果重新变回那个怯生生的小男生模样。 “有人。”蓝雀冷淡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顺着他的目光,郑清看到不远处一株垂柳下,倚坐着一个枯瘦老人。 “去问问呗!”张季信收起法书与通知单,兴冲冲的向树下跑去。 其他人互相看了一眼,也跟着他,向老人走去。 第二十四章 打火石与魔法 校工委办公大楼坐落在一处水中小洲上。 隔着辽阔的水面,黢黑的沉默森林安静的环绕着小洲,挡住了那些窥视的目光,组成一道坚固的屏障。 微风携带着渚外的水汽,在这片狭小的世界盘旋回转。湿润的感觉在空气中舒缓流淌,令人心旷神怡。 草丛中,纺织娘开始间歇性扯着嗓子‘织、织、织、织呀’唱起小曲。 夏暮秋初的水面一片平静,渚清沙白,一只大黄鸭带着一群小宝宝爬上岸,大摇大摆从年轻巫师们的眼前经过。 因为刚刚从水中漂游而归,大黄鸭身后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水印。小鸭子们扑闪着翅膀,踩着母鸭留下的痕迹,排着整齐的队伍行进。 它们迈着笨拙的步伐,穿过岸边的垂柳林。 那些垂柳修长的细枝在微风中一起一伏,翠绿的柳叶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柳树没有经过修剪,粗大的枝干努力向水面弯去,仿佛一位位朝拜者,向沉默森林展示自己的虔诚。 一位老人倚靠着其中一株垂柳,在傍晚的余荫中小憩。 这株垂柳立在一处凸向水面的小码头旁,树干中部的一片树皮被刮去,露出发白的木头,上面用漆黑大字刻着‘利涉’‘问津’四个大字。 “是个好兆头。”张季信指着‘问津’两字,笑眯眯的看向伙伴们:“也许这才是正确的方式。” 他先一步赶到老人身前,却没有开口询问。 树底下铺了一张蓝色大方格的棉布,老人抱着一根粗大的竹筒,懒洋洋的靠在树底,眯着眼,盘腿而坐。 似乎察觉身前有人,他微微抬了抬眼皮。 张季信向前跨出一步,唱个肥喏,粗声粗气的问道: “劳驾,您知道校工委的大楼怎么上去吗?” 说话间,其他新生也来到垂柳下。 老人撩起一个眼皮瞅了张季信一样,嘴里咕哝咕哝半天,最终只吐出一口浓痰。 萧笑拍了拍自己的法书,清除掉老人留在地上的那块痰迹。 老头咧开嘴,呼哧呼哧笑了几声,沙哑着嗓子道:“不急,不急,你们暂且等等。” 几人闻言,只有杵在原地,静静等待了。 老人伸出枯瘦焦黄的手指,探进自己腰间的口袋里,小心翼翼的夹出一簇金黄色的细丝,慢腾腾的揉进竹筒侧面凸出的一个小竹管里。 他身边铺了一块灰白色的手帕,上面零零碎碎放了很多东西。 烟丝揉进后,老人枯瘦的指尖滑过那些零零碎碎的玩意儿,最终掂起一块黑色的石头和一个刀片状的东西。 他一手抓起石头,一手抓着黑色刀片,将它们重重的擦在一起。 “啪!啪!啪!” 清脆的敲击声打破水畔的宁静。 纺织娘的叫声戛然而止,不远处那群小鸭子在母鸭带领下飞快的蹲在草丛中装死。 一簇橘黄色的火星从刀片上迸溅出来,投射到烟丝上。 烟丝开始冒出屡屡青烟。 老人嘴对着竹筒,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竹筒里咕嘟咕嘟的水泡音持续了很久。 “这是在吸水烟?”郑清听到身后林果小声而好奇的问话。 “也许吧。”张季信揉揉自己的头皮,很是无聊的说:“为啥不用魔法啊,用这种慢腾腾的方法,一口烟都要吸一个下午。” “噗噗。” 一连串白色的烟圈从老人鼻孔喷了出来,大圈套小圈,环环相扣,非常滑稽,郑清忍不住笑出声。 老人也笑了。 他磕了磕那个小竹筒,将里面残存的烟灰拂去,顿了顿,又从腰间的口袋掏烟丝,边掏一边慢腾腾的说:“小小年纪,时间还长的很,那么着急干什么?” “我们还有事情!很急的!”张季信有些焦躁的来回转圈。 “急什么?事情不是急来的,慢慢做,什么都能做好。”老人仔仔细细的把一束新的烟丝揉进小竹筒,一根烟丝都不错过,那种一丝不苟、慢腾腾的样子让所有人都有些抓狂。 “我来帮您点烟吧。”郑清看到那只枯瘦的手又探向那块灰白色的手帕,连忙从灰布袋里抽出一道符纸,忍不住问道:“您为什么不用法术呢?” “法术?”老人诧异的扬起眉毛,晃动手臂,火石与刀片重新碰撞在一起:“我用的难道不是法术吗?谁说法术一定要是念着咒语、拍着法书才能使出来的?” 说话间,火石与刀片重重砸在一起,迸溅出一串金黄色的火花。 “但这只是普通的火石与铁片啊!”郑清疑惑了。 “唉,现在的年轻人啊,脑子这么死板。”老人咕哝着,又是一口长长地水烟。 “火,原本就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法术啊!” “你们觉得习以为常的,其实是我们的老祖宗们梦不可及的。” “你们今天看到一本书能点火、放电、炼金、制药,能造出种种神奇的效果,然后说它是魔法。岂不知,很久以前,我们的老祖宗看到从木头里冒出的火花,便会尊为神迹!抛去时间,其实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什么魔法。” 草丛中,几只小鸭子已经耐不住寂寞,偷偷摸摸从母鸭翅膀下钻了出来,追逐几只蹦跶的蛐蛐。 缝隙里,纺织娘似乎适应了偶尔传来的敲击声,重新拉着嗓子开始‘织布、织布’。 老人叭嗒叭嗒抽了几口水烟,摇了摇头,最终懒洋洋的指了指不远处的大楼,道:“差不多了,你们进去吧,你们要去的目的地就在身后。” “身后?”张季古转头看了一眼,果然不远处的大楼露出了一张仿佛咧开大嘴一般的入口。他欢呼一声,撒腿就跑。 致谢之后,萧笑等人也紧随其后离去。 只剩下郑清,茫然的看向自己身后,半晌才反应过来。他面红耳赤,谢过老人,小跑着追上前面的几个身影。 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这小子机缘不错。”老姚抓着自己的烟斗,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笑眯眯的喷着烟,对老人说道。 “哈哈哈哈。”老人满意的点点头,顿了顿手中的烟筒,抽出一小把烟丝,大笑道:“转得好,转得好啊!要不要来一点?” “却也不知他有没有真的意识到那扇门就在自己身后!”老姚乐呵呵的接过烟丝,塞进自己还在冒烟的烟斗中,接口道。 “能看,就好!懵懵懂懂的是机缘,清清楚楚的是造化啊。” 天色渐朦胧,笼住了两个悠长的身影与那淡淡的烟气。 第二十五章 校工委大楼 第一大学在校园管理上非常突出自律的理念。 整座大学,由一位校长与两位副校长负总责。校长总揽全局,只在校务上给出一些指导性的意见,轻易不参与具体事务。具体校务则由两位副校长通过教授联席会议与校工委来管理。 教授联席会议由学校所有在职教职人员组成,主要负责学校教学工作。 与教授联席会议不同,校工委作为第一大学的两大管理机构之一,成员主要是一些退休教授、讲师以及招募的专业校工构成。退休的教职人员,只有很少是因为年纪的原因退休的,剩余绝大部分是因为实验事故或者晋级失败而黯然隐退。 校工委全称是‘第一大学校园事务管理工作委员会’,因为委员会大部分成员都是穿着灰色长袍的校工,于是学生们习惯性的将其简称做‘校工委’。 顾名思义,但凡属于第一大学的校园事务,均在校工委的职责之内。从年度教学计划到课程课表安排;日常校园设施维护、夜间校园安全巡逻;甚至学校四大自治组织中的三个,都由校工委指导。 因为负责的事务庞杂,所以校工委内部还划分了三个主要的办事机构:第一大学内务委员会、第一大学安全事务委员会、第一大学外务委员会。即使如此,细微而繁杂的校园工作事务,仅凭退休的老师们,是完全无法胜任的。 因此,除了用学分招聘学生与助教们担任校工委的职务外,第一大学还在全校实行义工惩罚措施。凡是违反校规、触犯校纪的学生,除了接受学校书面的警告、扣学分等惩罚外,还需要在校工委的安排下义务劳动。 郑清一边回忆着走进第一大学上对校工委的介绍,一边走进这座压抑的三层小楼。 按照处罚通知单提到的地址,校工委办公室应该就在这座黑色小楼内。 一楼的前厅没有灯,光线有些暗淡。 借着昏暗的天色,郑清可以看到前厅深处立着的一个接待台。 前台没有人,但是在迎宾台旁放着一株两米高低的黑色树形鸟架,纵横交错的树枝上,七八只虎皮鹦鹉正侧着脑袋,瞪着绿豆大小的圆眼睛,盯着这些不速之客。 前厅非常安静。 左右两侧的楼道口长着黑洞洞的大嘴,沉默的等待着客人。 也许因为许久没有接触阳光的原因,楼道口总有一股阴凉的冷风逡巡徘徊。 几名新生静悄悄的站在门口,互相交流着眼神。 直到一声轻咳打破这片安静。 林果书包上的灰老鼠受到惊吓,唰的一声窜进书包背面。 “咳咳!” 树形鸟架最高处,一只虎皮鹦鹉用翅膀捂着弯嘴,发出清脆的咳嗽声。 新人们诧异的看着这群鹦鹉。 “打扰!”郑清试着打了声招呼。 鹦鹉们的脑袋齐刷刷转动,小眼睛紧紧盯向郑清。 绿豆大小的眼睛漆黑闪亮,将郑清即将出口的问话堵回嗓子眼。 “校工委办公室怎么走?”旁边的张季信瞅了瞅时间,有些焦躁的问道。 鹦鹉们又把目光转向红脸膛的男生。 郑清轻嘘一口气。 不知为什么,这些绿皮小鸟的眼神令他有些紧张。 “新人?”鸟架最高处的虎皮鹦鹉扯着嗓子,尖声问道。 几个人忙不迭点头不止。 林果书包上的灰老鼠重新跑到书包正面,好奇的打量着树枝上的小鸟。 虎皮鹦鹉们似乎有些兴奋,开始扑闪翅膀,晃着圆脑袋,用弯喙用力敲击鸟架上的树枝。 “校工委办公室怎么走?”郑清缓过劲儿,忍不住重复了一遍张季信的问题。 鹦鹉们没有吭声,只是瞪着新人,侧了侧脑袋。 郑清以为它们没有听懂,放慢语速,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鹦鹉们仍旧歪着脑袋不出声,只不过有一只鹦鹉伸着爪子抓了抓食盆。 “校、工、委、办、工、室!”张季信忍不住凑到鸟架下面,一字一顿的大声强调了一遍。 “我觉得它们需要点报酬。”萧笑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看了看其他人:“谁带鸟食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摇摇头。 张季信无可奈何的摊开手:“我们不是李萌那个小丫头,又不养鸟,怎么会随身带什么鸟饲料。” “你才吃饲料!你们全家都吃饲料!”鸟架高处那只最大的虎皮鹦鹉破口大骂起来。 张季信目瞪口呆。 仿佛是一个信号,眨眼间,其他鹦鹉也都叽叽喳喳加入声讨中。 “其实偶尔吃饲料我也没意见,司汤达那老头上次喂我吃的一把草籽就挺香。”一只肥胖的鹦鹉慢悠悠的对旁边的小伙伴点点脑袋。 “这些新人看上去有些傻乎乎的!”另一只身上有红斑的鹦鹉高傲的抬着头,俯视着前厅的新生。 “他们竟然没有养鸟!”鸟架低处的一只鹦鹉看上去很震惊。 “他们不是男生吗?我前几天听几个星空学院的高年级学生说,男生都有鸟!”另一只个头比较矮小的鹦鹉尖着嗓子,在树枝上蹦蹦跳跳。 蓝雀一脸黑线的转过头,捂住林果的耳朵。 小男孩儿茫然的看着那群叽叽喳喳的鹦鹉,很明显没有听懂。 郑清忍着笑意,从灰布袋中掏出一把自家仓鼠吃的杂粮,伸到鸟架前,试探道:“这个可以吗?” 站在枝头最高处的鹦鹉张开翅膀,滑下来,叨了一口郑清手心里的仓鼠粮,满意的点点头,伸出爪子指指鸟架上的食盆,吩咐道:“倒满!” 郑清笑眯眯的从灰布袋里掏出肥瑞的口粮,一股脑全倒进食盆里。 自从给那只小家伙改了新名字后,已经很久没见过它了。 仓鼠没有跟着自己来第一大学,这些东西扔在灰布袋里也没什么用,拿去孝敬这些有趣的小鸟也不错。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新人?”郑清一边倒口粮,一边好奇的问道。 “哪个老生会问出你们那个蠢问题!”鹦鹉收起爪子,撇过头,满脸不屑。 “万一是从来没有来过校工委的老生呢?” “不不不,你们还没听懂。”鹦鹉得意的扇了扇翅膀:“‘校工委办公室’这个用词不准确,老生们都不会这么说。” 新人们好奇的看着它,等待下文。 鹦鹉脑袋转了转,换了个问题:“你们来干嘛?” 郑清犹豫了一下,掏出处罚通知单,递到鹦鹉眼前。 “你们就是那群刚入校就打架斗殴的新生?!”大鹦鹉瞪大眼睛,扑闪着翅膀,尖叫着:“学校都传遍了!说有一群好汉进了学校!” “好汉?!”郑清有些晕晕乎乎的问道:“谁这么说的?” “我大表姐隔壁斑鸠家的二小子、我舅舅老板闺女家的八哥、还有几只打秋风的野鸽子。”鹦鹉扇着翅膀,在前面引路,道:“跟我来。” 郑清舒了口气。 斑鸠、八哥、野鸽子,原来只是一群聒噪的小鸟在乱说。 他现在麻烦一大堆,最怕有人给炽烈的火堆里添柴烧。 第二十六章 第一行政办公室 大鹦鹉扑闪着翅膀,带着一伙新人向走廊深处拐去。 一边飞,一边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这一整座楼都是校工委办公室,老生们全知道。” “只不过楼里面细分着许多不同职能的办公室。如果你在前台不问清楚,我们没办法带你们去合适的地方。” “你们就是办公室前台?”张季信忍不住插口问道。 “怎么,看不起鸟?!”大鹦鹉落在郑清肩膀上,歪着脑袋横了红脸男生一眼。 “他不是这个意思,他是说前台应该安排两三个学生给你们打下手。”郑清连忙圆场。 “嗯,会说话!”大鹦鹉挥着翅膀拍了拍郑清脑袋,老气横秋的夸赞道:“前台的确还有个小姑娘给我们帮忙,只不过今天有事没在。” 众人恍然。 走廊中非常安静,没有一个人影。 新人们在鹦鹉的指引下经过一扇扇紧闭的木门,门楣处悬挂的铜牌上镌刻着这些木门的主人。 卫生督查办公室、综合档案管理办公室、校刊校报管理办公室、社团联合会办公室、学生会事务办公室等等等等。 一个个办公室的铭牌从郑清眼前掠过,令他目不暇接。 “这栋楼里有多少个办公室?”看着两侧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门牌,郑清忍不住侧过脸,问肩膀上的大鹦鹉。 也许觉得蹲在肩膀上比拍着翅膀飞来飞去更省力,这只大鹦鹉落在郑清肩膀后就赖着不动了。 “太多了,两支翅膀也数不清!”大鹦鹉抬起一只翅膀,感慨道:“一层是校工委内务委员会的办公区域;二层是外务委员会办公区;三层是安全事务委员会的办公区。每一个委员会都下辖十几个职能办公室。” “就算是走廊里巡逻的那些无头骑士也说不清每层有几个办公室——当然,它们已经没有脑袋了,想说也说不出来,嘎嘎嘎嘎。” 似乎觉得自己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鹦鹉扑棱着翅膀,嘎嘎大笑了两声。 队伍中间的林果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一阵冷风从新人们身边掠过。 郑清勉强笑了两声,惊恐的打量着四周,唯恐鹦鹉嘴里的无头骑士突兀出现在眼前。 大鹦鹉似乎没有觉察队伍中变的有些压抑的气氛,依然用欢快的语调继续解说: “这些办公室变来变去,没个准信。” “比如前几天,一层就把‘临钟湖鱼人保留地办公室’合并到三层的‘校内安全事务办公室’了——因为这几年随着鱼人数量的上升,越境鱼人伤人事件时有发生,内务委员会认为这是安全委员会的责任。” “还有,每次月下议会选举后,二楼的外务委员会都会根据议会席位变动,增减相应办公室。” “所以说,这个数字没准。” “到了!你们需要在这里报道。”鹦鹉拍打着翅膀,从郑清肩头离开,来到一扇木门前,抓着门楣,重重叨了两下黄铜铭牌。 铜牌表面坑坑洼洼,上面阴刻着七个黑色小篆:‘第一行政办公室’。 “咚!咚!咚!” 鹦鹉用尖锐的圆喙啄着铭牌。 “听到了!听到了!”一个模糊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声音里充满了无奈:“你轻点!这是这个月最后一块牌子了,叨坏后勤那边不给发新的。” 深红色的木门豁然打开,将门口的新生吓了一跳。 “跟上!”大鹦鹉拍打着翅膀,率先飞了进去。 几个新生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 屋内的光线非常充足,与走廊里那黑暗压抑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门后没有人,目之所及是一排排银灰色的金属档案柜。柜子很高,与屋顶之间几乎没有留下空隙。 这些柜子排着整齐的队列,每一列看上去都数以百计。 面向房门的柜壁上,挂着一个个明黄色的号牌,从左向右,按一号、二号、一直排序到九号。 鹦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办公室深处,郑清只能听到它拍打翅膀发出的回音。 走进办公室的几个人犹豫着,停下脚步。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重重的关闭。 新人们又被吓了一跳。 “顺着一号与二号文件柜间的过道向后走。”一个声音从办公室深处传来:“往前走就行。” 与隔着门相比,这个声音显得清晰了许多: “路过陈列柜的时候小心点,不要惊醒那群磨人的小妖精。” 郑清很快就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过道深处的文件柜上,多了一些橱窗。透明的玻璃橱窗内,放置着许多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有些陈列品还能分辨出具体形态,比如用蛇尾做头发的小丑面具、色块斑驳的油画、脏兮兮的铜壶、生锈的匕首、嵌着绿宝石的黄铜戒指、泛着油光的长鞭等等。 有些陈列品则让人摸不着头脑,比如一块漆黑的不规则石块、一根被虫蛀出许多小孔的木棍、几根缠绕在一起的彩色布条,等等。 甚至还有各种奇异生物的骨架、浸泡在不明液体中的渗人标本。 这些陈列品分门别类,码放整齐,看的郑清毛骨悚然。 “为什么办公室放这些东西?”他小声问萧笑。 “应该是学生们非法带进校园的魔法物品,被没收后放在这里了。”萧笑指了指一个橱窗玻璃上贴的标签。 郑清凑到标签前,仔细读了读: 名称:人皮唐卡(编号-2006-007) 数量(规格):一张(75m*50m) 持有人:扎西多吉(亚特拉斯06级) 入档时间:二零零六年九月一日 入档原因:校规明令禁止携带的黑魔法用具名录(3-1-201) 危险等级:三(禁止触碰) 紧挨着这张标签的另一张标签字迹有些模糊,郑清只能勉强看清名称前几个字是‘芭比娃娃’。 对应的橱窗里,一个眨着湛蓝色大眼睛的小姑娘正用可怜巴巴的表情看着郑清。她穿着绯红色的公主裙,裙底露出一双洁白的小脚丫。 这有什么危险? 郑清忍不住用指尖擦了擦那张标签,想要看清楚点。 “快点跟上。”前面不远处传来萧笑小声的警告:“记住进门后的提示。” 郑清又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橱窗里的姑娘,小跑着跟上伙伴们。 “我只是看着挺稀奇。”他小声解释着。 第二十七章 不可能的任务 越过整齐排列的文件柜,一个拥挤的小世界出现在众人眼前。 房间一侧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台黑色大理石落地钟,银白色的表盘上镌刻着优雅的花体符文。炭黑色的摆锤不紧不慢的摆动着,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 落地钟前,是一台巨大的球形仪器。球体表面绘满星体图案,结实的黄铜底座上,四头泛着红光的龙形异兽正伸着爪子,推着中央的球体缓缓转动。 房间另一侧的墙壁上,一扇木质的平开窗紧闭着;银灰色的窗帘被紧紧束缚在窗扇两侧。透过窗外昏暗的天色,可以看到远处沉默森林漆黑起伏的树冠。 窗台上摆放了几盆短叶君子兰与水仙,也许因为疏于打理,这些盆栽植物宽大的绿叶上蒙着一层尘土,看上去灰扑扑的。 窗台下方的矮墙边,堆砌着一排纸箱子,箱子里堆满杂物。杂物上面放着几块醒目的红色的‘禁止触碰’的警告牌。 房间正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它占据了这个世界大部分的空间。桌面上杂乱的堆放着一沓沓文书,五颜六色的标签夹在这些文书中,看上去让人眼晕。 桌面前端,竹黄色的笔筒倒在桌面,几根毛笔披散着笔头,懒洋洋的吐着黑色的口水。一头寸许高低的青铜水牛甩着尾巴,低着头,将那片黑色的墨迹舔舐干净。 办公桌边缘有一个简易鸟架。 鸟架上蹲着两只鹦鹉。 一只是为郑清等人带路的虎皮大鹦鹉。 另一只则是长着两个脑袋的红腹金刚鹦鹉。 此刻,那只红腹金刚鹦鹉正抓着一张清单大声吆喝: “阿尔法学院申请年度猎场使用计划表!” “亚特拉斯一名卫斯理派的修士请求从浸礼派班级独立分班的申请书!” “巡逻处下周的值班计划表!” 每吆喝一句,都有一只蓝色的小精灵从周围的文件堆里翻出对应文档,码放到桌子中央。 当新人们挤过小山般的文件堆来到办公桌前时,虎皮大鹦鹉正咬着一根吸管哧溜溜喝着果汁。红腹金刚鹦鹉的另一个脑袋也咬着一根吸管,与虎皮大鹦鹉争夺水源。 “一层真该再加一个行政办公室!”虎皮鹦鹉抖着翅膀,含糊的哼着:“前几天撤掉的那个‘鱼人保留地办公室’房间还空着呀,快打个报告,申请建立新的办公室。” “哪有那么简单。”红腹金刚大鹦鹉丢下吸管,抱怨道:“那个空置的办公室已经被预定了,据说要把‘第三行政办公室’改名‘事务协调办公室’——天知道这种乱七八糟的变动要增加多少文件!” “就是!就是!”金刚鹦鹉念着清单的那个脑袋偏过头,赞同着。 “不要停!今晚还要不要下班!”一个恼火的声音打断两只鸟儿的共鸣。 声音的主人把脑袋埋在文件堆里,郑清只能看到他一头乱糟糟的黑发。 看到新生们走近,红腹金刚大鹦鹉轻咳两声。 桌后,一张疲惫的面孔从文件堆中抬起头来。 “你们是?” “那群还没入校就打架的新生!”虎皮大鹦鹉急吼吼的在旁边解释。 “这位是第一行政办公室本周值班员,星空学院大三的学生,海因茨李曼。”红腹金刚鹦鹉慢条斯理的向新人们介绍。 “哦!是来领取义务劳动的任务吧。”海因茨露出恍然的表情,从抽屉里抽出一沓文件,站起身,走到几位新人面前:“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 他身材高大,体格健硕,蓝色的院袍紧紧绷在身上,看上去仿佛一位健美教练。 “你们现在的新生真不得了。”这位学长翻检着手中的档案袋,一边感叹着:“我们当初进校的时候乖的像一堆小鹌鹑,屁都不敢乱放。哪像你们,学生身份卡还没焐热就大打出手!果然有代沟啦!” 新人们唯唯诺诺,笑脸相迎。 “身份卡与处罚通知单都带了吗?” “带了带了。”几个新生忙不迭答应着。 张季信从裤兜里抽出皱皱巴巴的通知单与身份卡。 海因茨捏着通知单的一角,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张季信心虚的嘿嘿两声。 郑清从灰布袋里抽出自己的通知单,用力抚平上面的褶皱。 “你就是林果?”夸张的声音在办公室响起。 郑清抬起头,海因茨正拿着一张身份卡,仔细打量着林果。 林果抱着自己的小书包,紧张的点点头。 书包上,那只脾气很坏的老鼠露出一副讨好的笑脸。 “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天终于见到传说中与我同届的超级天才了!”值班老生一脸感慨的拍拍林果的肩膀:“平常也不来星空学院转转,我们那边很多人都惦记着跟你打招呼呢。” “大家都不让我去星空学院。”林果脸色有些发绿。 郑清深以为然。 以小男孩儿的身板,估计撑不过星空学院一轮的招呼。 “讲道理,你其实是他们的学长!”值班老生笑眯眯的看向办公室里其他新人。 “学长!”郑清瞄了一眼那个瘦小的身影,忍住了即将盈眶的热泪。 为啥人与人的差距就那么大呢? 同样是十二岁,自己那个时候好像因为见到一个幽魂吓得尿裤子了,而林果已经在第一大学旁听了两年的大学课程。 “不用叫我学长,”林果慌乱的摆着手,怀中书包上的灰老鼠却一脸得意:“前两年其实不算正式入学,我跟你们是一级的。” 郑清垂头丧气的不搭话了,这句解释重新在他胸口捅了一刀。 海因茨翻开文件袋,抽出一张张通知: “蓝雀,你进第一一四号炼金实验室,进去后找金助教。”因为同属一个学院,这位学长还很热情的给他指点:“金助教很和气的,他主攻武器附魔方面,找星空学院的学生估计是去打铁的。” 郑清想象着一脸冰冷的蓝雀挥着铁锤的违和感,忍不住咧咧嘴。 “张季信,去找百草园的司汤达大叔,他会给你安排事情的。”学长摇着头,拍了拍红脸膛男生的肩膀,安慰道:“在园子里做事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不要给家里添麻烦。” 张季信哭丧着脸,接过自己的处罚通知。 郑清恶意揣测学校是不是专门挑选了有赔付能力的人去百草园。 “萧笑,去图书馆找林研究员。” 西瓜头男生安静的点点头,将处罚通知夹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中。 办公室的学长瞅了瞅最后两张处罚通知,揉揉眼睛,又仔细读了一遍。 “不可能吧!”他喃喃着,抓着两张纸跑回办公桌前,翻动着备份的详细记录核对内容。 办公室里陷入异常的沉默中。 郑清看了看林果,又看了看其他同伴。 萧笑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张季信搔着脑袋,也是一脸莫名其妙;蓝雀则安慰的拍着林果的脑袋。 “那么,最后两位同学。”海因茨站在办公桌后,肯定的晃了晃手中的两张单子:“我以为出具时抄录有误,没想到真的是这样!” “你们有点辛苦。” 他抬起眼皮,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两个局促不安的新人。 “郑清,你跟林果去巡逻队,嗯,已经给你们安排好去处了,你们加入临钟湖夜巡队,负责凌晨一点至四点的夜巡任务。时间倒是没固定,但你们每周需要抽出一天的时间参加巡逻任务。” 第二十八章 临钟湖夜巡 在走进校工委办公室的大楼之前,郑清已经通过许多渠道大概了解了校工委的部门划分与职责安排。 一般而言,外务委员会因为需要经常出校执行任务,所以很少在低年级学生中选人。而安全事务委员会因为工作内容包含一定的危险性,也很少选择低年级人员。所以学校处罚的大一新生,基本都会由内务委员会安排。 蓝雀去的炼金实验室、张季信去的百草园、萧笑去的图书馆,就属于这种情况。他们被分配的工作也基本是固定的:比如打铁、清除杂草、整理书籍。 都属于非常基础、几乎不会发生意外的工作。 而巡逻任务则完全不同。 在第一大学,巡逻队一直是一支非常特殊的队伍。 作为拥有数百人规模的强力部门,巡逻队的成员并不固定。退休的老教授、兼职研究员、在职助教、全职校工、受惩罚的学生,可以说第一大学任何一个岗位在巡逻队中都能找到符合要求的队员。 作为拥有正式编制的学校部门,巡逻队又同时受到内务委员会与安全委员会双重领导。一方面,巡逻任务安排、路线规划等需要内务委员会统筹安排;另一方面,巡查过程中涉及校园威胁的许多内容又与安全委员会息息相关。 事实上,第一大学的巡逻队所承担的任务非常广泛。 从登记没有按时就寝的溜号学生,到防范沉默森林的野兽摸进校园;还包括阻止保留地的鱼人越境出线、检查覆盖校园范围的守护大阵有无故障,等等。 郑清就曾在走进第一大学中读到巡逻队将迷路的鱼人宝宝送回临钟湖的故事。 但他从来不知道学校会招徕大一新生加入巡逻队! “这个安排的确有点出乎意料。”海因茨李曼非常诚恳的摊摊手,他看上去也有些迷惑。 “夭寿啦!大一新生要进巡逻队了!!”虎皮大鹦鹉喊叫着,兴致勃勃的飞出办公室,向自己的小伙伴们八卦这条新闻去了。 “大惊小怪。”鸟架上的红腹金刚鹦鹉咔咔嘴,一个脑袋转向郑清,安慰道:“别担心!巡逻的时候飞高一点,跑进学校的野妖一般都不会飞!” “他们没有翅膀!”红腹金刚鹦鹉的另一个脑袋纠正道。 两个鹦鹉脑袋互相看了一眼,重新咬住吸管开始喝果汁。 郑清与林果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不要紧,安心点。这个任务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危险。”海因茨拍了拍两个新生的肩膀,鼓励道:“第一大学校区是巫师界最安全的区域,没有理由相信有什么危险生物能随随便便在学校里溜达。” 郑清看了萧笑一眼。 长廊中的警告仍旧历历在目。 他觉得海因茨安慰性的话语需要打点折扣。 巡逻任务。 而且是临钟湖夜巡任务。 即使没有遇到危险生物,也有可能因为打盹失足滑进湖里! 要知道,湖水中的住户与巫师们的关系并不是非常友好。 “你们这只属于非常简单的校内巡逻任务,甚至连学府都没出。只是时间稍微有点影响你们休息,注意安排好时间。”值班的老生将几个新生送出大楼,一路上安慰的话语就没有停止。 但是直到走出校工委的大楼,郑清脑子里还是有些乱糟糟的。 平日里辛胖子给自己讲的野妖故事、迪伦在棺材里讲的鬼怪故事,一个接着一个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力如此优秀。 大半夜去巡逻!这是新生的工作吗! 郑清脑海里翻滚着大明坊中的猪妖与专机上的女妖,心里有点发慌。 倒是林果,听到可以大半夜不睡觉,反而变得有些兴奋。 一出校工委的大楼,林果就忍不住念叨起来:“据说我们学校周围能看见龙!” 他一脸的神秘与憧憬。 “龙!”郑清忍不住插口,眼角一阵抽搐。 “的确。”张季信也非常感兴趣的凑了过来:“我听我哥说,沉默森林经常能看到龙的踪迹。学校里偶尔也能见到。我哥说,跟以前在家时见过的没什么区别。” “你在家见过龙?!”郑清眼中露出一丝震惊。 张季信得意洋洋地笑了笑,说道: “哦,见过一些。主要是西方的巨龙,去年跟大哥去俄罗斯旅游,见到了伏尔加的古比雪夫双翼龙;嗯,高一的时候,我们一家去北海,差点抓住一头奥科尼象鼻龙;还有新西兰的蛋白眼当然,神龙什么的我没见过,只见过诸如唐古拉冰螭、长白山赤虬之类的亚种龙。学校附近的应该是一种水蛟或地行蛟,与其他的一样,都属于普通龙种。” 郑清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些解释丝毫没有降低这种生物对自己的威胁程度啊。 “即使再普通,也是龙啊!”林果忍不住赞叹道:“如果能让我得到它的一些鳞片、唾液、甚至血液” “梦!”蓝雀干脆利落的打断林果的幻想。 林果扁扁嘴,闭上嘴,可怜巴巴的跟在蓝雀身后,不再出声了。 “但是,我们这里应该比较安全吧。”郑清努力回想着刚才海因茨的话,艰难的笑道:“在岛上应该完全不需要担心那些神秘生物吧。” “是啊。”萧笑懒洋洋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我们只需要注意一下那些小妖物。” “野妖。”蓝雀手不离剑,惜字如金。 “啊!对对,”张季信似恍然大悟一般,敲敲自己脑壳,脸上满是苦恼:“还有那些麻烦,啧啧,这些野妖对于巫师而言,就像野狗对普通人的威胁一样,相当有限。” 这种安慰更像一种恐吓。 林果脸色也慢慢变得苍白起来了。 “学校怎么会有野妖呢。”郑清忍不住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大楼。 “不小心从猎场跑出来的,不小心从实验室跑出来的,不小心被某些黑魔法污染了的,还有被一些坏家伙恶意带进来的。可能性多啦!”张季信忽然压低声音,装作很神秘的样子说道:“据我哥哥说,他们那届,嗯就是现在大四这届,有人在大一刚进校的时候晚上出去溜达,就不小心被野妖咬了。后来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我突然有点羡慕迪伦了。”郑清垂头丧气的嘟囔着。 “像他一样睡在棺材里,还是像他每个月裸奔一次?”萧笑扬起了眉毛。 “不,想像他一样,每经过一次满月,力量都能提升一点。”郑清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而且上个月迪伦一直安安静静的钻在自己棺材里,完全没有裸奔。” “最重要的是他们完全不需要在乎黑夜带来的恐惧。”林果打了一个寒噤,颤抖着接口道:“他们就是黑夜之子!” 第二十九章 男生圈儿的小秘密 刚刚品尝到自由滋味的大学生,往往会贪恋这种快感。表现在日常生活中,就是周末时很少有人在中午之前起床。 白丁世界如此。 巫师大学也是如此。 清晨,在习惯的作用下,郑清爬起床,跟着萧笑去操场做早课。 完成早上的功课之后,他重新滚回床铺来了个回笼觉。 今天是周六,晚上班里有活动。 按照过往的经验,他觉得自己需要提前攒点精神。 晌午时分,寝室里仍旧非常安静。 阳台上的窗帘半掩着。灿烂的阳光只能穿过窗帘间巴掌宽的缝隙,向昏暗的世界展示自己的热情。 这道阳光落在寝室中央的书桌上,形成一条长方形的光带。 光带的一头是一盆枯萎的雏菊;另一头是一个盖着毛巾的纸箱。 光带中央,肥猫团团摊开身子,把自己拉成长长的一条,毫不客气的霸占住阳光地带的剩余面积。 它眯着眼,满意的打着呼噜。尾巴尖随着呼噜声一翘一翘,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某些隐秘部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当然,屋子里也没人在意这只猫放浪的姿态。 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迪伦一贯昼伏夜出。在郑清的印象里,那张六柱床的帷帐似乎永远都紧闭着,只有偶尔从帐子里伸出的脑袋让人们意识到床上还有一位住户。 辛胖子心宽体胖,平日里上课都需要几位舍友努力拉扯才不至于迟到;在这周六的上午,众人怜悯他的辛苦,索性让他睡个痛快。 郑清昨夜与几位难友从校工委领取惩罚性任务后,一直处于极度沮丧的情绪中。这种情况下,充足的睡眠可以有效缓解内心的沮丧。 只有萧笑,早上做完功课后,说要熟悉一下图书馆的情况,消失的无影无踪。 临走前,他还贴心的在宿舍设定了一个闹钟,用来提醒几只休眠生物不要睡过头。 这个提醒非常必要。 因为今天下午五点钟,天文08-1班在步行街有个班级聚会,两位班长大人都严词提醒诸位新生准时参与,不许请假。 九有学院大一年级一共有四个科系,被分成了四个班。分别是天文08-1班、卜算08-1班、魔药08-1班、炼金08-1班。 郑清所在的班级是天文08-1班。 经过一个星期的接触与磨合,班上的新人们或多或少都有了一些了解。但是用老姚的观点来看,还不够。这样的班级还不是一个大家庭。 于是在唐顿班长的组织下,周六下午,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的新生们打算来一场轰趴。 原本这次聚会计划在教室内举办。 但当唐顿向校工委提出申请后,被办公室遗憾的通知,所有教室均已被预定完毕。 周三下午的哲学课后,唐大班长特意举行了一场临时班会,讨论聚会事宜。 按照他的想法,大家可以在贝塔镇步行街的酒吧里举办这次聚会。 但这种想法受到许多人的质疑。 一方面,许多新生还残留着过往生活的桎梏,对饮酒放纵的生活望而却步。 另一方面,按照这个计划,聚会的费用会提高到令人难以接受的程度。按照唐顿的粗略估算,如果在步行街聚会,费用平摊下来,每个人需要支付最少一枚金豆子。 对于节俭一点的学生而言,一枚金豆子基本属于一个月的生活费了。在许多人看来,新班长的这个计划有点过于奢侈。 一群财务不自由的年轻巫师在教室吵吵大半天后,唐顿班长大手一挥,将本次聚会的费用全部承担了。 然后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 这种土豪行为让郑清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于是,周六一个长长的午觉过后,在快掉到地平线下的夕阳里,郑清与辛终于懒洋洋的爬起身,穿着校袍溜达着向贝塔镇走去。 萧笑设定的闹钟是一只魔法公鸡。 但是他明显忽略了肥猫团团对这类魔法的怨念。 下午四点的时候,当魔法公鸡敲破蛋壳,爬到桌子上,准备抖擞精神引吭高歌时,一只猫爪准确无比的掐住了公鸡的喉咙,将它溢出嗓子眼的打鸣声堵回肚子里。 对于肥猫而言,吃饱喝足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睡觉。 没有人可以随意打扰猫大人的午休。 公鸡也不行! “如果不是我看了一眼怀表,咱俩铁定迟到了!”郑清向身边的胖子夸耀着。 “就算你不看表,也不会迟到。”辛胖子不屑的撇撇嘴,拍了拍肚皮:“生物钟放在这里,我的肚皮可不是那只傻乎乎的公鸡。” “要不要先吃点东西。”郑清犹豫着,看着步行街两旁的各种美味小吃,提议道。 现在是下午四点多,正是晚高峰来临前的最后一丝悠闲时光。街道两旁小店里的伙计们都在抓紧时间养精神,准备迎接一波消费狂潮。 就连糖果店里的麦芽糖骑士与蔗糖大兵都开启了新的和平谈判。 夕阳西下,一片安宁与祥和。 “忍一忍。”辛胖子咽口唾沫,咬牙切齿的看向前方:“前面不远处就是聚餐地。唐顿说他安排了自助餐。我们去了直接开吃。” “郑清!下午好啊!” 郑清回过头,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正向自己挥手。 他眯了眯眼睛。 是伊莲娜,跟自己同班的那个吉卜赛女巫。 实际上,他早就认识这个女巫。 在专机上时,这个吉卜赛女巫一路闷头大睡,让他没有一丝搭讪的机会;在步行街与阿瑟一群人冲突时,这位吉卜赛女郎来去匆匆,除了留下几个伤号外,只留给郑清一道靓丽窈窕的背影。 然后他从萧笑口中得知这位女巫是第一大学的交流生。 原本以为这是一段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单恋,不曾想,上帝把窗户关上时顺便帮他把门打开了。 在开学第三天的时候,这位吉普赛女巫转到天文08-1班,成为一名插班生。 “下午好!”郑清也挥挥手,嘴角绽出一丝灿烂的笑容。 旁边,辛胖子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用胖乎乎的胳膊肘顶了顶他的肋骨。 郑清对这个新来的女巫很感兴趣,这是男生圈儿里公认的秘密了。 第三十章 男生怎么能用可爱来形容 每年五六月份,第一大学的四所学院都会接引巫师界适龄的小巫师们参加一年一度的‘巫师高考’。 通过测试的小巫师可以获得第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在巫师的道路上走的更远。 而没有通过测试的巫师,在日后的生涯中将很难接触高深的魔法知识。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对于所有巫师而言,这是一次决定命运的考试。 但每年都有一些小巫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错过这次考试。 有的人是生病,有的人是远行。 也有很多人,是因为第一大学的接引魔法无法触及他们,错过了这次考试。 就像吉普赛女巫。 作为欧罗巴大陆最古老的女巫谱系之一,吉普赛女巫的行踪非常隐秘。她们常年游离在主流巫师社会之外,用各种复杂的咒语阵势掩盖自己的踪迹。 如果不是巫师议会始终保留吉普赛女巫团的议席,许多巫师都会忘记这个群体的存在。 第一大学招生委员会的接引魔法就经常被这些女巫的防护咒语阻拦。 鉴于此,经过多方协调,第一大学实行了补考制度,以最大程度上实践公平理念。 而这些经过补考进入第一大学的学生被称为插班生。 伊莲娜就是第一大学的插班生。 “等我一下!”女巫在街道另一头挥着手。 郑清拽住辛胖子,老老实实在路边等着。 伊莲娜穿着一双米黄色的漆皮鱼嘴高跟,咯噔咯噔,一路小跑到郑清这边。 郑清忍不住挺了挺身子,试图表现的更挺拔一些。但是他身上宽大的红色院袍将这个努力默默的掩盖住了。 伊莲娜酒红色的大波浪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肩头,遮住了她白皙的脖颈。黑色雪纺纱衣配红色的高腰斜摆半裙,看上去妩媚娇艳。 此刻她左手挽着一个坤包,右手展开一副塔罗牌当做小扇子,轻轻的扇着风。 郑清皱了皱鼻子,紫罗兰浓郁而芬芳的气息一瞬间充斥了他的胸腔,让人有些迷醉。 “你们就穿院袍吗?”她侧着脸,好奇的看向郑清。 橘黄色的夕日涂满街道。 微醺的阳光经过她脸颊上细细的绒毛,显得更加柔软温和。 郑清张张嘴,脑海里一片空白。 “我就说应该穿其他衣服的!”旁边的辛胖子嘟囔着。 “穿院袍也不错,看上去清清爽爽的。”伊莲娜眉眼弯弯。 郑清嘿嘿笑着,瞅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院袍。 午觉醒后,两个懒人在各自的床上争执了三十秒,最终决定穿着院里发的大红色袍子来参加这次轰趴。 但是来到贝塔镇后,两人就已经有些后悔了。 目之所及,街道上很少有人穿院服。 除了每周一与周五,以及其他正式场合需要穿院袍外,第一大学对学生日常着装并没有太多的要求。 在长期的熏陶与影响下,每个学院都从自己的文化中诞生了不同的穿衣风格。 阿尔法的男巫喜欢简洁的白色麻衣,女巫则喜欢穿带着流苏与褶皱的白色长裙。 九有学院的男巫喜欢深红色博服,女生们则喜欢样式更华丽的红底色曲裾。 亚特拉斯的学生们常在衣服外面披着长长的金色斗篷,而星空学院的学生们更喜欢用蓝色的紧身马甲彰显自己的魅力与力量。 但是不论巫师界的服饰如何变化,始终与白丁世界的服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漫长的历史中,虽然巫师们一直用俯视的眼光打量着尘世的白丁们,但是却从来没有放弃这种打量的行为。借用某位大巫师的话来说:“他们没有上苍赐予的天赋,但是他们的创造力却能够刺激我们的灵感。” 虽然伊莲娜是一个女巫,但是郑清却感到她的身影在源源不断的刺激着自己的灵感。 美妙的词汇与诗句源源不断从心底里涌出,到了嘴边却只尴尬的化成一个词。 “真漂亮。”他喃喃道。 “什么?”正在扇风的女巫挑起眉,好奇的问道。 “哦,我是说,今天天气真不错!啊,哈哈哈。”郑清没有料到她的听觉如此灵敏,有种隐秘被窥破的尴尬。 辛胖子低着头,‘吭哧’‘吭哧’闷声笑不止。 郑清伸出指头,重重的戳了他几下。 三个人顺着街道向聚会目的地漫步。 郑清瞟着身旁的女巫,最终忍不住开口。 “我觉得,你今天穿的很漂亮。”他踌躇半天,鼓起勇气称赞道。 “谢谢。你的袖扣也很漂亮。”伊莲娜开心的笑着,夸奖道:“我听大家说,你能默写所有的基本符箓,真厉害!” “都是一些笨功夫。”郑清谦虚着,连连摆手,脸上的笑容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那些传言是真的吗?”伊莲娜忽闪着大眼睛,凑近郑清,压低声音问道:“就是在四季坊镇压野妖,救了一群小精灵的事情。还有,你真的是昆仑道脉的传人吗?” 郑清收敛笑容,犹豫着怎么回答。 因为伊莲娜所提到的流言,有真有假。 比如那头野猪妖的确是在自己的符纸下睡着了; 又比如,自己的确救了一群小精灵——直到现在自己还在为她们的小命操心。 但无论怎样,流言终究是流言。 这些谣言真是可恨,郑清一脸纠结。 “当然是真的!”旁边的辛胖子见郑清许久不说话,以为他抹不开面子,一把揽住他肩膀,伸出大拇指夸耀着:“我家清哥儿不喜欢招摇,但新生里面谁不知道他的本事——那群小精灵还在我们宿舍里待着呢!” “不不不。”郑清慌乱的摇着手,否认道。 原本看着伊莲娜崇拜的表情,他有心模糊承认这些事情。 但终究没办法做到心意通达。 “我不会雷咒,画的符箓也没有那么大威力。” “我的确救了一群小精灵,但并没有挡住那头女妖。实际上,这是大伙儿一块拼命的后果。” “而且我也不是昆仑传人。当然,我的确师承一脉道统,但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属于哪家哪派,我还没正式入门,老师也一直没对我说过。” “至于学校的八卦,都只是八卦而已。” 郑清一口气把郁积许久的话语倾吐干净,心底反而轻松了许多。 他诚恳的看着伊莲娜,说道: “我只希望这些流言不会影响你的心情。” 辛胖子在一边跺脚叹气,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伊莲娜反而笑的更加灿烂: “你真可爱!” 郑清神色一滞,脸色垮了下来: “男生怎么能用可爱来形容。” 他嘟囔着。 第三十一章 流浪吧 贝塔镇的街道弯弯曲曲,街上的行人柔肠百转。 郑清的目光扫过街道两旁渐渐亮起的橱窗,思绪浮动,总想在美女面前说点什么。 但弥漫在空气里的紫罗兰香气似乎被施加了魔法,让他的脑海一片混沌。 倒是旁边的辛胖子没有丝毫压力,不断向身边的吉普赛女巫问问题: “你们女巫团这次一共派了多少学生?” “八个,不,九个。”伊莲娜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加上我一共九个人。” “据说你们平日都呆在巫师塔里,不跟外面交流,那你们一般怎么收集生活物资呢?” “我们是巫师啊!”女巫惊讶的看着辛,补充道:“我们都会魔法。” “哦,哈哈哈。”辛胖子豪爽的笑着,脸上丝毫没有尴尬的模样:“我家在莱茵那边,距离巴尔干很近,但你是我见过的一个吉普赛女巫从小到大!要知道,你们吉普赛女巫在欧罗巴留下超级多的传说听说你们女巫团里有位长老活了一千多年了,是真的吗?” 伊莲娜笑眯眯的听着辛的这个问题,不置可否。 步行街上传来一阵惊呼声,打断了辛胖子喋喋不休的问话。 几个小童驭着扫帚与木剑从他们身旁掠过,撞倒路边店铺门口的一个易拉宝。店铺的主人还没出门,易拉宝上的代言女巫就已经气愤的骂出声来: “太不像话了!” “现在的小孩子太没礼貌了!” “撞倒别人不知道扶一下吗?!” 声音震的易拉宝上的画布瑟瑟发抖。 几个小童回过头,做个鬼脸,一溜烟消失在步行街尽头。 辛胖子羡慕的看着那些轻巧的交通工具,感叹道:“如果当初我也有一把扫帚,打碎玻璃后就能及时离开,就像这些小家伙可惜,家里只有老妈用力揍人的笤帚。” 伊莲娜小跑几步,扶起倒掉的易拉宝,顺便用手帕擦掉画布中女巫袍子上的尘土。 画布上的女巫收敛了怒气,重新变得笑容满面,招徕道: “小姑娘真有礼貌!来店里看看吧,我让老板给你打折!” 伊莲娜笑着摇摇头,谢绝了。 郑清在一旁混沌了许久,终于找到一个傻乎乎的话题: “聚会的地方叫什么来着?” “流浪吧!”辛胖子不知好歹的凑上来,提醒道:“我记得这个名字还是之前你告诉我的!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贵人多忘事!”郑清气冲冲的瞪了胖子一眼,愤愤道。 胖子似乎刚刚反应过来,耸耸肩,没有吱声。 “是不是前面那家?”伊莲娜在旁边忽然开口提醒。 郑清眯着眼,顺着弯弯曲曲的街道看去。 不远处,几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向他们招手。 “应该是。”郑清有些振奋的点点头:“我看到唐顿了。” “流浪吧这家店的名字真奇怪。”吉普赛女巫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招牌,摇摇头。 “这家店的老板是一位流浪巫师,所以叫这个名字。”郑清终于找到合适的话题,忍不住卖弄道:“走进第一大学里提过这位老板。据说他是一个传统的巴勒莫巫师,骨子里充满了对权贵的蔑视。年轻的时候曾在北非一带流浪,很是糟蹋了几个法老的墓葬。后来年纪大了,心思变淡,才来到贝塔镇,开了这家店。” 说话间,几个人来到店门口。 萧笑迎了过来,似乎听到郑清的解释,挑了挑眉毛,补充道: “这个流浪巫师不是一个正经的白巫师。注册巫师协会的名单里也查不到他的信息。但是如果有人找你麻烦,比如一个南洋巫师给你养的狗下了降头术,你可以通过一些隐秘的渠道打听到他的名字所以在店里的时候安分一点,他不喜欢别人谈论他的过往。” “你们懂得真多!”伊莲娜眉眼弯弯,开心的笑着:“跟你们在一个班真幸运!” 郑清极为勉强的扯了扯嘴角。 门口的几个女生看到插班生的身影,大呼小叫的将她拉进店里。 辛胖子也早已迫不及待的挤进门。 郑清抬了抬脚,最终沮丧的停下来。 “你不进去吗?”萧笑好奇的问道。 “你怎么来这么早!而且为什么在门口呆着。”郑清没好气的反问道。 “事实上是你来晚了。”萧笑看了看自己的计时器,面无表情的说道:“还有十分钟就是下午五点,这种活动你不应该踩着点来。至于我为什么在门口呆着。” 西瓜头有些烦恼的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酒吧:“里面太吵了。” “快进去,快进去。”唐大班长看见两人磨磨唧唧在酒吧门口说话,走过来热情的将他们拖进酒吧:“大家都在里面,里面热闹。” 郑清看着把脸皱成一团的萧笑,心底有种解气感,忍不住笑了。 流浪吧的门面很小,并不起眼。 但是进到吧内就能发现屋里别有洞天。 穿过曲折幽暗的走廊,一个宽敞的大厅出现在众人面前。 悦耳的音乐与七彩的灯光环绕而来,给每位客人罩上一件耀眼的霞衣。 “也没有多吵闹嘛。”郑清看了萧笑一眼。 “不是声音吵闹才是吵闹。”萧笑哼了一声,指了指周围闪烁的彩灯:“颜色的吵闹也是吵闹。” 郑清耸耸肩,无可奈何。 一队队的小精灵骑着发光的小鸟,在屋子里徜徉游荡,招待着客人们。小鸟的爪子里,提着果篮、酒瓶,不时还抓走客人留下的垃圾。 屋子也许被固化了类似‘扩展咒’之类的魔法,房顶的面积与地面看上去有些失衡。 巨大的舞台、几十张形态各异的桌子随意的摆放在中央。两侧长长的石头吧台后面,摆放着巨大的木头酒桶与木头酒厨。 几十根蜡烛随意的漂浮在屋子上方,洒下淡蓝色的光晕。 整个酒吧都笼罩在一股沧桑神秘的气氛里。 这让第一次进入酒吧的郑清有些不安。 现在正是下午时分,酒吧里面人不多,喧闹声并不大。所以郑清还是很容易分辨出班里面那些同学的声音。 “信哥儿!”似乎总算找到一点信心,郑清冲不远处的身影叫到。 张季信抬起头,通红的脸膛仿佛一个信号灯。 他咧开嘴,用力的挥挥手。 第三十二章 两杯 “来的正是时候!”张季信用力拍了拍郑清的肩膀,将他注意力吸引过来,伸手塞给他一个玻璃杯:“先来点这个,清清肺,去去尘。” “这是什么?”郑清双手捧着这个玻璃杯,看着里面打着旋儿转动的一团珍珠色气体,有些不知所措。 “雾雾酒。”张季信大着舌头,从吧台上拿起另一个杯子,塞到萧笑手中:“清肺活血,益气养神,很适合你们这些不能喝酒的家伙。” “不能喝酒?”郑清涨红了脸:“去年我跟我爷爷喝了一斤白酒,六十度的那种!” 说着,他不服气的晃了晃玻璃杯,仰头就准备灌下去。 但是张季信伸手揪住了他的胳膊。 “我的错,我的错!我要道歉!”红脸膛的男生竖起食指,晃动着,嘴角用力向下撇着,表情严肃的说道:“我先干为敬!” 说着,他抓起手边另一杯雾酒,凑到鼻子下面,用力一吸。 珍珠色的雾气疯狂的旋转着,化作两道水龙卷钻进他的鼻孔中消失不见。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片刻,脸膛上的红光仿佛添加了许多燃料,愈发红的耀眼。 郑清目瞪口呆。 良久,张季信张开嘴,打了一个酒嗝。 他翻过玻璃杯,杯口向下,用力晃了晃,神情郑重的看着郑清。 郑清咽了口唾沫,心虚的举起手中的雾酒,看了萧笑一眼。 “雾酒是以前巫师调配魔药时衍生的产物。当时的制药技术还比较落后,巫师们为了最大限度发挥草药的功效,将晒干的药草研磨成粉,用咒语提纯化气,让病人直接吸入肺中。这样药效可以直接通过气血流转全身,比口服类药剂效果更佳。” “后来有酒鬼巫师发现这种方式喝酒能带给精神更大的享受。于是雾酒就诞生了,并且在之后数百年间流传到巫师界的每个角落。到了现在,甚至吉普赛的女巫也喜欢这种饮料。” 郑清听到这里,忍不住四处张望,想要找到那个靓丽的身影。 “不同酒吧雾酒的配方都不尽相同。”萧笑将杯子凑到眼前,小心的晃了晃,看着杯中那团珍珠色雾气溢散的痕迹,补充道:“这里的雾酒研磨度很高,旋转中残留的气渣晶莹如玉,圆润有光泽。品质很高。” 说完,他抽了抽鼻子,补充道:“酒气偏酸,有苦樱桃的味道,酒味醇厚,里面加了一些肉豆蔻。总体而言,这杯雾酒适合餐前小酌,健胃益气。” 郑清回过头,麻木的看了西瓜头一眼,嘟囔道:“我只想知道这个酒怎么喝直接吸到鼻子里吗?会不会被呛到。” “不知道。”萧笑晃了晃杯子,苦恼的盯着里面打着旋的雾气:“我也没喝过。理论上,酒气会进入肺腑,随着气血扩散全身应该不会出现呛气的情况。” “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郑清震惊的看着西瓜头,然后低下头,神情坚定的看了杯子一眼:“那我必须在你之前喝掉它。” 说完,他闭着眼,把杯口对准鼻子,学着张季信刚才的模样,用力一吸。 杯中旋转的雾气宛如流水一般涌进他的鼻腔。一部分顺着喉管流入胃里,一部分顺着气管漫进肺中。微酸的气流混合着充实的感觉刺激他的肺腑。 闭上眼,一股温暖的感觉从胃里与肺间扩散开,一时间仿佛他的每个毛孔都在贪婪的吐纳着这些柔和的醇香。 感觉如此舒服,连他头顶的那簇呆毛都忍不住懒洋洋的抖起来。 还没等他从这种感觉中回过神,就感到手中一轻,盛着雾酒的杯子就被夺走。 有些不满的睁开眼,郑清看到张季信举到自己面前的另一个大杯子。 “雾酒不能喝太多,每个人只有一杯。”张季信眨眨眼睛,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相对来说,这种酒不限量,你也许会更喜欢一些!” 郑清瞅了一眼他手中的大杯子。 只见透明的玻璃杯子里,有一团青若琉璃的液体,周围类似雾酒的乳白色气体将它托着,虚浮在半空。 “这是用雾酒调配的青蜂儿,巫师界最流行的饮料,从十岁到一百岁,没有人不喜欢这个东西的这是用嘴喝的,不是吸的。” “我们不需要吃的东西吗?”郑清打了个酒嗝,感觉每一口呼吸都有种熏醉感。 从进门到现在,一口吃的都没捞到,肚子里先装了一皮袋酒。 这么干会出事的。 郑清对这点有着清晰的认识。 “你还没吃东西?”张季信眨眨眼,神情有些迷茫,但很快,他表情又重新坚定起来:“干了这杯雾蜂儿,我带你去找美味!” “晶籽儿闷一碗,青蜂儿旋一杯,摇晃逛遍贝塔镇,用尽学分也不亏。”旁边同班的另一个男生段肖剑摇头晃脑的哼着。 晶籽儿是巫师培育的一种粮食,类似大米,但是每一粒晶籽儿都有花生米大小,而且色泽晶莹剔透,气味芬芳迷人,最主要的是,这种食物能够很好的弥补巫师们实验里丧失的精力。这对于所有巫师而言都是极大的诱惑。只不过这种食物对于大一的新生而言有些过于珍贵,郑清还没有消受过。 至于青蜂儿,郑清仔细打量了几眼手中的杯子。 他之前在大明坊购买学习用品的时候,曾经喝过这种饮料。虽然有点刺激,但并没有多大酒劲儿。 “说定了!”郑清重重拍了拍张季信的肩膀。 玻璃杯中那团青碧色的液体闪烁着琉璃般的色彩。据说这种饮料的原液是由灵魈采集大椿树汁酿制而出。巫师们在后续调制过程中又添加了数十种不同药草,以便舒缓巫师精神的同时,不会损害巫师的灵魂。 萧笑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他曾尖刻的表示,没有人会为了别人损害自己的利益,也许青蜂儿就是巫师们用一堆冰蚕粪混合着蜂蜜与蝎尾炼出的饮料。 当然,真相如何只有天知道。 郑清小心的啜了一口。 第三十三章 公费生与吊尾车 乳白色的气体裹着那青若琉璃的液体轻轻的滑入他的嘴里。 一股微酸的感觉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有点苹果醋的感觉。 这是郑清的第一反应。 清凉液体继续顺着舌头缓缓向后滑去,却意外带来了一股温醇的感觉;而液体滑过的舌尖部分则渐渐蔓延开一股涩涩的感觉。郑清仿佛觉得自己后半截舌头在泡着温泉,而舌尖在冰块儿上跳舞。 这就是冰火两重天啊。郑清迷糊着,脑海里浮现了这个念头。 清凉的感觉继续向下,一直滑到胃里,然后仿佛一根燃尽的引线,引爆了那猛烈的冲击。郑清觉得一股热气在胃里扩撒开,沿着食道重新回到口腔,蔓延开那涩涩感觉后的微苦。 张开嘴,呼出这口气,郑清又立刻倒吸一口气。 仿佛吃了一勺芥末,又好像喝了一大杯冰凉的可乐,郑清觉得一股微微刺痛的感觉顺着鼻腔四处蔓延开,没有刺痛感,只是一股很舒服的刺激。 “一口酒,你嘴里要感受到清凉、微酸、温暖、微涩、热烈、微苦六种感觉,以及喝下去,呼出第一口气带来的那一串蜂刺般的回味,才算完满。”段肖剑眯着眼,喉咙抖动了一下,半晌,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睁开眼,他郑重的对郑清说:“雾酒带给你的是身体的愉悦,但是青蜂儿带个你的更多的是心灵的感触。” 段肖剑是一个瘦弱的男生,也许因为常年看书的原因,他的脊背有些弯,不管坐着还是站着,都像是在低头找东西的样子。这也让他始终给人一种猥琐的感觉。 “我们不是白丁,我们是巫师,我们不会像白丁那样只是追求肉体的某种愉悦感。”似乎因为喝多了,段肖剑的身子挺直了很多,语气也显得很正经的样子,侃侃而谈:“肉体与灵魂是不可分割的。如果你喝酒,感觉愉快的只有身体,但迷茫的是你的心灵。而雾酒兑出的青蜂儿,不仅能够愉悦你的身体,还能洗涤你的灵魂。” 郑清还沉浸在刚才鸡尾酒带来的迷醉感中,听着面前这个家伙的长篇大论,只会连连点头。 “就像你们昆仑山上的百花酿,也能带来这种效果。”段肖剑冷不丁又补充了一句。 郑清立刻敏感的抬起头。 面前的瘦削男生正若无其事的晃着酒杯,似乎在琢磨着杯子里的雾酒能打出几个璇儿。 郑清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我真的不是昆仑传人。”他叹口气,脑海里浮现一个身影,于是振奋起精神问道:“托马斯你认识吗?第一大学的助教托马斯!他是我的面试官,他知道我不是从山上下来的!” 段肖剑摇摇头。 郑清沮丧的垂下脑袋。 “尼古拉斯肯定知道。”段肖剑好像刚刚想起来,站起身,四处张望:“他在学校呆了这么久,肯定知道你说的那位助教。” “尼古拉斯?他也来了?”郑清晃了晃有些肿胀的脑袋,觉得自己有点幻听:“他来做什么?他不是我们班的人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把鼻子凑到酒杯边,试图吸掉包裹着青蜂儿的那缕雾酒。 “刘菲菲带他来的,我在进门的时候碰见他们俩了。”段肖剑原本翘着脑袋搜索尼古拉斯的身影,忽然低下头,凑到郑清耳边,小声说道:“我觉得他俩有情况!” 手抖了一下,杯子里的青蜂儿灌进了鼻腔,郑清剧烈的咳嗽起来。 “不要激动,我也觉得不可能。”段肖剑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也许只是我喝多了,他俩只是碰巧一起进店他们都没在班上说过话,基本算不认识,怎么会哈哈哈。” “他俩认识的比你早。”郑清擤了擤鼻子,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嘟囔着。 “什么?”段肖剑似乎有些吃惊。 “他俩入校就认识了!”也许刚刚咳嗽的有些剧烈,郑清的嗓子嘶哑了许多:“尼古拉斯是我们的引导生,他带着我们参观的学校在临钟湖边跟鱼人冲突的时候,尼古拉斯曾帮助过刘菲菲。” “哦!天呐”段肖剑重新站起身,更加卖力的搜索四周:“我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的确不得了。 今年排名第一的公费生与留级两次的吊尾车有情况。 这件事说出去,恐怕会惊掉一地下巴。 恍惚中,他看向四周。 不远处,张季信不知吃了什么东西,晕晕乎乎的扶着吧台,喷了一串的烟圈。稍远一点的地方,几个女生笑嘻嘻的围坐在一起,端着盛着雾酒的高脚杯,谈笑晏晏。在大厅角落里的桌子周围,几个同学围在一起,大声叫喊着什么。还有人肆无忌惮的在大厅跳着一种奇怪的舞蹈。 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都那么相似。 强烈的即视感让郑清几乎忘记了自己现在已经进入一个名叫第一大学的巫师大学上学了。此时此刻,郑清终于感到心底有什么东西稳妥的的放了下去,将自己的生活重新嵌连在了一起。 虽然在服装上的嵌连还不是那么明确。郑清看着眼前穿着长袍、曲裾、博服等等各种服饰的巫师们,默默的想着。 然后,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不久前那匹红色的大波浪长发。 伊莲娜的穿着倒是跟自己原来的生活的世界非常接近啊。 他忍不住抬起头,从人群里寻找那个高挑的女生。不远处,伊莲娜正在几个女生中间,哗啦啦的洗弄着自己的塔罗牌,似乎在给那些女生们做占卜。 郑清盯着她脸颊垂下的一绺长发,落在她白皙的肩膀上,忍不住又有些发怔。 伊莲娜似有所查,抬过头看了他一眼。 他连忙转过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狠狠的灌了一口鸡尾酒。 每次看到漂亮女生都这样,太没出息了。 郑清在自己心底默默吐槽。 这团液体进入他肚子后,原本在嘴里那温暖的感觉渐渐扩散到全身。 郑清使劲揉了揉有些发木的脸颊,但是眩晕的感觉越来越严重。 “嗬!”似乎在很遥远的地方,一个模糊的声音说道:“这么快就醉了?!” 郑清感到一双有力的大手在背后推拿了一番,顿时舒服了很多。 不愧是第一大学,解酒的办法都这么爽快。郑清软绵绵的趴在桌子上,思维却出奇的发散。也许应该学点手艺,这样毕业后就不愁找工作了。 休息了一会儿,虽然眩晕感消失的差不多了,但是他仍然感觉很不舒服,尤其嘴里那种苦涩的味道,久久挥之不去。 “要不,来块糖缓一缓?”张季信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端着酒杯站到郑清面前,一脸关切的掏出一块硬糖。 郑清满脸感激的接过,撕开红色的糖纸,立刻丢进嘴里。 第三十四章 一枚硬糖引发的血案 红色的糖果落进嘴里,像涂了油一样,哧溜一下就滑进郑清肚子里。 旁边正在找刘菲菲与尼古拉斯身影的段肖剑忽然回过头,露出猥琐的笑容。 张季信眨眨眼,原本脸上的关切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一脸兴奋:“怎么样?什么感觉?啥味?” 郑清没有说话。 因为一阵奇怪的感觉正从他的胃里扩散开来,向着四肢百脉滚滚而去。他头顶的那簇呆毛倏然炸起,继而瘫倒在头发间;他的手脚感到一阵刺麻感,让他忍不住站起身,一边四处乱跳,一边在身上挠着。 “难道是荨麻味儿的?”辛胖子端着一盘蛋糕凑了过来,一本正经的打量着乱蹦跶的郑清:“看上去刺激性很大嘛。” 他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蓝色。 其他几个男生也围在郑清周围,非常感兴趣的指指点点。 郑清张大嘴,想要说点什么,但那阵刺激感坚忍不拔的向着头顶涌去,直到他的涌泉,才打了个旋,从他的眼睛里冒了出来。 他的眼泪随之不受控制的疯狂涌了出来。 “我觉得是辣椒的。”张季信一脸自信的指着郑清脸颊上正缓缓下淌的两行血泪,分析着:“看他这么强烈的刺激感,还有这种颜色的眼泪,必然是辣椒味儿无疑!” “o!o!o!”辛胖子晃着自己肥短的粗大手指,反驳道:“清哥儿是第一次吃烟糖,所以反应强烈些也不奇怪。至于这种颜色的眼泪,我知道的就不下十五种!比如朱砂、枸杞、藏红花、番茄、石榴这些都能让人流红色的眼泪。” “但肯定不是荨麻了,那种烟糖刺激的眼泪是绿色的。”张季信撇撇嘴。 “嘿嘿,还没完。”段肖剑弓着身子,笑眯眯的绕着郑清打量,像极了电影里那些反派狗腿子:“等他把烟喷出来,我们不就知道最后结果了吗!” 他们说话间,郑清已经知道自己又被涮了。 但此刻他没有心思找麻烦,连续几轮刺激感觉稍有消褪,他就听到咕嘟嘟的不详声音从自己肚子里响起。仿佛一架空客正要从他的肚子里起飞似的。 然后,他刚刚闭上的嘴再一次张开。 一股烟气争先恐后的钻了出来,在他面前聚成一枚辣椒的模样。 辛胖子一脸可惜的长叹一口气,举起酒杯,干掉了一杯血红色的酒水。 说来奇怪,刚才那股烟气在腑脏之间的时候,郑清只觉得憋闷不已。那股烟气一出去,却像是把所有不舒服的感觉都带出去了,就连之前喝酒带来的眩晕感也仿佛被这股烟气带出去一般。 一时间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清爽无比。 “这是什么?”暴揍了一通捂着脑袋的张季信,郑清擦干脸颊的血色痕迹,问道。 “烟糖。”段肖剑也老老实实干掉一大杯酒,赔罪道。 “烟糖?” “大约是把各种滋味的烟气固化做的糖果。”辛胖子在旁边毫不在意的耸着肩,伸手递给郑清一杯装满的血红色酒水,补充道:“是熊猫糖果集团的拳头产品,谁也不知道怎么做的。据报纸是猜测,里面除了一般的符箓技巧外,还糅合了一些外星人的技术。” “这又是什么!”郑清一脸警惕的看向胖子递过来的杯子,向后退了一步。 “妖血酒,巫师界最流行的的泡酒。用妖血精华酿制,辅助各种药材泡制,非常好的东西。”唐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几个人中间,笑呵呵的举了举手中的红色饮料,喝了一口。 郑清连忙举了举杯子,也喝了一口。 酒味并不重,但稍稍有点苦,入口的感觉非常充实,有点陈酿的意思。 “那个烟糖醒酒似乎很好的样子啊。”郑清又呷了一口血酒,有些意犹未尽的说道:“而且吃完了的感觉很舒服呢。” “那种东西,还是少吃点吧。”唐顿摇着头,说:“这种刺激性太大的东西,对于我们巫师还是有一定影响的,尤其是精神方面。” 他用指头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郑清舔舔嘴唇,略感可惜的叹口气。 “呀!”一个女生的尖叫声打断男生们的酒宴。 郑清回过头,几个女生正慌乱的从酒桌边跳开,不时伸手拍打着什么东西。 “我正思考用什么借口凑过去呢。”辛胖子伸着粗短的脖子向那边张望一眼,然后飞快的回身将自己的杯子填满,对着身边几个家伙龇龇牙,嘿道:“多好的机会啊。” “咳咳。”一旁老成持重的大班长唐顿干咳两声,笑呵呵的说道:“既然女同学有麻烦,那么作为班里的男生,我们有必要过去看看发生什么事啊。” “是啊。” “正解!” 一堆眼神发亮的男生达成一致。 郑清默不作声的跟在这些人身后,竭力说服自己脸红是因为喝酒太多的缘故。 当他走到那边的时候,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 是一个女生在吃饼干的时候,从饼干里爬出了一只黑乎乎的蟑螂,将她吓了一跳。连带的一桌子女生都被殃及了。 “这哪是什么蟑螂啊。”段肖剑笑嘻嘻的抓了一个饼干,递给郑清。 郑清捏着饼干的边缘,凑到眼前,发现这种被烙成鬼脸的饼干似乎正在痛苦的嘶叫,随着它的嘴巴一张一合,一只黑漆漆的小虫子便从饼干的嘴里爬了出来。 “多棒的硬糖啊,”眼看着小虫子要爬到地上了,郑清还没下决心吃,段肖剑失去耐心了,抖了抖手指,将那只虫子凭空挑到自己嘴里,嘎吱嘎吱嚼碎,啧啧称赞道:“还是咖啡味的。” 郑清咧咧嘴,没有说话,只是咬了一口手里的饼干。 簌簌的糖粉从饼干的眼眶中抖落下来,好像泪水似的。 郑清一阵恶寒,立刻将它全部塞进嘴里。 旁边,刚才尖叫的女生正在大惊小怪的描述自己受到惊吓的经历: “我从盘子里拿了一块饼干,忽然间就看到一只虫子从饼干里爬了出来开始我以为店里的糕点被污染了!吓死我了!” 女生皮肤白皙,梳着中分的发型,嘴唇很薄。 郑清依稀记得她叫马什么欣。 辛胖子下一句话就帮他解决了这个疑惑。 “马可欣!你需要压惊。”辛胖子一脸严肃的递给女生一个酒杯,里面乳白色的雾气轻柔的旋转着:“来点雾酒吧,这种东西对女生很好的。” “我不会啦。”马可欣一脸兴奋,但是手却毫不含糊的将那个杯子抓住,薄薄的嘴唇兴奋的翘起:“要让麻麻知道我上大学第一个星期就喝酒,一定会生气的。” “没关系,来来来,”唐大班长站在女班长蒋玉身边,招呼大家,竭力做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大家都是一个班的,还没一起喝一个呢。” 蒋玉小声的跟旁边的女伴说着什么,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唐班长的招呼。 “她倒像个女王一样。”辛胖子在一旁嘀嘀咕咕。 段肖剑看着马可欣,深以为然的点着头。 招呼了几次后,大家也都给了班长一个面子。 一群人很快围成一圈。 “干杯!” 一堆酒杯撞在一起,碰出欢乐的奏鸣曲。 透明的杯壁上倒影出一堆兴奋的笑脸。 第三十五章 童言无忌 几圈转下来,郑清的酒杯又空了。 “到哪里添酒。”他拽住兴致很好,正在找人碰杯的张季信,问道。 “后面,找那些多臂族人。”张季信睁着朦胧的眼睛,指指大厅两侧的石头吧台,咧着嘴笑着:“他们都能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啦!” 酒吧雇佣的酒保是外星球的多臂族。 这是郑清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外星人。 据他所知,这个种族很早以前就来到了地球。世界历史中的许多大事件都有他们的身影。因为同属脊索动物灵长目人科,而且性格相对温和,他们与巫师联盟保持了良好而且稳固的关系。 多臂族的外表与人类没有太多的区别,只是耳朵相对小了些,仿佛两个圆圆的围棋子一样。相应的,他们的听力极差,与他们敏锐的触感形成鲜明对比。 就像他们的族名,多臂族最出名的是多只手臂。 每个多臂族人刚刚出生的时候,都只有一条胳膊,随着年龄与能力的不断增长,手臂也会越来越多。 传说中白丁世界著名的千手观音就是一位多臂族的大能。 当然,绝大部分的多臂族人并没有那么杰出的成就。不过凭借可以同时进行多项操作的种族天赋,他们在巫师世界大受欢迎。 尤其是实验室、炼金坊、酒吧、餐厅之类需要熟练人手的地方。 郑清面前的这个多臂族酒保就有六条胳膊。 此刻他身前的两条胳膊正不慌不忙的擦拭着一个酒杯,身侧的两条胳膊正招呼其他客人,身后的两条胳膊则在整理酒厨中的酒瓶。 “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多手族酒保的声音很有磁性,仿佛自带了回音喇叭。 郑清不确定这是布吉岛上阵法的缘故,还是多手族的声音就是如此特殊。 布吉岛汇聚了世界各地不同种族的巫师,甚至还有许多外星使节、异界旅客。 最初的时候,不同种族、不同来历的巫师,操着不同语言,沟通异常艰难,使得岛上秩序一度陷入混乱。 这是第一大学所无法容忍的事情。 在数位大巫师协作之下,第一大学在布吉岛架设了覆盖全岛范围的‘通识大阵’。大阵中嵌入了每一种在巫师联盟备案的语言,为所有在岛上交流的人员提供主动式翻译功能。使得岛上巫师们所听到的每一种语言,都会转化成自己的母语。 只不过类似多臂族、多堖人之类的外星来客,因为语言差异性较大,通识大阵在翻译时会出现一些格式方面的冗余,造成声音失真。 这点缺陷在走进第一大学中有一小段描述,郑清记得非常清楚。 面前这位多臂族酒保的声音也许就是书里提及的阵法缺陷。 “来一份雾酒!”郑清来到吧台前,坐到高脚椅上,扯着嗓子对那个身材高大的多臂族人叫道。 多臂族的酒保温和的笑了笑,拿出一个干净的玻璃杯。 他的身后伸出来两只手,一只手捏着夹子,夹子里夹着冰块;另一只手则端着果盘,盘子里放着切好的柠檬。 在玻璃杯上架了一个金属篦子,把冰块放在篦子上;然后捏着柠檬,给冰块上滴了几滴柠檬汁。 接着,酒保从头顶上方拽下来一根软皮管子,扳动开关。 一股白色的雾气顺着管口冲过冰块,穿过金属篦子,窜进玻璃杯里,然后打着旋儿,转成了一团。 架在金属篦子上的冰块在白色雾气经过的一瞬间气化,融入了玻璃杯中的酒气中。 郑清看着眼前的一幕,啧啧称叹。 “您的雾酒,请慢用。”多臂族的酒保笑眯眯的把杯子递给郑清。 “我也来一杯!”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郑清转过头,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 是李萌。 她仍旧梳着羊角辫,穿着与专机上款式一致的连衣裙与小皮鞋。只不过裙子的颜色变成了绯红色,小皮鞋也变成了橘红色。 看到郑清,小丫头鼻子一皱,翻着白眼,悻悻的哼了一声: “骗子!” 郑清苦笑连连。 从知道自己公费生的身份以后,小丫头一直没有给过自己好脸色。 如果不是学校里那些没影儿的流言过于夸张,这丫头也许还会领着一帮娘子军找他兴师问罪呢。 李萌怀里抱着一个毛绒熊,拉着脸,踮起脚尖趴在吧台前。 吧台后的酒保只能看见她半个脑袋。 “未成年人不能饮酒。”酒保笑眯眯的递给李萌一杯果汁:“我请你喝番石榴汁怎么样?” “不好!”小丫头拉长声音,用警告的语气说道:“你是在歧视矮个子吗?我可是大学生小心我投诉你!我看到酒吧门口有意见簿了。” 郑清噗的一下笑出声。 李萌威胁的瞅了瞅他,眼睛一转,指着郑清,重新对酒保说:“不信你问他,我跟他是同班同学!” 酒保皱着脸,把目光落在郑清身上。 郑清没料到站着喝口酒也会躺枪。 但看着李萌眯着的眼睛,他最终斟酌着,肯定道:“她的确跟我是同班同学。” “这才像话!”小丫头满意的拍了拍郑清的后背。 啪啪啪,拍的山响。 郑清苦笑着补充道:“可以给她度数最低的酒越低越好。” 酒保叹口气,拿出一个玻璃杯,重新架起金属篦子,向上面放了三块冰。 然后他犹豫了一下,又加放了两块。 给冰块上滴柠檬的时候也非常卖力的挤了一大滩。 “你怎么还抱着一个熊来呢?” 眼看着多手族酒保心领神会的举动,郑清连忙打岔,想要转移李萌的注意力。 “它不是熊,它叫李能!”也许因为有些累了,李萌终于不再踮着脚尖监视酒保给她配酒。 她举起怀里的毛绒熊,用力揉着,哼道:“这是我表姐的宠物。” 李萌的表姐就是蒋玉。 郑清无法想象高冷的蒋大班长会用这么一个蠢萌的布偶作为宠物。 “你哪个表姐?”他犹豫着,问了一个自以为很恰当的问题。 “我就一个表姐!”李萌的脸色重新拉下了:“就是被你压在下面的第三名!我们班的班长大人,蒋玉!” 郑清剧烈的咳嗽着,心虚的看了看周围,脸色涨的通红。 还好,没有其他人。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他默默告诉自己。 第三十六章 贱贱的毛绒熊 时近傍晚,酒吧里的喧闹声也越来越大。 远处桌子前,男生女生们围成一圈,猜枚赌酒,不时迸发出欢呼声,此起彼伏的声浪将半空中飘荡的烛火震得颤颤发抖。 一队小精灵排着整齐的队伍从天花板飞了下来,落在光滑的吧台上。 那些发光的小鸟在落地的瞬间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空气中。 小精灵们兮兮的叫着,放下手中的酒瓶与果篮,抖抖翅膀,跺跺脚,忽闪着额头的小触角,伸着懒腰。 这是她们工作间歇短暂的休息时光。 多臂族的酒保笑眯眯的接过空荡荡的果盘与酒瓶,帮她们重新添满。 再过几分钟,这些小精灵们会重新召唤出坐骑,带着沉甸甸的酒瓶与果篮,重新向客人们提供优质的服务。 郑清看着这些活泼的小家伙,忍不住想起宿舍里沉睡的小精灵们,心情不由有些低落。 李萌似乎也想到了专机上的故事,微微叹了口气,神情有些郁郁。 “您的雾酒,请慢用。”酒保为李萌掺了许多水的雾酒放在了吧台上。 也许因为加了太多冰块,杯子里的雾酒懒洋洋的在玻璃杯底流淌,没有形成旋转的气团。为此,酒保特意为小姑娘添加了一根乳白色的吸管。 李萌对此毫不在意,脸上重新洋溢出幸福的笑容。 她抱着毛绒熊,奋力爬上吧台边的高脚椅。 郑清担心的看着她怀里的那只毛绒熊,感觉它的脑袋要被李萌的胳膊夹断了。 “这头熊真的是蒋玉的宠物吗?”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如假包换!”李萌气喘吁吁的坐好后,立刻将吧台上的酒杯拨到怀里,咬住杯子上的吸管。 “用毛绒熊做宠物也太奇怪了。”郑清觉得自己无法理解巫师界小姑娘们的审美观。 “你才是熊!你们全家都是熊!”李萌怀中的毛绒熊忽然间张开棕色棉布缝制的嘴巴,瞪着一对玻璃眼珠,奋力的挣扎着,冲着目瞪口呆的郑清大叫道:“见过会说话的熊吗?” 郑清被吓了一跳。 他呆呆的摇摇头,但是随即点点头,小声说:“听说过。” “见过这么可爱的熊吗?”毛绒熊最终挣脱李萌的怀抱,爬上光滑的吧台,叉着腰站在郑清面前,怒气冲冲的训斥着郑清。 郑清眨着眼,脑袋摇得拨浪鼓。 “有我这么安全的熊吗?”毛绒熊的玻璃眼珠子熠熠发光,浑身的线头都在散发着一种柔和的气息,郑清注意到它的腰间还有一张白色的标签。 “的确没有!”李萌揪着毛绒熊的脑袋,重新将它搂在怀里,狠狠地揉了揉,笑眯眯的说着。 “那他为什么叫我熊!”毛绒熊又开始挣扎。 “我是看你像,我是说,你外观比较像熊!”郑清有些晕乎乎的答道。 “你这只没毛的猴子!太放肆了!”毛绒熊又不淡定了,尖声尖气的叫着,重新挣脱李萌的怀抱,跳上吧台,打算向郑清讨教一番。 但它在吧台上遇到了其他阻碍。 那群休憩的小精灵仿佛发现了新玩具,呼啦啦围了过来,好奇的打量着这只棕黄色的毛绒熊。 李能被这些热情的小精灵吓住了,它呆呆的站在吧台上,任凭小精灵们抓着自己身上毛茸茸的线头爬来爬去,不敢动弹。 兮兮,兮兮! 小精灵们兴高采烈的在毛绒熊的脑袋上跳着舞,身上的绿光一闪一闪的。 郑清忍不住笑了。 “要不要来点小点心?”吧台后面的多臂族酒保将一排蛋糕推到两位客人面前,抱歉道:“店里的小精灵有些顽皮,不好意思。” 一边说着,酒保一边将新的果篮与酒瓶递给小精灵们。 小精灵们恋恋不舍的离开舒服的毛熊。 “不碍事,不碍事。”李萌连连摆手,笑眯眯的看着松了一口气的毛绒熊,咬着吸管又吸了一大口雾气。 “先吃点东西再喝酒。”郑清递给李萌一块草莓慕斯,转头对着李能笑道:“不是毛绒熊的李能大人,要不要来块蛋糕糊糊嘴?” 毛绒熊愣了一下。 它努力的转着玻璃眼珠,思索郑清这句话的意思。 “哈哈,好可爱的小东西!”伊莲娜忽然从一旁钻了出来,一只手依旧攥着自己那副塔罗牌,空出的一只手毫不客气的将毛绒熊楼进怀里,对着酒保礼貌的笑道:“来杯青蜂儿。” “你叫什么名字?”她揉着李能的耳朵,笑眯眯的戳着它的脑袋。 “嗯嗯,”毛绒熊很惬意的扭了扭身子,在伊莲娜的怀中找了个最舒服的地方,一个爪子毫不客气的顺着那片滑腻探进一个深沟中,尖锐的叫声也变得奶声奶气了:“我叫李能,是李萌的伙伴!” “他们这种构装类生物,不是不能进校吗?”郑清瞪着这只毫无节操的绒熊,看着它那一脸舒爽的表情,顿时凌乱了:“而且,你不是蒋玉的宠物吗?” “切。”毛绒熊的玻璃眼睛转啊转,对着郑清露出一副威胁的表情。 郑清掰了掰指节,琢磨着要不要把这头欠揍的毛茸玩具吊起来打一顿。 “通过学校安检了,它很安全的!”旁边的李萌则一脸认真的对郑清说道。也许因为酒精的原因,她的脸蛋变得通红,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的。 “而且,这种全是都是毛的小东西,怎么会有什么危险啊。”伊莲娜揉着手中的李能,笑眯眯的凑上来:“通知书上只是不让带危险的黑魔法物品。” 吧台后的酒保为新来的女巫送上了一杯青蜂儿。 伊莲娜从坤包中掏出一小罐绿色的粉末,向杯子里撒了一些。 酒保惊讶的瞪大眼睛。 “你加的什么?”郑清也非常好奇。 “薄荷、田七、芥末之类混合的调味粉。”伊莲娜要了一根吸管,搅了搅自己的饮料,一口闷掉,吐着舌头说道:“我一直觉得酒吧的饮料有点太清淡了。” 郑清无语的看着面前美女红着眼睛吐舌头的模样,心底跑过一大群羊驼驼。 “你的面孔比我还扭曲!哈哈哈哈。”伊莲娜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现象,指着郑清哈哈大笑起来。 “交流生与插班生有什么区别吗?”郑清苦笑着,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我记得萧笑跟我说过你是交流生。” “都一样!”也许饮料过于刺激,伊莲娜用力的眨着眼,挤出几滴泪花:“女巫团的长老们规矩太多,认为插班生太难听,有损女巫团的形象。所以特意申请了交流生资格。嗯,全称是‘吉普赛女巫团至第一大学访问交流青年学生’,拗口吧,哈哈哈哈。” “那你们呆多久?” “暂定一年。但是可以续期。”伊莲娜擦掉脸颊的泪痕,忽然露出促狭的笑容:“是不是想让我留下,嗯?” 郑清慌乱的摆着手,但又觉得不对,忍不住点点头。 “你太可爱了!”女巫哈哈大笑起来。 郑清红着脸,喝了一大口酒。 第三十七章 灵巫 “李萌!”一个有些严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郑清循声望去,看到蒋玉正急匆匆小跑而来。 她今天穿着一身素青色直领齐腰襦裙,腰间系着两块碧玉禁步。随着她的一路小跑,禁步上的流苏挂穗欢快的跳跃着,上面的两块碧玉也跟着叮叮当当撞成一团。 这可不是她一贯矜持高傲的样子啊,郑清有些好奇。 蒋玉跑到吧台前,伸手夺下李萌手里的酒杯,然后一脸紧张的看向李萌:“谁让你喝酒?!喝了多少?有没有不舒服?” 郑清这时也有些反应过来,惊出一身冷汗。 这个小姑奶奶千万不要有什么酒症,万一有个好歹,自己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李萌脸颊泛着微红,眼神有些迷茫,听到蒋玉的问话,嘟着嘴,哼唧着:“就啜了一小口,剩下的都给李能了。” 李能? 郑清扭头看向那头毛绒熊,正看到它两个玻璃珠的眼睛眨啊眨,一脸蠢萌的模样。 “过来?!”蒋玉伸出两根指头,掐着毛绒熊的耳朵提溜到眼前,闻了闻它的嘴巴。 毛绒熊乖乖的蜷着胳膊腿儿,不敢乱动。 “嗯?”她沉下脸,皱着眉,重新看向李萌。 李萌似乎没有料到自己的谎话这么快就被戳穿,吐吐小舌头,一头栽倒在吧台上。 蒋玉惊呼一声,扑上前查看。 “她不能喝酒吗?”郑清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是一句废话。 话出口,郑清就想抽自己一巴掌。 简单查看后,发现李萌只是睡着了,蒋玉松口气,站起身,看了郑清一眼,简单的解释道:“她是灵巫。” 围观人群中传来低低的轻呼声。 郑清倒抽了一口冷气。 麻烦了。 他已经不是刚刚踏入巫师界的雏鸟了,灵巫是什么,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灵巫并不是指聪明灵敏的巫师,而是指有‘灵’性的巫师。她们能够依靠自己的灵性与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灵’沟通,因此很受巫师联盟重视。 在诸多研究巫师等级的文献里,‘灵’都被当作巫师道路的终点来描述。 古人曾经用一句话言简意赅的概括了灵的特点: “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 巫师界大百科全书在‘灵’这一词条下列举的例子更是人尽皆知: “北冥有灵化为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灵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灵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此外,山海灵典中也有类似的描述:“有灵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 当然,从古至今,能够成为‘灵’的巫师并不止鲲鹏一位,只不过祂在巫师界最负盛名。与之相比,其他灵也毫不逊色。比如传说中,妖魔们膜拜的先祖,就是一位古老的真灵。 在所有的传说与记录里,‘灵’都展示着超越凡尘的威能。 类似“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 又或者“泣为江河,气为风,声为雷,目瞳为电,喜为晴,怒为阴。” 还有诸如‘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一日九变’‘乘雷车,服驾应龙,骖青虬,援绝瑞’等等说法,不一而足。 因为过于强大,‘灵’被天地所排斥。祂们的真身流浪在宇宙深处,只能凭借极其细微的念头触摸这片真实的巫师界。 而灵巫,就是承载祂们念头的中介。 巫师世界一直流传着一句俗语:“灵而优则神圣,圣临凡寓灵巫。” 意思是,强大的‘灵’就是真正的神圣;如果祂想要降临凡世,则需要入住灵巫的身体。可以通俗的理解灵巫之于灵,就像神子与神祇的关系。 只有拥有‘灵’性的巫师,才能接引并容纳‘灵’的降临。 而接引‘灵’降临的办法非常简单——祭祀。 檀香、符箓、美酒、佳肴,凡此种种,皆可上供。灵巫的身体非常特殊,在这些供品的作用下她们会陷入极深的沉睡之中。而‘灵’之念则会触碰到梦乡深处的灵巫,并在她们的接引下降临凡间。 所以,除非祭祀,否则灵巫被严令禁止接触祭品,以防惊扰到那些威能无匹的存在。 当然,因为檀香有品相要求,符箓有种类区别,佳肴有时令变化,大多数时候灵巫很难接触到符合要求的檀香、符箓与佳肴。 只有美酒,没有任何限制。 所以,任何一位灵巫都会在巫师联盟的要求下,遵循着古老的传统,严格禁酒。 而现在,李萌稍稍破了一点戒律。 郑清不安的向四周看了看,唯恐发现一群暴怒的老巫师拄着拐杖、拽着铁链,冲过来将他们锁回巫盟总部。 巫师界大百科全书关于‘灵’的词条下,有过一段红色字体的警告:任何未经报备的‘引灵’行为都属于非常严重的魔法事故,将受到巫师联盟大巫师议会的质询。 到了那个时候,郑清面临的就不是第一大学的校规校纪、也不仅仅是周末半夜去临钟湖巡逻的待遇,而是巫师联盟全部大巫师的正面训诫,甚至可能因为触犯巫师法律而坐牢! 想到这里,他打了一个寒战。 “这不算‘引灵’吧。”刘菲菲抱着自己的大蛇,怯怯的拽了拽身边尼古拉斯的袍袖。 郑清瞟了他俩一眼,没有心情打趣。 尼古拉斯神色严肃的看着睡梦中的李萌,缓缓的摇摇头:“仪式并不完整,不会引起祂们的注意。” 说着,他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 “如果说正常是接引属于一种邀请,那么这次顶多算打了一声招呼。”萧笑也在旁边解释道:“只要李萌保持这个状态,当她清醒后甚至不会有任何损伤。” “真的吗?”蒋玉转过头,急切的看着萧笑。 萧笑抱着自己的笔记本,非常郑重的点点头。 蒋玉原本紧张的神情明显舒缓了许多。 郑清也将吊到嗓子眼的心慢慢塞回胸腔。 第三十八章 一语豪情 对于巫师而言,灵巫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存在。 与普通巫师相比,灵巫天生就能够沟通宇宙深处的神秘存在,借用祂们的部分威能。强大一些的偷天换日、移山倒海不在话下,弱小一些的也能查前知后,避死延生。 最为关键的是,绝大部分灵巫都有很大几率成为大巫师。 这足以让大部分巫师羡慕不已。 但对那些更有追求的巫师而言,灵巫也就仅此而已。 因为灵性会对精神形成巨大的负担,严重阻碍灵巫在巫师之路上走的更远。 准确的说,是‘灵’的降临会严重影响巫师的精神健康。 每一位‘灵’都有自己独特的‘道’,而接引灵念的巫师则会被迫行走在别人的道路中。这种强迫式的皈依会对灵巫的性情有很大影响。 症状较轻的灵巫,可能会有些抑郁、精神恍惚、茶饭不思;症状较重的灵巫,则会在‘降灵’时失去自控,在力量中迷失自我,这种灵巫对于巫师界而言属于巨大的灾难。曾经有一位在新世界失控的灵巫,有过失手毁灭一片大陆的劣迹! 也许负面传闻更容易让人印象深刻,灵巫在巫师界的口碑一直欠佳。 普通巫师对于灵巫也一向敬而远之。 这也许是李萌一直没有透露自己身份的原因。 但第一大学的年轻巫师们并不在此列。 得知自己有同学是灵巫后,新生们的好奇心被彻底激发,每个人都有问不完的问题。 从李萌一日三餐吃什么,到她第一次引灵是几岁,再到灵巫能不能谈恋爱。 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让蒋玉疲于应付。 郑清也很好奇。 他非常想知道李萌接引的是哪位真灵。 “她是谁的灵巫?”当围观的人群稍稍散去一些后,郑清终于忍不住问道。 蒋玉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注意礼貌。”张季信在身后扯了扯他的袍子。 郑清立刻醒悟。 当众询问这么隐秘的事情,的确很没礼貌;对一位‘灵’使用‘谁’这种轻佻的词语,近乎冒犯。 他果断闭上嘴巴,心底默念两声‘无量天尊!罪过,罪过!’。 因为这里的骚动,酒吧里已经很少有客人在专心喝酒了。 许多人都安静的站在李萌周围,打算必要时援手一二。 侍应的小精灵们将果篮与酒瓶放回吧台后,坐到酒厨最高层,晃着翅膀与触角,好奇的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 天花板下漂浮的蜡炬大部分都聚集在这块吧台上空,将这一片区域照得明亮无比。 烛光下,多臂族的酒保担忧的看着趴着的小姑娘。 随着时间的推移,趴在吧台上的李萌脸色愈发红润,呼吸间,一股异样的清香慢慢溢散到四周,不时引起周围压抑的惊呼声。 如果有祭司在这里就会知道,这股清香是‘灵’注意到接引者的征兆。 围观的学生们议论纷纷,惊异于这难得一见的‘降灵’情景。 而蒋玉则终于深深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没有惊动祂。”女班长收起担心,脸上重新恢复了一贯的淡定与从容。 郑清看了萧笑一眼。 “如果李萌引起那位的注意,或者她引导那位降临,那就不仅仅是清香四溢了。”萧笑看上去也放松了不少:“真灵降世之时,紫气浮关,绵绵万里不绝;异香扑鼻,滚滚方圆百里。更有奇观蜃景,宛如仙境临凡。” 郑清啧啧称叹,忽然问道:“说的这么真切,你见过降灵?” “你不会读书吗?”萧笑鄙视道。 郑清默然。 异香缭绕,而后渐渐消散,李萌仍旧熟睡不已。 郑清隐约听到她轻微的呼噜声。 这就有点失态咯。 如果让这位正在熟睡的大学生知道自己看着她打呼噜,一定会追杀所有知情者。 郑清觉得自己有必要规避这种风险。 “不能先带她回去吗?”他忍着笑意,小声提醒蒋玉。 “最好不要轻易移动。”萧笑在旁边否决道。 “在灵念稳定之前,小萌不能受到任何惊吓冲撞。”蒋玉蹙着眉,也是一脸无奈:“否则会对她的灵魂造成巨大的伤害。” 酣睡的李萌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他人的焦急,满意的皱了皱鼻子,她的嘴角垂下一丝透明的口水,堪堪接近她的衣襟。 蒋玉抽出手帕,擦掉这丝口水,然后顺手拭了拭她的额头。 “有没有什么清心降温的手段?”她抬头看向其他人,语气显得有些急切。 “冰块可以吗?”伊莲娜指着酒保身后的大盆冰块问道。 “冰带寒毒,不行。”蒋玉摇摇头。 “冷风呢?”辛胖子点开自己手腕上的电子表,凑了过来:“我的优盘里有便携式空调,一分钟就能组装完毕。” “不行,冷风容易引起风邪入体。”这次是萧笑否决了这个建议。 “清心符呢?”郑清从自己的灰布袋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符箓,递了过去:“清心静气,益气养神,符效非常温和。” 蒋玉愣了一下,眉头舒展开来。 她接过那张皱巴巴的符咒,释放到李萌身上。 一道温暖的翠绿色光晕散开,笼罩住李萌娇小的身子。 她的呼吸很快平稳下来,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 蒋玉捏着李萌的手腕,看到她的状况稳定下后,终于松了口气,语气变得轻快了许多: “这道符能撑多久?” 看到郑清疑惑的眼神,她解释道:“我打算构筑封印,先带萌萌回去。毕竟她睡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清醒影响不好。” “需要多长时间?” “大约半个小时。”蒋玉看着郑清,又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也许二十分钟就可以了。” 郑清迎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心底忽然涌起一股豪情,挽了挽袖子,嘴角翘起: “那你开始准备吧。” “至于这道符” “你想让它撑多久它就能撑多久!” 围观者们顿时振奋起来。 男生们一片哗然,纷纷叫好。 蒋玉抿抿嘴,低声谢道:“辛苦了。” 说完,她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几块玉佩,分别系在李萌手腕与脚腕。 “我需要一小块空地。”她抬起头,严肃的看向吧台后面的那个多臂族侍者。 “我的店里最不缺的就是空间。”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第三十九章 红纸牌位 郑清抬起头,看到一个高瘦的灰袍巫师正抱着手站在几人身后,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忙碌。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灰袍巫师轻轻拽了拽自己尖尖的巫师帽檐,很有礼貌的开口道:“流浪巫师。” 店主! 人群中有一些骚动,客人们悄悄的交头接耳,好奇的打量着这位灰袍法师。 郑清心头恍然。 传言中,流浪吧的店主性格怪异,行踪不定,而且据说还涉及黑魔法。虽然巫师联盟的反黑魔法协会并没有发布正式警告,但并不妨碍第一大学的学生们私下里流传这位法师的一些闲言碎语。 比如流浪巫师曾多次帮助学校的学生向他们对手的宠物下降头; 这座酒吧也帮助第一大学的学生从某些不太正规的实验室里购买被巫盟严格限制的实验用品,比如有效期五年以上的灌灵符箓; 或者给学生们从黑市中代购低价的龙肝、蟾酥或干草药粉末; 还有向年轻女巫提供优质的美容剂、为男巫提供低廉的迷魂药; 等等等等。 因为传言的丰富多彩,第一大学的校工委曾数次突击搜查了这家酒吧,但均无果而终。这更让流浪吧在第一大学的学生中增添了几许神秘色彩。 也因此,这座酒吧成为了反抗第一大学权威的象征。 对大部分年轻人而言,质疑权威就是最大的权威。 如果第一大学的学生不来几次流浪吧,似乎他的大学人生都不够完美了。 围观的学生们敬畏的分开,流浪法师微笑着看向吧台前的几位新生: “小姑娘,你需要多大的地方?” 说着,他从灰色袍子里掏出一本赭黄色的破旧法书,放在半空中,任凭书页缓缓的翻动。 “直径三米左右的空地就行。”蒋玉抿了抿嘴唇,开始从自己的坤包里掏东西。 “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唐顿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作为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的班长,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做些什么。 只不过蒋玉并不领情。 “帮着郑清稳定小萌的状况就行。”她用有些生硬的动作打断唐顿伸过来的双手。 唐顿有些尴尬的缩回胳膊,冲着郑清笑了笑。 流浪法师也微笑着,看向郑清:“你呢?不需要开设祭坛吗?” 郑清回过神,看了一眼沉睡的李萌,摇了摇头。 那道‘清心符’恰好烧掉了六分左右的力量。 “不需要,先生没有教过我那些仪式。”他犹豫着,补充了一句:“简单摆个供桌就行。” 对大部分巫师而言,画符都意味着一整套繁琐的仪式。 比如开坛行祭礼、祷香告神灵; 比如净身、净面、净手、净口; 比如预备时令果蔬、米酒香醋、檀香白烛; 甚至包括选定良辰吉日、择灵气充盈之时。 在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中,这些仪式被称为‘起手’,是每个拥有正规传承的符箓师非常重要的传承之一。 但郑清从来没有接受过这些仪式的传承。 他所知道的画符,只有两个步骤:勾勒符文、灌注灵机。 如果要提高一些成功率——比如现在——那么他会摆放一个供桌,求个心安。这并不是先生教给他的办法,而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一个小窍门。 净心、净手之后,郑清从灰布袋里掏出一个红纸牌位,牌子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吴’字。然后他将这个纸牌摆放在流浪法师交给他的香炉之后,点了三柱普通线香。 流浪法师疑惑的看着这个牌位,沉思着。 “这是供的哪位大神?”辛胖子也好奇的在他耳边小声问道。 “咳咳,没有。”郑清尴尬的咳嗽两声,将胖纸的这个问题模糊了过去。 他总不能告诉别人,红色牌位上供的是自家先生。 这还是他小时候发现的一个窍门。 那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家先生有些特殊的本领,能够隔空招物、与猫对话。这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巨大的冲击。那时,电视上正在热播西游记,他一度认为先生是某个深山老林中成型的妖精,来城中觅食、迷惑众生。 郑清曾经几次想把这些事情告诉家人,却始终未能成行。 一方面,头疾症状虽有缓解,却未曾远去,郑清仍旧心有余悸;另一方便,看的故事书多了,郑清总担心自己捅破先生的秘密后会被妖精煮了吃。 就像西游记里演的那样,被小妖洗涮干净,腌在瓮里,天阴时做下酒菜。 几度思量之后,郑清计上心头。 他从爷爷的书房里翻出一块红色硬纸板,做成一副牌位,自己查看万年历,找了一个良辰吉日,在纸牌位上书了先生姓讳。然后将牌位藏着自己的书桌里,一日三拜。求个心安,祷告先生不要吃了自己。 但说来也是奇怪。 原本他在先生那里学习符箓,因为愚钝,每日总会挨上几戒尺。但自从他开始祭拜先生的牌位后,却不知是否因为开了窍,勾画符箓的技巧一日千里,竟没再挨过几次打。 这让他愈发敬畏。 直到他长大后,知道了许多忌讳,便悄悄丢掉这个习惯,不再祭拜先生。 但偶尔想起这件事,终觉有些蹊跷。 今天,李萌需要自己提供优质的符箓来救命。 这件事与他有莫大干系。 郑清觉得自己有必要竭尽全力。 所以他掏出尘封许久的记忆,以壮心气,以求心安。 他搓搓手,从符箓袋里掏出自己的文房四宝:龟背砚、松文墨、紫毫笔与黄皮纸。 “桌子!”他对旁边几个男生叫道。 辛胖子打开自己的手表,敲了几下,转眼拽出一张四条腿的书桌。 “想要多高你自己调整。”辛将书桌敲得啪啪作响。 郑清将文房四宝摆在桌子上之后,书桌嘎吱嘎吱的响着,自动调整到适合郑清身高的位置。 辛胖子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郑清没有说话,只是沉心静气,将一道黄皮纸铺在桌子上,用笔尖轻轻骚了搔龟背砚中盘起的小蛇。 小蛇昂头挺胸,抖擞精神,吐出一大滩清水。 清水漫过砚池,微微晃动。 旁边,萧笑执松文墨,手腕微动,墨石与砚台之间摩擦,发出均匀悦耳的声音。 郑清抓着笔,闭目提气,指节攥的发白。 “不要紧张,慢慢来。”旁边传来一些轻声的安慰:“不找急,慢慢来。” 他嘴角微微扬起,手中的紫毫慢慢滑进砚池,轻柔的晃了晃。 毛笔喝足墨水后,挺着鼓鼓的肚子,缓慢的来到黄皮纸上空。 围观的同学们都紧张的盯着郑清。 第四十章 落笔封灵 虽然画符对于大部分巫师而言属于一项非常基础的技艺,但绝少有巫师擅长画符。在巫师界,擅长制符的大师一直非常稀少。 也因此,郑清在符箓课上的惊人表现在学校里迅速传播开来。 对于能够熟练勾勒全部基础符箓,传言中的‘昆仑传人’,每个学生都充满了好奇。 平日里,碍于礼貌,大家都将这种好奇压在心底。 但在今天,郑清成功激发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摆在吧台前的书桌,笔墨齐备的文房四宝,焚香祷告的仪式,这架势,分明意味着郑清即将展示自己身为‘昆仑传人’的能力。 围观者们摩拳擦掌,看上去比书桌前的郑清还要紧张。 大家都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郑清手里的兔毫紫笔。 甚至酒吧店主,灰袍的流浪法师也将注意力落在了郑清身上。 酒吧里的彩光与音乐已经在老板的吩咐下安静了。 大厅上空漂浮的蜡烛组成圆环状,汇聚在郑清头顶;那些原本淡蓝色的火光不知何时已经变成白色,熊熊燃烧着,在地板上投射出一片无影的明亮世界。 因为光源都集中到郑清头顶,吧台后面显得有些黯淡,只能看到一排闪烁着的淡绿色光点。那是小精灵们发光的翅膀与触角。这些小家伙安静的坐在酒厨上方,闭着嘴,没有发出一丝噪音。 郑清闭着眼,感受着这股压抑的静谧,轻缓的呼吸着,肩膀随着呼吸缓慢起伏,但肘腕却仿佛铁铸一般,纹丝不动。 头顶的白光落在他的头顶。 落在他的肩膀、手肘。 落在他的手腕。 落在吸饱墨汁的笔头。 墨色顺着缝隙渗出,在笔尖汇聚成珠; 郑清依旧微丝不动。 墨珠越聚越大,最终在重力的作用下挣脱兔毫的束缚,自由的落向黄皮纸。 “呀!”人群里传来几声女生短促的惊叫。 郑清仍旧闭着眼,但是手中的笔却仿佛受到那滴朱墨的牵引,随之向纸上落去。 那滴自由的朱墨摔在黄皮纸上,仿佛要将这张纸砸透。 紫笔随之而至,笔尖在墨滴落纸之前准确的点在这滴墨汁上。 一顿、一提笔, 一匀、一渲染。 笔尖跳舞一般,与那滴自由的墨汁互相牵引着,仿佛脱缰的野马,肆意奔放在黄纸上。 围观的人群中传来啧啧称叹。 站在前排的几个学生甚至不由自主做出握笔的姿势,学习郑清落笔运笔的动作。 一笔尽书成,一气出佳画。 呼吸之间,一道复杂华丽的符箓呈现在众人面前。 笔尽收势,郑清将紫毫架回龟背砚,让其重新吸吮砚池中的墨汁。 而他则抬起左手,将拇指指尖塞进嘴里,用力一咬、一扯,然后将带血的手指按在勾勒完毕的符纸上叉符脚。 围观者们鸦雀无声。 谁都没有料到郑清会使用这种激进的封灵方式。 对于巫师们来说,画符有‘两难一劫’之说。 两难,一个便是勾画符文。没有名师指引、没有坚实的基础,画符时很容易勾勒错误;也许勾画中的某一撇上下偏差四五度,就会让这张符箓表达出与原版完全不同的效果。 另一难,便是灌灵。落笔前聚势、落笔时引灵、收笔后回气,不同的传承流派灌灵方式不尽相同,但所有的灌灵之法都讲究身心一致、呼吸配合。许多巫师在勾画符字之时呼吸紊乱、心神不定,便很容易灌灵失败。 两难之后,一道符便已完成九成九了。 只不过,行百里者半九十。 最后零点一成,就让许多巫师栽的灰头土脸。 这就是画符最后的一劫:封灵。 封灵,从字面理解就是封住这道符箓的灵机,实际上却也如此。 每道符箓完成后,灵机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流失,如果不加以封禁,也许只是眨眼间,符纸上灌注的灵机便会消散一空。 在漫长的实践中,巫师们摸索出了不同的封灵手法。 最为常见的,就是‘封灵符’。 封灵符就是在已经完成的符箓符脚再添一道密文。这道密文仿佛一道枷锁,能够锁住符纸上的灵机。不同流派的密文写法不同,效果也是天差地别。有的密文能将灵机锁住数十年,有的密文几个小时之后就会被灵机冲垮。 这种办法的缺陷不止如此。每封密文的写法都异常复杂,也许有的时候勾画一道完整的符箓只需要一分钟,但是写完这道符箓的密文就需要半个小时!在狭小的符脚勾画复杂的密文,这对巫师而言是绝大的考验。稍有不慎则前功尽弃。 此外,还有一种比较少见的封灵方式,就是‘封灵印’。 封灵印是一种专为封锁灵机打造的法器。当巫师勾画完符箓后,只需执此印,用上朱砂印泥,在符纸上一盖,便大功告成。这种方式成功率极高,只不过因为法器的昂贵与罕见,只有制符大师们才有资本使用封灵印。 除了前面两种流传甚广的封灵方式,巫师界还有一种粗暴快捷、很有效,但是很少有人用的封灵方式——血封。 顾名思义,血封,就是以血封灵。 画符的巫师在符成之后,只需用自己的几滴热血,抹在符脚,涂出几个对勾,便算封灵完毕。 这种方式封灵简洁高效,而且封灵效果极佳。 绝大部分血封符箓有效期都在一年以上! 只不过凡事利弊相伴。 一方面,这种封灵方式较为野蛮,在日益文明的现代巫师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另一方面,这种方式出品的符纸,很容易泄露巫师的隐秘。 巫师界大百科全书里有数百个例子,是关于巫师不慎落下几滴鲜血,被对手获取后施展诅咒,结局凄惨。 时至今日,如若不是自己需要紧急使用的符箓,绝少有巫师会使用这种疼痛而且风险极高的封灵方式。 流浪吧里,围观者们鸦雀无声的看着郑清咬破手指,用血封灵。 没有人料到他会使用这种激烈的手法。 一些想要一窥‘昆仑密文’的围观者不免有些失望。 但更多学生的脸上露出了钦佩的表情。 不是谁都有勇气咬破自己的手指。 也不是哪个巫师都有胆量在实验室外洒落自己的血液。 郑清对周围沉默下去的气氛一无所知。 他仍旧闭着眼,酝酿下一道符箓的气势。 已经写完的清心符被他用手指轻轻一点,顺势一运,送到不远处的萧笑手上。 萧笑接过符纸,掐准时机,释放给沉睡中的李萌。 第四十一章 不速之客 现在是周六下午的七点钟左右。 对于第一大学周围的许多娱乐场所而言,这是一周中最为黄金的消费时段。 忙碌了五天的学生们已经在周六的上午得到充分的休息,他们精力充沛、荷包充盈,急需一个适当的场所释放年轻的身体里积蓄的荷尔蒙。 于是,酒吧就成了许多人流连的去处。 这里有青蜂儿、妖血酒、雾酒,有各式各样的甜点果品,还有四所学院青春可人的学生妹子。如果对自己的魅力有充足的信心,酒吧的老板不会阻止一段美丽的邂逅发生。 作为贝塔镇步行街上数一数二的酒吧,流浪吧在这段时间总是人满为患,热闹非凡。 几个高年级的老生熟练的推开流浪吧的大门,将手里的入场券塞进门口蹲着的大青蛙嘴里。 守门的青蛙鼓着嘴,嚼了几口入场券,吐出几块手牌,伸着长长的舌头递给几位客人。 “我一直觉得流浪吧的入场方式有点恶心。”阿瑟内斯手上垫着一块手帕,有些厌恶的接过银白色的手牌:“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里!” 青蛙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眼睛眯了眯,不怀好意的看向几个年轻人。 “也许因为来的人多了,大家便都喜欢这里了。”司马易毫不在意的从那黏糊糊的舌头上取下自己的号牌,套在手腕上,温和的对大青蛙说道:“不要介意,他们只不过是纯正的阿尔法。” 青蛙收回自己的舌头,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我恰好带了点大柳果蝇,你也许会喜欢。”司马易笑眯眯的从口袋里掏出一罐玻璃罐子,放在了青蛙旁边的石台上。 罐子里,一群黑压压的蝇子抖着翅膀,鼓动着嫩绿色的肚皮,声嘶力竭的吹着喇叭。 青蛙宽大的嘴角向上翘了翘,矜持的点了点头,示意几个年轻人可以进去了。 阿瑟内斯嘲讽的看着司马易一系列举动,脸上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 “我应该给你写封推荐信。”内斯先生用一种近乎挖苦的口吻说道:“也许弗里德曼爵士会喜欢你这种细致入微的作风。” “不胜感激。”司马易把手插在裤兜里,脸上露出一副懒洋洋的表情。 “我们今天来这里干嘛?”一直跟着两人身后的北野源用急促的语调说道:“我以为最近我们应该呆在图书馆之类的地方比较合适。” “如果你以前不是天天呆在图书馆,那么现在就不要天天去图书馆。”司马易拨开面前的帷帐,慢悠悠的解释道:“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不需要负罪感。” 阿瑟内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但是,今天这里怎么这么安静?”北野源跟着两人,穿过帷幕,转进流浪吧的大厅,惊讶道:“音乐跟灯光呢?小精灵侍应生呢?” 正常情况下,这座大厅应该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头顶是肆意闪烁的彩灯,耳边充斥尖锐的噪音。看到客人进门,小精灵们会飘到他们身边,递上可口的饮料与美味。 但现在,这些都没有。 天花板上游荡的蜡烛都聚集到大厅深处,这让酒吧其他地方陷入极深的黑暗中。 那些应该吵吵闹闹,疯疯癫癫的客人们,竟然也都屏气凝神,安安静静的围在灯光下,似乎没有一丝不满与躁动。 “原本只是因为有些有趣的人在这里,我想让你们去见见。”司马易挑起眉毛,看向大厅深处唯一的亮光处,很感兴趣的说道:“但很显然,我们碰上了一件更有趣的事情。” “似乎是灵巫降灵?”阿瑟内斯抽了抽鼻子,一脸的疑惑。 他闻到了一缕似曾相识的异香。 “去看看就知道了。” 几个人来到人群外,看到前排都是一些大一新生,便毫不客气的向内挤去。 被挤开的新人们转身见到这些老生胸口别着的标志后,纷纷闭上嘴巴,怏怏的后退几步。 人群内,分成两片空地。 一块空地上跪着一名黑发女生。 此刻,她正低着头,双手沾满红色的不明液体,在光洁的地板上勾勒着一片复杂的图形。她的脚边散乱的堆放着一些玉盘与竹简。 看得出,她正在布置阵法。 女生披散的头发遮掩了她的面孔,几位阿尔法的老生不清楚她是谁。 但是另一块空地上,站在桌前的那个身影却让阿瑟与北野源印象深刻。 “郑清。”阿瑟内斯嘴角抽动,牙缝里迸出这个名字。 “哦?他就是郑清?”司马易颇感兴趣的看着书桌前那个面相平平的男生,转头看向旁边一名围观的女生:“打扰一下,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被一名大二老生搭讪,尤其这名老生还长着一副俊俏的面孔。被问话的女生立刻羞红了脸。 但这并不影响她详详细细的向几位老生解释酒吧不久前发生的事故。 降灵、画符、破指封灵。 故事非常简单,却又显得曲折离奇。 司马易非常感兴趣的详细打探这些听上去普普通通,却又有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后,转头看向几位同伴。 “也许我们可以回去了。”他用一种极其轻松的口吻说道。 内斯先生没有说话,他就着明亮的烛火,仔细打量吧台上趴着的小灵巫。 “那个小姑娘就是差点破戒的灵巫吗?”他喃喃着,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表情:“也就是说,郑清咬破一堆手指头在救她?” 司马易没有说话,他隐约察觉到阿瑟内斯的打算。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打断内斯先生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看上去这个小姑娘与郑清关系不错。”阿瑟内斯看了司马易一眼,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也许我应该找几个朋友想巫盟委员会投诉这种近乎犯禁的行为。” “近乎犯禁,也就是说还没有犯禁。”司马易转过头,看着阿瑟那张苍白的,油光粉面的脸,忍不住抚额叹道:“不要添乱了。如果你仔细看看正在勾勒阵法的这位姑娘,应该能从她腰间佩戴的禁步中猜出她的身份。你觉得你的那些朋友会去找蒋家的麻烦吗?” 阿瑟内斯张张嘴,最终又不甘的闭上了。 第四十二章 两个邀请 书桌前,正在努力画符的郑清丝毫没有觉察周围浮现的恶意眼光。 砚池中的紫毫已经又一次吸饱了墨汁。 他重新提起笔,酝酿下一道符箓。 从开始到现在,刚刚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他已经完成了五道静心符。 每隔三四分钟,都有一道崭新的符箓落在李萌身上。 没有一道废符。 围观者叹为观止,赞不绝口。 每个人都在感慨昆仑传人的卓然超群与名不虚传。 这些称赞声落在阿瑟内斯耳中,令他对书桌前的那个身影愈发厌恶起来。 更令他恼火的,是他的同伴却对这件事流露出的赞赏。 “我们应该感谢郑清在这里的优秀表现。”司马易似乎没有注意到内斯先生的怒火。他满意的点着头,推着两位同伴向酒吧外走去:“我原本打算让你们与这几位优秀的大一新生进行一番友好的交流,增进一些友谊。” 阿瑟内斯张了张嘴,露出一副无比震惊的表情。 司马易制止他的冲动,解释道:“你们纾尊降贵与他们和解,这是你们的风度,对后续舆论的转变很有帮助但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这些新人在酒吧里的现场秀会更加淡化你们的失败。所以我认为可以不需要锦上添花了。” “非常明智。”阿瑟内斯终于开口,他冷冷的回答着,抛开司马易,大踏步向酒吧外走去。 北野源忧心忡忡的看了司马易一眼,小跑着,追了上去。 司马易扬起眉毛,不紧不慢的跟着两人身后。 郑清没有注意到围观人群里的这些小插曲。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底渐渐有些不安 血封虽然快捷高效,却也有诸多限制。 因为炼符的巫师只能取自身指尖的一缕新鲜热血施展此咒。 指尖穴窍细微繁复,一日之间,却也只有几滴热血可供耗费。 如果肆意逼取,就会损耗元气,对巫师身体造成一些负担,不利于日后修行。 郑清扶着书桌的左手轻轻动了动。 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 左手的五个指尖已被一一咬破,贡献了几滴热血,涂在勾勒完毕的符纸上封锁灵机。 而为了不影响右手的稳定性,又不能咬破右手指尖。 笔下这道新的符箓还有寥寥数笔笔便要勾勒完毕。 是损耗一些元气,继续使用血封; 还是耗费一些精神,在符脚添加密文? 他有些犹豫不决。 使用密文固然更稳妥,但他对自己五分钟之内完成一道完整的密文并没有什么信心。 当紫毫在黄皮纸上最后一道符线勾勒完毕,郑清终于下定决心。 大不了回头喝一个月的汤药! 他狠狠心,重新将左手拇指伸向嘴里。 然后一个冰凉的手拽住了他的手。 郑清睁开眼,惊讶的回过头。 是蒋玉。 她抓住郑清的手,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 “可以了已经可以了。谢谢!” 郑清张张嘴,心底一松,眼前一阵眩晕,脚下不由一个踉跄。 围观的人群中传来几声惊呼。 一双手及时的扶住他。 几个打算冲上来的身影停下脚步。 辛胖子与段肖剑互相看了一眼,暧昧的笑了笑。 郑清没有精力去留意他们。虽然只过去了短短二十多分钟,但刚刚那种全神贯注对精神的负担非常大。 他狠狠的眨了眨眼睛,视线里闪烁起一串金黄色的小点。 “我终于知道眼冒金星是什么样子了。”他傻笑着,看向扶着自己的人。 还是蒋玉。 他尴尬的收敛笑容,挣扎着站起身,脸色涨的通红。 “不好意思!刚刚” “没关系。” 蒋玉看他站稳,松开手,飒然一笑,转身走向一边。 只剩下一缕幽香缭绕在郑清鼻尖。 不远处,李萌躺在一个复杂的阵图里,仍酣睡不起。 那复杂的线条与图形让郑清眼皮直跳。 “你画的?”他赞叹着,仔细打量这套复杂的阵式。 “嗯。”蒋玉微微扬起头,露出一小截洁白姣好的脖颈。 郑清咽了口唾沫,重新看向那副华丽的阵图。 她在昏暗的酒吧里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在刘菲菲与尼古拉斯的帮助下,蒋玉护送着李萌离开了酒吧。 唐顿原本也想加入护送队伍,却被女班长婉拒了。 这让天文08-1班的班长大人惆怅不已。 在几人离开后,他便坐在吧台前开始喝闷酒。 “还没开始!”段肖剑拍了拍那个孤寂的背影,给他加油鼓劲。 “已经结束了。”辛胖子摇头晃脑的接了一句:“所以我们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人后是与非!来,已经满上了,大家走一个!” 郑清没有加入两个贱人间的对话。 他扶着吧台,正思索蒋玉刚刚说的话。 “听小萌说,你在想办法拯救一群失去宿主的小精灵?”临走前,蒋玉忽然问道。 “你有办法?!”郑清惊喜万分,连带着精神都恢复了许多。 “没有。”女班长连忙摇头,否认道:“据我所知还没有巫师能够冲破这道炼金术的禁区。” “这样啊。”郑清失望的点点头,表示理解。 这种说辞最近他已经听说过许多遍了。 “但是我有一个朋友,比较喜欢一些偏门的研究。我可以带你去见见他。”蒋玉补充道:“也许他有办法。” “非常感谢。”即便可能性很小,郑清仍旧表达了足够的感激。 “其实应该是我感谢你。”蒋玉摇摇头,微微一笑:“那么明天早上九点,图书馆门前见面?” “不见不散!”郑清连连点头。 夜色渐晚。 随着五彩灯光与炫耳的音乐再次响起, 天花板上的蜡炬重新散开, 酒厨上方的小精灵们又一次拎起酒瓶与果篮,开始为客人们斟酒侍应。 流浪吧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与热闹。 因为之前画符耗费了许多精神,郑清原打算立刻回校。 但另一个邀请让他改变了主意。 流浪吧的店主,传言甚多的流浪巫师,邀请他去二楼的包房中小叙片刻。 第四十三章 琥珀光 “你是说店主邀请我?”郑清指着自己的鼻子,看着面前多臂族的侍者,语气里充满了疑惑。零九小說網 酒吧的侍者微笑着点点头,肯定了郑清的想法。 如果这份邀请来自不远处的约塔餐厅老板,或者街道尽头那家糖果店的老板,郑清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但是这份邀请来自流浪吧的老板。 这让他不得不再三斟酌。 除了校园里流传的那些小道消息,走进第一大学里曾经明确指出这位流浪巫师是一个巴勒莫人。 巴勒莫在巫师界的地位与白丁世界相仿。 在白丁世界,提及巴勒莫,人们会联想到历史、足球以及黑手党。 而在巫师世界,人们只会想到黑魔法、黑魔法、还有黑魔法。 对郑清这个接触巫师世界不久的新人而言,黑魔法仿佛洪水猛兽一般可怕。 “怎么办?”他求助的看向同伴们。 “对于这样的邀请,你无法拒绝。”萧笑从口袋里抽出自己的黑壳笔记本,抱在怀里:“但是你可以带我们一起去。想来店家也不会吝啬几杯饮料吧。” 说着,他转头看向酒吧的侍者。 “店主大人吩咐,如果您不介意,可以邀请您的伙伴一同前往。”多臂族人自带回音喇叭的声音总是很有磁性。 “那么,”郑清紧张的看向周围:“大家是什么意见?” 出乎他的意料。 所有人都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据说包房会提供69年的琥珀光!”辛胖子一脸渴望。 “琥珀光?”郑清愈发觉得自己孤陋寡闻。 “敦煌出品的一种美酒,据说是用香草、鲜奶、蜂蜜与月光一起酿制而成,有的配方里还有何首乌、山药为佐。琥珀光的酒体厚重丰满,酒液仿佛炼乳,口感香醇馥郁,色泽以金黄色为上佳。” “因为历史悠久、产量不高、品质精美华丽,这种酒一直受到巫师贵族们的追捧,大部分都被他们收藏起来,当做待客上品。” 萧笑抱着笔记本,非常尽职的向郑清做魔法界的常识普及: “69年因为白丁登月的影响,月华受到污染,当年酿制的琥珀光大多受到污染,品质较低,所以部分底蕴深厚的酒吧能够拿到一些散货,提供给一般客人。” “听上去很高级的样子。”郑清嘟囔着。 “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张季信严肃的点着头:“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认为,还是应该去看看料想在大学周围,他也耍不出什么幺蛾子。” “如果你把口水擦干净,也许说出这番话还有一点说服力。”萧笑毫不掩饰自己对红脸膛的鄙视。 但他转口,却也同意去赴约:“去看看没什么坏处,会长见识的他对你感兴趣,却不知我对这位流浪巫师也很感兴趣。” 鉴于唐顿等人已经喝高,经过一番讨论,男生们决定由张季信、辛与萧笑陪同郑清前去赴约。 “虽然的确有点紧张,但总感觉你们有些小题大做。”郑清略感无语的看着大伙,表情有些无奈。 多臂族侍者微笑的看着众人,一语不发。 很快,几位年轻巫师登上了流浪吧的二楼。 与大厅相比,包房内显得安静了许多。 屋子里没有侍者。 天花板倒挂着几株长短不一的龙血藤。 一些发光的甲虫在藤叶间爬来爬去,惬意的吮吸着甘美的藤汁,懒洋洋的扭着屁股,洒下一片银白色的光辉。 这些通体透亮的小虫子叫灯火虫。 第一大学校园里的路灯就是由这些小家伙点亮的。 只不过与学校那些半野生的灯火虫相比,流浪吧的同类们显得更加晶莹剔透,洒下的光辉也更明亮一些。 龙血藤下是一张玻璃茶几,茶几上摆放着时令果盘。 茶几后,靠墙摆放着一排宽大的软皮沙发,黑色的皮面在银白色灯光下闪烁着丰腴的色彩,让人看上去就觉得很舒服。 屋角有一座迷你吧台。 吧台后是一个小巧的黑木酒橱。 此刻,流浪巫师正倚靠着吧台,安静的打量着这个小酒橱。 郑清发现,即使在这狭小的屋子里,这位巫师也没有摘下自己的尖顶软帽。 他的面孔仍旧隐藏着宽大帽檐的阴影中。 自己要不要上前亲吻他的手背? 还是指头? 还是脸颊? 郑清有些紧张的看着那半张布满皱纹的脸,脑海里努力回忆电影教父第一集的情节。 然并卵。 他只能想起一个沙哑的、仿佛含着桃核的声音。 “来点什么?”尖顶软帽向几位客人的位置侧了侧,主人的语气显得非常和蔼。 “青蜂儿就可以。”郑清拘谨的开口。 但他话音未落,旁边两个声音已经争先恐后的窜了出去。 “琥珀光!”张季信大喊一声。 “69年的琥珀光!”辛胖子洋洋得意的看着张季信,似乎在嘲笑他不够精确的描述。 “难道这里还有其他年份的琥珀光?”红脸膛的男生涨红着脸,反击道。 郑清掩面,羞与两人为伍。 “我也要青蜂儿就好。”萧笑摇着头,抽出自己的黑壳笔记本,倒在了沙发上。 “大家不要拘束。”流浪巫师笑呵呵的招呼着,一边拍了拍自己的法书。 几个酒瓶摇摇晃晃的飞到客人面前。 青蜂儿装在普通的玻璃酒瓶里,琥珀光则装在一个不透明的黑色陶罐中。 “色泽棕黄,略浑浊,酒气不足果然跟家里的不一样!”张季信煞有介事的晃着杯子,指着挂在杯壁上的残夜,向郑清着,卖弄的看了辛胖子一眼。 辛胖子撇撇嘴,没有吱声。 “盈盈青蜂酒,摇摇琥珀光。” 流浪巫师吟唱了一句不知是魔咒还是诗词的短句后,继续说道: “蜂儿酒味轻,适合不胜酒力、心思细腻的人;琥珀光厚重,需性格活泼,体格壮硕的人才压得住。” “几位的选择却是恰到好处。” 流浪巫师站在吧台后,郑清只能看到他翘起的嘴角。 看得出他的心情颇为愉快。 “还有这种说法?”辛胖子疑惑的看了看同伴。 张季信摇摇头。 萧笑也摇了摇头。 至于郑清,从头到尾他都是一脸茫然。 第四十四章 金卡客户 “叮!叮!叮!” 流浪巫师用自己尖锐的长指甲敲击着高脚杯,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郑清注意到他的玻璃杯中装的是透明液体,一些金色星芒仿佛小鱼儿一般,在液体中缓缓游弋,带出一道道波纹。 “诸位年轻的巫师,非常高兴你们接受邀请,来听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子絮絮叨叨。” 屋子里响起一阵善意的微笑。 郑清也笑着,坐直了身子。 “首先,让我们举杯,庆祝郑清同学刚才勇敢而杰出的表现;敬一位冉冉升起的符箓大师。”流浪巫师举起手中的勃艮第杯,起祝道:“保右命之,自天申之!” “君子万年,介尔景福!” “君子万年,介尔昭明!” 所有人都站起身,大声祝福着。 郑清措手不及,被吓了一跳。 “这是”他捧着自己的酒杯,语无伦次的看着众人,感到有些惶恐。 三位伙伴都表情肃然,一丝不苟的饮下杯中的酒液。 “没有什么不可以!”流浪巫师打断他的自辩,转头看向刚刚进屋的多臂族侍者,笑道:“九有的小伙子还是这么腼腆。” 侍者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黑漆金钿托盘放在玻璃茶几上,便躬身告退。 郑清乘机把耳朵凑到萧笑旁边。 萧笑嘴唇微动,简单解释道:“这是巫师们的祝词,类似于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更加聪明你懂的。” 郑清脸上有些发烫,他迅速把目光转向茶几上的那个黑漆金钿托盘。 托盘上盖着一块红色绸布,颜色与郑清的袍色几乎一致。 流浪巫师撤下绸布,盘子里是一张金质卡片。 “这是流浪吧的vp金卡。用这张卡在我的店里,任何消费都可以打五折。”流浪巫师顿了顿,强调道:“任何消费。” 郑清立刻理解了店主的意思。 对于第一大学的学生而言,流浪吧不仅仅是一个酒吧,更是一个隐秘的灰色坊市。 高年级抄录的一些魔法实验数据;沉默森林流出的许多禁止市场交易的草药;甚至包括龙蛋、塞壬幼崽、生人鬼魂这些法律明令禁止的商品,在这里也能找到合适的卖家。 如果自己用五折的价格从店里买下,再用七八折的价格卖出去,转手就是两三折的利润! 即使不参与非法交易,单纯一些珍稀商品的买卖就足以让自己小富一场。 郑清的思维立刻发散开。 他敏锐的察觉到,如果操作得当,这张金卡将会是一只下金蛋的鹅。 这个想法将他吓了一跳。 他立刻果断拒绝道:“不,先生,您的礼物过于贵重,我们不能接受。” 这一次,辛胖子与张季信罕见的没有打岔。 看得出,他们也被流浪巫师大手笔的馈赠吓住了。 “你们对那位小灵巫的救助,让大巫师议会的人没有借口闯进我的店铺。这是谢礼,无需推辞。”流浪巫师拍了拍自己的法书,这张金卡化作一道金光,‘嗖’的一下窜进男生的袍子里。 几个人吓的一动也不敢动。 郑清脑海里更是翻滚了无数念头。 似乎他们在不经意间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实际上,与这张卡相比,我更在意你制作符箓的技巧。”似乎察觉到年轻巫师的不安,流浪巫师温言解释道:“看得出,你受过严格的训练,基本功非常扎实这一点在年轻巫师中非常可贵。没有成千上万次的练习,是不会有这种庖丁解牛的熟练技巧。” 郑清回过神,自矜的笑了笑。 对于这点称赞,他受之无愧。 “你在大厅里的表现人所共睹。能在这个年纪拥有这份沉淀,你不应该妄自菲薄。”流浪巫师满意的称赞着:“非常了不起这张卡你理所应得。” “谢谢。”虽然已经接受了许多夸奖,郑清仍旧有些不好意思。 “当然,这张卡的有效期只有一个学期。”流浪巫师摆摆手,示意郑清不要着急道谢:“如果你希望在下个学期继续使用它,那么这个学期需要拿到相应的积分贡献。” 萧笑抬起眉毛,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 “积分?”郑清咧咧嘴。 身为九有学院的学生,他现在最怵听到与分数有关的话题了。 “不是学分。”流浪巫师哑然失笑,他敲了敲吧台前飘着的法书,为几位年轻巫师斟满酒,解释道:“不论是在酒吧内的消费,还是通过酒吧完成的交易。每一枚玉币,等同于一个积分。期末积分1000分及以上的客人,可以继续享受金卡待遇。” 郑清倒抽一口气,有些心悸的摸了摸怀里的卡片。 他不认为自己一个学期能消费一千枚玉币。 也许,自己与金卡的缘分只有一个学期。 “这个主意不错。”萧笑若有所思的摩挲着酒杯。 辛胖子与张季信没有说话,他俩嘴里塞满了零食,闻言只是费力的点着头。 郑清疑惑的看了他们一眼。 “我记得你有许多练习后的符箓,尽可以挑选出来,悉数寄在流浪吧托卖。想来店家会给你个不错的价钱。”萧笑提醒道。 “价格可以放心,按照市价上浮20。”流浪巫师似乎早有准备,立刻接口道:“种类不限、数量不限,如果你着急用钱,可以由店里先把你的货吃下当然,会收一点手续费你的符箓效果都非常不错,如果量大,价格还有商量的余地。” 郑清恍然大悟,立刻点头答应了。 他喜滋滋的摸了摸怀里的金卡,觉得眼前铺开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道。 “其实我对教授你符箓之道的老师更感兴趣。”流浪巫师看了看郑清,忽然问道:“不知有没有荣幸认识一下?” 萧笑非常敏感的抬起头。 他对郑清那位神秘先生也很感兴趣。 “这件事需要征得先生同意。”郑清含糊着,婉拒道:“我不敢随意使用先生的名号。” 他总不能告诉流浪巫师,自己也只知道先生姓吴。 “没关系,来日方长。”察觉到郑清的敷衍之意,流浪巫师立刻换了一个话题:“刚刚店里来了几位不速之客,也许你们会感兴趣。” 他翻动着自己手中的法书,在空地上打出一道三维投影。 阿瑟内斯与他的两位小伙伴出现在几个年轻巫师的眼前。 第四十五章 内斯家族的传统 法书投射在地上的三维影像异常逼真。 几位阿尔法老生身长与真人仿佛,他们的表情与神态也栩栩如生。 郑清甚至能从阿瑟内斯脸上清晰的看到一丝含蓄的鄙夷。 这与他印象中金发男生的笑容一模一样。 虚伪,自大。 虽然街头的冲突才过去一个星期,但在郑清的感觉中,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阿瑟内斯的形象在他脑海中也有些模糊了。 唯独这个虚伪自大的印象非常深刻。 准确讲,郑清对阿瑟?内斯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步行街那个翘着下巴、举着酒杯的身影上。 入校以来,每天都有无数新奇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边。 如果不是社团邀请函的缘故,郑清估计已经忘掉这个被自己的符纸砸在泥土中的阿尔法老生了。 “你们之前在步行街上的冲突非常有趣,如果我没看错,这个内斯家的孩子曾经被你的镇压符砸在泥地里。”流浪法师笑了笑,比划了一下大拇指:“非常值得称赞的行为。” 郑清讷讷着,脸色又涨红了。 他发现无论别人夸他几次,他始终会有种尴尬的感觉。 为了消除这种不自在的情绪,郑清换了一个话题。 “那个黑头发、东方面孔的男生是谁?”他指着投影中央的那个身影,小声询问萧笑。 萧笑罕见的迟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示意自己不清楚。 这比眼前的投影更让人惊诧。 “你竟然有不知道的事情!”他小声嚷嚷着,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身边的西瓜头男生。 他觉得自己旁边站着一个假萧笑。 “学校上万名学生,难道我要给每个人都建一个档案吗?”矮个子男生愤愤不平的打开自己的黑壳笔记本,把纸页翻的哗啦啦作响。 “但是”郑清叹口气,也觉得有点强人所难。 “但是你父亲就这么做了。”流浪巫师忽然插口,说道:“在我的印象里,你的父亲就详细记录了七届第一大学学生的名册。” “又是他。”萧笑郁闷的合上笔记本,抓起桌子上的青蜂儿一饮而尽。 郑清脑海里盘旋了无数问题,但流浪巫师轻而易举的将话题转了回去: “那个男生叫司马易,是阿尔法学院星象07-1班的学生。” “在整个大一学期,他的确不够出彩。没有进入阿卡纳名单,不是公费生,学科成绩也不够优异,甚至社团活动都很少参加。” “应该说,这是一个非常低调的学生。” “只有一些教授对他有很高的评价——这还是我特意关注才了解到的消息。” “如果不是因为他属于流浪吧的金卡客户——不是败家型的客户,而是与你一样,属于高价值的客户——估计我也不认识。” 说到这里,流浪巫师颇为感慨的举了举手中的酒杯,似乎在与司马易的投影对饮: “第一大学每一届学生里都会涌现出许多优秀巫师。但不是每一个优秀巫师都能让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让我有兴趣去了解。” 说着,他又向郑清举了举杯子: “雷哲算一个、你算一个,司马易也是其中一个。” 郑清忙不迭的举起杯子,与流浪巫师遥遥对饮了一下。 也许因为酒劲儿上涌的原因,他的脑子有些迟钝。 心底的许多问题涌到嘴边却没办法说出口。 流浪巫师似乎也有些累了,闭口不再说话。 屋子里一时间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原来是这个欺负人的鳖犊子!”张季信忽然从沙发上站起身——他终于想起面前投影的几个人是谁。 “他来干嘛!”他怒气冲冲的站起身,瞪着被酒熏红的双眼,打算去找阿瑟内斯的晦气。 “他已经走了。”萧笑将他拽回座位,又给他手中塞了一杯妖血酒:“他们只是在人群里转了转,打听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就离开了不过他们内部好像出现了一点矛盾。” “你也看到了?”郑清惊讶的看着西瓜头:“他们到底来做什么!” “也许是来喝酒,也许是来闲逛。”流浪法师收掉投影,看着面前的男生,目光显得非常幽深:“也许只是想与你们见一见面。” 郑清安静的抿了一口青蜂儿,他觉得流浪法师还有话要说。 青碧的液体涌进他的嘴里,刺激着舌尖与味蕾,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 “内斯家的人一贯睚眦必报,这个不怎么讨喜的性格在第一大学非常著名。”流浪法师开始从怀里掏出一个个朱漆小木盒,不紧不慢的摆在桌子上: “我记得七十多年前,当时内斯家在这里上学的小子被临钟湖的鱼人抢了书包,整整四年,他每天早上给湖里丢一坨大王乌贼的粪便。整整四年!风雨无阻。” “为什么丢粪便?”辛胖子好奇的问道。 “也许守湖的凡尔纳大叔知道这个答案我猜大王乌贼的粪便里有一些鱼人讨厌的信息。”流浪巫师顿了顿,继续说道:“不管怎样,这些粪便搅得临钟湖的鱼人鸡犬不宁。据说那几年湖里鱼人的生育率下降非常厉害。” “大王乌贼的粪便属于巫盟规定的三级限制自由交易品,内斯家的小子怎么能拿到那么多批条?”萧笑抚摸着自己的笔记本,目光灼灼的看着流浪巫师。 “他没有批条。但是他在我的酒吧里遇到几位手里有货的小伙子。”流浪巫师揪了揪自己的尖帽子,将目光藏在了帽檐下:“我一向不会阻止客人们之间良性的互动。” 萧笑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笑声。 “这些是什么?”郑清觉得萧笑有些失礼,连忙指着桌子上那些排成一排的小盒子,问道。 “一些小玩意儿,有人觉得你会需要,所以委托我来提个意向。”流浪法师打了一个响指,桌子上那些朱漆小盒的盖子齐刷刷弹起。 “苗疆的疳蛊、癫蛊、金蚕蛊,海地的巫毒娃娃,马来西亚的降头符咒这些是一些报复性的小魔法;还有黑驴蹄子、黄狗皮子、五色桃印、七彩葫芦这些是防身用的护身符。”流浪法师伸出枯瘦的手指,一件件指着,向郑清介绍:“听说你在学校有些麻烦,有些客人觉得你会需要它们,委托我向你推销。” “当然,必须承认,我不是一个好的推销员。” “我只能向你保证这些小东西物超所值。” 郑清看着面前这些小盒子里的物什,后背一阵发麻。 蛊虫们藏在各自的虫茧中,郑清看不到它们狰狞的面孔;但是巫毒娃娃诡异的笑脸与降头符咒散发的阴毒气息却让他坐立不安。 许久,他才压低声音拒绝道:“我没钱。” “不要钱。”流浪巫师笑着,看着他:“你是店里的金卡客户,有足够的信用将桌子上这些小玩意儿拿走。” 郑清惊讶的抬起头,看了流浪巫师一眼。 流浪巫师的面孔隐藏在宽大的尖帽兜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还是不要了。”郑清拒绝道:“我不认为在学校会需要这些东西。” 旁边的小伙伴们都露出赞同的表情。 第四十六章 灯火虫的用途 一只肥胖的灯火虫从藤皮上拔出尖锐的口器。 一缕鲜红的液体从藤条的伤口中缓缓溢出,在遇到空气后迅速凝结成胶。 肥硕的灯火虫打开背上的甲壳,伸出一双薄如蝉翼的翅膀,用力震了震。 感觉到身体轻盈的飘起来,它满意的多哼哼了几声。 脚下的这段龙血藤已经无法为它提供充足的藤汁,它需要开启一段新的旅程。 触角在湿润的空气中探寻到一丝异样的气息,这缕气息令它心驰神往。 也许只有自己这样强大的灯火虫才能感受到那丝令人垂涎的召唤。 肥硕的灯火虫震动着翅膀,从龙血藤上飘了起来。 四周那些弱小的同伴们仍在如痴如醉的吮吸着藤条里残存的那些寡淡的液体,它们对于一位强有力的竞争者离开表现的非常愉快。 这些蠢货。 这只肥大的灯火虫仿佛嘲笑般嗡嗡着,离开那几乎呆了一辈子的藤条。 “每个群体中都有一些特立独行的存在。” “他们或者是疯子,或者是天才;或者是先行者,或者是殉道人。有的也许会开创历史,比如我们第一大学这位伟大的校长;有的则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比如君子与淑女的那位主编。” “不论怎样,他们总是有些与众不同的就像这只灯火虫。” 流浪巫师笑眯眯的举起手中的玻璃瓶,一只体格明显较其他同伴大许多的灯火虫正在蜜罐里挣扎不已。 但这个香甜的陷阱比它预想的更加粘稠。 当它从蜜糖里费力的抽出一支细脚,又会有三支细脚陷的更深;当它吮干净翅膀上的糖汁,又发现甲壳上糊满厚厚的战利品。 “不同产地的灯火虫都会有不同的特性。” “比如陇上灯火虫在秋后褪下的角质甲壳是祛风镇痛的良药;亚马逊灯火虫泡水超过三年的幼体可以用来作为猎妖的诱饵许多妖魔都无法分辨这些幼虫与巫师大脑的味道有什么区别;还有比利牛斯灯火虫,用盐水浸渍、沸油轻炸后,是一种不错的风味小吃。” 郑清瞟见辛胖子的喉结轻微蠕动了一下。 他以前从来没注意过,这个胖子竟然还能看见喉结! 流浪巫师晃了晃手中的玻璃瓶,粘稠的液体从四面八方翻滚涌动,将那只还在挣扎的肥胖灯火虫彻底淹没。 “我店里这些虫子来自萨福克郡。” “它们在炮制药酒的时候,是上佳的中和剂。” “以龙血藤的汁液喂养,在绿尾蜜蜂的蜂王浆里酿制三十六天,然后与何首乌、金笋、肉豆蔻、蟾酥一起泡进琥珀光中,密封、避光、择阴地埋放一年以上,就可以得到这种色泽绚丽,韵味无穷的饮料了。” 流浪巫师举起手中那杯透明的液体,向几位年轻巫师举了举: “这是私人饮料,我管它叫‘流金岁月’。” 他的杯子里,那些金黄色的星芒仍旧如活物一般游弋着,带出一道道厚重的波纹。 郑清看向流浪巫师手边的蜜罐。 罐子里,那只肥胖的灯火虫正向蜜糖更深处沉去。 仿佛陷入琥珀中的小虫子,间或触电般挣扎一下。 它的腹部仍在喷洒着银白色的余晖,隔着橘黄色的糖汁,像一粒闪闪发光的钻石。 “你还打算做一位特立独行的学生吗?”流浪巫师好整以暇,语气温和的问道。 “不。”郑清断然拒绝着,看着流浪巫师嘴角绽放的笑意,他补充道:“我不打算像这只虫子一样以为自己非常独特,结果最终掉进一个蜜罐里,将自己的一生都陷进去。” 流浪巫师嘴角的笑意慢慢收敛。 他终于抬起头,扶了扶宽大的帽檐,露出一双漆黑的,没有一丝眼白的眼睛: “非常明智。” “但也非常愚蠢。” “在我漫长的生命里,如果说有点什么收获,那就是冷漠。如果你想活的慈悲一点,就要做好掉眼泪的准备。” “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是死了能坐在嘉布遣会修道院的地下墓穴里,跟其他虔诚的木乃伊们安静等待天国的降临。长大了,沿着尼罗河走了很远,那些埋在沙漠深处的木乃伊告诉我,即便是神祇也有陨落的时候。” “第一大学不是伊甸园。” “这里是巫师的猎场。” 包房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龙血藤上趴着的灯火虫们敏锐的察觉到这点,于是它们缩着肚子,收敛了散落的光辉。 屋子里愈发昏暗一些。 “我们的确不需要那些涉及黑巫术的东西。”萧笑在一旁忽然开口。 他蹲在玻璃茶几前,仔细打量着那些朱漆小盒,抬起头,看向郑清:“你的确不需要那些黑巫术那会平白拉低你的身份。但你应该不会介意在学校带一些防护用品。” “在巫师界,护身符永远也没有多余的时候。”张季信也在旁边补充道。 他的酒气似乎已经散去了一些,眼睛看上去已经不再通红。 只有脸膛一如既往,红的耀眼。 郑清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那就选个护身符吧。” 既然两个朋友都这么建议,那么自己最好还是接受。 他非常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对于巫师界的理解与三岁小童无异。 这种时候,适当听取别人的建议非常有好处。 “我也要!”辛胖子努力咽下嘴中的零食,兴致勃勃的举起手。 “非常明智。”流浪巫师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他满意的点着头,挥手收起那些阴损吓人的黑巫术咒具。 茶几上只留下一排散发着柔和色彩的护身用品。 “这是胶州产的黑驴蹄子,来自于一头八十岁善终的老驴。它贡献的四只驴蹄,有两个被三叉剑买下,还有一个被青丘苏家的人拿走了。”流浪巫师指着朱漆盒子里那个灰扑扑、仿佛酒盅一样的小东西,提醒道:“如果我是你,一定会选它据我所知,弗里德曼爵士的朋友中有一位名叫将君的大三学生,有旱魃血统,是一头觉醒不久的僵尸。” 郑清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学校还有僵尸?” “准确讲,是僵尸学生。既然能有吸血鬼、狼人,为什么不能有僵尸?”张季信一把抓住那个黑驴蹄子,塞进只怀里,笑眯眯的拍着郑清肩膀:“你说过要送我们礼物,那我就选这个了!” 郑清晕晕乎乎的点点头,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四十七章 护身符 “这是来自翡冷翠的苦像十字架,据说经过弗洛伦撒大主教亲自祝福。虽然天主教的声誉在学校里有些欠佳,但不得不承认,他们对圣哲的话有着异乎寻常的理解。” 流浪巫师托着朱漆小盒,递到郑清面前,向他展示盒子里那枚银光闪闪的饰品: “听说你已经从校工委领取了午夜巡逻的惩罚老实讲,对于新生而言,这个惩罚有些过于苛刻。” “校园里虽然没有太多邪恶的存在,但是校园深处偶尔也会有几只充满怨气的缚地灵。对于它们而言,苦像十字架充满救赎的光辉比硫酸还可怕。” “翡冷翠是哪里?”郑清傻乎乎的问了另一个问题。 “佛罗伦萨的另一种称呼。”萧笑从盒子里拿走那枚十字架,凑到眼前打量了一下,满意的点点头,塞进口袋里:“那我就要这个了!图书馆深处游荡的恶灵也许比校园里更多一些。” 郑清耸耸肩,看向下一个盒子。 “五彩桃符,百年雷击老桃木所刻,长一寸三分,重七钱。上面微刻着神荼、郁垒的浮雕,未上漆,有包浆。用来祈福避祸、驱鬼镇邪再好不过了。” “这也是店里一位客户寄卖的物品从品相、包浆这些方面可以判断这枚桃符已经供奉超过五十年了,对许多巫师家庭而言都是不错宅邸护符。我猜应该是那孩子从家里偷偷拿出来的。” 流浪巫师笑着,摇摇头:“如果我家里有这么一枚桃符,我是决计不会拿出来贱卖的脱离了原本家族的供奉,这枚桃符的效果大打折扣。” “太糟蹋了!”辛胖子心有戚戚的拿起桃符,揣进怀里,愤愤不平的抱怨了两句,然后转头看向郑清,眨眨眼:“你常识少,不会照顾这枚桃符,还是我来帮你吧!” “我一直比较好奇神荼郁垒为什么总在打牌。”郑清无所谓的点点头,吐槽道:“从我在大明坊见到第一张门神的时候起,这两个家伙就总在打牌这个星期在教学楼见过好几副不同款式的门神,无一例外都在打牌。” “因为他们只有两个人,加上郁垒的那头白虎也才三个,凑不够一桌麻将。”萧笑在两人身后非常好心的解释道:“再者说,刻画几张扑克比刻画一副麻将简单不少,魔法工匠都是一些讨厌麻烦的家伙。” “但是,为什么他们要打牌呢?”郑清仍旧不解:“他们不是守护神吗?” “你不是学生吗?为什么要来酒吧!”辛胖子一脸见鬼的模样:“守护神也是神,好吧!他们也需要偶尔休闲一下。要知道,整天看门可是个苦差事!” 郑清忍着笑意,把目光落在后面的盒子上。 “这个小盒子里是什么?为什么没有打开?”他诧异的指着一个朱漆小盒子里的黑漆小匣子,询问流浪巫师:“盒子里封印东西了?” 黑漆小匣子约莫一寸长短,两指宽细,四面看不到一丝缝隙,只在盒顶开了一个米粒大的小孔。盒子四周绘满了金色符文,郑清看得出这些是封印符箓。 “如你所见。”流浪巫师微笑着,手指轻抚过黑漆小匣,在盒顶那个米粒小孔处略略一顿:“这个匣子里确实封印了一个小东西只不过,这个小东西对巫师而言是非常不错的守卫。它是一只飞蜈蚣。” “飞蜈蚣?”郑清隐约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飞蜈蚣。魔法生物界,上古生物门,虫纲,节肢多足目,有翅科,蜈蚣属,飞蜈蚣种。擅治妖邪,以妖魔脑髓为生。”萧笑也凑上前,小心打量着那个黑漆小匣: “这种上古虫虿的遗种现在已经非常少见了,据说现在只有绍兴的百草园还有几窝残留,一直被绍兴周家当做宝贝护着。随意买卖这个小东西,会被周家起诉到巫盟高等法院。” “不愧是他的儿子,这种稀少的小玩意儿都能倒背如流。”流浪巫师抚掌而叹:“我也没有更多解释了。但是我可以确认,这个小东西确实是绍兴周家的一位小少爷寄在店里发卖的,有契约,是白户,可以在市面正常流通。” 萧笑黑着脸,抽身退后,不再吭气。 郑清发现只要对萧笑提起他的父亲,这个矮个子小男生情绪就会低沉下去。 于是他飞快的挑起其他话题。 “我怎么觉得你家店里这么多别人家的宝贝。”郑清看着流浪法师,嘿然:“这种随便把东西抵押发卖的情况,总让人想起赌场、当铺之类不太好的地方。” “天下宝物有德者居之,想来他们也是德行不足吧。”流浪巫师油滑的回答着,顺带稍稍恭维了几位年轻巫师一下:“如你们这些年轻有为的巫师,定然不会为了几枚玉币而糟蹋这些精美的艺术品。” “飞蜈蚣怎么从匣子里爬出来呢?”郑清摸了摸黑漆小匣子,有些心动。 “这就是魔法的神奇所在了。”流浪巫师话止于此,笑而不语。 “那这个飞蜈蚣怎么用?”郑清换了一种问法:“遇到妖魔需要我打开匣子吗?” “我可以为你演示一下。”流浪巫师拍拍手,多臂族侍者便提着一个两尺高低的金属笼子走了进来。 笼子里是一只双目猩红的魔化老鼠。 与一般老鼠相比,它的个体更大,肩颈处的肌肉更是夸张的突出来,加上外翻的獠牙,让这种下水道里的小生物看上去颇具威慑力。 似乎感应到自己悲惨的命运,笼中小鼠疯狂的挣扎起来,将铁笼撞的砰砰作响,让人有种它随时会挣脱牢笼,肆意发狂的感觉。 年轻巫师们紧张的站起身。 郑清甚至从灰布袋里抽出几张符纸,以防万一。 当铁笼距离黑匣子十步左右距离的时候,黑匣子忽然抖动一下,一道金光倏然射出,撞进铁笼中。 年轻巫师们吓了一跳! 流浪巫师却纹丝不动,好整以暇的看着这幅场景,显的胸有成竹。 “吱吱!吱!” 一声短促尖锐的嘶吼之后,魔化小鼠扑倒在笼子里,一动不动了。 那道金光随之敛回匣中。 整个过程前后不足五秒,年轻巫师们甚至都没有看清那道金光的身形。 “天呐!”张季信手里握着黑驴蹄子,一脸震惊:“这就是飞蜈蚣!我从来都以为这东西是糊弄小孩子的玩意儿!” “令人印象深刻。”萧笑简短的评价道。 “的确物超所值。”辛胖子也点点头。 第四十八章 飞蜈蚣 也许因为笼子里死去鼠妖血气的冲撞,引起灯火虫不安; 也许因为匣子里飞蜈蚣的猎食,对灯火虫造成威胁; 从龙血藤上洒下的光辉开始变的忽明忽暗,仿佛电压不稳的灯光。 这对正在观察死亡鼠妖的辛胖子造成一些困扰。 当然,这点光暗变化并不影响他判断出鼠妖死亡的原因。 “脑浆没了。”他戴着鹿皮手套,一手捏着长柄小刀,一手抓着镊子,翻动着鼠妖软趴趴的头皮,抬头看了一眼几位同伴。 萧笑默默颔首:“确实与传言一样。” 郑清努力凑到前面,看到了小鼠空荡荡的脑壳。 笼子里的小鼠后脑已经被辛的手术刀剖开,可以清晰看到,鼠妖的脑髓被吸的干干净净。 “就像你们所看见的一样,飞蜈蚣会在妖魔靠近后迅速出击,吸食妖魔的脑浆。”流浪巫师在旁边解释着:“带着它,就等于穿了一件紫绶仙衣,足以让你们规避校园里绝大多数的风险。” “如果对面是一头大妖呢?”郑清有点脑洞大开的问道。 流浪巫师尚未回答,辛胖子已经一脸鄙夷的说道:“在这里碰到大妖?除非大巫师会议的老头子们都死光了!这里是第一大学!巫师界力量的核心地带!就算海妖王、巫妖王都没办法把爪子伸进来。” “伸进来也能给它剁了。”张季信点着头,深表赞同。 “如果黑狱出现意外,倒有可能让大妖闯进来。”萧笑冷不丁插口。 辛与张季信同时倒抽一口气,仿佛萧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屋子里温度似乎一瞬间降低了许多。 头顶龙血藤上那些灯火虫甚至短暂的收敛了光辉,让屋子陷入黑暗。 “绝对不可能!”辛胖子连连摆手。 “胡言乱语!”张季信脸色红的有些发紫了。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流浪巫师也开口,在一旁打着圆场。 郑清有点茫然。 他对黑狱这个名字一无所知,所以不清楚几个人为何反应如此强烈。 但他知道另一个事实: “萧笑虽然个子矮,但肯定已经不属于儿童了最少也是一个少年。”在黑暗中,他笑嘻嘻的说道。 没有人理会他的俏皮话。 当屋子重新亮起灯光后,他把疑惑的目光投向萧笑。 但是西瓜头男生将头埋在笔记本中,假装看不见。 “如果遇到大妖,这头小虫子当然无能为力。”流浪巫师轻笑着,打破屋内有些沉默的气氛:“但它的潜力非常惊人。” “就我所知,这类上古异虫的能力,会随着年岁的增长变的更强就像吸血鬼,越古老的吸血鬼越强大。” “据说绍兴周氏有一头飞蜈蚣的祖虫,寿逾千载,强横异常。一般妖魔在它的气息下基本筋骨松软,无力反抗。便是大妖都避让不及。传言那头祖虫被周氏供奉在祠堂中,守卫周氏根基。” “当然,一般的飞蜈蚣只能治治不成气候的野妖。想要将其调教的更出色,耗费也会非常惊人。” “它们怎么发现猎物呢?”辛胖子正重新抓着镊子与小刀,翻看鼠妖遗骸,闻言,好奇的追问:“它们长什么样子?” “飞蜈蚣没有触觉、嗅觉,它是通过气息来判断猎物;而且只会袭击气息弱小的妖魔。就像这只飞蜈蚣,只能对付一般的流浪野妖。” “至于它的形态,”流浪巫师摇摇头:“很难描述我只能说它并不像你们想象的虫虿。第一大学高年级有一门名叫‘变态生命’的选修课,也许会涉及这些方面。” “如果它吃饱了还会攻击妖魔吗?”萧笑打开自己的笔记本,一边飞快的速写着,一边头也不抬的问道。 看着几位同伴专注的态度,郑清有种怪异的感觉。 包房似乎变成了教室,流浪巫师就是老师,大家正围着老师认真学习。 流浪巫师似乎也很喜欢这种氛围,对他们的问题知无不答,答无不尽: “飞蜈蚣没有吃饱的时候。” “对于这些小东西而言,黑匣子不仅是容身之所,更是它们的储藏室。飞蜈蚣会将暂时吃不了的食物转化做一种高能结晶体,以应对缺粮的日子。这种晶体被称为‘乌灵胶’,是一种昂贵的原药,在许多药剂与试验中都有应用。” “我觉得它的防御范围有点小。”郑清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黑匣子。 “这只飞蜈蚣尚未经过祭炼,所以只能感应十步以内的妖魔气息。”流浪巫师笑眯眯的解释着:“经过祭炼后的飞蜈蚣,可以保证饲主百米以内的安全。” “祭炼?怎么祭炼?”郑清脑海里想起上元书肆里那个粗暴的老头子。 “非常简单。将指尖热血顺着匣子顶部这个米粒大小的气孔滴进去,一日九次,血饲七七四十九天,就能与飞蜈蚣建立起初步的心灵感应。” 流浪巫师托着朱漆小盒,在郑清面前演示:“如果能将这个小匣子做成挂坠,日夜不离身,那么沟通效果会更佳。平日里喂养时也会省去许多功夫。” “我还需要喂养它?”郑清忍不住问道:“有没有风险?它会不会失控?比如万一我身上沾了一些妖魔血液,他会不会扑上来,把我脑浆吸走?” “准确说,祭炼之后的飞蜈蚣,平日并不需要特意喂养。”流浪巫师强调着:“就像刚才那只魔化小鼠,足够它旬月消耗如果你有需要,我的店里随时可以提供一打妖魔化的小生物。” “至于失控的风险,据我所知,没有相关报道。”流浪巫师最后谨慎的总结道。 “也就是说,这是一种需要我用血祭炼、贴身放置、形态不明、嗜好脑浆的上古虫子。”郑清脑海里浮现出许多恐怖画面,忍不住摇摇头,后背有些发凉,对面前的小黑匣子敬谢不敏:“我觉得自己还是换个温和点的护身符比较好。” “别介!这个小东西看上去挺好,不要错过了。”辛胖子拉着嗓子劝了一句。 “的确是个稀罕东西。”张季信摸出自己的黑驴蹄子,恋恋不舍的摸了几下,塞进郑清怀里:“这个给你,我要飞蜈蚣!” 说着,一把抓住飞蜈蚣的小匣子就塞进自己口袋里。 “你几岁了”郑清握着干瘪的黑驴蹄,非常无语的看着红脸膛男生:“看着挺稳重,怎么做事情像个小孩子。” “他看着稳重?”辛胖子一副吃了屎的表情:“那我是不是节食标兵!” 于是,两个壮硕的男生又开始怒目而视。 第四十九章 金卡客户的优惠价 不知不觉,郑清等人在楼上已经呆了很长时间。 辛胖子与张季信在酒桌前对拼了十多轮仍旧不分胜负。 透过屋子斜上方狭小的天窗,可以看到外面漫天的繁星隐约眨起了眼睛。 灯火虫们慢慢适应了年轻巫师不时折腾出的小动静,从龙血藤上洒下的光辉恢复原本的稳定与明亮。 流浪巫师倚靠在小吧台后,不紧不慢的啜着‘流金岁月’,看着几个年轻人面红耳赤的争论选择什么护身符,笑而不语。 只不过,在张季信拿走飞蜈蚣后,他们没有再选定新的护身符。 每个人都已经有了一道护身符,而且与店主也进行了充分的交流。 是时候离开了。 郑清站起身,踟蹰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伙伴们。 也许让他们提出离开会显得比较委婉。 他思量着,隐蔽的使了个眼色。 或许因为酒精的刺激,刚刚有点小龃龉的辛胖子与张季信正兴致勃勃的比秀肌肉,互相吹嘘各自的丰功伟绩。 这两个蠢货可以无视了。 郑清叹着气,转头看了萧笑一眼。 只不过西瓜头错会了他的意思。 “那块‘泰山石敢当’也不错。”萧笑指着茶几边角一个稍微大一些的朱漆小盒,对郑清说:“也许迪伦会喜欢把它摆在自己的棺材前面。” 那是一块灰扑扑的瓮形石刻。 石刻顶部盘着一条打盹的负屃,底部趴着一只缩头乌龟。瓮体中央,用蝌蚪文阴刻着‘石敢当’三个字,左右阳刻着‘泰山’两个字。 郑清想到送给自己八卦袖口的吸血狼人舍友,打消了立即离开的想法,赞同的点点头。 “这块‘泰山石敢当’是用泰山顶峰的灵石雕琢而成。高三寸三分,重三两三钱。符文流畅,刀工细腻,是不可多得的精品。把它放置在宿舍里或者书桌上,可镇一切不详、挡万般魍魉、无数邪魅。” 流浪巫师将匣子递到郑清面前,一副恋恋不舍的表情:“你们的眼光的确不错。如果不是它太小,对我没什么大用,这件小东西我更愿意放在自己的书桌上。” 郑清无视了店主的这些话。 在他看来,不论流浪巫师用了多么天花乱坠、依依不舍的描述,都掩盖不了他在售卖这件护身符的本质。 “如果不舍得,完全可以不拿出来。”萧笑在一旁尖锐的指出这点。 流浪巫师似乎没有听见这句话,低下头,专心致志的给自己斟酒。 “要不要再给别人拿点礼物?”将镇邪石收在灰布袋后,郑清犹豫着,看了萧笑一眼。 “你想给谁?”萧笑的回答永远切中要害。 郑清脑海里立刻浮现了一个红发高挑的身影。 他飞快的摇摇头,想让这个不靠谱的想法迅速消失,他清清嗓子,问其他人:“你们还有其他想要的吗?” 萧笑摇头,表示不需要了。 辛胖子与张季信则傻乎乎的抬起头,努力思索郑清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需要,以后还可以继续光顾这处小店。流浪吧的大门永远向你们敞开。”流浪巫师忽然抬起头,笑眯眯说道:“我认为对于你们而言,这五件小东西已经足够应付校园里的风险了。” “多谢您的慷慨馈赠!”郑清适时表现出一脸的感激涕零。 “就是,就是。如果在坊市里,买这些东西要花不少钱的!”萧笑也附和道。 “馈赠?”店主的声音显得很惊讶:“不!你是金卡客户,只会得到资源或支付方面的优惠巫师世界崇尚等价交换如果我把这些东西赠给你,你会心安理得的接受吗?” 的确,背负流浪巫师莫名的馈赠,并不是一种愉快的体验。 “那我怎么支付货款呢?”郑清深深的叹口气。 他刚才也只是试探一下,看能不能免费拿走这些护身符。 “金卡客户可以免息挂账。而且本店支持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流浪巫师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张黑色算盘,噼里啪啦打的异常起劲: “八十载善终黑驴老蹄一只,金卡客户折后价:玉币二十枚;” “翡冷翠苦像十字架一支,金卡客户折后价:玉币五枚;” “百年雷击木五彩桃符一块,金卡客户折后价:玉币七枚;” “飞蜈蚣及黑穴一组,金卡客户折后价:玉币十三枚;” “泰山石敢当灵刻一尊,金卡客户折后价:玉币六枚。” “总计五十一枚玉币,金卡客户量大从优,抹去零头,承惠五十枚玉币,请您过目!” 郑清听完,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他扶着张季信的胳膊站起身,失声喊道:“这么贵!” 由不得他不失色。 要知道,公费生的全额奖学金也才十枚玉币。 而他怀里那只干瘪的驴蹄子,竟然要十三枚玉币! 抢劫也不会来的更快了。 “金卡客户支持挂账一年,你只需要在年内还清这笔货款就可以了。”流浪巫师强调道:“这种挂账是无息的!如果一般客户,挂账期最多只有三个月,而且店里会收一粒金豆周息。” “你完全可以去放高利贷。”郑清忍不住吐槽。 “本店兼营资金融通业务,如果有需要请多多惠顾。”流浪巫师笑容可掬的点着头。 “惠不起啊。”郑清长叹一声:“你刚才提到可以以物易物?” “对。药剂、咒语、阵式、古籍、装备等等,任何事物都可以抵账。如果有你不认识的灵物或者古物,本店还提供物美价廉的鉴定业务。当然,金卡客户可以免鉴定费。”看得出,流浪巫师对于自己的业务非常熟悉。 “符箓怎么算。”郑清索性直截了当的问道。 “按照当前市价,你只需要提供五百张标准制式的符箓就可以了。符箓种类没有要求、封灵方式没有要求,但是这些符箓的有效期至少需要三个月以上。”流浪巫师似乎对这个回答期待已久,郑清刚问完,他就迫不及待的报出相应的答案。 甚至都没有拨两下面前那个黑色的小算盘! “疯了吗!”郑清几乎喊起来:“五百张!三个月以上的标准符箓!!” “你干嘛不去抢劫!!” 第五十章 巫师是如何砍价的 在巫师界,符箓一直属于诸多巫师居家旅行必备之物。 一个巫师可以不擅长语调诡异的魔咒;可以不会调配工序复杂的药剂;但他一定能够使用符箓。 只需要很少的魔力与简单的仪式——有时甚至连仪式都可以无需准备——任何一个可以搓出樱桃大小火球的巫师,都能通过符箓释放出让天地为之震撼的力量。 也因此,作为巫师界秩序维护者的巫师联盟,对于市场上流通的符箓进行了严格管控。 从符箓的品相、到其不同的威力、再到流通中符箓的数量,巫盟都作出了详尽的要求,为此还专门颁布了巫师联盟符箓管理办法。 理论上,市场中禁止流通有效期三个月以上、具有一般杀伤力的符箓,且单一客户购买五十张以上符箓要报备三叉剑记录。 但实际操作中,这项办法并没有被严格执行。 因为巫师界的律师们对于‘具有一般杀伤力’的判定标准一直争论不休。 当然,巫师联盟符箓管理办法的出台也为市场流通的符箓制定了一个基本标准。 比如,巫师们将有效期三个月的符箓称为‘标准符箓’,以区别三个月以上的‘精品符箓’与三个月以下的‘劣质符箓’。 再比如,巫师们讲五十张符箓称为‘一手’,意思是一个手五个指头,代表五十张符箓,一次交易只能以此为限;老派巫师交易后会握手,以确认成交;每次只能交易五十张,每次交易后巫师都需要重新发起交易,故此以‘一手’作为一次符箓完整交易的代称。 即便是标准符箓,在不同地区的价格也有一定差别。 贝塔镇位于布吉岛第一大学外围,这里拥有巫师界最大规模的制符师,因此当地的符箓市场为整个巫师界符箓市场提供了基准价格。 换一种说法,可以理解为:这里的标准符箓在巫师界的价格最低。 所以,对于流浪巫师给出的汇兑比率,郑清有理由震惊。 按照贝塔镇的行价,一张有效期达三个月的标准符箓,按最简单的静心符,基准价格都在一粒金豆子以上。 对巫师而言,符箓叠加使用效果更佳,因此同批次符箓成单位销售价格更高。 比如一张静心符市价一粒金豆子;一手静心符,即五十张静心符,市价就会飙升至六十粒金豆子。 而流浪巫师报出的五百张符箓,市价最少600粒金豆子,换成玉币足足六十枚! 如果里面再夹几张稍微复杂点的符箓,或者这批符箓通过拍卖行出售,价值只会更高! “您这是抢劫,先生!”郑清嚷嚷着,激动的挥着手,脸上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尊重与慎重。 “这个价格经过严格评估。”流浪巫师非常冷静的分析道:“按照你以往练习的强度,手头应该积攒有大量符箓可以推测,你积攒的符箓有一些已经失效、有一些接近失效期、还有带瑕疵的符箓,要另算虫耗、修纸、包装等等。五十枚玉币已经属于良心价了。” 郑清目瞪狗呆,竟无言以对。 他的灰布袋里的确有许多积攒的符箓,但这些存货他打算卖出去赚点生活费。 在面试官托马斯提醒之后,郑清便梳理过一遍自己的小金库。 根据他最近一段时间所了解到的市场行情,这批存货中,属于‘劣质品’的符箓有近千张;属于‘标准’等级的符箓有近四百张;甚至还有三四十张属于‘精品’的符箓。 “非标准符箓您要吗?”眼瞅着流浪巫师寸步不让,郑清便打算换个思路。 也许因为‘劣质品’的名字不好听,郑清特意用了一个非常中性的问法。 “精品符箓在市场上一贯受到广泛欢迎。”流浪巫师非常油滑的回答道。 “我是指没有达到标准的符箓。”郑清涨红脸,闷声闷气的纠正道。 “哦,劣质品啊。”流浪巫师干巴巴的回道:“按照行价,一枚铜子换一张劣质符,量大的话卖家还要给优惠。” “也就是说,一千张劣质符才一枚玉币!”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比抢劫还恶劣。” “谁也不能保证劣质符箓的质量。”流浪巫师也很无奈:“连三个月的有效期都无法达到的符箓,在构图或者封灵方面肯定有缺陷这种符箓在使用中很考验巫师的运气。而大多数巫师并不喜欢靠运气施展法术。” “但您这个店并没有购销符箓的资质。”一直站在一旁的萧笑忽然开口:“众所周知,符箓贸易属于巫盟专营业务。” 流浪巫师显然被问了一个措手不及。 也许很久都没有人问过他有关资质或者合法方面的问题了。 “这属于个人对个人的一种销售方式,简称‘p2p’。”流浪巫师含糊的解释道:“就是两个巫师之间直接交易,我的店只是一个居中撮合的场所就是这样。” “您也没有给我们开发票,而且这些东西的来源你懂的。”萧笑显然发现他的切入点很有效,于是他抱着自己的笔记本,义正言辞的看着流浪巫师:“所以价格方面需要你再考虑一下。” “五百张标准符箓,会压款、有失效风险、而且这已经是金卡客户五折后的价格了没有商量的余地。”流浪巫师很快稳住阵脚,非常果断的拒绝道。 “我们属于准未成年人!应该有适当优惠。” “你们都是大学生了!”流浪巫师忍不住吐槽:“要成熟点。” 郑清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的砍价,相当无力。 “要不你请我们一杯饮料吧。”察觉到降价无望,郑清最终提了一个折中的建议。 正在争执中的两人同时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可以!”流浪巫师神色一轻,很显然松了一口气:“我去拿酒!” 说完,竟没有召唤店里的侍应生,径直离开了包房。 看得出,他对能够用几瓶酒堵住这些年轻巫师的嘴感到非常满意。 郑清也舒了口气。 在流浪巫师离开包房后,他转头看向几位同伴。 第五十一章 醉鬼与契约 也许因为主人的离去。 龙血藤上挂着的灯火虫们显得轻松了许多。 它们腹部洒下的光辉也开始有了轻微的变化。 或明、或暗,轻重不一。 有的虫子甚至突破了银白的色彩,有了其他颜色。 郑清就看见一只趴在青蜂儿酒瓶口,啜着残余酒液的灯火虫,腹部洒出的光辉变成了颤颤巍巍的淡绿色。 如果在平时,他会非常感兴趣的凑过去,顺便拉着萧笑让他解释一番。 但现在,他有更糟心的事情要处理。 “虽然我并不介意给你们买点小礼物,但是现在这堆东西的价格的确超出我的预算范围。” 郑清看着几位同伴,非常认真的说道:“你们要想办法给我填点窟窿。” 包房内其他几位年轻巫师的表现各不相同。 萧笑捏着下巴,盯着漫天繁星,目无焦距,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但看他那飘忽不定的眼神,郑清很怀疑他有没有在听自己说话。 而另外两个喝高了蠢货更不用指望了。 辛胖子原本白胖的脸颊挂上了两朵红云,而且他的鼻头不知为何红的发亮,看上去仿佛一个劣质的小丑。 此刻他正蹲在那只死去鼠妖的尸体前,一本正经的念念有词,为它祈祷。 当然,如果这个胖子不把刀、叉、餐盘、味酱、调料等东西摆在鼠妖的身边,他的祈祷会显得更虔诚一点。 相对而言,张季信似乎更让人放心一些。 与胖子相比,红脸膛的男生酒后脸色与平日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也没对鼠妖或者灯火虫等屋子里的小动物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只不过他似乎把自己当成了一只虫子,瘫在沙发上,身子一伸一缩。 咕涌咕涌咕涌 坚定不移的从沙发一头拱到另一头,然后再掉头拱回去。 “你们这群魂淡!”郑清绝望的捂着脑袋:“难道还要我把你们抬回去?!” “你说什么?”萧笑终于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 “我是说,这些东西太贵了!”郑清立刻接上话头,他搓着手,目光在几位同伴身上流转,着重在他们的口袋处停留了一下。 萧笑非常敏锐的察觉了他的未竟之意。 “咨询费。”矮个子的西瓜头颇为自矜的理了理袍子,笑容可掬的看着郑清。 郑清也非常迅速的理解了萧笑这三个字的意思——他应该是指平日里给自己答疑解惑的费用。 这个说法很合理,从开学到现在,萧笑的确给了他非常多的有效信息。 对于巫师而言,知识就是金钱。 郑清想起西瓜头男生破旧的衬衫,颓然的放下手臂,认可了他的说法,认命的点点头。 黑色茶几前,辛胖子已经做完餐前祷告。 鼠妖的尸体安稳的摆在了那张错彩镂金的餐盘中,脑袋与尾巴被切下来,身子被整整齐齐的剖成两片,上面还撒了几粒葱花,淋上了几道颜色鲜艳的酱汁。 鬼知道他从什么地方翻出来的调料! 这头胖子还给自己的颈子上系了一块手帕,充当餐巾——这块手帕原本放在沙发的扶手上,也不知多少人在屁股底下坐过。 此刻,他正左手持刀,右手拿叉,面目祥和,笑容满面,准备‘いただきます’(tdks)。 “这个东西不能吃!” 郑清费劲的把他从茶几前拖起来,扔到沙发上,顺便压住在沙发上来回咕涌的张季信。 “我是要吃遍天下的男人!” 胖子嚎叫着,挣扎着,踉踉跄跄的站起身。 刚刚被他砸在身下的张季信也跟着,嗷的一声跳了起来: “破茧化蝶!我是要冲破枷锁的男人!” 两个醉鬼互相看了一眼,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热泪盈眶。 “冲破枷锁,真男人!” “吃遍天下,我敬你是条汉子!” 郑清站在一旁,看的脸热牙酸,尴尬无语。 “如果有录像机就好了。”他扭头看了萧笑一眼。 “的确,应该带上几朵映像花。”萧笑也从巫师的角度表达了自己的可惜之情。 “是男人,先给我把账补了!”郑清回过头,没好气的向两个家伙喷着唾沫:“否则就给我安安稳稳的坐下!” 辛胖子与张季信喝的双眼朦胧,脚步趔趄,但非常神奇的是,他们竟然也清楚的理解了郑清的意思。 “要命没有,要钱一条!”辛胖子咚咚锤着胸口,一脸豪气:“我是要吃遍天下的男人!大不了把命卖给你!” “就是,就是!”张季信在一边大着舌头,连连点头:“卖命就很好!卖命就很好!谈钱多伤感情!” “说话前先把舌头捋直咯,”郑清扶额,叹道:“什么叫‘要命没有’!而且为了一个护身符把命卖了,你不怕你哥把你腿打断了吗?” 说着,他斜了一眼红脸男生。 张季信似乎被吓了一跳,忍不住打了个嗝,继而大怒道: “我是要冲破枷锁的男人!破茧化蝶,从卖命开始!” “是极!是极!”辛胖子也在一边鼓噪:“卖命都不怕,还怕吃不到好东西?” “” 醉酒的人毫无逻辑可言。 郑清叹口气,觉得自己与这两个蠢货完全无法交流。 “要签契约么。”萧笑在两人身后阴森森的问道。 说着,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羊皮纸与一根鲜红色的羽毛笔,递到两个醉鬼面前。 郑清隐约在羊皮纸的卷首看见‘卖身契’几个鎏金大字。 “签就签嗝!”张季信又打了一个响嗝。 “不签你是孙子!”辛胖子抬着下巴,努力挤出一个鄙视的表情。 “我敢签,你敢签么?”红脸男生偏着头,横眼看胖子。 “你敢我就敢!”辛胖子的红鼻头在昏暗的房间内闪闪发亮。 两头醉醺醺的人形野兽又开始互相瞪眼睛吹气。 龙血藤上的灯火虫们恰到好处的抖动起肚皮,忽明忽暗的光线打在两个醉鬼的脸上,让这种针锋相对的感觉更加强烈。 “这不太好吧。”郑清似乎有些不安。 “完全没关系。”萧笑扬了扬手中的契约,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有效期一年的私人雇佣契约,买两个强壮的劳力,非常划算。” “不,我只是担心酒醉状态下的契约会不会无效。”郑清非常诚恳的摊摊手,表示西瓜头完全错会了自己的意思。 第五十二章 为萝莉而斗争 对于巫师而言,魔法契约是一种司空见惯、且非常流行的约束手段。 古老,但是非常有效。 在没有逻辑可言的巫师世界,这种依靠未知神秘来维持的信用体系经历了漫长时间的考验,获得了所有巫师的信任。 按照巫师界大百科全书的词条解释,魔法契约是以魔力为核心,以文书、魔法阵式、咒语、巫药等载体为中介,沟通星空深处的神秘存在为见证,在缔约双方共同认可的情况下,签署的具有强制执行力的关系证明。 与古代巫师喜爱的奴役契约、主仆契约、惩罚契约等形式不同;现代巫师界较为流行以人为本的平等契约。 现代魔法契约着重规范了缔约双方的权利与义务,一般情况下禁止对缔约者的人身权利造成损害。为此,巫师联盟全体会议特意通过了宪法第十三修正案,废除了奴隶制和强迫劳役,除非是作为犯罪的惩罚。 所以,在现代语境下,订立魔法契约并不像大多数人所想象的那样,充满欺诈与恶意。 因此,酒劲儿微微上涌的两个年轻人,对拐带两个醉鬼签署魔法契约毫无心理负担。 “魔法契约只会考虑签约人是否合格、缔约双方是否共同认可;不会测量签约人血液中的酒精浓度。”萧笑抓着羽毛笔,在羊皮纸卷上勾勾画画,最后满意的点着头,把草拟完毕的契约递给郑清过目。 但这张涂涂改改的羊皮纸还没落在郑清手中,就被辛胖子一把抢过去。 “签个约也磨磨唧唧!”胖子用颈子上那个已经有些油腻腻的‘餐巾’擦了擦鼻头,大声嘲笑着:“一点不爷们儿!” 说着,他手执那支白色象牙柄的银质餐刀在拇指尖轻轻一划。 暗红色的鲜血随着划痕飞快的渗出,把他的指头染得通红。 辛胖子炫耀似的将这根带血的手指头在几个人面前晃了晃,然后径直按在了那张羊皮纸卷末。 “就是!就是!”张季信接过羊皮纸,也用餐刀在自己指头上扎了一个窟窿,在卷末留下一个血指印,然后一脸骄傲的展示给郑清看: “看见没?!签了!” “签了!!”辛胖子揽着红脸膛男生的肩膀,大吼着。 “我签它就是要证明,我是要打破枷锁的男人!” “就是要证明,我是吃破天下的男人!!” “起来!要打破枷锁的人们!!”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萝莉而斗争!” 两个醉醺醺的壮汉手挽手,肩并肩,吼着歌,把龙血藤上的灯火虫吓灭了一片。 即便在酒劲儿下有点晕晕乎乎的,郑清也再一次被惊的目瞪狗呆。 没见过卖身卖的这么干脆利落,气势磅礴的! 而且,为萝莉而斗争是什么鬼! 他与萧笑两人目目相觑,觉得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排除耳边的噪音后,郑清捏着那支火红色的羽毛笔,在羊皮纸上端端正正签上自己的名字。 然后萧笑作为见证人,也签了字。 一溜火光闪过,羊皮纸化作一小簇灰烬。 “这就完了?”郑清看着一缕青烟在那小堆灰烬上缭绕三圈,消散一空,忍不住问道。 “不然呢?”萧笑收起那支羽毛笔,撇撇嘴:“这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魔法雇佣契约,你还指望有头恶魔在签完契约后给你来一段履约警告吗?” 这应该是个冷笑话,郑清在心底判断着,适时‘哈哈’笑了两声。 但这次捧哏只换来萧笑一副看傻瓜的表情。 “咳咳你怎么随身还带这种东西?”郑清收敛干笑,捏着羊皮契约残余的一点灰烬,一脸好奇。 “老头子说,巫师总有签契约的时候。随身准备几份自己拟的条款,用起来更放心一点。”萧笑耸耸肩,偏了偏脑袋,示意门口来人了。 郑清叹了一口气,深刻认识到自己距离真正的巫师心态还非常遥远。 当流浪巫师拿着酒回到包房时,辛胖子与张季信已经重新倒在了沙发上。 那张羊皮纸契约已经被郑清妥善的收在了灰布袋里。 原本怠于发光的灯火虫们见到老板来了,忙不迭的重新鼓起肚皮,开始向屋子里喷洒光辉。 只不过这一次,银白色的光辉里夹杂了许多淡绿、暗黄的色彩,让屋里的光线有了几丝光怪陆离的感觉。 流浪巫师瞟了一眼龙血藤上的小虫子们,没有吱声。 他的手中抓了四五个淡绿色的酒瓶,胳膊下面还夹了一个大本子。 “快把这俩夯货扶起来!”郑清招呼着萧笑:“老板来了,我们要走了!” “不急不急,不急着走。”流浪巫师连忙阻止了两个年轻巫师的积极举动。 他一边把那几瓶未开封的青蜂儿塞进郑清的怀里,一边将胳膊下夹着的大本子放到迷你小吧台的桌面上摊开。 “这是什么?”郑清将几瓶酒塞进灰布袋里,好奇的看着店主。 “契本。多见于巫师开设的店铺,常用于挂账、抵押、典当等交易活动,是债权人为敦促债务人履约,对债权附加约束力的一种行为可以简单的理解为一大沓魔法契约的合订本。”萧笑站在他身后,不假思索的解释着。 “那枚苦像十字架的确物有所值。”郑清用非常欣慰的语气感慨着。 “所以,您这是不信任我们?”他转过头,用一种非常受伤的语气问店主。 流浪巫师从怀里掏出一支漆黑的羽毛笔,嘿嘿笑着:“惯例只是惯例。千万不要多想。” 说着,他把契本推到郑清面前,指着一处空格,说道:“在这里签字就好。” 郑清接过那本厚厚的契约书,看着上面让人眼花缭乱的表格、公式与数字,有些头晕目眩。 “我看不懂。”他老老实实的向流浪巫师承认。 “没关系,没关系。”流浪巫师笑的异常和蔼:“看不懂没关系喏,在这个地方签个字就好!” 他枯瘦的手指点在卷末的空白处,焦黄而尖锐的指甲与纸张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空白的签字处旁边,有黑色笔迹用笨拙粗大的字体写着‘债务人’三个字。 第五十三章 流浪巫师的‘帮助’ 按照不久前流浪巫师的详细计算,郑清应该为今天购买的护身符支付五十枚玉币,或者五百张标准制式的符箓。 可以免息挂账,也可以无折扣实物抵押还款。 私下里想想,这些条款并不是那么太难以令人接受。 郑清顶着被酒精刺激,有些晕晕乎乎的脑袋,竭力读取着契本上的信息。 这并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契约上的一些术语显得艰晦拗口,那些夹杂在其中的公式更让人眼花缭乱。 但其中的数字,大体上并没有差错。 郑清在心底嘀咕着,觉得自己在这种场合下不应该太露怯。 “那么,在这里签字就可以吧。”他小声重复着,接过流浪巫师递上的黑色羽毛笔,便打算签字。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粗暴的揪住了羽毛笔顶部的那簇绒毛。 黑色的羽毛笔发出了痛楚的尖叫,同时剧烈的扭动起来。 是萧笑。 “你干嘛?”郑清飞快的松开手中的羽毛笔,试图终止这段噪音。 流浪巫师也看向了西瓜头男生。 “你干嘛!”萧笑挑起眉,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问道:“你就打算这么直接签了?” 郑清挠了挠鬓角,眼神有点迷茫。 他觉得这种事情越早结束越好。 而且,应该也没有其他事情需要补充了吧 “你看懂契约上的条款了吗?”萧笑丢出自己的疑问。 郑清重重咳嗽了两声,小幅度的摇摇脑袋,干巴巴的反问道:“你看懂了?” “所以我才拽住你的羽毛笔。”矮个子男生抓着那支黑色的羽毛笔,用力攥在手心,全然不顾笔杆两侧整齐的羽毛被捏的七零八落:“几分钟之前我们才聊过这个问题契约这种事情,签的时候要谨慎!” 对哦! 郑清恍然大悟般,转头看向流浪法师:“你的条款太复杂,我们就是一桩小生意,用不着这么麻烦。” 流浪法师诧异的扬起头。 还没等他说话,郑清就立刻看向萧笑:“你还有新的契约吗?” “总会带上几份的。”矮个子男生满意的点着头,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焦黄色的羊皮纸,铺在吧台上,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这里是巫盟认证、标准格式的债务契约,只需要双方签字,并填写上具体债务数字就可以了非常简单而且权威。” “你们这是不信任我?!”流浪巫师收敛了笑容,语气深沉的问道。 这句话郑清听着异常耳熟。 “惯例只是惯例。千万不要多想。”萧笑笑呵呵的这么回答了他。 这句话也很耳熟,郑清摸了摸鼻子,没有吱声。 “你们这个样子,我很难做账呐!”流浪巫师在签字时仍旧有些不情愿的嘟囔着:“巫盟的标准契约跟我的契本不兼容,很容易造成账务上的麻烦。” “你做账干嘛!”萧笑仍旧是契约的见证人,他一边签上自己的名字,一边摇着头:“大家都知道这家店是什么性质” 郑清笑呵呵,签字全程一语不发。 一溜火光闪过。 流浪巫师看着那小簇灰烬上空缭绕的青烟,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迫不及待的把几位年轻巫师送下楼。 但郑清与萧笑却没有一丝轻松的感觉。 “我们就这么把他们扶回去?”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沉重压力,郑清有点绝望的喊道:“拜托!我们可是巫师!!” 他隐约听到自己身上的骨骼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你会漂浮咒吗?”萧笑侧着头撑着辛胖子巨大的身躯,眼镜被挤得有些歪斜,但语气仍旧很冷静。 “不会。”郑清有点沮丧的回答。 “你会画飞行符吗?”萧笑努力把辛的脑袋从自己肩头挪下去,费力的问道。 “也不会。”郑清垂头丧气的在楼梯间挪着,小心不让张季信的大脚丫子踩到自己。 “那你为什么敢说自己是巫师?!”萧笑终于也没有了淡定的表情,愤愤道。 “我觉得自己是”郑清有气无力的哼哼着。 “需要帮忙吗?”流浪巫师站在两人身边,举着自己的高脚杯,啜着‘流金岁月’,笑容可掬的问道。 “真的吗?”郑清惊喜的叫道:“我是说当然需要帮助!真是太谢谢了!” 流浪巫师伸手打了一个响指,一个身材高大的多臂族侍者安静的出现在几个人身边。 “扶这两位先生回到宿舍。”流浪巫师吩咐道。 多臂族侍者微笑着点点头,肋部伸出两条胳膊,各搀起一个醉汉,脚步轻松的向楼下走去。 郑清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还没等他向店家表达自己连绵不绝的谢意,店主的下一句话就让他重新认识了巫师世界的黑暗。 “费用按金卡客户打折收一枚标准符箓就好。”流浪巫师笑眯眯的举了举胳膊下夹着的大本子,友好的问道:“需不需要给客人挂账?!” 郑清张口结舌,半晌无语。 “不挂账!”他有些恼火的抽出自己的灰布袋,里面还有几张标准符箓。 “承惠!”流浪巫师笑眯眯的接过一张静心符,言谈间显得极有风度:“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开口流浪吧总能为你们提供最贴心的服务。” “您是不是姓奥布莱恩、或者卡伦!”郑清揉着肩膀,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店家。 这两个姓氏属于巫师界两个著名的吸血鬼家族。 郑清觉得自己有充足的理由怀疑流浪巫师的身份。 店主笑眯眯的将他们送下楼,并没有回答这个有些冒犯的问题。 “我真傻,真的。”下楼时,郑清抬起有些迷迷瞪瞪的眼睛,看着酒吧大厅屋顶漂浮的那些烛火,叨叨着:“我单知道这个老巫师一贯没安好心,会坑我,不知道他竟然连送个人的脚费都不放过” “但你也没有拒绝呀!”萧笑有点不耐烦的堵住他后续的抱怨。 “你是不是早知道他会收费?”郑清定定的看着萧笑,语气里充满了怀疑。 “嗯呐。”西瓜头男生若无其事的抻了抻胳膊,压了压腿,释放刚刚短时间高强度压力造成的疲惫。 “那你干嘛不提醒我!”郑清气愤的质问。 “第一,经过数次危险,你仍旧如此简单的答应一位‘黑巫师’的建议,我觉得需要给你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 郑清叹口气,觉得这句话非常有道理。 “第二,我也懒得拖着这两头蠢货走那么远的路。” 郑清斜乜了西瓜头一眼,觉得这才是他没提醒的主要原因。 “第三,就算我提醒了他会收费,你难道会拒绝这个帮助吗?” 郑清默不作声的掸了掸袍子上的尘土,有些心虚的偏过脑袋,没有说话。 第五十四章 来自远方的问候 流浪巫师站在二楼的栏杆旁,目送两个年轻巫师离去的背影,沉默不语。 他身后的墙壁上,一副嵌在胡桃木相框中的画像上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画布上披着黑色巫师袍的男子突然轻轻咳嗽了两声。 “咳咳!” 画像中的男子戴着一个油乎乎的尖顶巫师帽,巨大的鹰钩鼻似乎要把相框戳破。此刻,他一手握拳,凑到嘴边,正假模假样的咳嗽着: “咳咳!” 流浪巫师显然听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招呼声。 “说!”他背对着画像,仍旧看着楼下,声音显得有些阴沉。 “晚上好,尊贵的议员先生。”画像上的男子扯了扯帽檐,油腔滑调的打着招呼:“远方的客人为您带来夏末的问候,祝您生活愉快。” “哼。”流浪巫师用一个字表达着自己的情绪。 画像上的男巫似乎察觉到店主的不悦,讨好的笑了几声,称赞道: “这座酒吧真是热闹极了!我这几天经过伦敦、纽约、沪上,都没有发现经营的如此成功的酒吧!” 流浪巫师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到这些恭维。 “刚刚下楼的那几个小家伙真有意思。那个红脸男生是张家的小孩儿吗?跟他爷爷一样不能喝酒还有那个带眼镜的矮个子,我总觉得他怀里那本黑色笔记本有点眼熟。” 流浪巫师依旧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画像上的男巫终于无法继续自言自语下去了,他挺了挺身子,重新清了清嗓子: “咳咳,组织里有三件事通知您。” 说到这里,画像中的男子变了声调,开始捏着嗓子,仿佛一个老宦官宣旨一般说道: “第一件事关于黯蓝古堡。不久前它们私下进行维度波动实验事情被巫师联盟发觉,相关实验材料在检搜检中查扣一空您应该知道,他们做维度波动实验时以您的名义从组织支取了一些宝贵的实验材料,现在那些幽灵有赖账的倾向现在,组织的意思是这桩业务后续事宜将全权由您负责。” “哼!”流浪巫师再次冷哼一声,但仍旧没有立刻回复。 他知道,全权负责的另一个表述就是所有损失也由他承担。 对他而言,这个处理意见并不意外,毕竟任何时候都有喜欢落井下石的人。 “第二件事,关于黑狱。组织希望尽快了解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第一大学会从世界各地抽调精干巫师回校报到虽然这件事他们做的非常隐秘,但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大人物而言,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描述的希望您确认一下,海妖王手下那几位大船长近期的异动是否与此事有关。” 说到这里,画像上的男人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再说点什么,但最终放弃了。 流浪巫师一动不动的站在栏杆前,一语不发。 “第三件事,组织得到消息,第一大学校工委会在近期对流浪吧进行突击搜查,请务必做好相关防范措施。” “以上!” 画像中的男子拉了拉尖顶巫师帽的帽檐,重新变回之前油滑的腔调,笑嘻嘻的补充道:“请问您有什么指示?” 流浪巫师没有立刻说话。 他仍旧沉默的看着一楼大厅里那些欢乐的摇曳的身影。 二楼幽深的走廊间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卷起墙壁上的帷幕,带来低声的呜咽。 许久,流浪吧的店主才缓缓开口: “关于黯蓝古堡,这桩交易由我牵线,所以后续债务纠纷我可以全权负责。”流浪巫师枯瘦的手指慢慢在木质栏杆上敲着,嘴里缓缓咀嚼着合适的词语:“可以回禀委员会,我会在一周内将黯蓝古堡的机构评级先下调至白银级作为第一次警告。” “了解!”画像中的男子从口袋里抽出一个小本本,飞快的记录着。 “至于黑狱深处,仍旧没有任何消息。最近几个月,的确有大批巫师从新世界的战场回归。但这些精干力量目前都消失在黑狱中,我这里没有更新的消息可以提供可以确定的是,这件事与那些大海妖的异动关系不大大海妖们的异动应该与第一大学那个老不死的家伙有关。” 画布上的男人倒抽一口气,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他?” “那个老不死的家伙已经消失快十年了。”流浪巫师低声嗤笑道:“现在学校的事务被石慧与若愚两个副校长以及其他几位学院院长瓜分殆尽如果那个老头儿再不出现,估计布吉岛在不远的将来会用一次内战来解决这些无法理清的纷争。” 画布上的男巫响亮的咽了一口唾沫。 他的眼神飘忽不定,有些惊慌失措的揪了揪自己的帽檐。 似乎被流浪巫师大胆的言论吓到了。 “至于第三件事。”流浪巫师转过头,黑幽幽的目光死死盯着墙壁上的画像,半晌不语。 墙壁上的男人开始还有点嬉皮笑脸;继而发现似乎不妥,慢慢收敛了笑意;最后在流浪巫师的注视下垂下目光,开始不安的扭动起身子。 “回去告诉那群老不死的家伙!想找死尽管来贝塔镇找我!不要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流浪巫师低声咆哮着,挥起拳头,砸碎相框外层的玻璃。 “哗啦啦!” 流浪巫师枯瘦的手指直接按在干燥的画布上,一缕青烟开始从他指尖与画布接触的地方缓缓升腾而起: “如果再有下次第一大学的巡逻队都要冲进我的酒吧了,你们才来通知那么我们之间的协议就会像这块画布一样” 画像中的男人惊恐的跳起来,一手抓着小本本,一手按住自己的尖顶巫师帽,一转眼便消失在画布上。 流浪巫师将已经开始燃烧的空白画布恶狠狠的从相框中抽了出来,唰唰唰,几下把它撕成碎片。 然后,他将这些破碎的画布随意丢弃在地板上,缓步走向走廊深处。 他的身后,一位多臂族侍者悄无声息出现在走廊里,安安静静的将那些燃烧着的破纸碎屑一一收拢,打扫的干干净净。 第五十五章 沉默有风险 流浪吧。 一楼大厅。 这里依旧是一片欢乐的海洋。 幽灵在舞台上低唱,秀着震颤的灵魂音;多臂族乐手打鼓弹琴,一身兼着多职;天花板下,小精灵们驾驭着银白色的小鸟来回穿梭,为客人们送上美酒佳肴;还有门口的大青蛙,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摸进场子里,笑蛤蛤的看着眼前欢乐的场景,倘若客人塞给它几瓶美酒,它总会适时吟几句诗,让场上的气氛变得更热闹一些。 离开安静的二层包厢,重新回到一楼喧嚣的大厅,郑清终于有种回归现实的感觉。 在流浪巫师的身边,他总有种莫名的不安感。 仿佛被什么东西窥伺一般。 楼下夜场正嗨,但倚靠在吧台前、摇曳在舞池中的,多是第一大学高年级学生,或者贝塔镇上的居民。 也许因为精力不支,天文08-1班的新生们大部分已早早离场。 “真浪费。”郑清嘟囔着,为他们感到可惜:“完全可以休息一会儿继续玩嘛。” 对他而言,进入一个巫师的酒吧是一次全新的体验,打土豪也是一次全新的体验——这次聚会的费用全部由班长唐顿承担,郑清第一发现自己身边有土豪时内心充满了莫名的激动,总想实践太祖发明的种种政策。 “巫师需要学会节制。”萧笑在一旁警告道。 “时间不是还早嘛,倪五爷十一点以后才消失我觉得我们还能再浪一会。”郑清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犹豫不决。 现在不过晚上八点左右,如果这么早就回去,那么明天彻底清醒之后郑清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 但如果回去稍微晚一点,倪五爷可不是一个会通融的家伙。 倪五爷是看守宿舍区的青铜小兽,性格古板,脾气很坏。 它的身影分布在学校各个角落通往宿舍的门龛里。 虽然看上去数量很多,但它们都属于五爷的分身,实际上的宿管只它有一位。 事实上,郑清很怀疑这头喜食烟气的异兽是否属于第一大学的正式雇员。 因为每到半夜十一点半,倪五爷都会准点下班,从它呆着的门龛里消失的无影无踪;第二天早上五点半,又会准时出现,给学生开门放行。 每日如此,每个分身也是如此。 仿佛一位打卡上下班的正规员工一般。 错过门禁时间的学生,就只能幕天席地、露宿舍外了。 至于倪五爷消失后去了那里,学生圈儿里众说纷纭。 有的人说,这头青铜异兽仍旧属于炼金术的产物,需要时不时更换零件,升级系统;每天消失应该被炼金研究院召回,去进行例行检修; 也有人说,倪五爷实属生灵,与一般人无二,每日里也要瞌睡打盹,补充精力;它们消失后只是回洞穴里休息了。 还有一些老生信誓旦旦的告诉新人们,他们曾经看见倪五爷半夜在临钟湖畔收集雾气。 “一大群倪五爷围成一圈吞吐雾气,跟开会似的,整片临钟湖都笼罩在雾气中你们根本想象不到学校有多少看门的!”老生们大惊小怪的比划着那种场面,心满意足的收集着新人们震惊的目光。 想到这里,郑清忽然感慨道:“想必倪五爷一定会喜欢这里的环境。” 萧笑罕见的点头,表示赞同。 因为现在的酒吧里缭绕着各种烟雾。 有碎冰融化后流淌着的冰冷水雾;有幽灵飘荡中刻印在空气中的阴冷鬼雾;还有年轻巫师们吃过烟糖喷出的各色烟气、以及他们品味香烟后留下的袅袅青烟。 在吧台后那群吸烟的人群中,郑清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伊莲娜。 那个漂亮的吉普赛女巫。 她一手掂着高脚酒杯,一手捏着银制的绞丝烟夹,正全神贯注的盯着香烟燃烧后升腾而起的青色烟气。 郑清忽然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原本犹豫不决的心意顿时安定下来。 “你先跟着,帮忙把他俩送回去吧!”他指了指酒吧门口扶着两个醉鬼等候指路的多臂族侍者,和蔼可亲的拍了拍萧笑的肩膀:“我决定再呆一会儿总不会错过倪五爷关门的时间。” “我可以给那位脚夫地图。”萧笑瞟了一眼吧台前的身影,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以防你喝多走错路女生宿舍那边很有一些防狼的恶咒。” 郑清脸色立刻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滚远一点!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去女生宿舍干嘛?!” 萧笑睁大了眼睛,显得异常无辜:“喝完酒不送送别人吗?另外,你让我往哪里滚?” “只要别靠近吧台,爱往哪儿滚往哪儿滚。”郑清一边不耐烦的打发他,一边紧张的抚平袍子上的褶皱,顺便从灰布袋里掏出那两枚八卦袖扣,仔细别上。 “但是,这是酒吧。”萧笑耸耸肩,这个姿势让他的个子显得更矮了:“我记得流浪巫师还送了我们几瓶酒不去吧台,我怎么喝酒?” “你是故意的吗?!”郑清面孔都有些扭曲了:“你什么时候爱上喝酒了!” “巫师的事情能叫故意么”萧笑吧嗒了一下嘴巴,摊开自己的笔记本,露出一副考究的表情:“心存有意,是为故意魔法之举,信手拈来,殊为无意不能叫故意。” 郑清沉默的看着萧笑。 看了一分钟。 西瓜头仍旧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从明天起,我有两个打手,红脸、胖子,双花红棍。” 郑清眯着眼,盯着萧笑,一字一句的威胁道:“从现在起,关心你的屁股,否则我让他们帮你,面朝大地,菊花绽开。” “晓得了。”萧笑扶了扶眼镜,抱着自己的笔记本,安安静静的离开酒吧。 干脆利落举动的让郑清有些措手不及。 他都打算威胁不成就收买的。 没料到矮个子这么容易就离开了。 郑清看着萧笑的背影,心底有些发毛。 寻思要不要追过去陪个笑脸。 但他转头看到另一个妙曼的身影,心底的那点不安顿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总不至于大晚上画个圈圈诅咒我吧。”一边在心底嘀咕着,他一边绽开笑脸,走向吧台。 第五十六章 占卜需谨慎 一楼大厅两侧吧台的石质台面,使用的是上好的晶墨玉。? 这种大理石质地黝黑、宛若流脂;色泽剔透,恍若琉璃;触之如玉,温润细腻;敲如玉磬,清脆悦耳。 酒瓶、酒杯、果盘、刀叉,各种用途不同的餐具与吧台碰撞着,出叮铃咚隆的声音,仿佛一道欢快的交响乐。 与这篇乐章相匹配的,是吧台前形形色色的身影。 有的人手持酒杯,背倚吧台,目光懒散的耐心打量着大厅中央的男男女女,努力向所有人表达着自己的独特与不凡; 有的人手肘撑桌,面朝酒橱,神态沮丧,一杯接一杯浇灌着自己的忧愁,大有举世皆浊我独清的韵味; 还有的,即便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吸引着无数狂蜂浪蝶。 就像伊莲娜。 这个美丽的吉普赛女巫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正捏着那柄绞丝银柄的烟夹,独自对着半空中吐出一缕缕乳白色的烟气。 她托着下巴,安静的坐在高脚椅上,双腿自然叠加下垂。 红色的高腰斜摆半裙被她的坐姿拉扯出一道诱人的弧线,露出一截白皙的影子。 这个姿势完美的秀出了她修长的体态,足以让每个异性为之心动。 最为直接的证据,就是每隔一分钟,都有一位形象上佳、气质不凡的年轻男巫,端着酒杯,露出标准的六颗牙齿,走上前与她搭讪。 但很明显,他们都被残忍的拒绝了。 郑清站在不远处,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与那些勇于搭讪的男巫相比,他无论身高、外貌甚至举止都略有不足。 不,是差太远了。 那些单身的优秀男巫们被荷尔蒙刺激着,竭尽全力施展各自的魅力: 从怀里抽出一大捧玫瑰花只是小意思; 从手帕下钻出一大群载歌载舞的花精子的男巫都有好几位; 甚至还有一位男巫为了讨取吉卜赛女巫的欢心,硬生生把自己变成了小白兔——这也是唯一与女巫产生了亲密接触的选手。 当然,这里的亲密指的是两根手指。 优雅的女巫用两根手指,掐着那只肥兔子的耳朵,把它丢到不远处一群双眼放光的小姑娘中间去了。 郑清看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 伊莲娜若有所觉,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郑清。 她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帅哥!这里!”她对着郑清挥挥手。 郑清还没反应过来,周围一群脑充血的男生就已经兴奋的冲了过去。 “她叫我呢!” “她叫的是我!” “你们几个别哔哔!她喊的是帅哥!肯定是我!” 郑清看着高低矮胖各有特色的年轻人兴冲冲向吧台前跑去,对他们内心深处的自信震惊不已。 然后他四周打量,寻找女巫口中的帅哥。 对于相貌,他很有自知之明。 “郑清!”伊莲娜略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她直接喊出郑清的名字:“叫你呢!过来!” 郑清咽了口唾沫,脖子有些僵硬的扭过去。 吉普赛女巫无视周围那些毛遂自荐的帅哥,用力探着手,向郑清招了招。 “她找郑清?” “谁是郑清!” “郑清快出来!保证不打死你!” 年轻的男巫们沮丧了几秒钟,似乎找到了宣泄口,又一次乱哄哄的吵闹起来。 郑清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容,步伐僵硬的向吧台走去。 他注意到侧后方,几位容貌尚可的帅哥正垂头丧气坐回卡座里。 而不远处,一群放弃治疗的男巫正虎视眈眈的看向自己。 “这么巧,伊莲娜。”他顶着一堆杀人的目光,走到女巫身前,干巴巴的打着招呼:“你还没回吗?” “她叫伊莲娜!”一个男生急吼吼的叫道。 “听到了!听到了!你小声点!”旁边几个人男巫几乎同时冲过去捂住他的嘴。 “这个名字好美,伊如莲花,婀娜多姿。太美了!”旁边一个g里g气的男巫翘着兰花指,对着吉普赛女巫瞟了个媚眼,把郑清雷的外焦里嫩。 “你不是也没回去嘛。”伊莲娜笑眯眯的回答着。 然后她皱起了眉头。 很显然,周围乱哄哄的气氛影响了她的心情。 “咚!”晶墨玉的大理石吧台上响起一声巨响,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是多臂族的侍者。 他端着一大杯黄油啤酒,重重的砸在吧台上,酒花溅的老高,却一滴都没洒出去。 “想喝酒,就点;不喝酒,回座位上坐着去!不要在这里吵吵闹闹,像一群被拔了毛的野鸭子!”多臂族人自带回响的浑厚声音在生气时也没有那种尖刻感。 “这位先生是流浪吧的金卡客人。”多臂族侍者肋下伸出一根胳膊,向郑清做了一个礼貌的手势:“他如果不高兴,老板会很生气。” 伊莲娜惊讶的看向郑清。 郑清被这句话震的目瞪狗呆。 而那些吵闹的年轻人则仿佛被掐住脖子的似的,纷纷涨红了脸。 但很显然,流浪巫师对这些年轻男巫具有很强的震慑力。 很快,吧台前就安静下来了。 “非常抱歉。我们对刚刚一些客人不恰当的举动深表歉意。”多臂族侍者停下手中的工作,两手两手双双合十,向郑清致歉:“希望不会影响您的心情。” 郑清正被他之前的话惊的有些呆滞。 直到被伊莲娜扯了一下,他才蓦然反应过来。 “不要紧,不要紧!”他慌乱的对多臂族侍者摆着手:“只是小事情,不要紧的。” “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务必吩咐。”多臂族侍者显然很有眼色,并没有过多打扰他与伊莲娜两个人,行礼之后,便安静走向一旁。 郑清看着伊莲娜,一时无语。 “你是这家店的金卡客户?”沉默片刻,伊莲娜终于挑起话题:“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啊。” “刚刚办的。”郑清尴尬的摆摆手,说不清心底是得意还是什么别的感觉:“我也不知道这些侍者竟然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我以为下次来才会生效呢。” “在巫师的世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事情。”吉普赛女巫神秘的笑了笑,将银柄烟夹上夹着的细长香烟凑到红唇边,轻轻吸了一口。 “我刚刚就留意到了。”郑清好奇的看着女巫眼前缭绕的烟雾,用肯定的语气询问道:“你不是在抽烟吧!” “非常敏锐。”吉普赛女巫美目流转,瞟了他一眼:“这是吉普赛人的秘法我想从烟雾中找点清晰的感觉罢了用现代术语来说,就是占卜。” “我记得基础易学大学一年级扉页上面写着‘占卜需谨慎’。”郑清有些紧张的看着伊莲娜:“你私下里占卜没关系吗?” 第五十七章 如何使用云雾占卜 这个世界只有两样东西能让巫师感到敬畏。 一个是书本;另一个则是占卜。 书本代表已知、代表真实、代表巫师在这个世界的存在。 占卜则诠释着巫师对神秘未知的把握,对时间的觊觎,对命运的窥伺。 随着魔法文明的不断展,巫师们不断用已知侵蚀未知,开始用书本承载占卜,努力把这些敬畏化作尊重,化作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即便如此,对于大部分巫师而言,占卜仍是一项神秘而且高深的学问。 每一册占卜教科书的扉页,都会用红笔刻录一道箴言: 占卜需谨慎。 在郑清的第一节占卜课上,那位身材瘦小的卜算课教授并没有让年轻巫师们打开课本,只是通过几个简单的举动,就给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让新生们轮流走上讲台,在他面前站一分钟,相面; 然后从放在讲桌上的塔罗牌中抽取一张,算牌; 最后再由新人们在白纸上给他留下一个字,测字。 对于有一定占卜基础的学生,教授特别允许他们观察一下水晶球、或者烧一小块龟甲,并将所见所闻描述出来。 而教授本人,则通过这套组合占卜术,对每个学生做了精确的分析。 从姓名、生日,到性格、爱好,乃至于每个人擅长的学科、他们的新年愿望,甚至包括新人们内心深处恐惧的具体形象,以及他们某些难以抉择的事情,教授都在几分钟的私人会面中一一阐明。 这次反客为主的新人自我介绍,给每个刚刚入校的大学新生一次心灵的震撼。 也因此,易甲子教授在第一节课上反复强调的‘占卜需谨慎’牢牢刻在郑清脑海之中。 所以,乍听到伊莲娜在做占卜,他立刻紧张起来。 看着他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吉普赛女巫顿时笑了起来。 “没关系的。”伊莲娜语气轻快的安慰道:“这不是正式的占卜只能算作某种意义上的猜测教授提到的占卜,需要使用高的魔法技艺以及诸多辅助条件,而这些虚无缥缈的烟气远远达不到施展占卜魔法的条件。” 虽然并不太理解伊莲娜所说的条件是什么,但郑清知道事情并没有向失控的方向展。 这着实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的小心脏今天再也经不起任何意外的刺激了。 “我以为你占卜都是用那副塔罗牌。”他坐在高脚椅上,晃着手中的妖血酒,努力想表现出轻松的模样。 “塔罗牌属于正规占卜术的辅助道具,而烟雾则只能云里雾绕的给出一些似是而非的选择。”伊莲娜着迷的看着那团烟雾,似乎在努力分辨什么。 “这样听起来,烟雾占卜似乎属于古代占卜术?”郑清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我一直以为这种技艺只存在于课本中。” 占卜展到现代,已经摒弃了流派、区域的差别。 在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中,占卜词条下,只区分了古代占卜术与现代占卜术。 与古代那种三分靠猜、七分靠天的占卜术相比,现代占卜更多建立在大量缜密的计算与无数严格的公式中。 而且与古代占卜术不甚灵验的结论相比,现代占卜术更类似于神灵的大预言术。 准确、详尽、结论可靠。 以至于人们提及占卜术,下意识会理解成现代占卜。 古代占卜术也慢慢沦为书本中的历史与传说里的记忆了。 “这的确是古代占卜术。”伊莲娜笑眯眯的向他解释着:“这类秘法现在已经很少出现在巫师生活中了我估计,只有类似我们吉普赛女巫,这种作风非常传统的巫师组织,才会有一些古代占卜术的完整传承。” “这些烟雾怎么占卜呢?”郑清对女巫眼前的那一大团云雾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如果不介意,能给我讲讲吗?” “毫不介意!”伊莲娜从吧台上拿起一柄银白色的叉子,指点着面前那一大团烟雾:“就像你看到的。” “云分积云、层云、卷云;雾则有平流雾、蒸雾、上坡雾、锋面雾等等。” 伊莲娜悠然的吸了一口烟,轻轻喷出一缕青白色的烟气,然后伸出食指指着那些云雾缭绕的烟气讲解道: “简单来说:积云代表负面、也表示时间很近;卷云则代表正面,也表示时间比较远。平流雾意味着稳妥,上坡雾意味着艰辛,锋面雾则意味着波折。” 郑清茫然的看着那些翻滚的烟气,全然看不出那些变幻莫测的烟气之间有什么区别。 伊莲娜为了解释的更清楚一点,稍稍向他靠近了一些。他的鼻腔里充斥着吉普赛女巫身上散出的芳香,脑子里一片空白,只会嘿嘿嘿傻笑、晕乎乎点头。 “你刚才在看什么?”察觉到女巫的解释告一段落,郑清思维变得异常灵敏,飞快的找出下一个话题:“你刚刚吐出的这些烟气有什么特点?” “有卷云,也有锋面雾,这意味着长期来看结果是好的,只是中间会有点波折。”伊莲娜眨眨眼,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至于我在看什么” “您的饮料,请慢用。”吧台后的多臂族侍者走过来,递给郑清一杯调配完毕的雾蜂儿,脸上挂着歉意的微笑:“对于您刚刚不愉快的经历,本店深感抱歉,希望您能笑纳。” “没关系,没关系。”郑清接过酒杯,连连示意这位侍者可以离开了。 只不过,经过这番打岔,吉普赛女巫似乎失去了继续解释的兴趣,只是呆呆的看着面前那团几乎要飘散的烟雾,一语不。 “你占卜的是什么事情呢?”郑清犹豫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 伊莲娜又吸了一口烟,吐出一片云雾,没有说话。 “不好意思,我只是有点好奇。”感觉到面前美女的沉默,郑清有点坐立不安。 “没关系。”伊莲娜似乎刚刚回过神,抬头看了他一眼,略显沙哑的声音里充满笑意:“我占卜的事情跟你有关。” “跟我有关?!”郑清诧异的重复了一遍。 他拉了拉自己的领口。 他觉得自己有种呼吸不上来的窒息感。 第五十八章 这不是交易 在现实生活中,如果一位女士努力查询与你有关的信息,这在每个男人的眼中都代表一种非常明确的信号——这意味着,这位女士对你非常感兴趣。? 当伊莲娜清楚的表示自己在占卜与郑清有关的事情后,我们年轻的男巫顿时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感所包围了。 他甚至不在乎她占卜的内容。 如果不是为了维持在伊莲娜面前的形象,郑清也许已经踮起脚尖来一段扭臀追步了。 “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啊?”他看着吉普赛女巫,眼睛亮晶晶的,声音异常响亮:“这些云雾肯定没有我说的清楚。” 说着,他的手指在半空盘旋的那团烟气中搅了搅。 青白色的烟气在他的搅动下飞快流动着,消散开来。 “但是,”女巫看上去有些意外,也有点感动:“如果你拒绝了怎么办!” “完全不可能!”郑清不假思索的否认了伊莲娜的担忧,飞快的回答道:“你这么漂亮,怎么会有人拒绝你呢?” 这句恭维恰到好处。 女巫脸上露出愉快的表情。 “那么,”伊莲娜绞着手指,有些紧张的看着他:“我想请你收我为徒。” “没问啥?”郑清脑子一时有点卡壳,嘴巴可笑的张着,努力思索伊莲娜这句话的意思。 但很明显,他在吉普赛女巫天马行空的要求下有点失神。 在他的臆想中,如果伊莲娜问出‘你有没有女朋友’之类的问题是再好不过了。 如果女巫只是对他的传承感兴趣,询问‘你的老师是谁’,这类问题也在郑清预期之内——他甚至已经做好出卖吴先生的准备了。 即便两人之间还不熟悉,她提出‘想请你帮忙画几张符箓’之类的要求,也在郑清思索的底线之内。 而伊莲娜的话显然出了他的种种设想。 用张口结舌来形容他现在的表情再恰当不过了。 “我想拜你为师,”伊莲娜端正神态,非常认真的再次开口:“希望你能教我符箓方面的知识。” 郑清闭上嘴巴,开始沉默。 沉默啊,沉默。 没办法在沉默中爆。 他宁愿自己在沉默中死去。 然而现实如此之残酷,沉默许久,他仍然活的好好的。 对面的女生丝毫没有退缩,坚定的看着他。 郑清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伊莲娜,摇了摇头。 女巫微微叹口气,对这个回答没有表示意外,似乎早已预料到自己会被拒绝。 郑清涨红了脸,感到非常羞愧。 刚刚信誓旦旦答应的事情,转眼就要被自己否定。 没有比这更令人难堪的事情了。 “可以理解。”伊莲娜转头看向那片消散的烟气,但脸上难掩失落之情。 郑清无言以对。 即使她要求自己为她绘制上百张标准符箓,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因为这件事他可以自己做出决定。 所带来的后果,不外乎多流几斤汗水、少一些课余生活。 而拜师,并不是自己可以答应的事情。 虽然他的确有一点私心——如果他把女巫收做徒弟,这些私心将会成为死心。 但更重要的是,他还没有出师。 拜师这件事,由不得他做主。 对于注重传承与知识的巫师而言,师徒关系一直属于除血缘外最亲密的一种关系。 即便接触巫师世界的时间有限,郑清也已经对这些常识有了一定了解。 “我的符箓知识都是先生教给我的,没有先生的许可,不能随意收徒。”郑清低下头,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喃喃的解释着:“而且,先生还没允许我出师。” 伊莲娜没有说话。 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尴尬。 “虽然不能收你做徒弟,但是我可以辅导你的符箓课。”郑清忽然抬起头,打破两人间的沉默:“作为交换,你也可以教我古代占卜术。” 伊莲娜惊讶的抬起头,看着他。 郑清抿着嘴,用力点点头。 他并没有打破巫师的传统——准确来说,他只是把伊莲娜的希求改成了一项交易。 只不过对于崇尚等价交换的巫师而言,郑清提出的交易并不是那么平衡。 吉普赛女巫显然察觉到了这一点。 她有些感动的看着年轻的男巫,然后摇了摇头。 “这不应该是一项交易。”她用沙哑的声音慢慢说道:“而且,这并不是一个好交易。” “这原本就不是交易。”郑清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女巫。 两个人之间重新陷入了沉默。 几只小精灵兮兮的叫着,从天花板冲了下来,落在光滑的大理石吧台上。 她们拖着巨大的竹篮,跌跌撞撞的向多臂族的侍者跑去。 “兮兮兮兮” 当她们路过郑清面前时,郑清注意到其中一个篮子里散落着一些卷烟。 他心神一动,夹起一根。 “借个火。”郑清笑眯眯的看向女巫:“也许你现在就可以教我一些古代占卜术的要领。” 伊莲娜还没有说话,旁边一只小精灵已经冲了过来。 她挥舞着小手,搓出一道细长的火焰,帮郑清点着他了手中的卷烟。 然后,这只小精灵邀功似的落在他的肩膀上,蹭着他的耳垂,兮兮叫个不停。 她的小伙伴们停下脚步,羡慕的看着落在郑清肩膀上的同伴。 “她们很喜欢你。”多臂族侍者微笑着,走了过来:“如果我没有看错,你接受过小精灵的祝福对于这些纯洁但脆弱的生命而言,这是一个伟大的馈赠。” 郑清抓着烟,脖子僵硬的转了转,看向这些小精灵,脸上挂着几许愧疚。 “我并没有做到”他的声音极小,小到身前的女巫都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只有耳边的那只小精灵,似乎感受到他内心的波动,用温暖的小手摸了摸他的耳垂,安慰似的拍了拍。 “兮兮,兮兮”细小的安慰拨动着他的心弦,郑清的情绪忍不住低落下去。 “不要打搅我们的客人了。”多臂族的侍者将一条胳膊放到吧台上,招呼着这些小精灵们爬上去:“你们可以去橱柜顶上休息一会儿。” 说完,他向郑清抱歉的笑了笑。 第五十九章 酒吧曲终 郑清捏着卷烟,狠狠的吸了一口。 浓烟入口,一股辛辣的感觉扩散开来,顺着喉管一路向下,刺激着他的肺叶。 郑清的眼眶立刻红了。 卷烟缓缓燃烧着,升腾起淡蓝色的烟雾。 周围的客人在这片烟气中仿佛有些扭曲,变得影影绰绰。 “咳咳咳!”郑清终于忍不住,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感觉自己抽了根假烟。”他嘶哑着嗓子,看着面前的吉普赛女巫,眼眶有些泛红。 “那是因为你是个假巫师。”伊莲娜微微一笑:“每个巫师都知道,加了舟形乌头干磨粉的烟草在点燃之前,需要在雾酒中洇湿一下。” 郑清听后,咳嗽的更加剧烈了。 “用雾蜂儿压一压,应该会感觉好一点。”吉普赛女巫把酒杯塞到郑清手中。 酒杯冰凉的触感让郑清感到非常舒服,但更令他魂不守舍的是持酒杯的柔荑与他肌肤相触的感觉。 他一时间忘了咳嗽,呆在了那里。 “非常漂亮的袖扣。”伊莲娜的称赞声让郑清的注意力重新回归现实。 “这个啊,”郑清有些慌乱的摸了摸袖口的饰品,掩饰道:“这是朋友送的礼物。” “朋友之间要送礼物的吗?”女巫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小声说道:“长老们从来没有教过这些事情。” “什么?”酒吧里的噪音比较多,郑清没有听清女巫后面一句话。 “没事我是说,听说你最近在寻找解救一群‘失主’小精灵的办法是吗?”伊莲娜微微抬起头,看着橱柜上方歇息的小生灵们,赞叹道:“对于小精灵们来说,这的确是非常伟大的举动。” “这没什么”郑清涨红着脸,很没底气的补充道:“实际上,我到现在都还没找到拯救那些小精灵的办法。” “但办法总会有的,不是吗?啊!烟雾已经成型了你刚刚心底想占卜的事情是什么呢?”女巫回过头,看着慢慢聚集在两人面前的一团烟雾,颇有兴致的提议道:“你不看看你的烟雾吗?” 郑清飞快的点着头,看向那团烟雾。 同时掩饰般的,猛的喝了几口杯中酒。 不出意料,他又被呛个半死。 伊莲娜没有在意男生失态的表现。 她正专注的看着两人之间的那团烟雾,慢慢分析着: “烟雾很单薄,透光性很强;白色无影,断续相连,呈鱼鳞状;尾带细若柔丝,有絮状;这是一道标准的卷积云。” “我之前提到过,积云代表负面,也意味着时间比较近;卷云代表正面,也意味着时间比较远。” “卷积云则糅杂了这两类特征,是一种非常晦涩的云语。” “你所占卜的事情,有可能短期内没有好结果,但长久来看,会如你所愿。” “也有可能短期内会如你所愿,但长远来说,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郑清把手指间夹着的卷烟在一杯雾酒中洇了洇,向多臂族侍者借了个火,又狠狠吸了一口。 这一次,充斥肺腔的烟雾虽然还有一些苦涩,却已经没有前一次强烈的刺激感了。 伊莲娜占卜的结果他并不喜欢。 他想问的是自己与这位吉普赛女巫的姻缘。 而伊莲娜解出的卷积云隐喻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不能称为上上签。 “古代占卜术偶然性太大,并不一定准确,你不要太在意这个结果。”也许察觉到占卜结果并不乐观,女巫宽慰道:“如果你非常在意,可以请易甲子教授用现代占卜法帮你看看。” 郑清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沉默的抽着那支燃掉一半的卷烟。 一口接一口。 “你平常也吸烟?”伊蕾娜把鼻子凑到郑清身前嗅了嗅,眨着大眼睛,嘿道:“我说你身上怎么有股熟悉的味道。” “不抽不抽!”郑清终于不再沉默,他苦笑着,连连摆手:“平日里,我可是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的三不好青年。” “但是,我看你抽烟的技巧很熟练嘛。” “只是学着玩儿的。”郑清有些尴尬的捻灭手中的烟头。 “真有意思。”伊莲娜忽然笑了,她趴在桌子上,笑的花枝乱颤,烟夹上的香烟险些跌落在地上。 抬起头,看到郑清有些莫名的眼神,她制住笑声,睁着朦胧的双眼,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说你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但是我却烟酒牌都不离手。” 郑清心底微动,伸手夺过伊莲娜指间的香烟,碾灭在烟灰缸里。 “干嘛?”伊莲娜的眼神愈发朦胧了。 “只是觉得不好。”郑清有些尴尬的喝口酒。 “噗。”伊莲娜做了一个吐烟圈的口型,然后翻了一个漂亮的白眼,站起身,抻了抻胳膊:“已经很晚了,我要走了。” 郑清也随之起身,看着女巫转身离去的背影,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没走几步,女巫忽然又转回身,轻巧的跳了几步,来到郑清眼前,伸手重重的按在他的头顶,肆意的揉了揉。 郑清呆若木鸡,只隐约感到一阵微醺的热风拂过他的耳边。 “不好意思,没忍住。”吉普赛女巫哈哈笑着,补充道:“简直太可爱” 郑清唰的伸出手指,点在了女巫的红唇上,阻止她将要出口的话。 很明显,他的这个动作过于唐突。 两个人都被他的这个举动吓到了。 沉默几秒后,郑清的脸色开始慢慢涨红,像煮熟的虾子,红的透亮。 然后伊莲娜的脸上也浮起两片红晕。 “咳咳!”郑清响亮的清了清嗓子,但很明显效果不佳。 从他嘴里发出的声音有点漏气,还有些变声。 “男生,不能用可爱来形容!” 他红着脸,非常认真的看着女巫。 伊莲娜脸上露出笑意。 她忽然嘟起嘴,对郑清的手指头吹了一口气。 郑清仿佛被烫了一下似的,飞快收回堵在别人嘴前的手。 “不好意思!”他用一种刚刚醒悟的,惊慌失措的语气连连道歉:“非常不好意思!” “没关系。”女巫轻巧的转身离去,留下一缕幽香与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下次不要露出那种呆萌的表情很容易出事” 郑清努力思索这句话的意思。 但终究一无所得。 当他回过神,伊人已去。 眼前空留一口空杯与一点残灰。 第六十章 夜幕下的校园 夜色笼罩着的第一大学校园,显得格外安逸、静谧。 林两旁,落叶悬铃木宽大的叶子遮挡着清冷的月光,让这条青石板路上出现了许多斑驳的阴影。油葫芦喁喁的低吟与金铃子清脆的响声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此起彼伏,仿佛一首优美的二重唱。 一只白色的小猫,伴随着交响乐的鼓点,在这片黯淡的世界中蹦蹦跳跳,欢乐起舞。 小猫约莫只有两三个月大小,体表的绒毛还没有彻底褪去,叫声里仍旧充满了奶味儿,正处在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的年纪。 现在,令这个小东西好奇的是一只蝴蝶。 一只黑色的蝴蝶。 这只蝴蝶轻悠悠的飘荡在半空,仿佛纸屑一般,没有一丝生气,就像这片夜幕被撕下的一小片宁静,令人为之沉醉。 小猫显然也迷上了这只特殊的飞虫。 在它的眼里,飞的不高、飞的也不快的蝴蝶是最好的玩具,平日里它能跟在后面扑击大半天,并且乐此不疲。 此刻,在它圆滚滚的大眼睛里,除了这只蝴蝶,在没有任何事物了。 黑色的蝴蝶在夜色中懒洋洋的浮沉,每每在小猫毛茸茸的爪子落下前顺风一荡,躲开这位调皮的猎手。 这仿佛是一种挑逗。 小猫的叫声越发急切,扑击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直到一阵‘哗啦啦’的洗漱声,打断了小猫的游戏。 它谨慎的停下脚步,一只爪子仍旧抬在半空中,淡绿色的眼睛眯了眯,三角形的大耳朵灵活的转动着,搜索四周任何可疑的声音。 汩汩的流水、沙沙的落叶、远处还有金铃子与油葫芦的吵嘴声,一切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几只嗡嗡叫着的蚊虫不小心撞进了小猫的鼻孔中。 ‘噗’!‘噗’! 小猫立刻忘记了刚才的可疑声响,用力打着喷嚏,想要将那些可恶的入侵者赶跑。 当它重新感到舒服时,又回想起那只黑色的蝴蝶。 抬起头,月色如水,湖面镀银,那只黑色的蝴蝶正在不远处的白色的假山石上飘然盘旋,仿佛白纸上的一点浓墨,在这明亮的世界中异常显眼。 它立刻蹦蹦跳跳的爬上假山,向蝴蝶扑去。 这一次,它如愿以偿。 黑色的蝴蝶仿佛一片枯叶一样被它一巴掌摁在了肉垫下面。 它欢快的打着呼噜,小心翼翼的抬起爪子。 蝴蝶消失了。 白色的石头上,只有一道黑色的印记。 微风拂过,这道黑色的印记化作一缕飞灰,消失在浩渺的临钟湖上空。 噫! 小猫歪着脑袋,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往常的蝴蝶不是这个样子的。 平日里它们都是可以吃的! 它抬起爪子,舔了舔肉垫上残留的一点飞灰,然后又立刻吐出舌头,发出‘呸呸’的声音。 “真是个调皮的小东西。”一个闷闷的声音在小猫头顶响起,仿佛嘴上被糊了几层厚厚的纸,听上去有点嗡嗡作响。 一支洁白如玉的手伸到白色石头上,顺着头颈,轻轻捋着小猫的绒毛。 白夜、白手、抚弄白色小猫。 一切都显得如此素净。 小猫喵喵的叫着,温驯的伏低身子,胸腔里发出了愉悦的呼噜声。 “你把我的蝴蝶拍碎了,怎么办?”手指轻轻曲起,挠了挠小猫的肚皮,嗡嗡的声音显得有点苦恼:“今天的消息都被你拍碎了。” 小猫舒服的翻了个身,侧着脸,纯净的大眼睛里倒影出一个奇怪的生物。 “呀呀呀!更麻烦了。”嗡嗡的声音显得有些懊恼:“我也被你看到了这就不能怪我咯。” 素手轻移,透过小猫顺滑的皮毛,轻轻地揉捏它细脆的脊骨。 小野猫眨着淡绿色的眸子,喵喵连声,无辜而单纯。 “可爱也算是原罪吧!” 嗡嗡的声音柔柔的飘过,消逝在软软的夜风里。 小白猫安详的趴在原地,淡绿色的眸子一动不动,盯着死寂的湖面,似乎在等待一只鱼儿跳出来。 一动不动。 时间流逝,夜色依旧。 几分钟后,伴随几声仿佛气球漏气的声音,一群笼罩在黑色长袍中的身影出现在临钟湖畔。 “就是这一片区域。”一个严厉的声音打破静谧的夜色:“守护阵法检测到一个生命消逝了。全体预备!立刻搜索!” “不用搜索,我已经看到了。”一个瘦削的身影大步流星的走向白色假山。 假山石上,一只小猫安静的趴在那里。 “希尔达,立刻开始提取附近空气的残留信息!”瘦削的身影打量着面前的白色小猫,飞快的吩咐着。 “好的,易教授。”懒洋洋的声音掏出一小截竹筒,拔开筒上的木塞,放出一群白色的仿佛萤火虫一样的小生物。 “这就是你新培育的变异灯火虫?”旁边一个好奇的声音低声问道:“从体型上看,比一般灯火虫小了许多呀。” “但是从能力上看,它们可比一般灯火虫强了不止一倍。”希尔达卖弄的抖着手指,一只白色的灯火虫顺从的落在他的指尖:“看到没,它们的触角更细密、皮胞也更单薄,这让它们对环境也更敏感我改进了灯火虫的觅食系统与变色机制,使得它们能够通过吸收空气中的妖气散发出不同的颜色事实上,下个月的魔法生物上就要刊登我写的关于变异灯火虫的论文了!” “那可是影响因子达到41的大期刊呐。”那个好奇的声音充满了羡慕。 “闭嘴!”第一个出声的严厉声音重新响起:“希尔达,如果不想滚回实验室呆十年,就学的稳重点!” “是,是!我的蒙特利亚教授。”希尔达懒洋洋的举起手,挤眉弄眼的看向旁边的同伴。 “维克多,去湖底问问那群鱼人,看看它们有没有什么线索。”仔细观察那只小白猫的易教授重新开口:“顺便,把它们这周的巡逻日志与临钟湖环境监测报告也拿过来。” “如果他们反抗呢?”维克多脱下长袍,露出一身闪亮的甲胄。 “允许便宜行事。”易教授没有丝毫迟疑。 “好的。”维克多顺手扯破眼前的空间,干脆的挤了过去。 第六十一章 夜幕下的校园(二) 月下的临钟湖安静、祥和。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十数艘舴艋舟悄无声息来往穿梭,一道道色彩绚丽的法术从小舟上升起,扩散开来。 这是第一大学校工委的巡逻队在做拉网式排查。 校工们释放的大批灯火虫几乎笼罩了整片临钟湖。白、青、蓝、绿等各色灯光汇聚在一起,仿佛极光一样耀眼。 如果不是属于宵禁时分,这里一定会吸引来大批游览观光的学生。 而对于一些在湖边讨生活的魔法生物而言,这些密集的灯火虫则是一场难得的盛宴。 岸边,几只光着脑袋的河童不断蹦跶着粗短的小腿,跳起来,捕捉几只灯火虫塞进嘴里,然后张着满嘴的尖牙,肆无忌惮的嘲弄着那些狼狈的巫师们。 相比于野外的同类,居住在第一大学里的树精子显然胆子更大一点。它们成群结队挂在垂柳细长的枝条上,好奇的看着这难得一见的光影奇观,偶尔如荡秋千般晃着垂柳的细枝,顺路抓几只灯火虫打打牙祭。 湖畔树下的阴影中,还有更多隐秘的生物,不断偷袭那漫天飞舞的零食。 如果在平日,性格活泼一些的助教们也许会掏出自己的法书与工具箱,收集一些难得一见的样本。 但今天,忙碌的巫师们显然没有在意那些打秋风的小家伙。 维克多扯破的空间在盖亚之力下缓缓平复,只有偶尔扭曲的光线向所有人诉说刚刚这片时空所遭遇的创伤。 几只变异灯火虫恰好飞过那片空间的褶皱,悄无声息的化作几道流光。 希尔达瞟见了这一幕,他的眼角抽了抽,小声嘀咕道:“该死的暴力男。” “你说什么?”蒙特利亚教授严厉的扫了他一眼。 “我是说,这里的确有妖魔的气息。”希尔达忙不迭的补救着。 他指着自己那些漫天飞舞的变异灯火虫,殷勤的解释道:“看见了吗?灯火虫的颜色以这块假山石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嗯,我的变异灯火虫遇到妖气会发出红光,这与正常灯火虫的颜色有一定区别。” 周围几位助教纷纷颔首。 正常的灯火虫散发的光线是白光,偶尔一些吸食其他能量的灯火虫,也许会发出蓝色或者绿色的光芒,但主体均为冷色调。 对于灯火虫而言,能够发出红光,的确非常特殊。 “越靠近假山石,颜色越红;离得越远,颜色越淡。到了湖对面,那些灯火虫的颜色与原本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可以断定这只小家伙遭遇了一头妖魔,而且那头妖魔的活跃地点就在这假山附近。”希尔达信心满满的下了论断。 蒙特利亚教授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没有继续说话。 “如果说,那头妖魔是在这里活动,那它现在去哪里了呢?”一个助教捏着下巴,好奇的打量着四周:“总不能平白无故的消失吧。” 希尔达哑口无言。 “托马斯。”易教授重新开口。 “在。”蓝眼睛的面试官安静的走到小猫面前,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工具箱,从里面掏出各种型号的刀具、镊子、骨锯、吸管以及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副土黄色的皮手套,准备戴上。 “不要用它。”蒙特利亚教授生硬的阻止了面试官的举动。 他从怀里掏出一副薄如蝉翼、几近透明的手套,丢给托马斯。 “暂时不要彻底解剖这只猫先取一些样本就好。”蒙特利亚教授看了易教授一眼,补充道:“这是一副冰蚕皮质的手套,更适合你做一些精细的操作。” 托马斯拿着手术刀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安静的点点头,将那副土黄色的手套塞回怀里,戴上冰蚕皮手套。 不知是否错觉,围观者们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轻松的出气声。 “张羽,你去请一下凡尔纳大叔,湖畔的事情需要与他商量一下。”易教授似乎没有察觉周围气氛的变化,依旧不紧不慢的吩咐着。 “是。”一个温和的声音答应着,微微颔首。只不过,他的面孔大部分掩盖在高大的衣领下,周围的巫师们只能看到他那头有些花白的头发微微晃了晃。 “不用请了,我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众人身后慢吞吞的响起:“如果等你们去请我,这片湖都要被拆光了。” 几个年轻的巫师明显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中的法书已经开始翻动着,猎猎作响了。 “咳咳!”蒙特利亚教授难堪的咳嗽了两声。 “一代不如一代,哼。”老人一手拄着木杖,一手提着一盏气死风灯,翻着怪眼,咕哝了一句。他的脚边,那只名叫五月的老狗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抖动着能夹死人的皱纹,拐啊拐的挪动着脚步。 那几个年轻巫师羞愧的低下头。 “他们都还年轻,不要这么轻易下结论。”易教授终于回过头,看向这位临钟湖畔小木屋里的守夜人:“总要给他们一些时间。” “对于巫师而言,最宝贵的就是时间了。”凡尔纳老人杵了杵木杖,死死盯着两位领头的教授,若有所指:“总给他们时间,搞出事情来就晚了!” 易教授回过头,重新看着白石上趴着的小猫,一语不发。 蒙特利亚教授板着脸,也没有接话。 湖畔重新陷入安静。 “它的眼睛已经异化,没有残留影像的可能性。”托马斯用镊子撑开小猫的眼眶,用一根细长的探针小心拨弄着那仿佛绿宝石一眼的眼球,小声向易教授汇报道:“这里的样本还需要采集吗?” “要。”易教授言简意赅的表达出自己的意见。 “不仅要,而且还要彻底。”蒙特利亚严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两颗眼珠都直接取下来,一枚交给校工委留档,一枚交给易教授推衍分析。” 托马斯沉默的点点头。 “不要费事了,让大家都回去休息吧。”凡尔纳老人沿着湖岸踱步几个来回,大手一挥,让那些穿梭在湖面的巡逻队撤退。 “你们采集完样品也回去吧。”老人抬起眼皮,瞅了一眼忙碌的黑袍们,咕哝道:“这只猫就留在这里。” “不需要保护物证吗?”希尔达好奇的看着老人。 “事出反常即为妖,不循规矩就是魔。妖魔做下的案子,用巫师的常规办法处理不了。”老人拄着拐杖,耐心的解释了一句:“如果那头妖魔还在学校,那么明天白天它一定会回到湖边看看自己的战利品这是妖魔的天性。” “但这里是临钟湖呀!”希尔达的声音有点大惊小怪:“九有学院一半以上的学生明天都会经过这里!” “也就是说,剩下的一半人可以先排除异常了。”蒙特利亚教授阴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果我是你,现在就把嘴闭紧,老老实实回监控室!” 希尔达吐吐舌头,缩着脖子,跟着几位离开的同伴,一溜烟跑了。 第六十二章 质疑与解释 一道耀眼的金黄色礼花在岸边升起,同时出清脆悠扬的‘叮叮’声。 湖面上穿梭的那些舴艋舟收到信号后有条不紊的退回岸边的小码头。 与此同时,半空中盘旋的灯火虫群也化作一道道流光,被岸边几位灰袍校工收拢进脚边的虫篓里。 虫光散去,清冷的月光再一次占领湖面,成为这片世界唯一的光源。 树精子们感受到夜色,大脑重新被瞌睡虫占领,一个个顺着垂柳的细枝懒洋洋爬回自己的树洞里去了。 只有那几只河童,依旧瞪着灯泡大小的黄绿色眼睛,在岸边的草丛里翻找肥硕的肉虫,为白天的酣睡补充能量。 灰袍的校工与黑袍的助教收拾妥当后,安安静静离开了湖畔。 白色的假山石边,只剩下凡尔纳老人与两位沉默的教授。 那只名叫五月、满脸褶子的老狗抽着鼻子,沿着河岸,慢吞吞的追逐一只三条腿的癞蛤蟆。 在生命威胁下,癞蛤蟆爆出惊人的行动能力,飞快的向草丛深处爬去。 老狗呼哧呼哧的吐着舌头,锲而不舍的追进草丛。 “草丛里最近来了几条赤链蛇,当心不要被它们缠住。”凡尔纳老人在自家宠物身后叮嘱了一声。 老狗无力的晃了晃尾巴,表示知道了。 “五月大人的精力还是这么充沛。”易教授颇有些感慨的开口:“我还是学生的时候,它就是这幅模样了。” “你不就想说它是个老不死的东西么?”凡尔纳老人斜了他一眼。 易教授苦笑一下,没有继续说话。 沉默许久,老人重新开口,语气非常冷淡的质问:“今天晚上流浪吧的突击检查为什么突然中止了?” “这是教授联席会议的紧急决议。”蒙特利亚教授简短的回复道。 “呵呵。”凡尔纳老人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冷笑不已:“如果不是联席会议的紧急决议,上百名巡逻队员已经冲进流浪吧了!我们已经接到确切消息,今晚那里面会进行龙蛋拍卖整整三个月才等到那个流浪巫师离开酒吧,下一次那个老家伙离开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而且,这次打草惊蛇,相信以后也很难有机会抓住他的把柄了联席会议不应该给校工委一个合理解释吗?” “是校工委需要解释,还是若愚副校长需要解释?”蒙特利亚教授尖锐的指出。 “有区别吗?”凡尔纳老人顿了顿手中的法杖,盯着两位教授:“就像这次终止行动,是联席会议全体委员的意思,还是石慧副校长的意见?” 交谈双方都非常有趣的强调着‘副校长’的身份。 两位教授沉默的看着湖面。 良久。 易教授重新开口,他的语气依旧十分温和:“流浪吧里出现了意外。” “李家的那位小灵巫不小心接触了祭品,触了降灵风险。按照大巫师会议的相关条例,我们暂时中止了一切可能造成‘不可逆损害’的行为。” “为什么没有以阻止‘降灵’为借口临时控制现场?”凡尔纳老人拧着眉头,问道:“相信那几枚龙蛋当时就在酒吧的某个地方。” “实际上,那丫头并没有真正降灵而且,有人使用符箓阻止了情况进一步恶化——不是流浪吧的人,是今年的一个新生,过几天,他应该会来你的巡逻队报道——事实上,流浪巫师在酒吧出现变故后不到一分钟就回到现场。” “联席会议的诸位委员认为巡逻队几乎不可能在流浪巫师的眼皮底下搜查到任何有效罪证。”蒙特利亚教授在一旁补充着:“所以最终停止了这次行动。” “只有这些?”凡尔纳老人浑浊的眼球转了转,语气非常肯定:“石慧那丫头不可能仅仅因为这种莫须有的可能性就放弃这次行动!她对黑巫师的厌恶不亚于那群月下生命。” “石慧副校长!”蒙特利亚教授生硬的纠正道。 凡尔纳老人斜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您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易教授用目光阻止了蒙特利亚教授想要说话的冲动,不紧不慢、语气温和的解释道:“近几十年,传闻巫师界出现了一个黑暗议会,成员不仅有巫师、月下生物,甚至还包括部分妖魔。” “根据我们的调查,那个流浪巫师极有可能属于这个黑暗议会。” “所以,教授联席会议的意见是暂且放长线。” 易教授的解释非常简单,但透露的信息却异常丰富。 但拄着法杖的老人显然对这条消息有一定的心理准备,脸上并没有露出过分的惊讶表情。 “哼,那丫头的野心还是一如既往狂妄自大。”凡尔纳老人不屑的哼了一声,嘲讽道:“放长线的结果,一般都是鱼跑饵丢,这种教训还不够多吗?自从老头子出走,联席会议里面蝇营狗苟的事情越来越多。” “如果校工委对教授联席会议的决议有意见,可以通过函件出正式质疑。”蒙特利亚教授面无表情的看了老校工一眼,补充道:“联席会议不接受私下质询。” 凡尔纳老人出一声短促尖锐的笑声。 湖畔的草丛出哗啦啦的声音。 交谈中的几位大人物立刻停止说话,把目光转向草丛。 “哗啦啦。” 满脸褶子的老狗咬着一头河童的脖子,一步三晃的从草丛里钻出来,气喘吁吁的战利品扔在凡尔纳老人的脚下。 “五月大人真是老当益壮。”易教授恭维道:“与当年几乎没有区别啊。” “哼,临终湖是它生活了多少年的地盘,如果这里还有哪个不长眼的小东西敢挑衅五月,那才稀奇。”凡尔纳老人意味深长的看着两个教授:“就像贝塔镇这里是第一大学!为什么我们检查一个黑巫师的酒吧都需要借口!” “正因为这里是第一大学,所以我们才必须严格遵守秩序。”易教授温和的看着老人,语气非常坚决:“如果我们确立的秩序自己都不遵从,又怎么能指望其他人遵循呢?” “大道理讲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凡尔纳老人最终气咻咻转身离去:“但你们终究要记得,所有的秩序都是为了维护这所大学而那个酒吧,就是长在大学身上的一颗毒疮!” 五月迈着粗短的四条腿,跟在老人身后,消失在湖畔的丛林里。 只剩下两位教授,站在冷风习习的岸边,相顾无言。 第六十三章 醒酒药 天刚蒙蒙亮,郑清就被一阵剧烈的摇晃吵醒。 他勉强眯起一只眼睛,借着窗外的微光,看到了萧笑模糊的身影。 “干嘛。”他咕哝着,翻了个身,向被窝更深处缩去。 昨夜狂欢的余韵仍未消散,宿醉带来的头痛与口苦在睡梦里被极大的削弱了。 他不想费力的睁开眼,去面对现实中更大的痛苦。 “晨练,以及你昨天与蒋玉约好在图书馆见面。”萧笑手里叮叮当当的搅拌着什么,用轻飘飘的语气说道:“是你昨晚睡觉前让我想办法叫你起床的。” “我后悔了。”郑清藏在被窝里,有气无力的呻吟着。 萧笑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呓语,手底的家伙什撞击的更加起劲儿了。 “咣、咣、咣、咣。” “他俩呢”郑清拉着嗓子,毫无生气的询问。 借着刚刚睁眼的瞬间,他瞟见辛胖子的被窝已经掀开,吸血狼人的帷帐也高高挂起。 这让他对现实世界有了一丢丢的兴趣。 “迪伦不知道去哪里了,昨晚彻夜未归辛胖子一大早就黑着脸溜走了我猜他想起昨晚上签的契约了。”萧笑喋喋不休的说话声与药杵叮叮咣咣的敲击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一个强力闹钟。 六柱床上,缩成一团的被窝随着呼吸有节奏的起伏着,躲在里面的郑清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这个闹钟的影响。 但宿舍里的另一个睡客则不堪其扰,最终爬起身来。 萧笑站在书桌前,面前摆满了瓶瓶罐罐,他不时从这些容器里抓出一撮草药或辅料,丢进手中的药臼里。 “叮叮当当。”铜制药杵与玉石药臼碰撞,发出刺耳的磕碰声。 被噪音吵醒的肥猫团团迷瞪着眼睛,拖着沉重的步伐,凑到药臼前嗅了嗅,然后厌恶的喵了一声,扭身窜出阳台。 窗外,太阳还没有升起来,薄薄的雾气均匀的流淌着,微微放光的世界仿佛加了柔焦镜,格外的细腻丰润。 但这片充满生机的世界对肥猫团团而言同样不够温柔。 晨起的鸟雀们在窗外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就像在进行一场热闹的相亲大会。 让猫完全找不到一块补觉的清净地儿。 团团抖了抖耳朵,杀气腾腾的盯着那些扑棱乱飞的小鸟们,用目光警告它们安静会儿。 但没有鸟会在意一只不能飞的胖猫。 盯了一会儿,毫无结果。 肥猫只好垂头丧气滚回宿舍,重新把自己埋进辛胖子的被窝里。 这一次,它努力把自己埋的更深一点。 斜对面,另一个被窝也开始扭动。 “十,九,八,七”被窝蠕动着,越来越拱,从里面传来闷声闷气的吆喝。 萧笑瞟了一眼,叹口气,将药臼里捣出的汁液倒进一盏白瓷口杯里,墨绿色的汁液与白色的瓷壁对映,显得格外深沉。 “三,二,一!”被窝猛然掀开,郑清一脸苦色,半眯着眼从床上爬了起来。 “去图书馆跟蒋玉碰面的时候,留意打听一下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临钟湖半夜又是焰火、又是大放光明总感觉出现不得了的事情了。”萧笑面无表情的将白瓷口杯递到郑清面前,补充道:“晚上还有班级例会这是入学以来的第一次,绝对不能缺席。” “第一次,第一次,什么都是第一次。”郑清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看着口杯里颜色可疑的液体,闷声嘟哝着:“这是啥东西。” 墨绿色的药汁闻上去有股青草的鲜香,汁液上漂浮着一层细碎的气泡,看上去像是一杯刚刚出锅奶茶,并没有什么危险的样子。 “醒酒药,帮你缓解宿醉后遗症的偏方。”萧笑将口杯塞到他手里,开始收拾桌上的瓶瓶罐罐。 药臼里的渣滓被他倒进一个纸袋里,郑清探着脑袋瞅了一眼,在萧笑发火前把头缩了回来,一气灌掉了口杯里的药汁。 “好清爽啊!”他砸着嘴,一连打了几个哆嗦,眼神迅速清明了。 “好东西!”他补充着评价了一句。 放下口杯,他顺口问道:“这服药叫什么名字?效果不错的样子啊。” “没名字,我随手丢进去一些草药捣的。”萧笑冲洗完药臼,漫不经心的擦擦手,毫不经意的回答道:“早上看历史故事,灵机一动,顺便配制的倒掉太可惜,所以让你喝了。” 郑清瞪着眼,一根手指头已经探向喉咙,用模糊的嗓音吼道:“哥又不是树精子你怎么随便拿人试药会死人的好不好你这是报复!红果果的报复!” 在巫师草药学的发展历史中,树精子作为各种草药的实验对象,对魔法药剂学的不断进步产生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于是在巫师们眼中,新药的试用对象便被冠上了‘树精子’的称号。 郑清对这些历史非常感兴趣。 他一直非常好奇,在文明非常发达的巫师世界,对低智慧生物的这种‘不人道’行为,为何没有得到彻底的禁绝。 当然,现在他没有心思关心试药的树精子。 他的头脑已经彻底清醒,宿醉前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 萧笑昨天晚上离开流浪吧前,曾被他恶狠狠的威胁了一次。 好像威胁要让西瓜头‘面朝大地,菊花绽开’来着。 当时郑清满脑子都是伊莲娜的靓影,虽然有过短暂的不安,却很快被他抛到脑后了。 现在,这个小个子的报复来了。 “你都加了什么东西?!”郑清干呕半天,却只吐出一堆清水,只好苦着脸,可怜兮兮的看向萧笑:“真的不用吃点解毒剂吗?” “柠檬片、薄荷草、柚子油、田七、当归、陈皮、青梅、山楂、桂花。”萧笑打开刚刚装药渣的纸袋,指点着。 听着这些性情温和的草药,郑清悬着的心慢慢平复下来,原本有些发青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还有三钱冰蚕粪做的药引,五两童子尿调的药汁。其中童子尿最正宗,是百草堂前段时间打折卖的窖藏,如果你想自己配药,我这里还有几斤剩余。” 郑清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绿了。 被窝里,团团探出半个脑袋,干嚎一嗓子,一脸嘲讽的看着乱作一团的宿舍。 然后心满意足的裹紧被子,继续与周公会面。 第六十四章 无名来信 郑清是顶着一个黑眼圈去操场晨练的。 对此,他并没有任何不满。 因为他也赏了萧笑两个黑眼圈。 为此,西瓜头拒绝与他一起去操场晨练,坚持在宿舍打坐。 但当郑清晨练完毕,抓着油条豆浆,哼着小曲回到宿舍后,震惊的发现萧笑的黑眼圈已经消失不见。 “你作弊!”他一边愤愤不平的指责着西瓜头的无耻,一边对着宿舍里的穿衣镜,仔细查看自己眼眶的伤痕。 很不幸,他的眼圈上,那些乌黑的血肿仍然清晰可见。 “我是一个合格的巫师。”萧笑慢条斯理的给自己眼圈涂着药膏,咬字清晰的说道:“合格的巫师都能给自己配制出恰当的药膏。” “分我点我一会儿要见蒋玉。”郑清有些气馁的低着头,闷声说道:“你瓶子里还有很多。” “揍我的时候你可没有这么有礼貌。”萧笑黑着脸,咬牙切齿的看着他。 “我给你带早餐了。”郑清晃了晃手中的纸袋子,食物的香气随着哗啦啦的声音流溢进整间宿舍:“而且我昨天晚上还送你一件礼物” 萧笑还没说话,辛胖子的床铺就轰然炸开。 伴随‘咚’的一声闷响,书桌不安的晃了晃身子。 肥猫团团蹲在萧笑的笔记本上,迷瞪着双眼,抽着鼻子,乖巧的对郑清晃了晃尾巴。 郑清呆呆的看着肥猫那张蠢呼呼的扁脸,扯了扯嘴角,重新看向萧笑。 “一个星期的早餐。”萧笑没有丝毫犹豫的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我是穷人这些药剂的费用相当昂贵。” “你疯了!”郑清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我也是个穷鬼好不啦!昨天流浪巫师抢了我五百张标准符箓,你晓得的最多加明天一次早餐,而且你要负责跑腿。” “五天的早餐,不能更少了。”萧笑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眼神犀利:“作为附加福利,我可以跑腿给你买早餐。” “两天,不要你的福利,我给你跑腿。”郑清怒气冲冲的看着他:“这是底线,如果不同意,我就去找尼古拉斯他在学校认识很多优秀的药剂师。” “三天,我跑腿。”萧笑立刻很没节操的妥协:“尼古拉斯是留级生,跟那些高年级的学生肯定有点隔阂而且你一会儿就要出门,我的药膏立刻就能使用。” “喵!”团团早就对面前两枚新人之间的争执有些不耐烦,听到这里,立刻举起爪子,重重的拍了一下。 郑清瞥了一眼晃着尾巴的肥猫,终于点点头,答应了。 但是,当药膏到手后,郑清就有些后悔了。 早上那碗醒酒药的配方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 “你这药膏里用的什么药材。”郑清看着手心里那摊黄绿色黏糊糊的药膏,竭力用平和的语气询问:“看上去卖相不太好。” “用的东西很多”萧笑刚开口,郑清又立刻阻止他说话。 “反正你也用了,就不用告诉我配方了。”他诚恳的看着西瓜头:“万一你又说出什么不恰当的药材,这点药膏估计就不够我俩用了。” 萧笑嘲讽哼了一声,倒也没争执,真的闭上了嘴巴。 郑清松了一口气,开始对着高高的穿衣镜仔细涂抹自己那青紫色的眼眶。 “你知道迪伦干嘛去了吗?”郑清皱着眉,一边涂药,一边嘀嘀咕咕:“那块泰山石敢当还没给他呢彻夜不归,会不会出事哦。” “夏虫不可语冰,你跟他都不是一个物种,就不要胡乱揣测了。”萧笑撕开早餐的包裹,把豆浆、油条、小菜、鸡蛋等均分成三份,乘在青花瓷盘中,摇头晃脑的教训着:“对于他那种月下生物而言,你所理解的彻夜,也许是他的白天。” 郑清撇撇嘴,觉得有点道理,便没有还口。 “对了,书桌上有你一封信。”夹起油条的时候,萧笑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屈指敲了敲书桌,提醒道:“就在花瓶下面压着,你抽时间看看。” 郑清的视线掠过书桌上堆砌的书籍、在盖着毛巾的纸箱上顿了一下,最后落在插了一束干枯雏菊的花瓶上。 “一群邋遢鬼,什么时候把这把雏菊丢了,换些新鲜的。”他挪开花瓶,打量着那封信,嘟囔道:“连团团都看不下去了。” 肥花猫嚼着油条,舔着豆浆,听到这句话,举起爪子,赞同的喵了一声。 萧笑嗤之以鼻。 “谁送来的?”郑清咬着油条,含糊着问道:“我走的时候还没有吧。” 虽然离开宿舍的时候他顶了一个黑眼圈,但花瓶下面有没有信封郑清记得非常清晰。 因为他在暴揍西瓜头的时候,曾思考过要不要用花瓶砸那个西瓜头。 “它自己从窗户外面飞进来的。”萧笑洗完手,捡起一根油条,皱起眉:“下次不要买这么油腻的早餐吃油太多对巫师的头脑影响不好。” “屁事真多。”郑清翻着眼,从花瓶下面把那封信捡了出来。 这是一个白色的信封。 封面没有寄信人的姓名地址、也没有收信人的姓名地址,没有邮戳、没有邮编,甚至信口都没有加封。 “你怎么知道这是给我的?”郑清晃着光秃秃的信封,满脸不解。 “它直接飞到你六柱床前了。我用腰带抽了好一会儿它才乖乖趴在地上。”萧笑呷了一口豆浆,小口小口的嚼着油条,不急不慢的说道:“如果不是你走之前把帐子放下来,估计这封信现在应该躺在你的枕头上。” 郑清耸耸肩,对于这种纯粹的巫师观点不予置评。 因为信口没有加封,郑清捏着信封的一个角稍稍一抖,一张白色卡片便从信封中掉了出来。 “别动!”萧笑大叫一声,阻止郑清捡起那张卡片的企图。 郑清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 萧笑没有解释,只是从工具箱里抽出一个镊子,夹起了那张卡片,推了推他的眼镜,小心打量着。 “这里是学校”郑清咕哝着:“你也太小心了吧。” “不要随意触碰来路不明的东西,这是巫师界的常识!因为它们很有可能属于黑魔法物品。”萧笑警告的看了他一眼,把脸凑近卡片,然后立刻露出厌恶的神色:“在学校都有人给你寄这种东西,你得多惹人厌恶呐。” “什么东西?”郑清板着脸,也凑了过去,没有理会西瓜头的挖苦。 第六十五章 黑毛卡 与信封一样,白色卡片也非常干净。 卡片上只写了两个字: ‘记住它。’ 这句话后面,用胶水黏了一簇寸许的黑色硬毛。 硬毛上面还沾染着几块褐色的血痂,稍稍靠近,就能闻到黑毛上散发出的呛人气味。 卡片的右下角,用黑色墨水的花体字写了‘ks’三个字母。 从设计的角度而言,这张卡片简直把‘简洁’这一概念发挥到了极致。 也因此,卡片上透露出的几点信息显得异常扎眼。 “听你刚才的意思,你知道卡片上是什么东西?”郑清捏着自己光秃秃的下巴,嘀咕着:“我总觉得卡片上的气息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有个猜想,不一定准确,还需要稍后检查一下。”萧笑对这封信显出了极大的兴趣,他三下五除二干掉早餐,兴致勃勃的抽出自己的笔记本,忽然又问了一句:“这个ks是谁,你知道吗?”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郑清槽点满满的说着,顺手按住肥猫团团摸向自家早餐的爪子,警告道:“这是我的!” 团团发出威胁的呼噜声,炸起毛,对他抖了抖胡子,龇起满嘴利牙。 “你已经吃成肉球了,该减肥了。”郑清护着自己的干粮,丝毫不让。 “连只猫都不让。”萧笑在一旁哗啦啦翻着自己的笔记本,眼皮都没抬的嘲笑着。 团团赞同的喵了一声。 郑清不为所动,与肥猫大眼瞪着小眼,嘴里飞快的咀嚼着自己的早餐。 团团终于感到有些无趣,鼻子抽了抽,恶意的打了个喷嚏,然后在郑清发飙前一扭身,从阳台蹿了出去。 “在你去抓那只猫之前,也许会有兴趣过来瞅瞅。”萧笑站起身,翻了翻自己的工具箱,抽出两副手套,递给郑清。 “这是什么?”郑清擦擦手,接过那薄如蝉翼的手套,轻轻捏着,扯了扯。 光滑、紧致、富有弹性。 “蚕皮手套,魔法实验中常用的一次性防护工具。”萧笑习惯性的为他做魔法知识的普及:“与鹿皮手套或者龙皮手套相比,蚕皮手套更轻薄,但防护力也相应差一些。主要用于一些危险性不高的检查类作业。” 说着,他帮着郑清套上一副手套,用鼓励的语气说道:“你可以感受一下,” 蚕皮手套有些冰凉,但的确非常轻薄,套在手上几乎没有束缚感,仿佛只是多了一层皮肤。 郑清轻轻搓了搓手指,指尖没有感到任何隔膜。 “这是最常见的冰山蚕皮手套,自带清洁、爽手的效果,功能并不出彩,但胜在物美价廉,一枚铜子就能来两双。”萧笑一边给自己套上手套,一边继续滔滔不绝的讲着: “魔法用具商店里还有一些高级的一次性蚕皮手套,比如九眼金蚕皮、五翅云蚕皮等等,那类手套只有药剂师调配药剂的时候才会使用。非常昂贵。” 说着,他从工具箱里翻出一口透明的玻璃杯与一堆五颜六色的液体,把那些液体按不同比例倒进玻璃杯中,混合在一起,用玻璃棒搅匀。 左三下、右五下,如此几番,原本五颜六色的液体竟慢慢变成了透明色,而且看上去有些粘稠,仿佛胶水一般。 郑清仿佛手术前的医生一样,举起双手,呆呆的看着西瓜头捣鼓那些东西,却无从下手。 这让他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与他不同,萧笑看上去兴致很高。 他又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把长柄镊子,然后用镊子将那簇毛发从卡片上夹了下来,泡进手边玻璃杯中粘稠的透明液体里。 郑清非常感兴趣的凑上前。 萧笑安静的盯着那簇毛发缓缓沉入杯底,嘴里嘀嘀咕咕的比对着: “没有任何形式的气泡上涌,可以排除诅咒类黑魔法。” “没有变色,可以排除异常病毒的危险。” “形态未发生特殊变动,可以确认毛发里没有隐藏其他信息元。” 他按着自己的笔记本,逐条核对那簇黑毛也许会发生的变态反应,但最终一无所获。 “这意味着,这些毛发基本是安全的。”萧笑终于抬起头,肯定的点了点头:“接下来,需要你动手。” 郑清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他并没有在意那些毛发是不是真的携带黑魔法,他只是在意自己终于不用傻乎乎站在一旁无能为力了。 萧笑重新用镊子把液体中的黑色毛发夹出来,用清水冲洗干净。 “捏着。”他用镊子把黑毛递给郑清,吩咐道。 郑清迟疑了一秒钟,磨磨蹭蹭的说:“可以下手了吗?为什么要我摸它” 说着,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眶,上面乌黑的血肿已经变淡许多了。 “你四不四有什么阴谋”郑清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西瓜头,就差指着他鼻子说,这肯定是陷阱。 他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度这个西瓜头。 萧笑差点把鼻子气歪:“这是给你的信!如果毛发里蕴含特殊信息,只有你接触才能获取我在你之前碰触的结果就是这簇黑毛变成一簇飞灰。” “黑化肥发灰会挥发,灰化肥发挥会发黑。”郑清觉得蛮尴尬,嘻嘻哈哈的念着绕口令,捏住那簇黑毛,用手指捻了捻,抬头傻乎乎的看向萧笑:“又粗又硬,没啥特殊感觉。” 隔着薄而紧致的蚕皮手套,郑清可以清晰的感触到这簇毛发溢散的冷厉气息。 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信息从指尖传来。 萧笑推了推眼镜,点点头,在自己笔记本上飞快的画了几笔,然后从郑清手中接过那簇黑毛。 “形态可憎、嗅之有恶臭、触之指尖有轻微刺痛感这是妖魔的毛发。”萧笑一点点的分析着:“看这种粗毛的材质,应该出现在陆生大中型哺乳动物身上,比如狮虎豹熊猪” “是它啊!”郑清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长叹一声:“墨尔波墨涅的叹息。” 这是他从老姚那里学到的巫师俚语,意思是‘这真是个悲剧’。 第六十六章 M·K·S 天色有些阴沉,厚厚的云雾遮住了太阳的身影。 青白色的光线穿过阳台,落在宽大的书桌上,没有带来一丝暖意。 郑清从怀里掏出一块银白色的怀表,轻轻按动表头机关。 这是吴先生送给他的十二岁生日礼物,一直被他细心珍藏。 即便已经过去六年,时光仍未在表壳上留下一丝痕迹。 ‘咔哒’一声。 镂刻着精美纹饰的表壳轻巧弹起,露出镀着复杂刻度的表面。 秒针在里面滴滴答答的流淌,时针与分针向左敞开一个优美的角度。 现在是上午七点五十分。 距离他有蒋玉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书桌上,浸泡过那簇黑毛的那杯液体被萧笑用玻璃棒反复搅动着,旋转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漩涡。 郑清捏着那簇妖魔的毛发,仔细辨别上面散发出的淡薄的气息。 “我就说怎么这么熟悉。”他咕哝着,把那簇毛凑到更明亮的地方,试图看清它的毛色:“真见鬼。” 在光线下,那簇黑毛略微发白的毛根清晰的映在他的视线里。 他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萧笑停止搅动那杯近乎凝固的液体,抬了抬眉毛:“听你的意思,知道这东西从哪里来的?或者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妖魔的毛发?” “从小到大,我只接触过两头妖魔。”郑清用镊子翻着那些粗粝的黑色毛发,神情郁郁的说着:“一头是位大美女,你也见过,我猜这些粗硬的黑毛不是她的。” 说到这里,他干笑了两声,似乎觉得这是个很有趣的笑话。 但萧笑板着脸,没有丝毫反应。 郑清收敛笑容,怅怅的把那簇黑毛递给萧笑,继续说道:“还有一头,是我在大明坊遇到的猪妖。那是一个有着三层下巴的大胖子,变成的猪妖也有三层下巴。背上还挂着一个油腻腻的褡裢,令人印象深刻。” “这是它的气息?”萧笑接过那簇黑毛,仔细翻开,神情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当时它就在我眼前冲破了‘奥斯特的守护’,那双猩红的小眼睛,一辈子也忘不了。”郑清非常肯定的点点头:“那头猪妖是花白毛色,背部有一片黑色毛发。” “它冲破了‘奥斯特的守护’?”萧笑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震惊的表情:“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这不可能!” 郑清苦笑一下,从灰布袋里抽出巫师界大百科全书,拍在萧笑面前:“当然知道,我在事后特意查看了相关资料当然,当时我并不了解这些东西。托马斯,就是我的面试官,曾经与三叉剑的专员提过这件事,那些专员的表情比你生动多了他们否定这种可能性的速度也比你快的多。” “如果妖魔开发出破坏‘奥斯特守护’的方法,那巫师们的猎队就要有大麻烦了。”萧笑长吁一口气,语气有些沉重。 “再大的麻烦也与我们没关系。”郑清没好气的拍了拍桌子上的大百科全书,嗤笑道:“巫师联盟有一大堆大巫师关心这件事,还需要你个半瓶子在这里晃荡?不,还需要你个瓶底子在这里晃荡?不,你这个瓶底子在他们面前根本晃不起来。” 说完,不待萧笑开口,他提高声音继续说道:“我猜到这封信是谁送来的了。还记得专机上那只卷毛狗吗?身上喷了三斤香水的那位我记得专机上那只卷毛狗提到过,猪妖的哥哥也在第一大学,有可能会找我的麻烦。其实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哦!”萧笑拉长声音,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很显然,他也回忆起专机上那位喷了三斤香水的卷毛狗。 “阿尔法的公费生学生会副主席星币序列七有自己的社团有自己的猎队”萧笑轻声念叨着,哗哗的翻着自己的笔记本:“如此显而易见。” 郑清眼巴巴的瞅着他,期待他能找出那位神秘‘ks’的真正名字。 开学才一个星期,学院里的各种麻烦事搅得他头昏脑涨,完全没时间去打探阿尔法学院的事情。 事实上,如果那头猪妖的哥哥不给他送信,估计这件事在很久以后才会被他重新记起来。 萧笑就抬起头,看向郑清。 郑清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点怜悯,以及幸灾乐祸? “你这是什么个意思!”他不悦的站直了身子。 “麦克金瑟普拉诺。”萧笑咂咂嘴,用一种咏叹调唱出了一个名字。 “麦克啥诺来着?”郑清皱着眉,试着重复那个拗口的名字。 很显然,他并不擅长记忆这种复杂的西式名字。 “麦克金瑟普拉诺。”萧笑端正了神态,重复一遍后,翻着笔记本,开始解释:“与弗里德曼爵士齐名的阿尔法学院双子星之一,虽然仅仅是大二的学生,但已经被看做奥古斯都阁下的左膀右臂。” 弗里德曼郑清知道。 这也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名字。 开学前一天,因为这个名字,自己在步行街上与阿瑟内斯那几个家伙打了一架。 拜其所赐,下周开始,他还要大半夜去临钟湖巡逻。 至于奥古斯都,郑清隐约知道这是第一大学两位学生领袖之一,也是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会主席。他还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名字,只是个类似‘哈里发’一类的称号。 萧笑没有丝毫停顿,飞快的翻动着自己的笔记本,标记出一条条重点内容,并大声读出来: “入学仅仅一年,便在大一期末的学生会换届中被推举为阿尔法的学生会副主席,与弗里德曼爵士不相上下。” “大一的时候,他组建了自己的社团‘祥祺会’,收揽了许多优秀成员。以此为基础,在第二学期,他成立了自己的‘祥祺猎队’,并参加了许多校内外的狩猎比赛。” “不久前,第一大学评级机构魔杖曾做过一次全面的调查,祥祺猎队已经凭借其优秀的战绩成为整座第一大学排名第十七位的强力猎队。” “要知道,排在前面的猎队,有第一大学校猎队、有四所学院的院队、有那些历史悠久的大社团组建的猎队排除这些自带bg的存在,这支年轻的猎队几乎已经达到它所能抵达的巅峰地位了。” “需要注意的是,麦克金瑟普拉诺并没有深厚的家庭背景,他的成功更多源自其个人魅力。这点,在注重天赋的阿尔法学院中尤为突出。” “啪!”萧笑合上自己的笔记本,目光灼灼的看着郑清:“而你,杀死了他的弟弟。” “卧槽!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郑清像炸毛的团团一样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竭力反驳道:“我这么五讲四美三热爱,学习雷锋好榜样的乖学生,怎么跟杀人扯上关系了!” “杀猪妖也算。”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我看好你的模样:“别管我信不信,反正这位大佬是信了。” “信个蛋!”郑清气急败坏的拍着桌子,把花瓶震的叮咣作响:“他有没有脑子!我一个还没有入学的粉嫩新人,能干过一头野妖?” “一般新人自然是不能的。”萧笑干巴巴的说道:“但是公费生就不一样了。” 郑清目瞪狗呆。 “也不用这么绝望。”萧笑开始收拾桌子上那堆乱七八糟的检测工具,安慰道:“他不会把你打残废的最多就是打个半死。回头养几天,又是一条好汉。” “你是不是收他钱了。”郑清虚着眼睛,看着西瓜头:“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在帮他恐吓我。” “你还需要恐吓?”萧笑一副‘我就是看不起你’的样子:“我只是给你提个醒你完全没想清楚自己遇到什么麻烦了。” “完全在预料之内。”郑清硬着头皮,若无其事的表示:“我早就知道他很厉害了。” 萧笑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更重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郑清不悦的看着他。 “同情。”萧笑叹口气,指点道:“他很厉害,不错。但是他们呢?你有没有发现,你已经把阿尔法学院的大佬们几乎都得罪了。” 郑清楞了一下,竟无言以对。 肥猫团团不知什么时候重新从窗外溜了进来,正揣着爪子窝在书桌的角落,眯着眼,无聊的看着两个新人打嘴仗。 “咄!”郑清忽然大叫一声,跺着脚跳到肥猫眼前,做出一副狰狞的面孔。 团团猝不及防,哇哇叫着,直挺挺从书桌上摔到地下。 “哈哈哈!”郑清大笑着,顿觉神清气爽:“小样,还跟我斗!” 肥猫抖了抖杂乱的皮毛,愤怒的嚎了两声,重新爬上辛胖子的床铺,钻进被窝里独自抚慰内心的伤痛去了。 “你也就能欺负一只猫。”萧笑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之情:“有时间撩猫,不如想想自己怎么才不会被‘祥祺会’的人堵在厕所里暴揍。” “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况我还有俩打手。”郑清整了整自己的长袍,耐心的别上那两枚八卦袖口,对着镜子查看眼眶上的伤痕,脸上一片云淡风轻:“你那药膏效果不错我要去赴约了,晚上再聊。” 说着,他抱起床铺上那个装着小精灵的纸箱子,施施然向门外走去。 第六十七章 死猫 虽然清晨的雾气已经散去,但夏末的空气仍旧非常潮湿。 太阳没有出来,空气里自然流露出几许寒意。 郑清走在有些空旷的校园里,紧了紧身上的袍子,颇有些不自在。 平日课间人潮涌动的林上,现在只有仨猫俩狗——真的猫跟狗——在溜溜达达消食晨练。道路两旁的落叶悬铃木上,鸟雀们已经眯起眼睛,开始准备午休了。 而这座校园真正的主人,那些莘莘学子们,估计大部分仍在被窝里与周公做亲切友好的会晤呢。 郑清心有戚戚的走在这座空旷的校园里,真心觉得巫师与白丁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但当他靠近临钟湖后,就发现与其他地方迥然不同的状况。 一大堆人头黑压压的堆在湖边假山旁,热闹却又诡异的安静。 他想起临走前萧笑的叮嘱,紧走几步,来到人群外。 “发生什么事了?”他拽住外围一个梳着小脏辫的牙买加人,打听着:“怎么这么热闹,跟昨天晚上临钟湖这边放烟花有关系吗?” “烟花?”牙买加人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脸上露出几分恍然:“大一的吧。” 郑清这才注意到眼前的这位同学袍子上镶了一道黑边。 “学长好。”他有些紧张的赔了个笑脸,好奇的向人群深处探了探脑袋:“是有人掉湖里了吗?” “死亡的气息。”学长摇摇头,语气显得颇为凝重:“是一只小猫,被残害了。” 郑清皱了皱眉,觉得事情有点奇怪。 对于巫师而言,有灵气的小动物,向来非常受宠爱。 巫师可以没有巫师朋友,但是一定会有宠物朋友。 而对猫、狐一类灵性异常的小动物,巫师们更是有诸多忌讳。他们宁可供着、敬着它们,甚至遇到后避走,也不会肆意戕害之。 所以,不论从哪个角度而言,横死在校园中的小猫,对于巫师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猫的尸体就在里面?”他踮起脚尖,试着抬高自己的视线,但很可惜,效果极其有限:“学校为什么没有收走?” “我也觉得奇怪,虽然说校工委周六日休息。”学长有些无奈的搔搔头:“但这也不应该是他们不收拾这具尸体的原因。按道理,他们昨天晚上就该发现这场谋杀了你刚刚提到昨夜的‘烟花’,那是巫师巡逻队用来联络的信号,这就意味着昨天夜里巡逻队应该就发现了这具死尸。” 郑清默默的点点头,又悚然的抬起头。 “昨天晚上的谋杀?”他惊呼着,指着临钟湖,叫道:“在这湖边?” 也许因为学长觉得郑清有点过于大惊小怪,简单点点头后,便立刻离开人群,向图书馆走去。 但郑清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大惊小怪。 他可是下周半夜要来临钟湖巡逻的,随随便便在自己上任前死在自己辖区内,这完全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而且是那种肯定会出事的fg。 带着几分忧心,他一直在附近徘徊,打探。 围观者们对于小猫的死因也众说纷纭。 有人说,那只小猫是被水鬼拖下湖,然后被鱼人的幼崽扣去了眼珠。但这种说法立刻被人否认。 “整只猫身上都是干的!而且,如果水鬼拖下湖,为什么又把它摆回岸上?这不合理。”反驳的人非常条理的分析着:“依我看,应该是野妖园跑出来的小妖怪,这座校园里,也只有那些畜生能干出这种畜生做的事情。” “野妖园的妖魔没有胆子靠近临钟湖。”人群里又有人否认这种推测:“而且,那些毫无智慧的野妖又怎么会如此轻描淡写的杀死这只小猫?讲道理,死在野妖爪子下的生物,有几个尸体完整的?” 围观者们纷纷点头应是。 “或许是一只喜欢吃眼球的野妖。”前一个分析者颇有些不服气:“不然,谁还要更好的推理?” 人群重新陷入安静。 “为什么不能是巫师?”郑清终于抓住机会,非常诧异的看向其他人:“这种非常有条理的杀戮,看上去就像巫师的动的手啊?” 这句话仿佛触碰了什么禁忌,所有人都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他,似乎他就是杀死小猫的凶手。 没等他再说什么,围观者们就纷纷散去。 他们离开前躲躲闪闪的偷觑眼神,令郑清勃然大怒。 “什么意思!”他愤愤不平:“又不是我杀的这都是什么态度!” 但没有人理会他。 人去地空,郑清也终于凑到假山前,看到那只被杀死的小猫。 那是一只白色的幼猫,浑身短毛,揣着爪子卧在假山石上,仿佛熟睡了一般。 如果它的两个眼眶不是那么黑洞洞的,郑清也许会真的认为它只是睡着了。 “太残忍了。”他转眼就忘了其他围观者,心底有点沉甸甸的:“这么可爱都下得去手太不像话了。” 几只毛茸茸的树精子顺着垂柳的枝条滑到假山前,探着脑袋,好奇的打量着湖边站着的年轻巫师与石头上匍匐的小奶猫。 一位无肠公子从湖水里爬了出来,一边吐着泡泡,一边往假山更高处爬去。它的钳子上夹着一头紫色的虾子。如果在平日,郑清一定会钳口夺食,认真研究一番为何会有紫色的虾子。 但现在。 郑清最后又看了一眼那只小白猫,叹口气,向图书馆门口走去。 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故严重影响了他今天的心情。 郑清并没有在图书馆门口等多久。 蒋玉在八点五十分就提前来赴约。 “你来的真早。”蒋玉小跑过来,叉着腰,歪着脑袋,一只手在耳边扇着风。 清淡的香味顺着这股小风飘进郑清的鼻腔,让他心思浮动。 “现在还不到九点钟吧。”她笑眯眯的看着郑清,叉在腰间的手腕上挂手着一个小袋子。 郑清第一次发现这位女班长笑起来非常让人舒心。 这让他原本有些郁闷的心情稍稍好转了一些。 “你也挺早。”郑清从怀里抽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也笑了:“现在还不到九点。你是女生,完全可以迟上半小时这是女生的特权。” “这是对女生的歧视。”蒋玉收敛笑容,认真的看着他:“任何区别对待男女的行为,都是歧视。” 郑清讨饶的举起双手,表示完全赞同。 第六十八章 猫の主人 蒋玉今天并没有穿华丽的曲裾,而是与郑清一样,穿着九有学院大红色的院袍。 只不过,与郑清简单正常的穿衣方式相比,她在穿院袍时增加了几处细小的变动。 比如,她用一条非常宽大的腰带代替原本三指宽的标准腰带,收束出她姣好的身材;再比如,她的脖颈上系了一根细长的黑丝带,还打着蝴蝶结。 黑丝带随意的从她胸前垂落,与宽大的腰带相互衬托,原本无趣的红色院袍顿时变成了一套充满时尚气息的服装。 这让郑清大为诧异。 因为这并不像一位来自大家族的传统巫师所应该有的妆扮。 虽然接触并不多,但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他也从许多渠道知道了蒋玉的来历。 钟山蒋氏,是与青丘苏氏、大都会布莱尔家族齐名的女巫家族。在这些历史悠久的古老家族中,荣誉的训诫伴随她们始终。 就像大巫师丹丘子说的那样: “时间可以掠夺你的生命,摧毁你的容颜,消耗你的财富。但它对荣誉却无能为力。历史已经忘却了无数生命存在的痕迹,却始终记得诸如嬴惑大帝、屠龙者奥古斯都这些耀眼的名字。” 蒋玉就出生于这样一个家族。 在郑清的印象里,这种家族出来的年轻人,都应该彬彬有礼,严格遵循巫师世界的各种规章仪制,不逾矩。 这不仅关系着她们的风评,更关系着她们家族的荣誉。 “怎么样?漂亮吗?”似乎发现了郑清打量的目光,蒋玉抬了抬下巴,让白皙的脖颈显得更修长了一些。 黑色的丝带与白色的皮肤对应非常明显,郑清有些狼狈的挪开目光。 “没关系吗?”郑清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穿成这样,会不会不太合你们这些大家族的规矩。” “规矩?”蒋玉嗤之以鼻:“如果事事都听那些老古董的话,我现在应该老老实实去阿尔法城堡里呆着怎么,有点意外?” “的确有点意外。”郑清老老实实承认:“平常在课堂上,觉得你很很淑女的。” “我现在也很淑女的。”蒋玉一本正经的把手叠放在身前,笑不露齿。 郑清摸了摸鼻子,觉得有点尴尬。 他忍不住左右看了看:“李能呢?就是你那只毛绒熊今天没带它来吗?” “为什么要带它来。”蒋玉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李能在照顾萌萌,昨天家里派了医生过来检查过了,她需要静养几天不过不会影响她正常上课,只是不能受到强烈刺激。” 郑清羡慕的听着她用漫不经心的口吻提到的私人医生,感觉整个人无端端矮了几厘米。 虽然事实上他的确比蒋玉矮那么一丢丢。 “袋子里提的什么?”他抽着鼻子,转移了话题:“闻上去挺香是鱼香?好像还有点奶味?” “你属狗吗?”蒋玉眉眼弯弯,嘴角弯弯:“这都能闻到!” “我属吃货。”郑清丝毫没有感到尴尬,反而非常自豪的戳了戳胸口:“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这是生物的共同属性不给我一点尝尝吗?” 蒋玉摆摆手,非常抱歉的说道:“这不是给你的这是给猫吃的。” 郑清立刻想起假山前的那只死猫,心情重新低落了。 “不要这么脆弱。”蒋玉错以为他因没能吃上东西而沮丧,安慰的拍了拍他肩膀:“过几天萌萌好点了,我带你们去步行街吃大餐。必须去,不能推辞。” 郑清勉强笑了笑,看了一眼她提着的袋子:“你还养猫?” “没有。”蒋玉露出有些惋惜的神情:“我喜欢猫,也想养,但是家慈对猫过敏,所以不能养。这些零食是给这附近的一只小猫准备的,它的父母不知道去哪里了,小家伙还没断奶,所有我就偷偷把它养上了” “你说的这只猫,是什么颜色的。”郑清心底有种不妙的想法。 “白色,短毛的,一双眼睛非常漂亮。”蒋玉喜滋滋的从袋子里掏出一盏小瓷碟,摆在图书馆门前的石台上,然后将几块奶酪模样的东西放进去:“回头我让你摸摸它它很怕生,一般不给陌生人摸的。但它更听我话。” 郑清看着她,犹豫着要不要说出那个有些可怕的事实。 “小家伙哪里去啦。”蒋玉摆好吃食,站起身,有些焦急的看看时间,然后央求般看了郑清一眼:“在等几分钟,喂完它我们再走。正常时间它应该在这里等着我你的小精灵没关系吧。” “没关系,没关系。”郑清勉强笑了笑,摆摆手。 “是不是昨天喝多了,你的脸色看上去有些难看。”蒋玉犹豫了一下:“要不先把小精灵送过去吧。” “不急,不急,可以再等等。”郑清踌躇着,想要找个合适的契机。 但终究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昨天临钟湖这边放烟火了,你看见没有。”他硬着头皮,试图慢慢说出事实。 “看到了。”蒋玉兴致很高的摆弄着那碟送给小猫的零食,头也不抬:“萌萌醒来后还看见了如果不是我拦着,她肯定会冲过来见识一番的。你也看见了?” 她抬起头,好奇的看向郑清。 然后她看到郑清沉重的表情。 “发生了什么事。”她收敛笑容,疑惑的问道。 “咳。”郑清清清嗓子,觉得喉咙有些憋的慌:“昨天湖边发生了谋杀,一只白色的小猫死了。尸体还在那边的假山石上。” 说完,他提心吊胆的看着面前这位美女,生怕她有什么激烈的举动。 蒋玉低下头,沉默的拨弄着那个小碟子。 良久,她低声问道:“谁干的?” “不知道。”郑清屏气凝神,小心回答:“学校还没有收敛它的尸体。” “带我去看看。” 郑清犹豫了一下。 蒋玉抿着嘴,看了他一眼。 “现场有点不好看,你做好心理准备。”郑清硬着头皮解释道:“小猫的两个眼睛被挖走了。” 蒋玉用力抿抿嘴,点点头,没有说话。 第六十九章 蒙代尔悖论 在巫师世界,恶意杀害无辜小动物的行为属于严重犯罪行为,一般会被认定为二级谋杀。尤其在类似第一大学、四季坊、贝塔镇这类巫师聚居点,对于此类行为的认定更为严厉。 这是出于保护巫师的目的。 在现代魔法中,变形术是一种被广泛传播与使用的魔法。在长期实践中,巫师们渐渐总结出变形术的许多特点。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被称为‘蒙代尔悖论’。 蒙代尔悖论也被称为不可能三角法则。 这条法则是说,一个巫师不可能同时实现物种自由转化、意志独立性与魔力稳定性。 物种的自由转化是指巫师从人形转化为其他生物形态的过程;意志独立性,是指在转化后巫师仍旧能够保持原本的意志,不被转化物种所污染;魔力稳定性是指在转化后,巫师魔力不会因为形态变化而发生暴动。 用通俗的话语来解释,就是如果一个巫师想要成功施展变形术,最多只能同时完成以上两项,或者一项,而不可能是三项。 如果一个巫师想要变形成功后拥有独立意志,那么必须放弃魔力,以避免魔力出现暴动;如果巫师想要变形成功后拥有魔力稳定性,那么必须放弃独立意志,拥有一个全新的生命意识。当然,巫师也可以选择不变形,那么他可以始终保持自己的独立意志与魔力的稳定。 这就意味着,除了部分愿意精神完全分裂的家伙外,大部分施展了变形术的巫师都将变成一只毫无魔力的普通小动物。 而且,巫师们在实践过程中还发现,越是强大的巫师,通过变形术变化出的生物越是弱小。比如有的大巫师在变形后成为一只青蛙——虽然会说话,却连一只鸭子都打不过的绿皮青蛙。 虽然这条众所周知的规律并没有得到理论上的验证,但在实际操作中,巫师们都会默认这是一条法则。 也因此,巫师法典的刑法部分在一百多年来进行了多次修订,最终明确,任何对无辜小动物的杀戮都属于严重犯罪行为。 保护小动物,就是在保护巫师自己。 这已经成为长久以来的约定俗成。 为了贯彻这一原则,许多强大的巫师不惜派遣自己的化身前往白丁世界,宣传人类对小动物的慈悲、保护的理念,以从最广泛的范围内保障自身利益。 郑清并不太清楚这条所谓的不可能三角法则,但他从第一天接触巫师世界开始,就被人反复叮嘱巫师绝不可以伤害小动物的观念。 所以,当他面对一只双眼被挖掉的小猫后,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而蒋玉不同。 在假山石上的小猫抱到地上后,这位大家族出身的魔法师便跪坐在它身前,沉默良久。 “这不合理。”蒋玉终于开口,她垂着眼皮,死死盯着无声的小猫,喃喃低语:“这种严重的谋杀行为,学校为什么没有反应?就算学校拥有独立司法与执法权,可以无需考虑外界舆论,但这可是二级谋杀啊!” “什么是二级谋杀?”郑清压低声音询问萧笑。 萧笑原本打算去图书馆,却在临钟湖畔看到一站一跪的两个同班同学,简单询问情况后,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陪着两个人安静的呆在湖边。 一片宽大的树叶从桐树上飘下来,随风游荡,像荡着秋千,摇摆着,最终落在湖面。 几只变态过程中的青蛙从水中爬上树叶,贪婪的呼吸着阳光下舒爽的空气。 萧笑呆呆的看着这幅场景,有些出神,并没有听到郑清的询问。 “什么是二级谋杀?”郑清戳了他一下,又小声问了一遍。 萧笑终于回过神,思索片刻,简单向郑清解释了‘蒙代尔悖论’与巫师法典的考量。 “也就是说,碾死一只蚂蚁算谋杀?”郑清异常震惊。 他觉得没有比这更魔幻的事情了。 “蚂蚁一类的昆虫不算。”萧笑解释道:“目前而言,已知巫师变形后的生物基本属于恒温动物,而且大部分都在十二生肖范围内,所以在制定刑法解释时,只将部分昆虫与冷血动物囊括在内了。” “猫也算十二生肖?”郑清麻木的看着西瓜头,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伤害。 “听清我的定语,是大部分。”萧笑强调道:“而且,在部分国家,猫的确属于十二生肖范围内。” “那就奇怪了。”郑清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只死去的小猫,嘀咕道:“如同你所说,如果这算一次二级谋杀,那学校的反应有点奇怪啊而且之前一堆围观的人,竟然没有一个去寻找相关部门,太奇怪了。” “是非常奇怪。”萧笑抽出自己的计时器,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陪蒋玉呆着吧,我去图书馆查查资料。” “你还需要查资料?”郑清满脸的不可置信。 萧笑没有说话,黑着脸匆匆离去。 许久,蒋玉终于再次开口: “我一直想养只猫。” “但是因为家里条件的限制,始终没能如愿。” “我听说第一大学校园里的小动物非常多,所以提前一个月就来到学校,看看有没有机会在学校领养一只小猫。” “来到学校的第一天,我就遇到了它。” “那个时候,小猫只有一丢丢大。”蒋玉抽了抽鼻子,眼眶有些发红,她伸手笔画着:“就这么大。独自一个窝在那块大青石的下面。” 也许因为跪坐的时间有点久,蒋玉的身子晃了晃。 郑清连忙扶了她一把。 蒋玉抓住他的胳膊,紧紧攥着,声音有点哽咽: “开始小猫什么都不吃,只会哇哇叫着,沿着湖边的青石路爬来爬去。瘦骨嶙峋,身上的毛都板结了。” “也许它的父母就是在这里把它丢弃的。” “校工委的护工动作很粗鲁,不管清洗还喂食都像是虐待。我看不下去,所以提交了申请,志愿领养了它。” “根据家里医生的意见,我想办法弄了一些鱼香味的奶制品,小家伙才开始吃东西。” “渐渐的,它跟我熟悉了,每天如果我不喂,它都不肯吃东西。” 说到这里,蒋玉抽了抽鼻子,长吁了一口气。 “不要伤心。”郑清笨拙的安慰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蒋玉沉默的看着小猫,把郑清的手臂攥的生疼。 “要不要给它念念往生经?”郑清小声提议。 “我已经念过了。”蒋玉低声谢过。 “那把它埋在哪里?”郑清四处打量合适的地方。 “我会让家人来处理。”蒋玉拽着郑清的胳膊,费力的站起身,身子在微风中晃了晃:“学校必须给它一个交代。” 郑清沉默不语。 “不要让我知道是谁干的!”蒋玉用力抿着嘴唇,擦擦眼:“走吧我跟博士约好的九点半见面,时间已经很晚了。” “如果今天不方便,可以改日。”郑清犹豫了一下,觉得在这样一个日子里麻烦蒋玉实在有些不恰当。 “没关系。”蒋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勉强笑了笑:“你可以等,但是你的小精灵们等不了了我的猫已经没了,如果因为这件事让你的小精灵也出事,估计我们只能抱头痛哭了。” 郑清抬起头,觉得眼睛有些涩涩的。 “天阴,风也大。”他低下头,胡乱的用袍子擦擦脸,然后扬起头,露出灿烂的笑容:“走吧!不要让你的朋友久等。” 第七十章 非正常生命研究所 蒋玉为郑清介绍的医生是一位在校外做私人研究的博士,就居住在贝塔镇步行街。 因为在湖边滞留时间较长,两人到达步行街时,已时近中午。 太阳仍旧躲避在厚重的云层之后。 与清冷的校园相比,这个时段的步行街上人气反而更旺盛一些。 成双结对的年轻人漫步其中,为这有些阴冷的天气增添了几分温暖。 两人并没有在街面过多停留。 蒋玉很快带着郑清离开涌动的人潮,拐进紧邻步行街的一个窄巷里。 巷子很窄,也很深,一侧是砖砌的高大墙壁,另一侧则堆叠着破旧的三层小楼。 黢黑的巷道弯弯曲曲,向更深处蔓延而去,似乎没有尽头。 潮湿的墙角上布满青苔,几只鼠妇抖动着细短的触须匆匆从上面爬过。脚下青石板路裂开的细缝里,偶尔传来促织悠长的奏鸣。 步行街上的喧嚣似乎在巷口被吞没,显得遥远而缥缈。 郑清感觉自己仿佛一瞬间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咳咳。”他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试着与蒋玉找点话题,让她不要沉浸在悲伤中:“这条巷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蒋玉回头看了他一眼。 郑清悄悄咽了口唾沫。 静谧的环境让巷子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也许郑清成功转移了女班长的注意力,沉默片刻后,蒋玉便开始为他讲解这片居住区的概况: “贝塔镇围绕阿尔法堡建立,格局相对简单。以城堡四面大门的中轴线为界,被人为的划分成四个行政区。” “北区聚集着巫师界最大的戏法师群,因为他们基本无法使用咒语,所以那里也被称为哑区;除非迫不得已,极少有学生或者正规巫师进入那片沉默之地。” “南区紧邻寂静河,拥有数座码头,是一些小商贩以及低阶巫师谋生聚集的区域。按一些贵族巫师的观点,那里的巫师过于粗鄙、市侩,简直是正规巫师的耻辱。但我却不这么认为——因为南区是巫师界唯一肯正式雇佣戏法师的地方。” “西区有几位校外大巫师的巫师塔、还有一些外星种族的使领馆,学校有些教授的私人宅邸也坐落在那里。居民不多,环境清净,但一般人很难随意在其中走动。” “东区所对应的城堡大门常年打开,学生出入很多,而且步行街也在这里,所以许多巫师界商家的总部都开设在这里,相对而言也热闹了许多。” “这四个区被学校的学生们简单总结为‘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我们眼前这个居住区就隶属于贝塔镇东区,也是贝塔镇最古老的一批定居点之一,许多学校的老校工都在这里置办了产业。” “这里还有一些落魄的贵族,凭借在第一大学残留的几缕人脉,在这里谋取了一点安身之处。他们进不了西区,又鄙视南区与北区,只好在东区寻找一点心理的慰藉。” “整体而言,这片老区住的都是一些高不成、低不就的人物。” 一番话说完,蒋玉的心情看上去已经不再那么沉闷了。 而在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巷子深处一扇铁门前。 铁门左右青黑色的围墙上挂满了爬山虎,不时有一两只草精子掀起爬山虎宽大的叶子,瞪着漆黑的小眼珠,悄悄打量着久违的客人。 铁门有些破旧。也许因为很久都没人擦拭,门上残留着斑斑锈迹,还有许多状态不明的污渍。 悬挂在门框左右的门神符版空荡荡的,原本应该驻留其中的神荼郁垒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两块饱经风雨的空白木板,还有一堆被虫蛀出的小洞。 门口唯一有些色彩的,是悬挂在门框上的一块细长条白色门牌。 牌子上写着‘非正常生命研究所’八个鎏金大字。 只不过因为缺乏养护,大字上面的金箔残缺了许多,看上去仿佛患了白癜风的病人。 “这里平常来的人比较少。”蒋玉有些抱歉的冲郑清笑了笑,看得出她也有些尴尬:“杜泽姆博士很有才华,只是平日有些不修边幅。” 郑清连连点头,表示没关系。 但很明显,他对这位陌生的博士已经失去了许多信心。 不出意料,铁门上的铃铛已经成为了一个摆设。 郑清只是轻轻一拽,那根看不出颜色的门绳就被他从铃铛上拽了下来,顺带还簌簌落下一堆尘土。 “这里真的住人了吗?”郑清躲开尘土,终于忍不住吐槽道:“如果你是说这里隐居着一头八百年不出门的吸血鬼,那我还能理解。” 蒋玉的脸颊上悄悄浮起两片红云。 看得出,她非常尴尬。 “我也没有来过这里。”她咬了咬嘴唇:“我只是听家里人提到过这位博士,说他在非常态生命方面造诣出众。” “不不不,我没有丝毫责怪你的意思。”郑清连连摆手,同时挥起拳头重重砸在铁门上,一边砸,一边大声喊道:“我只是好奇,里、面、有、没、有、人?” “咚、咚、咚!” 沉重的敲击声在巷子里震荡回响。 青石板下唱着小曲儿的促织同时闭上了嘴巴,爬山虎下偷偷摸摸的草精子飞快躲进草蔓更深的地方。 那扇仿佛一推就倒的铁门反而表现了超出预期的坚固。 虽然有点摇晃,却坚定的闭着。 “有,人,吗?”郑清又喊了一嗓子,挥起拳头准备重新砸门。 “有事吗?”铁门悄无声息的打开,露出一个头发花白,皱纹横生的老脸。 门口的两个年轻人被吓了一跳,竟同时定在了那里。 “有事吗?”开门的老人有些不耐烦的晃了晃胳膊,挑剔的看着两位客人。 郑清飞快的收起举起的拳头,回头看了蒋玉一眼。 女班长似乎刚刚反应过来,忙乱的从臂弯处挂着的坤包里抽出一张帖子,清清嗓子,把帖子递给老人: “钟山蒋氏,前来拜访杜泽姆博士。” 门口的老人瞪大眼睛,接过那张帖子,仔细看了看。 “稍等。” 说完,老人重新关上铁门,消失在两个客人的视线中。 郑清眨眨眼,疑惑的看着蒋玉。 蒋玉皱着脸,也是一脸迷茫。 第七十一章 泰瑞·杜泽姆 泰瑞杜泽姆,第一大学阿尔法学院1980级的公费生。 在当年阿尔法学院的自主招生中,年仅十七岁的他以超s级的炼金天赋成为第一大学最耀眼的新星。 一切仿佛理所应当。 杜泽姆在大一时已经开始旁听大三的课程,大二时就完成注册巫师的全部学业,在大三时便以第一作者的身份与蒙特利亚教授共同提交了t级论文关于降灵过程中出现的神性物质及其贮存、释放和抑制机理。 同年,泰瑞杜泽姆获邀于国际青年炼金术士大会开幕式中致辞。 不久之后,他便以二十岁的弱冠之龄,受到炼金研究所的所长的招揽,成为第一大学当时最年轻的特聘研究员,并在阿尔法堡中拥有了一间以他名字命名的专属实验室——杜泽姆炼金实验室。 一年后,当他的同届同学开始为毕业论文苦恼、或者发愁实习工作单位的时候,杜泽姆已经连续发表了多篇高因子论文,并成功在姓氏前方加上了‘dr’的前缀。 第一大学的评论性刊物魔杖一度为其破例,将毫无社团或组织工作经验,也没有深厚人脉背景的杜泽姆列入大阿卡那序列,代号‘星’,意思是希望。 这意味着魔杖将其看做巫师界未来的希望。 在推介理由中,魔杖的主编断言,杜泽姆会在十年内拿到逻辑奖,而且能够成为大巫师会议最年轻的委员。 而这句话,也成为了魔杖发刊以来最大的污点。 仅仅五年后,第一大学就发布了一条令整个巫师界震惊的消息:因为部分特殊原因,第一大学将解除与泰瑞杜泽姆博士的聘任关系,并将禁止杜泽姆博士参加任何第一大学参与的魔法研究活动。 这不啻于一道封杀令。 所有人都为此错愕,巫师界的舆论也为此沸沸扬扬,巫师联盟的炼金术士委员会甚至为此发函至第一大学,咨询相关事宜。 但令人意外的是,当事双方,包括第一大学与杜泽姆博士,都对此保持了缄默。 于是,一颗万众瞩目的超新星,巫师界未来的希望,在封杀令后黯然退场,从公众视野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再也没有了消息。 在第一大学的校园里,关于这颗新星陨落的原因众说纷纭。 有人说,杜泽姆博士主持的实验室发生了严重的安全事故,对第一大学造成了重大损失,因此被彻底封杀。 也有人说,杜泽姆博士只是接受了第一大学的秘密研究计划,为此不得不隐姓埋名,成为一名传说中的‘无名者’——据说,这个所谓的‘无名者计划’直属第一大学的校长管辖。 还有人说,杜泽姆博士在实验室被妖魔侵蚀,堕落成一头巫妖,被关押在神秘的黑狱之中,终身不得假释。 但不论传言如何令人信服,唯一的事实是,那位被魔杖当做巫师界希望的天才男巫,有可能获得‘逻辑奖’的天才男巫,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的一干二净。 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没有人会想到,这位天才的男巫,就住在与第一大学一墙之隔的贝塔镇西区;也没有人会相信,这位传说中的天才,现在困居于自己的祖屋之内,与一位年迈的老仆相依为命,见天为食物与实验品发愁。 “但是你为什么会知道呢?”郑清忍不住好奇的看着蒋玉。 在等候那位老仆通报的间隙,蒋玉三言两语将前来拜访的这位博士曲折离奇的身份向郑清做了简单介绍。 这让郑清大为惊奇:“另外,他当初为什么会被第一大学封杀?” “为什么会被封杀,我也不太清楚。”蒋玉看上去也有些迷惑:“但我知道应该与他的实验室发生的实验事故有关。当年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几位第一大学的研究员与教授,其他人什么情况我不了解,但我知道这位传说中的天才魔法师已经终身无望突破注册巫师的枷锁,永远没办法成为一位大巫师了。”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蒋玉微微一笑:“凡是有些底蕴的巫师家族都知道这条消息。但是第一大学当年发布了关于此事的封锁令,是由学校的三位校长一起施展的咒语,因此公众场合没人再谈及这件事蒋家与杜泽姆博士有一些研究上的往来,因而能够勉强突破这道封锁令。” 郑清舔了舔嘴唇,平复着内心的震惊。 “他为什么无法突破成大巫师呢?” “因为他的灵魂受到了损害。”蒋玉脸上充满了惋惜之情:“真正的天妒英才。普通人受到那样的伤害,估计生活都无法自理了。而杜泽姆博士还可以进行研究,追逐他的梦想。” “他的梦想?” “造神。” 且不提黑色的铁门外,一个年轻的巫师被杜泽姆博士的伟大梦想所震惊。 铁门内。 三层的灰色小楼里。 陈旧的书房中。 杜泽姆博士正躺在躺椅上,双腿搭在宽大是书桌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绒毯,轻轻打着鼾。 晌午时分,正是他每日休息的时候。 作为一个几乎丧失所有天赋的巫师,他唯一拥有的,就是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 为此,他整日整夜的坐在书桌后,用羽毛笔与墨汁,在草稿纸上计算那似乎永远也计算不完的公式。 为了那似乎已经遥不可及的梦想。 他书桌旁的墙壁上,挂着一句意境优美的诗句: “不一样的烟花,一样的灿烂” 这句话已经成为支撑他研究的最大动力。 “即便没有原来的天赋,我依然是泰瑞杜泽姆。我一样能让我的生命,绽放出最美丽的烟花。” 他不止一次向自己的老仆说过这句话。 对此,年迈的仆人总是憨厚的笑着,坚定的点着头: “没问题,少爷。” “肯定行,少爷。” “你是对的,少爷。” 现在,处在梦乡中的杜泽姆博士,似乎又听到了老仆单调而重复的称呼: “少爷?少爷!” 第七十二章 嚎叫的穿衣镜 泰瑞杜泽姆觉得自己刚刚闭上眼睛。 一秒钟之前,他的脑海里还塞满各种变形的公式与复杂的咒语。 一秒钟之后,他的意识就已经沉入一片无尽的黑暗。 一秒与一秒之间生了什么?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的眼皮太沉了,上下眼睑仿佛被黏连咒粘在了一起。 前天傍晚在院子里散步,天井外那道绚丽的晚霞带给他无尽的遐想,不知不觉间,久违的灵感重新降临他的大脑。 于是,他一头扎进书房,抓起自己的羽毛笔,开始漫长的演算。 提笔就是两天。 忘记了日出与日落,忘记了吃饭与睡觉。 老仆在书房来了又去,却只能看着丝毫未动的冷饭叹息不已。 当公式中的最后一个未知解集被他用咒语解析完毕后,清晨微白的天色已经第二次透过有些肮脏的玻璃窗,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丢下羽毛笔,满意的笑着,随手扯过衣架上挂着的毯子,靠着身后宽大的圈椅,立刻沉入了深深的睡梦中。 梦里,康斯坦丁——也就是他忠心的老仆——絮絮叨叨的对着他说话,让他吃饭。 “我在工作,康斯坦丁!”他烦躁的抓着头,对着恭谨的仆人喊道:“不要让吃饭这种俗事打扰我!” “好的,少爷。”康斯坦丁低眉顺眼的答应着,然后又抬起头,一脸迷惑的看着他:“所以,您什么时候吃点东西呢?” 杜泽姆博士无力的把脑袋砸在书桌上,默默对自己说: 我不生气。 我不生气。 我不生气 后面就一片空白了。 当他的意识重新回归身体的时候,感到自己的胳膊正被人抓住用力的晃着。 “少爷” “少爷!”康斯坦丁的话语仿佛从遥远的天边飘来,就像那天傍晚的彩霞一样遥远。 博士终于费力的抬起一只眼皮,咕哝着‘我不吃饭’,然后翻个身,打算继续睡下去。 老仆人摇晃着他的胳膊,阻止他再次沉沦。 “少爷,请醒一醒,少爷。”康斯坦丁苍老的声音里充满急切:“少爷,蒋小姐在外面。” 杜泽姆博士仍旧闭着眼,但他漂浮的思绪努力去抓取这句话的重点。 蒋小姐? 迟钝的大脑无法有效读取信息,而老仆人锲而不舍的摇晃让他无法再次入睡。 “她是谁?!”杜泽姆博士终于睁开惺忪的睡眼,语气中难掩疲倦与不悦:“不知道上午是我休息的时间吗?” 没有比被人从梦乡中拽出来更糟糕的事情了。 如果有,那就是被人反复从睡梦中晃醒。 “你必须有个好理由,否则”即便带着一肚子起床气,杜泽姆博士依然没有想到如何处置自己莽撞的仆人。 “蒋小姐,少爷。”老仆恭恭敬敬为他递上热毛巾,让他敷脸:“钟山蒋家的大小姐,她上周末已经送来了拜帖,您已经应允了这次会面。” 杜泽姆博士接过毛巾,用力擦拭着眼眶与太阳穴,混沌的思绪也一点点从黑暗中苏醒过来。 钟山蒋家? 自己现在唯一的大金主?! “蒋小姐!”他跃然而起,脸上挂满了不安:“你怎么不早说,快,请她进来,快请。” 对于这位蒋小姐,他知之甚少。 但钟山蒋家却是他数年来魔法实验的最大支持者。 或者说,唯一支持者。 于他而言,这位蒋小姐更像是一位视察工作的领导。 老仆应喏,抬腿便向门外走去。 “站直身子,康斯坦丁!”杜泽姆博士在他身后压低声音喊道:“走稳一点,你现在看上去像只狒狒。” 老仆停下脚步,挺直了脊背,抻了抻衣服,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向门外走去。 杜泽姆博士胡乱的收拾了一下桌上散落的草稿纸,把几根秃头的羽毛笔拨拉进脚边的废篓中。然后他冲到高大的穿衣镜前,用力拢了拢头,扯着嘴角,尝试露出一个完美的笑脸。 “您需要换条新领结,先生。”镜子忽然张开嘴,嘶哑着嗓子,抱怨道:“恕我直言,您脖子上挂的那根油乎乎的东西更像一条抹布。” 博士犹豫了一下,把脖子上那条挂了许久的领结解了下来,塞进身后的橱柜深处。 “还有您的袍子!先生。”镜子看到自己的建议得到一定程度的采纳,语气变得有些兴高采烈起来:“您衣襟上第三枚纽扣开始错位,您前襟上似乎有些油渍,还有您的兜帽,它已经不能称为帽子了,它看上去就像被大脚怪拿去擤过鼻涕一样” “闭嘴!”杜泽姆博士黑着脸,语气生硬的阻止了自己的穿衣镜继续大厥词:“客人要来了,你唯一的能做的就是闭上你的臭嘴!” 一边说着,他一边飞快的纠正了衣襟上那几枚错位的纽扣。 “镜子如果不能说话,与咸鱼有什么区别!”穿衣镜嚎叫着,努力引起自家主人的注意。 博士冷酷的抓起圈椅上那条紫红色的绒毯,盖在了镜子上。 然后,镜子悄无声息的睡着了。 “少爷,客人来了。” 书房的门再一次打开,老仆人康斯坦丁腰板挺直的走在前面,向博士行了一个毫无瑕疵的参见礼,用古老贵族家庭那些仆人一贯使用的矜持语调补充道:“蒋玉小姐与她的男伴前来拜会。” 博士还没来得及说话,老仆身后的客人就毫不客气的走了过来。 “杜泽姆博士。”蒋玉一个手臂上挂着坤包,抱在腹前,一手探出,递给笑着迎过来的研究院主人:“不知道影响了您休息,很抱歉这么早打扰您。” 博士注意到她的身后跟着一位抱着纸箱子的红袍书呆子。 对于出身阿尔法学院的人而言,他对九有的学生倒是没有太多偏见。 “蒋小姐,”杜泽姆博士扶着蒋玉的手,轻轻吻了吻,然后抬起头,用夸张的声音大声说道:“真的是你。上一次见到你还是六年前,我去钟山拜会老夫人恰逢你十二周岁的生日。我记得巫盟一半以上的大巫师都去了,临末了,在合影中我只能呆在最边角连脑袋都没照全。这次您一定要给我个机会,让我与您有个真正的合影。” “这是我的荣幸。”蒋玉矜持的笑了笑,向主人介绍身边的男伴:“这是郑清,我的同学,也是我的朋友九有学院今年的公费生。” “幸会幸会。”杜泽姆博士伸出手,抓住郑清的胳膊,简单晃了晃。 看得出,他对郑清的态度就冷淡多了。 第七十三章 苍老的年轻人 按照之前蒋玉的介绍,郑清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位年轻的巫师。 但现实令他大吃一惊。 眼前这位不足四旬的博士头发灰白,面容枯黄憔悴,眼睛下还吊着两个大大的黑眼袋,看上去仿佛一位七八十岁的迟暮老人。 郑清记得非常清楚,杜泽姆博士在不足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注册巫师,而今也不过短短二十年。 二十年,对于大巫师而言,也许只是打个盹的时间。 即便对于注册巫师,也并不算一段漫长的日子。 注册巫师根据晋级时的区别,也许在寿命上会有百十年的差别,但绝大多数注册巫师都拥有三百年以上的漫长寿命。 四十岁,对于注册巫师而言,介于一般人类少年与青年之间。 原本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年纪。 却不料近似黄昏。 这让郑清惊诧无言。 以至于当屋子的主人抓起他的胳膊晃了晃时,他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只不过,杜泽姆博士并不是喜欢纠结繁文缛节的旧式贵族。 他也没有在意蒋家大小姐男伴些许的无礼。 他更关注面前这位穿着红袍的年轻女巫。 “这么说,传言是真的。您真的去九有学院读书了?”杜泽姆博士语气中充满了惋惜:“对于一个世代都是阿尔法人的家族来说,这一定是个艰难的选择想必贵府的长辈对您的选择一定非常头疼。” “他们不需要选择。”蒋玉微微一笑。 两个人寒暄的时候,郑清终于回过神,开始认真打量面前这位传说中的天才。 博士的脸上虽然已经挂了许多皱纹,却打理的很干净,嘴边没甚胡髭,蜡黄的脸皮紧紧贴着颧骨,给人一种枯瘦的感觉。 他并没有像一些古板的研究员那样,在书房里也带着白色的工作帽,而是任凭自己银灰色的头发乱糟糟的堆在头顶,仿佛一个疏于打理的鸟窝。 相比于头发,更缺少护理的是他的衣服。 黑色的巫师袍洗的有些发灰,兜帽上的镶边也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串密密的针脚。袍子的袖口与手肘处被磨得发亮,衣领上还挂着一片颜色不明的污渍。 就像他家的铁门。 很难说经济困难与干净得体有必然联系。博士的这番穿着打扮,更像是一种不修边幅的狂士风格。 但与历史上那些扪虱而谈的狂士相比,杜泽姆博士又显的有一些拘束。 大多数的注册巫师,在他这个年纪,总会有件得体的工作。而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博士只能依靠蒋家的资助进行研究,清贫度日。 生活已经耗尽了他大部分的底气。 他的个子不高,或许因为常年伏桌工作的缘故,他的背也驼的厉害。站在蒋玉面前,他的脸上总挂着近乎讨好的笑容。 丝毫没有天才们那种神采飞扬的气质。 佝偻的身子、谦卑的笑容、破旧的衣服与乱糟糟的头发,整个人仿佛被历史的长河反复冲刷过一样,充满了颓颓的暮气。 只有那一双银灰色的眼睛,始终熠熠生辉。 “自从您的研究所挂牌后,我还是第一次过来。”蒋玉在一旁继续与博士进行毫无营养的对话:“以前在家的时候,祖母一般不允许我外出。” “哈哈,确实如此。钟山距离布吉岛的确有点远。”很显然,杜泽姆博士也并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但数十年的阅历仍旧让他有了一些经验,他打着哈哈,看着面前这位蒋家的大小姐: “那么,两位大驾光临‘非正常生命研究中心’有何贵干?事实上,我的研究所只研究非正常形态的生命人们一般对正常生命都不屑一顾,是吧,哈哈哈” 老实说,这个笑话的确有点冷。 郑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良好的家教仍旧让蒋玉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博士干笑了几声后,闭上嘴,目光游移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场面有些尴尬。 郑清把目光转向房间的其他角落,竭力避免与博士的视线相碰撞。 看得出,这间屋子与他的主人一样,也有些凌乱。 一旁高大的穿衣镜上,盖着一条紫红色的绒毯,却不知有什么讲究。 整个屋子里最显眼的是一张条幅,悬挂在书桌旁的墙壁上,白底泼墨,装裱精致。与屋子里其他的装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条幅上面写着‘不一样的烟花,一样的灿烂’,没有落款,也没有签章,似乎是无名氏所为。 但这并不代表这幅字写的不好,相反,郑清觉得这幅字写的极妙。 郑清有深厚的书法功底,他可以准确判断出这幅字出自大家之手。 这让他有些见猎心喜,忍不住挪步走到横幅下。 打量一番后,他的注意力在中途转了个弯,被墙角的一个玻璃鱼缸吸引走了。 也许杜泽姆博士终于察觉屋子里气氛有些不太对,转头看向一旁的老仆:“康斯坦丁,客人来了,快上咖啡。” “但是少爷,家里已经很久不准备咖啡了。”老仆迟疑的看着自家主人。 “茶也可以!”博士提高了声音,加重了语气。 老仆愣了愣,温驯的点点头,走出门。 这个举动让屋子里的气氛更为尴尬。 “这是什么?”郑清此时的开口恰到好处的化解了博士的不安。 他指着玻璃鱼缸中一堆抱成球的白色小虫子,好奇的问道。 长方体的鱼缸有一人高低,根据郑清轻轻的敲击来判断,搭建鱼缸的玻璃板也非常厚实。而在这结实的鱼缸里,并没有豢养那些精巧美观的游鱼。 鱼缸空荡荡的,只在缸底铺了一层细小的黑色石子。 一群灰白色的小虫子抱成团,仿佛一个排球一样,滚落在缸底。 这些虫子一动不动,仿佛石化一般。 这让郑清非常好奇。 “这是什么?”他抬起头,看向屋子的主人:“看上去像是一群小虫子。” “就是虫子这是食尸甲虫。”杜泽姆博士很快走到他的身边,尽职尽责的解释道:“它们也被称为埋葬虫,常被用于炼金原料的制取如果你想在试验中使用光洁的骨面,这是一种理想的工具,大部分溶尸粉的腐蚀性都过强,会损害骨质结构这些小虫子依靠死尸生存,巫师的、动物的,都可以。” 说着,他握着拳头,用力敲了敲厚重的玻璃缸壁。 几只食尸甲虫慢悠悠的爬开,露出被包裹的一个白森森的头骨。 看上去像个婴孩儿。 郑清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第七十四章 脱水甲虫 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后,没有洒下一丝金色的阳光。 天气有些阴冷。 透过书房高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一小块空白的天空。 天空的颜色与落地窗两侧高高挽起的银灰色窗帘几乎一样。 都带给人一种凝重的感觉。 一股细小的冷风不知从何而来,轻飘飘的吹拂着郑清的后颈。 这让正在观摩那颗‘骨质优美’骷髅头的郑清打了个寒颤。 他觉得这不是心理因素。 因为他并没有太害怕的感觉,只是稍稍有点不适应。 于是,郑清缩了缩脖子,四处张望了一番。 果然,他在身后看到了罪魁祸首。 书房的木门似乎因为年久失修,没有关严实。 屋外的冷风从门缝里钻出来,挑逗着屋里年轻巫师不安的念头。 “不好意思,对于外行人——我是说非相关专业的人士,这些小可爱多少有些忌讳。”杜泽姆博士不安的搓搓手心,探询的看了郑清一眼。 他似乎觉得那个骷髅头或者那群小虫子造成了郑清不安的表现。 郑清勉强笑了笑,表示没有关系。 “它们是从岛外进口的吗?”蒋玉走到两人身边,看着柜子里的小虫子们,颇感兴趣的问道:“从哪国进口的?” “不,这是沉默森林深处的特产。”博士摇摇头:“相对于秦陵尸蟞、金字塔圣甲虫,沉默森林深处的这些食尸甲虫适应性更强一点。” “有什么区别呢?”蒋玉似乎对这些小虫子非常感兴趣:“我是说,产地不同的食尸虫之间有什么区别呢?” “沉默森林深处的食尸甲虫与外界的同类相比较,因为常年生活在封闭的环境中,进化速度较慢,保持了原始食尸甲虫的一些特征。”显然,杜泽姆博士非常乐意在自己的大金主面前表现一番。 他从书桌旁的工具箱里抽出一根长柄镊子,探进鱼缸中,夹出一只食尸甲虫。 当这只虫子真正暴露在微亮的光线中后,郑清才惊讶的发现它并不算真正的白色。 准确说,食尸甲虫的外皮是黑灰色的,只不过在外壳上长了一层细小的白色绒毛。 虽然被称为甲虫,但那些黑灰色的皮质外壳被镊子一夹就严重变形。 郑清非常担心博士手劲稍微大一点,这只虫子会爆出一团肉酱。 杜泽姆博士将夹子稍微向窗户透光的一侧亮了亮,被夹着的虫子便疯狂的扭动起来,同时发出刺耳的兹兹声。 “就像你们看到的,沉默森林深处的这些食尸甲虫保留了它们祖先畏光的特性。”博士重新将夹子挪回暗处,那只可怜的虫子最后兹兹了两声,便颓然的放弃了挣扎。 “因为生活在阴暗中,它们的皮质中缺乏阳光合成的钙质,所以皮质柔软。” “常年食腐与不见天日,让这些皮质发霉,长出了绒毛;而它们体内过多的磷物质会通过这些绒毛挥发。” “你们看到它在黑暗的地方呈现出白色,就是那些挥发的磷光。” 郑清看着夹子上那只精巧的小虫子,啧啧称叹。 “岛外的食尸甲虫呢?”蒋玉锲而不舍的追问道。 “岛外的虫子就复杂很多了。”杜泽姆博士小心翼翼的将那只甲虫放回鱼缸,然后用蘸了煤油的绒布细细擦拭着夹子,叮嘱道:“沉默森林里的食尸甲虫身上自然携带着剧毒,是那些堕落巫妖最喜欢的东西。如果不小心沾染上,用煤油擦一擦可以一定程度上进行消毒。当然,最佳办法还是沐浴阳光——这种毒见光死。” 两个年轻巫师连连点头。 “至于岛外的虫子。”博士眯着眼,沉思片刻,总结道:“其实我刚才已经提过了,主要还剩下两种。一种是华夏秦陵的尸蟞;另一种是埃及金字塔的圣甲虫。南美雨林曾经有过一种羽尸甲虫,只不过已经很久没有野生种群被发现——相当于已经灭亡了。” “秦陵尸蟞喜潮湿、阴暗,属于原始食尸虫的加强版。一般被巫师们豢养在僵尸体内,幼虫以尸体内脏为食,成虫繁殖能力极强,见血入肉,难以根除。” “金字塔圣甲虫则相反,喜阳光、好干燥,这与同种的其他食尸甲虫截然不同,可以称得上变种了。” “按照一般公认的观点,古代的食尸甲虫与埃及那些老祭司一起埋进不见天日的金字塔后,慢慢改了习惯,渐渐衍生出现代的圣甲虫。” “圣甲虫一般会把卵产在活体的血管中,然后幼虫顺着血管游弋,最后进入活体的心脏。当其破体而出,才算真正的成虫。” “金字塔圣甲虫还有一项在漫长时光中衍化出的绝技。它们能脱水。” “脱水?”蒋玉惊讶的抬了抬眉毛。 “我这里恰好有圣甲虫的脱水虫蜕。”杜泽姆博士打了一个响指,飞快的钻到书桌后,在柜子里翻出一个透明的小玻璃瓶。 郑清注意到瓶子里叠放了一沓仿佛纸巾一样的东西。 博士打开瓶口,用镊子夹出一张‘纸巾’,丢在一口海碗中,然后飞快的封死那个小玻璃瓶,重新塞进书桌柜子的深处。 就在这短短几秒钟时间里,被丢进海碗中的那张薄纸巾已经开始慢慢变色发黄。 “这就是圣甲虫脱水后的模样。”杜泽姆博士用一根玻璃棒戳了戳那张纸巾,向两位客人解释着:“如果没有人阻止它们,一个小时后,这只成虫就会从空气中汲取足够的水分,从而恢复本来面目,重新成为一只可怖的杀手。” “当然,如果我们给它们增加一点帮助,还可以缩短这个恢复时间。”说着,博士顺手捡起书桌上的墨汁,倒进碗里:“任何液体,我是指任何包括并不限于毒液、油脂、沸水等等,任何状态的液体,都可以帮助这些脱水者恢复健康。” 郑清屏住呼吸。 碗里的墨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吸足水分的纸巾仿佛气球一样鼓了起来。 头、角、须、眼、口、足,虫子身上那一个个细小的零件充气般重新伸展开来,渐渐组成一只相貌狰狞,巴掌大小的虫子。 “圣甲虫正常的颜色是金黄色,仿佛阳光一样耀眼。但是如果在脱水恢复时吸收了有杂质的液体,可能会对它们的体色有一定的影响。”博士用玻璃棒敲了敲碗里的虫子。 刚刚恢复常态的圣甲虫有些不耐的抖了抖额前的触角,尝试着鼓了鼓甲鞘。 郑清点点头。 的确,现在碗里正缓慢活动节肢的虫子看上去黄的有些发黑,背上隐约还有一些淡淡的斑点。 正当他期待这只虫子进一步的表现时,杜泽姆博士向碗里丢进一点火星。 仿佛干柴遇到烈火,或者说,像是掉进炸药中的火星。 刚刚恢复生命的圣甲虫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个火球。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声,飞快的化成一团灰烬。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仿佛烧焦的塑料。 第七十五章 霍鲁斯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 一股清风顺势穿堂而过,将屋子里剩余的焦臭卷走。 窗前垂落的布帘微微晃了晃。 ‘吱呀’,书房的门再次被关上,将那缕不安的气息落在门外。 老仆人康斯坦丁托着一副精致的银质茶具,缓缓走进书房。 在给两位客人呈上热腾腾的甜茶后,他终于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少爷。”他疑惑的看了博士一眼,欲言又止。 “没关系。”杜泽姆博士安慰的摇摇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老仆人犹豫了一下,恭敬的施礼之后,告退而去。 年轻的红袍巫师们仍旧沉浸在刚刚那团火焰带来的震撼之中。 一个为了生存,可以蜕成一张干皮的虫子,历尽千辛万苦,最终却在复活之日被火海吞没。 这种无力感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 郑清啜了一口茶水,浓郁的甜香与滚烫的口感让他忍不住轻轻倒抽一口气。 “所以,就像你们最后所看到的,圣甲虫虽然喜干燥,喜阳光,但它们最惧怕火焰。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巨大的悖论。”博士用玻璃棒微微搅动着碗中的残灰,用一种古怪的语气总结道:“然而,巫师界总是充满了这样、那样的悖论或者矛盾。” “非常感谢您的教导。”蒋玉放下茶杯,微微颔首致谢。 “不客气,我认为你们迟早会用到这些知识。”博士扯了扯嘴角,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我的那些小可爱们” 说着,他用玻璃棒敲了敲墙边那厚重的鱼缸。 原本依附着骷髅头抱成团的食尸甲虫在清脆的敲击声中四散奔逃,向鱼缸更深处的缝隙处钻去。但在那狭小的空间里,这种努力显然毫无结果。 “它们告诉我,学校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郑清疑惑道。 “一群?”蒋玉挑了挑眉毛。 “每一群食尸甲虫都有自己非常强烈的领地观念。”杜泽姆博士放下玻璃棒,张开双臂,比划着:“在这个范围内,任何外来入侵者都会让它们感到不安就像现在这样。” 郑清转过头,仔细看向玻璃鱼缸。 之前被噪音惊动,四散奔逃的食尸甲虫又重新结成了一个团子,趴在了骷髅头上。 “如果只是沉默森林出来,路过校园打打野食的家伙,它们不会这么紧张。”杜泽姆博士放下手臂,神情凝重的看着那些虫子:“能够让这些天生的猎食者感到不安,抱成团发抖的,只可能是岛外来的入侵者。” “岛外来的入侵者。”郑清舔了舔嘴唇,迟疑的问道:“会是妖魔吗?” “妖魔?”博士连连摇头,抱歉道:“可能我刚刚没有解释清楚。对于食尸甲虫而言,任何生物都是食物除了它们自己。所以不论大巫师、海妖王,亦或是其他什么奇奇怪怪的生物,都只会引起它们的食欲。” “它们眼中的入侵者,只会是同种的食尸甲虫。”博士总结道。 “这些虫子,会挑食吗?”蒋玉沉默片刻,开口问道:“比如,只吃动物的眼球。” 郑清小心的看了她一眼,心底暗暗叹口气。 “不会。”博士非常果断的否认这种可能:“对于这些虫子来说,除了骨头,生物身上其他一切部分皆可食。” “有没有什么生物会在杀死一只动物后,取下它们的眼球?”郑清补充询问道:“在岛上,比如学校实验室里,或者沉默森林深处有没有这种动物?” 蒋玉抿抿嘴,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拥有这种特殊癖好的生物的确很少。”杜泽姆博士愣了愣,思索片刻,摇摇头:“准确说,我知道的只有一种,‘霍鲁斯’,那是一群为了力量放弃正常生命的堕落巫师,即便在妖魔中也属于异类。因为常年注视着黑暗,它们丧失了视力,于是只能通过吞食动物的眼球重新获取光明。霍鲁斯最喜欢有灵性的眼球,巫师们的眼球最佳,如果没有,类似黑猫、白狐、黄狗之类灵性较大的小动物眼球也是不错的选择。” 郑清沉默的听着,他觉得自己对这些稀奇古怪的生物有着越来越强大的精神抗性。 至少不会再轻易毛骨悚然了。 “学校有这种生物吗?”郑清一边问着,一边不安的看了看蒋玉。 “学校?”博士的嘴唇扭了扭,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那些抱着传统当金科玉律的老朽们,怎么会允许这种肮脏的生物在校园里留下一丝气息。即便是黑狱,也不会有这些堕落者的身影对于学校的巫师们来说,这种怪物唯一的归宿,就是虚无。” “还有没有其他可能?”蒋玉追问道:“就是专门摘取眼球的生物。” “当然。”杜泽姆博士眨眨眼:“巫师就是一种专门摘眼球的生物他们最喜欢在实验室里剜掉妖魔的眼睛。” 郑清干笑了一下。 他觉得这位博士真的不适合讲笑话。 “话说回来。”博士严肃的看着面前两位年轻人:“如果在不远的将来,你们遇到大群的圣甲虫,单纯跑路很难逃脱它们的追杀,这个时候火焰比任何咒语都更有效。” 蒋玉微微叹口气,没有继续说话。 书房里一时间陷入异样的沉默。 郑清只能听到嘀嗒嘀嗒钟表走路的声音。 他循声望去,只见书房一侧的墙壁上,嵌着一座漆黑木壳的挂钟。 银白色的表盘下,黄铜钟摆按照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的左右摇晃,咔咔的摆动声显得精确而又机械。 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它的动作。 “铛!铛!铛!” 不论是那只化作灰烬的脱水甲虫,还是后来那种专门吃眼球的‘霍鲁斯’,这些恐怖的生物原本让郑清听的心底发毛,却不防耳边忽然传来连续不断的钟响。 他是真的被吓了一跳。 “哦!糟糕。”身后传来杜泽姆博士懊恼的惊呼:“时间到了!” 郑清重新看向挂钟,恰好看见挂钟顶部的小木屋里钻出一只长着蓝色肉冠的大公鸡,刚刚扑闪了几下翅膀。 “吃饭啦!吃饭啦!博士你该吃饭啦!”公鸡扑闪完翅膀,张开嘴,扯着嗓子就开始嚎叫:“十二点钟吃饭啦!博士你该吃饭啦!” “闭嘴,你这只蠢货!”杜泽姆博士难得露出一点狼狈的表情。 他从杂乱的书桌上抓起一张纸,随手揉了揉,团成一团,砸向墙壁上那只公鸡。 纸团精确的砸在了鸡脑袋上。 公鸡哀鸣一声,唰的一下重新缩回挂钟顶的小木屋里。 第七十六章 血泪 蓝冠公鸡的打岔让书房里的气氛重新变得有些轻松起来。 杜泽姆博士扯了扯领口,枯黄的脸上露出几分不自在的表情。 “不好意思,这台挂钟已经坏了很长时间了。”博士胡乱的收拾着桌上的手稿与书籍,声音显得不那么有底气:“实际上,现在还没到饭点当然,如果你们饿了” “没有,没有。”郑清连连摇头。 他是真的不饿。 “我们其实还有其他事情需要您的帮忙,不好多打搅。”蒋玉笑吟吟的补充道。 这句话着实让杜泽姆博士松了一口气。 “那么,有什么我可以帮你们的?”博士搓搓手,露出一副热心的表情:“请说,请说。” 对他而言,只要蒋家不是来查账的,万事好说。 “听说您在炼金术方面的造诣高超,所以有些问题想向您请教一下。”蒋玉在开口前仍旧按照古老的习惯,小小的恭维了博士一下。 “我只擅长炼金术里面的‘生命炼成法’,”杜泽姆博士非常谨慎的回答道:“其他细分方向,只能说略懂一二。” “我请教的正是有关‘生命炼成’方面的内容。”蒋玉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我的朋友有些特殊伙伴,遇到了一些麻烦希望您能指点一下。” 说着,她放下茶杯,接过郑清怀里的纸箱子,轻轻放在书桌上。 杜泽姆博士沉吟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直腿的金框眼镜,卡在鼻梁上。 郑清注意到,从眼镜腿垂下的那条细长金属链子顺着他的耳孔钻了进去。 仿佛一条游蛇。 看上去有点惊悚。 蒋玉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点细节,而是径直掀开纸箱口遮挡的毛巾。 博士透过单薄的镜片,借着窗外微亮的光线,仔细打量着箱子里的小生命。 “哦,是群绿色的小精灵呀。”杜泽姆博士的语气显得有些失望。 准确说,他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 对于大部分巫师而言,这些活跃在生活各个角落的小生命仿佛与空气、与树木没有什么两样,很重要,却又没那么重要。 完全没必要在一群小精灵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 也没有必要找自己这样的炼金大师来处理这些皮毛小事。 他微微摇摇头,没有继续说话。 既然已经答应别人,他自然不会食言。 博士从桌上的工具箱里拿出一副金色的蚕皮手套戴好,然后取出一副小号的镊子与毛细探针,从箱子里扶出一位昏睡的小精灵,放置在银制托盘中,开始做基础检查。 小精灵丝毫没有在意那些冰凉的仪器在她身上戳来戳去,仍旧酣睡不起。 郑清心底有股涩涩的感觉。 杜泽姆博士一边检查,一边低声分析着: “标准型号的绿色小精灵,无明显改造痕迹。” “无魔法伤害痕迹、无物理伤害痕迹,无腐臭、变色情况。” “皮肤干净、未发现异味气息;体温偏低,但属正常波动范围内;瞳孔无扩散,气息均匀。整体生命体征无异常。” “不是瘟病。” “也没有明显外伤。” 查到这里,博士抬起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蒋玉一眼,然后重新低下头,一边检查,一边嘟囔着:“眼角有明显老化现象,酣睡不起这是一群丧主的小精灵。” 检查一番后,杜泽姆博士非常肯定的看向两位客人: “法令纹深有三分,眼球对强光有明显条件反射可以判断宿主死亡不足一个月,也许不足两个星期。而且属于非正常死亡。” 郑清异常惊喜,飞快的点着头,认可了博士的判断。 蒋玉则有些无聊的走开。 在她看来,这些判断与内容对博士而言属于基础工作。 窗边悬挂了一个精巧的鸟笼,笼子里一只淡黄色,浑身绒毛的小鸟正抓在鸟架上打盹。 蒋玉屈指,轻轻弹了弹鸟笼。 “叮!叮!” 黄色的小雀睁开黑豆大的小眼睛,看着面前的美女,眨眨眼,张开嘴就欢快的唱起歌来:“我有一双小翅膀,我一点都不胖,每天清早起床打鸣一直很繁忙” 杜泽姆博士不满的抬起头,看了小黄鸟一眼。 小黄鸟乖巧的闭上嘴巴,换了个方向,继续打盹。 蒋玉颇感兴趣的抬起头,似乎想问什么。 但看见正在忙碌的博士,又闭上了嘴巴。 “怎么样?有救吗?”郑清急切的看着博士,屏息凝神,暗暗祈祷。 “能,也不能。”杜泽姆博士先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出一个令郑清惊喜交加的结论。 “能救?”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怎么救?” 杜泽姆博士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何这位年轻的男巫对一群绿色小精灵这么关心。 在他看来,这也许是年轻男巫的特殊癖好。 在巫师界,小精灵属于非常低等的生物,甚至不被巫盟认定为智慧生命。 而绿色小精灵在小精灵种中,也是最低等的。 她们没有蓝色小精灵涅槃的天赋,也没有白色或者金色小精灵绚丽的外表。 她们唯一的优势就是多。 还便宜。 “对于巫师来说,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事情。”杜泽姆博士温和的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告诫道:“唯一的区别只有代价。” “代价。”郑清喃喃道。 “拯救这些小精灵的办法很多,但是严格来说,都不划算。”杜泽姆博士扳着指头细细数来:“不用提那些起死回生、逆转阴阳的魔药或魔法,单纯在你承受范围内,就有许多让这些小精灵恢复的办法。” 说着,他看了蒋玉一眼。 “比如,请亚特拉斯学院的资深教授施展‘大祝福术’,按照几年前的价格,大约一千至两千枚玉币就可以申请下来如果你再掏点加急费,也许今天晚上这群小精灵就可以睁开眼,在你耳边欢快的唱起歌来了。” 郑清干笑一声,没敢接茬。 开玩笑,不要说加急费,就算那一千枚玉币,他都不知从何筹措。 也许杜泽姆博士以为蒋家大小姐的朋友都像那位大小姐一样有钱呢。 “又或者,从流浪巫师那里买份‘恶魔契约’,价格不会太贵,一百枚左右的玉币就可以买到一头实力足够的恶魔领主所撰写的契约。唯一的问题是,你不知道这些恶魔会从你身上夺走什么东西。也许是一部分灵魂、也许是一部分肉体,当然,它们最喜欢拉扯一个巫师沉入堕落的深渊流浪巫师你们认识吧,就是流浪吧的那位店主。” 郑清连连点头:“认识,认识,我有他家的金卡。” “那就更简单了,你应该知道他的能力而且价格估计更便宜。”杜泽姆博士惊讶的看着这个不起眼的年轻人:“你为什么没有先去找那位流浪巫师帮你呢?他见多识广,也许会给你不错的建议。” “大家都说他是黑巫师。”郑清吭哧半天,最终承认道:“朋友们都劝我不要跟他做交易。” “你们这些家里培养出来的乖孩子,对与流浪巫师打交道都有这样或那样的忌讳。”博士了然的点着头,又摇摇头:“迂腐。” “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蒋玉很显然不喜欢第二种办法,追问道。 “如果治标不治本,办法就更多了。”博士索性不再一一详述,只是简略的介绍道:“九转金丹挥发物酿的雾酒、贤者之石的浸泡液、砂时王浆都可以短时间延续这些小精灵的生命。只不过根据使用剂量不同,延寿时间不一。也许一年半载,也许只有一两个月,甚至更短。如果你们不介意,我这里有办法可以先让你的这群小精灵清醒一两周” “博士,你的眼睛!”蒋玉在一旁忽然惊呼道。 郑清抬起头,惊恐的发现杜泽姆博士眼中正在缓缓流下两行血泪。 第七十七章 洗眼液 郑清对于血红色的眼泪并不陌生。 昨天晚上,在流浪吧被张季信诓骗吃了辣椒烟糖后,他就曾淌下一串血色的泪珠。 但自己流红色的眼泪与看着其他人流红色的眼泪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 前者或感茫然,后者则恐怖万分。 而且他清晰的记得,自己那些红色的泪珠颜色清淡、色泽不均,抹在手背上还能闻到辣椒的刺激味道。 与眼前博士脸上淌下的泪水完全不同。 猩红、粘稠、厚重,仿佛水银一般红中泛黑的血泪,越过纵横的褶皱,流过博士枯瘦的面颊,缓缓向下淌去。 “你的眼睛!”郑清也忍不住惊叫出声。 他甚至都忘记礼貌,没有使用敬语,直接对博士称呼‘你’。 杜泽姆博士若有所觉,挑了挑眉,从口袋里抽出一条白手帕,擦了擦脸。 白色手帕上立刻沾满了粘稠的血渍。 “啊没关系,没关系只是一点小小的技术故障。”博士恍然,笑呵呵的摆摆手,示意不要紧:“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 “技术故障。”郑清张了张嘴,尝试着重复了一遍博士的用词。 自从成为一名巫师,他发现这个世界总是在不断挑战自己的理解能力。 一旁的蒋玉并没有比他显得更沉稳,她白净的俏脸皱成一团,双手紧紧攥着坤包,眼神中的惊恐仍未消散干净。 “只是个小毛病眼睛用的时间长了,容易酸涩。”杜泽姆博士快步走到书桌后,从靠墙的橱窗里拿出一个翠绿色的小瓶子,解释道:“对于炼金术师来说,没有比一双好眼睛更重要的事情了。所以大多数炼金师都会对眼睛做一点小小的、法律许可范围内的、功能方面的加强。” 这么多修饰定语,真的是法律允许的吗!郑清在心底麻木的吐槽着。 博士一边解释,一边从书橱旁的实验架上取下一个银制量杯,向杯子里注满清水,然后从翠绿色小瓶子倒出两滴淡黄色的黏稠液体,用玻璃棒搅匀。 杯子上方很快蒸腾起一片米黄色的雾气。 “这是我自己配制的洗眼液,效果很不错。”博士挽了挽袖子,用酒精搽了搽手,迟疑了一下:“你们要不要试试?” 两个年轻巫师呆滞的看着博士,齐刷刷摇着头。 “那真是太可惜了。”杜泽姆博士看上去轻松了不少。他揪着自己的眼皮,将眼睑提起来,露出光秃秃、黑白分明、布满血丝的眼球,用轻快的语调说道:“不过也可以理解,巫师嘛,总是更相信自己的配方,自己的技术我在第一大学读书的时候,从来没有使用过李教授调制的中和剂,他的药剂总有种,嗯,怎么说呢,有种机械的感觉嘶” 郑清挤着眼睛,龇着牙,没心情吐槽博士关于‘药剂机械感觉’的说法。 他觉得自己正在看恐怖片。 书桌后,杜泽姆博士伸出两根指头,毫不犹豫的戳进眼眶,扣出自己的两颗眼球,带着一堆血丝,飞快的丢进那杯冒着黄气的液体中。 然后一边用玻璃棒搅着,他还一边用轻松的语气调侃道:“就像我之前提到的,巫师是最喜欢抠眼球的生物偶尔泡泡药水,做个sp,对眼睛很有好处。” 郑清看着面前这位炼金大师瞪着黑洞洞的眼眶讲着蹩脚冷笑话,觉得自己没有崩溃已经是十分坚强了。 “有时候大家对这些事情接受能力不强你们看上去就很不错,不愧是受到精英教育的人。”杜泽姆博士转过头,用黑洞洞的眼睛看着年轻巫师的方向,咧着嘴笑了笑。 “您还能看到吗?”郑清咽了一口唾沫,艰难的问道。 一旁的蒋玉已经一副快要昏死过去的模样。 “只是泡泡眼睛,又不是失明,为什么会看不见呢?”博士不悦的低下头,继续搅和银制量杯中的眼球。 郑清看到几丝粘稠的血浆在重力的影响下,正从他的眼眶中缓缓滴落下去,细腻、柔韧,仿佛绸丝,给人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他强忍住喉咙里翻滚的酸意。 刚刚没有坚持先吃饭真是太好了!如果在饭桌上,博士来这么一出,怕是自己一个星期都吃不下饭了。 郑清这样默默的安慰自己。 “那么,我们接着给你的小精灵做检查。”博士把眼球泡好后,转过脸,‘看着’年轻的男巫,搓了搓手:“时间有点紧张,我们可以加快点节奏。” “但是,您”郑清呆呆的看着博士空荡荡的眼眶,吃吃的问道:“您现在‘看’病方便吗?” “噢,没问题。”杜泽姆博士摸索着,从书桌上拿起一卷丝线,叮嘱年轻的男巫:“郑清是吧,你把线头缠在小精灵的手腕上缠七圈,不要系紧,缠住就行。” 丝线团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蒋玉手中。 郑清举起有些僵硬的胳膊,从女巫手中接过线头,小心翼翼的缠在小精灵的手腕上。 “您这是悬丝问诊吗?”蒋玉终于再一次开口,看得出,她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虽然外形类似巫师,但是按照大家一般的观点,小精灵并不属于正常生命” “大家?哪个大家!”博士瞪着黑黢黢的眼眶,嘲笑道:“巫师联盟都是一群过气老头子,编纂法律的那些老古董更是几百年没有走出巫师塔了。你能指望他们做出点真正符合现实的决议吗?” “您擦一擦,不要激动。”郑清小心翼翼的递给博士一块干净手帕,指了指他的脸颊:“这里,还有这里又流下来一些” 刚刚博士激动说话的时候,眼眶中的血浆哗啦啦向下淌着,还有几滴血液随着他颤抖的声音飞了起来,落在桌面、橱壁、甚至不远处的墙上。 郑清终于知道屋子里家具上偶尔出现的一些黑色斑迹是什么东西了。 “哦,不要紧。”博士没有继续与蒋玉争辩,拿起手帕,胡乱的抹了抹脸,嘟囔着:“反正眼球还没有装进去,一会儿再擦也没关系。” 郑清干笑了一声,没有接茬。 杜泽姆博士擦干脸上的血迹后,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后,掂起丝线的另一头,皱着眼眶,慢慢思量,半晌,才缓缓开口: “夫自古通天者,生之本,本于阴阳。” “天地之间,六合之内,其气九州、九窍、五脏、十二节,皆通乎天气。其生五,其气三,数犯此者,则邪气伤人,此寿命之本也。” “小精灵虽非人类,却具人形;四肢五体俱全,九窍五脏俱备。” “依此而论,或可辨析一二。” 第七十八章 贤者之粉 天空中的太阳似乎终于耐不住寂寞,开始羞答答的露出小半张面孔。 窗外,高大的围墙影子在淡薄的阳光下开始慢慢露出原形,为单调的庭院增添了一抹浓重的色彩。 非正常生物研究所的驻地非常简陋,庭院里甚至没有成型的园圃。 偶尔几只鸟雀被草坪上的草籽吸引下来,又会很快飞走。 郑清出神的看着一只云雀倏然闪过的身影,耳畔传来杜泽姆博士一大段枯燥乏味的医经术语,脑壳嗡嗡作响,任凭脑浆如何沸腾,都无法理解博士说的任何一句话。 旁边的蒋玉也是一脸茫然。 杜泽姆博士却未在意两人的表现,依旧不紧不慢的的分析着: “人一呼脉再动,一吸脉亦再动,呼吸定息脉五动,闰以太息,命曰平人。” “平人者,不病也。” “人一呼脉一动,一吸脉一动,曰少气。” “人一呼脉三动,一吸脉三动而躁,尺热曰病温,尺不热脉滑曰病风,脉涩曰痹。” “人一呼脉四动以上曰死,脉绝不至曰死,乍疏乍数曰死。” “小精灵呼吸之间,脉数或三或四,无定数。气虚色白;脉象乍疏乍数,似死似生。以人论,是谓假死。” “假死者,天命未绝也。” “也就是说,她们还不应该死,对吧。”郑清有些急躁的插嘴问道。 他的心底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有一句能听懂的话了。 杜泽姆博士侧着脸,用黑洞洞的眼眶斜对着年轻男巫,嘲讽道:“天命未绝就不该死?这是什么逻辑!世上横死之人千百万,有几个是天命该绝的?” “巫师不是不讲逻辑么。”郑清撇撇嘴,小声嘀咕着。 “什么?”博士耳朵抖了抖。 “我是说,有什么办法救她们。”郑清连忙改用讨好的语气恭维着:“如果天命未绝,您一定有办法救她们,对吧。” 旁边,蒋玉捂着嘴,轻轻笑了一下。 杜泽姆博士把头转向女巫,一脸疑惑。 “咳。”蒋玉也立刻端正了神态,毕恭毕敬的询问道:“您之前提到,有能短暂延长这些小家伙生命的办法,是吗?” 博士矜持的点了点头:“所以我才在这里悬丝诊脉,就想看看那道方子有没有效果。” “结果呢?”郑清迫不及待追问。 杜泽姆博士低下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继续说着在郑清听来并不是特别相干的话: “每一剂小精灵药水都蕴含着创造者独特的想法与心意。” “比如,女生喜欢用花瓣、草叶入药;男生常选择玉石、朽木入药;结婚后的巫师经常在药水里加点小酒;耄耋老人喜欢在药水里添加一点龙血或参精。” “此外,一些神经质的巫师,会选用什么‘经霜未败的玫瑰花’‘三载未落的寒梅叶’‘双生体的金蝉子’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入药,唯恐有人破解自家配方。” “甚至还有那心思深沉的,用诸如‘死人的枕席’、‘狐尿煨过的马策’、‘久无人居老屋的浮尘’来配药。” “便是知道这些刁钻的方子,若不知晓他是熬汤药,还是配丸、散、膏、丹,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须知,小精灵药水虽被称为‘药水’,却是药非水,并无哪本炼金书上规定必须把这服药炼成汤剂。” “更何况,情绪不同、心意变幻、即便万事俱备,也配不出完全一致的精灵药水。” “而没有原配药水,其他任何唤醒方式总有这样那样的弊端这些你了解吗?” 郑清默默的点点头。 而后,他唯恐博士没有看到,出声说道:“知道的。” 杜泽姆博士点点头,沉吟片刻,说道:“我这里有两个方子,能够立刻配给你,你可以选择一个。” 郑清惊喜的看了蒋玉一眼。 蒋玉脸颊浮起一丝红晕,显然也很兴奋:“有两个办法?哪两个!” “一副药是‘余元灵散’,一副药是‘贤者之粉’。” “前者胜在物美价廉,一副药只需一枚金豆,可以为一只小精灵延寿一周。只不过,这副药耐药性较强,三四副过后,药效便微乎其微了。” “后者胜在药效持久,一次服药,至少半年无恙。但它的费用却有些昂贵,一副药至少一枚玉币;而且小精灵使用‘贤者之粉’后,会产生一定的依赖性。” “贤者之粉?”蒋玉犹疑的看着博士。 “就是你想的那样。”杜泽姆博士伸手在书桌的抽屉里翻了翻,取出一个小瓶子。 瓶子里仿佛装着一道彩虹,七彩之光闪烁着,令人望之而沉醉。 “这是炼制‘贤者之石’的时候,丹炉里余下的药渣;只有成功炼出‘贤者之石’的丹炉才会带出一些‘贤者之粉’。”说道这里,博士骄傲的抬了抬下巴:“整个布吉岛,不,整个巫师界,估计只有我这里才能给你们提供足量的‘贤者之粉’。” “这几年有将近十枚出炉不足三载的‘贤者之石’出现在巫师界的市场上,是您炼制的吗?”蒋玉脸色涨红,神情略显激动。 “大巫师不屑于动手,许多注册巫师又无能为力。有能力的炼金师还担心炼制这种东西引来心魔,阻了他们道途。”杜泽姆博士苦笑一声,连连摇头,神情略显悲哀:“也就只有我这样不上不下,毫无前途,又恰好有点诀窍的家伙,才会费心费力炼制这种夭寿的东西。” 两个年轻巫师不安的看着博士,相顾无言。 杜泽姆博士话音一转,将之前的不甘轻轻带过,努力用轻快的语气说道:“‘贤者之石’可以为大巫师续命;‘贤者之粉’对一般的注册巫师也有很强的帮助。因为你的用量不大,我可以从我日常的用度中挤出一些单位,所以价格方面没有商量。” “这是你带来的朋友,我必须体现足够的友谊。”博士转过头,睁着黑洞洞的眼眶,看向蒋玉。 蒋玉抿抿嘴,为难的看了郑清一眼。 郑清苦笑一下。 即便是友情价,自己也支撑不起啊。 他的心底有些后悔。 如果昨天没有在流浪吧大肆购买护身符,今天也许还能用自己积攒的标准符箓换一些贤者之粉。 第七十九章 灵龟 “沉默森林深处,有灰雀与负鼠同穴,居于石山。” “鸟鼠同穴之山,西南三百六十步,有土丘,上有红木,状若耄耋老人,结红果;土丘之北有美石,其色玄黄;土丘之南卧灵龟,额前生角。” “此龟神异,百岁而色白,千岁背生毛,万载能与人语。” “取百岁白龟之甲,杀龟以卜,算无遗策。” “取千岁毛龟之甲,火炙捣服,尽一具,延寿百岁。” “遇万年灵龟,焚香祷告,祈福求缘,无有不验。” 杜泽姆博士一边念叨着,一边从书桌下搬出一只长毛老龟,放在两位年轻巫师面前。 这头老龟背壳崎岖不平,上面长满了灰白色长毛,头足俱缩在壳内,粗看去,仿佛一块发霉的木头。 “这就是您刚刚提到的千岁灵龟吗?”郑清略带敬畏的看着面前这块‘木头’,恭敬的问道。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寿逾千载的生命。 仅仅在一旁看着,内心就能感受到一股厚重的历史气息。 令人敬畏。 博士微微颔首,屈指扣了扣老龟的背壳。 “铛、铛、铛。” 敲击声仿佛金石交加,悦耳清脆。 龟壳抖了抖,继而传出咔啦咔啦的摩擦声。 老乌龟的脑袋与四足慢慢探出了龟壳。 一根状若酒盅,皎洁如月的粗短独角率先出现在众人眼前。 “既然你不要‘贤者之粉’,那么我就多辛苦一些,给你配几副‘余元灵散’。”在等待老龟慢悠悠探头的间隙,杜泽姆博士拍拍手,对郑清说道:“这道方子就出自刚刚我提及的那个典故。千岁灵龟的背甲中蕴含着充沛的生命能量,在很多起死回生的灵药中都是非常重要的主药。” 说话间,趴在书桌上的灵龟迟缓的探出脑袋与四足。 它缓慢的眨眨眼,抖落眼皮上的浮尘与蛛网,张开嘴,无声的抻了抻脖子,抬起头,看向博士。 杜泽姆博士瞟了它一眼,没有说话,而是从工具箱中取出一支短柄银质小刀,用丝巾慢慢擦拭着。 “您打算杀龟取壳吗?”蒋玉忽然上前几步,伸手挡在龟壳上方,稍稍提高声音:“我不能让你们这么做。” 郑清一愣,既而恍然,连连摆手,也反对道:“我也不同意,我也不同意。” 为了一群小精灵去残害一头无辜的生命,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我可以选择‘贤者之粉’,大不了向流浪法师借点玉币周转。”郑清担忧的看着博士手中的短刀,飞快的说道:“为了救命而杀命,这种事情非常不好。” 蒋玉转头看着他,露出灿烂的笑脸,举起自己的坤包:“我可以借你钱,免息的!” “咚!”书桌一声重响将两个年轻巫师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回去。 杜泽姆博士双手撑着桌子,睁着黑洞洞的眼眶,样子非常恐怖,声音比蒋玉还要高出一阶:“杀龟取壳?我看上去有那么蠢吗?” 伸着脖子的老乌龟也扭过头,眨着绿豆大的小眼睛,嘲笑的看向两个年轻巫师。 郑清从来没想过,一只乌龟也能挤出这么丰富的面部表情。 不愧是千年王八呐,他在心底暗自嘀咕。 “但是,”蒋玉涨红了脸,伸出的手臂慢慢缩了回去,小声说道:“但是,您刚刚不是说要杀一整只龟,取壳后,还要捣碎了用火烤什么的吗。” 郑清在旁边飞快的点着头,表示自己也听到了。 “现在的孩子,理解能力就这么差吗?”杜泽姆博士低下头,一脸无奈的看向老乌龟。 他的眼眶里又淌出一丝血浆。 老乌龟飞快的弹出脖子,伸长舌头,把那丝血浆吸进嘴里。 然后它缩回脖子,咂咂嘴,慢吞吞的摇了摇头。 “取千岁毛龟之甲,火炙捣服,尽一具,延寿百岁——是这句话吗?”博士又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柄玉剪,用丝布细细擦拭,拉长嗓音问道。 两个年轻巫师飞快的点着脑袋。 “你们俩,谁给翻译一下?” 蒋玉看了郑清一眼,以目视之,让他开口。 郑清清了清嗓子,简单的意译道:“就是说,千年乌龟甲壳,用火烘烤捣碎,一整只乌龟的背甲,能延长寿命一百年。”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这么不严谨。”博士摇着头,连连叹气:“如果想要准确理解一段古语的本意,一定要直译,不要意译意译向来容易出现缺漏。” 老乌龟也拱着脑袋,连连点头,一副赞同的模样。 “我只是给你的小精灵延寿一两个星期,需要一整具乌龟壳吗?动动脑子!”杜泽姆博士伸出食指,用力戳着脑袋,反问道:“换个思路,延寿一百年的灵药,我会只收一粒金豆子的费用吗?” 郑清与蒋玉同时涨红了脸。 杜泽姆博士顿了顿,没有继续教训两个年轻人,只是补充道:“那段文字来自于一位古老的大巫师。延寿百岁自然也是针对大巫师那种级别的人物一群小精灵的消耗,能比得上大巫师的一根指头吗?” “众生平等。”郑清小声嘟囔道。 “什么?”博士提高声音问道。 “他是说,我们应该怎么做。”蒋玉无奈又出来打圆场,她瞪了郑清一眼,对博士说道:“您配这方药大概需要多久,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吗?” “不用多久,不用多久。”博士摆摆手,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不过,的确有需要用到你们的地方。” 郑清闻言,振奋起精神,挽起袖子看向靠墙的那座试验台,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你们两个,不要靠近试验台。”博士挪了一步,挡在郑清眼前,面无表情的指向窗外:“你们去院子里,从那株老桑树上剪十二枚枝头嫩叶,要带果实的叶子这是工具,用玉剪裁、瓷盘托,注意,不要沾手、不要枯枝上的叶子、不要老桑叶的果子。” 郑清垂头丧气的接过玉剪与瓷盘,跟着蒋玉向院子里走去。 他真的想看看博士是如何配这副药的。 如果能搭把手就更好了。 看着两个年轻人走出书房,杜泽姆博士低下头,又数了一遍纸箱里的小精灵,转头看向灵龟。 “老鬼,打个商量,”他笑眯眯的搓着手:“借我十二根背毫怎么样?” 老乌龟昂起脑袋,张大嘴巴,恐吓的看着博士,坚定的摇摇头。 “就十二根,一会儿送你一粒‘贤者之粉’搓的药丸。”博士大手一压,毫不客气的从龟背上薅下一把灰白色长毛:“又没揭了你的龟壳,不要这么小气。” “啊”灵龟用脑袋用力拱着他的手,喉咙间发出气愤的嘶吼。 “呀,多了几根没关系,就当是优惠吧。”博士睁着黑洞洞的眼睛,笑呵呵的捻着指间的灰毛。 老仆人康斯坦丁不知什么时候重新站在书房里。 他担忧的看了灵龟一眼,轻声询问道:“少爷,午饭时间到了。” “客人还没走,一会儿再吃,一会儿再吃!”杜泽姆博士连连摆手,迟疑了片刻,又吩咐道:“把我的眼球拿过来今天泡的时间好像有点长。” 说着,他拿起手边的银制短刀,开始将那把龟背上薅下来的灰白长毛细细剁碎。 书桌上,老乌龟不怀好意的盯着杯子里那两颗在液体中起伏的眼球,嘴巴张了张,最终又气咻咻的闭上。 第八十章 灵散 午后的天气稍稍有些沉闷。 天空中的云层还没有完全消散,太阳半遮半掩的露着面孔,懒散的从指缝间漏下几缕光辉。 研究所的院子并不大,格局也非常紧凑。 阳光只能在院子里留下一块不大的明亮光斑。 两位年轻的巫师越过这片光斑,向后院深处走去。 那里有一小片园圃,栽种着一些炼金术中常用的药草与苗木,属于杜泽姆博士的私人财富。 他们寻找的老桑树就生长在那片苗圃的中心。 不知是否因为脚下青石路是镌刻的那些符咒,一路上非常安静,甚至没有鸣虫的叨扰。这种静谧的环境令郑清感到非常舒适。 紧邻巷道的高大围墙角,有一排茂盛的爬山虎。 郑清对这排植物印象深刻。 他记得在门口等候的时候,这些藤蔓宽大的叶子下,还隐藏了许多有趣小生命的身影。 当然,即便是现在,如果他留意观察,总能发现藤蔓间那些躲躲闪闪的偷窥视线。 “等我老了,也要买一处僻静的宅子。开辟一小片花园,种点蔬菜、水果、草药还有鲜花。院子里要有一口井,还要有张躺椅。再种一棵大槐树,盛夏时分,躺在槐树下,啧啧,想想就美的冒泡。”郑清抱着瓷盘与玉剪,深深吸了一口气,肆意规划着自己的退休生活:“像那些树精子、草精子,我会给它们搭草窝,免得它们去祸害我的花园。” 蒋玉脸上露出一副见鬼的模样。 “你成年还不够一年呢,就想着退休生活?”她忍不住出声嘲笑着:“想的有点太远了吧。” “因为我总觉得自己适应不了这个世界。”郑清有点闷闷不乐:“之前在校园里一大群人围观猜测小猫死因的时候,我提到杀死小猫的可能是巫师,结果被许多人鄙视了啊!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他猛然间反应过来小猫的主人就走在自己身前,顿感懊悔,连连道歉。 但很显然,他的话重新勾起蒋玉的消极情绪。 “没关系,你并没有说错。”蒋玉低着头,走在楼宇间的阴影中,声音显得有些消沉:“事实上,也许你说出了它真正的死因。” “但在湖边,没有人支持我。”郑清每每想起众人的目光,总感觉非常不舒服。 “那是因为有的事情可以那么想,但是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说。”蒋玉转过脸,勉强笑了笑:“我的家庭教师曾经跟我讨论过这类问题,如果你的观点‘在政治上不正确’,那么即便你说的是事实,也没有人愿意接受。” “人类总喜欢自欺欺人。”郑清叹口气:“真幼稚。” “不,真正幼稚的是你。”蒋玉摇摇头,轻声说道:“如果你还属于这个社会,就要顺从这个社会的想法。你不是重要人物,所以你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的想法。”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后院小花园的中心。那株老桑树安稳的垂着脑袋,没有被微风带动一片树叶,仿佛睡着了一般。 “真是岂有此理!”郑清思索着蒋玉刚刚最后一句话,语气显得非常不服气。 “就是这个道理——基于异常理念而发表的言论,对大众是一种冒犯。” “这算哪门子冒犯。”郑清气急而笑:“合着我看不顺眼连说说都不行?” “说说当然是没有关系的。”蒋玉无奈的摇摇头:“但是如果你的言论出口如絮,被一阵小风都能卷的不见踪影,那么说出口又有什么意义呢?年纪越大,经验越丰富,人情练达,就不会说出不可挽回的话。” “还好我还很年轻。”郑清自嘲的看着举起手中的玉剪,恶狠狠的咔嚓掉几片老桑叶。 “犯错误是年轻人的特点,不用担心。”蒋玉举起瓷盘,接下带叶的桑葚,提高声音提醒道:“那片桑叶看上去更老一些对,就是分杈的那枝上。” 郑清叹口气,终于停止了牢骚,开始安静的干活。 当两个年轻巫师捧着一盘子桑葚与嫩叶回到书房后,博士正背对着他们在实验台前忙碌着。 “东西拿过来。”博士转过头,抬起眼皮,瞅着两个人,语气中有些惊奇:“你们这么快就选够十二份材料了?” “博士,您的眼睛”郑清看着书桌后的博士,惊喜的叫道。 杜泽姆博士原本空荡荡的眼眶里,重新被两颗眼球填满。 举目抬眉间,又多了几分人气。 整个人看上去都真实了许多。 虽然与最开始见面时相比,他的眼睛似乎变大了一些,眼眶看上去也有些肿大。但好歹也属于正常范围内了。 总算没有恐怖片的气氛了,郑清想到这里,心情顿时大好。 “您的眼睛没关系吗?”蒋玉担忧的看着他:“好像有点充血?” “哦,没关系眼球在药水里泡的时间有点久,稍微有些发胀。”杜泽姆博士揉着眼眶,眯着眼看向两个年轻巫师:“晚上多休息一会儿就好所以配药的事情我们要一起动手,尽快处理完这件事。” 郑清精神一震,连连点头。 如果能悄悄学会博士的配药方法,也许自己的小精灵能够撑更久,他在心底美滋滋的想着。 “你们过来一下,我先分配一下后续的任务。”博士走到书桌后,招呼两位年轻的巫师。 书桌上,那头千载灵龟仍旧如朽木一般趴在正中央,此刻它昂着脖子,仿佛朽木一般,鼻孔一张一合,呆呆的看着桌前摆放的一方青玉基底的药碾。 碾子里已经铺了一层细腻的红色粉面。 “这是什么?朱砂吗?”郑清小心翼翼的用白瓷碾轮车了车那些红粉,好奇的问道。 “朱砂?”博士摇摇头:“不论朱砂、还是硝石、亦或者白矾、钟乳,这些都属于虎狼之药,你的小精灵承受不起。” “这是玉粉。”蒋玉用耳勺挖出一点,在指尖轻捻,肯定道:“而且是熟玉。” 博士赞许的点点头,然后转过头,瞪着一双被泡的发胀的大眼睛,对郑清吩咐道:“去,到屋外的阳光下,继续碾里面的脂玉,越细越好。” 郑清垂头丧气领命而去。 他意识到,杜泽姆博士决计不会让自己看到完整炼药流程了。 当太阳落在地面的光斑进一步拉伸变形时,蒋玉终于走出书房,将郑清唤回屋内。 白瓷碾轮已经把他手心磨得通红发痒,药碾中的玉粉也研磨的近乎流水。 郑清搓着红痒的手心,闷声问道:“都准备好了?” “嗯。”蒋玉低低笑了一声:“按照博士的说法,这种灵散稍后调配一下就行,不需要特别的炼制。” 书房内。 书桌上摆放着一口颜色有些泛黄的乳钵。 钵中是一些被切得细碎的青黑色药材,薄薄的一层,几乎没铺满钵底。 杜泽姆博士正用毛笔蘸着一碗鲜红的颜料在一块木板上勾勒着一道复杂的符阵。这道符阵下面已经嵌盖了数层颜色不同的阵法。 “这是非常罕见的套阵。”蒋玉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不用解释郑清也能理解这种阵法的高端之处。 能够将数种不同效果的符阵嵌套在一起,互相作用,需要极其扎实的功底与高超的符阵技艺。 杜泽姆博士身旁摆放着四个空掉的小碗,里面原本盛放的黑、白、青、黄四色颜料都已经使用一空。 当装满红色颜料的小碗也被他丢在地上后,博士终于抬起头。 “乳钵递给我。”他低声吩咐道。 郑清飞快的捧起不远处的药钵,交给博士。 杜泽姆博士挪开老乌龟,然后把那块画满符阵的木板摆在书桌中央,接过郑清手中的乳钵,放在木板上,仔细校对了一番位置。 “基本工作就这些了。”他终于站起身,声音显得非常疲惫:“稍后你们听我的指挥动手就可以不需要丝毫魔力,非常简单。” 郑清用力点点头。 “蒋小姐负责那盏老桑叶榨出的汁液。”博士看了蒋玉一眼。 蒋玉安静的点点头。 “怎么只有绿色?”郑清看着那盏绿油油的叶汁,纳罕道:“那些桑葚呢?怎么也该给它上点色吧。” “被它吃了。”蒋玉小声说着,悄悄指了指书桌上那只千年老乌龟嘴角的红紫色渍:“我刚刚才知道,其实入药的只有桑叶挤出的一点汁液。” 灵龟似乎听到了两人的耳语,高傲的抬着脑袋,撇了撇嘴。 博士沉吟片刻,看向郑清,吩咐道:“至于你,等一会儿看到烟起,就把那些玉粉投进去,不要犹豫。” 郑清继续乖乖点头。 “最后,记得你要做的。”博士又转头看了一眼老乌龟。 灵龟歪了歪脖子,嘴角不屑的翘了翘。 博士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日色,举起手,打了一个响指。 一块凸镜凭空出现在乳钵上方。 “空中火。”他低吟着,阳光顺着透镜飞快的聚焦,眨眼间,钵底那些细碎的药材便被点燃,嘶嘶的着起火。 火势蔓延,见风而烈,那些细碎的药草顷刻间就化成一蓬细灰。 一缕青白色烟气顺势腾起。 “石似水。”博士猛然抬起头,看向郑清。 郑清福至心灵,挥手扬起玉碾,碾子里那些仿佛流水般的玉粉化作一道红光,纷纷扬扬落向乳钵,将那缕腾起的青烟重新拢了回去。 “木生金(津)。”杜泽姆博士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一边的女巫。 蒋玉举起手中杯盏,把桑叶挤出的汁液倒进乳钵中。 一滴。 两滴。 三滴。 青绿色汁液落入钵中,与烟气缭绕的细灰胶着在一起,眨眼间就褪去颜色,化成一堆果冻模样的东西。 “药如烟。”杜泽姆博士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屈指敲了敲桌前的龟壳。 灵龟唉声叹气的凑到果冻上方,张开嘴。 半晌,一丝晶莹透明的丝线从它的嘴角滴落,落在果冻上。 最后的药引是千年灵龟的涎水。 仿佛落在冰块上的开水,那块果冻遇涎而融,须臾间,化成一蓬近乎透明的轻盈的雾气。 “五气流转,虚空生烟。”蒋玉攥着拳头,无力的呻吟道:“这就是高级炼金术师所谓的‘简单调配’一下吗?这种大巧不工的炼制手法,够我们学好多年了。” 郑清迷惑的看着半空中旋转的那团青色云气,耸耸肩。 他并没有察觉到博士的配药手法多么精巧。 但他立刻又高兴起来。 不管怎样,小精灵们终于能醒过来了。 第八十一章 苏醒 杜泽姆博士一脸陶醉的站在阳光下,闭着眼,手臂小幅度挥动着,仿佛在指挥一支乐队。 伴随着他的节奏,乳钵中那一蓬近乎透明的轻盈雾气打着卷儿在半空中翻滚流淌。 灵龟瞪着绿豆小眼睛,伸长了脖子,恋恋不舍的目送雾气落入不远处的纸箱,嘴巴用力咂摸了一下。 郑清屏住呼吸,看着那蓬雾气,唯恐自家气息稍大点就把这些金贵的玩意儿给吹飞。 要知道,这缕雾气足足十二枚金豆子呢! 这笔钱只能套用一点奖学金先支应着。 掏了这笔钱,他下周所有的课余时间几乎都要用来画符箓,来弥补亏空。 直到那些雾气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小精灵的七窍之中,他才重重出了一口气。 “不要紧,稍等片刻。”似乎感受到他焦灼的情绪,博士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她们已经沉睡了一个多星期,身体机能在反应上有一个适应的过程。” 郑清嘴唇抖了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屋子里异常安静。 郑清与蒋玉凑在纸箱狭小的箱口,一动不动的盯着服过药的小精灵,眼神中充满了期待。这份情绪甚至感染了那头浑身长毛的老乌龟,它也探长脖子,好奇的打量着那些绿色的小家伙。 “我需要提醒你的是,这副药效果非常有限。”杜泽姆博士坐在书桌后,清了清嗓子,温和的提示道:“如果你还有印象,我在配药之前已经对你说过了。” 郑清回过神,飞快的点了点头。 博士之前的确与他明确过余元零散的药效问题。 这副药胜在物美价廉,但缺憾就是抗药性太强,约莫三四服之后就会失效;而且这副药作用时间非常有限,根据博士的估计,一次服药大约只能让小精灵们保持一周左右的清醒时间。 不过,博士提及配药之前的话,郑清猛然间想起另外一个问题。 “这是您的药费,真是麻烦您了。”郑清从灰布袋里摸出十二粒金豆子,塞到博士手中,感激道:“学校的教授们之前都表示她们无药可救,我当时真的已经绝望了真是太感谢了!” “应该的,应该的。”杜泽姆博士接过那把金豆子,一把塞进衣兜里,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都是蒋小姐的朋友,这点忙应该的至于学校的教授们,估计是脑筋太死板,只是思考那些专门针对小精灵的药剂了,没有放宽思路” “醒了!”紧盯着纸箱的蒋玉忽然蹦起来,打断博士的话,欢快的叫道:“她们醒了!快看,快看!她们醒过来了!” 郑清浑身一个激灵,几乎第一时间扑了过去,险些将桌子上一排厚重的工具书撞翻。 博士伸手扶住那几本书,脸上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眼神间反而露出一丝笑意。 “年轻真好。”他咕哝着,抚了抚灵龟背上厚重的绒毛。 老乌龟缓缓颔首。 纸箱中。 一只小精灵缓慢的睁开眼睛。 单薄的眼皮眨了眨,漆黑的眼珠渐渐有了几分生气。 “兮兮” 她张开嘴,微弱的向这个世界打了一声招呼。 “耶!”郑清用力抓住蒋玉的手,激动的挥舞了一下。 蒋玉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下意识的把手抽了回去。 郑清心底蓦然一惊,面上却丝毫没有变色,而是继续用兴奋的语气说道:“真的醒啦!” “她们看上去有些虚弱,”蒋玉绞着双手,看着接二连三清醒过来的小精灵,有些担忧的问杜泽姆博士:“需不需要准备一些特殊的补品呢?” “你见过小精灵进食吗?”博士反问了一句,未等她回答,就自顾自说道:“绿色小精灵属于一种非常精巧的炼金产品。她们虽然需要巫师的药水来维持生命,但是却不需要通过进食来获取能量。” “巫师在制造这些小家伙的时候,为了尽可能降低机体的复杂性——毕竟越复杂越容易出现差错——没有为小精灵制造完备的消化系统,”博士站起身,走到纸箱前,看着那些开始震动翅膀,活动手脚的小精灵们,语气有些感慨:“绿色小精灵的能力循环系统参考了植物的光合作用,只要有光的地方,就能让她们恢复精力。” “真是个精巧的设计。”他补充着,再一次强调道。 “光?”郑清惊讶的看向箱子里的小精灵,她们周身开始慢慢浮现起微弱的绿色荧光。 “神说,要有光。”博士脸上露出一丝惘然,右手轻轻从纸箱上空拂过。 一缕灿烂的阳光拐着弯从窗外射入,投入纸箱之中。 片刻之后,小精灵们的叫声就开始变得中气十足。 “兮兮兮兮!” “下周六提前来我这里复查。”临走前,杜泽姆博士再三叮嘱郑清:“如果她们在这一周的时间里出现不适的症状,也要尽快让我知道。” “谢谢!”郑清用力向博士鞠了一躬。 他的小精灵们震动着翅膀,环绕在他周围,好奇的打量着四周陌生的景色。 “真是麻烦您了。”蒋玉裣衽,微微向博士行礼。 “不要紧,不要紧。”杜泽姆博士慌忙把两人扶了扶:“如果你们能经常来看看我这个过气的炼金师,就再好不过了。” “一定。”郑清用力点着头,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我认识一个小炼金术师,大家都说他天赋很强。下周我带他来见您,向您学习。” 博士点着头,将两位年轻巫师送出大门,目送他们离开曲折幽深的巷道。 “少爷。”老仆人康斯坦丁悄无声息的站在他身后。 “快准备吃的!”杜泽姆博士飞快的转过身,捂着肚子哀嚎一声:“饿死你家少爷了!” “已经准备好了。”老仆人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恭敬的回答道:“都放在您的书桌上了。” “好样的!”博士敏捷的向屋子里跑去,忽然又停下身,在口袋里摸了摸,向康斯坦丁丢去一串金灿灿的东西:“今天发利市啦,这是这个月的伙食费,收好!” 老仆人伸手抓住那把金豆子,眯着眼,在手心里搓了搓,脸上笑的的褶子都多了一倍。 “好的,少爷。” 他一边答应着,一边转身重重的关上那扇铁门。 第八十二章 例会前 主教楼东601。 这里既是魔咒课的教室,也是姚教授指定为天文08-1班周日晚开例会的地方。 现在是傍晚时分,时间还不到七点。 天文08-1班的学生们还没有到齐,教室里熙熙攘攘仿佛菜市场一般。 教室屋顶中那片深邃的星空与白天上课时相比,多了许多璀璨的星点,它们投射的光线也因此而明亮了许多。 墨绿色的黑板上没有写字,只有一些残留的粉笔印迹诉说它曾经的繁忙。 也许因为非工作时间,那些穿着灰色工装的小精灵一个都看不见。 这让郑清有些失望。 他还指望自己的小精灵与那些穿灰色工装的小家伙搞好关系、交个朋友——这种事情也许对她们的健康有好处。 教室左侧的试验台上罩了一层薄薄的透明光膜,估计被施加了防尘之类的咒语。 透过教室右侧高大的落地窗,仍旧可以感受到太阳落山后,天际微微泛出的余光。 “周末愉快!”教室门后的光头小人乐呵呵的给每个进门的学生打着招呼。 郑清注意到它仍旧没有帽子。 正当他第二次犹豫要不要给小人添两笔画个帽子时,一群人已经呼啦啦围了过来。 “太可爱啦!” “这就是你要救的那群小精灵吗?” “你是怎么救活她们的!” “我也好想养一群小精灵啊!” 许多同学——基本都是女生——双眼放光的看着郑清周围飘荡的十几只小精灵,呼啦啦围了过来,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小精灵受到突如其来的惊吓,飞快的躲进郑清袍子的各个口袋中。 郑清被迎面砸过来的问题搅的头昏脑涨,很快就把门后那张纸上光头小人没帽子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不要挤,不要急。”他尖叫着,拼命阻挡一些在他怀里乱摸的手——他开始后悔自己放任小精灵钻进袍子口袋里的行为——红着脸高声说道:“我把她们交出来,不要急,开完例会你们再把小精灵还给我就行!” 围观的女生们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一人一只,领走了郑清的小精灵。 也许因为从死亡边缘回归的缘故,新生的小精灵们胆子大了许多。看到主人没有反对,便喜滋滋的落在了那些女生的肩头,安静的享受她们的善意。 郑清长长出了一口气。 果然,世上最难消受美人恩呐,他理了理袍子,自恋的想着。 然后他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伊莲娜的身影,不由又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请假。”他懒洋洋走到班长唐顿的面前,塞给他一张请假条:“李萌跟蒋玉今天不能来班会,所以让我捎的假条。” 在离开杜泽姆博士的研究院后,蒋玉婉拒了郑清的请客,悄然消失在热闹的步行街中。 同时她交给郑清一张假条,让他帮忙请假。 “萌萌需要静养,估计这几天都不能去上课了。”蒋玉抱歉的看着他,补充道:“我要照顾着点她所以,麻烦了。” 对于刚刚帮了自己大忙的美女,这点小事,郑清自然责无旁贷。 “她俩只有一张假条?”唐大班长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不清楚为何两个女生的假条让一个男生来递。 但他显然不会直愣愣的问出这种令人尴尬的问题。 “蒋玉只给了我这张假条。”郑清搔了搔头,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应该是两个人请假原因相同,所以没有分开。” “你的小精灵恢复了?恭喜恭喜。”唐顿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收下假条后,笑呵呵的向他道喜:“真是不容易啊!” 开学已经一个星期了。 天文08-1班的学生们都已经知道郑清在为一群小精灵四处奔波——据说他想拯救一群失去主人的小精灵。 有人嘲讽、有人劝阻、还有人感慨不已。 但几乎所有人都不觉得他能够救活这些小精灵。 “放弃吧!” “这并不是你的错。” 许多人都曾这么安慰的劝过他。 每一个成年巫师都知道生活中的几点常识。比如被妖魔咬伤会堕落成巫妖、巫师界最美丽的女人是苏施君。再比如,小精灵的主人死亡后,小精灵会一同殉葬。 这是无数经验的归纳与总结。 对一些巫师而言,近乎真理。 所以,郑清成功拯救这群小精灵的事实,对每个年轻的巫师都是一个不小的震撼。 “救这些小精灵并不难,只是大家习惯性忽略了她们。”年轻的公费生对每一个前来咨询的人都耐心解释道:“而且,真正救她们的人并不是我。”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尽全力去拯救她们。”刘菲菲抱着她的那条大蛇,笑眯眯的看着他:“看到她们醒来,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不愧是今年的榜眼,就是厉害。”唐大班长也拍着他的肩膀,赞叹不已。 “多亏了蒋玉帮忙,”郑清连连摆手,但语气中仍旧有些忧虑:“而且,小精灵们并没有真正健康起来我也只是暂时唤醒了她们彻底的拯救,并没有那么简单。” “车到山前必有路,”唐顿把签了字的假条夹在笔记本里,安慰道:“既然能救一次,那就能救第二次。” 郑清点点头,重重吁了一口气,便向教室后排走去。 临走前,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回头问道:“今天老姚来吗?” “应该来吧。”唐顿也有些不确定:“按理说,今天是第一次班会,而且昨天晚上又发生了那件事你知道吧。” 郑清了然的点着头。 临钟湖畔的二级谋杀案件已经在新生之间沸沸扬扬的传开了。 甚至许多高年级的学生都对这件事表现出一定的兴趣。 在来教室的路上,郑清不止一次听到有人信誓旦旦扬言要抓住那个残忍的凶手。甚至还有许多人,直接在校园中划下场子,招募追凶的猎手。 而在教室最后排的男生聚集圈里,郑清再一次听到这种言论。 “如果碰到这头妖魔,必须让他尝尝我拳头的厉害!”张季信唾沫横飞的在众人中间说着,脸膛红得发亮:“这么丧心病狂的怪物,就应该让它沉沦进无间地狱!” 众人连连称赞,对他的这番表态非常支持。 “前提是,你们要能找到凶手。”郑清听了半天,发现所有人都在讨论如何消灭凶手,忍不住吐槽道:“而且,有谁确定凶手是妖魔吗?” “除了妖魔,谁还能干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段肖剑在旁边反驳道。 张季信看到郑清后,脸膛上的红光迅速褪去,甚至变得有些发白。 他悄无声息的扯了扯一边趴在桌子上睡觉的辛胖子。 同时努力把自己缩进课桌之间狭小的缝隙中。 第八十三章 噩梦与警告 辛班纳施密特-拜耳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的天气阴沉沉的,天空下着小雨,脚下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泥泞土路。 在梦里,他变成了蓝巨人,上半身赤裸,下身只系着一块肮脏的破布,没穿鞋,光着的脚板能清晰感触到湿滑的烂泥在重力作用下流淌、变形、发出痛苦的呻吟。 “啪叽、啪叽!” “呼哧、呼哧!” 沉重的呼吸声与脚步声杂乱的混合在一起。 他侧过脸,惊讶的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红脸?你在干嘛?”辛惊叫着,四处张望:“我们现在在哪里!” 灰白色的雾气在两人周围扭曲、无声的流动,遮住了他的视线。 张季信低着脑袋,身子努力向前倾,一道漆黑的绳索扎在他的脊柱上,延伸到身后朦胧的雾气里。 “拉纤啊。”红脸膛的男生有气无力的回答着,抬起头,双眼无神:“难道你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吗?” 这个壮硕的男生憔悴的厉害,原本鲜红的脸膛仿佛被冰水淬过,变成了灰白色。 辛惊恐的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肩膀上挂着一条破旧的绳索。 “我为什么要拉纤!”他嚷嚷着,用力拽了拽肩膀上的绳索,试图摆脱这道束缚。 然而一阵刺骨的疼痛从灵魂深处传来,让他忍不住哀嚎起来。 “还债啊!”张季信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活力,他怒气冲冲的瞪着辛胖子,咆哮道:“如果不是你跟我打赌,我怎么会签那种卖身的契约!如果被大哥知道了,一定会打断我的腿!” 冰凉的雨水落在辛胖子的头顶,顺着发丝流淌,在发梢尖汇聚成滴。 沉重的雨滴在重力牵引下,砸在他的肩头、顺着他赤条条的身子向下滚去。 辛班纳打了一个寒颤。 他隐约回忆起桃符、飞蜈蚣、以及一张闪过火光的羊皮纸。 “不!”他惊叫着,用力晃着脑袋:“这一定是噩梦!” “我的两匹马儿,使劲儿啊!”一个兴奋的声音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响起,一同传来的还有清脆的皮鞭声。 “啪!啪!” 辛惊恐的向后看去。 雾气适时分开,露出一张舴艋小船,船头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郑清,披着鲜红大氅,穿着皮靴,带着龙皮手套,肩膀上趴着一只奸笑的狐狸,手里挥舞着呼呼作响的皮鞭。 他的头顶撑着一把油纸大伞,将飘摇的风雨遮挡在船外。 郑清身旁站着的矮个子是萧笑,他低着头,捧着笔记本,手中的毛笔运转如飞。 似乎察觉到前方的目光,萧笑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镜片上闪过一道毫光。 “还有三百六十四天。”冷淡的声音即便隔了很远也清晰的在两位奴隶耳边响起:“你们如果不努力工作,在这一年间,就算被东家打死,最高法院的人也无话可说。” “啪啪!”皮鞭划破空气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两个壮汉低下头,开始拼命的拉扯着纤绳。 “你们尽管偷懒,”嚣张的大笑声从两人身后响起:“打不死你们算我输!” “算你输!” “算我输!” “输!” “输!” 仿佛魔咒一般的声音在辛班纳的耳畔回荡不休。 “魔鬼。”他嘟囔着,脚下一滑,重重向下栽去。 失重的感觉与冒泡的泥浆迎面扑来。 辛胖子眼前一黑,从梦中醒来过来。 “只有妖魔才能干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段肖剑肯定的声音在宽敞的教室中回荡。 “就是,妖魔。”辛班纳沮丧了一小会儿,才从噩梦中舒缓了过来,开始适应教室中有些刺眼的光线。。 他从来没有觉得魔咒课的教室如此可爱。 “对吧!”得到别人的认同让段肖剑语气更加得意,连带着驼背也微微挺直了许多。他用力拍着辛胖子的肩膀,兴奋的问道:“你们欧罗巴怪物多,辛,你觉得这种残忍的妖魔会是什么?有没有可能是霍鲁斯!” “郑清。”辛胖子揉揉眼,模糊的看到眼前的一个身影,嘟囔着:“撒旦。” “什么?”郑清掏了掏耳朵,觉得自己没有听清楚。 周围几个同学也露出了诧异的目光。 “我要跟你割袍断交!”辛胖子迅速清醒过来,脸上露出悲愤交加的表情:“你怎么能乘人之危呢!” 郑清眨眨眼,一脸茫然。 “我觉得,他在说契约的事情。”身后传来萧笑低低的笑声。 郑清恍然。 “别别别,”他陪着笑脸:“大家衣服都是花钱买的,都是兄弟,为了这点事割破不值当,不值当。” 辛胖子试着努力挤出怒气冲冲的表情,却收效甚微。 他的表情看上去更像哭丧着脸。 “不是要当吃破天的男人吗?还有要打破枷锁的男人。”萧笑冷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辛胖子回过头,恰好看见萧笑从笔记本中抬起头,扶了扶眼镜。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就是哦,”郑清似乎想起什么,努力回忆道:“还有,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 “要为雇主卖命!”张季信红色的脸膛已经涨的发黑,他飞快用袍角擦了擦干净的凳子,扶着郑清坐下,一边义正言辞的看向辛胖子:“是男人,一口唾沫一颗钉,说话算话!” “就是就是!”辛胖子脸色青白不定,抖着肥厚的嘴唇,哭丧着脸:“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周围其他人看到莫名其妙。 “老姚又来啦!老姚又来啦!” 门后的光头小子尖叫着。 原本有些混乱的教室迅速安静了下来。 黄脸、黑袍、稀疏发亮的头发,姚教授大步流星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轻轻咳嗽了一声。 教室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 教授满意的点点头。 郑清注意到,他那平日不离手的烟斗塞在胸前口袋里,手中反而抓了一份报纸。 “我讲几个事情。”他单刀直入,语气有些严肃:“第一个,就是昨天流浪吧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几位同学处理的不错。” 他黝黑的小眼神落在郑清身上:“让我们为郑清同学鼓掌。” 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辛胖子也有气无力的拍了拍巴掌。 “因为并不属于校园内的事件,所以学校不会对此作出直接奖励。”教授抬起手,微微按了按,示意众人安静:“但作为辅导员,我将奖励他五个学分,大家有没有异议?” 郑清惊喜的看向讲台,老姚鼓励的向他点点头。 周围同学们羡慕的恭贺声络绎不绝。 “另外。”姚教授打断教室里有些喧闹的气氛,提高声音说道:“最近学校内外有些不安分,估计你们都有所感受。” 说着,他挥了挥手上抓着的一份报纸,嘴角挂起一丝嘲讽的笑容:“什么大妖闯进学校的专机了、什么黑狱暴动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都有。” “特别是昨天夜里,学校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二级谋杀事件,有传言说学校进了一头霍鲁斯。” 教室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闭紧了嘴巴,紧张的看向讲台。 “我不希望在学府内听到这些没影儿的谣言。” 老姚说着,目光在教室里微微一扫,强调道:“一点儿也不想听到!” 不知是否错觉,郑清觉得那双眼睛似乎在男生圈里顿了顿。 “不知道,就不要乱猜!知道什么线索,报告给学校,没人会扣你的奖励。”老姚把手中的报纸用力砸在课桌:“你们都是刚刚入校的新生,在这里,我只强调一点。” 一定要爱护小动物?不允许私下讨论关于谋杀案的细节?亦或者,看管好自己的小宠物? 郑清脑海里飞快的翻滚着各种念头。 姚教授表情严肃的扫视教室一周: “千万不要自以为是!” “你们的法书上甚至连一道完整的咒语都没有记录下来。” “千万不要逞英雄,去讨伐那个凶手。” “如果有任何线索,第一时间告诉前辈。” “高年级的学长、校工、助教、教授,甚至你们宿管老倪也可以。” “唯有一点。” “一定不要自作主张,擅自冒险。” “能够在第一大学这所巫师大学核心地带做下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不管凶手是妖魔、还是什么凶虫猛兽,都不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可以应付的。” “任何未经允许的擅自行动,都要做好被学校开除的准备!” 教室里一片哗然。 周围几个男生沮丧的把脑袋砸在桌子上。 他们雄心勃勃的猎杀大计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第八十四章 公费生与吊尾车 下午的第二节课已经结束。 按照一般学生的观点,现在已经属于放学时间了。 但对于许多积极奋进的好孩子,读书的时间才刚刚开始。 这里是书山馆。 第一大学九有学府的图书馆。 高大的玻璃墙后面,每张桌子前都坐着认真读书自习的好学生。也只有九有学府的图书馆才会有这样的氛围。 就像巫师界所流传的一句谚语: “人们总能在图书馆找到九有的学生,总能在休息室看到阿尔法的社团,总能在医院遇到星空的伤者,总能在神祇雕像下听到亚特拉斯在祈祷。” 尼古拉斯思索着这句谚语,沿着阳光在馆内投射下的阴影,悄无声息的游走在回廊深处。 有的时候他总在怀疑学校的花名册出现了问题,让自己这样与九有氛围格格不入的学生走进了学府。 在他看来,不论是阿尔法堡还是星空魔方,都是一个比九有学府更令人向往的去处。 上一次进入书山馆是什么时候,他已经没有了确切的记忆。 也许是第一年踏入第一大学,进入学府后的第一天? 那个时候,他的心底还怀揣着憧憬,梦想着在这片巫师的殿堂成就一番事业,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然后呢? 他晃了晃脑袋,记忆在这里有些模糊。 隐约只记得接连不断的喷嚏、大笑、污渍的书籍、还有图书管理员怒不可遏的喊声。 尼古拉斯打了个寒颤,将自己行走的路线向阴影更深处缩了缩。 虽然拥有月下生物的血脉,但他并没有大部分月下生物都罹患的阳光过敏症。行走在阴影中,一方面仅是天性使然,另一方面则是他不希望其他人注意到自己。 作为一个留级两次的超级吊尾车,如果在图书馆这么神圣的地方与自己高年级的‘同学’相遇,无论如何,都是一件令人尴尬的事情。 他的鼻翼微微翕动。 浓郁的书香从四面八方袭来,让他略微有些不适。 对于一名混血狼人,即便嗅觉方面的天赋能力已经被极大削弱,却依旧比一般巫师要灵敏许多。 让许多人沉醉的书香,在他的鼻腔里,只是一些灰尘、油墨、干枯的虫尸与腐朽的木头混合后的怪味。 闻在鼻子里,总让他有种打喷嚏的冲动。 这也是入校三年,他基本没有在图书馆自习的原因之一。 而现在,他打破了自己对自己的桎梏。 为了学业、为了妹妹、为了内心深处那遥不可及的梦想。 尼古拉斯用力吸了一口气,忍住发痒的鼻孔,仔细从一堆杂乱的气味里寻找那抹清香。 那抹属于她的味道。 刘菲菲趴在书桌上,面前摆放着一本魔法的哲学。 但她的心思完全不在书本间。 傍晚的余晖穿过高大的落地窗,温柔的笼罩在她身上,仿佛给她披上了一层轻软的薄纱。 她出神的盯着面前的一张试卷,不知发现了什么,忍不住发出吃吃的笑声。 “真笨。”她嘟囔着:“这都能答错!” 然后她猛然惊醒,红着脸,捂着嘴,小心翼翼的看向四周。 还好,没有其他人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她选择的这张书桌位于书山馆二层一处拐角的落地窗旁。目之所及,四周都是高大的书架。仅在书架与墙角的缝隙间摆放了两张书桌。 另一张桌子距离与她之间还隔着一段探出头的书架,只能露出小半的身影。 那张桌子后面似乎也坐了两个学生,只不过他们一直在压低声音激烈的争论着什么,完全忽视了自己。 忽视。 刘菲菲脸上忽然挂起了几丝怅然,稍稍有些走神。 也许就是因为同样的孤独感,所以自己才能与他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同意这件事吧。 她是一个遗腹子,母亲也在她很小的时候消失不见。从小到大的记忆中,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祖母那硕大的鹰钩鼻子。 孙女,还克死了自家儿子,老祖母对于这个导致自家血脉断绝的女孩深恶痛绝,在她面前从来没有过好脸色。 五岁那年,她就被赶出家门,与山上独居的太奶奶住在了一起。 山上没有邻居,太奶奶的耳朵也很背,往往她说三五句,太奶奶才能大声答应一下。 没有同龄的玩伴儿,没有人说话,她渐渐习惯了与房前屋后的小动物们聊天。 稍大一点后,太奶奶给她喝了一碗药。 她仍旧记得为了让她喝下那碗腥臭的药汤,太奶奶挪动着小脚,驱赶着好多只大白鹅才把她堵在了屋子里。 如果让她再选一次,她仍旧无法接受那道药汤的味道。 但她会想办法给药汤里加许多糖与蜂蜜,让它不那么难以入口。 毕竟,那是一碗启蒙汤。 直到进入第一大学,她才慢慢知道了那碗药汤的珍贵。 而在当时,她只记得自己一夜之间脑子里多了许多东西。文字、数字、咒语、魔法,一个巨大的崭新世界出现了她的眼前。 以后的日子就轻松了许多。 她每天白天帮太奶奶去山上采药草,晚上蹭着太奶奶的油灯翻看那些发霉的旧书。 直到她接到第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直到她第一次踏足学府。 直到她遇见他。 她没有上过巫师的学校,也没有太多与其他巫师打交道的经历,更没有接受过其他人无私的援手。 所以,当尼古拉斯为了她施展咒语,而毁掉一本法书的时候,她非常害怕。 “不要紧,不要紧。”在她提出要赔书的时候,那个身材瘦削、皮肤暗黄、眼球总是不由自主颤抖的男生这样安慰她:“是我的施法水平不够,跟你没关系。” “但是,”刘菲菲鼓起勇气,歉意的看着他:“我总要补偿你的。太奶奶说,巫师不能够在心底亏欠别人。” 男生犹豫了几秒钟。 “你是公费生,学习一定很好。”他诚恳的看着女生,问道:“能帮我补习功课吗?” 刘菲菲并没有犹豫,立刻认真点了点头。 “就这么说定了,”她握住他的手,用力晃了晃。 现在。 尼古拉斯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提议了。 他穿过几排高大的红木书架,小心翼翼的探头看了一眼。 “看什么,快来!”落地窗前的书桌后,女生轻声叫道:“你的课本呢?” “在包里。”这位大一老生不安的揪了揪衣角,眼神只敢落在女生的袍脚。 他侧过头,隐约看见不远处那张桌子后坐着两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他的鞋子不安的在地上蹭了蹭,小声说道:“那边好像有我们班的人” “为什么!”女生撩了撩头发,抬起头看着他:“图书馆的位子一向紧张,我能占下这个位置还多亏了公费生的那个名头我们只是看书学习,就算别人看见有什么关系?” “我怕你丢脸。”这位在贝塔镇非常有名的混血狼人发现自己在女生面前总是很难鼓起勇气,他嚅嗫着:“别人看见你跟我在一起,对你不好。” 阳光落在女生脸上,那些细小的绒毛显得格外清晰。 女生的睫毛微微抖动,她心底原本不满的情绪瞬间消失一空。 “没关系。”她低下头,哗啦啦的翻着书本:“别人不舒服,那是他们的事情。” 第八十五章 图书馆 九有学院的首席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一语成谶。 距离她与尼古拉斯座位不远的另一张书桌后的两个学生,现在的确不舒服。 只不过,他们并不是对公费生帮吊尾车补习功课有意见。 事实上,另一张书桌后的某位学生暂时还没有注意到两个偷偷补习功课的同班同学,他只是单纯对这座图书馆很有意见。 “我并没有迷路!”郑清压低声音强调着,一边胡乱翻检面前的书籍,一边抱怨道:“我只不过多找了会儿书这也能触发报警装置?” “你不是找了一会儿书。”在他对面,萧笑摸出自己的计时器,敲着上面的数字,嘲笑道:“你已经在书架迷廊中消失两个小时了。对于第一次进入图书馆的新生,消失一个半小时以上就会触发紧急警报。估计这几天迷失在图书馆里的新人有点多,所以管理员迟了小半个钟头才去找你。” 郑清愤愤不平的喷着粗气,没有吱声。 的确,刚刚如果不是图书馆的管理员前来接引,他恐怕仍旧靠着那个冰冷的书架发呆。 入校十多天,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图书馆。 在第一大学流传这样一种说法: “如果说神祇的塑像与祂们的圣言是亚特拉斯学院的信仰;那么高贵的血脉与卓越的天赋就是阿尔法堡的信仰、铁与血则是星空学院的信仰;只有九有学府,图书馆是这里的教堂,书本与考试是九有的信仰。” 对于一名九有学院的学生,如果入学后不去一次九有的图书馆,就仿佛一个虔诚的信徒终生未去圣地朝拜一样,是令人抱憾终身的事情。 虽然在入馆之前听了许多警告与传言,但只有进入馆内,郑清才真正意识到这座图书馆是多么大、藏书有多么丰富。 连绵起伏,丛山叠岭,令人望之而敬畏,心驰而神往。 这种用词丝毫也不夸张。 作为第一大学历史最为悠久的学院,九有学府有很多值得骄傲的地方。 其中最让其他学院学生们羡慕的,就是书山馆了。 书山馆是九有学院的图书馆,但它的馆藏堪比第一大学图书馆。 以至于巫师界中一直流传有‘世上书有十卷,第一大学共八卷,九有独占五卷’的美誉。 在骄傲的九有人看来,这种言辞并不夸张。 书山馆位于学府的中院与后院之间。 在馆前不远处,就是静泊的临钟湖。坐在图书馆临窗的书桌后,放眼望去,浩渺的临钟湖尽收眼底,甚至湖心岛那座洁白的七层小塔上挂着的金色铃铛,有时候都能通过反射的阳光观察到。 整座图书馆的建筑呈山形,东西走向。 入口在大楼一层大厅,前后各开一正两副三个门,方便九有学院的学子们出入来往。 北正门入口摆着一个青铜雕塑,据说是由巫师联盟的大巫师会议赠送。 那座塑像主体是一位长须老者,一手扶木杖,一手不释卷;老人身旁是一对男女童子,黄发垂髫,手托一台精巧的司南;老者脚边立着一块小碑,上面镌着一串铭文,写着‘信念是你徜徉知识海洋的司南’。 南正门入口是一个屏风,上面勾勒着整个图书馆的平面地图。左右立有高大的朱木堂柱,上挂一副楹联,便是人们耳熟能详的‘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这幅对联上下两句比第一大学的校训各多了三个字,其中‘勤’与‘苦’两个字却更清晰体现了九有学府的办学理念。 从主教楼出来,经过临钟湖而来的学子们,进图书馆便能看到这幅对联。 一层的大厅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沙盘,里面显着九有学院的全幅景观。主教楼、校医院、食堂、书山馆,乃至于东桃园、西华苑、蕴芳园,甚至湖心岛上那座七层小塔、码头边停靠的舴艋小船,所有的亭台楼阁、围墙走廊、游园小街都一一清晰可辨。 顺着一层大厅左右两侧楼梯拾级而上,就进入了号称‘书山’的内馆。 这里被固化了无法计数的空间魔法,站在入口向内望去,连绵起伏的书架似乎没有尽头。 就像名字所体现的,书山馆里的藏书卷帙浩繁,难以计数。 这里不仅仅有巫师们使用的各种书籍,甚至还包括白丁世界流传的许多珍惜读本。 对于巫师们而言,书籍是知识的载体,而知识是没有种族与门户之见的。 因为入库时间并不一致,所以书山馆内的书架规格也高低不一。 时间较早的、书馆深处的书架大多是橡木、柞木、柳木材质的,偶尔也有几位富裕校友捐赠的楠木书架掺杂其间;这些书架都不会太高,大部分都在三米上下,但是这些架子上往往装饰有华丽的符文、雕琢着精美的图饰,偶尔还能看到被固化了魔法的雕塑。 一般存放在这些书架的书籍都比较珍贵,许多都是校友捐赠的孤本。 时间较晚的书架,位置一般都比较靠外,材质也相对现代化;据带路的图书馆管理员介绍,最新的一批书架,甚至还有不锈钢与塑料结构的。 “这些书架好,”胖乎乎的管理员指着那些闪闪发亮的书架,笑眯眯的对新人说道:“最起码,它们不会发霉、也不会招惹虫子天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要有‘书虫’这种怪物!我一辈子的时间都被这些小虫子给吃掉了,它们甚至比‘砂时’还可恶。” 郑清连连点头,目不暇接的看着书架上那些名目繁杂的书籍,对于管理员的解说与警告左耳进右耳出,并没有太在意。 在他看来,进出图书馆看书,只不过是简单取书、看书的过程,并没有什么危险。 然而他忽视了这里是巫师世界。 这座图书馆是属于巫师的图书馆。 按照图书馆管理员之前的解释,建立书山馆的大巫师把这些书架摆成了九宫八卦的阵式,任何贪图更多知识的人,都会在里面迷失方向。 在回旋曲折的书架之间行走,稍不留神,便会迷失在浩如烟海的书海中。 这是最初建立书山馆的大巫师,为了提醒进入书山的学生,要时时刻刻保持清醒的头脑。 “技巧只有一点:三左一右。”在进入书架组成的迷宫前,管理员又提醒了郑清一次:“千万不要忘记如果在里面找不到出路,记得不要乱跑,抓紧你的书单,呆在原地,我们很快就能接引你出来。” “没问题,没问题!”郑清把那张书单塞进口袋,满不在乎的摆着手,兴高采烈的冲进书架间。 穿过枯燥的实验报告区,晦涩的占卜星象区,很快,郑清发现了自己感兴趣的部分:魔咒区。 浅显的初级咒语、高深的多人咒语、从基本咒式的构建,到完整咒语的浓缩,甚至还包括召唤魔鬼的仪式、巫妖转化的禁忌,各种各样的魔咒令他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把这些书明晃晃放在这里,不怕别人堕落么。”郑清瞟了一眼书架顶层那边冒着绿焰的木壳厚书,叹口气,摇着头拿起最下层的一本三分钟掌握一百道魔咒。 对于新来的郑清而言,找几本喜欢的图书并不是很困难,但是不沉迷在这个地方、能够从精神的海洋找到自己回去的路,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很不幸,第一次进入图书馆,他就迷失在浩瀚的知识海洋里。 他的心底充满了先贤那些充满哲理的话。 他的脑海充斥着书中那些强大的魔法。 顺着知识的指引,他一步步走向图书馆更深的地方。 直到走累了,他才悚然发现,自己前后左右已经看不到一个人影,目之所及,都是高高低低的各种书架。 他迷路了。 第八十六章 图书管理员 郑清怀里抱着一大堆书,口袋里也塞满了书,嘴里还咬着一本,气喘吁吁的半倚着一座高大书架。 “如果图书馆允许使用空间装备就好了。”他惆怅的看了一眼怀里那堆书,小心翼翼的抽着气,防止嘴角的口水洇湿那本薄薄的猎人日记。 当然,他也知道这是一种奢望。 不论萧笑还是书山馆的图书管理员,在他进入书架迷廊之前,都向他提示过相关风险。 书架迷廊内,不仅禁止学生携带笔墨火石等容易污渍书本、引发火灾的物品,还禁止携带任何形式的空间装备,以防出现‘孔乙己’式的读书人。 郑清曾经以为在灰布袋里装满食物与清水就能在图书馆坚持很久,不虞迷路的风险。 果然还是太年轻。 too、og、too、sple,sots、ve “三左一右,左三右一。” “看见带标志的书架就转弯。” 郑清呆呆的站在几座书架组成的十字路口,喉咙里咕哝着走出书架迷廊的口诀,眼前一片茫然。 他发现自己似乎成了一条金鱼,只能维持三秒钟的有效记忆。 “刚刚向左边拐了几次来着?”他有些头晕的晃了晃脑袋,但很快,他又重新乐观起来:“嘛,既然忘了,那就重新数吧反正口诀也简单的很。” “左一。”郑清抱着一大堆书籍,看见书架侧面悬挂的一个粉红色的章鱼标志,信心十足的左拐进一排书架。 书山馆的书架虽然都不高,但却非常长。 每一排几乎都有几百米。 走了十多步,郑清的余光不小心瞟见旁边书架上一部冒着白光的书。 教授的秘密讲义七个鎏金大字在白光的映衬下异常显眼。 “专心,专心。”他碎碎念着,紧了紧怀里的一大堆书,坚定的向书架尽头跑去。 跑了四五步,他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把那本教授的秘密讲义从书架上抽了出来。 “最后一本!”他大声对自己说:“再多拿一本你就是小狗!” 仅仅过了三十秒,当他站在另一本与龙共舞的日子下面,忍不住有些后悔几分钟前发下的誓言。 “最后一本吧。”他犹豫着伸出手,又立刻缩了回去:“还是不要了。巫师的誓言不是那么好耍的。” “但是这本书看上去真的很精彩啊。”郑清眼巴巴的瞅着与龙共舞的日子封面上那条张牙舞爪的虬龙,浑然不觉自己的口水已经洇湿了嘴里咬着的猎人日记。 踌躇片刻,他从怀里拿出一本书,塞回书架,然后把那本带有几分传奇色彩的与龙共舞的日子抱在怀里。 “我并没有多拿。”他分析着,自我安慰道:“怀里的总数还是那么多本并不算打破刚刚的誓言。” 逻辑完美自洽,以至于他忍不住哼了几句小调,踢踏了几圈舞步。 直到他走出长长的书架走廊后,他才终于想起来自己打算出馆的事情。 “刚刚向左拐了几次来着?”他又一次茫然了。 于是,他就这样陷入了‘打算出馆’‘流连书架’‘更换怀里的书籍’‘忘了出馆的事情’这圈死循环之中了。 当书山馆的图书管理员找到郑清时,他已经在书架迷廊中转累了,正盘腿坐在地上休息。 “这么快!”郑清倚靠着书架,瘫坐在地上,盘点自己面前的那堆书籍,惊讶的看向管理员:“我以为闭馆的时候你们才来清人。” “这是对新人的特殊政策。”胖乎乎的管理员漂浮在空中,八根触角懒洋洋的在身后飘着,嘴里喷出一串墨水,在半空中缀成一句字体冷峻的句子:“如果下班的时候再赶人,那我们半夜都走不了!” 郑清干笑一声,觉得这句话好有道理! 书山馆的图书管理员是一只近乎透明的八爪章鱼。 或者说,是一群八爪章鱼。 因为除却受罚的学生与兼职帮忙的其他校工外,正式被第一大学聘请,拥有图书管理员身份的,只有这群‘八爪章鱼’。 与一般校工不同,它们在上班时并不会穿戴完整的灰色工装,大部分八爪管理员仅仅在光溜溜的脑门上扣着一顶灰色礼帽。 有些图书管理员的礼帽上还系着红色帽带,郑清揣测可能这群章鱼之间也有分工与职责的差异。 当然,这种揣测他只会憋在心底,不会傻乎乎去询问这些大触。 因为大家都说,书山馆的图书管理员脾气非常暴躁。 传言中,图书馆所有的八爪管理员其实都是某位大巫师的分身。 很久以前,那位大巫师在冲击更高层次的境界时出了岔子,被迫转化了生命形态。 虽然蒙代尔悖论提到巫师无法同时实现物种间自由转化、魔力稳定与意志独立三大要素。 但既然已经彻底转化成另一种生物,自然就没有了这种限制。 于是,那位大巫师变成了一只拥有强大魔力、而且拥有完整意识的章鱼先生。 第一大学建立后,学校的校长几度邀请这位大巫师前来担任变形课的教授。 也许因为生命形态变化的原因,章鱼先生的脾气也变得有点古怪,喜欢吹泡泡、吐墨水字、挥舞着触手四处乱飘,还喜欢一些萌萌哒小玩意儿。 因此,这位被称为‘八爪’的教授无法在学生们面前树立威严的形象,反而经常被女生们调戏。再加上语言功能的丧失,它也无法向学生们教授许多基础的魔法技艺。 于是,在与校长大人详谈一番后,这位八爪教授索性离开课堂,进入了第一大学的图书馆。 现在,包括九有学院的书山馆在内,四所学院的图书馆,外加第一大学的校图书馆,都在这位‘八爪’管理员的掌控之中。 据说,这位大巫师最讨厌两件事,一件是不遵守规则;另一件是损毁书籍。 绝大多数时候,这些管理员都划动着自己的触角,穿梭在图书馆的各个角落,清理书虫、打扫灰尘、整理书籍,顺便捕捉进馆后失联的学生。 是的,捕捉。 对于进入图书馆后没能严格遵守规则,最终迷路的学生,这些八根触手的管理员总是不惮用最粗暴的手段把他们赶出去。 第八十七章 八爪章鱼 一只章鱼能对你做什么? 如果在以前,有人向郑清询问这个问题,他一定会嗤之以鼻——那些软趴趴的无骨动物难道还能能对自己做点什么吗? 对于他而言,把这个问题颠倒过来也许才有一点回答的意义。 事实上,他可以对一只章鱼做很多事情。 比如清蒸、红烧、酱爆、干煸; 又或者熏、卤、焖、炒、汤、煮、烩; 口味重一些,直接洗干净,生切了蘸酱,也别有一番风味; 时间充分的时候,团一些小丸子,煲一锅浓汤,更是暖暖的满足; 如果不想吃,还可以把它放在鱼缸里,看着它们扑棱着八条小腿四处乱爬,权作观赏。 当郑清被书山馆的八爪管理员粗暴对待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就在翻滚这些念头。 几分钟前,当划着八条腿的章鱼先生飘到郑清眼前,要求他立即出馆的时候,郑清还抱了一丝希望——也许这位管理员并没有大家传言中的那样暴躁。 “稍等一下。”他非常有礼貌的站起身,向八爪管理员行礼:“我收拾一下书本,马上就走。” “很有礼貌的小伙子。”章鱼管理员吐着泡泡,喷出的字体也变得圆润起来:“那我下手会轻一些的。” “轻一些”郑清还在咀嚼这个词蕴含的意思,八爪先生就用实际行动给他做了阐释。 实际上,这位图书管理员对待因为贪心而滞留图书馆学生的方式也非常简单。 打翻,拖走。 就是字面意思。 “有几本书掉地上了啊喂!”郑清抱着怀里的书,挣扎着,大喊。 但是除了头顶不远处的章鱼,空荡荡的图书馆看不到一个鬼影。 “没关系,我的同事稍后就会去整理。”八爪管理员揪着年轻公费生的后衣领,把他拖在地上,一边向迷廊外飘去,一边不紧不慢的向后喷了一串花体字。 “你这是暴力行为!”郑清愤怒的控诉:“严重违反校园管理条例!” “去告我啊。”八爪管理员继续慢条斯理的向半空中喷着花体字。 “打人啦!”郑清扑腾着两条腿,大喊道:“我是学校的学生!我是巫师界的花朵!你不能这样!我要见校长!我要见校长!” 八爪管理员原本半透明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红,甚至变得有些发黑。 “闭嘴!!!”章鱼先生脑门上冒着热气,挥舞着触角团成的拳头,又赏了郑清一个栗暴:“没见过你这么聒噪的新人!” 好汉不吃眼前亏,郑清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巴。 很快他就发现,被人拖着走其实更省力。 而且,所有的书籍都能堆在怀里,不虞失落的风险。 所以,他乖乖缩着脖子,任凭八爪管理员把他当做擦地的拖把。 “速度慢一点啊!”刚转过来一个弯,郑清忍不住喊道:“又掉了两本书!” “拒绝。”八爪章鱼毫不客气的向后喷出两个字。 “那么,能稍微停一下吗?”郑清顿了顿,非常诚恳的开口,问道:“袍子很贵的,我能换一身脏点的衣服吗?” “拒绝!”图书管理员这次喷出的字体后面加了一个巨大的叹号。 “那能不能帮我拿几本书?”郑清努力把自己挑选的书籍全都抱在怀里,试探的问道:“您有八条胳膊,现在还空着四条应该能拿很多东西吧。” 管理员终于停了下来,把脑袋凑到这个大胆的新生面前。 郑清心虚的笑了笑。 八爪管理员瞪大眼睛,那对鼓鼓的,黑漆漆的眼珠在微弱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这一次,它没有喷字。 而是在它周身喷出了一圈巨大的问号加感叹号。 郑清抓住机会把剩下的基本上搂的更紧了些,同时小心翼翼躲开那串符号,不让墨渍沾到自己袍子。 当他被丢出书架迷廊后,八爪图书管理员没有再吐一个泡泡,转身就窜进了书架迷廊的深处,只留下喋喋不休抱怨着的年轻巫师。 “姓名,班级。”一个严厉的声音在郑清头顶响起:“第几次触发的警报?” 郑清飞快的站起身。 面前是一位穿着灰色校工服装的老巫师。 他一手托着记事板,一手掐着怀表。 记事板上,四五根羽毛笔正欢快的跳着踢踏舞。 在老巫师周围,还有四五个神色沮丧的红袍学生排成一排,等候发落。 “郑清,天文08-1班,第一次来图书馆。”郑清将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几本书飞快的拢在怀里,规规矩矩的回答道。 “新生啊。”老巫师板着的面孔稍稍温和了一丝:“进馆之前,没有听过书山馆管理条例吗?为什么还在里面呆那么久。” “听到了。”郑清继续老老实实回答道:“只不过看到喜欢的书太多,忍不住多呆了一阵子。” “在图书馆里最重要的是不要贪心。”脸色晦暗的图书管理员环顾着几位被丢出来的年轻巫师,用严厉的语气警告他们:“建议你们不要过多在图书馆深处停留,不是限制你们学习,而是为了让你们更好的学习。要知道,大量庞杂的知识最容易让人迷失自我。” 众人纷纷点头,连声称是。 待登记完毕身份信息后,老巫师便让这些年轻人带着书离开书架迷廊的入口。 “记住,如果连续三次被张先生丢出书架迷廊,那么一个月内将被禁止进入图书馆。”离开前,老巫师板着脸警告道:“连续两次禁足令后,会被禁止一年内进入图书馆。知道了吗?” “张先生是谁?”郑清悄悄转过头,询问旁边一个胖胖的男生。 “就是那头八爪章鱼。”男生偷偷回答道。 “还有问题吗?”老巫师瞪了两人一眼。 “报告!”郑清犹豫再三,终于举起手:“我有问题。” “嗯?”老巫师扬起眉毛。 “那头张先生,”郑清咬着舌头把称呼扯了回来:“在带我出来时,对我使用了暴力。我认为这是不恰当的行为。”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额头,上面还能看到清晰可见的红色印痕,是八爪章鱼敲他栗暴的时候留下的痕迹。 “第一,张先生属于古派教授,在他生活的年代,学生就需要用戒尺与木棍教育的。”老巫师瞟了一眼他额头的红色印记,屈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记事板。 板子上那些跳舞的羽毛笔飞快的钻回老巫师胸前的口袋里。 郑清琢磨着,这应该是不记录这段谈话的意思。 “第二,书架迷廊面积巨大、事务繁杂,普通巫师无法胜任,而大巫师又各有其责。”老巫师板着面孔,向这些年轻巫师耐心解释着:“如果没有张先生,也许真的会发生学生饿死在图书馆的事故。曾经有段时间,学校安排幽灵看管图书馆,事实证明,亡者们受到的投诉更多主要是在幽闭环境中,幽灵制造的恐怖气氛太浓重,严重影响学生们读书。如果你有意愿,可以向学校提出相关建议,也许你会喜欢幽灵看管的图书馆?” 郑清脸色发白,疯狂的摇着脑袋。 章鱼在图书馆里游荡,他只不过会被敲几下栗暴。 如果换成幽灵,呵呵,那个画面想一想就太美妙了。 也许学校的心脏病发病率会飞速提升。 “最后,张先生的手段以惩戒为主,一般不会对学生造成真正的伤害。”老巫师总结道:“所以,如果还有异议,可以在这里领表,进行申诉。如果没有异议,就快点让开出口!后面还有一大堆学生在排队。” 郑清叹口气,抱着自己那堆书,垂头丧气的走开了。 第八十八章 书单 “所以说,我并没有迷路。”郑清看着对面的同伴,郑重声明:“我只不过在书架迷廊呆的时间长了一点,跑的深了一点。即便没有那头章鱼,我也能自己出来只不过多找了一会儿书,这也能触发警报?” 离开书架迷廊,郑清回到二楼的自习桌旁找萧笑评理。 “而且,图书馆里的通道太随机了。”他抱怨着,用脚踹了踹对面的同伴:“你听我说了没?” “随机不是世界的本质。随机出现的原因是信息的缺乏,对于一个对象,你观察到的信息越多,它就越趋于确定。但是受限于观测手段(或是理论极限),观测的信息总是有限的,所以越往观测困难的地方,随机性就越强。这段话占卜课的易教授应该提到过吧。”萧笑低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嘴里冒出一大堆让人听不懂的话。 郑清呆滞片刻,果断换了一个话题。 “最让人气愤的是,那头章鱼竟然打人!”他愤愤不平的揉着额头:“还把我拖在地上走总要给他个报应,才见那天理循环,举头三尺有神明!” “你要给一个大巫师报应?”萧笑听他唱戏一般的抱怨,终于抬起头,一脸诧异:“你不是被章鱼的拳头砸傻了吧还是说,你以后不想再来图书馆。” “我是说去填那个申诉表。”郑清见他终于抬起头,精神一振,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听说被投诉的校工会被学校扣奖金,既然我打不过他,总要让他难受一点。” “所以我劝你多读书。”萧笑嗤笑着,在书包里摸了摸,丢给郑清一本书。 郑清捡起一看,是那本走进第一大学。 “这本书我也有。”郑清强调道:“而且我基本也看过了。” “那你就应该知道管理书架迷廊的张教授是义务工作,年薪一枚玉币。”萧笑扶了扶眼镜,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你打算让学校扣他多少工资?” “难道我就白挨揍了?”郑清鼻孔喷着粗气,声音略略提高一点:“还有没有王法!” “声音!”萧笑不悦的环顾四周。 郑清立刻反应过来两人还在图书馆,于是压低声音争辩道:“投诉之后,学校总该给我个解释,或者总该给那头死章鱼一个处分之类的吧。” “天真。”萧笑叹口气,索性合上自己的笔记本,坐直身子,认真分析道:“首先,巫师界没有王法,只有巫师法典,教授简单擦碰你一下,还够不成体罚,上不了法庭。” “我也没想着上法庭。”郑清撮了撮牙花。 “其次!”萧笑强调道:“就算他被学校处分又如何?一个大巫师背着这种不疼不痒的处分毫无意义。顶多给你一点心理安慰。” “我就要这点心理安慰。”郑清梗着脖子,丝毫不让。 “张教授自从转化了生命形态,性格上是出了名的随心所欲,用委婉的说法就是‘童心未泯’‘赤子之心’。你让他背个处分,下次进书架迷廊等着继续挨拳头吧。” “我可以看外面书架上的书!”郑清拍了拍书桌边的硬木书架,继续嘴硬。 虽然书山馆大部分藏书都在书架迷廊中,但也有许多常用书籍被摆在自习桌旁边的书架上,方便学生们取用。 “最后,”萧笑抱着胳膊,怀疑的看着郑清:“你拿几本书,跑那么深干嘛?” “啊?”郑清猝不及防,没有反应过来萧笑的问题。 “找书啊!”他迟疑了几秒,才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面前的西瓜头:“去书架迷廊深处除了找书,还能干嘛。” “我是问你跑那么深干嘛!”萧笑没好气的拍了拍自己的笔记本。 “道漫漫其修远兮,吾需往深处去求索。”郑清纠结片刻,想了一个比较恰当的说法。 “鸡同鸭讲。”萧笑嗤之以鼻,换了一个问题:“那你在书架迷廊深处,都找的什么书?” 郑清立刻眉飞色舞的站起身,把放在脚边的那一大摞书籍哗啦铺到书桌上。 “就是这些!”他略带可惜的说道:“其实还有几本,掉在半路了都怪那头章鱼,飘的太快。” 他又想起章鱼的种种不是,一顿咬牙切齿。 萧笑皱着眉,扫过那些炫目的书名:霍格沃茨的一段校史猎人日记三分钟掌握一百道魔咒与龙共舞的日子大学生性健康教授的秘密讲义学分获取指南月下议会里的狼人与血族等等。 “怎么乱七八糟的你没有自己的书单吗?” “什么书单。”郑清显得莫名其妙。 “就是告诉你应该读什么书的一张单子。”萧笑诧异的问道:“进图书馆的时候我们不是都领了一张书单吗?” “哦,这个啊。”郑清抽出夹在一本书里的硬纸片,摩挲着头发一脸茫然:“我以为这是书签呢。” 硬纸片上只罗列了五本书:施特劳斯的简易魔法哲学史、曼昆的符文构造原理、张八两的魔咒、魔力变化与魔法威力、巫师教育出版社的新世界通俗读本以及第一大学出版社的古老的学府。 “这都是什么书!”郑清看着那些哲学、原理之类的字眼,忍不住吐槽道:“看上去就没有读下去的欲望。” “这是你应该在书架迷廊里找的书而不是你自己随便找出来的杂书。任何学习都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萧笑一本本翻检着郑清带回的书本,连连摇头:“书单是书山馆根据你的能力与需求量身打造的,挑选的最适合你看的书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要知道,学校外面不知道多少注册巫师盼望着能进一趟书山馆,查探一番自己在知识方面的缺漏。” “那这些书怎么办!”郑清看着桌子上那堆书,有些傻眼。 “放回去。”萧笑毫不客气的挥挥手:“哪里拿的放回哪里去如果你想尽快熟悉巫师世界,想要在巫师道路上走的更远,那就老老实实按书单列表,一本本读下去。勿谓言之不预也。” “我刚刚被登记了名字,还能进去吗?”郑清抱着一线希望,讨好的看向萧笑:“要不你帮我还一下?” “既然没有被当场赶出书山馆,那就还允许你继续进去。”萧笑低着头,继续在那堆杂书中翻检:“趁着你对这次的教训印象还比较深刻,就自己去还吧,加深一下印象。” 郑清瞅着面前那堆书,想到又要见到那头八爪章鱼,心里一万头羊驼在狂奔。 “哦,这本。”萧笑伸出两根指头,从那堆杂书夹出那本关于大学生健康的书,掂了掂,满意道:“这本不涉及魔法知识,倒是没关系,可以不用还。” 郑清翻了翻白眼,垂头丧气的抱起那堆杂书,重新走向书架迷廊,按照书单上的名录重新找书。 第八十九章 学鬼 当郑清抱着重新选好的书籍回到书桌前后,并没有向萧笑抱怨书架迷廊深处那头八爪章鱼如何暴躁无礼,反而第一时间提起了不想干的话题。 “你猜,我刚刚看见谁了!”他把曼昆的符文构造原理竖起靠在嘴边,左右张望着,压低声音兴奋的问道。 “孤独徘徊者?”萧笑从新的书堆里捡出张八两魔咒、魔力变化与魔法威力,颇感兴趣的翻了翻,顺口应付着。 孤独徘徊者是第一大学的一个传说。 据说它是一头死灵,曾经也在第一大学读书,是一个崇尚勤能补拙的老派学生。 它没日没夜,点灯奋战,将自己的精力作为灯油,心神化作灯芯,把有限的生命耗费在无限的学习生涯中,最终因为精力耗尽,虚弱而亡,死在了自习室的书桌前;因为作业未完,执念不消,最终成为一头孤单的学鬼。 学鬼生来注孤生,没有朋友,不爱说话,在每个安静的角落神出鬼没,没完没了的做着生前教授布置的作业。只不过,每当它在自己的作业本上写完一页,总有一块隐形的橡皮擦哧哧的擦掉它写的每个字,让它徒劳无功,始终无法完成自己的作业。 仿佛是上天在跟它开一个恶意的玩笑。 因为在校园里撞见学鬼的学生多了,此事也渐渐变得真实不虚。为了避讳,学生们悄然给这位学鬼起了一个非正式名称——孤独徘徊者。 当然,不同的学院在这个故事最后部分的版本稍有不同。 在阿尔法学院,孤独徘徊者经常出现在空无一人的自习室里,偶尔会在原本干净的黑板上写满魔咒的推衍公式;在亚特拉斯学院,孤独徘徊者常年跪在神祇的塑像脚下,默默祈祷叩首;星空学院的孤独徘徊者,偶尔会流连校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九有学院的学生大部分时候只能在书山馆的书架迷廊里发现这头孤单的学鬼。 有人说,在书架迷廊遇到学鬼是个好兆头,考试的时候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也有人说,遇到学鬼的人就要立刻离开图书馆,好好放纵自己一天,不要重蹈那头学鬼的覆辙。 不论如何,当你在书架迷廊的深处,看到一个破旧长袍、身材瘦削的年轻人背对着你,跪在地上写作业,一定不要上前打招呼,远远的鞠个躬离开就好。 “如果你跟他搭话了,趁早去食堂借点盐水漱漱口。”萧笑晃着脑袋,打量着郑清,皱了皱眉:“你看上去脸色的确有点差。” “呸呸,童言无忌!”郑清转过头,对着地板连啐几口,双手合十,连声祈祷:“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你脑子被书虫啃了吗?怎么能在图书馆随便提到它呢?” 郑清抬起头,对着萧笑,怒目而视。 “好吧!”西瓜头男生无奈的举起手,表示投降:“那你刚刚看见谁了?不要告诉我是学校的校长大人有人曾说他在学校的书架迷廊深处看见过校长的身影,难道是真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郑清无力的叹口气,悄悄向身后指了指:“那边,靠窗户的书桌前,那两个人,你看看!” 他着重强调着后两个字。 萧笑抬起眼皮,扫了一眼。 “啊尼古拉斯跟刘菲菲嘛。”矮个子的男生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重新翻开自己的笔记本,舔了舔毛笔,嗤笑道:“早就看见他俩了,这有什么稀奇的。” “你迟早也会变成一头学鬼。”郑清恶狠狠的诅咒着,却忍不住提示道:“你不应该多想一点吗?比如,他们在干嘛!” “谁知道他们不像你,他俩每天都来图书馆的。”萧笑无所谓的摇摇头:“来图书馆还能干嘛,当然是看书学习咯。” “注定孤单的一生。”郑清连声叹气。 “你想说他俩在谈恋爱?”萧笑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 “哈!”郑清终于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用力挥了一下拳头,一脸兴奋:“我就知道他俩有情况,前几天在流浪吧的时候段肖剑就跟我说过!” “所以,”萧笑挺直了身子,正视他:“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时间关心别人的八卦,不如担心担心自己那堆麻烦事。” “我有什么麻烦。”郑清一脸茫然。 “麦克金瑟普拉斯、阿瑟内斯、周末的临钟湖夜巡,”萧笑板着手指头,毫不留情的吐槽道:“如果再加上你那些小精灵一个星期后的存活问题、还有辛胖子与张季信的契约问题你觉得自己没有麻烦?简直是个事儿精!” “嚯”郑清一脸无辜:“怪我咯?” “也许真的跟你有关。”萧笑若有所思的眯起眼睛:“这种招灾招劫的体质并不是没有先例。” “我可是真正的九有学院学生。”郑清忙不迭解释道:“不要把亚特拉斯那种神神叨叨的理论用在我身上。” “我可不觉得你算真正的九有人,”萧笑习惯性的反驳道:“真正的九有人从来不会惹这么多麻烦我觉得你也许更适合星空学院的环境。” “那个天天打架的地方?”郑清一副饶命的表情:“我宁可去阿尔法学院。” “那你会死的更快。”萧笑嘲弄的看着他:“你难道忘了自己已经阿尔法学院几乎所有的大佬都得罪的事实吗?” “唉车到山前必有路,”郑清撮了撮牙花子,又瞟了一眼窗边腻在一起的两个人,挤眉弄眼的示意道:“情到深处自然浓。” 萧笑没有理会他的举动,而是换了一个话题。 “你之前说过,那位教授的治疗并不彻底也就是说,你的小精灵们现在只是暂时处于清醒期?” 萧笑把身子埋在宽大的书桌后,只露出一个脑袋两条胳膊。 他懒洋洋的翻动着一本大部头的工具书,头也不抬的总结着:“所以,你是在用一周十二粒金豆子的价钱来吊着一群小精灵的性命如果她们侥幸活了半年,那她们耗费的金子估计比她们还要重许多吧。” “实际上,杜泽姆博士说过,‘余元零散’的药抗性很强,估计两三服药后,就无法继续延寿了。”郑清苦恼的骚了骚脑袋,哀叹着:“我还需要给她们寻找其他续命的办法。” “报应。”萧笑冷笑一声,抬起头看向对面的舍友:“对于巫师而言,虽不能说出口成宪,却也在冥冥中受到约束誓言什么的,能随便乱说吗?” “我并没有后悔救她们。”郑清硬着脖子盯着西瓜头,强调道:“我只是发愁后面怎么办。” 萧笑避开他的眼神,重新低下头,半晌,才重新开口:“目前来看,你最有可能获取的,是那位杜泽姆博士的‘贤者之石’。” “我今天找你最开始就是想商量这件事。”郑清有些发愁的揪了揪头发:“完全没有一点头绪。总不好继续麻烦蒋玉。” “带林果去他家试试吧。”萧笑飞快的做着笔记,漫不经心的建议道:“也许炼金术方面的共同语言更能融洽气氛。” 郑清眼前一亮,连连点头。 “你们两个!”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打断了书桌后的小型研讨会。 正在讨论如何讨好杜泽姆博士的两个年轻人茫然的抬起头,看到一个板着脸,抱着记事板的老巫师。 “你们,在图书馆干什么?!”老巫师面色不渝。 “看书啊。”郑清茫然的看了看老巫师,骚了搔脑袋,又看了看萧笑,补充道:“图书馆还能干嘛。” “我记得你!”老巫师气咻咻的挥了挥记事板,那几根原本在板子上跳舞的羽毛笔猝不及防,七零八落的漂浮在半空中。 “半个小时前我才刚刚把你从书架迷廊里捞出来,就不能安安分分的看会儿书吗?这里是图书馆,不是会议室!”老巫师瞪着两个年轻人,低声训斥道:“讨论问题去楼下、或者去图书馆外面!不要影响其他人学习!” 萧笑安静的点着头,一语不发。 “我们没有打扰其他人,”郑清连声抗议:“这个角落总共就两张桌子那边也是我们同学,他们可以作证。” 郑清回过头,看向落地窗旁的那张书桌。 窗边,尼古拉斯笑容可掬的冲他挥了挥手。 郑清心底浮起一个不妙的念头。 “有同学投诉,说你们的讨论影响了他看书。我刚在在你们旁边站了五分钟,可以确认这项投诉无误。”管理员板着脸,下达驱逐令:“现在,今天,我必须把你们请出去了。” 郑清一脸牙疼。 鬼知道这个老巫师什么时候站在他俩身后的。 “他呢?”郑清愤愤不平的指着尼古拉斯:“他在图书馆里谈恋爱!” “他们是在学习。”管理员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现在,立刻出去!否则我会把你们的学生卡登记下来。” 两个年轻巫师抓起书本,在管理员的驱逐下,灰溜溜离开了。 第九十章 马修·卡伦 图书馆外,天色正好。 傍晚的余晖擦过书山馆高耸的塔尖,在馆前的小广场上投下一条细长的影子。 影子一直蔓延至临钟湖畔。 暖风微醺,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几条舴艋舟悠然摆动,偶尔有一些可疑的黑影贴着船舷从水底略过,却丝毫不影响学生们的游兴。 湖里面的怪物不敢把他们怎么样——这是每个第一大学的学生都有的自信。只要留意不把东西落在水里就可以。 沿着湖岸走不远,郑清与萧笑看到了一座假山,白色的假山石在夕阳下微微泛黄。假山周围那条红色警戒带在微风中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断裂。 两位年轻的巫师在假山前停下了脚步。 几天前,一只小猫死在了这里。 假山前的一小块空地上,某位不知名的学长用竹枝围出一小块空地,最粗壮的一根竹枝上挂着一块圆牌,上面书写着‘悼’字,圆牌右下角用黑色马克笔勾勒的一副小猫简图。 没有墓、没有碑、也没有铭文。 只是在竹枝围出的小空地上,摆放了许多纪念品。 绒线做的毛球、猫抓板、逗猫棒,还有硬纸壳糊的猫爬架、猫窝,以及粗细高低各异的白烛、五颜六色的祝符、各种织法的丝缔、泥涅的鼠头、鱼翅等等。 “那只猫不是蒋玉的吗?为什么她不做个墓碑什么的。”萧笑对于这点似乎有点好奇。 “她觉得小猫死不瞑目。”郑清有些唏嘘的摇摇头:“所以在彻底抓住凶手之前,她觉得自己没脸见小猫……从那天之后,她就一直没有来过这里。” “我早上还在图书馆见过她。”萧笑挑了挑眉毛。 “查资料。她在查阅九有学府近十年来所有非常规死亡小动物的案卷,她跟我说,如果近十年的卷宗查不出线索,那就查近二十年、近三十年,终归会有迹可循的。” “不明智。”萧笑连连摇头:“你让她查查专门抠眼球的怪物名册,也许抓住凶手的可能性会更高一点。万一那个凶手是首次作案呢?” “你指望跟一个失宠的女生讨论明智不明智?”郑清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西瓜头:“果然还是注定孤单的一生。” 萧笑黑着脸,没有接茬。 微风习习,带着几片树叶摇摇晃晃的落在纪念池里,几只野生的灯火虫从湖面略过,趴在那些燃烧的蜡烛上,乐呵呵的啃噬着蜡油。 一只青蛙拖着硕大的肚子,缓慢从草丛中爬了出来。 它盯上了正在啃蜡油的小虫子。 虽然流淌在血液里的记忆告诉它,那些会发光的小虫子有些烫嘴,但对于一个准备冬眠的两栖动物而言,任何能够补充能量的食物都不应该错过。 青蛙眼睛微微眯起,仿佛睡着了,它仰起头,张开宽大的嘴巴,肚皮开始缓慢鼓动起来。 蜡烛上的灯火虫抬起头,惊疑不定的抖动着触角。 但是很可惜,在白天,这些小虫子的触感总是有点糟糕。它没有探测到不远处草丛中那只绿皮杀手的身影。 青蛙双腿一蹬,舌头电射而出,重重打在粗大的蜡烛口,然后又飞快的缩了回去。 淡黄色的火焰抖了抖,发出哔哔啵啵的一点噪音后,重新安静的燃烧起来。 蜡烛上,那只贪吃蜡油的灯火虫已经消失不见。 只有两个旁观的年轻巫师,见证了它最终的结局。 “真是可悲。”萧笑垂下眼皮,语气有些低沉:“总是对眼前的危险视而不见。”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扶了扶眼镜,看了一眼那片竹枝围出的悼念角,语气充满讥讽:“人类总在力所能及的时候视而不见,失之交臂后追悔莫及,总在利用亡者折磨生者,假装自己还活着……其实大部分人也只不过活着而已。” “闭嘴!”郑清转过脸,面无表情的看着西瓜头:“能不能好好哒发会儿呆?!” “你活着是为了什么?”萧笑没有理会他的抱怨,转口问道。 “活的更久一点。”郑清沉思片刻,郑重其事的回答道。 “那你活的更久一点是为了什么?”萧笑不依不饶的追问着。 “为了活着。”郑清露出灿烂的笑脸,转身离开湖畔,向宿舍走去。 这个问题曾经困扰过他许久。 但现在,他终于想明白了。 自己活着,就是为了活着,没有那么多重要的、让历史铭记的意义。 一个生命存在的理由,不是它曾经存在过,而是它现在仍旧存在。 “看我长生不老,笑坐在你的墓碑前,为你撒花,为你流泪。”郑清把胳膊搭在萧笑肩头,兴致高昂,指手画脚:“总要比你们活的都久一点,最后再告诉你们活着的意义。” “有病。”萧笑抱着笔记本,深深叹了一口气:“注意形象,有人过来了。” 郑清连忙收敛神态,扯了扯袍角,端起庄重的表情。 作为九有学院的公费生,郑清虽不能说赫赫有名,却也需要在公共场所注意形象。 他可不希望因为被人举报‘放浪形骸’而被学生会约谈,从而影响到自己的奖学金。 微风下,落叶悬铃木的树叶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树荫下的石板路光线有些不足。 但这并不影响两位年轻巫师的视线。 迎面走来的学生并不是陌生人,而是与他俩同班的同学,名叫马修·卡伦。 他有着金色的长发与苍白的皮肤,如果不是他总挂着一幅生人勿进的表情,也许在今年的新生中会比郑清更有名气一些。 作为巫师界著名的卡伦家族成员,他有这个资本。 很显然,马修也看见了抱着书本的两位同学。 三个人擦肩而过,微微一笑,互相点头致意,脚步没有一丝放缓。 “我一直不明白。”郑清小心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位远去的同班同学,连连摇头:“作为传说中卡伦家族的成员,他为什么不去阿尔法学院,而来这座并不注重血脉天赋的学府?……他的学习成绩并不见得多优秀呀。” “不是每个人都是公费生。”萧笑吐槽道:“能够考入九有学院,就代表他的学习成绩非常优秀了。要知道,我还没有考试成绩呢!” “而且,第一大学现在四所学院基于不同原则招生的方式并不是大学建立的本意。”不等郑清回辩,萧笑就继续解释道:“最初的建校者其实比较中意建立‘魔文学院’‘药剂学院’‘符箓学院’‘卜算学院’之类的专业院校。但是因为长久的矛盾与隔阂,最终形成了现在的格局。” “所以,学校的管理者经常有意识的调整学生的名册,将部分拥有多重特质的学生分配到其他学院。用学校的话来说,就是促进学校的团结与统一。” “我们班的马修·卡伦、蒋玉,都属于这类学生。如果完全按照花名册入学,他俩可能更适应阿尔法学院的环境。” “也就是说,要从大局出发,是这个意思吧。”郑清最后总结道:“一切为了第一大学,为了第一大学的一切。” 萧笑鼻腔哼了一声,算是认同了他的意见。 第九十一章 马修的骄傲 马修·卡伦并没有听到郑清与萧笑在低低的议论着自己。 他腰板挺直,步伐端庄,大红色的九有院袍笔挺干净,腰带与纽扣系的一丝不苟,一路走来,矜持的与每位认识的同学或老师点头打招呼,冷淡中透露出疏离。 为了完美表现出一位血夜贵族的优雅,他在来学校之前曾经接受过家族那位据称担任过哈布斯堡家族礼仪官的老吸血鬼整整一年的特训。 训练中的许多细节他都已经忘却了,但老吸血鬼的一些话却总在他的耳边回响。 “第一大学是一个微缩的巫师世界,你就是第一大学里卡伦家族的代表!” “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卡伦家族的荣誉!” “荣誉的桂冠,都是用荆棘编织而成,上面挂满了淋漓的鲜血。” “我们都是亡灵,如果连荣誉也丧失,那我们还剩下什么?” 夕阳橘红色的光线穿过树梢,落在马修苍白的面孔上,打断他的思绪。 他皱了皱眉,抬起头厌恶的看了一眼树枝间参差不齐的缝隙,脚步略微向树荫下挪了挪。 虽然作为一位纯血的吸血鬼,他并不在意阳光中的紫外线;但光线带来的略微有些火辣的刺痛感仍旧让他感到不舒服。 如果家里面的园丁把树枝修剪成这幅模样,早就被他丢去喂血奴了。 马修的神情有些阴郁,不满之色溢于言表。 不仅仅因为头顶凌乱的树枝,还因为刚刚与自己打招呼的郑清。 作为一名年纪不大的血族,他的心态还没有完全僵化,对于外部的刺激总会表现出一些明显的情绪。 如果一位老派的血族看到他的表现,一定会对卡伦家族的家教大肆嘲讽。 当然,卡伦家族对于欧罗巴那些腐朽家族的世故与圆滑也一贯嗤之以鼻。 马修·卡伦是出生在卡伦家族的年轻吸血鬼,按照血族内部的一些划分,他还处于幼儿阶段。 与狼人幼崽一样,年轻、自控能力差、狂妄自大是它们共同的标签。 原本在这个年纪,他应该吸饱鲜血后沉睡在卡伦古堡的深处,慢慢积累成年的能量。 但一封通知书让长老们发生了争执。 一年前,第一大学九有学院向他发放了录取通知书,这在整个血族社会引起轩然大波。 作为月下议会的重要成员,血族在巫师世界的形象一贯非常矛盾。在巫师们眼中,它们既是优雅的暗夜贵族,又是嗜血的疯狂野兽。 也因此,血族始终与巫师世界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离。 吸血鬼们有自己的私塾、自己的课堂、自己的教科书,而且很少有幼崽会被第一大学录取。 即便有一些高贵姓氏的后裔在第一大学进修,一般情况下它们也只会进入阿尔法学院。 按照长老们的说法,他,马修,应该是漫长时间以来第一位进入九有学院的纯血贵族。 为此,卡伦家族特意申请延迟一年报道,以作好各种准备。 九有学院非常宽容的答应了它们的请求。 于是,直到今年九月份,马修·卡伦才第一次踏入这所巫师世界鼎鼎有名的学府。 带着满满的骄傲,踏入了这座学府。 作为卡伦家族的一员,马修有足够的骄傲。 虽然立族历史只有短短的三百多年,但卡伦家族在整个血族社会都异常出名。 “年轻而强大的吸血鬼家族。” 这是第一大学的校长大人在某次会议上做出的简短评价。 这个评价让卡伦家族蜚声巫师界。 年轻意味着无限可能,而强大则来源于家族的传承。 自从族长约翰·休·卡伦三百年前带着圣杯随着一艘破烂的海盗船来到新大陆后,他们这一支分支获得了巨大的发展,逐渐拥有了数十名成员。 尤其是三百年来家族还诞生了三位强大的血族长老。 一百年前,约翰大人凭借强大的实力慑服了欧洲那些沉睡了数百年的亲戚,整合了卡伦这个姓氏下的全部血族后,美国的卡伦家族便一跃成为血族世界数一数二的豪门家族。 作为纯血的血族,马修也值得骄傲。 不同于那些混血、或者半血的肮脏亲戚,马修在出生后三岁左右的时候,就拥有了完全变身能力。 这意味着他的血脉纯净度非常高。 在注重血脉超过一切的月下生物世界里,纯洁就意味着一切。 一般条件下,纯血类神秘生物拥有更强的能力、更完美的身体、更丰富的资源。 比如纯血的吸血鬼不会阳光过敏、纯血的狼人不会丧失理智;甚至于一般变化中,纯血类血族能轻易变作巨大的血蝠、纯血类狼人能变作巨大的魔狼;而他们那些混血类亲戚则只能做出很简单的变化,变成各种凡人世界里的恐怖怪物模样。 所以,从这点来说,马修·卡伦对自己纯净的血脉是非常自傲的。 带着这重重的骄傲,马修进入第一大学最古老的九有学院。 一个同样骄傲的学院。 在这里,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的不友好。 已经是开学第二周了,马修发现自己的骄傲正在一点点的丧失。 第一大学汇聚了巫师界的精英。与自己在家族里见到的那些同龄人相比,在这里遇到的同龄人都非常优秀。 他有雄厚的家族背景。但是不提他遇到的蒋、张、唐这些巫师豪门;单单月下议会中,与自己家族齐名的布莱克家族、奥布莱恩家族、塔波特家族的那些同龄人就抹平了自己这个优势。 他有优秀的血脉天赋。但是在第一大学见到的真正天才让他为之赧颜,尤其是阿尔法学院今年那个十二岁的天才学员,完全将本届新生所有的天才光彩掩盖。更不要提自己班上也有一位十二岁的灵巫。 灵巫,那是能够召唤神灵的存在。 如果自己家族有一位灵巫,一定会被严格看管在古堡地下室,防止被对手暗害,或者灵巫出现暴走。 但在学府,那个十二岁的小灵巫竟然整天大大咧咧四处乱跑。 完全没有一丝警惕性! 这位年轻的血族幼崽每每对此事咬牙切齿。 但更令他备受打击是他引以为豪的交际能力。 在卡伦古堡的时候,他总能团结许多伙伴;在月下家族们游猎的时候,他又总能博得长辈们的交口称赞。 他有高贵的出身,良好的交际能力,有广泛的人脉,但是开学已经一个多星期,他仅仅收到不足十份的社团邀请函! 而刚刚与自己擦身而过的、平平无奇的、毫无天赋的家伙,竟然已经入手近百份邀请函! 何其不公! 唯一令他比较安心的,是他的相貌在学员中仍旧出类拔萃——这一点比那个叫郑清的家伙强很多。 只不过,在一个巫师的大学,相貌是最不能称之为优势的存在。 对于一张脸,只要五官端正,皮肤光滑,这张脸就不会丑到哪里去。而巫师们拥有几百种方法来保持相貌。 只不过大部分巫师并不在意这些。 马修感到自己的骄傲被一点点的耗尽了。 他可以容忍天才的林果在自己面前卖萌,可以容忍与自己家族齐名的蒋玉在自己面前冷淡,但是他无法容忍郑清,一个一名不文的家伙,与自己见面后只是点点头就若无其事的走开了。 尤其是这个家伙现在比自己在学院里还出名! 最令人恼火的是,这小子竟然敢对班上那位美貌的插班生下手! 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她会是一个好情人,在第一眼看到伊莲娜的时候,马修就这样告诉自己。 所以,她是我的,马修暗暗握紧了拳头。 第九十二章 阿尔法堡 沿着环湖长廊没走多远,马修·卡伦便拐进了一条偏僻的长廊。 长廊的尽头有一扇石门,被遮掩在藤蔓繁盛而宽大的叶蔓中。 这扇门看上去非常古老,门扉与扇页上那些神秘的花纹已经被岁月侵蚀掉大部分线条,只能通过残留的一些痕迹隐约看到许多伟大家族的纹章。 门环兽紧闭着眼睛,它的嘴里叼着一条衔尾蛇。 这条蛇就是石门的门环。 马修皱了皱眉,把手搭在了门环上。 虽然来自于古老而高贵的月下贵族,但他并不喜欢这种过分的神秘与繁琐。也许因为卡伦家族血脉中流淌的叛逆,他更欣赏一些简洁灵活的手段。 衔尾蛇吐出了自己的尾巴,把脑袋环在了马修的手腕上,用力勒了勒,吐出惨白的信子,轻轻舔舐着马修的手心。 年轻的吸血鬼面不改色,只是安静的看着门环兽。 门环兽嘴巴微微蠕动了一下,沉默颔首。石门仿佛收到了什么讯息,抖动着,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挪开。 自始至终,门环兽都没有睁开自己的眼睛。 马修把手收回袖子里,一丝不苟的整理了一番仪容,然后继续迈着端庄的步伐向门内走去。 门后,仍旧是一条漆黑的、安静的走廊。 只不过与门前的露天长廊不同,门后的走廊仿佛是在某座建筑物内。走廊上下没有那些招惹虫子的藤蔓,取而代之的是雕琢精美的大理石墙砖与古朴厚重的木质地板。 借着门口投射的亮光,可以看到廊壁两侧悬挂了许多巨幅画像。 这些画像的主人看上去像是一些几百年前的老贵族,戴着假发、脸上扑着厚重白粉,有的人带着高高的绅士帽,有的人拄着文明杖,还有穿高跟鞋的老头子在毫不知耻的炫耀自己的真丝长袜。 原本这些画像的主人都在安静的沉睡着。 但是开门声将它们惊醒。 靠近石门的画像上,那些浑身上下散发腐朽气息的老人慢慢睁开了浑浊的眼睛,开始转动自己僵硬的、布满皱皮的脖子。 有几个老头还把颤巍巍的指头伸进口袋里,掏出自己金丝框的单片眼镜。 画像两侧,乳白色的火炬随着那些睁开的目光缓缓燃烧起来,将漆黑的过道照亮。 “嗒,嗒,嗒。” 清晰的脚步声在密封的走廊内回响。 马修控制着自己的视线,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的走在长廊中央。 “是卡伦家的孩子。”门口的老贵族矜持的点点头,确认了陌生客人的身份。 “咳……嘶……哪个卡伦?”旁边,一个似乎患有哮喘的老头儿费力的问道。 “就是偷走议会圣杯的那个逆子。”穿着高跟鞋的老人用力跺着脚,如丧考批。 “逆子!!”更远处的老贵族用力跺着拐杖,声嘶力竭的咆哮。 马修深深叹了一口气。 对于这些把自己的影子贴到墙上,来享受后辈尊重的老头子,他在心底没有丝毫的敬仰之情。 他们真的已经没有脑子了,马修恶意的想着,加快脚步,将那些充满敌意的咆哮声音抛在了身后。 走出阴暗的长廊,他的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天井出现在他的眼前。 数十米高的彩色玻璃窗从楼底一直延伸到楼顶,屋外白色的亮光透过这些玻璃立刻变得五颜六色,异彩纷呈。 纵横交错的楼梯缓慢移动着,仿佛精密的钟表,在不同楼层间往返搭桥。雕琢精美的石像偶尔会动动手,帮着校工把卡在半空的楼梯挪回原地。 天井正中央,一条粗大的银制锁链从头顶的虚空中伸出。 锁链尽头悬挂着一块金色的巨大钟表。 钟表金底白盘,四面八针,指向时间各不相同。 马修习惯性的掏出自己的怀表,与天井里的钟表对了对时间。 这里是第一大学阿尔法城堡的中央大厅。 现在是下午五点十三分。 按照学校的课表,现在已经放学了。 穿着白色长袍的年轻巫师三三两两行走在大厅的楼梯与过道间,举止优雅,表情矜持。几乎没有人对他这位红袍巫师的出现表现出过分的惊诧。 这与九有学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马修·卡伦还记得上周五有一位白袍巫师去九有学府的主教楼找人,一路上竟然有四五个大一新生拉住这位兄弟院校的同学合影! 简直太荒谬了。 每每想到那副场景,马修都忍不住脸热。 如果当初自己进入的是阿尔法学院,也许现在的境况会更好一些吧,马修·卡伦看着旋转扶梯上来来往往的阿尔法学生,心底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与放肆、散漫的九有学院相比,阿尔法学院的学生显然更优雅、有教养;自然,这所学院的气氛与卡伦家族的幼崽更融洽一些。 “我在想什么!”马修遽然惊觉,狠狠攥紧了拳头:“卡伦家族的男人,怎么会被困难所吓倒!既然已经进入九有学院,那我就要让所有人都真正认识卡伦的年轻与强大。” 作为一个高贵而强大的月下贵族,一定要有自己的荣誉感。 马修重重吸了一口气,掸了掸红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挺了挺自己的腰,迈着沉稳的步伐,向城堡深处走去。 最近烦心的事情太多了,他需要就自己的骄傲与失望去征求一下兄长的意见。 作为卡伦家族的代表,马修·卡伦很早就知道自己有位杰出的堂兄已经在第一大学创下了偌大的名头。 弗里德曼·布莱克·卡伦,布莱克家族与卡伦家族的完美结合,月下议会未来的上议员,现在是阿尔法学院的公费生,阿尔法学生会副主席,血友会副会长,三a社团的魁首。 他的父亲,就是自己那个叛逆的叔叔。 但是这个叛逆的血脉显然继承了两个古老黑暗家族的优点,创造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血脉。 当马修来到弗里德曼的休息室外,一个身材高大,有着棕色鬈发与一双灰色眸子的年轻人彬彬有礼的拦住了他。 马修并不认识这个年轻人,但良好的习惯让他递上了自己的礼物:“替我问候弗里德曼爵士,马修·卡伦有一些事情需要咨询爵士的意见。” 年轻人接过礼物,微微施礼,退入休息室内。 第九十三章 休息室外 作为阿尔法学院的代表性人物,弗里德曼爵士日程安排一向紧张。 这一点,在他的休息室外就可以判断的非常清楚。 爵士的休息室外,摆放着几排宽大的低背沙发,供前来拜见的客人们休息。两两沙发之间,还有低矮的黑色茶几。茶几下面的柜子里,堆砌着几本厚重的工具书,茶几上面,嵌着金丝与宝石的茶盘中摆放了精美的糕点与水果。 马修眯着眼,默默数了数。 自己前面还有十多名客人,但大致可以分为两拨。 一拨客人估计是今年新入学的新生。他们身上的白袍子仍旧散发着新衣服特有的亮丽色泽,而且他们的袖口、衣领处也没有特殊的镶边。 这拨客人以一位身材粗壮、留着小平头的年轻男巫为首,大约有七八人。他们霸占了一整排的低背沙发,肆意挪动着沙发与茶几,围坐在一起,应该在玩儿纸牌一类的游戏,不时从人群里传出大声的喧闹。 墙壁上挂着的那些老贵族画像似乎都受不了这些新生的喧闹,一个个离开了自己的画框,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马修同样对这批客人的印象非常糟糕。 他们简直不像阿尔法的学生,年轻的吸血鬼这样想着,忧虑的看了一眼堂兄休息室的门庭。如果让这些粗俗的家伙与卡伦或者布莱克这些高贵的姓氏有了瓜葛,简直是一种侮辱。 甚至想一想都让人恶心。 相比之下,另一批客人就显得规矩多了。 这些人应该属于阿尔法的老生,只有两个人。他们的白袍子在火炬的光辉下闪烁着柔和的色彩,看上去仿佛缎子似的——穿久了的院袍都会有这种光泽。最关键的是,这两个人的露出的袖口上镶着两道黑色线条。 这应该是大三的学生,不知道他们找堂兄有什么事情。马修默默在心底忖度着,安静的坐在了一张沙发上。 两位老生没有像那些新生一样吵闹,也没有对那些新生失礼的态度有任何表现。 他们只是耐心的坐在沙发上,抽出茶几下面的书,安静的等候着爵士的召唤。 这才是阿尔法人应该有的风度。年轻的吸血鬼满意的想着,也从茶几下抽出一本《海森堡与禁咒》,漫不经心的翻起来。 看书的时候,时间流逝的速度总是很快。 马修还没有把书的第一大章看完,就被人打断了。 “您好,请问是马修·卡伦阁下吗?”灰色眸子的仆役弯着腰,恭敬的询问道。 马修连忙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微微吸口气,沉稳回答道:“是的。” “爵士有请,”仆役低着头,小声说道:“请跟我来。” 坐在沙发上等候的客人们都注意到了仆役的举动。 最远处那些粗俗的新生停止了喧哗,一个个交头接耳,面色不善的看着马修。 而那两位老生也抬起头,目光中充满好奇。 马修礼貌的颔首,竭力压抑住内心的高兴,挺直身子,跟在仆役身后向休息室那扇拱形的花雕门走去。 但一个身影抢在他的身前,堵在了花雕门口。 “我们来的比他早!为什么让他先进去,这不公平!”留着小平头的粗壮男巫怒气冲冲的看着马修,大声咆哮着,嘴里的唾沫星子飞溅到那位灰眸仆人的脸上。 马修大为惊诧,甚至有点不知所措。 他第一次在这种场合看到如此粗俗无礼的举动。 甚至在他短暂的、不足二十年的生命里,也几乎没有遇到过这种失态的情况。 “如果想要公平,干嘛不去书呆子的学府。”低背沙发上,拄着下巴耐心等候的老生低声嗤笑道:“竟然在阿尔法城堡里寻找公平,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滑稽的事情了。” 小平头重重呼吸几下,忽然收敛了怒气。 “他是不是给你小费了?”男生傲慢的瞟了一眼马修,摊开肥厚的手掌。他那五根粗短的手指上,戴满了魔法戒指;圆滚滚的手心里,一颗翠绿的宝石在白色火炬下闪烁着迷人的色彩。 “喏,拿去!”小平头抓着宝石,抛了抛,嘲笑的看着身前的仆役:“我们可以先进去了吗?” 马修呆了几秒钟,继而大怒。 这些粗鲁的新生不仅在侮辱堂兄,还在侮辱自己! 是可忍孰不可忍! 年轻吸血鬼的呼吸慢慢粗重起来,他的眼睛里泛起红光,嘴角隐约露出两点尖锐的锋芒。 但堂兄的仆役向前走了一步,挡在了他的身前。 灰眸鬈发的仆人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从口袋里抽出一条手帕,擦干脸上的唾沫星子,随后将这条帕子丢在门口的垃圾桶中。 “爵士没有邀请,请您继续等待。”仆人木木的看着面前无礼的客人,语气异常呆板:“爵士没有同意,请收好您的宝石。” 这是机械人吗? 这是木偶吧! 这一定是炼金人偶,马修残念的看着身前高大的仆人,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两颗不知所措的小獠牙。 他没有想到自己那位名声显赫的堂兄竟然只用几个炼金人偶当仆人。 如果被其他月下贵族知道,肯定会成为一个笑柄。 一时间,他都不清楚是那些粗鲁的新生更让人恼火,还是这些呆板的人偶更让人失望。 “弗里德曼家的规矩太多,门槛太高,我们候不起。”粗壮年轻人没有继续吵闹,他收起手心的宝石,阴沉沉的扫视四周一圈,挥挥手,招呼自己的伙伴们:“阿尔法学院又不是吸血鬼学院……走,我们去拜访瑟普拉诺前辈!” 说罢,这些新人竟然扬长而去。 只留下两位错愕的老生,还有一片凌乱的沙发。 “您好,爵士有请。”身前的仆人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重新带着马修向休息室走去。 年轻的吸血鬼收起自己的獠牙,傻乎乎的点点头,呆呆的跟在仆人身后。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现在一片混乱。 “请正装。”仆人的轻唱将走神的吸血鬼重新扯回现实之中。 花雕拱门后,有一座巨大的穿衣镜。 马修站在镜子前,用力搓了搓脸,努力打起精神。 “您需要用湿毛巾去去尘,”穿衣镜上方浮现出一位眉眼温和的老妇人:“还有,您的领结向左偏了十三度,右手的袖口上有一小块污渍。” 马修接过仆人递上来的温热毛巾,拭了拭脸,然后抠下那副有污渍的袖扣,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对镌刻着卡伦家族纹章的黑色方扣,耐心别在袖口。 老妇人温和的对他笑了笑。 穿衣镜散发出柔和的绿色光芒。 马修挺了挺僵硬的脊背,对着镜子整理出标准的笑容,转身向休息室走去。 “马修·卡伦阁下!” 不远处休息室的门侧,另一个傀儡仆人轻声唱出了客人的名字。 第九十四章 弗里德曼爵士 跨过暗红色的高大门槛,首先映入马修·卡伦眼帘的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 窗户紧闭着,血红色的天鹅绒窗帘被金色的弯钩收挂在两侧,看上去仿佛女子及笄的长发,温婉动人。 透过明亮的窗户,远处是郁郁葱葱的沉默森林,近处是熙熙攘攘的贝塔镇步行街。俯仰之间,动静相宜,令人迷醉。 落地窗两侧洁白的石壁上悬挂着两幅巨大的肖像。 左侧的男人向右,斜坐在一张宽大的高背方椅中,仿佛在俯瞰整个世界。 椅背的顶部是一副形状模糊的雕塑,看上去像一颗眼睛;男人头带暗红色圆筒小帽,上半身围在深红色的细绒披肩中,下半身掩盖在一片深沉的阴影里;他的两条胳膊规规矩矩放在椅臂上,左手按着一本厚厚的硬壳大书,右手自然下垂,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戒指上有一颗硕大的宝石,宝石看不清颜色,只能隐约感受到一股沉重的沧桑感被束缚在里面。 右侧的男人向左,嘲讽的看向左上方的天空,他的嘴角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却冰冷瘆人。 他带着金色蜷曲的假发,向左右披散着,露出光洁的、高高的额头。脸色苍白,胸前露出一截同样苍白的花皱领衬衫,衣领上绣了金色的花纹,看上去似乎是一段古老的咒语。他脚蹬锃亮的皮鞋,穿着长筒袜与紧身马裤,一手扶着腰间的长剑,一手抓着一盏高脚木杯,杯口朝下,杯中鲜红的液体欲落还休。 马修·卡伦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先毕恭毕敬的向两幅肖像行礼。 左侧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是月下贵族最古老的布莱克家族族长,托尼·j·布莱克;他左手按着的厚重大书是吸血鬼世界最古老的规则——《月下法典》。 右侧手扶宝剑的男人则是振兴当代卡伦家族的族长,吸血鬼中的传奇,约翰·休·卡伦,他随意抓在右手的木杯就是血族最神圣的圣杯,传说中盛放了始祖原血的容器。 两幅肖像对于这位后辈的礼节视若不见,目光中不见一丝波动。这让马修愈发敬仰——似乎唯有这样,才能与他们那尊贵的身份相匹配。 他躬着身子,一动不动,等候肖像训话。 “如果你在等这两个老不死的发话,那就可以站直身子了。”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休息室的宁静,笑道:“这是凡人们作的油画,并不是魔法画匠的作品,他们不是两个老头子的影子,只不过是一些堆砌的油彩。” 马修·卡伦惊讶的站直了身子,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两幅画。 栩栩如生的目光,活灵活现的表情,几乎与真人一样。 但肖像中又没有一丝魔力波动,真的只是两幅油画。 “能够定格这一刹那的灿烂……真是……令人惋惜的天赋。”马修喃喃着,目光中充满不忍。 在他看来,画出这幅画的人拥有令巫师都为之赞叹的天赋,但这点天赋又出现在脆弱的凡人身上,令人扼腕叹息。 “所以,你今天来就是为了感叹一下我这两幅画?”那个清亮的声音重新开口,调侃道。 马修·卡伦终于反应过来。 能够在这间休息室里随意开口的,只可能是这间屋子的主人,自己那位久负盛名的堂兄,弗里德曼·布莱克·卡伦。 马修抬起头,飞快的扫了一眼。 在他身前不远处,那扇高大的落地窗前,有一张宽大的枣红色木桌。 书桌上摆满了厚重的魔法书籍、各种精巧的魔法仪器,还有一台计时用的沙漏在欢快的翻着跟斗。 桌旁摆着一把厚实的扶手椅,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懒洋洋的躺在扶手椅上轻微的晃着。他的左手拿着一本书,右手不时探到旁边的果盘里拿颗果子。 此刻,屋子的主人将身子向前探了探,露出铂金色的头发与一双淡蓝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恰好与马修的视线交汇在了一起。 马修飞快的垂下脑袋。 “非常荣幸与您见面,弗里德曼爵士。”马修一手抚在胸前,身子僵硬的行礼,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我谨代表安格列·卡伦伯爵与琳赛·奥布莱恩·卡伦伯爵夫人,向您表示问候,祝您日安。” 安格列·卡伦是马修的父亲大人,琳赛·奥布莱恩·卡伦伯爵夫人是马修的母亲。 对于这些古板的纯血吸血鬼贵族,你不能指望它们僵化的脑子里除了这些繁琐的礼仪还有什么其他有用的东西。 听到客人的问候声,屋子的主人无奈的放下手中的书本,站起身,走到马修身前。 “父祖在上,希望一切安好。”屋子的主人,弗里德曼爵士站起身来,握住马修的手,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他高大的身躯挡住窗外的阳光,在这个宽敞的客厅里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看到你,我不由想起去年在巴德明顿参加冬狩的情景了。一切仿佛都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是的,爵士。”马修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会得到这么一个拥抱,激动的脸色都有些涨红了——这在吸血鬼身上可是很少见的:“您在伍斯特洛奇击杀的那只妖狐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果你在第一大学呆上几年,相信能惊掉家里更多老古董的眼珠子。”爵士说着与他身份不相匹配的俏皮话,有些烦恼的骚了搔自己的铂金头发,抱怨道:“啊,这些呆板的家伙,客人来了也不会主动招待……回头还得送到炼金研究所改装一下。” 马修吃惊的抬起头。 “请您见谅,卡伦堂弟,我不希望你在谈话前感到我有所失礼。”弗里德曼爵士抱歉的看了自己的堂弟一眼:“屋子有点小,仆人也不够专业……” “在第一大学这个严苛的地方,想要凑出一个宽敞的客厅与几位教养良好的仆人,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尤其是客厅,当你处于第一大学强大的禁制中,很少有人能使用出高超的空间魔法技巧。” “而且,学校规矩太多,不允许我们带自己的仆人,所以只好用这些人偶来凑上。” 马修露出恍然的神色,连连摇头,表示没有关系。 一位仆人端来高颈玻璃瓶与两支勃艮第杯,瓶子里装着鲜红色的粘稠液体。 另一位仆人搬来一把饰有徽章的高背椅,同时接过马修递来的外套,悄悄退了出去。 第九十五章 读圣经的吸血鬼 一只披着细纱,浑身微微散发出淡蓝色光芒的小精灵小心的托举着长颈玻璃瓶,向托盘中的高脚勃艮第杯里注入鲜红色的饮料。 马修·卡伦鼻翼微动,嗅到了一股迷人的芬芳。 十二岁处子之血,月下贵族飨客的美味。 这位九有学院的大一新生拘谨的坐在椅子上,双手托着玻璃杯,竭力向自己的堂兄展示卡伦家族应有的优雅与高贵。 他的对面,弗里德曼爵士并没有注意到自己那位堂弟举止间的敏感。 几只巴掌大小、身着淡蓝色衣裙的小精灵正轻柔的托起他的一个手臂,其中一个小精灵举着温热的毛巾轻巧的给他拭着手上残留的果汁。 而他的另一只手则缓慢翻动着书桌上的一本黑色经典。 一句话不经意映入他的眼帘。 “……你们是地上的盐,盐若失了味,可用什么使它再咸呢?它再毫无用处,只好抛在外边,任人践踏吧了。” “毫无用处。”这位阿尔法学院的大佬若有所思的看着这几个字。 在马修到访之前,弗里德曼爵士正在想着一桩烦心事。 阿瑟·内斯那个蠢货在几个大一新生手下栽跟头的事情已经传遍学校了。他的老对手们忙不迭的给那几个新生送去邀请函,等着看笑话。 怎样淡化这件事情,着实让人烦恼。 当然,阿瑟那个蠢货应该是经过别人指点,正在尽力拔高那几个新生的身份。 只不过看上去结果并不是非常令人满意。 弗里德曼爵士叹口气,重重合上手中的《圣经》。 “下个月就是第一大学校猎会举办月了,你有没有什么打算。”爵士抬起眼皮,看着自己的堂弟。 马修刚刚把酒杯端到嘴边,听到爵士问话,立刻又放下杯子。 “我打算自己组建一支猎队,参加校猎会上的新生大赛。”年轻的吸血鬼迟疑了一下,补充道:“如果堂兄有什么其他安排,我会听从安排的。” “没有必要。相信你在新生猎会上能取得不错的成绩。”弗里德曼爵士的声音清亮,咬字很清晰,语速并不快:“现在月下贵族中很少有你这么有干劲儿的年轻人了……我不由想起巴德明顿那次猎会,当时与我们一同参与狩猎的阿瑟·内斯阁下,他与你一般年纪,虽然是个短生种,却有许多月下贵族都不具备的冒险精神……记得当时你与他相谈甚欢啊。” 说着,他赞许的对马修点了点头。 马修挺着腰坐在椅子上,双手很自然的放在扶手上,镇静的看向对面那双湛蓝色的眸子:“那时我已经接到第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当时阿瑟·内斯阁下谈到第一大学招生的种种要求,我对此很有兴趣。奥布雷恩家族的亚当阁下也在旁边。” “哦?”弗里德曼很有兴趣的扬了扬手,几只侍立在不远处半空中的小精灵轻巧的托着果盘飞到两人面前:“是亚当·卡莱尔·奥布莱恩阁下吗?我记得几位老师提到过这位年轻人,都说他有良好的符箓天赋呢。” “是的,亚当阁下也是今年入校,他完全继承了他的母族卡莱尔家族悠久厚重的沉淀,拥有高超的符文天赋,相信即便是昆仑的道长见到也会非常惊喜的。”马修双手托着轻薄的玻璃酒杯,很是恭谨的回答道。 “提到昆仑,我记得今年有个新生似乎传承了这座圣地的一些技艺。似乎现在很有些名气的样子。”弗里德曼有些漫不经心的抚弄着手中的酒杯,眼睛盯着微微摇曳的红色汁液,不知在想些什么。 “您是指郑清吗?”马修心底微涩,连自己的堂兄都知道那个家伙了。 但他随即振奋起精神,身子愈发挺的笔直:“他是我的同班,在我看来,他在符箓这些方面的确拥有不错的基础……据说他因此获得了几份邀请函。” “哦!”弗里德曼轻微的点着头:“是了,我也听说了。” “但是这并不能掩盖他刚入学就违反了九条校规的事实。”马修似乎有些可惜的叹道:“九有学院上学期末开始整顿校风学风,我这位可怜的同学恰好撞在枪口上,被校工委安排了一个学期的临钟湖夜间巡逻。” “哦?”弗里德曼似乎很感兴趣的抬起头,饶有兴趣的问:“我记得上个学期九有学院处理了三件违反校规的事情,其中有一件校内决斗的学员被开除学籍了……当然那次事件相比来说要严重的多,毕竟决斗中一位拥有古老血脉的传人受了重伤。” “郑清的处置要轻一些,毕竟他们没有对着自己的同学抽出自己的法书。”马修很小心的吁了一口气,继而脸上又露出一副担忧的模样:“我听说阿瑟·内斯阁下也在那场冲突中,他没有关系吧。” “不要紧,”弗里德曼爵士安慰道:“阿尔法学院对于自己的学生一向是爱护有加的,更何况是我们的学员受到了伤害……那几个新生的确应该感谢阿瑟阁下,如果不是他拒绝继续追诉的权利,想来学生仲裁委员会一定会给他们一张红色的通知书。” “是啊,对于这种伤害同校学生的行为,我们必须严厉制止。”马修很高兴自己与弗里德曼的意见达成一致,他低下头呷了一口红色的饮料,看到自己的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能够与月下议会未来的上议员在某些意见上达成一致,还获得他的肯定,马修觉得自己的骄傲又回来了。 这比那些邀请函的意义重大多了! 年轻的吸血鬼心底暗自得意。 不知不觉,窗外的太阳向西偏的很厉害了。 弗里德曼爵士重新拿起手中的书,向侧面靠了靠,同时充满歉意的看向马修:“这间屋子的窗户有些靠边,所以太阳下山这段时间光线不是很好,希望没有影响到你。” 马修立刻有些拘谨的站起身,很有礼貌的点头道:“打扰您这么久,我已经很不安了,如果没有别的吩咐,那么请允许我提出告辞。” 爵士也站起身,将手中的书放在红色的大书桌上,安慰道:“没关系,就像我预期的一样,与您谈话是件非常愉快的事情……我收获很多。” 屋外的年轻仆人似乎收到消息,及时的出现在休息室门口,手里架着马修的黑色外套。 马修在仆人僵硬的服侍下穿好衣服,重新给爵士施礼,然后在仆人的引导下退出这间宽敞的休息室。 “我希望你下次过来不要这么拘束,把这里当做卡伦古堡就行……我们身体里流淌着一样的原血,这间休息室是我的,自然也是你的。” 临走前,弗里德曼爵士温和的看着自己的堂弟,语气中充满鼓励: “以后想看书、做实验、开爬梯,就用这间休息室就好。” 这让年轻的大一新生感激涕零。 直到走出弗里德曼的房间,他才想起自己来找堂兄的原因。 不过,当他想起自己竟然与堂兄在某些意见上达成一致的成就感时,忽然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什么指点了。 我是一个高贵的血族,并不需要那些巫师们的认可。 马修揣着莫名的骄傲感,迈着端庄的步伐,拐进通往学府的走廊。 送走客人,弗里德曼缓步来到自己的阳台,眯着眼看向柔和的夕阳。 “如果那个九有学院的年轻人在巡逻的时候处理了一两只乱闯的野妖……想必,名气会更大一些吧。”爵士似乎在自言自语。 每年总有那么几只幸运而又可怜的野妖在第一大学的校园里放肆。 也总有那么几个倒霉鬼被这些野妖袭击。 所以说,巫师与妖物之间的仇恨不是没有道理啊,爵士摇着头,微微感叹着。 “是的,主人。”那个鬈发灰眸的年轻人微微欠了欠身子,机械的说道:“二十年前,曾经有一只野仸窜进第一大学;校志中记录,当年因此丧命的大一新生有两个,分属阿尔法学院与九有学院。” “可怜的孩子。”弗里德曼爵士伤感的转回屋内,接过男仆手里捧着的书籍,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里。 一只野妖,抓住了,那么郑清的名气更大了,之前阿瑟·内斯与他的冲突会更加淡化,自己的名誉应该不会受损了;抓不住,野妖可不会活捉巫师,那么一个受伤或者死掉的学员,应该会让学校混乱很久。 到时候,还有谁记得可怜的内斯阁下呢。 “他爱我们,用自己的血使我们脱离罪恶。”弗里德曼爵士翻开手中的圣经,很是满意自己完美的处置。 第九十六章 束缚咒 时间过得飞快,当第二节药剂学上课之前,唐顿大班长黑着脸走到自己面前收作业的时候,郑清才讶然的发现自己来到这所学校已经快两个星期了。 十多天的时间,说长也不长,对于熬药的老巫师来说,这点时间也许连坩埚都没烧开。 但这十几天的日子,说短也不短,要知道,上帝创造这个世界也只花费了七天的时间。 十多天,足够上帝开辟一个半世界。 而对于凡夫俗子的郑清而言,却连一座巫师的大学都没有逛遍。 回想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郑清不由对孔老夫子:“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班长大人,宽限小人十分钟!”郑清双手合十,把脑袋砸在课桌上:“就十分钟!这几天全练习老姚那个魔咒了,把李教授的作业给忘了。” 李教授是药剂学的老师,大名李奇黄,听上去像一味药的名字。与姚教授相同,他也有些微微驼背,平日里带着一副黑框眼镜,讲课时细声细语,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但那只是表面现象。 虽然仅仅接触过一次,天文08-1班的学生们却已经将这位斯斯文文的教授列为了‘严厉2’,仅次于天文课的爱玛教授。 不过与爱玛教授强大的气场不同,李教授的严厉体现在他对学生课业方面的要求上。 盖因第一节见面课之后,这位说话和和气气的药剂学教授就给初来乍到的新生们留了课后作业。 用辛胖子的话来说,简直是丧尽天良,惨无人道! 当然,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宿舍里发发牢骚。 实际上,李教授留下的课后作业并没有多么困难。 对于这些刚刚入学的新生,他只要求大家认真预习标准药剂学第二章前两个小节,总结麻黄在草药中的应用情况。同时按照书本附录表格的一般格式,理清麻黄的界、门、纲、目、科、属、种,写清它的四种别名,药效,以及书本中提及的使用方式,还需要背写一剂自己记下来的包含麻黄这味药的方剂。 教授特别声明,下堂课上课前会抽查大家背诵的情况。 但是因为老姚前几天的魔咒课,班里面大部分的同学似乎都没有完成李教授的任务。 “连你这位公费生都没有写作业么”唐顿垂头丧气的趴在郑清的桌子面前,唉声叹气:“这个世界生病了。” “十分钟,就十分钟。”郑清涨红脸,努力摆脱内心的羞愧:“把你的作业借我抄抄,十分钟保证完成任务。” “算了吧。大家都忙着练习那个魔咒呢。除了刘菲菲、蒋玉和马修,你不要指望找到第四份写好的作业了。” “那怎么办!”郑清一脸懵逼。 他看了看前排挤成一堆的女生,放弃了蒋玉与刘菲菲的作业;而马修坐在窗户旁,臭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孔,也让人丧失了打招呼的想法。 “我去找李教授通融一下吧。”唐顿揉揉脸,一脸沮丧:“全班范围内的不写作业,丢死人了。” 郑清嘿嘿的干笑两声,没敢接茬。 毕竟这位唐大班长在几天前老姚的课上刚刚充当过反面教材,今天又要承受另一位教授的怒火。 “姚教授讲的那道咒语你掌握了吗?”郑清思忖着,小声问道。 唐顿原本垮着的脸更塌了,看上去像被那只大猩猩砸了一拳似的。 “有些眉目了。”唐班长嘟囔着,抱怨道:“早知道要不停的给你们背锅,我才不当这个班长呢。” 郑清呵呵着,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是周一上午的魔咒课。 老姚开始正式教授大家高等咒语。 “魔咒的威力,在于咒语。没有强大的咒语,即使你有强大的能力,也发挥不出来。”黑板前,老姚激情四射,妙语连珠,无奈台下响应者寥寥。 一方面,初来学校的新鲜感渐渐消失,另一方面,周末的小聚会造成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再加上周一综合症,所以教室里的众人都是一脸挣扎与疲乏的模样。 “相对于实践,语言有的时候的确太过于匮乏。”似乎很不满意现场的气氛,老姚忽然龇着牙怪笑一声:“看来你们需要一些别样的刺激。” 说话间,老姚用粉笔随意的在黑板上画了一幅阵图,轻轻念叨着咒语,用法书拍了拍那幅图。 随着一阵剧烈的魔法波动,一头两米高的黑猩猩扒开阵图,钻了出来。 这是一只成熟的雄性大猩猩,皮毛乌黑发亮,双眼上下翻动间闪烁着凶残的光芒。不过在老姚的震慑下,这只狂暴的动物只有扣着手指老老实实的蹲在原地,嘴里不间断的发出断断续续的嘶吼与咆哮,间或挠挠胸毛,来表达自己的焦躁与不安。 前两排的学生吓的跳了起来,奋力向后缩去。后面的同学则飞快的爬到桌子上,用力跺着桌子。 男生们大声恐吓,女生们纷纷尖叫,一时间教室里陷入鸡飞狗跳,一片混乱中。 “形象,形象,注意巫师的形象!”姚教授笑眯眯的敲着黑板,丝毫没有在意教室里的混乱:“大家活动够了就安静啦!” 教室里慢慢安静下来,氛围也活跃起来。 “今天要给你们讲的是一道束缚咒。” 教授的话让所有人精神一振,尤其是法书完全空白的郑清,更是瞪大了眼睛。 “首先,我现在要你们想办法困住这个家伙。”老姚扫了一眼班里的同学,在跃跃欲试的郑清身上停顿了一秒,补充道:“当然,这是魔咒课,你们应该知道用什么手段。” 说着挥手示意大家各自动手。 郑清撇撇嘴,将手从自己的灰布袋里抽出来。 他看见同样沮丧的辛胖子穿好了上衣,嘀嘀咕咕的段肖剑收起了一包药剂,还有不甘心的张季信嘟囔着将拳套重新揣进口袋里。 其他人互相看着,谨慎的打量那只巨大的野兽。 半晌,在教授鼓励的眼神下,作为班长的唐顿缓步走上前去。 “小顿顿的话,肯定没有问题的。”不远处,几个花痴女叽叽喳喳兴奋的议论。 郑清一阵恶寒。 当然,他也知道,对于许多女生而言,高大健壮,出生阔绰,性格温和的唐顿的确非常有魅力。 除了她。 郑清小心的看了一眼人群外,伊莲娜抓着自己的塔罗牌倚靠在课桌上,沉默的看着牌面,与教室里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与那头吸血鬼一样,公费生有些酸溜溜的想着。 似乎感受到郑清的目光,伊莲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郑清连忙转头看向那头大猩猩。 看着她,勇敢点!他在内心对自己咆哮着。 “嗷!”教室中央的大猩猩也咆哮了一声。 “枝蔓缠绕!”唐顿翻开自己枣红封皮的法书,沉声喝道。 一指粗细的黄绿色藤蔓凭空生出,环绕着那只大猩猩,飞快缠绕上去。 一圈,两圈,三圈。 很快,藤蔓在大猩猩身上缠了数圈,而唐顿已经显出一些疲乏的模样了。 老姚扫视四周,没有其他同学站了出去。郑清心底有些了然,这意味着,如果使用魔咒的话,没有人会比唐顿用的更好了。 老姚笑眯眯的向侧面挪了两步。 大猩猩见状,似乎明白了什么,咆哮一声,抻开双臂,指粗的藤蔓随之啪啪断裂开来;随即它站起身来,双拳擂胸,咆哮不止。 唐顿脸色一白,显然被咒语轻微反噬了一下。 新生们又是一阵骚动,女生们重新躲在了男生身后,男生则努力展示着自己的勇敢。 老姚曲起指头,在讲桌上敲了敲。 猩猩支吾两声,委委屈屈的重新蹲回原地。 第九十七章 葛之覃兮 主教楼东601。 上午时分,阳光还很充足。 银灰色的窗帘敞开着,高大的落地窗也半掩着,微风习习,顺着窗户间隙调皮的钻进教室,撩拨着上课的学生们。 但此刻,天文08-1班的魔咒课上,所有的学生都屏气凝神,如临大敌,任凭窗外风来风往,无人挂心风中趣。 罪魁祸首就是站在教室中央的那只大猩猩。 这是一头年纪很大的雄性大猩猩,背上的毛发已经变成银白色,前胸两道交叉的巨大伤疤异常骇人,嘴唇微微撇开,露出上下交错的暗黄色犬齿。 此刻,它正腆着圆滚滚的肚皮坐在教室中央,一条粗大的胳膊杵在地上,另一条胳膊若无其事的搔着痒,隆起的褶状鼻翼缓慢起伏,黑褐色的眼睛淹没在浓密的毛发间,像是睡着了一样。 只不过,站在它面前的年轻巫师们却不会这么认为。 所有人都还记得,几分钟前,这头凶兽是如何挣脱班长唐顿施展的束缚咒——用轻而易举来形容也是毫不夸张的。 “八百磅的大猩猩,想坐哪里,就坐那里。”萧笑叹着气,站在郑清身后,嘀嘀咕咕的下了结论:“毫无顾忌。” “如果不是教授限制手段,我自己就能把它玩出十八般模样。”郑清不服气的转过头,低声辩驳着:“而且,老姚就在它后面坐着,你觉着这头畜生能够毫无顾忌吗?” 萧笑翻着白眼,没有吱声。 “萧同学说的是巫师界俚语。”蒋玉原本站在两人身边,听到这番争论,犹豫一下,小声对郑清说道:“意思是这头大猩猩非常强大——巫师联盟颁布的a级通缉令里就有一头银白色大猩猩模样的妖魔,活了很久了,一直没被捕获,这句俚语原本是形容它的。” 郑清臊然无言。 身后传来萧笑低声闷笑。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蒋玉忽然轻笑一声:“你能把这头大猩猩摆出十八般模样,不知具体是哪些手段?” 郑清脸色涨的更红,讷讷道:“这也是修辞手法……修辞手法。” 蒋玉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追问。 堂上。 姚教授见许久没有人站出来,默默摇头,缓缓说道: “你们现在知道的咒语,大都是中学课堂上学到的一些基础魔法——就像刚刚唐顿的那道‘枝蔓缠绕’,不过是依靠魔法能力衍生出的植物。” “好处是学习容易,涉及的咒语公式也非常简单,大部分巫师施展起来都没有任何困难,只要有巫师的天分,就能施展出来……坏处恰恰也在这里,这道咒语太看重巫师的能力了。如果你是法力高强的大巫师,这道咒语下去,你们眼前这头大猩猩估计会被绞成肉末。如果你是刚刚启蒙的小巫师,这道咒语下去,能招呼出来一条爬山虎都是个奇迹。” “据我所知,大部分人在初次接触这道咒语的时候,只能召唤出来几根狗尾巴草。” 堂下的新生们轰然大笑起来。 教室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微活跃,不那么紧张了。 蹲坐在讲台下的银背大猩猩不屑的打了个响鼻,喷起一团粉尘。 只不过这次没有学生失态。 老姚满意的点点头,继续开口说道: “就像刚刚那种情况,你们的咒语即使对上类似大猩猩这种并不是多么强大的动物都显得很吃力。那么,如果你们碰上更凶残的、更强大的妖物呢?” 教室里微微有些骚动,但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瞪大眼睛盯着讲台上的教授。 郑清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老姚眼光扫过众人渐渐沉凝的脸,提高声音,强调道:“这就是你们要通过魔咒课学习到的一个理念——你们的能力是有限的,如何用有限的能力,来召唤更为强大的力量呢?” “今天,我会教给你们一道咒语。” “我希望通过这道咒语,你们能够理解这个理念,对魔咒有更深刻的认识。” 说着,老姚抓起自己的烟斗,在黑板上重重磕了几下。 黑板上显出两行字:“葛之覃兮,施于……” “这是一句强大的咒语。” 老姚看着下面刷刷记着笔记的学生,脸上露出高兴的表情: “这句咒语中,使用了一个强大的魔化植物的真名——‘葛ge’,还有一个强大的延展动词——‘覃tan’;而缀连这两个词语的‘之’与‘兮’则是可以容纳荒古气息的虚言幻语。” “葛,是指葛祖,这是一头年岁已经不可考察的巨大灵物。传说中,它的藤条蔓延在大千世界的各个角落,真身盘绕在时间长河之中。当然,许多巫师都认为这都是古籍中夸张的说法,只不过我们普通巫师很难考证这种描述的准确性。这里就不继续讨论了。” “葛祖虽然强悍,但心思单纯、性格率真,非常喜欢巫师的法力波动。所以亘古之前,巫师世界的大能力者与祂签署了永恒契约,普通巫师可以通过咒语来召唤它的分身,协助束缚敌人。” “这道咒语中的‘覃’,就是那张远古契约的‘契字’,巫师通过真名触动葛祖、通过契字约束它的行为,最终完成这道咒语。” “使用这个咒语,要注意后半段‘施于……’。这显示出这个咒语是半开放式的咒语。这在觉得大多数的咒语中是非常罕见的,但也赋予了这个咒语更为广泛与强大的能力。” 教室里静悄悄的。 连平日里废话很多的辛胖子都老老实实抓着鹅毛笔在法书上誊抄咒式与解析。 这是他们这些新生进入大学后接触的第一道正规咒语。 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唯恐错过丝毫。 老姚似乎非常理解他们的紧张,直至最后一位同学放下手中的毛笔,才重新开口: “既然都记下这道咒语了,那么终归要练习练习。” 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堂下不安的年轻巫师们,犹豫着。 “这个态度不够积极啊……”教授沉吟片刻,指了指站在前排的一名小女巫:“李萌,你来试试吧。” 堂下顿时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刚刚学了一道看上去很厉害的咒语,但没有经过实际练习,每个人心底都没有什么把握。 “我?”李萌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 老姚肯定的点点头。 李萌怯怯的看着讲台下那头足足两米高的肉山,忍不住回头看了蒋玉一眼。 蒋玉举起拳头,做了一个加油的姿势,给了她一个鼓励的表情。 郑清也在一旁笑呵呵的做出‘大学生’的口型。 小女巫脸色一垮,怏怏的走上台前。 第九十八章 李萌的咒语 自从前两天在流浪吧险些触发‘降灵’风险后,李萌便被蒋玉约束在宿舍内,接受家庭医生全方面的护理。 原本,郑清以为这位十二岁的小灵巫会继续休息一段时间,却没料到她今天就正式复课了。 课前,当蒋玉带着一脸不情愿的李萌前来向郑清道谢时,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你不是说要让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吗?”郑清看着蒋玉,有些担心的问道:“这么快就复课,没关系吧……那个,不要紧吧。” 说着,他伸出食指,悄悄指了指天空。 “不要紧的。”蒋玉似乎觉得郑清这种小心翼翼的姿态很有趣,笑道:“萌萌原本就不是个消停的性子。王叔——就是家里派来的医师——也说没有关系,活动活动反而更好,索性便让她来了……快点道谢,早上怎么跟你说的?” 蒋大班长转过头,板起脸看向李萌。 李萌鼓着腮帮子,撇撇嘴,没有吱声。 “没事没事,都是同学,应该的。”郑清不好意思的摆摆手。 蒋玉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盯着李萌。 李萌终于承受不住这种无声的压力,磨磨蹭蹭凑到郑清身前,不情愿的塞给他一个红色的木头匣子,然后飞快的跳回蒋玉身后,探出个脑袋,瞪着面前的罪魁祸首。 蒋玉终于转过头,无奈的笑了笑:“萌萌不懂礼貌,见笑了。” “这是……”郑清茫然的举着那个盒子,有些不知所措。 “谢礼,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因为你比较擅长符箓,所以就送了一些符纸、丹墨。”蒋玉伸出一根指头,阻止郑清推让的行为,强调道:“这是萌萌的一点心意……如果你不收下,家里长辈知道了,会怪我们不懂规矩。” “才不是我的……唔。”李萌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蒋玉用手捏住了嘴巴。 郑清不好意思的抱着那个红木匣子,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谢谢你的礼物。”沉默片刻,他终于想起一件事,笑着看向李萌:“既然已经互相道谢,那么前段时间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吧。” 自从公费生的身份曝光后,原本专机上建立的友谊瞬间崩溃,整整一个星期,李萌见到郑清几人或者喊打喊杀,或者装作视而不见。 着实让人头痛。 听到郑清的提议,李萌哼哼唧唧揪着蒋玉的袍子,没有立刻开口。 蒋玉重重咳嗽了一声。 “看在你咬破指头的份上,作为一个淑女,我就大发慈悲,宽恕你撒谎的罪行!”在表姐的威胁下,小丫头指着郑清,一副你占了大便宜的表情,满脸傲娇道:“如果不是蒋姐替你说好话,才不会这么轻易饶过你呢!” “诚惶诚恐,诚惶诚恐。”郑清连连点头,一副虚心认错的表现,继而转头看向蒋玉,笑眯眯的谢道:“幸甚至哉,有蒋大美女帮忙说项,不胜感激,涕零。” 他最后又补了两个字,顺手还抹了抹眼角,以示感动。 李萌顿时笑的前俯后仰。 “李萌!”蒋玉大囧,伸出指头揪起小丫头的耳朵,一顿收拾:“胡言乱语,当心我写信告诉老太太,把你提溜回去!” “果然不愧大学生,大人有大量!”张季信在旁边一脸讨好的笑着:“那么,这周末我请客,大家在步行街上聚一聚怎么样?” “不包括你俩!”李萌恶狠狠的看着张季信与萧笑:“红脸男跟西瓜头,你俩还处于被制裁的阶段!” 萧笑利索的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无妄之灾。我又没说瞎话。”张季信哀声叹气。 李萌戚了一声。 “萌妹好,我是蓝巨人小辛。”辛胖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双手比着心,一脸猪哥样的看着李萌:“啊你啊塞哟~” “变态啊!”李萌飞起一脚,重重踹在胖子腿上。 …… …… 回到课堂。 看到李萌小心翼翼的走向讲台,郑清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现在可以使用魔法了吗?”他转头看向蒋玉,小声说道:“我听说降灵后巫师有一段虚弱期,不能使用魔法。” 阳光透过落地窗干净的玻璃,笔直的射在教室中央。 光线映着蒋玉的侧脸,显得格外耀眼。 郑清看着她洁白的脖颈与乌黑的秀发,一时有些愣神。 “不要紧。”蒋玉似无所觉的撩了撩头发,目光仍旧紧紧盯着场上的小女巫,轻声说道:“那并不是一次完整的降灵,而且,这种程度的试验还在安全范围内。” 郑清感到身后一道审视的目光。 他转过头,不远处,那位吉卜赛女巫冲他微微一笑,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整理手中的塔罗牌。 郑清心底哀嚎一声,立刻坚定的扭过脑袋,把目光落在教室中央的大猩猩身上。 教室中央,李萌有些畏缩的看着那座小山一般的身影,在很远就停下了脚步。 堂下众生屏气凝神,唯恐惊的那头畜生暴起。 姚教授咬着自己的烟斗,抱着胳膊,倚靠在讲桌前,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小女巫。 李萌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教授,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些信息。 她深吸一口气,哆哆嗦嗦打开自己奶黄色的法书,眼睛在法书与身前那头大猩猩之间飞快的游移,片刻后,终于颤颤巍巍的喊道:“葛兮覃兮,施于大猩猩。” 所有人都屏住了气息。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 然而,李萌的法书没有丝毫动静。 讲台前,姚教授重重喷出一股烟雾,遮掩住他忍俊不禁的笑脸。 “嗷……”讲台下,蹲坐在教室中央的大猩猩似乎感到自己受到一些冒犯,冲着面前的巫师幼崽咆哮了一声。 即使距离很远,郑清都能感到一阵微酸的轻风飘过自己头顶。 李萌僵硬的举着法书,吸了吸着鼻子,眼圈开始泛红了。 大猩猩咧了咧嘴唇,似乎也觉得很没意思。 不远处的张季信小声提示道:“咒语错了!是葛之覃兮!不是葛兮覃兮!” 李萌长吸一口气,尖叫道:“葛之覃兮!” 然后一口气没提上来,晕了过去。 第九十九章 女王陛下 第一大学校园工作委员会在主教学楼的每一间教室都配备了一群小精灵,用来充当课间洒扫的校工。 因为教室规模不一致,小精灵的数量多少也有区别。小教室一般只有三五只,大型的阶梯教室则会安排十只以上的小精灵。 主教楼东601占据了六层东侧光线最充足的地段,虽然教室规模只是中等,但此刻在黑板上沿的木框上,却坐了一排约二十只小精灵。 只不过这些小精灵只有七八位穿着校工委的灰色制服,其他小精灵仍旧披着绿色轻纱。 这些穿着随意的小精灵是郑清带来的。 按照杜泽姆博士的要求,在小精灵清醒的时候,每隔两个时辰,都需要对她们进行一次简单的体检,并进行记录,以供复诊时使用。 为了方便起见,郑清索性买了一个大书包,改装成小精灵之家,每天背着它穿梭在各个教室。 这些小精灵来到教室后,便会离开那个大书包,寻找教室里的校工精灵们玩耍。 这节魔咒课也不例外。 当姚教授召唤出那头大猩猩之后,生性胆小的小精灵们呼啦啦全都躲在讲桌上那沓厚厚的讲义后面去了。 面对她们‘兮兮、兮兮’的抗议,老姚只是笑眯眯的咬着烟斗,装作没听见。 而李萌被咒语憋晕过去之后,那些校工精灵第一个冲了上去。 “兮兮,兮兮!” 七八只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一边缩着脑袋发抖,一边把身子挡在大猩猩与李萌之间。而郑清的小精灵犹豫片刻后,竟闪到他的身后,努力把他向李萌身边推去。 郑清一愣神,蒋玉与姚教授已经小跑几步,来到了李萌的身边。 班上的其他同学也在片刻之间反应过来,纷纷乱乱的向前拥挤了过去。 “不要挤,不要挤。”班长唐顿在人群中大声招呼着:“留下点空间,病人需要新鲜空气!” 只不过没人响应他的号召,大家仍旧努力向前挤着,小声而急切的议论着晕倒的小女巫。 流浪吧的事情刚刚过去不久,许多参加了轰趴的学生还记着这位沾酒就倒的天才少女是一位传说中的灵巫。 会不会是上次治疗的后遗症? 许多人都在揣测着、议论着。 姚教授皱着脸,打量了一番李萌的脸色,小心翻看了一下她的眼皮,又轻轻翻了几页法书,最后在法书流淌出的绿色光晕中长吁一口气。 “没关系,没关系。”他向蒋玉点点头,又看向其他学生:“都让开地方。” 学生们呼啦啦给老姚腾出一大片空地。 讲台前蹲在的那头大猩猩似乎也知道自己闯祸了,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挪到教室的角落里,探着脑袋,看向那个晕倒的小女巫。 “只是没有正确呼吸,被咒语憋过去了。”老姚从怀里掏出一个圆形的金属小盒子,拧开,里面是一些细细的、橄榄绿色的粉末。 然后他曲起小指,用指甲从盒子里挑出一点粉末,凑到李萌的鼻子底下。 几秒钟后,李萌就打着喷嚏醒了过来。 “这可不行,胆子这么小,怎么对付妖物啊。呵呵……”站起身的老姚似乎也有些尴尬,一边打着哈哈,一边笑呵呵说道:“念咒语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呼吸方式……这是中学的课程,你们大家应该都有一些基础吧。” 郑清用力的摇了摇头。 旁边,李萌红着眼圈,接连不断的打着喷嚏。 “都向后退,向后退。”老姚挥着手,将学生们驱赶回原来的位置:“刚刚李萌同学做了一个错误的施法,那么有没有谁自告奋勇……” 话音未落,蒋玉就一步向前,站了出来。 “我来。”她把手探向脑后,三两下,将长长的黑发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冷着脸,看向缩在教室角落里的大猩猩,说道:“我来试试。” 姚教授干笑一声,抖了抖手指,招呼那头大猩猩重新站在台前。 大猩猩骚了搔下巴,磨磨唧唧的蹭了过去。 “我刚刚说了,自己没有中学基础。教授干嘛不搭理我。”郑清撞了一下旁边的萧笑,抱怨道:“念咒时的呼吸有什么讲究吗?” “按照你早上晨练打拳的呼吸方式就可以。”萧笑哗啦啦的翻着在自己的笔记本,头也不抬的简单回答道。 “这些小精灵刚才是怎么回事,我第一次看见她们这么勇敢。”郑清用手指蹭了蹭肩头趴着的小精灵,又撞了萧笑一下。 这次,萧笑终于无法认真的翻开他的笔记本了。 他怒气冲冲的抬起头,瞪着郑清,直到这位年轻的公费生不好意思的挪开视线,才气咻咻的回答道:“这就是她们被巫师认定非独立智慧生命的原因之一。” “炼金术师创造出最初的小精灵时,在她们的逻辑中设定了优先度,巫师的生命在这个优先度的最前列。任何一群小精灵,都必须首先确保巫师的生命安全。” “没有办法规避思考过程的逻辑缺陷,甚至不能做到趋利避害,就不算一个独立的智慧生命。” “太不人道了!”郑清瞪大眼睛。 “你跟一群小精灵讲人道?”萧笑嘲讽道。 郑清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 “当初在专机上,这些小精灵……”郑清微微侧头,以目示之,隐晦的询问萧笑自己这群小精灵没有保护那位女乘务的原因。 “估计是那头女妖速度太快。”萧笑简单分析道。 郑清沉默了。 讲台前,蒋玉已经在大猩猩面前翻开了自己青色封皮的法书。 教室重新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紧紧盯着教室中央对峙的双方。 讲桌前,姚教授点点头,示意开始。 银背猩猩扣指而立,咧着嘴,露出狰狞的獠牙,喉咙间发出威胁的咆哮。 蒋玉手抚法书,轻喝一声:“葛之覃兮,施于此獠!” 一道流光从法书中流淌而出,溢散在虚空四处。 数道拇指粗细的藤蔓在大猩猩四周凭空生出,绞绕做粗大的麻绳,继而仿佛活物一般顺着它僵硬的关节与缝隙,将其死死困在原地。 大猩猩张开嘴刚想咆哮,一段粗大藤蔓便恶狠狠的捅了进去。 郑清有些目不忍视了,视线向下挪了挪,顿时浑身发冷的看见一段尖锐的疼蔓绕道猩猩的后下方。 “这姐们儿太狠了。”旁边,辛胖子小心翼翼的对段肖剑哼哼。 但那个贱人却一脸膜拜着,深情的低声咏叹道:“哦,女王陛下!” 郑清转过身,放弃了评论的想法。 第一百章 元辰守护 风儿不再喧嚣,阳光也重新温柔起来。 主教楼东601的教室里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讲台前那头被五花大绑的银背猩猩,对身前不远处那个挽着发髻、背对着诸生的窈窕身影敬畏不已。 姚教授召唤出来的这头大猩猩有多大力气,现场的每个人都能在心底揣测几分。 单看唐顿先前费劲心力使出的咒语被这头畜生轻而易举的挣脱,就能分辨一二了。 而现在,那头让唐大班长被魔咒反噬、把小灵巫吓晕的庞然大物,在蒋玉施展的咒语下毫无抵抗能力,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甚至那些藤蔓还像有生命一般,灵活的探索大猩猩每一个敞开的洞口。 “真厉害。”唐顿黑着脸,却率先打破教室里的沉默,开口称赞着。却不知是在称赞蒋玉施法厉害,还是老姚教授的这道咒语厉害。 仿佛是一道发令枪,其他人争先恐后的开口,大肆发泄刚刚被冻结的情绪。 教室里顿时陷入巨大的喧嚣之中。 大家既惊诧于蒋玉对这道咒语的掌握程度,又对这道咒语的威力震惊不已。 “我就知道,表姐最厉害了!”李萌努力憋着喷嚏,脸色涨的通红,在一群女生的簇拥下大声嚷嚷着:“表姐,揍死那头大猴子!” 蒋玉没有回头,只是扶额长叹一声。 “八百磅的大猩猩,想捆成什么样,就捆成什么样儿。”郑清哈哈笑着,用力拍着萧笑的肩膀,把西瓜头之前说的俚语改头换面丢了回去:“云淡风轻!” 萧笑愤怒的瞪了他一眼,还没开口,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难以置信!”张季信抓着自己的两个拳套,红色的脸膛像是放光一样,语气中充满震惊:“咒语有这么厉害?” 似乎为了解释这句话,他转头看向几位好友,飞快的解释道:“老头子每次都跟我们说,没有妖怪是一拳砸不扁的,如果有,那就多砸两拳就前面那头畜生,我三拳都砸不扁!” “那是因为你修炼不到家。”萧笑终于抓住机会,冷笑道:“面对这种咒语,你应该在巫师吟咒的时候,就冲过去把他敲晕如果想着用拳头对抗咒语,纯属舍本求末。” “更难以置信的难道不是那位女王大人吗?!”段肖剑唾沫横飞的插入几人的对话中:“老姚把咒语刚刚挂在黑板上几分钟,我还没读通顺呢,她就已经用的如此得心应手!简直丧心病狂!” “很难吗?”郑清疑惑的翻开自己的法书,嘴唇微动,默默念咒。 一道绿光从法书表面浮起,数根细若蚕丝的藤蔓刺破虚空,在郑清的指间灵活的盘绕、打结。 “也不算很难吧。”郑清总结着,赞叹道:“的确是非常厉害的咒语,这些藤蔓大小随心、灵活如意,就像有灵魂一样!” 周围的几个人傻乎乎的看着他指间钻来钻去的那几根细小藤蔓,目瞪口呆。 良久,辛胖子率先开口:“世界出现了bg,我要向大巫师议会申诉。” 段肖剑也一脸悲愤的看着郑清,吐出两个字:“友尽。” 只有张季信,撇撇嘴,似乎看的很开:“学霸的世界,我们不懂我还是继续练习在巫师念咒之前打晕人的拳头吧。” 郑清打着哈哈,并没有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他欣喜的感受着虚空中传来的奇异波动,享受着自己释放第一道魔法的快乐,原本还有隐约忐忑的心情终于彻底落地了。 “这就是魔法,”他用力攥紧拳头,看着那些藤蔓化作绿色光点消失在空气中,在心底对自己暗暗说道:“我是一名巫师!” 教室里狂热的气氛来的快,去的也快。 当同学们重新安静下来,姚教授终于站了出来。 “大约就是这样了。”他挥挥手,将被捆成粽子的大猩猩送走,很是满意的点着头:“蒋玉做的不错你们看明白什么了吗?” “猩猩被爆”段肖剑看着眼前寒芒闪烁的塔罗牌,顿时闭上嘴巴,将最后一个‘菊’字吞了回去,转身对一个酒红色的大波浪身影讨好般的笑了笑。 伊莲娜默不作声的收回自己的纸牌。 “我们施展的咒语,并不是用于生出藤蔓,而是驱使那个‘葛’。”唐顿开口,努力清洗自己之前留下的笑柄。 “对!”老姚的烟斗重重敲在黑板上,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所有人都闭上嘴,掏出各种魔法速记笔,开始做笔记。 “凡人为了方便,发明了各种工具,代替自己来工作。我们,也有同样的理由与需求。” “所以,很久以前的强大巫师们,通过降服强大的传奇生物,让它们为我们来服务。” “‘葛祖’就是这样的存在。” “我们的咒语,通过联系葛祖,沟通我们的祖辈留下的契约,继而产生运用这种力量的能力。” “换句话,你们只是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驱动了两个传奇的力量。所以,能够产生这么强大的咒语力量毫不奇怪。” 说道这里,老姚喘口气,重重吸了一口烟。 教室里没有一丝声音,只能听到笔尖在纸面滑过的沙沙声。 “既然有葛祖,那么还有更为强大的类似生物吗?”郑清写完,在等候其他同学的空隙,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有些犹豫的举起手。 “不用拘束,不要举手。”老姚摆摆手,沉吟道:“要说这种传奇生物,其实非常多的即便类似‘葛祖’这种,也还是有的,只不过你们用起来会有些费力。” 说着,他又用烟斗敲了敲黑板。 一串串公式随之流淌而出,直至最后,四个大字出现在上面: “葛藟纍之。” 郑清瞪大眼睛,手下运笔如飞,努力把黑板上所有的痕迹都烙印在自己的法书上。 老姚在讲台上不紧不慢的说道: “这也是一道束缚咒。” “与‘葛之覃兮’类似。” “但在这个咒语中,包含有另一位更为强大存在的真名——‘藟le祖’。” “传说中,藟祖是葛祖的创造者。” “在这道咒语里,葛祖的力量只是引出藟祖力量的引子。” “而咒式里第二个‘纍le’字,比之覃,是更不知道强大多少倍的契约力量。” “如果能力不足,你们甚至连这两个字都读不出来!” 讲到这里,老姚重重的吸了一口烟,他那光滑的大背头在烟雾中显得格外神秘: “魔咒,魔咒,只是一种运用。世界上最强大的,并不是这样的运用,而是为运用奠定基础的方法啊。” 那节课结束的时候,老姚留下‘元辰守护’四个大字,飘然而去。 没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同学们比较一致的看法是,这是个咒语的名字,需要大家预先练习。 在第一道咒语的刺激下,每个人都在课后疯狂寻找有关这道咒语的信息。 教科书、习题集、甚至图书馆的典藏。 但直到三天后的今天,依然没有人能够依靠这四个字发现什么。 第二节药剂课就在这种纷纷乱乱的气氛中来到了。 直到这时,许多人才发现,自己忘记了李教授上节课布置的课后作业。 第一百零一章 药剂学教授 当课前的预备铃声响起来的时候,郑清还在努力背诵着‘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 这是一道古方,主要用来驱风邪、清肺平喘;方子使用的药材也非常简单,就是汤名中包含的麻黄、杏仁、甘草与石膏四味药材。 这道药方被收录进标准药剂大学一年级的附录中,作为麻黄的一种基础应用介绍给学生们。 对于李教授上一堂课布置的书面作业,郑清已经放弃了治疗;但背诵一道包含麻黄这味药材的方子,只要挑选得当,还可以挣扎一下。 就像这道‘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只有四味药材、五道工序,不需要配药途中更换三次蚕皮手套,也不需要一个时辰之内六次调整火苗大小,甚至不需要在制药过程中使用任何符咒。 纯手工、低要求,只要智商在标准线以上的学生,都可以在十分钟内背下这道方剂。 只要背会这个药方,那么李教授抽查作业的时候,就不会死的那么难看了。 抱着这种天真的想法,郑清努力翻着那本厚厚的标准药剂学,想要在老师进教室之前尽量往脑子里多塞一些东西进去。 与他类似的学生还有很多。 天文08-1班的药剂学教室里,大部分人都在摇头晃脑的背诵方剂,人声鼎沸,异常热闹。 有背“有汗或无汗,舌苔薄白或黄,脉滑而数者”的,也有背“内诸药,煮取两升,去渣,温服一升”的,还有背“有杏仁以定喘,甘草以泻火,烦热乌有不解者乎”的。 热热闹闹,不一而足。 突然间,门后的小人忽然大喊一声:“老师来啦!”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郑清一边抬头看向门后的那张画纸,嘴唇仍在飞快的蠕动,试图趁着脑浆还热乎,给里面多塞几个单词。 与主教楼东601的魔咒课教室一样,这间药剂学的教室门后,也有一张笔画随意、样式陈旧的简笔画。 画上同样是是一个三角鼻、圆弧嘴、大小眼睛、麻杆腿的简易小人。 而且它与其他教室里的同伴们一样,都光着脑袋,顶着三五根头发。 画纸右下角一模一样的位置上,还有相同的签名‘’。 许多人都说,这些图纸是高年级的老生留给学弟学妹们的福利,用来在教授们进教室之前通风报信。 因为第一周的经历,新人们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 所以,在门后小人大声提醒后,药剂学教室的所有人仿佛都被施加了沉默咒,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但是等待许久,仍旧无人推门。 那扇微微有些发黄的木门老老实实的呆在门框里,纹丝不动。 学生们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门后的小人,眼神中都充满了疑惑。 “哇哈哈哈!”白纸上的小人指着一教室正襟危坐的学生,笑的直打跌:“骗你们的!哈哈哈哈新生就是好骗!” 举室哗然。 众生义愤填膺,纷纷挽起袖子,向门后涌去,打算教训一下这张纸上的臭小子。 “老师来了!”混乱中,小人又高喊了一声。 “来你大爷!”辛胖子揉着关节,怒气冲冲的怼回去。 教室门砰然打开,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在诸人眼中。 李教授一脸疑惑的看着乱糟糟的教室,他的身旁站着脸色发黑的唐顿。 “干什么呢?不知道上课了吗?!” 众皆怂。 大家灰溜溜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终于知道为什么没人给它画帽子了。”郑清咬着牙,恶狠狠的扫了那个得意洋洋的小人一眼:“这种骗子,没被之前的学长们打死,真是好运气。” “这种涵盖魔法智能的伪生命很难被打死,只能被销毁。”萧笑想了想,提出了一个中肯的建议:“它不是喊冷么,你可以给它多画点冷风。” 郑清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药剂学的教授是一个黑发黑眼,但面部轮廓又很有些棱角分明的中年男人。与大多数沉迷实验室的巫师一样,他的身子也微微有些佝偻,很瘦弱,宽大的袍子披在他身上,更突出了这点。 大部分时候,他说话的声音都很轻柔,似乎担心声音稍大一点会将面前那些细碎的药粉吹飞似的。 虽然李教授看上去有些木讷,严肃。但事实上,在‘第一大学我最喜爱的课程与教授评选’中,药剂学的李奇黄教授一直以高票名列前茅。 对天文08-1班的新生来说,第一节药剂课上这位教授的一段表述,尤其令人印象深刻。 那是在提及‘为什么要学习药剂学’这个问题时,李教授脱离讲义,临时发挥发表的一番言论: “真的爱情与魔法制造的爱情,区别在于原因。” “无数的原因造成了真正爱情的诞生。” “而魔法制造的爱情,没有原因。” “大多数同学都梦想在第一大学求学的日子里获得一段真正的爱情。” “但是相信我,魔法药剂制情的效果比真正的爱情更加浪漫,更加像真的爱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再而衰,三而竭。” “这就是魔法爱情唯一的缺点——它的持久性不好,时效取决于魔药制造者们的水平。所以,同学们,为了不被这种更像爱情的爱情迷惑,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魔药学啊。” 郑清发誓,自己看到段肖剑眼睛在那一瞬间透出了绿油油的光芒。 当然,其他人的表现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甚至郑清自己,都在无人注意时,悄悄吸回了嘴角的口水。 不论男生,还是女生,在李奇黄教授的这番鼓(诱)励(惑)下,纷纷拍着胸脯,竭力表达自己学好药剂学的决心。 而在这第二节药剂课的课堂上,每个学生都躲躲闪闪的看着李教授,在心底希冀着他忘掉上节课他们的各种赌咒发誓。 教授站在讲桌后,慢条斯理的收拾好自己的讲义,抬起头,看向天文08-1班的学生们: “你们的班长刚刚与我简单沟通了一下课后作业的问题。” “我认为,你们对姚教授的课业感兴趣是值得肯定的。但是作为你们必修课的教授,我必须声明,药剂学的作业也是必须要完成的。” 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尴尬的笑声。 “你们将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来补完作业。” “明天如果没有收到你们的结果,即使只缺一个人,那么你们每个人都将付出一点学分的代价。” 课堂中响起一片欢呼。 教授的这个提议获得了所有学生的一致赞誉。 第一百零二章 危险的实验楼 相对于魔咒课、魔法哲学这类理论性较强的课程而言,药剂学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课程。在教授联席会议发布的学习纲要中,药剂学近一多半的课时都属于实践类课程。 也因此,天文08-1班的药剂学教室与其他班级一样,被统一安排在主教楼西侧的实验楼中一间包含众多试验台的教室里。 虽然从外观上看,实验楼、主教楼、办公楼三栋大楼的高低并没有太多区别,然而大楼内部却有着巨大的差异。 与只是偶尔出现楼层消失的主教楼不同,实验楼里的情况异常复杂。 因为这栋楼不仅仅是各位魔药师、草药师、或者丹药师的实验楼,还是各位符箓师、阵法师、魔具师、炼金术师的实验楼。 在地下,实验楼拥有巨大的地底空间。负一层的仓库里储备着各种学习中常用的实验器材、药材;负二层的地下温室种植了海量的阴性药草;负三层至负六层提供数以千百计的静室,以供不同需要的学生或者教授们在安静环境下调配药剂、勾勒符箓、刻蚀法具或者集成阵法;负七层至负九层拥有不同魔力浓度的试验场,方便教授们做更加精细的实验;再往下,据说还有勾引了地火的巨大法阵,使用岩浆与地下阴泉为辅助手段,一炉能炼成千上百枚丹丸的巨大丹炉。 在实验楼高层,有数座高塔,仿佛烟囱一样直挺挺从大楼上探入半空。这些高塔顶部安装了各种型号、大小不同的星空仪器,第一大学专门负责校园气候调节的星象监就坐落在这些高塔之中,学校的星象课、星空占卜学等多门课程的教室也在这里。 至于实验楼剩下的中下楼层,还有许多独立实验室、社团活动室等专属教室,不一而足。 郑清第一次参观第一大学校园时,尼古拉斯曾经告诉他们,实验楼属于校园内的高风险区域,当时新人们心底充斥着刚刚入学的兴奋与好奇,对老生的警告不以为然。 但仅仅是第二次在这栋大楼里上课,郑清就对这种说法有了一个明确的认识。 “轰隆隆!” 剧烈的爆炸声与强烈的震动打断李奇黄教授的讲话。 郑清感觉整间教室仿佛被一辆快速行驶的列车迎面撞上,每个身在其中的学生都被撞的东倒西歪。 他站直身子,惊恐的看着教室四周洁白的墙壁仿佛皱起的纸张,扭曲出骇人的角度,承重墙与门窗在这种压力下发出了痛苦呻吟。 “不要惊慌,抓紧试验台上的把手。”李教授大吼着,声音竟然压住了教室外传来的巨大声浪。 原来他也能大声说话啊!郑清一边在心底吐槽,一边抓住试验台一侧的把手。 然后,他抬起头,四处张望。 前排的蒋玉已经翻开了自己的法书,也许她又使用了不久前学会的那道‘葛之覃兮’,一大堆张牙舞爪的葛藤把周围的女生们牢牢捆在实验桌前,非常稳当;而郑清身后不远处,那位吉普赛女巫一手抓着试验台上的把手,一脸轻松,她甚至还有闲暇摆弄自己那副塔罗牌。 倒是周围这堆男生,也许过于粗心大意,被后续传来的楼层抖动震了个七滚八歪,显得有些狼狈。 当教室外的噪音渐渐消逝、震动也逐渐停歇,教室重新恢复平静,每个人都站稳坐直之后,李教授终于重新开口: “大家不要在意,这应该只是地下火室炸炉了,不要紧的……实验楼经常有这种事故发生,大家只要不在事故发生的教室就没有关系。”他轻飘飘的安慰着惊恐的新生们,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几个新生摔的鼻青脸肿。 “实验嘛,总有这样,那样的风险。”教授如此总结道。 “不当人子,不当人子。”郑清在心底疯狂咆哮着,双手用力搓着脸,努力把自己扭曲的面孔熨平,震惊的看向旁边的同学:“这么要命的教室,学校怎么还会允许存在!” “简直是在拿绳命上学啊。”一旁的辛胖子仍旧抱着沉重的实验桌,一个劲嘀嘀咕咕。 “比传说中还要吓人。”萧笑脸色苍白的扶了扶眼镜,喃喃道。 “我哥说,”张季信又把自家哥哥的话拿出来:“平常没事别去实验楼。” “你哥说的对。”郑清重重叹了一口气:“一直都对。” 李教授双手压了压,示意教室安静下来,然后继续爆炸发生前的话题: “上节课的作业,除了书面的,我还要求你们能够在这节课背写一道含有麻黄的方剂。” 郑清茫然的晃了晃脑袋。 他似乎听到了自己脑浆在脑壳内绝望的、汩汩的撞击声。 刚才一惊一吓,原本就不是很熟练的那道药方,已经被他忘的七七八八。 而教授下一句话,更让人沮丧。 “至于药方的抽查,”李奇黄教授停顿了一下,认真打量了一番教室里的学生,忽然笑了起来:“有谁背诵的药方不是那道‘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举一下手。” 教室里沉默了几秒钟。 蒋玉、辛与马修三个人举起了手。 郑清努力把脑袋向桌子更深处钻去,假装自己还处于刚刚爆炸后的眩晕中。 几乎所有人都挑了最简单的药方来背诵,没有比这更令人难堪的场面了。 “上节课走的比较急,所以布置的这道作业没有说清楚。”李教授笑眯眯的看着众人,继续说道:“那么,我这里再补充一下:每个人需要在下节课之前背写一道包含麻黄这味药的方剂,不能背诵课本上这些基础药方,需要你们自己去图书馆寻找一道足够体现你们水平的方剂。” 也许因为刚刚的爆炸,堂下的学生们有气无力的答应着,全然没有几分钟之前的热情。 “好的。言归正传。”李教授轻咳一声,微笑着把话题重新引开。 “药剂学是一门丰富的学问。包含了人类从诞生开始所有的一切药理学问与知识。上节课你们简单了解了现代药剂学的一些理论与常识。” “原本这节课我计划继续开授一些基础理论,但是一方面,你们没有完成我的作业。” 李教授顿了顿,看着堂下诸生,许多人都默默的低下脑袋。 “另一方面,”教授垂手,指了指地下:“实验楼今天不是特别安静……估计一会儿还有余爆发生,所以今天这里不是个上课的好地方。” “那么这节课,我就带领你们去领略一下药剂学另一个令人着迷的地方吧。” 说着,他拉开教室门,示意大家向外走。 第一百零三章 百草园 离开仍旧散发着不详低鸣声的实验楼,沿着一条僻静的长廊穿过临钟湖,新生们在李奇黄教授的带领下来到学府的后院,在一座低矮的两层独立小楼前停下了脚步。 教授让同学们稍等片刻,自己却径直进了那座小楼。 片刻之后,当李教授重新走出那座小楼时,原本套在身上的那件黑色教授袍子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灰色短衣,仿佛校工们的制服,却又在款式上有细微区别。 他背着宽大的草帽,一手拿着一个长嘴的黄铜喷壶,一手扶着一支木质长柄的尖头铁锹,看上去像一位农夫一般。 “这里,是九有学府中的植物园,也是第一大学规模较大的灵园之一。”李教授拄着那根铁锹,原本佝偻的身子也挺直了许多,然后他挥了挥手中的黄铜喷壶,补充道:“这就是我之前向你们提到的,药剂学另一处令人着迷是地方——神奇的魔法植物世界。” “这里不仅有花甲茯苓、百年何首乌、千年人参子、冰山雪莲、铁皮石斛等等这些功效惊人的大补药,还有状如苏而赤华,可以毒鱼的葶苎;有黄化而圆叶,服之不字的黄荆;有白花黑果、状如韭,既可以治恶疮、又能驱散幻术的条草。等等等等。” “今天,我会带着你们稍稍领略一番园中盛景。” “进园子之前,我需要提醒你们,没有得到允许,不要随意碰触园子里的任何一株植物,不论你看它是益草还是恶木,又或者你看见一株食人花吞下一颗乱跑的人参子,忍不住内心那愚蠢的正义感。” “不论如何,不要碰触任何一株植物。” “也许你碰触的植物,会因为受到外来刺激而枯萎到时候,就不是几枚玉币能解决的情况了。” 李教授提高声音,郑重其事的警告众人。 学生们老老实实的点着头,飞快的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教授提到的各种细节。 “嗯,最后,进园子之前,所有人都把课本、笔记本、乃至于笔墨纸砚这些东西收好,带上自己的耳朵与眼睛,出了园子再记下来。” 郑清呆了呆,沮丧的把文具塞进了自己的灰布袋,然后有些不安的看向四周。 书生离开手中的纸笔,如同剑客丢掉了宝剑,不由人不安。 “跟上,快跟上。”辛胖子拽了一把发呆的公费生,跟着教授向楼后走去。 郑清回过神,连忙打起精神,与身后的学生一道急忙忙、乱哄哄的跟了上去。 在第一大学,每个学院都有自己专属的植物园、用以培育自己学院在教学中常用到的魔法植物。 刚入学的时候,尼古拉斯曾经带领郑清来过这里,但也仅是过门而不入,只粗略了解了一下门户罢了。 转过小楼,面前是一座单薄破旧的拱形圆门,门楣上挂着一块黑乎乎的木牌,上面用绿色的油漆写着‘百草园’三个字。 门两侧的墙壁上有石块垒砌的一个个玄奥字符,字符都是空心的,透过空隙可以看到园内郁郁葱葱的繁茂植物。 “我以为学校起码会在植物园外面罩个玻璃罩子。”郑清透过缝隙打量着园子里的植物,忍不住对萧笑说道:“没想到竟然就这么简单一道破墙。” 萧笑怀里没有抱着笔记本,脾气坏了许多。 他抬起眼皮瞅了郑清一眼,没有说话,但目光中明白无误的表达了自己的鄙视。 张季信站在一旁,恰到好处的解释了西瓜头的鄙视之情:“不要小看这堵破墙,我前几天来领任务的时候,司汤达大叔警告过我们,说不要随便把手探进墙上那些空隙里,会死人的。” 郑清悚然。 他刚刚想起,张季信在校工委领到的惩罚性任务就是来植物园打杂。这样一来,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平白增添了几分可信性。 旁边几位同学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纷纷凑了过来,向张季信打听园子里的事情。 “真的死人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死了几个人?因为中毒还是被园子的防御魔咒打死的?”段肖剑兴致勃勃的打听着死人的事情。 “你已经进过园子了?里面大不大,听说进出园子要被搜检身子,是不是真的?”另一个女生则不安的提出了这个有点尴尬问题。 “司汤达大叔是谁?”郑清也很好奇的凑了过去。 张季信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的同学有如此旺盛的好奇心,吭哧半晌,才稍稍理清问题,捡了几个回答道: “司汤达大叔是百草园的管理员,与海明威老人一样,都是老校工。” 郑清“司汤达大叔没有给我们详细说园子里死人的事情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事。只不过,他提到这些墙上附着了非常强大的诅咒,与九有学府的守护大阵勾连。任何未经允许的入侵都会受到学府守护大阵的全力反击。” 郑清原本站在门口,手指摩挲着墙壁上卷起的灰色墙皮,隔着墙上的空隙眼巴巴瞅着园子里一株绕着田垄乱跑的红色植物,跃跃欲试。恨不能取代那个拄着䦆头、跟在那株植物后面捶腰顿足的矮胖老头。 忽然听到张季信这份言论,顿时一惊,连连后退,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这幅模样把周围几位同学笑了个前俯后仰。 “不要紧,只要没有恶意,不会有危险的。”张季信笑呵呵的扶住他。 “谁来判断我有没有恶意?”郑清站直身子,红着脸反驳道:“我总不能把自家小命交给一座植物园来判断吧。” “非常明智。”旁边一个清冷的女声插入他们的对话。 郑清转过头,是蒋玉。 她严厉的看着围在院墙边上的几位同学,不满的说道:“这里的学府的重地之一,任何小心都不为过你们太莽撞了。” 没等其他人开口,她继续说道:“快些过去,李教授在分发防护服迟了恐怕就没有合身衣服了。” 说罢,不等他们回答,便又匆匆招呼另一群学生去了。 “防护服?”郑清跟着张季信,一边向李教授走去,一边好奇的问道。 “呀!差点忘了。”张季信一脸懊恼:“进园子不需要搜身,但是需要换上防护服。一方面保护园子里的植物,另一方面也是保护我们自己。” “这些防护服都是标准款式的,每种型号都有、但是数量有限。我们今天来的人比较多,去晚了恐怕就挑不到合适的衣服了。” 第一百零四章 香灰丢过左肩 百草园门前有一株橡树。 这棵橡木年纪已经很大了,树皮粗糙皲裂,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淡青色苔藓。低矮粗壮的树干在离地不远的地方分了杈,像一只托天的巨手,在沉重压力下扭曲、变形。 一只黑灰花色的松鼠抱着一颗橡子,趴在自家洞脑袋从树干上耷拉下去,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树下那些两条腿的怪物又开始换皮了,它迷瞪着眼睛,看着穿梭在树下吼叫的两足怪们,竖起蓬松的大尾巴,无聊的甩了甩。 每当天地换一次颜色,这些两足怪就要换几次皮,伟大的德鲁伊特啊,我要等到白色的冷花从天空飘落的时候才能褪掉身上这些黯淡的皮毛,换上一身暖和干净的袍子。 当树洞里堆满橡子的时候,就能换衣服了,还要多久呢,松鼠一边思索着,一边举起手中的橡子,重重的砸向橡树下一个正在换皮的两足怪。 这是它每天的保留节目。 这些两足怪非常有意思,用粮食砸他们,他们会哇哇乱叫,偶尔还会还给自己一捧橡子回来。 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遇到这种傻乎乎的两足怪。 松鼠扒着树干,探着脑袋,热切期盼树下的怪物还给自己一堆橡子。 不过它注定要失望了。 今天在树下换皮的两足怪显然很没有爱心,他只是恼火的大叫了一声,就继续专心换皮去了。 只能等这些两足怪进了园子,再下去捡自己那颗橡子。 松鼠失望的抖了抖大尾巴,倚靠着树干,忧郁的看向远方。 温风习习,送橡子的两足怪你在哪里 橡树下。 郑清可不知道自己头顶上那头捣蛋鬼会这么多愁善感。 “要我说,学校太惯着这些小东西了。”他摸了摸额头的红印,一边给身上套防护服,一边愤愤不平的嚷嚷着:“好歹我们是校园的主人,被一只松鼠砸了脑袋,说出去多丢人!” “既然知道丢人,就不要唠叨了。”辛胖子语重心长的告诫着,同时把两个粗短的胳膊费力向身后拗去。 “我帮你吧。”郑清叹口气,伸出手,帮着辛胖子用力拉紧防护服身后的皮带。 “什么时候我们能像教授那样穿衣服呢。”辛胖子羡慕的看向站在百草园门口的教授,语气中充满了期待。 郑清站在他身后,悄悄的撇撇嘴,没有吱声。 几分钟前,李奇黄教授为这些年轻的新生演示了怎么穿防护服。 “进园之前,你们要换上工作服。”教授指着脚边大木箱里那些厚重的皮衣,向同学们解释道: “校工委为园丁们配备的防护服是一种连体龙皮衣,用威尔士绿龙的头层背皮鞣制的,结实坚韧,防护力很强,能够阻挡园子里各种有毒孢子植物以及害虫。” “此外,这种皮衣冷热不侵,对于环境有很好的适应性,在百草园这种环境下再合适不过了。” “你们一定要记住,这不是去郊游,而是将要进入一个神奇的全新世界!” 说话间,李教授从箱子里拽出一套一套土黄色的宽大皮衣,手指在衣领处轻弹几下,那套看上去非常笨重的衣服便灵巧的套进李教授干瘦的身子上。 然后,腰间、手腕、背后的皮带自主蜿蜒、束紧、牢牢的搭扣在一起。 但是当新生们乐滋滋的用指头戳衣服领子的时候,这些皮衣纹丝不动。 “不要戳了,衣领上没有蚀刻任何咒语。”萧笑扶了扶眼镜,仔细打量那些油光滑亮的衣领,摇摇头:“刚刚教授应该是自己使用的咒语。” “好想学会这道咒语啊。”郑清想到以后躺在床上穿衣服的梦想能够实现,满心欢喜。 “这种穿衣咒只有选修生活课的人才有机会学到。”张季信嘲笑的看着那些拿指头戳衣领的家伙,费力的向身上套着防护服,闷声闷气的补充道:“当然,如果天赋比较好的人,也可以自己在图书馆找到相应的教科书,自学这道咒语。” 穿好防护服后,郑清将短柄铁锹插在身侧的皮袋中,手上戴着用五色鹿的背皮鞣制的硬皮手套,攥着老师分给自己的黄铜喷壶,排好队准备进园子。 队伍的前方,李教授仍在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笼罩百草园的法阵依附于学府的防御大阵,设计的非常精巧。” “要知道,每种草药都有自己的道地、有自己独特的喜好与特点。并不是挖个坑、埋点土、数个一二三四五就能种出药效标准的道地药材。” “鸡头黄精喜阴,僧帽桔梗喜阳,淡紫花黄耆喜阳光下的树荫,茄叶羊齿喜地洞里的磷光。不同的植物对光照要求各不相同。” “高山雪莲喜净水、五梨蛟喜盐水、泥炭藓喜沼泽的臭水、多枝怪柳喜欢干燥的戈壁或沙漠,不同植物对水分的要求也不一样。” “闪电芦苇喜欢雷电、含羞草喜欢静谧、蓬莱蕉必须在沉重的雾霭中才能生长、还有狙公芋早上喜欢吵闹的环境,晚上就喜欢安静的环境。许多植物对环境的要求也非常苛刻。” “最麻烦的是,有的植物独居,根系所至,寸草不能生;有的植物喜群居,如果植株少于一定数量会自动枯萎;还有的植物必须长在另外一个植物上,比如槲寄生跟橡木。” “所以,如果你在百草园一步雷霆、一步细雨、一步沼泽、一步荒漠,不要惊慌失措,这都是为那些娇贵的植物调整的环境。” 在最后进入之前,李教授仍旧不放心的与大家约法三章: “进了园子:第一,要听老师吩咐;第二,不要乱动;第三,要听老师的吩咐不要乱动!” “现在,按序,不要急,一个个来。” “进门前先撒灰。” 李教授抓着一束点燃线香,分发个诸生,叮嘱道:“撒灰的时候,不要太用力,就算香灰落在肩头、发间也没有关系,这不是咒语,只是个古老的习俗你们撒的太用力,会扔到后面同学的脸上。” 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 轮到郑清。 他接过教授递给他的线香,插在百草园门洞中神龛前的香炉里,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几句。睁开眼,那条线香已燃烧殆尽。 然后他撮起一簇香灰,轻轻的丢过左肩,深吸一口气,迈进园子里。 第一百零五章 狂奔的兔儿爷 进了草药园,郑清眼前出现一片仿佛被割裂成碎片的世界。 身前不远处,一朵一米见方的乌黑积云堆积在离地十多丈高的地方,云中穿梭着白色的闪电,隆隆的雷声不绝于耳,豆大的雨点不时倾洒而下,在泥土上砸出一个个小坑。云朵下方,一片深红色的小草安逸的伸展开嫩叶,却是在享受这番大自然的暴虐。 与这片狂风暴雨一指之隔,是一片方圆数十平米的沼泽,淡薄的雾气在恍若镜面的水洼上缓缓流淌,一蓬蓬深绿色的细长水草随着雾气的流淌左右摇摆。 沼泽旁边,竟是一小块黑夜!数丈之间,没有一丝外界的光线射入,鸡蛋大小的月亮悬挂在空中,周围点缀着一片芝麻光点组成的星空,完美的模拟了一处黑暗的世界。几株圆叶长茎的高挑植物垂下头,仿佛睡着了一般,整片土地都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而离开黑夜,一步之遥就是一片戈壁。粗大的砂砾与风化严重的石块凌乱的散落在这片土地上,长满尖刺的植物团成一窝,恐吓着任何一个觊觎它们血肉的食客。 放眼四周,光怪陆离的奇异环境比比皆是。 左面阳光灿烂,右面雾气弥漫,前方大雨倾盆,后头雷声阵阵。 方圆里许的土地上,竟然夹杂了数十种不同的自然环境,让人心境为之振颤。 所谓东边日出西边雨,却是不如这番景色迷人。 “一步雷霆,一步细雨,一步月夜下,一步烈日中。”郑清赞叹着,看着这片令人眼花缭乱的世界,颇有种目不暇接的感觉。 “不要只看远处,看着点脚下!”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打断了公费生观景中萌发的些许诗意。 郑清循声望去,是在园子外就看到的那个胖乎乎的老头。 老人穿着草鞋,灰色工装的裤脚挽的很高,露出枯瘦的、带着些许黄斑的小腿。他一手拄着一柄沾满泥土的鹤嘴锄,腰间挂着细长口的黄铜喷壶,弓着背,背着一个巨大的草帽,看上去仿佛背着龟壳的乌龟精。 “司汤达大叔,”李奇黄教授恭敬的走上前,解释道:“这些是九有学院今年的新生,我带他们过来涨涨见识。” 胖老头没有搭理他,反而把身子弓的更低了一些。 李教授没有出声,只是示意所有人都呆在原地保持安静。 “咚!”老人拄着的鹤嘴锄重重在田垄上跺了一下,但锄头仿佛不是砸在松软的泥土中,而是砸在了一面蒙着牛皮的大鼓上,沉闷的响声从地底缓缓震出,让郑清的脚板一阵发麻。 “咚!”老人没有在意新生们惊惶的神态,反而又重重跺了几下。 “哈!找到了!”司汤达老人欢呼一声,高高挥起锄头,用力砸在泥土中,然后使劲儿一翻,一个大坑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站在前排的学生努力伸长脖子,想要看清坑底有什么东西。 很快,他们发现完全不需要伸长脖子。 因为一株植物挥舞着宽大的叶子,努力从坑底爬了出来。它头顶一朵淡黄色的花骨朵,五六片单薄的花瓣上沾满了泥巴,细细的长茎上只长了两片宽大的叶片,仿佛两条胳膊一样左右挥舞不停。 此刻,它正努力从泥坑里挣扎出带着乱絮的长根,一跳一跳的向远处跑去。 “狂奔的兔儿爷!”辛胖子大叫一声:“嘿!它成精了诶!” “抓住它!”司汤达老人举起锄头,大叫一声:“不要让它跑了!” “不要乱动!”李奇黄教授大吼一声,制止了骚动的新生们,叫道:“不要忘记进园子之前怎么说的!” 所有学生都顿在原地,不敢动弹了。 那株植物仿佛发现了逃命的机会,顺着新人们裤腿间的空隙,一溜烟跑掉了。 “嗨!又让它给跑了!”司汤达老人气咻咻的跺了跺锄头,叹息不已。 “他们是新生,不会侍弄这些宝贝。”李教授赔笑道:“刚刚那株兔儿爷怕不是两百岁了吧,万一被孩子们碰掉点花蕊,剁了他们也赔不起啊。” “又不贵!一片花瓣才两百多。”司汤达老人嘟囔着,连连摇头:“现在这些小家伙,越来越不懂得体恤老人。” 一片花瓣两百多!郑清暗暗咋舌,他可不会傻乎乎的认为这种花瓣是两百铜子。 呆在原地的学生们悚然,愈发不敢动弹了。 “它在那里!”辛胖子又大叫一声,指向不远处的丘陵。一块低矮的青黑色石头后面,黄色的花骨朵就像黑夜里的灯笼一样显眼。 那朵黄色花骨朵似有所感,倏的缩了回去,消失在石头后面。 “到底没有脑子,跑到了乱石滩上。”司汤达老人看了一眼,竟然不再着急,嗤笑道:“随便两个娃娃都能把它抓回来!” 李教授赞同的点点头:“我记得那片地下全是乱石,兔儿爷应该没办法在那里遁地了。” “不错的小伙子!”司汤达大叔拄着䦆头,乐呵呵的看着辛胖子,圆乎乎的脸上满是欢喜:“眼光不错……交给你个任务,去把那株小兔崽子给我带回来。能不能办到?” “保证完成任务!”辛胖子努力绷紧面孔,一脸郑重。 “不找急,不找急。你可以再找个同学帮忙。以防万一。”司汤达老人顿了顿,抬头看向其他同学:“再来两个棒棒的小伙子,跟着这个小胖子一起帮我把那个小东西捉回来!” 郑清默默低下脑袋,躲开了老人挑剔的目光。 他还记得自己在可预期的未来,资金会非常紧张,完全没有闲钱砸在这片金贵的园子里。 片刻之后,辛胖子与张季信便带着老人的嘱托,去那片乱石滩抓那株跑掉的魔法植物了。 “成精的兔儿爷!”李教授扶了扶头上的护罩,担忧的看着两名学生的背影:“是有谁发下来的任务吗?” “是咧!”司汤达大叔连连摇头,抱怨道:“实验楼三零八室的张教授要三毫升兔儿爷的乳浆、还有下面二层的希尔曼老太婆要一钱兔儿爷的花苞粉。一个劲儿的催,催,催!” 说着,他抖了抖手指的鹤嘴锄。 郑清惊讶的发现锄头变成了一个铁锹。 “那株兔儿爷年份正好,却成了精了,四处乱跑。”老园丁挥起铁锹,把刚刚地上掘出的大土坑填上,再抬起头时,已是满脸笑容:“恰好你们来了,正好,帮我去跑跑腿,抓了那小东西回来。” “如果没有事,就不打扰了。”李教授似乎想起了什么,向后挪了挪,赔笑道:“您老继续忙,我带着其他人先四处转转。” “其他人?”司汤达老人非常用力的翘起下巴,满脸笑容:“既然来百草园了,就不要只是看。我这里恰好有一些任务要麻烦你们。” 李奇黄教授停下脚步,苦笑一声,没有拒绝。 第一百零六章 地龙 李奇黄教授在进园子之前曾经叮嘱诸位学生,百草园里一草一木皆可入药,一花一叶都很珍贵,不可轻损。 便是他们踩在脚下的泥土,也蕴含着充沛的灵气,珍贵异常。 但这绝不代表园子里面的动植物很脆弱。 相反,魔法植物的珍贵程度与它们的危险性呈正比,越是珍贵的魔法植物,对巫师而言,就越危险。 当司汤达老人带着一众新生沿着田间小路向百草园深处前进的时候,郑清深切的体会到了这点。 那是新生队伍越过第七片田地,穿过七种不同环境的时候,这支队伍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因为一头地龙恰好在田垄间翻滚、刨土,为了安全起见,司汤达老人让队伍暂停前行,等候这条地龙滚出他们视线之后再走。 在巫师大百科全书的解释中,地龙是一种无脊椎环节动物,具有低魔属性,虽然名字中有龙字,却与那种能够翻山蹈海、獠牙利齿的怪兽毫无血缘关系。 相反,这是一种性情相对温和的生物。 它们没有眼鼻,用直觉来判断环境;它们的口器中也没有利齿,只有一层层仿佛篦子一样的过滤器;它们周身环绕着一节一节的硬皮,没有四肢,依靠硬皮上天然的魔纹活动。 地龙擅长土遁,喜欢充满灵气的土壤,平日里以泥土中肉眼不可见的细小生物为食。因为它们能够吸纳土壤中的污染物质、均衡土地灵气,所以备受灵园管理者的喜爱。 幼年的地龙约莫只有成年人胳膊大小,而成年地龙则能长到数十米长,数丈粗细。在这种体量下,即便是性格温和的生物,也难免会对其他体量较小的生物造成被动伤害。 眼前的这条地龙将近一米粗细。 此刻,它一半身子钻在土里,另一半身子随意的在半空中摇晃。 看着那忽悠悠仿佛铁棍一样的身子,真真儿的磕着就半死,擦一下就吐血的节奏。 所以,这支新生的队伍只能呆在原地,等待这头地龙尽快离开。 这段田垄左侧是一片细雨绵绵的潮湿环境,右侧是漫天黄沙随风吹卷,两种环境中都没有什么有意思的植物。 百无聊赖中,李萌发现了一株奇怪的花朵。 那株花斜斜的立在田垄边缘,既没有进入那片阴雨绵绵的世界,也不属于那片黄沙漫天的世界。 仿佛就是长在百草园中的一株普通植物。 这棵植物没有长叶子,细长的、光秃秃的茎子上,只顶着一个拳头大小的花朵。花朵翻脸朝着地面,看上去娇娇弱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它彻底吹倒。 李萌左右瞟了瞟。 李教授与司汤达老人都站在队伍最前方,监视着那头正在舒筋活骨的地龙,唐顿与蒋玉则站在队伍的最后面,维持着秩序。 队伍中间的其他人,有的正伸长脖子,想要努力看清那条暗紫色、浑身滑溜溜布满粘液的地龙到底是什么模样;有的在闭目养神,细细品味这片光怪陆离的世界那与众不同的气息;更多的人,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漫无目的的胡侃着。 比如郑清,他就在跟萧笑探讨地龙是不是龙种生物。 “如果不属于龙,为什么要叫它地龙呢?”郑清强调道:“正因为它具备一些龙种生物的特征,所以才被称为地龙。” “幼稚。”萧笑虽然没了笔记本,但在见识上仍旧完虐面前的公费生。 他抱着胳膊,瞅了郑清一眼,嘲讽道:“照你这么说,龙猫应该从毛丝鼠科中挪出来,放到龙属下面即便它是啮齿动物;龙舌兰也应该长出尖锐的爪子、长长的尾巴,即便每个人都知道它是一种植物。” “胡搅蛮缠。”郑清寻思半晌,却无力反驳,只能强行歪了话题,问道:“那你说说,地龙为什么叫龙?” “嘁。”萧笑转过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请问,”一个弱弱的声音在两人身边响起:“地龙这么大,不会对园子里的环境造成损害吗?” 郑清转过头,刘菲菲正一脸好学宝宝的模样看着萧笑。 “地龙属于魔法生物,擅长土遁。”萧笑端正神态,脸上没有丝毫轻慢:“当它们入土之后,身体会融入泥土中。嗯,你可以理解成它们就是泥土的一部分。实际上,它们不仅不会损害灵地,还能均衡土壤、改善土质。所以,每座有一定规模的灵园,都会豢养一批地龙。” “这样啊,谢谢,谢谢。”刘菲菲恍然,连连道谢。 “重色轻友。”郑清在一旁嘀嘀咕咕,对萧笑的态度嗤之以鼻。 “这朵花有七种颜色!”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郑清循声望去,看见李萌正蹲在田垄边缘,正大呼小叫:“快来看啊!每个花瓣都有一种颜色,还不停的变呢!” “李萌!”蒋玉原本在队伍后方维持秩序,忽然听到小丫头的叫喊,顿时急忙忙跑了过来:“不是让你呆在队伍里吗?不要乱碰园子里的花朵!” 最后一句话她是尖叫出来的。 因为李萌正伸出白嫩嫩的指头,轻轻戳了戳面前的花朵。 “嗤。”仿佛气球漏气的声音。 李萌站起身,呆呆的看了蒋玉一眼,一头栽倒在她怀里。 女生们尖叫起来。 新生们顿时陷入混乱之中。 队伍前方。 李奇黄教授正在与司汤达大叔监视着前方那条过境的地龙。 “园子里那个老家伙又分出新的地龙了?”李教授站在司汤达老人身边,眯着眼看着那条一半身子钻在地下的家伙,好奇道:“看上去,这条小家伙怕是还不足一岁吧。” “老伙计现在成天团成个球窝在园子深处睡大觉,哪有力气分裂新的小地龙。”司汤达老人啐了一口唾沫,撇撇嘴:“前段时间阿尔法学院的‘特招生’给他们的植物园里赞助了几十条小地龙,你也知道,他们那个破园子统共也没有几亩地所以那个老头子就匀给我几条。我琢磨着,反正老伙计天天睡觉,养几条小的,还能给他分一些负担,就要了。” 李教授听着旁边老人唠唠叨叨的解释,微微一笑,没有继续开口。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的队伍中传来一阵骚乱。 当教授赶到李萌身边的时候,小丫头一脸呆滞,双眼无神的看着天空,对于外界的刺激没有一丝反应。 第一百零七章 七色花与条草 “小灵巫又晕过去了!” “她的眼睛还睁着,就是没有知觉了。” “会不会是那朵花把她的灵魂吸走了?” “百草园里的植物太可怕了!” “不会不会,没有那么可怕!大家保持镇静,不要慌。”唐顿站在队伍后方大声维持着秩序:“那朵花大概有迷魂效果,李萌应该只是昏过去了,大家不要乱!” 天文08-1班的男男女女们围城一个小圈子,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场地中央失神的李萌,互相咬着耳朵,窃窃私语。 蒋玉低头抱着李萌,贴近她的耳朵飞快念叨着什么。 郑清估摸着,也许她在使用唤醒昏死者的咒语。 但显然,这种外界通常见效的手段,在百草园中丝毫不起作用。 李萌仍旧毫无意识。 蒋玉焦急的看向四周,这让围观的学生们愈发感到不安。 “控制一下气氛。”萧笑站在郑清身后,悄悄推了他一把。 郑清一愣,继而恍然。 因为这起小事故,新生们都有些不安。 但是作为班长的唐顿仍旧按照教授的安排,坚持在队伍最后方维持秩序。 副班长蒋玉更不用提了,郑清估计,如果李萌不醒过来,她会一直这么抱在怀里。 而首席生刘菲菲则一脸惊慌的看着昏死的李萌,显然不适合让她来安抚众人。 作为九有学院今年唯二的公费生之一,班上的同学对郑清还抱有一定的尊重,所以这个任务当仁不让的落在了他的头上。 “都安静一下!”郑清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安抚道:“大家先注意看一下周围的环境,别不小心再碰了什么花花草草。” 原本议论纷纷的杂音瞬间消失。 每个人都小心的转动身子,仔细打量自己周围,注意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植物出现。 “教授来了!”段肖剑站在人群外大呼小叫着,打破刚刚稳定下的气氛:“快让开,让一让,让一让。” 李奇黄教授板着脸,大步流星的挤过人群,来到李萌的身边。 “什么情况?”他低声问道。 “李萌刚刚碰了一株七色花瓣的植物,那朵花发出了漏气般的声音。”蒋玉抬起头,面带焦灼,语速飞快,但又非常条理的描述道:“然后小萌就丧失了意识。” “七色花瓣?丧失意识?”李教授挑了挑眉毛。 “虽然睁着眼,但眼球对外界光线没有任何反应。而其他身体机能仍旧完整,对外部刺激有条件反射。‘清醒咒’没有效果、‘反昏迷咒’也没有效果。”蒋玉将自己刚才做的检查完整的报备了一遍。 “很好。”李教授满意的点点头,伸出手指在李萌额头、发间的几处穴位上稍稍按了按,轻舒一口气:“不要紧,她只是对七色花的花粉过敏那位同学,去找司汤达大叔要几根条草。” 段肖剑飞快的挤出人群,向队伍前方跑去。 “过敏?”郑清听到李教授的解释,好奇的问道:“过敏不应该打喷嚏吗?我对杨絮过敏,那阵子天天打喷嚏流鼻涕。” “不懂不要瞎插话!”萧笑黑着脸,用力把无知的公费生向后拖了拖。 蒋玉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啊,七色花过敏跟杨絮过敏有些差别。”李教授也笑了,他并没有回避郑清的问题,反而认真解释道:“七色花受到外部刺激后,会收缩花房,喷射出花朵内部的一些刺激性气体——这些气体大部分具有迷幻效果。” “因为是从花房内部喷出的气体,难免会带出一些七色花的花粉。” “大部分时候,那些迷幻性的气体只会让伤害花朵的生物在方向感方面出现缺失,让他们出现眩晕、断片、或者大脑短暂空白的症状。” “但如果伤害花朵的生物对花粉过敏,那么这种夹杂了花粉的气体,伤害性便会成倍增加,可能会出现昏迷、休克之类的症状,严重时甚至会引起巫师魔力的暴动。” “魔力暴走!”蒋玉脸上瞬间失去血色,她惊恐的看着教授,叫道:“她不能出现魔力暴动她是一个灵巫。” 郑清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已经不是初涉巫师界的毛头小子,对于一位灵巫出现魔力暴走会发生什么,前几天他在流浪吧事件之后就知道了。 简单说,灵巫魔力暴走就是一场灾难。 用不恰当的比喻来形容,就是巫师界的核电站发生了泄露。 “灵巫?”李教授似乎并没有紧张,而是颇感兴趣的打量着昏迷的小女巫,面上露出了然之色:“原来如此放心吧,‘条草’对于失魂类症状效果非常好,尤其百草园的‘条草’,在巫师联盟一贯被定为上品。而且,这个小丫头的过敏症状并不严重,应该不会出现魔力失控。” 这番解释显然让围观的学生们安心不少。 “但是,教授。”站在旁边的刘菲菲忽然出声,打断教授的话,结结巴巴问道:“我记得条草是用来治疗疥疮的草药,没听说能治失魂啊” 也许她刚刚反应过来自己在质疑教授,后面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低不可闻。 围观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在草药使用方面质疑学校的药剂学教授,没有比这更大胆的事情了。 如果不是刘菲菲还顶着一个九有学院首席生的身份,肯定已经被人捂着嘴拖下去了。 许多人都紧张而兴奋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非常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李教授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表现的非常高兴:“你叫什么名字?” “她叫刘菲菲!”围观者中立刻有人回答了这个问题。 “她叫刘菲菲,是今年的公费生,教授!”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补充着:“还是我们学院的首席生!” “非常不错。”李教授轻咳一声,周围的学生们立刻闭上了嘴巴。 “药剂学中,被称为条草的植物有两种。”教授的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一种形状与韭菜相似,开白花,结黑果,人吃了它的果实可以治愈疥疮。这种条草虽然少见,但在一些古方中使用非常频繁。” “另一种条草,形状与葵菜相似,开红花,结黄色果实,果实的形状像婴儿的舌头,人吃了可以摆脱迷惑。” “我刚刚提到的条草是第二种,百草园中也只种了这种条草。” 刘菲菲脸色慢慢涨红,期期艾艾着,忽然重重向李教授鞠了一躬:“对不起!” “有什么需要你对不起的吗?”李教授瞪大眼睛,语气显得异常惊讶:“作为一个学习优秀,还勇于质疑的好学生,我应该奖励你一个学分!” 刘菲菲站直身子,脸色憋的通红,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了,但她嘴边的笑容却怎么也止不住。 周围的学生们羡慕的看着她,纷纷上前恭贺。 郑清暗自叹气。 这种学分,实打实从学问中挣来的,羡慕不得啊。 第一百零八章 迷榖木 “教授!李教授!” 之前跑去找司汤达大叔讨要条草的段肖剑忽然在人群外连蹦带跳,大声喊叫。 “声音低点,”唐顿在不远处不满道:“注意形象!” 围观者很快露出一条缝隙,让这位信使通过人墙。 蒋玉飞快的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期待的神色。 “司汤达大叔说最新的一批条草刚刚抽过芽,没有现成的果实。”段肖剑挤过人群,给所有人带来一个糟糕的消息。 蒋玉脸上顿时失了血色,变的苍白起来。 “没有?”李教授皱起了眉头。 郑清担忧的看了小女巫一眼,心底揣测,如果没有特效药草,教授一定会带着李萌去校医院治疗。 如此一来,这次的百草园之行怕是要告一段落了。 “哪里会有这种草?”他戳了戳旁边的萧笑,打探道:“流浪吧能找到吗?” 作为蒋玉的朋友,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做点什么。 尤其她前不久帮了自己那么大一个忙。 还没等萧笑回答,站在李教授面前的段肖剑已经摊开了手掌,补充道:“司汤达大叔给了我几片叶子,说是什么咪咕的叶子,也有用,让我交给你。” 李教授接过那几片叶子。 一旁的蒋玉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紧张。 “迷榖。”教授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他纠正段肖剑的叫法,向所有人解释道:“这几片叶子是迷榖木的叶子,它的效果与条草差不多,用在这里也很合适。” 围观者们如释重负。 “说话干嘛大喘气!”郑清也重重松了一口气。 他环住段肖剑的脖子,用力勒了一下,出声抱怨道:“你这样在我们班很容易挨揍,知道不?” 人群中传来一阵轻笑。 教授捏了捏手中的叶子,抬起头,看着蒋玉,安慰道:“准确说,‘迷毂木’叶子的效力比‘条草’还要强许多,不用担心。” 蒋玉长长吸了一口气,咬着嘴唇,重重点了点头。 “迷榖?”郑清戳了戳身边的萧笑。 萧笑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哦,不好意思。”郑清假装刚刚想起来,贱笑着:“我忘了你的笔记本不在身上当然,你可以出了园子再回答这个问题。” “幼稚!”萧笑嘴角抽了抽,咬着牙解释道:“鹊山之首,名曰招摇。山上多桂、多金玉。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馀,食之不饥。有木焉,其状如榖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 “非常标准。”李教授听到这番解释,惊讶转过头,看着萧笑,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巫师大百科全书也只能给出这么多的定义了按照我在课堂上的一般要求,你也应该得到一枚学分的奖励。” 萧笑矜持的笑了笑,躬身致谢,然后瞟了郑清一眼。 郑清耸耸肩,低头开始认真观察教授处理那几片叶子。 “记住,百草园内禁止使用咒语。” 强调之后,李教授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白玉质地的研钵,将那几片迷榖叶丢了进去。 郑清想起不久前蒋玉的举动,忍不住向女班长挤了挤眼睛,蒋玉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没有出声。 教授似乎忘却了蒋玉不久前使用魔法为李萌检查的事情,一边细细的研磨着,一边慢悠悠的的向学生们做讲解: “一般情况下,‘迷榖木’叶子会被巫师制作成配饰,挂在身上,来抵御迷幻类阵法的迷惑,用以导航指南,颇有灵效。这也是迷榖木最基础的使用方法。” “但如同所有的魔法植物,巫师们总能在漫长的实践中找到它们更深刻的作用原理。” “比如迷榖木。” “通过充分的实验与测试,巫师们确认,迷榖木之所以‘佩之不惑’,是因为其‘潜有灵标’,换句话说,这种植物有灵性,能为巫师锚定心神。” “这就是它唤醒昏死者的原理了。” “眼不清、目不明,暗而无光者曰昏、混乱迷神曰昏、丧失知觉曰昏。” “迷榖木厥华流光,上映垂霄,下定灵标。心神既定,则昏然自去。” 说话间,研钵中的树叶已经被碾成肉泥,迷榖木中的灵性也被玉杵逼迫出细胞,混杂着细碎的泡沫,汇聚出一汪墨绿色的汁液。 李教授又拿出玻璃量杯与过滤网,滤掉残渣后,便把剩余的一小盏叶汁直接灌进李萌的嘴里。 “这道方子不用佐使之药吗?”旁边一位同学出声询问道。 “不需要。”李教授摇摇头,补充道:“实际上,这并不算一道完整的药方。只是因病制宜。类似这种‘迷榖治迷惑’的对症之药,药材越是纯净,效果也越显著。” 药汁灌下口,未及片刻,李萌原本空洞的双眼中便多了几分神采。 蒋玉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安静!”唐顿班长又在队伍后面努力控制局面了:“大家不要乱,保持秩序!” 当小女巫彻底清醒之后,队伍前方那条拱土的地龙也已经震地而走,消失在田垄之间。 司汤达大叔站在路边,招呼新生们继续向园子深处行进。 “快点,你们这些小家伙!”老校工拄着鹤嘴锄站在前面不远处大声嚷嚷着:“如果你们打算早点下课,就速度快点。” 新生们在李教授的催促声中急急忙忙继续前行。 “灵巫是不是很容易昏倒。”郑清走在队伍中间,看着把脑袋挂在蒋玉臂弯里的小女巫,忍不住笑道:“开学还没一个月,你就昏了两次,啧啧。” 他意犹未尽的摇了摇脑袋。 蒋玉嗔怪的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去死!”小女巫挣脱表姐的束缚,用力把嘴碎的公费生向路边推去。 郑清踉跄着倒退几步,忽然感觉小腿像是被锤子重重砸了一下,膝盖一麻,忍不住大叫一声,曲腿便跪在了地上。 “诶呦!”他痛呼一声,抬头便向肇事者望去。 离他不远的地方,几株高大的灌木正抖动着枝条,砸出一粒粒豆子模样的东西,连带着,将附近的几个学生撞的东倒西歪。 这些豆子撞到防护服后瞬间爆裂开,溅出一滩油漆模样的液体,牢牢黏在防护服上。龙皮质地的防护服在这种液体下发出滋喇滋喇的腐蚀声,冒出一阵阵白烟。一股恶臭随之蒸腾而起,向四周扩散开来。 原本就气氛紧张的队伍立刻重新陷入混乱中。 “真不让人省心!”司汤达老人从队伍前方急匆匆赶到事故现场,对于这些不断出现状况的新生相当无奈:“你们就不能安安稳稳的在路中央走一会儿吗?” 郑清赧然,干笑着,低下脑袋。 “这是什么鬼东西,”李萌则捂着鼻子大声叫苦:“好臭!” “知道臭了?”司汤达老人歪着头,斜了她一眼,教训道:“如果你们老老实实走在路上,就不会触发这几棵‘黑叶臭豆’的防御机制,就不用闻臭味了。” 李萌扁扁嘴,没有吱声。 老园丁一边唠叨着,一边从那黑叶臭豆植株的脚边挖了一捧新鲜泥土,又从他腰间的铜壶里倒了点水,与泥土混合在一起,和成泥浆,抹在几个新生被臭豆污染的防护服上。 “好了,”老人粗糙的大手用力在郑清小腿上拍了拍,吆喝着:“等这些泥巴干了就没事了。现在,你们马上赶路!” “老老实实沿着路中央走!” “不要再搞事情了!” 李萌沮丧的把脑袋重新挂在蒋玉的臂弯里,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郑清咧咧嘴,一瘸一拐的跟上队伍,继续向园子深处走去。 第一百零九章 新人的任务 顺着田间的阡陌小路行走不远,队伍便转入了一条稍微宽阔一些的木桩石子路上。 这条路以木桩为基,木篱为堤。木桩与木桩之间用细碎的石子填充,压的平平整整。桩子高出地面几公分上下,行人走在期间需要格外注意,稍有不慎便会被这些木桩绊倒。 也许这就是百草园铺设这条路的用意,郑清看着周围小心翼翼的同学,对铺路的人大为佩服。 木桩石子路环绕着一处独立的药园。 与之前环境百变的药田相比,这座药园上空并没有魔法作用下的独特气候,反而如同一座农家小院一般,用歪歪扭扭的木栅栏随意围着。栅栏上攀附了许多藤本植物,异常茂盛,为园子平添了几许优雅。 司汤达老人带着学生们绕着木桩石子路走了不远,便来到这处药园的门口。 药园的大门与园墙类似,都显得比较简陋。 大门以井字形木棍为骨,辅以柳条与酸枣枝扎成,透过枝条编制的门板,能够清晰的看到园子里郁郁葱葱的景色。 “看手!”司汤达老人忽然大吼一声,将郑清吓了一个激灵。 回过头,他看见几名正在揪门上柳条残留嫩芽的学生似乎也被吓了一跳,正飞快的撒开手,向人群里退去。 “这个门虽然没有挂门神,看上去很破旧,却也被园子里的巫师附加了许多诅咒。”老人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小年轻们,大着嗓门训斥道:“之前没有警告过你们在园子里不要随便拉扯吗?嗯?” 众生讷讷无语。 学生被训斥,教授面子上也不好看。 李奇黄教授拉着脸,附和司汤达老人的话,跟着教训道:“从进园子到现在,一路上说过多少次了!再有犯错的人,自己去校工委领一个星期的义务劳动,让你们在园子里摸个够!” 众学生默默无语,噤若寒蝉。 司汤达老人又瞪了众人片刻,方才徐徐转身,伸手指了指挂在栅栏上的一块木板。 郑清定睛望去。 这块木板应该是药园的地图,上面按植物功效,刻画了不同的分区,诸如养阴润燥植物区、理血植物区、补气植物区、解表植物区等等。 老人指向的是舒缓神经植物区。 “你们的任务,就在这里。”他拄着鹤嘴锄,仰着脑袋,目光从面前诸多学生脸上扫过,似乎在等待他们的意见。 没有人有异议。 老人满意的点点头,拉开枝条编的大门,示意其他人跟上。 “我跟你们讲!” “这种草种花,都是大学问。” “就说这日头,就有许多门道。” “有些药草,每隔十二个时辰要曝晒一个时辰;有些药草,要时刻沐浴在夕阳那有气无力、软绵绵的光线里;还有些药材要长在朝阳中,吸收早晨那些蓬勃的生气。” 说的兴起,老园丁拄着自己的锄头,晃着脑袋很是自豪,脸上纵横的皱纹显得异常深邃。 “有些草药,必须隔着云雾触摸阳光的存在;有些草药,必须站在水底吸收阳气;还有些草药必须站在其他植株的阴影下,感受太阳的阴暗之处。” “草药之气不同,所要阳气也不尽一。” 语罢,队伍停在一片开阔的药田前面。 “这就是你们的任务!”司汤达大叔举起手中一株墨绿色的小草,让大家传看:“你们的任务是拔草。” 拔草? 同学们松了一口气,然后立刻又陷入乱哄哄的讨论中。 郑清捏了捏手中那根纤细的小草,颇感无语。 就像李萌刚刚说的,原以为在园子里走这么深,交给他们的任务会高大上一点。 即便不是大战食人花,捉几头地龙的幼崽也能拿出去跟其他班的人炫耀呀! 哪像现在,拔草! 只是听上去格调就下降了许多档次。 “这种草叫‘味荆棘’,草色墨绿、上面有淡绿色的波状花纹,内叶边侧有锯齿状凸出。”李教授在一旁开口解释起来:“这种草也属于药草的一种,药性猛烈,可以抑制某些狂躁类的症状。” “分辨这种草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司汤达老师刚才提到的外形分辨方法;再有就是气味。你们将这种草的叶子捏碎,残留的汁液会散发出一种非常强烈的刺激性气味。”李教授捏碎手中的小草,示意般的抬起手递到身前几位同学面前。 几个人立刻露出一副要死要活的表情。 这激起了许多人的兴趣。 郑清手里拿着一株味荆棘,看着别人,尝试的用食指与拇指捏住一点叶尖,将它捏碎。然后把那滩染在鹿皮手套指尖的墨绿色凑到面前。 顿时,一股强烈的刺激性味道顺着鼻腔直冲他的大脑,仿佛吃了一大口芥末一般。 他抬起头,发现李教授也正在泪眼汪汪的看着大家。 “这种刺激性的气味持续时间很短,大约五秒钟左右。”李教授吸吸鼻子,囔声囔气的说道:“你们需要注意的是,不要喜欢上这种刺激性的感觉!对于注重精神安全的巫师而言,没有什么比刺激更伤害身体的情况了。” “为什么要拔这种草!”李萌吸着鼻子,脸上挂着一串泪珠,大声质疑。 “因为它不老实!”司汤达大叔手中拄着的鹤嘴锄不知何时又变成了一柄?头。他随意的翻起田边的一块泥土,用?头的背面将土块敲碎。 泥土里夹杂的一只软体动物随着?头的敲击变成一团泥浆。 顿了顿,老人抬头看向一众学生,补充道:“味荆棘这种小东西长的太快了。” “太快了!”他强调般重复了一遍:“前一刻授粉,后一时开花,半夜三更安静之时蹦籽。这草籽落地生根,一时三刻就能抽芽,等你第二天来看,满药田净是这种小东西。” “消耗地力太多,但是药用很有限。除了诸如‘狼毒药剂’等受众很小的药剂需要一点作为辅料外,大约也就是你们这些学生期末考试那几天会冒险用一点。” “当然,这里并不推荐大家用这种草药作为镇静提神使用。”站一旁的李教授连忙开口,警告说:“就像我之前提的,激性太大的药草对巫师的精神有害。如果有类似需要,校医院有更好的选择给大家。” 第一百一十章 打碗花 味荆棘所在的药田,原本是属于‘帝休’这种植物的。 帝休,又名‘不愁木’,助人平心,颐养静气。 古书有云,少室之山,百草木成囷(q)。其上有木焉,其名帝休,叶状如杨,其枝五衢,黄华黑实,服者不怒。意思是,少室山上有一种木,名字叫‘帝休’,它的叶子形状与杨树叶相似,树枝相互交叉着伸向四方,开黄色花结黑色果实,服用了它就能使人心平气和,不恼怒。 因为这种效果,故而现代巫师将其列入‘舒缓神经’类植物当中。这种灌木的品性与它在药剂学中的作用相似,都非常温和、谦恭。 但在大自然这种优胜劣汰的竞争规则下,一株谦恭的植物不是一株能够适应环境的植物。许多藤藤草草的种子籍着帝休木的温和,野蛮的在它的根系之内繁衍,霸道掠夺原本属于帝休的养料。 就像味荆棘。 郑清非常怀疑,如果没有巫师们保护性的种植,也许这种效果神奇的古木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了。 当司汤达老人给众人下发小竹篓的时候,去戈壁滩捕捉‘狂奔兔儿爷’的双人组已经带着那株黄花红叶的细茎植物归来。 老园丁满脸笑容的去接收战利品,李奇黄教授趁机将所有人聚集在一起,重新强调园内纪律。 “还记得我在进园子之前对你们怎么说的吗?”教授的目光缓慢略过眼前这些青涩、兴奋的面孔,稍稍提高声音:“进了园子:第一,要听老师吩咐;第二,不要乱动;第三,要听老师的吩咐不要乱动!” “你们做到了吗?”他警告般的视线在几张面孔上稍稍停顿了一下。 许多人心虚的低下脑袋。 “现在,司汤达大叔给你们分配了任务。”李教授皱着眉,一脸不情愿的补充道:“虽然我并不建议使用刚刚入校的新人来进行田间作业,但既然园子这边没有意见,那么,我希望你们能够表现出一个优秀九有人应该具备的品质。” “有没有信心!” “有。”同学们七零八落的响应者。 “嗯?”李教授挑了挑眉毛,重新问道:“有没有信心?” “有!”这一次的回答异常干脆、整齐,中气十足。 教授满意的点点头,便欲离去。 郑清抓住机会举起手,用力晃了晃。 旁边几位同学迅速为他腾出一片足够发挥的空间。 “有问题?”李教授语气重新温和起来。 “是的。”郑清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几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同学,紧张的揪了揪头顶的呆毛,问道:“园子里为什么不让用魔法?” “我的意思是,咒语或者魔具应该能在很大程度上提高我们的工作效率吧。”他解释般阐述了一下,然后丢出一个困扰许久的疑惑:“我看司汤达大叔那柄锄头好像可以变成许多工具,这个不算魔法吗?” “很好。”李教授对于有价值的问题总是不吝赞赏,他挺直身子,有些严肃的环顾四周,先重申了一遍纪律:“这位同学提到魔法,很好,所以我重新严格一遍纪律。” “任何,未经允许的魔法,禁止出现在百草园当中。” 郑清撇撇嘴,也就是说,老园丁的鹤嘴锄是已经经过允许的咯。 似乎也察觉到同学们有些不忿的情绪,李教授组织了一下语言,向大家做了一番完整的解释: “园子里一共有十三万六千九百二十七种草药,我们所在的这片环境下的药园子里一共有三百七十二种草药。” “每一种草药都是很珍贵的生命、也是很脆弱的存在。” “熟悉药剂制取的同学应该都有过一个疑惑。” “为什么我们不用魔法来研磨药粉,而要用笨拙粗重的研钵、药杵、乃至不同型号的刀具慢慢加工呢?” “因为魔法会干扰药粉的性质。” “就像一滴墨水掉进一盆纯净的水中,即使你看不到水色的变化,但是这些水的确被污染了。” “你们一定要记住,永远不要用受到魔法污染的材料来调制药剂!”李教授加重了语气,举了一个例子: “一百多年前,也就是白丁历二十世纪初,鲜卑利亚的大巫师通古斯就是因为使用筛选类魔法提纯‘蓝色荧光’,调制‘最终幻想’,因而酿成了可怕的事故。那次可怕的爆炸简直可以媲美毁灭类咒语‘摩柯婆罗多’。” “漫天奇光异彩,犹如对圣灵逞威;只有一千颗太阳,才能与之争辉!” “所以,你们一定,一定,不要用魔法处理你们的药剂材料。” 李教授扫了一眼有些惊悚的众人,笑道:“当然,你们也不需要过分担心。那次事故是一个研究团队酿造的。就你们的水平,用魔法污染了的材料调制的药剂,顶多会让药效丧失,不会引起剧变的。” “在百草园禁止魔法,大致就参考了这种想法。” “严苛,但可以在最大程度上规避风险。” “嗯,李老师讲的很好。”司汤达大叔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人群外。他拍着手,指挥众人分散到田里,喊道:“每人一条田垄,记得处理干净啊!” “拔出来的味荆棘装进给你们发的小箩筐里,不要随手丢掉。这种小东西只要沾着地气,就不会放弃把根扎进土里的努力!” 辛胖子与张季信抓着各自的小竹篓,一脸的茫然的加入到拔草大军的行列中。 郑清跟在萧笑旁边,一边拔草,一边听这个百科全书解说各种奇异的草药、异虫。 这片药田里,除了味荆棘,还有许多凌乱生长着的魔法植物。 拔了半天草,累了,看四周,并没有监工。 头顶的太阳一直那么耀眼。 真是个适合睡觉的好天气。 郑清找了块阴凉地,坐在地上,从自己背包里翻出那本曼昆的符文构造原理,打算休息一阵子。 虽然还没有与伊莲娜约定补习符箓课的事情,但郑清决定用最积极的态度面对这件事。 所以,最近一有时间,他就努力补习符箓方面的基础理论知识。 “这牵牛花有什么用处?”辛胖子诧异的声音响起。 郑清回过头,正好看见辛胖子揪起田埂边沿的一朵粉红色小花,举起来放声问道。 “不要!”李教授大惊失色,却也制止不及。 辛胖子吓得连忙丢开手中的花,半晌,却也没什么不适。 “又在花样作死。”郑清无力的揉着脸,非常怀疑班上的同学能不能在这个危机四伏的魔法世界平安活过四年。 “没关系,没关系,只是打碗花而已。”老园丁在不远处笑呵呵的摆摆手,显得毫不在意:“而且那株花火候还不够,效果最多也就一个星期罢了。” “打碗花?一个星期!”辛胖子的脸色立刻绿了。 “莫担心,莫担心。”司汤达大叔顺手翻了一下脚下的一块硬泥,用锄头将它敲碎,起身笑道:“这花儿明天才会生效,你今晚多吃些饭,这几天撑一撑,就过去了。大小伙子,这点事情怕啥啊。” 辛胖子垂头丧气,没有搭话。 在萧笑的解释下,郑清恍然大悟。 这种粉红色的小花与味荆棘一样,也是属于控制情绪方面的药草。只不过与那些只能在碾碎后留下刺激性气味的小草相比,打碗花的老祖宗给自家血脉施加的强大的诅咒。 任何未经允许的采花行为,都会在一定时间内对手的平衡性功能失去控制。通俗来讲,就是会在事后手抖。 对于巫师而言,最为普遍的失控就是打碗。 摘了这种花,巫师在端茶倒水吃饭的时候,很容易让那些脆弱的瓷器落在地板上。 这里的‘手’是广泛意义中的手,所以即便中的诅咒的巫师使用咒语端茶吃饭也无法规避这种风险。 “但那朵花看上去的确只是一株牵牛花!”在放学后的路上,辛胖子仍旧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愤愤不平的发着牢骚。 “我看着也像。”郑清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看向旁边的萧笑:“打碗花跟牵牛花有什么区别?” “自己翻巫师大百科全书去。”萧笑对这种目光越来越无奈:“打碗花与牵牛花、喇叭花一样,都是茄目璇花族的——事实上,它们除了实际效果外,在外观上区别不大,只是打碗花的颜色偏淡,而且成花需要的时间很长,差不多三十年左右才能开一次花。” “三十年!”郑清一脸的难以置信:“它有什么用?能让人吃了成神吗?” “没什么用,只不过这种花是配置‘养颜丹’的必要的微量成分。”萧笑瞟了辛胖子一眼:“一般来说,一株成花能辅佐配出一炉药,价值方面,怎么说,因人而异吧。” “哈哈,那老园丁不是说了嘛,那花还不熟!”辛胖子脸上的肥肉跳了跳,立刻转开话题:“说起来,明天上午的炼金课你们要不去?我听高年级的学长说,讲炼金术的老教授一般只在第一节课露个面,后面的课程都会交给自己的助教。” “不上课你干嘛去?”萧笑狐疑的打量着胖子。 胖子打了个哈哈,没有回答。 “我不行。”郑清没精打采的跟在两人身后,哀叹道:“明天周五,后天周六,我周六还要去巡逻。万一周五逃课被抓住,周六妥妥的会被喊去办公室。” “也是。”辛胖子同情的看着他,语气中充满了庆幸:“谁叫你的公费生!” 第一百一十一章 特斯拉教授 九月十二日,农历辛酉月、乙卯日,按八月十三。 忌探病,余事勿取。 宜,余事勿取。 余事勿取,就是除此之外,其他事情都不要做。 所以,按照老黄历,今天应该什么事情都不做,抱着枕头睡大觉。 但对于第一大学众多学生而言,相比较于那高邈而不可见的黄历禁忌,显然站在讲台上的诸位教授更具有威慑力。 毕竟今天是周五,学校还安排了一整天的教学计划。 比如天文08-1班,上午有一节炼金术课,下午有一节战斗课,全天的时间都已经被提前规划完毕了。 早上,郑清站在食堂门外,迎着太阳,摊开手掌,掂了掂手心。 秋日正好,阳光也比往日轻了几分。 食堂大妈的心情似乎也因为这清爽的日头变得愉快了许多,在给郑清盛菜的时候,甚至没有多掂两下勺子,给的分量十足。 这让郑清非常满意。 尤其是当他看到不远处‘拱食’的辛胖子时,这种愉悦感就更强烈了。 “你不是打算今天这节炼金术逃课吗?”他端着餐盘,坐到餐桌前,忍着笑意询问:“怎么,改变主意了?” 辛胖子原本正趴在桌子上,正在舔舐着一个盘子里的鸡茸蘑菇浓汤,闻言,坐直身子,咂咂嘴,叹道:“原本约了几位学长聚会,但目前这个情况,还是不去丢人现眼为妙。” “你也知道丢人啊。”坐在一旁的萧笑扫了一眼他的吃相,面无表情的哼道:“不要像舌手族那样吃东西。” 虽然常识不多,但舌手族这个名字郑清还是听说过的。 他们与多臂人一样,也属于外星种族,在贝塔镇西区有一处规模不小的大使馆。 这一族的个体舌头长而灵活,擅长魔咒,多出言灵。 但也正是因为他们进餐时以舌为手,餐桌上的礼仪非常糟糕,往往会吃的满面汤渍、杯盘狼藉,被许多自诩优雅的种族所嫌弃。 以至于‘像舌手族那样吃东西’在巫师界就是没有礼貌,毫无教养的体现。 “不这么吃难道你喂我?”辛胖子闻言大怒。 “谁叫你手残。”萧笑耷拉下眼皮,端着一个小碗,拿着小勺,慢条斯理的搅着里面的汤羹。 “哼!”辛胖子顿时无话可说,只好将愤怒发泄到食物上,很用力的舔盘子,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郑清有些怜悯的看着他,但也只能默默的咬了一口馒头。 那么多花花草草他没动,偏偏动了打碗花。 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虽然司汤达大叔说,那株打碗花还没有成熟,但持续一个星期以上的效力也非常可怕。 这意味着,未来一个星期,辛胖子都会像现在这样舔盘子了。 要不要找个借口离这家伙远一点呢,郑清对不远处一个好奇的看向这边的女生扯出一个笑脸,有些烦恼的叹口气。 “快些吃,据说特斯拉教授这节课还会来上课。”优雅的咽下一口汤汁,萧笑拿着一块面包拭拭嘴角,提醒郑清:“那个老头很凶的啊。” “诶?我以为他只会在期末才会跟我们见面呢。”郑清略微有些诧异。 “他要来上课?”辛胖子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西瓜头,全然不顾嘴角滴滴拉拉往下流的汤汁,气道:“为什么不早点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如果我今天没去上课,被那个老头子抓住,一定要你好看。” “你逃课,为什么要我好看。”萧笑对这番威胁嗤之以鼻。 “淡定,淡定。”郑清在两人之间和起了稀泥,笑着对辛说道:“你这不是没有缺席么,所谓冥冥中自有天意,如是而已。” “那个老头子。”辛胖子闻言,面色好看了一些,但仍旧嘀咕了一番后,才重新把头埋进盘子里,响亮的吧唧起嘴巴来。 特斯拉教授,是他们教授他们炼金术的老师。 只不过据学校的前辈们讲,这位亚特拉斯学院的教授平日里工作非常繁忙,所以经常委托自己的助理与研究生来给低年级的学生们授课。 所以,自从上节课,也就是第一节课见过这位老先生一面后,这节课郑清已经做好了看见一位新讲师的准备。 但当他们赶到教室后,讶然发现特斯拉教授已经坐在讲桌后了。 这番举动异乎寻常。 即便其他按时上课的教授也不会在上课铃响之前进入教室。 不过,这种异常的事情发生在特斯拉教授的身上,勉强可以让人接受。 因为这位老先生是一个狂热的科学教派成员,对于权威或者传统异常蔑视。体现在日常穿着上,他并没有与其他教授一般穿着学校规定的黑色袍子,而是整天披着一套邋遢的白大褂出现在校园各地。 此刻,这位教授如往日一般,乱糟糟的头发下面戴着一副巨大的黑框眼镜,浑身上下不修边幅,手里攥着那本金属外壳的厚重法书,正一脸的不耐烦的敲着讲桌。 “咚,咚,咚。” 每个进教室的学生都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氛,一个个慌乱的跑进座位,默默的掏出各自的法书,摊开在桌子上,等着讲台上的老先生发话。 炼金术是一节通识课,全校必修的课程。 只不过这门课程过于深奥与繁杂,而且许多理论过于空泛。除了专门选修这个方向的研究生,没人会关注薛定谔有没有一只猫。 所以在学校的教学计划中,低年级的炼金术课程内容只会简单涉及一些现代炼金术发展与创新方向的内容。 因此,与巫师的哲学一样,学校没有在这门课上给学生统一指定教科。课程与考试内容基本由教授的讲义来确定。 上节课,这位老先生根本没在意大家是否是新生,直接在新生的第一节课上开讲了“时间在多维空间呈正态分布的概率问题”。 一整节课,郑清都在听天书。 简单来讲,就是每个字他都知道意思,但是教授说的每句话他都无法理解。 除了马修与蒋玉能够勉强的向老教授提几个问题,其他人几乎都处于这种茫然状态。 这节课唯一的结果就是彻底击碎了郑清在炼金术上学习诸如点石成金的技术,然后回到白丁世界过快快乐乐生活的妄想。 第一百一十二章 训斥 也许因为同属实践性较强的课程。 炼金术的教室与药剂学一样,都位于实验楼。 所不同之处在于,药剂学的教室位于实验楼东附301的大阶梯教室,教室的一大半空间被各种各样的试验台与实验橱柜占据。 而炼金术的教室则位于实验楼东503,只是一间普通的授课教室,规模相对较小。 据说炼金术的实验课所使用的教室位于地下室。只不过天文08-1班的新生们还无缘接触那个世界。 他们只是入校刚刚一个多星期的新生而已。 还没有上课,走廊中隐约传来其他班级的喧嚣与打闹声,与503教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 郑清抬起眼皮,微微瞟了一眼。 几只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在阳光下‘兮兮’起舞,手中提着小巧的水桶与抹布擦拭着窗沿死角处的污垢。 这些小东西总是这么无忧无虑,郑清羡慕的想着,忍不住惦记起自家那群小精灵。 因为昨天药剂课上的遭遇,他对于实验楼的安全情况保留了一点想法,所以一早就把小精灵们交给迪伦与团团看管。 虽然吸血狼人在白天会比较嗜睡,但有团团看着,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吧。 郑清这么想着,下意识忽视了团团只是一只猫的事实。 窗户两侧的帘布被高高挂起,透过明亮的玻璃,可以看到实验楼对面办公楼那高大沉默的身影。 那座办公楼属于九有学院所有教职人员使用,与藏匿在学校深处的校工委三层小黑楼不同,这座教授们使用的办公楼从外观上看就气派了许多。 郑清收回目光,微微吁了一口气,打消了把窗帘放下来的冲动。 讲台上那位不按常理的老教授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多晒晒太阳吧。 一根指头在他背上戳了戳。 “什么情况?”如同蚊呐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是段肖剑。 郑清把笔记本与法书都摊放在面前,眼观鼻,鼻观心,微微摇了摇脑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他与大部分男生一样,都扎堆坐在教室后面,与前排那些好好听课的乖学生,尤其是唐顿、蒋玉等人还没来得及通气,难免有些消息闭塞。 上课的预备铃声响起。 原本在教室上空四处盘旋的小精灵们呼啦啦都飞回黑板上沿,安静的坐在自己的小凳子上,不再出声。 特斯拉教授站起身,用手中金属法书的书脊重重磕了一下讲桌。 “咚!” 教室内的呼吸为之一滞。 银白色的教室门随着这声重响重重的闭上。 原本就安静的教室里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所有人都正襟危坐,默默等待老教授的训示。 “你们是天文08-1班的新生吗?”老教授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问道。 “是。”台下的新生们整齐而轻声的回答道。 “那你们应该在上节课就提醒我一下!”老教授很不满的拍着自己的金属法书,提高声音:“我上节课讲的东西有人完全理解了吗?” 台下一片寂静,没有人出声。 “我上节课讲的什么?”老教授扶了扶眼镜,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教室。 教室前排,唐顿正襟危坐,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家的法书,似乎能从上面看到一朵花,而他身边不远处,马修卡伦也默默的低着头,摆弄自己的袖扣。 女生堆儿里,李萌学着身旁的表姐还有首席生,把脑袋低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至于教室后面这些男生,更是恨不得缩进课桌低下。 没有人回答特斯拉教授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郑清!”特斯拉教授翻着花名册,点了一个名字。 倒霉! 郑清在心底哀嚎一声,干脆利落的站起身来。 他隐约感受到教室里一片如释重负的叹息声。 前排的学生籍此机会纷纷把脑袋转后来,脱离讲台上方老教授的视线。 郑清面不改色的看着李萌对自己挤眉弄眼,大脑在疯狂的转动,努力压榨上节课听到的一星半点的记忆。 “你是今年九有学院的公费生?”特斯拉教授虽然还板着脸,但语气明显温和了许多。 郑清忍住了痛哭流涕的冲动。 他又一次觉得当一个公费生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 “我上节课讲的什么内容,有没有印象?听懂了吗?”特斯拉教授合住手中的花名册,重新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嗯,上节课内容是‘时间在多维空间呈正态分布的概率问题’主要讨论了维度理论下,时间在不同空间中的存在、流速与变化趋势” 郑清眨着眼睛,努力把笔记本上的只言片语连贯到一起。 “十八世纪的大巫师高斯率先将时间流速与多维空间进行了组合验证在多次试验中,巫师们发现,多维空间下,时间流速快慢各不相同大巫师拉普拉斯在这一基础上进行了定量分析,提出了时间在多维空间呈正态分布的理论” 简单复述了一番上节课的主要内容后,郑清乖乖的闭上嘴巴,不再吭气。 “嗯?”特斯拉教授扬起花白的眉毛,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些:“就这些?”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 “推导公式呢?定量分析是怎么分析的?上节课不是都讲过吗?”特斯拉教授把手中金属外壳的法书重重拍在讲桌上:“你上节课是上的历史课吗?在炼金术上就学会这么一点东西?” 我也想多学一点啊!郑清在心底狂吼一声,但是小爷听不懂咋个整! “其他的内容,不是特别理解。”郑清低着头,小声回答。 教室里响起了其他人轻微的赞同声。 只不过这些支援的声音过于微弱,仿佛一阵轻风拂过水面,只激起了一丝涟漪。 “不理解为什么不说话!”特斯拉教授抓着自己的金属法书在狭小的讲台上来回踱着步子,用非常不满的语气重复道:“为什么不说话!” 马修说话了,郑清在自己心底默默回答着,瞅了一眼前排那位正在观察袖扣的吸血鬼。 当然,他没有胆量当面质疑讲台上老先生。 “炼金术是一门非常严谨的科目。” “非常严谨!” “炼金术的语言很严谨!” “炼金术的体系也很严谨!” “炼金术的态度更需要严谨!” “什么是严谨?” “弄不清楚的东西坚决不能糊弄过去。” 金属法书重重的拍在讲桌上,震得所有人心肝都在颤抖:“你都不清楚他是什么个意思,怎么敢用他来推定你的结论?推出来的结论你敢实验吗?你们是在糊弄自己的性命!” 郑清默默的咽了一口唾沫。虽然还没太懂为什么上节课没说话就是在糊弄自己的性命,但是他仍旧决定不说话。 他觉得自己的脑壳肯定没有讲桌的桌板结实。 第一百一十三章 议论 “那个臭老头,自己讲错课了,却把气撒在我们身上!” “就是,就是!” “竟然还扣学分,简直岂有此理!” “丧心病狂啊。” 中午的食堂里,天文08-1班的几个男生一脸沮丧的坐在餐桌前,一面向嘴里塞着吃的,一面愤愤不平的议论着特斯拉教授的野蛮行为。 郑清坐在几人中间,听着这些抱怨,心有戚戚的搅了搅碗里的五豆汤,叹了一口气。 上午的炼金术课上,那位古板的老教授对于天文08-1班上节课不懂却又不问的表现大为不满。 于是,从炼金术师的做人原则,到学习炼金术应该具有的基本品质,再到作为第一大学学生正确的求学态度与治学要求是什么。特斯拉教授整整咆哮了大半个小时,给了每个新人一次心灵的洗礼。 临末了,下课前,这位老教授不仅要求班上的学生把校训各自抄写一百遍,还大笔一挥,给每个人勾掉一个学分。 “庆幸吧,校训只有八个字而且学分只扣了一分。”郑清舀了一勺豆子,塞进嘴里,鼓着嘴嚼道:“这才第一个月,辛苦一下,后面还能补回来的。” “这才第一个月就扣了一分,老大!”段肖剑怪叫一声:“我连一个学分都没赚到呢,就被扣成负数了。” “老姚不是说一张邀请函给零点一个学分吗?”郑清戳着餐盘里的薄脆,诧异的问道:“我记得你也收到了几张邀请函啊?” “丢了。”段肖剑难得脸红了一下,给嘴里塞了一块大饼,嘟囔着:“原本放在宿舍的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而且,就算没丢,我总共也才收到三张邀请函,根本堵不上一个学分的窟窿。” 郑清想到自己那一抽屉邀请函,咂咂嘴,最终不忍心挖苦他。 “这也能丢了!”一旁把脸埋在碗里的辛胖子抬起头,不顾嘴角滴滴拉拉的汤汁,悲愤道:“如果是我,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揣在兜里!” “你一定要这么吃东西吗?!”另一侧坐着的张季信瞪起一双牛眼,把手里的干果捏的嘎巴作响。 “不然呢,你喂我?”辛胖子毫不犹豫的丢出大招,令对手哑然。 “打碗花有这么厉害吗?”段肖剑好奇的戳了戳一旁安静吃东西的萧笑,疑惑道:“他是不是装的啊。” “试试这个!”张季信从桌上取了一块羊角面包,塞到辛胖子手上,威胁道:“这又不是碗,你敢把它弄掉了,我喂你吃一肚子土!” 辛胖子冷笑一声,举起手中的羊角面包就向嘴里塞去。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中,他的手仿佛被蛰了一下似的,剧烈抖动了片刻。 那块涂满黄油与蜜糖,烤的酥脆焦黄的面包就这样滚到了尘埃里。 “太夸张了吧!”段肖剑拖着长长的音调,一副‘你肯定在骗我’的表情:“这是面包,又不是碗,哪能说掉就掉。” “不信,你自己揪几朵打碗花试试啊。”辛胖子哼了一声,满脸不悦,重新把脑袋埋进面前的大盘子里开始拱食。 “‘打碗花’只是根据其效果,取的一个具有特色的名字。就像‘百草堂’不止一百种草,‘三味书屋’不是三种味道的书屋。”萧笑终于放下手中的吃食,抬起头,向面前这些孤陋寡闻的同伴们稍稍做一点科普:“所以,打碗花的诅咒并不仅仅针对碗,准确的说,这种诅咒针对的是巫师的手,或者说,是巫师‘用手进食’的这个动作。” “也就是说,如果不用手进食就没关系吗?”郑清对于这点细节非常感兴趣:“这个诅咒是怎么知道我是在用手进食,而不是干别的?” “诅咒知不知道,取决于你知不知道。”张季信在旁边插口道:“这点我倒是有印象。许多诅咒都是基于宿主本身的想法来发作。比如你想吃东西,那么拿到吃的肯定会吃,这个时候诅咒就会发作。” “宾果!”萧笑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那么假设,”郑清愈发感兴趣:“假设,辛胖子饿了。” “你才是胖子!”辛满脸悲愤的抬起头:“我只是长得比较壮。” 张季信夸张的‘哈哈’了两声。 “哦哦,”郑清从善如流,非常抱歉的改口:“假设,辛同学饿了。然后他拿起一块面包,这个时候,如果他下意识的不把面包当做吃的,或者不把自己的嘴当做嘴嗯,比如,在他的意识里,面包就是一张纸,嘴就是碎纸机。这种情况下,面包就不会掉到地上了吧。” “你的嘴才是碎纸机。”辛胖子终于没有胃口了,沮丧的推开盘子,从口袋里抽出一条手帕开始擦嘴。 “丧心病狂。”萧笑看着郑清,一副见鬼的模样:“你是说扭曲意识吗?为了一个屁大点的诅咒,去扭曲自己的意识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对于巫师而言,没有比扭曲意识更危险的事情了。想都不要想!” “很危险吗?”郑清有些吃惊:“我的意思是简单催眠一下自己。” “对于巫师,催眠只能欺骗你的五感,但是无法欺骗你的意识。”萧笑沉思片刻,强行举了个例子:“比如,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但山仍在那里。” 郑清有些茫然的听着这个例子,表示自己无法理解。 “有时间讨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如想想老姚那个咒语是怎么回事。”辛胖子擦完嘴,不耐烦的敲着桌子,叫道:“或者谁快点把李奇黄教授的作业做完,让我参考一下。” “如果下午那节课之后我还能动弹,我就让你抄。”段肖剑哀嚎着,一头栽进辛胖子的怀里:“胖哥啊,咋整呢,战斗课的老师说这节课要我做他的陪练啊!” 郑清挥挥手,招来一群食堂的小精灵。 待她们收走桌上的残羹剩饭后,他伸了个懒腰,满意的打着饱嗝,叹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老师看你陪练辛苦,从学分上给你一点补偿呢。” 段肖剑立刻挺直了身子, “这么一说,可能性还蛮大哦!” 心思单纯的年轻巫师立刻又变得兴高采烈起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贝拉夫人 第一大学所有学生的课表中,都有一门实践课。 这门课程是全校性基础课,属于每个学生的必修类课程。但它又不被教授联席会议列入年度的教学计划表中。反而如同一门临时性的课程一般,在排课以及授课讲师方面的安排都显得非常随意。 比如符箓、占卜、天文这些重点科目经常侵占实践课的课时;又比如,实践课的授课教师基本都是助教级别,整座第一大学,几乎没人听说哪位教授会执教这门课。 而纵览第一大学为学生们规划的四年学习安排,实践课又从课时方面突兀出它的与众不同。 在大一新生的课表里,实践课每周的上课时间只有一节课;但在大二或者大三学生的课表中,这门课将会被安排一整天的课时;到了大四,许多学生甚至会把一半以上的学习时间花费在这门课的课业中去。 占据的课时如此突出,学分又高的吓人,实践课却又对年轻巫师们进阶注册的巫师的许多考核没有丝毫帮助。 所以许多人将这门课称为‘鸡肋’。 萧笑曾经与郑清分析过实践课变成鸡肋的原因。 在他看来,出现这种矛盾,与实践课的教学目标有必然联系。 实践课的主要目标是指导年轻巫师们熟悉魔法技巧,熟练掌握平日学到的各种魔法,并将其灵活运用在猎妖活动中。 这意味着在这节课上,学生们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去练习魔法技能,而不是夯实相应的魔法理论基础。但是在注册巫师的许多考核中,魔法理论知识又占据着非常大的比重。 简单理解,实践课与课表中其他课程的关系,类似于‘体与用’‘道与术’的关系。 当然,对于绝大部分初入大学的年轻巫师而言,他们并不会太过关注课程安排背后的门道,更不会在意理论与实践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对于实践课,学生们更在意是不是真的能够在课堂上见到那些狰狞可怖、凶残无比的妖魔。 能够见识到形形色色的妖魔,就是许多人对这门课最大的期望。 毕竟,新鲜与刺激对于年轻人一向具有莫大的吸引力。 只不过,对于大一新生而言,第一个学期很难如愿以偿的在课堂上见到真正的妖魔。 学校不会允许年轻的巫师们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面对这个世界最恐怖的事情。 他们需要在第一学期的适应过程中锻炼魔法技能、并且熟练掌握作战技巧。 所以,对于郑清以及他的同伴们,这门实践课,也许被称为战斗课或者搏击课更恰当一点。 “我上节课就想说一件事来着。”郑清站在几根粗壮的紫竹下,看着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若有所思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这节课的人数比较多啊。” 辛胖子与张季信站在几步开外,正对着一块巨大的花岗岩互相较着劲,没有搭理他的问题。 萧笑则安静的倚靠着竹子,默默的翻看着自己的笔记本。 “有没有听见我的问题?”郑清用力晃了晃萧笑背靠的竹子,有气无力的哼道:“你整天对着那本笔记,不烦吗?” “烦。”萧笑一语双关的回答道:“按照教授联席会议下发的课表,第一大学几乎全部大一新生的实践课,都被安排在了周五下午这个时间段。人多一些,不足为奇。” “为什么!”郑清吓了一跳,忍不住重新回过头去打量山谷中的人数,叫道:“我就说,早上晨练感觉都没有这么多人!是不是排课系统出问题了?” “什么是排课系统?”萧笑疑惑的看着他:“教授们这么安排,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也许只是懒。”段肖剑忽然从竹林里钻了出来,似乎听到两人讨论的话题,插嘴道:“也许只是为了方便。” “方便?”郑清挑了挑眉。 “你没听老生们说过吗?”段肖剑似乎非常热衷于打探学校的各种八卦:“老生们说,学校把这节课安排在周五下午,就是为了让大家在接下来的两天周末有足够的时间养伤,从而不会耽误下周的其他课程。” “养伤?”郑清的嗓子眼有点发紧。 “养伤!”段肖剑神情严肃,肯定的点点头。 “没有这么严重吧,”郑清干笑一声,看着面前瘦削的男生,竭力把事情往好的方面去想:“说不定那些老生只是在吓唬你。” “是不是恐吓,我不清楚。”段肖剑摇摇头,拽着郑清,指向人群边缘几个穿着青色长袍的身影,说道:“看到没?那是贝拉夫人!” 贝拉夫人身材既高且胖,青色的治疗师袍子紧紧绷在她身上,站在一群年轻巫师与几名小护士中间,显得格外显眼。 她是第一大学校医院的护士长,平日里很难在校园中见到看到她的身影。她的身边,几名小护士坐在巨大的医药箱上,笑眯眯的看着面前那些充满活力的身影。 “每节实践课,学校除了安排授课讲师以外,还会安排贝拉夫人带着校医院的小精灵们呆在‘绿谷’的边缘。”说到这里,段肖剑顿了顿,换了一种必然如此的语气强调道:“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无风不起浪。”辛胖子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那块花岗岩,凑到几个人身边,摇头晃脑道:“她在那里,不由的大家不胡思乱想。” 郑清抿了抿嘴唇,虽然仍旧对那条传言保留意见,但心底却仍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绿谷’并不是一个开放的场所。”萧笑终于重新开口,他扶了扶眼镜,环顾四周,若有所思道:“贝拉夫人既然不是实践课的讲师,那么她能够站在这里,只能证明这里需要她。” ‘绿谷’就是实践课的教室,所有实践课的授课场所都集中在这里。 这是一片开阔的谷地。 山谷四周是起伏的丘陵,没有一处险峻的山坳。 脚下是齐踝的青草,踩上去软软的,充满了弹性,仿佛地毯一样。 沿着丘陵,山坡上是连绵起伏着、茂盛的竹林。 微风吹来,竹叶沙沙作响,令人心旷神怡。 “我一直觉得绿谷中这些漫山遍野的小草软的有点过分。”段肖剑蹲在地上,用指头搅着那些柔韧的小草,挤出它们肥厚的叶肉:“现在看来,也许这些小草就是我们的防护垫,可以最大限度的降低我们在搏斗中受到的伤害。” 郑清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拔腿就跑的冲动。 小时候,先生一直告诫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现在,他觉得自己就站在一处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之中。 “不要紧张。”张季信兴奋的活动着身体,把拳头捏的嘎巴作响:“我们始终都会面对妖魔。如果不想下一次遇到尼基塔,还被她揍的像条狗,那么这里就是我们最好的磨刀石!” 第一百一十五章 希尔达·唐·阿方索 与其他被正式列入计划的课程不同,实践课对于授课教师的要求并没有多么严格。 比如,实践课的老师不需要拥有非常突出的特色专业基础,不需要能够熟练使用三种以上的外语,不需要拥有高等院校五年以上执教经验,也不需要主导过在巫师联盟报备的大型实验,或者在影响因子x的期刊发表过学术论文的经历。 第一大学对于实践课老师的要求只有两点:第一,拥有注册巫师的等级;第二,具备三年以上的猎妖经验(有猎队组织经验者优先)。 对于第一大学众多年轻、且经验不足助教来说,没有比实践课更适合他们发挥的课堂了。 但希尔达并不包括在这些人当中。 希尔达唐阿方索,第一大学助教群中的普通一员。 虽然距他从阿尔法学院毕业还不满五年,但希尔达已经有将近十年的猎妖经验了。 十五岁的时候,他就被获准进入家族的猎场;到十八岁,来到第一大学后,他又一头扎进阿尔法的各个猎场;一直到现在,近十年的猎妖生涯让他可以非常自负的在诸位院长面前拍胸脯,对教授联席会议安排的各项猎妖事宜应付自如。 他的梦想是带着一支猎队,在自由的新世界里浪迹天涯,而不是守着面前这几十个年轻的面孔在这狭小的校园里蹉跎岁月。 是的,对于一位年轻的注册巫师而言,第一大学的校园实在是太小,太狭窄了。 小到用遁术在岛上溜达一圈,都不用一分钟的时间; 小到每天从早到晚,眼前总是那么几张熟悉的面孔,令人疲惫不堪; 小到他没有办法避开那无孔不入的守护大阵,去随心所欲的做一些有趣的小实验。 只不过,作为巫师界著名家族阿方索的一员,希尔达唐阿方索从小就没有太多选择的机会。 五岁的时候,爷爷手把手教会他怎么清理坩埚、怎么掌握火候、怎么调止痛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乖乖接受一个老巫师的调教。 十岁的时候,母亲开始让他背诵阿方索家族的历史,让他铭记那些奇奇怪怪的纹章与八辈子之前的仇敌;他别无选择,只能老老实实接受着巫师家族的历史。 十五岁的时候,父亲把他扔进家族的猎场,让他带着简陋的魔具与廉价的法书,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他毫无选择的余地,一切都为了活下去。 二十岁了,他已经是第一大学一名优秀的公费生,在校猎队担任了重要的职务,但面对血友会的邀请,他还是没有选择的空间,只能无可奈何的背负起家族的荣誉。 直到现在,毕业已经五年了,希尔达仍旧没有多少选择的机会。 虽然他梦想着带领一支猎队,在新世界扬名立万;但事实上,他只能安安分分的呆在第一大学,充当第一大学职工花名册里一位光荣而渺小的助教。 “这所大学就是一洼死水。”他不止一次的向伙伴们抱怨过:“没有希望,没有未来,没有自由。对于一个阿尔法人来说,还有比丧失自由更恐怖的事情吗?” “有的。”助教希尔达先生站在绿谷中,看着不远处那些肆无忌惮,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大一新生们,低声对自己说道:“比丧失自由更恐怖的事情,就是你毫无选择。” 他抬起头,看着竹林下懒洋洋的年轻巫师们,深深吸了一口气。 “都给我下来!”他扯起嗓子叫道:“上课了!” “九有学院天文08-1班、阿尔法学院炼金08-1班,你们这些臭小子,快给我滚下来!” 天气非常晴朗。 湛蓝色的天空上,只零零散散的漂浮着几朵单薄的云彩。 夏天的尾巴像是裹满了仙人掌的尖刺,扎的人皮肤生疼。 因为在户外上课,没有铃声,所以郑清等人一直呆在紫竹林的荫凉下,躲避着太阳灼热的光线。 听到实践课老师那夸张的招呼,天文08-1班的新生们哀叹着,三三两两的站起身,踩着松软的草坪,排着稀稀拉拉的队伍,向山坡下的小操场上走去。 与此同时,对面的小山坡上,炼金08-1班的白袍子们排着整齐的队伍,一路小跑着,向小操场上那唯一站立着的身影跑去。 “那群伪君子!”段肖剑在郑清身后咬牙切齿,愤愤不平的说道:“天天叫嚣着天赋决定命运,家族成就未来,遇到捧老师臭脚的时候,跑的比谁都快。” “你倒是想捧呢。”辛胖子毫不客气的嘲笑他:“只不过没有那个胆量罢了。” 郑清眯着眼,打量着那些白袍的身影,没有说话。 因为属于全校性必修课,再加上大一新生排课时间比较特殊——几乎所有的实践课都被安排在周五下午——所以师资力量比较些紧张,学校索性将实践课合并成一门大课。 每位实践课的老师同时教授两个班。 比如,郑清所在的九有学院天文08-1班,就与阿尔法学院炼金08-1班的新生们一起,被安排给了同一位助教。 这位助教的面孔郑清也非常熟悉。 希尔达,第一大学专机的护卫队员之一。 当尼基塔在专机的餐厅内肆虐的时候,这位希尔达助教是的一个出现在学生们身边的。 即便时间过去快半个月了,郑清仍旧清楚的记得吧台后面那个玩世不恭的声音,还有他那充满朋克风格的独特造型。 “老师好!” 红袍新生与白袍新生泾渭分明的站在希尔达两侧,同时躬身,向老师致敬。 “诸卿平身。”希尔达一脸严肃,沉声回应道。 郑清脚下一个趔趄,然后满脸黑线的站直身子。 诸卿平身是什么鬼! 这是个逗比么! 这是个逗比吧! 特么我们的实践课老师是个逗比啊! 郑清硬板着脸,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神情严肃的助教先生,忍不住在心底疯狂吐槽。 “有事起奏,无事开打!”逗比助教仍旧一脸严肃,全然不顾底下一群懵逼的面孔。 “先生,先生!”李萌举起小手,欢快的叫道:“我有事启奏!” “善!”逗比助教挥挥手,满脸赞赏:“但讲无妨!” 第一百一十六章 助教先生 巫师界的长生种常常嘲笑那些短生种们,一代又一代,总是犯着同样的错误。 这就仿佛人类嘲笑游鱼只有五秒钟的记忆一样。 然而,与那些真正只有五秒钟记忆的鱼类不同,人类往往善于用记忆来美化事实。 比如,周公用道德掩盖住殷墟下那段血腥的记忆,把食人的历史在春秋笔法中变成了传说中的惊悚故事;又比如,大美利坚那些坚韧不拔、充满开拓精神的先驱们,实际只是旧大陆的恶棍、人渣以及失败者;再比如,在郑清印象中,曾经的专机护卫,希尔达先生,是一个非常靠谱、令人安心的角色。 然而现实总是比记忆残酷许多。 绿谷中,一片开阔的草地上。 九有学院天文08-1班与阿尔法学院炼金08-1班的新生们默然看着12岁的小女巫与实践课的老师欢乐互动,相顾无言。 “先生,先生,你的头上为什么编了那么多小辫子?”李萌一脸好奇的看着希尔达头上的小脏辫,举手问道。 “发如雪,束缚着我的思想。”希尔达一脸悲伤,面色戚戚。 郑清打了一个寒颤,惊恐的看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竭力把脑海中那道令人安心的身影与面前这幅逗比面孔联系在一起。 “那先生,你的脸上为什么挂着那么多铁环,还打了那么多铜钉?”李萌锲而不舍的挥动自己短小的胳膊,跳起来问道。 “门上钉,锁住了我的生死。”希尔达衣袖掩面,声音哽咽。 所以,脸跟门、跟生死到底有什么关系啊喂!郑清一脸残念的看着面前两个像是在演话剧的家伙,强行忍住自己咆哮的冲动。 他回过头,九有学院的许多学生仍旧一脸呆滞模样。倒是萧笑面无表情,看上去有点严肃——当然,这也不奇怪,毕竟在所有老师的课堂上,萧笑都是这幅严肃的表情。 他们对面,那些白袍子的阿尔法新生,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场中情景的影响,依然能够面不改色,神态庄重的看着老师,似乎他在讲什么高深的魔法知识。 难怪许多人都说阿尔法都是些伪君子,众人诚不欺我,郑清暗自点头。 “先生,你捂着脸干嘛?”场地中,李萌挥舞着胳膊,眼神中满满的都是问题。 “当然是”希尔达掩着面孔,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什么?”李萌挤出人群,凑到年轻助教的身前,想要听清他在说什么。 “啊!”实践课的老师猛然间放下袖子,把脸凑到李萌眼前。 惨白的、凸出的眼球,仿佛两颗剥了壳的熟鸡蛋,卡在助教先生的眼眶外面;针尖大小的瞳孔在眼球上滴流乱转,粗细不匀的血管稀稀拉拉的挂在眼球上,平添了几分诡异。 这张面孔有些浮肿,脸上的皮肤仿佛被热水烫皱了一样,看上去有种破破烂烂的感觉。 鼻子丢了左边一半,只留下一个硕大的、突兀的黑洞;而另一半鼻子也仿佛被人用锤子砸烂了,在几根脆弱筋肉的束缚下摇摇欲坠。 漆黑的舌头半挂在嘴唇外面,上面流淌着青色的黏液。 简而言之,这张脸放在任何一部恐怖电影中,都可以当之无愧的充当终极boss。 “啊!!!”李萌用高声尖叫回应着助教的这个动作。 “卧槽!!”站在前排的新生们也被这幅尊荣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向后躲去。 “阿西吧!!”郑清回过神,心头一万头羊驼驼狂奔而过。 很显然,这位不着调的实践课老师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吓唬大家一下。 但这是上课啊喂! 郑清挽了挽袖子,强行压抑住冲上去揍他的冲动。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武力值目前还压制不住这位助教先生,冲上去的唯一后果是被反镇压。 如果手上有课本,他一定会恶狠狠的砸在地上。 缓过劲儿的其他新生三三两两重新围拢了过来,几个身强力壮的男生开始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起希尔达助教了。 场地中央,自我感觉良好的助教先生站直身子,摊开手,耸耸肩,一不小心又把眼眶里的眼球震了出去。 “这就是你们的未来!”希尔达抬起手,把掉出眼眶的眼球用力塞了回去,用高亢的声音喊道:“中毒!失明!毁容!四肢残缺!” 四副惊悚的图像凭空浮现在新生们周围,滚动展示着各种凄惨的画面。 当投影消失,希尔达助教的面孔已经恢复了正常。 那张令人熟悉的,打满铜钉、挂满铁环的颓废面孔重新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郑清惊讶的发现,他忽然觉得这张脸看上去顺眼了许多。 希尔达挥舞着胳膊,声嘶力竭的叫道: “你们看到的,就是狩猎妖魔的巫师所要面对的未来!”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将会面对怎样的局面。” “如果你们还没有做好准备,那么,请转身,离开我的课堂!” “如果你们做好准备了,那就站好队伍!等待猎妖之歌的响起!” “现在。”助教先生睁大眼睛,目光从那些紧张不安的年轻面孔上略过:“告诉我,你们的选择!” 每个新生都安静的站在队伍中。 没有人选择离去。 助教先生满意的点点头,温和的笑了。 “那么,有请我们可爱的李萌同学站回队伍里。”希尔达随意的挥挥手,翻开手中的法书,说道:“按照上节课的分组,重新排好队形!” 第一节实践课是在室内进行的。 当时,这位助教先生表现的非常正常。与其他课程的老师一样,他也只是点了点名、熟悉了一下两个班级的面孔,听了听他们的自我介绍,然后给新生们分了小组。 按他上节课的解释,实践课所有的课程安排、课业要求,都是以小组为单位完成的。 听到老师的安排,两支新生队伍开始混作一团,每个人都在努力寻找自己的拍档。 “李萌?”希尔达助教斜着眼,看向呆呆站在身旁的年轻小女巫,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可以回队伍去了。” “呃!”李萌打了一个响嗝,双眼一翻,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新生们愣了片刻,顿时陷入更大的慌乱之中。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安德鲁·泰勒 “卧槽!” 看着晕倒的李萌,希尔达的脸都绿了:“不会吧!胆子这么小!” 这是重点吗?!郑清一巴掌糊在自己脸上,觉得整个世界都昏暗了。 “李萌!”蒋玉尖叫着,跑出队伍,扑到李萌身上。 草坪两侧围观的新生们沉默几秒钟后,立刻哄乱起来。 嘲笑声、呵斥声、担忧的尖叫、紧张的安抚,各种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将站在不远处土堆上歇息的一只土拨鼠吓的躲回地洞之中。 其他实践课的班级也发现了这边的异常。 因为距离比较远,那些好奇的面孔只能伸长脖子,希冀着轻拂的微风能捎去一星半点的消息。 但站在天文08-1班对面的炼金08-1班,就不需要那么麻烦了。 片刻之间,那个晕倒小女巫的身份已经在炼金08-1班的新生之间沸沸扬扬的传播开来。 李萌,蜀中李氏嫡女,年芳十二岁,是今年第一大学入校年龄第二小的学生,也是一位稀有的灵巫。 郑清阴郁的看着对面那些嘲笑的面孔,没有说话。 相比较而言,他现在更担心那个躺在草地上的身影。 他仍旧记得非常清楚。 半个月前,当他乘坐从长安机场出发的专机入学的时候,李萌就坐在自己身边。她是第一个与他打招呼的同学,也是他在大学最早认识的朋友之一。 在他印象里,小女巫爱闹腾、自来熟、喜欢在嘴边挂着‘我是大学生’‘我表姐可厉害了’的口头禅。 除此之外,并没有那些巫师家族年轻人特有的坏毛病。比如歧视凡人世界出身的巫师,或者以巫师为龟玉、视凡人为刍狗。 但是进入第一大学没多久,郑清发现了小女巫一个新的特长。 善晕。 古人云,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郑清必须承认,善晕者有煌煌之名。 从步行街流浪酒吧,到老姚的魔咒课,再到绿谷中的实践课,入校刚刚十多天,这位小灵巫已经晕倒了三次。 甚至最近两次就是在课堂上晕倒的。 这不由不让人怀疑这个年纪的小巫师是否能够适应第一大学高强度的学习环境。 郑清担忧的看向那个娇小的身影。 他已经可以想象这节课之后校园里会传出怎样的流言蜚语了。 而在李萌身边的希尔达,此刻更是欲哭无泪。 原本设计出那番精彩开场白的自矜之情荡然无存。 这位年轻的实践课教师脑海里现在反反复复只浮现出一个词: ‘卧槽!’ 非如此不足以表达他内心的抑郁。 希尔达在设计这段开场白的时候,预测过很多种情况。比如新生也许会被吓的跌倒、学生们短时间内会陷入混乱、甚至他已经准备好承受几道人群里丢来的咒语——毕竟谁也不能肯定新生中就没有反应过度的家伙。 但他唯一没预料到的,是竟然有人会被那张鬼脸吓晕! 天见可怜! 在他看来,那张脸除了恶心一点,也没有太多恐怖的地方了吧。 谁能料到一个大学生的精神会这么脆弱! “安静点!” 恼火的助教先生重重拍了一下腰间的法书。 一道乳白色的光晕从书上荡漾开来,眨眼间便笼罩了所有的新生们。 郑清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嘴巴似乎被强力胶粘在了一起,无论如何也张不开了。 只是一瞬间,草坪上就陷入了绝对的安静环境中。 希尔达低下头,一脸紧张的看着晕倒在地上的小女巫,飞快的说道:“不要怕,贝拉夫人就在不远处。” 这句话似乎是在安慰几个帮忙的女生,但是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说着,他又伸手打了一个响指,召唤出一张软绵绵的飞毯,强调道:“贝拉夫人肯定能帮她的。” 在沉默咒的作用下,没有人回答他。 几个女生七手八脚帮着蒋玉把李萌放到飞毯上,然后拖着半空中的毯子飞快的向绿谷边缘那几道青色身影跑去。 “你们在原地站好!”希尔达犹豫一下,拍了拍法书,解除了对新人们的限制。 郑清张着嘴,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感受着胸腔的鼓动,平生第一次对开口说话这个简单的动作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我去跟贝拉夫人打声招呼。” “谁都不许乱动!” 希尔达恶狠狠的扫视了一圈那些不安分的身影,低声警告道: “所有人,都呆在原地。不要交头接耳、不准抽出你们的法书!” “否则,校工委不会介意多几个打杂的学生。” 说完,他转身追着那张飞毯,一溜小跑跟了上去。 只不过,助教先生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小山坡后,炼金08-1班的人群里就传出一声刺耳的嘲笑。 “太可笑了。”一个身材粗壮,留着小平头的男生大大咧咧的站在队伍中,毫不客气的鄙视着实践课的老师:“一个助教而已,竟然敢对学生使用沉默咒!下了课我一定要去学生会投诉他!” 郑清注意到这个男生摊开的手指上戴满了五颜六色的魔法戒指。 粗壮男生似乎在炼金08-1班有些威望,其他新生纷纷附和着他的说辞。 “就是,就是,他脸上的铜钉吓得都快掉下来了!” “竟然用校工委来吓唬人,我要不要去学生会告他恐吓?” “我堂哥在学生会担任部长,我带你去找他。” 郑清用胳膊碰了碰旁边的萧笑,小声问道:“他是谁?平头,手上挂满魔法戒指的那个家伙。” “安德鲁泰勒,泰勒家族的小少爷。”萧笑漫不经心挠着下巴,似乎在琢磨什么事情。 旁边的马修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讨论,不动声色的向两个人靠近了一些。 “泰勒家族是近些年在魁北克一带新崛起的狼人家族,家里产业不多,但黑金很多。是个土豪。” “因为没有太多底蕴,所以这家人也就不太注意月下生物的老规矩,做事有些张狂。” “这家人以叛逆的作风著称。他们最出名的言论是‘狼人与吸血鬼的血仇与他们无关,泰勒只是看门的’。如果有一天,你在第一大学看到安德鲁与奥布莱恩家族、或者卡伦家族的人勾肩搭背的走在一起,不要奇怪,也许他们就是化解狼人与血族之间世仇的钥匙了。” 说着,萧笑偏过头,瞟了一眼不远处的马修卡伦。 郑清立刻想起来,自家班里就有一位卡伦家族的贵公子。 他转过头,却发现马修正一脸严肃的摆弄着自己的袖扣,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的谈话。 “没机会了。”马修想起上周末在堂哥会客室之外的见闻,心底微微一叹:“原来他是泰勒家的也许这就是堂哥不待见他的原因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炫耀成风 午后时分。 阳光虽然已经不再炙烈,但依旧威力十足。 如果说上午的阳光是一个外家高手,举手投足之间锐气逼人,那么午后的阳光就是一个内家高手,站在那里,不丁不八,却更有威慑力。 绿谷中。 微风似乎也受不了烈日的灼烧,悄悄的放缓脚步,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肥厚柔软的小草们懒洋洋的瘫在泥土上,展开皱皱巴巴的叶子,任凭阳光吮吸着自己身上的水分,看上去已然放弃了治疗。 草坪上站着的新生们在安静了几分钟后,渐渐忘却了希尔达助教临走前的警告。 阿尔法新生的队伍中,几个将白色帽兜罩在头顶的男生正聚在一起,旁若无人的大声抱怨着新生第一个月不能进猎场的规矩。 “太可笑了。”一个瘦高男生拖着长长的声音,懒洋洋的嘲笑道:“又不是什么高风险实验室,谁家还没一两座猎场学校的这种禁令简直把我们当成三岁小孩儿!” “就是,就是!我从十岁开始,就被家里要求每年在家族猎场露营一个月。每年如此,年年都不拉下。”一个胖乎乎的男巫夸张的挥动着手臂,唾沫横飞的向伙伴们炫耀着自己的经历:“只允许我一个人,还不让我带奶奶给的护身符!要知道,我家猎场里不止一头野妖!” “一点也不奇怪。”瘦高男生轻蔑的扫了一眼对面那些红袍的九有学生,用矜持的声音说道:“但凡历史悠久的家族,都知道巫师世界最大的敌人是什么。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有的人一无所知!” 很显然,这些夸张的说辞引起了许多女巫的注意。 几个男巫身边很容易就聚集起一些女生的惊呼与赞叹声。 九有学院的年轻男巫们自然也不甘落后。 张季信大大咧咧的向朋友们吹嘘他哥哥带着他狩猎一条唐古拉冰螭的故事。 “那条畜生浑身淡黄色,一双眼睛有二号坩埚那么大!虽然只是三趾,但身子足足有三十米长!我哥把它脑袋砍下来的时候,脖子里的血喷了十几米高!” 他用力抻开胳膊,想要表现那条唐古拉冰螭的牙齿有多长。 因为激动,红色的脸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隐约还冒着热气。 这番言论显然比对面那些含糊不清的说辞要生动的多,许多女生——包括对面穿白袍子的女巫——都竖起耳朵,一脸紧张的听他讲这个故事。 而平日里总喜欢与红脸膛男生别苗头的辛胖子,显然不会让张季信专美于前。 “狩猎冰螭算什么,”这个蓝巨人的眼睛里已经冒出的星星点点的蓝光,他用力挥舞着自己粗壮的胳膊,大声炫耀道:“我家在沃尔姆斯,你们知道,就在莱茵河畔。那里的勃艮第黑森林里有一群萨克森野狼人。” “就是那群被莱茵狼人放逐的叛逆者?”段肖剑长吸一口气,惊呼道。 “对,就是它们!”辛胖子显然非常高兴有人能理解自己提到的怪物:“我十二岁那年,就跟着叔叔进勃艮第黑森林猎杀那些野狼人了看这个!” 说着,他从脖子里揪出一截绳子。 那是一个项链。 项链尽头的挂坠,是几颗尖锐的獠牙。 也许因为时间比较久了,这些獠牙已经收敛了自己的锋芒,带着些许血丝的牙根上裹了一层淡黄色的釉色,在阳光下闪烁着温和的色彩。虽然看上去仍旧非常吓人,但已经不再让人感到恐惧。 “这是我砍下的第一头野狼人脑袋后,叔叔把它的牙揪下来,给我做的纪念品!”辛胖子自豪的向周围的同学展示着这些战利品:“看,这是它的上颚獠牙。齿尖还能隐约看到自然生长的撕裂符文——这是它们天生就有的,越强壮的野狼人獠牙上的撕裂符文越清晰。” 说着,他大方的把这根项链取下来,让朋友们传看,赢得了更多羡慕的目光与赞叹的声音。 “他在这里随便谈论猎杀狼人没关系吗?”郑清不安的戳了戳萧笑。 “虽然都叫狼人,但月下议会的狼人与黑森林里的野狼人可以看成两种生物。”萧笑犹豫的看着那几根獠牙,似乎也想拿过来把玩一番,听到郑清的疑惑,解释道:“就像巫妖与巫师虽然巫妖也有清晰的意识、也属于巫师的一种,但因为他们已经堕落、妖魔化,所以巫师猎杀巫妖反而会受到奖励。” 郑清恍然大悟。 当他回过神,场间的气氛已经愈发热烈。 受到张季信与辛胖子的影响,其他人也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几个在专机上见过尼基塔的新生老调重弹,向所有愿意听他们故事的人讲述那头女妖妙曼的身材、充满诱惑的声音、以及神秘莫测的魔法。 一向稳重成熟的班长唐顿用严肃的语气与几个男生讨论着猎队行进中的十二种队形,分析猎队中不同成员承担的责任与走位; 就连一贯高冷矜持的马修卡伦都用不经意的语气提及了他去年与弗里德曼爵士在巴德明顿冬狩的见闻。 对于种种陌生的词汇与场间狂热的气氛,郑清无法理解。 已经面对过两头妖魔的他无论如何不想第三次见到那些猩红的眼睛。 所以,他刻意忽略了耳边那些夸张的言论。 而是与萧笑讨论起另外一个问题。 “从刚才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郑清回忆着实践课上的分班情况,疑惑的挠着脑袋,恍然大悟般说道:“我记得你说过,阿尔法学院不分班的吧。” 虽然使用了不确定的词汇,但郑清的语气却非常肯定。 他清楚的记得,不久前与萧笑还有林果讨论过这个问题。林果也曾经肯定的告诉他,阿尔法学院的教学制度与九有学院不一样,学生只需要修够对应专业足够的分数就能毕业,没有强制安排辅导员、或者专业班级。 “对。”萧笑毫不犹豫的点点头,认可了郑清的说法。 “那是谁在逗我。”郑清斜着眼,瞟了瞟对面那群白袍新生,示意眼前这个巨大的矛盾:“对面不是阿尔法的炼金08-1班吗?” “那只是为了方便学校进行统计,临时组建的班级。”萧笑飞快的解释道:“你记得林果是什么专业吗?” “炼金术。”郑清对那个十二岁的小男生印象非常深刻。 “是了。如果对面是阿尔法的炼金班,为什么没有林果的身影?” 郑清连连点头,觉得这个说法有点靠谱。 “因为要合并授课,为了方便统筹安排,所以学校会把选择了希尔达助教的阿尔法学生随机组成一个班级,并在系统中安排一个名字。” “也就是说,实际上并没有一个炼金08-1班,对吧。”郑清点点头,又问道:“选择老师是什么情况?大一就能选课了吗?我记得要到下学期才行的吧。” “都说了,是阿尔法学院。”萧笑不耐烦的摇摇头,示意他闭嘴:“小声点,听听周围人在说什么虽然大部分都是吹牛,但里面或多或少能学到点东西。” 郑清耸耸肩,不以为然。 第一百一十九章 来自维埃尔的木匠之子 安德鲁泰勒沉默的站在人群边缘,摩挲着手上的魔法戒指。 作为泰勒家族唯一进入第一大学的成员,在这遍地高阶巫师的布吉岛上,他没有任何长辈可以依靠,再加上作风叛逆的泰勒家族与其他狼人族群的关系也并不是非常融洽,所以安德鲁只能尽量保持低调,不招惹是非。 但低调不代表可以被人藐视。 左手中指那枚魔法戒指上的蛋白石被他用力攥出淡淡的光芒,安德鲁紧紧抿着的嘴唇略微有些扭曲。 每次想起在那头吸血鬼的休息室外所遭受的待遇,总能让他心底郁积的怒火重新翻滚起来。 身为月光下的战士,忍气吞声可不是泰勒家族的性格。 “阿尔法学院又不是吸血鬼学院。”安德鲁含糊不清的嘟囔着,目无焦距的盯着手指间五颜六色的宝石,默默在心底思量着下一步怎么办。 虽然在离开那头吸血鬼休息室的时候非常硬气,但安德鲁知道自己并没有表现的那么有底气。 数个世纪以来,月下生物与巫师之间的关系一直非常微妙。 出于统一战线的考量,巫师联盟将月下议会纳入了自己的阵营,但无论如何,许多激进的巫师并不太认同这项政策。 比如第一大学的副校长石慧女士。 在她看来,不论月下议会表现的多么驯服,那些‘肮脏的黑暗生物与妖魔之间始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种观点代表了许多巫师的想法。 所以,踏足巫师社会的月下生物总会习惯性的在同类身边寻找安全感。即便是有千年血仇的吸血鬼与狼人,也会在巫师们眼前努力表现出合作的姿势。 弗里德曼爵士便是月下议会在第一大学的代表,所有的月下生物进入学校后,都会与这位暗夜的贵族进行一定程度的沟通。 而安德鲁把这件事搞砸了。 虽然泰勒家族的作风是比较叛逆,但这不代表他们的脑子被僵尸啃掉了。没有与那头吸血鬼见面,不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都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每每思虑至此,安德鲁心底的怒火便会化作不安。 休息室外他曾扬言要去拜访瑟普拉诺先生——作为阿尔法学院双子星之一,麦克金瑟普拉诺拥有足够的实力庇护他。 毋庸置疑,这种行为肯定已经恶了弗里德曼爵士。 然而,近一周的时间已经慢慢流逝了,安德鲁仍旧徘徊在阿尔法城堡的楼梯与过道间,没有找到任何拜访瑟普拉诺先生的门路。 麦克金瑟普拉诺是纯种的巫师出身,也许他并不待见一头叛逆的狼人。 想到这里,安德鲁微微叹口气,偏着头,目光略过身边的几位朋友。 虽然被叫做朋友,实际只算他的跟班——不过是几个毫无根基、只是凭借一点天赋进入阿尔法学院的家伙。而这些人跟着他,一方面希冀获得泰勒家族的友谊,对于这些毫无根基的年轻人来说,泰勒家族已经是巫师界的庞然大物了;另一方面,他们也在贪图安德鲁在阿尔法城堡里那间小小的独立休息室。 并不是每个阿尔法的学生都能获得一间独立休息室。 所以,短期来看,这些年轻巫师对于他在第一大学的发展毫无帮助。安德鲁想到这里,颇有几分沮丧。离开家族庄园之前,他可是对几位叔叔夸过海口的。 我一定能登上魔杖,成为一个阿卡纳! 每每想到这番大话,他都有种牙疼的感觉——对于狼人来说,牙疼可不是个好兆。 “哦看看那群书呆子!每次看到他们那副傻乎乎的模样,我都想让他们感受一下我这对可爱小牙的愤怒。”安德鲁身旁,一个黑发细眼,穿着簇新白袍子的阿尔法新生,嘀嘀咕咕的瞟着不远处的九有学生,不怀好意的咧咧嘴。 安德鲁侧过脸,瞟了他一眼。 “收敛一点。”泰勒家的小少爷皱着眉提醒道:“你现在首先是阿尔法的新生,不要玷污了城堡的荣誉。” 这个黑发细眼的男巫名叫朱利安,父名不清楚,安德鲁只知道他来自法兰西维埃尔的乡下,是一个木匠的儿子。 朱利安是在帮父亲砍木头的间隙睡着了,在梦里被拉进了第一大学的招生考场。 经过阿尔法学院的天赋测试,朱利安拥有一颗信仰之心。 对于侍奉神祇的祭司而言,这是一种稀有而且杰出的天赋。 简而言之,如果朱利安在内心深处信仰着某位神灵,并熟悉祂的教义,那么他就会是这位神灵天然的圣子——第一大学会非常乐意免试把他招进亚特拉斯学院,成为一名光荣的公费生。 然而这个世界总会出现这样或那样令人惋惜的事情发生。 朱利安没有信仰。 就好像胖哒长着尖牙利爪,却以竹子为生;郑和带着庞大的船队行程万里,却只当了一路的散财童子。 在其他人眼中,这是在浪费上天赐予他们的机遇。 信仰之心,可以令每个亚特拉斯学生眼红发狂的天赋,却只能带给朱利安一张阿尔法学院的普通入场券。 当然,经过适当的训练,这位木匠的孩子仍然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注册巫师。 只不过,与圣子的未来相比,一名注册巫师就显得逊色了许多。 安德鲁入校之后在不经意间发现了这位浪费天赋的年轻人。一个需要帮手,另一个则一无所有。于是,在玉币与宝石的光辉下,两个人很快便成了‘朋友’。 对于泰勒家的小少爷而言,这只是一笔风险不大、但利润丰厚的投资。 以朱利安的天赋,四年大学生涯后获得一张注册巫师的合格证明并不困难。而一位注册巫师对于泰勒家族而言,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对于朱利安而言,接受泰勒家族的资助,一方面可以更轻松的完成自己的学业;另一方面,他也可以通过泰勒家族更广泛的接触月下生物们的世界。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朱利安总是固执的认为,他的祖先有吸血鬼血统。所以这位木匠的孩子总喜欢向朋友们展示他那两颗细小的犬齿——这两颗牙被朱利安称为‘吸血鬼獠牙’。 安德鲁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向他解释,吸血鬼的獠牙与普通巫师的犬齿是两个概念。 “你是一个活着的、富有天赋的巫师,并不是躲在古堡里,依靠人血生存的死尸。”安德鲁反复向他解释道:“如果你想要月下生物的血统,我可以请我叔叔帮忙。” “但我不能假装看不清自己的灵魂,先生。”朱利安总是这样诚恳的回答他。 第一百二十章 窥伺的目光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天空中那颗巨大的火球不紧不慢的倾吐自己的热量,让整个绿谷都笼罩在一股萎靡的气氛中。 去找贝拉夫人求助的助教先生许久仍不见归来。 草坪上的新生队伍渐渐变得散漫,学生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聊天逗乐,将实践课老师不久前的警告忘得一干二净。 当然,不同学院之间的散漫程度还有一些差异。 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的新生们在热情的阳光中做着不规则的布朗运动,每个人都在即兴四处乱窜,不时从人群中传来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甚至连唐大班长也在几位女生的簇拥下晕头转向,完全忽视了自己的责任。 而对面阿尔法学院的队伍看上去就整齐了许多。他们的新生按照血统不同、门第高低、天赋各异分成了泾渭分明的小圈子。每个小圈子之间毫无交集,小圈子之内的人们则挂着矜持的微笑,用冷淡的眼神打量四周,互相之间小声的交谈着。 如果他们手中再端上高脚酒杯,即使去参加米尔顿公爵的祝福晚宴也不会显得失礼。 不知道他们上厕所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么端着样子。安德鲁站在阿尔法新生队伍的边缘,嘴角挂着冷笑,不无恶意的揣测着自己的同学们。 虽然心底不以为然,但安德鲁在以他为中心的小圈子里,仍旧保持了与大部队一致的氛围。 这是个原则性的问题。 阿尔法的绅士们永远不能像九有的书呆子一样毫无教养。 忽然,朱利安凑到泰勒家小少爷的耳边,悄悄问道:“那个书呆子您认识吗?” “哪个书呆子?”安德鲁正饶有兴趣的听其他人吹牛,闻言,一脸不耐烦的转过头看向九有学院的队伍,小声抱怨道:“那边一大群书呆子。” 在阿尔法学院,书呆子是一个专有名词,专门指代九有学院的学生。就像九有学院的人一贯用‘伪君子’来称呼阿尔法堡的人一样,这是两所学院之间根深蒂固的偏见。 没有人能够阻止学生们私下里的互相嘲讽。 “短发、头上有簇呆毛,眼睛很亮,中等身材,袖子上别着一枚八卦袖扣。”朱利安用简要的语言描述道:“那个男生站在九有队伍的前排,现在正在跟一个留着大波浪头发的吉普赛女巫聊天。” “你直接说最后一个条件就非常明显。”旁边一个男生显然对朱利安的这番折腾非常无语:“完全不需要用你那贫乏的词汇来形容别人的外貌。” “不过那个男生的眼睛的确挺亮。”小圈子里另一个人不赞同的摇摇头,说道:“吸血鬼圣子的眼光还是非常准确的。” 吸血鬼圣子是朋友们给木匠之子起的绰号,朱利安表示非常欢迎。 不论吸血鬼还是圣子都已经与他失之交臂,能够在日常生活中偶尔听到这样的称呼已经让他非常满足了。 “那个书呆子身后还站着两个挺壮的男生,对吧。”安德鲁眯着眼,仔细打量着那个有些单薄的身影,眼神中有些疑惑:“他是谁?看上去是有点眼熟。” “郑清。”朱利安显得很高兴:“他叫郑清,是今年九有学院的公费生。”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圈子里立刻有人出声:“据说他在这次尼基塔劫持的第一大学专机上,硬抗了那头女妖的魔法。” “还有,”旁边有人补充道:“我听几个在学生会的前辈说,这个郑清入学前在四季坊中的大明坊阻止了一头发疯的猪妖,好像他用雷咒直接把那头猪妖劈死了。” “不是劈死,是震死的。”另一个纠正道:“不论怎么说,那头猪妖都栽到他手里了。我在三叉剑工作的叔叔都知道了这个新生的名字。大家都在传言巫师议会要给他颁发一块梅林勋章。” 小圈子里,几个新生七嘴八舌,将那名九有新生的资料抖了个七七八八。 “我也想起来了。”安德鲁抚摸着手上的魔法戒指,眯着眼,慢慢说道:“据说他是从昆仑山下来的,擅长符箓,在符箓课的摸底考试中直接拿到最高分,把那个姓章的小讲师吓得够呛。” 朱利安惊讶的瞪大眼睛,嘴里发出啧啧的称赞声。 显然,他没有听过这道传言。 但他知道,即便对于高傲如阿尔法学院的世家子弟,能够以新生的身份镇住第一大学的老师,也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 “为什么向我提起他?”安德鲁忽然回过神来,认真看着朱利安,问道:“看上去你对他也不是特别了解难道你想让我帮你介绍那个吉普赛女巫?” 他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旁边几个听到这番说词的人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朱利安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片红晕。 他飞快的摇摇头。 “我听说,瑟普拉诺先生与这位公费生有些龃龉,但以瑟普拉诺先生的身份,又不方便找他的麻烦。”这位木匠的孩子凑到安德鲁耳边,小声说道:“我认为,如果您想拜访瑟普拉诺先生,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安德鲁的计划并没有对自己的几个朋友隐瞒。 所以,这支小团队的每个成员最近都在寻找与阿尔法学院另一位大佬搭上线的办法。 “不错的机会。”泰勒家的小少爷摩挲着下巴,重复了一遍朱利安的话,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而且,据我所知,这位公费生先生与弗里德曼爵士的关系也不是很愉快。”旁边另一位伙伴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前几天我们与爵士之间有点不愉快,也许这是一个弥补的机会。” 其他人闻言,纷纷点头。 “这小子真能搞事!”安德鲁捏了捏拳头,手指上那排五颜六色的魔法戒指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色彩,他的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笑容:“我有点迫不及待想认识他了。” 九有学生的队伍中。 郑清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那些探寻的目光。 他正微微张着嘴,全神贯注的盯着面前那张娇俏的笑脸,脑子转的飞快。 几分钟前,伊莲娜越过拥挤的人群,径直来到他的身前,向他重新谈起了酒吧里的那个想法。 这位美丽的女巫打算尽快开始补习符箓方面的知识。 所以,郑清需要尽快确认他全部的闲暇时间都有哪些。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时间很充裕 阳光下,吉普赛女巫的周身似乎被淡淡的光芒所笼罩,一眼望去,令人为之目眩。 站在她身旁的九有新生似乎换了学籍。男生们一个个挺胸抬头,彬彬有礼;女生们不甘示弱,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这些家伙仿佛一瞬间都变成了阿尔法学院的绅士与淑女。 郑清感受着这股异样的气氛,若有所思。 当人类面对外表出众的同类时,如果不是自卑的隐匿自我,那么就会尽量把自己更美好的一面展示给其他人。 这大概属于人类社会性的一种体现。 巫师也没能例外。 只不过,引发这些变故的吉普赛女巫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异常。 她正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认真看着郑清,询问什么时候可以请教符箓方面的知识。 “那么,您大概什么时候方便呢?”伊莲娜双手抱在腹前,显得非常有礼貌,那副时刻不离手的塔罗牌不知被收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的眼睛真干净! 像镜子一样。 郑清看着那双大眼睛中自己的倒影,脑海飘过这段想法,嘴里却说着完全不相干的话。 “每天都有时间。”他首先强调了一下,然后具体补充道:“我一般早上六点会去做早课,你知道,就是道士们呼吸练气的早课所以上午上课前都有空。” 辛胖子在他身后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怀疑。 郑清不动声色的向旁边挪了一步,挡在辛胖子的视线之前,继续说道: “中午我一般不午休,嗯,正常情况下下午一点到两点也有空闲。” 他扳着指头,认真的分析着,忽视了一旁萧笑嘲讽的笑容,几乎连他自己都相信自己中午不午休这句话了。 “至于下午下午下课后我就没其他事情了。所以一般下午五点之后,到晚上十点之间,都有时间。”郑清豪爽的把自己能够压榨的空余时间全抖落了出来,还略微可惜的说道:“因为看门的倪五爷晚上有可能会早退,所以我要早点回宿舍。” 他完全忽视了自己还需要吃饭、需要时间去完成教授们布置的课后作业。 “至于周六、周日。”郑清看着面前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不假思索的说道:“我周末习惯呆在图书馆或者宿舍不太喜欢出去玩儿。所以周末两天,什么时候都可以。” “咳!咳咳!咳!咳咳!”萧笑在不远处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咳的是如此撕心裂肺,以至于伊莲娜不安的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你没关系吧,需要去找贝拉夫人吗?”她有些不安的看着萧笑,小声问道。 周围的其他同学也关切的看着这位学院里的非著名特招生。 “不要紧,不要紧。”萧笑连连摆手,面色如常,刚刚那阵剧烈的咳嗽神乎其神消散的一干二净。 “我包里有咳嗽药。”郑清咬牙切齿的看着西瓜头,用威胁的眼神让他走开。 “不需要咯”萧笑耸耸肩,抱着自己那个巨大的黑壳笔记本施施然离开了。 郑清狐疑的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的目光大有深意。 “简单来说,”看到伊莲娜回过头,郑清的脑海里立刻摆脱西瓜头的身影,飞快的总结道:“除了上课、以及睡觉,其他任何时候我都很方便的。” 说完,他眼巴巴的看着面前的吉普赛女巫,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容。 伊莲娜用力抿着嘴,似乎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笑意,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令郑清意乱神迷。 “你太”她低声说了一个词,但郑清完全没有听清,只能看到她那玫瑰色的嘴唇轻轻颤抖了一下。 “虽然很想让你每天都抽一些时间来教我。”吉普赛女巫不知什么时候把手背在身后,身子微微向前倾,双腿紧紧并拢,露出脚上蹬着的红色铆钉靴。她垂着眼皮,轻轻说道:“但我们还有教授布置的作业而且,你还需要吃饭。” 让课后作业都去死吧!郑清在心底怒吼道,而且,秀色可餐啊! 美女在眼前,谁还要吃什么饭啊!摔! “哦,的确。”他傻乎乎的点头答应着。 “我可不想被人指控说我虐待我们学院的高材生。”伊莲娜抬起眼睛,咬着嘴唇,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郑清一脸茫然的跟着她笑,却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好笑。 “你周六或者周日下午有时间吧。”伊莲娜收敛笑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因为按照约定,我周末需要抽时间跟卡尔德拉塔联系。因为学校守护大阵的影响,具体时间不太确定,所以” 郑清了然的点点头。 卡尔德拉塔是吉普赛女巫拥有的巫师塔之一,位于欧罗巴的巴尔干半岛一带。伊莲娜便是从这座塔出来的求学者。 “没关系。”郑清豪爽的笑了笑:“我刚刚说过了,周六或者周日我都有时间的。你时间方便的时候给我发只小纸鹤就行!” “那就这么说定了!”女巫攥着小拳头,在身前用力挥了挥。 郑清满脸笑容,肯定的点点头。 “那,如果没事的话,”伊莲娜歪着头,偏向不远处那群叽叽喳喳的女巫,塔罗牌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她的手中,正在她的指间飞快翻动着:“我先过去啦。” “嗯,回见!”郑清压抑着心底挽留的冲动,用力点点头。 过犹不及,他在心底这么安慰自己,以后总有时间的。 女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涌动的人群中。 周围的气氛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归到九有学院应有的氛围之中。 今天周五。 明天周六。 后天周日。 也就是说,明天或者后天,自己就要帮伊莲娜补习符箓方面的知识了。 郑清抬头看了一眼半空中的太阳,恨不得一脚把那个火红色的大球踹下天边。 “漫长的一天啊。”他在心底默默思量着。 “你好。” 一个略微有些粗鲁的声音打断了郑清的思绪。 他不悦的回过头,看到一个留着小平头的壮硕身影站在他面前。 郑清惊讶的抬起来眉毛。 是安德鲁泰勒,萧笑之前给他介绍过,这是一支作风叛逆的年轻狼人家族。 但是,他来找自己有什么事情? 郑清眼神有些迷惑,他不记得自己跟狼人有什么瓜葛呀! 第一百二十二章 吸血鬼与狼人 作为第一大学的公费生,虽然郑清接触巫师世界的时间并不长,但并不代表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通过巫师界大百科全书,郑清可以对许多实际上很陌生的群体了如指掌。 比如吸血鬼与狼人。 作为月下议会最著名的两大种族,每位接受过正规教育的巫师都会被要求对这两种生物进行必要的了解。 一个巫师可以不擅长调配复杂的魔药,或者不精通符文叠加的十三种技巧;但他们一定要知道狼人或者吸血鬼的禁忌与爱好,要熟谙这些月下生物的领地范围。 这会在很大程度上保证巫师在外行走时的人身安全。 因为班上有一位著名吸血鬼家族的成员,更因为宿舍里有一位血族与狼人的混血儿。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郑清在前一阵子恶补了这两大种族的相关知识。 比如,郑清知道,吸血鬼的领地范围主要集中在巴尔干半岛、大不列颠岛以及北美沿海一带;而狼人的领地主要集中在莱茵河畔、蒙古高原以及五大湖-密西西比流域。 此外,郑清还知道,狼人与吸血鬼都是以家族为单位活跃在巫师界,而且它们族群的组织形式都非常严密。 正规的吸血鬼家族一般会包括一位家长、几位年纪很大的长老、少量的吸血鬼幼崽以及数目庞大的血仆。 作为一种将鲜血当做信仰的生物,吸血鬼们通过辨析体内原血的数量以及血脉精纯的程度来决定各自在家族中的地位。原血最充沛、血脉最精纯的一位吸血鬼,便是这个家族天然的族长;原血足够充沛、但血脉不够精纯的吸血鬼,只能充当家族的长老;日常行走在巫师界中的吸血鬼通常便是这两种身份。 至于年龄幼小、血脉精纯的吸血鬼幼崽,因为自控能力差、往往会被长辈们勒令呆在家族古堡中。事实上,巫师界绝大部分半血族都是这些失控的年轻幼崽惹出的麻烦。 吸血鬼还拥有独立于月下议会之外的血族议会——根据信史,血族议会的历史比月下议会更加古老——而充当血族议会议员的,便是各个吸血鬼家族的家长。 通过自上而下的严密组织,使得吸血鬼拥有远超其他月下生物的战斗力,从而奠定了它们月下第一种族的身份。 而狼人也有着自己独特的组织形式。 正常情况下,一个狼人家族一般包括一位头狼、几位母狼以及数量不等的狼人幼崽。头狼被称为‘奥尔夫’、负责守护整个狼人家族的安全;母狼都是头狼的配偶,她们充当族群的猎手,负责猎杀妖魔与任何侵犯族群领地的敌人。 而小狼们在一定年龄以下,会托庇于家族之中;一定年龄以上,则会被头狼驱逐出门。被逐出家门的小狼或者寻找自己的配偶,组建新的狼人家族,或者只能流浪在不同的狼人领地之间,成为一名可耻的独狼。 独狼不受狼人法典的保护。 因为这种残酷的生存模式,所以狼人在巫师们的心目中往往与残酷无情的形象相关。 即使在月下议会,许多种族也不是特别喜欢这些喜爱暴力的疯子。 郑清看着面前这位泰勒家族的狼崽子,脑海里飞快闪过大堆大堆的资料。 与其他狼人家族相比,泰勒家族的名气在巫师界更响亮一些。 不是因为这个家族的实力。 而是因为这个家族试图变更狼人亘古相承的传统。 在这个位于魁北克某处山谷的狼人领地中,除了头狼、母狼以及小狼之外,还有许多成年的狼人长老! 泰勒家族的头狼允许成年狼人继续呆在家族之中——甚至传言中,这位特例独行的狼人族长还在家族内推行一夫一妻制。 种种行为,使得泰勒家族背负起‘叛逆’的称号。 据说,狼人王庭没有彻底排斥这一家族的唯一原因,就在于三位狼王打算漠视这个家族毁灭在未来的内乱之中。 许多狼人都坚信,在强大的历史传统压力下,泰勒家族的崩溃是迟早的事情。 现在,这个叛逆家族的成员被第一大学最讲究血脉传承的阿尔法学院收录进校,是不是意味着第一大学对于狼人们的立场有了新的变动呢? 郑清心底翻滚着贝塔镇邮报上的评论文章,忍不住认真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泰勒家族的成员。 黑色的短发、深绿色的眼睛、浅浅的肤色、粗壮的身材。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十根手指头。 每根指头上,都套着一枚闪闪发亮的魔法戒指。 蛋白石、月长石、青金石、黑曜石、猫眼儿、水晶、祖母绿、欧泊等等,各种名贵璀璨的宝石仿佛不要钱一样,一颗接一颗的嵌在那些戒指上。 这得要多少钱啊! 郑清悄悄咽了口唾沫,在心底哀叹一声,恨不得一口咬下这位泰勒家狼崽子的一根手指头。 一枚,只要一枚戒指。不仅自己一年的生活费能够得到解决,甚至那些绿精灵后续的治疗费用都没有丝毫问题了。 “你好!”安德鲁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出现在郑清心底掀起的种种念头,他笑容满面的伸出手,递到年轻的九有公费生面前,非常有礼貌的问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安德鲁泰勒,来自魁北克,家里在月下议会有张椅子当然,也许你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 月下议会的椅子? 郑清收敛了几秒钟之前心头滑过的种种凶残想法,飞快的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也友好的伸出手。 “你好,我叫嘶!”仿佛触电一般,郑清的手与安德鲁的手握在一起后飞快的弹了回来。 强烈的刺痛感让他惊呼出声。 “啊!不好意思。”安德鲁似乎刚刚反应过来,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丝毫恶意,同时一脸愧疚的看着他,用充满歉意的语气说道:“不好意思,家里长辈怕我在外面吃亏,所以给了我许多魔法用具事实上,我也分不清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作用。” 说着,他抬起双手,向郑清展示十根指头上那绚丽多彩的魔法戒指。 “没关系。”郑清勉强笑了笑,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右手中指根部,一个殷红的血点正顺着皮肤间细微的纹路缓缓扩散开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礼貌的问候 大多数情况下,当人的手被划出一个小伤口后,一般不需要过多注意,隔一段时间伤口自然就会痊愈。 但当这道小伤口不断向外渗血,而且无论如何也止不住的时候,情况就比较复杂了。 郑清目前就面对着这样一种复杂的情况。 几分钟前,他与泰勒家的小少爷友好的握了一下手。 ——这种事情非常正常,握手只不过是人际交往之前的通俗礼节而已。 但紧接着,郑清的手心便被扎出了一个小伤口。 ——这种情况虽然少见,但并不能完全排除各种异常。也许是安德鲁指头上的某一枚戒指过于簇新,指环上有还没磨平的棱角;也许是某个戒指触发了被动魔法,郑清被上面附着的荆棘光环刺了一下;还有可能是两个人握手的时候,一只小虫子被夹了进去,愤怒的张开了它的巨螯。 归根结底,这只是个小意外。 郑清没有迁怒的习惯。 所以他擦掉指根处的那点血渍,甩了甩手,继续与泰勒家的小少爷谈笑风生。 然而,当郑清第五次擦干净手心溢出的鲜血后,眼看着那个针尖大小的伤口中又一次涌现出一抹鲜红的颜色,他终于没有办法继续说笑了。 “有没有创可贴!”郑清扭过头,有些慌乱的撞了撞旁边的萧笑:“奇了怪了,这个小伤口一直流血,怎么也止不住。” “创可贴?那是什么东西。”萧笑显然没有听说过白丁们通常用来止血的药物。 他推了推眼镜,疑惑的目光落到郑清手心上,看着那又一次渐渐溢出的鲜血,慢慢皱起眉:“你需要的是一帖金疮药,或者一张‘甘霖符’,当然,如果谁的法书中抄录了治疗术的咒式那就更好不过了。” 郑清立刻醒悟过来自己的巫师身份。 “我说的就是甘霖符。”他涨红着脸,强调道:“我们那儿管甘霖符叫创可贴。”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萧笑嘟囔着,低下头凑到郑清的伤口处,仔细打量了一番,反问道:“怎么搞的?两分钟没注意,你就给自己身上添了个伤口。” 郑清脸色更红了,看上去简直像张季信的血缘兄弟。 他讷讷的扫了泰勒家小少爷一眼,没有说话。 “你需要甘霖符?”安德鲁非常热心的凑了过来,对郑清说道:“我这里有一些新买的符纸,是百草堂资深治疗师一个月内刚刚绘制的,效果很好——当然,比起你这位制符大师的作品,还是有一些差距。” 郑清对这番恰到好处的恭维很是受用。 “哪有”他笑着抬起那只完好无损的手,小幅度的摆动着:“都是雕虫小技,哪里能跟百草堂的大师们比。” “幸好你还有自知之明。”萧笑冷笑一声,紧接着重新问了一遍先前那个问题:“这个伤口怎么搞出来的?” 一名纯正的巫师,最讲究对症下药。 就像郑清手心这个不起眼的伤口,虫虿的叮咬、草木的硬刺、或者其他魔法道具的伤害,不同的情况需要不同的处理手段。 郑清小时候跟着吴先生耳濡目染,对于这些情况当然了解。 但还没等他开口,旁边的安德鲁就已经非常诚恳的向萧笑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甚至他还拍着胸脯承诺了郑清所有的治疗费用。 年轻的公费生感动的眼泪汪汪,深悔自己只是手心破了个小口子。 “没关系,没关系。”郑清用那只完好的手拍着安德鲁的肩膀,看着这个壮硕的狼人一脸自责,连声安慰道:“我们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安德鲁感激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萧笑掐着手诀,把那张据说由百草堂资深治疗师绘制的甘霖符释放到郑清的手心。 一道嫩绿的光晕拂过。 郑清感觉整只手仿佛被泡在了温热的清水中,被由内到外洗涤了一遍。每个毛孔都舒爽的张开了口,每个细胞似乎都在欢呼雀跃。 绿光过后,郑清抬起手。 中指根部那个细小的伤口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完好无损!”他高兴的举起手,向朋友们展示着自己的手心。 “既然没事了,那我就先过去了,”泰勒家的小少爷似乎松了一口气,笑道:“我们回头再联系吧。” 说罢,挥手与郑清道别,转身便欲离去。 只不过一个粗壮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郑清惊讶的看着那个身影。 是张季信。 他似乎觉察到红脸男生神色中的不妥,抬起手想要打声招呼。 却不防旁边的萧笑用力拽了拽他的袍角,默默的摇摇头。 郑清犹豫了一下,把手收了回来。 横竖大家都在这里,应该不会出什么状况的。 这么一想,郑清顿时心安了许多。 与他相比,安德鲁泰勒的心情就不是那么愉快了。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只要再走几步,回到阿尔法新生的队伍中,自己有机会获得瑟普拉诺先生的青睐。 安德鲁握了握拳头,看着不远处正焦急张望的朱利安等人,心底重重叹了一口气。 就差几步路。 在他面前。 张季信抱着胳膊,上下打量着这位穿着白袍子的狼人幼崽,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 “有事吗?”安德鲁压抑住心底的不安,向后退了一步,谨慎的抬起胳膊。 他攥着的拳头上,五颜六色的魔法戒指次第绽放出光芒。 “这么紧张干嘛。”张季信忽然放松了表情,大大咧咧的伸出手,递给安德鲁,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也跟我认识一下呗。” 安德鲁皱着眉,眼睛的余光注意到周围几个不怀好意、慢慢逼近的身影,心下一沉,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答应道:“不好意思,我是安德鲁泰勒,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说着,他老老实实把手递给面前这个红脸男生。 张季信手上戴着的拳套没有摘下来。 安德鲁指间魔法戒指上闪烁的光芒也没有熄灭。 “指教不敢讲。”张季信低笑一声,重重握住年轻狼人递到面前的手,咬着牙说道:“但初次见面,总要有个见面礼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见面礼 绿谷是一条狭长舒缓的谷地,由东往西,横亘在布吉岛的深处。 正在上实践课的新生班级按照事先划分的草坪范围,分布在谷地的各个角落。 希尔达助教授课的班级位于谷地中部一处小小的山麓平原,左右两侧各有一座低矮的山丘环绕,使得这片草坪处于三面环丘的环境中。 对于老师而言,这意味着一处完美的户外课堂地点——空旷、安静、不会受到其他班级的干扰。 对于学生而言,这里更是一块自由的飞地。 尤其当希尔达助教因故离开课堂之后,左右隆起的小丘遮挡住其他班级那窥伺的目光,让活跃其中的年轻巫师们愈发喜欢这片自由的角落了。 郑清原本并没有在意这点细节。 但当张季信与安德鲁搭上手之后,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感慨起来。 “幸亏这里只有自己人。”他不安的张望了一番,轻嘘一口气,小声抱怨道:“信哥儿是怎么想的,他身上还背着一个处分呢虽然这是实践课,但随随便便跟其他人搭手,被其他班级的人看见,肯定会有麻烦的。” “那头狼崽子的麻烦更大。”萧笑抱着自己的黑壳笔记本,瞟了年轻的公费生一眼,微微摇头,感叹道:“无知真好!” 郑清茫然的眨眨眼,觉得西瓜头这句话中大有深意。 距离两人几步开外。 安德鲁泰勒戴满戒指的手与张季信套着露指拳套的手重重抓在了一起。 手掌相握,两个身材同样壮硕的男生齐齐闷哼了一声。 噼里啪啦的细小电弧在魔法戒指与黑色拳套之间跳跃闪动,仿佛烟花一样绚丽。 只不过因为天空高悬的太阳过于灿烂,遮掩了阳光下的这点光彩。 “你的脸快要憋破了吧。”安德鲁嘴唇扭曲着,小声讥讽对手那涨的通红的脸色。 “彼此,彼此。”张季信不甘示弱,瞪着眼嘲笑道:“你脸上那粗硬的白毛都快把下巴挡住了!” 世代居住在魁北克一带的泰勒家族,为了适应环境,在彻底激发血脉之力后,会变身成银白色的巨狼。 在第一大学的范围内,安德鲁虽然无法随意完整的使用血脉之力,但是激发部分先祖的力量还是没有困难的。 只不过,使用部分先祖力量的后果就是身体会部分兽化。 比如瞳孔冒出绿光,耳尖、手背、手肘以及身体其他部分隐匿的狼毛会慢慢复苏。 就像安德鲁现在的境况。 因为张季信的逼迫,他下意识使用了血脉中的力量。 隐藏在血脉中属于狼性的部分开始缓缓复苏,银白色的狼毛从他脸颊两侧鬓角开始,一点一点向其他裸露的皮肤蔓延。 安德鲁脸色一沉,闷哼一声,手上的力道又大了几分。而他的对手如同磐石一般站在那里,丝毫不怯。 露指拳套与魔法戒指之间迸射的电弧越来越强烈。 一股淡蓝色的烟雾随着这些闪烁的电光缓缓蒸腾而起,散发出略带焦糊的腥臭味道。 泰勒家小少爷脖子上慢慢绽出道道青筋。 张季信原本红色的脸膛更是憋的发紫。 “这不是九有的待客之道吧。”泰勒家的小少爷一字一句,咬着牙慢慢说道。 虽然仍旧没有丝毫示弱的表现,但这句话意味着他开始寻找退出这番争斗的方式了。 “好人做到底,送礼送到家嘛。”张季信攥着安德鲁的右手,缓慢,但非常有力的向外掰开:“一张符也是送,一枚戒指也是送做了破事还扭扭捏捏,不爽利。” 郑清听着两个人的对话,脑子更是糊涂。 但他清醒的认识到,如果任凭两人继续对峙下去,很可能事情会无法收场。 因为不远处两个班级原本自由活动的年轻巫师们已经开始注意到这个角落令人不安的气氛了。 三三两两的新生正犹疑着,慢慢聚拢了过来。 “待客之道,是对客人的。”辛胖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安德鲁另一侧,正抱着胳膊,威胁的瞟着几位白色长袍的学生:“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刀枪。” 泰勒家的小少爷显然不喜欢这句双关语,面色愈发难看。 但辛胖子却若无其事的站在他另一侧,堵在了朱利安等人靠近的路线上。 他高胖的身子在这种情况下显得十分具有威慑力。 一些原本只是好奇的身影立刻停下了脚步。 但安德鲁那些焦急的伙伴们则无法视而不见。 “九有学生欺负人啦!”白袍的阿尔法新生中,一个黑发细眼的年轻男巫忽然间开口大喊:“阿尔法的人在哪里!九有的人欺负人啦!” 不得不说,这个举动非常危险。 草坪上那些聊天吹牛的新生们不约而同的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个角落。 原本较着劲的安德鲁与张季信脸色同时沉了下来。 “混蛋!” “蠢货!” 两个人几乎同时骂出口,然后撤力、各自后退了一步。 张季信揉着手腕,愤怒的扫了那个黑发细眼的阿尔法男巫一眼,对于他蓄意扩大冲突的范围非常不满。 而安德鲁则是恼火朱利安将自己摆在了一个弱势的地位。 继续纠缠下去,冲突的双方都会有麻烦的,而自己的麻烦可能更严重一些。泰勒家的小少爷转眼就分析清楚了面前的困局。 “东西送你了,”安德鲁非常干脆的拔下右手中指的戒指,丢给张季信,阴沉着脸说道:“很高兴认识你们。” 张季信哼了一声,眯着眼打量了一番那枚嵌着蛋白石的魔法戒指,转手便丢向郑清。 “自己的东西,看好一点。”他粗声粗气的警告着,对萧笑点点头。 郑清茫然的抓住戒指,脑子里只盘旋着一个念头。 这枚戒指是我的吗? “这是泰勒家小少爷给你的见面礼,一定要收好。”辛胖子也挤了过来,打量着那个指环,小声询问萧笑:“是这个吗?” “是。”萧笑言简意赅的回答着,翻过戒指,露出它黄铜质地的指环,对郑清说道:“看清楚,这就是你丢的东西。” 在正对蛋白石的指环根部,一截细小的勾刺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 萧笑拽着勾刺,一拉、一转,指环顶部的蛋白石仿佛盛开的荷花一般,绽放开来。 荷花中央,一点殷红的血滴汇聚在白色的石台上,显得异常刺眼。 第一百二十五章 带血的戒指 对于巫师而言,血液有许多用途,不同的血液有不同的用途。 魔法植物的血液来源较少、用途主要集中在魔法药剂方面,比较单一。比如棕榈科的麒麟血竭,可以用来活血定痛,敛疮生肌;桤木的血液涂在动物身上可以使它们驯服;百年以上曼德拉草的老根血能够用来治疗耳聋。 魔法生物的血液使用范围相对广泛一些,比如唐古拉冰螭的主动脉血液可以用来萃取秘银、长白山赤虬的心头血可以充当许多魔法实验中的催化剂、东海蜃龙血液制成的墨水是抄录幻术类咒语的高档用品;甚至在许多巫师眼中一无是处的河童,它们的血液都可以用来喂养鱼妇的幼崽。 而魔法师的血液,用途就更广泛了。 幼年巫师的童子之血可以用来炼制贤者之石、女性巫师的月事血可以用来驱散厉鬼;符箓师可以用鲜血来封锁符纸的灵机、法书制作师可以使用鲜血来祭炼更加具有成长性的法书;便是对使用鲜血的魔法一无所知,单纯用鲜血在法书上抄录咒语,也能极大增强咒语的威力——当然,这种方式对巫师身体的伤害也同样巨大。 郑清看着手中那枚魔法戒指上镶嵌的蛋白石裂开后露出的一滴鲜血,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虽然头顶艳阳高照,四周人声鼎沸,但一阵刺骨寒意仍旧令他浑身发抖。 “真的吗?”他抬起头,震惊的看着周围几位伙伴,嗓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嘶哑。 “我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阿尔法学院的人。”张季信闷声回答道。 辛胖子难得赞同的点着头。 郑清没有继续说话。 他没有询问萧笑是如何发现那头狼崽子魔法戒指间的奥秘;也没有询问这滴血液会被用去做什么。 他只是更加清楚的认识到了在这座魔法泛滥的世界,阳光固然更加灿烂,但阳光下的阴影也更加黑暗。 “我原以为我跟那两个家伙只是一点小矛盾。”郑清看着朋友们,脸上竭力挤出一丝笑容,低声说道:“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不择手段。” 作为一名接触巫师世界时间不长、与其他巫师来往也不多的大一新生;郑清与阿尔法学院的两位高年级学生却有着奇怪的交集。 一俟被阿尔法的人下黑手,他立刻想到了弗里德曼与瑟普拉诺。 除了他们,估计也没人有这闲意来折腾他。 “小矛盾?”萧笑听到郑清的话,挑了挑眉头,稍微提高了一些声调:“镇压别人入魔的弟弟是小矛盾?有谁听说过进了黑狱的巫师还能重新活着出来的!又或者,你以为落了弗里德曼的面子是个小事情?” 郑清下意识的点点头。 “白丁的见识,白丁的见识。”辛胖子在一旁连连摇头:“对于那些吸血鬼来说,长生已在手,更无太多的追求。维护家族的荣誉,就变成了比钱财更重要的事情。要知道,挡人财路,都如弑亲,遑论坏了血族的荣誉了。” “亡灵如果连荣誉都丧失了,还能剩下什么?”张季信也在旁边补充道:“你以为吸血鬼与狼人的千年血仇最初渊源是什么?不过是一场宴会进场先后顺序的差异罢了!” “但这里是布吉岛!是第一大学!是巫师世界的中心!”郑清有些愤怒的抬起头,看向远处那个罩在白袍中的身影,咬着牙低声喝道:“他们怎么敢!他怎么敢!” 安德鲁似乎说了什么有趣的话,他所在的小圈子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声。 郑清狠狠攥住那枚魔法戒指,任凭手心被硌得生疼,胳膊因为用力而颤抖。 没有理由不愤怒。 虽然血液的用途很繁杂,但对于陌生巫师而言,偷取其他巫师的血液只有一个用途。 诅咒。 古代巫师曾经说过:诅祝,谓告神明令加殃咎也,以言告神谓之祝,请神加殃谓之诅。这意味着诅咒是通过祈求鬼神来加祸于敌人的巫术。 当然,在漫长的发展历史中,巫师们为这个词语增添了许多新的含义。 作为一种神秘向魔法,诅咒的种类繁多、强弱不一、用途各异。即便是魔法技艺高度发达的现代,仍旧有许多诅咒的作用原理无法用通用的魔法理论解释清楚。 从单纯祈祷式的诅祝;到使用毛发、血液等介质的诅咒;再到结合仪式、牺牲祭品的大型法事,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中有记录的、不同流派的诅咒方式足有上千种。 弱小的诅咒也许只会让被害人打几个喷嚏,或者做点噩梦;而强大的诅咒,类似钉头七箭书,能够直接扼杀一位大巫师的生机;甚至还有的诅咒会缘着血脉气息,绵延数十代、牵连成千上万人。 郑清不认为安德鲁能够凭借自己这滴血液掀出多大的风波。 但就像谈论生死一样,诅咒在整个巫师界都是一种忌讳。巫师法典甚至将诅咒类魔法实验与维度波动实验一起列入‘潘多拉类魔法实验名录(禁)’。 没有巫师会允许其他人有对自己施展诅咒的机会。 “正是因为不敢,所以才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张季信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如果学校发现他们加害同学,虽然不会把他们丢进黑狱,但肯定会对他们下发面对整个巫师世界的封杀令啧啧,那个时候,也许他们的族亲就会把他们撕成碎片。” “另外,这种粗糙的方案,也不像阿尔法那两位大佬的手段。”萧笑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眯着眼看了白袍新生们一眼:“据我所知,麦克金瑟普拉诺喜欢用拳头教育自己的对手;而弗里德曼爵士更喜欢优雅一点的方案比如让你被孤立以至于不得不退学、或者想办法让你欠黑巫师一大笔钱。” “的确。”张季信连连点头:“我听我哥说过这两个家伙,没一个好东西但也不会这么蠢。” “所以,很大可能性,这只是泰勒家小少爷向阿尔法的两位大佬示好的一种方式。”萧笑总结道:“换句话说,这是下面的人主动为上面的人解决困扰。”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月下贵族 马修卡伦抱着胳膊,孤独的站在草坪上。 身为一名月下贵族,他不屑于与班上那些粗鄙的同学站在太阳下高谈阔论;作为拥有卡伦家族纯正血脉的拥有者,他始终用一种矜持的心态面对其他人坦率热情的笑脸。 因此,班上的同学渐渐对他有些敬而远之。 只不过,马修并不在意其他人的这种态度。相反,在他看来,这才是同学之间相处的正确方式。 阳光有些刺眼。 马修头上罩着宽大的帽兜、手上戴着清爽的鱼皮手套,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皮肤暴露在阳光下。但一团怒火正在他的心头熊熊燃烧,令他有些躁动不安。 几分钟前,张季信与安德鲁泰勒的隐秘冲突完全被他看在眼底。 在他看来,这完全是那头狼崽子来自己班上挑衅。 然而,冲突结束的方式令他有些猝不及防。 没有坚决果断的回击,没有酣畅淋漓的战斗,甚至郑清与他的几个伙伴都没有对那头狼崽子的冒犯做出一点义正言辞的警告! “这个班级的荣誉感呢!”年轻的月下贵族在心底怒吼着,不满的扫视着四周。 不远处,唐顿正满头大汗、四处奔波着整顿散乱的队伍。几分钟前,他刚刚醒悟自己身为班长的责任,想抢在希尔达助教出现之前把混乱的局面控制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某个角落发生的隐秘冲突。 另一边,郑清与他的几个同伴正在激烈的争论着什么。根据马修听到的只言片语来判断似乎这次冲突还有更深层次的矛盾。但这完全不能掩盖他们忽视班级荣誉的错误! 而更多数人都只是懒洋洋的晒着太阳,丝毫没有在意那场已经被消弭的冲突。 “这是一种冒犯。”马修卡伦的手心慢慢握紧。他喃喃着,自言自语道:“我必须做点什么。” 在他接受的漫长而严苛的教育中,万事皆可抛弃,唯有礼节与荣誉常挂心中。 虽然不喜欢九有学院的氛围,但身为这个班级的一份子,那么他的荣誉就应该有我来守护! 想到这里,马修卡伦摘下手上的鱼皮手套,收起罩在头顶的帽兜。 苍白的面孔暴露在阳光下,令他有点小小的不适应。 但他很快稳定的状态,眯着眼,迈着端庄的步伐向阿尔法学院的队伍走去。 这个举动很快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不论是九有学院的新生,还是对面阿尔法的新生,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位英俊的月下贵族。女生们更是互相咬着耳朵,猜测他想要做什么。 阿尔法学院的队伍边缘。 安德鲁正在与自己的小伙伴们愉快的聊天。 这位泰勒家的小少爷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刚刚被抢走的那枚魔法戒指。 “成功了吗?”朱利安在他耳边紧张的问道。 “蠢货。”泰勒家的小少爷虽然板着脸,但眼中仍然遏制不住笑意:“因为你的鲁莽,我浪费了一枚魔法戒指幸亏还有叔叔给我的一张‘魇符’。” 对于身家富豪的安德鲁而言,一枚或者十枚魔法戒指并没有太多区别。 只要能达到目的,就算一百枚魔法戒指他也可以眼睛都不眨的丢出去。 一想到自己给郑清的那道符纸,安德鲁不免又有些自鸣得意起来,忍不住向几位伙伴吹嘘道:“也就是我们泰勒家族,供奉了符箓大师,能够在‘甘霖符’中嵌入‘魇咒’这个月,有他好受的!” 朱利安等人闻言,免不了又是一番吹捧。 “只可惜,”安德鲁话音一转,又有些不满足的叹道:“如果那滴血能够拿到手,想来瑟普拉诺先生会更高兴一些。” “您已经送给他一份不错的礼物了。”朱利安在旁边安慰道:“说不定明天晚上,您就能够收到瑟普拉诺先生周末宴会的请柬了。” 安德鲁矜持的点点头,脸上掩盖不住满足的笑意。 没有人会怀疑血友会的力量。 也许今天晚上,自己的这份礼物就会被弗里德曼爵士与瑟普拉诺先生知晓。 就在这时,一个冷淡而高傲的声音打断了安德鲁的遐思。 “抽出你的法书,安德鲁。”马修卡伦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泰勒家小少爷面前,将自己那本红木硬壳的法书打开,撕下扉页,丢在安德鲁面前,高傲的扬起脑袋:“如果你还有荣誉感的话。” 几乎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安德鲁收敛了笑容,盯着那张印有淡蓝纹水印的扉页在半空中飘飘悠悠,缓缓落地,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没有立刻说话。 朱利安等人有些惊惶的环顾四周,试图寻找一些依靠。 所有人都紧张的盯着站在安德鲁面前的马修,没有人说话。 事实上,没有人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甚至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马修为何会突然向安德鲁发起决斗。 然而老师不在,又没有人胆敢随意插手月下生物之间神圣的决斗。 草坪上一时间陷入长久的沉默。 “这里是绿谷,不是魁北克的山谷。”马修似乎觉察到对手的茫然,耐着性子稍稍解释了一下:“没有人可以肆意妄为而不付出代价!” 泰勒家族的庄园位于魁北克北部的山区,这句话既是解释,又可以算作是一种警告。 安德鲁恍然大悟。 与他一同醒悟的,还有郑清。 “他这是在干嘛!”郑清惊讶的看着马修,抬腿便想上前阻止:“他疯了吗?校规上明确说了不允许同学之间相互抽出法书的!” 萧笑又一次扯住了他的袍袖。 “不要激动。”这位一贯冷静的特招生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不远处背对众人的马修,语气显得非常惊讶:“我没想到那个叛逆的吸血鬼家族,竟然会教授出这么古板的月下贵族。” 郑清敏锐的察觉到了萧笑用词的不同。 “月下贵族?”郑清扬起眉毛。 “是的。”萧笑点点头,打开自己厚重的笔记本,掏出笔飞快记录起来:“虽然所有的吸血鬼都把自己称作‘月下贵族’,但不是所有的吸血鬼都能被其他人承认是一位月下贵族这是一种荣誉,更是一种责任。” “万物皆会消亡,唯荣耀永存!” “今天开始,在第一大学,马修卡伦可以被称为真正的月下贵族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规矩与警告 淡薄的云气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太阳下面。 阳光仿佛被过滤了一样,给人一种稀疏的感觉。 长时间暴露在紫外线下让马修卡伦的额头渗出了星星点点的汗水。 但他似无所觉,仍旧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面前泰勒家的年轻狼人。 “抽出你的法书!”马修抓着自己的法书,稳稳的指向安德鲁,再次开口催促道。 他并没有太多耐心。 实践课的老师不知什么时候会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更何况,身为一名月下贵族,他对太阳有着天然的厌恶感。 晒太阳对普通巫师而言属于有益身心健康的举动,但对吸血鬼们来说,这种行为只会令他们血气翻滚、烦躁不安。 围观者们轻轻骚动起来,所有人都对马修的强硬态度表示了惊讶。 虽然大多数人仍旧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并不妨碍他们做出正确的选择。 九有的新生与阿尔法的新生泾渭分明的站在草地上。 唐顿与另一个身材高大的阿尔法学生从各自的队伍中走出,缓缓走向场地中央的两位同学,试图劝阻这场莫名其妙的决斗。 “为了荣誉!”马修侧着脸,扫了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一眼。 阿尔法的那名新生立刻停下脚步,沉默的点点头。对于阿尔法人来说,这个理由已经非常充分了。 唐顿也不再前行。 他把双手举在肩膀前,苦笑着,喊道:“你们需要见证人与助手!” 在正规的巫师决斗中,决斗双方会邀请一位法力高深的巫师充当见证人,来确保决斗的公平。此外,每位决斗者都会携带一名好友作为决斗的助手。这些助手一方面可以帮受伤的决斗者控制伤势,还可以充当第二决斗人参与进未竟的决斗当中。 不得不说,唐顿给出了一个非常巧妙的建议。 这位天文08-1班的班长大人并不希望面前的局面失控,所以他打定主意,试着拖延这场决斗的发生。 最少在找到合适的见证人与助手之前,大家可以有充足的理由保持克制。 但马修冷淡的回绝了这个建议。 “不需要。”年轻的吸血鬼板着脸,转头重新看向安德鲁,第三次开口说道:“如果你还承认刚才的所作所为,那么就抽出你的法书!” 然而泰勒家的年轻巫师只是惊讶的耸耸肩,摊开手,微微向后退了半步。 这个举动的意味非常明确。 他并没有如同对手所期望的那样抽出自己的法书。 他拒绝了马修的决斗邀请。 显然,这番举动比接受决斗邀请更令围观者们吃惊。两边的人群中立刻爆发了嗡嗡的讨论声,每个人都在表达着自己的震惊与诧异。 “他竟然拒绝了!”许多阿尔法学院的新生都惊讶的叫出声来。 “他拒绝了。”天文08-1班新生的语气中显然蕴含了许多轻松的情绪。 “这是个明智的选择。”一些人非常冷静的评价道。 “这简直是月下生物的耻辱!”更多人对安德鲁的举动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 “他就是泰勒家族的那个小子你们知道,‘那个’泰勒家族。”几个见识广博的年轻巫师迫不及待的向好友们提供自己的消息。 这番解释很快在阿尔法的学生中传播开来,许多人都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安德鲁,互相交头接耳,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狼人的耻辱。”有人小声嘀咕着。 安德鲁的耳朵微微抖动了一下,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虽然他并没有对周围那些充满恶意的讨论做出丝毫反击,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继续沉默下去了。 他也必须做点什么。 “这里是第一大学,不是卡伦城堡。”安德鲁终于开口。 草坪上立刻重新安静下来。 安德鲁这句话几乎复制了马修最开始警告他的那句话,这让许多人重新期待起来。 也许这头年轻的狼人并不像刚才表现的那么差劲。 “也许卡伦家的人并不在意学校的规矩但是对泰勒家族的成员来说,没有比规矩更重要的事情了。”安德鲁看着马修,脸上露着笑容,但眼神中没有丝毫笑意。 围观的年轻巫师们立刻冷静了许多。 很多人慢慢回忆起校规中关于私下决斗的诸多规定——大部分处罚都涉及停课,甚至有几条规定明确写道,在情节严重的情况下,决斗双方会被勒令退学。 而知情不报,也会负一定连带责任。 “也许应该强行阻止他们。”一些不安的新生开始悄悄商量起来。 马修神情一滞,目光在安德鲁手指上那些璀璨的魔法戒指上停留了片刻。 原本他并没有与面前这个年轻狼人辩论的想法。 但安德鲁的言辞让他不得不考虑卡伦家族在第一大学的声誉。 “笑话!”年轻吸血鬼的嘴唇扭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对于号称狼人世界叛逆的泰勒家族,竟然还敢声称规矩最重要!” “狼人的规矩,不是泰勒家的规矩。”安德鲁表情严肃的回答道:“我原本以为在这一点,我们可以有更多共同的语言。” 马修又一次沉默了。 “老师来了!”远处的山包上忽然传来一声大叫,放风的学生从山坡上一溜烟跑了下来。 围观者们一片哗然。 “老师来了!老师来了!”许多人开始慌乱的跑向自己的位置。 几个身材高大的学生在唐顿示意下,冲到马修眼前,默契的组成一道人墙,挡住了安德鲁的身影。 “老师来了,先站好队。”唐顿满头大汗的安抚着激动的人群,抽空看了马修一眼:“有什么事情课后在说。” 于是那些身材高大的年轻巫师簇拥着这位月下贵族,向九有学院的队伍中回返。 年轻的吸血鬼显然没有经历过这种阵仗。 “我自己可以走。”他挣扎了一下。 旁边的人立刻为他留下了一段令他安心的距离。 当他抬起头,每个人都对他露出赞许的目光。 这令年轻的月下贵族非常不适。 然后他看见人群中的郑清。 “离她远一点。”马修紧走几步,附在郑清耳边,恶狠狠的警告了一声。 说完这句话,年轻的血族幼崽忽然感到浑身轻松了许多。 全然不顾身后的公费生一脸茫然。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马虺隤 希尔达唐阿方索心神不宁的站在学生们面前。 刚刚那个小女巫晕倒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心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幸亏贝拉夫人经验丰富,只用了几分钟就稳定了那位小灵巫的情况。 即便如此,他仍被那位严厉的护士长责怪了一番——几年前,他还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就没少被这位夫人训斥。 希尔达抬起头,忧郁的看了一眼山坡上那片紫竹林。 黑紫色的竹竿看上去仿佛熟透了的甘蔗,然而那些青翠的竹叶清晰的标明着这些禾本植物的真实身份。 就像他一样。 虽然平日在朋友们面前表现的有些懒散、甚至可以说叛逆,但在他内心深处,自认为是一个非常具有责任心的老师。 也许我不应该对他们苛求太多吧,助教先生轻吁了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 “按照我拿到的教学大纲。”他翻了翻手头的教案,然后抬起头,随意的扫了一眼两队新生,用轻快的语气询问道:“九有天文08-1班已经掌握的咒语是‘葛之覃兮’,阿尔法学院掌握的是‘我马虺隤t’大家有什么异议吗?”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应答声。 没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见。 如果助教先生能够耐心观察一下这些新生,大约能够注意到两侧队伍间弥漫的紧张气氛以及新生们互相交错的诡异眼神。 但不久前那个小小的事故让希尔达忽然有种身心疲惫的感觉。 这让他对这节课的信心衰减了许多,连带着学生们的表现也被他忽视了。 “那么,上节课指定的那位陪练同学呢?”他抬起头,四处张望。 段肖剑哭丧着脸磨磨蹭蹭的挤出队伍。 辛胖子在他背后挥着双手,小幅度的打着节拍,鼻子里哼着低沉的‘丧礼进行曲’。 “下面,我与这位九有学院的段肖剑同学做一个简单的示范。”希尔达拽着段肖剑的肩膀,急急忙忙把他拉到众人面前。 “首先是‘葛之覃兮’,”助教先生干脆利落的翻开法书,稍稍加重了语气:“注意看两个人的安全距离,还有施法者的目光‘葛之覃兮,施于此处’!” 墨绿色的藤蔓再一次凭空出现。 这些蜿蜒着,仿佛游蛇一样的植物舒缓着筋骨,从容不迫的束缚住段肖剑的手脚,慢条斯理的挽出几朵蝴蝶结。甚至它们还非常贴心的用剩余藤条给猎物搭了一个简陋的圈椅。 这个举动让一脸紧张的陪练生表情舒缓了许多。 “安全距离是三米!施展咒语的时候一定要注视着自己的对手。”希尔达提高声音,向所有人强调道:“如果你们念咒的时候,视线出现偏离,就像这样” 说着,他的眼神瞟了一眼草地边缘。 组成圈椅的藤蔓轰然散架,拖着自己的战利品,一窝蜂的挤向那片空地。 段肖剑在地上滚了两圈,很快发现绑在自己手脚上的藤条只剩下手指粗细。 他缩着骨头,连蹦带跳,死命挣脱开这些抽风的藤蔓。 “念咒时分神,不仅会让你们咒语的威力大打折扣,有可能使你们的猎物逃脱。情况严重的时候,甚至会造成咒语的失控!” 希尔达表情严肃的看着天文08-1班的新生们,大声说道:“如果任何人,我是指任何人,打算在入校第一个月就躺进校医院,那么完全可以忽视我的警告!” 新生们战战兢兢的看着那条在草坪上翻滚挣扎的粗壮藤条——现在它看上去仿佛一条发狂的巨蟒——纷纷摇头。 “另一个咒语。” 希尔达将刚刚站稳的段肖剑拖到阿尔法新生面前。 “这个咒语相对而言就安全了许多。”助教先生显然想一鼓作气完成这个展示的环节。 仍旧与刚才一样。 安全距离三米,目光锁定咒语目标。 “我马虺隤t!”希尔达左手托着法书书脊,右手按着书页,念动咒语。 刚刚站直身子的段肖剑双腿一软,重新滚在了草坪上。 未几,草地上鼾声大起。 郑清探着脑袋看向段肖剑,发现他已经完全睡死过去了。 甚至他的嘴角都已经垂下了一丝透明的液体。 “这个咒语有意思!”郑清连连点头。 “可怜的孩子。”辛胖子抱着肚子,一脸悲悯的看着蜷在地上睡着的段肖剑,连连摇头。 “这条咒语本意只是让人疲惫腿软。”萧笑扶了扶眼镜,皱起眉头:“现在这个情况有些不对头。” 似乎为了回应他的疑惑,希尔达的声音重新响起。 “你们练习这条咒语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吐字清晰。”助教先生张大嘴,缓慢发音道:“虺隤t!不是黑推,也不是灰堆!虺隤,来跟着我年一遍虺隤t!” “虺隤”阿尔法的新生拖着长长的嗓音跟着助教先生重复了一遍咒语。 “你们的魔咒课教授一定已经提醒过你们这条咒语的禁忌了吧。”希尔达用探究的目光看着面前的白袍学生们。 众人纷纷点头。 郑清注意到安德鲁与他的小伙伴们点头点的格外夸张,这让他忍不住嗤笑一声。 然而,希尔达似乎对那些夸张的表现非常高兴,甚至还对着他们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条咒语如果发音不清晰,很容易造成各种意外情况。比如受术者昏睡不醒、或者腿脚抽搐、甚至上几届的老生,还有人在这条咒语下瘫痪了整整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那个可怜的学生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全身麻痹,躺在校医院里。连吃饭都是吃的流食。” 众生悚然,抽气连连。 辛胖子终于收敛了自己嬉笑的表情。 他想起自己被那朵打碗花诅咒的情况,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可怜的孩子。”郑清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示范到此结束!”希尔达打了一个响指,惊醒睡梦中的段肖剑。 驼背的年轻巫师迷茫的擦着口水,在一群损友的嬉笑声中拐着腿走回队伍里。 “段肖剑同学因为陪练中的优秀表现,得到一个学分的奖励。”助教先生显然没有过河拆桥,非常痛快的给了年轻巫师一枚大枣。 这让刚刚清醒过来的段某人喜上眉梢。 他甚至丝毫不在意辛胖子在旁边模仿刚刚他睡着后流口水的模样。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实践课进行时 “一个学分!” “天啊,太过分了了,只不过演示了两道咒语。” “学分来的不要太容易!” “那个驼背的红袍书呆子是不是跟老师有亲戚关系啊。” “应该不会,他俩的发色都不一样。” 草坪上哄乱的讨论声此起彼伏。 在希尔达确认奖励段肖剑一个学分之后,所有人都表示没有办法保持冷静。 那不是一个铜子,不是一个金豆,那是一个学分! 能在贝塔镇任何一家商店买东西,在布吉岛任何一个角落消费的学分! 那个陪练生并没有做出令所有人心服口服的贡献。比如像萧笑一样适当的时候展示自己的博学,能够完整背出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上的词条,或者像蒋玉一样能够最快掌握教授教给他们的咒语。 他甚至对老师的两道咒语没有丝毫抵抗力——说好的陪练呢? 就尝了两道不疼不痒的咒语,就能得到一个学分? 还有比这更容易的事情吗! 没有任何学生能够忽视学分在第一大学的作用。 要知道,从大一晋升大二的升级,也只需要攒够不到一百个学分。更不要提在整个布吉岛范围内,学分是比玉币更坚挺的通货——许多第一大学特有的材料只允许学生们用学分来购买,而校外那些满口袋玉币的商人丝毫不介意用一个很高的汇率为这些材料估值。 整个天文08-1班的队伍里,也许只有通过邀请函发了一笔横财的郑清能够用比较客观的眼光看待段肖剑获得的那枚学分。 “必须承认,在实践课充当陪练的一项非常具有风险的任务。”郑清非常清晰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这件事非常具有挑战性。” 当然,他的观点只影响了身边的几位朋友——甚至对朋友们的影响力也值得商榷,因为辛胖子从刚才就在几个人耳边愤愤不平的小声嘀咕着。 更多的新生,尤其是阿尔法学院的新生们,对于段肖剑如此轻易获取一个学分纷纷表达着自己的质疑。 “先生,我也可以做陪练!”安德鲁泰勒在阿尔法的队伍中大叫着,用力挥着自己粗壮的手臂:“我可以做的比他更好!” “闭嘴,胆小鬼!”辛胖子的不满瞬间找到了发泄口,他立刻改变立场,在段肖剑身旁大声嘲讽道:“也许你会在老师念‘我马虺隤’之前就被那根藤条吓的腿软这样就没办法给我们正确演示咒语的威力了。” 九有的新生们发出轰然大笑,显然胖子是在讥笑那位年轻狼人不久之前的胆怯。 虽然许多阿尔法的学生也对安德鲁之前的退让表示不满,但在红袍的书呆子们肆无忌惮的发出嘲讽后,没有人可以继续安静下去了。 只不过,这些躁动的新生们忽略了仍旧站在草坪中央的那位助教先生。 “安静一下!” 人群中的讨论声越来越响亮,希尔达不得不大吼着,用力拍着手中的法书。 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想众人耳边炸响,仿佛烧裂的竹子,又像一挂短小的鞭炮。 许多人被震的捂住了耳朵。 局面顿时被控制住了。 实践课的老师一脸疑惑的扫视着两边的队伍。 不论是阿尔法的新生,还是九有学院的新生,都在气鼓鼓的看着对方。 “之前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发生了吗?”作为脱离学生身份时间并不算太长的年轻助教,希尔达很快猜到了某些事实,于是他试着询问了一下:“谁给我说一下?” 果不其然,所有人都在飞快的摇着脑袋。 学生与老师从来都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果然不能奢望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向自己说些什么,年轻的助教撇撇嘴。 按下心底的疑惑,他继续按照教学计划进行下一步的课程。 “现在!” “两个人一组,按照上节课的分配,互相组合,开始练习这两个咒语。” “范围,这片草坪上。” “时间,暂定一个小时。” “记得刚刚提到的两个要素——”他一手拢着耳朵,侧向学生们。 “安全距离是三米” “要一直盯着猎物” 草坪上传来学生们拉长声调、参差不齐的回答。 “非常正确,”希尔达高兴的重复了一遍:“三米的距离、专注的目光!” “一定要记清楚!” 草草布置下任务后,希尔达迫不及待的将实践课剩余的时间交还给学生们。 因为不久前那个失败的开场白,他对自己原先拟定的教学计划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所以,他尽快抽身场外,唯恐自己心底重新泛起某些不安分的念头。 “还有,一定要注意安全!” 在人群散开之前,谨慎的助教先生在最后又强调了一遍:“禁止使用任何教学目标之外的咒语!” 也许因为要开始练习咒语了,人群中终于恢复些许活力。 毕竟对于年轻的巫师们而言,能够熟练掌握一条陌生咒语的吸引力更大一些。 如果是几小时前的郑清,那么他对这种想法再同意不过了。 对于踏足巫师世界时间并不长的他来说,每使用一条咒语都像在开启一个新世界的大门,那种心底的满足感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但现在,直到他的对手站在面前,这位年轻的公费生仍旧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如果你的面前站着一头妖魔,那么你已经死了。”萧笑神情严肃的警告道。 郑清在实践课上的对手正是萧笑。 上节实践课分组时,希尔达优先让学生们自由报名,剩下的人才由他统一安排。 如果按照郑清内心深处的愿望,他当然希望与伊莲娜一个小组。 但当他看到连续五个男生灰头土脸的从吉普赛女巫身旁走开后,他果断认怂,拽着萧笑在希尔达的花名册上签了字。 当然,在朋友们面前,这种认怂的话语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听尼古拉斯说,实践课上的队友还是找熟悉的人比较安全。”郑清强调着自己的想法,眼神瞟了尼古拉斯一眼,然后立刻挪开。 尼古拉斯安静的坐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默默在自己的法书上写着什么。 “非常明智。”张季信沉稳的点点头:“我哥说,这节课因为练习魔法被人下黑手的情况数都数不清。” 第一百三十章 念念有词的不是咒语 “我马虺隤!” 一个白袍的阿尔法新生大吼着,左手托着法书,右手重重拍在摊开的书页上。 淡灰色的光圈晕开,这位年轻巫师的对手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希尔达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 太阳渐渐西下,态度也慢慢温和起来。 年轻助教鼻翼与嘴角的铜环铁钉在阳光中闪闪发亮。 青春的活力啊,他喃喃着,转头看向人群的另一侧。 “葛之覃兮施于此” 穿红色袍子的九有新生拖着长长的颤音,尖声吟唱着这条咒语。 但很显然,咒式相对较长的束缚咒对于学生们换气的要求更高一些。许多人把咒语念到一半以后就会因为气息不均匀而功亏一篑。 希尔达微微皱了皱眉,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唯熟能生巧耳。 当然,作为第一大学曾经的公费生、现在代理实践课的希尔达助教的确有一个快速掌握束缚咒的窍门。 因为束缚咒是一条半开放式的咒语,所以咒式的后半段可以根据巫师自身能力酌情使用恰当的词汇。 能力稍微欠缺的巫师,可以直接用最平白朴实的语言表达自己的需求,比如‘葛之覃兮,困住他!’或者‘葛之覃兮,绑他!’。 希尔达相信,如果他把这种办法教授给面前这些天文08-1班的年轻巫师,现在草坪上那几个总是岔气的新生定然能够快速掌握束缚咒。但相应的,九有学院那个留着锃亮头发的姚小米教授一定会闯进助教休息室生撕了自己。 毕竟这种办法太不‘巫师’、也太不优雅了。 想到优雅,希尔达的目光不由又转向草坪的一角。 那里,两个年轻的红袍巫师正在认真练习着束缚咒。与其他笨手笨脚的新生相比,这两个学生的表现堪称完美。 戴着眼镜的矮个男巫双手托着自己的法书,嘴里念念有词。两根拇指粗细的葛藤从他肩膀两侧弹出,仿佛一对水磨铁枪,崩、点、劈、拦、扎、拿、圈、挑,耍的虎虎生威,令人生畏。 矮个男巫对面那位头上有簇呆毛的学生,则按教科书中的标准姿势,左手擎书,右手按页,嘴里也在念念有词。他召唤的葛藤自肋下探出,左右各四条,如同一头深海的八爪章鱼,滴水不漏的挥舞着触角,任凭对手肆无忌惮,他自巍然不动。 是的,这两个学生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你来我往,一板一眼的练习咒语。 他们已经能够指挥着召唤出的葛藤做出许多灵敏的动作。 这种能力即便在高年级学生中也不多见。 希尔达没有去翻自己怀里的花名册。 他对这两个学生有印象。 在第一大学的入学专机上,当那头意外闯入的女妖肆无忌惮的释放自己的妖气时,这两个男生站在所有学生的最前面。 即使精疲力尽,也没有后退。 这令他印象深刻。 一个叫郑清,是今年九有学院的公费生;另一个叫萧笑,是第一大学的特招生。 虽然身份都很特殊,但这两个姓氏在巫师界并不出众。那个姓郑的公费生在进入第一大学之前,甚至没有接受过巫师们的中等教育。 这件事被托马斯报告后,一度在助教们中间传得沸沸扬扬。 许多人开始怀疑学校的花名册是不是随着校长的离开所以状态有些不稳定。 当然,在学校公布这名公费生巫师高考的成绩之后,这些流言蜚语立刻悄无声息的终止了。 没有人会怀疑全球巫师高考的权威性。 思绪如半空中翻飞的草叶,毫无定向。希尔达欣赏那两个年轻巫师流畅表演的时候,忽然又萌生了一个念头。 要不要奖励他们一个学分呢? 助教先生思忖片刻,最终放弃这个诱人的想法。 虽然那两个新生的演示非常优雅,但也许他们两个人的法力稍显不足,召唤出来的葛藤只有拇指粗细。 这点小小的瑕疵肯定会被人质疑。 不久前自己奖励给陪练生的那个学分引发的小规模骚乱仍旧历历在目,年轻的实践课老师现在只祈祷这节课能够稳稳当当的结束。 不能奢求更多了。 如果郑清知道实践课老师的想法,定然欲哭无泪。 他与萧笑并不是召唤不出更强大的葛藤,但本着能省力绝不浪费的原则,年轻的公费生堪堪只唤出了可以抵挡萧大法师攻击的藤条。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他正在与萧笑聊天。 自从发现召唤出葛藤,仅凭目光与想法就可以驱使它们之后,郑清自然不会浪费这段空闲的时间。 希尔达看到的念念有词并不是在维持咒语,而是两个人在聊天。 “你觉得马修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郑清盯着自己面前那根打了八个结的葛藤,冥思苦想。 他仍旧对不久前马修卡伦说的最后一句话耿耿于怀。 “忽视就可以。”萧笑毫不在意的略过这个话题。趁着郑清分心,他的肋下忽然探出一根细长的藤条,如同一条觅食的长虫,瞬间在郑清袍子的口袋间弹了一个来回。 “如果你是我的敌人,我已经死了。”郑清举起双手,抢先说出了认输的话。 “你打算怎么处理它?”萧笑收起肩膀上的两根葛藤后,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肋下的那根小藤条。 郑清定睛一看,那根细长的藤条顶部,卷着一块令人眼熟的蛋白石戒指。 “你可以去步行街赚零花钱了。”郑清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口袋,忍不住挖苦道。 “你们两个耍的真漂亮,那边的女生们眼睛都看直了。”辛胖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挤到两人之间,一手扇着风,一手抢过葛藤上挂着的魔法戒指,好奇道:“怎么,不想要这枚戒指了吗?” 郑清皱着眉,看着胖子手上的汗渍,没有说话。 “关键不是这枚戒指。”张季信抱着胳膊,站在几人身边,一脸严肃的说道:“你现在应该考虑他们会不会有后续的举动这很重要。” “这也很麻烦。”辛胖子摇头晃脑着,把戒指丢回给郑清。 郑清接过那枚有些湿滑的指环,随意在袍子上蹭了蹭。 “要不要向老师报告?”他重新将那枚魔法戒指塞进口袋后,小心瞟了一眼四处溜达的希尔达,犹豫着,问道:“也许学校能够制止他们这种肆无忌惮的行为?” 从小到大,作为一名乖乖的好学生,每次遇到这种学生之间的纠纷,他总是习惯于通过老师来解决麻烦。 “你是九有学院的公费生!”辛胖子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而且你是一个大学生了!不要动不动就给老师打小报告,或者找学校很丢人的!” 郑清吭哧着,涨红了脸。 “证据。”萧笑从另一个角度否决了他的这个想法:“你们两个并没有发生冲突。所以,如果没有恰当的理由,老师,或者学校为什么要严厉制裁他?就因为你是公费生?” “这种事情一目了然。”郑清嘟囔着。 “除非当场抓住他诅咒你的证据,否则这种事情完整属于‘自由心证’的范围。”萧笑扶了扶眼镜,补充道: “事实上,你与安德鲁泰勒之间没有一点仇怨——这就没有指认他加害于你的动机。更何况,对于巫师而言,有几百种方法来解释他窃取你这点鲜血的原因。” “比如说他打算给你一个生日惊喜。”辛胖子用一种令人令人作呕的语气说道:“类似一枚血祭的魔法戒指。” “我的生日在五月,”郑清勉强笑了笑:“这个理由可以排除了。” “与其担心那些毫无来由的攻击,不如先计划一下你明后两天的日程安排。”萧笑忽然抬起头,眯着眼,看着郑清,语气非常肯定的说道:“在你跟伊莲娜约定时间之前,是不是忘了什么?” 郑清抓着法书的胳膊定在半空,愣了愣神。 “有人忘了自己早上做完早课以后,还要回去睡个回笼觉。”辛胖子拉长声音说道。 “有人忘了自己中午不午休,下午两个眼睛就会肿的跟桃子似的。”张季信也在旁边阴阳怪气的补充道。 “最要命的是,有人忘了周六晚上要去巡逻。”萧笑扶了扶眼镜,面无表情的看着郑清:“把下午用来休息的时间送给别人了。” “o!谢特!”郑清右拳重重砸在左手掌,爆了一句粗口。 刚刚只顾着看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完全忘了自己要巡逻的事情。 第一百三十一章 日有所思 夜晚的临钟湖畔异常宁静。 虫儿不飞、鸟儿不唱、鱼儿不游。 惨白的月光落在漆黑的湖水上,闪烁着粼粼波光,仿佛破碎的镜子,看着令人头晕。 郑清呆呆的坐在湖畔,对着那片破碎的湖面,冥思苦想,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上课?不对,现在已经是晚上,没有课程安排。 自习?也不对,即便隔着一片小广场,郑清也能看到不远处的书山馆黑黢黢一片,没有一丝灯光,遑论自习了。 约会?但是,跟谁呢? 还没等他想清楚,一只手就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你来啦!”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郑清猛然转头,目之所及,只能看到一个窈窕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湖畔的浓雾中。 “慢点,”他大叫着,追了过去。 紧跑几步,追到浓雾深处,郑清非常霸道的拽住那个背影,将她壁咚在悬铃木粗大斑驳的树干上。 长长的睫毛剧烈抖动着,缓缓垂下。 一片红晕渲染着她白皙的脸颊。 女孩儿没有拒绝,只是呼吸急促了几分。 “我在干嘛?”当郑清试着吻下去的时候,脑海中蓦然浮现出这个念头:“她是谁?”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眼前女孩儿的面孔飞快闪烁起来。 非常熟悉,却又异常陌生。 她的眼睛好像很大很漂亮,却似乎又仅仅只是又黑又明亮。 她的嘴唇一会儿是鲜艳的玫瑰色,看着丰润可人;一会儿又紧紧抿在一起,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她的发型异常奇特。 左侧是黑长直发,散发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右侧则是栗红色的大波浪,摇曳间颤动出诱人的气息。 “那是什么!”女孩儿忽然惊叫着,指向他的身后。 郑清转身看去。 原本破碎的湖面彻底崩坏,露出一个狰狞的鱼头。 鱼头足有数十米高,瞪着一对呆滞的圆眼,死死盯着岸边不远处的年轻男女。 “嘶吃” 干涩的声音从鱼嘴里吐出。 鱼头一点点向岸边挪动着,渐渐露出头肩颈上的尖锐鱼鳍,露出粗壮的臂膀,以及布满青黑色鳞甲的胸腹。 “嘶撕碎” 一股恶臭随着鱼头的不断逼近迎面扑来,令人窒息。 “是鱼人王,快走!”郑清转身,用力一推。 女生立刻消失在浓厚的雾气里。 “北方其凉!不对,是北风凄冷!不对,不对!”郑清疯狂的翻着自己的法书,不断大吼着各种咒语,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需要的咒式。 “北风其凉!!”他站起身,将法书用力向鱼人砸去。 一道巨大的亮光刺破沉沉夜幕,砸在鱼人身上,轰隆隆的雷声从远方响起。 “嗷!!!”鱼人怒吼着,飞快向湖水深处退去,渐消失而不可见了。 湖面重归破碎的平静。 雾气重新遮掩了过来。 片刻之前的争斗仿佛幻象一般,消失的一干二净。 “喵”一声胆怯的小猫叫声在浓雾深处响起。 郑清迟疑着,循声走去。 湖畔一座假山石上,一只幼小的白色短毛猫正扑捉翩翩起舞的黑色蝴蝶,肉嘟嘟的小毛爪子在月光下闪烁着令人心醉的柔光,跳跃间更是摇头摆尾,显得憨态可掬。 “不能捉!”他心有所感,大叫着,试图冲上去阻止。 “呀,麻烦了。”一个沙哑动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窈窕的身影从湖面升起,雾气仿佛薄纱笼罩在她周身,令人看不见她的真容。 一股巨力从身后传来,将郑清重重推进湖水之中。 鲜红色、粘稠的液体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顺着他长着的嘴、顺着他的鼻孔、耳朵灌了进去。 郑清挥舞着胳膊,挣扎着,缓缓向湖水深处沉去。 在他彻底沉没前,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可爱也是一种原罪吧。” “噗通!”伴随着一声惨叫,郑清从帷帐中滚了出来,一头栽倒在地毯上。 “兮兮”小精灵们很快惊醒,扑闪着翅膀,担忧的看着年轻的男巫嘟囔着,重新爬回床铺。 窗台上,眯着眼假寐的团团胡须稍微抖了抖,就重新不以为然的打起了呼噜。 夜色正浓。 窗外乌云满天,看不见一丝月光。 周六的早上。 当萧笑又一次招呼郑清做早课时,平日里还算积极的公费生许久都没有露面。 直到萧笑把那群小精灵赶进帷帐中,郑清才精神萎靡的爬出自己的六柱床。 “不打算做早课了吗?”萧笑束着腰带,转头看向郑清时,被他的尊容吓了一跳,难得爆了一句粗口:“嚓什么情况!” 萧笑声音提高了许多,显然忽略了宿舍里其他正在沉睡的身影。 “嗷!”团团不满的叫了一声,扭动着肥胖的身子,拱进辛胖子的床铺深处。 胖子哼了两声,继续与周公下棋。 半空中,那些兮兮叫着的小精灵也被惊到了,飞快躲到郑清脖子后面。 萧笑抱歉的对她们笑了笑。 “什么情况?”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压低声音重新问道:“你的眼睛像是被人打爆了。” 郑清眯着眼,凑到穿衣镜前瞅了瞅。 的确,他那原本就不大的眼睛现在几乎只剩下一条缝了。鼓鼓的眼泡像是被灌注了几升墨水,又像是被一群大马蜂给细细蛰了一遍。 “做噩梦。”郑清嘟囔着,用力按了按自己酸疼的肩膀,简单回答道:“昨天晚上被惊醒好几次感觉再也不能好好睡觉了。” “噩梦?”萧笑一边把郑清向门外推去,一边嘀咕着:“第一大学还能做噩梦?你是该有多么惹人厌。” “什么意思。”郑清虽然脑子有些不清晰,却仍旧没忘却那两枚袖扣,指挥着一只小精灵飞回宿舍帮自己拿一下。 “做的什么噩梦?”萧笑没有回答郑清的疑惑,反而继续追问道。 郑清拉开宿舍外门,走入清晨的第一大学。 “忘了。”他用力搓了搓脸颊,深呼吸了几口气。 清晨的校园里,空气非常清新。 混杂着泥土与青草的香气顺着朝露升腾的雾气涌进郑清的肺部。 这是一道永不过时的清醒药剂。 郑清的精神明显振奋了许多。 “一睡着就噩梦,一醒来就忘了。刚刚起床还能回忆起几个片段,但一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就忘的一干二净。”他一边走,一边抱怨道:“非常标准的噩梦流程。” “的确非常标准。”萧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三号凉亭与飞苑 做早课的场地名叫飞苑,它并不在九有学府之中,而是位于第一大学的公共区域。 与前往其他公共区域的方式相同。从西华苑出发,沿着紧贴学府围墙修筑的隐秘长廊前行,最后在三号凉亭拐出,便可以抵达目的地。 飞苑的环境与绿谷极其相似,脚下是柔软的草地,四周环绕着一望无际的竹林。 只不过与地形狭长的绿谷相比,这里的地势更为开阔平坦,站在其中颇有种一望无垠的感觉。如果说绿谷是一处狭小的谷地,那么这里就是一个迷你的盆地。 飞苑并不是指这里豢养了许多飞禽类魔法生物,也不意味着这里是第一大学的飞地——严格意义上讲,第一大学所有公共区域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都属于飞地, 飞苑的本意是‘废园’。据说这里原本是学校一处废弃的猎场,经过多次改造后,变成了适合学生晨练或者做早课的场地,因此被众多学生称为‘废园’,意思是废弃的猎园。 因为叫‘废园’的人多了,不知什么时候起,‘第一大学’便将这里定义成了‘飞苑’。 第一次听说这个典故的时候,郑清着实被吓了一跳。 原本在他看来,第一大学的活化程度大约可以理解为某种意义上的人工智能,应该属于一种比较机械的智能。但给‘飞苑’起名字这件事明显超出了普通机械思维的方式。能够规避忌讳、选择更优雅的双关语,这意味着第一大学的智慧远超他的想象。 他曾经一度担忧第一大学这种强大的智能会带来灾难,就像保护伞公司的火焰女皇,或者终结者们的缔造者天网。但经过各种神奇的魔法洗礼后,他又觉得自己属于杞人忧天。 且不论天外那些神秘莫测、号称‘神灵’的存在,单单巫师世界的死敌妖魔便可以毁灭这个世界无数次。与之相比,第一大学的些许智能顿时让人感到不够看。 更何况,普通巫师上面还有注册巫师,注册巫师上面还有大巫师,大巫师上面还有更加神秘的存在。 天塌下来,终有高个子挡着,那些灾难距离郑清实在遥远。 因为飞苑的面积广大、视野开阔,平日学校有什么户外庆典活动或者小规模猎队竞赛,也常常选择这里作为举办地。为此学校还特意在四周的山丘间修筑了连绵的看台与座椅。 在郑清看来,这里就是一个特大号的操场。 出了三号凉亭,在竹林里走不远,就是飞苑的主场了。 站在山坡向远处望去,脚下的绿毯徐徐铺开,间或点缀了几株低矮灌木。 草坪上做早课的身影,除了诸多第一大学的学子之外,还有那些可爱迷人的小宠物们。 天上飞的各种燕雀鸽鹄,地上跑的各种猫、狗、蟾蜍,蛇、鼠、玉兔,如此等等,种类繁杂,数量众多。 郑清刚站在山坡上不久,一个蓝白相间的毛团便嗷嗷叫着,一溜烟跑了过来。 是波塞冬。 郑清一把抱起这个撒欢儿的小家伙,摸着它毛茸茸的身子,心底的些许郁闷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做完早课后,看着绕着自己裤腿打转的波塞冬,郑清心底忽然浮现出一个疑问。 “为什么它们早上能来这里?”郑清大着舌头问道:“我记得学校禁止这些小东西四处乱跑。” 他正趴在草地上,与波塞冬比赛谁的舌头能够伸得更长。 “实际上它们什么时候都能来,”萧笑一脸无语的看着蠢呼呼的同伴,哼道:“但是你只有早上才出现在这里。” 郑清闻言,立刻收起了舌头,顿感抱歉的看向小狐狸。 “而且,学校并不禁止小动物们在校园里溜达。只不过因为有诸如临钟湖的鱼人、学府后院的墓地这些危险区域,所以‘第一大学’对智慧不足的生物活动范围会有一定限制。” “又是‘第一大学’,”郑清吐槽着,他敏锐的察觉到萧笑言语间的重点:“也就是说,智慧充足就能随意在校园里溜达?” “某些对危险非常敏锐的生物也有这种特权,”萧笑补充道:“即使它们的智慧不达标。” “波塞冬非常聪敏的!”郑清揉着手下的毛团,非常高兴的问道:“那今天晚上我要去临钟湖巡逻,能带这个小东西吗?” 波塞冬满意的甩了甩尾巴,不知道是对郑清夸奖它聪明高兴,还是对晚上能够跟着主人去大湖溜达感到欣喜。 “你问我?”萧笑耷拉着眼皮,一副你逗我的模样:“我又不是‘第一大学’,怎么知道评估动物智慧的方法是什么当然,你也可以去找校工委办公室那个值班员或者你们巡逻队的带队老师,他们应该有特殊方法。” “哦,我可怜的波塞冬。”郑清掐着小狐狸的两条前腿根部,把它举起来,凑到面前,掂了掂,叹道:“不知道你看见鱼人会不会吓的尿裤子。” 波塞冬粉红色的小舌头耷拉在嘴角,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它似乎并不太喜欢郑清这个举动,所以蜷着四肢,烦躁的晃晃脑袋,试图在这种状态下寻找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你家狐狸没有穿裤子,自然不会尿裤子。”萧笑在一旁毫不留情的吐槽道:“另外,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给母狐狸起波塞冬这么个名字难道是传说中的反差萌?” “母狐狸!”郑清举着小狐狸,目瞪口呆:“我一直以为它是公的。” “哇嗷!”波塞冬甩动大尾巴,抽了郑清一下。 “无知。”萧笑嗤之以鼻。 郑清皱着眉头,盯着面前蓝白皮毛的小狐狸,冥思苦想,始终想不起来自己当初为何给它起了这么男性化的名字。 好像与性别无关,他最终肯定了,应该就是因为它身上这层状似波浪的皮毛。 小狐狸丝毫不关心自己名字是否与性别相匹配。 它终于挣脱了郑清的魔爪,顺着年轻巫师的胳膊爬到了他的肩头,然后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安慰般的舔了舔他的耳垂。 郑清偏了偏脑袋,没有在意。 因为他发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一只深蓝色的小纸鹤。 第一百三十三章 飞鹤传书 飞鹤传书是巫师们一种古老的交流信息方式。 一张符纸为底版的信笺,几句简易的咒语,便能承载许多文字,往来不同巫师之间。 即便在拥有各种更为便捷魔法的现代,这种充满乐趣与意境的传讯方式仍在第一大学大行其道。 尤其是年轻的男女巫师之间,纸鹤是传递情谊的不二法门。 学校曾经一度举办过‘飞鹤联谊会’,让年轻的男女巫师们各自折出自己的飞鹤,上书自己的信息,然后一起放飞,一起捕捉。 漫天缤纷异彩,令人遐想万千。 不论被谁捉住,都是一段缘分。 只不过,随着各种邪恶诅咒术的广泛传播,巫师们对自己的各种信息保存的也越来越严密,飞鹤联谊会因此渐渐式微。 直至今日,巫师界估计只有第一大学的校园中仍旧翩跹着众多纸鹤。 就像眼前这只。 宽大的翅膀,修长的脖颈,构造异常精美,如果不是它在郑清眼前晃了许久,他也许仍旧会误以为这是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郑清伸出手,摊开手掌,悬在半空。 蓝黑色的纸鹤扑闪着翅膀在他周身盘旋再三,终于安心的落了下去。即便如此,它也并没有立刻展开身体,而是探着尖尖的脑袋,在郑清手心里啄了又啄。 郑清忍住些许不适,任凭这个小东西肆意妄为。 这是现代飞鹤传书的必要流程。为了确保飞鹤将信息传达给正确的人,在信纸打开之前,飞鹤需要辨析一番接受者的气息。如果使用暴力拆解飞鹤,那么烙印在信纸上的符文会在第一时间将这只小纸鹤化作飞灰。 趴在郑清肩头的小狐狸对这只刚刚还在翩翩起舞的小东西非常感兴趣。 它也误认为这是一只蝴蝶。 在宠物苑中,扑蝴蝶一直是诸多小动物最爱的活动。 小狐狸用尾巴勾住郑清的脖子,顺着郑清的胳膊蹑手蹑脚的向前爬去,作势欲扑。 “这可不行。”郑清揪着它的顶花皮,把它拎到地上,教训道:“不要看见长着翅膀的东西就想抓,万一有毒呢?好奇心太重会害死猫的。” 说完这句话,他顿时愣住了。一股强烈的既视感扑面而来,似乎他真的见过猫扑蝴蝶最后丧命的事情。但沉思良久,仍不得要领。 波塞冬对于主人的教训大感不满,‘嗷呜’叫着,一甩尾巴就窜进松软的草坪中,眨眼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当郑清回过神时,小狐狸不见了踪影,手心那只蓝黑色的纸鹤也已经舒展开了身体。 郑清没有看抬头,没有看正文,目光径直落在在信笺的末尾。 “伊莲娜琼斯。”他轻轻念叨着这个名字,脸上慢慢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我从来不知道她姓琼斯。”郑清兴高采烈的看着萧笑,满脸得意。 “您可真厉害。”萧笑用一种挖苦的语气嘲讽道。 郑清小心翼翼的把信纸折好,强忍住立刻的冲动,飞快的向宿舍跑去。 “跑那么快干嘛?”萧笑在后面扯着嗓子问道。 “净手焚香。”郑清大叫着,跑的愈发起劲儿了。 未几,他折返几步,对萧笑喊道:“记得买早点!” 周六早晨的校园里格外静谧。 除了晨练归来的三两个身影,大多数人仍旧沉浸在假期的美梦之中。 郑清哼着小曲,一路狂飙。 天空是那么蓝,阳光是那么灿烂,风儿一点也不喧嚣,鸟儿为自己唱歌。 真是个美好的早晨。 403宿舍里仍旧黑乎乎的,窗帘还没有彻底拉开,猫与人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与他早上离去时几乎没有区别。 “她来信了!”郑清冲进宿舍,兴冲冲的大叫着,把坐在阳台上发呆的小精灵们吓了一跳。 “兮兮,兮兮!”她们忽闪着翅膀,好奇的凑了过来。 “恭喜恭喜。”辛胖子把脑袋埋在被窝里,拖着嗓音,有气无力的表达着自己的恭贺之情。 “嗷”团团也不吝一句称赞。 只有迪伦的床铺,仍旧没有一丝动静。 郑清不以为意。 这只吸血狼人最近总是神神秘秘,不知在折腾些什么。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宿舍了。 净手焚香之后,郑清默祷片刻,重新打开折起的信笺。 “亲爱的郑清同学,见信安好。” 她写的是亲爱的,郑清舔了舔嘴唇,脸上露出矜持的笑容。 “非常抱歉今天需要与巫师塔联络,而且吉普赛女巫留学生今晚有一个特殊的祷告仪式,所以没有办法在今天向您请教符箓学” 特殊的祷告?郑清好奇的挑了挑眉,却也并不关心。 对于大多数巫师而言,贯穿生活始终的,除了无穷无尽的实验以外,便是那形形色色,种类繁多的仪式了。 祈天的、祷地的、上与神灵对话、下与魔鬼交易、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吉普赛女巫作为历史悠久的魔法师传承,有几个莫名其妙的祷告仪式,丝毫不奇怪。 “如果您不介意,那么明天下午两点钟,我会在书山馆东区靠近第三扇窗户的位置等着您,那里有学校为我们吉普赛女巫预留的几个位置” 郑清看到这里,再也遏制不住内心的欣喜,脸上浮现出傻乎乎的笑容。 当萧笑带着早点回到宿舍后,立刻注意到了他的笑容。 “你看上去像吃了劣质的‘快乐粉’,”矮个子的特招生一边教训着,一边走到阳台前,将遮掩着的窗帘彻底拉开。 “嗷” “嗷呜” 辛胖子的床铺上先后响起两声哀嚎,却不知道哪一声是人,哪一声是猫。 “吃饭!”萧笑重重哼道。 胖子的六柱床立刻想起来咯吱咯吱的呻吟。 团团不需要穿衣服,率先冲破帷帐,抖动着蓬松的皮毛,乖巧的卧在萧笑手边。 片刻之后,辛胖子惺忪着眼睛,穿着睡衣,也拖拖拉拉的凑到书桌前。 只有郑清,仍旧捧着那张纸,美滋滋的看着,一遍又一遍。 “你的,卤鸡腿。”萧笑将卤香四溢的饭盒丢给团团。 辛胖子羡慕的看着,舔了舔嘴角。 “你的,四杯粥。”萧笑将四杯颜色各异的浓粥排成一排,摆在辛胖子面前:“小米南瓜粥、皮蛋瘦肉粥、百合莲子粥、白粥。” “我吃的连猫都不如。”辛胖子垂头丧气的嘀咕着。 团团‘嗷’的叫着,声音里充满了得意。 “如果你不手残揪那朵打碗花,就能吃别的东西了。”萧笑恶狠狠的把几根粗大的吸管插进胖子面前的杯子里:“你以为买这么多粥很容易吗?” 辛胖子乖巧的低下头,唏哩呼噜的喝起早餐,表示毫无异议。 “你不吃饭吗?”萧笑转头,怒视郑清。 “秀色可餐呐秀色可餐”郑清摇头晃脑的唱着,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第一百三十四章 生活如此残酷 为什么我的眼角充满泪水,因为我哈欠打的太深。 下午五点钟,当郑清被预先设定的闹钟吵醒之后,眯瞪着眼,重重打了几个哈欠,脑海里突兀的冒出了这句话。 挣扎许久,他终于狠心,逃离自己舒适的被窝。 被窝对不起,不是不疼你,我也不愿意,又让你伤心。 然鹅,生活始终如此残酷。 郑清爬出自己的六柱床,踉跄着摸到书桌前,拿起从凉杯里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一气灌了下去,精神终于振奋了许多。 他偏过头,看向阳台。 窗外,太阳已经西斜,将远峰上挂着的云彩涂抹的剔透晶莹。橘黄色的光线穿过透明的玻璃,落在书桌上,显得很是温暖。 肥猫团团眯着眼,揣着爪子,卧在这道橘色的光线中,尾巴尖一勾一勾的,显得格外惬意。 小精灵们横七竖八的瘫倒在肥猫松软的身上,用透明的翅膀裹住身子,酣然入睡。 郑清抱着水杯,咂咂嘴。 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此话诚不我欺。这些原本性格勤劳的小精灵在那头‘猪猫’的影响下,竟然也学会了一天五顿睡的技巧。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呐”他晃了晃脑袋,喟叹一声。 旁边正埋头笔记本中的萧笑头也没抬的‘嘁’了一声。 郑清没有搭理他。 放下水杯,拉开抽屉,看着那张蓝黑色的信笺,郑清嘴角重新浮现出傻乎乎的笑容。 “有完没完”辛胖子原本在书桌前研究素问玄机咒病式——他最近一直在啃这部大部头,打算发明一道方剂,破除打碗花的流毒——忽然听到旁边没了动静,抬起头,立刻看见了郑清那副熟悉的傻笑,忍不住掩卷长叹。 “我觉得他有很大可能被人下了迷魂药。”萧笑捧着自己的笔记本,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辛胖子摸着自己光秃秃的下巴,觉得这种分析大有道理。 “唯一的问题在于,”胖子很谨慎的提出一个疑惑:“像伊莲娜那么出色的女巫,需要给这个一无是处的小子下迷魂药吗?” 萧笑哑口无言,重新把脑袋埋进自己的笔记本里。 郑清骄傲的抬起脑袋,对两个人酸溜溜的对话嗤之以鼻。 这是嫉妒,他反复看着那张信笺,心里美滋滋的想着。 伊莲娜最终确认周日下午有时间参加补习,这让他的心底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方面,在最终确认之前,他始终不能相信自己能够与那位美丽的吉普赛女郎约会——在他心底,两个人单独在一起聊天就算是约会。 另一方面,如果心头压着巡逻的事情去帮她补习,郑清自己都不确认能否做到专心致志。虽然他在面对伊莲娜的时候一度将这件事丢在了脑后,但并不代表他对这件事不在意。 相反,就是因为要在巡逻前做好充分的准备,所以他才掐着点,提前几个钟头起床开始各项准备工作。 想到这里,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刚刚的午休只能算聊以慰藉。如果不是为了夜巡这件大事,估计他能一觉睡到周末。 周末,也就是明天。 思绪一飘到明天,各种念头就再也止不住了。 周日下午帮她补习,补习完可以陪她一起吃晚饭,然后两人一起去参加班里的周末例会,郑清一边做着美梦,一边预想两人间的各种谈话,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如果你不打算晚上看见鱼人就哭,那就不要站在那里一直傻笑。”萧笑终于忍不住,伸出毛笔的长杆,用力戳了戳郑清。 “嗷!”郑清惊叫一声,不悦的扫了西瓜头一眼,怏怏的收起那张信笺。 生活始终如此残酷,从不肯让人把美梦做完。 将信笺折好,塞在抽屉深处,郑清又从抽屉的角落里抽出一张淡红色的单子。 这是校工委开具的处罚任务通知单,是不久前几个闯祸的年轻巫师一同前往校工委第一行政办公室领取的。 原本按照通知单上的要求,这类惩罚性任务并没有固定时间,只需要每周抽出一个晚上,参与临钟湖凌晨一点至四点的夜巡便可。 但郑清私下一琢磨,这个巡逻时间着实是个大坑。 首先,周一至周五的上课时间需要排除,如果不想在第二天课堂上被老师扣掉学分,那么前一天晚上是万万不能通宵的。 然后周日晚上也不行,理由同上。夜巡时间是凌晨一点至四点,周日晚上参加,周一老姚的魔咒课上很大可能被提溜到讲台上与大猩猩友好互动。 想到那头獠牙疤面的银背大猩猩,郑清果断排除了这条选择。 剩下只有周五与周六两个晚上可以选择了。 如果周五下午的课程不是实践课,那么郑清一定会选择周五那个晚上。 但万事没有如果。 周五下午实践课极大耗费了这些年轻巫师的精力。郑清吃过晚饭回到宿舍后,倒头便睡。虽然期间做了许多噩梦,但瞌睡虫始终死死缠着他。 参加晚上惩罚性巡逻的,除了郑清,还有阿尔法学院那个天才小男生林果。 因为两人相识,为了多些照应,林果也与他选择了相同的时间。 鱼人、鬼怪、逃窜的野仸、甚至还有龙兽的踪影。 任何一个校园传说中,都会格外渲染夜色下的危险。 郑清虽然并不太相信学府中有那么多怪兽,但既然有可能遇到危险,他自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法书、符箓、护身符。 在灰袋子里掏摸半天,把自己力所能及的物什摆放在桌子上后,郑清便开始默默发愁。 法书固然是巫师必不可少的装备。 但对郑清而言,这本簇新的法书里唯一抄录的咒语就是‘葛之覃兮’。作为一种束缚类的魔法,这道咒语适用范围非常广泛,从束缚到鞭策,甚至还能防御,称一声攻防一体丝毫不为过。 但也仅此而已。 这道不能照明、不能探路、不能疗伤、更不能帮郑清与其他巫师传讯。 这让它对于半夜巡逻的用处顿时下降了一大截。 郑清叹口气,把法书向旁边挪了挪。 自己总不至于见了情况就丢一堆藤条过去——那样看上去会显得很傻。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五个箱子 放下只抄录了一道咒语的法书,郑清把目光转向护身符。 在三有书屋读书的时候,郑清倒也从回字集淘换了一些零碎的护符。只不过当初懵懵懂懂的他,从集市上淘来的护符充其量也只能吓唬几条不成气候的幽灵。 思来想去,唯一堪用的,估计也只有从流浪吧里买来的那只黑驴蹄子了。 也许这只驴蹄子充当护身符的历史已经很长了,它的周身都裹着一层近乎釉质的包浆,充分说明它曾被人长期握着手中把玩。 纯黑色的蹄壳在亮光下会闪烁出耀眼的色彩,腕处保留的灰白相间的毛发被修剪的整整齐齐,收拢在乳白色的驴骨上。 据流浪巫师的说法,这颗黑驴蹄子产自胶州,是一头八十岁善终的老驴所出,最能克制各种死灵——不论僵尸、还是吸血鬼、亦或是那些游荡在生死边缘的幽灵。 只不过,郑清对这种夸张的说法持保留意见。 因为他曾不止一次把驴蹄子揣在口袋里,在迪伦与马修身边溜达徘徊,除了惹来两人异样的眼神,似乎没有从他们的神态中察觉到一丝不适。 迪伦还可以理解,毕竟他身兼吸血鬼与狼人双重血脉,而且还属于恒温生物,对驴蹄子不敏感有情可原。 马修卡伦对这只黑驴蹄毫无反应就非常说明问题了。要知道,马修来自于卡伦家族,是一位血统非常纯正的吸血鬼——总不至于一定要把驴蹄子塞到他嘴里才能奏效吧。 郑清虽然好奇黑驴蹄的效果,却也决计不会冒着被卡伦家的老吸血鬼找上门暴揍一顿的风险去做一件无关紧要的实验。 相较于法书与护符,郑清觉得自己手头最靠谱的手段还数那些符箓。 作为一次性消耗品,符箓对于大多数巫师而言都属于一种比较奢侈的手段,但对于擅长画符的郑清来说,这并不算什么。 在他心目中,符箓最大的优势在于种类丰富,能够为手段匮乏的自己提供充足的应对方式。 想要平心静气,镇定下来,首选‘静心符’;遇到不明妖邪,可以先丢几张‘镇邪符’过去压压惊;如果敌人太强,需要跑路,还有‘疾行甲马符’,相传由中古大巫师神行太保发扬光大,绑在腿上日行万里不过尔尔。 此外‘破灵符’能够打破不明阵法或灵域的阻隔;‘爆裂符’可以充当简易手雷;‘灯火符’点燃后会形成方圆十多米的有效照明区域;‘超速飞鹤符’更是飞鹤传书的升级版,能够帮助主人在最短时间内与其他巫师取得联系。 想到这里,郑清把目光转向桌上放着的灰袋子。 这个灰袋子是吴先生送给郑清的十五岁生日礼物,颜色灰白,用一种不知名的柔软灰皮织就。袋子只有巴掌大小,通体呈游鱼状,形似一个鱼袋荷包。荷包正面嵌着玉石,边缘用白色丝线绣着米粒大小的精致符文,看上去很是古朴,所以郑清也给他起了个古朴的名字:灰袋子。 灰袋子是一个乾坤袋,按照学校里比较时髦的说法,这个袋子属于一个空间装备。袋子的容积并不大,只有三五立方左右。 对于郑清而言,这个空间已经非常充足了。 大部分时候,除了书本文具,他也没有更多东西需要塞在这个袋子里。 就像现在,郑清只在袋子里塞了五个颜色不同,大小各异的木头箱子。 一个黄花梨木的书箱,用银制平镶云纹包角,正面是荷花面叶、如意形拍子;棱角缝隙之处还包了皮子,上面绘满了魔纹。这个箱子里装满了郑清的教科书以及他从书山馆借阅的课外读物,算是所有箱子里最沉的一个了。 第二沉的是工具箱。这个箱子通体黄白色,是用百年老杉木打造,最是防腐禁魔。箱子里塞满了郑清实验课需要自备的工具,包括两双鹿皮手套、一打一次性的蚕皮手套,坩埚、研钵、解剖刀、骨锯、镊子等齐备,都被他擦洗的干干净净,整齐码放在箱子里。 最贵重的是一个紫檀小木箱。这是他第一次默出全部符文后,吴先生奖给他用来收拢文具的箱子。郑清画符时惯用的龟背砚、松文墨、黄符纸、紫毫笔都稳妥的收在里面,除此之外,箱子里还塞满了回字集蔡婆婆送给他的其他文具,包括许多空白的符帖本。 最大的杨木箱里装的都是些零零散散的物什。比如回字集上那位大名邓小闲、外号潘驴儿的药店小老板送给郑清的几贴常用药剂,回字集本草居的李老板塞给郑清的几块膏药,写着‘吴’字的红色纸牌位、乃至于线香、白烛、黄纸等等,甚至郑清平日换洗的衣服也打了个小包裹塞在这个箱子里。 整个灰布袋中,最不起眼的,是一个凤凰桐木制的小箱子。这个红色的小箱子专门被郑清用来码放绘制完毕的符箓。 不仅有有效期三个月内的劣质符箓,还有有效期达到三个月的标准符箓,甚至还有几张精品符箓。 郑清从灰袋子里拿出小红箱,郑重其事的打开箱盖。 八张镇邪符、五张破灵符、四张铁甲符、六张疾行甲马符、以及两张爆裂符、一张灯火符。 这是郑清最近一个星期耗费大量课余时间积攒出的全部成果。 也是他今晚巡逻的最大信心。 看着那连箱底都填不满、屈指可数的符箓,郑清忍不住有种痛哭流涕的冲动。 来学校之前,这个箱子里还装满了绘制完毕的符纸——他原本打算用这些符箓换点生活费。 将近一千五百张,各式各样的符箓,能把这个红色的小木箱塞的满满当当。 每次拎起来,都让人有种非常沉重的满足感。 然而,仅仅过了一个周末。 只不过在那家酒吧溜达了一圈,郑清那上千张辛苦绘制的符箓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包括三十多张精品符箓、四百余张标准符箓、以及上千张标准以内的符箓。 一干二净。 一片纸都没有留下。 郑清抖了抖手中的灰袋子,又抖了抖手边的小木箱,希冀能从犄角旮旯里掉出几张被他遗忘的符箓。 可惜,连点纸屑都没有落下来。 “土豪,我觉得如果巡逻的话,你准备的护甲符有点少吧。”辛胖子在一边殷勤的给郑清捏肩膀,媚笑道:“俗话说,进攻是最好的防御。小弟这里有一些威力强劲的家伙,要不你用镇邪符换点吧。看你镇邪符挺多的,应该也用不了。” 说着,胖子抖了抖挂在胸前的桃符,小眼睛眨得飞快。 “吐你一脸浓硫酸。”郑清看着那块熟悉的桃符,非常果断的向他竖起了中指。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中二少年的畅想 白丁历九月十三日,农历八月十四。 星期六。 宜祭祀、祈福、安香; 忌诸造、嫁娶、作灶。 身为一名血统纯正的地球巫师,郑清还没有对自己的身体进行丧心病狂的改造,所以他最终没有吐辛胖子一脸浓硫酸。 当然,作为补偿,他把胖子的那块桃符抢来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临出门前,郑清又特意查看了一番老黄历,然后手忙脚乱的在神龛前上了三炷香,祈祷今夜的巡逻平安无事,万无一失。 距离传统的中秋节还剩下几个小时了,当然,在巫师界,这一天也被称为秋祭日。 古人云,四时之祭,春曰礿e,夏曰禘d,秋曰尝,冬曰烝eg;又因为‘谛’是阳气最盛的祭,‘尝’是阴气最盛的祭,故此,巫师们选择了太阳与月亮这两个阴阳之极作为春秋祭典的崇拜对象。 郑清并不在意古代巫师的种种奇思妙想,他唯一担忧的是临近阴气大盛之日,会不会有什么魑魅魍魉不识趣的凑了过来,搅和了自己的巡逻大事。 现在是晚上十点钟。 校工委给他安排的巡逻时间从凌晨一点钟开始,但因为宿舍管理员倪五爷常常在十一点左右下班——如果碰上月华充沛的日子,比如每月十五号左右,五爷可能会溜的更早一些。为了避免被锁在宿舍,所以郑清也只能早点出门。 往常这个时间,他应该躺在自己那张宽大舒服的六柱床上,就着宿舍里那根白色的灯管,美滋滋的享受巫师世界的精神食粮,随时准备与周公会晤。 而现在,他却被迫穿着宽大的红色院袍,抱着法书,脖子上挂着一堆护符,怀里揣着一沓符箓,惴惴不安的来到临钟湖畔,保不齐下一刻就能看见一张狰狞的面孔。 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 冷风习习,让心神不宁的公费生打了个寒颤。 郑清叹口气,裹紧袍子,沿着林荫路一阵小跑。一路与他相伴的,除了冷风,便是此起彼伏的虫鸣了。 天气很好。 也许因为临近十五,月亮又亮又圆,而且看上去比往日也大了几分。 清凉的月华流过婆娑的树影,淌在青石板路上,影影绰绰,愈发显得清幽可人。 如果在平日,郑清也许对这天地间的馈赠欣喜不已,说不定已经拿起紫毫,摊开黄皮纸,就着月华勾勒几道契合阴幽之意的符箓。 而现在,他只能祈祷那些喜爱圆月的生灵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不要在校园里乱跑。 处罚书上通知的集合地点就位于临钟湖畔。 准确说,是在湖畔码头旁的小木屋前。 小木屋的主人名叫凡尔纳,是学校的一位老校工,主要负责收拾临钟湖畔的花花草草,看管码头上那些窄小的舴艋舟,捎带着,这位老校工也偶尔充当寂静河里的摆渡人,常常在假期撑着一艘小木船带着好奇的学生游览神秘的布吉岛。 据说,凡尔纳老人曾经担任过第一大学的教授,后来因为年纪太大,不太适应现代魔法发展出的种种理论,所以申请了内退。而他又是个闲不住的人,索性入了校工委,帮着第一大学看管临钟湖。 郑清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 因为临钟湖紧邻书山馆,郑清自习的位置又靠着窗户。他曾不止一次透过窗户看见这位老人在巡湖时,挥舞着拐杖把那些浮出水面的鱼人敲下水去。 一棍子一个,一棍子一个。 那些力大无穷的鱼人曾经让郑清等新生束手无策,却在这位老人的木棍下乖乖沉回水底。 如果不是曾经的教授,谁还能这么轻松的教训那些怪物呢? 沿着湖畔小路跑到尽头,便是临钟湖码头了。 这个原木搭建的简易码头是整座大湖唯一的交通枢纽。不论是从寂静河溯流而来的访客,还是意图前往湖心岛的游人,都免不了与这座码头打个照面。 凡尔纳老人的小木屋,就堵在码头入口处。 今天,老人并没有与往日一样,呆在自己小木屋中,而是抱着木杖,倚靠在湖畔的大青石前,眯着眼,似乎在感受月下临钟的美景。 那条名叫五月的老猎狗懒洋洋的趴在老人脚下,蓬松的尾巴在草地上摆来摆去,拨打那些发光的小虫子。 当郑清赶到码头时,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陌生的面孔。 深处矮小的林果抱着一本厚重的大书,头上漂浮着一盏气死风灯,在一群沉默的巫师中显得格外抢眼。 “非常不错的风灯。”郑清伸出手,感受着那些琉璃后闪烁的光线,连声赞叹:“最奇妙的是它竟然能够漂浮在空中你一定在这盏灯上花了不少心思。” “这盏灯是凡尔纳爷爷的。”林果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爷爷见我在灯火虫下看书,便把这个风灯借给我了。” 郑清闻言,连忙向凡尔纳老人问好。 老人偏过头,粗声粗气的应道:“嗯,灯火虫的光太暗,而且频率偏低。用的时间长了对眼睛不好你们还小,要学会爱惜眼睛。不然到老了很麻烦就像这个老伙计。” 说着,他用脚尖蹭了蹭草丛里趴在的老猎狗。 五月大人脸上的皱皮抖了抖,喉咙里发出小声的呜咽,似乎在抱怨。 老人嘿嘿两声,安抚道:“知道了,知道了,你鼻子最灵,看不见也没关系的!” 当郑清向凡尔纳老人问好时,旁边呆呆的小男生仍旧捧着那个厚厚的笔记本,嘴里念念有词,依稀可以听到“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这句话。 “你还想着今晚能碰到一头龙吗?”郑清回过头,忍不住打趣道。 “唉。”林果收起书卷,负起手,一副小大人模样,叹道:“炼金术需要的材料太多了也太贵了!几克太岁的干磨粉就要十枚玉币,一点贤者之石的碎屑竟然只能用学分换我们才入校多长时间,哪里那么多学分!” “我们才入校多长时间,你竟然已经用到贤者之石了。”郑清收敛笑意,默默的吐槽道:“我记得炼金术大三课程中才涉及贤者之石的应用吧。” “我不是学习比较早嘛。”林果局促的扭了扭身子,继而又忍不住叹道:“我也没有想太多只要能采集几毫升龙涎水、收集几片残鳞,凑够实验原材料就行了当然,如果我们巡逻队下手比较重,把它打吐血了,那就更好不过了。” “你想的已经够多了。”郑清制止了小男孩继续肆无忌惮的发散思维。 果然,在这中二的年纪,只有想不到,没有不敢想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猎龙之梦 时近午夜,月亮越来越明亮,气温也越来越低。 冷风越过空旷的湖面,拂过稀疏的树林,在湖畔这群年轻巫师身边打了个转。 郑清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怪哉,”他疑惑的四处打量着:“虽然现在是初秋,但气温也没道理下降这么快吧我记得中午的太阳还晒的人浑身发麻呢。” “因为我们感受到的不是温度,而是阴气。”林果挤在他身边,小声说道:“每月十五号左右月华最盛,阴气也最重。巫师对于阴阳之气的感触异常敏锐,往往会通感为外界的气温。” “阴气。”郑清龇着牙,忍不住看向远处。 在他的印象中,阴气总是与幽灵、鬼怪等负面形象联系在一起。而现在夜黑风高,阴气四溢,难免会让人胡思乱想。 临钟湖的湖面异常安静,虽然偶尔会漾起几圈可疑的波纹,但又会很快消散。 草丛里原本使劲儿唱歌的鸣虫也开始有些懈怠,声音渐渐变的有气无力起来。 “早知道应该画两道祛阴辟邪的符箓,”郑清嘟囔着,把身上的袍子裹得更紧了一些。 “我这里有多余的玉符,可以借你。”林果在怀里掏了一阵子,摸出一块青白色玉符,塞到郑清的手中。 这是一块矩形玉符,正面雕琢着一头在灵芝下匍匐的山羊,背面用魔纹篆刻了一个‘符’字;牌头牌尾饰有如意云头,四个倭角打磨的细致流畅,摸上去细腻温润。 甫一入手,一股温和的气流便从手心涌入,须臾间便流遍周身,让人立刻忘却了四周涌动的阴气。 “你不要紧吗?”郑清感到异常脸红,闷声问道。 原本朋友们让他与林果一起夜巡,就是因为他年纪较大,能够照顾这个尚未成年的小巫师。 孰知,他还没有表现出一丝大人的担当,就已经被林果照顾了好几次。 “妥妥的!”林果抬起瘦小的胳膊,试着鼓了鼓自己的肱二头肌,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就着月光,郑清今晚第一次认真打量了一番林果的穿着。 看得出,这位阿尔法学院的天才小男孩对今晚的巡逻任务做了充分的准备。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上面蚀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在月光下可以清晰看到几道溢光在项圈上流转不息。 他的手腕上也系着细长的七彩丝缔,其间还编入了许多青莹莹的玉珏,举手投足间佩玉鸣鸾,看上去就比郑清的五彩桃符高端许多。 甚至林果的脸颊上也用淡金色的油彩绘满了神秘的符号,在月光中隐隐收敛着月华,却不知是用来辟邪还是定神用的。 郑清悄悄咽了一口唾沫,把自己略显寒酸的黑驴蹄子向怀里更深处塞了塞。 “看上去你准备的非常充分啊。”他最终开口赞叹了一声。 林果收敛笑容,脸上浮现出惴惴不安的表情。 “也许吧。”他扭捏片刻,忽然把那本厚重的笔记本塞到郑清手中,急切的说道:“你帮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上面罗列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但总觉得还有些偏差。” 郑清就着头顶那盏气死风灯的光亮,眯着眼,细细手中的笔记。 只看了开头几个字,他就忍不住抬起头,重新审视面前的小男孩儿。 “怎么,”林果不安的看着他,碎碎抱怨着:“是不是还有缺失我就总觉得准备不充分” “没有没有,”郑清连连摆手,沉默片刻,斟酌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真的会准备这些东西。” 说着,他把目光重新落在了手中的笔记上。 在纸页最上方的抬头,有一行黑色的粗体字: 猎龙需知。 后面的内容用细长的斜体字与工整的宋体字按照不同内容做了标记。 从当前巫师界龙族的分类,到不同地区特有的龙种,再到这些龙兽的喜好、偏爱,都在这本笔记中被细致的归纳总结了一遍。 比如长白山赤虬的后面,用斜体字标注了“有角炎龙,其色赤红,谓之‘赤虬’”、“常见于长白山天池一带,喜卧山顶淡黄色浮岩之上,向日而眠”,最后又用工工整整的宋体字备注道“此虬性格温和,血脉纯正,有角,经济价值较高;但天高地远,又处于九州结界之内,不易猎杀,按:三星。” “你真的打算今天晚上猎一头龙吗?”郑清飞快的翻动着这本厚厚的笔记,连声赞叹:“太详细了你该把这个笔记送给书山馆,也许他们会直接送给你需要的龙体材料。” “真的吗!”林果惊喜的叫着,看上去非常意动:“这件事的确花费了我很多时间,我十岁那年知道可以进第一大学读书的时候,就开始收集资料了。” “这个三星是什么意思?”郑清指着笔记中末尾的记号,好奇道。 “代表猎杀难度。”林果非常干脆的回答道:“巫师界允许猎杀的龙种我都罗列出来了,而且根据已知数据做了一个模型,按照它们獠牙的长度、爪子的尖锐度、涎水的腐蚀度、血脉纯净度,以及是否群居、是否豢养仆役、夜行还是日行等诸多维度进行了分析计算。” “最难猎杀的龙种,被记做五星,比如唐古拉冰螭,它们既是群居生物,又有着威力巨大的天赋魔法,它们的大部分族群还喜欢豢养冰山雪狼作为仆役为它们打猎,非常难缠。” “像米仓萌龙,被记做一星。这种长度只有几尺的小龙虽然长了尖牙利爪,却喜欢躲在农夫们的米仓里,偷米为生,如果不是长了一对漂亮的大眼睛,估计早八百年就被那些暴躁的巫师们猎杀干净了。” 男孩儿站在月光下,侃侃而谈,令郑清心悦诚服。 “那么,你知道学校里的龙是哪一种吗?”他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你打算怎么猎杀学校里的这头龙?” “不知道!”出乎意料,林果回答的非常干脆:“虽然校园里流传了许多关于龙的故事,但据我分析,大部分都是虚构的一部分也许真实,只不过资料不全,没办法准确判断属于什么龙种。” “那你打算怎么猎杀?” “诱杀!”林果解下背着的书包,在里面摸了摸,掏出一块牛皮纸包裹的东西,递到郑清面前:“这是烧燕,不管什么龙种都喜欢用来做诱饵再合适不过了。” 郑清接过那个包裹,小心的捏了捏。 牛皮纸里的东西非常酥软,而且即便透过厚厚的纸皮,郑清似乎都闻到了一股异样的香气。 “真是个聪明的小笨蛋。”凡尔纳老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两人身后,笑骂着给出了这样一个评语。 第一百三十八章 林果的烧燕与时间 北宋大巫师姓钱讳易字希白者,曾著一游学笔记,名为南部新书,记录了唐宋年代巫师界的诸多风俗。 在这本笔记辛字卷中提及开元年间的一桩旧闻,言及‘龙之性粗猛,而畏蝎,爱玉及空青,而嗜烧燕肉。故食燕肉人,不可渡海’,其中便隐晦的指出龙性喜食烧燕肉,就算是吃了烧燕肉的人,因为身上沾染了烧燕的气息,都很容易被馋涎的龙兽所伤,因而不建议食烧燕后渡海。 又有唐代巫师名为张说者,著梁公四记,载东海龙王之女掌管龙王宝珠,梁武帝以烧燕献龙女,龙女报之以各种珠宝,其间更有‘烧燕五百入龙宫守门小蛟闻蜡气,俯伏不敢动。乃以烧燕百事赂之’的趣事。 诸多巫师流传的笔记与手稿间,都不约而同的提到龙喜欢吃烧燕这一特点。 烧燕,就是烤熟的燕肉。 燕者,宴也,安也,古人之重言也。因其仙姿风韵于鸟雀中独领风骚,故而向来为巫师们喜爱,被称为‘雀中精灵’——当今流传甚广的咒语‘燕燕于飞’,传言便脱胎于此。 大多数巫师都知道龙兽喜食烧燕,但如何烤制烧燕却很少有人知道了。索性巫师界类似流浪吧这样的灰市并不在少数,巫师们总能在付出大笔玉币之后有所收获。 只不过,郑清觉得身为孤儿的林果不应该,也不会拿着大笔金钱去购买这种保质期极短,用途又非常单一的东西。 “哪里的烧燕!”郑清端详着手中的纸包,最终没敢随意拆开,只能转头询问这块烤肉的主人:“你就这么确认今天晚上能碰到某条迷路的龙?我记得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中提到这玩意儿的保质期只有三十六个时辰,超过期限,不要说那些挑剔的龙种,便是草蟒、柴犬都不喜欢吃了。” 草蟒、柴犬作为拥有稀薄龙兽血脉的生物,爱好与血统纯正的龙种几乎一模一样。连它们都不喜欢保质期之后的烧燕,可见这种食物对于时间的要求何等苛刻。 “我自己烤的。”林果小心的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从上周末就开始准备了,烤了一个星期,差点烤坏了。” “你!”郑清的声音猛然提高,音调都有些扭曲了。 “嘘!”林果飞快的摆动着自己的小手,脑瓜四处乱转,急的跳脚:“声音低一点!” 不远处,正在闲聊的几位年轻巫师好奇的看了两人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倒是凡尔纳大叔脚下那条老猎狗抖了抖耳朵。 自从林果的烧燕拿出书包后,这条老猎狗便张开嘴、吐出舌头开始流涎,只不过它的这番小动作很快被老人察觉。 “多大年纪了!”老人挥起棍子作势欲打。 老猎狗呜咽了两声,咂咂嘴,有气无力的瘫倒在地上。 郑清重重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反复再三,心情终于平缓了一些。 烧燕的烤制方法在巫师界一直很少有人知道。 也许书山馆深处珍藏了这方面的书籍,但不要说入学时间还不长的大一新生,便是入校四年的老生,想在数以百万计的书籍中找到烤制烧燕的菜谱,都非常困难。 用天方夜谭来形容丝毫不夸张。 “柳刃凉太写的龙食,”林果一脸骄傲的看着郑清:“我第一次进图书馆就找到了。上面详细描述了如何为龙兽烹制烧燕我学了一个暑假呢!” “你以后可以卖烧燕赚钱了。”郑清羡慕的捏了捏手里的牛皮纸包裹。 “不可以。”林果闷闷不乐的说道:“那是书山馆深处的一本魔法书,虽然我学会了,但每月只能做一只烧燕,还不能用来交易不要想着我教你怎么做,那个名叫柳刃凉太的作者似乎在书里附加了一个强大的契约,你懂的。” “那本书在什么图书馆什么位置?”郑清仍旧不死心。 “我第二次去就找不到了。”林果不好意思的瞟了他一眼,小声说道:“我问过书架迷廊里的张教授了,他没搭理我。” “那头小气的章鱼?”郑清惋惜的叹口气,终于放弃了新的赚钱计划。 “叫张教授,或者张先生!”凡尔纳老人虎着脸,手中的木杖重重在地上戳了戳。 郑清吐了吐舌头,没敢吱声。 “虽然所有的龙都喜欢烧燕,但并不是所有的龙都能被烧燕所诱惑。”凡尔纳老人转头看向林果,曲起粗大的手指,敲了敲他的小脑瓜,笑骂道:“这么聪明的小脑瓜,怎么就想不透这么浅显的道理呢?” 林果眼泪汪汪的摸着后脑勺,噘着嘴也没有说话。 “你们准备准备,估计前一班巡逻队马上就要回来了。”老人似乎也没有耐心继续为他们解释,只是吩咐了一句,便径直向自家小木屋走去。 老猎狗拖着尾巴,懒洋洋的跟在他身后。路过两个年轻人身边是,郑清似乎看到这条猎狗重重的抽了几下鼻子。 待老人走远,林果才拍拍胸脯,小声抱怨道:“凡尔纳老人好凶!每次看到他,总有种已经被教训了一辈子的感觉。” 郑清怜悯的看着面前的小男孩儿,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无话可说。 虽然他与林果同时存在于这片星空下,但实际上两个人并不在同一个世界。 换句话说,两个人拥有着完全不同的时间线。 林果是一个很特殊的学生。这个特殊并不是指林果小小年纪就进入第一大学读书,而是指林果所拥有奇特的时间观念。 按照林果的解释,他的时间观念,已经经过了意识的二次加工。 在他心目中,越重要的事情,时间序列越靠前,体现在意识中,这件事发生的时间也越早。 以郑清模糊的理解,林果是把自己的经历加以标记,并按照重要程度重新排列了一遍。 所以,在林果意识里,他认识蓝雀已经很久了。 甚至他认识郑清也超过三年了。 天地良心,三年前郑清还在苦逼的高中生活中挣扎呢。 “你这种时间线不算扭曲了自己的意识吗?”郑清想起不久前萧笑的警告,好奇的询问道:“我记得对于巫师而言,扭曲意识属于非常危险的行为。” “但是我的意识没有扭曲啊。”林果兴致勃勃的整理着装备,回答道:“只不过我们的时间线不同罢了。” “你不能永远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郑清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劝道:“过去的事情终究已经过去了,胡乱调整自己的时间线,对你的小脑瓜不好。” “难道你不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吗?”小男孩儿生硬的反驳了一句,便重新低头开始在自己是书包里掏摸起来。 他的书包上,那只原本已经睡着的米老鼠不知什么时候又抬起脑袋,龇牙咧嘴的看向年轻的公费生。 郑清叹口气,放弃讨论这个略显混乱的话题。 第一百三十九章 巡逻开始 正常情况下,夜色往往意味着单调枯燥的黑色。 但对于临钟湖而言,这里的夜色并不单调。 头顶有皎洁明亮、宛如玉盘的圆月;远处是波光粼粼、仿佛碎玉的湖水;便是湖畔、小路与两侧的树丛间,也被种类丰富多彩的魔法生物点缀出诸多奇异光彩。 夜光苔发出绿色的光芒,像被一个拙劣的画手,零碎的涂抹在湖畔的青石与大树脚下;蜡烛木举起自己的花朵,任凭花蕊在夜风中绽放,摇曳着温暖的橘黄色;还有珍贵的紫光藤,盘绕在树枝上,懒洋洋的搭在半空中,为众多疲惫的飞虫提供休憩的场所。 灯火虫趴在树干上,吮吸着树汁,肚皮一鼓一鼓,发出青白相间的光芒;荧光蛤蜊悄然卧在浅水区,打开壳蚌,用蓝幽幽的光芒诱惑细小的鱼虾;还有几条成了气候的火赤链,肆无忌惮的闪烁着周身环绕的红芒,丝毫不在意水中那些近在咫尺的危险。 郑清与林果之间略显沉重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很久。 好动的小巫师很快找到了新的话题。 因为知道郑清缺乏许多巫师们的基础常识,所以林果抱着自己的书包,煞有介事的向年轻的公费生讲解湖畔那些闪闪发光的魔法植物们。 “许多魔法生物都喜欢在蜡烛木周围猎食,比如鬼面蜘蛛、疤背蝎、还有许多长虫。”林果指着不远处一株枝头闪烁着橘黄色光芒的低矮灌木说道:“所以晚上在野地里,最好离蜡烛木远一点当然,临钟湖附近应该没有那些东西的。” 一条周身环绕着红芒的长虫顺着蜡烛木攀附而上,最后把脑袋搭在那些闪烁的花朵间。阿尔法学院的小天才飞快的改口,补充了一句:“赤链蛇除外。” “学校为什么会让火赤链这种富有攻击性的生物随便呆在湖畔呢?”郑清谨慎的看着那条五十米外的长虫,双手插在口袋里,就差没有给自己身上拍几张铁甲符。 “学校为什么能让一头女妖摸到入学专机上呢?”一个粗声粗气的反问在他身后响起。 郑清飞快的回过头,拘谨的看着凡尔纳老人,紧张的摇了摇头。 老人刚刚从屋子里拿了一件大衣披在身上,腰上还挎了一条粗大的皮带,上面挂着几个厚鼓囊囊的皮包,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也许他就是今晚巡逻队的领队,郑清心底有了几分明了。 “报上都说了,是学校人手不足,被妖魔钻了空子。”林果抱着书包,小声回答着。 与郑清相比,这个年纪甚小的阿尔法大一新生面对老人时更显不安。。 “不是管不过来的,就是懒得管的。”老人伸出手中的木杖,把林果头顶那盏气死风灯勾了下来,重新提在手上,慢悠悠的说道:“把摸上岸的河童水鬼踹回水里、把草丛间的长虫毒物捉拿归案,打扫干净院子,让其他学生安安心心。” “这就是巡逻队的任务。” “这就是你们的任务。” 郑清还在回味这句话的时候,不远处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 “快看那边。” “有人过来了!” 郑清循声望去,只见湖畔小路深处隐隐浮现出一点亮光。 这点光芒在湖畔五颜六色的夜景中非常微弱,毫不起眼,但又仿佛被施加了魔法似的,总会不经意间吸引到人们关注的目光,显得格外出众。 而且随着时间流逝,这点光芒越来越引人注目。 开始只是绿豆大小,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样子;继而灯光越来越亮大,像花生、像鸡蛋、像菠萝;很快,郑清就判断出那是一盏漂浮在半空中的气死风灯。 与凡尔纳老人抓在手里的这盏灯几乎一模一样。 “第一班夜巡队回来了。” “他们倒是踩着点回来,一刻也不肯耽搁。” “他们的样子很轻松,看来今天晚上的巡逻没有出状况。” “他们不出状况,不代表我们能安心。要知道,像河童、鱼妇那些害虫最喜欢后半夜摸上岸四处溜达。”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听的郑清头昏脑涨。 随着远处那盏灯亮度越来越高,跟在灯光后的人影也渐渐清晰起来。 一排穿着各色院袍的年轻巫师,安安静静的跟在那盏灯后,悄无声息的穿过沉睡的树林。 偶尔有几个调皮的男生,用手中的棍子戳一戳挂在枝条间睡熟的树精子,看着它们咕噜着无神的大眼睛四处张望,低头闷笑不止。 很快,这排巫师来到小木屋前。 一位身材高大,黑须银发的老巫师拄着木杖排队而出,来到凡尔纳老人面前。 “还是老样子,那些抠抠搜搜的家伙一直在等月华最盛的时刻。所以上半夜都挺安静的。”身材高大的老巫师伸手抓向凡尔纳老人的腰间,语速飞快的抱怨道:“早知道这么无聊,就让托马斯那些臭小子带队了,害的我老人家走这么久,渴都渴死掉了我的琥珀光路上就喝完了,你要给我补一点。” 凡尔纳老人身手敏捷的躲开那支伸向自家酒壶的大手,抬起木杖,架住对方的胳膊,一脸不耐道:“快走快走,不要在这里聒噪我还没给新人们培训呢,没的时间听你瞎扯。” “培训?”身材高大的老巫师唾沫横飞的喊道:“跟着风灯走,遇到不长眼的一棍子敲死哪里需要什么培训!” 郑清一边注意着两位老人的争执,一边细心留意四下那些刚刚巡逻归来年轻巫师们的议论,很快有了一点模糊的概念。 这位身材高大的老巫师被人称作欧内斯特大师。与凡尔纳老人、司汤达大叔一样,都是学校资历很高的校工。 只不过与看管药园的司汤达大叔或者看守临钟湖的凡尔纳老人不同,这位欧内斯特大师常年往来沉默森林间,极少与普通学生交流,即便在老生之间,名声也不是很响亮。 两支巡逻队伍很快交接完毕。 与郑清想的一样,凡尔纳老人便是第二支巡逻队的领队。 与欧内斯特大师说的一样,巡逻队的确没有什么培训。 如果一定要说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大约就是手中的这根木棍了。 “跟着风灯走,遇到怪物不要慌,上去抽一棍子就好了。”凡尔纳老人大大咧咧的挥着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屁大点的临钟湖,没啥大风险就算湖底躲了一辈子的那头老鱼人,也经不起你们一哄而上,乱棍交加。” 老人把那盏气死风灯挂在自己手中木杖的顶端,紧了紧腰间的皮带,看着身后惴惴不安的年轻面孔,板起脸: “跟上,排成一排,不要掉队!” “那个叫林果的臭小子,站到我身后个子那么矮就不要往高个子里钻。” 林果满脸不情愿的嘟囔着,抱着书包,磨磨唧唧的向前蹭去。 “年轻人有梦想是好的,但不要总想着龙啊龙的,容易风大闪了舌头。”老人一手按着林果的肩膀,一边絮絮叨叨的教训着:“就这么大的临钟湖,但凡有条龙种,没被湖里那些鱼人抽筋扒皮,也早被学校那些如狼似虎的教授们捉去配种了哪有你什么事!” “还烧燕烧包吧你!” 郑清看着前面那个无奈的矮小身影,忍不住笑了。 第一百四十章 哭泣的河童 事实证明,与凡尔纳老人的说法一样,无论郑清还是林果,之前都想得太多了。 作为巫师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力量中心,第一大学的安全性是毋庸置疑的。 更不要提书山馆、临钟湖这片核心地带。 一路走来,除却偶遇一只因为睡熟从树枝上摔下来的树精子,巡逻队连河童都没有看见两只,更不要提梦呓中的龙兽或者其他怪物了。 倒是那条名叫五月的老猎狗,拖拖踏踏的跟在队伍中,不时钻进草丛里,不声不响的拽回了几条闪闪发光的赤链蛇。 这让郑清对这条身上褶子比汗毛还多的老猎狗刮目相看。 凡尔纳老人让几个高年级学生把赤链蛇装进竹篓里,便继续催促队伍前行。 郑清在行走间也慢慢明悟,所谓巡逻,也许更多只是作为一种身体与心理的惩罚措施,而不是真的指望这些学生能够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或者指望他们拯救世界。 就像一位巡逻队员无聊时抱怨的一样,如果第一大学深处都出现妖魔了,那整个巫师界该混乱成什么样子! 手中的木杖胡乱在小路两侧的草丛中抽打着,郑清努力瞪大眼睛,试图在这枯燥无聊的巡逻中找到一点乐子。 他的这点心愿很快便实现了。 在队伍拐过一块积砂石雕琢的假山后,人群忽然有了一点骚动。 几个身材高大的男生冲着远处指指点点,显得兴奋不已。 “那边好像爬上来一只河童!”很快,队伍中其他人便低声惊呼了起来。 郑清跟着队伍紧跑几步,定睛望去,不远处的湖滩上,的确有一个瘦小的黑影匍匐在岸边。 就着月光,隐约可以分辨到它的鸟嘴、圆头、尖耳、龟背,还有那头顶宛如青盘的玉碟,正在收敛如水月华。 古书有云:水中有精怪,如三四岁小儿,鳞甲如鲤,射之不可入。七八月中,好在碛上自曝。膝头似虎,掌爪常没水中,出膝头;摘其皋厌,可使之。 当然,事无常形、水无常势、人无常态。 古书中记载的河童进化到现代,也发生了诸多变化。 比如龟背、比如玉碟。 河童之背与草龟相似,盾片圆润、甲壳扁平、上有三条纵棱。 古时河童背甲与身体其他部位的鳞甲相似,都是锯齿状的栉鳞。但随着水生精灵种类的日益繁多,鱼人种族的不断进化,为了增强防御、抵抗风险,河童背部的栉鳞逐渐演化成厚重的盾鳞,继而慢慢进化成现在的龟甲形态。 玉碟的由来更为奇特。 传言中古有大巫师名壶公者,观水生精灵吸纳月华有感,遂捉河童一十三只,为其打造吸纳月华的器官。或背上装镜、或额前嵌石、或头顶玉碟。凡九年,仅余两只头顶玉碟的河童能够真正吸纳月华为己用。 也因此,这种古时只有尖牙利爪、仿佛野兽的水怪才能施展术法,成为真正的水生精灵,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消亡殆尽。 据说现今留存的河童都是那两头改造者的后裔。 也许因为壶公的训导与改造,也许因为开启了灵智、知晓了进退。现代的河童虽然仍旧狡猾残忍,却更多是针对水鬼或鱼人,极少敢对巫师下手。它们大部分时候都以水草与岸边的瓜果为生;偶尔食肉,也更喜欢挖掘淤泥中的蛤蜊或捕捉草间的长虫。 巡逻队驱赶爬上岸的河童,正是因为它们经常损毁学校培植的瓜果、偷食灯火虫与树精子的灵卵,导致虫王与树精灵多次向学校投诉。 只不过,今天巡逻队在岸上看到的这头河童却非常怪异。 它并没有残害树洞中的虫卵,也没有捧着瓜果在月光下津津有味的啃食。 它正在哭泣。 月色如水,月华如烟。 清冷的灵光如从天而降的瀑布,缓缓注入河童头顶的玉碟之中,慢慢生聚出一汪清澈的灵泉。 这是河童身家性命所在。 它们血脉中藏匿的法术要依靠这股灵泉施展、它们浑身精气也被这股灵泉吸纳。如果灵泉干涸,河童将会精气全无、奄奄一息。 如果平日间,能够享受头顶这轮巨大明月的加持,河童们定然会载歌载舞,欢呼雀跃。 而现在,匍匐在岸上的这头河童肩头耸动,泪眼汪汪,竟然在月下嚎啕大哭。 “它是被今天的月亮感动了吗?”队伍中有人小声问道。 “没可能,”立刻有人反驳着:“河童虽然灵慧,却不懂感恩说它们被月亮感动,倒不如说它们喜极而泣。” “虽然不懂感恩,但河童却也是社会性生物。”一位红袍上镶了两道黑边的九有学院老生看着那头哭泣的河童,缓缓说道:“看它悲伤的样子,倒像是同伴遇到不详。” 同伴遇到不详?郑清悚然一惊,连忙四处张望。 临钟湖是九有学院这些河童的大本营。 即便是把这里当做领地的鱼人,也不会随意杀戮这些水中的精灵。毕竟河童的残忍诸所共知,湖里没有生物愿意招惹这些难缠的家伙。 凡尔纳老人拄着木杖,缓步走到哭泣的河童身前,低下头,嘴唇微动,似乎在询问原因。 河童扬起头,任凭头顶玉碟中的灵液丝丝点点落下,只是张开尖嘴,飞快的说着什么。它的说话声像婴孩儿的哭叫,但是更短促、尖锐,听着让人心烦意乱,平白去了许多怜悯之情。 “可怜,可恨。”郑清咕哝了一句。 不远处,凡尔纳老人问话完毕后,便伸出木杖,缓缓平推,将那只哭泣的河童推下湖水。 河童的脑袋在水面沉浮片刻,最终在老人严厉的目光中缓缓消失。 水面荡起几圈极浅的波纹。 片刻之后,什么痕迹都消失不见了。 当凡尔纳老人回到队伍中间时,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期冀知道事情始末。 “跟之前猜的一样,”老人倒也没有卖关子,但描述的却非常简练含糊:“那个小家伙与同伴一起上岸玩耍,却不料同伴被一群虫子拖到林子深处去了。它也不敢离湖太远,只能哭哭啼啼,希望巡逻队帮帮忙。” 至于虫子的模样、种类、数量,老人一概没有明言。 却不知是心有顾忌不便明说,还是那头懵懂的河童语焉不详。 “这些家伙,总把巡逻队当保姆使唤。”队伍中一个黑脸男生愤愤不平的抱怨了一句。 作为学校的主人,第一大学的巫师们有义务保证生活在校园里其他生物的安全。但没有人乐意深更半夜替一只河童在树林深处寻亲访友。 老人瞥了他一眼,只是简单吩咐其他人: “抓紧手里的木杖,拐进林子里,搜索那头失踪的河童注意不要掉队,看到异常现象及时报告。” 第一百四十一章 鱼人的气息 巡逻队员手持的木杖是用柞榛木制作而成,杖首或为蛇头、或为鸟形,千奇百怪,俱是灵性生物。 木杖通体红褐色,色泽温润,手感光滑,仿佛涂了一层蜡一样。即便木杖上那些凸出的节疤,摸上去也毫无滞涩感。 据说这些木杖是由学校炼金研究所统一制作而成,内里嵌了许多魔纹符咒,在学校守护大阵范围内,威力颇强。不论什么山精鬼怪、魑魅魍魉,在棍子下都无所遁形,只能乖乖服软。 与学员们手中的木杖相比,凡尔纳老人的手杖更粗、也更长一些。杖首的精灵似是鸟形,却又在翅膀处伸出两条细长的胳膊,很是奇异。 郑清私下里揣测,老人手里的木杖,怕是更厉害,却不知又有哪些功效,能不能抽飞传说中的大妖。 风灯挂在杖首,随着凡尔纳老人的走动轻微摇摆,发出细碎的杂音。 洒在林间小路上的灯光伴随着咯吱咯吱的摇摆声影影绰绰晃动着,平白增添了几分令人不安的气氛。 行进中的巡逻队里,众人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论纷纷。 “河童竟然有自己的语言,我以前单知道它们会吱吱叫。”一个胖乎乎的男生用惊讶的语气赞叹着,似乎刚刚意识到河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属于智慧生物。 “吱吱叫的是老鼠。”旁边另一位九有学院的大二生嘲笑着,语气颇为不满道:“我只是好奇学校为什么允许这些害虫呆在校园里……它们除了糟蹋食物,什么用也没有。” “智慧就是最大的财富。”一个阿尔法学生似乎找到了抨击对手的契机,用一种怜悯的语气说道:“用‘是否有用’来评价一种智慧生物,是不道德的行为……你们平日的考评不包括个人品德吗?” 这句话隐晦的点燃了九有学生与阿尔法学生之间的战火。 但这丝战火被凡尔纳老人干脆利落的碾灭了: “即使再没用的河童,也是第一大学的河童。要怎么办,第一大学说了算。” 仅仅一句话,所有人心底的火苗都被拐了个方向,脸上露出了与有荣焉的表情。 郑清心底大为佩服。 老校工显然非常熟悉几个学院之间的龃龉,没有给那丝战火死灰复燃的机会,继续说道: “学校里的河童虽然仍旧顽劣,却对巫师们非常乖巧,历来没有伤人记录。” “平日里,校工委也经常给它们一点活计,雇佣它们帮着在水底拖拽舴艋舟,让它们有一些谋生的手段,不至于为了几口吃的犯忌讳。” “我们制定规则,它们遵守规则,那么我们就要维护这道规则。” “所以,当这些小家伙遇到麻烦,找上巡逻队,我们不能视而不见。” “这里是第一大学,总要给它们一个交代。” 巡逻队在林间小路上飞快行进着,众人听着老校工的这番话,都沉默不语。 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巡逻队忽然改变行程的理由,但并不能让所有人都信服。 “没道理我们大半夜帮它们调查失踪人口啊。” “总感觉这是学生会的工作。” “也许一些社团还有猎队也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年轻的新队员们嘀嘀咕咕的交流着自己的看法,讨论的重点转移到这件事交由巡逻队负责是否合理。 队伍中的气氛重新恢复了正常,开始慢慢活跃起来。 “噤声!”走在队首的老校工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低声喝止队员们的议论声。 几名注意力不集中的年轻巫师低声轻呼着,撞在了一起。 郑清抬起头,发现杖首挂着的那盏气死风灯不知何时已经收敛了罩子里的火光,只余下豆大的火种在灯油中缓缓摇曳。 凡尔纳老人没有解释,只是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其他人不明所以,但都非常乖巧的学着老人的举动,也深吸了一口气。 只有队伍中的老猎狗,不知为何匍匐在地上,把脑袋埋在高高的草丛中。甚至还抬起两条前腿,搭在自己的鼻梁上,似乎在努力遏制呼吸。 巡逻队虽然已经深入湖畔的树林走了很远,却仍未完全脱离临钟湖的笼罩范围。耳畔仍旧可以隐约听到湖水汩汩的流淌声。 深吸一口气,草木的清香、水汽的腥鲜、泥土的芬芳,种种气息混杂在一起,令人迷醉。 然而,一股细微的臭气夹杂在空气中,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腔。 郑清嗅到这股略显熟悉的味道,倏然睁开眼,压低声音惊叫道: “鱼人!” 几乎同时,队伍中也有数人喊破了其中的玄机。 凡尔纳老人没有回头,只是缓缓颔首,对年轻巫师们的判断表示赞同。 “大半夜的,鱼人摸到岸上来干什么!” “这里离临钟湖那么远,肯定不能用迷路这种荒唐的借口掩饰。” “而且,闻上去,似乎不止一头鱼人。” “滑稽!难道它们打算在学府中捣乱?不怕校工委把它们的保留地给收回去吗?” 巡逻队员们七嘴八舌议论着。 只不过没有人对鱼人上岸表示过分的担心,更多人只是好奇这些鱼人的目的,还有学校会如何处置它们。 老人拄着木杖,任凭队员们窃窃私语,许久,才深深叹了一口气,低声吩咐道: “林果、郑清,你们两个跟我走一趟。其他人回转湖畔,继续巡逻……你们两个大三的照看着点,遇到情况可以使用紧急信号。我让五月跟着你们。” 队伍后方袍子上镶着两道黑边的老生沉稳应是。 老猎狗摆摆尾巴,懒洋洋的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这番安排。 虽然有人表达了些许不满,但在老校工严厉的目光中,没有人公开表示出来,纷纷领命应喏。 老人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为什么要分开?”林果在众人消失在眼前后,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人多不是更安全一点么……湖里的鱼人很厉害吧。” 郑清没有说话,但也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面前的老人。 入学时那头鱼人狰狞的面孔与恐怖的膂力历历在目,虽然手持巡逻木杖,但丝毫不能减弱他心底的不安。 “都是些不让人省心的小娃娃。”老人没有回答林果的问题,只是喃喃着说了一句,便拄着手杖,大步流星向树林深处走去。 两名大一新生面面相觑,连忙拽起木杖,拔腿就赶,生怕单独一人落在黢黑的树林中。 第一百四十二章 林间空地 临钟湖畔的植物种类非常丰富。 既有迎春、四蕊朴、八仙花之类低矮的灌木,又有垂柳、菩提、月桂之类高大的乔木,还有九重葛、黑眼花、扶芳藤这些繁绕的藤本植物。 树枝交错、花叶重叠,在树林上空形成了一层致密的防护网,阻挡着半空中那轮皎洁明月的光线,让林间化为一片幽黑阴冷的世界。 而东一簇、西一堆的灌木丛,又组成了一个简易却异常复杂的迷宫,令人头晕目眩,很容易在这片林子里迷失方向。 这片森林一方面是为了防止湖中那些不安分的生物闯入学校深处,另一方面也在阻止某些不安分的学生在错误的地方宣示自己的勇气。 当然,不论是迷宫还是黑暗,对于老校工而言都没有丝毫作用。 凡尔纳老人手拄木杖,健步如飞。凭借着杖首风灯那微弱的火光,在林中这片低矮灌木草丛间穿梭不止。很快,便带着两个气喘吁吁的大一新生来到了一片林间空地外。 鱼人身上那股刺激性的腥臭味儿越来越浓烈,仿佛近在眼前。 “嘘!”老人竖起食指,堵在唇间,示意两人安静。他微微晃动杖首,风灯中的豆苗火光彻底熄灭,只余下一缕青烟在灯罩中缓缓盘旋、消散。 郑清憋着气,竭力压抑狂跳的心脏。 他转头看向林果,小男孩儿的脸色也憋的通红,在阴暗的树林里显得颇为有趣。 “抱着树,不要动。”老人嘴唇微动,声音却清晰的传进两个学生的耳朵里:“也许我们能看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说罢,他伸手一推,把两个新生按在了身旁一株高大的菩提树上。 这株菩提树看上去已经生长了许多年了,树身异常粗壮,灰白色的树干附着了许多粗大的气根,弯弯曲曲的向上延伸;树冠广展,月光下,墨绿色的叶子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遮挡住大部分光线。 老人的动作非常粗鲁,郑清侧着脸,被重重压在了气根之间。他瞪大眼睛,距离他鼻子几厘米的地方,一只沉睡的灯火虫刚刚把口器从树皮中抽了出来。淡黄色的树胶缓缓溢出,见风而固,在伤口处凝结出一个不规则的胶球。 肚子鼓胀的灯火虫似乎刚刚发现身旁的不速之客,挪动着细腿,凑到客人眼前,用尖锐的口器蹭了蹭郑清的鼻尖。 好在这只虫子刚刚吃饱喝足,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郑清看着它振翅远去,缓缓松了一口气。如果那只虫子真的打算扎针吸血,他也不确定自己会怎么办。 “屏气凝神。”老人细微的声音重新在耳边响起。 年轻的公费生深吸一口气,然后立刻瞪大了眼睛。涌入鼻腔的空气中混杂着树胶的清新与鱼人的腥臭,令他胃部一阵翻滚。 还没等他彻底回过神,一个狰狞的鱼头便越过菩提树,出现在树林中。 借着枝叶间洒落的些许月光,郑清可以清晰的看清这头鱼人那透明的带些许褶皱的眼睑,那硕大、浑圆的眼珠,甚至还能看清眼珠上黑色的斑点与密密麻麻的血丝。 它的脸颊覆盖着闪亮的硬鳞,胸腹间是粗厚的盾鳞,臂膀上长着尖锐的栉鳞。 也许因为过于紧张。郑清记忆中那淡青色的鱼鳞在月光下不知为何变成了灰色,印象里那些泛着油花的魔纹也统统消失不见。 只能看见一头披鳞挂甲的怪兽。 散发着腥臭。 郑清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刚刚张开嘴,一张粗糙的大手立刻捂了过来。 “安静。”凡尔纳老人的声音犹如蚊呐,细微、尖锐,清晰异常。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传音入密吧,郑清的思绪又一次跑偏,脑海忽然翻滚出这个念头。 突兀出现的鱼人并没有在意身侧那株盘根虬结的老菩提。 它晃动着背鳍,迈着沉重的步伐,越过粗壮的菩提木,四处张望了一番,然后抬起头,抽了抽鼻子。 “……嘶……快点……”不远处忽然传来另一个嘶嘶的叫声,仿佛近在耳边。 郑清用力眨了眨眼睛,悄悄咽了口唾沫,愈发不敢动弹。 这里不止一头鱼人!他脑子乱糟糟的想着,难道这些鱼人驱使虫子抓河童?没听说过鱼人爱吃河童啊。 走进树丛里的鱼人狐疑的侧过脸,圆滚滚的眼珠子直愣愣的看着身后的菩提木。 虽然视线中空无一物,只有灰白色的树皮与三两只虫子。但它总能从空气中嗅到几分令鱼不安的气息。 不远处再一次传来同伴的催促。 这头鱼人终于放弃了心底的疑惑,胡乱拨弄了一番周围的几个灌木丛,除了惊起几只正在吮吸树汁的灯火虫,连头大一点的老鼠都没看见。 “……嘶……没……人……嘶……”鱼人转身吆喝了一声,重新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这片树林。 “一个小障眼法,”老校工的声音重新在郑清耳边响起,语气中似乎充满了笑意:“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你们可以慢慢转过身……这件事挺有意思,大一新生很难碰到。” 郑清竭力控制着有些僵硬的手脚,缓缓转过脑袋,透过菩提木气根之间的缝隙,看向不远处那片稍显吵闹的林间空地。 因为头顶没有浓密的树荫遮挡,皎洁的月光可以毫无阻拦的落在空地间的草坪上。 借着月光,几个身影清晰的出现在郑清眼前。 五头鱼人。 三位巫师。 月光下的鱼人似乎浑身都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光晕,它们的鳞甲更是闪烁着一种剔透的光彩。一头身材最高大的鱼人抱着胳膊,站在所有鱼人的最前方,死死盯着眼前的几位巫师。 其他鱼人各自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老老实实跟在它后面。 鱼人对面的三名巫师则披着厚重的黑袍,戴着宽大的兜帽,把面孔笼罩在深深的阴影中。 站在中间的巫师个头高大,看上去有些胖。他十指交叉收拢在腹前,身体挺得笔直,肥胖的身材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这番表现,反而让他的站姿显得更为有力。 另外两名巫师站在他斜后方,手中提着袋子,怀里抱着法书。 第一百四十三章 暴露 如果想用一个文雅些的词语来描述巫师与鱼人之间的关系,那么用‘相轻’就再合适不过了。 用直白一些的语言来说,就是‘相互鄙视’。 对于巫师而言,鱼人族只不过是漫长魔法历史中一个不起眼的片段。它们形态丑陋、性格暴躁、文明程度低下,除了有几分蛮力,对于魔法技艺的掌握程度几乎为零。以至于部分激进的巫师曾经扬言,倘若不是《巫师法典》对这些异种生命划分了保留地,也许今天的年轻巫师只能在装满福尔马林的高大玻璃瓶子里参观这个无能的种族了。 对于鱼人而言,巫师只不过是众多陆地生命的一份子。在它们眼中,陆上的万物都是泥捏的浊物,唯有鱼人才是水做的骨肉。水中的智慧天然高贵,所以它们见了浊物总有种发自肺腑的优越感。 郑清一直无法理解为何浑身恶臭的鱼人会认为它们是水做的骨肉。 但这并不妨碍他判断出林间空地上的气氛。 身材最高大的鱼人昂着脑袋,抱着胳膊,缓缓鼓动着肱二头肌,似乎想用鄙视的眼神嘲讽面前几个矮小巫师。 只不过圆滚滚的鱼眼很难通过调节眼皮高低来表达出丰富内涵,它高昂的脑袋反而让它的眼神显得更呆滞了一些。 而对面的胖巫师似乎完全无视了它的诸多举动。 “交易。” 面对这些浑身恶臭的鱼人,胖巫师很显然丧失了说话的兴趣,只是用低沉的语调吐出了这两个字。 鱼人头领无趣的撇撇嘴,背部的鱼鳍左右摆动了一下。 身后,两头鱼人迈着沉重的步伐,抓着四个包裹丢在黑袍巫师们面前。 “哗!” 包裹砸在草坪上,轰然散开。 郑清瞪大眼睛。 湿漉漉的书包、被扯烂的笔记、装在玻璃瓶中的药草、带着淤泥的坩埚、乃至于断柄的木梳、缺口的研钵、秃头的毛笔等等,几乎所有学生们落进临钟湖的物件这里都能看的到。 这些杂物随着散开的包袱皮洒落一地,七零八落的滚开,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出几分衰颓的气息。 “混蛋!”一名黑袍巫师显然不忿鱼人们傲慢的态度,低吼一声,翻开怀中的法书,书页哗哗作响,一道乳白色的光晕从法书间升腾而起。 鱼人们的背鳍几乎同一时间张开,它们谨慎的向后退了一步。领头的高大鱼人沉默的看向站在三人中间的胖巫师,背部的鱼鳍微微翕动,折射出令人不安的月色。 “回来。”胖巫师低头打量着那些杂物,沉声喝道。 翻开法书的巫师没有迟疑,立刻退回原本的位置。 “不要抱怨我的同伴脾气不好。”胖巫师用一种嘶哑的声音低声说道:“如果不是我们合作的时间比较长,我也会不高兴的……这些破烂……你们是在打发要饭的吗?” 说话间,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鱼人。 因为仰头的原因,他的帽兜有些下滑,借着月光,郑清可以清晰的看见一个宽厚的下巴。 胖巫师的这番指责令鱼人们有些不安。 领头的鱼人摆了摆背鳍,制止了族人们的骚乱。 “……嘶…现在的新生都很小心…嘶……我的一位勇士在‘捡东西’的时候…险些被人用‘北风其凉’砸到……嘶……”与之前那头探查的鱼人相比,这位头领的表达能力显然更熟练一些:“…那些新生…嘶…甚至敢跟鱼人…嘶…比试力气……嘶……” 看得出,这件事给鱼人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它在描述这件事的时候抽气声都频繁了许多。 “不论如何,这批货质量太低。”胖巫师摇着头,给出了一个价格。 鱼人们显然对价格很不满意,但它们似乎不太熟悉如何杀价。 而胖巫师对于自己的价格非常坚持。 林间空地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啊!虫子!” 一个尖叫声打破了场中的安静。 黑袍巫师与鱼人几乎同时转头,看向不远处那株高大的菩提树。 “有人!”一名黑袍巫师大叫着,立刻翻开手中的法书。 而几名鱼人更是同时张开了各自的背鳍。 郑清脑子嗡的一声,有些气急败坏的转头看向旁边的小男孩儿。 林果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正一脸惊慌的用双手堵住自己的嘴巴。 “还是要多锻炼啊。”凡尔纳老人似乎没有一丝不满,只是咕哝了一声,伸出手用力揉了揉小男孩儿的脑袋,然后便大步流星的冲向林间空地,挥舞着手中的木杖,吼道:“巡逻队,都不要动!” 然而为时已晚。 在林果尖叫声响起的同时,场地间那几名笼罩在黑袍中的巫师便第一时间遁走。挥一挥衣袖,没惊动一片树叶。 而那些看上去有些呆傻的鱼人,更是以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敏捷钻进林子里,四散逃窜。 草坪上的客人们眨眼间便消失的干干净净。 从湖面吹来的微风悄悄拂过树梢,带动树叶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 清冷的月光落在林间空地,仿佛给小草们镀了一层银装。 郑清挪动着有些僵硬的腿脚跟着老人,跑到空地上,看着那些七零八落的‘货物’,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就这么跑了?他搔着头,总觉得有点滑稽。 “抓一头鱼人,奖三个学分。那个鱼人头领五个学分。”凡尔纳老人环顾四周,干脆利落的许下重赏:“如果抓不住,在其他人赶到前成功缠住它,也能奖一个学分。” 郑清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 “鱼人很凶哦。”林果小声说道。 “抓紧你们的手杖,那些畜生不敢对你们动手的。”老人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你们如果手头有诸如镇压符之类的小玩意儿,对付这些远离湖畔的臭鱼,可以一个打十个。” 说着,他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扫了郑清一眼。 郑清没有注意到这道审视的目光。 他听着树林深处发出的哗啦声,几乎立刻摸出自己的灰布袋,开始在桐木箱中翻找合适的符箓。 第一百四十四章 甲马 很久以前——大约在吴先生第一次提到这个世界有妖怪之后——郑清曾经问过先生,如果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遇到妖怪怎么办。 先生上下打量他一番,鼻子里哼出一个字:跑。 但是我跑不快,郑清抻了抻胳膊腿,非常苦恼的看着先生。 先生想了想,教给他一道符咒。 甲马符。 甲马符全称是‘疾行甲马符’,也被现代巫师称为‘中古神行术’。据说传自中古时期的大巫师神行太保,能够让使用者身轻如燕,奔跑如飞,翻山蹈海如履平地。虽然这道符咒在遁术大行其道的现代社会有所式微,但因为巨大的传统习惯,所以在巫师界依然拥有许多忠实的拥趸。 原始的甲马符用竹片或龟壳制成,厚一分,宽二指,长三寸,牌面用香火蚀刻出‘云鹤游神像’,并阴篆‘如飞如翰’‘四牡彭彭’‘四牡骙骙’之类的咒文,然后供奉在游神的香案前,日夜祭拜,凡七七四十九日可成。 用这种方式祭炼出的甲马可以反复使用多次,只需每次使用后重新供奉香案前便可。 使用前洗手净面、焚香祷告,然后以麻线缚甲马于腿,念动咒语,便可催动驷马之力。 倘若多绑几根,催动的马力更足。 传言中,有巫师曾一次性在腿上绑了八根甲马,奔跑时甚至将身上穿的袍子吹飞了。 现代的疾行甲马符经过反复改良,已经无需使用龟甲或竹片作为载体。与其他符咒一样,使用普通的黄纸朱砂即可。当然,这种简化的甲马与其他符箓一样,都已经变成了一次性的消耗品。 郑清从吴先生处学到的不仅有现代的‘疾行甲马符’,还有古代的‘竹筹甲马’。在他的桐木箱里,就有六根制作完好,供奉充分的竹甲马。 只不过,杀鸡焉用牛刀。 郑清的手指划过包裹着竹甲马的红绸布,落在了旁边的黄皮符纸上。 这里距离临钟湖不足千米,用纸符就绰绰有余了。 他信心满满的想着,从箱子里抽出两张甲马符,用胶带捆在腿上,然后撮土焚香,握紧巡逻队的手杖,低吟一声‘四牡彭彭’,眨眼间便消失在树林深处。 微风忽起,卷落几片树叶。 草间的鸣虫沉默片刻,便扯开嗓子,重新开始嚎叫。 “他跑的好快!”林果看着郑清背影消失的地方,羡慕的叹口气:“早知道我就骑着我家大黑来了。” 在他心底,自家喂养的那头盘角黑羊跑起来与使用遁术的巫师相比毫不逊色。 “你要去吗?”老校工拄着手杖,斜乜了他一眼。 “不了,”林果飞快的摇着头,一脸认真的看着老人:“孟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今晚月华太盛,我还小,就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现在的小孩子真可怕。”凡尔纳老人耷拉着眼皮,唏嘘不已:“小小年纪就满嘴‘子曰’‘知命’,大了以后还了得?” 林果眯着眼,笑了笑。 “那你在这里整理这些杂物,不要乱跑。”凡尔纳老人顺手用木杖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告诫道:“不要出圈子,就在里面收拾东西,等我们回来。” 林果没有说话,用力点点头。 老校工小声嘀咕着什么,一转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连一片草叶都没有惊动。 “嚯!”阿尔法学院的小男孩儿再次惊叹一声,对老人的法术表达了敬仰。继而低下头,捏住鼻子,开始挑拣收拾那些散落一地的杂物。 “这么一大堆东西,怕是要收拾好久吧。”小男孩儿嘟囔着,深深叹了一口气。 距离这片林间空地千米之外,在湖畔森林的边缘,三个披着黑袍的身影从阴影中跌了出来,刚刚站直身子,三人之中体型最大的一位巫师便发出了与林果相似的感慨: “丢了那么一大堆东西,鱼人族恐怕会恼火很久吧。” 说着,他掀起了自己的帽兜,露出一对漆黑的小眼睛,以及一张满脸横肉的圆脸。 “混蛋!”曾在林间空地上抽出法书的那名巫师从草坪上爬起身,一边低声咒骂着,一边掀起兜帽,露出一张发青的面孔:“巡逻队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出乎意料。”最后一个巫师盘腿坐在地上,默默分析道:“那片空地与巡逻队今晚的巡逻路线没有一丝交集……他们没道理跑这么远。” “你的意思,有人走漏了消息?”胖巫师眯着小眼睛,脸上的横肉一抽一抽的,语气显得很低沉。 “肯定是弗里德曼那头吸血鬼干的!”脸色发青的巫师挥舞着手中的法书,暴躁的吼道:“他知道这个学期的交易由您负责,一定起了坏心眼,先生。” 说着,他看向了胖巫师。 胖巫师抬起头,看着半空中的圆月,沉默不语。 “安静点,将君。”盘腿坐在地上的巫师打断他的臆断,不耐烦的说道:“如果不是你对那些鱼人掏出法书,也许我们能更早一点完成交易。” “你的意思是我把交易搅黄了?”青脸巫师怪眼一翻,唇角不知何时探出了两根惨白的獠牙:“安东尼,我对你闭嘴,只是因为我尊重瑟普拉诺先生……不要把我的礼貌当做你肆无忌惮的借口。” “如果这也算礼貌,刚才那头鱼人一定是在奥布莱恩家族接受过礼仪培训吧。”坐在地上的巫师冷笑着,出自己的法书,搁在了膝盖上:“你也就吓唬吓唬那些鱼人。” “你们两个闭嘴!”麦克·金·瑟普拉诺低下头,厉喝一声。 安东尼手心一抹,原本搁在膝盖上的法书便消失不见了。 将君嘴角抽搐几下,最终忍着怒气,把獠牙咬回嘴里。 “你们两个可以先回休息室。”瑟普拉诺沉吟片刻,慢慢说道:“今晚的事情还没结束……我再进去看看。” 说罢,没有理会两个同伴,径直转回了树林。 将君与安东尼相互看了一眼,并没有立刻离开。 只不过两人稍微拉开了点距离,一个倚靠在临湖长廊的石柱上,默默打量着圆月;另一个仍旧盘腿坐在原地,借着月光翻开手中的笔记。 第一百四十五章 鱼钩 虽然第一大学对于校园范围内使用遁术有诸多限制,但这些限制主要是为了防止布吉岛外的邪恶势力侵袭校园,针对的都是大范围、长距离的传送类法术。 在守护阵法内使用小规模、短距离的传送魔法并不在限制之列。 于是,在漫长的建校历史中,第一大学校园内逐渐发展出诸如‘百米级遁术’‘十米级闪现’‘超精确定位’等许多有日常需求的魔法。 当然,并不是每位第一大学的成员能够掌握这些独特的魔法。 除了诸位教授外,学校众多校工、研究员、助教、乃至于一些技艺精湛的在校学生,才有可能掌握改良后的‘百米遁术’。 临钟湖鱼人保留地里的原住民们显然不具备这种能力。 所以,当三名黑袍巫师在湖畔森林的边缘发生些许龃龉的时候,鱼人们还没来得及检讨今天交易失败的原因。 与三位巫师相反的方向,五头鱼人正分散开,努力向临钟湖奔去。 它们仍未逃脱巡逻队的追捕。 毕竟两条腿的速度无论如何也比不过一道魔法来的快捷。 伊势尼有些混沌的脑子里第一次对那些泥涅的巫师产生了一种类似‘羡慕’的情绪。 如果自己也有祭司那种神秘的力量,今晚大家肯定能安全的回到湖底,想到这里,它不甘的攥紧拳头。 作为今晚部落与巫师交易的负责人,比起失落的货物,这位身材高大健壮的鱼人更担忧自己那些族人能否顺利逃脱巡逻队的追捕。 因为它与几位同伴偷偷上岸,并没有照会第一大学校工委,也没有得到祭司们的允许。用比较时髦的话来形容,它们这种交易行为就叫做走私。 按照《临钟湖鱼人保留地管理办法》,任何鱼人长时间上岸都需要有充分合理的原因,然后得到第一大学的允许,并由校工委颁发‘临岸签证’。 未经许可的登陆行为按《巫师法典》的规定,与新世界的原住民偷入巫师界同罪,都属于违法犯罪。 一旦被抓住,这件事就不再是几头小鱼人的恶作剧了。 第一大学那位嫉暗如仇的石大校长一定会把这件事上升到外交纠纷的层面。 伊势尼虽然并没有接受过祭司传承,不是部落的智者,但长期与巫师打交道的经验仍旧让它的智慧得到很好的锻炼。 它的直觉告诉自己,一定不能被巡逻队抓住。 只要不被巡逻队抓住,林间空地上的那段交易完全可以被族里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比如幻觉、比如蜃景、比如邪恶妖魔的栽赃陷害。 即使族里的长老们事后知晓缘由,作为一头未成年的小鱼人,自己也顶多被它们挂在珊瑚树上抽一顿,掉几层鱼鳞。 而一旦被抓住,轻则会被禁足湖底深处,再也无缘部落领导;重则可能会被第一大学放逐,成为一头可悲的流浪鱼人。 故老相传的悲惨故事告诉伊势尼,没有部落与祭司的力量,一头流浪鱼人在危险的巫师界很难存活下去。 更何况是一头未成年的鱼人。 想到这里,伊势尼原本有些疲惫的身体里忽然又注入了许多新的力量。 它用力扑闪着背部的鱼鳍,大步流星的奔走在大树与灌木间,一边小心不踩进草窝中的烂泥里,一边张大嘴巴,竭力从干燥的空气里汲取一点水分。 然而作为一种水生生物,陆地的环境对伊势尼来说过于干燥、过低的气压也令习惯了水压的伊势尼异常不适。 这让它在奔跑时的效率下降了许多。 好在这里距离大湖并不远,湖畔的空气向来非常湿润,它健壮的身体还能撑下去。 虽然身材异常高大,但伊势尼却是一头不满二十岁的小鱼人。对于平均寿命两百多岁、成熟期需要五十多年的鱼人来说,它真的还只算个孩子。 身为一个孩子,它自然也拥有许多智慧生命的幼崽所共有的毛病。 比如幼稚、天真、自以为是,以及被同龄伙伴嘲弄后憋着一股气想要尽快洗刷耻辱的急躁心态。 伊势尼的急躁来源于对成功的渴望。 它太希望有一番令伙伴们目瞪口呆的成绩,来洗刷掉自己名字上那点不光彩的含义,让所有拿它打趣的家伙都收紧鳃囊。 伊势尼的名字来源于一枚生锈的鱼钩。 虽然水生鱼人们对于陆地上的生物有种心理上的优越感,但这并不影响它们喜爱乃至于膜拜陆上那些精美的造物。 当新生鱼人咬破卵膜之后,族里的祭司总会摆出许多陆上的造物,任凭指间嫩蹼尚不完全的小鱼人随意抓取。 小鱼人将会以抓取到的物件为名,并以此作为自己的幸运物。 而伊势尼在破卵之日抓到的物什就是一枚鱼钩。 一枚闪闪发亮,通体粗短,勾尖还有倒刺的伊势尼鱼钩。这枚鱼钩现在就挂在它背部最高的一截鱼鳍根。 对于鱼人而言,这件幸运物的确有些滑稽。 但对于一个天赋出众,志向远大的鱼人来说,这件事就不那么让人愉快了。 伊势尼并不喜欢伙伴们总是嘲弄自己的名字。 总有一天,你们会歌颂着这个名字,向我献上金色的鱼钩。 年轻人鱼人抱着这种心态,毅然踏足陆地,想要在老古董们控制范围之外开辟自己的新世界。 然后几位黑袍巫师找到了它。 他们希望能够从鱼人手中低价收购一些巫师们落水的杂物。 身为鱼人一族的佼佼者,伊势尼平日也听说了许多巫师与族里大人们之间的勾当。 比如帮巫师们在水底收集魔法植物的果实与枝叶,比如帮着校工拖拽湖面那些毫无动力的小船,再比如帮某些特定的巫师打捞不慎落水的东西。 很显然,那些与它打交道的时候藏头藏脑,穿着黑袍,怪声怪气的巫师并不像乐于助人的家伙。 他们希望收购更多的落水杂物。 “如果你们愿意帮忙收集那些沾满淤泥、挂满海藻的杂物,那么巫师不会亏欠自己的朋友。”那名谈判的胖巫师随意摆弄着手边那些精美的玻璃饰品,循循利诱着还未成年的小鱼人:“为了友谊,这些东西就是我们送给你们的礼物。” 第一百四十六章 伊势尼的生意 九有学院的建立时间非常悠久,在第一大学的招牌挂起来之前,这座沉默的学府便已经屹立在布吉岛之上了。 与那蜿蜒院墙的历史同样悠久的,除了收藏丰富的书山馆,便是这座巨大的临钟湖了。 无数身披红袍的学子们都曾在这片湖水中留下了自己的印记。 私自决斗的双方将损毁的魔法用具丢入湖中,感情破裂的男女巫师将承载了一段爱情的饰品丢入湖心,当然,最多的还是巫师们在湖面乘船时不小心落水的物件。 ‘落到湖里的东西不用捡’ 这是许多刚刚走进学府的新生都听过的告诫。 因为临钟湖是鱼人部落的一片保留地。而这些领地越来越少的鱼人,对于自家领地的防卫已经达到某种变态的程度了。 任何落入湖水的东西,都属于临钟湖所有。 除非学校派出专门人员进行交涉,否则任何一位巫师也不要试图从湖里拿走一块石头。 大部分时候,九有学院的办事人员并不愿意因为一个落水的书包或者一块可以赞美主人的化妆镜而去与那些脑子只有核桃大小、浑身散发恶臭的鱼人打交道。所以他们对于相关申请总是一拖再拖,攒够一批之后,才向鱼人部落提出申请。 但这时捞上来的东西已经被水泡坏,再无用处。 这种消极的应对一方面助长了鱼人视大湖为禁脔的态度,一方面也令学生们日渐不满。 于是某些头脑灵活的年轻巫师与某些头脑相对灵活的年轻鱼人,便在这种互相限制的条件下开始了偷偷摸摸的交易。 “为了友谊!” 伊势尼扭动着嘴唇,竭力从有些发干在鳃囊中挤出这句话,然后把手中的破烂交给黑袍巫师,换来黑袍巫师们的礼物。 造型别致的玻璃器皿、手感滑腻的搪瓷用具、还有精美的丝织品、镀了防水层的铁制武器,这些陆地上的造物,往常只能在长老们的石穴里见到。 而现在。 伊势尼摩挲着手中一个闪闪发亮的餐叉,仿佛看到了小伙伴们为自己进贡的金色鱼钩。 黑袍巫师们的礼物很快获得了伊势尼的友谊。 这只头脑灵活的鱼人甚至开始用部分礼物招徕族里的小伙伴们,帮忙打捞那些落水的杂物。 按照与黑袍巫师的约定,落水东西打捞时间越短,价值越高。所以能够迅速找到落水的东西并加以保护就显得格外重要。 好在对于鱼人们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困难的事情。 但很快,伊势尼就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临钟湖很大,大到可以容纳一整个鱼人部落在这里繁衍生息。 临钟湖也很小,小到湖面有些许涟漪波动都能引起湖底鱼人们的注意。 要知道,所有的鱼人都对湖面落下的东西怀着浓厚的兴趣,你不能指望这些‘宝贝’在湖底的淤泥里呆太长时间。 争执,意味着斗争。 在湖底,拳头就是斗争的最佳方式。 虽然年幼,但凭借优异的身体天赋,伊势尼即使面对成年鱼人也不怵多少。几次生死搏斗之后,它在新生代鱼人中迅速建立了威望,生意也飞快发展起来。 但每日巫师们落在水中的东西终究有限。 伊势尼的生意面临着第一个瓶颈。 这时,仅凭帮助巫师打捞落水杂物换取些许商品已经不能满足它的胃口了。 它把目光转向鱼人们历史积攒下的落水杂物上。 比如破破烂烂的皮子、泡的发胀的木雕、字迹模糊的书籍,当然,其中最多的便是那些被巫师们用魔法锁死、鱼人们打不开,看上去又不起眼的各种木匣子、石箱子。 一次交易时,胖巫师听说伊势尼的想法后,很是意动: “这听上去是个好主意。” 胖巫师允诺会以适当的价格收购那些杂物。 这让伊势尼的经营范围从打捞服务扩张到批量贸易。 它从巫师们手中收购各种陆地上全新的工艺品、武器、装饰,然后再用湖底的价格向族人们交换那些积攒在石穴中浸泡已久的杂物。 对于许多鱼人来说,这是个不错的买卖。 新的总比旧的好。 对于黑袍巫师来说,这也是个不错的交易。 因为他们总能在这些杂物中淘取到一些意外的收获。 比如一些前辈的读书笔记、几块不惧湖水浸泡的玉石护符,或者是那些被魔法锁死的小匣子。 在流浪巫师的酒吧,买个小匣子试试手气一度成为年轻巫师们最大的乐趣。 许多人都曾从里面开取到令人眼热的宝贝。 然而,落水之物终究有限。当湖底鱼人们的库存消耗了七七八八之后,伊势尼的生意又迎来了一个新的瓶颈。 “如果你想进一步扩大生意,那么就要增加一些经营范围。” 披着黑袍的胖巫师对于鱼人的询问总是不吝赐教。 “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有东西从湖面落下去,你们要捡;没有东西从湖面落下去的时候,你们可以想办法让东西落下去,然后再拣。” 这段话让伊势尼豁然开朗。 从那以后,在临钟湖乘坐舴艋舟的学生们突然发现,鱼人们开始喜欢在水面嬉戏。开始的时候,这种行为受到很多学生的围观,年轻巫师们争相目睹这种原本神秘的湖底生物。 渐渐的,学校收到了许多学生的投诉,表示鱼人的打闹经常导致舴艋舟翻船。虽然受制于与学校的协议,鱼人会将落水的学生送回岸边,但学生们落水的东西往往不知所踪。 学校几次调查之后,终究无可奈何的表示,临钟湖是鱼人部落的领地,学校无权干涉鱼人在自己领地的嬉闹。只能建议大家在乘船渡湖的时候多加防范。 伊势尼并不关心岸上那些泥捏的浊物有什么烦恼。 自己的生意重新开始增长。 它很满意。 这就足够了。 自从虚心接纳胖巫师的意见之后,伊势尼欣喜的发现,小伙伴们的收获量在稳步增长。尤其是到了新生季,趁着那些无知的新人在临钟湖上摆渡的机会,鱼人们总能收获比以往更丰厚的成果。 更大的收获在于小伙伴们尊敬的目光。 没有人再拿鱼钩来嘲笑伊势尼的名字了。 与黑袍巫师短短一年多时间的交易,不仅让它成为新生代的领军人物,甚至还为它赢得了许多鱼人长老的赞赏——对于一向讲究资历的鱼人部落来说,这相当不容易。 但高收益与高风险总是紧密联系在一起。 常在湖畔走,哪有不湿鳍。 虽然年轻的鱼人并不知道这些巫师们总结出来的理论知识,但并不妨碍它清楚认识到自己所作所为带来的风险。 像今晚这种失败的交易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该来的,终究会来。” 穿梭在林中的伊势尼忽然停下脚步,抖了抖背鳍。 临钟湖波光粼粼的水面已经近在眼前,它甚至可以听过汩汩的流水,嗅到湖面水藻散发的清幽香气。 但失败与成功往往总是相隔一线。 在它面前,一名身披红袍,手持木杖的年轻男巫突兀出现,堵在了林间小路的尽头。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战斗者与观战者 郑清拄着巡逻队的木杖,微微弓着身子,轻轻喘气。 虽然因为夜晚林中的路况比较复杂,在追击的途中被几个奇形怪状的灌木丛误导了一下,绕了几步弯路。 但好在疾行甲马符的效果相当出色。 终于在这头该死的鱼人快逃进湖里的时候把它拦下了,年轻的公费生不无得意的想着,低头看了一眼绑在腿上的那两个甲马。 朱红色的符字顺着笔画痕迹缓缓变色,一半的符字已经变成了焦黑色。这意味着这两个甲马刚刚使用了一半,还能撑很长一段时间。 最少还能撑五分钟,年轻男巫思忖着,目光紧紧盯着对面那个放缓脚步的鱼人头领,并不打算把腿上的符纸扯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自如应对这头危险的水生生物,如果力有未逮,还是要预留好充足的撤退准备。 月亮已经越过了今晚的最高峰,正在缓缓下行。 惨白的月色从郑清身后直射过来,在他面前投下了一道浓黑、细长的影子。 伊势尼咧咧嘴,对着面前这个红袍男巫恶意的笑了笑,露出满嘴尖利的牙齿。 这并不是它第一次被巡逻队的巫师们打断交易,但却是第一次被巫师堵在了回家的路上。 真是个新奇的体验,年轻的鱼人掰了掰手指,将背上的鱼鳍张的更大了一些。 它丝毫不觉得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男巫能够阻挡自己前进的步伐。 郑清皱了皱眉。 他注意到自己影子的脑袋被这头可恶的鱼人踩在了脚底下。 也许因为被月光直射的缘故,对面那头鱼人身上的鳞甲闪闪发亮,似乎连周围黢黑的林木草丛都被照亮了许多。 而鱼人狰狞的面孔与尖锐的獠牙在亮光中尤其显眼。 “不要怕,不要怕。”年轻公费生在心底暗自鼓劲儿:“这里是第一大学……我有巡逻木杖=……我有镇压符……我有束缚咒……我有护身符。” 他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着,手忙脚乱从灰布袋里掏着符箓。 这番举动显然令对面的鱼人大为惊讶,它的目光在年轻男巫的袍子上顿了顿。 作为一名头脑相对灵活的鱼人,拥有许多与巫师交易经验的伊势尼很容易做出了一个判断。 “…嘶……新人……”伊势尼瞪大眼睛,对于郑清敢于孤身追击的行为非常赞赏:“嘶…真的勇士……我会尽最大的力气回报你的勇气……嘶……” 嘶声未落,它顺手撅断身旁酸枣木的一段枝丫,在手里挥了挥,拭了拭手感。 木棍压迫着空气,发出呜呜的威胁声。 鱼人满意的点点头,摆动着背鳍,大踏步向拦路的红袍男巫走去。 …… 郑清把巡逻队的木杖插在脚下的泥土中,翻开怀里的法书。 出乎他自己的意料,面对气势汹汹逼近的鱼人头领,郑清心底原本慌乱竟然不知不觉间消散了许多。 虽然头脑仍旧有些空白,但精神却因为异常的兴奋而格外集中。 是的,兴奋。 就像第一次看见幽灵在荒野的土坟旁徘徊哀嚎;就像第一次施展符箓,看着黄皮纸在青烟中绽放光晕;就像第一次跟着托马斯踏足四季坊。 只不过是一次新的冒险,他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着,把手按在了翻开的法书上。 “葛之覃兮……” 高亢的咒语声惊起了树枝上休憩的鸟雀与精灵。 鸟雀们扑棱着翅膀,叽叽喳喳抱怨着树下的噪音。树精子们则瞪着大眼睛,茫然的看着四周昏暗的世界,作为一种日行生物,它们在黑暗中的视力近乎为零。 咒语终了,但魔法的震颤才刚刚开始。 淡绿色的光芒从法书中腾空而起,消散在沉沉的夜色里。 似乎察觉到周围空气里不安的因子,鸟雀们虽然很快闭上了嘴巴,却仍在树枝间不安的跳脚;而树精子们则愈发安静,只是将身子向树窝更深处挪了挪。 也许植物丛生的环境对这道咒语有些加成。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四五道儿臂粗的藤条便从虚空探了出来,毫不客气的向那头高大的鱼人卷去。 奔走而来的伊势尼避之不及,瞬间便被这些活跃的藤条卷了个结结实实。 “瞬杀啊。” 郑清目光紧紧盯着那头鱼人,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 只不过这丝笑容出现的稍微早了一点。 像鱼一样滑溜,用来形容鱼人实在是太恰当不过了。 大量透明的黏液忽然从伊势尼的鳞片下渗了出来,涂在了束缚它的藤条上。然后鱼人吸气缩骨,摇头摆尾,转眼间,便从滑溜溜的藤条间挣脱了出来。 “…嘶……卑鄙的巫师……嘶…像战士一样决斗吧!” 高大的鱼人抖落浑身的黏液,挥舞着木棒,又一次发起了冲锋。 …… 距离战斗地点不远处。 湖畔森林,一株大柳木的阴影下。 两个苍老的声音正在慢悠悠的交谈。 “他是今年的新生吧……你就这么放心让他面对小伊势尼?要知道,那个孩子已经激发了潮汐血脉,如果不是巫盟的限制,我都想让他去阿尔法学院呆一阵子。” 月光从柳枝间微微漏下,落在说话人身上。 这是一头浑身雪白,鳞片几乎已经掉光的老鱼人。 它的眼珠仿佛重度白内障患者,浑浊不堪,毫无焦距的看着湖面。背部的鱼鳍有气无力的耷拉着,似乎还有些破碎,露出了许多可疑的孔洞。唯有嘴角的两绺长须,显得光滑可鉴,在月光中闪烁着迷人的色彩。 老鱼人皱皱巴巴的大手拄着一根比它高许多的拐杖。杖首是一条跃动的鲤鱼,鱼唇上挂了一串银色的圆环。随着它呼哧呼哧的说话声,圆环轻微的撞击着,发出细碎的叮叮声。 “玉不琢,不成器……不试试,怎么知道。”另一个声音回答道。 “嘶嘶嘶……”老鱼人发出怪异的笑声:“凡尔纳……凡尔纳……你还是这么自负……要知道,玉石在雕琢的时候最容易碎裂。” “碎裂?”凡尔纳老人粗声粗气的笑了起来:“我在这里看着,你在这里看着,如果仍旧碎裂,那我还能说什么呢?” 老鱼人顿时沉默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兔起鹘落 紫褐色的酸枣木上挂满了尖锐的硬刺,组成了一副天然的狼牙棒。 鱼人把这根棒子在手心掂了掂,向面前的红袍巫师重重砸了过去。 郑清的身子以一种诡异的姿势飘向另一侧,躲过了鱼人头领的攻击。 “嘶……所以说……我讨厌巫师……嘶!”伊势尼龇着尖牙,圆滚滚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不耐烦的气息。 从挣脱巫师咒语的束缚到现在,它已经抡着膀子砸了六七次,却一次也没有砸中对面那个滑不溜秋的小巫师。 “……要是在水里……嘶……我让你两排背鳍……嘶……”伊势尼喘着气,努力张大嘴巴,试图从空气里汲取更多的湿润。 “我才不去水里找你麻烦呢。”郑清瘫坐在地上,苦笑着扯了扯腰间捆着的的藤条。 这六七根拇指粗细的藤条一头环绕在他腰间,另一头向四周探去,勾连着林子里几株大树的枝桠。 正是凭借着葛藤灵活的拉扯,才让他勉强躲过鱼人的连续攻击。 “不能让你再用武器了。”年轻的公费生喃喃着,视线集中向鱼人手中的‘狼牙棒’。 伊势尼咂咂嘴,感受到鳃囊处干裂的刺痛减缓不少后,便张开背鳍,再次抡着木棍砸了过来。 这一次,郑清没有动用身后的藤条,而是连滚带爬的躲过这次攻击。 粗重的木棒擦着他的身子,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泥土。 郑清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酸枣木棍,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不是他胆子大,能够做到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而是因为施展咒语的时候,巫师的视线必须捕捉到对方,才能将准确释放咒语的位置。 两根粗大的藤蔓破土而出,瞬间将落地的木棍缚在地上。 鱼人歪着脑袋,拽了拽,没有把棍子拽出来,反而有更多藤条从土中钻了出来,捆在了棍子上。 郑清小松了一口气。 伊势尼侧过头,看着几步开外的年轻巫师,咧嘴一笑,索性丢下手中的木棍,鱼跃而起,挥着钵大的拳头,恶狠狠的砸了过去。一股潮水涨落的感觉随着它的拳头涌动,仿佛又与血脉心脏的搏动相呼应,令人心悸。 郑清的瞳孔倏然收缩。 鱼人的力气很大。 他对此有着非常深刻的印象。 入学的时候,也是在临钟湖畔,他曾带着一群新生与一头鱼人在陆地上拔河,却差点被那头鱼人拖进湖里。 那头鱼人轻松写意的目光至今仍停留在他的脑海中。 绝对不能被这个拳头砸中,郑清的表情有些扭曲,心脏在胸腔中疯狂的跳动着。 一定会被砸成肉泥! 然而伴随着伊势尼周身哗哗的波浪声,一股奇异的力道在周围流淌。郑清惊恐的发现自己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举手投足间像是在泥沼中活动。 似乎察觉到宿主的危机,他手中的法书蓦然爆发出一道强烈的绿光,将这片林中的阴暗角落照的明亮异常,甚至挂在半空中的月亮都为之失色。 那群瞎眼的鸟雀趁着这短暂的天亮,飞快的扑动翅膀,仓皇逃向远处。 躲在窝里的树精子们眼神间终于有了一点焦距。它们疑惑的探出脑袋,然后又用更快的速度把脑袋缩回洞穴里,个别身手敏捷的家伙甚至还从外面扯下几根细密的枝条堵在洞口前。 而向郑清扑来的伊势尼更是首当其冲。 对于喜欢幽暗环境的鱼人来说,没有比亮光更令人讨厌的事情了。 强烈的绿光在它眼前闪过,令他一瞬间失去了视力,甚至连方向感都发生了错乱。凭借记忆挥出的拳头,更是砸在了空气中。 绿光来的快,去的也快。 几秒钟后,郑清率先恢复了视力。 他看着身前几步之外那头鱼人因为用力过度而趔趄的身子,心神一阵恍惚,浑身肌肉几乎立刻松弛了下来,滚滚汗浆如瀑布般从毛孔中泵出,眨眼间便洇湿了他的后背。 不远处,身材高大的鱼人头领紧闭双眼,怒吼着,双臂在四周胡乱的拨打,把树枝抽的呜呜作响,带起一股股腥臭的拳风。 这股臭气堆积在空气中,令人窒息。 但公费生却丝毫没有抱怨,他大口呼吸着这些原本令人作呕的空气,满脑子都在庆幸自己躲过的那个拳头。 腰间的藤条如同驯服的巨蟒,乖巧的滑落在地上。 郑清感激的看着脚边盘成一堆的藤条。 如果几秒钟之前不是这根藤条把他向后拽了几步,即便那阵亮光晃瞎了鱼人的眼睛,自己仍会不可避免的被鱼人砸成肉饼。 …… 不远处。 大柳木下。 两位观战的老人显然对眼前发生的一幕有些意外。 “非常令人惊讶……”老鱼人拄着拐杖,仰着脑袋,瞪着滚圆浑浊的双眼看着月亮,颔边的胡须在微风中缓缓起伏。 “的确。”凡尔纳老人收回迈出的步子,简短的回答着。 他差一点就插手两个年轻人之间的战斗。 刚刚那番兔起鹘落间的交手,即便是他,也忍不住眯了眯眼。 “现在的年轻人呐。”老校工抚摸着手中的木杖,缓缓摇头,意犹未尽的感叹了一句。 “那是‘葛之覃兮’吗?”老鱼人非常感兴趣的侧过脸,用毫无焦距的眼睛盯着不远处的两个年轻人,语气显得很随意:“我记得以前的巫师都是拿它来捆猎物的。” “你所谓的以前,最少是五十年前了。”凡尔纳老人挖苦道:“年轻人的创造力总会超出老人们的想象。如果你知道现在这些娃娃们用‘螽zhong斯羽’做什么,就一定不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从刚刚那一拳来看,小伊势尼的血脉开发并不彻底。”老鱼人换了一个话题,说道:“没有真正的力道强者指导,他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非常不错了。” “月下议会的公孙病很擅长这个。”沉默许久,凡尔纳老人终于开口:“也许我可以帮你问问他。” “我以为你讨厌异类。”对于老校工的建议,老鱼人显然有点惊讶。 “我的确讨厌异类。”凡尔纳老人沉着脸,声音有些硬邦邦的:“但我更讨厌妖魔……在风声四起,山雨欲来的时候,我不会因为个人喜好而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这听上去才像第一大学的人。”老鱼人呼哧呼哧的笑着,两绺长须愉快的荡在嘴边。 第一百四十九章 来自背后的咒语 临钟湖的夜晚静悄悄。 没有风声、没有虫鸣,甚至不远处那片巨大的湖泊仿佛都被施加了缄默咒,变得悄无声息。 郑清倚靠着一株粗大的榕树,大口的喘着粗气,扶在树干上的手臂不由自主的抖动着,连带着榕树的气根也跟着他的颤抖轻轻摇摆不休。 打架实在是太累了。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绑在腿上的甲马,黄皮纸上朱砂勾勒的符文还没有全部焦黑,仍有一小半呈现出鲜艳的赤红色。 从开始到现在,连五分钟的时间都没用掉,郑清已经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条死狗。 虽然巫师不需要像野蛮人一样挥着拳头解决自己的对手,但是持续释放咒语消耗了他大量的心神,即便脸色依旧红润、气血依旧充足,但身体仍像是被掏空了一样。 他晃了晃脑袋,竭力保持注意力的专注。 也许只有漫画书上的人物才能拳打北海,脚踢南山,转战三千里,还有力气抱着心爱的姑娘来几发,郑清脑子里胡乱跑着火车。 可惜这里是学校。 而自己也只是一个手无缚鹅之力的小书生。 所以他现在托着法书,倚靠在大树下,恶狠狠的瞪着对面那头臭乎乎的鱼人,希望能够用目光杀死它。 事实上,对面那头鱼人的表现也并没有比他强太多。 因为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鱼人原本油光滑亮的鳞甲表层凝结了一层黏糊糊的液体,看上去像是刚刚在泥浆里打过滚。而它水亮的背鳍也因为缺水变得干枯,失去了光泽。就连那双圆滚硕大的眼睛,都在持续不断的气血翻滚下布满了血丝,煞是可怖。 强行要求一头水生生物在陆地上搏斗,是一个事倍倍而功半半的选择。 但伊势尼并没有其他选择。 它必须在其他巡逻队员到来之前打翻这个碍手碍脚的年轻巫师,才能顺利潜回湖底。 一定不能被巡逻队抓住,它在心底重新对自己说了一遍这句话,然后振奋起精神,努力挤出鳞甲间的最后一丝力气。 “嘶……年轻人经验不足,但天赋不错。”鱼人张开狰狞的大嘴,肆无忌惮的展示自己的尖牙利齿,老气横秋的点评道:“如果你刚才再来一道咒语,现在就能捆着我向那群老头子邀功了。” 郑清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正处于贤者时间。 “动手,自然要有来有往。”他看着回过神的鱼人,涩着嗓子,艰难的笑了笑,从灰布袋里抽了出来一沓黄色的符纸。 月光在树林中显得安静而沉默。 黄色符纸上那些赤红色的朱砂笔迹却像一道道烈焰灼伤了鱼人的视线。 伊势尼紧了紧拳头,收敛了背鳍,缓缓向后退了一步。 作为巫师的标志之一,符箓这种危险品在鱼人们传承的记忆中尤其深刻。 “…嘶……跟你们巫师打架,就是不爽利。”鱼人闷声闷气的说着,晃了晃周身骨节,一阵噼里啪啦的清脆爆响再一次打破了林子里的寂静。 “我不会留手了。”高大的鱼人发出了最后的警告:“刚才那种拳头,我还能砸好多次!” 郑清回忆起几分钟前那个裹挟着波涛声的拳头,心神有些恍惚。 “既然这样,”他强笑着,一手按在法书上,也对鱼人龇了龇牙:“如果你能接下我这最后一招,我撒腿就跑……绝不挡着你的路。” 这个建议非常具有诱惑力。 原本打算重新挥着拳头冲上来的伊势尼闻言愣了愣,继而顿下脚步,眼神中流露出好奇的色彩。 那就放马过来试试吧。 郑清读懂了它眼神中的意思。 年轻的公费生嘴角一勾,手下的法书再一次冒出淡淡的绿色光晕。 “符箓虽然强大,但有一个短板。” “那就是作用范围非常有限。” “能力不足的施符者必须接近对方才能有效发挥出符箓的功能……大部分情况下甚至需要贴身释放。” 郑清漫声说着,顺势一洒,手中的那沓符纸仿佛天女散花一般飘向半空中。 伊势尼呆呆的看着对面的红袍巫师,不知他在发什么神经。 即便凭借它并不非常灵光的头脑,也能判断出这些漫天乱飘的符纸对自己没有丝毫威胁。 虽然如此,但生性谨慎的年轻鱼人还是向后退了一步,彻底躲开这些符纸飘落的范围。 万一这又是巫师开发出的什么新花招。 伊势尼聚气凝神,警惕的看着这些符纸,唯恐不小心着了道。 “葛之覃兮……” 郑清左手托着法书,右手按在咒式上,目无焦距,似乎在看着前方,又好像四面八方都看到了。 淡绿色的光晕从法书中腾空而起,没入四周黢黑的夜色里。 眨眼间,数十根小指粗细的藤条便划破虚空,响应亘古的契约,张牙舞爪的来到这个世界,在半空中飘荡。 “疾!” 郑清右手攥成拳头。 那些细长的藤条如同弹起的长蛇,倏然出击,扎向那些原本飘摇着,准备缓缓落地的符纸。 眨眼间,这些符纸便被藤条上细小的丝蔓捕获,挂在了藤条上。 藤条随风轻柔的飘动。 符纸与藤叶摩擦着,发出沙沙的轻响。 “去吧!” 郑清眼神一凝,目光落在对面的鱼人身上。 细长的藤条轮番弹起,仿佛一条条长鞭,抽向身材高大的鱼人。 伊势尼显然没有面对过这种攻击,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那些迅捷的藤条抽在了身上。 而冒着青烟的符纸也随着藤条的攻击,轮番轰炸在鱼人厚重的鳞甲上。 片刻之间,鱼人便陷入摇摇欲坠之中。 郑清看着几道即将落下的镇压符,嘴角慢慢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马上就结束了。 凡尔纳大叔是要奖励五个学分还是七个学分来着,他开始乐滋滋的琢磨起这个让人心花怒放的问题。 “我马玄黄!” 一道咒语从树林深处射了出来,落在毫无防备的郑清身上。 郑清仿佛一次性释放了十几道咒语,浑身上下的力气眨眼间便泄了个干干净净。而后眼前一花,原本清晰的视野瞬间模糊起来,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行百里者半九十九点九九九九啊。”他的心头飘过着念头,身体不受控制的瘫软在地上。 想要挣扎,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第一百五十章 胖巫师 鸣虫凄切。 对大湖晚。 杨柳岸。 软风、圆月。 在郑清被来自湖畔树林深处的咒语击中的时候,两位观战的长者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他们正在讨论与年轻人打架斗殴毫不相关的事情。 “所以说,你大晚上把我叫出来,就是看两个小孩子打架?”老鱼人枯瘦的手摩挲着光滑的拐杖。 就着月光,那条杖首雕刻的鲤鱼似乎还惬意的扭了扭身子。 凡尔纳老人谨慎的看着那条鲤鱼,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老校工扶着自己的木杖,依靠在大柳木一根横向生长的粗大树枝上,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其实我找你,还想打听一点其他的事情。” “如果想问那只猫的事情,就不要说了。学校的每个部门都已经找过湖里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老鱼人语气生硬的回答道。 “不是猫,不是猫。”凡尔纳老人连连摆手,笑着问道:“就是想问问最近湖畔有没有来什么新邻居……” “那几条赤链蛇算不算?”老鱼人浑浊的眼球微微一动。 “五月能解决的麻烦,就不需要我问了。” “要说这个,小家伙们倒是没有汇报过。”老鱼人捻着嘴角粗长的须子,沉吟道:“你知道,小兔崽子们最喜欢背着大人闯祸,就像小伊势尼……除非它们发现捅下的娄子太大堵不住,否则我又能比你多知道什么呢?” 凡尔纳老人沉默了一下,脸上逐渐浮现出赞叹的表情。 在两个老头子进行这番毫无营养的对话时,林间两位年轻人的战斗已然接近尾声。 郑清出乎意料的用藤条与符箓组合,压制了他的对手。 鱼人落败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 这令凡尔纳老人非常满意。 “听说五百年的黑珍珠配七彩珊瑚的干粉能去皱纹?”老校工用一种不经意的语气叹道:“可怜我家五月,辛辛苦苦一辈子,老了,老了,还要每天顶着一身皱纹在校园里到处奔波,唉,实在是太可怜了。” “五月是条沙皮狗,皮皱不是年龄的错……”老鱼人耷拉着眼皮,用恼火的声音回答道:“想要我的收藏,下次选个好点的理由。” “我说什么了吗?”凡尔纳老人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哼!”老鱼人憋屈的转过头,干枯的背鳍剧烈的抖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变故发生了。 一道橘黄色的咒语从湖畔树林的深处射了出来,落在郑清身上。 年轻巡逻员缓缓瘫倒在地上。 失去了他的协调,那些上下翻飞的藤条很快变成了面条,被挣扎而起的鱼人打成死结,挂在了旁边的树枝上。 “嘶嘶嘶嘶……你们巫师的咒语也有瞄不准的时候啊。”大柳木下,老鱼人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仿佛漏气的气球:“既然小伊势尼犯了错,那我回去以后会把它禁足……你之前提到的黑珍珠跟七彩珊瑚,如果知道哪里有,知会一声。我也想见识见识……嘶嘶嘶嘶嘶。” 凡尔纳老人面色不虞的看着场间变故,轻哼一声,一跺脚,消失在柳树下。 老鱼人看着伊势尼趁势跳入临钟湖后,也微微一笑,悄然滑入湖里。 …… 郑清终于理解头晕眼花这个词的原始含义了。 他的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仿佛罩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只有微弱的光感。 看不清、听不清、四肢无力也感触不到。 整个世界仿佛一瞬间都模糊掉了。 失去目光指引的藤条仿佛被抽走骨头的蛇,软趴趴的落在了林间草地上。 那些已经被激发的符箓倒是还在顽强的灼烧着,发出丝丝拉拉的轻响。 郑清心疼自己那些被浪费的符箓,但是更心疼功亏一篑的胜利。 他努力压抑自己的怒火与恐惧,强迫自己回忆曾经看过的那些反恶咒的书籍,但耳畔听到的几句争执与个别字眼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 “……这是巫师之间的事……” “嘶……交易失败……责任……” “……你在陆地呆的太久了………该回去了!” “嘶……我会记住……嘶……” 这是刚才与鱼人交易的那些黑袍巫师? 郑清心底微微一动。 也许他们之间会因为交易失败而打起来。 他默默祈祷着。 但作为一个无信者,他的祈祷没有获得回应。 鱼人与黑袍巫师的争吵声越来越大,零碎的字眼与冲鼻的恶臭令郑清愈发头疼。 他甚至从那不断涌出的疼痛中品味到了一丝很久之前的感觉。 这令他异常不安。 他开始在心中念起了《多心经》,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比如袭击他的那道咒语。 对于林中飞出的那道咒语‘我马玄黄’,郑清只能隐约猜测这是一条‘非杀伤性咒语’,估计效果只是让自己疲乏、失明。 以‘我马’打头的咒语郑清只知道一条。 那是这周五实践课上,希尔达助教为阿尔法学院的新生们做练习演示的时候,阿尔法学院的新生们学到的第一道咒语,名字就叫‘我马虺hui隤tui’。 郑清记得非常清楚。 段肖剑——当时他是希尔达老师的陪练——在受到‘我马虺隤’攻击后,立刻瘫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而他现在的表现与段肖剑极其相似。 也许这道咒语是‘我马虺隤’的升级版,这意味着袭击者极有可能属于阿尔法学院的学生。 大晚上的,阿尔法学院的人跑到九有学府来干嘛? 郑清发现自己又要开始头疼了。 好在这时黑袍巫师与鱼人的争吵声已经渐渐停歇。 鱼人粗壮的喘气声与沉重的脚步声在周围徘徊片刻后渐渐远去。 一同慢慢消散的,还有它身上那股浓重的腥臭。 郑清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松气,是因为这头鱼人最终悄然离去,没有痛揍毫无抵抗力的自己。 叹气,是因为原本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拖着战利品向凡尔纳老人邀功领赏,却因为一道莫名其妙的咒语瘫痪在了地上。 赏金,哗啦啦,没了。 浪费的符箓,撕啦撕啦,也没了。 片刻之后,郑清的视力逐渐恢复。 淡薄的月光、黑影瞳瞳的树林、凌乱的草坪,这些周围的景色一一清晰了起来。 与之相伴的,是一道随着月光逐渐拉长的身影。 一个笼罩在黑袍中的胖巫师慢慢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很高兴见到你,”胖巫师嘶哑着声音,彬彬有礼的向他点头:“郑清同学。” 郑清抬起头,眯着眼,仔细打量着对方。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两位公费生 他是一个身形壮硕的胖子。 眉毛粗淡,眼睛很小,但是眼神幽深。 他的左右脸颊耷着两块赘肉,让他说话总有种非常费劲的感觉。 或者说,他说话总给人一种很有力的感觉。 “想把一头暴怒的鱼人劝回湖里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胖巫师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洁白的丝帕,细细擦拭着自己的手心与指缝,语气显得很随意。 郑清仍旧坐在地上,没有站起身。 ‘我马玄黄’的效力还没有完全退却,他仍旧感觉身子像跑了一程马拉松似的,浑身使不上劲。 于是他一边仰着脑袋,沉默的看着这个胖巫师,一边悄无声息的把手伸进灰布袋里小心翼翼的掏摸着。 “也许你该说声‘谢谢’,”胖巫师把那块丝帕重新塞进口袋里,瞪着一双漆黑的小眼睛,仿佛择人而噬的猛兽:“这样看起来会显得比较有礼貌。” 郑清梗着脖子,扯了一下嘴角,发出一声冷笑。 “需要吗?”一开口,郑清立刻被自己的嗓音吓了一跳。 干涩、粗糙、充斥着气流逸散的声音。 仿佛一副过多使用飞白的墨宝,气断乏力、松散而不实。 他似乎能够看见一条失去血色、缺乏弹力的声带在气流的带动下勉强震动。 努力咽下一口唾沫,润了润喉咙,郑清继续说道: “因为你的‘帮助’,那条咸鱼翻了个身……理论上讲,你该找它讨要谢谢。” “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早就拖着那条死鱼去领赏了。” 他把‘帮助’两个字咬的格外清晰。 胖巫师脸颊上的赘肉抖了抖,似乎在对郑清的这番说辞表示赞赏。 “我刚刚把伊势尼送回临钟湖……伊势尼就是跟你搭手的那头鱼人。”胖子歪着脸,用一种平淡的,仿佛朋友之间谈话的语气说道:“作为一个新生,能够打翻一头战力拔尖的鱼人……不得不承认,你很让人意外。” “你更让人意外。”郑清毫不留情的嘲讽道:“今天晚上,你是最大的一个意外。” 胖巫师手指交叉,用一种惊讶的目光看着郑清,似乎对他激烈的用词表示诧异。 郑清则靠着树根,抱紧手中的法书,皱着眉,打量着面前的胖巫师, 这个胖子看上有点眼熟,他在心底默默思量着。 但天地良心,他肯定没在学校跟这位胖巫师打过招呼。 思虑无果,他索性直接开口。 “提到礼貌,”郑清打量着面前的胖巫师,清了清嗓子,语气中充满了疑惑:“如果你能在打招呼之前先做个自我介绍,或者不那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别人……也许会显得更有礼貌。” 胖巫师脸上的赘肉又抖了抖。 “啊,失礼了……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撩起袍子,费劲的蹲在郑清面前,把粗短的手伸到郑清面前:“我以为你认识我的……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是瑟普拉诺……麦克·金·瑟普拉诺。” 郑清倒抽一口冷气。 他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被这口气憋的挪了位置,五脏六腑都抽抽的疼了起来。 麦克·金·瑟普拉诺。 如其所言,对郑清来说,这的确是个熟悉的名字。 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飞快滑过许多画面。 大明坊中那头横冲直撞的野猪,入学专机上那位浑身喷香的‘卷毛狗’各种高谈阔论,带着一簇黑色短毛的无名信笺,以及萧笑曾经给他念过的那一串长长的头衔。 阿尔法学院公费生、阿尔法学生会副主席、与弗里德曼爵士齐名的双子星之一、奥古斯都阁下的得力臂膀; 独立组建了第一大学排名第十七位的‘祥祺猎队’、组建了自己的社团‘祥祺会’。 这些成就,无论哪一条,拎出来都能吊打郑清一顿。 郑清曾经私下琢磨过,自己能够望其项背的,也许只有一个公费生的身份了。 但大二的公费生与大一的公费生,在第一大学完全是两个概念。 古人云,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在第一大学,以公费生身份入学,最终泯然众人的不要太多。只有那些从头到尾,大学四年都把持公费生身份的人,才会被众人承认为真正的公费生。 也许因为林间沉默了太长的世界。 草丛里的金铃子、油葫芦之类鸣虫又重新试探着张开了歌喉。 郑清侧过脸,看着渐渐沉入西方的圆月,苦笑一声。 “真是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见面。”他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你看上去气色很差。”瑟普拉诺重新站起身,打量着郑清,语气中充满了关切。 “漫长的一天。”郑清喘着气,手心里那块硬邦邦的护符令他安心许多。 “看来你之前真的不认识我。”瑟普拉诺脸上稍稍浮现出一丝不满:“在你做了那些事情之后,我以为你会对自己的安全更在乎一点。” “我觉得这里是第一大学。”郑清老老实实的承认道:“我认为这里很安全。” “有趣的想法。”瑟普拉诺简短的评价了一句。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迷之沉默。 “不知道你有没有遇到过这种事。”许久,瑟普拉诺重新开口: “有的时候,你期待已久的事情发生在自己面前,却发现这件事带来的满足感远低于你的期望。” “那你不应该让这件事发生。”郑清的眼神飞快的收缩了一下。 “所以,你现在拿到梅林勋章了?”瑟普拉诺脸颊上的赘肉堆起,挤出一道难看的笑容:“因为在大明坊镇压了一头野妖?” “什么梅林勋章?”郑清有些莫名其妙,但出于安全考虑,他还是试着解释了一下:“我没有镇压他。他只是睡着了。”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镇压他!难道一个还没有入学,甚至连中学都没有上过的蠢货能仅凭几张不入流的符咒镇压我弟弟吗?”瑟普拉诺突然暴怒起来,他咆哮道:“难道他没有倒在你的面前吗!” 郑清顿觉无话可说。 “你打算就这样吼我一顿吗?”他又紧了紧手中的护符。 “的确很蠢。”瑟普拉诺忽然又平静下来:“虽然很勇敢。” “下个月有学校举办的校猎会。你会去参加的。”他用一种陈述式的语气说道:“而我会开一场赌局。” “如果你带领的猎队能拿到新人赛的冠军,但没有拿下野妖王。那么我们之间的恩怨可以一笔勾销。” “我既然知道你在哪里上的中学,也能知道更多事情。” “希望你不要表现的像现在一样蠢。” 郑清咬紧牙关,不再吭气。 第一百五十二章 百般求得心安处 现在是凌晨两点零三分。 距离今晚巡逻任务结束还有近两个小时的时间。 “啪!” 郑清用力合住手中的怀表盖,用巡逻木杖撑着身子,继续前行。 当燃烧的怒火悄然收敛后,余烬中剩余的,便是困心衡虑的结果。 麦克·金·瑟普拉诺在与郑清短暂交流后便悄然离去。他虽然在谈话的最后隐晦表达了某些威胁的意思,但他给出的提议却是郑清无法拒绝的。 按照瑟普拉诺的意思,郑清只需要参加一个月后的校猎会,然后在新人赛中夺魁,帮助这位阿尔法学院学生会副主席开设的赌局大赚一笔,两人间的恩怨便可以一笔勾销。 必须承认,瑟普拉诺的要求非常高。 虽然郑清现在对于校猎会、新生赛等信息仍旧一无所知,但并不妨碍他从字里行间领会其中的意思。想要在第一大学上千名大一新生中脱颖而出,一定非常困难。 但不得不说,如果瑟普拉诺真的谨守诺言,那么这个惠而不费的条件非常值得郑清去努力一把。 无论如何,大明坊那条青石路上的猪妖最终伏法,终究与郑清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每次想到有一条鲜活的生命沉入黑暗,极有可能遭遇悲惨的未来,而自己又在其中扮演了某些角色,郑清心底始终有个疙瘩。 这件事在他心底发酵,每每想起,总令人坐立不安。 因为他总是在想到这件事的时候,回忆起小时候的一桩故事。 那时郑清刚上初中,一直念叨着要养只小宠物。有一天,他的同学给他打电话,说有只小猫想在他这里寄养几天。 “这小家伙在我家楼下的草坪里呆了好几天了,昨晚上下雨,今早我一看,嘿,小样在草窝里抖的太厉害了……看上去怪可怜的。知道你喜欢,所以给你带来了。” 似乎看到郑清挣扎的眼神,他的同学飞快补充道:“就在你这里寄养一个星期,回头我找个主家再把它送去。” 最终,郑清留下了这只小猫。 一同留下的,还有那位同学刚买的一个黑色宠物袋、几包鱼肉味儿的猫粮。 那是一只灰白色的田园猫。 小猫的具体模样,郑清已经渐渐记不清楚了。他脑海中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瘦弱、胆小、还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这肯定是家猫,只不过被人给丢了。”他的同学在事后曾愤愤不平的抱怨道:“按我大爷的话说,现在这人活的太不地道,没那个金刚钻,硬揽瓷器活儿……横竖是条命,说丢就丢了。” 郑清闻言,也只能连连点头。 那只小猫确实像个有家教的,平日里不声不响,乱叫扰人,还知道去卫生间如厕。每次吃完盘子里的猫粮,便躲回沙发底下,任凭郑清百般逗弄坚决不出去。 曾经,郑清也想着养它一辈子。 但每每思虑至养猫的各种细节,比如防疫、比如清理、比如卫生等等杂项,便望而却步。 于是,小猫在郑清家里呆了旬月之后,最终被那位同学接走了。 似乎知道要被再次丢出家门,那只小猫表现的格外惊恐。 哀叫、躲藏,当郑清从沙发底下把它捞出来的时候,能够清晰的感触到它瘦弱的身子在瑟瑟发抖。 那种感觉,一辈子也忘不掉。 这是谋杀,他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着,却仍旧硬着心肠,把装着小猫的皮笼交给自己的同学。 笼子里塞满了新买的猫粮,他想用这些东西来弥补内心的亏欠感。 再后来,每次看到叶公好龙的故事,郑清总有种莫名的羞愧。 那位同学的家境郑清很清楚。 虽然并不差,但他家决计不会允许再收养一只小猫了。而宠物店寄养的费用也不是两个未成年的学生能够负担的起。 小猫后来的境遇,郑清一直没敢再问。 也许真的有一家好心人收养了它,也许真的被自己的同学送去了宠物店。但最大的可能,这只小猫会拖着羸弱的身子,流浪在某个小区的角落里,安静的看着这个肮脏的世界。 如果当初能够多些担当,那该多好。 郑清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暗自叹气,然后努力忘却这段不开心的回忆。 大明坊的猪妖,从不为人知的角落,勾起了他尘封的记忆。 都是一样的无辜生命,都在自己的参与下沉入了黑暗。也许自己并不是刽子手,但沾血的刀与绷紧的干净绳索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求个心安罢了。 带着满脑子胡思乱想,拖着疲惫的身子,郑清一瘸一拐的越过那株菩提树,回到了树林深处的这片空地中。 不久前与鱼人头领之间的战斗虽然时间很短暂,却凶险异常。 当肾上腺分泌的激素褪却之后,紧随而来的便是肌肉酸痛、浑身乏力、精神萎靡。 更何况他的脚也因为之前摔倒在地上时姿势不对而崴了一下。 这让郑清对接下来两个小时的巡逻任务兴趣缺缺,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抱着自家的小狐狸窝在舒服的床上,好好的睡上一天一夜。 哦,小狐狸不被允许进入学生宿舍。 哦,明天下午,不,今天是周日,今天下午还要去图书馆帮伊莲娜补习符箓课业。 所以他没可能抱着小狐狸睡一天了。 想到这么简单的心愿都无法实现,郑清的精神便愈发萎靡。 “清哥儿回来啦!”林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显得非常欢快:“就差你一个了……有没有抓到那头大鱼妖?” “鱼人,不是鱼妖。”凡尔纳老人闷哼一声:“都是大学生了,说话要把着点。你们如果在鱼人面前这么胡说八道,被拖下临钟湖淹个半死,就不要怪他们不给面子了。” “差一点,”郑清勉强笑了笑,摇摇头:“没抓住。” “没关系,反正这里已经抓了好些了。”林果顿了顿,安慰着,把手中的木杖挥舞的呜呜作响。 黯淡的月光与气死风灯的光线混杂在一起,把林间空地照的非常明亮。 那些原本散落一地的杂物已经被林果整整齐齐码放在空地上,分门别类,看上一目了然。 而这些杂物不远处,四头鱼人横七竖八的晕倒在草地间,白花花的肚皮圆鳞明晃晃的亮给围观的巫师们,鼾声如雷。 凡尔纳老人扶着自己的木杖,板着脸,站在这堆鱼人身旁。 第一百五十三章 湖畔深处有烟花 月色如银。 月光如水。 月下的临钟湖畔静谧中蕴藏了几许躁动。 林果已经摆脱了之前搞砸监视后的闷闷不乐,撑着木杖,凑到郑清身边,小嘴儿巴拉巴拉说个不停: “凡尔纳爷爷超级厉害的!” “他‘忽’的一下从这边消失,‘倏’的一下从那边冒出来,袖子一抖,就是一条死鱼。” “这些鱼人超级可恶!” “它们跟学校一些坏蛋级别的学生勾结,劫掠新生的东西,然后再高价卖回给那些新生。” “那些老生会吓唬新生们,说他们违规骚扰鱼人在前,已经触犯了学校的规章制度,如果被学校抓住,会很惨,一般情况都会被警告或处分,严重点还会收到巫师法院的传票、或者被学校开除!” “新生什么都不懂,大部分会忍气吞声,高价赎回自己的东西。” “也有一些比较死板的学生,坚决要找学校解决这些麻烦。然后这些老生就会站出来,表示这是学生自己的事情,能不麻烦学校尽量不麻烦学校……他们会主动揽下与鱼人协商接洽的事情。” “当然,被抢走的东西最终仍会回到这些新生手中。只不过里面零零散散会少很多东西,而且许多用品也会损坏。” “这个锅自然是鱼人背了。” “谁也无可奈何。” 郑清看着义愤填膺的小巫师,不由笑了笑,心底原本因为瑟普拉诺引起的心事也舒缓了许多,不再那么郁闷了。 “你知道那些与鱼人交易的学生是哪个学院的吗?”他心头一动,忽然打断林果叽叽喳喳的描述,询问道。 “哪个学院?”林果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凡尔纳老人。 显然,老人没有对他讲过这些细节。 “怎么,你遇到他们了?”凡尔纳老人眯着眼看向郑清,粗声粗气的问道。 “嗯,不确定。”郑清含糊的回答道。 虽然他很确定与自己交谈的人就是阿尔法学院的瑟普拉诺,但他绝对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这里是第一大学,自己是九有学院的公费生,瑟普拉诺是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会副主席。 自己并没有充分的证据来支持自己的指控。而他也不能指望学校会为了几个坏学生的勒索行为向巫师法院提交一米厚的‘限制类魔法’——比如吐真剂、摄魂术——使用申请的各种材料。 这么做唯一的后果是指控最终不了了之,而郑清完全被阿尔法学院敌视。 还不包括他与麦克·金·瑟普拉诺之间彻底决裂,两人刚刚达成的那项协议肯定也会泡汤,自家的亲人说不定也会有麻烦。 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只是转念想了想,郑清的说法就婉转了许多:“刚刚在对付那头鱼人头领的时候,被一个巫师偷袭了……感觉像阿尔法学院的人,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使用什么掩饰身份的法术。” “阿尔法学院的人为什么会跟九有学院的鱼人勾结!”林果立刻炸毛一样跳了起来,叫道:“这种事情得讲证据!” 郑清看着小巫师身上洁白的法袍,笑着,解释道:“所以我也说了……并不确定。” 林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大,转过身,嘟囔着说了些什么。 郑清没有听清,但他觉得林果的反应非常正常。 这是每个学生对自己选择的一种归属感——不管是主动选择,还是被动选择。 在第一大学,不同学院之间的竞争隐秘而复杂,每一个学生都养成了维护自家学院荣誉的习惯。任何对自己学院的攻讦,如果没有充分正当的理由,都会被这些学生强势反扑。 如果一个阿尔法学院的学生忽然在郑清面前说,九有学院的学生会副会长偷了阿尔法城堡里的一副壁画,也许郑清的反应会更激烈一点。而像张季信那些脾气比较暴躁的家伙甚至会立刻挽起袖子,先做上一场。 凡尔纳老人立刻觉察到了空气中尴尬的沉默。 作为一名在第一大学工作一辈子的老校工,他几乎不需要思考,便察觉到其间的诀窍。 “这些鱼人也不清楚那几个黑袍巫师是哪个学院的。” “每个学院总有一些败类……也许哪个学院的人都有。” “不过,第一次巡逻就遇到这种事情,不得不说,你们的运气不错……最起码今晚的巡逻任务没有那么枯燥。” 郑清与林果配合着笑了笑。 老人不紧不慢的转移了话题,反而对郑清问了另一件事:“你还想着带宠物参加巡逻吗?” 郑清愣了一下。 他立刻想起自己不久前曾经询问老人下次能否带波塞冬一起巡逻的事情。 当时老人并没有立刻回复,只表示让他先看看再说。 凡尔纳老人现在将这个问题抛出来的意思也很明确,如果巡逻总是遇到这种危险,你还愿意带自己的宠物吗? 要知道,鱼人也许会看在第一大学的面子上对巡逻的学生们放水,但它们决计不会对那些猫猫狗狗手下留情。 郑清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又点点头。 “如果准备好,我想带着它来见识见识。” “随你。”老人低着头,提醒道:“不过想带它来之前,先在我这里报备一下……总要走个流程,填些文件。” “我也要带,我也要带!”林果飞快的举起手,报名道:“我下次能不能带大黑来……大黑是一头盘角山羊,很乖的……而且它力气很大!如果他今天在这里,就能帮我们拖着这些东西。” 说着,他手中的木杖划了个圈,把林间空地上那些杂物、鱼人都囊括在里面。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这么一大堆俘虏,的确有些麻烦。”郑清看着脚下横七竖八躺着打鼾的鱼人,也有些发愁。 这些脑子一根筋的家伙,如果把它们唤醒,一定又是一番纠缠。 如果不唤醒,单凭自己三人,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想要拖回湖畔码头,怕是会被累死。 “早知道我就申请带着大黑来了,它力气很大的……再不济,我也能向舍友借张飞毯。”林果小声说道:“我的宿舍有个波斯人,从家里带了好几条细绒长毯,飞起来超级平稳。” 郑清没有理会嘀嘀咕咕的小男生,而是转头看向老校工。 凡尔纳老人也没有令人失望。 他从背后拿下一个箩筐,拽着睡熟的鱼人便向里面塞去。 讲道理,这些鱼人的拳头都能堵住这个小箩筐的口。 但魔法总是不讲逻辑的。 鱼人很轻易便被塞进箩筐里。 隔着竹篾交织出的空隙,可以看到它们已经变的小巧而安静了。 老人又念动咒语,把草地上那些杂物也拢进背篓中。 挥一挥手杖。 不带一丝烟火气息。 “那是什么?”林果指着远处半空中的一朵绽放的烟花,好奇道:“大半夜怎么还有人放烟花?” 凡尔纳老人转头一看,脸色顿时一变。 “快走!”他大吼一声,拽着身边的两个年轻巫师,一跺脚,便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黑黢黢的树林中。 第一百五十四章 河童未死 大部分时候,烟花都是作为一种节日庆典的装饰品出现在夜空中。 人们用那些摇曳的火光与绚丽的色彩来表达内心的喜悦与欢乐。 所以,正常情况下,这种为庆祝而释放的焰火不会只有孤零零的一朵。相反,为了热闹与喜庆,漫天绽放的焰火才是正确的注脚。 而现在,悬挂在远处夜空中的烟花,只有孤零零的一朵。 同样是烟花,不一样的韵味。 极尽刹那芳华,隔着临钟湖,与渐渐西沉的明月交相辉映。 “砰!” 沉闷的声音在湖面上空回响。 惊醒了许多梦乡中的生灵。 树精子们迷瞪着眼睛,发出不满的吱吱声。对于它们来说,今晚的临钟湖过于喧闹了一点。 河童们则表现的安分了许多。它们抓着肥硕的虫子,咬掉脑袋,一边吮吸天亮前的最后几口甜点,一边叽叽咕咕与伙伴们交流着什么。 刚刚回到湖底的老鱼人瞪着浑浊的眼睛,隔着浑浊的湖水,看着半空中悬挂的那朵红色烟花,摇摇头,制止了族人们打探的冲动,只是吩咐族人们帮忙推着湖面那些小舟快些行进。 十多艘舴艋舟飞快滑过水面,直奔事发地而去。 他们原本属于今晚的第三支巡逻队,主要负责凌晨四点至早上六点的巡逻。 现在却因为这道烟花的召唤,提前进入了工作状态。 当凡尔纳老人带着郑清与林果来到烟花正下方的时候,这里已经聚拢了许多披着黑色与灰色袍子的身影。 “为什么发警告!”老人拄着木杖,大步流星,声音非常严肃。 五月低沉的吠声在人群中响起。 围观者们悄无声息的分开一条道路,让老人通过。 郑清拽着林果跟在后面。 在人群中,他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 占卜课的易教授、实践课的希尔达助教、还有自己的面试官托马斯,以及其他一些曾经在专机中出现的护卫队成员、还有许多经常在校园里遇到的灰袍校工。 每个人都沉默无语,脸上都挂着严肃的表情,仿佛下一刻妖魔大军就会冲进校园一般。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有些惴惴不安。 “与上周的情况不一样。”易教授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渐不可闻,但他的嘴唇仍旧飞快的蠕动着,明显在说些什么。 郑清没有费力去揣测教授的唇语。 他很有自知之明。既然这些大人不想让你知道什么,那你很难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知道点什么。 挤过人群,眼前是几个背对着他跪坐在地上忙碌的身影。 郑清踮起脚尖,越过这些宽大的脊背,眼前的景象令他胃里一阵翻腾。 然后他立刻伸手,盖住身边小男巫的眼睛。 “不要挡,我不是小孩子!”林果闷声闷气的挣扎着。 郑清犹豫了一下,看到易教授在不远处点了点头,才放开挡在林果眼前的手,任凭小男巫向前挤了挤。 “哇哦。”林果没有表现出一丝惧怕,反而发出了类似见猎心喜的声音。 这让郑清稍稍有点惭愧。 他刚刚第一眼看见人群中的景象,差点吐了出来。 …… 一个瘦小的身影张开双臂,躺在草坪上,奄奄一息。 这是一头河童。 准确说,这是一头干枯的河童。 它的皮肤仿佛在沙漠中晾晒了上千年,干瘪、紧绷,看上去没有一丝水分。 它头顶玉碟中的精华几乎消耗殆尽,只是因为今晚的月华分外充沛,才让碟子不至于彻底干涸。这也是它还在苟延残喘的唯一原因。 但最让人震惊的,是这头河童胸腹以下,似乎被什么东西啃噬过一般,皮肉皆无,仅留下一堆白森森的骨头,以及那些发黑变色的内脏。 “听说这就是那头失踪的河童……” “幸好还没死,学校有几百种办法找出凶手。” “倒霉,巡逻的时候遇到这种事情,下周肯定要交三千字的巡逻报告!” 几个巡逻队的学生在旁边咬着耳朵,连连叹气。 郑清竖起耳朵,一边搜刮着周围的讯息,一边压抑内心的不适,仔细打量那头干枯的河童。他总觉得河童那些被啃噬干净的骨头有点眼熟。 “是魔法硝制的吗?”凡尔纳老人低声询问道。 “如果是某种特殊的仪式,手法不该这么粗糙。”易教授摇摇头,用镊子轻轻戳着河童干枯的身子,小声说道:“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骨面光洁、没有一丝组织残余、非常干净利落……骨质疏松,这应该属于一头垂暮之年的老河童才会有的骨头……非常奇怪。”凡尔纳老人粗糙的手指滑过河童的大腿骨,喃喃着:“但是看面相,这分明是一头不足十岁的小家伙啊。” 将死未死的河童发出了低低的呻吟声,就着黢黑的夜色,分外渗人。 “魔法硝制的有什么不同吗?”郑清戳了戳身旁的托马斯,虚心请教道。 托马斯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眨眨眼,似乎在思索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作为我的乖学生,难道遇到问题不应该首先向自己的老师咨询吗?”希尔达从两人身后冒出来,把胳膊搭在郑清与托马斯的肩膀上,压低声音教训道:“转头。” 郑清乖乖的把脑袋转向另一边,然后立刻被吓的打了个机灵,险些叫出声来。 希尔达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中挂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吊坠。 赫然是一颗干枯的头颅。 “这就是魔法硝制的尸体……部分尸体。”希尔达油滑的声音在他耳边小声响了起来,仿佛恶魔的低语,令人毛骨悚然:“精致、小巧,没有丝毫血腥的感觉,而是充满了艺术气息与异域文化……草地上躺着的那个小河童,更像被一群食人鱼啃掉一半身子的可怜鬼。” “食人鱼啃噬后的骨头不会这么光洁。”托马斯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况且,从来没有听说过食人鱼会攻击河童。” 郑清没有听托马斯说话。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右侧肩膀前,希尔达手中那枚魔法硝制后的头颅上了。 也许因为魔法炼制的缘故,这枚头颅已然缩成核桃大小,上面酱紫色的皮皱皱巴巴,几乎将它的五官完全遮掩住了。 花白的长发被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银条紧紧箍住。 长发的末梢,打了个扣环,挂在希尔达的手腕上。 面对面,眼对眼,额对额。 这个干枯的脑袋直愣愣的盯着郑清,让年轻的公费生冒出一身冷汗。 第一百五十五章 都是虫子惹的祸 魔法硝制的头颅最终也没有对郑清吐出漆黑的舌头。 年轻公费生的注意力很快被托马斯与希尔达低声的交谈所吸引。 “……要我说,也是倒霉。谁安排的值班表?这个月三天两头搞事情,就没有安稳的时候……”希尔达从刚才就一直抱怨个不停。 听他的意思,因为这个月被安排值班,额外增加了不少文字工作。 “最多写点报告,没那么麻烦。”托马斯和声安慰着,一边吩咐郑清挑选合适的镊子递给他。 “写点?一份出勤报告、一份反馈、一份意见,最少五六千字,你给我说一点?”希尔达说着,一边用力抖了抖身子,假装打了个寒颤,脸上那些铜环铁钉在他突兀的抖动下撞击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 一位老巫师不满的看了他一眼。 希尔达立刻闭上嘴巴,小心翼翼的陪着笑。 作为处理受伤河童的人员,他现在的工作比同僚们轻松了许多。 老校工正与学校的教授们围在一起,开着小型的研讨会;其他穿着黑袍子的助教们则指挥着那些年轻的巡逻队员,以发现河童的地点为中心,进行拉网式搜查。 按照凡尔纳老人的说法,即便是一头大妖做的案子,也不可能没有丝毫痕迹。 洁白色的灯火虫成群结队从竹篓中飞了出来,抱成团,悬挂在周围的树枝上,把这一片空地照的灯火通明;希尔达那些对妖气敏感的改良虫子也振着翅膀,在四周飞来飞去,试图捕捉空气中残留的几许异常气息。 穿着各色院袍的巡逻队学生跟在助教们身后,手捧法书,念着不同的咒语。 有的念‘鸟鸣嘤嘤,求其友声’,询问树枝上那些被惊醒的鸟雀,看看它们有没有注意到附近的异常情况;有的念‘奄有四方,斤斤其明’,试图借助学校守护大阵的能力,搜索周围曾经发生过的任何细小波动;还有的索性直接祈祷鬼神,‘天之降罔,维其优矣’‘天之降罔,维其几矣’,求法网来捕捉凶手。 这些咒语令郑清目不暇接,大开眼界。 也许鬼神真的回应了这些学生的祈祷,也许学校的大阵的确发现了蛛丝马迹。 很快,在树林深处的一株老槐树下,传来令人振奋的消息。 “这里!” “这里有很多虫子!” “白色的虫子。” 几个毛毛躁躁的学生争先恐后的向教授们报告自己的发现,其中一个学生甚至还大着胆子用手捉了一只虫子过来。 郑清挤在人群中,看着那只散发着微弱磷光的甲虫,总觉得非常眼熟。 “哎呦!”捉虫子的学生忽然惊叫一声,手一抖,把那只白色的虫子丢了出去。 虫子在空中滑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了托马斯敞开的广口瓶中。 “这虫子有毒!”那个学生的声音中充斥着慌乱:“我的手,我的手没感觉了!” 借着头顶灯火虫洒下的白色光辉,所有人都清楚的看到了那个学生捉虫子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肿胀起来。 他的手指仿佛一条腌过的黄瓜,酱黑的色彩上还布满皱皱巴巴的凸起与花纹。 “用煤油!”郑清几乎不假思索的叫了出来:“谁带煤油了?给他擦手,快!” 其他学生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甚至助教们都表现了某种程度的疑惑。 只有老校工与几位教授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为什么用煤油?”希尔达助教飞快的抛出了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这是食尸甲虫!”郑清喘着气,脸色有些涨红。 他一向不擅长众目睽睽之下的表达,也不习惯被这么多审视的目光所围观。 但看着那名受伤学生惊恐的眼神,他无法让自己沉默下去。 “我在一个研究所见过这种虫子。它们的外皮壳其实是黑灰色,只不过上面长了许多细小的白色绒毛。因为常年吃腐肉,所以带出的磷光。” 人群传来不安的骚动。 对于生活在学校中的人们来说,这种位于沉默森林深处的诡异虫子一向少见。谁也没料到竟然在校园深处看到了它们的身影。 凡尔纳老人微微颔首。 托马斯低下头,惊异的看了郑清一眼,然后抬起头,对着希尔达嘲笑道:“学生的反应竟然比老师还快……不知某人会不会有羞愧的感觉。” 希尔达愣了愣,欢快的笑了起来:“长江后浪推前浪,学生总是青出于蓝嘛。” 说话间,几个学生已经扭开风灯的气口,从里面倒出一碗黑色的煤油,给那名受伤的学生擦手。 那只发黑肿胀的手再一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正常。 “好了。”那个男生脸上的惊恐还没有完全褪却,语气显得非常激动:“能动了……又有触感了。” 郑清松了一口气,精神顿时放松了许多,脑子也瞬间灵光起来。 “我知道了!”他高兴的叫道:“那只河童是被这些食尸甲虫啃噬了皮肉……‘如果你想在实验中使用光洁的骨面,这是一种理想的工具’。” 他用回忆着某位博士对他说的话,把它们复述给面前这些人。 “非常好。”易教授忽然打断郑清的讲解,拍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所有人,注意,所有人注意了。” 他清清嗓子,让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声音。 “戴上你们的鹿皮手套,在托马斯助教这里领镊子,然后去草丛中抓这些食尸甲虫,装进这个广口瓶里。” 托马斯举起手示意自己的位置。 他一个手拎着羊皮袋,里面装满了工具;另一个手则扶着一个巨大的广口瓶。现在瓶子里只有一只孤零零的甲虫在顺着瓶脚打转。 “如果你们不想让自己的手变成刚刚那位同学的模样,”易教授的话语在这里顿了顿,他严厉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青涩的面孔,提高声音:“那么一定要戴好自己的鹿皮手套!” 周围的巡逻队员们发出整齐响亮的应答,把刚刚眯上眼睛的树精子们又吓醒了过来。 有了目标,加上不错的执行力,很快广口瓶里就装满了那些灰白色的食尸甲虫。 在巡逻队捉虫子的时候,老校工与几位教授仍在一旁激烈的争论着什么。 因为距离较远,郑清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他可以看到凡尔纳老人的表情并不是很高兴。 当一切都结束时,易教授为今晚的行动统一了口径: “记住,这只是一些漏进校园的食尸甲虫酿成的事故……因为那只河童还活着,所以大家不需要再写额外的巡逻报告了。” 这个明智的决定引发了全场的欢呼。 没有人在意这件事或许还存在的些许细小的异常。 很快,易教授收起那头受伤的河童,带着助教们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中。 湖畔,还未完成任务的巡逻队员们眼巴巴的瞅着老校工,指望他大发慈悲,让大家早些滚回床铺上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鱼妇 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多。 喧嚣的湖畔重新陷入静谧之中。 草丛里的虫子们断断续续的打着招呼,打发夜晚无聊的时光。因为没有其他声音的竞争,这些虫子的曲调在静夜中显得格外响亮。 远处的广场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些沉默的身影在排练队形。 据巡逻队的老人们说,那些人是学校猎队的成员,在例行夜间训练。 郑清听到这种说法后,暗自咂舌。 他向来不觉得生命中有什么活动比打呼噜更重要,也不认为大半夜练习队形是什么明智的选择,更没料到众人口中那所谓的猎队竟然如此辛苦。 好在他并不是猎队的成员,也不需要关心那些深更半夜辛苦的家伙。 今晚的巡逻任务快要结束了。 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滚回自己的六柱床上,抱着枕头与周公见面。 明天还要帮伊莲娜补习符箓课呢,郑清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的跟在老校工身后。 在易教授带着那头受伤河童离去不久,凡尔纳老人并没有如众人之意让大家早点休息,反而给巡逻队布置了许多新任务。 大二的学生由老猎狗五月带领,按照规划好的巡逻路线,完成既定的巡逻目标。 大三、大四的几个老生留在河童出事的原地,继续搜寻林间是不是还有遗落的食尸甲虫。为此巡逻队仅有的一盏气死风灯也交给了这支队伍。 剩下两个大一新生,则跟着老校工在湖畔的草地间忙碌。 凡尔纳老人从手边的木筐里拿出一根木桩,用拳头砸进湖畔青石边的灌木丛中。然后在木桩上绑了两个活扣。 这种手法郑清曾在山上的老猎人手下见识过。 “您是在做套兔子的陷阱吗?”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用魔法呢?” “魔法与咒语并不是巫师的全部。”老人喘口气,在郑清的搀扶下费力的站起身,嗤笑道:“至于兔子……第一大学那些蠢兔子还需要下套?你递根萝卜,那些蠢货就会蹦蹦跳跳的跟你走……将来去了沉默森林,这些蠢货肯定第一天就会被吃的皮都不剩!” “我也看着像陷阱。”林果在不远处嚷嚷了一句。 因为年纪小,他不需要跟着老人干活,所以趁此机会,这位阿尔法学院的小天才正戴着蚕皮手套,在试管与研钵间炮制几只肥硕的食尸甲虫。 这些虫子是林果获得的奖赏。 因为在不久前捉虫大战中,这位擅长炼金术的小巫师从书包里掏出一瓶‘酥虫剂’,麻翻了大片的食尸甲虫。老校工一时高兴,便点头,分了几只虫子给他。 作为一种具有强烈毒性的生物,食尸甲虫在第一大学校园范围内的使用受到了严格限制。从使用申请流程、到使用资格认定、再到实验记录的报备,条条款款非常复杂。 一名大一新生想要搞定这些步骤,从学校的‘虫园’里申请下来几只虫子,恐怕三两个月的时间都过去了。 只有这种野地里捕捉到的食尸甲虫,因为没有在学校进行登记,还有一些通融的余地。 原则上来说,炼金原料的新鲜度越高越好。 今晚月华充沛,湖畔的亮度足以进行简单的操作,所以趁有闲暇,林果便开始着手剖解虫甲、收集腐蚀液,对虫子做一些初步的处理。 “就是陷阱。”凡尔纳老人提起手边的木杖,在草丛间拨了拨,继续顺着湖岸向前走:“只不过是套水鬼跟鱼妇的套子。最近湖里的鱼人比较懒,没怎么收拾那些水鬼。好几个学生投诉,说划船的时候看见水鬼拽他们的船桨……我们巡逻队就需要帮着除除害虫。” “湖里面怎么会有水鬼?”郑清忍不住好奇的问道:“据我所知没有人死在湖里吧。” “但是有人死在河里。”老人语气变的有些低沉:“临钟湖与寂静河连通着,学校的防御大阵挡君子不挡小人……那些水鬼都知道学校安全,顺着水流就进来了。” “河里死的人很多吗?” “每天都有,那些穿过寂静河深入沉默森林的戏法师,每天都有人被水怪拉进水底。”老人喟叹一声:“都是造孽……戏法师的命也是命啊。” 湖畔一时间因为这个稍显沉重的话题陷入沉默之中。 汩汩的湖水擦着堤岸的青石,发出清爽的声音。 郑清忽然想起不久前老校工与几位教授的争执,联系到老人现在的举动,忽然开口问道:“捕捉水鬼……或者鱼妇,是跟那个被虫子咬了的河童有关吗?” “敏锐的小家伙。”凡尔纳老人瞥了他一眼,咕哝了一句。 虽然他并没有对郑清的这番推断做出任何正面评价,但这番态度显然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为什么呢?”郑清沉思着,回忆着那群被装进瓶子里的食尸甲虫,揣测着老人举止背后的含义。 唯一的线索便是河童与水鬼或鱼妇之间的关系。 水鬼与河童,除了都是水生生物,郑清找不到任何共同点。 但是鱼妇则不同。 古书有云,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 意思是,有一种鱼,半边干枯、半人半鱼,名字叫鱼妇。天降巽风、坎涌泉水,蛇才能化作鱼,变成鱼妇。 且不论鱼妇是如何生成的,单凭半边干枯的形态,就与那头被啃掉半边身子,皮肉枯竭的河童有了七八分相似。 “偏枯、偏枯,”郑清喃喃着,竭力从脑子里找寻那些偏僻的记忆,猜测着:“难道那头河童想化成鱼妇,但是没有成功?” 凡尔纳老人哈哈大笑起来。 “想法很新颖,”老人拄着木杖,声音把寂静的湖畔震得山响:“年轻人,脑洞就是要大一些……” 郑清明白自己肯定猜错了,忍不住涨红了脸,讷讷无语。 林果原本在不远处拾掇那些新鲜的炼金材料。 忽然,他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压低声音叫道: “不是这些虫子!” “什么?”郑清猛然抬起头,脑子里似乎划过一道亮光。 “真是不得了。”凡尔纳老人赞赏的点点头。 “那只河童是变成干尸后,才被食尸甲虫啃噬掉大部分骨肉。”林果语速飞快的说道:“我刚才就一直在琢磨,哪种食尸甲虫会把尸体变成干尸……完全没有,大百科全书上都没有记载。” “会不会是实验室跑出来的。”郑清艰难的笑了笑,努力寻找其他可能性。 “这是沉默森林深处的原始食尸甲虫。”林果带着鹿皮手套,举起手中那只乳白色、正奋力挣扎的虫子,表情很严肃:“并不是什么试验品。” 郑清沉默无语。 “多事之秋啊。”凡尔纳老人没有解释林果的疑惑,只是叹口气,抬头看向远方。 郑清心底戚戚然。 先是被抠掉眼珠子的小猫,然后又是被吸成干尸的河童。 这所学校似乎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安全。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宿舍里的研讨会 当然,即使再浓重的阴影,也只会鬼鬼祟祟隐藏在阳光深处。 不管校园里出现多少令人不安的征兆,仍旧只是征兆而已。 生活仍旧继续。 梦乡也依旧深沉。 周六晚上巡逻之后,郑清回到宿舍,倒头便睡。 梦里,他听到临钟湖汩汩的流水,听到一只猫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喵喵的小声叫唤,其间还隐约出现一段仿佛收音机坏了的刺啦声。 几个声音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令郑清睡的烦躁不安。 直到他睁开眼,耳畔似乎仍旧回响着梦里的声音。 窗外阳光正盛。 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 郑清迷瞪着眼睛,感到脑门处一跳一跳的疼,忍不住用力揉了揉头皮。 这让他心底有一些不安。 似乎昨天晚上不太完美的睡眠勾起了他身体尘封已久的旧疾。 从跟随吴先生练字开始,郑清的头疾已经极少发作了。近些年唯一一次发作便是在来第一大学的专机上,被那头潜入机舱的女妖袭击后,郑清的头痛曾短暂爆发过一次。 也许就是因为那次头痛的后遗症。 也许因为第一大学的校园中魔力波动比较繁杂。 郑清不安的察觉到自己最近稀奇古怪的梦境越来越多,而那令人心悸的头痛也隐隐约约如影随形而来。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醒了?”萧笑懒洋洋的声音从窗户下面响起:“醒了就爬起来,洗洗,赶紧吃东西……今天有特价的酥皮洋葱汤、主食是烤木薯跟穆沙卡,辛胖子还特地向食堂阿姨要了两根小黄瓜,包你满意。” 郑清听着他把纸袋拨的哗哗作响,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试着抬起胳膊,想要把身子撑起来。 但这番努力很快宣告失败。 昨夜巡逻的后遗症集中爆发,他感觉浑身上下的肌肉似乎融化了一般,懒洋洋,让人提不起力气。 原本床铺是治疗这种病症的绝佳良药。 只不过因为下午两点钟还有一个重要的约会,所以郑清不得不咬牙切齿的从舒服的被窝里爬了出来。 阳台上的窗帘大开着,宿舍里涌进了充沛的阳光。 肥猫把身子瘫成一条毛毯,占据了小半张书桌,享受着初秋阳光的抚摸。它眯着眼睛,任凭小精灵们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仿佛一个软乎的抱枕。 只有偶尔抖动的胡须、闪动的耳朵,才能证明它还是一个活物。 小精灵们在温暖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有精神。 她们兮兮的叫着,欢快的扑动翅膀,在宿舍的各个角落飞来飞去。 昨天晌午做完早课后不久,郑清曾带着小家伙们去贝塔镇找杜泽姆博士复查。各项检查的结果出乎博士预料,余元灵散的效果非常出色。 “她们完全可以再撑上一个星期。”博士在送他出门时拍着胸脯保证道:“看上去我们上一次配药用的材料很充分……情况比我们预计的要好很多。” 现在,精神萎靡的主人看着情况良好的小精灵们,心情顿时好了许多,连带着身上似乎又有了一点力气。 “听说昨天晚上临钟湖又放烟花了?”在郑清狼吞虎咽的吃早-午饭的时候,萧笑翻着自己的黑壳笔记本,漫不经心的问道。 辛胖子原本躲在床上神神秘秘不知做什么勾当,听到萧笑的问话,顿时来了精神,连忙爬起身,挤到书桌前。 肥猫团团感觉暖和的阳光被遮挡住许多。 它眯着眼,慵懒的张了张嘴,舔了舔鼻子,露出满嘴尖利的牙齿。 辛胖子非常有眼力见儿的向旁边挪了挪,给主子腾出了足够的空间。 而另一边被挤到的萧笑则皱起眉,不满的扶了扶眼镜。 “布吉掩护,哈要哈大哈大厨子。”郑清嘴里塞满烤木薯,含糊不清的说道,激动的手舞足蹈。 “把东西咽下去再说话。”萧笑厌恶的看了他一眼。 辛胖子颠颠儿的递给他一杯清水。 “我是说,不止有烟花,还有好多虫子!”郑清费力的咽下嘴里的东西,顾不得自己被噎的眼泪花花,挥舞着手中的餐具,兴高采烈的讲起昨天晚上巡逻的故事。 从临钟湖码头前的集合开始,郑清讲了林果奇怪的时间观念、讲了小男生书包里的烧燕、讲了湖畔新来的赤链蛇、讲了巡逻队那神秘的风灯与木质手杖。 当然,他着重讲了两件事。 一件是在湖畔树林深处,那片林间空地上,披着黑袍的老生与湖底鱼人之间进行的‘邪恶’交易;另一件则是湖边那头被食尸甲虫啃掉一半身子,全身干瘪的河童。 辛胖子听的双眼放光,捶胸顿足,不断哀嚎为什么去巡逻的不是自己。 “你们觉得瑟普拉诺的建议怎么样?”在讲完湖畔森林的‘邪恶’交易后,郑清顿了顿,看向自己是舍友:“虽然我最后答应了要参加什么新生赛,但实际上我对这些一窍不通……而且我也弄不懂他为什么提出这个建议。” “不懂就学,我们来大学本来就是来学习的。”萧笑毫不在意这点细节,反而对那位学生会副主席的动机很感兴趣:“至于他为什么提出这个建议……我猜,可能因为他坐庄。” “坐庄?”郑清一脸茫然。 身为一名乖巧的学生,他对这种赌博方面的术语一无所知。 “如果你达到他的要求,他会从这场赌局中获得丰厚的回报……这足以弥补他失去弟弟的心情。”辛胖子在不撩猫的时候脑筋总是非常灵敏的:“按你说的,他在树林里与那些臭烘烘的鱼人为了一些破烂儿交易,想来,他是比较缺钱的。” “谁都缺钱。”郑清手执刀叉,虚着眼,看着面前的胖子,语气有些轻飘飘的:“如果你觉得湖底那些东西是破烂……麻烦给我几吨破烂……我不怕脏……也不嫌臭。” 辛胖子打了个哈哈,连忙扯开话题,继续分析道:“当然,除了利益之外……如果你能够成为今年猎月新人赛的冠军,意味着学校更多关注的目光……以及小阿卡纳更高的排位。” “与你化敌为友,是非常明智的选择。”萧笑呷了一口水,补充道。 郑清耸耸肩,一边给自己面前的面包片上涂抹酱汁与蔬菜沙拉,一边提及另外一件事:“那么你们觉得伤害河童的生物是什么?” “虫子。” “虫子!” 辛胖子与萧笑几乎异口同声说出了相同的答案。 第一百五十八章 权杖骑士 “虫子?”郑清手中的餐刀顿了顿,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舍友,语气有些疑惑:“昨天我们就排除了这种可能性啊?食尸甲虫里没有专门帮助动物脱水的种类。”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笑,觉得自己讲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梗。 但没有人对此做出积极的反应。 郑清只好干咳一声,补充道:“我知道食尸甲虫把那头可怜的河童啃掉了一半身子,但我想知道的是,在这些甲虫之前,把河童头顶玉碟里的精华吸干、让它浑身干枯的凶手是谁。” “虫子。”萧笑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答案。 他的两个胳膊肘撑在桌子上,双手叠加,手背扶着下巴,目无焦距的看着新摆在桌子上的那支新鲜向日葵,语气果断,语速飞快的说道:“你们在巡逻的时候曾经遇到一头哭泣的河童对吧,那头河童怎么说的?” “吱……嗷……呀呀……呲呲!”辛胖子忽然站起身,尖着嗓子模仿河童说话的声音。 原本惬意的窝在书桌上小憩的肥猫被这番鬼哭狼嚎般的叫声吓了一个激灵,脑袋倏然抬起,两颗碧绿的眼珠瞪的滚圆,四处张望着异常声音的来源。 小精灵们则呼啦啦,齐刷刷躲在了郑清背后。 虽然听的毛骨悚然,但郑清却意外发现辛这番鬼嚎般的尖叫声与河童的说话非常相似。 只不过他依然听不懂胖子在说什么。 “挺像那么回事的。”郑清咂咂舌,评价道:“必须承认,你在非人类语言方面有很高的天赋。” “哪里哪里,”辛胖子一脸谦虚的摆摆手:“我的河童语只过了基础二级,只会一些简单的问候语。” 郑清呆呆的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魔法世界真是个操蛋的世界,完全不能让人愉快的吐槽。 “你刚刚提到,”萧笑清了清嗓子,重新把话题扯了回去:“那头哭泣的河童对老校工说,它的同伴被一群虫子拖走了。” 他的咬字非常清晰,表述也非常到位。 郑清飞快的点点头,同时用勺子舀着洋葱汤慢慢啜吸着。 “所以,既然有目击证人,凶手只能是那群虫子咯。”辛胖子忙不迭的给出了最终结论。 郑清皱着眉,腮帮子缓缓蠕动着,细细咀嚼着嘴里的干面包。 虽然这个猜测没有逻辑问题,但在魔法世界,最不靠谱的恰恰就是逻辑。 “按你们的意思,凶手是另外一群虫子?”郑清咽下嘴里的食物,慢慢说道。 萧笑仍旧杵着下巴看向日葵,没有立刻做声。 辛胖子倒是飞快应是。 “那么,问题来了。”郑清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把刚刚眯着的肥猫重新吓醒。 团团恼火的看着书桌前几个不知好歹的年轻学生,抖了抖胡须,伸了个懒腰,最终窜出阳台,在窗外找清净去了。 “如果凶手是虫子,凡尔纳老人不可能毫无觉察。”郑清打了一个响指,飞快的说道:“那么他在湖边布下那么多陷阱做什么?不要告诉我他真的在抓兔子……他也说了,想捉的是水鬼或鱼妇。我总觉得那个鱼妇大为可疑。” “也许凡尔纳大叔也不确定伤害河童的生物到底是什么。”萧笑沉默片刻,分析道:“所以他才会在临钟湖畔下了那么多套子。” “鱼妇是种非常稀罕的生物。”辛胖子显然对谈话中的另一种生物非常感兴趣:“它们的血液能够配置一百多种涉水咒语的解药……非常,非常稀罕。” 三个大一的新生在书桌前讨论大半个小时,最终仍旧一无所获。 “线索还是太少。”辛胖子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最终决定结束这场研讨会。 “你的时间到了。”萧笑看了看时间,提醒道:“现在已经一点多了。” “不急不急,从宿舍到图书馆,最多只需要五分钟时间。”郑清摆摆手,似乎想起什么,抬头四处张望。 “迪伦哪里去了?”他终于问出了一个郁闷好几天的问题:“这几天有点事情想问问他,结果总是看不见他人影。” “今天几号了?”萧笑埋头自己的笔记本,头也没抬的问道:“阴历。” “八月十五。”郑清恍然大悟。 “作为一名有狼人血脉的舍友,在月圆左近,离你远一点,是对你生命负责的态度。”辛胖子拍着年轻公费生的肩膀,唏嘘着。 郑清咂咂嘴,忽然对狼人变身有了浓厚的兴趣。 当然,他最终也没有因为一时的冲动,就近观察八月十五的狼人与往日有什么区别。 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昨天早晨,他曾经接到伊莲娜的纸鹤传书,约定了补习时间。 现在,他需要好好拾掇一下自己的妆扮,争取在女神面前留下好印象。 …… 第一大学是一所巫师大学。 这里的学员来自于全世界的各个角落。 也因此,周末的校园里充斥了不同款式、各具风格的服饰。 比如东土的襦裙、天竺的纱丽、瀛洲的着物、雅典的希玛纯、罗马的托加与帕拉、甚至南非洲土人的草裙、北冰洋因纽特人的皮袄,目之所及,五花八门,令人眼花缭乱。 郑清穿着大红色的院袍,在这些身影中格外显眼。 “我以为你今天会换一件比较舒服的衣服呢。”伊莲娜笑吟吟的看着郑清。阳光落在她白皙的下巴上,显得格外耀眼。 她今天穿着一条锈色的波西米亚长裙,腰间细长的褶皱丝毫没有影响轻纱的质感。红色的大波浪披在肩头,戴着一顶白色的宽沿软帽。帽子上斜前方盛开一朵娇艳的玫瑰。 “我以为在学校里都要穿袍子的。”郑清有些尴尬的左顾右盼,脸色通红。 “今天太阳太厉害了。”伊莲娜收敛笑容,轻巧的掩饰了郑清的尴尬,抓着帽子随意的扇着风。 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让郑清感到窒息。 “是啊,是啊。”他晕晕乎乎的回答着,全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在帮助伊莲娜补习了一阵子符箓课业之后达到顶峰。 书山馆东区。 靠近第三座落地窗的书桌前。 一对年轻的男女学生相对而坐。 午后的阳光格外温煦,落在身上,暖洋洋的,仿佛泡在浴缸里似的。 郑清的脑袋在胳膊的支撑下努力保持一个稳定的状态。 然而地球的引力过于强大。 他的头一点一点滑下手心,向桌子上面落去。 然后,蓦然惊醒。 对面的吉普赛女巫满脸戏谑的看着他。 “不好意思,最近晚上睡的不太好,总是做噩梦。”郑清脸上有些发烫。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皮,顺手擦了擦双颊,脸上那股蒸腾而起的臊意才缓缓下降了许多。 “没关系。”伊莲娜毫不介意的摇摇头,略感歉意的说道:“我不知道你昨天晚上还需要巡逻……” “不要紧,不要紧。”郑清抢先表示了自己的态度:“能帮你补习符箓学是我的荣幸。” 年轻的吉普赛女巫咬了咬嘴唇,低下头。 郑清深吸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翻看手头那本曼昆的《符文构造原理》,琢磨着下一步强化学习的方向。 然后,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到了他的眼前。 手指间夹着一张塔罗牌。 郑清好奇的接过牌,翻开花色。 权杖骑士。 即便在黯淡的室内,这张卡片上的镶嵌的水晶宝石也绽放着璀璨的光彩。 郑清抬起头。 “给你的,”伊莲娜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他,补充道:“这张牌也是一个护符……只要每天临睡前虔诚的祈祷几分钟,这张护符能够保护你不做噩梦。是我的老师在小时候教给我的办法,非常灵验。” 郑清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但他仍旧恋恋不舍的摇了摇头。 “不行。”他的语气并没有那么果断:“既然它跟了你那么久,对你来说一定很珍贵……而且一副牌少了一张,就不完整了。” “一副牌少了一张,还有七十七张。”伊莲娜打断郑清的话,白皙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就当做你帮我补习的束侑……如果你拒绝,那么我肯定不好意思继续麻烦你了。” 郑清闻言,立刻抓紧了这张塔罗牌。 大不了回头也给她买件礼物,年轻的公费生感受着护符上的温度,喜滋滋的想着。 第一百五十九章 恋爱物语 晨曦穿过帷帐,在被子上留下一朵朵淡白色的光晕。 六柱床外传来小精灵‘兮兮’的欢笑与翅膀震动时发出的声音。 一道馥郁的芬芳萦绕在郑清的鼻尖。 郑清眯起一只眼,模糊的目光落在枕边那张嵌满水晶宝石的塔罗牌上。 这是伊莲娜送给他的礼物。 他的嘴角不由自主扬起一丝满足的笑意。 从收下这件礼物到现在,时间已经悄无声息的滑过两天。 也许因为日渐充实的学习生活,也许因为临睡前向塔罗牌祈祷真的有效。自从枕边放了这张牌之后,郑清晚上睡觉真的踏实了许多。 光线落在牌面那位权杖骑士金黄色的盔甲上,细碎的宝石在晨曦中闪烁着迷人的色彩。 郑清微微睁开的那只眼睛飞快的眨了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牌面上的色泽与刚刚入手时相比黯淡了许多。 也许只是因为在帐子里,光线弱的缘故呢。郑清迷迷糊糊的想着,懒洋洋的睁开眼,感受着被窝中的温暖,实在不想动弹。 外面天色微白,窗外的世界非常清爽,早起的鸟雀叽叽喳喳的与伙伴们打着招呼,消弭夜晚的睡意。 今天是周三。 按照他的课表,上午有一节选修的历史课,下午的课程是魔法的哲学。 因为不涉及具体魔法的应用,所以这两节课在郑清心底属于鸡肋型课程,并不看重,上课时心态也最为放松。周三在整个星期的时间安排中便仿佛成了一个不是假期的假期。 但心可以懒,该去的教室还是必须要去。 “我觉得我恋爱了。”郑清翻了个身,无力的趴在床上,把脑袋埋在枕头中,瓮声瓮气的哼唧着。 “什么?”帷帐外传来疑惑的声音。 是迪伦。 在月圆之夜后,这位舍友便重新活蹦乱跳的出现在403宿舍中。脸色红润、气色极佳,一点也不像被‘狂躁症’折磨了几天的吸血狼人。 恰恰相反,这几天迪伦的精力充沛极了。 按照他的解释,这是因为百草园最近出品的一批‘味荆棘’功效莫名增强了许多,而配制‘狼血药剂’的巫师并没有在事前做严格的药效分析,所以给他配制的魔药在剂量上稍稍出了一点纰漏。 当然,按照校医院那位眼袋非常大的医师的话来说,这是非常小、非常小的纰漏——相当于让迪伦服用了一点兴奋剂。 “对身子毫无害处,”马医师,也就是校医院负责狼人药剂的主治医师,信誓旦旦的拍着胸口强调着:“你们会非常精神……当然,个别精力非常充沛的人还会伴随轻微眩晕、耳鸣或者某种程度的失眠情况……效果最多持续一个星期,都是正常反应,不用害怕。” 这位马医师的判断非常准确。 服药之后,迪伦迎来了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段失眠时光。 每天二十四个小时,他大约二十一个小时处于亢奋状态。即便坐在那副巨大的青黑色棺材里,他也没办法闭上眼睛。 于是这位拥有月下贵族血统的年轻人只好彻夜彻夜摆弄自己那些精美的收藏品。 比如袖扣、比如胸针、比如领夹,还有色彩丰富、质地各异的方巾。 他把那些小饰品细细擦拭了一遍又一遍,一定要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没有丝毫污渍才肯罢休;他还把那些方巾按照不同的风格折叠好、然后第二天晚上再换一种新的方式折叠一遍。 郑清觉得这位可怜的吸血狼人在短短两天时间里已经患上了非常严重的强迫症。 “郑清,是你吗?你醒了吗?”迪伦非常敏锐的捕捉到郑清瓮声瓮气的呻吟声,精神顿时振奋起来,开始在帐子外喋喋不休的说起方巾的三十二种折叠方法。 郑清勉强坐起身,盘腿而坐,倚靠着墙壁,双眼似睁未睁,呼吸断断续续。 这是他起床前的最后一段美好时光,介于睡眠与清醒之间,既可以享受瞌睡的安逸感,又能用慢慢活跃起来的思维做好彻底清醒的准备。 “我觉得自己恋爱了。”郑清用一种恍惚的、空洞的声音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说过的话:“我觉得自己真的恋爱了。” 这番表述非常确定。 宿舍里接连响起不同的抽气声,几个角落的床铺上都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动。 “他说啥?我刚刚没听清。”辛胖子含混不清的声音在帐子外响起,其间还夹杂了几声不满的猫叫声。 “难道你之前不是在谈恋爱吗?”萧笑用诧异的声音质问道。 “跟谁?”辛胖子的声音依然有点稀里糊涂。 “除了伊莲娜还有谁!难道是我们那个凶巴巴的女班长?”迪伦此刻没有体现出月下贵族丝毫的矜持,反而像一个热衷八卦、毫无教养的家伙,急切的询问道:“你真的能分清喜欢与恋爱之间的区别吗?快说说,恋爱是一种什么感觉?” 郑清懒洋洋的打了个响指,小精灵们兮兮的叫着,为他收起床铺两侧的帷帐。 他眯着眼。 天色已经放光,宿舍里笼罩在早晨清爽的气息下,让人有种起飞、雀跃的感觉。 郑清抓住自己片刻之前在脑海流淌过的几缕思绪,慢慢说道: “跟她说话的时候,我感到胸腔之中有一股热腾腾的气体,涨的我头晕眼花。” 他犹豫着,在脑海中挑选合适的词汇:“而且,看到她就好像打了兴奋剂一样,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的思想、心绪完全随着她转动。” “吃兴奋剂并不是吃**药,”迪伦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纠正道:“也许它会让你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但不会让你对某位异性产生爱意。” “你确定你修炼的功法没有出现问题?我怎么听你的描述像岔了气。”萧笑已经换好了练功服,正在对着穿衣镜调整那条宽大的腰带。 “看不到她,我会有非常失落的感觉,总感到缺了什么。”郑清喃喃着。 “总感觉你在描述误服‘迷情剂’的感觉。”辛胖子终于清醒过来,用资深药剂学爱好者的身份做出了一番评论。 “不能排除中了什么巫术。”仔细端详了一下郑清茫然的眼神、呆滞的面容,迪伦摇摇头。 “总之,有她没她,对我来说,是完全不同的。我几乎可以触摸到我对她的爱意了。”郑清戏剧般的呻吟道。 “哪里?”辛胖子从下铺探出脑袋,同时将那只胖猫从自己枕边丢了出去。 “我的大脑,我的手心,我的呼吸,我的每一寸肌肤中。”郑清支起上身,展开双臂,在团团愤怒的叫声中深情吟咏道。 “又一个被春梦干涉了现实的蠢货?”辛胖子重新将脑袋埋进被窝里。 “魂淡,去死!”郑清啪嗒一下重新栽倒在床上。 第一百六十章 这不魔法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魔法酿制的爱情,没有原因。” “虽然没有真正的爱情那般刻骨铭心,却比真正的爱情更加浪漫,更令人心动。” 这些都是李教授在药剂学开课之前曾经对他们这些青涩的大学生说过的话。 作为一名仅仅接受过半个月正规巫师教育的大学生,郑清对于爱情类魔法的认知相当肤浅。在他有限的认识下,完全无法分辨真正的爱情与魔法制造的爱情之间的区别。 虽然几位舍友对他的恋爱状态表达了些许的忧虑,但郑清并不以为意。 他与伊莲娜之间的感觉的确非常微妙,只不过他非常确认这不是魔法造成的效果。 毕竟那么漂亮的姑娘。 只消勾勾手指,便能让一大堆荷尔蒙旺盛的男巫灯蛾扑火。 完全不需要劳心费力的使用什么魔药或者咒语。 当然,这也是几位舍友疑窦丛生的地方。 “那么漂亮的姑娘,怎么就能看上你呢。”迪伦把身子藏着厚重的木棺中,只露出一颗俊俏的脑袋:“这不魔法。” “这很魔法。”郑清强行反驳道。 “虽然你相貌平平,身材又矮,没钱,嘴又笨。但不管怎么说,也有几两……不,几钱才华傍身。”辛胖子四仰八叉的坐在书桌前,懒洋洋的分析道:“也许伊莲娜恰好看上你的才华呢?” 郑清听着他凶残的评价,有心反驳,想了半晌,却又无话可说,只好沮丧的低下头。 “他矮,那我呢?”萧笑从自己的笔记簿中抬起头,阴沉沉的看着辛胖子。 “你?寸许。”胖子伸出右手拇指与食指,在眼前比划着,嘲笑道:“寸许,不能更多了。” 萧笑扶了扶眼镜,瞟了郑清一眼,抓起自己的毛笔在砚池里蘸了蘸。 郑清喜滋滋的把手伸进灰布袋,掏出了几张劣质的镇压符。 肥猫团团似乎感觉到空气中的杀气,奋力从辛胖子肚皮上跳起来,蹦回床铺,把自己塞回被窝里。 “你们要干嘛!”辛胖子费力的撑起身子,看着阴笑着凑到眼前的郑清与萧笑两人,惊恐的喊道:“谋杀啦!杀人啦!403有凶杀案啦!” 团团鄙视的打了个喷嚏,窝在被窝里,揣着爪子,片刻之间便陷入梦乡。 迪伦兴致勃勃的从帷帐里伸出个脑袋,脸上却满是幸灾乐祸。 片刻之后,被毛笔涂了两个黑眼圈,腮边添了几道胡子的蓝巨人终于挣脱两位舍友的镇压,一溜烟跑进阳台,想办法清理脸上的污渍去了。 当他再次回到宿舍,滚到自己的六柱床上时,屋子里的年轻巫师们仍旧在讨论郑清的恋爱话题。 “如果没办法静下心来,那就大胆把她约出去吧。”萧笑建议道。 “就像他上周末所做的那样吗?”辛胖子躺在床上后,立刻忘记了几分钟前自己脸上那些难看的墨迹,大声嘲笑道:“帮别人补习功课的时候竟然睡着了!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情吗!” 郑清威胁的看了他一眼,屈指扣了扣书桌上的砚台。 胖子果断闭上嘴巴。 “总好过每天早晨起来在宿舍里干嚎。”萧笑回到书桌前,整理今天上课需要的教材。 “如果我被拒绝了怎么办?”郑清有些心动,但仍旧犹豫不决。 “那就继续邀请,”迪伦捧着一本书,倚靠在自己的大棺材里,幽幽的说道:“如果你真的恋爱了,总不至于一次挫折就放弃吧……况且,除了被拒绝,你也没有更多可以失去的了。” “有。”郑清非常肯定的点点头:“最少我现在还有希望。” “年轻的感觉真好。”迪伦一把将书本扣在自己脸上,语气萧索道:“像我这种一千八百岁的成熟男人,已经无法理解你们年轻人啦!” “你上一次还是一千两百岁,”郑清忍不住吐槽道:“什么时候又增加了六百岁!” “是吗?”迪伦一脸诧异的抬起头,目光清澈,神情恳切:“那我一定是记错了……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年轻人应该理解。” 郑清干呕一声,无话可说。 “希望啊,这是一个比毒品更令人上瘾,比梦境更为虚幻的念头。”辛胖子举着团团,用深情的声音朗诵道:“人没有了希望,与死亡又有什么区别呢?” 肥花猫懒洋洋的耷拉着后腿,尾巴尖勾了勾,有气无力的打了两声呼噜,算是在应和辛胖子的新诗。 “恋爱什么的,可以慢慢考虑……不过现在我觉得应该练早功去了。”萧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着整齐,正对着镜子一本正经的打理自己的西瓜头。 辛胖子轱辘一下从床上滚下来,飞快的套上袍子,胡乱收拾了一番。 “我们去做早课,你去干吗?”郑清讶然道。 “我也去做早课。”辛胖子咕哝着,把腰带束的更紧了一点。 “你做早课?”郑清忍不住吐槽道:“你知道飞苑在什么地方吗?” “你不是知道么……被你们吵醒,没精神睡觉了。”辛耷拉着眼皮,撸了两把仍在呼呼大睡的团团,唉声叹气:“所以说,做人千好万好,就是精神太好……如果能像肥猫这样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才是神仙日子。” “我也去,我也去!”迪伦丢下手中的书本,飞快的从自己那副大棺材里跳出来,呼啦一下合上猩红色的帷帐,急忙忙叫道:“好久没有享受清晨的阳光,甚是想念。” 郑清张张嘴,最终放弃了说点什么的想法。 团团打着呼噜,收了收尾巴,把身子向被窝深处缩了缩,努力忽略了耳畔几个新生的聒噪。 小精灵们则乖乖落在书桌的架子上,收拢着翅膀,享受浮生半日闲。 与年轻巫师们不同,她们更喜欢清净安逸的生活。 出了宿舍门,给倪五爷递上几颗废料搓成的烟丸,沿着学府墙根开辟的无尽长廊,越过青翠的竹林,几个人很快来到了飞苑。 与往日不同,今天的飞苑似乎更热闹了一些。 平日里安安静静的草坪间多了许多陌生的身影,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也不做早课,也不怕扰了别人清净,偶尔还翻开法书,肆意施展几道咒语,赢取同伴们热烈的欢呼。 正常情况下,飞苑中穿红袍的九有学员与穿蓝袍的星空学员比较多一些。 但今天,四色院袍的数目竟然大致相同,仿佛一夜间许多人都有了勤能补拙、天道酬勤的醒悟。 这令郑清非常诧异。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吸食生命的怪物 一只凤头鹰张开宽大的翅膀,在低空盘旋,用睥睨的眼神俯瞰飞苑间的诸多生灵。 几只雨燕追逐着微风,在天边飞快的掠过。 草坪间,粉红色的小猪哼哼唧唧的甩着尾巴,扭着屁股,慢悠悠踱着方步;凶残的獒犬垂着耳朵,低头跟在小猪身边,似乎在认真听它说着什么;更远处甚至还有几头肥胖的灰熊,人立而起,煞有介事的相扑摔跤,引得旁边一群围观的学生大声喝彩助威。 不远处的灌木林中,也隐藏了许多沉默的身影。 一只斑斓的花猫揣着爪子,卧在一根粗大的灌木枝上,抬着下巴、微微眯着眼,享受晨风拂面的惬意;两只花栗鼠追逐着一颗坚果,在树枝间争夺打闹,搅扰的四周不得安宁;还有几只幼小的果蝠,竟然不在意渐渐升高的气温,优哉游哉的挂在树枝下,晃着秋千。 不仅仅是学生。 连早上来飞苑溜达的宠物们也多了许多。 “飞苑一直这么热闹吗?”迪伦眯着眼,好奇的打量着四周的景致。 强烈的光线令他稍稍有些不适,但那几只吊在树上晃秋千的果蝠又让他心情愉悦起来。 “这么多漂亮姑娘!”辛胖子一脸猪哥样,语气里充满怀疑:“你俩之前怎么没说过……是不是想独吞!” 郑清懒得吐槽胖子的抱怨。 他也在一脸惊讶的环顾左右。 “我们是从三号凉亭拐出来的吗?”郑清犹豫着,转头看了萧笑一眼:“怎么感觉今天这里的气氛有点……奇怪啊。” 说话间,蓝白皮毛的波塞冬仿佛一团毛球,从远处滚来,弹进了郑清怀里。 “往常没这么多人吧。”郑清搔着波塞冬的大耳朵,看着草坪间三三两两的人群,心情有些烦躁:“阿尔法那些家伙来这里干嘛!” 因为历史的渊源,很多九有学院的学生都有几手练气养生的功夫,能够帮助年轻巫师调节气血、补益精神。但这些功夫需要天长日久的磨练——比如每日的早课。 与之相似的,还有星空学院的学生。因为他们以战斗力为衡量标准的教学理念,也需要学员们日夜不断的磨砺各种技巧。 所以,飞苑早课群体中,这两个学院的学生人数最为庞大。 阿尔法的学生深信天赋恒定、都隐藏在各自的血脉之中,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发掘,自然无需刻意修持。所以,他们对早课的认知仅限于‘有益身体健康’的程度。而魔法有数百种方式维持这种程度的‘健康’,故而极少有人浪费时间来飞苑做早课。 最为特殊的是亚特拉斯学院。这是唯一一所把早课纳入学分系统的学院。但他们的早课的时间,往往取决于各自经义的规范,早课的地点也多集中在各自神祇的雕像之下。 这两所学院前往飞苑做早课的人数最少。 因此,当郑清看到今天飞苑中多了许多白袍与黄袍的身影,分外惊奇。 “辛是惫懒货,迪伦是夜行生物,他俩不知道情有可原……你怎么也不知道?”萧笑瞟了郑清一眼,把自己练功服上的褶子扯的更平展了一些:“你们都没注意吗?今天学校各大社团开始正式招收新成员了!……这件事校报上挂了快一个星期了。” “这跟他们来飞苑有什么关系。”郑清仍旧有些稀里糊涂。 “飞苑的早课最能展示一个新生的能力,很多社团都安排了自己的‘生探’在这里暗自观察……这是学校的老习俗了,有点人脉的新生都能知道。”萧笑挑选了一块稍显清净的草坪,盘腿坐了下去。 “作为已经一千两百岁的成熟男人,我从来不看校报那种幼稚东西。”迪伦用低沉的嗓音说着,目光流连在远处一位身材凹凸有致的白袍女生身上。 “我很好奇,”郑清哼道:“一千两百岁的老家伙,还有‘兴趣盎然’的冲动吗?” 迪伦表情顿时僵硬了。 郑清心情大爽,趁机抱元守一,静心凝神,开始温习自己的‘不拳’。 清晨的气息活泼而清新。 郑清微微眯着眼,双手抱圆,气沉丹田,身体深处一股柔和的力量随着他的运动慢慢苏醒过来,懒洋洋的穿梭在郑清的经络之中,循着本能的冲动,在一处处大穴缭绕几周,孕养一番,便继续穿梭。 随着经过的大穴越来越多,那股气息也越来越活跃,左冲右撞,试图寻到一条新路,快些抵达那些充满诱人气息的场所。 这时,一个聒噪的声音在郑清耳边响起。 “你在这里慢吞吞的扭啥?”辛胖子嘴里嚼着刚刚买的热腾腾的肉饼豆浆,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嚷嚷道:“这就是你的早课?感觉就像站着睡觉!” 郑清闭着眼,竭力控制自己体内那股暖流,强忍着将那头胖子脑袋砸烂的冲动。 也许感应到郑清的杀气,胖子悄无声息的溜走了。 当太阳最终跳出地平线,开启一天的轮回之后,辛胖子带着一脸神秘的笑容跑了回来。 “你们知道今天为什么人这么多吗?”他喘着气,一屁股坐在草坪上,额头上渗出滴滴豆大的汗珠。 “不是说社团招新吗?”郑清忍住立刻报复的冲动,疑惑道:“刚才萧笑已经说过了!” “不止这个原因。”辛胖子晃着手指,一脸得意的看着自己的舍友们,最终没敢多卖关子:“我刚才跟几个大三老生聊天……其实这件事还跟你们上周六那次巡逻有关。” “我?”郑清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有些莫名其妙。 “你们是不是巡逻的时候遇到一头被啃掉半边身子的河童?”辛胖子压低声音,小声说道:“这几天晚上,学校的巡逻队已经连续发现三只枯萎的魔法生物了。” “枯萎?”萧笑皱起眉。 “三只!”郑清瞪大眼睛:“三只河童被啃掉半边身子吗?” “理解能力欠佳。”辛胖子连连摇头,鄙视道:“三只枯萎的魔法生物!没被食尸甲虫啃掉半边身子,也不全是河童……一只树精子、两条赤链蛇……被发现的时候浑身皱皱巴巴,一副快要老死的模样。” “不是打野食的吸血鬼干的吗?”郑清狐疑的瞟了迪伦一眼。 “吸血鬼也是由自尊的。”迪伦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而且,血族只吸血……听你们的描述,那只河童,或者后面这几只魔法生物,丧失的不仅仅是一点血液。” “生命。”萧笑简短的说道。 郑清悚然。 “对!”辛胖子一脸郑重的看着几人,补充道:“这个吸食生命的怪物出现在校园里的消息已经在许多学生之间传播开了……引起了很多人的恐慌。” “所以他们来飞苑打算临时抱抱佛脚,练习一下守护咒?”萧笑嘲笑道。 “宾果!”辛胖子打了一个响指。 “真吓人。”郑清咂咂嘴,最终摇摇头:“然而我们还是要去上课。” 第一百六十二章 学府 第一大学一共有四所学院。 每所学院都拥有自己独立的领地。 对于阿尔法学院,这处领地是沉重的阿尔法城堡。而对于九有学院而言,这个领地则是‘九有学府’。 学府是一座府邸。 按照古老的传统,这座府邸被规划的非常整齐。 整个学府被分做前院、中庭、后苑三大部分。 后苑囊括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园子。 教授们居住的东桃园,位于后苑东部,隐藏在一大片茂盛的树林间。为了让教授们保持良好的心情,学校不仅严格限制进出东桃园的人员身份,而且还在树林中布置了复杂的迷阵。没有教授们的指引,任何学生都很难深入园子内部。 学生们的宿舍也被称为西华苑,男女分离,比邻而居,宿舍主体坐落在一座陡峭的崖壁上,依据年级不同,宿舍位置的高低也各不一样。据说高年级的老生站在宿舍阳台能把大半座学府收入眼底,很是令新生们向往。 此外还有种满珍贵草药的百草园、供注册巫师们大定静修的净舍、豢养妖魔试验品的野妖园、饲养灵虫的虫园等等,不一而足。 不同园子内的布置各不相同。但大体上,每个园子里都有几座厢房,供保养维护的校工居住。园子之间,有茂林修竹相隔,有隐秘长廊互通。大多数情况下,没有特殊原因,后苑的各个园子间几乎处于不相往来的状态。 后苑与中庭之间,横亘着一座图书馆,也就是九有学院的书山馆。整座书馆状似山形。两旁有侧门、长廊与中庭相通。 整座中庭,被一个大湖占去了七八分气象。绕湖种着几百株千年古木,四角又有竹林、小丘、假山、台地。大湖两侧绕有两道幽深的长廊,通过一个个特意开辟的节点凉亭,缀连着学府内外与第一大学间的诸多密地。 临钟湖另一侧,便是学府三大楼——主教楼、办公楼、实验楼。 三座大楼由宽大的条石堆砌而成,相互依靠,组成一个‘工’字状。 东侧较矮小的,是办公楼,九有学院诸多教授的休息室、学生会的办公室、社团联合会的集合地,大都在这栋楼里;西侧稍高一些的大楼便是九有学院的实验楼,楼顶有一处突出的天台,还有几座高峭的星塔。 正中央的大楼就是主教楼。这里是九有学生们上课的地方。整座大楼蹲坐在学府的中枢线上,方方正正,显得沉稳而踏实。从外观上看,大楼并没有明显的楼层区分,粗糙的墙壁上除了学生们的涂鸦,并没有更多其他的装饰。 出了主教楼再往前,就是学府前院了。 那里的布局更为松散一些。学府的食堂、医院、巫师联合银行的支行等等诸多建筑都在这里。 环绕学府的高大院墙也在前院渐渐收紧。 直到大门前的影壁。 站在这里,你可以选择通过侧门进入学校的第一大厅,也可以尝试去推开正面那两扇红的发黑的大门,进入神秘莫测的沉默森林。 前提是,你不会被蹲在大门两侧的怪兽一爪子扇回来。 …… 郑清在今天上午有一节历史课,上课地点位于主教楼西201。 这是一节全校性选修课。 虽然老生们总是念叨‘选修课必逃、必修课选逃’,但作为刚刚入学不足一个月的大一新生,郑清脑海里完全没有逃课的概念。 更何况历史课的司马老师还是一位气质出众的美女。 准确说,郑清全部十门课程中,只有这位司马老师的外表令人赏心悦目。 所以,为了弥补其他课堂上的心灵损伤,他更不会傻乎乎逃课了。 现在是早上七点半。 距离正式上课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但当郑清进入教室的时候,大部分学生已经入座等候了。 尤其是那些平日里竭力把自己塞在边角旮旯里的男生们,在这节课上出乎意料的积极。教室前面几排的位置已经被他们占了个干干净净。 郑清心底大呼晦气,只好拽着萧笑在教室后面找了几个空座。 这间教室的格局与主教楼的其他教室并没有太多区别。 高大的落地窗、银灰色的窗帘;前方墨绿色的黑板上沿同样有一批穿着灰色工装的小精灵笑眯眯的看着教室里的学生们,便是门后也有一张落款是MAY的涂鸦,只不过这张纸上的小人还在流着口水酣然大睡,完全没被渐渐熙攘起的教室吵醒。 郑清座位前排,两名身披白色长袍的阿尔法学生正若无其事的讨论校猎赛的事情。 “……家里面已经给我来信了,”左侧圆脸,有一头黑色鬈发的男生愁眉苦脸的说道:“他们要我无论如何也要在新生赛上拿到一个名次,否则会减少我在学校的生活费……” “听上去并不是特别困难。”右侧脸色苍白,双眼狭长的男生仔细摆弄着自己的袖扣,漫不经心的说道:“往年我们学院都能在新生赛上拿到不错的成绩。要知道,大部分新生并不像我们一样有良好的家教……除了星空学院那些疯子比较能打,其他学院大一的新生在学校的猎赛很少有什么出色的表现。” 郑清强行忍住自己冷哼的冲动,低头翻开巫师教育出版社发行的那本《大历史·世界近现代史篇》。 但他的耳朵里仍旧不断塞进前面两个阿尔法学生的谈话声。 “……也不能这么武断。”圆脸男生用一种多想想总不是坏事的口吻说道:“我记得今年九有学院有‘那个张家’的人……他们家的人从出生就在跟妖魔战斗,一定很厉害!” “好歹也是有能力跟我们竞争的学院,总不至于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吧。”另一个男生毫不在乎的说道:“一个人能打有什么用?要知道,猎队是一支队伍,讲究的配合与默契。除非像瑟普拉诺先生那样,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战胜一群野妖,否则过于突出的个人能力反而会影响整个队伍的平衡。” 郑清低着头,虽然目光仍旧在历史书上徘徊,但他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那个很能打的张家,说的是张季信吧。”他暗自思忖:“虽然距离正式的猎赛还有一段时间,但先找他了解一下规则总不会错。” “而且,那么能打,肯定要跟他组成一个猎队。”郑清得意的转着毛笔,嘴里不由自主发出阴测测的笑声:“谁叫某些人签了卖身契呢……” 旁边,萧笑用诡异的眼神看着傻笑的郑清,把课本向外挪了挪,离他远了一些。 第一百六十三章 牙买加人 一位穿着银色礼服的牙买加人站在西201教室的门口。 他梳着小脏辫,皮肤黝黑发亮,身材健壮,即便隔着宽大的袍子,也能感受到那鼓鼓的肌肉间蕴含的巨大力量。 距离上课还有十多分钟的时间,教室里人声鼎沸,或者议论即将到来的猎月,或者讨论临钟湖畔近期的神秘怪兽,或者干脆抱着课本闷头大睡,补充永远都不充足的睡眠。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教室门口站着的这位客人。 牙买加人表情微妙的打量着诸位新生,脸上流露出几许怀念的神色。 几年前,他也曾经坐在这里,与朋友们高谈阔论,肆意揣测诸位大巫师的威严,随意评论通缉令上的新秀。 而现在,他已经成熟了许多。 虽然仅仅比教室里这些年轻人大了一两岁,但他已然知晓有些事真真假假全在一念之间,有的人妄加揣测会受到魔法规则隐秘的报应,有的时候,从青涩到成熟只需要短短几个月的时间。 晌午的光线透过高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光斑。 微风吹过,天空的云彩流淌,使得这些光斑剧烈的颤抖起来,让失神的牙买加人重新回到了现实之中。 片刻之后,他屈指扣了扣教室门。 “咚,咚,咚!” 声音不轻不重,却恰好让教室里的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原本热闹的气氛稍稍收敛了一些。 许多人都在用诧异的目光审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他是谁?” “没见过……是大三的重修生吗?” “难道历史课也会有挂科的情况吗!简直不可思议……从来没有听说过…” “看上去年纪的确不小了……也许是新来的助教?” “哦……不,我是冲着司马大美女才来老老实实上这节课的……如果今天一上午都要让我看着这张黑乎乎的脸……我会做一整夜噩梦!” 也许最后一句苛刻的评价声音稍微大了点,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有些突兀与失礼。 门口的陌生人神情滞了滞,强忍住在屋子里丢几道小规模伤害性咒语的冲动,努力把身子挺得更笔直了一些。 因为他记得自己的任务。 所以一定要注意形象。 “咳咳!” 门后贴纸上的简笔画小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咳嗽了两声。 它的鼻子上还挂着两个鼻涕泡,眼角单调的线圈下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漆黑的重影。 “老师没来!”它首先郑重其事的宣布了这条重要信息。 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意味着,教室门口的陌生黑人并不是代理历史课的助教。美丽的司马老师不久之后仍旧会出现在那条三尺宽的讲台上。 但仍有一些人保持怀疑的态度。 毕竟这些简笔画恶劣的行为可以用‘臭名昭著’来形容,许多大一的新生都已经被它们的谎言捉弄过了。所以谨慎一点显得非常必要。 “第一大学学生会副主席,阿尔法学院学生会主席,阿卡纳星币中的国王陛下,三级蝉联的公费生,血友会的头子,伟大的奥古斯都……” 简笔画小人尖着嗓子,一口气念完这句形容词颇多的头衔,然后卡了词。 “你跟奥古斯都啥关系来着?”它歪着脑袋,捂着嘴,用响亮的声音对牙买加人耳语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教室里沉默一秒钟。 然后轰然大笑。 许多人拍着桌子,捂着肚子,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太逗了!”郑清表情扭曲着,捏着萧笑的肩膀,用力擂着桌子,笑道:“从来不知道简笔画也能这么逗……” “形象,”萧笑努力扶了扶鼻梁上歪斜的眼镜,声音也有些颤抖:“注意形象……你是九有学院的公费生。” 郑清不知被戳到哪处笑点,笑着滑到了桌子底下。 门口的牙买加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好意思,”他对新生们挥挥手,语气轻快的说道:“虽然不经常来学府上课……但印象中这些简笔画应该没有这么恶劣。” 他的声音不大,语速也依旧飞快,但说的每个词都非常清晰,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你说什么?”门后白纸上的简笔画叉着腰,大声质问道:“年轻人,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什么叫恶劣……” 牙买加人没有理它,而是打了一个响指。 黑板上沿的一只小精灵飞快的冲下来,抱着一根白粉笔,送到黑人手中。 “作为学长,我在这里送给你们一个小技巧。” 说着,牙买加人抓着粉笔,用力在简笔画上涂了起来,边涂边说: “虽然前辈们在这些简笔画上使用了非常有趣的魔法技巧,但这终究只是一幅画……而且只是一副简笔画……你们不要奢望那些孤零零的线条间隐藏太多魔法的奥秘……也不能指望这张光秃秃的白纸上面附着了多么高深的反污渍咒语。” 说话间,简笔画上的小人已经被厚厚的粉笔灰盖住了身形。 很快,它的身影便消失在白纸上。 “就像一扇窗户,当你不喜欢窗外的景色时,拉住窗帘就好了。”牙买加人结束自己的表演,把粉笔弹向半空中。 穿工装的小精灵振动着翅膀,灵敏的一扑,接住了那枚粉笔头,收回笔盒里。 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牙买加人理了理自己的小脏辫,微微偏着头,右手捂住胸口,轻轻鞠了一躬。 “非常感谢。” 他抬起头,脸上诙谐的笑容消失,用稍稍严肃的声音说道: “非常抱歉打扰诸位。” “我是奥古斯都阁下的使者。” “你们可以称呼我戴利三世。” 教室里的喧嚣声飞快消逝,每个人都从牙买加人严肃的表情中读到了某些重要的讯息。虽然许多人没有听过戴利三世这个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奥古斯都这个名字。 这是阿尔法学生中最尊贵的称号。 也代表着一股巨大的能量。 教室里的阿尔法学生们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他们比其他学院的人更明白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有的人甚至紧张的站起身,微微低头,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恭敬。 “我找郑清同学。”戴利三世恢复了轻快的语气,他微微抬着头,目光从黑压压的人群中扫过,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请问,郑清同学在吗?” 第一百六十四章 来自奥古斯都的邀请 郑清在桌子底下。 他因为肚子痛正蹲在桌脚缓气。 几分钟前,因为那张白纸上简笔画小人的言辞,他莫名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笑的他从坐在桌前、变成了趴在桌子上、最后滑到了桌子底下。 也许这件事并没有那么滑稽。 现在,站在主教楼西201教室门口的那位牙买加人,正一脸殷切的环视四周,希望尽快找到他的身影。 “我找郑清同学。”这位黑人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这句话像一阵狂风刮过教室。 “他找郑清!”许多人都念叨着,四处张望。 九有学院的新生们对这个名字非常熟悉。 作为今年九有的公费生之一,郑清在符箓课的摸底分级考试中默出全部上千枚符字,很是轰动一时。 而在某些高年级学生推波助澜下,与他相关的一些事迹逐渐传播开来,比如在四季坊镇压了一头暴走的妖魔,又或者在入学专机上与女妖尼基塔对峙。 种种原因,也让其他学院的新生们对这个名字有着些许印象。 “郑清来了吗?”阿尔法学院的学生喊道。 “来了,来了!”坐在郑清前排的两个阿尔法学生忙不迭的站起身,腾出一块空地,飞快的说道:“他在这里……在我们后面!” 四面八方的目光顿时围聚了过来。 这些视线或蕴藏好奇、或夹杂些许恶意、还有充满揣测的、纷繁复杂,百态俱生。 在这股沉重的压力下,萧笑终于放下手中的笔记本,伸出手,用力把滑到桌子下面的舍友拽了出来。 诚然,萧笑可以继续在几十名新生的目光下毫不在意的摆弄笔记本。 但即便是他,也必须考虑‘奥古斯都’这个名字的含义。 这个名字,代表阿尔法学院的全部学生。 桀骜如麦克·金·瑟普拉诺、自负如弗里德曼·布莱克·卡伦,即便才华出众、势力庞然,也依旧笼罩在这个名字的阴影之下,毫无忤逆之心。 一名新生,在面对这个名字的时候,应该表现出一定的尊重。 即便他是九有的学生。 郑清费力的从桌子下面爬了出来。 也许因为众人瞩目下的不安,也许因为被人指名道姓的尴尬,也许只是因为蹲久了、血气翻滚上涌。 郑清满脸通红。 他扯了扯有些褶皱的袍子,拍打掉袍角沾染的尘土,深呼吸几口气,抬起头,看向门口的陌生人。 “你找我?”他的声音响亮而突兀。 戴利三世站在原地没有动。他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不远处的年轻公费生,漆黑的面孔很难让人判断出具体的神色。 两个粗壮的身影挤过人群,站在郑清身后,抱着胳膊,没有说话。 郑清偏过头,看着辛胖子绷紧的袍子还有张季信涨红的面孔,忍不住会心一笑。 “你是郑清?”戴利三世语速飞快的问道。 “你找我?”郑清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 他感到自己的袍角一紧,低下头,萧笑正攥着拳头,用力揪着他的袍子,拳眼攥的发白。 教室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新生们的目光从门口转到教室后排,眼睛瞪的滚圆,仿佛一只只捕猎的猫头鹰,神情紧张而兴奋。 很多人都听说过郑清与阿尔法学院的龃龉。 在一些人看来,身为阿尔法学生中最重要的人物,奥古斯都的使者找郑清,很有可能没那么简单。 “也许他只是过来警告一下?” “毕竟这里是学府。” “雷哲的人如果知道这件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奥古斯都那么睿智的人,肯定不会做出什么蠢事。” 类似的窃窃私语在新生们之间悄然发生。 一些人在言辞间幸灾乐祸,但更多人看向郑清的目光充满同情与鼓励。 这令郑清浑身上下愈发不舒服。 “有什么事吗?”他终于再次开口,询问那位牙买加人。 可能意识到郑清决计不会跟着他走出教室,戴利三世终于迈开步子,向教室后排走去。 学生们的视线随着他的身影缓慢移动。 牙买加人走的很轻快。 但教室里的气氛却越来越紧张。 “很高兴见到你。” 站在郑清面前,戴利三世灿烂的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大牙。 “很高兴见到你。”郑清笨拙的伸出手,打算表现出适当的礼仪。 然而他的手碰到了一个木盒子。 牙买加人并没有与他握手,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长方体的扁平木盒子。 木盒长宽仿佛,约有半米,而高只寸许。盒子表面烤了红漆,光滑可鉴,一道道暗黑色的纹理浮现其间,几条银白色的缎带束缚其上,更显华美。 “这是奥古斯都阁下的礼物,请笑纳。” 戴利三世将手中捧着的木盒交到郑清手中,竟没有更多说辞,径直退开,彬彬有礼的告辞。 郑清茫然的看着那道穿着银白礼服的身影走出教室,消失在走廊中。 其他人也都露出诧异的表情。 “就这?”张季信抓着脑袋,一脸茫然的问出许多人的疑惑。 “就这。”郑清端着盒子,四面八方的看了一遍,期冀在盒子表面看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打开看看。”萧笑说出了更多人的心声。 似乎察觉到郑清的犹豫,这位九有学院的特招生压低声音飞快的解释道:“这里是学府,也是第一大学……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那么昏头。” 郑清恍然,三下五除二扯掉木盒上的绸缎带子。 旁边的人都凑了过来。 距离稍微远一些的学生,有的站在椅子上、有的站在桌子上、有的甚至翻开法书,悄悄念叨了几句咒语。 每个人都对奥古斯都的礼物非常感兴趣。 “不是每天都有机会收到那位大佬的礼物。”辛胖子搓搓手,在郑清鼓励的目光中掀开盖子:“铛铛铛………铛!” 没有五颜六色的烟花从盒子里炸响,也没有一股诡异的黑烟蒸腾而起。 盒子里只是整整齐齐的叠放着一件白色麻衣。 这是阿尔法学院最流行的礼服。 麻衣上,放着一张白色的卡片。 上面用花体字写了一道邀请函: “希望能有幸邀请您参加我们社团的迎新晚宴, 周五晚七点, 阿尔法城堡, 血友会俱乐部一号大厅, 期待您的光临! 奥古斯都(签)。” 围观者们沉默片刻,继而哗然四起。 “竟然是奥古斯都阁下亲自书写的邀请函!” “太厉害了!” “我也想去……” “我就知道奥古斯都阁下不会在盒子上下什么咒语……”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是古典款式的希玛纯,看料子相当考究啊。” “这件礼服我在‘绿兮纺’见过,标价是十二枚玉币!” 郑清手一抖,险些将盒子丢出去。 十二枚玉币! 他的奖学金才十枚玉币。 这件衣服是金子做的吗?金子做的怕也花不了这么多钱吧! 玉币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他的脑海里碎碎念着,呆呆的看着手中的木头盒子,许久,才抬起头,小声询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辛胖子重重的把盒盖重新扣上,一脸怒其不争的模样:“就是字面的意思……那位大佬不知道怎么想的,邀你去参加血友会的迎新晚宴。” “我没打算参加那个社团啊?”郑清急急忙忙的澄清着,叫道:“我还没想好参加什么社团呢!” “谁知道。”辛胖子耸耸肩,扭头挤出人群。 看得出,这件礼物重新勾起蓝巨人对邀请函的怨念,他现在非常不高兴。 “可以不去吗?”郑清看了萧笑一眼。 围观的九有学院的学生们纷纷露出赞赏的目光。 “我一直觉得阿尔法的白色麻衣有些怪怪的感觉。”张季信在一旁粗声粗气的说道。 “像是哭丧。”旁边瘦削的段肖剑小声补充了一下。 “作为一个九有人,选择不去的理由非常充分……但有些事也许当面才能说清楚。”萧笑推了推眼镜,重新摊开自己的笔记本,总结道:“总之,这件事需要你自己做决定。”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司马杨云 司马杨云抱着讲义,站在主教楼西201教室的门口。 她是一位高挑的美女,黑发披肩,肌肤白皙,身材苗条;平日里,她总是带着一副银架的无框眼镜,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容;即使穿着宽大的黑色袍子,也能让人感到一股优雅的气息。 这种优雅浸润在她的血脉之中。 司马家族是巫师界著名的‘记录者’世家。在巫师界漫长的历史中,这个家族曾经无数次用沉默的目光与安静的笔触记录下那些惊心动魄的事实。曾经有人戏称,巫师界的未来掌握在第一大学校长的手中,巫师界的现在掌握在巫盟议长的手中,而巫师界的历史,掌握在司马家族的手中。 这种先辈的荫泽,让司马杨云始终背负了沉重的压力。 她沉默、努力、坚持、不放弃,但她始终没能成功。 当她的哥哥蝉联四届阿尔法学院的公费生、担任第一大学学生会主席的时候,她却意外进入了九有学院,成为家人口中的书呆子;当她的妹妹以优异的成绩在大学二年级申请注册巫师考核的时候,她仍旧抱着《拨开迷雾看历史》为自己的未来忧心忡忡;以至于当她的堂亲们开始成年,奔赴巫师界的各个角落,忠诚履行‘记录者’的职责时,她仍然蹉跎在第一大学的校园里。 好在她有着优渥的家庭条件。 在家里那个总是板着脸的老人安排下,她进入第一大学易卜研究所,开始师从‘历史研读’的大家钱知几,进行最枯燥、无味的历史研读工作。 这项工作需要巫师反复使用魔法追溯历史中的现实,并将结果记录下来。事无巨细,从历史人物的吃穿住行用,到他们之间的对话、礼仪、来往、交际,等等等等,都要一一记录下来,供易道大家占卜时使用。 她终于有了一件能够做的比较出色的事情了。 在钱知几教授的指导下,司马杨云用了三年的时间,在影响因子max的历史学杂志《拨开迷雾看历史》上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发表了多篇历史研读论文,成为许多巫师家族里大器晚成的代表。 虽然她那年也不过二十八岁。 当《贝塔镇邮报》的记者采访她成功的秘诀时,这位优雅的女士撩了撩耳边垂落的长发,微微一笑: “无他,熟能生巧罢了。” 因为对‘研读类’魔法的熟练掌握,以及扎实的历史学基础,在九有学院院长的邀请下,司马杨云开始担任新生‘近现代世界史’的讲师。 今年是她担任讲师的第二个年头。 对于司马杨云来说,担任讲师的一次全新的挑战,她必须努力突破自己现在的格局,获取更大的成绩,来维护司马家族的荣誉。 对于那些荷尔蒙旺盛的年轻巫师们来说,这只是意味着教授历史学的老师从一个古板老头,变成了一位楚楚动人的美女。 在第一大学,美女老师一直属于稀缺资源。 于是,九有学院选修历史学的人数暴涨。并且,在她的课堂上,无论是学生们对各种讨论的参与程度,还是课堂上的纪律,都显得格外出色。 司马杨云渐渐对此习以为常。 以至于今天,当她站在教室门外,听到里面乱糟糟的吵闹声时,以为自己走错了教室。 一群男生围在教室后排,热情而激烈的讨论着什么问题。即便是女生们,也都交头接耳,咬着耳朵,不时转头看向教室后面。 这令她非常诧异。 以往当她走进教室后,学生们总会整齐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桌上摊开课本,手边备好纸笔。 而现在,似乎只有几个人注意到历史课讲师的到来。 司马杨云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门后那张白纸。 然后她的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一层厚厚的粉笔灰糊在了白纸表面,把那个线条简洁的简笔画小人儿牢牢遮掩在下面。 司马杨云伸出手,拂去白纸上的粉笔灰。 简笔画小人儿疯狂的晃着脑袋,让自己的线条显示的更清晰一些。 当然,它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 “老师……来啦!” 门后白纸上的简笔画小人儿拉着嗓子嚎叫了一声。 教室里的吵闹声安静了一瞬,学生们这才发现历史课讲师已经站在教室门口了。 司马杨云歪着头,对学生们微微一笑,抬起手摆了摆,给大家打了个招呼。 桌椅板凳撞击的杂乱声音顿时响起。 片刻之后,司马杨云站在讲台上,面对台下黑压压的新生,开始了这个学期的第三节历史课。 “上节课下课的时候,我让你们每个人准备一个关于历史的问题,在这节课大家互相讨论,得到答案。” 司马杨云的声音并不响亮,却非常清晰动听: “这个问题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回答她的是学生们整齐的回答声。 尤其是男生们,吼的格外用力。 司马杨云眉眼弯弯,低头翻开了自己的讲义。 “历史的本质是传承。” “人类在漫长的进化中积累了许多的经验,有一些能够刻进我们的血脉,通过繁衍传承下去;还有一些只能通过历史铭记,让先辈的牺牲不至于浪费。” “白丁有自己的历史、妖魔有自己的历史、天地间千万种生灵,但凡开启心智,都懂得记录历史、传承智慧。” “但这些历史又有各自不同的特点。” “妖魔的历史是一部杀戮史、是由它们对未知之主的献祭缀连起的黑暗。” “白丁则囿于天赋,只能通过有限的文字摸索模糊的过去。他们的历史,是时间、空间与事件相互联系所产生的一种概念。历史必须是客观的。而凡人的文字,从来都不是一个客观的载体。” “而巫师则不一样。” “巫师可以感受到生命在进化中带给我们的震撼。” “在巫师们眼中,同一段历史,每个人都会得到自己的认识,这种认识会深刻的影响你的魔法力量。” “一秒钟的历史可以让你感动,一百年的历史会让你感到沉重,而一万年的历史则会让你感到震撼。” “震撼之后,你才会发现魔法真正的魅力所在。” 第一百六十六章 历史也是未知的 “一秒钟的历史可以让你感动,一百年的历史会让你感到沉重,而一万年的历史则会让你感到震撼。” 郑清重复着这句话,脑海中浮现了无数画面与片段,浑身上下因为遣词用句间透露的沧桑感而颤栗。 教室里静悄悄的。 黑板上沿端坐的小精灵们仿佛雕塑一般,沉默无声。 天空没有云彩。 初秋的阳光有些刺眼,透过明亮的落地窗,显得有些洁白、又有些遥远。 许多人都沉浸在这优雅而隽永的意境里。 更多人则把老师的话语记录在了历史课本的扉页上,以示警醒。 萧笑的身子挺得笔直,他一手抓紧毛笔,另一个手按在自己的笔记本上,非常用力的做着笔记,仿佛想把整个人都塞进笔记本中似的。 郑清面前则摊放着厚重的《大历史·世界近现代史篇》。 他的屏住呼吸,神情专注,竭力把握司马先生在开场白中说到的每个词。 是的,司马先生。 严格意义上来说,除了吴先生,这是第二位要求郑清喊他‘先生’的老师。 虽然司马杨云看上去非常年轻、并不比教室里坐着的学生们大多少;但她在第一节历史课上就向所有的学生提出一个要求。 “我不是学校的教授。” “所以你们如果想要表达对历史的尊重,可以称呼我‘司马先生’。” “这并不是强制性的要求……我也不会因为这点事情降低你们的期末评语。” 当时,学生们因为司马杨云这句稍显俏皮的话哄堂大笑,男生们笑的尤其响亮,似乎在以此来表达对讲台上那位大美女的赞美。 那个时候,许多人对历史学的浅薄认知仅限于这是一门通识课、有一位大美女当老师。 而从第二节课开始,郑清对于这位‘女先生’就有了截然不同的认识。 那节课上,司马杨云着重概论了魔法与历史之间的关系。 “在历史课上,我会用魔法带领你们感受历史的沉重与沧桑。” “在特定的条件下,运用一些魔法技巧,我们可以漫步时光的长河。让每个人都能自己感悟历史。” “这就是‘研读类’魔法。” “当然,这类魔法并不是让你们真实漫步历史长河……那是属于大巫师以上的伟大存在才会涉足的领域……研读类魔法只能允许你通过有限的视角窥视到部分世界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因此在我的课堂上,会涉及你们占卜、魔文、魔咒、符箓、阵式等多门学科的知识。用一句话来概括——如果没有良好的基础,你们很难学到真正的历史知识。” 当时,郑清对于这番总结忧心忡忡。 虽然近两周的大学生活让他对未来的求学生涯多了几分信心,但这并不代表他有了成竹在胸的底气。 毕竟他的魔法基础绝对不称不上‘良好’。 但司马先生接下来的一番话给了他许多安慰。 “但是扎实的魔法基础并不代表你能准确认知这个世界……魔法基础比较差,也不代表你对真实一无所知。” “真正的历史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准确总结的。” “在我的课堂上,你不会得到死板的历史,你也无法知道历史的真相。” “但你会通过探索,得到最合适自己的历史,得到你的能力所能明白的历史。” “现在闭上眼,假装你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问自己,你对我们的世界了解多少?你想知道什么?” “睁开眼睛。打开你们面前的书本,你们所能了解的部分,都在里面。你们所不了解的部分,也在其中。” “学会研读历史书籍中的真实,就是你们在历史课上最大的收获。” “在遣词造句间摸索时间长河残留的片段,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 “你们要透过那模糊的迷雾,感知历史那不为人知的真相,得到属于自己的历史。” 说到这里,司马先生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让所有人都对她提到的奥秘向往不已。 “我总觉得自己来错了教室。”郑清当时曾对萧笑小声抱怨道:“这节课给我的感觉更像是占卜课……而不是历史。” “一个是已经发生的,一个是还没有发生的。”萧笑目光灼灼的盯着讲台上的老师,声音有些空洞:“唯一的事实在于……它们都是未知的。” 历史已经发生了,怎么会是未知呢? 郑清百思不得其解。 …… 今天是第三节历史课。 讲台上,司马先生的开场白已经结束。 “我用三节课的时间,来为你们学习历史奠定基础。” “我希望这些时间没有虚度。” “现在,按照之前的课程规划,我允许你们在走进历史长河之前向我咨询一个问题。” “但是以后,你们的课业都必须符合我在这三节课中向你们提出的要求:所有的真相,都要你自己去寻找。” 说完,司马先生合住手中的讲义,抱着胳膊,慢悠悠的在讲台上来回踱步。 讲台下的新生安静无声。 没有人率先起身抛出自己的问题。 司马先生似乎并不奇怪,仍旧安静的,一步一步来回走动。 “咚、咚、咚。” 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教室里回响,让郑清有些心烦意乱。 他从《大历史》中抽出一张小纸条。 上面写了他在前几天冥思苦想出的一个问题。 “巫师从哪里来。” 他犹豫着,要不要第一个提出问题。 教室里的气氛蠢蠢欲动,许多人似乎都在起身与等待之间徘徊。 男生们唯恐自己的问题不佳,影响他们在美女老师心目中的形象;女生们则更多属于一种矜持。 没等郑清犹豫完毕,一个瘦削的身影已经站起身。 是刘菲菲。 整间教室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以这位九有学院的首席生作为第一个提问者,既不唐突,也不显得失礼。 “先生好,”刘菲菲首先微微鞠躬,向老师表达自己的敬意。 司马先生轻轻颔首。 “我的问题是关于巫师界的隐匿有关,”刘菲菲顿了顿,鼓起勇气说完了自己的问题:“巫师为什么不与白丁们分享自己的魔法技艺?一些高深的技巧也许他们不理解,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学习啊……现在的白丁社会是一个非常开放与繁荣的社会,如果有合适的引导,我们也许能和平共处。” “蠢货,谁会跟自己的食物和平共处。”不远处,一个白袍巫师发出了短促刺耳的笑声。 是安德鲁,那位泰勒家族的年轻狼人。 刘菲菲的脸涨得通红。 “安德鲁同学扣一个学分。请大家注意课堂纪律。不要在其他人说话时插嘴,也不要在我的课堂上出现歧视性言论。” 司马先生的语气仍旧温文尔雅,但是教室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安德鲁撇着嘴,露出了满不在乎的表情。 第一百六十七章 巫师行为管理办法 从接触巫师世界的第一天起,郑清心底就一直有一个疑惑。 为什么巫师们会隐匿自己的行踪。 他也曾经有许多猜想。 比如现代社会的科技过于发达、巫师隐匿是担忧被狂热的科学家们捕捉研究;又或者普通人生活的红尘世界百事多,对于巫师探索魔法真理造成阻碍,为了能够一心一意做研究,所以巫师们隐匿了自己的行踪;郑清甚至还曾消极的揣测,是否因为普通人生活的地方没有某种‘灵机’、会导致魔法失效,所以巫师们刻意规避了那些区域。 然而不管哪一种猜想,都有这样或者那样不够圆洽的瑕疵。 进入第一大学,在书山馆徜徉许久,郑清逐渐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猜测主观性都太强,与巫师世界的事实并不相符。 巫师世界并没有完全阻碍与普通人之间交流的渠道。 比如巫师联盟的外事工作委员会,有一个‘巫师与白丁事务办公室’就专门负责巫师与普通人之间的联系沟通事宜。 而且许多巫师也曾变换身份,深入普通人的世界,做各种研究与调查。其中一些事迹甚至被收录进《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之中。 最为关键的,是郑清发现了一部法律——《巫师行为管理办法》。 这部法律规定了巫师与普通人之间交流的种种要求、限制了巫师在白丁世界活动的范围及程度、明确了禁止巫师随意出没白丁世界,并将之纳入巫师法典之中。 然而,不论这部法律多么详细,在涉及最关键的部分——巫师为何要出台这部法律——总是语焉不详。 所以,刘菲菲的这个问题非常合郑清胃口。 他立刻打起精神,竖起耳朵,紧紧盯着讲台上的司马大美女。 在处置了随意喧哗的安德鲁·泰勒之后,司马先生蹙着她那双好看的小眉毛,沉思良久,才慢慢回答道: “刘菲菲同学的这个问题非常复杂。” “因为这个问题从某种程度上属于高深的魔法哲学范畴。”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其实也更倾向于社会学……当然,并不是说它跟历史没有关系,相反,漫长的魔法历史中,巫师与凡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一直存在。” “这里,我可以简单阐述一下。” 讲台下响起一片哗哗的纸张翻动声。 许多人都拿出笔记本,打算做笔记——阿尔法的学生大多使用羽毛笔;九有的学生大多使用毛笔;当然还有一些懒人,会指使‘课堂精灵’帮自己做笔记,比如那位手上带了十枚戒指的安德鲁少爷。 司马先生酝酿了片刻,在所有人都准备好、专注的目光下,才重新开口: “首先,就像刚才部分同学理解的,巫师与凡人实际上属于事实上的两个物种——当然,这并不算歧视,这是客观事实。” “我并不是提倡‘不可接触’的顽固巫师派——大部分时候,我比较赞同保守巫师们的有限接触理论。” “既然不是同一物种,这就会导致巫师与白丁们无法以通常的身份接触与沟通。” “尤其是,当沟通的一方有无数种方式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另一方的时候,其实已经不存在沟通的可能性。这种情况,在行为学中,一般被称之为‘命令’。” “其次,巫师们并非敝帚自珍。我们已经多次向凡人分享了魔法技巧。” “比如火,比如电,比如核子。” “具体的事例你们可以参考阅读《世界近现代史篇·白丁纪元》与《诸神时代·众神的黄昏》两部著作。这些历史书在书山馆中都有备份,你们可以抽时间去借阅一下。” 讲台下,响起了一片刷刷的笔记声。 郑清飞快的记下了这两本书,并在下面勾了一道波浪线作为着重标记。 在课堂笔记时,他还是习惯使用中学时常用的钢笔。一方面,虽然他有一定的毛笔字基础,但这并不能掩盖他不擅长用毛笔速写的能力;另一方面,这只是个习惯而已。 讲台上的司马先生这一次没有等候学生们做完笔记,反而加快了自己的语速: “最后,实际上,巫师已经多次尝试融入凡人的世界,但是并没有取得良好的效果。” “普通人类有明确记载的历史只有五六千年,这段简短的历史在巫师史中被称作‘白丁纪元’。” “在远古的‘蛮荒纪元’与‘白丁纪元’之间,有段长达数万年的历史,被称为‘诸神时代’。” “在诸神时代,强大的力量没有制约,凡人们沦为巫师的奴隶。” “没有人在意蝼蚁的生死。” “漫长的时光让巫师们忘却自己也曾经是蝼蚁的一部分。” “即使最近的例子,有些认真的同学应该已经从《大历史·世界近现代史篇》中读到过——维也纳的邪恶灵魂法师通过大规模散布仇恨,引爆了凡人世界最惨烈的厮杀。” “在凡人们可以抵御巫师咒语之前,任何过度的接触都是有害无益的。这就是为什么,巫师联盟大巫师会议在第一千五百三十六次会议上一致通过了《巫师行为管理办法》——也是为什么,巫师们会将核子的力量带给凡人。” “核子,也是盒子。在白丁们没有打破壁障的能力之前,只有盒子能够保证他们有限的安全。” 郑清手中的笔尖飞快的颤抖着,许多新奇的说法从司马先生的口中说出来,令他茅塞顿开。 如果说,这个世界有什么事情令人感到快乐,那么探索未知一定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件。 就像现在。 他触摸到了一片未知的世界。 “也许有的同学意识到了另一点。” 司马先生目光一闪,忽然将之前的那番解释又做了部分否决: “有限的法律约束并不能完全限制巫师们在白丁世界活跃的**。” “这个时候,你们就需要了解巫师彻底淡出白丁世界的另一大因素——静默理论。” “《巫师行为管理办法》是巫师社会对自己的道德约束,那么《静默论》则是天地法律为白丁们套上的铠甲。这些约束共同造成了当代巫师从凡人中消失的现象。” 司马教授抬起双手,向下压了压,阻止了堂上学生们提问的冲动,用一个建议结束了这个话题: “对于这个问题的讨论到此为止。继续下去涉及一些高深的哲学原理,你们可以在下周三魔法哲学课上向姚教授请教。” 第一百六十八章 巫师从哪里来 静默论——魔法的哲学——姚教授。 郑清在笔记本上记录下这些关键词,再次打上着重号。 今天就是周三,下午就有一节魔法的哲学。 完全可以在上课前向姚教授咨询一下这个问题,郑清思忖着,在那几个关键词下又勾勒了几笔。 他下意识的忽略了司马先生让他们下周三再去向姚教授咨询这个问题的说法——或许他意识到了,但他认为那只是先生的口误。 在解答完刘菲菲的问题之后,司马先生示意同学们继续提问。 郑清瞟见几个阿尔法学生跃跃欲试的表情,连忙举起手,抢下第二个提问者的身份。几乎同时,两名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也把手高高举了起来。 很显然,作为学校的公费生,郑清在老师那里的印象明显更深刻一点。 司马先生微笑着,点点头,示意郑清起身提出第二个问题。 九有学院的新生们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虽然都是大学生,但两所学院的学生经常出现这种孩子气的竞争。 “我想问的问题是,巫师从哪里来。”郑清努力摒弃阿尔法学院那些挑剔的目光,响亮的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司马先生皱着眉,看了他一眼。 “就像白丁的历史书中,人是从猿进化而成、猿是从鱼进化而成、鱼是从微生物进化而成的。”郑清发觉司马先生眉宇间的疑惑,连忙补充道:“不知道巫师世界有没有这种说法……类似进化的理论。如果有的话,巫师是从何而来。” 与之前那个苍白的问题相比,这个解释后的问题就显得丰满了许多。 司马先生蹙起的眉毛缓缓舒展开。 “真是一群有野心的孩子。”她抱着胳膊站在讲桌后,嘴角扬起,微微摇了摇头:“我以为你们会问一些比较……比较浅显的问题。” “比如十三世纪的妖精叛乱有没有受到妖魔的蛊惑;再比如历史上第一本法书诞生在什么地方;又或者青丘苏氏最强大的九尾狐妲姬是不是还活着。” “结果发现,你们的心,一个比一个大。” 课堂上传来善意的哄笑声。 对于这些年轻巫师而言,这番似乎责怪的话语反而是一种莫大的肯定——就像嗔怪,语气中总是包含的爱护多一些。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脸色有些涨红,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悄悄坐下。 但司马先生并没有回避他的问题,而是给出了一个简短的答案: “从历史记录来看,巫师与白丁同出一源。但在一个久远而不可考的年代,两支智慧生命分道扬镳,踏上了不同的旅途。” “如果要从历史角度来解答这个问题,我只能回答到这里。”司马先生抱歉的笑了笑:“巫师也是从微生物发展而来。” 郑清张了张嘴,但还没出声,便被先生打断: “当然,我知道你的问题实质并不在此。”司马先生点点头,双手摩挲着桌子上的讲义,语速稍稍变快了一些:“你想知道为什么巫师会踏上另一条道路、为什么同一片星空下孕育出两个文明、为什么会诞生魔法!” 郑清狠狠的点点头。 司马先生的这番引申非常合乎他的心意。 “这就是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很有野心的原因。”她举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巫师与白丁最显著的差异只有一点——那就是魔法。” “所以,如果要理解巫师从哪里来,必须首先了解魔法从何而来。” “魔法是什么?” “魔法从哪里来?” “魔法的归宿在哪里?” “你的问题实质是在询问魔法的本质。” “而这个问题,即便是我们学校的几位院长、乃至校长大人,都不敢堂而皇之的给你们答案……这是巫师世界的终极问题。” “如果理解了魔法的本质,那超越大巫师的境界唾手可及!” 教室里静悄悄的,似乎所有人都被这个遥不可及的目标吓到了。 郑清默默咽了口唾沫。 老实说,他最开始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并没有想这么远。他只是单纯好奇,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诞生巫师这样一群不科学的生命。 当然,司马先生把自己的问题拔的这么高,并没有什么坏处。 所以郑清继续老老实实站在桌子后面,乖乖听讲。 “与之前提及的巫师隐匿问题类似……这个问题实际上还是一个魔法哲学范畴内的问题,”司马先生表情略微有些苦恼:“我仍旧建议你们找姚教授来解答这个问题。” 姚教授就是老姚,是天文08-1班的辅导员,主要负责第一大学的魔咒课,但同时他也兼任天文08-1班的魔法哲学课程。 “我对这个问题无能为力。”司马先生最后摊摊手,似乎看到郑清有些沮丧,她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因为这个问题并没有令人满意的答案,我允许你补充询问一个问题。” “那么……苏妲己还活着吗?”郑清几乎下意识问出了这个问题,然后他立刻在心底哀嚎一声。 他似乎已经察觉到斜后方两道审视的目光。 “你确定要问这个问题?”司马杨云眉眼弯弯,表现的非常高兴。 “不!”郑清毫不犹豫的反悔,立刻低下头,开始翻看自己的笔记本。 司马先生收敛笑容,悄悄鼓了鼓嘴。 郑清并没有注意到这点。 虽然他对苏妲己的生死之谜非常感兴趣,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还需要保留一点公费生的矜持——尤其是伊莲娜也选修了这门课程。 所幸刚刚在听司马先生解释巫师隐匿的诸多原因时,他记录了许多生僻的词语,当时就有提问题的冲动。 现在恰好有这样的机会,简直再完美不过了。 “教授,能不能解释一下你刚才提到的‘顽固巫师’与‘保守巫师’?”郑清捧着笔记本,读出了这两个稍显拗口的词汇:“因为听上去两个词差不多。” “这又是一个极度靠近社会学的内容。”司马板着脸,回答道:“我希望下一位同学提一些更具有‘历史性’的问题。”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笔记本。 当然,司马先生也没有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她只是稍稍沉思片刻,便飞快的解释道: “就像我之前讲过。” “在巫师们漫长的历史中,与白丁的关系一直是一个复杂而又敏感的话题。” 第一百六十九章 何谓道德 毋庸置疑,巫师世界拥有高度发达的文明。 他们的足迹跨越星河的阻碍,他们的目光穿透时光的迷障。伟大的巫师端坐虚空,垂钓诸天;弱小的巫师调制魔药,延年益寿。 相比之下,同在一颗蓝星上的白丁文明,就显得逊色了许多。 他们没有能够砸碎虚空的强悍**,没有能够看透虚幻的清醒目光;他们的寿命只有短短百年,而且他们的世界也只有这颗蓝星这么大。 虽然同出一源,但终究已经分道扬镳。 司马先生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有些清冷: “经历了多次失败的尝试之后,巫师们逐渐放弃了重新与白丁们合二为一的选择,开始隐匿自己的行踪。” “这个时候,在对待白丁的态度方面,巫师世界逐渐形成了三个主要的派别。” “顽固巫师、保守巫师、激进巫师。” “顽固派提倡巫师应该与‘凡人’彻底隔绝,认为凡人们属于‘不可接触者’。” “这个派别的巫师中有很多血统至上论的支持者,他们认为人类与巫师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命,过多的接触会导致巫师力量的流失;当然,也有部分学者认为,一些顽固巫师纯粹是怠于与凡人打交道,希望把有限的时间投入到无尽的魔法探索之中。” “这一派别的拥趸主要集中在一些传承悠久的古老势力中,比如血族中的密党、东海的蓬莱,等等。他们在当前巫师界并不是主流——事实上,这些顽固派的巫师甚至多次在巫师联盟的大巫师会议中提案,希望能够解散第一大学,彻底回归中古世纪的封闭传承体系中。” 看得出,司马先生并不喜欢这个派别的巫师,语气中充满了浓浓的嘲讽。 郑清非常理解这种不满。 在他看来,顽固巫师们的选择无异于闭关锁国、自戮双目。 即便在普通人的历史课本里,这种落后的选择也被认为是历史的倒退,何况更加发达的巫师世界呢? “保守派认为巫师可以与‘白丁’保持有限接触。” “他们认为白丁与巫师同出一源,作为更发达文明代表的巫师世界,有责任与义务指导白丁世界向更文明的阶段进步。” “当然,根据立场不同,保守派中也有许多不同的声音,但无论如何,保守派的观点属于当今巫师世界的主流。包括第一大学、月下议会、巫师议会等巫师世界主要力量,都属于这个派别。” “激进派的巫师则希望巫师世界能够重新开放,再次尝试与白丁文明融合。” “这个派别认为,白丁与巫师作为双子文明,冥冥中自然可以互相促进,共同进步;隔离政策是一种落后的歧视性政策。” “那么……你怎么认为?”司马先生停止解说,按着自己的讲义,目光紧紧盯住郑清。 “听上去,似乎激进派对普通人更友好一点。”郑清犹豫着回答道。 “错!” 司马教授重重拍了一下手中的讲义,将教室里的学生们都吓了一跳: “这就是我要让你们记住的——在探究历史的过程中,永远不能武断、尽量不要下结论!” “不要用你们小脑瓜里那种简单的逻辑来思考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关系!” “实际上,许多顽固派巫师希望保护人类文明的独特性,他们认为巫师的介入会导致人类文明丧失进取性;而也有许多激进派的巫师在憧憬着诸神时代的荣光。” 所以,所谓保守派巫师,就是在顽固派巫师与激进派巫师之间和稀泥罢了。 郑清暗暗吐槽着,颇为不齿——难怪这个派别的力量最为庞大。 说到底,只是角度不同罢了。 这样想着,他的思绪又忍不住飘回巫师隐匿那个问题中去了。 从白丁的角度来看,巫师们的确从这个世界中隐匿了自己的行踪。 而在大多数巫师看来,他们只不过扎紧了自家院落的篱笆,掩上了院落前的大门,阻止门外不速之客的访问而已。 就像一个村子的两户人家。 一个富家大户,自然会高筑围墙、紧锁院门,不喜欢与另一家穷酸打交道。 角度不同,看问题的方式就不同,结论自然不是同一个意思。 郑清心底明悟着,手指不由自主拂过一小段话。 那是《世界近现代史》中引用的巫师界著名通俗读本《文明的道德》中的一些句子。 “这个世界是巫师的,也是白丁的,但归根结底,还是属于巫师的。” “巫师拥有更加更加广阔的视野、更加丰富的资源。我们的世界,从广度与深度上,都囊括了这颗小小的蓝星。” “各甘其食,各美其服,各安其居,各乐其俗。” “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此乃道德也。” 他终于明白,这本书为何被称为‘文明的道德’——对于有巨大代差的文明而言,保持距离,就是最美的道德。 当郑清回过神,司马先生仍在讲台前侃侃而谈,却不知把话题已经延伸到哪里去了: “理念不同,想法各异,自然会诞生许多不同的派别。” “在今天的巫师世界,这种事情相当普遍。” “比如针对银河议会态度不一就有银河巫师与本土巫师的区别;针对巫师教育的方式又有学院派、血缘派、师承派的区别;针对巫师出身又有贵族巫师与平民巫师的区别。” “在学校这个简单的小社会中,如果你们细心体会,就能感受到不同群体之间方方面面的矛盾与妥协——这也是大学教育的一重含义。” “我希望我的学生们,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独特、自由的烙印,而不是被这些笼统繁杂的派系所影响。” “我思,故我在。” “没有自己思考的人生,不是独立、完整的人生。” “这个问题到此结束,下一个同学。” 司马老师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扣了扣讲桌,将教室里神游的学生们唤了回来: “我希望后面同学提的问题能够更契合我们这门课。” 郑清微微叹口气,揉揉眼睛,将发散的思绪收了回来。 第一百七十章 萧博士的问题 与九有学院两位公费生过于宏观的问题不同,阿尔法学院学生提出的问题就具体了许多——但这些问题也显得非常尖锐。 比如安德鲁询问‘1862年解放妖精宣言是否降低了巫师世界的生产力水平’,令一个名叫朱利安的男生则询问‘十九世纪上半期激进派、保守派、顽固派等不同巫师派别如何面对维度学派的崛起’。 稍有一些历史学基础的人都知道,18-19世纪巫师奴役妖精的行为属于魔法史中为数不多的黑历史之一,而维度学派的崛起更是让一些传承上千年的巫师流派彻底断了根基。 虽然巫师界并不限制相关历史与理论的研究,但讳其忌言在日常生活中非常普遍。 许多年轻巫师对这些黑历史很感兴趣,却囿于能力,极少有人能够读懂历史书中字里行间的含义。 听到有人询问这种问题,原本有些昏昏沉沉的学生都努力打起精神,期待司马先生的回答。 对于安德鲁的问题,司马先生给出的结论是‘否’,并温和的建议他查看‘百年巫师生产力年鉴(白丁历1800-1900)’,同时清洗相关数据,做成表格在下节课上课之前呈交,作为他的课外作业。 对于第二个问题,司马先生为朱利安列了一道长长的书单,包括《忏悔录》《圣爱伦岛回忆录》等大批当时受到维度思想冲击的诸多大巫师所做的著作,研究他们的思想与行为,并鼓励这位阿尔法的男生在接下来的一个学期完成一篇以此为题目的三万字论文。 有了这些同学的‘以身试法’,其他学生明显乖巧了许多。 他们提出的问题也变的非常简单了。 比如蒋玉询问‘老子西出函谷关是否确有其事’、唐顿则对‘月女西子生死之谜’非常感兴趣,而辛胖子这种眼力见非常强的人自然顺着老师的意思,询问‘苏妲己是否还活着’这个问题。 似乎终于等到有学生询问这个话题,司马先生原本有些含蓄的笑容都灿烂的许多。 甚至在辛胖子表示受益良多之后,司马大美女毫不吝啬的奖励了胖子一个学分,理由是‘鼓励这种积极向上的学习态度’。 这件事让辛胖子得意的笑脸挂了整整一个中午。 “再笑下去,你那胖脸就挤出十八个褶了!”郑清在下课后不无酸意的鄙视道:“不就是一个学分嘛……感觉你都快飞起来了。” 天见可怜,他完全没有看出来苏妲己的生死问题能够在多大层面上体现死胖子积极向上的学习态度。 “嫉妒,红果果的嫉妒。”辛胖子晃着粗短的手指,连连摇头:“说到飞起来,我觉得萧笑飞起来的概率更大一些……当然,他是被人揍飞的概率。” 郑清闻言,忍不住回过头,心有戚戚的瞅了萧笑一眼。 这位个头不高、喜欢带一副黑框眼镜,经常抱着一个厚笔记本的第一大学特招生,在刚刚结束的历史课上,做出来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那是快下课的时候。 教室里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提过问题了。 萧笑是最后一个站起身的学生。 “萧笑。”司马老师翻了翻手中的花名册,脸上挂着鼓励的笑容:“今年第一大学的特招生……久仰大名啊,不知道你为大家带来了什么优秀的问题呢?” “我有一个问题思考了很久了,但是一直没有准确的答案。”萧笑慢腾腾的站起身,推了推眼镜,双手撑在桌子上,语气显得非常坚定:“所以想在这里向司马老师确认一下。” 还有萧大博士不知道事情! 郑清很感兴趣的侧过头,看着身旁矮个子的男生。 作为平日里为众人解惑的大师,萧笑似乎无所不知。即便有一些问题当场没有给出准确答案,他也会钻进图书馆,想方设法找到详细的解释。 因为解答的问题多了,班上的同学渐渐把‘博士’这个头衔挂在萧笑的身上。 明于古今、温故知新、博文广知,是谓博士。 虽然开学还不到一个月,但萧笑的这个绰号却飞快传播开来,并非常罕见的获得大部分人的认可。 现在,这位众人公认的‘博士’竟然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他的问题引起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 “说来听听?”司马老师似乎也很感兴趣的点点头。 “敢问,”萧笑顿了一下,扭头四顾,发现很多人都紧紧盯着自己,顿时闭口。 察觉到萧博士的不安,越来越多的人转过头,等待后续的问题。 四周好奇与期待的目光愈发密集。 萧笑沉默再三,最终摘下眼镜,看向讲台,大声问道:“敢问司马先生芳龄几何,可有良人?” 郑清愣了半天,转过头看着摘掉眼镜的萧笑一脸腼腆与正式的表情,脑海中仔细掰碎重组了他刚才说的每句话,然后再呆滞的看向讲台上脸色逐渐涨红的司马老师。 教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就连窗外的风儿都止了喧嚣,在暖和的阳光中歇了脚。 仅仅过了几秒钟。 班里轰然一片,口哨声,叫好声不绝于耳,整层楼为之沸腾。 司马教授之前凭借扣分镇压下去的气氛瞬间爆发了出来,让她有点措手不及。 郑清一脸膜拜的看着这个小个子的家伙,感觉他的身影从来没有这样伟岸过。 “太牛气了,太厉害了!”他喃喃的说着,跟着大家用力的敲着桌子。 “安静!”萧笑尖叫着,但是这点微弱的声音很快被其他人轰轰然的叫好淹没掉。 “不要吵,不要吵,听老师怎么回答!” “对,对,老师还没有回答呢!” 在四处弥散的八卦之气的镇压下,教室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司马杨云先生经过短暂的尴尬后已经回过神,脸色通红的笑道:“这又是一个跟历史关系不大的问题。” “先生!”安德鲁粗声粗气的吼道:“这个问题跟历史老师有关……所以跟历史有关!” 许多人大声叫好。 郑清第一次发现泰勒家那位举止粗鲁的小少爷也有几分急智。 “而且,萧同学这是两个问题,”司马先生用力敲着讲桌,试图遏制重新沸腾起来的氛围:“我之前只同意回答你们一个问题的。” “博士!快选一个!”喧闹声再次响起。 “选第二个!” “萧笑!!!选第一个!” “选一个!选一个!”学生们的欢呼声汇成汹涌的波浪,强行摧毁了阻挡在前方的任何阻碍。 “那,选第二个问题,”萧笑干巴巴的问道:“先生可有良人?” “还没有。”司马老师微笑着回答后,敲敲桌子,飞快的安排道:“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下周再见!” 说着,这位一直优雅自如、淡定自若的淑女抱着讲义落荒而逃。 甚至都没来得及布置课后作业。 整个教室的气氛轰然而起,渐渐汇成了两个字: “萧笑!” “萧笑!” “萧笑!” 郑清在一堆人里喊得格外带劲儿。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口诛语伐 当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同学们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撼中彻底清醒。 鼓掌声、叫好声、拍桌子蹬地板的声音、声嘶力竭的吼叫声、还夹杂了一些咒语制造的爆裂声,教室里的气氛一度非常混乱。 穿灰制服的小精灵校工们被这些年轻巫师暴躁的表现吓的四处乱飞。有的躲在窗帘顶端,有的躲在头顶吊灯后面,还有的干脆扒开教室后排的橱柜,战战兢兢躲在那些厚重大书的夹缝里。 唐顿与几个阿尔法学院的学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这些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年轻人赶出了教室。 教室里只留下郑清几个人与萧笑还未撤离。 “你们几个看着他,”在关闭教室门临走之前,唐顿把脑袋探进教室,叮嘱道:“过几分钟,等走廊清净一点之后再走……看紧他,别让他再做什么傻事!” 说罢,唐大班长用力砰上教室门。 隔着厚厚的教室墙壁,门外仍旧可以隐约听到一些学生希望拜见博士的声音,以及唐大班长声嘶力竭的驱逐声。 几只小精灵大着胆子,从窗帘后探出脑袋打探风声。 然后她们发现教室里还有人在,于是立刻‘兮兮’的尖声叫着,飞快的缩了回去。 萧笑安安静静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身子挺得笔直,手头摊放着他那本厚厚的笔记本。 “其实这件事也不算特别蠢。”张季信忽然哼哧哼哧笑了起来:“起码因为他捣乱,司马先生这节课没有给我们留课后作业。” 其他几个男生顿时低低笑了起来。 只有辛胖子仍旧板着脸。 “我很失望!”胖子伸出右手粗短的食指,在半空中用力晃着,用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说道:“非常,非常,失望!” 没有人询问原因。 所有人都知道他为什么失望。 “萧……大……博士!”郑清拉长声音,非常友好的给萧笑按摩肩膀:“你不觉得……你该给我们说点什么吗?” “你竟然背着我们,搞了这么一出!”辛胖子背着手,在萧笑面前来回踱步,用力的挥着手,愤愤不平的叫道:“太让人失望了……你完全可以跟我们商量的嘛。” “商量什么?”张季信歪着脑袋,把指头掰的咔吧作响:“商量我们要不要在他表白的时候捧着法书在一旁齐声祝祷?还是商量着请一堆丘比特小精灵来教室撒花!” “他的本子上竟然一个字都没有!”郑清的脑袋越过萧笑的肩膀,诧异道:“我一直以为他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全是笔记呢。” “重点!”辛胖子痛心疾首的叫道:“这是重点吗?现在是关心他本子上有没有字的时候吗?我们的大班长,唐大班长,还在教室外面给他抵挡那些无妄之灾,现在是关心他笔记本上有没有笔记的时候吗?” 教室外的走廊间,唐顿是声音仍旧隐约可闻。 郑清果断的摇了摇脑袋。 “我说,”段肖剑踢踢踏踏的在教室里走了几圈,忽然凑了过来,哼唧道:“我们需要把他看这么紧吗?都已经在课堂上当面表白了……他还能干出什么蠢事?” “你之前能想到他会搞出这件事吗?”辛胖子斜着眼睛,唏嘘不已。 段肖剑愣了愣,飞快的摇摇脑袋。 “所以,”胖子强调道:“你凭什么认为他之后不会做什么……更加愚蠢的事情!” “他总不至于跑到东桃园,硬闯教授们的精舍吧。”郑清干笑着,转头看向萧笑:“你不会的,对吗?” 萧笑仍旧安安静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吱声。 只不过,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羽毛笔,正蘸着墨水在那空白的笔记本上飞快的写着什么。 漆黑的墨水落在笔记本上后,迅速渗进纸面,没有留下一丝墨迹。 簇新、光滑、干净,仿佛一本刚刚拆封的新笔记本。 因为他的笔尖移动的飞快,郑清并没有看懂他在写什么。 “这个本子真有意思。”年轻的公费生瞟着那根飞快滑动的羽毛笔,小声嘀咕着,全然忘记自己刚刚问的问题。 “你是属金鱼的吗?”辛胖子恨铁不成钢,重重拍了郑清肩膀一下:“刚刚说的话你就忘了?” “啊?”郑清回过头,一脸茫然,继而飞快清醒:“他的本子有问题!” “我们都知道他的本子有问题,”辛胖子挤开郑清,用胖乎乎的胳膊搂着萧笑的脑袋,屈着手指用力扣着萧笑的笔记本,气咻咻道:“就像这个主人一样……都有问题!” “我单知道萧博士是一个学识广博的人,却不知他的爱好也是如此广博。”段肖剑用一种肉麻到了极点的声音夸赞着:“真不愧的众望所归的‘博士’啊!” “《相书》有云‘行如火炎轻且薄,眼斜浮露贱而银’,”张季信不知什么时候跳到了桌子上,正一本正经的盘腿坐着,飞快的翻着手头的相书,讲的头头是道:“你们看萧大博士的模样,面形多火色,眼尾略弯,瞳仁常向上做斜视,眼中水雾朦胧,端的是一副轻薄银贱的浪荡子模样!” “我觉得你脸上的火色比博士重多了。”郑清看着张季信那张红脸,忍不住吐槽道。 “这是血气!”张季信脸红脖子粗,喘气声都大了许多:“血气,你懂吗?气血上涌、精神焕发的表现……跟他那副满脸桃花的模样差远了!” “我就说他今天早上又是换新腰带、又是涂脂抹粉,在穿衣镜前折腾了小一个钟头,”辛胖子忽然在旁边捶胸顿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因为这个事情啊……如果早点商量,虽然我会的魔法少,但从花坛里薅几把玫瑰花还是办得到的。” 说话间,教室外的噪音已经逐渐低沉,终渐渐消失不可闻。 郑清从怀里掏出怀表,看看时间已经过去小半个钟头。 因为下午还有老姚的哲学课,所以他招呼大伙儿开拔走人。 小精灵们从教室的各个角落钻出来,在半空欢快的飞来飞去,庆贺这些暴躁的年轻巫师离开。 门后那张白纸上的简笔画小人有气无力的吆喝着‘退……朝……’ 第一百七十二章 空旷的校园 走廊里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空荡荡,寂静无声。 这栋大楼仿佛在片刻之间失去了生机,变得死气沉沉。 “这些人跑到也太快了吧,”郑清瞅着眼前空旷的走廊,小声嘀咕着。 他的声音在幽静的走廊里显得异常清晰。 没有人回答。 徘徊在教学楼里的幽灵在墙壁后面发出似哭似泣的呜咽声,偶尔穿墙而出,被墙皮刮下几缕残躯,于是空气中便留下它们路过的痕迹。看上去乳白色、朦朦胧胧,仿佛冬日结了冰花的窗户,又像清晨临钟湖面蒸腾起的雾气。 悬挂着走廊两侧的高大画像间也不时传来窃窃私语。那些**早已腐朽、唯有一丝精神长存的偶像,凭借着人们心底的一丝念想,苟延残喘。虽然仍旧保留着些许思维能力,但真正睿智的灵魂早已离去。 与幽灵一样。 这些木框里的画像因为执念的影响,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化身碎嘴老太太,嘀嘀咕咕对着空旷的走廊诉说自己往日的荣光。 这些声音让年轻巫师们心烦意乱。 “憋哭辣!”张季信终于忍不住,攥着拳头,重重擂在灰扑扑的墙壁上,发出咚咚的沉闷响声。 幽灵们似乎被吓了一跳,原本凄凄惨惨的呜咽打了个嗝;相框里的偶像们也停止窃窃私语,惊讶的看向暴躁的年轻巫师。 然后,它们被激怒了。 仿佛一座刚刚被洪水冲垮的堤坝,又像是一个被竹竿捅在地上的马蜂窝。 这些残存思念体的反击以更加猛烈的方式爆发开来。 咆哮声、怒吼声、鬼哭狼嚎的尖叫声,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负面情绪,在幽静的走廊里迅速蔓延开来。 一时间,郑清像是被人拉进了鬼片里。 冷飕飕的凉气从不知名的地方冒出来,舔舐着他们的脖颈、耳垂与脚腕;此起彼伏的鬼哭从四面八方传来,更是让人心神不安。 时不时还会有几头幽灵耷拉着舌头、翻着眼睛,突兀的从天花板倒吊下来,把这支由新生组成的小队吓个半死。 张季信似乎明白自己闯了祸,带着拳套,一语不发的冲在队伍最前方,为众人开路。 郑清手里扣着一沓符纸,脖子上挂着那颗油亮的黑驴蹄子,小心翼翼的跟在队伍后面,为大家压阵。 就连一贯神经粗大、表现跳脱的辛胖子,在这种氛围中都乖巧的保持了安静。 一直走出主教楼的大门,来到灿烂的阳光下,那些思念体的嚎叫声才渐渐淡去。 队伍里原本稍显压抑的气氛终于得到缓解。 “我就说,学校太惯着它们了。”张季信回头瞪了一眼阴沉沉的主教楼,怒气冲冲的说道:“怎么能让一群死人的灵魂呆在我们上课的地方呢?” “的确,对风水不好。”胖子心有戚戚的补充道。 “你们这是标准的种族歧视……幽灵不是死人的灵魂,它们属于一种特殊的生命形式。”段肖剑在队伍中干巴巴的纠正道:“作为月下议会五大种族之一,幽灵们还拥有一个上议员的席位……如果《贝塔镇邮报》的记者知道你这番表态,又该写文章抨击九有学院的教学理念了。” “好像谁在乎似的。”张季信哼哼着,却也最终闭上嘴巴,没有继续出言不逊。 “我觉得它们也就是吓唬吓唬我们,”郑清终于回过神,提醒道:“我们从二楼最深处跑到教学楼外,差不多花了五分钟的时间……如果那些幽灵真的打算做点什么,也许我们现在还在楼梯间打转呢。” “你是说鬼打墙?”段肖剑非常感兴趣的凑了过去:“我知道积年老鬼特别喜欢这种迷惑人的手段,但是从来没有遇到过……你是公费生,一定见过的,对吧。” 郑清愣了一下,干笑两声,没有回答。 “其实刚才我就一直想问,”辛胖子捏着下巴,面色沉重的看着萧笑:“萧大博士,你在课堂上问司马先生……有没有老公的那个问题做什么?” “还需要问?”郑清的声音陡然提高七八度,叫道:“当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他的声音在小广场上显得非常响亮,甚至都能听到微弱的回音。 萧笑原本抱着笔记本、板着脸在队伍里默不作声的行走,在这时,却忽然停下脚步。 “有没有感觉周围人变少了?”他的眉毛扬得老高,神情有些疑惑:“大中午的,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下课了,教学楼当然没人了……不要转移话题!”辛胖子扳着萧笑的肩膀,态度强硬的问道:“你先说清楚,你问司马大美女那个问题用意何在!” 萧笑斜了他一眼,扶了扶眼镜,没有回答。 “好像人真的少了许多诶。”郑清眯着眼,晃晃有些昏沉的脑袋。 虽然现在已经是秋天时节,但秋老虎的威风丝毫未差,中午的阳光依然非常毒辣。 刺眼的光线穿透淡薄的云彩,毫无遮掩的落在地面,明晃晃的一片,走在路上,让人眼晕。 “也许因为太热了?”辛胖子终于松开萧笑的袍子,转过头,狐疑的打量着四周,猜测道:“大热天,谁愿意在外面呆着!” “为什么没人提意见……”段肖剑吐着舌头,耷拉着肩膀,原本就有些驼着的背显得更加弯曲了:“星象监把气候模拟的也太过分了吧……差不多就行了。” “哼,这还没到冬天呢。”张季信收起拳套,不屑的皱皱鼻子:“听我哥说,那些管气候的家伙最喜欢在冬天隔三差五来场暴雪。到时候你顶着大风雪去上课,那滋味,不要太酸爽!” 几个人一边抱怨着学校各种见鬼的规章制度,一边顶着烈日,溜溜达达向临钟湖走去。 萧笑走在队伍中,一直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郑清知道他板着脸的原因。 主教楼前这片面积不大的小广场,竟然真的空无一人。 即便广场边缘那些高大茂盛的蕨类植物下的长椅上,也没有往日拥坐在上面,卿卿我我的年轻男女巫师们。 这相当不正常。 其他人很快也注意到了空气中流淌的异样讯息。 一向胆子最大,对什么事情都毫不在乎的张季信,此时也变得有些惴惴不安。 “是不是学校发了什么特殊通知,我们没有注意到。”郑清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第一百七十三章 湖畔的阴影 今天是周三。 现在时间是正午十二点二十分。 虽然时间正是饭点,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按时吃饭。 大部分时候,九有学府主教楼前的小广场上,总会有一些学生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滞留未去的身影。 而今天,干净整洁的小广场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辣的光线从头顶倾洒而下,落在光秃秃的大理石地板上。 广场周围那些枝叶宽大的蕨类植物蔫巴巴的蜷曲着身子,竭力抵抗越来越暴烈的日华。这些植物阴影下的木质长椅上空无一人,连平日里趁着日头给树精子们喷水降温的校工也不知去向。 几名新生虽然心底感到不安,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学府后苑走去。 无论如何,这个选择都比傻乎乎的呆在原地要强一些。 直到几个人接近临钟湖,才终于发现了一个新的身影。 准确说,是这位穿着灰袍的校工主动显露身形,拦在了几个年轻巫师身前——郑清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位先生刚才站在什么地方,仿佛从空气中突兀的冒了出来。 “学生?”灰袍校工表情严厉的看着几个年轻巫师,目光在他们的领口与袖口扫过,强调道:“大一的学生?你们来湖边干什么!” 他的手里紧紧握着校工们标志性的巡逻杖,神情有些戒备。 “我们刚刚上完课,正打算回宿舍呢。”段肖剑迫不及待的回答道。 “学校里的人都去哪里了?”张季信紧接着问出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 “就是,太奇怪了……从主教楼出来走到这里,一个人都没看到,”辛胖子抹了抹油津津的额头,呼吸有些急促:“哦,对不起,我是说,除了你,一个人都没看到。” “临钟湖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萧笑探着脑袋,目光越过面前的灰袍校工,向湖面深处望去。 郑清也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远眺。 波光粼粼的临钟湖水与往日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一定要找出一点异常,那就是气氛。 平日里,湖畔周围虽称不上熙熙攘攘,却也总是人来人往,颇有几分人气。 而现在,隔着老远,郑清就嗅到了一股死寂的气息。 那些爱在湖面跳舞的红色大鸟消失的无影无踪;经常挂在树枝间的树精子们也不知躲在什么地方去了;更不要提往常坐在湖畔桌椅上读书的学生,连影子都没留下。 郑清敢用怀里那颗油亮的黑驴蹄子打赌,湖中的水鬼与鱼人们也肯定早就躲到湖底深处去了。 否则,湖面应该会有它们在水中游弋时带出的莫名漾起的波纹。 “真是太奇怪了,”年轻的公费生终于发现事情的严重性超出想象,感到有些口干舌燥。 他把手探进灰布袋里,打算拿瓶清水润润喉咙。 “不要动!”灰袍巫师忽然厉声喝道:“你们所有人,站在原地不要动!” 郑清被吓了一个激灵,塞进灰布袋里的手顿时僵在那里。 其他人也被灰袍校工紧张兮兮的表现给吓到了,纷纷愣在原地。 “你们所有人,站在原地不要动!”灰袍校工重复了一遍命令,同时把手中的木杖在地上用力跺了一下。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杖脚落地的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去。 细碎的尘埃顺势飘起,漫天飞舞,仿佛一团团破碎的阳光,在视野中显得格外清晰。 尘埃未定,还没等几个年轻巫师反应过来,一连串轻微的爆破音便在周围响起。 “噗!”“噗!”“噗!” 五六道披着黑袍的身影眨眼间便出现在几名学生的周围。 他们头上戴着兜帽,手中捧着法书,五颜六色的光彩流溢其上,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这幅场景似曾相识。 郑清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谁发的警报!”一名黑袍巫师越众而出,掀起兜帽,露出一张疲惫的面孔。 是托马斯。 “郑清?你在这里干嘛?”他几乎立刻发现了年轻巫师中那个熟悉的身影,诧异道:“学生都统一在第一大厅里呆着……你们没收到通知吗?” “这几名大一新生出现在湖畔,因为形迹比较可疑,所以我把他们拦下了。”灰袍校工在旁边附和着。 你才形迹可疑! 你们全家都形迹可疑! 郑清在心底默默吐槽着,但嘴里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敬: “我们刚刚从主教楼出来,”他解释着:“下课后,因为有些特殊安排……” 说着,几个年轻巫师不约而同的瞟了萧笑一眼。 萧笑低着脑袋,抱着笔记本,一语不发。 “……所以,我们几个人在教室多呆了几分钟。”说到这里,郑清顿了顿,补充道:“我们这节课是历史课,司马杨云先生的课……没有收到什么通知。” “从教室出来就一直没人,”张季信大着嗓门抱怨道:“在楼里面还被那些幽灵吓了半天……那些鬼魂儿一点也不讲究,我们能不能投诉它们?” “不能。”托马斯非常果断的给出明确答案。 “如果你们惊扰了栖息在楼里的亡者,会收到校工委的警告。”灰袍校工在旁边插嘴道:“这种警告会记录进你们的学生档案中。” 性格暴躁的红脸巫师嘴里发出不忿的低声咒骂。 “一群大活人跟死人计较什么,”托马斯制止了年轻巫师冲动的表现,沉吟片刻,转头看向灰袍校工:“这里交给我们,你可以继续查探了。” 灰袍校工微微鞠躬,眨眼便消失在原地。 郑清仍旧没有发现他是如何消失的。 托马斯回过头,目光在几个年轻巫师身上打量着,似乎在掂量到底怎样处置他们。 “我们能动了吗?”郑清干笑着,举起自己的胳膊,晃了晃。 他的手仍旧塞在灰布袋里,像戴了一只可笑的手套。 “不要紧张,不用紧张。”托马斯微微摇头,失声笑道:“虽然情况比较严重,但还没到风声鹤唳……连一年级的小巫师都要提防的地步。” “到底出了什么事?”郑清把手从灰布袋里扯出来,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其他几个年轻人也都竖起耳朵,显然对这件事非常好奇。 “倒也没什么太严重的情况,”托马斯轻描淡写的说道:“只不过湖边那头三百岁的老乌龟变成了干尸……跟那天晚上的河童差不多。” 郑清顿时瞪大了眼睛。 其他人也倒抽了一口冷气。 第一百七十四章 灵龟虽寿 灵龟一向是长寿的象征。 古书记载,龟百岁而色白,千岁背生毛,万载能与人语,于万载龟前祈福求缘,无有不应。 临钟湖坐镇学府、沟通内外、是寂静河上一颗名副其实的珍珠。 因为湖边水汽充沛,饵料丰富,吸引了许多有灵性的动物长居于此。 在湖东岸的泥塘里,便住了一大家子寿龟。 九有的学生之间口口相传,这片泥塘中住着一位万载灵龟。曾经有许多挂科、重考的学长都在这里遇到过这头神龟,并在祈祷后神奇的通过了学校的考试。 于是,平日里,这里也有许多学生来泥塘前祈福祷告,期冀能够与那位灵验的神龟不期而遇,满足他们心底那些小小愿望。 因为灵龟性嗜珠玉,所以这些前来祈福的年轻巫师总会向泥塘中丢一些银角、金豆子,作为敲门红包。 甚至还有那身家丰厚、性格豪爽的,每次前来总不吝丢几枚玉币下去。 一来二去,塘子里的寿龟们都养成白天晒太阳的习惯,以便第一时间抢到学子们丢下去的钱币。 寿龟,就是大草龟。因为这些家伙性格安静,而且名字寓意好,所以校工委便默认了它们随意圈划地盘、收取费用的行为。 虽然大家都希望见到那头万载神龟,但大多数情况下,在泥塘边见到的多是年纪不足百岁,甲壳仍旧黢黑的小龟。 偶尔有一头背壳发白的老龟挤在这些小儿辈中间,厚着脸皮抢玉币,自然令人印象深刻。 “出事的那头灵龟你们大约也有印象,”托马斯对于这些细枝末节自然没有保守的过于严格,非常轻易的告诉了面前的年轻巫师们:“就是平日常在那群小乌龟中间抢钱的那头白壳乌龟。” “根据校工委的人记录,这头灵龟年岁在三百一十岁至三百一十五岁之间。” “属于灵龟中年轻力壮的那种。” “与那头河童一样,这头寿龟浑身皮肉干瘪,龟甲也皲裂干枯……如果单纯看皮相,定然会认为这是一头天年将尽的老龟。” “但与河童事件不同之处在于,这头老龟的皮肉并没有被食尸甲虫啃食。与最近发现的其他几个案例相似……这也说明,之前河童的遭遇只是一个巧合。” “只不过,这一次枯萎的灵龟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刚刚下课的学生看见了……一度造成巨大的混乱。” 郑清完全可以想象那种混乱。 尤其学生们最近私下里流传的各种恐怖魔怪的传言,一定程度上放大了他们的不安。 而凶手竟然胆敢在白天作案,更加剧了流言异变的速度。 “看见凶手了没?”郑清忍不住插嘴问道:“谁第一个发现的!” “据说,凶手是一团白影。”托马斯对于这方面的说辞非常谨慎,语焉不详。 “至于发现者的身份,你们应该都认识。”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补充道:“你们班的插班生,那位名叫伊莲娜的吉普赛女巫。” 林间空地上出现了一声短促的惊呼。 “怎么是她!”郑清震惊的看着自己曾经的面试官:“她有没有事……受伤了吗?她现在在哪里?” 一连串的疑问从他嘴里说出。 “她很好,很安全。”托马斯玩味儿的看着面前这个深情紧张的年轻人,神情有了一丝恍惚。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这样的担忧与激情。 而现在。 时光易逝不能回,往事只能回忆。 即便他的爱意依然深沉,但那个明媚的女巫已经彻底消失在沉默森林深处,一去不复返了。 “你还有机会。”他对郑清说了一句大有深意的话,看着迷眼前迷惑的年轻人,忽然展颜笑道:“巡逻队这边恰好缺几个处理现场的助手……你们有没有时间?” “她还在现场,接受调查。”他补充道。 即便没有细说,郑清也知道他说的是谁。 “有时间!”年轻的公费生果断答应下来,威胁的看了一眼周围的小伙伴们,强调道:“我们都有时间!” 树荫下传出一阵低声的哄笑声。 “不要一副吃亏的样子,”托马斯笑骂道:“原本这是大三老生才能赚的学分……让你们抢走,算你们运气。” “还有学分!”年轻巫师间发出一阵意外的欢呼。 在前往湖东岸泥塘的途中,托马斯向几个年轻巫师介绍了一下事情发展的情况。 因为今天是周三,而且时至中午,湖边来来往往的学生非常多。 所以,当灵龟被人发现卧在岸上死气沉沉之后,许多被惊叫声引来的学生都看到了那头枯萎的老龟。 感谢无所不能的魔法。 不到五分钟,在校工委的人还没有正式定性这头老龟濒死的原因之前,学府内的学生便被这桩突如其来的恶**件惊动了。 如果没有前几天巡逻队接二连三的发现、没有学生们私下里传播的种种流言。 一头濒死的灵龟,并不能引发整个学院的动荡与不安。 而现在。 在校工委的人想法设法试图掩盖这次事件的同时,九有学院的学生会与社团联合会已经同时向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发去了质询函,要求学校对这一系列的恶**件做出明确解释。 在得到令人满意的答复之前,根据《第一大学管理条例》,学生们有权罢课、以保证自身安全为第一目标。 “所以,”托马斯耸耸肩,表情相当无奈:“学院发出了紧急通知。今天下午,课程全部被取消,所有三年级以下的学生都被学生会召集起来,安排在第一大厅,统一做安全培训。” “好厉害。”郑清啧啧称叹着。 他想起这周正在进行的学生组织招募新人活动,心下打定主意,去学生会看看。 “准确说,是雷哲厉害。”托马斯纠正道:“不是每个学生会主席都有魄力向教授联合会议发出质询函。如果有,那一定是阿尔法学院的奥古斯都了。” 又是这个名字。 其他人几个人想起郑清在历史课前收到的那封邀请函,不约而同的看了他一眼。 第一百七十五章 神圣意志 九有学院的许多学生也许不知道校工委的主任是谁,不知道教授联席会议这个学期的轮值主席是谁,不知道‘维度跃迁的泛函分析’这门课的授课教授名字是什么。 但他们一定知道雷哲。 就像阿尔法学院的学生都知道奥古斯都一样。 雷哲是九有学院的学生会主席。 当然,在这个名字下面,还有许多修饰性的定语。 比如九有学院最优秀的学生、蝉联四届的首席生、第一大学最大社团之一‘神圣意志’的头领、第一大学校猎队队长、以及小阿卡纳-权杖系列的国王陛下。 此刻,这位九有学院的权杖陛下并没有在临钟湖畔参与学校对神秘魔物的搜索行动,也没有在第一大厅监督那些不安的低年级学生练习反诅咒魔法。 与往常一样,他正坐在一间宽大的办公室里,安静的听取神圣意志的干部做工作报告。 “……阿尔法学院的弗里德曼爵士希望在下个月的校猎会上与我们进行一定程度的合作,” 一名脸色蜡黄的男巫翻动着手中的备忘录,语速飞快,但吐字清晰: “裁决猎队与3A猎队可以达成某种默契,在猎赛开始后率先淘汰其他候选队伍;如果在淘汰时期两支队伍相遇,他希望双方能够保持克制……这种默契的底线是祥祺猎队被淘汰出局。 因为鱼人保留地项目的成功推进,瑟普拉诺在血友会中的地位日趋稳固,有消息称他甚至得到了校外许多会友的称赞。 对弗里德曼爵士来说,这并不是个好消息。 他现在的压力非常大。 这件事奥古斯都阁下应该有所了解,所以在他表现出明确倾向之前,弗里德曼爵士希望能够获得更多的筹码。 比如校猎会上一个令人满意的积分或者名次。” 雷哲胳膊拄在桌子上,双手抱在一起,撑着自己的下巴,耐心听取霍夫曼的报告。 霍夫曼就是那名脸色蜡黄的男巫,也是神圣意志里非常优秀的年轻人。 但也仅仅是优秀。 距离能够承担一所学院的重担、能够传承雷哲这个称号,还有一定的距离。 所以,他非常理解奥古斯都最近一段时间的沉默。 不论是弗里德曼还是瑟普拉诺,都是非常优秀的年轻人。甚至可以说,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都有足够的资格继承奥古斯都的称号。 但也恰恰如此,才导致局面异常棘手。 因为不论哪个人上位,如果无法令对手信服,那么阿尔法学院都将迎来一场惨烈的内斗。这对于奥古斯都来说是无法接受的事情。 就像现在。 虽然局面还没有恶劣到那种地步,但身为阿尔法学院学生会副主席的弗里德曼,竟然已经开始与九有学院暗通曲款。 如果这件事捅出去,怕是大部分学生的注意力立刻会从临钟湖畔的神秘妖魔上转移到两大学院间狗血内斗中。 “这件事我已经让海因茨回复了弗里德曼,”雷哲沉默片刻后,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低沉,但是很有磁性,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嗡嗡作响:“我们不会玷污猎会的神圣性……这是原则,不需要讨论。” 会议室中的一众年轻巫师脸上顿时露出自豪的神色。 是啊,还有什么比一个有节操、守原则的领导更令下属满意的呢? 雷哲面无表情的看着桌前的同伴,心底微微一叹。 他今年已经大四了,如果不打算继续在第一大学攻读更高的学位,那么今年将是他作为雷哲的最后一年了。 与奥古斯都一样,他也面对着相同的窘境。 在神圣意志中,类似霍夫曼这样优秀年轻人还有两人。九有学院里的好事者甚至已经把这三个年轻人并称‘三杰’,以对抗阿尔法学院的‘双子星’。 如果他现在暗中影响了血友会的竞争,那么奥古斯都一定也会对神圣意志下手。 这是一种默契。 雷哲与奥古斯都的默契。 至于弗里德曼? 他想要默契,那就需要先成为奥古斯都。 …… 在九有学院的神圣意志开内部会议的同时。 弗里德曼爵士步履稳重的走在阿尔法城堡某条幽深的走廊里。 与现在风声鹤唳的九有学府不同,阿尔法城堡范围内暂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情况。所以他们有充足的自信安稳的呆在城堡里,看那群书呆子的笑话。 相对于阿尔法的三年级首席生这个名号相比,已经成年的弗里德曼·布莱克·卡伦更喜欢别人称呼他为‘爵士’。 而他本人也坚持以一个完美贵族的标准衡量自己的一切行为。 他的左手臂间夹着一本厚厚的黑皮书籍,上面用金色的皮扣紧紧系住。他的身边,曾经为阿瑟·内斯出谋划策的司马易正一脸微笑的与他交谈着什么。 “这么说,雷哲依旧要坚持他那可笑的理由,放弃在校猎会上与我们合作?”爵士大人停下脚步,站在一个宽大的窗口,眉头皱了起来。 “按照曼施坦因传递的意思,您的理解应该没错。”司马易从容的站在他身边,丝毫没有因为旁边站着一个光彩夺目的大人物而有丝毫谦让。 “‘神圣意志’已经变成‘雷哲意志’了,”弗里德曼有些烦恼的叹口气:“算了,既然这样,那就执行第二套方案吧。” “将君已经准备妥当了。不过他拒绝与北野源合作。” “哦?” “您知道的,我与将君来自同一片土地……我们都很讨厌那座岛上的矮子。”司马易平静的看着弗里德曼那双湛蓝的眸子,语气非常坚定:“虽然允许他与我们同存于一个团体之中,但不意味着他获得了我们的承认。” “那么,你们有什么建议?”弗里德曼似乎丝毫不感到意外,立刻拿定了主意。 “邓尼金怎么样?” “邓尼金?”弗里德曼似乎没有想起这个人。 几个低年级的女生红着脸,低头飞快的跑到他面前,将一封粉红色的信笺塞进他的手中。而他则温和的与她们打了声招呼。一个蓝色头发的高挑女生似乎对司马易更感兴趣,不住的偷偷打量他。 “尼古拉斯·邓尼金,亚特拉斯学院玛雅07-1班的大二学生,是一个植物系德鲁伊。”司马易温和的对着那个姑娘笑了笑,解释道:“按照科蒂的推测,今年的会场将会在一个有较多绿色植物的地方举行,那么邓尼金的加入会有更大的优势。” 那个蓝发姑娘羞怯的拉着送完情书的同伴跑开了。 “嗯。”弗里德曼捏着下巴,不置可否:“我会考虑的……那么,还有别的事情吗?” “四所学院的外星留学生们似乎都有些很不安分的意思,其他几个社团都发来了通知函询问,”司马易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黄色笔记本,说道:“按照我们的意见,是不是给那些家伙一些警告?” “警告?”弗里德曼将左臂夹着的书换到右边,抬起左臂接住一只落在他指尖休憩的花精灵,脸上露出那让年轻女孩儿发狂的迷人笑容:“为什么要警告?不,不,不。我对于他们的行为很感兴趣呢,看看再说吧。” “好的,我们会转达您的意见。”司马易合上自己的小笔记本,侧了侧头:“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请容许我问您日安。” “您也日安。”弗里德曼抖了抖手指,将那只花精灵送回楼下的花园,转身叹道:“真不敢相信,像您这样优秀的参谋,竟然会甘愿在第一大学安静这么久。” “我个人而言,是比较喜欢安静的。”司马易微微一笑。 “那么,我需要认真感谢阿瑟·内斯阁下了。如果没有他的推荐,想必我的参谋部现在还是一片混乱啊。” “不,您需要感谢的是阿瑟阁下所犯的错误,而不是他本人。” “提到错误,我希望那个给我们小朋友的惊喜已经准备好了。” “如您所愿。”司马易脸色平静的转身,径直走开:“一只足够分量、但也足够安全的野妖。相应的后续舆论准备也已经完毕了,您的名誉不会受到丝毫的损害。” 弗里德曼脸上拉出一道深深的皱纹。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两个议题 学府。 办公楼。 一层会议室。 第一大学超级社团之一,九有学院的‘神圣意志’,正在会议室中召开每周一次的例会。 虽然距离办公楼不远处的临钟湖畔在不久前刚刚发生了骇人听闻的事故,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会议的进程安排。 因为这里是第一大学,他们是学府的意志。 办公楼一层的会议室是一间小型会议室,面积不大,紫红色的环形会议桌后,只有不足二十个座椅。 会场照例安排了一队小精灵,帮忙沏茶倒水、摆弄果盘、整理花篮。 与教室里那些穿着灰色工装的同伴们不同,会场里的小精灵们都穿着红色的小袍子,而且她们半透明的翅膀上也被刻画了许多神秘魔纹,振动间流光溢彩,格外迷人。 一只小精灵拖着巨大的果篮,晃晃悠悠从会议室的侧门飞了进来。 果篮里盛放着颗粒饱满圆润的葡萄、鲜红的苹果还有黄澄澄的鸭梨。 这些水果都被精心清洗过了,在阳光下,还能看到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光滑的果皮缓缓下滑。 小精灵拖着篮子,顺着环形会议桌,在每位参加会议的巫师面前放下一些水果,最终绕到会议桌的尽头。 那里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巫。 他的胳膊拄在桌子上,双手抱拳,撑着下巴,目光深沉,表情平静。 小精灵把果篮里最后一小串葡萄与一颗鸭梨放在男巫面前的果盘之后,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靠着自己的篮子,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开始大口喘气。 男巫垂下眼皮,诧异的看了这个小精灵一眼。 因为生性胆小、敏感多疑,大多数情况下,这些小家伙很少与宿主之外的巫师接触,遑论如此大大咧咧的行径了。 男巫犹豫了一下,从果盘里摘下一颗葡萄,递到小精灵面前。 也许这真的是一只小精灵里的怪胎。 她没有丝毫犹豫,喜滋滋的捧起那个足有她半个脑袋大的水果,‘兮兮’的叫着,吭哧吭哧啃了起来。 男巫嘴角微微翘起,继而重新垂落。 “阿尔法的事情到此为止。”他声音低沉、目光锐利,几乎一瞬间恢复了平日间严肃的工作状态:“下一个议题,威廉。” 男巫屈指扣了扣面前厚实的桌板,示意会议继续进行。 “好的,雷哲。”一位相貌英俊,棕发黑眸的男巫站起身,微微鞠躬,然后重新落座,翻开面前的备忘录。 “本周涉及占卜的事务主要只有一件,”威廉语气轻柔、声音非常柔和,与他棱角分明的相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是关于近期临钟湖畔魔法生物枯萎事件。许多学生,包括二年级甚至三年级的老生,都希望我们能够给出更好的建议。” “他们还想要什么建议?”霍夫曼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给家长写信哭诉?向《贝塔镇邮报》爆料?还是要我们给每个人刻一块桃符?滑稽!” “确实如此,”不远处的另一名巫师也附和道:“就像今天中午,您已经顶着极大的压力向学校提交了质询函,如果后续处置不当,甚至会影响到您的学业……他们没有理由要求更多。” “即便找人负责,也应该去找学生会的人……这里是神圣意志的会场,没道理让我们管那么多。” “九有学院的学生会与神圣意志有什么区别吗?”会议室的角落里忽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会场沉默片刻,继而爆发出一阵轻笑声。 确实如此。 九有学院学生会百分之八十的成员都属于神圣意志,而且神圣意志的团长还担任了学生会主席的职务。 “这是****。”雷哲的嘴角微微一扬,最终没有笑出声。 会场上迅速恢复了平静。 “关于临钟湖魔法生物枯萎事件,我与易教授、姚教授、李教授、以及司汤达老人都做过简单的探讨。”雷哲语速平缓、语气平淡,似乎做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但与会的诸多年轻巫师们却肃然起敬。 不是谁都有资格与这些学校里的资深教授们探讨问题——更何况是如此敏感、严重的事情。便是学院里那些助教们,恐怕也不会知道更多了。 “综合诸位先生的意见,导致魔法生物枯萎的原因在于生命力的流逝。”雷哲咀嚼着合适的词语,最终给诸人一颗定心丸:“这些事件并没有牵扯到魔物……应该属于某种魔法生物变异、或者某种未知生物的侵袭。” “学院已经安排相关教授、助教以及校工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内展开联合行动,对未知名的生物进行抓捕。” “这件事由教授联席会议与校工委共同负责,学生会监督。” “至于希望我们给予建议的学生,”雷哲沉默片刻,最终提点道:“让他们多练习练习学校近期下发的《反诅咒魔法简易手册》上的咒语就可以了。” 威廉轻声应是,合上了面前的备忘录。 “还有其他事情吗?”雷哲侧着头,看着手边那只吮吸葡萄汁的小精灵,温和的问道。 “关于本周的新生招募,会里有没有特殊目标人选?”雷哲左侧一个披散长发的女生小声问道。 “按照惯例,”雷哲微微叹口气:“有人推荐的,需要提供格式正确的推荐信;持有我们邀请函的,可以直接担任本部干事;通过正规流程申请的,与往年一样,一次考试两次面试,择优录取。录取名单公示在下一期校报上。” “至于特殊目标,”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说道:“九有学院08届的新生大部分精华都被选在了姚教授的天文08-1班里,你们招募新人,可以优先选择这个班级的。” “本年度的两名公费生、一名特招生,都可以优先录取……前提是他们有加入我们神圣意志的意愿。” 长发女生连连点头,飞快的在备忘录中记下这些要点。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那就散会吧。”雷哲站起身,抻了抻脖子,露出一副轻松的表情:“虽然你们并不怕湖边的未知生物,但终归有些风险,所以出行尽量结伴……我不希望任何一位属于意志的成员受伤。” 会议桌后的巫师们纷纷应是,站起身,井然有序的退出会议室。 雷哲最后离开。 离开之前,他伸出手指,蹭了蹭那个抱着葡萄大吃特吃的小精灵,咕哝道:“吃慢点……看你,蹭的满脸都是葡萄汁。” “如果你喜欢,可以自己养一群小精灵。”长发女生眉眼弯弯,声音也变得非常温暖。 “不一样,琼,你知道的。”雷哲揽着她的腰,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变得有些沉闷:“你一定要参加这一次的校猎会吗……想想弗里德曼与瑟普拉诺,与他们一样野心十足的年轻人还有许多。” “哪一年不是呢?”琼微微一笑,撩起耳边的长发,轻松的说道:“你不能一直拦着我。” “我坚持,”雷哲忽然笑道:“坚持揽着你。” “那我只好想办法跑掉了,”长发女生哈哈笑着,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会议室门口。 雷哲脚下缓了缓。 “收拾干净就休息吧。”他看着那些红袍小精灵,吩咐道:“插花不用撤,下午还有几位教授要在这里开会……他们不会在意这种细节的。” 几只身形稍微高挑一些的小精灵越众而出,兮兮着答应了。 “还有你,”雷哲回过头,看了一眼仍旧抱着那颗葡萄的小精灵,笑了笑:“不要吃坏肚子。” 说罢,他也飞快的离开会议室。 红袍小精灵们似乎一瞬间得到解放,她们振动着翅膀,在会议室里灵巧的穿梭,将一件件用具规整,用魔法清理干净。 而那只捧着葡萄的小精灵,在雷哲身影消失之后,便一把丢开手中的葡萄,怒气冲冲的喷出几颗葡萄籽。 “见鬼!”她的声音尖利刺耳:“屁事没有的破会,还要老娘卖乖弄巧!……九有还是一如既往的本本主义学院!” 说罢,一股灰色烟气涌起。 这只小精灵化作一只灰色蝴蝶,穿墙越镜,翩然离去。 而其他仍在洒扫的红袍小精灵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位特殊的同伴。 她们仍旧开心的哼着谁也听不懂的小曲,飞呀,飞呀,飞。 第一百七十七章 警告性魔法 “你是说那个吉普赛小姑娘?” “早被她们巫师塔的人接走了。” “……问什么都不知道……” “就只看到了一团白影……一团白影……银蝠飞起来还是一团白影呢,我不用过脑子都能说出十七八种飞起来一团白影的动物!” 凡尔纳老人虎着脸,粗声粗气的抱怨着,语气有些不满。 郑清与他的小伙伴们站在老人不远处。 很显然,凡尔纳老人对于某位目击者无法明确判断袭击者的身份非常恼火。 此刻,老校工正握着自己长长的木杖,仔细拨动林间的杂草丛,试图发现一些之前疏漏的线索。 在他周围,数十名身着灰袍的校工,正排着整齐的队伍,一寸一寸搜索着泥塘边的草坪。 甚至原本在塘子里晒太阳的年轻寿龟们,都被赶出塘子,齐刷刷翻了个个,亮出它们干干净净的肚皮,让两名穿着黑袍子的助教拿着刻刀与颜料在上面篆刻符文。 郑清沮丧的看了空荡荡的小广场,内心充满了失望。 他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安慰一下受到惊吓的伊莲娜——这是个刷存在感与好感的绝妙机会。 很可惜,他来晚了。 既然美女已经离开,那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看那头枯萎的寿龟已经被运走了对吧,”公费生看了看托马斯,试着用一种轻松的口吻打趣道:“看来我们刚来就要失业了……既然不需要助手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为什么要走?”托马斯转过头,显得非常迷惑。 他刚刚在与另外几个黑袍助教低声沟通,没有注意这边的情况。 “伊莲娜已经走了!”郑清强调了一遍,然后补充道:“而且那头枯萎的乌龟也被运走了……你叫我们来不是整理现场吗?既然乌龟都被运走了,那我们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所以……” 他耸耸肩,向学府后苑看了一眼。 “现在大家都饿了。”他最后解释道。 “噢,她不在呀。”托马斯碧绿色的眸子里露出一丝笑意,但却语气坚决的否定道:“那也不能走!……至于吃饭的事情,找凡尔纳老人准没错。” 没等郑清开口,他昔日的面试官便竖起三根指头,举在眼前。 “第一,”托马斯收起一根指头,瞟了一眼泥塘边翻着肚皮的灵龟,强调道:“受害的灵龟是一头三百岁的‘寿龟’,不是乌龟……这一点非常重要。” 泥塘边,几头年纪稍大的寿龟抻着脖子,昂昂的叫了两声。 郑清勉强笑了笑。 “第二,我只是让你们来清理现场,并不是解剖那头受害的寿龟……而且,你们的学识水平,也达不到处理‘关键’证据的地步。”助教先生收起第二根指头。 “那我们清理什么现场。”辛胖子一脸茫然,傻乎乎的问道。 “像他们一样啊。”托马斯冲不远处歪了歪脑袋。 郑清转过头,看着那些在烈日下一寸一寸翻检草丛的灰袍校工们,脸色逐渐变白。 “那也是清理现场?”张季信原本紫红的脸膛愈发涨红。 “那才是清理现场。”托马斯纠正道:“你们小脑瓜里揣测的解剖啊、探踪魔法啊、神奇的炼金工具啦,都是更高级的巫师们才会涉及的范围。” 说着,他用两根食指笔画出一段长长的距离,来向面前这些大一新生们说明‘他们’与‘高级巫师们’之间的距离。 那是一段令蚂蚁绝望的距离。 “第三,”托马斯把最后一根指头收起,将攥起的拳头挥了挥,强调道:“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学校把现场处理的任务全权委托凡尔纳老人负责……所以……如果你们试图早退,需要有凡尔纳老人同意。” 郑清呵呵一笑,没有说话。 开玩笑,大热天去翻草丛,脑子有坑才会同意呢。 他隐晦的冲几个伙伴使了个眼色。 辛胖子不动声色的眨眨眼。 张季信清了清嗓子。 段肖剑悄悄咽了口唾沫。 只有萧笑,仍旧把脑袋埋在自己的笔记本里,没有理会。 似乎猜到郑清的想法,托马斯补充道:“你们要注意,临钟湖畔附近都还处于戒严状态,任何未经允许的穿行,都有极大可能受到警告性魔法的攻击。” 最后一丝溜走的希望落空了。 “什么是警告性魔法。”郑清绝望的挣扎道。 “非致命性、攻击类魔法,”萧笑忽然抬起头,用平淡的语气解释道:“这类魔法的宗旨是解除目标的威胁性,对于方式并没有太多限制。常见的警告性魔法包括‘被动变形咒’‘五音五色咒’,部分魔法书籍还将‘石化咒’列入了警告性魔法……当然,因为这类咒语对受术者仍旧有一定伤害性,所以任何使用警告性魔法行为都需要向有关部门报备,提前公示此类魔法的使用范围、使用时间、以及授权类型。” “这位就是新人里那位著名的博士吧,”托马斯轻轻鼓掌,赞叹道:“果然名不虚传。” “他从今天起还会更出名的。”张季信闷哼了一声。 郑清有气无力的笑了笑。 托马斯并没有注意到几个年轻人之间隐晦的互动,或者说,他注意到了,但并不理解。 但这并不妨碍他向几个大一新生做更具体的说明。 “我们获得的授权类型是‘被动变形咒’,”黑袍助教碧绿的眸子闪了闪,嘴角挂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具体变形种类,你们可以参考这片泥塘的主人。” 郑清瞅着那些在烂泥里缓慢挪动的爬行动物,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辛胖子哀嚎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警告性魔法的范围在临钟湖畔,东起泥塘、西至长廊,南接书山馆前广场、北达主教楼前广场。” “时间,”托马斯从怀里抽出自己的计时器,点点头:“截止下午三点钟,也就是说,从现在起,你们两小时三十一分钟四十八秒之后才能离开这里。” “按照你们时间的边际效益最大化原则,我建议你们接受凡尔纳老人的任务,还可以赚点学分。”面白心黑的助教先生给出最后的建议后,翩然离去。 徒留下几个新人,满地悲伤。 第一百七十八章 午餐时的圆桌会议 如果说,清晨的阳光像香甜的米酒,清新淡雅;中午的阳光像爽口的烈酒,辛辣撩人;那么下午的阳光就像醇厚的老酒,口味绵柔、意境深远。 当然,这是文青的说辞。 直白的来说,早上的阳光很亮、但没有那么热;中午的阳光刺眼、晒在人身上火辣辣的疼;下午的阳光经过一天的发酵,已然把大地变成了一个蒸笼,即使太阳的威力在慢慢褪去,无处不在的闷热感仍旧让人喘不过气来。 尤其在湖边。 热气裹挟着水汽,沉甸甸的堆积在一起,仿佛一坨蓬松的棉花结结实实捂在头顶,又如一口刚刚开锅的笼屉,蒸汽腾腾。 而在湖畔辛苦翻检草坪的巫师们,就像蒸笼里的水饺、大虾,被烤的流油、闷的发红。 郑清喘着气,挺直腰,锤了锤酸痛的脊背。 远处的湖面隐隐蒸腾起珍珠色的雾气,氤氲袅袅,模糊着他的视线。 不远处,老猎狗五月大人耷拉着舌头,有气无力的卧在草丛间,眼皮都没抬——虽然郑清也分不清它的眼皮藏在脸上哪条褶子下面。 近处,几个被他拖下水的小伙伴满头大汗,面皮焦红,看上去很像煞气临头的面相。 郑清咂咂嘴,琢磨着把自己背上的黑锅丢出去。 “校工委太小气了,”他小声嘀咕着,用恰好让几个同伴能够听见的声音抱怨道:“大热天让人在空地上干活,也不发几张‘冰霜符箓’或给几服‘清爽药剂’……恁的小气!” 没有人搭理他。 郑清尴尬的咳嗽了两声。 “如果有意见,可以跟凡尔纳老头反馈。”辛胖子晃着一身肥肉,屁股撅的老高,把脑袋藏着自己身子投下的阴影中,哼哼唧唧的说道:“跟我们说也没用呐。” 郑清呆了呆,乖乖的转身去找凡尔纳老人。 如果不想晚上回宿舍的路上被几个小伙伴拖到小树林里胖揍一顿,他最好想办法给几个正在当苦力的家伙谋点福利。 “你想要冰霜符箓?”凡尔纳老人拄着那根长长的木杖,眉毛扬得老高,连带着他脸上的皱纹都被拖的平展了不少。 “清爽药剂也行。”郑清陪着笑脸,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现在的年轻人呐……吃不得一点苦!”老校工咕哝着,重重喘了口气,坚决的摇了摇头:“没有!” “这是违反《劳动法》的行为。”郑清小声提醒道。 “什么法?”老人下巴一抬,瞪着眼睛,粗声粗气的叫道:“你且把那法条拿来让我瞅瞅!这年头,坐椅子的臭小子们不干正事,净整这些歪门邪道。” 郑清哑然。 他也只是顺口一说,巫师世界有没有劳动法,他还真是摸不着头脑。 “记着,清理现场严禁使用任何魔法,包括但不限于咒语、符箓、魔药等手段。”老人把手中的木杖在地上用力戳了戳,教训道:“否则魔法波动会湮灭许多珍贵的线索……你们这些年轻娃娃现在上课都学什么?这也不知道!” 怪我咯! 我又不是法医专业的学生。 郑清一边腹诽,一边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但没走两步,他就转过身,小跑回去。 “大叔,”他喘着气,飞快的说道:“我们干活,你们该管饭吧!” 说着,他把自己那枚银色怀表掏了出来,指着上面的时刻抱怨道:“现在都中午一点半了,我们还没吃午饭……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万一有人在太阳底下累虚脱了,校工委面子上须不好看。” “你们还没吃饭?”老校工愣了愣,用木杖勾起树根处的竹篓,从里面摸出几个饭盒,塞到郑清怀里:“这种事情,早点说啊……给你们半个小时吃饭时间,休息休息,我们还有一千米左右的空地需要翻检。” 郑清大喜过望,抱着几个饭盒,一溜烟向自家同伴处奔去。 …… “这米饭里加了西鲤香吧,闻上去真开胃!” “这些红色的果子是不是櫰果……听说吃了能让人变成大力士,是不是真的?” “还有虾仁,这些透明的虾仁是什么品种,看上去像水晶一样,博士你知道吗?” 几个吃货围成一圈,捧着郑清带回的饭盒,用筷子挑拣着里面的吃食,啧啧称叹。 “这么丰盛,”段肖剑有些惴惴不安的问道:“这顿饭怕不是要一两枚银角子?” “一两个银角子?”辛胖子嗤笑一声,用筷子夹起饭盒里的糕点,训斥道:“看到没?甜点就两种!不说他们这个龟苓膏的材料,单单这两块蜂蜜泡芙,在食堂那边标价就要一枚银角……你平常都吃什么?这都不知道!” “不要担心,没事。”郑清嘴里塞满吃的,满嘴涂油,囔声囔气的说道:“这几份盒饭是助教们的,刚才凡尔纳大叔说了,他们要去检查学府守护大阵,今天晚上都要熬通宵……我们不吃就浪费了。” “万恶的特权阶级啊,”段肖剑喟叹一声,恶狠狠的给嘴里塞了一只肥硕的虾仁,摇头不止:“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如此而已……” “拉倒吧!”张季信大大咧咧的撕扯着一块牛肉,愤愤不平的说:“真正的特权阶级,现在正吹着小冷风、盘腿坐在蒲草编的蒲团上、就着冰爽果拼下棋呢。” “总觉得你在说一个拿金锄头刨地的皇帝。”郑清咽下嘴里的食物,幽然叹道。 “提到陛下,”辛胖子把头伸向郑清,认真的看着他:“奥古斯都不是给你送了一套白色的礼服吗?你打算带谁去?” “带谁?”郑清傻乎乎的看着他:“只有一套礼服啊,肯定是我自己去了……而且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去呢。” “我看你不是公费生,你是注孤生。”辛胖子翻着白眼,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饭盒中去了。 “必须去!”张季信握着拳头,在草坪上重重擂了几拳,叫道:“你不去,显得气量不行……平白让那些口蜜腹剑的阴险小人看扁我们九有人。” “而且,这是个礼貌问题,”段肖剑也在一旁连连点头:“必须去!” 郑清听着有些头晕。 这哪儿跟哪儿啊,怎么扯着扯着就扯到九有人的自尊自爱上去了。 “我刚刚想到上午的历史课,”眼瞅着话题向不可预知的方向滑去,郑清努力拽过话头:“在提到那个什么哲学理论的时候,司马先生让我们下周三之前问老姚。” “静默论!”段肖剑举起手,纠正道。 “对,静默论,静默论。”郑清连连点头:“讲道理,我们今天下午就是哲学课,为什么要到下周三再问?你们说,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下午的哲学课要取消!” 这句话让会谈中的气氛陡然冷却下来。 每个人都皱着眉,仔细思索这种可能性。 “只是有这种可能。”萧笑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我认为,更主要的原因在于,她不认为你们能够在一下午的时间内理解静默论这种高深理论……也许她只是让你们有充足的时间去图书馆自己查一下资料。” 郑清偏着脑袋,看着侃侃而谈的萧大博士,目光有些诡异。 其他问题你不说话,单单在这个问题上发声。 啧啧。 他大有深意的看了其他人一眼。 其他人也都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总觉得司马先生回答‘苏妲己是否活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回答的非常详细。”郑清试着又抛出一个问题。 “那是,”辛胖子一脸鄙夷的看着郑清,但目光却瞟向萧笑:“作为司马大美女的拥趸,你怎么能不知道她在《拨开迷雾看历史》中最著名的论文呢?” “啥论文?”郑清真的不知道。 “《论苏妲己之死的历史依据》,”萧笑平淡的声音重新响起:“这是她在第壹仟叁佰伍拾贰期《拨开迷糊看历史》中,第三版、全文刊发的历史论文。荐稿人是著名的魔法历史学家钱知几……” “还有,”萧笑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辛胖子:“我不是她的拥趸……我只是喜欢她而已。” “终于说出口了!”其他几人如释重负,齐刷刷长出一口气。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你常识少,我不骗你! 太阳西斜,倦鸟归巢。 年轻的大一新生们终于结束泥塘旁的劳作,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湖畔。 “辛辛苦苦一下午,结果就给一枚学分。”郑清揉着酸痛的肩膀,盯着学生卡上那点鲜红的数字,哀声叹气。 “怪我们咯?”张季信翻着白眼,哼哼着。 他那原本就红彤彤的脸膛经过烈日的深度加工,更是红中泛紫,红的发黑。这也让他的脾气愈发暴躁了许多。 郑清想起自己强行揽下这件事,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一枚学分也不错啦,”段肖剑打着圆场,呵呵笑着:“要知道,许多人辛苦上一个星期的课,都赚不到一个学分……我反正非常满意。” “而且午饭也不错。”辛胖子意犹未尽的抹抹嘴。 “如果还想吃那种丰盛的盒饭,那么明天下课后来临钟湖码头,帮个小忙,饭菜管够!”凡尔纳老人粗声粗气的笑声在几个年轻人身后响起,将他们吓了一跳。 郑清回过头,老校工正拄着木杖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五月大人拖着尾巴懒洋洋的跟在他的脚边。 “怎么样,小胖子,来不来?”老校工嘴角翘了翘:“饭菜管够!” 辛胖子脸色涨红、继而煞白、然后有些发青,最后变成锅底一样的黑色。 郑清从来不知道一张脸还能变出这么多颜色出来。 这让他大为钦佩。 当然,现在不是佩服胖子变脸速度的时候。 “您是要去哪儿?”段肖剑满脸堆笑,凑到老人身边。 “去哪儿?”老校工鼻子重重喷着气:“去后苑找那几个躲在精舍里面睡大觉的教授……大热天的,连一年级的娃娃都在干活,他们倒睡的舒坦!” “是找到凶手了吗?”张季信急吼吼的叫道。 “哪有那么容易,”凡尔纳老人摇摇头,却又点了点头:“不过的确有些眉目了。” “是虫子,对吧!”郑清肯定的看着老人。 其他人顿时把耳朵竖的笔直。 “哼哼。”老人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们一眼,手杖顿了顿,脚不点地,竟然径直飘然远去。 只剩下一句话,伴随晚风,缓缓飘进他们耳朵里。 “不要乱猜、不要乱说、不要信谣传谣……虽然你们在第一大学,但这里终究是九有学府。” 年轻巫师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老人三两步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全然没有看出他用的什么魔法。 “这就是传说中的八步赶蝉吧!”张季信一脸叹服:“都说学校的老校工里藏龙卧虎,此话诚不欺我!” “什么八步赶蝉、九步飞天,”辛胖子嗤之以鼻:“明明是魔法闪现!非常老派的魔法技巧……只不过现在年轻人很少练习罢了。” 郑清眼巴巴的瞅着老人消失的背影,咂咂嘴,唯独对他最后一句话的用词大为不解。 “他说的谣言什么意思,”公费生环顾左右。 然而周围的小伙伴耸肩摊手,均表示整个下午都在跟着他卖苦力,自然也是摸不着头脑。 直到推开宿舍门。 郑清的疑问才得到些许答案。 一面闪闪发亮的铜镜被细线挂在头顶的吊灯上,明晃晃的垂落在宿舍中央,慢悠悠的旋转着。 窗外夕日的光线透过玻璃,落在铜镜上,随着它缓慢的转动,扫射着整个屋子。 郑清一开门,恰好看见铜镜扫过来的光线,顿时把他晃了个睁眼瞎。 “啥东西!”他眯着眼大叫道:“屋子里是啥东西?” “一面辟邪镜罢了。”迪伦和气的声音从阳台上传来:“进门的时候小心点,不要踩坏我的劳动成果!” 郑清兀自站在门口揉眼睛,身后的辛胖子已经急不可耐的挤开他,蹿了进去。 “嚯!”胖子的惊叹声接连响起:“太赞了!” “这是桃木剑吗?是雷击木削制的吧!我都能看见上面跳跃的电火花了!” “那不是电火花,只不过是魔法流溢的波动。”萧笑平静的声音也在宿舍里响起:“另外,如果你继续用手去摸那柄剑,我敢打赌你明天没办法用餐具吃饭了。” 郑清一脚踩在靛青色的地毯上。 一股烟灰腾空而起,扑鼻的呛味儿蹂躏着他的嗅觉。 “这又是啥!”郑清扑腾着胳膊,红着眼,捂着鼻子,眼泪花花。 “你是说草石灰?”迪伦的脑袋从阳台的推拉门中探了出来,露出一张被晒的通红的面孔:“落脚轻一点就行……不要在屋子里蹦蹦跳跳,容易呛着自己。” “草石灰,是菖蒲、艾蒿、桃枝烧成灰,拌以死玉磨粉,制成的祛除巫毒蛊虫的老方子,”辛胖子全然不在意屋子里灰扑扑的气息,一头栽倒在床铺上,卖弄般的解释着:“这是以前巫师家里常备的清洁药剂。” 郑清屏气凝神,小心翼翼的在地毯上落脚,环顾四周。 “所以,”他扬起头,看向迪伦:“你在屋子里搞莫子事!” 迪伦正跪趴在阳台那扇小门前,嘴里咬着铁尺,手里握着刻刀,在门框上一笔一划雕琢着什么东西。 他身上平日里整整齐齐的蓝色袍子染满了污渍,看上去皱皱巴巴的。 听到郑清的问话,他并没有立刻回答。 直到手底的事情告一段落,迪伦才把嘴里的铁尺取下,上下牙齿扣了扣,吸着冷气说道:“就像你看到的……我在给宿舍加点防护。你回来的正好,快画十张八张辟邪符,在屋子里多贴点,准没错!” “啥?”郑清一脸懵逼:“为啥!……你是在干嘛!” “现妖孽,止恶气,驱鬼邪。” “驱鬼?”郑清大为讶异:“哪里有鬼!” “你不知道吗?”吸血狼人撅着屁股,把眼睛凑到门框上,仔细查看自己雕琢的符文,头也不回的哼道:“还是你们学府的锅……你们学府跑进来一头无形魔,祸祸了一群魔法生物,害的我们这些寄宿在学府的其他学院学生也跟着担惊受怕。” “无形魔?”郑清莫名其妙。 “寿龟伏尸,河童老朽。这是大凶之兆!意味着一头无形魔降临在了这座学府……”迪伦终于直起身子,转过头,擦擦额头的汗水,郑重其事的看着郑清,警告道:“你常识少,我不骗你!” 郑清怀疑的点点头,没有吭气。 他分明记得老校工提过,临钟湖畔的罪魁祸首不是一头妖魔。 第一百八十章 脑子是个好东西 然而,郑清还是低估了谣言传播的速度。 第二天上学路上,他就看到许多学生——不论大一新生还是高年级的老生——开始明晃晃的佩戴守护符咒。 低调点的,在手腕、脚腕上系些五彩丝缔。这是一种古老的守护咒式,巫师们用绳扣结出符文,抵挡未知的诅咒。女生们比较喜欢这种漂亮简洁的护身符。 高调的,在脖子上挂着刻满符文的五色桃印、腰里别个吉祥葫芦,或者在脸上涂上花花绿绿的咒语,甚至有一些学生直接捧着摊开的法书,成群结队的走在校园里。 以至于学院不得不紧急下发通知,重申了校园内禁止随意翻开法书的条例,以免这些惊慌失措的年轻巫师在不安中擦枪走火。 除此之外,传播中的谣言也千奇百怪。 有人声称这是学校的魔咒实验室发生了泄露,某种不知名的诅咒在湖畔开始传播。 也有人说,这是临钟湖保留地的鱼人在向冥冥中的邪恶存在献祭,它们打算恢复中古时期的辉煌。 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表示,作祟者是一头潜入学校的妖魔! 他们甚至不厌其烦的为这头妖魔规划出了潜入路线:与女妖尼基塔一同躲进专机,在她大闹机舱的时候,这头妖魔吞噬了某位学生并取而代之,然后在第一大学兴风作浪,为它们的妖魔老祖攻打大学创造机会。 不得不说,年轻人向来都是敢想敢说的。 只不过这些流言很快被学校澄清。 第一大学校工委在主教楼、办公楼、实验楼、书山馆、乃至后苑的许多园子门口都张贴了告示,反复强调近期多次魔法生物被袭击事件与妖魔作祟无关: “……此类事件与近期沉默森林异兽返潮现象有关,第一大学已责成有关部门全力处理此事……请大家切勿信谣传谣……校工委将对任何扰乱学校治安环境的行为从重处理!” 这道告示一定程度上遏制了一些充满恶意的谣言。 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在真相大白之前,强行封锁消息终究无法完全清除学生们私下流传不安情绪。 相反,因为信息的不对称性,这种封锁反而使情况进一步混乱。 比如在学府中流传最广的一条消息就表示,学府后苑墓地里一头千年老僵尸刚刚睡醒,正在收敛生气,打算拱出棺材四处逛逛。 出乎郑清意料,这则漏洞百出的说辞竟然被许多学生深信不疑。 贝塔镇步行街上魔法小店里的黑驴蹄子、活公鸡、黑狗血一度被卖到脱销。 当这种恐慌情绪蔓延开后,不仅九有学府中的学生各种备货,就连远在其他领地的阿尔法堡、星空魔方、亚特拉斯塔的学生们也开始纷纷囤积魔法护符。 甚至流浪吧的那位灰袍巫师还非常友好的提醒郑清,流浪吧为金卡客户准备了一系列预防僵尸的魔法道具,五折优惠,先到先得。 “当然,您已经入手我们店里最好的黑驴蹄子,对这些普通魔法用品一定看不上眼。但您的同学一定有这方面需求。作为金卡客户,在这段特殊的日子里,您的任何消费都有五折优惠。” 郑清把信纸拍在课桌上,连连叹气。 流浪巫师隐晦的意思非常明显,这也是郑清最开始同意接受那张金卡的原因之一。 即使他不需要在流浪吧购买预防僵尸的魔法用品,也可以低价收购一批,然后再高价卖给其他需要的同学。 一本万利,还来的正正当当,任谁也没办法指责什么。 然而他终究年轻,总觉得这么做不地道。 “怎么可能是僵尸呢?”郑清坐在教室里,看着旁边的小伙伴们,气急而笑:“稍微动动脑子,也知道这种事情完全不可能吧!” 他完全无法理解一所巫师大学,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不负责任却又能大行其道的言论。 且不论作为月下议会五大种族之一的僵尸族能否允许自家长辈在第一大学肆虐,单单一头千年僵尸,若想攫取些许生气,怕是方圆百里都要人兽禁绝,哪可能只偷偷摸摸找河童、乌龟这些小东西下手! “就是,就是。”张季信连连摇头:“千年僵尸……就算临钟湖里那几头大水牛,在它们眼里都只能算是零嘴,河童又算什么?塞牙缝都不够!” “脑子是个好东西,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辛胖子趴在桌前,擤了擤鼻子,囔声囔气的说道:“传播这道谣言的人一定不知道僵尸最喜欢吃脑子。” 也许迪伦在宿舍泼洒的消毒药粉太多了一些,胖子昨天打了一晚上喷嚏。 今天早上起床后,其他人就发现他的鼻子变得又圆又肿,仿佛马戏团小丑的红鼻子似的。 这让胖子的心情变得低落了许多,以至于今天上午他最喜欢的药剂课,都没能让他打起精神来。 “比起这些乱七八糟的说辞,我倒觉得迪伦提到的无形鬼可能性更大一点。”郑清忍不住吐槽:“最起码,它与幽灵一样,都是银白色的,而且飘来飘去,可以藏在树心躲过校工们的搜捕。” 唯一的问题在于,大部分魔法书籍都将无形鬼列入好奇心较高的一类魔法生命。 郑清觉得,假如真有一头无形鬼在校园中晃悠,看到那些奇装异服打扮的年轻巫师,一定会忍不住凑上前研究个明白。 这样一来,校园里应该有更多学生遇害。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耳畔忽然传来一阵风铃摇动时的动听碰撞声。 清香伴随微风拂过,李萌的身影一阵风似的跑到他的面前。 郑清立刻抬起头,警惕的看着这位小姑奶奶,左手不由自主捂在了他的灰布袋上。 “你要干嘛!”年轻的公费生有些色厉内荏的叫道:“我的辟邪符已经都卖给你了!超低价卖给你的……你还要怎样?” 也许因为年幼、也许因为可爱,也许仅仅因为她那神秘的灵巫身份。 学府里的人们对于这位十二岁的大学生异常宽容,许多人甚至毫不掩饰对她的喜爱。再加上她在入校几周内数次晕倒,更加重了人们的怜爱之情。 李萌也慢慢没有了初来大学时的不安与胆怯,逐渐恢复了活泼任性的一面。 对郑清来说,这不是个好消息。 因为这意味着他与李萌打交道的时候一定会吃亏,而且还毫无道理可言。 “嘁,小气鬼。”李萌皱了皱鼻子,缩着脑袋向后看了看,有些心虚的撇撇嘴:“谁要买你的符箓……是我表姐找你,找你这位‘大公费生’!” 第一百八十一章 令人头疼的会面 “叮咚,叮咚……” 窗棱上挂着的风铃仍在惯性的作用下轻微晃动着,发出悦耳动听的颤音。 这些铃铛状若铜钟,通体发青,仿佛青铜打造,布满锈蚀的痕迹,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陈旧的气息。 铃铛表面纵横交错着长短不同、宽细各异的线条。阳光下,米粒大小的符文在这些线条上缓缓流淌,闪烁着五彩毫光。 每个铃铛都上挂铜环,下垂发丝粗细的黑线。 细线末,悬挂着一张张薄纸厚的桃木符板,版面镂空雕刻了不同形态的狰狞神像,随着风铃轻响,这些神像缓缓旋转,扫视着这间喧闹的教室。 这些铃铛是班长唐顿上课前挂在窗子上的。 据说是他花了大价钱从流浪巫师手中买到的警戒护符,能够笼罩数百平米的范围。符阵守护范围内任何异常的风吹草动,都会引动铃铛上的法阵,发出伏魔正音,抵御敌人。 当然,现在这排风铃叮当作响并不是因为发现了妖魔。 只不过受到李萌在教室跑动时带起轻风的影响罢了。 “你表姐?”郑清愣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看向李萌身后。 不远处,蒋玉正板着脸,小步快跑向两人。 她穿着大红色的院袍,腰间挂着云鸾纹禁步,急走时佩玉鸣鸾、红袂飘飘,异常动人。 “你又捣乱!”来到两人身前,蒋玉二话不说,先伸出两根玉葱秀指,揪住李萌的耳朵,轻轻拧了拧。 “冤枉呐……”小灵巫不敢乱动,只能连声叫屈:“你问他……我就是来跟你打个前站,说你有事找他!” 郑清看到蒋玉投来的视线,犹豫了一下,最终点点头。 果然,我还是善良的。 某公费生对小灵巫咧咧嘴,自我安慰着。 蒋玉松开手,李萌哼了一声,转身一脚踹在一步开外的辛胖子腿上。 胖子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委委屈屈的向远处挪了挪。 “有事吗?”郑清看着面前的清秀女生,心底有些紧张。 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郑清开始帮伊莲娜补习功课后,蒋玉对他的态度冷淡了许多。 这是近一周来两人第一次私下里说话。 “这周六下午我有些事情,不能陪你去找杜泽姆博士了。”蒋玉抱歉的看着郑清,眼神有些飘忽不定的看向窗外:“你知道那个地址的……博士也认识你。” “哦,哦,没关系……我自己去没问题的。”郑清有些不知所措的搓搓手,傻乎乎笑道:“之前真是麻烦你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在步行街吃顿饭……表示感谢。” “我要去,我也要去!”李萌用力举起胳膊,挥了挥。 她手腕上一串金黄色的铜铃发出叮铃当啷的撞击声,悦耳动听。 蒋玉制止不及,只能抱歉的笑了笑。 “怕是不方便吧。”她嘴角翘起,语气有些犹豫。 “没问题,没问题……没什么不方便的。”郑清笑着,连连点头,心底不知为何却轻松了许多。 但蒋大班长一句话,就让他轻松的心态丧失殆尽。 “琼斯小姐不会介意吗?”她微微抬着下巴,眼神中充满了笑意:“如果我带着她的男朋友去步行街吃饭……她不会介意吗?” 伊莲娜父姓就是琼斯,只不过班上很少有人这么称呼她。 所以,郑清反应了几秒钟才明白蒋玉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会不会……不对!”他忽然醒悟过来,慌乱的摆着手,脸色涨得通红:“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搞错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我只是帮她补习功课。” 但他又立刻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给蒋玉解释呢? 难道他的心底刚刚没有浮现出一丝窃喜吗? 于是,他摆动的手臂又不知不觉停了下来,脑袋不由自主转向伊莲娜座位所在的方向。 吉普赛女巫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角落的动静,正一手撑着下巴,翻看桌上的课本。酒红色的大波浪长发垂落她的脸侧,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呆了几秒钟,郑清才想起面前站着的蒋玉。 当他转过头,伊人已经离去。 只留下那位刁蛮的小灵巫,抬起小腿又踹了郑清一脚。 “九有果然都是书呆子!”她气呼呼的抱怨着,在郑清发怒之前一溜烟跑掉了。 郑清叹口气,坐回座位,心情却莫名沮丧了起来。 连他也说不清自己心底到底是什么想法。 “晚上你一个人去吗?”萧笑忽然从笔记本中抬起头,扭头看了他一眼。 “嗯?”郑清目光在教室前后的倩影间扫视,含糊的回答道:“只是请客吃饭,一个人也行。” “请客?”萧笑拧起眉,眼神有些疑惑:“不是只是一个简单的会面吗?你还要请奥古斯都吃饭?他答应了?” 郑清愣了愣,才倏然醒悟。 两个人说的不是一码事。 他的心神还没有从刚刚与蒋玉的对话中摆脱,全然忽视了问话者的身份。 萧笑问的是郑清与奥古斯都的会面。 在犹豫了一个晚上,经过403宿舍漫长的全体会议讨论后,郑清最终决定不去参加血友会的迎新晚宴。 这是一个态度问题。 当然,他的拒绝必须委婉一些。按照迪伦的建议,最好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而且必须亲自面见奥古斯都,退还他的邀请函。 这不是个轻松的活计。 好在奥古斯都似乎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在郑清提出见面的申请后,很快给出回复,答应与他在周四傍晚喝茶。 “咳,”郑清轻咳一下,飞快的回答道:“不不不,就是一次简单的会面,不需要吃饭……我刚刚说的是白丁社会的俗语。” 萧笑推了推眼镜,狐疑的打量了他一眼。 郑清摸着自己的略略发烫耳朵,竭力展示出一副自然的表情。 “约定时间了吗?”萧笑重新看向他的笔记本。 “下午五点半,”郑清摸了摸口袋里的怀表,小声回答道:“我记得今天下午的生活课是实践类安排,好像是让我们练习‘盥洗咒’,应该可以来得及。” 萧笑偏了偏脑袋,没有说话。 事实证明,这种仅凭臆断,毫无占卜支撑的计划,出现意外的可能性非常高。 下午的生活课上,老师的确要求这些大一新生们练习盥洗魔法。 但郑清忽略了新人施展魔法总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意外。 比如有人把头发洗掉、变身琦玉老师;有人风干时用力过猛、险些变成腊肉;还有人的法书没有涂抹防水脂,记录的咒式在水汽中洇成一团墨渍。 当一团乱麻般的课程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 郑清甚至来不及吃饭,拔腿便向临钟湖跑去。 经过藤蔓笼罩的幽深长廊、穿过石制魔像看守的圆门、无视城堡走廊两侧那些积年老鬼的挑衅言辞之后,郑清终于来到事先与奥古斯都约定好的地方。 位于阿尔法城堡深处。 血友会的休息室。 第一百八十二章 伽马街18号 奥古斯都与郑清约定见面的地方虽然被称为休息室,但这只是一种谦虚的说辞。 在郑清眼里,这里完全是一栋奢华的公馆别墅。 这处休息室位于伽马街上。 在第一大学,冠以‘伽马’之名的地方有两处。 一处是位于贝塔镇的伽马楼,据说楼里住着一位年纪很大的占卜师;另一处便是阿尔法城堡里的伽马街了。 与九有学府前厅、中庭、后苑的结构不同,阿尔法堡是以主楼为中心,划分为内廷与外院两部分。 内廷包括教室、实验室、占星塔等教学设施,以及学生、教授们的宿舍、办公室、小型休息室。 外院则涵盖了宠物园、草药园、炼金房、校工们的厢房、还有许多独立的庭院别墅。 伽马街便位于阿尔法外院。 这条街道环绕主城堡一周,路面皆由打磨光滑的巨大青石板铺成,两侧生长着许多年岁悠久、攀枝虬结的橄榄树。 街道两侧的建筑各不相同。 靠近外院城墙的的一侧,多是隶属校工委的园圃、厢房;而倚靠在内廷高大城墙脚下的,是一排整整齐齐的银灰色公馆。 血友会的‘领地’便位于这排公馆之中。 伽马街18号。 这里便是奥古斯都与郑清约定见面的地方。 在郑清想象中,一间百十平米客厅大小的房间作为学生们的休息室已然很奢侈了。但这种想法显然低估了某些实力雄厚、历史悠久的组织或家族对于声誉的执着。 比如血友会、YPO、蒙特利亚家族、布莱克家族、奥布莱恩家族、钟山蒋氏等等,他们与那些偶然出现天赋出众成员的小家族不同。 这些组织或家族世代都有成员进入阿尔法学院修行学习,天长日久,便与学院建立起了一道道牢固的纽带。 而纽带的节点,便是这些沉默在内廷城墙外的公馆。 因为拥有者的喜好不同,这些银灰色公馆被打造成了不同的风格。 比如奥布莱恩家族的驻地是圆穹尖塔的拜占庭风格,布莱克家族的驻地是精致华美的洛可可风格,而钟山蒋氏的驻地则是黑瓦白墙、质朴高雅的徽派风格。 与这些古老家族相比,血友会的驻地便显得有些规规矩矩、毫不出彩了。 这里更像是一座大会堂。 堂外,与其他公馆相同,都是修剪的整齐、打理干净的苗圃草坪,其间摆放了几座古朴典雅的雕塑,有弯弓射箭的马人、抱剑默立的武士,还有振翅欲飞的天使。 跨入门庭,是一排修长秀丽的爱奥尼克石柱,上承一对标志性的涡形装饰,下座数层叠加齐整的基础条石。 正中央的石柱上悬挂着一块黄铜牌子。 上面用花体字镌刻着‘血友会俱乐部’几个字。 名字下方,刻着几排稍小一些的说明: ‘由蒙特利亚公爵在巫历元宝三年创办’ ‘第一位(奥古斯都)于毕业两年内晋级大巫师,世称屠龙者’ …… ‘仅限会员’ 因为时间有限,郑清没有仔细浏览铜牌上的说明,而是径直越过那排爱奥尼克石柱,来到公馆门前。 门厅有一道水幕,从屋顶倾泻而下,无声无息、清凉沁人。 站在水幕前,在光线的反射下,清晰的倒映出郑清的面容。 “有访客!” 水幕中忽然浮现一行浪花卷出的小字: “请出示邀请函。” 郑清愣了一下,连忙抽出灰布袋,从里面翻出奥古斯都送他的那张白色邀请函。 水雾弥漫,笼罩了郑清举着卡片的右手。 “奥古斯都签发,请进。” 浪花卷出的字迹渐渐隐去,水幕飞快向两边收起,留下一人高低的门洞,只留下脚底汩汩冒着寸许高低的泉水,仿佛一道门槛。 郑清犹豫了一秒钟,跨过了这道水组成的门槛,走了进去。 身后的水幕缓缓收拢,重新遮挡了内外。 悠扬的音乐随之流淌而出,缭绕在郑清周围。 穿着白色长袍的仆役迎接着年轻的公费生,顺着甬道,带着他向大堂深处走去。 第一层的装饰仿佛教堂一般。 四周高高的墙上绘着华美的壁画,阳光透过七彩玻璃,在地面留下一团团隐晦的光斑,大堂里的色彩明暗不定,让人不由自主紧张了许多。 甬道尽头,是一座高大的讲经台。 台子上摆着一座三条木腿的法桌。 客人们安安静静的站在法桌前,排队等候。 每个人都有经过这张桌子的洗礼。 穿着白色法衣的高大教士站在法桌后,手捧黑色经典,神态庄严,语气严肃的为每位客人祈福: “珍妮·潘,第一大学二年级,亚特拉斯学院,德鲁伊特的子民。” “我们为你的灵魂祈祷。” “钱文,第一大学三年级,星空学院,东湖大巫师钱缪的后裔。” “我们为你的灵魂祈祷。” “路易丝·科蒂,第一大学二年级,阿尔法学院,科蒂庄园继承者。” “我们为你的灵魂祈祷。” 郑清跟着队伍缓慢向前挪动,听到身后几位客人小声的交谈声。 “怎么听上去像给死人做弥撒?”一个尖细的声音低声问道。 “就是给死人祈福。”另一个声音卖弄的解释道:“血友会崇尚天赋,每个走进这座大厅的人,都有值得骄傲的家族历史。那段祈福主要是给赐予我们天赋的亡者祈福。” “这些仪式在亚特拉斯还比较容易让人接受……为什么会出现在阿尔法!” “不能这么绝对。阿尔法的宗教气氛虽然没有亚特拉斯浓烈,却同样崇尚信仰。” “神奇的世界……我一直以为阿尔法学院只看天赋高低呢!” “……哪有那么绝对的事情。” 郑清听着这些交谈,非一刻,便来到那位白袍教士的面前。 教士垂下眼皮,目光落在郑清大红色的九有院袍上。 “邀请函。”他的声音有些生硬与不耐烦。 郑清立刻交出了那张白色卡片。 “奥古斯都阁下的邀请函?”教士愣了愣,脸上立刻挂起了温和的笑意:“阁下在三层的茶歇间休息。” 说着,他将邀请函还给郑清。 “郑清,第一大学一年级,九有学院,公费生。” 白衣教士一边轻唱着,一边伸出两根手指,在法桌上的一盏透明液体中蘸了蘸: “我们为你的灵魂祈祷。” 两根指头点在郑清额头,一股清爽的感觉漫过全身。 仿佛三伏天一气灌下的冷饮,郑清立刻察觉到自己的精神几乎在一瞬间活跃了许多。 第一百八十三章 奥古斯都的故事 越过穿着白色法衣的教士,顺着弧形扶梯上到公馆二层。 这里是一处小型的自习室。 原木打造的桌椅、古香古色的书架、再加上书架上那些厚重的、琳琅满目的藏书,让整层楼都沐浴在书本的清香之中。 穿着白色院袍的阿尔法学生们三三两两的坐在桌子后,安静的翻看着面前的书籍。 偶尔有一些好奇的视线扫过上楼的红袍男巫,然后又会很快收敛目光,重新沉浸到无垠的魔法世界中去了。 郑清穿梭其间,内心不由感慨。 四所学院筛选学生的方式虽各有不同,但所有成功学生的特点都是一样的。 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即便在注重血脉传承、强调天赋重要性的阿尔法学院,能够有所成就的学生也会经历手不释卷、废寝忘食的学习过程。 而在这个过程中,不同学院只不过侧重方向不同罢了。 比如九有学院注重考试、希望每个学生都能够打下坚实的基础、训练出正确的思维方式;阿尔法学院注重天赋,希望每个学生都能点燃思维的圣焰,在学习的刹那中,迸射出智慧的火花;星空学院注重实践,希望每个学生都能学以致用,真正将魔法的使用融入日常行为、融入血脉记忆之中;而亚特拉斯则希望每个学生能在求真的道路上砥砺奋进、不忘初心。 思索间,仆役已经引导郑清登上了这处公馆的顶楼。 楼梯口是一扇银白色古典风格的拱顶雕花木门。 门前两侧站着两位笔直侍立的白袍仆役。 几名学生正在门前安静的排队,等待进入门后的机会。 引导郑清上楼的仆役径直越过排队的学生,与守门的两位侍者低语几句后,便招手,示意郑清随他入内。 郑清愣了愣,尴尬的看了看排队的其他学生,低着头跟了上去。 但没走几步,他就被迫停了下来。 一名女生拦在了两人面前。 “我们先来的,为什么让他们先进?”这名女巫堵在门口,压低声音,怒气冲冲的瞪着守门的侍者。 这名女巫个头不高,皮肤苍白,留着黑色的齐耳短发,瞳孔是深绿色的,颧骨有些高。单纯从外貌来评价,并不突出。 郑清悄悄打量了她一下。 之前在一楼小教堂受洗之时,这名女生就排在他前面。 他依稀记得女巫名叫露易丝·科蒂,好像是一座庄园的继承者。 “郑清同学持有奥古斯都阁下的邀请函,”侍者温和的看着她,目光毫不退缩:“如果您有异议,可以向纪律委员会提交相应申诉表。” “如果您没有异议,请不要阻挠我们正常工作。” 女巫细长的嘴唇抿了抿,不甘的后退一步,狠狠瞪了郑清一眼。 郑清对她抱歉的笑了笑。 只不过,这种笑容在她看来更像是一种挑衅与嘲讽。 “郑清?”女巫看着年轻男巫,语气里充满火药味:“阿瑟嘴里那个昆仑的天才符箓师?九有学院的公费生来阿尔法堡干什么!” 郑清还没有说话,一旁的侍者已经微微躬身,示意郑清进门。 “这边请。” “不好意思。”郑清含糊的说了一句,便与女巫擦肩而过,跟着侍者进入休息室。 银白色雕花木门随后重新闭紧,挡住了门外怒气冲冲的女巫。 与前两层相比,俱乐部三层的面积稍小一些,来往的身影也更稀疏了一点。 整层楼布局方式半开放型,放眼望去,视野中没有任何高大的装饰,空间反而显得开阔了许多。 天花板、墙壁、甚至脚下的地毯,都是银白色的,完全契合着阿尔法学院的色彩。 一张张低矮的方形茶几参差不齐的摆放在这片空间里。 每张茶几周围都环绕着乳白色的软皮低背沙发。 沙发之间栽种着枝叶宽大、生长繁茂的蕨类植物作为天然屏障,断出一个个‘防君子’的小隔间。 在这些植物与沙发间,还摆放着精致的黄铜望远镜、缓缓转动的浑天仪、古朴厚重的日晷与月晷,偶尔还有几只衣着华丽的花精子,提着草篮,在树叶间蹦来跳去。 仆役将郑清引导至房间深处,落地窗旁的一处茶几前。 这个茶几周围的高大植物格外丰富,几乎将它与屋子里其他环境完全分离,显得非常幽静。 一名男巫半躺着,将大部分身子埋在在乳白色的低背沙发中。 他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球。 “她是第一大学学生会外事部的部长,”男巫低着头,拨弄着手底水晶球,声音显得有些疲惫:“命运就是这样神奇……在你毫无察觉的时候,为你决定了一切。” “什么?”郑清有些迷惘。 他求助般向旁边看了看,却发现引他前来的仆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当他回过头,男巫已经站起身,向他伸出手。 “郑清。”对方微笑着,握住郑清的手,非常肯定的晃了晃:“很高兴见到你。” “奥古斯都阁下?”郑清紧张的笑着:“这是我的荣幸!” 这位阿尔法大佬的手很凉,也很宽大。 当然,他的个头也很高大。 金色的长发仿佛屋外的阳光一样灿烂,湛蓝色的眸子能够与容纳阳光的天空媲美。 与这幅俊美的外表相比,奥古斯都的态度非常温和,甚至可以称得上随意。 “要不要来点咖啡?龙涎、凤巢、麝香……或者纯粹的黑咖啡?”这位阿尔法大佬重新栽倒在沙发中,捧起那颗水晶球,目不转睛的盯着上面细碎的光点,语气非常随意,仿佛与至交好友聊天似的:“血友会有一位服务了五百年的妖精咖啡师,冲泡的咖啡非常地道。” 郑清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只腰间围着破布、面容苍老、形态丑陋的妖精,有气无力的转动手磨,将一颗颗咖啡豆磨成干粉的场景。 “谢谢!”年轻的公费生果断摇了摇头:“我还是习惯喝清茶。” “纯粹的九有人。”奥古斯都不以为忤,低声笑着,打了个响指,在小精灵递上的菜单上填下两人点到的饮料。 郑清犹豫坐在沙发上,忐忑不安。 最终,他决定快刀斩乱麻,先把今天要办的事情处理妥当。 “非常抱歉,”他诚恳的看着面前的金发男巫,飞快的说道:“周五晚上我需要参加学生会的招募考试,所以不能参加血友会的迎新晚宴……真的,非常抱歉。” “不要紧,没关系。”奥古斯都随意的摆摆手,抬起头,微笑的看向年轻公费生:“就像我刚才说的……命运总是非常神奇,你永远不知道今天擦肩而过的身影,是否会成为你未来视野中的梦魇。” 郑清赞同的笑了笑。 虽然他完全听不懂这位大佬在说什么东西。 “在追求魔法真理的道路上,我们都要学会控制自己。”奥古斯都忽然话题一转,对郑清讲了一个小故事: “我小的时候,有一次在湖边,看见一个鱼人把一条蛇绑在石头上,一片一片揭着它的鳞片。” “那头鱼人嘎嘎的怪笑着。” “那条蛇嘶嘶的惨叫。” “我忍不住内心的正义,冲上去,打死了鱼人,把那条蛇从石块上解了下来。” “我觉得这条蛇应该会感激我。” “然而,那条蛇调转过脑袋,反咬了我一口。” “我知道,这是它本能的举动……它太害怕了,被折磨了那么久……它纯粹是条件反射。” “但是我仍旧杀了它。” “因为我也是条件反射……我刚才说过,它咬了我一口。” “这件事令我非常后悔。” “不仅后悔救了一条蛇、也后悔打死了一条蛇、还后悔打死了一头鱼人。”奥古斯都目光深邃的看着郑清:“我杀死了两条生命、换来了一道伤疤,还有长久的悔恨。” “还有什么比这更失败的举动呢?” 郑清沉默的听完这个故事,没有出声。 他总觉得这位阿尔法大佬的语句下隐藏着什么更深层的含义。 “听说你跟瑟普拉诺做了笔交易?”奥古斯都话锋又转了一下:“那你一定要小心一点……那个男人,从来没有做过亏本的生意。” “弗里德曼虽然有些蠢……但他是个好人。你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过分的事情,这非常好。” “如果有什么麻烦,你尽可给我写信。” 郑清听着这些语气平淡的说辞,毛骨悚然,恨不得把自己两个耳朵戳聋。 第一百八十四章 宿舍八点档 “他真的这么说?”萧笑把脑袋从笔记本上抬起来,推了推眼镜,惊讶的问道。 “你不是连人面都没见到,回来以后对我们扯瞎话吧,”辛胖子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郑清,安慰似的拍拍他肩膀:“不要紧……都是一个宿舍,我们不会嘲笑你的。” “理论上讲,这一点都不魔法。”迪伦的脑袋耷拉在他那口大棺材的边缘,一手抓着小镜子,一手拿着牙刷,小心翼翼的打磨他的獠牙。 “千真万确!”郑清面红耳赤,誓天指日、赌咒发誓:“我要说瞎话,天打雷劈!” 虽然现在外面没有太阳,但巫师的誓言一向是非常有效的。 这个举动让其他人脸上的怀疑消散了许多。 …… 现在是周四晚八点钟。 郑清从伽马街十八号回到位于学府后苑的宿舍已经很久了,但他仍旧在与舍友们讨论着几个小时之前的会面。 作为阿尔法学院学生会主席兼社团大佬,奥古斯都的日程安排非常紧凑。 事实上,他与郑清的会面只有短短十五分钟——其中十分钟都被他用来讲那个莫名其妙的小故事了。 剩下的五分钟,郑清甚至都没来得及把小茶几上那杯不足五十毫升的清茶喝完! 当然,这并不影响他带着一肚子的疑惑与揣测回到九有学院。 郑清向来有自知之明,绝不会介意让几位在魔法世界土生土长、见多识广的舍友来帮自己分析奥古斯都话语中的含义。 比如那位大佬对弗里德曼与瑟普拉诺的简短评价; 比如那个介于‘正义初衷’与‘悲伤后果’之间的小故事; 再比如,那句‘有什么麻烦,你尽可给我写信’。 但令郑清气愤的是,在开始讨论的时候,几位舍友完全没有在意奥古斯都言辞中隐晦的意思。 他们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其他方面。 辛胖子对血友会老巢里的吃食非常感兴趣,尤其是郑清提到的几款高级咖啡——龙涎、凤巢、麝香——他甚至抱怨年轻的公费生没能从茶几上顺一些点心回来。 必须承认,胖子的思路总是很清奇。 相比之下,迪伦的关注点就非常‘巫师’了。他对郑清经历的一系列神秘仪式——包括在小教堂里的洗礼、以及奥古斯都的水晶球——都非常感兴趣。 “早就听说奥古斯都都是资深星象师,拥有精湛的占卜技巧,”吸血狼人先生咂咂嘴,露出一根惨白色的獠牙:“你没有让这位阁下帮你相个面,真是巨大的损失。” “你的牙上有根血丝,”郑清提醒道:“你又吃生肉了?!” “啥……你肯定眼花了!”吸血狼人先生忙不迭钻回自己的棺材里,翻出牙刷与小圆镜,开始了獠牙的日常打磨抛光工作。 至于萧笑,他正冥思苦想拼凑一首优美的情诗,完全忽略了某人聒噪的声音。 经过不懈努力,几位思维跑偏的舍友终于将注意力转回郑清提及的谈话中。 于是就有了本章开篇的几句嘲讽。 “难道我还会骗你们不成?”这可怜孩子大叫着,看上去非常沮丧:“他真的说有事给他写信……绝对没错!” “不,不,不。”萧笑飞快的晃着右手食指,连连摇头:“我并不是说这个……你刚刚提到,奥古斯都在见面的时候,说过一段莫名其妙的话?” “莫名其妙的话?”郑清皱着眉头,努力搜刮着脑海中残存的记忆:“好像是‘命运……决定一切’‘擦肩而过的梦魇’什么的。” 年轻的公费生耸耸肩,表情有些无奈:“这种毫无逻辑话,谁能记那么清楚。” “宾果!”萧博士打了一个响指,指了指正在给獠牙抛光的迪伦:“他刚刚说你没有让奥古斯都帮忙占卜,是错的……实际上,在刚刚见面的时候,那位阿尔法的大佬就已经帮你卜算过未来了。” “我怎么不知道。”郑清一脸茫然。 “命运、梦魇……包括擦肩而过。”迪伦停止刷牙,用郑重其事的口吻补充道:“这些词汇经常在占卜的术语中见到。你多上几节易教授的课就晓得了。” 这种晦涩的用词对于郑清理解奥古斯都的话毫无帮助。 “你们觉得,奥古斯都在我面前评价那两个人是什么意思。”郑清最终放弃讨论占卜这个深奥的话题,转而提及另外一件事:“我当时听着就心虚。” “心虚就对了。”辛胖子终于放弃了对郑清没有带回点心的怨念,坐直身子,表情严肃的说道:“你是谁?” “我?”郑清指着自己的鼻子:“本天才?” “恬不知耻。”胖子嗤之以鼻:“你只不过是一个大一新生,顶了天,有个公费生的名头,耍的一手好符箓……奥古斯都跟你谈论最有可能接任‘奥古斯都’这个称号的两个人,是什么意思呢?” 这句话有点绕。 但郑清很容易就捋顺了。 只不过问题的答案让他有点揪心。 “因为你跟着两个人的关系都算不上友善。”迪伦趴在棺材里,幽幽的叹口气。 这个评价非常中肯,甚至可以说非常给面子了。 实际上,不论是瑟普拉诺,还是弗里德曼,与郑清的关系完全与‘友善’挂不上边。能不能用‘敌对’都是个值得商榷的事情。 “也许,奥古斯都只是顺口提了一下。”萧博士终于合上他的笔记本,伸了个懒腰:“他应该不希望自己麾下两名大将与一名大一的新生发生不可调和的矛盾……尤其这个新生还在九有学院,任何过分的举动都会引起雷哲的警惕与反击。” “所以,他到底想怎样!”郑清心神俱疲:“为什么就不能干干脆脆说人话呢?” “因为他是奥古斯都。”辛胖子摸着下巴,一本正经的点着头。 屋子里一时陷入沉默之中。 团团从阳台外钻了进来,准备蹦到书桌上啪下。 它的背上挂着一群懒洋洋的小精灵——这头肥猫不知什么时候被郑清豢养的小精灵们收买了,自愿充当这些有翅一族的坐骑。 似乎发现宿舍里的气氛有些严肃。 团团抬起的前爪顿了顿,转了个方向,一跃跳进辛胖子的被窝里。 而那群小精灵则在半空中离开她们的坐骑,振动着翅膀拐向郑清的床铺——半路还凑到郑清耳边,揪了揪他的头发、蹭了蹭他的耳朵。 这让原本板着脸的公费生面色好看了许多。 第一百八十五章 新生招募会 周五的早晨,是充满希望的早晨。 只需要再坚持**个小时,就能迎来两天虽然短暂但却悠闲的时光。 郑清仿佛看见美好的周末生活已经在向他招手了。 清晨做完早课回到宿舍后,他先去检查了一番小精灵们的状态。 托杜泽姆博士的福,这些小家伙最近状态不错——这意味着,当郑清把她们从睡梦中提溜起来做检查时,这些小家伙也有起床气。 根据博士交给他的体检表,郑清指导小精灵们作出不同的动作,观测她们的体征;同时使用检测符纸,将相应量化后的数据记录下来。 一番折腾后,小精灵们清醒了许多。 在揪着公费生的耳朵打过招呼后,这些小家伙先后飞出阳台,去收集清晨花露。 当所有的数据记录完毕,郑清翻开最近一周的健康数据做了简单对比之后,忍不住皱了皱眉。 即便他在医护方面的专业知识并不充足,但经过大半个月的熏陶,在小精灵健康方面仍旧积累了一定的经验。 他可以非常确认,小精灵们的健康指数在缓缓下滑。 虽然下滑幅度并不明显、外在表现也不突出,但这仍旧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明天必须跟博士好好谈谈了,”郑清嘀咕着,将体检记录收进文件夹中,打算明天带小精灵们找杜泽姆博士复查时详谈这件事。 “你叫我?”旁边刚刚换好院袍的萧笑还没戴上眼镜,所以眯着眼看向郑清:“什么事要明天才能好好谈?” 郑清呆了呆,吐口气。 “你的耳朵什么时候这么灵敏了。”他摇摇头,问道:“想好参加哪个社团了吗?今天中午招募活动就正式开始了。” “没时间!”萧大博士戴好眼镜,骄傲的抬起下巴,不屑的哼道。 郑清撇撇嘴,没有吱声。 自从两天前在历史课上抽风之后,萧大博士最近的情绪一直有些敏感——这种事情很容易理解,对于表白失败,尤其是向老师表白失败的人来说,时间会是一道良药——所以安静的图书馆是他现在课余饭后长期驻守的地方。 而辛胖子则不忿那些有眼无珠的社团没有向他发邀请函,打定主意不去报名。 胖哥虽然长得圆润结实,但也有颗弱不禁风的心。 没有三顾茅庐、好言相劝,他决计不会参加那些‘毫无水平’‘滥竽充数’的社团了。 至于向他发出邀请函的几个小社团,经过一番考察,胖子也果断放弃了。 “这是宁缺毋滥。”辛这样向舍友们解释。 胖子是不是真的注重社团质量,郑清并不清楚。但当他听说‘怪胎’社团中不仅一位异性都没有,甚至在办公楼里的驻地都是与其他小社团轮流使用之后,他对辛的选择又多了一些理解。 按照课表安排,周五上午是一节炼金课,下午还有希尔达助教的实践课。 因为不能排除他们躺着离开实践课课堂的概率,所以,午饭后,郑清最终选择与张季信一起前往办公楼探查各大社团的招募活动。 时间安排有些紧凑。 但正如某位好人曾经说过,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有的。 郑清痛下决心,决定挤出一点午休的时间,尽快搞定报名的事情。 …… 午后的办公楼人潮涌动,熙熙攘攘,一派热闹的景象。 作为一年一度的新人招募日,每年的这个时候,沉寂的办公楼总能热闹一阵子。 老生们从高大的立柜中拖出布满蜘蛛网与灰尘的桌椅横幅,擦洗干净,并在办公室的角落里喷洒速效杀虫剂——阴暗的角落容易滋生鬼头蟑,很多巫师都对这种虫子有严重过敏反应。 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们提着抹布、托着水盆,将走廊两侧那些陈旧的壁画擦洗的干干净净。 当然,在郑清看来,直接给这些壁画蒙上一层绒布的效果可能会更好一点。 最起码,那些绒布不会中气十足的大声抱怨自己脸上的油彩被擦淡了。 按照传统,许多社团都会从贝塔镇定制施加了魔法的易拉宝,用来吸引大一巫师们驻足观看,心动报名——只不过大部分时候,易拉宝上那些俊俏的男女巫师模特们都在眯着眼打瞌睡,对他们来说,大学里的社团招募只是日常工作间隙的一顿甜点,无需那么较真。 还有一些财大气粗的社团会准备一些魔法布偶,用来吸引年轻的学妹们。 郑清就眼巴巴的瞅着几个漂亮的大一女巫被毛茸茸的胖哒布偶拽进一间有着黑色木门的办公室里。 当他试图跟在女生们后面挤进那扇黑门后面时,他的肩膀被张季信死死扣住了。 “你想干嘛?”红脸男生大着嗓门,嚷嚷道:“那是亚特拉斯的社团……难道你打算每天在吃饭前来上一段感恩的祈祷吗?” “只是想看看稀奇罢了,”郑清言不由衷的说着,遗憾吸了一口气。鼻尖浓郁的香味开始渐渐散去。 “你打算参加哪个?”张季信抱着胳膊,四处张望着,有些发愁的看着来来往往的身影:“虽然我哥让我参加九有学院的学生会,但我不打算进那种死气沉沉的地方……我更想参加九有学院的猎队,只不过院里的猎队只招收二年级以上的学生……实在不行,我就选个小型猎队,比如神圣意志的猎队就招一年级学生……” “第一大学学生会,”郑清打断他的唠叨:“外事部,我只打算报这一个地方。” “你的邀请函呢?”张季信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有邀请函可以直接进学生会当干事了吧……你今天还来这里干嘛?” 郑清涨红了脸,看上去就像张季信的堂兄弟。 他总不会承认第一大学学生会没有向他发放邀请——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是个很丢脸的事情。 “最近比较忙,明天还要去巡逻。”郑清含糊着,言不达意的说道:“总之,我要去找校学生会的报名点了……” “你不打算多参加几个社团吗?”张季信忍不住问道:“比如青年符箓师协会,他们一定非常希望与你交流学习。” “没时间。”郑清摊开手,诚恳的说道。 虽然第一大学并不限制学生参加学生社团或者组织的数量。 但考虑到学业方面的压力,郑清最终决定只选择加入一个学生组织。 秉承着要去就去最好组织的态度,他跳过九有学院学生会、神圣意志等一大批大型组织,径直选择了第一大学学生会。 既然九有学院属于第一大学,那么第一大学学生会一定比九有学院的学生会强很多。 这是他朴素的逻辑想法。 当然,更主要的是,第一大学学生会是唯一一个没向郑清发出邀请函的大型学生组织。 这让郑清对这个组织又多了几分期待。 第一百八十六章 报名 在提交了学生卡复印件、个人档案、教授推荐信等一大堆材料之后,郑清终于拿到了第一大学学生会的报名申请表。 申请表前半部分的个人信息填写非常容易。 在十多年的学习生涯中,郑清填过无数次的个人信息。除了年龄、经历等内容每一次有些许区别外,其他内容他自信可以闭着眼睛填下来——只需要注意在填写的时候,不要把爱好填成‘女’就可以了。 直到他看到两个陌生的字眼。 血源。 郑清咬了咬笔杆,小心打量着四周。 这是第一大学学生会独自拥有的一间办公室。 为了应对蜂拥而至的报名者,办公室只将屋子中央那张巨大的黑色书桌留了下来。平日里摆在屋里的精巧仪器都被塞进玻璃橱柜中;那些杂乱的文件也被随意的塞进纸箱,堆在角落里。 学生会的干事们另外从教室搬了几张长条课桌,整齐摆好,供各位报名者在上面填写报名表。 此刻,屋子中央的黑色书桌后,几名学生会的干事正聚在一起,小声交谈着什么;长条桌后,前来报名的年轻男女巫师们都在奋笔疾书,努力填出一个花团锦簇的申请表。 银灰色的窗帘被小精灵们从挂钩上解放下来,将午后炽热的阳光挡在屋外。 一切都显得安静有序。 “请问,”郑清举起手中的毛笔,打破屋子里的寂静,弱弱的问道:“这个申请表上是不是有错字?” “错字?”黑色书桌后,一位马尾学姐紧张的站起身,迭声问道:“哪里,在哪里,哪个字错了?” 周围正在填表的其他学生不安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郑清底气不足的指了指个人信息最后一项。 “这个‘血源’,”他小声说道:“‘源’字是不是写错了?……这个地方填‘血缘’还是‘血型’?” 马尾女巫凑到申请表前瞅了瞅,轻嘘一口气。 “不要紧,没有错字!”她首先站直身子,四处安抚道。 其他报名者如释重负,重新埋头填表。 郑清脸上有些发胀的感觉。 “嗯,可能你之前没有接触过……”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安,马尾女巫温和的安慰道:“这个项目只有在第一大学,或者类似规模较大的巫师聚居地才会被单独列出来。” “血源,意思是血脉渊源,你也可以理解成血脉源头。” “巫师世界有许多特殊的血脉传承。比如常见的血族、狼人、狐族、幽灵、僵尸;还有一些比较少见,比如有些巫师会混杂诸如多瑙人、多臂族之类的外星血脉。” “大多数情况下,这些信息属于个人**,不会有巫师直接向你询问。” “但第一大学学生会在整个巫师世界,都属于一支非常令人关切的力量,我们甚至有资格旁听巫师联盟的大型会议。” 说到这里,郑清明显感受到女巫有些激昂的情绪。 他忍不住在座位上扭了扭。 这个信号如此明显,以至于马尾女巫几乎一瞬间注意到了他的情绪。 “咳咳,”她轻声咳嗽了一下,小声补充道:“所以,学生会需要准确把握每个入会学生的具体情况……这个地方填写你是否具有外星血脉,以及你具有的特殊天赋,就行了。” 郑清思索片刻,提笔,谨慎的在空白处写下‘纯巫师’三个字。 时间飞快流逝。 申请表最后一部分填写学生报名的部门以及五百字的报名理由。 郑清看着申请表上单独列出的‘部门列表’,稍稍犹豫了一下。 他曾向尼古拉斯打听过学生会的情况。 据这位在大一蹉跎两年的老生介绍,学生会里的部门虽然林林总总有十多个,但真正重要的部门不过一掌之数。 主席团、猎妖处、学习部、外事部以及监察部。 其他诸如宣传部、内务部、秘书处、组织部等部门,常年介于跑腿打杂与透明失踪状态,很少在重要的学生活动中获得领导地位。 主席团作为学生会最高领导机构,成员包括一位学生会主席与若干名学生会副主席——当然,在第一大学,副主席的数目一般保持在四位——大部分情况下,这个部门只对学生会内部高级干部招募,所以郑清提前划掉了这个名字。 猎妖处,顾名思义,自然是组织猎妖活动的部门。考虑到自己对猎妖一无所知,郑清非常明智的忽视了这个选项。 监察部是一个黑脸部门,在他们的报名要求中提到申请人需要具备一定的战斗力。具可靠消息,加入这个部门的最后一个步骤是在密室中打翻一头野妖。 郑清想到入学专机上那头妩媚的女妖,心底呵呵两声,目光自然滑过这个选项。 剩下的最后两个选项。 学习部是个好部门。不仅在大小学生活动中居中调节领导,而且据不可靠消息称,这个部门的高级干部常常被作为学生会主席团的后备人选。 而外事部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学校会为这个部门配备专业助教。在这个部门有很多机会学习到课堂外的高深魔法,还有机会与其他机构协作,执行某些‘外部’的特殊任务。 对于长期囿于学府中的年轻巫师来说,能够海阔天空四处乱跑,还能时不时学到点知识,自然令人趋之若鹜。 尼古拉斯在提到这些消息时,一脸神神秘秘,而且语焉不详。但越是这样,越是引得郑清好奇。 郑清手执毛笔,在半空停顿了几秒钟,最终勾选了心底早已选好的部门。 第一大学学生会,外事部。 至于五百字的报名原因,作为经过十几年‘高大上’思想品德熏陶的年轻人,郑清自然能列出一百种不重样的理由,让审查者心悦诚服。 因为今天的报名只是初选。学生们只需要填写个人信息、报备自己的特长、宠物等,让面试官们做一个初步的筛选。 所以整个流程进度非常迅速。 “外事部真的有机会出岛访问吗?”在提交申请表的时候,郑清忍不住,又一次向学生会的工作人员咨询道。 “外部交涉会有的、外部事务也会有的,一切都是有可能的。”袍子上别着三棱标志的马尾女巫笑眯眯的回答道。 “什么时候能知道报名的结果?”郑清迫不及待的追问。 他对自己通过初审非常有信心。 如果连他都被刷下去,那整个第一大学九有学院的大一新生,还有几个人有资格进入学生会呢? 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完全忘记自己刚入学就背上处分的事情了。 “初审结果这个周末就能知道了。”对面收集资料的学姐拍了拍手边的法书,提醒道:“注意保持联络畅通哦。” 第一百八十七章 学生会的不同运作方式 第一大学的学生会在办事效率上还是值得称赞的。 没有等到周末,仅仅过了几个钟头,在周五下午实践课之后,郑清就收到了学生会寄来的审核结果通知。 拆掉那只在眼前翩然很久的纸鹤,看着白色信纸上寥寥数语,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年轻的公费生脸上还是遏制不住灿烂的笑脸。 “好消息?”辛胖子原本正伏在书桌前推导药剂公式,听到某人哼起五音不全的曲调,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西华苑403宿舍中的男生们已经纷纷回到了这个略显狭小的世界。 连那只白天在校园里四处晃悠的肥猫,也趴在书桌上,嗅着新鲜的向日葵花香,任凭背上的小精灵们剥出白嫩的瓜子仁,塞进它漏风的猫嘴里。 至于猫吃不吃瓜子,这种问题在魔法世界都不是问题。 “没什么太要紧的。”虽然这么说,但郑清还是炫耀般的把信纸展示了出来:“就是中午去学生会填了一下申请表……他们通过初审了。” “学生会?”迪伦的声音从帷帐后的棺材里传出来,显得有些闷声闷气:“我记得他们给你邀请函了啊?讲道理,你可以直接选择自己想去的部门,完全不需要走这些流程。” “不一样,”郑清迟疑了一下,纠正道:“给我邀请函的是九有学院的学生会……我打算去第一大学的学生会看看。” 萧笑从笔记本中抬起头,大有深意的瞅了他一眼。 郑清假装没有看见。 “咳咳,信上说,”他清了清嗓子,读着信纸上的讯息:“……请于本周日下午三点钟,前往第一大学学生工作委员会驻地(在十一号凉亭转出)办公楼一层东105室参加您的入会面试……新生需携带常用法书、若有擅长魔法,请自备用具。” 说罢,他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两位书桌前的舍友。 “常用法书?魔法道具?”郑清纳罕着:“难道我还需要在面试会上现场展示画符技巧?” “你忘了你在哪所学院?”萧笑反问道。 “九有学院。”郑清鼓起嘴,长长吐出一口气:“我以为第一大学的学生会……也许能使用更灵活的招募方式。” “笑话。”辛胖子嗤之以鼻:“对于九有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考试更公平的方式吗?如果在招募时让你与星空学院的人无限制格斗,或者与亚特拉斯的人一同在神像下祈祷一整夜,你会赞同这些方式吗?” 郑清果断摇了摇头。 “所以!”辛胖子用力拍了拍书桌上的课本,大声说道:“带上你的文房四宝……四宝那么一亮相呀,美极了,妙极了,简直OK顶呱呱!” 郑清听着这段自带BGM的说辞,竟无言以对。 趴在书桌上的肥猫团团抖了抖眼皮,没有睁眼,只是张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露出满嘴利牙。 辛胖子啪在课本上的胖手抖了抖,蹭着桌子,缓缓收了回去。 “不知道其他几个学院的学生会怎么招新。”郑清咂咂嘴,截胡了几颗小精灵剥出的瓜子仁,丢进嘴里,含糊道:“不要告诉我还是那老一套。” “难道你还能指望这些深受学院文化荼毒的年轻人能够想到什么更好的办法吗?”萧笑毫不客气的嘲笑道:“学院筛选学生的办法,就是这些学生会招新的基本原则。” “第一大学的学生们在入校后,天然便有了不同的立场……这种情况在他们处理日常事务的过程中体现的格外明显。” “比如阿尔法学院,通过天赋来筛选学生,所以阿尔法的学生都很有天赋。你想想那些有点天赋的人都有什么特点呢?狂、傲、自大。谁也不服谁。所以他们的学生会就准备了一张大圆桌,有事情就围成一圈商量,吵吵闹闹,一个月处理不了一件事,还都觉得自己代表的是真理,一个个声嘶力竭,得意洋洋。” “亚特拉斯就不能用阿尔法的方式来处理问题了。如果说阿尔法比较温和,那么亚特拉斯就比较极端了。谁也不想在讲话时不小心冒犯了哪个不知名的教派,然后被人用法书从台上抽下来——在亚特拉斯,为了维护信仰抽出的法书,不会被学校追究——所以,亚特拉斯的学生会就是一个大杂烩。每个教派都有自己的学生会,他们的通知都是有效的,但只对自己的人有效。” “星空更简单。他们跟亚特拉斯一样极端。摆一张擂台,然后单挑、单挑、继续单挑。打到最后的那个人就是学生会长。所以他们学生会的头目都很有威望。处理问题也简单粗暴,不服就打,打服了问题就解决了;打不过,问题就不解决了……他们被其他学院的人称作战斗学院、脑子里全是肌肉的野蛮人,不是没有道理。” “我们呢?”郑清听得津津有味,瓜子也吃的津津有味。 他已经不满足偶尔截胡一两颗瓜子了。 小精灵们面对自家主人的需求,自然会优先提供。 肥猫团团在被一群小精灵揪耳、捏脸后,最终怂然认栽,可怜巴巴的看着香喷喷的瓜子仁落进那个年轻小巫师的嘴里。 “我们自然是考试。”萧大博士此刻谈兴也浓,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挥斥方遒的感觉: “跟阿尔法一样,我们也属于比较温和的学院;但是我们又很像星空学院,领导都比较有威望。因为考试,就会有一个分数;大家天然就对考试成绩好的人很信服,所以分数的高低,决定了威望的高低……因而大部分时候,我们学院处理事情像星空学院的学生会一样干脆利落,但是学生会内部又像阿尔法一样比较温和。” “听你这么说,我们学院似乎很厉害啊。” “哼。”萧笑冷笑一声:“也许就是因为通过层层的竞争上来的,所以太多的精力被消耗在内部的竞争中了,在一年一度的校猎会上,九有的学生会一度被阿尔法甩出很远。反倒是阿尔法,他们注重血脉天赋给他们带来了很多巫师世家深厚的底蕴。” “这种情况在这一任雷哲上台后处理的不错。”辛胖子插嘴道:“我听那个红脸男吹,他哥在院猎队,拿了去年的校猎会冠军……嘁,又不是他得冠军,得意个屁。” 郑清忽视了辛胖子话语中的语气助词,好奇道:“张季信?他哥也在九有学院吗?一直只听说他有个哥哥,没想到这么厉害。” “厉害的是雷哲。”萧笑强行把话题扭了回去:“所以说,没有任何制度能够保证学院在竞争中脱颖而出……这些制度只不过是支撑起这些学院存在的框架罢了。巴克农神殿与夫子城隍庙之间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都是建筑罢了……真正决定这些建筑能否在历史焕发光辉的,还是进出庙宇间的身影。” “此话在理。”辛胖子连连点头:“就像我们不能接受不公平、不公正;阿尔法的人也不能接受别人对自己指手画脚。” “然后呢?”郑清又向嘴里塞了一把瓜子仁,安慰般的撸了撸团团。 橘猫颇为委屈的打着呼噜,既想在这个猫口夺食的家伙面前维持尊严,又舍不得被安慰时的束缚感觉。 最终,它只能揣起爪子,把眼睛紧紧闭上。 眼不见,心不烦。 “然后你该了解一下时事。”萧笑不知从什么地方拿过来一卷报纸,塞到郑清手中。 第一百八十八章 贝塔镇邮报 “为什么给我这个?”郑清好奇的接过那沓厚鼓囊囊的报纸。 还未翻开,浓郁的油墨香气便扑面而来,令他皱了皱眉。 在郑清看来,巫师们的世界是一个充满了矛盾与悖论的世界,当然,这一切都源于魔法的不科学性。 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各种电气化的设备已经被广泛应用在生活中。电视、电脑、手机,人们有非常多的手段收集着不同维度的信息。 但在魔法世界,巫师们仍旧固执的使用古老的魔法技巧来达到相同的效果。 比如传递信息的纸鹤、拥有‘动画’效果的易拉宝、亦或者插入‘小视频’的报刊杂志。 如果在百十年前,这些近乎神迹的魔法技巧会让那些毫无天赋的普通人惊叹膜拜。 而现在,如果这些魔法制品流落白丁世界,他们也许会怀着极大的好奇与热情探索这个未知的文明——没有恐惧、没有膜拜,有的只是对未知的猎奇心理。 翻开报纸,在首页巨幅照片中,一名黑人巫师正站在演讲台后用力挥舞着手臂,他的表情有些激动,在他演讲桌的话筒旁,摆放着一颗疑似头颅的东西——因为报纸被打了马赛克,所以郑清对此并不是非常确认。 头条上有醒目的黑色题目:‘泛美巫师大选在华府热烈进行,贝拉克与威拉德激辩涉妖法案’。 “我一直好奇报纸上的照片为什么不能说话,还不如我家的电视。”郑清用指尖把黑人巫师的手臂向旁边拨了拨,露出后面一名漂亮的长发女巫:“而且,刚刚不是在讨论学生会考试的事情么……你给我这份报纸干嘛?这上面有考题?” “我记得在专机上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萧笑先回答了郑清的第一个问题:“任何时候,在人类社会,传统的力量都是非常强大的……相同的便捷条件下,你不能指望用惯了法书与咒语的巫师们改换陌生的电子产品。” “即便魔法更复杂、落后,你也不要指望他们有什么改变。”迪伦忽然从帷帐后探出脑袋,抱怨道:“你没有在血族古堡里住过,那里简直是一座活着的历史博物馆。你可以看到亚瑟王时代的老吸血鬼穿着破旧的麻衣、满嘴黑牙,也能看到伊丽莎白时代的女贵族用鲸骨裙把自己的腰勒成一个葫芦,还能看到七十年代的的嬉皮士,满脸订着铁环铜钉,走起路像中了‘踢踏咒’一样。” “就像希尔达助教一样?”郑清斜着眼,看了看吸血狼人先生耷在棺材边沿的脑袋。 “比他还要扭曲。”迪伦打了个寒颤,摇摇头。 “至于报纸上的照片不能说话,”萧笑稍稍提高声音,把谈话扯回郑清的问题中去:“个人认为,这是因为在这种简单的纸张上叠加过多魔法会导致‘咒语空蚀现象’……这是一种魔纹不稳定状态。” 郑清耸耸肩。 虽然没听太懂,但他大约明白,过多叠加咒语会导致魔法不稳定。也许报纸会在高温下爆燃,会在低温下出现画面凝固,会在常温下出现声音与画面的卡壳。 这些情况都不难理解。 “你还没解释为什么……”郑清扬了扬手中的报纸,掀起一股浓郁的墨味。 小精灵们震动着翅膀,厌恶的远离了自家主人。 团团则把揣起的爪子向外挪了挪,堵在了它粉红色的鼻孔前。 “为什么给你报纸?……这是因为学生会的招新考试中,非常关注诸如时事、争论这些东西。”萧笑耐心的解释道:“按照学生会的解释,他们需要的是能够与时俱进的年轻血液……而不是穷经皓首的老夫子、守尸鬼。” 这种解释略显程式化,但毫无瑕疵。 “事实上,我认为他们只是懒得出新试卷。”辛胖子在一旁嘲笑道:“就像最后一道论述题,把题干略略改过,让你分析分析,出题不需要一分钟,你却要用半个小时来解答……一套模式可以管十年的题目。” 这个理由就非常具有说服力了。 郑清没有继续与两人讨论学生会考试的问题,他飞快的翻动着手中的报纸,看到了许多有趣的新闻题目。 除了‘要闻头条’上那个关于涉妖法案的辩论外,在‘新闻背景’栏目有关于‘血族议会发表声明,抗议狼人在罗马尼亚暴行!’的报道,在‘经济板块’有关于‘东华重器落户南美’的新闻,在‘娱乐板块’有关于‘幽灵演唱会邙山首演或秀灵魂音’的噱头,在‘异域风情’栏目有涉及‘黄金海岸现黑巫师阴影,数十村庄漫延神秘诅咒’的猎奇;甚至‘深度栏目’还有关于‘第一大学校机遇袭,女妖尼基塔前世今生’的系列追踪。 如果没有翻开这份报纸,郑清从来不知道这个巫师们的世界是如此精彩。 仿佛一瞬间,他的视野穿过狭小的第一大学、离开封闭的布吉岛,来到一个新的,陌生的世界。 就像他第一次走进回字集时的感受。 喜悦、震惊、茫然、还有隐隐的手足无措。 “这是什么报纸?”郑清重新打开报纸头版,目光落在头版最上方的刊名处。 贝塔镇邮报。 “这是一份比较严肃的,代表巫师界主流观点,读者覆盖整个巫师界的报纸。当然,它的某些观点也一贯令人诟病……比如这份报纸对九有学院固有的偏见。” 萧笑扶扶眼镜,话锋一转:“你属于常识缺乏的巫师,这对于你日后的发展很不好。所以趁这个机会,现在多看些时事报道是没有坏处的。” 郑清连连点头应是。 “你有没有想到什么……疏漏?”辛胖子忽然在一旁出声,打断郑清继续看报纸的想法。 “疏漏?”郑清皱起眉,面色不悦:“关于学生会考试的?” 他翻出那张有些褶皱的信纸,又细细读了一遍。 “暂时没有。”他自信的回答道:“如果你是指‘十一号凉亭’的问题,我认为自己有能力找到这个地方。” 郑清着重强调着‘自己有能力’这个意思。 “真的没有吗?”辛胖子的脸仿佛皱成了一个菊花。 这是一种充满信心的笑容。 看得出,他真的察觉到郑清的什么疏漏。 萧笑也抬起头,好奇的看向胖子。 “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辛胖子摩挲着下巴,看着迷茫的郑清,恶意的笑道:“周末下午……你的时间已经预定出去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帮助伊莲娜大美女补习功课。” “哦,不!”郑清呻吟着,把报纸糊在脸上,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六柱床上。 原本在猫背上小憩的精灵们以为自家的主人出了意外,兮兮的尖叫着,振起翅膀扑进帐子里。 第一百八十九章 校工委紧急召唤 这个周五的晚上,郑清过的很不踏实。 在辛胖子做出‘善意’提醒后,他立刻挥毫泼墨,绞尽脑汁,写了一封理由充足的道歉信,表示自己明天中午无法去图书馆帮她复习符箓学,望见谅云云。 看着那只青色的纸鹤,在月光下翩然离去后,郑清最终带着满腹愁绪、重重心事,辗转入睡。 但他睡的并不安稳。 虽然那张嵌着许多宝石的塔罗牌仍旧在他的枕边闪烁着迷人的光彩,但这丝毫不能让年轻的公费生内心平静下来。 他又开始做噩梦了。 开始是那只被剜掉眼珠的小奶猫,接着是空着眼眶的杜泽姆博士,然后是漆黑沉默的湖畔树林里,恶臭逼人的鱼人瞪着惨白的眼珠,恐吓般煽动着背鳍。 形形色色的可怕面孔接二连三的出现,肆意搅扰着他的梦乡。 于是他带着一身冷汗,被惊醒了。 小精灵们善解人意的哼起催眠曲,帮着郑清重新入睡。 这一次,那些可怖的面孔没有出现。 郑清来到了湖边。 月色如水、水面粼粼,一派熟悉的景色。 一个巨大的白色龟甲从湖底缓缓升起,慢慢向岸边游去。 它爬上岸,惬意的吞吐着月华,舒服的展开四肢,趴在泥塘中,享受着泥水浴。 郑清忽然感到一股寒意从头顶掠过。 他抬起头,看到一团珍珠色的雾气,从月光中落下,落在那头白壳寿龟的身上。 寿龟似乎没有察觉到危险,仍旧眯着眼,仿佛睡着了一样。 偶尔还咂咂嘴,似乎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 郑清惊恐的发现,被那团珍珠色雾气沾染后的龟甲迅速干枯破败,原本水润结实的皮肤,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化枯萎。 凶手! 郑清无声的呐喊着。 寿龟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昂起头,睁开眼,慢慢向郑清所在的地方爬来。 它爬出泥塘、爬过岸边的青石板、爬过草地、然后径直从郑清僵直的双腿中穿过。 仿佛他是空气一样。 郑清猛然回头,却发现从后面看去,那头寿龟变成了一头河童。 河童头顶的玉碟已经破碎,闪烁的月华从碟子里稀稀拉拉落下,洒落一地。 它一曲一折,爬到一株大柳树下,蜷曲起身子,缩成一团。 郑清打了个寒颤。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大柳树的枝条无风自扬,枝条上的叶子开始变黄、枯萎,然后顺势飘落。 一片枯叶轻飘飘的落在湖边水洼中。 浑浊的水面缓缓下降,枯叶慢慢膨胀,鼓起翅膀、踢出细长肢脚、探出触角,一只灰色的虫子逐渐露出了它狰狞的面孔。 是那种会脱水的食尸虫! 郑清悚然四望,大柳树落下的枯叶在湖畔丰富的水汽下纷纷膨胀、变作了一群群狰狞的虫子。 这些虫子敲击着口器,扑到那头河童蜷曲着的身子上。 郑清大叫着,再一次从梦中惊醒。 窗外已经蒙蒙亮了。 清白的晨曦透过玻璃,落在书桌上。 叽叽喳喳的鸟雀声此起彼伏,仿佛在开一场盛大的合唱会。 在这纷纷乱乱的噪音中,一个异常的、细微的敲打声从阳台上传了过来。 因为睡不着觉,郑清索性爬起身,借着窗外微弱的亮光,摸索着挤进阳台。 橘猫蹲在窗沿上,正透过玻璃,一本正经的看着窗子外面。 听到声音,它没有回头,只是甩了甩尾巴,打了个招呼。 “你今天好早。”郑清捂着嘴,重重的打了个哈欠,满脸困意。 团团也忍不住,张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胖脸的胡须一抖一抖的,煞是可爱。 郑清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它的顶花皮。 “嗷!”团团低嚎一声,警告般弹出一根爪子,敲了敲面前的玻璃窗。 “啪啪啪!” 郑清眨眨眼,摇摇头,然后用力搓了搓脸。 窗外,一只青色的纸鹤,正仰着脖子,用力叨着面前透明的屏障。 “啪啪啪!” 细碎的、异常的敲击声从窗外传了进来。 似乎感受到郑清的存在,纸鹤脑袋前后弹动的频率愈发急促,窗外的敲击声也越来越密集。 也许清晨的露珠有些浓重,纸鹤的翅膀被洇湿了,看上去有些软绵绵的。 郑清飞快的拉开窗户,把那个小东西抓了回来。 仿佛知道完成了任务,青色的纸鹤在接触郑清手指的一瞬间,便瘫倒在他的手中,再也不动了。 郑清拆掉纸鹤,一目十行的看完信纸中的内容,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当萧笑从床上爬起来,眯着眼在书桌上摸索眼镜的时候,便看到这位年轻的公费生正呆呆的坐在书桌旁。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张皱皱巴巴的信纸。 “回信?”萧笑含糊的问着,摇摇晃晃蹭进盥洗间。 等他从盥洗间出来后,郑清仍旧呆呆的坐在书桌旁,盯着面前那张信纸,一脸的苦大仇深。 “怎么,她生气了?”萧笑扬起眉毛:“昨天我就建议你把事情当面说清楚……道歉的事,能用纸鹤来传吗?” 郑清苦着脸,慢慢抬起头。 “比生气还糟糕。”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她没有收信……这封信还是我昨天寄出去的那只纸鹤。” “没有收?”萧大博士脸上顿时浮现了一丝好奇的神色:“不应该啊……理论上讲,纸鹤魔法经过无数巫师的改进,已经规避了这种风险……没道理被拒收……拿来我看看!” 郑清飞快的收起信纸,塞进灰布袋深处。 “什么东西也看!”他没好气的瞪了大博士一眼,哼道:“看,看,看,早晚把你眼睛看瞎!” “唔,大清早就听见诅咒,我要去洗洗耳朵。”辛胖子在六柱床上咕哝着,费力的爬起身,拱进盥洗间。 “随意咯,”萧笑耸耸肩,开始穿他那件肥大的练功服:“我要去做早课……你去不去。” “去。”郑清唉声叹气,点头答应着。 他打定主意,早饭后,先去图书馆、自习室找找,看伊莲娜在不在那里;如果在,那就再好不过了,按照萧大博士的建议,道歉的事情的确当面说比较恰当。 如果不在,就继续给她飞纸鹤,一只不收,那就飞两只、三只、四只,也许看着自己诚心诚意的态度上,她会改变想法。 至于去女生宿舍堵门,郑清回忆着校园管理条例,还有那些校园传说中的恐怖案例,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是中规中矩一点比较好。 抱着这种想法的人,往往总会遇到意外。 郑清也不例外。 当他在宿舍折出第三只纸鹤时,一颗窜天猴带着一溜火光钻进男生403宿舍,在狭小的房间里爆炸。 火光夹杂着缤纷的烟花,组成了一句闪烁的、令人印象深刻的话语: “临钟湖码头,十分钟内,集合!” 这是来自校工委巡逻队的紧急召唤。 不论全职巡逻队员,还是兼职巡逻队员,亦或是被处罚的巡逻队员,收到召唤令后,都必须迅速赶往指定地点集合。 违者,重惩。 第一百九十章 时光之神的影子 当郑清披着院袍气喘吁吁跑到湖畔码头时,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身影。 红色、白色、蓝色、黄色、灰色、黑色,六种颜色的袍子杂乱的泼洒在墨绿色的草坪间,映着远处蓝黑色的湖水,仿佛一张徐徐展开的画卷。 郑清眯着眼,努力寻找熟悉的面孔。 很快,他在凡尔纳老人身边看到林果的身影。 他们几乎站在所有巫师的中央,旁边还站着几位黑袍助教。 “借过,借过。”郑清连声道着歉,挤过人群,带着一身大汗,来到老校工身边。 老校工背对着他,正沉着脸听几位助教争吵。 “会不会搞错了?!”希尔达的声音显得焦躁不安:“这么草率的召集巡逻队,会不会有些太急了一点?这些学生……” 说着,他的手用力向后一挥,把包括郑清在内的许多身影都笼罩在内。 “这些学生,做好准备了吗?”他的脸色有些涨红,鼻尖挂着细细的汗珠,衬着黄铜鼻环,在鼻翼映出一片模糊的光斑。 “这里是第一大学,他们是第一大学的学生。”托马斯站在老校工的影子下方,这让他的存在感有些弱,与之相反的是他的发言,坚定激烈,犹如锥处囊中,刹那间刺破了场间沉闷的气氛:“如果巡逻队连这种事情都处理不好,巫师界还能指望我们做其他事情吗?” 这种言辞已经非常严厉了。 便是极力反对的希尔达也闭上了嘴巴,默默无语。 “他们在吵什么?”郑清凑到林果耳边,压低声音问道:“他们召集我们去干吗?” 林果仍旧背着他的双肩小书包,闻言,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比划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示意郑清听下去。 郑清老老实实闭着嘴,一边仔细听他们的争论,一边小心调整自己腰带的位置。 刚刚跑的有点急,他的袍子穿的还有点歪。 “那片地方的时间都被抽干了,不会错的,”一个温和的声音接过话头,弥合着助教们之间的裂隙:“易教授刚刚发来消息,他与李教授还有蒙特利亚教授已经封锁了现场。” 郑清的目光飞快扫过这名身材高大的助教,却没看清他的面孔,只留意到他那花白的头发与光洁的额头。 “抓住了吗?”希尔达急急忙忙问道:“羽哥,教授们怎么说的?” “与凡尔纳老人之前的推测一样,”被称为羽哥的高大巫师微微向老校工点点头,以示尊敬:“除了一些被时光侵蚀的痕迹外,它们连一件胞衣都没留下。” “嗬嗬嗬,”老校工抬起下巴,粗声粗气的笑了几声:“这种事情,多见几次就有经验了……你们还年轻,所以没能抓住它们的尾巴。” 这句话里包含的意思就非常丰富了。 几位黑袍助教的目光一紧,立刻转向老人。 “您的意思,”希尔达虽然仍旧第一个急急忙忙的开口,却知趣的加上了敬称:“您老抓住它们的尾巴了?” 凡尔纳老人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在灰袍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瓶,举了起来。 玻璃瓶只有拇指大小,广口、大肚,用红色的软木塞密封,瓶颈还系着几根绘满蝇头符咒的细带。 瓶子里装了许多米粒大小的透明颗粒。 阳光下,这些透明的颗粒闪烁着迷人的七色光芒。 “五月虽然也老了,到底四条腿,比我跑的快一些,逮住它们一些小崽子。”老人说着,又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块黑漆漆的熏肉,递给在地上趴着的老猎狗。 老猎狗满意的哼唧着,舌头一翻,便把那块巴掌大的肉块卷进肚子里。 郑清呆呆的看着那些光芒,忽然有种心满意足的感觉,仿佛一瞬间人生都圆满了。 他知道这种感觉非常不对,却不知错在哪里。 “这是什么?”人群中有声音惊叫道。 显然,不止他一个人察觉到了其间的异常。 “柯罗诺斯的宠物,烛龙的眼屎,赫利俄斯与塞勒涅的私生子。”希尔达盯着那个玻璃瓶,仿佛念诗一样,唱道:“倏忽耶,噎呜耶,生物之生死相间也。” 柯罗诺斯、赫利俄斯、塞勒涅,这些拗口的,仿佛绕口令一样的名字,郑清对其毫无印象。 不过对于烛龙,他还有些许了解。 传说那是一头住在北方的上古大龙,身长千百里,寿命无数;它睁开眼睛是白天,闭上眼睛是黑夜,吹气是冬天,呼气是夏天,也有人把它称作烛九阴。 至于烛龙的影子,郑清撇撇嘴,他怎么会知道这么隐晦的信息。 也许萧笑的笔记本上有这些信息。 只不过,萧大博士这个时间正在宿舍冥思苦想一首新的情诗,对于大中午来湖畔卖苦力的事情没有丝毫兴趣。 “为什么就不能说人话呢。”郑清耷着眼皮瞟了助教先生一眼,在心底腹诽着。 似乎听到了诸人的心声,凡尔纳老人在旁边开口解释道:“这是一种魔法生物的卵。这种魔法生物与时光有惊人的联系,以汲取其他生物的时间为生,被掠夺掉时间的生物,会迅速衰老……所以它们也被古代的魔法师们称作‘时光神之影’。” 郑清瞪大了眼睛,他已经猜到老人这席话背后的含义。 “理论上来说,这种魔法生物应该生活在沉默森林极深处,远离巫师的地方。”托马斯在旁边补充道:“但今天中午,在我们学院,在巫师活动的中心,我们发现了它们活动的痕迹。” “如果没有意外,最近临钟湖畔魔法生物遇袭的事件可以结案了。”希尔达最后用一句直白明了的话结束了这番解释:“有极大可能……几乎可以肯定,它们就是凶手。” 人群中陡然响起一片抽气声。 乱哄哄嘈杂的吵闹声一瞬间爆发开来,每个人都努力向前挤去,想要更近一些目睹凶手的模样。 “它们叫什么名字!” “这些卵看上去好漂亮啊,能在市场上买到吗?” “凶手是不是逃走了!” “我们的任务是什么,是抓凶手吗?” “好可怕!我不想变老!” 凡尔纳老人无奈的举起手中的木杖,恶狠狠的在地上顿了顿。 “嗡……” 脚下的石板路仿佛一瞬间变成了流沙,蜂拥的学生们站立不稳,纷纷软在地上。 “肃静!”老校工粗声粗气的吼道:“保持纪律!” 人群立刻有序了许多。 “也许许多同学不认识这种东西,”老人表情严肃的看着众人:“但是没关系,稍后来自魔法生物研究所的多拉格教授会给大家进行一番简单的培训。” “你们的任务,就是在培训结束后,跟着五月,去树林深处寻找这些‘卵’的源头。” “只有找到它们的巢穴,才能结束这场混乱。” “记住它的名字……” “砂时!” 第一百九十一章 砂时与懒虫 杀时,也作砂时或沙石。 魔法生物界、魔法动物门、昆虫纲、双翅目、吸食科、超维属、杀时类昆虫。 这是一种米粒大小的半透明魔法甲虫,以其他生物的‘时间’为食,最喜欢富含魔力的巫师或其他魔法生物的‘时间’。 被它盯上的生物,在极短的时间内会被掠夺掉大部分时间,直至老死,所以这种昆虫被巫师们称为‘杀时’,意思是‘杀死时间’。 在这种魔法昆虫盘踞筑巢的地方,整片区域内的‘时间’都会被‘抽干’。 在最初阶段,这片土地上的动物纷纷老死,紧接着是植物、微生物、乃至细菌、病毒,当所有生物的时间都被抽走后,便轮到非生物。 流水被风干、石块被侵蚀、以至于最后除了沙子,整片区域连稍大一点的石子都找不到。 这种魔法生物导致的区域沙化形态,就是它们被巫师们称为‘沙石’的缘由。 因为‘杀时’或者‘沙石’的表述不够优美,在一些老派的魔法师手稿中,这种昆虫也被称为‘砂时’。 砂时是一种群居性生物。 大部分砂时社会,都是由一只砂时之母与数百至上千只普通砂时构成;在部分极端环境下,砂时群会诞生两只、乃至三只砂时之母,以维持整个族群的生存。 与普通砂时相比,砂时之母的个体堪称恐怖。在几乎所有魔法著作中,关于砂时之母的记录都有类似‘拳头大小’‘肥硕沉重’‘无翅但行动敏捷’的描述。 砂时之母负责产卵生殖,同时维持砂时巢穴的稳固——作为一种以时间为食的魔法生物,任何形态的巢穴都难免倾覆的风险,只有砂时之母能够保持巢**时光的相对平衡。 普通的砂时则负责收集‘时间’。 作为一种‘伪·超维’生物,砂时仿佛攀附在时间线上的虫子,一口一口把时间线啃掉,吃进肚子里,化作它们生存的养料。 没有人能够理解时光是如何在这些小虫子的肚子里物质化、变成神秘的‘砂时浆’,就像巫师们至今无法理解砂时是如何把生物们的时间线从三维空间剥离。 虽然拥有一双轻薄的翅膀,但砂时却不会飞。 这双翅膀更像是它们进食时的刀叉与餐盘。 当砂时挂在人的耳垂上时,会分泌一种麻痹素,通过尖锐的口器注射进宿主的血液里。然后震动翅膀,发出悦耳的嗡嗡声。 它们的翅膀在振动时会产生一种特殊的声波,能够催眠它们的猎物——当然,也有部分巫师猜测,砂时翅膀的振动能够将猎物从三维空间剥离,方便它们抽取时间线。 无论如何,这些小虫子分泌的麻痹素会抑制人脑的一些功能。 巫师们只会感到无聊、沮丧、麻木、有气无力,诸如此类较为负面的情绪。 然后时间就会在这种情绪中飞快流逝。 被砂时猎食的巫师并不会出现生病、魔力波动等状况,他们只会习惯于发呆、习惯于无聊的盯着笔记本乱写乱画,习惯于盯着一只飞来飞去的小虫子并乐此不疲。 部分对砂时分泌物过敏的巫师还会有困顿、眼皮干涩沉重的症状。 当然,也有巫师在砂时猎食过程中睡去——这帮了它们大忙,这些小虫子无需费力的振动翅膀或者分泌大量麻痹素,就能安全的抽取猎物们的时间线了。 “人类最宝贵的财富就是时间,而杀时,则会让你的时间在不经意间流逝。” 一个脸色发灰、身材枯瘦的老巫师用轻柔的声音总结道:“许多杀时甲虫的宿主并不会意识到自己被寄生了——他们只会觉得自己又浪费了点时间而已。” 这位老巫师名叫多拉格·巴顿,来自第一大学的魔法生物研究所,是校工委专门延请来为诸位巡逻生培训捕捉砂时技巧的教授。 湖畔的人群拥挤在一起,让原本就有些沉闷的气氛更加燥热。 但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站在草坪上,不敢出声。 即将面对传说中的魔法生物,令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唯恐错过老教授的只言片语。 郑清摸着自己的耳垂,担忧的捻了捻,总觉得自己最近写作业精神不足是因为这些小虫子的缘故。 按照老教授之前的解释,砂时们最喜欢附着在巫师的耳垂后面。 “也许你们将这些可爱的小虫子叫做‘凶手’,”多拉格教授稍稍提高声音,语气显得有些不安:“但你们应该注意到,它们并没有伤害任何一个巫师……任何一个!” “这里是第一大学,”郑清身后有一个声音低低笑道:“也许砂时之母知道伤害巫师的后果。” 也许这个调笑般的声音比较小,多拉格教授的讲座并没有受到影响。 “这种神奇的魔法昆虫通过转化其他生物的时间而生存,”老教授加重语气:“在这个过程中,诞生了非常多,非常多,珍贵的衍生品。” “比如砂时分泌的麻痹素,这是一种性能优良的惰性添加剂,在许多反应剧烈的生物实验中都可以起到良好的稳定作用。” “再比如,懒虫是一种天然的兴奋剂。不需要任何特殊炮制,无论你是生吃、还是蒸熟、煸炒、炖汤、甚至涮锅、熏制……用任何一种你能够接受的办法吃下去,都能让你在一定时间内保持充沛的精力、提高你作业时的专注度。” 这又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郑清忍不住笑了笑。 懒虫是砂时的幼虫。 虽然砂时之母负责产卵,却并不哺育它们。 当卵里的幼虫咬破胞衣,便需要自食其力了。 成年的砂时会把这些懒虫丢在其他生物的身上——它们最喜欢把卵丢在巫师的眼角或耳朵后面。 这些懒虫藏匿在巫师眼角的皱纹间或者耳朵后面浓密的毛发里,偶尔小心翼翼的咬几口巫师的时间线,直至成熟。 与砂时猎食不同,被懒虫寄生的巫师并不会经常无故发呆、莫名神游。 他们顶多在平日表现的有些懒洋洋,提不起精神罢了。 如果教授不加以说明,谁能料到这些致使巫师精神萎靡的凶手,竟然是提神醒脑的良药呢? 想到这里,郑清忍不住对于第一个烹饪懒虫的巫师有了发自肺腑的敬意。 “还有最珍贵的!”仍在人群中解释的多拉格教授强调道。 “砂时之母酿制的‘砂时王浆’,”老教授脖子上青筋暴起,神情亢奋,表情甚至有些狰狞:“这是一种非常温和的续命药,无需任何添加剂!” “不需要像贤者之石一样通过复杂高深的魔法加工才能成型;也不需要类似镶星续命七天法阵一样,要大巫师级别的主阵者,还要承受天谴、劫难。” “只需要和着露水,用药盅加温,趁热服下便能够温和的延长寿命。” “还要比这更珍贵的礼物吗?” 人群一片哗然。 诚然,对于这些年轻的巫师们来说,并没有寿元枯竭的隐患。 但是谁没有个沾亲带故的长辈? 即便真是孑然一人,也可以拿来换取玉币、乃至学分。 相信没有人能够拒绝这种交易。 所有人都在热烈的讨论发现砂时后的处置方案,每个人都在畅想一把把的玉币、一堆堆的实验用品、宝物、美女、学分。 只有郑清愣在了原地。 他想到了宿舍里那群重新活过来的小精灵。 他终于知道从刚刚开始就不断产生的那种强烈既视感原因所在了。 在开学第一周,魔药课教师李奇黄就曾经向他提及这种小虫子。 第一百九十二章 时间被抽干之处 “……有一种名叫‘砂时’的魔法昆虫,能够分泌一种延长魔法生物寿命的液体。也许能够维持这些小精灵的生机……” “……你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 “……沉默森林深处才能看到它们的踪迹……” “……你只是一年级新生,我不希望你因此做无谓的冒险……只有高等级的猎队才有深入沉默森林的权限……” “……砂时分泌物的时效很短,学校的教授或者研究员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发布相关任务的限时委托……即便只允许高级猎队接受,这些任务的完成率仍旧非常低……” 虽然仅仅过去不足半个月,但在郑清的意识中,却仿佛经历了漫长的时光。 只有一些特殊的‘锚定语’——比如砂时、或者续命——才能将郑清的记忆从时光长河中重新掀起,让他从这段短暂却繁杂的记忆中回忆起不久前的经历。 李奇黄教授曾经说过的话语,一段一段,清晰的浮现在郑清心头。 与此同时,今天早上为小精灵们体检后的数据,也仿佛流水般从他眼前流过。 那些逐渐下滑的指标原本如同石块一样沉甸甸压在他的心头。 但此刻,似乎有一台碎石机在他耳边隆隆作响,将那些压在心头的重担一气粉碎! 他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你的气色看上去一下好了许多诶!”林果忽然在他耳边嘀咕道:“难道你也在想象捕捉砂时后卖钱的美好生活吗?太俗了吧……” “小屁孩儿!”郑清失笑一声,伸手揉了揉林果整齐的黑发,没有解释。 只不过他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林果不满的晃着脑袋,摆脱了他的魔爪,重新蹭回凡尔纳老人身边。 老校工正抱着高大的木杖,眯着眼,倚靠在一株大树上,听多拉格教授向年轻的学生们授课。 他的脚下,老猎狗五月大人把整条舌头都耷在嘴外,眯着眼,全身瘫在柔软的草坪上,仿佛一条软趴趴的鼻涕虫。 甚至一头瘸腿的人首乌从它鼻梁上翻过去,都没让这条‘鼻涕虫’撩起眼皮。 倒是林果眼疾手快,从书包里翻出一个空玻璃瓶,把那条活化的药草装进去,塞回书包里。 老校工只是瞟了他一眼,笑了笑,并没有制止。 这让郑清大为感叹。 果然不论什么时候,人类对于‘小崽子’们的容忍度都要比其他年龄段的更高一些。 如果换做张季信那么大咧咧的‘窃取’学府内的魔药资源,怕是转眼就会有一张天价赔偿单寄回张家老宅去了。 人群中,多拉格教授也恰好讲到砂时在魔法世界的遭遇。 虽然时间无处不在,但也许拥有魔力的‘时间线’蕴含的能量更加充沛,所以绝大多数砂时群都是在魔力活跃区域被发现的。 因为砂时全身都是宝,这种小虫子在巫师活动集中区域搭筑的巢穴往往刚刚成型,便会被巫师们整体‘搬迁’,转移到更加‘安全’的实验室中。 不知是否因为‘超维生物’的高傲属性,被豢养的砂时往往会慢慢停止进食,而砂时之母也会渐渐失去酿制砂时王浆的能力。 而被释放到野外后,失去魔法的约束,这种小虫子又会在转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仿佛它们真的能够顺着时间线溜走。 直到现在,整座布吉岛,只有沉默森林深处才有这些小虫子的踪迹。 “大家需要注意。”多拉格教授举起一条胳膊,搓着几根枯瘦的手指。 一道沙线仿佛流水一般从他指间滑落在地上,源源不绝。 “这种魔法昆虫的巢穴通常以砂时之母为基,以普通石英石颗粒——也就是你们看见的这种沙粒黏成。形态会根据沙子种类、成虫的数量而略有不同。” “大多数时候,砂时之母都会将巢穴做出环形壳状,负在背上。” 郑清眯了眯眼睛。 一方面,他需要小心躲避着老教授扬起的沙子。 另一方面,他觉得多拉格老教授用一大段话形容的砂时巢穴的形态似乎挺眼熟。 “也就是说,砂时的巢穴,看上去就像一头大蜗牛,”林果清脆的询问声在人群中响起:“对吗?”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闷笑声。 多拉格教授老脸一红,咳嗽两声,点点头,一时间竟有些张口结舌的模样。 好在凡尔纳老人就站在一边。 作为一名精于世故的老人,他敏锐的察觉到多拉格教授的尴尬。 于是,他开始向巡逻队员们介绍了这群‘凶手’被发现的经历。 “最初,我并没意识到学校来了一群砂时……只是在散步的时候发现草地间多了一些黏液的痕迹。” “我以为是最近溜进学府的那几条赤链蛇产小崽子了,你们知道,那些滑溜溜的小虫子刚刚出壳的时候,总会到处留下这种黏糊糊的痕迹。” 说到这里,老人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个话题展开。 此时,多拉格教授已经恢复了镇定,很自然的接上老校工的话题,做了几句简短的解释: “就像刚刚这位小同学提到的,你们可以把背负虫巢的砂时之母看作一头大蜗牛——事实上,两者之间的形态的确非常相似——像蜗牛一样,在爬行移动时,砂时之母也会在地面留下非常明显的” 林果把双肩包抱在胸前,非常不满的鼓鼓嘴,似乎想要辩解什么。 但因为老教授仍在讲话,所以他最终没有开口。 郑清暗自发笑。 他隐约猜到林果不高兴的原因。 “当然,我们之前提过,砂时属于昆虫纲生物,与蜗牛的腹足纲有本质的区别,你们要注意这点……非常容易搞混,千万不要记错了。”多拉格教授强调着。 郑清吐口气,觉得脑壳有些发胀。 与其他老教授一样,多拉格老先生总会在这种非正式场合讲话时强调许多疑似‘知识点’的东西,天知道巡逻队的人为何要关注这些小虫子的纲属之别。 另一边,凡尔纳老人最终放弃了向年轻巫师解释自己发现砂时的经过。 他决定让这些年轻人自己亲眼见识一番。 几位黑袍助教简单碰头后,最终同意了老人们的意见。 于是,跟着巡逻队,郑清终于见识到了那片传言中‘被抽干了时间’的地方。 那是在树林深处一片高大灌木之间。 一个黄灿灿的沙堆显眼、却又隐蔽的露出身影。 显眼,是因为在这湖畔的树林中,脚下是齐踝的青草、身边是高大的乔木、低矮的灌木,一棵棵都生长的茂盛无比。 一堆沙子夹在在其间,异常显眼。 隐蔽,是因为这堆沙子隐藏在一片灌木丛中,被灌木们繁盛的枝叶遮挡住。如果没有人特意拨开这堆灌木,恐怕一步之外,都没让能发现其间的蹊跷。 郑清回忆着凡尔纳老人的解释,狐疑的看了队伍最前方那条晃晃悠悠带路的老猎狗。 他非常怀疑这条狗是出于什么原因翻开了这堆灌木丛。 第一百九十三章 美女与蛇 当巡逻队的小伙子们在烈日下翻检着一根根青草,寻找那头据说可以吐出长寿水儿的大蜗牛时。 距离湖畔森林不远的书山馆顶层。 一个高挑的身影正站在明净的落地窗后,隔着厚厚的玻璃,沉默的看着眼前的大湖。 她的目光在一块高大的假山石与草坪上那些宛如蚂蚁般的身影间缓缓移动。 许久,未动。 几只大小不一的青色纸鹤绕着她,翩然起舞,试图落在那裸露在空气中宛如白瓷的肩头。 但它们却仿佛中了**咒一般,始终无法靠近这个身影。 “你打算让它们飞多久。”一个好奇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这是郑清的纸鹤吧。” 问话的是刘菲菲,她坐在距离落地窗不远的一张书桌后,眼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硬壳著作,手指间转动着一根粉红色的羽毛笔。 书桌剩余的空地,瘫着一条懒洋洋的大蛇。 这条大蛇把脑袋搭在几本工具书摆成的架子上,身子在书桌上绕了几下,尾巴尖越过桌子边缘,垂落在半空中,惬意的抖动着。 对于这种冷血生物而言,书山馆近乎恒定的凉爽气息是它的最爱。 “飞多久?”高挑的身影微微一顿,低声自言自语道:“还要这样身不由己的飞多久?” 说话间,她抓着纸牌的手指微微一抖,一张塔罗牌飘到了半空中。 “逆位·魔术师。” 沙哑、悦耳的声音轻柔响起。 原本绕着女巫飞来飞去的青色纸鹤们一瞬间愣了愣,差点因为忘记扇动翅膀从半空中掉下来。 几秒钟之后,这些纸鹤仿佛收到了什么信息一般,齐刷刷转身,跌跌撞撞向图书馆外飞起。 也许受到的魔法干扰比较严重,有几只纸鹤甚至还不小心撞在书架上。 送走那些烦人的小妖精之后,伊莲娜撩了撩耳边的酒红色大波浪长发,转过头,看向刘菲菲,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你为什么说是他的纸鹤?” “哦,这个啊。”刘菲菲的脸色立刻涨红了,扭捏半天,才犹豫的说道:“是尼古拉斯告诉我的……他说你跟郑清在恋爱。” 伊莲娜挑了挑眉毛,惊讶的看着面前这个不安的女孩子,脸上逐渐露出促狭的笑容:“原来是尼古拉斯……啊。” 她的尾音显得有些长,也有些沙哑。 那些颤抖的音色间仿佛隐藏着许多未知的好奇、感叹以及原来如此。 刘菲菲显然没办法应付这位吉普赛女巫反客为主的调戏。 她几乎立刻忘记了自己刚刚询问伊莲娜的问题,而是面红耳赤的开口辩解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在帮他补习功课……他在开学的时候帮了我很大的忙。” 说着,她不安的捋着手下的大蛇,把它抻直、然后盘成圈、再捋直、再盘起来。 大蛇耷拉着舌头,尽量放松身体,显然对女主人这种一紧张就捯饬它的行为有丰富的应对经验。 “哦……”又是一声意味深长的感叹。 伊莲娜伸出玉葱般食指,竖在鲜红的嘴唇前,小幅度的点着头:“了解,了解……都是同学,互相帮助嘛。” 刘菲菲显然松了一口气。 她攥起白嫩的小拳头,用力擂在盘起的大蛇身上,连连赞同的点着头:“就是,就是……都是同学,互相帮助。” 她的拳头下面,那条可怜的宠物大蛇张着嘴,发出了痛苦的、无声的呐喊。 “真是条可爱的小东西。”伊莲娜小声说道。 大蛇吐出信子,可怜巴巴的抖了抖。 “你是怎么把这条小可爱带进书山馆的?”吉普赛女巫伸出两根修长的指头,按在大蛇的脑袋上,顺着它的头顶慢慢向下捋去。 大蛇仿佛受到什么刺激一般,浑身僵直成硬邦邦的一条,像根棍子一样。 “张教授……就是管理书架迷廊的八爪先生,听说我养的大蛇生病了,非常感兴趣,”刘菲菲显然不介意换一个话题,事实上,当伊莲娜换了话题之后,她看上去轻松多了:“所以他让我把小龙带来,他可以帮忙掌掌眼。” “你的用词……真有趣。”伊莲娜的眉毛蹙起,鼻子也皱了起来,显得非常可爱:“我怎么没有看出来这条……这条可爱的‘大蛇小姐’生病了呢?” 说话间,她的两根手指一直按在大蛇的身子上。 “小姐?”刘菲菲惊讶的睁大眼睛:“它的公的……我奶奶告诉我的。” “哦!”吉普赛女巫恍然大悟般,重复道:“大蛇,先生?” 她歪着头,非常感兴趣的盯着手指下的长虫。 大蛇飞快的眨着眼睛,乖乖的瘫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抽张牌吧。”伊莲娜侧着头,看向刘菲菲,手指微动,那副塔罗牌便凌空飘在了半空中,牌背面冲着大蛇的女主人。 “我?”刘菲菲显然很感兴趣,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喃喃道:“随便抽一张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这位有些拘束的女巫闭着眼睛,随便在空中点了一下。 “正位·月亮。” 伊莲娜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呀!”刘菲菲猛然睁开眼,惊慌的看了吉普赛女巫一眼:“我忽然想起来有些急事……我出去一下,很快就能回来……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小龙。” 说着,她双手合十,央求的看着伊莲娜。 吉普赛女巫微微一笑,左手凌空一握,将那些飘在半空中的塔罗牌收回掌心。 “乐意之至。”她笑眯眯的看着这位大一的首席生急匆匆消失在远处的书架后面。 整个角落顿时空荡了许多。 只剩下一条躺在书桌上装死的大蛇,还有一位貌美的女巫。 “你还打算在这里躺多久?”女巫修长的手指在蛇身上戳来戳去,似乎在打量什么地方下手比较方便:“如果你不打算说点什么,那么想来也不介意我划一些蛇皮揉个手包吧。” “这点皮,还不够给你那些砂时虫子做套衣服。”嘶嘶的声音忽然从大蛇的嘴里传出。 它瞪着阴冷的眼神,死死盯着身前的吉普赛女巫,尾巴尖勾了勾。 一只米粒大小的半透明飞虫被它尾巴尖的皱皮死死夹住。 伊莲娜眯起眼睛。 “你猜,这只小虫子是我在哪里发现的?”大蛇嘶哑的声音显得有些得意。 “这是威胁吗?”女巫的声音非常冷静。 “威胁?”大蛇急忙忙甩了甩尾巴,将那只小虫子甩掉,坚硬的嘴角生硬的勾了起来:“不不不,这只是友好交往的见面礼……作为我们之间共同的小秘密。” 脱离蛇尾的砂时抖抖翅膀,轻盈的飞起来,在半空中绕了几圈,钻进伊莲娜的坤包中消失不见。 大蛇嘴角勾起的弧度愈发明显。 吉普赛女巫把手指从大蛇身上撤走,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用力擦了擦,厌恶的扔到不远处的垃圾桶中。 “谁会跟一条伪装成宠物的……臭烘烘的妖魔打交道。”她讥讽了一句。 “自然是那些在校园里养了一群怪虫子,而且没有第一时间把某个可怜的小妖魔丢给第一大学校工委的……存在。”大蛇眨眨眼,油滑的回答道:“如果说两者之间真的有什么区别……也许只有目的吧。” 伊莲娜沉默片刻,转身,重新回到落地窗前。 “虽然我能猜到你的主人是谁……但我不认为一条浑身散发着海鲜味的小妖混进第一大学有什么用处。” “所以,我不希望你随随便便在这座校园里乱逛,从而引起某些不可预知的后果。” 女巫的声音非常冷淡,但仍旧难掩厌恶之情: “比如,杀死一只小奶猫。” “虽然对您的指控持保留意见。”大蛇把身子打成几个结,拱着脑袋,语气非常温驯:“但我会如您所愿,女士。” 第一百九十四章 第三个周末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摇晃,刺耳的尖叫声在郑清耳边响起。 他眯着眼,透过眼皮间漏过的些许光线,判断视线中那个模糊的影子。 矮个子、西瓜头。 是萧笑。 “抽什么疯!”郑清咕哝着,拽过腰间的被单,试图把自己的脑袋重新蒙住。 昨天被校工委抓了壮丁后,从中午一直忙活到深夜,原本以为能够免除凌晨时分的巡逻任务,却不料手黑心狠的老头子木杖一挥,硬是驱赶着一群手脚酸软的学生沿着平日的巡逻路线绕了一大圈。 郑清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宿舍。 他脑海中的印象,除了黑黢黢的树林、汩汩的湖水、就剩下此起彼伏的虫子叫声,以及酸痛沉重的腿脚了。 即便沉入梦乡,这些糟心的事情仍旧没有消失。 只不过它们换了个身份,以噩梦的名义继续糟蹋着郑清。 整整一晚上,郑清一直背着沉重的书包,弓着身子,在齐脚踝的烂泥里跋涉。 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想要到哪里去。 只是冥冥中知道他需要向前走。 一直向前走。 于是,走哇走。 没完没了。 即便知道自己在梦里,郑清也忍不住破口大骂。 不带这么折腾人的! 周一早上一定要找李教授讨几副安眠药,郑清一边在烂泥塘里跋涉,一边恶狠狠的在心底发誓。 否则不用小精灵们出状况,恐怕自己会提前因为神经衰弱而长眠不醒。 就这样,一直在梦里走了不知多久,郑清已经在走路间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终于有了一点休息的感觉时,天已经大亮。 萧笑那厮不知抽了什么疯,在他耳边聒噪不已,让他再也无法安心入睡。 “嘎嘎……噗……吱……” 尖锐的、古怪的、仿佛锅炉烧开后的漏气声,在郑清耳边持续不断回响。 半睁着眼,努力坐起身。 郑清感觉自己的眼皮像是被开水烫过,滚热、酸涩。 一股郁气在他胸口翻滚积聚,随时都会爆发,炸掉,将那个矮个子的男生烧成灰烬。 “你最好有个好点的理由。”他用模糊的声音嘟囔着,用力眨了眨眼睛,挤出一串滚烫的泪珠。 视线顿时清晰了许多。 萧笑站在他面前,手里抓着一只绿皮青蛙,用力捏着它的肚皮。 青蛙鼓着眼睛,四条短腿用力蹬着空气,嘴巴几乎翻到脑壳上,喉咙里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叫声。 “呱!嘎……蛤蛤……呱!” “哪里弄的这种怪物!” 郑清带着一些起床气,恶狠狠的拽过那只青蛙,用力一握。 “啪叽!” 青蛙化作一滩烂泥,从他的指缝间漏了出去。 “胡克兄弟钟表店的最新产品,号称永远不需要续第二次的闹钟,市场价一个银角八个铜子。”萧笑扶了扶眼镜:“加上我的精神损失费与误工费,承惠两个银角。” “你最好有个好点的理由,”郑清重复着自己刚才的话,用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皮,他觉得自己整个脸都是肿的:“否则,我不确定你会不会步那只烂泥青蛙的后尘。” 简直不可饶恕,他努力做着深呼吸。 但萧大博士的三言两语,就让他刚刚提起的那点气势泄了个一干二净。 “这只纸鹤是你的吧!”萧笑抬起食指,在他的指尖,一只耷拉着翅膀的青色纸鹤正有气无力的停在上面:“他叫不醒你,就来缠我……害的我都没办法写字。” 郑清顿时清醒了过来。 他接过那只纸鹤,粗暴的把它拆散,看着信纸上那些自己熟悉的字迹,顿时更加清醒了。 “看上去它无功而返了,”萧大博士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补充道:“又一次。” 郑清没有搭理他。 “奇怪!”他喃喃着,瞪大眼睛,翻来覆去打量着那张信纸,仔细对比信纸边缘撰写的符文咒语,大惑不解:“为什么会找不到?” 这只纸鹤是他飞给伊莲娜的信使。 因为周日,也就是今天下午三点钟有第一大学学生会的面试,与伊莲娜约定的补习时间有些冲突,所以郑清非常抱歉的表示,希望本周的补习能够换个时间,在信中,他还提议,可以在下周日常课程之后另外安排时间,把这周末的课程补上。 然而从周六早上,一直到现在,周日中午。 郑清飞出去的十多只纸鹤全部无功而返。 没有一只把他的信笺送到伊莲娜手上。 现在已经是周日中午十二点钟了,距离与伊莲娜约定的时间不足两个小时。而学生会的面试,也肯定不能踩着点去,需要打个提前量。 “她会不会是生气了?”郑清惶惶然的翻看自己的信笺,抬头看了一眼萧笑。 “生气?”萧笑诧异的抬起头,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摇摇头:“生气,起码要知道为何而生气……她连纸鹤都没接,信纸也没拆封,都不知道你会取消今天的补习,为什么会生气呢?” 郑清立刻醒悟,自己有些关心则乱了。 “那这不科学……不魔法啊。”他举起手中的信纸。 在阳光下,青色的信笺透露出淡淡的光晕,看上去细腻柔和。 “为什么纸鹤会找不到她呢?”郑清放下信纸,再一次看向萧笑。 “很多可能性。”萧大博士不愧他的绰号,简简单单给出了几个答案:“也许是她在某个封闭秘境中、也许她在学校范围之外——说不定我们说话的时候,她正在沉默森林深处快活的剁着妖兽的小崽子……否则的话,即便是使用变形术之后的巫师,纸鹤也能准确找到它们。” “她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郑清想到仍旧散落在校园里的许多砂时,顿时坐不住了:“我们要不要向学校报告?你知道女生宿舍怎么进去吗?要不我们一起去找找?” “这里是第一大学,笼罩着整个巫师世界最安全的守护法阵,没有任何一个巫师能够在这种守护下无声无息的消失……也许只是她们吉普赛女巫在做某些神秘仪式,这种情况下,巫师们都是禁止与外界联系的。” “而且,她是插班生,是吉普赛女巫的使者,”萧笑想了想,又补充道:“她们并不住在女生宿舍中……留学生们有自己单独的宿舍区、食堂、社交圈。” “所以,建议你周一老姚的魔咒课上再向她道歉。” 郑清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定还是先去图书馆看看。 他与伊莲娜约定的补课时间在午后两点钟。 如果两点钟她仍旧没来,那就把信笺留在那张书桌上。 然而,一直到两点半,那股迷人的香味仍旧没有出现在图书馆。 郑清看着怀表,知道自己不能继续等下去了。 还有半个小时学生会的面试会即将开始,他必须前往十一号凉亭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又被推了一把 魔法总能创造奇迹。 各种意义上的。 在浪费了两张甲马,使用了三条捷径之后,郑清奇迹般在距离规定时间十分钟的时候抵达了第一大学学生会办公室驻地,准时签了到。 站在办公楼的门口,郑清忍不住在心底赞美校工委。 如果不是校工委要求每一名巡逻队的成员都需要对校园里的通道、建筑熟稔于心,他一定没有办法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到这座隐蔽的建筑。 这是一栋六层的黑色大楼,位于第一大学的公共区域,由学校里的学生们自行管理,因此也常常被称为‘学生们的办公楼’。 办公楼绝大部分办公室与活动室都被第一大学的五个学生会以及社团联合会占据,所以在这栋楼一层大厅来往的身影,大多会在院袍上别着象征各自身份的标志。 比如第一大学的正三棱体标志、阿尔法学院的α标志、九有学院的环形标志等等。 相对于校工委办公楼隐秘、阴沉的气氛,学生们的办公楼虽然通体是黑色,但在气息上显得更活泼、更有活力一些。 而且它的大门就在正面,完全不需要等候特殊的开启时间。 这点尤其让郑清满意。 因为几个巨无霸级别的学生组织在这里办公,而且恰逢招新的时节,一层大厅左右两侧的走廊里有许多前来复试或面试的新生们。 郑清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东105室的门口。 这间办公室的木门敞开着,门口并没有排队的学生。 也许走廊间年轻巫师们叽叽喳喳的聒噪打扰了神荼郁垒玩牌,门板左右两侧的桃符此刻空空如也,门神们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只留下那头仿佛大猫一样的白虎趴在突出的门棱上,漫不经心的舔着爪子。 办公室的们敞开着,里面摆着一张张小桌子。桌子两侧各坐着两个人,互相交谈着。因为距离远,郑清什么都听不清。 “你好?”郑清站在门口,把脑袋探进去,小心翼翼的打了一声招呼。 “新生?”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年轻的公费生吓了一跳。 还没等他回头,一股巨大的力气便从身后传来,将郑清重重推进办公室,让他打了个趔趄。 “不要堵在门口……门上这两头懒鬼又跑到哪里去了?!不知道今天这栋楼里会来许多陌生人吗?如果办公室溜进来一头大妖怎么办!” 清脆的声音仿佛机关枪一样哒哒哒说个不停: “人呢?外事部的干事都在干什么事!为什么连门上的门神都看不住,新生来了就知道傻乎乎坐在桌子后面吗?” 郑清终于站直身子,回过了头。 身后是一名女生。 一名学姐。 准确说,是一名面容清秀,留着斜马尾,穿着红袍的大三学姐。 郑清的眉毛高高挑起来。 他清楚的记得这张面孔。 几个月前,当郑清误打误撞闯进全球巫师高考现场的时候,就是这位女巫,将他一把推进了九有学院的考场。 “你是……你是……”他举起手,指着面前的女巫,有些激动,语无伦次的说道。 “我知道自己很有名。”女巫撇撇嘴,瞟了他一眼:“但你不要露出这样一副花痴的表情,男生花痴会显得很蠢。不要想着追我,我已经决定成为正式注册巫师之前保持单身。当然,如果能够在大二就成为九有学院的‘雷哲’,我会给你一个机会哟~” 说罢,她俏皮的对郑清眨了眨右眼,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一阵风般从他身前掠过。 郑清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位‘哒哒哒’的背影,内心深处五体投地。 要怎样的脑回路才能在几句话之间跳跃这么多话题! “科尔玛副主席,”几名办公桌后的学生不安的站起身,向女生点头致意。 其中一个高个男巫小声说道:“科蒂部长要求我们体现出外事部的专业性……以及威严。所以我们……” “所以你们就一脸呆滞、傻乎乎坐在桌子后面?”被称为科尔玛的清秀女巫脸上浮现一丝不悦的表情:“我们是为学生们服务的组织,需要威严做什么?至于专业性,一群连注册巫师的证书都没拿到手的毛头小子,有什么专业性值得夸耀呢!” 几名学生会的干事一脸尴尬的连连点头,没有反驳。 “过来。”科尔玛对郑清招招手。 郑清愣了一下,乖巧的快速走了过去。 “这是刚刚在门口的新生,应该是前来面试的,你们应该提高自己的服务意识,主动为他们服务。” 科尔玛接过郑清手中的资料,简单翻了翻,忽然抬起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你就是今年九有学院那个刚进学校就背了处分的公费生?”说着,她从口袋里抽出一根铅笔,皱着眉,把笔杆塞进嘴里啃了啃。 光滑的木质笔杆上很快出现了一排细小的牙印,看的郑清一阵牙疼。 “那么,刚刚的条件取消。”这位学生会副主席收起笔杆,一本正经的看向郑清:“你必须在大一期末考试之后获得‘候选雷哲’的身份,才能成为我的男朋友。” 旁边几名干事把脑袋深深垂进胸口,肩头微微抖动。 郑清一脸残念的看着这位行为脱线的学生会高级干部,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如果第一大学的学生会都是这样神奇的存在,那么他必须重新考虑选择一个合适的学生组织了。 好在,其他干事的表现非常正常。 “非常高兴前来参加第一大学学生会外事部的面试会,”一名矮个子男巫从旁边挤了过来,满脸笑容的递给郑清一张纸条:“这张纸条上是你的面试序号,听到那只鹦鹉报号之后,就去后面的考核区寻找相应的面试官,希望你考核顺利。” 说着,他指了指头顶不远处蹲在的大鹦鹉。 “科蒂部长现在不在这里,”矮个子男巫转身看向学生会副主席,小心翼翼的说道:“如果您有其他事情,我可以帮您联系她。” “她怎么比奥古斯都还忙,”科尔玛摇摇头,转身向外走去,身后的马尾甩出一个漂亮的弧线:“我在隔壁大办公室,让她快点回来主持今天的的新人招募,然后向我报告一下昨天校工委忙了大半天的那件事,校工委的人说资料已经发到外事部了。” 几名学生会的干部连连点头应是。 “还有,尽快把门上这两头死鬼找回来!”临出门前,科尔玛再一次回过头,怒气冲冲的锤了锤办公室厚重的木门。 木门发出了不祥的咯吱声。 白虎用爪子抱着脑袋,用力把身子缩在桃符版的角落里。 直到这位副主席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所有人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她一直都是这么……”郑清斟酌了词语,小心翼翼向旁边的巫师打探着:“特立独行?” “好词!”矮个子巫师竖起大拇指,一脸夸赞:“能在这位大姐身上选择出这么优美的词汇,你肯定能适应学生会的工作……当然,前提是通过这次面试。” 郑清苦笑一声。 第一百九十六章 学生会的荣誉主席 两根细长的丝线从天花板垂落。 丝线上系着一根指头粗细的木棍,棍子上站着一只色彩斑斓的鹦鹉。 这是一头珍贵的波斯虎皮。 与普通小巧可人的虎皮鹦鹉相比,波斯虎皮的个头足有普通猫头鹰大小,显得霸气十足。而且大部分波斯虎皮都是三头属鹦鹉:左边的脑袋是嫩绿色,右边的脑袋是天蓝色,中间的脑袋则混合了左右的色彩,看上去有些灰扑扑的。 虽然相貌古怪,但波斯虎皮却是巫师界公认的智慧生物,甚至《巫师法典》还通过正式法条确立了它们‘完全行为能力’的法律地位——这与炼金小精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然,因为先天身体条件的限制,巫师世界适合波斯虎皮的工作并不多。它们大多被雇佣进教堂的唱诗班,充当餐厅的报单员或者巫师银行的叫号员。 眼前这头波斯虎皮就是第一大学的雇员。 在它分岔的三个脑袋上,分别扣着一顶灰色挺括的高腰礼帽。 帽檐上还嵌着第一大学的正三棱体标志。 或许因为这些帽子有些沉重,也可能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令人烦闷。此刻这只波斯虎皮头上的帽子戴的有些歪斜,看上去稍稍歪一下脑袋就会掉下去似的。 “二十三号!二十三号!”波斯虎皮左边的绿脑袋用沙哑的声音喊道:“二十三号考生,去五号面试官处报道!” “二十四号!二十四号考生!”右边的蓝脑袋声音显得有些尖利,语气也更急躁一些:“二十四号考生,到九号面试官那里报道!速度快点!” “二十号考生确认迟到,取消今天的面试资格。”中间的脑袋含糊的重复了几遍这条消息之后,立刻把头埋进面前的食盆里,卖力的吃起东西。 看得出来,它饿坏了。 几只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飞来飞去,服侍着这位努力工作的大鹦鹉。 有的精灵为鹦鹉的食盆添加粮食,有的精灵在鹦鹉与工作桌之间飞来飞去传递纸条,甚至还有两只精灵拿着小刷子,专门为这头大鹦鹉打理它那身色彩斑斓的羽毛。 “这只波斯虎皮是学生会里的元老级成员,”矮个子巫师将郑清向等候区推去,提点道:“据说它是88届的学生会主席的朋友,从沉默森林深处迁徙来的……一呆就是二十多年,今年已经四十多岁,在波斯虎皮中也算是高龄了。” “不知道是不是中年综合征,最近这家伙的脾气很坏。”矮个子巫师悄悄瞟了一眼鸟架上的大鹦鹉,压低声音,凑到郑清耳边说道:“所以,等候的时候,一定要留心它的报号……答应的速度快点,否则三遍报名未至的,它会直接取消你的面试资格。” 郑清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虽然知道波斯虎皮被巫师们看做智慧生物,但是任凭一头坏脾气的鹦鹉决定自己的面试考试,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总觉得有失妥当。 “它有这个资格。”似乎看出他的不满,矮个子男生补充了一句:“它是第一大学学生会主席团荣誉成员……曾经担任过学生会十届的荣誉主席,从95届一直到05届。” 郑清咽了口唾沫,终于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在巫师世界的巫师大学。 “这个世界,没什么不可能的,”他安慰着自己,坐在了等候区的长椅上。 但终究有种古怪的感觉始终徘徊在他的心头。 他仿佛能够看到一只色彩斑斓的大鹦鹉在会议桌主位的桌子上来回踱着小步,三个脑袋大声咆哮着,会议桌两侧,学生会的大小干部们整整齐齐坐在椅子上,垂着脑袋,接受大鸟的残暴统治。 于是,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的号码是五十六号,”矮个子巫师诧异的看了郑清一眼,将排号纸条重新塞进他手里,安慰似的拍了拍他肩膀:“应该还会等一阵子……不要紧张,我很看好你哦!” 说着,他竖起大拇指,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郑清扯起嘴角,努力装出一副感激的表情。 矮个子巫师满意的点着头,飞快的跑回办公区,重新指导新来的考生。 郑清坐在长椅上,翻出自己的法书,把上面抄录的咒语——虽然只有一道束缚咒——又检查了一遍,然后摸出灰袋子,查看自己的毛笔有没有秃头、墨汁是不是顺滑、砚台上的小蛇打没打瞌睡、符纸裁剪的大小是否合适。 一番没有营养的重复工作之后,他把灰布袋重新塞进怀里,呆呆的看着头顶的大鹦鹉,重新陷入无所事事的状态。 然后,身后两个女生的谈话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听说了吗?九有学府里那头杀了好几头魔法生物的妖魔被抓住了,”一个有些嗲嗲的声音卖弄的说道:“我表哥在阿尔法学生会里当部长……他说校工委的人已经把通知发送到各个学院,周一我们就能收到通知了。” “真的吗?”另一个声音软绵绵的,听上去有些惊恐:“学府里竟然还有这种怪物…简直太可怕了。” 郑清努力忍住转头驳斥的冲动。 终究是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生,他在心底安慰着自己,犯不着较真。 果然,三两句时事之后,女生的们注意力迅速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了。 “你知道面试官们的姓名吗?我觉得了解一个面试官的一些信息会对有帮助的。” “不知道,据说这些面试官都是学生会里的干部……很多都是学校社团里的团长。” “如果时间更多些就好了,我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占卜,起码有些底气。” 两个女生咕咕叨叨,让郑清也有些不安了。 “不知道他们会问什么问题。” “那些桌子应该被施放了法术……我之前尝试听了一下,但什么都听不到。” “我听表哥说,他们会问你的特长、兴趣、喜好之类的问题,有的面试官还会问你的怪癖!” “他们怎么这么变态!” “准确说,他们不想让变态进到学生会里面。” “这么简单的面试……能做到吗?” “学生会里有占卜能力很强的人,初审就有他们参与,会对我们做出全面评估……准确程度很高的。” “我有点想回家了……” “他们还会问你的目标职务、规划、学习状况等。” “噢!有什么他们不问的吗?” “你胸的大小……因为他们一眼就扫出来了。” 两个女生说着,笑着闹成一团。 似乎感觉自己听到了不太合适的内容,郑清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到鸟架上的波斯虎皮身上,竭力摒弃身后的谈话声。 不知等候了多久。 终于。 站在鸟架上的波斯虎皮喊到了郑清的号码。 “五十六号!五十六号!” 大鹦鹉右边的蓝脑袋尖锐的声音刺的人脑壳生疼: “五十六号考生,去七号面试官处报道!” “到!”郑清响亮的回答着,飞快的站起身,一溜烟向面试区跑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 刚开始就结束了 七号面试官是一个神态略显疲惫的学长,灰褐色头发,眼睛也是褐色的,眼袋很大,正坐在书桌后,皱着眉整理手边的资料。 “乔,”面试官站起身,抓住郑清的手,随意的晃了晃,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乔·奈斯比特,你的面试官,很高兴见到你。” 郑清摸了摸鼻子。 他没有从这位奈斯比特学长的语气中听到一丝一毫高兴的意思。 “郑清,”郑清有些紧张的回答道:“郑重其事的郑,清爽的清……非常荣幸能够参加今天的面试。” 乔点着头,坐回椅子上,同时示意郑清也坐下。 “先做自我介绍。” 这个学长的话很简单,但却给郑清带来很大的压力。 开学半个月,郑清感觉自己似乎每天都在做自我介绍。魔咒、符箓、卜算、药剂等等,所有的课程,在第一节的时候,教授们总会抽出半节课的时间让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翻着花样把自己介绍十几次,总是个很有意思的体验。从开始的紧张尴尬、到后来的熟稔随意,直到最后,甚至有了几分无聊。 郑清恍惚了一下,不由自主露出一丝微笑。 “我叫郑清。是晋州人。来到第一大学,希望能够学到更多的魔法知识。” 最初的时候,郑清一直觉得自我介绍是个很简单的事情,所以下意识没有注意过这个事情。但是当他最开始自我介绍的时候,才悲哀的发现,他的临场反应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敏捷。 当然,介绍了十几次,现在他终归是习惯了。 似乎对第一句自我介绍很感兴趣,学长那褐色的眼珠向上动了动,看了郑清一眼。 郑清的眼神与他对上,不由有些心慌,连忙垂下眼睛,看向面前的桌子。 桌子是普通的木头桌子,上面裹着光滑的红漆皮,对面的学长双手撑着下巴看着郑清。他面前摆着一个笔记本,一杆灰色的羽毛笔正随着两人的交谈,一笔一划的奋力写着东西。 郑清低下头,恰好看见毛笔抖出了‘不自信’几个字,连忙又抬起头,瞅着学长的下巴,竭力清空脑袋,努力编着自己的自我介绍: “我擅长符箓,喜欢结交新的朋友。宠物是一头狐狸,还收养了一群小精灵。” “符箓……小精灵……这些事情在第一大学都有流传。”奈斯比特意味深长的点点头,将那根羽毛笔丢进墨水瓶,蘸了蘸,重新拿了出来:“说一些你性格上的特点吧。” 一滴浓重的墨汁汇聚在羽毛笔笔尖,仿佛下一刻就会在重力的作用下自由落体到洁白的稿纸上。 郑清担心的看了笔尖一眼。 羽毛笔发出一声响亮的擤笔尖的声音。 那滴快要落下的墨汁随着这声怪响哧溜一下被重新吸回笔肚里去了。 “性格方面……我有点轻微的强迫症。”郑清长出了一口气,飞快的说道:“比如从宿舍去图书馆,我习惯于走同一条固定的路线,踩着同样的地砖,看着同样的风景,计算着自己的步数。比如去食堂,我习惯点醋溜白菜、西红柿牛腩、蒸蛋、外加一个青菜汤、一个馒头的组合。” “我习惯熟悉的风景,吃熟悉的食物,与熟悉的伙伴交流,生活在熟悉的节奏中……做熟悉的、一成不变的事情。” “有朋友说,这是偏执;也有朋友说,这是保守;还有朋友说这是不思进取的表现。” 对面的面试官微微一笑,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这给了郑清莫大的勇气: “我不笨,但也不是很聪明的人。长相平平,不胖不瘦。从小学习成绩就很普通,能有个优秀奖就不错了。平时处事也有些优柔寡断,总是感觉差不多就行了。” “你知不知道,这番说辞,会对你的面试结果造成一定负面影响?”奈斯比特打断郑清的自我剖析,扬起眉,露出好奇的神色:“很少有人会在面试中强调自己的负面……或者平庸的一面。” “这是必然的,就像我的生活,原本就应该在这样的节奏中平平淡淡流逝。”郑清摊摊手,深深吸了一口气: “原本按照这个趋势,我一辈子也不会有大的出息,类似我这样的人,命运总是掌握在神的手中,仿佛水中的飘萍,去无定向……终生的追求,‘偶然性’占据了很大的比重,就像大学的专业,天文学,我开始还以为这个是学习星象的专业呢。” “但是既然命运给了我机会,偶然间孕育出了神奇……那么为什么不让这段神奇的经历继续下去呢?当你自己可以成为神的时候,命运掌握在神的手中,就是一句笑话了。” “君子当自强不息。我虽然没有那么高的境界,但是自强不息的心思还是有的。所以总希望能够看的更远,知道更多一点。” “非常精彩的自我剖析。”学长放下笔,抬起双手,右手的四根指头并拢着,轻轻拍着左手手心,赞叹道:“那么,你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认识?” “外事部,顾名思义,就是与对外事务有关的部门。我觉得,在这个部门能够很好的锻炼自己与其他人交往的能力,这也是我目前所欠缺的。” 一名白袍女巫抱着法书从两人身边路过。 然后她停下脚步。 郑清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看着她细长的嘴唇,总觉得这张脸在什么地方见过。 书桌对面的面试官似乎对女巫很熟悉。 他冲女巫点了点头,继续提出其他面试问题,旁边多的一个人丝毫没有影响他提问的节奏。 郑清也只好捺下心头的疑惑,全神贯注在眼前的提问中。 “那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我希望能够顺利完成第一大学的学业,然后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更灿烂的文明。” “非常棒的理想……说到符箓,听说你是昆仑派符箓门下的?”对面的学长将手中的羽毛笔重新塞进墨水瓶里,合上面前的笔记本上。同时摘下眼镜,换了一个姿势,舒展开身体,一边拿手指轻抚过眼镜,一边抬起略显浮肿的眼皮,问道。 郑清看着那副眼镜镜片上原本的脏东西随着手指的拂过重新变得干净,心底思索着,慢慢回答道:“这个情况比较复杂……因为我从来没有在学校宣扬过我的师承。” “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学长挑了挑眉毛,重新架上自己的眼睛,笑道:“好了,就这样吧。” 郑清长出了一口气。 “你刚才看上去很紧张的样子啊。” “本来不紧张,但是听别人说的多了,也就不自觉的的紧张了。” “放轻松,只是一个简单的面试。”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有没有什么怪癖之类的呢。” “你有吗?” “没有,没有,只是随口一说。” “好了,已经面试完了,不要紧张了。面试结果一个星期内会有学生会正式发出,相关招录信息也会公布在下一期的‘第一大学学生报’上,注意关注!” “不需要现场绘制符箓或者其他测试吗?”郑清看着场间其他的面试桌,忍不住问道。 他为了这场考试准备了非常充足的材料。 “你需要吗?”学长扶了扶眼镜,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如果能够默写全部符文的公费生还需要我这种‘差等生’来考核,那简直是第一大学的耻辱。”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连连道谢离去。 自始至终,白袍女巫始终抱着胳膊站在这张面试桌旁,冷眼看着郑清的面试,没有说一句话。 甚至郑清在离开前对她点头微笑,都没能让这位女巫臭着的脸色稍微有些缓解。 “有事吗,科蒂部长。”面试官转头看向女巫:“刚刚科尔玛主席好像找你有事。” “科尔玛副主席,”白袍女巫强调了一下,然后转头看着郑清远去的身影,翻了翻桌子上的申请表,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他来外事部面试?叫什么名字。” “您不认识他……好歹也算今年新生里的名人了,”乔·奈斯比特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他是九有学院今年的公费生,名字叫郑清,申请加入外事部。” “就知道是他……”名叫科蒂的女巫皱了皱眉,将手中那张薄薄的申请表折了折,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这个人我听说了,刚刚进学校就背了学校的处分;而且前几天在伽马街十八号奥古斯都阁下的会见中随意插队,影响非常差……这种人,即便是公费生,我们也不会要的。” “但是,”男巫皱着眉,脸色有些不好看:“阿尔文部长说……” “哈!”女巫瞪大眼睛,尖声笑道:“阿尔文部长?虽然他的学习部的部长,但与我们外事部有什么关联呢?这是哪个部门招新!” “外事部。”男巫叹口气,目光从垃圾桶上扫过,不再反对。 女巫仿佛获得了胜利一般,昂头挺胸,离开了这张面试桌。 第一百九十八章 躁动的周一 生活中,我们有些事可以很确定。 比如洒掉的盐要丢过左肩,花园门口一定要种迷迭香,薰衣草会带来好运。又比如挂在东天的彩虹没有人敢拿手去指,月亮穿上薄纱不要随便窥视。 而另一些事情,则并不是那么确定的。 比如生命,比如死亡,比如爱情。 伊莲娜·琼斯是一个吉普赛女巫。 同时她也是郑清的同班同学。 她还是一个勇敢的漂亮女生——郑清非常确定这点。每次他的脑海里飘出她的名字时,总会不自主的想起那个手里攥着一把塔罗牌,一脸歉然的靓丽身影。 独树一帜的塔罗占卜术、出没不定的高大巫师塔、挥舞着阴影之鞭穿梭在生死边缘的大篷车,游荡在欧亚大陆的吉普赛人,长期笼罩在充满神秘色彩的传说中。 而伊莲娜又继承了吉普赛人所有的神秘。 她的美丽、她的热情、她的酒红色大波浪长发、她那让人迷醉的浅褐色大眼睛,翘挺的鼻梁,麦色的肌肤,高挑的身材,一切的一切,处处充满神秘的诱惑。 她的一颦一笑,一个妩媚的眼神,都令人心醉。 指望一个刚刚离开温室的年轻人在这样的诱惑下把持住自己,是非常不魔法的事情。 所以,郑清几乎在她与他交谈的一瞬间,就坠入了爱河。 也许上天也有意成全这个傻乎乎的年轻人,吉普赛女巫竟然会对符箓学感兴趣,还有什么比这更顺乎郑清的心意吗? 在女巫的提议下,九有学院08届的公费生不顾自己基础魔法一塌糊涂的事实,硬着脖子答应了帮她补习的事情。 于是,周日下午两点,成为年轻人心底的一块蜜糖。 每次想到这个时间,他的脸上总会忍不住挂起傻乎乎、甜丝丝的笑容。 除了上周日。 郑清抱着自己的法书,皱着眉,急匆匆的向教室赶去。小精灵们从他身后的帽兜中探出脑袋,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周、兮兮的唱着欢快的调子。 现在是周一早上七点钟,距离第一节课开始还以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但是郑清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在狭小的宿舍里等下去了。 从周六开始,他飞向伊莲娜的纸鹤,都原封不动的飞回他的手中。不论他将纸鹤折出多么华丽的形状,也不论他在纸鹤上添加多少‘反躲避’的咒语,那些青色的信纸始终会在他失望的目光中扑闪着翅膀,回到403宿舍狭小的阳台上。 然后隔着那层厚厚的玻璃,用力点头啄着。 咚咚咚,咚咚咚。 他不知道纸鹤为什么找不到伊莲娜,也不知道女巫在周日的中午有没有出现在图书馆的书桌前,更不知道女巫现在是否平安无事。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必须在周一的第一节课之前,找到吉普赛女巫,为他没能在周日赴约表达最深刻的歉意。 如果可以,他已经做好准备从自己并不宽裕的钱包里挤出一笔钱,请女巫在贝塔镇最豪华的餐厅共进晚餐,作为‘最真诚歉意’的一部分。 原本他打算在周日晚上的班级例会上找伊莲娜谈谈这件事,但令人失望的是,女巫并没有出现在例会上。 这种事情并不奇怪,他在心底安慰自己,就像萧大博士提过的,插班生、留学生,都有他们封闭的小圈子,类似班会之类的活动,很少把他们计算进班级总人数中——他们也很少参与这种活动。 所以,今天早上姚教授的魔咒课前,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年轻的公费生满脑子都在琢磨见面后的言辞举止,全然没有注意校园中来来往往的学生们脸上挂着的兴奋表情,还有那些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小声议论的身影。 直到他推开教室门,一群人呼啦一下围拢了过来,将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吓坏了。 “怎么这么多人!”他高喊道:“你们怎么都来这么早?出什么事了!” 然而人群全然没有在意他的挣扎,一连串的问题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 “是真的吗?”李萌挤在人群最前面,拽着他的衣领,尖叫着:“巡逻队抓住那些妖魔了?” “什么?”郑清有些晕乎乎的四处张望着。 帽兜里的小精灵被热情的巫师们吓了一跳,呼啦啦齐刷刷飞到黑板上沿,去找那些给学校打工同类们的安慰去了。 每个人小精灵怀里都抱着一只青色的纸鹤——这是郑清为伊莲娜准备的‘诚意’之一。 也许因为太慌乱了,其中一个小精灵只顾着振翅高飞,不小心把一只纸鹤落了下来。没有了纸鹤的累赘,这只小精灵飞的顿时轻松了许多,于是这个头脑简单的小家伙转眼便把自家主人再三叮嘱的‘宝贝’给抛到脑后去了。 纸鹤在气流的帮助下缓缓飘荡,直到快落地的时候,才被一只素手抓住。 当然,郑清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他的周围挤满了好奇的面孔,耳朵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问题。 “大家都在说吸干那些魔法生物的是一群砂时,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非常简单,也很明确。 郑清忙不迭的点点头。 这个肯定的表示让围观者们的热情更加炽烈了。 “真的有几万条懒虫被那些砂时藏在学校里面了吗?” “砂时之母长的什么样子?有多大?你摸它了吗?” “你们是怎么找到那群逃跑的砂时?” “听说有巡逻队有人被砂时抽走了一条时间线,半边脸都枯了,是真的吗?” “你们是不是获得了一小瓶砂时王浆作为奖赏!” 最后这个问题如此关键,以至于所有人都闭上了嘴,眼巴巴的瞅着郑清,指望他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郑清犹豫着,再次缓缓点点头。 哗! 围观者们一片哗然,场间的气氛顿时更加热烈了。 “清哥儿,清哥儿!”唐顿班长一手揽着他的肩膀,热情的招呼着:“那瓶‘砂时王浆’你应该用不上吧……我出十枚玉币,匀给我怎么样?” 郑清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嘲讽的声音就在人群外清晰响了起来。 “十枚玉币?” 马修·卡伦原本倚靠在窗前,侧着头,冷眼看着教室门口的闹剧,忽然听到唐顿的报价,顿时忍不住,嘲讽道: “毫无诚意的价格……我出二十枚。” 第一百九十九章 懒虫之祸 砂时王浆,是砂时虫吞噬时间线后在腺囊中积淀下的一种半透明胶质物。 因为这种物质是砂时之母唯一的食物,因此得名。 在传统的魔法药剂学中,砂时王浆作为一种延寿药剂,因为其温和的特性、独特的药效,被众多巫师所追捧,奉为圣品。 捕捉砂时虫群也一度成为巫师界最风靡的消遣——这种活动甚至曾被国际猎队联赛列入的正式赛程安排中,美名其曰锻炼巫师们发现与观察的能力! 长期没有节制的捕猎,导致能够产出砂时王浆的野生砂时群越来也少,布吉岛的沉默森林逐渐成为魔法世界唯一公开拥有野生砂时群出没的地带。 以至于现在高阶巫师在实验中需要使用砂时王浆时,都需要高价雇佣高级猎队前往沉默森林深处寻觅采集了。 因而,当年轻巫师们听说祸害学府的罪魁祸首是一群砂时后,第一反应并不是把这些吓人的小虫子碾碎,而是抓两只过来开开眼界。 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见到活着的砂时虫。 在这个魔力低落、异兽隐匿的时代,许多传说中的生物都已经成为书山馆藏书上的几张图片了,能够在学校见到活着的砂时虫,对许多年轻巫师来说,都是寒暑假面对亲人时一件值得吹嘘的事情。 但巫师毕竟是一种理性的生物。 当心底的好奇逐渐褪去后,隐藏在天性中的计较便开始露头。 砂时的尸体、砂时的巢穴、砂时巢穴中未孵化的卵、乃至于砂时之母身上的一些小零件,都成为年轻巫师们的目标——没有任何一个巫师会拒绝这种极为难得的实验材料。 当然,排在所有需求榜首的,必然、也只有砂时王浆。 因为它不仅是一种珍惜的实验材料,更是一种珍贵的延寿药剂。在特定条件下、砂时王浆甚至等同于一位大巫师的存在——从这种角度来说,不论怎样拔高这种‘胶质物’的地位都不为过。 郑清就很幸运的获得了一小瓶砂时王浆。 说他幸运,是因为参与搜索砂时虫巢的上百名巡逻队员中,只有不到十个人得到了这份奖励。如果不是凡尔纳老人让他帮忙照看老猎狗五月大人,他也没有机会在老猎狗便溺的时候看到藏在树丛间、只有拳头大小、仿佛一块碎石的‘大蜗牛’。 当捕捉结束、老校工当场宣布奖励的时候,即便郑清已经累的快睡着了,也清晰的感受到空气中传来的那股夹杂着羡慕、嫉妒、渴望等诸多情绪的气息。 虽然参与搜索的所有人都获得了两个学分的奖励,但任何奖励都无法与那一小瓶砂时王浆相媲美。 许多高年级的学长当场向郑清提出了高昂的收购价格。 从玉币到学分、再到珍贵的魔法书籍、再到珍惜的炼金材料、甚至还有人愿意以高阶魔咒的完整术式来交换! 郑清听的口水流了一地。 如果不是熟人太多,他一定会抱着这些学长的大腿哭穷求施舍。 好在他虽然有些困,却没有昏了头。思索再三,他最终拒绝了这些看上去‘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毕竟,他还有一群快要死掉的小精灵要续命。 杜泽姆博士之前配置的余元灵散药效越来越差,小精灵们虽然仍旧一副活泼的模样,但郑清已经从她们日常体检的数据中察觉到令人不安的倾向。 所以面对班上两位同学的求购想法,年轻的公费生只能表示爱莫能助了。 “不好意思,”郑清抱歉笑着,看了唐顿与马修一眼,指了指黑板上沿乖乖坐成一排的小精灵们,强行挤着眼睛,做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虽然很想把它换成玉币……但这是用来救命的东西,没办法卖。” 唐顿恍然,点点头,安慰般拍了拍郑清肩膀。 马修也闭上嘴,重新把目光转向窗外。 开学这段时间以来,小精灵的故事在某位不良学长的宣扬下,渐渐被许多人知晓,尤其郑清所在的天文08-1班,这些让人怜惜的小东西更是受到女生们的关注。 所以,听到郑清要用那些砂时王浆为小精灵们续命,连一向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李萌,都连连点头,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这才对!”小姑娘老气横秋的揪了揪郑清的衣襟,把刚刚被她拽皱的衣领捋平,赞扬道:“男人,就要有担当!” 郑清顿时哭笑不得。 辛胖子站在李萌身后不远处,挤眉弄眼,咧嘴吐舌,露出一副怪样。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片欢快的笑声。 李萌狐疑的转过头,正看到辛胖子端着一副严肃的表情连连点头,似乎在表达对她刚刚那番话的赞同之意。 蒋玉恰当好处在在这时抛出一个问题,结束了此刻有些混乱的场面。 “虫巢里真的是空的吗?”女班长手指间翻动着一只青色的纸鹤,言笑晏晏:“听说你们抓住砂时之母后,因为打碎虫巢,逃走了许多懒虫,是真的吗?” 郑清有些疑惑的扫了一眼那只青色的纸鹤,挠挠头,首先否认了这个指控。 “砂时虫巢里没有懒虫,只有虫卵……这是常识。” “至于学校里有许多懒虫的说法,我想应该是校工委还没有正式下发通知,所以学生会在传达消息的时候有一些误解。” “按照教授们的推断,这群砂时在学府中起码呆了一个月左右。” “正常情况下,砂时从卵变为幼虫、在最终成熟,也只需要二十一天,按照检验科巫师的说法,我们发现的那个虫巢有反复孵化的痕迹……这意味着虫群在最近一段时间经过大量的繁殖。” “而最终在虫巢中捕获的成虫与虫卵数量远远低于计算中的规模。” “这表示有一大群懒虫,已经被成虫抛洒在校园中,寄生在其他魔法生物——包括我们巫师——身上,用其他生物的时间,来完成这些幼虫最后的蜕变。” 说道这里,郑清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自从知道懒虫喜欢藏在巫师耳朵后面之后,他就特别喜欢这个动作。 也许他的动作提醒了其他学生,许多人都忙不迭的开始抓耳挠腮,互相扒拉头发,试图在他们身上找到那些偷取时间的可恶窃贼。 “不要紧张,”郑清提高声音,安慰道:“按照校工委的计划,这周会有学校统一安排,帮助我们打虫的……没有人会受伤。” “但是,学校里都在传言,说有巡逻队的人被砂时袭击,半边脸都枯了,黑黢黢的。”李萌咬着手指,小脸皱成一团:“我可不想变黑。” “你也说了,是传言。”郑清叹口气,把小姑娘向课桌后推去,稍稍提高声音,向其他人解释道:“巡逻队有人脸黑,是因为不小心栽到水坑里,被鱼妇咬了一口……染了点半枯毒素。校医院的人说只要安安分分呆在室内,多吃点白萝卜,用不了一个星期,他的脸就能恢复原样。” 这番解释让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老师来啦……”教室门后的简笔画小人忽然扯着嗓子嚎了一声。 自从那个名叫戴利三世的牙买加人教过新生们教训简笔画的方法后,这些用线条勾勒的小人最近安分了许多,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谎报军情的情况了。 所以人群呼啦一下飞快的散开,向各自的位置跑去。 很快,教室的大门轰然打开。 老姚那油光滑亮的大背头一闪一闪的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第两百章 偷得浮生半日 姚教授并不是一个人走进教室的。 他的身后还跟了一名身披灰袍、梳着马尾,板着面孔的年轻女校工。 教授与往常一样,大步流星走上讲台,把怀里的讲义拍在讲桌上,然后习惯性的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 而那两个校工则安静的站在教室门口,一语不发,仿佛石像一般。 学生们好奇的目光在教授与校工之间徘徊,许多人不安分的扭动着身子,小声交头接耳。教室里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教授摩挲着自己光亮的大背头,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发黄的牙齿:“我记得上节课下课前提过,这节课开始之前会探讨一下你们对‘元辰守护’的理解。” 教室里顿时哀鸿遍野。 几乎所有人都在抱怨老姚的这个课后作业。 “完全找不到一点线索,教授!”辛胖子挥舞着胖乎乎的手,努力吸引老姚的注意力:“连我们的萧大博士在图书馆泡了一个星期,都没找到关于这个词的解释。” 萧笑的脸色顿时黑了下去。 郑清窃笑不止。 这已经成为萧笑为数不多的黑历史之一了,为了找到老姚这个词语的出处,他几乎翻遍了一年级巫师所能接触的所有魔咒类书籍,甚至包括《咒源》这种超级大部头的工具书。 辛胖子的这番言论显然给其他人巨大的鼓舞——连众所公认的萧大博士都无法理解‘元辰守护’,那一定不是自己智商或者努力不够,而是教授的题目过于刁钻了。 场间的抱怨声愈发理直气壮起来。 老姚笑眯眯的看着学生们抱怨,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的表情。 直到教室里的议论声渐渐低下去,他才咳嗽了两声,重新开口。 “没关系,一个星期找不到,那就两个星期,两个星期找不到,那就三个星期。”他从怀里摸出那个黑乎乎的烟斗,指尖抖出几点火星,一缕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起。 “咳咳……”教室门口原本仿佛雕塑一样的女校工忽然发出清脆的咳嗽声。 老姚抓着烟斗的手臂顿时僵了僵,然后转头,尴尬的笑了笑,把烟斗熄灭重新塞进怀里。 “多找一些日子,你们终归能找到那句话的含义。”教授干巴巴的结束了这番演说,然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把桌子上的讲义重新收起,用力挥了挥胳膊:“至于今天……剩下的时间就交给这位校工委的工作人员了。” “你们自由了。” “今天上午不上课。”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钟,然后立刻沸腾起来。 虽然老姚的魔咒课并没有像天文课那样难熬,但毕竟是正规的魔法课程,每个学生在课堂上都会感到束缚与不自在。 能够光明正大的不上课,对每个学生来说都是一次难得的享受。 只有诸如刘菲菲、马修、蒋玉这些好学生才会露出些许失望的表情。 郑清竭力遏制脸上的笑意,试图在班上同学们面前维持自己公费生的形象。 但这番努力很快宣告失败。 “我原本打算下午符箓课之后再去步行街找杜泽姆博士的,”他兴高采烈的看向萧笑:“如果你等会儿没事,就一起去吧……你不是一直想见见那位传说中的天才炼金术师吗?” “我要去图书馆。”萧笑黑着脸,仍旧没有从辛胖子不久前的打击中恢复:“如果你有点眼力见,就应该知道虽然老姚不上课,但肯定还有别的安排。” 一切都在萧大博士的预料之中。 班上那些兴高采烈的年轻巫师还是too漾。 仅仅过了几分钟,当那位板着脸的年轻女校工走上讲台后,只用了三言两语,便把上午课程取消的缘故讲的一清二楚。 还是砂时惹的祸。 自从校工委确认入侵学府的不明生物是一群‘迷失’的砂时之后,整个第一大学的校园工作委员会都陷入了鸡飞狗跳之中,从上周六晚上,一直到今天上午,校工委的头头脑脑们一直呆在那栋黑色的办公楼里,研究最终处理方案。 在郑清看来,既然已经抓住砂时之母,捣毁了虫巢,自然就万事大吉了。 但那些经验丰富的老校工们自然不会如此天真。 如果郑清在翻读《巫师界大百科全书》时不是一目十行,囫囵吞枣,自然能在砂时栏目的下方发现一些斜体小字说明。 按许多魔法实验的结论与魔法笔记的记载,当砂时群失去虫巢与母虫之后,便会失控。 它们会从一种珍贵的魔法药虫变成一种繁殖速度飞快、传播速度迅猛的‘传说’级魔法灾难——这个等级的另一种生物便是巫师们耳熟能详的‘天灾亡灵’。 因为失去砂时之母后,任何一只砂时都会开始觊觎她的地位,自动从卵生生物转化为有丝分裂的生物,开启变态之路。 直到最终一只砂时携带它的虫群一统全部迷失的砂时、重新筑巢成为砂时之母后,这种毫无节制的暴兵行为才会告一段落,这种米粒大小的飞虫才会重新恢复巫师们熟悉的‘温驯’‘有趣’‘价值高昂’的模样。 在这之前,这些小虫子只会疯狂的攫取其他生物的时间,来扩充自己的势力。 很不幸,临钟湖畔那晚的捕捉行为,虽然最终确认了凶手的身份,也将其最终拿获归案,但非常糟糕的是,莽撞的学生们打碎了虫巢、连带把那头软绵绵、仿佛水蛭一样的母虫给戳成了几段。 当凡尔纳老人发现那些年轻巫师的举动后,顿足不已,却已经无计可施。 “按照委员会的计算,目前流落校园中的砂时数量在一千至三千只之间,”女校工的声音很清脆,也很清晰:“此外还有之前被砂时们放养的许多懒虫,数量不明。” “我们必须在它们彻底暴动之前,将其一网打尽!”老姚站在教室门口,大手一挥,声音显得非常有力。 女校工马尾一甩,斜着眼乜了教授一眼。 老姚嘿嘿一笑,规规矩矩的站回教室门后,不再吭气。 郑清大为好奇的打量着他们,估量着两人背后那也许会惊人狗血的故事,脑补了许多章回与桥段。 “这非常困难!”女校工在讲台上强调着。 郑清赞同的点着头,继续神游天外。 “……尤其是像第一大学——这里的环境非常适宜砂时捕猎,也非常符合懒虫孵化与蜕变……因为这里是整个巫师世界最大规模的年轻巫师聚集地……年轻的巫师魔力已经足够充沛,但自制力却处于低谷……这让他们非常容易被这些虫虿迷惑。” 巫师们并不畏惧残暴的凶兽、诡异的妖魔、神秘的诅咒。 但是他们畏惧时间的流逝。 而砂时,则是许多时间无故流逝的凶手! 第两百零一章 读书人的事,能叫偷懒吗 作为巫师联盟下属的三大权力机构之一,第一大学除了是年轻巫师的培养中心之外,也拥有着巫师世界最全面、最高深的魔法研究中心。 在布吉岛上,除了九有、阿尔法、星空、亚特拉斯四所学院之外,还有四座庞大的研究院安静的潜伏在大学的校园之中。 卜算研究院、天文研究院、魔法哲学研究院、应用魔法研究院。 顾名思义,卜算研究院是专注于占卜研究的魔法机构,按照占卜载体不同、卜算流派各异,这座研究院开设了许多细分学科。 比如按照占卜载体不同,有星象科、龟甲科、纸牌科、水晶球科等;按照卜算流派的区别,有梅花易、文王易、六壬、塔罗等诸多研究方式;此外,还有专门从事《周易》《叨忒》等占卜著作解读与研究的巫师群体。 与其相似,天文研究院、魔法哲学研究院也是专业性非常强的研究机构。 不同之处在于天文研究院专注于365个标准魔文的各种排列组合,探索魔文与宇宙之间的关系;而魔法哲学研究院则更注重理论知识的发展,尤其是维度学派的理论开发。 同上述三座研究院相比,应用魔法研究院就显得非常特殊了。 这是一座综合性的研究机构,体量几乎与其他三所研究院加起来相当。 这座研究院主要负责巫师常用魔法技巧的开发与推广。研究院下辖魔法药剂研究所、符箓研究所、魔咒阵式研究所、炼金研究所等诸多实用性魔法的研究机构。 在许多资深大巫师看来,这属于不务正业——魔法应该是研究真理的方法,而不应该专注那些奇淫巧技的开发——但在更多巫师眼中,能够使用的新魔法才是好魔法。 因此,应用魔法研究院的名头在巫师界普罗大众中,甚至隐隐与第一大学其他四所学院齐名,被当做‘第一大学研究院’。 当然,不论是应用魔法研究院,还是另外三所研究院,对那些能够从第一大学毕业的年轻巫师来说都具有莫大吸引力。 丰富的研究材料、深厚的研究氛围、拥有巫师世界最先进的实验室、以及众多名声斐然的前辈指点——这几乎已经明确告诉所有进入研究院的年轻巫师,他们能够在深奥的魔法之路上走的更远。 更漫长的生命、更强大的力量、还有那不断升华的生命。 任何一个有理想、有理性的巫师都不会拒绝这些东西。 当然,并不是每个毕业生都有机会进入这些隐匿在布吉岛深处的大院子。 研究院只要最好的毕业生。 第一大学优秀毕业生的称号属于这里的标配、学院首席生是这里的常客、甚至那些蝉联四届的公费生在这里也不是少数。 以至于第一大学曾经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一流学生研究院、二流学生留学院、三流学生把钱赚、不入流忙的团团转。 只不过随着现代巫师世界价值导向的慢慢变动,越来越多的巫师不再把大巫师当做毕生追求的目标,他们越来越相信天赋在巫师进阶中所起的作用,相信高贵的血脉、相信冥冥中的天意。 以至于许多第一大学的优秀毕业生也开始自暴自弃,把目光落在繁华富饶的平凡魔法生活中。 那句流传甚广的‘毕业生箴言’也已经许久不在校园里响起。 第一大学始终冷眼旁观这种变迁,对于那些珍贵人才的流失无动于衷。 言归正传。 当九有学府爆发‘砂时危机’之后,在校工委的要求下,第一大学应用魔法研究院下属的魔法药剂研究所,在四十八个小时的限制内,紧急赶制了一批打虫药与驱虫剂,下发至第一大学全部校区。 毕竟这些砂时已经在学府盘桓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谁也不知道那些懒虫会跟着巫师传播到什么地方。所以学校按照砂时之母理论控制的最大范围,将整个学校都列入了防疫范围。 于是,在周一上午,第一批药剂配置成功后,校工委便派遣工作人员,第一时间安排九有学院的在校生统一服用打虫药,同时组织其他校工、助教以及高年级学生清理学校的所有可能隐匿砂时虫的区域——包括图书馆、自习室、甚至全部的学生宿舍——喷洒驱虫药剂。 对于学校这种如临大敌的表现,年轻巫师们就显得随意了许多。 或者称之为‘没心没肺’更恰当一些。 在他们看来,这些虫子并没有那么可怕,大不了在它们身上浪费一点时间。 年轻人嘛,别的没有,就是时间多。 天文08-1班上魔咒课的教室里,当学生们领取打虫药时的种种表现,在年轻巫师中就非常具有代表性。 排队的时候,许多人没有在意能不能讨回被砂时偷走的时间、没有人在意自己丢失了多少时间,也没有人想到追诉第一大学管理不力的责任。 大家都在关注自己能不能通过这次事件‘甩锅’。 即便某位公费生也不例外。 “图书馆一定有一大群砂时!”郑清站在队伍里,信誓旦旦的说道:“我就说上次帮……补习的时候睡着了,肯定是这些小虫子在捣鬼!” 他在提及人名的时候稍稍含糊了一下,但这番举动反而引起人群中的哄笑。 “遮遮掩掩,没点担当!我收回之前的话。”李萌踮起脚尖,大大咧咧的拍着他的肩膀,四处张望道:“不就是伊莲娜嘛……大家都知道了!” 郑清老脸一红,对李萌的监护人呶呶嘴,想让她把这个小丫头片子拖走。 以往蒋玉都非常配合。 不过今天,她只是面无表情的转过头,与那些坐在黑板上沿的小精灵们打招呼,对于郑清的求助视而不见。 “不要找了,伊莲娜今天不在。”辛胖子哈巴狗一样凑了过来,把自己的舍友卖了个干净:“清哥儿今天来一大早来找人,结果一直没找到,前几天……” 话没说完,他的背上就被郑清拍了几张镇压符。 可怜的蓝巨人立刻张口结舌站在原地,只有两个眼睛滴溜溜乱转,浑身上下动弹不得。 “你们继续,继续。”公费生费力的把胖子从人群中拖走,笑呵呵的说道:“家门不幸……大家贱笑了。” 段肖剑适时出声,转移了诸人注意力。 “我就说,上周写符箓课作业的时候走神了……有一段时间,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嘛!”这个瘦削的驼背巫师激动的脸色发红,手舞足蹈的说道:“现在想来,我一定是被懒虫偷走时间了!” “这就是我下午没办法交作业的原因。”段肖剑转过头,觍着脸看向唐顿:“班长大人,这种情况……应该可以通融吧。” 唐顿迟疑了一下,缓缓点着头,犹豫道:“应该可以……毕竟属于不可控原因。” 许多人一脸懵逼。 还有这种操作?! 教室里顿时人声鼎沸,许多人——尤其是男生——开始嚷嚷着自己身上爬了十几只懒虫,自己被砂时附体了,作业没写完‘非战之罪’! 归根结底,大家都试图抓住那微渺的希望不用写作业。 李萌听着男生们兴致勃勃的议论,很大声的冷哼了一声,鄙视的看着这些想尽办法偷懒的家伙。 “不用砂时把卵产在你们耳朵后面,你们自己的耳孔中就能爬出一堆懒虫!”小灵巫愤愤不平的说道:“都是大学生了,怎么能这么偷懒呢?” “偷懒……读书人的事,能叫偷懒吗?”段肖剑厚着脸皮辩解道:“这叫偷得浮生半日闲!” 第二百零二章 镇上的传言 贝塔镇东区。 非正常生命研究所。 陈旧的书房内。 “这么说是,传言是真的。”杜泽姆博士喃喃着,自言自语。 他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捏着一根指头粗细的玻璃瓶,迎着橘黄色的光线,微微晃着瓶子里粘稠的液体。 瓶子里装着郑清前天晚上的战利品,三毫升砂时王浆。 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 出乎大多数学生的预料,校工委的执行力非常强大,仅仅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便完成了第一大学全部校区的消毒工作。 许多学生还没来得及对课本说一声‘拜拜’,假期便已经结束了。 郑清并没有在意这种事情。 他的脑子里除了那位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吉普赛女巫之外,便是自家那群不让人省心的小精灵,甚至最近夜晚折磨人的噩梦,他都打算再拖一拖,坚持到周四的魔药课,再向李奇黄教授请教。 伊莲娜的去向,班上其他同学也不清楚,只有刘菲菲提到周六的时候在图书馆见过她。留学生们的生活区又在校园之外,属于一片独立区域,等闲没有教授的手条,普通学生完全没有机会溜过去。 至于向教授求助,郑清下意识忽略了这个选项。 于是,带着满腹惆怅,下午符箓课之后,年轻的公费生都没来得及吃饭,便带着自家那群小精灵,急忙忙向杜泽姆博士的研究所赶去。 这一次,蒋玉并没有推脱,将李萌托付给刘菲菲之后,她非常干脆的陪着郑清走了一趟。 此刻,郑清站在那张宽大的书桌前,看着博士晃动手指间的玻璃瓶,一脸紧张。 “怎么样?”蒋玉站在他旁边,用轻快的语气问道:“这些原浆应该合格吧。” “合格,当然合格色泽晶莹剔透、粘稠度适宜、阳光下没有丝毫杂质,最重要的是采集时效在四十八个小时之内,”杜泽姆博士连连点头,称赞不已:“即便在大型实验室里,这些原料也属于上等品现在已经很少能在市面见到这样的材料了。” 郑清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但是,”杜泽姆博士的一个词,又让他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这对你的小精灵有什么帮助吗?”博士转过头,枯黄的面孔躲在阳光的阴影下,显得愈发憔悴:“还是你打算用这些砂时王浆换点其他的东西?” “没用?”郑清瞪大眼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是因为分量不足吗?但是学校只给了我这么多如果您需要更多,我还可以想想办法。” 虽然有点心塞,但这种情况也在郑清预料之中。 他立刻琢磨起获取更多砂时王浆的途径。 其他几名与他一同受到嘉奖的巡逻队成员手里应该还有一些剩余,校工委肯定也有自己的库存,如果这两个地方都搞不定,大不了去找流浪巫师。 按照校园里私下的流言,没有什么材料是流浪吧搞不到的。 “不不不,”杜泽姆博士否认着,小心翼翼的把手中的玻璃瓶架在试验台上,轻嘘一口气,补充道:“三毫升的原浆,足以把大巫师的寿命延长三个月了类似小精灵这种体型与魔力的小东西,按照这种数量,给她们续上一年半载完全不成问题。” “类似?”蒋玉敏锐的察觉到博士用词上的变化。 “类似。”杜泽姆博士肯定的点点头。 “这个东西有用的,对吧。”郑清心底有些发慌,忍不住开口,语气有些急促,喋喋不休的解释着:“我记得魔药课的李教授之前提过,砂时的分泌液能够有效延长小精灵的生命。” “李教授?李奇黄教授吗?”博士犹豫了片刻,但仍旧用力摇了摇头:“砂时王浆的确是一种优良的延寿药剂,但是它主要作用于生灵。对于小精灵的效果,我并不确定李教授真的向你确认过吗?” 郑清愣了愣,忽然有些张口结舌的感觉。 的确,李教授在向郑清提及这种灵药的时候,的确说过砂时王浆对小精灵的效果未经证实,只不过他之前只顾着欢喜,忘了这点罢了。 “为什么。”郑清侧着头,看着肩头坐着的一只小精灵,声音有些迷茫:“这些小精灵难道不是生灵吗?” 察觉到主人的目光,郑清肩头的小精灵眯着眼,把拢起的翅膀展开,半透明的翅尖轻抚着他的脸颊,兮兮的笑个不停。 郑清眼皮一涩,忙把头转向博士。 “有灵魂的生命,才有资格称为生灵。”杜泽姆博士严肃的看了郑清一眼:“小精灵属于炼金生命不属于传统意义的生灵。” 郑清一时有些失神,愣在了原地。 书房内顿时陷入安静之中,只有郑清带来的小精灵们无忧无虑的震动翅膀,在高大的书架间飞来飞去。 蒋玉站在不远处,担忧的看着两个人。 “我之前查询过相关资料,”她出声打破书房内的安静,说道:“历史上并没有相关实验证明砂时王浆对小精灵属的生命无效。” “谁会把珍贵的砂时王浆浪费在这些低端炼金产品上呢?”博士发出短促刺耳的笑声:“更何况还是从土里长出来的批量生命。” 蒋玉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我。”郑清这时抬起头,倔强的看向杜泽姆博士:“我愿意把这些砂时王浆用在小精灵的身上。” 杜泽姆博士抬了抬眉毛,看了蒋玉一眼。 蒋玉犹豫了一下,没有阻止郑清的选择。 “年轻真好,”博士搓搓手,揉了揉有些僵硬的面孔,感叹着:“年轻时的任性总能被原谅。” “今天这些小精灵继续服用余元灵散按照你的体检报告,这服药起码还能管一个星期。” “这几天我先查一下资料,看看稀释度与辅药的搭配有没有改进余地。” 两名九有学院的新生连连点头。 专业的事情,只能信任专业人士。 “博士,您之前提到,传言是真的,是什么意思呢?”配药的时候,蒋玉忽然提起杜泽姆博士之前说过的话。 博士惊异的看了蒋大班长一眼,显然没料到她的听觉如此灵敏。 “只是一些传言,”杜泽姆博士沉吟着,慢慢解释道:“你们之前提过,学校最近来了许多不速之客,对吧。” “砂时群、赤链蛇、鱼妇,”郑清板着手指,数落起巡逻队最近的发现:“还有沉默森林深处的原始食尸甲虫。” 说着,他不由转头看向墙角厚重的玻璃缸。 阴影下,那团白色的球状物仍旧安静的呆在沙子上,一动不动。 郑清咽了一口唾沫,飞快的收回目光。 “这些都是沉默森林深处才会出现的奇兽异虫,”杜泽姆博士总结着,补充道:“最近镇子上也发现了许多不速之客大家都传言,也许今年的沉默返潮时间提前了。” 第二百零三章 沉默返潮 沉默返潮,是一种布吉岛特有的自然现象。 每年春冬之交,禁魔节前后,返魂杨吐出第一片嫩芽的时候,源自深海的文鳐鱼群就会携带着膘肥体壮的身子从远方归来,沿着宽阔深邃的寂静河一路向上洄游。 古书有云:文鳐鱼,状若鲤鱼,鱼身而鸟翼,苍文而白首赤喙,常行西海,游于东海,归于布吉,以夜飞。其音如鸾鸡,其味酸甘,食之已狂,见则天下大穰。 有人说,文鳐鱼归于布吉岛,是想洄游到河流上游的浅滩上生儿育女,维系族群的延续;也有人说,它们是想穿越寂静河尽头的‘龙门’,褪去鱼身,化为龙兽;还有人说,这些游鱼是沉默森林深处的饕餮豢养的口粮,每年初春,饕餮苏醒之后,就会召唤自己的口粮快快游回它的嘴里。 无论如何,对于这些文鳐鱼而言,洄游之路都是一条艰辛的旅途。 从咸海到淡水、从宽广的水域到湍急的河道、还有伫立在寂静河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瀑布、水坝,更不要提河岸两侧闻腥而来的诸多魔兽,以及来自天空与水下共同的猎手。 即使这些鱼儿长了翅膀、尖喙、还有毒,也无法阻止岛上那些饥饿了一个冬季的魔物。 对于森林里的居民们来说,这是一场盛宴。 一年一度的盛宴。 “今年的沉默返潮,比往年来的更早一些。”杜泽姆博士低着头,耐心调配不同药粉间的剂量,漫不经心的为两个年轻巫师解释着: “大多数年份,文鳐鱼洄游都在初春时分。” “那个时候,它们经过深海营养一个冬季的滋补,膘肥体壮,气力十足,翅膀一抖,能从寂静河入海口一跃飞过三重瀑布;赤喙轻啄,能叨破马熊的背皮。” “沉默森林里的魔物饿了一个冬天,也有着不逊于这些飞鱼的凶恶。” “猎物与猎手们从寂静河的下游一直搏斗到河流上游,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大半条寂静河都是暗红色的。” 郑清想象着翻滚的河水、赤红的河水,不由目眩神迷。 “但是现在,大群大群的文鳐鱼提前从海底归来,而河两岸那些凶兽刚刚被夏季充足的食物养的膘肥体壮,不愿与这些游鱼搏命厮杀,所以任凭它们一路向上。” “听上去这种情况不错嘛。”郑清琢磨着,小声嘀咕道:“文鳐鱼可以放心的洄游、河两岸的动物们也不需要为了几口鱼肉命丧河底感觉这是一个双赢呢。” “双赢?”博士抬起头,讥讽的看了他一眼:“你是怎么当上公费生的?脑子只有核桃大小吗?” 郑清眨眨眼,看着突然口出恶言的博士,有些莫名其妙。 “这不是双赢,这是全输。”博士抬起一根手指,飞快的晃了晃:“每一条生态链都具有异常精密、灵敏、脆弱的结构。生态链上任何一点不稳定的波动,传递到链条上下游尽头,都会引起不可逆转的巨大变动。” “以沉默返潮为例。” “每年初春寂静河上的绝命搏杀,总会有大量文鳐鱼与沉默森林来的魔兽丧命。当洄游结束的时候,无论是林子里的魔物,还是那些凶狠的游鱼,数量都会下降到一个令巫师们心安的程度一个不会对巫师造成任何威胁的数量。” “更不要提双方的血肉滋养了返魂杨、不屈柳等沿河两岸的广袤林木,哺育着河底、岸边无数弱小的生灵还有贝塔镇北区,那些戏法师们,每年就指望这个季节从河里捞些肉块,腌渍点腊肉过节。” “没有经过厮杀,大量的文鳐鱼涌入寂静河上游,会造成某些严重的后果。比如它们会吃光河床两岸的小生物,再比如,它们会喂饱巫盟囚禁在森林深处的某些存在。” “也就是说,”蒋玉也立刻醒悟过来,接口道:“砂时群、赤链蛇,还有那些食尸甲虫,都是为了躲避这些鱼群猎食,所以逃进学校吗?” 郑清顿时恍然大悟。 “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杜泽姆博士嘴角扯起,脸上挂起温和的笑容:“大量文鳐鱼过境,不仅威胁了那些小虫子的安全,还吃光了它们的口粮比如赤链蛇,在食谱上与文鳐鱼有很大重叠,鱼群吃光饵料,大蛇们还能躲在洞里,闭着眼睛假装冬眠,那些小蛇就只能偷偷溜进学校,看看能不能找几口吃的。” “听上去真可怜。”郑清咂咂嘴,想起被老猎狗叼进窝里的某条小蛇,为它们凄惨的命运默哀了几秒钟。 “它们一直生存在这种环境中,并没有任何可怜之处。”杜泽姆博士摇摇头,强调道:“真正可怜的是贝塔镇,是镇子南区那些低阶巫师与北区的戏法师们。” “文鳐鱼群只有那么大。” “既然秋天已经游回来了,那么春天肯定就没有了。” “沉默森林里饿了一个冬天的兽群,当春暖花开,它们从洞穴里爬出来之后,发现河里没有那些肥美的游鱼,会怎么办?” 郑清悄悄咽了口唾沫,目光转向窗外,看向远处影影幢幢的建筑。 杜泽姆博士冷淡的声音继续在他的耳边响起。 “饿极了的野兽,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比如冲击第一大学某个小型的公共区域,或者袭击进入森林里的巫师们当一切于事无补,它们面临绝境的时候,这些野兽绝对不会介意一哄而上,涌入这座充满食物的小镇。” “为什么我们现在看不见那些文鳐鱼群?”郑清突然开口问道。 如果按照博士的观点,今年的沉默返潮提前了几个月,那么无论如何,学生们都应该发现些许端倪吧。 且不论贝塔镇南区毗邻河道,还建了码头;单单第一大学的校区,就有许多公共区域建在了寂静河的支流水畔——还有临钟湖,它也是寂静河的一部分。 “文鳐鱼是夜行生物,它们白天沉睡在水底,夜间才会在河道上飞跃滑翔。所以最先发现鱼群洄游的人,是南区那些大半夜起床工作的低阶巫师们。” 杜泽姆博士说到这里,顿了顿,摇摇头:“更何况,你们这些年轻人,整天躲在第一大学的守护法阵中,怎么会有不长眼的家伙随意触你们的霉头!” 时间过的飞快。 当小精灵们服用最新一批药剂之后,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八点了。 博士将两个年轻巫师送到门口。 “与这些小精灵相比,你更应该关心你的健康。” 在离开研究所之前,杜泽姆博士语重心长的提醒郑清:“如果你在这些小精灵真正自由之前倒下,那么她们悲惨的未来不会有丝毫改变。” “我很健康的。”郑清勉强笑着,曲起手臂,鼓了鼓自己胳膊上的肌肉。 “任何一个健康的巫师都不会吊着两个大大的眼袋,挂着黑眼圈,眼睛上布满血丝还天天做噩梦。”蒋玉在旁边忍不住说道:“我认为博士说的非常有道理。” 郑清嘿嘿笑着,瞟了杜泽姆博士一眼。 博士的黑眼圈比他严重多了。 第二百零四章 易教授 杜泽姆博士的提醒非常中肯。 周一的晚上,郑清又一次在睡梦中陷入梦魇。 以至于周二上午的占卜课,他不得不挂着两个巨大的眼袋,努力跟上易教授讲课的节奏。 但这终究只是徒劳。 作为全部大学课程中最讲究逻辑与计算能力的课程,郑清不能奢望占卜课像魔咒课一样只需要勤加练习便能掌握进度,也不能指望这门课像符箓课一样自己无需学习就已经锁定期末的满分成绩。 他只希望自己能在这门课上达到班上的平均线,再不济,能够及格也会让他勉强接受。 然而教授嘴里的那些词汇是如此的艰深。 只要稍稍走神,剩余课程便会像添加了量子密钥一样,变成令人无法理解的天书。 这导致班上许多学生都徘徊在茫然失措与一脸懵逼之间,还有一些人已经放弃治疗,目光呆滞的盯着黑板,把时间都喂虫子了——只有很少几个人能够清醒的跟上教授讲课的节奏,比如学院的首席生刘菲菲同学。 这其中并不包括郑清。 虽然他也是公费生,但与那位刻苦努力,一天二十个小时都捧着课本的首席生相比,他简直可以被称为公费生的耻辱。 郑清搓了搓发紧的面孔,非常怀疑昨天学校的大扫除没有把校园里那些四处蠕动的懒虫打扫干净,否则他的时间不至于总是缺分少秒。 想到这里,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又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除了把耳朵揉的发红之外,他一无所获。 讲台上,瘦削的教授抓着三尺长短的细竹竿,抱着胳膊,声音平淡、毫无起伏,简直像是在念催眠的咒语。 郑清深吸一口气,换了个坐姿,把注意力转移到到教授的脸上,努力集中精神。 这种方法很有效,他的时间果然没有突兀缺失的情况出现了。 但这种方法非常容易让人走神。 教授的颧骨很低,紧窄的下巴上没有一丝胡渣,只有几道深刻的皱纹。稀疏的头发盖不住他光亮的头皮,也遮不住他宽大的额头。 教授的眼睛很小,总给人一种眯着眼的感觉,枯瘦的身子架着宽大的黑袍,看上去仿佛一只大马猴一样。 大马猴。 郑清忍住低笑了一下。 坐在旁边的萧大博士瞟了他一眼,撇撇嘴,没有吱声。 郑清的笑声在安静的教室如此突兀,连易教授都停止了讲课,看了他一眼。 他怀里抱着的那根竹鞭梢头微微颤抖着,似乎有跃跃欲试的打算。 公费生同学立刻把脑袋埋在课桌上那本《基础易学·大学一年级》上,一动不动。 然后,他第一次注意到这本书的作者是易甲子。 易甲子,就是易教授的名字。 讲台上,教授并没有追究郑清的失仪,而是重新开启了催眠魔咒的吟唱仪式。只不过郑清仍旧不敢抬头。 他低着脑袋,思绪飘飘忽忽,很快回到了第一节占卜课上。 那是他上过的最轻松的占卜课了——最起码在那节课上,教授讲的每个字他都听懂了。 半节课的新生自我介绍之后,教授站在讲台上,开始用浓重的鼻音训话: “我是你们的占卜课老师,你们叫我易教授便可。” 他手里的竹鞭在空气中挥的呼呼作响,用力敲着面前的讲桌。 黑板上沿那些小精灵们很有经验的提前堵住了耳朵,用半透明的翅膀蒙着脑袋,笑兮兮的看着讲台下一脸惊恐的年轻巫师们。 “我的教学方式很传统!” “没有什么知识点是鞭子教不会的,多抽几鞭子,什么都懂了!” “不要在我的课堂上谈权利、自由!” “不想听课就出去!” “在我的课上,你们可以选择被我的鞭子抽着往前走,也可以选择被我挂掉重新挑一个和气的老师给你讲课!” “但我相信,整个第一大学,没有比我更好的占卜课教授了。” 讲台下,天文08-1班的年轻巫师们战战兢兢的盯着教授手里的竹鞭,唯恐这个脾气暴躁的‘小老头’劈头盖脸的抽过来。 虽然被大家私下里叫做小老头,实际上易甲子教授并不老。 他很年轻,身材并不高,还有些驼背,长着一副典型的亚洲人面孔,看面相也就二十岁出头,并不比郑清他们大多少的样子,但枯黄的皮肤与早谢的头顶严重影响了他的外貌,让他总带着几分早衰的气质,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几十岁。 也许教授想表现的更成熟、威严一些。 那根赭黄色的竹鞭非常有效的帮他达成了目的。 在易教授的课堂上,即使活泼如李萌,好动如辛胖子,也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不敢稍有逾矩。 “所谓的占卜,并不是传说中从水晶球里看到命运的轨迹,也不是凭借龟甲的裂痕来判断事件的未来,更不是依靠那七十八张塔罗牌来解释你的人生。” 似乎很满意众生的表现,易甲子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声音中的鼻音也显得宽厚了许多。 伊莲娜似乎有些不满的抬起下巴。 教授不以为忤,只是对吉普赛女巫微微点了点头,而后继续用平淡的语气向年轻巫师们提纲挈领: “占卜是一门严谨的学问。” “我们不依靠揣度来确定,而是依靠计算来测量。”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确定的,想要看清一个人的人生,就要看你是否能够掌握他的人生。” “掌握全方位、完整的信息……而不仅仅是大多数人所理解的支配。” “如果你知道了一个人的性格、一个人的偏好、一个人所能接触的资源。那么你就可以轻易判断出这个人会在一个条件下作出何种的判断,这种判断综合了他是否会在判断时暴怒、是否会在判断时偏信、是否会在判断时妥协。” “所有的这些判断,会导向一个确定的结果。” “人生就是无数的判断组合而成的过程、由无数结果汇聚而出的唯一。” “不同的判断会导致不同的结果,会造就不同的人生;无数的判断会相互交织,共同组成这个神奇的世界。” “不同人生、不同世界、不同维度。” “真理,就隐藏在其中。” 第二百零五章 占卜课 “占,占据你所能得到。” “卜,预测你想知道的。” “占卜,占卜。通过占据,从而预测。这是你们必须记住的,一切一切的基础!” 易甲子教授眯着的小眼睛倏然睁得大大的,漆黑的瞳孔因为兴奋而扩大,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眼珠。右手中的竹杖重重的挥了挥,空中发出一串的气爆声,为他正在进行的这段演讲添加了一个粗暴的背景音。 “占卜,就是在获得一定资源的基础上,截取那些杂乱、混沌的片段,再凭借高超的魔法技艺将有用的信息提取出来,从而窥探隐藏在虚幻背后的真实。” “在占卜过程中,你们要丢掉自己的偏好、丢掉自己的立场、丢掉自己的逻辑、甚至丢掉你们‘自己’。” “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在面对他人的思想与情感时做到真正的客观与冷静。” 说到这里,易教授停顿了片刻,目光有些出神,似乎回忆到什么。 教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人一个人出声,所有人都抓着笔,埋头飞快的做着记录。 易教授对占卜简明扼要的描述,让所有人都目眩神摇,不能自已。 就连最开始满脸不忿的吉普赛女巫,也蹙起那双好看的眉毛,把很少离手的塔罗牌放在桌角,埋头做着笔记。 那个时候,虽然两人之间还没有酝酿出暧昧的气氛,但每次郑清看她的时候,总能收获一个明媚的笑容。 想到这里,郑清忍不住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他又一次忍不住转头看向教室后排。 伊莲娜的座位上依旧空空荡荡。 从昨天,准确说,从周六开始,郑清就失去了她的消息。 几十只纸鹤从宿舍的阳台上来了又去,有的被露水打湿、有的被鸟粪砸中、还有的被飞虫啃掉小片翅膀,但是没有一只有被打开的痕迹。 仿佛一滴水落进了大海,一粒沙飘进荒漠。 偌大的学府、被阵法守护的大学,一名学生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也许因为时间较短,许多学生虽然注意到那位漂亮女巫连续两天没有出现在教室里,却并没有太过担心。 大家猜测伊莲娜大约生病了,或者正在做什么实验——对于一名巫师来说,在众人的视线中消失几天完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甚至有一些大巫师数十年、上百年都没有参加过巫师联盟的大巫师会议,然而在得到他们确切陨落的消息之前,巫盟始终会为他们保留那些高贵的椅子。 再加上插班生们有自己活动的小圈子,所以,并没有人像郑清一样特意打探吉普赛女巫的下落。 巫师们又是一类非常注重个人**的群体。 学会保持一个健康的距离是每个巫师必须熟稔的社交技巧。 就连迪伦也拍着郑清的肩膀安慰道:“不要紧,也许吉普赛女巫团正在做某些祈祷仪式呢……就像月下贵族们,每年要把一半的时间用在各种毫无意义的仪式与祝福上。你应该趁她不在的这段时间,练习一下交谊舞,在猎月开始之后不至于手忙脚乱。” 与伊莲娜跳舞。 郑清似乎一瞬间嗅到了她身上芬芳的气息,令人窒息。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努力收束着思绪,转头看了一眼窗外,深深吸了一口气。 晌午的阳光非常充裕。 淡黄的色彩争先恐后的挤过那扇高大的落地窗,落在地板上、课桌间,落在学生们簇新的袍子上,落在易教授宽大的额头上。 教授的额头在阳光中有些发亮,稀疏的头发下隐约可以看见点点汗珠,像水晶一样,闪烁着五色毫光。 那根枯黄的竹鞭已经被他丢在了讲桌上,与厚厚的讲义堆在一起。 占据了一面墙的高大黑板上密密麻麻布满复杂的咒式与推理过程,大大小小的符号仿佛组成了一道眩晕符,令郑清头脑一片空白。 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们灵活的在黑板间飞来飞去,将那些已经废弃不用的推导公式擦的干干净净。 年轻的公费生羡慕的看着这些炼金生命,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连小精灵都知道哪些片段是毫无用处的、哪些推理可以从黑板上擦去。 让人情何以堪。 他心底的哀叹并没有持续很久,教授的一句话打破了教室里的安静。 “我发觉你们在之前的理论知识学习中表现的并不认真。” 教授昂着脑袋,自上而下俯视着整个教室,漆黑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睿智的光彩。 许多人露出赞同的表情,但是碍于易教授‘残暴’的形象,没有人傻乎乎的出声应是。 “我知道,你们都想立刻着手学习那些高超的占卜技巧。” “想要学会听龟甲在烈火灼烧下哔哔啵啵的爆裂,想要看清旋转的水晶球里五颜六色的影像,想要摸索出七十八张塔罗牌不同组合间的微妙含义。” “所以你们会觉得我是在浪费时间。” “这是非常错误的想法。” 易教授偏着头,犀利的目光扫过每个学生的面孔,许多人都心虚的低下脑袋。 “理论学习是占卜非常重要的基础。” “我的占卜课上很少教你们如何进行真正的占卜——只要小脑发育良好的成年人,很容易完成那些并不复杂的技巧——我要教给你们的是如何获取资源,获取一个人最隐秘的人生。凭借这些资源构建的轨迹,你不需要过人的天赋,就能得到你所想要的未来。” “基础,就是一系列的咒式与数理方程……” 教授转身,用力敲了敲黑板。 一连串的框架图与一系列的标注在墨绿色的板面缓缓展开。 “你们需要学会基础的演绎逻辑、掌握常用模型与证明方式。然后在此基础上学习如何解析占卜得到的数据、在不同概率之间寻找最大可能性、为特殊情况特殊编码、熟练的在‘环’‘模’‘域’‘群’‘代’这些不同范畴之间切换。” “因为占卜必然会涉及时空,所以你们还要了解空间的张量与矢量,了解能量在空间投射时的阴影因素、在计算时不会因为缺少‘生命加速度’的常量而导致结论出现谬误。” “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巨大的计算量上——当然,有些特殊天赋能够通过直觉得到准确结论,但大多数人,我是指你们在坐的各位,并不具备这种天赋——所以,你们必须掌握各种函数、包括单复变、多复变、调和分析等等,包括并不限于常微分方程、偏微分理论、泛函分析、拓扑应用等等。” “大量的计算,能够将概率收束、将各种可能性收敛,得到一个近乎‘预言’的结论。” “而在收束的过程中,你必须懂得相关回归分析、进行多元分析、参考时间序列分析、借鉴统计判决理论,这还不包括收敛过程中可能会应用到的统筹、博弈、动态规划、极限模拟、非参统计等等。” 黑板上那张巨大的框架图已经挤到了边缘,但各种复杂的术语仍旧源源不绝的出现在线条的间隙与空白中。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第N次有了放弃这门课的打算。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 张季信已经彻底放弃了治疗,他鼓动着健硕的肱二头肌,用力勒紧自己的脑袋,把那张原本就通红的面孔憋的发紫,试图通过‘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式激活更多脑细胞工作。 郑清不知道这种方式有没有效果。 他只知道自己期末又有一门功课的成绩可以基本确定。 与符箓课的满分预期不同,他对占卜课再也不报任何希望了。 第二百零六章 扣了两分 一只黑色的蝴蝶在窗外翩翩起舞。 她扑闪着翅膀,借助墙角屋檐下卷起的羊角风,小心翼翼的穿梭在窗棱与阳台之间,灵敏的避开那些攀援在爬山虎间的草精子,从它们细长的爪缝间飘过。 眼看着美味从指间飞走,草精子们忍不住发出愤怒的吱吱声。 阳光落下,被黑色蝴蝶身上光滑细密的鳞片反射回去,她的身子在教学楼红色的墙壁上投下一小块闪烁的阴影。 仿佛一朵小小的乌云。 这朵乌云滑过墙砖、越过窗台、穿过高大的落地窗,落到一张课桌上,在一根正飞快移动的笔尖下一闪而逝。 郑清手中的钢笔一顿,在笔记本上留下一朵洇黑的墨渍。 他若有所觉的抬起头,看向窗外。 屋外阳光灿烂,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仿佛刚刚那片小小的阴影是错觉一般。 黑板上,复杂的逻辑导图已经被小精灵们擦得干干净净,墨绿色的黑板能映出人的影子。年轻巫师们把那些灾难般的术语词汇塞进笔记本后,便再也不看了。 似乎翻过那张纸,就能忘却这段噩梦般的记忆。 易甲子教授弓着背,扶着讲桌,不紧不慢的继续着他的授课: “占卜的过程,就是获取信息的过程。” “最主要的,是全面!” “事无巨细!秋毫必察!锱铢必较!必须全面!” “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在提取信息之后准确判断一个人的偏好,才能准确调整同一事件下、不同判断所占总体百分比的参数,才能做出正确的分析。” 讲到这里,他顿了顿。 一只小精灵拖着巨大的茶杯从不远处飞来,落在教授手边。 易教授端起杯子,把还冒着热气的饮料一口吞下,惬意的长叹一口气: “一名精通占卜术的注册巫师,在某种意义上,所具备的能力完全不亚于强横的大巫师!” “当你能够熟练地截取他人的信息,窥到那神秘的命运之河时,有的时候你只需要轻微的改变——比如向河里丢颗石子——就会让他的人生完全崩溃。” “甚至当你丢的石子足够多、足够大,命运之河都会因此而堵塞。” “世界也将因此而崩溃。” 这句话如此吓人,也是如诱人,以至于教室里响起了整齐的抽气声。 郑清也吸了口气。 他犹豫着,开始重新考虑,要不要硬着头皮继续学习占卜。 环顾四周,许多人都被易教授描绘的情景所吸引。 就连一贯淡定从容的萧笑,眼神中也散发出一种狂热的气息。 令人灼热的疯狂。 这种气氛让年轻公费生坐立不安。 “当然,那只是传说的境界。” 易教授话锋一转,把许多人刚刚涌出的激情浇灭: “大多数人对于占卜的领悟乏善可陈……这些人即便学会了标准占卜术,也只能依靠其中的计算、分析、运筹等能力,在巫师联盟的机关单位整理文书,或者充当某支猎队的参谋、运气稍差,还可能沦落到某条不知名的小巷子,给某个不知名的侦探社打打零工。” “在座的诸位……我是指绝大多数,都在这个范围内。” “我当然希望你们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我的占卜课上,但是这不合理的。如果你们在学习过程中发现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我希望你们能够主动把更多时间用在其他科目中。” “比如魔咒、符箓,甚至魔文上。” “没有天赋,即使你们在这门课上浪费再多时间,充其量,也只能比一般人看的稍微高一点、稍微远一点,稍微清楚一点。” 这就已经很让人满意了,郑清咬牙切齿的看着教授,腹诽道,能比别人看的更高、更远、更清楚,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吗? 显然,易教授并不知足: “如果我有荣幸,能够教导处一位真正的占卜师……如果你们在座的某位,能够成为一名真正的占卜大师——拥有这种能力的人,从某种意义上可以称之为神——那么,我希望你在作出任何轻微变动的时候仔细思考一下自己的人生、思考一下世界的未来。” “你揪出的那根线头的尽头,谁知道是什么样的存在啊。” “你在命运的河中徜徉,命运也将你束缚再那里。” “这是所有占卜师的归宿。” “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为了截断某根细线而探出的匕首,是不是自己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教室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用崇拜而又渴望的眼神看着这个宽大袍子里的瘦弱身躯。 小精灵们重新拖着巨大的水杯,为易教授续上热饮。 教授呷了一口,咂咂嘴,继续说道: “当然,要真正完全的判断出一个人的未来是异常困难的。” “非常困难。” “比方说,我们最熟悉的人莫过于自己……但很少有巫师能够对自己的命运作出清晰地描述。因为我们最难以真正判断的人也是自己。所以你需要一个真正信得过的同伴,来帮助你锻炼这种能力。” 郑清茫然的目光从萧笑、张季信、辛胖子等人的脸上滑过,最终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那张空荡荡的课桌。 旁边似乎传来一声窃笑。 易教授对台下学生们之间的小动作视而不见,甚至连语调都没有太大起伏: “上面提到的都属于经过千锤百炼的标准占卜术。”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巫师天生就有很强的‘视觉’,能够通过直觉进行非常准确的预言……这些巫师有自己的称号,比如观察者、目击者、先知、等等。” “在这类巫师手中,水晶球、龟甲、塔罗牌这些工具几乎毫无用处。他们更多是依靠过人的天赋与神秘加成来完成那些看似不可能完成的魔法。” “在这方面,塔罗星的移民比我们这些世代居住在地球上的生命表现的更突出……吉普赛女巫团就继承了他们的许多技巧……我记得班上有一位女巫团的留学生,在哪里?” 教授的询问让郑清精神一震。 “教授,”他立刻举起手,大声叫道:“伊莲娜最近没来上课……” “没来?”易教授眉头一皱:“嗯,伊莲娜,扣一个学分……虽然我对课堂纪律没有太严苛的要求,但不能容忍这类无故缺席的情况发生。” 郑清顿时目瞪口呆。 坐在他周围的学生之间爆发出一阵压抑的低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郑清有些急眼了,嚷嚷道:“我是说,伊莲娜已经好几天没来上课了,可能有危险……” “咆哮课堂,扣一分。”易教授抬头看了郑清一眼,慢条斯理的说道:“这里是第一大学,不会有危险……虽然我对课堂纪律没有太严苛的要求,但不能容忍讲课途中有人随意喧哗……有意见可以保留。” 郑清涨红着脸,气咻咻的坐下,一个人生起了闷气。 第二百零七章 大卫的钥匙 现在是周二上午十点钟。 主教楼东附1001的教室里一片安静。 所有的学生都静悄悄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用余光小心打量着讲台上那位瘦削的占卜课教授。 虽然这并不是天文08-1班的学生第一次被老师在课堂上扣掉学分。 但这是天文08-1班的公费生,第一次被教授在课堂上扣分。 易教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打破了笼罩在公费生身上的某层神秘光环。 这让许多人感到新奇。 要知道,在注重考试成绩的九有学院,教授们对成绩优秀的学生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优待——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几乎没有人认为这是一种歧视。 而现在,教授用他的权力为他在课堂上的权威做了一条强有力的注解。 郑清把脑袋埋在课本上,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如果不是教室内禁止学生戴兜帽,他甚至想把整个脑袋都蒙的严严实实。 他敢打赌,自己的耳朵红的快要冒烟了。 易教授似乎非常满意自己对课堂纪律的掌控程度。 他清清嗓子,喝了一口茶水,满意的对小精灵校工竖起大拇指。 “在继续深入了解占卜体系之前,你们还有一点小小的准备工作要做。” 易教授翻了翻讲义,屈指在讲桌上扣了扣,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郑清低着脑袋,没有抬头。 他打定主意,从现在开始,易甲子教授的课堂上他再也不说话了。 不回答问题。 也不再提出疑惑。 他恶狠狠的抓着笔,咬牙切齿的做着笔记,手下的每个字都浸透着他的愤怒,一笔一划间的力道能够把讲台上那只‘大马猴’戳出七八个窟窿。 “当你们试图用魔法攫取他人信息之前,需要提前考虑命运之河的反噬。毕竟那条河流里的每一朵浪花,都代表一个生命最灿烂的光辉。” “没有人能随随便便亵渎这种光辉。” “如果说,在第一大学正式成立之前,魔药、魔文、符箓、炼金等等这些凭借经验积累的学科已经有了一定发展,那么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预言类魔法,仍旧停留在荒古浑沌年代,巫师们只能凭借天赋与直觉窥探命运的一鳞半爪。” “阻止这门学科发展的唯一障碍,就是天谴。” “……我又看见地大震动。日头变黑像毛布,满月变红像血。天上的星辰坠落于地,如同无花果树被大风摇动,落下未熟的果子一样。天就挪移,好像书卷被卷起来。山岭海岛都被挪移离开本位……” 这番恐怖的描述令所有人坐立不安,虽然占卜术的威力很客观,但没道理为了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去触怒无所不在的盖亚。 易教授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快了许多: “值得庆幸的是,你们生活在新世纪。” “在第一大学成立后,无数大巫师摒弃前嫌,互相交流心得,成功拿到了‘大卫的钥匙’,打开了命运卡在巫师脖子上的枷锁,冲破了亘古的迷雾。” “那圣洁,真实,拿着大卫的钥匙,开了就没有人能关,关了就没有人能开的。”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如此欢快,以至于郑清都忍不住抬起头看了这个‘小老头’一眼。 更多人则是伸长脖子,想要努力看清易教授拿着的‘大卫的钥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钥匙’。” 易教授把手高高举起,手指间捏着一粒被磨得发亮的木珠。 “这把钥匙是我的。” “每个人都应该寻找真正切合自己心意的钥匙……每个人都被命运的枷锁束缚了,你脖子上的锁链,并不是随便一把钥匙就能打开的。” “也许有人会问,这把钥匙该怎么使用呢?” 易教授睁大眼睛,询问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点起了坐在教室第一排中间的刘菲菲同学。 “介质,教授。”九有学院的首席生细声细气的解释道:“在使用魔法提取他人信息的时候,需要被占卜者的某些介质。比如头发、衣服之类包含宿主气息的物品,当然,最有些的介质是血液。而这些‘钥匙’是用来承载介质的工具。” “非常完美。”教授满意的点着头,手中枯黄的竹鞭用力挥了挥,把空气抽的咻咻作响:“刘菲菲同学加一分……这是你应得的。” 女首席生害羞的坐了下去。 郑清的心情愈发沮丧。 “就像刘菲菲刚刚提到的,只有找到你们自己的‘钥匙’,才能避开天谴,通过魔法正确描绘出那些介质中所蕴含的信息。” “那么,钥匙在哪里?” “钥匙无处不在。” “你们在占卜术中使用的‘钥匙’可以是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物。” “比如一块烤黑的骨头、一片枯叶、一朵鲜花、甚至一段棉线、一块破瓷,任何事物。我记得曾经有位大占卜师,他的钥匙是一头蜣螂滚出的牛粪球。” 教室里响起几声轻笑,然后在教授巡视的目光下迅速消失不见。 就连一向喜欢吐槽的辛胖子都鼓着嘴,一本正经的看着教授,完全没有开口的冲动。 易教授满意的点点头。 “寻找属于你们的钥匙……这是涉足占卜术的第一步,也是最困难的一步。” “因为这个世界如此广阔,谁能从苍茫万物中找出那枚契合自己心意的承受物呢?有的占卜学徒终其一生,都没办法找到适合自己能力发挥的钥匙。” 许多人都露出为难的表情。 对于这些生活在象牙塔中的大学生而言,想要满世界去找自己的钥匙,就像在沙漠里筛选一粒特殊的沙子、大海中提取一滴特殊的水珠一样不可能。 不仅没有时间,而且也没有能力。 “但是,这也是你们的优势!”易教授昂着脑袋,眉毛抬的高高的,似乎想要每个人都记住这一刻。 “这里是哪里?” “第一大学!” “我是谁?” “你们的占卜课教授!” 他自问自答着,手中竹鞭的鞭尾用力顿在讲桌上,发出‘咚咚’的声响,竹梢随之一颤一颤,显得非常激动: “作为你们的教授!” “作为你们占卜课的教授!” “知道了你们的名字、给你们上了三节占卜课,如果还不足告诉你们点什么,那简直是第一大学的耻辱!” 说到这里,他放下手中的竹鞭,端起水杯,咕嘟咕嘟连灌几大口。 当教授重新开口时,已经不那么激动,语气平静了许多: “就像我以前的占卜老师,对自己的学生总会简单看一看,算一算,不仅仅为了给你们惊喜,也为了让我们安心。” “现在……你们每个人轮流到讲台上,我告诉每个人,属于你们的‘钥匙’到底是什么。” 刘菲菲的手高高举起。 几乎戳到易教授的脸上。 “有什么问题吗?”教授温和的看着她。 “我记得您说过,”女首席站起身,局促不安的问道:“占卜是有反噬的……教科书也写了‘解挂有风险,占卜需谨慎’……您为这么多人卜算,没关系吗?” 教授感动的笑了笑,用力擤了擤鼻子。 “哦,就像我之前提过的,在触摸命运之线的时候,你必须小心翼翼。”他晃了晃自己枯瘦的手指,眼睛闪闪发亮:“但这也需要看对象。” “如果你们试图偷窥我们那位伟大的老校长藏在命运之河里的暗淡印记,很可能会被他不自觉的反噬镇杀。” “但是,如果作为教授的我,如果只是简单的看看你们下节课使用什么承受物,顺便对你们做出一点点提示,顶多会打个喷嚏罢了。” 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让每个人都敬畏的看着这位苛刻的教授。 就连郑清也不例外。 在阳光下,他那矮小瘦削的身影,仿佛一下子高大了许多。 第二百零八章 总有刁民想害朕 易教授的高大形象只在郑清心底维持了很短的时间。 从下课开始,他就一个劲儿念叨着死板、不知变通、刚愎自用的‘小老头’是一个噩梦。 一直到吃午饭的时候,坐在食堂的排座间,他仍在喋喋不休的抱怨着。 “干枯驼背,看上去就像只大马猴……说话颠三倒四,自我陶醉……上次在巡逻队搜查现场见到他的时候怎么没有发现他这么恶劣呢?” “不仅他是个噩梦,他教的占卜课也是个噩梦!”年轻的公费生用勺子搅着面前的鹰嘴豆汤,用勺背把那些淡黄色的豆子一粒粒碾成豆泥,仿佛这样就能平复他心底的愤怒。 辛胖子一边切着盘子里的板栗饼,一边心有戚戚的连连点头。 “太可怕了,”他咕哝着,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叹道:“如果这里不是第一大学,我对学会占卜术完全没有信心……太难了,实在是太难了。” “这是重点吗?”郑清手底的勺子一顿,气冲冲的瞪了他一眼。 “扣分的确有些过分,”段肖剑劝慰般的说道:“但好在只扣了一分……我记得你在符箓课上就拿了不止一分,完全可以补回来的。” “这有关系吗!”年轻的公费生痛苦的挖起一大勺淡绿色冰淇淋,一口塞进嘴里。 刺激的感觉从味蕾一路蔓延,顺着鼻腔、血管直冲而上,仿佛一瞬间扎破了郑清的泪包,让那股郁积在心头的烦恼倾泻而下。 “怎么好端端哭起来了!”张季信大惊小怪的叫着,把半个食堂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芥末味儿!”郑清糊着眼,吸着气,大声辩解。 许多人露出会心的笑容,重新转过头。 “所以,你的重点是……”辛胖子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舍友,眼神中充满了茫然。 “如果伊莲娜知道我害她被教授扣分了,一定会杀了我!”郑清抱着脑袋,仰天惨叫:“神啊,谁来救救我!” “如果你不立刻表现的规矩点,我们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了。”张季信小声威胁道:“窗户那边坐着两个穿黄袍的亚特拉斯,对你刚才喊的话很感兴趣……一直在往这边看。” 郑清浑身一个激灵,立刻抬起头。 果然,不远处的卡座间,两名高年级的亚特拉斯学生友好的对郑清挥挥手。 年轻的公费生立刻傻眼了。 “为什么总有其他学院的学生来学府溜达。”他垂下头,沮丧的转回身,嘟囔着:“巡逻的时候这样,上课的时候这样,连吃饭的时候也这样……眼睛就没有一刻清净。” “你这种想法非常危险。”张季信忽然板起面孔,语气有些严肃:“第一大学建立的初衷就是团结这个世界上能够团结的绝大部分巫师,即便我们分在了不同学院,但终归是一个学校的,任何鼓励分裂的行为都是不可取的……即便开玩笑也不行,这属于大是大非的问题。” 郑清被他这番义正言辞的论调吓了一跳。 “我没有支持分裂啊……”他紧张的环顾左右,唯恐某个角落里钻出一群披着铁甲小精灵,把他打翻拖出学校。 “倒是那个小老头,就是我们占卜课的教授,讲课用词的时候不是很妥当,”郑清一气灌了半碗鹰嘴豆汤,抹抹嘴:“你们不觉得他对学生有区别对待的行为吗?” “就是,就是,完全不明白,学校怎么会招聘这种性格恶劣,还有歧视倾向的巫师做教授。”段肖剑用桌边的小木槌把碗里的薄脆敲成粉末,连连点头,赞同道:“如果不是身上穿的院袍,今天上午我差点以为我们是阿尔法的学生了。” “性格恶劣,可以理解,歧视是什么意思。而且教授不是刚刚扣了公费生的分吗?完全没有感觉他对学生区别对待嘛。”说着,辛胖子抬了抬下巴,非常感兴趣的看着段肖剑用热牛奶冲泡那半碗薄脆粉末,好奇的问道:“很有意思的吃法……味道怎么样?” 段肖剑从牛奶中挖起一大勺黏糊糊的东西,毫不在意的塞进嘴里,满足的闭上眼睛,对胖子伸出一个大拇指。 郑清看的直咧嘴。 “提到歧视,易老头子的确有点那方面的倾向。”公费生把头转向另一边,看向萧笑,压低声音问着:“你觉得向教授联席会议匿名控诉他在课堂上的不公正言论怎么样?” “你将不得不重新选修这门课,明年。”张季信抖着耳朵,强行加入话题:“而且,从刚才开始我就有点糊涂……你们说教授歧视,是指什么?” “没有天赋的人,可以考虑放弃这门课了。”郑清干咳两声,模仿者易教授干巴巴的语气,吭哧道:“没有天赋,即使你们在这门课上浪费再多时间,充其量,也只能比一般人看的稍微高一点、稍微远一点,稍微清楚一点。” “完全是事实嘛。”张季信毫不在意的耸耸肩,勺子在面前两碗淡绿色的冰淇淋之间徘徊,最终选择了没有郑清勺子痕迹的另一碗。 “绿茶味儿,”他满意的点点头,又挖了一大勺:“这种唯天赋至上的论调不就是阿尔法学院的招生准则吗?在那座城堡里,这种想法的人一抓一大把。” “但这里是九有的学府。”郑清强调着。 “易教授是阿尔法学院的毕业生。”萧大博士的声音从另一侧轻飘飘传来。 “阿尔法毕业的学生!”郑清一脸震惊:“九有没人了吗?!” “每个学院都有自己擅长的科目,这是常识。”萧笑叹口气,语气有些无奈:“教授是阿尔法历史上第一位非奥古斯都的学生会主席……那个年代的阿尔法还非常讲究门第,易甲子教授虽然出身巫师家庭,但家境与其他世家子弟比起来,就比较贫寒了。” “准确说,是不受待见。”张季信嗤笑着,补充道:“而我们学院从来不在意出身问题的,所以他自然会选择一个呆着比较舒心的地方。” 这些说辞郑清第一次听说。 所以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那只大马猴的各种八卦所吸引。 直到去书山馆的路上,他仍旧锲而不舍的缠着萧大博士,试图从他嘴里掏出更多易教授的逸闻,为他日后的复仇小计做打算。 萧笑不堪其扰,终于扯出其他事,把谈话方向掰向另一个话题。 “你昨天晚上做噩梦了吗?”博士一脸严肃的看着他:“我早上在图书馆查资料的时候看到,有一种小型诅咒会导致噩梦频发……” “我这是老毛病了,”郑清连连摆手:“咱又不是什么大佬……‘总有刁民想害朕’是被迫害妄想症,是病,要治。” “但你没有头疼,对吧。”萧笑推了推眼镜,郑重其事的看着他:“我记得你说过,你的老毛病是头疼……做噩梦只是附赠品。” 郑清顿时愣住了。 “虽然你不是大佬,但你得罪了好几位大佬。”辛胖子阴测测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也许那两位大佬已经跟你达成了某种默契……但这个世界从来不会缺少‘揣摩上意’这种行为,阿尔法学院有一大堆女巫想给卡伦家族生蝠崽呢。” “如果你被这些阴损的小手段打翻在地上,那默契自然不存在了……那两位想来也不惮在你脑袋上再跺两脚。”萧笑总结道:“所以,当务之急并不是去找那位大教授的麻烦……而是先想办法把你自己的屁股擦干净。” 郑清悚然。 第二百零九章 天文与爱玛女士 周二的下午是一节天文课。 与白丁世界不同,研究日月星辰等天体在宇宙中分布运行状况的学科被称为星象学;而天文则是‘天空之文’的简称。 在古代巫师的手札中,天文也被称为‘魔文’。 就像古人所描述的一样,‘这是一种有魔力的文字’。 第一次接触天文概念的时候,郑清曾经有过短暂的迷惑。 “听上去,这个天文与符文应该差不多?”他摩挲着头皮,对比着手中的《天空之文·大学一年级》与《基本符箓·大学一年级》,感觉脑子里乱糟糟的:“都是拥有魔力的文字,为什么要学两套呢?” “这难道就是魔法世界的语文与外语吗?”年轻的公费生对比着两本书上截然不同的符号,满脸沮丧,深感亚历山大:“总感觉自己会在这门课上挂科。” 萧笑大半个脑袋都藏在自己的笔记本后面,眼珠转的飞快,但这并不影响他分心为郑清做简单的魔普: “虽然说法有些偏差,但你这种理解也有些道理……准确说,符文是巫师自己使用的文字,而天文则是巫师与其他文明或者种族沟通的桥梁。” “万千世界,陆离光怪,唯一不变的是支撑这些世界存在的星空本源。” “天文就衍生自这些亘古不变的星空。” “如果说,符文是巫师们自己用来与天地沟通的文字,那么天文就是巫师们用来与其他世界沟通的语言。” “符文拥有巫师文明天然的秘钥加成,任何非巫师的种族都无法准确理解其间的含义……你可以把它理解成巫师与魔力之源间单独达成的某种契约。” “而天文,虽然也拥有魔力,但其最根本的用途是沟通……与其他文明种族之间的沟通。” “地狱里的魔鬼、天空中的神祇、域外星空的陌生种族,任何一种有智慧的生命,巫师都可以使用天文与其进行沟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掌握天文,是巫师走的更远的必要保证,所以巫师联盟才会将这门课程列为注册巫师必须完成的基础教育之一。” 这种说法让郑清大为好奇。 “谁发明的天空之文?”他兴致勃勃的翻看着手中的教科书,对于能够把这种文字推广开的文明非常感兴趣,忍不住猜测道:“难道巫师世界也有个类似‘美帝’的存在?” “什么是美帝?”萧大博士终于抬起头,一脸莫名其妙:“听上去像是个大发明家……但是天空之文不需要发明,任何能力足够的种族都能从星空本源中感悟到这些符号。” 郑清扯了扯嘴角,没有向萧笑解释美帝在白丁世界的含义。 他只是再一次表达了自己对学习天文的信心: “我以前外语成绩就不好……相反,语文成绩很好。原本以为到了巫师世界之后没有这种烦恼了,没想到学渣在什么时候都能深刻感受到自己固有属性。” 转眼间,郑清的大学生涯已经迈进第四周了。 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作为一名公费生,郑清在爱玛女士的课堂上表现并不出色——当然,这种出色主要是与另一位公费生,或者与他在符箓课的表现相对比得到的结论。 事实上,如果按一个普通学生的标准来要求,郑清在天文课的表现还是达标的。 至少爱玛女士对他的表现表示了满意。 爱玛女士是天文课的教授。 她是一个神情严肃的矮胖老太太。 九有学院的学府中流传着许多关于她的传说。 比如这位女士会要求自己授课的班级学生们提前一个小时进入教室、会要求他们每周做一份考题、每天提交一张天文练习帖并由班长收齐后上交。 相应的,爱玛女士教授的班级中,绝大部分学生都能够达到注册巫师的最低标准。 这为她在九有学府赢得了普遍的尊敬。 以至于在学府中,红袍巫师们对于爱玛女士通用的称呼是‘A老板’——这种称呼没有丝毫贬义或调侃,而是蕴含着满满的爱戴,毕竟对于一个以考试成绩决定一切的学院中,能够为学生们带来更好成绩的教授总会得到更多的认可。 在第一节天文课上,郑清就感觉到了这位大老板的气场。 就像传言所说的一样,这位女士比所有学生都来得早,正站在讲台上翻看手中薄薄的学生名册。 她看上去像一位富态的老太太,面色红润,鼓鼓的脸颊边缘始终可以看见两道深厚的褶皱,蓬松蜷曲的红色短发堆砌在头顶,黑色的袍子干净笔挺,给人简洁干练的印象。 她戴着一副巨大的黑框圆眼镜,隔着厚厚的镜片,眼泡显的略大一些,这让她的眼睛有些略微凸出,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这让爱玛女士的目光显得严厉了许多。 看到郑清有些慌张的身影,爱玛女士看了一眼手中的名册,同时严厉的吩咐: “快些进教室!” 扫了一眼教室,看到教室后面萧笑那颓废的黑色乱发与大笔记本,郑清连忙低头小跑过去。 “你在干嘛?”还没坐稳,郑清就喘着气,顺口问萧笑,同时抬头向四周看去。 每个人都把脑袋埋在课桌上,悄无声息的翻开教科书,完全没有其他课前热闹轻松的氛围。 “写诗。”萧笑显得有些烦躁,不断地把玩手中的毛笔,转来转去,不时在手边的纸上写上些什么。 “啊?”郑清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就感到了一股低压在四周蔓延。 讲台上锐利的目光在教室扫了一圈,渐渐蒸腾的气氛顿时冷却,郑清抬起头,似乎感到那目光中的刺痛感,连忙重新低下头。 直到最后一个人走进教室,爱玛女士立刻合上手中的花名册,挥手闭上教室门。 自始至终,门后那只简笔画小人都像哑巴了似的,一气不吭。 “从今天开始,到你们大学生涯结束,我都将作为你们魔文课的老师,与你们一起学习。” “开课前,我要强调一下我的时间观念:从下节课开始,所有人都必须提前一个小时进教室,任何迟到的同学,必须补做一份魔文考题并附在第二天的练习题中上交。” “与其他教授不同,我的课堂作业需要按天提交,周一至周五由班长收齐交到我的办公室,周六日的作业与周一合并,一起上交。” “大家有没有意见?” 没有人说话。 郑清低着脑袋,哀叹自己快乐的大学生活一去不复返。 爱玛女士显然很满意教室里沉默的赞同气氛,语气也显得和蔼了一些: “魔文是没有激情的理性!” “如果你们用强烈的**去学习魔文,你们将会成为魔文的奴隶!只有摒弃那些不必要的,专注那些必要的,才能学到真正的魔文。” “与占卜术不同,天赋虽然在你全部的魔文学习生涯中占据了一定地位,但它并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有的人能够轻轻松松在一年时间里掌握三百六十五个标准字符,有的人终其四年也只能勉强掌握毕业证所要求的四十九个标准字符——这是天赋的差异。” “但是,勤能补拙。” “如果在四年的大学生涯中,你们严格按照我的计划表学习,那么毕业的时候,我可以保证每个人都能掌握注册巫师所必须的一百零八个标准符文。” “所以,千万记住,不要在我的课上浪费时间!” “现在,有没有其他问题?” 教室一片安静。 “老师,我们上的课是天文课,您是不是走错教室了?” 角落里传出某个学生不解的询问声。 郑清悄悄咂咂嘴。 这么愚蠢的常识性问题,他都不会询问的。 “魔文就是天文,魔文是我习惯的称呼,你们以后也要习惯!”黑框后的眼皮垂了下来,爱玛女士的语气显得很生硬:“记住,我的课上发言,要先举手!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人再举手。 就这样,一群小鹌鹑被A老板轻而易举的镇住了。 第二百一十章 升堂 正常情况下。 午饭后,郑清会溜达回宿舍,抱着枕头小憩个把小时,为下午的课程攒足精神。而萧笑则会抱着他那个巨大的笔记本,一头扎进书山馆,直到下午课前的铃声响第二遍的时候才会慢吞吞的从馆里出来。 但是今天比较特殊。 几个天文08-1班的男生从食堂出来,没有回宿舍,也没有去图书馆。 他们拐入一条隐秘的长廊,没走多久,便听到了临钟湖汩汩的流水声。 这条环湖长廊是学府交通枢纽,即便在中午最热的时候,这里也始终有许多来来往往的人影。 时间还比较早,又是刚刚吃过午饭,所以几个男生的步伐并不急。 因为萧笑在午饭餐桌上的恫吓,郑清越想越觉得蹊跷。 “我最近一次头疼,应该是在来第一大学的专机上——你们应该都见过的。”他扳着指头细细算道:“正常来说,一次头疼,大约会做一个星期的噩梦。” “现在开学已经快一个月了。”辛胖子眯着眼,胖乎乎的脸几乎皱成了一个肉团:“这很不正常!” “很不正常。”郑清连连点头,强调了一遍。 “你还记得最近一次做噩梦是什么时候吗?”萧笑抱着笔记本,非常感兴趣的偏了偏脑袋:“也许通过梦境能够发现一些线索……对于巫师来说,不存在毫无根据的虚幻。” “昨天还是前天?”郑清捏着下巴,苦苦思索半天,最终放弃:“具体时间记不清了……但是这个噩梦我记得很清楚!以前从来没有记得的这么清楚过。” 提及这次的噩梦,他立刻精神了许多:“一只巨大的脚……非常大,我站起来还没有它的脚趾头高!” 年轻的公费生踮起脚尖,夸张的比划着,努力证明着梦中那个恐怖怪物的块头: “一个长着这种脚的巨大存在追赶我,从麦地跑到山巅……它咆哮着,发出轰隆隆是声音……就像打雷……我奋力的奔跑着,那只大脚总是差一点就能把我踩扁。” “但肯定没踩扁。”张季信无聊的转着脑袋,四处搜寻路上的漂亮姑娘。 然后他看见一个长发飘飘的身影,立刻双眼放光,拽了拽身边的萧大博士。 “踩扁了你就醒了。”萧笑敷衍的回答着,目光随着张季信的手指看去,脸色立刻变了。 郑清并没有注意到伙伴们注意力的流逝。 他仍在起劲儿的渲染自己噩梦中的无助与恐惧。 “我最后是一头栽下悬崖给惊醒的,”他总结着,仍旧心有余悸:“醒来之后,浑身大汗淋漓……非常标准的噩梦。” “你是怎么知道自己没有被那只大脚掌踩到的?”辛胖子肥厚的巴掌重重拍在年轻公费生的背上,把他震的龇牙咧嘴。 “有脑子的人都能知道!”郑清忍着痛,咆哮道:“那么恐怖的家伙,一脚从你头顶踩下去,你会忘记吗?” “老师好!”齐刷刷的吼声在他耳边震响,压过他的咆哮声,把年轻的公费生吓了一跳。 他回过头,恰好看见司马杨云先生抱着讲义从几个人身前走过。 这声问好显然也把司马大美女吓了一跳。 她脸色酡红,神情有些微恼。 但看到萧笑直愣愣的眼神之后又忍不住有些慌乱。 “你们也好,”她微微笑着,点着头,脚步却不自觉的快了几分,眨眼间便拐进旁边的一条长廊,消失的无影无踪。 萧笑长叹一声,垂头丧气的向主教楼走去。 郑清咂咂嘴,放弃了讨论自己噩梦的打算。 显然,在这种气氛下,萧大博士是没有心情为他解惑的。 …… …… 自从爱玛教授在第一节天文课确立了她的规则,后续几周的课程显得非常顺利。 或者说,规律带来了习惯。 每周二下午,爱玛女士会在下课的时候发布一张课业清单,上面罗列了今后一周的每日习题;每周一至周五,唐顿班长会敲开每间男生宿舍索要作业,然后在下一个清晨上课之前交到爱玛女士的办公室。 据唐大班长说,那间办公室似乎从来没有关过门——不管什么时候过去,爱玛教授都在里面批改作业。 这让天文08-1班的年轻巫师们愈发战战兢兢,不敢在作业上打丝毫折扣。 也不敢在她的课上迟到。 比如郑清。 他甚至会在这一天放弃午饭后回宿舍小眯一会儿的习惯,撑着眼皮先滚到主教楼中202。 宁肯趴在硌人的课桌上小憩,也绝不肯面对爱玛教授怒气冲冲的眼神。 主教楼中202就是天文课的教室。 与占卜课相似,同为全校性基础课,而且课程都比较艰涩,天文课也采取了小班教学的模式。 所以当几个男生走进教室的时候,目之所及,都是那些熟悉的面孔。 女生们在刘菲菲与蒋玉的带领下,甚至比男生们来的还要早一些——郑清非常怀疑她们的午饭是在哪里解决的。 “你们这些天杀的小鬼,难道中午不休息吗?”门后的简笔画小人有气无力的嚎叫着,在那张狭窄的白纸上撒泼打滚。 只不过新生们已经习惯了它的各种搞怪行径,对此见怪不怪。 没有人搭理它。 大家都抱着课本,眯着眼,努力在正式上课前多眯几分钟。 李萌甚至已经彻底睡熟了,她趴在蒋玉的腿上,发出小猫一样的呼噜声,连男生们从桌前路过时的脚步都没能把她惊醒。 这种和谐静谧的气氛持续到一点半的时候戛然而止。 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在走廊间响起。 比闹钟还管用。 几乎所有人都在一瞬间从课桌上弹了起来,端端正正的坐好。 门后的简笔画小人儿也停止了撒泼,悄无声息的躲到白纸的角落里,把自己缩成一个线团。 原本慢悠悠打扫教室的小精灵们齐刷刷的收起工具,整整齐齐的排座在黑板上沿,拢起半透明的翅膀,笑兮兮的看着台下那些努力打起精神的年轻巫师们。 教室门呼啦一声被推开。 “上课!” 爱玛女士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威……武……”郑清在自己心底敲起了鼓声。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为什么不用意念交流 “你们学习魔文,首先要了解什么是魔文。” 站在讲台上,爱玛教授首先确定了这节课的基调: “前面几节课,你们已经简单了解了魔文的起源、发展以及现状;知道了魔文在什么情况下如何使用;见到了我与一头魔鬼长老之间通过天文交流、最终达成一致意见。” 郑清听到这里,努力忍住自己的翻白眼的冲动。 达成一致意见? 那头大魔鬼掰开魔法门刚刚探出个脑袋,就被爱玛教授的咒语把头砍了下来,重新把门堵住。 然后那颗可怜的脑袋又经受乱七八糟的咒语狂轰滥炸,从脖颈到发梢,从眼睑到鼻毛,都被五颜六色的咒式所封印。 直到此时,教授才和颜悦色的开始对这位陌生访客讲起天文。 那只也许在地狱翻云覆雨的大魔鬼面对这个可怕的老巫婆,充分向教室里的年轻巫师们展示了什么叫委曲求全、能屈能伸、忍辱负重、顽强不屈。 对于爱玛教授有问必答、有求必应,那副模样,让郑清非常怀疑,如果不是因为尾巴被锁在魔法阵的另一头,它一定能向每个学生演示一次哈巴鬼是怎么炼成的。 “这节课,我们回归源头,从魔文诞生的基础讲起。” 也许教室里的气氛有些诡异,爱玛教授加重了语气,向所有人提出了一个问题: “谁能告诉我,什么是文字?” 郑清端坐起身子,皱着眉思考起来。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题目。 慢慢的,教室里开始有人举手。 辛胖子胖乎乎的肘子力排众议,占据了最显眼的地方。 教授对于这种积极的态度异常赞许,点点头,示意辛胖子回答这个问题。 “文字是用来记录语言的符号系统,是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的产物。”辛胖子态度严肃,完全没有平日嬉皮笑脸的表情,看上去挺像回事:“可以理解为,在一个约定系统下,拥有约定形态的,包含约定意思的符号。现代分析认为,文字主要发展方向是表音与表意。” “凡俗的文字,大概就是这样了。”爱玛女士扶了扶自己脸上巨大的黑镜框,点点头,没有表示出任何意外:“但是,对于魔文来说,文字,就是一切!是魔法传承的基础!魔文不仅仅包含固定的形态、固定的表意、固定的组合,还包括其他特点……我们在之后的课程中会渐渐接触的。除了一点,魔文只有唯一的发展方向。” “第二个问题,凡人用什么文字?” 郑清觉得自己有必要挽回在这位爱老板心目中的地位,于是连忙老老实实举手,爱玛女士翻了翻花名册,点点头。 “应该是拼音文字与象形文字这两大类吧。”感受到讲台上严厉的目光,郑清有些紧张,竭力搜刮自己脑海中那些七零八落的知识: “一种文字与意思直接关联,规定文字代表的意思,当有新的意思需要表达,再通过称呼创造新的文字;另一种是通过意思与符号的联系,渐渐发展出来的……应该像刚才辛同学提到的两个方向那样。” “表达很繁琐……但是大致意思可以理解。”爱玛女士皱着眉,拍拍手中厚厚的讲义,总结道:“就像上面两位同学说的。” “人类的发音是有限制的,大约可以总结出几十个音素,每个音素用一个符号表示,然后通过音素组合,表达意思,这是最简单的语言系统,就像凡俗拉丁语系,因为简单,所以是许多次生文明的选择。” “或者通过构建符号,每个场景都有一个符号表示,赋予这个符号音素组合,然后表达意思,这就相对复杂许多了。只有初始文明才能发展出这种语言,现在白丁世界,只有华夏还有相关传承。” “但上面提到的都是凡人的语言、文字系统。对于巫师们来说,这些概念只有一定的参考意义。” “魔文,沟通魔力之源的文字,是宇宙高级通用语的另一种叫法,现代巫师界通称‘天文’,意为天空之文。” “与凡文相比,魔文有两个特点。” “第一,符号。魔文的符号只有365个,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拥有复杂纹路与立体构造的意念组合体。换句话,你能力不够,连魔文都无法凝聚出来!” “第二,交流。每一个魔文的发音,都要综合音带的震动、精神的振颤与视线投射出的映像来表达。如果不具备巫师的天赋,自然会与这种高深的语言绝缘。” “许多同学会在学习中表示,我们可以通过‘心语’或者‘意念’等等之类的形式很简单的与其他生命沟通,为什么要学习这种繁琐、复杂,甚至看上去有些落伍的语言?” 郑清连连点头。 这也是他非常好奇的疑惑。 对于巫师而言,强大的精神力保证了他们能够仅凭意念互相沟通的能力。即便与陌生种族交流,也完全可以使用这种简单的方式。 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学习这种复杂拗口的魔文。 “简言之,这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 “意念沟通对于很多人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你只需要很简单的咒术基础,就能通过别人链接过来的意念探寻别人心底的秘密。但相反,你即使有很强大的能力,也很难阻止别人对你精神的窥探。所以,出去交流,一定要学会随时随地保护自己的思维!” “巫师可以没有手脚、没有眼睛、没有耳朵。” “但是巫师不能没有大脑。” “我们的思维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这是我们独立于这个世界的唯一凭证。” “任何试图影响你思维的举动,都可以看做是一种‘悍然入侵’的行为。” “所以无论如何防微杜渐,对于我们的头脑来说,都是不为过的。” “思维,思维,思考的维度、意识的维度。” “与时空之维相比,这个维度更隐秘……却与我们的关系更为密切。” “自从维度派开始崛起,任何有关维度的范畴都被巫师们重新进行了解读……按照这个派别的理论,思维对其他维度的干涉,是巫师力量的根本来源。这就更强调了我们对于‘思维’安全性的关注。” “最后,魔文通过多种颤动,能沟通宇宙中存在的神秘能源。相对原先冗长的法术咒语,你只需要简单的一个,甚至半个、三分之一个魔文字符,就能吟唱完毕。在很多时候,这是非常明显的优势。” “总之,不论保护自己,还是保护别人,魔文都是非常有效地手段。” “我希望!”爱玛教授重重顿了一下手中的厚重的讲义,教室里所有人为之一振。 “通过一个学年的学习,每位同学能够熟练掌握二十个魔文,365个标准字符的零头!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年轻巫师们气势如虹,信心十足。 第二百一十二章 应试人生 第一大学的每所学院,都有自己擅长的学术方向。 比如九有学院对魔法哲学的研究在巫师界赫赫有名;阿尔法学院则在炼金术上独树一帜;亚特拉斯那些悲天悯人的神民更喜欢在治疗术方面下苦工;即便是星空学院,也对各种‘实践性魔法’的使用具有独特心得。 除此之外,诸如天文、卜算、符箓等基础性学科,四所学院之间并没有太过显著的差异。 如果一定要找出一点区别,那就只能从授课的教授身上寻找了。 比如爱玛教授。 虽然同样担任着天文课的教授,但她在四所学院却实行完全不同的教学方法。 在九有学院,她践行天道酬勤的题海战术,恨不得每天看着学生们做够三张卷子;在阿尔法学院,她推广禀受于天的素质教育,针对不同倾向的学生教授不同含义的魔文;对亚特拉斯的学生,她总强调魔文与神明沟通的能力,鼓励他们用魔文翻译神学著作;对星空的学生们,她则着重提及魔文咒语快速激发的效果,经常安排学生们使用魔文咒语对战。 不同方式教育出的年轻巫师们对于魔文的掌握也各有千秋。 亚特拉斯的学生能够用魔文大段大段的背诵祷文,在神像下收获更多的荣恩;星空学院的学生能够熟练掌握魔文简化后的魔咒,用更快的咒语打倒自己的对手。 但也仅此而已。 相对于其他两所学院,亚特拉斯与星空的学生对魔文的掌握足够专业,但是有些狭隘。 阿尔法的学生则不同。 也许因为身家更丰厚的缘故,也许只是因为天性使然,毕业后的阿尔法年轻人更喜欢满世界闯荡。 从星河彼岸到新世界的边缘,无数的蛮荒之地留下他们的脚印。在游学途中他们难免遇到某些遁世的神秘部落,这个时候能够无差别沟通的天文就会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因此爱玛教授对于阿尔法学生在魔文的交流能力方面要求很高。 任何无法自然与九个不同智慧种族同时交流的阿尔法人,是没办法在这位老太太的课堂上拿下足够学分的。 与临院的年轻人相反,九有的学生们习惯于规规矩矩的活着。 许多人终其一生也许都不会勾勒一张连通地狱的魔法阵,遑论与魔鬼用天文交流了。他们学习魔文的唯一原因只不过因为这是一门注册巫师考核的必要科目。 纯粹是为了应付考试。 所以,对于九有的年轻人,爱玛教授更倾向于锻炼他们应付考试的能力。 “根据近十年的注册巫师考试题目规律,巫师联盟考试中心在命卷方面,侧重于魔文的临场书写与简短对话理解。” “魔文书写,会要求你们使用规定数量的魔文作出一篇流畅的文字……2007年的注册巫师考核中,就要求应试巫师在半个小时之内使用规范魔文简述多堖人的风俗习惯。” “魔文对话,通常会安排你们与不同智慧的生命进行短暂交流,通过你们应答的说辞来判断你们在魔文方面的掌握情况……比如07年安排了塞壬、06年是羽人、05年是多臂人,很多人猜测今年考试中心会重新选择一个陆上种族,但我对此持保留意见。” “这两道题目,基本就占注册巫师考核魔文考题百分之八十的分值了。” “除此之外,考试中心在出题时,还会有一个隐藏性质的题目,大约会占百分之二十左右的分值。” “05年的考核中,他们要求应试者用魔文简化‘束缚咒’,那一年,星空学院在这道题上的得分率很高。” 教室里响起了一片嗡嗡的讨论声。 “舞弊!”张季信怒气冲冲的转过头,压低声音叫道:“我哥说了,05年考试中心安排的出题官是星空学院出去的……他们就喜欢搞这些小把戏,为了胜利不择手段。” 郑清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如此尖刻的话来评价星空学院的巫师,忍不住有些侧目。 在他印象中,星空的孩子们虽然比较热血好斗,却也相当讲究‘武德’。 他认识的两个星空学院的人,一个已经毕业的托马斯、一个今年入学的蓝雀,给人的感觉都很不错。 爱玛教授显然注意到教室里的骚动。 她提高声音,抬起头,用威严的目光警告着这些年轻巫师们: “还有06年!” 教室里顿时恢复了之前安静的气氛。 郑清也只好压下心底的疑惑,打算下课后再好好问问张季信对星空学院的评价是什么情况。 “06年的时候,考试中心要求应试者安抚一头暴躁的胖哒……大多数情况下,胖哒是一种温驯的灵兽,偶尔也会调皮,但在发情状态下,胖哒会表现出明显的攻击性。” “因为魔文先天便具有良好的沟通性,所以如果熟稔掌握了大纲要求的魔文数量,任何巫师都能让那头暴躁的胖哒安静下来。” “如果魔文水平欠佳,难免会受到胖哒的‘擦碰’……我记得当年考核中最大的扣分点就在这上面,任何被胖哒‘擦碰’了的考生,都会被扣掉一半的卷面分。” 郑清听着讲台上老太太耐心分析着历届考卷,内心颇有种荒谬感。 原本他以为自己的魔法生涯会更奇幻一些。 没想到这么接地气。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秩序。 有秩序的地方,就不会有随心所欲的快意人生。 也不会有吃饭睡觉打打小怪兽,然后魔力蹭蹭蹭狂涨,一路飙破天际的惬意。 更不会有今日杀五人,明日屠十城的无法无天。 魔法世界,只会是一个秩序比普通人的世界更为严苛、更加束缚的世界。 当郑清从感慨中回过神,爱玛教授已经结束了对历届考题的分析。 她走下讲台,怀里抱着厚厚一沓卷子,脚步铿锵有力。 “今天,我们先从最简单的描词开始。” 爱玛教授把卷子拍在第一排课桌上,声音洪亮的说道: “这节课,你们需要掌握‘火’性魔文的基本构词方式,并尝试临摹这个魔文。” 郑清注意到李萌努力把小脑袋向旁边偏去,躲避爱玛教授嘴角喷出的唾沫星,忍不住偷偷笑了笑。 原本端坐在黑板上沿的小精灵们仿佛听到了什么命令,振起翅膀,齐刷刷飞了下来,接过那沓稿纸,向每个学生分发。 “翻到《天空之文·大学一年级》第二章。” “你们可以根据讲义中的描述,自行研究,尝试临摹这一章节所描述的魔文。” “第一个临摹出的学生,我将奖励他一个学分。” 最后一句话将教室里的气氛瞬间点燃。 每个人都摩拳擦掌,飞快的翻开课本,想要抢到那个宝贵的学分。 即便郑清也不例外。 爱玛教授满意的点着头,补充道: “第一次写字可能会有些困难,不要着急,慢慢来。” “临摹的时候笔尖如果遇到阻滞,写不下去了,可以歇一歇,先停下了。记得断笔划的时候不要用力,不然污渍形成的节点会对后续魔力的流转造成困扰!” 第二百一十三章 萧博士看相 龟背砚,紫毫笔,松文墨,黄皮纸。 郑清从自己的灰布袋里习惯性掏出文房四宝后,才忽然反应过来这是一节魔文课。 他的目光扫过邻桌的同学,手底顿了顿,把那沓黄皮纸重新塞进袋子里——这是唯一没用的东西。 爱玛教授之前已经支使小精灵们把练习魔文的草纸下发到每张课桌。 很明显,她希望这些年轻巫师老老实实按照她的节奏做练习。 郑清手指拂过草纸上那些弯弯曲曲的细小花纹,努力分辨其中隐藏的规律,试着在落笔之前先熟悉这些笔下的伙计。 旁边,萧大博士已经打开《天空之文》,把讲义中关于魔文构造的内容翻的哗啦啦山响。 前排的张季信愁眉苦脸的转过脸,看着身后的大博士与公费生有条不紊的做着落笔前的准备工作,悻悻然道:“你们能看懂讲义上说的什么意思嘛?” 更远处,李萌正皱着自己小巧的鼻子,有些苦恼的对蒋玉抱怨着:“好难啊……感觉期末考试一定会不及格了……怎么办,会不会被老师打?” 辛胖子隔着课桌间的过道,探出半个身子,觍着脸凑上前,笑眯眯应道:“萌妹莫急,为兄尚知些许天文,有不懂的抱在哥身上啦!” 一边说着,他一边用力拍了拍肚皮。 即便隔着宽大的校袍,郑清也能清晰看到胖子肚皮上的肉浪掀起的汹涌波涛。 蒋玉微眯着眼,玉腕轻摇,慢条斯理的在砚池里打磨墨汁,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发生的小事故。 刘菲菲则是一脸为难的看着辛胖子与李萌,显然对如何应付‘流氓’毫无经验。 李萌瞪大眼睛,目光小心翼翼的瞟过窗户边坐着的帅哥马修,脸色随即一变,抽出她那本系着粉色蝴蝶结的法书,用书脊恶狠狠的戳了戳胖子。 “去死!”小灵巫压低声音,小声的警告道:“再乱说话,我会给你下恶咒的!” 也许是那本法书的书脊过于坚硬,也许是小灵巫的恐吓让辛感到了威胁。 胖子的圆脸皱成了一团。 看上去仿佛一个刚出炉的热包子。 郑清乐呵呵的看着这幅场景,心情不知不觉舒缓了许多。 他竖起桌上的木架,把讲义放了上去,同时铺开桌面的毡子,仔细把毡子上的每条褶皱捋平。 然后他用那根紫毫挠了挠龟背砚上盘着的小蛇。 小蛇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张嘴咬住紫毫,嘴角咕嘟嘟吐出一股清水,把笔尖**。 郑清摸着紫毫挂满包浆的笔杆,忽然有些感慨。 这支笔已经陪伴他整整十八年了。 当年满月抓周,当他从一堆礼物中抓到这根‘尖如锥兮利如刀’的兔毫大笔时,把家里的老人乐坏了。 多好的彩头! 多有文采的一抓啊! 以至于后来的十多年时间里,郑清一直在痛恨自己的手贱。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如果当初能抓个金币银锭,或者印鉴算盘什么的,自己的童年怕是不会那么辛苦了。 紫毫很快吸饱了墨汁。 郑清把笔尖移动道草纸上,悬空而停,纹丝不动。 熟悉的感觉从心底涌出,顺着血脉,用力的泵到指尖。 郑清看着讲义上那个构造复杂的魔文,手腕轻动,笔尖顺滑如飞,完全没有感到一丝阻滞。 “练习时禁止使用任何魔法笔!” 爱玛教授洪亮的声音又一次在教室里回荡着: “绝对不允许你们使用任何被附着了咒语的工具。” “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郑清中止了手下的动作,抬起头。 爱玛教授站在一张课桌前,手里高高举起一支马鬃硬毫,用力挥舞着,咆哮着,锐利的目光扫过教室里的每张面孔。 她的旁边,段肖剑垂头丧气的站在课桌后,一脸无奈。 “让你们练习笔感,触感,是为了增加你们与魔文之间的联系!” “这是你们掌握魔文的基础。” “任何人,记住,任何人,都不许作弊!” “否则,你们还没有看到我的奖励,学生卡上就会被扣掉一串的学分!” “这不是威胁。”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记住了!” “喏!”教室里响起有些凌乱的应答声。 “听清了吗?”爱玛教授显然对这个回答有些不满。 “听清楚了!”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用力喊道。 教授满意的点点头。 郑清耸耸肩,把手底那张写废掉的草纸抽出来,揉成一团,抬手动腕,准确的砸到半空中一只小精灵的怀中。 小精灵振动着翅膀,兮兮的笑着,抱着那个纸团向垃圾箱飞去。 “你看上去有点萎靡不振的样子,”他铺开一张新的草纸,瞅了一眼旁边趴在桌子上胡乱翻开讲义的萧大博士,顺口问道:“难道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 上课前,几个男生在来教室的路上,遇到了历史课的讲师司马杨云。 因为众所周知的缘故,男生们非常喜欢在这位大美女面前起哄。 尤其是当萧笑也在场的时候。 所以,刚刚那次不期而遇的美妙完全被几个莽货彻底摧毁。 郑清觉得,如果自己是萧笑,定然也会郁郁不乐。 “什么?”萧笑茫然的抬起头,疑惑的看着郑清:“刚才的什么事?” “装的还挺像。”郑清斜乜了他一眼,把紫毫笔在龟背砚中用力捣了两下,看着笔尖吸墨水,才哼道:“司马先生跑那么快,肯定是因为看到你的原因。” “哦,那个事啊。”萧笑重新低下头,用力骚了搔乱糟糟的头发,闷闷不乐道:“那种事情讲究缘分。缘分到了,一切好办;缘分没到,强求不来。” 郑清惊异的挑起眉毛,手底却没有丝毫停顿的开始勾勒魔文。 “没想到你还是个玄学家。”他嘲讽道:“既然这么讲究缘分,干嘛要那么轰轰烈烈的给司马先生出难题。” “我是不是玄学家,并不重要。”萧笑端正表情,看着郑清,认真说道:“但我能够感觉到你浑身上下缭绕着红光……乌云盖顶,印堂发黑,显然很快就会有血光之灾。” “哈?”郑清认真阅读着讲义上对火之魔文的描述,小心翼翼的勾勒最后一段笔画,对于萧大博士的恐吓左耳进右耳出。 “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萧笑仍旧喋喋不休的在他旁边唠叨。 “快说,快说!”郑清屏住气,微微张着嘴,小心翼翼的提笔,诧异的发现自己可以很顺利的勾勒出第一个魔文的形态,心底不无得意,自己第一次就能完全临摹成功,难道自己有以前没发现的语言天赋? “如果你的这个字摹写完了……也许应该抬头向教室门口看一下。”萧笑诚恳的建议道:“这样你就不会总是关心别人的八卦了。” 郑清提笔收字,毫不在意的抬起头。 然后他的心脏骤然抽紧。 一条细细的火舌顺着他笔画的停止符,飞快的燃烧起来。 转瞬间化作一个火团,飘到半空。 第二百一十四章 来的那么突然 世上从来没有什么绝对的事情。 比如福与祸的关系。 古人曾用‘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这句话非常精炼的概括了其间的关系——孰知其极:其无正也。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 再比如勇敢者与懦夫。 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是谓勇士。不敢直面惨淡的人生,但依然能够强迫自己正视淋漓鲜血的人,也是勇士。 这个世界从来不惮与你开一些非常恶意的玩笑。 就像你抬起头打算夜观天象,看看紫薇是否式微时,树枝上打盹儿的麻雀儿膀胱一松,落下一泡稀稀拉拉的消化物,恰好砸在你的脸上。 某些事情总会在你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发生在你的面前。 就像现在一样。 天文课已经上了一半时间,恰逢郑清刚刚写完一个魔文,正值志得意满之际,抬头一看,伊莲娜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 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简直五雷轰顶! 让人想摔笔啊有没有! 郑清攥着自己那杆陈年紫毫,脸色忽白忽红,一时竟呆在原地。 “看开点,”萧笑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道:“如果说这是命中注定,那么不要怂,就是上!”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教室门口的不速之客。 教室里原本有些静谧的气氛开始有些骚动,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在门口与后排的两个身影之间徘徊。 都是一个班的同学,上午郑清刚刚帮吉普赛女巫扣掉一个学分的事情刚过去几个小时,许多人记忆犹新。 “噢,可怜的孩子。”辛胖子转过头,看着郑清,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用自己高大的身影挡在你面前……” 伊莲娜抱着天文课的讲义,红色的大波浪长发斜斜的束在肩头,安静的站在门口,没有出声。 直到爱玛教授踱到她面前,年轻的女巫才轻快的弯了弯腰。 “老师好!”她乖巧的对爱玛教授行礼。 “事情都忙完了?”教授温和的看着她,点点头:“还有半节课的时间,你看看讲义第二章,试试能不能完成那个魔文……这几天的考卷,我会安排蒋玉重新给你下发一份,周五之前交回来就行。” 伊莲娜愣了愣,旋即甜甜的笑着,点头答应。 “教授!”萧笑忽然扯起嗓子叫道:“郑清的魔文写完后变成一个火团了!”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教室后排几个男生的排座上。 伊莲娜也不例外。 郑清原本已经抽紧的心脏仿佛被一双大手狠狠捏住,拧了几圈,一时间竟然有着头晕目眩的感觉。 他第一次知道眼冒金星是什么感觉了。 细小的、金黄色的光点,好像一串气泡,从眼角飞快的飘起。 很漂亮,也很糟心。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把目光集中那半空中缓缓旋转的火团上,竭力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幻觉。 然而远处那双漂亮的眼睛却像是有某种魔力,非常清晰的告诉他,她在看着他。 “好想,打死你。”他咬牙切齿的说道。 萧笑扶了扶眼镜,默不作声的向课桌边缘挪了挪,仿佛没有听到郑清的威胁。 “很好,非常好!” 爱玛教授不知使用了什么魔法,一瞬间从教室门口来到后排男生的课桌前,满脸慈祥,笑容满面,用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声音夸赞道: “非常棒……非常成功的作品!” 她的手掌盖在那团火球上空,粗短的手指在空气中飞快抖动,仿佛在拨弄隐形的琴弦。 火势渐熄,露出纸灰团成的小球。 皲裂的球面流淌着许多细小的赤红色符号,仿佛一条条锁链,以某种奇异的顺序锁在上面。 爱玛教授虚托着这颗灰色小球,高高举起,让每个人都能看见。 “郑清同学做的非常好!”她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嘴角扯出大大的笑容,那双略微鼓出的眼睛显得愈发凸出:“非常杰出的作品……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场景了。” “初学者在没有任何启发的情况下,一次性完成一个基本魔文……非常出色……我记得上一个做到这种程度的年轻人现在已经在新世界走了很远,据说他快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大巫师了。” “我记得你是今年的公费生?” 教室里响起一阵赞同的回答声。 这种时候,许多人都不会吝惜他们的善意——大家一时间似乎都忽视了教室门口的吉普赛女巫。 “非常好……你为自己赢得了一枚学分。” “那么,能不能向同学们分享一下你书写魔文时的心得呢?” 爱玛教授鼓励的目光落在年轻公费生的身上。 “其实就跟画符箓时一样,”郑清强打起精神,勉强笑了笑:“因为符箓画的比较多,所以对于魔文细微之处的构造能够比较流畅的完成。” “不够,”教授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如果仅仅照猫画虎的完成魔文的形态,远远不能达到一个真正‘魔文’的程度……再仔细想想,你收笔的时候,脑子里想到什么?情绪有什么波动?” 收笔的时候? 情绪有什么波动? 郑清干巴巴的笑了笑,目光心虚的从教室门口滑过。 吉普赛女巫站在第一排的空位处,还没有落座。 “我就是……就是被吓了一跳……不对,是有些紧张……还有些着急…着急上火的感觉?”他挥舞着胳膊,磕磕巴巴的补充道:“……当然,精神肯定非常集中…高度集中。” 旁边传来低声的闷笑。 张季信把脸埋在胳膊下,宽厚的肩膀微微抖动着。 “不要沮丧,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天赋,虽然你的天赋在魔文上表现的并不出色,但不代表在其他方面毫无建树。”爱玛教授安慰的拍着张季信的后背。 显然,她误以为这位男同学因为自己过差的成绩而羞愧的哭泣。 张季信的身子僵了僵,旋即把脑袋在胳膊上埋的更严实了一点。 “就像郑清同学所描述的,在完成魔文的时候,你们除了要完成它们那些精巧的构造,还需要在笔画间注入自己的情感、注入自己对这个字符的理解。” “比如这个火之魔文。” “郑清同学非常巧妙的将‘心火’导入其中……这是他能够完成这个魔文最大凭依。” “我期待,坐在教室里的每个人,都能够在书写魔文时真正调动你们的情感、情绪、调动你们的心……只有用心写出的魔文,才会是真正的魔文!” “现在,让我们为郑清同学鼓掌。” “为他出色的表现鼓掌!” 一时间,教室里响起稀里哗啦的掌声。 “很好,非常好!郑清,这是你的奖励!……怎么了?”回头看到脸色有些灰白的郑清,爱玛女士连忙问道,声音一瞬间都低了许多。 “没事,就是有些心悸。”郑清勉强笑了笑,用力按了按自己狂乱跳动着的心脏,太阳穴有种涨涨的感觉。 几分钟前情绪的剧烈波动,似乎撑破了脑子里的某根弦。 一些深埋在记忆深处的感觉沉渣泛起。 “也许是第一次书写魔文,精神一瞬间消耗过大,”爱玛教授看了看他的脸色,推测道:“书写魔文非常消耗心力,许多人在完成第一篇魔文短文的时候,往往因为元气消耗过大,必须修养一阵子,你只写了一个字,情况应该没有那么严重……” 郑清‘嗯嗯’的点着头,头脑的昏沉感越来越严重。 他扶着课桌,心底浮现出某个不妙的念头。 “头疼……” 他刚刚哼出这两个字,眼前一黑,便栽倒在教授面前。 第二百一十五章 脸皮值几个钱 周三的深夜。 九有学府,办公楼中101室。 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九有院分会正在这间会议室中进行一次非正式的会议。 准确说,这次会议并不算非正式会议。 每个月最后一周的周三傍晚,教授们都会在这间会议室里召开例会,总结一个月的工作成果,安排下个月的教学任务——只不过大部分时候,许多研究任务繁重的教授都会借故推辞这种形式主义的会议。 但这一次不同。 第一大学副校长、负责校工委工作、并且担任本月教授联席会议轮值主席的若愚副校长亲自发函,要求所有在册教授准时参会,逾期未至者将会受到惩罚。 这种严厉的态度显然能够说明很多事情。 再加上九月是开学月,事务繁杂;十月份又属于第一大学传统的‘猎月’,各种安排更是一团乱麻。 所以隶属九有学院的教授们在天刚刚擦黑的就匆匆赶到了这间大会议室,打算占个舒适的位子,顺便与其他人讨论一下近期学府里那些烦人的‘小事’。 比如月初的入学专机上,那头窜进机舱的女妖; 又比如这届新生里那些有趣的好苗子,以及那些鼻孔比天还高的世家子; 再比如某些溜进府里的野物——尤其是校工委捕捉的那群砂时。 教授们都私下里传言,那群小虫子吐出的砂时浆足足装了一大桶,用来给草精子洗澡都足够了,却不知道抠门的校工委把这些珍贵的实验材料藏到了什么地方。 “这次一定要让那些老吝啬鬼吐点血,”一个胖乎乎的巫师气喘吁吁的摇着帽子,坐在高背椅上,咬牙切齿的低声吼道:“我那个关于‘共振态粒子在降维环境中能量释放阶段’的实验快要结束了,就差一点砂时王浆作为缓冲剂……他们竟然跟我说要打报告!笑话,院里面做实验什么时候要这么麻烦了!” “这个月是校工委管事,你还是安分点吧。”坐在他旁边的矮个巫师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劝道:“如果因为这点龃龉,他们把你这个月的KPI调低,影响了下个月实验的进度,那可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还反了他们了!”胖巫师勃然大怒,却不由自主的压低声音:“这里是巫师的学校还是校工的学校……老校长在的时候,从来没有这种事情发生!” “这就是所有麻烦的关键。”老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两位巫师的身后,闻声叹道:“我们可爱的校长大人不知去哪里度假了……等他回来,我会向他汇报你们的意见。” 两名正在小声聊天的巫师骇然而起,惶恐的看着面前这个笑眯眯的中年男人。 “姚院长,”胖巫师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不安的搓着手,小声说道:“这种小事就不要麻烦校长大人了……我们也就是私下里讨论讨论……如果有必要,一定会向院里提报告的!” “不要叫我院长……叫我姚教授,或者老姚都行。”老姚连连摆手,阻止两个教授的问候,同时用非常明显的眼神看了矮个巫师一眼。 “那你们聊,我想起有个课题在时间安排上需要跟张羽讨论一下,”矮个巫师笑容可掬的看着两人,点着头,脚尖轻点,飞快的向会议室深处溜去。 胖巫师欲哭无泪,满脸哀怨的看着远去的同伴,但在老姚的目光下,却不敢抬腿就走。 “你刚刚说的那个事情没问题了吗?”老姚眉毛一扬,显得非常惊讶:“不会影响你的实验吗?” “不影响,不影响!”胖巫师连连摆手,语气坚定的说道:“这点困难,咬咬牙就克服了……” “既然能克服……那你们刚才就是在故意散播仇恨言论咯。”姚教授从口袋里掏出他的大烟斗,塞进烟丝,打着火,慢悠悠的抽了一口。 淡蓝色的烟雾缓缓飘起,把他笑眯眯的面孔模糊、扭曲着。 看上去就像一头择人而噬的怪兽。 胖巫师张口结舌。 在校园里散布仇恨言论,这可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罪名。 说不严重,这因为种事情大部分都需要人们自由心证,言辞的利害程度都可以由调查员们上下调整;说严重,是因为在第一大学统辖四所学院的这种模式下,任何会引起学校不稳定状态的言论,都属于‘严打’范畴。 “您说,”胖巫师终于明悟了什么,擦擦额头的汗水,一脸无奈:“您说怎么办吧。” “这才对嘛,”老姚眉开眼笑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凑到耳边说道:“听说你用返魂杨花酿的酒刚刚开封,拿百八十斤来漱漱口呗……” “百八十斤!”胖巫师一脸骇然的看着他,大声叫道:“打劫啊!就算洗澡都用不了这么多吧!” 这声惊叫引起会议室许多巫师的注意。 老姚连忙扳着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你还真猜对了……就是洗澡……先不要急,不要急。” 说着,他四下张望了一下。 看到没有人注意,才小声解释道:“院里今年来的那个男公费生你知道吧。” “就是画的一手好符箓,把章丫头吓傻的那个小子?”胖巫师费力的皱起眉毛,嘟囔着:“啊……听说了,昨天传的沸沸扬扬,说是在爱玛的课堂上昏过去了……这么说起来,返魂杨花酿的酒水对神魂方面的确有些特殊效果。” “就是这个意思。”老姚双手一拍,却忘记了手中还抓着一个烟斗。 烟斗被震出一股浓重的青烟,还有一串金红色的火星。 看上去就像一头火龙打了个喷嚏。 “骗啷个哟!”胖巫师双眼一翻,非常无奈的摊开手:“用这种酒安魂,浑身擦一擦就好咯,哪里需要把人泡进去……且不说会不会把那锤子泡坏,就算我肯给,也拿不出那么多存货……今年出坛子的,统共就三十来斤。” “那就来二十斤!”老姚毫不客气的拿下大头。 “呵呵……”胖巫师干笑两声,竖起一根圆润的指头。 “十斤?”姚教授皱皱眉,满脸不情愿:“十斤太少……怕是用不了多久吧。” “这种偏方,你还打算当做正规治疗手段?”胖巫师弱弱的反驳道:“而且,不是十斤……是一斤……其他都被大家提起预定了,再多也没有了。” “一斤!”老姚怪眼一翻,就要发怒。 “一斤就一斤,一斤就够了。”魔药学的李教授从后面扯住老姚,连声劝阻:“注意形象,不要在这里乱嚷嚷。” “形象?”姚教授嗤笑着,满脸不屑:“形象值几个钱?这个屋子里大家不知道谁是谁?如果丢点面子能把那个折腾人的臭小子收拾干净了,我亲自把脸皮撕下了给大家擦地……左边不够再撕右边的!” 第二百一十六章 办公楼中-101 办公楼中-101是九有学府最大的会议室。 正常情况下,这里只承办为教授们组织的各种会议,偶尔有巫盟的高级代表团或者其他世界的使节团来学校参观时,也会选择这里作为见面会客的场所。 所以学府在会议室的装修设计上努力体现九有的气势。 按照老派巫师们的逻辑,什么样的震撼都没有‘大’与‘空’来的直接,因而他们扩展了会议室的空间、向四方做了拉伸;又虚化了墙壁与窗户,用无尽的黑填充了空间尽头的空白;还从星空拘下许多小星星,点缀在四面八方的虚空,充当会议室的光源。 在这间会议室里开会,仿佛置身星河宇宙,让人对自己无端生出渺小的感觉。 能力不足的客人,很容易在这种环境下露怯——学校就流传一个老段子,说域外有位小王子来学校参观学习,进了这间又大又空旷的会议室后,竟然不敢走路,从门口一直爬到了会议桌前。 这件事让许多九有学生津津乐道,似乎那位小王子的遭遇充分满足了他们某种独特的自豪感。 会议桌也是这间会议室的核心,位于整个虚空中央,呈椭圆形,环桌摆放着整齐的高背椅,软皮椅面,没有扶手。 桌子凭空虚立,脚下的无尽的黑暗,头顶是一条盘旋的巨龙。 这是一条龙形灯具,装饰华丽,造型别致。万年珊瑚树为角、幽蓝夜明珠为目,再以金枝为骨、玉髓为血、桐叶为鳞。 为了彰显气势,当初那群老巫师甚至剁下南海恶蛟的四个爪子,做成标本挂在这盏灯具下面。 据说这盏吊灯最终由第一大学的炼金研究所完成,技术宅们在那些华丽的水晶与宝石上附着了数百种效果不同的闪烁魔法,足以把最贪婪的火龙晃花眼睛。 然而从这间办公室启用至今,很少有人能够让这盏灯亮出除白色以外的其他颜色。 于是那些夸张的流言也就逐渐消失不见了。 只有数十只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错落有序的骑坐在吊灯金黄色的枝架间,向所有人诉说着维护它的不易——相比于普通办公室,为这间中101服务的小精灵足足多了十多只,而其中的大部分又是专门用来打理这盏龙形吊灯的。 会议桌的中央,种了一排青翠的君子兰。 这也许是整间屋子里最有活力的点缀。 兰叶舒展开,向这个世界肆意绽放着它们的生命力,偶尔有叶片懒洋洋的抖动着,却是几头花精子在枝叶间窜来窜去。 例会还没有正式开始。 几十张高背椅歪歪扭扭的环绕在会议桌周围,教授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低声讨论着各自的话题,手中的法书与笔尖不时碰撞出绚丽的色彩。 桌子的主位处,老姚、易教授与李教授站在一起,表情严肃的讨论着什么问题。 他们没有落座,声音也很小,这让留意几位大佬情绪的巫师们愈发紧张。 忽然,一蓬暗红色的火焰伴随着轻微的哔啵声炸响在虚空深处。 咯噔咯噔的脚步声随之响起。 “哈,来的不算最晚吧!”爱玛女士洪亮的声音打破会议室的宁静。 “九有的例会,她来干什么?”老姚有些头疼的敲了敲手中的烟斗,对旁边苦笑的李教授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晚,不晚,”易教授笑眯眯的迎上去:“你来的话,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爱玛教授换了一副白色半框的方形眼镜,镜片很大,几乎遮住了她半张脸。一根细长银链挂在眼镜腿上,随着她匆匆的步伐剧烈晃动着。 “当初那些老头子真不怕麻烦,”爱玛教授每次来到这间会议室总会抱怨几声:“好好一间屋子,硬生生折腾成这幅模样……我听说今年九有校工委百分之五的预算走用在修复这间办公室上面了,难道他们当初就没想过魔法衰减速率的问题?” “有这间会议室的时候,魔法衰减还是一个有争议的话题,我记得那时还有大巫师声称他们施展的魔法可以永世长存嘛。”老姚咬着烟斗,补充道: “直到后来有人发现那些巫师总在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加固自己的魔法……这才让迫使巫盟派出调查组,终结了‘永世魔法’的说辞。” “也就是说,你对巫盟派遣调查组进驻第一大学没有任何意见?”爱玛教授敏锐的察觉到老姚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我没这么说过,从来没有。”姚教授连忙把烟斗从嘴边拿下,喷出一股烟气,飞快的摇头:“你这么引申……如果将来出了状况,就等于你也有责任,是吧。” “哈!”爱玛教授圆鼓鼓的眼睛一瞪,就要发怒。 “对了,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今天的门神?”李教授连忙打了着圆场,把话题扯到其他方向去了:“我之前进来的时候,怎么觉得神荼郁垒的状态有点奇怪?” “对对,我也发现了。”旁边一位黑袍巫师接口道:“没打牌、也没有烧烟泡,坐在个小杌子上,一本正经的守门……就连旁边那头白猫也在竖着尾巴巡逻。” “我第一次看到看到他们这幅认真的模样,说实话,有点吓人。”另一位年轻的助教咂咂嘴,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 “被上头发函申饬了,”老姚竖起烟斗,向天空指了指,笑着说道:“听说前几天有位教授的办公室被陌生人闯入了,但守门的两个门神竟然喝醉酒睡觉了……上头雷霆震怒,文件上说的话很不客气。” 被这么一打岔,爱玛教授终于没有发怒。 她挪动着胖胖的身子,重重坐在老姚身边的一张高背椅上,毫不在意的把双腿撇开,选择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 “热死了,热死了!” 一边抱怨着,她一边冲着头顶的吊灯打了个响指,说道:“这个让人鬼火的天气,都九月底了还是这么闷热!最近负责天气的是谁?意思一下就行了,这么较真干嘛!” 吊灯里的小精灵们振动着翅膀一拥而上。 几只负责仪容的精灵捧着湿巾、妆镜等物什,细心的清理起爱玛教授脸颊的汗渍;另外几只则飘在半空,鼓动着轻巧的羽扇,将习习凉风送进爱玛教授的脖颈间;剩下的一些小精灵端着竹篮,送上冰镇的果盘与清凉的茶点。 “这个月负责天气的是托马斯。”老姚顺手从小精灵的果篮里抓出一颗紫黑的提子,丢进嘴里,含糊的说道。 “哈,原来是那个日耳曼的小家伙!”爱玛教授有些烦恼的摸了摸自己手边银白色的硬壳法书,嘀咕道:“那些死板的家伙,啧。” “你们刚才在讨论什么?”她很快的转移话题。 第二百一十七章 品论新生 “在讨论老姚的尖子班。”易教授一手端着茶杯,微微摇晃着,一手捏着自己枯瘦的下巴,低着头仔细打量茶叶旋转的角度,漫不经心的回答道:“研究研究班上那些新来的小家伙们。” “研究?”爱玛教授对于易教授的用词非常感兴趣:“研究什么?” “他们是谁,他们从哪里来,他们想要干什么!”易教授像是唱歌一样说出他的想法。 爱玛教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准确说,是做个备案,比如蒋家的丫头、张家的崽、李家的小灵巫爱昏头……”老姚吧嗒着烟斗,吐出一个接一个的烟圈:“开学还不到一个月,这些小家伙接二连三的倒在课堂上……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爱玛教授眼皮耷拉下来。 显然,她想起昨天在自己课堂上昏过去的年轻公费生。 “现在这些孩子的体质呀……”她咕哝着,微微摇头:“忒差!” “一届不如一届!”老姚深有同感的叹着气: “比如张家宗房的那个臭小子,除了长了一张红脸,恐怕连他哥哥一半的能力都没有……就目前而言,除了他们家遗传的暴脾气外,我们还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地方。” “还有聿明家的小家伙,完全没有他老子那副无所不知的模样,整天捧着个大黑本四处乱逛,在学生里混了个‘博士’的头衔就沾沾自喜……听说他还想追老钱的宝贝徒弟,哼哼,没收到德古拉教务长的红单子,算他运气好!” “卡伦家的那只幼崽还可以,”李教授不赞同的说道:“虽然年纪不大,却颇得了几分月下贵族的真意。” “牙都没长尖的小东西,空有一腔高贵的血液,能有什么出息!”老姚对此嗤之以鼻。 “不想要可以给我啊!”爱玛教授针锋相对道:“我们学院举双手欢迎!” 老姚立刻别过脸,假装没有听到这句话。 其他教授们顿时笑了起来。 “还有几个有意思的小家伙,”老姚面不改色的扯开话题,说道:“比如那个胖子,辛?班纳?施密特▁拜耳,跟托马斯是老乡,也是日耳曼人,我记得档案里提到他是一个蓝巨人……九有这两年很少有这种特殊血脉的新生了。” “那是因为阿尔法学院才是血脉向新生的正确选择。”爱玛教授尖刻的指出事实。 “其他学院的新生也有许多出彩的年轻人。”易教授终于停止摇晃手中的茶杯。 他托着杯底,把茶水一饮而尽,甚至连杯子里残留的茶叶渣都不放过,一点点细细嚼烂,慢慢吞了下去。 “比如阿尔法学院,那个炼金术上的小天才林果,今年才十二岁,特斯拉老头悄悄跟我说,他曾经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这种璀璨的天赋。” “杜泽姆?”爱玛教授低沉的哼出一个名字。 周围的气氛立刻显得压抑了许多。 “还有奥布莱恩家的小姑娘,泰勒家的小伙子,布莱克家的私生子……今年阿尔法的新生质量并不比九有差。”易教授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周围气氛的影响,仍旧不紧不慢的解说着。 “就这些?”爱玛教授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如果把另外两个学院也算上,”易教授显然迟疑了一下:“星空学院今年招了一名叫蓝雀的新生,是一位真正的剑修,非常纯粹的道路……他们还不顾月下议会的禁令,把那个狼族与血族的禁忌之子也收录进学院了。” “第一大学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那群躲着太阳的家伙指手画脚。”爱玛教授厌恶的抬起下巴。 “亚特拉斯的新生标准一向比较特殊,据我所知,那些大教派对获得神恩的新生看护的非常紧密……如果不动用点手段,很难说出其中高低。” “我觉得亚特拉斯的招生理念有些走偏了,”老姚抓着烟斗,在半空中用力挥了挥:“那所学院原本是以‘信仰’为标准招生,但是现在呢?完全变成了神祇的私人领地。” “不要因为这间会议室没有亚特拉斯的人,你就在这里大放厥词。”爱玛教授哼道:“这四所学院,哪个没有走偏?九有的世家子少吗?阿尔法的考核少吗?” 老姚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尴尬的笑了笑,没有脸红。 “还有没有要补充的?”爱玛教授四下里张望,似乎期待有人能再说点什么。 易教授终于明白其中的关窍,摇摇头,不再开口,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副塔罗牌,在指间欢快的翻动起来。 “你想说就说,谁也没堵着你的嘴。”老姚终于找到一个反击的机会,手中的烟斗在会议桌上磕的山响:“看你憋了一晚上……再不说出来,怕不是要憋炸了!” “哼!”爱玛教授横了他一眼,伸手在坤包里摸了摸,翻开左手。 围观着的教授们顿时把目光集中在她的手心。 那是一颗灰扑扑的小珠子。 头顶的龙形吊灯散发着乳白色的光彩,但那颗灰色的珠子仿佛吞噬了所有落在它身上的光线,不见些许出彩,毫不起眼。 就像一块顽石。 “这是魔纹珠?”易教授眉头轻挑,目光从自己的扑克牌中挪开,瞟了一眼,语气中充满好奇:“是某个新生的作品吧……结构紧凑、魔文牢固,也算有些才华了,但每届新生中,这样的人才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值得你这样看重?” “无知的算命先生!”爱玛教授冷笑一下,左手一偏,那颗灰扑扑的小珠子顺着手中的纹理滑落到食指尖。 然后她的食指轻轻一抖,小珠砰然爆开,化作一枚立体的符文。 一股无形的波动也随之荡开。 老姚皱着眉,并没有阻止。 这股波纹瞬间就扫遍整个会议室,将其他几堆凑在一起的教授们惊动,吸引了过来。 “不好意思啊,没控制好力道!”爱玛教授一脸得意的对着其他教授们嚷嚷道:“孩子们画的魔文有些脆弱,没敢太用力。” “你一个几百岁的大巫师会控制不好一枚小小魔文的力道?”老姚险些被自己的烟气呛到。 易教授没有说话。 他终于收起了自己手中的纸牌,目光严肃的看向那枚被激活的魔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教授们的发现 巫师界的绝大多数成员,终其一生,都只能以普通巫师的身份生活下去。 忙时埋头勾勒魔法阵、萃取药材、提炼稀有金属;闲时在猎场丢一两个火球、在书房调三五副魔药、绘七八张符箓。 思虑营营,终为土灰。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的无能,也不代表他们能力多么惨不忍睹。 相反,能够在这个世界以一位正式巫师的身份成功生活下去,已经从某个角度证明了他们的天分,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有天分,就有高下区别,就有了对比。 普通巫师中天分更为杰出的那些个体,会被收录进第一大学,进一步深造。 这意味着他们能够在巫师的道路上走的更远。 走的更远,代表活的更久、力量更强大。 能够进入第一大学的巫师们,即便只是走完了四年大学生涯,也能通过注册巫师的考核,享受数百年快意人生。 但每一个有天分的巫师,都不会满足于如此短浅的视野。 他们的目标更遥远,更莫测。 比如大巫师。 巫师联盟最高权力机构下设一处常务委员会,负责处理巫师界大大小小的事情——上至与域外新接触的文明建立外交关系,下至四季坊管委会的人事安排,几乎无所不至。 而这个常务委员会的正式成员,则是巫师界的全体大巫师。 也因此,这个常务委员会被巫师们戏称为‘大巫师会议’。 第一大学在大巫师会议中占据了三分之一多的席位,但同时,第一大学的大巫师也是缺席‘大巫师会议’最多的成员——与开会相比,这些资深教授们更喜欢呆在校园深处的实验室里,进行各种可能性的论证,以期能够在魔法的道路上走的更远。 而现在,爱玛教授,一位众所周知的大巫师,不仅来到一处会议室参加九有学院枯燥的月度例会——要知道她已经将近十年没有前往大巫师会议点卯了——还煞有介事的取出一颗魔纹珠。 这个与众不同的表态几乎立刻引起会议室里全部巫师的注意。 “爱玛先生又有什么新鲜事儿给我们涨见识。”不久前被老姚抢去许多酒水的胖巫师似乎忘却了不快,笑呵呵的凑了过来。 “注意点!”他的同伴在身后急忙忙拽住他的袍角,制止了胖巫师鲁莽的行为。 虽然同为第一大学的教职人员,但助教、讲师、普通教授、资深教授等不同职级之间的隔阂并不比四所学院之间的分歧更轻浅。 对于大巫师,普通教授们难免带着几分天然的敬畏。 就像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恭顺。 毕竟大巫师们地位超然、神通广大、寿命悠久,对绝大多数普通巫师,包括注册巫师,来说,他们都是值得仰望的存在。 爱玛教授丝毫没有在意几位普通教授之间的小动作。 她晃了晃粗短的手指,让指尖那颗复杂的魔文转的更平稳一些。 “真是抱歉了啊,哈哈哈哈。”她洪亮的笑声将周围服侍的小精灵们吓的直哆嗦,甚至一些年轻的助教都显露出不安的神色。 “你们谁来评论一下这个魔文?”爱玛教授侧过脸,看向逐渐围拢过来的普通教授与助教们,语气显得非常随意。 甚至还有些温和。 这给了许多人莫大的勇气。 “一颗标准的魔纹珠,蕴含的‘火’之气息非常清晰。”一个年轻的的讲师似乎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例会,有些局促、但是非常勇敢的开口说道:“而且,这个魔文的结构非常稳固,能够非常牢固的圈住其中的意境。” 其他巫师们或点头,或摇头,但都只盯着那个慢腾腾旋转的魔文,没有一个开口的。 “老生常谈,毫无新意。”爱玛教授扫了他一眼,非常不客气的评价道:“你是教什么的?” 年轻讲师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去,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眼神中的勇气以更快的速度消失的一干二净。 “血族纹章学。”可怜的年轻人嚅嗫着,小声回答道。 “哦!”爱玛教授缓缓点着下巴,用一种恍然大悟般的语气重复着:“血族纹章学啊。” 这是一门受众很小的选修课,一个学期的学习也只能换回一个学分。不需要高深的魔力、也不需要复杂的魔法技巧,只有那些凑不齐升级学分的巫师,才会选择走这条‘easy-way’。 相应的,教授这门课的老师资质要求也不会太高。 爱玛教授显然意识到这点,所以没有更多为难那位年轻的讲师。 “刚刚这位年轻人说出了部分事实……但并没有说到重点。”爱玛教授左手指尖支着那颗魔文,右手翻开桌上的教科书,手指轻搓,一个相同的魔文便随之出现在半空中。 两枚立体的魔文同时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个字!比我刚刚从教科书上抠出来的‘字’更有活力!”爱玛教授指着左手上的那个魔文,尤其强调那个“字”的读音。 易教授微微点了点头。 老姚吧嗒着烟斗,把目光隐藏在袅袅升起的青烟后。 “魔文,是一种文字。它首先表达的是一种意念,其次才是一个符号。你们看,虽然我刚刚从教科书中选了一个标准的魔文——它的笔画粗细几乎一致,架构完全合理,间隙宽度都几乎达到完美的境界——但是它没有一股气。” “它只是一个符号,而不是一个‘字’。” “作为一个表达巫师思想的存在,魔文中蕴含的情感力量决定了这个魔文的力量。没有感情的字,不是一个真正的字。就像一个人,没有感情的人,就是行尸走肉而已。” 围观者们纷纷点头称是,对爱玛教授的说辞报以最热烈的回应。 除了几位资深教授。 老姚吐出两个烟圈,分别套住两个魔文,闭着眼,细细感受着其间的差异。 “这个魔文中的意境。”他轻轻吸口气,既然缓慢的吐了出来,睁开眼,眼神显得异常幽深:“……的确有种熟悉的感觉。” “非常清晰,非常强烈,非常稳固!”易教授打断他的沉思,警告般看着老姚,语气急促的说道:“这种程度的笔画……估计要十几年、二十来年的积淀,否则很难写出来!” “嘿嘿。”老姚脸上的皱纹扯起来,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好苗子的?”李教授微弱的声音在几个人之间响起。 “这周。”爱玛教授丝毫没有压抑脸上的欢喜与高兴:“多久没有看到这股气了……所以,你们应该知道,当我发现这个字被一个刚刚成年,甚至还没有‘上路’的小家伙写出来的时候,是多么惊喜。” “够惊,够喜。”易甲子教授点着头,简短的评价道:“是一块璞玉,如果稍加雕琢,肯定会散发出令人炫目的光彩。” 周围其他老师听着几位资深教授的谈话,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感觉他们似乎在夸奖写出这个字的学生。 但好像又不全是。 “我刚才忽然想到,”老姚忽然皱起眉,转头看向爱玛教授:“不错的天赋、优秀的能力、再加上是个新生……你打算将他推进蒙特利亚的实验室吗?” “有这个打算,但是不至于立刻就让他进去。”爱玛教授摇摇头:“蒙特利亚那家伙眼界还是很高的,这个小家伙甚至连一打的魔文都没有掌握。如果现在丢过去,只会白白糟蹋了他的天赋。” “非常明智。”老姚点点头,继而煞有介事的分析起这个魔文的主人: “你这周有四节魔文课,分别是给四个学院的新生们上的。按顺序分别是九有学院,阿尔法学院,亚特拉斯学院,星空学院。看你拿出的魔文时效状况,应该在两天之内……那么这个字应该属于我们九有学院的某个新生。” 李教授一副见鬼的模样。 他用一声长叹来对老姚这种浮夸的演技表示最深切的鄙视。 “九有学院中的新生,擅长符文构造,最近又很有名气,而且还不在我之前提到的那些佼佼者中的,只有一个号称得了昆仑真传的小家伙吧。”易教授以丝毫不逊于老姚的推理能力,掐指算道:“是一个叫郑清的,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的新生。” “小易你的推理能力又有增长啊!”爱玛教授一脸诧异。 “哪里,哪里。”易甲子教授一脸谦虚。 “他在占卜课上拿到了每个人的介质……对于占卜师而言,分辨气息是个基本功。”老姚幽幽的点破:“你那个字里沾染最多的就是郑清的气息了。” 易教授摸摸鼻尖,脸上丝毫没有被揭破的恼火。 爱玛教授嘴里咕哝了一句,重新瘫坐在高背椅中,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间咯咯的笑了起来。 易教授低下头,重新翻出那副塔罗,开始洗牌。 老姚咬着烟斗,喷出一股股青烟,又把自己的脑袋淹没在滚滚烟气之中。 几位大佬失去谈兴,会议室很快重新陷入安静的气氛中。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夜勤病栋 当月度例会结束,教授们从办公楼中-101出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几位资深教授最后才离开会议室。 他们为了留下充足的时间思考,尽量放慢了步伐。 幽静的走廊里,除却墙壁上的油画与拐角雕塑间的窃窃私语外,便只剩下几位教授漫不经心的谈话声。 “他既然已经进了第一大学,自然有他的道理……”老姚啪嗒着烟斗,含糊的说道:“反正已经这么久了,不在乎多等一些日子。” “就是,就是,这才刚开学,有什么事,期末考试后再谈也来得及。”李教授细弱的声音被走廊里的阴风一吹,立刻混杂出一种诡异的气氛。 好在教授们都是见多识广的人,并没有在意周围环境里的微妙气氛。 “期末!”爱玛教授眼睛一鼓,立刻就要发脾气。 “耐心……以及更多的耐心,是成功的可靠保障。”易教授慢吞吞的说着,劝阻道:“不论是黑狱,还是学校,都还没到火烧眉毛的时候……多等等,没有坏处。也许他也想多看一阵子呢。” 三比一,爱玛教授最终没再说什么。 只不过看她离去时那副气鼓鼓的模样,显然这番谈话并不那么愉快。 老姚苦笑一声,吧嗒着烟斗,喷出一股浓重的青烟。 “你打算怎么办?”易教授仔细打量着老姚喷出的烟气,手指飞快的掐动着。 “什么怎么办!”老姚虎着脸,语气显得非常不满:“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先把课教好了!” “我听说,你打算给他们讲‘静默论’了?”李教授忽然插嘴道:“对于刚入学的年轻巫师来说,这个理论是不是有些过于晦涩、或者艰深?” “都是司马那丫头惹的祸。”姚教授一脸无奈的摆摆手,手中的烟斗溜出一串金黄色的火星:“她在历史课上讲巫师隐匿的事情……结果触及部分真实,所以把涉及魔法哲学的内容丢给这些娃娃……他们能怎么办?只能来找我。” “如果只是涉及‘静默论’的基础知识,大一新生理解起来应该并不困难……事实上,他们也许更有优势。”易教授手中把玩儿着一颗剔透的水晶球,悠悠的说道:“毕竟是年轻人,思维没有那么僵化……对某些颠覆性的理论接受起来会比我们更快一些。” “也许吧。”老姚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深深的疲惫:“你们先走,我再去一趟校医院。” “还没出院?”李教授的语气显得很惊讶:“我记得他只是精神不谐引起的昏厥,应该不至于在校医院呆这么久吧。” “被人下了一个小恶咒,结果碰上这件事,发生了一点变异。”老姚一脸无奈:“我原本打算今天上午的哲学课给他们开讲‘维度学概论’都因为人不全,被迫推迟了教学计划……那个臭小子已经落下一整天的课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易教授指尖顶着那颗水晶球,眯着眼,看它在月光下转的飞快:“如果你知道的稍微多一点,不难发现他与阿尔法学院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爱玛想尽快扯起他这根线,也许就有这方面的考量。” 老姚没有理会占卜师神神叨叨的话语。 他收起烟斗,挥挥手,与两位教授道别,然后大步流星的走进一条幽暗的长廊之中。 这条走廊的尽头,是学府的前庭。 第一大学校医院九有分院,就坐落在前庭的某个小广场旁。 此刻,在校医院二楼的一间病房内,几位教授话题中的主人公,正闭着眼,躺在洁白的床铺上,仿佛睡着了一样。 “他这副模样多久了?”一个小男孩儿的声音在病床前悄悄响起。 “一天……两天了吧,我表姐知道……表姐……表姐?”小女孩儿犹豫着,转身寻找权威人士,却震惊的发现自家表姐并没有跟在身后。 “你看见我表姐了吗?”李萌一脸怒气的拽住旁边的小男孩:“她刚刚明明就在我们身后!” “我怎么知道……”林果扯了扯肩膀上的书包带,试着把背包转到身前。 书包上的大老鼠身子蜷成一团,正悠然的打着盹。 “就知道睡!”李萌伸出指头,气冲冲的戳了戳睡觉的老鼠。 老鼠尖叫一声,愤怒的抖着胡须,一溜烟躲到书包背面去了。 “你打它做什么……这是迁怒。”林果一本正经的看着旁边的小姑娘,试着用教育的口吻批评道:“我们都是大学生了,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大学生就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李萌立刻反驳道:“不然人长大还有什么意义?” 也许两个人的争吵声稍微大了点。 病床上那个原本沉睡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 李萌与林果立刻闭上嘴巴,把注意力集中到郑清身上。 许久,那个熟睡的家伙仍旧一动不动。 “他刚才是动了吧。” “肯定动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课堂上昏倒吗?我听说你也在课堂上昏过几次……” “谣言!都是谣言……我是因为受到星空深处那些不要脸的老不死注意,所以偶尔会进入超维状态……他不一样,我记得在专机上说过,他头疼是老毛病,从小就有!” “有什么区别,都是从小就有的毛病……” “完全不一样!他头疼还会伴随做噩梦……我只是单纯睡着了!” “你说他是不是在装睡?” “装睡?” “听说你们班有个叫伊莲娜的女巫,很厉害,他好像很怕他,”林果神神秘秘的说道:“大家都在传,他为了躲开伊莲娜,所以在装昏。” “似…似乎…很……很有……道…道理啊!”李萌捂着肚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谣言,纯属谣言! 郑清在迷迷糊糊中听到这样的诽谤,终于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挣扎着,拽住无尽黑暗中的那道光线,努力向上浮去。 “胡说八道……” 这是他睁开眼后说的第一句话。 “他醒啦!” “他活了!” 两个在病床边看护的小-大学生尖叫着,连蹦带跳向病房外跑去,一路大喊大叫。 原本安静的校医院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第二百二十章 苏醒 也许是因为梦魇的刺激,郑清小时候的想象力非常丰富。 比如他曾坚信玩具都是活的。 每次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时,他都会假装睡觉,眯着眼,偷觑书桌上那些玩具小人儿,想要抓住它们背着主人悄悄玩耍的马脚。 而现在,上了大学,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想象力有些匮乏了。 广场上的雕塑是活的,每天晚上它们都会雄赳赳气昂昂的踱着方步,在空旷的场地间来回巡逻; 走廊里的壁画也是活的,它们甚至不避讳那些刚刚入校的年轻学生,整天尖声尖气的讨论‘防掉色涂什么蜡更好’或‘画皮皲裂用蛋清修复的原理’之类的敏感话题; 就连这所大学都是活的——活着的教学楼、活着的小花园、活着的长廊,以及那高大的、绵延的围墙——以至于有一段时间,郑清每晚入睡前都会陷入异常焦虑的状态,唯恐这个神奇的校园在他熟睡时变成怪物把所有师生吞噬一空。 好多次,他都梦到自己在无尽深渊中坠落。 无休止的坠落。 没有尽头。 …… …… “医院是病人休息的场所!” “严禁任何喧哗打闹!” “你们不仅在走廊里追逐打闹,还大声喧哗!” 身材高大的护士长拉着脸,怒气冲冲的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个小人儿,压低声音训斥道:“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林果低着头,老老实实接受着批评:“我们是情不自禁,情非得已……” “还有情……情况紧急……”李萌撅着小嘴儿,绞尽脑汁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语,最终只能怏怏道:“我们只是想快点找到医生。” 贝拉夫人——也就是校医院的护士长——余怒未消的看着两个小巫师,对于自己一时心软,放他们在探视时间之外呆在医院大为懊悔。 “都还是小孩子,不要那么认真……”老姚站在一边笑眯眯的劝道:“如果他们影响了院里静养的病人,那我开张条子,罚他们来医院做一个月的护工。” 李萌顿时瞪大了眼睛,晶莹的泪花很快染红眼圈,小鼻子一抽一抽,一副随时嚎啕大哭的表情。 贝拉夫人虽然不会这么轻易被小女生的眼泪打败,但终于不再发怒。 “护工什么的倒不需要……”她嘟囔着:“这两个小家伙来医院,还不知道谁照顾谁呢!” “我们是大学生了,”李萌立刻破涕为笑,骄傲的仰起脑袋:“不是小孩子……我们自己能照顾自己。” 病房里的人顿时都笑了起来。 蒋玉站在老姚身后,低着头,一手撑着额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郑清躺在病床上,虽然留意到了门口的小动静,但并没有过多关注。 刚刚从昏睡中清醒的他,身上被一位长脸医师拍满了符纸。 这位医师穿着长长的白大褂,胸口别着一个马头章,姑且叫他马医师。 马医师的脸很长,眼睛仿佛肿了一样,眼泡很大,这让他看上去总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也可能深夜值班的医生都是这幅尊荣。 郑清的目光很快从医生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 作为一个在符箓课上小有名气的优秀学生,他对于医生拍在自己身上的这些符纸非常感兴趣。 胸口上那张圆形的符纸,应该是起到护持心脏作用的,上面叠加着‘回春符’‘小雷击咒’‘多元除颤符’等许多符文。 郑清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小雷击符’上不时闪烁过的细弱电丝,努力保持自己呼吸心跳的平稳,坚决杜绝一切激发这张符纸的可能性。 手腕上矩形符纸的符箓郑清并不认识,但根据符文,他判断这两张符纸应该属于回阳符,贴在手三阳上,一股绵长坚韧的气机不断刺激着他的手足经,让他浑身都有些暖洋洋的。 但这种舒服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很久。 眼泡很大的马医师屈着手指,在他身上扣来扣去,捏来捏去,不时还从手边的小匣子里抽出几根细长的银针,在他身上扎两下。 “这里痛不痛?” 郑清果断的摇着头。 “这里呢……有没有酸胀感?” 郑清继续摇头。 “身上有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马医师终于停下手,温和的问道。 郑清不安的扭了扭身子。 “我觉得自己非常健康。”他诚恳的看着大夫,指了指身上挂着的五颜六色的符纸,小声说道:“如果您把这些东西摘了,我能在墙角倒立给你看!” “一个巫师,倒什么立!”老姚在一旁笑骂着:“先老老实实呆一晚上,出院的事情,明天再说。” 郑清张张嘴,然后又颓然闭上。 这种事情,这种时候,没办法与这些‘家长’讲理。 很快,马医师拉着老姚去不远处讨论郑清的病情。 贝拉夫人抱着她的法书,板着脸,来到年轻公费生的病床前。 蒋玉带着两个小不点跟着护士长身后,担心的看着病床上的年轻巫师。 “放轻松,”贝拉夫人低着头翻开自己的法书:“不要紧张。” 一股青色的光晕从她的法书上流了出来,落在郑清身上。 贝拉夫人抬起眼皮瞅了病人一眼:“……深呼吸。”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身子一轻,飘在了半空。 “你们两个推着!”贝拉夫人把郑清飘在半空的身子摆正,对呆呆站在一旁的两位小大学生点点头:“就这么慢慢推……不要撞到墙……推到一楼的公共病房里就行!” 两个小家伙立刻摩拳擦掌,乐滋滋的接受了这项任务。 郑清担心的看着两个毛手毛脚的家伙,深信自己一定会被推的撞到墙上去。 “继续在这里呆着不行吗?”蒋玉不安的看着护士长:“如果是费用方面的缘故,我可以先帮忙垫付。” 郑清立刻露出感激而不安的神色。 他还没想好拒绝的话语,贝拉夫人就已经否决了蒋大班长的要求。 “既然醒了,就不要占据这间宝贵的治疗室!”高胖的护士长叉着腰,语气生硬的说道:“星空学院今天又在打群架,不知道谁放了一道恶咒,十几个人的脑袋上都长出章鱼脚……四所学院的治疗室加起来都不够他们糟蹋的!” 郑清听着护士长的抱怨,缩了缩脖子,再次庆幸自己当初没有走进星空学院的考场。 第二百二十一章 终于安静了 不出意外。 在接连撞上三堵墙,碰了两扇门,还被一条路过的幽灵横穿过身体之后,郑清终于活着抵达了一楼的大病房。 病房非常宽敞,房间呈八边形,每面墙壁前都摆放着一张宽大的病床,洁白的帷帐从天花板垂落下来,将这些病床遮挡的严严实实。 帷帐上都用金色细线绘满了隔音驱尘的符咒,这让病房始终保持在安静、干净的环境中。 也许因为时间已经较晚,病房里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举着托盘为病人们端药递水的小精灵们,悄无声息的煽动着翅膀,轻巧的在不同帷帐之间来回穿梭。 屋子中央的天花板上,挂着一盏荷花吊灯,五片荷叶优雅的向四方伸展着,洒下淡淡的乳白色光晕,让这片宁静的世界始终保持在一种低亮度的环境中。 郑清不知道这种环境是不是对病人有好处。 但这些有限的光线帮了两位小巫师大忙。 起码他们不需要摸黑把郑清推到病床上去。 直到把漂浮着半空中的公费生拖进一张空着的病床,扯下白色的帷帐之后,两位‘童工’才松了一口气。 “病好了记得请我吃饭,”李萌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满意的点点头,补充道:“只要不去流浪吧,贝塔镇任何一家饭店都行。” 郑清抽了抽鼻子,脑海里浮现出步行街上那个卖糖人的小店。 “真的非常抱歉!”林果抱着书包,向躺在病床上的郑清深深鞠了一躬:“我只注意到拐角那根乱甩的墩布,没有看到从墙里飘出来的幽灵……让它穿过你,真的非常抱歉!” “没事没事……也是一次难得的体验。”郑清连忙摆手,把小男巫拽起来:“我其实已经好了,如果不是医生要求,我今晚更想会宿舍睡觉。” “你把他从三楼运下来,都没要路费,道什么歉呀!”李萌拽了拽林果的袍角,不满的嘟囔着:“你这么做,岂不是显得我很没礼貌……” 郑清在虚着眼,瞅着一旁的小女巫,没有说话。 “看什么看!”李萌有些恼羞成怒的叫道:“要不要我把伊莲娜给你拽过来,让你看个痛快!” “不胜感激。”郑清飞快的回答着,然后在小女巫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问道:“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吧……我以为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了……你们不需要回去休息吗?” 李萌呆了呆,反应了片刻,才迟疑的点点头:“是啊……已经很晚了。” “现在几点了?”郑清紧接着问道。 李萌眨眨眼,转头看向林果。 小男巫从书包里翻出一块黄铜质地的钟表,瞅了瞅,递到郑清面前。 晚上八点半。 指针后面雾气腾腾的背景中,一轮金黄色的残月已经露出朦胧的身影,闪烁的繁星如同针尖大小,看上去格外璀璨。 “不错的表。”郑清称赞着,重新抬起头看向两个小巫师:“所以,现在已经是校医院停止探视的时间了吧……如果我没有记错,校医院只允许早上九点至晚上六点之间探视。” “因为我们长得可爱!”李萌得意的扬起下巴。 “男生不能用可爱来形容……”林果小声嘀咕着,却也腼腆的笑了笑。 “……这跟你们现在还呆在校医院,有什么关系吗?”郑清觉得一定是之前头痛的后遗症,他竟然完全无法理解两位小朋友这番话所要表达的意思。 “长得这么可爱,你忍心把我们赶出去吗?”李萌用孺子不可教也的语气教训道。 “蒋玉姐说,这个叫什么治愈系……对病人有好处,护士长才大发慈悲让我们多呆一阵子。”林果在旁边解释道:“原本贝拉夫人是不允许我们呆到这么晚的。” 郑清艰难的扯了扯嘴角,没有对蒋玉的说辞做出任何评价。 “我觉得,贝拉夫人一定对自己之前生出的慈悲之心感到懊悔了……”他小声嘀咕着。 李萌顿时瞪大眼睛。 但她刚刚开口,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我的确后悔了,”帷帐扯开,贝拉夫人高大的身影几乎把大半张病床都遮挡住了,她怒气冲冲的看着两个小巫师,语气生硬的说道:“谁把二楼的墩布用束缚咒捆到消防栓上了!” 林果犹豫着摇了摇头。 李萌背着手,悄悄瞟了护士长一眼,小皮鞋踢踏着,蹭了蹭身后的柜子腿。 “为什么要这么做!”贝拉夫人深吸了一口气。 “那条墩布总是不停的四处蹦跶……一刻也不停,”李萌小声回答道:“我们下楼的时候被它甩了一身水。” “非常棒的束缚咒!”老姚站在护士长身后,对小灵巫竖起大拇指。 “这是重点吗?!”贝拉夫人的声音顿时提高了七八度。 “咳咳,这种行为的确非常恶劣。”姚教授轻咳一声,立刻转移立场,他瞟了护士长一眼,试探着问道:“要不,罚他俩明天帮助那条墩布打扫卫生?” “这是你的学生……你自行处理。”护士长转过身,粗暴的扯下郑清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符纸,同时下达了逐客令:“现在,我要求所有无关人员立刻离开校医院!” 蒋玉站在帐子旁,看着郑清龇牙咧嘴的模样,爱莫能助的笑了笑,拖着两个小巫师离开了病房。 “诶呀,年轻人嘛,做事情总是冲动。”老姚大大咧咧的扯过一张椅子,坐下来,然后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沓资料,丢在郑清的病床上。 贝拉夫人震惊的看着他。 老姚若无其事的掏出金丝框的小圆眼镜,架到鼻子上,然后侧着身子,就着头顶微弱的光线,一页一页翻开手中的资料。 “你去忙,你去忙……我再跟他聊一会儿。”老姚挥挥手,漫不经心的说道:“这里有我看着呢……” “没有听懂我说的话吗?”贝拉夫人鼻翼急促的煽动着,喷着粗气,咬牙切齿的低吼道:“无,关,人,员,立刻,离开,校医院!” 老姚扶着眼镜的手指在脸颊上僵了僵,他的嘴角向下撇了撇,悄悄向郑清做了一个无奈的鬼脸。 郑清眯着眼,努力压抑自己的笑意。 “嗯?”护士长挽起了衣袖,重重哼了一声。 “那我明天早上再来问吧。”老姚抓起病床上的那沓材料,一跃而起,落荒而逃,眨眼间便消失在安静的病房里。 郑清从来没有发现他的身手竟如此敏捷。 “你也是!”贝拉夫人转头看向郑清,训斥道:“不许说话,立刻睡觉!” 郑清马上把被子拽到下巴处,乖乖的闭上眼睛,开始在心底数星星。 耳边传来帷帐被重新放下来的声音,还有护士长逐渐远去的沉重脚步声。 然后他觉得耳朵有点痒痒。 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他看到几只穿着白色制服的小精灵正挤作一团,在他耳边无声的打闹。 “嘘……”他鼓起嘴,悄悄向上吹了一口气。 小精灵们立刻安静下来,排成一排,趴在他的枕头边。 一只,两只,三只。 郑清数着,很快进入了梦想。 第二百二十二章 姚教授的私人病诊 周四的上午原本有一节魔药课。 但作为‘病号’的郑清完全不需要在意这件事。 他今天不需要在上课之前背诵繁杂拗口的药剂配方,也不需要戴着鹿皮手套清理附着在盐乌头上的附子蚁,更没有呆在那栋随时都有实验室爆炸的大楼里的风险。 这让他清晨睡醒后的心情变的格外愉悦。 以至于医院为病号们配制的清淡早点,在他嘴里都变得格外香甜。 早餐非常简单,一碗小米粥、一个鸡蛋、两片香软的面包、再加上一小碟开胃小菜。 金黄色的粟米颗粒圆润,在文火慢炖之下渗出细稠的米油,白瓷勺子搅在碗中,能够清晰的感受到米粒从手底滑过震颤;含一口在嘴里,馥郁的浓香在舌尖弥散开来,给人一种非常充实的满足感。 只不过郑清没有太多心情去欣赏舌尖上的香甜。 姚教授已经安排一位助教帮他办理了出院手续,吃过早饭后,他就需要立刻前往姚教授的办公室,接受一次私人会诊。 是的,一次私人会诊。 在第一次听清这个消息时,郑清是感觉有点荒唐的。 “为什么不在校医院治疗,”他狐疑的看着张羽,眼睛在这位助教花白的头发与宽宽的额头上稍稍停留片刻,用好奇的语气问道:“我记得学校的大治疗师们都在校医院吧……难道姚教授也精通这些?” 说着,他下意识的扫视了一圈自己所在的病房。 清晨是病人们换药与接受治疗的时间,明亮的光线穿过玻璃窗,让整间病房都显得活跃了许多。 大部分帷帐这时都卷了起来,让病人们享受这美好的时光。 临近门口的病床上,一个脑袋长满章鱼触角的病人正漂浮在半空中,几位治疗师翻动着手中的法书,用一道道颜色各异的法术为这位病人清理昨夜新长出来的章鱼脚。 切割、清除、愈合,治疗师们用流畅的节奏向郑清展示他们的专业性。 “你的情况,并不需要大治疗师们动手,”张羽并没有因为郑清的怀疑而显出任何不耐烦的气色,声音仍旧很温和:“而且,即便是大治疗师们,也不会比姚教授做的更好了……学校里的任何一位资深教授,都精通某种程度的治疗术。” 虽然心底仍旧有些怀疑,但郑清没有继续在口头表示反对。 咽下最后一口小米粥后,他脱掉病号服,换上大红色的学生长袍,按照之前约定的地址,前往学府中院的办公楼。 老姚的办公室位于一层北向走廊的尽头。 木门非常干净,没有其他办公室门口挂着的门神像,这让郑清敲门时的动作稍稍加重了几分。 “咚,咚,咚。” “请进。” 隔着木门,姚教授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 郑清推门而进,屋子里并没有他预想中青烟缭绕、死气沉沉的感觉。 屋子格局非常简洁。 通体大红的色调在明亮的阳光中显得有些耀眼,仿佛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巨大的红木书橱占据了整整一面墙,除此之外办公室中只有一张红色书桌算得上是大件家具了——这里的摆设甚至还没有郑清曾经去过的学生办公室或者某些学生社团驻地丰富。 “先坐,我处理一下今天早上的报告。”姚教授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戴着一副金丝框的小圆眼睛,翻动着手头的资料,没有抬头。 郑清没有吭声,安静的选择了书桌对面的一张红色软皮转椅,悄悄坐了下去。 教授并没有让郑清等太长时间。 很快,他便收起桌子上的文档,塞进抽屉里,然后从手边拿出另外一沓资料。 “知道今天来干什么吗?”教授的抬起眼皮,目光越过眼镜上缘,扫了郑清一眼,然后立刻垂下眼皮,借着屋外灿烂的阳光,细细翻开手边的资料。 “张老师说,您想帮我看看头疼的毛病……”郑清有些局促的挪了挪身子,小声回答道。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姚教授并没有把太过纠缠郑清言词间的细节,他沉默片刻,慢慢说道:“在具体治疗之前,先跟我谈谈你的幻觉……你是怎么认为的。” “幻觉?”郑清迟疑着了一下:“您是指梦魇吗?” “阳光、阴影,沙滩、怪石,人鱼、塞壬……在梦境中的种种,皆为虚幻。”老姚抬起眼皮,目光中流露出几许兴趣:“你既然将其称之为梦魇,那么一定是觉得它对你有害。” 郑清有些不安挺直身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魇。”老姚重新把目光落在手下的书本上,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继续询问道:“那么,它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呃……一周前?”郑清犹豫着回答道:“第一次临钟湖夜巡后,就做了噩梦……但是如果说头疼的话,最近一次明显发作是在来学校的专机上。” “最近一次。”老姚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遍,问道:“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六七岁?也许更早一点。”郑清对具体时间并不确定,但在他记忆深处,那股剧烈的疼痛似乎贯穿了幼年的全部时光。 “最后一次发作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我**岁吧,”郑清感到脸上有些发烫,似乎教授询问的每个问题他都没有办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也就是差不多十年了。”姚教授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十年了啊。” 他抓起手边的烟斗,在桌子上的烟灰缸边缘磕了磕。 几只蓝色的小精灵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出来,将一个水杯放在了书桌上。 郑清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水杯里的液体荡漾出诱人的波纹,没有一丝色彩,看上去就像一杯白开水。 姚教授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空白的黄色符纸,手指蘸着朱砂,飞快的画出一道符。 然后他将符纸点燃,丢进水杯中。 符纸遇水就沉,一直沉到水底。 淡蓝色的火焰在水底缓慢的燃烧着,蒸腾起几串乳白色的小气泡,看上去就像一颗炫彩的泡腾片。 “噩梦是个小毛病。”姚教授再次开口,声音显得很温和:“也许是你哪个朋友给你开了个小玩笑,下了个‘魇咒’……就在你的手心,校医院的人一眨眼就看出来了。” 郑清抬起手,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但是,”他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我是怎么中了这个咒语呢?” “这道魇咒与甘霖咒混杂在一起……巫师界能在甘霖咒里嵌入魇咒的符箓大师并不多见。” 郑清想起那位泰勒家的小少爷,心底恍然。 “喝了它。”老姚指了指书桌上的水杯。 杯子里的符纸已经燃烧殆尽,原本清澈的水,也变的有些灰扑扑的。 郑清没有犹豫,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与他预想的干涩感不同,这杯符水喝起来香甜可口。 “这是什么?”他喝完才想起这个问题。 姚教授脸上的皱纹飞快的展开,露出满意的笑容,不知是感到郑清的这个问题很有趣,还是对年轻公费生的态度表示赞赏。 “拔出魇咒的符水。” “校医院不能处理吗?”郑清愈发迷惑了:“我一位那位马医师已经帮我镇压魇咒了。” “噩梦不能镇压,只能清除,而整个第一大学制作这种符咒最权威的人,就坐在你面前。”语气一转,姚教授的神态变得有些凝重起来:“你的情况比较复杂……你又是我的学生,在联系上你的家长之前,校医院也不敢随便下手。” “要跟家长联系?”郑清的声音陡然提高了许多。 “既然我已经给你烧了符水,自然不需要了。” “那就好,那就好。”郑清轻嘘一口气,神态轻松了许多。 “噩梦是个小毛病。”姚教授又重复了一遍:“喝了符水,就没问题了。” 郑清感激的点点头。 “但是你的头疼是个大麻烦。”教授抬起头,郑重其事的说道:“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第二百二十三章 所谓大麻烦 在郑清的印象中,头疼一向是个大麻烦。 儿时的许多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比如他现在记不起小学喜欢的那个女生长什么模样,也想不起来十二岁生日时舅舅给的四驱车叫什么名字,就连初中毕业时许下的诺言,如果没有翻开日记本,他都完全没有印象。 但头疼的感觉,却像每晚徘徊在天际的明月一样,始终那么新鲜、清晰。 他仍旧可以清晰的回忆起小时候头疼时用头撞墙的咚咚声,也能够想起第一次在三有书屋倒地抽搐时店门前的海棠花刚刚绽放出五片花瓣。 一切是那么的刻骨铭心。 好在他有一位先生。 吴先生用他神秘莫测的手段,为郑清压制住了反复发作的头疾,让他能够安心长大,拥有了一段相对正常的回忆。 只不过平静的生活正在逐渐远去。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无人之时,郑清偶尔也会思考这个问题。 也许是他看到吴先生挥手招起茶杯的时候,也许是他第一次踏入回字集的时候,也许是那天早上,他醒来后,在枕边摸到那封厚鼓囊囊信封的时候。 魔法、巫师、第一大学,这些充满奇幻的词语仿佛在一夜之间一股脑涌进了他的生命之中,随之而来的,还有复发的头疾。 从来学校的专机中,一直到天文课教授的课堂上。 开学还不到一个月,头痛已经发作了三次了。 这绝不是一个好事情。 “大麻烦?”郑清重复着姚教授的用词,声音都有些变调了:“做好心理准备!” 这些用词他见过。 电视上得了绝症的主角们,医生在告知他们病情时最喜欢使用这种吓人的词语。 “我还能活多久。”年轻的公费生一想到自己还没有拥抱过伊莲娜,就要面对这种残酷的人生,忍不住悲伤逆流成何,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哈?”姚教授的眉毛挑的老高。 “没事,说吧,我都能接受。”郑清吸吸鼻子,絮絮叨叨的说道:“这种事情不要告诉我家里人了……他们都是普通人,从来没有接触过魔法世界,也许对你们还会有各种误解……我已经十八岁了,在法律规定上拥有完全行为能力……我可以为自己签字。我死后,希望学校能做个傀儡,代我回家……我已经攒了十几个学分了,可以用来支付相关费用。” 一番话说完,郑清顿觉心底一块大石头落地,眼皮也没有滚烫感了。 但坐在办公桌后的姚教授显然不这么认为。 “我觉得…也许你…对我的话…有某种程度上的…误解。”教授显然用了很大力气才接受面前这位优秀学生的跳脱思维:“没人会死……尤其对于巫师来说。” “哦!”郑清立刻瞪大眼睛:“对哦!我是巫师……我会使用魔法……有治疗头疼的咒语吗?魔药也行……如果符箓就更好了,我可以自己给自己画符。” “镇定点。”姚教授翻开桌子上的法书,手指轻弹一下,表情有些无奈:“贝拉夫人早上喂你吃兴奋剂了吗?” 一道淡蓝色的流光从教授指下的书页间升起,在半空盘旋几周,冲进郑清的胸膛里。 一股冰凉的感觉从心口涌出,让年轻的公费生接连打了几个寒颤。 他的头脑立刻清晰了许多。 几分钟前那些臊人的话语几乎立刻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 “对,对不起,”他踉跄着推开椅子,磕磕巴巴的道着歉,脸红的像张季信的亲兄弟:“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没关系。”姚教授温和勾了勾手指。 郑清身后的软皮椅子呼啦一下主动向前一撞,他的腿弯处一麻,不受控制的坐回转椅上。 “我知道这是什么原因……”教授继续翻看着手边的资料:“就像我刚才说的,你的头痛是个大麻烦……它会使你的精神异常活跃……但活跃往往与脆弱伴随在一起。这也是你刚才情绪稍微失控的原因之一。” 郑清舔了舔自己有些干涩的嘴唇,努力遏制自己说话的冲动。 “再靠前一点。”教授又招了招手。 座下的转椅粗暴的向前一拱,把郑清的双腿塞进红木书桌的缝隙里。 “闭上你的左眼。”教授探着身子向前,翻开郑清的右眼皮。 他粗糙的手指刮的郑清眼皮生疼。 “魔法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万能。相反,它是一种很严格的技艺。”姚教授翻着自己的法书,寻找着合适的符咒,仔细观察郑清的右眼,慢悠悠的说:“所以,不要奢望我能用一两个符咒解除你的这个诅咒。” 说话间,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符纸,从年轻巫师的脑袋上揪下一根头发,然后把烟斗里的灰烬磕在符纸上,轻轻一抹。 橘黄色的火星一点点炸亮,缕缕青烟从符纸上缓缓飘摇而起。 “诅咒!”郑清忽视了书桌上燃烧的符箓,终于按捺不住翻滚的思绪,有些惊恐的叫道。 “不要紧张,小伙子。”教授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的说:“在巫师们看来,这类没有明显外伤的隐形伤害都属于诅咒。白丁们的癌症就是一种非常好的例子,一些现代治疗师就认为,癌症是‘盖亚的诅咒’。” “那我这个是什么诅咒?” 姚教授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面前符纸燃烧后的灰烬,良久,才喃喃道:“果然,还是需要专业点的人来看。” 第一大学对于治疗方面最专业的是校医院。 而郑清则刚刚从校医院出来。 于是,在离开那所洁白的建筑物一个小时之后,郑清再一次出现在贝拉夫人严厉的视线中。 “他需要在使用净舍。”老姚干笑着,看着板着脸的贝拉夫人,补充说道:“就一小会儿……” “那为什么要办理出院手续!”护士长把手中的病历簿拍的咣咣作响:“不知道一进一出都需要开一沓证明吗?你是觉得我工作很轻省是吗?嗯?!” 郑清缩了缩脖子,看着暴躁的护士长与赔笑的教授,悄悄向墙角蹭了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只有值班的马医师能够在这个时候无视场间压抑的气氛,做出某种程度的调解:“今天只能安排做全面检查……具体的检查结果估计到下周才能出来。” “没关系,没关系。”老姚对于医生的安排毫无异议:“这种事情就是要交给专业人士。” 说着,他龇着黄牙,对贝拉夫人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脸。 护士长没有搭理他,而是很快安排郑清在净舍做了一个全面的检查。 净舍是一间很小的屋子,里面布满了阵法、符箓与魔文,巫师们通过这间小屋子解析诅咒、研究变化。 为了保持屋内气息的纯净,净舍没有窗户、也没有门。 仅仅进去几分钟,郑清便被护士长从里面拉了出来。 “检查很简单,但是数据分析很繁琐。”马医师瞪着那双眼泡很大的眼睛,拉长声音,有气无力的说道:“相关检查结果我会直接发到九有学院的办公室……” “今天没有其他事情了,你先回去吧。”老姚对年轻的公费生摆摆手,补充道:“我记得你下午的选修课是生活课?” 郑清乖乖的点点头。 “嗯,下午上课之前去图书馆找唐顿,要一下这两天历史、哲学还有药剂学的课后作业……老师们都很宽容,允许你在下周上课前再交。” 年轻的公费生呆了半晌,垂头丧气的向图书馆走去。 第二百二十四章 直男们的讨论 周四下午生活课之后,年轻的公费生甚至来不及去食堂,便一头扎进图书馆,全力以赴的完成这两天落下的功课。 爱玛教授要求每个学生摹写五百个‘火’属性的魔文,司马先生要求每个人完成一万字指定题目的论文,而药剂学的李教授除了要求每个人收集五百克的望月砂之外,还要求大家同时完成三千字的望月砂药性分析。 天见可怜,郑清从来不知道巫师还能从兔子屎中分析出那么多废话。 一直到晚上十点半,图书馆管理员开始清场的时候,郑清才堪堪摹了三十个魔文,同时把《16世纪新世界扩张概要》的参考文献整理了一遍。 准确说,相关历史参考书还是萧大博士帮忙找齐的——凭借郑清在书架迷廊中迷路的天赋,如果让他亲自去翻找那些资料,恐怕看管迷廊的八爪章鱼定然不吝赏赐他几个拳头。 粗略算下来,郑清周六日的大部分闲暇恐怕都要泡在图书馆中了。 但烦心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 周六晚上夜间巡逻的病假申请被驳回了。校工委办公室的人用非常官方的口吻表示‘根据第一大学相关管理条例’‘据校医院提供的相关数据’‘不符合相关请假标准’‘故不予批准’——于是郑清不得不挤出更多宝贵的补作业时间,参加周六的巡逻任务。 除此之外,从周四下午的生活课开始,就不断有人转弯抹角的向郑清打听他晕倒的原因,也许大家都把这件事当做了枯燥学习中的一点放松,总之学府中关于这件事的各种流言蜚语满天飞。 有人说,郑清刚刚被发现拥有灵巫的体质,众所周知灵巫的体质非常敏感,很容易出现昏厥的现象——当然,李萌对于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也有人说,这是郑清在入学专机上被女妖尼基塔袭击的后遗症。妖魔们手段诡异之处不外如此,总能让巫师们防不胜防。 但是最被广泛接受的说法是:阿尔法学院的人下了黑手。 九有的年轻公费生与阿尔法的瑟普拉诺先生之间隐秘的怨恨似乎一夜之间被传的沸沸扬扬,即便阿尔法学院的许多学生,都对这件事将信将疑——大家都知道,瑟普拉诺的脾气一向不算宽宏大量。 传播这种说辞的人详细描述了阿尔法的学生怎样摸进九有的学生宿舍、偷取了郑清的头发,然后用黑市买来的巫毒娃娃下诅咒。 这种说法如此真实以至于九有学院学生会的人都来向郑清核实事情的真伪。 “你放心,如果阿尔法的小崽子真来我们学院撒野,雷哲会教他们怎么做巫师的!”学生会的干事临走前信誓旦旦的拍着胸口。 郑清笑眯眯的送走学生会的干事,对于学府中传播的流言统统予以否认。 也许真的是泰勒家那位蛮横的小少爷对自己用了一点小手段,但在完成与瑟普拉诺的交易之前,郑清不想更多的节外生枝。 他还有一件最麻烦的事情要面对。 伊莲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扣学分那件事的原因,吉普赛女巫对郑清的态度忽然变得冷淡了许多。 自从他出院,回归课堂之后,与伊莲娜之间的谈话总共不超过十句。 周五一整天,不论是上午的炼金术还是下午的实践课,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始终限于‘好的’‘谢谢’‘不客气’几个词语之间。 …… …… “在这么下去,我会疯了的!”郑清在宿舍里转来转去,暴躁的抓着头发。 “你的纸鹤呢?”萧笑托着下巴斜乜了他一眼:“这种事情解释清楚应该就没关系了吧。” 郑清沮丧的低下脑袋,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信纸,摊在书桌上。 辛胖子敏捷的从床铺上跳起来,凑了上去。 这是一封回信。 上面只有一个词: “没关系。” “哦,不……”胖子连连咂舌:“她竟然连感叹号都没用……也就是说,她对你的解释完全不感兴趣!” “你一共写了几封信?”萧笑眯着眼,打量着那封回信,仔细揣摩半晌,才重新问道:“不要告诉我你只飞了一只纸鹤。” “五封。”郑清啪在自己的六柱床上,有气无力的哼唧着。 萧大博士终于哑口无言了。 “我觉得吧,这件事是你的错。”迪伦也终于在棺材里躺不住了,他扒开自己大红色的帷帐,探出个脑袋,慢条斯理的分析道:“道歉这件事,哪能用纸鹤代劳呢?” 郑清立刻若有所思的抬起头。 “你之前飞纸鹤,是因为有其他事,脱不开身,不方便跟她联系……现在呢?你用纸鹤传话是因为不敢见她!” “这是有本质区别的!” “对对对,我刚才也是这么想的。”辛胖子忙不迭的支持着吸血狼人先生的观点,大声嚷嚷道:“赔礼道歉,赔礼道歉,只道歉有什么用呢?礼在哪里!” “你们的意思是,让我给她买件礼物?”郑清不由思量起这件事的可操作性。 “而且你还不能简单粗暴的说‘啊,伊莲娜,我给你买了一件礼物,赔礼道歉来啦’……这么做唯一的结果就是被她用塔罗牌削成人棍!” “那我应该怎么说?”公费生虚心请教着。 “咳咳,作为一位一千八百岁的老人,我有一点人生经验要告诉你。”迪伦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粗着嗓子说道:“在谈判时,任何情况下,都不要直接透露自己的意图。” 郑清一脸茫然。 “朽木不可雕也!”迪伦一脸无奈的提示着:“我记得那位吉普赛女巫之前送了你一张塔罗牌?” “对对!”郑清连连点头,恍然大悟:“那张牌原本是帮我促进睡眠的……只不过用了一段时间后,上面的祝福似乎已经褪却了。” “嗯,”迪伦满意的点点头:“那你知道怎么办了吧。” “我找她换张新的!”郑清从枕头下面翻出那张骑士牌,信心十足举起手:“如果她给我换,就说明没事!” 宿舍里鸦雀无声。 就连萧大博士都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他。 “如果她不给你换,你是不是还打算抢劫啊!”迪伦终于忍不住咆哮道:“是你赔礼还是她赔礼!” “我赔礼。”郑清弱弱的回答着。 “这种人都能找到女朋友…”辛胖子哀嚎一声,一头栽进自己的床铺上,再也不肯抬头了。 橘猫团团安慰的踩在他背上,跺跺脚,甩了甩尾巴。 “你应该回礼。”萧大博士扶了扶眼镜,心平气和的提醒道:“礼尚往来,她既然送你一张牌,那你应该回她一件礼物……这样的由头就要比直愣愣冲上去道歉好很多。” “不愧是博士……你多学学!”迪伦夸了萧笑一句,又冲郑清吼道:“能不能成熟点!” 郑清连连点头,毫无异议。 “那我送什么呢?”在话题结束之前,他又一次征求诸人的意见。 “吃的!”辛胖子的声音从枕头下面闷闷的传了出来:“没有比美味更能打动人心的选择了。” “书籍!”萧大博士也给出自己的建议:“雅克·卢梭的《忏悔录》就是一个非常不错选择。” “如果你打算孤单一生,那就按照他俩的意见去买吧。”迪伦疲惫的叹口气,对这间宿舍男巫们的未来深表担忧:“如果你连自己要买什么礼物都要咨询其他人,那我只能说,你不适合这个姑娘。” 郑清默默的拉上帐子,把自己锁在床铺上,不再吭气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送什么礼物 直到周六中午去杜泽姆博士的研究院为小精灵们们复查时,郑清仍旧在为送给伊莲娜什么礼物而发愁。 作为一个学生,他的选择非常有限。 牧饰娘的首饰大多附着了高阶巫师的祝福,一枚毫无雕花的光秃秃戒指都敢要三枚玉币,还不还价,更不要提那些看上去就很漂亮的簪、钗、佩玉,囊中羞涩的公费生甚至不好意思向看守店子的傀儡娘打听那些佩饰的价格。 临镜画的化妆品虽然价格合适,但郑清不知道伊莲娜喜欢的颜色、不知道伊莲娜喜欢的味道、也不知道伊莲娜有没有中意的品牌。万一买到一个她深恶痛绝的品牌、恰好又是她不喜欢的颜色与味道,啧,那个画面,想想都让人绝望。 至于鲜花,这个选择郑清想都没有想。连贝塔镇北区那些戏法师都能从帽子里拽出一大捧娇艳欲滴的新鲜玫瑰,更不要提一位就读巫师大学的高材生了——况且,什么样的鲜花才能够抚慰吉普赛女巫受伤的心灵呢? 烦恼之下,郑清忍不住怀念起万能的度娘。 虽然口碑比较差,但在某些让人无助的情况下,度娘总会给出一些建议——不论好坏,有想法总比脑子一锅混沌要强许多。 实在没办法,就去买一个潘多拉魔盒。 郑清在帮助博士捣药时心底一横,恶狠狠的想着,大不了拼运气、看人品,小爷的八字可是非常硬的! 苹果阁里售卖的潘多拉魔盒,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巫师们在打开之前,完全猜不到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也许是一块稀有的绿纹水晶,也许是一件残破的魔法道具,还有可能只是一捆杂草,上面还有啮齿动物咬过的痕迹。 必须承认,人们在绝望时的想法都很疯狂。 “如果你打算毒死你那群小精灵,大可喂她们喝点荨麻酒,完全不需要浪费更珍贵的荨麻种子。”杜泽姆博士幽幽的叹息声在郑清耳边响起,把年轻的公费生吓了一跳。 “啊,非常抱歉,非常抱歉!”郑清看着玉钵中混入的杂质,脸色吓的煞白,连连道歉:“刚才有点走神……真的非常抱歉!” “不要紧,主药是你提供的砂时王浆……仅此一份,浪费了也是你的损失。”杜泽姆博士板着脸,面无表情回答着。 郑清愈发尴尬。 “你看上去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蒋玉刚刚把手边的桑叶切成细丝,丢进沸腾的药液里,闻言抬头看向郑清:“是头疼的后遗症吗?” 郑清苦笑一下,含糊应是。 从某种角度而言,伊莲娜的麻烦也的确属于头疼后遗症之一。 有了杜泽姆博士的警告,一直到小精灵们服下砂时王浆调配的药剂,郑清都没敢再分心。 “不出意外,下周这些小精灵的每日的体检数据都应该保持稳定。”博士翻看着郑清积攒的体检记录表,用羽毛笔在上面勾勾画画,飞快的说道:“每天的检查仍旧必不可少,相关数据的积累对于你完成这项实验……哦,是对于拯救你这些小家伙非常重要。” 郑清抱着一群睡眼惺忪的小精灵,恭恭敬敬的鞠躬致谢。 从开学到现在,一直蒙在他心头的某些阴影似乎终于消散了。 那名值班室里意外丧命的空乘、那个名叫尼基塔的女妖沙哑的笑声、那些在木质地板上流淌着的鲜红的血液,都伴随着杜泽姆博士的勾勾画画化为飞灰。 “这段时间真是麻烦您了。”蒋玉站在一旁,浅浅一笑:“我听康斯坦丁大叔说您打算做一些关于人造生命的深层次实验,还需要一些实验材料……我前段时间已经给祖母写了信,她在回信中也对您的研究成果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同意加大对研究所的支持。” 杜泽姆博士终于卸掉了脸上僵硬的表情,眼睛里爆发出骇然的光彩。 “真是……真是太感谢了。”他摊开双手,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似乎想用力拥抱面前的年轻女巫,但又怕失礼,所以强行克制住了这种冲动。 这让他的举止看起来非常古怪。 蒋玉微微笑着,向前几步,轻轻抱了抱博士。 “加油!”她攥着拳头,在半空中用力挥舞了一下。 杜泽姆博士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这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仿佛触动了某个神秘的魔法规则,在场的每个人都不由自主的露出笑脸。 老仆人康斯坦丁站在院子的一角,笑眯眯的看着博士痛快的笑容,掂起袖口,拭了拭眼角。 郑清站在蒋玉身后, 阳光笼罩在她的周身,给她窈窕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靓丽的色彩。 年轻的公费生心底微微一动。 …… 离开非正常生命研究所,走在曲折幽深的巷子里,耳畔是短促尖锐的虫鸣,眼前是阴沉沉的巷道,头顶的蓝天仿佛一条细线,显得格外遥远。 郑清抱着纸箱,脑海中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直到巷口的亮光映入眼帘,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能陪我去趟步行街吗?”郑清鼓起勇气看向旁边的女巫,抱着纸箱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而有些颤抖。 蒋玉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郑清磕磕巴巴的说着,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当然。”蒋玉似乎觉得他的表现挺有趣,嘴角微微翘起:“你怎么看上去有点怪怪的。” “压力山大啊。”郑清顿时松了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几分钟后。 贝塔镇步行街上。 周六的下午人流如潮,来来往往的身影摩肩接踵,小贩们的吆喝与客人们欢快的笑声交织在一起,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 除了两个年轻的身影。 年轻的男女巫师站在步行街一个店铺门前。 蒋玉的目光在店铺牌匾与郑清的脸上来回流转。 郑清绷着脸,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讲真,”蒋玉看看眼前的店铺,瞟了郑清一眼,神情有些微妙:“我没想到你会来这个地方。” “不光是你,”郑清终于绷不住了,紧张的四下张望着,小声说道:“连我自己也不相信。” “也是……生活总会充满各种惊喜。”女巫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率先推门走了进去。 郑清松了一口气,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店铺门头的牌匾。 飘扬的绸布上,绿兮纺三个字若隐若现。 第二百二十六章 绿兮纺 绿兮纺是巫师世界著名的服装品牌。 有人说,巫师界只要有女巫存在的地方,就有绿兮纺的影子。 诚然,这种说法有些过于绝对,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说法毫不夸张的表达了绿兮纺在整个巫师世界的地位。 如果说云想依是巫师界最标准的制服商,那么绿兮纺就是巫师界最大的女装品牌。 不论是简洁的希玛纯外衣,还是精致的洛丽塔洋装,亦或是华丽的克里诺林裙、素净的罗衫、庄重的曲裾、轻飏的留仙,任何一种曾经在巫师世界流行过的服装款式,在绿兮纺都能找到无数经过变形与改进的版本。 更不要提这家店还独门供应羽人的五彩光锦、鲛人的无漏水纺、雪魅的冰蚕山绸等许多魔法种族特有的纺织品。 仅仅站在店门口,郑清就深切感受到了绿兮纺的威力。 步行街上店铺林立,炫目的招牌鳞次栉比,但这个仅仅在门口挂了一条绸布、门脸高低不足两米的小店,却始终人潮汹涌,拥挤不堪,丝毫没有因为店铺的装饰朴素而被人冷落。 在连续说了五次“对不起”,三次“抱歉”,两次“不好意思”之后,郑清终于顺着狭长的过道挤进店铺深处。 就像萧大博士曾经说过的那样,但凡有些底蕴的巫师,总喜欢扩展他们的生存空间。 即便在开店时也不例外。 与外部的门庭相比,绿兮纺深处的正厅就宽阔了许多,这里加装了许多空间扩展的阵法、四周墙壁上绘满了稳固空间的符箓,甚至连天花板也被施展了星空魔法,让整个展厅始终处于某种神秘氛围的笼罩之下。 游荡在天花板中的巨大夜明珠,洒下淡白色的光辉,整座展厅仿佛被镀了一层银装,显得清冷,而又高贵华丽。 穿着不同款式纱裙的小精灵们在半空中翩翩起舞。 她们手中的竹篮里盛满了花瓣,偶尔看见成双成对的男女巫师,便会乐滋滋的冲上来,给他们撒上一身祝福。 “她们疯了吗!”郑清手忙脚乱的拍打掉头顶的花瓣,脸色涨的通红:“能不能阻止她们!” “只不过一点花瓣,至于这么大惊小怪么。”蒋玉脸色也有些微红,却用毫不在意的语气否决道。 郑清磕了磕牙齿,觉得这种说法不无道理。 展厅里并没有固定的衣架。 绿兮纺让许多高挑的服装模特穿着各种款式的华丽女装,在人群中缓慢走动。 客人们三三两两的围绕在这些模特周围,交头接耳的讨论着服装款式、衣着面料——如果他们愿意支付一点押金,绿兮纺还会允许他们触摸那些服装面料。 展厅正中央是一条长长的T台。 这条T字台从展厅最深处的幕后一直延伸到门庭口。 明亮的灯光笼罩着整个T台,将展厅内其他环境映衬的暗淡了许多。身材妙曼的人偶穿着款式各异的女装,在T台上来回走着猫步。 台下的顾客们举着单片水晶眼镜,仔细打量着台上的模特们。 却不知是在看服装,还是在看风景。 “你让我帮你买衣服?”蒋玉抱着胳膊,站在T台下,眯着眼打量着台上往来的模特们,声音显得有些奇怪:“还是买女装?” “当然不是我穿。”郑清干笑一声,补充道:“是我堂妹……也姓郑,要过生日了。我觉得需要给她买件礼物。” 一位金发大凶的模特摇曳着猫步,从郑清面前缓缓走过。 她穿着一条开高叉的红色旗袍,袍子上绣着一只五彩的绿孔雀。走动时,孔雀华丽的尾羽一张一合,格外漂亮。 当然更漂亮的是女模特隐约显露的肉色。 郑清感到有些口干舌燥,强行克制自己下流的想法,撇过头,看向蒋玉,诚恳的解释道:“堂妹还小,不在布吉岛上,在外面……但你知道,我可以邮寄给她。学校并不禁止邮东西的。” “你堂妹?真贴心。”蒋玉看着他,眼神中充满笑意。 “对,堂妹,但是远房的……今年十七岁,明年就要高考了。”郑清挥舞着胳膊,有些紧张的解释道:“她比较高……不是干瘦,是高挑,像你一样……噢,对不起。” 郑清挥舞的胳膊碰到了旁边一位女生,他的胳膊像触电一样弹了回来,神情慌乱的解释道:“对不起,不好意思,这里的光线有些暗。” 女生没有说话,而是迈着优雅的猫步从两人身边走过。 原来是一位展示模特。 “第一次看见有人给木偶人道歉,”一个胖乎乎的男生用力拍了拍郑清的肩膀,哈哈笑道:“兄弟,第一次来看绿兮纺的服装展示吗?这么怯场可不行……会被女生笑话的。” 郑清这才知道店里这些服装模特都是炼金术产品。 “吓死我了。”郑清跺跺脚,转过身,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我还以为都是真人呢!” “真人有那么可怕吗?”蒋玉好奇的看着他:“如果你碰我一下,会被吓死吗?” 郑清脸色刷的一下涨得通红,吭哧吭哧半天说不出话。 蒋玉微微一笑,没有继续为难他,换了一个话题:“你是说你的堂妹要过生日,所以给她买件衣服做礼物?” “对,堂妹!”郑清强调了一遍,然后补充道:“她今年十七岁,明年就要高考,我买了衣服可以给她邮回去。” “你像是在背课文。”蒋玉眯着眼,打量着郑清。 郑清闭上嘴巴,悄悄咽了一口唾沫。 毕竟时间紧张。 从巷子里到绿兮纺还不足半个小时,郑清只够准备一套简单的说辞。 不过他已经反复咀嚼过这几句话,只要他没昏了头乱扯其他内容,就不会被抓住马脚。 没有漏洞。 原本他并不打算撒谎,但是又忽然想起迪伦曾经提醒说,让一个女生给另一个女生挑礼物,会被砍死的。 郑清不想英年早逝被砍死,所以编了这套瞎话。 好在蒋玉没有继续纠结这点疑问,她笑着挽起他的胳膊,拖着他向前台走去:“并不是什么大事,我很高兴能帮忙。” 郑清浑身僵硬的跟着她向前走。 “我觉得你比较擅长这些……你的穿着…总是那么得体。”郑清喃喃着,用近乎耳语般的声音解释道:“你的腰带、手包、披肩……还有下摆收起来的那种形状……” “那叫鱼尾型。”蒋玉侧过脸,嘴角稍稍扬起:“你的观察力不错。” 清幽的香气钻进郑清的鼻腔。 他闭上嘴巴,不敢再多说话。 第二百二十七章 都是错觉 虽然客人们很多,但是绿兮纺的前台处并没有排着长长的队伍。 郑清留意到每位在前台排队的客人都会在三五秒间完成他们的业务,然后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返回展厅。 这激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我以为前台的办事员是一位多臂族,”郑清稍稍踮起脚尖,惊叹道:“没想到竟然只是一位老妇人……她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蒋玉原本正盯着不远处一位缓缓路过的服装展示模特,并没有注意到郑清的疑惑。 “你没有发现前台处理业务的速度非常快吗?”郑清兴致勃勃的盯着那位老人动作,连连摇头:“不可思议,仅仅从动作上来看,她的举止与我们平常没有任何区别。” “哦,这个呀。”蒋玉终于回过神,笑道:“绿兮纺也是‘TC2000标准协议’的发起成员之一,巫师联盟允许它们在自家店铺内小范围变动时间流速,这样可以为顾客提供更优质服务……包括上元书肆、云想依、百草堂、三味书屋等等,这些老字号大多都会部分加入这个协议。” “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前台那座枣红色的木质吧台在地板上投下的阴影格外黯淡,而阴影的边缘又有一条清晰的漆黑波纹……那就是不同时间交错在同一位面后在‘盖亚’干涉下的痕迹。” 郑清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 蒋大班长的这段话,他约莫只听懂了三分之一。 “你真厉害!”他由衷的赞叹道:“你说的这些东西我完全不知道。” “其实都是生搬硬套的解释。”蒋玉微微一笑,谦虚道:“这都是史蒂文·汉金斯写在《维度理论浅析》里的例子……我只不过拿来主义罢了。小时候奶奶最喜欢用这种带故事的例子给我们堂兄妹解释各种复杂的魔法理论了。” “真吓人,”郑清深深叹了一口气,感慨道:“我终于明白司马先生之前提过的平民巫师与贵族巫师之间的差距了……完全不可以道里计。” 说话间,两人已经排到了队伍最前方。 当前面那位留着金色长发的女巫离开后,郑清盯着脚下明暗不一的阴影,小心翼翼的跨过那条细长的黑色波纹。 没有一丝异样的感觉。 甚至连头顶那几颗夜明珠的光暗都没有丝毫变化。 郑清回过头,展厅里的客人们仿佛水墨画上的图案,神情动作都变得呆板、迟钝。 “不要长时间盯着后面,”蒋玉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道:“我们站在时间之河转弯处最湍急的地方,回头很容易造成眩晕……我记得你头疾刚刚好吧。” 郑清从善如流,立刻转回头。 此时,前台的老妇人刚刚从账簿中抬起头,露出花白的头发与一双明亮的眼睛。 “为什么站在队伍后面看这里,与环境很融洽……但是站在这里看后面,就能够清晰的发现时间差异呢?”郑清忍不住心头的疑惑,继续与蒋玉咬着耳朵小声问道。 似乎因为两人离得稍微有些近,蒋玉的耳朵尖变成了粉红色。 “错觉。”女巫抿了抿嘴唇,脸色稍稍有点不自然。 “下午好。”前台的老妇人笑眯眯的冲两位年轻巫师打招呼道:“今天天气不错。” “是的,下午好。”蒋玉很有礼貌的点点头。 郑清腼腆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如果我没有猜错,两位是第一次来我们店里消费。”说着,老妇人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架,目光在郑清大红色的院袍上停留了片刻。 “啊……云想依的制服,料子是陈年的寒蚕丝,针脚也非常讲究。”老妇人眯着眼,露出一副怀念的表情:“老艾玛不会在普通制服上面费这么大功夫……你是九有今年的公费生?” 虽然用了疑问的口吻,但老妇人的语气却非常肯定。 郑清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巫师界很大,大的你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它的边界;但巫师界又非常小,小到你走在街上,可能会经常遇到熟悉的身影。”老妇人笑的脸上皱成一朵菊花:“按照惯例,公费生在绿兮纺的消费,可以打九折。” “嚯!”郑清终于反应过来:“您不担心我不是公费生吗?” “但你付款的时候总要用学生卡吧,”老妇人眨眨眼,露出智珠在握的笑容:“我记得学校十年前就已经统一校园范围内的支付模式了。” 郑清举起手,表示叹服。 “两位想买什么衣服呢?”老妇人恢复了慈祥的表情,声音显得非常和蔼:“秋季情侣装正在热卖,如果你们能留下一张接吻的照片,绿兮纺还可以为你们增加两折的优惠……这可是只针对第一大学年轻巫师的优惠哟。” “哦,不,不是……我们不是……不是你说的那种关系。”郑清刚刚回过神,差点又被吓的闭过气去。 他惊恐的看着店家,有些结结巴巴的解释:“我们只是同学。” 蒋玉似笑非笑的瞟了他一眼。 “我懂。”老妇人拉长音调,笑容满面:“这里是第一大学……大家都是同学。” “你没懂。”郑清否认着,脑袋摇得飞快。 他觉得老妇人的笑脸意味深长,只不过其中充斥了某些错误的信息。 蒋玉似乎觉得面前发生的事情很有意思,饶有兴趣的看着,没有说话。 “噢?!”老妇人声调拉的很长答应了一声,然后她凑到两人面前,压低声音笑道:“不要紧张,小伙子。我也年轻过。当年那个死老头比你还害羞……学校现在已经不禁止早恋了,你可以大大方方的。” 郑清尴尬的看着老人,脸色涨的通红。 他甚至没胆子去看身边的女巫。 “按您的意思,我们最多可以打七折喽。”蒋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阻止郑清继续在那个问题上的纠缠辩解,她语气轻快的说道:“那就先这样吧……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先看看模板图册。” 郑清张张嘴,然后悻悻然闭上,没有继续争执。 时间还有,这件事还有私下讨论的余地。 而且,他不觉得蒋大班长会为了七折的便宜,随便便宜自己。 更重要的是,他也不想为了七折的便宜,让人把腿打成七八折。 他可是听伊莲娜提过,今年来学校的吉普赛女巫中,有几位大姐是被星空学院录取的。 “这是这个季度的新款样式,你们有喜欢的,就点一下照片,后台会让模特们穿着衣服出来走一圈……你们可以看看效果。” 老妇人从桌子下面拿出一本厚厚的图册,递给蒋玉,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你和不是你男友的男生可以去T台右侧观看,那边的光线比较柔和。” “非常感谢!”蒋玉拉住郑清,向观礼处走去。 “简直是个灾难。”郑清感觉自己后背冒了一层白毛汗,他沮丧的说道:“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 第二百二十八章 坦白从宽 与其他位置相比,T字台右侧的人影稍显稀疏。 并不是因为这里观看的位置不佳,而是因为这一侧特殊的装饰设计。 与其他方位不同,这里的观礼台左右并没有银白色的挡板。十几条粗大的藤条破地而出,直扎向星空天花板的深处;从它们身上伸出的细蔓向四面八方延展,互相纠缠在一起,把这一片空间切割出一个个狭窄的隔断。 为这些隔断开的观礼台提供光亮的也不是天花板上那些耀眼的明珠,而是攀附在藤蔓间、闪烁着不同色彩的灯火虫。 这些虫子用尖锐的口器刺破藤条细嫩的表皮,肆意吮吸着其间流淌的汁液,透明的腹皮一鼓一鼓的,在身后洒下一片柔和的光影。 两个年轻巫师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到一处空置的看台。 也许是狭小的空间会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又或者是因为蒋玉身上弥散开的淡淡香气填满了整个隔断的缘故,年轻的公费生有些坐立不安。 “流浪巫师在他的酒吧里也养了一群灯火虫。”郑清的声音在这个半封闭的环境中显得有些响亮。 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顿了顿,降低了音调,继续啰啰嗦嗦的说道:“我记得他还用灯火虫泡酒来着……用琥珀光泡……里面还要加肉豆蔻、何首乌之类的药材…琥珀光是一种酒,据说很珍贵…” 郑清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他蓦然想起身边的女巫来自一个古老的巫师世家,恐怕她知道的有关灯火虫的使用方法比起流浪巫师也少不到哪里去。 “我听说了,”蒋玉脸上浮现出夸赞的笑容:“大家私下里都传开了,你已经得到流浪巫师赠送的金卡……是流浪吧的贵宾……这简直太厉害了,据我所知,今年第一大学的新生中,你是唯一得到这种待遇的。” “哪里,哪里,只不过是要给人打苦工罢了。”郑清飞快的摆着手,脸上得意的笑容却遏制不住的绽放开来:“我每个学期都要给流浪巫师画好多符箓的。” “其他人也画不出来呀!”蒋玉小小的恭维了一下,话题一转,举起手中的图册:“时间有限,我们还是尽快给你堂妹选衣服吧。” 郑清连连点头。 “你堂妹头发什么颜色?发型呢?她有没有染头发。” “酒红色,大波浪……嗝。”郑清下意识的回答道,然后他立刻感到一股冷气顺着脊柱窜进了脑袋,忍不住打了一个嗝。 年轻的公费生小心翼翼的瞟了一眼旁边的女伴。 谢天谢地,蒋玉似乎正在专心翻开手中的图册,并没有太过注意郑清的回答。 “红色啊!”女巫直接切掉一半的相册图片:“红色可以配其他红色,比如橘红、粉红、桃红、枣红;也可以配相近的暖色调,比如桔色、橙色、黄色、金色;当然黑色与白色都是百搭的,用在这里也没有问题。” 郑清晕晕乎乎的看着眼前闪过的五彩缤纷的光影,对于自己请了一位专家深表庆幸。 他以前单知道衣服是用来穿的,颜色什么的,只要好看就行了——从来没人跟他讲过买衣服要看发色! “大波浪……也就是中长发,这意味着她可以穿一些露肩、或露背的服装…”蒋玉小声念叨着,手下的图册翻得哗哗作响:“…高领、颈带…这些元素可以不要。” “我记得第一次去见杜泽姆教授的时候,你就系了一条黑色的颈带…”郑清忽然想起什么,在旁边弱弱的问道:“你也是长发吧。” “那是因为我脖子长。”蒋大班长硬邦邦的回答道:“难道你比我更专业吗?” 郑清立刻举起双手,表示毫无异议。 “有没有喜欢的颜色。”蒋玉后面的提问就显得非常简洁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们的公费生终于学的乖巧了许多:“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如果她染了红发,那红色就是不错的选择。”蒋玉蹙着眉,细细思索着,慢慢问道:“身高?” “跟你差不多。”郑清在一旁悄悄比划着,估摸道:“也许她稍微高一点,半寸左右吧…” “肤色呢?”女巫把手中的图册捧得更高了一点,冷不丁问道。 “白色。”郑清说完,立刻反应过来,弥补道:“她…她生活条件比较好,所以皮肤比较白。” “也许我不该问这个问题。”蒋玉眯着眼,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继续问道:“那她的身材呢?三围你知道吗?就是女生的胸围、腰围、臀围。” 郑清瞠目结舌。 “知…知…不道。”年轻的公费生满头大汗。 “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知不道是什么意思。”蒋大班长满脸不悦。 “咳,我是说,我知道三围的意思。”郑清尴尬的四下瞅了瞅,小声说道:“但是我不知道……不知道表妹的……这个。” 因为太过腼腆,他甚至都不好意思把那三个字多重复一遍。 “如果不知道,没办法买到合适的衣服。”蒋玉蹙起眉:“你可以使用魔法在我面前模拟一下她的形态…需要大致体现她的胖瘦高低。” 郑清终于败下阵来。 每一个谎言都需要一串的谎言来弥补。 每一串谎言都有无数个漏洞要搪塞。 而搪塞这种事情,讲究技巧,更讲究急智。 郑清虽然自忖有几分急智,却因为没在女生面前练习过撒谎,所以表现有些拙急。 他觉得自己不是撒谎的材料。 “是伊莲娜。”他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木椅上,嘟囔着:“她之前送我一件礼物,我觉得需要还给她一件……而且天文课上我害她丢了学分,总要想办法弥补一下……之前班上聚会,我看你穿的曲裾很漂亮,觉得你应该很懂这些………我对这些一窍不通。” 一番话说完,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伊莲娜。”蒋玉下巴微微抬起,露出毫不意外的神色,但语气仍旧有些不悦:“那你为什么不说实话?你大可以直接说出来……都是一个班的同学,我难道会拒绝帮忙吗!” 郑清讷讷无语。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隐藏什么。 但他知道,如果当时在巷口他直截了当的提出请蒋玉帮自己给伊莲娜挑礼物,班长大人一定会想办法婉拒的。 这不是占卜的结论。 这只是一个男生的直觉。 第二百二十九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 不要心急 你可以生气、发怒、抓狂、还有暴跳如雷。 一切都是瞬息 一切都将会过去 大不了把‘生活’吊起,爆打残摧。 在郑清的预想中,如果蒋玉发现她受到了欺骗,有可能会干脆的转身离去,也可能会把那本图册丢在自己脸上再转身离去,当然,作为一个女巫,她还可能掏出法书给我们的公费生来几个狠的,然后在施施然离去。 无论哪种选择,郑清觉得都是自己应得的。 然而,他预想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蒋玉仍旧捧着那本厚重的图册,耐心的为伊莲娜挑选合适的衣服,脸色也仅仅有些不渝,并没有一走了之的迹象。 这让他大松一口气的同时,心底愈发感到不安。 爆发的火山并不可怕,人们大可以在岩浆流淌来之前相向而逃,远离大自然的威胁;但沉默的活火山却会让人坐立不安,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会不会在睡梦中被厚重的火山灰所掩埋。 “这件怎么样?”女巫的声音打断了年轻公费生的思绪。 郑清敏锐的察觉到她的语气较之之前稍显冷淡了一些。 “看上去挺眼熟。”郑清看着画册上空悬浮的那条暗红色长裙,有些犹豫:“我记得她穿过这种款式的裙子。” “没错……记得倒挺清楚。”蒋玉轻哼一声,飞快的翻了几页,指向这条长裙的类型条目,飞快的说道:“这是一件波西米亚长裙,属于吉普赛人的传统服饰……既然你一问三不知,那么只能选择一种最妥当的款式送给她了。” 郑清眨着眼,连连点头。 女巫的话听上去非常有道理。 “这是绿兮纺推出的秋季爆款,高丽式无袖雪纺长褶裙。” “料子是时下流行的大椿绸,色泽古雅,工艺考究。衣缝处用金蚕丝绣入清爽类咒文,让穿着者在干燥的秋季也能够保持肌肤的水分……裙摆上还附着了清洁符文,蚊虫泥浆落在上面会被自动弹掉。” “上衣颜色稍暗,酒红色领口与袖口,与她的发色非常搭配……苋红色长裙,比她的发色略深,能够很好的衬托出她耀眼的气质……此外,腰带上的五色流苏取自古代巫师结绳辟邪的故事。” “此外,如果你选择这条裙子,我建议同时购买旁边这盒珍珠……一个合格的吉普赛女巫总会给自己串出最恰当的饰品。” 郑清顺着她的手指看向图册的角落,一个茶色的木筒中,堆满了胭脂色的豆大珍珠。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这盒珍珠的价格。 九豆七角。 很好,一枚玉币以内。 绿兮纺没有在这些珠子上动手脚,所以价格还在郑清可以承受范围之内。 他刚想点头答应,蒋玉却把手中的图册向半空一丢。 “啊?”年轻的公费生目瞪口呆。 “在你答应之前,”女巫转头看了郑清一眼,撩了撩耳边的长发,轻哼一声:“最起码也要让那些衣服架子穿着走几趟……怎么,你有其他意见?” 郑清干笑了一声,飞快的摇着脑袋。 他绝对不能承认自己刚才冒出的那些略显阴暗的想法。 两只小精灵从不远处俯冲过来,抓住飞到半空中的那本图册,兮兮的叫着,落向帷幕之后。 “大概还要几分钟,你可以先喝口茶,歇一歇。”蒋玉手指间忽然翻出一柄雪亮的小刀,然后在郑清胆战心惊的目光中低下头,从包里掏出一块木头,一刀扎在了木头上。 “这是什么?”郑清憋着气,从茶几上端起一个茶杯,润了润自己干涩的喉咙。 “篆刻课的作业。”女巫头也没抬,幽幽的回答着,小刀微动,指缝间落下簌簌的木屑。 “……” “今天真的非常谢谢你。”郑清又喝了一口茶水。 他晃了晃手中的茶杯,琥珀色的液体打着卷,在杯子里旋转着,带动杯底的几片茶叶动荡不安。 当茶叶停止飘荡后,慢慢沉落水底,互相交叠在一起,头尾衔接,仿佛一个圆环,又像是一条衔尾蛇。 郑清呆了呆,一仰头,把茶叶连同茶水一气灌进肚子里。 “事实上,我有点好奇。”蒋玉的声音忽然响起,把郑清吓得被茶水呛了几下。 女巫疑惑的抬起头,却看到年轻的公费生连连摆手,表示自己无碍。 于是她继续问道:“我很好奇你选择衣服作为礼物的原因……作为女生,我觉得这种礼物需要非常慎重。” “我不知道送什么礼物……”郑清嚼了嚼嘴里的茶叶残渣,一口咽了下去,非常老实的回答道:“牧饰娘的首饰价格对我来说有点昂贵……化妆品我又不是特别懂;此外我也没见过其他巫师送花,而且我也不知道吉普赛人的花语与我们有没有差别……如果你没有帮我选衣服,我差点去苹果阁买一个潘多拉魔盒。” 蒋玉终于卸去脸上的僵硬,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 “你可以给她买个小宠物呀,”女巫用轻快的语气说道:“小猫、小狗、小鸟……如果怕麻烦,小乌龟、小仓鼠都是不错的选择。” 郑清立刻瞪大了眼睛。 “我应该早点问你…”他嘟囔着,挠挠头,重重叹了一口气:“我的确不适合挑礼物……实际上,我还考虑过步行街上那家糖人店,打算给她买一盒波西米亚骑兵。” 女巫终于忍不住,捂着嘴,笑的前俯后仰。 没过几分钟,穿着红色长裙的模特从后台走出,在T字台上转了一圈。 裙角飞扬,流速飘摇,佩玉鸣鸾。 “这件衣服是不是有点……”郑清犹豫着,想挑一个合适点的词汇。 “张扬?”蒋玉笑着说道:“难道这不是最适合她的风格吗?我觉得她是整个九有学院最有活力的女生。” “确实如此。”郑清端着空荡荡的茶杯,深以为然。 小精灵们捧着图册,重新飞了下来,落在女巫的肩头。 蒋玉收起刻刀与木块,重新翻起了图册。 “这件就可以了,”郑清不由自主的说道:“不用麻烦看其他…” “最后一件事。”蒋玉强忍着笑意,翻开图册,递到郑清面前:“完整的一套衣服,还包括内衣。” 郑清看着图册上那件鲜亮的肚兜,手一抖,将手中的茶杯与图册一起丢在地上。 “哈哈哈哈!”面前的班长大人拍着桌子,笑得花枝乱颤。 “咱俩今天都有点失态。”郑清捡起图册与茶杯,忍不住苦笑起来。 …… 一直到付款结账的时候,蒋玉仍旧时不时取笑郑清之前蹩脚的谎话,以及他丢图册时的窘迫。 “公费生,九折优惠。”前台的老妇人手底的算盘拨的劈啪作响,但她的声音却清晰的传进两位年轻巫师的耳朵里:“不拍张照片吗?” 长裙已经被妥善折叠起来,放在一个棕色纸袋中。 袋子旁边还有个小木盒,里面是那些胭脂色的真珠。 “照片?”郑清抓着木盒正向灰布袋里塞,闻言愣了愣,而后余光小心的瞄了一下身边的女巫。 “怎么,真的打算让我亲你一口!”蒋玉抱着胳膊,扫了年轻的公费生一眼,嘴角抽了抽。 “哪有,哪有!哈哈哈哈……”郑清挠着头,哈哈笑着,脸色涨的通红:“这不是刚才没想起来照片是什么意思嘛……啊,哈哈哈哈……” 他飞快的从怀里掏出学生卡,拍在桌子上,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九折就很满意了……九折就行……九折就很好,挺好的。” 老妇人挑了挑眉毛,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郑清长松了一口气。 第二百三十章 现实很残酷 礼物虽然买好了,但是如何把礼物送出去仍旧是一件非常考验技巧的工作。 由于周六晚上还有巡逻任务,所以郑清打算明天帮伊莲娜补习符箓学的时候,再找机会把礼物塞进吉普赛女巫的手中。 从步行街回到宿舍后,他顾不得休息,摊开信纸,兴冲冲的与伊莲娜约定明天补习的时间与内容。 青色的纸鹤带走了他美好的希望,却带回来无尽的失望。 吉普赛女巫表示自己周日需要做祷告,非常抱歉,希望下次有空暇时再重新约定补习时间。 “如果我的理解能力没有问题,她这是在表示拒绝。”辛胖子撸着橘猫,懒洋洋的靠坐在墙边,非常残酷的揭示了某个事实:“小伙子,你被甩了。” 团团趴在胖子腿上,舒服的打着呼噜。 “人生啊,是多么的变幻莫测。”迪伦也在棺材里叫道:“有的事,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郑清恶狠狠的瞅了两个家伙一眼,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又沮丧的闭上。 虽然用词粗暴尖刻,但胖子说的好像没错。 “按照我一千五百年的人生经验来看,这个时候你需要来几斤琥珀光。”吸血狼人先生趴在棺材边沿,耷拉着脑袋,又在秀他那糟糕的记忆力。 “前几天你还是一千八百岁呢。”郑清嘟囔着,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反驳的地方。 书桌的另一侧,萧大博士并没有参与郑清感情纠纷的话题。 与这种毫无营养的事情相比,他对服药后仍在反应阶段的小精灵们更感兴趣。 也许因为不久前刚刚接受过治疗的缘故,小精灵们仍旧昏昏欲睡,横七竖八的躺在纸屋内,看上去很没有精神的模样。 “她们得到救赎了吗?”萧笑捧着一只小精灵,小心打量着她的状态,用胳膊撞了郑清一下:“我的意思是,她们还有后续治疗计划吗?又或者杜泽姆博士为你们重新绑定了魔法契约吗?” “没有绑定新契约。”郑清打起精神,有气无力的说道:“她们也只是暂时没事了……按博士的意思,这次的治疗会为她们延长大约三个月左右的寿命。我还需要每天记录她们的体检数据……如果没有异常情况,短期内暂时不需要去非正常生命研究所了。” “那她们吃什么?”辛胖子终于睁开了眼睛,哼哼道:“活着总要吃东西吧…” “小精灵可以自行摄取空气中游离的魔法能量来维持生命,”郑清还没有说话,反倒是萧笑开口解释道:“这是她们的基层炼金阵式上就铭刻的内容。” 说着,他把手中的小精灵放进书桌的纸屋内,顺便帮其他小精灵摆正了睡姿。 这座纸屋是天文08-1班的女巫们集体为小精灵搭建的休息室,里面不仅有桌椅大床,还在四周光秃秃的墙壁上挂了真丝提花的缎子,甚至那些松软的床垫里都塞满了天鹅绒。 “我更好奇的是,砂时王浆竟然真的对小精灵们有效果。”萧笑一脸严肃的抓起自己的笔记本,从袖子里抽出一根毛笔,舔了舔,一边运笔如飞,一边飞快的说道:“你应该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你的这些小精灵身上……也许你应该尽快写一篇论文,我可以帮你搜集资料,你记得把我列成第二作者。” “论文?”郑清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论砂时王浆与炼金产物的相互作用及其新功效》,或者《对魔法炼金产品与魔法生命关系的哲学性探究》。”萧大博士张口就说了两个及其拗口的名字,把宿舍里的其他人绕的更晕了。 “啥啥啥?”辛胖子的圆脸皱成一团,大声嚷嚷道:“你能不能说人话!” 橘猫打了个哈欠,嚎了一声,似乎在支持胖子的观点。 郑清仍旧一脸茫然的看着眼镜男。 “也就是说,你可以从两个角度写论文。”萧笑放下笔,耐着性子解释道:“或者你选择探究砂时王浆的新功效,它能对炼金生命起作用这是一项非常有趣的发现;你也可以试着讨论一下小精灵能否与鱼人等其他魔法生命一样,拥有真正的‘魔法生命身份’,毕竟按照以往的论点,砂时王浆只能对‘真正的生命’起效果。” “这件事有搞头!”迪伦挣扎着,从棺材里坐起身,拨开帐子叫道:“我记得曼彻斯特的安德鲁·肖洛夫就是因为发现了龙血对炼金生命的进化效果,所以拿到了应用魔法研究院的入场券……还从巫师联盟赢得了一枚铜梅林勋章。” “大致就是这个意思。”萧笑勉强认同了混血儿的观点。 “你的意思是,为小精灵们争取合法的生存权益?”郑清的眼睛渐渐有些发亮:“而不是可以随意抛弃的炼金产品!” “喂喂喂,不要胡乱引申我的意思诶…”萧大博士的脸色立刻垮了下来:“争取权益什么的,是社会活动家们的工作,我们是研究者,探索的现象背后的真实……不要随便给自己增加工作量啊!” “不是自己,是我们!”郑清用力点点头,一把按在萧笑的笔记本上,语气坚定的说道:“你刚才也说了,要当第二作者……我已经同意了。” “劳驾,我们说的不是一码事。”萧笑试着抽了抽自己的笔记本,没抽动,只能无奈的说道:“想要改变《巫师法典》,不是一两篇论文能够完成的……你知道贝塔镇北区的戏法师们吗?” 郑清点点头。 那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堕落区,住着许多一事无成的危险巫师。学校里的低年级学生甚至会被学长们告诫尽量不要靠近那里。 “戏法师还是人!但是在五十年前,连河童都看不起他们……许多巫师都直接把他们当做工具、实验材料来使用……他们不能参加巫师全体会议,不能在巫师联盟的任何一个机构中担任正式职务,甚至他们的孩子都不能参加巫师高考。” “我记得尼古拉斯家好像就在贝塔镇北区吧。”郑清犹豫着,说道。 “对。”萧笑用力抽出自己的笔记本,重重抱在怀里:“你觉得他们是怎么改变巫师联盟的意见,改变《巫师法典》的呢?” “在报纸上抗议?”郑清弱弱的猜测着:“或者游行示威…” “大巫师们有一百种办法让他们闭上嘴,乖乖滚回他们四处漏风的茅屋里去。”萧笑摇摇头,表情变得非常严肃:“五十年前的戏法师,为了获得《巫师法典》中的的完整巫师身份,在巫师与妖魔大战中牺牲了近二分之一的生命,男人、女人、甚至还有老人……在战后总结中,他们的行为赢得了大巫师议会全体默哀,巫师联盟降旗致哀的荣耀。” “这是他们得到巫师们尊重的开始。” “没有任何一种抗争,是建立在毫无牺牲的基础之上的。” “你的小精灵们,有这种决心吗?或者说,你能‘代表’她们,来下这份决心吗?” 郑清顿时沉默了。 他忧伤的看了一眼纸屋里沉睡的小精灵们,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不要说代表她们,他甚至都没有正式与小精灵们对话过。 除了兮兮的叫声外,郑清只能隐约感受到她们最直观的情绪。 “也许你是对的。但有的事,你不做,我不做,他也不做……对她们不公平。”年轻的公费生倔强的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几位舍友:“我也不奢求自己能够改变什么……只希望自己未来某个时间,不会因为自己现在的畏缩不前而后悔。” “清哥儿说的很有道理。”辛胖子坐起身,用力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大叫着:“也许我们只需要开个头,历史的滚滚车轮就会把前面的障碍碾的粉碎!” “啧,有难度,”迪伦咂咂嘴,对着小镜子看了看自己的尖牙,说道:“非常有难度。” “有这份决心,先把伊莲娜约出来呐。”萧大博士扶了扶眼镜,幽幽的说道。 “我只希望未来某个时间,不会因为自己现在的畏缩不前而后悔……”辛胖子把团团举到眼前,摆动着它的两条前腿,尖声尖气的叫着,学着郑清刚才的语气。 “嗷!”橘猫一巴掌糊在胖子脸上,拒绝了他的玩儿弄。 郑清张张嘴,哑口无言。 第二百三十一章 月末的班级例会 郑清最终没有掀起小精灵世界的身份大革命。 他也没能把吉普赛女巫从留学生的宿舍楼里约出来。 因此,周六晚间巡逻之后,他没有回宿舍休息,而是径直前往书山馆,坐在了那张为伊莲娜补习功课的书桌前,祈祷能够在这里看见那个靓丽的身影。 也许因为他在祷告过程中睡着了,也许是他的祷词不是那么正规,上帝一怒之下放弃了这个伪信者。 从早上一直到下午,期间郑清睡的两眼昏花、半身麻木,甚至连饭都没好好吃一口。但书山馆中人来人往,女巫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钟表的时针与分针已经相遇、交错过十多次。 似乎只是转眼间,天色就暗了下来。 今天周日,按照老姚的规矩,晚上还有班级例会。 一无所获的年轻公费生看着窗外渐青的天色,深深叹了一口气,终于站起身,带着疲惫的心情,怏怏离去。 开班会的教室位于主教楼东601,也是平日里上魔咒课的教室。 当郑清赶到时,已经时近七点,大部分学生都落座了,因为姚教授还没来,所以教室里充满了喧嚣的气氛。 推开教室门,年轻的公费生低着头径直向教室后排跑去,他的余光瞟见了靠墙的课桌后,那酒红色的、模糊的影子,鼻尖似乎也缭绕了一股浓郁的芬芳。 他的眼皮有种涩涩的感觉。 “怎么来这么晚!”辛胖子举起胳膊,有力挥着手,大大咧咧的打着招呼。 “在书山馆看书看过头了。”郑清嘟囔着,一屁股坐在萧笑身旁的空位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人就在那边,”萧笑嘴唇抖了抖,用细微的声音说道:“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郑清啪的一下把脑袋拍在了课桌上。 “没心情。”他闷声闷气的哼了一句。 “我记得你说过,不想在未来,因为今天的畏缩不前而追悔莫及。”萧笑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前排辛胖子的耳朵抖了抖,脑袋向后仰了仰。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仍旧没有抬头。 “有些人,有的事,错过了,就永远回不去了。”萧笑扶了扶眼镜,犹豫了几秒钟,补充道:“除非你能够超越大巫师的境界,也许还有逆转时间线、跨越时空的后悔机会。” “超越大巫师的境界是什么境界?”郑清抬起头,有些好奇。 “这是重点吗?!”萧笑眼角抽了抽。 辛胖子的肩膀剧烈的抖动起来。 “咣!” 教室门剧烈的响了一声,打断了郑清的思路,也震慑了原本吵闹的教室。 姚教授一只手举在半空中,还在做推门的动作,但看他呆滞的表情,显然也被那声巨响吓了一跳。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上…朝……!”门后的简笔画小人扯着嗓子尖叫道:“威…武……!” “聒噪。”老姚脸上的表情终于舒缓下来,他抓着烟斗敲了敲那张纸,笑骂道:“是不是你搞的鬼!” “冤枉啊,大人,小人冤枉啊……”简笔画尖着嗓子嚎叫着,在纸上撒泼打滚。 同学们哄堂大笑起来。 老姚没有再说话,只是笑着,摇着头,大步流星的走上讲台。 “它总是这么有活力。”郑清托着下巴,看着那个小人爬起身盘腿坐在白纸的角落,还把头上的帽子放在了地上倒扣着,仿佛一个开始工作的乞丐。 “那不是活力……那叫疯狂。”萧笑低声哼道:“如果你每天都只能呆在一张纸上,也许会比它更疯狂。” 郑清想了想那种拘束、枯燥的日子,顿时打了个寒颤,迅速把那些负面的情绪驱逐出脑海。 然后他注意到一个细节。 “谁给他画了顶帽子!”年轻的公费生盯着白纸上那顶凸字形的简陋帽子,用胳膊肘撞了撞旁边的萧博士。 “不知道……也许是某位好心的女士。”萧笑嘴唇蠕动着,警告道:“如果不想被老姚叫起来朗诵你的‘一周生活报告’,就赶紧闭嘴!” 郑清咽了一口唾沫,心虚的看了讲台一眼。 不知是哪位前辈的馊主意,学校似乎认为让学生们每天做简单的生活笔记,然后汇集成册,能够有效锻炼他们精神方面的素质。 于是乎,九有学院坚决贯彻了学校的这条建议。 每周日的班级例会上,老姚都会要求学生上交本周的札记——如果某位学生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他还会笑眯眯的要求这位学生站在讲台上,有感情的朗诵自己一周日常。 “这周,是九月最后一个周日。”讲台上,姚教授低沉有力的声音缓缓响起:“你们走进第一大学也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每个人应该或多、或少,都收获了一些东西。” “也许是一道咒语、也许是一方魔药、也许是几道符箓、几个魔文……当然,也有可能是友情、或者爱情。” 教室立有些不安的骚动起来。 每个人都在用隐晦、却又清晰的目光交流着什么。 “我非常高兴的看到你们努力在这座校园中成长。” “也非常希望,你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能够保持这种积极奋发的精神,在自己的路上走的更远。” 郑清的耳朵自动过滤了老姚这些打着官腔的套话。 他低着头,在自己的法书上一遍又一遍誊抄着束缚咒的咒语,用精神上的疲劳来缓解内心深处的焦躁。 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萧笑拽了拽他的胳膊。 “什么?”郑清诧异的侧过头。 “注意听,”萧笑示意他看讲台:“老姚开始讲下周工作安排了。” “有什么可听的……”郑清嘟囔着:“课表是固定的……每周都是老生常谈。” 然后姚教授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惊讶的瞪大眼睛。 “下周一,我们会举行开学典礼。” “地点在第一大厅……有谁不知道第一大厅在什么地方吗?” 所有人都飞快的摇着头。 “周一下午的符箓课会取消,按照惯例,我们会安排你们在周五下午的实践课补上这节符箓课……大家注意在自己的课表上备注清楚……开学典礼的具体事宜我会在明天早上的魔咒课后再通知唐顿跟蒋玉……大家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教授,为什么这么晚才举行开学典礼!” “谁主持,是校长吗?” “竟然还有专门的开学典礼……我以为下飞机后那个老头已经给我们举办过了。” 一时间,许多人都七嘴八舌的讨论起这个话题来,教室里顿时陷入了乱哄哄的一片。 “安静!!”老姚手中的烟斗在桌子上重重砸了一下。 教室里立刻恢复了原先的平静。 “既然没有其他问题,那就散会!” “注意安全!” 教室里立刻响起桌椅板凳挪动时稀里哗啦的声音。 “郑清,你留一下。”老姚打了一个响指,叫住了刚刚站起身的公费生。 几位同伴用目光送上了最诚挚的祝福后,一溜烟的消失在教室里。 “有几个事情,通知你一下。”老姚咬着烟斗,一手按着他的肩膀,与他一起向外走,一边慢吞吞的说道: “明天开学典礼上,巫师联盟可能会来人,给你发个奖,表彰你在四季坊上的优秀表现……你有个心理准备,到时候如果发言的话,不要太紧张。” “还有就是你在校医院的体检结果出来了,明天,或者后天,我们抽时间讨论一下这个问题……就像我说的,你的头疾是个大麻烦。” “不过不要紧,这里到底是第一大学,没有我们解决不了的问题……” 第二百三十二章 第五周的开始 时隔半个月,郑清终于做了一个好梦。 在梦里,他最终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把那条波西米亚长裙送给了吉普赛女巫——伊莲娜尤其喜欢那盒胭脂色的珍珠。 “我可以用它们串出两条守护项链,”女巫在梦里高兴的说着,还踮起脚尖转了几圈,仿佛一只欢乐的蝴蝶:“你一条,我一条……” 年轻的公费生还没来得及对女巫的这个建议表示赞赏,就被一阵恐怖的怪音给惊醒了。 “啊啊啊啊啊!不!” 辛胖子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嚎叫着,在他的书桌前胡乱翻腾着: “我的魔咒课作业呢!我的作业呢……我肯定做过的……三千字的‘认识法书’!” 郑清深呼吸,翻了个身,扯了扯被子,把脑袋完全蒙住。 但胖子尖锐的哀嚎声仍旧刺破层层屏障,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博士!博士你看到我的作业了吗?我在图书馆还借鉴过你的一部分,你知道我写了的……清哥儿!清哥儿!你知道我的作业放在哪里了吗?如果找不到,老姚肯定会在课堂上叫出一头大猩猩掐死我……” 郑清最终没有续上那段美好的梦境。 清晨的气息缓缓袭来,随着精神的复苏,郑清惊恐的发现梦幻中的记忆正在飞快的消失。——踮起脚尖旋转的女巫、银铃般的笑声、迷人的眼神,仿佛艳阳下的积雪,迅速消融,化作汩汩的流水,渗入记忆的最深处,再也找不到了。 郑清好像听到了橡皮擦在他脑海里咯吱咯吱的涂擦声。 他甚至已经不记得梦里自己是如何把那条裙子送出去的了。 “噢……不!”年轻的公费生身子蜷成一团,哀嚎一声,愤而扯开帷帐,吼道:“要死啦,侬个小赤佬……大清早搅人清梦,脑子瓦特啦!” 小精灵们对他终于睡醒了表示非常高兴,兮兮的叫着,呼啦啦从书桌前飞了过来,落在他头发、肩膀上,挤来挤去。 郑清原本高炽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迅速熄灭了。 “几点了,”他有气无力的哼道,朦胧的眼神在宿舍里飞快扫了一圈。 辛胖子趴在书桌上,扒拉着每个能够藏下一页纸的缝隙,希冀找到自己那份失踪的作业;萧笑抱着笔记本,盘腿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头发凌乱、睡眼惺忪;迪伦的帐子敞开着,棺材盖也打开着,显然又是彻夜未归。 窗外天色仍未亮,只有偶尔传来的鸟雀叫声预示着清晨的临近。 “马上就六点了……还有两个钟头就是老姚的魔咒课了,我死定了!”辛胖子抓着他稀疏的头发,继续鬼哭狼嚎着。 “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么早翻作业?”郑清对此非常难以理解。 “我做梦,梦见有条虫子把我那张作业纸一口一口吃掉了,”辛胖子哭丧着脸,混着满头大汗的油光,看上去仿佛一条直立的鼻涕虫:“然后我醒来翻了翻,真的找不到了!……每个放作业地方我都找过了,真的没有了……” 听到‘做梦’这两个字,郑清的脸色顿时黑了。 就像窗外的天色一样。 “可以去做早课了。”郑清无视了胖子的哀嚎,转头看向萧大博士,硬邦邦的说道:“今天我们早点去吧。” 萧笑自无不可,转身便从橱柜里抽出了他的练功服。 “喂,你们就这么走了??有没有点同情心啊!良心呢!喂!你们的良心呢?!”辛胖子瞪大眼睛,看着两位舍友慢条斯理的穿好衣服,拉开宿舍门,语气极度不可思议。 “嘶……这才刚到十月,天气就凉了。”开门时,一股冷风倒灌进屋子,郑清打了个哆嗦,把身上的袍子裹得更紧了一些:“这小风儿吹的,嗖嗖的,把我心都吹凉了……” 萧笑默默的戴好眼镜,抱着他的笔记本,跟在郑清身后。 “你们真走啊!……我给你们买过饭!我帮你们占过座!我还是跟你们签过契约……你们不能这样!我要见教授了!两个钟头后我就要见教授了!……” “咣!” 宿舍门重重的扣上。 隔断了呜呜作响的秋风,也挡住了某个胖子绝望的嚎叫。 …… …… 直到魔咒课前十分钟,辛胖子才带着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跑进教室。 他抓着一张桑皮纸,一脸得意的在两位舍友面前晃了晃: “看到吗!没有你们我也能找到自己的作业!” “哪个蠢蛋会找不到自己的作业?”萧笑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 辛胖子戛然无语。 “你在哪儿找到的?”郑清对于这点非常感兴趣。 “团团用它裹宵夜了,我给了它一根鸡腿,它用了三秒钟就从窗外的台子上给我捡了回来……”辛胖子悻悻的坐在椅子上,不顾椅子的惨叫,用力向后仰着,翘起两条腿,抱怨道:“我要跟你们绝交!没有你们这样的,看到朋友有难,撒腿就跑……” “食堂今天中午有烤鸡,我刚刚预定了一只。”郑清托着下巴,斜乜了胖子一眼。 “哦……好吧,其实你们的行为我也可以理解。”辛胖子立刻端正了坐姿,一巴掌把魔咒课的作业拍在课桌上,表情严肃的说道:“早上把你们吵醒,真是对不起了!” “你有没有点原则!”郑清用两根指头掂起胖子的作业。 仿佛被揉成一团、然后又努力铺展一样,桑皮纸上充满了细小的褶皱。在纸页的空白处,还能隐约看到一块可疑的暗紫色污渍。 郑清非常怀疑那是某只可怜的老鼠遗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痕迹。 “原则?什么是原则!”辛胖子郑重其事的看着自己的舍友,脸上充满了神圣的光辉:“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吃更重要的事情吗?吃就是我的原则!” “原不原则不清楚,”郑清抖了抖手指间的那张纸,咂咂嘴:“但如果你把这张纸交上去,老姚有一定可能性叫一头猩猩出来吃了你……” 胖子还没有来得及反驳,门后那张简笔画小人就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老师来啦!” “都…快…坐…好!” “老姚带了两个打手过来啦!” 第二百三十三章 学习魔咒的关键 简笔画终究是简笔画。 在它那由粗糙的石墨线条组成的简陋脑袋里,完全无法容纳下一个正常的灵魂。 教授怎么会带着打手来教室呢? 这完全没有道理嘛。 郑清还没来得及向伙伴们吐槽简笔画小人诡异的思维方式,教室门便砰然打开。 姚教授夹着讲义,衣袂翩翩,急匆匆的走进教室,他的身后跟着两位身材粗壮的灰袍校工,校工们手上抬着一口木头箱子。 箱子高约半米,红底漆皮,黄铜的荷叶锁,柜面上嵌着山水图样,看上去青白相间,仿佛玉石一般。 “早上好!”教授简单的挥挥手,向同学们点点头:“不用起身……坐,坐,都坐着就行……你们两位把箱子摆在这里就行。” 他指着讲桌旁边的空地,向两位灰袍校工示意着。 箱子很沉,落地时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回响,两位校工看上去着实松了一口气,他们在向教授微微行礼后便径直离开了教室。 郑清探着脑袋,努力伸长脖子,想要看清箱子里装的什么东西。 与他抱着相似想法的学生还有很多,教室里顿时响起桌椅在地板上摩擦出的噪音。 唯有坐在教室后排角落里,那位两次留级的老生尼古拉斯,才杜绝了这些好奇心。他只是微微一笑,便重新埋头手中的习题册,没有关心教室里逐渐躁动起来的气氛。 “教授,箱子里是什么东西?”李萌飞快的举起她短小的胳膊,提出了所有人的疑问。 不论什么课程,在所有同学中,似乎只有她能够无视每位教授的慑人气场,敢于随时随地提出自己的疑惑。 姚教授眯眼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大家的疑问,反而提出另一个问题: “作业都写完了吗?” 上节魔咒课的课后作业,并不是练习新学到的咒语。事实上,除了最早学习的束缚咒外,姚教授教给大家的第二个咒语,元辰守护,直到现在都没有人能够释放出来。 即便郑清把那道咒语的咒式口诀记得滚瓜烂熟,能够在法书上一挥而就,也无法让自己的法书出现一点儿变化,遑论成功释放咒语了。 郑清甚至不清楚这道咒语释放后会出现什么样的场景。 仿佛教授传给大家的是一道错误咒语似的。 所以,在上节课结束后,姚教授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安排大家课后练习‘元辰守护’或者默写它的咒式,而是安排了一项新任务。 分析‘法书’。 每个人写三千字以上的文章,主题是‘对法书的认识’,内容不限、范围不限、格式不限——除了字数以外,没有任何限制。 这意味着极大的发挥空间。 张季信写的散文,罗列了他从小到大使用过的几本法书、以及它们的结局,同时感慨着时光的流逝——郑清从来没有发现这位粗豪的汉子竟然还有如此细腻的笔触。 萧大博士则写了一篇简练的论文。他简要概括了法书兴起的缘由、魔杖以及手诀没落的根源,他讨论的重点在于‘法书如何成为施法媒介’。 而辛胖子则写了三千字的议论文,写的是法书的种类与规格。 在郑清看来,这纯属投机取巧。 用迪伦的话来说,‘胖子的论文,完全就是抄了一遍上元书肆里的产品简介……毫无技术含量!但神奇的是,这份作业竟然还符合教授的要求…’ 相比之下,郑清虽然对法书没有什么深刻认识,却因为买书时意外参与了‘血炼法书’的过程,所以他用回忆的口吻简述了自己买书的过程。 不论如何,姚教授在上节课留下的作业并没有那么困难。 但教室中原本因为那口奇怪的大箱子而有些躁动的气氛,在教授询问作业情况后迅速趋于平静,以至于悄然无声。 虽然大家都写完作业了,然而鉴于老姚的恶趣味,谁也不能保证教授不会点某位学生上台把他的作业当众朗诵一遍。 就连一贯胆大妄为的李萌都悄悄收回胳膊,把身子向课桌下面稍稍藏了藏。 “都没写作业吗?”姚教授奇怪的看着大家,眉头拧了起来。 “写了!”这一次,班上的人异口同声的响亮回答道。 “写了为什么不吭气……”姚教授笑骂道:“这群兔崽子,吓了我一跳!……唐顿,先收作业,把作业给我收上来。” 高大的班长应声而起,拖着沉重的步伐一张课桌一张课桌开始收起。 与此同时,姚教授也没有沉默。 他斜靠在讲台上,从口袋里掏出烟斗,随意的在讲桌边磕了磕,重新塞进嘴里。 没有塞烟丝,也没有点火,屡屡青烟便从烟斗中袅然升起,将他的面孔藏在烟雾后面,只留下一个黑亮的大背头在半空中若隐若现,好像一只蛰伏的大甲虫。 “开学已经一个月了……大家都已经从我这里学习了两个很强大的魔咒。” “束缚咒、还有元辰守护。” “但是,我很失望。” “到目前为止,似乎班里面大多数同学还没有办法完全的施展出这两个咒语。” 郑清想起自己依然毫无进展的元辰守护咒,颇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把目光落到誊抄在法书上的元辰守护的咒式上。 “我回去之后想了想。” “这不完全是你们的原因……我发现,你们并不知道一个很关键的基础问题。” 老姚拂去面前的青烟,露出严肃的表情: “那就是魔咒与法书的关系。” “这是一个很基础的问题,我原本应该在第一节课就给你们讲述的,但是我觉得这样调整一下,你们会对这节课有更深刻的印象。” “课,还是枯燥与老生常谈。” “但理,却是足以让你们真正踏足咒语世界的阶梯。” 郑清不由抬起头。 “学习魔咒,有两个关键。一个是咒语、一个是法书。” “法书承载着法术在这个世界的投影,而咒语则是引动这层投影的引子。” 姚教授翻开手边的法书,屈指一弹。 一串流光溢彩的符号便从书页间飘起,仿佛一条彩虹,溅到了黑板上。 一串串潦草的字迹随着彩虹的消失逐渐展示出来: “当你无法正确理解这两个词语的时候,无论多么强大的咒语你都无法施展出来。” 第二百三十四章 魔法书的国际标准 “魔咒!” “多么迷人而充满力量的字眼。” “它直探万物的本源,勾连着神秘与现实。” “它是我们这个世界存在的标志。” “它也是你们在大学需要掌握的基本技巧!” 一本漆黑的,嵌着金银丝的厚重法书被姚教授从口袋里掏出来,重重的拍在讲桌上: “法书!” “你们释放魔法的凭依,把未知神秘具现化的媒介,也是你们巫师生涯的重要工具。” “学习魔咒,你们首先必须了解法书。” “什么是法书?如何正确的使用法书?为什么要这么用?”老姚耸肩驼背,咬着烟斗,低着脑袋,在讲台上踱着步子。 每走一步,便抛出一个新问题:“法书是如何工作的?巫师联盟对法书有哪些要求?法书的国际标准是什么?” 一根白色的粉笔在墨绿色的黑板上奋力滑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用它的生命把教授说的每个字都烙印在黑板上。 六个问题罗列完毕后,粉笔抖了抖身子,洒下一地白色的汗水,然后凭空一跃,跳回了灰色的纸盒中。 “这节课,我们就解决这些问题。”姚教授把烟斗从嘴边拿开,重重的喷出一股青烟,他挥舞着手臂,指着黑板上那些问题,大声问道:“现在,你们在座的诸位,有谁能回答我上面的问题?” 所有人都安静的坐在自己位子上,死死盯着面前的桌板,没有人站起身。 就来萧笑也皱着眉,抚摸着自己的笔记本,没有举手。 也许意识到自己抛出的问题有些过于复杂,姚教授眯了眯眼,把难度降低了许多:“或者说,上述的某个问题,谁能回答出来?……不要紧,知道多少说多少,说的好有加分,说的不完整也不会扣分。” “现代的法书综合了许多元素。”李萌跃跃欲试的站起身,很认真的扳着手,说:“中土修士的炼器手法、西方传承的神秘介质、还有非洲黑巫师对于灵魂的一些应用……我记得奶奶说过,法书都是有灵魂的,要想准确的施展咒语,就要好好跟法书里的灵魂说话……我每天上课前都给它鞠躬,所以我的法书一直很乖。” 教室里发出一阵压抑的低笑。 连姚教授都遏制不住他脸上的笑意了:“坐下说,坐下说,大家都知道我上课的习惯,不用拘束,坐着说就行。” 说着,他用力喷了几口烟气,把自己的脸用烟雾遮挡住。 “这就是李萌念的咒语十条有五条都软绵绵的原因了,”张季信吭哧吭哧的笑着,转头对郑清说道:“只有控制不住法书的小女巫才会恭恭敬敬的讨好这些家伙呢!” 说着,红脸男生攥着拳头,用力擂了擂他的法书。 那本硬皮精装的法书发出噗噗的声响,仿佛被砸漏气的皮球一样。 “供奉虽然能够增加法书与巫师之间的联系,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会丧失巫师的主动性,所以学校会建议大家爱惜自己的法书,但不会强制大家每天都烧香祭拜。”也许终于控制好了情绪,姚教授挥挥手驱散面前的烟雾,询问道:“还有谁再说说?有谁要补充的吗?” 郑清犹豫了一下,举起手。 “咳……我的法书是在上元书肆里定制的。”他清了清嗓子,试着回忆当时的场景,慢慢说道:“当时那个制作法书的老巫师说过,每一本法书中都存在着一头妖灵,巫师念动咒语,就是驱使妖灵与天地共振,通过这个妖兽灵魂与天地感应……这样可以把巫师原本细微的能力呈几何倍放大……还有,我的法书经过血炼,托马斯先生说过,这样的法书对咒语的曾益性更强。” 教室里沉默了片刻,然后忽然响起一片嗡嗡的低语声。 许多人都用惊讶的目光看向郑清,赞叹着不愧为公费生,连法书都是特殊定制的。 “上元书肆?”姚教授踱到郑清面前,摸了摸那本白色的法书,指尖划过书皮上的黄铜搭扣,语气肯定的说道:“我记得你是在大明坊买的书……也就是老佩恩帮你做的?”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 他还不知道那位老人的姓名。 “血炼的法书与巫师之间可以产生更清晰、更紧密的联系,所以你施展法术的时候会更加得心应手。”姚教授点点头,补充道:“但是联盟并不推荐巫师们使用这种粗暴的、不健康的方式炼制法书……毕竟现代又不是一千年前,法书经常更新换代,谁也不会抱着一本法书过一辈子。” 说完,他拍了拍郑清的肩头,示意他坐下:“坐下……后面回答问题的不用站起来,坐下说就可以……还有谁想说的?” “法书比我们自身的精神更加敏感,所以通过法书我们可以触探到更深层的力量;但相应的,法书本身的倾向会影响巫师咒语的威力,”唐顿依然没有服从教授的话,规规矩矩的站起身,神情稳重的回答道: “比如鱼皮制作的法书对水属性的魔法有很强的增幅,但是用来施展火属性的魔法就会偶尔出现哑咒;而先秦竹简类的法书,用来施展火属性的魔法就毫无阻滞,甚至还有一定曾益了。” “嗯嗯,非常清晰的观点。”老姚终于放弃让同学们坐着回答问题了,他转头看向其他人:“还有谁要补充?” 萧笑摸了摸自己的笔记本,终于站起身: “我想谈谈法书的国际标准。” 萧大博士扶了扶眼镜,语速飞快的说道: “按照国际标准,法书均需精装,尺寸:A4;页数(含封皮):108页。” “扉页要求空白,以供巫师自行烙印徽章、署名、座右铭;” “必须加载防护页,用以铭刻防虫、防潮等情况的魔纹符箓;” “永固常用魔法页,需要根据法书的等级,容纳至少三道咒语;” “两张副页,一张是常用魔文副页、必须标注常用的三十二个魔文,以供巫师随时查用;另一张是简易魔咒口诀,需要随机备注1-3道魔法咒式;” “封皮没有强制要求,鹿皮、鱼皮、猪皮等材质均可,但需经魔法鞣制,可以烙印防护咒语;书页根据M7标准特制专用魔法用纸,禁止添加任何有毒的魔法药剂。” 说到这里,萧笑又扶了扶眼镜,点点头,说道:“基本就是这些。” 教室里一片静悄悄的。 郑清一脸呆滞的看着旁边这位特招生。 虽然他知道萧大博士很博学,但类似法书标准这么琐碎的东西,他还能记这么多,着实让人叹服。 “我也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了,”姚教授摊开手,然后合十,摇着头,连连叹息:“现在的小孩子真吓人……你是把巫师大百科全书都背下来了吗?” 萧笑鼻子皱了皱,没有说话。 “奖励一个学分,大家有没有意见?” 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第二百三十五章 教授很气哦 “每一道咒语,都有自己的语法、公式,都有独特的构架与发音规则,都有各不相同的施法禁忌。” “比如施展‘景福、昭明’之咒,需要沐浴斋戒、祝祷七天至四十九天;再比如一些道门的咒语,如果想要施展出来,必须戒杀、戒盗、戒妄语;而降头师们传下的法咒,又必须从杀戮、折磨、痛苦之中汲取力量。” “无数的矛盾与冲突,严重阻碍了古代魔法知识的传承与进步……直到现代巫师学派的诞生。” “包括但不限于九有学派、阿尔法学派、维度学派、心学以及新学派等等,在诸多现代巫师学派前赴后继的发展与改良下,巫师界终于抛弃的古老知识的桎梏,抓住了现代巫术的脉搏。” “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成就便是法书。” “通过多维谐振、因果转介等高深的魔法原理,巫师们使用法书,调和了不同派系魔咒之间的矛盾与冲突,最终能够无视诸多禁忌,施展我们所知的大部分咒语。” 姚教授站在讲台上挥舞着烟斗,侃侃而谈。 许多人都在奋笔疾书,唯恐漏掉教授提到的什么重点。 而郑清则紧紧盯着自己的毛笔,看着它在笔记本上欢快的撒欢儿,偶尔墨汁枯竭了,它还会自己跳进砚池中泡一泡,打个滚儿。 这是萧笑教给他的速记小窍门——类似的偏门小咒语在第一大学的年轻巫师中非常流行,技巧高超的学生甚至能够同时指挥七八支笔做不同的作业。 教授们并不介意年轻人使用这些方便快捷的手段来跟上他们讲课的节奏,只要不在考试的时候耍这些小聪明就可以。 “不需要掐手决、不需要结手印、也不需要抓着一根傻乎乎的木棒四处挥舞,更不需要拧断公鸡的脖子、掏出黑狗的心脏,然后在对着一锅沸水割破自己的手心、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谣。” “你们只需要按照课本上的要求,用正确的方式,把咒语抄录在法书上。” “使用的时候,再按照标准的语气,把它们朗诵出来……有的人也许会害羞,那默念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只不过会稍稍降低咒语的威力。” “还有比这更轻松的施法方式吗?” 说着,姚教授举起他那本暗红色的软皮法书,在半空中用力抖了抖。 书页相互碰撞着,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五色毫光在纸页间隐隐闪烁,透露出一股晦涩沉重的波动。 教室里的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那本书,疯狂的摇着脑袋,唯恐教授一个不慎,把这栋楼给炸了。 “我还听说上元书肆这些年在推广‘科欧安勒莫斯的法书’,比如在软皮法书的扉页上烙印‘五蕴驱魔咒’、在硬壳法书的书籍出嵌刻‘摄心震魂咒’、甚至直接把汉帛绢书的卷轴打造成凶器,看见凶魂野妖上去就是一棍子……一棍子打死。” 教授说到这里,语气颇有些激动,把手中的法书用力摔在讲桌上: “所以有人说,魔咒掌握不到位的巫师,完全不需要担心……只要在决斗课上多下点功夫,学会怎么抛砖头、砸棍子就可以了……你们说,有没有道理!” 这段话大家虽然听的有些稀里糊涂,但教授的哏不能不捧。 于是众人连连点头,都表示太有道理了。 郑清一边点着头,一边把脑袋向萧笑侧了侧,小声问道:“什么是科欧安勒莫斯的法书?听上去像是一个系列……一个挺残暴的系列?” “科欧安勒莫斯,是愚蠢的意思。你可以把这个系列的法书理解成‘傻瓜型法书’,意思是不需要在法书上抄写咒语,就可以施展某些固定法术。”萧笑撇撇嘴,一脸的不屑:“完全本末倒置的行为。” 郑清悚然转头,看向讲台。 果然,姚教授正臭着脸,在讲桌上用力磕着手中的烟斗。 火红色的火星随着淡薄的烟气一股一股的冒了出来,仿佛一头正在打喷嚏的火龙。 “谁点头?谁敢点头!” 老姚的脸拉的老长,一双漆黑的小眼睛散发出恐怖的色彩: “谁敢不念咒语、用你们手中的法书去砸人,被我知道了,今年的学分直接扣光!” “翻了天了,你们。” “不知道这是什么课吗?啊?我只是试试……你们就对魔咒这么没有信心吗?” 教室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乖乖闭上了嘴巴,任凭教授大发雷霆。 郑清无声的干笑两下,低下脑袋,埋头专心打量自己法书上嵌着的黄铜花纹与软皮搭扣。 搭扣还是玉石的,他眨着眼,小心翼翼的想着。 黑板上沿的小精灵们对应付暴怒的教授非常有心得。她们飞快的飘出教室,很快拖着热腾腾的茶杯来到教授面前。 老姚一连喝了三盏茶,脸上的怒气才消散掉许多。 “想要真正掌握魔咒,必须理解法书、能够真正使用法书。” “而想要真正使用法书、又必须熟练掌握魔文、符箓、占卜课上的各种知识。” “所以,作为你们的辅导员,我在这里再强调一次。” “在我的班上,所有的——我是指全部课程——都不准挂掉!” 说着,教授的目光从教室角落滑过。 尼古拉斯原本翻书的手臂僵硬了一下,但立刻又若无其事的动了起来。 “一步差、步步差,咫尺眨眼之间就会成为天涯……如果你们不努力,也许我们班级一百周年纪念日的宴会上,就要多几盒骨灰……或者多几头不能吃人饭的骷髅架子!” “你们愿意吗?” “不愿意!”教室里立刻响起了整齐的、洪亮的回答声。 “马修原本就不能吃人饭。”辛胖子转过头,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 “他也不用担心一百年后变成一抔黄土,”郑清羡慕的咂咂嘴:“我真的发现吸血鬼是一种非常不科学的生物……” “魔法世界,你谈什么科学!”张季信嗤笑道:“吸血鬼的确不需要担心变成一抔黄土……因为它们死后都是化成白灰的。” 姚教授并没有在意教室后排几个男生的窃窃私语。 也许因为刚刚的演讲稍微有点激动,所以他决定缓一缓——比如翻一翻唐顿刚刚收上去的课后作业。 翻了没几下,教授的脸又拉了下来。 “这份作业是谁的?” 老姚重新打破教室里的沉默,用两根指头掂出一张皱皱巴巴的桑皮纸,眉毛挑的老高:“这个月的最后一份作业,你们就交给我这种……这种卷面的作业?” 郑清看着那张熟悉的桑皮纸,还有纸上那一小块可以的暗红色痕迹,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完蛋了,你。”他嘀咕着,悄悄踹了踹身前的辛胖子,语气中充满了幸灾乐祸:“看样子,教授很气哦!” 第二百三十六章 我们足够残忍 窗外的天气有些阴沉沉的。 厚重的云层遮挡住了灿烂的阳光,在天地间涂上了一层灰扑扑的颜色,让所有处于这种环境中的人心底都有种压抑的感觉。 然而九有学府主教楼东601教室里的学生也许并不同意这种观点。 相较于屋子里沉重的负压气氛,窗外那种浩渺开阔的环境简直太和谐了。 姚教授站在讲台上,两根手指拎着那张皱皱巴巴的桑皮纸,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是谁的作业?” 教室里的学生们小心翼翼的转着脑袋,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彼此,似乎觉得每个面孔都是那么的可疑。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后排靠窗坐着的几位男生。 辛胖子犹豫了几秒钟。 然后便在郑清努力的推搡下站起身,臊眉耷眼的承认了那张纸的归属权。 “辛同学!”姚教授显然很惊讶,语气也和缓了许多。 毕竟在他的印象中,辛胖子是新生中为数不多课堂表现比较积极的男生。 “有没有什么要解释的?”教授顿了顿,显然打算给胖子一次机会。 “我们宿舍有只灵猫,它用我的作业纸去裹早点了。”辛胖子飞快的说着,把心底压抑了许久的抱怨一股脑吐了出来:“那头猫不知道为什么赖在我们宿舍不肯走……还总跟我们抢吃的!墨尔波墨涅的叹息……如果不是因为我们身为第一大学的成员,要时时刻刻以最高的道德标准要求自己,我一定早把那头肥猫炖了!” 郑清一脸钦佩的看着胖子。 “哦,这样啊。”老姚眯着眼,脸上露出惯有的笑容:“既然有外因,那就不扣你的学分了……重新誊写一份吧。” 胖子悄悄偏了偏脑袋,委委屈屈的看了教授一眼。 “或者说,你打算放弃面见苏议员的机会?”姚教授托着烟斗,咬在嘴里,含糊道:“还记得我开学第一节课说了什么吧。” 郑清挠了半天脑袋,才根据旁边同学激动而愤怒的只言片语回想起怎么回事。 第一节课的时候,老姚曾经许诺为大家引见苏施君,那位传说中的巫师界第一大美女。当然,他也有自己的条件——九月份,所有人在他的课堂上都要有良好的表现,而且课后作业也必须优质完成。 辛胖子不用别人提醒,立刻就想到了那条君子协定。 “我愿意重新写一份更完美的作业!”他举起手,眼睛瞪的溜圆,声嘶力竭的喊道:“我愿意写一份六千字的作业,绝不会在纸上出现一个错字!教授!” “教授,我帮忙监督!”张季信也举起手,红色的脸膛涨的发紫:“如果他补交的作业少一个字,或者错一个字,我跟着重新抄一遍!” 郑清一脸纠结的看着两位同伴,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的这种行为。 真幼稚啊,年轻的公费生咂咂嘴,摇摇头,没有说话。 于是,这场课堂间的小插曲就完美落幕了。 也许因为老姚几分钟之前那次不经意的提醒,许多学生才忽然想起了第一节课上的那道约定。 这让后续的课程顺利了许多。 几乎所有人都在迫不及待的表达着他们认真听课的**,试图通过专注的眼神、前倾的姿势、踊跃的回答来消弭教授前半节课积攒下的不满。 课堂上的气氛显得有些扭曲的狂热。 但老姚似乎非常满意这种气氛,连带着讲课都显得啰嗦了许多: “就像之前萧同学提到的那样……制式的法书一般有三百页左右,分为三十章,最少也可以承载三道咒语。” “想要正确释放一道咒语,首先要用正确的方式把这道咒语记录下来,这样你在使用的时候才能正确的释放。” “因为大家掌握的语法各不相同、推衍公式的能力也有强弱差异,在加上咒式理解偏差导致的架构不同,所以即便是同一道咒语,抄录在法书上,也会出现长短不一的情况。” “如果你技巧熟练、理解与推衍能力又比较突出,那么三百页左右的法书往往可以承载一百道以上的咒语。” “但也有一些巫师,一本法书能记录三五道咒语就已经侥天下之大幸了。” “所以,如何正确的记录咒语并释放,如何正确使用你的法书,这就是我们在大一的魔咒课上主要学习的内容。” “当然,作为案例的魔咒,我已经给你们精心挑选了五道。能够在这个学期将这五道咒语灵活记录在法书上并熟练运用的同学,我将在学期末的评价中给他加分。” “基本就是这样。” 老姚喷出一串烟圈,用抓着烟斗在讲桌边缘磕了磕。 烟灰还没有落地,便被闻声赶来的小精灵们收拢进纱袋里,拎出教室了。 “我再补充一点课外的知识……希望你们都注意一下。”教授放下烟斗,重新拿起自己的法书,在半空中抖了抖: “你们已经知道了,法书都是有灵魂的。” “妖魔的、灵兽的、甚至还可能是某个外星种族的长者、地狱魔鬼的投影、或者某位神祇的神格碎片。” “我们人类——无论所谓白丁、巫师还是别的什么,”似乎想起了什么,老姚嘴角挑起一丝不屑的弧度:“与这个宇宙所真正青睐的种族相比,天赋其实是非常差的。” “就比如妖魔。” “不提那些翻江倒海的妖王、或者高级的大妖;就算是最低级的野妖,都能天然沟通宇宙中的神秘本源……通过它们的血脉、灵魂,毫不费力的,使出各种强大的诅咒魔法、生长出强横的身躯。” “看上去,它们比我们更适合在这片星空下生存。” “但事实恰恰相反。” “现在,这个世界是属于我们巫师的——只有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阳光下、飞翔在蓝天中。而那些天赋异禀的妖魔,却被迫躲进了阴沟里、隐藏在黑暗中。” “为什么?” “学习、传承、组织、秩序……也许你们能够罗列出无数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在我看来,真正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足够残忍。” “我们能够残忍的对待大自然;残忍的把任何非人类的种族摆上试验台、拖进炼金工厂;残忍的互相屠戮、在血腥中前进。” “这个世界是美丽的,优雅的,有序的。” “但同时也是残酷的。” “妖魔们那些粗鄙的血腥与深重的邪恶,只不过是在本能驱动下的混乱而已,也许会赢得这个世界片刻的欢心,却拥有无法拥有这座世界的力量……只有我们,我们在理智下做出的各种残忍的选择,才能够与大自然的残酷交相辉映。” “妖魔、鬼怪、灵兽、乃至地狱的投影、神祇的光辉…” “我们猎杀他们,剥夺它们的精魂,灌注到我们的法器中,运用它们天然的能力拓展我们迟钝的灵觉,从而更轻松地沟通本源,释放自己的能力。” “而那些精魂,则始终无法得到解脱,日复一日释放自己的怨气,却不知道这些怨气是这些法器能够反复使用的催化剂。” “这种魔具,就是你们手中的法书。” “你们感到残忍吗?你们有不忍心吗?你们有那种泛滥宇宙的博爱情怀吗?” 老姚提高声调,质问道。 课堂静悄悄的。所有人都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神情有些激动地教授。 郑清虽然觉得不忍心,但想起飞机上那个恐怖的女妖,脑门又有种遏制不住的跳痛感。 “很好!” 似乎很满意大家的表现,老姚语气重新温和下来: “你们一定要记住自己的身份,把自己有限的爱送给自己的同胞们。博爱,在这个残忍的世界上,是非常可笑的。” “记住!” “不要脑残去参加什么法书解放协会!” 第二百三十七章 贵人症 也许是因为前人的余荫太丰厚。 也许是巫师们的社会生态高度发达。 还有可能只是因为饱食终日、无所事事。 在巫师世界,有这么一群人。 在他们看来,以其他生命的痛苦为基础施展的魔法是可耻的、下作的,这种以自身利益为出发点、极度自私的行为应该在整个社会加以杜绝,善良的巫师们必须站出来反对这种不正确的、邪恶的行为。 妖魔是巫师的敌人吗? 是的,但不能因为它们是敌人就把它们抽筋拔骨、炼魂取血;即使妖魔们把巫师的婴儿炖汤、用巫师的大脑酿酒,巫师们也不能用相同的暴戾手段对付妖魔。 “毕竟我们是巫师,我们是善良的、正确的巫师。” “你们听见有话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只是我告诉你们,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伸过去由他打;有人想告你,要拿你的里衣,连外衣也由他拿去……要爱你们的仇敌,为那逼迫你们的祷告……” 第一次听说这个群体的时候,郑清脑子里只有一个形容词——有病。 的确,对于受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教育的年轻人而言,这种宣扬‘极端道德正确’的理论非常没有吸引力,甚至会引起某种程度的反感。 毕竟道德的优越感看不到摸不着,但如果有人抽了你一个大嘴巴子,你不反抽回去,显然会成为众人眼中的懦夫、还要承受自我否定的煎熬。 联盟中甚至有一个专门的词汇来形容这些‘极端道德正确’的巫师——贵人症。 意思是,锦衣玉食、从未感受过绝望的人群才会泛滥的某种症状。 郑清没有这种症状。 他知道这个名词还是因为不久前他在朋友们之间提及小精灵身份问题,被一些人嘲笑他得了‘贵人症’。 法书解放协会便是一个非常著名的,由‘贵人症’巫师们组成的松散团体。 他们整天四处奔走呼号,竭力宣传‘裸咒’,希望其他巫师放弃使用法书这种极度不‘人道’的工具,用手诀、结印等古老的手段取而代之。 虽然他们的人数的不多,但因为占据着道德的制高点,总会影响到许多三观不定的年轻巫师——第一大学就曾经有一些学生拒绝在魔咒课上使用法书,即便这种行为会影响到他们的学分绩点。 老姚此刻用激烈的、批判的语气提到这个协会的名字,显然表明了他的某种态度。 没等讲台下的学生细细思考他的用意,教授便跳过刚刚聊的‘一点课外内容’,把话题转向前几节课的残留问题上: “现在,你们知道为什么施展不出‘元辰守护’了吗?” 教室里的学生们愣了愣,齐刷刷的摇摇头。 “还不理解?!”老姚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怫然不悦道:“还有什么不理解的呢?……施展魔法需要念动咒语、同时引动法书上的咒式……刚刚已经提示过了…你们没有办法施展出那道咒语,是什么缘故?” 郑清逐字逐句对比《标准咒语》上的案例详解,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放过。 然后他确认,咒语解析的咒式、逻辑、结论都没有问题。 借着他又念叨了一遍咒语: “受禄于天,保右命之!” 与教科书上那个小人儿的声音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但法书仍旧静悄悄的,一丝光都不给他亮。 郑清一筹莫展,只能重新抬起头,迷茫的看向讲台上站着的教授。 “教授,是因为法书的问题吗?”李萌举起手,发愁的问道。 “这点一定要你们自己去发现。”老姚无奈的摇着头,目光落在讲桌边的木箱子上,咬着的烟斗翘了翘,语气有些不满:“我原以为不需要开箱子了。” 同学们立刻瞪大了眼睛。 每个人都对这口箱子里装的东西非常好奇。 辛胖子觉得箱子里面塞了一头铜甲尸,是这节课上练习魔咒的对手,他向周围的人展示怀里那枚放光的五彩桃符,信誓旦旦的说这是桃符遇到邪恶僵尸的表现。 张季信则相对谨慎一点,因为他从没听大哥说过学校的教授会把僵尸带进课堂的先例。因为箱子很沉,所以他猜测里面可能装了某种贵重的炼金机械。 但随着箱盖的掀开,许多人发出了失望的叹息声。 没有四处乱飞的妖精、也没有凶残阴沉的僵尸、甚至不是大多数人猜测的魔法屋(一种内部空间巨大、可以充当临时巫师塔的空间装备)。 这只是一口普通的木头箱子,里满满当当装的都是书。 准确说,是各种法书。 “鉴于你们对法书的粗浅理解,我认为大家需要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这种魔法工具上,”姚教授从口袋里捏出一小簇金黄色的烟丝,塞进烟斗中,耐心的补充道:“接触不同的法书,能够有效提高你们与法书沟通的能力。” “这对于契合法书与咒语之间的协调至关重要。” 将烟斗塞进嘴里,重重吸了几口,喷出几股浓重的青烟,教授继续说道:“魔咒这门课并不依靠过人的天赋,更多是耐心、细心、还有信心的结果。” “这些你们在以后的学习中会渐渐体会到……现在,你们要进行一项新的练习。” “这是你们今天的课后作业。” “排队上台来领一本法书,然后在上面抄录一道束缚咒……还有人没掌握束缚咒吗?”教授忽然抬起头,非常严肃的问道。 同学们齐刷刷的摇着头。 “很好,”教授满意的点着头:“然后找一位对手,在他的法书上也抄录一道束缚咒。” 郑清用胳膊肘顶了顶旁边的萧大博士,但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流转向教室右侧前方的吉普赛女巫。 他忧郁的叹口气。 “最后,在翻开你自己的法书,同样抄录一道束缚咒。”教授屈指敲了敲黑板,三种颜色的彩色粉笔欢快的在上面跳着舞,画出一张三色图表。 “你们每个人都需要使用这三种不同的法书,施展同一道咒语。” “我希望你们认真感受其中细微的差异……用你们配置魔药、演算占卜的耐心与细心去感受其中的区别。” “然后按照黑板上的表格,认真填写、分析你们感受到的不同。” “周三的哲学课前,我希望收到你们的分析报告。” 走出教室之前,老姚忽然回过头,敲了敲教室门,重新吸引了众生的注意力: “嗯,我有一个建议……我建议男生找女生、女生找男生,最好是男女搭配。因为一般来说,大家对于异性法书的波动会更敏感一些,做分析报告会更容易一些。” 男生们互相看着,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 郑清则眼前一亮,立刻抖擞起精神,目光飞快的向教室前排看去。 真是天助我也,他在心底呐喊着,脑子里瞬息间流转过几十条与伊莲娜搭话的方式,甚至还延伸到如何把那条裙子送出去的方案上。 “看样子,我需要找另外一位练习对手了。”萧大博士幽幽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郑清眨眨眼,脸上挤出一个虚伪的笑容。 还没等教室里酝酿着的那股跃跃欲试的气氛爆发开来,姚教授再次推开门,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 “抱歉,”他眯着眼,脸上挂着惯有的笑容:“差点忘了……下午有开学典礼,在第一大厅举行……任何人不许迟到。” “知道了!” “唐顿,你跟蒋玉跟我来一趟办公室,”教授招呼道:“我把下午的安排跟你们说一下……” 第二百三十八章 被污蔑的报纸 正常情况下,第一大学会在新生入校第一周的周末举行开学典礼。 大部分时候学校还会邀请校外一些非著名表演团体加入进迎新晚会,为典礼增添几分热闹的气氛。 但2008届的新生们显然享受了一次非正规待遇。 他们的开学典礼延迟了将近一个月——直到九月的最后一天,这一届的新生们才算真正成为第一大学的成员。 学校并没有为这次异常延迟做出任何解释。 但这并不影响校园里漫天飞舞的各种流言与揣测。 有人说,女妖尼基塔是罪魁祸首,因为她闯入学校专机、并且谋杀了一位空乘的行为震动了整个巫师世界,导致第一大学近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巫师联盟甚至为此派出了专门的调查小组进驻了校园,以至于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学校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检查学校守护大阵、排查各种安全隐患上面了,开学典礼自然被客气的挪迟了一些日子。 也有人说,今年的沉默返潮来的比以往更早了一些,导致学校原先准备的应对预案出了纰漏,甚至学校里都溜进了许多从沉默森林逃窜出的小东西,校工委为此忙的焦头烂额,大部分的人力都布防在了寂静河沿岸,自然没有更多精力举办开学典礼了。 还有人说,推迟开学典礼是因为学校的最高领导,包括校长与副校长们最近恰好都不在学校,而其他教授们也没有能力开启第一大厅的‘灵魂洗礼’——按照高年级学长们的解释,只有经过洗礼的新生,才算第一大学真正的学生——这是流传最广、可信度最高的一种说法。 心灵如何接受洗礼,郑清并不理解。 他也没心思去琢磨那些完全没影儿的猜测。 年轻的公费生现在满腹心思都在想着怎么把那件愁人的礼物送给伊莲娜,以至于他在翻看校报的时候都在时不时的走神。 “你在看什么?”辛胖子一手搭在郑清肩头,把脑袋挤了过来。 一阵沛然大力顺着那条胳膊压在了郑清的脊柱上,他甚至听到了自己骨头发出了咯吱咯吱的不详声响。 同时一股浓郁的汗渍味道笼罩了郑清的呼吸范围。 “爬一边去……”郑清用力挣脱胖子的爪子,踉跄着闪到一侧,脸上仍旧残留些许惊恐:“你知道自己多重吗?会压死人啊,混蛋!” “有吗?”辛胖子愣了愣,一脸歉然:“不好意思……没想到你这么脆弱……” 他用一种怜悯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公费生。 郑清感到自己的脑门在一跳一跳的痛。 “你们两个在这里干嘛?”李萌在不远处叫道:“教授说,过一会儿那些小祖宗也要参加开学典礼,让我们看好它们。” “小祖宗?”郑清一脸茫然。 “就是你的宠物,”蒋玉一把将小女巫拨到身后的队伍中,脸上挂着疲惫的笑容:“你们两个不要站在队伍外面……新生要提前排好队形。” “宠物还有一分钟就会过来……让它们自己找人,队伍不要乱!”唐顿右手抓着一块金色的怀表,在半空中用力挥着,脸上挂着焦躁不安的表情:“人都到齐了吗?还有谁没来,看一下你们左右!” 郑清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叹口气,抓着报纸,悄无声息的挤进队伍里。 距离开学典礼正式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 除了新生以外,宽敞的第一大厅里还有许多布置会场的灰袍校工。 他们翻动着手中的法书,逐一点亮礼堂上空那些斗大的光团,让原本黯淡的大厅渐渐变得明亮、仿佛白昼一般。 大厅中央的铁灰色地板上,那些纵横交错的银白色线条,不知何时也泛起了微微亮光,缀连其间的镂空字符中更是隐约吞吐五色毫光。 环绕大厅的数百根深色巨柱上,那些造型浮夸、神态凶狠的巨兽悄悄睁开了眼睛,偶尔伸腰抖腿,绕着上下盘旋不止,带出阵阵云雾。 新生们按照学院、班级的划分,散落的聚集在巨柱后的走廊间。 郑清挤到萧笑与张季信身边后,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九月的校报吗?”旁边一个清脆的声音吆喝着,拽了拽郑清手中的那沓报纸:“给我看看!” 郑清没有回头都知道这个声音是谁的。 “大小姐,我有正事的……”郑清哀叹一声,手中的报纸抓的愈发紧了:“等我看完再给你。” 李萌没有拽动,愤愤的踹了郑清一脚。 “看报纸也是正事?”辛胖子不顾其他人的抱怨,锲而不舍的跟在郑清身后挤了过来,继续追问刚才的问题:“我刚才就在问,你到底在看什么?” “你到底想要什么啊,大哥。”郑清欲哭无泪的看着胖子,对于他今天异常的表现非常不解:“难道你也要看报纸?” “不是我看,”辛胖子连连摆手:“你的报纸是咱们宿舍里那份吧…” 郑清挑了挑眉,疑惑的点点头。 “那就对了!”辛胖子拽过报纸的一角,翻了翻,把第五版的中缝打开,凑到郑清面前:“有人已经宣示主权了……你不能把报纸随随便便就这么拿走,我要给它送回去。” 一串油乎乎的爪印儿映入郑清的眼帘。 “它是人吗?”年轻的公费生无力吐槽:“而且,它要报纸干嘛?!你什么时候变成那头肥猫的狗腿子了!” “不能排除它是人的可能性。”萧笑忽然在旁边插嘴道:“其实我非常怀疑那只橘猫是某位变形失败,受困于蒙代尔法则的巫师。” “自从你们中的某位向它告黑状以后,我必须做点什么来制止它在我床铺上撒尿。”辛胖子黑着脸,扯了扯那张报纸:“我只不过在老姚的课堂上说了实话……你们呢?简直是人奸!” 郑清心虚的撇过眼神。 但他依旧不撒手。 “我马上就看完了,”他坚持道:“等我看完,立刻给你。” “你到底在看什么?”这一次,萧笑也好奇了:“我记得你午休起来以后就抓着这份报纸看个没完没了……上面有关于伊莲娜的什么消息吗?” 周围立刻投过了数道隐晦的视线。 郑清脸色一黑,连忙大声解释道:“我只是看一看校学生会的录取名单……我之前不是参加过学生会的复试了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的话几乎变成了耳语。 但几位伙伴都露出恍然的表情。 “找到了吗?”辛胖子奇怪的翻扯着报纸:“我记得名单在第三版副页上,名字并不多呀……你怎么看了这么长时间!” 郑清板着脸,拽过报纸,把脑袋藏着厚厚的纸页后面。 “一定是没看到自己的名字。”萧笑扶了扶眼镜,肯定的推断道。 其他几人纷纷露出恍然的神色。 “如果有他的名字,他早就叫唤起来了。”辛胖子脸上露出促狭的表情:“似不似啊,大公费生?” “肯定有哪里搞错了,”郑清小声咕哝着,终于放弃继续寻找,把报纸胡乱塞进辛胖子怀里,脸上露出悻悻然的神色:“肯定有黑幕……不可能没有我的名字……我明天就去学生会办公室询问。” “说不定是校报少录了你的名字。”张季信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是污蔑!纯属污蔑!!”辛胖子手中的那份报纸忽然扬起一角,露出报纸的头版,在报名旁边一个漆黑的小人正挥舞着胳膊,尖叫道:“我亲自复查的模板,绝对没有错……你们不要造谣!!” 郑清恶狠狠的揪出胖子怀里的报纸,用力把它卷成一个卷儿。 小黑人的声音被层层叠叠的纸张所掩埋。 终不可闻。 第二百三十九章 校徽上的三棱体 郑清觉得,学校允许宠物们参加开学典礼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简直是一场灾难。 当波塞冬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窜到年轻公费生的怀里时,他还有过一刹那的惊喜——毕竟是在学校,他与小狐狸成天聚少离多,除却早上晨练之外,他们很少有一起玩闹的机会。 紧随其后的其他动物就没有波塞冬那种敏捷的身手了。 一头粉红色的肥猪哼哼唧唧着,晃着浑圆的屁股,把一个挡道的男生撞的连翻几个跟头;两只巨大的猫科动物互相勾着尾巴,踱着优雅的方步,昂首挺胸穿过走廊,浑然不知它们已经吓哭了好几位小盆友;还有一群泰迪犬,浪迹人群之中,毫不顾忌头顶明晃晃的亮光,抱住女巫们的小腿就是一阵狂拱,引得人群中一片尖叫与哄笑声。 更不要提在墙壁上快速爬过的巨大狼蛛、从新生们脚边轻轻滑过的各种长虫、以及身上长满丑陋毒腺的癞蛤蟆,这些奇形怪状的宠物令人毛骨悚然,以至于它们的主人都受到了诸多诘难。 最糟糕的是半空中扑棱翅膀的乌鸦、轻隼等诸多鸟雀,也许为了减轻重量、也许只是单纯中午吃的过于丰盛,它们短小的直肠无法容纳过多的‘飞翔’——这导致人群中不时传来几声惊呼与怒骂。 “小心!”张季信一把拽住郑清的袍子,将他向后拖了一步。 郑清还在愣神,一泡热腾腾的鸟粪便擦着他的鼻尖砸在了地上。 “卧槽……”千言万语汇成一个词,年轻的公费生脸上的肌肉抖动着,好悬没抽出法书,把那只刚刚落在地上,正扭着屁股挤来挤去的绿头鸭吊起来臭揍一顿。 “各位新生!” “各位新生请注意!” “喂喂……” “吱……” 耳畔传来尖锐嘈杂的声音,郑清捂着耳朵,循声望去,第一大厅四周的那些大柱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倒吊着长出许多粗大的藤蔓。 它们的根茎扎根头顶漆黑的虚空,枝条向四周张开,宽大的叶面上露出密密麻麻仿佛蛛网一样的红色纹路。 藤条的顶端,一朵朵五颜六色的喇叭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蕾、含苞、怒放。 奇奇怪怪的声音正交织在一起,从那些抖动的花瓣间喷涌而出: “各…位…新…生请…注…意……” “各位新…生请注…意…” “各位新生……请注意!” 随着那些喇叭花绽放的越来越彻底,断断续续的杂音便渐渐消失了,喇叭中传出的语句越来越通顺,声音也越来越洪亮、清晰: “距离开学典礼正式开始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请新生们以学院为单位,迅速组织好各自的队伍。” “校工委刚刚补充了新的通知,禁止宠物在第一大厅随意排泄、典礼期间禁止投喂宠物、新生请看管好各自的宠物、严禁出现宠物伤人事件。” “未穿着院袍的新生请尽快离场更衣,典礼开启时若仍有着便装的同学,将会校纪纠察队扣去本月监察学分。” “典礼举行期间,禁止打闹、喧哗等行为。” “典礼举行期间,严禁四处走动……” “禁止出现迟到、早退等情况……” “……” 喇叭花鼓动着花瓣,絮絮叨叨的重复着各种禁止事项。 新生们开始还安安静静的听它们唠叨,但很快,大家就发现这些喇叭花除了声音大一点之外没有其他任何能力。 而校工委的拿下灰袍巫师们更是只低头安静的处理他们手头的事务,对于四周的情况视而不见。 于是人群中交头接耳的现象逐渐蔓延。 谈话声也重新大了起来。 “东扣一点,西扣一点,就那么点分数,全被扣没了。”李萌板着指头,嘀嘀咕咕的念叨着,满脸惆怅:“小白要拉屎,我难道还能把它给堵回去?” “李萌!”蒋玉柳眉倒竖,满脸煞气的瞪了她一眼。 小女巫吐了吐舌头,一转身躲到了郑清身后。 鸽子小白被主人的动作惊的飞起,却很快看到熟人,翅膀一收,也落到了郑清的肩头。 波塞冬趴在郑清的另一个肩头,闻声抖了抖耳朵,甩了甩尾巴,然后迅速闭上眼睛,决定假装没有看见入侵者。 “这个问题,那个问题,每天抬头一看,满眼全是问题。”郑清歪着脑袋,蹭了蹭小白光滑的羽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小小年纪,跟老头子似的,叹什么气!”李萌老气横秋的拍了他一巴掌,毫不客气的说道:“跟姐说,姐帮你解决问题!” 郑清面无表情的瞟了她一眼。 李萌眨眨眼,怯生生的鼓了鼓嘴。 “你们知道第一大学争议最大的一个问题是什么吗?”萧笑忽然从他的笔记本上抬起头,非常感兴趣的问道。 “要不要穿统一颜色的校服?”郑清看着广场上五颜六色的袍子,闷闷的回答道:“或者说,要不要取消学分制?” 他还没有从校报名单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再加上吉普赛女巫最近忽然冷淡的态度,更令他心烦意乱。 所以面对萧大博士的问题,他的态度显得敷衍了许多。 萧笑皱了皱眉,显然对这种消极的回答不太满意。 “我知道!我知道!”李萌积极的举起手:“我听表姐说过,好像跟校徽有关。嗯,是什么来着?” 小丫头皱着眉,摇头晃脑的想着。 “三棱体的背面是谁。”张季信凑了过来。 “对对对!就是这个!”小丫头连连点头,然后转身踹了张季信一脚:“我刚要说出来你就随便插话,真差劲!” 张季信苦笑着躲开她。 “三棱体的背面是谁?”郑清提起一点兴趣,疑惑的重复着,迷惑不已:“这是个什么矛盾!” 校徽是一个正三棱体,他清楚。 不论是那份录取通知书,还是不远处那座宏伟的石门顶中央,亦或是校园中无处不在的烙印,都清晰的标示着校徽的模样。 但这个问题的意思,他却没听懂。 “校徽的三棱体只体现了三个面,还有一个面我们看不见。”李萌在旁边解释着:“但是我们学校一共有四所学院,这就很麻烦了。看不见的那面到底指代哪所学校,这就是第一大学争议最大的一件事。” “据说每年的辩论赛上,这个问题都是必辩之题。”张季信忍不住又说了一句,然后在李萌转身踹他的时候灵活的闪开了。 李萌气势汹汹,招呼着自家的鸽子还有旁边跃跃欲试的小狐狸波塞冬一起扑上去。 郑清哑然失笑。 不仅仅因为面前的嬉笑打闹,更因为这个所谓的最大争议。 简直无理取闹嘛。 “看不见并不代表不重视,相反,每个学院都在争抢那份看不见的荣耀。”萧笑补充道:“许多独立观察家,包括巫师联盟的评论家,都认为校徽中看不见的那一面代表着第一大学隐藏的真实,或者说,代表那枚三棱体的基石。” “这也太无聊了吧。”郑清觉得这个矛盾有点小题大做:“学校可以在校徽上施加一个旋转魔法,这样每一面都有被看到的机会呀!”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学校拒绝这么做。”萧笑扶了扶眼镜:“一个可以解决大矛盾的小魔法,学校却视而不见。这几乎是在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校徽上的三棱体只体现三个面是有其寓意的。” 郑清顿时眯起了眼睛。 环顾四周,四色的院袍泾渭分明的环绕在第一大厅四周的长廊间,没有一丝重叠。 就连庆典上的气氛,也不能让这种分歧显得更融洽一些。 第二百四十章 灵魂洗礼 魔法师们的庆典,并没有比白丁世界的庆典更精彩。 只不过他们总能折腾出许多新鲜玩意儿——比如穿着草裙跳舞的都灵妖精、飘在半空引吭高歌的塞壬女妖;还有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地上叮咚作响,与纷纷扬扬的花瓣雨一起,合奏出一曲优美的乐章。 但在郑清眼里,这些并没有什么意思。 妖精们滑稽的舞蹈不能掩盖它们粗暴无礼的举止,塞壬身上浓烈的香气也掩盖不住那若隐若现的海腥,即便是头顶飘摇的魔法雪花,倘若你用手接住,一样会被手心的热气熏成一滩冷水,顺着指缝消失的干干净净。 还有那些古板的规矩、老套的说辞、冗杂的规则。 都是磨掉年轻巫师锐气的不二秘方。 比起这些,郑清更感兴趣的是第一大学的几位校长。 入学快一个月了,他与几位校长竟然缘铿一面,便是经常出现报纸头条的几位学院院长,他也闻声而未识人。 而这些大佬,据说都会在开学典礼上露个面。 距离庆典开始还有不到半个小时。 四所学院的高年级学生,几座研究院的研究员,各位助教、讲师、教授,以及那些走起来都颤颤巍巍的老校工们,开始次序入场。 按照老规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 教授们站在礼堂侧面最高层向外突出的露台间,他们披着黑色的长袍,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轻言谈笑,神态轻松。 助教与讲师们的位置稍微低半层,与研究员们在一起,站在露台下的半封闭环廊中。 学生们则按照年级高低,从上往下排开。 大四的老生站在四层的走廊间,大三的老生站在三层走廊间,以此类推,08届的新生们只能老老实实站在第一层的环形长廊中。 与教工们相比,学生们就显得拘束了许多。 无论是高年级的学生,还是刚入校的新生,都谨言慎行,唯恐不慎被纠察队的人抓住扣了学分。 纠察队的人由学生会的干事与部分校工组成,他们安静的巡守在每层走廊之间,怀里抱着硬邦邦的记事板,随时准备把捣乱的小崽子们揪出去,收拾一顿。 “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郑清忽然抬起头,疑惑的四处张望着,推了推旁边的同伴。 躲在他怀里的小狐狸也转着耳朵,眼睛瞪得溜圆,蓬松的大尾巴停止了摆动。 “声音?”辛胖子抓了抓自己毛茸茸的脑袋,用力挤了挤眼睛,表情非常困惑:“除了鸟鸣狗吠之外……我没听到什么别的声音……还有那头小猪的哼哼声。” 其他几个人也露出了迷惑的眼神。 “好像的确有点奇怪的声音…”李萌皱着眉,努力竖起耳朵,小脸憋的通红:“听上去有点耳熟……” “你听到的是什么声音?”萧笑若有所觉,飞快的翻开了他的笔记本,急切的追问道。 郑清歪着脑袋,发现这种事情还真的是很难描述。 就像潮起潮落、落雨纷纷,你可以找出许多拟声词、形容句来描述这些场景,但语言终归太贫乏与苍白,没有办法精确的描述其中的内涵。 “真应该多学点魔文,”郑清嘟囔着,脸上的五官皱成了一团:“我发现魔文在描述与形容方面更精确,也更容易一点……模糊的来说,有点像早晨起来,群鸟鸣叫;也有点像梅雨时节,雨丝砸在树叶上的声响。” “你比的完全不是一个声音……这怎么会一样呢?”辛胖子一脸怀疑。 “就像太阳升起与落下时的声音,还有星星哭泣的声音。”李萌板着手指,嘴里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比喻。 “太阳升起还有声音?”张季信终于忍不住,吐槽道:“还有星星哭泣,你确定不是自己在被窝里被幽灵吓哭了?” 李萌黑着脸,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飞起一脚,踹在了张季信的腿上。 郑清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发现小女巫现在越来越喜欢踹人了,不知道跟谁学的。 想到这,他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蒋玉。 蒋大班长正抱着胳膊,眉头微微蹙起,手指轻轻打着拍子,表情十分专注,让人一眼望去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噤声。”萧笑竖起毛笔,制止了几位同伴之间的争执,也唤回了走神的公费生。 郑清回过头,惊讶的发现大厅上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出缕缕淡白色的雾气。 原本在大厅中央跳舞唱歌的塞壬、妖精们,此刻已经无影无踪。 连盘旋在半空中的豆大光团也次第熄灭。 唯有头顶的漆黑。 仿佛深邃的宇宙一样,宁静、隽永。 一点豆大的火焰在这片漆黑中闪烁起来。 郑清瞪大了眼睛。 咚。 咚。 咚。 鼓声似乎从他的心底响起来了,豆大的火苗伴随着鼓点一颤一抖。 只是轻轻几下,便完全攫取了郑清的注意力。 短促而激烈的一段乐章,清晰标明开始的断点。 那些稀薄的雾气,伴着明快的鼓点,激昂的节奏,飞快的盘绕,振动,扩散,幻化出一个又一个神秘诡异的图案。 盯着那些图案,听着耳畔开始的缓缓流淌起来的音乐,郑清的眼前忽然浮现一幅幅画面。 枯寂的宇宙,黑漆漆,没有一丝生机。 一颗蓝色的,渺小的行星,犹如星辰大海之中的一粒枯沙,安静的盘旋在自己的轨道上。 一圈,一年,一年又一年。 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恍若一道闪电破开重重迷雾,生命从这无限死寂之中迸发出一丝火星。 耳畔的音乐刹那间中断,似乎因为震惊而失音! 然后犹疑的,小心翼翼的笛声,探了一丝头; 断断续续,小号、长笛、低音提琴、大鼓,吐出了自己探索的声音。 视野无限扩大,郑清的感知似乎一瞬间冲进最微小的细胞之中。 耳畔,叮叮咚咚的钢琴,伴着重重和弦,还有悠长的号角,充分展现了时间飞逝的感觉。 细胞飞快的分裂,单细胞,多细胞,植物,动物,海里游,爬到地上,只存在于想象中的生物进化史犹如一部快进的无声电影,在郑清面前飞快的展现出来。 音乐越来越激烈,越来越丰富,郑清眼前的景色也随之越来越丰富。一股生命的感动从他的心底慢慢升腾起来,一种无法形容的满足感充斥他的心田。 视线忽然拉远,随之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感粉碎刚才的安逸与和平。 巨大的陨石带着燃烧的火焰擦着郑清的鼻尖重重砸在那颗刚刚孕育了生命的蓝色星球上。升腾而起的烟雾,剧烈震动起来的板块,疯狂逃窜的生灵。 音乐又一次中断,郑清明确感受到了这暴风雨前的宁静。 随之,短促而激烈的弦音,刚劲而果断地敲击,一重强过一重,一浪高过一浪,气势狂暴,无可阻挡! 郑清知道,这是生命在宣泄自己的愤怒。 直到蓝色的星球慢慢恢复平静,音乐才随之渐渐低沉下来。 此刻的音乐却不在像之前那样丰富但庞杂,而是明确展现了两三个主题, 低音提琴、大提琴无可奈何,余音盘旋不止;小提琴、小号,跃跃欲试,不断冲击;钢琴、大鼓、夹杂其他郑清听不出来乐器交织在一起,音域不断扩大,转调越来越变化莫测,节奏越来越复杂多变。 地上奔跑的动物,海里雀跃的游鱼,天空翱翔的鸟儿,树梢间沙沙爬动的昆虫,草甸里嗡嗡作响的蚊蝇,无数生物挣扎的面孔一瞬间浮现在眼前。 然后,戛然而止。 眼前的一切倏然消失,重新回归那个恢弘的大礼堂。 郑清用力眨眨眼睛,让脑子慢慢适应突然舒缓下来的节奏。然后茫然的看向半空,怎么突然没了?人类呢?后面的生物呢?那三个主题代表了什么? 礼堂里寂静无声,似乎刚才那激烈的音乐都是他的幻觉。 片刻之后,嗡嗡声轰然响起,从第一层迅速蔓延到顶层。 遗憾与意犹未尽的喧嚣充斥其中。 “终于感受到了,”萧笑重新戴上眼镜,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狂热:“生命之音!灵魂的洗礼!第一大学新生的盛宴!” “传说中的,通过音乐与画面的冲击,来净化你的心灵,让你充分感受这个世界的伟大与不凡,让你直接面对那神秘莫测的世界本源。” “无与伦比……”郑清着迷的回想着刚才的音乐,回味着,赞叹着。 第二百四十一章 校长无名 乳白色的雾气在半空中翻滚着、扭动着,随着大厅四周嘈杂的声浪积聚而起,汇成数只栩栩如生的异兽。 有盘龙、卧虎、麒麟、飞凤等等,它们漂浮在半空中,足下生烟,鳞羽放光,神态兼备,顾盼生威。 异兽之上,又不知何时落下几座古朴的灰白色石台。 石台虚浮于半空,上接日月苍穹,下理龙凤麒麟,锚定整座大厅,给人一种稳稳当当的感觉。 几道陌生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石台上,在缭绕的云雾中若隐若现。 因为他们的出现没有引起丝毫波动,所以直到高台上的教授与高年级学生们端正态度,开始行注目礼时,位于一层走廊中的大一新生们才霍然惊觉,渐渐安静下来。 郑清定睛望去,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 石台上的身影虽然有些模糊,却不知为何,能够轻而易举的攫取他的注意力,让他无法挪开视线。 “这是气场引力效应,”萧笑细如蚊呐的声音忽然在郑清耳边响起:“高等级的巫师时时刻刻都在散发某种特殊的气场,在魔力与精神的共同作用下,低等级的巫师会不由自主的关注这个气场……等级差别越大,这种引力效应就越强。” 郑清咬着牙,试着努力移开视线。 但那几道身影仿佛黑洞一般,他越挣扎,目光就越是不由自主的落在他们身上。 “放轻松,不要抗拒他们的气场,可以试着闭上眼睛。”萧笑继续说道:“那是第一大学的几位校长,我们与他们之间的等级差异太大……所以不要试图用你的精神抗拒他们的存在,那是非常不魔法的行为。” 郑清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上眼睛。 果然,他的浑身上下立刻轻松了许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 他立刻偏过头,不敢继续直视那几个身影。 “他们……那几位校长…都是什么级别的?”他放缓自己的呼吸,低声问道。 “超越大巫师的级别,有人称之为‘巫使’。”萧笑的声音里充满了向往:“有关那个境界的论述与著作非常稀少,即便书山馆中也没有几本……不要想着去借阅,那几本书被收藏在书架迷廊的最深处,只有拿着教授的批条才能在专门的读书室阅读。如果你不想被章先生拎着耳朵扔出来,最好不要打它们的注意。” 郑清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发出一声惋惜至极的叹息。 “什么时候我们也能…”他轻声嘀咕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用力扭过头,重新看向那几个身影:“哪一位是校长?” 他的声音有些急切,以至于说话稍稍有点语无伦次:“好几个身影,上面的,哪一位是校长?正的校长?” “自然中间那位,笨!”这一次萧笑没有说话,反而是站在旁边的李萌甩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除了校长大人,这座大厅里,谁还有资格站在最高的地方、最中央的地方?” “也许是司仪…”张季信压低声音,在后面抬杠。 李萌头都没有回,小腿一勾,又是一脚踹在了红脸男生的袍子上。 郑清眯着眼,努力调整焦距,试图看清最高处的那个身影。 然而徒劳无功。 虽然他能看到那是一个高大的身影,但在缭绕的云雾与莫名的影响下,仍旧看不清那副神秘的面孔。 “离得太远,”他忍不住嘟囔着:“看都看不清……一点也不亲民。” “这是为了我们好,”张季信难得卖弄了一次:“我听我哥说,几位校长因为境界太高深了,时时刻刻都处于被世界排斥的情况下……注册级别以下的巫师在他们身边,会被动接受强大的精神压迫,一个不慎,就容易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 “此外,我们与他们之间的空间都是扭曲的。”萧笑在旁边补充道:“就如水中望月一般,你看他们在不远处,但也许我们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无比遥远……就算是面对面,我们也许都隔了千万里远。” “更主要的是——他又不是巫盟的执政官,不需要我们投票决定他的位置,摆出那副亲民的态度给谁看?!”辛胖子终于忍不住,回头吐槽了一句:“还有,你们在这里嘀嘀咕咕,不怕被扣分吗?” “我学分多,不怕!”郑清低声怼了一句。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巧了!”张季信则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胖子:“难道你真的要洗心革面做个乖学生?” 胖子脸上迅速泛起一层蓝气。 “安静点!”蒋大班长终于回过神,瞪了几位男生一眼,威胁的举起手中的记事板。 男生们立刻闭上了嘴吧。 但仅仅过了几分钟,郑清便又一次忍不住推了推萧大博士。 “校长叫什么名字?”他小声问道:“我记得《走进第一大学》上面好像没有介绍这方面的信息……另外两位副校长的介绍倒是很全面。” “无名。”萧笑嘴唇微微扭动着,隐晦的瞟了一眼蒋玉。 郑清注意到女班长正疑惑的转头四处张望,似乎想看看谁在说话,但刘菲菲立刻凑到她旁边,似乎在小声询问什么问题。 “哪个无,哪个名?”年轻的公费生抓紧时间追问道:“口天吴?鸣叫的鸣?还是姓名的名?或者是明天的明?” “一无所有的无,名字的名!”萧笑无奈的叹口气,把他的笔记本摊开,塞到郑清鼻子底下:“我们的校长大人没有名字……所以巫盟的人渐渐把他叫做‘无名校长’了。” 郑清目光落在笔记本那硕大的‘无名’两字上,惊诧不已。 第一大学的校长竟然没有名字! 真是件滑稽的事情。 “如果说,他在隐藏自己的真名,免得被人诅咒,也许我能更理解一些。”郑清皱着眉,连连摇头:“但是没有名字……没有名字实在是太…太说不过去了。” 他的目光顺着笔记本上的注释向后滑去: “……出生年月不详…年岁不可考…境界未知…现担任第一大学校长,同时兼任巫师联盟大巫师会议荣誉主席,银河猎户臂审判院院长……” 还没等他看完,一只粗壮的大手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萧笑脸色一变,飞快的抽回了他的笔记本。 郑清还没来得及说一声可惜,耳边就传来唐顿的警告声: “你们几个,不想被扣分,就不要说话了……安静点,校长们要下来了!” 郑清猛的抬起头。 半空中,那些云雾化作的异兽正随着校长们的身影一点点扭曲、变形。 化作一道华美的云梯。 从虚空石台落到了第一大厅的地面上。 无名校长摄步前行,长袍猎猎,衣袂飘摇,带着其他几位副校长,踩着云梯,一步步来到新生们面前。 氤氲匝地。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两位副校长 庄周有云: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无名者,天地之始也。 又有素问云:圣人者,处天地之和,从八风之理,适嗜欲于世俗之间,无恚嗔之心,行不欲离于世,被服章,举不欲观于俗,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想之患,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形体不敝,精神不散。 意思是,圣人会顺天应人,举止喜好与俗人无异,不嗔不怒,不急不躁,安逸愉悦,悠然自得。 郑清看着十多米之外的那个高大身影,脑子里飞快的流转过这些念头。 也许,校长不是没有名字。 “名无名,实非无名。”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低声念叨了一句。 旁边的萧笑眼睛一亮,扶了扶眼镜,抽出毛笔,把这句话攒到了他的笔记本上。 从正面对比,走下云梯的校长们并不比其他教授高大许多。 但对长廊后的新生们而言,这些身影仍旧显得那么高不可攀、遥不可及。 无名校长站在最前方。 每个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也许校长刻意控制了自己的气场,郑清终于能够看得清楚一些了——然后他忍不住有些失望。 校长大人相貌称不上俊美,仪态也谈不上威武。 虽然身材高大,但他似乎有些发福了,黑色的长袍披在身上,显得稍稍有些紧绷。只不过长久以来养出的气势很好的掩盖了这点,使得新生们在他面前会下意识忽略这些缺憾。 他的脸膛微黑,额头很宽、很高,长长的头发打理的整齐干净,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堆在脑袋后面。 他的眼睛很亮,嘴唇发紫,衬着那微黑的脸庞,给人一种雍容自若的感觉。 郑清觉得,不论是这幅魁梧的身材,还是略显霸气的形象,都与他心底那个睿智慈祥的老头有着很大的差距。 不论是书山馆的藏书,还是校外的邮报,提及第一大学的校长时总是一副和光同尘、言笑晏晏的模样——因为他的影像无法被普通魔法拓印,所以郑清一直以为自己的校长会是一个笑眯眯的和气小老头。 但现实终究是现实。 郑清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第一大学最权威的人物。 无名身为第一大学的校长已经很久了。 久到从建校伊始,除了他,第一大学再也没有第二位校长——当然,按照不同的计算口径,几个学院对于建校时间的说法并不一致,但按照所有学院都认可的时间来计算,无名担任校长也超过六十年了。 六十年,一个甲子。 在白丁世界,这段时间足够让一个人从黄发垂髫变成耄耋老人。 但无名校长一直都是这副模样,从来没有变过。 入校前的一段时间,郑清曾对第一大学的种种非常感兴趣,包括第一大学的校长,他也翻阅过许多资料。 越看越纠结。 且不论所有资料中,这位校长都没有名字——所有资料在论述时都会直接用‘校长’指代他——单单他在担任第一大学校长之前的历史,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在担任校长之前,就已经活了很久了。 至于多久,郑清一直都没弄明白。 不过当他在某本野史的犄角旮旯中看到,无名校长在两千年前曾经收下三千弟子的逸闻之后,他就放弃了继续探索的**。 壕无人性。 与他的资历相比,无名校长具体的修为法力就是另外一个谜了。 史书中关于校长的可靠记载,多是一些风花雪月、舞文弄墨、调教弟子的事情。从来没有类似秦皇一怒镇杀上古大妖、奥古斯都沐血连屠巨龙之类的故事。 以至于许多野史中都流传,无名校长除了活的久一点,并没有什么强大的神通法力。 只不过从来没有巫师能够验证这些传言。 因为在他们面对无名校长之前,还需要越过第一大学的诸位资深巫师。 比如现在的两位副校长,石慧女士与若愚大师。 建校以来,关于第一大学几乎所有众所周知的冲突,都是副校长们出手解决的。 若愚副校长主管校工委。 虽然被称为大师,但他并不是一个光着脑袋、披着袈裟的出家人。相反,这位大师是一位矮个子、干瘦的小老头。 没有学生知道他为什么被称为大师,许多高年级学生都恶意的猜测,也许因为这个小老头是整人大师——他从来都不讨学生们的喜欢。 平日里,他总是穿着厚重的、几乎拖到脚底的黑色长袍,大半个脑袋都隐藏在毛茸茸的衣领后面,只露出一双狭小的、宛若蟑螂一样的小眼睛。 宽大厚重的皮鞋在他脚下显得格外轻巧。他拄着一根银制狼头的金属拐杖,仿佛幽灵一样出没在学校的每一个角落,还经常静悄悄的站在教室后面,默默的盯着那些违法校规与课堂纪律的学生,然后让校工委在月末送去一张鲜红的处罚通知书。 与他相比,石慧女士就显得更受欢迎一些。 她是第一大学的教务长,也负责主持教授联席会议。 与校工委不同,教授联席会议的成员都是在职的教授、讲师、还有助教。他们是学校最强大的法师,是学校最稳当的支柱。他们的地位很超然,除了教学、做研究与实验外,教授联席会议很少会干涉学校日常的事务。 所以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石慧女士就是一位闻其名而未受其害、其行高远、其人可敬的强大巫师。 年轻公费生的目光并没有在石慧副校长身上停留多久。 但仅仅是短暂的打量,他就能够知道,她是一个干练的女人。 所有人都会得到这么一个结论。 无论是她干脆的短直发式、还是她干净整洁的衣着打扮,甚至她那细薄的抿成一条细线的嘴唇都显得那么简单、直接,仿佛一条线按照明确的纹理盘整、集束而成。 她的口碑也很好,一直以公平公正与雷厉果断被诸位年轻助教们称赞。 如果说若愚大师像一只蟑螂一样,学生们不知其所在但看到又会恶心、恐惧,而且怎么也消灭不干净。 那么石慧女士就像一柄短刃,简单、直接,锋利、无双,清晰、明白。 与无名校长不同,第一大学的副校长已经换过数茬。 卸任的副校长们往往会顶着一个荣誉头衔,继续在教授联席会议上发光发热。参加参加学校的庆典、写一写工作建议、指导一下年轻巫师们的实验工作、然后在冗长的会议上打盹儿。 比如类似今天的开学典礼。 在三位校长身后站着的,便是一些早已退休的副校长以及学院院长们。 这些稀疏的身影与其他的教授们,安静的站在无名校长身后,将那个原本就很高大的身影衬托的更加雄伟。 第二百四十三章 校长的演讲 “新的学期,意味着新的起点,新的开始。” “新的学员,代表着新的思想,新的希望。” “我们这些老人,终将远去。” “就像历史曾经说过的那样……这个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你们就像早上**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生当如夏花般绚烂,亦当如烟花般灿烂。” “在这里,没有人会沉寂。” “总有一片属于你的天空,静待绽放。” 第一大厅里的气氛有些肃穆。 天花板下那些斗大的光团已经重新亮起,正顺着复杂的路线回环游走,洒下一片光辉,洒出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四所学院的新生们已经走出长廊,汇聚在无名校长身前。 四种不同颜色的长袍泾渭分明,排着长长的、整齐的队伍,沉默的站在高台下,安静的聆听那个有些苍老、但充满智慧的声音: “第一大学能够得到你们的青睐,是学校的幸运;你们最终选择了这所大学,也是你们的机会、也是我们的机会。” “有机会感受思维在碰撞与摩擦中的进步,有机会享受智慧经过时间沉淀后的历久弥香,有机会见证一位又一位巨人的崛起,一颗又一颗巨星的绽放!” “这是我们第一大学每一位教职工的荣幸与愿望。” “正如你们看到的。” “第一大学代表了巫师界的进步与包容。” “就像学校那个正三棱体的标志所展示的那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正面。” “每所学院都是独一无二的,但他们之间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你们都将是第一大学的成员。” “所以,我希望,每一位走进校园的新生,都能用包容的、积极的心态,来面对兄弟学院的同窗们。”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从阿尔法学院洁白色的法师袍上流过,悄悄撇撇嘴。 自从老姚确认他中了魇咒之后,他原本从奥古斯都那里获取到的些许包容与好感已经荡然无存。 只剩下与瑟普拉诺之间的冰冷交易。 古人说的好,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唯有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愿意包容,但不代表同意放纵。 显然,与郑清抱着相似想法的新生并不在少数。学生的队伍中虽然没有骚动,但某种奇妙的气氛已经悄然弥散开来。 大家用目光与表情互相交流着,沉默的回答着校长的期盼。 无名校长悄然叹了一口气。 “你们被划入四所不同的学院,并不是因为你们有什么不同。” “如果这样理解,我可以非常负责任的断言,每一位巫师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是与众不同的。” “恰恰相反。” “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巫师世界一份子,巫师与巫师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不过是因为学校用不同的方式录取,所以你们才走进了不同的学院。” 郑清的皱着眉,觉得校长的这番话非常矛盾。 既然知道不同的录取方式会造成分裂与隔阂,为什么不采用相同的方式来甄选学生呢? 这算是人为制造矛盾吧。 果然,校长的下一句话给出了非常清晰的答案: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如果没有了比较与竞争,第一大学也许会成为一潭死水……一潭绿汪汪的,令人绝望的死水。” “就像我最开始所讲的那样。” “第一大学是你们的第一大学,是我们的第一大学,也是巫师世界的第一大学。” “这座大学承载了太多的责任……与希望。” “我们必须一直前进、毫不停留的,始终前进!” 讲到这里,无名校长中止了自己的演讲。 他扯开领口的扣子,似乎脖子上那脆弱的纽扣束缚了他的某种情感。 掌声如狂风暴雨般骤然响起,从四层之上的露台一直蔓延到大厅中央。 教授们、校工们、高年级的学生们、还有刚刚入学的新生。 所有人都用力拍着巴掌,宣泄他们的情绪。 这番宣泄似乎把校长都吓了一跳。 他的嘴角勾了勾,抬起手,制止了学生们的赞扬。 “你们被分入了四所不同的学院。”他重复着,目光从红袍的九有学生队伍上滑过,落在白袍的阿尔法队伍上、然后再滑向黄袍的亚特拉斯队伍、还有蓝袍的星空学院队伍。 所有新生都挺起胸膛,努力展现自己最精神的一面。 “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 “阿尔法学院凭借天赋筛选学员;九有学院通过考试录取新生;亚特拉斯看重的是每个人的信仰;星空学院则更注重你们的实践能力。” 郑清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能把星空学院那群战斗狂的选拔方式说的如此雅致,果然与报纸上那位和光同尘的老人一脉相承。 “毋庸置疑,这样的区别能够更好的锻炼你们的能力。” “也无需讳言,这样的分院会在学校中造成一些分歧。” “学校会鼓励你们发扬各自的优点。” “但是,学校不会放纵你们不同思想与特质之间毫无节制的碰撞!” “学校不会任由这些分歧变成割裂、割裂造成敌对。” “你们需要领悟不同学院的本质,看到自己的弱点,知道自己的不足。” “天赋,才华,铸就了阿尔法学院的银白交叉。天赋在血脉中传承、才华在智慧种积累……但它们都会在自由下绽放。阿尔法,你们不要在交叉里故步自封,要学会用平等的眼光面对这个世界,要找到自己的信仰,然后实践你们的智慧。” 白袍的新生们肃然挺立,对于能够第一个获得校长的评价显得异常自豪。 “平等,公正,是一切考试的基础,也是九有学院的基础。但是过多的内部竞争会消耗你们的精力,森严的评分体系会束缚你们的思想,沉重的课业负担会压制你们的灵感……同学们,你们还年轻,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放飞你们自由的灵魂,找到你们的心灵之光,在星辰与大海间追逐梦想吧!” 九有学院的队伍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这番话非常对他们的胃口。 当然,就像所有的演讲一样,对于九有学院深受考试荼毒的学生们来说,这番话同样没有什么卵用。 只不过跟大家干了一碗心灵鸡汤罢了。 “信仰是亚特拉斯的选择。但总有人会混淆这个概念,把信仰单纯寄托在我们头顶那些不可知、不可名状的存在身上;或者把希望、自由、人世间的真善美当成了某种信仰……这是伪信者。真正的信仰,是选择…我不会强求你们求同存异,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真正体会自己所侍奉的——祂们都是慈爱的父,你们也应该是友爱的孩子。” 亚特拉斯的队伍中一片安静。 所有人的新生都表情严肃的看着校长。 没有人反对与抗议、也没有人支持与欢呼。 如同这所学院一贯的作风。 沉默、安静,坚如磐石。 “还有星空学院。我喜欢你们简单粗暴的作风!” 星空学院的队伍里发出一片乱哄哄的笑声与叫好声。 郑清羡慕的看了他们一眼。 也许整座大学,那些蓝袍子,才敢在校长面前这么肆无忌惮! 校长笑着,举起手,压了压,制止了星空学院年轻巫师们的躁动,补充道: “但是,我希望你们在战斗结束,休息的时候,更多的思考一下人生、抬头看一看星空;要记住,你们的战场在校外,你们的敌人是妖魔……还有更重要的,石慧副校长又一次抗议学校的预算超标,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所以我希望你们这个学期降低学校公物的损耗率,降低校医院的入住率,让我们可爱的石女士脸上多一点笑容!” 这一次,四所学院的新生们都笑了起来,甚至站在二层三层等更高处的学生、教授们也笑了起来。 郑清低声笑着,抬头看了一眼无名校长身后的石慧女士。 她板着脸,嘴唇抿的紧紧地,面无表情。 没有她的支持,大厅里的哄笑很快就消散了。 “天赋与才华、公正与平等、还有信仰、还有斗志!” “这,就是你们在第一大学的选择!” “红色的方圆、银色的交叉、金色的三角、蓝色的新星……你们这些刚入学的年轻人啊,要感受各种学院的内涵,理解你们各自的荣光,继承它们,传承它们,发扬它们。” “你们,是巫师世界的未来与希望。” “这是学校对你们的要求,也是这个宇宙对你们的要求。” “当你们站在这里仰望星空,我不要求你们从复杂的星象中看到未来的路,也不奢望你们的袍角不被命运之河的河水打湿。我只希望你们不要辜负自己脚下踏着的泥土。” “这里是开始的地方,也是唯一的地方。” “现在,由你们学院的院长,为新生颁发校徽,以及院徽!” …… 第一大厅上方。 露台下的半封闭环廊中。 希尔达助教捏着下巴,好奇的打量着大厅中央的校长大人。 “有没有觉得……今年的校长有点不一样?”他蹭了蹭旁边的托马斯,耳朵上的铜环撞到脸颊的银钉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感觉今年演讲的内容更丰满一点……嗯,更有内涵。” “也许这才是校长真实的水准。”托马斯低声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希尔达的问题。 “噤声!”张羽温和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这座大厅有上百位巫师耳目都比你们聪明……我不希望助教团流传出什么不好的谣言。” 希尔达干笑着,抬起手,在嘴边做了一个拉锁的动作。 托马斯则沉默的盯着大厅中央那个高大的身影。 目光幽幽,表情深沉。 第二百四十四章 自由与正义 徽章,是身份的标识。 每位第一大学的老生袍子上,平日里都会挂着两块徽章。 一块是第一大学的正三棱体标志,另一块则是各自学院的标志。 九有学院的徽章看上去像是一枚铜钱,圆形方孔,上面蚀刻着细如蝇头的符文;阿尔法学院的徽章相对简单一点,是用一小段银丝绞出的‘α’图案,银丝上也烙满了密密麻麻的咒语;亚特拉斯的徽章则更简单,仿佛一个三角铁,只不过它的颜色是金色的;四所学院中,唯有星空学院的徽章相对复杂一些,却也不过是一副六芒星的模样。 据说这些徽章上有学校的大巫师施加的强大魔咒,佩戴之后不仅能够帮助学生们集中精神,还能防尘避暑、抵抗许多小恶咒,因此颇受大家欢迎。 只不过新生们只有参加过开学典礼之后,才能从各自院长的手中拿到这两块沉甸甸的金属标志。 校医院的贝拉夫人在为郑清治疗时,就曾经抱怨过这种死板的规矩。 “如果你们刚刚入校就带上徽章,不要说这种下三滥的魇咒,就算五毒咒、瘟黄咒,等闲也落不到你们头上。”胖乎乎的护士长大声抱怨着,用力给郑清灌下一大杯灰扑扑的符水,好悬没把他给呛死。 当时郑清的还没有完全清醒,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了这些抱怨。 但这并不影响他为此留下的深刻印象。 第一大厅。 新生们已经重新回到石柱后的围廊之中。 无名校长脚下的石台也再次缓缓向半空中升去。 白色的雾气重新从黑暗中翻滚出来,化作古木、巨人、异兽等不同形象,托在那块灰扑扑的石台下方。 一个矮胖的身影穿过雾气,走到大厅中央,站在那繁杂的阵眼之上。 “阿尔法的新生!” 她鼓着眼睛,红色的鬈发被宽大的帽兜遮住,显得更加矮胖了许多。 但这丝毫不影响她那洪亮的声音: “阿尔法的新生,出列!” 白色的袍子仿佛月下的潮水一样向前涌起,此起彼伏,最终停在了女巫的身前。 女巫的身影仿佛一道坚固的堤坝,横亘在白袍们面前。 郑清注意到了林果矮小的身影。 他站在阿尔法队伍的最前方,宽大的院袍被拖在了脚下,看上去显得有些邋遢,站在他旁边的黑山羊不时咬起他的袍角,避免年轻的小男巫不慎跌倒。 但这幅有趣的场景并没有引起郑清调侃的心情。 他的目光集中在另外一件让他吃惊的事情上。 “爱玛教授?”郑清环顾左右,他的语气显得有些难以置信:“她是阿尔法学院的院长?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这件事!她不是给我上课的教授吗?” “谁规定阿尔法学院的教授不能给我们上课?老姚的魔法哲学课上还有研究院的那些注册巫师呢”辛胖子斜着眼,瞅着年轻的公费生,嘲笑道:“而且,为什么要特意告诉你这种事情……这种众所周知的事情,还需要特殊强调吗?” 郑清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你知道我们学院的院长是谁吗?”萧笑忽然转过头问了一下。 年轻的公费生眨眨眼,最终安静的摇了摇脑袋。 这一次,连张季信、蒋玉等人都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 “没有人给我们说过这些事情……不是吗?”年轻的公费生嘟囔着,理了理红色长袍的衣领,有些局促不安:“而且《走进第一大学》上面也没有院长们的介绍。” “所有事都要别人告诉你么,”萧笑尖刻的说道:“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要什么时候都表现的像个小孩子一样。” 郑清黑着脸,挤到萧大博士面前,伸手比划了一下两个人的个头差距。 萧笑比他矮半个脑袋。 波塞冬的脑袋从他的帽兜中弹出来,吐着粉红色的小舌头,张狂的咧嘴大笑。 “幼稚……你跟你的狗一样幼稚。”萧大博士板着脸,抱着笔记本转过头,看向正在场间接受徽章的白袍巫师们。 “波塞冬是狐狸!”郑清纠正道。 …… “阿尔法学院新生!” 司仪教授站在新生队伍的斜前方,捧着一本厚重的花名册,声音洪亮的说道: “阿尔法的新生,听到名字后,请顺序上前,接受徽章。” “你们的动物伙伴可以与你们一起上前,接受祝福。” “现在,请第一位新生。” “林果!”他叫出了第一个名字。 小男巫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似乎随时都会扑倒在地上的样子。 这让许多人为他捏了一把汗。 与之相比,他旁边那头黑色山羊走起来却显得四平八稳、仪态端庄。 爱玛教授板着脸,严厉的看着他,直到林果站直了身子,才从小精灵的托盘中拿出那两块银色的徽章,挂在小男巫的胸前。 场外。 年轻的公费生似乎忘却了几分钟前的龃龉,蹭了蹭旁边的萧大博士,小声问道:“你说,阿尔法的徽章是不是纯银的?” “不知道。”萧笑语气生硬的回答道。 郑清‘切’了一声,重新把目光转向大厅中央。 林果已经跟着黑山羊回到了队伍的最后面,他兴高采烈的举起手中的徽章,向每一张他认识的面孔挥舞着。 蓝色的小精灵们穿着轻薄的白纱,捧着银制托盘,排着整齐的队伍飘在每一位新生的肩膀上方,仿佛一位位天使一般。 每一个新生接受徽章之后,小精灵们都会提着银盘,飞快的转向大厅深处,消失在那深邃的幕布后。 “还要多久……”李萌拽着她表姐的袍子,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安静!”蒋玉揪着她的耳朵,小声的、严厉斥责着小女巫。 鸽子小白蹭着小女巫有些发红的耳朵,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安慰声。 李萌扁扁嘴,最终没再抱怨。 一百多名新生,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 爱玛教授却不厌其烦,一个、又一个,非常认真的为每位新生亲手别上那两枚徽章。 绶完徽记,爱玛教授站在一众新生前面,平静的开口,道: “天赋,是源于我们血脉的礼物。” “每个人的血液里都流淌着自己的天分。” “在阿尔法学院,你们能够充分发掘自己的潜能,展现自己的才华!” “正义,是让人人各得其所;自由,是要学会放弃。放弃我们不擅长的,展示我们所擅长的——这就是我们的追求!” “为了自由与正义!”阿尔法的新生们挺起胸膛,目光坚定的看着爱玛教授。 爱玛教授重重的合上手中的法书。 一道道白光穿透她脚下的法阵,射向头顶无尽的黑暗。 几秒钟后,耀眼的白光忽然从虚空中流淌而下,仿佛一挂长河,淹没了白袍巫师们的身影。 整个第一大厅都笼罩在乳白的色彩之中,这座古老的建筑仿佛一瞬间化作伊甸园中的圣境。 郑清忍不住抬起手,挡在面前。 他的眼睛被这些白光刺的生疼。 第二百四十五章 平等与公正 波塞冬把身子藏在郑清的帽兜里,只露出两条前腿,搭在主人的肩头。 它抖动着大耳朵,睁着一双湛蓝的眸子,好奇的打量四周,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缩回那温暖宽大的帽兜里。 在它的周围,其他宠物们也显得有些警惕。 鸽子小白站在李萌的肩头,焦躁不安的转动着脑袋,喉咙里发出持续的咕咕声;刘菲菲的那条大蛇挂在她的脖子上,像一条闪闪发亮的围巾,蛇脑袋与尾巴打了个结,也堆在她的帽兜里;蒋玉的臂弯上则挂着那只毛绒熊,郑清注意到这头贱熊的嘴巴已经被人用绳子牢牢捆住了。 与这些熟悉的小东西相比,郑清还见到了许多新鲜的面孔。 马修的宠物是一只红色的蝙蝠,浑身上下晶莹剔透,远远看去,仿佛一块巨大的红宝石;唐顿则在手心托着一只巨大的八脚蜘蛛,即使隔了几米远,郑清也能清晰的看到那只大蜘蛛腿上黑色的刚毛;最令人不解的是伊莲娜,她竟然养着一只大乌鸦。 “噢,我仿佛看到了不祥。”辛胖子凑到郑清耳边,阴阳怪气的说着。 他的怀里抱着橘猫团团。 因为没有宠物,所以他以一根鸡腿为代价,把这头肥猫拐来充数。 不得不承认,胖子的眼光非常敏锐。 虽然身材有些走样,但作为近十年来连续占据‘巫师最喜爱宠物榜’榜首的动物,团团在班里一亮相,便吸引力许多女巫的注意力。 许多人都一边大叫着可爱,一边恶狠狠的蹂躏着肥猫的皮毛。 “没有巫师喜欢乌鸦,”胖子顿了顿,补充道:“除了东瀛岛上的那些矮子。” “也许你看错了,”郑清犹豫着,小心打量站在伊莲娜肩头的那只黑鸟,不确定的说道:“那也可能是一只八哥……你知道,八哥跟乌鸦长得很像。” 似乎是为了解释他的这番话,伊莲娜肩头的黑鸟转过头,张开嘴,呱的叫了一声。 郑清的脸立刻黑了下来。 辛胖子把团团捂到脸上,肩膀剧烈的抖动着,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肥猫的四条腿懒洋洋的吊在半空中,圆乎乎的胖脸上完全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劳资的脸都被丢尽了,团团的胡须抖了抖,眼角似乎瞟见他最近正在追求的那只波斯猫,她正瞪着一双异色的眼睛惊讶的看向这里。 阿嚏! 肥猫重重的打了一个喷嚏,在胖子的头发里吐了一滩口水。 胖子疑惑的抬起头,看了看头顶黑乎乎的虚空。 郑清低下头,吭哧吭哧笑了起来。 “九有学院新生做准备!” 司仪教授洪亮的声音重新在第一大厅响起。 阿尔法学院那些银白色的袍子正缓缓向围廊中退去,仿佛海水落潮,留下一片空荡荡的世界。 “九有学院新生,请上前接受徽章。” 红袍子们得到命令之后,齐刷刷向前蠕动着。 郑清咽了一口唾沫,迈着有些僵硬的步伐,随着周围的人,列着整齐的队伍,向着大厅中央挪动着。 “听到名字的同学,请顺序上前,接受徽章。” “你们的宠物伙伴可以一同接受院长的祝福。” “请大家保持安静有序的纪律。” 随着司仪教授絮絮叨叨的声音,一道高大的身影穿过缭绕的白雾,走到九有学院新生们面前。 油亮的大背头、蜡黄的脸色、笑眯眯的小眼神,与他上课时的模样几乎毫无区别。 唯一的例外只有那根烟斗。 也许因为今天是开学典礼,现场的气氛有些肃穆,也许只是因为有诸位领导在旁边站着,老姚的手里最终没有抓着他那根黑乎乎的烟斗。 郑清麻木的看着他。 “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耳边传来辛胖子细如蚊呐的声音。 郑清苦笑一下,发现的确很奇怪。 平日里熟悉的教授忽然变成了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他竟然一点也惊讶不起来了。 鉴于不久之前爱玛教授出现带来的冲击,除非现在有人摆了一副素描在他面前,指着上面的简笔画小人说,这是他们学院的院长,他也许才会表现出某种程度的失态。 老姚温和的对新生们眯眯眼,习惯性的挥了挥手。 这让许多人都轻声笑了出来。 还是熟悉的风格、还是熟悉的教授。 “有请九有学院第一位新生,刘菲菲同学上场。” 瘦削的女巫紧紧攥着吊在身体两侧的大蛇身子,脸色涨的通红,看上去随时都能哭出来似的。 那条大蛇仿佛已经灵魂出窍了,任凭女巫把他的身子攥的发白,仍旧乖乖不动,软绵绵的吊在她的脖子上。 走到老姚面前,她二话不说,先来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郑清隐约听到高层露台上教授们的轻笑声。 如果是我,肯定不会鞠躬,太尴尬了。 他在心底暗自琢磨,就算是鞠躬也不会这么大幅度。 没等他继续多想几秒钟,司仪教授就喊出了他的名字: “郑清同学,请上前。” 很明显,九有学院的名单是按照入学成绩来排列的。 郑清脸上挂着硬邦邦的笑容,仿佛一个木偶一样向前挪动。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的姚教授面前的。 身后似乎传来许多熟悉的、细微的笑声,郑清来不及分辨,也没有心思分辨。 他非常担心自己在走路的时候跌倒,成为整座大学的笑柄。 看啊,那就是九有学院今年的公费生,上台走两步就跌倒的家伙!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老姚的嘴唇似乎在一张一合说些什么,他一句都听不清,波塞冬一反往日的调皮好动,把整个身子蜷进他的帽兜里,连耳朵都不肯露出来。 直到胸前的袍子重重一坠,才把年轻公费生的思绪拽了回来。 他低下头,右胸口上挂着两枚闪亮的徽章。 “下去吧。”耳边传来老姚温和的说话声。 他如释重负,快步回到了队伍中。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队伍里每个人的左肩上方都飘着一只托着红铜托盘的蓝精灵。 “我们旁边刚才有小精灵吗?”他挠了挠帽兜里的小狐狸。 波塞冬哼哼唧唧的翻滚着,没有回答。 与第一节课的自我介绍相同,萧笑仍旧是最后一个拿到两枚徽章的人。 当他走回队伍中后,老姚抬起手,示意大家注意: “没有人生而知之,没有人生而贤之,没有人生而圣之!” 他站在所有新生面前,用严肃的口吻告诫道: “天意之下,众生平等;” “众生所求,天道酬勤!”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 “礼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 “这就是九有的思想。” “这就是公正与平等。” 第一大厅的气氛显得有些严肃。 环廊后,其他学院审视的目光落在每一位九有新生的身上,显得沉重、令人窒息。 九有的新生们默默挺起胸膛,沉默的看向自己的院长。 郑清觉得,似乎有那么一瞬间,他们承接到了虚空中的某种意志。 第二百四十六章 仪式之后 “宇宙是一片黑暗的森林!” “世界是一口野蛮的洞穴!” “你们要用手中的剑,刺破沉沉的夜幕!用沸腾的血,点燃星空的光辉!” “天发杀机,那就与天斗!” “地发杀机,那就与地斗!” “人发杀机,那就与人斗!” “我们的灵魂永不凋谢!”高大的星空学院院长抬起双手:“生命不息……” “战斗不止!”蓝袍巫师们疯狂的挥舞着拳头: “战斗!战斗!战斗!” …… …… “真是一场复杂、冗长的仪式啊。”郑清感受着第一大厅里剧烈起伏的魔法波动,搔着波塞冬的下巴,喃喃道。 小狐狸舒服的眯着眼,大尾巴吊在半空中一下一下的摆动着。 就连星空学院新生们的怒吼声,也没有把它从小憩中惊醒。 回到环廊之后,小狐狸就从帽兜里跳了出来,恢复了往日的活泼与欢快。似乎大厅中央那道复杂的魔法阵对它有某种神秘的威慑力。 “这不是人们所向往的吗?”萧笑抓着毛笔,在嘴里舔了舔,摊开笔记本,飞快的写着什么。 他的那只老乌龟仿佛一块石头一样,沉甸甸的坠在他的帽兜里,一直没有动静。 “向往?!”郑清闻言,差点笑出声来:“你在开玩笑吗?人们会向往这种东西?” 也许他的质疑声稍微大了一点,周围的几个同学都转过头,看了两人一眼。 萧笑终于放下来手中的毛笔。 他的嘴角还挂着一丝墨汁,看上去有些滑稽。 但他表情严肃,语气也非常认真的解释道:“没错,人们一直追求的就是这种东西……或者,你可以称之为某种仪式感的东西。” 紧接着,他又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你喜欢混乱还是秩序?” “你喜欢战争还是和平?” “你喜欢规矩吗?” 郑清有些摸不着萧大博士的意思,但凭借着近二十年培养出的直觉,他下意识的选择了某些好看的字眼:“和平自然是比战争要好一些……秩序也是,肯定比混乱要强。” “至于规矩,”他想了想,谨慎的回答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规矩具有双面性。” 萧笑抱着他那本厚重的笔记本,低着头,审视的看着面前的公费生,语气显得有些不满: “简单点!” “规矩也是好的。”郑清飞快的回答道。 “这就对了。”萧笑满意的点点头,目光转向大厅中央,那里,亚特拉斯的学生们正在进行聆听院长最后的训示。 …… …… “信仰是意识的升华,还有对个人意志的肯定。” “你所践行的道路,就是你的信仰。” “有人信仰头顶的星空,有人信仰心底的道德,还有人信仰众生福祉、万世大同。” “我们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构筑着我们信仰的基础,为我们的信仰提供不竭的精神动力。” “这是一个还有信仰的世界!” “这是一个值得拯救的世界!” “这是我们生与死的所在!” 亚特拉斯的院长安详的看向自己的学生:“我们的圣约——”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黄袍巫师们语气庄严,神情肃穆。 金色莲花仿佛涌泉一样从他们脚下那纵横交错的魔法阵中喷薄而出,撞在亚特拉斯新生的身上后,犹如幻象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 …… “所有的智慧种族,包括你眼中的野兽、幽灵、甚至于妖魔,都更能接受有秩序、有规矩的生活。” “即使这种秩序需要它们付出某种程度的代价。” “唯有秩序,能够集中起个体有限的力量,维护整个种族的利益——从世界的角度来说,种族的休戚对每个个体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萧笑说道这里,突然转头看向郑清,抛出另一个问题: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无形的秩序,在现实生活中的具现是什么?” “你是说这些仪式?”郑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自从诞生在这片宇宙之中,人类就一直在与内心那强烈的不安全感做斗争。”萧笑抬起头,看向第一大厅的屋顶。 白雾散去后,魔法天象重新出现在悬穹之下。 密密麻麻的光点宛如真实的星空,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内心的倒影,反映着的,是外面的真实世界。” “而这些仪式与规矩,就仿佛真实世界的秩序,为我们的内心构建起一层坚固的堡垒。” “让我们能够勇敢、坚强的面对任何挑战。” 萧笑按着自己的笔记本,看着头顶的星空,有些出神。 “听上去很复杂的样子……”郑清茫然的看着大博士,感觉他刚才似乎讲了一个非常严肃的话题。 不明觉厉。 波塞冬似乎也终于受不了萧笑的聒噪,懒洋洋的从郑清怀里爬起来,顺着他的肩头一跳,蹦到了李萌的怀里。 小女巫喜上眉梢,把自己的鸽子顺手一丢,乐滋滋的帮小狐狸梳理起长毛来。 鸽子小白愤怒的咕咕叫着,气冲冲的飞到蒋玉的肩头去了。 “就拿凡俗世界的白丁们来说罢。”萧笑皱着眉,试着用郑清能够听懂的例子来解释。 但郑清的关注点显然有些跑偏:“你还知道白丁是事情?” “那些信奉权威的,”萧笑瞪了他一眼,强调道:“并非厌弃自由,而是权威能够更有效的带来安全感……而那些凭借契约为纽带组织的社会,人们信奉的契约,也能够为他们带去安全感。” “比如我们学院,考试才能让人信服……而阿尔法学院,家谱显然更有说服力。”郑清立刻举一反三。 “非常准确。”萧笑显然非常高兴有人与他讨论这个话题:“小到家族、学院,大到国家、社会,这些道理其实是相通的。” “无论是那些古老的家族、还是新兴的势力,亦或者我们学校,人们坚守规矩,并不是欣赏它繁杂华丽的外表,而是它们背后的安全感。” “嗯嗯,非常正确,非常正确。”郑清敷衍着,心思早就跟着大厅中央新出现的一个身影转了起来。 “他们不是我们学校的人吧。”旁边的同学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 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巫,穿过缭绕的白雾,走进第一大厅的中央。 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胖乎乎的、郑清看上去有些眼熟的身影。 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眯了眯眼。 第二百四十七章 英雄 “看袍子,像是巫师联盟的人。” “准确说是巫师议会……他们不是一向跟第一大学不对付么,怎么今天还来参加开学典礼?” “难道是传说中进驻第一大学的调查组吗?我听说那个调查组要在学校呆三个月呢。” “那他们来开学典礼干什么?” “三叉剑!那些人里面有三叉剑的人……” “三叉剑是专门抓妖魔的……难道新生中真的混进了妖魔?” 新生们对于大厅中新出现的身影异常好奇,纷纷揣测他们的身份,毫不忌讳的猜着各种耸人听闻的原因。 郑清则没有这些疑惑。 在看到那个胖乎乎的身影,还有那张莫名眼熟的娃娃脸之后,他猛然想起昨天例会后老姚交代给他的那件事。 于是他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的灰布袋,打算趁着还没上台,再复习复习那几句台词——虽然都是废话,但他也费力好大一番功夫,昨天写了好几个钟头! 但是翻了半天,他都没找到那张可爱的小纸片。 仿佛心头划过一道闪电。 郑清猛然想起什么,手臂僵在了半空中。 “惨了,惨了。”他惊慌失措的转过身,抓住萧大博士的胳膊,用力晃着,紧张的问道:“你有没有写好的获奖感言……之类的东西?” “获奖感言?”萧笑皱着眉,微微摇头:“谁会在笔记本上写那种废话!” “你要去领奖?”辛胖子则敏锐的察觉到郑清语句中的要点,眉毛挑的老高:“什么奖!为什么我们不知道……” “为什么要告诉你!”郑清没好气的甩开胖子搭在他肩头的肥手,声音里充满了沮丧:“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就记得有什么东西要带……都是你,大早上没事乱嚎,害得我把写好的演讲稿给落在抽屉里了。” “怪我咯,”胖子费力的耸耸肩,摊开手,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如果你们早上肯花费五分钟的时间帮我找魔咒课的作业,你绝对不会落下你的演讲稿。” 郑清垂头丧气,没有反驳。 似乎感受到主人低落的心情,波塞冬挣脱李萌的怀抱,甩着大尾巴,跳回了郑清的肩头,然后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贴心的涂了他一脸口水。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愈发沮丧。 “你认识那两个巫师议会的人?”张季信也凑了过来,一脸好奇:“看他们的身上的裱纸,大家都说那是三叉剑的人……” “的确是三叉剑的。”郑清叹口气,打起精神,耐心解释到:“那个瘦瘦高高的男巫我不认识,估计是三叉剑的某位大佬……跟在他后面的那个,矮矮胖胖,长着娃娃脸的男巫,我在大明坊见过,叫安德鲁,隶属于巫师联盟调查局突发事件快速反应小组,是一个注册巫师,好像也是我们学校的毕业生…” “安德鲁?”张季信眯着眼,脸膛有向紫色发展的趋势:“怎么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呢……好像在哪里听过。” “安德鲁·泰勒,阿尔法学院今年的新生,泰勒家的小少爷,现在站在你的七点钟方向,一百步开外的地方。”萧笑眼皮都没抖一下,哼道:“前次实践课,你跟辛胖子给了那位小少爷很大的难堪……难道你都忘了?” “哦!是那条狼崽子!”张季信恍然大悟,右拳用力砸在左手心,连连点头:“我就说听这名字有点耳熟……” “蠢货。”萧大博士终于按捺心头的怒火,瞪了他一眼,低斥道:“如果你看清楚一点,就能发现那位三叉剑的安德鲁专员是东方人……他姓安,名德鲁。” “而你口中的狼崽子,完完全全长着一副西方面孔,他姓泰勒,名安德鲁!” “要怎样的逻辑思维才能把这两个人搞混!”萧大博士最后哀叹着,摇摇头:“你已经把肌肉练进脑子里了吗?” “还没有,”张季信憨憨的笑了笑:“我大哥说,家传的心法要练到十层以上,相当于大巫师级别,才能把肌肉练进脑子里……我还差得远呢。” 郑清终于忘却了几秒钟之前的沮丧,放肆的笑出声来。 其他人也笑了起来。 一时间,周围的空气仿佛都活跃了许多。 “安静!”蒋大班长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再次挤到几位男生面前,俏脸微寒:“整个九有学院,就你们这里最乱……看看其他学院,能不能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 男生们齐刷刷的举起手,闭上嘴,表示投降。 蒋玉无奈的跺跺脚,一伸手,把波塞冬从郑清的肩头揪了下来,然后一转身,又把辛胖子怀里的肥猫团团也拎了起来。 “你们再乱,我就把它俩炖了吃肉!”临走前,她恶狠狠的警告道。 波塞冬与团团耷拉着尾巴,小脸儿皱成一团。 郑清眨眨眼,小心翼翼的挥挥手,与自己的小狐狸告别。 胖子则眯着眼,试图从眼皮下挤出一点水珠,然而他脸上那欢快的笑容却彻底出卖了他的心情。 “我敢打赌,她不会炖肉。”胖子凑到郑清耳边,悄悄说道:“就算她把那头肥猫炖了,对我们宿舍也许是个好消息呢……” 郑清皮笑肉不笑的打着哈哈,老老实实闭着嘴,不再说话。 大厅中央。 司仪教授已经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手中那本巨大的花名册已经不翼而飞,换成了一本薄薄的红木硬壳手册。 “下面是今年的开学典礼临时补充的一项内容。”司仪教授满脸笑容,声音也显得活泼了许多: “大家都知道,今年入校专机上出现了一头女妖……毋庸置疑,这是学校的严重失职。” “但是,在这次突如其来的灾难中,部分新生在面对妖魔时,表现出了极大的勇气与坚定的信念。” “第一大学为你们感到骄傲。” 大厅里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九有学院的许多新生们都转过头,寻找郑清等人的身影——托弗里德曼爵士的福,几位年轻巫师在自助餐厅抵抗女妖的故事在开学之初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辛胖子努力挺直身子,把身上有些皱巴巴的袍子崩的更紧一些,让他看起来显得稍微挺拔了许多。 张季信则满不在乎的挥挥手,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萧笑仍旧低着头,默不作声的翻开他的笔记本。 唯有郑清,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试图躲进几位同伴的阴影之中。 “最讨厌这种事情了,”他嘟囔着,小声自言自语道:“抛头露面,像个戏子一样…” “与之相似的。”司仪教授的声音压制了场间的热情。 鼓掌声渐渐安静了下来。 “在8月份那一连串众所周知的恐怖袭击中,巫师联盟下辖的多个四季坊遭到了不明身份野妖的攻击。” “死伤惨重。” “唯有一处四季坊,幸免于难……” 说到这里,司仪教授顿了顿,酝酿着情绪: “这是因为有一位英雄挺身而出!” “挡在了发狂的野妖面前!” “他用一道雷咒,一张符纸,几乎毁灭了一条街,震慑了妖魔嚣张的气焰,结束了它罪孽深重的生命!” 第一大厅一片哗然。 司仪教授不得不扯着嗓子,用最大的声音喊道: “这位英雄就是我们第一大学九有学院今年的公费生……” “郑清同学!” 这一次,不仅九有学院的新生,就连其他几所学院的新生也都探着脑袋,努力伸长脖子,想要看看那位传说中‘用雷咒毁灭了一条街’的新人。 郑清低着头,脸色涨的通红。 第二百四十八章 梅林勋章 巫师世界最著名的奖项之一,便是梅林勋章。 第一枚梅林勋章的颁发可以追溯到西元十二世纪,大巫师议会在与‘上帝之鞭’对抗的过程中为了表彰英雄们驱逐‘瘟疫使者’的勇敢行为,将传奇守护法咒烙印在六芒星护符上,以增加英雄们的胜算。 随着战争的胜利结束,大巫师会议并没有停止颁发这种护符,而是进一步强化了这种奖励机制——以战争中牺牲的最高级别巫师、中古世纪著名的传奇人物梅林法师的名义,设立了梅林勋章,旨在表彰那些为魔法技艺的进步与改善、为巫师世界的和平与发展做出巨大贡献的人们。 设立之初,这一勋章的授予对象还有许多苛刻的限制。 比如,巫师的年龄必须在六十周岁以上、地球原住民、无重大负面历史等等;因为改良魔法技艺而获得授勋的巫师还必须通过大巫师会议的审议,获得三分之二以上席位的支持、并将相应的魔法技艺留存于大巫师议会档案馆中。 相应的,原始版本的梅林勋章也没有区分级别,统一由黄金与秘银铸成。 这种老式勋章呈圆形,底盘是细碎宝石嵌出的六芒星,中央有一朵盛开的彼岸花,看上去仿佛涅槃的凤凰,显得华丽而庄重。 每一枚勋章上烙印的守护魔法都不一样,其中甚至不乏起死回生的‘大祝福术’或者绑定强大精怪的‘大召唤术’。 可以说,在十四世纪至十九世纪的巫师世界,一枚梅林勋章,便是一个巫师立足上流社会的可靠保障。 随着时代的发展,尤其是以维度派为代表的新巫师势力崛起以来,大量不起眼、但是重要的魔法被现代巫师们改良了出来。 有的时候一年往往会出现十多起重大的魔法进步。 这个时候,数量稀少、流程繁琐的老式梅林勋章就显得有些跟不上时代发展了。 于是巫师联盟在多次审议之后,对这一表彰体系也进行了改良。 比如,由原来的单一勋章,变为两级四等;一级是大梅林勋章,延续了老式勋章繁琐、苛刻的申请条件,往往四五年都没有人能够达到申请条件;还有一级是小梅林勋章,这一级别又被细分为梅林宝石勋章、梅林秘银勋章、梅林黄铜勋章。勋章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只不过在规格方面有些许差异。 再比如,授勋的范围也大大扩展了。比如小梅林勋章不再对接受奖励的巫师年龄、籍贯做出严格的要求;颁发勋章的机构也不仅限于大巫师会议,而是根据勋章等级可以由不同机构发放;而烙印在勋章的守护魔法也从传奇级别的魔咒渐渐降至大巫师水准。 从某种程度来讲,这些变动降低了梅林勋章的含金量。 但由于古老传统的影响,即便在这个梅林已经逝去上千年的时代,许多老派的巫师家族仍旧把获得梅林勋章当做一种人生的目标与追求。 郑清获得的便是一枚梅林勋章。 准确说,是一枚小梅林勋章,梅林黄铜勋章。 但年轻的公费生宁愿自己没有获得这枚勋章——如果代价是某种名为‘良心’的要素。 开学典礼已经接近尾声。 司仪教授刚刚爆出喜讯将整个典礼的气氛推向**。 不论是围廊后的新生,还是身在二层、三层等的高年级学生,乃至露台上的助教、讲师、甚至教授们,每个人都不吝自己的热情与激动,用欢呼声赞扬第一大学新的梅林勋章获得者。 “……二十年来最年轻的梅林勋章获得者……他将成为九有学院的骄傲、将成为第一大学的骄傲、将成为整个巫师世界的骄傲……” 司仪教授仍在大厅中央用慷慨激昂的语气说着那些花团锦簇的表彰词。 围廊后,九有学院的年轻新生们早已忘却了纠察队的恐怖,乱成了一片。 “我知道了!”辛胖子大惊小怪的转过身,高声嚷嚷着:“昨天班会后,老姚把你单独留下,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件事!” “你的名字将被刻进影壁中!”尼古拉斯挤过人群,脸色激动的发红:“也许明年的新生手册《走进第一大学》上就会出现你的简介……” “天呐……这得加多少学分啊!”段肖剑一脸羡慕的看着他,猜测道:“也许你不用参加期末考试就能直接升到大二了。” 尼古拉斯脸色微微一暗,并没有说什么。 只不过他的情绪显然低落了许多。 郑清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事实上,从司仪教授开始宣传他的‘丰功伟绩’开始,他就一直低着头,专注的看着自己的脚尖。 假的。 都是假的。 他没有用雷咒毁了一条街,也没有非常勇敢的冲到肆虐的野妖面前,就连那头可怜的野妖,也只不过是一位倒霉的胖子罢了。 那个时候,他只不过是一个刚刚接触巫师社会的纯‘小白’,除了几张鬼画符,连一道咒语都施展不出来。 面对横冲直撞的野妖,他缩在托马斯撑起的魔法护罩里;面对托马斯施展的雷咒,他捂着耳朵,浑身发抖;就连最后被他的符纸催眠的野妖,也纯属一种巧合——当时他只不过是想捡回自己那张还有回收价值的静心符罢了。 但他能站出来否认这一切吗? 老姚昨天班会后对他说的话再一次浮现在耳边: “……明天颁奖仪式上,也许你会听到与自己记忆不太一样的故事……” “不要紧的,只是学校宣传部门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 “毕竟我们要兼顾四季坊、巫师议会、还有学校内部的多方面需求…” “你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晚上回去准备一下获奖感言就可以了…” “……这些,都没问题吧。” 郑清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滚动着这些话,心里有些乱哄哄的。 没问题吧。 没问题吧! 没问题吧…… “有问题又该怎么办呢。”他喃喃着,自言自语道。 抬起头,面前是一群激动的,涨红的面孔。 甚至那张梦里的笑靥也在一脸惊讶的看着他。 涌上喉头的解释不知为什么,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还能说什么呢? “……下面,让我们有请巫师联盟调查局局长,巫师议会安全委员会委员,第一大学曾经的优秀学员,罗布特·努德,为这位勇敢的新生颁奖!” 司仪教授声嘶力竭的喊声赢得了更加华丽的喝彩。 环绕大厅的喇叭花们鼓奏着节奏欢快的音乐,塞壬们吹着笛子、抱着竖琴,在一旁应和着;五颜六色的精灵在半空中飘来飘去,组成一道道绚丽的彩虹,连接着九有学院的新生驻地与大厅中央。 就连负责纪律的纠察队,也放弃了维持现场的秩序,与其他人一起加入了欢乐的海洋。 郑清在犹豫了几秒钟之后,才在同学们的推搡下,跌跌撞撞的走向大厅中央。 沉默吧,沉默吧,就这么沉默着走上讲台,接过那份深红色的荣誉,还有那枚沉甸甸的奖章。 一直到司仪教授宣布开学典礼结束,郑清都有种浑浑噩噩的感觉。 他甚至不记得几分钟前,自己站在颁奖台上说了什么感言。 手中的证书,与怀里的奖章,仿佛两块烧红的烙铁,烫的他心疼。 “快拿来给我们看看……”辛胖子在一旁叫嚣着。 还没等他说完,郑清就飞快的把两个代表荣誉的符号塞进他的怀里。 然后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二百四十九章 轰趴 开学典礼虽然结束了,但第一大厅中的气氛却仍旧没有冷却下来。 环绕四周的喇叭花还没有凋谢干净,几朵大喇叭挂在半枯萎的藤蔓上,还在试图鼓起皱皱巴巴的花瓣,喷吐出含糊不清的歌谣。 穿着草裙的妖精们则在新生队伍里钻来钻去,笑嘻嘻的蹦来蹦去,龇牙咧嘴的讨要谢礼,惹得灰袍校工拎着长柄扫帚四处驱赶。 教授们已经纷纷离场,没有束缚的年轻巫师们三五一群的聚集在一起,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在大厅里召开了热闹的轰趴——这是第一大学招待新生的传统。 学生会的干事们已经拖来了一箱箱的青蜂儿,还有各种爽口的小零食,都堆在大厅中央,任凭取用。 穿着各色纱裙的蓝精灵们则举着果盘、拎着酒瓶,在新生之间来回穿梭,给每一口空掉的杯子里斟满饮料、在每一个张开嘴的年轻巫师口中塞进果子。 郑清站在人群中央,摩挲着手中的酒杯,看着那块黄澄澄的奖牌在不同人手中流转,真心希望它再也不会回到自己手中。 但这终究只是一种妄想。 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人会试图黑掉一位英雄的奖品。 很快,萧大博士便从最后一位观摩者手中接过那块梅林黄铜勋章,转身塞进了郑清的口袋里。 勋章顺着光滑的丝绸向下滑去,郑清感到袍子一坠,似乎拉扯着他的心脏也重重沉了下去。 “你看上去情绪有些低落?”萧笑扬着眉,显得有些好奇:“是不是因为刚才的演讲词不够满意?” 郑清勉强的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他实在不知道如何解释。 “给你个建议,”萧大博士拽着他,指向周围:“抬起头,看看这座大厅里的人们,你能发现什么?” 年轻的公费生有些迷茫的抬起头,环顾四周。 阿尔法的队伍中,林果正骑在他的那头黑山羊背上,溜溜达达绕着廊柱转圈,仰着脑袋不知在看什么东西;泰勒家的小少爷周围仍簇拥着许多恭维的面孔,他也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任凭十根指头上的宝石戒指晃瞎其他年轻巫师的眼睛。 相比较而言,亚特拉斯的新生就收敛许多。他们或静默打坐,在躁动的环境中磨练静功;或三五结伴,互相交流心得感悟。郑清还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专机上那位名叫释缘的小和尚,正按着一头小妖精的脑袋,在唾沫横飞的阐述佛法,全然不顾那只小妖精愁眉苦脸的表情。 最热闹的也许就是星空学院了。一大帮新生围出一个大圈,里面的两个人互相用拳头与怒吼打着招呼,落牙与碎肉横飞,鲜血共汗水一色。旁边高年级的学长们不仅不加以制止,反而煞有介事的开了盘口,招呼其他新生们下注猜枚。 “这不违反规矩吗?”郑清的眼神终于恢复了些许活力,他诧异的看向大厅稍高一些的位置。 在二层与三层的走廊间,还有许多抱着记事板的纠察队员;甚至高层的露台上,也有几位助教趴在栏杆上,笑眯眯的看着下面的轰趴。 “什么?”因为噪音比较杂,所以萧笑没有听清郑清的问题。 “我是说,星空学院的人竟然在赌博?!学校的纠察队不管吗?”郑清用一种震惊的语气问道:“完全没有任何规则限制……简直让人对这所学校绝望了……” “那是博彩,不是赌博。”张季信宽大的巴掌搭在郑清的肩头,哈哈大笑道:“只要你不在下注的时候乱用占卜能力,谁都可以上去试试运气的……对于巫师来说,没有比好运气更漂亮的彩头了。” “巧言令色。”郑清对这番解释嗤之以鼻,他甚至开始恶意猜测是不是纠察队的巫师们收了星空学院的黑钱,所以任凭那些赌博的家伙大张旗鼓。 昨晚老姚说的话、今天司仪教授的表彰词、再加上胸口沉甸甸的荣誉、还有宿舍里始终没有送出去的那条裙子——各种烦心的事情堵在他喉咙口,让他一直有种恶心的、眩晕的感觉。 星空学院光天化日之下赌博的事情,仿佛一道催化剂,让他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羞愧与愤懑了。 “简直无法无天!” “巫师难道没有丝毫的道德观念吗?” “良心就不会痛吗!” 他的脑海里充斥着这些字眼与咆哮,以至于没有听清萧笑的追问声。 “你只看到赌博这件事了吗?”萧大博士用一种失望至极的语气重复道:“其他的有没有看到?你还看到什么了?” 年轻的公费生终于稍稍回过神来。 他烦躁的环顾左右,胡乱的摇摇头。 萧笑终于放弃努力,深深的叹了口气。 “有问题吗?”张季信对于萧大博士的未竟之余非常好奇,忍不住追问道:“大厅里除了狂欢的人群、枯萎的喇叭花、被人捉着打的妖精外,还有什么?难道有某些隐藏踪迹的幽灵混进来了……不能呀!” “这就是问题,人们的视线永远停留在自己愿意看到、想要看到的事情上。”萧笑用一种无力的语气叹息道:“但事实上,大厅里还有很大很大的问题……很多很多的问题……大到所有人都视而不见,觉得理所应当!” 郑清听着这句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话,却不知为何感同身受,连连点头称是。 在他看来,学校似乎被一股扭曲道德与准则的气息侵蚀了,但似乎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哪里有问题?谁有问题?”张季信愈发好奇,皱着眉四下里打量:“有什么问题?” “你,我,他……大家都有问题。”萧笑抓着笔记本的手漫天一挥,画了一个大大的圈,把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囊括进去:“问题就是这所大学。” “我也这么觉得……这所大学病了……”郑清忍不住接口道,丝毫没有感觉这句话中二度爆表。 张季信惊恐的看着两人,脸上挂起某种微妙的表情。 “第一大学原本是要建立一座消除隔阂、彼此宽容共存的大学……但是现在我们没有看到任何融洽的迹象。” 萧笑并没有在意周围人奇特的眼神,而是挥舞着手臂飞快的解释道:“就像你们看到的这样……即便是在联欢会上,四所学院之间依旧泾渭分明,每个学院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没有哪个学院的人会越过那道无形的沟壑,闯进其他学院的世界。” 郑清失望的叹口气,他觉得萧笑并没有看到病症的真正所在。 张季信则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他的脸色刚刚憋的发紫,看上去似乎随时会背过气去:“听你之前那种形容……我差点以为世界末日要来了。” 萧笑把笔记本摊开,扣在脸上,没有吱声。 “劳驾,让一让……”人群外传来辛胖子中气十足的吆喝声:“郑大英雄,这是你养的狗吗?” “狐狸……它是一头狐狸。”郑清有气无力的纠正道:“还有,不要叫那个傻乎乎的外号。” “傻吗?应该很拉风啊……女生们问我最多的问题就是关于你的了。”辛胖子抱着刚刚从女生堆里抢回来的两只‘毛绒玩具’——小狐狸波塞冬以及宿舍的橘猫——挤了回来,圆圆的脸上挂满汗渍。 他嘟着嘴,惟妙惟肖的模仿道:“郑清今年多大了?他是在跟伊莲娜谈恋爱吗?你真的跟他一个宿舍?你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纸吗……” 郑清一脸便秘的接过波塞冬。 它的身上已经被裹上厚厚的纱丽,尾巴尖甚至还被人打了个蝴蝶结。 这让小狐狸羞愤欲死。 看它的表情,恨不得把自己的尾巴整个剁下来。 另一边,张季信仍在与萧笑讨论刚才的话题。 “如果你觉得学院之间有……裂痕。”张季信为了挑选合适的词汇,那张方脸几乎皱成了圆形:“为什么不做点什么弥补一下呢?比如我们去其他学院拉几个认识的人过来一起嗨皮!” 萧笑抱着笔记本,眉毛几乎扬到额头外面去了。 “先生好,”旁边,郑清向一个刚刚出现在人群中的身影打着招呼。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脸色也有些发白。 因为来到他面前的这位黑袍巫师,是一位助教,也是他入校时的面试官。 大明坊中真正的英雄,托马斯。 第二百五十章 开解 一只蓝色的小精灵把手中的长颈酒瓶微微倾斜。 一股青色的液体冲破瓶口的束缚,欢快的流淌下来,撞在了空荡荡的杯底,欢快的打着卷,升起一层细密的泡沫。 郑清端着装满青蜂儿的酒杯,恭恭敬敬的递到托马斯手中。 “谢谢……我记得当初你喝它的时候,一个劲喊辣……现在适应了吗?”托马斯脸上绽着大大的笑容,碧绿色的眸子闪闪发亮。 “还好,还好。”郑清拘束在站在他身边,有些不安。 “谢谢。”托马斯从小精灵手中接过一颗青梨,一边道谢,一边转头看向公费生:“你在专机上救的那群小精灵怎么样了……听说她们还活着?” 小狐狸原本站在郑清肩头,向精灵们讨要水果。忽然听到托马斯的问话,立刻窜回郑清怀里,瞪着乌黑的大眼睛,巴巴的瞅着自家主人,一副‘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其他狐狸’的表情。 “嗯,朋友帮忙……用砂时王浆调了点药水,应该还能撑很久。”郑清挠着小狐狸的下巴,低声解释道:“砂时王浆是我在前几天临钟湖那件事上赢得的奖励…” 小狐狸满意的眯着眼,尾巴尖微微翘起。上面的蝴蝶结已经被郑清拆掉,一根毛都没有被 “嚯,真豪气。”托马斯惊讶的看着他:“虽然巫师们都很喜欢其他有特色的生命……但很少有巫师会浪费这种宝贵的资源,去救那些并没有太大价值的目标……要知道,你这个投资的边际回报率很低。” “这不是投资,”郑清忍不住辩解道:“而且,生命难道不是无价的吗……这所学校到底怎么了……变得有些让人认不出来了。” 托马斯放下左手的梨子,把右手的酒杯换到左手,抬起一根指头,挠了挠下巴。 “年轻的感觉真好,”他真心实意的夸赞道:“还能对这个世界抱着种种美好的向往……是不是在为宣传部的那番言论头疼?” 郑清咬着牙,用力点点头。 托马斯又把酒杯换了一次手,皱着眉,慢慢说道:“你要习惯这些事……你们已经是成年人了,要学会用成年人的想法看待这个世界,不要一直像个孩子一样。” 看着郑清瞪大眼睛,张开嘴,似乎要反驳的模样,他连忙抬起手,制止道:“不要急,先听我说……”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嘴。 “整个夏天,巫师联盟都非常被动。” “……调查局查办了好几个违规进行维度波动的实验室、黑狱出现了一些骚乱、沉默返潮来的比往年又早了许多、再加上学校从新世界抽调力量引得谣言四起……更不要提这个节骨眼上,四季坊与学校专机出现的两起事故。” 提到学校专机的时候,托马斯的表情黯了黯。 “听不懂也没关系……但你应该可以理解,今年糟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大家需要一些积极的事情来提提神。” “巫师世界需要一点正能量,巫师联盟需要一个英雄,而学校也需要大家把注意力从某些角落转到其他舞台。” “还有什么比一位今年刚刚入学的公费生成为英雄更契合三方需求的呢?”托马斯把空掉的酒杯递给一只小精灵,摊了摊手。 “所以,成年人就可以随意撒谎么。”郑清沉默半晌,最终用讥讽的语气说道:“从小到大,你们告诉我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然后在我们长大之后又用行动告诉我们,没有什么对与错,只有利益……真是个滑稽的故事。” “的确挺滑稽的,但这就是真实的世界……书本之外的世界。”说道这里,托马斯忽然笑了笑,调侃道:“不要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了……要知道,除了签名时的墨水,你在这场交易中并没有什么损失。” “是啊,我应该是获利最大的那个人,”郑清略微有些惆怅:“只要稍稍修正一点自己的世界观,明天起床后就会发现这个世界更美好了。” 托马斯愣了愣,终于不再说话了。 郑清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喧闹的第一大厅,看着那些小时候在梦里才能见到的奇幻景象,看着那些真实不虚的面孔。 他感到内心深处有个小小的身影正慢慢沉入水底。 就像托马斯说的,这是一场交易,而他只不过是一块镀金的砝码。 “交易……”年轻的公费生喃喃着,忽然抬起头,看着曾经的面试官,问道:“那你呢?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生气吗?” “生气?”托马斯诧异的扬起眉毛。 “我是说,他们把那道雷咒的名誉按在了我的头上……”郑清看着他碧绿的眼睛,忽然感到有些局促,脸上不由升起几分尴尬:“总感觉自己偷了什么东西似的。” “这个啊……”托马斯笑着,抬起头,微微有些出神:“学校同意了我某个任性的要求……真的让我非常感激。至于巫师议会,他们许诺帮我进行一项实验……完成这项实验后,我距离大巫师就更近了一点。对于一名真正的巫师来说,还有比在这条路上走的远一些更重要的事情吗?” 郑清随着托马斯的目光向头顶看去。 除了深邃的虚空、漆黑一片之外,也就只剩下几颗摇曳的斗大光团,在预先规划的道路上摇摇晃晃的挪动着,留下几道浅浅的光痕。 “谢谢。”年轻的公费生真心实意的说道:“各个角度的,谢谢。” “没关系!”托马斯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人嘛……都有年轻的时候。” “什么事这么开心!”辛胖子从不远处一溜烟跑了过来,脸色涨红,气喘吁吁:“劳驾,先生,我的徽章为什么看上去没有尼古拉斯的漂亮呢?是不是今年学校徽章的制作材料变了?” 橘猫团团趴在胖子的头上,爪子紧紧箍着他的头顶,尾巴仿佛一根旗杆一样,笔直的竖在他脑袋后面,看上去非常滑稽。 小狐狸揪着郑清的衣襟,笑的直打跌。 郑清的目光越过辛胖子,落在他身后的留级生身上。 果然,与其他新生不同,尼古拉斯胸前佩戴的两枚徽章看上去仿佛镀了一层釉,在微白的光线下闪烁着一层淡薄的五色毫光。 看上去就要比新生们手上那些哑光的金属章子高级许多。 “尼古拉斯?”托马斯看了一眼胖子身后那名瘦高的男巫,脸上露出一丝疑惑:“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尼古拉斯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表情。 “不是…我没有……没太关注过…这种事情,”他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平常的学业比较紧张……我还要照顾丽兹。” “啊……丽兹现在怎么样?”托马斯露出温和的笑容。 “她很好,谢谢。”尼古拉斯松了一口气,表述也终于流畅起来:“药剂研究所配的药水很有效果,整个夏天,她都非常好。” 郑清听说过,尼古拉斯有个妹妹叫丽兹。 但听两人的语气,丽兹似乎得了某种重病? 真是艰难的人生啊。 年轻的公费生看着尼古拉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就好。”托马斯说着,转头看向几个新生,解释道:“徽章的材料自然没有变化……都是混合着陨铁、秘银、紫金打造的,在炼金研究所里统一制作。只不过学校在徽章上加持了一些守护性的咒语,长期佩戴,徽章上的咒语会在巫师魔力的影响下不断增强……这种变化的外在表现就是它们的色泽会更加绚丽。” “我就说,我大哥毕业好久了,还带着这两枚徽章,”张季信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一脸恍然:“难怪……他的徽章已经变成钻石那样半透明的璀璨色泽了。” “真的?!”辛胖子露出一脸惊喜:“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们这些……” “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不要什么事都想着别人告诉你。”郑清忽然想起不久前某人说过的一句话,忍不住笑道:“凡事主动点,学会自力更生。” 辛胖子斜乜着郑清,一副你也有脸这么说的表情。 “当然,梅林勋章也有这种效果。”托马斯看着年轻的公费生,咂咂嘴:“听说长期佩戴梅林勋章,还能强化佩戴者某一方面的身体素质……” “哇哦。”其他人几人羡慕的看了郑清一眼。 郑清捏了捏口袋里那三块硬邦邦的金属,立刻开始琢磨怎么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长期佩戴这几块‘护符’。 第二百五十一章 尼古拉斯的信 按照惯例,开学典礼后的轰趴会持续到深夜。 宿管倪五爷在这一天也会格外开恩,把关门时间延迟至凌晨,允许新人们在欢迎他们的日子里放肆一晚。 尼古拉斯已经是第三次参加开学典礼了。 从第一次的紧张与惴惴不安,到第二次的尴尬、手足无措,再到这一次,他站在这些年轻面孔身旁,眼神飘忽不定,神情有些恍惚。 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站在九有学院的队伍里参加开学典礼。 第一次参加开学典礼,他站在旁边阿尔法学院的队伍里;第二次参加开学典礼,他站在不远处星空学院的队伍里。 他甚至还清晰的记得自己在去年星空学院老生们开设的盘口上,还赚到一个月的生活费,一粒沉甸甸的金豆子。 与天文08-1班大多数同学的‘以为’不同,尼古拉斯并没有在九有学院留过两次级——虽然他有时会这么对其他人解释,来增加大家对他的认同——更准确的描述是,他在第一大学留过两次级。 只不过前两次是在其他学院而已。 06年,他第一次进入第一大学,是被阿尔法学院录取的。作为被狼人奥斯沃尔王亲自赋予血脉的年轻人,他的天赋很容易获得了第一大学花名册的认可;然而,作为一名混血狼人,他永远不可能在阿尔法学院获得尊重。 当又一个满嘴喷粪的家伙在学院聚餐时侮辱自己母亲之后,尼古拉斯终于爆发了——他在女生们的尖叫声中狂化变身,然后在教授赶到之前挥舞着爪子狠狠揍了那个男生一顿,打掉了他满嘴白花花的牙齿。 很解气,但是也很愚蠢。 学校的责任认定报告书很快出来,因为他的举动带有一定‘防御’性质,也因为那个男巫并没有受到什么‘不可逆’的伤害,所以学校并不会直接勒令他退学,但很显然,他也不适合继续呆在阿尔法学院了。 于是07年,带着一封警告信,背着简单的行囊,他走进了第一大学的另一所学院——星空学院。 也许学校教授们的出发点是正确的。作为一个拥有好斗血脉的年轻巫师、作为一个因为好勇斗狠被学校警告过的巫师,尼古拉斯应该非常适应星空学院的气氛。 然而结果令人大跌眼镜。 在一整个学年中,星空学院授课的教授们在对尼古拉斯的评语中使用最多的词汇是‘懦弱’‘缺乏勇气’以及‘毫无战斗意识’。这样的状态显然无法进入更高一级的星空试炼场。 期末的年终总结中,尼古拉斯对教授们坦诚,他必须照顾自己的妹妹,在她成年之前,自己不能因为任何愚蠢的战斗而送命——而在他看来,星空学院学生们之间的大部分战斗都是毫无价值、亦或者说是愚蠢的。 这种言辞与星空学院的办学理念完全冲突了。 教授们经过激烈争执后,最终认可尼古拉斯的辩词,同时也认识到人工调整学校花名册的行为并不符合第一大学建立时的初衷。 重回阿尔法学院是不可能重回了,这辈子都不可能重新回去了。 经过慎重考虑,九有学院向这位两次留级的老生发出邀请,允许他重新修读大一的学分。 前提是,他的行为准则必须符合九有学院的要求。 也就是考试成绩必须达标。 对尼古拉斯来说,这非常困难。与正宗的九有学生不同,他很少进图书馆——似乎只有第一次走进大学校园时,凭着对第一大学的好奇,他逛了逛学校的几处图书馆。 然而,他并没有别的选择。 仿佛做梦一样。 两年前的雄心壮志与远大抱负,随着一次又一次的重修逐渐消失不见。那些还在耳边回荡的誓言现在回想起来更像是一个笑话、一种呓语,一片永远也触摸不到的镜花水月。 一阵女生的尖叫在第一大厅内回荡,惊醒了刚刚走神的尼古拉斯。 瘦削的男巫抬起头看了一眼尖叫的人群,笑着,摇了摇头。 那是一头漂浮在半空中,浑身冒着黑烟,挥舞着触角的克拉肯,男巫们吓唬女巫的小把戏而已。 “你不去联欢吗?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郑清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忽然促狭的笑了笑:“我看见刘菲菲在第六根柱子那边,读壁画上的故事呢。” “上了年纪,精神不济。”尼古拉斯眼珠颤抖着,嘴角下撇,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不用担心……我想,早点回去休息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郑清哈哈笑着,与这位有趣的老生碰了碰酒杯:“我一直不知道你住在什么地方……我是说,你好像不住在宿舍?” “大三新生的专属公寓,你不会感兴趣的。”尼古拉斯耸耸肩,目视远处:“辛同学在那边招手,是不是在叫你?” 郑清回过头,果然,辛胖子正举着橘猫,左右挥舞着,似乎还在喊着什么。 “那我先过去了?”郑清抱歉的举了举酒杯。 “玩的高兴。”尼古拉斯也举起杯子,与公费生同学碰了碰。 一气干进杯中的青蜂儿,老生抬起手,把空荡荡的酒杯交给一只盘旋在头顶的蓝精灵手中。 蓝精灵优雅的扇着翅膀,塞给他一颗李子之后,便拎着那个空荡荡的酒杯飞走了。 尼古拉斯把李子丢进嘴里,嚼了嚼,又看了一眼喧闹的第一大厅,抬起帽兜,悄然离去。 甚至没有与刘菲菲告别。 他的脑子现在有点乱。 他觉得自己需要回到一个能够让自己重新平静的环境里。 或者说,他需要一个能够让自己重新平静的方式。 比如写信。 …… 回到那间专属的学生宿舍后,天色尚早。 尼古拉斯扯开书桌中央的抽屉,从里面捡出一张洁白的信纸,还有一瓶黑色的墨水、以及一根灰色的羽毛笔。 他没有开灯,毕竟窗外的阳光还能支撑好一会儿。 跳到床上,盘腿坐好,借着窗外的阳光,尼古拉斯把信纸摊放在膝盖上。 他拧开墨水瓶盖,把羽毛笔塞了进去。 咕嘟咕嘟。 羽毛笔欢快的喝起了墨汁 第二百五十二章 写信 这是一个狭小的房间。 干净,但是色调非常单调。 地板、墙壁、天花板,目之所及,房间里唯一的色彩就是灰色,光秃秃,没有一丝装饰。 灰色的柏木衣柜安静的倚靠在墙角,衣柜门半敞开着,里面孤零零的挂着一件九有学院的红色袍子。 灰色的石头书桌冰冷的蹲在床前,光秃秃的桌子上没有台灯、没有书本、没有幽灵侦测仪、甚至连架像样的座钟都没有,真正的一无所有。 书桌旁,是一张矮小的单人床。 床上铺着灰色麻布的床单与被罩。 橘黄色的阳光从窗外钻进这间屋子,将斑驳的光影落在这张矮小的单人床上。 这束光线就是这间屋子唯一与众不同的色彩。 尼古拉斯盘着腿,倚靠着冰冷的墙壁,坐在床铺上。 他的上半身笼罩在屋子的阴影中,而腿脚则暴露在那束橘黄色的光线里。 这里是他在第一大学的宿舍。 也许是无法准确匹配他的年级,也许是阻止他与其他同学居住的尴尬气氛,也许只是为了让他有更好的读书环境。 自从进入九有学院之后,宿管倪五爷就给他安排了这么一个单人房间。 灰色的羽毛笔满意的打着饱嗝,开始在墨水瓶里吐起泡泡,催促主人快点使用它。 尼古拉斯把膝盖上的记事板放正之后,拣起羽毛笔,熟练的写了起来: “亲爱的妈妈……” 写完这几个字,他重新把羽毛笔塞进黑色的墨水瓶中,蘸了蘸,叹了口气: “很久没有给您写信了,愿您在天堂一切安好。” 手中的羽毛笔顿了顿,尼古拉斯忽然觉得依靠这种祝福时的虔诚,也许自己当初应该选择进入亚特拉斯学院。 但他很快就抛弃了这个滑稽的念头,摇摇头,继续写了下去: “我很好,丽兹也很好。” “赞美药剂研究所。没有了血友病的困扰,丽兹展现出了非常强大的天赋……比她哥哥我更加出色的天赋。” “昨天在临钟湖,与看守码头的凡尔纳老头——您一定还记得,他养了一条不知多大年纪的狗——聊天时,他还在我面前夸赞丽兹的天赋。” “‘前所未有的天才,’他夸张的比划着,似乎把整片大湖都囊括在内了‘我敢打赌,她长大了能当上阿尔法学院的公费生’!” 写到这里,尼古拉斯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在阿尔法学院的遭遇,顿时犹豫着要不要把这句话划掉。 但他很快放弃了这种掩耳盗铃的举动,而是在下面补充了一句: “当然,丽兹长大后想进哪所学院是她的事情,我想您也会尊重她的选择——在我看来,那所学院并不是很欢迎我们这种巫师,所以我更建议她选择其他几所学院。” “比如九有学院。” “您应该知道,我去年在星空学院重修的结果并不令人满意。原本应该被勒令退学了。” “但承蒙学校的关心,允许我重修一次,继续留在这所您梦中的大学。” “只不过,您一定猜不到这一次我被哪所学院录取了……九有学院,那个你口中书呆子才去的学院。” “您说的没错,这所学院里的确到处都是书呆子……还有笨蛋。” 写下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尼古拉斯脸上浮现了一丝温柔的笑容,他抬起头,眯着眼,迎着橘黄色的阳光,看向窗外。 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遇见她的那天下午。 湿漉漉的湖畔,空气中还弥漫着鱼人离去后残留的臭气,阿尔法的向导气势汹汹的吼着她:“……叫你放手就放手……你怎么这么笨!” 菲菲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尼古拉斯脑袋用力向后仰去,撞在灰扑扑的墙壁上,发出咚咚的声音,然后他想起来了。 她没有反驳自己的向导,只是不断重复着‘不知道’。 然后是自己帮着她怼了那位阿尔法的向导几句话。 尼古拉斯的嘴角向下撇了撇,打心底里赞叹自己当初的选择。 他把灰色的羽毛笔在墨水瓶里蘸了蘸,继续在摊开的信纸上写了起来: “九有学院的教学理念与阿尔法完全不同。” “似乎这所学院唯一评价学生的办法只有考试成绩——不考虑天赋加成、不考虑推荐信、不考虑社团活动。阿尔法学院那几个绩点很高的家伙来到九有学院怕是会成吊尾车。毕竟在九有学院,他们没有办法凭借血脉赋予的法术来赢得学分。” “只有掌握教科书上那些固定的咒式与知识点,才能拿到相应的学分。” “非常幸运,我得到了一位公费生的帮助。” “她是九有学院一年级的首席生,非常聪明,非常厉害,教授在课堂上讲的东西她几乎一眨眼就能学会。开学才一个月,她已经开始预习下半学期的考试内容了。” “她也是一个非常漂亮、非常温柔的姑娘。” “有的时候,我忍不住会想,上天的性格真的非常恶劣。祂给了某些人超人的智慧、优美的形体,却给了另一些人残缺的生命。然后还让他们相遇在一起。” 写到这里,尼古拉斯停下笔,重新抬头看向窗外。 目光有些迷离。 …… “你怎么这么笨!”一个男生无奈的对旁边的女生叹道:“长廊里面的石兽不要随便摸,会被它们揍的…” 女生鼓着嘴,把手中那条大蛇打出十八个结。 …… “你比我更笨!”女生指尖翻滚着一条细细的藤蔓,指着男生,哈哈大笑:“这么简单的咒语都用不出来……” 男生看着脚下软趴趴的一团乱麻,哭笑不得。 …… “你好笨啊!以后就叫你笨蛋好了。”女生摊开面前的草纸,嘟囔着:“看着,我再给你演算一次。” 旁边的男生唯唯诺诺的点着头。 …… “你是不是没有发挥好?怎么符箓分级只考了一个二级?”男生絮絮叨叨着,自责不已:“是不是帮我补课害得你没时间复习…” “你真是个大笨蛋!”女生皱着鼻子,大发脾气。 …… “笨蛋,午饭吃什么!” “煮鸡蛋还有蛋炒饭。” …… “笨蛋,去图书馆跟我占座去!” “好哒…” …… “笨蛋……” “什么事?” “…想不起来了…想起来再喊你,笨蛋。” “哦…” …… 脑海中流淌着这些甜美的回忆,尼古拉斯手中的羽毛笔却一刻不停的刷刷刷写着。 “……九有学院的宗旨就是追求终极的公正与平等,这一点与阿尔法的自由正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没有办法判断两边孰对孰错。” “但对于我来说,在九有学院呆着,也许更有归属感一点。” “无论如何,我都会继续坚持下去的。” “就像您希望的那样,妈妈。” “天气快要凉了,晚上睡觉多加条毛毯。第一场雪下起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和丽兹选两朵雪花。丽兹现在最喜欢星形松针雪花,她说,那些雪花绽开的六角,像极了小时候您给她画的圣诞礼物——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您画的是一道安眠符。” “已经很晚了,我要去图书馆复习功课了。” “希望下次给您写信的时候,能带给您一些更好的消息。” “愿梅林保佑我们。” 丢下羽毛笔,任凭它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吐下一路的墨滴。 尼古拉斯偏着头,呆呆的看着宿舍的窗户。 那是一扇同样狭小的窗户,高约一米,宽不足半米。 窗台离地足有一米多高。 拱形的窗楣上没有安装窗帘,十字形的窗棱插进四面厚厚的墙壁中,支撑着那面单薄的玻璃。 尼古拉斯跳下床,抖了抖发麻的腿,拉开书桌下面的木柜,把折好的信纸塞了进去。 阳光从他的指缝间流过。 木柜中,装着满满当当的书信。 第二百五十三章 月下议会的试探与学校的态度 当尼古拉斯蜷缩在昏暗的宿舍里给母亲写信的时候,第一大学的另一个角落,也有一群人,正在思考如何写一封回信。 这也是一间缺乏光线的屋子。 只不过,与尼古拉斯那件紧凑狭小的宿舍相比,这间屋子无论从规模还是气势上,都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虽然四面八方虚空中的星辰已经纷纷熄灭,但盘旋在椭圆形办公桌上方的那条龙形吊灯却亮起了几条长须。 淡黄色的光线混杂着巨龙两颗大眼珠子里冒出的幽幽蓝光,倾泻在会议桌中央那排娇嫩的君子兰上,给它们镀了一层神秘莫测的光膜。 会议桌上光秃秃的。 没有材料、没有笔记本、没有果盘、没有点心、没有饮料。 甚至那些平日里呆在兰叶上打盹儿的花精子们也都被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拎出了会场。 除了坐在会议桌周围的六个身影,整间会议室看不到第七个喘气儿的家伙。 这里是九有学府办公楼,中101室。 也是九有学院最大的一间会议室。 第一大学的两位副校长端坐在会议桌两端,四位学院的院长则两两一排,坐在会议桌两侧。 左侧是九有学院与星空学院。 右侧是阿尔法学院与亚特拉斯学院。 老姚咬着他那根黑乎乎的烟斗,抱着胳膊,盯着桌子中央的一株君子兰,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坐在他旁边的星空学院院长则握着一把短刀,用一块蓝色的绸布细细擦拭着刀刃。 爱玛教授坐在老姚的对面,她的手里捧着一叠纸,正就着头顶微弱的光线默默读着;她的旁边,亚特拉斯学院的院长闭目端坐,手指间捻着一串豆大的菩提珠。 若愚副校长的金属拐杖斜倚在桌子旁,他整个人缩在黑乎乎的袍子里,趁着后方深邃的空间,仿佛一块阴影。 石慧副校长双手托着下巴,目光从每位参会者的脸上缓缓滑过,许久,终于轻声开口,说道: “对于月下议会的这封信,都先表个态吧。” 话音刚落,老姚就抓着自己的烟斗,用力敲在了会议桌上。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他瞪着眼,手中的烟斗敲的咚咚作响:“这是趁火打劫!是讹诈!我们如果同意他们的要求,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虽然不赞成老姚这种粗俗的表达方式,但我同意他的观点。”爱玛教授紧跟着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我们不仅应该拒绝月下议会的这封信,还应该想办法打消他们这种危险的想法。第一大学建立的初衷,就是控制那些危险的咒语……如果我们任凭外面那些家伙肆无忌惮的尝试,恐怕不止巫盟,连这片世界都会重新动荡起来。” “难,难,难。”亚特拉斯学院的院长终于抬起了眼皮,露出一双灰白色的眼珠:“如果我没有记错,几个月前,幽灵族的黯蓝古堡刚刚被取缔了一个维度波动实验室……这只是我们发现的。月下议会一共有五个上议员的席位,也就是说,有五个像幽灵族这样的强大势力,谁能保证他们不会私下进行这些实验呢?或者说,谁知道,它们私下里进行了多少研究与小规模实验呢?” “不听话,就打。打上几顿,就听话了。”星空学院的院长言简意赅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星空学院的战队随时可以出动。” “简单、粗暴,”爱玛教授撇撇嘴,瞟了老姚一眼:“毫无技术含量。” “问题是,我们现在没有多余的力量在学校外面进行某种强力的‘指导’,”亚特拉斯学院的院长深深叹了一口气:“正是因为我们需要它们的力量,才会被它们的这封信伤透脑筋。” 会议室顿时陷入沉默之中。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因为今年沉默森林的返潮来的较早,预估带来的风险也急剧上升,包括校工委大部分校工、所有的高年级学生、部分助教以及讲师等学校的中低端力量都需要提前布置,进行相应防范,导致黑狱中正在进行的‘项目’人手严重不足。 这也是学校向月下议会发出‘征召令’的缘故。 但很显然,月下议会的某些老人敏锐的察觉到学校的困难,在回信中婉转的提及议会想要在某些‘荒芜的地方’进行一些‘不伤害世界’的小型实验,希望能够获得第一大学的支持。 这些说辞几乎已经直白的告诉第一大学的诸位副校长与院长,月下议会想要自己的‘禁咒’。 来信的最后,月下议会还担忧的提及,如果无法获得那些强大咒语的保护,议会不得不留下‘更多’的人手,来保证自身安全。 这也是老姚认定月下议会在进行讹诈的原因所在。 当然,在爱玛教授看来,这也可能是巫盟内部其他势力的某种试探。毕竟对于第一大学来说,缺乏高端战力这种说辞就像奥布莱恩家族少几口陈年的楠木棺材一样可笑。 在许多妖魔的眼中,第一大学的校长呆在学校,就是一种巨大的威慑。足以让它们在踏足学校之前思索再三。 既然妖魔敢与进犯第一大学,那么唯有一种解释。 …… 会议室里的沉默一直持续着。 石慧副校长的目光落在对面的阴影之上。 许久,一动不动。 若愚大师始终保持着沉默,宛如一块顽石,一语不发。 场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老姚举起烟斗,打破了这种稍微有些尴尬的气氛。 “打断一下,”他呵呵笑着,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我想问一下,半年后的那件事,我们还差多少力量?我记得学校已经从新世界召回了很多高级巫师了吧……” “基本力量还是有的。”石慧副校长瞟了一眼老姚的烟斗,语气显得非常平淡:“只不过高端力量稍显欠缺……按照学校之前的建议,需要月下议会派遣至少五位大巫师级别的战力进行外围防御。” “外围防御。”老姚点着头,嚼着这几个字,重新把烟斗塞进嘴里。 “的确,这些援兵不会被允许进入黑狱内城。而且实际上,我们只需要它们在未来的某个时间段出现就可以了。”石校长不厌其烦的补充道:“根据占卜研究所提供的报告,那个项目完成的时候,妖魔们有极大可能发动一场大规模袭击。” 会议室里的呼吸顿时粗重了几分。 占卜研究所的‘极大可能’,基本等同于肯定会发生。上一次发生巫师与妖魔之间的大规模冲突似乎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血流成河、死伤惨重,不足以形容其万分之一的残酷。 几位院长的脸色都难看了许多。 当然,除了星空学院的院长——他的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满意笑容。 “五位大巫师……相当于它们全部的上议员名额了。”爱玛教授点点头,表情严肃道:“难怪它们敢开出这样的价码。” “哼。”星空学院院长冷哼道:“古老的契约,什么时候变成了可以随意谈判的价码?!如果月下议会拒绝履行它们的义务,我们也可以忽视自己的责任。” “没有人要拒绝履行义务。”亚特拉斯的院长连连摇头:“我们仅仅需要一些高端战力……如果月下议会派遣一些未成年的小崽子们,或者过分点,它们直接勒令在我们学校上学的那些年轻人走上战场,我们又能说什么呢?” 会议室里气氛一滞。 星空学院的院长显然有些哑口无言。 “那么,综合大家的意见。”石慧副校长屈指敲了敲会议桌,总结道:“第一大学的禁咒不扩散原则是一致的、也是坚定的,任何人、任何势力都不得挑战这一原则。” “其次,月下议会与第一大学之间的契约是神圣的。必须遵守。” “最后,”她抬起头,看向会议桌对面那个始终安静的身影:“在以上两条原则的基础上,什么都可以谈……条件是,学校需要月下议会的五位上议员在规定的时间、到规定的地点。” “我只补充一点,”若愚大师终于说了今晚会议上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低沉,显得有些嘶哑:“学校的猎队,是为妖魔准备的……未经六人联署,不得用于巫师联盟的内战。” “这也是校长的意思。”石慧副校长嘴角微扬,脸上浮现出满意的表情:“只要月下议会遵守古老的盟约,第一大学始终为它们敞开大门。” “那么,我会加强与月下议会的沟通协调,希望能够实现双赢的结果。”若愚副校长低下头,深深叹了一口气:“愿梅林保佑。” 会议桌上空的龙形吊灯闪了闪。 向下方飘洒的光辉仿佛一道道绳索,被逐渐收回,拢进了龙身。 几个身影微微一闪。 便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这间空旷的会议室里。 灯火尽灭。 漆黑的虚空之中,仅留下那两颗幽蓝的大眼珠子,在死寂中等候下一次灯火通明。 第二百五十四章 2.5维蝴蝶 当第一大厅的轰趴临近尾声,尼古拉斯收起书本准备离开图书馆,第一大学的几位副校长、院长们正在各自的办公室埋头如山的文件之时。 当月亮半掩在轻纱似的雾气后,有气无力的喷吐月华之际。 当这一天即将结束的时候。 一只黑色的蝴蝶扑闪着翅膀,从临钟湖畔飞起。 一闪。 又一闪。 便忽然消失在空气中。 无声无息,没有惊起一丝涟漪。 当它再次出现在这片天地中,已经在数万里之外,一片平静的海面上了。 它翩跹着,优雅的跳着舞,落在一根青色的、细腻的指头上。 “第一大学的消息?”迷雾船长捻了捻手中蝴蝶的黑色翅膀。 鳞粉簌簌落下,化作一片诡异的符号。 这是妖魔们常用的古老文字,诡异、强大,只能由妖气凝结。传说是由那开辟一切的真灵赐下的福祉。 尼基塔端着船长的下午茶,好奇的看着这一切。 “我能感受到你的惊奇。”迷雾船长似乎心情非常好,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妖:“你那颗稚嫩心脏里的低语在这间屋子里显得有些聒噪了……” 尼基塔端着餐盘的手臂虽然在微微发抖,但她仍旧勇敢的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它……它是从第一大学飞来的?” “宾果!”船长打了一个响指,语气中充满了赞赏:“但是没有奖励。” “这不可能!”尼基塔眼睛睁大,震惊道:“第一大学的防护阵法可以隔绝一切……它不可能从里面溜出来!” “你是不是觉得它看上去很脆弱……所以无法突破第一大学强大的守护阵?”船长嘴角勾起,显然非常满意女妖脸上那不可思议的表情:“但是你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则……有无相生,难易相成。” 这是道经中的一句真言,尼基塔知道。 但船长话中的意思却很难揣摩。 毕竟道经里的每句话向来都有十七八种不同的翻译。 女妖茫然的看着船长,眨了眨剔透的红眸。 也许因为刚刚收到了一条好消息,也许只是因为刚刚吃了一口美味的小点心。 迷雾船长的心情看上去非常好,很耐心的给女妖做着解释: “不能否认,第一大学的守护阵法是这个世界,或者说这片宇宙当中最强大的守护阵。” “甚至于从某种程度上,它可以屏蔽高维生物对学校的窥伺。” “但不论如何,这座防御阵对付的大多属于三维生命体……不论是你,还是外面那些蠢蛋们,虽然都是巫师们口中‘凶残的妖魔’,但不外乎一个鼻子一张嘴,三五只眼睛七八条腿……仍旧摆脱不了这个宇宙的基本时空概念。” “但这只蝴蝶则不同。” 迷雾船长说着,指尖微微一挑。 原本纷纷扬扬的鳞粉仿佛幻影一般聚拢,重新化作了一只黑色的蝴蝶。 蝴蝶似乎对刚刚的遭遇还有些许记忆,用力扑闪着翅膀,试图远离那根青色的指头。 但一切都徒劳无功。 无论它怎样挣扎,细细的腿脚始终牢牢黏在船长的指尖。 “创造生命!”尼基塔惊恐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能够弹指间构建一个生命,即便是一只最不起眼的蚂蚁,也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就女妖所知,第一大学那些资深教授、甚至院长们,都没有这份本领。 也许传说中超越大巫师、超越大妖的存在,才能稍微理解一些其中的奥秘。 “不不不,还差一点火候……只不过在时空之间稍微讨了点巧。”船长谦虚的晃着食指,愉快的看着那只黑蝴蝶在指间摇摇晃晃,温和的问道:“你知道科克雪花吗?” “大巫师科克构建的一种有限空间里的无限长度,因为看上去像雪花,因此得名。”作为第一大学曾经的高材生,尼基塔对于这些基础概念仍旧记忆犹新:“相似的,还有大巫师谢尔宾斯基构建的三角形,图形面积会随着变化无限趋向于0。” “非常不错,如果我在第一大学教书,肯定会给你加上几分的。”迷雾船长轻轻鼓掌,笑道:“那么这些构造,到底是一维线,还是二维面呢?就像你刚刚提到的谢尔宾斯基三角,称它是一个二维的图形,显然有些困难,因为它已经几乎没有面积存在了……但它又非常明显,不是一个一维线的集合。” “介于一维与二维之间。”尼基塔似乎回到了大学的课堂上,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认真:“难道,这只蝴蝶就是这样的存在?” “非常敏锐的小家伙。”船长将手指伸到女妖面前,让她认真看着那只黑色的蝴蝶:“它不是一个平面……但无限接近于一个平面,是介于二维与三维之间的生命体。” “第一大学的防护法阵可以抵御高维的窥伺、可以阻挡妖魔的侵袭,却很难杜绝这些超越一般概念的生命体……那些光着脑袋的苦行者们管这个叫‘知见障’。” 橘红色的阳光透过狭小的窗户,落在船长的书桌上。 几缕光线越过重重阻碍,洒在蝴蝶的翅膀间。 七彩毫光泛起,有那么一瞬间,尼基塔觉得这只扇着翅膀的小家伙只不过是一张画而已。 “它有名字吗?”女妖痴迷的看着那些在阳光中流淌的细碎鳞粉,追问道。 “名字?”迷雾船长终于陷入了沉思。 许久,他才点点头,说道:“就叫它2.5维蝴蝶吧。” 笑容僵硬的挂在脸上。 面对这糟糕透顶的名字,尼基塔完全不知道如何把话接下去了。 “这是您的糕点,请您享用。”她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举起面前的餐盘。 “这些糕点味道不错,”船长用指尖乌黑的利甲掂起餐盘中最后一口小块糕点,塞进嘴里,抿了抿,满意的点点头:“我似乎尝到了‘记忆’的醇香。” “您说的非常正确,”女妖低着脑袋,恭维道:“这些糕点选取陈酿中的记忆,将大脑烘干,磨成粉,打制而成……里面还添加里您最喜欢的肝蓉血酱。” “果然,每个人都有自己价值。”船长拣起餐盘中的白绸,擦擦指尖,嘴角微微扬起:“让你当我船上的厨娘,应该是我今年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迷雾船员们的闲聊 当尼基塔从船长室出来的时候,脸上仍旧挂着一丝耿耿于怀的表情。 虽然迷雾船长对于她做的点心给了很高的评价,但是女妖并不想当一名厨娘,她想上岸,想厮杀,想在年轻妖魔中出人头地。 一如很久以前她在第一大学做的那样。 然而船长的命令无法违逆。 她现在只能乖乖回到后舱,呆在那间狭小阴暗的厨房里,为船上剩下的五头妖准备晚餐。 哈瑞缀在她身后,像一条哈巴狗一样,就差没欢快的摇着尾巴了。 “劳驾!”女妖气冲冲的转过身,瞪着面前这个穿着粉红POLO衫的家伙,没好气的说道:“不要总跟在我身后……免得我不小心把你塞进灶台里当柴烧。” “呐,呐,有没有什么新消息跟我们分享……”哈瑞搓着手,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语气中充满了讨好:“我们都知道在迷雾上,除了船长,就你的消息最灵通了。” 这番恭维恰到好处,女妖扬起下巴,感觉非常受用。 “没有什么大新闻,”她把手中的餐盘拍到男妖的手上,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只不过是第一大学飞来的一只蝴蝶,带来点新消息。” “蝴蝶?”金发的莱恩从桅杆上蹦下来,跳到船舱上沿,抱着胳膊,耷拉着两条毛茸茸的腿,显得很好奇:“什么蝴蝶?哪里来的蝴蝶?” “第一大学来的,2.5维蝴蝶,听说过嘛!”尼基塔用一种鄙夷的语气强调着:“是介于二维生物与三维生物之间的一种形态……想来你们也听不懂。” 必须承认,女妖的最后一句评价非常中肯。 迷雾号上的两只毛头小妖的确听不懂维啊态啊之类的艰深字眼。 但它们总能凭借野兽般的直觉,抓着这件事的核心。 “第一大学来的?”莱恩狐疑的扫了女妖一眼:“我以为当你从专机上逃回来之后,第一大学已经没有我们的眼睛了。” “对啊,对啊。”哈瑞手里攥着《朵朵女士》,一边给女妖扇风,一边好奇道:“我记得你上次吹……不,说过,现在在学校里搞事情的,是海神号上面那个大酒桶的人……我们什么时候又派人进去了?” 尼基塔立刻哑口无言。 所谓灯下黑不外如此——当没有人提醒的时候,许多人会对发生在眼前的事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习以为常,不以为怪。 但这片阴影终究会随着头顶光线的偏移而扭曲。 当你换个角度后,便可以很容易的发现其间的异常了。 “我也不知道……”女妖喃喃着,手指卷着发梢,缠了一圈又一圈。 “难怪你还活着。”金发莱恩却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猩红的眸子闪烁着,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我就一直在好奇……搞砸了任务的你,为什么能活着从船长室走出来,还成了我们的同伴。” “因为我带回来很重要的消息!”尼基塔略显不服气的哼道。 “消息?!啊哈……”金发的男妖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嗤笑道:“我有一百种不重样的方法,从你那颗快要枯萎的脑子里抠出自己想要的消息……你觉得船长有多少种方法。” 女妖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 “最重要的是,”莱恩似乎仍旧不满足,凑到女巫耳边,阴恻恻的哼道:“迷雾号的规则非常简单。在船长的概念里,只有成功与毁灭……没有成功完成船长的任务,你以为自己凭什么活下来的?” 尼基塔终于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海风拂过,她紧了紧身上的袍子。 天气似乎变的更冷一些了。 “好啦,好啦,不要吓唬我们漂亮的新船员啦!”哈瑞突然推开莱恩,嘎嘎笑道:“我刚刚还没问完呢……那只不管几维的蝴蝶,到底带了什么消息回来?” “也没有太多消息。”尼基塔低声回答道:“就说巫盟最近派了调查组进驻学校,好像那个调查组的组长在教授联席会议上拍了桌子……还有,月下议会驻贝塔镇的办事处最近人来人往,似乎在搞什么事情。” “我一直觉得那些月下贵族应该跟我们是一伙的。”莱恩捏着下巴,连连摇头:“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巫师拉到对面去……” “因为我们弱鸡,被巫师联盟压着打。”哈瑞毫不客气的揭开伤疤:“如果我们又一百头大妖,在这个世界还不是横着走?!哪里需要东躲西藏,四海漂泊。” 莱恩眯了眯眼,却最终没有反驳。 “哦,对了,第一大学最近人手似乎比较紧张,连今年提前的沉默返潮,他们都只是派遣助教跟校工们处理的……” 哈瑞与莱恩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最后还有个开学典礼的事情……那只蝴蝶连那个老不死的讲话都录了下来。”尼基塔扳着指头,念叨着:“那个死老头又在开学典礼上宣传包容与和谐了……我当初进学校的时候,他就在讲这一套了,一直到现在,毫无新意。” “活得久了,就像一块被嗦干了骨头,虽然还有几分余香,却改变不了它毫无营养的事实。”哈瑞抱着胳膊,说了一番非常有哲理的话。 这让女妖大为惊诧。 她从来不知道这个三五不着调的男妖,竟然还有如此深沉的一面。 然而,这点深沉就像龙卷风,来得快,去的也快。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哈瑞忽然弓着腰,鬼鬼祟祟的打量着左右,压低声音问道:“我记得你说,船长猜测,第一大学那个老不死的家伙已经消失很久了……这些年一直不在学校?” “确实有这种想法。”女妖继续用指尖绕着发梢,非常诚实的回答道。 “但是,”一旁的莱恩表情有些困惑:“你刚刚还说他在开学典礼讲话了?!” “蠢货!”哈瑞骂骂咧咧的跺着脚,表情有些焦躁不安:“我有一百种妖术能够模拟你的精神波动……更何况那里是第一大学,每天都有几十位大巫师来来往往的第一大学!” “你的意思是……”莱恩有些恍然。 “我什么都没有说!”哈瑞忽然蹲下身子,然后又站起身,沿着甲板边缘一块破碎的木板走来走去:“但,也许,这是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女妖终于有了几分兴趣。 “你一直盼望的……离开厨房的机会。”哈瑞停下脚步,表情有些严肃:“还有我们……更进一步的机会。” 莱恩眼睛中泛过一道红光。 “你觉得,船长最近与那三个老家伙见面,是为了什么?”哈瑞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还知道,他给巴顿大哥他们写信了……你觉得,船长召唤他的战斗队长们又是为了什么?” “他想要干嘛?”原本表现一直很激进的莱恩,现在表情反而有些不安:“我记得我们跟巫盟有协议……” “如果第一大学能够消失,那么这个协议自然就不存在了。”穿着粉红色POLO衫的妖魔大大咧咧的拍了拍同伴的肩膀,转头看向旁边的女妖,上下嘴唇一翻,露出满嘴尖利的牙齿:“我已经遏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想要冲进那所学院,享用那些香甜的血肉了。” 尼基塔没有说话。 她血红色的眸子间翻滚着某种渴望,浑身上下因为激动而战栗不已。 “我也要去……”她闷哼道。 “放心!”哈瑞抱着胳膊,一脸得意:“巴顿大哥很罩我的……我会帮你搞定那块血布……” “我不知道你们想搞定什么。”一个慢吞吞的声音忽然在几头年轻妖魔身后响起,提着气死风灯的独脚老头咯噔咯噔慢慢从几个小家伙身边走过,不怀好意的嘿道:“但我知道,你们肯定需要活到那个时候……船长五分钟前就让升帆了……好自为之吧。” 哈瑞与莱恩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尼基塔则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向厨房溜去。 她第一次如此热爱自己在船上的工作。 第一章 午后的宿舍 午后的宿舍是安静的宿舍。 窗户外面的鸟雀在午气下怠于喳喳,半睁着眼,在树枝间优哉游哉的点头;橘猫团成一团,卧在书桌上,眯着眼,享受着日复一日的安逸;小精灵们拢着翅膀,挂在郑清的帷帐上,仿佛一个个冬眠的树精子似的。 宿舍里只有两个身影。 郑清斜倚在他的床铺上,指间翻滚着那枚梅林黄铜勋章,正盯着天花板上一小块黑色的污渍,出神的想着什么。 辛胖子则半趴在书桌上,一脸困倦的翻开手底厚重的文献,一副随时都能睡着的模样。 也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也许只是单纯看不惯那枚反复出现在视野中的黄铜勋章。 辛胖子睁大他那双肉呼呼的水泡眼,拉长声音哼道:“你还要摆弄那块小铜片到什么时候!上个星期的作业都补完了?” 郑清没有理会他的聒噪,只是眨了眨眼睛。 “我记得老姚给你的最后期限是这周五……”胖子竖起粗短的手指,一根根弯了下去,提醒道:“今天是周三中午……你还有两天半的时间去补作业。” 年轻的公费生终于放弃了对人生与世界的思考,深深叹了一口气,把目光从天花板上挪开,落在书桌旁的胖子身上。 “你安心看自己的书不好么……”他有气无力的说道:“他俩去什么地方了,知道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尤其是你还在玩儿你的那块铜牌子的时候。”辛胖子的脑袋摇的拨浪鼓,但仍旧非常好心的回答了郑清的疑问:“大博士不在自己的床上,那就一定是在图书馆……至于迪伦,我之前掀开过他的帐子,棺材盖盖的死死的,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你要打开看看吗?” 郑清偏过头,吸血狼人那大红色的天鹅绒帷帐紧紧闭着,里面没有一丝声响。 他飞快的收回目光,用力晃了晃脑袋。 “不用了,谢谢。” “我也这么想,”胖子从手表中拽出一小盒葡萄,摘下一颗丢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我一直觉得尊重其他人的**是一种起码的道德准则。” 盒子里的葡萄已经被清洗过了,紫黑色的果皮上还残留着几滴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着剔透的光泽。 这让郑清食指大开。 他翻身下床,趿拉着鞋子,蹭到书桌前,毫不客气的揪了几颗果子,塞进嘴里。 “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还知道道德准则!”年轻的公费生用嘲讽的语气哼道:“是谁这两天打着我的名头去骗小姑娘合影、然后收了一大堆纸鹤回来的?嗯?!” 辛胖子飞快的眨眨眼,嘿嘿笑了笑,没有辩解。 郑清再次深深叹了一口气,抢过胖子手底的果盒,把脑袋埋了进去。 辛胖子费力的耸耸肩,从自己的手表中拽出另一盒新鲜水果。 “成为英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他推了推把脑袋埋在果盒中的郑清,忽然问道。 郑清茫然的抬起头,咂咂嘴,一滴葡萄汁从他的嘴角缓缓流下。 “英雄?”他咀嚼着这两个有趣的字眼,自嘲道:“说的好像真的一样……我记得我已经跟你们解释过不止一次了……” “对对对,我知道,你不是镇压野妖的大英雄,而是躲在‘奥斯特的守护’里瑟瑟发抖的小白生。”胖子无奈的打断郑清再一次的解释,翻了个白眼,强调道:“我这句话的重点是感受……感受你明白吗?就是……假如伊莲娜现在收下你的裙子,你会感到很快乐,很兴奋的那种心理状态!” 这个举例让郑清的心情更糟了一点。 他粗暴的拽出一张纸巾,蹭了蹭嘴角的果汁,没有说话。 与其说他对胖子的话感到不悦,不如说他对胖子的问题感到有些茫然。 成为一名英雄,并没有为郑清的学校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准确说,他还是一名众人眼中优秀的公费生。 只不过更耀眼了一点。 除去他在周二的中午抽时间接受校报的专访之外,一切仍旧同往日一般,只不过在校园中经常能遇到讨要签名、合影留念的学生。 当然,在宿舍里,大家连续几天的话题也始终在围绕着那块黄铜勋章进行。 这些事情让郑清渐渐淡忘了被第一大学学生会拒之门外的难堪,忽略了那有些日子没复发的头疾——当然,他现在仍旧每天都在苦思冥想如何把那条裙子送出去。 想到这里,他老老实实回答道:“没什么特殊的感受……就是最近比较烦。” “噢,不要这么敷衍…”辛胖子哀嚎一声:“我答应琳达写一份专访的……你必须说点什么不一样的。” “琳达?”郑清挑了挑眉毛:“校报那个穿银色高跟鞋的记者?” “你只关注到这点了吗?”辛胖子抬起头,露出两个鼻孔,挖苦道:“我以为作为一个英雄,你会更关注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 “比如?” “比如内涵!比如思想!比如心灵!而不是肤浅的发型、衣着、打扮!”辛胖子挥舞着胳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这么说就非常有内涵了。”郑清抬起眼皮,审视的看着自己的舍友:“很容易让人怀疑点什么……不过也对,作为一个日耳曼人,那位金发碧眼的美女的确应该非常合你口味。” “屁的口味。”胖子沮丧的摔到自己床铺上,语气中充满了忧伤:“你觉得那种女神会把目光落在我身上吗……我只不过是试着加入校报社,需要一篇合适的稿子而已。” “我以为社团的新生招募在昨天就已经结束了。”郑清惊讶道。 昨天周二,是九月的最后一天,也是第一大学所有社团停止招新的日子。 没有参加任何社团的新生——比如郑清——无论多么优秀,也只能等明年招新月重新来临后再试着重投简历了。 “校报不是社团,而是学生会下属的一个办事机构。”辛胖子嘟囔着:“你可以理解成学生会的外包机构……所以在用人规则上会有一定的弹性。” 郑清原本想问问为什么他也没有成功加入任何社团,但看着胖子脸上沮丧的表情,最终放弃了再捅一刀的打算。 “好吧。”他扶着书桌,坐直身体,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那么,非著名记者先生,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 说着他抬起自己的右手,假模假样的看了看手表: “我的时间很紧张,你只有三分钟的提问时间……当然,看在我们是老朋友的份上,这个时间会有一定弹性。” “嘿嘿…”辛胖子眨眨眼,露出热切的表情:“我就知道,清哥儿够意思。” 第二章 贵族的基本修养 “众所周知,梅林勋章上会由巫盟恒定一个强力法术,介意告诉大家你勋章上的法术是什么吗?” “是一个召唤术。”郑清非常简单的回答着,然后坚决的摇着头,拒绝更详细的说明。 辛胖子失望的耸耸肩,继续提问: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获得梅林勋章的呢?” “上周末班级例会之后,老姚跟我说的。” “之前没有收到任何风声吗?” “之前?”郑清皱了皱鼻子,有些不确定的回答道:“没有收到过……不过,当初在大明坊跟那头野妖打交道的时候,安德鲁,就是三叉剑那个胖乎乎的年轻专员,曾经告诉我说要给我申请某种奖励,但是没有说一定会是梅林勋章。” “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点跟我们说呢。”辛胖子抱着胳膊,瞅着自己的羽毛笔在信纸上欢快的跳舞,语气中充满了羡慕与遗憾。 “我以为那个小胖子只是开玩笑呢。”郑清虽然竭力想表现的谦虚点,但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遏制不住:“其实我当时最关注的是有没有奖金……” “俗气。”辛胖子酸溜溜的总结道。 “你就没有问问有没有学分奖励吗?”一个声音忽然打断这番装模作样的访谈,把书桌旁的两个年轻人吓了一大跳。 “卧槽!” “吓死小爷了!” 郑清回过头,迪伦厚厚的帷帐不知什么时候掀起一个小角,露出吸血狼人先生那青白色的面孔与微微发红的眼神。 也许因为中午的缘故,他的精神看上去有点萎靡。 “你那棺材是滑盖的吗?”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了出来:“怎么打开一点声音都没有!” “作为一种卧室用品,安静是一种必要的道德标准。”虽然精神不佳,但吸血狼人先生的回答仍旧显得彬彬有礼:“作为贵族,我当然会考虑到大家的感受。” “如果考虑到了,就不应该给寝室塞这么个东西。”郑清忍不住腹诽。 “下次从棺材里爬出来之前,能不能提前打声招呼!”辛胖子用力按摩着心脏,大声抱怨着:“会被吓出心脏病的啊……” “真对不起,我从来不知道蓝巨人也会有心脏病。”迪伦从善如流,举起手,抱歉道:“没想到你们胆子这么小……作为一个一千八百岁的老人,没能关爱年轻人,是我的失职…” “你什么时候又涨了几百岁…”胖子忙不迭吐槽。 郑清缓过神后,没有在意两人之间的拌嘴,而是第一时间回答了迪伦的疑问。 “我当初并不知道学分是多么重要的东西,所以也没有问。”在这个问题上,他显得非常忧伤:“就像最开始的时候,尼古拉斯告诉我学分能换玉币,把我高兴坏了…” “你真的换了?”辛胖子震惊的看着他。 “当然没有。”年轻的公费生矢口否认:“虽然我的学分比较多,嗯,但也没道理这么浪费,我又不傻。” “我对此持保留意见。”吸血狼人先生咂咂嘴,露出两颗尖利的牙齿。 却不知是对郑清的智商持保留意见,还是对学分换玉币的制度持保留意见。 郑清余光瞟见正在拿着刷子与小镜子打理尖牙的迪伦,嘴唇抖了抖,最终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 也许宿舍里的讨论声有些吵闹。 橘猫有些不耐烦的甩了甩尾巴,把两条前腿硬邦邦的抻了出来,露出趾间寒光四射的利爪。 然而年轻巫师们并没有留意到它的这番威胁。 倒是辛胖子,看到肥猫醒了,连忙伸出一双肥厚的大手,想把它捉进怀里。 仿佛一团被捏开的橡皮泥,肥猫从胖子手间流了出来,轻巧的一跃,跳到窗台上,然后曲背弓腰,竖着尾巴,从阳台转了出去。 胖子发出了失望的叹息声。 “那么,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巫盟调查局说的?”他转过头,重新看向年轻的公费生。 “这个还真有。”郑清蹭了蹭鼻子,语气有些不满:“大明坊的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怎么才想起来通知我领奖……如果不是老姚通知,我差点都忘了这回事。” “时间长吗?”辛胖子眨眨眼,看了看郑清,又看了看迪伦。 “时间不长吧。”帐子后面的吸血狼人老人停止了蹭牙,屈指掐算,疑惑着:“现在才刚刚进十月,距离大明坊的事故还不到一百天……事实上,我觉得这个速度还有些快了呢。” “快?!”年轻的公费生终于找到一个槽点,立刻反驳道:“一天的时间就足够蜉蝣渡尽一生……一百天,足够它们在这个世界轮回一百次了。” “然鹅,你并不是虫子。”迪伦重新拾起毛刷与小镜子,继续蹭他那永远不嫌干净的尖牙:“你要知道,这种因为协助公务而被奖励的梅林勋章最麻烦……它不像魔法技巧的改良或者某个新世界的开拓,能够让人们立刻看得见、摸得着。” “它只不过是一个巫盟下属的二级机构颁发的功勋……具有很强的可操作性。为了排除某些势力刷勋章的可能性,黄铜勋章的流程一向很繁琐。” “我记得托马斯说过,小梅林勋章的流程都比较简单啊。”郑清有些茫然:“不是因为降低了大梅林勋章的门槛,简化流程,然后设立的小梅林勋章吗?另外,那个二级机构又是什么东西。” 迪伦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红色的帐子随之动荡不安。 “简化流程只是相对而言。”他收起小镜子,和颜悦色的看着郑清,说道:“但无论如何简化,梅林勋章都是奖励那些对魔法界有积极贡献的优秀巫师……所以必须谨慎。要知道,旧的梅林勋章,也就是你刚刚提到的大梅林勋章,原本的授勋流程是按年来计算的。” “而小梅林勋章,包括你获得的梅林黄铜勋章,因为颁发数量较多,不可能全部由大巫师会议审核,所以巫师联盟将颁发权利进行了一定下放。” “这就需要讲一下刚刚你问的机构分级制度。” “巫师议会、第一大学、月下议会这些,属于巫盟的一级机构。巫师议会直属的三叉剑等、第一大学直属的九有学院等、这些属于二级直属机构。三叉剑直辖的紧急反应部、九有学院的教授联席会议,这些属于三级直属机构。” “清晰明了。”郑清连连点头,语气有些失望:“也就是说,这个黄铜勋章相当于一个学院级别的荣誉?” “是学院的顶级荣誉。”迪伦纠正道:“此外,小梅林勋章的审查时间虽然缩短到一年以内,但仍有许多必要流程。” “最重要的是文件——各种各样的文件。” “三叉剑要写报告、第一大学要写报告、每个相关部门都需要的各种各样的报告;比如提交给巫师议会的事故总结报告、提交给梅林勋章评审委员会的申请报告、提交给巫师法院的责任认定报告、还有要求大明坊管理委员会出具的补充调查、要求第一大学开具的相关人员——比如郑清同学——的在校证明以及你在学校一般品行报告,林林总总,怎么也需要三四十份报告,涉及各个不同部门。” “oh、my、god……”郑清一巴掌糊在自己脸上:“听上去就让人绝望。” “这就是规则。”迪伦咂咂嘴,唏嘘道:“各种各样的报告提交完毕后,就要开始正式跑流程。梅林黄铜勋章虽然只是一枚三级勋章,但仍旧属于巫师世界的高级荣誉之一。包括巫师议会、梅林勋章评审委员会、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三叉剑等等涉事机关,都需要得到相关负责人的首肯。” “这也是我认为时间很快的原因之一。” “要知道,这些‘相关部门’的责任人大部分时候都不坐办公室,而在世界各地,乃至新世界各地乱跑。能在两个月的时间里逮到他们,并让他们都首肯签字,我觉得你应该好好谢谢那个小胖子。”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郑清羡慕的看着帐子里的人。 “这是贵族的基本修养。”迪伦自矜的挺直了腰板。 辛胖子趴在桌子上,津津有味的听着迪伦的解释,眼前的羽毛笔舞的飞起。 有了一个得力的助攻,他完全可以轻松搞定这份专访稿子了。 第三章 舔纸的猫 一道黑影从窗边闪过。 郑清抬起头,发现橘猫不知何时又从窗外转了回来。 它悄无声息的绕过散落在书桌上的书本,纵身一跃,蹦到了辛胖子松软的床铺上。 胖子坐在书桌前,正仔细清洗那根会自动记录的羽毛笔。 “一切顺利的话,下一期校报上就能看到这次专访的报道了。”他把擦干净的羽毛笔塞进盒子里,心满意足的伸了一个懒腰。 “一切顺利的话…”郑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怅然若失道:“事情从来没有顺利的。” “噢,梅林在上……你怎么吃纸!”胖子忽然在一旁惊叫起来:“可怜的家伙,我们平常没有虐待过你吧。” 团团趴在枕头上,尾巴紧紧绕着身子一动不动,双爪间夹着一只红色的纸鹤。 纸鹤的翅膀用力扑棱着,试图挣脱这只恐怖的魔兽。 似乎听到了胖子的惊叫,橘猫歪着头,眯了眯眼睛,但并没有放弃爪间的小东西。 相反,它还趁着两位新生没反应过来之前,重新伸出舌头,多舔了几口。 “那是一只纸鹤?”郑清挑起眉,语气有些奇怪:“它从哪里抓来的。” “如果我是你,就会先把纸鹤抢回来,再考虑这些问题。”迪伦的声音从帐子里幽幽的传出,显得很是无奈:“难道你们没有注意到,那头肥猫的口水快把纸鹤淹死了吗?” 纸鹤会不会被淹死,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深思的魔法哲学问题。 但从肥猫嘴边抢吃的,则是一项非常不魔法的艰巨任务。 硬抢是不可能硬抢的,除非打算下午旷半小时的课,去校医院听贝拉夫人的唠叨。 然而利诱竟然也没有成功,这就引起郑清极大的兴趣来。 “它竟然不要鸡腿了!”辛胖子一脸震惊的看着肥猫,然后又低下头,嗅了嗅盘子里卤香四溢的鸡腿,甚至还伸出指头,撕下一小条鸡肉尝了尝。 “是不是它吃饱了?”郑清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绝不可能……美食者从来没有吃饱的时候!”胖子嘴唇蠕动着,百思不得其解:“原味卤鸡,还热乎的……它怎么不要了呢?” 年轻的公费生翻了个白眼,试图忽略‘美食者’这个奇怪的词语。 “它为什么舔纸鹤呢?”迪伦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也许折纸鹤的信纸上有某些动物喜欢的味道?”郑清猜测道。 辛没有说话。 他低着头,把盘子撂在了书桌上。 瓷盘与木质桌板碰撞,发出清亮的声响。 “看来我不得不使出独门绝技了。”胖子的语气显得有些阴沉。 郑清扯了扯嘴角,满脸无奈:“有什么手段快用……再晚一会儿,那只纸鹤真的会变成一坨‘口水鹤’了。” 枕头上。 肥猫甚至都懒得看两个年轻巫师一眼,仍旧低着头,专心致志的舔着纸。 “泰山压顶!”胖子忽然大叫一声,纵身一跃,扑到自己床铺上,把肥猫压在了身子底下。 “嗷……!”团团尖叫一声。 “嗷!!”胖子惨叫一声:“快动手!你要陪我医药费!!” 郑清一愣,然后手忙脚乱的冲了过去,从一双毛茸茸的爪子间揪出了那只被洇湿的纸鹤。 他甚至顾不上在意肥猫留在上面的那些黏糊糊的口水。 尘埃落地。 辛胖子费力的从床铺上爬起身,露出身下皮毛凌乱的肥猫。 “嗷!”团团跳起来,挥舞着毛茸茸的爪子,左右开弓,抽了胖子两巴掌。 “嘿嘿。”胖子没有生气,而是炫耀的举起双手,转向两位舍友:“看见没?咱家肥猫还是知道克制自己的……没咬,也没挠。” 郑清看着他胖乎乎脸蛋上的两道红肿,扯了扯嘴角,然后低下头,看着手心的纸鹤。 红色的纸鹤有气无力的点着头,叨了叨他的手心,翅膀一翻,顿时展成一张信纸。 “这是给你的?”胖子瞪大眼睛:“又是哪个小姑娘!” “你脑子里只有那点事情吗?!”年轻的公费生一脸无奈的拎起信纸。 但很快,他的语气充满惊奇:“哟,竟然是学生会的回信……我早上才给他们飞了纸鹤,没想到办事效率这么高。” “什么回信?” “我咨询今年学生会招新录取名单的那件事……不是没录我嘛,我想问问原因。” “这么点破事,还要专门飞一只纸鹤?”辛胖子靠在自己的床铺上,一脸受伤:“下课后多走几步路就是办公楼……你这么做,以后还好意思说我懒吗?” “这才是真正巫师的做派。”迪伦坐在棺材里,撩起帐子,一脸赞许的看着年轻公费生:“真正的巫师,从来不用魔法以外的粗苯方式来处理麻烦。” “毛病。”胖子咕哝着,撇撇嘴。 “所以,刚才我一直很好奇。”迪伦继续说道:“你们既然是两个巫师,为什么不用魔法把那只肥猫捆起来呢?我记得你们都学过束缚咒的吧……” 年轻公费生与胖子的身影同时僵硬了。 “我还不习惯用魔法。”郑清看着胖子,小声说道。 “我忘了。”辛胖子老老实实摊开手:“会的魔法太多也是一种困扰。” 床铺上,已经把毛重新舔顺的肥猫咧开嘴,嗤嗤的笑出了声。 郑清黑着脸,低下头,捋平信纸,飞快的看起回信来。 “亲爱的(郑清)同学,经组织处再次确认,您的综合评价不足,非常遗憾不能与您一起共事。” “感谢您的信任。” “第一大学学生会,外事部,部长。” “您忠实的露易丝·科蒂。” 郑清翻来覆去看着那短短的几句话,最终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黑幕,”他愤愤不平的把信纸揉成一团,丢向垃圾桶:“绝对有黑幕!” 肥猫眼前一亮,纵深一跃,抓向那颗纸团。 “也许吧…”辛胖子眯着眼,看着肥猫对一个纸团玩儿的不亦乐乎,脸上浮现出深思的表情。 “看你的表情,似乎想跟一只猫抢吃的…”迪伦轻飘飘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哪有!”胖子脸色涨红:“我只是在好奇,它为什么要舔纸。” “你又不是猫,关心那么多干嘛。” 郑清没有理会另外两人的拌嘴。 学生会的回信令他原本就有些消沉的情绪愈发低落。 下午还有一节魔法的哲学。 他决定今天早点去教室,看能不能与蒋玉重新约个时间。 “哦,对了,晚上不要想着我帮忙带晚饭。”临出门前,郑清回过头提醒道:“也不用给我带晚饭……我估计回来在八点钟以后了。” “怎么,终于想到怎么把礼物送出去了吗?” “并没有。”郑清的肩膀愈发垮了下去:“是老姚上节课的作业……我跟蒋玉约好了,要一起测试法书。” “嚯!嚯!!嚯!!!”宿舍里响起辛胖子惊悚的尖叫,仿佛一只被骟的大公鸡:“你什么时候又勾搭上了这位女王!速度太快了吧!” “什么叫勾搭!”郑清脸色涨红,摔门而出:“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身后,传来两道怪异的、意味声长的笑声。 第四章 静默论 魔法哲学是一节通识类课程,当然,因为部分学院对这方面知识不作强制性要求,所以这节课被划入全校性选修课目。 虽然如此,但由于整座大学能够有足够能力讲授这门课程的教授屈指可数,所以魔法哲学一向被教务处安排成大课,将不同学院的学生混杂在一起进行授课。 毕竟只有那些资历深厚、见多识广的老教授,才能够举重若轻的向年轻巫师们讲清楚这门探究魔法本源的晦涩课程。 比如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姚小米。 也许是冲着他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头衔、也许是他的课讲的真的很好。 老姚的哲学课向来人满为患。 除却九有学院的学生外,阿尔法学院、星空学院、乃至于部分挂科后重修的大二、大三老生,都会优先选择老姚的这门课。 但因为人数有限,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抢到这个名额。 就郑清所知,天文08-1班就有近一半的人只能选择其他教授的哲学课。其中就包括伊莲娜。 这也是年轻的公费生不惮于上课前某种尴尬气氛,敢于提前在教室里呆着的原因所在。 哲学课的教室位于主教楼西302. 与往日一样。 距离上课还有大半个小时,宽敞的教室里已经座无虚席了。 没有人喧哗吵闹。 郑清发现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 每当不同学院的学生在一间教室上课的时候,总会默默的进行某种攀比:也许是回答问题的数量、也许是课后作业的完成情况、还有可能只是课堂或者课前的纪律。 优胜者会自然的获得某种心理上的优势,可以用自以为优越的目光看向其他学院的学生。 失败者则会默默舔舐伤口,以图下次竞争时获得胜利。 比如现在。 302的教室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座位上安静复习上节课抄录的讲义,试图用这种认真学习的态度向其他学院的学生宣示些什么。 半透明的窗帘大张着,把刺眼的阳光锁在了窗外;小精灵们挂在天花板下的光团上,小心翼翼的给它们充能,让整间教室保持一个恰当的亮度。 正面墙壁,那面宽大的黑板上,不知是谁留下了一段龙飞凤舞的大字: “……当你们进入大学,向着巫师殿堂的深处走去。你们需要找到一盏灯。” “……这盏灯能够帮你在黑暗更深处走的更远,能够帮你在迷茫的时候找到方向,能够让你在困惑的时候坚定信念。” “当然,它也能够帮你走出书山馆的书架迷廊。” “……这盏灯,就是魔法的哲学。” “……虽然枯燥乏味,而且也没有炫目的魔法效果,但是它会成为你魔法之旅中最坚实的基础。” 郑清一边咀嚼着这段零碎不整的箴言,一边翻开自己的课本。 “这段话看上去挺眼熟,”他嘟囔着,胳膊肘撞了撞旁边的萧笑:“谁写的?” “卡尔·施特劳斯。”萧笑果然不愧大博士的称号,张口就给出了一个名字。 郑清低下头,看着手边《魔法的哲学》的作者名字,语气有些发虚:“我不是问这段话的出处……我只是想问问,黑板上那段话是谁写上去的…” “当然是粉笔啊!”萧笑一脸诧异的看着他:“除了粉笔,还有谁会在黑板上写字吗?” 郑清终于败退,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 老姚习惯于提前几分钟走到讲台上。 因为他总会在上课前说一堆废话。 比如‘今天的天气不错、挺风和日丽的’;或者‘你们这届学生,是我带的最差的’。 但是今天在讲台上,他没有聊天气,也没有聊学生。 而是吐槽其他老师。 “司马教授是一个很负责人的老师,毋庸置疑。” “但也很会给我找麻烦。” 他晃着那根黑乎乎的烟斗,任凭青烟缭绕,遮掩住他的面孔,喋喋不休的抱怨着: “从上周开始,嗯,我忘了是第几节历史课之后了……反正是她给你们解读历史的过程中,涉及到了一些高深的魔法哲学知识。” “这下好了。” “……你们这些小兔崽子逮着空就凑到我面前,问《静默论》是怎么一回事。” “开始我还纳了闷了……这是你们大四才能接触到的实践理论课,怎么一个两个都预习的这么靠前!” 课堂上爆发出一阵欢快的轻笑声,郑清也忍不住笑了笑,看向四周那些微笑的面孔。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满足的得意气氛。 当然,也有许多其他学院的学生一脸茫然,显然听不懂台上的教授在说些什么。 老姚很快发现了这些迹象: “有的同学可能不知道。”他用烟斗敲了敲讲桌,补充道:“司马教授在上历史课的时候,解读了部分真实历史,涉及到了静默论……我记得那节课有部分九有学院的学生,还有一些阿尔法学院的学生?” “是!”偌大的教室里响起参差不齐的回答声。 “有人去图书馆找过这方面的资料吗?” 郑清举手后,惊讶的发现班上仅有十多人举手。 “有人看懂了吗?” 举起的手齐刷刷的落了回去。 老姚满意的点点头: “这就对了。” “《静默论》是近现代魔法哲学发展的最高成就之一,构成了当今巫师行为准则的基础。这个理论是多位大巫师共同努力的结论,在推导过程中,使用了非常复杂的魔法技艺与很多艰深的理论。” “今天我就抽一会儿的时间,给你们简单讲一下这个《静默论》。不指望你们听懂,但是能理解大概意思就行。” 老姚把法书放在讲桌上,挽起袖子,开始在讲台上来回踱步。 “首先下定义……需要给你们一个定义。” “什么是静默论?” “静默理论的主要论点可以用一句话简单概括:在一定的时空范围下,活跃个体的强度与这个时空的寿命成反比。” 这句话老姚说的很慢,几乎是逐字逐字的说。 说完后,堂下诸人果然一脸茫然。129 第五章 蚂蚁大陆 “……在奥氏时空理论体系中,以西格斯机制为出发点,在一定的时空范围下,活跃个体的强度与这个时空的寿命成反比……” “……这一定理涉及到的咒式包括…” “…在这个推导的局部,我们可以通过李-麦克展开,用一个多项式,近似的替代其中部分复杂函数…” “…当T值为0的时候,我们可以得到带佩林项的劳伦公式…” “…对这一结论进行收敛,得到近似H有效解…” “……” 姚教授站在讲台上挥舞着烟斗,侃侃而谈。 在他身后的墙壁上,宽大的黑板中,不同颜色的粉笔字纵横交错,罗列着密密麻麻的公式与推导。 而且这些咒式还在随着老姚的解说不断延伸、扩展着。 所有人,包括成绩优异的公费生、首席生,也包括大二、大三的老生们,都用茫然的目光盯着黑板,听着那些恍若天书一样的分析与讲解。 教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吭气。 唯恐被老姚点起名,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 郑清一笔一划,把黑板上的讲义抄在了《魔法哲学》的扉页上,耐着性子,逐字逐句的读了一遍。 又读了一遍。 反复三遍。 然后他感受到了周公的召唤。 这是一道强力催眠咒,年轻的公费生在痛苦的摇着头,抗拒着冥冥中无法拒绝的召唤,努力把快粘在一起的眼皮重新撕开。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不断回旋着这句话。 于是,他最终放弃了自救,用笔杆戳了戳旁边的大博士:“听懂了吗?” 仿佛是一个信号,周围几个同学的目光一瞬间都集中了过来。 “我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魔法的本源在排斥我的窥伺。”段肖剑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而用谄媚的声音看向萧笑:“如果说在这片黑暗中还有那么一束光,那一定是你,我们最可爱的萧大博士!” “嗯。”萧笑皱皱眉,谨慎的说道:“老姚说的每个字我都能听懂…” 其他几人顿时喜形于色。 “交给你了!”段肖剑乐滋滋的塞过来一块熊猫烟糖:“紫丁香味儿的,据说能尝出初恋的味道……博士,下课能给我们做个简单的辅导么…” 萧笑二话不说,先把那块糖塞进了自己的口袋,然后含糊的点着头。 但这一切并没有影响年轻公费生的判断。 “然后呢?”郑清抬了抬眉毛,继续戳,道:“每个字都能听懂……连在一起呢?” “不要说话……老姚看过来了!”萧笑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看向黑板,拒绝回答郑清的问题。 于此同时,讲台上传来几下清晰的咳嗽声。 几个开小会的男生顿时蔫了。 咳嗽完,老姚并没有继续分析黑板上那段艰深的推导,而是用烟斗敲了敲桌子,重新唤起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注意到,大家对我们这个理论最根本的内容并不是很感兴趣。” 教室里响起一片轻微的赞同声。 但更多人,包括郑清,都只是用目光支持着老姚的这个论断。 “完全没有出乎我的意料。”老姚耸耸肩,嘴角向下撇了撇,双手在面前小幅度的摊开:“那么就让我用更通俗的办法来帮助你们理解这个理论吧。” “还是那句话:在一定的时空范围下,活跃个体的强度与这个时空的寿命成反比。” “怎么理解呢?” “通俗点说,就是在一个小世界里,活跃的个体越强大,这个小世界的寿命就越短暂。” 教室里顿时发出整齐的‘噢’声。 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么说就明白多了嘛……大师们就是这点不好,总喜欢用非常拗口的词句来表达原本很浅显的内容。 郑清咂咂嘴,飞快的在刚才的笔记旁边用红笔记下了老姚的那句阐述。 “但是你们需要注意……刚刚提到的,只是一个结论,并不能提高你们的魔法理论基础,对你们构建高等魔法世界观的时候毫无帮助。” 老姚摇摇头,显然对这一教室的学生都不甚满意。 “在以后的学习中,你们一定要搞清楚这一结果的来源……现在,我通过一个更具体的案例,来加深你们的印象。” 说着,他从讲台上的夹子中抽出一张白纸,亮了亮,铺平,放在面前的半空中。 然后他屈指,在纸面弹了弹。 那张白纸似乎被周围的空间固定住了,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只是发出了沉闷的‘噗噗’声。 “假设,这片白纸是一块大陆。” “我们可以把它叫做‘白色大陆’……不要笑,对于蚂蚁们来说,这片大陆已经足够它们用漫长的时间来探索发掘了。” 教室里刚刚响起的轻笑声飞快收敛。 老姚眯着眼,满意的点点头,把他那柄黑乎乎的烟斗塞进嘴里,用力吸了几口。 “世界有了……那么我们说,这个世界还缺少一点生命。” 他喷出一股烟气,环绕着白色大陆。 翻过手中的烟斗,抖了抖,落下一缕缕黑色的烟灰、一点点红色的火星、还有几根金黄色,没有完全烧尽的烟丝。 烟灰落在白纸上,化作黑色的蚂蚁。 火星落在白纸上,化作红色的蚂蚁。 还有那几根细若丝絮的烟丝,变成了几条张牙舞爪的异兽。 “光幕!”老姚敲了敲黑板。 小精灵们抖着翅膀,飞快的扯下一块半透明的幕布,悦耳的兮兮声回荡在教室的每个角落。 眨眼间,原本小巧的白色大陆便在幕布上投下了巨大的、清晰的影像。 每个人都能清楚的看到那些黑色、红色的蚂蚁,看清楚它们颤抖的触角、尖锐的鳌牙。 它们勾搭着前腿,欢快的跳着圆圈舞。 然后一只黑蚂蚁不小心被一只跳舞的红蚂蚁挤下了白色大陆。 在一阵挣扎中重新变成飞灰,落在了教室的地板上。 白色大陆上的舞蹈戛然而止。 “美好的事情总是短暂的。”老姚站在讲台上,很是感慨的说道:“有颜色的地方,就会有纷争。” “从古至今,概莫能外。” 白色大陆缓缓旋转着。 借着宽大的光幕,每个人都能清晰的看到两种颜色的蚂蚁已经开始渐渐脱离了接触,组成泾渭分明的两个团体。 “战争,是解决纷争最直接的办法。” 伴随着这句话,似乎在一瞬间,两种不同颜色的蚂蚁便撕咬了起来。 张螯、蹬腿、互相冲锋着,把光亮的脑壳撞在一起。 残腿、断触、仅仅过了几分钟,交叠在一起的尸体便组成了一道曲折的山脉,将两种不同颜色的蚂蚁分割开来。 于是这场短暂、但是残酷的战争便戛然而止。 教室里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呼气声。 “如果这片大陆只有这些蚂蚁,如果这些蚂蚁只有这些能耐。” “那么即便让它们打到我们下课,也顶多落些烟灰……对我们这张可爱的白色大陆毫无影响。” 郑清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他看了看手中的笔记,然后目光重新落在那张白色的世界中,似有所感。210129 第六章 奥氏均衡与观察者效应 黑色与红色构建的灰烬山脉,弯弯曲曲,绵延横亘在白色大陆中央。 山脉的尽头,几条金黄色的烟丝龙翻滚嬉戏,吞吐着半空中缭绕的烟气,还有脚下那些黑红相间的尸骨,全然没有留意到危险悄然降临。 探路的黑色兵蚁细长的触须飞快的抖动着,估摸着传说中的‘秘宝’与自家军团之间的距离。 庞大的黑色军团仿佛一抹浓重的墨色,晕染了白色大陆的这个角落。 猎杀,在不经意之间,悄然开启。 扑、咬、缠、斗。 烟丝龙的身躯对这些渺小的黑蚁来说显得格外粗壮、强大。擦一下便是粉碎、磕一下变成肉泥。纷纷扬扬洒落的黑蚁尸体滋润着灰烬山脉不断增高、变长。 然而蚂蚁从来不是一种畏难而退的生物。 攀不上龙身,蚁附而上。 独挡不住龙威,蚁多咬死象。 就这样,一条金黄色的烟丝龙嘶嚎着,被黑色军团分解成细丁碎末。黑色的兵蚁们顶着战利品,迈着六条短腿,飞奔回后方大营。 那里,拖着大肚子的蚁后已经迫不及待享受这个世界的馈赠了。 “原始的蚂蚁们,打生打死,最多让横在白色大陆中央的灰烬山脉增高一点。” 姚教授咬着烟斗,抱着胳膊,站在白色大陆旁边,垂着眼皮,声音显得非常平淡: “但当它们成长、或者说变异之后,情况便大不相同了。” 教室里非常安静。 每个人都在专注的观看那座狭小世界上的生与死、战争与和平。只有通过男生们粗重的呼吸与女生间偶尔响起的短促尖叫,才能侧面印证着白色大陆上的种种惊心动魄。 吞噬烟丝龙残躯的蚁后迅速发生了变化。 它的身躯更加庞大、体格更加粗壮,个头是其他蚂蚁的数十倍;它的皮甲油亮光滑、腿脚上的刚毛尖锐浓密,很轻易的便刺穿了脚下的白色大陆。 “对于黑色蚂蚁们来说,这是幸运的征兆,也是不幸的开端。” “幸运的拥有了战胜敌人的底气与能力。” “不幸的是,它们并没有掌握这种能力的格局。” 老姚在讲台上慢悠悠的说着,白纸大陆上的战斗已经如火如荼的展开了。 黑色蚂蚁们有了更为强大的头领后,气焰大盛,势如破竹,轻而易举的突破灰烬山脉的阻拦,将红蚂蚁打的溃不成军。 只不过几次眨眼的时间,白色大陆的格局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死去蚂蚁的尸体或者被堆积在灰烬山脉的脚下,变成大山的肥料;或者被推下大陆四面的虚空,在坠落中化作一缕缕黑烟,回归老姚的烟斗中。 大的战争已经结束,和平即将降临。 一切仿佛重归于平静。 只有通过巨大光幕始终关注大陆发展的年轻巫师们,才能察觉平静背后的恐怖。 “那些是什么?”郑清指着白色大陆上慢慢出现的一些透明窟窿,推了推旁边的萧大博士,不安的问道。 “蚁后的足迹。”萧笑扶了扶眼镜,目不转睛的盯着光幕,喃喃道:“对于这座大陆而言,它太强大了……它的尖牙锐脚对于这张纸来说也过于锋利了。” 郑清恍然。 继而皱紧眉头。 那只与众不同的蚂蚁即便只是随意在白色大陆上走几步,也会在不经意中留下那些被穿透的危险伤痕。 巡逻守卫的黑色兵蚁们不时跌入这些透明窟窿里,坠入虚空,化作一缕缕黑灰。 很明显,这个世界已经不适合大蚂蚁继续生存了。 它的存在,对整个族群来说,都是一个威胁。 “留在原地不动,过大的质量仍然会继续撕裂这座大陆,导致这只大蚂蚁坠入虚空;而它还没有进化出翅膀……与其他不起眼的小蚂蚁一样,当坠入虚空之后,迎接它的只有归墟。” 老姚抓着烟斗,喷出一连串烟圈,声音显得有些沉闷: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当这座已经不堪重负的世界出现第二个大家伙的时候,才是白色大陆最绝望的时刻。” 说话间,一头红色的大蚂蚁忽然从灰烬山脉的另一头崛起。 这是一小簇逃亡的红蚁幸运的击杀了一条落单的烟丝龙后赢得的奖赏。 当它爬在灰烬山脉的山头,向另一个存在发出挑战的嘶吼时,这座大陆的倒计时便开启了。 原本悠然踱步的黑色蚁后拖着沉重的身子,扑向新生的红色巨蚁。 一个个透明窟窿出现在它的身后。 红色大蚂蚁不甘示弱的举起大钳子,强硬反击着。 它们翻滚着、撕咬着,任凭残余的黑蚁与红蚁跌落那些透明窟窿、跌入无尽深渊。 世界愈发破败了,但这并不能阻止两头强大的蚂蚁继续发疯。 黑色的蚁后喷吐出一股股酸液,红色的巨蚁抖落下一片片火星。 酸液落在白纸上,腐蚀出一片片黄绿色的痕迹;火星溅在白纸上,炙烤出一块块焦黄色的脆皮。 白色大陆彻底变成了一座脆皮大陆。 破碎的纸屑纷纷扬扬从半空中洒落,老姚的第二口烟斗还没有抽完,这个渺小的白纸世界便结束了自己精彩、短暂、悲凉的一生。 失去立足之地的两头大蚂蚁先后坠入虚空,化作两道稍微粗大一些的黑烟,回归了老姚的烟斗之中。 光幕扯起。 小精灵们重新回到黑板上沿的看座上。 教室里的气氛有些沉重。 每个人都在回味刚刚那个简单而又复杂的过程,每个人都从刚才那个简单的实验中看到了一点残酷的事实。 “每个世界都是这样的。” “只要有‘超人’活跃,那么这个世界毁灭的几率都在呈指数增长。” 老姚抓着烟斗,重重的敲着讲桌。 郑清精神一阵恍惚。 他想起了以前看过的许多起点小说、美剧、日漫。 地球就像刚刚那座白纸大陆。 龙傲天、绿巨人、乃至超级赛亚人们,在他们没有活跃的时候,地球安安静静的生存了数十亿年。 他们越活跃、这个世界的寿命就越短暂。 随手撕裂天空、随脚崩塌高山,打个喷嚏掀起狂风暴雨,撒泡便溺滚起万丈海啸。 旁观者看的心潮澎湃、不能自己。 但只有身临其境,才会察觉到其间普通人那种深深的绝望。 也许把这些超凡的生命都冰封起来,才能拯救这座已经被反复重启无数次的世界。 姚教授敲了敲黑板,加重了语气: “为了避免毁灭,所以超凡者要保持静默。” “这就是静默理论的来源。” “如何保持静默,这就要提到静默理论的一个重要推论:奥氏均衡。” “……在一定时空范围下,超凡个体保持静默,降低对世界的损害……这样可以同时保证超凡个体与普通个体的存活……奥氏均衡的内容很有趣,也很复杂…刚才提到的只是巫师界公认的最佳均衡解。” “…在静默理论中还有另外一个推论,涉及我们下节课将要讲到的维度学派……这个推论就是‘观察者效应’。” “……超凡力量被凡人察觉的时候,这种力量产生的破坏力将会收敛,坍缩成现实,对凡人的世界也产生对应的破坏力……” “……超凡力量没有被凡人察觉的时候,这种破坏力会持续发散,发散到更高维的地方……” “这就是为什么巫师界会规避凡人的世界。我们无法避免巫师之间的争执,但是我们可以尽量避免凡人对超凡力量的观察者效应。” “而发散与收敛,则是当代魔法哲学的主流——维度派——最广泛使用的魔法概念。” “……作为魔法哲学的基础理论之一,《静默论》还有很多地方的猜想需要今后的巫师们去验证……可以说,证明任何一个猜想的巫师,都有资格获得一枚‘逻辑奖’…” “…这将是你们日后努力的方向!”129 第七章 拐角就到办公室 时间在专注的时候总是溜的飞快。 当悦耳的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同学们才纷纷露出醒悟的表情。 几乎在老姚喊出‘下课’两个字的时候,几道身影便如离弦之箭,蹿出了座位,径直奔向讲台。 “教授,这段推导我还不是太懂……” “教授,您刚刚提到的劳伦公式可不可以用这个来代替……” “教授,为什么我的李-麦克展开结果总是与你的结果不一样……” 不同袍色、不同性别、不同年级的身影,抱着相似的笔记本,露出了相同的,渴望的眼神。 这是一种无法令老师们拒绝的眼神。 姚教授欣慰的笑着,但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们的问题。 “郑清,你先别走,过来一下。”他招招手,叫住了半个身子已经走出教室门的年轻公费生,把他拽了回来。 郑清愣了愣,回头看了一眼几位同伴。 “那我们先走了。”萧笑扶了扶眼镜,干脆利落的转身便走。 辛胖子耸耸肩,与张季信勾肩搭背,也跟在萧大博士身后离开。郑清隐约听到他在嘀咕‘晚上一定要让他说清楚……’‘你不知道,上次……’之类的抱怨。 离开教室的学生们好奇的看着他,互相咬着耳朵,交头接耳,目光躲闪着他的注视,似乎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 蒋玉俏生生的站在门口,歪着头,对他眨了眨眼。 旁边,李萌环着刘菲菲的脖子,几乎把整个身子吊在首席生同学的身上了。 “真麻烦。”小女巫嘟囔着,看到郑清探寻的目光后,立刻恶狠狠的怼了回去。 郑清苦笑着,对蒋玉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便急急忙忙赶回教室,凑到讲桌旁边。 “教授,您找我?”他努力用自然的语气问道。 “一会儿有没有其他事情?”老姚抱着讲义,一手抓着烟斗,垂着眼皮,慢吞吞的问道。 还没等郑清琢磨好怎么委婉的回答这个问题,教授便干脆的挥了挥胳膊: “既然没事,那正好……校医院那边的检查结果出来了,一会儿你跟我去趟办公室,我们谈谈你这里的问题。”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右手,曲起中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郑清傻乎乎的张着嘴,不知道该怎样闭上。 老姚并没有注意到公费生纠结的表情,他同时还在给几位好学的年轻巫师讲解刚刚黑板上罗列的几道公式: “……我们经常会在李-麦克展开中使用泰勒咒式…它能非常方便的取代这段推衍中最复杂的部分……比如这里……还有这里…” 几位年轻巫师抱着笔记,围拢在教授身边,探着脑袋,仿佛一只只大鹅似的,似乎下一刻就能发出一阵嘎嘎的叫好声。 也许围观的人稍微有点多,挡住了一些光线。 老姚抬起头,环顾四周,发现年轻的公费生仍旧站在讲桌旁,没有听讲,也没有离开。 “你可以先在门口等着。”他咬着烟斗,挥了挥胳膊,示意道:“我给他们讲完这几个问题就出去……最多五分钟。” 年轻的公费生默默的点着头,温驯的走向教室门口。 蒋玉斜靠在门外的柱子上,手中摊开着一本书,正看的津津有味,让人不忍打搅。 郑清清了清嗓子,终于引起了班长大人的注意力。 “李萌呢?”他好奇的左顾右盼着,试图找到那个闹腾的小家伙。 “跟菲菲去图书馆了…爱玛教授的作业她还没有做完,估计到书山馆闭馆的时候才会回去……总算能清净一会儿了。”蒋玉撩了撩耳边的长发,眉眼弯弯。 郑清想象着小女巫嘟着嘴,满脸不情愿,却无可奈何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不好意思,”他抱歉的看着女巫,绞着手,解释道:“老姚……我是说,姚教授,刚刚跟我说校医院的检查报告出来了,要我跟他去办公室讨论一下……估计会比较晚……所以今天不能跟你去研究法书了。” “是你上次头疼晕倒的事情吗?”蒋玉收敛笑容,有些担心的问道。 郑清扯了扯嘴角,认同的点了点头,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法书的事情不找急,还有四五天呢……我们可以重新约个时间。”蒋玉安慰道:“但是九有学院院长的关照却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等到的……” 郑清感激的笑了笑,却最终没有说更多感谢的话。 “你说了算。”他擂了擂自己胸口,肯定道:“你确定时间、地点,就算刀山火海我也不皱眉头!” “刀山火海就算了。”蒋玉的眼睛又弯了:“伊莲娜听到估计会更生气。” 郑清的脸色立刻垮了下来。 …… …… 事实证明,老师们嘴里的五分钟与自然意义上的五分钟截然不同。 即便向来苛守时间的巫师们也不例外。 当最后一个咨询的学生离开教室时,太阳已经落在远处的山脊之后了。只残留了几片焦红色的火烧云,向所有人诉说它曾经的辉煌。 好在教授终究是教授。 老姚并没有像其他学生一样,严格遵循下楼、穿越小广场、然后拐进办公楼,再找办公室的正常逻辑。 他带着郑清只是拐过一面墙,顺着楼梯走了下去,便出现在一扇红色木门面前。 推开门,是一副眼熟的场景。 仍旧是那间简洁的办公室。 屋子里的陈设与上次郑清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高大的玻璃橱柜仍旧紧紧闭着,宽大的红木书桌上叠放了几摞文件。 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只有桌前的软皮靠椅了。 有一张椅子不知在抽什么风,把自己的软皮垫子高高掀起,露出瘦骨嶙峋的架子,上面隐约可以看到几张灰白色的蜘蛛网。 但郑清的注意力并不在那些搞怪的椅子身上。 他仍旧对刚刚从教室来到这间办公室的旅程兴奋不已。 “太厉害了!”郑清惊叹着,啧啧称赞:“应该连一百步都没有吧……这么走,每天能节省多少时间!” “最主要的是还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还有打扰。”姚教授笑着看了他一眼:“比如那些疯狂的追星族……听说你最近开始卖签名照了?如果我想要一张,有没有优惠价?” “污蔑!完全没有的事情,先生!”郑清脸色立刻涨的通红。 他用力的晃着脑袋,坚决否认了这种指控。 “没有优惠价?!”老姚发出一声哀叹:“真是个悲伤的事情……”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郑清忍不住提高声音叫道。 他的脑子有种炸掉的感觉。 “开个玩笑,不要当真……话说,当英雄的感觉怎么样?”老姚拉开红色书桌后的椅子,用力坐了下去,一边抬起头问道:“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宽大的皮椅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 “并没有什么…”郑清含糊的回答着这个稍显尴尬的问题,心底疯狂吐槽其他人这种莫名其妙的好奇心。. 第八章 头疼的深层次原因 “坐,坐下,不要拘束。” “就像在课堂上一样就可以……” “你知道,我一贯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 老姚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整理着手头的资料,一边抬起眼皮,冲局促不安的年轻巫师点了点下巴:“校医院的报告有点意思,估计我们要研究一阵子……坐下说。” 一张软皮椅子终于无法忍受自己被忽略的焦躁,腾的一下从后面冲了过来,撞到郑清的腿弯处。 年轻的公费生膝盖一软,一屁股坐了下去。 “哈……不要在意,这间屋子里的家具一向比较调皮。”老姚从抽屉里取出一副金丝框的小圆眼镜,架到鼻梁上,呵呵笑道。 郑清紧紧抓住软皮椅子的扶手,艰难的扯了扯嘴角。 调皮泥煤! 熊家具啊有没有! 欠收拾啊! 搁403宿舍,这种椅子就是被拿去劈柴的材料! 他一边在心底疯狂的吐槽,一面在脸上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校医院的报告上说什么了?” 老姚没有说话。 他的嘴角用力向下撇着,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几页薄薄的资料被翻来覆去的看,似乎里面藏着什么有趣的谜底。 窗外天色已经擦黑。 月亮还没升起,星星们也隐藏在天空的余晖中。 一只蓝色的小精灵悄无声息的飞上天花板,在黑暗中摸索着。 片刻之后,一颗颗拳头大小的光球次第亮起,连缀出几道复杂的符文。橘黄色的光线顷刻间便充斥了这片空间,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都随之暖和了起来。 “从检查结果来看,你的头部并没有非常明显的诅咒阴影。”老姚拍了拍手头那份淡薄的体检报告,抬起眼皮,瞅了瞅年轻的公费生,安慰道:“这是个好消息。” “但是……”郑清自己在心底默默的转折道。 “但是,”姚教授的语速放缓了许多,声音愈发温和起来:“报告显示,在你头部有着非常活跃的念子力场……这就比较麻烦了。” 念子……力场? 郑清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露出茫然的表情。 对于一个刚刚接触巫师世界不足半年的新手,他不指望自己能够听懂专业报告上的专业术语。 所以,他只是用非常老实、非常迷茫的眼神看着对面的教授。 姚教授显然对他的这种反应有充足的准备,没有等他开口询问,便非常耐心的解释起来: “任何施加于生命体上的诅咒,都会在生命场中产生对应的、形态各异、浓重不一的阴影……在治疗术中,这种阴影便被称为诅咒阴影。比如你上次在我办公室拔出的那枚魇咒,在生命场中会呈现出一朵睡莲模样的阴影,我们可以根据睡莲盛开的形态,来判断魇咒发展的严重程度。” “诅咒阴影是判断诅咒存在与否的一种基本方法,可以用它来筛选出巫师界现存的几乎所有的病例。” “这种筛选方法涉及许多专业知识,你只需知道,通过这种筛选,我们可以判断你的头疼并不是因为诅咒引起的。” 这番解释着实让郑清松了一口气。 对于他来说,诅咒这种听上去就显得很厉害的名词,能不沾染,那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教授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心头一沉。 “诅咒虽然形态繁杂,但我们可以用丰富的经验来打败它们……念子力场就不同了。” “念子力场……” 老姚皱着眉,念叨着这个词,把那副金丝边框的眼镜摘下来,揉了揉鼻根,然后又把眼镜架上去,斟酌再三,才慢慢说道: “念子力场涉及高等魔法知识,按理说,我不应该现在就向你透露。” “但是……鉴于某些特殊的原因。” 他顿了顿,看了郑清一眼,语气一转,含糊道:“我可以给你简单解释一下。” 年轻的公费生眨了眨眼睛,还没来得及琢磨教授这句略显深意的话,便被他后面的解释给吸引住了。 “念子力场,你可以理解为是精神力外放的一种形式。” “根据戴维森-汤普逊理论,精神力的外在表现有三种属性:它既是一种高频波,也是一种思念粒子,还拥有虚维干涉力。” “念子力场就是精神力粒子性的一种具体表现形式。” “活跃的念子力场,意味着活跃的精神力。” “你之前提过,以前头疼的时候,都会伴随着多梦……或者你称之为梦魇的情况出现,对吧。” 郑清连连点头,悄悄咽了口唾沫。 他心虚的撇开目光,低头看向书桌上那沓报告,唯恐被教授发现他几乎没有听懂上述解释的具体含义。 “这就对了!”教授一副了然的表情,语气愈发肯定起来:“你的头疼就是因为念子力场扩展与收缩运动不均匀所引起的。” “力场的扩张,会导致精神力处于极度亢奋、或者剧烈波动状态。” “力场的收缩,又会引起精神萎靡、嗜睡、情绪敏感等情况。” “根据戴维伯格收束原则,念子力场总是在扩展与收缩之间运动。健康的精神状态下,这种运动会呈现出某种规律性,使巫师们的情绪始终保持在健康周期内。” “而你的念子力场,则表现出了某种混乱性。” “毫无规律的扩张与收缩,会使你的精神始终处于一种极限压力之下……表现出来,就是噩梦、头疼,等等。” “那么调节这个……念子力场,能抑制头疼吗?”郑清忍不住打断教授的高谈阔论,急急忙忙的追问道。 “制止?”老姚一脸诧异:“为什么要制止呢?” “因为头疼啊!”郑清感觉有点莫名其妙:“这不是我看病的目的吗?” “谁会因为头疼而干涉念子力场的运动!”姚教授似乎被气乐了,手指指着郑清半天才笑道:“你会因为吃饭有被噎死的可能性而不吃饭了吗?” 什么鬼扯的逻辑!郑清在心底咆哮着。 “……但是我会因为头疼吃不下饭。”他小心翼翼的瞅了教授一眼,哼哼唧唧的嘟囔着。 “现在的年轻人啊,缺乏磨练。”教授摇着头,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正常人的念子力场会呈现出周期性、有规律的波动……换个角度,无规律、非周期的波动,意味着念子力场非常特殊……即便在巫师中,这种特殊的念子力场也是非常罕见的。” “这意味着,你有很大可能拥有某种特殊的天赋。”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根黑乎乎的烟斗,重新咬在嘴里,抬起眼皮,从镜片上方露出探寻的目光。 “头疼加噩梦也是一种天赋吗。”郑清感到有点哭笑不得:“我能不能申请剔除这种天赋……” “头疼不是天赋,是副作用。”老姚似乎并没有听懂郑清的冷笑话,反而一本正经的回答道:“至于噩梦,也许是天赋,也许是副作用……这些需要具体验证一下。” “验证?”郑清终于打起一些精神:“怎么验证?还是去校医院的净舍吗?” “不不不,”教授摆摆手,不慌不忙的说道:“只是个小实验,在我的办公室就能搞定。” 说着,他从抽屉里翻出一个黑色的小药瓶,从里面倒出一粒白色的圆形药片。 “吃下去。”说着,他打了一个响指。 一只蓝精灵捧着一个高脚杯,轻巧的落在郑清面前。 杯子里,装满了透明的液体,借着头顶的光线,隐约可以看到其中闪烁的青碧色光晕。 “这是什么?潜力激发药丸吗?”郑清把药含在嘴里,举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然后又立刻吐着舌头叫道:“好酸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教授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只是一片安眠药……抓好你的媒介,入睡前反复念这个咒语。”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占卜课的媒介。 一枚铜钱。 然后他看着教授递过来的那张纸,试着重复了几遍咒语。 “巫师的安眠药都是酸的吗?”在临睡前,他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念叨道:“我想喝口清水……刚刚那片药太酸了。” 教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巫师的安眠药不是酸的。”他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面前的公费生,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你刚刚喝的是柠檬水!” 郑清立刻打了个嗝。 然后他闭上嘴,眯起眼睛,又念叨了一遍那条咒语。 立刻酣然入睡了。. 第九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股潮湿的气息钻进鼻腔。 郑清打了一个寒颤,睁开眼睛。 视线内是淡薄的白色雾气、纵横交错的树枝、还有漆黑的天空中一轮金黄的明月。身下,一股逼人的寒气已经隔着松松垮垮的院袍,传递来一份透心的凉意。 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在哪里! 他挣扎着,爬起身,惊惶四望,手在身上掏摸半晌,都没找到那个熟悉的灰布袋。甚至脖子上挂着的护符、胸口别着的徽章们都不翼而飞。 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呼出的气体仿佛一道白练,裹挟着空气中的湿意与凉意,再次倒卷回他的肺里。 他认出了眼前这幅熟悉的景色。 前面是临钟湖。 他现在站在通往湖畔的林荫石板路尽头。 月色下,临钟湖静谧无声。 远处是波光粼粼的水面,一只相貌奇特的水怪伸出长长的脖子,去探岸边银杏树的叶子,它的背上,一头粗壮的人鱼无聊的抖着缰绳,眼睛一闭一睁。 火红色的大鸟们把脑袋别再翅膀下面,团成一团,聚拢在一起,仿佛一筐刚出锅的麻团,头顶上方还蒸腾着白茫茫的雾气。 岸边,几块假山石静静的伫立在青石路畔,籍着月光,在地面投下一抹浓重的阴影。 他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感到身子有些失重,手脚似乎不听使唤,于是立刻伸手扶住路旁的一株悬铃木。 手臂毫无阻碍的穿过树干,让他打了一个趔趄。 双手举在眼前,透过淡青色半透明的皮肤,可以清晰的看到弯曲的骨骼、鼓起的肌肉,还有交错着的纤细的血管,以及血管中汩汩流淌的白色血液。 幽灵?鬼魂?我这是怎么了? 他的脑海里乱糟糟的,小跑着,径直来到湖水旁,跪在地上打量湖中的倒影。 一张泛着白光的、模糊的面孔。 “喵!” 突兀的猫叫打破了湖畔的宁静,也惊起了正对着湖水胡思乱想的年轻巫师。 他抬起头。 湖畔的草丛中,冒出一头尺许高低的白色小猫。 这只小猫应该出生不久,头背上的胎毛还没有褪净,看上去有些斑驳。站在草丛里,颤颤巍巍的,让人望而心生怜意。 与这幅可怜模样不同,小猫的两只前爪下,却按着两个更可怜的小家伙。 左爪按着一只无肠公子,右爪按着一只花皮青蛙。 小猫喵喵的叫着,两个爪子推搡着,试图挑起两只水生动物之间的战斗。 只不过大敌当前,无论是螃蟹还是青蛙都缩头缩脑,把身子蜷起来,竭力装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这让小猫渐渐丧失了兴趣。 忽然,它的耳朵抖了抖,脑袋昂了起来。 一只黑色的蝴蝶晃晃悠悠掠过小猫的脑袋,飘向不远处的假山石。小猫立刻忘却了脚下的可怜虫,一跃而起,开始扑捉天空中的猎物。 蝴蝶翅膀一抖,在半空中轻巧的滑出一个圆圈,躲过了那双毛茸茸的小爪子,最后落在了高耸的假山石上。 小猫的大眼睛眯起来,愤怒的打了两个喷嚏,然后顺着凸出的岩石,费力的爬上了那座高耸的假山上,纵身便向那只蝴蝶扑去。 黑蝴蝶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在突如其来的扑击下显得有些呆滞,连翅膀都没来得及张开便被毛茸茸的猫爪泰山压顶了。 郑清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家伙,不知为何心头涌出一股熟悉的感觉。 他忍不住伸出手。 不出所料,手掌从小猫身上轻而易举的穿过,没有一丝阻滞。 似乎察觉到什么动静,小猫歪着头,瞪着那双纯净的,淡绿色的猫眼,好奇的看了过来。 “呀,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将年轻的公费生吓了一跳。 他的脖子用力向后拗去,骨节间甚至都发出了不祥的咯吱声。 一张娇艳的面孔映入眼帘。 然后她越走越近,最后竟径直穿过了郑清的身子。 麻酥酥的感觉从脚心一直涌到头顶,还没等他发出舒服的呻吟,一股辛辣的灼烧感便从四面八方挤了出来,让他惨嚎着,跪倒在地上。 “这是……”郑清抬起双手,看着掌心残留的灼伤痕迹,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当他喘着粗气,回过头,女巫正蹲在湖边掬水洗脸。 她低声的自言自语也随着晚风飘入了年轻巫师的耳朵里。 “老板说,女巫都是爱干净的家伙。” “所以要勤洗脸。” “他还说,身为女巫,要经常给身上涂那些化妆品……直到把自己腌出香喷喷的味道才算达标。” “就像灵气光环一样……当一个女巫站在那里,周围五米之内都要被她的香气所笼罩……据说这是个被动技能,只要走进香气范围内的男巫,智力都会被强制下降30%以上。” “……” 女巫背对着郑清,声音随着汩汩的水声渐渐发生着变化。 从清脆、到低沉、然后开始浑浊、嘶哑。 直至最后,她说的每句话中都能听到滋滋啦啦的噪音,仿佛一台劣质的收音机,让人听的心烦意乱。 小猫喵喵的叫声打破了女巫的独角戏。 她惊奇的抬起头,看到了假山石上那只可爱的小东西。 “你竟然还在?!……有点麻烦了。” 女巫站起身,蹭到假山石旁,伸出素净的纤手,抚弄着毛茸茸的小团子。 小猫温驯的伏低身子,胸腔里发出满意的呼噜声。 “哎呀呀……蝴蝶被你拍碎了,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女巫低哑的声音显得有些困惑:“老板说,学校不让随便吃东西……连只虫子都不能吃。” 小猫翻过身子,露出软软的肚皮,哼哼唧唧的希望被人挠挠。 它纯净的眸子里映出一个模糊的倒影。 “真糟糕……”女巫嘟囔着:“老板还说,不能让人看见我洗脸……也不能让人看见我的模样……真是倒霉的一天。” 纤细白净的手指掠过小猫的脖颈,挠了挠,然后轻轻一拉。 咔吧。 小猫安静的卧在原地,再也没有了声息。 女巫转过身。 旁观者惊恐的瘫倒在地上,大张着嘴,仿佛一条涸辙里的鱼。 月光下,一个高挑的身影面对着他,脸如新月、面若净瓷,白茫茫一片空旷,眉眼五官俱无。 第十章 目击者 郑清惊恐的闭上了眼睛。 一阵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却让他把眼皮黏的更紧了一些。 许久。 当他再次睁开眼,忍不住一阵恍惚。 眼前已经不再是湿意盎然的临钟湖畔。 青烟缭绕、橘光温暖。 他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回到九有学院的院长办公室了。 抹去额头涔涔的冷汗,片刻之间,脑海中那个恐怖的身影就消逝不见,只残留下一只纤细的素手,那只死去的小白猫,还有难以言喻的心悸感觉。 “我看到了!”他大叫着,从软皮椅上一跃而起,话到嘴边却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姚教授坐在书桌后,抱着胳膊,咬着烟斗,脑袋又一次笼罩在翻滚的青烟中。 书桌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位穿着灰袍的老校工,正戴着老花镜,耐心的,一页一页翻开郑清的检查报告。 听到年轻巫师的喊叫,两位老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露出好奇的神色。 “你看到了什么?”老姚把烟斗从嘴边拿开,温和的问道。 郑清张了张嘴,眉头皱的紧紧的。 “我忘了……”最终,他的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懊恼道:“明明刚才还记得清清楚楚,一转眼就忘的一干二净了……只记得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可怕。”老校工咬着字眼,用非常洪亮、清晰的声音问道:“与学校安全有关吗?” 郑清犹豫着,缓缓点点头。 “应该有关,”他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我感觉应该与妖魔有关……” 老姚忽然发出响亮的咳嗽声,打断了年轻公费生进一步的描述。 “在你确认之前,我觉得应该先把检测结果告诉你。”教授敲着桌子,笑着说道:“至于学校安全……第一大学哪件安全事故与妖魔没有关系?” 老校工花白的眉毛挑了挑,没有说话。 “根据你睡觉后的监测情况,我们有很大把握确认你是一位‘目击者’。”老姚非常干脆的先把结论抖了出来,同时隔着桌子递过来几页文件:“准确说,是93%的把握。” 软绵绵的纸页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托着,缓缓的,平稳的,飘到了郑清面前。 “真是够精确的哈…”年轻的公费生嘟囔着,视线落在那几页文件上。 密密麻麻的公式、数据、图形,仿佛潮水一般涌入他的眼睛,无穷无尽。 他很快放弃了搞懂这几页纸的打算。 抬起头,看着老姚鼓励的目光,他试探着问道:“还有7%的可能性是什么?” “是一些不太好的结果。”旁边的老校工粗声粗气的打断郑清的询问,转头看向老姚,用洪亮的声音问道:“需要告诉他吗?” “没可能,没可能。”教授连连摆手。 郑清干笑几声,没有继续追问。 但他很快想到另一个问题。 “什么是……”他回忆着教授刚刚的用词,小心的重复了一遍:“目击者?” 这个问题倒是得到了一番非常详尽的解释。 ‘目击者’是一种特殊的卜算能力。 或者说,拥有这种能力的巫师,可以不加训练直接使用某些高深的占卜技巧。 虽然经过数千年的发展,卜算学已经逐渐摆脱了神秘学的范畴,但这门学问中依然有很多未解之谜令巫师们迷惑不解。 比如卜算‘视野’的区别。 不同的巫师虽然都可以学习同样的占卜技巧,但是他们在占卜时所能看到的画面却不一而同。 只拥有普通视野的巫师,在各种要素齐备的情况下,也可以卜算出模糊的结论,得到诸如‘大吉’或者‘大凶’之类含糊不清的说辞。 巫师世界绝大部分的占卜师都属于这个范畴之内,他们也只能不断练习那些繁杂艰深的占卜技巧,做一个中规中矩的卜算者。 而拥有特殊视野的巫师则不同。 他们可以看到更清晰的画面、得到更精确的结论。 这些特殊的视野包括龟甲、天眼、水晶球,也包括星象、包括云雾烟气、茶叶的渣滓,甚至还包括梦境。 在漫长的巫术发展中,巫师们给这些不同的视野规划了不同的职业生涯。 比如全知、比如先知,比如观察者、聆听者、或者目击者。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境之中能够获取很多卜算的要素。一部分视野隶属梦境的巫师,可以成为目击者。 在他们的梦境中,可以完美追溯某些印象深刻、或者刻骨铭心的事件,完美模拟当时发生的一切场景——仿佛他们当时在现场目击了一样。 这也是巫师们为这种特殊天赋起名‘目击者’的最直接的原因。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精神实际上是在跨越时间的长河。 但是就像先知不能随时随地看到未来发生的事情一样,绝大多数目击者也只能在特定的情况下触摸一些破碎的场景。 “即使只是破碎的场景,也是非常惊人的事实。” 老姚似乎对检测结果非常满意,脸上的皱纹挤到一起,仿佛一朵巨大的菊花:“很多目击者都会被安全调查局招募……因为你们每个人都有成为一个优秀警探的潜质。” “资深目击者的梦境,甚至可以作为巫师最高法院的呈堂证供。”一旁的老校工不失时机的补充了一句,同时递给郑清一份表格。 “这是什么?”年轻的公费生迷糊糊的接过那张纸。 “第一大学特殊天赋登记表格。”老校工一板一眼的念出表格抬头的名字,点着头,说道:“顾名思义……但凡属于特殊天赋的学生,在学校都会进行一个等级注册。” “这既是对巫师世界的负责,毕竟拥有这些能力的巫师都是巫师世界的宝贵财富。”老姚也在旁边解释道:“还是对学生们的负责。” “只有第一大学才有足够的能力,足够的资源,为你们发掘这些天赋背后的隐秘。” 郑清连连点头。 从灰布袋里摸出自己的毛笔,舔了舔。 “上面的信息都要填吗?”他看着表格上‘有无成人经验’的选项,一脸蛋疼。 “打星号的,是必填。其他选填就好。” 年轻的公费生重重松了一口气,笔尖立刻略过了那个诡异的问题。 第十一章 丹哈格 调查表格的最后一个问题前打了一个星号,意味着这是一道必答题。 ‘您是否同意在必要时,前往丹哈格,为了平等与正义,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是’‘否’ 郑清咬了咬笔杆,犹豫了片刻,飞快的勾了‘是’。 丹哈格是巫盟最高法院的所在地,在巫师世界的通用行文中,常被用来指代最高法院。就像巫师们也用‘布吉岛’指代第一大学,用‘马里亚纳’指代那位沉睡已久的海妖王。 而最后一道题隐含的意思,旁边的老校工在不久前也提点过——目击者的证词,可以作为最高法院的呈堂证供。 年轻的公费生对于呈堂证供的概念并不是特别清晰,对这项勾选也没有特别在意。 他只不过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了一个从道德层面而言‘正确’的选项。 相比较而言,他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 “我的头疼会怎么样呢?”在交还那张‘特殊天赋等级表格’的时候,郑清有些局促不安的看着教授,小声问道:“目击者们都会头疼吗?他们一般怎么解决?” “这是个比较复杂的问题。”老姚咬着烟斗,声音显得有些含糊不清:“成为目击者只是意味着你的念子力场收缩处于不规律的周期内,精神处于亚健康状态,但并不代表一定会头疼……也有可能是嗜睡、狂躁、或者其他副作用。” “头疼只是副作用的一种,不用担心。这里是第一大学,处理过的相似症状没有一千例也有八百例。” 郑清勉强笑了笑。 似乎察觉到年轻巫师的不安,旁边的老校工接口道:“你醒过来之前,我跟姚院长已经讨论了几个比较稳妥的想法……” “但是还不能确定。”老姚打断老校工的话,声音稍稍提高一点:“稍后我会与易教授见面,对这些想法进一步筛选,毕竟他是专业的占卜师,对这种事情更有经验……你可以先回宿舍……嗯,最迟这周末例会的时候,我会跟你谈谈后续的治疗问题。” 郑清稍稍有些振奋了,飞快的点着头。 “先不要着急走。”老校工又从袍子里掏出一沓纸,在郑清面前晃了晃:“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描述一下你刚才看到的场景……校工委非常愿意做一个简单的备份。” 老姚嘴角的烟斗翘了翘,最终没有阻止,只是喷出一大股青烟。 郑清的肩膀无力的垮了下去。 “还有吗,先生。”他的语气略微有些粗鲁:“我是说,如果还有其他表格,我可以一次性填完的。” “这是最后一份。”老校工笑了笑,敲了敲教授的书桌:“而且你不需要填,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郑清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刚刚的失礼,有些尴尬的低下了脑袋。 一根绿色孔雀翎的羽毛笔从笔筒里跳出来,欢快的落在那张空白稿纸上,尾梢还风骚的扭了扭。 老姚晃晃脑袋,身子稍微向后仰了仰,把胳膊抱了起来。 隔着宽大的书桌,郑清只能看到一股股的青烟从烟斗里冒出来,堆积在他的头顶,仿佛给他戴了一顶变形的草帽。 “可以开始了。”老校工嘴角扯了扯,试着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不要担心,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对于未经训练的‘目击者’,我们不会有任何苛求……我记得你之前提到梦到的事情与学校安全有关?能不能回忆起是事发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晚上,有月亮。”郑清皱着眉,慢慢开始回忆脑海里残存的破碎片段。 “能不能回忆起事发地点?” “我记得梦里的环境很潮湿,有水声……也许是临钟湖附近?” “相关人物呢?印象中的任何身影、形象都可以。” 郑清的眼睛逐渐睁大:“猫!……有个小白猫……小白猫!我想起来了!” 他惊慌的站起身,用力挥舞着胳膊,大叫道:“是临钟湖畔死掉的那只小奶猫,蒋玉收养的那只小猫……被挖掉眼睛的那只小猫!” 老姚与灰袍的校工隐晦的交换了一个眼色,没有打断郑清的描述。 “我记得它当时在湖边玩儿……然后我跌倒了?不对……是很冷的感觉,好像有股冷风在把我的五脏六腑都冻住了……” “然后它就死了……但是我记得它的眼睛没有被抠掉啊。” 郑清手指绞在一起,喃喃着,不安的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竭力回忆之前的梦境。 但是越细想,脑子里越是一片空白: “……咦,奇怪,刚才还记得很清楚……” “应该有个女巫?不对……也许是男巫……很白……长得很白?” 他用力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却砸不出一丁点儿有用的东西来。 “不要着急,不要急。”教授把烟斗抓在手里,连声安慰道:“这些信息已经很充分了…” “我是不是很没用。”郑清的声音显得非常沮丧:“明明唾手可及的事实……却被我丢去爪哇国。” “作为一个新人,你的表现非常出色。”老姚温和的安慰道:“这是你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目击现场’,所以难免有些不习惯……新人都这样。事实上,正是因为我们的大脑可以很容易界定梦境与现实,所以它才会毫不在意的抹去那些看上去有些虚幻的记忆。” “当你习惯了‘目击现场’,也许会给我们带来更有效的信息。” …… …… 当郑清跟在老姚身后走出办公室时,仍旧在纠结不久前的事情。 他的脑子乱糟糟的,一会儿想到那只可爱的小猫,一会儿又想起红着眼的蒋玉,然后又想起伊莲娜,想起那条裙子。 他用力的晃晃脑袋,重新把思绪收拢回来。 今天晚上教授提及的目击者、目击现场这些名词,如果细细想来,以前也有过一些端倪。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在做一些事情的时候,经常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之前自己做过这些事情。万能的百度告诉他,这种情况叫做‘既视感’、很多人都有的一种正常感觉。因此他也没有探究过了。 现在细想,这种感觉也许就是自己曾经目击到的场景,又经历了一遍,所以才有熟悉的感觉。 “拿好你的铜钱。”老姚忽然回过头,叮嘱道:“对于其他人而言,也许那只是一个媒介物,随时都可以更换的。但是对于你们这些有特殊天赋的卜算者而言,每一个媒介物都是非常珍贵的……也许你丢掉这个媒介后,再也找不到替代品了。” 郑清攥紧铜钱,紧张的连连点头。 也许应该回去找条结实的红绳子,挂在脖子上,他暗忖着。 “也不要太紧张。有时候你越注意,东西越容易丢。这是魔法界很常见的一个悖论。”老姚拍拍他的脑袋,哈哈笑着,与年轻巫师在办公楼门口分别。 郑清摸摸头,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只死去的小猫,嘴角的笑容飞快敛去,就这样皱着眉头慢慢溜达回宿舍。 第十二章 穿睡衣的女巫 周四下午下课后,郑清没有去图书馆。 他来到步行街的一间咖啡屋里,点了一杯黑咖啡,就着点心盘里的胡桃酥、阿拉棒、还有巧克力豆,津津有味的看着两个健硕的糖人在盘子里摔跤。 糖人是他在来咖啡店之前,在奶茶店斜对面的糖人铺子里买的。 开学时,他曾在那家糖人店的橱窗里见识过两支骑兵部队精彩但是短暂的对决,这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恰好今天有空,所以他特意去店里转了转,买了两个糖人的摔跤手。 仍旧是一个蔗糖的、一个麦芽糖的。 作为第一次光临的新客人,糖人店老板非常贴心的赠送了一只果糖蜻蜓,充当这对摔跤手的裁判。 “三局两胜!输了的,会被吃掉哦!”蜻蜓精灵挥舞着手杖,在三寸高低的半空中来回飞着8字舞,一边大喊大叫着:“被你们的观众,嚼的粉碎,咽进肚子里!” 郑清满脸黑线的听着这个裁判的警示语,非常担心这种恐吓影响到两位摔跤手的发挥。 事实证明,他多虑了。 也许是基于这些‘专业摔跤手’高尚的职业道德,也许只是它们的智慧过于单纯,听不懂裁判过于复杂的语法。 盘子上的两位选手并没有被蜻蜓裁判的言语所影响,仍旧一板一眼的抱头、缠腿、勾足、摘桃,摔的糖屑四溅、瓷盘叮当作响。 郑清看的津津有味,不时用小勺子把盘子里的糖屑刮起,塞进嘴里吮吸着。 他的手边摞着两本法书。 一本白色的,是他自己的法书;另一本则是周一魔咒课从姚教授的箱子里领到的旧法书。 两本书中都已经各自抄录了一道完整的束缚咒——这是老姚魔咒课的课后作业,也是郑清现在呆在咖啡店的原因。 按照教授的要求,他还需要另外一位同学——优先女生——的法书,同时抄录并使用束缚咒,写一份报告描述使用不同法书施展同一道咒语时的不同感受,并记录其中的细微差别。 原本他想邀请伊莲娜完成这份作业。 然而上节魔咒课之后,吉普赛女巫的行踪再次变得有些莫测起来,往往上课铃响起才来,课上到一半就提前离开。 教授们不知为何,并未对伊莲娜的行为表示过不满。 无奈,郑清试着向蒋玉发出了邀请。 很幸运,蒋大班长痛快的答应了他的请求,但有一个条件——他需要为李萌找一个合适的合作者。 这个条件太容易不过了。 不论是辛胖子,还是张季信,都对这个名额趋之若鹜。 …… …… “如果你不打算吃掉,它们能在你面前摔一晚上。”一个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郑清津津有味的观赛。 他抬起头,蒋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店里,正拎着手袋、弯着腰,脑袋凑的很近,看着桌子上的糖人摔跤。 真的很近。 郑清回头时,险些碰到她的脸颊。 他甚至能够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嗅到那沁人心脾的清香,感受到她飘起的发丝拂到脸庞时的瘙痒。 “哈?”年轻的公费生脸色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结结巴巴的问道:“什……什么?什么一晚上……” 蒋玉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不妥,长长的睫毛抖了抖,鼻翼急促翕动着,猛然站直身子,结结巴巴的回答道:“我……我是说,你打算……打算看一晚上糖人摔跤吗?” 郑清脑子的反应速度终于跟上了事态的发展。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似乎这样就能甩掉心底的旖旎,摇掉脸上的热气。 “只是有点好奇,”他老老实实承认道:“你知道我以前没见过这种有趣的东西……就是在你来之前看了一小会儿。” 蒋玉似乎也摆脱了几秒钟之前的慌乱,恢复了平日的落落大方。 “那我们抓紧时间吧。”她撩了撩耳边的长发,从手袋里抽出几本厚重的大书,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抬起右手,翘起食指。 一只穿着女仆装的餐侍精灵拍着翅膀,优雅的落在她的指尖,行了一个端庄的见面礼。 “来一杯黑玫瑰,少冰。”蒋玉偏着头,微微一点,左手掂着一枚金豆子,塞进餐侍精灵裙子后面的口袋里:“点心随意拼,不要太甜的。” “梅林保佑您,小姐。”小精灵欢快的抖着翅膀,细声细气的道谢。 郑清咂咂嘴,看着那粒闪闪发亮的金豆子落进小精灵的口袋,忍不住叹口气。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蒋玉的衣着上,眉毛忍不住翘的愈发高了。 她穿着短裤体恤,外面罩着一件红底黑格的棉布长衣。 雪白的长腿与姣好的身姿在宽大的长衣下若隐若现,令人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 “你这是穿的睡衣?”郑清一脸纠结的看着蒋大班长的穿着,语气非常肯定的问道:“你外面是穿了一件睡衣吧!” “是啊。”蒋玉若无其事的绾了绾头发,露出一截白净的颈子。 “这也太……随意了吧。”年轻的公费生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恰当的词语。 “你懂什么,这是今年的流行搭配……而且穿起来很舒服的。”蒋玉嘴角微微一翘,抽出自己的法书,递到郑清面前,催促道:“快点开始吧。” “总给人一种你刚刚起床的样子。”郑清小声嘀咕着。 “什么?”蒋玉坐在他对面,正在向外掏笔记本、符纸等测试用品,没听清男巫说的话。 “咳咳,我是说,你下午没课吗?”郑清干咳一声,立刻改变了自己的问题:“我记得上课期间应该穿院袍吧。” “我下午的选修课是古典魔法哲学,老师今天请假了,所以下午课程取消。”蒋玉鼓鼓嘴,一副不太满意的模样:“事实上,我今天下午都呆在图书馆。” “去图书馆干嘛?写作业吗?” “查卷宗。”蒋玉的神色忽然黯淡下来:“你知道,那只小猫……书山馆拥有巫师世界最详尽的案件检索与保管室,也许我能从里面找到凶手的一些痕迹。” “你还在调查?”郑清忍不住惊讶道:“我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案了……校工委不是已经公布了调查结果……说因为沉默返潮的原因么?” “我不信!”蒋玉昂起头,眼神中满满的倔强。 郑清张了张嘴,没有继续劝阻。 他并不是因为看见蒋玉的坚持后放弃了劝阻。 而是他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在老姚办公室做的那个‘目击者’的梦,想到了他曾经感受到的彻骨的寒意、还有那个白色的身影。 所以他对校工委的结案报告忽然不是那么有信心了。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他最终点点头,对女巫的坚持表达了自己的支持:“与那些灰袍子相比,我更相信你。” 蒋玉嘴唇抿了抿,眼皮垂了下来,小声嗯了一下。 第十三章 时间可以度量一切 忙碌状态下的时间总是过的飞快。 写作业、上课、写作业、上课,眨眼间,便到了周六。 郑清从绿兮纺高价买下的波西米亚长裙依旧塞在包装袋里,没有送出去;爱玛教授要求临摹的魔文也还有十大张,没有完成;唯一值得夸耀的也许只有老姚魔咒课的作业,在蒋玉的协助下,他完成了将近一万字的分析报告。 按照辛胖子的说法,这些文字稍加润色,添一份开题报告,完全可以塞到校刊中,充当学生论文。 郑清对于这种恭维不置可否——事实上,他很怀疑辛胖子四处找稿子的动机。 况且,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心烦。 今天是周六,今晚又到了每周一次的巡逻时间。 按照当初校工委的处罚通知,郑清需要在巡逻队呆上一个学年,现在时间刚刚过去一个月,这也是他第五次参加临钟湖夜巡。 相对而言,他对这件事已经相当熟稔了。 他不会像第一次巡逻一样,在脖子上挂着一斤重的护身符;也不会随身携带几百枚符箓,还在腿上绑了甲马符;即便法书上,他也没有特意补充新学会的小恶咒,而是把那道常用的束缚咒多抄了几遍。 因为他终于明白那些老巡逻队员天天挂在嘴边的那些话了。 这里是第一大学。 那座湖是九有学府的临钟湖。 除了几条不知死活的赤链蛇、一群偷偷摸摸的砂时虫,这一个月来,郑清没有见过比河童更危险的魔物了。 鱼人不算魔物,虽然智力稍低,但终究属于智慧种族,不会冒着巫师们的怒火去挑衅一群冲动鲁莽的小家伙。 与那些遥不可及的危险相比,夜巡最令人心烦的是生物钟的调整。 郑清需要在周六下午就开始睡觉,然后半夜起床、吃夜宵、巡逻,早上滚回宿舍后再蒙头大睡,直到中午才能爬起来——整个周末最黄金的一段时间,都被浪费在床上了。 简直不可饶恕! 年轻的公费生想到自己还没做完的作业,心底愤愤不平,却无可奈何。 自己挖的坑,跪着也要填完。 晚上十一点多,他踩着点,晃晃悠悠的来到湖畔,只带了一个灰布袋,甚至连法书都没从袋子里拿出来。 巡逻队的大部分成员已经都来了。 郑清很容易找到了林果的身影。 那位阿尔法学院的小天才骑在一头高大的黑山羊背上,仍旧背着一个小书包,长长的巡逻手杖被他架在黑山羊粗大的盘角间,异常显眼。 “啊!又忘了!”年轻的公费生与林果打完招呼,连声抱怨:“昨天我还叫辛胖子提醒我今天巡逻前带上波塞冬——就是我那只小狐狸——结果今天又给忘了。” “没事,大家基本都没带伙伴。”林果抓着一把小梳子,耐心的给山羊梳着背毛,安慰道:“而且,带动物伙伴来巡逻,需要提前向校工委报备的,要填好多材料,很麻烦。” 郑清咂咂嘴,没有吱声。 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沦落到被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安慰了。 黑山羊偏着头,看着年轻的公费生,腮帮子缓缓的蠕动着,眼神中分明流露出一股嘲笑的意味。 郑清总不至于与一头山羊对嘲,只能摇头晃脑的走到巡逻队中央,去领自己的巡逻木杖。 这是巡逻队员的标准装备,上面烙印着许多守护与驱逐性质的咒语,使用时只需要挥动即可,非常方便。 直到所有人的巡逻木杖都发放完毕,凡尔纳老人还没出现。 但巡逻队的人按照以往的惯例,已经熟练的分成了十几个小队。如果不出意外,后续的巡逻任务会以小队形式完成,每支小队负责一段湖岸的巡逻,范围与路线都非常清晰明确。 每队多则四五人,少的只有两人,以巡逻路段的风险程度来划分。 郑清与林果是一队,因为他们是整支巡逻队中唯二的大一新生,所以凡尔纳老人之前特意为他们安排了一段沿湖走廊的巡逻任务。 只需要在湖畔走廊里来回溜达,不会遇到草丛中的长虫,也不会‘偶遇’出来打野食的鱼人,最多会能够看到几头河童的光头,属于非常安全的巡逻任务了。 对此,其他人也没有异议。 当凡尔纳老人来到湖畔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 “今天初六,是戊子年、辛酉月、丁丑日,天朗月清,百无禁忌,大家巡逻的时候不要打瞌睡啊!”凡尔纳老人一手拄着手杖,另一手抓着一个可疑的纸袋,脸色酡红。 人群中传来一阵轻松的哄笑。 “都知道自己负责的区域吗?”老人的手杖在草地上重重顿了顿,惊起几只正在叠罗汉的小虫子。 旁边的老猎狗不动声色的甩着尾巴,向远离老人手杖的地方挪了几步。 “知道……”巡逻队员们稀稀拉拉的回应着。 “都知道巡逻路线吗?”老人举起手杖,大声问道。 “知道!”湖畔传来整齐的吼声。 “还等什么?!”老人手杖一挥:“出发吧!我的巡逻队员们!” 郑清满脸黑线的跟在乱哄哄的队伍后面,一手扶着林果的黑羊,一手拖着巡逻手杖,有气无力的向那段长廊走去。 临钟湖夜巡队的巡逻范围就在整片临钟湖,也包括环湖长廊、湖畔森林等附属地带。 郑清与林果的巡逻区域在湖西侧的一段环湖长廊中,长短不足五百米,走一个来回只需十分钟左右。 那段长廊一侧种了许多诸如桃、李、杏、枣的果木,吸引了大量野生的灯火虫前来吮吸树汁,是唯一一段有灯光笼罩的巡逻区域。 长廊另一侧是一面斜斜的草坡,草坡底线便是临钟湖了。 走在长廊中,一面是波光粼粼的湖面,一面是挂满灯火虫的果林,风景宜人。 然而再有意思的景色反复看了几十遍,数百遍之后,都会寡如清汤,毫无趣味可言了。 夜还很长。 这段枯燥的景色还要看许久。 郑清不得不努力找些话题,来打发这段磨人的时间。 想到时间,他忍不住想起林果那稍显混乱的时间观念,然后又想起很久前在校工委办公楼前遇到的一个老头。 那位老人说过的一句话—— ‘抛去时间,这个世界上原本没有什么魔法’。 他细细琢磨着,觉得吴先生似乎也说过这样类似的,于是忍不住抖出来,试着与林果讨论一番。 在他看来,林果也许对这一点有不同的看法。 但出乎他的意料,林果对于那句话表现出了百分之一千的赞同。 “完全没问题……时间原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呢。”小男孩扛着巡逻手杖,亦步亦趋的跟在郑清身后,认真回答着。 “太绝对了吧……”郑清摇着头,非常不赞同类似这种绝对的说辞:“凡事都有两面性的。时间也许强大,但不能囊括一切……” “可以的!”林果声音稍稍提高了一点:“时间可以丈量一切!” “丈量一切?”虽然对于林果的说辞有些意同,但是郑清仍对这句话嗤之以鼻:“时间就是时间,它能丈量距离、空间这些真实的东西吗?它能丈量智慧、爱情这些虚幻的东西吗?它能丈量真理吗?” “能!”林果很郑重的点点头:“比如距离,你们用来衡量远近的,又何尝不是时间的长短呢?比如智慧,聪明人三分钟明白的事情,傻瓜要用三个月才能反应过来啊。至于真理,谁又知道的更多呢?唯有无尽时空的尽头,或许有真理的存在吧。” 郑清哑口无言,总觉得不对,但又觉得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我跟这个小屁孩计较什么,更何况是一个精神分裂、时间变态的小孩——他最终只能这样用阿Q式精神安慰自己。 第十四章 聒噪的鸟雀 静夜如清泉,淙淙汩汩。 林果那头盘角黑山羊已经被解开了束缚,放到长廊外的草坪上去吃夜宵了。 湖畔的草坪上长满了诸如三叶草、马齿苋、矢车菊等种类繁多的草本植物,其中不乏在草药学中具有一定作用的药用植物。相较于宠物苑里那些寡淡的青草,显然这里的植物更合乎黑山羊的口味。 林果一度担心这种放养行为会令校工委不满。 但郑清对此嗤之以鼻:“校工委给你的申请回复中有没有要求你限制它的行为?” 林果眨眨眼,摇摇头。 “这就对了……法不禁止即可为,小小年纪没必要把自己装在套子里。”年轻的公费生故作豪爽的拍了拍小男巫的肩膀,话音一转,说道:“相对而言,我更担心湖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你也知道,那些鱼人一贯不老实。” “不要紧,我家大黑很厉害的。”林果对于这点似乎很有信心:“它一头能把石头撞破,还能拖动上千斤的大车!” “你那辆小车有上千斤?”郑清怀疑的看了他一眼。 但同时,他也放下心来。 毕竟草坪与长廊紧挨着,山羊离的距离并不远,只要在两人视线范围内,倒也不虞那些臭烘烘的鱼人或者阴森森的长虫作怪。 “没有,是步行街上王大爷的早点车,我家大黑就能拖动……”林果一边叽叽喳喳的解释着,一边拖着长长的木杖,小跑着,跟上郑清的步伐。 说话间,他们已经在自己的巡逻路段上来回走了三五趟了。 依旧是挂满灯火虫的果林,还有波光粼粼的湖面,唯一不同的,也许只有头顶的星空了。 今晚的星空非常漂亮,虽然郑清不确定自己抬头看到的是不是真实的天空,但并不妨碍他感受那浩渺而悠远的深邃。 温凉的夜风掠过湖面,擦过树梢,把树叶拨的沙沙作响,带着星星光斑、点点梦幻迎面扑来。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重重吐了出去。 然后他打了几个冷战。 “天气变冷了。”他嘟囔着,看了旁边的小男巫一眼。 他这时才发觉林果已经穿上了高领的毛衣,把那洁白的院袍撑的鼓鼓囊囊。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学校要安排夜间巡逻,”他跺跺脚,紧了紧身上的袍子,抱怨道:“这里是第一大学,在一座大岛上诶……难道有哪头不长眼的妖魔会昏了头闯进来不成?” “学校这么安排,肯定是有道理的。”林果说着,忽然压低声音,用一种神神秘秘的口吻问道:“杀妖是一种什么感觉?” “啥?”郑清一脸懵逼的转过头。 “我听说你小时候杀过好多头野雉妖……杀野妖是什么感觉?”林果语气稍微急促了一点:“书上说,猎杀妖魔会导致妖魔的气息侵袭巫师身体,杀的越多,侵袭越严重……许多巫妖就是这么堕落的……你头疼是不是因为小时候杀了太多野妖的原因?” “你听说谁说的!”郑清皱着眉,顺脚把一头从湖里偷偷摸摸爬到长廊围栏上抓虫子吃的河童踹回草坪上。 河童尖利的小爪子死死揪着半只肥硕的蜘蛛,充满怨恨的盯着年轻巫师,最终吐着泡泡,慢慢爬回湖里。 “大家都这么说啊!”林果拄着木杖,表情显的有些迷惑:“你不是前段时间拿了梅林勋章吗?大家都说,你能打倒大明坊那头野妖,是因为以前练习过好多次……还有你头疼晕死的病就是因为小时候杀了太多野妖留下的后遗症……”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郑清踮起脚尖,正用手中的木杖把一只掉出鸟巢的雏鸟托回鸟巢,闻言,手臂一抖,险些对那只小雏鸟造成二次伤害。 “街上的猎手们都说,巫师猎杀妖魔,就像吃生东西,容易消化不良……只有学校驯养的那些熟妖杀起来才没有后患。”林果仍旧站在他背后,喋喋不休的说着。 但他的声音很快被更大的躁动所淹没了。 开始只是那只母雀听着小鸟嗷嗷的叫声,也跟着喳喳个不停,只不过因为夜盲症,导致它只敢站在窝里扑棱翅膀。 渐渐的,其他在树枝上歇息的鸟雀们,也跟着骚乱起来,不时还有几只惶恐的小家伙扑棱着翅膀在树梢间窜来窜去。 骚乱越来越多,一时间,果林上空鸟叫声、扑翅声、树梢与树叶的碰撞声混成一团,打破了夜色中的宁静。 原本挂在树上吮吸树汁的灯火虫们,也悄无声息的收敛了肚皮下的光华,把自己紧紧贴在树皮上,唯恐那些刚刚被吵醒的猎食者们将它们捉去打了牙祭。 郑清顾不上追究林果口中那些谣言的来源,努力举起手杖,试着把那只小鸟送上鸟巢,解除耳边的聒噪。 “要不要试试咒语?”林果的声音中也透露出几分紧张。 年轻的公费生脸色一红。 他又忘了自己现在是一名巫师。 几秒钟后,小鸟在一根筷子粗细的藤蔓托举下,缓缓落在鸟巢中。但母雀的尖叫不仅没有停止,反而愈发高昂起来。 她甚至用长长的喙用力拱着小鸟,试图把它重新推下鸟巢。 “发生了什么?”郑清提高嗓门,迷惑的看着树上已经完全混乱的秩序。 林果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拽了拽他的袍子。 “不要闹,我先看看那只大鸟是不是受伤了……”郑清摆了摆手,试图挣脱林果的小手。 然后小男巫拽的太紧,以至于他竟然没有挣脱开来。 “放…”郑清回过头,然后立刻把后面的字给咽到了肚子里。 他明白林果拽着他的袍角始终不放的缘由了。 一头野妖。 一头瞳孔血红,獠牙翻飞,面容狰狞的野妖,不知何时出现在长廊外的斜坡上。 林果的黑山羊已经警惕的退到长廊旁的灌木丛,四腿紧绷,耸肩低头,露出了两根粗大、坚硬的漆黑硬角。 他同时也知道为何果林里的鸟雀们惊慌不安,四处乱飞了。 第十五章 第三次面对 作为一种众所周知的水生精灵,郑清对河童并不陌生。 鸟嘴、圆头、尖耳、厚重的盾甲,还有始终顶在脑门上的青玉圆盘。每一位巫师对这些特征都耳熟能详。 郑清在第一次夜间巡逻的时候就遇到了这种魔法生物。 那是一头在月下哭泣的河童,它的同伴被砂时虫群掳走——那个时候,河童留给郑清的印象就是瘦瘦弱弱、声音尖细、头顶着漂亮玉盘的奇怪生物。 而现在,郑清在巡逻中又一次遇到了拦路的河童。 或者说,他面前的这头怪物,曾经是一头河童。 剔除它猩红色的眼睛、鼓起的纠结着的筋肉,年轻的巫师还依稀能够辨认面前这头怪物尖嘴圆头,顶玉盘、背龟甲的痕迹。 只不过龟甲已然被它倏然胀大的骨架撑破,头顶的玉盘也裂成了片片碎玉。 河童那惯有的尖细声音也变成了低沉的嘶吼,还有嘴角淌下的稀稀拉拉的涎水。 “野妖…”林果低声呻吟了一句:“这么近……完蛋了……” …… 湖边的斜坡上种着种类繁多的草本植物,间或点缀着茂盛的灌木丛。 河童妖就悄无声息的站在一丛灌木的阴影中,一动不动。 这头野妖并没有第一时间扑上来。 它正鼓着猩红的小眼睛,抬着头,看着半空中的月亮,表情显得有些困惑。 也许残留在身体中的本能还在引导它享受天空缓缓飘落的月华,但这些残余的本能在食物芳香的诱惑下很快溃不成军。 它的鼻翼剧烈翕动,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吼,四肢着地,缓慢的,一步一步向上爬来。 尖锐的脚爪把松软的草地翻出一个个深坑。 …… 郑清看着不远处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可以清晰感受到其中的憎恶与贪婪。 妖魔对巫师的憎恶。 妖魔对巫师血肉的贪婪。 这是深深刻在在巫师与妖魔血脉深处的烙印,是漫长惨烈厮杀后最沉重的记忆。 任何看到这种眼神的巫师,都不会再有丝毫幻想了。 郑清缓慢的把小男巫拽到身后,脸色发白,但大脑竟然出奇的清醒。 他甚至还有心情分辨这头由河童转化成的野妖与大明坊那头猪妖之间有什么区别。 显而易见,大明坊的猪妖转化的形态非常彻底,除了三层下巴之外,几乎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生物。 而面前这头河童妖形态并没有过分变化,只不过嘴里的尖牙外伸成了上下翻卷的獠牙,骨架与一般河童相比拔高了许多,浑身上下还长出了粗硬的黑色长毛。 “会奥斯特的守护吗?”郑清的嘴唇蠕动着,轻声问道。 “不会。”林果用更轻的声音回答。 “那……你能跑起来吗?”郑清顿了顿,再次问道。 “……脚软了。”小男巫的回答明显带着一丝哭腔。 “呼……”郑清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缓缓吧手中的法书翻开。 谢天谢地,刚刚托完那只小鸟,他还没来得及把法书塞回去,书页上抄录的咒语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让他凭空多了几分勇气。 这是他第三次面对野妖。 第一次在大明坊,面对那头在街上横冲直撞的野猪妖,他浑身僵硬、脑子里一片空白,簇新的法书上没有一道咒语,如果不是托马斯的雷咒、不是那张恰巧落在猪鼻子上的静心符,也许此刻他已经被关进了传说中的黑狱。 第二次在入学专机上,面对那名容貌艳丽的女妖,他毛骨悚然、举止笨拙,毫无还手之力。如果没有伙伴们奋力抵抗,在专机护卫们冲进餐厅之前,女妖就会捆着他逃之夭夭。 这是第三次。 他的手指碰了碰胸口那块冰冷的铜片。 目光落在斜坡间那头河童妖身上,精神已经平静了许多。 “差远了。”他咕哝着,手指滑过法书上抄录的咒式。 与那头横冲直撞的野猪,还有肆虐专机的女妖相比,这头河童不论是体型还是气势上,都差远了。 而一个月前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相比,也差远了。 …… 林果那头黑色的大山羊随着野妖缓缓上爬的脚步,亦步亦趋,斜斜的退却着。 它始终弓着背、低着头,保持随时弹撞的姿势。 这种威胁对于河童妖来说显而易见。 虽然没有太高的智慧,但是本能告诉它,不能同时面对两个敌人,不能把自己脆弱的后背露给那头危险的偶蹄动物。 林果紧紧拽着郑清的袍子,担忧的探出半个脑袋。 他很担心自己那头相依为命的大山羊。 …… 淡绿色的光芒从郑清的法书间缓缓溢出。 似乎察觉到空气中不安的气氛,野妖终于放弃了步步为营的打算。 它人立而起,张开嘴,无声的咆哮着。 威压! 郑清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这种熟悉的感觉。 这是妖魔惯用的精神冲击方式,能够极大干扰巫师们施展法术。只不过与专机上那头女妖相比,这头河童妖的气势弱了不止一层。 但知道并不代表能够有效抵御,而且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承受这种无声的冲击。 林果哼了一声,身子一软,松开手中的袍角,软趴趴的倒在了地上。 郑清感觉自己的脑袋再一次裂开似的。 眼前的情景仿佛变成了慢镜头。 他看到斜坡上的野妖浑身粗硬的毛发炸起,口吻间的皮肉因为张的太开而外翻,露出了猩红色的牙床,露出完整的、惨白色的獠牙。 他还看到那头黑山羊,蹄下的草坪轰然爆开,低头弓背,仿佛一道离弦之箭,重重砸向不远处的野妖。 “咚!” 野妖的身子一歪,黑山羊的大盘角狠狠撞在了河童妖的背甲上。 盾形背甲中传来沉闷的碎裂声,河童妖的眼角绽开,眼珠子似乎都被这股沛然大力打了出来;而黑山羊的境况更窘迫一些,它在反震之力下完全无法站稳身形,打着滚翻下了斜坡,险些跌进湖里。 “咚!” 沉重的撞击声仿佛洪钟大吕,响彻郑清的脑海,也让他摆脱了刚刚野妖的精神冲击。 第十六章 咩咩?咩咩咩! “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湖畔的另一片巡逻区域,一名袍子上镶了一道黑边的白脸男巫疑惑的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远处的湖面。 “什么声音……”他的同伴,一个胖乎乎的男巫拄着手杖,气喘吁吁,看上去随时都能瘫在地上:“哪有……呼哧……哪有什么声音……” “好像有人在砸石头的声音。”白脸男巫骚了搔脑袋,语气也有些不确定了。 “呼…开玩笑……呼哧……大晚上,在湖边砸石头……呼哧……你以为鱼人都闲的没事干吗?”胖巫师终于歇过劲儿了,说话也流畅了许多:“声音在哪里?” “好像……是在湖东面?” “那边只有一道斜坡,坡上面就是环湖长廊,后面还有一片果林,每天晚上都有一群灯火虫在那边歇脚,”胖巫师显然对临钟湖附近的环境非常熟悉,飞快的分析道:“也许只是某条喝醉酒的鱼人在发疯……夜巡队也有人安排在那边,既然没有警告传来,就不用太在意……” “那边安排的是两个大一新生,”白脸男巫语气稍微有些不满:“凡尔纳老头儿今天喝高了,估计正窝在小木屋里打鼾……作为老生,我们必须自己注意点……” “这里是第一大学,能有什么事呢!”胖巫师脸上露出几分无奈。 似乎察觉到同伴的不满,他急忙补充道:“况且……你刚刚提到的大一新生,如果我没有记错,其中有一位是今年梅林勋章的获得者……也许人家在练习雷咒呢。” “大晚上练习雷咒?”白脸男巫皱皱眉,侧着耳朵,又听了半晌。 那个奇怪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来。 于是,他也有些不确定了。 “不管怎么说……也算一个异常情况,还是记录一下吧。”白脸男巫嘟囔着,翻出巡逻队的登记板,从怀里摸出计时器还有羽毛笔,歪着脑袋看了看旁边的同伴:“你带灯火虫了吗?” “除了校工委那些老头子,谁会带那些虫子……”胖巫师费力的从包里抽出一张符纸,喃喃着,轻轻一抖,喋喋不休的抱怨道:“真要命…每次巡逻都要破费……还没处报销……” 符纸冒着青烟,眨眼便化作一个橘黄色的光团。 “现在时间,十二点三十七分……”白脸男巫没有理会同伴的抱怨声,而是看着表,在表格中飞快的记录着:“临钟湖东侧有一次石块撞击声……” 写到这里,他的羽毛笔顿了顿,后面加了一个括号,补充道: “(亦或短促的雷声)…疑似有人练习雷咒,或鱼人夜间活动……无后续异常声音……校园守护大阵无异常警报……暂做备案记录……临钟湖夜巡队xxx,时间…,地点…。” 相似的场景发生在湖畔的不同角落。 几乎所有的巡逻队员都没有在意到那短暂、但是响亮的异常声音。 如果正在湖边拼命的年轻男巫知道其他巡逻队员的想法,怕是会一口老血喷出三米远。 但是他现在不能喷血。 林果还在昏厥中。 那头黑山羊也因为先前猛烈的撞击,正在七晕八素的原地打转。 河童妖正努力把陷进草窝里的腿脚拔出来,随时会扑进几米之外的长廊内。 只有他,最先恢复了正常。 这是一个好机会,年轻的公费生精神一振,手中的法书哗啦啦翻动着,无风自动: “葛之覃兮……” 清晰的咒语声在湖畔响起。 这是他学到的第一道咒语,也是他在实践课上掌握的最熟练的一道咒语。最主要的是,他曾不止一次见过其他人使用这道咒语控制某些狂躁的野兽。 绿色的光晕在书页间翻滚着,沸腾起来。 拇指粗细的藤蔓从四面八方的虚空蹿出,顺着河童妖的脖颈、关节、腰背一路蔓延,眨眼便把它上半身包成了一个粽子。 看到它想张嘴,郑清立刻指挥几道藤蔓绞出一条粗大的藤棍,恶狠狠的捅进它嘴里。 这招是他从蒋玉那里学到的。 “轰!”野妖腿脚用力,撑碎困住它的草窝,一跃而起,瞪着猩红的眼睛,硬生生向长廊撞了过来。 “砰!”已经稍稍缓过劲儿来的大山羊显然不会让野妖轻易得逞,它低头弓背,四蹄蹬地,再次撞在了野妖身上。 上半身被困住的河童妖没有了前次的灵敏,腰腹间被重重一击,脚爪没扒住草地,翻滚着砸在旁边的灌木丛中。 几口暗黑色的血液从它嘴里喷出,落在草坪上。 深绿色的草地一瞬间染上了一层墨色,淡淡的白烟蒸腾而起,带来一股刺鼻的焦臭味。 郑清皱着眉,放缓呼吸,努力摒弃这些干扰。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这头畜生有机会逃脱了。 几条藤蔓破土而出,仿佛出击的蟒蛇,绞在了河童妖的两条腿上,然后又分出几条稍细的藤条,顺着它腰跨与背甲间的缝隙,堵了进去。 年轻的公费生牢牢记得第一次学习束缚咒时,蒋大班长向所有人演习的要领。 只要有空隙,就要塞进去。 当所有的缝隙都被堵住,野妖被藤条们捆成个球的时候,郑清发现了另一件有些尴尬的事情。 他需要一直按着法书,盯着面前的野妖,来保持束缚咒的威力。 河童妖已经在他的控制中了,这点没问题,纵横交错的藤蔓把那头野兽牢牢束缚在原地,除了一双眼睛,连嘴都张不开。 但他不能一直在这里站到天亮吧! 林果还昏迷着,这里也没有第三个人,怎么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里出现状况了呢? 法书上的光晕忽明忽暗,预示着年轻巫师精神世界的不稳定。 郑清在这一刻非常想念自己那群小精灵。 虽然她们不会说话,但是用来传个信却是没有问题的。 就算带着波塞冬过来,也比站在这里傻等着要好许多啊! 想到波塞冬,年轻的公费生忽然意识到现场还有另外一位清醒的生物——林果的大山羊。 “咩咩~!”他一边盯着野妖球,一边试着喊道。 好傻。 黑山羊的身影僵了僵。 “咩……”郑清拉长声音,努力模仿山羊的叫声,试图引起那个大块头的注意力。 黑山羊缓缓的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盯着年轻巫师。 “过来一下,咩……咩?”郑清的余光看到大山羊的动静,心底重重松了一口气,脸上挂起欢快的笑容,叫的愈发起劲儿了:“咩……过来一下……咩咩!” 黑山羊的腮帮子缓缓蠕动着,犹豫着,要不要跳起来一头撞死那个傻乎乎的年轻人。 但思索再三,它最终没有冲动。 郑清看着黑山羊溜溜达达的走到自己面前,愈发高兴了许多。 “咩……能不能去叫人过来帮忙?” 第十七章 鸟鸣嘤嘤 郑清最终没能指挥大山羊去找帮手。 也许是因为他的‘羊人语’还没过级,所以大山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许那头山羊只是单纯拒绝接受这种鱼唇的命令——想让一位动物伙伴远离它昏迷的主人,是非常不魔法的事情。 总之,在郑清口干舌燥的咩了三分钟之后,大山羊仍旧一动不动的站在他面前,蠕动着腮帮子,嚼着不知是第几口的宵夜,面无表情的看着年轻巫师表演。 这让他觉得自己傻乎乎的。 所幸在第四分钟的时候,大山羊不再看戏——也许只是单纯因为它厌倦了年轻巫师怪异的叫声——它用另一个办法解决了郑清的麻烦。 叫醒林果。 黑山羊伸出粗糙的舌头,糊了小男巫一脸口水。在耐心的舔了两分钟后,林果打着喷嚏醒了过来。 “好冷!”他的牙齿打着架,哆哆嗦嗦的说道:“下雨了吗?” 大山羊打了一个响鼻,蹭了蹭小巫师的脸颊。 细长的绒毛钻进林果的鼻子里,让他重新打了一连串喷嚏。 “你的法书里抄联络咒了吗?”郑清没有回头,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不远处那头被捆成粽子的野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头河童妖看自己时的眼神中除了贪婪之外,似乎还有一丝畏惧的成分。 但他现在没有时间仔细辨析其中的差异。 “我需要维持束缚咒,”他努力调节自己呼吸的节奏,让声音显得不那么咬牙切齿:“快点通知……” “是!”林果在几秒钟内便明白了场间的情形,一边大声答应着,一边哗哗的翻起法书。 黑山羊似乎意识到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便迈着小碎步,向长廊边缘走去。 那里有一簇茂盛的豆苗,正在晚风中欢快的点着头。 哒哒哒。 “鸟鸣嘤嘤,求其友声……”呢喃的咒语声,随着大山羊细碎的脚步,在长廊中响起。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林果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掠去。 无声无息。 却让这座校园的许多地方在眨眼间陷入鸡飞狗跳之中。 …… “砰!” 湖畔码头小屋的木门砰然炸碎。 身材高大的老巫师健步如飞的冲向湖岸东侧的环湖长廊,平日里被他用来拄用的手杖拖在身后,在潮湿的草地间划出点点橘黄色的火星。 他的脸色依旧酡红,但双眼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浑浊,而是散发着骇然的寒意。 老猎狗尾巴尖擦着地,仿佛一道影子,紧紧缀在老人身后。 …… “咚!” 校工委办公楼的最顶层,一间常年关闭的办公室里传出桌椅翻倒的声音。 “哗啦!” 办公室的门被用力拉开,一名红袍的大二老生慌慌张张从屋子里跑出来,嘶哑着嗓子喊道:“警报!警报!红色警报!有人发出了红色警报!” 走廊中安静了几秒钟。 然后周围几间办公室的门几乎在同一时间打开。 “在哪里?!” “你确定没有看错法阵指示吗?我感觉自己刚刚闭上眼睛……” “为什么要跑出来大喊大叫?有没有按照流程手册通知相应部门?教授联席会议?院长办公室?有没有提升守护法阵的警戒级别?” 几名灰袍校工与黑袍助教一边系着腰带,劈头盖脸便是一堆问题。 大二的老生显然被这些问题砸的有些懵。 “我没有……”他嚅嗫着,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刚刚看到,就立刻出来通知你们……” “你才是值班员!”旁边一位助教显然有些抓狂:“这些应对方案之前不是演练过吗?” “我第一天值班…”老生脸色涨的通红,但却终究没有再辩解什么。 说话间,一群人已经涌进了那间办公室。 刺眼的红色光晕笼罩了整间屋子,一个巨大的淡红色光球飘在屋子中央,四面八方墙壁上嵌刻的多重法阵也浮现出相似的色彩。 机械的报警声反复重复着同一句话: “接到警报,接到警报……已确认非在册异常生命体,方位X1325Y2791Z341,威胁系数95,危险等级低……” “还好,还好,只是一头野妖级别的…”一名黑袍助教抹着额头的冷汗,显然松了口气。 “好个屁!”为首的灰袍校工神情异常难看:“这头野妖出现的地方在临钟湖东侧,属于学府的核心区域。” 值班室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吓到了。 …… 湖东长廊中,两个懵懂的大一新生并不清楚刚刚那道求助的咒语所引发的风暴。 今晚的天空云彩不多,月亮明晃晃的挂在半空,非常抢眼。 湖水也很平静,偶尔晚风拂过,波光粼粼。 河童妖被束缚咒捆成一团,除了眼皮,连耳洞都给它堵的死死的——如果不是担心妖血污染太多草地,郑清绝对不吝戳破它那对瘆人的招子。 “吓死人了……怎么突然就跑出来一头野妖呢?”林果似乎已经从几分钟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了,稍稍有了一些活力,但仍旧可以感受到他语气中的惊悸:“你没有看到,它之前就站在那个灌木丛旁边,像根木头一样……” “也许湖里跑进去一头妖魔。”郑清仍旧死死盯着野妖,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在晚风的刺激下,他觉得自己眼皮已经快要兜不住滚烫的泪珠了。 “就是,就是!”林果忽然提高声音:“我刚刚就只想,这边打的声音这么响,湖里怎么没有鱼人出来看看呢?是不是它们……” “不是鱼人的锅。”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林果的猜测,把长廊中的两位年轻巫师吓了一跳。 就连郑清都忍不住,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说话的是一个头发花白,身穿黑袍的巫师。 郑清认识这个身影,在入校专机上,这位助教先生作为护卫队成员,曾经出现在他的身边。 助教身后,一连串的黑色与灰色的身影悄无声息的闪现在长廊两侧,不远处还有几盏黄澄澄的气死风灯在飞快靠近。 “如果我是你,会在维持好咒语的前提下,再回头。”头发花白的助教语气温和,彬彬有礼的提醒着。 耳边传来一声低哑刺耳的嘶吼,还有藤蔓哔哔啵啵的崩断声。 郑清心底一跳,坏事了。 他仿佛看到那头河童妖纵身向自己扑来的样子。 “不知死活!”一个熟悉的洪亮声音打破了湖畔的宁静。 郑清惊喜的回过头。 凡尔纳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在斜坡上的草坪间。 他伸出宽大的手掌,像捏一只兔子一样,拎起河童妖的颈皮,顺手一抖。 刚刚挣脱樊笼的野妖还没来得及宣告自由的到来,便在一阵清脆的骨裂声中瘫成一堆烂泥。 老人的脚边,五月大人蹲坐在地上,吐着舌头,吧嗒着嘴巴,似乎在品尝空气中弥漫着的河童妖的悲伤。 第十八章 眼睛变红了? 湖畔的身影越来越多。 穿着各色院袍的巡逻队员、来来往往脚步匆匆的灰袍校工们、抱着各种工具的助教们、背着双手面色凝重的黑袍教授们,几乎每个角落都在爆发压抑而激烈的争吵,所有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 第一大学的心腹之地,九有学府的核心区域,竟然被一头野妖摸了进来。 校工委外务处的人几乎都能想象明天早上那些报纸的头条新闻了。 先是入学的专机被妖魔入侵、然后一群野生的砂时虫在校园里搅风搅雨,还没消停两天,学校又搞出这么一档子事。 像个筛子一样,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转一圈! 安教授想象着学校大佬们的咆哮,胖乎乎的圆脸皱成一团。他一路小跑着,在调查取证的助教与重新搜索的校工们之间来来回回,希望能够获得一些更好的消息。 “是哪个实验室的试验品泄露吗?” “知道这头野妖的来历吗?” “附近还有没有其他野妖?” 他不断重复着上述的问题,但获得的始终都是沉默的摇头。 这令他愈发沮丧了。 时间一点一点向深夜滑去。 湖畔的气氛不仅没有冷却下来,反而愈发热闹了许多。 数十条舴艋小舟在粼粼的湖面来回穿梭,激起更多的波纹。 湖底的鱼人们静悄悄的,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扰人清梦的家伙。 一束束五颜六色的绚丽法术时不时从小舟中冉冉升起,在半空中炸裂;无形的波动反复在这座大湖的上空扫荡着。 即便站在长廊中,郑清也时不时有种汗毛炸起,皮肤酥麻的异常感觉。 草坪上,几条穿着灰色马甲的细犬压低鼻子,在草坪上绕来绕去。它们的耳朵像风筝一样疯狂的旋转,尾巴却夹在后腿间拖在地上一动不动。 灌木丛的枝条上,挂满了灯火虫。这些小虫子把尖锐的口器插进树皮,吮吸着树汁,半透明的腹皮一鼓一鼓的,慢慢绽出青色的微光;随着时间的推移,微光越来越亮,直到变成一个个拳头大的淡青色光团。这些光团簇拥在一起,把整个草坪照的灯火通明。 一排细口大肚的竹笼整齐码放在长廊里。 一只只乳白色的小虫子组成一条条流光,从笼口淌出,以那只河童妖的所在地为中心,按照标准的费马螺线,向四面八方展开。 越靠近中央野妖的虫子,身上的颜色越红,红的发黑;越靠近外侧,这些虫子的颜色越白,远处的虫子看上去几乎融入了半空的月光中。 “上面那些变色的虫子真有趣。”郑清仰着脖子,盯着半空中渐趋渐淡的色彩,小声说道:“看上去像是晕开的水彩。” “那是希尔达助教的研究成果……是一些变异的灯火虫。”头发花白的助教安静的站在郑清身边,似乎没有去草坪上忙碌的打算。 看到郑清疑惑的目光,他微微点头,伸出手,自我介绍道:“张羽……又见面了……入学专机上我们见过面。” “我记得,我记得。”郑清连连点头,感激道:“一直没有机会向你表示感谢……我叫郑清。” “大家都认识你,”张羽失笑道:“今年获得梅林勋章的大一新生……在助教团里名气非常响亮啊。” 郑清的脸色又涨红了。 这时,几句话断断续续的飘到了他的耳朵里: “……绝对不是实验室的……那里的每只野妖都被施加了限制活动范围的咒语……越界的唯一后果就是一团肉酱……” “……我不是说实验室逃脱……我是指湖里有没有可能……” “……鱼人……这些都说不准……” 回过头,是两名在执行搜索任务的灰袍校工正小声争执着。 他努力竖起耳朵,但最终也没有捕捉到更多的信息。 然后他想起了身边这位头发花白的助教先生,想起不久前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我记得……您之前说过,这头野妖不是鱼人惹的祸?”郑清犹豫片刻,最终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出声问道:“这头野妖不是河童变的吗?” “我只不过比你们大几岁,不要用敬语……还没有恭喜你们镇压这头野妖呢。”张羽温和的笑了笑,耐心的解释道:“你们发出警报的第一时间,第一大学的特派员便进入鱼人部落的长老洞里……当我们赶到这里的时候,特派员已经确认鱼人们与这件事无关。” “但是,河童不是隶属鱼人管辖的吗?” 张羽偏过头,看了一眼果林中重新亮起的野生灯火虫,顿了顿,说道:“湖里的魔法生物的确在鱼人管辖范围内……但并不是每一头河童,都是鱼人的奴隶。” 林果似乎刚刚有些走神,忽然大声说道:“鱼人没什么可怕的……郑清上次巡逻的时候,就单挑过一头那么高,那么壮的鱼人……” 他极力比划着那头鱼人可怖的体型,声音显得非常响亮。 郑清大声的咳嗽了两声。 “看得出,实至名归。”张羽察觉到年轻巫师的尴尬,目光随即转向草坪间,落在那只生死不明的野妖身上,声音中满满的夸赞:“这应该是你今年镇压的第二头野妖了吧……我非常建议你参加这个月校猎会的新生比赛,按照你的水平,一定能取得不错的成绩。” 郑清没有说话,他感到脸颊有些发烫。 好在一位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气氛。 “郑清……怎么又出事了?!”托马斯宽大的手掌按在郑清的肩头,看到男生稍显诧异与不安的表情后,立刻笑了起来:“开个玩笑……有没有受伤?身体有没有不适?教授们还在那边做进一步勘查,所以让我先来看看,你们两位有没有什么需要……。” 两名大一新生不约而同的摇了摇脑袋。 “即便没有异常,我也建议你们去校医院住一个晚上,”张羽的声音始终那么从容不迫:“毕竟你们两个单独面对野妖的经验并不充足……有可能受了暗伤也不知道。” 郑清耸耸肩,不置可否,回头看了林果一眼。 小男巫似乎发现了什么,绕的郑清面前,仔细盯着他,上下打量着。 郑清被他看的有些发毛。 “有问题吗?”他小声问道。 林果皱着眉,盯着郑清的面孔,看了半晌,最终诧异道: “你的眼睛怎么变红了?!” 第十九章 蒙特利亚教授 借着托马斯用法术凝出的冰镜,郑清看到了自己的‘红眼睛’。 准确说,是看到了自己的一只红眼睛——他并不是两只眼睛都变红了,而是只有右眼变红了。 不同于妖魔们那种阴森森的猩红色;也不是小白兔们如红宝石般剔透晶莹的眼睛。 郑清的右眼仿佛被人用重拳击打过似的,眼白上布满了大大小小不规则的血块斑迹,一眼看上去颇显凄惨。 “似乎是结膜血管破裂导致的球下出血,”托马斯带着蚕皮手套,小心翼翼的掰开郑清的眼皮,仔细打量着,手指间跳动着一串绿豆大小的光球。 郑清眯着左眼,缩着脖子,任凭托马斯把那些豆大的光球塞进自己的眼皮底下, “眨眨眼。”当所有的小光球都被塞进眼皮下面后,托马斯摘掉蚕皮手套,询问道:“有没有异常感觉?比如酸痛、胀痛、或者刺痛?” “没有……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完全没有察觉眼睛出了毛病。”郑清老老实实的眨着眼睛,感觉右眼仿佛泡在一汪温泉中,非常舒服。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托马斯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向张羽:“需不需要向教授们报告一下?” “我刚刚已经报备了……有问题也不要紧。”头发花白的助教先生温和的笑了笑,转头看向两位大一新生,安慰道:“教授们已经给出了初步意见……如果不出意外,你们两个今天晚上会被学校安排住院。” “又要住院。”郑清哀叹一声。 他依稀记得,自己似乎上个星期就在医院躺了好几天。 “我感觉自己现在能打死一头牛。”他曲起胳膊,鼓起自己的肱二头肌,试图说服面前的两位助教。 “能不能不住院?”林果也在一旁出声抗议:“我的占卜课作业还没有做完……” “占卜课?”托马斯眨眨眼,然后抬起头,挥挥手,扯着嗓子喊道:“易教授?易教授!……他们两个说要写占卜课作业,所以不想住院……” “我没说!”郑清立刻急了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果也有些傻眼。 “作业?”正在不远处查看野妖身体的教授显然对这个稍显意外的问题有些发愣,半晌,才慢悠悠回答道:“校医院要去,作业还是要写的……不要紧,我刚刚算了算,他们下周会准时交作业的。” 托马斯耸耸肩,摊开手,看着两位大一新生。 林果垂头丧气的抱着书包,不再说话。 张羽抓着两口玻璃杯——郑清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是从什么地方拿来的——塞进两位大一新生的手中,叮嘱道:“把这个喝下去。” 杯子里是一汪绿油油的粘稠液体,还冒着热气,看上去像煮热的奇异果汁。 “这是什么?”郑清不由想起某个早晨喝过的醒酒汤,脸色有些发白,小心翼翼的嗅了嗅。 气味清香,毫无异样的骚气。 “安神镇魂汤,李教授刚刚煮好送过来的……快趁热喝下去,对你们有好处。” 郑清啜吸了一口,出乎意料,虽然冒着热气,但杯子里的汤药却并不烫,喝进嘴里还有种清爽的感觉,只不过味道有些寡淡,仿佛没有加油盐的水煮青菜。 于是他不再犹豫,捏着鼻子,一口气灌进肚子里。 冰冷的凉意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但同时一股灼热的感觉也从胃里扩散开,流淌进五脏六腑,刺激着他的心脏更加用力的泵动。 “教授们还会呆一阵子……如果你们不找急去病房躺着,可以跟着一起去看看,涨涨见识。”托马斯说着,目光落在林果身上:“当然,如果觉得有些困,我现在可以护送你们去医院。” 林果似乎被这个目光刺激到了,努力站直身子,响亮的回答道:“我不困!” 郑清有些担忧的看着这个小男巫。 也许刚刚在妖气的冲击下昏厥对林果造成了一些刺激,他现在的精神似乎有点敏感。 …… 当几个人来到草坪上的时候,几位助教仍在忙碌的为那头可怜的河童妖续接破碎的骨头,凡尔纳老人与两位教授站在不远处,小声说着什么。 晚风拂过,郑清隐约听到了易教授的抱怨。 “……之前有点太粗暴了……” “哼!”凡尔纳老人的鼻子里发出重重的哼声,目光落在远处。 林果的大山羊卧在灌木丛旁,慢条斯理的蠕动着腮帮子。因为草坪正在进行搜检,所以它暂时不能觅食,这让黑羊的脾气坏了许多。 老猎狗五月大人罕见的甩着尾巴,臊眉耷眼的凑在黑羊身旁,似乎想挤挤暖和。 只不过在黑羊凶恶的眼神下,它仍在犹豫,逡巡不前。 “表现的很不错!你们两个。”凡尔纳老人宽大的手掌落在林果的脑袋上,揉了揉。 几分钟前,易教授的回溯魔法已经完美呈现了事发时的场景。显然,在野妖威压下昏厥的小男巫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多么出色。 林果鼻子皱了皱,眼皮有些发红。 “这是你第一次遇到野妖吧,表现非常好……比我当年强多了。”说着,老人的目光转向那头黑山羊:“还有你家的大羊,也很厉害。” “现在的年轻人真了不起。”另一位教授显然不习惯夸人,声音显得有些生硬。 郑清注意到他有着高耸的颧骨,还有一头灰色的头发。 “这位是蒙特利亚教授,负责高年级的进阶魔文与血脉研究。”托马斯小声介绍道:“他在应用魔法研究院有自己独立的实验室。” “你就是郑清?”蒙特利亚教授目光锐利,声音总是习惯性的带着几分严厉的色彩:“我听爱玛教授介绍过你,据说你在魔文方面的天赋很好……今天表现的不错。” 郑清讷讷应是,目光落在那只仍旧躺在地上的野妖身上。 野妖仍旧被魔法束缚着。 只不过与郑清那粗暴、野蛮的藤蔓球相比,现在束缚这头河童妖的只是几条细小的银白色锁链。 锁链穿过它的肩胛、背甲、还有髋骨,在它的盾甲上结出一道复杂的阵符。 几位助教戴着蚕皮手套,手中拿着刀、锯、剪子、镊子等工具,小心翼翼的剖开它的身体,耐心的在那些漆黑的血浆中摸索探查。 河童妖睁着猩红的眼睛,眼神显得有些畏缩,但仍旧透露出几许贪婪。 第二十章 月光下的解剖课 “野妖是一种战斗本能非常出色的生物。” “即便转化时间不长的野妖,也往往能够发展出令人惊叹的敏锐感觉。” “从这个角度来看,它们的弱点着实不多……作为大一新生,你们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控制这头河童妖,非常好,非常好。” 蒙特利亚教授的声音有些沙哑,表扬两位年轻巫师的词汇也有些贫乏。看得出,他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谈的人。只不过不知为什么,现在他的谈兴有些浓厚: “前些年,我在做‘血脉对能力影响程度’这个课题的时候,曾经处理过一些野妖。无一例外,它们在转化后都表现出了极强的攻击性,但同时,它们的防御能力、体能、生命力、以及各个方面的本能,也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如果抛却理智,这种转化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种质变!” “想象一下,如果能够将妖魔转化野妖的这种能力进一步提纯,得到某种温和的,不影响理智的转化方案,那么巫师世界的力量会迎来又一次跨越式提高。” “这将是一场颠覆性的革命……” “咳咳咳!”易教授大声的咳嗽着,打断了蒙特利亚教授稍显激动的演讲。 蒙特利亚教授皱了皱眉,停下话头,环顾左右。 托马斯等几位助教的脸上明显挂着几分不安,似乎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而以灰袍校工们则对教授的这番话不屑一顾,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凡尔纳老人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情,干脆听了一半就转身离开了。 只有郑清与林果,对蒙特利亚教授描述的愿景表示出了某种程度的向往。 “意思是我们以后打一针,就能变成注册巫师吗?”林果看到教授止住话题,忍不住出声称赞道:“简直像贤者之石一样令人着迷!” 蒙特利亚教授嘴角翘起,显然对这种恭维非常受用。 但他同时也闭紧嘴巴,不再讨论相关话题了。 “小孩子的想象力就是丰富。”易教授揉了揉小男巫的脑袋,语气一转,警告的看了周围几个年轻巫师一眼:“蒙特利亚教授的想法固然是有趣的……但也是危险的。到目前为止,整个巫师世界,只有他的一个实验室获准进行相关课题的研究。” “这些课题虽然并不涉密,却有些敏感……我不希望校园里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 郑清等人连连摇头,直说不敢,就差赌咒发誓了。 “蒙特利亚教授刚刚说了许多野妖强悍的地方,自然是没有错的。这些畜生固然有许多身体素质上的优势,但智慧,从根本上限制了它们发展的程度。” 易教授转过头,看着身旁的两位大一新生,语气中充满了警告:“你们能够战胜一头野妖,值得夸奖……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们可以盲目自大。” “这个世界上野妖的种类千奇百怪,你们见过的只是最基础的一种……它们的弱点不多,却也算不得什么厉害的魔物。” “野妖是什么?” “野妖是炮灰!是这个世界上最弱小、最泛滥的底层妖魔。” “战胜它们并不值得过多炫耀。” “但是,教授。”郑清听了这番言论,愈发迷惑,忍不住出声打断道:“既然野妖并不厉害……那三叉剑为什么要给我颁发梅林勋章?” 这个问题显然有些突兀,草坪上的诸人纷纷侧目,就连正在‘整理’野妖的几位助教都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易教授并没有迟疑,他笑了笑,温和的说道:“这个问题应该困扰你一阵了吧……事实上,那枚勋章并不是奖励你镇压的野妖,而是奖励你在面对突如其来的灾祸时,所体现的勇气……这是最珍贵的。” “如果我没有记错,当时四季坊上那么多人,最后只有你冲向肆虐的野妖了?” 郑清的脸悄然涨红。 只不过趁着夜色,这番颜色并没有被大家注意到。 易教授抬起双手,按在郑清与林果的肩头,稍稍提高了声音:“对于第一次遇到野妖的大一新生来说,面对它们、与它们战斗,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情。” “这个时候,考验的就是你们心底最坚定的信念了。” “没有守护身后的信念,没有战胜邪恶的信念,没有与堕落势不两立的信念,你们就不会站出去,做那件许多人应该做,却没有做的事。” “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心有畏惧者也。”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易教授的这番话,讲的斩钉截铁、理直气壮,草坪间一时陷入沉默中。就连不远处的凡尔纳老人都频频侧目,连连点头。 也许察觉到自己给诸位学生、助教们施加了过大的压力,易教授跳过这个沉重的话题,用轻快的语气说道: “当然,新生么,能够对付野妖就可以了。” “这种畜生智力低下,本能强烈,只要使用恰当的魔法,很容易制服。” “第一大学在你们入学初教授的一道咒语,都属于经过仔细挑选,简单易学,有一定发展潜力,而且对野妖有很强针对性的魔法。” “比如九有学院的束缚咒‘葛之覃兮’、阿尔法学院的软腿咒‘我马虺隤’……都属于这类咒语。” “你们的表现非常出色……我们会向学校建议,给予你们部分学分上的奖励。” 两个大一新生顿时喜上眉梢。 郑清觉得自己应该谦虚些,但嘴角却总是忍不住咧开。 “哼!”凡尔纳老人在人群外重重哼了一声:“巡逻队的人……需要你们向学校提奖励的建议吗?” 易教授笑了笑,没有争辩这个问题。 说话间,原本跪坐在地上‘整理’河童妖的几位助教已经采集到了所需要的全部‘材料’,开始整理收拢手头的工具。 “有什么发现吗?”易教授转头看向一位站起身的助教。 “我们只能确认它是一头由河童转化而成的野妖。”助教的声音不大,却非常清晰: “转化时间在三个小时之内……更准确的时间需要在实验室里进一步测试才能得到相关结果。” “我们在它的胃里发现了一些两栖生物的残骸,以及一些矿石、淤泥、还有树叶、野果。”助教翻开手边的木箱,露出三团布满血丝的薄皮,用镊子小心翻动着,解释道:“这头河童的身体已经出现了四级转化……原本的一个胃变成了三个,可以根据胃酸浓度不同,消化不同的食物——无论是干燥的还是潮湿的,不论是肉类还是青草,不论是有毒,还是无毒——都能够在这些胃袋里被磨碎,碾压出它所需要的营养。” “一如既往的贪婪。”托马斯站在一旁喃喃着。 “知道它是怎么转化的吗?”易教授插口问道。 那位助教面露难色,摇了摇头。 蒙特利亚教授忽然提起袍角,别在腰间,然后把两个袍袖高高挽起,露出骨节突出的苍白的手臂。 他蹲下身,戴上蚕皮手套,拿过一柄小刀、一个镊子,开始在河童妖身上拨弄起来。 片刻之后,他站起身,脱下蚕皮手套,丢进垃圾袋里。 “的确没有异常咬痕。”他的脸色很难看。 郑清觉得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 但他环顾左右后,却发现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很差。 不论是凡尔纳老人,还是易教授,亦或者张羽、托马斯等助教们。 第二十一章 隔离病房内 小雨从凌晨四五点钟开始,淅淅沥沥,一直下了一整天。 郑清斜靠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水汽模糊的景色,听着雨点敲击在石板上的声音,眼睛半闭半睁,精神朦朦胧胧。 这种环境让他的思维变得有些迟钝——当然,这种迟钝也可能是药物的缘故。 他甚至快要想不起来今天是星期几了。 因为昨天夜里遭遇野妖的事故,没等巡逻任务完成,他与林果便被教授们塞进了校医院。值夜班的校医们也是如临大敌,单独为两个年轻巫师开了一间隔离室,并严格按照那些死板的教条收缴了两位新生的所有随身物品。 包括郑清的灰布袋、黑驴蹄子,还有林果的小书包,以及两人的所有衣物。 据说这些东西都会被送往专业的实验室,根据相关的脱敏规则,进行一系列的安全处理。 那头黑山羊倒是没跟着进校医院,不过托马斯说,它也会在校工们的安排下隔离一段时间,以防任何意外的出现。 郑清软绵绵的靠在身后的垫子上,呆呆的,一动不动,像极了晚期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嘴巴半张开,任凭一丝透明的口水从嘴角缓缓下垂。 并不是他懒得动弹,而是他现在动弹不得。 为了防止他被妖气侵袭,昨晚的值班医师毫不客气的把所有预防类的药物——只要在药性上不冲突——都给他喂了一遍。 所以一直到现在,他的肌肉都有些软绵绵的,提不起丝毫力气。 一只穿着白大褂的小精灵扑着翅膀,落在年轻公费生的肩头,然后举起手中的毛巾,帮他拭去嘴角的口水。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羞愤欲死。 幸好没有人看到这一幕。 他忍不住在心底对设定隔离政策的巫师表达了最崇高的敬意与最诚挚的问候。 “咔哒!” 隔离病房的门锁被拧开。 几个穿着宽大白袍子的巫师走了进来。 负责看护病人的小精灵们呼啦啦冲向病床,抬起年轻的公费生,把他的身子摆正。 郑清轱辘着眼珠子,试图看清面前的人影。 “不要费劲儿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那双眼睛现在看上去像只中了僵尸咒的变色龙……” 说话的人是贝拉夫人,校医院的护士长。 在郑清的印象里,这位女士一贯不苟言笑,非常严厉,没有想到她也会吐槽。 同时他感到嘴巴边被塞过来一块冰冷的玻璃:“喝了它!” 甜丝丝的液体顺着玻璃杯口,流进郑清的嘴巴里。 小精灵们举起毛巾,不断擦拭着溢出的液体。 “不要着急,一分钟后你应该可以恢复部分行动能力。”贝拉夫人的声音说着,向病房的另一个角落飘去。 郑清记得林果的病床就在那个位置。 当马医师来到病床前为郑清复查的时候,年轻的公费生已经可以用两只胳膊费力的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做一些简单的活动了。 这令他大为振奋,忍不住在病床上左右扭动着。 “安分点,你还没有出院……”贝拉夫人板着面孔,满脸不悦的看着年轻的公费生:“如果不是你的那身袍子,我一定不会怀疑你是星空学院的新生。三天两头来医院躺着……没见过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九有学生!” 郑清干笑两声,乖乖的斜靠在病床上。 “无妄之灾,在所难免……有的人只是运气比较背而已。”马医师瞪着他那对水泡眼,拉着声音,有气无力的说道:“在医院躺着,想来也不是他的本意。” 郑清咂咂嘴,不知是否应该认同马医师的这番解释。 但他很快就丧失了说话的权利。 马医师从药箱里拿出一块扁平的透明石头,塞进了郑清的嘴里。 “咬住……咬紧。”他吩咐着,然后扭开旁边的测量仪,不断在自己的本子上记录着上面的数据。 一边写着,一边絮絮叨叨的叮嘱道: “最近一段时间注意饮食清淡……吃的过于油腻,容易引起体内浊气上升,妖气很容易在浊气的刺激下发展壮大。” “当然,因为你并没有真正斩杀那头野妖,所以受到的妖气侵袭微乎其微……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肆无忌惮的吃东西,有病没病,吃的清淡点总是有好处的。” “还有,你的右眼要注意不要过度使用……现在里面只有一些淤血,应该很快就会化去。如果不注意,疲劳用眼,可能会导致某些不可预测的并发症。” 郑清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马医师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理解:“是的,是的……大部分人都有你这种想法……既然魔法无所不能,为什么不用魔法消除你眼睛里的淤血、化解你体内的妖气呢?” 郑清连连点头。 马医师把怀里的记事板换了一条手臂抱着,左手举起毛笔,强调道:“这就是真正的治疗师与普通巫师区别了。” “我们一向不建议用魔法处理这种涉及我们身体比较精密部分的病灶……人体是一个非常精密、没有多少冗余的构造……而魔法则代表了巨大不确定性。” “任何使用魔法治疗人体损伤的行为,都是鼠目寸光、毫无医者理念的行为。” “所以我建议你安静的等待这块淤血消散吧。” 郑清咬着那块透明的石头,喉结动了动,深深的咽了一口口水。 当所有的复查工作结束时,郑清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把酝酿了一整天的一个问题丢了出来。 “猎杀妖魔会有什么后遗症?为什么要让我们住隔离病房?” 他总觉得其他人有些小题大做。 或者,其他人有什么事没有让他知道。 “你不知道?”马医师看上去有些惊讶,但很快了然:“哦,差点忘了,你是大一新生……很少有大一的学生会考虑这些问题……简单说,巫师们猎杀妖魔,会受到妖气的侵袭,所以需要定期清理体内的流毒……如果不处理,日积月累,这些妖气会导致巫师蜕化成巫妖。” 真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答案。 郑清想起那些猩红色的眼睛,还有那些贪婪的气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但是……猎妖的巫师那么多,他们每次杀完野妖后,都会这么……”郑清伸出手,比划着自己与林果的遭遇,满脸无奈:“都会这么来一遍?会不会太麻烦了。” “当然不。”马医师抽了抽鼻子,稍稍提起自己的眼皮:“校猎会上杀的那些野妖,都是熟妖,学校把它们投放进猎场前已经进行了多次‘消毒’。至于学校外的妖魔……”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用嘲笑的口吻解释道:“你觉得能在外面猎杀妖魔的巫师,会是你们这些入学还不足半年的新手能够比的吗?他们随手配的药水就够净化一打野妖的妖气了。” 郑清深深叹了一口气,肩膀随之垮了下去。 医师的话有些尖刻,但道理也很清楚。 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是菜鸟。 “能不能帮我带两本书,”在几位白袍子离开前,郑清最后请求道:“一整天躺在床上,感觉整个人都变傻了……” “这下糟了,本来就傻乎乎的……”旁边的小护士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连贝拉夫人都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郑清可怜兮兮的翻了个白眼。 “没有那个必要。”出乎意料,马医师驳回了郑清的请求,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解释道:“六点半之后,你们的隔离就会撤销……但是在所有的药效消失之前,你们还不能出院。” “当然,隔离撤销后,我们会接受部分病人亲朋的探视请求……根据现在收到的申请……”旁边的护士长说着,翻了翻手头的文件夹,摇摇头:“你们应该做好被人围观的准备。” “当那些探视者们走的时候,应该已经到病房熄灯的时间了。”小护士在旁边不失时机的吐槽道:“也就是说,就算给你两本书,你也没有时间看……”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出院?”郑清忍不住追问道。 “明天早上。”马医师说着,脸上露出了某种恶趣味的表情,这让他那张长长的马脸显得格外可恨:“放心吧,医院是不会耽误你们周一第一节课的……这是对每位学生负责的做法。” 第二十二章 探视者们 探视的客人们来到病房时,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之后的事情了。 郑清在小精灵们的帮助下早早吃过了晚饭后,便掐着手指,开始努力计算每分每秒的流逝,试着熬过这段无聊的时间。 虽然林果与他在同一间病房,但不知为什么,小男巫病床周围的帐子一直没有撤掉,那张病床上也始终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声响。 如果不是换药的小护士再三保证那张病床上的病人只是睡着了,郑清绝对不会自己安安分分的呆在病床上保持沉默。 天色已经抹黑。 雨仍没有停,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走廊里纷乱的脚步声也逐渐消失,从密密麻麻变得七零八落。 直到钟表上的分针再一次向下跳了一格的时候,走廊里终于传来郑清期盼已久的声音。 “真是个糟糕的天气!”辛胖子大大咧咧的声音即使隔着墙壁,也显得非常清晰。 “闭嘴,胖子,这里是医院!”一个清脆的女声紧接着响起,警告道:“要有公德心!” 这个声音让郑清眉头忍不住一跳,没想到这位姑奶奶也来了。 走廊里的声音果然被‘道德’约束住了。 随着一阵纷乱的脚步,病房的门被用力推开了。 一群人呼啦啦挤了进来,让这间原本还显得比较宽敞的屋子顿时紧凑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病房外阴冷潮湿的空气,以及走廊中略显聒噪的夜风。 病床上的公费生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但面前那些熟悉的身影却让他的嘴角忍不住咧开,露出灿烂的笑容。 “真是个糟糕的天气!”辛胖子关上病房门后,立刻重复着之前的话题,开口抱怨起来:“从早下到晚,没完没了……我原本还约了几个社团的负责人做户外访谈呢,结果全泡汤了!” “你这还算小事情,”段肖剑立刻接口,卖弄的说道:“学生会原本今天下午要进行校猎会开幕式的彩排,也被取消了……我们部门十几个人昨天跑了一天的现场,准备的一大堆设备,全都没用上……贼老天,哭哭啼啼,整的像是被人抛弃了似的。” 这个话题似乎戳到了胖子的某个痛点,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还真是被抛弃了!”张季信环顾左右,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我听我哥说,天文台负责这个月气象变化的一位学姐失恋了,然后给上面打了个报告,一口气把这个月的雨水全泼下来了……” “还有这种操作!”旁边几个人的脸上都难掩震惊的表情。 “绝对内幕消息,不会错的!”张季信脸膛涨红,信誓旦旦的拍着胸口。 郑清耳朵里听着汉子们天南海北的胡侃,目光却被女生们带来的礼物吸引住了。 蒋玉捧着一大束以兰花为主的鲜花,正耐心的把这捧花塞进病床前的花瓶里;李萌则抱着一个巨大的玻璃盒子,盒子上印着‘双唐记’的巨大标识,隔着玻璃板,郑清可以清晰的看到一群米黄色的糖人舞女正在曲奇地板上翩翩起舞,不时有大捧洁白的糖花从半空中纷纷扬下,营造出一个非常香甜可口意境。 “听说你‘又’住院了,令我感到非常欣慰。”李萌扬着下巴,脸上挂着欠揍的笑容:“这下谁也不能说我是病秧子了……最起码我进医院的次数比你少多了。” “萌萌!”蒋玉刚刚把花瓶摆好,正试着用法术收集一点露珠,听到自家小表妹这番没礼貌的话,立刻怒气冲冲的站起身:“不要胡闹!” “略略…”小女巫吐了吐舌头,抬起手中的玻璃盒子,用力‘放’到郑清的腿上。 “这是我……还有我表姐……以及其他女生,和男生们,送给你的礼物,希望你早日康复,之类的。”李萌背着手,翻着白眼,毫无诚意的说着祝祷的话语,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床上的病人被她的玻璃礼盒砸的不断抽冷气。 “李萌!”蒋玉柳眉倒竖,看上去真的生气了。 小女巫扁扁嘴,悄悄向床尾的位置蹭去。 “没事,没事。”郑清忍着腿上的疼痛,龇牙咧嘴的笑着,拽住了蒋大班长的长袍:“都是开玩笑,没什么大不了的……” 蒋玉叹口气,无奈的摇摇头。 “你的身体怎么样?什么时候出院?”作为唯一一名靠谱的探视者,蒋大班长表现比其他人就强了许多:“需不需要明天向姚教授请假?” “不用不用,”郑清连连摆手,曲起手臂做了一个用力的姿势,笑道:“原本就没什么毛病,只不过以防万一,所以被灌了一堆药……治疗师说明天早上就能出院,耽误不了第一节课的。” 最后一句话刚说完,旁边立刻传来李萌嗤嗤的笑声。 郑清虎着脸看向小女巫,目光略过病房的一角,看到那高高拉起的白色帷帐,终于想起另外一件事。 “声音小一点!”他用力挥着手,试图让这间稍显喧闹的病房里安静一些:“这里不止我一个人……林果还在睡觉……” “我已经醒了!”不远处的帐子里传来小男巫囔声囔气的回答。 郑清脸上不由挂起尴尬的笑容。 “恰好,我们多买了一点礼物!”蒋玉轻快的笑着,抖了抖手腕上挂着的坤包,一把拽过李萌向屋角走去:“你们聊,我们去看望一下那位阿尔法的小天才……” 女生们的离开似乎让病床周围的男生们松了口气。 辛胖子与段肖剑几乎第一时间围了过来。 “说清楚,你到底选哪个!”胖子一脸悲愤的攥住病人的衣领,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说道:“做人不能太贪心……” “就是,就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段肖剑嘴里拽着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一脸狗腿的凑了过来,声音同样压的很低:“夫子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啥乱七八糟的。”年轻的公费生听的满脸凌乱。 “他俩的意思是,吉普赛女巫与蒋大班长,你到底选哪个。”萧笑抱着笔记本,站在几个人身后,轻飘飘的解释着。 “我们是第一大学的巫师,要讲道德,有良心,不能脚踩两只船。”张季信一脸正气的总结道。 其他人立刻用力的点起头来。 郑清的脸色立刻黑了。 第二十三章 报纸上的消息 郑清最终没有对男生们的围堵给出准确的答案。 事实上,他自己对于这个问题也非常的困惑。 并不是说他在否认自己的感觉,恰恰相反,在他内心深处,两位女巫都占据着非常特殊的位置。 伊莲娜漂亮、热情,郑清与她在一起时总有种窒息的感觉。她仿佛一朵火红色的玫瑰,在抓住她的时候,手指难免会感觉到枝条上的荆棘,然而这并不能阻止大家对她的喜爱。 蒋玉美丽、大方,与她说话时总让郑清感觉非常舒服。她如同一株清雅恬静的兰花,人们在嗅到她的芬芳时,同时也会被她绰约的风姿所打动。 在郑清有限的生命旅程中,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对某个女生有好感,或者产生朦胧的还不能称之为‘爱情’的感觉。 但是,选择? 抱歉,这个词语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我们年轻的公费生。 他更习惯于在家人或者长辈的安排下面对一切。小时候看病时如此,长大了上学时,也是如此。 人们在面临人生第一次真正选择的时候,总会有许多惶恐。 郑清也是这样。 他不想失去任何一位好朋友,但也不想日后被同学们暗地里戳为渣男。 所以他只有沉默。 然后用其他话题掩盖住这件烦心的事情。 “今天班会老姚说什么了吗?”他低头看着怀里跳舞的糖人们,看着玻璃外壳上飘飘悠悠洒落的糖花,用一种似乎很感兴趣语气问道。 男生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看到始终没有办法从郑清嘴里知道他的具体选择,最终也放弃了继续逼迫。 “大部分都是老调重弹,比如安全、安全、还有安全。”张季信耸耸肩,掰着手指,露出毫不在意的表情: “校猎会的安全、校园里的安全、魔法实验上的安全……似乎我们在学校唯一需要面对的就只有安全问题。” “所以《贝塔镇邮报》今天的头条就非常有趣了,”辛胖子从怀里抽出一份报纸,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严肃的口吻念道:“继续或者停止,第一大学路在何方?” 郑清惊讶的挑了挑眉毛,报纸题目这种质疑的语气听上去显得稍微有些不客气。 但很快,随着辛胖子继续念下去,郑清发现用‘不客气’来形容报纸的态度实在是太温和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篇文章更像某种‘檄文’。 轰向第一大学现行教育体制,讨伐这所学校近年来的种种作为或者不作为。 “……据知情人士透露,昨日稍晚,位于第一大学九有学府内,发生一起野妖入侵事件……截至记者发稿时,尚无人员死亡的报告……” “……第一大学安全部门尚未确认此次入侵校园野妖的血脉谱系……第一大学外事委员会的安教授向记者表示一切都在控制中,具体情况仍在调查,学校不会容忍任何威胁学生人身安全的事情发生……” “……据悉,此次野妖出现时,数名学校夜巡队的成员正在该区域巡逻,有可靠消息,两名第一大学学生在与野妖搏斗时被妖气侵袭……有学生当场丧失抵抗力……许多家长质疑学校此举是否涉嫌体罚或者虐待……在第三版面,我们邀请了著名教育专家马教授为大家做相关解读……” “……巫师联盟发言人此次事故的发生表示了遗憾,并强烈呼吁第一大学加强对学员的素质教育,避免类似丑闻继续发生……受此影响,世界范围内的巫师组织不同程度表达了对当前大学教育的担忧……许多贝塔镇的居民也对于自身安全情况表示不安…” “……这是继8月底入校专机被妖魔入侵后,短期内第一大学发生的第二起校园安全事故……我们忍不住会思考,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会在有巫师世界诸多大巫师驻扎的地方、号称联盟最安全的区域内,接二连三出现这种安全事故……在第五版面,我们将为大家梳理近年来第一大学在校园安全、校规校纪等诸多方面做出的改革……我们也邀请到多瑙族驻巫盟大使馆的参赞先生为大家做进一步分析……” “听上去,这份报纸对学校似乎很有意见,”郑清听着辛胖子念的新闻,不由笑道:“我记得第一大学不是巫师世界三大权力机构之一吗?怎么任凭这些不着调的消息四处流传……” “难道就因为他们说了不好听的话,就取缔这份报纸吗?”萧笑从笔记本中抬起头,看了年轻的公费生一眼:“那新闻或者舆论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并不是取缔,”郑清自觉理解有误,连忙补充道:“我是说,总不能让他们四处传播这些不靠谱的言论吧……这会影响学校的权威性。” “无冕之王,向来以打击权威来获得权威。”萧笑辛辣的嘲讽道:“难道你还指望他们能从贝塔镇北区的戏法师身上找到身为舆论的优越感吗?” “相比较而言,《贝塔镇邮报》已经算是比较客观的了。”张季信打断两人的争辩,从背包里抽出一份杂质,丢在郑清床铺上:“看看这个,《君子与淑女》,也是巫师界流行的刊物……除了毫不客气的鞭挞学校外,你在他们的报道中亮相了。” 郑清看着红脸男生严肃的表情,心底有种不妙的感觉。 “……经确认,此次事故中受伤的两名学生均属于第一大学新生,其中一人为九有学院大一的公费生,在不久前的开学典礼中刚刚荣获巫盟调查局颁发的梅林勋章(铜)……据悉,该生在开学时便在学校外大打出手,有伤害同学的恶劣前科……此外,他在本次事件中的拙劣表现令人失望……我们虽然不能质疑招录他入学的‘花名册’,但我们有理由怀疑这名新生其他的荣誉头衔……有不具名知情者称,该生在面对妖气刺激时,会产生某种应激反应……与巫妖堕落前兆相似……有专家认为应该由更权威的机构接手相关治疗工作……据可靠消息,事故发生后,该新生出现了‘红瞳’症状,似乎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这些猜测……” “胡说八道!”郑清一目十行的读完,用力把手中的刊物揉成一团,咬牙切齿的低吼道:“骗子!撒谎!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全都是胡说八道!瞎几把扯淡!” 其他几个人不安的看了看对方。 “难道你们相信上面说的话?”郑清满脸不可置信。 “咳,”辛胖子清了清嗓子,小声说道:“我们当然相信你不是……那什么,但我们不能阻止别人这么想……这些消息的确有挺多人在讨论。” “否则今天就不会只有我们几个来探望你了。”段肖剑干巴巴的笑了笑。 “而且,你的眼睛的确变红了。”萧笑提醒道。 “那是淤血!”郑清脸色涨的通红,声音也不由自主提高了许多。 “淡定,淡定。”段肖剑在一旁和着稀泥,连声说道:“都是自家人,大家不要乱猜这些不靠谱的消息……” 说着,他看了郑清一眼,补充道:“清哥儿当时在现场,他一定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郑清愣了愣,皱着眉思索半天,最终沮丧的摇着头。 “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力:“学校有发布什么新的公告吗?或者,你们知道那头野妖怎么进来的了吗?” 其他人同时摇了摇脑袋。 第二十四章 妖魔产生的几种方式 一只小精灵端着一杯还在冒热气的药汤,送到郑清面前。 这是为了排出之前的药剂残毒,以及中和体内剩余的测试剂,每隔两个小时,郑清都必须来这么一杯,一直持续到他出院之前。 “没完没了。”年轻公费生无奈的咕哝着,但仍旧乖乖的捏着鼻子,把杯子里的药汁一口气灌进肚子里。 咂咂嘴,还没等他开口,小精灵便贴心的递过来暖和的毛巾。 郑清擦完脸,长嘘一口气,重新倒在病床上。 然后他看见了周围一排斜乜的目光。 “你们这是什么个表情……”他没好气的瞪着眼,正打算开口抱怨治疗师们死板的规矩时,病房外的走廊间便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喧闹。 还没等他回过神,那扇单页木门便被人小心翼翼的推开了一条门缝。 一个圆脸,留着蓬松刘海的女巫探进半个身子。 然后她看到了一群男生审视的目光。 “不好意思!”女生似乎被吓到了,半个身子一瞬间缩回去一小半。 “这里是特护病房……请问你找谁?”辛胖子腆着肚子,用一副深沉的语气问道,全然没有在意周围几个人狂翻的白眼。 “林果在这里吗?”圆脸女巫的眼神似乎不太好,她努力眯着眼,似乎想要看清病床上病人的面孔。 “林果?”几个男生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病房的另一个角落。 圆脸女巫似乎也意识到什么,立刻挤进大半个身子,转头看向病房的另一面。 林果病床周围那些碍眼的帷帐已经被小精灵们撤掉了。 病床前,蒋玉正在耐心的为小男巫削着苹果,而李萌则在一本正经的与小男巫探讨烧燕的十八种做法。 圆脸女巫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 “在这里面!”她转过身,发出惊喜的尖叫。 病房的门被用力推开,一群陌生的白袍女巫涌了进来,她们互相推搡着,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是一群阿尔法学院的女巫,郑清立刻从她们的袍子上做出了这番判断。 站在他周围的男生们则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群女巫满脸关爱的表情,抱着各色礼盒,莺莺燕燕的挤在小男巫的病床前。 郑清叹了一口气——这换来了其他男生齐刷刷的怜悯的目光。 “你们这是什么个表情!”年轻的公费生有些抓狂。 “人比人,气死人呐。”段肖剑发出意味深长的感慨,其他人纷纷点头。 “我原本以为小林果在阿尔法会被欺负……果然,是我想多了。”萧笑扶了扶眼镜,难得吐了个槽。 “如果这样也叫‘欺负’,那请让我接受比这酷烈一百倍的欺负吧!”辛胖子咬着牙,满脸悲怆:“既生辛,何生果!” “喂喂,你们都是戏精学院的么。”郑清满脸黑线的看着几个脱线的家伙,开始认真思索要不要把自己周围的帷帐重新挂起来。 然后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用力敲了敲床铺。 “我刚刚想起来一件事!”他小声叫道:“关于昨天晚上那件事的。” 果然,这个话题重新把男生们的目光吸引了回来。 “我记得蒙特利亚教授当时说,那头野妖身上没有异常咬痕?这是什么意思!”郑清眯着眼,努力回忆昨夜那位陌生的教授,补充道:“蒙特利亚教授好像有个实验室,是专门处理血脉什么东西的。” “哦!”萧笑轻声应着,脸上露出几丝了然的表情。 “你知道他?”辛胖子敏锐的察觉了萧大博士的表情,好奇道:“或者说,你知道那位教授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蒙特利亚教授我的确知道,他是研究血脉转化方面的权威,在第一大学有自己独立的实验室。”萧笑果然不负博士的称号,似乎博览天下无所不知:“至于他说的那句话……我认为,这意味着,那头河童妖不是另外一头妖魔发狂后的产物。” “这不是很好吗?”郑清愈发迷惑:“为什么我记得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大家脸色都不太好看……不是另外一头妖魔发狂的产物,不就意味着校园里只有这一头野妖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头野妖从哪里来?”萧笑反问道。 问题回到了最初。 郑清觉得这个循环有些滑稽,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许察觉到自己这番解释有些粗糙,萧笑酝酿了几秒钟,换了一种说法: “大家应该都知道,大部分妖魔的诞生是通过三种途径:血脉传承、侵袭、感染……” 郑清叹口气,打断博士的演讲,举起手,嘟囔着:“我不知道……” 萧笑默默的瞅了他一眼,顿了顿,解释道:“大妖生小妖,这是血脉传承;巫师杀了太多的妖魔、在妖气影响下堕落,这是侵袭;被妖魔咬伤,转化成的野妖,属于感染型。” “言简意赅!”辛胖子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萧大博士这次没有理会旁边的噪音,而是继续解释道: “一般而言,血脉传承的妖魔天赋很高、出生时往往会带着许多强大的天赋,即便在妖魔中数量也非常稀少……显然,那头河童妖并没有什么强大的背景。” “而侵袭产生的妖魔,在转化前就具有极强的法力,一经转化往往会直接成为高级妖魔……这也不符合那头河童妖的表现。” “最后一种,感染型的妖魔,属于最常见的,也是炮灰型的家伙,转化后大部分都只能维持粗浅的本能,按照正常逻辑推断,你们遇到的那头河童妖只可能是这个水平的家伙……而在这类野妖身上,肯定会有被妖魔咬伤的痕迹,这是它们身份的标识,也是它们转化的基础、力量的来源。” “但是我们在湖边抓住的那头野妖没有咬痕,”郑清终于理清思路,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这头野妖不是通过你提到的那三种常规手段诞生的?” “我想,这应该就是你提到那些教授们不高兴的原因了。”萧笑把抱着的笔记本换了一个胳膊,又扶了扶眼镜:“这个世界上,最让人头痛的事情不是出现事故……而是出现了事故,还毫无头绪,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 第二十五章 新生们的猎月计划 围绕着河童妖的来源,男生们又讨论了很长时间。 但最终一无所获。 缺少必要信息,即便是伟大的占卜师也会抓瞎,更不要提这些入学刚刚一个多月的新生了。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处理,我们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健康吧!”辛胖子挥舞着胖乎乎的手臂,终结了这段枯燥的讨论。 然后他挤到床头,端起病床旁桌子上的果盘,从自己的手表中拽出一柄银质小刀,开始耐心的切起水果来了。 “下次巡逻,你应该带着我去。”张季信洪亮的声音把病房震的嗡嗡作响,引得病房另一角的女巫们频频侧目:“我的飞蜈蚣买下后还没发过利市……” “那不是你买的。”郑清有气无力的反驳道。 “那是他卖身换来的……现在是十月,这是属于学生们的猎月。”萧笑在旁边慢条斯理的说道:“你会找到足够的妖魔脑髓来喂你的小蜈蚣。” “提到校猎会,我不得不说一下,”辛胖子原本捧着其他人送给郑清送的果盘,吭哧吭哧吃的带劲儿,听到萧笑的话题,忽然放下手中的盘子,愤愤道:“那些学生会的家伙,干的真不叫人事儿!” “学生会?”郑清换只胳膊撑着身子,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他们又怎么了?” 因为前不久没有被学生会录取,郑清对于这个第一大学最大的学生组织印象非常差,他很乐意听到一些关于这个组织的负面消息。 “你知道,十月是猎月。”辛一边嚼着苹果,一边嘟囔着。 “大家都知道,”郑清强忍住一拳砸在辛腮帮子上的冲动,耐心的回答道:“我记得教授们说过,巡逻的时候那些校工跟老生们也提过这件事……” “按照以往的惯例,学校会在十月中下旬举办一场大型猎会,”辛胖子用餐刀叉起一块青梨,嚷嚷道:“这不仅是一场面向第一大学全体学生的猎会,而且是一场面向整个布吉岛,乃至整个巫师世界的猎会。” “也就是说到时候会有岛外面的人来?”郑清扬起眉毛,惊讶道:“我以为学校的守护法阵从开学后就会关闭……没有人能出去,也没有人能进来。” “那是针对我们这些学生的限制。”萧笑翻开自己的笔记本,解释道:“我们离开布吉岛必须搭乘学校的专机,而专机的往来必须由守护法阵开辟特殊通道……注册级别以上的巫师,可以通过‘遁’直接来到岛上,当然,他们必须持有学校发放的请柬,否则会被大阵第一时间压成肉泥。” 郑清撮了撮牙花,连连摇头。 “重点不是这个!”辛胖子不满的挥舞着餐刀。 郑清看到一串果汁随着他的挥舞飞溅到了病房洁白的墙壁上,看护病房的小精灵兮兮叫着,抓着脏兮兮的抹布愤怒的冲了过来。 “我并不是有意的,”辛胖子抱歉的对正在擦墙的小精灵们笑了笑,重新看向其他男生。 “重点是……”他稍稍提高声音,用非常严肃的口吻说道:“这场猎会是我们赚取学分的大好机会……任何学生,不仅是那些参加猎会的老生,还包括我们这些新生,都有机会在这场猎会中赚点学分。” 他的嘴角沾着一小块破碎的葡萄皮,正随着他的说话声起伏跳跃,看上去非常滑稽。 但郑清顾不得嘲笑这一点。 “我们也能在猎会上赚学分?”他有些惊喜的问道:“我还以为只有获胜的猎队才有学分可拿。” “布置会场,打扫卫生,组织啦啦队,猎赛场间休息时表演的节目,还有猎会期间举办的猎曲大赛、猎画展览……只要参加,总会拿到一些学分的。”萧笑扳着指头,最后总结道:“新生是猎会上负责杂务最多的群体,当然可以在猎会上赚点学分了……虽然数量很少。” “但是!”胖子脸上露出悲愤的表情:“我刚刚从校报编辑那里得知,今年的猎会,学校只会安排学生会与学校各个社团的学生们负责那些杂务……也就是说,我,你……” 说着,他指了指郑清,然后又指了指萧笑,以及张季信: “还有你们俩,我们只能看着别人赚学分,自己流口水了!” “这不公平!”张季信一拳擂在床铺上。 郑清感觉自己差点飞起来。 “不要破坏公物!”他恼怒的扫了一眼红脸男生,转头重新看向胖子:“但是……这跟学生会有什么关系?” “关系太大了!”胖子愤愤的掰下半根香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今年学校不知抽什么疯……往年校猎会都是由教授联席会议出一位总负责人,校工委与学生会、社团联合会各出一位副总负责人……但是今年,学校把权利下放,校猎会上的所有事情,都由学生们自己负责。” “也许是因为学校人手不够……”萧笑眯着眼,小声猜测道。 “学生们自己负责?”郑清没有注意到萧大博士的话,他捏了捏下巴,琢磨道:“也就是说,今年的校猎会由学生会跟社团联合会负责组织安排?然后他们出了条新政策,只招募他们组织内部的人?” “就是这个意思!”胖子一仰脖子,吞下另外半根香蕉,唏嘘道:“太不要脸了……他们也真敢这么做!” “难道就没有人投诉吗?举报啊!”郑清拍着床铺,坐直身子:“组织剩下没有参加社团跟学生会的人游行示威,或者向那个什么《贝塔镇邮报》发个牢骚也可以……” 其他几个男生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许久,张季信才干咳一声,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的,单单我们学院,没有参加社团的……除了我们四个,大概还有这个数。” 说着,他举起一个巴掌,在郑清面前晃了晃。 “五个?”郑清无声的做了个口型,眼睛瞪的溜圆。 张季信耸了耸肩膀。 “怎么会……”年轻的公费生显得有些茫然,他转头看了一眼胖子,然后又看向萧笑,开口问道:“辛没有参加社团的原因,我知道……你呢?我记得你也收到了好几份邀请函吧!” “呆在图书馆里,忘了时间。”萧笑低着头,翻着他的笔记本,懒洋洋的回答道。 “那你呢?”郑清转头看向张季信:“你不是总说有个哥哥在学校……他应该能跟你找个合适的社团吧。” “就是我哥不让我参加社团的。”张季信脸上也露出一丝费解的表情:“我哥说,今年学校有点乱……不让我参加那些乱七八糟的社团,免得给他或者给家里惹下麻烦。” 萧笑似有所觉,抬起头,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根。 “那我们怎么办……”郑清向后一倒,啪在床铺上,哀叹一声。 “我们可以自己组建一个社团。”萧大博士突兀的回答道:“我之前看过学校的规章制度,只要在开学期间,任何时候,学生们都可以组建一个新的社团……当然,如果我们想要参加猎会,必须提高一点速度。” 说着,他翻了翻自己的笔记本,补充道:“按照往年的规定,社联会在校猎会开幕式的前一天,暂停接纳新成员,以避免猎会舞弊……今年校猎会的开幕式定在下周五的晚上,也就是说,我们还有四天的时间来提交组建社团的申请表、完成社联的答辩。” “答辩?”辛胖子的圆脸皱成一团:“组建个社团还需要答辩?” “也许是纸面、也许是当面,总之,我们需要向社联明确自己组建社团的原因,我们社团的宗旨等等一系列要素。”萧笑手指间翻转着一根毛笔,耐心的回答道:“你不会以为自己编个名字、拉几个成员,就能从学校骗到经费吧。” “还能从学校领经费?!”郑清立刻打起精神。 他顿时觉得这件事大有可为。 第二十六章 门神的处世哲学 “年轻的女士们,先生们。” 一个声音在病房里突兀响起,打断了两张病床前热闹的气氛。 郑清撑起身子,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病房的门口。 是魔咒课的姚教授。 或者说,是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 他一手抓着烟斗,另一个胳膊下夹着几本书,满脸笑容可掬。 似乎感受到大家疑惑的目光,姚教授抬起手腕,装模作样的看了看手表,然后抬起头,笑眯眯的说道: “还差十分钟就晚上十点钟了……你们可以选择被倪五爷关在宿舍门外面,或者现在去楼下贝拉夫人那里领一张陪护的申请表,以及晚上会用到的睡袋……” 已经这么晚了? 郑清惊讶的转头看向窗外。 屋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乌云散去,繁星点点,隔着树梢,清新的月亮露出了小半张皎洁的面孔。 病房里一阵鸡飞狗跳。 郑清病床前的这群九有学院男生面对自家院长,自然充满了忌惮,恨不得下一秒就彻底消失在屋子里;林果病床前的那群女巫对比之下就显得稳重了许多,她们在离开前甚至还会非常规矩的向老姚行个礼。 当病房内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老姚先走向林果,和声细语的安慰了小男巫几分钟,然后便叮嘱他早点睡觉,重新扯上了四周的帷帐。 郑清把身子向被窝里缩了缩,嘀咕着自己要不要也扯上帐子。 “感觉怎么样?”老姚来到郑清病床旁,熟稔的扯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感觉没问题……医生说明天早上就能出院。”郑清老老实实回答道。 “这里呢?”老姚抓着烟斗敲了敲脑袋。 “没感到什么异常……吧。”郑清说道最后,也有些不确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右眼有点涨涨的感觉。” “右眼?”老姚眉头一挑,一只眼睛睁大,语气有些严肃:“是传说中那只‘妖魔的眼睛’吗?” 妖魔的眼睛是什么鬼! 郑清感觉自己脸上挂满了黑线。 “哈哈哈,开个玩笑……看你紧张的。”老姚呵呵笑着,扳起公费生的眼皮瞅了瞅,非常肯定的说道:“就是充了点血……星空学院那些小崽子,十个里面有八个都肿着眼睛,也没见哪个猎队冲上去喊打喊杀……不要被外面那些有的没的谣言给干扰了。” 郑清眨了眨眼睛,心底忽然有点小感动。 “还有那边帐子里的小家伙!”老姚侧着身子,转头看向林果病床的方向,稍稍提高了一些声音:“不就被妖气冲晕过去了么……多大点事情!大不了一会儿给你买几斤琥珀光,晚上捂紧被子,发发汗,天一亮又是一条好汉!小小年纪,不要沮丧的像个老头儿……” 郑清忍不住咧开嘴,无声的笑了。 林果的帐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擤鼻声,过了几分钟,才传出他有些囔声囔气的声音:“我没有沮丧……我只是有点伤风。而且,我还没有成年,不能饮酒。” “奶茶,我说的是奶茶!”老姚立刻改口,笑呵呵的应承道:“下次去你们城堡上课的时候,我给你捎几斤热乎的蒙古奶茶……现在赶紧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噢!”帐子里传来林果响亮的回答。 “至于你,”老姚回过头,重新打量起年轻的公费生:“原本打算今天带你去见易教授,商量一下那件事……” 说着,他又用烟斗轻轻磕了磕脑袋,补充道:“但出了昨天晚上那件事……”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找易教授的。”郑清连忙回答道。 “倒不是说我没有时间,”老姚摆摆手,斟酌道:“只是按照我之前跟易教授讨论的保守治疗方案,估计不太合适了……嗯,我记得你们下周二是占卜课?” “周二上午。”郑清立刻补充道。 “对,周二上午,下课后你跟着易教授去他办公室,他会为你做进一步的安排……包括开发那个涉及视野的天赋、还有如何稳定你的念子力场。” 郑清连连点头,没有任何质疑。 “今天过来就是跟你提一下这件事……记得,周二占卜课之后!”老姚没有继续闲聊,而是站起身,抻了抻袍子,就打算离开:“……不要起来了,快点休息吧。” 说着,他按住撑起身子的年轻公费生,举起烟斗,示意看护小精灵们把他那几本书拿来。 “记得,明天早上的课不要迟到!”临走前,他笑着警告道。 “绝对不会的,先生!”郑清飞快的保证道。 …… …… 离开校医院后,姚教授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 他并没有回到位于东桃园的教授精舍,也没有转去办公楼的院长办公室。而是穿过几条交错的长廊,来到一栋低矮的三层小楼前。 这栋楼看上去有些破旧,灰扑扑的墙壁上挂着斑驳的墙皮,大块大块颜色深浅不一的苔藓粘在上面,显得有些丑陋、又有些异样的安详。 拐过黑黢黢的走廊,教授来到一扇双页木门前。 门框上,两位门神手持法器、踩着祥云,板着面孔,认真严肃的在三尺见方的纸片上来回巡逻。 他们脚下,那头白猫也一扫往日慵懒的表现,竖着尾巴,瞪大眼睛,露出嘴角稍显狰狞的尖牙。 “门。”姚教授抬了抬眼皮。 “口令!”神荼手中战戟一顿、瞠目喝道。 “开门!”老姚眯着眼,脸上表情有些冷淡。 “口……”神荼还没说完,便被同伴把嘴捂住了。 “咳咳,都是熟人,要什么口令!”郁垒把自家兄弟扯到身后,连声埋怨:“没看到是姚院长当面吗……活该你当一辈子门倌儿!” 说着,他一扯门把手,便将两扇紧闭的门板打开,脸上露出讨喜的笑容:“您请!” 老姚目光幽幽的看着两个家伙,并没有第一时间进门。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一直看的两位门神浑身发麻,老姚才抬脚,迈过门槛。 “真正的门神,就算被撕成碎片,也会要求进门的人提供有效的身份证明。”院长大人的声音顺着穿堂风轻飘飘的钻进两位门神的耳朵里,把他们栖身的硬纸震的嗡嗡作响。 他的语气非常平淡,但其中的不满即便画中的那只白猫也清晰感受到了。 白猫的尾巴耷拉在地上,不安的扫了扫。 郁垒的脸色也显得有些晦气。 但几分钟后,他的心情就好了许多。 “你总能这么快调整好心态。”神荼抱着自己的长戟,语气中充满了羡慕。 “我们是谁?是门神!”郁垒一把搂起脚边的白猫,抚弄着它的长毛,得意洋洋的说道:“再大的牌子递到我们面前,我们说声‘进’,他们也才能进……吃点唾沫星子有什么打紧的……满天下这么多大巫师,谁没吃过雨神的唾沫星子?!” 第二十七章 会议室里的风暴 “查!” “给我从头到脚的查!彻头彻尾的查!查清楚!” “学府里竟然不声不响摸进来一头野妖!” “校工委的人都是死人吗?!” “嗯?!” 老姚在讲台上来回踱着步子,像一头愤怒的雄狮。 他挥舞着烟斗,任凭那些青白色的烟气在阴冷的空气中凝结,留下一道道蜿蜒盘旋的痕迹,最终堆叠在这间光线黯淡的会议室内。 洒扫小精灵们挤作一团,躲在门后的纸篓里,瑟瑟发抖。 悬挂在四周墙壁上的画像们更是早早就溜之大吉,只留下一块块空白的黑色镜框,还有那一张张五颜六色的底版。 讲台下,黑袍的教授、助教们与灰袍的校工们泾渭分明的坐在两旁,中间留下一条窄窄的过道,仅能容纳一个人侧身而过。 似乎被老姚的说辞激怒了,一位灰袍的年轻巫师深吸一口气,然后试图站起身反驳,却被身边一个棕色头发的中年巫师手疾眼快,拽住了。 但这些举动在这间沉默的屋子里分外显眼。 “你们还有意见?”老姚拧着脖子,瞪大眼睛,声音似乎要把整个房顶震塌:“我有说的过分一点吗?” “只不过一个提前了几天的沉默返潮!学校的守护大阵就像个筛子似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能摸进来!” “赤链蛇进来了,你们说它们是低危险生物,可以,我让大三的老生们在实践课上多辛苦一些,给你们去抓蛇。” “砂时虫进来了,你们说它们只是些濒危的小虫子,药用价值很高……也能理解!” “现在呢?” “一头野妖!” “不是从我们实验室里跑掉的那些连牙都被磨秃的实验用品!也不是从我们的猎园里跑出去的已经喂熟了的猎物!” “一头正经八百,转化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的野妖!” “活生生的妖魔啊!” “管理阵法的人都吃屎去啦!啊?!你们这次打算给我一个什么理由!” 老姚拍着桌子,神情激动,那双漆黑的小眼睛中散发着骇然的光芒。 这道光芒扫过灰袍校工,所有人都低下了脑袋,没有丝毫反驳。 这让另一侧的几位年轻助教脸上浮现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 “还有脸笑!”老姚抓起手边的一份报纸,劈头盖脸砸了过去:“你们看看外面那些报纸头条都在说什么?!是不是要我引咎辞职你们才开心?啊!” 几位年轻的助教惶恐的站起身,垂下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张羽在哪里?给我站起来!”老姚抓着烟斗,用力在讲桌上磕着,完全没有在意讲桌被砸出的一个又一个小坑。 一只小精灵终于按捺不住内心深处职责的驱使,爬出纸篓,颤颤巍巍的向讲桌飞去。 她的触角向两边垂下,紧紧贴着脸颊;她的翅膀像打着摆子,一抽一抽的,看上去随时会栽在地上。 “兮兮……”她惊恐的叫着,身子却仿佛不听使唤,手脚并用爬上了讲桌。 老姚垂下眼睛,鼻子里喷出两股粗重的烟气,一瞬间便将红木讲桌淹没。 “咳咳!”小精灵大声咳嗽着,却仍旧摸索着,伸出小手,抚摸讲桌上那一个又一个豆大的小坑。 微光闪过,小坑们被一一抚平。 老姚的怒气似乎也在这些闪烁的微光中被一一释放。 “你们连个小精灵都不如!”他举起手,指着屋子角落站起的一位黑袍助教,痛心疾首的说道:“小精灵都知道恪尽职守,你们呢?” 张羽默默的站在角落里,安静的看着老姚。 他没有低头,目光一如平日的温和。 九有学院院长大人的怒火终于渐渐熄灭。他从身后拽过一张椅子,坐下去,腿伸的长长的,抱着胳膊,脑袋极力向后仰去,整个人仿佛斜搭在椅子上。 那柄黑乎乎的烟斗不知何时又被他咬在嘴里。 他用审视的目光扫视着整间屋子,唇齿间不间断的冒出滚滚浓烟,不一会儿就将他的整个脑袋淹没在浓重的烟雾中了。 许久,他终于重新开口:“张羽!” “有!”仍站在屋角的年轻助教挺起身子。 “学府的守护阵法有没有按照规章制度一节节检查过?谁检查的,把名单给我报上来……开学前,守护大阵按要求是要做压力测试的,哪几个团队负责的,我要在一个小时后看到完整的测试报告,有没有问题?” “有几位参与测试的教授现在不在学校。”年轻的助教有些不安的回答道。 “他们是不是巫师?”老姚冷笑一下。 “没问题了。”助教先生果断越过了这个话题。 “那你坐下。”老姚挥着手,驱散面前的烟雾,目光在黑袍巫师们身上掠过:“助教团,由张羽带队,选几个人,专门负责调查这件事……需要学校协助的地方,找我开条子。” “还有校工委。”老姚深深吁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另一侧的灰袍巫师们,语气显得有些冷淡:“按理说,我不应该越俎代庖,替若愚副校长处理你们……但既然在我的学府,你们就要把该承担的责任承担起来。” “从昨天事发,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二十个小时了。” “对于那头畜生的来历……你们有没有什么结论?” 坐在第一排的几位灰袍互相看了看,最终站起一位四五十岁、额头很高、有着一对湛蓝色眸子的中年校工。 “如同您刚才的判断,这头河童妖并非学校实验室的试验品以及猎园的猎物。” “但是根据现场残留的一些要素,我们校工委的占卜师在其中发现了一些月下生物的痕迹……” “月下议会?”老姚用力一挥胳膊,打断中年校工的说辞,连声质问道:“你们的计算结果出来了?占卜要素全不全?哪个占卜师做的验证?有没有做交叉验证?月下议会五个上等种族,数百个大小不同的种族,你们能肯定是哪个氏族动手吗?” 一连串的问题显然令那位中年校工有些措手不及。 “不确定的话不要随便说!”老姚似乎也松了一口气,示意那位校工坐下:“指控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事情……尤其是你们还没有百分百把握的时候。” 灰袍校工们沉着脸,不再出声。 老姚似乎仍旧有些不放心,抓起讲桌上的一份报纸,在半空中中抖的哗啦啦作响:“权威结论发布之前,我不希望这些报纸出现什么新的乱七八糟的说法!……尤其是那些还不明确的指控!” “听清楚了吗?” 灰袍或者黑袍的巫师们互相交流着眼神,会议室里的气氛一时间显的有些微妙。 “校工委的调查报告,稍后送一份到院长办公室,我会直接与若愚副校长沟通这件事。”老姚最终总结道:“这件事的反思还没有结束。除了巡逻队那些学生,其他每个涉事部门都要在一周之内提交你们的调查报告以及自我检查的报告……教授联席会议有没有什么意见?” 老姚说着,目光落在会议室第一排的几位黑袍巫师身上。 “必须有人对这次事故负直接责任。”蒙特利亚教授板着脸,声音显得有些冷淡。他双手按在桌子上,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语气非常严肃: “根据现在的调查结论,负责本次临钟湖夜巡任务的校工凡尔纳,有酗酒、迟到、擅自脱岗等违规行为……根据教授联席会议常务委员会的意见……建议该名校工停职检讨并对其隔离审查……审查期间,其相应职责由校工委指派其他专人负责……审查结束后,根据调查结果再做进一步处理意见。” 会议室沉默几分钟。 然后一片哗然。 第二十八章 第六个周一 周一的早上是痛苦的早晨。 郑清在被窝里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抗拒起床的想法。 但这里是校医院。 他还躺在学校的病床上。 那位严厉的贝拉夫人是不会允许一个康复的学生赖在床上不起来的。 一阵凉风扑面而来,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郑清感觉自己的脸颊仿佛在被针扎一样。 他倒抽一口气,勉强睁开左眼。 一只白色的纸鹤正在枕头间上下翻飞,跳跃不止;不时还扑棱着翅膀,凑到他的脸颊,用那棱角分明的尖喙啄他几下。 年轻的公费生喉咙里咕哝了一声,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抓住了这个胡乱扑腾的小东西。 纸鹤象征性的拍了拍翅膀,便驯顺的耷拉下脑袋,摊开了身子。 郑清闭着一只眼,用一只手胡乱碾平纸鹤,籍着窗外淡淡的白光,瞄到了信纸上那龙飞凤舞的熟悉字迹: “清哥儿,江湖救急!突发情况,老姚的课我去不了,帮我撑一下,回头重谢!另,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见鬼!”郑清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一把将那张信纸攥成一团,砸向半空中。 “兮兮!”一只看护的小精灵风一样窜了出来,接住了那个纸团,抱怨的在郑清面前晃了晃,两根细细的触角像画圈一样打着旋。 “我错了,”公费生同学从善如流,立刻举起两个手,向辛苦的劳动者表达了最真诚的歉意:“都怪那个胖子……” 天杀的胖子。 自己还没出院呢,就丢过来这么一件麻烦事。 “哪个胖子?胖子怎么了?”病房的另一角传来林果好奇的声音。 郑清瞥了正在穿袍子的小男巫一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年轻就是好,觉少,还忘性大。什么糟心的事情,睡一个晚上,第二天起来啥事都没有了。昨天还郁郁寡欢的躺在帐子里一天都没下床,今天大早上就又活蹦乱跳了。 “辛·班纳,你知道的,那个日耳曼人。”郑清懒洋洋的回答道:“他早上有事不想去上课,让我帮他逃课……你早上有课吗?” 他忽然想起什么,振奋起精神,撑起上半身,目光紧紧盯着林果。 小男巫眨眼间就洞悉了他的打算。 “我们周一早上是占卜课……哦,我终于明白了……易教授上节课下课的时候,就警告我们班的人,下节课如果有人想逃课,要做好写三万字论文的心理准备。”林果恍然大悟般,飞快的摆着手,连声拒绝道:“况且我也没有变形药剂……难道你以为教授眼睛是瞎的?你们周一早上什么课?” “魔咒。”郑清重新pia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哼道。 “哼哈!”小男巫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笑声:“你们九有学院院长的课?那个胖子是想被学校清退吗?” 郑清吧唧着嘴巴,没有反驳。 选择周一早上这节课来逃,的确是件非常有风险的事情。 但是自从胖子加入学校的报社后,就变得有些神神叨叨,不仅经常早出晚归——美名曰‘采风’——还不时搞些很冒险的事情。 比如偷偷摸摸在书山馆呆一晚上,听徘徊在书山迷廊里的幽灵唱歌赋诗;或者作为特邀嘉宾参加迪伦同伴们举行的‘鲜肉盛宴’。 前不久,他甚至还打算吃颗辟水丹,去鱼人的老巢做一个街头采访——郑清坚定的认为,如果不是萧笑找来张季信拦住他,这个胖子一定已经变成了鱼人部落过冬时的腌肉了。即便是保留地,鱼人也对那座大湖有着异乎寻常的掌控力。 相比之下,逃课似乎又不算那么有风险的事情了。 周一上午的魔咒课,按照之前的计划,老姚会在课上讨论前次布置的作业,分析那个麻烦透顶的‘元辰守护咒’。 郑清眯着眼,躲在被窝里,享受着起床前最后几分钟的惬意,苦恼着怎么帮胖子蒙混过关。 他并不是束手无策——就像辛胖子在纸鹤中写的那样,他是有办法的。 只不过他现在缺少一点要素。 一只灰色的鸽子被屋外的狂风卷落,踉跄着栽倒在窗外的石台上。鸽子扑腾着翅膀,发出不安而急促的咕咕声。 病房内,一道橘黄色的身影敏捷的窜到阳台上,拨开窗户,探爪抓向那只落难的鸽子。鸽子惊恐的挣扎着,尖叫着,边跳边飞,很快栽下窗台,逃脱了那只肥硕的爪子。 橘猫丧气的喵了一声,窗户也不关,耷拉着尾巴滚回病房内,重新爬上郑清的病床。 团团是昨天晚上跟着那些男巫来到病房的。 用辛胖子的话来说,郑清一个人呆在医院难免会觉得孤单寂寞冷,403宿舍有义务帮自家伙伴度过这个难关,经过一致协商,决定委派团团代表403全体舍友陪护一晚。 郑清十分感动,然后把肥猫团成一团,塞到床尾,暖脚。 对于橘猫来说,在宿舍与在病房区别并不大,只要还有一个被窝让他伸懒腰,那就足够了。 冷风挤过窗户间的缝隙,钻进病房里,让郑清连续打了好几个寒颤。 他顿时清醒了许多,脑子里的思路也清晰了几分。 年轻的公费生歪着头,瞥了一眼床脚窝成一团的肥猫,嘴角忍不住挑了起来。 直到吃早饭的时候,他才把自己的打算给林果透露了一番。 “它?”林果指着趴在餐桌上嗅小米粥的肥猫,一副见鬼的模样。 郑清乐呵呵的点着头,给自己的全麦面包上抹了层花生酱。 “三个问题,”小巫师一脸认真的竖起三根指头:“第一,辛·班纳知道你要这么做吗?” “他知道我有办法……他没有拒绝。”郑清用叉子叉起一颗圣女果,塞进嘴里,心满意足的享受着早晨的清爽与酸甜。 “这只猫它答应吗?”林果收起一根指头,瞟了一眼眯着眼打呼的肥猫。 团团的脑袋岿然不动,只有尾巴尖在桌子外面小幅度的扫了扫。 “一根鸡腿!”郑清转头看向肥猫。这只赖在他们宿舍的灵猫瞟了他一眼,张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露出了满嘴的尖牙。 “三根鸡腿!一根现在兑现,两根事成之后兑现!”郑清拍了拍桌子,不知从哪个角落摸出了一个饭盒。 盒子里,一根油汪汪的鸡腿还冒着热气,上面淋着色味浓郁的汤汁。 “喵!”橘猫立刻把自己的爪子搭在了郑清的手上。 郑清扭头看向林果,满脸笑容。 “第三个问题,你哪里来的变形药水!”小男巫瞪大眼睛,露出一副极度困惑的表情:“而且,这只猫它也不会说话吧……” “用拟形符!”郑清很自信的拽出自己的灰色小口袋:“这种把戏我初中就拿来看守店铺,完全没有问题。至于团团不会说话,更好办,反正它能听懂别人说话就行。” 第二十九章 一颗大橙子 ?从? 当郑清从校医院跑出来的时候——好吧,准确说,当这位年轻的巫师被校医院的贝拉夫人用扫帚赶出来的时候,距离上课还有大半个小时的时间。 原本他并不打算这么早离开那所暖和的餐厅。 肥猫也不想。 但是当餐厅里洒扫的小精灵们发现一只猫科动物出现在餐厅取餐台,继而发出那尖锐刺耳的报警声音后,郑清不得不带着他的‘物品’落荒而逃。 “如果我有扣分的权利,我敢打赌你明年还要继续上大一!”贝拉夫人在给郑清开具出院通知的时候,脸上仍旧挂着恼火的表情:“允许那只猫在病房呆一晚上已经是极度宽容了……竟然把它带进医院的餐厅,你是觉得校医院收到的关于食堂的投诉太少了吗?” 郑清陪着笑,揪着橘猫的顶花皮,狼狈的结束了自己第二段住院生涯。 周一早上的空气里,总是混杂着活力与颓废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懒散了一个周末的人们很难在这样的日子里打起精神,但大自然赋予早晨的使命却又让许多人自然而然的抖擞起精神。 郑清抱着肥猫离开校医院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前往教学楼,而是中途转进一片隐蔽的小树林。 当他从林子里出来时,肥猫已经消失不见,而‘辛胖子’则亦步亦趋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虽然看上去与平日里那个贪吃的胖子并没有什么区别——这个‘辛胖子’的手里也抓着一根肥硕的鸡腿在慢悠悠的啃着——但如果熟悉他的人还是很容易从细节中发现一些不和谐的地方。 比如眼神、比如表情、再比如发色。 郑清身后的‘辛胖子’头发变成了姜黄色的,身上披的长袍颜色也与正宗的九有红不同,像是洗过许多遍,颜色淡了许多的橙色。 也许因为宿醉未醒,胖子的眼皮有些发肿,眼泡显得有些膨胀,这让他原本就不大的小眼睛愈发眯成了一条缝,气质也愈发萎靡了许多。 与他气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动作。 胖子仿佛被人施加了一道轻身类的咒语,走路时动作显得轻盈灵动,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颗滚动的大橙子。 这颗大橙子并没有在校园中引起路人们异样的眼光。 相反,走在大橙子前面的郑清,吸引了路人们绝大部分的注意力。 与宣传处那迟迟不来的调查报告相比,报纸上的流言似乎总能以最快的速度在校园这个封闭的环境中发酵,酝酿出酸气扑鼻的劣质品。 在前往教学楼的路上,郑清非常清晰的感受到了这一点。 作为九有学院的公费生,再加上不久前在开学典礼获得的那枚梅林勋章,他在这座学府中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新人。 以往,不论是今年新入学的大一新生,还是大二亦或大三的老生,许多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同学,在路上看到他,总会笑眯眯的打个招呼,有时候还会扯着他合个影,签个名。 但是今天,虽然这些人仍旧很有礼貌的与他打招呼,问好,但他们神情间似乎都隐藏着某种类似畏惧的成分。 这点,在他们悄悄打量郑清那只红彤彤的右眼时,显得格外清楚。 用书本中的语言来描述,就是‘亲切而疏离的友好交流’。 不过凡事都应该辩证的来看待。 关注他眼睛的人多了,关注他身后那个大胖子的人自然就少了许多。尤其是在面对认识两人的同学的时候。 当郑清走进教学楼东601的时候,这种区别对待愈发明显。 门后白纸上的小人儿一如既往的发出尖锐的问好声,黑板上沿的小精灵们还是整整齐齐的做成一排,随时准备着冲下来整理被学生们破坏的教室。 只有极少的同学注意到了辛胖子异常的发色与萎靡的精神,但大部分人都只会调侃着问一句“班纳,怎么染头发了?”或者“胖子,昨天是不是操劳到很晚?我可是听说校报编辑部有几位大美女哦……” 绝大部分同学的目光都随着年轻公费生的脚步,缓慢而坚定的移动着。 从门口,到过道,然后再到教室后排的座位上。 许多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时还指指点点,指着眼睛像旁人比划着什么,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年轻公费生脸上慢慢积攒的怒气。 也有一些人会带着小礼物,在朋友的陪同下走到郑清身边,简单祝福一下,问候一声。 但不论是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同学,在与郑清说话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表现出一些警惕,似乎年轻的公费生在下一刻就会遏制不住血液深处的妖气,长出尖牙利爪,瞪着血红的眼睛扑过去。 这令郑清的心情愈发坏了许多。 “我又不会扑上去咬他们。”郑清坐在教室的角落时,脸上仍旧挂着愤愤不平的表情。 “你碰一碰艾滋病人也不会得病,但谁会随便碰他们?”萧笑刚刚拆开一个大牛皮纸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长长的信纸。 “你竟然知道艾滋病!”郑清的声音中掩饰不住内心的惊奇。 “我又不是顽固派巫师……下面的世界发展那么好,为什么不能多关注一点呢?”萧笑嗤笑一声,低下头仔细看着手中的信纸。 “下面的世界。”郑清咂咂嘴,摇摇头,没有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这个胖子太假了吧!”张季信从前排转过身,脸上挂着不安的神色:“看看他的头发、还有他的袍子……他是不是连字都不会写?” “他为什么要会写字!”郑清掏出自己的法书,重重的拍在课桌上,满脸不悦的抱怨道:“他只需要坐在教室里发呆就行……如果你们谁赞助我一份变形药水,我肯定让他变得与那头死胖子一模一样!” “如果老师叫他回答问题怎么办?” “不会说话,还不会闭嘴吗?”郑清挑了挑眉毛。 “嗷!”旁边的‘辛胖子’赞同的叫了一声,顺手把指头间残留的油汪汪的卤汁抹在了课桌下面。 张季信嘿然而笑。 “对了……你中午不要睡觉了,我们要在宿舍开个会。”萧笑忽然抬起头,提醒道:“我已经从社团联合会领到了社团成立的申请表,按照计划今天下午就该交回去……所以我们需要尽快明确社团的名字、成员、宗旨等信息。” 说着,他抖了抖手边那张红字表格。 “这里面要填的东西还有很多。”他强调道。 第三十章 任性的教授 亲每个周一早间的课堂上,总不会缺乏睡眼朦胧的学生。 为了延续与周公亲切友好的会晤,能够真正从平静中找到自我,教室后排的座位一向非常抢手。 当然,有消极怠课的,自然就有积极面对的。 上课态度积极的人群中,虽然不缺乏诸如唐顿、马修·卡伦、蒋玉、刘菲菲这些真正‘好学’的好学生,却也少不了辛·班纳这样的投机分子。 为了给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留下一个好印象,也为了能在魔咒课教授的成绩单中得到一个优秀的评价,每周一的早上,辛胖子必然会早早来到教室,坐在教室前面,用最饱满的精神来展示自己勃发的青春。 然而今天早上,这个胖子来的却有些晚。 不仅如此,他竟没坐在女生们特意为他留下的前排位子上,而是抱着法书,没精打采的趴在了教室的倒数第二排,与那些‘堕落’的男生们挤在一起。 这着实让许多人大跌眼镜。 当然,这不能怪辛胖子。 毕竟他没有想过会有一只猫来替他上课,也没有想过如何教导一只猫在课堂上扮演一名好学生的角色。 吃完鸡腿,限于与郑清达成的协议不能乱跑,肥猫拟化的胖子只能无奈的趴在桌子上,眯着眼打盹,消磨这个上午剩余的悠闲时光。 与变形药水从里到外、脱胎换骨的彻底变身不同,拟形符只不过在活体的外面拟化了一副像模像样的皮囊。 任何一个对被模仿者有粗略了解的人,或者动物,都能凭借着这幅‘套子’变成另外一副模样。 这种幻化太过粗糙,甚至还比不过许多精巧的幻术。 但作为一个在课堂上糊弄老师的道具,只要不引人注意,保持低调,应该是足够的。 应该,吧。 年轻的公费生摩挲着手下的法书,不安的念叨着,竭力克制自己把面前这个胖子赶出教室的想法。 段肖剑虽然并没有想着把辛胖子赶出教室,但他非常希望这位往日学习态度‘积极’的好学生能够腾出屁股底下的座位。 这个驼背的瘦削男生可怜巴巴的站在胖子座位旁边,无力的晃着他的胳膊,哀求道:“俺的亲哥咧,你不是一直在第一排坐着么,干嘛跟我们这些频困生抢地方哩。” 橘猫虽然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却并没有起身的打算。 开玩笑,给你腾座位,你给鸡腿吗? 胖子打着呼噜,懒洋洋的啪在课桌上,对一旁的请求爱答不理的。被晃狠了,它索性扭过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着。 段肖剑无奈,只能一步三回头,带着满腹的牢骚坐到了前排。 教室后面,郑清松了一口气,冲旁边的张季信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能在这么近距离瞒过一个学生,应该可以在一个稍远的距离瞒过教授吧。 年轻的公费生稍稍恢复了些许自信心。 …… 伴随着简笔画小人刺耳的报警声,魔咒课教授风风火火的身影又一次闯入诸位新生的视线里。 “同学们早上好!” 老姚大步流星的走上讲台,一边冲大家摆着手,拽过讲桌后的椅子坐了下来:“都坐下,都坐下……” “先生早!”教室里的学生们一边鞠躬坐下,一边尽量将哈欠打的轻一点。 作为一名资深的教授,老姚很清楚这种状态,并没有生气,只是抬起眼皮扫了教室一遍。 然后他看见了仿佛一颗大橙子似的辛胖子。 于是他眨了眨眼睛。 郑清努力坐直身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前面胖子的背影,心底向周天神佛祈祷了个遍,只希望教授没有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角落。 老姚顿了顿,从袍子里掏出那根黑乎乎的烟斗,塞了些金黄色的烟丝进入,然后擦着火星,烧起一缕青烟。 他吧嗒着嘴巴,颇感兴趣的打量着正装模作样看课本的年轻公费生,清了清嗓子,拉长声音说道:“问好声没有精神……来来来,让我给你们点点名,清醒清醒,打起精神!” 点名?! 郑清瞬间有种懵逼的感觉。 虽然按照教室门背后贴着的教学守则要求,每节课上授课的老师都需要点名。 但是像老姚这种程度的巫师,搭眼一扫就知道教室里有几只蚊子,更何况二十来个大活人。正因为如此,往常教授们极少进行点名这种形式化的操作,郑清在找团团帮忙的时候也就忽略了这点。 要知道团团可不会说话! 正在点脑袋打瞌睡的橘猫也瞬间抬起头,圆滚滚的耳朵刷的竖了起来。 “耳朵!”郑清咬着牙,伸腿踹了踹前排的胖子的凳子:“那个死胖子不会竖耳朵!” 团团的两个耳朵瞬间耷拉了下去。 然后它小心的扭头,冲郑清挤了挤眼睛,撇撇嘴。 郑清明白它的意思:我不会说话,你看着办! “唐顿!”老姚已经打开花名册,一本正经的点起名了。 “到!”唐大班长一向很严肃,此刻他站起身很正式的答应着。 郑清求救的看向萧笑,却发现这位忙碌的大博士正在翻着一本三寸厚的辞典,念念有词的折腾着那张红色的表格,对旁的其他事情一无所察。 “郑清!” 姚教授响亮的声音打断年轻公费生的不安。 点名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 “到!”郑清答到后,并没有坐下,反而心底一横,硬着头皮开口道:“教授,辛·班纳昨天不小心吃错了药……所以嗓子受到伤害,医生让他今天都不要说话。” 其他学生呼啦啦的转过身,都好奇的看向那名吃错药的胖子。 橘猫毫不怯场,一脸镇静的向四周点着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吃错药了!”姚教授一脸愕然,急忙忙走下讲台,来到辛胖子身旁,摸摸它的脑袋,温和的问道:“要紧吗?有没有医院的病假条?需不需要休息?” 团团被摸的眯眯眼,舒服的打了个呼噜。 郑清慌忙忙戳戳它,干笑着对教授说:“不要紧,不要紧……小问题……今天要好好休息,不要说话就行。” 团团坐直身子,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张嘴“嗷”了一声。 郑清忍不住捏了把冷汗。 “哦,这个样子啊!”老姚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团团的脑袋,语重心长的叮嘱:“我记得上次药剂学的李教授讲过,是你在药园踩了打碗花,然后舔了一个星期的盘子吧……怎么总是这么不小心呢?虽然你们大家都已经是成年人了,但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离开家里独立生活,所以平常要学会照顾自己!” 团团开始还能坐直身子,但是随着老姚不断的抚摸,忍不住又软趴趴的拱到桌子上,打起了幸福的呼噜。 郑清站在一旁,干巴巴的解释道:“他早上吃了药,估计有点生痰。” “嗯,你们大家也是。”老姚笑眯眯的瞅了郑清一眼,看的他毛骨悚然,然后意有所指的补充道:“你们不要以为自己已经成年了就敢为所欲为,心底要有点敬畏。不然今天只是趴在桌子上,明天就该躺在病床上了!” 教室里响起了嘈杂的应答声。 老姚扬起法书,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年轻公费生的脑袋,转身走回讲台。 郑清捂着头抽了几口冷气,冷不丁又看到前面辛胖子的裤腰露出了一团毛茸茸的尾巴,连忙又戳了戳它。 那团尾巴瞬间被肥猫收了回去。 “原本这节课我打算给你们讲讲‘元辰守护咒’,但是大家早上的状态都不太好……再加上还有人生病了!”姚教授说到这里,顿了顿,扫了郑清与辛一眼,继续开口:“既然这样,这节课的内容我们暂时就挪到周三上吧。” “元辰守护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咒语。这个咒语关乎你们注册巫师考试,关乎你们晋级正巫的仪式,所以周三的时候,每个人都必须用最佳的状态来上课,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 “知道了!” “嗷!” 这一次,台下响起了基本还算整齐的应答。 “那这节课,我们讲魔法哲学吧。” 魔法哲学虽然只是一门全校性的通识课,但是授课的教授却分别是四所学院的资深教授。这门课并不涉及具体的咒语、药方、符咒等具体操作,只是很单纯的理论课,补习起来相对也简单一些。 “但是教授!”唐顿突兀的举起手来,打断教授的讲课:“其他人怎么办?” 虽然他没有更详细的说明,但每个人都知道这个问题的意思。 魔咒课是一节小课,上课的人只有天文08-1班的学生。 而魔法哲学则是一节大课,上课的人不仅包括九有学院的学生,还有星空学院、阿尔法学院的一些学生,甚至一些大二、大三挂科重修的老生。 因而,面对老姚如此任性的调整课表,班长大人表示他感到有些困扰:“需要通知周三上哲学课的那些学生吗?” “另外,我的日常班级记录上该怎么备注……”蒋玉大班长也举起手,表达了自己的无奈。 第三十一章 维度理论 一  虽然有这样或那样的困惑,但身为院长,姚教授既然已经任性的调整了自己的课表,学生们也只有乖乖的服从这种安排。 至于周三的大课上,其他学院班级的学生是不是要跟着天文08-1班的进度听‘元辰守护咒’,亦或者他们的魔法哲学课程如何处理,就不是堂下诸生需要关心的话题了。 既然改成哲学课,老姚索性收起法书、讲义,拍了拍身下的椅子。 那张高脚凳眨眼间便化作了一张舒适的躺椅,教授舒服的躺下去,对大家招招手,招呼道:“都放松,哲学课一定要轻松,才能理解其中三昧……” 郑清对此非常怀疑。 在他看来,这也许只是教授想要偷懒的一个借口。 但堂下诸生均对教授的做法没有丝毫异议,反而非常配合的收起法书、伸个懒腰,做出一副与老板休戚与共的态度。 就像教授曾经所说的那样,魔法的哲学是一门既简单又深奥的学问。 简单在于人人都能听懂其中的道理;深奥在于即便大巫师乃至更高程度的巫师们,在行为举止间都会受到魔法哲学原理的桎梏。 与白丁世界的哲学非常相似,魔法哲学也是涉及世界观与方法论的一门学科。 只不过巫师们在这方面走的更远。 由于魔力的真实不虚,魔法的强实践性,这节课的内容甚至会涉及巫师们对世界本源的理解。 在前面几节的哲学课上,老姚在每个人面前都描绘了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简单的讲述了巫师们在几千年的探索中感悟到的真相。而哲学课就是他们将这些真相通过一种简单直接的方式传承下去的方法。 按照教授的说法,能够清楚哲学真谛的巫师,才能在未来走的更远,才能触摸更多的真相。 真相是什么,郑清并不是特别感兴趣。 但是老姚在解释真相时描述的那种神秘感,却让人非常感兴趣。 “这个世上,有三个事情最让人抓狂:肚子里有个嗝打不出去,鼻子里有个喷嚏喷不出去,脑子里有对这个世界的理解说不出去。仿佛总能抓住点什么,但是当你摊开手掌,手心留下的只有一片空气。”躺椅上,老姚仿佛在讲故事一样,慢悠悠的开始讲起来。 “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 “什么是‘道’?” “‘道’就是路、就是到、就是引导、就是逻辑、就是魔法……是能够表达出来的一种概念。” “在漫长的历史中,那些伟大的巫师把自己的路说了出来,为我们这些后来人指明了一些模糊的方向。之前的课程中我们已经提过,这一整个学年,我们将一一探索这些方向。” “那么今天,我先带你们领略一下近百年来的一个主要哲学流派,维度派。” 老姚仰卧在自己的躺椅上,手臂微抬,手心向天,虚托着。 教室里的灯光随着他的话语渐渐暗淡,直至漆黑一片。只有小精灵翅膀上绿幽幽的荧光,还在勉强闪烁着微光。 “维度派认为这个世界是维度的。” 一个蓝色的光点出现在漆黑的教室半空。一边闪烁,一边缓缓的移动。每个小小的移动都会留下一个蓝幽幽的‘足迹’斑点。 很快,蓝色光点的足迹缀成了一条淡蓝色的光线。 一根,两根,三根。 似乎只是眨眼间,漆黑的半空中就布满了这些纵横交错的蓝色线条。 “维度派认为,维度间的相互作用,构成了这个世界真实不虚的基础。” 教授说着,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他面前一根细长的蓝色线条。 这根蓝线两头连接着黑暗,仔细看去,它从头到尾在色调上没有丝毫区别,也没有弧度、没有粗细,仿佛只是某种概念的集合,却又真是不虚,似乎能够触摸。 是的,可以触摸。 姚教授的手指按在蓝色线条上,轻轻一压,向那条细细的蓝线施加了某种不可抗拒的力。 蓝色的线条随即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弯曲。 指肚轻轻下滑,蓝色的线条仿佛收到了某种响应,飞快的弹了回去。 “……这种相互作用如此显著,以至于我们能够通过数百种不同的实验加以验证……就像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条维线,像不像一条皮筋儿?……绝大多数巫师认为,这些皮筋的弹动,奏出了世间万象,奏出了宇宙的大和谐……” 郑清皱着眉,一边借着笔尖的微光飞快的做笔记,一边暗自吐槽教授那拙劣的比喻方式。 当然,他仍旧在笔记本上忠实记录着教授说的每个字。 毕竟他不清楚,那些字的背后是否蕴含着更深刻的意思。 当他重新抬起头时,头顶已经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一根维线的振动,影响到与它交错的另外无数根维线,也影响到没有与它交错、但与它相邻的无数条维线。 那些维线随着这条原始维线的波动,纷纷弹奏起强弱不一,音色各异的和弦。 蓝色的线条在振动中留下无数的虚影,看上去变成了一块块蓝布。 无数的蓝布叠加在一起,构造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三维空间。 间或有几条维线崩断,它们振动出的音符也戛然而止。然后一片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漆黑突兀出现,那些蓝色的布块随之消失。 当它们重新出现时,原本的一条维线已经断做两条毫不相干的新线条。 郑清不安的看着那片漆黑。 他敏锐的察觉到其间似乎蕴含着巨大恐怖,却也酝酿着无尽的机遇。 姚教授的声音重新在教室里响起,将他的注意力从那些一闪即逝的漆黑中拽了回去: “维度理论的诞生,从根本上解释了许多魔法世界无法用传统理论解决的难题……”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 “砂时虫,你们知道吧……前段日子在学校很是折腾了几天。” 教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赞同声。 郑清也不由自主的点着头。 “……在维度派诞生之前,巫师们对于‘砂时虫’的认识非常模糊,非常混乱。” “传统巫师们认为,这种虫子是从虚无中诞生的害虫……更早远的理论甚至认为,它们是神祇的身上遗落的类似某种‘寄生虫’的存在……它们是‘天启’的前奏,‘四骑士’的宠物,末日的象征……” “这些含糊不清的解释为这些小虫子带来了巨大的灾难……每一次发现砂时,都会引起魔法世界某种程度的不安……以至于这种奇妙的生物一度被猎杀至濒临灭绝。” “维度派诞生后,巫师们将时间点从三维世界提取而出,缀连成一条新的维线……他们逐渐发现,‘砂时虫’只不过是一种以‘时间维线’的部分‘纤维’为食的‘伪·超维度’生物……” “由此,才结束了巫师界长达数千年对这些小虫子的恐惧心态……” 郑清抓着毛笔,他的脸皱成了一团。 举例子时,姚教授的语速稍微有些快,这让他很难把握其间某些词汇的准确性。尤其是那些举代型的词汇,更容易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不得不用自己能够理解的词汇来记录教授的这些言论。 也许有些失真,但这都是属于他的理解。年轻的公费生在做笔记时心底似乎多了一些恍然,难怪老生们曾经提过,魔法哲学考验的除了巫师们的理解能力,更多还是巫师们的接受程度。 “……当然,在巫师们的后续研究过程中,他们发觉砂时之母酿制的‘砂时王浆’是一种非常温和的续命延生良药,于是这种生物再一次被猎杀至濒临灭绝。” “这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第三十二章 禁咒的原理 一  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的线条振动不休,在魔咒课的教室上空交织出一片令人眼晕的奇诡景象。 许多学生已经承受不住那巨大的精神压力,纷纷低下头,利用静心冥想来舒缓精神。 姚教授很快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吧嗒着烟斗,手臂用力一挥,扯开了教室两侧的窗帘。 晌午的金黄色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窗,落在学生们的课桌间,驱散了教室里的黑暗,也将那些淡蓝色的光线冲击的七零八落,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一只小精灵勇敢的从黑板上沿冲了下来,落在教授的头顶,扑闪着翅膀,将姚教授之前吐出的那堆烟气聚拢成球,塞进一个灰色的小壶里。 教授抬起眼皮,一根眉毛翘的老高,瞄了站在他头顶的小精灵一眼。 最终没有挥手驱逐她。 “咳咳!”他收起烟斗,目光威严的扫视了教室一周,敲了敲身后的黑板:“注意了,看黑板……现在要讲的是这节课的重点……当然,前面那些内容也很重要。” 教室里响起一片轻快的笑声。 不知是觉得教授这句前后矛盾的话有意思,还是站在他头顶专心收拢烟气的小精灵有趣。 “维度派认为,维度都是可以被测量的。” 一个蓝色光点出现在黑板上。 它重复着之前在黑暗中的历史,闪烁着,移动着,留下了一道细长的轨迹。 只不过这一次,它的每一段位移,都会有一道公式做注脚,连同相关的概念与例子一起标示在黑板上。 “线性的、非线性的、概率的、分布的、缠绕的、振动的,等等等等……在维度派的眼里,维度,或者说,这个世界的真实,是可以被测量的。” “比如你们看到的这条细线,也许觉得它没头没尾,没有长短。这是错觉……因为你们看到的,是我在授课时放大了的结构,准确的说,这条细线的长度是1616x10-35。” “这个数值是由大巫师普朗克在1900年确定的,所以被称为普朗克长度……愣着干什么?快记下来,这是期末的考点!” 老姚瞅见教室后排的几个男生呆呆的看着黑板,顿时敲着黑板,拖着长长的音调教训道:“不要只记黑板上的内容,我在讲课时提到的这些东西,你们都要记下来!……班纳同学?你为什么不做笔记?” 橘猫抬起头,傻乎乎的看了教授一眼,然后飞快的转过脑袋,瞅着年轻的公费生。 “报告教授……他手疼…”郑清憋的满头大汗,最终扯了一个谁都不相信的理由,硬着头皮解释道:“昨天做实验没带蚕皮手套,所以……” “所以你帮他做笔记?”姚教授斜着眼,哼了一声。 郑清缩了缩脖子,小声嗯了一下。 教室里许多人都好奇的转过头,打量着那只圆滚滚的橘色胖子。即使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到其间有些不对劲了。 但既然教授没有当面挑明,其他人也不会直愣愣的冲上来质疑。 顶多发出几声意味深长的笑声,投过来几道玩味儿的目光。 老姚并没有在胖子的笔记问题上消磨太多时间,而是继续开口,慢悠悠的说道:“……至于魔法的本质……在维度派的眼中,魔法只不过是维度之间变化的具现……或者从高维降到低维,或者从低维上升到高维。” 说着,他重新在半空点出一个蓝点。 这个蓝色的光点重复着从一个点、变成一条线、然后变成一个面、拓展出三维、延伸出六维、不断上升变幻,直至最后重新破碎成一片蓝雾的过程。 而那些令人不安的漆黑闪烁依然不间断出现在维线崩断的地方。 蓝色的细线蔓延至教室的各个角落,郑清身前的橘猫似乎对它们很感兴趣,三番五次的伸出爪子,想要拨弄那些蓝色的细线。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大为光火,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探起身子,拽住它的颈皮,或者揪住它的尾巴,打消它的冲动,提醒这只猫,它现在不是一只猫。 “注意,重点来了!”姚教授用力敲着黑板,提醒堂下各种不安的年轻巫师们,稍稍提高声音,用强调的语气一字一句说道: “一般的,维线运动状态从高维降到低维,会释放大量的能量;而维线从低维上升到高维,会吸收大量的能量。” “维度派认为,巫师们施展的法术,就是通过维线跃迁产生的这种能量波动实现的。” 郑清立刻放弃了制止橘猫作死的打算,抓起手中的毛笔,飞快的做起笔记来。 即便再迟钝的人,也能理解教授刚刚说的两句话意味着什么。 不夸张的说,刚刚那句话,就是巫师世界的真理。 姚教授丝毫没有因为刚刚讲到了重要的概念而放慢语速,相反,他后面的一句话还稍稍加快的了语速: “……而对于世界本源,维度派认为,就像‘道’一样,本源是不可描述的,是非常大的集合,非常高的维度,是无法描述的。” “但是教授,你刚才提到维度派的方法论,说维度是可以被测量的啊。”教室里忽然响起了一个质疑的询问。 是刘菲菲,郑清不用抬头,就分辨出了那个细细的声音。 “非常敏锐!”老姚不加掩饰的赞许:“不愧是我们的首席生!……太大而不能描述,怎么办?维度派想到一个办法——收敛。” “liit。”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符号,然后解释道: “通过收敛,来强化‘本源’的特点,让巫师能够更方便的解读它……当本源收敛到能够解读的地步,收敛成一个法阵、一条咒语的时候,巫师们惊恐的发现自己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说到这里,教授顿了顿,似乎在考虑着措辞。所有人都抓着笔,静静等待教授的下一句话,教室里一时间静的连针落地都听得见。 “禁咒。”萧笑低喃道。 虽然他的声音非常低,但在静悄悄的教室里却显得异常突兀。 姚教授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眯起眼睛,露出赞许的笑容:“是啊……是的。这就是禁咒的来源……本源收敛到可以用魔法表述的程度,就是禁咒。” “这也是维度派成为近百年来最强大的哲学流派的原因……他们用禁咒证明了自己是如此接近本源,用禁咒击碎了神祇们无上的荣光,用禁咒打破中古纪以来传统巫师们赖以生存的世界。” “在禁咒诞生之前,巫师们最具有攻击力的魔法诞生在‘五火球派’,那时的巫师们认为,没有什么守护是五个火球打不破的,没有什么障碍是五个火球不能粉碎的……当然,这是一种夸张是说法,真正的五火球派巫师,并不是只会甩五个火球。” “而在禁咒诞生之后,巫师们的口号就变成了‘没有什么世界是一道禁咒不能毁灭的,如果没有毁灭,那说明禁咒收敛的不够精确’。” 第三十三章 维度派的世界 一  “……根据收敛内容与收敛方式的不同,所得到的禁咒也大不一样。比如全局收敛与局部收敛、条件收敛与绝对收敛,等等,敛散范围不同,禁咒的威力也各不相同。” “刚刚提到的‘敛散’有些同学可能没有理解。” “有收敛,自然就有发散。巫师们对世界本源的收敛,创造了禁咒,那么他们对世界本源的发散呢?” 教室里一片静悄悄的。 所有人都抓着笔,瞪着眼,期待教授给出后面的答案。 郑清歪着脑袋,瞟了一眼旁边的萧大博士。 “世界。”萧笑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转着毛笔,懒洋洋的回答道。 “非常正确!”讲台的教授敏锐的抓取到了教室里这个微弱的回答声,用力一挥胳膊,攥紧手指,似乎要把这个答案抓在手心:“对世界本源的发散,创造世界……准确理解,是让我们触摸到了无限的世界!” 台下立刻响起了一片沙沙的笔记声。 讲到这里,教授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己偏离了教学大纲,于是停顿了片刻,重新把话题扯回了‘维度理论’的概论上。 “嗯,刚刚提到的收敛方式、敛散性、无限世界之类的概念,属于注册级别以上的巫师们才需要研究与思考的范围,内容相对复杂与艰深,你们稍微了解一下就可以了。” “下面有几个知识点,你们注意一下。” 姚教授话音一转,放下了讲述禁咒原理的话题,重新开始敲起黑板来。 教室里响起一片失望的叹息声。 即便听不懂,讲出来让大家开开眼也是极好的。 这样班上的人出去吹牛就可以用那种淡淡的语气惋惜的提到:“我们班在讲魔法哲学的时候没有太深入……教授只是给我们演示了几种禁咒的收敛方案……光笔记就记了好几页,实在是太烦人了……” 显然,姚教授没有估计到年轻巫师们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重新开始喋喋不休的给大伙儿的耳朵里塞着各种各样的知识点: “……根据‘阿不思多猜想’,维度收敛方式应该有四十到五十种,这就意味着禁咒应该有四十到五十条。” “……当然,按照《禁咒不扩散条约》,任何个人及团体均不得以任何方式研究禁咒……禁止任何形式的维度波动实验……如果有关注时事的年轻人,应该会注意到今年夏末的时候,巫师联盟处理的‘黯蓝古堡事件’,那座古堡当时进行的就属于非法的维度波动实验。” “……就目前而言,世界上已知只有五到六条禁咒存在。” “第一大学封存了其中的四道禁咒。” 教室里静了静,继而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兴奋的盯着讲台上的教授,希望他能吐出更多有价值的消息。 然而,老姚注定让大家失望了。 他满意的看着台下一张张兴奋的面孔,耸耸肩,摊摊手,嘴巴撇的像根鱼钩一样: “我知道这四条禁咒的名字……但我不能告诉你们;我也知道这些禁咒被封存在什么地方……但我不能告诉你们;我还知道剩下两三条禁咒的名字以及位置……但我就是不能告诉你们!” 教室里顿时一片混乱。 “您不能这样!教授!”段肖剑扯着嗓子嚷嚷道:“我们是来求知的……” 这个宣言顿时引起许多人的共鸣。 “想知道上述问题的答案吗?”老姚抹了抹自己的大背头,下巴抬得高高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就快点攒学分吧!攒够毕业的学分,成为真正的注册巫师,进入第一大学的研究院,你们就能知道所有想知道的答案……巫师界所有的大奥秘都藏在那里!” 郑清噗的一声没忍住,趴在桌上,肩膀剧烈的抖动起来。 他无法向别人解释自己的笑点。 那会显得他有点蠢。 但姚教授的说辞显然得到了台下许多年轻巫师们的谅解,教室很快重新回归了应有的秩序。 “秩序啊……真是一根令人着迷的维线。”教授眯着眼,感慨着,但话题一转,就毫不犹豫的继续着自己的教学进度: “在对维度理论有了一些直观的认识之后,我们需要继续深入探讨,了解维度理论引发的巫师们对自我的认识、对整个巫师世界的认识。” “既然世界是维度的,那么社会呢?巫师呢?” “在维度派的观点中,社会与巫师自然也有属于各自的维度……换句话说,维度派认为,巫师是一种维度化的生物;而巫师世界,是一个维度化的社会。” 郑清揉了揉自己酸痛的手腕,看着段肖剑面前那根自动跳跃着的羽毛笔,忍不住有些后悔自己的死心眼。 商店里那些速记羽毛笔每根只需要一个铜子。 一个铜子就能把课堂上教授说的每个字都清晰、完整的记录下来。 与高中时的课堂相比,大学的教授们讲课速度又快、内容还很复杂。有时候讲着讲着就会涉及一些大一新生完全没有接触过的新内容——比如刚刚讲台上的姚教授,毫不在意的把注册巫师级别以上的研究内容扔到了大一的课堂上。 而自己仅仅为了毛笔书法的所谓‘传统’,仅仅因为大家夸赞自己的毛笔字好看,就忽视了速记羽毛笔的必要性,简直太荒谬了! 下节课之前,一定要去买几根速记羽毛笔。 年轻的公费生舔了舔毛笔尖,叹口气,继续忍着手腕的酸痛,听着讲台上教授高低起伏的声音,飞快的记起笔记来: “……需要透过现象看到事物的本质……” “看得见的维度,比如巫师的身高、体重、胖瘦……比如巫师的数量,等等。这些维度是外在的,很容易被大家理解并接受。” “而内在的——那些看不见的维度,则需要我们更深刻的理解其中的本质,并与维度相结合。比如巫师年龄、脂肪含量、血脂浓度……以及巫师社会的秩序。” “是的,秩序!”姚教授手中的烟斗重重的砸在黑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强调道:“这里,我需要帮大家重新理解一个概念。” 第三十四章 维度派简史 “秩序,是一种稳定、可持续的状态,是整齐的、有条理的。而这,恰恰与‘维线’的状态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性。所以,我们可以近似的将‘秩序’理解为一条特殊的‘维线’。” “在这里,我要插一句……你们理解相关概念的时候,需要注意一点:组成时间的维线并不具有‘单一’的方向性;它们是多种多样,纵横交错的。” “继续刚才的话题。” “巫师,或者说人类,是一种秩序崇拜的生物。” “从伦理道德、到法律条文,从语言用词、到日常举止,我们喜欢用条条框框来规范整个族群的活动……这是一种‘效率选择’的结果,同时,这也意味着秩序。” “这种对秩序的崇拜深入骨髓……追求正义的,会设立一套正义的程序;追求平等的,会设立一套公正的程序…” 许多学生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大家都从教授的遣词用句中嗅到了一些熟悉的气息。 “没错!就连这所大学……包括我们这些学院,包括你们现在坐的课堂,这个世界无处不体现着秩序……而秩序,则属于维度!” “维度派认为,巫师们的这种偏好,实际上是整个宇宙维度化的隐性体现……” 课程已经进入后半部分。 讲台上,教授的声音也显得有些嘶哑。 密密麻麻的概念与符号罗列在教室前面的大黑板上,让人望之而眩晕不已。 郑清歪着头,咬牙切齿的做着笔记,感觉自己的手指已经彻底僵硬了。他的嘴角沾着一点墨汁,但却完全没有时间去擦。 与其他的课程相比,魔法哲学这门课没有固定的教科书。虽然入学的书单上罗列了卡尔-施特劳斯的《魔法哲学》,但那本书的条目与内容都非常繁杂,与教授在课堂上讲授的内容基本不搭界。 按照姚教授在第一节课上的说辞,魔法哲学这门课所有的考点、要点以及重点难点,都会体现在他平日的授课与版书中。 所以学生们在他的课堂上疯狂的抄笔记,已经蔚然成为一股风气了。 但郑清却从没想过抄笔记也有抄的手臂抽筋、手指僵硬的时候。 姚教授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的响着,仿佛一根机械表上的钟摆,滴答、滴答、滴答,充满着节奏。 堂下的学生们咬着牙,瞪着眼,死命的做着笔记。 因为谁都能从教授的语气中听出这部分内容的重要性: “……维度派在一百多年前诞生。” “其诞生的标志,是大巫师莱布尼茨1895年在世界巫师大会上的报告《对宇宙线性条件的简要描述》与大巫师帕斯卡1896年出版的《魔咒侵蚀的概率分析》……” “……在接下来的二十多年里,在维度方面,基于线性描述与概率分析的高因子论文大量诞生,逐渐形成了一个笼统的框架……这一框架构筑了传统的经典维度理论。” “这里还有个小插曲:因为这段时间诞生的有重大影响的论文过多,导致大巫师议会不得不重新设计了梅林勋章,将原本只有一级的勋章扩展成了双级四阶,以奖励越来越多优秀巫师的成绩。” “……1925年,大巫师阿尔伯特连续发表了《魔力的四维属性》《时间长短的新测定法》《升维》一系列著作,建立了现代维度论的理论基础;在这一基础上,阿尔伯特带领自己的团队率先构建了世界上第一个禁咒‘创世纪’。” 教室里响起了隐约的骚动声。 郑清在自己的笔记中用波浪线在‘创世纪’下面勾勒了一条着重标记,他很清楚周围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在讨论着什么。 这就是世界上第一个禁咒的名字啊!年轻的公费生在自己心底喃喃着,笔尖充满了憧憬,不断反复加重那条标记。 讲台上的教授不得不稍稍提高声音,一方面压制堂下诸生的小骚动,一方面则强调着后面的重要内容: “‘创世纪’的诞生是现代维度派发展的一个高峰,也是维度派正式成为现代魔法哲学主流思想的标志性事件!” “在‘创世纪’之后,维度派的理论发展一度陷入停滞,当时的巫师们甚至认为‘经典维度理论’与‘现代维度理论’已经囊括了整个世界的真理,不会再有什么新的发现了……” “……直到五十年前,大巫师于睿的《论非维度的魔咒张力》与大巫师陈文远的《实维与虚维》打开了一扇更宽广的大门,让巫师们的视野扩展到宇宙之外,让巫师们的手指触摸到了更为广阔的无限世界……这两篇论文,就是‘后现代维度理论’诞生的标志。” 讲台上,教授的声音在此戛然而止。 同学们纷纷抬起头,好奇的看着他。 只见教授一脸为难的捏着下巴,犹豫了片刻,才敲了敲黑板,重新开口道:“这里再补充点概念……明确三个名词:非维、实维与虚维。这是理解后现代维度理论的窗口,必须先做一点了解,你们才能明白我后面的意思。” “这三个名词很简单。” “非维度,就是维度之外的概念集合。大巫师于睿通运用复杂的魔法技巧,通过长时间的论证,猜测到这个世界除了维度之外,还存在一些非维度的‘概念’,这些‘概念’无法用我们的魔法来具现,但它们又真实不虚的存在于某段严密的推论中。” “而实维与虚维,是属于维度范围内的两个子集。” “什么是实维呢?就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维度。比如一个人高、矮、胖、瘦,这些外在的形状;或者生、老、病、死这些时间的节点……笼统的说,能够被准确测量的维度,就是实维。” “那么虚维自然是相对的概念:无法被测量,但我们又有理由相信它们存在的维度——比如灵魂、比如信念、比如爱情。” “如果说维度与非维度是阴阳对立的两面,那么虚维就是介于维度与非维度之间的那条虚线——它可以转化为‘实维’,也有机会转化为‘非维’。” “当代魔法哲学理论的黄冠,就是建立在研究虚维的基础上,对非维度的一些探讨。” “……当然,现在我们已经可以通过‘洛伦兹—陈的不可能实验’来印证非维度‘概念’的存在了……我们也证明了灵体属于一种虚维的生物、而妖魔的原始血液中带有非维度的某些属性。” “如果你们在座的某位同学,能够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扩展了后现代的维度理论——比如证实了非维度生物的存在——那么我可以非常确认的说,你的未来绝不仅限于大巫师的程度。” “……我们的校长大人曾经说过,世界上真正不朽的除了知识,还有无知……就像某位古希腊的大巫师曾经说过的话:我唯一所知的,是我一无所知。” “当你们知道的越多,对于真理就会愈发敬畏。” “我需要最后再强调一遍,你们要运用主流的哲学思想帮助思考,来反驳这些主流的哲学……不要被今天所讲的维度理论迷惑了头脑,以为这个世界只有这一种解析的方式。大千世界,万千大道,条条都可以验证真理。只不过需要你们不断努力罢了。” “现在,谁还有什么问题?” 郑清立刻把手高高举起来,老姚点头示意。 “光点是什么?”郑清感到自己的嗓子有点发紧,他清了清嗓子,再次补充询问道:“我是说,维度最开始的那个光点……形成维线之前的那个光点是哪里来的?” “有趣的问题。”教授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如果你问不出这样的问题,我有很大可能性扣掉你几个学分……现在,我只能告诉你,那个光点是一切的起源。” “但是……起源从哪里来?”郑清一脸茫然的看着讲台上的教授,感觉他的那句解释相当于什么都没有说。 “神说,要有光!”老姚把手一挥,笑眯眯的喊道:“这节课就到这里,大家记得周三的魔咒课,一个都不能少!尤其是辛,你要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嗷~~”团团飞快的答应着。 郑清戳了戳自己笔记的最后一个字:神。 举目四望,心底一片茫然。 第三十五章 格林杂货店 午后。 贝塔镇步行街。 格林杂货店。 吃过中饭,郑清没有立刻回到宿舍休息,而是拽着萧大博士,穿过一段阴暗的长廊,来到了步行街。 年轻的公费生对上午魔咒课的遭遇心有余悸。 他深刻认识到想要真正提高日后的课堂效率,准备几根常用的速记羽毛笔是一件非常必要的事情。 格林杂货店位于双唐记与胡克兄弟钟表店之间,距离通往校园的长廊出入口也很近。双唐记就是卖糖人的那家铺子,郑清刚刚路过时,忍不住又买了一个跳踢踏舞的小糖人——这种幼稚的行径得到萧大博士无声的鄙视。 中午时分,尤其是正常上课期间,步行街上的行人并不多。 但格林杂货店里却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张季信在向郑清推荐这家店铺的时候,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保证他能在这里买到整个布吉岛速度最快的羽毛笔。 “我哥跟我说的,绝对没错!”红脸膛的男巫如是说道。 事实也确实差不多。 从挤进店铺门口,到售货台前,不到十米的距离,郑清已经看到四五拨年轻巫师们抱着各种各样的商品离开了这家店铺,包括各种教辅、实验用具、常用草药、以及笔墨纸砚等等。 “有人买,而且有许多人买……这是个好现象。”郑清点着头,煞有介事的四下打量着,小声对身旁的同伴说道:“证明这里的货色真的不错。” 萧笑抱着笔记本,懒洋洋的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蠢货。” 年轻的公费生对大博士动辄挖苦嘲讽的语气早已习惯了,这丝毫不会影响他四处张望,看看稀奇的愉悦心情。 格林杂货店里出售的货物非常丰富。 高大的货架从脚底一直到天花板——看得出,这家店铺也把屋子用魔法扩展了许多——堆着满满当当的货物。 五张一叠的标准符箓,用红线捆的整整齐齐,码放在货架上,旁边挂着一个大纸牌,上面用粗大的字体写着‘概不零售’的字眼。 相似的,还有十副一套的蚕皮手套、百张一封的彩鹤用纸,都在同样高低的货架上,看得出这些商品的销售量最大。进到店子里的年轻巫师们似乎也晓得老板的规矩,不讲价、也不挑三拣四,拿起封装好的货物,丢下手里的金属货币,麻溜走人,整个节奏异常流畅。 货架高处的商品就比较麻烦了。 客人们总不至于踩着高高的云梯,或者坐在软趴趴的波斯飞毯上,晃晃悠悠的去高处查看货物。 杂货店为此配备了一大群小精灵。她们穿着绿色的纱裙,抓着长长的牛皮纸货单,在半空中飞来飞去。 客人们可以随时扯下那些飘荡在眼前的牛皮纸货单,参看上面罗列的商品数据,如果有需要,招呼小精灵们把货取下来便可。 “两位先生需要点什么?”注意到店里东张西望的年轻红袍,售货台后面带着尖帽子的女巫和善的招呼道:“《五年级考三年模拟》《王大雄全套教材解读》《冲刺满分》《金榜题名》等等,还有九有学院的教授们私人出版的习题册,历届九有首席生的课堂笔记……格林杂货店应有尽有。” 郑清听着那些惊悚的名词,脸上挂着僵硬的表情,勉强笑道:“不急不急…还用不到……我只是想买几根羽毛笔。” “哦,羽毛笔。”没能捞到大鱼的售货员显然有些失望,但很快她又打起精神,兴致勃勃的推荐道:“那么您想要什么样的羽毛笔呢?我可以向您推荐几款经典版……” 说着,她伸出手,把一头正在售货台上慢悠悠踱步的绿孔雀拽了过来,强行扯开孔雀的尾屏。 各色各样的羽毛笔叠加在一起,凑成了一张五颜六色的漂亮尾屏。 趴在售货台上的绿孔雀似乎察觉到面前两个年轻巫师脸上震惊的表情,不由自主的昂起脖子,得意的嘎嘎叫了两声。 戴着尖帽子的女售货员一巴掌把绿孔雀的脑袋重新摁到桌子上,笑容满面的推介着:“您看这根……小山寒鸦的赤羽制作而成,天然附加了提神醒脑的功效,抓在手里完全不需要担心上课打瞌睡……还有这根,用骆宾鹅的羽毛精制而成,蘸饱一次墨水,能用一整天!” 萧笑忽然伸出手,指了指绿孔雀尾屏正中央一根青色的巨大羽毛笔,疑惑道:“这根呢?我怎么看着像鸾鸟的尾羽?!它们应该属于巫师联盟禁止狩猎的魔法生物吧。” “非常正确!这的确是青鸾尾羽制成的羽毛笔。”女巫惊讶的看了小个子男巫一眼,随即强调道:“但这根羽毛来自于一只意外横死的青鸾……如果您需要,格林杂货店可以提供相关流程的完整资质证明材料。” “不,并不需要,谢谢。”萧笑飞快的缩回手,重新抱起自己的笔记本。 郑清清了清嗓子,干巴巴的补充道:“事实上……我只需要几根速记羽毛笔……记课堂笔记用的。” 这个需求再一次打击了售货台后面的年轻女巫。 她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郑清差点忍不住掏出钱包买下那根青鸾尾羽的羽毛笔了。 好在他及时摸了摸自己干瘪的钱袋子,打消了这点冲动。 “速记羽毛笔,一捆六根,不单卖。”年轻的女巫从台下搬上来一棵小树,摆在客人们面前。 郑清一瞬间以为她拿出来的是一棵圣诞树。 好在他很快察觉挂在树枝与树杈上的并不是松柏的针叶,而是一束束用五色彩线捆扎在一起羽毛笔。 “这里有不同款式的速记笔……您尽可以先试用一下。”女售货员推过来一张白纸、一小盒墨汁,礼貌的点点头,道:“您选择好后,把钱交给她们就可以了。” 说着,她指了指树顶坐着的一只小精灵。 小精灵兮兮的答应着,抖了抖翅膀,举起手中长长的牛皮纸货单,向两位年轻男巫展示着自己的权限。 女售货员则拽了拽自己尖帽子的边沿,抱歉的笑了笑,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第三十六章 关于社团的几个小问题 格林杂货店里客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店铺深处两个年轻的九有新生。 萧大博士永远捧着他的笔记本,写写画画,似乎除了这件事情,再没有其他什么能够吸引他的注意力了。 而郑清则倚靠在售货台前,一根接着一根从‘圣诞树’上拔下那些待售的速记羽毛笔,然后蘸着旁边的墨汁,一根接着一根,耐心的试用着。 这种‘一丝不苟’的买货态度最终引起旁边大博士的不耐烦。 “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一个半小时。”萧大博士抬起头,催促道:“你应该记得我们中午还要开一个社团成立的会议……我给其他人的通知都是十二点四十五,也就是说,你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买好你的速记笔,然后滚回宿舍去。” “其他人?”郑清的思维显然没有顺着博士的预期运作,他的注意力很自然的偏差到了其他方向:“你还通知了谁?难道是司马先生吗?话说,司马先生最后到底怎么答复你的……” 这个问题戳到了博士的痛处。 他的脸色立刻黑了。 “宿舍的胖子、迪伦,我们班的张季信,星空学院的蓝雀,阿尔法学院的林果。”萧笑闷哼一声,自顾自的回答道:“还有亚特拉斯那位小和尚释缘……他今天有其他事情不能来,但是愿意在我们社团成立的草案上署名。” “这么多人!”郑清手中举起的速记羽毛笔停在了半空中,显得非常惊讶:“我是说,我们只是开个小社团,能混进校猎会就行……需要这么麻烦吗?” “看样子你是真的一点都没有关注这件事。”萧笑毫不客气的断言着,语气异常不满。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辩解道:“我们昨天晚上才讨论的这件事……” “按照社团联合会的要求,在第一大学成立的任何一个社团,其成员都必须覆盖四所学院……这既是社团联合会成立的初衷,也是实践第一大学所提倡的‘团结’理念。”萧笑叹口气,却仍旧耐心的解释道:“另外,在进行申请答辩的时候,发起社团的全体成员也必须悉数到场……” “听上去真够复杂的。”郑清把手中的那根棕黄色的羽毛笔重新塞进树枝间,一边端详着其他颜色的羽毛笔,一边摇着头,连声叹气:“早知道,我就随便加入某个社团了……” “更重要的是时间。”萧笑没有在社团的成立条件上做过多说明,而是将重点放在了另外一件事上,强调道:“时间的安排与规划……如果不出意外,周五的时候学校就会举行猎月的开幕仪式,我们必须在今天提交相关申请,然后督促社团联合会尽快给予答复,争取周三的时候进行申请答辩,这样我们还有一天的时间来规划猎月的相关事宜。” “时间紧迫,任务艰巨啊。”郑清的手指拂过树梢尖的那些羽毛,咂咂嘴,忽然抬起头问道:“我比较好奇的是,林果竟然答应了这件事……难道你没有跟他提到我们组建新社团的最终目的吗?” “如果你是指参加新人猎赛的事情,那么我应该向他说明过了。”萧笑漫不经心的回答道:“他并没有表示反对。” “他竟然同意了!”郑清顿时对萧大博士刮目相看:“我原本以为你只是懂的多一点,没想到口才也如此了得……我觉得经过巡逻那件事之后,林果短时间内斗不会接触有关妖魔或者狩猎的任何事情了。” “不是我的口才好……事实上,我并没有浪费什么口水。这是林果自己的决定。”萧笑摇着头,脸上露出敬佩的表情:“虽然年龄比较小,但他成长的决心却比这所学校里大部分成年巫师都要强烈的多……” “成长的决心?如果他真的下定决心成长,就应该放弃那可笑的时间线。”郑清不赞同的摇着头,终于认定目标,从‘圣诞树’第三根树杈上拽出来一根绿色的羽毛笔,在墨水盒里蘸了蘸,随手丢到旁边的白纸上,然后掐了个手诀。 绿色的羽毛笔立刻跳起了优雅的华尔兹,在空白处留下一串优美的花体字——每一条横线都要拐几次弯、每一个字写出来都像一朵花一样的花体字。 郑清艰难的辨析片刻之后,最终摇摇头,放弃了这根优雅的绿色羽毛。 “鸿鹄羽毛虽然漂亮,却不适合真正的速记场合。”萧笑站在一旁,随口指点道:“也许你应该选择青雀的尾羽……啊,林果的时间线,我记得你提到过,他那非常特殊的时间线……也许他已经把周六那件事埋藏在了记忆深处,所以可以摆脱那些负面影响。” 郑清重新从树枝上拔下一根红色的羽毛笔,闻言,不由叹口气:“必须承认,这种能够调整时间线的特殊天赋,在某些时候非常有用……但这意味着巨大的风险。” 自行在意识中打乱时间,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重新排序,自己的世界自己做主,听上去似乎非常了不起。 然而在上午,姚教授的魔法哲学课上重新了解维度、维线这些概念后,郑清终于察觉到林果这种时间概念上的不妥之处。 “按照维度理论来解释,我们每个人都是无数维线构成的信息集合,时间维线贯穿着我们的生命始终。”郑清把红色的羽毛笔插回去,又换了一根青色的羽毛笔,然后在纸上画了几道虚实相交的细线,解释道:“我们记忆的时间线,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是属于‘虚维’的范畴,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随意把它打碎重组。” “你是指‘虚维’在‘非维度’与‘实维’之间的转化效果吗?”萧笑挑了挑眉毛,语气稍微严肃了一些。 “宾果!”郑清手指在空气里画着圈,看着那根青色的羽毛笔在白纸上留下一串清晰整洁的行楷,连连点头:“意识终将影响现实……我们生活在这个魔法世界,不应该不清楚其中的危害……也许我应该找机会跟姚教授谈谈这件事。” “林果是阿尔法的学生,也是学校关注的天才……需要你特意去提醒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吗?”萧笑颇不赞同的摇着头。 “万一他们真的没有注意到呢?”郑清反问了一句,最终下定决心,向‘圣诞树’树尖坐着的小精灵招了招手:“明天我要去易教授的办公室,也许可以跟他提一下这件事。” 萧笑合起自己的笔记本,没有反驳。 树尖的小精灵已经等的快要睡着了,看到客人挥手,终于打起精神,翅膀一抖,顺着树梢滑了下来。 “兮兮!”她用尖细的嗓子哼着欢快的调子,把那张长长的牛皮纸货单铺到了客人面前,然后端详着郑清选择的那种速记笔,飞快的在单子的某个位置上点了一下。 还没等年轻的公费生回过神,眼前一闪,一捆用五色丝缔捆绑好的青色羽毛笔便出现在了牛皮纸上。 “承惠,一个银角五个铜子。”戴着尖帽子的女巫眨眼间就重新出现在两个年轻人面前,笑眯眯的摊开了手心。 郑清耸耸肩,费力的从自己的灰布袋里抓出了一大把铜子。 “我忘了带银角子了。”他赧然笑着,一枚一枚的把铜子摆放在售货台上,排成一条长线。 萧笑悄悄退了几步,把自己淹没在杂货店滚滚的人流之中。 戴着尖帽子的女巫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脸上继续挂起和善的笑容。 第三十七章 艰难的起点 午间。 男生403宿舍。 郑清,萧笑,辛,迪伦,张季信,蓝雀,林果。 橘猫歪在辛胖子的枕头上,眯着眼,惬意的打着呼噜;小精灵们在它身上爬上爬下,把那条橘黄色尾巴上的长毛编出各式各样的小辫子。 张季信正在与林果下猎棋——这是一种脱胎于猎赛复杂游戏,似乎随着猎月的到来,一夜之间便重新获得了众多学生的青睐——萧大博士捧着自己的笔记本,坐在一旁,没精打采的为两人记录着比赛分数。 郑清盘腿坐在自己的床上,双臂抱在胸前,一脸严肃的看着面前漂浮的一张白纸。白纸上方,刚刚从格林杂货店买下的速记羽毛笔正在欢快的勾勒着细长的线条。 “听我的,没错吧!”红脸膛的男生仿佛在背后长了眼睛,虽然目光仍旧盯着面前的棋盘,却对背后的事情了如指掌:“我就说了,格林杂货店的东西物美价廉!” 萧笑长长的哼了一声。 “关门啦!”林果挥舞着拳头,兴高采烈的叫了起来。 棋盘上,属于阿尔法小男巫的辅猎手刚刚截断了对面野妖团的退路,将整个捕猎的口袋紧紧扎了起来。 蓝雀原本抱着胳膊斜靠在林果身后的床柱上,看到小男巫兴奋的劲头儿,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整齐的西瓜头。 林果回过头,龇着牙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这么早就高兴起来。”坐在对面的红脸膛男生挽起袖子,兴致勃勃的指挥着自己的野妖群摆出全面防御队形,并按照最保守的姿势把野妖王守护在最中央,严阵以待,等候对方猎队的突击。 “你两个轻点……下个棋跟打仗似的。”辛胖子嘟囔着,把胸前的抱枕搂的更紧了一些。他懒洋洋的瘫在靠椅中,两条腿大大的撇开,一副半梦半醒的模样。 “你们就打算在这里干坐一中午吗?”不远处的帐子中传来迪伦有些恼火的声音。 正是一日之中阳光最热烈的时候,宿舍里的吸血狼人先生显然对这种环境不太满意。所以虽然他床铺上的帐子已经挂起来了,但迪伦仍旧坚持坐在自己的棺材里,把整个身子隐藏在帐子后的阴影中。 宿舍里仍旧有些死气沉沉。 现在,就连两位正在下棋的选手都放弃了使用明令指挥那些棋子在沙盘上四处跑动,而是尽量用棋盘配置的小手杖默默指挥。 就在气氛压抑到快要爆炸的时候,瘫坐在靠椅上的胖子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 “有了!”他大叫一声,眼睛瞪的溜圆,胳膊高高举了起来:“就叫‘编号403’怎么样?!” 正在为橘猫编尾巴上小辫子的小精灵们被这声大吼吓了一跳,兮兮的叫着,飞快的躲到肥猫宽厚的身子后面。 团团停止打呼,抖了抖胡须,不满的睁开一只眼睛,警告性的瞅了胖子一眼。 “你吓魂儿呐!”郑清也被那声大吼吓了一个激灵,原本飘在面前的速记笔一时没能控制住,在白纸上戳出了一连串透明窟窿。 他收起纸笔,一脸烦恼的重新看向胖子,有气无力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我们的社团,就叫‘编号403’,怎么样?”辛胖子一脸郑重的挥舞着胳膊,仿佛正在舞台上演讲,慷慨激昂的嚷道:“虽然看上去中规中矩,但字里行间蕴含着‘秩序’的真谛!不仅正式,而且一目了然,给人一种非常严谨的感觉。” “严谨不严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的唾沫星子刚刚落到我的野妖王脸上了。”张季信不善的掰了掰自己的手指,发出威胁的咔咔声。 “完全看不出拿我们的门牌号当名字有什么正式的感觉,更不要提严谨了。”郑清一把将那张白纸糊在脸上,哀叹道:“也许社团联合会只会从名字上感到我们敷衍了事的态度……” “没有眼前一亮,只感到眼睛瞎了。”萧大博士言简意赅的评价道。 “还有,还有,我,蓝大哥,还有张大哥,不是403宿舍的……”林果忙不迭的板着手指,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哦,还有那个亚特拉斯的小师傅,他也不是403宿舍的。” 蓝雀没有说话,只是用不屑的目光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倒是给个好主意啊!”辛胖子仰天长叹,栽回自己的靠椅中,声音里满是绝望:“只是取个名字而已,需要这么较真儿吗?我们已经在这个议题上浪费了快半个小时的时间了!” 这一次,就连阴影中的棺材里都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郑清翻过自己面前那张信纸,看着背面各式各样的名字,也感到非常头痛。 从步行街回到宿舍后,年轻巫师们的‘社团成立大会暨第一届团员全体会议’在召开不足五分钟后,便陷入停滞状态。 一个谁都没有预料到的简单问题难住了所有人。 他们新成立的社团应该叫什么名字?! “所以,要我说,就应该选用我的意见。”林果举起一枚棋子,任凭那个原本正在潜伏的猎手张牙舞爪的对他发出恐吓,一脸认真的提议道:“我认为‘星空无敌猎队’或者‘天下第一猎队’就能非常明确的表达我们的宗旨,完全能够衬托出我们的勇气与无畏。” 宿舍里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众人不约儿童的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辛的笑声最夸张。 “名字太大,我怕闪到腰。”胖子笑呵呵的否决道。 “胖子没有腰。”林果斜了他一眼,气呼呼的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辛同学张了张嘴,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圆滚滚的肚皮,从床上扯过一条毯子,默默的盖到了自己脸上。 “那你们觉得‘绅士联盟’这个名字怎么样?”迪伦的声音从帐子的阴影下传来,用一种雍容华贵的腔调解释道:“这是欧罗巴历史上一支非常著名的猎队,曾经猎杀过许多名噪一时的大妖……只是小小的借用……想来他们也不会介意学校里的年轻巫师们追逐梦想的简单想法……” “绅士什么的,听上去就很变态。”郑清飞快的摆着手,连连否决:“也许女生们听上去会觉得这是一个‘变态联盟’……不行,不行。” “为什么!”迪伦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与疑惑:“绅士难道不是一个非常高雅、非常优美的形容词吗?” “那是多少年前的老古董了……你已经与社会脱节了。”郑清吐槽道:“也许你应该翻一翻现代流行语词典……要知道,古代的‘走’是跑,现代的‘走’就是迈开两条小短腿溜达。” 迪伦的帐子里安静了几秒钟,最终传来一声长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知道,作为一个一千两百岁的老人,对于时间的变化总是不那么敏感。” “又变回1200岁了?”萧笑哼了一声。 第三十八章 关于名字的一点争论 “咸鱼福利社怎么样?”青色的速记羽毛笔笔尖戳在了信纸下方,郑清抖了抖手中的名单,看着上面被划掉的一串名字,有气无力的喊出了下一个名字。 “我不是咸鱼!”张季信立刻拍着桌子大声反驳道。 “我也不是!”迪伦立即附议道。 “起这个名字……那社团是不是应该有什么福利?”辛胖子的思路果然与众不同,立刻抓住了其中的某个细节。 “pass掉!”郑清果断用笔划掉这个名字,并拒绝回答胖子的任何疑问。 “下一个名字……特拉福俱乐部……不不不。”主持会议的公费生同学立刻划掉了这个名字,并点名批评道:“迪伦!我们不能总是使用未经别人授权的名字!” “收到……”棺材里传出吸血狼人先生漫不经心的回答声,但是听得出,他的语气没有丝毫反省的诚恳。 “还有特勤处?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郑清看着名单中的下一个名字,顿时觉得额头一跳一跳的抽痛:“你们干嘛不叫tf……” “如果叫tf,很有可能被scp那些疯子盯上。”张季信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叫特勤处就没有关系了……世界上被缀以‘特勤处’的组织没有一千个,也有八百个,完全没有任何名义上的风险。” “唔,我记得大不列颠有个特勤五处很有名气,要不我们改叫‘特勤九处’怎么样?”辛胖子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感兴趣:“最好再加上前缀,嗯,我们把名字挂在三叉剑下可以吗?三叉剑特勤九处?” “三叉剑也许不会介意,但社团联合会肯定第一时间否决这个名字。”张季信摇着头否决着,但他随即补充道:“我们不能使用巫盟的正式组成机构来给自己的社团背书……但我想如果改作‘克鲁苏学院’应该没有关系……毕竟这个神秘向的巫师派系已经被湮没在历史中很长时间了。” “另外,特勤九处的名字稍微有点大……我们没有那么多人。不不如小一点,加个下设。”迪伦冷不丁插口道:“你们觉得‘克鲁苏学院特勤九处狩魔三科’怎么样?” “如果再加个别动队,就更完美了。”萧笑难得吐槽了一下:“克鲁苏学院特勤九处狩魔三科别动队。” “你们是认真的?”年轻的公费生瞪大眼睛,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喊道。 原本瘫在枕头上打盹的橘猫发出不满的喵叫声。 宿舍里混乱的声音让它感到有些困扰。 只不过,这一次心烦意乱的年轻巫师们没有在意它的想法,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迟迟无法确定的社团名称上。 “幼稚。”沉默了许久的蓝雀终于开口,说了两个字,却没有更多解释。不知是在评价那个中二度爆表的名字,还是郑清刚刚喊出的问题。 这让宿舍里的气氛顿时陷入迷之尴尬之中。 “当然,这个名字只是个选择。”辛胖子哈哈着,打破宿舍里沉寂下的气氛,看向郑清道:“名单上下一个名字是什么?” “好难啊……真的是太难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正式开始其他议程!”林果哀叹一声,把脑袋重重的砸在了书桌上:“下午还要上课呢。” “既然这么难以开始……那干脆就叫‘难开社团’吧,”郑清吐槽道:“可以取谐音,‘南开’,大家觉得怎么样?” 没有人说话。 其他人都用微妙的眼神看着郑清。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感觉自己像个蠢货一样。 “只是个玩笑……你们难道当真了?”郑清干笑了几声。 “不不不,”萧笑扶了扶眼镜,语气有些奇怪:“只是觉得,你起的这个名字意外的合适呢……” “胡言乱语……”年轻的公费生自我否决着,然后扫了一眼名单后面几个平淡无趣的选择,最终没有继续唱票,而是一把将手中的信纸攥成纸团,丢向宿舍的垃圾桶,同时伸手指向刚刚开口的萧大博士,用肯定语气说道:“既然我主持会议……那么我宣布,社团的名字将由萧博士最终确定!他说叫什么,我们就叫什么,有没有异议?” 其他人齐刷刷的摇着脑袋,表示赞同。 整个宿舍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你们这是选择困难症……是病,得治。”萧笑虽然口头抱怨着,却没有拒绝这个看上去非常麻烦的任务,但他仍旧低着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直到郑清再三催促,他才慢悠悠的抬起头,扶了扶眼镜。 “我们组建社团的原因是什么?”萧笑环顾左右,换了一种说辞:“或者说,这个社团的初衷是什么……这个问题都要回答,因为它也是社团申请表上的必答问题。” “学分?”辛胖子用不确定的语气回答道:“没有社团,我们就没有办法参加校猎会,也就没有办法赚学分了……” “这只是你们几个的理由。”萧笑不耐烦的打断胖子的陈述,转头看向另外几个身影:“迪伦、蓝雀、林果……还有没来的释缘,他们参加这个社团的理由呢?” “因为无聊。”迪伦的帐子里传出懒洋洋的答案。 “我想真正战胜一次妖魔。”林果握紧小拳头挥了挥。 “战斗。”蓝雀一如既往,言简意赅。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萧笑抓着笔用力戳着面前的笔记本,提高声音说道:“大家抱着各种各样的心态,还没有一个相同的目标,怎么可能组建一个真正的团队……” “我也没想着组建第一大学年度十佳社团。”辛胖子嘀咕道。 “听我说完!”萧大博士恶狠狠的瞪了胖子一眼,拍了拍笔记本,继续说道:“虽然我们的举动有些草率,但我必须强调,在第一大学成立社团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我们所使用的社团名字也必须符合所有人的想法,这是魔法契约的要求。” “魔法契约?”郑清忍不住再一次打断道。 “按照申请材料上面的说法,社团如果成立,所有人的名字都会被拉入一个类似花名册的魔法契约中,如果某人的想法与社团的宗旨不一致,他的名字将无法录进去。”萧笑这一次没有发怒,而是耐心的解释了一遍。 “所以说,我们必须求同存异,找到大家一致的目标。” “先听我分析!”萧大博士无视了辛胖子再一次举起的肥手,低头看向自己的笔记本:“目标有大小之分,我们可以先选取所有人都会有的特质,然后求取最大公约数。” “比如林果想要战胜妖魔,蓝雀希望能够战斗,那么‘武力侧’就是我们起名字的一个方向。” “但我们还必须考虑到其他成员的想法,比如迪伦一直想要一个优雅、高贵的名字。” “对对对。”帐子里传来吸血狼人先生急急忙忙的附和声:“名字必须符合月下贵族优雅完美的气质。” 宿舍里响起几个干呕声。 “所以我们应该选择一个优雅、高贵,但又倾向于武力侧的名字。”博士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最后总结道:“就我自己而言,比较倾向于‘骑士团’这个稍微中性的概念……你们有没有什么其他建议?” “我的想法呢?你起名字还没有问我的想法吧。”辛胖子终于找到机会,急吼吼的叫道。 “有社团让你参加就可以了,”张季信吐槽道:“难道你会反对?” 胖子顿时哑口无言。 “但是,骑士团的名字会不会有些模糊?”郑清提出自己的疑惑:“就像刚刚你们说的特勤处……骑士团的名字,会不会显得有点太大了。” 第三十九章 宥罪 “骑士团只是后缀。” “我们需要先选定范围,然后再进一步缩小它。”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我们可以想办法在骑士团上增加一个前缀了。”萧笑哗啦啦翻动着手中的笔记本,飞快的说道:“历史上比较著名的骑士团,比如欧罗巴的条顿骑士团、圣殿骑士团、善堂骑士团;北非的努米底亚骑士团;恒河的战象骑士团;草原的黄金骑士团……等等,这些骑士团的名字中都蕴含了深刻的文化与血脉渊源,在历史上诸多猎妖会战中都取得了耀眼的功绩。” “我们既然选择了骑士团,那么就应该以骑士的准则要求自己。” “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诚实,公正,以及信仰。” “问题是……我们能做到吗?” 一席话,令宿舍里的气氛顿时凝重了几分。 萧笑并没有等待其他人的回答,而是径直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不,我们不能。” “不仅不能……相反,我们在这些美德的对立面走的非常远……非常远。” “比如我,整天抓着这个厚厚的笔记本,希望能够记录自己看到一切……想要学到所有的知识。这是狂妄、是不自量力,也是贪心,是贪婪。”萧笑一把将那个笔记本丢到旁边辛胖子的床铺上,语气中充满了厌恶:“但我既然承载了这样的命运,那么只能继续贪婪下去了。” 几只原本正在为橘猫捋猫的小精灵们兮兮的叫着,振起翅膀,拖着那个厚重的笔记本,重新送回博士的面前。 萧笑脸上的郁气消减了几分。 “谢谢。”他诚心诚意的感谢着。 小精灵们对于收到称赞感到非常高兴,她们兮兮的笑着,欢快的跳着舞,在空中飞舞了几圈,然后施施然重新回到橘猫的背上。 “你们呢?我想每个人应该都能找到自己背负的罪孽吧。”萧笑手指轻抚过笔记本封皮上的鎏金烙印,目光从宿舍里的其他人身上掠过。 每个人都不安的避过他的目光。 只有帷帐下的阴影中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回答声。 “既然你是贪婪……那我就是懒惰咯。”迪伦仍旧把自己埋在棺材里,这让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空洞:“一千两百岁的漫长人生啊,我已经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厌倦,懒得出门,懒得读书,懒得吸血,懒得有爱好,甚至懒得活在这个世界了。” “那你干嘛不去死。”郑清感觉额头一跳一跳的,忍不住插口道。 “因为我本来就是死的啊!”迪伦回了一个很冷的笑话。 林果响亮的笑了两声。 然后他发现没有人附和,便乖乖闭上了嘴巴。 出乎郑清的意料,第三个开口的竟然是一贯少言寡语的蓝雀。 “师傅曾经说过,自信与自负只有一线之隔,自负与傲慢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在我专注于自己道路的时候,总会忽视其他人的感受……这是不对的。”蓝雀很少见的说了一大段话,最后用一个词总结了自己的罪孽:“傲慢。” 郑清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忽然觉得话题有些跑偏,而且大家的发言似乎正在倾向于他印象中某个比较熟悉的概念。 还没等他想好措辞,辛胖子就乐呵呵的开口了。 “真有意思,真有意思……”胖子抱着胳膊,斜躺在自己的靠椅中,笑容显得有些古怪:“如果说我有什么缺点,那么就是贪吃了……但你们要知道,作为一个巨人,能量的消耗总是非常大的。从小家里人就培养我时刻积攒能量,补充能量的习惯。以至于到了现在,有时候我会发现自己吃东西时有种停不下来的感觉……这种感觉有点吓人。” “还有我!”张季信掰着指关节,眉飞色舞的说道:“我的脾气比较暴躁……不,应该说,我家里人的脾气都比较暴躁。我哥说这是遗传,越暴躁越好……我不太明白其中的道理,不过我觉得应该是人在暴躁生气的时候气血流动会比较快,拳头挥舞的会更加有力吧。” 当张季信的自我剖析完毕后,宿舍里一时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林果仍然在皱着眉自我分析,努力把向某个合适的负面词汇上靠拢。而郑清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把握住了萧笑的想法。 “贪婪、懒惰、傲慢、饕餮、暴怒。”年轻的公费生伸手点着宿舍里几个身影,脸色显得很差:“我说博士,我们一共八个人,你搞七宗罪是要闹哪样。” 说着,他伸出指头,分析道:“你还剩下色欲、嫉妒两个头衔……但是我们还有小和尚、林果、我三个人……话说,你们几个把好用的词都占了,我怎么办?!我也想当懒惰啊!” “不好意思,你反应慢。”迪伦阴森森的笑声从棺材里响起:“承让,承让……” “谁说没有你的头衔?我就觉得‘色鬼’很适合你。”辛胖子腆着肚子,一本正经的说道:“或者你可以争取一个双料头衔……比如‘既懒且馋’?” “喂,胖子……你刚刚说什么?”郑清眯着眼,从自己的灰布袋里摸出几张符纸,威胁的晃了晃:“说话要负责任……如果将来有了什么偏差,哼哼。” “我是有根据的。”辛胖子的眼神避开郑清的那几张符纸,嘟嘟囔囔的小声哼道:“开学才一个月,你就跟三个女生纠缠不清……这不是色鬼,什么才是色鬼……” “三个?!”张季信的大着嗓门,嚷嚷道:“让不让人活了!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还有,为什么我只知道两个?” “我也只知道两个……”萧笑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好奇:“他什么时候又找了一个?” “喂!你们几个说话有没有过脑子!”郑清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什么两个、三个……哥现在一个都没有呢……” “你不是在跟那个吉普赛女巫谈恋爱吗?”林果忽然回过头,好奇的看了他一眼:“我听李萌说,你们两个还互相送了礼物吧……” “没有互相送礼物……小丫头的话你也能相信?”郑清强调着,勉强认同道:“事实上,我们并没有正式交往……只是关系比较好的同学。” “哦,那你关系比较好的同学还有一个蒋玉。”萧笑补充道:“你周末跟她出去的次数比伊莲娜都多……这你不能否认吧。” 郑清张口结舌。 “还有一个是谁?”萧笑转头看向辛胖子,催促道:“难道他背着我们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 “咳咳,最后一个十拿九稳……学生会的老生们都知道。”辛胖子干咳了两声,卖了卖关子,才慢悠悠的解释道:“是校学生会副主席,科尔玛,今年大三……一个非常,嗯,非常厉害的女巫……我都不知道清哥怎么跟她搭上的。” 其他人齐刷刷的看向坐在床边的年轻公费生。 “她是谁?”郑清一脸茫然。 看他不似作伪,其他人又把目光转向辛胖子。 “绝对不会错的!”辛胖子信誓旦旦的拍着胸口:“校报编辑部的人都传遍了,说学生会副主席科尔玛今年找了个小男友,是九有大一的公费生……九有大一的男公费生是谁?” 宿舍里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郑清身上。 “冤枉啊!我比窦儿还冤啊!”郑清用力拍着床铺,面红耳赤的争辩道:“前面两个我起码还认识……你们说的最后一个,我完全都不知道是谁啊!” 眼看话题将要滑向不可知的混乱地带,萧笑终于拍着桌子,终结了这番讯问。 “我们晚上再抽时间拷问吧,”萧大博士笑眯眯的说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词,然后补充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完成社团申请表的填写。” “嗯,结合之前的讨论……我给社团起的名字是‘宥罪骑士团’。” “事实上我并没有想着套‘七宗罪’,事实上也不能用……学校已经有一个社团用了这个名字,那是阿尔法学院一个历史悠久的组织,所以,我们只能想个新词。” “宥者,宽恕也。” “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我们在践行骑士美德的同时,也要践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第四十章 社团章程 “宥(you)罪骑士团……有没有人反对?” 郑清挥舞着手中的羽毛笔,目光在屋子里的每个身影上停顿了片刻。 所有人都努力点着头,唯恐这件事再生出什么反复。 “没有人反对我就记下来啦!”说着,他从床上捡起那张红色的申请表,犹豫了几秒钟,最终爬下床,趿拉着鞋子蹭到书桌前,晕开了自己的砚池。 他觉得,在申请表上写毛笔字会显得更正式一点。 也许社团联合会的审查官会看在自己那手漂亮的小楷上略微放放水。 就像高中时写作文,自己漂亮的书法每次总能从老师手中收获一些溢价的卷面分。 “队名全票通过!” “耗时……”郑清说着,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怀表,抖开表盖,瞄了一眼时针与分针的位置,惊叫道:“竟然已经快一点钟了!” “你以为呢?”辛胖子叹口气,揉了揉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有气无力的哼道:“我感觉自己又饿了……” “我也是,困得不得了。”迪伦懒洋洋的声音在棺材里响起,像是在打鼾:“你们的大中午,相当于我的大半夜……正是睡美容觉的时候。” “打起精神!”张季信暴躁的敲着桌子,吼道:“不要像个小娘们一样整天唉声叹气……” “我觉得你是不是对女巫有什么偏见?”林果睁大眼睛,一本正经的看着红脸膛男生。 “下一个议题!” 郑清用力锤着书桌,将众人的注意力拉扯了回来,然后他看着申请表上的空格,清了清嗓子,喊道:“确定社团章程,推举社团负责人。” “这个章程是什么东西?”他转过头,看向正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的萧大博士。 “社团章程,是指社团根据《第一大学管理条例》等学校相关规章制度,拟定的关于社团组织架构、管理制度、工作范围等一系列条款的基本文件……这些文件要准备一式四份,一份自留,一份由社团联合会存档,剩下两份上交校工委与教授联席会议当做报备。”萧笑头都没抬的回答着: “哦,对了,因为这些章程属于确立社团成立契约的必要文件,所以里面的造词遣句必须符合相关规范……否则吃亏的是自己。我记得书山馆里有一份文件提到过,曾经有一个小社团在组建时没有认真审核自己的章程,导致社团全体成员无法从学校毕业。” “为什么?”林果好奇的问道。 “他们在章程中写道‘团队竞赛落败扣分时,优先以社团积分抵扣,社团积分不足时,按社团成员数量平均分配承担,以一学分抵扣零点一社团积分为基准……’”萧笑抬起头,扶了扶眼镜,摇着头叹口气:“这原本是属于那些大型社团的专用话术,作为一个不足十个人的小社团,他们能力非常有限……大四的时候一统计,整个社团竟然负了将近一百分,也就是说每个社团成员都会被扣掉将近一百个学分!” 郑清倒抽了一口冷气。 “团队竞赛是什么?”他急忙忙问道。 “社团联合会安排的社团之间的友谊比赛……当然,比赛第一,友谊第二。”萧笑解释道:“包括但不限于魔咒、魔药、符箓等学科方面的比赛,以及实践方面的一些赛事……比如这次的校猎会,部分社团就会组建自己的猎队参与相关狩猎活动,这也是团队竞赛的一部分……” “这个我知道!”张季信忽然露出几分恍然:“我哥说过,社团组建的猎队如果在与学院猎队的比赛中获胜,能够获得更高加权的积分……比如同样一场比赛,学院猎队获胜得到一个积分,社团猎队就能得到三倍,也就是三个积分。但是因为社团猎队的实力太弱,导致他们总是输,总是输…” “难怪那个小社团的人都没能毕业。”年轻的公费生心有余悸,抬头看向书桌对面的胖子,试探着问道:“要不……” “咱们也算了吧……散了,都散了吧!”胖子连连拍手,接过郑清的话头:“听博士举的例子,跟我们一模一样,都是不到十个人的小社团,能力非常有限……” “万一不能按时毕业,我哥非打断我的腿。”张季信看上去也有点不安。 萧笑没有说话,只是用嘲弄的眼光看着书桌周围的几个人。 郑清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砰!”一声巨响在他耳边响起。 他转过头,林果双拳按在书桌上,站起身,脸色涨的通红露,大声说道:“怎么能够知难而退呢?学校那么多小社团,难道它们的成员都没有办法毕业吗?……骑士团开始冲锋,不可以随便下马!……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蓝雀没有说话,只是赞许的伸出手,又按在了林果的脑袋上,揉了揉。 “连小孩子都不如…”棺材中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辛胖子胖乎乎的脸颊变成了粉红色。 张季信的红脸膛也开始有些发紫。 郑清觉得自己的嗓子眼有些发紧,他清了清嗓子,试着补救道:“我的意思是……现在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一份完整、不会出错的社团章程了……我相信大家也不想重蹈那个小社团鲁莽的覆辙吧。” 这的确是个看似无解的难题。 “社团章程?我已经准备好了。”萧笑变魔术一样从自己的笔记本夹层中抽出一个文件袋,抓在手里抖了抖:“甚至一式四份我也准备好了……当然,如果你们不想组建这个社团的话,我可以把这些资料丢进垃圾堆去。” 书桌前的几个人震惊的接过那个纸袋,取出里面的资料。 “你……你什么时候…”郑清吃吃的问着,同时飞快的翻动手中的文件。洁白的a4打印纸,前后三十多页,每一页正反两面都罗列着密密麻麻的条款,看上去令人眼晕。 “昨天晚上,从校医院回宿舍的时候,抽空去了一趟书山馆……今天早上找了几个社联的老人参谋了一下。”萧大博士摘下眼镜,若无其事的揉了揉眼睛,摇头晃脑的补充道:“只消花点时间,这并不算什么难事。” “这么说,你昨天不是去约会?”迪伦忽然从棺材里冒出头,脸上露出一丝惋惜的表情:“我昨天还跟胖子打赌,说你踏上了成为真正男人的旅途了……他也觉得你把那位司马先生给推倒了。” “胡说八道!”萧笑气急:“我只不过在自习室给你们整理资料而已!” “这就是你昨天彻夜未归的理由?!”辛胖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继而愤愤道:“难道就不能飞只纸鹤吗?如果早知道你在图书馆,今天就不会让那只肥猫代替我去上课了……简直是场灾难!” 话音刚落,一只毛茸茸的猫爪便搭在了胖子的肩头。 郑清扬起眉毛。 “自作孽。”年轻的公费生嘟囔着,幸灾乐祸的看着打作一团的胖子与肥猫。 “如果你们打完了,那么我们继续这次全体会议!”林果站在一群成年人中间,毫不客气的抢过了主持会议的权利。 他同时鄙夷的看着与肥猫撕扯在一起的胖子,用谁都可以听见的声音嘀咕道:“还跟猫一般见识……太幼稚了。” “下一个议题是什么?”小男巫探头看向萧笑的笔记本。 “在这里,在这里。”郑清笑眯眯的把手中那张红色的申请表递了过去:“推举社团的负责人。” “社团负责人?”林果愣了愣,继而露出一丝兴奋的表情:“就是选团长呗?!” 第四十一章 我的团长我的团 “现在推举‘宥罪骑士团’团长……有没有谁毛遂自荐?” 郑清敲着桌子吆喝道。 正在与橘猫撕扯的辛胖子终于消停了一下。 “弃权!”胖子掐着肥猫的前腿,努力远离它张开的爪子,气喘吁吁的喊道:“我弃权……编辑部大佬说了,下周开始要带我出外勤……你们大部分时候应该都找不到我的影子……你这只死猫松爪!!” 橘猫趁他说话的间隙,浑身骨头一缩,从胖子的手指间滑了出来,落在书桌上,趁势一弹,反纵越上胖子的头顶,张开两只前爪,恶狠狠的左右开弓起来。 郑清耸耸肩,忽略了哀嚎的胖子,目光转向旁边的蓝雀。 “弃权。”蓝雀淡漠的回绝着,似乎连嘴唇都没有动一下。 郑清偏了偏脑袋,表示理解。 对于一个一天说话不足十个字的男人来说,的确不适合担任社团的团长。 “我自荐!我自荐!”林果把胳膊高高举起,在书桌旁蹦来跳去,大声喊叫着:“我毛遂自荐……我要当团长!我可以给你们写一份竞选提纲!” 郑清嘴角抽了抽,没有立刻回答。 他发现自从熟悉之后,林果小朋友就从原本‘虽然很小但很可靠’的形象蜕变成了‘看上去可靠实际上有点跳脱’的另一副模样。 不知是不是他那奇怪的时间线引发的后遗症。 “安静。”蓝雀一把按在林果的头顶,制止了他喧哗的举动。 似乎感到手掌间不安分的躁动,这位习惯冷着面孔的星空学生破天荒多解释了一句:“你还是个孩子……你只需要好好学习就可以了。” 听到这番话,林果的表情虽然仍旧有些不满,却乖乖的闭上嘴,不再挣扎。 “未成年人无法在有魔法效力的契约上签字……这是巫师联盟范围内所有魔法契约的基本准则之一,用于规避雇佣童工、拐卖儿童等种种邪恶行径。”萧笑的脑袋埋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也就是说,林果的参选资格被天然否决了——因为社团的团长需要在社联的契约上留下印记……另外,我也弃权。” “你为什么弃权?!”郑清深深叹了一口气,瞅着脑袋埋在笔记本里的西瓜头,恶意的揣测他的灵魂是不是正在被那个笔记本慢慢吞噬。 “没时间。”萧笑给了一个干巴巴的答案,却最终不肯详细解释。 “没时间,没时间……只有死人才没有时间。”郑清嘟囔着,渐渐感到有些不耐烦。 “喂喂,我怎么听到了歧视性语言!”迪伦的脑袋搭在棺材边沿,龇着嘴,露出两根小巧的、白森森的獠牙,抗议道:“死人的时间就不是时间吗?凭什么说死人没有时间!”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只是个比喻。”郑清转过身,一脸无可奈何。 他发现自从来到这所学校之后,需要越来越多的面对这些原本鸡毛蒜皮、现在却被上升到法律道德层面的麻烦。 “不用解释……我也弃权。”迪伦的脑袋慢慢从棺材边缘滑了下去,逐渐消失不见,只剩下幽幽的叹息从阴影中飘了出来:“鉴于我们作息时间的差异,想来你们也不会希望一个成天呆在阴影中的家伙给你们阳光下的建议吧……更何况,作为一个一千八百岁的老人,我需要的心灵的休憩……我已经丧失了生活的激情,忘却了梦想的滋味,阿西吧门。” 郑清强行遏制住自己吐槽的欲望,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宿舍里最后一个候选人。 “我也弃权!”张季信立刻举起手,方脸皱成了椭圆形:“虽然我还活着,但是真的没有时间了……上学前家里给我安排了一系列的强化训练,让我大哥监督……如果哪天我没去上课,一定是被我哥把腿打断了。” 他说的如此悲惨,以至于郑清无言再要求他做些什么了。 “虽然没有人主动请缨,但因为这是必要的流程,所以我们下面进行不记名投票……”年轻的公费生托着下巴,声音显得有些沮丧:“团长,是必须要有的。” 但当大家把脸转向他的时候,他才悚然一惊,察觉到某些不妙的气氛。 “你没有学生会的任务。”张季信捏着下巴,对着郑清点点头。 “你也没有参加学校的任何一个社团。”辛胖子挪开眼前的猫脸,看向上面,一脸贱笑。 “成年了。”林果干巴巴的撇撇嘴。 “还年轻。”迪伦有些伤心的叹气。 “而且大家对你都比较了解。”萧笑敲着桌子,扶了扶眼镜:“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什么决定了! 决定什么了?! 哪里愉快了!!! 明明没有询问我的意见啊! 郑清像只炸了毛的团团,从椅子上蹦起来,喊道:“这不公平!” “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什么公平或者不公平。”张季信伸出胳膊,安慰性拍了拍他的肩膀。 年轻的公费生长长吁了一口气,忽然安静下来。 他眯了眯眼,笑了:“既然这样,我要行使团长的权力……第一号命令:指定萧笑在一分钟后接任社团团长的职务。” “这么说,你是同意喽。”萧笑一把抓过林果面前那张红色申请表,在上面写下郑清的名字,确定道:“所以,这个议程结束……嗯,我看看,后面文字性的工作我已经基本完成了,那么,今天的全体会议到此结束。申请表我会尽快发往社团联合会,大约周三的时候就会有相关结论了……郑大团长,你记得到时候去社联办公室签字画押。” “哗!”宿舍里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与口哨。 其间夹杂着一个异样的声音。 “暂停!暂停!”郑清用力敲着桌子,试图掌控会场的节奏。 但众人的注意力显然已经转向了其他方面:辛胖子开始收拾下午符箓课需要用到的纸墨笔砚,张季信与林果继续他们未完成的那场猎棋,而帷帐后的迪伦更是悄无声息的扯过他的棺材盖,默默启动了睡眠程序。 “我刚才不是发布命令了吗?”郑清一脸不解的看着博士:“你是第二任团长啊?!” “社团团长需要由全体社团成员统一推选,”萧笑瞟了他一眼,干巴巴的回答:“你无权代行社团全体成员会议的决议。” “那我能自动放弃这个职位吗?” “你无权否决全体大会的决议。”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个团长拿来有鬼用啊!”郑清愤愤不平。 迪伦的棺材里传来警告的敲击声。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郑清有气无力的道着歉。 “你的工作内容很丰富的,”萧笑翻开笔记本,指着上面一段话念道:“你需要联系学校办理相关注册事宜;联系校务预约相关团建场地;需要为大家准备冷饮、零食;需要与部分教授沟通,对我们社团进行一些专项培训……当然,如果社团后续组建猎队,你会自动成为猎队队长,这也算一项福利吧。” “屁的福利。”郑清依旧有些沮丧:“我连猎队有几个人都不知道……而且,准备零食是需要花钱的吧!你们会交团费吗?” “啊!已经一点半了,我要去上课了!”林果忽然惊叫一声,一把抓起桌边的书包,撒腿就跑。 蓝雀不声不响的跟在他身后。 “我去给你们占座!”辛胖子把肥猫丢在床上,连蹦带跳的向门外跑去。 郑清从来不知道胖子的身手也会这么敏捷。 “还有我,我也帮忙占座去。”张季信嘿嘿笑着,一溜烟跟了上去。 郑清拽住萧笑的袍子,轻吁了一口气:“还好,抓住一个。” 萧笑扶了扶眼镜,把手摊在郑清面前:“咨询费……还有从昨天晚上到现在的劳务费,以及整理资料、准备材料的润笔……学分还是玉币?” 郑清手一抖,好悬没摔倒在地上。 第四十二章 教授的办公室 时间匆匆流逝,忙碌的周一很快就落下了帷幕。 直到晚上睡觉前,郑清都没有收到团费。 一个子儿都没有。 辛胖子今晚没有回宿舍,不知是不是跟着他的主编外出采风去了;萧笑倒是老老实实坐在书桌前,只不过年轻的公费生一想到博士提及的那一连串收费,便没有了讨要团费的想法。 至于迪伦,从中午开始,就一直安安静静的呆在自己的棺材里。郑清实在没有勇气翻起那口棺材的盖子,向一个死人讨钱。 当然,鉴于目前骑士团还没有正式的成立,也没有组织过任何活动,郑清暂时还不需要考虑收支平衡、账目亏空之类的‘隐忧’。 他还有一大堆烦心事需要尽快解决。 比如那件送给伊莲娜的长裙——吉普赛女巫最近一直神出鬼没,年轻的公费生很难找到恰当的时候跟她搭上话; 再比如,头疾的后续治疗方案。 郑清需要在周二下课后,跟着易教授去办公室细谈这件事,这是老姚之前已经安排好的。 但周二占卜课之后,天文08-1班的男生们凑在一起,大谈特谈即将到来的校猎会——从今年哪支猎队能够脱颖而出,到猎舞会上的舞伴应该找谁,再到月下议会的上议员苏施君大美女什么时候能来学校。 各种各样的八卦与消息漫天飞舞,以至于年轻的公费生听的入了迷,险些忘记了要去易教授办公室的事情了。 直到萧大博士好心的提醒了一下。 …… …… 当郑清来到易教授办公室门前的时候,这位占卜课的教授正站在走廊里,与几位高年级学生讨论着什么。 他的手里抓着一把宽大的塔罗牌。 翻飞的纸牌沙沙作响,仿佛一只跳探戈的大蛾子。与走廊昏暗的灯光搭配在一起,构造了一股完美的神秘气氛。 看到年轻的公费生,几位老生只是微微扬了扬眉毛,便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教授手中的塔罗牌上了。 “我再讲几个问题……你先进去,稍等片刻。”易教授没有让郑清旁听那有些高深的占卜技巧,而是拉开办公室的门,把年轻的公费生推了进去。 郑清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被人推进陌生的门里了。 但他清楚的记得,这是他第二次来到易教授的办公室。 在九有学院,除却教学楼里集体的休息室之外,每位教授都在办公楼里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 这些办公室根据这些教授的需求,大小不一,装饰各异。 比如老姚的办公室就非常简洁,只有一个巨大红木书橱与一张红木书桌、几张皮椅,除此之外,空空荡荡。而爱玛教授的办公室,则仿佛一个缩小的百草园,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盆景、盆栽,从佛手到冬青,从仙人掌到打碗花,甚至办公室的墙壁上都挂满了爬山虎。 郑清一直觉得爱玛教授的办公室更适合李奇黄教授。 相比之下,李奇黄教授的办公室里总是充满一股奇怪的味道,有着甲醛般的刺鼻、又有着酵母完全发酵后的轻香、还混杂着腐烂青草与封闭很久的地下室的味道。不知是否因为李教授经常在他的办公室熬煮魔药。这让绝大多数学生都对药剂学教授的办公室敬而远之。 易教授的办公室又有些不同。 他的办公室呈六边形。 高大的书架从地面一直延伸至屋顶,书架中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厚的、薄的、皮面、纸质、精装、平装,各式各样,包罗万象。隔着干净明亮的玻璃书橱,让人不由自主产生一种敬畏的心情。 办公室地面铺着淡黄色的地毯。 地毯中央涂抹着黑色的六芒阵图案。 六芒阵中央摆放着一张黑色的椭圆形办公桌,周围散落着两三张高背软皮椅子。 上一次跟着老姚,来去匆匆,郑清全神贯注两位老板的谈话,也就没有打量这间办公室。这次过来,易教授还没回来,郑清也就有机会仔细打量一番了。 与郑清见过的几个办公室相比,易教授的办公室光线显得暗淡的多。 虽然时近正午,又秋高气爽的时节,外面的天色分外明亮,而且教授办公室四周的窗帘也没拉上,但屋子里的光线仍旧非常黯淡。 越过办公桌后的大落地窗,郑清可以清楚的看到外面明亮的天色。但是屋外透过窗户的光线却仿佛落进了黑洞里,没有照亮屋内丝毫。 仿佛夜路上的行人隔着橱窗看着灯火辉煌的商场。 郑清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抬起头,办公室的屋顶仿佛第一大厅的穹顶一般,是一片虚黑,其间缀了数百亮点,仿佛一颗颗星星一样。这些光点缓慢的闪烁着,一如黑夜的星空。 郑清眯着眼,抬起手,慢慢比划着,勾勒着那些光点的轮廓。 他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 “想的很对,这是一个星象沙盘,用来模拟星象运动,帮助推衍星图变化的。”一个轻悠悠的声音忽然在郑清耳边响起,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将正在比划星图的年轻人吓了一跳。 郑清回过头。 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推开门,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而且他还带回来另外一位客人。 “易教授中午好!”年轻的公费生忙不迭的鞠躬,然后转了个方向,再鞠躬:“姚教授中午好。” 老姚咬着烟斗,笑眯眯的对郑清摆摆手,将一沓文件丢在那张椭圆形办公桌上之后,便扯过旁边的一张高背椅,安静的坐了下去。 片刻之后,他那光滑的大背头便重新淹没在一股股青烟之中了。 “在别人的办公室,能不能讲点公德心。”易教授抱怨着,打了个喷嚏,走到办公桌后面,将玻璃窗旁的窗帘重重拉上。 屋外那片明亮的世界彻底被隔绝在窗帘之外了。办公室陷入厚重的阴影中,只有头顶的那些光点孱弱的闪烁着。 “公德心是个好东西…如果你真的觉得不舒服,干嘛不把窗户打开?”老姚咕哝着,用力吧嗒着烟斗。被烧得通红的烟丝在黯淡的办公室里一闪一闪的,仿佛午夜星空的荧惑。 郑清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易教授也没有继续与老姚扯皮,而是坐在自己宽大的椅子上,默默的翻开姚教授刚刚放在桌子上的那堆文件。 一时间,办公室里陷入奇怪的安静之中。 第四十三章 穆尔斯法则 易教授坐在办公桌后。 一页,又一页,非常有耐心的翻开老姚带去的那沓资料。 不时还抬起头来,仔细打量坐在他对面的年轻公费生。 姚教授安静的把自己埋在浓重的烟气里——不知是那根烟斗的特殊效果,还是老姚施展了什么咒语,那团青白色的烟气施展缭绕在他的周身三尺之内,没有一缕逸散。 郑清双手扶膝,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挂在胸前的两枚徽章即使在着黯淡的房间内也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维持这种正规的坐姿非常辛苦、非常辛苦。 但为了给对面那位严厉的占卜课教授留下好印象,他不得不咬着牙坚持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当服侍的小精灵们第三次更换办公桌上的那杯热茶时,易教授终于放下手中的文件,摘下眼镜,揉了揉略微浮肿的双眼。 小精灵很快端来热腾腾的毛巾,为教授敷面解乏。 “非常有趣……的确非常有趣。”易教授脸上盖着毛巾,声音显得有些沉闷,但语气中的好奇与兴奋即便隔着毛巾,也非常清晰的传递了出来。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大惑不解。 他不知道占卜学教授感到哪里有趣。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带他来找你……我甚至都没跟爱玛提这件事。”老姚咬着烟斗,含混不清的说着,声音里充满了笑意:“话说回来,这个天赋还是很有用的……我记得你在念子力场方面做的不错,所以把他交给你了。” 易教授扯下脸上的毛巾,丢给小精灵,目光灼灼的盯着老姚,放低声音问道:“不要解释……我知道你只是看上了我那本私人笔记。” 姚教授立刻剧烈的咳嗽起来,让人觉得他随时会把心肺给咳出来。 郑清担忧的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老姚连连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许久,他才喘着粗气,重新坐起身来,嘶哑着嗓子笑道:“关于他的消息……难道你就不好奇吗?” “你确定过了吗?”易教授立即反问道。 “确定了,确定了……确定了好几次。”老姚挥挥手,驱散面前的浓烟,连连摇头:“除了那点熟悉的气息,其他什么都看不到……要不你试试?我之前已经让他目击过自己的梦境了……只有一些似是而非的片段……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如果不是大巫师会议对吐真剂的管理过于严苛……” 办公桌后,易教授重重的咳嗽了两声,打断了老姚毫无顾忌的唠叨。 郑清听着两位教授之间毫无逻辑的对话,只感觉自己脑仁疼。 他的直觉告诉自己,两位教授的话里有话。 “片段能告诉我们的只是一些可能……这些可能会被一根线索串在一起。”占卜课的教授转头看向郑清,伸手从抽屉里摸出一副塔罗牌,流畅的清洗着,慢吞吞的警告道: “如果找不到线索,看到再多的片段也是虚假的……绝对不要随意去触碰这些片段……嗯,在正式制定治疗方案之前,我们先做一个小测试。” 郑清茫然的瞪着眼睛。 教授的话似乎有点哲学道理,然而太过空洞,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抽一张。” 几十张塔罗牌悬浮在郑清面前,易教授冲他点点头。 年轻的公费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终于能听懂教授在说什么了。 没有犹豫,郑清立刻伸手指了指面前的一张牌。 易教授没有让他看到牌面,而是径直将这副塔牌收起来,板着脸对老姚说:“既然涉及他的线索……我就多辛苦一些。” “好说,好说。”老姚笑眯眯的点头。 易教授重新把目光转向郑清。 “我看了老姚提供的一些检测数据了,也认可他的判断。你的确是一名目击者。”与讲课的时候不同,在办公室里,易教授的声音显得有些微弱,一不留神就会飘走。 郑清不得不努力集中精神,祈祷自己不要错过重点。 “但是,目击者与目击者也是不同的……就像这个世界不会有两片相同的树叶。” “在卜算方面,尤其注重这种细微之间的差别。” “你是不是很好奇,你们院长为什么会找我这样一个卜算学的教授来为你制定治疗方案呢?” 郑清不由自主的点点头,然后立刻醒悟,飞快的摇着头。 似乎察觉到对面教授脸上挂起的戏谑笑容,他硬着头皮解释道:“姚教授说过,您在念子力场方面是权威……” “在这件事上面……已经跟念子力场关系不大了。”易教授打断郑清的解释,反问道:“你对目击者有什么了解?” “目击者属于一种特殊的卜算职业……”郑清皱起眉,努力搜刮脑海中零星泛起的一丝半点的可怜记忆,打包重新销售出口:“嗯,他们更擅长获取梦境中的卜算要素……嗯,能够通过梦境得到一些过去,或者现在,或者未来发生的片段……根据能力的强弱,获取片段的丰富程度也各不相同……哦,还有,目击者的梦境片段能够作为法院的呈堂证供。” 身后传来老姚低沉的笑声。 郑清脸色立刻涨红了。 这些信息基本都是他从姚教授那里了解的,有的话他甚至完全照搬了老姚的说辞。 原著就在身后,的确难免惹人发笑。 易教授似乎没有察觉到年轻巫师脸上的尴尬,而是补充的解释道:“虽然说的不错,却不够准确……作为呈堂证供的梦境片段必须通过记忆提取,载入特殊的容器中来呈现的。而任何一种记忆提取的咒语,对于巫师精神都有一定的损害。” 郑清悚然。 虽然不介意客串一把柯南·福尔摩斯,但如果这点荣誉需要付出损害精神健康的代价,他是决计不肯的。 易教授的声音变得有些严肃了:“所以,你必须明确一点……收获与付出,或者说成功与代价,是等价的。想要得到真相,就必须付出相同的代价。” 郑清悄悄咽了一口唾沫。 “你的头疾其实也是这些代价的一部分。” 郑清立刻竖起耳朵。 “就像我之前上课给你们讲到的。卜算,是一种窃取天机的行为。天地万物自然运转,人际往来因果自生。卜算则是要求运转规律,因果缘由。” “按照穆尔斯法则,信息的扰动程度与获取信息的容易程度呈正比……也就是说,越容易获取到的信息,信息扰动程度越轻微。” “有点难理解?” “这么说吧,比如一个火球咒语,它的威力与咒语的反噬力是呈正比的。咒语威力越大,反噬越强;咒语威力越小,反噬越轻微。” “在信息大一统理论中,咒语可以近似看做信息获取方式;咒语反噬可以近似看做信息扰动程度……越容易获取到的信息(越弱的咒语),信息扰动程度越轻微(反噬越轻)。” “你的头疾就是由于信息扰动引起的机体应激反应。” “这样就很容易理解了吧。” 郑清瞪着一双蚊香眼,努力克制自己彻底昏厥的想法。 “卜算也是魔法的一种,所以它也是严格遵守穆尔斯法则的……我之前在课堂上不止一次给你们讲过……永远不要随意波动命运的丝线,谁也不知道那根细线后面,是不是悬在你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说到这里,易教授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他打了一个响指,头顶的那片细小的星空陡然绽放出灿烂的光芒,将原本暗淡无光的办公室照亮了许多。 教授从抽屉里拽出一本笔记,放到郑清面前,吩咐道:“这本笔记就是老姚让你来找我的原因了。” “占卜者在这个世界攫取了最多的信息,所以他们承受的信息扰动也最为强烈。” “每一个占卜流派的传承中都会蕴藏抵抗信息扰动的方法。” “在任何巫师眼中,这都是不传之秘。” “不过这里是第一大学。这本笔记属于第一大学的全体占卜师……我只不过代为保管……然后选择恰当的人传承下去。” “当然,让你看这本笔记并不代表你成为第一大学占卜师们的传承人。” “只不过因为你是第一大学的人,是一个很特殊的学生。” “有这个资格罢了。” 第四十四章 一条非著名猜想 也许真的是因为侵夺了天地之间的造化。 从出现在这个世界第一天起,巫师们就要面对这片天地无休止的恶意。一道阴影如跗骨之蛆,始终徘徊在他们的身影左右。 这道阴影,就是灾劫。 虽然按照现代魔法哲学理论,灾劫本质上是一种信息扰动——与一块石头砸进水池后激起的波纹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不过是巫师们干涉了世界原本正常信息流之后,世界的自然反应。 但这并不影响老派的巫师们继续将其称之为‘灾劫’。 即便由巫师联盟编撰的《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也仍旧保留了这个古老、传统的名词,没有进行任何所谓‘现代化’的革新。 在百科全书中,‘灾劫’条目下,‘信息扰动’依然只是解释其本质的数种理论之一,与‘等价原则’‘排异反应’等数种猜测从不同角度阐释着巫师对这一现象的理解。 “你只有一次机会。” “任何应对‘信息扰动’的信息,其本质上都是对整个世界的否定……属于自然禁忌,很难诉诸于口,也很难诉诸于文字。” “短时间内,我只能提供这一份额外拷贝。” “你只有一次机会,去真正理解我所拟定的治疗方案……虽然你不理解也没有关系,但是身为第一大学的教授,作为第一大学的学生,我是希望你能够真正理解其中三昧的。” 易教授絮絮叨叨的说话声被郑清自动过滤到了耳朵外面。 从拿到那本笔记的第一时间,他的心神就已经完全被这本稍显潮软的宋版笔记深深吸引了进去。 教授很快便察觉到年轻巫师专注的神态。 他停止了说教,微微一笑,然后便重新低下头,继续翻看手边那沓文件资料了。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的姚教授更是把整个脑袋埋进了烟雾中,似乎他的世界只剩下那堆青烟了。 郑清慢慢翻看着手中的笔记。 前几页的内容大致与百科全书的条目相似——不知是谁模仿了谁——在对‘灾劫’释义之后,洋洋洒洒罗列了数千种不同程度、不同情况下的‘灾劫’。 笼统总结,不外乎天灾、人祸、还有自我毁灭。 小灾小难,比如生气、摔跤、被虫子咬了一口,喝口水被呛到了,每一位巫师在一生之中都会不经意的经历数十次、甚至上百次。这是他们使用魔法在这个世界所付出的代价,大部分巫师都会在懵懂之中渡过这些灾劫。 严重一些的灾难,比如巫师自燃、被风蚀、被雷击、被陨石砸到、被妖魔猎杀等等,也总会出现在巫师晋级的关键时期或者施展对世界有重大影响的魔咒之后。 甚至还有更严重的,是整个世界对巫师群体的反噬——这也是最隐秘、不容易被个体所察觉的一类灾劫。 按照笔记中的推测,每一次魔法技巧的变革、魔法知识的进步,都伴随了相应的磨难。比如妖魔的出现、异族的降临、巫妖的堕落——最能支持这一论断的,是维度理论诞生之后,巫师们发现了新世界。 这是挑战,也是机遇。 渡得过,自是一番新景色;躲不过,万事皆休。应有之意,自不必多说。 卜算者因为在世界中攫取的信息过于庞大,总会比其他巫师们有更多的灾劫。从古至今,因为占卜后无相应避劫手段,导致身患恶疾、鳏寡终身,乃至神形俱灭、身死族诛者不知凡几。相应的卜算传承也在历史洪流中消散无数。 这也让卜算师这一强势流派始终未能成为巫师世界的主流。 而特殊的卜算天赋者,比如先知、比如观察者、目击者等等,他们需要应对的灾劫更是普通巫师的数十倍。而且他们会遇到的灾劫花样之多,连百科全书都无法有效统计。 巫师们在漫长积累与探索中,不断总结着经验,逐渐摸索出许多不同的应对灾劫的方式。郑清手中的笔记里便记载了其中一条非著名猜想:任何一道灾劫,在无法追溯目标生命体之后,其量级都会持续坍缩,直至消弭。 这条论断的后面用红笔标注着‘须菩提猜想,于大觉9年18日冬’。 须菩提是谁,郑清不得而知;大觉九年是什么时候,他也完全没有心思去查找。 年轻的巫师急急忙忙的翻看着后面的笔记,目光逐渐由惶恐不安、转为惊奇、最后变的目瞪口呆。 在这条猜想下面,历代笔记的传承者们试图用各种手段来加以证明,但时至今日,即便拥有第一大学这样的深厚底蕴支持,研究者们还是无法通过严格的魔法哲学对这一猜想做出准确的论证。 也许就像笔记末尾所说的那样—— 证明、或者不证明,对这个世界来说,都是个问题。如果真的证明了这个猜想,那么这是这个世界对自己的否认;也许只有超越这个世界,拥有更加宽广的视野,才能真正看清这一症结的所在。 虽然这条猜想无法从理论层面进行验证,但是并不影响巫师们践行‘拿来主义’。建立在这条猜想上的避劫方法让这本笔记的持有者们受益匪浅。 这种方法就是‘变化’。 通过变化,来改变生命形态,让灾劫失去目标。 “也…也就是说…”郑清抬起头,吃吃的问道:“您…您为我安排的治疗方案是变…” “没错,就是变形术。”易教授又一次摘下自己的眼镜,一边漫不经心的擦拭着,一边抬起头,露出一双略微外凸的眼睛。 看上去,他的表情非常满意: “看样子你真的读懂了……既然已经明白了,那么在真正落实相关方案之前,我需要再给你明确一些信息。” “变形术是一种能够真正改变巫师生命形态的魔法,它能够让巫师在很短时间内蜕变成一个全新的生命体,以此来避劫延生……这是一种非常高深、有一定危险、也非常珍贵的魔法。” “而你手中的笔记,更是无数占卜师们梦寐以求,甘愿用生命换取的知识……也是可以拯救无数生命的知识。” “但我们却不能告诉其他人……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信息扰动的原因?”郑清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非常好。”易教授脸上浮现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他甚至站起身,在办公桌后来回踱了几步:“非常好……信息扰动会将灾劫的规模以几何级数增长……如果你的思想还停留在‘垄断攫取暴利’的程度,那么你是不适合我为你安排的最佳治疗方案的……” 郑清一脸茫然。 听上去,易教授似乎为他安排了不止一种治疗方案。 身后传来老姚得意的笑声:“我早就告诉过你…” 第四十五章 患生于细微 “巫师想要实现生命形态的转化有许多不同的方式。” “变形药剂、变形咒、变身符箓等等……这些方案殊途同归,但即便是同样一条变形咒语,不同巫师使用出来的效果也截然不同。” “强大的巫师可以完全、彻底的转化成另一种生命形态,比如书山馆里那位章先生……而绝大部分普通巫师,在变形后,身上总会不自然的体现出这样或那样一些特征。” “就像戴着黑眼镜的,变形后的动物眼睛周围会出现一圈黑色花纹;体型肥胖的,在变形后依然会呈现出异样的体态……” 解释到这里,易教授顿了顿,然后向郑清提了一个问题: “你知道不可能三角法则吗?” “不可能三角?”郑清重复着这个略显耳熟的词汇,搜肠刮肚,脸上很快露出一丝振奋的表情:“您是指蒙代尔悖论吗?这个我知道……” 几周之前,在临钟湖畔有一只小猫被杀害后,郑清曾在图书馆查询了有关二级谋杀的资料,从侧面了解到了这条法则的相关内容。 这是变形魔法范畴内一个著名的基本法则。 “非常好!”易教授打断年轻巫师的解释,满意的点点头:“这样我就不需要详细给你讲解一遍了……可以节约我们不少时间。” 郑清立刻闭上嘴巴。 “一个巫师不可能同时实现物种的自由转化、意志的独立性以及维持魔力稳定。”教授重复着蒙代尔悖论的内容,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年轻巫师:“其中意志的独立性显得尤为关键,这是判断一个巫师能否保持自我的重要标准……之所以在向你公布治疗方案之前,让你自行理解那本笔记,是因为这本笔记上附着了一个非常强大的魔法。” “它能够在你灵魂深处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记,来锚定你的自我意识……如果你无法真正理解笔记里的内容,那么我们只能借助外力令你丧失魔力,来保证自我意识的稳定……这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风险。” 郑清感到浑身的汗毛都悄然炸起。 自己的灵魂被人无声无息间动了手脚,想想就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一道道冷汗从毛孔中渗出,令他接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但是,”他哑着嗓子,声音显得有些干涩:“我刚刚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那个影响我灵魂的魔法…” 说到这里,他没有继续讲下去。 虽然觉得莫名其妙承受了一道魔法似乎有些不妥,但因此而责怪为他治病的教授似乎也不太妥当。 “我以为灵魂是一个非常隐私的范围。”年轻的巫师最终用非常克制的语气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安心,这个魔法经过巫师联盟scl机构认证,属于安全咒语清单行列……任何一位注册级别以上的巫师都有权对巫盟范围内的其他任何巫师使用清单上的魔法。”易教授立刻领会了郑清的不安与不满,耐心的解释道:“至于你没有任何特别感觉……这是非常正常的情况。安全咒语的一个特征就是不会对受术者造成任何不良影响。” “那你怎么判断那道咒语有没有失效?”郑清忍不住问道。 “刚刚我提出的问题,你给了非常完美的解释。”易教授笑了笑,深处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说道:“如果没有理解笔记里的内容,就无法触发那道守护咒语,也就无法正确回答我的问题。” 郑清张了张嘴,最终有些不甘心的闭上了。 他第一次对巫师世界的生活产生了些许恐惧,也第一次产生了一丝迫切变强的欲望。 一个弱小的巫师,在这个世界,甚至没有办法保证自己灵魂的隐秘。 细思恐极。 办公室里的两位教授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年轻巫师剧烈的心理变化。 老姚依旧安静的坐在角落,似乎他今天的任务就是见证易教授向郑清解释治疗方案的过程。只不过笼罩他周身的烟雾中隐约传出某些疑似打鼾的可疑声音,让人非常怀疑这位九有学院院长现在的状态。 易教授则从抽屉里扯出一个细长的枝条,手指在上面轻轻拂过。 “书籍,”他的手指微微一顿,喃喃道:“是通向知识殿堂的大门。” 四面八方书架上透明的玻璃橱窗次第打开,一群小精灵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进来,钻进书橱中,拖着一本本沉重的魔法书,落在教授面前。 几本魔法书不安分的挺起着身子,却又在占卜教授的目光下乖乖瘫倒在桌面,假装变成了一本死书。 “你需要在一年之内吃透变形术的原理。”易教授手指微微一挑,桌子上的魔法书们便叠成整齐的一摞,缓缓飘起,晃晃悠悠落到年轻巫师的怀里。 郑清险些被这些沉重的书本压了一跤。 他的目光注意到这摞书最上面一本是《生命构造——常见100种生物身体构造详解》,精装的硬壳书皮也无法掩饰多大数百页的恐怖现实。 仅仅凭他目测,手上这摞书就有十本以上。 “这…这些全都是?!”郑清努力调整身体平衡,结结巴巴的叫道:“一年的时间?全部吃透?只是学习这一道魔法?” “对,一年之内全部吃透……这样我可以在你大二上学期正式开始教授你变形术。”易教授似乎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语气显得非常平淡: “变形术并不是一道魔法。如果细分起来,它算是一个细分的魔法领域,大部分巫师只有在注册级别以上才会接触这些高深的知识。因为你的情况特殊,所以学校可以破例提前对你进行相关培训……我把时间定的比较充裕,这样你可以充分理解书中的概念……” “充裕?!”郑清微弱的呻吟了一声,眼泪险些落了下来:“我的全部课业都没有这么多书……一年的时间是不是有点短…” “时间短?”易教授皱起眉,怫然不悦道:“这是关乎你身家性命的事情,难道你就没有某些争分夺秒的紧迫感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郑清连连摇头,立刻否认道:“我是说,我们难道不能先掌握一道比较简单的变形咒吗?如果这一年内我再出现头痛怎么办…” “变形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事情,绝对不能用马虎、凑合这样的态度来面对。”易教授显然对年轻巫师的态度有些不满,但他同时对郑清后面一个问题皱起了眉头:“至于一年内……你既然已经安安稳稳的活了十八年,再撑上一年半载,应该也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吧…… 问题吧…… 吧…… 郑清感觉眼前一黑,险些闭过气去。 严格与不负责任。 这种非常矛盾的态度竟然被易教授在一句话里毫无瑕疵的衔接在了一起。 年轻的公费生一时竟无话可说。 第四十六章 这也能报销? “头疼的问题……你短时间内也不需要担心。” 另一个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 郑清回过头,老姚不知什么时候又驱散了面前的烟雾,正耐心的给烟斗里塞着烟丝。 似乎感受到年轻巫师茫然的目光,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漫不经心的补充道:“嗯,在你正式掌握变形术之前……学院可以先给你提供一批变形药水,确保你不会因为伤病影响学业。” “变形药水?”易教授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惊讶,声音都提高了许多。 这种魔药的名字郑清也如雷贯耳,它能将一种生命完全转化为另一种生命形态。年轻的公费生在书山馆的许多藏书中都曾见过这种魔药的名字,还有它搅出的无数风风雨雨。时至今日,鉴于其非凡的特殊效果,这种魔药的生产与销售被巫师联盟严格控制着。 整条贝塔镇的步行街上,也许只有流浪吧会暗地里销售一些劣质的变形药水。 第一大学拥有巫师世界最高端、最庞大的药剂师群体,制作一些变形药水自然不在话下。 但郑清从来没想过学院会将这种受到严格控制的魔药提供给自己。 他不安的目光在两位教授身上徘徊数次,最终非常没有底气的询问道:“学校提供的变形药水,一份大概需要多少钱?……学校支持分期付款吗?” 也许这个问题过于奇葩,两位教授都愣了一下。 “分…分期?”老姚显然有些措手不及,愣了几秒钟,才连连摇头,补充道:“这些变形药水的花费由学校承担……嗯,你不需要额外付费。” “真的?”郑清顿时松了一口气。 虽然凭借向流浪吧提供标准符箓,郑清暂时不缺零花,但他的资金也没有充裕到可以随意购买这种昂贵的药剂。 老姚用手指搓出几个火星,点燃自己的烟斗,深深吸了一口,惬意的眯上眼睛,点点头,说道:“千真万确……嗯,稍后你跟我去一趟办公室,需要填个申请表…” “为什么不能一直使用变形药水呢?”郑清忍不住提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然后他立刻后悔了。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还有耐药性……难道李教授没有给你们讲过使用魔药的三大禁忌八项注意?”易教授严厉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令年轻的巫师不寒而栗。 “魔药终究只是外物,你不能靠它们撑一辈子。”老姚吐出几个烟圈,和气的说道:“难道以后你跟别人打招呼,会自豪的说‘我上学就开始吃药,吃了一辈子,什么药没吃过’……这样感觉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郑清低眉顺眼的站在办公桌后,对两位教授的教训表示完全赞同。 “变形术并不仅仅是一条单一的咒语。”易教授似乎仍旧不满意,用怒其不争的语气说道:“你使用变形药水,只能变化成最契合你内心投影的某种生物……某些丑陋的家伙只能变成蟑螂。” “而真正掌握变形术的巫师,完全可以任意修正自己灵魂波动的频率,在多种不同的生命形态之间自由转化……只有达到这种程度,才有机会彻底避开你的‘劫难’。” 郑清心下一凛,抬起头,认真的点点头。 “每周二晚上七点至九点,你来我的办公室……我会对你近一周的知识点进行巩固与考核,同时为你安排下一周的学习内容。”易教授转过头,对着郑清指了指脑袋:“如果你最近做梦看到了什么奇怪的片段,也可以让我知道,帮你参详一下。” “好的!”事关自己的脑袋,郑清自然答应的飞快。 …… …… 当郑清从易教授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距离下午上课还剩不到半个小时。 他还需要前往姚教授的办公室,去填一个什么申请表。 老姚在前面大步流星的走着,郑清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 “易教授也是特殊的卜算者吗?”也许因为跑步的原因,年轻的公费生语气显得有些急促:“我是说,他也有什么特殊的视野吗?” “易教授在卜算方面属于非常专业与资深的研究者。”老姚的步伐丝毫没有放慢,语调也没有丝毫起伏,只不过将原本咬在嘴里的烟斗拿到了手中:“他也是近百年来巫师界最出色的观察者之一。”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院长办公室的门口。 老姚重新把烟斗咬到嘴里,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串烟圈,然后扭过头,拍拍郑清的肩膀,叮嘱道:“这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在变形术上,学校没有比易教授更权威、更有经验的了……好好学!易大教授的小灶可不是那么好烧的。” 郑清连连点头。 申请变形药水的表格需要填写的内容并不多,只不过上面需要加盖印章的位置有很多。郑清完全可以猜到,这张表格这几天会经过许多张办公桌。 在他填写表格的时候,实践课的希尔达助教敲开院长办公室的门,前来提交一份工作报告。 老姚示意年轻的助教等一等。 “……就这样。” “每个月月初的时候去药剂学李教授的办公室领取‘变形药水’,然后尽量在月初或者月末服用,正常情况下一份药水的有效作用时间是十二个小时……这样可以保证你半个月左右平安无事。” “但是,”郑清仍旧有些纠结,他不安的问道:“这样真的没关系吗?我是说,我听很多人说过,巫师们讲究等价交换……而且这些药水肯定很贵的。” “不要紧,不要紧。”老姚一脸正气的看着他:“这里是第一大学,你是第一大学的学生,我们有义务保证你们的健康……况且这部分费用会从你的医保中扣除,并不需要学校真正的付钱……你不要乱想。” 郑清顿时宽慰了许多。 离开前,他忍不住再次问道:“为什么要选择月初或者月末变身呢?” “因为月中变身,你在校园里乱跑的时候,很容易遇到出来撒欢儿的狼人……或者僵尸。”这一次,姚教授没有说话,而是站在一旁等候许久的希尔达助教忍不住出声解释道:“如果你不介意与狼人共舞,完全可以不需要在时间选择上纠结。” 这个解释立刻获得了郑清的完全理解。 当公费生离开办公室后,希尔达在提交自己的工作报告时,忍不住心底的好奇,问道:“这是真的么?” “什么?”老姚抬起头,神情显得有些迷惑。 “变形药水,”希尔达皱着眉:“学校什么时候开始免费向学生提供‘变身药水’了……” “哦,这是学校的新政策。”姚教授若无其事的低下头,随口说道:“今年资金比较充裕,教授联席会议觉得可以资助几个资助不错的年轻人……” 助教先生一副见鬼的模样:“就算他是公费生,这些投资也稍微过分了点吧。” “保险公司会支付大部分账单。”老姚头都没抬,干巴巴的解释着:“他是全额公费生……学费里包含了学校为他买的健康保险,可以报销。” “这也能报销?!”希尔达一脸震惊,忍不住吐槽道:“我从来不知道学校还给我们这些可怜的学生买了健康保险,难道我上了一个假的大学?” “闭嘴!”老姚终于抬起头,他看上去有些老羞成怒:“也许我应该让你感受一段虚假的时光……这样你可以充分了解真实与虚幻之间的界限。” 年轻的助教先生乖乖伸出手,在嘴边做了一个扯拉链的动作。 第四十七章 拙劣的借口 周三上午原本应该是一节魔法哲学,但天文08-1班已经在周一提前上了这节课,所以郑清与班上的其他人都非常好奇姚教授会如何处理这稍显冲突的局面。 辛胖子非常悲观的认为,学院会派遣另一位魔咒课教授代替老姚给大家补课。但这种说法遭到萧笑与张季信的一致鄙视。 “他是我们班的辅导员!”张季信拍着手中的法书,强调道:“就算要换教授,也应该换这节魔法哲学课的教授……不可能把我们的课程给换掉。” “你应该知道,他也是我们九有学院的院长,拥有临时调整课表的权限。”萧笑在旁边补充道:“《第一大学管理条例》中明确规定了院长的职权范围……说不定他这节课会面向全体哲学班的学生讲那道守护咒语。” “你怎么想?”辛胖子转头看向郑清,试图获取其他人的支持:“你觉得这节课老姚会讲什么内容?” “什么?”郑清神情恍惚的抬起头,仿佛刚刚听到几位同伴的讨论,含糊的说道:“都可以,都可以的……” “注意力!注意力集中点!”辛胖子搓动手指,在郑清眼前连打了一串响指,稍稍提高声音:“你不能因为伊莲娜今天来上课,就把自己的魂儿给丢了吧!” 这句话戳中了年轻公费生的死穴。 的确,今天吉普赛女巫竟然破天荒的来上课,令郑清有些失魂落魄。他刚刚满脑子都在想着怎样才能不经意的跟伊莲娜重新搭上话,然后想办法把那条买了很久的裙子送出去。 但这些隐秘的心思显然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郑清脸色陡然涨红,眼神也立刻清明了许多。 “放屁!”他小声否认着,然后期期艾艾片刻,才补充道:“我只是在思考什么时候去李教授那里领变形药水……你知道,现在是十月初,也许我应该趁着狼人们还没有变身的时候先消磨一点自己的劫难。 这番话说的连他自己都相信了。 辛胖子自然也没有更多怀疑。 因为姚教授并没有对郑清下封口令,所以昨天下午上课的时候,几位男生便知道了易教授为郑清安排的治疗方案了。 几乎所有人都表达了某种程度的羡慕之情。 毕竟除了那些生在古老巫师贵族的年轻人之外,能够在大学一年级就开始学习变形术的巫师少之又少。更何况还能使用免费的变形药水。 也难怪萧大博士会猜测,学院是不是最近打劫了几条上古巨龙的巢穴,所以钱多的没地方花了。 今天也不例外。 当郑清重新挑起这个话题之后,几个男生很快便兴致勃勃的开始讨论起郑清什么时候喝变形药水、他会变成什么动物、要不要拍一些照片留念、需不需要提前从贝塔镇买一些宠物饲料等等许多不着调的事情。 当话题偏转到‘如果郑清变成一只蟑螂,会不会在十二个小时之内产下一堆幼崽’这样诡异的范畴之后,年轻的公费生终于忍无可忍,强行打断他们的话题。 “要上课了!”郑清粗暴的把几个聚成一堆的男生分开,非常坚决的说道:“我绝对不会变成蟑螂……所以,闭嘴,不许再讨论这个问题。” 恰好此时,门后的简笔画小人吆喝起来了。 辛胖子耸耸肩,放弃了继续争执,转身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这让郑清很是松了一口气。 他忍不住悄悄侧过头,瞟了一眼坐在教室另一个角落里的吉普赛女巫。 伊莲娜似乎又恢复了她在入校专机上的状态,斜靠在墙上,仿佛在打瞌睡,一副非常疲倦的模样。 “如果真的担心,就坐过去问问……她旁边的座位还空着。”萧笑的声音冷不丁在郑清耳边响起。 “哪……哪有!”郑清立刻转过头,强行辩解道:“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只是看看老姚进来没有。” 萧笑斜侧着脑袋,目光越过那副黑框眼镜的上沿,审视着年轻的公费生。 良久。 直到老姚大步流星的走上讲台,萧大博士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随便……你高兴就好。” 郑清颓然的啪在了课桌上。 …… …… 与男生们的猜测不同,老姚解决一个人同一时间上两节不同课程的办法非常简单粗暴。 也非常符合九有学院院长的身份。 他不知用什么魔法,变出了另一位‘姚教授’——一个惟妙惟肖,让所有学生都无法分辨真伪的‘姚教授’。 两位姚教授同时站在讲台上,仿佛说相声一样讲课。 一位老姚非常愉快的表示已经申请了一间新的小教室,可以为天文08-1班的学生们单独辅导落下的那节魔咒课。 另一位老姚则不失时机的向前来上魔法哲学课程的学生们表示,这间宽大的西306完全属于他们所有了,大家可以坐的更宽松、更舒服一些。 这种有趣的方式让整个教室的气氛都活跃起来了。 “也许老姚开创了一种新的教学模式。”在天文08-1班的学生们转场时,许多人都互相打趣。 郑清与几个同伴并没有加入其中。 他们在讨论下午前往社团联合会进行社团申请面试的问题。 郑清正讨论的津津有味时,周围几个男生却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巴。 “快说啊,”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催促道:“你们刚才还没说完呢,猎队组建以后应该怎么办,我需不需要提前一个星期预约教练……” 没有人接他的话茬。 每个人男生都在用微妙而又古怪的目光瞅着郑清,让他差点以为自己脸上长了一朵花。 正当他有些恼火的时候,一股已经有点陌生,却仍旧非常熟悉的馥郁芬芳涌进了他的鼻腔,让他立刻僵在了原地。 “我想起来,书山馆今天还有一列书架的书需要按册整理。”萧笑飞快的拾掇起课桌上的书本纸笔,一股脑塞进他的袍子里,然后抱起那本黑色笔记,彬彬有礼的告退了。 “啊!我哥说要给我特训,差点忘了……”张季信也立刻想出自己的托词,笑容满面的向教室外跑去。 “等等我,等一下。”辛胖子敏捷的跟在两人身后,却仍不忘回过头,嬉皮笑脸的向自己的舍友解释道:“你知道,我要跟在编辑去采风了……” 第四十八章 闻香识女孩 郑清站在幽静的走廊里,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天文08-1班的大部分学生都已经跟在姚教授身后,拐进了新的教室。原本他与其他几位同伴慢了几步是要商讨下课后去社联面试的事情,却不料被几个毫无义气的家伙丢在了半途。 当然,他完全可以追上那几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但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郑清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摸了摸怀里的灰布袋。袋子里,有一条‘寄存’许久的波西米亚长裙一直没有交给她的主人。 现在是一个合适的时间吗? 年轻的公费生心头飞快的闪过这个想法,然后又立刻打消了。 没有人是为了送礼物而去送礼物,他自然也不是为了送一条裙子而等了这么久。 现在已经是上课时间了。 空旷的走廊间寂无一人。悬挂在廊壁两侧的先贤画像们在昏暗的灯光下打着瞌睡,阴冷的穿堂风悄无声息的顺着光洁的地板流淌。远处的窗台前隐约可以看见几位曾经跳楼轻生的幽灵挤成一排,在阳光下晒着银光闪闪的肠子。 scent of a girl。 郑清的脑海里忽然滑过这个优美的词语,忍不住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充斥在鼻腔里的香甜气息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嗨!”他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飞快的转过身,看着面前的吉普赛女巫,努力用一种非常惊喜的语气说道:“真巧……我还以为你已经进教室了呢。” 也许他的努力有些过了头,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响亮。 连远处窗台上那几头晒太阳的幽灵都忍不住回头瞅了一眼。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心底飞快的跑过一群羊驼驼。 然而对面的吉普赛女巫并没有注意到男生稍显夸张的声音。她披着宽大的红色披肩,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工具书,似乎刚刚回过神来。 “这不是巧合。”伊莲娜将耳边的长发向耳后撩了撩,露出白皙的脖颈,忽闪着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公费生,非常认真的说道:“我在等你。” 也许因为疲惫,她的声音虽然仍旧动听,却显得有些沙哑。脸色与往日相比也苍白了许多。不知是扑了太多粉底,还是许久没有见太阳的缘故。她的眼睛周围涂了浓重的眼影,给人一种非常沮丧、非常颓废的感觉。 这让郑清心底深处一瞬间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保护欲。 以至于他甚至没有因为女巫刚刚的回答而暗地里沾沾自喜。 “出什么事了?”他向前走了一步,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急切的询问道:“我注意到你最近一直没有按时来上课……是女巫团的原因吗?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的吗?” 他的态度很真诚。 这让女巫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光彩。 “我一直还没来得及祝贺你获得梅林勋章的荣誉呢。”伊莲娜避开郑清的问题,展颜一笑,用轻快的口吻说道:“也许我们可以挑个时间吃顿便饭……我请你的,作为补偿。” 话题转进太快,变化幅度太大,让郑清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一秒钟之前他还满心愁绪,不知伊莲娜有什么麻烦,自己能否帮得上忙;一秒钟之后,吉普赛女巫便满脸笑容的请自己吃饭。 她请吃饭?! 这是约会吗? 地点在哪里,需不需要去买一件礼服? 哦,还有那条裙子,那条裙子终于能送出去了! 郑清脑子里立刻充斥了两人对坐在小包厢里的画面:五颜六色的灯火虫挂在藤蔓间一闪一闪的,调皮的小精灵们拎着花篮在头顶撒着花瓣、花精子弹着古琴在一旁伴奏,然后是各种粉红色的画面。 正如鲁迅先生所言,完全刹不住车。 “约会吗?”郑清不由自主的把脑海里想的这个词说了出来,然后他打了一个激灵,立刻醒悟,脸色涨红的弥补道:“我是说,哪里需要你请客……按照惯例,也应该我请客的。” 伊莲娜似乎很喜欢看他这种窘迫的表情,笑眯眯的站在旁边。 “你刚才说在等我,有什么事吗?”挣扎半天,郑清终于拽住了一根绳索,把自己从令人窒息的环境中拯救了出来。 他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脸色也很快恢复了正常。 然后他注意到女巫怀里抱着的工具书。 《符文构造原理》《符语大全》《辞源》《古文新义》等等。 几乎全都是比较高深的符箓学领域的研究用书籍。 “是符箓学方面的事情吗?”年轻的公费生福至心灵,抢先问出了这个问题。 伊莲娜愣了愣,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不是吗?”郑清注意到她的脸色,显得有些沮丧,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以为……” “你不需要道歉。”伊莲娜轻轻说道:“你并没有说错……我找你,的确是有符箓学方面的问题需要解答。” 说着,她没等年轻的公费生说话,便径直从坤包里抽出一个笔记本。 笔记本有些古老,黑色的封皮上粘了许多油腻腻的痕迹,看上去仿佛某种生物的血液。 伊莲娜翻的飞快,但郑清仍旧留意到了纸页间闪过的那些高深的符文图像。绝大部分符文似乎都经过耐心的解析,在旁边标注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女巫将笔记几乎翻到了最后几页。 然后她指着一张空白页上,一道用铅笔勾勒出的粗糙符箓,急切的询问:“这道符,你能认出来它是什么意思……或者它的原形是什么吗?” 郑清伸出手,想要拿近一些,却不料伊莲娜仿佛被电击了一样,飞快的把笔记本缩了回去。 郑清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伊莲娜脸上也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但郑清很快反应过来,翻开自己的笔记本,用毛笔勾勒出那道符箓的痕迹。 “这道符看上去非常复杂……一时半会儿我没有思路。”年轻的公费生用抱歉的口吻说道:“如果不介意,我晚一些再给你答复,可以吗?” “麻烦了,”伊莲娜试着用轻快的口吻来道谢。 很显然,这种行为并不能缓解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 但不论如何,郑清都必须表现出一个男生应该有的智慧:“这是我的荣幸!” 走廊的拐角处出现几位同班学生的身影,他们好奇的打量着年轻的男巫与女巫,互相咬着耳朵,窃窃私语的说着什么。 伊莲娜飞快的收起笔记本,越过年轻的男巫,小声说道: “关于吃饭的事情……我下课再来找你。” 第四十九章 人在囧境 女巫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给了年轻公费生莫大的想象空间。 以至于他一整节魔咒课上都表现的异常亢奋。 姚教授不得不三番五次忽略他高高举起的胳膊,以便把赚取课堂上零星学分的机会留给那些更有需要的‘困难学生’。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郑清对萧笑等人的态度。 整整一节课,他都刻意忽略了来自那几个伙计的搭话,对他们想要弄清伊莲娜说了什么的想法置之不理。甚至萧笑折出用来传讯的纸青蛙也被年轻的公费生随手攥成一团,塞进了课桌抽屉的最深处。 直到下课,几个男生齐刷刷的围到了他的桌前,郑清似乎才恍然大悟的抬起头,一脸好奇的问道: “你们怎么还在教室?我记得胖子你不是要去跟着主编采风吗?还有你,红脸儿,你不是要接受你哥的特训吗?还有你……” “书山馆晚上闭馆前才需要整理书架,我记错时间了。”萧大博士抱着他的黑色笔记本,理直气壮的扶了扶眼镜。 这个回答顿时把郑清剩下的话给噎了回去。 “当时我只想着机会难得,想给你们一次独处的机会。”张季信一脸严肃的锤了锤胸口:“在我看来,这就是最大的义气!” “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辛胖子面色沉痛的看着郑清,诚恳的说道:“我们不应该把你丢下一个人……我们应该站在你的身后,充当你最坚实的后盾!” 郑清的表情略微缓和了一些。 虽然他仍旧觉得胖子的表述有些古怪,但几个人诚恳的态度让他忽略了心底的那点不安。 “当然,也不能说你们的做法不对。”郑清一边低头整理自己的书本笔墨,一边拖着长长的音调满意的哼道:“只不过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你们走之前应该跟我打声招呼的,不能一声不吭撒腿就跑……下不为例啊!” 旁边响起了整齐的回答声。 如果年轻的公费生此刻抬起头,看到满口称是的几个家伙脸上那不怀好意的笑容,一定会把自己刚刚原谅的话连标点符号都一起塞回肚子里去。 这样也许有机会能够避免接下来险些把他烧着了的尴尬气氛。 …… 大部分时候,学生们总会在下课之后尽可能快的离开教室,奔向他们小确幸的自由世界。 天文08-1班的大一新生们也不例外。 在老姚的后脚跟刚刚离开教室门一秒钟,汹涌的人流便从简笔画小人的面前挤过,试图更快一点的拥抱自由。 短短几分钟,教室里便重新变得空荡荡了。 只留下心怀鬼胎的年轻公费生,以及他周围几个赌咒发誓不会随便跑路的伙计。 事实上,郑清此刻反而希望面前几个碍眼的家伙快点消失。但几分钟前他刚刚抱怨了别人不讲义气,现在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立场再次驱逐他们。 “嗨,美女!好久不见!”辛胖子夸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终结了年轻公费生心底的各种矛盾想法。 郑清急急忙忙的抬起头。 伊莲娜施施然站在几人面前。 那条红色的披肩被她折了几下,斜斜的搭在肩头,配出了一副慵懒的气质;她的怀里仍旧抱着那几本厚厚的工具书,以前永远不离手的塔罗牌却早已不知去向。 “打扰了。”伊莲娜眨眨眼,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你们是在开会吗?” 也许在魔咒课上得到了充足的休息,年轻女巫的精神显得比之前好了许多,声音也摆脱了沙哑低沉,重新变得悦耳动听起来。 “没有,没有……”郑清干笑着,用力推了一把面前的胖子,强调道:“他们几个有事,正打算离开呢。” “你们有事吗?”辛胖子一脸茫然的看着其他两人。 萧笑与张季信齐刷刷的摇着头。 郑清脸色立刻黑了下来。 “你们不是要去社联办公室的吗?”郑清稍稍加重了语气,用不善的目光打量着面前几个家伙。 然而没有一个人动身。 他们甚至假装没有看到郑清警告的眼神。 这让年轻巫师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 还没等他摸到头绪,辛胖子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如坐蒸笼。 “小清清,你不是天天念叨伊莲大美女么,怎么今天人站在这里你就不吭声了?”胖子抱着胳膊,一本正经的瞅着年轻的公费生。 “什…什…什么天天念叨。”郑清仿佛炸毛的猫一样跳起来。他感到了某种隐私被揭露的窘迫,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 “比如清晨起来给为某人朗诵雪莱的情诗。”萧笑试着提醒道,似乎想要唤起年轻巫师早衰的记忆力。 “还有坐在图书馆为某人发呆一个下午。”张季信不疾不徐的补充道。 “我听说你四处打听伊莲的生日……她现在正好在这里,你问她就很方便嘛。”辛胖子一把揽住年轻公费生的肩膀,笑嘻嘻的看向伊莲娜。 “他连礼物都买好了。”萧笑扶了扶眼镜,非常诚恳的对女巫解释道。 “哦,对了,他前段时间还一直找人学跳舞,”张季信一巴掌拍在腿上,似乎为自己漏掉这么重要的事情而懊恼:“我记得他说过无数次,要在校猎会的舞会上邀请你当舞伴的。” 郑清目瞪口呆。 这些家伙说的事情,有一半他都没有干过! 但这些谎言如此真实,尤其是在三张不同的嘴里反复加工之后,更像是板上钉钉,确凿无疑了。 “闭…闭嘴!”年轻的公费生满头大汗,试图制止几个男生毫无顾忌的举动。 但收效甚微。 直到几个混蛋把乱七八糟的事情抖的差不多了,才稍微消停下来。 “噢,对了,我还有去书山馆整理书架。”萧笑眼看‘帮忙’结束,立刻重新祭起‘义工遁’,对伊莲娜抱歉一声后,抬腿就走。 “我也要去特训了。”张季信嘿嘿嘿的跟在他身后。 “小清清,加油哦!”辛胖子扭着屁股拉开与郑清的距离,做了一个‘我看好你’的手势:“我们听你的好消息……” 郑清眼前一黑,恨不得冲上去把这头肥猪剁成肉馅。 第五十章 昊天曰明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什…什…什么?” 郑清机械的转过身,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大脑早在几分钟前就开始了疯狂的转动。 他在心底第一百次祈祷诸天神佛,希望谁能拯救他脱离这令人尴尬气氛。年轻的公费生甚至在内心深处向门后那只简笔画小人祈祷——哪怕它尖叫一声也好啊! 但教室里一片安静。 就连打扫卫生的小精灵们都踮起脚尖,把翅膀紧紧裹在身上,似乎生怕惊扰到屋角的两个年轻巫师。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伊莲娜重复着自己的问题。 她一手揽着那堆工具书,另一手则揪住了自己的一簇长发,绕啊绕,将发梢绕出一个又一个圆圈。 “你真的天天念叨我的名字?”吉普赛女巫笑眯眯的追问道:“你念叨我的名字……是在对我下咒吗?” “嘿嘿,啊?”郑清傻笑了一下,然后一愣,慌忙摆手:“没有,绝对没有!” “没有呀……”伊莲娜嘴角一撇,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不是真的啊。” “不,不是的。”郑清再次摇头,想要否认女巫的某些错误感觉,但又想让她知道点什么,一时无法,急的满头大汗:“我是说……意思是对的。” “对的?”伊莲娜恍然大悟般:“那么,你就是在对我下咒了?” “没有,绝对不是这个意思。”面对着一团乱麻的解释,郑清简直有些绝望了。热血不断向头顶涌去,年轻的公费生感觉自己的脑浆已经沸腾了:“我是说,他们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对的……但我没有给你下咒,绝对不会……我只不过是在空闲的时候念叨了一下。” 这番话说完,郑清终于感觉捋清了一些头绪。 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我真的没有对你下咒。”男生又强调了一遍。 “哦。” “那些家伙就爱大惊小怪。” “这样啊。” “对啊,嘿嘿。” 谈话似乎终于显得比较轻松了。 郑清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但随着两个人齐刷刷闭嘴,教室里重新陷入令人不安的沉默中。 “你刚刚提到要去社联开会……”伊莲娜抬起头问道。 “你之前让我分析的那道符箓……”几乎同时,郑清也试着用另一个问题打破场间的沉默。 两人相视,一笑。 气氛愈发轻松了许多。 “你先说,”郑清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语气也流畅了许多:“女生优先。” 伊莲娜微微一笑,并没有拒绝。 “我是对你们之前讨论的话题有点兴趣,”吉普赛女巫歪着头,忽闪着大眼睛,露出一丝好奇的表情:“你们是在组建一个新社团吗?” “对,宥罪骑士团!”这个话题显然勾起了郑清某种表达的欲望,他兴致勃勃的向女巫介绍着新社团名字的由来、成员组成、以及组建的原因,滔滔不绝。 直到女巫蹙着眉,小心的把怀里抱着的工具书换了一个胳膊,年轻的公费生才恋恋不舍的总结道:“……总之,我们会努力把它建设成第一大学一流的精品社团!” “真厉害!”伊莲娜夸赞了一句,然后迟疑的问道:“……这么说,你们打算参加今年的校猎会?但是我记得,似乎只有在学校获得排名的猎队才能参加……” “新人赛,”郑清晃着指头纠正道:“是校猎会的周边衍生赛事……属于第一大学新生们的猎赛。与老生们的正规猎赛完全不同……出现在新人赛中的妖魔也都是实验室里量产的熟妖,风险很低。” “这样啊,”伊莲娜显然松了一口气。她拍了拍鼓鼓的胸口,露出一丝释然:“不论怎么样,安全第一……嗯,上课前跟你提的那件事,如果你有时间,我们可以周日下午去贝塔镇步行街,那里有许多不错的小店。” 话题变的有些突兀。 年轻的公费生愣了愣神,才跟上女巫的节奏。 “没问题!”他飞快的回答道:“我周末一向很闲的。” “比如躺在校医院睡觉?”吉普赛女巫偏着头,俏皮的看了他一眼。 这让郑清多少有点尴尬。 “那是意外。”他小声辩解着,然后立刻追问道:“那么具体……” “老时间,老地方。”女巫打了一个响指,确定道:“我们可以先在图书馆研究一阵子那道符箓,然后下午再去步行街吃晚饭……” “好好好…”郑清连连点头,全无异议。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伊莲娜将下滑的披肩重新搭上肩头,把怀里的工具书抱的更紧了一些,转过身,迟疑道:“那,我先……” “哦。”郑清茫然的答道,心底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哦。”伊莲娜终于转过身,慢慢的,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很快便走到教室门口。 两个人的距离已经隔了一间教室那么远了。 “嗨,伊莲。”郑清忽然感觉一股热血涌上头顶,感到再不说点什么自己肯定会被憋爆掉的,索性彻底放开的喊道:“你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 伊莲娜回过头,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 “没关系,”她也喊道:“我朋友都是这么叫我的!” “你想不想……”郑清举起手,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还没想好要干什么,只是单纯想再跟她说句话。 “想什么?”伊莲娜已经重新转过身。她把那几本工具书放在第一排的课桌上,双手撑着桌板,探着身子向教室后排看去。 “我是说,你想不想……”郑清又一次成功把自己的脸憋红。 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原本就没有太多急智的他,并不适合做这种烧脑的事情。 伊莲娜扬着头,咬着嘴唇,高跟长靴跺着脚下的大理石地板,发出咚咚的声音,好像战鼓一样。 “我不知道,我是说,你知不知道……”郑清看着她明亮的大眼睛,似乎又嗅到了空气中那抹馥郁的芬芳,心思愈发迷糊。 “什么?”伊莲娜似乎也有些气馁。 “那个,就是,我是说,呵呵。”郑清已经有种自杀的冲动了。 “呵…”伊莲娜扶着额,也有些无可奈何的笑了笑。 “对,就是校猎会……猎月,不是有猎舞会吗?”郑清满头大汗,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道:“你想不想……” “好的!”伊莲娜重重吐了口气,眉眼弯弯,笑道:“就这么说定了!” “啊?”郑清大脑顿时当机。 虽然他隐约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女巫刚刚的反应。 “张季信之前已经说过了……”伊莲娜耸耸肩,做了个鬼脸:“既然我还没有被预约出去……那么按照先来后到的原则……” 郑清咧开嘴,无声的笑了。 他感到头顶的血液开始回流,让人有点分不清幸福的感觉与眩晕的感觉有什么区别。 仿佛整个人要飞起来似的。 “到时候再联系!”伊莲娜重新抱起课桌上的工具书,转过身,潇洒的甩了一下自己酒红色的大波浪。 “哦。”郑清呆呆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女巫似有所感,重新转过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她举起右手,伸出拇指与小指,做了一个纸鹤的手势,同时张开嘴说了什么。 年轻的公费生用力点着头,心底被激动与兴奋充斥,举起手用力挥了挥。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拐角。 转身,离去,郑清感到内心的雀跃,伊莲娜有些沙哑的声音一直回荡在他的耳畔,让他觉得必须做点什么。 翻开课桌上的法书,想起老姚这节课的内容,他轻声吟道: “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 暗红色的火焰缭绕着,两个身影随着咒语从火焰中浮现。 一个袭白色长衣,头顶长长的牛角高冠,整张脸都隐藏在宽宽的帽檐下,一双手拢在袖子里,身前漂浮着一卷古书、一杆毛笔。另一个一身黑色短打,脸上挂着一个黑色的马脸面具,脖颈间缠绕了粗大的黑色铁链,手中握着短小的拐刀。 郑清看着两个虚影,慢慢将手探去。 “啪!”仿佛气泡破灭的声音,两个虚影眨眼间消失在空地上。 “这就是我的元辰么。”郑清心底的雀跃似乎随着这个咒语消失一空了,让他感到很不舒服:“真是不讨人喜欢诶。” 第五十一章 坏消息与好消息 郑清再一次见到萧笑等人的时候,是在晚上八九点钟的宿舍。 中午社团联合会的面试,几位团里的‘骑士’并没有露面,只是飞来几只纸鹤,通过纸面对年轻的公费生表达了某种程度的鼓励。 好在面试官所提出的各种疑问大家都已经做了针对性的分析,年轻的公费生都能对答如流,所以并没有在意其他人的缺席。 因为自我感觉良好,郑清心底已经认定自家的骑士团成立在即,下午回到宿舍后便迫不及待的开始筹备骑士团第一次团建活动——在一张大大的白纸上罗列需要延请的观礼嘉宾——他甚至狠下心来为这第一次团建‘自筹’了一枚玉币的活动经费。 伊莲娜是一定要请的。郑清一想到吉普赛女巫临走前的话,脸上总会遏制不住露出一副傻笑的模样。 蒋玉,嗯,作为朋友,也需要让她知道这个消息。 班上的其他学生,像尼古拉斯、刘菲菲、段肖剑等关系较好的人要请;类似马修·卡伦这样一个月说不了三句话的同学,请来也是徒增尴尬。 还有姚教授、李教授、易教授,以及托马斯、希尔达这些助教先生,不论他们是不是时间前来捧场,请柬一定是要发过去的。 哦,对了,还有校工委的凡尔纳老人。在巡逻队呆的这段时间,老人给了他与林果很多照顾。只不过这几天没看到这位老人在湖边遛狗,不知道他最近忙不忙。 思忖片刻,郑清仍旧将凡尔纳老人的名字列在了白纸上,只不过名字前面打个一个问号。他拿定主意,明天下课后去湖畔的小木屋转一圈,如果遇到老人,那就先口头邀请一下;如果老校工不在家,那就先放一放。 一直到萧笑回来之前,年轻的公费生都保持着这种愉悦的心情,哼着小曲,在那张巨大的白纸上涂涂画画——他甚至怀疑有人在自己的早饭里浇了一点福灵剂,否则今天不可能诸事皆顺利到如此地步。 听到开门声,郑清飞快的把这张白纸塞进抽屉里,转身挥挥手,把橘猫招进怀里。 门后的铰链发出咔啦咔啦的噪音,天花板上挂着的铜镜仿佛收到了什么讯息,开始缓缓转动,将明晃晃的镜面对准门口——这块铜镜还是前段时间砂时在校园里折腾的时候迪伦挂上去的,虽然谣言已经终结,但谁也没想着再把它摘下来,权当一个小装饰。 很快,宿舍门被打开。 萧笑推开门,习惯性的遮住眼睛,阻挡头顶那块铜镜投下的刺眼光芒。 “哟,我们的大博士终于回来了。”郑清瘫在宽大的座椅中,怀里抱着橘猫,对刚刚进门的萧笑阴阳怪气的笑了一声。 然后他注意到萧笑身后的几个身影,不由挑了挑眉毛。 “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把那块破镜子摘下来!”张季信进门时又忘了遮住眼睛,连声抱怨着。 年轻的公费生没有搭理他。 “很好……很好,该来的都来了。”他稍稍坐起身子,把怀里的肥猫堆到头顶,同时伸出手,在书桌上排开一列整齐的符箓:“那么,让我们梳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你们有没有什么想辩解的?” 对于这几个家伙今天上午三番五次的‘出卖’,郑清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说道说道。 镇压符、束缚符、软腿符、五色符、五音符等等。 鲜红的朱砂在光线暗淡的宿舍里泛着红光,橘猫团团非常应景的‘嗷’了一声,愈发加重了某种恐怖的气氛。 这些威力不大,但是非常让人头痛的小符箓是年轻的公费生趁着晚饭前的空隙勾画出来的——当然,那些珍贵的可以换钱的标准符箓,郑清已经塞进了自家的灰布袋里,排在书桌上的都是一些劣质符箓。 即便只是劣质符箓,也够折腾这些魂淡的了。 郑清对刚进门的几个家伙露出阴森森的笑脸。 但出乎他的意料。 不论是萧笑,还是辛胖子,亦或是张季信,都没有对他这番直白的威胁表达出‘惶恐不安’‘战战兢兢’的表情。 这让他稍稍有点不快——剧本可不是这样的,怎么能不安套路出牌呢? “申请失败了。”萧笑扬起手中的一个厚重的牛皮纸信封,用沮丧的表情与语气告诉了郑清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我刚刚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顺便去社联办公室转了一圈……他们的审查结果已经出来了。” “不可能!”年轻的公费生大叫一声,从靠椅中一跃而起,伸手抓向那个黄褐色的信封。 原本趴在他头顶的肥猫一时不察,险些跌了下去。这让它大为不满,举起厚厚的肉垫在年轻巫师的头顶重重拍了几下。 郑清没有在意肥猫糟糕的脾气,事实上,与之相比,大起大落之下,郑清的心情更为糟糕。他甚至都忘记了半小时前制定好针对几个魂淡的‘折磨方案’,也没有注意到辛胖子趁他不注意,小心翼翼的将书桌上那堆劣质符箓扫进口袋的举动。 信封不大,但里面似乎塞了很多东西,摸上去有点鼓鼓的。 封皮左上角用红色宋体字印着“社函111号”,中央用黑色的毛笔字写着“第一大学社团联合会关于(郑清)申请组建社团的复函”。 信封背面戳着红色的蜡封,上面有社团联合会菱形中带着s的标志。 “这么正式。”郑清咕哝着,用力撕开信封。 一张微微发黄的卡片随着信封的倾斜,落进年轻公费生的手中。他侧着头,就着头顶的白色日光灯,一目十行的扫了过去。 “亲爱的郑清同学: 您于十月六日提交的组建(宥罪骑士团)社团的申请已收到。 根据《第一大学校园管理条例》第一十三条第二款,以及《第一大学社团联合会管理办法》第五条第八款的相关规定,您申请的(社团名称)因违背(公序良俗),故不予批准。相关条例已随函寄上。 您可于三十个自然日后重新提交申请。 如有异议,请于七个自然日内提请复议。 谨致好。 第一大学社团联合会常务理事会十月八日晚十八时二十五分” 郑清揉了揉眼睛,又读了一遍这张卡片上的内容。 没有错。 学生会或者社联这些‘机关部门’一向都使用这种高高在上,看上去无比正规,实际上狗屁不通的制式公文格式。 即使隔着一张纸,郑清似乎都能嗅到社团联合会那些脑满肠肥的校园官僚们身上散发出的恶臭。 他又侧了侧手中的牛皮纸信封。 几叠折起的厚鼓囊囊的文件终于冲破信封的束缚,跌了出来。 郑清翻开这几叠文件,《第一大学校园管理条例》《第一大学社团联合会管理办法》这些大大的黑体字看上去分外刺眼。 “好消息是,因为某些不可抗的因素,今年的猎月会整体推迟一个星期。”萧笑注意到年轻公费生抬起头,立刻补充道:“这是图书馆张先生告诉我的,教授联席会议下午刚刚出具的决议……估计明天早上这条消息就能传遍整个学校了。” “也就是说,我们还有机会。”辛胖子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倒在了他宽大的床铺上。 原本趴在郑清头顶的橘猫掂量了片刻,最终纵身一跃,离开年轻公费生的脑袋,跳回了辛胖子的肚皮上。 对它来说,温暖舒适的肚皮显然更适合小憩。 “都是魂淡!” 郑清愤愤的骂了一句,将手中的信封摔在书桌上。不知是在骂面前这几个毫无义气的同伴,还是社团联合会那些打着官腔的学生干部,亦或是那只正趴在胖子肚皮上悠闲舔爪子的肥猫。 第五十二章 阿米什人 “什么是公序良俗?” 林果好奇的声音在宿舍里响起。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就连萧笑也迟疑着,摩挲着他的笔记本,没有出声。 郑清黑着脸,默不作声的翻开随信附送的那几份规章明细,仔细分辨字里行间的含义。但研读半天,仍不得要领。 “社团名称……公序良俗……”张季信嘟囔着,翻来覆去读着那张小卡片上的文字,百思不得其解:“我从来不知道‘宥罪’或者‘骑士团’还涉及公序良俗。” “肯定与‘骑士团’无关。”辛胖子肯定道:“我记得学校挂着骑士团后缀的社团有好几个……比如亚特拉斯那个什么守护骑士团,还有星空学院的哥萨克骑士团,这些不都是骑士团嘛。” “‘宥罪’也不应该有问题啊,”张季信漫无边际的猜测着:“难道是因为‘宽恕罪孽’是神祇的职权范围,所以跟亚特拉斯的信仰冲突了?” “是不是审查报告的人出了岔子,给我们发了一封错函?”林果小声嘀咕了一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萧笑忽然抬起头,露出几分明悟。 郑清敏锐的察觉到博士的异常,忍不住挑起眉:“怎么,你觉得是社团联合会的人出错了?” “不不,”萧笑摇摇头,犹豫着说道:“也许只是个巧合……今天我去办公室拿回执的时候,把信封交给我的是一个亚特拉斯学院的学生……虽然还没有留胡子,但他带着黑色的尖顶宽沿礼帽,袍子也是粗布的……我猜他应该是一个阿米什人,也许他修改了我们的审查报告。” “阿米什人?!如果是他们的话,的确有这种可能性……要知道,他们都是一些狂热的顽固派巫师。”张季信似乎有些恍然大悟,转头看向辛胖子:“是你同胞诶,你觉得呢?” “高地人不是纯正的日耳曼人。”辛胖子面色不虞的纠正道:“他们的口音没有任何一个低地河畔的人会喜欢。” “哦,我差点忘了这点。”张季信抱歉的笑了笑:“你是莱茵河畔的。” “你们的意思是,他私自篡改结论?”郑清有些难以置信:“这是学校的正式公文吧……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不要试图用正常逻辑来揣摩一个狂热信徒的思维。”辛胖子的语气稍稍有些尖刻:“作为一个会因为帽檐宽度、魔杖颜色、飞天扫帚材质而不断分裂的极端守旧教派,如果它的某位教徒因为我们社团的名字而冲动的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是完全有可能的。” 郑清仍旧一头雾水。 他不得不再次转头看向萧大博士。 “阿米什人,是一群基督新教再洗礼派门诺会信徒,原本属于日耳曼高地人……非常封闭,非常守旧的一个社区,你可以把他们理解为标准的顽固派巫师。” 萧笑翻开他的笔记本,耐心的解释着: “正式受洗后的阿米什人,不能抽烟、喝酒、贪图享受,他们也不参与新世界的开拓、不接受包括维度理论在内的现代魔法理论……这个群体中的大部分未成年巫师甚至会拒绝参加初级或中级的魔法教育。” “大部分时候,他们都穿着粗布黑袍子,带着尖顶宽沿的礼帽,在那几座固定的魔法塔中以调配古方魔药为生。” “‘你们务要从他们中间出来,与他们分别,不要沾不洁净的物,我就收纳你们’……不要让周遭的世界塑造你。” “你能相信他们的巫师现在还有使用魔杖的吗?” 郑清耸耸肩,摊开手。 他的确没办法想象这种事情——准确说,他对此毫无概念。 “也就是说,我们不需要重新开会讨论新的社团名称了吧。”年轻的公费生重重的松了一口气,他没有继续讨论阿米什人生活习惯的兴趣了,转而将注意力重新落在社团联合会回执中的卡片上:“审核报告中说,我们可以在七个自然日之内提起复议……这是个机会。” “这不是机会,这是唯一的出路。”萧笑强调道:“我们没有时间等待一个月之后重新提交新的社团申请了,所以这次复议是我们能否成功挤进这次校猎会的唯一出路。” “我还是不懂,”林果的声音显得有些沮丧:“他……那个阿米什人,为什么会修改我们的审查报告呢?” “这只是一个猜测,虽然可信度很高,但并没有下结论。”辛胖子纠正了林果语句中的错误,然后解释道:“至于修改的原因,他在报告中已经说的非常明确了……违背公序良俗。” “想要理解阿米什人,你需要知道他们‘对骄傲的恐惧’以及‘对谦卑的推崇’,”萧笑漫不经心的翻着自己的笔记本,摇摇头:“与个人意志相比,他们更倾向于服从上帝的旨意……这意味着任何冒犯上帝权威的行为都会受到他们的‘非暴力、不合作’。” “听上去是一个非常温和的团体嘛。”郑清咂摸着其中的意思,很感兴趣的打量着牛皮纸信封上的蜡封纹章,嘀咕着:“只不过是一个比较传统的文化罢了。” “传统?不不,这不是传统,这更像是哗众取宠。”萧笑扣住自己的笔记本,扶了扶眼镜,语气尖锐的评价道:“以前他们坚持传统,是因为社会太松散,传统维系着社会的稳定。现在社会已经有了广泛而坚实的维系方式,他们坚持传统,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罢了。” “幸亏今天释缘小师傅不在……我们这里没有亚特拉斯的人。”张季信露出一副惊恐的模样:“否则你这番措辞很容易引发两个学院之间的流血冲突……” “有点深奥,跟不上节奏。”郑清挤到辛胖子的床铺上,挠着团团的下巴,听着它的呼噜声,露出惬意的表情。 “在一个社会属性的群落里,每一个个体都有与众不同的欲望……”萧笑试图继续解释这个话题,但他的长篇大论刚一开始便被打断。 “那你们觉得‘猫の团’这个名字怎么样。”郑清忽然举着团团,不顾橘猫不耐烦的眼神,一脸严肃看向大家:“如果我们复议没有通过,新社团的名字叫这个怎么样?” “你的话我们才跟不上节奏好吧!”辛胖子忍不住咆哮着,一把抢过郑清手中的肥猫,丢到自己的头顶:“如果复议不成功,我们组建新社团还有什么意义?!” “我觉得不管做什么,总不能半途而废……既然学校不让用‘人的团’,那我们用‘猫的团’应该没有关系吧。”郑清叹口气,煞有介事的补充道:“比如蓝雀是蓝猫、胖子你可以是加菲猫……” “也许你应该把那位吉普赛女巫拽进来,这样就可以有一只波斯猫了。”张季信没等郑清给他找到合适的‘猫种’,就飞快打断了年轻公费生的臆想,转头看向胖子说道:“不过这对你倒是个机会。” “机会?”辛胖子揉着怀里的肥猫,一脸茫然:“我没想着当猫啊?” “不是加菲猫。”张季信原本就通红的脸膛憋的有些发紫:“我是说那个阿米什人,如果真的是他捣乱,你就又能写一篇新闻了。” “我很怀疑这点。”辛胖子有气无力的靠在床铺上,哼道:“校报编辑部第一条准则,不许刊登影响校园团结的任何稿件……甚至不需要主编过目,我自己就能毙掉这篇文章。” 第五十三章 颠茄汁 校猎会推迟开幕式的消息,在周四早上便沸沸扬扬的传开了。 学校里各式各样的传言都有。 从妖魔们攻打了学校在马里亚纳海沟里的某处据点,到新世界的土著们举行了声势浩大的起义,亦或者今年沉默森林的返潮带来了一些恐怖生物、学校的大领导们都去镇压森林的躁动。 总之奇奇怪怪的言论不绝于耳。 以至于药剂学的课开始后,仍有人在台下窃窃私语,讨论这个问题。 李教授不得不终止开场白,先向大家宣告了学校的通知——他原本打算下课的时候再知会这件事的。 “我知道许多人对这次猎会推迟有自己的看法……这并不是你们不认真上课的理由。”李教授细若游丝的声音在教室里飘飘荡荡,一副随时都会闭气的模样。 这也迫使许多学生摒弃凝神,努力捕捉教授说出的每个字眼。 “因为近期学校的安全形势有些紧张,经过教授联席会议与校工委的审慎讨论,为了保证在校学生的人身安全,今年校猎会开幕式推迟至十月中旬……具体时间还没有确定,但肯定会在霜降之前举办的。” “周末的班级例会上你们应该能够从辅导员那里得到更详细的信息。” “好了,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 “希望大家能够在接下来的课堂上保持一个积极的学习状态,不要被外界的因素干扰到你们真正需要注意的事务中。” 说到这里,李教授端起讲桌上的茶杯,慢慢呷了一口茶水。 然后,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把手伸进袍子里,掏摸了半天,举起一个玻璃小瓶。 里面装着小半瓶紫黑色的液体,在阳光下闪烁着神秘的色泽。 “有人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李教授拉长声音,用探询的目光打量着教室里的年轻巫师们:“如果不确定……哦,大家都知道啊。” 他的后半句话被教室前排齐刷刷举起的胳膊给打断了。 郑清诧异的扬起了眉毛。 深紫色的液体有很多,比如葡萄汁、高锰酸钾溶液、石蕊试液等等。单凭教授举起的那个小瓶子,远远看去,完全没有办法明确判断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但出乎郑清的预料,教室里的女生们几乎都把手举起来了。 相比之下,男生里面只有萧笑举手了——这丝毫不奇怪,萧大博士甚至能把今年流行的香水色味款型说的头头是道。 “瓶子里是什么?”郑清用胳膊推了推旁边的大博士。 坐在前排的辛胖子与张季信也非常巧妙的把身子侧道一边,竖起了耳朵。 “颠茄汁。”萧笑嘴唇微微蠕动着,语速飞快的解释道:“颠茄,也叫美女草,是茄科、颠茄属多年生草本,原产欧罗巴,喜温润、忌冷寒高温,气味微苦、辛;成熟的浆果呈球状,光滑、紫黑色,汁液呈紫色。” “但是紫色的液体很多啊!”辛胖子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小声反驳道:“我不翻百科全书就能给你念出一长串名单……” “但是最近在学校里销量最旺盛的紫色液体,只有颠茄汁。”萧笑面无表情的看了胖子一眼:“这也是为什么女生们都能认出来,而你们却不知道的原因了。” “为什么?”郑清好奇的催促着问道。 “因为颠茄汁有美瞳的效果。”萧笑耸耸肩,轻巧的把答案说了出来:“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化妆手段,最初兴起于亚平宁半岛……中世纪的意大利,女人为了让自己的眼睛看起来更大,会往眼睛里滴颠茄汁……实际上意大利语颠茄拼写为 bel donna,就是美女的意思。” “bel donna?”郑清读着这个有些耳熟的词,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贝拉夫人?!”辛胖子一副活见鬼的模样:“贝拉夫人是美女的意思?……不是冒犯,我可一点都没察觉到她漂亮在哪里。” “噗。”郑清低下头,肩膀剧烈的耸动起来。 贝拉夫人是校医院的护士长。 她是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女护士。 就像辛胖子说的那样,这个名字与美女这个字眼差距的确有点大。 “每个人的名字都寄托了美好的愿望,但并不是每个美好的愿望都能成真。”张季信制止了几个男生的嘲笑,用非常严肃的语气说道:“名字是一个非常严肃的载体,嘲笑别人的名字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抱歉。”郑清憋住笑意,一脸正经的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辛胖子则在鼻子里哼了两声,悄悄转回前排去了。 讲台上,李教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屋角几个男生之间的悄悄话。在点起几个女生询问答案之后,他便挥挥手,示意其他人把胳膊放下来。 “我应该预料到这个结果的。”教授轻轻笑着,视线从年轻巫师们的脸庞滑过,慢慢解释起来: “就像之前几位同学回答的……这是颠茄汁。” “用颠茄草成熟浆果的汁液为主要原料配置的药水,经常被治疗师们用在镇痉、镇痛、止汗的方子里,在肠胃绞痛、胃液分泌过剩的治疗中效果非常显著……标准狼毒药剂中就有颠茄,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遏制狼人狂躁其嗜食的冲动、以及变身时的痛苦。” “当然,女生们应该知道颠茄汁的另一个副作用——扩瞳。” “也就是散瞳……颠茄汁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扩大你的瞳孔,达到非物理美瞳的效果。” “但我今天把它单独拎出来,并不是向大家推荐这种古老的草本精华……” 教授的这种说法非常有趣,教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笑声。 “颠茄中含有多种生物碱——包括莨菪碱、东莨菪碱、以及少量的阿托品——在达到一定剂量的情况下,它们是致命的毒液。” “即便严格控制剂量,长时间散瞳也会造成双眼失焦、视力下降、严重的甚至会导致间歇性失明。” “据我所知,没有任何一个巫师能够在失明的情况下取得注册巫师的证书。” “……也许是因为校猎会的缘故,最近校园里类似颠茄汁这样有一定美容效果的草药交易量上升很快……但百草园的司汤达大叔却一点也不高兴。”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你们应该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到课业中来……这样当你们真正成为注册巫师之后,再过一百年,容貌依旧,你们有充足的时间来给自己打扮。” “如果没有成为注册巫师,不需要五十年,你们就会容颜不在,面目苍老。” 教室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认真听教授的恐吓。 尤其是女生们。 郑清注意到李萌紧紧攥着她表姐的袍子,脸色煞白。 她的瞳孔看上去也比往日稍大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用了颠茄汁。 讲台上,李教授的谆谆教诲仍旧没有停止。 “……你们要知道,校猎会只是猎月的开始,舞会也不是猎月的全部……猎月是一个延续一整个月的漫长活动……还有猎画展、猎曲大赛等等许多活动。” “不要一叶障目,看不见更广阔的世界。” “……当然,最后的最后,我还要提醒大家……尤其是班上的女士们。” “你们都年轻,不论光滑的皮肤还是闪亮的眸子都非常漂亮——年轻是最好的美容药。你们不往眼睛里滴颠茄汁也很迷人。” “用魔药维持的美丽,就像罂粟一样容易让人上瘾。” “也会像罂粟一样慢慢杀死你们。” “记住,对美丽的向往人人都会有。但不要为了保持美丽与青春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这种欲望不是一滴毒液可以消除的。你们会为此付出昂贵而惨重的代价。” 第五十四章 药水与一沓文件 魔药课结束后,郑清并没有立刻跟着伙伴们离开教室。 他抱着《标准药剂·大学一年级》,犹豫的站在门口走廊中,不时探头进去看一眼讲桌边的药剂学教授。 李教授正在给几位好学的年轻巫师解答今天课程中的疑难。 直到最后一位学生离开,教授终于注意到门口站着的年轻男巫。 “郑清?”他抱着课件走出教室,用惊讶的语气问道:“今天的课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虽然你的基础比较差,但我觉得在萧笑的帮助下,跟上教学进度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这番话说的直白的有些刺耳。 郑清一愣神,险些把自己要问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 年轻公费生的嘴巴张开,又闭上,反复三次,终于从胃里反刍出之前想要询问的事情了。 “没有问题,教授。”郑清非常有礼貌的否认道:“您今天的课程非常精彩……我感觉受益匪浅,没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没有就好,明白了就好。”李教授显得非常满意,连连点头,却又有些疑惑:“那你在门口等着是……” “嗯,就是这几天有点头疼的前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校猎会事情太多的缘故。”年轻的公费生低下脑袋,赧然的补充道:“现在不是十月上旬么,我琢磨要不要趁月圆之前先用一服药,所以……姚教授告诉我说需要找您领取相关的药剂……” “头疼?药剂?”李教授愣了片刻,才恍然道:“哦……是老姚之前提过的变形药水吧!” 郑清飞快的点着脑袋,露出憨厚的笑容。 “你直接说领变形药水就好嘛。”教授摇着头,带着年轻巫师向楼梯口拐去:“嗯,现在刚好踩着月初的尾巴,的确是服用变形药水的最后窗口期……你跟我去一趟办公室吧,正好还需要你签几份文件。” 郑清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虽然已经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乍一听到这个令人悲伤的消息,他仍旧感到有些心塞。 李奇黄教授的办公室被称为学生们的禁地。 并不是说这位药剂学教授在办公室里设置了什么致命的机关,而是他的办公室属于‘普通巫师’很难呆下去的地方。 也许是因为教授经常把煮药的坩埚与还未完全晾干的草药堆在办公室的缘故;也许是因为他从来不介意把装满盐渍鲱鱼的木桶敞开口摆在橱柜旁边;还有可能只是因为他办公室的通风橱坏了。 药剂学教授的办公室里总是充斥着一股怪味。 仿佛封闭很久的地下室里那种发霉的味道,然后混杂上腐烂的青草与海鱼,最后再撒上几斤刺鼻的甲醛。 以至于几乎所有学生都坚信李奇黄教授没有嗅觉。 他的鼻子只是个装饰品。 “要不……我先去实验室等您?”年轻的公费生用微弱的语气挣扎道。 “实验室?”李教授诧异的转过头,瞅了年轻的男巫一眼:“为什么要去实验室?” 郑清也有些愣神。 “难道不需要去实验室熬药吗?”他仍旧奢望能够尽量远离那间恐怖的办公室,不遗余力的挣扎道:“我可以先去实验室为您烧火……帮您把坩埚烧热了,或者帮您用酒精擦几个广口瓶与试管……” “真是个勤劳的小伙子。”李教授笑眯眯的伸出手,抓着郑清的肩膀,晃了晃,欣慰的拒绝道:“不过你想错了……我的办公室有配置好的变形药水,你只需要去签几个名字,然后就能领到了……现在不是一百年前,类似这种标准制剂并不需要我们亲自操作熬制。” 郑清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趔趄,险些顺着楼梯栽下去。 …… …… 教授们似乎都能在教学楼的楼梯间使用一些便捷的法术,比如转角就是办公室,开门便能切换到他们想去的地方。 李教授自然也不例外。 郑清跟着教授走进办公室,在尝试着憋气一分钟之后,便绝望的发现那股怪味儿仿佛能顺着他的皮肤渗进肺里。 完全无法抵挡。 更令他惊恐的是,仅仅在办公室呆了两分钟,他似乎就已经有些习惯屋子里的气味了。 如果顶着这身怪味儿回去,怕是连自家的小精灵都会躲得远远的。年轻的公费生在心底碎碎念着,脑补着吉普赛女巫掩着鼻子惊慌逃离的画面,愈发沮丧。 “来,在这个‘特种药剂申领表格’上签字,”李教授在办公桌前翻找了片刻,便抽出了一沓文件来:“还有这几个——‘第一大学优秀学员补助方案’‘梅林勋章获得者优容政策’以及‘教授联席会议临时决议’……嗯,先在这几份上面签个字,表示你已经阅读过这些文件了。” “然后是这些——‘念子力场模拟授权书’‘体表细胞留存授权书’‘血液留存授权书’——这些是你使用药水需要在第一大学留存的体征备份。” “最后是‘巫师联盟在册变形术使用者登记表’以及‘变形药水使用者声明’……这是法律规定的程序,也要签字。” 郑清被这一连串奇奇怪怪的文件名字弄的头晕脑胀。他索性捏着鼻子,接过羽毛笔,几乎是闭着眼在那沓文件右下角的空白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李教授似乎愣了一下。 “嗯……虽然对你的信任表示感谢,但我必须指出,你的行为有些鲁莽。”教授犹豫了一下,最终告诫道:“不要在任何未详细阅读过的文件上签字……难道你的监护人没有告诉过你魔法文件的可怕吗?” 郑清也愣了愣。 他立刻点点头,然后又飞快的摇了摇头。 “不,我在魔法世界没有监护人。”他否认着,同时承认道:“但我知道不能随便签魔法契约……这些文件也属于魔法契约吗?” “任何需要签字的文件都是契约……区别只是它们的强制性不同。”李教授收起那几份文件,装进牛皮纸袋里,然后塞进办公桌的抽屉里:“下次记住不要这么随意……” 说完,他抬起头,搓搓手,目光在办公桌两侧的玻璃橱窗间徘徊。 “最后是……变形药水。” 教授轻声念叨着,凑到玻璃橱窗前面,开始仔细分辨上面那些细小的铭牌。 第五十五章 安瓿(bu)瓶里的药水 郑清盯着手心里的小瓶子,有些发呆。 这是李奇黄教授刚刚从橱柜中给他拿出来的变形药水。 药水装在一个透明玻璃质地的安瓿瓶里。瓶子表面除了一些制式的魔纹封印外,看不到其他任何特殊的保存装置。 没有恒温、恒压的炼金外壳,也没有复杂精密的导流装置。 就是一个寸许高低、食指粗细的小玻璃瓶。 瓶子里的药水呈青碧色,微微有些粘稠,在阳光下咕嘟着小气泡,缓慢的翻滚着,凝结出一层细密的泡沫。 似乎仍旧处于沸腾的状态,又像是充满生命的呼吸。 这与安瓿瓶的特点有些冲突。 在郑清的印象里,这种小玻璃瓶以极低的膨胀系数、很好的密封性著称。按照一般的逻辑,瓶子里的液体冒出那么多气泡,肯定会把瓶子涨破。 这让年轻巫师有种自己抓了一个点燃的炮仗,随时都会爆碎的感觉。 但教授随后的叮嘱让他放心不少。 “看到瓶底那一小块圆形的符纸了吗?”教授伸出手示意的指了指。 郑清小心的翻过瓶子,飞快的点点头。 “在你服用药剂前,注意不要被水沾湿这小块符阵。”教授扯过身后的椅子,重重了坐了下去:“那是它被配制出来的时候,药剂师在上面添加的一道符咒,可以封锁药效、镇压药气、加固药瓶……你在用药之前,揭下这道符纸,然后掰掉安瓿瓶的脑袋就可以了……你会掰这个药瓶吧。” 郑清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这种药瓶在他小时候就见过许多,似乎用力在凹陷的地方掰一下就行,应该没有什么难度。 相比之下,他对手里这封小小的药瓶更有几分疑虑。 “这就是变形药水?”郑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丝毫没有质疑的意思。 他只是有点不敢相信。 似乎察觉到自己语气中的不信任,年轻的巫师连忙补充着问道:“我的意思是……我以为您会给我拿出一大堆瓶瓶罐罐,然后让我自己回家配制呢。” “你会配变形药水?”李教授抬了抬眉毛。 郑清非常老实的摇了摇头。 “毫不意外……大多数巫师都不会。”教授一边翻开着手边的资料,一边摇着头慢吞吞的说道:“甚至大部分注册级别的巫师都没有能力完整配制一服变形药剂……就像福灵剂一样,你不需要知道它在配制过程中需要变换多少种火焰与温度,你只需要知道怎么把它喝下去就可以了。” “但是,”郑清仍旧不甘心的追问道:“但是…我听说类似变形药剂这样的高级魔法药剂,需要在制成后迅速服用……它们的保质期非常短暂。” “非常正确……只不过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了。”教授赞许的笑着,从书桌上拿起另外一个安瓿瓶,晃了晃:“不要小看这个瓶子……想要保持变形药剂效果的稳定、又要简单易操作,并没有那么容易……它凝聚了炼金研究所、魔法药剂研究所、符箓研究所以及天文研究所的一系列顶尖魔法技艺。” “看上去平淡无奇,实际上大巧不工。” “就像一个潘多拉魔盒,打开非常容易,但在里面隐藏一个长期有效的咒语却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教授,这个药应该怎么服用呢。”郑清颠来倒去琢磨了半天,始终没有找到瓶子上的使用说明书,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问道:“而且……只有这么多吗?一次性全部喝下去吗?” 他手中的安瓿瓶并不大,里面的溶液大约也只有十多毫升的剂量。 让人很难相信一个大活人会被这么一点药水变成另外一种生命。 “我以为你知道怎么服用呢。”李教授笑了笑,仍旧非常耐心的解释道:“一支瓶子是一份的剂量,可以让一个成年巫师保持六到十二个小时的变身状态。” “使用方法因人而异。” “它的味道稍微有点苦,有时候部分服用者还会感到口腔麻痹。如果你不想自己的味蕾受到太多刺激,可以把它拌在你的午饭或者晚饭里吃下去……类似的,你也可以把它搅在青蜂儿、琥珀光或者橙汁、豆浆中喝下去,这些都可以很大程度上缓解药剂的刺激性。” “不会影响药效吗?”郑清忍不住好奇道。 “非常好……任何魔法药剂使用的时候都需要考虑外部影响因素。”教授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解释道:“但这种变形药水不同,它的性质非常稳定……载体的性状并不会影响药效的发挥。” “当然,如果你特别心急,想要尽快看到效果,也可以使用注射器,大约十分钟到十五分钟就可以见效……事实上,这种剂量的变性药原本就是按照针剂的标准生产的……只不过因为浓缩度偏大,注射药剂后需要保持一个剧烈的运动状态,才能让药效完全发挥出来。” “而变形又需要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所以斟酌之下,大部分使用者都会采用口服的方式。” 郑清听着教授的介绍,目光不由自主从办公室两侧的玻璃橱窗上掠过。 橱窗中的架子上,罗列着一排排大小不一,粗细各异的针管。不同颜色的尖锐针头在微暗的环境中闪烁着寒芒,令人头皮发麻。 “不着急,不着急。”年轻的公费生连连摇着头,非常乖巧的回答道:“我一点都不急的……如果混在饮料里,大概多长时间见效?” “服用的话,一般会在五至八个小时之内见效……这取决于服用者的体质,也取决于你的混合比例、以及配伍的基质。” “比如一个一米八、体重二百五十斤的壮汉,大约需要八个小时;而你的话,也许六个小时就足够了。” “再比如青蜂儿之类的酒液就对药水有很好的发散效果,而普通清水相比之下就会慢一些。” 李教授讲解的非常详细,也非常有耐心。 郑清甚至在他的示意下从袋子里掏出了自己的笔记本,工工整整的做了半个小时的笔记。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年轻的公费生对于服用变形药水的禁忌流程了如指掌,烂熟于心了。 只不过,他还有一点小小的顾虑。 “会疼吗?”临走前,郑清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变形的时候,会不会很疼?” 李教授愣了愣,然后哑然失笑:“当然不会……这不是古代巫师们手工调配的魔药,而是魔药研究所里的标准制剂……里面已经按照相关要求混合了一定数量的麻沸散。” “如果不使用针剂,整个过程完全没有任何痛苦。” “我建议你可以晚上睡觉前喝一杯热牛奶,把药水搅在里面……这样当你早上醒来,就会拥有一个全新的视野,以及一段截然不同的生命之旅。” 第五十六章 符箓弹 整整一个下午,郑清都在努力按捺下喝掉变形药水的冲动。 虽然他也对自己变形后的模样非常好奇,但因为今天是周四,明天还有一天的课程,所以他无论如何也必须捱过这段时间。 毕竟他不可能顶着一副奇怪的皮囊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如果他变成了一只猴子还勉强说得过去,但万一是只蟑螂呢? 也许一心求学的年轻巫师还没爬到自己的课桌上,就会被那些尖叫着的女巫们用法术丢到窗户外面。 好在生活中总有无尽的烦恼。 每当你觉得诸事顺利,人生美好的时候,生活就会抽冷子给你一巴掌,把你从天堂打回现实。 比如爱玛教授布置的作业,比如年轻的男女巫师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烦恼,再比如郑清那只红彤彤的右眼。 “我觉得右眼的视力好像有点下降。”郑清站在阳台上,眯着左眼,手里举着一把弹弓,试着瞄准窗外一只正在冲他扭屁股松鼠。 年轻公费生的右眼在不久前与野妖遭遇的战斗中莫名充血,成为残留在他身上的唯一一处‘损伤’。 校医院的马医师再三宽慰他,说这点充血不会对视力造成任何影响,并拿出一沓复杂拗口的数据支撑他的专业论断。 郑清虽然口头释怀,心底却一直将信将疑。 “就像现在,”年轻的公费生用力眯着眼,嘟囔着:“我看那只松鼠就有两条尾巴。” 他的手指一松,夹在弹弓间的松子便‘嗖’的一下射了出去,砸在了距离松鼠三米远的瓦楞间。 “吱吱吱!” 松鼠满意的尖叫着,弹动它那巨大的蓬松的尾巴,蹦蹦跳跳的冲了过去,捡起那颗沾了灰尘的松子,用爪子蹭了蹭,塞进颊囊里。 “那条山地双尾松鼠本来就有两条尾巴!”辛胖子端着一盘蛋糕,挥舞着手中明晃晃的餐刀,恶狠狠的叫道:“瞎子才会看成一条……” 现在是下午六点钟。 按照郑清往年的经验,此刻的太阳应该已经落在山后,天空应该没有一丝亮光了。 但也许布吉岛的位置有些偏南,又或许巫师们不允许太阳这么早下山,此刻屋外还有着蒙蒙的亮光。 每天的这个时候,是辛·班纳先生享用最后一顿下午茶的时间。 就像迪伦被人从棺材里叫醒会有起床气一样,胖先生被打断下午茶脾气也会变的很坏。 “我没有瞎!”郑清从灰布袋里掏出一个纸团,重新塞进弹弓里,回过头强调道:“我是说,右眼看东西似乎总有一点重影……而且还晃来晃去的。” “眼球里充斥着一堆血块,没有瞎已经是老天瞎眼了……稍微影响一点视力又有什么奇怪的呢?”辛胖子深吸一口气,继续耐心的切着盘子里的蛋糕。 “我觉得也许是因为你闭着左眼时间有点长的原因。”迪伦懒洋洋的声音在棺材里回荡着。 郑清偏了偏脑袋。 那口黑色的滑盖大棺材不知什么时候又打开了。 “早上好!”年轻的公费生非常有礼貌的打着招呼:“我以为你今天晚上八点才起床呢。” “昨天萧笑不是说今天晚上召开社团的全体会议么……总不能在客人们来之后失礼。”吸血狼人先生从棺材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放在落日的余晖中,似乎在感受天气的好坏。 “你一定要执行昼夜颠倒的课表吗?”郑清继续眯着眼,举着弹弓,瞄准那只跳来跳去的灰松鼠,屏气问道。 “学校既然不限制,那我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选咯。”迪伦从棺材里撑出半个身子,伸了个懒腰,慢条斯理哼道:“我又不是你们班的马修·卡伦,或者阿尔法的弗里德曼那些纯血贵族……对阳光的适应程度自然会低一点。” 最后一句话显然涉及到某些敏感话题。 宿舍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啪!”郑清手指一松,夹在弹弓里的纸团‘嗖’的飞了出去,砸在了灰松鼠一米之外。 还没等那只松鼠得意的扭屁股,那个小纸团就忽的冒起青烟。 然后几根细长的藤条从青烟中探了出来,将措手不及的灰松鼠捆了个结结实实。 “耶!成功了!”郑清用力一挥胳膊,大喊一声。 “哟,还真给你弄成了。”辛胖子舔掉盘子里的最后一点奶油,好奇的探着脑袋看向阳台,咂咂嘴:“也许一会儿你可以咨询一下萧大博士,看看这件事能不能搞个专利……” 胖子口中的专利,就是郑清刚刚用弹弓打出去一枚符箓的技巧。 因为夜间巡逻的缘故,入学才一个多月,郑清就已经经历了多次‘事故’。 比如在湖畔森林遇到上岸进行灰色交易的鱼人大哥;比如抓捕砂时虫群;以及不久前在湖畔长廊与一头野妖狭路相逢。 至于棒打河童、捆抓毒蛇之类的小事故更是数不尽数。 经历越多,郑清愈感到自己的手段有些不足。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张符纸、几道咒语。 虽然到目前为止,这些手段还勉强够用。但年轻的公费生察觉到其中一个巨大的缺陷。 没有稍远一点的攻击手段。 因为入学时间段,他刚刚学会的几道咒语都需要近距离施展。而限于身高与臂长,他所擅长的符箓也没有办法攻击稍远一点的敌人。 所以他琢磨了许久,终于想到这个办法。 “只是个小技巧而已,估计专利局看不上。”年轻的公费生谦虚的摆摆手,却又颇为自矜的补充道:“我是在原本的符箓外增加了一层蚕皮纸外膜,嵌套了一道有稳固功能的符文……制作过程稍微有点难度,没有太大的推广价值。” “够自己用也不错。”辛胖子不知何时又从端起了一碟水果,蘸着沙拉津津有味的点着头:“你可以早上多练习练习打弹弓……也许还能在新人猎赛上派点用场。” “你已经吃了三顿下午茶了,少吃一点,对身体有好处。”郑清收起弹弓,好心好意的劝道。 “你已经有三个女朋友了,少交一个,对身体有好处。”胖子眼睛一翻,怼了回来。 郑清脸色顿时黑了。 “这件事,晚上我一定要说清楚!”他气咻咻的把那只松鼠从藤条间解了下来,丢给旁边眼巴巴瞅着的橘猫。 团团眯着眼,用爪子按住灰松鼠的一条尾巴,胡子一翘一翘的,看上去心情好极了。 “这种事情能说清楚?”迪伦站在自己的穿衣镜前,把牙刷上的泡沫冲掉,对着镜子仔细打量两颗光洁的小獠牙,含糊不清的说道:“这种事情一贯是越描越黑。” “不,能说清的。”郑清一挥手,显得信心十足。 “对对,你能说清。”迪伦敷衍着,拉开面前的橱柜,招呼道:“过来帮我挑个合适的袖扣,还有腰带……总不能一副邋遢的模样见客人。” 第五十七章 难以澄清的事实 当萧笑带着宥罪骑士团的其他成员回到宿舍时,迪伦也终于挑选好了自己的袖扣与腰带,他还用一种透明的液体将头发抹的油光滑亮,看上去就像在他头上趴了一只巨大的甲虫。 这种精心的打扮令其他人诧异不已。 毕竟吸血狼人先生一贯懒散,并不是那些手脚勤快、注重外表的妖艳货色。 “你晚上有约会吗?”辛胖子抱着胳膊,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穿衣镜前的蓝袍男巫,哼道:“一千多岁的老家伙还有那种冲动吗?” “当你一千多岁的时候,就知道了。”迪伦笑眯眯的抻着袍角细小的褶皱,不卑不亢的回敬着。 这令胖子有些郁结。 毕竟他还不是大巫师,也不是长生种,更没有人替他众筹。一千多年的寿命不可能被大风凭空刮来。 他的闷气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当天花板上的铜镜再一次闪烁发光,宿舍门被推开的时候,胖子的注意力就立刻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怎么样?有回信吗?”他大声嚷嚷着,推开身下的靠椅,站起身紧紧盯着鱼贯而入的几位年轻巫师。 原本趴在书桌上把玩那只山地双尾松鼠的橘猫被椅子擦地的尖锐声响吓了一跳。 它的爪子一松,双尾松鼠便‘嗖’的一下蹿了出去,三拐两拐,顺着阳台上窗户的缝隙逃出了生天。 “嗷!”肥猫愤怒的嚎叫了一声,跳将起来,一屁股墩在胖子的脑袋上,然后左右开弓,肥厚的肉垫带着残影糊在了胖子的脸上。 “诶诶,谁把这头疯猫给我拖出去!”辛胖子双手在半空胡乱挥舞,也跟着嚎叫起来。 “兮兮兮兮!”原本吊在郑清的帷帐上小憩的精灵们被屋子里的噪音搅醒,显得有些恼火,于是拖着几块毛巾,扇着翅膀,加入了人猫大战。 胖子的叫声愈发惨烈。 郑清踮着脚尖,蹭着墙角,小心翼翼的避开书桌旁的战团,来到萧笑的面前。 还没等他开口,萧笑便从怀里抽出一个新的牛皮纸信封。 “没问题了……这是社团联合会的新回复。”他把回信塞到郑清的手中,摇摇头:“跟我们猜的差不多,是一个宗教极端分子惹出的麻烦。” “阳光下原本就没有什么新鲜事。”张季信粗声粗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月光下也没有。”迪伦一边调整着袖扣的角度,一边优雅的补充道。 郑清没有说话。 他迫不及待的扯开信封。 就像萧大博士所说,宥罪骑士团向社团联合会提交的复议非常顺利。 或者说,原本就不存在什么复议。 与之前大家讨论的结果相似,上一次宥罪骑士团之所以被驳回申请,的确是一个亚特拉斯学院的学生擅自做主,篡改了这个新社团的通知书。 大多数新生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结果,都会捏着鼻子认栽,反正只是重新改个名字的事情,不外乎再晚几天。 极少有人会走‘提交异议-复议-重新审核’的繁琐流程。 所以,甫一收到宥罪骑士团的异议申请,社团联合会的负责人还晕了半天。只经过了简单的调查,社团联合会里的头头脑脑们甚至没有召开一次全体会议,便把这件事搞清楚了。 “那个亚特拉斯学院的大二老生是这件事的主要负责人,他担任社团联合会办公室的副主任,主要职责就是分发审议下达的命令与邮件。” 萧笑靠着郑清的六柱床,端着小精灵们刚刚送上的热茶,慢悠悠的向大家解释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像我们之前猜测的,他是一个非常保守的阿米什人,任务‘宥罪’这个名字涉嫌渎神,在申诉无果后便擅自修改了社团联合会的回信。” “我一直认为狂热的信仰会影响精神的健康。”辛胖子抱着一盘水果沙拉,吭哧吭哧的舒缓战斗后的辛酸。 肥猫与胖子之间的战争已经暂时告一段落,以胖子妥协的让出一半的床铺而圆满结束。 好在没有什么悲伤是食物不能弥补的。 胖子总能在自己的手表中找到宽慰心情的甜点。 “他们怎么处理那名亚特拉斯的学生?”迪伦有些好奇的插话道。 “开除社团联合会、学院的二级警告、以及校工委的义务劳动。”萧笑耸耸肩,将空掉的茶杯交还给在眼前飘来飘去的小精灵,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这让小家伙异常满足,兴冲冲的抱着杯子重新给他沏茶去了。 在其他人讨论这件事的时候,郑清也终于把社团联合会的回信读完了。虽然他有了一点心理准备,没有目瞪口呆,但仍旧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完全没有办法理解。”年轻的公费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为什么会这么莽撞呢?冒着触犯校规校纪的风险,来跟一个刚刚成立的小社团过不去……” “不不不,他并没有跟我们过不去。”萧笑摆摆手,否认道:“也许他甚至不知道我们这个社团到底有哪几个成员……他只是在维护自家的信仰罢了。” “狂热与恐怖只有一线之隔。”辛胖子咂咂嘴,然后给嘴里塞了一块猕猴桃。 “信仰的魔力无法用逻辑来揣测。”迪伦也中肯的评价道。 “那么,没有什么其他事情,我们就要正式开始今天的议题了。”萧笑举起手中的笔记本,目光从宿舍里的每个人脸上滑过。 “我有事情要讲。”郑清站起身,假模假样的咳嗽了两声:“咳咳……关于近期有人肆意造谣,污蔑我的清白……” “清不清白,谁造啊……”辛胖子拉长声音哼道。 “……经过我仔细调查、耐心分析,确定完全是无中生有的一个误会!”郑清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胖子,提高声音。 “到底啥事?”张季信嚷嚷着:“怎么越听越迷糊……谁造谣了?说你什么了?怎么还涉及清白了呢?谁把你祸祸了?还是你祸祸谁了?” 郑清听着这一串绕口令一样的质疑,张口结舌,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吭哧吭哧的说道:“就是前几天有人说我脚踩三只船什么的……” “哦!”张季信恍然大悟:“你第三个女朋友找到了?” “对,找到了!”郑清飞快的点着头,继而勃然大怒,吼道:“都说了没有!什么找到找不到的!” 宿舍里响起一片欢乐的笑声。 郑清主动屏蔽了这些杂音,自顾自解释起来: “胖子之前说的那个学生会副主席,我只在面试的时候见过一次……叫科尔玛还是科尔曼的,挺高,梳个马尾。” “我跟她就两次接触。一次是高考的时候,她把我推进了九有学院的考场……再一次就是学生会面试的时候,她把我推进了学生会的办公室。” “这么听起来,是她推你咯?”张季信眨眨眼,捏着下巴思考着,补充道:“还推了挺多次……” “这不是重点!”郑清有点抓狂。 “但是大家觉得这个是重点,”迪伦幽幽的补充道:“最好再加上她怎么推你细节……我见过巴黎唐璜的剧本,里面贵妇人们推倒俊俏小哥的手段非常撩人……” 蓝雀面无表情的转过头,用手捂住林果的耳朵。 林果则瞪大眼睛,一脸好奇与可惜。 “重点是!”郑清提高声音,竭力压过宿舍里越来越喧闹的声音,大声吼道:“她只是开了个玩笑……我们之间完全、绝对、根本,一丁点异常的关系都没有!” 大家似乎被他的吼声镇住了。 宿舍里一瞬间变的静悄悄的。 “都被推了两次,还敢说关系正常……”辛胖子小声的嘀咕声重新响起:“脸皮怕是有一米厚了吧…” “嗷!”肥猫瘫在胖子肚皮上,懒洋洋的摇了摇尾巴,似乎在表示赞同。 “哈哈哈哈哈……”狭小的屋子下一秒重新被欢乐的气氛所淹没。 郑清瘫在六柱床上,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第五十八章 达瓦西里,干杯! 周四晚上宥罪骑士团第三次全体会议持续了很长时间。 鉴于社团即将正式成立,此番议题逐渐偏离了主持人预设的方向,不断扩展、延伸着。 团员们的讨论范围从如何参与此次学校的猎月活动,慢慢扩展到是否要成立一支专门的猎队,然后是猎队经理人选、要不要去贝塔镇拉赞助、花精子与塞壬的啦啦队哪个更实惠。 到了最后,大家的讨论范围甚至开始包括是否要定做相同的斗篷制服,骑士团的徽章在哪里定制,需不需要邀请其他学员参加进来,等等。 会议开始前那个失败的澄清说明,并没有影响到骑士团团长大人的心情——当然,开始的时候,他的确有些郁闷的情绪——他用自己工整的小楷在一张大大的蚕皮纸上罗列着社团近一个月的待办事项,然后与会诸人分工协作,各自领取相应的任务。 酬劳,自然是没有的。 在吝啬的团长看来,没有向这些包身工们收取团建费用已经是非常慈悲的事情了,谁还敢提报酬,简直‘不当人子’。 “今天晚上的水果、烧烤、青蜂儿还有琥珀光,都敞开了供应!”团长大人和颜悦色的劝着酒,鼓励着:“谁还能再多领一个任务……负责每周向社团联合会提交工作周报?” 张季信转头看了看,一把拽起萧笑软绵绵的胳膊,举了起来。 “我代表博士接下来了!”他大吼着。 “好!”郑清用力拍着桌子:“大家鼓励鼓励!” 宿舍里响起一片乱七八糟的叫好声。 “这是友谊与热情凝结起来的力量!”骑士团的团长大人在会议结束时的演讲最后,满面红光的喊道:“因特纳雄耐尔,一定会实现的!” 然后,他举起杯子里的琥珀光,声嘶力竭的喊道:“达瓦西里,干杯!” “为了友谊!”辛胖子嚎叫着。 “为了热情!”张季信脸色红的发黑。 “为了信仰!”迪伦挥舞着胳膊,大呼小叫,袖子上那两颗精致的袖扣早已不知去向。 “……干杯!”林果有些丧气的看着自己杯子里的清水,扭头看了一眼萧笑:“团长说的什么熊纳尔是什么东西?” “熊纳尔?”萧笑脸上的笑容一僵,呆了呆,半晌,才干巴巴的回答道:“哦,是因纽特人豢养的魔法生物,用北极熊炼制的……很少见……非常少见……” “你真厉害!”小男巫一脸羡慕的看向博士:“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优秀……” “当你也喝醉了的时候。”萧笑小声嘀咕着,忽然哈哈傻笑起来。 …… …… 晚会持续一直持续到深夜。 郑清甚至不记得他们一共喝掉了多少酒——这些生活资料用他的金卡在流浪吧购买简直便宜到了极点——直到周五早上起床的时候,宿醉的头痛依然困扰着403宿舍的全体成员。 是的,全体成员。 迪伦最终没有离开宿舍。也许狼人血脉中的狂野感染了他,沾染酒精后的月下贵族显得格外豪放,以至于打扫卫生时,小精灵们不得不招呼那只肥猫一起帮忙,把吸血狼人先生推进了他的棺材里。 “我只想知道,你们昨天有没有留影。”周五早上的炼金课上,郑清强撑着眼皮,有气无力的问旁边几个人家伙:“我有点忘了蓝雀喝高是什么样子了……” 萧笑脸色煞白,嘴唇也煞白,看上去就像敷了一层粉似的。 他紧紧抿着嘴,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辛胖子比他还不堪。 从进教室,一直到正式上课,他就一直趴在课桌上,一动不动。 倘若不是肩膀还有微微起伏,简直会让人怀疑他已经猝死在教室里了。 也就是特斯拉教授让他的研究生们来上课,炼金术的课堂纪律一向比较宽松。换做任意一位其他教授的课堂,如果胖子敢这种态度,早就被那些老爷们调教出十八般模样了。 “蓝雀没喝酒,他跟释缘小和尚还有林果都喝的水。”张季信转过头回答道。 郑清羡慕的看着红脸男生,一时间竟然对其他三个家伙的不讲义气没有丝毫想法。 所有宿醉的人中,也许只有张季信今天的状态比较正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脸红真的能喝酒的缘故。 时间在萎靡中过的飞快。 眼睛一闭一睁,一天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经过一天不间断的小憩,郑清的精神状态终于在晚上睡觉之前达到了巅峰。 “一定没问题的。”他坐在自己的帐子里,手心抓着那支装有变形药水的安瓿瓶,暗自打气:“掰断了,搅一搅,一口闷掉,明天就是一条好……好命!” 他用力晃着脑袋,试图把脑海里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虫子、软体动物、变态生物的形象晃走。 “镇静……ner peace……轻呼吸……”郑清盘腿而坐,伸手从灰布袋里拽出七八章静心符,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在床铺上拍满。 即将要变形了,他不得不谨慎一点。 经过这两天在图书馆的恶补,他知道变形时的内心世界对于宿主的最后形态影响非常大。那些厚厚的变形参考中不止一次的提到过,纳米比亚的一位老巫师在变形前不小心看了岛国的健康教育片,内心受到巨大的震撼,最终变成了一条毛毛虫。 虽然变成虫子是非常稀少,非常罕见的事情。 但郑清一点都不想拥有这种成就。 他完全无法想象一个神经元系统都不完整的生物,将如何容纳他‘庞大而丰富’的灵魂。 “啪!” 安瓿瓶的头被郑清掰了下来。 年轻的公费生从小精灵手中接过一杯温牛奶,将药水倒了进去。 直到最后一滴残留都消失,郑清才放下有些酸痛的胳膊,接过玻璃棒,耐心的搅拌起来。 “你在干嘛?”辛胖子在帐子外有些疑惑的问道。 “哦,喝点牛奶……宿醉后对身体有好处。”郑清不动声色的撒了个小谎。 他并没有告诉舍友们自己打算今晚变形。 虽然按照教授与资料中的说法,现代意义上的变形并不算什么危险度很高的法术。但巫师的好奇心总是无穷无尽的。 郑清无法阻止其他人彻夜不眠的守在他的床前,观摩他浑身骨头融化、皮肉重组的过程。 那种情形,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一定要做个好梦。”年轻的公费生自言自语着,举起杯中温热的牛奶,一饮而尽。 然后他漱了漱口,径直钻进了被窝中。 “做个好梦啊。”他小声念叨着,手中紧紧攥着一张色泽黯淡的塔罗牌。 一张权杖骑士牌。 这是伊莲娜很久以前送给他的祝福。虽然上面的祝福已经几乎消耗殆尽,但郑清一直坚定的把它塞在自己的枕头下面。 也许这份执着稍稍起了一些作用。 他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第五十九章 超越现实的梦境 夕阳西下。 橘黄的色彩暖暖的擦在一个突兀的山嘴上。 在山嘴的头部,一个孤零零的院子伫立在那里。 院子的一侧是一条临崖的土路,树枝扎成的院墙上挂着片片绿叶,几株院内的桃树将自己丰硕的果实跨过院墙送到路边。 院子的另一侧,则是一个陡峭的斜坡。 斜坡边缘,站着一株粗大的核桃树,坐着一个读书的年轻人,躺着一位悠闲的老人,还卧着一头肥壮的黄牛。 黄牛眯着眼,惬意的咀嚼干草。 老人则靠着一张躺椅,握着一杆旱烟枪,瞪着浑浊的眼睛,瞅着不远处年轻人读书的身影。 年轻人面色白净,一双眼睛漆黑明亮,手里捧着一本道经,表情专注却又有种悠然自得的气质。 良久。 直到那抹橘黄慢慢消散,一丝清凉的晚风吹起。 年轻人终于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放下书站起身,踢踢踏踏的蹭到黄牛身边,斜躺在黄牛厚重的背上,满意的伸了个懒腰。 老人磕了磕枪杆里的烟灰,长吁一口气,说道: “书读的怎么样了?” “字都认识,但是意思还不是很明白。”年轻人倚靠在牛背上,惆怅的回答道。 “认字就好,认字就好。”老人沉吟一下,唏嘘道:“认字就够了……明天开始,你自己读书吧。书读百遍,其义自现。读多了,也就慢慢明白了。” “啊?”年轻人惊坐而起,诧异道:“那先生您呢?” “我?我要去修路了。”老人眯着眼,转头看向悬崖另一侧那条蜿蜒悠远的山路。 “路不是修好了么,还要怎么修?”年轻人挠挠头。 “顺道而修,修的更远一些。”老人扬起手中的烟枪,指向大山深处:“现在这条路只是从山脚修到了山嘴,还没有进山哩。山里面那么危险,没有条路,大家都不方便啊。” “那我可以跟着一起修啊!”年轻人一脸的不以为然:“您在前面修路,我帮忙看东西……老黄背石头。” 他身下的黄牛打了一个不屑的响鼻。 “哈哈哈!”老人畅快的笑道:“道阻且长,道阻且长……你还年轻,不要这么着急!这条路太远啊,我还要先去探探,看看能不能修成哩。” “很远吗?” “远,非常远……非常远。” “一定要修吗?”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听上去很难啊。”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老人嘿然一笑,磕了磕手中的旱烟锅:“难难难,道最玄。不走一走,莫言谈。” “为什么这么着急赶路。”年轻人似乎有些不安:“我们可以等山嘴上人多了再去修路嘛。” “你也说了是赶路啊……赶路,赶路,举尾走也。若等的山嘴上人满了,你连尾巴都举不起来了。”老人诙谐的笑着。 年轻人不知有没有领会其中的意思,只是挠挠头,呵呵的傻笑着,俯身去拽黄牛的尾巴。 黄牛乜了他一眼,尾巴纹丝不动,嘴巴依旧不急不缓的咀嚼着。 他们的头顶,茂盛的核桃树在夜风下哗啦啦的笑着,笑着。 老人笑着,笑着,忽然表情一愣,费力的站起身,探头向斜坡脚下望去。 “怎么了?”年轻人跳起来搀扶着老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光秃秃一片黄土,真单调。 “你不是要跟我去修路吗?”老人侧过头,露出促狭的笑容:“那你先去带带路,看能不能认清回家的路吧。” 说着,他枯瘦的胳膊微微一抖。 年轻人脚下一个趔趄,顺着那陡峭的斜坡便向下滚去。 “啊……” 空旷的天地间,只留下了这一声悠长的惨叫。 …… …… 北方夏季的清晨,常常笼罩在薄薄的雾气里。 尤其是临近河畔的森林公园,雾气显得更加浓重一些。 汾河公园的沿河跑道一侧是安静的河水,另一侧则是茂盛的柳林。 柳林种在人工堆积的小丘上,被绿化部门修理的整整齐齐。雾气顺着斜坡,愈往上,反而显得愈发厚重了许多,显得很奇特。 忽然,一只黑猫惨叫着,撞破浓厚的雾气,顺着那小小的斜土坡,滚了下来。 在跑道上的晨练者们看来,这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也许是猫猫狗狗在林子里厮打,这只黑猫落败,被踹下了山坡。 因而滚落在跑道边缘的黑猫并没有收获太多关注的目光。 黑猫在坡地趴了一会儿,伸爪蹬腿,摇头摆尾,仿佛身上爬满跳蚤似的。 许久,它才踉踉跄跄的站起身,顺着湖畔的塑胶跑道,向远处跑去。 也许是身体渐渐活动开的缘故,这只黑猫跑动的姿势越来越灵活,速度也在逐渐加快。 直到它在中途碰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胳膊上绑着臂包的中学生。 黑猫跑动的脚步戛然而止。 如果中学生此刻注意到这只黑猫的表情,一定会发现它那人性化的双眼中流露出的震撼以及混乱。 然而,没有如果。 年轻学生沉浸在欢快的手机音乐中,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注意到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乌云盖雪的黑猫。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那只黑猫反反复复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即便再迟钝的人也会被撩起心底的好奇。 有了好奇,自然会有相应的行动。 就这样,一个品学兼优的中学生,在晨跑的时候,被一只黑猫拐走了。 …… …… 黑猫将中学生送进那栋赭黄色六层大楼,缅怀的打量了一番周围的景色之后,转身一跃,钻进了不远处茂盛的灌木丛中。 但当它穿过灌木丛,却发现已经时近傍晚,而它不知为何又回到了湖畔跑道土坡上的柳林中。 此时雾气已经散去。 天边原本淡薄的云彩慢慢燃烧起来。 燃烧起来。 滚滚的火烧云从西天漫漫烧起,越来越炽烈,越烧越近。 从橘黄色,到橘红色,到赤红色,到火红色,然后慢慢变成鲜红色。 鲜红的色彩弥漫视野,天地间空空荡荡,除了这沉重的鲜红,没有其他的色彩,一个似乎很熟悉,但依旧很模糊的呢喃声慢慢响起、渐渐嘈杂、直至弥漫整片空间,充斥它的全部感官。 黑猫渺小的身影站在这无尽的火焰中,逐渐扭曲、变形。 仿佛在这深沉的燃烧中融化掉一样。 沉闷的雷声从远处滚来。 愈来愈急促、也愈来愈响亮。 直至最后,轰隆隆的雷声响彻整片天地,燃烧着的世界也随着雷声不断崩塌,毁灭。 黑猫的身影彻底消失。 它最后停留的位置,躺着一个沉睡的年轻人。 “轰!” 随着最后一道雷声炸响,这个沉睡的年轻人也终于被震醒。 …… 宿舍里,沉睡的郑清猛然间睁开眼睛。 一道猩红的痕迹出现在他的眼睛里,然后悄然淡去。 他咕哝了两句,慢慢闭上了眼睛。 翻了个身重新沉沉的睡过去了。 月光下,黑密的短毛正悄悄在他赤裸的臂膀间蔓延。 第六十章 从今天起,做一只快乐的喵 与夏天炽烈的阳光相比,暮秋时分的太阳显得温和了许多。就像人上了年纪,人情练达,火气自然会下降。 郑清闭着眼,缩在被窝里。 今天窗外的风儿似乎格外喧嚣,树枝被吹的呜呜作响,树叶噼里啪啦的砸在窗户上,给人一种外面正在下暴雨的感觉。 年轻的巫师把身子蜷了蜷,向被窝更深处埋去。 不论狂风还是暴雨,都是睡觉的好时候。 更何况今天是周六。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郑清咂咂嘴,口腔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夜那支药水的怪味。不知是不是因为太暖和的原因,他的思维有点迟钝。 熟悉的呼噜声在耳边响起,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钻进郑清的被窝,四处乱蹭。 老实点,肥猫! 郑清打了个哈欠,一巴掌将团团推出被窝,然后惬意的摇了摇尾巴。 等等,尾巴?! 年轻的巫师打了一个激灵,眼睛立刻瞪的溜圆。 原本应该漆黑一片的被窝里纤毫毕现,里衬上那些形态各异的雪白小花清晰的呈现在郑清的眼前。 被窝重新掀起一角。 被窝外刺眼的光线让郑清瞳孔微微收缩,还没等他混沌的大脑彻底转过弯,一张硕大的猫脸便突兀的冒了出来。 卧槽! 郑清吓的怪叫一声,噌的一下从被窝里弹起来,翻身挂在了自己床铺的帷帐顶下。 也许这声怪叫显得过于可怕,不仅那张硕大的猫脸被吓的向后一哆嗦,连宿舍里原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也戛然而止。 “团团,安静点!”辛胖子的床铺上传来警告的嘟囔声。 “咚咚咚。”迪伦的棺材里也响起沉闷的敲击声。 肥猫乖巧的蹲在郑清的被窝上,尾巴圈在脚边。 未几,宿舍里呼噜四起,鼾声依旧。 郑清终于松开爪子,从帐子上掉了下来。 他在半空中灵巧的翻了个身子,稳稳的落在地上。 然后他蹲在地上,举起自己两个雪白的、毛茸茸的爪子,翻来覆去的打量着。 “啪。” 团团咬着一块小镜子,丢在郑清的眼前。 年轻的公费生呆滞了几秒钟,终于反应过来,低头看向那面小镜子。 镜子里,一只黑猫正张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 郑清似乎察觉到舌尖的寒意,连忙闭上嘴巴。 镜子里的黑猫也随之闭上了嘴巴。 这是变成猫了? 年轻的巫师对着镜子反复打量着,举爪、抖耳朵、抖胡子、龇牙咧嘴,做着各种怪相。最终确认,镜子里的黑猫就是自己。 ‘我变的是啥猫?’郑清扭头看向团团,张开嘴试图问话。 然后一声刺耳的‘嗷’声重新打破宿舍里的宁静。 这个难听的声音甚至把郑清自己都吓了一跳。 “团团!!!”辛胖子在自己的床上嚎叫了一声。 宿舍里重新陷入沉寂。 旁边的肥猫一脸讥诮的看着黑猫——郑清第一次知道原来猫之间还可以用表情来对话。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指望旁边这头看上去像同类的橘猫了。 有了两次开口的经验,年轻巫师也终于学的乖巧了许多。 他纵身一跳,灵巧的在桌椅板凳之间穿梭,最终来到迪伦那面巨大的穿衣镜前。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全貌。 圆头、小耳、乌云盖雪,浑身黑毛油亮,像丝缎一样顺滑;四爪雪白,仿佛踩了四颗雪球。 唯一美中不足的眼睛。 也许是因为郑清右眼原本淤血的缘故,黑猫的右眼是血红色;只有左眼与其他黑猫相似,仿佛一个铜铃似的,黄澄澄,闪耀明亮。 好在右眼的红色晶莹剔透,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这点缺憾。 太可爱了! 郑清在镜子前端详良久,忍不住蹲坐着,举起肉嘟嘟的两只前爪揉了揉自己的圆脸。 唔,虽然胡须不是很喜欢这个动作……但爪感真的不错! 弹了弹趾间的利爪,挥了挥前腿,在雪白的墙壁上留下一串深刻的痕迹。 如果不是怕宿管科的检查员扣分,郑清险些在这面墙壁上用爪子刻上‘郑大喵在此留念’几个字。 小精灵们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过来。 她们悄无声息的扇着翅膀,瞪着纯净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面前这只陌生的黑猫。虽然感觉有点熟悉,但气息非常陌生。这让小精灵们显得有点警惕。 郑清抻着前腿,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他羡慕猫的这个动作已经很久了。 果然非常舒服。 黑猫的胡须抖了抖,露出一副满意的表情。 它抬起头,打量了一番眼前忽然变的宽敞许多的宿舍,尾巴在身后扫了扫。 是时候离开了。 必须趁其他人还在熟睡的时候离开——不,逃离宿舍。 长得这么可爱,被那些畜生发现,一定会被蹂躏的! 绝对不允许。 郑清自恋而又武断的想着。 他张了张嘴,然后立刻闭上,转头看向不知何时蹲在书桌上的橘猫。 走不走?他用目光问到。 团团不屑的打了个响鼻,把爪子揣在肚皮下,居高临下的藐视着面前那新生的喵星人。对于一只恋栈温暖与舒适的橘猫来说,清晨的校园显然没有什么吸引力。 郑清不再犹豫,轻巧的在桌子与床铺间跳了几下,来到阳台。 这一系列动作仿佛本能一样,非常纯熟。 这让年轻的巫师非常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一只猫投胎转世。 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宿舍,郑清果断挤开窗扇,踩着陡峭的崖壁,向下跳去。 这是他第一次走猫路离开宿舍。 耳边是呼呼的晨风,不远处聒噪的鸟雀们在半空中追逐打闹,为了一条虫子闹得不可开交。 眼前是飞速闪过的崖壁与横亘其间的粗壮树枝。偶尔还能看见在树枝与石块中搭巢垒窝、收集干果的松鼠与山鼠。 郑清敏捷的在山石与树枝间跳跃着。 浑身的血液仿佛沸腾了一样,一股无法言喻的冲动在他的心底酝酿。 “嗷……” 他扯着嗓子嚎叫起来: “从今天起,做一只快乐的猫!” “喂狗、爬树、睡到瘫痪。” “从今天起,关心老鼠与青蛙。” “我是一只黑猫,磨尖利爪,四处巡行!” 第六十一章 一只猫应该干什么 一颗干枯的榛子从天而降,砸在郑清的脑门上,打断了他的鬼哭狼嚎。 黑猫怒目而视,继而有些诧异。 竟然是个‘老熟人’。 砸他的是一只双尾山松鼠,前几天年轻巫师实验‘新型符箓激发技术’的时候,没少拿这只小松鼠做试验品。 当然,郑清是支付了报酬的——每天一斤晒干的落花生。对于常年生活在树上的松鼠来说,这些富含油脂的干果是难得的美味。 在第一大学,这方面需要格外小心,因为你不能随随便便就去折腾活在校园里的那些小动物们。 山松鼠的小窝就安在距离宿舍山不远处的一株橡树上。也许被黑猫搅了清梦,松鼠抱着几颗干瘪的、生了虫眼儿的榛子,怒气冲冲的蹿到枝头,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末了,还转过身,屁股朝下扭了扭,对黑猫晃了晃蓬松的大尾巴。 “嚯!这里有两个小家伙在打架!”一个兴冲冲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你觉得谁能赢?” “废话!”另一个声音显得有点无奈:“一只山松鼠跟一只大猫……脑残才去选那只松鼠!你以为谁都有杰瑞的血统?” “杰瑞是老鼠,这是只松鼠,肯定没有血缘关系的。”第一个声音显然有些不赞同。 郑清斜着眼,瞟向旁边。 果然,是一群穿着蓝袍子的莽货。也就只有星空学院这些打架狂,才会兴致勃勃的观看两只小动物的狗斗。 “校猎会之前先热热身……我坐庄,你们下不下?”说话的是一个蒙着半张脸的星空学院学生,他的的一双眼睛分别是蓝色与绿色,仿佛一只成精的波斯猫。 “我压黑猫!”一个身材粗壮,长着络腮胡子的男生举起手中的纸袋:“一个包子,我赌这只黑猫能赶跑松鼠……” “那你岂不是赢定了?!”另一个稍矮一些的男生吐槽道:“那我出一个烧饼……我选松鼠。我赌黑猫碰不到松鼠一根毛。” “你赌啥烧饼!”络腮男显然粗中有细,一把抓住矮个男生,叫道:“等会儿别走,它们打完咱俩搭搭手……” 说话间,从枝头又飞下来几颗橡子。 郑清终于把视线从那几个愚蠢的星空学院学生身上挪开。 他眯了眯眼睛,举起雪白的爪子,捋了捋嘴边的胡须。 当他身为一个人,身为万物之灵的时候,囿于身份,不能随便跟这个小耗子一般见识。 但现在他是一只猫,自然就没有这种顾虑了。 他闪过松鼠砸下来的几颗橡子,一个短途冲刺,顺着橡木粗糙的树皮便爬了上去。只是眨眼间,就蹿到了松鼠蹲坐着的树枝上。 树下响起了一片叫好声。 蹲在枝头的松鼠似乎有些麻爪,刚刚举起的一颗橡子一下子没抓紧,落了下去。 剧本不是这样子啊! 松鼠哆嗦着,向树梢末端挪了挪。 从出生到现在,这只双尾松鼠唯一见过的猫科动物就是四楼学生宿舍里住着的那只肥猫。 就像所有的胖子一样,肥猫并不是一个特别善于运动的生物。平日受到这株橡木上常住居民的调戏后,也只会怒目而视,用眼睛吓唬它们。 双尾松鼠已经非常习惯那只肥猫的目光了。 所以今天遇到第二只猫科生物的时候,它原本以为自己会见识到新的‘瞪术’。却不料这只陌生的黑猫不按套路出牌。 他竟然上树了! 缓过劲儿来的松鼠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挺起胸膛,冲着黑猫指手画脚的喳喳起来,向入侵者严正交涉他那不负责任的举动。 这番勇敢的举动引起树下观战者们的一致好评——输什么也不能输了气势! 郑清抖了抖胡须,直接忽略了树下那些蠢呼呼的星空学院学生,更没有在意面前这只松鼠的尖叫。 虽然整座布吉岛都笼罩在一个巨大的交流法阵中,但并不意味着那些智慧程度不足的生物也能享受这种福利。 就像一只猫,始终听不懂狗吠的。 黑猫试探的伸出一只前爪,在树枝上踩了踩,揣测着它的承载能力。 雪白的爪子仿佛一团棉花,让黑猫的脚步平白轻软了几分,这根树枝在这番试探下连晃都没有多晃一下,显得异常稳固。 郑清满意的点点头,不紧不慢的向前挪了一步。 接着继续试探着踩下一脚。 松鼠叽叽喳喳半天,却发现不远处那只黑猫不仅没有丝毫退却的打算,反而愈发逼近了。 这让它有些慌。 好鼠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黑猫只是一低头的功夫,双尾松鼠就纵身一跃,两条尾巴仿佛螺旋桨一样转起来,呼啦啦向远处的草坪飘去。 郑清两颗眼珠险些瞪的掉出来。 还有这种操作?!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双尾山松鼠还有这种技能! 看着那只吊在两条旋转尾巴下慢悠悠飘走的松鼠,郑清心底狂奔过一群羊驼驼——p,这座大学里最让人讨厌的就是这点,你永远没办法用逻辑来思考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 橡树下那些星空学院的学生似乎也被双尾松鼠的这个技能震惊了,齐刷刷闭了嘴。 许久,矮个子男生才打破沉默。 “……我赢了。”他指着树梢上的黑猫,干巴巴的说道:“那只猫,连松鼠的一根毛都没有碰到。” 这是确凿无疑的。 于是,在蓝绿眼儿的监督下,络腮胡满脸不情愿的从纸袋里摸出一个包子递给旁边的矮个儿男生。 一股寒风吹过。 孤零零站在树梢的黑猫打了个寒颤。 他只是一只短毛猫,并没有家族里长毛表亲们那一身厚厚的御寒服。 高处不胜寒啊。 黑猫感叹着,慢吞吞的从树上蹭了下来。 “咪!”一个热情的招呼声在不远处响起:“咪咪,过来!” 似乎是那个络腮胡子的声音? 郑清原本不想搭理这种弱智的招呼声,但络腮胡的招呼声实在是热情,他最终遏制不住心底的好奇,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只见那个身材粗壮,留着一脸络腮胡的星空学院学生正举着肉包子上下左右的晃着。 旁边蓝绿眼儿的小哥捂着脸,假装自己失明了。 而矮个子男生更是背对着他们,认认真真的啃着自己刚刚赢来的包子。 “咪咪,过来吃早饭…”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用吓死人的声音甜腻腻的招呼着:“呶……我给你嚼碎了……” “呕!!”黑猫一阵干呕,撒腿就跑。 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冲上去挠那个壮汉几爪子。 “不要这么恶心!”矮个子男生在黑猫身后大叫道:“你特么成功恶心到我了……而且你也把那只黑猫惹恼了!” “一只猫而已。”络腮男把包子塞进嘴里,满不在乎的嘟囔着。 “一只黑猫!”蓝绿眼儿终于放下挡在眼前的巴掌,转头看向自己的同伴,强调道:“一只穿着小白鞋的黑猫!阎罗的使者,撒旦的斥候……这么不恭敬……你的想法很危险呐。” “更重要的是这里是第一大学!”旁边的矮个子男生警告道:“第一大学的这些小动物你都要当心点……万一它是哪位教授变的呢?你想让我们都挂科吗?” “的确诶,以前好像没在这里见过这只黑猫……” 随着风声的削弱,几个星空学院学生的谈话声也越来也小,最终消散,渐至不可闻了。 郑清甩了甩脑袋,努力摆脱几分钟前那个恐怖的画面,迈着轻快的步子向书山馆跑去。 虽然是一只猫,但他也是一只有身份、有理想、有文化、有目标的猫。 肯定不能像那些同类一样浑浑噩噩的浪费这美好的青春时光。 几天前,吉普赛女巫交给他的那道符箓到现在还没有研究出一个子丑寅卯。 趁着这个机会,可以试着溜进书架迷廊的深处,在那头死章鱼没注意的时候摸到禁书区看看。 说不定那道符箓的原形就躺在某本禁书的扉页呢! 这样,明天下午与伊莲娜约会的时候,就可以不需要考虑烦人的符箓,专心致志的讨论一些男生女生更关心的话题。 比如猎舞会上的穿着打扮、猎月的其他打算,说不定还可以有更深入的交流。 带着这些诱人的想法,黑猫美滋滋的向学府中院跑去。 第六十二章 猫眼看学府 早起几多寒,霜阴漫脚尖。 郑清的爪子在冰冷的石板上沾过,总能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凉意透过趾尖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黑猫不由的在心底痛骂着学校星象监的那些值班巫师。 周三才刚刚过了寒露,距离霜降还有差不多十来天的时间,星象监那些新上任的助教与校工们就迫不及待的在全校范围内落了几次霜。 不仅林荫路两侧的悬铃木叶子被打的通红,就连草坪周围的四季青都受不了这种剧烈的天气变化,显得有些蔫头耷脑。 更不要提实际是处于‘半裸奔’状态的黑猫了。 之前受到宿舍的荫护,郑清还没有太深刻的感触。直到他在空旷的石板路上跑了一小会儿,才在凉气的刺激下注意到暮秋清晨的寒意。 但已经跑了一大半的距离,再返回去,平白折腾一通,就有点不划算了。 既然石板路太凉,想来草坪上会相对暖和一点吧。 这些想法只是在心底转了转,原本一路小跑的黑猫便轻快的一扭腰,蹿进了路旁的草坪里。 果然,隔着厚厚的草叶,凉气便没有那么逼人了。 黑猫的身影在草坪间一闪而过,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事实上,周六清晨的校园里,原本也就没有什么人影。 尤其是在这个初显寒意的早上,大部分学生仍旧把自己塞在被窝里,与周公进行亲切友好的交谈。除了那些做早课的勤奋生外,极少有人愿意在寒风中磨砺自己的意志。 当然,行人的稀少并不意味着校园的空旷。 随着猎月的到来,越来越多的色彩弥补了夏日离去后带走的斑斓,开始充斥这片高墙围起的学府。 花坛、彩带、五颜六色的雕塑,横七竖八的摆放在草坪与道路两侧。 学生会的干部们需要在猎月开幕式之前把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整理妥当——让花坛中开满各色鲜花,彩带飘摇在树杈与楼宇之间;把那些举止粗鲁的雕塑们调教一番,顺便给它们色彩斑驳的身子刷上一层新漆。 相对于学生会繁杂的事务,社团联合会的工作就轻省了许多。 他们只需要时不时宣传一下会里那些出色的社团,以及那些社团下辖的猎队,为即将到来的校猎会积攒一点人气罢了。 而他们的宣传方式也非常传统。 闪烁着荧光文字的横幅悬挂在道路两旁高大的乔木上,错落有致。每一道横幅都代表着社团联合会里的一个成员——郑清依稀记得‘宥罪骑士团’也扯了一条横幅,但他绕着这条林转了两三圈,除了发现几张猎队组合的全员海报外,并没有找到自家的横幅。 看到海报中有人向他打招呼,黑猫高傲的抬着头,不屑的打了个响鼻。 这个声音引起旁边一位‘工作人员’的注意。 “打扰一下!”工作人员蹒跚的挪到黑猫面前,笑容满面的把一个小骨牌挂在黑猫的脖子上,用热情的声音宣传着:“我们放飞青春,追逐着梦想!猎手永远不会停下自己奔跑的脚步——ypo社团与您共迎猎月的到来……” 这个‘工作人员’实际是一个炼金人偶。浑身上下罩着一层鹿皮鞣制的外衣,里面塞满了棉花与苎麻。他的眼睛是两枚扣子,嘴巴像是用某位女生的发卡绞制而成,手里捧着花束,活力十足的哼唱着,向每个路过的活物打着招呼。 浑身上下都冒着傻气。 其他横幅下的炼金人偶们也并没有显得更精美一点。毕竟这些人偶都是学生们亲自动手炼制的,与校外那些专业炼金作坊里成果相比,自然会逊色许多。 郑清用爪子拨弄了一下挂在脖子上的骨牌。 这件小礼物的做工也很粗糙,似乎是用牛骨磨制而成,上面用拙劣的笔迹阳刻着‘ypo’三个大大的字母。 没有篆刻魔纹、没有嵌套符箓,甚至骨牌都没有在橄榄油里浸一浸、或者在神像面前开开光——纯粹的、毫不做作的小玩意儿。 这个社团郑清听说过,似乎全称是什么‘青年猎手协会’,成员必须拥有一次以上的猎妖经历。曾经也向年轻的公费生发放过邀请函。 郑清非常庆幸自己当初没有随随便便加入这些社团。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喊出中二度爆表的口号。 晃了晃尾巴,黑猫摆脱其他人偶的围堵,穿过灌木丛的缝隙,径直向书山馆跑去。 他还没忘记自己的目的地。 与校园里其他地方相比,书山馆附近的气氛就显得热闹了许多。 开学已经一个多月,期中考试距离大家的脚步已经不在遥远。虽然学期的期中考试并不会影响学年末的升级考试,但作为阶段性的总结,大部分教授都会在这次测试中投下不菲的分数奖励。 许多勤奋上进的学生已经开始准备阶段性的冲刺了,而图书馆就是最佳的学习场所。 黑猫轻快的脚步越过一个又一个排队的身影,眨眼间便来到书山馆一层的门口。 当他正打算从门缝里溜进去的时候,一根木杖挡在了他的面前。 木杖的样子郑清非常熟悉。 他在临钟湖夜巡的时候,手里也会拿着这么一根。这是第一大学校工的制式装备。 “带学生卡或者教工证件了吗?”守门的校工虎着脸看向黑猫。 “嗷?”郑清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向校工。 “猫不是这么叫的……”校工满脸黑线,手中的木杖在石板上顿了顿,发出威吓的声响:“如果带了证件,就去排队……站在队伍最后一名。” “如果连队伍都不会排,你进图书馆有什么用呢?”另一个稍微年轻一些的校工凑了过来,笑嘻嘻的看着黑猫:“你看上去有点眼生……是最近刚刚学会变形术的吗?” 郑清的胡须慢慢耷拉下来了。 噢,他又忘了,这里是第一大学,没有人会对一只陌生的黑猫放松警惕。 “没卡是不能进图书馆的。”老校工一本正经的看着黑猫,挥挥手:“回去先把证件带来。” 黑猫抽了抽鼻子,抖了抖胡须,看着不远处图书馆大门上篆刻的密密麻麻的符箓与阵图,最终放弃了悄悄溜进去的打算。 第六十三章 表姐,你被玷污了 随着太阳逐渐爬出晕窝,清晨的气息也愈发浓郁起来。 草木经过一夜的发酵,孕育出令人迷醉的清爽;混合着霜露蒸腾后的淡薄雾气以及泥土中翻腾起的鲜味,释放出一种名为‘生机’的气息。 这股气息在林荫路上显得尤为浓郁。 霜化后的湿滑石板缝隙间,一块块细小斑驳的苔藓倔强的挺立在深秋的早上;它们的头顶,经霜的桐叶最终拒绝了树枝的挽留,在青石板路上铺下一条明暗不一的红色叶毯。 树精子们用枯草堵住大部分树洞,只留下一条细细的缝隙,来观察树下来来往往的身影,以及树下长条木椅上轮番上演的好戏。 这些长条木椅原本是学校为往来歇脚的师生们提供的。 但在这个寒意逼人的早上,这些冰凉的木椅显然对步履匆匆的行人没有丝毫的吸引力。 当然,任何情况下,吸引力都是相对而言的。 在第一大学生活的小动物们看来,一条远离湿寒石板、表面干燥、还能晒太阳的木椅就非常具有吸引力。 即便郑清也很快接受了这种设定。 在打跑了一条挑衅的小狗,惊走两只晒尾巴的松鼠,踢飞了一头花皮蛤蟆之后,没能溜进图书馆的黑猫终于如愿以偿的霸占了一整条干净的长椅。 不知是不是隐藏在喵星人体内的慵懒细胞开始活动,仅仅经历了一次挫折之后,郑清就放弃了继续摸进图书馆的想法。 美好的清晨、鲜亮的朝阳、大好的时光,应该用来晒太阳,而不是捂在那不见天日的石头屋子里,嗅着纸页间的墨臭与蠹虫腐烂的尸体,熬瞎眼睛。 黑猫揣着爪子,把身子蜷成一团,眯着眼肆意享受这段‘迷猫’的美好时光。 大部分学生都缩头缩脑的快步从木椅前走过。偶尔几名停下脚步,嘴里发出‘咪咪’‘喵喵’叫声的学生,郑清都会在他们靠近之前伸出一只爪子,弹出趾间的锋利,令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知难而退。 所幸这里是第一大学,巫师们对于小动物们总是格外宽容。黑猫懒洋洋的瘫在长椅上并没有太多危险。 总体而言,到目前为止,年轻巫师对自己的‘猫生’还是比较满意的。 但这段满意的心态随着两个人小声但激烈的争论不断向他逼近而逐渐瓦解。 “……你不能把所有课余时间都浪费在这件事上面。”一个女生用不满的声音嚷嚷着:“开学前说好要陪我去沉默森林玩儿的……” “前提是你先拿到注册巫师的证书,否则不仅家里面,就算学校都不可能允许你走出贝塔镇港口一步的。”另一个清冷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奈:“而且,我并没有把全部课余时间都用在这上面……” “是是是,你没有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件事上……你还能挤出时间去陪一个毫无羞耻心、连小姑娘都骗的家伙,去忙别人的事情。” “他并没有骗你,只不过是你搞错了……你不是已经原谅他了吗?” “原不原谅他、跟他骗没骗人有关系吗?”第一个女生显得有些抓狂:“你到底跟谁亲!” 黑猫的耳朵抖了抖。 胡须非常谨慎的向后收了收。 虽然还没有睁开眼,但他已经猜到了正在靠近的两人是谁。这让他有点犹豫,是不是要趁着没被人发现,先从草坪上溜走。 但是还没等他昏昏沉沉的大脑思量清楚,已经有人帮他下了这个决定。 “表姐,快看,这里有只大黑猫!”李萌大呼小叫的冲了过来,一把攥住了郑清的尾巴。 “嗷!”黑猫剧烈的转过身,高高扬起的爪子硬生生停在了小女巫的脸前。 “李萌!”一个严厉的声音迫使小女巫放弃了手中软乎乎的猫尾巴,也令恼火的黑猫头皮发麻。 郑清的眼角瞟见了几点寒芒。 他非常确信,如果自己这一爪子糊下去,不管这个熊孩子有没有破相,他肯定是要吃一些苦头的。 因为蒙代尔悖论等部分魔法定理的缘故,变形术中的巫师无法正常使用自己的魔力。所以郑清现在实质上就是一只比普通猫科动物稍微强壮一点、智慧比较高的黑猫。 好猫不吃眼前亏。 回头再找这个小丫头片子的麻烦。 带着这些心思,黑猫最终收起了爪子。 一股清爽的幽香随着女巫急匆匆的步伐迎面扑来,让黑猫的鼻子有点发痒。 “噗噗……”他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愤愤的扭过身子,瞪着面前的小女巫,张了张嘴,露出尖利的牙齿。 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小女巫旁边。 蒋玉把手中的坤包丢在长椅上,仔细翻看李萌上下左右,唯恐她受到一点点伤害。 “嗷!”黑猫不满的叫了一声,伸脚把那个坤包踹到了地上。 “姐,它把你的包弄地上了!”小女巫大呼小叫的,伸手指向黑猫,满脸兴奋的从口袋里拽出一本法书,用力挥舞着:“要不要我帮你报仇!” “嗷?”郑清浑身僵硬的向后顿了顿。 不论怎样,当他还是一只猫的时候,肯定不是这头小恶魔的对手。 “闭嘴!”蒋玉一巴掌拍在李萌后脑勺,然后转身,一把将黑猫揽在怀里,摩挲着它的皮毛,小声念叨着:“小咪咪,你有没有受伤?” 女巫转身,抓取,抱住,这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让人防不胜防。 黑猫,不,郑清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感觉自己被埋在了一个香喷喷的怀抱里。 幸福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女巫在他身上翻来覆去摸索了好几遍,黑猫似乎才反应过来,微微勾了勾尾巴尖。 “姐!你怎么随便抱路边野猫呢?!”旁边李萌又不乐意了:“万一它有病呢?” 你才有病! 你全家……不,你全身上下都有病! 郑清龇着牙,怒气冲冲的瞪着小女巫。 “它瞪我……表姐,这只猫竟然在瞪我!”李萌似乎发现新大陆,继续叽叽喳喳的叫道:“它肯定不怀好意!” “这只是猫。”蒋玉的声音显得很无奈。 “就算它没病,万一它是一个巫师变的呢?”李萌的下一句话险些把黑猫给吓尿了:“而且刚才拽尾巴的时候,我看到这是只公猫……万一他是个男巫师,你岂不是被他占了便宜?要不要我帮你把它给骟了!” “你的小脑瓜每天都在想些什么!”蒋玉伸出指头戳了戳小女巫的额头,显得有些哭笑不得:“难道你的《巫师法典》都白学了吗?猫属于法典规定的保护范围之内,随意伤害属于违法行为的……” “不,我就是吓吓它。”李萌忽闪着大眼睛,看向自己表姐:“刚刚这只猫肯定被我的话吓到了……智商这么高,肯定不是普通猫,一定是巫师变的……表姐,你被玷污了。” “噗噗……” 蒋玉怀里的黑猫剧烈的打了几个响鼻。 第六十四章 蒋玉的执念 如果一个男巫在光天化日之下玷污了一个女巫,要么他会被人剥个精光,挂在木架子上烧个半死;要么女巫会低眉顺眼的跟着他,一起过没羞没臊的日子。 但一只男猫——当然,这里用‘公猫’这个字眼会显得更贴切一些——当一只公猫被人宣称玷污了女巫,结局显然会更凄惨一些。 毕竟只是一只猫,打死了,也只是一个二级谋杀的罪名。如果凶手家中稍微活动一下,说不定还能争取一个缓刑,这样连监狱都不需要去了。 况且,没有女巫愿意抱着一只公猫过一辈子。 打完喷嚏的黑猫紧张的抬起脑袋,把尾巴夹在后腿间,浑身肌肉绷紧,随时准备挣脱身子下面香软的怀抱,逃之夭夭。 而站在他对面的小恶魔则露出狰狞的微笑,搓着双手,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似乎随时会扑上来将这只黑猫绳之以私刑。 “这里是第一大学。”蒋玉警告的看了小女巫一眼,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柄小木梳,细心的给黑猫梳起了背毛:“……在这所校园里,你很难找到一只真正的蠢猫。” 这句话非常中肯。 一人一猫重新安分了下来。 李萌没了借口去折腾那只警惕的黑猫。 郑清也终于放下心来,不必担心因为喝了一支变形药水而把身为男人最重要的东西给变没了。 他把夹在后腿间的尾巴松开,放心的晃了晃。 这个动作就像挑衅一样,令旁边的李萌大为恼火。 “如果学校里的猫都这么聪明,那你那只小白猫怎么会被人挖去…”话没说完,小女巫就举起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然后她不安的瞟了自家表姐一眼。 蒋玉似乎没有注意到李萌刚刚说的那句话,仍旧拿着那柄小木梳,不紧不慢的给黑猫梳理着毛发。 但趴在她臂环里的黑猫就不那么舒服了。 在李萌说出那番话后,郑清分明感觉到蒋玉的手臂变得有些僵硬,手中的木梳也变得轻重不一,刮的他皮肉生疼。 黑猫扭了扭身子,无声的表达着抗议。 “我们在这里歇一会儿吧。”蒋玉如梦惊醒,却没有放下怀里的黑猫,而是抱着它径直坐在了那张木质长椅上。 李萌帮表姐捡起地上的坤包,嘟嘟囔囔着,也爬上了长椅。 一大一小两位女巫坐在长椅上,沉默的看着高大的落叶悬铃木、看着飘飘摇摇落下的红叶、看着远处的临钟湖、还有那微微泛起波澜的湖水,以及湖水尽头那轮橘红色的朝阳。 许久,蒋玉才慢慢开口,说道:“正是因为它那么机灵、那么聪明……所以我才要给它一个公道……抓住凶手。” “当初我发现它的时候,它只有拳头大小……应该刚刚出生没多久,只有一丁点……看上去就像只大老鼠。” “浑身脏兮兮的,缩在那块大青石下面瑟瑟发抖。” 说着,她伸手指了指远处湖畔便的一块大青石,顺便撩了撩自己垂下的发丝。 李萌没再捣乱,而是紧紧抱住了表姐的一条胳膊。 黑猫也终于不再与小女巫打架,而是微微支起身子,侧着头,听着这位如兰花般优雅的女巫在树荫下默默向一个小女孩儿以及一只猫倾诉心底那些温柔的小故事。 “……学校规定宿舍里不允许饲养宠物,所以我就用纸壳、棉绒、花瓣在青石旁边为小猫搭了一个窝……我还把李能的那条披风偷偷拿了过来,塞给小猫保暖。” “难怪那只毛绒熊前段时间一直找它的披风。”李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条披风上绣了好多个保暖、止风、防跌的符咒,李能一直当宝贝藏着。” “你记不记得,之前下课后,我都会带着你去喂小家伙……你总把自己不喝的牛奶喂给它,但它一直不吃你给的东西。”蒋玉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柔的表情。 “当然记得。”李萌则显得有点愤愤不平:“港真,我那些牛奶里都掺了龙骨粉,最能补血壮身……它不喝是它的损失!” 黑猫忍不住抬起头,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 郑清发现,自从变成猫以后,他的自控能力变得弱了许多。假如他还是一个人,听到小女巫这种毫不做作的土豪行径后,最多会腹诽两句,把眼中的羡慕深深埋藏起来。 而不是像现在,听到能喝加了龙骨粉的牛奶,就差摇尾巴了。 如果在几分钟前,看到黑猫这副狗腿模样,小女巫一定会猖狂的大笑三声,然后用自己包里的牛奶诱骗黑猫跳一段踢踏舞。 但随着回忆的深入,蒋玉的心情显然差了许多。 小女巫自然也没有心思继续与黑猫勾三搭四了。 黑猫有点沮丧的重新趴下身子,继续听女巫与另一只猫之间的故事。 那只小猫在蒋玉的喂养下,很快长大了。 而且非常健康。 如果不出意外,这只猫可以陪着女巫完成第一大学的学业,甚至还有机会走出学府,走出布吉岛,前往更广阔的巫师世界。 直到那天上午,它被人发现僵死在假山石上。 小猫死的似乎很安详。 但是蒋玉可以很清晰的感觉到小猫瞳孔中露出的惊恐。她向校工委、向学生会投诉;却始终被敷衍过去。在第一大学,高高在上的巫师老爷们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关心,能够在一只猫身上浪费些许人力已经属于极大的慈悲与人道了。 既然查明这只猫并不是巫师变化的,自然也不需要在它身上浪费更多的人力物力了。 于是蒋玉决定自己调查。 她将自己下课、周末的休闲时间都用在图书馆中。查看各种资料,寻找小猫死亡的原因。时间眨眼过去近一个月,期中考试都近在眼前了,她仍旧没有丝毫头绪。 图书馆中,类似小猫这种无声无息死亡的案例就不下上千件,而到现在她连两百件都没有看完。 “但是,校工委不是已经抓住凶手了吗?”李萌坐在木椅上,不安分的扭动着身子,目光灼灼的看向黑猫。 郑清警惕的盯着小女巫,很自然的把尾巴重新夹了起来。 “河童,不是凶手。” “赤链蛇,自然也不是。” 蒋玉一手环着猫,一手拿着小木梳,每否认一种可能性,都从头到尾的梳理一遍黑猫的背毛。 因为太舒服,郑清甚至已经开始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呼噜。 “至于砂时虫,”蒋玉抓着木梳的手轻轻一顿,继而流畅的梳了下去:“砂时虫……它们不会把小猫的颈骨捏断。我在校工委的调查报告中看到过,小猫的死因是被人捏断了颈骨……” “捏断脖子?!”李萌显得非常震惊:“我一直以为它是因为眼球被人吃了所以没掉了…” 黑猫原本绵长的呼噜声顿时一断。 继而耸着肩,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 蒋玉似乎也被李萌的说辞戳中了,嘴角扯了扯,无奈的笑道:“那是一只猫!既不是眼魔,也不是鬼婆……没有道理因为丢到一双眼睛而失去生命。” “我是说,我以为它是被荷鲁斯害死的!”小女巫凶巴巴的瞪着黑猫,威胁的掏出自己的法书,挥了挥,叫道:“笑什么笑……再笑,再笑就把你捆起来,丢进湖里,让鱼人把你炖了!” 好害怕噢。 黑猫懒洋洋的抬起眼角,耳朵向后扯了扯,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 蒋玉及时制止了快要发狂的小女巫。 “霍鲁斯,不是荷鲁斯……还有,收起你的法书。”她严厉的看着李萌:“你现在是在学校,并不是在家里……在外面,永远不要随意对陌生人挥舞自己的法书。” “它是只猫。”小女巫小声抗议者,怏怏的收起了自己的法书。 第六十五章 你那猫掉毛 直到最后离开长椅,李萌始终没有找到报复黑猫的机会。 这让郑清在回宿舍的路上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现在已经时近中午,距离年轻巫师变成一只猫已经过去五个多小时的时间了。按照易教授之前的叮嘱,一支变形药水可以维持六至十二个小时的药效。 这意味从下一个小时开始,郑清随时有可能重复从一只猫变回一个人的过程。 如果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他在校园里褪去一身黑毛,露出光溜溜的身子,那个画面简直太美,让人完全不敢想象。 总之,一切为了安全,为了安全的一切,黑猫看看日上中天,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连忙向宿舍跑去。 途中并没有什么新鲜事。 只不过冲着他‘咪咪’叫的声音多了许多。 年轻巫师每每想到自己也曾经对着校园里路过的猫发出过这种声音,就有一种内心深处涌起的羞耻感。 依旧沿着猫道,从宿舍山陡峭的崖壁上攀援而上,顺着阳台翻进了宿舍。 中午时分,宿舍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 辛胖子最近一有时间就去外面采风,今天应该也不例外;迪伦的帷帐紧紧闭着,大约还在棺材里睡觉;萧笑的床铺也空着,看看时间,他现在应该在图书馆整理资料。 这让郑清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还没想好怎样以一只猫的身份来面对伙伴们。 橘猫团团侧躺在辛胖子的枕头上,四条腿蹬的直直的,眯着眼,一副慵懒模样。小精灵们横七竖八的挂在橘猫柔软的皮毛间,笼着翅膀,似乎在午休。 听到阳台的响动,团团的耳朵抖了抖,并没有睁眼。对于一只猫来说,凭借声音判断好坏善恶是一项基本功。 黑猫也没有与橘猫打招呼。 早上变成猫之后,他就知道虽然俗语有‘猫言狗语’的说法,但实际上这些智商欠佳的生物并没有完备的‘国际通用语’。 他只能通过眼神、举动、气味等来综合判断对方的模糊的意思,没有办法见面来声‘早上好’‘吃了么’‘天气真不错’这样的寒暄。 感觉没有寒暄的日常似乎更加自由自在一点,却不知这种感觉是不是变成猫带来的。 带着这些胡思乱想,黑猫钻进了自己的帐子,卷进被窝。 也许因为变形药水的效力正在逐渐消失,郑清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一闭上眼睛,他就陷入沉沉的睡眠中。 …… …… “……第一大学传承的避劫法术是一种非常高深复杂的方式……巫师通过相关仪式转化成其他生命形态,来抹除自己原本存在的痕迹,令劫难自然消失……” “……在这个过程中,巫师不仅仅从物理形态发生了变化……他们的灵魂也会随之扭曲……” “……会随之扭曲……” “……扭曲……” 脑海中碎碎的念叨声越来越模糊,当郑清一个字都听不清的时候,自然而然的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 他睁大眼睛,瞪着头顶黑乎乎的帐子,努力回忆着梦里那些零碎的只言片语。 但很快,他就放弃了这种努力。 仿佛涨潮后沙滩上堆砌的城堡,被冰冷的海水漫过之后面目全非。年轻巫师发现梦中那些喃喃细语已经随着意识重新主导躯体而悄然沉默,潜入了不可知的地方。 这让他有点心烦。 宿舍里仍旧非常安静。 透过帷帐的缝隙,已经感受不到太阳留下的痕迹。 郑清举起手,借着宿舍里微弱的光线,看到了一支健康的、成年人的手。然后终于松了一口气,费力的爬起身,开始穿衣服。 “醒了?”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响起,把年轻的公费生吓了一跳。 “博士?”郑清试探着问了一句。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长出一口气,抱怨道:“不要像个鬼魂儿一样突然冒出声音……我差点砸出去一把符纸!” 萧笑没有说话。 直到年轻的公费生穿好衣服,站在那块大穿衣镜前自己打理形象的时候,他才慢条斯理的开口: “变成猫的感觉怎么样?” “啪嗒。” 郑清手中的爽肤水掉在了地上。 “什…什么……什么猫。”他转过身,结结巴巴的回答着,脸色有些苍白。 “看来真的是猫。”萧大博士抱着笔记本,坐在书桌前,手中抓着毛笔,若有所思的挠了挠下巴。 “什么猫。”郑清终于稍微找到了一点勇气,机械的重复着自己的问题。 “就是你喝了变形药水之后变的猫啊?”萧笑疑惑的看着他,似乎觉得公费生的这个问题非常可笑。 “你怎么知道……我是说……我不是还没有告诉你们吗?”郑清终于放弃了挣扎,颇有点气急败坏的看着萧笑。 “哦!”萧笑恍然大悟般,翻开他的笔记本,从夹页里捏出几根黑毛:“下次变形后记得不要在桌子上乱跑……你那猫掉毛!” 郑清一脸残念的看着那几根黑毛。 “就因为这?”他顿了顿,强行问道:“也许这不是猫毛呢……” “所以我就顺口试着问了问……看你的反应,应该八九不离十了。”萧笑耸耸肩,扶了扶自己的大黑框眼镜,补充道:“其实开始我觉得你是变成一只老鼠了……但迪伦认为桌子上的木头没有被啃咬的痕迹,而且团团也表现的很安静,所以我们排除了这个选项。” “迪伦也知道了?”郑清有点绝望的捂住了脸:“还有谁知道……” “胖子还不知道。”萧笑诚实的回答道:“他今天一早就去采风了,起的比我还早……完全没有注意你床上没有人,也没有注意到桌子上多出来的几根黑毛。” 郑清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舍友,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表现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既然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你应该回答我的问题了。”萧笑抓着毛笔在桌子上的墨盒里滚了滚,一脸狂热的看向年轻公费生:“那么……变成一只猫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第六十六章 一个精神病的诞生 变成猫是怎样一种感受? 这是一个非常主观的问题。 对于吸猫成瘾,依靠撸猫来重塑生活的人来说,变成猫也许是上帝的福音;但对于一个人格健全、生活习惯健康的人来说,变成猫的感受就有点微妙了。 郑清捏着下巴,回忆着白天当猫的模糊经历,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 “变成猫,会有种脱离束缚的感觉,有种自由自在的感觉。”他犹豫着,尽量在回答中挑选合适的字眼:“当然,猫的视角与人的视角不同……” “更深一点,再深入一点。”萧笑不耐烦的打断郑清苍白的描述,挥舞着手中的毛笔,强调道:“深入你自己的回忆,找更具体、更详实的画面……比如今天当猫的时候,你做什么事情了?” 郑清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林荫路下那条木质长椅。 还有那张娇俏的笑靥。 以及香软的怀抱。 他脸上不由自主的冒出一层热气。 “脸红什么?”萧笑低着头,目光从眼镜框上方射出,审视着面前的公费生。 “精神焕发。”郑清脑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张口就扯。 “怎么又黄了…”萧笑嘴角一抽,非常配合的继续问道。 “天冷涂的蜡。”年轻的公费生终于摆脱了脑海中旖旎的画面,笑嘻嘻的看着面前的大博士,一脸讨好:“几点了?是不是到饭点了?要不要我帮你带饭?” “不急,不急,吃饭的事情稍后再说……先聊聊你当猫的时候都干了什么。”萧笑将毛笔架在砚台上,抱着胳膊,身子向后仰了仰,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面前的年轻公费生,猜测着: “你没有撒谎的习惯,刚才的表现有点过火……所以说,你肯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难道你摸进女生宿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画面了?” “胡言乱语!”郑清仿佛炸毛的猫一样从椅子上蹦起来。 “的确不对。”萧笑捏着下巴,连连点头:“女生宿舍的防御魔法足足是男生这边的十几倍……没有获得邀请,就算一只公蚂蚁也爬不进去……公蚂蚁,公……难道你变成一只母猫了?” “你才变成母猫!”郑清白眼一翻,没好气的回答道:“哥从头到脚都是公的,呸呸,从头到脚都是爷们儿!” 萧笑终于放弃了直接从郑清嘴里掏出答案的想法。 但他并没有放弃继续从年轻公费生这里获取变形术感受第一手资料的打算。 他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摇摇头:“原本我不想这么麻烦的……” 郑清狐疑的盯着他,不知这位大博士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咳咳。”萧笑清了清嗓子,不再继续追问郑清有关变猫之后的感受,而是开始系统的、自顾自介绍起变形魔法相关信息。 “……变形术是一种高深的魔法……” “……因为这道咒语同时涉及了灵魂的扭曲与物质重塑的过程。” “每一个巫师的内心深处,都蕴藏着他们独特的信念与投影……当这份信念通过魔法投射在现实中的时候,会不自觉的指导巫师变成符合他们心意的存在。” “不论是一只老鼠,还是一只臭虫……亦或是一棵永远不会移动、只能在旷野中孤单伫立的大树。” “巫师还能变成树?”郑清忍不住打断博士的自言自语,好奇道:“我记得易教授在给我讲变形药水的相关概念时,提到我只能变成十二生肖里的……” “准确说,是部分生肖与部分昆虫、还有极少数冷血动物。”萧笑点点头:“植物系的变形术是一种稀有的、古老的法术,相关传承涉及信仰、以及长期独特的修炼……历史上,这些巫师被称为‘德鲁伊’。” “自主修炼的变形术,能够通过短暂扭曲内心深处的投影,让巫师拥有更广泛的变形选择……传说中的某些巫师甚至可以达成一日百变,甚至千变万化的成就。” “而通过魔药施展的变形术,只会根据你的特质,变成某种固定的生物……” “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像只猫。”郑清从灰布袋里摸出自己的黑驴蹄子,一边把玩着,一边闷闷不乐的回答道。 “这就是你的事情了……总之,魔法是不会出错的。”萧大博士耸耸肩,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争论,而是继续耐心的分析道: “按照‘灵魂守恒定律’,在多维环境下,三维生物转化时的灵魂质量是恒定的,这个值大约是e的3.04至3.05次方之间……因为维度的天然不稳定性,这个值始终在微幅度波动,巫师们暂时无法得到某个精确的数字。” “……这意味着,即便你变成一只猫,灵魂质量也不会下降……所以你的猫,肯定拥有远超一般野猫的智力、以及能力。” 郑清连连点头。 没错。 能听懂人话、拥有逻辑思维能力的猫,肯定智慧超群。 到目前为止,年轻的公费生都听的津津有味。 萧笑不愧是有博士称号的大佬。 这番讲解竟然比易教授提及的内容都深刻了许多。 “……相应的,变形之后,巫师对于自我的认知虽然不会中断——就是说正常变形后,巫师会始终保持自我——但是他的相关审美、喜欢,都会与变形后的生物靠拢。” “比如你变成了一只猫。” “那么不仅仅你的外貌是猫,你的喜好、审美也会向猫靠拢……这是猫格与人格之间互相作用的结果。” “此时的你,虽然没有彻底变成一只猫,却也肯定与原来的你有了巨大的不同。不再是纯正的人类了。” “这也是变形术被巫师联盟列入高风险法术行列的最主要原因。” “如果没有强大的灵魂与坚定的意志,在变形前后,巫师们会被不同物种之间的分裂感折磨疯掉。” “其实按照白丁们的划分,任何一个学习了变形术的巫师,都是一个百分之百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只不过分裂的轻重不同罢了。” 啊咧?! 郑清眨眨眼,掂了掂手中的黑驴蹄子,琢磨着要不要把它砸到面前这个四眼田鸡的脸上。 怎么突然间自己就变成精神病了呢? 第六十七章 变形后遗症 “所以,请你现在静下心,重新梳理一遍自己的记忆……我认为你肯定能想起点不一样的事情。” 萧笑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一块怀表,挂在手上,在郑清面前晃来晃去,仿佛催眠师一样,碎碎念着: “深呼吸…慢慢呼气…放轻松……inner piece……” “排除那些印象深刻的画面。” “在你认为举止正常的画面中仔细寻找……以一个人类的身份重新观察你作为一只猫时的举动。” “这是你重新锚定自我身份,修正自我意识非常重要的事情。” 郑清原本看着萧笑滑稽的举动有点想发笑。 但渐渐的,他的眼皮有些沉重,呼吸随着博士的引导开始放缓,大脑反而变得空灵起来。 变成猫时的一举一动,如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闪过。 第一眼在镜子里看到黑猫、第一次顺着峭壁溜出宿舍、第一次爬上大树追逐松鼠,还有阳光下温暖的长椅,以及那个香软的怀抱。 夹杂在这些印象深刻的画面之间,还有许多细小的、破碎的回忆——原本它们都被隐藏在记忆海的深处,仿佛海底的磷虾群一样令人难以触摸。 但随着郑清潜意识的捕捉,磷虾群好像遇到了捕食的蓝鲸,惊慌失措的四下逃窜。那些细碎的记忆便如黑夜里初闪的华灯,一一在脑海中点亮。 郑清用一种便秘的表情回忆起了自己下意识忽略的记忆。 跟小狗打架! 欺负老鼠! 舔爪子! 舔毛! 如果说前两件事情还可以用诸如‘童心未泯’或者‘赤子情怀’这样的词语来稍加掩饰的话,后面两件事已经彻底突破了年轻巫师的底线。 “呕……”他从宽大的靠椅上一跃而起,夺门而入,冲进盥洗间,开始大吐特吐。 这番举动显然也有点出乎萧大博士的意料。 当年轻的公费生脸色苍白,扶墙而出的时候,萧笑才用一种试探的语气问道:“看样子,你是想起一些事情了?” “呕……”郑清一转身,再一次滚进了盥洗间。 …… …… 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年轻公费生才终于稍微消停了一点。 但他嘴巴里仍旧叼着一根牙刷,一脸麻木,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完全没有在意嘴角已经干结的一串牙膏泡沫。 “你变成猫的时候,是猫;现在你变回来了,是人!不要混淆了这个前提。”萧笑已经根据年轻巫师的反应以及猫科动物的习惯揣测出发生了什么事,此刻忍不住苦口婆心的劝道:“凡事要向好的方向去想……如果连变成猫都让你这么难以忍受,那么那些变成蜣螂的前辈巫师,是不是应该自杀了!” 蜣螂,又名屎壳郎,鞘翅目蜣螂科…… 郑清脑海里刚刚飘过这个词条,喉咙便感到一股灼热,然后随着‘呕’的一声,他又冲进了盥洗间。 “你闭嘴……不许说话……” 当年轻公费生再一次啪到书桌上的时候,软绵绵的警告着不远处的萧大博士,脸色苍白。 萧笑耸耸肩,举起自己的笔记本,大声朗诵着一首诗: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我现在非常镇静。”年轻的公费生气若游丝,但目光却像一把尖刀一样,在博士的身上来回剜着,左一刀,右一刀。 萧笑被他盯的有些发毛,最终举起手,示意和解。 “这事须不怪我。”萧大博士收起笔记本,耸耸肩:“我只是让你想起曾经发生的事情……你需要勇敢的面对现实。” “哼哼。”郑清冷笑两声。 “好吧,好吧……实话告诉你,这件事是易教授叮嘱我做的。”萧笑最终无奈的出卖了背后的老板:“他昨天把我叫去办公室,给我安排了这件任务……他还奖励了我一个学分。” “为什么…”郑清稍稍坐直身子,显得有点茫然:“难道是为了恶心我一下?” “恶心你一下?!”萧笑瞪大眼睛:“你只不过是一个大一新生……就算拿过一枚三级梅林勋章……又有哪个教授会闲来没事找你寻开心!” 郑清苍白的脸颊浮现出一丝红晕。 好在博士没有继续挖苦他,而是耐心的解释道:“变形术属于一个非常复杂的魔法项目,它包含了一系列极具风险的操作。” “并不是说你在睡觉前喝掉那支药水,睡一觉,变个形,就万事大吉……如果这样,这项魔法也不会被巫师联盟列入高级魔法的行列。” “也就是在第一大学,有守护阵法,你可以在喝掉药水之后,安安稳稳的睡觉。不需要关心外魔入侵,或者邪灵作祟。也不用担心有人趁火打劫,在你变形之后把你塞进笼子里卖掉。” “当然,即便如此,你也仍旧需要注意一下变形的后遗症。” 郑清听出了这番话背后蕴含的深意,额头忍不住冒出一层冷汗。 “后遗症?”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并不是什么大麻烦。”似乎察觉郑清的不安,萧笑安慰道:“就是变形后的生物对自我意识的影响……在蒙代尔法则下,你的自我意识不会丧失,但会受到一些轻微的影响。比如喜好、生活习惯等,与以往相比可能会有轻微偏差。” “刚刚你缺失的记忆也是如此。” “显然你的潜意识不想面对这件事……所以把那些记忆碎片埋藏进你的记忆深处。” “这非常不好,非常不好。” “按照易教授的解释,如果长期怯于面对自我,那些隐藏在深处的记忆碎片也许会凝聚起来,在你潜意识的阴影下诞生一个全新的灵魂投影……那个时候,你就真的精神分裂了。” 郑清听的目瞪口呆。 嘴里叼着的牙刷几乎快掉进衣领都没有察觉。 “如果你觉得自己嘴巴已经洗干净了,那就快点穿好衣服,我们要去社团联合会提交相关的工作报告。”萧笑瞄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公费生,哼道。 “开会……”郑清咕哝着,不知为何脑海里冒出一大群蹲在会议桌后的猫。 强忍住喉咙里翻滚着的不适,他用力搓了搓冰冷的脸:“我记得工作报告昨天就应该提交了吧……怎么现在去?难道我记错时间了?……还有,为什么我要跟着去。按照骑士团的章程,这些事都是你在负责啊。” “不,你并没有记错时间。昨天我被易教授拽去了办公室,所以错过了提交报告的时间……办公室让我今天补交,并且值夜班。”萧大博士一边拽着郑清向宿舍外走去,一边头也不抬的回答道:“至于你……现在已经晚上十点钟了,你不会忘了晚上要去巡逻的事情吧。” “啊!”郑清如梦初醒。 白天短暂的猫生让他直到现在都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差点忘了这件重要的事情。 临出门前,他又想起什么,转身冲回宿舍。 “我还要给林果讲时间线的事情呢。”郑清从书桌的抽屉里翻出一沓材料,对好奇的博士摇了摇头:“……之前向几位教授请教林果时间线的事情,教授们说这种深层次的病灶很难彻底根除,所以让我跟小林果聊聊,看看他是怎么想的。” “话说回来,宿舍里另外两头牲口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萧笑用力关上宿舍门,抱怨着:“迪伦晚上活动还可以理解……胖子呢?从早上就没了人影……” 第六十八章 深夜校园中的猎队 “我觉得这样很好。” 当郑清隐晦的向林果提及‘混乱时间’带来的隐患时,小男巫硬邦邦的回复了这么一句话。 两人站在巡逻队设在湖畔的集合地,吹着冷风,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僵硬。 暮秋时节气温已经有些低了,虽然临钟湖能够在某种程度上略微影响周围的温度,但对掠过湖面的冷风依然无能无力。 “天气变冷了啊……”年轻的公费生干笑着转移话题,同时把手中那沓资料重新塞进灰布袋里,然后将身上的细绒斗篷裹的更紧了一些。 林果似乎也对两人之间略显尴尬的气氛有点不知所措,生硬的附和道:“还好学校发了大衣……穿起来很暖和。” 随着时间慢慢滑入冬季,巡逻,尤其是夜间巡逻渐渐成了苦差事。为此,校工委特意为每位巡逻队的巫师都配置了暖和的大衣与斗篷。只不过这些‘工装’都寄存在湖畔的小木屋里,只有巡逻时才能穿戴。 郑清点点头,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 也许的确有点冒失,他自忖着,对于任何巫师来说,时间与灵魂都是两个非常私密的区域。应该换个更暖和的环境、换种更轻松的方式与林果聊这件事。 “不论如何,我认为你应该找教授聊一聊。”年轻的公费生最终仍旧没有放弃:“任何一位教授都可以。” 林果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 郑清语气中的关切他还是能够感觉到的。 小男巫板着脸,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 …… 当巡逻队的成员都到齐后,一个中年校工取代往日凡尔纳老人的位置,站在队伍前面大声分配着今天的巡逻任务。 巡逻队员们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郑清专注的捕捉那些高年级老生嘴里漏出的个别字眼儿,甚至没有听清新上任的负责人叫什么名字。 所以当中年校工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年轻公费生除了让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变得更白之外,竟讷讷无言。 “生病了?”出乎意料,中年校工的态度非常温和。 他看了年轻巫师一眼,补充道:“如果今天身体不舒服,可以先回去休息……落下的巡逻任务,改天补回来就可以了。走之前填个表报备一下。” 郑清在听到前半句话的时候,心底还有几分雀跃与感动。 但后面一句话立刻把他即将出口的请假打算憋了回去。 “不要紧。”年轻巫师擤了擤鼻子,囔声囔气的说道:“今天有点冷,只不过是点伤风……可以坚持的。” 而且,我讨厌填表。他在心底闷闷不乐的嘟囔着。 “非常好!”中年校工鼓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耐心的给两个大一新生分配了今天的巡逻任务。 与以往并无不同。 仍旧是临钟湖西岸沿湖走廊的那一段巡逻区域——整个夜巡队中相对而言最轻松的路段。 没有缠脚的草窠,也不会被四处乱跑的虫子顺着脚踝钻进裤腿。只需要顺着干燥、平整的走廊来回溜达,最多留意一下湖边,不要让那些打野食的河童爬上堤岸就可以了。 “我一直好奇为什么河童不冬眠。”当郑清又一次用手杖把这种长满尖牙的小东西戳进湖里的时候,忍不住抱怨道:“不管青蛙还是水蛇冬天都知道呆在暖和一点的水底……它们怎么就这么蠢!” “因为它们要到岸边晒月亮。”林果低着头闷闷不乐的回答道。 也许不久前那番谈话影响了小男巫的心情,他的情绪看上去一直有些低落。 郑清叹口气,向后看了一眼。 林果养的那只盘角大黑羊踢踏着蹄子,不紧不慢的跟在两个年轻巫师身后。黑羊的双角间窝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 是波塞冬。 今天巡逻之前,郑清终于想起这件事,中途急忙忙跑了一趟校工委的办公楼,填了一堆表格。 只不过小狐狸显然辜负了主人的一片心意,对于大冷天被拖出被窝晒月亮显得有点不满。所以从一开始就趴在黑山羊的头顶,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你知道凡尔纳大叔去哪里了吗?”年轻的公费生换了一个话题,试着转移小男巫的注意力。 但显然,他选择的这个话题让场间的气氛更沉重了一些。 “据说因为上周夜巡遇到野妖的那次事故,凡尔纳大叔因为失职,被学校开除了公职……”林果的情绪愈发低落:“不过我听学长们说,他现在仍旧是寂静河上的摆渡人。” 关于凡尔纳老人的境遇,郑清也曾风闻一二。 坊间传说,老人此次的离职似乎还与两位副校长之间的博弈有关——因为凡尔纳老人是校工委的耆老,也是若愚副校长的重要帮手,属于学校里的保守派。石慧副校长的多项改革方案都在这些老人们的阻挠下被迫中止。因而此次去职背后意味深长。 对于这些传言,郑清虽未嗤之以鼻,却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只不过是第一大学一年级的粉嫩新生。 即便侥幸当了公费生、然后侥天大的幸拿了一枚梅林勋章——也不过如此。对于这所底蕴深厚、猛人辈出的学校来说,只不过是参天大树上一片较为鲜亮的叶子罢了。 完全没有立场与能力去影响这棵大树到底应该向高处生长,还是向四周生长。 郑清很明智的结束了凡尔纳老人的话题。 他有了另外一个令人不安的发现。 “那边林子里是不是有几个人影?”年轻的公费生戳了戳旁边的小男巫,声音有点紧张:“是逃夜的学生吗?还是湖里的鱼人又上岸了?我们要不要提醒其他巡逻队注意?” 林果眯着眼,仔细打量了片刻,摇摇头。 “是学校里那些猎队在夜训。”小男巫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刚刚那位大叔在分配任务之前已经说过了,因为马上就是猎月,最近各支猎队都会加强夜间训练的力度……你没有听见吗?”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打了个哈哈。 他不可能承认自己之前只顾着听旁边老生们瞎聊,完全没有注意到前面那位中年校工说了什么。 说话间,那支夜间训练的猎队距离两人已经很近了。 似乎注意到两名年轻巡逻队员好奇的目光。 一个瘦高的男巫回过头,打量了他们几眼,然后与自己的同伴小声商量了一下,便径直向这边走来。 “郑清?”隔着数米远,瘦高男巫便打着招呼,向郑清伸出手:“没有打扰你们巡逻吧……” 郑清迟疑着,抓住了对方的手晃了晃。 虽然看上去有些面善,但他确认自己并不认识面前这位瘦高的巫师。 “你好,你是……”年轻巫师语气有些犹豫。 “啊,还没有自我介绍。”瘦高巫师露出灿烂的笑容:“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邓小剑,邓林的邓,大小的小,宝剑的剑……朋友都叫我‘邓子’。” 第六十九章 邓小剑的堂兄 郑清咀嚼着瘦高男巫的名字,心底有个槽不知当吐不当吐。 吐吧,似乎对人不太尊重。 但不吐不快,压在心底,憋的慌。 邓小剑却没有注意到年轻巫师脸上的纠结。他的脸色有些蜡黄,眉眼细长,梳着整齐的道髻,腰间却挂着一把大砍刀,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 不过当郑清注意到他斗篷下那件星空学院的蓝袍子之后,心底的违和感便立刻释然。 对于那个喜欢拳头胜过法书的学院,道士在腰里挎把砍刀,似乎也不算什么难以令人接受的搭配。 “小剑学长好。”林果绷着脸,恭恭敬敬的向瘦高男巫行了一个见面礼。显然,他注意到陌生巫师蓝色院袍上镶着的那条黑边——这意味着他的一名大二的学长。 邓小剑听到小男巫的称呼,嘴角抽了抽。 郑清扶额。 小剑学长是个什么鬼称呼!叫邓学长也比小贱学长要顺口啊!林果的脑子是被僵尸给啃掉了吗? 还没等他想好调节气氛的话,身后便传来一连串‘吱吱’的笑声。 没错,是笑声。 养了这么久,自家小狐狸什么性子他是非常清楚的。即便没有回头,年轻的公费生也能猜到那条狐狸现在怕是在那头山羊头顶笑得直打跌。 他转过头,果不其然。 波塞冬前爪扒着黑山羊的双角,蓬松的大尾巴翘的老高,眯着眼,笑的浑身打颤。 黑山羊的嘴巴也停止了蠕动,一脸古怪的看着不远处的陌生巫师,眼神中明明白白透着疑惑:谁会叫这么骚气的名字! “第一次听到狐狸是这么叫的。”邓小剑干笑了一下,自我缓解道。 他总不至于跟两只小动物置气。 “它还小,没见过世面……见笑了。”郑清急忙忙的解释着,却发现自己每说一个‘jian’字,邓小剑的嘴角就抽一下。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愈发无所适从。他索性转过身,揪住小狐狸的顶花皮,把它塞进怀里,用袍角堵住它的嘴巴,制止它这番不礼貌的行为。 “所以我一贯讨厌做自我介绍。”邓小剑用一句略带自嘲的话成功舒缓了场间有些僵硬的气氛。 “我也讨厌做自我介绍。”林果在旁边真心实意的说道。 “如果不介意,你们可以跟我的朋友一样,叫我‘邓子’。”邓小剑骚了搔下巴,一脸无奈:“可以的话,我希望以后见面,大庭广众之下不要喊我的名字。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在星空打的十场架里,有七八场是因为名字惹出来的……” 郑清一边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语,连连点头,一边捋着波塞冬的大尾巴,打量着面前这位陌生的学长,稍微有点拿不准他的来意。 也许只是单纯过来打个招呼? 这种可能性非常大,年轻的公费生暗忖着。自从他荣获梅林勋章之后,总能在校园里遇到陌生巫师与他打招呼——许多人还会带着本子索要签名。 “……今天我们猎队夜训,刚刚岚子说这边有两个大一的巡逻生,我就猜到是你。”邓小剑扶着腰间的大砍刀,仍旧唠唠叨叨自顾自说着,表现的非常随意:“果不其然。” 郑清配合的笑了笑,目光在瘦高巫师周身徘徊片刻,最终忍不住,小声提醒道:“如果没带本子,可以回头去图书馆找我……大家都知道我坐在什么地方……我从来没在刀子上签过字。” “签字?什么签字……”邓小剑一脸莫名其妙,继而恍然:“你以为我是来找你要签名的吗……哈哈哈哈哈……” 笑声打破湖畔的宁静。 不远处休息的其他几名猎队成员好奇的向这边看了一眼。 枝头酣睡的鸟雀们被这阵笑声吵醒,愤怒的张开嘴,大声抱怨起来。 湖边,一头刚刚爬上岸的河童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噪音吓了一跳,脚下一滑,重新滚回了临钟湖,荡起一圈圈粗浅的水波。 “不好意思……”看着郑清的脸色逐渐向紫红色转变,邓小剑终于收敛了笑声,抱歉的摆摆手,补充道:“我真的只是过来打个招呼,跟你认识一下。” 郑清黑着脸,没有回答。 他仍旧处于极度尴尬之中,满脑子都想着怎样才能不动声色的滑进临钟湖底,用冰冷的湖水来浇灭他浑身上下的燥热。 “他也不能参加其他社团了。”林果忽然开口,在旁边维护着年轻公费生最后的一点尊严:“我们新组建了一个骑士团……他是我们骑士团的团长。” “骑士团么?”邓小剑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点点头,露出赞许的微笑:“非常不错……我也不是来拉你进社团的——事实上,你也不适合参加星空学院的社团。” 郑清想到实践课上那些血腥的传言,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我跟你见面,是因为我堂哥……邓小闲,你知道吧,他让我在学校帮忙照看一下你。前段时间我们猎队一直忙着集训,而且你也比较忙,所以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来见面。” “邓小闲?”郑清听着这个有点熟悉的名字,一时没反应过来。 邓小剑显然注意到了他脸上的迷惑。 “就是瘦瘦高高……额头有一绺长发,家里开个药铺的家伙……他说他跟你是邻居。”邓小剑比划着,看上去也有点奇怪:“你俩不熟吗……” “哦,潘驴儿啊!”郑清立刻大叫一声,继而反应过来,忙不迭道歉:“不好意思…以前习惯叫他外号了,你刚刚一提大名,还没反应过来。” “……潘驴儿…”邓小剑脸色古怪的看着郑清:“你就这么叫他?” “都是绰号。”知道面前是熟人的亲族,郑清的态度明显热络了许多,脸上的尴尬也在不知不觉间消退了:“潘驴儿还总叫我‘小先生’呢…” 这纯属给自己脸上贴金。 但邓小剑显然不清楚其中的曲折。他回忆着自己那个脾气暴躁的堂兄,再看看面前这个一脸干净笑容的年轻人,忽然有点拿不准用什么样的态度来交谈了。 “为什么他姓邓,但他堂哥姓潘呢?”林果显然没有听懂其中的奥妙,一脸纠结的扳着指头:“堂亲应该与本家同姓,难道你哥哥是过继的么……” 邓小剑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对这个未成年的小巫师解释自家堂哥绰号的由来。 郑清对处理这种事情就非常熟练了。 他立刻岔开话头,把话题引到其他方向上去:“你们晚上训练不危险吗?我刚刚就一直在好奇,学校为什么会允许这种不安全的事情。如果遇到上次我们巡逻时的麻烦……” “你是指那头小野妖?”邓小剑挑了挑眉毛,右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微微一笑:“我看过报告了,你们的表现非常好。” “但肯定没有你们好。”林果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他闷闷不乐的补充道:“你们的猎队肯定能在十秒钟之内把那头野妖大卸八块,不带一丝污染……而且我敢打赌,你们猎队里不会有一个人晕倒。” 邓小剑矜持的笑了笑,没有对小男巫的话做出置评。 “小孩子不要学打赌。”郑清一把将波塞冬塞进林果的怀里,揉了揉他的头发,安慰道:“你只是没有经验……不要总把那件事压在心里。没有那么严重的。” 林果的表情依然有点沮丧。 波塞冬站起身,前腿趴在小男巫的肩头,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他的脸颊。 林果脸色表情终于舒缓了许多。 第七十章 一笔带过的约会 不远处休息的猎队里传来几声尖锐的唿哨声。 邓小剑回头看了一眼,举起手,招了招。 “既然大家已经认识了,那以后有事多多联系。”瘦高男巫伸手在郑清的肩头拍了拍:“今晚我们还有训练任务,也不打扰你们巡逻了……” 两名大一新生连连点头。 转身没走多远,邓小剑便一溜小跑又回来了。 郑清疑惑的看着他。 “这破记性……差点忘了一件事。”瘦高男巫敲了敲脑袋,抱怨完自己的记忆力,笑眯眯的看向年轻公费生:“听说你跟阿尔法学院的弗里德曼,还有瑟普拉诺那几个家伙有点小矛盾?要不要紧?有麻烦的话,可以随时跟我说……你也可以去星空学院找我。去了就说找‘邓子’,大家都知道。” 郑清脸上浮现出一丝微妙的表情。 自己这是被人罩着了? 从小到大,这种桥段只在班里某些人的吹牛中听说过。 “……虽然在学校不能随随便便打死那几个伪君子,但是找个由头收拾他们一顿,摆平一点小麻烦还是没有问题的。” 邓小剑最后一句话让郑清原本积攒出的一点笑容僵在了脸上。 听语气,这位瘦瘦高高的大二学长不像是在开玩笑。 但是随随便便把‘打死人’这种词语挂在嘴边真的好么?还是说星空学院的氛围一贯如此豪放不羁?! “不要紧,不要紧。”年轻的公费生忙不迭的摆着手:“我已经跟奥古斯都阁下谈过了……应该没事的。” “哦!”邓小剑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奥古斯都还是很有信用的……那回见!” 说着,他摆摆手,转身径直离去。 这一次没有再回头。 直到那支猎队的身影完全淹没在漆黑的夜色中,两名大一的巡逻生才慢悠悠重新开始自己的巡逻任务。 他们的话题自然而然集中在了猎队上面。 “……也许那些猎队真的很厉害,但是不能否认,大半夜的训练真的非常危险。”郑清回想着邓小剑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忍不住摇摇头。 “这属于猎队正常训练的一部分。”林果从小在贝塔镇长大,对这些事情倒是有许多了解:“一支真正的猎队必须能够适应各种严酷的环境,包括高温、低压、极寒、干燥、雨林等等,有的高级猎队甚至还会进行水下训练、深空训练。” “如果有人受伤怎么办?” “受伤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林果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受伤了找治疗师啊。” 年轻的公费生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 但转念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不在那个熟悉的普通世界了,最终不甘的闭上了嘴。 “不管怎样,总感觉有点野蛮。”他发牢骚一样抱怨着。 “非常正常。”林果把怀里的小狐狸重新放在自家黑羊的脑袋上,甩了甩酸痛的胳膊,解释道:“猎妖原本就是一项古老的运动。可以追溯到远古的蒙昧时代。当然,发展到现在,这项运动已经成为巫师们训练新生代、维持内部活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郑清斜着眼,看了小男巫一眼。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已经身边站着的不是林果,而是萧笑。 “……就像奶茶店的老板曾经告诉我的那样,这个世界并不太平,只不过处于动态平衡中。我们不能指望一辈子呆在学校这个安稳的小世界里,与世无争。” “既然争斗,自然会有损伤。”小男巫激动的挥舞着手杖,仿佛在与漫天神佛大战:“学校如果连这么一点器量都没有,我们学习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第一大学的校猎会相对外面那些真正的猎赛而言,还是比较安全的。学校不会随随便便把自己的学生送给真正的妖魔去磨爪子……据我所知,学校猎场里的野妖都是一些‘熟妖’,已经被研究院的大佬们调制过了。虽然仍旧凶性不减,但被它们感染的几率已经非常非常低了。” “也就是说,参加猎赛的学生仍旧有一定的几率被野妖感染。”郑清如是总结道。 林果假装没有听见这句话。 “说起来,我们骑士团要不要组建自己的猎队?”小男巫生硬的转移着话题:“如果单纯在校猎会上打杂,完全赚不到多少学分的……” “你要学分干什么?”郑清疑惑的看着林果:“我记得你平日的绩点应该不低吧。” “炼金术需要烧材料,学校里的材料虽然便宜,但都需要学分兑换……我发现学分总是不够用。”林果看上去有点发愁。 “这样啊。”郑清点点头:“那你在课堂上多努力一点,多多回答问题吧……在我的骑士团里,你是没有机会参加猎队的。” 小男巫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他。 “为什么?!”他大声质疑道。 “因为你还小……还没有成年。”郑清给出了一个绝对正确的答案。 这个答案令人无法反驳。 林果拖着自己的木杖,用沉默表达自己的不满。 杖尖与石板摩擦发出‘啷啷’的噪音,扰的四周不得清净。 黑山羊打了个响鼻,疾走几步,来到小男巫身后,俯身低头,张口咬住他的杖尖,拖离地面。 小狐狸坐在羊角间,满意的抖抖尾巴,然后换了个姿势重新盘成一团。 月光如水,时间就在沉默中悄然流逝。 …… …… 周日下午与伊莲娜的约会非常顺利。 甚至可以说顺利的有点过了头。 从下午在书山馆见面,然后两个人非常专注的研究那个陌生符箓;到晚上在步行街的‘约塔’吃晚餐,再到一起去教学楼参加班级例会。 整个过程没有丝毫波澜,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惊喜。 那道陌生的符箓在两人的齐心研究下,终于被分析出部分含义。郑清认为这道符箓应该属于镇压符的某种高级变形——这大概是周日下午唯一令人鼓舞的进展。 也仅此而已。 年轻公费生幻想中的牵手、拥抱、甚至亲吻,都没有发生。 伊莲娜全部的精神似乎都放在了那个破旧的笔记本,以及那堆艰涩的符箓中。 甚至郑清终于找机会送出去的礼物——那条波西米亚长裙——也没有让吉普赛女巫表达出更多的欣喜。 她接受礼物时的意外之色似乎更像是在维护年轻男巫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我以为你会到猎舞会的时候再把这件礼物送给我。”伊莲娜接过裙子的时候打趣了一句。 这让郑清有点尴尬。 这点尴尬直到周日晚间的班级例会上,才逐渐消退。 因为这次例会上,郑清不得不面对另外一个非常重要事情——当然,与蒋玉无关——宥罪骑士团团长大人发现自己必须开始考虑社团要不要组建一支猎队,以及如何组建一支猎队。 第七十一章 胖子想搞个大新闻 在例会开始之前,郑清还遇到了另外一件糟心的事情。 他原本打算同伊莲娜一起进教室,在朋友们面前刷刷存在感——为此,他甚至已经做好迎接其他人起哄与聒噪的准备。 但当他在教学楼外遇到辛胖子的时候,不得不临时放弃了这个打算。 从周六早上出门到现在,这个死胖子一消失就是两天。 毫无音讯。 就连食堂里的周末烧烤大优惠都没能让他露个面。 这是非常不寻常的事情。 再加上今天恰逢农历九月十四,属于月圆前后,学校的风声有点紧张。以至于萧大博士都开始忧心忡忡的猜测,胖子会不会被这几天爬出坟墓的某只长毛僵尸给打了野食。 所以,当郑清看到那个在教学楼外徘徊的肥胖身影之后,不得不放弃与伊莲娜一同走进教室的打算。 “你站在教学楼外面干嘛,不知道马上要开例会吗?”年轻的公费生气咻咻的拍着胖子宽厚的肩膀,大声嚷嚷着:“还有,你这几天去哪里……卧槽!” 辛胖子一回头,把郑清吓了一跳。 原本白白胖胖的小伙子,仅仅过了两天,就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脸色惨白,神态萎靡、眼睛里布满血丝,眼眶周围还有一圈可疑的青黑色。 “你是勾搭了一只吸血鬼吗?!”年轻公费生诧异的看着面前的胖子,嘴里冒出一连串的问题:“眼睛周围是什么情况?是不是被人给揍了?要不要召集我们骑士团的人?”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自从变了一次猫之后,郑清发现自己的好奇心愈来愈旺盛。 当然,精神状态应该还是正常的。 “只是这两天没有休息,不要紧的。”胖子语气虚弱的解释道。 “你这是打算修仙么?”郑清瞅着满脸疲惫的胖子,没好气的问道:“不要转移话题……这几天你去哪里了?” “就在学校呆着……你知道,我们的学校很大的。”辛胖子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避重就轻的回答道:“刚刚你旁边的是伊莲娜吗?哦,对哦,你们今天下午有约会……” “这就不劳您操心了。”郑清哼了一声,从灰布袋里摸出两张清心符,拍在胖子的前后心,警告道:“两天没有人影……你最好有个充足的理由!如果今晚你还没有出现,我们已经打算例会后向老姚汇报了。403宿舍这两天刚刚通过一条新的舍规,任何成员长期出门,都必须提前汇报并提交报告……” “什么时候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一个诧异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是萧笑的声音。 郑清没有搭理他,甚至连头都没转,假装自己没有听见。 “你这两天去哪里了?我们差点给老姚写信!”萧大博士对胖子的态度与郑清一模一样。 辛胖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惫的笑容。 “我只是想写一篇有深度的稿子。”他解释道:“所以去贝塔镇北区呆了两天……那里是戏法师聚居地,我想也许能从普通巫师忽视的角落发现点什么。” “那你发现什么了吗?”萧笑非常感兴趣的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然后又抽出毛笔,舔了舔。 “很惨。”辛胖子的兴致陡然下降,语气也低沉了许多:“他们的生活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惨……最令人绝望的,他们没有希望……毫无希望。一个社会如果丧失了希望,与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比如?”萧笑显然不满意这种浮皮潦草的描述,他挥舞着毛笔,提示道:“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案例或者事实让你觉得他们很……嗯,很绝望?” 郑清小心的盯着那根毛笔,唯恐被沾了博士口水的墨汁溅到。 “他们囿于‘巫师一员’的身份,不能随意离开这个岛子。但这里适合他们的工作只有那么多……每天累死累活赚点嚼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扩散的沉默黑潮吞没……看不到成为‘真正巫师一员’的那么一天。” “尤其是,他们还生活在第一大学旁边,生活在整个巫师世界法力最高超的一群人旁边。甚至不需要刻意去关注,他们平日所见所闻总能看到许多不可思议的魔法。” “看到,但是触摸不到……仿佛镜中花水中月,这是令人绝望的虚幻。” 辛胖子挥舞着胳膊,语气显得有点激动:“知道我为什么两天没有睡觉吗?因为指导我去北区的老生提醒说,如果我在北区睡着了,也许醒来后身上会丢掉什么零件……那些绝望的戏法师们认为可以凭借我们身上的某些零件来弥补他们缺陷!!这不是荒谬这是什么?如果不是绝望到了极点,有谁会相信这种毫无道理的谣言!” “事实上,这不算毫无根据的谣言。”萧笑不赞同的摇着头:“许多巫师——我是指类似阿尔法学院那些注重血脉与传承的巫师们——身上的某些器官的确蕴含着巨大的魔法能量。比如狼人的牙,吸血鬼的心脏,还有某些稀有血脉的眼睛。只不过那些戏法师把这种特例扩大化了而已。” “为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而拼命挣扎的他们,就是我笔下的主人公。”辛胖子一脸严肃的总结道。 “不要总想搞个大新闻。”郑清有些不安的摇着头:“贝塔镇虽然还在岛上,但属于外围区域……学校不可能完全保障你在外面的安全。” “难道学校能完全保障我们在里面的安全吗?”辛胖子反问道。 郑清顿时哑口无言。 “那你站在教学楼门口干嘛。”郑清试着换一个话题,来驱散场间沉闷的气氛:“如果想写篇好稿子,你应该去图书馆……或者,马上要开例会了,你应该趴在课桌上写。” “今天是周日,其他班级也应该来教学楼开例会。”辛胖子的眼神又重新焕发了光彩,语气也积极了一点:“我想试试能不能在这里等到九有学院学生会主席或者九有学院社团联合会的负责人……我记得他们应该都有针对帮扶戏法师的慈善项目,想做一个简单的采访。” “雷哲吗?”萧笑又舔了舔自己的毛笔,一边在笔记本上飞快的写着,一边摇摇头:“雷哲与其他社团的负责人在办公楼那边开会呢……猎月的安排已经确认了,今年校猎会主办学院是九有学院,所以他们有一大堆事情需要与其他几个学院的头头脑脑们协商。” “我也是社团负责人,为什么没有人通知我!”郑清不满的扬起眉毛。 “你?”萧笑斜乜着看了他一眼:“一个连猎队都没有的社团,又有什么需要协调注意的事项呢?” 年轻的公费生再一次哑口无言。 “如果你继续舔那根毛笔,你的舌头就要彻底变成黑色了。”郑清最终放弃为自己找回公义,而是把矛头转向萧大博士,悻悻然的抨击了一句。 萧笑耸耸肩,又舔了舔自己的毛笔头。 …… …… 已经知道等待毫无结果,辛胖子自然不会傻乎乎站在楼外继续吹冷风。 他跺着脚,跟在两位同学的身后,骂骂咧咧的向教室走去。 当三位年轻巫师来到东601教室的时候,天文08-1班的大部分学生已经都来了。 教室里并不吵闹,许多人都忙着低头补抄自己一周的生活报告,以应付老姚稍晚时候的点名——这种毫无意义的垃圾文字每个人都要写,而且竟然还在教授期末考评中占了10%的比例。 但坐在教室第一排中央的几位女生——如蒋玉、刘菲菲、李萌——并不在此行列。 不论是教授们的作业,还是各种课外活动报告,亦或是令人厌恶的每周生活报告,她们似乎总有充足的时间来完成。 郑清不止一次听见其他男生私下讨论,这些女生是不是使用了诸如‘时间转换器’之类的违禁物。 这种恶意的揣测不无道理。 除非她们把课余时间都用来完成学校布置的各项任务中,否则时间肯定是不够用的。 三个男生推门进来的声音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 一些人只是抬头扫了一眼,便立刻重新低下头,继续补抄自己的作业。而有一位正闲得发慌的小祖宗则兴高采烈的冲几个男生挥着手。 “嘿!过来!你们几个混蛋,过来一下!” 李萌趴在课桌上,努力探出身子,小声嚷嚷着。 第七十二章 今晚的女巫都有点奇怪 郑清站在教室门口后,目光在第一时间扫视全场。 没有伊莲娜的身影。 他不死心,把速度放慢了许多,重新查看了一遍。 吉普赛女巫确实不在教室。 “奇怪。”年轻的公费生皱着眉,疑惑的念叨着:“她明明上楼了啊。” “什么?”萧笑扶了扶眼镜。 “没什么……”郑清摆摆手,含糊的回答着,把自己心底的疑惑压了下去。 明明两个人一起进的教学楼,自己只不过在楼门口迟了几分钟,怎么人就不见了呢?难道今晚的班级例会她又打算缺席?下午她可没有说过要请假的事情。如果这次老姚再问起她的事情,自己要不要回答呢? 带着满腹纠结与疑惑,年轻的公费生低头向前走着,竟然没有注意到李萌的喊声。 “啪!”一个纸团砸在了他的头上。 “叫你们呢,魂淡!”小女巫气鼓鼓的看着三个男生:“一幅幅六神无主的样子……难道你们的魂魄都被妖精勾走了?” 郑清眨眨眼,半晌,才反应过来李萌在说些什么。 “她脾气怎么最近变的这么坏。”年轻的公费生小声抱怨着。他想起了自己变成猫的时候险些被虐待的遭遇,忍不住连连摇头。 “也许是家里来亲戚了。”萧笑冷不丁冒出一句大有深意的话,令郑清刮目相看。 “你还懂这个?!” 博士斜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满了鄙夷。 这让郑清不由揣测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话。 …… 李萌今天梳了一个丸子头,配着她略带婴儿肥的脸蛋与九有学院大红色的院袍,看上去颇为喜庆。 蒋玉则将黑色的长发束起,斜斜的搭在肩头。她正低着头,认真翻开课桌上一本厚重的工具书。那本书的轮廓郑清看上去有点眼熟。 不出意外,李萌的嚷嚷声打扰了班长大人的读书。 她不满的抬起头。 还没等她开口,门后的简笔画小人儿就中气十足的喊起来:“学生在教室里骂脏话,扣十分!” “啪!”李萌抓起手边一个纸团,抬手就砸了过去。 软趴趴的纸团并没有如愿以偿的砸到简笔画小人儿的身上,而是在门框上弹了一下,掉在了地上——事实上,郑清非常怀疑即便那个小人被纸砸到,也不会有什么伤害——这个举动只换来简笔画小人儿更加猖狂的大笑: “学生在教室里乱丢垃圾,扣十分!”它捋了捋自己那几根稀疏的头发,努力把眼睛与嘴巴崩的直一点,一本正经的训斥道:“乱丢垃圾的学生是就是个垃圾!” “李萌!”蒋玉终于稍稍坐直身子,瞪了自己表妹一眼。 小女巫扁扁嘴,怏怏的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它还能扣分?”郑清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白纸上翻跟头的简笔画小人儿,有点纳闷。 “这你也信?!”萧笑的语气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咳咳,只是一个猜测……”郑清干咳两声,转移了话题:“不是说冬天它会冬眠吗?怎么看它现在还这么精气十足!” “现在还没到冬天,而且教室里这么暖和,它怎么可能被冻到。”辛胖子哼了一声,语气显得有些愤愤不平:“要我说,连一个简笔画都过的比那些戏法师安逸!” 郑清立刻闭上嘴巴,不再吭气。 辛胖子自从贝塔镇调研回来后,三句话不离自己的专题报告,似乎他目之所及,到处都是巫师压迫戏法师的现象。 仅仅从楼下走上来的几分钟,每当郑清或萧笑挑起一个话头,胖子总能在三秒钟之内转移到戏法师悲惨生活上去。 让人颇感无奈。 说话间,三个男生已经走到了第一排课桌前。 “萌妹喊我们有何吩咐!”辛胖子急吼吼的凑了过去。 “不要喊我萌妹!要叫我李姐!”李萌对于胖子给她的这个称呼有点抓狂。 “好的萌妹!”辛胖子憨厚的笑了笑。 蒋玉及时的拽住爬上课桌的小女巫,把她拉回座位上。 “不好意思。”她抱歉的笑了笑。 “没,没关系。”郑清看着蒋玉,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自己变成猫之后的经历。 想起那条寒风中温暖的长椅,以及长椅上那个香软的怀抱。 他的脸色飞快的涨红,目光不由自主的避开女巫的眼睛,结结巴巴的打着招呼:“晚……晚上好。” 萧笑抱着自己的笔记本,审视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着。 “晚上好。”蒋玉似乎没有注意到郑清的窘迫,轻快的回应着,低下头继续翻看那本厚重的工具书。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大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注意到了那本工具书页眉处的书名。 “《解析变形术——四论变形魔法的禁忌》,”郑清低低的默念了一遍这个熟悉的名字,抬起头,有点不安的看向女班长:“怎么,你在研究变形术?” 顾名思义,这本工具书论述的是变形魔法使用过程中的禁忌以及不良反应,是使用变形魔法的巫师必须阅读的著作之一。 郑清也曾经在图书馆借阅过。 而对于大一的学生来说,这本著作的内容又过于艰涩,完全不属于课外兴趣爱好或者拓宽视野的阅读范围。 这让他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变的猫露出了什么马脚,所以女巫在查资料。 “变形术?”萧笑听到这个敏感的词语,立刻抬起头,看了一眼书桌后的女巫。 他是为数不多知道郑清变形的人,自然也知道这道魔法被巫师联盟严格管控,任何未经报备的变形行为都属于违法行为。 女巫在大庭广众之下研究变形术,背后的含义自然值得揣测。 蒋玉似乎没有预料到郑清能这么敏锐的看到工具书页眉上那行细小的书名,愣了一下,似乎才反应过来。 “只是觉得有必要提前预习一下高年级的课业……”女巫撩了撩额前的发丝,耸耸肩,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你知道,现在高年级的魔法越来越艰涩了,我们必须打好提前量。” 一边说着,她一边飞快的抓起旁边的笔记本,装作不经意的整理书籍,将桌面上那本厚重的工具书以及旁边的笔记本塞进抽屉里。 这个举动显得欲盖弥彰。 而且解释有点牵强。 处处透露着古怪,这让郑清愈发怀疑。 第七十三章 选择 “你眼神真好使!”李萌在旁边啧啧称叹:“我以为自从你得了红眼病之后,视力会下降呢……” “萌萌!”蒋玉严厉的看了小女巫一眼。 “没关系,没关系。”郑清连连摆手,笑道:“红眼病这个名字不错……总好过被人误会我变成了堕落巫师……哈哈。” 这种说辞一点也不好笑。 几个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你刚刚叫我们过来有什么事情吗?”萧笑把话题转向始作俑者。 小女巫悄悄瞟了一眼自己的表姐,然后脑袋摇的拨浪鼓:“没有……没有事情。只是打个招呼。” “这样么。”萧笑狐疑的瞅着她,眼神中满满的不信。 郑清没有注意到另外两人之间的互动。他现在满脑子都在琢磨蒋玉是不是发现那只黑猫的身份、自己要不要提前自首、如果不老实下次变成猫后会不会被女巫打死。 但一想到女巫与黑猫之间的亲密接触,公费生的脸上都会感到一阵燥热,然后刚刚鼓起的勇气在这股热气的涌动下逐渐蒸发。 他最终放弃继续讨论‘变形术’这个稍显敏感的话题。 而是转向另外一件事。 “听说你还在寻找伤害那只小猫的凶手?”郑清用很随意的口吻问道。 不论如何,蒋玉都帮了他许多忙。 既然做猫时知道了她正在做的事情,郑清觉得自己也应该有相应的觉悟。 但女巫立刻敏锐的觉察到公费生问题中的小纰漏。 “你听谁说的?”蒋玉眨眨眼,显得有点好奇:“这件事我应该没有跟其他人提过……” “图书馆里没有新鲜事。”郑清急中生智的拽了一句词,然后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补充道:“那么,你的调查有没有什么新发现?需不需要帮忙?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 他的一番话说的又快又急,但显得诚意十足。 “谢谢。”蒋玉眉眼弯弯的看着他,却非常委婉的拒绝了:“如果有需要一定麻烦你……但现在暂时不需要…” “表姐昨天想到了一个超级好的办法……”李萌的话还没说完,嘴巴便被眼疾手快的蒋玉一把捂住。 女巫抱歉的对年轻的公费生笑了笑。 郑清立刻醒悟,连连摆手,简单道别后便带着其他两位男生离开了第一排的课桌。 “为什么不让我说话!”小女巫挣脱表姐的束缚,气鼓鼓的看着她。 “那不是个好主意。”蒋玉小声说着,目光警惕的注意着四周:“这件事先不要对别人提……家里人也不要说。” “你也知道那不是个好主意啊。”李萌嘟囔着,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抱怨道:“既然不是个好主意,干嘛不像以前一样安安稳稳的查下去……” “因为继续在图书馆里翻看那些被虫蛀了的文件,也看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了。”蒋玉疲惫的叹口气:“虽然不是个好主意,但这也许会是一个比较有效的主意……如果有别的选择,我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但是,真的很危险啊!”李萌脸上浮现出几许不安:“你不让家里人知道,也不让别人知道……只有我一个人当后援,真的很危险啊。” “不要紧,这里是第一大学。”蒋玉把手放在小女巫的头顶,揉了揉那颗小丸子:“而且,我相信你。” “不要搞乱我的发型!”李萌晃晃脑袋,有些得意,又有些发愁,最终恶狠狠的抱怨道:“都怪那只黑猫!下次遇到,一定要把它吊在树上,用鞭子抽一顿!” 教室后排,郑清觉得鼻子有点痒,忍不住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跟那只猫没关系。”蒋玉忍不住笑道:“也许我还应该谢谢它给我这个灵感。” 面对表姐的坚持,小女巫最终叹口气,强调道:“既然这样,那你要听我的……猎月之后再开始着手那件事。这段时间学校有点乱……而且,如果真的有麻烦,我会去找刚刚那几个混小子帮忙的。” 蒋玉笑眯眯的点着头,又揉了揉她头顶的丸子。 “住手!”小女巫用力摆脱魔爪,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教室后排的几个男生,然后转身攀到蒋玉耳边,小声嘀咕着:“你有没有觉得郑清今天有点奇怪?” “奇怪?哪里奇怪?”蒋玉一边重新从抽屉里翻找自己的工具书与笔记本,一边头也不抬的回答道:“相比较而言,我觉得菲菲今天更奇怪一点……” “我怎么觉得郑清今天看你的眼神有点怪怪的。”李萌狐疑的回忆着,眯着眼,用胳膊顶了顶自己的表姐:“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蒋玉白皙的颈子上浮现出一片粉红,她仍旧没有抬头,只是警告般的用手指戳了戳小女巫。 李萌撇撇嘴,无聊的跪在自己的椅子上,脑袋像一架主动雷达一样四下里转动着。 刚刚蒋玉提及的刘菲菲,今天并没有坐在第一排那张几乎固定的位子上。而是与尼古拉斯一道,选择了教室后排的角落。 她今天坐在了尼古拉斯的旁边。 这让平日有事没事喜欢与首席生闲聊的李萌颇感无趣。 但不得不承认,九有学院大一首席生的这个选择颇需要几分勇气。 教室里前来开例会的同学们虽然没有在口头做出什么轻率的反应,但是仍旧有许多人会忍不住把目光聚焦在教室后排的角落里,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相较于刘菲菲的勇敢,尼古拉斯这位在第一大学呆了两年的老生反而像一个新人一样,低着脑袋,似乎想把自己塞进桌洞里。 “你快回去吧。”男巫把脑袋深深埋在课本中,用祈求的语气说道:“被他们说闲话就不好了……” “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怕别人的闲话。”刘菲菲抿着嘴,抬着头,毫不回避的迎接那些或者善意、或者恶意的目光。 “但这也许会影响到你的社团生活,甚至是年终考评。”尼古拉斯终于抬起头,不安道:“众口铄金……我在学校呆了这么久,你应该听我的。” “学校会惩罚谈恋爱的首席生吗?”刘菲菲诧异的看了男巫一眼。 尼古拉斯愣了一下,摇摇头。 “那我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女巫语气轻松的回应道。 “我是留级生!”尼古拉斯用略带恼火的语气强调道:“留级两次的留级生!” “但我是首席生啊。”刘菲菲笑眯眯的看着他:“与其关注那些风言风语,不如多做两套模拟试题……呶,这是下午你做的那份试卷,我已经批改出来了……这里,还有这里……” 尼古拉斯的脸色终于垮掉了。 “老姚马上进来啦!”教室门后,简笔画的尖叫终止了这对情侣之间温馨的小矛盾。 课桌间一片鸡飞狗跳。 那些正在抄补生活报告的巫师们飞快的收起手边的罪证,努力挺直身子,准备迎接下一**风雨的洗礼。 第七十四章 报纸上的消息 “经过学校多个部门的多次协商与讨论,今年校猎会开幕式定在了下周四的下午。” “你们落下的课程,学校统一安排在周六上午补习。” “相关计划表已经下达各办公室,大家照章执行就可以了。” 老姚捧着手中的文件,宣布了关于校猎会最权威的信息。 教室里一片哗然。 如果只是单纯挤用上课时间来举办校猎会,许多人都是举双手赞成的。但是侵占大家的休息时间来为前面的‘挤用’买单,这种措施显然有些犯众怒。 “教授,学生会不是说时间确定在周五下午了吗?” “教授,为什么不能在周六日举行开幕式呢?” “教授,可以请假吗?我周四下午有一个重要的实验……” “教授,周六上午我已经预约了牙医…” 教室里群情汹汹,大家抛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大有用唾沫将老姚淹死的架势。 但姚教授显然对这种情况早有预见,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同学们踊跃举手、大喊大叫,一语不发。 郑清耸耸肩,对这件事不置可否。他的课表在周四下午是一节生活课,原本就是一节非常轻松的通识课,在周四或者周六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值得担忧的,是周五下午的实践课。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在课堂上受伤而缺席周六上午的补课计划。 许久,教室里沸腾的气氛才渐渐平息下来。 “如果你们继续保持这种不冷静的状态,那我们在第一节课的约定必须要重新考虑了。”老姚一句话就让教室里的气氛平静下来。 郑清回忆了许久,才想起来,姚教授在第一节课上曾经承诺邀请月下议会的上议员苏施君与大家见面。条件是天文08-1班需要在一个月内保持良好的课堂秩序。 因为许久都没人提及,郑清几乎已经把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了。 但在教授的提示下,许多人立刻想起来这件事。 巫师界第一大美女的影响果然非同凡响,几乎连一分钟都不到,教室里的气氛就已经重新变得温和、有序了许多。 老姚满意的点点头,慢悠悠的解释道:“因为一些学校工作的安排,周三之前学校不太适合举行开幕式……按照占卜研究院的推算,下周六‘宜破屋、坏垣,余事勿取’,下周日‘诸事不宜’,前后再留一天余白,所以学校最终把日子定在了周四下午……不会再推迟了。” “相应的,周五下午的实践课,学校也已经通知各位助教,不会为大家安排过于危险的实践内容……” …… 讲台上,老姚耐心细致的做着各种工作安排。 讲台下,教室的角落里,男生们百无聊赖的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郑清满腹心思的折着自己的纸鹤,一只青色的纸鹤是问候吉普赛女巫晚安的,一只红色纸鹤是给社团联合会的回执,还有一张白色的,是向校工委提交的申请表——如果他周六的巡逻中仍旧想带着波塞冬,就必须每周都提交一份申请表。 萧笑则埋头自己的笔记本。除了吃饭与睡觉之外,他似乎所有的时间都花费在了那个笔记本中。郑清曾经非常好奇的翻看过一次,除了密密麻麻的笔记之外,上面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魔法,这让他很快失去了兴趣。 张季信则坐在窗帘的阴影下,安静的翻看报纸。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没有集体的荣誉感。辛胖子与段肖剑等几个男生就坐的笔直,一脸严肃的听着讲台上教授的唠叨,不时还认真的点点头,似乎在领会老姚讲话的精神。 至于他们的表现有几分是为了校猎会,有几分是为了苏施君,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折完全部纸鹤,郑清把它们一齐收在了灰布袋里,打算班会后再一一放飞。然后他抬起头,注意到了张季信手底的报纸。 “给我一张。”他小声嘀咕着,用毛笔杆戳了戳红脸男生宽厚的脊背。 张季信皱了皱眉,把身子坐了的直了点。 未几,随着一阵细微的窸窣声,一份报纸卷成毛毛虫的模样,顺着桌腿慢慢骨涌到年轻公费生的手中。 郑清抬起头,一边注意着讲台上的动静,一边小心翼翼的将那只毛毛虫展开,铺平。 这是一份贝塔镇邮报。 报纸头版,是一条对郑清来说非常陌生的消息:“毕罗星长老驻留阿尔法堡,传或指导炼金研究院新实验” 旁边的照片上,一位相貌和蔼、胖乎乎的老头儿笑眯眯的对着读者挥手致意。他的身边站着几位面色阴沉,浑身笼罩在黑袍中的高大巫师。 如果不是这个胖老头身后探出的八条金属手臂四下里乱挥,郑清或许会认为他是一位食堂的大师傅。 跳过头版,郑清草草浏览其他版面的内容: “狼人长老会发言人确认,莱茵狼王将于下周三访问荆棘古堡……” “蜀山与梵蒂冈签署协议,年内将额外提供二十一套大衍剑阵……” “禅宗大能灵魂归来,异香百里,气冲斗牛……” “安倍家族指责昆仑对高级符箓出口设限,违反国际贸易法…” “山姆大通年内第三次降息,国际药材价格连续第九天飙升…” “双反终裁尘埃落定,安邑或成最大赢家……” “白丁活动影响日益严重,大巫师议会通过新版保留地法案……” “女巫百灵加尔各答演唱会遭遇恒河水洗礼……” “华裔血族出书,细数三百年苦难历程……” “四季坊热铺出租,详情请飞鹤咨询…” 后面都是一些广告。草草浏览一番,大部分内容都离这所大学异常遥远,远到那些新闻读上去仿佛小说中的故事,让人有种强烈的隔膜。 年轻的公费生遂打消继续翻下去的念头,转回头版,去看那条涉及第一大学的新闻。 “……本周三,毕罗星第三长老、第十一长老、第十八长老、第二十三长老率领的大型访问团抵达伦敦,受到月下议会的隆重欢迎……双方就毕罗星与巫师联盟交易的一千三百五十二种炼金产品的技术转让问题进行了广泛而深刻的交流……” “……稍晚时候,毕罗星第十一长老与第二十三长老分别造访了莱茵狼人王帐与荆棘古……毕罗星第十八长老则应邀与当地时间十月十一日访问黯蓝古堡,并做了题为‘发展中的比蓝友谊’的主旨演讲(转第三版)……” “……在以炼金魔法著称的毕罗星上,目前共有二十七位长老(位阶与巫师联盟大巫师相等)……是毕罗星炼金术的集大成者……此次到访的第三长老尤其擅长大型炼金产品的设计与构建……根据行程安排,毕罗星第三长老将于下周三访问第一大学,并参加第一大学校猎会的开幕仪式(转第五版)……” “……评论家认为,在妖魔尼基塔袭击入校专机事件后,第一大学不会坐视此类恶劣事故再次发生……有大巫师认为,此次阿尔法学院及炼金研究院与第三长老的交流,或将有效改善第一大学入校专机的安全性(转第七版)……” “……受此影响,十日晚四季坊股市收盘时,涉及炼金产品的相关概念股均呈现大幅度上扬,马丁·托儿炼金公司已经连续三次封顶涨停(转第九版)……巫盟月下航空公司也摆脱近一个月的阴跌态势,短期或将迎来机构加仓……” “目前,第一大学尚未对以上信息作出任何回应……” 第七十五章 张长老的兴趣爱好 “博洛尼亚装订本,奢华尽在一书间……” 一行五颜六色的花体字在巨幅的广告版面上盘旋不止。胖乎乎的小天使们举着喇叭,不时喷出一串灿烂的烟花,缭绕在四周的留白间。 广告版面的正中央,一位妩媚的女巫搔首弄姿,做了一番莫名其妙的动作之后,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一本华丽的法书中。然后一连串清晰的放大图片不断闪现,展示着那本法书精巧的构造与华丽的装饰。 因为这些画面的确漂亮,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有美女?”一个声音突兀的在郑清耳边响起,把他吓了一跳。 抬起头,辛胖子与段肖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座位,正把两颗圆滚滚的大脑袋凑到他手中的报纸前。 “不要命了你们?!”公费生一脸骇然。 “这话应该我们对你说才合适吧。”辛胖子满脸鄙夷,晃着粗短的手指:“看报纸看的连老姚说话都听不见,真是模范公费生……” “例会结束了?”郑清有点反应过来了。 “还没有,老姚在给两位班长布置任务呢。”段肖剑非常热心的解释着,顺手抽走郑清手底那张报纸。 郑清抬起头,果然,讲台上,唐顿与蒋玉站在姚教授身边,三个人正小声议论着什么。 失去主题的教室慢慢重新恢复了活跃。 许多人开始交头接耳,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真是一道糟糕的广告。”段肖剑翻了半天,始终没有等到那位躲进法书的女巫再飞出来,于是把那张报纸又丢回给郑清,同时抱怨道:“贝塔镇邮报越来越不走心了……对了,我听说今天的报上有女巫百灵的消息,你知道在第几版吗?” “娱乐新闻在最后几页上。”郑清翻了翻自己手中的报纸,摇摇头:“你去张长老那边找找……应该在他手里。” ‘张长老’是张季信最近流传开的新名字。 就像提及萧博士,大家都知道是指萧笑一样。 自从李萌在众人面前说张季信长的老气之后,‘张长老’这个绰号便传扬开来。 开始只是女巫们在打招呼时会这么称呼他。面对那些明亮的笑靥,张季信除了脸色憋的更红了一点之外,竟然毫无办法。于是渐渐的,男生们也开始使用这个绰号。 张季信曾经试图报复性的给李萌起了一个‘豆丁’的绰号,但除了他自己之外,并没有任何人响应他的号召。在被小女巫放毛绒熊追了四五次之后,红脸男巫终于放弃了挣扎,接受了自己的新外号。 不过郑清对于张季信自述的‘反抗’经历颇为怀疑。 毕竟在流浪吧的包间里,红脸男巫曾经与辛胖子一起高唱过‘三年起步,最高死刑’,而且郑清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那只连爪子都是绒线的毛熊怎么追打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总之,当张季信笑容满面的在403宿舍宣布自己接受新绰号时,年轻的公费生总觉得他的笑容不怀好意。 听到郑清提及自己的名字,张季信立刻抓着报纸转过身来。 “百灵在加尔各答的演唱会上被一个黑巫师施法淋了一场‘恒河雨’,”红脸男生满脸厌恶的把一张报纸塞给段肖剑,警告道:“我其实不建议你看照片的……简直是场噩梦。” “没关系,没关系。”段肖剑弓着背,毫不在意的翻开报纸,连连点头:“我只想看看号称全联盟最逗比的婆罗门巫师又搞出什么新笑话……我怎么听说那场雨是印度巫师给百灵祈福呢?” “《梵天时报》的消息你也相信?!”这次是辛胖子在旁边吐槽了:“我知道你说的这条消息,这完全是印度巫师们在给自己脸上贴金。事实上,就是一个黑巫师搞破坏,捣鼓了一堆恒河水泼在了百灵的演唱会上,水里那些腌臜物把我们的小仙女险些熏的闭过气去。” “把一件完全搞砸的事情换一个角度阐释,而且装作万事大吉、无比成功,这也算婆罗门的智慧吧。” 说完,胖子转过身,对不明所以的公费生解释道:“《梵天时报》是印度巫师中发行量比较高的报纸,布吉岛上很少见……校报编辑部里订了一份。” “提到百灵,不知道今年校猎会有没有邀请什么明星。”段肖剑一边翻着报纸,一边摇头晃脑:“连那些婆罗门办个仪式都要请一位当红歌星……” “不要奢望太高。”张季信抬起头,嘴巴简直要撇到脖子后面去了:“对任何希望不要抱有期望,这是最健康的想法……我当初还以为‘清泉’组合会在这次的欧冠赛开幕式上献唱呢,谁知道他们连塞壬都没请几只!” “这件事怪不到欧冠组委会,听说是月下议会砍了他们今年大半的预算……” 郑清听着周围几个男巫热火朝天的讨论,有点晕头转向。 入学已经一个多月了,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融入了巫师世界的生活。但在这一番议论之后,他便清醒的认识到,想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巫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 “欧冠?”年轻的公费生用恰到好处的声音插进伙伴们的讨论中:“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啊……我好像听托马斯先生提到过。” “欧罗巴范围内的金牌猎队联赛,只有金牌猎队才能参加的盛会……当然,因为商业化运作比较成功,这几年欧冠赛也开始招徕欧罗巴范围外的一些著名猎队参加……去年的欧冠赛上就出现了九支金牌猎队争夺宙斯杯。” “宙斯杯?” “欧冠赛的最高荣誉……就像它的名字一样,猎队中的王者才能捧起的奖杯。”张季信一脸狂热,挥舞着手中的报纸,脸颊红的发亮:“我个人认为,今年欧冠赛上,金甲壳队赢面非常大,比较他们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主猎手之一,艾伯特·赫特里斯·金,据说他已经不止一次躲过大妖追杀了。” “一厢情愿!”段肖剑立刻反唇相讥:“你忘了火烈鸟队了吗?你忘了金棕榈队了吗?一支猎队除了主猎手,辅猎手、游猎手也都非常重要!火烈鸟队的德·弗拉明戈可是拿到今年世界杯最佳辅猎手称号的男人!要知道,他也参加这一届欧冠赛了……” “主次不分,亏你敢在鲁班门前弄大斧。”张季信讥嘲道:“主猎手才是一支猎队的灵魂,一个辅猎手而已,哪支猎队没有两个辅猎手?你听说哪支猎队有两个主猎手?” 眼瞅着话题越来越滑向自己完全听不懂的境地,年轻的公费生连捧哏都不知道怎么捧。 他翻了翻张长老为之着迷的猎赛版面,很快就丧失了兴趣。 毕竟他不是一个热衷于追星的人,而且对狩猎活动知之甚少。完全无法理解那位金队长的笑脸上左边比右边多了一道皱纹能说明什么问题。 第七十六章 例会结束时 “大家静一静!” “看报纸的同学,注意一下……还有睡觉的,睡觉的也醒醒啦,开完例会大家可以回宿舍睡觉!” “我最后再讲几句话。” 姚教授抓着烟斗,倚靠在讲桌边,抱着胳膊,笑眯眯的扫视全场。 教室里响起一片稀里哗啦的声响。 看报纸的,三五下把报纸卷成卷,塞进抽屉里;睡觉的仿佛被电击了一样,啪嗒一下坐直了身子,脸上被压出的深色印痕也飞快的褪去;还有几个离开自己位置的学生,好像做贼一样,弯着腰,顺着过道,蹑手蹑脚的向自己位置摸去。 郑清注意到唐顿与蒋玉仍然站在讲桌旁,各自抱着一大堆资料,小声但激烈的争论着什么。 教授似乎完全没有在意教室里有些涣散的纪律,只等气氛重新安静之后,便开口,用抑扬顿挫的语气说道: “从下周开始,一直持续到十一月初,是我们学校的猎月。” “我刚刚已经讲了,下周四的时候,我们有一个校猎会的开幕式。这应该算猎月正式启动的一个仪式……非常隆重,非常盛大,也非常严肃。” “届时,学校会邀请许多校内外的知名巫师作为嘉宾观礼——包括你们念念不忘的苏施君议员,到时候也会来的。” 教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欢呼声。 老姚并没有立刻制止大家的兴奋与激动,而是顿了顿,才继续说道: “按照惯例,今年校猎会的主会场设在了九有的学府,也就是我们学院。所以校猎会的开幕式也会在我们学院举行。这是一个巨大的荣耀。” “我讲这个呢,并不是要给大家什么压力。” “毕竟你们只是大一的新生,对这些流程还不够了解……校猎会以及开幕式的相关准备工作,高年级的学生已经在学生会与社团联合会的组织下准备妥当了。你们根据通知按部就班就可以,我已经叮嘱两位班长,时刻与你们保持联络。” 唐顿站在老姚身边,背着手,挺了挺腰板,脸上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蒋玉则微微皱眉,却也并没有说什么。 “我只要求一点。”姚教授举起手中的烟斗,用力挥了下来,带出一条淡薄的烟气: “所有人必须到场——就算你躺在棺材里,也要把棺材搬到会场上去;我不要求你们穿着鸿毛斗篷、烟云霓裳,但你们要穿的干净整洁,不要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副邋遢的样子。” “要记住,接下来的一个月,你们每个人都代表了九有学院的形象!” 郑清咂咂嘴,对这番明显有点过头的官腔不置可否。 但这番说辞似乎也让许多人产生了与有荣焉的荣誉感,他们坐的愈发笔直,表情也愈发凝重了许多。 “最后,关于猎赛,我也再强调一下。”姚教授把烟斗塞进嘴里,吧嗒了几口,吐出一股浓郁的烟气后,才慢悠悠的说道: “虽然你们是新生,不能参加正式的猎赛。但按照惯例,校猎会上都会安排一次新人赛……这是特意为你们大一新生准备的。属于风险非常小的狩猎活动。” “每年校猎会之后,在新生赛上出类拔萃的猎手都有机会参加学校五支猎队的选拔,而且有很大几率直接进入这几支猎队的候补席。” “我想说的是,不管你是在新生猎赛上取得了优异成绩,还是拿到了学校那几支猎队的入场券,都会获得优厚的学分奖励……不夸张的说,只要你平常作业能够按时完成,就算期末考试考了一串不及格,但如果有这笔学分入账,升入大二年级也不会有什么困难。” 听到这里,郑清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尼古拉斯。 他依然坐在自己的角落里,埋头做着手边的习题,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讲台上教授那颇具诱惑力的选择。 只不过与往日形单影只不同,今天尼古拉斯的身旁还坐了一位女巫。 郑清微微一笑,重新转头看向讲台。 老姚的总结陈词已经到了最后时刻: “猎会是一个古老的习俗。” “猎妖也是一项伟大的运动。” “我不指望你们能够在这种全校范围的竞赛中拿到多么优异的名次,但是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全力以赴,做一个真正的九有人!” 说罢,教授手中的烟斗在黑板上重重砸了一下。 伴随着四溅的火花与溢散的烟气,九个大字行云流水般刻在了黑板中央: “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 “散会!” 教室里的气氛凝固了几秒钟,眼看姚教授就要走出门外了,前排的一名学生似乎才刚刚醒悟过来,举起手大叫道: “教授,苏施君苏议员什么时候来我们班?” 她问出了许多人最关心的事情。 这个问题引燃了教室最后一段压抑的情绪,许多人跟着喧哗吵闹起来。 姚教授回头,挑了挑眉,没有说话,而是重新把烟斗塞进嘴里,便抱着讲义晃晃悠悠径直离去。 这番表态有些意味深长。 原本吵闹的教室安静了几秒钟后,更加喧闹了。有的人互相指责有人的表现有些不敬,不够安定,毁了大家一个月的努力云云。 更多人则蜂拥挤到两位班长面前,试图从他们嘴里得到一些更准确的消息。 郑清没有凑热闹的习惯。 他虽然对那位传说中的‘巫师界第一美女’很感兴趣,却也并没有达到狂热的程度。充其量只属于‘猫の好奇’的程度。 与这件事相比,作为宥罪骑士团的团长,他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头疼。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组建自己的猎队了?”年轻的公费生看着坐在面前的几位同伴,有些烦恼的搔了搔头。 “你不是原本就打算参加新生猎赛吗?”萧笑诧异的看着他:“我记得你跟瑟普拉诺有过约定……” “那是两码事!”郑清用力一挥手,打断博士的话,粗暴的说道:“我跟瑟普拉诺的约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与骑士团没有关系。” 其他几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眼神有些微妙。 “如果大家想参加新生猎赛的话……” “不是想,而是一定要。”张季信的红脸膛微微发亮,一脸狂热的嚷道:“这不仅是一次绝佳的锻炼机会……而且就像教授说的那样,这是获取学分的好机会。” “但是,”郑清仍旧有些犹豫:“大家入学都还不久,学的东西还不多……” “新生猎会不是检验你在大学学习了多少,而是检验你在大学之前学到了多少。”萧笑抓着毛笔,在指间旋转,懒洋洋的补充道:“反正危险也不大,就当做我们骑士团成立后第一次亮相吧。” 说话间,教室里滞留的身影也越来越少。 “这件事回去再讨论吧,”郑清按了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疲惫的说道:“晚上宿舍开个座谈会……其他人如果有时间,也可以来。” 第七十七章 猎妖与猎会 巫师与妖魔之间的战争由来已久。 久远到绝大部分巫师都已经忘却了这场战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忘却了这场战争为什么会打响,也忘却了巫师与妖魔之间其他的共存方式。 久远到巫师与妖魔之间的厮杀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一种习惯。 而这种习惯,体现在巫师们的日常生活中,就表现为形形色色与妖魔有关的风俗习惯以及文化生活。 比如猎舞,比如猎曲,比如猎画。 比如贝都因人调教野妖的嗜好,因纽特人硝制妖皮的手艺,雅利安贵族们豢养高级妖魔的风气,以及华夏人在中元节避妖的习俗。 再比如猎妖比赛,以及猎会。 猎妖,顾名思义,就是狩猎妖魔。 而猎会则是组织猎妖活动的形式之一。 从上古的蛮荒时代绵延至今,再到可以预见的遥远的未来,巫师与妖魔之间的斗争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止。 在漫长的时光中,巫师在与妖魔的战斗中流传下无数炫目迷人的传说,也同样流传下丰富无比的猎妖知识。 为了将这些知识充分传承下去,巫师们想出个各种各样的办法。 猎妖会就是其中最传统、也是最可靠的办法之一。 通过比赛,学会猎妖。 这是猎妖会得以存在与发展下去的唯一原因。 每年的春秋两季,是传统的猎妖时节。到了这个时候,巫师界的各个角落都会举办声势浩大的猎妖会。 其中既有巫师联盟组织的跨星域、跨世界的‘超级猎场’,也有巫师议会或月下议会组织的跨洲际猎赛‘世界杯’以及‘宙斯杯’,当然,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地方巫师团体自行组织的区域狩猎比赛,比如瀛洲的‘无限制猎杀’或者罗马人的‘斗兽场’。 作为巫师联盟三大组成部分之一的第一大学自然也不例外。 每当秋狩时分,在新生入校一个多月之后,第一大学都会组织一年一度的‘校猎会’。校外的巫师世界也通常将这场‘校猎会’称之为‘学院杯’。 “作为‘三杯猎赛’之一,校猎会的专业性自然是毋庸置疑。即便没有资格参加正式的猎赛,能够参加校猎会的周边比赛,对于我们每个人都是积累经验的绝佳时刻。” 萧笑坐在书桌前,抱着笔记本,耐心的给郑清科普着有关狩猎的各种常识性知识。 “三杯猎赛?”郑清原本就已经听的有些头晕目眩,猛然又听到一个新名称,忍不住嚷了出来:“不是校猎会吗?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个三杯猎赛!” “巫师议会举办的‘世界杯’,月下议会举办的‘宙斯杯’,以及第一大学举办的‘学院杯’,这是构成巫师联盟的三大组织各自举办的年度狩猎大赛,仅次于五年一届的全联盟‘超级猎场’……博士刚刚讲过的。”林果毫不客气的削了自家团长的面子。 郑清脸上冒出一层热气,他忍不住端起桌子上的凉茶一饮而尽。 满屋子飞来飞去的小精灵们立刻察觉到了这个空掉的茶杯,振着翅膀,一溜烟飞到郑清面前,重新给他斟满茶水。 顺带着,还给林果端来一盘洗干净水灵灵的圣女果。 “谢谢。”小男巫非常礼貌的向这些炼金小生命致谢,为他端果盘的小精灵欢快的在空中旋了一圈——这又与自家团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果是晚上八点多来到403宿舍,参加宥罪骑士团全体会议的。 除了正在念经的释缘小和尚、以及出门去上课的迪伦之外,骑士团的全体成员已经悉数到场。 今晚的议题只有一个。 如何成立骑士团自己的猎队。 但是在议题正式开始之前,宥罪骑士团的其他成员还有一项附加任务,那就是为他们的团长大人进行全方位的魔法普及教育——毕竟在猎队成立之时,真正需要面对社团联合会以及校工委质询的只有郑清一人。 “这么说,校猎会的规模其实很大喽。”郑清露出几分恍然:“我一直以为它只不过是类似校运会的程度……但是,我记得老姚在例会上说‘新生赛的优秀猎手有机会加入学校的五支猎队’……参加校猎会的只有五支猎队吗?我怎么有印象谁说过学校有几十支猎队来着……” “二十七支猎队。”这一次是张季信开口解释:“第一大学在册的正式猎队一共有二十七支,但是其中属于学校自己的,只有五支——包括一支校猎队,四支学院猎队。剩下的二十二支猎队则隶属与各大社团、或者其他一些组织。” “你可以把这五支猎队理解为官方猎队,与其他社团猎队相比,这五支猎队的成员构成非常强大,待遇也很优厚,说他们是第一大学最强大的几支猎队并不夸张。”辛胖子接口补充道:“姚教授的意思应该是说,我们有机会进入这几支猎队,所以一定要努力……”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社团的猎队申请成功,将会成为第一大学第二十八支猎队?”郑清完全忽略了辛胖子说的其他话,而是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猎队的数目上去了。 “虽然你长得丑,但是想的倒挺美。”张季信吐槽道:“我提到的那二十七支猎队都是‘正式’猎队……懂‘正式’两个字的意思吗?意思就是说,他们任何一支猎队都能随随便便拉进沉默森林呆上十天半个月,然后宰上七八十头野妖,拖成一串带回学校。” “我们猎队申请成功后,会成为‘预备猎队’,也就是许多人口中的‘不入流猎队’。”萧笑扶了扶眼镜,补充道:“只有不断参加猎赛——包括类似新人猎赛这样的初级比赛——慢慢积累经验,积累分数,才能逐渐提升猎队的等级。如果明年我们的猎队还存在……” “肯定存在的!”张季信在旁边嚷道。 “……对,我是说,明年我们猎队参加校猎会的时候,就有机会进入正式猎赛的环节。只要在正式猎赛上达成猎赛组委会规定的任务,应该就可以正式晋级了。” “非常难。”辛胖子抱着团团,在一旁故作深沉:“按照我最近翻看的校猎会历史报道档案,每年参加校猎会的上百支猎队,大约只有20%能够完成最后的目标……甚至学校在册的正式猎队也会折戟。” “这个时候,他们的积分也会被扣掉……当积分低于世界猎妖协会规定的下限时,他们的身份会被剥夺,重新成为一支苦逼的‘不入流’猎队。”张季信不失时机的展示自己这方面丰富的知识。 “这么麻烦。”郑清一头pia在了书桌上,呻吟道:“要不我们放弃组建猎队吧……帮人打打杂、搬搬桌椅板凳、发发宣传单什么的我觉得就够了……” 当然,这只是公费生同学的一厢情愿。 宿舍里,骑士团的其他成员无视了自家团长的哀嚎,开始认真讨论猎队组建的其他问题了。 第七十八章 猎队的基本组织形式 猎妖比赛一般在专业猎场中进行,由数支猎队共同围猎指定种类及数量的妖魔。 每支猎队由五名猎手组成。 一名主猎手,承担主要狩猎任务,大部分猎队的队长也都会由主猎手担任。 两名辅猎手,被称为‘左辅’‘右弼’,负责辅助主猎手。正常情况下,猎队会安排一位‘肉盾型’巫师担任左辅,来吸引妖魔的注意力;然后安排一位精通卜算的巫师,为整支猎队出谋划策,规划行程。 一位寻猎手,负责搜索妖魔。在猎队中,拥有一位能够在广袤空旷的猎场中率先发现隐匿的妖魔,并确认其方位的巫师,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最后还有一位游猎手,主要担任游走支援的任务。毕竟猎赛的时间长短并不固定,猎队中其他四位选手难免会在狩猎过程中受伤或者出现能力不济的情况。这时候,游猎手就会有选择的支援猎队相应薄弱的环节,使狩猎活动能够持续下去。 当然,游猎手的使用方式并不仅限于上述的‘候补席’身份。许多知名猎队都有其独特的人员安排。 比如有的猎队将游猎手充当‘斥候’,负责警戒与通讯;有的猎队则选择‘奶妈型’游猎手,为整支猎队充当后勤保障;甚至还有个别较为极端的猎队,选择‘双王模式’,让游猎手担任与主猎手相同的任务与职责。 在这一方面,猎妖比赛的组委会以及裁判们并不会限制猎队的自我发挥。 毕竟猎妖是一种非常危险的竞赛,往往涉及生存与死亡,所以绝大部分猎会的规则都非常宽泛,甚至简陋。 只需要发现目标,击杀或者俘虏对方便可以了。 “所以说,我们需要五名正式的猎队成员。”在向大家详细分析了一番猎队构成之后,张季信几乎立刻开始了更大的计划:“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尽快开始做猎队的适应性训练,需要寻找合适的教练,需要制定战术计划表等等,这些都非常重要……” 似乎察觉到林果微微不渝的神色,红脸男巫连忙补充道:“当然,除了正式猎队成员之外,我们还需要若干候补席以及后勤人员……这也是每支明星猎队都必备的。” 听到这里,林果扳起的面孔稍稍放松了一些。 “还有类似罗伯特·布福德,或者井上彩子那样的猎队经理人,这也是一支完整猎队的重要组成部分。”辛胖子举着橘猫的爪子,连连挥舞着。 “猎队经理人?”张季信勉强点了点头:“虽然我们暂时还不需要考虑拉赞助或者雇佣啦啦队,但确实需要一个与组委会沟通的人物……毕竟猎队队长的任务已经非常繁重了,不适合在赛时分心。” “这些事情今天必须确定下来。”他最后总结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首先是猎队正式成员的提名。”萧笑用毛笔杆恶狠狠的戳了几下正趴在桌子上装死的公费生:“你是宥罪骑士团的团长,这件事需要你来做。” “你!”郑清被戳的倒抽一口气,抬起头,却发现周围一圈不善的目光,顿时怂了,原本举起的手指从萧笑眼前挪开,转向另外几个人:“还有你……你……你……这就四个人咯。” 除了萧笑之外,他又点了辛胖子,张季信以及蓝雀。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公费生也刻意无视了林果高高举起的胳膊。 “按照刚才分析,主猎手需要猎妖经验丰富,战斗能力很强的人来承担……所有,张长老,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虽然还缺一个,但郑清并没有立刻下结论,而是决定先分配已经决定的人选。 张季信显然有点意外。 “我以为你会担任主猎手呢。”红脸男巫大大咧咧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挠挠头,满脸不好意思。 “我?”郑清指了指自己鼻子:“我去干嘛?给野妖们送菜?……还是说,你对担任主猎手没有信心?” “别介……”张季信飞快的摆手,忙不迭的答应了这个任命。 然后他转过头,美滋滋的看向其他人:“回去可以跟家里人吹牛了……我也是猎队的主猎手了。我哥一直说我的水平进不了猎队,嘿嘿,这次肯定能让他大吃一惊!” “不要表现出一副蠢样。”郑清吐槽道:“专业点,给大家一点信心好不好……我们团里面就你对这些事情了解最多……既然你是主猎手,那么你给自己挑一下辅猎手吧。” 公费生轻轻巧巧的把选人难题丢了出去。 “嘿嘿,”张季信憨厚的笑了笑,目光却飞快的在宿舍里转了几圈,嘴里念叨着:“这种事情要慢慢来……你们有推荐吗?” 没有人吭声。 只有橘猫无聊的打了个喷嚏。 “那么,胖子担任左辅把,我记得你是一名蓝巨人?”张季信询问的目光看了辛一眼,得到明确的答复之后,顿时眉开眼笑:“必须承认,胖子是天生的MT,能抗又能嘲……” “话说,我还没见过胖子你变身呢吧。”郑清也提起了几分兴趣:“要不训练的时候我们先适应一下?需不需要给你多准备条裤子?” “多拿条裤子干嘛,套你头上啊。”辛胖子一脸嫌弃的看着公费生。 “你变身不会把身上的衣服撑坏吗?”郑清脑补着各种画面,笑的像个中风患者:“我是说,也许我们应该准备一架照相机,给你留下一点青葱的回忆……” 辛胖子拉着脸,面无表情的撸起怀里的猫。 张季信没有理会郑清与辛在旁边拌嘴,而是在旁边继续选择自己的辅猎手:“……那么,猎队里还需要一位擅长占卜与分析的辅猎手。”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萧笑身上。 “博士,右弼的位子非你莫属啊!”他夸张的举起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扳着,数道:“知识丰富,擅长卜算,虽然不太擅长战斗,但很擅长防御……我记得你在专机上有一个乌龟壳一样的法器,用来防御非常厉害……” “准确说,那是一件占卜用具。”萧笑幽幽的纠正道:“防御只是龟壳天生自带的魔法效果。” “完美!”张季信兴奋的一拳击在掌心,嚷嚷道:“还有谁比你更适合右弼的位子呢?” 他的目光扫视左右。 所有人都连连点头,没有人反对。 “那就这样吧。”萧笑有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似乎对自己的身份毫不意外。 “还有寻猎手。”郑清把目光转向蓝雀。 “迪伦。”蓝雀没有当场回绝,而是惜字如金的推荐了另外一位人选。 不得不承认,他的这个推荐让许多人眼前一亮。 “差点忘了那个老家伙。”辛胖子嘟囔着,抬头一眼看见了那口静静躺在床铺上的大棺材,连忙低下头,连连擦眼:“晦气,晦气……今天那家伙走之前怎么没把帐子拉上呢?!” 第七十九章 谁是合适的寻猎手 与第一大学大部分学生的作息时间相反,身为一个月下生物,迪伦往往在晚上才出门去上课,而白天大部分时候都躺在他那口漆黑的棺材里。 一方面,这体现了学校管理人性化的一面;另一方面,这也是非纯血类月下生物迫不得已的选择:与纯血的表亲相比,他们对于阳光的抵抗力显然更差一些。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无法在阳光下行走。迪伦同样可以在烈日下跑跑跳跳,施展魔法。只是阳光更容易让他感到疲惫,注意力难以集中。对于日常需要消耗大量脑力的学生来说,这种状态显然不适合学习。 与其相反,纯血类的月下生命——主要是那些古老月下氏族的后裔——更倾向于与其他普通年轻巫师一起正常上课、休息,使用正常的作息课表。 比如天文08-1班的马修·卡伦,以及阿尔法学院的托马斯·泰勒。阳光对他们的负面影响已经微乎其微。在他们的认知中,自己只不过是血脉更稀有、身份更高贵的贵族巫师。 403宿舍。 当蓝雀向大家推荐迪伦担任寻猎手之后,立刻引起了广泛共鸣。 五感敏锐,身手敏捷,见识也不凡——还有比这更适合搜索妖魔所在的人选吗? “唯一的问题在于他能不能接受这个任命……跟我们一起训练。”辛胖子抱着猫,忧心忡忡的撸了两把。 “这就是团长的任务了。”萧笑轻声哼道。 郑清虚着眼,乜斜了博士一下。 “迪伦的确是一名很合适的寻猎手,毕竟不管是吸血鬼还是狼人,都是感官敏锐、擅长追踪的月下生物……而且他不是经常说自己活了一千多年吗?想来也是见多识广的。”张季信夸赞了两句,语气一转,补充道:“正因为活见久,所以他不一定有兴趣参加我们这种儿童游戏……所以我们的寻猎手必须准备几位候补席。” “他只是自称活的长。”郑清吐槽道:“以我的感觉,像他那种幼稚的谈吐,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岁的……” “你竟然说别人幼稚!”辛胖子震惊的看向公费生,原本撸着猫的手也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团团的呼噜声戛然而止。 它不满的甩了甩尾巴,张张嘴,威胁的露出尖牙。 郑清装作没有听到胖子的质疑,继续说道:“……不过我也认为多选一位寻猎手非常有必要。毕竟迪伦的作息时间与我们有差异,我们不能总要求他做选择。” “附议。”林果的手臂高高举起,一脸兴奋的看向大家:“可以毛遂自荐吗?我怎么样?我认识许多种类的妖魔,而且能用炼金术炼制适应不同环境的道具……” 说着,他翻开自己的小书包,不断从里面拿出一些小玩意儿。 “……这个‘天眼’是用炼金术将浑天仪与水晶球结合起来,能够主动扫描方圆十里之内的风吹草动……还有这个,我叫它‘蜂鸣器’,任何妖魔气息的轻微波动,都会引起它强烈的反应。” 说着,林果举起一个扳手模样的东西,用力一按。 原本蜷缩在扳手头部的喇叭花忽然伸展,鼓了鼓,发出尖锐的噪音。 “哦噢……”林果原本兴奋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停下!” 他抓着扳手用力在书桌上砸了几下。 但喇叭花不仅没有停止鼓噪,反而叫的更大声了。 “只是一点小故障……”小男巫紧张的看向其他人,不断解释道:“这是前不久刚刚炼出来的,还没经过系统测试,所以也许会有误判……” 郑清无奈的看着林果在书桌前忙碌着,求助的看向其他人。 萧笑饶有兴趣的看着小男巫折腾那个‘蜂鸣器’,全然无视了公费生的目光;而辛胖子则与张季信煞有介事的谈论起宥罪猎队的训练安排来。 只有蓝雀,皱了皱眉,见始终没有人说话,最终走到林果身后,抬手按在他头上。 “你还小。”这位星空学院的男巫一向不善言辞。 林果终于停止折腾手边的小玩意儿,泪眼汪汪的看向蓝雀:“我也没想着怎么样,我只想看看自己还会不会晕倒……” “机会还很多,不用急。”郑清也开口,安慰道:“……这样,可以让蓝雀担任候补席的寻猎手,你充当蓝雀的助手……平时可以与他一起训练。” 蓝雀眉头微皱,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林果撇撇嘴,有气无力的收拾起书桌上那些炼金小玩意儿了。 “你们还应该再选择一位寻猎手。”蓝雀忽然开口,罕见的说了很长的一句话:“我与迪伦的情况类似……因为某些原因,并不能保证自己的出勤率。如果因为我的缺席造成猎队的失误,这是不能原谅的事情。” 郑清抬头扫视一周,最终无奈的点点头。 “既然这样,那我就当寻猎手的第二候补吧。”似乎察觉到周围诧异的目光,郑清摊摊手:“我有甲马符,可以快速移动……应该可以勉强胜任这个位置。” “不行。”张季信与萧笑异口同声的反对道。 “好……诶?”郑清一脸凌乱。 让你们出人,没有人说话;现在小爷毛遂自荐,反而被你们怼下去。 不带这么欺负人吧! 萧笑瞟了张季信一眼,重新把脑袋埋进自己的笔记本里。 “嗯,这么说吧。”张季信绾了绾袖子,煞有介事的摆开姿势,很认真的说道:“一个猎队一般有五个队员。” “一个主猎手、两个辅猎手、左辅右弼;一个游猎手、一个寻猎手。”郑清板着脸重复了一遍。 “是了。”张季信点点头,继续说道:“猎队的目标是什么呢?是狩猎妖物。因此,需要把猎物找到,然后抓住或者杀死它,并获取战利品。” “因此,我们有三个目标:找到、战胜、收集。” “三个目标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找到猎物——这就是寻猎手的任务。我们需要寻猎手有很强的侦查能力与快速的移动能力。” “这两个条件我都具备诶。”郑清有些不服气:“快速移动,我有甲马符,不敢说瞬间移动,但是遁速还是蛮快的……至于联络,除了飞鹤、飞符,我还有一群小精灵……我记得炼金物是可以进猎场的吧。她们可以帮我一起找那些妖魔。” 听到郑清提到她们的名字,原本挂在帷帐上歇息的小精灵们齐刷刷飞了起来,抱着胳膊飘在公费生身后,为他打气。 “并不是说你的甲马符或者小精灵们不合适。”张季信苦笑着对小精灵们抬手告揖,转头看向郑清:“这些技巧最多只能让你保持不错的机动性以及联络性。但寻猎手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要求,必须对妖魔的种类、习性、特点了如指掌,这样才能让后方的猎队做出正确的准备……你对妖魔了解多少?” “诶?”郑清顿时一愣。 第八十章 双头制猎队 在接到第一大学通知书之前,郑清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怪物以狩猎巫师为生——当然,那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巫师这种存在。 即便入学已经一个多月了,他的大部分精力仍然集中在学业上,努力查缺补漏,弥补自己在基础课业方面的缺失。 所以,他对于妖魔的认知只能用浅薄这个词语来形容。 最多因为四季坊那头猪妖与专机上那位女妖的缘故,他稍微了解了一点巫师转化妖魔的常识。 真正的妖魔世界,妖魔的种类,甚至包括不同妖魔的长相、特点、嗜好等,他并不比贝塔镇上任何一位八九岁的小巫师知道的更多——或许他还不如那些小巫师。 “所以说,这个位置并不适合你。”张季信一拍巴掌,叹息道:“当你辛辛苦苦搜索了一大圈,找到妖魔之后,却发现自己不认识它……不知道它是寄生的、还是原生的,不知道它到底用鼻子嗅气味还是用尾巴感知四周……也许你连它头冲哪边都分不清。” “要知道,从上风向与下风向进攻,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如果你没有办法准确判断这头妖魔的品种,就不可能传递回准确的信息……而那些细节对于猎队后续行动的判断至关重要。” 一席话令公费生心服口服。 “既然这样,那我还是打酱油吧。”郑清扯了一句白丁们的俚语后,似乎察觉到其他人迷惑的表情,补充道:“就是说,那我还是担任后勤人员吧……给你们打打杂……也许我可以担任猎队的经理人?” “经理人需要良好的气质与沟通能力。”萧笑冷不丁插口道:“我不认为你拥有这两方面的特质……” “你是什么个意思。”郑清眯着眼,看向博士,右手伸进灰布袋里,夹出一张符纸,威胁的抖了抖。 “哗哗……” “连我的潜台词都听不懂,更印证你不适合那个职位。”萧笑从怀里摸出自己的乌龟壳,然后又抽出一块细绒布,耐心的擦拭起上面莫须有的污渍。 “你还有其他选择,”眼瞅着宿舍里就要爆发大战,刚刚升任猎队主猎手的张长老连忙当起了和事佬:“游猎手……你觉得游猎手这个位置怎么样?” “游猎手?”郑清愣了一下,夹在手指间的符纸停在半空中:“你是说让我当游猎手?” “快速移动的能力,多元化的应对手段……以及一定的战斗力。”张季信重复了一遍游猎手的要求,然后补充道:“你掌握的符箓,不论从数量还是种类上来说,都是非常充分的……甲马符、铁甲符、甘霖符、传讯符等等,再加上你随时可以通过现场画符进行补充……在我看来,你完全可以充当猎队里的多面手。” “还有你之前研究成功的符箓弹,也非常适合狩猎。”辛胖子在旁边补充道。 “这样吗?”郑清眨眼间便忘了博士的诋毁,笑吟吟的收起那张符纸,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既然这样,那我就当游猎手吧……” 张季信重重松了一口气。 “现在,猎队的成员暂时已经确认。”他拍着宽厚的巴掌,吆喝道:“猎队队长,我提议继续由我们骑士团的团长大人担任怎么样?” “附议。” “没意见。” “随便咯。” “都可以的。” 其他人懒洋洋的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年轻的公费生一脸懵逼。 “你不是主猎手吗?”他诧异的看向张长老:“我对狩猎的细节一窍不通……” “不要紧的。”张季信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事情都是不会到会,慢慢学会的嘛……而且猎队队长,并不意味着需要你完全负责猎队指挥工作……” “猩红猎队的双头制吗?”萧笑忽然插口问道。 “对!”张季信打了一个响指,挥舞着胳膊,兴奋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虽然使用双头制的猎队很多,但猩红猎队的双重领导模式最适合我们这样新组建的猎队!” “一个人专注猎队狩猎任务,另一个人承揽其他后勤、训练、纪律监察以及对外的工作……1918年的宙斯杯上,猩红猎队凭借这种简单粗暴却又明确的分工,让一支成立不足一年的猎队横扫欧罗巴,打的国王、凯旋、黑森林这些传统强队丢盔弃甲……甚至他们还派出志愿者,帮助火烈鸟队完成了一次开拓任务……” “听上去,似乎是让我担任猎队的政委一职啊。”郑清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什么委?”萧笑挑了挑眉毛,转头看向公费生。 “没事,没事,”郑清连连摆手,反问道:“如果我负责猎队的对外联络任务,是不是就不需要再找猎队经理人了?” “部分对外任务。”张季信立刻改口,然后问道:“我们现在没有统一的制服、斗篷、徽章,也没有啦啦队……这些都需要猎队经理人负责的,你有这个精力吗?” 年轻的公费生立刻摇头。 开玩笑,不要提学习与猎队训练两件事了,单纯找人拉赞助,这种非常讲究‘脸面’的工作,他就完全没有能力承担。 “而且猎队经理人需要经常与猎会组委会沟通,这就需要他在那些巫师贵族中拥有不错的人脉,”辛胖子卖弄的解释道:“我查了一下近十年的校猎会组委会以及裁判构成人员名单……他们大部分都来自于巫师世家,那种圈子里尤其讲究出身。” 郑清轻声哼了一下。 “那我作为猎队队长,负责的外事是什么呢?”他忍不住问道。 “联系猎场、组织训练事宜……如果能找到一位合适的教练,那就更完美。”张季信打了一个响指:“好的教练可以让我们短时间内脱胎换骨!” “至于猎队经理人……”萧笑翻着笔记本,挠了挠头:“我刚刚想了想宥罪骑士团的其他成员,并没有非常适合经理人职务的人选。所以,猎队还需要外聘一位经理人……或者给骑士团找一位新成员。” “找谁?”郑清感到自己脑袋一阵眩晕,仿佛实践课上使用魔法过度似的。 太麻烦了。 还是当一只猫活的更轻松一点,他的脑子里突兀的冒出这个念头。 “优先从我们班选择。”萧笑抽出一张纸条,上面罗列了一串名字:“我简单筛选了一下,你们可以先做个初审……” “马修·卡伦、唐顿、蒋玉、刘菲菲,这四个人是最佳人选……李萌以及伊莲娜,可以作为备选项。” “当然,如果你们还有其他更优秀的人选,那就更好了……但是必须强调,如果外聘的话,我们猎队能给出的薪资也是非常有限的……嗯,每个月,最多一个学分。” “一个学分,连一只优秀的猎狗都雇不到。”辛胖子忍不住吐槽道。 第八十一章 猎队经理人 “卡伦家族、钟山蒋氏、蜀中唐门,都是渊源流传的巫师家族,他们家族的人肯定能够可以轻松融入那个圈子……所以马修·卡伦、蒋玉以及唐顿如果能够出任我们猎队的经理人,再合适不过了。” “李萌与伊莲娜背后虽然也都是传承久远的巫师世家,但她们两个人生活习惯,或者说性格上稍微有点缺陷,并不太适合担任经理人这种职务。” “刘菲菲虽然家世不显,但她作为九有学院今年的首席生,也有足够的资格与那些世家子们打交道。” 萧笑捧着他的笔记本,慢悠悠的为大家解释着几位候选人。 那张细长的名单经过一只只手,在宿舍里转了一圈。 每个人都皱着眉思索着,或点头,或摇头,不一而足。 “大致情况就是这些……大家可以随意发表意见了。”萧笑合上笔记本,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 “李萌年纪太小,不堪重任。”林果举起手,一本正经的反对道:“她那种咋咋呼呼的性子,肯定会给我们抽到下下签……” 宿舍里顿时响起一阵轻松的哄笑声。 小男巫白净的面孔微微有些发红,他大声补充道:“这是事实!” “言之有理。”萧笑摇摇头,笑了笑,没有反对林果的意见,而是拿起名单,划掉了李萌的名字。 “刘菲菲估计没时间。”郑清咂咂嘴,语气中略带羡慕:“她除了上课之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有谁见过她参加社团活动吗?” 所有人都摇摇头。 “而且,她最近应该在跟尼古拉斯谈恋爱。”年轻的公费生补充道:“听说恋爱中的女巫智商会下降……” “你这属于恶意揣测。”萧笑哼了一声,却没有反对郑清的意见,而是提笔在刘菲菲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唐顿应该不会接受我们的邀请。”张季信也开口,否定了一个名字。 似乎注意到其他人不解的眼神,他顿了顿,才解释道:“前几天唐顿就邀请我参加他组织的猎队了,只不过我没有答应……他已经从其他学院招徕了几名很有经验的新生,看样子似乎打算冲击新生赛的冠军。” “你为什么没跟我们说过这件事?”辛胖子斜着眼瞅了红脸男巫一下。 “你们也没问过呐。”张季信慌慌张张的摆着手,略带尴尬的解释道:“我以为他也找过你们……” 萧笑摇摇头,从名单上划掉了唐顿的名字。 然后他顿了顿,提笔,继续划了一下。 “马修应该也邀请不到。”说着,他叹口气:“鉴于我们社团的许多人都与马修堂兄之间存在某种程度的微妙关系……我认为大家还是不要去自讨没趣了。” “马修的堂兄是谁?”林果一脸茫然的看向郑清:“你们有谁跟他打架了?” “阿尔法学院的弗里德曼爵士。”郑清懒洋洋的哼道:“不仅仅是我们……还有你,事实上,我们跟他的矛盾就是因为你引起的。” “哦,那个坏家伙啊。”林果恍然,继而恶狠狠的挥挥拳头:“等我长大了,肯定揍他一顿,替你们报仇!” “心领了。”蓝雀伸手按在了林果的脑袋上,制止了他后面的狂言。 “即便如此,我仍旧觉得值得尝试一下。”郑清忽然转过头,看向萧笑:“还记得马修在实践课上向泰勒家的那头小狼崽子提出决斗的事情吗?你也承认他是一位真正的月下贵族。” “所以他会把荣誉看的比一切都重要。”萧笑把玩着手中的毛笔,漫不经心的回答道:“在实践课上,安德鲁对你的‘袭击’影响了班级的荣誉,所以马修会出手……这并不代表他与我们的关系有什么缓和。要知道,我们当初影响的是弗里德曼爵士的名誉。” “事实上,他的确跟我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辛胖子在旁边补充道:“除了唐顿、蒋玉之外,你觉得他平时在班里还跟谁说过话吗?” 郑清叹口气,把头转回来,不再坚持了。 也因此,他没有注意到张季信用口型无声的说出‘伊莲娜’这个名字,而辛胖子则挤了一个恍然的鬼脸。 “那么,还剩下两个选择。”萧笑咳嗽了一声,提起手中的纸条,抖了抖,大有深意的瞅了郑清一眼:“蒋玉以及伊莲娜……嗯,团长大人有没有什么意见?” 宿舍里其他男生齐刷刷的看向郑清,屏气凝神。 似乎他的选择会预示点什么。 辛胖子怀里的橘猫敏锐的察觉到四周压抑的气氛,不由自主的扯平耳朵,把尾巴团的更紧了一点。 “蒋玉吧。”郑清迟钝的神经并没有注意到四周异样的气氛。 所以当他给出自己的选择之后,宿舍里一片哗然。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我以为你会选择伊莲娜!”辛胖子举起橘猫,仰头栽倒在他的床铺上,嚎叫道:“没想到你竟然移情别恋!” “啧啧啧。”张季信脸色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嘴里啧啧不已。 萧笑也挑着眉,露出几分惊讶的表情。 “他们在说什么?”旁边的林果显得比郑清还要迷茫,他转头看向蓝雀,疑惑道:“我怎么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了呢?” 蓝雀叹口气,伸出两只手,捂住了小男巫的耳朵。 林果顿时露出了沮丧的表情。 郑清很快反应过来其他几个家伙在聒噪什么。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涨红了脸,大声喊道:“都闭嘴!听我说!” 宿舍里渐渐安静下来。 “我选蒋玉,”说到这里,郑清干咳了一声,强调道:“是因为伊莲娜最近比较忙……她似乎在破译一个古老的封印法阵,所以最近一直在研究那些晦涩的异体符箓。你们没觉得她经常不来上课吗?” 张季信与辛胖子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说起这件事,我一直以为是吉普赛女巫团交给她什么任务了。”萧笑饶有兴趣的撑着下巴,思索道:“插班生一般都肩负了一定的外交使命……学校对于他们的管理一向比较宽松就是基于这个原因。” “或许吧。”郑清含糊的回答着,目光在萧笑手中的那份名单上掠过。 上面只剩下一个名字了。 “那么,”萧笑用毛笔杆挑起那份名单,丢进郑清怀里:“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了。” “啥?”年轻的公费生一脸茫然。 “名单上还有一个半的名额。”萧笑抬了抬下巴,示意道:“蒋玉以及刘菲菲……你要尽快与她们沟通一下,选择其中一位加入我们猎队,担任我们的经理人。” “你还有三天的时间。”张季信抬起手腕,装模作样的看了眼时间:“周四就是校猎会开幕式了,我们必须在之前把完整的名单报上去。”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队长咯。”张季信摊摊手,很不厚道的笑了。 “而且是我们社团的团长。”辛胖子举起团团的一个爪子,挥了挥。 “所以,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萧笑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抬起头,补充道:“如果找不到合适的经理人,你这几天也不需要回宿舍了……” “辛苦了。”林果一本正经,双手抱在肚前,规规矩矩的向郑清微微鞠了一躬。 蓝雀没有说话,只是侧着头,颇感有趣的看着这一幕。 “哈!??”郑清有种被坑掉的感觉。 “就这样吧!”张季信一拍手:“我们继续下一个议题……关于训练以及教练。” 第八十二章 谁来当教练 在巫师世界,狩猎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 按照狩猎方式的不同,猎会往往会选取不同的赛制。比如注重团队的合作的围猎模式,注重猎手与宠物合作默契度的捕猎模式,以及考验猎手综合能力的逐猎模式,等等。 校猎会所选取的赛制就是其中最传统的围猎模式。 按照一般流程,猎队入场后会被投入不同的猎区。寻猎手会在进入猎场的第一时间脱离猎队,进入猎场深处,独自搜寻妖魔痕迹,并不断向后方的猎队传递有效信息。 发现猎物后,主猎手与两位辅猎手会迅速出击,击杀或者捕获猎物。 游猎手则在这期间游荡在猎区周围,一方面在猎队后劲不足的时候能够作为有生力量,作为补充战力;另一方面,游猎手还担负着防范其他猎队趁火打劫的责任。 巫师可以猎妖,相对应的,妖魔也会反扑猎手。 每一次走进猎场,猎手们都需要做好面对血腥与厮杀的准备。 当然,相对于成熟猎队所面临的那些危机四伏的猎场,作为校猎会周边衍生的‘新生猎赛’相对来说就显得安全了许多。 驯化的妖物、青涩的猎队、以及不那么复杂的猎场环境。 “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有任何大意!”张季信站在一张凳子上,居高临下,挥舞着手臂,慷慨陈词:“即便是被驯化的妖魔,也仍旧是妖魔……就算学校安排了一打的裁判在我们周围,仍旧不可避免会发生意外……” “96届的新生猎赛,有一个阿尔法的新人被妖气侵蚀,至今还躺在月下议会的冰棺里;99届有一个星空学院的新人杀的兴起,冲进野妖群——学校最后能找到他身上最完整的部分是一块膝盖骨;还有01年,九有学院的一位女巫,也是新生猎赛,野妖抓伤了她的脸……永久性的毁容。”萧笑翻开笔记本,唠唠叨叨的说着一个又一个恐怖的案例,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自家队长越来越苍白的面孔。 “那我们还去猎妖吗?”郑清弱弱的问道。 “猎妖?”张季信从凳子上蹦下来,连连摇头:“猎妖是不可能直接猎妖的……没有基础是不可能直接去猎场猎妖的。肯定是不行的,我们没有训练、没有准备,找到野妖后最好的结果是被野妖追在屁股后面落荒而逃。” “最坏呢?”林果抱着书包,好奇的问道。 “最坏?”张季信翻了个白眼,哼道:“它追你,你被它抓到,嘿嘿嘿嘿……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不知道。”林果老老实实的摇着头。 “你长得细皮嫩肉,看上去就口滑,想来那些妖魔也不会一口吃掉……应该会把一部分剁碎做包子馅;一部分抹了细盐,腌一腌,留作冬天的下饭菜。”辛胖子头顶肥猫,压低声音,继续恐吓道:“剩下的碎骨肉,在太阳下面晒干了,肯定筋道,拿做平日的零嘴……慢慢吃,能撑到下一次反围猎的时候……” “蛤?!”林果拖长声音,一脸鄙夷的看向胖子:“这种骗小孩儿的话,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也许是对辛胖子恐吓小男巫表示不满,也许只是单纯厌恶了枯燥的会议议程。 蓝雀清了清嗓子,张开嘴,蹦出了五个字: “学习与教练。” 郑清回过头,一脸惊讶的看向这位星空学院的男巫。 在他印象里,这是蓝雀为数不多主动发言的情况——年轻的公费生甚至暗自揣测,这个每天说话不超过十个字的家伙,今天一晚上是不是就把一个月的话量给说完了。 “学习必要的技巧与常识,然后在教练的组织下将其化作经验吸收。”萧笑非常郑重的接口,同时飞快的抽出一张空白的纸板,蘸笔画了几下。 很快,大家都看到了萧笑画的东西。 三个圈圈,里面写着三个词。 知彼、知己、知不足。 “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分作两个部分。”萧笑指着纸板,侃侃而谈。 “第一部分,知己知彼。我们要尽可能多的了解妖魔的特征、分类,以及相应的习性、能力、弱点,这样在猎场上才能有的放矢,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这部分任务交给我与张季信就可以了。” 郑清连连点头。 对于萧大博士的能力,他向来是没有丝毫怀疑的。 “第二部分,知不足。我们需要找到一位合适的教练……可以是学校的教授、讲师、助教,甚至那些经验丰富的校工,都可以。他们可以帮我们训练狩猎阵型、进行魔法搭配……” “距离校猎会开幕只有三天了,时间来得及吗?”郑清忍不住问道。 “如果学生会今天公布的时间表没错的话,距离新生赛还有十五天的时间。”萧笑提醒道:“新生赛是在校猎会举办的间歇开设的……并不是开幕式当天就进行。” 说罢,他转头看向其他人:“至于猎队教练,大家有没有什么想法?” 宿舍里安静片刻,然后立刻爆发出一阵乱哄哄的讨论声。 “长老,你不是总说你大哥是校猎队的主力吗?让他帮我们做特训怎么样?”辛胖子大着嗓门吆喝着。 “他最近一直不在学校。”张季信的红脸膛憋的有些发紫,他吭哧吭哧的说道:“过几个月就是巫师联盟超级场的春狩了,校猎队大部分时间都在做封闭性训练……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那校猎队不打算参加这次的校猎会了吗?” “有可能会派出候补队出场……也有可能会回来参加正式的猎赛。即便只是校猎队的候补席,估计也能吊打其他所有猎队。” “希尔达助教怎么样?我记得他跟我们班的关系不错……”郑清憋了半天,终于想到了其他人选:“还有我那位面试官,托马斯,他也很热心肠的。” “没机会的。”张季信再次打击了大家的积极性:“所有的助教,包括稍微有点时间的讲师、教授们都已经被那些老牌社团高薪挖走了……我们猎队组建的时间太晚了。” “难道要从贝塔镇招募校外的教练吗?”林果抱怨道:“我知道镇子上那些教练的价格,一向都很贵的。” “也许你可以在流浪吧里挂个牌子,”萧笑看向郑清,建议道:“我记得你有流浪巫师的金卡吧,价格应该会便宜一点……” “校外的教练估计连学府的大门都进不来。”张季信否决道:“我们不可能只凭借周六日出校门的时候才训练。” “啊!我想起来了!”林果忽然尖叫一声。 宿舍里唰的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的看向小男巫。 “团长,上次巡逻的时候,我们不是碰到过几支夜间训练的猎队吗?”林果兴奋的拍着书包上的老鼠,高兴的说道:“那个跟我们打招呼的家伙,你不是认识他吗?可以让他帮忙啊!” “邓子!”郑清眼前一亮,转身就趴到书桌上,抓过毛笔与信纸:“我现在就飞只纸鹤给他……他肯定不是校猎队的,应该会有时间。” 第八十三章 露台上的谈话 在宥罪骑士团全体会议结束的时候,邓小剑给郑清的回信也飞回来了。 在信中,这位星空学院的大二老生爽快的答应了年轻公费生的请求。 尤其令人满意的是,邓小剑在回信中提到,他所在的猎队近期刚刚结束赛前强化训练,队员们恰好需要一段舒缓的准备性训练。 “也许我们可以帮你们猎队进行‘个人对个人’的训练,相信我的同伴们会很高兴认识你们这些年轻的优秀巫师。” 郑清举着信纸,大声朗读邓小剑的回信,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就妥了!”张季信兴奋的拍着巴掌,红色的脸膛在白色灯管下闪闪发亮:“也许我们还能借用他们的训练场地……教练、训练场、再加上成型的队伍……我们已经搭建起来最基础的框架了。” “你说的那位‘邓子’是哪支猎队的?”萧笑显然对猎队新任教练的身份更感兴趣。 这个问题令郑清张口结舌。 细细想来,他似乎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件事。 所以年轻的公费生最终只能含糊其辞的解释道:“……他是星空学院的,今年大二。他堂哥跟我家是邻居,在回字集上开的生药铺……横竖我们猎队也只需要进行一些基础性的训练,任何一支有经验的猎队都可以吧。” 这句话倒也没错。 萧大博士注意到公费生的窘迫,耸耸肩,没有继续刨根问底。 “记得你的任务!”临出门前,张季信大着嗓门又嚷嚷了一遍:“明天找那位‘邓子’商量商量,确定一下训练时间以及内容……如果需要我们做其他准备,一定要提前飞纸鹤。” “好的,没问题。”郑清打着哈哈,热情的将几位骑士团的成员送出宿舍门。 “还有,”张季信扒在门框,露出个脑袋,补充道:“蒋玉或者刘菲菲……你抽时间跟她俩聊聊,猎队经理人的事情也很多,必须尽快确定下来。” “没问题,好的。”郑清呵呵笑着,将这位负责任的主猎手送出寝室,然后‘啪’的一下把门闭上了。 宿舍里,辛胖子已经把自己埋进了被窝,眯着眼,似睡似醒。 橘猫窝在他的手边,团成一团,打着悠长的呼噜。 小精灵们四下里飞来飞去,拾掇着落在地上的纸团、整理书桌上翻倒的书籍、破碎的纸屑、以及那些被使用过的一次性杯具。 挂在天花板下的那面铜镜以恒定的速度缓慢转动着,镜面上不时闪过一道黯淡的黄光。 “我总觉得自己不适合当骑士团的团长……或者猎队的队长。”郑清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床铺上,有气无力的哼着,对宿舍里唯一还精神旺盛的萧大博士说道:“你来当宥罪的团长怎么样?我觉得你做的肯定比我好……” 萧笑原本正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乍一听到公费生退隐的想法,愣了愣,竟然一时没有说话。 反而是迷迷瞪瞪的辛胖子先开了口。 “不,不,不。”胖子挥舞着粗短的胳膊,向被窝深处拱了拱,含糊的说道:“博士更像是一位参谋……就是幕僚、军师……不要净想这些有的没的,赶紧睡觉,明天还要一大堆麻烦事呢……呼……呼……” 说着,竟然径自睡过去了。 “或者张季信也不错。”年轻的公费生仍旧有些信心不足,叹着气说道:“长老的脾气虽然有点暴躁,但讲个话还是有感染力的……而且办个事很有条理。” “所以他可以是一位优秀的主猎手,而不是猎队的队长。”萧笑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慢悠悠的说道:“就像我不擅长演讲、行动能力也偏弱一样……长老同样不适合做一些精细的规划或者整理繁琐的资料。” “……我什么都不擅长。”郑清弱弱的申明。 “你不需要会这些。你只需要负责协调与安排就可以了。”萧笑转过头,重新埋头自己的笔记本,挥挥手打发道:“其他事情交给大家齐心协力完成就好……就像胖子说的,你应该早点睡了,明天有一大堆事等着你呢。” 也就是说,自己这位队长充当的是调停人的角色?郑清眯着眼,暗自琢磨着,那自己平时的任务就是开会时笑呵呵的说‘好’,开完会,屁颠的给大家擦屁股。 啧,不知为什么,总有种被坑了的微妙感觉啊。 年轻的公费生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 …… 在宥罪骑士团的诸位骑士们聚集在403宿舍开会的时候。 阿尔法学院,卡伦家族的休息室里。 弗里德曼·布莱克·卡伦爵士正带着他的堂弟,马修·卡伦,站在古堡向外突出的一个偏僻露台上欣赏夜月。 露台的围栏是用一整块洁白的大理石雕琢而成的。华丽的雕刻在月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线,令人迷醉。据说在最初开辟这座露台的时候,卡伦家族给每一根栏柱中都塞进去一个哀嚎的妖魔灵魂。 从左到右,一共七十二根栏柱。 那么里面应该埋藏了七十二头妖魔的精灵。 柱子里是不是真的有妖魂,马修·卡伦并不清楚。但是浮现在栏柱上的那些活灵活现的面孔、那些优美的恍若真实的线条、还有那繁杂的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细节,似乎都在侧面印证着什么。 马修盯着一根被雕琢成女巫模样的栏柱,仔细打量着它的侧脸,总觉得她与班上那位吉普赛女巫有几分相似。 直到他的堂兄打破了安静的夜色。 “……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弗里德曼爵士摇晃着手中的勃艮第杯,出神的看着杯子里那汪鲜红色的液体,慢悠悠的说道:“阿尔法学院今年的新生中颇有几位出色的新人,你可以与他们组成一支猎队,参加今年的新人赛……” “新人赛?”马修有点意外:“这种外围赛事有必要参加吗?” “原本是没有必要的。”弗里德曼爵士转过头,湛蓝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深邃:“但既然瑟普拉诺打算在这场比赛上出风头,我自然不能让他专美于前。” 第八十四章 马修的猎队 阿尔法学院双子星争夺下一届奥古斯都称号的事情,在第一大学并不算什么隐秘的消息。相应的,还有九有学院的一众后起之秀,围绕着雷哲称号涌动的暗潮。 入学一个多月,虽然还没有完全理清四所学院之间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但对于瑟普拉诺与自家堂兄之间的龃龉,马修自然也有所了解。 所以,弗里德曼爵士选择在新生猎赛上向他的对手发起挑战,并没有出乎年轻吸血鬼的意料。 既然事关卡伦家族的荣誉,马修觉得自己责无旁贷。 “那么,我在猎队打什么位置?”年轻的吸血鬼伸手摸了摸眼前冰凉的栏柱,有点好奇自己的队友了:“猎队里其他的猎手都是谁?” 能被自己堂兄夸赞出色的大一新生,他的脑海立刻飘过了几个名字。 果不其然,弗里德曼爵士从小精灵手中接过一沓资料,塞进他手中之后,他在名单上看到的第一个名字就是一位熟人。 “亚当·卡莱尔·奥布莱恩阁下。”弗里德曼爵士慢悠悠的说道:“你应该认识,奥布莱恩家族的年轻人……去年巴德明顿冬狩的时候,我记得你跟他打过招呼。在符箓学上有不错的造诣。是一位优秀的寻猎手。” 马修点点头,对于亚当能够入选这支新生猎队毫不奇怪。 “如果不是因为他今年刚刚入学,以亚当阁下的能力,即便在阿尔法学院的猎队里,也能有一席之地……这次新生猎赛之后,我打算把你们两个吸纳进3A猎队。这样,下个赛季,3A猎队的排名肯定能向上挪几位的。”弗里德曼爵士漫不经心的规划着几位年轻人的未来,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马修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对爵士的好意表现出任何不满。 手中的资料翻过第二页,名单上的名字对年轻吸血鬼来说有点陌生。 “南开&南涧?”他犹豫着,重复着这几个字,抬头看向堂兄:“这是一个名字吗?” “这是兄妹两人。”弗里德曼爵士笑着解释道:“南开与南涧兄妹,出身于华夏汝南南氏,这是一个隐世的巫师家族,很少在巫师界行走,所以许多人对他们的了解不多。” “你只需要记住,汝南南氏的司南之术是巫师界历史最悠久的几种卜算传承就可以了。” “他们是双胞胎吗?”马修颇感好奇的翻开手中的资料。 “不,只是远亲……虽然是五服之外的远亲,但因为血脉渊源,南氏兄妹在魔法施展方面很有默契,作为猎队的左辅右弼再合适不过了。” “两个人都是占卜师吗?对于猎队来说,有些不太合适吧……”马修的语气有些犹豫。 “南涧是占卜师。她先天失聪,但却因此得了灵慧,很小年纪便将司南之术练习到了极其高深的地步……汝南南氏发现家族已经无法为他们的‘麒麟子’提供更多资源之后,便果断联系了第一大学,希望南涧能够在这里走的更远。” “哦,对了,南涧在魔药学方面的也有不错的造诣,对一支猎队而言,一个优秀的占卜师再加上一个不错的治疗师,可以满足绝大部分要求了。” “至于南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南氏家族为南涧挑选的护卫。与卜算之术相比,他更擅长南氏拳法……作为猎队左辅足够了。” “一个聪明的家族。”马修如此点评道。 “在这个世界上,想要活的长久,紧紧凭借些许聪明是不够的。”弗里德曼爵士看着小精灵为他的酒杯中斟满饮料,微微一笑,补充道:“有时候,还需要一点运气……而你,则是他们的运气。” 马修立刻明了堂兄的言外之意。 作为月下议会中的庞然大物,卡伦家族虽不能说已经一统血族,却也占据了吸血鬼世界的半壁江山。与之相比,汝南南氏的实力就显得非常微弱了。 就像人们头顶的星空,越是大质量的天体,对于周围那些弱小天体的吸引力就越大,周围聚拢的群星就愈发璀璨。 巫师世界中,越是庞大的家族组织,依附的弱小势力就越多。 而马修·卡伦,作为卡伦家族嫡系后裔,自然会获得许多弱小家族的青睐。 “剩下几个人选就稍显有些‘鸡肋’,”弗里德曼爵士从堂弟手中接过那沓资料,摇摇头,显得有些不满:“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你可以把他们当做猎队的候补席。” “但是我的猎队还少两个人。”马修有点发愁去找谁。 “只差一个人。”弗里德曼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看着那汪鲜红的液体在杯壁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轻松的说道:“你担任猎队主猎手。至于游猎手……难道你所在的天文08-1班没有几颗有趣的种子吗?我记得你们姚院长是将今年九有的尖子全都塞进那个班里了。” 说着,他转头看了马修一眼。 虽然目光仍旧温和,却令对面年轻的吸血鬼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 “没问题的。”马修立刻说道:“蜀中唐门的唐顿、钟山蒋氏的蒋玉、还有大理段氏也有一个嫡子在我们班……我可以从他们里面挑选游猎手。” 弗里德曼爵士收回目光,满意的点点头。 马修微微松了一口气,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有着酒红色大波浪的身影。 月亮慢慢升上中天。 月华大盛。 寒风袭来,被露台外无形的屏障阻拦,只能沮丧的转头,把郁气发泄到旁边古堡墙壁上攀附的藤蔓上去。 藤蔓间的叶子被冷风吹打的沙沙作响,其间不时还夹杂了几头起夜的草精子刺耳的尖叫。 弗里德曼爵士的谈兴反而愈发浓烈了: “我们卡伦家族虽然被那些老古董们称为‘叛逆’,但我们的血液里却流淌着对秩序的崇拜……这非常重要。” “每个卡伦家族的人都会尊重自己的长辈……其他吸血鬼家族似乎已经渐渐淡忘了这点,这很不好。” 马修唯唯诺诺,没有发表意见。 弗里德曼打了一个响指,灰色鬈发的仆人从黑暗中走出,双手托着一个盒子。 “这是给你的礼物。” “谢谢!”马修有些惊喜的接过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套带着流苏的白色麻衣。 还有配套的短帮皮靴以及小龙皮手套。 “回去以后试一试。”弗里德曼有些宠溺的拍了拍堂弟的肩膀。 “过几天我想让你跟我去参加一个会议……嗯,时间大约定在校猎会开幕式之后,具体情况我到时候会通知你的。” 马修抬起头,露出疑惑的眼神:“带我?” 弗里德曼眯着眼,看向半空中那轮皎洁的月亮:“我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帮手。” “我没有什么经验。”马修有些惊讶的放下礼盒,小声说道:“而且阿瑟·内斯先生一直非常忠诚……” “的确很忠诚,但却是个蠢货。”弗里德曼语气里充满不屑:“被几个新人搞的灰头土脸,如果继续让他代表我说话,恐怕会被学校里其他人笑掉大牙。” “司马易先生呢?我记得您对他评价很高。” “他确实是一个优秀的参谋。”弗里德曼漫不经心的抬起手心,对着月亮,似乎想要抓住那清爽的月华:“只不过司马毕竟不是卡伦……而你叫马修·卡伦。” 马修没有继续说话,只是不安的**着礼盒。 “自信点。”弗里德曼嘴角微微翘起:“卡伦家族的人要学会自信。” 第八十五章 露台的历史与传说 直到月亮越过中天,开始慢慢下沉的时候,马修才终于向他的堂兄提出告辞。 “回去以后不要着急去看那些猎队训练的资料,可以先梳理一遍你从小到大掌握的咒语……记得多准备几本法书。”弗里德曼爵士在送堂弟离开露台的时候,温和的叮嘱着:“对于猎手们来说,在猎场上,最可靠的力量,始终存在于你们的法书之中。” 马修连连点头。 “魔法药剂以及炼金用品不需要担心,我的社团都有成套备份,你可以随时取用。” “还有期中考试,也不需要太关注……因为它在学年末的综合评价占据的权重比较低,所以大部分教授都会选择随堂考的模式。只要平日里的功课认真完成,期中考试拿到优秀的评价并不困难。” 马修心不在焉的听着堂兄的话,任凭炼金人偶帮他披上厚重的米诺陶诺斯头层背皮制作的斗篷,目光却不由自主的再一次从远处露台前的围栏上滑过。 月光下,栏杆上那位传神的女妖雕像仿佛动了一下,把头向屋子里偏了一点。 年轻的吸血鬼忍不住眯了眯眼。 女妖雕像又恢复了原样,好像刚才的那一幕是错觉似的。 “里面真的有妖魔吗?”马修最终忍不住心底的好奇,看向自己堂兄:“我是说,那些栏柱里面,真的有封进去的妖魔吗?” 话一出口,年轻的吸血鬼就立刻后悔了。 他不应该在堂兄面前提及这些毫无根据的无稽之谈。 但弗里德曼爵士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爵士顺着马修的目光看向围栏,微微一愣,并没有立刻嗤笑堂弟略显幼稚的问题。 片刻之后,爵士才慢慢开口,说道:“也许有……也许没有。谁知道呢?” 这个回答让马修瞪大了眼睛。 他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向月光下的露台。 攀附在栏杆脚下的藤蔓张开宽大的叶子,在晚风中瑟瑟发抖。露台的大理石地板上留下这些叶子颤动的阴影,仿佛一头头被投进地狱的恶魔,在无尽的深渊中挣扎一样。 “那座露台从第一位卡伦入驻这间休息室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了……这间屋子原本是阿尔法学院某位老教授的办公室。” “后来那位教授失踪了。恰好那个时候卡伦家族打赢了与奥布莱恩-布莱克联军之间的战争,有能力在这间古堡讨要一个休息室了……所以这间屋子最终落在了我们手里。” “根据我在屋子里翻到的一些文件记载,那位老教授曾经获得巫师联盟颁发的‘杰出贡献奖’,用以表彰他在新世界探索领域的巨大贡献……按照那块奖杯底座上简短的描述来看,老教授应该是在某个新世界俘虏了一个完整的‘伪神系’,并且成功将其带进了黑狱。” “这座露台就是为了纪念老教授曾经的辉煌而由妖精们用指头一点一点磨出来的……露台周围的七十二根栏杆,代表了那个伪神系里的七十二名伪神。” “既然是神灵,自然有某种感应。” “这些栏杆、这座露台、以及这间屋子,与那七十二名伪神之间有着斩不断的因果……所以,如果你认为栏杆中被封印了什么精灵,我的答案是,也许有,也许没有。” “谁知道呢?” “我一直以为这座露台是我们卡伦家族打造的。”马修抬了抬眉毛,语气显得有些惊讶:“而且传言中,是卡伦家族的人给这些栏杆里塞进去妖魔的灵魂。” “你也说了,传言中。”弗里德曼爵士将手中的勃艮第杯交给旁边的小精灵,然后接过一块湿手帕,拭了拭嘴角,摇摇头:“这个世界上,眼见都不一定是真实……更何况是传言呢?抛去转述时的主观情绪,巫师们原本就没有什么历史。” 爵士的话有些深奥,马修一时没有完全领会。 但这并不妨碍他把这场临别前的简短对话继续下去。 “原来黑狱里真的有神灵!”年轻吸血鬼的眼睛闪闪发亮,流露出某种可以被称之为‘渴望’的情绪。 “在你真正从第一大学毕业之前,不要考虑那个地方……提都不要提。”弗里德曼爵士难得用严厉的语气告诫面前的年轻人:“那是一座真正的深渊……对于我们偏向阴属性的月下生物来说,尤其不友好。也许只有超越普通的注册巫师之后,你才能够摆脱那个地方的负面影响。” “那个时候,如果你还对黑狱有兴趣的话,可以考虑向第一大学提交协防的申请书。” …… …… 当弗里德曼爵士与他的堂弟提及妖魔们最痛恨的黑狱时。 在这座阿尔法城堡的另一端。 同样是一间宽敞的休息室里。 也有人提到了黑狱的名字。 “黑狱里关的都是大人物。” “比如那些老而不死的妖王,或者新世界里土著们膜拜的偶像,以及某些实验做过头、不小心变成巫妖的大巫师们。” “而我们……我们只不过通过临钟湖保留地里的鱼人倒卖点小玩意儿……没有任何一家巫师法院会浪费宝贵的人力与物力,来跟我们这些年轻人斤斤计较。” 说话的是一个身形壮硕的胖子。 他的眉毛粗淡,眼睛很小,但是很黑。这让他的眼神显得有些幽深。因为脸颊上缀着的两块肥肉,让他说话时总有种费力的感觉。 或者说,这让他说话时给人一种很有力的感觉。 麦克·金·瑟普拉诺从来不在意别人听他说话时会不会皱眉,他只在意别人有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此刻,他懒洋洋的瘫坐在宽大的靠椅中,举着手,就着墙壁上巨大的夜明珠,仔细打量着手腕上那条环形的小蛇。 那是一条色彩斑斓的衔尾蛇。 一指宽细,环绕着他的手腕,蛇头咬着尾巴,在脉搏上方交汇在一起。随着脉搏的跳动,蛇头仿佛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在瑟普拉诺的周围,或坐,或站,林林总总有十数道身影。 第八十六章 衔尾蛇 衔尾蛇是一种神奇的魔法生物。 这是一种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有鼻子,不需要呼吸、聆听,也没有移动能力的生灵。卵生、穴居,没有自然寿命的限制。 从出生的时候,它就咬住了自己的尾巴,一边吞噬、一边成长、一边消亡——以此为生,并从此开始漫长、永无止境的循环。 在现代巫师世界,这种魔法生物广泛存在于西非或者南美的雨林里、爱琴海小岛的沙滩中、以及昆仑-唐古拉的山脚下。 小的衔尾蛇大约蚕丝粗细、身长不足一分;大的衔尾蛇也只有儿臂粗细,长不盈丈。没有尖牙、利爪,也不会缠绞厮杀,它们甚至不会任何攻击性的魔法。 如果仅凭这些原因就认定衔尾蛇是一种脆弱的魔法生物,那就大错特错了。 因为某些古老的祝福,所以在白丁们的眼中,这些魔法生物是不存在的——这避免了它们被无知所伤害;而在巫师们眼中,这些看上去异常‘弱小’的生命也是值得敬畏的禁忌。 传说中,衔尾蛇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宇宙开辟的那一刻。北欧古神洛基的次子耶梦加得是它们的远亲,西非半神艾度斐度是它们在雨林中的密友,还有阿兹特克的羽蛇神、婆罗门的舍沙蛇神,都在降临的化身之上,不同程度的借用了它们的形象。 此外,强大的时空类魔法‘莫比乌斯环’,以及它的进阶版本‘克莱因瓶中界’,在抄录咒式的时候,都需要在墨水中搅拌足够的衔尾蛇的骨粉作为基础媒介。 拥有如此显赫的背景及能力,以至于衔尾蛇的符号在当今的魔法世界已经蜕变成立一道独立的魔纹,代表‘充满净化力量’的符号,被众多炼金术师在作品中广泛使用。 大炼金师托马斯·布朗就曾在给好友的信中写道: “……第一天应该决定了最后一天,就如蛇的尾巴应该回到自己的嘴巴一样……他们都应该在诞生的同时完结……这真是一个异常的巧合……” 就读于阿尔法学院的大二生麦克·金·瑟普拉诺并没有拜读过托马斯·布朗先生的众多著作——这位阿尔法学院的双子星之一并不擅长炼金术方面的魔法——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在创办祥祺会的时候借鉴衔尾蛇的某些要素。 不死、循环、无限大。 不论哪一点,对这位野心勃勃的年轻巫师来说都充满了诱惑。 虽然出身阿尔法学院,但这位胖巫师却对其他学院的理念大为推崇。 他赞扬九有学院不论出身的考评方式,欣赏星空学院实践为本的学习理念,相信亚特拉斯学院的宗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信仰。 瑟普拉诺的信仰就是规则。 他相信,如果一切事情都按照规则处理,那么世界就完美了。 所以他走路时,每步都是九十二厘米,不多不少;吃饭时,每口饭都要嚼九次,然后再咽下去;每天都在上午十一点半如厕,每次都蹲在同一个坑,然后洗完手总会甩三下再用纸巾擦干净。 每天晚上十二点,他准时入睡,然后早上五点半准点起床,在阿尔法古堡中溜达一圈,站在那些絮絮叨叨的老头子们的画像下沉思一个钟头。 还有最重要的,他不杀生——不论是虫虿、野兽、亦或是妖魔,在瑟普拉诺的眼里,都是一样的,都是值得尊敬的生命。 这一点,不仅没有引起其他巫师们的反感,反而意外收获了众多拥趸的尊重。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妖魔与巫师之间恶劣的关系由来已久。任何对妖魔姑息的行为都会被众人鄙夷。只有瑟普拉诺,凭借他出众的人格魅力,在第一大学这座象牙塔中赢得了这份特权。 此刻,在祥祺会的休息室里,社团的十多位核心成员或站或坐,环绕在瑟普拉诺的周围,静静聆听胖巫师的唠叨。 与瑟普拉诺一样,这些年轻巫师的身上也都纹着一条衔尾蛇。只不过有的人纹在脖子上,有的人纹在大臂处,还有的人纹在指根处。 唯一相同的,是这些纹饰身上都拥有真正的衔尾蛇拥有不具备的鲜艳的色彩。 “……弗里德曼最大的错误就是傲慢。” “傲慢令人眼盲。” “他月下贵族式的傲慢令他放弃了与鱼人交易的丰厚利润,因为他觉得那些带着腥臭的铜子不应该出现在阿尔法城堡里。” “还有他卡伦家族式的傲慢,让他在手下被几个年轻人羞辱之后失去理智……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而我们的爵士大人,在一个坑里已经跌倒三次了。”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赞同的轻笑声。 有一个声音在这片笑声中显得格外刺耳——这个声音没有丝毫压抑与礼貌,反而显得有些张狂。 瑟普拉诺不由转过头,看向那个声音所在的地方。 是一个年轻人。 当然,以一个大二学生的身份来说,他并没有什么立场管其他巫师叫‘年轻人’。但作为祥祺会的创建者,以及唯一的核心,他有足够的资格俯瞰其他同届、或者更高年纪的手下。 “安德鲁!”胖巫师抬起手臂,张开粗短的手指,招了招,示意道:“安德鲁·泰勒…笑得那么开心,有什么心得想要跟大家一起分享吗?” 休息室里立刻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垂下眼皮,默默打量着自己的鼻尖,似乎想在上面发现一个新世界。 安德鲁却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点。 “真是失礼了,先生!”他夸张的张开双臂,笑道:“虽然不知道那头吸血鬼跌了哪几跤……但听到卡伦家族那些伪君子们倒霉,总是让我遏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确实有些失礼。”瑟普拉诺眯着眼,打量着安德鲁脖颈间那条鲜艳的衔尾蛇,微微颔首:“……你是上个月刚刚加入祥祺会的吧……我记得你还为会里捐赠了一百枚玉币的会费。” 说着,胖巫师的目光在泰勒家小少爷手指间的魔法戒指上滑过,脸色愈发温和了。 “这是我的荣幸,先生。”安德鲁·泰勒费力的弯下腰,脸上露出遏制不住的笑容:“能够成为一位‘衔尾蛇’是我的荣幸。” 衔尾蛇,就是祥祺会成员的统一标志。 因为这道相同的纹身,衔尾蛇已经逐渐成为‘祥祺会’在第一大学的代名词。有些巫师趋之若鹜,有的巫师避之不及。但只要不涉及恶性事件,第一大学向来不插手学生们之间这种活跃的互动。 所以在第一大学求学的年轻巫师们,总会加入某些社团来寻求庇护——许多年轻人也总以加入某个标准很高的‘圈子’为荣。 毕竟这是可以长远受益的资本。 “很好。”瑟普拉诺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我忽然想到一件有趣的事情……也许交给你来做是个不错的选择。” 安德鲁惊讶的站直了身子。 虽然能够得到瑟普拉诺的重视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但这种突如其来的幸运总让他有种虚幻的感觉。 瑟普拉诺没有让泰勒家的小少爷胡思乱想太久。 “今年校猎会的新生猎赛……你有没有兴趣参加?”胖巫师换了个姿势,在靠椅上坐的更舒服了一点,然后补充道:“如果我没猜错,也许你有机会在新生赛上把卡伦家族新入学的那个小子揍一顿……我想,这有助于你保持愉快的心情。” 说着,他抬起头,幽深的眼神紧紧钉在对面那头小狼人的脸上。 第八十七章 安德鲁的猎队 瑟普拉诺嘴里那位卡伦家族新入学的小子自然就是马修·卡伦了。 安德鲁·泰勒对于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巫师界很大,大到可以囊括成百上千的新世界殖民地,有名有姓的强者灿若繁星;巫师界也很小,尤其是月下议会里,来来去去总是那些熟悉的姓氏、熟悉的身影。 卡伦家族与泰勒家族都在月下议会拥有自己的椅子,两个氏族自然或不自然的,都会对对方的年轻一代有所关注。 从小到大,安德鲁·泰勒不止一次听长辈们提及马修这位卡伦家族年轻一代的骄子:有教养的年轻人、优雅的血族、真正的月下贵族——这些浮夸的称赞一直令安德鲁嗤之以鼻。 只不过除了几周之前某节实践课上的冲突之外,安德鲁与马修之间并没有更多交集。 虽然在瑟普拉诺面前,安德鲁表现出一副鄙夷卡伦家族的样子,但这更多只是对胖巫师的某种恭维,不代表他会毫无理智的挑战一个古老月下贵族的荣誉。 这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源自泰勒家族的教导告诉这位年轻的狼人,除了家族,这个世界并没有更多值得守护的东西。就像泰勒家那句广为流传的谚语——狼人与吸血鬼的血仇与他们无关,泰勒只是看门的。 至于面前这位胖巫师,如果不是传言他与巫师联盟某位传说中的大人物有关系,身为泰勒家族后裔的尊严决不允许他在一个血脉不纯的巫师身上浪费这么多精力。 这些想法刹那间在年轻狼人的脑海中划过,但他面上却没有丝毫变化,仍旧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 “这是我的荣幸。”安德鲁费力的弯着腰,首先对瑟普拉诺的器重表达着感激。 然后他直起身子,面露不安,诚惶诚恐的说道:“只不过,我从小天资愚钝,对血脉力量的把握一向令长辈失望,所以才将我扔进这所大学进行磨砺……而现在我刚刚入学不久,并没有什么长进,如果因此影响了衔尾蛇的声誉,简直百死莫辞啊。” 标准的外交辞令。 对于阿尔法的学生来说并不陌生。 这一次,休息室里其他人都沉默的呆在自己的位置上,并没有对安德鲁的这番说辞表达任何赞同的意见。 这令年轻的狼人稍感不安。 他不由抬起眼皮,悄悄瞟了一眼书桌后那位胖巫师。 瑟普拉诺手中揉着一块干净的白手帕,正在耐心的擦拭着他的指缝与手心。似乎察觉到年轻狼人的偷觑,胖巫师咧开嘴,露出温和的笑容:“不要紧。只不过是新生猎会。原本也没什么有趣的人物……你就当是去春游吧。” 马上就是大冬天,哪有这个时候春游的。 安德鲁强忍住吐槽的愚蠢想法,张开嘴,试图再挣扎一下。 但对面那位胖巫师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小眼睛,晃着一根粗短的食指,制止了年轻狼人后面的异议:“这是一次机会,你要把握住。就像你能走进这间休息室,也是把握住了一次机会……当然,并不是你之前用过的那个有些下作的小手段。” 安德鲁惊讶的瞪大眼睛。 “很奇怪吗?”瑟普拉诺脸颊上的赘肉吃力的扬起,露出一个费力的微笑:“你被弗里德曼拒绝,所以想来参加我的周末晚宴。这无可厚非。” “在阿尔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这是大家的自由。” “但是你的手段并没有那么高超。” “……是的,我知道,你对郑清耍了一点小手段,让他做了一阵子噩梦——你一定打听到那位九有学院的公费生在四季坊镇压了我弟弟,以为这样能够讨取我的欢心。” “但在我眼里,这种行为就像一个裸奔的小丑。” “令人作呕。” 安德鲁脸色苍白,额头上的汗水顺着他蜷曲的鬓角缓缓下淌。 休息室里的气氛也愈发沉默,其他人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 “这个世界上,每件事的发生与结局都遵循着固有的规则——就像复仇,任何一个有能力的人,都不会假手他人来做这件事。” “你折辱了那位公费生,又把我弟弟放在什么位置了?” 安德鲁不安的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解什么。 但胖巫师只是晃了晃指头,年轻的狼人便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嘴巴。 这让他的眼神愈发惶恐。 “事实上,你能够加入祥祺会,需要感谢你贡献的那一百枚玉币——钱能通神,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巫师会跟钱过不去。尤其像我们这种年轻的社团。” “但如果你认为凭借那一百枚玉币就能混进这间休息室,那衔尾蛇的标记也难免太廉价了。” 这一次,休息室里响起一片轻微的赞同声。 瑟普拉诺眼睛向四周瞟了瞟,气氛又立刻沉寂了下去。 “你知道为什么我又邀请你参加我的晚宴吗?”胖巫师耐心的叠着手帕,头也没抬的说道:“要知道,那一百枚玉币也仅仅能让我稍微关注一下你的名字……如果不出意外,你只会成为祥祺会里一名普通成员。而不是站在这间休息室里。” 安德鲁飞快的摇着头。 他的嘴巴仍旧被某种魔法封闭着。 瑟普拉诺并没有抬头,而是用他那费力的语调,慢吞吞的解释道:“因为你拒绝了马修·卡伦的决斗邀请……就是实践课上那次愚蠢的决斗邀请。” “这非常重要。” “能够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做出正确的决定——这非常重要。每个社团都需要这样的人才。” “也许有的人以为这是一种懦夫的行为。” “有这种想法的人大多会死的比较早。” “对衔尾蛇们来说,死了,就是一个失败者。只有活着,才是一条真正的衔尾蛇。” “这就是你曾经把握过的机会。” 安德鲁忽然发现脸上那层透明的阻碍消失了,他忍不住张开嘴,大口的吞咽着空气。 然后他看到了瑟普拉诺那双漆黑的小眼睛。 年轻的狼人立刻反应过来了。 “遵循您的意志。”安德鲁单膝落在地板柔软的波斯地毯上,膝盖压着一朵即将绽放的雏菊,语气与之前相比恭顺了许多,与冷静了许多:“不知道您对猎队的人选有没有什么想法。” 胖巫师站起身,慢慢踱到落地窗前。 他宽大的身形遮挡住窗外灿烂的月华,在休息室里留下一片浓重的阴影,把身后高低不一的身影统统笼罩了起来。 “既然你是队长,那么自然你说了算。”瑟普拉诺低声笑着,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位优秀的辅猎手……一头名叫伊势尼的鱼人。” “鱼人?”安德鲁惊讶的抬起头,又立刻低下脑袋:“如您所愿。” 巫师与鱼人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和谐。 只不过祥祺会既然与临钟湖保留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想必能够搞定那些麻烦吧。 年轻狼人脑子里转过这些乱糟糟的想法,一边留意着瑟普拉诺后面的话。 “……如果你能够在新生赛上夺冠,我相信你可以在衔尾蛇里承担更多的责任……阿尔法学院也会有更多适合你的位置。”胖巫师在最后丢出一块带肉的骨头。 休息室里响起轻微的骚动。 几位高年级的学生显然没有料到瑟普拉诺会许下这样的诺言。他们虽然没有表示反对,却不由自主看向不远处那个单膝着地的年轻狼人。 安德鲁没有说话。 只不过他的眼神中泛起一层绿莹莹的光芒。 第八十八章 我们的团长还是有点用的 学生的首要任务是学习。 这是毋庸置疑的。 按照故老的观念,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才是属于一个学生最佳的生活状态。 但在第一大学,郑清却发现自己很难成为一名真正‘专注’学习的学生。 不论是丰富多彩的社团活动,还是渐渐积攒的属于年轻人的烦恼,亦或是魔法大学时不时折腾出的些许事故,都在不同程度分化着他好好学习的精力。 尤其现在是猎月。 虽然已经对校猎会的到来做了非常充分的准备,但郑清发现,他还是低估了这项被称为巫师们全民运动项目的魅力。 从周一开始,不论是在上课的路途、在课间休息的时候、甚至食堂吃饭间,他的耳畔都能听到大家讨论校猎会、讨论猎队、讨论那些猎手明星。 甚至一贯稳重的唐顿大班长,都在天文课上很是严肃的与蒋玉谈论了半天彗星队的马丁被S鸟队高薪挖走对于下个赛季的世界杯洲际排名有何重大影响。 相比之下,作为宥罪骑士团的团长兼猎队队长的郑清就显得有些不太合格了。 他不知道猎场上近年流行的最新战术,不了解猎队行进时的四十一种常用队形,也不清楚一支猎队在狩猎其间需要准备哪些辎重。 所幸宥罪骑士团还有一位能干的主猎手——张季信以极大的热情进行猎队的各项筹备工作,比如战术规划、后勤安排、以及不间断向几位队友魔普有关猎队的各种常识。 “……当最后决战的时候……作为一名辅猎手,你们的此刻的唯一任务就是保证主猎手能够不受干扰的与野妖王进行决斗!” “这是神圣而庄严的决斗!” “你们要尽可能的阻止其他任何野妖靠近我俩的战场……而你,游猎手,你需要时刻注意周围的其他猎队……不能让他们有趁火打劫的机会!” 魔咒课前,张季信挥舞着粗壮的胳膊,唾沫横飞的向几位同伴讲述自己的战术安排。 萧笑抱着他的笔记本,一脸无奈;而辛胖子更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只有郑清在旁边听的津津有味。 但他也发现了张季信战术安排中不妥的地方,因而对其中的某些观点提出质疑。 “可是,我记得你昨天晚上说过,围猎模式下裁判最看重的猎队的团队合作能力。”年轻的公费生不解的看着对面的主猎手,问道:“如果让你一个人面对最危险的野妖王,我们猎队会不会被评委们扣分?” “你还没看出来吗?他只想找一头畜生痛痛快快的打一架……至于分数什么的,完全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萧笑低声哼了一下,嗤笑道。 也许这句话戳到了红脸男巫的痛点,张季信的脸色立刻深了几分。 “完全没有的事情!”他嚷嚷着,矢口否认,转而把锅丢给了旁边的郑清:“我们猎队完全没有经过任何标准训练,所以我为大家做的是最简单的战术安排……如果我们的团长大人稍微给力一点,能让那个什么‘桌子’‘椅子’尽快帮我们训练,我肯定不会用这种粗浅的战术!” 平白挨了一锅,让年轻的公费生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是‘邓子’,‘邓通’的‘邓’,不是板凳的凳,更不是桌子椅子。”郑清首先反驳了张长老话语中最大的谬误。 然后他把手伸进灰布袋里,掏摸了半天,抽出一张簇新的信纸,抖了抖。 “晨练的时候收到的纸鹤。”年轻公费生不无得意的炫耀道:“邓子已经跟他们猎队沟通好了……如果不出意外,今天下午符箓课之后,猎队就可以进行第一次训练了……每个人,我是说我们猎队的每个人都能有一位专属教练!” “嚯!”张季信被这个消息镇住了,嗬嗬半天没有想到任何反驳的话。 萧笑也很感兴趣的接过郑清手中的信纸,耐心的看了起来。 “还是没有。”通读一遍之后,萧大博士扶了扶眼镜,终于转头看向年轻的公费生:“你提到的那个邓子,到底是哪个猎队的?我昨天晚上就想问这个问题……” “就是,就是!”张季信似乎终于找到一点能够挽回颜面的话题了,急吼吼的嚷道:“是不是也是新成立的猎队,所以不太好意思亮出名号?没关系的,我们也很菜,他们只需要教给我们最基础的一些技能就可以了。” 这个问题让郑清也有点挠头。 “我也不太确定。”年轻的公费生想了半天,终于慢吞吞的说道:“之前跟邓子聊天的时候,他提过他们猎队的名字,好像叫什么‘裁决’……” “裁决?!”原本默不作声在旁边神游的辛胖子一瞬间回过神来,失声喊道。 他的声音如此之大,以至于大半个教室的人都回头向他们这个角落看了看。 “小声点。”郑清连连拱手,向教室里的其他人表示歉意,同时压低声音抱怨道:“我知道这个名字有点……嗯,有点傻……但你也不要这么直愣愣的喊出来。” “有点傻?”萧笑冷笑着,仿佛是用鼻子说的这几个字。 “裁决猎队?”辛胖子终于乖巧的压低了声音,但仍旧急切的看着郑清:“你是说,晚上要帮我们特训的猎队是裁决猎队?” 旁边,张季信也一脸紧张的看着年轻公费生。 “如果学校没有第二个叫这个名字的猎队……那就是裁决猎队了。”郑清眯着眼,有点不确定的点点头。 “绝对没有!”辛胖子一拳砸在手心,声音兴奋的都有些发抖:“大发了……赚大发了……” “说不定只是清哥儿听错了……”张季信似乎仍旧有点怀疑,低声说道。 “学校总共就那么几支猎队,同名同姓肯定是不可能的。”萧笑重新翻开他的笔记本,咂咂嘴:“所以说,我们的团长还是有点用的。” “听上去,这个裁决猎队名气很大?”郑清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 第八十九章 马修的异常举动 与中学时候不同,大学教室课前的气氛大约会显得安静一点。 来的较早的同学或者在温习上节课的知识点,防止教授课堂上提问;或者预习下一章的内容,为教授开新课做准备。当然,也有很多人在急急忙忙的赶抄作业,同样忙的不亦乐乎。 只不过随着猎月的来临,不仅仅校园里的声音喧闹了许多,课间的气氛也开始变得有些浮躁。 比如教室第一排那几位女巫,原本应该坐在课桌后面认真温习功课。今天却聚在一起,小声争论着什么。 再比如卡伦家族那位矜持的小吸血鬼马修,不知为何也在四处找人聊天。不过因为他始终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让他谈话的效果大打折扣——也许只有唐顿顾及卡伦家的脸面,维持着两人之间不温不火的尬聊。 至于教室后排角落里的几个男生。 这边的气氛一直比较活跃,现在看起来倒也没有显得太突兀。 …… 郑清瞪着眼,像一只觅食的猫头鹰,安静的转来转去,目光在几个伙伴身上徘徊。 没有人搭理他。 萧笑捧着那本厚重的黑色笔记,一脸严肃的看着窗外,仿佛那片干净的玻璃上开了一朵花似的。 张季信则憋着一张紫脸,吭哧吭哧,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有辛胖子,在郑清踹他第三次的时候,终于抽着冷气给出了一个说法。 “裁决猎队是神圣意志的猎队。”胖子用一句话简短的概括了这支猎队的背景。 但这丝毫没有解决年轻公费生的疑惑。 反而让他更迷糊了。 ‘神圣意志’这个名字郑清知道——或者说,任何一名九有学院的学生都知道这个名字。它是一个学生社团,诞生于九有学府,与阿尔法城堡里的‘血友会’并称为第一大学的两大顶级学生社团。 就像血友会的魁首拥有‘奥古斯都’的称号一样,神圣意志的首领也拥有一个传承很久的称呼——雷哲。 不过这位雷哲先生似乎并不喜欢热闹,很少在众人面前出现。郑清虽然是九有学院的学生,但是开学一个多月,却一直没见过雷哲的真人。相反,他却去过阿尔法城堡,在血友会的驻地与奥古斯都小坐过片刻。 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生活就是这么有趣。 “神圣意志的猎队?”郑清一脸惊诧:“神圣意志有几支猎队?” “就一支啊。”辛胖子似乎也被这个问题搞晕了,挠挠头,不确定的看向旁边:“博士,神圣意志就这一支猎队吧。” “每个社团只允许成立一支猎队,这是《第一大学猎队管理条例》中明文规定的。”萧笑叹口气,解释道。 “等会儿!”郑清举起手,制止道:“先别急……我们先捋一捋。” 其他几个人一副看傻子的模样盯着郑清,眼神中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有什么听不明白呢? “神圣意志,是我们九有学院那个社团,神圣意志吧。”郑清首先伸出一根指头,补充道:“他们的老大就是那个有‘雷哲’称号的神秘人,对吧。” 辛胖子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裁决猎队是这个社团的猎队?”郑清伸出第二根指头,反问道。 “你的理解能力已经成功超越两岁小孩儿了。”辛胖子毫不客气的嘲笑道:“这么简单的关系,两岁的孩子都能理解的比你更快一点。”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郑清一拍巴掌,说道:“邓小剑是星空学院大二的学生……他怎么能进九有学院的猎队……” 话没说完,他自己倒反应过来了。 “哦,跟蓝雀一样……神圣意志也是跨学院的社团啊。”年轻的公费生挠挠头,呵呵笑了起来。 辛胖子忧心忡忡的看着他。 半晌,胖子转头看向萧笑,一边瞟着郑清,一边小声说道:“要不要带他去校医院检查一下?我觉得自从他变猫回来之后,智商下降了许多……变形术还有这种副作用?” 萧笑没有说话,而是一脸深思的点点头。 “我没聋呢。”郑清没好气的解释道:“我一直以为‘神圣意志’的猎队会叫‘神圣意志猎队’……就像弗里德曼的3A猎队、还有瑟普拉诺那个祥祺猎队。” 辛胖子笑呵呵的看着他,一语不发,只是目光略有深意。 “……这属于思维惯性,任何人都会有的。”年轻的公费生强调着,威胁的看了胖子一眼,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灰布袋。 辛胖子撇着嘴,挪开眼神。 “人蠢就要多读书。”萧笑放下自己的笔记本,苦口婆心的劝道:“学学刘菲菲同学,下课后多去图书馆呆一会儿……同样是公费生,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郑清板着脸,没有搭理他。 不过提及刘菲菲,郑清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教室前排,落在了那排女巫的背影上。 “她今天倒是没有坐在尼古拉斯旁边。”他小声嘟囔着。 “说到刘菲菲,你跟她沟通了吗?”张季信仿佛突然清醒过来似的,重新恢复了主猎手的状态以及……语气,瞪着眼,看向年轻的公费生:“还有蒋玉。你跟她俩聊过了吗?她们谁来当我们的猎队经理?” 郑清有些心虚的避开红脸男巫的目光,底气不足的抱怨道:“她们那群女巫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早上一来就聚到一起,我过去打招呼还被轰走……” “她们在讨论迎接苏施君的方案。”萧笑在旁边伸了一个懒腰:“姚教授把这件事交给蒋玉了……” “这么说,苏大美女真的会来我们班?!”辛胖子仿佛打了鸡血一样,精神立刻抖擞起来。 甚至刚刚讨论猎队事宜的时候,他都没有这种精神。 这让宥罪猎队的队长大人黯然伤神。 正当胖子向萧笑身前凑了凑,打算在掏摸点最新消息的时候,教室门后那个简笔画小人尖着嗓子喊了起来: “上课啦……老姚风风火火跑过来啦!!” “哗啦啦……”教室里立刻想起一片桌椅板凳挪动的声响。 “记住,尽快跟她们做个意向沟通!”在转身坐好之前,张季信一脸严肃的看着郑清,叮嘱道:“如果她们两个都不愿意,我们好歹还有机会调教一下林果,让他凑个数……” “调教这个词略微有点hentai。”郑清小声点评着。 “下课之后,立刻沟通!”张季信不知有没有听到郑清的吐槽,瞪着眼强调道。 年轻的公费生连连点头。 但是一下课,他就把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了。 因为另外一件令他有点恼火的事情出现在他的面前,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卡伦家那头吸血的小崽子,竟然明目张胆的去跟伊莲娜聊天——而且看上去他们聊的还挺愉快! 第九十章 猎队补完计划 自从昨天晚上与弗里德曼爵士见面之后,马修·卡伦一宿难眠,辗转反侧。 不仅仅因为爵士对他的器重令人振奋,还因为爵士交给他的那项任务:组建一支新生猎队,参加校猎会的新生猎赛,然后拔得头筹——无论如何,也要压制瑟普拉诺的风头。 马修并不是第一次参加狩猎活动。 在卡伦城堡的时候,无论是每年前往巴德明顿的春秋狩,亦或是其他月下贵族年轻巫师们之间的友谊邀请,从小到大,马修已经参加了数十次大型猎会了。 但这一次显然与以往不同。 因为他将作为一名队长,率领一支猎队,参加一场在整个巫师世界都颇负盛名的大猎会——虽然他参加的仅仅是学院杯的衍生赛事,但终归属于赛程安排内的正规比赛。 唯一令年轻吸血鬼忧心的,是他的猎队还没有组建完毕。 一支完整的猎队,包括一名主猎手,两名辅猎手,一名寻猎手,再加上一名游猎手,一共五名正式成员。稍微正规些的猎队,还会充实几名后补猎手,以便在不同赛程之间更换状态较差的队员。 而马修的猎队,不要提候补席了,就连正式的五名猎手他都还没有凑齐。 当然,并不是说寻找一位想要加入自己猎队的大一新生会有多困难。马修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一点。他相信,只要自己开口,想要与卡伦家族交好的年轻巫师肯定如过江之卿。 马修只是想找一位能够与现有猎队成员相匹配,能够让爵士满意的人选。 比如班上的蒋玉,或者是唐顿。 无论从家世,还是能力来说,这两人都是上上等的人选。 然而,当他与第一个人选沟通的时候,却发现某些不太妙的苗头。 “新生猎赛?”蒋玉听到马修的邀请之后,诧异的扬起眉毛:“怎么,你也打算参加新生猎赛?我以为你看不上这种程度的狩猎比赛呢。” “也?”马修敏锐的察觉到蒋大班长的未竟之语,不由追问:“你已经加入其它猎队了吗?或者说,还有其他人邀请你?” 蒋玉还没说话,旁边的李萌就满脸不乐意的开口了。 “什么叫‘还有其他人邀请你’!”小女巫鹦鹉学舌,阴阳怪气的哼道:“我表姐法力高强,才华出众……多的是猎头来找她!” 马修一脸愕然的看着暴躁的小女巫,不知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她。 “萌萌!”蒋玉伸出两根葱葱白指,捏了捏李萌的耳朵。 李萌噘着嘴,瞪了面前的吸血鬼一眼。 “不好意思,”蒋玉对马修抱歉的笑了笑,首先为李萌的失礼道了歉,然后解释道:“我并没有参加任何猎队……不过的确有其他人来找过我。” 马修忍不住皱了皱眉。 “是我们班的吗?”他忍不住问道。 “是我们班的……唐顿也在组建自己的猎队。”蒋玉并没有卖关子,反而提醒道:“如果你打算在我们班上招人,那么速度要快一点了……也许你可以跟唐顿聊一聊,这样可以错开那些相同的目标人选。” 这个建议非常中肯。 只不过内容却令马修异常失望。 因为蒋玉在这句话中透露的内容,明明白白告诉这位年轻的吸血鬼,他的二号目标人选也已经落空了。 “至于我自己……”蒋大班长对马修抱歉的笑了笑:“实在不好意思……因为其他一些原因,我暂时不考虑参加今年的校猎会。” “我表姐还有其他大事要忙呢!”李萌攀着蒋玉的胳膊,在旁边小声嘀咕道。 蒋玉不动声色的拽了拽小女巫的袍角,示意她闭嘴。 马修最终转身,失望的离开了。 在他身后,传来一大一小两个女巫小声的争执。 “你就不能稍微安分一点吗?!”这是蒋玉的训斥声。 “是他先失礼的……”李萌显然有些不服气。 “他是月下贵族,又一直在卡伦家的古堡中长大,不通人情世故是难免的……难道你也整天睡在棺材里面吗?” 马修的耳朵抖了抖,假装没有听见两个女巫的窃窃私语,大步走向唐顿。 我才没有整天睡在棺材里呢! 年轻的吸血鬼心底虽有些闷闷不乐,但看到不远处那个高大的身影,仍旧努力打起精神,笑着打了声招呼。 “你也要组建猎队啊。”唐顿听完马修的话之后,挠挠头,摊开手,显得有些无奈:“看来今年的新生猎赛有点热闹……哈哈哈哈。” 唐顿的声音非常浑厚,震得马修耳朵嗡嗡作响。 再加上吸血鬼的听觉异常敏锐,这让他愈发难受了。 “我原本打算邀请你在我猎队里担任主猎手……”马修仍旧不肯放弃,甚至将原本属于他自己的猎位让了出来,只希望能够吸引唐顿改变主意。 但他的这番努力仍旧毫无成效。 “如果我没有组建自己的猎队,一定会答应你的邀请。”唐顿非常委婉的拒绝了他。 不出意料。 马修叹口气,目光不由自主转向教室后排坐着的几名男巫。 郑清虽然是梅林勋章的获得者,但他与爵士之间有些龃龉,可以排除了。年轻血族的目光最先滑过年轻的公费生。 然后他看向其他几个人。 一个张家的孩子,一名蓝巨人,还有一位特招生。 “如果你打算找他们几个,我劝你不要去碰壁了。”似乎察觉到马修的想法,唐顿在旁边提醒道:“我之前已经邀请过张季信了……只不过他没答应。” 马修回头,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他们也组织了一个猎队。”唐顿耸耸肩,又告诉马修一个糟糕的消息:“如果没猜错,他们几个都在那支猎队里。” “我们班还有没参加猎队的人吗?”马修语气有些沮丧,表情显得有些恼火。 昨天晚上他答应爵士的时候,并没有预料到今天会碰到这么多麻烦事。 “如果你只想找一个比较符合‘阿尔法特质’的人选,也许可以问问那几位插班生。”唐顿特别强调了‘阿尔法特质’这几个字。 马修感到他的目光略有深意,不由自主的点点头,转身尴尬的走开了。 第九十一章 你们刚才聊什么呐 因为唐顿提醒他可以在这些插班生中寻找合适的队员,所以魔咒课之后,马修并没有向往常一样立刻离开,而是来到几位留学生的座位前,试图招徕一位合格的猎手。 “插班生也能参加新生猎会吗?”一名留着莫西干发型的男巫摸了摸鬓角,显得有些局促。 “当然没问题……第一大学任何一位学生都拥有平等的权利。” “但我们并没有经过专业的猎妖训练……” “不要紧的,”年轻的吸血鬼语气温和,耐心的解释道:“新生猎会在猎月中下旬举办,距离正式开始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来磨合。” “我可以当主猎手吗?”一名身材娇小的插班生兴致勃勃的举手问道。 “如果合适的话。”马修笑了笑,并没有否决这种可能性,而是强调道:“任何资质优秀的猎手,都能在我的猎队找到合适的位置……当然,我们猎队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位游猎手。”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伊莲娜身上。 虽然一直回答其他插班生的问题,但马修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吉普赛女巫身上。在他看来,所有的插班生中,只有伊莲娜一个人最符合自己猎队的要求。 “听上去似乎很有意思啊。”伊莲娜忽闪着大眼睛,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也就是说,你打算组建一支新生猎队参加校猎会吗?” “是校猎会的衍生赛事,新生猎会……虽然同样属于学院杯赛程安排内的赛事,但是相对来说危险性很低,非常适合我们这些新生参加。”察觉到吉普赛女巫的态度有所松动,马修顿时精神一振,脸上也不由自主挤出了一丝笑容。 与蜀中唐氏、钟山蒋氏等世家大族相比,伊莲娜的姓氏‘琼斯’就显得有些默默无闻,甚至可以说‘卑微’了——因为巫师世界并没有某个著名的‘琼斯’家族。 从这一点上来说,伊莲娜并不是马修这支猎队的最佳人选。 但是从另一方面考虑,作为拥有悠久历史的吉普赛女巫团派遣的留学生,伊莲娜身上自然而然的烙印着那个古老巫师组织的痕迹。 就这个角度而言,她应该勉强符合弗里德曼爵士的要求吧。 况且她又是一位漂亮的女巫。 而美丽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是一张永不过期的通行证。 马修一边在心底暗忖着,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同时彬彬有礼的回答着其他几位留学生的疑问——当然,作为一名优雅的月下贵族,他绝对不会说出任何粗暴的歧视性言论。 “听上去的确有趣。”伊莲娜重复着自己的看法,最终露出抱歉的表情:“只不过前几天‘中世纪魔法建筑’课的教授要求我们写一篇分析‘巴洛克风格建筑’的论文……你知道,第一大学附近这种建筑很少。所以最近一段时间我需要去找相关素材,大概没有时间参加新生猎会了。” 说着,她那好看的眉毛蹙在一起,精致的面孔上露出一副苦恼的表情。 马修·卡伦原本在听到伊莲娜拒绝的话后,心情是沮丧的。 但是随着吉普赛女巫说清楚她不得不拒绝的原因,年轻的吸血鬼险些高兴的当场跳起舞来。 “这不是问题,小姐。”马修眼神中流露出兴奋的表情,苍白的脸颊上浮起红晕,语气急促的说道:“完全没有问题。” 吉普赛女巫诧异的看着他。 “阿尔法城堡就有许多巴洛克风格的建筑。”马修有些亢奋的挥舞着胳膊,指向城堡所在的方向,补充道:“我的堂兄,弗里德曼爵士,他的休息室就是巴洛克风格的……尤其是那间休息室的露台,用一整块洁白的大理石雕琢而出,拥有七十二根华美的栏柱,是最纯粹、最正统的巴洛克风格。” “七十二根栏柱?!”伊莲娜捂着嘴,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我记得‘中世纪魔法建筑’的课堂上提到过这个露台……它真的是妖精们用指头一点点打磨出来的吗?” 马修胸腔被一股巨大的喜悦所充斥着。 他没有料到那座露台如此出名。 “也许吧。”年轻的吸血鬼努力保持着最后的矜持,与此同时,他不失时机的向吉普赛女巫发出邀请:“我相信如果你亲自参观那间休息室,一定会拥有自己全新的看法……那座露台就是为您的论文所准备的。” “我听说弗里德曼爵士是一位很严厉的学长……他会同意陌生人参观吗?”伊莲娜似乎有些跃跃欲试,但仍旧有些不安。 “如果你是‘卡伦猎队’游猎手,那么就不属于陌生人了。”吸血鬼先生眼睛眨了眨,露出狡猾的笑容。 似乎察觉到女巫的迷茫,他随即解释道:“卡伦猎队就是我刚刚组建的猎队的名字……非常简单,很容易记住。” “确实很简单。”伊莲娜笑了笑,但表情仍旧有些犹豫不决:“只不过我从来没有上过猎场,而且游猎手要做些什么也不清楚。” “不要紧的,爵士的3A猎队会在近期帮我们进行赛前训练……也许到时候还会有血友会猎队的正式队员前来指导呢。”马修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什么了?”一个突兀的声音插入两人的对话。 马修不悦的转过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啊……郑同学,日安。”吸血鬼冷淡的打了个招呼,转头对吉普赛女巫微微行礼告辞:“那么,我等您的纸鹤。” 说罢,抬着下巴,目不斜视的从郑清面前走了过去。 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 年轻的公费生强忍住一拳砸扁那张小白脸的冲动。 要克制,不要冲动。 冲动是魔鬼。 要绅士。 尤其是在女士面前。 年轻的公费生在心底碎碎念着,做了两个深呼吸,转头看向伊莲娜,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你们刚才聊什么呐,那么开心!!” “只是一点作业方面的问题,我请他帮忙。”吉普赛女巫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之前两个男巫之间的低气压,反而兴致勃勃的从坤包里抽出那个破旧的笔记本,翻开几页,指着那道神秘的符箓,压低声音兴奋的说道:“我很快就能找到它了。” 第九十二章 约塔餐厅老板的儿子 “那只吸血鬼找你的吉普赛女巫聊什么?” “伊莲说,是一些作业上的事情……” “聊作业能聊的兴高采烈?他们肯定聊的是假作业……我看你后来又在她那儿呆了挺久,在干嘛?不要告诉我们,你俩还是在聊作业。” “……不是作业,但也差不多。”郑清看着周围几个家伙灼灼的目光,最终硬着头皮回答道:“就是那道挺麻烦的符箓,她找到了一点理解的思路……所以我们稍微讨论的一下。” 说完,他立刻低下头,小口啜起碗里的玉米浓汤。 即便如此,年轻的公费生仍旧感到了四周几道瘆人的目光。 “也就是说……你忘记给猎队找经理……结果就研究了半天毫无用处的符箓?!”张季信看上去有点气急败坏,把手中的羊角面包撕成一点一点的碎片,丢在面前的盘子里。 “那道符箓不是毫无用处……知识么,总是一点一滴积累的。”郑清诚恳的看着张大长老,目光竭力从那个盘子里细碎的面包末上挪开。 “怒气也是一点一点积累的。”辛胖子举着一把闪亮的小餐刀,细细的削着一颗奇异果的果皮,慢条斯理的哼道:“当怒气满值的时候,阀门便会再也关不住了……” “砰!砰!砰!砰!” 一连串爆裂的声音在郑清耳边炸响,把他吓了一跳。 回过头,却看见萧笑正用勺子敲着盘子里的豌豆。 那些豌豆浑身仿佛抹了油一样光亮,皮胞崩的紧紧的。被勺子敲到后,便会砰然炸裂,绽成一朵朵爆米花。 萧大博士的小勺子仿佛急促的鼓点,噼里啪啦敲在那些豆子上。豆子们争先恐后的炸开花,又为那急促的鼓点渲染出更加激烈的背景音。 “这里是食堂,注意影响。”年轻的公费生把椅子向后挪了挪,小声提醒道。 也许这番警告起到了效果,缭绕在周身的那几股寒意略略散去了少许,这让郑清稍稍松了一口气。 “来一勺?”萧大博士挖了一勺‘爆豆花’,举起送到公费生的面前,笑容可掬:“今天食堂的特色菜——脾气暴躁的豆子。” “好名字。”郑清干笑着,果断摇了摇脑袋,拒绝了那些会爆炸的小豆子。 现在是中午时分。 魔咒课之后,郑清原本打算去找两位猎队经理的候选人做个初步的意向沟通,却因为看见马修与伊莲娜愉快的在一起聊天,而把这件事丢在了脑后。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 蒋玉与刘菲菲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为此,郑清一连找了许多自习室,甚至还跑了一趟书山馆,去刘菲菲常坐的位子处瞅了瞅,但最终一无所获。 两名女巫仿佛消失在空气中似的,连影子都没留下。 “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年轻的公费生坐在饭桌后,对几位同伴煞有介事的解释着:“就像我们生活中,出门找钥匙时总也找不到,想换个频道看电视时,总找不到遥控器……一个性质。” “为什么要找钥匙,难道你住在密室里吗?另外,电视是什么东西……”张季信停止撕扯手中的面包,疑惑的看向郑清。 这个回答令公费生同学呆了呆。 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用往日的生活经验来解释魔法世界的种种,似乎不太合宜。 “所以说……借口就像盘子里的面包屑,扯一扯,总会有的。”红脸男巫嗤笑一声,端起手中的盘子,把里面撕扯好的面包屑一股脑倒进一旁的牛奶中,然后用勺子搅了搅。 郑清扯了扯嘴角,看着他那种腻乎乎的吃法,聪明的保持了沉默。 如果在平日,他肯定不吝言辞,好生劝道一番。 不过今天理屈,词汇自然就穷乏了。 “下午能记得找猎队经理吗?”张大长老一口干掉碗里的牛奶面包屑,咂咂嘴,阴沉沉的打量着对面的公费生。 郑清连连点头。 “我觉得,骑士团是时候出台一些奖惩措施……否则类似我们‘团长大人’消极怠工的情况难免会再次发生。”萧笑扶了扶眼镜,提出了一个中肯的建议。 这个建议得到了除郑清之外所有人的一致赞同。 午餐后,男巫们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回宿舍小憩,而是继续围坐在一起,呆在食堂宽大的餐桌旁,讨论即将到来的猎月事宜。 当然,郑清上午的遭遇仍旧免不了成为众人调侃的对象。 “所以,你们只是单纯的探讨了一番符箓原理?” “我以为你会把她邀请进我们猎队呢。” “猎妖这么危险的事情,清哥儿一定舍不得让那位吉普赛女巫去冒险。” “说到底,你最终还是没弄清楚那只吸血鬼在搞什么鬼。”萧笑扶了扶眼镜,看向年轻的公费生:“我可不觉得他真的在讨论作业。” “确实,这件事你要注意点。”张季信也稍微收敛了怒气,皱着眉,慢慢说道:“我听段肖剑说过,那头吸血鬼对你家女巫有意思……” 郑清吸了吸鼻子,撇着嘴,没有说话。 “此情此景,总让人歌性大发。”辛胖子抱着他那硕大的肚皮,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下面就让我用歌声,为大家带来人性的思考与道德的总结。”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片大草原…” “人们走过青青绿草…” “都要回头留恋的张…望……” 一曲未毕,胖子的演唱生涯便戛然而止了。 他没有收到鲜花与掌声,而是收到了郑清一张簇新的镇压符以及几道怜悯的眼神。 “我们继续讨论猎队训练的事情……”郑清板着脸,转头看向其他人,任凭胖子轱辘着一双眼睛,面目呆滞的僵坐在旁边。 这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 众人回头张望,恰好看见一名瘦小的男巫端着一个巨大的托盘,沿着过道一溜烟跑过。 托盘里堆满了各色食物,还放着几口盛满汤水的大碗。 “啊!!!”一名路过的女巫眼看着那个托盘迎面撞来,忍不住惊叫出声。 眼看着食堂里就要发生‘惨烈’的一幕,这名瘦小男巫的脚步不仅没有丝毫迟滞,反而跑的愈发欢快了。 只不过在他与女巫交错的刹那间,托盘仿佛长了翅膀一样,平稳的从他手中飞起,滑过女巫头顶,然后落在另一边,他已经举起的手掌上。 “不…好…意…思…!” 瘦小男巫拉长声音尖叫着,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食堂门口。 这幅场景让宥罪骑士团正在开午会的年轻巫师们看的目瞪口呆。 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是谁?”郑清舔了舔嘴唇,干巴巴的问道。 “不知道。”张季信一副思索的模样,他捏了捏下巴,补充道:“看他的袍子,应该是星空学院大一的新生……也许我们应该问问蓝雀。” “你不知道吗?”郑清回过头,惊异的看向萧笑。 “你又没问我!”萧大博士傲娇的哼了一声,拍了拍怀里的笔记本,懒洋洋的说道:“如果我没猜错,那名男巫应该叫欧米伽……也许你们对他老爸更熟悉一点。步行街上那家‘约塔’餐厅,就是他家开的。” “约塔餐厅的老板?!”郑清一副震惊的模样:“但是我记得那家餐厅的老板足有两米高!而且胳膊比大象腿还粗!他儿子怎么这么一副瘦小的模样……” “所以说,人蠢就要多读书。”张季信显然对郑清的大惊小怪有点不满:“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种神奇的锻炼方式……我就知道不下二十种办法,能把一个粗壮的大汉,锻炼出一身精致的骨肉。” 第九十三章 父与子 “三分二十九秒。” 一名黑发细眼,穿着阿尔法白色院袍的男巫抓着一块计时器,报出了最终的时间。 “幸不辱命。”欧米伽微微喘着气,惴惴不安的看着面前几名阿尔法学院的学生。 这几个阿尔法的家伙很奇怪。 不知为什么,来自家餐厅吃饭不看招牌菜单,而是点菜。 点菜也就罢了,但这几个家伙竟然不点餐厅的菜,而是点了一堆九有学院食堂的招牌菜。 不仅如此,那个黑发细眼的年轻巫师还指名道姓要求餐厅老板的儿子,今年刚刚上大一的欧米伽在五分钟之内把这些点餐送到饭桌上。 这是要搞事情的节奏吧! 当时,欧米伽一脸紧张的看着面前几个阿尔法的新生,心底却跃跃欲试,希望双方能够大打出手,这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实验在学院社团里新学到的一些阴损招数。 这名稚嫩的星空学生暗忖着,如果这几个阿尔法先动手,想来学校不会怪罪到自己头上。 毕竟这里是自家餐厅。 谁还没有个正当防卫的权利? 但欧米伽内心的愿望最终没有实现——如果不是那个带头的粗矮胖子挥舞着珠光灿烂的巴掌,洒出来一把明晃晃的金豆子,领班大叔怕是早就拎着他们的耳朵把这些小兔崽子丢出去了。 “在这个世界,金豆子就是上帝,玉币就是亲爹。” 这是餐厅老板常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他是这样教育餐厅雇员的,也是这样教育自己孩子的。 所以在收到一把足以包场整间餐厅的金豆子之后,餐厅老板笑眯眯的派自家儿子跑一趟,并且反复叮嘱,务必要在五分钟之内把那盘点餐送到。 “那个领头的小胖子说了,每提前一分钟,多给一粒金豆子。”约塔餐厅的老板双眼放光的看着儿子,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今天这趟活五五分成!只要你提前一分钟,我就分给你半粒金豆子……你不是眼馋上元书肆那套绝版法书很久了吗?攒钱要趁早,否则不要说法书了,你怕是到老的时候,连老婆都讨不到……” 既然考进了星空学院,欧米伽的脑壳里装的自然大部分都是肌肉。 所以他并不在意老爹嘴里‘讨不到老婆’的威胁。只不过那套绝版的法书的确让他有点心动——而他现在就差几粒金豆子的资金缺口了。 万幸,今天跑的还比较顺利。 虽然在出餐厅的时候,稍微出现了一点岔子,差点撞到一个路过女生身上。不过凭借着超人的身体控制能力,欧米伽最终提前了一分钟三十一喵的时间把点餐送到了客人们面前。 一分钟是一粒金豆子。 一份三十一秒,就是一粒金豆子,加…加多少银角子,或者铜子来着? 星空学院的大一新生眨眨眼,放弃了在心底默算金额的打算。毕竟这不是星空学生擅长的事情。横竖餐厅有专业的会计,而且自家那个死要钱的老爹肯定不会少讨一个铜子的。 装满食物的托盘被平稳的摆放在包房的餐桌上。 虽然被人捧着跑了很远的路,但托盘里的食物依然堆叠的非常整齐。 酥脆的鸡柳摞成一座小山,甚至上面的油酥都没有抖落;灌注在小罐里的五色炼乳泾渭分明,丝毫没有因为托盘下剧烈的运动而混杂在一起;就连那几碗香味浓郁的肉汤,也还在冒着腾腾热气,汤上漂浮的几粒葱花香菜仿佛临钟湖上的舴艋舟,飘摇自在。 “完美的成绩。”安德鲁抚掌大笑,十根指头上的魔法戒指噼里啪啦爆出一片细碎的声响,仿佛在为他的笑声伴奏一样。 他坐在约塔餐厅的包房内,满意的打量着面前那名瘦小的男巫,连连点头。 这个举动让欧米伽心底有点发毛。 那个胖子怕不是个变态吧……万一他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就算给再多的金豆子,也要揍他个口鼻开花,满脸灿烂! 还没等他下定决心,对面那名矮胖男巫便开口了。 “加入我的猎队吧!”安德鲁向欧米伽伸出戴满魔法戒指的手掌,任凭上面那些各色宝石晃瞎餐厅老板的眼睛,语气显得非常诚恳:“你可以在猎场上随意挑战任何对手……也能在猎赛中任意使用你掌握的那些危险魔法。” “嘎?”欧米伽呆呆的看着矮胖巫师,觉得话题跑的有点远。 “当然,我们是新生……所以今年只能参加校猎会里面的新生猎赛。”安德鲁略显遗憾的摇摇头,似乎想要摆脱那点不愉快的想法,但他很快便打起精神,补充道:“……不过,今年的新生猎赛也是很有趣的。据我所知,不仅很多有名气的新生会参加——比如九有学院拿到梅林勋章的郑清,还有卡伦家族的马修、奥布莱恩家的亚当,就连你们学院那个蓝雀,也有可能下场。” “蓝雀!”欧米伽双眼放光,忍不住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 同为星空学院的新生,那个养了一只紫貂,整天抱着一柄破剑,看上去比娘们还娘们的家伙早就令他有些不快了——凭什么长得好看还那么能打! 只不过平日学院的训练总有些限制,许多他擅长的魔法并不能用在新生对练中。 但如果进入猎场,在猎赛中,想来就没有那么多规矩了吧。 年轻的星空学子顿时心动不已。 “咳!咳!咳!” 包房内响起一阵响亮的咳嗽声。 正在招徕新人的安德鲁不悦的抬起头,看向噪音响起的地方。 是约塔餐厅的老板。 一个身高足有两米,满脸横肉,胳膊比他儿子的腰还粗的壮汉。 此刻,这名壮汉正搓着手,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小心翼翼的问道:“……客人……既然点餐已经上了,那么……” 说着,他搓了搓手指。 这是一个宇宙通用的手势。 安德鲁恍然大悟,伸手便从口袋里摸出两粒金豆子,看都没有看,随手丢了过去。 “不用找了!”泰勒家的小少爷豪气的摆摆手:“你们下去吧……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会吩咐餐侍精灵。” 餐厅老板探出两根粗大的手指,灵巧的夹住对面飞来的两粒金豆子,手指一翻,便塞进了自己的口袋中。 但他并没有立刻走开。 第九十四章 衔尾蛇猎队 在这个世界上,悠闲的人换着花样浪费时间,忙碌的人却总是一样的忙碌。 当卡伦家年轻的吸血鬼为自己的猎队想方设法寻找合适的游猎手时,泰勒家的小狼崽子也为他那支残缺的猎队操碎了心。 麦克·金·瑟普拉诺先生虽然应允了安德鲁使用‘衔尾蛇猎队’这样有着浓重身份标记的猎队名称,并且提前为他办妥了各种参赛手续,但他却并没有在猎队组建上给年轻狼人更多帮助——比如为猎队推荐除鱼人之外更为合适的人选。 所以安德鲁这几天洒出一把把金豆子,四下里打探,希望能找到几根好苗子。 索性那些金灿灿的小东西在任何地方都非常受欢迎。 年轻的狼人很快从流浪吧的巫师口中拿到了六个合适的名字。 截止到目前,安德鲁已经面试了其中的五个人。有两人明确拒绝了‘衔尾蛇’的招徕,一个人表示对狩猎活动无爱,另外两人则是整体水平令人不甚满意。 欧米伽是名单中最后一个人选。 在面试欧米伽之前,安德鲁已经基本确定了猎队的大部分人选,只有寻猎手的位置还在犹豫之中。 所以他对这位星空学院大一新生的主要考验便在其搜索能力、移动能力与传讯能力三个方面。 按照朱利安的计算,约塔餐厅与九有学院食堂之间最短路线也有近千米远,考虑到其间还有数道魔法门禁,耗时可能会更长一些。 在拿着那份菜单狂奔到九有学府的食堂之后,欧米伽需要从上千种菜品中迅速找出菜单上的选择。 这里有一个小坑。因为安德鲁为餐厅提供的菜单名录中,有一道时令菜今天食堂并不供应,所以欧米伽在确认这件事后,必须立刻与远在餐厅的几位客人沟通,寻找其他解决方案。 得到谅解之后,欧米伽还需要托着一大盘食物安稳的跑回约塔餐厅。 这一切的费时不能超过五分钟。 考题并没有什么危险性,而且欧米伽的表现也出乎意料的好。 从这位瘦小的巫师出门之后开始计时,仅仅四十秒之后,一只色彩绚丽的蜂鸟便用嘴敲开了包房的玻璃窗,向客人们报告学院食堂今天的菜谱,经过短时间的讨论,在得到客人们谅解之后,又过了不到三十秒钟,欧米伽便托着餐盘,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非常出色。” 安德鲁粗短的手指敲在餐桌上,发出‘咚咚’的声音,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赞许表情:“……不论是快速移动的能力、还是那只会说话的蜂鸟……都非常棒!” 欧米伽站在几位客人面前,脸上浮现出困惑却又骄傲的表情。 用了三分钟的时间完全他们那些苛刻的条件,的确是一件值得骄傲事情。 但是参加新生猎队? 这件事从来没有出现在餐厅老板儿子的计划之中——他打算登上星空学院的无限制格斗赛场,打算攒钱买上元书肆的那本绝版法书,还打算大三之前就完成注册巫师的全部考试。 但是新生猎赛? 那种过家家的游戏,有必要参加吗? 与自己儿子脸上的困惑不同。 约塔餐厅老板的眼神中则透露出几许精明。 收下餐费之后,这位身材高大的餐厅老板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包房。 而是继续堆着那副专业的笑脸,笑眯眯的站在包房门口。 “还有什么费用没有结清吗?”泰勒家的小少爷有些不满,重新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里。 餐厅老板响亮的咽了一口唾沫,却最终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 虽然喜欢金子,但他也是一个有原则的商人。 “您的费用已经结清了,小少爷。”餐厅老板笑眯眯的说道:“而且您给的小费非常丰厚……” “那就快点走开……我们还要讨论正事。”旁边一个黑发细眼的年轻男巫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他是我家老爹。”站在餐桌尽头的瘦小男巫开口,小声解释道。 安德鲁立刻醒悟过来。 他刚刚一时高兴,忘了这件小事。 “那么,”刚一开口,安德鲁就皱起了眉。 他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这位餐厅老板的姓氏,自然也就没办法使用那些正规的称呼。 “……那么,您对欧米伽参加我们猎队有没有什么意见?”年轻的狼人很快选择了一种模糊的敬称。 “我本人非常赞同他参加这类实践性活动。”餐厅老板虽然长得五大三粗,面目粗犷,但说话却非常油滑,深得街头生活的三昧:“这件事既能够锻炼他的魔法,又能增长见识,还能交到朋友……一举多得,非常好。我掏钱让这小子进星空学院,不就是这些追求吗?” 安德鲁连连点头,目露喜色。 旁边的朱利安则一脸奇怪的看向这位餐厅老板。 “但是,”但餐厅老板话锋一转,语气中流露出几分担忧:“猎妖毕竟是件危险的事情……小欧米伽做事情又一贯没脑子,容易冲动……” 旁边的瘦小巫师翻了个白眼,瞪了自家老爹一眼。 “……难免遇到什么危险。”餐厅老板看着泰勒家的小少爷,语气诚恳的说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还要等他养老送终……现在巫师联盟把个人养老金的月缴纳比例定的那么高……餐厅生意也不景气,人手不够还要这小子来帮忙……”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年轻的狼人却听的一脸茫然。 这位大叔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咳咳,”旁边,那位黑发细眼的男巫咳嗽了两下,轻声补充道:“欧米伽如果加入猎队的话,每个月可以有一枚玉币的生活补助。” 餐厅老板立刻闭上了嘴巴。 安德鲁终于露出了恍然的表情,把手重新伸进口袋里,摸出一枚玉币,掂了掂,忽然转头看向欧米伽:“那么,如果你父亲同意的话,你愿意加入我们猎队吗?” “是老爹。”欧米伽纠正了安德鲁的用词,但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他愿意。”餐厅老板宽厚的巴掌搭在了儿子的肩膀上,一脸慈祥的看了他一眼。 瘦小巫师咂咂嘴,最终有气无力的点点头。 餐厅老板终于笑容满面的接过了那枚玉币,安德鲁也一脸振奋的在这间包房内宣布‘衔尾蛇猎队’第一次全体会议正式开始。 皆大欢喜。 第九十五章 琥珀 “你怎么知道那位大叔刚刚想说什么?” 当约塔餐厅的老板离开包房之后,安德鲁好奇的看向朱利安,对他能够从‘微言’中听出‘大意’表示非常钦佩。 “我家老爹也是这样子的。”朱利安耸耸肩,露出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你知道,他在维埃尔开了家伐木场,我跟哥哥们一直给他当免费劳力……在我参加阿尔法学院的考试,准备来第一大学读书的时候,他对我的面试官说了差不多的话。” 欧米伽深深叹了一口气。 “习惯了就好。”朱利安伸出手,安慰的拍了拍瘦小男巫的肩膀,同时补充道:“认识一下,我叫朱利安……阿尔法学院大一新生,坐在主位上的是我们猎队的队长,安德鲁·泰勒先生。” 安德鲁微微点头示意。 “……坐在角落里那位,是亚特拉斯的大一新生,你可以叫他琥珀。” 欧米伽抬了抬眉毛。 他刚刚注意到包房的角落还坐着一位男巫。他穿着黄色的长袍,面容清秀,深褐色的头发中夹杂了许多灰白,一副用脑过度的模样。 此刻,他正闭着眼,似乎正在养神。 听到朱利安的介绍,那位亚特拉斯的学生睁开眼,友好的点点头。 欧米伽的目光在琥珀身上打量一番后,顺便瞅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挂钟。 “哎呀!”这位瘦小的巫师忽然惊叫一声:“糟糕,马上就该上课了……今天要迟到了!惨了,惨了……” 墙壁上,挂钟上面的时间已经指向一点一刻的位置了。 “不要紧,你今天可以不去上课的。”朱利安按住欧米伽的肩膀,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在半空中抖了抖:“呶,签了它,今天下午就不用去上课了……” 餐厅老板的儿子歪着头,一字一句的读着那张纸的抬头: “第…一…大…学…校…医…院…病…情…诊断…书?” 这份诊断书的姓名、性别等个人信息均空白未填,仅在正文处简练概括了‘诊断结果’与‘医师建议’。 欧米伽注意到这张纸上的‘诊断结果’是‘急性肠胃炎’,医师建议则是‘静修半日’。 纸张的末尾,还加盖了一个红艳艳的公章。 时间是‘戊子年壬戌月丙戌日(十月十三日)星期一’,也就是今天。 “这是……”这位瘦小的男巫抬起头,目光微妙的看向一旁黑发细眼的男巫。 “如你所见,一张校医院开具的,完全效力的病假条。”朱利安又抖了抖手中的那张纸,催促道:“快点填下你的信息……这张假条必须在下午上课前飞到你们教授的办公室。” 欧米伽犹豫了几秒钟,一把抓过那张空白假条。 安德鲁坐在餐桌主位上,笑眯眯的看着伏桌签字的年轻巫师,轻咳两声,转头看向其他人,慢吞吞的说道: “既然人数已经达到猎队的最低要求,那我们来确认一下各自在猎队的位置吧。” 欧米伽刚刚把签完的假条折成纸鹤,丢出窗外,闻言回头在屋子里打量一番,疑惑道:“一支猎队不是要五个人吗?我们这里现在只有……一,二,三……加上我一共才四个人吧……难道新生猎赛还有什么新规则?” “不不不,现在猎队恰好五个人。”安德鲁摩挲着指头上的宝石戒指,费力的耸耸肩,解释道:“还有一位队员稍微有点特殊,是临钟湖里的鱼人,叫伊势尼……它是瑟普拉诺先生为我们指定的辅猎手。” “鱼人?!”欧米伽怪叫一声:“学校会允许那种怪物进猎场?!允许它们参加新生猎赛?!” “没有规定。”安德鲁干巴巴的笑了笑:“学校没有这方面的规定。所谓法无禁止既允许……总之,瑟普拉诺先生确认这份名单可以通过学生会的审查……要知道,今年校猎会的组织工作主要由学生会与社团联合会负责。” 餐厅老板的儿子再次深深的叹了口气。 “也许我现在应该后悔。”他嘟囔着:“那种臭乎乎的亚生命,进了猎场,怕是能把方圆十里的野妖都招过来。” “那样不是更省力了吗?”朱利安在旁边笑着补充道:“省的我们四处搜索它们的踪迹了。” 这么说的确不错。 欧米伽咂咂嘴,没有吭声。 “那么……我是主猎手,伊势尼是辅猎手,它可以充当左辅。”安德鲁继续掰着指头计算猎队的配置,他的目光在屋子里剩余几人的身上打量着:“你们谁来当右弼呢?我们还差一个辅猎手。” 虽然说的是‘你们’,但欧米伽明确判断出对面那位粗矮男巫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而是在另外两个巫师身上徘徊。 “我认为琥珀更适合当您的右弼。”朱利安忽然开口推荐道。 “那你呢?”安德鲁皱皱眉:“以你的才能,应该也可以胜任辅猎手的位置。” “如果您放心,那么就让我担任猎队的游猎手吧。”这个黑发细眼的男巫微微一笑,显得非常平静:“我可以为您的猎队守护左右……至于辅猎手,应该交给更适合的人才。” “理由呢?”安德鲁把身子向后仰了仰,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目光灼灼的看着对面那位木匠的儿子:“虽然你把他推荐进猎队,但我对他还没有太多了解。” 说着,他歪着脑袋,瞟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黄袍巫师。 琥珀依旧闭着眼,沉默不语。 “您知道,当学校测试出我具有‘信仰之心’后,亚特拉斯的教授们曾经试图帮我确立某种信仰。”朱利安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只不过,这些努力都白费了……当然,我并不是一无所获。在亚特拉斯呆的那几天,我认识了琥珀。” “他在入校之前,曾跟着一位苦修士修行。在治疗术与占卜方面都有不错的造诣——我觉得这是一位优秀辅猎手需要具备的素质——相对而言,我并不擅长这两个方面。” 坐在屋角的男巫仿佛没有听到别人在讨论他,依旧闭着眼,一语不发。 对于朱利安的解释,安德鲁仍旧有些不满:“因为你是他的推荐人,所以我并没有为他设置什么苛刻的考核……” “欧米伽的老爹要来敲门,敲了三下,询问我们需不需要茶水。”琥珀忽然抬起头,打断安德鲁的说话,喃喃道。 “什么?” 泰勒家的小少爷一脸莫名其妙。 “咚咚咚。” 三次清晰的敲门声在包房外响起。 约塔餐厅的老板推开门,伸进一个脑袋,看着屋子里的年轻人,笑眯眯的说道:“需不需要添些热茶?……早上刚刚从沉默森林摘的青叶,非常提神醒脑!” 没有人说话。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用诡异的目光看着角落里那位清秀的亚特拉斯学生。 琥珀似无所觉,不知何时又闭上了眼睛。 第九十六章 卜者的警告 直到衔尾蛇猎队结束第一次全体会议,众人走出约塔餐厅的时候,安德鲁·泰勒仍旧对自家猎队右弼那番出神入化的占卜能力念念不忘。 “真的太厉害了!”泰勒家的小少爷走在步行街上,一边东张西望,一边碎碎的念叨着,夸赞琥珀的占卜技巧:“……这种水平的卜算能力,我也只在……庄园举行的年祭的时候,在那些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头子身上看到过。” 琥珀安静的走在他身边,微微耷拉着眼皮,似睡非睡。 朱利安与欧米伽则略微落后前面两人半步。 “……你是有什么特殊的视野吗?比如目击者、观察者或者先知?这种天赋真的非常罕见啊……为什么没来阿尔法学院呢?按照你的天赋,完全可以在阿尔法城堡里获得一席之地!” 琥珀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睁开眼,转头看向安德鲁。 真干净! 泰勒家的小少爷看着那双暗黄色的眼睛,在心底暗暗赞叹着,就像两颗剔透的琥珀。 “我并不喜欢阿尔法。”黄袍男生轻声说道:“不论是那座腐朽的城堡,还是住在城堡里的那些巫师。” “我也不喜欢。”安德鲁摊开手,赞同的笑着:“包括我自己。” “我出现在你面前一方面是因为朱利安的邀请……另外一些原因,应该只是好奇……你组建的这支猎队周围汇聚了太多的变量……以及因果。如果我想看的更多,需要参与进去,提取其中的某些媒介。” “真正的占卜师都是这么做的。”安德鲁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就像出山的孔明先生,斩龙的袁天罡,又或者被人掐死的勒诺曼女士。” 最后一个例子显然有些诡异。 走在两人身后的朱利安忍不住扶额叹息——事实上,这三个例子似乎都不怎么样。 但琥珀似乎并不在意年轻狼人隐晦的冒犯,仍旧慢悠悠的解释着: “至于你说的特殊视野,我并没有。” “唔,也不是完全没有……我的眼睛就比较特殊。可以看到缠绕在一个人身上因果线的多寡,偶尔还能看到某些人溢散出的‘气’……‘虎死精魄入地化石,配之可以趋吉避凶’我的名字就是因此而来。” “但不管是那些因果线,还是偶然才能看到的‘气’,都属于一种模糊的感觉,只能帮我佐证占卜的结论。对于平日的占卜来说,并没有太多帮助。” “除此之外,我占卜时使用的咒式,占卜的方法,与这所大学的任何一个普通巫师相比,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但其他人并没有你这么杰出的能力。”安德鲁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如果你从记事开始,每天都用最基础的占卜咒式解读遇到的每个人,每件事……那么当你长大以后,你的占卜能力就会成长为一种本能。”琥珀轻快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一个非常不友好的,令绝大多数巫师为之绝望的答案。 “如果我有这种恒心与毅力,现在应该坐在上议员的椅子上听那些老头子做报告。”安德鲁自嘲的笑了笑,钦佩的看了黄袍巫师一眼。 “那你现在抬头,能看见什么呢?”欧米伽好奇的问道。 琥珀抬起头,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步行街,然后闷哼一声,立刻垂下眼皮,低下头,飞快的说道: “拐角能看到一位戏法师……一个骑扫帚的小男孩会给他帽子里丢一枚铜子。” “那个小男孩路过奶茶店的时候,会撞到店前的易拉宝……” “然后我们的队长会遇到一位熟人。” 安德鲁扬起了眉毛。 “熟人?”他嚷嚷着:“我认识的熟人,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步行街溜达。” 说着,他迈开步子,大步向前走去。 拐过街角,一位头发花白的年迈戏法师蜷曲在墙下,面前摆着一顶油汪汪的破旧毡帽。 未几,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骑着短柄扫帚,从距离地面一尺多高的地方呼啸而过;他嘎嘎笑着,拐过街角的时候,顺手崩出一枚铜子,丢进老戏法师的帽子里。 笑声未落,随着一阵叮呤咣啷的响声,小男孩一头撞在了奶茶店前的易拉宝上,从那根短柄扫帚上栽了下来。 一位刚刚走出奶茶店的红袍女巫急匆匆的跑下台阶,扶起泪眼汪汪的小男巫。 “哇哦,虽然有点意外……但真的是个熟人呐。”安德鲁的脚步戛然而止。 他定定的看着女巫身后走出的一位男巫,目瞪口呆。 “那是九有学院今年拿了梅林勋章的新生吗?”欧米伽探头探脑的张望着,犹豫道:“我记得他叫郑清吧……队长跟他很熟吗?” “唔。”安德鲁含糊的答应着,脸上有些阴晴不定。 “他向那位女巫提出的某个要求会被拒绝。”琥珀默默的看着奶茶店前的男女巫师,低声说道。 安德鲁眉毛一扬,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 …… …… 郑清帮蒋玉扶起那名跌倒的小男孩之后,目送他骑着扫帚歪歪扭扭的重新飞起来。 “我觉得步行街上应该禁止这些魔法飞行工具。”郑清叹口气,抱怨道:“而且还应该限制儿童骑乘扫帚的年龄……” “巫师联盟里也一直在讨论这件事。”蒋玉在旁边轻声说道。 今天是周一,下午课后,郑清带着自己的小精灵们与蒋玉一起来步行街拜访杜泽姆博士,请博士帮忙检查小精灵恢复的情况。 就目前而言,服用了砂时王浆配药的小精灵们恢复的不错。 最起码在猎月其间内,郑清都不需要考虑为她们续命的事情了——他还有其他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需要头疼呢。 比如为宥罪猎队寻找一位合适的经理人。 他今天突兀的把蒋玉邀请出来,也是想趁机提一下这件事。 “嚯,我们伟大的梅林勋章获得者打算开启自己的从政生涯了吗?”一个戏譃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打断郑清的话头。 他恼火的回过头,然后诧异的抬起眉毛。 阿尔法学院那只矮胖的狼人? “跟你无关。”郑清冷淡的回答着,示意身旁的女巫一起离开。 “也许吧。”安德鲁油腔滑调的说道:“我的占卜师告诉我说,你今天会被这位美丽的女士拒绝……如果我是你,我会换个时间提出某些不切实际的要求。” 琥珀在旁边剧烈的咳嗽起来。 郑清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莫名其妙。”年轻的公费生嘟囔着,转身离开。 蒋玉则微微皱着眉,却最终没有多说什么,也跟在郑清身后走开了。 …… …… “远离他。” 目送郑清与蒋玉拐进巷子深处之后,琥珀忽然开口,用低哑的声音警告道:“……那个年轻人四周都笼罩着无尽的血色……但却没有一丝因果与变量纠缠在他身上。甚至比刚刚出生的婴儿还要干净。” “哈哈,九有的书呆子么,能惹什么麻烦事。”安德鲁不以为意的挥挥手,调侃道:“你看到的那些红色,也许只是他们穿的红袍的影子。” “就像风暴之眼。”琥珀喃喃着,垂下眼皮:“风暴的中心永远是最安静的……而围绕在风暴周围的我们,则被飓风裹挟,身不由己……这也许是你组建猎队时产生那么多变量的原因所在。” “没有这么可怕吧。”朱利安在旁边插口,似乎在给自己打气:“如果他真的这么特殊,那学校那么多大巫师、那么多占卜师,不可能完全没有察觉……” “第一大学笼罩在一股强力守护阵法内。在这个阵法之中,任何异常都会被压制……而且,你怎么知道学校那些大巫师不清楚他身上的异常呢?” 说着,琥珀抬起眼皮,扫了周围几人一眼。 众人皆哑口无言。 太阳终于沉入不远处那栋最高建筑的屋脊。 天色飞快的黯淡下来。 一阵冷风打着卷从墙角吹过。 几个沉默的年轻巫师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身上的长袍。 第九十七章 一大捧玫瑰花 暮秋时分,日头较短,太阳下山后,天黑的很快。 从步行街到学府内的林荫路上,似乎只是眨眼间,天色就彻底暗了下来。 道路两旁为猎月准备的各色装饰愈发丰满了。 一人多高的毛绒布偶有气无力的四处徘徊,偶尔被几个路过的女巫捉住一起合影留念;五颜六色的彩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不时闪过几道耀眼的电光,为即将到来的猎赛额外增添了几分紧张气氛。 最引人注目的,是漂浮在学府各个角落里的灯笼们。 这些灯笼大多是宫灯,胖乎乎、圆滚滚,看上去就非常喜庆。它们的骨架上被巫师们烙印了咒语,只能在离地一米五至两米的狭窄空间里慢悠悠的徜徉,飘荡。 红色的火烛坐在宫灯里的细木骨架上暗自垂泪,烛光透过轻薄的纱绢蒙皮,把印在上面的‘咒谜’清晰的展现出来,许多学生都站在这些宫灯下冥思苦想,试图破解其中的奥妙。 这是今年校猎会的组织者为猎月正式开启前所做的预热。 从太阳下山一直到月上中天,整座学府中都会四处飘荡着各式各样的灯笼。灯笼上设置了各种有关咒语的谜面,只要答出谜底,这座灯笼就会爆裂,炸出一蓬闪烁着金星的雾气,以及一束随机的手捧花。 手捧花上还会插着一张符箓——是一张对应灯谜咒语的标准符箓。 这种有奖竞猜活动显然激起了许多学生的兴趣。 因此,这几天晚上,学府内显得热闹了许多,也终于烘托出几分猎月的气氛。 郑清跟着蒋玉身后,在校园里漫步——虽然他是打着送女巫回宿舍的理由这么做的,但谁都知道一名巫师在学府中很难出意外,即便现在天色已晚。 郑清不说,蒋玉自然没理由逼问。 她索性慢慢溜达着,解答那些不时飘到她面前的灯笼,郑清也偶尔上去凑个趣。 必须承认,出身世家的巫师在魔法基础方面往往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蒋玉面前的灯笼隔三差五就会砰出一蓬金色的雾气,不一会儿,女巫手上就已经捧了许多支手捧花。 只是不知为什么,女巫的手捧花都是玫瑰。 红色的、白色的、金色的、蓝色的,各种颜色的玫瑰在女巫怀里争相夺艳,娇艳欲滴。 “拿一下。”蒋玉忽然转过身,示意郑清接过那堆手捧花。也许是花朵的倒影,也许是灯笼的渲染,女巫白皙的颊上有一层淡淡的红晕。 “我要收集一下插在花捧间的符箓。”她嘟囔着,解释道。 确实有这个必要。 郑清看着那些插在花捧间熠熠生辉的符纸,连连点头,连忙伸手去接那些花,却不小心碰到了花捧下面的一只手。 那只手微微有些凉意,让年轻的公费生心底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蒋玉垂下眼皮,睫毛微动。 “一张,两张,三张……”她小声念叨着,在玫瑰花捧间寻找自己的战利品。 “真厉害。”年轻的公费生由衷赞叹道。 “一般般啦…小时候经常玩这种‘咒谜’游戏。”女巫抿嘴一笑,下巴微扬,黑色的长发搭在肩头随风起伏。 郑清忽然觉得现在是个不错的机会。 “那个,”他试探着问道:“你喜欢狩猎吗?” “我喜欢看猎赛,不喜欢狩猎。”蒋玉似乎很高兴两人之间终于有点其他的话题了,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家里每年都要举办大型的猎会,一般都是春季或秋季……有的时候还要邀请关系较好的那些巫师家族前来观礼……去年云梦秋狩,族里的猎队就狩到了一头大妖……巫师联盟还特意颁发了一份嘉奖函。” 郑清抽了抽鼻子,感到很有压力。 他忽然有点不确定自己那件芝麻大小的事情能不能引起这位大小姐的兴趣了。 “……按照传统,我们的成年礼都需要独自在猎场守夜……真是太吓人了,黑漆漆的猎场里没有一个人影,除了一本法书,连一个护身符都不允许带进去。” 郑清一边听着女巫讲有关狩猎的事情,一边在心底打着腹稿。 终于,当蒋玉说完她的成年礼之后,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开口问道:“今年的校猎会你参加了吗?” “校猎会?”女巫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我是班里负责与校猎会组委会沟通的代表,肯定参加了呀……或者说,你是指‘亲自’参加?” 她把‘亲自’两个字咬的很重。 郑清飞快的点着头:“校猎会有一个衍生的赛事……” “新生猎赛。”蒋玉扶额,表情微微垮了下来:“你就想说这件事吗?你打算参加新生猎赛?” “你也知道吗?!”郑清没有觉察女巫的微妙表情,反而很振奋的问道:“新生猎赛只允许我们新生参加……奖励非常丰厚,你有没有兴趣参加?” “你加入了谁的猎队,唐顿?还是马修?”蒋玉没有回答郑清的话,反而问了一个令他有些茫然的问题。 “唐顿?马修?”郑清把这两个名字在嘴里咀嚼片刻,才反应过来:“他俩也要参加新生猎赛?” “你不知道?”女巫那双好看的眉毛蹙在一起:“那你参加的谁的猎队?” “我自己组建的。”郑清挠挠头,憨笑一下。 蒋玉终于不再说话。 她眨眨眼,用一种令人受伤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男巫。 良久,女巫才慢慢的,用一种探讨的语气说道:“如果是你担任主猎手,即便我同意当你的辅猎手,我们这支猎队也很难在猎场有什么出色的表现。” 郑清苦笑了一下。 “你说的太委婉了。”年轻的公费生自嘲的笑了笑,摇摇头:“虽然我是猎队队长,但主猎手是张季信,辅猎手找的辛·班纳与萧笑,寻猎手是星空学院的蓝雀……我只担任一个打酱油的游猎手。” 蒋玉脸色微微发红。 “既然你的猎队有张长老与萧大博士,应该不比其他猎队差了。”她低下头,继续在那捧玫瑰花中寻找符纸,同时嘟囔道:“我看你们猎队已经满员了……找我做替补吗?” “如果有替补,那也是我。”郑清立刻否决了这种可能性,他顿了顿,最终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找你,是希望你出任猎队的经理人……博士曾经说过巫师界的一句名言‘每支成功猎队的背后,都有一位优秀的经理人’……我希望你能成为站在我们猎队背后的那道身影。” 蒋玉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复。 不过她也终于把玫瑰花捧中的符纸挑拣完毕了。 “把花给我吧。”女巫示意着。 郑清捧着那一大捧玫瑰花,小心翼翼的交到女巫的怀里。这一次,他非常留意,没有碰到女巫的手。 “你们两个在干嘛?!”一个惊讶的声音打断正在交接花捧的两名年轻巫师。 郑清回过头。 李萌站在不远处,抱着一只毛绒熊,正震惊的看着他俩。 第九十八章 大家都心塞 一盏宫灯起起伏伏,飘荡在半空中。 几只觅食的野生灯火虫以为遇到了美味,呆头呆脑的趴在灯笼表面的纱绢蒙皮上,尖锐的口器刺破细绢,用力鼓动腹部,徒劳的吮吸着灯笼里干燥的空气,或许还有一点蒸腾起的蜡油。 矮小的毛绒熊站在光滑的石板路上,蹦蹦跳跳,试图攀上头顶不远处的那盏宫灯——几分钟前,它的主人因为过于震惊,而不小心撒了手,让它毛茸茸的脚掌与大地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现在,它想凭借自己的努力重新站回熊生的巅峰。 但它实在是太矮了。 即便它努力把身子团成一个球,也始终弹不到足够的高度。 毛绒熊终于停止了蹦跳。 它抬起头,耳朵耷拉着,瞪着一双晶莹剔透的玻璃眼珠,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的主人,希望能够获得一点额外的帮助。 但很可惜。 它的两个主人——不论是矮个子的小女巫,还是黑长直的大女巫,都忽视了这只玩偶的诉求。她们现在的注意力都不在它的身上。 女巫们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 “所以说,你只是在帮我表姐看管这捧花……然后恰好在还花的时候,被我看见了?”李萌斜着眼,目光非常警惕,仿佛在提防一个hentai,用一种充满怀疑的语气总结着郑清的解释。 年轻的公费生连连点头,差点把脖子晃断。 “我对此持保留意见。”小女巫捏着下巴,做着深思熟虑的模样,一本正经的说道:“毕竟你曾经是个骗子……” 郑清顿时为之气结。 所以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唯小女子难养至极也——很久之前的一个小误会,她能记一辈子! 蒋玉嘴角微微翘了翘。 但随着李萌的下一句话,她的表情也僵硬了。 “……我要给家里写封信,就给祖奶奶写。”李萌小拳头砸在手心,眼睛瞪的溜圆,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我要告诉她这件事……她是过来人,肯定知道你是不是说了瞎话!” “萌萌!”蒋大班长眯着眼,素手搭在小女巫的肩膀,威胁的碰了碰她的耳朵。 李萌缩了缩脖子,最终噘着嘴,随手捞起那只围着她的腿转圈的毛绒熊,开始蹂躏它那毛茸茸的耳朵。 “你们男生都那么喜欢参加猎赛吗?”蒋玉转头看向郑清,咬了咬嘴唇,突然问道:“你怎么没去找伊莲娜当你的猎队经理?” “伊莲娜?她说自己已经答应加入另外一支猎队了。”郑清老老实实把自己先去找吉普赛女巫然后被拒绝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还觉得很沮丧,语气一直显得非常失望。 只能说,不作就不会死。 最终冥冥中的第六感拯救了在作死途中越跑越远的年轻公费生。 郑清似乎感到空气中突然多了几分凉意,忍不住裹紧身上的袍子,从灰布袋里摸出一张‘防风符’,插进女巫抱着的花捧中,笑道:“才刚刚出了夏天,就这么凉……冬天怕是要把鼻子冻掉了。” 防风符嗤嗤的冒出一缕青烟,一层无色的结界轻轻扩展开,将抱花的女巫拢了进去。 “我也要!我也要!”李萌嚷嚷着,在旁边用力跺着她那双红色的小皮鞋。 “别闹……你抱你的毛绒熊就行。”郑清有点心疼自己的符纸,一巴掌打掉毛绒熊伸出了的爪子,安慰道:“这头熊看上去就很暖和。” “你才是熊!你们全家都是熊!!”毛绒熊瞪着那双玻璃珠子,怒气冲冲。 这段小插曲为郑清挽回了一点分数。 当他重新抬头,看向蒋玉的时候,女巫只是抿抿嘴,非常抱歉的说道:“不好意思,最近比较忙……不一定有时间处理猎队的事情。” 这是委婉的拒绝了。 这一点,郑清还是听得出来的。 于是,他再一次傻眼了——原本他以为这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毕竟蒋玉给他的印象一直是非常乐于助人的。 “咳咳!”李萌站在蒋玉身边,清了清嗓子,一副‘你快来邀请我’的表情。 郑清打量了一下她洋娃娃般的模样,娇小的身材,还有她怀里那只毛绒熊,最终干笑两声,装着没有看见的样子,打了个哈哈,落荒而逃。 …… …… “真没有眼力价!”李萌瞪着年轻公费生远去的身影,愤愤不平。 “确实。”蒋玉难得赞同一次自家表妹的观点。 “嗷!”毛熊挂在李萌的脖子上,嚎了一嗓子,声援两位主人的观点。 “你刚刚的意思……是打算参加校猎会吗?”蒋玉似乎终于想起什么,低下头,瞅了一眼李萌。 小女巫眼中立刻闪过一丝慌乱。 “哪有的事情……哈哈,”她干笑两声,用力拍着毛熊的脑袋,飞快的解释道:“我只是怪他没有注意到表姐你最近那么忙,还来打扰你……” 毛绒熊可怜巴巴的举起爪子,抱着脑袋,忍受着小魔女的残暴,竭力不让自己的玻璃眼珠从脑袋上掉下去。 蒋玉没有被她的小动作转移注意力。 她蹲下身子,紧紧盯着小女巫,警告道:“不许参加校猎会……任何形式都不允许。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会死人的……如果你不听话,那我只好向学校提出申请,把你送回家去了。” 李萌嘴巴高高撅起,翻着大大的白眼,有气无力的答应着。 然后她想起另外一件事。 “变形术也是很危险的魔法,你为什么要尝试呢?!”她有些不服气,小声哼哼道:“还有,我刚才明明看见你们俩拉手了……我要给家里写信!” “你,说,什,么?”蒋玉微笑着,一巴掌按在小女巫的脑袋上,开始揉她的头发。 “哎呀呀……不要弄乱我的头发!”李萌立刻屈服讨饶。 …… …… 离开两位女巫之后,郑清又去图书馆转了一圈。 他去找刘菲菲。 她是最后一位猎队经理人选,也是可能性最小的一位。 作为九有学院今年的首席生,刘菲菲在学习上的表现毋庸置疑。但她却极少参加社团或大家的日常活动,总是在图书馆里一个人默默的看书——当然,现在应该是两个人,尼古拉斯总是陪着她一起看书。 不出意料,刘菲菲也委婉的拒绝了郑清的提议。 年轻的公费生发现,在尼古拉斯面前提这件事实在是一个败笔。这位曾经的引导员不仅没有帮郑清说话,反而努力劝阻刘菲菲远离‘猎妖那种野蛮而危险’的活动。 当郑清带着这个糟糕的消息回到宿舍后,萧笑带给他另外一个糟糕的消息。 “裁决猎队给你飞了一只纸鹤,猎队集训时间推迟到周末了。”博士从抽屉里摸出一只纸鹤,丢给刚刚进门的公费生。 “为什么?!”郑清抓了抓头发,感到一阵疲惫。 “据说是因为校猎会的猎场还没有清理完毕……组委会安排学校排名之内的猎队‘分片包干’,务必要在周四之前肃清猎场内的隐患。” 郑清叹口气,拆开手中那只皱皱巴巴的纸鹤,抱怨道:“真是没一件顺心的事情……话说,你们下次不要这么粗暴的对待这些小纸鹤好不啦,它们也很辛苦的。” “这件事你要跟那只肥猫去谈。”迪伦的脑袋忽然从他那口大棺材里冒出来,把郑清吓了一跳。 吸血狼人先生慢吞吞的解释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只肥猫喜欢折腾这些小纸鹤了……每只想飞进咱们宿舍的纸鹤都要被它蹂躏半天。” 第九十九章 嗨,达令 十月十七日。 星期四。 农历九月十九。 宜,祭祀、捕捉、出行、立卷 忌,嫁娶、入殓、造屋 下午时分。 天气状况良好,秋高气爽,万里无云,阳光灿烂,是一个适合户外活动的好日子。 对于实际控制着整座布吉岛气候环境的星象监来说,这并不算什么困难的事情——选择一个黄道吉日只需要注意老黄历上的某些禁忌,而不需要额外关注天气状况。 第一大学第二零零八届‘学院杯’校猎会开幕仪式将在九有学府的一号猎场内举行。 从上午下课后,九有学院学生会与社团联合会的工作人员就已经开始站在学府的各个角落,最后一遍检查各种魔法道具,同时最得体的礼仪迎接四面八方的来客。 “今天是庚寅日,恰好是刚日,确实适合田猎,”萧笑抱着他的笔记本从图书馆出来后,瞅着灿烂的天气,掐了掐指头,摇头晃脑:“我原以为第一大学不会在意这种细节呢。” 郑清知道萧笑说的是吉日的选择——这并不算什么高深的魔法知识,从小到大,郑清跟着家里那位老教授,接触过许多此类带有‘传统’色彩的知识。 譬如刚日。 古人以天干地支相配记日。以天干奇数为刚日,如甲、丙、戊、庚、壬;以天干偶数为柔日,如乙、丁、巳、辛、亥。简单来说,刚日宜外事,柔日宜内事。 田猎属于外事,因此选择庚寅日来举办开幕式,恰如其分。 “也许只是个巧合。”郑清耷拉着脑袋,跟在博士身后,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不管选什么日子,反正与我们没有关系……如果天上能掉下个猎队经理,我愿意在柔日,不,我愿意在刚柔之间的日子参加这见鬼的开幕式。” 萧笑闻言,也忍不住叹口气。 从周一到周四,已匆匆逝去三天多的时间了。学府内庆典的气氛越来越浓烈,但宥罪骑士团团长大人的心底却越来越哇凉。 因为他始终没能找到合适的猎队经理。 类似伊莲娜、蒋玉、刘菲菲之类实力强劲、形象俱佳的人选终究是凤毛麟角。除此之外,在九有学院的新生中,郑清几乎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选了——猎队经理毕竟属于一个封闭的小圈子,不是什么人都有身份加入的——而其他三所学院的新生,郑清又没有太多了解。 这就陷入一个近乎僵局的状况了。 之所以是‘近乎’,是因为‘终究天无绝人之路’。年轻的公费生还有最后两个不是选择的选择。 “大不了我找林果聊聊。”郑清绝望的抬起头,看着头顶树叶间漏下的斑驳阳光,觉得自己的心情与这片树荫一样,千疮百孔。 “林果估计不会太乐意……他更想上猎场。”萧笑扶了扶眼镜,转头看了一眼郑清,劝道:“实在没办法,你就给李萌送点小礼物……小孩子总是比较好哄的。而且,李萌去当你的猎队经理,就等于蒋玉去当你的猎队经理。” “呵呵。”郑清对于博士的机智报以几声冷笑:“我还没有堕落到算计小孩子的程度……” “说明你还不够绝望。”博士耸耸肩,不再言语。 “晚上的猎舞会,我再找蒋玉聊聊。”郑清最终下定决心。 猎妖,已经不仅仅是一种传承了,它已经属于巫师的核心文化了。 每一次猎妖,都是一次盛大的活动。正式猎妖之前、每次猎妖之后,都有各种衍生于猎妖的活动举行;相对激烈的猎妖而言,围绕这一运动衍生的一系列活动更受欢迎。包括围绕狩猎产生的猎舞会、猎食节等;以及基于狩猎发展出的猎乐会、猎画展等艺术盛宴。 比如今天校猎会开幕式之后,就有一场猎舞聚会。 说话间,两人挤开纷乱的人群,向一号猎场的方向走去。 距离校猎会开幕式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了,所以现在校园里的人潮涌动,几乎没有什么安静的地方。 目之所及,九有的红袍、星空的蓝袍、阿尔法的白袍、亚特拉斯的黄袍、以及校工们的灰袍、注册巫师们的黑袍、各种各样的袍子点缀其中,仿佛一个巨大的万花筒,令人眼花缭乱。 但一道倩影在这片‘万花筒’中却显得出淤泥而不染,分外醒目。 “雾草!”郑清念叨着一种常用草药的名字,用胳膊肘顶了顶旁边的萧大博士:“诶…抬头,不要看你的笔记本了……快抬头!” 萧笑原本低着头,正抓着一根毛笔在那本黑色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突然被郑清打断,显得有些恼火。 但这份火气在抬头之后,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司马先生好。”郑清非常礼貌的对迎面走来的一位女巫行礼,脸上简直笑出了一朵花。 对面的女巫有种吐血的感觉。 自从萧笑在课堂上大胆表白之后,司马杨云在新生中的名气一时无二。甚至其他学院的学生有时都会凑着天文08-1班的历史课,前来旁听,想要得到第一手的八卦。 司马家终究是巫师世家。 司马杨云也要遵循世家之中的规矩。所以从那节‘表白课’之后,她就格外注意自己的出行路线,大部分时间都躲在自己的研究室里,竭力避免与那些年轻的小崽子们碰到一起。 今天的校猎会开幕的日子,学府内来来往往的客人很多。司马杨云原本想着出来溜达溜达,晒晒太阳——这么多人,没理由就会遇见那几个小兔崽子吧。 但事实总是非常残酷的。 刚刚走出办公楼没多远,她就被两个年轻男巫当面撞上。 “啊!我想起来了……”郑清夸张的叫道:“博士你不是有个历史方面的问题想要请教司马先生吗?恰好她在这里……嗯,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去一号猎场给你占个位置。” 司马杨云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位梅林勋章的获得者,对于他浮夸的演技有一百个槽要吐。 但年轻的公费生仿佛一条滑溜的鱼儿一样,挤进人群,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她回过头。 萧笑正举起手,表情的僵硬的给她打招呼。 “嗨,达令……” 第一百章 哼哈 虽然在名义上,一号猎场隶属于九有学院管辖,但实际上这座猎场并不在学府之内。 只不过这座猎场的入口位于九有学府。 与通往百草园或者校工委办公楼的方法一样,从西华苑出发,沿着环府长廊找到四号凉亭,然后把学生卡交给看守亭子的无头骑士看一眼,就能进入一号猎场了——当然,非校外的客人们就需要出示各自的邀请函了。 郑清一直非常好奇那些没有脑袋的家伙是怎么看东西的。 也许像蝙蝠一样,靠身体散发的无形波动来分辨? 从无头骑士冰冷的手中接过自己的学生卡,年轻的公费生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跟着队伍慢悠悠的向亭子里挪动。 不得不承认,提前几个小时入场是一件非常明智的事情。 狭小的入口与庞大的观礼人群,在环府长廊与四号凉亭之间造成了严重的拥堵。以至于在漫长的等待中,许多人的脾气变得非常暴躁。 郑清已经看见三起蓝袍子与白袍子厮打,然后被维持秩序的无头骑士拖出长廊的场面了——那些星空学院的孩子真的是活力十足。 相比之下,黄袍的亚特拉斯学生们就显得安静了许多。只不过队伍中时不时有人铺开毯子,面朝某些方向做礼拜的行为,也让人有点困扰。 穿过凉亭后面幽深狭长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圆形竞技场出现在郑清眼前。 颇有几分古代罗马帝国科洛西姆角斗场的风韵,只不过与那座破碎的角斗场相比,这座被冠以‘第一猎场’的竞技场显得更宏大、更完整。 但终究还是有点小气。 年轻的公费生暗忖着,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座猎场。 纵横数百米,看座位估计可以容纳数万人。以一座足球场或者体育场的规格来看,的确是非常宽敞了。但如果按照《狩猎手册》《光荣的猎队之路》等专业书籍刊物里的描述来看,那些猎队动辄在猎场内厮杀数小时、转战数十、上百公里的范围来判断,这座猎场显然有些出人意料的狭小。 带着这些疑惑,顺着观众席间的过道,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子。 然后年轻的巫师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你怎么比我速度还快呢?!”郑清一脸震惊的看着萧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来路。 那条甬道的出口处,仍旧是密密麻麻的人影。 “你不会是从天上飞过来的吧……”年轻的公费生抬头看看天空,猜测着这种可能性。 “不要一脸蠢样的站在那里。”萧笑挪开腿,让郑清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然后慢吞吞的解释道:“我只不过抄了条近道而已……” “还有近道?”郑清瞪大眼睛:“学校竟然允许这种事情?!猎会的组委会没人管吗?万一有什么妖魔鬼怪从你的近道里混进了怎么办?!” “想象力很丰富……但愈发显得蠢了。”萧大博士一脸的不以为然:“学校的教授讲师们有专属的员工通道,我只不过跟着‘达令’进来的……如果有那只妖魔能从教授们的眼皮子底下混过去,我们还是趁早打包回家比较安稳……另外,如果你不跑那么快,也能跟着教授们抄近道,我刚刚看见不止一个学生凑在教授们身边混进来了。” “达令?!”郑清敏锐的察觉到萧笑的某些用词,险些没被这个称呼噎死。 他深吸几口气,才终于缓过神,冷笑两声:“你怎么不试着在司马先生面前用这个词?另外,我离开是为了给你创造环境……不知把握机会的蠢货,活该一辈子单身!” “谁说我没在她面前用那个称呼的?”博士优雅的咬着毛笔,翻开他的笔记本,含糊的说道:“另外,跟我相比……你这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选择的家伙,才更像是会注定孤老的一生吧。” 郑清目瞪口呆。 “血口喷人!无稽之谈!不知所谓!”年轻的公费生小声叨叨着,忽然质疑道:“既然这样,你干嘛不跟她多聊一会儿?!哈,一定是因为称呼不当,被人吊起来打了一顿吧……” 萧笑转过头,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年轻的公费生。 良久,他才轻声叹了一口气。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萧大博士扶了扶眼镜,文绉绉的念了句诗,然后摇摇头,点评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别人……然鹅,这些恶意恰好暴露了他们心底的龌龊。” 卧了个大槽! 郑清心底一万匹羊驼驼飞奔而过。 博士就是好,骂人都显得很有逻辑……才怪! “你这样讲话,容易挨揍啊,小伙子。”年轻的公费生掰着指头,任凭骨节脆响,发出某种威胁的声音。 萧笑斜着眼,瞅了他一下,鼻腔发出可疑的声音。 “你这种态度,在我们学校,活不过一节课!”郑清有点抓狂,忍不住嚷嚷道:“不要让我召唤‘哼哈二将’来揍你一顿……” “老板,要打谁?!”一个杀气腾腾声音打断了郑清的威胁。 伴随着这个声音,一阵显得更有威胁的骨节响声在年轻公费生身后响起,仿佛一小挂爆竹一样,噼里啪啦。 郑清嘴角抽了抽,僵硬的转过脖子,看向身后。 辛胖子抱着胳膊正与掰指头的张季信一起,仿佛两个门神一样杵在他身后。 “哼……”辛胖子鼻孔朝天,仿佛在用下巴看人。 “哈……”张季信一拳砸在手心,低吼一声,鼓了鼓胳膊上粗大的肌肉。 “老板说打谁,我们就揍他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张大长老一脸霸气的挥挥手。 “你俩就是哼哈二将?”萧笑扶了扶眼镜,一脸诧异:“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难道你又在折腾契约那档子事?” 说着,他转头看向年轻的公费生。 “我也不知道。”郑清诚恳的看着他,然后回头看了看两位门神,小声说道:“也许他俩磕了药……我刚才就是顺口一扯,完全没有什么深意……” 第一百零一章 运气也能透支 “嗑药是不可能嗑药的。”辛胖子连连摆手,否定了郑清的猜测:“猎月里肯定不会嗑药……猎委会那么严格,过一趟药检就像上了阿努比斯的天平,没事都会心底发慌,更不要提作弊了……我俩就吃了几颗酒心巧克力。” “还分了几瓶90年的琥珀光,”张季信红光满面,大马金刀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把勾过公费生的肩膀,哈哈笑道:“我办事你放心……身为主猎手,怎么会在赛前违规呢?我告诉你,这绝对不可能的……” 说话间,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 郑清嘴角抽了抽,一把将那张红脸推开。 “只有这些?”他看着两个精神亢奋的男巫,轻声问道。 “一颗,两颗,三颗……”张季信皱着眉,开始扳着指头数数。 也许他在数自己吃了几颗巧克力,也许只是单纯在数数。 “绝对不会太多!”辛胖子把他的胸脯拍的山响。 “不会超过两……不,肯定没有超过三斤!”张季信最终确定。 郑清深吸几口气,将自己某些暴躁的想法压了下去。 跟两个明显high起来的家伙,显然没有办法正常沟通。 倒是萧笑脸上露出几分好奇之色。 “有什么喜事吗?”萧笑手里慢慢撕扯着一根羽毛笔的羽毛,颇感兴趣的问道:“大中午喝的这么high……感觉跟平常不太一样呐。” “刚刚有个阿尔法的社团在外面摆了个展台……”辛胖子擦了擦鼻子,瓮声说道。 “面向第一大学全体新生。”张季信立刻补充道。 “……要求在五分钟之内配置一种合格的散剂,并亲自使用无异常。合格者奖励一本药剂师协会出版社发行的《草药全图鉴》。” “这简直就是为胖哥儿量身打造的擂台!”张季信用力拍着大腿,赞道。 辛胖子脸上露出几分傲然之色:“我用了一分钟,就把‘五石散’配好了!” “自然是胖哥儿赢了。” “评委额外送了我们几瓶90年的琥珀光,帮我散药用。” “还有酒心巧克力与烤肉。”辛胖子补充道:“但是一个人喝酒太孤单……” “我既然在场,自然是舍命陪君子了!” 两个人一唱一和,倒是很快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捋清了。 郑清无语的看着他们,最终只能提醒道:“你俩别一会儿在开幕式上睡着……” “平白无故也能出这种岔子。”回过头,郑清忧心忡忡的对萧笑说道:“总感觉最近诸事不顺……请的猎队指导有事缺席,请猎队经理没有一个答应的,就连变成猫都能惹出一堆麻烦。” “你变成猫惹麻烦了?”萧笑立刻打开他的笔记本。 “哈哈,怎么会!”察觉自己说漏嘴,郑清干笑两声,立刻转移话题:“我是说,也许我应该喝两斤福灵剂……提提神,压压惊。” 萧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最终没再追问,而是对公费生最后的想法做了一个简短的评价:“两斤福灵剂……如果你买完没有破产,那么喝下去以后这辈子也完蛋了。” 流浪吧里的福灵剂,明码标价,每毫升一颗金豆子。 如果一个成年巫师想要喝出效果,最起码要准备十枚玉币打底。 所以萧大博士关于‘破产’的说法并不夸张。 但郑清知道这件事重点并不在于花费上。 “我知道,我知道……”年轻的公费生连连摆手:“现代猎赛的药检非常严格,服用这种违禁药品可能会被终身禁赛……如果这种作弊行为导致某些严重后果,学校可能会做出劝退甚至开除的处罚。” “我说的并不是这个问题。”萧笑摇摇头:“我是说,喝两斤福灵剂……这是一种慢性自杀行为。” “慢性自杀?”郑清觉得这种说法很有趣。 “慢性自杀。”萧笑重复了一遍,同时解释道:“现代巫师理论中有一种假设……任何一个人的‘气运’——或者说福气、运气等等,你应该可以理解吧。” 郑清连连点头,示意他快点解释。 “在一段时间内,任何一个人的气运都是固定的……如果因为服用魔药,比如福灵剂,导致你这段时间气运高涨……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因为这些魔药实际透支的是你未来一段时间的运气。” “运气也能透支?” “通俗的解释,少量服用这类魔药,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事后修养一阵子,又是一条好汉。但如果一次性用药过猛,透支过多,那么未来会变的很糟糕。” “也就是说,如果我磕两斤福灵剂,未来二十年都会很倒霉?”郑清总觉道。 “也许不止二十年。”萧笑耸耸肩。 郑清咂咂嘴,然后想到刚刚提到的另外一件事:“说道违禁药物……我之前就注意到,最新一期的禁药名单里没有变形剂……意思是我们可以带着变形剂进猎场吗?” “没有禁止自然是可以的。”萧笑斜着眼,对公费生这种天真的想法嗤之以鼻:“但是……你忘了蒙代尔法则了么?谁会在猎场那么危险的地方变成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猫遇到危险可以爬树。”郑清小声反驳着,转头看向会场中央,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距离猎委会选定的开幕时间越来越近。 一号猎场内已经人山人海,座无虚席了。 放眼望去,仿佛有一位巨人用刷子在猎场中刷出了几道整齐的色块。 红色的九有学院阵营,蓝色的星空学院阵营,白色的阿尔法阵营,黄色的亚特拉斯阵营,以及黑色灰色夹杂的校外观赛者阵营。 就连主席台上,大部分受邀而来的贵宾们也已经纷纷落座。 郑清抓着长柄的黄铜望远镜,小心的打量着主席台上的客人们——事实上,在猎赛还没开始前,会场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在那里。 前排几个九有学院的男生就一脸兴奋的讨论着苏施君有没有来,坐在什么位置上。 年轻的公费生虽然对那位传说中的大美女也很感兴趣,但他更想知道第一大学的校长大人今天会不会出现。 从开学到现在,他只在开学典礼上匆匆瞥了一眼那位传说中的老人。 而且还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 第一百零二章 主席台上的客人们 天空非常的干净。 仅有的几片云彩也在星象监值班巫师的法术下聚在了一起,一会儿变成绵羊,一会儿变成兔子,再或者按某些商家出资高低把他们店铺的logo捏出来,挂在一望无际的湛蓝的天空,缓缓飘荡。 猎场上,数十支正式猎队的旗帜在微风中猎猎作响,四所学院以及第一大学的旗帜则在更高处迎风飘扬。 猎场中央宽阔的场地是属于猎队与妖魔们的,只不过现在这片区域被重重灰白色的雾气笼罩着,看不见猎队,也看不见妖魔,甚至连工作人员都看不到。 只有一团团翻滚的雾气,凝聚出各种形态的异兽,在其间徜徉着、厮打着。 猎场四周的看台则属于第一大学的学生以及校外的观赛者们。 木质的座椅鳞次栉比,座椅背面攀附着细小的藤条,藤条上,一朵朵盛开的喇叭花里正传出猎赛上的经典歌曲《去猎场》,演唱者是巫师世界的著名歌唱家百灵女巫,据说她是第一位活着掌握邙山灵魂音的巫师,因而她的歌曲总能让人身临其境,回味无穷。 只不过这位演唱家前段时间在加尔各答的演唱会遇到了意外情况,身体有恙,所以今天没有亲临现场,只是给校猎会组委会邮来一袋包含许多经典猎曲的喇叭花种子。 不得不承认,喇叭花里传出的歌声似乎真的能够触摸灵魂,让人沉醉。 但年轻的公费生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所以他努力屏蔽耳边动人的音乐,强行打起精神,打量着主席台上那些沉默的身影。 与周围普通观众的座椅相比,主席台的位子有些突出、也高了许多。巨大的红色帷帐将整个主席台包裹起来,帷帐上金银交错的细密符箓闪闪发亮,散发出七彩的光晕。 阳光下,郑清几乎觉得自己看到了一股股雄厚的能量在那幅帷帐间缓缓流淌。 能量一直是决定身份的要素,在任何时候都不例外。 神通广大、能量大的人物,自然会获得高高在上的位子;而更高的位置、更宽广的视野,在攫取能量的时候自然也会更加便捷——这两者一贯是相辅相成的。 对于巫师世界来说,第一大学是一个显而易见的力量核心。 所以她举办的‘学院杯’猎会自然而然便会吸引许多身份不同的巫师们前来观礼、赠送祝福。 这是对这个世界的尊重。 红色帷帐下,是五排黑色的桌椅,从下至上,数量渐多。 第一排只有三张高背椅,相应的名牌也清晰的标注了这几张椅子的主人:第一大学校长、巫师议会议长、以及月下议会议长。 只不过现在这三张椅子都是空荡荡的,一个大佬都没有上场。 第二排的椅子就矮了一些,但数量也多了许多。 从中线向左,属于第一大学两位副校长、四位学院院长、校工委的几位耆老、以及数位名誉院长所有;中线向右,则是第一大学的客人们:包括月下议会诸位上议员,巫师议会的委员,巫师联盟主要机构的代表,以及其他文明驻巫师联盟的大使。 这一排已经有数道身影落座。那位传说中巫师世界的第一美女苏施君应该也坐在这一排,只不过年轻的公费生反复扫视了数遍,连老姚的烟斗都换了两次烟丝,却始终没看到那个传说中的身影,最终只能悻悻的放弃了。 不过在扫视途中,郑清分辨出中线右侧其中一位客人应该是‘多臂族’驻巫师联盟的大使——毕竟它的胳膊比较多,容易判断。 虽然对这些怪模怪样的外星人很感兴趣,但血液里古老的桎梏还是将‘非礼勿视’之类的要求充分发挥出来。郑清只是稍微瞟了几眼那些笼罩在宽大袍子里,面目不清的外星人几眼,便努力挪开眼睛,继续向上看去。 第三排以及后面两排的椅子就更多了,但依旧以中线划分。左边属于第一大学四所学院的诸位副院长、以及一干资深教授、老校工们;右边仍旧是学校邀请的客人们,包括许多著名巫师家族的家长、族长,部分异文明的贵宾,甚至还包括了几支著名猎队的队长。 郑清不止一次的听见看台上有在校女巫们尖叫着,喊出那些明星猎手的名字。 就连神志有些脱线的张季信都大着舌头,与辛胖子讨论爬上主席台索要猎手签名的可能性。 “就你们这幅醉醺醺的模样,怕是刚刚碰到那些红色的帐子,就要被送进校医院躺上半个月了。”郑清警告的看向两名醉汉,强调道:“仅凭我浅薄的符箓学常识,就已经在那张帷帐上看到了三十多条震慑性的符文组合……虽然碰上去没有生命危险,但一点精神之苦肯定是不会少的。” “三十多条吗?”旁边萧笑咬着毛笔咕哝道:“我才只看到十一条……” 郑清嘴角微微翘起,脸上竭力表现出无所谓的表情,用愉快的声音继续警告道:“尤其是你……张大长老……你是我们猎队的主猎手,如果你进了医院,为了稳妥起见,我们肯定会更换其他人担任这个职务的……比如胖子就不错。” 辛胖子闻言,喜上眉梢,立刻握着拳锤了锤胸口。 “没问题!”他嚎叫着:“区区主猎手,红脸儿当得,我也能当得……你不是想要金星队队长的签名吗?快去,我替你看着座位!” 后面一句话他是对张季信说的。 张季信一巴掌就糊在了胖子脑袋上。 “这么急把我往主席台赶……是想我死了继承我主猎手的名号吗?!告诉你,不可能的!我做鬼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按照1857年的《巫师联盟猎队管理办法(第三次修订版)》第一百二十九条规定,禁止任何鬼怪类生物担任猎队猎手——幽灵族除外。” 旁边萧大博士默默的翻开他的笔记本,递到张季信面前,提醒道:“所以一定要记住,如果你死了,一定不要变成鬼怪……当个缚地灵就可以了。” 红脸男巫抽了抽鼻子,眯着眼仔细看了半天,最终一头栽到辛胖子怀里,鼾声如雷。 第一百零三章 失落的鲲鹏 灰白色的小鱼轻快的穿梭在迷雾之中。 这些雾气凝聚出的小生命身体细长,动作敏捷,三五成群互相追逐着,撕咬着。须臾之间,成千上万条小鱼儿便消失在了同伴们的肚子里。 吞噬掉同伴的小鱼身子变粗了一些,面目也更清晰了。圆目阔嘴,背生气腔,活脱脱一条条小鲸鱼的模样。 这些小鲸鱼依旧互相撕咬着,吞噬着,在这片迷雾笼罩的世界中不断成长,壮大。 直到最后。 唯一幸存的小鱼已经变成了庞然大物。 当它在迷雾海的一侧甩一甩尾巴,大海另一侧便会掀起滔天巨浪;它张开嘴用力吸气,整个世界的雾气都稀疏了许多。 “雾气下面有东西!”郑清用力抓着黄铜望远镜,几乎快要把眼珠子塞进去了。 在等待主席团上诸位大佬巫师们到来之前,年轻的公费生百无聊赖中便开始认真观看笼罩在猎场上空那团迷雾里的故事。 非常老套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故事。 唯一令人欲罢不能的,是那些在撕咬中不断进化的小鱼是那么的活灵活现,仿佛一条条真正的生灵一样。 郑清不止一次看见刚刚刚刚破开胞膜的鱼苗被指头大小的猎手吞进肚子里;看到被咬掉尾巴的小鱼在雾气中翻滚着,努力捕食更加弱小的同类。白色的雾气不断从它们的伤口处流散,又不断通过它们的撕咬积累。 这条进化的道路太残酷了,以至于年轻的公费生都没敢去询问博士,这些迷雾间的生灵到底是真,还是假。 直到那最后一条大鱼一口吞掉了大部分雾气。 “雾气下面有东西!”郑清紧紧盯着雾气淡薄的地方,睁大眼睛,试图看清迷雾笼罩下的景象。 他的喊叫声引起许多人的共鸣。 “我怎么看下面是一片大沙漠呢?”段肖剑转动手中的望远镜,显得有些惊讶:“难道今年猎赛的主题是‘沙漠猎杀’……嚯,好大的风暴!” “哪里来的风暴!是虫子!好多虫子!”李萌打断他的话,尖叫道:“太恶心了……全都是虫子……表姐我们回去吧,看了这个晚上会做噩梦的!” “哪里有虫子?”蒋玉安抚着小女巫,声音显得有些困惑:“我看到的是一片茫茫大海……也许是大湖?水面有站在枯木上的白鹭。” 郑清刚刚打算开口分享一下自己看到的景象,听到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心底顿时有点打鼓,忍不住重新把转动望远镜,重新打量起来。 他看到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 有绵软的地毯草、粗硬的牛筋草、高大的蓬蒿、张满小白花的满天星、盛开的风信子等等,如果草丛间再有一颗柳树,一个小憩的牧童,一头觅食的大黄牛,那真真是一张极富诗意的画面了。 还没等他看清楚,那条大鱼背上的气腔轰然打开,仿佛火山喷发一样,滚滚雾气汹涌而出,眨眼间便重新淹没了猎场中央。 郑清眨眨眼,终于忍不住心底的好奇,转头看向萧笑。 “下面是什么?你看清了吗?” 萧笑犹豫了一下,罕见的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郑清并没有挖苦他。 他忽然想起之前纠结的一个问题。 “这个猎场是不是有点小?”年轻的公费生张开手臂,比划着,问道:“如果用来踢一场足球赛,那肯定绰绰有余了……但是猎妖?” 说着,他连连摇头。 “我挂上甲马,在这片场子里跑十圈,怕是连一分钟都用不了。”郑清最终想到了一个恰当的例子,忍不住吐槽道:“我看许多猎妖比赛的实录里,那些猎队动辄奔袭数十里、辗转十多天……他们难道都在这么小的猎场里上演‘困兽之斗’吗?” “应该不会。”萧笑否定着,但显得也有些困惑,最终只是说道:“再等等吧……过一会儿我们就知道了。” 说话间,猎场四周的旗帜忽然鼓动起来,一股突兀的大风落在了迷雾中央。 雾海中的大鱼仿佛吃了兴奋剂一样,疯狂的拍打着尾鳍,搅起滔天雾气,乘着风势,扶摇而上。 “鲲……鲲鹏??”郑清看着那条在半空中不断蜕变的身影,结结巴巴的喊道。 不止他一个人失态。 猎场四面八方的看台上,处处响起震惊的尖叫声。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九万里……” “绝云气,负青天……” 年轻的巫师们在短暂惊愕之后,似乎被那条挣扎出迷雾的‘鲲’所振奋,竟不由自主的颂起庄子的《逍遥游》来。 但一文未毕,便戛然而止。 那条挣脱雾海的大鱼还没有飞多高,便有一条粗大的虬龙从浓雾深处猛然扑出,将快要蜕变成大鹏的鸟鱼一口吞了下去。 迷雾翻滚着,渐渐平息了许多。 猎场上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这幅场景,错愕无语。 “失望。”旁边李萌用一个词语概括了自己的心情。 “来了!”萧笑忽然拽了一下郑清的袖子。 虽然没有说明,但郑清立刻领会了博士的未竟之意。 他转头看向主席台。 红色的帷幕下,第一排三张高背椅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三个披着黑色袍子的身影。 “左边是月下议会的议长,右边是巫师议会的议长……校长坐在中间。”萧笑手里也抓着一根黄铜望远镜,语速飞快的小声介绍着。 郑清努力转着手中的望远镜,但不论他怎么调整焦距,视线中那三道黑色的身影始终如迷雾一样,朦朦胧胧。 给人一种他们身在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还是看不清。”年轻的公费生最终沮丧的丢下手中的望远镜,语气有些愤愤不平:“流浪吧那个坑人的小贩……回头我就去投诉他!” 萧笑摇摇头,他知道郑清在恼火什么。 “如果这么轻易就被你看清容貌,那他就不是第一大学的校长了。”博士一边举着望远镜,仔细打量着主席台,一边喃喃着。 郑清叹口气,没有争辩,而是重新举起了手中的望远镜。 第一百零四章 猎辞 第一排三位巫师的落座,昭示着校猎会开幕式正式开启。 蓝天上那团变幻的白云,随着一阵轻风,眨眼间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猎场中央,原本翻滚、激荡着的雾气也渐渐平静下来,不论是那条蛰伏的虬龙,亦或是那些重新孵化出的小鱼,都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浓雾深处,不见了踪影。 四周观众席间虽然还偶有低语声,但也很快被场间逐渐庄重的气氛所感染,慢慢沉寂下来。 只有猎场尽头那数十根立柱上迎风招展的旗帜,还在猎猎作响。 九有学院是今年校猎会的承办学院。 所以,作为学院的院长,姚教授自然承担起了主持开幕式的重任。 “老姚今天穿的袍子也太鲜艳了吧。”郑清咕哝着,把手中的望远镜旋的更远了一些。 镜头里,是一张蜡黄色的、表情严肃的面孔。 老姚今天并没有穿平日里那套黑色的长袍,而是披了一件宽大、华丽的大红色礼袍。袍面上布满了金银丝线勾出的符箓;领口、袖口处还有一些闪亮的玉石扣饰;袍角则用黑色的线条收敛出镶边,给人一种华丽但不浮躁、显眼却又庄重的感觉。 “那是九有学院院长的法袍,”萧笑细小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如果你在图书馆里翻看一下学校历届大醮,就能认出来这套衣服……” “大醮?”郑清抓着手里的黄铜望远镜,心底感到有几分荒谬。 醮,就是祭礼。 大醮,顾名思义,就是很盛大的祭礼仪式。 这原本是道士们祈福庆贺的科仪术语,却在一所巫师大学里被巫师们在‘学校运动会’上郑重其事的使用,总给人一种魔幻的感觉。 不论年轻的公费生心底如何吐槽,主席台上的仪式始终在中规中矩的进行着。 只不过,这里终究是一所巫师大学。 姚教授也没有像道士们一样建坛祭祀、诵经拜忏,也没有踏罡步斗、掐诀念咒。 他在一口金黄色的小铜盆里净了手,用白色的毛巾擦干净,然后掂了三炷香,迎空拜了三拜。 那三根细长的线香仿佛被丢进烈火中一样,在他三拜之后便烧成了一蓬细灰。 教授没有收拢那些细灰。 而是任凭它们随风飘逝,消散在偌大的猎场中。 “他拜的谁?”郑清挑起眉毛,转头看向萧笑:“我从来不知道巫师还需要烧香祭拜……” “你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而且它们都不是那么有道理的。”博士把他的望远镜架起来,一手抱着笔记本,飞快的做着记录,一边把一个眼睛凑到望远镜上,仔细观察主席台上的动静,同时还能分心跟郑清聊天。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大为钦佩。 “所以,他到底在拜什么?”郑清锲而不舍的追问着。 “也许是天地,也许是自然,也许只是历史……很多人都讨论过这个问题,但官方一直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如果你当了九有学院的院长,可以把其中的道理讲给我。”萧笑耸耸肩,含糊的回答着,同时他的手下运笔如飞,一刻也没有停。 郑清失望的转过头,重新把眼珠子塞进望远镜里。 礼台上。 姚教授的手中不知何时捧起了一本厚重的法书。 木质的封皮、厚重的书页,嵌刻在书脊与封面上的五色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即便隔了老远,郑清也能清晰的看到那本法书在翻动间翻腾出的七色毫光。 “雾草……”郑清喃喃着,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目不转睛的盯着捧书人。 教授左手捧着法书,站在礼台上。 表情严肃,神态端庄。 那双神气的小眼睛目光灼灼,环顾四方,轻而易举的吸引了猎场上所有人的注意力。 然后他轻轻抬起右手,在法书上空虚虚的按了按。 郑清忽然觉得心肺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的压制,缩成了一团,让他有种窒息的感觉。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感受。 随着姚教授抬手虚按的动作,整片猎场顿时笼罩在一股气机之下,原本还有些许躁动的气氛彻底沉寂下来。 旁边靠在椅子上打鼾的辛胖子与张季信,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一个激灵坐起身,睁着迷糊的眼神,茫然四顾。 不远处,神觉灵敏的李萌更是已经把脑袋藏在了蒋玉的怀里,战栗不已。 姚教授翻开了法书的第一页。 “猎辞!” 温和的声音在猎场上空回荡。 声音不大,也没有通过喇叭花传递,却轻而易举让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郑清虽然没有听过这两个字,但在那响彻全场的回荡声中,他轻松理解了这两个字的含义,以及意义——这是猎会前的祝祷与祭歌。 猎场中央原本浓厚的雾气仿佛一瞬间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开始疯狂的翻滚、动荡。忽而聚在一起,忽而又重新扩散开来,就像抽风一样。 年轻的公费生并没有在意这些‘活物’一样的雾气抽风时的表现。 他的注意力已经不由自主的被雾气下的景象所吸引。 就像不久前那只化鹏前的鲲鱼搅乱了浓雾里的秩序一样,此番雾气动荡间,原本隐藏在雾气下面的画面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望无际的大沙漠,狂飙的风暴; 一望无垠的大湖,还有飘荡在湖面腐烂的木头; 成群结队的昆虫,遮天蔽日,密密麻麻; 还有一片青葱的草地,百花盛开,万木争春。 各种矛盾的画面仿佛走马灯一样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前一秒还是漫天黄沙、荒芜的戈壁;下一刻就是青葱的草坪、茂盛的林地;再一转眼,就变成了一望无际的沼泽水乡。 年轻的公费生紧紧攥着望远镜,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看着雾气下的景象。 如果不是周围那些震惊的声音、那些倒抽冷气的声音,他简直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片蜃景。 “注意点……感觉你快把眼珠子戳破了。”萧笑拽了拽郑清的望远镜,好意的提醒道。 “这……是真的?!”郑清艰难的转开视线,声音有些嘶哑。 “真真假假,很快你就知道了。”萧笑指了指主席台:“老姚的猎辞还没念呢……不要错过重头戏。” 郑清立刻把望远镜重新转向教授。 很快,他就发现这个举动是完全不必要的。 姚教授按着那本法书,清晰的声音在每个人耳边回响: “土反其宅!” “水归其壑!” “昆虫毋作!” “草木归其泽!” 狂风顿起,从四面八方扑了下来,撕扯着那片浓厚的雾气。 迷雾翻卷着,四下散开,露出了一片遥远、渺小,却又异常浩大的世界。 本篇‘猎辞’借用的是《礼记》里的‘蜡(腊)辞’……平时我化用都不解释的,但是今天这个,蛐蛐在下非常不要脸的照抄,还给改了个名字←_←所以备注一下,免得被嘲讽…… 第一百零五章 那是一片小世界 风沙停止了肆虐。 五色的泥土从细微开始积聚,片刻之间便崛起一座座雄伟的高山,一片片丰美的草地,一座座坚固的堤坝。 泛滥的河水从两岸消退,重新汇入宽阔的河道中,在堤坝的护持下,安静的向远方流去。 成群结队的虫子似乎收到了什么指示,开始如同蛊虫般撕斗。留下一地残肢断翅后,幸存的几只虫子悄无声息的钻进了大地深处。 在这样的恩泽下,枯死的树木重新抽发了新芽,蛰伏的种子开启新一次轮回。 这个世界重新焕发起了生机。 正如姚教授在‘猎辞’中所祝祷的那样。 学府。 猎会开幕式现场。 猎场中的雾气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无序的翻滚,在咒语的回荡声中慢慢汇聚,构建出一个巨大的、云雾缭绕的漩涡。 漩涡的中心有些狭长,仿佛一个巨人的眼睛。 而坐在观众席上的诸人,透过这个巨大的‘眼睛’,清晰的看到了那片遥远、但是渺小的世界。 郑清感觉自己变成了高坐云端,俯瞰大地的神灵。 猎场中的气氛在凝固了片刻之后,重新开始喧哗起来——大家甚至忽视了来自开幕式主持者周身散发的低气压,每个人都在争先恐后的诉说着自己的见闻。 “大手笔啊!”萧笑震惊的站起身来,扶了扶歪掉的眼睛,连声赞叹着:“大手笔……真是好大手笔啊!” “这才符合第一大学的身份。”不远处,几个男巫兴奋的指手画脚,就差越过护栏,跳进猎场,在那个巨大的雾气漩涡旁合影留念了。 “哈……其他文明的那些大使,脸色都变了。” “就是,就是……尤其是那位舌手族的大使,舌头耷拉下来半天都没缩回去……” 看台上喧嚣声渐渐响起,四周响起接连不断的赞叹与惊诧。主席台后几排的部分贵宾们甚至失礼的摘掉头罩,露出奇奇怪怪的面容。 就连原本绕着主席台,满猎场取景拍照的摄影师,都因为激动而把手中的相机摔在了地上。 这种激动也是可以理解的。 一片云雾缭绕间,一个似虚似幻的世界恍若画卷般缓缓摊开。 在这艳阳之下,在这真实的世界中,每个人都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影子。 “额滴个神呐!……”张季信睁着铜铃大的眼珠子,呆呆看着雾气下的世界,嘴里喃喃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我一定是昨天在药园里拔的雾草太多了……现在出现了幻觉……”辛胖子揉了揉他惺忪的眼睛,语气也有些飘忽:“雾草……” “表姐!!那是世界!!那是一个真正的小世界!!”李萌抓着蒋玉的胳膊,像一个树袋熊一样吊着,挣扎着,激动的声音都在颤抖。 蒋玉没有说话,而是摒着呼吸,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雾气深处。 “梅林在上!”尼古拉斯攥紧刘菲菲的手,嘴唇哆嗦着。 “梅林在上。”刘菲菲心不在焉的小声应和着,不时瞟一眼旁边的男巫,双颊绯红。 郑清听着耳边乱糟糟的惊呼与讨论,觉得有点奇怪。 “不就是一个小世界吗?”他转过头,诧异的看向萧笑:“我以为这所学校的人会显得比较……比较……嗯,会显得比较淡定呢。” 年轻的公费生琢磨了半天,才选出一个比较恰当的词。 “不就是一个小世界……”萧笑重复着郑清的用词,语气显得有些无奈:“果然,先贤的智慧总是那么超然——‘无知者无畏’,只有一无所知,才不会觉得害怕。” 郑清顿时像只炸毛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好好说话!”他瞪着博士,一脸不善:“我告诉你,你这样真的容易挨揍啊……说谁一无所知呢!” 萧笑虚着眼,瞥了他一下。 “一个小世界,并不是你印象中把一间屋子用空间魔法拓展开来就能造就的。”萧笑竖起一根指头,晃了晃:“一根指头可以代表一,十根指头可以代表十……那一百呢?难道你能找出一百根指头来数数吗?” 郑清挑了挑眉毛。 多臂族的家伙应该能凑够一百根指头,年轻的公费生想起流浪吧里的那位酒保,忍不住在心底嘀咕着。 当然,这属于抬杠——他自然不会在博士面前说这种话。 “……任何事物的变化与发展,都是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巫师能力的桎梏决定了我们不可能把空间无限的延展与叠加……而且这种魔法变化出的空间缺失许多真实空间必备的特质,因此巫师们也将这类空间称为‘虚化空间’……而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维持一个并不稳定的‘虚化’空间,不是一个理智巫师会做的事情。” “听你的意思,有失去理智的巫师?”郑清习惯性的跑偏了话题。 “很多。”萧笑握了握拳头,又伸出一根指头:“比如那位镇压一部《山海经》异兽的秦皇,据说他的陵墓就是一座虚化空间……” “那么厉害的巫师都会死吗?他是怎么死的……好了,我闭嘴。”郑清看着眼角绽起青筋的博士,乖觉的扯了扯嘴巴上的拉链。 “如果你真的对秦皇感兴趣,那就早点毕业,去新世界找‘仙秦’的人打听……如果你没被他们当场打死,也许能知道点什么。”萧笑非常添堵的又给年轻公费生丢出了一点骨头。 郑清顿觉心底像被猫爪一样,冒出了无数个问号。 萧笑提到的一些名词在书山馆的普通借阅区并不能查到相关消息——这就意味着除非真入学一年就毕业,否则短时间内,年轻的公费生很难知道更多了。 但萧笑没有留给他更多幻想的空间。 “总而言之,一个真正的小世界,是一个可以诞生生命,可以容纳生命生存,可以自给自足,自我成长的世界……我们眼前恰好有这么一个例子。” “小世界?”郑清重复着这个名词。 “是的,小世界。”萧笑翻出自己的笔记本,舔了舔手中的毛笔,颤抖着声音,笔下飞快的记录着: “一个依附于我们的真实,诞生的一个真实。” “它意味着一段传说、一个奇迹……当然,也意味着一座真正的猎场!” “这是非常稀罕,非常稀罕的……东西。” “看它之前那副破败的模样,似乎是学校刚刚捕获不久的……都没来得及打扫。今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启,说实话,我觉得学校很有想法啊……”萧笑说着,声音愈来愈小,渐低至不可闻。 郑清竖起耳朵,却没有捕获更多的消息。 眼看博士已经陷入深思,没有谈话的兴致了,年轻的公费生只好转动手中的望远镜,把镜头重新转回老姚身上。 恰好此刻猎场间的气氛重新回归庄重。 镜头中,姚教授手下那本厚重的法书,刚刚被他翻过一页。 “猎歌!” 教授清亮的声音重新在猎场上空回荡: “断竹,续竹,飞土,逐肉!” 第一百零六章 猎歌 “断竹,续竹,飞土,逐肉!” 姚教授吟唱‘猎歌’的声音在猎场上空回荡着。 这仿佛是一道咒语。 悠扬的号角声从迷雾中隐约传来,沧桑的曲调令每个人的脊背发凉。 场上的观众都不由自主的站起身。 每个人的眼中都有些迷茫,但渐渐的,大家似乎都明白了什么。然后慢慢的,和着那个小世界里传出的号角声,轻声吟唱起来: “吉日维戊,既伯既祷。田车既好,四牡孔阜……” “吉日庚午,既差我马。兽之所同,猎之所向……” “既张我弓,既挟我矢。” “发彼小豝,殪此大兕!” “以御宾客,且以酌醴!” “以御宾客,且以酌醴!!” “以御宾客,且以酌醴!!!” 一遍又一遍,场上众人的声音越来越高昂,越来越虔诚、越来越入神。 有神则灵。 伴随着众人的祝祷,猎场中央那道雾气组成的漩涡越来越凝实,越来越清晰,渐渐的,竟然有了固化的倾向。 仿佛化作了一个巨大的岩石雕琢的塑像。 而透过中央的‘漩涡之眼’,小世界里的景色也愈来愈鲜活。 那是一片辽阔而又宽广的大地。 北方是连绵起伏的山峦。从丘陵至小山,再到高耸如云的险峰,重重叠叠,影影绰绰,在雾气的遮掩下愈发体现出几分瑰丽之色。山脚下的草甸、山坡上的灌木、山巅间皑皑的积雪,种种景象应有尽有。 南方是赤红色的荒原。粗大的砂砾凌乱的铺洒在大地上,暗红色的玄武岩随意的堆叠在一起,构筑起千奇百怪的造型,有的像塔、有的像墓、还有的在风吹水蚀中化作狰狞的怪兽。 在南方与北方之间,是一片辽阔的草原。 还有一道宽广平静的大河纵横南北,从雪山之巅汇聚而出,在草原之间九曲回环,最后没入南方赤红色的荒原,消失在一片深邃的、看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在观察这个小世界的时候,郑清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当他透过‘漩涡之眼’,盯着那片世界的某一个地方看十秒钟以上,那处世界映入眼帘的景色便会不断放大——仿佛一个自动调整焦距的高倍望远镜——直到眨三下眼睛,这个过程才会停止。 “太有趣了!”郑清丢开自己的望远镜,轮流闭着左右眼,兴致勃勃的尝试解锁其他效果。 比如单纯睁开左眼,可以看到那片世界的气运图像——白色的影像代表健康的动物,灰色的影像代表受伤的动物,白色泛红意味着处于猎杀中,灰色迅速变成黑色代表命运的终结,等等。 “你可以试着睁开两只眼,一直盯着某处景色,一动不动……坚持一分钟。”段肖剑勾着郑清的肩膀,一本正经的建议道。 郑清琢磨,反正只是看一看,也没有什么恶作剧的风险,便点点头答应了。 片刻之后,年轻的公费生大叫一声,闭着眼向前栽去。 段肖剑似乎早有准备,哈哈笑着,一把拉住他的衣领,没有让郑清啪到地上。 “魔法也要讲基本规则的。”萧笑冷眼看了半天,直到年轻的公费生稍稍清醒一点,他才慢悠悠的解释道:“……我们通过‘世界之眼’旁观的时候,视线会受到重力加速度的影响……所以说,如果你长时间盯着某处一动不动,会有一种从天而降,自由落体的感觉。” “这是错觉,习惯了就好。”段肖剑拍着郑清的肩膀安慰道。 年轻的公费生脸色煞白,半天才把略微混乱的感官调整过来。 “那猎赛还怎么看?”他缓过神,第一时间质疑道:“如果某个地方正在狩猎……难道我们还要不断转移视线吗?这岂不会错过许多精彩的画面?” “你可以轻微晃动眼球,也可以偶尔眨一下眼睛。”段肖剑唯恐郑清稍后找他麻烦,忙不迭的介绍经验:“唐顿说还有一个好办法,就是带一副平面镜……” 听到这个名字,郑清下意识的四处环顾。 “唐顿呢?”他看了一眼段肖剑:“我就说今天有点怪怪的……没有他在队伍里唠唠叨叨整顿纪律,真是不太习惯哈……” “唐顿被猎委会邀请,担任今年解说员的副手去了。”萧笑在旁边幽幽的说道:“你好歹还是个公费生,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郑清干笑两声,立刻转头,重新看向漩涡之眼。 习惯了动态的视野之后,那片小世界更深层的美景渐渐被发掘了出来。 天上,饥饿的秃鹫成群结队的盘旋着,窥视着;聒噪的鸦群仿佛一片片乌云,不时从低空掠过;还有矫健的雄鹰,瞄准低矮草窠里那些飞奔的小兽们,扑击而下,满载而归。 地上,高大的牧草间,牛羚、蹬羚、野马等食草动物成群结队觅食饮水;在它们四周,伏低身子的狮群在缓慢移动,睁大眼睛的猎豹在磨牙吮爪;小兽在母兽无微不至的照看,在大河的浅水区嬉戏玩耍,狰狞的鳄鱼们恍若枯木,顺水漂移,不时眨动一下眼睛,露出几丝凶残的目光。 还有盘绕在山腰的巨蛇,吐着信子,冰冷的注视啃食嫩草的野羊。 还有藏身石缝里的火红色蚂蚁,晃动着触角,站在荒芜的大地上,守候着猎物的降临。 整个世界杀机四伏,到处都是猎杀与反猎杀的镜头。 只不过这些景象在郑清看来,似乎总缺少点什么。 “妖魔呢?”年轻的公费生捅了捅旁边的博士,语气中透露出几分惊讶:“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下面那些动物应该就是一些普通野兽吧。” 不论是凶残的狮子、豺狼、猎豹、鳄鱼,亦或是坏脾气的山羊、蹬羚、野牛,又或者性格较为温和的大象,都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而不是妖魔们血红色的眼睛。 即便不看眼睛,郑清也没有从那些野生动物的身上感受到野妖特有的凶戾气息。 “猎队还没有登场……还没到放出猎物的时候。”萧笑简短的解释道。 “那猎队什么时候上场!”郑清叹口气,抬头看了看下坠的日头,有些心焦。 “不要出声……”萧笑忽然抬起手,制止道。 郑清皱起眉。 他也隐约听到远处飘来一段熟悉的曲子。 “去猎场,去猎场……” 这是那首经典的猎曲《去猎场》,对于巫师们来说,就如同《喀秋莎》与俄罗斯人的关系一样。 四周观众席间的人们仿佛同一时间听到了那遥远、缥缈的歌声,许多人都跟着和声唱了起来。 年轻的公费生也忍不住跟着哼了出来:“去猎场,去猎场……” “猎队们要入场了。”萧笑深吸一口气,眯起眼,紧紧盯着一号猎场入口处的那座石门。 第一百零七章 去猎场 去猎场,去猎场, 披着斗篷挎着剑去猎场, 去猎场,去猎场, 骑着扫帚与飞毯去猎场。 乘着风去猎场, 那里有无尽的荒原与妖魔, 在参宿的闪烁下, 张开滴血的獠牙。 穿过彩虹去猎场, 背负着骄阳、明月与荣耀, 法书亮起七彩毫光, 是我们勇气的见证。 破开夜幕去猎场, 沉默的森林深处, 有一片宁静的空地, 巫师念出了他的咒语, 一道,两道,三道! 巫师念出了他的咒语: 断竹、续竹、飞土、逐肉! …… …… 断断续续的歌声顺着风儿从一号猎场的入口处传了出来。 即便隔着石门,声音有些微弱,但一号猎场观众席上的年轻巫师们仍旧能够体会到那些猎队昂扬的斗志与热血的信念。 祝祷完毕,开幕式最关键的仪式便结束了。 姚教授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众人的视线,将这片空旷的天空还给了场间迫不及待的年轻巫师们。 四周看台座椅背后挂着的喇叭花中适时传出了百灵女巫动听的歌声。 这点燃看台上压抑已久的气氛。 “去猎场,去猎场……” 每个人都跟着喇叭花里的歌声,嘶吼着,挥舞着拳头,发泄着心底激昂的情绪。 当第一支猎队的身影出现在猎场边缘的时候,四周看台上的气氛被推到了最高潮。 “去猎场,去猎场!!” 所有人都在齐声高唱《去猎场》。 看台上,九有学院学生们所在的位置已经彻底化成了一片燃烧的海洋。 一排排火红色的旗帜、一条条火红色的横幅、一束束燃烧的火焰,还有不时从人群中蹿上天的烟花,仿佛片刻之间,这片区域就彻底被九有学院的红色所淹没了。灿烂的烟花在看台上空汇聚成一个又一个火红色铜钱的模样——这是九有学院的标志。 开始郑清还担忧这种稍显混乱的场面会引起学校的不满,引来纠察队的干涉。 但当他注意到某些戴着‘纪律纠察’徽章的巫师悄无声息的摘下他们胸前的,加入狂化的人群之后,终于放下了最后一点顾虑,大笑着,与周围其他人一起挥舞起红色的旗帜来。 “咚咚,咚咚咚……” 北面看台上,穿着蓝色袍子的星空学院学生们在看台上摆出一台台巨大的牛皮鼓。这些牛皮鼓被他们排出六芒星的学院标志图案,数十名鼓手赤裸着上身,露出浑身虬结的肌肉,挥舞着裹了蓝布的鼓槌,伴随着喇叭花里的歌声,将牛皮敲的震天响。 尤其是星空学院的猎队进场的时候,急促的鼓点仿佛雨打芭蕉、珠落玉盘一般连绵不绝,用回荡的音爆声粗暴压制了猎场上其他学院的声音。 这自然会引起其他学院的不满。 比如亚特拉斯学院。 作为虔诚者们汇聚的学院,亚特拉斯向来不缺乏提振气势的手段。 唱诗班优美动听的圣音、诵经团振聋发聩的神言,再加上其他大大小小教派学员形形色色的祈福、请圣、扬幡、祝祷,1辅以大大小小的三角体伴音,一时间西面的看台上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一派神圣庄严的场面,硬生生将星空学院鼓点中暴躁的气息消弭干净。 只有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们拒绝加入这场狂欢。 也许十年之前,在这些巫师世家的孩子刚刚走进中学校园的时候,他们内心深处曾经有过那些莫名的冲动与热血。 但是现在,已经成年的他们或多或少开始接触家族事务。成熟稳重的评语是这个阶段的年轻人最需要的夸赞——而不是像小孩子一样在猎场的看台上狂呼大叫,鸡飞狗跳。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们甘愿作为绿叶来陪衬其他三所学院。 他们只是不愿意站在台前抛头露面‘丢人现眼’。 拥有众多管家、仆役的世家子弟们,只需要写几份报告,家族自然会笑眯眯的送来充足的预算。 大把的玉币与金豆子撒出去,在这个世界,可以变出无数炫目的魔法。 比如现在。 阿尔法学院用邀请来的塞壬歌唱团压制着亚特拉斯的唱诗班,那些女妖天籁般的歌喉与天仙般的模样让神祇们的光辉失色不少;阿尔法学院还邀请到米诺陶诺斯们在看台上大跳战舞,用战斧与嚎叫对抗星空学院的战鼓;尤其过分的是,阿尔法的年轻巫师们购买了许多大型炼金道具,在看台上空大肆渲染各种神奇的场面,令九有学院的红旗与烟花相形见绌。 即便是展示学院标志,这些阿尔法的学员们也非常矜。 “一群娘炮……”张季信抱着胳膊,阴沉沉的看着远处阿尔法学员们那些矜持的笑脸,把拳头捏的嘎嘣作响。 开幕式举行不久,他与辛胖子便在姚教授的祝祷声中彻底清醒了过来。 但清醒没过几分钟,红脸男巫便看到阿尔法以一所学院压制其他三所学院的蛮横行为,顿时怒气暴涨,恨不能挥着铁拳给那些伪君子们一顿‘爱的教育’。 郑清叹口气,没有反驳。 事实上,他也几次三番想要抽出法书,丢几个恶咒过去,打断那些壕无人性的败家子。 “普通的诅咒怕是对那些家伙没什么效果。”郑清羡慕的瞅着阿尔法学院看台上空掠过的一串流星雨,干巴巴的说道:“那些家伙每个人身上怕是都有一打以上的高级护符……还记得泰勒家族那个小狼崽子吗?他十根指头上全是魔法戒指!” “如果我们也有那么多钱……”段肖剑喃喃着,叹口气,举起手中的旗杆,努力把旗子晃的更招展了一点。 说话间,猎队入场仪式已经接近尾声。 今年参加校猎会的二十支正式猎队全部登场,站在远处那一排排旗帜下,面朝主席团,安静伫立。 每支小队只有五个人,全部猎手也只有一百人,放在今天猎场上万人的规模中毫不起眼。 但他们静静的站在那里,却轻而易举的攫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因为他们才是校猎会真正的主角。 第一百零八章 正式、预备役与不入流 第一大学正式在册的猎队一共有二十七支。 但是现在站在猎场上接受猎委会祝福的猎队却只有二十支。 “有七支猎队因为去年表现不佳,猎队积分不足,所以被暂时终止了‘入围’资格。”对于郑清的疑惑,萧大博士还没开口,张季信反倒出声解释了。 “‘入围’资格?” “就是直接参加猎会主赛事的资格。”宥罪骑士团的主猎手卖弄的补充道:“也就是校猎会上真正决定‘学院杯’归属的赛事……比如场下的二十支猎队,可以直接进入争夺‘学院杯’的猎场,而其他猎队,包括那七支积分不足的猎队以及其他准备冲击‘正式猎队’资格的‘准猎队’们,则需要通过循环赛来争夺入场名额。” “今年参加循环赛的‘预备猎队’有九十一支,是近年来参赛规模最大的一届。”辛胖子也抖落他从校报资料室获取的信息:“但是真正能上场争夺‘学院杯’的猎队,校报那边按照往年的概率估计,应该只有八到十支猎队……晋级率不足10%。” “也就是说,下面那二十支猎队属于直接入围决赛的队伍。”郑清总结道。 “可以这么理解。” “‘宥罪’呢?”郑清忽然想起自家猎队,忍不住追问道:“我们需要参加那个什么循环赛吗?” “想多了,小伙子。”辛胖子用肥厚的巴掌拍了拍公费生的肩膀,语气有些萧瑟:“我们这种刚刚组建的猎队地位比‘预备猎队’还要低一点,而且我们是新生,只能参加新生猎赛……猎队组建后都有一年的考察期,考察期满,如果猎队仍旧存在,而且猎赛积分符合要求,那么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有资格参加循环赛了。” “但是根据《光荣的猎队之路》的统计,大部分新组建猎队的存活期都不足一个月。”张季信补充道:“当然,我并不是说宥罪……我们猎队撑过这一年,参加明年循环赛的机会还是有的。” “撑。”郑清咀嚼着这个微妙的字眼,感到有点心累:“我原本以为明年我们猎队就能晋级正式猎队了。” “哈!”张季信发出一声怪笑,不知是想嘲讽自家团长的无知,还是在自怨自艾。 “正式猎队!”红脸男巫用调侃的语气补充道:“如果我们明年有了参加循环赛的资格,在循环赛中拿到第一,然后夺下‘学院杯’,那么明年这个时候,我们的猎队应该就能正式在巫师联盟备案注册了。” 郑清的目光滑过场下那二十支猎队,在为首的几名高大巫师身上停顿片刻。 然后他立刻连连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年轻的公费生很有自知之明:“雷哲、奥古斯都这些大佬都在下面,还有那么多高年级的学生……除非我们开局就扔一道禁咒,扫平所有猎物,否则没机会的。” “禁咒倒不至于。”张季信的嘴角抽了抽,显然被公费生肆无忌惮的想法吓了一跳:“‘学院杯’在巫师联盟的诸多联赛中属于青年猎手赛事,大部分参赛者都只是堪堪达到‘注册巫师’的等级,甚至还有许多非注册巫师……他们还没有资格享受禁咒。” “听你们的对话,我简直以为我们猎队随时能丢出去一道禁咒。”辛胖子忙不迭在旁边吐槽:“你们这些年轻人,想法很危险呐……” “正式猎队啊。”郑清一声喟叹。 “正式在册的猎队与注册巫师一样,都是非常沉重的荣誉。”沉默许久的萧笑终于开口了:“除去能够在巫师联盟拥有的诸多权利之外,每一支正式猎队每年都还有一次进出新世界的机会,这对于大部分巫师而言都是非常珍贵的机会,许多卡在进阶边缘的巫师可以通过这些机会获取充足的资源……” 喇叭花里忽然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打断了博士的话语。 这个声音如此难听,以至于播放这些声音的喇叭花们都忍不住蜷曲起叶子,把花瓣张到最大的程度,似乎想尽快吐干净藤蔓中传来的糟粕。 萧笑立刻闭上嘴巴,举起手中的望远镜,看向主席台。 周围其他人也纷纷有样学样,举起了望远镜。 郑清犹豫了一秒钟,没有看向主席台,而是继续低着头,顺着望远镜之前调整好的焦距,看向猎场中按序接受祝福的猎队。 也许因为猎队们距离喇叭花有点远;也许因为猎场中那些紫色的喇叭花与看台椅子后面青色的喇叭花不是一套系统;还有可能只是因为正式注册猎队的猎手们定力足够强大。 望远镜中,二十支猎队的猎手们都安静的站在原地,没有抬头四处张望,也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 便是那位为诸位猎手赐福的荣誉副校长,也仍旧慢条斯理的抚摸每一位走上前猎手的头,为他们祝福。 噪音来的快,去的也快。 眨眼间,舒缓的音乐便重新从喇叭花里传了出来,似乎刚刚的一切都是错觉。 喇叭花里同时传出的还有猎赛解说员浑厚、稳重的声音:“……猎队的赛前祝福仪式马上就要结束了……即将开始的,是猎队的赛前宣誓阶段……” 这个声音对于天文08-1班的学生们来说,并不陌生。 但许多人都对这个声音现在就出现表达了一定程度的意外。 “唐顿?”郑清扬起眉毛:“如果没有记错的……我记得你们说他是解说员的助理?” “准确说是解说员的副手……”辛胖子挠了挠下巴,眼睛里也流露出几分迷惑:“而且据我了解,学校历史上很少有让大一新生直接担任校猎会正式解说员的时候……” “副手意味着,当解说员遇到‘不可抗力’的麻烦后,他们会接手后续的解说任务。”说到这里,张季信脸上忽然露出几分遗憾:“如果今天是新生猎赛就好了……这样我们肯定可以避免一位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唐顿组建一支猎队参加今年新生猎赛并不是一个秘密,宥罪骑士团有几位成员还曾受到过班长大人的邀请。 年轻的公费生撇了撇嘴,对自家主猎手消极的态度不置可否。 与其期待巧合与运气,他更希望能够光明正大的打败对手——即便他的猎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进行过一次正式的训练。 “刚刚应该只是学生会宣传部们出了岔子,所以喇叭花里传出了噪音。”萧笑仍旧举着望远镜,一动不动的盯着主席台,喃喃道:“也许你们现在应该看看老姚的脸色……啧,我终于知道铁青色是一种什么样的颜色了。” 周围的年轻巫师们齐刷刷的举起望远镜,看向主席台。 这一次,即便是郑清也没有例外。 第一百零九章 卡伦的家谱、脱线的唐顿 当郑清把望远镜的焦距调整完毕,找到老姚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一分钟了。 教授的脸色已然如故,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看不到一丝焦躁与恼火。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颇感失望。 “不知道学生会惹出了什么麻烦。”他嘟囔着,不死心的把望远镜转向主席台,希望看到点不一样的景色。 随着校猎会开幕式接近尾声,主席台上的气氛也略微活跃了一些。许多嘉宾都摘下了头上的帽兜,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 黄铜望远镜顺着主席台上的座位一格一格扫了过去。 然后再返回来,又扫了一遍。 “谁知道苏施君坐在第几排哪个位置?”反复搜寻未果,郑清最终只好吆喝了一声。 这个问题引起男生们一片哄笑。 便是前排坐着的几位女巫也转过身,投来古怪的目光。 “我只是比较好奇!”郑清强调着,脸上有些发烫。他索性继续把眼睛塞在望远镜里,避免接触其他人戏谑的目光。 “我也很想知道她坐在哪里。”辛胖子费力的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哀叹道:“但是猎委会的人拒绝向校报编辑部通报相关消息……他们说,如果编辑部里一个人知道了,那么意味着整个学校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不利于猎委会安排后续的工作。” “一针见血。”萧笑扶了扶眼镜。 “确实如此。”张季信也连连点头。 这让胖子的脸色变差许多。 “我听家里人说,苏大美女因为遇到了一点意外,所以会晚一些来学校。”李萌攀着前排的椅背,凑到几个男巫的讨论中,兴致勃勃的说道:“好像跟卡伦公爵与塔波特王子因为苏大美女怀孕的事情又打起来了,所以她去调解!” “她去调解?”辛胖子的语气有点古怪:“两个男的因为她打架……然后她去调解?总觉得这个流程有点,嗯,有点奇葩。” “用镇压这个词更恰当一点。”李萌纠正道:“我们的苏大美女前几天已经正式通过大巫师议会的考核,成为月下议会最年轻的上议员了……至于卡伦与塔波特家的那两只废柴,现在连大巫师的边都摸不到,所以苏大美女去了以后,一巴掌就能镇压一个!” 说着,李萌霸气的挥舞着她短小的胳膊,满脸憧憬,似乎在这一刻,她就是伸手镇压两头高级纯血生物的女王。 “卡伦公爵?”张季信大着嗓门嚷嚷着:“哪个卡伦公爵?卡伦家现在有公爵头衔的应该有五六个吧。” “应该是卡伦三兄弟里最小的那个,马修的叔叔,米尔顿·卡伦公爵。”萧笑颇感兴趣的分析道:“卡伦家族的传奇族长约翰·休·卡伦有三个儿子,老大继承了他父亲的叛逆,与卡伦家族的死敌布莱克家的女儿结为夫妻——他们就是弗里德曼爵士的父母。” “老约翰的二儿子安格列遵照父亲的意愿,与奥布莱恩家的林赛公主结为夫妻,从而得以继承了老约翰的地位,成为这一代卡伦家族的族长。” “米尔顿公爵是老约翰的三儿子,他出生很晚……既没有大哥叛逆的勇气,也没有二哥严谨的作风,按照市面上的说法,他继承了老约翰的风流。” “这就是那只老吸血鬼敢于追求苏大美女的原因吗?”李萌原本听的津津有味,听到这里,勃然大怒,瞪大眼睛,怒气冲冲的叫道:“一个死鬼,竟然敢玷污我的女神!” “萌萌!”听着小女巫嘴巴没把门的乱说一气,蒋玉终于按捺不住,伸手把她抓了回去,教训道:“没有根据的事情不要乱说!你现在是大学生了,在外面说的话不止代表你一个人!” 郑清默默的瞅着小女巫。 其他男巫也都默默的瞅着小女巫。 大家都用诡异的目光看着她。 毕竟一个小女生嚷嚷着一位大美女是她的女神,这种画风总是有点违和。 但既然蒋玉坐在旁边,大家自然也不好说那些不太着调的话。 气氛竟一时间陷入了蜜汁沉默中。 好在喇叭花持续不断的播放着音乐与讲解员的解说词,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这种尴尬。 经过一段时间的解说,唐顿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开始的紧张与生硬,变得热情、洪亮了许多。 他确实挺适合当讲解员的,郑清撇撇嘴,有点羡慕的想着。 随后,他听到喇叭花里唐顿的声音稍稍加重了一些: “……现在进入猎队宣誓阶段……每支猎队都需要在今年猎会的主办者,九有学院的院长姚教授面前宣读‘猎手誓言’……” 老姚下去了? 郑清连忙转过望远镜,重新把焦距对准猎场尽头那排旗帜下的猎手们。 “我们可以看到,第一位上前宣誓的,是第一大学校猎队的队长——雷哲。” “第一大学校猎队是一只历史悠久,战绩辉煌的猎队!他们曾经在校猎会上创造了一场猎赛围杀十七群野妖的最高纪录,也曾经用最短时间狩到猎委会指定猎物……校猎队至今保持着‘学院杯’最高积分的荣誉……” “作为第一大学优秀的公费生,九有学院的学生会主席,第一意志的团长,校猎队队长雷哲的名字对大家来说并不陌生……” “在雷哲的麾下,还有另外一支出色的猎队,就是第一意志的‘裁决猎队’……今天,裁决猎队也站在猎场中…按照猎委会的安排,他们将在第六名登场宣誓,紧紧排在亚特拉斯学院队的后面……” 也许因为雷哲出身九有学院,而今年承办校猎会的学院也是九有学院,猎委会安排的讲解人恰好也来自九有学院——这就导致唐顿在喇叭花里滔滔不绝的称赞着雷哲:从雷哲精神焕发的表情,到他精神抖擞的穿着,再到他麾下两支能征善战的猎队。 连续十多分钟,讲解员换着花样夸赞九有学院的这位大佬。 直到旁边有人开始大声咳嗽着提醒,唐顿似乎才反应过来,越过雷哲,稍稍介绍了一下后面几支队伍。 他的这番表现赢得九有学院看台上一片叫好,全然不顾其他几所学院的抗议与其他猎队队长铁青的脸色。 天文08-1班的年轻巫师们更是笑瘫一片。 谁都没有料到一向严肃端正的唐顿同学,竟然也有这么跳脱的时候。 第一百一十章 半张脸的生意 “哥儿几个,压一支吧。” 一个陌生的男巫挤过狭小的过道,来到天文08-1班的看台间,压低声音,对几位正在大笑的年轻巫师兜售道。 他穿着一件不甚合体的红色袍子,怀里抱着一本厚重的笔记本,左手抓着一把空白的纸条,右手抓着一根翠绿色的孔雀翎羽毛笔,胸前的口袋里还插着几根备用的速记笔。 虽然今天阳光灿烂,天气很好。但这位男巫却始终戴着宽大的帽兜,几乎将他一整张脸都遮在了帽兜的阴影下,只留下一个尖尖的、白皙的下巴——如果不是他略显粗气的声音以及脖子上高耸的喉结,郑清险些误以为他是一位女巫。 “你是……”郑清警惕的看着这位陌生巫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 虽然这位男巫披了一件九有学院的大红色院袍,但眼尖的公费生第一时间便从他袍子里衬的一抹蓝色判断出这位男巫真正的身份。 这是一个西贝货。 “你们可以叫我‘半张脸’,”陌生男巫白皙的下巴微微翘了翘,显得有点不耐烦:“……那么,有没有人对我们私下里的小生意感兴趣?” 郑清鼻子皱了皱。 他刚刚没听太清‘半张脸’是要做什么生意——他对此也并没有太多兴趣。 相反,他对一个蓝袍子假冒红袍子的事情更感兴趣。 “你是星空学院的?”年轻的公费生挑起眉,疑惑道:“为什么穿我们学院的袍子。” “大隐隐于市嘛。”半张脸干笑两声,催促道:“有没有人想来玩儿两把……一个铜子起压,上不封顶!最高赔率一比九百九十九,压一枚玉币,你在注册巫师之前的花费就都有着落了!” “赌博?”郑清终于明白这名陌生男巫的生意了,忍不住惊叫道。 坐在前排的几名女巫似乎听到了公费生的叫声,好奇的转过头,向这边看了一眼。 ‘半张脸’显然不喜欢这种曝光的方式。 “准确说,是博彩……或者你称呼‘赌猎’也可以。”陌生男巫纠正了郑清的用词,辩解道:“……这属于一种考验你运气与眼光的小游戏,为这场枯燥的猎会增加一点兴趣……当然,与猎赛一样,我们的契约上明确规定禁止使用诸如‘福灵剂’之类的违禁药品,否则彩金没收,而且还有追加罚款……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在签约的时候阅读具体细则。” “听上去弄得还挺正规啊。”萧笑的目光从望远镜前挪开,显露出几分兴趣:“谁开的盘口?学校知道吗?哪里做的契约?有没有保证金?” “不愧为博士,果然犀利。”半张脸对着萧笑竖起大拇指,夸赞了一句。 “你认识我?”萧笑扶了扶眼镜,显得有些意外。 半张脸低笑了一声,目光从几位男巫的身上掠过。 “九有学院08届的公费生,年轻的梅林勋章获得者郑清同学;张家暴躁的小孩儿;莱茵河来的蓝巨人……以及你,一位博学多才的神秘特招生。”陌生男巫手中羽毛笔的孔雀翎一一点在几位男巫的身上,语速飞快的说道: “……如果不认识你们,我们就不会同你们做生意了。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新生都有资格投资这项小生意的……而我们既然做这门生意,自然在消息方面会比较灵通了。不夸张的说,学校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大大小小的人物,在我们这里多少都有点备案……说到底,这门生意就是搞点‘信息差’罢了。” “你们?”郑清眯着眼,重复道。 “难道你以为单凭我一个人能在这座藏龙卧虎的大学中撑起这档生意吗?”半张脸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听起来更像是嘲讽的哼了一声——然后他做了一个夸张的感谢动作:“……真是不胜荣幸啊。” “但是……学校允许学生赌博吗?”郑清好奇的追问道。 “《第一大学管理办法》中,并没有明令禁止这种事情。”半张脸耸耸肩,轻松的回答道:“‘法无禁止既允许’,既然没有禁止,那自然是允许了……也许学校认为‘运气’与‘眼光’也是修行的一种吧。” 郑清没有理会他的歪理,而是转头看向萧笑。 “确实没有这方面的规定。”萧笑点点头,但同时又摇了摇头:“但这不代表学校允许我们做这种事情。就像《第一大学管理办法》中没有明确规定学生之间不能互相残杀,但我们都知道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允许的……” 萧大博士的解释显然比半张脸更具有权威性,也更合理一些。 半张脸立刻哑口无言了。 “不过,既然有人敢做这种事,自然是有一些把握的。”萧笑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在半张脸身上:“……所以,到底是谁开的盘口?如果真的做生意,你总要让我们安心一点吧。” “我。”半张脸蹦出这个字后,嗤笑道:“就像你说的,虽然这种事不违反校规校纪,但终归有违‘风序良俗’,哪个大佬会傻乎乎的自家赤膊上阵。” 听到‘风序良俗’这个词,郑清总有种诡异的既视感。 但他一时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遇到过这个词。 “那保证金呢?担保人呢?这些总该有的吧。”萧笑把玩着他的毛笔,目光灼灼的看着半张脸:“如果什么都没有,谁敢跟你签契约。” 半张脸这一次没有否认,而是从怀里摸出一张金色的卡片,递给郑清。 “流浪吧的金卡?”郑清摸着那张卡片熟悉的质感,诧异着,同时伸手从自己的灰布袋里掏出自己的金卡,比对着,点点头,看向萧笑:“确实是一样的……” “流浪吧做保么……”萧笑接过那张卡片,沉吟着。 “我们使用的契约都是流浪吧提供的标准‘白契’,不落名,不落款……以流浪巫师的信誉担保。”似乎察觉到几位巫师的态度有些松动,半张脸连忙热情的招呼道:“大家都是学生,玩个乐呵,赚点零花钱……抬头不见低头见,难道谁还会为了一点玉币惊动学校的大巫师不成?” 一席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便是郑清都有点意动了。 “流浪吧这点信誉还是有的。”张季信忽然插嘴,在旁边说道:“我刚刚就觉得有点耳熟…这个‘庄’我听我哥说过,在学校办了挺长时间了,倒是没有什么坏名声。” “你哥哥?……张叔智还是张仲理?”半张脸似乎对红脸儿的家人也很熟悉,信口提到:“他们俩都跟我们做过生意……不过张仲理进了研究院之后已经很少练习了,最近也一直没有见过他。” “是智哥。”张季信脸色有些发黑:“他今年还在读大三。” 第一百一十一章 在天上插个眼 猎场中央的‘漩涡之眼’忽然剧烈的抖动起来,原本向中央凝聚的雾气似乎又有了溃散的趋势,缓慢向四周扩散开来。 这种醒目的变动立刻将九有学院几位年轻巫师的注意力重新吸引了过去。 “出什么事了?法阵故障了吗?我怎么没感到异常的魔法波动?”郑清飞快的旋转着手中的望远镜,连声问道。 “不清楚。”辛胖子抓着一支粗短的双筒望远镜,脑袋越过半人高的护栏,身子费力的向前探去,语气里充满了疑惑:“感觉好奇怪……那些雾气虽然重新扩散开来,但依旧保持某种特殊的形态……似乎在以‘漩涡之眼’为中心,有规律的波动着……” “就像是在呼吸一样。”旁边一个声音附和道。 “对对对,就像是那个‘漩涡’在呼吸一样。”辛胖子忙不迭的点着头,补充道:“雾气里那些小鱼,又活过来了……诶?” 胖子猛然醒悟什么,用力回过头,看向刚才附和的声音。 说话的是‘半张脸’。 似乎察觉到周围那些诧异的目光,‘半张脸’尖尖的下巴微微向下收了收,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这是猎队已经宣誓完毕,开始准备进场了。”半张脸耐心的向几位年轻人介绍道:“既然要进场,自然需要这个小世界先把门打开……你们看到的雾气扩散,通俗理解,就是一个开门的过程。” “今天就开始争夺‘学院杯’了?”郑清纳罕着:“不是还有什么资格赛吗?” “是‘循环赛’,”半张脸纠正了公费生的措辞,同时解释道:“今天不算正式猎赛……只能算一次暖场……为特意前来参加开幕式的那些外星大使以及某些贵宾们做一个表演性质的逐猎。” 郑清恍然的点点头。 “至于你们提到的‘漩涡之眼’实际上是一道复合型咒语。”半张脸用生意人那特有的热情向几位年轻巫师解释猎场中的状况,来拉近几个人之间的关系: “这道复合型的咒语被教授们称之为‘天眼’,顾名思义,就是上天的眼睛……当然,你们用来称呼的‘漩涡之眼’也是个非常恰当的名字。” 最后一句话小小的吹捧了一下几位年轻巫师。 显然,这让辛胖子很受用,他的脸上挂着称不上矜持的笑容,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但萧笑显然并不在意这种程度的吹捧。 他不知何时已经重新翻开了笔记本,正从怀里摸出一根笔头干枯的毛笔。 “据我所知,‘天眼’虽然拥有一个固定的名字,但它却并不是一个固定魔法……据说这种魔法可以根据具体情况不同,来进行精确的搭配与构造,以适应种种不同的环境。”萧大博士一边说着,一边把毛笔塞进嘴里舔了舔,将笔头润湿了一些。 这点怪癖并没有引起‘半张脸’的不快。 甚至他的语气都没有丝毫迟滞。 “非常准确。”半张脸把手中的羽毛笔塞进胸前的口袋里,轻轻拍着巴掌,赞叹道:“不愧是有‘博士’的称号的特招生啊!即便是在第一大学,大部分学生在一年级的时候甚至都分不清楚搭配与构造之间的区别……” 郑清皱了皱鼻子。 他总觉得半张脸最后一句评价若有所指。 “别急。”萧笑晃了晃手中的笔杆,打断半张脸的吹捧,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如果你能给我们几个人稍微普及一点有关‘天眼’的知识——最好用猎场里那只眼睛做例子——那么我相信大家也不会吝啬几颗金豆子,帮你完成一点业绩。” 博士的承诺显然令‘半张脸’有所意动,但他还是回头看了看另外几位年轻人。 郑清等人纷纷点头。 在他们看来,博士既然提出这个要求,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横竖不过是几粒金豆子,大不了丢出去听个响儿。 半张脸终于下定了决心。 但在解释之前,他仍旧先强调了一句:“也许我并不比你知道的更多……所以你最好不要失望。” “即便只是比我多知道一个词,一句话,也是价值所在。”萧笑坐在椅子上,身子向后靠了靠,竖起毛笔,示意道:“我相信自己不会失望的……可以了。” “涉及‘天眼’的内容已经超过了第一大学的授课大纲范围,属于‘研究院’里那些研究员们讨论的内容了……不过因为猎赛中总会用到这方面的咒语,所以我可能比其他人知道的稍微多一点。” “只要在第一大学呆的时间稍微长一点,你们总会有机会接触这些咒语的——比如跟随教授们在学校守护大阵轮值,又或者大三大四的时候前往沉默森林锻炼。” 说道这里,半张脸重新把羽毛笔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来,一边用翎尾搔着下巴,一边慢慢解释道:“据我所知,可以构筑‘天眼’的咒语多大数十条……不过我只知道常用的四五条——比如‘昊天曰明’‘斤斤其明’‘天维显思’等等。” “这里可以稍微详细一点。”萧笑举起毛笔,打断半张脸的话。 这让卖赌券的生意人有点无奈。 “感觉我忽然变成了大学教授。”他开玩笑的说着,清了清嗓子,重新补充道:“……比如‘昊天曰明,及尔出王(往)’‘昊天曰旦,及尔游衍’‘临下有赫,监观四方’‘奄有四方,斤斤其明’以及‘天维显思,日监在兹’……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太快了,太快了。”郑清连连摆手,抱怨道:“我只听到什么‘昊天’‘四方’之类的字眼……能不能再详细解释一下。” “像姚教授在魔咒课上那样解释吗?”半张脸笑容可掬的问道。 年轻的公费生连连点头,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 “你们以为我真的是教授吗?!”半张脸顿时变了脸色,左手抓着的空白契条在半空中抖的哗哗作响:“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些咒语大致意思都是在天上插了一个眼,能帮你四处查看……如果你们加入某支猎队,那么肯定会从猎队前辈们那里学到一两条相关咒语的。” 这句话令郑清的呼吸顿时变重了一些。 宥罪的另外几名成员不动声色的互相交换着眼色,把这条信息记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下注 随着开幕式临近尾声,猎场上的气氛渐渐宽松了许多。 主席台上,坐在第一排的三位巫师微侧着身子,小声讨论着什么。他们的这种举动给了后面几排巫师很大勇气,尤其是坐在最后一排观礼的嘉宾,甚至有人站起身,挥舞着胳膊向场下的猎手们打招呼。 四周的看台上,观众们互相交头接耳,大声谈论着今年猎赛的种种可能性;四所学院学生会的干事们也指挥着今年刚入会的新人卖力的为各自学院的队伍鼓噪加油;只有校外来的客人们,因为猎赛还没正式开启,反而显得没有太多热情。 猎场上。 不知何时,雾气已经重新弥漫了大半个场地。 其中以‘漩涡之眼’左近的雾气最为浓重,几乎凝成实质;以其为中心,愈向外延伸,雾气愈发淡薄。 直至猎场边缘、看台脚下,雾气已经稀薄至淡不可见了,只余一丝缥缈的气息,仿佛笼罩了一层透亮的鲛绫。 宣誓完毕的猎队们按照先后顺序,开始依次向猎场中央的‘漩涡之眼’走去。 起初,雾气很淡,他们的身影也非常清晰,在望远镜里,郑清甚至能够看清他们的表情、神态,乃至袍角的符咒与纹饰。 渐渐的,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漩涡之眼’,周围的雾气也愈来愈浓重,他们的身影开始慢慢消失在雾气中,最终完全被猎场中央的浓雾所吞没。 每当一个身影彻底消失在浓雾中的时候,‘漩涡之眼’附近那恍若实质的雾气总会轻微的抖动一下,仿佛打了一个饱嗝。 一个饱嗝,接着一个饱嗝。 上百名猎队的队员很快便彻底消失在那片浓雾中了。 “使用雾气遮掩空间魔法通道,是巫师们经常使用的小技巧……”半张脸指着猎手们消失的方向,解释道: “这些雾气一方面可以在空间魔法中起到‘润滑’作用,让不同空间的缀连没有迟滞感;另一方面这些冰冷的雾气也可以有效压制生命的活力,降低魔力消耗……当然,还有一些巫师纯粹是为了保证他们独特的空间魔法技巧,所以用雾气遮掩一下罢了。” 郑清猛然想起很久以前,他跟着先生第一次去回字集的时候,就是在一个大雾弥漫的清晨出发的。 当时,先生带着他只是在小区的花园里转了几圈,便来到了那个狭小的集市。 也就是在那个集市上,他第一次接触了这片超凡的世界,看到了长角的长虫,三头的大狗,骑着木头小剑四处乱飞的小屁孩,在水缸里吹泡泡的人鱼小姐——太多的新鲜事与太多的新奇占据了他的头脑,以至于他始终忽略了清晨的那片浓雾。 今天,在‘半张脸’的解释下,猎场中的那片雾气立刻勾起了郑清的回忆,顿时令他感慨万千。 当他回过神的时候,‘半张脸’对天眼的解释已经接近尾声了。 “……‘天眼’中叠加了许多扩展视野、帮助观察的魔法。其中最核心的一道复式咒语便是‘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 “我们站在这里,就是那片小世界的天。” “我们通过这颗天眼,跟随猎队出入共来往,伴随猎队一起在那片小世界里遨游。” “如果你们只是单纯想更好的欣赏猎赛,那么时刻专注着‘天眼’总不会错的。”说道最后,卖赌券的男巫半是自卖半是自夸的补充道:“当然,你们也可以通过我拿到最完整的的猎赛视图种子……我们的人全天二十四小时守候在天眼旁边,消息绝对可靠!” “种子?”郑清瞪大眼睛:“这里也卖种子?!能看视频的种子?” 半张脸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惊奇,但我觉得你可能有什么误解。”半张脸用羽毛笔骚了搔下巴,然后耐心的解释道:“……我们的团队拥有注册巫师级别的培植师,可以提供经过精心培育的视图种子,画质一流,绝无损耗……如果你们肯多花一枚银角,我们还会提供配音的喇叭花种子。” 郑清干笑了两声,并没有因为自己思路跑偏而感到一丢丢难堪。 反正其他人也不知道自己在惊诧个什么东西,他自我安慰的想着。 “对于天眼,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半张脸终于结束了他的授课,抻着胳膊,伸了个懒腰,然后扬起下巴看着几位年轻巫师,沉默的催促着。 “我记得你说过,这些赌券是白契?”萧笑并没有食言,收起笔记本后,立刻把话题转向了‘猎赛博彩’方面。 ‘半张脸’立刻显得高兴了许多。 “不记名!不落款!”这位生意人挥舞着左手抓的那把空白纸条,重复着他们的特色:“任何一笔下注,都能在流浪吧找到原始存根……我们可以现场飞鹤,有流浪吧的工作人员复核。” “怎么压?”一旁的张季信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根据你们的意愿。”察觉到几位新生松动的态度,‘半张脸’显得愈发热情了: “你们可以按赛事下注。比如新生猎赛、循环赛以及最后的‘学院杯’争夺赛……在这些赛事上,可以选择自己心仪的猎队,可以猜测‘循环赛’的最终排名、猜测那支猎队能够杀进决赛,也可以猜测谁最终能够捧起‘学院杯’……” “当然,你们也可以看人下菜。比如今年的MVH最有价值猎手、或者最佳主猎手、最佳辅猎手、最佳游猎手、最佳寻猎手,甚至包括最佳猎队经理……这些人选都可以下注……当然,最后一项荣誉的赔率非常低,因为十次里有八次最佳猎队经理提名都属于校猎队,剩下两次也会被承办赛事的学院猎队拿去。” “也就是20%可能性是九有学院院队,80%可能性是第一大学校队?”郑清点点头:“这么看来,压九有学院的话,赔率还会稍微高一点……” “非常正确!”半张脸不吝言辞,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一点就通,不愧是九有学院的公费生啊…” “这是基本的逻辑思考能力。”郑清黑着脸,低声哼道。 “巫师要什么逻辑?!”辛胖子横了公费生一眼,连连摇头:“真正的魔法都是不讲逻辑的。” 年轻巫师耸耸肩,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与伙伴们继续争执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丰富的投资选择 “今年校猎会参赛队伍一共一百一十一支。” “其中顶级猎队二十支——就是刚刚站在猎旗下宣誓的那些队伍,包括第一大学校队,四所学院院队,各大顶级社团的猎队——这些猎队已经拿到了‘学院杯’决赛的入场券……他们也只参加那一场猎赛。” “普通猎队九十一支,其中包括七支在巫师联盟正式注册的猎队,他们因为去年猎队积分不足,所以失去了直接角逐‘学院杯’的权利。但毋庸置疑,这七支猎队的战斗力依然非常强劲,大部分人也都看好他们重新闯入决赛的可能性。” “剩下的八十四支猎队,我们估计还有两到三支猎队总积分能够达到决赛圈,但万事皆有可能……猜测循环赛的晋级名单,是本次猎会赔率变动最丰富的部分。就我个人而言,非常建议你们在这串名单中试试运气……当然还有眼力。” ‘半张脸’打开他那本厚重的笔记本,热情的向几位年轻巫师推介着各种组合的赔率,唾沫横飞的展示着猜对之后的诱惑场景,令人听了心动不已。 但郑清听了许久,都没听到他想要知道的内容。 “只有这么多吗?”年轻的公费生最终忍不住开口质疑道:“全部猎队都在这里了吗?有没有什么落下的?” 一连串的问句令‘半张脸’立刻愣在了那里。 他并没有领会郑清话语中的意思。 张季信清了清嗓子,提示道:“除了校猎会的正式赛程之外,衍生的那些赛事有没有什么活动?比如针对大一学生们的新生猎赛。” 半张脸恍然大悟。 “新生猎赛!”他重复着这个名字,手中那本厚重的笔记本被翻的哗哗作响。 很快,他便停止翻页,用羽毛笔指着笔记本上的一个表格,解释道:“因为新生入校时间不长,我们对每个人掌握的资料并不完善,所以组织在新生猎赛上投入的精力并不多,只有几个传统的项目,比如新生赛冠亚季军,以及最佳猎队、最佳猎手的人选……” “全买宥罪!”郑清大手一挥,豪气十足的丢出一把硬币,强调道:“新生赛的冠军买宥罪猎队,最佳猎队也买宥罪猎队,最佳猎手……” 说着,他目光在几人之间徘徊片刻,最终摇摇头,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最佳猎手就买我自己吧!” 宥罪的其他几名成员一脸诡异的看着他。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辛胖子嘴角抽搐着,用陌生的眼神打量着年轻公费生,就差扑上来撕开郑清的脸皮,看看下面是不是藏了一头外星怪兽。 “虽然我对你的选择持保留意见,”张季信摩挲着头皮,嘿然道:“不过,对自己有信心,终归是件好事。” “他的选择只代表他自己。”萧笑转头看向‘半张脸’,提醒道:“我们其他人跟他的选择不一样的……” “了解,了解。”半张脸干笑着,连连点头。 然后他低下头,盯着郑清洒在他笔记本上的那把铜子,再次补充道:“鉴于新生猎赛的活动内容比较少……我个人还是建议你选择循环赛进行‘投资’……当然,如果对猎赛不感兴趣,你还可以在猎舞会、猎画展、猎曲大赛等校猎会周边衍生活动中进行选择。” “猎舞会?”郑清被勾起了几分好奇:“猎舞也能赌博?” “咳咳,不是赌博,是博彩!”半张脸强调了一下,然后解释道:“……当然,猎舞会是仅次于猎赛的第二大博彩热门……舞会女王、最佳舞者、最佳组合等等,这些称号每年都会引起年轻巫师们极大的热情,是非常好的投资项目。” 郑清耸耸肩,表示无感。 他对猎舞会确实一无所知。 察觉到年轻公费生漫不经心的态度之后,‘半张脸’果断把关注重点转向其他几位年轻巫师。 郑清一边听着他喋喋不休的兜售声,一边举起望远镜,对准‘漩涡之眼’。 事实上,单纯只凭肉眼也可以通过‘漩涡之眼’看到那片小世界之中的景色,但终归不是那么便捷——他手中这根黄铜望远镜是从贝塔镇购买的专业观赛望远镜,不仅可以调整画面清晰程度,而且还有快进、放慢速度、存储部分画面、摄像等诸多功能。 倘若遇到精彩的猎杀场面,用望远镜观赛的价值自然就比单纯用肉眼来看要强许多了。 喇叭花里,唐顿沉稳的解说声仍在不紧不慢的响着: “……这是一片蛮荒的世界……我们可以看到严酷的熔岩蚀地,看到经典的喀斯特地貌,看到高原雪地、山岭森林,以及传统的荒野草原、水湾沼泽等诸多场景…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猎手们将在这里追逐胜利的荣耀!” 郑清撇撇嘴,小心的旋转着望远镜,搜索着猎队们的身影。 自从没入迷雾深处之后,那些猎队已经消失在众人眼中大半个小时的时间了。 许多人已经表现出些许不耐烦。 似乎为了回应观众们焦躁的心态,喇叭花里,唐顿的声音陡然拔高了许多: “……看到了!猎队已经出现在猎场之中!……我们现在已经可以看到,第一支猎队已经出现在了猎场之中!” 现场的气氛陡然热烈起来。 便是正在谈生意的半张脸与其他几位年轻巫师也都回过头,重新把注意力投向猎场。 郑清顺着唐顿的解说,很快捕捉到了那支猎队的画面。 “……不出意外,第一支出现在猎场中的猎队仍旧是第一大学的校队,雷哲队长以他娴熟的指挥与超群的智慧,带领这支猎队冲破迷雾,第一个出现在猎场之中……” “咳咳!”喇叭花里传出另外一个陌生的咳嗽声,打断了唐顿的又一轮夸赞: “……第一支猎队已经入场,‘逐猎会’即将正式开始,请诸位同学有序观赛,文明观赛……禁止在猎场上空使用任何未经报备的魔法……禁止使用任何未经报备的炼金产品……严禁出现嘘声、喝倒彩等不文明现象……谢谢。”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逐猎会与一大波猎队 逐猎,猎会的组织形式之一。 在这种模式中,猎会组织者会在猎场中投放一头妖魔——视参与比赛的猎队等级,妖魔的阶位会从不入流的野妖到魔焰滔天的大妖不等——这头妖魔可以在猎场中任意躲避、逃窜、甚至反击。 而猎队的唯一任务就是堵截并击杀这头猎物。 与当前巫师世界流行的‘围猎’模式相比,‘逐猎’因为枯燥的追逐与简洁的战斗,渐渐被许多猎赛淘汰。 但如果只是作为表演性质的比赛,猎队们在‘逐猎’中反而不需要考虑太多风险方面的因素,可以最大程度展现自己的猎队。 尤其是当参与展示的猎队较多的时候,猎委会可以通过时间稍长的‘逐猎’过程完整展示所有的参赛队伍,不必担心有缺漏。 原本在校猎会的开幕式后,学校并不会立刻组织猎赛——‘学院杯’的决赛还远在大半个月之后,而循环赛则还有抽签、预选等多个前置环节,至于其他衍生的活动,则因为猎会的气氛还没有酝酿完毕,不适合在第一天就举办。 但作为猎会的赞助商,来自贝塔镇与四季坊的商会们显然不会放过一丝一毫攫取利益的机会。 所以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组委会最终妥协,安排了一场表演性质的‘逐猎’,一方面向前来观礼的诸位贵宾展示第一大学猎队的风采,另一方面也让那些贪婪的商会有更多赚钱的机会。 “……主猎会上参赛的二十支猎队,各个都是顶尖好手。” “……第一大学的校队与四所学院的院队自然不必说,他们任意一支击杀那头野妖的可能性都非常高,相应的,这几支队伍的赔率也最低……准确说,收益率低于1%,压这几支,即便胜利了,也没有什么利润可言,反而会因为失败损失一点资本。” “其他十五支猎队中,排名靠前的有第一意志的裁决猎队、血友会的血友猎队、TPO的年轻后备军YPO猎队,以及老牌的3A猎队、荣耀猎队、命运猎队、有妖气猎队、泰一猎队等等,当然,还有去年强势崛起的新锐祥祺猎队……” 郑清原本正趴在望远镜前搜索那些猎队的身影。 忽然听到身后的‘半张脸’又吐出一些陌生的词语,忍不住回过头,疑惑的问道:“你刚刚说的什么TPO、YPO的,是什么意思?” “追捕者组织TPO,是巫师世界一个以追捕‘通缉令’中B级以下妖魔为主要目标的松散联盟……历史虽然很长了,但里面的强大巫师并不多。”萧笑在半张脸开口之前,便飞快的回答了公费生的疑惑: “至于YPO,则是青年追捕者组织……你可以把它理解成是TPO为了发展成员的青年军,也就是依靠这些不断补充的新鲜血液,YPO这个并不算多么强大的组织才能在巫师世界延续数百年时间。” “解释的非常透彻了。”半张脸用羽毛骚了搔下巴,半开玩笑半讥讽的说道:“只不过唯一不太准确的用词是‘不算多么强大’……在我印象里,追捕者组织是世界上第一大猎妖组织了……如果这都算不上强大,那什么样才算强大?” “只是在这个世界上。”萧笑摇摇头,并没有继续辩解下去。 “如果我们要买,你有没有什么推荐的猎队?”张季信粗声粗气的声音打断几个人的谈话。然后他瞟了一眼萧大博士,一巴掌拍在‘半张脸’的肩膀上,热情的招呼道: “不要讨论那些麻烦的话题了……我只想知道,买哪支猎队能赚钱!” 红脸男巫的举动虽然有些突兀,但显然理由也非常充分。 半张脸稍微愣了一下,才笑眯眯的回答道:“如果我知道买哪支猎队会赚钱,我就不会四处兜售这些猎券了……” 这个不算笑话的笑话令几个人之间的气氛重新缓和了许多。 “……当然,如果你们确实没有什么想法的话,我可以给你们推荐几个参考。”话音一转,半张脸便从袍子里摸出一沓资料,分发给几位年轻巫师。 显然他也是做过充分准备的。 “这些是免费资料,稍微调查一下,都能找到……我只是希望以后有机会,大家还可以多多合作。”半张脸贴心的解释着,言辞中透露出一名生意人应有的灵活: “就我个人而言,我建议你们购买‘祥祺猎队’。” “虽然在《阿卡纳》上它的排名仅仅是第十七位,但考虑到这是年初的数据,而这支猎队成立时间并不长,能够冲到这么高的位子,显然实力非凡……” “当然,也有的人说它后续乏力。但截至目前,我还没有注意到这方面的具体消息。” “如果从你们自身的角度来考虑,选择‘裁决’‘血友’‘泰一’‘有妖气’等等这些学校的老牌猎队显然是一种非常安稳的投资……但正如校队与院队一样,稳定意味着缺乏变数,意味着没有太多利润空间……投资这些猎队的收益并不会比投资第一大学校队高太多。” “如果这二十支猎队需要让我抛弃一支,那一定是‘3A猎队’了。虽然是阿尔法学院的传统强队,但在这几年,它的根基有些松动,许多优秀的人才都被‘祥祺’拉走,导致整个社团有些青黄不接……如果不是因为弗里德曼爵士还担任这个社团的主席,恐怕这支传统在去年就会被断绝。” 郑清听着‘半张脸’巴拉巴拉滔滔不绝的说辞,一目十行的扫过手中那份打印粗糙的文件,目光有些游离。 第一大学是个很大的地方。 如果只是天天上课、下课、图书馆、自习室、食堂几个地方来回奔走,怕是四年下来,都认识不到其他学院的几个学生。 但第一大学又是一个非常小的地方。 小到稍微有什么风吹草动,整座大学的人都会知道。 小到随随便便一件事,就能看到那些熟悉的名字。 比如祥祺猎队、比如3A猎队、比如弗里德曼、比如瑟普拉诺。 “忽然感觉好烦的样子啊。”年轻的公费生偏着脑袋,叹口气。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最强的寻猎手 郑清一直没有忘记,他与瑟普拉诺还有一个赌约。 那是在开学之初,因为大明坊的那场事故,郑清与阿尔法学院的这位大佬莫名其妙的结下了因果。 在一次临钟湖夜巡时,两人意外相遇,瑟普拉诺允诺如果郑清参加本届校猎会的新生赛,在未猎杀野妖王的前提下夺得新生赛冠军,那么两人之间的恩怨就会一笔勾销。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尤其是现在,随着郑清对猎赛有了越来越多的认识,那份赌约的条件显得愈发渺茫了许多。 与校猎会一样,新生猎赛采取的赛制也是‘围猎-积分获胜制’,意思是在围猎模式下,获得积分最高的队伍将夺得冠军。 而积分的来源包括猎杀野妖、采集野妖标本、捕获野妖、探索未知地图、采集其他标本等多种途径。 在围猎模式下,学校投放入猎场的野妖以‘群’为单位,每一群野妖均有一头野妖王作为头领。正常情况下,一头野妖王在野妖群中所占的积分权重在30%±10%,而活捉野妖则有积分翻倍的奖励。 “怎么想都是完全不可能的啊。”年轻的公费生嘟囔着,望远镜在漩涡之眼上逡巡不止。 小世界里已经出现了十多支猎队的身影。 似乎通过迷雾抵达那片猎场后,这些猎队会被自动分配到不同的区域。截至目前,还没有哪两支猎队有交集。 所有的猎队在进入猎场之后第一件事都是架设防御体系,全员休整。 郑清拿了一个小本本把这些猎队的举动记了下来——除了这些内容,本子上还记录了猎赛流程、猎队的一般装备、猎场环境、猎队名称与状况等许多信息。 也许有用,也许没有用,不论如何,既然要参加新生猎赛,郑清总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他不是一个喜欢事后后悔的人。 “……休整时间,”他抓着手中的怀表,看着上面滴答转动的表针,然后在小本本上一一记录了下来:“……校队,休整十分钟,防御体系像是八卦阵;阿尔法院队,十二分钟,防御体系不认识;九有院队,休整十二分半,防御体系奇门遁甲……裁决猎队,十五分钟,好像没有特别的防御体系?……祥祺猎队,二十分钟,不认识……3A猎队,二十八分钟,不认识……” 这些猎队的休整时间与他们在《阿卡纳》上的排名基本吻合,这很能说明问题。 前排椅背上挂着的喇叭花忽然昂起脑袋,鼓动起宽大的花瓣。 “请注意,请注意……” “各位观众请注意!” “逐猎会今年的猎物已经被投放入猎场,赛事随时会正式开启……若无特殊情况,禁止在看台间相互走动,以免影响他人观赛……” 解说员的声音非常陌生,不是唐顿。 也许是因为长时间的解说过于消耗精力,所以猎委会安排了专人轮换。 郑清并没有过分关注这件事,只是稍稍思考了一下,便把这份闲心抛到了九霄云外。 与那位在今天大出风头的唐班长相比,年轻的公费生有更多麻烦事需要操心。 “猎物在什么地方,你们看见了吗?”郑清手中望远镜的镜头在那片狭小的世界里徘徊多趟,始终没有找到解说员口中的妖魔,不由有些焦躁。 如果在观众席上拥有‘上帝之眼’都找不到猎物,那他凭什么在猎场上段时间找到那些凶残狡猾的妖魔! “不要急……逐猎会的猎物只有一头,目标很小,的确很难搜索。”半张脸一边给其他人登记着‘投资内容’,一边笑吟吟的回头看了一眼公费生,安慰道:“如果你想尽快找到那头猎物,我建议你的镜头可以跟随最强大的那支猎队……比如校队。” 郑清对这个回答显然有些不满。 如果跟着猎队才能找到猎物,那未免有些过于废柴了吧。 望远镜的镜头继续在猎场上空徘徊。 猎场上,几乎所有的猎队都在慢悠悠的四处搜索着,不时释放出一个个强大的魔法,宣示着各自的存在,仿佛演出秀一样——显然他们今天的主要任务不是狩猎,而是表演。 看台上那些年轻女巫们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与尖叫为此做了清晰的注释。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愈发有些心烦意燥。 “你不压一支吗?”张季信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单纯只买新生赛没什么搞头……一起来买循环赛或者决赛吧,这边选择非常多,收益也高!” “五分钟之内,你还有机会最后下注本场‘逐猎会’的最终优胜者。”半张脸不失时机的推销道:“相信你看了这么长时间,应该有一些心得了……” “哦,你们都选好了?”郑清收起心底的烦闷,没有回头,漫不经心的搭着腔。 “我选了裁决!”张季信兴高采烈的挥舞着拳头:“这次的逐猎会他们获胜的概率非常高!” “裁决?”郑清终于有了几分兴趣。 他回过头,好奇的看着张大长老,揶揄道:“我以为你会买第一大学的校队呢……你哥不是在那支队伍吗?你对他那么没有信心?” 周围的人不由都轻笑了起来。 “术业有专攻!”红脸男巫涨紫了脸,辩解道:“校队是最强,没错……但这次的逐猎会,主要内容是追捕猎物……而在这方面,裁决拥有一个可以说是第一大学最强的寻猎手。” “第一大学最强?” “谁?” “埃尔温·霍夫曼,第一大学阿尔法学院的大三学生,但是他却加入了雷哲的‘意志’,”萧笑平静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郑清却不觉有丝毫意外。 “他与赵桥、张叔智并称为‘神圣三杰’,是神圣意志下一任雷哲的最强竞争者之一。” “有消息称,霍夫曼已经拥有了注册巫师的实力,但因为社团事务缠身,所以一直没有进行晋级试炼……当然,之所以被称为‘最强寻猎手’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他是一个狼人。” “狼人!”郑清脸上露出几分恍然。 确实,如果从追踪猎物的角度来看,确实没有多少比狼人天赋更强的种族了。更何况,这是一个拥有注册巫师级别实力的狼人。 “但霍夫曼似乎并不是什么出众的姓氏诶。”辛胖子挠了挠头,有点困惑。 他的家莱茵河畔,那里拥有世界三大狼人族群之一的莱茵狼人,而且因为出身的缘故,他与莱茵狼人的关系不错,所以知道不少狼人世界的消息。 “确实。”萧笑合上笔记本,扶了扶眼镜:“霍夫曼不是一个纯血狼人……他的父亲是一位巫师,他是一头半血狼人……这在阿尔法并不算什么新闻。” 郑清忽然觉得他知道霍夫曼为何没有加入阿尔法社团的原因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逐鹿 与看台上言笑晏晏,热热闹闹的气氛不同,猎场的小世界里就显得安静与冷清了许多。 但大部分时候,气氛越安静,就愈发显得恐怖。 荒野中自然也不例外。 沉默的四周处处蕴藏着杀机。 不论是在高空盘旋的鹰隼、还是在低空扑翅的秃鹫;亦或是成群结队在水坑里嬉戏的豺狼们;甚至是那些在枯枝石缝间结网的蜘蛛。 荒原上的每一种生物,都在沉默的打磨着各自的猎刀。 一只孤单的花豹慢吞吞的在草丛间漫步,不时瞟一眼远处的黑斑羚。与它的远亲猎豹不同,这是一种依靠潜伏与突袭捕获猎物的猎手,所以它必须在猎物毫无察觉的时候设法移动到它们周身几米之内,才有机会在突刺中捉住猎物。 忽然,花豹止住了脚步,抖了抖耳朵。 它感到了一丝不安。 这种直觉在过往的时候多次拯救过它的性命。于是花豹放弃了那头黑斑羚,尾巴一甩,轻巧的跃上了旁边的一株金合欢树上。 金合欢低矮的树干与密密麻麻的丫杈为花豹提供了便捷的台阶。很快,它便爬到了树冠上层。那里的视野最开阔,非常适合观察周围的环境。 然后,这头花豹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距离金合欢树不远的地方,卧着一头肥硕的梅花鹿——虽然这种生物在草原上很稀罕、几乎没有出现过,但是血液中涌起的冲动告诉花豹,那绝对是一种非常美味的食物。 只不过,现在这份美食与花豹已经毫无关系了。 趴在树杈间的大猫沮丧的张了张嘴,看着梅花鹿四周那些隐秘靠近的身影,最终放弃了打秋风的想法。 因为正在围猎梅花鹿的,是一群狮子。 这是一群草原上的王。 在空旷的草原上,如果单纯追捕,狮群很难猎杀那些动作敏捷、奔跑迅速的蹬羚与野鹿们,所以它们往往成群结队,分工明确,用围杀取代单纯的追杀。 但是几分钟前,母狮们欣喜的发现,草原上出现了一头愚蠢的猎物——它没有像其他羚羊或者野鹿一样,时刻绷紧四肢,耳朵警惕的竖着,吃一口草都要抬三次脑袋——这头愚蠢的猎物竟然懒洋洋的趴在草地上,似乎在打盹? 经过一段简单的匍匐移动,狮群终于按捺不住野性的呼唤,骤然暴起,扑向草丛中央那头肥硕的大鹿。 树杈上瞭望的花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舔了舔嘴唇。 一切都结束了。 肥美的鹿肉啊,甘甜的血汁,混杂着青草气息的晚宴,终将离它远去。 但当它伸出的舌头刚刚舔到鼻尖的时候,浑身骤然一僵,眼睛不由自主的睁大了。 扑向那头梅花鹿的狮群仿佛撞上一层无形的利刃,凌空解体——这群草原上的王者甚至没有发出最后的怒吼,便变成了一堆碎肉,稀稀拉拉,掉回地上。 细密的血珠仿佛下雨一样,敲打在那片干燥的草丛间。 今晚那些蚂蚁与其他小虫子们有福了,花豹呆呆的看着那片血雨,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这个念头。 从天上落下的零零散散的骨肉似乎终于惊醒了酣睡的梅花鹿。 那头肥鹿懒洋洋的站起身,抖了抖身上斑斓的皮毛,将刚刚沾染上的血渍与肉沫抖在了地上。 它慢吞吞的抬起脚,在草丛间挪了几步,低下头,小心的嗅了嗅落在地上的血肉。 然后它厌恶的摇了摇脑袋。 圆润的鹿角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道优雅的弧线,梅花鹿抬起头,侧着脑袋,向不远处的金合欢树上瞟了一眼。 树杈上的花豹惊恐的发现它浑身肌肉都僵硬了,竟然一动也不能动。 阳光下,梅花鹿的眼睛闪烁着迷人的光泽,仿佛两颗剔透的红宝石一样。 …… …… “猎物已经出现,你们还有最后三分钟下注的机会!”半张脸小声吆喝着,手中的纸条抖的哗啦啦作响。 “就是那头鹿吗?”郑清抓着望远镜,盯着那头表现异常的梅花鹿,喃喃道。 场外‘天眼’的优势终于慢慢体现出来了。 凭借从上而下的上帝视角,看台上的观众们很容易便发现了一些异常现象——不论是一头梅花鹿异常出现在热带草原上、还是狮群异常的死亡、亦或者那头鹿周围的野生动物们四处逃窜的表现,似乎都非常显著的说明了某个事实。 “宾果!”半张脸打了一个响指,耸耸肩:“但是很遗憾,没有奖品……” 郑清手中的望远镜小幅度的徘徊了片刻。 似乎就在狮群丧命的片刻之后,数支猎队已然将探索的重点偏向了草原的这片角落。 “还有一分钟!”半张脸紧张的四处张望:“有没有人打算在最后时刻称称自己的运气与眼力?!在‘逐鹿’大赛完全开始前,这是最后的机会……” “我也选一个吧。”郑清终于忍受不住这个小贩的吆喝,无奈的伸出手,补充道:“还有我之前压的新生猎赛……你似乎一直没给我签契约呢吧。” “哦,哦?是吗?”半张脸熟练的翻看着他的笔记本,一边扯着那些羊皮纸条的契约,指点着郑清签字位置,一边补充道:“新生赛不找急……还早的很……不过,如果你想现在就买也没关系的……喏,签在这里。” “这份契约是彩色的啊?不是说是白契吗?”郑清抚平手中的纸条,好奇道。 羊皮纸契约上,浓黑的墨汁组成的花体字缀连成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妖异的色彩。 “白契是没有固定格式、没有任何机构为之背书的契约,约束力就是加诸契约上的咒语,以及签订双方的能力。”萧笑正在旁边用望远镜观战,一边在自己笔记本上记录着,一边飞快解释道:“……按照他那些白契的颜色判断,上面附着的应该是‘五蕴缠身咒’,看颜色深浅,大约只有一个月左右的效力,所以不建议你填太贵重的赌注。” “这样啊。”郑清接过羽毛笔,嘟囔着,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第一百一十七 蓝绿眼儿与郑清最后的下注 “这个地方填写你选择的队伍。” “这里,勾选几个时间,包括你对猎赛时长的猜测、对猎物逃命时间的猜测、以及你填写彩券的时间……每个时间在最后的计算公式中都拥有不同的权重,所以尽量选的谨慎一点。” “最后,还有这里,”半张脸将郑清手中的羊皮纸翻了过来,指着背面的一处空白,提示道:“这里,填下你的赌注……嗯,你刚刚塞给我五枚银角、十八个铜子,你打算只投资这么多吗?” 郑清瞟了一眼其他人的赌注。 张季信不愧是世家子弟,轻轻松松就丢出去五枚玉币;辛胖子稍微谨慎一点,却也写了两枚玉币;就连平日一贯寒酸的萧大博士,都填了五粒金豆子。 “咳咳,”年轻的公费生耳朵有点烫,他轻声咳嗽了两下,下意识的说道:“今天没带太多现金……” “什么都可以的,并不限制金钱。”半张脸笑眯眯的补充了一句。 “都可以?”郑清扬起眉毛,有点好奇:“什么赌注都没关系吗?难道你们这里还收灵魂吗,哈哈哈……” 似乎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夸张,年轻巫师忍不住笑出声来。 半张脸似乎并不觉得郑清的说法好笑。 他歪着头,下巴微微皱起,似乎在纠结什么。 等公费生的笑声停止后,这位尽职的生意人才竖起三根指头,慢慢说道:“首先,是彩金,不是赌注……这个一定要记住,我们不赌博的。” 郑清笑眯眯的看着他,连连点头。 忌讳与美化嘛,可以理解。就像道士们把口水称为‘玉津’‘醴泉’、把鼻子称为‘庐’‘中岳’;和尚们把百衲衣称为‘功德服’‘袈裟’;儒生们把孔夫子的闲谈聊天称为‘至理名言’一样——总之怎么好听怎么说呗。 “其次,流浪巫师并没有限制这些契约上能不能填‘灵魂’。”半张脸非常诚恳的对郑清说道:“所以,理论上,你可以把自己的灵魂压进去……但是基于《巫师法典》的考量,我建议你不要随随便便填这种彩金,容易给大家都惹来麻烦……” 郑清惊悚的看着半张脸,却发现他的语气中似乎并没有开玩笑的成分。 “最后,流浪巫师曾经表示,任何形式的彩金他都可以接受,以撒旦的名义起誓,皇天后土,实所共鉴。”似乎为了增强语言的说服力,半张脸还微微低下头,扯了扯他的帽兜,表示郑重。 “真是够魔幻的。”年轻的公费生小声嘟囔着,伸手在灰布袋里乱摸,忽然眼前一亮,抬头看向‘半张脸’:“我可以压三个学分吗?” “嗬!”半张脸惊异的抬起头。 郑清不经意间瞥见了一双蓝绿色迥异的眸子,仿佛成精的波斯猫一样。 这是一双令他感到有点眼熟的眼睛。 很快,他从自己的记忆里掏摸出印象所在了。 那是在他第一次变成猫,从阳台溜出宿舍之后,曾经在楼下的榛子树上见过这几个家伙。那个时候,他正受到一只双尾松鼠的挑衅,而站在树下的几个年轻巫师,则在‘波斯眼儿’的吆喝声中,兴致勃勃的押注黑猫与松鼠谁会获胜。 只能说,不愧是专业人士么,郑清在心底默默吐槽了一句。 “学分?你知道学分意味着什么吗?”半张脸按着那本厚重的笔记本,强调道。 这个问题太天真了。 郑清手指夹着学生卡,在半张脸面前晃了晃。 卡片上,鲜红的数字三十三在阳光下显得非常耀眼。 这是郑清入校一个多月积攒的全部学分。 入校这么久,学分的重要性对于大一新生们来说已经非常清楚了。 一个学分可以刚兑一枚玉币——如果在黑市上,这个汇率可能会更高一些;十个学分,第一大学大部分的公共设施都会向这些年轻巫师们敞开;如果攒够一百个学分,那么这些粉嫩的大一新生就能顺顺利利升入大二,不虞留级的风险。 除此之外,高学分所带来的无形的荣耀、尊重与便利等在学府中处处可以见到。比如有魔法学习方面的疑惑可以优先约见教授、书山馆高深的魔法书籍也会阶梯开放、甚至实验室里的免费草药、免费炼金用品,学分高的巫师也拥有更高的配量。 种种待遇令所有学生对于学分都非常看重。 郑清因为在符箓课、魔文课上的优异表现赢得了教授们多次奖励;再加上他在开学初用上百封邀请函从老姚哪里兑换的十个学分,以及临钟湖夜巡,尤其是在‘砂时虫事件’中的表现,也获得了许多奖励——总的来说,虽然入学不足两个月,但郑清已经赚到了大部分学生需要半个学期才能赚到的学分。 按照萧笑的计算,如果郑清保持这个势头,那么在期末结算的时候,郑清很可能凭借学分上的优势,在一年级学分榜上占据一个令人瞩目的位子。 只不过,相对于其他大部分新生来说,学分都始终是一种紧俏的资源。 每一个学分都格外重要。 因此,也就不难理解‘半张脸’对于公费生用三个学分做彩金为什么会感到惊讶了。 “新生中很少有你这样的赌注。”半张脸扯了扯帽兜,异瞳隐去,重新剩下半截下巴,他很感兴趣的翻动着手底的笔记本,连连点头:“大一的新生们都在想法设法积攒学分,唯恐期末考试不过关,被迫留级……很少有人像你一样把学分作为赌注的。” 郑清并没有在意‘半张脸’絮絮叨叨的感慨。 他屏息凝神,非常仔细的辨别着‘蓝绿眼儿’的声音。 “果然……我就说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公费生喃喃着,点点头,自言自语。 “什么?”半张脸敏锐的察觉到他的未竟之意,惊讶的看着他:“我的声音?你认识我?” “不,完全不认识。”郑清果断的晃着头,否决了‘半张脸’的猜测。 他是决计不会让陌生人知道自己能变成猫这件事的。 顿了顿,公费生强行解释道:“我只是说喇叭花里的声音有点耳熟……” 喇叭花里,解说员的声音在《去猎场》的背景音乐中,慷慨激昂的描述着那片小世界里每一支猎队曾经的辉煌战绩,不时还重点解说一下那些猎队现在使用的战术与魔法特点是什么。 半张脸狐疑的扫了一眼喇叭花,最终摇摇头,举起那根孔雀翎的羽毛笔,说道:“那么,九有学院,郑清,最后的彩金是三个学分,五枚银角,十八个铜子……还有没有补充?” 郑清摇摇头。 “虽然彩金不多,但是很有趣……最后,祝你们好运。” 说罢,半张脸侧着头,对旁边小声聊天的其他几位九有学院巫师扯了扯帽檐,转身离去,眨眼间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半张脸有名字 离开九有学院的看台后,半张脸并没有立刻转向其他学院的看台。 他侧身挤过看台边缘一个狭小的窄门,走过一段曲折幽深的长廊,最后来到一间简陋的屋子里。 因为这间屋子位于看台的正下方,所以屋顶成斜坡,隔着灰白色的天花板,还可以隐约听到看台上观众们用力的跺脚与欢呼声。 屋子四面光秃秃的石壁上没有任何装饰,除却靠里的一面墙壁前摆了一排桐木衣柜外,就只有屋子中央那条细长的木头凳子了。 这里是一号猎场的休息区。正常时候,来一号猎场训练的猎队们,都会在这间狭长的屋子里歇歇脚,换件猎袍,或许还会拉起桌子,在屋子里开一场战术讨论会。 但今天显然是特殊情况。 所有的猎队都会在猎场外学校统一开辟的休息区内整装完备,因此这间屋子显然有点多余——当然,‘半张脸’也许并不这么认为。 他熟练的走到那排桐木衣柜前,打开第三个柜门,从里面摸出一件白色的袍子。 这是一件阿尔法学院的院袍。 也许因为这是一件旧袍子的缘故,银白色的袍面有些光亮,黑色的镶边也有些毛茸茸的。大部分阿尔法学院的巫师都会拒绝这样一件不体面的袍子,但‘半张脸’是个例外。 他脱下身上红色的九有院袍,然后又脱掉里面那件蓝色的星空院袍后,径直换上了这件白色的袍子。 当他将两件换下的袍子重新塞进柜子里的时候,一个白色的鬼脸面具从木柜中滑了下来。 ‘半张脸’捡起那张面具,捏了捏,犹豫了片刻,最终仍旧把它塞回了柜子里。 “反正挡不住眼睛,戴着也没用……”他喃喃着,自言自语着,关上柜子,拿起放在长凳上的笔记本与赌券,转身离开了这间休息室。 当他再一次出现在看台上的时候,已经站在阿尔法学院的年轻巫师们中间了——很显然,那间稍显破旧的白袍子为他赢得了不少异样的目光。 “做生意的要诀之一,首先要尽可能多的引起客户们的注意力……如果我连客户的目光都吸引不过来,又怎么能奢望你们愿意为我掏出大把的金豆子呢?”半张脸一边对几位阿尔法的年轻巫师兜售着他的赌券,一边笑嘻嘻的为自己的穿着辩解。 那些世家出身的年轻巫师们显然对他的这番言辞持保留意见,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掏出一把把的玉币与金豆子,在校猎会上买点‘开心’与‘顺心’。 ‘半张脸’也并没有在阿尔法的看台上流连太长时间。 当手中那些羊皮纸条又消失许多之后,他终于瞥见看台边缘,一名穿着灰袍子的巫师在向他招手。 “到此为止啦!今天就到此为止啦!”半张脸吆喝着,收起法书,把孔雀翎的羽毛笔重新插进胸前的口袋里,然后笑眯眯的冲左右打着招呼:“明天赶早……校猎会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呢!不用着急!” 挥着手,向那些客人们打完招呼,‘半张脸’施施然挤过人群,眨眼间便消失在这些年轻巫师们的视线中了。 他也并没有走太远。 小心避开其他人的注意之后,‘半张脸’跟着那位灰袍巫师,来到了一个狭小的楼梯口。 与九有学院看台下的休息室相仿,阿尔法学院的看台下也有另一番景象。 曲折幽深的长廊两侧,是一扇有一扇装饰典雅,造型别致的木门,一如阿尔法城堡深处那样。 拐了几个弯,灰袍巫师在一扇赭色木门前停了下来。 ‘半张脸’注意到这些木门上都没有悬挂门神。 灰袍巫师举起门上悬挂的一柄小锤子,轻轻敲了敲门楣下方一块圆形的木头响板。 “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响起,只震下了头顶的一点灰尘,并没有在这条幽暗的长廊中传出多远。 木门悄无声息的打开。 灰袍巫师却没有立刻进去。 “先生,尼维尔先生已经到了。”灰袍巫师微微向屋子里弯了弯腰,表示尊重。 ‘半张脸’也不由自主的挺起腰板,试图在这压抑的环境中维持他那弱不禁风的尊严。 “进来吧。”屋子里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灰袍巫师侧身,示意‘半张脸’进门,然后他跟在身后,悄无声息的重新把门关上。 一进门,‘半张脸’眼前豁然一亮。 这是一间宽敞的休息室。 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占据了门对面一整面墙壁,从天花板一直到踢脚板,整整一面墙,几乎全是那扇明亮的玻璃窗。 阳光从窗户斜上方照了进来,不知是不是经过魔法过滤,丝毫不显得刺眼,只给人一种明亮柔和的感觉。 窗户外面正对着‘漩涡之眼’,分毫不差。 那座小世界里的点点滴滴,一举一动,透过这扇窗户,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休息室中央,摆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小茶几。黑色磨光大理石桌面,上面追着点点银白色的光点,看上去仿佛深邃的夜空一样。 茶几四周,整齐码放着一圈白色的低背软皮沙发。 沙发主位上坐着一个高胖的身影,虽然这个身影背对着房门,但是刚刚进门的客人看到这个背影后,便立刻知道自己并没有走错房间。 休息室四周的角落,那些低背沙发后面,还影影绰绰站着一些人影。 ‘半张脸’并没有随便乱瞟。 现在他是一个有教养的阿尔法巫师,所以必须在主人面前表示出足够的礼貌。 所以在主人开口之前,他始终保持了沉默。 但这不代表屋子里其他人都会如此。 “很高兴见到你,尼维尔先生!”一个粗矮的男巫从低背沙发后走了出来,向‘半张脸’伸出手,脸上带着粗鲁的笑容:“我是安德鲁·泰勒,来自魁北克,今年刚上大一……” 半张脸——或者可以称呼他尼维尔先生——注意到那只伸过来的粗短手指上戴满了魔法戒指。 “啊,当然,当然。”尼维尔先生发出一阵假笑,捏着安德鲁的手指晃了晃,然后飞快的收回胳膊:“泰勒家的小少爷……不久前刚刚拒绝了卡伦家某只年轻幼崽当面的决斗邀请……您的名气比阿尔法学院大部分狼人都要响亮的多!” 安德鲁·泰勒骤然睁大眼睛。 他的脸色涨的通红。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小约翰·尼维尔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日后好相见;骂人不揭短,人前留一线。 但‘半张脸’,或者说小约翰·尼维尔显然没有在意这种约定俗成的东西。他当着安德鲁·泰勒的面,大大咧咧的提及不久前某节实践课上,这位泰勒家小少爷对卡伦家的挑衅避而不应,高挂免战牌的事迹,顿时令整间休息室里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在阿尔法学院,尤其是诸位世家子弟之间,‘荣誉感’一向拥有非常微妙的地位。两名陌生的巫师既可以因为共同的‘荣誉’惺惺相惜成为至交,也可以因为一点‘脸面’大打出手,终身敌视。 所以,大部分阿尔法的巫师在第一次见面时都会非常谨慎。 谨慎说出的每个字、每个词、每句话,谨慎做出的每个动作、甚至每个眼神——毕竟谁也不想平白无故惹出什么麻烦。 因此,当尼维尔当着众人的面毫不客气的挖苦嘲讽时,这间屋子里的许多人第一反应不是怼回去,而是先小心翼翼的自我反省,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在一些不明就里的人眼中,这种谨慎的反应往往会被形容为‘喜怒不形于色’,或者诸如‘世家风度’‘大巫气质’等褒义词。当然,在第一大学其他学院眼中,这自然是阿尔法‘伪君子’们的又一个证据。 安德鲁·泰勒虽然在阿尔法学院呆的时间还不长,但凭借着相似的家庭背景,他很容易便熟悉了‘阿尔法们’为人处世的这套方式。 所以这位年轻的狼人在涨红脸之后并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看上去有点茫然——‘热脸贴上了冷屁股’这句话可以非常形象的描述了他现在的心情。 他有点搞不懂,为何面前这位血友会的高级干部会对他表示不满。 他不懂,尼维尔自然也没义务向他明示。 对尼维尔来说,他有太多理由不满了。 原本在血友会中独占的‘博彩’事业因为这间屋子的主人异军突起而被迫吐出许多份额,损失了许多收益;连带着他辛辛苦苦开辟的新渠道也被人半路摘桃。 这让他有种自己渐渐‘没用’了的感觉。 这是完全不能容忍的。 尼维尔永远忘不了,在他七岁那年,他那仅仅三岁,却被鉴定出没有丝毫魔法天赋的妹妹,被管家提在篮子里,带出家门,再也没有回来。 族里老人们对此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没用了’。 小尼维尔仍旧记得非常清楚,出门前,妹妹拽着他的指头,一直喊着要‘糖、糖’,而他则攥着手里的‘熊猫奶糖’恋恋不舍。 所以自从这间屋子的主人迫使他交出许多利益之后,他就一直有种强烈的危机感。唯恐自己什么时候被人提在篮子里丢出去,唯恐自己手中的奶糖被人夺走。 而现在,这些家伙竟然还想从某种程度上操盘坐庄,控制盘口! 这愈发令他恼火了。 作为一个传统的生意人,小约翰·尼维尔一向认为没有什么品质比诚实更重要的了。尤其对‘博彩’事业来说,客人们投下的每一个铜子,都是对他信任的体现。 而现在,他就要亲手毁掉自己的信誉了——即便那些客人们并不知道,但在他的心底,自己已经快要一文不名了。 一个一文不名的生意人,自然会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 与其说尼维尔在嘲讽泰勒家的小狼人,不如说他在借‘打狗’来向这间屋子的主人表示某种不满。 “哎呀呀,现在的年轻人,太容易冲动了。”门后传来一个沙哑油滑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稍显尴尬的气氛。 这让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小约翰·尼维尔回过头,不出所料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年轻人,火气自然会旺一点……况且我们不像你,只是一副挂在墙上的影子。”这个即使在屋子里也戴着帽兜的巫师回头看了一眼挂在门后的相框,嘲讽道:“起码我们还是有一颗‘好心’的。” 门后木框里的相片上,印着一位瘦高巫师的影子——他也是郑清的一位‘熟人’,那位贝塔镇步行街流浪吧的主人,被学生们私下认定是一位黑巫师的‘流浪巫师’。 “良心?”流浪巫师嘿然:“真是个令人怀念的词语。” 也许相框局促的面积令他缺少一些发挥的空间,画像上的流浪巫师在抬了抬胳膊之后,最终放弃拽尖顶帽檐的打算。 “约翰说的很对……我们都还有一颗不错的心脏。”也许终于注意到屋子里的异常气氛,坐在沙发主位上的背影终于侧着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客人。 然后他推了推茶几上摆放的茶盘,推荐道:“这是流浪吧刚刚送来的‘熊猫奶糖’,味道很纯正……要不要来一块?” 小约翰·尼维尔终于抬起头。 那双蓝绿色的眸子在屋子里显得有些黯淡。 他的目光在那盘‘熊猫奶糖’上定了定,最终重新没入帽兜下的阴影中。 “我以为会在逐猎会之后才能见到您,先生。”尼维尔用非常标准的敬语向坐在主位上的那位胖巫师打着招呼。 胖巫师是血友会的双子星之一,阿尔法学院学生会的副主席,祥祺会的头领。 “只是一场表演罢了。”瑟普拉诺嘴唇费力的扭曲了一下,声音显得很低沉:“我又不是雷哲或者奥古斯都阁下……没有人会注意到某支排名靠后的猎队是不是派遣了候补队员参加了这次逐猎。” “真是件遗憾的事情。”尼维尔夸张的叹口气:“我刚刚还向那几位年轻巫师推荐了祥祺猎队呢……” 休息室里沉默了一段时间。 大家都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那片荒原上的景象。 在猎场中,虽然那只身为猎物的梅花鹿敏捷的穿过了两支猎队交叉的防线,却没有在这间屋子里激起丝毫涟漪。 “听说你今天出去工作的时候,没有带面具?”半晌,瑟普拉诺终于开口。 他的目光仍旧紧紧盯着猎场,面无表情,没有人能从他那肥脸上幽深漆黑的小眼睛里读出点什么东西。 “就这么大的学校,而且我的特征有点太明显了……既然大家迟早都会熟悉,索性也不在折腾那些麻烦事了。”半张脸轻快的回答道,抬起头,露出他那双色彩迥异的眼睛。 瑟普拉诺终于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 他盯着半张脸。 直到蓝绿眼儿忐忑不安的挪开视线,这位阿尔法的胖巫师才冷淡的说道:“能不能被人认出来,是一个概率问题……而戴不戴面具,是一个态度问题。” “如果你连遮掩的态度都没有,那么下次被学校抓了典型,就不要怪其他人袖手旁观了。” 第一百二十章 超出预期的收益 一头青黑色的巨狼在荒原中奔跑。 它的体态修长,四肢有力,双眼眨动间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挺直的尖耳仿佛雷达一样四下里转动着,搜集空气中传来的每一丝微弱的声音。 荒原尽头的山巅间,盘旋着数只金雕。 远处大河之畔,也不时传来一阵清爽的微风。 甚至在巨狼奔跑的时候,它也时不时会有如芒刺在背的感觉。 巨狼知道,这些都是其他猎队寻猎手们的手段——比如那些金雕,应该是校猎队寻猎手召唤的帮手;那习习谷风,是九有学院猎队惯用的搜索魔法;还有那如跗骨之蛆的监视感,在这座猎场之中,只有来自阿尔法学院的奥古斯都才能施展出这么强大的占卜术。 巨狼的嘴角微微扯起,露出粉红色的牙床,以及几根惨白色的尖锐獠牙。 它不屑的笑了笑。 不论其他猎手如何努力,它,埃尔温·霍夫曼,始终是第一大学当之无愧的最强寻猎手。 “没有猎物能从我的追捕中逃脱!” “也没有其他猎手能抢在我前面发现猎物!” 巨狼湿润的鼻尖抖了抖,欢快的空气告诉它,不远处的草窠间,匍匐着一头躁动的生灵,还有它身上那股与这片天地格格不入的气息。 一定是它! 巨狼甚至可以在脑海中勾勒出猎物的形象——那是一头肥硕的鹿类生物! 简直是送给狼的美食! 这头完全巨狼化的年轻巫师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身子压的愈发低了一些,脚步也愈发轻快了许多。 “……埃尔温·霍夫曼动了!” “他像一支离弦之箭,笔直的插向妖鹿所在的方向!” “不愧是第一大学最出色的寻猎手,在其他猎队还大范围搜索的时候,霍夫曼就已经率先锁定了猎物的方位……如果不出意外,这场逐猎会即将画上一个句号。当霍夫曼看到那头妖鹿之后,裁决猎队已经完成了50%的任务!” 喇叭花里传出解说员条理清晰的分析。 但这些分析却没有在瑟普拉诺的休息室里引起丝毫涟漪——甚至就连埃尔温·霍夫曼冲向妖鹿的举动,都没有让这间屋子里的气氛稍显轻松。 大家虽然都看着窗外的‘漩涡之眼’,但是很明显,所有人都有点漫不经心。 每个人都竖起耳朵,静静听着瑟普拉诺与小约翰·尼维尔说的每一句话。 “……截止到目前,阿尔法学院下注总额约合五百三十二枚玉币,比上年同期增长30%;九有学院下注总额约合五百零一枚玉币,比上年同期增长50%……” “还有星空学院与亚特拉斯学院,截至目前的下注总额维持在一百枚玉币左右,与往年相比,增幅在10%-15%之间,也非常可观。” “至于校外的数据,今年仍旧由流浪吧汇总。” 说着,尼维尔回头看了一眼挂在门后的相框。 流浪巫师脸上露出礼貌的微笑:“合作愉快!” 蓝绿眼儿面无表情的回过头,继续说道:“……根据以往的经验以及部分占卜魔法的推算,今年全程校猎会,校内外的下注总额会超过五千枚玉币……按照40%的浮盈计算,我们可以有大约两千枚玉币的利润。” 五千枚玉币,这个数字甚至与一些小型巫师家族的家产相当了。 即便两千枚玉币,对大部分巫师来说,都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就算那位泰勒家族的小少爷,安德鲁·泰勒,虽然从小到大都没缺过玉币,但也从来没有亲手接触过这么庞大的财富。 休息室里沉默几秒钟后,响起一片兴奋的嗡嗡声。 显而易见,祥祺会的收益暴涨,自然也意味着每名会员的福利会随之水涨船高。没有人不喜欢听玉币落在口袋里发出的美妙叮咚响声。 但很快,随着瑟普拉诺的声音响起,其他人立刻统统闭上了嘴巴。 “这么说……按你现在的数据,今年赌券的预期销售情况应该会非常乐观了。”瑟普拉诺手中捏着一块熊猫奶糖,粗大的手指细细揉搓着外面淡蓝色的包装纸,盯着窗外的‘漩涡之眼’,语气显得非常平淡。 他并没有因为预期财富的大升值而表现出狂喜与失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正是一名真正的阿尔法所必备的品质。 这令祥祺会里的其他年轻巫师们愈发钦佩。 “是的。”尼维尔答应后,迟疑了一下,补充道:“按您的吩咐,新生猎赛的各项盘口还没有正式开启……只不过刚刚九有学院那位公费生强行买了几份新生猎赛的彩券……” “郑清?”瑟普拉诺眉毛微微抬起。 他接过尼维尔递过来的笔记本,随手翻了翻,看着上面零碎的押注金额与下注项目,嘴唇微微一扭,嗤笑道:“还有三个学分?果然不愧是公费生么……既然他已经要求了,我们总不至于把钱再推出去。横竖不过几个学分,没什么影响的。” 尼维尔微微点头,继续开口补充道: “虽然星空学院与亚特拉斯学院的增长幅度远低于其他两所学院,但这是正常情况……也许只有这两所学院的数据能够准确反映您对校猎会博彩事业改革的具体成效。” “必须承认,您的改革卓有成效。” 休息室里立刻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以及诸多巫师的欢呼与叫好——这些聒噪的声音很快随着胖巫师的手势停了下来。 瑟普拉诺并没有因为尼维尔的一句夸赞而感到高兴。 他皱着眉,胖乎乎的脸色露出思考的神色: “按你的意思……其他两所学院远超预期的增长幅度,是不正常的情况?” 尼维尔点点头,顿了顿,才解释道: “九有学院这部分增长幅度较大,应该是因为他们是今年校猎会的主办方,所以能够最大程度调动大部分学生的积极性……虽然50%的数据稍显夸张,但考虑到这所古老的学府里并不乏类似阿尔法的世家豪门,所以仍旧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说罢,尼维尔合上他的笔记本,目光在屋子里其他巫师身上扫过。 蓝绿色的眸子古井无波,却充满了审视的意味。 这让许多人心底打了个突。 第一百二十一章 倒抽了两口冷气 “……按照我的分析,九有学院、亚特拉斯学院、星空学院的下注仍旧集中在往年数据的控制范围之内,并没有什么异常波动。” 尼维尔合上他的笔记本,抬起头,露出那双蓝绿色的眸子,定定的看向瑟普拉诺: “只有阿尔法学院……数据异常增长,却没有任何有力的预期。” “没有新拔尖的猎队、没有新入学的超级土豪、不是今年校猎会的主办方、我们也并没有为阿尔法量身打造相应的销售策略……说句不好听的话,在我的预期中,因为祥祺会的存在,阿尔法的增长率原本应该是最低的一个。” 说着,小约翰·尼维尔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胖巫师。 但胖巫师仍旧盯着窗外的‘漩涡之眼’,一动不动。 顿了顿,蓝绿眼儿的庄家继续说道: “……根据我在事后爬取的数据分析,今年阿尔法学院异常增长的购买力主要来自一个名叫司马易的大二学生……他贡献了几乎15%的增长率,约合六十一枚玉币……这还仅仅是截至目前的投注资金。” “按照占卜部门的预期,整个校猎会期间,司马易的投注资本应该会达到300枚玉币上下。” 三百枚玉币! 休息室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三百枚玉币! 几乎可以支撑一名巫师收购全部注册巫师进阶的资源! 也可以供三十名公费生在第一大学安逸的过一整年! 甚至在许多不大的巫师家族,三百枚玉币就是他们全部的流动资产! “司马易?”瑟普拉诺终于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咀嚼着这个名字,低下头,若有所思。 屋子里有些不安的骚动。 有些新人对这个名字一无所知,但也部分老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作为弗里德曼爵士新进招徕的幕僚,司马易这个突然崛起的名字已经在祥祺会核心成员的心底挂上号了。 甫一听到他的名字,再联系阿尔法学院异常的数据波动,很难让人不联想什么。 尼维尔似乎没有察觉其他人的表情,仍旧用那死板的声音说道:“……司马易动用了许多来路不明的资金,在校内与校外的多个投注点,大批量买进了多场比赛的彩券。” “……虽然不想面对,但我必须指出,这位巫师资金的流向,与我们按计划安排的盘口几乎一致……换句话说,他基本就是在跟着我们的计划下注。” “任凭他继续随意下注,那么可以预估,到校猎会结束的时候,我们将为此损失超过一千五百枚玉币的利润……这只是粗略估算,如果加上他在契约中增加的某些杠杆,损失规模也许会进一步扩大。” 休息室里一片哗然。 刚刚预估的两千枚玉币收益还没有落袋为安,似乎就要随着某位巫师莫名其妙的大肆投注而烟消云散。 这简直是一种令人疯狂的折磨! 没有任何人能够眼睁睁的看着两千枚玉币化为乌有——即便这些玉币还没落进他们的口袋里。 小约翰·尼维尔并没有在意屋子里其他人的窃窃私语,他提高声音,补充道: “在这里,我必须强调,即便十次里面只有七次买对了,但这显然也不是一个正常的比例……” “有没有可能他在买赌券之前喝了福灵剂?”休息室的角落里忽然传出这样的质疑声。 这个猜测立刻引起许多人的共鸣。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 还有人补充道:“……即便不是福灵剂,有没有可能是一些幸运类的魔法,或者预言性质的占卜术?这些传统的作弊手段即便在四季坊的大赌坊内也很难完全禁绝。” “但是在第一大学,这些手段是可以被禁绝的。”一个突兀的声音在休息室里响起,打断众人的讨论。 蓝绿眼儿的尼维尔回过头。 挂在门后画框里的流浪巫师,摇着头,正在非常严肃的否认:“他们没可能作弊,没可能的。” 说着,他摘下头上的尖顶巫师帽,重复着自己的态度: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以我流浪巫师的名义起誓,任何祝福类、幸运类、甚至是预言类的魔法药剂、道具等,都无法对我的赌券有任何影响效果……即便某些人找到堤喀的袜子,或者福尔图娜的内裤,亦或者大司命少司命的青睐,也没有办法在我……或者说,我们的面前作弊。” 流浪巫师的一番话,显得郑重其事。 他话语中隐晦的意思也令所有人深思。 流浪巫师背后有一个新进崛起的黑暗议会,这件事在阿尔法诸多世家子弟之间并不是一个大秘密。据说那个神秘的议会中不仅有狼人、吸血鬼、幽灵等月下议会生物,也有黑巫师、邪术师、血法师等巫师议会的成员,甚至成员中还包括一些高级妖魔! 巫师联盟组织了许多次围剿,始终没有抓住这个黑暗议会真正的尾巴。 所以,当流浪巫师语气中流露出‘他们’为赌券上的协议作公证之后,即便再心疑的人,也不得不收敛了自己的质疑。 学会质疑是一个聪明人的举动。 但在不该质疑的事情上胡搅蛮缠,就显得非常愚蠢了。 很显然,这间屋子里,并没有那样的蠢蛋。 “堤喀是谁?”安德鲁戳了戳身边的琥珀,小声问道:“我怎么听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希腊的命运女神,”琥珀一脸无奈的解释道:“福尔图娜是罗马的命运女神……至于大司命与少司命,还需要我解释吗?” “咳咳。”泰勒家的小狼崽子干咳了一声,转过脑袋,咕哝着:“难怪听起来耳熟……这须不怪我……我家几百年前就搬到魁北克了,早就跟欧罗巴那边的亲戚没什么联系了……” 安德鲁的话最终没有说完。 他的话被尼维尔后面的一句话彻底打断了。 “……在‘司马易事件’之后,我以及我的团队,也做了相关的调查。确实可以排除预言类以及祝福类魔法的效果。” 说着,蓝绿眼儿的巫师抬起头,重新扫视四周,语气严肃的补充道:“……那么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性——他有我们内部的消息。” 休息室里的年轻巫师们再次齐刷刷倒抽了一口冷气。 第一百二十二章 祥祺会的身份问题 窗外,云淡风轻,阳光灿烂。 ‘漩涡之眼’内,埃尔温·霍夫曼变身的巨狼正悄无声息的穿梭在高大的草丛之间。离他不远的地方,那头膘肥体壮的梅花鹿,正跪坐在泥土间,懒洋洋的打着盹。 虽然野妖的智慧并不出众,但它们依靠本能发展出的各种直觉却相当敏锐。 就像这头鹿妖,它能够清晰察觉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强烈恶意,因此自然而然的选择了藏匿与躲避。 漩涡之外,看台之间。 喇叭花里,解说员使用的句子越来越短促,声音也愈来愈激动。他非常清楚现在正是一场猎赛最精彩的高潮之一:寻猎手能否准确标记目标,那头妖魔是会选择鱼死网破还是撒腿就跑,其他猎队能否察觉这里发生的事情——解说员预估着种种可能性,并选择部分噱头抛出来,引动看台上观众们高涨的兴趣。 不论是九有学院的烟花队,还是星空学院的鼓手,亦或是亚特拉斯的唱诗班们,现在都偃旗息鼓,积攒精神,只等最后结果出炉的那一刻,有足够的力量喧哗上等。 窗内,以坐在沙发主位上的瑟普拉诺为中心,一侧是祥祺会的诸多干部与干事,另一侧则是孤零零的小约翰·尼维尔——当然,还有一位挂在门后的流浪巫师画像,只不过现在大家都刻意忽视着他的存在。 祥祺会的诸多成员都对那位蓝绿眼儿的客人怒目而视,如果不是坐在沙发上的头领仍旧安静的看着窗外的比赛,他们定然不惮把最粗俗的话语、最粗暴的手段送给这位客人。 即便他们中有许多人都是阿尔法的‘君子’。 但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加明白尼维尔之前那句话中蕴含的意思。 那是非常严重的指控。 非常严重。 不论这项指控最终是否属实,都会令这间屋子里的巫师们丧失他们的某种荣誉感。就像一位政客,当他身上有了‘嫌疑’之后,就再也没有办法清清白白站在世人面前了。 以至于许多人都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那名戴着帽兜的客人,清晰的向他表达这间屋子不欢迎他的意思。 瑟普拉诺并没有立刻说话。 他甚至好暇以整换了个姿势,在低背沙发上靠的更舒服了一些。 然后他用指头重新从茶盘里夹起一块熊猫奶糖,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 “并不奇怪。”这位祥祺会的首领眯着眼,用慢吞吞的语气重复道:“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就像这块奶糖,甜丝丝的气息里总会混杂进一点腥气。”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会有的……也许我应该为此感到高兴。我们的社团终于有点气候了……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社团都有被那些大佬们渗透的风险。” 说道最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低低笑了起来。 但屋子里其他人并没有天真的以为这件事就会这么过去。 许多人的脸色都惨白惨白的。 听这番话的意思,似乎瑟普拉诺先生并没有介意尼维尔的猜测。这也就意味着,他也认同祥祺会没有那么干净。 这让许多人开始感到不安。 即便刚刚入会的安德鲁·泰勒,虽然对尼维尔那番话的意思一知半解,但并不影响他深切感受到这间休息室突如其来的某种暗流。 “与其说祥祺会是一个独立的社团,不如说我们是‘血友会’中一批志同道合的伙伴。就像很久以前,有些人不认同3A的原教旨主义,所以分裂出来,最后发展出‘血友会’这样的庞然大物一样……祥祺会也是这样诞生的。” 瑟普拉诺将那颗奶糖放回茶几,伸出手,张开五指,抬起头,对着阳光打量着那五根粗短的手指。 “血友会太松散了。”他低声说着,深深叹了一口气: “没有统一的声音,没有统一的意志,空有庞大的能量与组织,却始终无法在这所大学获得足够的尊重。这是非常奇怪的事情……既然‘神圣意志’可以凭借‘裁决’这样的怪胎浴火重生,那么血友会没道理一直沉沦下去。” “你们认同我的想法,所以才在身上留下了那个烙印。” “而正因为站在血友会的肩膀上,祥祺会才能发展的这样迅速……这些都是无需讳言的。” “但是,既然已经选择了现在的团队……那么最好明白你所处的位置。” “我不喜欢有的人,站在我的休息室里,却背对着我,与休息室外的其他人窃窃私语。” 说着,瑟普拉诺把他摊开的五根手指慢慢收拢。 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慢慢收拢。 他攥的非常用力,甚至指节都有些发白。 “咳……咳咳……” 休息室的角落里,一个瘦小的男巫忽然面色大变,捂着脖子慢慢滑倒在地毯上,剧烈的咳嗽着,抽搐起来。 “不……求……求求…帮我…帮帮我…” 男巫挣扎着,脸色渐渐有些发紫。 但所有人都对他的挣扎视而不见。 周围的巫师们都屏住呼吸,飞快的离开那个角落。 仿佛那名瘦小男巫身上有什么可怕的传染病一样。 瑟普拉诺的手掌重新张开。 那名瘦小的男巫仿佛一条回到水中的鱼儿,瞪大眼睛,张大嘴,大口的吞咽着空气,全然不顾嘴角流淌出的涎水与脸上的鼻涕泪水混做一片。 瑟普拉诺回过头,似乎显得有些惊讶,漆黑的小眼睛里闪烁着残忍的光芒: “求?你在求谁?……帮你,你想让谁帮你……他,他,还是他?” 胖巫师抬手划了个圈,随便指了指周围几名巫师。 被点到的巫师纷纷脸色大变,却只敢低下头,不敢出声。 “这里是第一大学,难道你以为我会杀了你?”胖巫师脸色浮现出失望的表情:“雾……你太让我失望了。” 瑟普拉诺回过头,重新把目光投向窗外的猎场。 那名瘦小的男巫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哭泣着,低声呻吟道:“不,我没有…” 瑟普拉诺嘴唇抿的愈发紧了。 然后他重新曲起一根手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吃尾巴的蛇纹身 不死,循环,无限大。 这是衔尾蛇在魔法领域作为一个符号所象征的内容。 但是在第一大学,衔尾蛇还有另外一重含义。 那就是祥祺会。 众所周知,祥祺会脱胎于血友会,许多核心成员曾经都是血友会的高级干部。 麦克·金·瑟普拉诺在创办这个社团的时候,从来没有向其他人掩饰过他的野心。恰恰相反,他总在伙伴们面前重复着‘血友会源于3A’的典故,以及‘裁决与意志’合并的旧事。再加上祥祺会特有的‘衔尾蛇’标志,由不得许多人不联想点什么。 每一个新加入祥祺会的成员,都会获赠一道衔尾蛇的纹身。 根据性别、年龄、能力、职务等不同情况,这道纹身可以在脖子上、大臂间、或者手腕间、指根处。 比如安德鲁·泰勒,作为刚刚加入祥祺会的低级干事,他的衔尾蛇就纹在了脖子上。蛇头在左肩,蛇身绕脖子一圈,尾巴重新搭回左肩,被蛇头咬在嘴里后,还有一小截垂在外面。粗看上去,仿佛带了一条五彩丝线编织的辟邪颈环。 再比如瑟普拉诺,作为祥祺会的创办者与唯一的首领,他的衔尾蛇就纹在了左手无名指的指根处。细小、精致,但一样的色彩艳丽。 而此刻,跪坐在地毯上的那名瘦小男巫,虽然比安德鲁的资历要深一些,但他的衔尾蛇与这位刚刚加入祥祺会的泰勒家小少爷一样,都挂在脖子上。 很显然,他在这个社团的地位有些尴尬。 小约翰·尼维尔微微眯起他那双蓝绿色的眼睛,默默打量着屋子里的这群年轻巫师,若有所思。这些阿尔法学院的人虽然叫嚣着自由,却并不避讳换了形式的另一种桎梏。 “我们是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因为一个共同的梦想才聚集在了一起。”瑟普拉诺张开左手,打量着无名指上的纹身,喃喃着,低声说道:“在这所大学,可以有人不知道我对生命的尊重……但是你,北野雾,你不应该不知道……所以,你在恐惧什么?” 胖巫师的声音并不大。 但是在这间静悄悄的休息室里,却非常清晰。 尼维尔眨了下眼睛。瑟普拉诺从不杀生的说法在第一大学广为流传,但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听这位祥祺会的首领亲口确认。 “我只是跟家里人聊了聊校猎会的事情,先生!求求您……”那名瘦小男巫挣扎着,抬起头,面色惨白的叫道:“您一定要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北野雾。就像你相信你的那位堂弟,北野源一样…”瑟普拉诺张开的手掌重新缓缓收拢,他的语气也变的有些冷酷:“我听说,大脑在窒息的时候,思维反而会更加活跃……也许在那种情况下,你能想起一点别的事情。” 那名瘦小巫师惊恐的睁大双眼。 他的脖子用力向后拗去,露出苍白的、瘦削的脖颈。 颈子上,那条鲜艳的衔尾蛇在阳光中似乎显得愈发艳丽——简直像活过来一样。 不,不是简直。 那条衔尾蛇已经活了。 小约翰·尼维尔震惊的看着瘦小巫师脖子上纹的那条衔尾蛇忽然睁开眼睛,嘴巴蠕动着,开始吞噬它的尾巴——那条同样被纹在脖子上的尾巴。 虽然以前听说过有些黑暗向的巫师会用某些禁锢的手法对待他们的手下,但尼维尔从来没想过他竟然在第一大学见到了这种手段。 而且使用这种手段的人,还是第一大学一位非常优秀,口碑很好的巫师。 男巫的双手绝望的抓挠着脖子上的衔尾蛇,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似乎想要制止那条蛇吞咽尾巴的行为。 但即便他把脖子上抓满血道,仍旧无法阻止那条衔尾蛇贪婪的吞噬。它仿佛永远不会停止似的,一点一点的吃短它的身子。 相应的,那条衔尾蛇的纹身也在渐渐缩短。 仿佛一条慢慢收紧的绳索。 “哦……不……求求……”北野雾跪倒在地上,挣扎着,抓挠脖颈间那条看不见的长虫,用漏气的声音乞求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他的脸色被憋得发紫。 “有没有想起什么事情?”瑟普拉诺最终松开自己的手掌。 北野雾大口的喘着气,但仍旧飞快的抬起头。 尼维尔注意到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他,他与阿瑟的关系很好!北野源向我炫耀过,他被邀请进入内斯家族的休息室!”北野雾用力喊道:“阿瑟·内斯!我想起来了……司马易是阿瑟·内斯推荐给弗里德曼那只吸血鬼的!” “你们看,魔法总能创造奇迹。”胖巫师咧开嘴笑了笑,得意的看了一眼周围的其他巫师们。 休息室里顿时响起一片附和的轻笑声与赞叹声。 “到目前为止,我们损失了多少钱?”瑟普拉诺忽然转头看向休息室里的客人。 “三百枚玉币左右。”尼维尔对于这些数字非常熟悉,开口便条理清晰的解释了一遍:“……截至目前,阿尔法学院下注总额约合五百三十二枚玉币,其中司马易的投注金额在六十一枚……按照先前的估算,这六十一枚玉币会带给我们五倍的损失……这还是在司马易后续几天不会追加投资的基础上。” 北野雾瘫坐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 三百枚玉币,如果这些损失全部算在他的头上,即便他现在就是注册巫师,没有十年他都还不清。 更别提他还不是注册巫师,过两年还需要这么多钱来购买资源筹划进阶的事情。 家族绝对不会为他的愚蠢掏一个子儿。 想想就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数字。 瑟普拉诺瞥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瘦小男巫,叹口气。 “先想办法调整盘口……降低司马易手中的筹码,把预期损失降下来。”胖巫师重新捡起一块奶糖,揉搓着糖纸,慢吞吞的说道:“至于后面的事情……我会跟奥古斯都阁下聊聊这件事。” 北野雾感激的抽噎了一声。 顿了顿,瑟普拉诺低声抱怨道:“那头吸血鬼的爪子伸的太长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胖巫师的手段 “啊,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荒原之战,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 门后的画框中,流浪巫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望远镜,一边对准窗外的‘漩涡之眼’兴致勃勃的观战,一边在嘴里絮絮叨叨的抒发着感想。 他的这番感慨如羚羊挂角,让人摸不着头脑。 却也很好的消弭了休息室里紧张的气氛。 就连正在埋头计算调整盘口的尼维尔都不知不觉的松了口气。 窗外的猎场上。 埃尔温·霍夫曼已经与那头鹿妖陷入对峙当中。出乎猎赛解说员的意料,那头鹿妖在遇到巨狼之后,既没有鱼死网破的发狂倾向,也没有撒腿就跑。而是溜溜达达的踱着蹄子,与巨狼绕着圈对峙。 “我总感觉那头鹿妖不怀好意。”流浪巫师这样总结道:“但从另一方面讲,那头叫霍夫曼的小野狼表现的真出色……我有点后悔去年没有给他一张流浪吧的金卡了。” “正确的投资,什么时候都不晚。”瑟普拉诺似乎对那位流浪巫师很有几分尊敬,连带着对这幅画像,他也多了一些耐心:“如果你觉得有价值,随时可以送给他那张卡片。” “但他的血统终究不够纯粹,”流浪巫师似乎有点发愁:“我的金卡还从来没有向像他这样的月下生物发放过。” “虽然阵营不同,但我必须承认,那个狼人很厉害。”瑟普拉诺似乎想要摆脱几分钟前那段不愉快的话题,索性顺着流浪巫师的话题说道:“虽然只是一个半血狼人,但他的天赋并不在那些纯血狼人之下……即便是塔波特或者泰勒家的那些纯血天才们,在这个年纪能够完成巨狼化的年轻巫师都屈指可数。” 休息室里,许多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向安德鲁·泰勒。 这位泰勒家的小少爷憨憨的笑了笑,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没有做任何反驳。 但很显然,他的脸上挂着几分尴尬。 “计算结果出来了。” 不远处,小约翰·尼维尔终于计算好了新的盘口。 他将手中的笔记本重新递给沙发上的胖巫师。 “即便重新调整盘口……我们的损失也只能压制在一百枚玉币左右。”尼维尔一边用他那根孔雀翎的羽毛笔搔着下巴,一边语速飞快的解释道:“因为猎赛已经开始,所以我们对旧盘口的任何调整,都会引起其他盘口的连锁变动。在不使情况变的更坏的前提下,我们必须承担一定的损失。” 一百枚玉币。 仍旧蹲在屋子角落里的北野雾抽了抽鼻子。 这仍旧不是个小数目。 “他会赚钱吗?”瑟普拉诺默默的看着笔记本上的那些计算公式,良久,才开口问道:“按照你的计算,弗里德曼会赚钱吗?” “弗里德曼?”尼维尔愣了一下才回想起那位阿尔法学院的吸血鬼大佬与这次盘口变动之间的关系。 他顿了顿,稍微组织了一番语言,才承认道:“如果以司马易的投资金额来计算……按照我们的最优配置来看,当我们的损失控制在一百枚玉币的时候,司马的投资会有一些盈利……大约是六十枚玉币左右。” “这是一个双赢的结果。”这位诚实的生意人最后又补充道。 “我不需要双赢。也不需要最优配置。”瑟普拉诺把手按在笔记本上,转过头,瞪着那双漆黑的小眼睛,凶狠的看向尼维尔:“我只需要让弗里德曼亏到把他的裤子都当掉!” “这非常困难。”门后,流浪巫师的画像似乎听到了胖巫师的想法,揶揄道:“以那头吸血鬼背负的两个古老姓氏来看,想让他当掉裤子,仅凭一个几百枚玉币的小赌局是不可能办到的。” 瑟普拉诺没有说话,而是继续看着尼维尔。 “的确不可能。”尼维尔干巴巴的重复着流浪巫师的观点,然后飞快的解释道:“因为我们目前没有更多选择了……如果我们可以容忍更大的损失,比如损失规模扩大到一百八十枚玉币的话,司马易的投资会有一定程度的损失……按照我的计算,他的损失大概在十枚玉币左右……聊胜于无。” 十枚玉币,对于弗里德曼来说九牛一毛,几乎算不了什么。 瑟普拉诺捏了捏拳头,显然有点不满。 尼维尔立刻强调道:“按照现在的盘口来看,司马易的情况不会更糟糕了……但我们的损失会更糟糕。” 胖巫师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费力的站起身,走到那扇高大的落地窗前,抱着胳膊,看向窗外‘漩涡之眼’周围翻滚的雾气。 沉默不语。 休息室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闭上嘴巴,甚至努力放轻呼吸的声音。就连门后那位碎嘴的流浪巫师都老老实实闭着嘴,重新举起他那根木头外套的单筒望远镜去看猎赛。 良久。 他才低声答复道:“那就按一百八十枚玉币的损失布置下去吧。” “按照司马易最大损失的情况布置下去?!”尼维尔重复着,看到胖巫师点头,才飞快的在笔记本上记录下这句话。 “一百八十枚玉币的损失,组织还承担得起。”胖巫师转过身,漆黑的小眼睛显得异常深邃:“但我们的态度,必须非常明确。” “了解。”尼维尔答应着。 “这一百八十枚玉币里,其中一百枚玉币的损失,是组织管控不力的系统风险。”瑟普拉诺默默的扫视一周,目光在每个人身上都顿了顿。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这个锅,由我们所有人背……这一百枚玉币,从此次项目的预期利润中划扣。” “了解。”尼维尔点点头。 “还有八十枚玉币,是北野雾的惩罚。”胖巫师抬起下巴,看向墙角的瘦小巫师,重复道:“这是对你无视组织纪律的惩罚……你有没有想要辩解的。” 那名瘦小的男巫挣扎着,站起身,向胖巫师深深的鞠了一躬。 “这是我应得的。”他嘶哑着嗓子回答道。 从三百枚玉币的损失缩小到八十枚玉币,他已经很满足了。 “北野家虽然家大业大,但子嗣也多……我知道你在家族的常例并没有多少。”胖巫师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终补充道:“所以我允许你有一年的筹款时间。” 北野雾再次深深的鞠了一躬。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尼维尔的选择 出了这档事,显然影响了瑟普拉诺继续观看逐猎会的心情。 他挥挥手,示意其他人可以离开了。 于是祥祺会的成员们排着队,依次与胖巫师见礼后,鱼贯走出了这间阴沉沉的休息室。 尼维尔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干脆利落的离开这间屋子,而是犹豫的站在了原地,脸上的表情有些变幻不定。 很快,这间休息室里只剩下瑟普拉诺与他两个人了——哦,还有门后那副画像上的流浪巫师,他算半个。 瑟普拉诺抱着胳膊,安静的站在落地窗前,默默的看着‘漩涡之眼’中的景象,似乎并不在意身后那道徘徊未去的身影。 流浪巫师似乎觉得这件事很有趣,也不出声,只是笑眯眯的转着手中的望远镜,镜头不时在屋子里仅存的两名巫师身上滑过。 尼维尔最终率先打破休息室里的沉默。 “您之前的邀请,我会慎重考虑的。”他谨慎的使用着自己的措辞,务求不让瑟普拉诺产生什么误会。 他说的,是瑟普拉诺前不久向他发出的邀请函,邀请他加入祥祺会的事。 今年刚刚升入大二的小约翰·尼维尔已经是血友会的一名高级干部了,担任血友会外联部的副部长,负责会里许多‘外部’项目的运作,福利颇丰,对他来说,已经相当满足了。 因此,不久前接到瑟普拉诺的邀请函时,他是惊讶的,也是不屑的。 诚然,麦克·金·瑟普拉诺是第一大学的公费生,是阿尔法学院学生会的副会长,也是血友会的副会长之一,是他的上司。 但这并不意味着尼维尔需要卑躬屈膝的向这位胖巫师输诚。 他来自星空学院,而且他的顶头上司,血友会外联部的部长,是直接对奥古斯都阁下负责的——他只需要在瑟普拉诺面前表现出一定的礼貌便足够了。 况且,祥祺会虽然表现的非常强势,但它在第一大学的声誉并没有那么出色。 与风气自由宽松的血友会相比,在第一大学学生们口中,祥祺会是一个规则非常严苛的社团——不论入会、还是社团事务、亦或者退出——这个诞生于阿尔法学院的社团简直像被人从九有学院抱养来的一样,令许多崇尚自由的阿尔法学生闻而却步,连带着,这个社团在其他三个学院的风评也下降了不少。 原本今天尼维尔来到这间休息室,是打算拒绝胖巫师的邀请的。 但几分钟前的那件事,让他对瑟普拉诺的认识又深刻了几分,原本笃定的想法也有些动摇。 他来自星空学院,与其他三所学院相对来说文绉绉的风气不同,那片蓝色的世界更崇尚暴力与强权。 瑟普拉诺治理社团的手段很合他胃口。 简单、粗暴,但是看上去很有效果。 只不过,在最终答应瑟普拉诺的邀请之前,他还有一点疑惑需要确认一下。 “……但是有件事我很好奇,”尼维尔斟酌着,挑选合适的字眼慢慢问道:“为什么我之前一提及司马易扰乱交易,您就知道是北野雾的缘故呢?您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吗?你打算最后怎么处理北野雾?” 看得出,这些问题在他心底压抑了许多,所以表述的时候用词恰当,几乎没有磕磕绊绊的情况。 胖巫师终于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 他偏着头,捏着下巴,脸上挂着一丝奇怪的微笑:“处理?不是已经惩罚过了吗?八十枚玉币对于北野雾来说,是一个非常深刻的教训了……难道你真的指望看到我用魔法把他剥皮后腌在瓮里,送给某位大妖做新年礼物?” 这种说法很风趣。 像是个冷笑话。 但尼维尔不确定自己需不需要附和的笑两下。 他索性不再注意这些细节,而是径直问道:“他不是背叛了您吗?我以为……” “背叛?不,他并没有背叛祥祺会。”瑟普拉诺打断尼维尔的表述,嘴角扯了一下,语气有些低沉:“他只是一个有些愚蠢的哥哥罢了……自以为在做对弟弟有好处的事情,却不知到头来害了两个人。” 尼维尔觉得胖巫师的话里有话,但一时间却没有完全理解。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这件事。”瑟普拉诺回头看了一眼尼维尔,举起他的左手,露出无名者上的五色纹身,说道:“只不过是几个简单的咒式罢了……魔法总能很方便的帮你找到自己的目标。” “我认为那道纹身就是一个监视器。”门后那张画框里的流浪巫师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嘿嘿笑了一声:“我发现这个小胖子比现在那位奥古斯都更适合担任‘奥古斯都’……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完全没有能力折腾出这么多花样……” 尼维尔看着胖巫师手上那道衔尾蛇的纹身,心底悚然。 他对于自己的选择又有些迟疑了。 “他们都知道纹身的作用吗?”他忍不住问道。 “会里的人都知道。”瑟普拉诺低低的笑了一声:“但是就像北野源不会把他要筹八十枚玉币的事情告诉家里人,或者教授们一样……这是‘我们’之间的规则。” “但我仍旧觉得他自己扛起那堆债务很愚蠢。” “这就是为什么,学校的花名册没有把你分进阿尔法城堡。”流浪巫师在尼维尔身后嚷嚷道:“必须承认,阿尔法的小崽子们虽然有点虚伪,但是还是很有原则的一群孩子……不像亚特拉斯那么死板,也不像九有那么油滑,更不像星空那么粗俗……” 瑟普拉诺并没有在意流浪巫师插话,而是看着尼维尔,继续询问道:“你知道衔尾蛇有什么含义吗?” “净化。”尼维尔立刻回答道。 虽然出身星空学院,但他对自己炼金学方面的造诣非常自信,甚至有信心与阿尔法的炼金师们一较高下。所以对于胖巫师的问题,他立刻给出了一个标准的教科书答案。 “巫师的桎梏啊。”瑟普拉诺重新把目光转回窗外,捏着下巴,叹了口气:“真正的衔尾蛇,不仅仅是炼金术里那个用来净化材料、净化能源的符文……它更是代表永生、代表循环、代表无限的符号啊……” 尼维尔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到浑身都在颤栗。 他清晰的触摸到了瑟普拉诺的野心。 一个非常狂妄的野心。 一个让他为之心动的野心。 “那么,你想要这道纹身吗?”胖巫师转过身,认真的看了他一眼:“带上这个标记,我们可以一同创造无限的可能性。” 阳光穿过落地窗上明净的玻璃,被瑟普拉诺的身子挡住,在休息室里留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尼维尔站在影子里,沉默了许久。 他最终摘下了头上的帽兜,蓝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真是一个令人心动的提议……” 第一百二十六章 逐猎会结束 “如果你们俩的闲话说完了,那劳驾谁帮忙把窗户打开一下。”挂在门后的流浪巫师画像忽然开口,抱怨道:“隔着一层玻璃,总感觉眼睛里多了一层白翳……啧,没有身体的感觉太糟糕了。” 尼维尔歪着头,瞅了一眼门后唠叨的流浪巫师。 当他与胖巫师耐心讨论入会条件的时候,那位画像里的巫师一直举着一柄同样画上去的望远镜,在认真观看漩涡之眼中的逐猎会。 这让他很是好奇——画上去的望远镜,也有望远的功能吗? 只不过在新头领面前,这位新加入祥祺会的男巫并没有多嘴多舌,只是用诧异的眼神多打量了流浪巫师几眼。 与尼维尔相比,瑟普拉诺态度就随意多了。 也许因为刚刚谈妥了一名人才,胖巫师的心情终于有些好转,甚至会在说话时露出几分微笑——或者用‘狰狞的微笑’来形容更妥帖一些。 “你只是一幅画像而已,”胖巫师愉快的搓着手,一边走向休息室尽头那面巨大的落地窗,一边调侃道:“虽然在亚麻画布与颜料里搅进去一些符文,但这丝毫不能改变你没有眼睛的现实……当然,为了延续祥祺会与流浪吧友好互助的传统,我并不介意为你打开这扇窗户。” “如果你们多一点精力在猎赛上,而不是这个小社团里的蝇营狗苟,也许我们之间的友好传统能延续更长的时间……” 流浪巫师的抱怨声还没结束,便被窗外涌入的巨大声浪所淹没。 在瑟普拉诺打开窗户之后,原本盘旋在猎场上空的各种噪音仿佛找到了一个发泄口,汹涌的冲了进来。 欢呼声、呐喊声、星空学院阵营里偶尔响起的急促鼓点、九有学院上空间或升起的几朵烟花,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小约翰·尼维尔刚刚皱起的眉头还没舒展开,便在一个巨大的吼叫声中重新挤成一团。 “不!我看到了什么!!” 喇叭花里传出解说员声嘶力竭的吼叫声: “截胡!!” “一个精彩的截胡!” “校猎队!” “第一大学的校猎队!!” “来自校猎队的五名猎手后发先至,抢占了最后战场的先机!” “在队长雷哲的率领下,校猎队使用团队空间魔法,超越了裁决猎队,从侧面插入埃尔温·霍夫曼与妖鹿对峙的现场!” “校猎队率先抵达战场!!这样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我们已经可以听到猎场四周看台上传来的巨大喧哗声浪了……” 不需要喇叭花里的解说员在那里声嘶力竭的解说。 尼维尔从窗外涌入的一浪高过一浪的喧闹声中,已然了解到此刻猎场中那令人惊心动魄的转折。 他忍不住抓住桌上的笔记本,紧走两步,来到窗口,试图看的更清晰一些。 但漩涡之眼中的世界如此广袤,以至于急切间,他甚至找不到妖鹿与校猎队对峙的现场。 “你现在应该算一算赔率,”胖巫师转过头,黝黑的小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的在这间休息室里回荡:“或许我们的利润能够继续往上调一调。” 蓝绿眼儿的巫师连连点头,一边按照现在的预期重新计算盘口,一边竖起耳朵,捕捉喇叭花里传出的每一个字眼。 “……校猎队已经展开包围圈!” “……他们的主猎手与两名辅猎手使用经典的‘等边战术’从三个方向飞快向妖鹿逼近……在具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这是一种非常稳妥的战术!” “……校猎队的寻猎手出现在了霍夫曼的对面!两名寻猎手正在对峙当中!……霍夫曼受到牵制,被迫放弃了眼前的猎物!!” “还有校猎队的游猎手!他竟然在身上涂抹了妖血,模仿妖鹿的形态,从‘裁决猎队’的前方掠过!……非常大胆,但是非常聪明的做法。裁决猎队已经上当……他们的猎队稍稍偏离了原本的路线,被校猎队的游猎手引开了。” “校猎队已经提前锁定了最终胜局!” “他们与胜利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阻碍了!……哦,也许那头妖鹿不这么认为……那头妖鹿跳跃起来,似乎想要逃跑?” “不得不说,它的这个选择来的稍微有些晚。” “……现在,雷哲施展出了‘缠绕咒’的终极版本——樛木·葛藟累之!” “疯狂的藤蔓从四面八方蔓延而出,虚空中,大地下,盘旋的藤蔓占据着每一个角落,彻底封锁了那头妖鹿所有的逃窜路线!” “哦,可怜的霍夫曼,虽然他第一个发现了妖鹿,但他所在的猎队却最终无缘这场逐猎会胜利的桂冠。” 解说员用惋惜的口吻说罢,随即话锋一转,提高声音喊道: “如果不出意外,本场逐猎会的最佳猎队与最佳寻猎手已经诞生……虽然是出自两支不同的猎队,但他们同样都是第一大学的骄傲!” “让我们提前向埃尔温·霍夫曼以及第一大学校猎队表示祝贺!” “祝贺霍夫曼蝉联第一大学最佳寻猎手的桂冠!” “祝贺第一大学校猎队维护了这支队伍恒久的光辉与荣耀!!” “同时我们也祝贺他们在校猎会的全部赛事中率先斩旗,斩获第一轮胜利积分!” “让我们大家一起为他们祝福!” “祝福埃尔温·霍夫曼在后续的寻猎中不断创出新的最短记录!” “祝福第一大学校猎会延续他们永恒的辉煌!!” 解说员用慷慨激昂的语气念着稿件——但很显然,虽然有诸多喇叭花的帮忙,但他一个人的声音与四周看台上传来的汹涌的议论声相比,显得异常微弱。 “裁决竟然被校猎队截胡了!” “我薅了一把雾草的!我压的校猎队全胜!但校猎队竟然只拿到70%的完成度!校猎队的寻猎手食屎去吧!” “废话,谁特么能想到这场逐猎会竟然会出现两个胜利者!” “校猎队的寻猎手是谁?!!我出一个金豆子买流浪巫师给他下恶咒!!” “算我一个!老子今天亏了一枚玉币,也就不在乎一两粒金豆子了!我要让校猎队那个食屎的寻猎手做一个星期噩梦!” “一个星期不够!一个月!不,一年!!” “齐去,齐去……算我一个!” 窗口。 瑟普拉诺打了一个响指,原本洞开的窗户轰然关闭。 休息室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噢哦……生意要上门了。”流浪巫师油滑的声音在门后响起:“两位小伙子,暂且别过……咱要跑一趟流浪吧,给自家提前打声招呼,涨涨价。” 当尼维尔回过头时,那副画框里已经空空如也。 蓝绿眼儿的巫师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为那些刚刚在猎场上损失了一笔金钱的年轻巫师们默哀几秒钟,然后把手中刚刚计算完的草纸推到胖巫师面前。 “如果按照最后的结果,裁决猎队拿到最佳寻猎手、而校猎队拿到最佳猎队、同时校猎队拿到本次逐猎会冠军来计算的话,我们的利润确实会大幅度提高……” 还没等他说完,那张草纸便被瑟普拉诺重新塞回他的怀里。 “你可以稍后提交一份更完善的报告。”胖巫师用力抻了抻胳膊,转身向休息室外走去,声音显得很是愉快:“我们现在应该出现在猎场外,等候恭贺那支维护了荣耀与辉煌的猎队了……” “真是一场精彩的对决!”尼维尔收起笔记本,感慨道。 “只是一场精彩的表演罢了。”瑟普拉诺低低的笑着,大踏步走进幽深曲折的走廊中。 第一百二十七章 开幕式后的舞会 校猎会开幕式之后,周四的晚上,九有学院在临钟湖畔的广场上安排了一场盛大的猎舞会。包括学校的年轻教授,校外的特邀嘉宾,以及数百名参赛猎手,都会出席这个开幕式的尾声庆典。 作为九有学院的公费生,近二十年来最年轻的梅林勋章获得者,郑清原本也收到了舞会的邀请函。 但他最终放弃了这次机会。 因为他的舞伴,那位迷人的吉普赛女巫,又一次找不到人影了。 不过令我们的公费生感到欣慰的是,这一次伊莲娜给他飞了一只纸鹤,对无法参加晚上的舞会深表歉意。 随信还附赠了几道稀有的古代符文拓本——也许吉普赛女巫认为这些充满魔法奥义的礼物能够稍稍抚慰年轻公费生心底的失落。 “这些拓本中带有非常浓郁的如尼文痕迹……这是古代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的巫师们经常使用的一类符文。”年轻的公费生一手抓着放大镜,低着头,一面细细的观察那些拓本上的符号,一面煞有介事的向宿舍里其他人解释着。 好像其他人在意那些晦涩难懂的符号似的。 没有人搭理他。 郑清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放大镜。 他摸出口袋里的怀表,瞅了一眼表盘中滴答转圈的时间。 现在是晚上六点半,距离舞会开始还有一个小时。 “劳驾,帮我把后面的腰带扯一下……后面好像皱起来了。”辛胖子抱着肚子,溜达道郑清面前,转过身,一边絮絮叨叨的问道:“今天晚上你真的不打算去了吗?这可是我们入学以来召开的第一次舞会,我听说今晚的嘉宾还有一群软萌软萌的狐狸妹子呢!” 辛胖子是作为校报编辑部的一名成员拿到了舞会的邀请函。当他得意洋洋的把那封邀请函拍在书桌上之后,宿舍里的其他三人却都默默的拿出了相同的邀请函,在他鼻子前面晃了晃——迪伦甚至拿出了两封邀请函。 这令胖子大为沮丧。 好在心宽体胖是一个充分必要条件,胖子的心态总能在很短时间内调整回最佳状态。 “哪里来的狐狸妹子,”郑清一边帮他扯平腰带上的褶皱,一边皱着鼻子问道:“我以为今天舞会来的都是一些比较正式的客人……” “她们就是很正式的客人。”萧笑慢条斯理的搭着话:“如果没有猜错,那些狐狸妹子应该是苏施君带来的侍女或者后辈们……青丘苏氏的排场一贯大的很。” “宾果!但是没有奖品。”胖子打了个响指,嘚嘚瑟瑟晃动着他的肩膀,脚下踢踢踏踏的踩着舞步,在宿舍里滑来滑去,嘴里叨叨着:“不过我从编辑部里拿到的消息说,今晚的舞会苏施君并不会参加,她好像正在贝塔镇拜访一些亲朋好友……” 原本在书桌上小憩的橘猫被胖子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吵醒,发出了暴躁的威胁声。 小精灵们则在半空中飞来飞去,飘荡在每一个换衣服的男巫面前,好奇的打量着他们迥然不同的妆扮。 “能不能让她们安静一会儿,我脸上刚刚扑的粉都要被她们的翅膀吹坏了。”迪伦在不远处小声抱怨道。 “身为一个男巫,扑粉这件事,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光明正大理直气壮!”郑清重重的叹口气,挥手召回了自家的小精灵们。 小精灵们丝毫没有被驱逐的愤懑,而是兮兮的叫着,欢快的拍着翅膀,落回郑清的身上。 当然,还有几只大胆的小精灵径直落在橘猫的皮毛间。 团团晃了晃尾巴尖,并不介意这些打扰,而是愉快的打着呼噜,欢迎自己身上的新房客们。 “……所以说,你今天真的不打算去了吗?”听到郑清‘不公正’的评价,迪伦立刻把话题扯到公费生的痛处,强调道:“要知道,猎舞会不是想开就能开……” “但现在是猎月。”郑清从书桌上拿起一份报纸,抖了抖:“我查了一下校报上刊登的猎月日程安排,接下来的四周,每个周末都有全校范围内的猎舞会……总会有机会的。” “美女总是会被原谅,”迪伦穿着他那身挺括的新长袍,一边对着镜子调整微笑时脸上的皱纹,一边用唱歌一样的咏叹调总结道:“啊……美丽!美丽是多么,多么无敌……” 郑清羡慕的看了他一眼。 迪伦也收到了舞会的邀请函,而且是两封——这与他的姓名有关。 迪伦·奥布莱恩·塔波特,不论是奥布莱恩家族,还是塔波特家族,都有充足的资格拿到一封邀请函。 但迪伦又只有一个,既不属于奥布莱恩,也不属于塔波特。 作为舞会的主办方,九有学院的学生会宁肯麻烦一点,也绝对不会在这种涉及尊卑先后以及所有权的问题上找不自在,所以他们索性给迪伦发了两封邀请函,分别邀请了他的两个姓氏。 很懒,但是很稳妥。 因此从晚饭后,这位吸血狼人先生便开始在他的衣橱与穿衣镜之间徘徊,试了一件又一件长袍,一条又一条腰带,一枚又一枚袖扣。 他甚至还给他那两颗小巧的獠牙上涂了一层亮晶晶的粉末,看上去异常华丽,每次开口微笑的时候,都有种把人眼睛晃瞎的感觉。 “反正我也不会跳舞,就不去瞎掺和了。”郑清用苍白无力的理由辩解道。 “既然这样,恰好。”萧笑忽然出声,对年轻的公费生说道:“宥罪猎队需要尽快安排训练方面的事情……既然你有空闲,那晚上就跑一趟校工委办公室,跟值班巫师商量一下猎场借用的事情。” “还有教练!”辛胖子用力挥着拳,提醒道:“裁决猎队的教练!你要提醒那位小剑学长,什么时候跟我们开开小灶……” “对哦。”迪伦也停止在穿衣镜前卖弄风骚的举动,转过头,兴冲冲的问道:“我还是你们猎队的寻猎手呢!是不是应该让霍夫曼来指导我!嚯!第一大学最强寻猎手的弟子,这个名头听上去就很带劲儿!” “寻猎手之一!”郑清不得不大声说话,压制住宿舍里忽然乱糟糟的气氛,对迪伦强调道:“你只是寻猎手之一!蓝雀也是我们猎队的寻猎手……” “还有你,”郑清转头,狐疑的看向萧笑:“猎队的事情,我自然会去办的……但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今天晚上舞会的邀请函是从哪里来的?而且你邀请函的颜色怎么跟我们都不太一样呢?” 郑清与辛胖子、迪伦等人的舞会邀请函都是普通的大红色封面。 而萧笑的邀请函则是泛着高贵气息的紫黑色。 “哦,这个啊……是司马给我的,”萧笑扶了扶眼镜,若无其事的说道:“她被学校要求出席今晚的舞会,但是找不到舞伴,所以就找我帮忙……” 403宿舍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之中。 第一百二十八章 办公楼里的值班鸟 萧笑最终活着离开了宿舍。 他在辛胖子与迪伦的恭维下,像一只骄傲的大白鹅,昂首挺胸向临钟湖畔的猎舞会走去。 而郑清则带着满腹羡慕与嫉妒,踏着萧瑟的月色,孤零零一个人去校工委办公室办理猎队训练的相关手续。 当然,因为猎月的缘故,学府的夜晚并没有多么寂寥。 相反,郑清一路走来,发现几乎学府的每个角落都能看到卿卿我我的年轻男女巫师们,或者在树荫下漫步,或者躺在草坪上赏月,或者干脆旁若无人的咬在一起。 这令年轻的公费生愈发沮丧。 穿过蜿蜒幽深的长廊,通过七号凉亭,校工委那座黑色的三层小楼仍旧沉默的坐在月光下。 月华落在楼上,腾起一片青莹莹的光晕,整栋楼恍若一件祭炼中的法宝,令人望之便会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 也许因为学校的注意力都被湖畔那场盛大的舞会吸引过去了,今天郑清在楼前并没有受到刁难,黑洞洞的楼门口径直敞开在那里,任凭每一位到访的客人进入。 一楼的大厅仍旧没人。 只有那座两米高的黑色树形鸟架顶端,趴着一只打盹的虎皮鹦鹉。 郑清轻轻咳嗽了一下。 声音在这个空旷的大厅内非常清晰,立刻将那只鹦鹉惊醒了。 “欢迎欢迎!”它慌乱的拍打着翅膀,眼睛还没彻底睁开,就连声解释道:“我没有睡觉,完全没有睡觉……我只是闭着眼回忆每间办公室的位置!” 这是不打自招吧…… 郑清的嘴角抽了抽,最终没说什么。 看得出,这只鹦鹉的说辞练习的非常熟练,一段话说的字正腔圆,毫不打磕巴。 “咳……我想去‘猎队管理办公室’,劳驾……”郑清熟稔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包鸟粮,撒在虎皮鹦鹉面前的食盆里。 睡眼惺忪的鹦鹉终于看清面前男巫的模样,原本紧张的态度立刻松弛了下来。 “什么嘛!我以为是纠察队的人来了。”鹦鹉扑腾着翅膀,语气显得有些恼火:“你们这些年轻人,不去湖边参加舞会,一个接一个,随随便便来办公楼里搅扰我老人家的清梦,有没有公德心!” “一个接一个?刚刚还有人进去了?”郑清好奇的问道。 鹦鹉看到食盆里的鸟粮之后,眼睛一亮,立刻飞扑了上去,忙不迭向嘴里塞着一颗颗的粮食。 “不急不急,这里还有。”郑清笑呵呵的又掏出一小包鸟粮,补充道:“这是从贝塔镇‘格林杂货店’买的精品餐,每一袋都有十八种不同的口味。” “还是九有的孩子乖巧。”鹦鹉叨着食盆里的鸟粮,一边点着头飞快的吞咽着,一边抱怨道:“嗯,刚刚还有一个星空的小崽子也进去了……那座学院的风气一向很差,一个两个都没礼貌,连门包都不给。” 鹦鹉口中提到的门包就是鸟粮。 虽然校工委负责喂养这些迎客鹦鹉的校工平日给它们的伙食并不会缺斤少两,但这些碎嘴的小鸟仍旧乐于从前来拜访的学生口袋里啄食,美名其曰‘门包’,却不知是跟谁学到的陋习。 “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嗯,只有你一只鸟值班吗?”郑清看着面前的鹦鹉全心全意的埋头食盆,最终只能耐心候着。 索性今晚也没有什么事,权当消磨时间。 “哈嗯吼嘿喊哈呼嘿喝。”鹦鹉的嘴里塞满了鸟粮,声音从漏气的喙边漏出,听上去异常艰涩。 简直变成另外一种语言了。 即便有着布吉岛上‘语言通晓’魔法阵的加持,郑清也完全听不懂这只鸟说了些什么。 毕竟魔法阵只负责转换不同的语言,不可能把每一种口音都辨析清楚。 直到它用清水把嘴里的东西冲进肚子里,才终于口齿清晰的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它们都去参加舞会了。”虎皮鹦鹉张开翅膀,拍了拍圆鼓鼓的胸脯,惬意的抖了抖身上的羽毛,语速飞快的说道:“听说今晚沉默森林来了一群夜光雀,那可是一群好舞伴……包括哪些八哥、乌鸦、黄鹂、喜鹊们,都凑过去找乐子了。” “你为啥没去?”郑清笑眯眯的看着鸟架上的鹦鹉,不怀好意的问道。 “我?”虎皮鹦鹉呆了呆,绿豆大的小眼睛拼命眨了几下,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我已经把我的青春与梦想交给了这座大楼!这里有我的责任,我的义务……此乃义务!只要这栋大楼的大门敞开着,我就绝对不允许这座架子上没人值班!” 一席话说的冠冕堂皇,高端大气,令人闻之肃然起敬。 “乃义务……啊。”郑清竖起大拇指,连连点头:“果然我还是太年轻,没有你这么深刻的思想觉悟。” “你为什么没去参加舞会?”吃饱喝足的鹦鹉在鸟架上迈着小步消食时,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前来拜访的年轻巫师,绿豆大的小眼睛四处乱转:“难道你是个‘阴阳人’?我听八哥家的三闺女新找的小子说过,只有阴阳人不能参加舞会。” 俗话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刚刚挤兑鹦鹉的话还在屋子里回响,那只鸟就把同样的问题怼了回来。 郑清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薅了一把雾草的! 谁特么每天闲的没事,净给这些脑子缺根弦的傻鸟胡扯! “……阴阳人也不需要自卑,你们是巫师嘛,什么魔法不会,好好学习,将来总有一天能把身体修补好的。”那头傻鸟一边颠颠的踱着步子,一边安慰着旁边的年轻巫师:“即便修不好也没关系,巫师都是文明银儿,不会乱搞歧视的……” 许久。 年轻的公费生终于幽幽的问道:“你知道什么是阴阳人么?” 傻鸟立刻呆在了原地。 “啊!”它豆大的小眼睛眨了眨,忽然叫道:“我还没带你去办公室呢……快点,快点,万一值班巫师睡过头,我可叫不醒它。” 你终于想起来自己的责任了! 郑清在心底默默吐了口槽,最终没跟这只傻鸟一般见识,跟在扑腾着翅膀在前面带路的傻鸟身后,向左侧的过道深处走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两位学长 校工委办公楼的一层是内务委员会的办公区域。 猎队管理办公室也属于这个区域之内。 当郑清跟着值班鹦鹉来到办公室后,意外遇到了一位熟人。 “学长?”年轻的公费生满脸欢喜:“你也在这里啊!太好了,我还打算一会儿去找你商量一下有关猎队训练的事情呢……” 熟人是邓小闲的堂弟,那位来自裁决猎队的邓小剑。 乍一见到郑清,他也有些意外。 “你没去参加舞会?我认识的新生基本都想办法挤进去了。”这位来自星空学院的瘦高男巫眨眨眼,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是不是没有合适的舞伴?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就交给邓子好了,”办公室里另外一位巫师笑嘻嘻的说道:“他可是星空学院的明星猎手,每天都有一大群花痴女巫跟着他身后嚷嚷着要生猴子。” 说话的是猎队管理办公室的值班巫师,穿着红袍,是一名九有学院的巫师。 “学长好。”郑清立刻非常有礼貌的打了声招呼。 “说的好像你不是裁决猎队的人一样!”邓子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对值班巫师说道:“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女巫大多都是冲着霍夫曼去的,咱俩都只算个陪衬……当然,如果你真的没有合适的舞伴,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他最后一句话是对郑清说的。 对于邓小剑的热情,年轻的公费生显然有点措不及防,脸色一下子涨红了,支吾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们学院那些野蛮女巫还是内部消化比较安全,否则是对其他学院男巫性命的不负责任。”值班巫师非常诚恳的看了邓小剑一眼,然后转头对郑清说道:“不好意思,刚刚没注意到,原来是我们九有的公费生来了……认识一下,戚青岚,裁决猎队的辅猎手,大家都叫我岚子。” 说着,他抓住郑清的右手,用力晃了晃。 “学长好。”郑清点着头,干巴巴的打着招呼,一时间竟不知再说些什么好。 “你的那些野蛮女巫们真的可以自己保留了,”戚青岚揽着郑清的肩膀,笑眯眯的对邓小剑说道:“我这位小学弟可是近二十年来最年轻的梅林勋章获得者,还是我们学院的公费生,追他的女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可能找不到舞伴的……” “这些我比你清楚。”邓小剑虚着眼,看着值班巫师:“倒是野蛮女巫的说法,我觉得很有讨论的必要……如果我把你这番言论跟赛琳娜提一提,你觉得自己还能活多久。” 赛琳娜是谁,郑清并不清楚。 但他猜测很有可能是星空学院某位名气很大,而且脾气很坏的女巫。 戚青岚听到邓小剑的威胁之后,脸色立刻变得有些不自然。 “哈哈,都是玩笑,不要当真嘛!”他干笑两声,揽着郑清肩膀的左手用力拍了拍公费生的肩膀,转头接着抱怨道:“你平日里应该戴着那枚勋章,这样大家能很快认识你……还有学院的徽章,上面都有很多守护型的魔法,经常佩戴很有好处的。” 郑清摸了摸被拍的生疼的肩膀,抽着气,小声说道:“戴着呢,平常都在袍子里面戴着……我觉得戴在外面有点太……太高调了。” “高调好……尽量轰轰烈烈的活着,不要默默无闻的死去。”戚青岚咂咂嘴,向年轻公费生灌输着作为过来人的某种感悟。 只不过郑清对他的这种人生态度敬谢不敏。 “先谈正事。”邓小剑终于打断两人的闲聊,看向郑清,非常肯定的问道:“是不是来找训练用的猎场?” 郑清还没来得及点头,旁边的值班巫师就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太晚了,你来的太晚了。”戚青岚晃着肩膀,摇到办公桌后,从抽屉里摸出一沓文件,用力拍了拍:“从今天开始,一直到猎月结束,第一大学十二座猎场已经全部被人承包了……我是指除去校工委保养维护的时间段之外,所有的空闲时段,没有一个剩余的。” 郑清看着那些申请表上一串串醒目的红章,顿觉牙疼。 “那我们的训练怎么办?”他搔搔头,有些苦恼的看向邓小剑。 “没有其他办法。”邓小剑摊摊手:“如果你们不打算花钱在贝塔镇租用那些昂贵的私人猎场的话,那么只能找认识的猎队,看能不能凑在一起训练了……不要看我,我不是裁决的队长,我没办法答应的。” 郑清立刻变得垂头丧气了。 “别灰心,”戚青岚在旁边安慰道:“先来后到,这是基本规则。尤其是猎月这种大型活动,需要提前几个月就开始申请猎场使用权……明年你就有经验了。” “如果明年我们的猎队还能存在的话。”郑清咕哝着,深深叹了一口气。 “也许可以让他跟霍夫曼谈一谈。”戚青岚转头看向邓小剑,小声说道:“到底是九有学院的公费生,这点面子还是有的……而且,我记得你不是答应他要让我们帮他做一些基础训练吗?我们可以在集训的时候顺便帮帮这些学弟们。” “这是你们九有学院的事情,我没有意见。”邓小剑耸耸肩,看着郑清,提醒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你找一位教授来居间撮合一下……毕竟现在是猎月,每一个猎场的使用名额都非常宝贵。” “我可以找老姚,”郑清顿时觉得恢复了一些元气,举手补充道:“老姚比较好说话,应该会帮忙的……” “老姚?”戚青岚用诡异的眼神看着郑清:“哪个老姚?” “就我们辅导员老姚啊?”郑清歪着头,有点奇怪:“我们学院还有第二个老姚吗?” “我觉得你说的应该是你们九有学院的院长,姚小米教授吧。”邓小剑谨慎的问道。 郑清点点头,表示肯定。 “呵呵,”值班巫师脸上露出如丧考妣的表情,眼神中充斥着看开一切的淡然:“真是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啊……在这所万恶的学府里,好成绩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啊…” “只能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为所欲为,”邓小剑安慰的说道:“起码他不能让老姚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脱衣舞吧……如果你觉得九有学院过的压抑,可以来星空学院,我找人帮你散散心。” “散完心之后去校医院住一个星期吗?”戚青岚幽幽的叹着气,把脑袋砸在办公桌上,再也不出声了。 第一百三十章 神圣意志与裁决 郑清与邓小剑并没有在猎队管理办公室呆太长时间。 所以,当他们走出校工委的办公楼时,月亮还没有升太高。 远处临钟湖畔隐约传来舞会的喧闹声,不时还能看到一朵朵璀璨的烟花缓缓的从夜空中升起,挂在树梢间,仿佛一朵朵盛开的鲜花。 优美的音乐随着夜风飘来,让人闻之心底自然而然生出许多美好的画面。 通往学府的长廊之内非常安静,除了一些在睡梦中鼓起肚皮洒下微弱光线的灯火虫,以及偶尔穿廊而过的阴风之外,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由于身边跟了一位高年级的学长,郑清走在这种阴森森的环境中,并没有感到不安。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身边这位蓝袍巫师一直在喋喋不休的说话,驱散了周围阴森森的气氛,令他的感觉没有那么敏锐罢了。 也许是因为邓小闲来信的缘故,邓小剑对郑清比一般学长更上心一些。因此回程之时,他以一位‘老猎手’的身份,向身边的学弟滔滔不绝的传授着各种隐秘的经验。 比如针对沙漠、雪地、密林等不同地形环境,猎队需要提前准备好各种不同的符箓、阵盘与炼金用品,每个猎手身上除了必备的疗伤药丸与符箓之外,还需要在各自法书扉页间烙印一道用于急救的法术。 又比如,当猎队遭遇妖群的时候,严禁一窝蜂的围上去,眉毛胡子一把抓——对于成群的妖物,应该优先击杀群落的野妖王。失去妖王的群落,就是一盘散沙,很容易各个击破。 再比如,在猎场上,猎队猎手之间相互称呼的时候,尽量不要使用真名。 “那些妖物都是非常敏锐的怪胎,也许一不留神,就会被它们抓住你的名字,凭借冥冥中那丝联系,给你们降下恶咒。”邓小剑严肃的叮嘱道:“在猎场上,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所以正常来说,猎队的每个猎手都有自己的代号——比如我叫邓子,戚青岚叫岚子,霍夫曼叫浪子——因此你们猎队的每个人也需要尽快明确一下自己的代号。我希望过几天训练的时候你们已经可以熟悉的使用代号互相称呼了。” 鉴于目前没有空闲猎场的使用权,所以宥罪猎队的集训时间还需要等裁决猎队同意之后才能确定。 但邓小剑对于这件事显然很乐观,按他的猜测,如果老姚真的能够出马,那这件事十有八九是没问题了。 当然,除了上述那些有理有据的经验之外,邓小剑还给郑清传授了一些听上去就奇奇怪怪的禁忌——比如猎赛前一天不能洗脸,狩获第一头妖魔的时候要祭祀一下天地,以及猎月期间要严格禁欲——尤其是最后一条,郑清听到后除了傻笑几下,竟不知说什么好。 身为一个男生,尤其是还有一丁点自尊心的男生,他实在耻于向身边的学长承认自己还是个小处男的事实。 干笑几下之后,年轻的公费生想起不久前感到困惑的一件事。 “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郑清看了看邓小剑,最终问道:“为什么你们的社团叫‘神圣意志’,但是猎队起了个‘裁决’的名字?” 这个问题他曾经问过宿舍的几位男生,但即便是萧笑,对此也语焉不详,甚为隐晦。 这让他愈发好奇。 果不其然,听到这个问题之后,邓小剑的脸蛋皱成一团,看上去有点纠结。 “如果不方便说没关系,”郑清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有点好奇……”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邓小剑摆摆手,犹豫片刻,才说道:“你是九有学院的公费生,这件事迟早会知道的……只不过这个问题有点麻烦,你要有耐心。” 郑清立刻点了点头。 今天晚上他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就是有时间。 邓小剑沉吟片刻,才慢慢说道:“两个名字不同,实际上与神圣意志的历史有关。” “‘神圣意志’是诞生于九有学院的学生组织。但他最初的时候,并不叫这个名字。最初,她只叫‘意志’,是一个传承九有学院‘公正平等’意志的学生组织。” “因为一代又一代聪明睿智的‘雷哲’,以及一代又一代为了‘意志’做出无数努力的组织成员,这个原本普普通通的学生组织逐渐成为了第一大学最为强大的学生社团。” “以至于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九有学院的‘意志’被整座学校的学生们认可,甚至有了‘第一意志’这样的说法。” 郑清咽了口唾沫,忍住了打岔的冲动。 在他看来,如果九有学院的‘意志’真的被全校的学生们都认可了,那么第一大学另外三所学院为什么还会存在——年轻的公费生把这个问题记在心底,打算邓小剑讲完之后再一并提出来。 然后他继续竖起耳朵,继续听讲。 “但正如凡俗间有千年的世家,但没有千年的帝国一样。” “缺乏血脉为枢纽,仅仅凭借那些松散的制度,很难让‘意志’始终辉煌灿烂下去……任何传承在时间慢悠悠的冲刷下,最终都会变样。” “你可以认为组织被腐化了,变质了;也可以说随着世事变迁,‘意志’原本的理念有些落伍;还有可能只是单纯因为学生们厌烦了第一大学只有一个意志……” “总之,曾经有一段时间,九有的‘意志’无人能够彻底继承‘雷哲’这个名号……这个拥有漫长光辉历史的社团一度陷入四分五裂,高级干部们各自为政、相互攻讦的程度。” “我想想,嗯,那段时间距今应该也就不到一百年……因为当时的混乱,‘意志’险些从第一大学彻底除名。”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一处凉亭间。 这是长廊中用来歇脚休息的地方。 亭子呈八边形,雕栏画栋,斗拱飞檐,八根粗大的立柱安静的拱卫着这座精美的世界。 阴风拂过,立柱上隐隐闪过清濛濛的光彩,那些雕琢在上面的细密符文仿佛小蝌蚪似的,在月光中欢快的流动,从一根柱子,游到另一根柱子,牵扯出一道道如丝如雾的青烟。 第一百三十一章 裁决猎队的由来 这一段长廊位于临钟湖东南方向,距离郑清周六夜间巡逻的地段并不远。 站在亭中看远处,烟笼湖水月笼沙,给人平添几分寒意。 亭子左右并没有攀附着密密麻麻的藤蔓,也没有高大的乔木遮挡。隔着沉静的湖水,两位过客可以清楚的望见湖对岸那座灯火通明、流光溢彩的小广场。 穿着各色袍子的巫师们兴高采烈的聚在一起,或者三五成群的举杯畅饮,或者男男女女两两成双;不时有喝高的巫师闯入场间,来一段灵魂的独舞;偶尔还能看见一道道魔法烟花从人群中缓缓升起,把夜空渲染的五彩缤纷。 湖畔的喧闹惊走了许多夜间觅食的水生动物,却也引来了更多的不速之客。 舞会上空盘旋着一群优雅的舞者,它们周身缭绕着蓝绿色的荧光,伴随着欢快的音乐鼓动翅膀,还不时引吭高歌,带动一大群不知名的鸟儿们齐声歌唱。 这是来自沉默森林深处的夜光雀,每当巫师们举办舞会的时候,这些滑头的大鸟们总是不请自来,蹭吃蹭喝。不过,它们在夜色中闪闪发亮的羽毛与优美动听的歌喉总能让主人们按下火气,展颜开怀。 除了这些助兴的演员外,舞会还有许多沉默的观众。 比如挂在枝头,吮着青虫肥美汁液,双眼迷离的树精子们;或者只有脑袋露出水面,怒气冲冲却又无可奈何的鱼人们。 当然,舞会的观众也包括正站在湖对岸环湖长廊的凉亭中,闲聊的两名巫师。 邓小剑仍在慢悠悠的向郑清解读‘裁决猎队’的来历。 “……那是‘意志’最为艰难的一段时间。” “只不过,虽然社团内部派系林立,不同理念之间斗争尖锐,但所有人都在想法设法,试图让这个古老的组织重新焕发生机,找寻回曾经的荣耀。” “比如有顽固派,坚持‘意志’的传统五百年不动摇,任何试图变法的行为都是异端,在他们看来,只要社团按照最初的方针政策,重走一遍,一定能起死回生。” “有顽固坚持的,自然就有试图改良的。与顽固派相比,改良者们认识到了随着世事变迁,原本‘沉闷的意志’已经无法承载当代巫师们的‘活跃的思想’,所以他们呼吁进行改良——从组织形式、晋升渠道、新人招募、甚至包括‘意志’的基本思想,都进行一定程度的变动,以更好适应时代需求。” “除此之外,还有态度最为激烈的一派——他们认为‘真正的意志’已经死了,如果它想要浴火重生,就必须抛弃旧的一切,重头再来。” “我猜最后胜利的一定是最后那些革命者们。”郑清终于忍不住,莽撞的下了一个结论。 邓小剑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评价他的这番判断。 “……在大组织里就一件事不好办……你很难在一件事上征得大部分人的同意。大家也不可能专门在组织里开一个‘沙箱’,来实验你各种各样的想法。” “既然谈不拢,那就只能掀桌子了。” “改良者们、革命者们,那些坚持自己想法的人索性拉着各自的人手,脱离了‘意志’,成立了一个又一个新的社团,来验证他们各自的想法。” “…那段时间很长,前前后后差不多有四五十年,陆陆续续从‘意志’中脱离后诞生的社团不下三十个,其中具有一流水平的社团就有不下五个。” “‘裁决’就是在那个时候诞生的。” “裁决曾经是一个社团?!”郑清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没错,秉承着‘公平需要裁决’‘平等需要衡量’的理念,从‘意志’中诞生了‘裁决’……也许因为这的确是一个正确的方向,裁决逐渐成长起来了。”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裁决’与其他四五个可以匹敌的社团并没有什么区别,都只不过是脱离‘意志’之后的产物……直到有一天,也是在校猎会上,裁决猎队击败了意志猎队,击败了四所院队,击败了第一大学的校队,夺取了那一年的‘学院杯’。” “哇哦。”郑清发出含义不明的赞叹。 “也就是在那一年,那一任‘裁决’的首领,捡起了‘意志’曾经的传承——他拿下了‘雷哲’的称号。”说道这里,邓小剑停了下来,深深叹了一口气。 “‘雷哲’不是一个在组织内部传承的称号吗?”郑清感到有点头晕。 “是,也不是。”邓小剑摇摇头,继续说道:“如果你在学校呆的时间长一点,就知道,‘雷哲’的传承隐藏在九有学院的某个角落……也许是一本书、一份考题,也许是一项任务,还有可能是一处秘境……但是只要任何一个九有学院的学生通过考验,都能获得‘雷哲’的称号。” “正所谓‘雷哲人人做,明年轮到我’。” “也就是说,即使一个不属于‘神圣意志’的人,也能拿到‘雷哲’的称号,成为‘神圣意志’的总boss?”郑清感到有点震惊。 “理论上是这样的。”邓小剑勉强点点头,但仍旧强调道:“只不过,很少有组织以外的人能够拿到这个称号。” “裁决就是一个例外。”年轻的公费生嘟囔着。 “对,裁决就是一个例外。”邓小剑赞叹着,但立刻又摇了摇头:“但实际上,裁决的首领也是出身‘意志’,所以其实不算个例外……但最麻烦的并不是这个。” “理论上说,裁决的首领拿到‘雷哲’称号之后,他们所在的社团才是真正的‘意志’……但显然‘意志’原本的首领与干部们并不这样认为。” “理论是一回事,实践是另一回事。” 郑清点点头,深以为然。 “‘雷哲’与‘意志’同时出现在两个社团之中,整个学府都因此被闹得不可开交,两天一小闹,三天一大闹……不论是校工委还是教授联席会议的调解,都宣告失败……学校可以勒令学生们不得动手,却无法消弭学府中那道深刻的裂痕。” “直到最后,这件事甚至惊动了校长。” “校长?哪个校长?”郑清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当然是那位无名的校长喽……他亲自下令,命令‘裁决’与‘意志’重新合并,并且为新意志选了个新名字——神圣意志。” “简单,粗暴。”郑清点评道。 “但是很有效。起码合并之后,两边的人都捏着鼻子认了。”邓小剑耸耸肩:“为了纪念曾经存在过的‘裁决社团’,雷哲选择将神圣意志的猎队更名为‘裁决’……学校也默许了这件事。” “这就是‘神圣意志’的猎队被称为‘裁决’的原因。”蓝袍巫师长吁了一口气,结束了这段复杂的故事。 第一百三十二章 乱跑的小狐狸 故事虽然讲完了,但却带给郑清更多的好奇。 蓝袍巫师也并不介意充当一位公费生的先生。 两个人离开凉亭,继续未走完的旅途,边走边聊。 “当时从‘意志’分出去的那四五个一流社团现在还存在吗?”郑清对于那些为了追求理想而用于开拓的人报以很高的敬意。 他甚至暗自思忖,要不要抽时间去拜访一二。 但邓小剑的回答令他大失所望。 “早没了……那些人其实并不是真的想离开‘意志’,只是不忿罢了。所以当年校长重新组建‘神圣意志’的时候,那些社团就顺坡下驴,跟着‘裁决’一起重新合并进去了。” “‘意志’里有什么?能让他们放弃各自的独立性,放弃自由?!”郑清对那些社团的追求大为不解。 “你真的是一个九有学院的学生吗?”蓝袍巫师狐疑的瞅了他一眼:“只有阿尔法的那些伪君子们才整天把‘自由’‘正义’挂在嘴边……难道脱离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就能找到真正的自由吗?” “我只是对‘意志’代表的含义比较好奇……” “你一个九有人都不知道,你问我?”邓小剑指着自己鼻子,一脸诧异:“我看上去像是‘意志’的龙头老大吗?” 郑清干笑两声,顿了顿,换了一个问题继续问道:“那你知道‘雷哲’的考核地点在哪里吗?” “我再重复一遍!看我口型……”邓小剑伸出大拇指,戳着自己的嘴巴,强调道:“我……不……是……九……有……学……院……的……人!” “但你是‘神圣意志’的人呐。”郑清嘀咕着,看到蓝袍巫师不善的眼神之后,立刻闭上了嘴巴。 没有了公费生的聒噪,长廊里顿时安静了许多,只余两人踢踏的脚步声,伴随那些攀附在藤蔓间的鸣虫低吟浅唱。 长廊的长度终究有限。 两人作为不同学院的学生,最终要在一个岔路口分道扬镳。 “回去后尽快找你们姚院长讨要一份集中训练的手条,这样我跟岚子也好帮你说话。”临走前,邓小剑再三叮嘱着:“如果姚院长那边不好说话,其他教授的手条也可以……” “最后一个问题!”年轻的公费生举起手,一脸真诚:“临走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快说!”邓小剑长叹一口气。 “我记得你之前说,有一段时间,原本的‘意志’曾经被第一大学全校的学生们都认可过,对吧。”郑清首先明确了问题的前提。 邓小剑飞快的点着头,示意他速度快点。 年轻的公费生顿时笃定了许多:“那就奇怪了……既然大家都认可了九有学院的‘意志’,为什么其他三所学院依旧存在?我的意思是,当年大家都认可的时候,九有学院为什么不统一整个第一大学?” 蓝袍巫师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没看出,你还有脑子……终于问了一个稍微有点意思的问题。”邓小剑的这个评价让郑清的嘴角抽了抽。 但他最终没有开口,而是老老实实听学长的回答。 “但不得不说,你还是有些年轻啊。”蓝袍巫师晃着脑袋,摇摇头,对于公费生的天真显然有点担忧: “学无朋党,帝王思想;学校没院,千奇百怪……学生们认可了,并不代表学院也认可!这一点非常重要!” “要知道,每座学院背后都代表了巫师联盟中数十位大巫师的态度,代表了巫师世界不同派别巫师的信念,代表了各自漫长深厚的底蕴与历史……如果仅仅因为一些年轻人不成熟的想法,就把这些学院废除,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一直以为大学是学生们的大学。”郑清感到有点失落。 “学校自然是学生的学校……但学校同时也是校工们的学校,是教授们的学校,是巫师联盟的学校。学生可以以自我为中心考虑问题,但学校决计不能这样的。” 说罢,邓小剑摆着手,扬长而去,夜风中传来他隐约的低语:“图样图森破,有时乃义务啊……” …… …… 年轻的公费生踏着月色,咀嚼着今晚的收获,怅然的向宿舍山走去。 在路过那两排落叶悬铃木间的林荫路时,他的脚步顿了顿。 因为这条路的尽头就是临钟湖畔的小广场。 猎月开启之后的第一场舞会现在就在那里举行。 如果现在去,也许还能凑一点末场的热闹——他其实也很想近距离看看那些翩跹的夜光雀,听一听现场欢快的音乐,欣赏一番年轻女巫们优美的身段。 但沉吟再三,他最终放弃了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 大丈夫,萌大奶…不…应该是大丈夫,一言九鼎,说不去,就一定不能去。 重新坚定信心的公费生恋恋不舍的瞟着林荫路的尽头隐约闪烁的几许光彩,磨磨蹭蹭的继续自己的归途。 但没走几步,他再一次停下了脚步。 然后他回过头,狐疑的向身后看了一眼。 “怎么像波塞冬的声音。”郑清眉毛拧成一团,侧耳倾听夜色中隐约传来的声音:“难道是听错了?它现在应该不应该在宠物们的园子里睡觉吗?” 虽然第一大学并不禁止学生们携带自己的宠物,但包括学府、阿尔法堡在内的各所学院则明令禁止这些宠物随意在学校内四处乱蹿。 想要带着宠物四处溜达,除了要遵守时间限制之外,还需要填写一大堆表格,以及数百字的申请书。 因此很少有人愿意折腾这些麻烦事——毕竟那些小主子跟它们的伙伴就能玩儿的很愉快,完全不需要他们这些笨手笨脚的两足兽仆人。 “一定是听错了……”郑清自言自语的回过头,摇着头继续向回走。 但没走多远,他再一次停下了脚步。 这一次,他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声音。 “波塞冬?”他试着轻叫了几声:“波塞冬?冬冬?波波?” 回答他的,一串急促而又熟悉的‘吱吱’声。 眨眼间,一道蓝白色的身影变成林子里蹿了出来,嗖的一下跳进了公费生的怀里。 “诶呦我去!”年轻的公费生被撞了一个趔趄,顿时抱怨起来:“轻着点,差点把我撞倒!你家主子已经不年轻了……对了,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是看我的学分多,所以想帮我扣几分吗?” 小狐狸顺着袍子攀援而上,两条毛茸茸的前腿抱住郑清的脖子,深处粉嫩的小舌头飞快的舔了舔他的脸颊。 “啧……从哪里学的这些坏毛病!”郑清笑眯眯的撸了两把狐狸蓬松的大尾巴,立刻把刚刚的问题抛到九霄云外。 “吱吱……吱吱吱……吱吱!” “啥?”郑清瞪大眼睛:“刚刚有个小姐姐教你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宠物苑的值守 詹雨辰皱着眉,用鸡毛掸子把一条滑腻腻的大蛇从大青石上挑开。 大蛇吐着信子,目光不善的盯了年轻男巫几分钟,最终摇头摆尾的滑入了草丛深处离开了。 詹雨辰晃着脑袋,叹了一口气。 虽然身为一名男巫,但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种阴森森的长虫作为宠物,而且他还听说这条大蛇的主人是一位小姑娘。 “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他咕哝着,把怀里的鹿皮毯子铺到这块大青石上,然后在毯子旁边摆了一小碟油炸花生米,以及一小壶琥珀光——值夜的时候,喝两口醇厚的琥珀光,浑身暖洋洋的,实在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詹雨辰是九有学院大三的学生。 在大部分大三学生都因为校猎会的缘故忙的脚不沾地之时,詹雨辰能优哉游哉的躺在月下喝小酒,得益于他另外一个众所周知的身份——第一大学宠物苑的值守。 原本这件事是由校工委的人负责的。 但十多年前,不知为什么,教授联席会议以‘动物伙伴对年轻巫师学习有积极影响’为由,将宠物苑的部分管理权限划归第一大学的学生会管理,只余下‘洒扫’‘规整’‘喂养’‘清洁’等粗使工作,仍旧交由校工们负责。 当然,因为是学生的缘故,值守无需全天候在这里看守,也无需每日点卯签到,只需每周在苑里呆上一段时间便可以了,余下的事依旧交付校工。 即便如此,在许多贵族巫师看来,‘值守’依然不算什么光彩的身份,就仿佛与‘洒扫’‘看门’之类的工作一样,都是仆人们的活计。 为了平衡这种微妙的落差,第一大学的学生会特意在学生会主席之下特设了一个‘巫师伙伴管理委员’,职级与其他几位学生会的副主席相等,只不过没有下属,无需操心学生会其他事宜,而是日常担任宠物苑值守。 “啧,湖那边今天一定很热闹。”詹雨辰伸了一个懒腰,半躺在这块斜斜的大青石上,对着半空中那轮明月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干杯……祝大家舞会玩儿的愉快!” 亘古长存的明月自然不屑于理会地面某位尘埃般的小巫师。 她依旧安静的悬挂在天边,洒下清凉的月华。 宠物苑的值守大人一边嚼着花生米,不时兹一口小酒,懒洋洋的瞅着四周那些在草地间撒欢儿的小动物们,感觉人生惬意不过如此。 酒过三巡,花生米还剩几粒。 值守同学瞅了一眼计时器,估摸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然后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举起手中的法书,在半空中抖的‘哗啦哗啦’作响,腾起一片柔和的亮光: “点卯啦……” 懒洋洋的声音仿佛要催人入睡似的,却奇迹般的把那群四处乱跑的小动物们都召了过来。 詹雨辰坐直了身子,熟练的吩咐道: “老规矩,公左母右,不确定的站中间……点完名的就可以回窝了,精美的口粮与暖和的小窝正等着你们呐!快点快点,麻利的,我还要回去赶个觉……” 话音未落,苑里的小动物们已经整整齐齐的站成一团,而且还按照高低大小排着队伍。 这令值守大人甚是满意。 “胡利亚尼猪‘奔奔’…特征明确,身体健康,过。” 一头小花猪哼唧着,飞快的跑向它的猪窝。 “獒犬‘大壮’……铁包金,身体健康,过。” 一头大狗慢吞吞的跟在小猪身后,向宠物苑深处走去。 …… 点完名,大部分宠物都按照詹雨辰先前的指引,回了各自的小窝。但仍旧有几只小动物徘徊在周围,迟迟不肯离去。 宠物苑的值守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花貂,一条毛毛虫,一头老枭,还有一只红腹锦鸡。 “咕咕,咕咕咕咕…”那只红腹锦鸡对着詹雨辰就是一顿乱叫,让酒意上涌的值守一阵头大。 原来,按照宠物苑的规矩,入夜之后,苑里的宠物们便可以分批次出去,在校园里溜达一阵子。 这锦鸡花貂最是喜欢四处乱逛,每天这个时候都最积极了——天知道一只毛毛虫为什么喜欢四处乱拱。 “今天不行,”詹雨辰连连摆手,非常明确的拒绝道:“今天校猎会开幕式,临钟湖那边还在开舞会……学府来了许多陌生人……如果你们现在出去,怕是会被人捉了去吃炖肉…” 这番恐吓连那只毛毛虫都吓不住。 毛毛虫努力蠕动着,一会儿在草叶上摆出S形,一会儿在草叶上扭出B形。 “嘎嘎……”老枭也声音嘶哑的抗议着。 “它们不一样,”詹雨辰连连摆手,辩解道:“那几只小狐狸是被苏家的人借走了,有院长的手条……只要你们能搞到某位教授的字条,我就放你们出去耍个痛快!” 这显然是在为难宠物嘛! 貂虫枭鸡没有手条,只能继续锲而不舍的骚扰宠物苑的值守。 但值守大人的态度非常坚决,貂虫枭鸡折腾了半天,仍旧没有拿到外出许可,最终只能愤愤然离开。 临走前,红腹锦鸡假装无意的在詹雨辰的脚边丢了一泡鸡粪,而那只花貂则毫不客气的用爪子在他的鹿皮毯子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 “真不是人干的事情……”詹雨辰苦笑着,翻动法书,清理掉身边那点肮脏。 理论上,不论是‘值守’还是那劳什子‘委员’,实际上都只负责一件事:管理第一大学宠物苑里的那些小祖宗们,并且防止它们随意溜进未经允许的区域。 但实际工作中,詹雨辰发现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经常有某些贵族子弟,拿着家里长辈的手条,在他值班的时候大剌剌闯进苑里,想要随随便便带走他们的伙伴——这种时候,就非常考验值守的‘能力’了。 大部分时候,这位来自九有学院的值守都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减少那些世家子弟的手续,但无论如何,该走的程序必须一丝不苟的完成,毕竟这关系到他的学分奖励与期末考评。 就像今天傍晚时分,詹雨辰遇到了的那件棘手事一样。 几个明显不是第一大学学生的女巫,带着院长的手条,声称要从宠物苑里借几只小狐狸用一阵子。 第一百三十四章 狐女仆 詹雨辰能够判断出这几名女巫不是第一大学的学生,原因非常简单。 因为她们身上并没有穿四色院服或者灰色及黑色的袍子,而是穿着一身黑白分明的女仆装——如果是第一大学的学生在校内穿这种奇装异服,被纠察队捉住是要扣学分的。 尤其是当其中一位女巫转头与同伴说话时,宠物苑的值守愈发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因为他看到了两个‘耳朵’。 两个长在头顶,对于正常巫师来说,绝对不可能有的‘耳朵’。 那位女巫在头上带了一个发箍,束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当她转头的时候,两个毛茸茸的尖耳朵从发箍与发丝的缝隙间冒了出来,不时轻抖一下,四下里转动着,向面前的男巫证明它们并不是装饰品。 身为第一大学三年级的学生,詹雨辰虽不能说博文广知,却也可以称得上是见多识广。 在巫师世界,具备人形却仍旧有某些‘兽’的特质,能够使用语言自然交流的生物,除了成气候的妖魔,便只有那些月下生物了。 这里是第一大学九有学府深处,妖魔们自然不会不长眼的前来送死——就算有某头打算轻声的大妖魔来到第一大学,应该也不会选择在宠物苑这种奇怪的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 既然不是妖魔,那么对面这几位女巫只可能来自某个月下生物的家族。 不论是吸血鬼,亦或是僵尸、幽灵,都没有这种毛茸茸的尖耳朵——只有诸如狼人、狐人以及其他更小的犬科家族才有可能具备这种特征。 再加上对面这些女巫蛾眉皓齿、仪态端庄,显然受过大家族的规矩,其出身自然不言而喻了。 思绪万千,不过弹指一瞬间。 詹雨辰定下神后,不由好奇问道:“你们想借几只狐狸?你们就……借狐狸做什么用?” 他险些说成,你们就是一群狐狸,还要借什么狐狸! 对面几位狐女看上去并不擅长读心术,所以没有捕捉到红袍值守心底的腹诽。 因此,为首的狐女只是浅浅一笑,上前施礼道:“今晚舞会小姐命我等参加,因此需要几个小家伙帮忙伴舞……有劳同学了。” 一席话虽文绉绉略显古怪,却让人听了异常舒服。 詹雨辰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不是我不愿意出借。”他强调着,对于几位狐女的要求感到万分棘手:“只不过苑里的小家伙们都是有主人的,我只是帮忙照看,并没有随意差遣它们的权力……” “它…它们只是巫师的伙伴!又…又不是巫师的奴隶!”站在后面的一个身材矮小的狐女探出一个脑袋,攥着拳头,脸色涨红,显得非常气愤:“难道你们这里是黑狱吗?!” 黑狱是巫师关押妖魔的监狱。 宠物苑与那种地方自然谈不上什么瓜葛。 只不过这个类比用词实在是有些激烈。 但当红袍男巫诧异的看向她的时候,这个小狐女却立刻把脑袋缩了回去,显然刚刚的勇气已经被用光了。 “苏芽!”为首的狐女回过头,严厉的看了那个小狐女一眼。 小狐女的头上的两个耳朵立刻耷拉了下来。 其他几位狐女立刻拥上前,凑到为首狐女边,开始窃窃私语着什么。 詹雨辰并没有参与狐女们的内部事务,但当他听到‘苏芽’这个名字后,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果不出所料的神色。 青丘苏氏,月下议会五大上族之一,能让仆人拥有如此气质,自然也是可以令人理解的事情了。 思虑至此,他忽然又想起前段时间从新生中流传出的那道谣言,想到刚刚那位狐女提到的‘小姐’二字,呼吸顿时急促了几分。 青丘苏氏的直系嫡裔不多,能被她们称为‘小姐’,而且恰好在校猎会期间来到第一大学的人,极有可能是那位巫师界的第一大美女苏施君。 詹雨辰觉得自己嗓子有点发紧。 但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对面的狐女们便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 “我们有姚教授签署的同意书,”为首的狐女从袖中抽出一道手书,递给宠物苑的值守大人:“他同意我们来的……我记得他是你的院长。” 最后一点不需要你提醒。 詹雨辰吐口气,接过那道手书,翻开瞅了瞅。 “既然这样,”宠物苑的值守心念电转,不再犹豫,点点头说道:“有姚院长的手书,我可以允许几只小狐狸今天提前出苑放风,多溜达一阵子……至于它们愿不愿意跟着你们走,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 几位狐女几乎同时点头同意了这个方案。 詹雨辰翻开手中的花名册,勾了几笔,嘴里念叨道:“我先看看今天有那几个小家伙能出门……” “嗯,九喇嘛,最近比较乖巧,没有乱咬东西,可以让它出去溜达一圈,以资鼓励……” “玉藻前,虽然上午刚刚打了几只小狗,但它们冒犯在前……也允许出门。” “波塞冬,一贯乖巧,可以出去。” “十四娘,最近一直赖在家里,这可不行,她也得出去……” “庞庞公主,中午吃的太多,恰好可以去舞会消消食……” “玉面,唔,她今天没有跟那头野牛混在一起,真乖,也可以出去。” 一边碎碎念着,值守大人一边在花名册上勾勾画画,很快便确认了今天放风的几只小狐狸。 当他用法书召唤这些小动物的时候,一名狐女终于按捺不住,低声抱怨道:“……这都是些什么名字!” 显然,她感到这些小狐狸‘所托非人’,取名字都这么不上心。 “这些名字很有趣啊,承载着它们主人殷切的期望,说不定就能破茧化蝶呢。”詹雨辰回过头,笑眯眯的看着她,解释道:“也许你觉得这些名字有点随意,或者说不够尊敬……但这里是第一大学,我们只需要尊敬知识……况且这些也不是真名,不需要太忌讳。” “不是真名就可以随意了吗?!”那个名叫苏芽的小狐女怒气冲冲的瞪了值守一眼,脑袋上的头发一炸,露出两个尖尖的小耳朵。 詹雨辰干笑两声,闭上了嘴巴。 他刚刚反应过来,自己面对的是一群狐女。 在这些狐女面前用随意的口吻谈论某些她们非常尊敬的‘名讳’,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行为。 第一百三十五章 放下那只小狐狸 旧时的巫师在作法时,总喜欢于咒文末尾添上一句‘急急如律令’,意思是见咒如命,立地生验。 现代巫师虽然已经不在念咒的时候使用这种粗暴直白的咒语,但却并没有彻底放弃这种行之有效的咒式,而是将其烙印在法书之中,为录入书中的每一道咒语加持‘如律令’的效果。 几名狐女仆对于这些生僻的巫师知识自然不甚了了。 但并不妨碍她们感受到面前这名第一大学男巫施法的迅捷。 詹雨辰翻动法书,嘴唇微动,法书浮起的淡青色光晕倏然没入宠物苑深处,似乎只是眨眼间,便又化作了道道流光,裹了一只只小狐狸飞了回来。 “一,二,三,四,五,六,”红袍值守顺着那些小脑袋一个个数了过去,然后点点头,在花名册上勾了它们的名字。 小狐狸们排成一排,乖乖的蹲坐在值守脚边,竖着耳朵,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不远处几位陌生客人。 虽然不认识狐女们的气息,但它们天然感受到了一股亲切,这让小家伙们稍稍放松了一些。 有各别乖巧的,比如波塞冬,还甩了甩尾巴——因为它从园子里的一头哈士奇那里听说,甩尾巴能给陌生人好感。 “它真的是只狐狸么?”一名狐女指着波塞冬,悄悄跟另一位同伴咬着耳朵:“谁家的狐狸这么摇尾巴啊。” “但是看着像一只狐狸啊,”她的同伴似乎也有的迷茫:“或许不是纯血的缘故?蓝白色的皮毛……很少见呐。” “它的血脉应该很纯净。”名叫苏芽的小狐女这时也凑了过来,叽叽喳喳的说道:“我能感觉到它身上那股很熟悉的气息……至于摇尾巴,也许是因为它小时候被家长抛弃了,然后被某只大狗养大,所以染了这个坏毛病。” 不得不说,这个猜测已经非常接近事实了。 宠物苑的值守同学自然不会在意狐女们之间的窃窃私语与胡乱猜测,他觉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提醒在座的诸位。 “虽然有姚院长的手书,但你们自由活动的时间只截止到舞会结束!”詹雨辰看着面前这排小狐狸,非常郑重的警告道:“我会在这里一直等着你们……如果有谁回来晚了,那么接下来一周都不要想着出去放风了。” 小狐狸们立刻抬头挺胸,吱吱唧唧的答应了下来。 詹雨辰撇撇嘴,并没有搭理这些态度良好的小混蛋——对于它们来说,扭头就忘的天赋的与生俱来的,前腿答应的事情,经常一甩尾巴就不认了。 他这番话是说给几位狐女听的。 为首的狐女显然有颗七窍玲珑心,立刻领会了值守生话语中的深意。 她微微一笑,谢道:“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至于这些小家伙,我们会监督它们乖乖回来的。” 詹雨辰满意的点点头,暗自夸赞狐女的机敏。 “就算它们被妖怪捉走了,我也会把它带回来的。”那名叫苏芽的小狐女也举起手,一脸郑重其事的保证:“……这是我拼了命发下的誓言!” 红袍值守生呆呆的看了她一眼。 作为一名大三老生,他与中学二年级的年轻人之间已经有了一道深刻的代沟,所以很难get到小狐女话中的槽点。 为首的狐女脸色微红。 “少看一点漫画书!”她回头轻叱一声,继而吩咐众人:“一人抱一只……舞会快开始了,我们要加快一点速度。” 一群狐女立刻莺莺燕燕的围了上去,挑选自己中意的小狐狸。 苏芽因为个头比较矮,落在了后面。 当她挤进人群后,原本一排六只的小狐狸,只剩下那只背生淡蓝色水纹的白狐了。 “它叫波塞冬,是一名九有学院公费生的伙伴,还不到一岁……”詹雨辰在一旁好心的解释了一下:“它平时很乖的,你带着它完全不需要费心。” 波塞冬似乎听懂了值守生的夸奖,立刻挺起胸膛,努力晃了晃尾巴。 “那就你吧,”小狐女叹口气,抱起白色的小狐狸,挠了挠它的下巴:“跟着我,你一定要乖乖的啊…” 波塞冬眯着眼,连连点头。 事实证明,小狐狸的表态轻如鸿毛——不,比鸿毛还要轻几分。 自从脱离宠物苑值守生的视线之后,波塞冬便像脱缰的野狗一样浪了起来。一会儿蹿进草坪,暴打出洞赏月的土拨鼠;一会儿凑到树根,像只狗一样的留下一滩领地的痕迹;拖拖拉拉来到舞会现场后,它又像是一个视察的大领主,绕着圈跟许多巫师挥手打起了招呼,顺便讨要舞会的礼物——看得出,认识它的巫师还不少。 相对于波塞冬的快活,小狐女则有种得心脏病的感觉。 她不得不拖着两条小短腿,跟在小狐狸身后,不断给它善后。 比如向那几只赏月的土拨鼠道歉,用魔法清洗树根下残留的骚气,以及向每位给小狐狸礼物的巫师道谢,然后还要帮波塞冬装好礼物。 勉勉强强撑到舞会下半场,狐女们的节目结束后,苏芽刚刚舒了一口气,这只小狐狸却仿佛突然在空气中嗅到了什么气息,从舞会现场一溜烟便跑掉了。 “蔓姐!”苏芽欲哭无泪的看向首席女仆:“我的小狐狸跑了……” “跑了?!”名叫苏蔓的首席女仆顿时站起身来。 她的怀里抱着那只名叫九喇嘛的红狐狸。 听到小狐女的告状后,九喇嘛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得直打跌。 苏芽扁扁嘴。 “跑哪里去了?”苏蔓安抚着怀里的红狐狸,追问道。 小狐女转过身,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脸上顿时浮现出几丝迷茫的神色,举起的小手转了一圈,又回到了首席女仆面前。 苏蔓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们答应那位红袍巫师,要把这些小狐狸都送回去的。”顿了顿,她安慰道:“但你也不要太着急,我们先在四周找找……实在不行,我们去找小姐帮忙……无论如何,总不能在别人家里失了礼数。” 但以学府之大,几名狐女完全没有办法彻底搜查。 她们只能绕着临钟湖,在附近的林中与草坪间碰碰运气。 不得不说,苏芽的运气很好。 她只是顺着那条林荫路,走到了尽头,便看到了小狐狸熟悉的身影。 “放下那只小狐狸!” 她立刻指着那个抱着小狐狸的身影,大叫一声。 第一百三十六章 狐狸遇到妖 波塞冬钻在郑清怀里,吱吱哇哇的叫着,大肆抱怨整天看不见人影儿的公费生,埋怨着宠物苑里的清汤寡水,愤愤不平的数落着平日里遇到的糟心事。 比如今天早上被九喇嘛的臭屁熏醒了,昨天上午打群架的时候对面的二狗子又使了阴招,还有前天苑里发的晚饭,被隔壁树上那三只松鼠偷去一小块西蓝花——虽然它也不喜欢吃蔬菜,但自己盘子里的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被人偷走呢? 况且那三只松鼠向来只吃坚果,它们来偷自己的西蓝花,纯属不怀好意! 郑清乐呵呵的听着小狐狸的抱怨,心情不知不觉舒畅多了,就连原本没能参加湖畔舞会的闷闷不乐,都跟着消散了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大学设立了什么对小动物有曾益的法阵,自从进入大学之后,每次见到这只小狐狸,都能感受到它在心智方面的飞快成长。 更通俗的理解是,小狐狸愈发妖孽了。 正当年轻的公费生津津有味的听着波塞冬的‘生活报告’时,身后传来的一声大叫把一人一狐都吓了一跳。 原本吱吱哇哇的小狐狸都不由闭上了嘴巴,脑袋从公费生的腋下钻出,探头探脑的看向不远处声音传来的地方。 郑清也跟着转过头,狐疑的看向悬铃木下那个矮小的身影。 …… 苏芽很生气。 她觉得自己一把年纪都活到了狗身上——虽然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种说法并没有大毛病,毕竟狐狸也属于犬科生命——但她竟然让一只一岁的小狐狸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这种事情传到大小姐耳朵里,自己还怎么做狐…… 好在她运气不错,刚刚搜索出林荫路,就看的了那个‘拐跑’小狐狸的魂淡。 是的,拐跑。 在苏芽心底,这只小狐狸虽然有点皮,但是还蛮听话的。像刚刚那样不告而别,偷偷溜走的行为,在她带着它的这两个小时里,从来没有发生过! 所以,一定是某位心怀叵测的巫师,看上了自家小狐狸,使用了邪恶的魔法,把它拐跑了。 想到这里,苏芽愈发生气了。 “放下那只狐狸!”她气咻咻的伸出手,指着波塞冬,又向前走了两步。 对面那名披着红袍子的巫师似乎感到有些诧异,转过头,侧着脸,挑着眉,看着狐女仆,也向后退了两步。 在狐女与男巫旁边,有一株年纪很大的落叶悬铃木,枝干四面八方张开,笼罩了一大片空地。一群夜间觅食的灯火虫正攀在老树向下垂落的一条嫩枝上,惬意的吮吸着树汁,洒下一片乳白色的光辉。 狐女向前走了两步,男巫向后退了两步。 两人恰好都走进了这片光辉中。 原本隔着夜色,苏芽并没有看太清对面巫师张什么模样。但当他退入这片亮光中之后,小狐女不知发现了什么,脸色开始慢慢变白了。 …… 郑清开始看的那个小女孩的时候,差点以为蒋玉还有一个表妹也来第一大学了。 但很快,他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这里用‘女孩’这个词,其实并不准确。 不论是她头上顶着的两个毛茸茸的尖耳朵,亦或是身后摇晃着的那根毛茸茸的大尾巴,都清楚的标明着她与普通巫师截然不同的身份。 更别说她还穿着一身黑白洋装,与学校里学生们的打扮截然不同。 应该是今天参加校猎会开幕式的某位客人吧,年轻的公费生若有所思,眨了眨眼睛。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发现对面那位小狐女的脸色有些发白——也许是树梢上那些灯火虫洒下的光有些太亮的缘故? 想到刚刚小狐女的说辞,郑清清了清嗓子,打算解释一下。 这里面可能有点误会。 但他一开口,对面那个小狐女就是一个哆嗦。 “妖…妖怪!!”苏芽伸出的手臂颤颤巍巍指着郑清。 “妖怪?妖怪!!”郑清勃然变色,立刻从怀里抽出法书,跳到悬铃木下,倚靠着树干向自己身后看去。 但他左张右望,身后除了一片沉沉的夜色,连一只夜猫子都看不见。 “妖怪在哪里?”他纳闷儿的回过头,看向小狐女。 却不料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神色惊恐的看向他。 “红,红眼睛的妖怪!!”小狐女牙齿打着架,说话也跟着磕磕巴巴了:“放,放开那只小狐狸……” 红眼睛的妖怪? 郑清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右眼。 自从上次临钟湖夜间巡逻与那头妖魔化的河童战斗之后,他的右眼就变成了红色。开始还仅仅是眼白上斑斑点点的红色血块,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血块不仅没有消失的迹象,反而像融化了一般,彻底赖在了郑清的眼睛里。 他的眼睛也因此变成了‘近似妖魔’的模样——曾经有几天,学生们之间甚至还传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言论,只不过很快在学校的工作下消弭掉了。 经过校医院多次复查,郑清的右眼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所以医师们最终建议他保守治疗,让其自然化瘀。 再加上郑清右眼也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以至于他几乎忘却了自己这只眼睛的异常。 直到遇到这个小狐女。 年轻的公费生咂咂嘴,感到有些烦恼。 似乎听到了郑清嘴里发出的怪音,小狐女显得愈发惊恐,忍不住又后退了一步。 然后她大着胆子小声说道: “放…方下那只狐狸,我…我可以假装没…没看见你……” 郑清愣了愣,心底忽然升起几分恶趣味。 他抬起头,做出一副阴沉沉的模样。 “呵呵…暴露了呢…”他脸上露出阴恻恻的笑容,嘴里发出吸溜口水的声音,捏着嗓子哼哼唧唧道:“被发现了啊……原本只打算吃只小狐狸…吸溜……没想到还送了一个鲜嫩可口的小巫师……桀桀桀桀…好久没有吃过这么新鲜的血食了……真祖保佑…” 波塞冬原本趴在郑清怀里张望,这时似乎明白了什么,开始大声尖叫着,做出一副拼命挣扎却逃不出魔掌的模样。 这让公费生魔颜大悦。 到底是一家人,配合就是默契。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作死者的自我拯救 与心怀叵测的主狐俩相比,苏芽感到的,则是这个世界满满的恶意。 从小到大,她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在青丘山苏家老宅的深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心的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作为苏家小姐的专属女仆,她每天唯一需要思考的事情,就是怎么打发下一天无聊的时间。 妖魔?黑暗?血腥? 这些传说中的词语只有族里藏书阁的禁书区才能看到。 更不要提直面一头妖魔的风险了。 苏芽对于这种传说中的邪恶生命唯一的认识,就是血红色的眼睛。 不止一位老嬷嬷告诉她,如果在外面看见红眼睛的家伙,即便是一只兔子,也要先跑为上——毕竟她不是族里那些司职战斗的猎手,能够一尾巴轰碎一座山头。 所以,当她在夜色中看到一个红眼睛的男巫时,从小到大妖魔故事里的恐怖记忆便如潮水般涌了出来,令她手足冰凉。 只不过她没有像老嬷嬷教导的那样撒腿就跑。 因为她从这所学校借了一只狐狸,一会儿还需要还回去。而现在,那只狐狸正在‘妖魔’的手中挣扎着,随时都有被吃掉的危险。 我也会被吃掉吧,小狐女悲伤的不能自已。 “放……放开那只狐狸。”她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指着对面的‘妖魔’,一副随时都会掉眼泪的模样。 她真的是一只狐狸么。 郑清停止了吸溜口水——他觉得对面的小狐女有点呆。 她看上去似乎随时都会晕倒,两只耳朵僵硬的竖在脑袋上,身后的尾巴也炸起来,尾巴尖纤细蓬松的长毛在灯火虫的光辉下清晰可见。 “嘎嘎嘎嘎!”年轻的公费生猖狂的笑了两声,惊起一片在树冠里睡觉的鸟雀。这个笑声如此瘆人,以至于波塞冬真的打了几个寒颤。 “放了它,本座今晚吃什么啊……”郑清刻意把那只红色的眼睛亮在外面,阴森森的哼道:“饿了这么久,总要吃点东西垫垫肚皮啊……” 说着,他用力蹂躏了一番手中的小狐狸。 波塞冬继续配合的惨嚎了两声。 “哇……” 苏芽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哭声如此凄惨,仿佛遇到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伤心事。 嚎啕的哭声冲破夜色,将‘妖魔’桀桀的笑声与小狐狸吱哇的惨叫彻底压制了下去。 郑清立刻收敛了刚才浮夸的表演。 “别……别哭……”他手忙脚乱的冲了过去,从怀里掏出一把‘静心’‘安神’的符纸,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拍在了小狐女的身上,连声安慰道:“别哭,别哭……只是开个玩笑,不要这么认真好不啦…” 黄色的符纸在夜色中亮起丝丝红线,升起袅袅青烟。 魔法的力量很快让小狐女安静了下来。 郑清拍了拍胸口,重重吁了一口气,脑筋飞快的转了起来。 也许刚刚做的有点过分了? 年轻的公费生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狐狸,自我反省着。 波塞冬似乎也察觉到场间稍显尴尬的气氛,尾巴一卷,捂着脸,钻进郑清的怀里,重新装出一副乖宝宝的模样。 郑清抬起头,有些担心的瞟了小狐女一眼。 他必须想办法安抚这只小狐女,否则如果‘欺负幼女’的名声传出去,他妥妥会成为一个别人口中的人渣。 想到那些异样的目光,尖刻的评价,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然后立刻掏出一叠纸巾,一边帮小狐女抹掉脸上的泪水,一边飞快的解释道: “刚刚只是开个玩笑……真的对不起,非常对不起,小的认打认罚,您说了算……” “……而且,我真的不是妖魔……你瞧瞧,我眼睛是黑色的……” 说着,他用力闭上右眼,努力把那只完好的左眼亮出来,试图让小狐女更安心一点。 苏芽抽抽搭搭的看着他那只正常的左眼,似乎终于松了口气,原本僵挺的两只耳朵立刻瘫在了头发间,竖在身后的尾巴也软了下去。 “呶,波塞冬也给你……你想借多久都可以,我是它的主人,我说了算。”郑清看着事情似乎渐渐平息下去了,立刻又浇了一瓢水,把怀里的小狐狸塞进小狐女手中。 波塞冬似乎也知道俩人闯祸了,老老实实趴在小狐女的怀里,乖巧的甩着尾巴,伸出小粉舌,飞快的舔掉苏芽脸上残留的一点泪珠。 “你真的…嗝…真的不是妖怪?”小狐女打着嗝,忍不住又确认了一声。 郑清重重松了一口气。 “如假包换!”他从各个角度展示着自己健康的左眼,恨不得把眼珠子抠出来让小狐女确认一番:“我右眼是有的淤血,所以看上去怪怪的…学校里大家都知道…真正的妖魔你一眼看上去会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它们的眼睛会给你一种血腥的刺激感。” “但必须承认,你刚刚的举动是在是太勇敢了……如果你真的认为我是‘妖魔’,还能够勇敢的面对,这种‘大无畏’的精神许多真正的巫师都不具备。” 似乎‘妖魔’这个词重新带起小狐女某些不好的记忆,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郑清立刻闭上嘴,停止了刚刚的魔普,然后飞快的转移了话题: “你是学校外面的吧,刚刚是去参加舞会吗?我今天晚上原本也打算去参加舞会的,但是有点其他的事情,所以耽误了……你为什么要找波塞冬呢?你叫什么名字?……认识一下,我叫郑清,是九有学院大一的新生,波塞冬是我的动物伙伴。” 一连串的解释与问题砸的小狐女晕头转向,但她也逐渐脱离了刚刚萎靡的状态。 郑清又悄悄松了口气。 “我,我叫苏芽……是跟着大小姐来第一大学观礼的。” “……这只小狐狸是我跟蔓姐她们从一个红袍巫师那里借来的,因为舞会上要用……用完一定要还回去的,所以我必须找到它……” 心思单纯的人总能很快摆脱各种负面的情绪,苏芽在回答郑清问题的过程中,精神状态明显好转了许多。 这令年轻的公费生异常欣慰。 也许这件事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吧,他如此想到。 第一百三十八章 苏芽的报告 “不用还,不用还!”郑清豪爽的一挥手,笑眯眯的补充道:“喜欢就多玩儿一阵子,离开学校之前还回去就行……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陪你去宠物苑那边说明一下。” 波塞冬用力打了一个响鼻。 郑清抱歉的瞟了它一眼。 “真的吗?”苏芽似乎已经完全从刚刚低落的情绪中走了出来,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哎呀呀,我家小姐如果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她最喜欢这些小家伙了!” “小姐?”郑清乐呵呵的看着她,顺口问道:“你家小姐是谁?” “苏施君啊。”苏芽用力挺了挺胸,满脸自豪:“全世界最漂亮、最美丽、最强大的女巫,也是我们青丘的骄傲……她现在已经是月下议会的上议员了!” 郑清嘴角抽了抽,忽然有种杀狐灭口的冲动。 好在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儿就被理智彻底压灭了。 但理智丝毫不能温暖他哇凉哇凉的心。 ‘欺负幼女’变成‘欺负苏施君家幼女’,这件事的严重性已经彻底上升了数个级别。 如果说之前‘欺负幼女’只会令一些女巫会对自己不假辞色、大力抨击的话,现在他似乎已经看见一大波男巫挽起袖子,脸上露出残忍的微笑向他走来,想用某人痛苦的哀嚎向那位‘第一大美女’献殷勤了。 想到这里,年轻的公费生不由打了个寒颤。 “嗬嗬……青丘,苏氏…久仰久仰。”郑清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吭吭哧哧的说着客套话。 小狐女很容易就发现了他异常的表情。 “你看上去脸色很差,”苏芽看着男巫一脸崩坏的模样,担心的问道:“是眼睛里的病又复发了吗?” “不,并没有。”年轻的公费生满脸死灰:“我只是刚刚意识到……需要尽快回宿舍,把我的遗书写完……” “哦,那可真可怜。”小狐女叹口气:“我听嬷嬷说,写完遗书就要死了……真是件糟糕的事情……要不你晚点在写?等我把小狐狸还给你再写吧。” 郑清顿时有种泪流满面的感觉。 …… …… 总的来说,在苏芽的眼睛里,‘波塞冬出逃事件’得到了完美的解决。 小狐狸找到了,而且毫发无损;小狐狸的主人还允诺多借一段时间。虽然在此过程中,她遇到了一头‘妖魔’,但事实证明,那只是一个生病的学生。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证明了她的勇气! 苏芽对于自己在面对黑暗力量时的‘大无畏’精神非常满意——这个‘大无畏’精神是小狐狸的主人,也就是眼睛有毛病的那个大一新生送给她的。 能够被第一大学的学生这样夸奖,苏芽觉得非常兴奋。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到自己的伙伴们,来分享自己的喜悦。 只不过,当苏蔓等其他狐女找到她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 那时,苏芽正抱着波塞冬,茫然的在临钟湖畔的小广场上打转,想要找到她的同伴。 因为舞会还没有结束,所以湖畔人潮涌动,个头矮小的她仿佛一滴没入大湖中的水珠,眨眼便被吞没不见了。 所幸舞会的组织者对青丘来的客人们非常热情,学生们很快便从人群中找到了迷失的小狐女。 在苏芽絮絮叨叨的解释了半天之后,苏蔓终于抓住了这件事的核心。 “也就是说,这只小狐狸刚刚溜走去找它的主人去了?”首席女仆盯着小狐女怀里乖巧的小狐狸,总觉道:“而那位主人也同意让我们帮忙照看它一段时间?” 苏芽用力点点头。 波塞冬也飞快的点着头,狐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 “照看是不可能的,我们已经答应宠物苑的值守同学要将这些小狐狸一并还回去……不过,你刚刚说的‘妖魔’还有‘大无畏’精神是什么意思?”苏蔓已经确定了小狐狸的去向,但她显然还没理清苏芽刚刚颠三倒四的一席解释。 这令小狐女异常沮丧。 她皱着眉,试图重新组织一番语言。 “不要紧,”苏蔓叹口气,很快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说道:“狐狸交给苏花,她会送回去的,其他的事情,稍后你可以亲自向小姐解释一下……” “小姐回来啦?”苏芽顿时变得兴高采烈起来,原本耷拉在身后的尾巴也不由自主的翘起来,抖了抖。 “咳咳,注意形象!”首席女仆忍不住叮嘱道。 …… …… 苏芽是在一间办公室的外面见到自家小姐的。 办公室外的走廊又长又暗,廊壁两侧的挂像里都空空荡荡,看不见一个人影儿,似乎所有的画像都不约而同的出门与它们的朋友们聚会去了。 办公室的门上,两位门神板着面孔,在五尺见方的画布上来回走动着,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回荡了很远。他们脚边的那条大猫还不时龇着牙,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门外站着的这排狐女仆。 这令苏芽愈发紧张。 好在这种压抑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办公室门很快打开了。 一个梳着大背头,脸色蜡黄,稍微有些驼背的黑袍巫师跟在一位披着红袍大氅的巫师身后走了出来。 “……那么,就多辛苦一下了。”那位黑袍巫师漆黑的小眼睛扫过门外的一排女仆,随即眯成一条缝,笑呵呵的补充道:“学校还是老样子,这段时间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说着,他粗糙的大手按了按苏芽的小脑袋,笑道:“……青丘的小精灵…在这座学府一直能够得到足够的礼遇。” 小狐女皱了皱鼻子,嗅到了一股浓重的烟草味,忍不住厌恶的躲开来。 “真的吗?”红袍巫师戴着帽兜,整副面孔都笼罩在帽兜的阴影中,语气有些揶揄:“如果我想去书山馆…” “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管开口,哈哈…”黑袍巫师干笑一声,打断红袍巫师的话,立刻纠正了自己刚刚的用词。 “毫无诚意的说辞……跟以前一模一样。”红袍巫师嘁了一声,转身便向走廊外走去,悦耳的声音回荡在走廊中,将这里压抑阴沉的气氛驱散的一干二净:“……那么,下周一早上,我会安排时间出来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美女与公主 夜色如水。 四五道轻盈的身影悄无声息的穿梭在校园幽静的小径中。 为首的,是那位披着红色斗篷的女巫,苏芽一路小跑跟着她的身边,小嘴嘚吧嘚吧飞快的讲着今天的遭遇,不时还伸出手,四下里比划着: “……那座宠物苑里超多的小动物,小姐你一定会喜欢的!有小猪、小狗、小猫、小兔,还有各种各样的小鸟,还有白色的蝙蝠、红色的青蛙,哦,我还看见一条那么粗的大蛇,像一座塔一样一层一层盘起来,眯着眼睛睡觉!” “……我们借的那些小狐狸,名字都超级威风!蔓姐姐的那只红色小狐狸叫九喇嘛,脾气很坏,总是咬人;花姐姐的那只白色狐狸叫玉藻前,有点蔫蔫的,一直在睡觉……还有我的,我那只狐狸叫波塞冬,海神的名字!它白色的皮毛上有许多蓝色的花纹,看上去特别像波浪……” 披着红斗篷的女巫猛然停了下来。 其他几位狐女仆几乎同一时间停了脚步,只有苏芽,因为没有料到这个‘急刹车’,踢踢踏踏向前跑了好几步才回过神来。 然后她在首席女仆恶狠狠的目光中,吐着舌头,一溜小跑回到了队伍中。 “波塞冬吗…”披着红斗篷的女巫默默重复着这个名字,轻轻一笑:“很强大的名字呢。” “可惜跟了个病秧子的主人。”苏芽身后的大尾巴甩了甩,叹口气。 “病秧子?”红斗篷女巫显得有些惊讶:“你见到他了?” “何止见到……我还差点把他打死!”苏芽用力挥了挥小拳头,气咻咻的把她与郑清之间的恩怨重复了一遍。 当然,其中的许多遣词语句都用了春秋笔法,显得委婉而含蓄了许多。 比如她遇到‘红眼睛的妖魔’后,小狐女着重强调自己临危不逃,坚持原则的行为;知道‘红眼睛只是淤血’之后,小狐女又反复强调着自己的大度与宽容。 但不论如何,她都对那名男巫恐吓小女孩的行为耿耿于怀,以至于每说三句话,总要绕回来抨击这件事一次。 “确实是非常恶劣的行为。”红斗篷女巫安慰的拍了拍苏芽的脑袋。 小狐女头顶两个毛茸茸的耳朵顿时舒服的趴了下去。 “确实很差劲。”苏芽眉开眼笑的点着头,继续自夸道:“但这件事也不是完全那么差劲……因为它证明了我大无畏的勇气!这是波塞冬的主人告诉我的……” 旁边传来首席女仆用力的咳嗽声。 苏芽呆了呆,回过头:“我有说错什么吗?” 苏蔓面无表情的瞅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这时,披着红斗篷的女巫忽然抬起手,示意众人收声。 然后她侧着头,似乎在倾听什么。 “好像有人在唱歌?”苏芽小声嘀咕了一声。 苏蔓回过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小狐女吐吐舌头,缩了缩脑袋。 “小芽说的没错……”红斗篷的女巫轻轻一笑,抬起手,白皙纤细的手指微微抖动,在空气中弹了几下。 这一次,原本只是隐隐约约的歌声变的清晰了许多: “有这么一个灵魂 它喜爱阳光与追逐 在每个灿烂的日子 它都会尖叫 尖叫在猎场上空 …… ……” “来了一个熟人啊。”披着红斗篷的女巫抬起头,轻声说道。 歌声戛然而止。 银白色的月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落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的暗影。淡淡的轻尘在月光中起伏飘摇,折射出一点点璀璨的色彩。 这些闪烁的轻尘似乎听到了红斗篷女巫的说话声,在月光中飞快的旋转、凝聚在一起,渐渐汇出了一道泛着珍珠色光泽的人形虚影。 须臾间,便从月光中化出一位娇俏仙女,头绾朝云近香髻,鬓插挂珠白玉簪,身着广袖留仙裙,脚下是一朵珍珠色的祥云,怀里还抱着一只胖乎乎的垂耳兔。 “幽灵!”苏芽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 “准确说,是幽灵公主,魂不渝。”红斗篷的女巫叹口气,向前走了一步。 血族、狐族、僵尸、狼人、幽灵并称为月下议会五大上位种族。相应的,这五大种族在月下议会中各自都有一张不可动摇的座椅——上议员之位。 现在占据这五张椅子的,是血族的米尔顿·卡伦公爵,狼人的威廉·塔波特王子,铜甲尸王公孙病,幽灵之子魂不语,以及狐族的苏施君。 魂不渝是魂不语的妹妹,在巫师联盟中有着‘幽灵公主’的称号。她此次作为幽灵族的代表出访第一大学,观礼‘学院杯’猎赛的开幕式。 而红斗篷的女巫,自然就是苏施君了。 “很荣幸见到您,巫师世界的大美女,尊贵的上议员阁下。”穿着宫装的幽灵提起裙摆,轻快的行着礼,声音显得空灵悦耳。 她怀里的兔子也抖着耳朵,站起身子,像模像样的打躬作揖。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了东方口味的服饰了呢?”苏施君语气显得有些无奈:“我还是比较习惯你穿着那条克里诺林裙……” “我哥哥让我代表他来第一大学参加这场开幕式,所以我想着穿着方面应该客随主便。”幽灵公主揪着怀里兔子的耳朵,疑惑道:“难道我学的不像吗?” 苏施君沉默了片刻,不予置评。 “魂不语为什么没有来?”她最终换了一个话题。 “还是因为黯蓝古堡那件事,”幽灵公主一边编着兔子耳朵,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议会里那些老家伙们想让他顶缸,他也不想就这么放弃……我哥说了,最近这几年是实验禁咒的最佳时间段,联盟的大部分力量被拖在新世界,学校的大部分力量都投进那座黑不见底的监狱……” “咳咳!”苏施君的首席女仆不得不大声咳嗽着,打断了这位公主的话。 “嘁,有什么可以避讳的嘛,”幽灵公主嘴角一翘,目光飘向校园深处,忽然扬声喊道:“我也想有一道禁咒!” 夜色沉沉,默然不语。 幽灵公主的声音越过树梢后,便在月光中消弭殆尽了。 “这件事是联盟明令禁止的,不要给议会惹麻烦了。”红色斗篷下传来一声叹息。 “说说都不行嘛?!”魂不渝哼了一声,却也最终放弃了这个话题:“我看你刚刚跟米老头聊天去了……有没有什么需要我转达的事情?” “不要叫他米老头,他会生气的。”苏施君无奈的笑了笑,沉吟片刻,慢慢说道:“……刚刚姚院长跟我聊的时候提到……如果岛上的不稳定因素继续增加,学校很有可能向月下议会发出‘征召令’,来弥补高端战力的不足……所以希望我们做好准备。” “嘻嘻…”魂不渝莫名的笑了起来,周身的珍珠色的雾气也随之颤抖不已,她瞟了一眼身边的狐仙子,调侃道:“这种事情……不是正如你所愿么。” 苏施君嘴角微微勾起,垂首不语。 第一百四十章 巫师的种子 时间在忙碌时总是流逝的飞快。 尤其是当大家都忙碌的时候,整个世界似乎都被加速度了。 当开幕式的喧嚣还在耳边回荡的时候,日历已经不声不响的翻过两页,进入了开学第七周的周末。 与平日周六早上静谧的环境不同,猎月中的周六,从早到晚都显得非常热闹。 九有学院学生会的干事们满学府四处跑着,协调不同猎队、不同学院、乃至校外客人们之间不同的要求;社团联合会的干部们也整天整天的站在各自展台前,卖力的宣传各自的理念,希望能够在这个募捐旺季拿到更多的赞助;就连三号凉亭外的飞苑,这几天清晨也多了许多临阵磨枪、练习魔法的大一新生。 但郑清并没有陷入这种全民狂热之中。 自从周四晚上意外吓哭苏施君的女仆之后,九有学院的公费生同学难得消停了许多。除了上课之外,见天窝在宿舍里研究魔法典籍,甚至图书馆去的次数都少了许多。 当然,他并没有向舍友们说明自己‘低调’的原因——因为他担心知道真相后,辛胖子会第一个冲上来,把他打晕后拖到那些来自青丘的客人们面前领赏。 郑清只是含糊的表示,伊莲娜交给他一些古代符箓,需要帮忙研读一番。 当然,这并不完全是托词。 吉普赛女巫的确交给郑清一些佶屈聱牙的符箓,让他帮忙解读一下。只不过那些符箓过于艰涩,即便拥有扎实的功底与书山馆众多藏书的支持,郑清解读的进度仍旧非常缓慢。 现在是中午时分。 郑清趴在书桌上小憩,胳膊下面摊开着一本曼昆的《符文构造原理》,脑袋前面还有一摞与符文有关的工具书,比如《古代符箓》《辞源》《符箓大全》等。 早上从飞苑做早课归来之后,他便一头扎进这些故纸堆里,直看的头昏昏沉沉,却始终找不到什么灵感。 “啪!” 一个巴掌重重的拍在郑清的胳膊上。 年轻的公费生在迷迷糊糊中皱了皱鼻子,隐约嗅到了一丝烟气。 “着火了?”他哼哼着,却一动也不想动。 “‘清心符’,你让我每隔半个小时给你拍一张的。”萧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但又像隔了千万里远,显得异常缥缈与不真实:“……研读古代符箓非常耗精神……你晚上不是还有巡逻任务吗……这么折腾下去,你不怕晚上巡逻的时候睡着了,掉进湖里吗?” 古代符箓…… 晚上巡逻… 睡着… 郑清终于在混沌中揪住了一丝清明,挣扎着,睁开了一只眼睛。 距离视线不远,在他的大臂上,一张淡黄色的符纸正在缓慢的冒着青烟。隔着烟雾,书桌对面,萧笑正埋头笔记本中,写着他那永远也写不完的笔记。 阳台上的窗帘半掩着,暮秋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书桌上,让整间屋子都多了几分懒洋洋的气氛。橘猫团成一团,在阳光中打着呼噜。小精灵们七零八落的挂在它身上,似乎也睡着了。 宿舍里静悄悄的。 除了萧笑手中羽毛笔沙沙的写字声,便只有团团若隐若现的呼噜声了。 年轻的公费生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搓搓脸,啪的一下坐起身来。 这个剧烈的动作让书桌‘咯吱’响了一声。团团的呼噜声戛然而止,它抖了抖胡子,甩了甩尾巴,嘴角威胁的咧了咧。 “他俩呢?一直没回来吗?”郑清抱歉的撸了两下肥猫,转头看向博士。 “你真的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萧笑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公费生。 然后他摘掉眼镜,揉了揉眼眶,摇着头打了个哈欠,慢吞吞的说道:“……一个小时前你被‘清心符’唤醒的时候就问过这个问题了……” “迪伦早上八点就回来的,现在估计正在棺材里做什么美梦呢。” “至于辛胖子,早上九点钟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连纸鹤都没给飞一只。” 说着,萧笑摸出他的计时器,看了看时间,抱怨道:“我还叫他帮忙带午饭的……看情况,恐怕咱俩都要饿一阵子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鞺鞺鞳鞳的脚步声。 挂在天花板下的那块铜镜剧烈的抖动着,在门庭前投下一片黄澄澄的光晕。 宿舍门被轰然推开。 “诶呀呀,轻着点。”郑清抻着胳膊,一脸无奈的转过头,抱怨道:“房子都要被你震塌了!” 与此同时,书桌上传来团团愤怒的叫声,以及小精灵们杂乱的‘兮兮’声。 “雾草!”门口传来辛胖子气愤的声音:“砂时虫的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块破镜子给拆掉!” 他又被那块铜镜晃晕了眼。 “我装镜子的时候,你还夸赞说‘它是世界上最灵敏的法器’呢。”迪伦的帐子里传来一个阴沉沉的声音——毕竟被人从睡梦中吵醒,是一种非常糟糕的体验。 胖子干笑两声,跳过了这个话题。 “铛铛铛铛!”胖子献宝一般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纸包,举高高,叫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午饭吗?”萧笑精神一震:“我早就饿了……” 辛胖子脸上的笑容像春雪一般飞快的消融了。 他骚了搔后脑勺,尴尬的看着书桌前两个眼巴巴的巫师,干笑道:“哈,这个,给忘了……我觉得你们可以让小精灵们帮忙去买午饭……” “真是个绝妙的注意。”萧笑哼了一声。 魔法能力欠缺的绿色小精灵,并不适合做离宿主太远工作。比如外出买饭。因为她们很容易被路过的乌鸦或者松鼠打劫。 “饭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吃的……我这里有比吃饭更带劲的东西!”辛胖子摊开手,用力伸到书桌中央,展示着他的‘宝贝’。 郑清憋着气,竭力屏蔽掉胖子身上传来的浓郁汗气,眯着眼看向他的手心。 打开那个小纸包,辛胖子的手心里,放着两粒花生米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公费生眨眨眼。 萧笑仍旧把头埋在笔记本里,迪伦仍旧躲在帐子后面,似乎又睡着了。两个人都没有搭理胖子。 “种子!”辛胖子小心翼翼的用口型比划着,一脸神秘的微笑。 “种子?”郑清茫然瞅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我知道是种子,问题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种子……这个种子是干嘛的?你打算在宿舍里种药草?” “种子?”萧笑扶了扶眼镜,抬起头来。 “……我也好像听见有人在谈‘种子’的事情。”迪伦打着哈欠的声音从帐子里响起,很快他那口大棺材盖子翻动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种子,有这么大吸引力?”郑清诧异的拨弄了一下胖子手心那两粒花生米,重复着自己的问题:“这是什么种子……” “种子就是种子。”萧笑不知什么时候离开椅子,悄无声息的飘了过来,压低声音回答。 “就是能开花长草的种子。”迪伦也从帐子后面探出了脑袋。 郑清眯着眼逐一看了他们三人一遍,用古怪的语调问道:“劳驾谁能告诉我,这个种子长的是什么花草?” “喇叭花与投影草。”萧博士最终大发慈悲,把答案告诉给了快要抓狂的年轻的公费生:“……这是一种历史非常悠久的魔法,可以把某段影像与声音浓缩在种子里,令巫师们回味那些曾经逝去的片段……” 郑清恍然。 辛胖子嘿嘿笑着,挤过桌子,从阳台拿来一个巴掌大小,青花瓷壁的花盆。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时之歌 作为互联网时代成长起来的年轻人,郑清对于‘种子’的概念并不陌生。 但他没有料到,在魔法世界也能接触到蕴含相似概念的‘种子’——当然,与互联网上记录下载地址的索引文件不同,魔法世界的种子具有‘真正的’种子形态。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巧合。 年轻的公费生瞅着胖子手心那两颗青灰色、花生米大小的种子,啧啧称叹。 “真长见识……大概猜到胖子带回来的是什么东西了。”他连声感慨:“我一直以为巫师们不存在这方面的消遣……只不过,我们这么多人集体观看真的好吗?这种小视频,我觉得还是单独私下观看比较合适……” “……总觉得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胖子虚着眼,语气显得有点古怪。 “谁的种子?”迪伦扯开帐子,晃晃悠悠的从棺材里爬出来,一边给袖口塞着袖扣,一边问道。 因为睡眠不足的缘故,他的脸色有些发青,眼睛下面还吊了两个大大的眼袋。 “月下议会的上议员,青丘苏氏的掌上明珠,巫师世界第一大美女……”对于这个问题,胖子显然期待许久,所以他毫不吝啬堆砌着名词,目光灼灼的扫视着宿舍里的每一张面孔,希冀看到他想见到的表情。 “嘶!”迪伦非常配合的倒抽一口气:“苏施君?!” “女神的片子??”郑清也不由睁大了眼睛:“学校竟然没有发生暴动?” 他仍旧清晰的记得,几周前,仅仅因为一份报纸上捕风捉影的报道,天文08-1班的许多学生便如丧考妣,哀嚎遍野。 因此,当他听到胖子拿回来的是苏施君的种子时,第一反应不是片子的清晰程度,而是学校会不会因此发生暴动。 “所以说,你是不是对种子有什么误解……或者‘成见’?”萧笑眯着眼,重复了一遍辛胖子之前的问题。 郑清皱着眉,考虑要不要向几位同伴普及一下有关‘种子’与‘老师’的一些常识性概念。 很显然,迪伦没有耐心听他们在这里闲扯。 他打破瞌睡虫的重重阻拦清醒过来,是为了某些更明确的目标。 “哪里来的种子?什么时候的?多少钱?有没有‘育籽儿’?清晰度怎么样?声音呢?”他语速飞快的抛出一大堆问题,然后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布袋:“我有一包东茅青土,最适合投影草生长了,给给给……” 说着,他手中的布袋一斜,一捧湿润的青色泥土呼啦啦倒进了辛胖子刚刚准备好的花盆里。 “恰好,我刚刚还在犹豫要不要随便去外面挖点土呢,”胖子乐呵呵的拍拍手:“月下贵族就是豪气,种点草都这么讲究……” 当然,他也没有继续吊吸血狼人先生的胃口。 “种子是我从编辑部搞到的,具体谁弄来的,我也不清楚……虽然没花什么钱,但这些种子应该都被下了禁制,没有办法继续繁育了。” 迪伦失望的叹了一口气。 “种子还很新,据说是苏大美女上周末在维尔茨堡的留影,好像是她去阿尔卑斯山阻止威廉王子与米尔顿公爵决斗前留下的。” “至于清晰度跟声音效果,我也不清楚……这不是刚刚弄到手,就急忙忙回来了嘛!” 说着,胖子得意的环顾左右,强调道:“除了美食,其他方面我向来不会吃独食的……有我的一份,肯定有大家的一份!” 这番说辞赢得了403宿舍其他成员的一致好评与热烈欢迎。 说话间,两枚青色的种子已经被戳进了花盆的泥土中。 “关灯关灯!”胖子用力向后挥着手,眼睛一刻也不离花盆:“还有窗帘!谁把窗帘拉上!” 迪伦打了两个响指,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立刻熄灭了,原本半掩着的窗帘也呼哧呼哧的自动扯紧关上了。 宿舍里陷入了一片昏暗中。 橘猫团团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了,它蹲在花盆前,板着脸,默不作声的看着周围几张兴奋的面孔,黄澄澄的眼珠子看上去格外瘆人。 小精灵们七零八落的坐在几位男巫的肩膀上,抖动着翅膀,不时发出好奇的兮兮声。 “一包时之沙,半盏定型水。” 辛胖子念叨着,从自己的优盘里掏出一小包晶莹的颗粒与一只寸许高的玻璃瓶。 “慢点,慢点,定型水要完全洇了时之沙。”迪伦凑上前,紧张兮兮的指挥道:“时之沙没有铺匀!时之沙没有铺匀!!左边比右边厚了一分……怎么还没有反应?你刚才戳的洞是不是有些深了?是不是你的时之沙过期了?那个瓶子里真的是定型水吗?你没有倒错吧!” “闭嘴!我种过的种子比你的袖扣还多!”辛胖子忍无可忍的低声咆哮道:“种子发芽不要时间吗?” “长出来了!快看!”郑清瞅见土里冒出一点淡蓝色的尖芽,连忙叫出声。这句话立刻熄灭了两位同伴间涌动的火气。 在魔法的作用下,这些嫩芽长势迅速。 只是眨眼间,花盆里的泥土便被一片三色的小草所覆盖。小草只有寸许高,每根细矮的草茎上都分出三片草叶,分别呈现红绿蓝三色。 淡淡的三色荧光从草叶上浮现出来,随着枝叶微微的晃动,交织在一起,混合出一层淡薄的白色光晕。 紧接着,花盆边缘探出了一根藤蔓,藤蔓绕盆一周后,便伸展开叶子,挤出了一朵朵粉色的花骨朵。 “一串喇叭花,三色投影草。”迪伦服气的拍了拍辛胖子的肩膀:“果然老农民,侍弄的一手好种子!” “投影草有一叶、两叶、三叶的区别。喇叭花也有一朵、两朵、一串的区别。”萧笑习惯性的给郑清解释道: “一叶投影草展示的影像很像幽灵,双叶投影草的影像是黑白的;只有三叶以上的才能还原本来的影像。同理,一串喇叭花的音效也比一朵喇叭花强很多。” “单声道,双声道,环绕多声道么。”郑清忍不住吐槽。 辛胖子一脸严肃,郑重其事的戳了戳喇叭花的叶子,喇叭花里传来了‘噗噗’的声音。 “嗯,音效不错。”他拍拍手,一屁股坐在圈椅上,顺手将椅子上的团团扔到自己肩膀上:“大家可以欣赏啦!” 投影草叶上慢慢飘起了一颗颗细小的光点,恍若浮尘,又像星空。 光点慢慢拼接在一起,勾勒出远方的古堡、葱郁的树木,还有近处平缓的河流、古朴的雕塑。 最后,画面凝固在一座沧桑的石桥上。 石桥青砖铺地、上面印满了历史的锈迹。桥两侧是大块整齐的砂岩砌成,看上去粗糙而又厚重。 喇叭花里传来河水宁静的流淌声,风儿送来树叶哗哗的鼓掌,远方似乎还有孩童的嬉闹。 一只洁白如玉的手轻轻搭在砂岩砌成的石栏上,伊人披着大红色的斗篷,腰带随意的揣在口袋里,默默的看着流淌的河水。 “画质还行……但是情节有点太寡淡了吧。”郑清小声评价道。 “能够近距离欣赏一番苏大美女的风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辛胖子斜着眼,没好气的说道。 “你们两个,闭嘴!”迪伦低吼着。 未几,轻柔的歌声从河面飘荡起,通过喇叭花,注入几位观众的心田: 滴滴答答钟表 踢踢踏踏脚步 时间轻轻在我耳边响 淅淅沥沥雨声 嘻嘻哈哈回忆 它们牢牢将我绕 冬去春来又一年、又一日 夏末秋至又一日、又一年 不管我如何放慢脚步 它都那样 随随便便、漫不经心的滑过 滑过 撑着回忆的长篙 在粼粼的时光里 留下淡淡的痕迹 踢踢踏踏、嘻嘻哈哈 那终将消逝的回音 第一百四十二章 集训开始前的闲聊 直到周日猎队集训的时候,403宿舍的几名成员仍在念念不舍的议论着昨天种过的那两颗‘种子’。 尤其是郑清。 自从开幕式那天晚上欺负了某位小狐女之后,年轻的公费生一直寝食难安,唯恐某天走在校园里,被一群苏施君的仰慕者围上来暴揍一顿。 所以,他对那段没头没尾的视频报以很高的期望。希望能够从中发掘出一星半点的线索,增加些许对青丘苏氏的了解。 “你们觉得,苏大美女唱那首歌到底是什么意思?” 郑清躺在一座小山丘上,一边眯着眼打量着天空那轮稍显虚幻的太阳,一边懒洋洋的问道。 小山丘上长满了寸许高的嫩草,其间夹杂了许多或白或黄的小花,躺在其中,一股清新的气息缭绕周身,令人昏昏欲睡。 这里是第一大学七号猎场,被裁决猎队拿到了今天的使用权。凭借老姚开的条子,郑清硬是厚着脸皮,拉着宥罪猎队挤了进来。 只不过现在裁决猎队正在进行计划内的训练,暂时顾不上教导他们这些新人。所以宥罪猎队的部分猎手七零八落的歇在这座小山丘上,一边观看裁决的训练,一边唠着闲嗑。 “不是说了嘛,那段视频是苏大美女前往阿尔卑斯山的途中留下的。”辛胖子端着一片麻辣鸡脖,一边津津有味的啃着,一边含糊的回答道:“塔波特家的威廉跟卡伦家的米尔顿好像就在阿尔卑斯山里决斗……” “所以,决斗跟这首歌有什么关系?” “我听说苏施君以前跟威廉、米尔顿之间的关系都不错……也许她只是在怀念那段时光。”辛胖子啃着鸡脖,又抖出一条秘闻。 “两王一后?!”郑清怪叫一声:“狼人我还可以理解,但米尔顿公爵是什么鬼!他那种程度的血族,起码有四五百岁了吧……怪蜀黍跟小萝莉?” “米尔顿是吸血鬼……”辛胖子忙不迭吐槽了一句。 “什么两王一后,你这样胡说八道,在外面很容易挨揍的。”另一边,迪伦警告的看了公费生一眼,面色不虞道:“米尔顿公爵是老约翰最小的儿子,几百岁是没有的……他的哥哥,就是你们班马修的父母,安格列、林赛夫妻,现在应该也才只有两三百年的模样…” “抱歉,我会注意的。”郑清一把按在脸上,叹了一口气:“即便这样,我也觉得米尔顿与苏施君的年龄差异稍微有点大……” “月下议会里那些家伙之间的关系,不能用凡人的年龄来揣度。”迪伦想了想,举了个例子:“比如某位僵尸在地下埋了几百年,但是刚刚出土的时候,心思空白犹如婴孩儿……我们肯定不会把它当成有几百年阅历的老人看待。” 郑清连连点头。 “此外,真正月下贵族的年龄与它们的真名一样,都是一个不能谈的秘密。我们就不要在这里纠结这些问题了。”迪伦最后为这段讨论画了一个句号。 说话间,一阵微风拂过山丘。 风儿送来了远处的喧嚣。 裁决猎队的五名猎手正组成一个古怪的阵型飞快的略过一片沼泽。他们的身后有一头气息恐怖的巨兽在大踏步追逐,不时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妖魔从水坑、草窠、灌木丛中蹿出,肆意偷袭这支路过的猎队。 即便知道这些怪物只是魔法幻化出的赝品,郑清仍旧感到头皮发麻。 他觉得自己在那种环境下活不过半个小时。 索性山丘上的环境依然美好,新生们的猎赛也不会那么夸张。 郑清很快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你们觉得那两颗种子到底是哪里来的?” “不好说。”辛胖子煞有介事的捏着下巴,摇头晃脑的说道:“按理说,苏大美女已经过了依靠种子圈粉的阶段了,所以这段视频不大可能是苏大美女主动放出来的。” “记者,狗仔,灰市。”迪伦言简意赅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当然,也不能排除是苏大美女身边的某位女仆,原本录下来自己欣赏的,却不小心把这些种子弄丢了……” “确实很有可能。”郑清不由想到某位傻乎乎的小狐女,连连点头:“如果苏芽承认是自己弄丢这几颗种子,我丝毫不会感到奇怪……我感觉她比李萌还不靠谱。” 年轻公费生的这番言论并没有引来其他人的共鸣。 反而引起了几道狐疑的目光。 “苏芽是谁?我的笔记本上完全没有这个名字。”原本一直在旁边沉默着,充当背景的萧大博士把手中的笔记本翻得哗哗作响,语气中充满了怀疑:“这个学校还有你认识而我不认识的人吗?” 相对于博士的质疑,辛胖子的用语就非常肯定了。 “如果我理解的不错……这位苏芽是苏施君,苏大美女的女仆?”胖子不知从哪里摸出个小本本,一脸狂热的扑向郑清:“大佬!求飞鹤方式,求见面的机会,求苏大美女的签名……如果能签在我的袍子上就更棒了……总之各种求!”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迪伦眯着眼看向郑清:“讲道理,我们大家对你最近的行踪即便都了如指掌……除非你之前就认识了?” 郑清听着几位同伴三言两语的疑惑,后背顿时冒出一层白毛汗。 他一直把那天晚上与小狐女之间的事情遮掩的很好。 却不料今天自己不小心抖落出来了。 “哈哈,哈哈,今天天气真好!”年轻的公费生干笑着,抬头看向那轮有气无力的太阳,勉强转移着话题:“看上去我们今天的训练任务很艰巨啊……” 其他几人默默的看着他,一语不发。 郑清最终败下阵来。 “只是舞会那天晚上碰巧遇见的……她从宠物苑借了波塞冬,然后波塞冬逃跑来找我……我俩之间都没说几句话,只能算是个点头之交……” “没有说谎。”迪伦亮出手中一枚嵌着绿宝石的戒指:“这上面恒定了‘真实’的魔法,他没有能力在这枚戒指前撒谎。” 郑清看着那颗闪烁着绿油油光芒的宝石,对于自己选择性的坦白庆幸不已。 第一百四十三章 猎队琐事拾遗 “没有说谎并不等于陈述了事实。”萧笑咬着笔杆,慢吞吞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就像你们之前讨论‘苏施君唱那首歌的含义’……有关苏施君与另外两位月下贵族之间的友谊确实不虚,胖子并没有在这上面说假话……” “那是自然!”辛胖子不由哼了一声。 “但是,这并不代表胖子的观点就是真实可靠的。”萧大博士扶了扶眼镜,看了公费生一眼:“……也许苏大美女只是看见高山、流水、月色之后,心情愉悦,单纯想唱歌而已……所谓的事实,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真假。” 一席话令郑清如坐针毡,不由从草地间站起身来。 “我觉得博士这个观点非常可靠诶。”胖子已经吃完了鸡脖儿,嘴里正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裹满细小刚毛的圆锥形花序在微风中微微颤抖,仿佛正在点头答应一般。 郑清也忍不住伸手揪了一根,然后把细嫩的草茎塞进嘴里。 略带涩味的草汁点在味蕾上,令他不由砸了砸嘴巴。 还没等他组织好自辩的话,萧笑却仿佛已经忘记了刚才的诘问,轻巧的把话题转到了另外一个方向:“……与那两颗种子相比,我其实更关注我们猎队的情况……比如,我们的团长大人对于猎队下一步工作,有没有更清晰的思路或者计划。” 这个问题令郑清精神一振,顿时有了几分底气。 “这不是计划吗?”他一手叉腰,一手划了个大圈,把正在远处训练的裁决猎队以及周围歇息的宥罪诸位猎手都圈了进来,比划道:“裁决教宥罪,老人带新人,还有什么比这更靠谱的计划吗?前天实践课之后,我不顾身体的疲劳与精力的枯竭,在老姚办公室里磨蹭了一个钟头,才讨到这份跟裁决猎队一起训练的条子……还想要什么计划,难道要我写一份五千字的计划书吗?” 他越说底气越足,声音也愈发高昂起来,手中抓着那张老姚开的意见书,在半空中抖的哗啦啦作响。 鲜红的公章在阳光下显得神气活现,更增添了几分说服力。 “大佬辛苦了,大佬请喝茶……”辛胖子屁颠屁颠的凑了过来,从他的优盘中摸出一听红罐凉茶,塞进公费生手里,脸上挂满了谄媚的笑容:“不知大佬什么时候能再见见那位苏大美女的身边人,好让兄弟也沾沾福气……” 郑清原本对胖子的眼力见颇为满意,却不料他醉翁之意不在酒,顿时有些无语。 “五千字的计划书倒是暂时不需要写,”萧笑一开口,郑清脸色立刻有些发白。 难不成真有需要写计划书的时候? “……但是关于猎队组建方面,确实还有一些事项需要捋一捋。”萧笑翻开他的笔记本,扶了扶眼镜,用笔杆指着,一条条说了出来:“比如猎队的啦啦队……” “我们只是个小猎队,不需要特聘啦啦队……大不了叫三五个好友,在场外给我们加加油就行了。”郑清一摆手,否决了这项要求。 开玩笑!任何一支训练有素的啦啦队,日租金都是以玉币来计算的,就凭自己苦哈哈画的那几道符,怕是把钱包掏干了也养不起自己的啦啦队。 “……那队服呢?队徽呢?队旗呢?”萧笑合住本子,抬了抬眉毛,看向年轻的公费生。 “咳咳,队服的话我们穿院袍就可以了……大不了在胳膊上套个红袖箍,以示区别。”说道最后,连郑清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至于队旗队徽……我觉得等我们成为正式猎队后再考虑这件事也不迟。” “能省则省,节俭办队,好当家!”辛胖子冲郑清竖起一根大拇指,但随即小心翼翼的提示道:“不过,我们的院袍就是红色的,如果再戴个红袖箍,怕是分辨不出来吧……” 郑清脸色一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袍子。 啧,忘了这件事了。 “……不用纠结队服的问题了。”旁边传来迪伦懒洋洋的声音:“前几天我跟长老两个人去了一趟云想依,给大家订了统一的长披风,应该可以暂时充当我们的队服……原本我们打算买一些云纹鹤氅,但是考虑到那种衣服稍微有点繁琐,并不适合猎场穿戴,所以最终选择了长披风……” 郑清一脸感激的看向吸血狼人。 “嘁!红脸男果然是土豪……就应该让他帮忙雇一支啦啦队。”说到这里,辛胖子忽然抬起头,左右瞅了瞅:“说到长老,他去哪里了?我记得刚刚他还在附近的么……” “他在你吃东西的时候下山了……估计是想近距离观看裁决的训练。”萧笑晃着手中的毛笔,继续向郑清发问:“既然你连队服都没打算准备……那么想必队医你也肯定没有考虑吧。” “队衣?”郑清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什么队衣?队服里面穿的衣服吗?” “猎队医生,简称队医。”辛胖子一脸嫌弃的看着自家队长:“你最近到底有没有研究如何组建一支完整的猎队?稍稍有点人气的猎队都有自己的专属医生!” 郑清的脸膛顿时有些发烫。 他哈哈干笑了两声,小声辩解道:“最近事情比较多,而且一直在研究那些古代符箓……我原以为猎队只剩下训练方面的事情了。” “那现在呢?现在可以考虑了吧。”胖子斜了自家队长一眼。 郑清愣了愣,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荷包,继而神情一定,用力拍了拍胖子的肩膀,鼓励道:“队医嘛!就是你啦……我们猎队药剂学最棒的人选,队医人选非你莫属!” 辛胖子顿时一副见鬼的模样。 “夭寿啦!敲骨吸髓啊你!要不要这么压榨劳动力…” “你这么胖,稍微被压榨压榨,出几斤油,可以减轻心脏负担,对身体有好处。”郑清陪着笑,安慰道。 “其他事情可以再议!”萧笑提高声音,压制了辛胖子反抗的嚎叫,看向郑清:“还有最要紧的一件事……我们猎队的猎队经理确定了吗?” 这确实是件要紧的事。 便是辛胖子这时都住了口,探询的目光看向郑清。 第一百四十四章 裁决与宥罪的第一次会面 自从吉普赛女巫与蒋大班长拒绝了郑清的邀请之后,年轻的公费生便再也没有找到更加合适的猎队经理人选了。 索性大家都没有在这件事上催促他,所以他就把脑袋埋在沙子里,假装忘记了这件事。 此时被萧笑旧事重提,郑清没来由感到有些心慌。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队长,也没有指望自己能带领这支猎队走向怎样的辉煌。但无论如何,大家都把信任交给了他。因此当他面对博士的问询时,内心总有种羞愧。 仿佛做错事被人捉住的那种感觉。 “……我正打算今天跟林果谈谈这件事。”年轻的公费生转头看向猎场远方,假装正在观摩裁决猎队的训练,脸色微红,讷讷道:“……相对来说,李萌还是不够稳重……从各个方面来看,林果都要更胜一筹……” 萧笑大有深意的看了年轻的公费生一眼,没有继续发问了。 不过郑清的这个回答却引来了另外一个问题。 “说起来,蓝雀今天怎么没来训练?他也是寻猎手之一吧。”辛胖子不知什么时候又摸出来一包香瓜子,一边磕着,一边问道:“而且林果也没来……虽然他不是猎队的正式猎手,但属于我们的后备力量,今天应该来的。” 发现话题转移,郑清着实松了一口气。 他忙不迭回答道:“蓝雀今天有星空学院内部的擂台赛,所以没办法参加训练——这是他在加入猎队之前就说明过的。至于林果,昨天晚上巡逻的时候他已经跟我提过,今天要给特斯拉教授打下手,好像是一个有关‘速成炼金阵’的魔法实验……” 听到这里,辛胖子立刻停止了聒噪。 能够被教授选中参加实验,的确是比校猎会更重要的事情。而星空学院内部的无限制格斗比赛又是一项有着悠久历史的传统,被蓝雀重视,也无可厚非。 “你呢?你怎么今天没有参加那个擂台赛?”胖子喷着瓜子皮,目光落在迪伦身上。 吸血狼人鄙夷的瞟了他一眼:“我的比赛前些日子就已经结束了……难道你以为我们每个周末都要打一遍擂台吗?” 一阵轻风袭来,山丘上的年轻巫师们顿时安静了。 一位瘦高的男巫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正眯着眼,细细打量着每个人。 正是裁决猎队的邓小剑。 “学长好。”郑清作为队长,立刻向前一步,打着招呼。 “这就是你的猎队吗?”邓小剑环顾左右,微微皱眉:“怎么只有四个人?” 山丘上,现在确实只有郑清、辛胖子、迪伦以及萧笑四个身影。 “还有一个人,刚刚下去看你们训练了。”郑清连忙解释着:“他想着靠近一点,看的更清楚……你们已经训练完了吗?我刚刚看那头大妖追杀你们的势头,以为还需要个把小时呢……” 说话间,他已经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鹤,丢下了山丘。 “那只不过是一些魔法幻化的猎物,当不得真……它主要是帮我们熟练掌握一些新的阵法。如果在猎场上,你们遇到那种无法力敌的妖魔,千万不要直接落荒而逃,这是狩猎的大忌!” 郑清连连点着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摸出一个小本本,开始记录邓小剑说的每句话。 这显然让瘦高男巫很是受用。 他原本不渝的脸色也不知不觉缓和了许多。 “虽然老姚开了条子允许你们跟裁决一起训练,但按照你们的基础,肯定没办法适应正式猎队高强度的训练模式……” 话音未落,旁边便有另外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但是既然老姚已经开了条子,那我们自然也不能随意应付……邓子,这是你惹出的事情,所以你需要帮他们指定一份速成的猎队训练计划。” 说话的是一个黑发黄脸的男巫,虽然个头不高,但那双细眼顾盼生威,令人望而生畏。 邓小剑闻言,顿时露出几分苦笑。 郑清认出来,这个说话的正是裁决猎队的队长,号称第一大学最强寻猎手的男巫,半血狼人,埃尔温·霍夫曼。 “很高兴能接受你们的训练。”郑清一脸兴奋的盯着霍夫曼,心底却犹豫着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讨要几张签名。 据说这位第一大学的最强猎手已经拿到了‘世界杯’的入场券,许多历史名队都已经向他伸出了橄榄枝。 如果不出意外,不远的将来,他肯定能成为巫师世界一颗冉冉升起的巨星。 现在讨要几张签名,绝对属于不亏本的行为。 “既然人已经到齐了,那大家先认识一下……然后由邓子给你们做一个简单的训练规划。”霍夫曼拍拍手,轻松的说道。 郑清回过神,才发现场间又多了两个人。 一个的自家猎队的红脸男巫,张大长老正扶着腿,弯着腰,气喘吁吁。显然刚刚一路狂奔而归浪费了他许多体力。 另一位男巫也不是陌生人,郑清曾在校工委的猎队管理办公室见过,正是裁决猎队的辅猎手,戚青岚。 “你们只有三个人?”郑清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了。 不过对面几位裁决的猎手似乎并没有在意他这句话。 “只是做一些基础训练,三个人就足够了……”邓小剑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笑道:“事实上,我认为一个人就能胜任这份工作。只不过因为你们要求的时间比较紧张,所以我又拜托了队长跟岚子。” 郑清定定神,立刻站开,伸手指向自家猎队的成员,开始做介绍。 “这位红脸男巫是我们的主猎手,叫张季信,拳头很厉害,据说一拳能捶死一头牛。” 这个介绍立刻引起大家一片哄笑,场间的气氛愈发轻松了。 张季信盘腿坐在地上,揉着酸软的小腿,满脸苦笑:“哪有你这样的队长……” “张季信,张季信……”霍夫曼喃喃着,忽然抬头,目光灼灼的看向红脸男巫:“张叔智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四哥。”张季信站起身,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果然,刚刚就觉得你看上去有点眼熟。”霍夫曼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我跟你哥哥都是‘神圣意志’的人,算是同僚……虽然有些竞争关系,却与你无关,你大可不必这么拘束。”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介绍中隐藏的暗流 张季信有一个哥哥也在第一大学,对于宥罪猎队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只不过因为没有想到其他瓜葛,所以郑清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件事。 但当霍夫曼提及竞争关系时,年轻的公费生福至心灵,不由想起另外一件事。 学校里有传言,‘神圣意志’的雷哲这一学年之后就会卸任,而张叔智、霍夫曼、赵桥三人号称‘意志三杰’,正是下一任‘雷哲’的有力竞争者。 张叔智在校猎队,霍夫曼在裁决猎队,赵桥则在九有学院猎队,三个人各有千秋,能力不相上下,这让未来的竞争结果愈发扑朔迷离。 可以确定的是,此次校猎会,对三位竞争者来说都是一次绝佳的机会。表现的越出色,就越容易获得教授以及普通学员们的支持——虽然仅有这些并不足以胜任‘雷哲’之位,但没有这些,却肯定无法担此重任。 这种节骨眼上,一名竞争者的血亲,近距离观摩裁决猎队的训练,很难不让人联想什么。 思虑至此,郑清的脸色渐渐有些难看起来。 不仅他,宥罪猎队的其他成员似乎也逐渐摸清了其中的关节,一个个都沉默了。便是一向粗犷的张季信本人,也敏感的察觉到空气中流淌的沉凝,皱起了眉头。 霍夫曼没有关心这些年轻巫师的表情,只是用不经意的口吻提道:“你哥哥也在校猎队,我以为你会找他帮忙做一些基础训练呢……” “校猎队在做封闭性训练。”张季信硬邦邦的回答了一句,丝毫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 郑清看着气氛不对,连忙笑着继续介绍猎队的下一位成员:“这位眼镜男就是我们猎队的右弼,名字叫萧笑,号称博士,什么都知道……” 霍夫曼微微一笑,细长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没有继续讨论张季信的事情。 这让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啊,萧大博士……学府里应该很少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号了。”他转头看向萧笑,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刚进校门没几天,就在课堂上向老师示爱。” 山丘上顿时响起一阵哄笑,就连张季信都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萧笑则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的解释道:“这与勇气没有丝毫关系……只是个执行力的问题罢了。确立了目标,全力执行就是了……任何推诿都是借口。” “执行力……”霍夫曼咀嚼着这个词,连连点头,赞叹了一声:“非常不错的想法……不愧是博士。” “我总觉得队长领悟了什么非常糟糕的事情。”邓小剑拍了拍脑袋,哀叹一声。 他这番毫不掩饰的抱怨落在另一位裁决猎队猎手的眼中,立刻成为了攻讦的目标。 “队长,他消极怠工,满腹牢骚……要不要罚他抄一百道咒语,或者配制一百份魔力恢复药剂!”戚青岚精神一振,大声打着小报告。 年轻的公费生不由目瞪口呆。 霍夫曼没有搭理自己猎队的两个逗比,而是转头看向辛胖子。 “这位相比就是你们猎队的左辅了吧。”虽然用了疑问句式,但他的语气却显得非常肯定。 郑清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辛胖子就腆着肚子凑上前去。 “区区不才,正是在下。”胖子不知什么时候也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本本,还有一根翠绿色的羽毛笔,脸上堆满笑容,语气显得非常热络:“霍夫曼队长的名气在第一大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能够得到裁决猎队的指点,是我们宥罪全体成员极大的荣耀!” “共同进步,共同进步,”霍夫曼看着那根绿色的羽毛笔,似乎想到了什么糟糕的事情,脸色立刻变得很差劲,敷衍着,连声说道:“这是共同进步的事情,不需要这么客气,哈哈……” “霍夫曼队长对于此次校猎会开幕式上的‘逐猎会’最终结果有没有什么看法?”辛胖子锲而不舍的追问着,那根羽毛笔随着他的问话飞快的在本子上滑过:“有人声称您受到猎场外的不明压力,被迫将胜利的果实交给校猎队,您对这种言论有什么看法吗?” “绝对没有的事情……学校非常公正,校猎队的能力有目共睹……大家表现的都非常出色,非常出色。”霍夫曼清晰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但坚决不肯多说一个字眼。 一边说着,他已经悄无声息的向旁边挪了几步,把邓小剑拖到前面,堵在了胖子身前。 “那么您对贝塔镇北区的戏法师们怎么看?”辛胖子眼看霍夫曼离开,不由有些着急,跳着脚叫道:“虽然《巫师法典》规定了戏法师的巫师身份,但他们的境况并没有得到明显改善……您对此有没有什么想法?” 霍夫曼仿佛没有听到这个问题似的,转过头,看向宥罪猎队的最后一位成员。 “你是记者?”邓小剑揪住想要挤过去的胖子,眉毛挑的老高,看向郑清:“你们猎队真是来者不拒,什么人都有啊……” 郑清干笑一声,没有说话,而是小跑几步,来到霍夫曼与迪伦之间。 “记者怎么了?记者吃你家肉啦!”听到邓小剑的质疑,胖子立刻嘟囔着,小声表达了自己的抗议。 “不不不,我家并没有什么肉能喂饱你。”邓小剑失笑道:“只不过你们一向喜欢把事情搞大的风气,跟我们猎队低调的习惯不太相符……” 胖子还想说什么,邓小剑已经抬起手,示意他先住口。 因为不远处,郑清正在向霍夫曼介绍宥罪猎队现场的最后一位成员。 “最后这位……这位是我们的寻猎手,迪伦·奥布莱恩·塔波特,来自星空学院。”郑清继续介绍道:“他有非常丰富的狩猎经验,与信哥儿不相上下……而且他也拥有敏捷的身手,非常适合担任寻猎的任务。” “我们猎队还有另外一位寻猎手,叫蓝雀,也是星空学院的人,只不过因为他今天有擂台赛,所以没办法来参加集训……说起来,我们猎队的寻猎手都是星空学院的人呢,哈哈哈……” “迪伦·奥布莱恩·塔波特?”霍夫曼喃喃着,重复着迪伦的名字。 第一百四十六章 训练计划 埃尔温·霍夫曼并没有认真听郑清后面的唠叨。 自从公费生报了迪伦的姓名之后,这位裁决猎队队长大人就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出神,表情也变得有点奇怪了。 直到郑清的介绍结束许久,他仿佛才回过神,笑了两声。 “啊,大名鼎鼎的塔波特……我刚刚就在好奇,为什么能从你身上感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裁决猎队队长的目光扫过迪伦黑色的鬈发、白皙的皮肤,最后落到他碧绿的眸子上。 他的笑容显得有些古怪:“……啧啧,没想到那个传言竟然是真的……奥布莱恩真的跟塔波特联姻了……” 迪伦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郑清心底大叫,坏了坏了,迪伦平素最讨厌别人对他的血脉说三道四了,平时在宿舍里,大家都会非常小心的避开这方面的话题,却不料今天在外人面前被人扯了出来。 转念一想,他又恍然大悟。 据说霍夫曼是一个半血狼人,而且姓氏不显,因而在真正的狼人圈子中很受排挤,或者说,他基本没有参加狼人聚会的机会——即便他身为第一大学最强的寻猎手,也无法破开某些纯血月下生物固有的偏见。 这也是他最终没有选择进入阿尔法,而是进入九有学院的原因之一。 想到这里,郑清忍不住又向两人中间挪了一小步,干笑了一下,打断两位半血狼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大声问道:“宥罪的猎手们都在这里了……那么你们的训练计划呢?” 霍夫曼最后看了一眼郑清身后的吸血狼人,耸耸肩,转身招手,示意邓小剑过来。 也许意识到现场的气氛并不适合,所以辛胖子最终没有凑到裁决猎队队长面前,继续他的采访事业。 “非常有趣的猎队,非常有意思的猎手们。”霍夫曼环顾四周,笑眯眯的看着宥罪的众人,目光在张季信身上一点而过,重新看向郑清:“你是猎队的队长,而他是猎队的主猎手……猩红猎队的双头制度吗?” 郑清立刻点点头,指了指张季信,说道:“他对狩猎或者猎队方面的事情更熟悉……我大约只能起到磨合队伍的作用。” “能够凝聚起一支队伍,就已经非常不错了。”裁决猎队的队长点点头:“虽然双头制很容易在猎队中造成分歧,但按照你们现在的情况,这的确是一种非常明智的选择。” “至于现在,就让邓子给你们明确一下训练计划罢……岚子,我们继续训练。” 说罢,霍夫曼微微颔首,向几位年轻巫师道别后,化作一道青烟,重新投向猎场深处。 “辛苦啦!”戚青岚走上前,拍了拍邓小剑的肩膀,然后挤眉弄眼的看向宥罪众人,用力挥挥手:“加油……我很看好你们哟!” 然后跟着那道青烟,也是一溜烟消失了。 郑清重重的松了一口气,羡慕的看向那两道青烟消失的方向。 “如果我是你,就会拿出小本本,记清楚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邓小剑有些恼火的声音在郑清背后响起:“早知道会有这么多麻烦,我当初就假装不认识你了……” 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回过头,斜着眼,看向那位瘦高男巫,嘴角微微抽搐:“劳驾……我还在这里呢,你这么说好么?” 邓小剑叹口气,伸出一根指头,提高声音说道: “今天第一次见面,所以你们可以报出你们的名字。” “但是下一次走进猎场,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代号’。” “这个代号可以是你们的绰号、可以是你们的乳名、可以是你喜欢的一位歌手,或者某种动物,甚至是你随便看到的一件东西。” “但是,一个猎手,必须拥有一个自己的代号。” “比如我在裁决猎队,代号就是邓子;戚青岚的代号就是岚子;队长的代号就是浪子……” “噗……”郑清忍不住笑出声。 他没有想到那位看上去有点阴沉的裁决猎队队长,竟然拥有这么风骚的代号。 “我必须强调的是,”邓小剑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提高声音说道:“只要进了猎场,你们绝对不可以暴露自己的名字,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谁知道哪头妖魔会拥有什么样危险的能力呢?我们必须防微杜渐……这是漫长猎妖历史中总结的血的教训。”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变得非常严厉。 郑清低着头,收敛精神,抓着自己的小本本,运笔如飞,努力记下教练说的每一个字。 邓小剑语气一顿,语气稍微舒缓了一些,但语速变得非常快: “因为你们是新生,对于狩猎并没有太多经验,所以我对你们的训练计划有一个初步的想法。” “首先,要增加你们对猎物的认识。” “你们要学会区分妖魔与一般灵兽的区别,尤其需要记住一句话‘妖魔都有血红色的眼睛,但是有红眼睛的并不一定是妖魔’!” 说到这里,他隐晦的瞟了一眼年轻的公费生。 郑清摸了摸自己的右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作为一名现代的猎手,你们绝对不能再犯下十三世纪欧罗巴巫师们的过错——他们当初试图用业火烧死每一个红眼睛的生物;你们也不能犯下第1901届校猎会上某支新生猎队的笑话——他们在猎场上忙了一整天,四处捕捉红眼睛的大白兔!这已经成了第一大学近百年来最大的耻辱了。” 山丘上响起一阵七零八落的笑声。 即便迪伦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郑清连连摇头,对于百年前那支新生猎队的遭遇深表同情。能够捉一整天兔子,也是一件非常考验毅力与耐心的事情呢。 “如果这部分训练你们能够在新生猎赛之前完成,那么我还会进一步加餐……给你们安排不同种类与特质的妖魔,用来做一些简单的练手。” “真的吗?”张季信惊呼道:“真的妖魔?活的?” “死的还能用来练手吗?”邓小剑斜了红脸男巫一眼,语气显得颇为自豪:“虽然都是一些已经反复淡化妖气的熟妖,而且是我们猎队已经处理过的……但用来给新人们做培训,已经足够了。” “也就是我们‘神圣意志’这样传承久远,拥有自家密园的社团,才拥有这样的底气。”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进入猎场的第一件事 郑清并不清楚‘密园’对于一支猎队意味着什么,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感受到这位蓝袍巫师语气中那种强烈的自豪感。 只不过邓小剑没有给他提问的机会,而是话头一转,向几位宥罪的猎手提出一个问题: “训练的第二步,是强化你们对猎场的认识……你们觉得,猎队进入猎场后的首要任务是什么?” 猎队进入猎场的任务? 郑清挠了挠头,看了一眼张季信。 年轻的公费生很有自知之明。虽然他的第一感觉,认为进入猎场后就该捕猎了,但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果然,张大长老给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应该首先建立防御阵地,”红脸男巫一改战斗中粗暴简单的应对方式,说出了一个非常保守的回答:“进入新猎场后,猎队应该首先建立一个基地,为后续任务提供保障……基地中应该包括安全屋、大型妖魔搜索仪器、固定的防御阵法以及额外负担的辎重等等。” “这属于大型狩猎活动才会采取的应对方式。”邓小剑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否决道:“你们只是一些新人……学校不会给你们安排超过一天的狩猎。这种情况下,你们应该采取一些更为积极的动作。” 说着,他将目光转向其他人,试图寻找其他的答案。 “应该首先做全面自我检查。”萧笑给出的答案令郑清完全摸不着头脑。 “自我检查?”邓小剑似乎也对这个答案感到有些意外:“检查什么?” 他用好奇的口吻询问道。 “检查法书状态,检查咒语、符箓能否正常激发,检查药剂功效有无变化……等等。”萧笑按着他的笔记本,语气显得非常严肃:“1991年的巴格达邀请赛上,侯赛因猎队就因为事先未做完整的自检,在大批魔法道具失灵的情况下,被山姆猎队轻松吊打……” “哦,哦,这件事。”邓小剑露出一丝恍然:“确实,任何时候,当猎队进入一个新的世界之后,猎手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测试自己的魔法、符箓、阵式等是否仍旧有效。” “许多条件苛刻的猎场,都会在环境方面做出各种限制。比如完整版的‘殷其雷’在布吉岛上能劈死一头大妖,但在某些猎场中,只能让人感到头皮发麻、汗毛炸起。” “这是因为猎场需要最大限度的模拟实战……在实际情况下,妖魔们非常善于将巫师们引入不适合他们施展法术的环境中。当然,对这项要求贯彻最为彻底的是那些征伐新世界的猎队,他们尤其重视在不同世界中魔法的效果问题。” “不过对于一支新猎队而言,在最开始就养成良好的习惯确实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你们需要把这项内容记下来。”一边唠唠叨叨的补充着,邓小剑反而自己拿出一个小本本,划了几笔。 郑清虚着眼,看了他一下。 “这点,是不是你也没有想到……”宥罪猎队的队长觉得自己有必要确认一下这件事。 “哈哈,怎么会!我只是先看看你们达到了什么程度……”邓小剑摸着后脑勺,很大声的笑了两下,强行续上了之前的话题:“还有吗?你们觉得进入猎场后第一件事还需要做什么?” “也许我们应该整理一下着装。”迪伦举起手,表情显得有些忧郁:“我听说妖魔因为混乱的属性,对于衣冠不整的巫师更感兴趣……所以穿的整整齐齐,应该能从某种程度上降低我们面对妖魔时的风险。” “嘎?!”邓小剑瞠目结舌。 “进入猎场应该先吃东西!”辛胖子也积极回答着这个问题:“在猎场中保持良好的心情与体能都是非常重要的……而能够同时满足这两项的事情,只有美食了。” 这个回答令宥罪猎队的临时教练彻底沉默了下来。 郑清干笑了两声,小心翼翼的提醒道:“那么……学长,您觉得我们进入猎场后,第一件事应该先做什么呢?” “我觉得,在进猎场之前,你们都应该去校医院开一贴‘清心散’,来阻止你们脑瓜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邓小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显然,这是个冷笑话。 郑清非常配合的哈哈了两声。 只不过没有其他人捧场,所以他很快闭上了嘴巴。 邓小剑竖起食指,在空中晃了晃,继续说道:“……进入猎场后第一件事,你们需要认识猎场。” “从猎场的基本大小,到地形、地貌,再到基本环境、气温、湿度、风速风向等,每个细节都必须了如指掌……这是辅猎手的责任。” 说着,他看来一眼萧笑。 “了解。”萧大博士举起手中的毛笔,示意自己知道了。 “这里有几道常用的咒语。比如用于测定方位的‘定之方中’——十月之交,定星昏中而正,宜定方位;再比如用于测量日影时间的‘揆之以日’,大部分时候,这道咒语比你们手中的计时器都更可靠一点;当然还有最常用的‘天维显思,日监在兹’,用于监察四方,确保猎场的风吹草动都在你们的掌握之中。” “当然,有监察的魔法,自然有反制魔法……这些细节我们可以之后再慢慢了解。” “除了这些常用咒语,在刚进入猎场的时候,你们还会用到几项基本技能。” “比如‘经纬格’,也许你们有的人会从《光荣的猎队之路》等专业期刊上读到过这个名词……” 张季信大声答应着,表示他知道。 “……经纬格的基本意义在于,通过猎队自行设定的横纵坐标,来确定猎手、猎物以及其他竞争者的位置,可以为猎队在整个猎场中精确定位提供了非常有效的帮助。” “大部分猎队设立的坐标原点都是他们进入猎场时的位置……通过这种手段也可以有效防止其他猎队窃取你们互相传达的狩猎信息……要知道,不论是‘鸟鸣嘤嘤’还是纸鹤,都没有它们表现的那么安全。” 第一百四十八章 细节很重要 “既然已经认识了猎场,那么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邓小剑询问的目光扫视左右。 郑清犹豫着,回答道:“……可以开始狩猎了?” “毫无营养的答案。”邓小剑摇摇头:“从进入猎场的第一时间开始,你们就处于狩猎状态中……并不是只有用魔法捆住或者用符纸镇压妖魔才算狩猎。” “你们在前期做的所有准备工作,都算狩猎的一部分。” 这句话显得异常有道理。 郑清扯了扯嘴角,没有反驳。 “可以派出寻猎手了,”张季信非常自信的安排道:“寻猎手需要第一时间深入猎场,为猎队下一步决策提供准确的信息……此外游猎手也要开始圈定自己的游弋范围,阻止猎队四周那些窥伺的目光。” “东?南?西?北?东北?西南?猎场那么大,寻猎手从什么地方开始搜寻?重点方向是哪里?”邓小剑立刻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宥罪的主猎手皱着眉,思索片刻,才慢慢回答道:“那么,在派出寻猎手之前……也许我应该烧一片龟甲?” 烧一片龟甲,意思是让占卜师们做一些简单预测。 这是巫师们的俚语。 远古时期,巫师们通过灼烧白龟腹甲或者野牛的肩胛骨,然后根据甲骨反面裂出的兆纹来判断凶吉。 这是巫师们最先掌握的几种占卜方式之一,因此烧甲骨渐渐成为了占卜的代名词。 “甲骨可以烧,水晶球、塔罗牌也可以看,但你们需要使用正确的咒语。”说着,邓小剑手指在虚空划动,留下一道彩色的咒式:“斤斤其明。” “这是一道用来洞察妖气的咒语。” “现代猎场上,大部分猎队都喜欢用‘妖气’这个概念来区分妖魔与普通灵兽之间的区别——气息混乱暴躁凶戾的,就是妖气——这很容易区分。” “妖魔有强弱,妖气自然也有上下之分。” “弱小的,比如‘垒球妖’,没有口鼻眼四肢,圆圆滚滚与一个垒球没什么区别,只能通过弹跳砸在巫师,通过蹭取到的少许巫师气息过活……它们属于妖魔最底层的存在,因此它们的妖气被定义为‘强度1’。” “稍强一些的,比如那些通过污染虎豹豺狼、鹰雕隼雀等大型动物生成的野妖,不仅继承了野兽敏锐的直觉、熟练的捕猎技巧,而且强化了妖魔的凶残与暴戾,危险度非常高……因为这些生物的基础千差万别,因此它们的妖气往往在‘强度2’至‘强度9’之间徘徊不定。” “此外还有妖气‘强度10’的野妖王……任何一支成群的妖魔,它们的头领,野妖王的妖气基本都能达到‘强度10 ’的程度,无限接近‘真妖’级别——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注册巫师’级别的妖魔,非常危险,但是带来的积分也非常可观。” “至于妖气‘强度10+’以上的妖魔,新生赛上不可能遇到的,所以你们暂时不需要关注这部分内容。” 邓小剑讲解时的语速飞快。 郑清也已经放弃自己手动记录他的每一句话了。他早就从灰布袋里摸出前段时间在格林杂货铺买的速记羽毛笔,丢在笔记本上,让它吐沫拼命了。 远处,猎场深处传来此起彼伏的长啸,似乎是裁决的猎手们在用某种隐语打着招呼。 邓小剑听到后,皱了皱眉,掏出计时器看了看时间。 “唔,我们猎队要进行下一步训练了……”他收起计时器,深吸一口气:“那么我最后再给你们强调一下之前提到的几个注意事项……” “首先,在猎场上,你们要随时注意温度、湿度、风速风向以及最重要的时间,这些变量会不断影响你们的发挥与妖魔们的气势,所以不要忽略任何一个细节。” “一定要记住,猎场上,细节决定成败。” “其次,之前我也提到过,猎场上使用咒语要注意环境。这一条,你们可以扩展开看。” “比如‘杲杲日出,习习谷风’,除了是一种全面增益型魔法之外,还可以提供帮你们烘干衣服、夜间照明等附带效果。但这条咒语千万不要在阴雨天气,尤其是夜间阴雨天气中使用……并不是说它会在这种环境中失效,而是在阴雨中使用这道咒语,它在耗费更多魔力的同时,效果会打许多折扣,而且很容易处罚咒语反噬。” “要注意,在猎场上,任何一丝魔力都是非常重要的战略资源,绝对不能随便浪费。” “最后一件事,是有关猎兽,或者猎禽。” “许多猎队都会有一只或多只猎兽,帮助猎手搜寻猎物、警戒四周、协助捕猎。这些猎兽通常都是巫师们豢养的动物伙伴,需要经过培训……以犬科、猫科、鹰隼等品种为上佳。” “如果你们猎队有合适的动物,下次来的时候可以一并带上。裁决有专业的培训师,可以为它做一些简单的培训,足够你们新生赛中使用。” “我相信,拥有猎兽的新生猎队,除了你们,绝对没有其他人了。”邓小剑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这肯定会帮你们在猎场上取得巨大的优势。” 郑清嘶了一口气,立刻回头看向自己的队员们。 “我没有动物伙伴。”迪伦立刻举起手,开玩笑般的说道:“大部分动物都不太喜欢我身上的味道……而且我在月圆之夜也很难对它们足够友好,所以……” 说着,他耸耸肩,表示无奈。 郑清转头看向另一个人。 “我也没有。”辛胖子晃了晃他肥厚的手掌,语气有些沮丧:“我家人总担心我把自己的动物伙伴炖了吃肉,所以一向反对我养它们……不过你觉得团团怎么样?它跟我们关系都不错。” 郑清想起宿舍里那头蹭吃蹭喝,脾气暴躁,又很懒的橘猫,顿时把脑袋摇的拨浪鼓。 “不可能,不可能,它绝对没有那份毅力去做猎兽。”一边否定着这条建议,年轻的公费生一边转头看向了萧笑。 还没等他开口,萧大博士便扬起眉毛:“怎么,你还想用一头老乌龟做猎兽?它爬的动吗!我觉得把它扒了壳占卜效果也许会更突出一点。” 这句话确实没毛病。 郑清忍不住叹了口气。 第一百四十九章 猎队的课后作业 萧笑的宠物的一头年纪很大的乌龟。 那只乌龟只有巴掌大小,枯黄色的甲壳上布满了细小的皲裂纹——郑清对此印象非常深刻,他一度认为那头老乌龟曾经被人抡着大锤砸过不止一次,不过博士后来告诉他,那些裂纹只是因为乌龟年纪太大了,被时间留下了它的印记。 连虚无的、难以触摸的时间都在乌龟身上留下了真实不虚的痕迹,可见它年纪真的很大了。 而且年轻的公费生依稀记得,在第一大厅,老乌龟离开主人时那种费力爬行的姿态。 即便对于猎兽资质要求知之甚少,但郑清仍旧可以确定,博士的宠物不会是一头合格的猎兽。 想到这里,郑清不由把目光转向宥罪的最后一位成员。 “张家这位小兄弟应该也没有养宠物。”邓小剑的声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替红脸男巫做了一个判断:“据说是因为‘气质不符’……” “真是种委婉的说辞。”张季信眼睛一翻,有气无力的哼道:“准确说,家里的老祖宗觉得一个男巫养猫养狗的,像个娘们,不合适……不过这件事你怎么知道?” 他最后一句话问的是邓小剑。 这件事虽然不算什么隐秘,却也属于一个巫师家族某种程度上的隐私,所以他对于来自星空学院这位临时教练的消息来源显示出一定的兴趣。 “好歹我也是裁决猎队的正式猎手。”邓小剑扯了扯嘴角,吐槽道:“虽然不是‘神圣意志’的高级干部,但起码也算核心成员了,我对张叔智有些了解很奇怪吗?” “哈哈……这个样子啊。”张季信打着哈哈,瞟了一眼远方的猎场深处,小声补充道:“我之前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差……” 邓小剑挑了挑眉毛,终于露出几分诧异的神色。 “看上去,你还没有把肌肉练进脑子里。”他如此评价了一下红脸男巫,继而补充道:“虽然霍夫曼与张叔智之间有些竞争关系,但这属于良性竞争……还不至于让我们平日里针锋相对。小伙子,你那些‘英雄传说’类的故事书看多了吧。” 郑清并没有留意自家主猎手与教练之间的隐晦交流。 他正皱着眉,仔细盘算着从哪里搞一头猎兽。 “迪伦、长老、博士、胖子,这四个人已经确认,没有办法提供合适的宠物来充当猎物。” “今天没来的两个人,林果那头黑山羊显然也不适合当猎兽……它在猎场上更像一头合格的猎物。也许在某种情况下,它还能充当诱饵。” “蓝雀倒是养了一头紫貂。不过他今天没来,我也不能就这么直接把它算进去。” “我有点后悔没把李萌拉进宥罪了。”郑清算计完毕后,咂咂嘴,转头看向萧笑:“她的小白虽然不是鹰隼,但也能飞……拿来当猎禽使用勉强合格。” 他提到的小白是一只白色的鸽子,是小女巫豢养的宠物。 “你为什么只把目光盯在别人身上呢?”萧笑对于郑清的纠结显然有些不解:“你家的小狐狸那么聪明,稍微训练一下,在猎场上绝对是个很好的帮手。” 波塞冬? 年轻的公费生连连摇头: “它不行,它太小了……出生到现在才三个月多一点,如果放在稍微讲究的人家,它应该还没断奶呢。” “谁家的狐狸三个月还没断奶!”博士忍不住吐槽道:“你这属于关心则乱。” “但是……”年轻的公费生犹豫着,也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 但无论如何,狩猎都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他觉得自己不能草率的帮小狐狸做出这个决定。 “我稍后跟波塞冬商量一下吧……还有蓝雀,他也养了一头紫貂,很适合充当猎兽。” 讨论半天之后,年轻的公费生最终答应稍晚时候给邓小剑飞一只纸鹤,回复有关猎兽的事情。 …… …… 因为裁决猎队的训练计划非常紧凑,所以宥罪猎队第一次集训就这样最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年轻的猎手们听着前辈讲了半天理论知识,倒也不能说全无收获。 临走前,邓小剑从背包里抽出一沓厚厚的资料,塞进年轻公费生的怀里。 郑清掂了掂手腕间传来的压力,脸色微微有点发白。 他感到这堆资料足足有七八斤重。 “这些是……”年轻的公费生心底仍旧抱着一丝幻想。 “学习资料,主要是一些猎队训练与组建的理论知识,还有一些猎赛常见妖魔的汇总材料……希望下次训练的时候,你们最起码已经通读过一遍了。” 说着,邓小剑用力拍了拍郑清怀里的资料,满脸感慨,唏嘘着:“想当初,我们加入裁决的时候,这些资料都是要完整背下来的……没有背下来的人,现在还在队里的候补席上坐着冷板凳。” 真是一点也不友好。 郑清抽了抽鼻子,感到冥冥中附着在学府骨子里的那道深深的恶意。 但离别的赠礼并没有到此结束。 “此外,还有这个……”邓小剑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才掏出一个小布袋,丢在郑清怀中的文件上。 “这是什么?”郑清打量着眼皮子底下的小布袋,挑了挑眉毛。 “种子。”邓小剑耸耸肩,迟疑片刻,问道:“你知道什么是种子吧……种子会用吗?” 年轻的公费生飞快的点着头。 前几天,403宿舍的巫师们刚刚种过几颗种子,欣赏了一番苏施君绰约的风姿。 郑清对此印象深刻。 邓小剑点点头,解释道:“袋子里面是一些猎队基础战术动作与经典狩猎场景的画面,都是裁决猎队的基础收藏,也没有多么珍贵……你们闲暇没事的时候可以多看看,巩固巩固今天学习的内容。” “需要付钱吗?”郑清对于这个事情非常敏感。 宥罪的其他几名猎手也纷纷竖起耳朵。 “钱?”来自星空学院的教练摸了摸后脑勺:“理论上,这些知识都不是免费的……但因为你们从老姚那里拿到了条子,所以霍夫曼说可以找公费报销。” “要发票?”郑清立刻领会了。 “你们如果有的话,可以搞一点过来……没有也不要紧。”邓小剑笑眯眯的看着他,拍了拍年轻巫师的肩膀,鼓励道:“只要你们能在新生猎赛上取得好成绩,这些都不是问题。” 第一百五十章 例会后的例会 周末傍晚,照例有班级例会。 即便现在是校猎会期间,这条规矩也没有丝毫废弛的迹象。 只不过今天例会上,老姚没有长篇大论的帮助在座诸位年轻巫师们塑造合格的人生观与世界观,只是简单总结了一下本周学习与活动事项,布置了一番下周需要注意的内容,强调了几句安全问题,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甚至连每周需要上交的生活报告都由两位班长在例会后收集。 郑清并没有好奇老姚去忙什么事情。 身为一支猎队的队长,在校猎会期间,他最近一直有很多事情需要头疼。 比如猎队经理的人选——虽然在上交校工委的资料中,他已经将林果的名字填在猎队经理的位置上,但这并不是说完全没有变更的余地。猎队也始终在寻找更为合适的人选。 再比如下午邓小剑给猎手们布置的‘课后作业’。他需要按照猎队不同猎手的位置,将那些资料分门别类整理好,分发给每个成员;然后再收集所有人的时间表,对比寻找恰当的空闲时间,组织宥罪的全体成员集体种那一小袋视频种子。 除此之外,各科教授们布置的作业并没有因为校猎会而稍微有所放松,相反,诸如魔文课的爱玛教授、药剂学的李教授、卜算学的易教授等都因为期中考试的临近而加大了课后作业的数量,令学生们叫苦不迭。 偶尔有几分钟的闲暇,郑清还总会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个被自己欺负过的小狐女,平白加重几分忧虑。 诸如此类烦恼,不胜枚举。 以至于年轻的公费生开始犹豫是不是重新填申请表,向李教授申请一支变形药剂。因为他隐隐又开始有了头疼的征兆——郑清这几天也一直在琢磨,是不是变成一只猫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 想归想,生活仍旧继续。 在巫师世界,即便你变成一只猫,也没办法逃脱自己的责任与债务。 晚上的例会结束后,郑清没有立刻立刻主教楼601,而是就地召集了宥罪猎队的全体成员,包括林果,打算就今天下午裁决协助的训练做一个简单的总结。 “这就是今天会议的主题吗?”辛胖子抱着一碗油炸花生米,咯吱咯吱嚼的像只松鼠。他看着郑清写在黑板上的‘第一次训练总结大会’一排大字,含糊不清的问道。 “注意形象。”张季信斜了他一眼,提醒道:“这里是教室,不是食堂。” “不上课的教室,只不过是一间空屋子。”教室里没人,胖子索性把两条腿搭在一排椅子上,靠着墙壁,努力营造一个舒服的环境。 “你们是在聚会吗?有没有我的礼物?”门后,传来简笔画小人尖声尖气的问话。 教室里的几位男巫瞟了画纸一眼,没有搭理它。 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显然激怒了简笔画小人。 它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本椭圆形的身子都显得圆润了许多,头顶上那两三根稀疏的头发随之飘荡起来。 “有学生在教室开趴啦!!” “巡逻队在哪里!!” “学生要把教室点着了!!” 尖锐的声音刺破夜色,在空旷的教学楼里传出很远。教室外,走廊两侧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壁画们纷纷清醒过来,嘈杂的声浪眨眼间便汹涌而出。 “着火了吗?哪里着火了??” “开趴引起火灾啊……真是很长时间没见过这么有精力的年轻人了呢。” “巡逻的那群铁罐头呢?它们都是死人吗?这么长时间都没上来!” “这话不吉利——虽然它们的确都是死人。” “说到死人,那群幽灵去哪里了……” “好像是校猎会举办了幽灵专场舞会,有月下议会的大贵族来了…附近几栋楼里的幽灵都拿到了邀请函。” “为什么我们没有邀请函?!!这不公平!” “因为我们只是一段记忆的影子……连鬼都不是……” 这个略显悲伤的答案顿时令走廊两侧的壁画们安静了下来。 601教室里,几位年轻巫师则趁着这段安静的时间,扯下试验台上的一块桌布,将门后那张简笔画小人牢牢遮了起来。 “聒噪的骗子。”郑清一边手忙脚乱的给桌布上施加黏贴咒,一边愤愤不平的抱怨着。 “谁是骗子?”教室门哗啦一下推开,林果、蓝雀以及迪伦推门而入。 说话的是林果。 他背着那个从来不离身的双肩小书包,蹦蹦跳跳,像一个小学生一样挤了进来。 没等郑清开口,这位宥罪猎队名义上的经理人便开始迫不及待的向他描述刚刚走廊里壁画们之间的谈话:“我刚刚爬到六楼的时候,这层楼两边的挂像都疯了……” “会议开始了吗?”迪伦看上去没有讨论‘死人’的兴趣,他转头看向萧笑,询问会议的进程。 “刚刚整理完训练资料……呶,这是你们几个人的。”博士指着课桌上分门别类整理好的一沓沓资料,补充道:“既然人已经到齐了,那我们先开始第一个议程。” “今晚的议程很多?”迪伦扬起眉毛。 “比你想象的多一点。”辛胖子收起怀里的零食碗,抹了把油乎乎的嘴巴,叹口气。 “第一个议程是什么?”林果也终止了自己的故事,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公费生。 郑清没有说话,而是走到讲台上,抓着粉笔,在黑板上留下两个大字。 ‘代号’。 “今天第一项议题的‘代号’,”他转头扫过猎队的诸位成员,将下午邓小剑提到的猎场禁忌重复了一遍,最后总结道: “在实际狩猎中,我们不能使用自己的真名。对于巫师而言,真名相当于自己的弱点。许多危险的仸魔都能用名字进行诅咒。所以,按照惯例,我们每个人都需要拥有一个自己的‘代号’,用于猎场互相交流使用……” 没等其他人开口,他紧接着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我比较建议用绰号来确定代号,方便易记,而且不会占用太长的会议时间。” 这是他一早就想好的方案。 起社团名称时的糟心事并没过去太久,郑清对于集体智慧下起名字有着天然的排斥感。 众口难调,太磨人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代号 宥罪的其他成员显然也希望尽快结束今晚的例会。 所以大家纷纷附议郑清的意见。 “那么,在起代号之前,我需要重复一个问题……大家各自在猎队里的位置都清楚吗?”年轻的公费生抓着粉笔,环顾左右。 “我是主猎手!”张季信咚的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听的郑清嘴角一抽,唯恐他把自己肋骨打碎。 “候补寻猎手。”蓝雀言简意赅的回答道。 “好巧,我也是候补寻猎手诶……”迪伦斜靠在讲桌边,摆弄着袖扣,笑眯眯的接口说道:“我原以为我们星空学院的学生更适合辅猎手或者主猎手的位置。” “不能,不能。”辛胖子连连摆手:“我跑不动,你们两个还是不要跟我争辅猎手的位置了……话说,我是左辅还是右弼来着?” 他显然对自己的位置还不太确定,扭头看向萧笑。 “你是左辅,充当主猎手的肉盾,必要时需要能够拉动猎物的注意力。”萧笑摩挲着笔记本,声音显得有些无力:“这些日子你在干嘛,我以为在巫师世界长大的你,会比我们的队长大人稍微靠谱一点的……” “关我屁事!”郑清顿时炸了毛:“我是游猎手,我记得!” “我也记得自己是辅猎手,但就像有人经常搞不清楚左右手一样,”辛胖子絮絮叨叨的为自己辩解道:“搞不清楚左辅右弼并不算什么新鲜事……反正两个人都始终跟着主猎手左右,不会出岔子的。” “开始议程!”郑清一巴掌拍在黑板上,终止了胖子的聒噪。 “剑客。”蓝雀一改往日沉默寡言的习惯,率先开口,确定了自己的代号。 这让其他人纷纷侧目。 “其实我觉得‘冰人’挺适合你的。”郑清耸耸肩,不置可否。 “BB也不错。”辛胖子挠挠头,用遗憾的语气说道:“我刚刚想了很久,才帮你想到这个代号。” “什么是‘BB’?”年轻的公费生饶有兴趣的问道。 “‘Blue Bird’,蓝雀,简称‘BB’。”胖子一脸自豪的解释道。 “这不是2个B么……”旁边传来林果弱弱的质疑。 “我的代号,剑客。”蓝雀眯着眼,很难得用了一个完整的句子,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意见。 宥罪猎队的成员立刻举手,全票通过了这个代号。 “我的代号‘绅士’,”迪伦整了整自己单独衣领,摸着袖扣,不慌不忙的说道:“这间屋子里,还有谁比我更绅士的吗?” 郑清没有说话,只是大声的干呕了两声。 “我记得欧罗巴有一支非常著名的猎队,叫‘绅士猎队’,”萧笑打量着迪伦,猜测着。 “我与那支猎队毫无关系。”迪伦歪着头,否认道:“原本我打算叫‘爵士’的,只不过弗里德曼已经抢先用掉了这个代号……所以我只好退一步,当个绅士咯。” 萧笑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其他人也对迪伦的选择没有异议,所以猎队的第二个代号得到了通过。 “那么…”郑清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辛胖子。 “我觉得我的代号叫‘胖子’就挺好。”辛拍了拍自己的肚皮,漾起一阵肉浪,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说道。 郑清觉得这属于破罐子破摔的态度。 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代号非常恰当——没人会记错胖子的代号。 “那我在猎队的代号就是‘长老’吧。”张季信掰着手指,也确认了自己的代号。 这是李萌给他起的绰号,而且张季信似乎非常乐意让小女巫这么叫他。 “我一直很好奇,李萌为什么给你起了一个‘长老’的绰号。”辛胖子狐疑的看着红脸男巫,揣测着:“难道你在张家已经有了‘长老’的头衔了?” “我今年才刚刚18岁!还在上学!”张季信忙不迭吐槽道:“谁家有这么小年纪的长老!” “也许只是因为他长的老。”郑清笑眯眯的补了一刀。 这个说法意外的有道理。 几乎每个人都用微妙的眼神打量着红脸男巫,默默的点了点头。张季信则哼了一声,显得毫不在意。 “至于萧笑,”郑清顿了顿,咂咂嘴:“其实我之前也帮你想了很多代号的……” “你说,我选一个。”萧笑头也没抬的做着笔记,手中的毛笔动的飞快。 “笑笑,不哭,博士,西瓜头,眼镜男……”郑清扳着指头,张嘴就来。 “就博士吧。”萧笑抬起眼皮,目光越过眼镜的黑色边框,瞟了一眼年轻的公费生,打断了他的呓语。 “啊哦……不多听几个吗?我还有很多想法的……”郑清意犹未尽的挥舞着手臂。 “就博士吧。”萧笑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意见,提起笔,重新低下头开始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郑清耸耸肩,没有继续浪费大家的时间。 “我的代号呢?”林果兴致勃勃的举起手,目光中露出几分渴望。 郑清犹豫了几秒钟。 说实话,作为猎队的经理人,林果并没有进入猎场的机会,所以也就无所谓选择一个代号了。 但他总不能当面打击小男巫的积极性。 “‘天才’或者‘黑羊’,你可以选一个。”年轻的公费生临时想到了两个代号。 “唔……天才,黑羊,天才,黑羊……”小男巫转着圈,纠结片刻,便下定决心:“就黑羊吧,天才总有的太耀眼了……书上总说,做人要低调。” “所以你就要做羊吗,”辛胖子晃着脑袋,转头看向郑清:“他叫黑羊,难道你打算叫狐狸吗?” “不不不,”郑清连连摆手,否决道:“狐狸跟我没有一丝关系……” “很有自知之明。”萧笑幽幽的说道:“凭你的智商,当狐狸有点勉强……黑猫怎么样?” 猎队的其他人并不知道郑清变猫的故事,所以大家都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萧笑,希望他能解释的更详细一点。 “我的代号是‘先生’!”郑清连忙敲着黑板,拉回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他可不希望自己以后变成猫,被一群大老爷们抓去揪尾巴。 “为什么是‘先生’?”萧笑显然对于这个代号的由来很感兴趣。 “因为我想当先生那样的人。”郑清叹口气,并没有更多解释。 “既然这样,那么第一项议题到此结束。”萧笑用笔杆敲着课桌,飞快的总结道:“主猎手,张季信,代号‘长老’。” “有!”红脸男巫得意洋洋的抬起下巴。 “左辅,辛·班纳·施密特-拜耳,代号胖子。” “右弼,萧笑,代号博士。” “一号寻猎手,蓝雀,代号剑客。” “二号寻猎手,迪伦·奥布莱恩·塔波特,代号绅士。” “游猎手,郑清,代号先生。” “以上!”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双重考核 例会后的例会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钟。 按照邓小剑的要求,郑清给每位猎手分发了考卷,测验他们对各自位置的掌握程度。试题主要包括猎手在遭遇不同情况下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猎场实用魔法默写、不同犯规行为的判断、以及少许战阵走位的图例解释。 卷子最后还有一道附加题,要求诸位猎手回答当他们在猎场看到一支猎队正在‘合理范围内掠夺’另外一支猎队的战利品时,应该如何处理。 不出所料,除了萧大博士因为无所不知,能够应付整张试卷,张季信因为家族的耳濡目染,能够勉强及格外,其他人都答的一塌糊涂——包括发卷子与收卷子的某队长大人。 郑清悲伤的发现,除了选择题、判断题可以蒙,魔法默写可以依靠平时学到的那些咒语凑数之外,他对于最后两道大题的战阵图例完全抓不到一丝头绪。 即便是号称‘活了一千三百岁,什么都见过’的吸血狼人先生,也没有表现出比一个中学生更深邃或缜密的思维方式。 “这不公平!” 当考试持续了大半个小时之后,迪伦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烦躁,丢下羽毛笔,不满的叫道:“我们不是九有学院的学生,没有理由跟着你们一起做卷子……这完全是生搬硬套的应试教育!完全不能体现我们真正的魔法水平!” “我来自星空学院!” “只有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途径!” 林果与辛胖子飞快的点着脑袋,恨不得把面前的卷子撞个稀巴烂。 就连一贯冷淡的蓝雀,都微微颔首,似乎非常赞同吸血狼人先生的意见。 “他们三个这个态度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可是九有学院的学生!”郑清瞟了辛胖子一眼,嘴角抽了抽:“能不能稍微要点九有学生的脸面……” “脸面?”辛胖子疑惑的摸了摸肥嘟嘟的脸颊,诧异道:“我的脸还不够大吗?” 年轻的公费生顿时无言以对。 “试卷只是考核的第一部分,后续还有实践内容。”萧笑把写满答案的试卷交给郑清之后,默默的指了指教室后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实践考核部分。” 迪伦挑了挑眉,把手中空了一半的卷子丢到郑清面前后,大步走向教室后排。 郑清叹口气,翻了翻自己手中仍留着许多空白的试卷,抬起头环顾左右。 “如果第一时间没有写出答案,那就把卷子交回来吧。”他用一种惆怅的口吻补充道:“邓子——就是我们的教练同学——之前就说过,猎场上的时机稍纵即逝,不论是猎物还是对手,都不会给你太多的反应时间。如果第一时间没有想到准确答案,就是仍旧没有掌握相关知识点……这个处理方式跟我们真正的考试还是有一点区别的。” 原本还在努力挣扎的辛胖子听到郑清这番话后,顿时如释重负,飞快的把卷子丢到郑清面前。 “其实许多知识点我还是知道的……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胖子诚恳的看着郑清,如是说道。 这一次,就连林果都看不下去了。 “知之为知之,不知装已知,羞也不羞。”小男巫划着脸,吐了吐舌头。 胖子大声的咳嗽了两声,三步并两步,蹿到教室后排,同时嚷嚷道:“还有实践考试?我怎么不知道……之前我也一直在教室里,你们什么时候准备实践考试的内容了?” “在你吃东西的时候。”萧笑扶了扶眼镜,面无表情。 虽说是实践考核,但准确来说,只能算‘部分’实践考核。 摆在几位年轻巫师面前的,只有一只断腿的兔子、一沓用途不明的符纸、全套的符纸符笔材料。 “我需要在规定时间内画出‘甲马符’与‘镇压符’。”郑清低着头,逐字逐句读着资料中的要求,慢慢说道: “萧笑需要占卜明天我们魔咒课的凶吉。” “至于迪伦与蓝雀……你俩还是做题。”说着,郑清抬起头,同情的看了迪伦一眼,补充道:“这些卷子是一些常见妖魔的形态,你们需要默写它们的基本习性与弱点。” 吸血狼人脸色发白,一语不发的接过试卷,默默坐回了前排的座位。 “主猎手负责监督就可以了,你暂时没有具体实践考核内容。” “任务最重的是左辅,”说着,郑清转头看向辛胖子:“按照教练的要求……左辅除了需要担任肉盾之外,还需要掌握一定程度的治疗术。” 说着,他指了指那只趴在笼子里的兔子,提醒道: “这只受伤的兔子……你需要帮它开刀取出碎骨、缝合伤口、打夹板、配置符合要求的药剂,然后给它敷上。” “如果兔子平平安安活到下次集训,就算合格。” 笼子里的兔子有气无力的瘫倒着,后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斜斜的撇开,断裂处有明显的野兽撕咬的痕迹,而且两节断腿之间似乎只剩下细细的一丝皮肉相连。 胖子张大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半晌,他才讷讷道:“这是一只兔子!” “我知道是只兔子。”郑清扬起眉毛:“难道你想让我帮你准备一个断腿的巫师吗?” “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辛胖子比划着,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它是只兔子啊!!温血的动物!十二生肖里的兔子!!如果我治疗失败,校工委……不,三叉剑的人会不会明天就踹开我们宿舍的门!” “三叉剑并不负责一般巫师与动物之间的民事纠纷案件。”萧笑在旁边安慰道:“况且,只是断了条腿……难道你会把它给治死吗?” 似乎听到了这个不太友好的判断,原本趴在笼子里的兔子倏然抬起头,耳朵刷的一下立了起来。 红彤彤的小眼睛里满是警惕。 “你们从哪里搞到的这个家伙…”胖子最终放弃挣扎,戴上了蚕皮手套。 “宠物苑的。”郑清轻快的回答道:“邓子说,宠物苑里的某只宠物伤害了这只野生兔子……苑里的值守,就是我们学院学生会那个叫詹雨辰的高级干部,找了裁决猎队,想私下解决这个麻烦。只是个小麻烦,恰好我们猎队需要实践,所以邓子就交给我咯。” “解决麻烦?”胖子语气微妙的重复了一句。 “只是在上报校工委之前自行治疗一下,这样可以减少扣分!”郑清斜着眼,瞥了一眼胖子,哼道:“总觉得你刚刚有什么大胆的想法呢……” 辛胖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如果我犯下二级谋杀罪,你们须脱不掉干系的……”他嘟囔着,开始从工具袋里抽出闪闪发亮的刀具与一瓶瓶的药水,摆在了兔子面前。 第一百五十三章 第八周的开始 直到参加晚会的幽灵们归来,重新披上铠甲,晃晃悠悠、叮叮咣咣的在走廊里四处赶人,601教室的一群年轻巫师才带着疲惫的身心,离开了教学楼。 但今天的忙碌还没有结束。 因为再过一个多小时就是十月二十日了。 这是郑清来到第一大学的第八个周一。 年轻的公费生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己还有一大堆作业没有完成——虽然有萧大博士提供的‘参考资料’,但是他仍旧只能挑选明天早上要交的部分作业优先处理。 比如老姚关于‘昊天曰明’的咒式分析。这道咒语的重要性被教授反复在课堂上强调着,关于这道咒语的各种分析报告作业,已经持续了数周,即便郑清搜肠刮肚,也很难找出新鲜的词句。 再比如李奇黄教授布置的‘双粪分析’——这是学生们私下起的名字,实际上教授只是要求同学们分析‘白丁香’与‘鸡矢白’两味药材之间有何联系,是否能将‘鸡矢白’认定为‘白丁香’的一个变种。 当然,无论郑清怎样挣扎,时间总是不够用的。 当他揉着酸痛的胳膊,摇着酸痛的脖子,晃晃悠悠扑倒进帐子里的时候,窗外的月亮已经落在了远山的后面,整个世界黑黢黢一片,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死寂。 年轻的公费生感到自己似乎刚刚把脑袋放在枕头上,宿舍里就响起辛胖子大呼小叫的声音。 “迟到了!要迟到了!大家快起床啊!!” “神啊,你们两个今天都没有出去做早课吗?!” “完蛋了,完蛋了……迟到的话,老姚会不会扣我们的学分?” 郑清迷迷糊糊的听着胖子的聒噪,迟钝的大脑似乎反应了很长时间,才猛然启动。 他啪的一下坐起身。 身下的床铺顿时响起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几点了?!” 年轻的公费生脑袋探出帐子外,身子在床铺上折腾着,努力套着袍子,满脸惊惶。 他的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两个眼皮一个耷拉着,一个撩起一条缝,显得非常可笑。 “差十分钟八点,”萧笑嘴里含着牙刷,头发乱糟糟的,吊着两个大眼袋,手边飞快的收拾着作业与课本,说道:“如果跑快一点,应该还来得及……” “来得及,绝对来得及。”郑清精神一振,唰的一下从枕边的灰布袋里摸出一把符纸:“昨天练习的剩下的‘甲马符’,我这里还有几张劣质的,原本就打算今天想办法消耗掉的……给腿上绑两张,从这里到教室,估计最多需要三分钟!” 劣质符箓的保质期都很短,因而价格很低,几乎没有售卖的价值。 这也是郑清平日消耗量最大的符箓——标准级别以上的符箓,他都会直接卖给流浪吧,为日后巫师升级考核积攒资本。 “土豪啊……”辛胖子紧走几步,扑到郑清面前,抢过两张甲马符,立刻拍在了自己的腿上,然后夺门而出。 门外走廊里传来他渐渐远去的嚎叫:“我去帮你们占座位……” …… …… 有了甲马符的帮助,403宿舍的几位年轻巫师最终在上课铃响的前一分钟,坐在了教室里。 郑清屁股刚刚沾了椅子,全身的骨头、包括精气神便仿佛被冥冥中的神秘存在抽走了,立刻瘫软在桌子上。 他甚至没来得及从灰布袋里抽出法书以及《标准咒语》的课本。 “我昨天是做作业,所以很晚才睡的……你怎么今天早上也没起床?”公费生趴在课桌上,闭着眼,有气无力的问着旁边的博士。 “我昨天睡觉前用了一服安眠药,也许里面的‘马缨花’过期了,药劲儿有点大……”萧笑趴在桌子上,脑袋搭着胳膊,声音显得瓮声瓮气。 郑清哼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还想趁老姚进教室前的几分钟小憩片刻,争取在课堂上不让眼皮打架。 但这个小小的心愿注定无法实现。 因为今天来晚的缘故,教室后排的‘优质’座位已经被其他人抢光。 辛胖子只占下教室中央三四排的位置。 对于郑清来说,这真真是非常糟糕的选择——前排距离教室门实在是太近了,门后那张简笔画小人甚至不用掂起脚尖就能看到他。 鉴于昨天晚上,他曾经把一张桌布盖在了简笔画的头上,得罪了那个脾气恶劣、性格糟糕的小人儿。所以今天公费生进门伊始,便收到了‘简笔画’源源不绝的‘问候’。 从郑清头顶那根呆毛,到他那只红色的眼睛,再到他袍子上别着的袖扣,简笔画小人拐弯抹角,把各种阴损的词语用在了睡眼惺忪的年轻巫师身上。 直到蒋大班长威胁向它砸去一根粉笔头,简笔画小人才稍稍消停了一点。 仅仅是消停了一点。 如果坐在前排的人稍微注意一些,还能看到那个简笔画正鼓着包子脸,蠕动着一条细线构成的嘴巴,发出无声的咒骂。 虽然对郑清来说,前几排的位置并不是那么友好。但对辛胖子来说,这几个座位并没有那么糟糕。 因为前排中央照例是班上那些女巫们的位置,包括李萌那只小萝莉。 坐在她们身后,胖子似乎提前进入了春天,显得格外亢奋。 李萌只是好奇的问了一句‘你们今天怎么来晚了?’ 便收到了胖子滔滔不绝的解释。 从今天早上郑清与萧笑没有出早课,到昨天晚上猎队测试到十点半,再到昨天下午裁决猎队帮助宥罪进行训练,听的小女巫双眼发直,后悔不已——如果不是教室门后那只简笔画小人儿大声吆喝着‘教授来了’,胖子的解释估计能一直追溯到上周四校猎会的开幕式上。 “大家早上好!” 老姚一如既往,推开教室门后,大步流星的走上讲台。 他的心情看上去非常不错,脸上挂满了笑容,甚至还有心情向男生们开个玩笑: “猎月是一年里舞会最密集的时间……如果这段时间你都约不到女生,那么就是注定孤单的一生……不过作为你们的辅导员,我可以传授给你们一点秘笈。” “这是历届老生们口口相传的绝技,一般人不知道的。” 教室里的气氛一滞,顿时显得微妙起来。 女巫们纷纷低下头,脸上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男生们则不约而同的挺起身子,竖直了耳朵。 老姚轻轻咳嗽了一声: “嗯,单身的男巫看可以去宠物苑,看看有没有出租的小狗。” “然后填个申请表,牵着小狗在校园里溜达。” “看见中意的女生,就大胆的走上前,礼貌的问一句‘你养狗了吗?春天来了,我这只小狗还是单身……’。”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钟,继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两件事 笑声停歇之后,原本昏昏沉沉的教室里多了几分生气。 就连透过玻璃窗落进屋子里的阳光,似乎都显得比之前灿烂了许多。 姚教授抱着胳膊,手中抓着烟斗,满意的点点头,那原本就不大的小眼睛更是笑的眯成了一个点。 “都清醒了?” 他用烟斗磕了磕讲桌,笑呵呵问道。 “清醒了!” 教室里响起整齐划一的回答。 “……既然清醒了,那我们就开始上课吧。”一入正题,老姚的表情就严肃了一些。堂下的一众学生也能够感受到他前后语气的差异,纷纷坐直了身子,翻开了笔记。 “按照惯例,在上课之前,我先给你们简单说一下今天的教学计划。” “今天的魔咒课,主要给你们安排了两件事。” “第一部分,是正常教学……你们会从课堂上学到一个新的咒语,混乱咒。” 讲到这里,姚教授似乎想起什么,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高兴了许多:“……听说我们班有许多人都参加了今年的校猎会?” 说着,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来回逡巡着。 讲台下,许多人都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胸膛。 便是原本挣扎在昏迷与清醒之间的郑清,都忍不住撑起眼皮,努力抬起沉重的脑袋,试图维持一个猎队队长应有的荣誉感。 “非常好,非常好……”老姚放下烟斗,竖起大拇指,不吝夸奖着:“能够在一年级的时候就有勇气参加这样的竞赛,不愧是我们九有学院的学生。” “我看学校以后谁还敢胡乱哔哔,说我们学院都是一群只会读书考试的书呆子!”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赞同声与笑声。 教授顿了顿,把话题重新转回课堂上:“……当然,猎妖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如果只凭借一腔热血与鲁莽的勇气,就大咧咧的闯进猎场,那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原本我是打算在这节课上跟你们讲一讲‘元辰守护’这道咒语……但是鉴于你们在猎妖方面薄弱的基础,所以我临时调整了教学计划。” “今天先给你们讲一道‘混乱咒’。” “这道咒语原本应该是大一下学期的一道选修咒语,并不在教授联席会议规定的教学大纲中……因为你们二年级开学前还要参加一次‘猎妖试炼’——这个事我第一节课就说过,你们没忘吧。” 教室里微微骚动了一下,许多人低声的附和着教授的话。 郑清翻了翻自己的笔记才想起来这件事。 第一大学的学生在入校之前,原本都要参加一次‘试炼’,以培养学生独立自主的精神,坚定他们求学上进的信念。不过由于一年级的新生基础太差,许多时候,这些试炼不仅不能打磨新生们的精神,反而会削减他们学习的热情。 鉴于此,08届的新生试炼被重新安排在了大二开学前进行——这属于第一大学教学改革的一部分。 “……你们即将在校猎会上面对的情况,绝不逊色于试炼场上的遭遇。所以今天,我提前教给你们这道‘混乱咒’,稍微提高一下你们在猎赛上的存活概率。” 教授一边说着吓人的字眼,一边转过身,屈指敲了敲黑板。 四五根粉笔接二连三从纸盒子里跳出来,落在黑板上,随着教授的说话声,欢快的跳着舞:“这道咒语对于应付成群的妖魔,具有非常良好的效果……我们先来了解一下它咒式的基本构造。” “教授!” 一个突兀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打断老姚的讲课。 郑清眯着眼,侧着头,打量着前排的小女巫,对于她毫无课堂纪律的行为不以为怪——如果李萌能乖乖在课堂上座两个小时,那才是怪事! 他只是比较好奇这位小女巫今天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蒋玉一脸无奈的捂着脸,显然已经放弃了阻止自家表妹的努力。 “教授!”李萌的小胳膊高高举起,用力晃着,试图引起老姚的注意力。 直到她喊第二声的时候,教授似乎才刚刚听见这个异常的声音,低着头,耷着眼皮瞅了她一眼:“什么事?” “教授,第二件事呢?”李萌放下胳膊,嚷嚷着,坐在自己的位置胡乱扭动着身子,好像一条出水的泥鳅: “您之前说了,今天课堂上安排了两件事……” “哦,这个啊!”老姚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脑袋,然后把烟斗塞进嘴里,重重的吸了一口:“呋…” 青色的烟气从鼻孔里滚滚而出,仿佛启动的蒸汽机车,瞬间淹没了他的面孔。 “……我原本打算先默默的讲完第一部分的课程,让你们掌握‘混乱咒’之后,再跟你们提第二件事情的。”教授放下烟斗,驱散面前的烟气,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当然,如果你们可以保证良好的课堂纪律以及优秀的学习效果,现在告诉你们也没有关系的……” 这种似曾相识的语气令许多心思敏锐的学生意识到了什么。 教室里不约而同响起一阵焦躁的嘘声。 “所以,第二件事到底是什么?”李萌噘着嘴,哼哼唧唧的问道。 “今天课堂安排的另外一件事,就是我很久之前答应你们的那件事。”教授没有继续卖关子,而是用一种非常随意的口吻解释道:“……现在不是校猎会已经开始了么,昨天我跟苏议员聊了聊,她答应今天过来见见自己的学弟学妹们……” 郑清眨眨眼,愣了一下。 他现在对任何涉及苏施君的消息都非常敏感,唯恐什么时候不注意被人敲了闷棍。 不过老姚说的这件事,确实是很久之前就答应了大家的。 那还是在第一节魔咒课上,因为一则‘苏施君未婚有子,男方身世成谜’的花边新闻,许多学生如丧考妣,郁郁不乐。 为了提振一下课堂气氛,姚教授当场表示会在校猎会开始之后,邀请苏议员与大家见面,聊一聊这方面的事情。 只不过因为教授许久都没再提这件事,郑清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天文08-1班的大部分学生与公费生的反应并无二致。即便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教授说的第二件事仍旧显得非常突兀。 许多人一时都没回过神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礼貌三连 601教室安静了片刻。 继而一阵嘈杂的喧嚣汹涌而出,冲破教室门,震动了整层教学楼。 连玻璃窗似乎都发出了嗡嗡的共鸣声。 走廊两侧挂着的图像上,那些衣冠楚楚的大人物们纷纷侧目,互相越过画框交头接耳,议论着那间教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躲在楼道拐角下的幽灵们三三两两的钻出地面,徘徊着,吹着冷风,犹豫要不要把脑袋塞到墙那边去——毕竟在教学楼里,值得欢呼的有趣事情并不多见。 就连安静伫立在楼道口的幽灵盔甲们,都忍不住转了转脑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敲敲门,提醒授课教授维持一下课堂秩序。 …… “苏施君!!!”李萌尖叫一声,双手攥拳,‘咚’的一下跳到了自己的椅子上,用力蹦了两下。 似乎这还不能表达她心底的兴奋,小女巫转过身,大叫着,纵身一跃,挂在了她的表姐身上。 “李萌!”蒋玉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险些被撞倒在地上。 郑清连忙站起身,伸出手,在她肩膀处扶了扶。 指尖软软的触感让他立刻醒悟了,倏地缩回了手,小心翼翼的四处张望了一番。 好在教室里其他人都在为教授的那条消息所欢呼,没有人注意到公费生的小动作。 更关键的是,坐在教室后排的伊莲娜此时仍在低着头,研读那份艰涩的古代符文——这让郑清终于放下心来,重重的松了口气。 “谢谢。”蒋玉侧过头,低声道谢。 也许因为光线的缘故,郑清觉得她的脸颊变成了粉红色。 “不要紧!没关系!这是应该的!!”年轻的公费生张口就是礼貌三连。 女巫微微一笑,回过身,没有继续说话。 郑清轻舒了一口气。 只不过这口气还没舒完,便被旁边的怪叫吓了一个激灵。 “噢!不!!”辛胖子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今天早上来的太急,我都没有洗脸!!我在女神心目中的形象啊!!!完蛋了……” “你在我家女神心中有个屁的形象!”李萌像一只炸毛的猫,立刻转过身,张牙舞爪的叫道:“快把这句话吃回肚子里……不然打的你满脸开花!” “萌萌!!”蒋玉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捏住自家表妹的耳朵,把她揪了回去,低声训斥道:“一个月下议会的上议员而已!大呼小叫像什么样子!” “但她是巫师界第一大美女啊!”李萌哼哼唧唧的争辩道:“家里又不让我见月下议会的人,我还没见过她真人呢!表姐,你说她跟你比,谁漂亮?我猜她一定没你漂亮……” 听到这里,郑清立刻收敛心神,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扭头看向辛胖子。 “胖子!”年轻的公费生慌慌张张用手中的笔杆重重戳了一下刚刚鬼哭狼嚎的辛,低声吼道:“这里是教室!现在还在上课!!” “都怪你们起晚了……还要我来占座。”辛胖子在郑清的提示下似乎终于清醒了一点,嘟嘟囔囔,哭丧着脸,不再嚎叫,而是开始努力扒拉他的手表优盘,也许是想看看他的空间里有没有什么清洁用品。 郑清恶意的扯了扯嘴角。 他非常怀疑胖子只能从优盘的文件夹里找到一堆美食的图片。 整间教室,除了站在讲台上的姚教授,也许只有萧大博士没有受到狂热气氛的影响。这位矮个子的特招生依然埋头在他那厚重的笔记本中,写写画画。 “枯燥的人生啊,”郑清斜着眼,瞥了一下博士的笔记本,撞了撞他的胳膊,问道:“你对这件事就没有什么看法吗?” “你想要什么看法。”萧笑扶了扶眼镜,抬起头,叹口气。 “我以为老姚第一节课那个许诺只是随便说说…”郑清小声嘀咕着,脑子里一阵胡思乱想。 一方面他也对那位传说中的‘巫师界第一大美女’非常好奇,非常想见识见识;但另一方面,他又唯恐苏大美女‘降临’教室的时候带上苏芽——那名开幕式舞会之夜被他吓哭的小狐女——而他则被那只呆萌的狐女仆当堂指认。 郑清坚信,就算在这间教室里,肯定都有不止一打的男女巫师,不介意用暴揍他的办法来换取苏大美女身边女仆的青睐。 这种恐怖故事,想想就令人浑身发冷。 “随便说说?”萧大博士嗤之以鼻,显然对郑清的理解能力深表堪忧:“老姚好歹也是九有学院的院长,怎么会随随便便许下什么诺言……邀请一位月下议会的议员而已,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况且,据说,苏施君在第一大学读书的时候,曾经也是老姚的学生。” “无法想象啊。”郑清抬头看了一眼讲台上的教授,低声自言自语。 老姚咬着烟斗,站在讲台上吞云吐雾,似乎对教室里沸腾的气氛有心理准备,任凭同学们交头接耳,欢呼雀跃。 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维持课堂的纪律。 等过了几分钟,气氛稍微冷却下来,魔咒课的教授才用烟斗敲了敲讲桌。 “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仿佛重鼓一样,回荡在601教室里,轻而易举的压制了学生们的狂热。 “又忘了是不是?我在第一节课上怎么说的了?嗯?”教授板着脸哼了一声,但眼神中的笑意让他的训斥更像是一种宽容的放纵。 不过这句话却提醒了堂下诸生。 仿佛受到了一道咒语,堂下的诸多学生几乎同一时间停止了喧闹,规规矩矩的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抬头挺胸,像一个小学生一样,脸上充满了乖巧。 “一个个慌慌张张,毛毛躁躁,平白给你们教授我丢脸!” “好歹你们也是第一大学的学生!就不能有点高材生的矜持吗?” “把她当成一个学姐看待不行吗?” “教授!”教室后排,段肖剑举起手,满脸兴奋的站起身问道:“我能向学姐要一块手帕吗?” 郑清惊异的看着红光满面的驼背男巫,非常怀疑他早上是不是喝了几斤青蜂儿。 否则这种狂躁的举动不像是这位平日有点小猥琐的男巫能做出来的。 老姚并没有直接否决这种可能性,而是笑眯眯的说道:“小伙子,这个想法很大胆啊……只不过你的这位学姐现在已经是大巫师了。” “……如果你们不怕被她变成一只青蛙丢进临钟湖,那么最好在提问题之前过过脑子。”恐吓了一下之后,老姚重新用烟斗敲了敲讲桌: “闲话到此结束!大家集中一下注意力!” “离苏议员来教室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你们还有充足的时间来思考自己该做些什么……聪明的巫师应该能想到,今天你们见苏议员的前置条件是什么。” “现在看黑板,我们来学习今天的新魔咒:混乱咒。” 第一百五十六章 混乱咒 “‘混乱咒’是猎场中经常使用的一道魔法。” “它与‘束缚咒’‘疲劳咒’一起,并称为猎手的三大辅助攻击咒语。” “与半开放式的束缚咒不同,混乱咒是一种封闭型的咒语——从这个角度看,它与疲劳咒具有很高的相似度。” “这意味着,巫师只需要清楚它的基本使用技巧,调理好自己的魔法流动,不需要构建精密的咒式与复杂的魔文语法,就可以迅速掌握它。” 老姚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 台下,天文08-1班的众多学生一个个眼睛瞪的溜圆,手下运笔如飞,努力记清楚教授提到的每一个关键点,唯恐拖了班级的后腿,影响大家与巫师界第一大美女的见面会。 就连窗外那两只扑棱着翅膀,咕咕叫着,厮打在一起的珠颈斑鸠都没能让同学们分心。 “在具体分析混乱咒之前,让我们先回顾一下束缚咒……谁来演示一下这道咒语?” 堂下众人齐刷刷举起了胳膊。 老姚的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 “来来来,你离得近,就你了。”教授用烟斗指了指坐在第一排的李萌,笑着说道:“如果你今天再晕过去,就不要怪我不给你见苏议员的机会喽……” 在第一次讲解束缚咒的时候,李萌也曾被要求当众做演示。教授让她用束缚咒捆住一头凶残的大猩猩。 只不过因为呼吸有误,回气不及时,她被这道咒语给憋晕过去了——当然,这是李萌自己的说法。郑清非常怀疑她是被那头大猩猩给吓晕了,只不过他懒得向小女巫求证这种猜测。 听到教授调侃的说法,李萌小鼻子一皱,哼了一声,站起身,翻开她那博洛尼亚装订本的法书,清了清嗓子: “咳咳……” 郑清小心翼翼的向后仰了仰身子,以防万一。 他欣慰的发现,周围不止一个人与他有相似的想法。 “葛之覃兮,施与……” 咒语念了一半,小女巫卡了壳。 她犹豫的四处张望了一番,显然还没想好要捆什么东西。 “黑板上!”张季信小声提醒着,用手指了指黑板上沿。 那里,一片穿着灰色工装的小精灵,正兴致勃勃的看着年轻巫师施展咒语。 李萌咧嘴一笑,小手重重拍在了自己的法书上:“……葛之覃兮,施与精灵!” 几道细小的藤蔓凭空探出,蹿到黑板上沿,把一只小精灵捆了下来。 郑清不由皱起了眉头。 突如其来的遭遇令小精灵们措手不及,她们慌乱的飞起身,兮兮的叫着,仿佛一群被老鹰盯上的麻雀。被抓住的小精灵更是惊恐万分,尖声尖气的叫着,身后的翅膀用力扑腾着,试图挣脱藤蔓的束缚。 但咒语的力量终归无法抵抗。 小精灵被轻而易举的拖到了李萌面前。 “非常好!”老姚似乎完全没有在意李萌用束缚咒捆下来了什么东西,而是用力拍着巴掌,用赞赏的语气说道:“非常棒是束缚咒……你今天肯定能够如愿见到偶像了。” 小女巫仰着头,哼了一声,得意的坐了下来。 “那么,疲劳咒,谁能给大家演示一下呢?”教授探寻的目光看着左右:“虽然这是一道课外咒语,但我记得实践课上小希尔达曾经给你们做过辅导……” 这一次,教室里举起的手就少了许多。 而且基本都集中在了前几排。比如刘菲菲、蒋玉等女学霸们,以及唐顿、马修这些世家子弟。 郑清周围,只有他与萧笑举手了——因为年轻的公费生一度担心那位泰勒家的小少爷对他下阴招,所以特意找萧大博士学了一下疲劳咒。 这种防患于未然的举动现在令他庆幸不已。 虽然防的“患”有些稍许不同,但终归防到了,总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老姚最终点起了马修·卡伦做演示。 “我马虺隤!”马修翻开他那本硬木外壳的法书,轻声念出了咒语。 原本在半空中慌乱的飞来飞去的小精灵们,在这道咒语下,仿佛下锅的饺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兮兮的叫声愈发杂乱、尖锐。 “葛之覃兮!”郑清生气的翻开了法书,用力拍了一下。 蒋玉回过头,担忧的瞟了他一眼。 随着公费生的咒语,数十道柔软的藤蔓从虚空中探出,纵横交错,组成了一张大网,在小精灵们身下张开,将她们接住了。 “非常好,非常好!!”讲台上传来老姚的掌声:“郑清同学用简洁的‘半语’施展出了完整的束缚咒,甚至还有余力让那些藤条发挥出更大的作用……我必须给他加一分!” 郑清板着脸,指挥着藤网,小心翼翼的将那些小精灵放在了桌面。 李萌也在蒋玉的指点下,将那只被捆住的小精灵塞了过来。 “真是不好意思。”蒋玉抱歉的看了他一眼。 郑清勉强笑了笑,摇摇头。 他知道,这件事与蒋玉并没有什么关系——或者说,刚刚发生的那件不怎么尊重的事情与李萌、马修、甚至是姚教授,都没有什么关系。 课堂上这个小插曲之所以发生的根源,在于《巫师法典》没有承认小精灵属于真正的生命。 在大部分传统巫师眼中,这些小精灵与一口全自动坩埚或者一根速记羽毛笔相比,并没有什么区别。它们都是在魔法的作用下,方便巫师生活的工具。 也许唯一的特殊之处在于,这些小精灵可以飞来飞去,能够理解巫师们的说话的意思。 但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在巫师世界,能闭嘴的女巫不好找,但会说话的镜子一找一大堆——难道《巫师法典》需要给每一种能回答问题、会说话的‘工具’颁发公民资格吗? 但即便如此,年轻的公费生仍旧觉得有一股郁气凝聚在胸口,令他心烦意乱。 “我觉得你可以去校医院看看灵魂医师。”萧笑一边做着笔记,一边淡淡的说道:“对没有灵魂的工具产生依恋感,这是病,得治。” 郑清抬了抬眉毛。 他忽然想起自己中学时的一位好友,一位喜欢上电脑游戏里虚拟人物的朋友。 “人活在世界上,总要坚持一些事情。”年轻的公费生小心捋平精灵们的翅膀,一面认真的否定了博士刚刚的观点:“也许生病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 “很有趣的想法。”萧笑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讲台上,姚教授抓着粉笔,重重敲了几下黑板,重新收拢了台下刚刚略微散乱的注意力。 八个扭曲的魔文在黑板上缓慢变形,散发出令人烦躁的气息。 “通过以上两道咒语,我们已经进一步的了解了咒式的结构……那么现在,大家翻开笔记本,记下黑板上这道咒语。” “混乱咒的咒语……” “狼跋ba其胡,载踬zhi其尾。” 第一百五十七章 咯噔,咯噔 “狼,从犬、良声、狠意。” “跋,从足、犮ba声、此处取踩踏之意。” “载,乘也,则、且之意。” “踬与疐同义同音zhi,或言跌跤,或言脚踩。” “这四个魔文,是这道咒语的基础,也是准确把握其间真意的关键。” “按照魔文规则直译,这道咒语的意思是凶狠的妖魔前行时,踩到了自己的胡须,后退又被尾巴绊倒了。” “当然,在实际运用中,使用这道魔法并不能令妖魔栽几个教科书一样标准的跟头……那是傀儡术,不是混乱咒。” 教授最后一句解释颇为风趣,却没有带来相应的效果。 平日里遇到这种情况,大家都会凑趣的笑两声,表示get到了教授言语中的关键之处;但今天,大部分人都专注的盯着黑板,唯恐一时疏忽影响后面的学习,谁还有精神捧哏呢? 发现没人捧场,老姚只得干咳两声,继续自己的授课: “混乱,混乱,顾名思义,就是没有条理、没有秩序、不安定。” “针对某只单独的妖魔时,这道咒语只能令它在一定程度上丧失方向感、丧失部分平衡能力,严重时还会有惊悸、坐立不安的效果——当你们被一头妖魔追杀,或者猎捕某一头妖魔的时候,这一点干扰就显得尤为珍贵了。” “但仅仅如此,并不能让混乱咒拥有‘三大辅助性咒语之一’的地位。事实上,无论是‘五音五色咒’还是‘靡靡之咒’,都能从更广泛的程度上干扰妖魔的行动。” “混乱咒最有效的使用对象,是野妖群。” “野妖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吧!”教授抓着烟斗,在讲桌上敲了敲,探寻的目光左右看了看。 所有人都飞快的点着头。 郑清也不例外。 从接触巫师世界到现在,他一共遇到过三头妖魔:一头胖子被感染后变化而出的猪妖;一头容貌艳丽、还能说人话的巫妖;以及一头莫名其妙出现在湖畔的河童妖。 按照一般的划分规则,猪妖与那头河童妖,便可以划入野妖的范畴——它们兽性强过理智,或者可以说,除了本能外,它们完全不具备任何思考的能力。 “绝大部分野妖都属于群居性生物,极少有单独行动的野妖。”说到这里,老姚的目光隐晦的瞟了郑清一眼,然后继续解释道: “因为任何一头野妖都会不自觉的感染身边的生物,一方面这是为了掠食,本能使之然;另一方面,这也是其血脉中的天赋,汇聚更多的同类以抵抗巫师的猎杀,同时借助众多同类的气息,令妖气蜕化,使其血脉更进一步,成为野妖王。” “每一个成型的野妖群,必然有一头野妖王。” “野妖是一群精神防御很脆弱的妖魔,可以轻而易举的被诸如疲劳咒、混乱咒等魔法影响。但野妖王不同。相反,因为妖气更进一步的缘故,野妖王精神已经变得非常凝练,已经具备了初步的思考能力,相应的,它们对于各种魔法的抗性都有非常显著提高。” “大部分时候,野妖王都会通过精神控制,来掌控整个妖群的行动。这是优点,也是缺点。” “优势在于,这种控制可以令妖群如臂使指,攻略如风;但劣势在于,如果巫师们干扰了野妖王的指挥,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扰乱整个妖群的行动。” “混乱咒就可以起到这样的干扰效果。” “当一支猎队遭遇一个野妖群的时候,丢出一堆混乱咒,能够有效打乱野仸王对妖群的控制,令其首位不暇接,前后不成型——有的强大巫师使用这道咒语,还能让野妖们自相残杀——这个时候,猎队就有充足的反应时间了。” “不论是打算迎战,还是打算战略转移,亦或是作壁上观、不动八方,猎队的队长都可以得到非常充裕的时间来思考与准备。” “所以说,在猎场上,混乱咒是一道非常有用的辅助性咒语。” “尤其是当你们遇到一群野妖的时候。” 郑清紧紧抓着毛笔,运笔如飞。 早先瞌睡的感觉早已随着教授的讲课消失不见了。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没有什么比能够提高猎队战斗力更重要的事情——年轻的公费生甚至一度在心底抱怨那位巫师界第一大美女,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老姚讲这么重要的咒语课上来。 当然,这种想法他也只能在心底想想,决计不敢说出口的。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 “混乱咒是一种封闭型的咒语。这意味着你们在构建咒式的时候,不需要考虑那些精巧的结构以及复杂的语法。” “只需要按部就班,把标准咒式抄到法书上就可以了。” “当然,与‘疲劳咒’相似,这种咒语对你们的‘领悟’能力有更高的要求。你们不仅仅要能领会每个魔文的本意,还要运用丰富的发散思维,将这种‘意境’扩大化。” “如果单纯按照咒语本意施展魔法,你们浪费大把的魔力,也只能让猎物栽几个跟头。” “但是如果真正领悟了每个魔文的含义,你们就可以轻而易举的从精神层面影响猎物。比如让它们原地打转、意识迷乱,又或者来几个后空翻,跳一段荒野芭蕾……这都是可以办到的。” “这道咒语练到高深的境界后,你们甚至可以把它与‘指鹿为马’相结合,人为构建一个虚幻的场景,一套虚幻的理论——当然,这种境界过于高远,你们暂且不需要考虑这么多。” “领悟只能你们自己慢慢琢磨,自己体会。” “这不是在法书的咒式上增添几个巧妙的结构,或者吟咒时使用恰到好处的音调可以解决的问题。” “俗话说,熟能生巧,巧能升仙。只有完全的熟练度,才能帮助你们不断领会魔法的真谛……” 老姚一番深入浅出的讲授,令堂下众人如痴如醉。 直到他的讲课声被一阵异样的声音打断。 “咯噔,咯噔,咯噔……” 这是高跟鞋走路的声音。 郑清不由转头,看向教室门 第一百五十八章 副校长的特使 金秋十月,天空总是那么高远,阳光总是那么灿烂,生活在这种天气下,人们的心情总会不知不觉愉快许多。 当然,这种愉快是相对的。 并不是每个人,在这种天气下都会有好心情。 比如查尔斯教授,他现在的心情就非常糟糕。 查尔斯·奥布莱恩是一位银发披肩,西方面孔,身材高大的老巫师。 他穿着宽大的黑色长袍,安静的坐在一张红色硬木的扶手椅上,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一盏已经没有热气的红茶。 这位老巫师出身奥布莱恩家族,所以虽然仅仅是一名‘准’大巫师,却仍旧担任着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副主席,以及阿尔法学院的副院长这样重要的职务。 直属石慧副校长管理。 由于年纪大了,再加上资质所限,查尔斯教授从许多年前开始,就放弃了继续在巫师之路上走下去的想法,开始颐养天年。 为此,他甚至关闭了自己的授课系统,不再登上三尺讲台担任专业课的教授,而是主要负责教学管理方面的琐碎事务。 比如在第一广场,迎接新生从飞机上降落,然后用教训的口吻宣读一下年复一年没有丝毫变化的‘迎新台词’; 比如安排课表,不论是荣誉教授还是资深教授,亦或是普通的讲师、助教,所有教工的教学计划,都需要经由他审批通过。 再比如负责学校交代的临时接待任务,来贝塔镇这座古老的宅子里,约谈青丘苏氏新任的月下议会上议员,苏施君。 这不是一件轻省的事情。 不论是苏氏,还是苏施君。 作为月下议会五大上位种族之一,青丘苏氏一直是狐族的代表,站在月下生物面对巫师们的第一线。 在许多正统巫师看来,不论是狐族,还是僵尸,亦或是吸血鬼、幽灵、狼人,这些亦正亦邪的魔法生物与‘巫师’这两个字眼毫无关系——或者说,在许多正统的巫师眼中,这些黑夜中的生命,完全不配进入巫师联盟。 因为它们曾经以凡人为‘食’。 吸血鬼、僵尸以凡人的鲜血为生,狐族、幽灵攫取凡人们的精气,还有狼人,这种在月圆之夜发狂的黑暗生物,甚至从来不惮于承认它们喜好食人肉的倾向。 这与妖魔有何区别?! 也许两者之间唯一细微的差异在于,这些月下生物可以容忍凡人粗糙的皮肉与腥臭的鲜血——而这些都是妖魔无法容忍的。 妖魔只喜欢吃巫师的血肉。 这种差异一度在巫师世界造成了巨大的分歧。 一部分巫师认为,月下生物嗜食凡人的倾向,证明了它们实际是妖魔培育的‘仆从’,继承了妖魔邪恶的天赋。只不过这种天赋被它们的‘主人’进一步增强,令这些月下生物能够以凡人的血肉为生。 譬如中古时期的贵族,老爷们吃肉喝汤,仆人们吃燕麦野菜,偶尔老爷们发发善心,丢些骨头下水,仆人们便会感恩戴德了。 另一部分巫师认为,月下生物是巫师们的研究成果,是巫师们分化、改造妖魔的巨大成就。如果所有的妖魔都被改造成以凡人为食的生物,那么它们对巫师还有什么威胁呢? 持这种观点的巫师们,能够找到许多隐晦的证据,证明不论是第一头吸血鬼、还是第一只狐妖,都与那些越过大巫师境界的巫师界传说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种隐隐约约的联系最终制止了巫师们将月下生物重新纳入猎杀名单。 当然,这种隐晦的关系,也是月下生物最终成为巫师联盟一员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但即便这些月下生物逐渐改变了自己的嗜好,不再随意猎杀凡人,而且组成了月下议会,加入巫师联盟,它们仍旧受到众多巫师的猜忌。 这些巫师坚信,从一开始,月下生物们便一直与妖魔眉来眼去,磨牙吮血,等待机会。 第一大学的副校长,石慧女士,就是这类巫师的代表性人物。 而查尔斯教授隶属于石慧女士管辖,自然对上司的想法了如指掌。 所以,当昨天傍晚,他在石慧副校长接到这份任务的时候,便知道有的头疼了。 任务很简单,只需要将一份邀请函递交给月下议会的几位上议员,或他们的代表,然后口头表达一番第一大学的态度就可以了。 虽说是邀请函,实际上更像是一封通知函——第一大学知会月下议会五位上议员,要求他们派遣足够的高阶巫师,充实第一大学在沉默森林中的力量,防止今年提前数月的沉默返潮造成更大的损失。 鉴于这份通知只是教授联席会议的一个决议,并没有第一大学校长的首肯,也没有在巫师联盟的大巫师议会上经过讨论,所以石慧副校长特意派遣了一位有足够身份的老巫师,前来传达相关的会议精神。 查尔斯教授作为特使,从昨天晚上,便开始思忖完成这件事的可能性——老实说,他并没有太大的信心。 因为第一大学与月下议会并没有隶属关系,而且石慧副校长出了名的不信任月下生物。所以她牵头发出的决议,必然会令月下议会感到不安。 况且,这位新上任的苏议员,也不是一个会轻易服从权威的年轻人。 苏施君的大名,在整个巫师世界都是赫赫有名的。 出身名门世家、美貌无与伦比,更重要的是,她年纪轻轻便勘破了那道阻碍无数注册巫师的门槛,晋级成为大巫师——便是用天之骄子来形容,都显得有些委屈了。 这样的人,平日里应该会有几分娇气、几分傲气、几分无礼。而这些,似乎都可以让人容忍。 权当是面对一位任性的孙女吧。 查尔斯教授默默的看了一眼客厅尽头那座巨大的座钟,心底如是想着。 从早上八点坐在这里,一直等到上午十一点,那位月下议会的上议员女士,便一直没有露面。 据说是在起床梳洗。 虽然茶水点心一直没有断掉。 那些娇俏的狐女仆服侍的也非常贴心。 但这位苏大美女梳洗的时间也太久了一些吧。 “苏议员大概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当面前的茶杯再一次被沏满后,查尔斯教授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不渝了,沉声问道。 “小姐已经出去了。”旁边侍立的女仆悄悄向前走了一步,回答道。 “出去了?”查尔斯教授眉毛高高扬起,努力压制着心底的怒气:“她什么时候出去的?为什么我不知道?!” “小姐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对面的狐女仆彬彬有礼的笑着,回答道。 查尔斯教授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站起身。 披肩的银发无风自拂,宽大的袍子在屋子里也猎猎作响。 他高大的身影笼罩着面前的狐女仆,声音显得非常低沉:“调遣月下议会的高阶成员进入布吉岛,这是第一大学的想法,也会是大巫师议会的意志——作为大巫师的苏议员,应该非常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 “我现在送来的只是一份邀请函——如果月下议会在规定时间内有了肯定答复,这份邀请仍旧有效。” “否则,下一次送到月下议会圆桌上的,将会是巫师联盟的征召令了。” 说着,一张白色的信封轻飘飘的落在了茶几上。 “信已经送到,话也带到了。” “是否遵从,悉听尊便。” 说罢,这位老教授重重拍了一下怀里的法书,倏然消失在了这间安静、宽敞的会客厅中。 没有激起一丝尘埃。 刚刚在面对第一大学教授仍旧不卑不亢的狐女仆,见到客人离去,终于收敛了微笑的表情,转头看向窗外,脸上露出了几分担忧。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戴着大眼镜的人 当石慧副校长的特使怒气冲冲拂袖而去,苏家的女仆长站在窗前心底碎碎念叨着的时候,苏施君正穿着一件红色的袍子,臂弯上挂着一个小丫头,踩着晌午灿烂的阳光,溜溜达达的走在第一大学校园里。 她的脸上戴着一副红色边框的巨大眼镜,脚下蹬着一双黑色的鱼嘴漆皮高跟鞋,顺着林荫路旁的一排石板,噔噔噔,走的不急不缓。 与苏大小姐相比,挂在她臂弯上的小丫头表情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小姐,如果被苏蔓姐姐知道你穿这种衣服,会关我紧闭的……”苏芽半挂在苏施君身上,可怜巴巴的仰着头,泪眼汪汪,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似的。 “嗯嗯。”苏施君仰着头打量左右景色,懒洋洋的哼哼着,脚下却一步也不停。 微风拂过,掀起红袍的一角,露出一双白嫩的大长腿,让过往的男女巫师们都不由自主多瞟了几眼。 早已习惯这种目光的苏施君不以为意,仍旧游览的兴致盎然,不时还指指点点,向自己的小女仆念叨着当初上学时的趣闻。 “看到那块大青石了没有?当初姐姐我穿着三寸的高跟鞋,一抬腿就跨了上去,把周围那些臭小子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还有那栋小木屋。我记得看码头的凡尔纳老头养了一条巨老无比的狗,它脸上的褶子能夹死小精灵!每次看到我,都像是发情一样冲过来,尾巴快要晃掉了……” “哦,还有那块布告栏。”苏施君指着淹没在草坪深处的一个孤零零的亭子,说道:“姐姐我上学的时候,每天都能收到一打情书……后来我在布告栏里发了一个公告,说谁再敢给我写信,我就把他的信张贴在布告栏里。” “然后呢?”苏芽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 “然后?”苏施君哈哈笑着,玉臂一挥,声音中充满了得意:“然后我每天都能收到两打情书了……” 豪放的笑声将挂在枝头的树精子吓的一个激灵缩回了树洞。 就连路过的巫师都忍不住诧异的多看了两眼。 致力于维护自家小姐形象的苏芽小女仆立刻敏锐的察觉了这点异常,然后迅速回忆起自己的工作。 “小姐!”小狐女用力晃着苏施君的胳膊,叫道:“你不能这么笑!如果被苏蔓姐姐知道了,会关我紧闭的!” “那我应该怎么笑?”苏施君斜着眼,瞥了一眼自己的小女仆。 苏芽立刻放开苏施君的胳膊,跳到一旁,眉眼弯弯,嘴角微微上翘,双手叠在一起扶在腰间,同时嘴里小声念叨着:“一笑一颦,眉开眼亮,笑不露齿,行不摆裙……” 苏施君顿时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 “你才十岁,要有点朝气!不要总像家里那些老嬷嬷一样,动不动就念四字经。”说着,苏家大小姐甩开手臂,大踏步向前走去。 行走间步伐迈的愈发大了些,从裙摆间露出的白嫩嫩的诱惑也愈发多了一点。 小狐女立刻停止自己表演,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小姐!小姐!慢点,我的尾巴快跑出来了……不要走那么快!会被人笑话的!” “谁敢笑话我?!” “小姐!说话声音要细,笑起来不要露出牙……” “只有丑八怪才讲究那些规矩!”苏施君霸气的一挥胳膊:“美女不管怎么笑都是漂亮的!美女不论说什么都是好听的!” “小姐,自恋是病……如果苏蔓姐姐知道你病了,一定会关我禁闭的……” “苏蔓,苏蔓,苏蔓!你到底是苏蔓的丫头,还是我的丫头!” “我是小姐的人!”苏芽立刻拍着胸口表露忠心。 “这才乖。”苏施君笑眯眯的,重新挽过小丫头的胳膊,拖着她飞快的向教学楼走去。 苏芽这才发现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越过了临钟湖,来到了教学楼门口。 “小姐,你穿成这样,不能见客人的!”苏芽又叫起来:“如果苏蔓姐姐知道……” “你不会被关禁闭的!”苏施君大声打断小女仆的话。 苏芽呆了呆,片刻,才犹豫着说道:“就算这样……小姐你也不能穿的这么随意走在外面……万一被人看到了,岂不会弱了我们天下第一大美女的名头!” 说着,小狐女攥着拳,用力挥了挥。 “抱歉,我不知道你也是第一大美女……”苏施君转头,满脸愧疚:“真不好意思,给美女添麻烦了……” “小姐!你一定要摘掉那副见鬼的眼镜!”苏芽挣扎着,叫道:“……戴着它,您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戴着它,才没有人随随便便围观你……想得到什么,总要放弃另外一些东西。”苏施君歪着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叫着:“啊,甘甜的空气,自由的味道!” 虽然她在这里大喊大叫,但来往路过的巫师却视而不见。 只有偶然路过的调皮的小风,掀起她的裙摆,露出一截白嫩,才会让周围的巫师如梦初醒,气息加粗。 “噔,噔,噔…” 高跟鞋敲击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传出很远。 现在是上课时间,教学楼里并没有闲人,只有安静蹲坐在走廊尽头的无头骑士,不时转动盔甲,发出咯吱咯吱瘆人的声响。 苏施君拖着自己的小女仆,一边找着教室,一边大大咧咧的向挂在走廊两侧的壁画们打着招呼。 “哟,这不是蒙代尔先生么,您还挂在这里啊……我以为自从那头章鱼给你脸上吐了一层墨水之后,您就打算一直呆在书山馆里……” “布莱克先生您好,没想到在学府也能见到您的身影……我一直以为布莱克家的人会像高贵的奥布莱恩一样,坚持自己的传统呢……” “卡尔先生午安!您的《魔法哲学》一直让我受益良多……” “哦哦,我没向您打招呼,帕斯卡先生……您那本《魔咒侵袭的概率分析》是我一辈子的噩梦!” “还有您,阿尔伯特博士,我一直以为只有死人才会挂在画像里……但是您好像是个例外。能不能把其中的诀窍告诉我?这样我可以给送给那些要命的粉丝们一点拿得出手的礼物……” “当然,我其实更想把米老头塞进相框……这样他说月下议会坏话的时候,我就能画个圈圈诅咒她了。” 第一百六十章 门里门外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在苏施君与她的小女仆身后重重响起。 苏芽转过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前几天在办公楼深处一间办公室门前,她曾见过这个脸色蜡黄的小老头。当时他还用那充满烟气的粗糙大手按了按她的脑袋。 苏芽警告的冲蜡黄脸男巫皱了皱鼻子,伸手拽了拽小姐的袍角。 苏施君终于无奈的转过身。 “留一点影子在画像上虽然是比较高深的魔法技巧……但对于已经成为大巫师的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老姚把烟斗塞进口袋里,笑眯眯的补充道:“而且,我记得你们青丘应该有更精妙的方法吧……” “我只想知道怎么不经过你同意,就能扯下一点你的影子,塞进画像里。”苏施君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九姑姑快要过生日了,想来那会是一份不错的礼物……” “咳咳咳咳……”老姚立刻重新咳嗽起来。 半晌,他才慢慢止住了咳嗽,拉着脸,看着面前这位举止跳脱的女巫,教训道:“随随便便就要把人挂在墙上?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淑女应该做的事情……” “当淑女?然后被某个负心汉始乱终弃?!”苏施君扬着头,不屑的哼道:“况且……背后偷听别人说话,也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吧。” 走廊两侧挂着的画像间立刻响起一阵附和的大笑。 就连刚刚被苏施君挖苦过的几位老巫师,嘴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 “咳咳咳咳…”老姚再一次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嗽就要少抽烟。”苏施君撇撇嘴,瞅了一眼教授口袋里那根探出头的烟斗,改口道:“当然,如果你把那根烟斗卖给我,也许还能多活几年……我是说,你也许可以晚几天挂到墙上去。” 老姚立刻伸手将那根露出头的烟斗向口袋更深处按去。 “不劳费心了。”教授板着脸,打量着月下议会新上任的上议员,微微皱眉:“唔……很有趣的眼镜,竟然能自带被动干扰波动的精神力场……这是格林家的手艺吧……” “格林家的粗俗玩意儿怎么能入我们小姐的眼……这幅眼镜可是牧饰娘的最新款!好几百玉币呢!”苏芽立刻跳出来,大声反驳着,小下巴抬的比鼻子还高。 这种言辞立刻激怒了某位围观者。 老姚还没开口,不远处,挂在走廊墙壁上的一副挂像就嚷嚷开了:“格林家的东西怎么粗俗了?!小丫头你需说个清楚……” 说话间,那副挂像里的长胡子老头接连跨越几副相框,挤进正对苏芽的一张画像里,唾沫横飞的叫着:“……我们老格林家的东西向来工艺考究,质地精美,怎么就粗俗了?!” “谈吐粗野,举止庸俗……能做出什么精美的炼金产品。”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坐在对面一副画像的酒桌前,毫不客气的挖苦道:“……在座的诸位,谁不知道我们牧饰娘才是做这些精巧饰品的祖宗……格林?哪里来的铁匠!” 说罢,贵妇人低下头,看着苏芽,满脸笑意:“小丫头眼光不错,回头我让店里的孩子们给你优惠……” 对面那位长胡子老巫师立刻愤怒的叫嚷起来。 双方各自纠结了一帮闲来无事的挂像,就格林杂货铺与牧饰娘的产品谁更精美、做工考究展开了唇枪舌战。 姚教授看着四周吵吵嚷嚷,乱成一片的挂像们,顿感头疼,连连叹气。 苏施君则趁着这片混乱,拽着小女仆,踮着脚尖,顺着旁边601教室的那道门缝,悄无声息的挤了进去。 …… …… 当走廊里‘噔噔噔’的高跟鞋声响起的时候,原本沉浸在魔咒课教授精彩授课中的同学们立刻被惊醒了。 郑清的反应很快,但辛胖子比他更早坐直了身子。 “高跟鞋!” 胖子回过头,比划着口型,眼睛瞪的溜圆,满脸兴奋。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颇为不齿——又不是没有听过高跟鞋走路的声音,至于么! 不过细细听来,那一串高跟鞋敲击着地面发出的清脆声音,仿佛一个个酥麻的鼓点,令人心头发痒——不知是不是那位新晋大巫师在走路时使用了什么奇怪的魔法技巧。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多。 正是上午课程快要结束的时候。 平日这个时间段,整栋教学楼都处于非常安静的环境中,唯一可能制造噪音的无头骑士们,都会在下课铃响之前乖乖的坐在楼梯拐角处,一动不动。 所以,当走廊里的异常声响传来后,年轻的巫师们几乎同时猜到了高跟鞋的主人。 看着台下压抑着的骚动,站在黑板前的姚教授重重叹了一口气。 即便有各别‘学霸’还能坚持听下去,但显然整个班级的上课效率已经下降到一个非常低下的程度了。 “我去拿几本书,你们就坐在原地,不要四处走动。”老姚屈指敲了敲讲桌,警告着,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当他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门口,教室里便立刻沸腾开来。 “女神来啦!!!”段肖剑在教室后排鬼哭狼嚎的叫着,引动四周一片乱糟糟的叫好。 “听她走路的声音,我的心都要酥了……”辛胖子一脸迷醉,做西子捧心状。 他这番表态赢得周围一片干呕。 “表姐,你的腮红呢!快借给我……还有小镜子,快点!我的脸色好像有点差!”李萌摸着她略带婴儿肥的脸蛋,嚷嚷着,扑到蒋玉怀里,四处乱摸。 “镜子不在那里!”蒋玉尖叫着,用力推开自己的表妹。 当然,李萌并不是唯一表现出紧张的学生——坐在窗户旁边的马修·卡伦,不知什么时候站起身,正一丝不苟的整理自己的着装,一遍又一遍调整袖扣的角度与腰带的位置。 “咳咳,大家稍微安静一点……记得教授之前说过的话。”班长唐顿站起身,当仁不让的维持起秩序来:“……我们应该给苏议员留下一个好印象,而不是乱糟糟的印象。” 一席话有理有据。 教室里原本嘈杂的声音顿时稍稍收敛了一点。 即便如此,也没能阻止同学们继续交头接耳,从抽屉里翻出各种空白的簇新法书或者其他奇奇怪怪的纪念品,互相交流着如何才能讨到苏施君的签名。 第一百六十一章 没有存在感的女巫 “吱呀…” 紧闭的教室门被轻轻推开。 “青丘苏……”门后的简笔画小人刚扯着嗓子吆喝出口,声音变戛然而止。 好像喉咙里被塞了一颗核桃。 嗬嗬着,说不出话来。 但它的提醒已然起到了相应的作用。 东601教室里,原本几近沸腾的气氛随着那声吆喝为之一滞,仿佛烧开的锅被泼了一盆冷水,表面平静,底下却积聚着滚烫。 所有同学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刚刚进门的两个陌生身影。 走在前面的女巫穿着红色长袍,黑色高跟,脸上戴着一副宽大的眼镜,相貌模模糊糊,令人望之转眼便忘,属于那种丝毫不引人注意的小透明系列。 女巫身后拖着一只萝莉,穿着黑色长裙,罩着白色荷叶边小围裙,身后还挂着一个大大的蝴蝶结,虽然头上没戴喀秋莎,但稍有常识的人都能认出她的女仆身份。 这对奇怪的组合立刻让学生们陷入迷惑之中。 “是不是走错教室了?”唐顿犹豫着站起身。 “也许是为苏议员打前站的女仆吧。”有人小声的猜测着。 这个猜测立刻获得了大多数人的认同。 毕竟是巫师界第一大美女。 无论是青丘苏氏的出身,还是月下议会的上议员,都是非常高贵的身份,有几位女仆前后洒扫不足为奇。 “你好!我是天文08-1班的班长唐顿,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唐大班长立刻伸出手,热情的迎向了小萝莉。 至于另一个身影,包括他在内的其他人,几乎都下意识的将其忽略掉了。 而且几乎没人感到奇怪。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在这间教室里,还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注意到了另一位高个子的女巫。 比如原本坐在教室后面研究符文的伊莲娜,在那名披着红袍的女巫刚进门的时候,吉普赛女巫就立刻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甚至放弃了继续钻研手边的符文。 再比如蒋玉。当李萌与另一位小狐女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她的目光却落在了小狐女旁边的身影上,细眉微蹙,表情显得有些奇怪。 还有郑清。 他与班上的其他人反应恰恰相反。 当教室门被推开后,他第一时间并没有注意到缩在高个子女巫身后的那个小不点,而是不由自主的注意到了走在前面的那名女巫。 红色略紧身的长袍,勾勒出她傲人的体态; 行走时裙摆间闪过的一截白皙,愈发增添了几分诱惑。 漆黑的垂腰长发,仿佛瑞蚨祥的上等缎子一样,柔亮光泽,发梢处微微蜷出几个波浪,庄重中平添了几分俏皮。 最令他在意的,是女巫那张精致的面孔。 虽然这名女巫的脸上戴着一副宽大的眼镜,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容貌。 郑清总觉得这张面孔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让他有种强烈的既视感。 直到萧大博士用毛笔杆戳了戳他,示意他看那个新进来的小不点时,年轻的公费生才勉强挪开视线。 然后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脚底一滑,跐溜一下沉到了桌子底下。 这个突兀的举动并没有像平日一样激起周围人的哄笑与围观。 因为教室里,其他人的目光现在都集中在门口。 只有萧笑瞥见了公费生的动作。 “虽然大家都很激动……但也没有你表现的这么夸张吧。”萧大博士目不斜视的看着门口,手中把玩着一根毛笔,没有低头,嘴唇微微蠕动着,小声嘲笑道: “只不过两个女仆,你就软到桌子底下……如果苏施君来了,难道你打算软作一滩肉泥?或者滑进地狱里面去吗?” “呵呵。”年轻的公费生对于萧大博士的嘲讽无动于衷。 他倒宁愿自己能找到下地狱的方法——这样也许还能求个全尸,避免被苏施君狂热的粉丝们撕成碎片。 因为他在刚刚进门的两个人影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苏芽,那个借走波塞冬,在开幕式舞会的那天晚上,曾被他吓哭的小狐女。郑清仍旧清晰的记得,这个小狐女在那株大法桐下,被吓得尾巴倒竖,泪流满面,声音哽咽的模样。 简直是一场噩梦! 年轻的公费生生平第一次盼望着,盼望他现在是在做噩梦——即便因此头疼一阵子也无所谓了。 毕竟噩梦终究是虚幻的。 而现实,则会将噩梦的冰冷残酷具现的淋漓尽致。 …… …… 相对于惊慌失措的公费生,天文08-1班的唐大班长显得就不慌不忙,从容自若了。 “欢迎欢迎,”他大踏步迎过去,努力展现出一个宽厚的笑脸:“我们姚教授刚刚出门拿书去了……有什么事你尽管跟我们说,大家肯定都乐意帮忙的。” 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乱糟糟的答应声。 每个人都试图在苏施君的女仆面前表现的积极一点,说不定因此就能帮着讨下一张签名照片。 “苏议员什么时候来呢?”人群中响起一声低低的询问。 整间教室刹那间陷入极度安静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钉在了小狐女脸上,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查勘到一丝端倪。 “啪!” 姚教授重重的推开教室门,走了进来,打破教室里安静的气氛。 也许因为不久前被人用魔法堵住嘴的缘故,门后的简笔画小人并没有第一时间提醒大家。 “都坐回去,坐回去!……像什么样子!”老姚不满的挥舞着胳膊,仿佛在驱赶一群苍蝇似的:“现在还是上课时间,有没有点上课的纪律,嗯?!” 原本站起身走出座位的学生立刻灰溜溜的退了回去,就连唐顿,也一语不发,悄无声息的回到了他的座位上。 老姚对站在一旁的两位客人微微点头,大踏步走上讲台,语气很严肃的训斥道: “承诺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大家不要忘记答应我的条件是什么……我做到了第一节课的承诺,为你们请来了月下议会的苏议员。” “你们的承诺呢?做到了吗……” 李萌的小胳膊再一次举高高。 老姚板着脸,瞪了她一眼:“还有什么问题?” “苏议员什么时候来?”小女巫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怯生生的问道。 “嗯?”老姚扬起眉毛:“她不是就站在你面前吗?”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失望 “这不公平,教授!” 听到教授的说辞,李萌立刻提高声音,嚷嚷道:“我们要看的是巫师界第一大美女,而不是这只无名无姓的小狐女!” 她说的是讲台边站着的那位小狐女苏芽。 在同学们看来,这位小狐女约莫十多岁,与李萌差不多大小,自然不是苏施君了。 至于她狐女的身份,也非常容易判断。因为她系着蝴蝶结的尾巴尖,已经从黑色裙摆的下面露了出来,正随着柔和的穿堂风轻微的晃动着——李萌即便站起身嚷嚷的时候,也一直渴望的瞅着那个尾巴尖。 郑清敢用自己的梅林勋章担保,如果这里不是课堂,如果李萌与苏芽之间没有隔着一张桌子,小女巫肯定早就扑上去玩弄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了。 “萌萌!” 听到李萌无礼的说辞,蒋玉顿时气急,一把将自己的表妹拽回椅子上。 “你…你才是一只!” 讲台前,苏芽也睁大了眼睛,瞪着几米开外那个与自己年龄差不多大小的小女巫,气的尾巴尖都翘起来了:“我…我是有名字的!我叫苏芽!” “哦,不!”原本半个脑袋埋在课桌下的郑清差点把头塞进抽屉里。 “苏芽?”辛胖子捏着下巴,在座位上左右扭动着,若有所思的喃喃道:“怎么这么耳熟?总觉得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萧笑翻开笔记本,查了查,然后大有深意的瞟了年轻的公费生一眼。 郑清连连拱手作揖,祈祷和平。 “小狐女?”讲台上,老姚似乎也被李萌的说法弄糊涂了。 但他的目光在旁边两位客人身上转了一圈,就立刻明白了。 除了天文08-1班的学生与站在讲台上的老姚之外,这间教室里只有两个陌生人。 一位是小狐女苏芽,另一位,则是那名高挑的女巫了。 此刻,这位女巫正抱着胳膊,侧着头,百无聊赖的打量着窗户外的景色——似乎那片单调的蓝天都比屋子里这些年轻巫师们的面孔更有吸引力。 “这位,苏施君,苏议员。” 教授伸出手,指向那位高挑的女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向同学们示意道:“这是你们朝思暮想的苏议员……有什么好奇心,有什么问题,快点问。” “苏议员的时间非常宝贵……我希望你们能问一些对得起自己身份,符合我们学院气质的问题。” “不要问那些没头没尾的八卦新闻。” “也不要反复讨要签名” …… 听到老姚确认的说辞之后,郑清顿时忍不住,抬起头多看了那位女巫几眼。 虽然之前已经有了一点心理准备,但真正知道她就是苏施君之后,打量的目光中自然就多了几分审视—— 比如虽然她的下颌轮廓紧致光滑、下颌线也非常清晰,但略显瘦长的面颊以及那双略显凌厉的一字平眉,总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感觉。 再比如,她的身材很好,气质也极佳,然而身上配的那条大红色长袍却令她失色不少,给人一种她不会穿衣服的感觉。 不管怎么看,整体而言,郑清是有些失望的。 毕竟他从不止一位巫师口中听说过这位‘巫师界第一大美女’,而真正看到后,似乎又有点名不符实。 她确实挺漂亮,但还不至于美的天下无敌。 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即便在这间教室里,也能找到几位漂亮的女巫。 似乎察觉到公费生审视的目光,苏施君回过头,惊异的看了他一眼。 郑清的目光没来及躲开,只得干笑了一下,然后才将目光挪开。 这时,他才发现周围的气氛不知何时又开始微微鼓噪起来了。 …… 虽然都能感觉到教室里进来两位陌生巫师,但在老姚开口明确之前,班上的大部分同学都下意识的忽略了那位高挑的女巫。 即便老姚开口明确了,苏施君就在这间教室里,仍旧有许多人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到那位女士身上。 每当他们将目光落在女巫身上后,总会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缘故不由自主挪开。 也许是阳光中一点闪烁着七彩的尘埃,也许是黑板上方某只小精灵煽动了一下翅膀,甚至还有人出现幻听,总觉得有人在背后叫他。 很明显,这不正常。 在互相讨论之下,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这种奇怪的现象。 “难道我缺乏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吗?”辛胖子从手表中拽出一面小镜子,打量着他那双金鱼泡眼,哀叹不已。 “肯定是因为她刚刚晋级大巫师,还没能完全掌握自己的能力的缘故!” 张季信对几位伙伴煞有介事的解释道:“我听长辈们说过,每次巫师晋级,都相当于一次蜕变……巫师必须从零开始,一点一点重新掌握自己的力量。” “如果没能完全掌握自己的力量,那么逸散出的魔力就会对周围环境造成一定影响。” “……身为大巫师,不自觉的影响周围普通巫师的观感,肯定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张季信来自巫师界著名的大家族,所以他家长辈的说法,自然平添了许多说服力。 许多人都被这种解释说服了。 “也有可能是那副眼镜的缘故。”萧笑扶了扶自己的眼镜,低声道:“如果我没记错,苏议员是不戴眼镜的……所以她戴的那副眼镜,肯定有古怪。” 有困难,自然有克服困难的办法。 这也算真正考验一个巫师手段的时候——有的同学从口袋里摸出眼药水,试图用魔药的威力来集中注意力;也有的同学不断向身上拍着一张又一张‘静心符’,试图用符箓克制自己逸散的注意力。 当然,也有极个别较为‘果断’的巫师,用针刺刀划的痛感,来强行集中注意力。 各种各样的办法五花八门,令郑清叹为观止。 “借几张‘静心符’,回头还你!”辛胖子伸手向郑清讨要着,同时诧异道:“难道你不打算给自己用几张吗……现在可不是省钱的时候。” “我不用。”年轻的公费生含糊的回答着,飞快的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符箓,塞进胖子手中。 “大恩不言谢!!”胖子一抱拳,转身给自己脸上拍了几张符纸。 “也许你们会感到失望的。” 年轻的公费生在心底默默叹息着,忍不住再次抬头看向苏施君。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大巫师之间 讲台上,教授与苏施君正在讨论什么问题。 但即便坐在教室的第二排,郑清也只能看到两人嘴唇微动,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似乎察觉到了教授注意力的转移,天文08-1班的年轻巫师们很快忘却了老姚几分钟之前的警告,一个个肆无忌惮的交头接耳,互通有无。 眼药水、符箓、专注徽章、魔法头套等等,五花八门的道具在同学们热情的双手间互相传递着,充分诠释着团结的概念。 但讲台上的两位大人物表情严肃,完全没有在意教室里重新混乱起来的秩序。 对于老姚来说,课堂的秩序随时都可以处理,但一位月下议会上议员的意见却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听到的。 “第一大学藏龙卧虎,难道就没有几个老家伙来帮你掌掌眼?你要找我这个刚出炉的上议员……”苏大美女眯着眼,神情不悦:“我必须提前声明,我只负责给参考意见,出了状况,概不负责!” “不需要不需要,你看看就行……这不是方便么,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有点不太好的感觉,你又恰好在学校。”老姚搓搓手,干笑了一下:“……再加上最近学校比较忙,人手很紧张。” 苏施君斜了他一眼,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而且,孩子们都很希望能跟你交流交流。”老姚最后补充了一句。 “跟我,还是跟苏施君。” “不都一样么。” “哼。”苏施君冷哼一声,微微抬起下巴:“苏施君是我,而我不是苏施君。” “哦……孩子们还是希望见见苏施君的。”老姚诚实的回答道。 “嘁,”苏大美女顿时有点泄气,闷闷不乐道:“按照我刚刚查看的情况,一切都很正常……没有那些叛逆者的气息。” “……你的意思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状况?”老姚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抓着烟斗,眉头紧皱。 “身为九有学院的院长,难道你连自己学院学生的背景都不清楚吗?”苏施君并没有正面回答教授的疑问,而是反问道:“这里是第一大学,拥有巫师界数量最多的大巫师……你们在担心什么?” 老姚苦笑一下,把烟斗塞进嘴里,含糊着说道:“这也担心……那也担心。”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也知道的……学校的花名册在校长办公室,我们没有随便查看的权限。所以难免有些学生在背景方面比较模糊……当然,大部分学生的来历,我们还是清楚的。” 苏施君安静的看着教授。 她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 “这么说……传言是真的。”月下议会的上议员用一种肯定的口吻确认着:“校长真的不在学校。” 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老姚沉默了几秒钟,咬着烟斗,延续了之前的话题:“……那么,你刚刚有没有什么发现。” “嘁。”苏施君嘴角微微一翘,抱着胳膊,转头看了一眼吵吵闹闹的教室:“没什么发现……蒋家的小丫头与唐家小子都很不错,卡伦家那只小吸血鬼虽然比他堂哥差一点,但在这间教室还是可以排在前面的。” “张家的孩子,比他哥哥差远了……估计力道还没练进骨子里。” “你们今年的首席生,看得出平日里非常辛苦,血气消耗很大……如果我是你,会想办法帮她补补。” “另外,那位特招生,我总觉得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些。”老姚把烟斗从嘴边拿开,一边填着烟丝,一边不满的咕哝道。 苏施君微微叹口气。 “她确实不太一样。”月下议会的上议员表情显得有点奇怪:“刚刚在这间教室,只有三个人没有受到这幅眼镜的影响。” 说着,苏施君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眼镜,补充道: “蒋家的小丫头,你们那位获得梅林勋章的公费生,还有就是后面那位吉普赛姑娘。” “你的感觉没错,这位吉普赛的小姑娘身体里确实流淌着非常浓郁的月下魔力……只不过她的魔力中并没有我们月下议会的烙印。” “她不是月下议会的人。” “不是?”老姚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以我月下议会上议员的身份确认。”苏施君难得认真的回答道:“确实不是。” “如果不是月下议会的人……她又代表了谁?” “自然是吉普赛女巫咯。”苏施君微微摇头,语气显得颇不以为然:“你们这些老头子,就是想的太多,总以为别人要害你……这是病,得治!” 老姚举起烟斗,重重的嗅了一下烟丝的清香,过了把干瘾,然后抬起头,叹气道:“见一叶落而岁之将暮,见端以知末,见魑魅魍魉,知百鬼夜行啊。” “说人话!” “来自吉普赛女巫团,并不代表她一定是女巫团的人。”老姚抓着烟斗,指了指堂下诸人:“在其位,谋其政……他们可以开开心心,我们总要多想一点的。” 语罢,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她真的不是月下议会的人吗?” “嘁,”苏施君一脸厌弃的扫了教授一眼,哼道:“你们第一大学在新世界屠戮了那么多月神,谁知道有没有哪位伟大存在不甘陨落,转世投胎,来找你们麻烦……总盯着我们月下议会那些规规矩矩的孩子干嘛!” 老姚干笑了两声,没有争辩。 “那……你觉得我们那位梅林勋章的获得者怎么样?” “普普通通。”苏施君看上去不乐意继续谈这些问题,语气显得有点不耐烦。 “哦,这样啊。”老姚骚了搔下巴,似乎不经意的提道:“……我好像听托马斯说过,几个月前,他帮了你一个小忙……” “他可真是你的乖学生,什么都跟你说啊。”苏施君的态度显得非常恶劣。 “所以……”老姚眨眨眼。 “无可奉告。”年轻的上议员硬邦邦的打断了教授的试探,转过身,径直摘下了自己的眼镜。 随着一阵倒抽气的声音,原本乱糟糟的教室顿时安静了下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小巫师之间 当讲台上的两位大人物讨论问题,台下的学生们互通有无的时候,夹在两者之间的苏芽就显得有点多余了。 她一会儿咬着嘴唇,小幅度转头看自家小姐一眼;一会儿绷着小脸,左右打量着教室里此起彼伏的魔法光晕。 身为苏施君的贴身女仆,她不能像同龄人一样随意撒欢。 最多在无聊时,踮起一只脚尖,感觉不同条件下身体重心的移动与变化——但这种小乐趣是绝对不能让人发现的。 所以,当门后那张简笔画小人向她打招呼的时候,小狐女立刻绷紧了肌肉,站直身子。 “小狐狸!”简笔画小人压低声音叫道:“讲桌边那只小狐狸?!” 苏芽歪着头,瞟了它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答应一声。 理论上,在这种‘非正式’场合,她并不需要完全坚持女仆工作的十八条准则。 况且,小姐正忙着跟那位一身烟臭的大叔说话,应该不会注意到她开小差的。 “劳驾,能不能帮我画一顶帽子……马上要过冬了,没有帽子怪冷的。”简笔画小人注意到苏芽的目光,立刻抖擞起来,连蹦带跳的比划着。 原本他可以要求天文08-1班的年轻巫师们帮忙的。 但是鉴于这幅魔法画像之前恶劣的‘狼来了’表现,班上的同学们统一了战线,坚持拒绝给它画一顶帽子——这已经非常够意思了,如果按照辛胖子等人的观点,大家应该在画上添两笔冷风,让那个糟糕的简笔画感受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冬天。 苏芽听到这个简单的请求,顿时犹豫了一下。 老实说,她是很乐意能有个恰当的理由来放松一下僵硬的身子。但小狐女又唯恐那副画上附加了什么高深的魔法,自己随便勾勒几笔,却没有效果,平白丢了小姐的面子。 简笔画小人似乎察觉到了苏芽的犹豫。 “不要紧,不要紧……勾一个帽子的形状就可以。”它用力挥舞着线条组成的胳膊,恨不得让那两条细细的黑线突破纸面,化作两条绳索,将小狐女捆了过去。 “帽子不在我头上,不会动也没关系……我可以把脑袋摘下来,塞进去的。”一边说着,简笔画小人一边将自己圆形的脑袋从身上拿开,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它头顶三根孤零零的长毛则随着脑袋的滚动凌乱的飘动,煞是有趣。 “噗…”小狐女顿时忍俊不禁。 “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答应一个陌生魔法画像的任何奇怪要求。”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苏芽与简笔画小人之间的互动。 苏芽回过头。 说话的是坐在教室第一排的一个小女巫,看上去年龄与她差不多大小,但已经穿上了九有学院的红袍子。 也许是那件红色的院袍刺激了小狐女的自尊心,也许是那个小女巫的年龄令小狐女感到不忿,她觉得自己应该稍微表现的主动一点。 “这种常识我三岁的时候就知道了。”苏芽抬起下巴,骄傲的说道。 “我两岁就知道的!”李萌顿时不甘示弱。 “看你穿了红袍子……你是在这里上学吗?”苏芽的大尾巴微微一抖。 “哼,那是自然。”李萌立刻得意洋洋的说道:“我可是第一大学今年最年轻的入学者……之一了。” “原来已经是大学生了啊…”苏芽用一种微妙的口吻哼道:“真不好意思,完全没看出来……我以为是哪家的小孩儿在教室里过家家呢。” 眼瞅着李萌就要爆发,坐在第二排的辛胖子赶忙插进来,扯开话题。蒋玉则趁此机会,将李萌重新按回了座位上。 “你就是苏芽吧,久仰久仰。”说着,胖子把一本簇新的法书用力向前递了过去:“劳驾,看在我们神交已久的份上,帮我求一份苏议员的签名吧……” 苏芽没有接过胖子手中的法书。 她的眼神充满了茫然,连裙子下面的大尾巴都忍不住垂了下去。 “我认识你吗?”小狐女眉头紧皱,苦苦思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用词不当。”不愧是一脚踩进记者圈的人,辛胖子改口的速度非常快:“我是说……看在我们这么有缘的份上,帮帮忙啦……” “但是……我认识你吗?”苏芽仍旧没有想起在哪儿见过这只胖子。 “你不认识我,但我有一个好朋友,你肯定是认识的。”说着,辛胖子用力把年轻的公费生从桌子底下拽了出来,贴心的拍了拍他袍角的尘土,笑呵呵道: “郑清!认识吧……你还借过他的小狐狸呢!就是波塞冬,那只白色皮毛上有蓝色水纹的小狐狸!非常机灵的小家伙……不得不说,你的眼光非常棒!” 说着,他还感觉良好的竖起一根大拇指,来表达自己内心的赞赏。 被胖子从隐秘的角落拽出来的郑清,则强行按住心头的怒火,抬起头,勉强扯了扯嘴角。 “嗨!”他抬起手,对苏芽摆了摆:“很高兴又见面了!” 小狐女的眼睛瞪的溜圆。 看着那个右眼通红的熟悉面孔,她深吸了一口气。 郑清小心翼翼的左右查看,伺机寻找一条安全的逃跑路线。 也许因为教室里人多气息混乱的缘故,辛胖子没有察觉到郑清与苏芽之间诡异的气氛,仍旧显得兴致勃勃: “我没有骗你吧……这就是缘分!” “以后想用狐狸就飞纸鹤!我们送货上门……波塞冬那小家伙最喜欢跟你们玩儿了,你看着,我们‘先生’也放心。” 郑清扯了扯嘴角,开始琢磨自己的灰布袋里有没有什么合适的‘闭嘴符’。 苏芽还没有说话,李萌便被辛胖子刚刚的说辞吸引了过来。 “先生?”小女巫转过身,糊涂道:“你刚刚说的‘先生’是谁?” 这个问题顿时引起了讲台上两位大巫师的注意。 老姚下意识的抓起烟斗,塞进嘴里。 苏施君则微微侧着头,瞟了一眼说话的几位年轻巫师。 “当然是我们伟大的梅林勋章获得者,我们的公费生,郑清同学啦!”辛胖子毫不客气的给郑清塞着头衔,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得意道:“……他在我们猎队的代号是‘先生’,怎么样,是不是很赞!” “老夫子。”李萌皱了皱鼻子,没有继续评价。 第一百六十五章 见习记者的问题 郑清觉得,自己应该找机会认真感谢一下李萌。 因为她刚刚插话多问了一个问题,事态最终没有向郑清想象的最糟糕的方向滑去。 当苏芽还在琢磨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的时候,讲台上,苏施君摘下了她的眼镜,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 在今天以前,郑清从来不觉得‘刺眼与美丽’两个词能用在一起。 但当他看到摘掉眼镜的苏施君之后,脑海中蓦然浮起了这两个词语——也只有这两个词语。 美的刺眼。 甚至阳光也在她的面前黯然失色。 晌午时分,正是一天中阳光最灿烂的时候。教室的窗帘大张着,透过窗户,淡金色的阳光落在课桌与地面,留下一片明晃晃的光斑。 但今天,教学楼东601教室里,最刺眼的不是透窗而入的阳光,而是站在讲台上那位女巫。 讲台下,学生们反复重复着抬头,低头的动作。 抬头是想多看一眼。 就像是艺术家面对千古名画,音乐家聆听旷世绝音,每个人在心底对于美丽都有自己的概念,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苏施君的容貌都令人赞叹不已,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而低头,则是因为害怕。 怕眼睛被讲台上的美丽所灼伤,怕多看一眼都属于亵渎。许多学生偷觑一眼之后,都会不由自主的低下头,闭上眼,压抑着内心的惶恐与不安,忏悔自己的冒犯。 小狐女苏芽自豪的昂着头,仿佛一只骄傲的小母鸡。 她最喜欢看别人见到小姐之后,那种震惊、爱慕、与自惭形秽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眼神。 这种眼神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而苏施君则抱着胳膊,手指间夹着那副眼镜,漠然的看着台下的诸位同学。 她已经无数次面对过这样的眼神,以及这种眼神下酝酿的狂热情绪了。 她的心情古井无波。 “……有点太突然了吧。”老姚用力咬着烟斗,连连苦笑:“他们都还是些孩子,冷不丁给他们这么大刺激,有点吓人啊……” 他的声音打破了教室的宁静,顿时引来同学们怒目而视。 大家已经全然忘却了老姚的身份,以及课堂、学习等所有的事情——似乎能够安静的欣赏那份美丽,就是人生活着的唯一意义了。 “是你说的,他们想见苏施君。”女巫的声音与之前截然不同,显得格外甜美。 同学们刚刚愤怒的眼神顿时平和了下来。 这个声音如同盛夏的冰饮,令人神清气爽,火气尽去。 “……沉醉是假的,着迷也是假的……他们现在这幅模样,只不过是魔法的缘故罢了。”苏施君声音依旧甜美,但却面无表情。 “太可怕了,太可怕喽……”老姚连声惊叹:“这种天然的魅惑效果,怕是与上古时的妲己女王、涂山圣女不相上下了吧!” 没有人不喜欢恭维。 特别是一个位高权重人的恭维。 “您说笑了,”苏施君终于不再板着脸,微微一笑,窗外的阳光似乎都彻底黯淡了下去:“妲己女王与涂山圣女都是九尾的圣狐……我才刚刚成就三尾,还差的很远。” “不一样,不一样!”老姚连连摆手:“上古的狐族血脉纯净,即便是刚刚生下来的小狐,都有三条尾巴……涂山氏的九尾,也不过是现在大巫师的程度……跟你现在没有什么区别的。” 说罢,他不待苏施君回答,径直转身,面向堂下众人。 “清醒一下!”老姚重重拍了拍巴掌。 郑清打了个激灵,眼神顿时恢复了清明。 他环顾左右,看着周围那些迟迟未能挣脱苏施君魅惑效果的同学,心底充满了后怕。 倘若这是在战场上,自己这一班的巫师,怕是已经被成建制的消灭掉了吧。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再一次偷觑了一眼台上的女巫。 也许是因为老姚刚刚那几个巴掌声,现在的苏施君虽然依旧那么美丽,但却没有了之前令人神魂颠倒的感觉。 当然,即便如此,她也一样耀眼。 站在那里,依旧没人敢多看她两眼。 “……我第一节课说过,要让你们与苏议员见面,聊一些你们年轻人喜欢的话题。”待众人都清醒过来,老姚才不紧不慢的说道:“现在苏议员已经来了……你们有什么问题,一定要抓紧机会哟!” 说罢,他转头看向苏施君。 苏大美女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摸了摸自家小女仆的脑袋。 苏芽的眼睛立刻笑的眯成了一条缝,裙子下的尾巴一翘一翘的,显得高兴极了。 “五个问题!”讲桌边,苏芽神气活现的举起小手,对天文06-1班的年轻巫师们比划着:“你们有五次提问的机会!我家小姐会回答你们五个问题。” “谁都能提问吗?”教室的角落里响起一位同学的询问。 “谁都可以提问!”苏芽用力点点头。 “我想问……”教室后排的一名男巫刚刚站起身说了三个字,便被老姚瞪了一眼,张口结舌的僵在了那里,动弹不得。 “不像话!”教授不满的训斥道:“有没有点规矩?!你们让客人们怎么看!这就是我们第一大学的学生?这就是九有学院尖子班的素质?” 堂下无人出声。 静默片刻,一根根手臂高高举起,整整齐齐。 老姚满意的点点头,咬着烟斗,慢慢踱到了窗边,抱着胳膊,靠着窗台,笑眯眯的看着众人。 “……那么,现在由我来选择谁提问!”说着,苏芽示威般的瞪了年轻公费生一眼。 郑清耸耸肩,面上露出几分苦涩,心底却不由松了口气。 不提问就不提问……他原本便也没什么问题要问的。 只要小狐女不在课堂上大叫‘他欺负我’这样的话,一切都好说,一切都好说。 能用这样的机会让小丫头消消气,对郑清来说是极划算的事情。 “那么,第一个提问者……”苏芽咬着食指,眼睛左右扫视着,看着面前那一根根竖起的仿佛密林一样的胳膊,陷入了选择困难。 但很快,她的眼前一亮。 “就你啦!”她一伸手,指向辛胖子,夸赞道:“你刚刚表现很好!” 辛胖子受宠若惊的站起身,不知自己为何得到了小狐女得到青睐。 郑清撇撇嘴,没有吱声。 他知道,这是小狐女在对辛胖子刚刚把他从桌子底下拽起来的奖励。 胖子虽然举了手,但显然没有料到自己能被点起来,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好一会儿,才抓着一张纸,抬起头,看向讲台,鼓起勇气大声问道: “女士,您方便透露一下您的具体年龄吗?因为我查询所有资料,都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我是校报的见习记者,希望能够为您写一篇最精确的报道。” 这个问题令班上众人纷纷侧目。 无论男女。 众所周知,询问一位女士的年龄是非常冒犯的事情,更何况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果不其然,苏施君对于这个问题的答复非常标准:“保密。” “这也算一个回答吗?”辛胖子小声嘟囔着。 “这是第二个问题吗?”苏施君则反问道。 “不!”辛胖子还没开口,便有另一位同学大声否认了。 “这不算一个问题,女士!”另一位同学几乎同时嚷道。 “胖子只有一次提问机会,他没有问题了,女士!” 台下众人群情激奋,人情汹汹,大有一言不合就冲上去把胖子暴打一顿的样子。 辛胖子缩了缩脑袋,垂头丧气的趴在了桌子上。 第一百六十六章 胖子的又一次作死 好在苏施君并没有为难大家,允许同学们继续提问。 这个仁慈的举动,成功将辛胖子从死亡威胁的阴影中解放了出来。 只不过胖子似乎没有丝毫这方面的自觉,虽然怂怂的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但表情依旧有些跃跃欲试,似乎打算随时做点什么。 苏芽自然不会第二次点起他来提问。 “那么,这次选谁呢……”小狐女重新咬起了手指,眉头皱成一小团。在她眼里,只要不是坐在第二排的那个红眼睛混蛋,这间教室里选谁都是差不多的。 提及‘差不多’,苏芽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向坐在第一排的那个小女巫。 那是个与她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大学生。 刚进教室的时候,那个小女巫还跟她犟了一下。 “小姐总说,要以德服人,以德服人……那我以德报怨,想来是没错的吧。”思虑至此,小狐女抬起的胳膊在空中画了个圈,指到了对面那个小女巫的鼻子上。 “第二个问题,你来问吧!”苏芽神气活现的说道。 李萌眨眨眼,唰的一下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嗷嗷叫道:“哎呀呀,爱死你了,小狐狸!!下课别走,我请你去步行街吃大餐……指哪儿吃哪儿!管够!!” 说着,小女巫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强调道:“我请客!” 苏芽一听,眼睛顿时笑成了一个月牙儿。 连尾巴尖也高兴的勾了起来。 “小姐说的果然没错,要以德服人!”小狐女傻笑着,跟着李萌笑成一团。 直到站在窗边的老姚看不下去,用力咳嗽了两声,李萌才反应过来,压抑下心底兴奋的情绪,开始疯狂的翻开自己的笔记本。 “……我的问题有好多……选哪个呢……好为难啊……”小女巫嘀嘀咕咕的念叨着,手中的笔记本翻的哗哗作响。 “啊,好想知道偶像的三围啊!她喜欢的化妆品也想知道是什么……她常去的餐厅……最喜欢吃什么食物……还有她定制衣服的铺子……她最喜欢的小说是哪部……她最喜欢的猎队是哪一支……她最欣赏的猎手是哪一位……啊啊啊,好多问题啊,怎么办!” 翻到最后,李萌索性放弃了挣扎,求助的目光看向身边的蒋玉。 作为她的表姐,蒋玉在很大程度上承担着李萌在学校监护人的责任——小女巫也习惯于遇到任何难事后,首先找自家表姐。 蒋玉也没有令她失望。 这位天文08-1班的女班长不紧不慢的从坤包里抽出一张信纸,打开,塞到小女巫的手中。 李萌抓住信纸,凑到眼前一看,立刻握紧小拳头,在半空中用力挥了挥。 “偶像,我的问题准备好了!”小女巫大叫一声,满脸兴奋之色。 苏施君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微笑着点点头。 “偶像!我想问问,你平常都用什么化妆品……不不不,我是说,您有没有什么保持美丽的秘诀?!”李萌抓着那张信纸,问出了一个所有女巫都会关心的问题。 这一次,就连一贯专注课本与学习的刘菲菲都小心的竖起了耳朵。 郑清特别留意到前排的蒋玉赞赏的拍了拍自家表妹的小手。 这可是非常稀罕的事情——在年轻公费生的印象中,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见蒋玉对李萌的言辞表达赞赏,简直能让人惊掉眉毛。 对于这个问题,苏施君并没有太多思考。 或者说,她应该对这种问题早已打好了腹稿,只是稍稍顿了顿,便开始侃侃而谈: “时间是维持美丽的最佳魔药。” “恰当的运动则是维持美丽的最佳方式。” “当然,我们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莫过于时间了;而那些运动则又过于辛苦与枯燥了一点……在缺乏时间的情况下,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就是另一个诀窍了。” “比如少吃辛辣油腻的食物,多运动,晚上不修仙,每天两个苹果,时刻保持快乐的心情,绝对不生闷气……” 苏施君泛泛谈着每个人都清楚的健康守则,台下的女生们脸上的失望之色则越来越严重。 这些方法她们在《贝塔镇邮报》的健康版面每周都能看到,翻来覆去,毫无新意。 大家想听的并不是这些。 “当然,除了这些标准答案之外,秘诀也是有的。” 说到这里,苏施君的语气顿了顿。 堂下的女巫们纷纷竖起耳朵,屏息凝视,就连男生们也忍不住放轻了呼吸,唯恐一个不慎,影响了苏大美女的回答,被女生们的咒语集火。 “秘诀就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巫师。” 苏施君说出了一个令人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答案: “……如果你是一名普通巫师,就有能力配制一些普通的除皱、美白、祛斑等效果的魔药——只要你没有用硫酸洗澡的习惯,或者在沙漠里晒日光浴的爱好,那么绝大部分情况下,你都可以保持自己的优雅从容。” “如果你是一名注册巫师,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保证三百年以上的年轻容貌——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年轻更美丽的事情吗?” “至于成就大巫师,你们更是可以得到一次脱胎换骨的机会……男巫们也许会把这种机会浪费在更坚固的骨骼、更结实的肌肉上面。女巫呢?你们的选择相信不需要我赘言了吧。” “您晋升大巫师的时候,调整自己的容貌了吗?”辛胖子不失时机的又丢出一个问题。 “没有,我对自己天生的容貌还是非常有信心的。”说话间,苏施君眼波流转,顿时令一众男巫神魂颠倒。 但她随后的一句话,令辛胖子呆若木鸡。 “好了,已经三个问题了……还有最后两次机会,希望你们斟酌一下再问噢!”苏大美女笑眯眯的说道。 台下一片死寂。 第一个问题,是辛胖子问的,关于苏施君的年龄。 第二问题,是李萌问的,关于保持美丽的方法。 第三个问题呢? 似乎,大概,好像,辛胖子刚刚又问了一个问题? 郑清刚刚扳着手指算到这里,便感到脖子后面有股冷风,嗖嗖的,吹的他毛骨悚然。 即便仅仅只是坐在辛胖子旁边,郑清仍旧能够感到四周涌动着的深深的恶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甚至隐隐听到了有些人正在小声的念叨着恶咒,诅咒那个该死的胖子。 年轻的公费生抱歉的看了胖子一眼,果断朝旁边挪了一个位置,远离了那个祸害。 萧大博士则已经在更早的时候就挪了座位了。 “哦,不……” 辛胖子刚刚开口,便被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的一张黄澄澄的符纸封住了嘴。 紧接着,七八张颜色各异的符纸从四面八方飞了过来,啪啪的拍在了胖子身上,将他镇的严严实实——郑清相信,如果不是因为是在教室,现在丢过来的就会是一堆恶咒,而不是几张轻飘飘的镇压符了。 “闭嘴,你个死胖子!” 李萌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辛,挥了挥拳头,威胁道:“如果你敢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丢进临钟湖喂鱼人!” 小女巫的说辞非常野蛮。 但这一次,她并没有被自己的表姐教训。 相反,蒋玉还递给她一张新的镇压符,以便将胖子镇的更结实一点。 张季信唯恐天下不乱,在胖子耳边用力掰着手指,咋咋呼呼的,为小女巫助威。 老姚站在窗户旁边,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切,没有丝毫阻拦的态度。 胖子终于学的乖巧了许多,安安稳稳的把自己塞进桌子底下,表示忏悔。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次失败的提问 确认胖子终于老实之后,见面会得以继续进行。 对苏芽来说,唯一值得高兴的,是接下来的两个提问者不需要她再绞尽脑汁挑选了。 因为那个满身烟臭的大叔,帮她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剩下的两个问题,就让我们的两位班长来充当提问者吧。”老姚咬着烟斗,抱着胳膊,靠在窗边,笑呵呵的对苏大美女说道:“我听说他俩为了今天这次见面会,跟班上其他几位代表开过好多次碰头会了……总要给有准备的人一些机会。” 教室里响起一片失望的叹息,许多人悻悻的放下了胳膊,却终究不敢大声争辩。毕竟发话的人,不仅仅是他们的魔咒课教授,而且是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更是一位能够邀请到苏施君的大巫师。 他没有意见,大家还可以争一争,他如果有建议,大家只能悉听尊便了。 苏施君自无不可,微微颔首同意。 苏芽则重重的松了口气,却不知为何,又隐隐感到有点失落。 “那么,第四个问题,谁先来问?”小狐女振奋起精神,继续充当着苏大美女的发言人。 唐顿看了蒋玉一眼。 蒋玉摆摆手,飞快的翻看手边的资料,示意他先问。 唐顿没有继续推辞,呼啦一下站起身来。 他的块头很大,又坐在窗边,所以当他站起身时,立刻遮挡住一大片阳光,在教室里留下一抹浓重的阴影。 只不过与他的个头相比,唐大班长的表情显得略略有点拘束。 “苏议员,您好,我是天文08-1班的班长唐顿。”唐大班长翻开自己笔记本,非常正经的自我介绍着,语气慢慢变得流畅开来:“得知您将莅临指导,我们天文08-1班的全体学员倍感自豪,非常振奋……” 郑清听着唐顿滔滔不绝的废话,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他不知道班上其他人是什么感受,但对于年轻的公费生来说,唐大班长的这些遣词用句,令他感到一种深切的不适。 与他相比,李萌的表现就干脆多了。 小女巫扭过头,冲着桌角,无声的干呕了两下,然后对郑清做了个鬼脸。 郑清忍住笑意,继续听唐大班长的废话。 “经过多次讨论以及广泛的调查问卷,我拿到了第一大学学生们最想向您询问的一系列问题……” 郑清挑了挑眉毛,撇撇嘴。 几周前,唐顿的确在周日的班级例会上下发过几次调查问卷,其中有许多诸如‘你最想询问苏施君的一个问题是什么’‘你最想对苏施君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如果有机会与苏施君一起出游,你打算去什么地方’之类的脑残问题。 那段时间,学府刚刚摆脱了砂时虫的阴影,年轻的公费生正在为头疾、校猎会、变猫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情所困扰着,所以他对这些毫无强制力的调查问卷都采取了应付的态度。 比如,那个有关‘最想询问苏施君的问题’,郑清填的答案是‘想询问一下苏议员给自己的孩子起了什么名字’;而那个‘有机会与苏施君一起出游打算去哪里’,郑清直接填写了‘沉默森林最深处’。 这样的调查问卷,能有多大的权威性,年轻的公费生深表怀疑。 当然,他自然不会现在站起身,当堂与唐顿较真这件事。 经过将近五分钟的滔滔不绝,唐顿终于丢出了自己的问题:“……这一系列问题中,排在首位,大家最关心的一个问题是——苏议员您的另一半是谁?” 这个问题问的很委婉。 但每个人都能听懂这句话的言下之意。 这确实是许多人非常关心的一个话题——自从苏施君在记者面前明确宣布,自己已经有孩子这件事之后,在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中,包括《贝塔镇邮报》在内的一系列报纸,每天都会就这个问题做连篇累牍的分析与报道。 其中讨论最多的,便是‘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有的专家分析称,孩子父亲是米尔顿或威廉中的某一位,他们与苏施君同为月下议会的重要成员,相互之间联姻确实是非常有可能的事情; 也有的学者声称,孩子父亲是第一大学某位沉迷魔法研究的青年学者,因为苏施君曾经在第一大学求学的经历,有这方面的接触也是可以理解的; 甚至还有个别大胆的所谓‘消息人士’声称,苏施君的恋人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白丁,而且已经被暴怒的苏氏长老打成了肉酱。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话题涉及至少一位大巫师,恐怕那些言之凿凿的专家学者们还会把讨论的范围扩大到‘妖魔’‘外星人’等奇奇怪怪的种族中去。 现在,唐顿当堂抛出了这个问题。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就连站在窗边的姚教授,都拿开了嘴边的烟斗,露出了一丝认真的表情。 苏施君似乎对被问到这个问题丝毫不感到意外。 只不过,她对唐顿的用词露出了几分感兴趣的表情。 “嗯……非常有趣的说法。”苏大美女眨眨眼,嘴角微微上钩,给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答案:“我的另一半是……魔法。” “嘎?!”唐顿顿时愣在了原地。 教室里其他人也纷纷目瞪口呆。 便是老姚,都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如果不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同时避免刺激唐大班长开窗跳楼,郑清恐怕早就拍着桌子狂笑出声了。 “……真,真是个有趣的答案。”唐大班长勉强笑了笑,苦着脸,坐回自己的位置。 教室里隐约传来同学们埋怨的骚动。 “真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李萌最终忍不住,从座位上炸了起来,又爆了一个粗口,冲着唐大班长嚷嚷道:“你就不能稳稳当当,直接了当的问吗?这又不是校猎会的主席台,也没让你当解说员,说那么扭扭捏捏的干嘛!” 蒋玉立刻揪了揪自家表妹的袍袖,言不由衷的警告了她一下。 唐顿则脸色涨红着坐在自己位置上,没有丝毫辩解打算。 第一百六十八章 祝福瓶 李萌嚷罢,扭头看向讲台上的大美女,眨眨眼,语气立刻变得乖巧了许多:“偶像!我们班长实际上是想问,您的配偶是谁……” 这种问法就显得非常直白了。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赞同声。 苏施君嘴角微微一翘,撩了撩耳边的长发,不慌不忙的问道:“……这是你们的第五个问题吗?” 李萌立刻呆在了原地。 虽说这个问题非常令人在意,但在一个问题上浪费两次提问机会却又让人心有不甘。想到这里,小女巫忍不住,又一次愤愤的瞪了唐顿一眼。 还未等她想好答案,蒋玉便一把将她拉回了座位,自己站起身来。 “苏议员您好。” “我是天文08-1班的女生代表,蒋玉。” “关于第五次提问机会……这里也有我们收集投票后选出的一个问题。”说着,蒋玉举起手中的一张信纸,径直问道:“前不久,有一些相关的报道,说您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但是报纸上的消息真真假假,令大家都比较困惑。” “我们非常希望能得到一些更具体的信息,比如孩子父亲的身份、孩子的名字、年龄、以及他现在交由谁来看护等等……” “这是一个问题吗?”苏施君打断蒋玉的提问,露出几分惊讶的表情。 她有理由表示惊讶。 且不论蒋玉刚刚不是提出了一个问题,而是抛出了一系列的问题;单单她提出的那几个问题背后,隐藏的信息就足够令人警惕。 对于一个幼年巫师来说,不论是名字还是年龄,都属于非常隐秘的信息。尤其涉及一位名门世家的大巫师,这种忌讳尤其明显。 数千年以降,巫蛊之祸不仅仅在白丁世界害人不浅,在巫师世界也令人闻之色变。 苏施君不相信,同为世家大族出身的蒋玉会不清楚这其间的忌讳。 “这不是一个问题,这只是一份关心。”蒋玉自信的笑了笑,从坤包内慢慢捧出一个大大的玻璃瓶。 瓶子里,五颜六色的纸鹤正绕着玻璃瓶壁优雅的环绕、盘旋,形成了一道彩色的漏斗状旋风。 这是一个祝福瓶。 瓶子里的每一只纸鹤都凝聚了一位女巫最真挚的祝福——恶意的诅咒只会沉在瓶底,无法支撑起纸鹤优雅的翩跹。 “……大家都希望为您送上最美好的祝愿,只不过我们的祝福需要一个载体。”说着,蒋玉亮出了玻璃瓶的瓶盖。 盖子上,一小块黄铜质地的铭牌在阳光中闪闪发亮。 铭牌上现在空空荡荡。 郑清知道,只有在铭牌上留下名字,才能将相应的祝福送到应去的地方。 这份礼物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但却非常用心,很好的表达了第一大学年轻巫师们对苏施君的善意。 苏施君注视着那个玻璃瓶,脸上慢慢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原本就已经非常耀眼的她,这一刻仿佛夺尽了太阳的光辉,整间教室里都充斥着令人炫目的色彩,不论是堂下坐着的诸多年轻巫师,还是校工委那些负责洒扫的小精灵,亦或是门后那张白纸上的简笔画小人,都同时沉醉在了她的笑容之中,不能自拔。 这一次,是苏施君主动帮年轻巫师们摆脱了魅惑的效果。 “非常棒的想法,非常棒的说辞。”她由衷的称赞着,声音如清泉流水,沁人心脾,令人迷醉却又清醒。 顿了片刻,苏施君才慢慢说道:“虽然你们的问题显得稍微有点多……但看大家都这么用心,我可以适当回答一些小问题。”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激动,但却压抑的欢呼声。 辛胖子虽然被符纸封了口,却并不影响他双眼放光,摸出几根速记羽毛笔与一叠厚厚的稿纸,铺满整张课桌,随时准备依靠苏大美女透露的只言片语写出几篇花团锦簇的文章。 “孩子的父亲,我是不会透露他名字的……” 苏施君的这句话一出口,堂下便是一片失望的叹息。 不出意料。 “不过,”话锋一转,苏大美女笑吟吟的补充道:“我可以告诉大家,他就在第一大学……” “咚!”教室后排响起一个剧烈的撞击声。 郑清没有回头,但他可以猜到,是某个激动的家伙磕在了书桌上。 听上去就很疼。 只不过这个以往可以吸引大半个教室注意力的‘事故’,今天却没有吸引去一道关切的目光。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在为苏施君刚刚的那句话振奋不已,与有荣焉。 “我就知道!”段肖剑尖锐的声音在教室后排响起:“只有我们第一大学才能找到这种青年才俊……” “表姐!!我们要不要叫人摸排一遍……找到那个魂淡,把它打死!”李萌拽着蒋玉的袍子,激动的嚷嚷着,全然不顾讲桌边苏芽发绿的眼神。 “会是谁呢……希尔达?太痞,而且他有婚约;托马斯,据说他跟一个女妖不清不楚,自然是不可能了;张羽的话,倒是有可能,不过看他未老先衰的模样,不像是有这种福气的人。”萧大博士飞快的翻着他那本厚重的笔记本,嘴里念念有词,甚至没有在意蹭到脸上的墨迹。 郑清小心的瞟了一眼,在博士的笔记本上看到了上百个名字。 “也许你可以就这份名单写一个分析报告……相信校报社或者我们的李萌大小姐都不会吝惜几把玉币,花大价钱来买的。”年轻的公费生为博士出了个注意。 萧笑斜了他一眼。 “知识,是用来卖的吗?”博士几乎是在用鼻孔看着他。 没等郑清反驳回去,讲台上,苏施君又一次开口了。 “孩子的名字……” 她一开口,教室里原本已经隐隐沸腾起来的气氛顿时冷却了下去,便是有那么一两个不长眼还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家伙,也很快步了辛胖子的后尘,免费享用了几张镇压符。 郑清咂咂嘴,隐隐有点后悔。 他第一次发现班上有这么多土豪,感觉之前轻易把符箓的经销权交给流浪吧似乎有点小吃亏呢。 当然,这点想法只不过在他脑海里转了转,就立刻抛在了脑后。 他天生就讨厌麻烦——如果因为卖几张符箓还需要自己找客户、每次交易都讨价还价、甚至有可能面对拖欠货款、友情压价等情况,他宁可放弃这份生意。 “孩子的名字,暂时保密……但是他有一个乳名——尼普顿。” “至于孩子现在在哪里,自然不会告诉你们。但是我可以很明确的说,孩子一直是跟他父亲在一起的。” “他俩都很好……我来学校已经见过他们了。” “承蒙关切,谢谢大家的关心~!” 苏施君没有过多等候堂下的反应,而是用几句客套话,非常迅速的结束了这一轮的回答。 第一百六十九章 第六个提问者 “听见了吗?你们听见了吗?她的孩子在第一大学!!” “听见了,听见了……劳驾,谁来统计一下学校里带小孩儿的年轻男巫师?” “也不一定就是年轻的……” “年纪大一点儿的也没关系,关键在于孩子……学校有带小孩儿的巫师吗?” “学校这么大,谁能弄清楚这种事情!” “博士也许知道……” “多大的孩子?!”萧笑用力翻着他那本厚重的笔记本,一条一条核对本子上的人名,不时用手抓一抓已经变得乱糟糟的头发,看上有点歇斯底里。 这也难怪。 任何一个正常人,同时被七八个人抓着问问题,而且每个人都一副“我先来,我很急,我的问题最重要”的模样,想必精神状态不会比萧大博士更好一点。 “一年前偶像的表现还都很正常……所以,一岁以下的孩子都在排查范围之内!”李萌扳着手指头,飞快的计算道。 与此同时,被数道符纸镇压的辛胖子,不知何时挣脱了符箓的束缚,正一脸激动的大声嚷嚷道:“我们一定会找到……” 话音未落,他的身上便落下了更多的符纸。 郑清惊叹的看着教室里这幅光怪陆离的场面,不知该吐槽巫师们活跃的精神,还是赞叹苏大美女无与伦比的魅力。 苏施君回答的几个问题,仿佛几点细小的火星,落在了火药桶里。天文08-1班这些原本就蠢蠢欲动的年轻巫师们,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口子,一个个兴奋的大喊大叫,似乎唯恐声音传不到教室外面去。 老姚依旧咬着烟斗,靠在窗边笑眯眯的看着乱糟糟的教室。 苏大美女自然也不好越俎代庖,随随便便压制大家讨论的热情。 以往这种时候,唐顿都会站出来,帮着维持教室里的秩序,同时教育大家注意‘礼貌’、注意‘形象’。 只不过今天,因为几分钟前那次失败的提问,唐大班长暂时还没有缓过劲儿,也实在无颜面对教室里其他同学们,索性低着头,沉默的自我反省中。 蒋玉倒是有心控制一下场面,但是李萌抓着她的袍角,小嘴嘚吧嘚吧说个不停,令她着实无暇他顾。 “表姐,我记得你书架上有一本关于‘尼普顿’的大书,回去借我看看!” “给你,给你。”蒋玉语气显得很无奈。 “表姐,下课后我们就开始找人……我已经把纸鹤写好了,下课就拿去步行街复制一百张,把这些事情告诉姐妹团的每个人!” “好的,好的……” “表姐!你说我们要不要找机会,私下里把那个野男人做掉……我前几天在步行街买到了一个好东西……” “你给我适可而止啊!!”蒋玉看着李萌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来的一本黑乎乎的诅咒之书,气的浑身发抖:“这里是教室!你在两个大巫师面前拿出这东西,到底想怎样……” “我只是……”李萌的话还没说完,便戛然而止了。 与她相同,东601教室里所有正在热烈讨论苏大美女刚刚那番回答的年轻巫师们都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巴。 因为讲台上,苏施君轻轻叹了口气。 她叹息的声音很轻。 似乎连面前讲桌上的灰尘都没有吹起。即便坐在教室第二排,郑清也几乎没有听到她叹息的声音。 但就是这及其轻微的举动,却被教室里所以的学生们关注着。 所有人都立刻闭上嘴,眼巴巴的瞅着苏施君,等待她的训示。 “啧啧,也许我应该在上课前喝点复方汤剂……苏苏,你可以借我几根头发。”窗台边,老姚忽然开口,用萧索的声音感慨着:“讲课几十年了,教室里的学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乖巧过……你都没说话,他们就老老实实安静了。” 放在平日,老姚如此卖萌,定然会获得一众年轻巫师的捧哏。 最不济也能收获一些笑声。 只不过今天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讲台那位年轻女士的身上,教授的这番话自然就没了往日的效果。 当然,作为客人,苏施君自然不会忽视这间教室主人的话。 “我可以帮你向贝拉夫人借几根头发……如果您坚持的话。”苏大美女瞟了姚教授一眼,低低笑了一下。 教授立刻重新把烟斗咬到嘴里,老老实实靠在窗前,不再说话了。 苏施君终于把目光转向堂下一众眼巴巴的年轻巫师。 “鉴于你们的热情……以及之前优秀的表现。”说着,她赞赏的目光在蒋玉等几位女巫身上滑过,然后抛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欣喜若狂的建议:“……我允许你们多提一个问题。” “至于提问者。”苏施君眨了眨她那双好看的大眼睛,声音中似乎充满了好奇:“我听说这个班上有一位年轻的梅林勋章获得者……他是谁?” 教室里,同学们的视线齐刷刷落在郑清身上。 坐在郑清周围的几位同伴,都忙不迭的挪开半个身子,好让年轻公费生的身影更清晰的落入苏施君的视线中。 郑清茫然的环顾左右。 羡慕、嫉妒、急切,各种各样的目光令年轻的公费生毛骨悚然。 “小姐叫你呢……站起来回话!”讲桌边的苏芽对于‘红眼睛的魂淡’得到小姐的青睐愤愤不平,语气也显得很不客气。 郑清并没有在意小狐女这点小小的失礼。 他昏昏沉沉的站起身,脑子里乱糟糟的。 说心底毫无感觉,那是骗人——同伴们羡慕的眼光,李萌急切的小声招呼,甚至他还隐约感到身后吉普赛女巫灿烂的笑靥——这些混杂在一起的情绪,都令他有种莫名的充实感。 但如果说他感到多么荣幸,倒也不至于。 毕竟郑清没有从小生活在巫师世界,对于月下议会,苏氏家族,对于苏施君,理解都没有那么深刻。 “你……您好。我今年拿了一个梅林勋章,铜章。”年轻的公费生笨拙的开口,做自我介绍:“我叫郑清。” “嘁。” 讲桌边,小狐女从鼻腔里发出了一个模糊的鄙视声,她似乎还隐约说了一句包含‘渣…’之类字眼的话,顿时令郑清后背汗毛炸起,冒出一股冷汗来。 第一百七十章 郑清的问题 值得庆幸的是苏施君站在小狐女身后的讲台上。 苏芽为了维护自家小姐的形象,并没有当着大庭广众做出什么更拆台的举动来。 这着实让年轻的公费生松了口气——只不过这口气还没吐干净,就被他重新憋在了嘴里。 因为讲台上,那位巫师世界的第一美女,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很高兴见到你,大明坊的英雄。”苏施君嘴角一勾,微微笑着,语气显得轻松随意:“那么……你打算提一个什么样的问题呢?” 郑清呆了呆,把嘴里憋着的半口气悄悄咽进了肚子里。 然后他慢慢吸了一口气,抓着毛笔不动声色的戳了萧笑两下。这种要命的时刻,他也只能指望萧大博士了。 诚然,在前段时间唐顿做调查问卷的时候,郑清确实填过几个问题——比如他想知道苏施君的孩子叫什么名字,或者他想与苏施君一同探索沉默森林深处,等等。 但是经过之前的一番问答,这些问题都已经解决了七七八八。 倘若他继续提出‘您的孩子叫什么名字’或者‘您孩子名字有什么寓意’之类毫无营养的问题,怕是不需要等到下课,他就会遭受与辛胖子相同的待遇,甚至可能更糟糕。 毕竟人们对于最后一次机会,总是抱有最大的期望。 而期望越大,失望也会越大。 想到这里,年轻的公费生不由打了一个寒颤,立刻放弃了无谓的矜持,环顾四周,希望能得到大家更多、更明确的提示。 而教室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愿意无偿的向他提供帮助。 “问一下那个男人是怎么追求我们苏苏的?!”教室后排的某位女巫喊出了全体男巫的心声。 这个问题令郑清颇为心动。 “怎样才能加入苏苏的猎队?!”另一个男巫似乎打算侧面迂回一下,即使没办法追求那位美丽的大巫师,能够加入她的猎队,经常看到那张笑靥,也是不错的。 此外,某位暖心的男巫还建议郑清,问一下苏美女最大的烦恼是什么——如果可以的话,相信许多人都乐意帮她解决那些烦恼。 上面这些问题还是比较正常的。 另外还有一些通过纸青蛙、纸鹤等传来的问题,就显得有点惊悚了。 比如有人想知道‘如果我们干掉那个野男人您介意吗?’,有人想打听一下‘讲桌边那位小狐女成年了吗?’,甚至还有人直接要求‘能借几根尾巴上的细绒吗?’——这类问题,郑清一搭眼就丢在了脑后。 不是他胆子小,而是他还没活够。 各种各样的提问五花八门,令郑清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问名字!”李萌终于挣脱了蒋玉的压制,转过身,咬牙切齿的看着年轻的公费生,急切的小声叫道:“问一下那个男人的名字!就是之前唐顿提的那个问题……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吧?!” 郑清犹豫着,点了点头。 虽然小女巫的一番话说的颠三倒四,但却不妨碍他理解其中的诉求。 “滑稽!”辛胖子不知何时又挣脱了那堆镇压符——只不过班上大多人都在争相向郑清提议自己的问题,所以竟然没人愿意继续浪费符箓镇压这头胖子。 “绝对不能问这个问题!”辛胖子郑重其事的警告道:“清哥儿,不是我危言耸听……如果苏议员愿意回答这个问题,那么在唐顿第一次提问的时候,她就会告诉我们的……我都能找下一百个理由推脱掉这种问题,更何况一位大巫师?!” “确实如此。”萧笑也在旁边搭腔,赞同道:“胖子难得聪明一次……就像他说的,提问也要考虑对面愿不愿意回答……要讲究技巧。不能我想知道什么,就直愣愣的问什么。” “那你们有什么其他建议吗?”李萌噘着嘴,气鼓鼓的看着两个男巫。 萧笑与辛胖子顿时闭上了嘴巴。 郑清揉了揉发胀的脑门。 “想好问什么了吗?抓紧时间!我们小姐的时间可是非常宝贵的!”讲桌边,苏芽又在扯着嗓子嚷嚷了。 显然,她非常乐意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给郑清添点堵。 郑清瞅了小狐女一眼,脑海里忽然浮现几天前在宿舍里种过的那几粒种子——当时他曾经猜测那几粒种子也许就是苏芽掉落的——于是,他顿时想出了一个问题。 “请问!” 年轻的公费生清清嗓子,看向讲台。 教室里原本微微泛起的骚乱立刻平息了下来。同学们都好奇的看向郑清,不知他会提出什么样的问题。 “我想请问一下苏议员……对于米尔顿公爵与威廉王子,您更喜欢哪一位?” 米尔顿公爵是马修·卡伦的小叔叔,卡伦家族传奇族长约翰·休·卡伦最小的儿子,在血族青年一代中风头非常强劲;而威廉王子则是莱茵狼人王帐中的佼佼者,据说他的半只脚已经迈进了大巫师的行列。 这两位月下贵族中的贵族,都不止一次公开向苏施君表达过爱慕之意。而苏施君却一直没有正面回应过他们的追求。 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问题,报纸上不止一次讨论与分析过这件事,但一直没有令人完全信服的答案。 在这个问题上,还有什么比苏施君本人回答更权威的呢? 尤其是这种封闭式的提问,更容易从答案中读到苏大美女的具体倾向。 每个人都非常满意郑清的这个问题。 所以,在听到郑清这个问题后,教室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尤其是马修·卡伦,因为这个提问涉及了他的血亲,所以这位年轻的吸血鬼原本就端庄的坐姿愈发正式,表情也变得极为严肃。 苏施君细眉微蹙,脸上流露出几分苦恼的表情——这个不经意的举动差点为郑清赢来一顿暴揍。狂热的粉丝们才不会关注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们只在意自己的爱豆被人惹的不高兴了! 幸运的是,苏施君的眉头并没有皱太久。 仅仅过了几秒钟,她的额头便舒展开来,脸上也露出一份促狭的笑容。 这个笑容令郑清的心底油然升起几分不详的感觉。 “对于我来说,他们都太老了。我都不喜欢……相对而言,我更欣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苏大美女不慌不忙的回答完这个问题后,便戴上眼镜,拉着苏芽,扬长而去。 全然不顾身后爆炸的教室。 以及被爆炸严重波及的某年轻男巫。 第一百七十一章 校报的号外 本报布吉岛巫元九月廿三(白丁历10月21日)周一午间急报: 巫师界久负盛名的女巫,月下议会现任上议员,第一大学优秀毕业生,青丘苏氏当代杰出代表人物苏施君女士今日于学府正式确认:孩子乳名尼普顿,现与其父亲一同生活在第一大学之中。 苏施君女士近日应本校邀请,作为月下议会贵宾,前来参加一年一度的‘学院杯’开幕仪式。受九有学院姚小米院长的进一步邀请,于今日上午在教学楼东601教室举办了一次简单的见面会,就大家近期关心的一系列问题做了相关说明。 天文08-1班的大一新生们有幸参加了此次见面会。 苏女士今天穿了一袭红色长袍,轻车简行,身后只跟随了一位贴身女仆,彰显其平易近人的一贯风格。 此次见面会由苏女士的贴身女仆,苏芽主持。 苏芽是一名典型世家的女仆。作风严谨,说话认真。虽然身材矮小,但气场强硬。在主持见面会的过程中,她始终能够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为苏议员阻挡所有不必要的骚扰。 ——“神秘人物”存在最终确认。 在八月初一对米尔顿公爵的回应中,苏施君女士首次透露了自己已婚且育有一子的消息。但在诸多记者多方查证中,并未发现进一步的证据可以证明上述言论。因而坊间一度传闻,苏施君女士只是因为不堪追求者的困扰,故出此下策,以流言遏制流言。 今天的见面会中,苏女士再次确认了这一消息的真实性: “孩子的父亲,我是不会透露他名字的……但是我可以告诉大家,他就在第一大学。” 这番回答是在见面会后半程,第五次提问的时候发生的。 苏施君女士的表情非常认真,语气也非常肯定,丝毫没有因为在场巫师们的年龄与身份而有任何敷衍。 “我认为女神的这个回答已经充分说明了一切!”天文08-1班的某段姓男巫在见面会后的采访中,激动的对本报记者表示:“那些怀疑苏女神在故弄玄虚的所谓‘消息人士’现在应该可以彻底闭嘴了!” 当然,在此次见面会中,苏女士并未就男方身份做出进一步说明。 本报特约评论员,天文08-1班特招生萧笑同学在随后的分析中表示,按照苏施君女士的标准,第一大学大约有二十七位年轻男巫具有成为‘神秘人物’的可能性。(文章后附有相关人员名单) “如果考虑到‘带孩子’这一属性,符合条件的男巫可能会更少一些。”萧笑同学进一步表示:“第一大学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有许多醉心魔法研究的年轻巫师很少出现在公众视线中。我认为他们成为‘神秘人物’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当然,按照巫师界大部分巫师的标准来看,不要说第一大学,便是整座布吉岛,甚至整个巫师世界,都没有一个能够达标的人选。”在采访结束时,萧笑同学笑着做出了这样的说明。 ——孩子乳名‘尼普顿’。 此次‘生子事件’中,公众关注的另外一个焦点,就是苏施君女士那刚刚出生的孩子。这也是今天见面会的重要内容之一。 “孩子有一个乳名,尼普顿……他一直是跟他的父亲在一起的。”苏施君女士在回答同学们提问时告知了上述信息。(因为语言的缘故,本报记者无法通过苏女士的回答判断孩子的具体性别,但根据乳名判断,此处暂采用‘他’,特此说明) 尼普顿(Neptune)拉丁名词‘Neptūnus’,是罗马的十二主神之一,神庙于西元前二十五年,在赛马场附近建立。司掌海洋、风暴、地震、马匹,是海王星的辞源。 在占卜学中,这个词具有很强的感受力,代表了朦胧与模糊的幻想,预示了牺牲与救赎,象征那些精灵般的神秘主义者,是双鱼座的守护星。 在星相学中,尼普顿大约一百六十四年绕黄道宫一周,在每个星座停留一十四年。巫师们用三个箭头的叉子来指代这个神秘的存在。 在魔药学中,尼普顿指代一些难以诊断的失调症状。诸如异常过敏症状、根源于精神方面的身心失调、睡眠失调、季节性的幻觉以及灵视现象等。同时在某些巫医研究中,它也指代了‘脚’与‘松果腺’这两个身体器官。 综上所述,这是一个词义丰富,指向意义不够明确的名字。 仅仅通过这样一个词语,我们很难了解更多的信息,也许这正是苏施君女士为孩子起这样一个乳名的缘故——当然,这并不影响我们判断这个孩子是否真实存在。 本轮问答中,还发生了令人感动的一幕。 天文08-1班的女生代表,蒋玉同学,代表第一大学苏施君后援团的诸位女巫,向那未曾谋面的‘尼普顿’小朋友送上了一份诚挚的祝福,一个包含数百只纸鹤的祝福瓶。 “大家都希望为您送上最美好的祝愿。”蒋玉同学在呈上祝福瓶时如此说道。 苏施君女士大为感动,但拒绝了另一位李姓女巫趁机要求她透露男方姓名的要求。 ——对于我来说,他们都太老了。 本次见面会中,苏女士还回应了一系列有争议的话题。 “对于米尔顿公爵与威廉王子,您更喜欢哪一位?”九有学院公费生,著名的梅林勋章获得者郑清同学在特别提问环节向苏施君女士提出了这样刁钻的问题。 众所周知,出身卡伦家族的米尔顿公爵与出身塔波特家族的威廉王子,在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一直是的追求苏施君女士的最强竞争对手。 虽然现在两人不幸落败于某神秘男巫,但不得不承认,这两位月下议会出色的年轻贵族无论是身份还是能力都在伯仲之间,难分上下。 对于这样的为难,苏施君女士机智而不失礼貌的回答道:“对于我来说,他们都太老了。我都不喜欢……相对而言,我更欣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 这样的答复令我们年轻的梅林勋章获得者措手不及,并因此在见面会后,被诸多年轻巫师调侃与嘲笑——我们很难分辨其中多少是羡慕的反应,多少是嫉妒的心理。 必须承认,一位十八岁的梅林勋章获得者,有资格获得苏议员这样的评价。 同样就读于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的马修·卡伦是米尔顿公爵的侄子,在见面会上表现中规中矩。就苏施君女士的上述言论,他不予置评,并表示‘相关情况仍在了解之中’。 卡伦家族在第一大学就读的年轻巫师一共有两位。 另一位是人称‘爵士’的弗里德曼·布莱克·卡伦,继承了布莱克家族与卡伦家族两个高贵姓氏的年轻的杰出巫师,他现在同时担任第一大学阿尔法学院学生会副会长,第一大学老牌社团血友会的副会长,以及极端血脉派巫师社团‘3A社团’总干事。 我们的记者未能在上述协会与社团的驻地寻找到爵士的身影。据说他正在为‘学院杯’即将进行的猎赛做猎队的战术训练。因此,记者随机采访了部分阿尔法学院的学生。 阿尔法学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年轻男巫表示:“对于月下贵族来说,巫师们的年龄划分对它们丝毫没有参考性。” “比如僵尸族新生儿按肉体年龄,往往有数十、乃至数百年,但其心理状态,白纸一张,与刚刚出生的巫师婴儿毫无区别。同样的,还有纯血血族,比如它们的幼儿,仅仅幼儿期就长达百年,根本无法在十八岁的时候进入第一大学……狐族自然也是这样。” 虽然在月下议会公布的个人简历中,苏施君女士的年龄填写的是‘二十五岁’,但根据众多专家的分析,这一年龄并不完全符合苏女士的个人情况。 “十年前,苏家那小丫头(指苏施君女士)来第一大学上学的时候,就是这幅模样……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性格了。当年那个小丫头还是很天真的。” 上述说辞来自贝塔镇步行街的流浪巫师,虽然他的名字一直被挂在第一大学校工委‘疑似黑巫师红色名单’中,但不可否认,他在第一大学外开店已经有很长时间的历史了。因而,许多事关第一大学学生的旧闻,可以从他这里得到一些我们在档案室查不到的内容。 见面会上,面对记者有关年龄的质疑,苏施君女士与其他女巫一样,报以神秘的微笑。 作为补充,苏女士在后续的回答中与第一大学的年轻女巫们愉快的分享了一些保养与美容的秘诀。 (因篇幅所限,相关分享的内容不在本期号外呈现,将于下期校报中完整刊出) 也许对于许多之前仍旧心存侥幸的年轻巫师来说,今天将是彻夜难眠的一天。但对我们第一大学,乃至整个巫师世界,苏议员最坚定的支持者们来说,今晚将是值得祝贺的一天。 让我们一同举起酒杯,祝福尼普顿: “梅林保佑你!” (本报记者辛·班纳·施密特-拜耳于巫元九月廿三日午时一刻发) 第一百七十二章 郑清的麻烦 流言在学生们之间传播的速度,总是出乎意料的快。 就像它们真的长了翅膀,能轻轻松松飞过无数障碍,溜进人们的耳朵里。 似乎一分钟之前还只有两三人知道的事情,五分钟之后,整个学府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不到十分钟,整座第一大学都在讨论这些事情。 也许只有校报记者的脚步,能稍微跟上这些留言传播的速度。 当然,与速度一同出现在校园里的,还有这些消息的失真程度。以至于郑清一度怀疑,传播越快的消息,其准确性是不是越低。 苏施君在学府举办了小型见面会的消息在魔咒课刚刚结束不到十分钟,便已经在整座第一大学传播开来。 每个认识天文08-1班的学生,都在信誓旦旦的向朋友们转述苏大美女在学府教学楼东601里说的话。 只不过这种转述,难免会在口口相传中不经意的缺失某些字眼。让这些消息的准确性大打折扣。 “什么叫我跟那位大美女关系暧昧?!我俩之间总共说了都没五句话!”郑清皱着眉,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说这话的人,脑子被僵尸吃了吗?” “哦噢……你这属于人身攻击了。”迪伦耸耸肩,抗议道:“这里是第一大学,随随便便给僵尸族扣上吃人脑的帽子,容易引发群体性事件……我记得有专家分析过,潜意识里认为僵尸吃人脑的人,一般也会认为狼人喜欢吃人肉、吸血鬼总是在喝人血。”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郑清恼火的纠正道。 “所以我才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把你的牙打掉。”似乎只有这种时候,吸血狼人先生才能暴露出他属于星空学院的某些隐形因子。 基于他平日里那副温文尔雅的贵族形象,每每让年轻的公费生错认为他是属于阿尔法学院的。 “这些难道不是事实吗?”郑清顿感牙疼。 “正因为是事实,所以才不能随随便便说出来……这属于敏感地带了。”迪伦照着镜子,用小刷子仔细的打磨他的尖牙,一边含糊不清的解释道:“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好……说出来,会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年轻的公费生用鼻子重重的哼了一声,扭头看向窗外。 现在是正午时分,魔咒课刚刚结束了半个多小时。摆脱班上同学们各种起哄的年轻公费生早早便回到了宿舍,甚至都没来得及去买午饭。 因为他一直在与邓小剑讨论宥罪猎队后续的一系列训练事宜,还有许多纸面的工作需要处理。 这也让他幸运的避开了流言传播开后的种种麻烦。 但有的麻烦,不是你假装看不见、听不见就能避开的。 比如迪伦下课后带回来的那一沓信封,现在已经被年轻的公费生拆开,散落在书桌上。 这些是决斗的邀请。 其中也有一部分是挑战书——当然,不论哪一种格式,目的都很明确。每一个信封的主人都会用非常温和、礼貌的语言,邀请郑清进行最残暴血腥的运动。 还不能随随便便拒绝! 年轻的公费生能够收到这些信函,原因也非常简单。 就是苏施君在见面会最后说的那句话。 “对于我来说,他们都太老了。我都不喜欢……相对而言,我更欣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迪伦站在镜子前,用深沉的咏叹调重复着这句话,最终咂咂嘴:“你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得罪苏大美女了?总感觉这句话充满了某种‘恶意’?” 得罪? 郑清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小狐女嚎啕大哭的场景。 他立刻晃晃脑袋,把这些画面从脑海里清扫出去。 如果是苏芽在苏施君面前告状,恐怕他已经被苏大美女吊起来打了一顿了……完全不需要使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手段。 年轻的公费生暗忖,更大的可能性也许就是因为自己问的那个问题。 “也许我问的问题让她不高兴了吧。”郑清郁郁不乐的哼了一声。 “永远不要在一个女巫面前让她做选择题。”迪伦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诫道:“否则你会发现最终需要作出选择的,永远是你自己……我感觉单凭苏大美女那句话,半个学校的男巫都会冲过来找你单挑一下。” “呵呵。”郑清扯了扯嘴角:“起码还有半个学校的男生有点脑子,分得清是非。” “不不不,”迪伦晃着手中的小刷子,否认道:“剩下的男巫并不是分得清是非,而是有自知之明……好歹你也是一位公费生,来自传说中的昆仑,掌握了一千多枚符文,拿过一块梅林勋章,面对过三头妖魔的‘实战派’巫师!没有两把刷子的人,还真不容易下定决心发来这份挑战。” “我竟然也是‘实战派’巫师了?!”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了:“我是不是应该为此感到高兴?” “也许你可以继续使用之前那套方法。”迪伦建议道。 在刚开学那段时间,郑清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待遇。那时他还没有获得梅林勋章,只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刚刚入学的公费生。挑战他的人,也大都是新生,希望能够从公费生身上攫取些许荣耀。 当时,郑清秉承能避则避的方针,最终也没有惹出什么大麻烦。 “躲得了一时,躲得开整个学校吗?”郑清嘟囔着,心底隐隐有种憋闷的感觉。 如果他是一位大巫师,恐怕就不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麻烦了吧。 说话间,宿舍门被人重重的踹开。 萧笑抱着一大堆食物从门口挤了进来。 “劳驾,谁来搭把手!”博士闷声闷气的哼道:“这是你们的午饭!” “胖子呢?”郑清接过他手中的纸袋,诧异道:“我记得是让他帮忙去买午饭的啊……” “他正在赶稿子,打算趁中午消息还没有完全发酵的时候写一篇号外,”萧笑把剩余的纸袋堆在书桌上,喘了口气:“苏大美女的见面会……这可是他的独家新闻。也许能帮他摆脱‘见习’两个字,成为一名校报的正式记者。” “确实如此。”迪伦点点头,露出赞同的表情,道:“这个新闻可比什么‘贝塔镇北区被遗忘的戏法师们’这种揭伤疤的报告更让普通巫师感兴趣。” 第一百七十三章 猎画展的邀请函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宿舍内,传递出一种懒洋洋的气氛。 瘫卧在窗台晒太阳的橘猫嗅到了纸袋子里传出的油香,不由抖了抖胡须,晃了晃尾巴,慢吞吞的爬起身,蹭到几位巫师的午饭前。 原本挂在肥猫身上小憩的绿色精灵们兮兮的抱怨着,三三两两结队飞回郑清的帐子里,继续她们的午休。 年轻的公费生看着这些无忧无虑的家伙,蓦然有种重新变成猫的冲动。 “也许变成猫,就不会再有这些烦恼了。”他喃喃着,低声自言自语。 “什么?”萧笑刚刚扯开一个纸袋,嘴里塞满热腾腾的肉包子,声音显得有些油腻:“你刚刚在说变什么烦?” “不是。没有。你听错了。”郑清立刻摆手三连,否认自己刚刚说过话。 萧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最终没再纠结这件事,而是低下头,对着面前的一碗紫菜蛋花汤小口吹气,试图尽快喝到一口鲜美的菜汤。 “今天的番茄汁很新鲜。”迪伦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鲜红色液体,吸溜了一口,咂咂嘴:“不过稍微有点酸……倒牙。” “估计是食堂用的血时间有点长,变质了……另外,能不能不要在我俩面前喝这个东西。”萧笑厌恶的看着那个瓶子,抱怨道:“而且下次不要叫我帮你捎午饭……我在月下餐厅排队的时候,周围那些吸血鬼看我的眼神都冒绿光!” “红光,冒红光。”迪伦非常友好的纠正道:“吸血鬼饥饿的时候眼睛冒的是红光……幽灵跟狼人才有绿色的眼睛。” 郑清看着两位舍友津津有味的聊着天,吃着午饭,再看看自己面前那些仍旧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纸袋,肠胃却没有丝毫波动的欲望。 他忧郁的盯着书桌上那沓挑战书,犹豫着下午的符箓课要不要请假。 反正去了也是闲着。 不如不去? 这个念头一旦萌生便不可遏制的在他心头蔓延开来。 讲真,作为一个新建社团&猎队的头领,郑清觉得他最近的时间一直不够用。 比如他需要找时间完成猎队训练计划表,然后提交给学校的猎队管理委员会;还要抽时间跟着裁决猎队的那几位前辈猎手学习猎队的战术安排;此外,据说学校有新生猎队扶持计划,他还要挤出时间研究一下文件中的条条款款,看能不能给宥罪申请一点经费补助。 晚上还要去图书馆,帮伊莲娜翻译那本古老晦涩的符文笔记——虽然吉普赛女巫经常玩儿失踪,但翻译的任务一直沉重的压在年轻公费生的身上。 更不要提那些永远都写不完的作业了。即便现在是猎月,教授们还是丝毫没有放松各自的教学计划,布置的作业一个比一个多。 另外还有周二晚上七点至九点,易教授对他的私人授课;周六晚上的夜间巡逻任务。 粗粗一算,郑清愈发觉得时间不够用了。 但是,如果今天下午的符箓课能找个理由缺席的话,原本紧紧巴巴的时间说不定就能变得宽裕了许多。 甚至可能还有富裕,可以让郑清今晚早点滚进帐子里睡觉。 “如果下午不去上课……下午就能早点把猎队的训练计划表写完,然后趁五点钟之前,把材料交到办公楼。”郑清扳着手指默默算计着:“……也许还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去办公室找找李教授,不知道能不能提前从他那里申请下一期的变形药水。” 想到这里,年轻的公费生不由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日历。 距离他上一次变身还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 按照老姚之前的安排,他大约每个月只能申请到一支变形药水——情况特殊的话,也许能多申请一两支。 再多肯定就没有了。 毕竟这也是一种高级魔药,学校免费给他提供已经很够意思了。便是郑清自己都不好意思得寸进尺,随随便便拿它当糖水儿喝。 “怎么不吃饭?”萧大博士诧异的声音打断了公费生的遐想。 “没胃口。”郑清嘟囔着。 “哦,对了……这里有个东西给你的。”萧笑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请柬模样的东西,递给年轻的公费生。 郑清脸色一变,像炸毛的猫一样向后跳了一步。 “又是挑战书?还是决斗申请?谁的?我告诉你,我可没时间应付那些闲人!”他愤怒的嚷嚷着,脸上重新浮现出恼火的表情。 捧着饮料的吸血狼人先生喉咙里发出汩汩的笑声。 仿佛一个冒泡的饮料瓶。 “笑个屁哦,你们是我的舍友……如果我在校园被打了闷棍,你们也没有脸面。”郑清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也许我可以提前帮你在校医院申请一张床位。”迪伦舔舔嘴角的尖牙,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你知道,我们星空学院在校医院里总是有优惠的……” “是啊,校医院一大半的收入要靠你们那群疯子来支撑。”郑清吐槽道。 “决斗申请?”萧大博士的目光扫过郑清面前那堆还没收起来的信封,脸上终于升起了几分明悟:“这些都是决斗的申请?给你的?” “如果你想要,白送你……全都送你。” “为什么?”萧笑扬起眉毛。 他是在问为什么郑清会收到这么多挑战书。 “因为许多人都是脑残。”公费生垂头丧气的抽出一张挑战书,递给博士。 萧笑接过信封,扶了扶眼镜。 “欣闻学弟‘青年才俊’,深得青丘苏议员赞赏,兄情不自禁,冒昧讨教一二,万勿推辞。星空学院二年级……”还没读完,萧笑就忍不住抬起头来:“还是二年级的人给你发的挑战书?” 郑清重重的吸了吸鼻子。 “写的半文不白,全无文采逻辑,也好意思拿出来!”年轻公费生的语气里充满了怨气。 “我之前就觉得苏大美女最后那句话会给你惹麻烦……没想到会这么快。”博士叹口气,重新把那封信丢在桌子上:“好在我这个不是决斗书。” 萧笑抖了抖信封,重新递到郑清面前:“这是一封邀请函。” “邀请函?” “猎画展开幕的邀请函。” 第一百七十四章 去与不去 猎画展,是猎月一系列周边活动中最具人气的几个项目之一。 顾名思义,猎画展是以展示狩猎场景为主的画展。其中元素多为展示猎队狩猎、猎手肖像、猎场景色、妖魔凶残等诸多题材。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猎画展上会拒绝其他题材的画作。 毕竟对于巫师们来说,绘画与音乐一起,构筑了陶冶精神世界的最高享受。有的巫师可以不喜欢在实验室烧坩埚,可以厌恶给蟾蜍洗澡的日子,但他们一定不会讨厌在某个悠闲的下午,听着一小段悠扬的曲子,欣赏一幅优美的画卷。 与追求极致运动之美的猎赛或者猎舞会不同,猎画展更注重欣赏生活中某一片段的静态美。巫师们将捕捉到的画面留着画布上,签上自己的大名,便形成了一幅又一幅流传千古的画卷。 也许有的画作只是某位巫师在白纸上勾勒了几笔的铅笔画,画中的小人只会卖萌打滚儿,讲几个笑话,或者给大家指指路; 有的画作则是画匠工笔细描、耐心涂色出的精致图像。画像中的人可以拥有与真人一般无二的气质,画像中的景色也可以毫无雕饰,给人真实不虚的自然之感; 还有的则是由大师费尽心血,消耗漫长光阴、无上魔力构建而成。 这样的画作——不,这样的艺术品,往往具有不可思议的魔力。 比如传说中,欧罗巴有一位名叫道林·格雷的贵族巫师。大画师霍尔沃德为他精心绘制了一副私人肖像。在著名堕落巫师亨利勋爵(也有人称是乌利希爵士)的‘祝福’下,这幅肖像具有了惊人的魔力——肖像的主人青春永葆,而肖像则吸纳所有针对其主人的诅咒,包括时间流逝带来的沧桑,以及人生漫漫留下的罪恶。 再比如,流浪吧的巫师们曾言之凿凿的表示,海妖王坐下的迷雾船长,有一副兽皮图,上面烙印着冥界守门人奥里西斯天平的影子,能够沟通冥界,称量巫师真名的重量。那位神秘的迷雾船长,就曾依靠这张兽皮图,走私死神世界的灵魂。 第一大学猎月里举办的猎画展上,自然看不到这些传说中的艺术珍品。这里展示的大多数作品都是学校一至四年级学生们的作品。 但敏锐的参观者总能从这些稍显稚嫩的作品中品味到一丝别样的意境。 当然,对于大部分参观者来说,这样的画展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安静的艺术沙龙——男同学们可以自然不做作的与心仪的女生讨论艺术作品,而不会显得尴尬。 只要能提供合适的场地与话题,就算是一个品尝狗屎的集会也能吸引一大群发情的家伙。 郑清虽然并不想在这种流言满天飞,人身安全毫无保障的情况下,去一个人员密集的场所参加一个毫无意义的集会,但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你虽然有选择的权利,但却没有选择的权力。 “猎画展是猎月一系列活动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 “这份邀请函……学校里的每一位公费生都收到了。”萧大博士一边啃着鸡爪子,一边用下巴指点道:“这是学生会直接下发的,指定参加……这是你们身为公费生的责任。此,乃义务。” “此……乃义务?”年轻的公费生扯了扯嘴角。 “话虽如此,但鉴于目前局势比较混乱……我建议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宿舍研究伊莲娜的那本古代符文比较靠谱。”萧笑撕开纸袋,犹豫了一下,把最后一根鸡腿塞到橘猫盘子里,然后揉了揉空袋子,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团团满意的打着呼噜,甩了甩尾巴,慢条斯理的撕扯着鸡腿上的细丝肉,吃的满嘴流油。 “你中大乐透了?怎么今天这么大方!”旁边传来迪伦的惊叫:“竟然把一根完整的鸡腿给那只肥猫吃!” “那是我的鸡腿。”郑清闷闷不乐的哼了一声。 萧笑仿佛没有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 “我可以帮你请假,”博士挤进盥洗间,一边擦手,一边补充道:“或者你可以写一张假条,我帮你递给学生会办公室的值班干事……当然,这也许会从某种程度上拉低你在学生会里评价,对于社团来说,这不是个太好的消息。” “去!为什么不去!”郑清梗着脖子,强撑着,道:“你这种语气,说的我好像怕了一样!” “你不怕吗?”萧大博士斜乜了他一眼。 “呵呵。”公费生报之几声冷笑,把手塞进灰布袋里,抽出一沓符纸,凌空甩的哗啦啦作响。 “确实可以去。”迪伦忽然插口,在旁边补充道:“这种邀请函,一般都会允许被邀请者携带一位女伴或者男伴……也许在女生面前,那些挑战者不会那么冒冒失失的失礼。” 郑清眼前一亮。 但他还没体会到这一建议带来的喜悦感时,萧大博士便在他头上泼了一盆冷水。 “这不见得是个好主意。”博士摇着头,否决道:“你认为,如果伊莲娜站在郑清旁边,他还有勇气拒绝别人的挑战吗?” 郑清愣了一下。 确实如此,如果伊莲娜看着他,即便硬着头皮,他也会勇敢的冲上去——这无关勇气,而是男人的尊严问题。 年轻公费生的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膀胱中。 “既然这样……”迪伦收起小刷子,整了整袍子,拉开宿舍门便向外走去:“那我先去帮你在校医院定一个床位吧。” 郑清阴沉着脸,没有对吸血狼人先生的殷勤表示感动。 “胖子今天还回来吗?”郑清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自己的‘保镖’身上。 作为有魔法契约约束的保镖,辛胖子与张季信显然是非常可靠的肉盾。鉴于张长老正在他哥哥那里磨几张猎队训练阵图的缘故,胖子变成了公费生最后的保障。 “今天中午估计没戏……胖子会一直在校报办公室呆到‘号外’刊放。”萧笑坐在书桌前,摊开自己的笔记本,伸了一个懒腰:“也许猎画展开幕的时候,他会作为记者进去参观,但这并不确定。”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最终的出行解决方案 下午的符箓课,郑清最终选择了请假。 一方面,他已经掌握了全部的基础符文,即便是大部分注册巫师在这方面的积累都没有他深厚。如果单纯是为了上学而去上学,那纯属浪费时间。 另一方面,最近一段时间事务繁杂,年轻的公费生实在是分身乏术,确实需要一点‘意外’的时间来处理各种各样的杂事。 当然,郑清是决计不会承认他怯于面对半座学校男巫前赴后继的挑战的。 “那晚上猎画展开幕式呢?你去不去。”临出门前,萧笑追问了一句。 “去,当然去!”公费生立刻肯定道。 “真是出乎意料的坚决啊。” 郑清无视了这个感叹句中隐约蕴含的一丝嘲笑,而是提到了另外一件事:“你知道哪里能买到变形药剂吗?” “变形药剂?”萧笑一手扯开宿舍门,一面回过头,脸上露出一丝恍然:“听上去确实是个好主意……不过我记得你可以在学校免费申请的啊?” “以防万一。”郑清含糊道。 “很多渠道都能买到。”萧笑停下脚步,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如果不着急,你可以在学校的布告栏里发布一个求购申请,青年药剂师协会或者某位魔药课的助教都可能揭下你的布告……这个价格可以面议,只不过时间上不太容易把握。” “当然,你也可以委托某位大四的前辈帮忙调制一份变形药剂——这道魔药是四年级必修的一道魔药。这个价格也好商量,但是效果,或者说品质,就很难有保障了。” “如果时间比较紧张,你也可以去贝塔镇碰碰运气。” “类似变形药剂这样的高级魔药与标准符箓一样,都属于巫师联盟限制交易的魔法产品,其他地方我不敢保证,但是流浪吧肯定有现货。” “流浪吧?!”郑清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追问道:“那……流浪吧卖的变形药水大概是什么价位的?对学校的学生有没有什么优惠?” 他已经暗自下定决心,如果李教授那边申请不到新的变形药剂,那他就去贝塔镇碰碰运气。 听到郑清的问题,萧笑眉毛抬的老高,一副见鬼的模样。 “已经问到具体地址了,难道你就不能纾尊降贵,去流浪吧自己打听一下吗?”博士满脸不悦,语气也有点不耐烦了:“而且,你才是流浪吧的金牌会员吧……打折的事情,你来问我?” 郑清‘哦’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己还有那么一张打折卡。 “一直没怎么用,差点忘了,哈哈。”他搔搔后脑勺,干笑了两声,但忍不住又问了一下:“正常情况下,一支变形药水大概多少钱?我记得教授之前说过……但我忘了。” “不管多少钱,你总要买的,不是么。”萧笑哼了一声,转身向宿舍外走去,同时幽幽的补充道:“总比住院划算许多……” 郑清黑着脸,拍了拍法书,把宿舍门关上了。 “也许应该去找易教授,尽快学会变形咒。”年轻的公费生默默思量着,忍不住叹口气,翻开面前厚重的《古代符箓考》,继续开始艰难的研读工作。 下午不去上课,他总要抓紧时间完成一点别的任务。 …… …… 迪伦下午有没有真的去校医院为他预定床位,郑清并不清楚。 但秉承安全至上的原则,他仍旧选择了一个恰当的时间,溜到李奇黄教授的办公室,试着申请了下一份变形药水。 出乎他的预料,教授只是稍微问了问他的健康情况,让他填了几个表格,便非常爽快的拿出了一支药剂。 “有什么困难就直接提出来……老姚之前就说了,你是我们九有学院的学生,你的问题就是我们九有学院的问题。”临走前,李教授拍着郑清的肩膀,热情的叮嘱着。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受宠若惊。 以至于他忍不住考虑要不要就‘自身安全’以及‘校风建设’问题,与教授进行深入诚恳的探讨。 只不过魔药学教授办公室里那令人窒息的气味最终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学生的事情,学生自己解决。”郑清咕哝着,为自己勇敢与自强不息的精神点了个赞。 药剂到手。 如何有效服用,又成了另外一个问题了。 他原本只是单纯想着,当他需要去不安全或者人多的地方时,就变成猫;在教室里或者安全的地方再变成人,这样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但这件事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不论是变形药剂起作用的时间,还是药剂的生效时间,都需要非常精确的考量。更不要提变形前后需要更换衣物、需要隐秘的场所等等。 细思之下,麻烦至极。 “只能回头跟博士商量一下了。”郑清挠挠头,深深为自己的智商感到忧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次变猫的影响,他总觉得自己最近智商不在线上。 …… …… 下课前,萧笑飞回一只纸鹤,告诉郑清校园里男巫们的情绪似乎还比较稳定,建议他可以适当出来运动运动,探探风声,顺便参加一下猎画展开幕式。 考虑到之前与舍友们讨论的结果,公费生最终没有邀请吉普赛女巫一同参加傍晚时分开幕的猎画展,而是单独自行前往。 猎画展举办的地点在第一大厅。 从宿舍山至第一大厅,需要纵穿整座学府,由学府正门旁的小门进入。郑清还记得他第一次从第一大厅穿过这道小门的时候,陪同的尼古拉斯曾被看门的石狮子扇了一个跟头。 一路上,年轻的公费生尽可能挑选僻静的小路与罕有人迹的捷径,以免遇到某些难堪的场景。 为此,他甚至从辛胖子的床铺间翻出了一套格外宽大的长袍,罩在了自己袍子外面——这是郑清所能想到的最终的出行解决方案。 他也第一次发现,原来缀在袍子后面的那个宽大的帽兜,意外的好用。 只需安安稳稳的戴上,就可以将大半张面孔遮的严严实实。他甚至不需要刻意给帽兜里塞几张‘混淆符’。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参观者们 出乎郑清的意料。 猎画展上人潮涌动,参观者众多——他原以为这种过分‘文艺’的活动在年轻巫师中受众很少。但事实却并非如此。现场除却穿着各色院袍的第一大学学生之外,还有许多披着各式各样奇怪长袍的校外巫师,每幅作品之前都围拢着大量的观众。 年轻的公费生扯了扯额前帽兜的宽沿,将自己的面孔隐藏的更严实了一点,唯恐哪个失心疯的家伙冲上来对他大喊‘抽出你的法书吧,少年!’。 在纸鹤的引导下,穿过拥挤的人群,郑清寻觅了好一阵子,才在一副巨大的风景画下找到了萧笑等人。 那是一副笔触清新的油彩。 画的右侧是一片开阔的平原。上面是湛蓝的天空,离散的云朵,远处有起伏的青山,近处是平坦的河谷,还有弯曲如牛轭的青白色长河。整整半张油画,都呈现出一种清新自然的感觉。 画的左侧则是一座暴雨肆虐的山头。浓厚的乌云与滂沱大雨仿佛连成一片,从天空压到山头,灰蒙蒙的,令人望之而生出一种压抑感。山头的松柏灌木被暴雨击打的歪歪扭扭,却又奇迹般的流露出一股青翠欲滴的生机。 一位身材瘦高,头发花白的老巫师,正站在人群当中,用一种极其缓慢的语调向大家讲述这幅画的种种。 “……正如你们所看到的,十九世纪的著名巫师画家托马斯·科尔用及其细腻的笔触构建了这幅惊人的作品。” “在这幅画中,他用隐晦的手法表达了对自然、巫师、以及哲学乃至信仰的一些看法……尤其是,我希望你们能够注意到这幅画左右两侧所迥异的风格:驯服与狂野。” “这是巫师世界永恒的话题。” “科尔大师也希望通过这幅画,向所有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巫师宣传,只要通过合适的构图与笔触,‘静态画作’也能表达出不逊色于‘活化艺术’的内涵,以及生命力。” 萧笑捧着笔记本,运笔如飞,似乎要把老巫师说的每句话都记下来。 辛胖子则捧着一张报纸,独自嘿嘿嘿,自得其乐,看个不休。 “你们干嘛不在门口等我!”年轻的公费生小声抱怨着,挤在两人中间,探着脑袋看了一眼博士的笔记,嘟囔道:“我原以为巫师们的画展会稍微有点不一样的风格……没想到也是这么无趣。” “无趣?”博士停下手中的毛笔,抬起头,扶了扶眼镜,诧异道:“仅仅凭借一点油彩,就能表达出超越魔咒的奇妙意境……你为什么会觉得无趣呢?” 郑清扯了扯嘴角。 “也许是我没有那么高的鉴赏能力吧。”年轻的公费生耸耸肩,环顾左右:“我记得迪伦说过,猎画展上能看到某些知名猎队比赛的画作——会活动的那种——但是我怎么看这座大厅里展示的画作都是一些静态的?” 说完,他又忍不住补充道:“这些画,就像我在普通人世界里看到的画作一样。” 也许因为自从郑清挤进了之后,这个小小的角落就再也没有安静过。周围几个正在认真听老巫师讲解的女生都忍不住转过头,恶狠狠的瞪了几位男巫一眼。 博士最终放弃了安静做笔记的打算,拽着两位同伴重新挤出了人群。 “欣赏,就要有欣赏的模样……注意素质!现在这间大厅不仅仅是第一大学的人。”萧笑苦口婆心的劝了了一句。 郑清眨眨眼,右拳重重的砸在了左手心:“雾草!终于想起了!” 他低声的惊呼吓了博士一跳,但胖子似无所觉,依旧捧着那张报纸在一边傻乐呵,神游天外。 “想起什么了?” “我刚刚就一直觉得有点事情不太对……你一说,我才反应过来。”郑清颠三倒四,但语气肯定的强调道:“这里是第一大厅吧!” 博士没有说话,只是翻起眼皮,通过眼镜上沿的边框瞄了公费生一眼。 这道目光中蕴含了震惊、失望、以及看傻子等多重含义。如果在平时,能够从一道目光中读出这么多含义,郑清肯定会各种吐槽。 但现在,他却只能强行压下心底吐槽的欲望,而是优先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这里是第一大厅!”郑清有些激动的重复着,语速飞快的说道:“外面的人怎么能进学校?我是说,那些校外的……我记得面试官,就是托马斯助教说过,学校的守护大阵一年就开放一两次……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他们被邀请进来的。”博士干巴巴的解释了一句。 “对啊…我知道他们被邀请进来的。我是说,守护大阵不开,他们怎么进学校里面的?” “被邀请进来的啊?!”萧笑再一次重复了自己之前的回答。 郑清看着他的目光,有种牙疼的感觉。 “不是你傻,就是我蠢。”年轻的公费生嘟囔着,语气有些无力:“能不能解释的稍微详细一点……他们怎么被邀请进来的……” “学校发了邀请书,然后他们拿着邀请书,就进来了。”萧笑非常配合的解释道。 “守护法阵呢?不是关着吗?他们怎么就进来了?!”郑清有些抓狂。 原本在一旁捧着报纸发呆的胖子似乎终于注意到两位舍友的争执,极其缓慢的抬起头,动了动眼皮,脸上露出几分不悦。 “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件事了?”胖子哼了一句。 郑清犹豫了一下,最终解释道:“我是想到了蒋玉养的那只小猫……就是临钟湖边那块大青石上被杀死的小家伙。” 萧笑皱着眉,点点头。 “如果,我是说,如果校外的人可以进学校,那是不是意味着……” “不,这种可能性并不存在。”萧笑终于知道要从那个角度解释这件事了:“拿着邀请函进入学校的客人与我们并不一样……他们的行动会受到邀请函的限制。” “比如邀请函上只有‘参观周一下午六点至九点画展’的客人,只能在下午六点至九点,出现在猎画展厅——他们甚至没办法走出这座展厅一步。” “而类似拿到‘校猎会开幕式邀请函’的客人们,只能沿着指定路线,参观部分学校猎月的展示,然后在一号猎场看一场开幕式表演。” “苏施君似乎挺就自由的。”郑清小声质疑道:“她还带了女仆。” “苏议员不仅仅是月下议会的议员,而且还是第一大学应用魔法研究院高级研究员……当然,自从她进阶大巫师之后,职称也许有了新的调整,说不定现在已经是某个科室的主任了。” 郑清张了张嘴,半晌无语。 最终,他选择跳回之前的话题:“……刚刚那个老巫师说的‘活化艺术’‘静态画像’什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不同的艺术 “不论是魔法,或者音乐,又或者是绘画……任何一种艺术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譬如绘画艺术……经历了上世纪‘活化艺术’的过度发展之后,现代的绘画艺术又重新恢复了很久以前的静态绘画上了。” “以人物像为例。” “上个世纪的画家们喜欢将人们生活中的部分片段切割下来,粘在画布上。比如一段歌舞、一段劳作、甚至是一次做实验的过程……当时的视觉魔法技巧还没有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地步,所以这种‘切割’出的‘活化艺术’一度成为绘画艺术的主流。” “但随着时间逐渐流逝,巫师界的许多绘画大师都开始渐渐认同,人们平日里的大部分举动都是‘不美’的。而这恰恰是一段活动的影像所无法避免的部分——他们只有两个选择:或者选择容忍这些‘真实的瑕疵’,或者选择编撰一段‘虚假的美丽’。” “而虚假的美丽,在艺术中,是没有生命力的。” “大师们慢慢找回了许久之前的共识,认为唯有剔除那些‘不美的动作’,捕捉生活中那惊鸿一现的,‘美’的那一刹那、一瞬间,才能塑造出真正经典的传世之作。” “大师们的话总能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绝大多数巫师的审美观念。” “愈是高贵的世家,显赫的门第,愈是在意这种细微的变动。他们始终追逐在‘审美’的最前沿,用以区分自己与那些血统低下的巫师们。”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报纸上、画刊上那些下里巴人欣赏的图片,越来越精致、细腻,几乎与真实没有什么区别了。” “而在画展上,被‘高贵者’们交口称赞的画像,却往往与精致无缘——大部分时候反而会给人一种粗糙、混乱的感觉。” 萧笑捧着笔记本絮絮叨叨的说着近现代绘画艺术的变迁历史。 年轻的公费生嗯嗯啊啊的听着,很快就丧失了兴趣,开始走神。 为了举办这次画展,学生会在展厅布置方面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比如他们用巨大的帷帐遮掩住回廊后的壁画,以防止那些‘老古董’喧宾夺主;再比如每幅画的画框四周,都爬满了散发着淡白色光晕的灯火虫,用它们鼓动的肚皮为这些画作增添几许神秘的色彩;还有穹顶间那些斗大光团,伴随着优雅的和弦,缓慢摇曳着,令人望之而心绪宁静,听之而心旷神怡。 除了画作之外,展厅中最引人注意的便是‘参观者’了——尤其是那些女巫们。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晚饭后溜达消食的学生们挤进了这个原本宽敞的大厅里。假借欣赏艺术的理由,寻觅各自的‘猎物’。 郑清可以清楚的判断出,很多年轻男巫的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在四面墙壁柱子间悬挂的艺术品上,而是流连在周围那些窈窕的女巫身上。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萧笑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在郑清耳边响起。 年轻的公费生慌忙收回游转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同伴。 “当然,当然!”他打着哈哈,顺手一巴掌拍在了胖子的肩头:“不愧是博士,讲的字字玑珠,余音袅袅……实在是太精彩了!” “他讲的精彩,你打我作甚!”胖子怫然不悦。 “我看你抓着那份报纸一直没放下……拿来我欣赏一下。”听到胖子的质询,郑清立刻笑眯了眼,顺势转移了话题。 萧笑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啪的一下收起了自己的笔记本。 辛一改往日猥琐小气的模样,非常大方的把报纸塞进郑清怀里,同时还热情的补充道:“这份报纸已经有点旧了……如果你喜欢,回头我送你一份新的。” 郑清抬了抬眉毛,没有吱声,而是先翻开了手中的报纸。 这是一份第一大学的校报。 准确说,是增发的一份‘号外’。 正常情况下,校报会在每周日晚上或周一早上刊印完毕,然后由学生会安排各班班长分发下去。 但偶尔有特殊情况,比如某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不幸驾鹤西游,或者某位研究员制造了比实验室爆炸更引人注目的成就,又或者学校有了某些突发事件需要通告全体成员——类似前段时间风声鹤唳的砂时虫事件。 这些时候,校报便会增发一份‘号外’,意思是在编号之外的报纸。 胖子手中的号外内容也非常明确,就是关于上午魔咒课后,苏施君与天文08-1班年轻巫师们那场简短的见面会。 作为备受关注的巫师界第一大美女,苏施君的任何公开亮相都会引起各路媒体的竞相报道,校报自然也不例外。 平日里,校报的编辑们只能拾人牙慧,从《贝塔镇邮报》《山姆日报》《朵朵女士》等著名刊物上寻觅一点有关这位大人物的点滴消息,稍加改头换面后,拿来充实自家版面。每每还不得不在开头或末尾加一句‘转自某某’。 但今天,苏施君,苏大美女在第一大学内举行了一次见面会,而且回答了一点私人问题——虽然见面会的规模很小,时间又很短,但是谁在意呢? 这里是第一大学。自己的主场,又恰好有自家‘记者’在场——即便是一名见习记者,但这也足够校报编辑部的主编同意增发一份号外了。 “嚯!原来是辛大记者的主笔啊。”年轻的公费生瞅见文章末尾的署名,恍然大悟,随即毫不吝啬的献上了自己的赞美:“刚刚进入校报才几天,就拿出了一份号外!看样子,你在校报的位置是妥了吧……” “不好说,还不好说。”辛胖子自矜的摇摇手,但那张胖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遏制不住:“琳达大姐头说,虽然我这次能在号外发表署名文章,但这更多都是运气……” “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呐。”郑清不由念叨着这句被人说烂了的名言。 “见笑,见笑啊。”胖子果然兜不住了,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琳达大姐头也说了,这次机会很好……并不是每次苏施君的见面会我们都有机会在文末署一个‘记者于现场报道’,也不是每次见面会,校报都能拿到两次提问机会……” 听着胖子毫不知耻的自我夸耀,原本还抱着一点赞赏态度的公费生立刻斜了眼。 “两次提问机会?”郑清用鼻子哼了一声:“如果你敢在文章里写清楚你两次提的问题,我觉得不需要你那位琳达大姐头用高跟鞋敲你脑袋……这所学校一半以上的巫师都会蜂拥过来冲你脸上来几口唾沫!” “所以,这就很考验写作技巧了!”胖子愈发得意洋洋:“港真,不是每个新手都会我这样的春秋笔法……这才是真正的艺术。” 第一百七十八章 辛记者的新闻观念 “哇哦……我竟然成为了‘著名梅林勋章获得者’!” “这个‘刁钻’的问题是几个意思?你是觉得我麻烦不够多吗?” “还有这个,这个‘某段姓男巫’,是段肖剑吗?……那这个阿尔法学院的匿名巫师是谁?你什么时候去做的采访……” 郑清捧着报纸,津津有味的读着辛胖子写的那份号外,不时大呼小叫,表达着自己的看法与立场。 能够作为一个个体,白纸黑字的落在某篇报道中,成为其他人眼里的‘其他人’,对年轻的公费生来说并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 但这并不妨碍他换个视角,站在第三方立场上,旁观这份报道。 必须承认,胖子自夸的‘春秋笔法’确实不错。 最起码,郑清没有从文章中读出胖子那两个‘欠抽’的提问,但却偏偏在文章中读到了那两个问题的回答。 只不过,读着读着,年轻的公费生总觉得这篇文字有点违和的地方。 “我怎么觉得你这篇文章写得有点……脱离实际情况呢?”郑清看着那份报纸上的报道,端详良久,终于提出了一点自己的意见。 “脱离实际?”辛胖子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叫出了声:“先生!这是非常严重的指控!对于一名矢志成为伟大记者的人来说,没有比你这句话更伤人的说辞了!” 显然,他对于公费生的指控异常不满,以至于言辞中都用上了敬语。 “哦,抱歉。”郑清耸耸肩,用非常没有诚意的语气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如果刚刚那句话让你感到不舒服,我立刻收回,并向你道歉……但我只是说出了自己看到的事实。” “不……您不需要向我道歉,”胖子仍旧板着脸,表情严肃的说道:“您需要指出我文章中您所谓‘脱离实际’的地方……否则我将把您说的话视为一种挑衅!” “他就算挑衅,你又有什么办法呢。”萧大博士冷不丁在旁边插口,表情显得有点微妙:“要知道,你们在流浪吧签那份契约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站着……” 这句提醒恰到好处。 胖子顿时呆立在原地,作声不得。 开学伊始,天文08-1班在流浪吧进行聚会的时候,郑清与几位伙伴曾在流浪巫师的建议下各自挑选了一个护身符。鉴于醉酒的辛胖子与张季信无法履行他们的支付义务,在萧大博士的建议下,经三位当事人‘同意’,郑清与两人签署了一份魔法契约。 一份有效期一年的私人雇佣协议,俗称‘卖身契’。 虽然几个人偶尔也会用这件事开玩笑,但由于公费生天然的呆善心理,他并没有强制两个男巫做一些诸如当众跳脱衣舞,或者给校外社团充当打手赚钱的事情。 这份魔法契约真正的效力也就在几人心照不宣之下被慢慢淡忘。 直到今天,博士略带调侃的把这件事重新抖了出来。 年轻的公费生看着脸色忽白忽蓝,呼吸开始慢慢急促起来的胖子,顿感不妙,连忙笑着,把话题扳了回去:“不要激动,不要激动……就事论事,我们看看这篇报道,好不啦!” 胖子脸上隐现的蓝色这才慢慢淡去。 这让公费生腹诽不已——说好的‘inner piece’才能变身的蓝巨人,怎么一言不合就有成为绿巨人的倾向呢。 只不过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 摊开手中的报纸,就着头顶那些忽闪游走的光球,郑清煞有介事的指着上面的几个段落,提出了自己的质疑:“不是我挑刺啊,你也是在现场的,可以听听我说的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首先,最大的问题,就是时间顺序。” “你看看,你写的文章里,她先回答了第五个问题,然后又拐回第三个问题,然后是第四个,最后又是第一个第二个……完全脱离了实际情况嘛!” “你…”胖子似乎有话要说。 “你先听完!”郑清飞快的打断他的话头,继续补充道:“其次,还有这里……关于苏芽的用词上——‘作风严谨,说话认真。虽然身材矮小,但气场强硬’——你是认真的吗?” “这四个形容她的短句中,除了那个‘身材矮小’符合实际以外,其他哪一点跟那个爱哭鼻子的小丫头沾边!” “如果上面那些细节都不重要的话,还有这里!”年轻的公费生用力挥着胳膊,制止了胖子再一次开口的打算,继续表达着自己的看法:“关于苏施君孩子的问题上!” 听到郑清这个质疑,胖子立刻安静了下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萧笑,恰好看到博士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议员女士在关于孩子的问题上只有寥寥几句话,我们能得到的不外乎他的乳名、现在所处位置等等。” “但是看看你的报道……啧啧,长篇大论,各种分析,基于各种联系无端揣测……将来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是要负责任的,明不明白?!” 胖子张张嘴,最终叹口气:“你应该感激我……没有继续深挖‘尼普顿’这个名字。如果这篇文章让其他人执笔,怕是会关联出更多信息。那样的话,你的麻烦恐怕会更多。” “啥?”年轻的公费生一脸莫名。 “波塞冬是只公狐狸还是母狐狸?”萧笑忽然插口问道,脸上露出几分探寻的好奇之色。 “啥,啥,啥?”郑清愈发糊涂了。 “啧……天真如少年啊。”胖子低声念叨着,摇摇头。 “能不能说人话?!”公费生愈发不悦了——他总觉得面前两个家伙似乎不怀好意,话中有话。 “我是说……让我们先来欣赏一下这幅山姆猎队的猎画吧。”胖子拽着公费生,走到距离几人不远处的一副巨幅油画下,指点着,滔滔不绝的讲开了: “这是著名的超级猎队系列,一九三九年第一版,原图。” “这个系列的作者,马乌尔·考麦克斯,在自己的作品中塑造了一系列巫师与妖魔的经典造型。” “比如这幅画,表现的就是山姆猎队的经典出场阵营。” “主猎手克拉克、左辅斯达克、右弼史蒂芬、游猎手彼得、寻猎手娜塔莎,还有永远的敌人,巫妖王……事实上我更希望在这幅画上看到布鲁斯博士,他是我最喜欢的猎手之一了,就我叔叔,他好像跟我家还有一点远亲的关系。” 辛胖子颇为惋惜的叹了口气。 郑清想起胖子的另一重身份,不由点点头,深以为然。 “当然,重点不在这里。”胖子重新打起精神,继续比划着,说道:“注意看克拉克那英雄的方形下巴,正义的披风,还有倒三角的完美身材。” “而巫妖王,脑袋的大小永远与身子不成比例,猩红的眼珠,枯瘦尖锐的手指。” “这幅画最令人着迷,也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它用如此虚幻的手法描绘出令人惊异的现实场景。” “荒诞中孕育着真实。” “就像任何新闻,当它登上报纸之后,总会被夸张、扭曲、面目全非。而真实蕴含在其中。” “这个世界一贯如此。” “我们不能否认新闻报道中的真实,就像我们不能否认这幅画中的真实。” 郑清听着胖子的辩词,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好好好!说的实在是太棒了!”旁边,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对胖子的一番见解大为赞赏:“不愧是今天号外的主笔,这番见解真是意外的出色啊!” 年轻的公费生立刻转头,不满的看向打断他思路的陌生人。 或者说,这个不算陌生人的陌生人。 阿尔法学院的安德鲁·泰勒。 第一百七十九章 安德鲁的异常 对于这位泰勒家的小少爷,郑清一向抱着九分警惕,一分排斥的心理。 不仅仅因为他来自阿尔法学院,浑身上下与九有的氛围格格不入,更重要的是,这个小胖子是郑清几周前连续做噩梦的小黑手。 也许安德鲁并不清楚他的那道魇符进一步催化了郑清的头疾,只是出于某种恶作剧,或者讨好某位大佬的心理,才出此下策。 但这丝毫没有降低郑清对他的恶感。 只不过,虽然第一大学对于学生之间使用巫蛊诅咒的处罚一向非常严厉,然而没有真凭实据,郑清也没办法向学校投诉安德鲁的‘邪恶行径’——学校也不可能因为某位学生做了几天噩梦,就浪费一位占卜师的资源查找真凶。 毕竟巫师世界很大,真正的占卜师们都很忙碌。 当然,郑清的朋友们都已经在事后知道了他的猜测,对安德鲁提高了警惕。 “哟,我以为是谁……这不是只会背后用阴招,给人下魇咒的泰勒家小少爷嘛!”作为朋友的敌人,辛胖子的立场自然是非常明确的。 他抬起头,露出双层的下巴,用鼻孔看着安德鲁,满脸的不屑:“亏我还以为狼族的巫师都是一些真正的勇士……你真给泰勒家的人丢脸。” “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说话哦,我会告你诽谤的。”安德鲁摩挲着手指间那一颗颗璀璨的宝石,笑眯眯的反诘着,似乎并没有因为胖子的粗鲁而表现出愤怒。 这种奇怪的现象立刻引起了郑清的警惕。 他深知,对于一位月下贵族来说,没有什么比荣誉更重要的事情了。虽然泰勒家被称为狼人的叛逆,但这种深入骨髓的传统并不是那么容易剔除的。 既然如此,那泰勒家的小少爷这种异常表现,就非常值得推敲了。 他悄无声息的扯了扯萧笑的袍子。 博士微微点点头。 “诽谤?!”辛胖子怪叫一声:“你还需要诽谤?如果你还有几分月下贵族的荣誉感,就一人做事一人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做过什么!” “所以说,你想让我承认什么呢?”安德鲁语气显得非常诚恳,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迷惑。 这种状似无辜的表情令胖子愈发生气。 萧笑终于放下怀里的笔记本,拦住了想要继续发飙的蓝巨人。 “有事吗?”博士非常干脆直接的问道。 他的意思也很明确,有事快说,没事不要打扰我们了。 “没事,没事……没什么大事。”泰勒家的小少爷随意的扯了扯自己的袍子,露出脖颈间一条鲜艳的蛇形纹身,咧开嘴,笑的愈发真诚了一点:“只不过你们身后这幅画,是瑟普拉诺先生的私人珍藏……作为他的助手,我觉得自己有义务替瑟普拉诺先生多留意一些。” “当然,刚刚听了辛记者一番高屋建瓴,微言大义的解释,令人振聋发聩,如醍醐灌顶,不由心生钦佩啊。” 安德鲁的这番夸奖直听的郑清牙酸不已,却也令他愈发警惕。 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 更何况面前这个身材矮小粗壮的狼人,并不是什么良善的家伙。 这一次,便是辛胖子,也察觉到情况有点不对头了。 “所以说,”他学着安德鲁刚刚说话的口吻,语气显得有点微妙:“你跟我们扯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变着花样夸我一次?” “这都是肺腑之言呐!”安德鲁表现的愈发宽和。 “既然这样,那谢谢你的夸奖……我们也不打扰你了。”辛胖子果断转身,拽着萧笑便向一旁走去,同时飞快的说道:“博士,我们该去看下一幅画作了。” 郑清在心底为胖子点了个赞,抬腿便跟在两人身后,打算悄无声息的溜走。 “你们觉得,如果我在这里喊一声‘郑清同学,你好’,会出现什么后果呢?”眼看几人就要溜走,安德鲁终于按捺不住,压低声音叫道。 郑清刚刚抬起的腿立刻落回了原地。 “什么?”他粗着嗓子,试图改变自己的声音:“你刚刚说什么?” 萧笑与辛也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 听到郑清开口,安德鲁顿时眉开眼笑。 “我是在说,如果不跟你打声招呼就走,显得我们泰勒家的人很没礼貌啊。”这位泰勒家的小少爷盯着郑清的帽兜,用油滑的声音补充道:“……我们的公费生先生。”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郑清依旧硬撑着,粗着嗓音回答。 他有点后悔今天来这个猎画展了,也有点后悔没有提前喝几口变声的药剂——那种魔药又酸又涩,简直是在依靠烧毁喉咙来达到变声的效果。 他原以为只要安安静静的来猎画展转一圈,不说话,便不会有麻烦。 但显然,他没有找麻烦,而是麻烦来找他了。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安德鲁笑容可掬,但那张笑脸在郑清看来格外欠揍:“毕竟学校里已经传开了,我们的公费生先生受到苏议员异乎寻常的夸赞……这种时候保持低调,是非常正确的事情。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向我一样的理智。”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郑清终于放弃了挣扎,声音显得有点气急败坏。 萧笑与辛胖子默默的站回他的身边,警惕的看向左右,生怕面前这位泰勒家的小少爷打一个响指,然后四周围拢过来一圈阿尔法学院的眼红巫师。 为了以防万一,两人甚至都已经悄悄掏出了各自的法书。 “不要激动,不要激动。”安德鲁连连摆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似乎为了表现的更真诚一点,他甚至熄灭了手指上那些魔法戒指上的光晕。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郑清黑着脸,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泰勒家的人,感官总是格外的敏锐。”安德鲁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与鼻子,脸上流露出几分自豪。 “果然是看门(狗)。”辛胖子冷哼一声,不满的嘟囔着,但仍旧聪明的把最后一个字咬碎含糊过去了。 年轻巫师之间互相挑衅是一码事。 当众羞辱一个月下贵族的姓氏,这是另外一回事了。 作为在巫师世界长大的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第一百八十章 安德鲁的故事与建议 第一大厅里人来人往,画展上观者如织。 但就像这所大学里其他任何一场活动一样,穿着各色院袍的年轻巫师们总是泾渭分明的与各自的伙伴走在一起,汇聚成一个有一个小而封闭的圈子。 很少有不同的袍色混杂在一起。 所以,大厅角落里,一名穿着白袍的胖巫师与三名穿着红袍的巫师站在一起愉快聊天的场景,怎么看都给人一种违和的感觉。 这个组合自然也吸引了许多好奇的目光。 所幸巫师是一群非常尊重各自隐私的生物,没有收到邀请,自然也就没有人贸贸然上前来,与几位年轻巫师搭讪。 郑清显然感受到了四周不时飘来的异样眼光。 这与他意图低调的打算截然相反。 “你到底想干嘛?!”年轻的公费生压抑着心头的烦躁,语气中自然带了几分怒火。 安德鲁收敛了笑容,却没有立即开口。 他转过身,看向几人不远处,墙壁上悬挂着的那副山姆猎队的‘出场阵容’,沉默许久,才慢慢开口,说道: “在上大学之前,我非常喜欢山姆猎队。他们的每一场猎赛,我都” “……你们也许知道,我来自魁北克。那里的巫师不多,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太过出彩的猎队了。整条东海岸,也许只有山姆猎队能够在世界杯上打出一点威风。” “所以,我很小就成为了山姆猎队最忠实的拥趸。” “他们的每一场猎赛,我都会去现场观看;猎队里每个猎手,包括候补席的手办,我都有买……” 郑清皱着眉,听着面前这个小胖子絮絮叨叨的说辞,心底有点不耐烦。 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听下去。 倒是萧大博士似乎对安德鲁提到的这些信息很感兴趣,已经翻开了笔记本,抽出毛笔记录开来。 “……零二年的世界杯,那年我只有十二岁,家里长辈都不在,所以我跟着一位老仆去的瀛洲,观看的比赛。” “那一年,金星猎队还没有组建;德·弗拉明戈也还没有成为火烈鸟队的主猎手;猩红猎队仍旧没有从十多年前的崩溃中复苏,仅仅依靠双头制的余晖,维持最后的一点体面。” “那应该是山姆猎队最强大的一年。” 说着,安德鲁抬头看着面前的猎画,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怀念,几分痛恨,几分遗憾。 “主猎手克拉克,左辅史塔克,右弼史蒂芬……哦,当初史蒂芬在猎场上的代号也是博士,跟你一样。” 说着,安德鲁看了萧笑一眼,笑了笑,继续说道: “还有游猎手彼得,寻猎手娜塔莎……就是我们面前这幅画上的这些猎手。” “除此之外,山姆猎队当时的候补阵营也非常强大……包括布鲁斯、罗杰斯、威尔逊、特查拉等等,可以说,这支猎队的许多成员,即便加入新世纪的那些超级猎团也不会有太大的困难。” 安德鲁继续不紧不慢的讲着。 不知不觉,郑清渐渐听的有些入神,心底的烦躁也慢慢褪却。 但话音一转,阿尔法巫师的语气陡然低沉了下去: “……只不过谁也没有料到,零二年的世界杯,山姆猎队最终会折戟。” “因为之前傲人的成绩,山姆猎队没有参加循环赛,而是直接进入的决赛,所以他们错过了许多了解对手的机会,也错过了与对手沟通的机会。” “他们自然也不知道,其他猎队们慢慢达成的默契。” “最后的决赛场上,以猩红猎队、国王猎队、凯旋猎队、朱雀猎队、黑森林猎队五支顶级猎队为首,金甲壳队、金棕榈队、火烈鸟队等十多支稍次一级的猎队为辅,总共十七支猎队,在开赛之后优先执行了‘绞杀战术’……迫使山姆猎队提前出局。” “这不是犯规吗?”郑清忍不住打断安德鲁的话,叫道:“猎场上不是禁止猎队互相攻击的吗?猎赛组委会呢?他们为什么不制止?” 安德鲁诧异的看了公费生一眼,露出几分古怪的目光。 “咳咳,”辛胖子打断郑清的愤愤不平,扯了扯他的袍子,小声解释道:“只是‘逼迫’他们出局……并不是攻击他们。有许多赖皮的手段可以达到这种效果……比如把某一片的小动物身上都涂了巴豆汁,猎队的猎兽如果忍不住打了点野味,自然会腹泻不已,丧失战斗力……类似这样的手段。” “还能这么干?!”郑清呆了呆,立刻清晰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简直无耻至极!” “确实如此!任何使用下三滥手段的人,都丧失了身为一位真正猎手的荣誉!简直无耻至极啊!”安德鲁立刻打蛇随棍上,轻飘飘拍了郑清一记马屁:“果然不愧是学校的公费生,真正的道德君子!”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立刻引起了郑清的警惕。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公费生摸了摸自己手心那个已经看不见的疤痕,打断泰勒家小少爷的絮絮叨叨,眼神重新流露出几分警觉。 安德鲁愣了一下,继而撇撇嘴。 “……没想到你这么不信任我。”他的语气终于显得有些不满了。 “吃一堑长一智,我总不至于做了好几个星期噩梦,还像之前一样傻乎乎吧。”郑清也干脆挑明了话头:“你也不用讲故事了……有什么想法就说吧。” “干脆!”泰勒家的小少爷一拳砸在手心,表情变得严肃了许多:“我是来找你们结盟的。” “哈?”郑清挑了挑眉毛。 辛胖子似乎早已预料到的模样,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一语不发。 萧笑则皱着眉,慢慢合上了怀里的笔记本。 “麻烦你再重复一遍,你刚刚的意思。”郑清对面前的小胖子礼貌的笑了笑。 “我的意思是,我们两支猎队可以在猎场上合作……优先驱逐其他猎队。”安德鲁如善如流,立刻用清晰简洁的话语复述了一遍自己的想法:“……至于新生猎赛最后冠军的角逐,我们可以在其他猎队被淘汰之后,再分胜负。” 第一百八十一章 泰勒说公费生 帕默斯顿爵士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郑清原本觉得这句话非常犀利、准确。 但正所谓叶公好龙,表里不一。有的道理看起来非常简单明了,但执行起来,却困难重重,以至于许多人开始怀疑这些道理是否真的那么‘正确’了。 当泰勒家的小少爷向郑清表明自己的建议之后,年轻的公费生脑海中第一个想法不是嘲笑这位小少爷的想法多么滑稽,也不是认真思索这条建议有没有可行性。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帕默斯顿爵士的那句话。 然后他又在心底默默念了两遍——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 在猎场上,所有的猎队与猎物,都是敌人。 但就像刚刚安德鲁讲的那个小故事一样,既然猎赛允许不同的猎队同场竞技,自然不会限制这些猎队之间‘良性’的互动。 他们可以任意在猎场上勾三搭四,以众凌寡。 在完成既定狩猎目标的情况下,即便某支猎队用这种‘曲折’的手段将其他猎队都排挤在外了,也不会受到猎会组委会的惩罚。 毕竟成功的合纵连横,也是一支猎队实力的体现。 当然,在实际操作中,大部分猎场上,这些互动更多的体现为一种默契,点到为止。毕竟无论如何,每支猎队在猎场上都互为竞争对手,没有任何一支队伍会兴高采烈的充当其他队伍的冤大头。 虽然新生猎赛仅仅是‘校园杯’的一个衍生赛事,甚至没有任何一支入流的猎队参加。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小觑这场比赛。 既然安德鲁提出了这样的要求,那么郑清敢用自己的的梅林勋章打赌,在即将到来的新生猎赛上,一定会出现不同猎队之间的合纵连横。 从现实的角度看,寻找一支或者数支合适的盟友,就显得迫在眉睫了。 泰勒家小少爷的想法是没错的。 只不过,这却涉及一个关键的问题。 “你的想法是不错的……但是,我们为什么要跟你们合作呢?”年轻的公费生抬起眼皮,用略带几分好奇,几分厌恶的口吻生硬的回复了安德鲁。 在郑清沉默的时候,萧笑与辛都没有出声,也跟着他一同沉默。而安德鲁则眼巴巴的看着对面三位九有的巫师,希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 在郑清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后,萧笑仍旧没有说话,辛胖子则鼓了鼓粗大的肱二头肌,抬了抬下巴,用一种蛮横、略带无礼的目光看向安德鲁,为公费生助威。 泰勒家的小少爷愣了一下,却很快又重新在脸上堆起了笑容: “自然是因为你们猎队很强,是一支非常棒的盟友啊!”安德鲁毫不吝惜自己的溢美之词,称赞道:“遍数所有参加新生猎赛的新生猎队,还有哪支猎队能够同时拥有梅林勋章的获得者,、奥布莱恩与塔波特的高贵姓氏、神秘的特招生、强悍的蓝巨人等等这样的成员?没有,完全没有……甚至整个第一大学,都很难找到你们这样优秀的组合了。” “更何况,据我所知,宥罪猎队还受到了裁决几位正式猎手的指点……这非常厉害,真的非常厉害。”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在郑清等人几次三番的冷言冷语下,泰勒家的小少爷依然笑容满面,好话连篇,这让郑清都感到自己做的稍微有点过分了。 “我们猎队也都是一些新生,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他摆摆手,谦虚着,却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问题。 站在旁边的萧笑微微皱眉,没有说话,只是抓着毛笔在手中的笔记本上划了几下。 “既然我们这么厉害了,为什么还需要你们这样的盟友呢?”辛胖子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反问道。 “02年世界杯的时候,山姆猎队也是很厉害的。”安德鲁笑容可掬的看向胖子,语气依旧非常和气:“而且,我的猎队,也非常厉害……” 辛胖子眼睛一瞪,似乎还想争辩一番。 郑清立刻拽了拽他的袖子,打断道:“我的意思是说……既然要找盟友,为什么我不能找更熟悉的猎队呢?据我所知,我们班已经组建了好几支新生猎队……” “准确说,是三支。”安德鲁举起手,伸出三根粗短的手指,手指上那些魔法戒指不知何时又亮起了微微的光晕:“天文08-1班班长唐顿组建了一支猎队,还有卡伦家那只小崽子也组建了一支猎队,最后就是你了,九有学院今年的公费生,著名的梅林勋章获得者,郑清同学,也组建了一支猎队。” 郑清惊异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位泰勒家的小少爷功课做的如此充分。 “我们可以跟唐顿合作啊!”辛胖子伸出大拇指,蹭了蹭鼻尖,闷哼一声:“他好歹是我们的班长……跟你比起来,更靠谱一些吧。” “这是当然的……毫无疑问。”安德鲁立刻肯定道。 但随即,他好心的提点道:“只不过,听说迪伦·奥布莱恩·塔波特也加入你们的猎队了?” “有问题吗?”郑清扬起眉毛。 “对你们,对我们,自然是都没有问题的。”安德鲁咧开嘴,似乎努力想表现出遗憾的表情,但却不那么成功,反而显得有点滑稽:“但是对唐顿来说,就有点问题了……他的猎队有两位来自亚特拉斯的‘真信者’。” 说罢,他摊开手,似乎有点无奈。 郑清听的莫名其妙。 好在旁边还有萧笑。 “真信者?”博士皱起眉:“谁的?” “还能有谁!”安德鲁嘴角下撇,肩膀耸了耸:“不外乎雅威天主或者耶和华上帝……总之是祂的仆人。你们也知道,祂的仆人们对于血族与狼人一向有偏见,更何况是一位集合了奥布莱恩与塔波特两大姓氏的混血儿,恐怕在他们眼中,与万恶之源都能扯上一点关系吧。” 郑清终于沉默了。 虽然他并不知道‘真信者’的概念,但却不妨碍他理解安德鲁言辞中透露出的意思。 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如果唐顿的队伍中真的有一位对血族或狼人不友好的成员,那么即便两支猎队能够合作,也肯定会麻烦不断。 在危机四伏的猎场中,这样的麻烦也许会酿成大祸。 他能够理解,辛胖子自然也不在话下。 “即便唐顿不能跟我们合作,我们班还有其他选择的。”辛胖子重新抱起胳膊,但语气终于没有那么糟糕了:“马修·卡伦,你刚刚也提到了……虽然我们跟他不是很熟,但跟你比起来,我们简直可以算亲兄弟了……你理解我的意思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郑清的回答 辛胖子,或者说宥罪猎队里的任何一名成员,与马修·卡伦的关系都称不上很好——准确说,天文08-1班的任何一位同学,与这位卡伦家族的小公子,都没有非常密切的关系。 马修似乎在坚定的践行着‘君子之交淡淡如水’的原则,来与九有学院的所有人打交道。他对每位同学、每位教授、甚至包括每位校工都始终彬彬有礼,却又自然而然带着几分疏离。 只不过没有人对他的疏离表示不满。 大家似乎都能接受这位月下贵族这种稍显自我的接人待物。 当然,与安德鲁·泰勒比起来,马修与郑清等人的关系就可以称得上‘很好’了。这也是辛胖子刚刚一番话所要表达的意思。 安德鲁很轻松的get到了这番话的重点。 但他却显得有些不以为意。 “马修?”泰勒家的小少爷嘴角微微翘起,脸上挂起一丝嘲讽的微笑:“就是那个卡伦家的小崽子?为了适应大学生活,还专门读了一年预科班的家伙吗?” “他是卡伦家族第一位进九有学院的成员,所以难免会谨慎一点。”辛胖子纠正着安德鲁的说辞。 此刻,他不得不与马修站在一起。 安德鲁耸耸肩,似乎并不以为意。 他只是好奇的看了郑清一眼。 “我以为,在这所大学里全部的新生猎队中,唯一不可能与你们猎队合作的,就只有卡伦猎队了。”泰勒家的小少爷语气中带着几分遗憾,几分思索:“或者说,你现在还不知道那条消息?” “什么消息。”郑清心底有种不妙的感觉。 “伊莲娜·琼斯加入卡伦猎队的事情啊!”安德鲁不慌不忙,丢出了一个让郑清怒火上涌的消息:“……整个留学生的圈子都传开了,琼斯女士拒绝了同属吉普赛女巫团新生们组建的大篷车猎队,而是选择加入卡伦家的猎队。” 萧笑‘啪’的一下合上了自己的笔记本。 辛胖子倒抽一口冷气。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郑清。 年轻的公费生面无表情,似乎仍在认真听泰勒家小少爷说话。 但熟悉他的人都能从他紧紧抿住的嘴唇、渐渐发红的耳朵、以及头顶炸起的那根呆毛上看出这位年轻巫师的内心并没有像表面那样平静。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甫一听到安德鲁透露出的消息,郑清几乎立刻回想起上周周一,魔咒课后那位卡伦家的吸血鬼凑到伊莲娜座位前的一幕。 他咬紧牙,努力表现出无所谓的表情,力求不在这位阿尔法巫师面前失态。 安德鲁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几位九有巫师的异常表现,仍旧喋喋不休的说着自己的小道消息: “……卡伦还带着她去了弗里德曼爵士的休息室。虽然我没进过那间休息室,但是听说那间休息室的露台是仿造所罗门王的宫殿,拥有‘七十二根栏柱’的经典造型,传说卡伦家族还在那些柱子里封印了很多凶残的妖魔……” “你是阿尔法学院的学生,竟然没进过弗里德曼爵士的休息室?”眼瞅着郑清脸色越来越差,辛胖子立刻出头,强行打断安德鲁喋喋不休的说话。 安德鲁呆了一下。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哦,我不是爵士的人……在阿尔法学院,我是衔尾蛇的人。” 说着,他扯了扯自己的袍子,露出脖颈上那条色彩鲜艳的纹身。 似乎感到外面的阳光有点刺眼,那条蛇形纹身不安的扭了扭身子,向袍子深处挪了挪。 “……这是瑟普拉诺先生亲手为我施加的咒语。”这位阿尔法学院的大一新生言辞中不无自豪:“如果我在今年的新生猎赛上取得好成绩,瑟普拉诺先生还允诺了其他的奖励!” “我们其实是知道的!”郑清终于开口,声音响亮的回答道。 “啊?”安德鲁明显没有跟上郑清说话的节奏。 “关乎伊莲娜加入马修的猎队,我是知道的。”郑清面无表情,语气非常肯定:“……他们上一节魔咒课后讨论的这件事,当时我还在旁边……只不过我没想到这件事大家都这么关注。” 萧笑扶了扶眼镜,看了胖子一眼。 辛胖子则抬头看着天花板,似乎觉得上面那些游来曳去的光团很有趣。 “啊?哦……我是说,是的,大家都很关注。”安德鲁显然有些语无伦次,但仍旧很快调整好了状态:“这么说,你们最终还是选择与卡伦家合作吗?” “不。”郑清立刻清晰的标明了自己的立场。 萧笑与辛胖子对视一眼,仍旧没有出声。 “哦……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安德鲁眉毛抬了抬,语气重新轻快起来:“虽然不能跟你们深入合作,但能够阻止卡伦猎队得到一支强力的盟友,也算是一个小小的胜利。” “我并没有拒绝与你们合作啊?”郑清惊奇的看着阿尔法的男巫。 “没有?”安德鲁刚刚调整好的状态重新坍塌,他愣了愣,表情显得愈发糊涂了:“我是说…刚刚……拒绝跟卡伦家…但是我们这边,不是也没有答应吗?” “你之前说,你这支猎队是瑟普拉诺的?”郑清反问了一句。 “千真万确。”安德鲁猛的点着头。 公费生沉默了片刻。 “之前……我跟瑟普拉诺有个约定。”郑清看着泰勒家的小少爷,斟字酌句的慢慢说道:“如果有他的保证,那我们两支猎队之间也许还有更进一步合作的空间。” “他的保证?”安德鲁立刻摇摇头:“瑟普拉诺先生不应该为这种事烦心…他不应该为任何事情做保证。” “即使影响到我们的合作?” “即使不能结盟。”安德鲁皱着眉,艰难的摇摇头。 郑清点点头。 “既然这样……这件事我们稍后再慢慢讨论吧。”他拍拍手,语气重新轻松了起来:“距离新生赛还有两周的时间,也许我们可以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们回去以后会认真讨论与你们猎队合作的事情。” 相对于之前果断的拒绝,他的态度已经有了明显的松动。 安德鲁虽有些无奈,却露出非常理解的表情。 “那么,我就静候佳音了。”他微微点头,示意道。 在几人分别之际,萧笑忽然叫住了即将离开的安德鲁。 “你是从哪里知道那些消息的?”博士抱着笔记本,表情有些严肃:“比如新生赛有哪些猎队参加,每支猎队的组成……以及,我们猎队正在裁决猎队的指点下训练。” 郑清悚然而惊,他终于反应过来之前忽略了什么事。 安德鲁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便爽快的回答了他的疑问:“因为我们准盟友的关系,所以这个消息我可以免费告诉你们……我们猎队拥有一位非常强大的占卜师。” “占卜师?”辛胖子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做这么多预测,不怕反噬吗?” “所以我才说,是一位强大的占卜师啊。”安德鲁得意的笑了笑,补充道:“况且,参加新生猎赛的。大家都是一些年轻人,他多做一点微小的工作还是可以的。” “强大的占卜师?”萧笑翻了翻他的笔记本,脸上露出几分恍然:“是琥珀吧……原来他加入你的猎队了。” 安德鲁终于变了脸色。 “不愧是博士,真是名副其实啊。”泰勒家的小少爷干笑两声后,立刻告罪而去。 郑清看得出,他最后的脸色显然已经失去了之前的从容。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很是满意。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开个会,讨论一下这个盟友问题呢?”他转头看向两位舍友。 萧笑扶了扶眼镜,瞟了他一眼,没有吱声。 辛胖子诧异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以为你会优先考虑怎么找伊莲娜讨论她加入马修猎队的事情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 纷纷乱乱的日子 听到辛胖子提及伊莲娜加入马修猎队的事情,公费生立刻沮丧起来了。 虽然刚刚在泰勒家那位小少爷提及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表现的无动于衷,甚至做出一副早已知道此事的模样,但他的心底却并没有像表面这样平静。 酸甜苦辣,五味杂陈,郑清甚至说不清自己心底是怒火多一点,还是心塞多一点。 以至于整个后半程的猎画展,他一直表现的郁郁寡欢,与四周活跃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如果不能趁着气势正足的时候去找吉普赛女巫谈谈这件事,郑清非常怀疑自己过两天肯定会不由自主的放下这件事。 最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气哦。 唯一的问题在于,他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或者说态度去面对伊莲娜。 “听说你加入马修的猎队了?”——这是同学之间好奇的打听。如果作为普通的同学,郑清这么问当然没任何毛病。 但问题是,他并不愿意将自己定位为吉普赛女巫的一名普通同学。 “你加入马修的猎队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这是身为朋友的语气。只不过站在朋友的立场,这样问问题,似乎又稍显僭越,没有人喜欢被人随意干涉私生活。 更何况是一向以自由奔放著称的吉普赛人。 “你怎么能加入马修的猎队呢?!”——这种语气稍显强势,适合比朋友更进一步的身份使用。比如密友,比如恋人。 但他与伊莲娜是恋人吗? 郑清扪心自问,对这个问题的答案略感不安。 除了互相送了件礼物,他帮她补习符文之外,两人似乎还没有达到恋爱的程度——虽然大家都认为两人之间有点小暧昧,但是郑清除了在宿舍里干嚎几次之外,他甚至没有任何公开追求她的举动。 含蓄到这种地步,已经不能用腼腆来形容了。 而是呆。 这个结论令年轻的公费生愈发忧郁。 这股蛋蛋的忧郁气氛一直从第一大厅持续到403宿舍,一直从傍晚持续到深夜。 “有的事情,一定要当面问个清楚的。” “这涉及到男人的尊严!” “你放心,宥罪骑士团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在舍友们七嘴八舌的建议与安慰声里,郑清辗转反侧,一宿未眠。 第二天,他顶着一双黑眼圈,挂着两个大眼袋,摇摇晃晃的坚持去上课。但却始终没有找到与伊莲娜对质的机会。 因为吉普赛女巫再一次缺课了。 郑清发现,似乎随着入校时间变长,吉普赛女巫的行踪也越来越诡秘,即便与她同行的其他几位插班生,甚至同属吉普赛女巫团的密友,都不清楚女巫的去向。 有人说伊莲娜参加了贝塔镇北区的一个秘密结社,正四处打听戏法师们信仰的某位邪神;也有人说,伊莲娜在学校发现了一个被封印的密园,正在努力破解大门上的秘钥;还有人说,经常看见伊莲娜进入沉默森林,似乎在寻找什么。 不论传言如何,总之都与安全两个字毫无关系。 这让郑清心底郁气的同时,也不由多了几分担忧。 希望她不要惹出什么麻烦。 他暗暗祈祷着,摩挲着手心里的那枚铜钱。 这是公费生占卜时使用的媒介。 现在正在进行的,是一节占卜课。 讲台上,易教授正通过一盆盛开的映像花,耐心仔细的向大家演示如何在野地里就地取材,通过吃剩的骨头、枯枝、败叶、甚至是一把随风飘散的黄沙来进行简单的占卜。 这种非常偏向于猎场实际应用的课程,最近一个月异常火爆。 也许是因为校猎会的缘故,最近一个月,学校的课程安排都在有意无意的涉及猎妖方面的各种知识。 随着猎妖气氛上升的,还有教授们的觉悟——他们似乎认为,需要让教室里这些年轻的巫师,温室中的花朵,学到更多实用的魔法知识。 魔咒课上,老姚教授了一道新的混乱咒,用于对付大群突袭的野妖。 符箓课上,章老师给大家量身传授了一套‘妖灵束符’——由七种控制类符箓互相搭配而成的一种综合性符箓,是从定身符衍生而出的,能够有效遏制野妖王的精神控制,同时对于限制四处乱蹭的小妖们也有非常好的效果。 历史课上,司马教授给大家讲起了‘第二次巫妖大战’中的种种奇闻轶事,以及几次惨烈的会战。 天文课上,爱玛教授则让大家熟悉了几枚妖字属的魔文。 “使用这些魔文施展咒语或符箓的时候,对妖魔有更强大的作用力……除此之外,如果遇到抵抗不了的妖魔,你们也可以尝试用这类魔文与它们进行沟通。”说到这里,老太太板起脸,严厉的告诫班上的同学们:“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们可以轻易向妖魔投降。” “在妖魔的字典里,没有俘虏两个字。” 魔药课上,李教授则教同学们如何凭借一簇野妖掉落的毛发来判断野妖群更多的信息:比如判断野妖群中妖魔的数量、成年妖魔的比重、妖群整体的状态、包含哪些种类的野妖。 更深一点的,还可以通过野妖过境后的痕迹,探究妖群中有多少怀孕的野妖,多少受伤的野妖。如果技艺更精湛了,还能凭借这些痕迹判断野妖王的能力。 …… 现在是占卜课。 易教授也不例外。 他饶有兴趣的从标本箱里掏出一枚一枚的枯叶,为大家演示应该如何使用这些要素。 “……关键,是要找到叶脉清晰,纹理适当的载体……枯而不碎,这一点非常重要。曾经有一个鞑靼巫师喝醉了,在用烟雾占卜的时候,用了一把随手揉碎的烟叶子,结果他在烟雾中看到了一只巨大的熊掌。” “他很高兴,以为晚上有加餐。” “结果傍晚时分,冲进他帐篷里的,是一群饥饿的鲜卑利亚熊……碎掉的叶子,带来的是破碎的画面。在占卜中,这一点尤其致命。” “你们绝对不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第一百八十四章 同学,你的事发了 “占卜中,最微妙的部分,莫过于对人心的揣测。” “人的任何一点细微念头的变动,在数层传递之后,都会引起巨大的,不同的后果……这就是变数,是占卜学中最令人着迷的部分,也是每一位占卜师竭力解答的疑惑。” “如果说,时间是魔法最具有力量与权威的体现,那么人心则是魔法最具有神秘感与精妙的部分。” 讲台上,易教授一边用小火烧灼着一簇枯叶,让大家详细记录烟气升腾的状态与浓厚程度,一边用唱歌一样的咏叹调向在座的诸位新生描述着他眼中的占卜魔法。 以往,这种类似鸡汤的小短句是郑清的最爱。 他总会不厌其烦的将教授们说的这些句子摘录下来,记载在课本的扉页、笔记本的夹页、乃至于一些空白的书签页上。 但是今天,他没有这种精神。 因为昨天晚上的失眠,年轻的公费生现在昏昏欲睡,讲台上教授轻柔的声音仿佛从远处天边飘来似的,如梦似幻,令人难辨真假。 他的眼皮太沉了,仿佛有人在上面涂了一层厚厚的胶水,每次他强行挣开眼皮,却又总会在黏连的胶液下重新合拢。 迷迷糊糊中,郑清甚至忍不住把手伸到耳朵后面,试图抓住几只莫须有的瞌睡虫。 当然,除了耳朵被挠的生疼之外,他什么也没抓到。 “咚!咚!咚!” 远处似乎传来隐约的敲门声。 难道自己是在梦里?年轻的公费生在心底问着自己。 一定是的。他随即这样回答着自己——要知道,现在是上课时间。尤其是占卜这种异常注重隐秘与安全的课程,对于教学环境的要求更是严格。 很少有人会不开眼,在教授们上课的时候前来打扰。 要知道,第一大学的教授们,几乎都是资深的注册巫师,甚至还有部分大巫师!惹他们生气,不是吹吹胡子瞪瞪眼就能过去的事情。 郑清在朦朦胧胧的中自问自答着,脑海里如旋风般略过诸般乱糟糟的念头,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气氛稍稍有些骚动。 在公费生的意识之外,东附1001教室之中,正在上占卜课的天文08-1班诸位同学则不像他们的公费生那样,对‘咚咚咚’的敲门声有那样多的怀疑。 因为事实如此。 确实有人站在教室外面,正在敲门。 易教授手中枯叶上细小的火苗轻微的晃了晃,险些熄灭。那些袅袅升起的烟气也随着晃动的火苗剧烈的抖动着。 教授不满的哼了一声,将这把废掉的枯叶丢进旁边的垃圾桶中。 原本坐在黑板上沿的工装小精灵们立刻拖着湿抹布冲了上去,七手八脚把桶子里还在冒烟的枯叶彻底打灭。 教室里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教室门口与教授脸上徘徊着,只有小精灵们“啪啪啪”打灭烟火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回荡。 易教授皱着眉,嘴角略略向下撇着,显得有点不愉快。 但他还是很好的维持了自己的风度。 “开门。”占卜课的教授轻声吩咐道。 “得令!”门后的简笔画小人儿抬起一根细线画的胳膊敬着礼,打了个立正——与教学楼东601教室门后的那个简笔画小人相比,这只简笔画小人的日子显然就快活了一点。 因为那个名叫MAY的作者在画纸的空白处随手勾勒了一条狗子。 虽然没有画嘴,导致这条狗子没办法吠叫,但能有个玩伴显然比苦哈哈一个人呆在画纸上令人宽慰许多。 教室门在吱呀吱呀的噪音中被缓慢打开。 一个板着脸,穿着黑色长裙,外面还罩着白色荷叶边小围裙的年轻女巫站在门口。 “打扰了,教授。”年轻女巫一板一眼的行着礼,但语气坚决的向教授说道:“请问,郑清在这间教室吗?” 教室里继续沉默着。 只不过随着轻微的呼啦啦的声音,所有同学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转向教室后排,看向坐在角落里的年轻公费生。 …… 小时候,郑清做个许多不切实际的白日梦。 比如坐在课堂上,他曾幻想着隔壁班上那位名叫欢欢的班花敲开教室门,在所有人面前,用她那百灵般婉转清脆的声音找他,说有点私事——他曾许多次幻想大家的反应:震惊、羡慕、嫉妒、好奇,等等,任何一种异样的目光,都令他在幻想中感到满足。 这种白日梦类似于灰姑娘梦想王子驾着五色祥云来娶她,虽然主体有轻微差异,但性质是一样的。 但梦想终归是梦想。 终其整个小学与中学时代,那个女孩儿始终没有敲过他所在教室的们,甚至路上看到他,都会低头快步离开,遑论在众目睽睽之下说点什么了。 及至成年,原本应该已经过了做梦年龄的他,在不由自主间进入了一个更加梦幻的世界,以至于很久之前的那些小念头,不知不觉被尘封记忆深处。 当教室门外响起敲门声的时候,或许是福至心灵,郑清竟又不知不觉的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做过的白日梦。 直到旁边的萧笑用毛笔杆用力把他戳醒,年轻的公费生迷迷糊糊抬起头,内心深处仍旧有种奇特的荒谬感。 “打扰了,我找一下郑清同学。”年轻女巫站在教室门口,重复着自己的要求。 易教授在看到女巫的着装后,原本不满的表情立刻消失,而是扬起眉毛,露出几分诧异的表情。 “有什么事吗?”教授侧着头,语气显得非常温和。 “有一些私人事宜,需要与郑清同学沟通一下。”女巫彬彬有礼的回答着,但教室里任何一个人都能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一丝压抑的愤怒。 郑清揉了揉酸涩的眼皮,悄悄掐了掐自己的虎口。 清晰的胀痛感告诉他,这不是在做梦。 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啧啧,”坐在他前排的辛胖子转过身,脸上挂着一丝不知是怜悯还是嫉妒的表情,用幸灾乐祸的口吻哼道:“怎么办……清哥儿,跟着走一趟吧……你的事发了!” “我的什么事!”公费生喃喃着,仍旧一头雾水。 “还能有什么事!你把人肚皮搞大,始乱终弃的事情啊……” 郑清立刻瞪大眼睛:“雾草!胖子,我警告你啊,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话音未落,讲台上,易教授便向他招手。 年轻的公费生只好把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要与胖子争辩的话语,重新塞进肚子里。 “郑清同学?郑清同学……有人找你。”教授笑眯眯的看着他:“正好,趁着机会出去吹吹风,不要在教室里睡觉,教室里空气不流通,对身体不好……今天剩下的课,晚上补习的时候再跟你讲吧。”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耳朵有些发红。 作为好好学生,被人抓到在课堂睡觉,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所幸他现在就能逃离这个令他尴尬的气氛——带着满腹疑惑,背着一教室好奇的目光,跟着那位年轻女巫走出课堂。 第一百八十五章 应用魔法研究院 从看到年轻女巫的第一眼起,郑清几乎就在一瞬间认出了她的来历——黑白分明的女仆装,以及她从头到脚散发出的骄傲气息,与苏芽那个小丫头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 是的,苏芽。 看到这位陌生女巫的一瞬间,郑清就莫名意识到,她是苏施君的人。 也许班上不止一位年轻巫师意识到了这一点。 当公费生跟着女巫走出教室时,听着耳畔传来的窃窃私语,他心底哀叹着。 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您好……”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板着脸的女仆走在郑清身前,任凭公费生隔三差五的冒出一个问句,却始终一语不发,仿佛一头炼金人偶似的。 这让公费生愈发惴惴不安。 是因为校园里那些毫无根据的流言,所以苏家的人来兴师问罪?还是苏芽那个小丫头的事情发了,她的‘家长’来为她出头?又或者自己昨天在见面会上提的问题过于尴尬,以至于苏大美女打算秋后算账? 思来想去,全无头绪。 唯有一点。 年轻的公费生悲哀的发现,他似乎完全没有任何乐观的想法——换做任何一个其他男巫,能够被苏大美女的女仆接走,也许心底都会冒出无数粉红色的想法。 然而在郑清身上,他细细想来,却发现自己最近貌似有些流年不利,与苏大美女沾边的事情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论是学校的流言,还是被吓哭的小狐女。 “这里是第一大学,她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年轻的公费生只能这样在心底默默安慰自己。 沿着幽静的环府长廊,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最后拐进了一个凉亭——满腹心事的公费生甚至忘了抬头看一眼是几号凉亭——两人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四四方方的大楼安静的伫立在凉亭出口的不远处。 “……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去贝塔镇呢,”公费生在女仆身后小声嘀咕着:“听说你们在镇子西区有一座青丘公馆……” 走在前面的女仆仍旧一语不发。 只不过她原本藏在发间的耳朵倏然竖起,抖了几下——根据养波塞冬时积攒的经验,狐狸抖耳朵与其他犬科无异,或者是警惕、或者是高兴、或者是不耐烦。 这里是第一大学深处,而且又在白天,距离两人不远处还有一队灰色长袍的校工在兢兢业业的巡逻,郑清实在想不到有什么情况需要警惕的。 至于高兴,年轻的公费生偷觑了一眼板着脸的女仆,立刻放弃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所以只剩下了最后一种可能。 前面带路的女巫对身后絮絮叨叨的家伙有点不耐烦了。 想到这里,年轻的公费生立刻乖巧的闭上了嘴巴,还顺便放轻了呼吸,唯恐稍后被人上眼药。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宰相门前七品官,作为苏大议员的女仆,还是不要随随便便得罪她了。 在大楼门口,女仆终于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第一大学应用魔法研究院,升维实验研究所,进出大门请登记,无关人员请回避……”一只鹦鹉站在前台的鸟架上,扯着嗓子吆喝着。 还没等它吆喝完,狐女仆便已经弹出一张卡片,丢在了鸟架前。 “奉苏议员的命令,带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男巫郑清前来报道,这是许可证明。”女巫终于开口,声音却没有郑清预想中的清冷,而是软濡轻柔,悦耳异常。 “哦!确实是苏主任的印鉴……”架子上的鹦鹉从桌子上捞起一柄放大镜,凑到那张卡片上,嘀嘀咕咕的查看许久,同时不住的抱怨道:“自从她升任二维进化室的主任之后,新换的印信似乎总给鸟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看多了容易眼花。” 许久,鹦鹉终于抬起头,把卡片丢回给狐女仆。 “那么,就这样吧……反正我也看不出更多东西来了。”它扑腾着翅膀,大声抱怨着,丝毫不隐瞒它隐约涉及渎职的言语。 “有劳。”即便是对一只鹦鹉,狐女仆也显得彬彬有礼。 “不客气,不客气。”鹦鹉连连拍翅,同时歪着头,看向郑清:“哟,这不是我们最年轻的梅林勋章获得者吗?又见面了!我也是倒霉,怎么在哪里都能看见你……” 郑清眨眨眼,呆呆的看着鸟架上那只尖着嗓子嚎叫的鹦鹉,作声不得。 入学到现在,他见过在前台值班的鹦鹉已经不少了——在他眼里,这些虎皮弯嘴、绿豆小眼的家伙几乎都是一个模样,即便能够从体型区分出来,但时间一长,记忆难免模糊。 “抱歉…”郑清干笑一声,飞快的从灰布袋里摸出一包鸟粮,洒在鹦鹉面前的食槽里。 “咳咳!”虎皮鹦鹉脑袋歪向另外一边,用非常郑重的语气对狐女仆说道:“这是老友重逢的礼物……不是贿赂!你这狐狸莫要在其他人面前胡言乱语!” 狐女仆浅浅一笑,沉默无语。 虎皮鹦鹉回过头,看向年轻的公费生,继续唠叨道:“咱俩在校工委办公楼见过面的……当然,不看名字,我也认不出来你的模样……你看上去跟其他巫师长得都差不多。” “你们这群鹦鹉长的才一模一样吧!”郑清忍住吐槽的欲望,在心底腹诽着。 “你被调到这边来上班吗?”寒暄完这句话,郑清心底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如果在以前那个世界,他跟一只鹦鹉这么大招呼,怕是早被人捆了送精神病医院了。 “不不,没有调动,我的劳动关系还在校工委办公楼那边,”虎皮鹦鹉叨了两口鸟粮,煞有介事的回应道:“只不过临时支援……这个月不是猎月嘛,人手到处都比较紧张,再加上这群苏家的小狐狸隔三差五来研究院这边晃悠,为了防止出什么意外,若愚那老头子就把我们兄弟都安排过来,帮她们把把门……” “这样啊……真是辛苦了,辛苦了。”郑清嘴角抽了抽。 一想到自己竟然跟一只虎皮鹦鹉在讨论劳动关系、工作调动的事情,他的san值就有种唰唰唰狂掉的感觉。 “确实辛苦!”虎皮鹦鹉难得遇到一个熟人,免不了多唠两句:“不是我说你们……一群灵长类的巫师,怎么就跟犬科的狐狸们搅和不清呢?跨物种繁衍在第一大学都属于非常严肃的学术难题,你们总是这样搞,会出大乱子的……” 郑清脸色一白,僵硬的笑了笑,没敢跟着吱声。 虎皮鹦鹉身后有校工委,有副校长若愚的撑腰,说起话来自然可以毫无顾忌,肆无忌惮。 但自己作为一个平平凡凡的小巫师,如果随便聊这种作死的话题,怕是会被一群人吊起来打的。 “该进去了。”狐女仆淡淡的扫了年轻公费生一眼。 郑清立刻连连点头。 “那么,不打扰你了,回见!”他冲鹦鹉摆摆手。 “good luck!”鹦鹉举起翅膀,歪了歪脑袋:“你是个好人……希望不要被那群狐狸把影子给割掉了!” 郑清闻言,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第一百八十六章 苏施君的实验室 作为第一大学四大研究院之一,应用魔法研究院与其他三所专业研究院不同,是一座综合性的魔法研究院。 在这座研究院之下,还拥有诸如炼金研究所、符箓研究所、魔咒阵式研究所等一系列次一级的独立研究机构——它们在编制上隶属于应用魔法研究院管辖,但却具有独立的人事、财务权限,就仿佛第一大学与四所学院之间的关系。 郑清现在所在的升维实验研究所,便是这样一个独立的研究所。 跟着狐女仆向研究所深处走去的时候,年轻的公费生心底一直在揣摩虎皮鹦鹉说的最后一句话。 什么叫‘不要被她们把影子割掉’? 影子也能被割掉?她们要巫师的影子做什么用?影子被割了会有什么后果?而且这种一听就非常邪恶的行为,学校难道不管吗? 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翻滚,令人心底直冒凉气。 这种不安感随着狐女仆带他拐进一件空旷的实验室之后,变得愈发强烈。 与郑清见过的其他任何办公室或者公共实验室不同,这间实验室内没有整整齐齐的试验台、也没有码放干净的玻璃杯试管、甚至连许多标准的炼金仪器都没有。 实验室呈长条状,仿佛一个巨大的防空洞,高大、空旷、封闭。除了沿着中轴线一字排开的一颗颗巨大光球之外,再别无他物。 实验室四周的墙壁呈青灰色,上面是一层泛着金属光泽的蒙皮,没有玻璃窗、没有通风口,看不到一丝缝隙。 除了郑清身后那扇孤零零的入口之外,这间实验室完全属于一个封闭的世界。 “噗。” 一声细微的风声从郑清身后传来。 他飞快的回头,恰好看见身后那扇门悄无声息的合住了。 好吧,现在这里已经彻底成了一个封闭的金属盒子了——郑清异常怀疑站在这间实验室里的巫师们是不是不需要呼吸。 沿着实验室的中轴线,一个个凸起的六边形石台一字排开。 石台上,一颗颗乳白色的光球静静的漂浮在半空中,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宁静的气息。 围绕石台一周,站了六位手持记录板,默默盯着光球,做着记录的巫师们。 这些巫师有男有女,年纪不一。既有白发苍苍、鸡皮鹤颜的老巫师,也有目光锐利、皮肤光滑的年轻巫师。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身上都披着黑色的长袍。 在第一大学,只有注册巫师及以上级别的巫师,才允许穿黑色的袍子。 也就是说,那枚光球下站着的,竟然都是注册级别以上的巫师! 一眼望去,光球的数量足足上百,如果每颗光球下面都有六位注册巫师的话,仅仅这一间实验室,拥有的黑袍数量就有上千——即便是在开学典礼与前几天的校猎会开幕式上,郑清也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注册巫师!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在研究员里面深造的那些研究员们吧。 郑清羡慕的看了一眼他们身上的黑袍,然后目光渐渐又被那颗光球所吸引。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从那光滑的、白茫茫的球身上,看到了无数挣扎呐喊的身影,还有无数在幻灭中的世界。 有那么一秒钟,光球上闪烁过的世界似乎异常清晰,似乎那里面确实有一个真实不虚的世界,令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慢慢靠近,想要看的更清楚一点。 “不要乱走,跟上我!”狐女仆微弱的声音似乎在很远的地方响起,却一下子拉回了公费生的注意力。 郑清回过头,悚然一惊。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不知不觉的走到了第一颗光球的下方。 四周做着记录的研究员们却丝毫没有阻拦他的意思——大多是研究员甚至完全无视了突然靠近的公费生,只有个别年轻巫师偶尔抬起眼皮,好奇的扫一眼他身上的红袍子。 “这是什么地方?”郑清小跑几步,回到狐女仆身后,忍不住低声问道。 “这里是小姐的实验室。”狐女仆瞟了他一眼,不无自豪的警告道:“这里也是第一大学最大的实验室……跟紧了,低下头,不要四处乱看……如果你在这里出了什么状况,小姐会很麻烦的。” 郑清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这个见鬼的地方,原本也不是他想来的啊!况且,除了那个大光球,难道这间屋子里还有什么其他让人看的东西吗? 心底虽然这样吐槽着,但公费生仍旧老老实实的听从了主人的警告,低下头,跟在她身后,绕过光球,向实验室深处走去。 没走多远,一个熟悉的声音便在郑清耳边响起。 “你们怎么才来!我已经在这里站了十分钟了!” 郑清抬起头,果不其然,苏芽那个小丫头正气鼓鼓的看着两人。 “小姐呢?” “我听研究员们说,刚刚1016号进化试验台发出了一个故障警报,她去检查了。”苏芽怀里抱着一个毛团,语气仍旧不满:“……真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要见这个骗子、人渣、变态。” 年轻的公费生摸了摸鼻子,干笑了一下,没有辩解。 这种话题,越扯越乱,还是无声胜有声。 “你刚才也出去了吗?”带着郑清前来的狐女仆惊讶的看着苏芽。 “小姐让我去宠物苑接这个小混蛋。”苏芽举了举怀里的毛团,叹口气:“没办法,能者多劳……小姐身边实在是没什么靠谱的人呐。” “噗嗤。”郑清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引来苏芽的怒目而视。 他身前的狐女仆虽然仍板着面孔,但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是小姐对你器重。”她笑着安慰了一下。 苏芽怀里的毛团似乎听到了公费生的笑声,抖了抖,冒出一个懒洋洋的小脑袋。 “吱吱!”它打着招呼,冲公费生甩了甩尾巴。 郑清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嘿!波塞冬?”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露出欢快的表情:“你怎么也在这里!” “你是聋子吗?我刚刚说了,小姐让我把它接过来!”旁边,传来小狐女愤愤不平的声音。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大小狐狸 在看到波塞冬的一瞬间,郑清的心底立刻松了一口气。 他感觉自己似乎猜到苏大美女把自己招来的缘故了。 “如果你们只是想借用一阵子波塞冬,完全不需要把我叫过来的。”年轻的公费生哈哈笑了几声,看了看苏芽,又看了看带他来的那位狐女仆,脸上露出几分诚恳的颜色:“……你们可以直接在姚院长那边报备一下……当然,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签一份授权书。” 苏芽抱着波塞冬,眼神微妙的看着郑清。 另一位狐女仆则面无表情的看向实验室深处,一语不发。 这让男巫有点心慌。 “这么说……我可以随时把它从宠物苑那边借走喽?”小狐女拉长声音问道。 “没问题,没问题。”公费生连连点头,笑容满面的看着苏芽,同时安抚的冲波塞冬摇摇头,示意它闭嘴。 但还没等他继续说话,身后便传来一声清晰的冷哼。 “哼!” 郑清猛然回过身。 一个披着红袍,戴着宽大眼睛的女巫正面色不虞的看着他。 “……你平日里就是这么照看它的?”这位突然出现的女巫抱着一沓资料,蹙着双眉,语气透露着极大的不满:“如果它被坏人拐走怎么办?” 郑清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苏施君。 确实是苏施君。 就算生气时模样都那么好看的苏施君。 她的穿着打扮与昨天在魔咒课后的见面会上一模一样,距离这么近,郑清决计不会认错的。 只不过,能够与苏大美女说话,年轻的公费生心底没有一丝的雀跃,反而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即便跟着那位女仆来的路上,他已经猜测道今天这件事与苏施君有关,但他并没有做好这么快就与正主儿见面的准备。 尤其是刚刚他的回答,似乎不太契合苏施君的心意。 “我觉得,这里既然是第一大学,又能有什么风险呢?”年轻的公费生眼角一抖,智商终于追上了狂飙的思绪:“况且,你们也不是坏人。” 说着,他还讨好的对苏芽笑了笑。 小狐女立刻满意的点点头,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苏施君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下来。 “就算这样,你也太过大意了。”她顿了顿,补充道:“我觉得你可以向校工委提交一份申请,把波塞冬带在身边,这样一方面可以让它早点接触巫师们的高等教育,另一方面,比起宠物苑的条件,跟着你应该会更舒服一点。” 郑清脸色一僵。 它是我的狐狸,又不是你的!管这么宽干嘛?!你是它妈吗?!就算你是大美女也过分了啊喂!一只狐狸而已,难道我还要掏学费让它在第一大学做个旁听生? 虽然心底在咆哮,但公费生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仍旧维持着笑呵呵的表情。同时搜肠刮肚,努力寻找合适的说辞。 苏施君提到的想法,他也在宠物苑提供的相关材料中看到过。 为了保护部分珍贵的动物,也为了照顾部分饲主离开宠物就活不下去的心情,第一大学并没有完全堵死宠物苑之外管理宠物的可能性。 但相应的,特权对应的就是特殊收费。 想要随时随地带着自己的宠物在校园里乱逛,除了需要向校工委提交厚达数十页的申请材料,写一份声情并茂的申请书,接受学校从精神到能力的十八般测评之外,还需要每年向校工委缴纳二十四枚玉币的‘环境管理费’——这还不包括如果宠物损坏学校公物的罚金。 天见可怜,郑清作为公费生,一年的奖学金也才只有十枚玉币!就算他在流浪吧找了份不算兼职的兼职,每月稍有收益,却也不过一两粒金豆子。 维持生活尚且不易,更何况为小狐狸定制一份豪华套餐! 此外,从开学到现在,郑清在九有学府中,几乎没有见过随时携带宠物四处溜达的学生。也许阿尔法学院那些巫师贵族家庭出身的巫师们会有这种奢侈的念头,但在讲究平等公正的学府内,很少有巫师冒着被人指指点点的风险,去出这个风头。 “我觉得,让波塞冬跟其他小动物一起生活,能够培养它独立生活的能力。”郑清脑海里转过千百个念头,嘴巴里却说着毫不相干的漂亮话。 苏施君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黯,终于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了。 “你们在门口呆着,不要靠近这些试验台。”她转过头,看向两位女仆:“有事我会找你们的……把它给我。” 后面一句话,她是对苏芽说的。 苏芽扁扁嘴,乖乖的把怀里的小狐狸送到苏施君的怀里。 郑清羡慕的看着波塞冬,却也纳罕它今天的安静。 如果放在往日,被一位大美女抱在怀里,这只鬼精的小狐狸铁定会各种卖萌撒欢儿,吃美女的豆腐。 但是今天,波塞冬却老老实实用尾巴盘着身子,耳朵也顺滑的耷在脑后,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这让郑清忍不住有点担心。 “它没事吧。”郑清伸出手想要去摸小狐狸,却又怕唐突了面前的苏大美女,最后只能转过脸,看向苏芽:“宠物苑的詹学长有没有说它病了?” “病?它健康的很!”小狐女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气愤的表情:“进实验室之前,它可活泼了……还把一只双尾松鼠给吓尿了!害的给我陪了那只松鼠两颗榛子……” 郑清挠挠头,立刻忽略了苏芽刚刚提到的赔偿事宜,仅仅对波塞冬异常的表现有点奇怪。 也许是被大巫师的威压给吓到了? 年轻的公费生小心的瞟了一眼身前的女巫,心底暗暗猜测着。 苏施君并没有在意公费生与苏芽之间的小互动,她正一脸高兴的捧着小狐狸,逗弄它的大尾巴,不时还挠挠它的耳朵根,看上去恨不得把它给吃掉似的。 郑清高兴之余,有有些发愁。 如果苏施君想从他手里买自家的小狐狸,该怎么办。 不拒绝是不可能的,波塞冬那么乖巧,身为主人怎么舍得随随便便把它卖了呢?况且,一只小狐狸,就算卖也卖不了多少钱,还不如留着继续撩妹。 拒绝,似乎也很困难。且不论苏大美女拥有的各种强势身份,比如大巫师会议成员、月下议会上议员、第一大学某实验室主任等等;单凭她在巫师世界拥有的巨大影响力,就令人望而生畏。 也许只需要一个眼神,郑清就能被她拥趸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公费生忍不住又挠挠头,感到有点苦恼。 “你跟我来,”苏施君回过头,招招手,向公费生示意道:“有些事我觉得需要跟你沟通一下……如果有找我的纸鹤,像平常一样收到篮子里就行。” 后面一句话,她是对两位女仆说的。 苏芽跟在另外一位女仆行礼之后,乖乖的回头,向实验室门口走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从二维到三维 乳白色的光球悬浮在六角石台上,缓慢的旋转着。 站在石台四周的研究员们手持记录板,一丝不苟的记录着光球上闪烁过的数据,不时还翻动法书,从虚空中拽出一缕缕黑烟一样的东西,塞进光球里。 苏施君抱着波塞冬,踩着高跟鞋,踢踢踏踏的走在前面。 不知道是不是这间实验室设置了静默的法阵,即便苏大美女的高跟鞋把地板踩出一个个小坑,也没有发出一丝噪音。 许是在美女怀里呆过瘾了,波塞冬攀上苏施君的肩头,抖着耳朵,冲郑清‘吱吱’乱叫——确实是在乱叫。如果它真的想表达什么意思,郑清完全可以理解的。 公费生一脸黑线的看着重新活跃开的小狐狸,不知该不该揪着它的尾巴把它拎回来,好好跟它上一节礼仪课。 不过看苏大美女毫不介意的样子,他又放弃了这种想法。 讲真,有的时候,郑清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只狐狸。 沮丧之余,公费生只能将注意力转向周围那些大光球,试图从上面看到一点高深的魔法知识,这样回去之后也有吹嘘的资本——当然,他从这些外表平平,仿佛大灯泡一样的‘疑似’炼金产品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也许他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光球的数量,以及这间实验室很大。 “这个实验室真大。”年轻的公费生赞叹了一句。 “这是自然。”苏施君似乎很乐意同男巫说点什么,听到他的感慨之后,立刻接上话题,详细的向他介绍这间实验室: “这是第一大学最大的实验室。” “实验室的全称是‘检验单弦生命体如何从1+1维时空中的狄利克雷的膜中突破的若干方案的实验室’……因为这个名字稍微有点拗口,所以大家习惯用它的简称——二维进化实验室。” 郑清扯了扯嘴角,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灰布袋。 从入学开始,他就养成了一个良好的习惯,但凡听到老师说了什么‘一个字都听不懂的话’,就要立刻记录下来,回头再慢慢理解。 好在他随即醒悟现在不是在上课,而是在苏施君的实验室里。 所以,他的手指只是在袋子上摸了摸,便重新放了下去。 “……就像名字所昭示的那样,这个实验室主要的研究方向是‘维度突破’,或者也可以称之为‘进化’方向。” “也许你对这个概念理解的不够深刻……嗯,举个栗子:假设你生活在一个9+1维的D3膜世界里,那么如果是一个10+1、9+2、甚至是10+6维的超维空间,我们有触摸它们的可能性吗?” 郑清听的愈发茫然。 他头顶的呆毛无力的摆了摆,很形象的说明了他的心态。 “啧,怎么会这么蠢。”苏施君额间的细眉蹙起,皱出一个好看的眉头。 郑清表示自己无-法可-说。 你一个大巫师说的专业术语,要我一个刚刚大一两个月的新生秒懂——岂不是显得你很废柴?! 苏施君没有费力去读男巫的心思,自然没有听到他的腹诽。 她伸出葱白玉指,揉了揉自己的眉间,然后打了个响指:“……这么说吧,假设你生活在三维空间——长宽高组成的空间里。另外有第四维时间贯穿无数个这样的三维空间,缀连出一个比你所在世界更高级的维度时空。” “如果你想超越自己的空间,必须去触摸第四维,将无数在时间线上的‘你’统一起来。” “这种‘大统一’的状态,就是每一个生命所追求的终极方向……的一个台阶。” “先秦之前,曾有仙人行走于山川;中古世纪,又有神灵出没异域;还有现在,那些超越了大巫师、大妖魔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祂们都属于突破了现有维度,触摸更广泛生命的存在。” 郑清终于听懂她所表达的意思了。 但这让他愈发心塞。 在一个连巫师门槛都没迈进去的新生面前,讨论这种高深的话题,真的好么?! “……二维进化实验室,研究的就是这方面的内容。” “当然,因为条件的限制,我们没有办法直接研究如何突破现有的9+1位的D3膜,但我们可以降低难度,从相对简单的地方开始模拟——也就是说,既然没办法模拟三维突破四维,那么我们就先模拟二维突破三维吧。”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这种思考方式,还是参考了维度派的收敛理论。” “如果我们的实验品能够从1+1维的时空中挣脱而出,那么它的经历、它的心得、甚至它在突破瞬间可能发生的种种变故,都会在更高维度重复出现——这就是‘克里斯蒂安-月光猜想’。” 郑清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苏施君的描述。 “但是,我们不是已经有超越大巫师的存在了吗?”他有些奇怪的看着女巫,困惑道:“他们难道不能给后来人更清晰、准确的指点吗?为什么要进行这种看上去非常复杂,又很困难的研究呢?” “超脱者,各有各的路径。每一条道路都是不可重复的。”苏施君抬起头,语气显得非常坚定:“而我们则希望在这个实验室里,找出一条所有人都能走过去的康庄大道。” 这是一个听上去就很伟大的想法。 年轻的公费生闻之叹服。 “那你们现在有成功的案例吗?”他忍不住问道:“有成功从二维时空突破到我们这个世界的案例了吗?” “暂时没有。”提到这点,苏施君似乎并不显得沮丧:“如果这么轻易就能突破生命的极限,那‘超脱’未免显得有些太廉价了吧……当然,这并不是说毫无成果。有许多试验品已经尝试过‘超脱’,给了我们很多启发,接下来我们打算调整部分世界的参数,收集更多的数据……” 试验品。 调整世界参数。 收集数据。 这里面的每一个词,在郑清听来,都显得那么冰冷,甚至隐隐透露出血腥的气息。 冷风从实验室深处吹来。 他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袍子。 第一百八十九章 本章可以有番外 实验室的主人抱着狐狸,带着身后的客人,慢悠悠的向实验室深处走去。 穿着黑袍的研究员们不时抱着沉重的文件与一筐筐指头大小的水晶球,从两人身边走过,步履匆匆,目不斜视。 年轻的公费生看着那些水晶小球里缭绕着的一缕缕形态可疑的黑气,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事情。 直到他看到某个大光球旁边,一位研究员翻开法书,从虚空中召唤出一缕缕新的黑气,重新塞进旁边的大光球之后,他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疑惑。 “你们的试验品是什么?” 虽然这个问题有些冒失,但郑清仍旧坚持问了出来——看到周围那些诡异的场面,听了苏大美女之前的一番解释,如果他不彻底弄清楚,这个问题就会像一根刺一样,一直扎在心底,令人耿耿于怀。 苏施君一手托着波塞冬,一手垂下。 修长白嫩的指尖点了点地板。 郑清低下头。 青灰色光洁的地板上一尘不染,除了在旁边大光球照射下黢黑的影子外,连只蚂蚁都看不到。 影子? 郑清猛然想起研究所前台那只鹦鹉的警告。 “影子?”他抬起头,语气显得有些干涩:“你们用影子做实验?” “作为三维生命体的投影,又具有波粒二象性的特质,没有比影子更适合充当深入那些二维世界,搅风搅雨的试验品了。”苏施君一边给几位研究员安排新的工作,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着。 “不,不不,”郑清立刻连连摆手,否认道:“我的意思是……我一直觉得影子似乎缺乏某种灵动性……很难相信它们能够承担这么重要的实验任务。” “这是自然的。从巫师的角度考虑,除了巫师,其他哪一种生物不是既蠢且笨,毫无灵性呢?……但是拥有二维属性的‘生命’原本就非常稀少,更何况与‘人’这个概念息息相关的,更是凤毛麟角了。” “我们实在不宜对这个世界抱太高的期望。” 说罢,苏施君忽然转过头,看向郑清,反问道:“……况且,你以为二维世界是什么样的世界?” 郑清犹豫了一下。 “是二次元的世界吗?”他试探着,回答道:“在我老家那边,有一些非常喜欢动漫的年轻人,被称为‘二次元宅’……他们所喜欢的动漫世界,也许就属于二维世界?” “唔,差点忘了,你不是纯正的巫师。”苏施君怏怏的摆摆手,简单的补充道:“真正巫师家的孩子们都会从具体的维线入手,讨论究竟哪两根维度能够构建一个世界,没有你这样粗暴简单的下结论……不过你说的也不错。” “包括你概念中的动漫、小说、电影,以至于童话故事、民间传说、黑夜怪谈,等等,这些有一定世界概念、却又没有世界形态的‘世界’,都属于二维世界……也就是我们探索与实验的目的地。” “你觉得什么样的生命才能进入二维世界?” “小说主角、配角,电视剧的主人公。”郑清摸了摸鼻尖,失笑道:“影子也能当主人公?” “创作来源于现实而高于现实,每一个作品中的每一个角色,都有现实世界的影子。难道你没有听读者们评论过,在某个作品的主人公身上,看到了作家的影子吗?” “影子原本就是这些作品最真实的原住民……它们的生命力来源于作品,作品的高度也由它们支撑。” “单凭影子构筑的作品,会不会显得太单薄了。”郑清质疑道:“真正的杰作,不是都应该拥有自己的灵魂吗?” “难道你想让我们用灵魂做实验吗?”苏施君挠了挠波塞冬的下巴,笑眯眯的看着它甩尾巴,同时惊讶的看向公费生:“……这里可是第一大学诶,如果被人举报有巫师违反了《巫师法典》一小半的条款,这里怕是会成为巫师界本世纪最大的丑闻了。” “我不是!我没有!你瞎说!!”郑清立刻涨红了脸。 波塞冬趴在苏施君怀里,笑的直打跌。 “但是……你们的影子从哪里来的?”郑清忍住揪狐狸耳朵的冲动,强行转移了话题。 同时,他的心底忍不住浮现曾经看过的许多童话书——邪恶的老巫婆用剪刀剪下了无知少女的影子,于是从此以后,这些失去影子的孩子过上了不能见阳光的日子。 他发现自己总是忍不住会从最糟糕的方向考虑问题。 苏施君随后的回答也证明了这一点。 “哦,影子是从白丁世界收集到的,”也许因为这些内容都不算什么机密,所以女巫的回答显得很随意:“准确说,是交易来的。” “交易?”公费生的脑海立刻浮现了种种魔鬼的形象,以及它们桀桀的笑声,还有那些燃烧着的羊皮纸契约。 “嗯……你知道电脑吗?” “知道。”郑清扯了扯嘴角,头上冒出几条黑线。 “哦,差点忘了,你家就有电脑的,”苏施君吐吐舌头,露出一副可爱的表情。 郑清的智商立刻被这幅可爱的表情给唰掉了。 “应用魔法研究院诅咒研究所帮我们搞了一个小型‘模因’,”说着,苏施君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个手提电脑,摆在了郑清面前:“就是这个软件……” 郑清打量着电脑屏幕上那熟悉的界面,忽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他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摸过电脑了。 QQ、游戏、贴吧、知乎里的各种水群,无数回忆立刻塞满了他的大脑。 “好怀念啊……”他忍不住按着触摸屏,兴致勃勃的点开网页:“第一大学竟然还有WiFi?你们是连的哪家的网络?移动还是联通?我记得联通信号一直不好,但是移动限制又太厉害,很多好玩儿的网站都上不去……” 苏施君笑眯眯的看着他,似乎并没有解释的打算。 郑清不以为意,而是全神贯注的敲击着键盘,移动着光标,顺手点开某读书网,给自己喜欢的小说投了几张推荐票。 哦,还有月票。 郑清想到下一次打开电脑不知是什么时候了,索性将库存的票票一次性都投了出去。 熟悉的网页,熟悉的界面……还有熟悉的弹出广告! 网页的右下角弹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灰白色小框。 小框里,有两排加黑的粗体字: “想明白生命的意义吗?” “想真正……活着吗?” 第一百九十章 郑清的影子 对于浏览网页时的流氓广告,郑清一向关之而后快。 眼角的余光瞟见右下角弹出那个灰扑扑的对话框之后,郑清甚至没有正眼读一遍上面的警示语,便把光标熟练的挪到了小框的右上角,点了×。 “咔哒!” 音响里非常配合的传出一个点击声。 电脑屏幕随之顿时黯淡了下来,然而原本只是在右下角闪烁的小框随着那声‘咔哒’瞬间扩展到了整个屏幕,与此同时,命运交响曲激昂的背景音从音响里传了出来。 “谢特!”公费生立刻反应过来,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又上当了。 许久没玩电脑,差点忘了这些流氓广告的套路——它们经常把同意的选项伪造到×的位置,令人防不胜防。 灰白的底色涂满了整个电脑屏幕。 那两句加粗加黑的问句,更是以一种极具张力的冲击感充斥了郑清视野。而后字迹渐渐淡化,灰白色的背景也慢慢蜷缩起来,蜷成一个球状物。 郑清眯着眼,努力寻找关闭这个页面的按钮。 但当他第二次移动光标,打算彻底关闭这个广告页面时,手提电脑便被苏施君“啪”的一下关上了。 公费生诧异的抬起头。 “很高兴你能加入我们这个项目。”苏大美女眯着眼,笑的仿佛偷到一只肥嫩公鸡的小狐狸,眼神中透露出得意:“这是非常有魄力,非常具有冒险精神的选择!作为项目的一份子,后续实验的情况,二维进化实验室会积极与你取得联系,向你通报相关项目的进展情况……” 郑清呆了呆,眨了眨眼睛。 然后他立刻低下头,看向青灰色的地板。 然后他的心脏立刻提到了嗓子眼里。 旁边的大光球散发出柔和明亮的光芒,落在他身上。但年轻的公费生却如沐寒风,心底直冒凉气。 原本踩在他脚底,与他不离不弃的那道影子,那个黑黢黢的家伙,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我……我的影子?”郑清抬起头,结结巴巴的开口。 苏施君似乎没有注意到他惊恐的表情,仍旧不慌不忙的向他介绍着:“……作为第一个同意参加‘进化实验’项目的第一大学在读本科生,二维进化实验项目组将向你提供最全面的保障,以及最全方位的建议。” “包括但不限于为你的投影提供一系列安全度优良的休闲世界,每个任务世界之后的免费身体修复机会,以及绑定一个专属世界的机会……除此之外,我们会为你的异世界投影提供部分免费道具,比如你常用的黄皮纸、符笔、朱砂等画符工具,另外还有六选二的辟邪灵物……” 说着,苏施君“唰”的一下从旁边一位研究员的记录板下抽出一张表格,塞到郑清面前,补充道:“表格中的魔法道具以及特殊天赋,你可以任意勾选一样,我们会在你的投影清醒之前塞到他的背包里……放心,这些都是免费的。” 郑清嘴角抽了抽。 按照他心脏现在所处的位置,想要重新安安稳稳的放回原地,恐怕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况且,免费与否,对于他的影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扫了一眼那张表格,无论是上面的天赋还是魔法道具都令人砰然心动。 比如天赋列表中有凡人的仙根、蜀山的仙缘、火影的三大眼、伊藤诚的交配天赋、妖尾的灭龙魔法、超级赛亚人血脉、高达里的兰姆达-driver等;道具列表中有杰克·斯派洛船长那个指向‘心之所向’的指南针、哈利·波特的隐身斗篷、赫敏的时间转换器、海贼王的恶魔果实、龙珠里的仙豆等等,五花八门,令人目不暇接。 除了上述正常的天赋与道具之外,郑清还敏锐的察觉到表格里混进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比如藏着一位老爷爷的黑铁戒指、喝了能够永久变身(性)的娘溺泉,此外还有一串号称拥有数字化模板、便捷式操作的‘系统’。 “这个宠物系统是干嘛的?”郑清虚着眼,指着表格里的某个系统问道。 “哦,增加你与小动物之间的好感,顺便给你一点进化福利……这是我们某位修习德鲁伊的研究员创作的系统,非常有趣……不过对于巫师们来说,这个系统就有点鸡肋了。” “这个美食系统呢……做饭也能超脱二维世界?” “果然是年轻人……狭隘的思想观念呐。”苏大美女扶了扶眼镜,连连摇头:“虽然做饭不能超脱二维宇宙,但是可以影响二维宇宙之外啊……你看舌尖的时候,不会流口水吗?这就是被二维宇宙里的生命所影响的例子了。” 公费生耸耸肩,表示无法可说。 旁边一位黑袍巫师似乎注意到了公费生手上那张表格,非常友好的凑了过来,递给他一根翠绿的羽毛笔。 郑清勉强笑了笑,接过研究员递过来的羽毛笔,却没有立刻开始在表格上勾选。 “你们这算欺诈吧。”他抬起头,小声问道。 “你亲自点击同意的契约,怎么能算是欺诈呐?!”苏大美女柳眉一扬,一副没有商量余地的表情:“我们的契约可是经过丹哈格最高巫师法院公证处认证的权威契约,绝对不是墨菲斯托那些老流氓们骗人的把戏!” 郑清用力抽了抽鼻子。 面对一个敢于随随便便称呼地狱大魔鬼为流氓的强势甲方,以公费生为代表的屌丝乙方除了弱弱的表示抗议之外,似乎全无挣扎的余地。 “但是,但是……你之前不是说这是一个交易吗?”郑清最后又努力了一把:“交易的话,应该可以反悔吧。” “当然,前提是你的影子能够挣脱那些二维世界的束缚。”苏施君指了指身后那一排排硕大的光球,一脸无辜:“……你付出了自己的影子,我们帮你的影子寻找生命的意义。至于他能不能挣脱、什么时候挣脱……大约就要看造化了。” 年轻的公费生深深叹了一口气,沮丧的提起羽毛笔,终于开始在表格中勾勾画画。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二维进化实验室的前负责人 “既然我的影子都已经被收走了,那你们是不是应该给我介绍一下这个项目……或者说,进化实验的方式?” 在将勾选好的表格交给研究员后,郑清转头看向苏施君,试探着问了一句。 “实验方式?” “就是说,我的‘投影’会经历什么。”郑清立刻斟酌着,换了一种描述。 “哦,很简单,”苏施君抱着波塞冬重新向实验室深处走去,一边顺着脊背捋它的背毛,一边歪了歪头,示意郑清跟上自己的步伐: “你的投影将在系统的安排下,被投放入一个又一个二维衍生世界中——主要是白丁世界里那些幻想家们编撰的文本。虽然他们精神非常弱小,但意识却极为活跃,往往能开出比巫师们更可怕的脑洞。” “而这些脑洞世界,非常适合投影们掠夺其精髓……” “精髓?”郑清立刻注意到这句话中的重点。 “就是维系一个世界存在的根本,也有巫师称其为本源、起点、太一。不同的世界,其精髓各不相同……比如龙珠世界的武斗、海贼世界的冒险、火影世界的热血、漫威世界的变态、哈利波特世界的爱与正义……” “我以为你们不知道哈利波特呢。”郑清小声嘀咕了一句,下意识的想起了自己那位严肃的面试官。 “哈,以霍格沃茨为原型,风靡整个白丁世界的半传记小说,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苏施君嗤笑一声:“这套书真正付梓之前,巫师议会新闻出版总署的大小编辑们忙活了整整一个夏天,逐字逐句的检查,唯恐J女士在书稿里夹进去什么奇奇怪怪的模因,把白丁世界搞坏……也许只有托马斯那种从星空学院出来,满脑子任务的男巫,才会对这种事情一无所知。” 郑清立刻赞同的点点头,随即将话题扯了回去:“收集那些精髓之后呢?” “我怎么知道!”苏施君掐着波塞冬的两条小短腿,把它举高高,任凭小狐狸蓬松的大尾巴在她脸上扫来扫去,闷声哼道:“我又没把影子丢进那些二次元里……” 公费生的脸色立刻黑掉了。 他也不想啊喂!摔! 波塞冬似乎觉得被举高高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甩着尾巴,高兴的吱吱乱叫。 这也让正在讲解的苏大美女性质愈发高昂: “……可以确定的是,你的投影会以不同身份参与那些二次元世界的剧情中,也许是主线,也许是支线,因为在这些世界里,只有剧情涉及的部分,才蕴藏着整个世界的精髓。” “也就是说,‘它’就一直在这些世界里…来来去去,收集那些虚无缥缈的‘精髓’,期待有一天能够打破维度限制,踏足现实?”郑清叹口气,总结道。 “你口里的‘来来去去’,我们称之为‘轮回’,在这个实验室里,这些影子都有自己的专业的称呼,叫‘轮回者’。”苏施君纠正道:“之前负责这个项目的陈博士因为喜欢猎赛,还特意为这些轮回者设计了一整套战队制度,让不同特质的轮回者组成队伍,以增强他们在某些危险世界的存活率……” “陈博士?”郑清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不由掏了掏耳朵:“他是这个实验室之前的负责人吗?他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不负责了呢……抱歉,我只是习惯性的好奇。” 似乎觉得自己的问题有点多,年轻的男巫歉意的笑了笑。 “没关系,没关系,猫都有好奇心的。”苏施君斜了他一眼,笑眯眯的摆摆手。 郑清狐疑的看了女巫一眼,头顶的呆毛忍不住抖了抖。 他总觉得这位苏大巫师似乎知道什么事情的样子。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女巫的回答转移了。 “……陈博士去哪里了,我也不清楚,就像我们那位神神秘秘的校长,大概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苏施君推了推眼镜,瞟了郑清一眼,语气丝毫没有变化:“不过大家都说他疯了……” “疯了?”郑清扬起眉毛。 “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苏施君挠着波塞冬的下巴,忽然叹口气:“老实说,我并不适合接手这个实验室……因为我既没有开创这个实验室的Z教授的那份执着,也没有土老板的那份激情,更没有陈博士的狂热。” “是的,狂热。陈博士是个真正的学者,非常喜欢做对比实验……所以当他沉浸到这个实验室,发现越来越多的数据无法通过魔法准确读取之后,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郑清悄悄咽了口唾沫。 “他把自己丢进去了。”苏施君非常简洁的描述道。 “他把自己丢进去了?”郑清重复着这句话,有点糊涂:“你是说,他也把自己的影子割下来,塞进那些大光球里了吗?” “比这更严重。”苏大美女摇摇头,脸色有点发白:“他把自己的灵魂丢进去了。” 郑清倒抽了一口气。 他转头看了看那些散发着冷幽色彩的大光球,忽然有点庆幸。 庆幸自己不是在那位陈博士主持实验室的时候前来参观。 否则,他丢掉的也许不知是一片影子了。 “……虽然理论上,灵魂与影子一样,都可以自由出入这些二次元世界,但他到底是一位强大的巫师。来自高纬度的灵魂很快统合了无数平行宇宙、异次元,收束了几乎全部世界线、时间线。” “他也终于能够从最近的距离,最佳的角度,观察那些试验品们进化的全部过程,收集尽可能多的数据了……然后他就疯了。” “这么简单?”公费生瞠目结舌。 “难道我能知道他是怎么发疯的吗?”苏大美女略显不悦:“也许是因为他在那些二次元的同位异形体太多,导致思维紊乱,灵魂混沌了……我又没发疯的把灵魂丢进去,我怎么知道!” “不好意思,只是刚刚感到有点太震惊了。”郑清立刻道歉道。 “没关系。”女巫摆摆手,叹口气:“总之,当研究员们发现他的时候,整个实验室里二次元世界几乎全部崩坏了……最终情况如何,我不得而知,因为前一批研究员们都已经签署了缄默协议。” “可以肯定的是,陈博士的实验非常有力的证明了二维进化思路的正确性。从学校不遗余力开辟一座更大的二维进化实验室就能看出来……也因此,有人说,陈博士已经近乎突破了大巫师的瓶颈,现在正在学校深处某个地方做调整。” “这也是为什么,月下议会宁可花费大价钱,也要把我塞进这座实验室的原因了。”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苏施君是靠在郑清耳边,压低声音悄悄说的。 她嘴里的热气吹在郑清脸颊上,让他头皮发麻,后背发痒,整个人的温度都不由自主升高了许多。 第一百九十二章 波塞冬体检 也许是因为苏施君在身体周围施加了某些驱逐注意力的魔法;也许只是因为她脸上戴着的那副大眼镜的缘故。 一路走来,错非苏施君主动与其他研究员们打招呼,似乎所有人都对两人视而不见。 所以,当苏大美女用一种非常暧昧的姿势靠近公费生耳边,对他说话的时候,整个实验室里,除了郑清本人,没有第二个人表现异常。 “我…我以为,学校不会让月下议会的人接触这方面的实验。” 面对这种令人耳热心跳的气氛,公费生结结巴巴的开口,似乎只有通过说话才能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我…我是说,我记得巫师联盟对维度实验的限制非常严格。” 他说的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 即便像他这样进入巫师世界不足两个月的新雏巫师,也知道巫师联盟对涉及维度实验的严厉态度。 郑清仍旧清晰的记得,两个多月前,当他第一次与自己的面试官接触的时候,就曾在托马斯手中的报纸上看到有关黯蓝古堡进行维度波动实验,最终被巫师联盟处罚的信息。 虽然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但报纸上仍旧时不时出现有关黯蓝古堡的后续惩罚性消息——尤其是前一个多月,三叉剑曾多次突击搜查幽灵族的其他古堡——这足以说明巫师联盟对相关实验的严厉态度,尤其是当这些实验与月下议会有关的时候。 “他们只是限制我们参与维度波动的实验……或者说,他们只是不想让月下议会掌握禁咒。”苏施君撇撇嘴,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至于涉及维度理论的其他基础性研究,类似这个实验室,巫师联盟一向欢迎我们这些‘异类的大巫师’们把全部精力都投入进去呢……” “你不是异类。”郑清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随即,他红着脸说了声对不起。 “谢谢。”苏施君揉着波塞冬的脑袋,侧着头,看向男巫。 在明亮的实验室里,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这种略显尴尬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因为两人终于走到了实验室的尽头。 与之前的开放式格局、六角石台、乳白色大光球不同,实验室的尽头被人用几座巨大的书橱隔出来一个略显狭窄的办公室。 这里仍旧没有窗户,只有盘绕在书橱上方的一条条藤蔓,通过它们垂下的发光果实,为这个小办公室提供充足的照明。 “地方有点小……我不喜欢太过空旷的环境。”进入办公室后,苏施君的状态似乎更加放松了。 她甚至随意的摘下了那幅眼镜,露出令人窒息的容颜。 “你自己先找个椅子随便坐坐吧。”女巫吩咐着,同时扯了扯头顶垂落的一根藤条。 旁边的一座书橱柜门陡然打开,从里面升起一座结构复杂、造型精美的炼金仪器。不论是上面令人眼花缭乱的符文,还是那些咬合严密的黄铜齿轮,亦或是仪器正中央那硕大的玻璃柜子,似乎都在向公费生宣示着它的不凡。 “好…好的。”郑清结结巴巴的答应着,屁股挨着门口那张椅子的边缘,小心翼翼的坐了下去。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苏施君的真容,但仍旧给他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这也让他在自惭形秽之余,对苏施君将自己找来的缘故愈发迷茫。 如果说仅仅是因为波塞冬的缘故,她完全可以绕过自己,通过哪些骄傲的女仆们与学校沟通,一样可以达到相同的目的。 “我先帮小家伙做个检查……桌子上有果盘,你自己招待自己吧。”苏大美女挽起袖子,露出一截光滑洁白的胳膊,晃的男巫一阵眼花。 “嗯,嗯。”他低下头,从果盘里捡起一颗圣女果,含糊的答应着,对于波塞冬在书桌后跳来跳去的举动视而不见。 小狐狸最终没能逃过苏大巫师的魔爪,在一阵吱哇乱叫中被关进了那个玻璃柜里。 随着玻璃柜被封闭,郑清似乎这才反应过来。 他不安的站起身,犹豫着,小声问道:“波塞冬……没事吧?” “你现在才想起来?”苏施君抬起头,撩了撩耳边的长发,白了他一眼,嗔道:“如果我真的想把它怎么样,你又有什么办法?” 郑清干笑两下,立刻重新坐回了原地。 “放心吧,只是给它做个检查……不知道这小东西最近身体状况怎么样。”苏施君解释着,重新低下头,飞快的摆弄起那座复杂的仪器。 随着五颜六色的符文次第亮起,仪器上嵌套的一座又一座魔法阵式相继启动。玻璃柜里腾起一股浓重的白雾,将小狐狸彻底淹没了。 “咚咚咚。” 办公室外面响起短促的敲门声。 “请进。”苏施君拉下袖子,整理了一番仪容,很快便呈现出一副姿态端庄、教养良好的贵族形象。 “苏…苏所长,您好。”进门的是一个矮个子的研究员,穿着黑袍子,胸口别着二维实验室的徽章。 他似乎对于能够近距离观察到巫师界男巫们的女神感到异常激动,脸色涨的通红,语气也有点结结巴巴的,翻来覆去半天都没说清自己的来意。 苏施君微微叹口气,重新从书桌上捡起那副宽大的眼镜。 “重说。”她简洁的吩咐着,听上去似乎不太开心。 “是!”男巫终于恢复了正常,脸色仍旧涨红着——这一次,他是因为羞愧。 “苏所长,这是上一期二维世界任务完成情况的报告。”研究员低着头,局促不安,但语速飞快的总结道:“整体任务完成情况优良,部分轮回者小队拿到了S级及以上的结算评价……此外,有关下一次的世界,原本安排了漫威-295宇宙的相关任务,但因为‘天启’在上一阶段的测试中被中洲队斩杀,导致整个295宇宙的时间线严重紊乱……” “实验室没有纠正吗?” “实验室正在努力纠正中。”研究员低着头,小声说道:“只不过上一次中洲队的战斗打穿了次元壁,波及了其他数个平行宇宙,导致数条时间线与世界线纠缠在了一起,部分数据出现混沌,所以修正的难度稍微有点大……” 苏施君沉默的翻开着手边的资料,最终抬起头,温和的笑着,安慰道:“不要紧,这不正是我们所希望看到的情况吗?” 第一百九十三章 影子的意义 因为苏施君重新戴上眼镜的缘故,整个办公室里的压力陡然一轻,郑清顿觉自己又能呼吸,重新拥有了思考的能力。 他这时才惊恐的想起自己之前略显呆板的表现。 “这就是狐族天然的魅惑之力吗?”年轻的公费生暗忖着:“能够不动声色的影响别人的想法……真是一种恐怖的天赋啊。” 正在向苏施君做报告的研究员显然也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四周压力的变化。 这让他后续的陈述流畅了许多。 直到这位幸运的研究员做完报告,离开办公室,郑清终于把目光从玻璃柜上挪开,转头看向坐在办公桌后的女巫了。 “你是所长?”郑清忽然想到刚刚那位研究员的称呼,忍不住问道:“升维实验研究所的所长?” “是副所长。”苏施君歪着头,解释道:“教授联席会议那些老家伙因为没有办法无视我大巫师以及月下议会上议员的级别,所以只能多加了一个头衔……实际上完全没有实际意义,我的职权范围仍旧被限制在这间实验室里。” “真厉害。”郑清发自内心的称赞着,但立刻又好奇道:“但是你平常不在学校也没关系吗?” “什么?”苏大美女忽闪着眼睛,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说,你平常都在月下议会,或者其他地方忙碌,不在学校,能管理好这么大的实验室吗?”郑清费力的组织着自己的语言。 在一位大美女面前,想要保持敏锐而且有逻辑的思路,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这个实验室,我也是刚刚从教授联席会议那里接手的。”苏施君终于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微微一笑,解释道:“而且,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学年我应该都会在学校里呆着了……月下议会费了那么大力气,不是让我来度假的。” 郑清立刻瞪大了眼睛。 “哇哦!”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如果学校里那些家伙知道这个消息,怕是会高兴坏了。” 年轻的公费生似乎已经预见到他认识的那些人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反应了。 “所以,你要帮我保密。”苏施君眨眨眼:“除了几位教授之外,你是唯一知道这条消息的学生……” 郑清立刻伸出手,沿着嘴巴扯了一下,做出拉拉链的动作。 “提到保密,你还要注意这个……”苏施君抓着羽毛笔,指了指公费生的脚下:“以后尽量不要经常去太阳底下,避免被人发现这个异常。” 郑清低下头,看着自己光秃秃的脚下,略微感到一些忧伤。 失去影子,总让他感觉仿佛少了一层防护似的,让人有点不太适应。 “被人发现会有什么后果,”年轻的男巫耸耸肩:“难道他们会把我绑在十字架上烧死吗?” “这个笑话很有趣。”虽然这样说,但苏施君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失去影子的保护,你在太阳底下眩晕或者中暑的概率会略微增加……至于被其他人发现,虽然不会把你挂在木头桩子上烧死,却难免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没有影子……不会影响我的学业吗?”与可能遇到的麻烦相比,郑清更纠结这件事:“我的意思是,没有影子,会不会影响我施展魔法,使用咒语?” “你见哪个巫师是凭借影子长生不老、飞天遁地的?”苏施君反问。 郑清顿觉很有道理。 但又觉得她是在避重就轻忽悠自己。 “……那我的影子最后会怎么办?!” “如果你的投影没办法冲破那些二维世界,而是一直在里面厮混下去的话,很大可能性会渐渐迷失掉自我,成为别人作品里的影子。” “如果他能够冲破二维世界……那你就赚翻了,最少,你也能获得一位超脱者领悟的人生真谛。当然,二维世界虽然相对低端,但那里的经验也非常有借鉴意义。” 说到这里,苏施君蹙着眉,忽然放下手边的工作,拉开桌边的抽屉,翻了翻,找出一个红色的笔记本,然后打开,推到公费生的面前。 郑清向前走了两步,低下头。 笔记本略显枯黄的纸上,用清秀的笔记写了两段隐晦的话语: “……当我需要穿越…黑暗隧道时,我在视觉上遇到了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自己。无疑,这是我的影子。我所需要做的,就是尽我可能地去准确地、坦率地描述这个影子。不是选择视而不见;不是从逻辑上分析它;而是把它视为完整自己的一部分去接受它。尽管这样做不会让影子失掉它的力量……你必须吸收你的影子,在不失去你作为一个人的前提下,视它为你的一部分。” “……因为如果不这样,不久,你的影子就会变得越来越强,而它终究会在某一天来到你门前,叩击着,低声说:‘我,回来了。’”【注】 两段话并不长。 但其中却蕴含了大恐怖与大机缘,令人读之毛骨悚然。 “给你推荐一篇作品,欧登塞的大巫师汉斯·克里斯汀所写的《影子的故事》……这是他在第一大学的博士毕业论文通过后,为贝塔镇邮报撰写的一系列文章之一。” “非常,非常耐人寻味。” 郑清翻看着笔记本上那些略显阴沉的字眼,咕哝道:“……我不知道学校竟然还有博士这样的学位……博士是什么,是大巫师吗?” “不,并不是。”苏施君非常温和的解释道:“博士只不过是一些资深的研究员,在某个领域取得非常非常出色的成绩,而获得的一种学术荣誉罢了。本质上,他们仍旧是注册巫师……当然,与一般的注册巫师相比,他们在相应领域的发言或观点往往能够得到大巫师们的认同。” 公费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将那个笔记本收了起来。 “它还要在里面呆多久?”他换了个话题,转而指了指炼金仪器上的玻璃柜。 自从波塞冬进去后,整台仪器除了偶尔亮起的符文阵式以外,再也没有一丝动静。就连玻璃柜里的雾气都不见一丝翻滚。 这不由让人担心。 “很快……不会影响你吃午饭的。”苏施君微微一笑:“也不会耽误我们后面的谈话。” “谈话?”郑清悄悄咽了口唾沫。 他有种感觉。 似乎这才是苏大美女把自己招来的真正缘故。 第一百九十四章 尼普顿与波塞冬 “那么,在谈话之前,我需要先确认一点,”苏施君放下手中的羽毛笔,双手交叉叠加,撑着下巴,非常严肃的看着面前的男巫:“……你有静心符吗?” “有啊?有很多的……”郑清迷惑的把手伸进灰布袋,摸出一沓簇新的符纸。 这是他不久前刚刚画完,打算送到流浪吧发卖的标准符箓,笔画流畅,效果显著,称作精品也毫不为过。 “很好。”苏施君满意的点点:“这样就不用浪费我再抄咒式了……” 说着,她合住手边的法书,勾了勾手指。那沓符箓里立刻弹出四五张符纸,噼里啪啦的挂在了公费生身上: “接下来这件事可能会让你感到稍微有点不适……所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多做一点准备。” “干嘛?”郑清心疼的看着那些开始冒烟的符纸,忍不住抱怨道:“难道还有比把我的影子抢走更让人不适的事情吗?” 苏施君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你们之前不是一直在想知道尼普顿的父亲是谁吗?” “谁?!”郑清的注意力立刻从那几张冒烟的符纸上挪开了,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期望的表情。 与几张符纸相比,苏大美女提到的这条消息显然更令人在意。 大消息啊! 绝对是一条可以从《贝塔镇邮报》拿到丰厚报酬的大消息——郑清甚至毫不怀疑,如果把这条消息单独标价挂在流浪吧出售,肯定能在一个月内攒够自己接下来四年的生活费! 而且,宿舍里那些家伙的表情也非常令人期待呢。 遐思至此,郑清脸上忍不住浮现一丝傻笑。 他完全可以想象自己拿着这条消息在宿舍里炫耀时候的场景了。 也许可以借此从辛胖子手里敲诈几顿丰盛的美味?不不不,仅仅几顿饭,那也太便宜他了…… 还没等他流着口水把计划完成,苏施君就果断结束了他的美梦。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尼普顿的父亲就是你了。”她表情严肃的看着公费生,吐字清晰,声音悦耳,但说的话却像是天外方言,令人完全听不懂。 准确说,苏施君刚刚说的每个字郑清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他却听不明白了。 年轻的公费生脸上还挂着刚刚遐想时的傻笑,只不过,这丝傻笑现在已经彻底僵在了脸上——他还没有意识到苏大美女刚刚说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或者说,他以为苏施君是在开玩笑。 “哈哈……这个笑话很有趣诶!”公费生大声干笑着,脑瓜急转,试图领会苏大美女刚刚那句话的笑点。 苏施君一语不发,手指交叉,撑着下巴,细眉微蹙,看着他,似乎很好奇为什么身上挂了那么多静心符,男巫还能发出如此夸张的笑声。 在她的注视下,郑清的笑声终于渐渐停止了。 他左右张望着空荡荡的办公室,最终探着头,用一种非常滑稽的姿势小声重复了一遍苏大美女刚刚说的话:“你是说……我是尼……尼普顿的父亲?” 苏施君默默点点头。 “胡闹!瞎说!开什么玩笑!”公费生连连摆手,脸色涨红,声音也不由自主大了许多:“我还是一个……一个……怎么可能有孩子?!” “一个处男?”苏大美女眼波流转,脸上似乎浮现了一丝笑容:“我可不这么认为。” 没等郑清反驳,她就晃了晃手指,不慌不忙的解释起来:“也许在你的认识中,两性交配是唯一的繁衍方式……不可否认,在能够遗传更多信息与更广泛快速的繁衍之间,生物很难做到两全其美,交配的确是一种非常优秀的手段。” “但对于巫师来说,两性交配就显得有点落后与低效了……一个高明的巫师,可以有无数种方式留下自己的后代。甚至仅凭一滴鲜血、一丝毛发、甚至一缕气息,都可以成为繁衍的工具……” 充满旖旎与荷尔蒙的两性故事,在苏大议员口中变成了‘交配’‘繁衍’这样的字眼,难免给人一种大煞风景的感觉。 郑清闷哼一声,一屁股坐在身后的靠椅上,没有搭话。 从苏施君的语气与态度上来看,他渐渐有了一点不妙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胸口有些沉,有点喘不上气来,而且不知为什么,他感到自己双腿酸软,视线模糊——仿佛刚刚跑了几千米马拉松。 也许是激动,也许是惊惧,或者兼而有之。 苏施君停下话语,皱着眉,打量着公费生身上那几张袅袅冒烟的符纸,半晌,才喃喃道:“符箓失效了吗?不应该呀……” 她非常确认自己刚刚引动符纸的时候,上面流转的咒文非常流畅,确实是几张优秀的静心符。 但是看着面前丝毫谈不上‘心净’的公费生,她又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感觉。 “还是免不了要再抄一遍咒语,”苏施君微微叹口气,最终翻开手边的法书,轻吟道:“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她念的是一道非常高级的静心咒,往往用在走火入魔的巫师们身上,比郑清手中那一沓符箓的威力加起来还要强许多。 随着脸色慢慢变白,郑清的神态终于渐渐安详了许多。 “尼普顿在哪里?”他哭丧着脸,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如果他是尼普顿的父亲,那么按照苏施君之前在见面会上的说辞,她的孩子应该一直与父亲在一起的。 关键是,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郑清,并不认为自己什么时候多养了一个孩子。 苏施君歪着头,似乎很好奇他为什么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但她仍旧很有耐心,任凭耳边一缕发丝飘起,指向旁边那口充满白雾的玻璃柜子。 某只小狐狸正在白雾中酣然大睡。 郑清眼角抽了一下。 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蠢货,所以当那绺发丝指向波塞冬的时候,他的脑海一瞬间浮现了许多画面。 某次聚会后在一条漆黑小巷子里收留的怀孕母狐狸…… 长得很像松鼠,他总以为眼花看错了,但实际真的有三条尾巴的母狐狸…… 生下波塞冬后,悄无声息溜走的母狐狸…… “所以你就是那只溜走的…狐狸?!”郑清张张口,好悬把那个‘母’字给吞了回去——他实在没胆量确认一位恼羞成怒的大巫师发飙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不是溜走,是离开。”苏施君板着脸,纠正道:“作为月下议会的上议员,我很忙的……那段时间又要参加大巫师议会的测评,又要时不时来一趟学校,为接手这个实验室做准备……能陪你们那么长时间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但是,我在遇到你的时候……已经怀孕了啊?”郑清不由自主的瞟了一眼女巫的腹部,小心翼翼的提示道。 “并没有。”苏施君脸色微红,却仍旧坚定的否认道:“那个时候我只是做好了留下血脉的准备……只差一点种子了。” 郑清张口结舌,用力晃了晃头,努力摆脱自己各种可怕的想法。 “它是,我是说,它是波塞冬,不是尼普顿吧!”年轻的公费生指着玻璃柜里的小狐狸,结结巴巴的转移着话题,全然不顾自己的问题听上去多么蠢。 “希腊诸神与罗马诸神同系,海神的希腊名字是波塞冬,拉丁名字就是尼普顿……我以为你知道这点小常识的。”说话时,苏大美女看上去似乎有点失望。 “这种常识我自然是知道的!”郑清的脸色又开始有涨红的趋势:“但天下同名同姓的那么多,谁会自恋到这种地步!” “用苏芽的话来说,这不是自恋,这是自信。”苏施君纠正道。 “正常人都不会有这份自信的……而且,谁会用自家女仆的话来做注解。”郑清扶了扶椅子的扶手,试着站起身,奈何腿还是软的。 所以他很快放弃了这种打算。 沉默片刻,他最终抬起头,认真的看着苏施君:“我需要一个解释。” 苏施君微微叹了一口气: “每一个巫师在进阶大巫师的时候,都需要从内而外的提纯自我——包括精神、肉体、血脉等等。” “波塞冬就是我放弃的部分血脉,所凝结出的巫胎……从伦理的角度而言,它的确是从我身上掉落的一部分血肉,称之为我的孩子,并没有错……但是从道家的角度来看,它只是我的一个化身。” “用一句非常经典的话来形容:波塞冬是我……但我不是波塞冬。” 郑清闻言,不由重重呼了口气——却不知是失望的叹息,还是卸掉重负后轻松的一口气。 “难怪我一直觉得这个小东西……我是说,波塞冬,聪明的过分。”郑清轻松之后,又有些不解:“但是……为什么选择我?” “我的占卜魔法这么告诉我的。” “你也太相信魔法了吧!” “巫师不相信魔法,难道要去相信神灵吗?” 郑清嘴角抽了抽,无言以对。 然后他想起另外一个蹊跷的地方。 “如果你是那只狐狸的话……那头猎捕你的大雕呢?”郑清抓了抓头发,觉得自己脑壳有点涨:“我记得当初那头大雕很凶啊!能把你伤到那种地步,不应该对我这个小巫师手下留情吧……” “哦,那个呀。”苏大美女吹了吹眼前的一缕长发,若无其事的解释道:“我跟托马斯很熟,他那段时间恰好在平阳公干,所以顺便请他演了场戏。” “也就是说,整件事,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郑清有点悻悻然。 “波塞冬也不知道。”苏施君微微一笑。 第一百九十五章 旷课的公费生 对于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二维进化实验室的,郑清已经记不太清了。 他只隐约记得,苏施君后来又说了许多关于幼儿教育方面的事情,还向他介绍了一下她的几位女仆,尤其是那位引他来实验室的女仆。 “……以后我会让苏蔓常驻在贝塔镇青丘公馆里,有什么事,你可以找她商量。”临走前,苏施君指着那位女仆,向郑清说道:“毕竟我还担任着月下议会的上议员,不可能一直呆在这个实验室里。”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郑清也已经忘记了。 他感觉自己似乎在做一个梦,一个荒诞却又非常真实的梦。 像梦游一样与苏施君告别,像梦游一样离开那座巨大的实验室,像梦游一样晃荡在校园里,迷迷瞪瞪,整整一个下午。 午后的阳光依旧灿烂。 也许因为失去了影子的保护,加重了眩晕的感觉,让他有点丧失理智;也许担心被班上那些敏感多疑的同伴们发现什么;还有可能只是单纯因为郑清觉得自己是在梦里。 总之,整个下午,年轻的公费生都在校园里晃来晃去,甚至没有去上周二下午的那节天文课。 直到月上枝头,繁星点点,宥罪猎队的队员们才在波塞冬的帮助下,在临钟湖畔的小树林里找到失踪大半天的公费生——彼时,他正倚着一株粗大的银杏木,酣然大睡。 “醒醒!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辛胖子揪着郑清的袍子,把他拽醒,同时大声嚷嚷着:“下午的天文课你怎么没来?或者说,你竟然没来?!!你知不知道爱玛女士知道有人旷课后的眼神?……我敢打赌,整个第一大学,你是唯一敢旷爱玛女士课的男人!” “是男生。”萧笑在旁边纠正着,同时补充道:“除了爱玛女士,他还放了易教授的鸽子……上午提前走的时候大家都听到了,教授要你下午下课后去找他补课。看样子,他也没去。” 耳边几个人聒噪不休,郑清终于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干嘛,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公费生咕哝着,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头蜷在他胸口打盹儿的树精子,挂到旁边的树杈上,然后伸了个懒腰,重重的打了个哈欠。 “大晚上不睡觉,你们在吵吵个啥。”他半眯着眼,斜着头,打量着周围的几个身影。 就着微弱的月光,年轻的公费生很快便分辨清楚这些身影是谁了。 萧笑、辛、张季信、迪伦、蓝雀、还有林果——似乎除了挂名的释缘小和尚之外,宥罪骑士团的几位成员悉数在这里了。 听到公费生莫名其妙的问题之后,周围几个年轻巫师不由互相看了一下,眼神有点微妙。 “你说,他是不是被苏大美女迷晕头了?怎么感觉这里……”辛胖子戳了戳自己脑壳,凑到萧笑耳边小声问道:“……怎么感觉他这里有点毛病了。” “不排除他被林子里什么虫子给咬伤,精神错乱了。”萧笑抱着笔记本,表情非常严肃。 “对对,非常有可能……前不久你们学府不就闯进来一群砂时虫吗?”迪伦在旁边连连点头:“连带着我们魔方那边都刷了一遍打虫药……学校不是说今年沉默返潮来的比往年早了许多嘛,难免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虫子钻进来。” 也许因为月光的缘故,也许只是因为颠倒的时差,吸血狼人先生现在看上非常精神。 甚至脸上似乎都有了一点血色。 渐渐清醒过来的公费生却恰恰相反——他的脸色煞白,好像被涂了一层银粉似的。 辛胖子刚刚提到的‘苏大美女’几个字,像一把钥匙一样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 女仆、研究所、鹦鹉、巨大的实验室、被骗走的影子、狭小的办公室、装进玻璃柜的波塞冬、表情严肃的女巫……以及那个莫名其妙的身份。 中午经历的一切仿佛映像花在他面前重新盛开一样,所有的情景一一闪过。 与此同时,他揣在怀里的手指碰到了一根细长的纸条。 郑清犹豫了几秒钟,把那根纸条掏了出来。 看得出,这个纸条似乎已经被阅读过许多遍了,纸面皱皱巴巴,纸脚还打着卷。 摊开纸条,上面用华丽的花体字斜斜的写了一小行。 就着淡薄的月光,郑清看清了那行字: “贝塔镇西区54号院。” “啪!”他用力攥紧拳头,把那张纸条死死攥在手心最深处,脸色愈发白了一些。 他想起来了,这是青丘公馆的地址,也是苏施君与他约定需要每周去一趟的地方——当然,需要带着波塞冬。 “发生什么事了?”萧笑敏锐的察觉到公费生的不安,立刻开口问道。 郑清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他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干。 在那个研究所里发生的事情,他是决计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了。 即便不考虑某个可能会生气的大巫师,也不考虑报纸上那些汹涌无礼的舆论,单单只是公布这份关系的人身风险,就让人毛骨悚然。 郑清仍旧清晰的记得,当见面会上苏施君提到自己有孩子后,李萌那个凶残的小丫头眨眼间想出了多少种炮制某人的方式——他是绝对不想让那些酷刑出现在自己身上的。 “你们刚才说的什么天文课?”他试着挤出一丝正常的笑容,看向萧笑,声音响亮的询问道:“我旷课了?嚯嚯嚯嚯……估计是下午睡觉睡迷糊了吧!” “你下午干嘛了?”辛胖子抱着胳膊,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还能干嘛!”郑清有点慌乱的避开他的目光,左右张望着,含糊道:“就是四处转了转,看看哪里风水比较好……” “给自己提前选择一块风水宝地吗?”萧笑尖刻的打断他的话。 “确实有这个想法。”郑清诚恳的看着他——就这一点来说,他并没有说谎。 这个回答顿时把周围人都噎住了。 “今天一直找不到你,大家都很担心……研究所那边说你中午就回去了。”林果弱弱的开口,打破了周围的安静:“但是一直到晚上你还没人影……” “所以我们就一起出来找找,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被鱼人拖进临钟湖里了。”张季信用力拍了拍公费生的肩膀,哈哈笑道:“当然,也顺便练习一下猎队的战阵……大家总不能一直纸上谈兵吧。” 第一百九十六章 解释 当郑清听到张季信提及猎队训练的时候,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因为苏施君的缘故,他整个下午都有点恍恍惚惚,虽然仅仅只是半天时间,却仿佛已经过去了许久,连带着猎队、新生赛这些词语,在他耳朵里都显得有些陌生了。 “训练……吗?”他喃喃着,抬起头,怔怔看着半空中那轮明月。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往常这个时间段,自习室已经关闭,图书馆也开始赶人了。大部分学生都会集中在宿舍或者步行街的夜宵店里,舒缓一天的疲惫。 在校工委夜间巡逻开始之前,包括野苑、临钟湖畔、小树林等诸多地点也渐渐失去人气儿,只有个别晚上出来溜达的狼人、僵尸,还有举办坟头派对的幽灵们才会在这个时间段,在这些地方出没。 ——鸣虫为它们伴奏,萤火为它们点灯,在漫天繁星下,吞吐银白的月华。 但是今天——或者说,自从第一大学进入猎月时间之后——上述校园里的经典夜景便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呼喊着口号、排列着不同战阵的猎队,穿梭在校园的每个隐秘角落里,挥洒汗水、浪费魔力与睡眠,为即将到来的猎赛做着最后的准备,以及挣扎。 鸣虫们躲在草窠子里,一只只的装聋作哑;树精子们把脑袋塞在树洞里,战战兢兢;就连临钟湖里那些凶残的鱼人,也不安的举起手中的石枪石斧,唯恐被岸边那些巫师小崽子们乱丢的咒语符箓所波及。 “对哦,按照计划,今天我们也要开始夜间训练了。”郑清拍了拍脑袋,声音显露出几分懊恼。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张季信:“那么……我们从哪里开始呢?” “从我对你的独家访谈开始吧。”辛胖子挤开张季信,凑到郑清面前,手中不知何时已经举起了一个小笔记本与速记笔,耳朵后面还别着一根随时待命的羽毛笔。 他张开胳膊,挡开身边的诸位同伴,嚷嚷道:“先来后到……你们难道不想多知道一点苏大美女的情报吗?” 这个理由如此正当,以至于身为猎队主猎手的张季信都放弃了立刻训练的打算,饶有兴趣的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等待辛记者的现场采访。 “你只不过是想抢明天早上的头条而已,需要这么冠冕堂皇吗?”林果站在圈儿外,愤愤不平的嘟囔着——当蓝雀在场的时候,总会限制他参与这些不利于身心健康的活动。但神奇的是,林果虽然不高兴,却仍旧乖乖听着蓝雀的话。 “我带他熟悉一下路线。”蓝雀拽着满心不情愿的林果,毫不犹豫的向树林深处走去。 “半个小时啊!最多半个小时,我们就开始训练!”张季信在两人身后吆喝了一嗓子。 蓝雀没有回话,只是举起手,摆了摆,示意自己知道了。 与神态轻松的诸人相比,郑清的表情就有点惊恐了。 “访谈?”他感到自己嗓子眼有点发紧,强笑着:“什么访谈?” 辛胖子用羽毛笔的尾羽骚了搔下巴,皱起眉,眨着一双绿豆眼,露出几分思索的神情。 “你这个表现很异常呐。”辛记者煞有介事的分析道:“按照新闻理论,正常来说,任何一个人拿到大新闻之后,总会有种分享的欲望——就比如你,见过苏大美女之后,应该会有一种炫耀的心理才正常……再不济,也应该表现出‘你们一群乡巴佬’这样的俯视心态……” “但是,你表现的过于压抑了。”萧笑在一旁借口道。 “宾果!”胖子打了一个响指:“你似乎非常排斥我们讨论这个话题诶……这里面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 “是不是你惹苏施君发怒了,不敢让我们知道?”迪伦忽然从郑清头顶的树枝上倒吊下来,露出两颗惨白的獠牙,若有所思道:“这样的话倒也不难理解你为什么躲躲闪闪……” “卧槽!”郑清被这张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狰狞面孔吓了一跳,险些砸过去一把符箓。 “就算你惹她生气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我们不说出去,苏大美女的后援团们难道还能修理你不成?”辛胖子安慰着,继续分析道:“换个角度…你能惹火苏大美女,也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啊!不是每个人都能惹她生气的!” “谁说我惹她了?她惹我好不好!”郑清终于忍不住,大声反驳了几个家伙的谬论。 “她惹你?!”辛胖子手中的羽毛笔仿佛吃了兴奋剂一样,飞快的抖起来,踉踉跄跄的在他的笔记本上狂奔着,甚至有几根羽毛被撞的东倒西歪也顾不上了。 “她怎么惹你了?你见到她了吗?你见到她老公跟孩子了吗?你知道那个野男人是谁了吗?是我们学校的吗?是教授还是助教?不可能是校工吧!!”迪伦啪叽一下从树上掉下来,爬起身,甚至没来得及整理凌乱的袍子,就揪住公费生,激动的喷起了唾沫星子。 “形象……注意形象!”张季信假惺惺的拦了拦激动的吸血狼人先生,言不由衷的提示道:“好歹也是塔波特与奥布莱恩家的人,要注意形象……问题一个一个来,清哥儿都会告诉我们的,对吗?” 说着,他眼巴巴的看向郑清,原本紫红色的脸膛在月光下愈发显得忠肯了。 郑清看着周围乱纷纷的情形,脸蛋皱成了一团,心底的苦实在是说不出来。 如果只是单纯惹那位大美女生气,倒也不算什么麻烦事了——关键是,他可以肯定,如果把事实抖出来,也许能平安走出这个小树林,但绝对没办法平安活到下一次月亮升起的时候。 然后他低下头,灵机一动。 “我说她惹我,是因为她骗我参加了一个什么维度进化的实验。”年轻的公费生在脸上挤出一丝愤怒的表情,向周围的伙伴们大声抱怨道:“你们看,我的影子都被那个实验室的人偷走了!简直太过分了啊!是不是?!” 银白色的月光透过树枝间的缝隙落在地上。 郑清站在月光中,脚下一片空白。 他的影子确实消失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有关侵害巫师权益的若干司法解释 在巫师界,有许多涉及隐私与安全的警戒线是不能随意碰触的。 比如灵魂、比如血液、比如真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影子也勉强擦边这条警戒线。 所以,当宥罪猎队的诸位成员听说自家队长的影子被掳走,看到郑清光秃秃的脚下之后,不得不放弃了继续逼问有关苏施君八卦消息的打算,不约而同开始声讨起那个‘不讲究’的实验室。 “他们竟然敢在学校里剥夺你的影子?!”胖子看上去异常震惊——或者也可以说是激动,他手中的羽毛笔仿佛打了鸡血一样,蹦跶的更欢了。 “……他们怎么夺走你影子的?你同意了吗?是不是被欺骗同意的?你现在有没有什么不适感?比如畏光?厌食?疲惫?思维混乱?你下午没去上课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吗?”一连串的问题被胖子抛了出来,郑清瞅着那根快被他攥断了的羽毛笔,似乎已经看到了下一期校报上某个耸人听闻的标题——《无良实验室欺诈新生,苏施君议员或涉其中》 虽然如此,但胖子的一系列问题恰恰解了公费生的燃眉之急,他索性含糊答应着,试图将这件事就这么模糊过去。 “老实说,如果他们只是把你影子借走了,其实并不算什么太严重的后果……充其量就是稍稍对光线敏感一点罢了。”迪伦安慰的拍了拍公费生的肩膀,同时炫耀般站在月光最明亮的地方,说道:“看,我也没影子的!” “不是冒犯…那是因为你基本算半个死人。”张季信在一旁吐槽道:“没听说吸血鬼有影子……” “我不是吸血鬼!”迪伦似乎有点恼火,一蹬腿,重新蹿到树上,倒挂了下来。 郑清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扯了扯嘴角,不知现在是不是应该露出一个笑脸。 张大长老转过头,看向年轻的公费生,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虽然我不太清楚,但这绝对是违反校园管理条例的……或许还违反了《巫师法典》!也许我应该飞只纸鹤去问问我哥哥,他跟教授们很熟,还认识在丹哈格工作的学长,他会帮上忙的。” “《巫师法典》第二百六十六条规定,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用虚构事实或隐瞒真相的方法,侵害巫师权益的行为,都属于诈骗……根据1911年4月8日《丹哈格最高巫师法院关于‘侵害巫师权益’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明确规定,包括灵魂、血脉、真名等为二级以上诅咒类魔法、控制类魔法施展充分条件的特质,都属于巫师权益范畴。” “从这个司法解释出发,我认为,影子应该也属于这个范畴之内。”萧笑合住笔记本,表情严肃的看向公费生:“这不是一个小问题……不能因为她是巫师界第一美女,你就放任她侵害你的合法权益。” “我倒想让苏大美女侵害我一下呢。”挂在树枝上的迪伦咕哝了一声。 郑清呆呆的看着萧笑,尤其是他手中的笔记本——他敢打赌,那个笔记本上绝对挤不下这么偏僻、细致的法律条文。 “也就是说,你把整部《巫师法典》都背下来了?”辛胖子震惊的看向博士,连耳朵后面夹着的那根备用羽毛笔掉到地上都没有注意到。 “我原本就应该想到的!”胖子嚷嚷着,用力挥舞着自己的拳头,似乎如此才能发泄自己内心的震惊:“一个能把《巫师大百科全书》背下来的人,背一部《巫师法典》又算的了什么呢?你还会背什么?《符源》?《魔文解析》?《答学前儿童问》?” 萧笑听着胖子语无伦次的话,脸色一黑,没有搭理他。 他转头看向郑清,继续补充道:“……按照你之前的描述,苏议员是在你没有完全了解的情况下‘窃取’了你的影子,完全符合相关侵害条款……此外,我个人非常怀疑这个实验室涉及另一个罪名——非法收集素材。” “非法收集素材是指实验室、个人以及其他组织,未经相关机构批准,违反法律法规,通过不正当途径,从巫师界公众或巫师塔收集实验素材的行为,大部分时候,他们还会允诺某种不合理的回报,比如纯净精神、强化肉体等等……当初巫师法院的诸位大法官们是为了限制某些巫师在地狱魔鬼的诱惑下签署契约,才出台了相关法律。” “也因此,在《巫师法典》中,并没有单独列出这个条目——它是作为《刑法》的补充条款存在的。” “另外,虽然《第一大学校园管理条例》中虽然没有明确规定非法收集实验素材、欺诈,或者影子被骗的情况,但任何侵害学生权益的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如果他们真的违反了这些法律,我相信,学校,以及巫师联盟,任何一个大巫师,都绝对不会允许他们这种肆无忌惮的行为。” “哇哦。”郑清麻木的看着萧大博士,无fuck说——他自然不能任凭伙伴们冲进苏施君的实验室去质问,或者找教授们、找律师法院把事情搞大,但他也不能真正向他们坦白。 许久,他才磕磕巴巴的说道:“大家……大家先不要着急。我会找……找她说清楚这件事的。” 萧笑皱着眉,低下头,越过眼镜的上框,用锐利的目光看着公费生。 郑清有点心虚的避开了他的目光。 “既然这样……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去训练了?”迪伦一个翻身,从树枝上跃下,轻巧的落在了草地上:“我刚刚看见蓝雀带着林果回来了。” 张季信连忙摸出计时器,看了看时间。 “雾草!这么快!”他看上去有点吃惊:“我原以为刚刚过去了几分钟……” “已经过去三十五分钟了。”林果恰好此时在远处喊道:“你们打算一晚上都在那个小树林里聊天吗?” “立刻!马上!现在!”张季信挥着手,大声答应着,同时转头看向其他几位同伴:“小天才说的对,我们不能把时间全浪费在这里……” “对对对,我的事情,以后可以慢慢再聊。”郑清忙不迭的点着头,半开玩笑的说道:“只不过少了个影子,不会影响我在战阵里走位的……” 萧笑狐疑的瞅着他,最终没有说什么。 “哦,不!”辛胖子哀嚎着,一把将笔记本啪在脸上:“除了知道你少了个影子,然后听博士讲了半天法律条文,感觉什么都没问道……” “我们是学生,主职还是学习。”张季信推着他,向树林外走去:“而校猎会则是一个非常好的学习机会……不要因小失大,把太多精力浪费在当小报记者上面。” “是校报记者!”胖子转头,强调道。 “校报,校报……”张季信连连点头,却耸耸肩:“如果你们只关注苏施君的八卦,那我感觉校报与《朵朵女士》之类的小报完全没有什么区别。” 郑清轻松的听着同伴们聊天,心中的惶恐不知不觉消散了许多。 也许,只要自己保持沉默,这件事就会慢慢过去吧。 年轻的公费生在心底默默想着。 远处,一支同样在夜间集训的猎队正飞快的穿过书山馆前面的小广场,他们在急速行进中不断变换着战阵,队伍中还不时升腾起几道加益魔法的光辉,看的令人眼花缭乱,赞叹不已。 “跟上,跟上,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了!”张季信在不远处挥着手,焦躁的催促着。 郑清低声笑了笑,小跑几步,追了上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 第八周的周末 第八周剩余的几天,郑清都像是生活在梦里一样,走路都是飘的——不是飘飘然的飘,而是无依无靠,没有着落的飘。 他不能把心底的秘密告诉同伴们,但又不能完全无视这种沉重的负担。 每当他闭上眼,躺在帐子里,想要睡觉的时候,苏施君绝美的面孔都会不由自主溜进来,附在他耳边,悄悄说着什么。 他是波塞冬,也就是尼普顿父亲了。 理论上说,他也是苏施君的丈夫了!——天见可怜,我们的公费生同学打心底儿还认为自己是一个男生,而不是男人! “……她会不会问我要抚养费?巫师世界结婚要不要扯证?需不需要我给家里寄信讨要户口本?我已经有喜欢的女生了怎么办?如果现在离开伊莲娜会不会让人觉得我是个人渣?如果她把这件事公之于众怎么办?别人会怎么介绍我——‘这位是月下议会上议员,苏施君大巫师的爱人,郑清同学?!’” 这种画面太美,让人不敢想象。 每每想到这些问题,年轻的公费生都有种心脏病发作的感觉,胸闷心悸,喘不过气来,甚至偶尔会出现意识模糊,思维断片。 但只要一静下来,这些问题又会不由自主的钻进郑清的脑袋里,仿佛有许多小人儿在那里围成一圈开会,大声嚷嚷着,吵的不可开交。 以至于有的时候,郑清都严重怀疑,这些症状是不是影子被偷走后引起的其他严重的并发症。他已经在犹豫要不要去校医院再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 当然,凡事有弊自然有利。 有这样沉重的负担压在心底,让郑清生活中其他的烦恼与琐碎都显得那么平淡与简单了。 比如猎队繁琐的训练问题、以及随着期中临近教授们不断加重的课业负担、当然,还包括伊莲娜加入马修猎队那件事。 郑清发现,随着时间推移,原本因为这件事郁积心底的怒火已经不知不觉消散了许多,仿佛原本是怪石嶙峋、惊涛骇浪的海岸,随着潮水上涨,将一切不平都淹没在了水面之下。 现在,他只想知道原因——伊莲娜为什么会答应马修。 “因为你并没有邀请她加入你的猎队啊!” 403宿舍里,辛胖子一边撸着猫,一边赶着稿子,语气中充满了幸灾乐祸:“……这是非常容易理解吧!她是一个吉普赛女巫,又不是你养的小精灵,难道做什么事情还需要向你报备一下吗?” 郑清躺在帐子里,侧着头,看着枕边那张已经彻底失去光泽的塔罗牌,忧郁的叹了口气。 被胖子点名的小精灵们则三五成群,懒洋洋的挂在帐子上,呼吸细微,神情恬静,一副废掉的样子。 “……提到小精灵,你那些小精灵们彻底没问题了吗?”正埋头笔记本中的萧笑忽然抬起头,看向郑清:“我是说,她们的寿命……药水的问题彻底解决了吗?” “还没有。”郑清抬了抬眼皮,看着她们蜷起的半透明的翅膀,声音显得有气无力:“只不过状态比较稳定了……杜泽姆博士说,我提供的那些砂时王浆效果非常出色,上学期结束之前应该都不需要担心她们的状况了。” “好消息。”萧笑推了推眼镜,重新埋头笔记本中,顺口补充道:“既然这样,那让她们作为你的帮手参加新生猎赛应该问题不大吧……” “这不可能。”郑清下意识否定了这种想法。 “我们又没打算让她们身上裹着爆炸符或者雷咒冲击狂飙的野妖群,只是作为你的帮手四处查探一下环境而已。”迪伦的声音从棺材里传出来:“或许她们非常乐意这么做……” “这不可能。”郑清重复着自己的观点,勉强笑了一下:“你们都知道这些绿色小精灵是多么胆小的家伙,怎么能指望她们在杀机四伏的猎场上当一个勇敢的侦察兵?” 萧笑轻轻叹口气。 “你不可能照顾她们一辈子。”他用一种老套的说教口吻解释道:“而且你也不能剥夺她们作为小精灵存在的意义……如果她们这也不做,那也不做,岂不是成了公主?我记得你还想让这些小家伙们在《巫师法典》中拿到真正的身份,如果她们对于这个世界毫无帮助,不可能成功的……” “喔喔……喔,”郑清爬起身,诧异的看着博士:“你什么时候也有这种堕落的思想了?难道只有有用的人才拥有存在的意义吗?这很不友好……非常不友好。” “这次我站清哥儿。”辛胖子举起手中的羽毛笔,也弹起了老调:“就像贝塔镇北区那些戏法师……我们不能用‘作用’来绑架‘意义’。” 郑清欣慰的点点头。 萧笑耸耸肩,扶了扶眼镜,没有继续开口。 “话说回来,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聊一下苏大美女的事情。”辛胖子转头,看向钻出帐子的公费生,习惯性的念叨着:“都快过去一个星期了,马上下一期的校报就要出刊……你忍心看我交不上稿子的尴尬吗?” 现在是第八周的周末,距离郑清丢掉影子已经过去五天了。 虽然每天都有写不完的作业、做不完的猎队练习,但只要稍有时间,辛胖子都会缠着郑清,向他打听周二中午发生的事情。 郑清自然一直含糊其辞。 “你不需要每篇稿子都争头版。”他苦口婆心的劝道:“而且,我也实在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胖子看上去似乎并不以为意。 “我记得,第一节课上,你曾经跟我说过,只要我能帮你挡住李萌,你就能帮我搞定‘苏施君的见面会’,”辛大记者捏着下巴,若有所思:“我原本一直以为你那是慌不择言……但现在看来,似乎还有更深层次的含义啊。” 郑清想了半天,才回忆起这件事。 第一节魔咒课,公费生的身份曝光之后,李萌曾打算下课时追杀郑清——当然,她这种冲动的行为最终被蒋玉以及辛胖子合力阻止了下来。 当初郑清让胖子出手的代价,就是帮他引见苏施君。 只不过郑清当初连苏施君是谁都没有清晰的概念,那个理由纯属随便扯的一个借口! 但显然,苏大美女对公费生似乎有点莫名其妙的青睐——见面会上单独点起回答问题,隔天又把他叫去实验室,虽然最终导致郑清丢掉了影子,但与其他毫无交集的人相比,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而且,我记得你似乎很早就认识那个名叫苏芽的小狐女了吧。”胖子回忆着,肯定的说道。 这种乱七八糟的联系让原本就一塌糊涂的局面愈发复杂。 “我那真的是慌不择言。”郑清扯了扯嘴角,说着对方完全不相信的事实。 “赫尔克里·波洛曾经有一句名言:‘不管人们说了什么,要么是对,要么是错,不可能有中间的(灰色)’,”萧笑抱着笔记本,站起身,看了一眼宿舍里另外几位男巫:“我向来觉得这句话有失偏颇……就像我们的公费生,刚刚说的那句话,不是对的,也不是错的。” “什么意思?”辛胖子有点糊涂了。 事实上不仅仅是他,郑清看上去也有点困惑。 “意思是,他说了自认为是真话,实际上是假话的话。”萧笑叹着气,推开宿舍门:“也就是说,他也不知道真相……已经一点钟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一点了?”郑清摸出怀表,惊叫道。 “立刻马上!”胖子敏捷的从床铺上跳起来,顺手给窝在他枕头上的肥猫盖上被子。 “我也去……”棺材里,传出迪伦的翻身的响动。 因为时差的缘故,他的语气显得有点疲惫,但他挠棺材板时的声音倒是很提神。 第一百九十九章 最后一场循环赛 从校猎会开幕式到现在已经十多天了。 诸多预备级猎队参与的循环赛也已经接近尾声,大部分猎队已经结束了它们的晋级任务。 今天是循环赛的最后一场,也是决定最后一支角逐‘校园杯’猎队的赛事。从周五下午开始,学府中便渐渐传开了流言,说雷哲女友所在的猎队也将在今天参赛,而阿尔法学院已经准备了多支狙击的猎队。 这让周日上午的这场比赛还未开始变吸引了诸多关注的目光。 以至于暗地里的博彩组织都特意为这场比赛开了盘口——那位兢兢业业的掮客,蓝绿眼儿的尼维尔甚至专门向他的客户们飞了一大群纸鹤,详细介绍了这场比赛背后的诸多隐秘、比赛的参与者、赔率等诸多看点,欢迎大家继续下注。 作为蓝绿眼儿的客户之三,郑清、萧笑、辛,自然都收到了纸鹤。 因为时间恰逢周末,再加上这是循环赛的最后一场比赛,宥罪猎队经过一致讨论,最终决定全员观赛。 一方面理论联系实际,就最近一周的训练结果与那些真正猎队的差距做一个对比;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是新生赛之前最后一场公开赛——从第九周开始,校猎会将进入真正角逐‘校园杯’的进程,再也不会有与新生猎队水平‘接近’的预备级猎队出现在猎场上了。 作为一支新组建的猎队,宥罪在这种相对‘低水平’的猎赛中所能汲取的营养,比那些更专业猎赛中得到的更多。 “……这是邓子跟我说的。”在前往一号猎场的路上,郑清如是说道:“他建议我们不要关注下周那些相对更加专业的比赛了,而是尽可能多的通过今天这场比赛学习……所以,博士,今天你的任务最重要……要尽可能多的记录下猎场上那些猎队的技巧。” “为什么之前的循环赛我们不看呢?”辛胖子在旁边抱怨着:“而且,我因此错过了多少报道你们知道吗?” “因为之前宥罪的训练程度不够,就算我们全员坐在VIP席上观赛,除了能看到点花哨的技巧之外,也学不到任何有效的东西。”郑清耐心的开导着。 “我觉得他抱怨的重点在那些错过的新闻上。”萧笑评论总是这样一针见血。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胖子涨红了脸,分辨道:“迪伦……昨天迪伦也跟我抱怨说因为猎队训练错过了好多循环赛的比赛……” “我只是对错过那些漂亮妹子的飒爽英姿感到遗憾而已,”迪伦低声笑了笑,补充道:“就像今天这场比赛,我其实更关注那位‘女王’的表现……” 迪伦口中提到的女王,便是那位传言中雷哲的女友,是九有学院一名大二的女巫,名叫‘琼’,在尼维尔的‘投注报告’中,她被形容成一个性格有些任性、骄傲,但是剑法高超的主猎手。 “每次看到形容一个巫师‘剑法高超’这样的词语,总让人有种浓郁的违和感。”郑清坐在看台上,重新翻看那份投注报告,一边吐槽道。 “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萧笑轻声哼了一下:“这个世界的巫师,不是你在白丁世界看的奇幻故事里那些身体孱弱、只会使用魔咒法术的废柴法师……” “甘道夫的身体一点也不孱弱。”郑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如果形容甘道夫的时候使用‘剑法高超’这样的词汇,倒是一点也不违和。” “甘道夫?就是拿根木杖的白胡子老头吗?”辛胖子兴致勃勃的挤了挤,插嘴道:“前几天我在编辑部的翻译室溜达的时候,看过白丁世界有关他的一些文献……我记得翻译员给他的备注中有‘擅长疯魔杖法’,没有提到他擅长剑法啊?” “你闭嘴!”郑清一把将胖子的肥脸戳向另一边:“除了萧笑,你们任何人不要跟我讨论普通世界的事情……” 这是他经过无数次三观被毁所总结出的道理。 这些见识短浅、思维感人、逻辑奇葩的巫师们往往在介绍白丁世界的时候,会主观的把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事情联系在一起进行解释。 比如白丁们普遍不快乐,是因为他们人均致幻剂的使用量过低;白丁们住的地方太狭小,是因为他们建筑结构过于保守;养了只雕的独臂剑客年轻轻白头,是因为使用了劣质的洗发液;鼻子会因为说谎变长的木偶,则是巫师世界某个炼金小作坊流落到白丁世界的残次品。 关于木偶这件事,有位好事巫师曾经写了一篇上万字的论文在《贝塔镇邮报》上连载分析,寻找那个所谓的‘败坏巫师界名声的假冒伪劣商家’。辛胖子读后大为赞赏,一度以那位巫师的文体为模板修改自己关于贝塔镇北区戏法师的报道——即便郑清反复向他解释‘白丁童话故事’与‘白丁真实世界’的区别,那篇报道纯属扯淡,也无济于事。 相对来说,甘道夫会疯魔杖法只能算是非常微小的‘纠正’了。 也只有见识广泛,阅读量超群的萧大博士,才能用正常的世界观,与郑清友好熟练的聊那些他曾经熟悉的话题,而不会显得尴尬。 “说的好像谁在意似的。”胖子哼了一声,举起手中的黄铜望远镜:“我只是想好心提醒一下你们,猎队们已经入场了……” 郑清立刻举起手中的望远镜。 镜头转动间,他很快找到了今天猎场上的主角。 那是一支出现在草原东侧的猎队,队伍里四男一女,望远镜的镜头上清晰的标注了这支猎队的名字与主猎手兼猎队队长的名字。 红桃Q队,主猎手兼队长:琼。 那是一位身材高挑、眼神有些温柔的女生。 郑清曾在校报公布的猎队明细中看过她的照片——他一度非常好奇为什么这位女巫会有‘女王’这样霸气十足的称号。 蓝绿眼儿的博彩掮客在给郑清的投注指南中这样解释:一方面,琼是雷哲的女友,身为小阿卡纳的国王陛下,他的恋人拥有‘女王’的称号非常恰当;另一方面,则是在猎队红桃Q猎队中,琼作为队长一向一言九鼎,猎队风格又强硬霸气,因而被队友们戏称作Queen。 第两百章 Queen 天空很晴朗。 与场外的时间不同,一号猎场的小世界里,太阳刚刚跳离地平线不远的地方,正躲在几朵白云后面,若隐若现,仿佛笼了一层薄纱。阳光透过这些云气落在大地上,好像太阳偷窥的目光,躲躲闪闪的。 微风拂过,一片枯草随之飘摇而起。 它努力晃动着草叶,试图逃离这片有点压抑的天地。但支持它飞起的力量终归来自那股微风。当微风过后,草叶终究不由自主的重新落回大地,接受一头麋鹿的踩踏。 这是一头成熟期的麋鹿。 锈色的皮毛与黑白相间的腹部斑纹很好的将它隐藏在了草丛中。两米高的个头与叉叉丫丫的尖角可以抵御大部分的掠食者,让它能够安心的这片空旷的草原上觅食活动。 此刻,它正低着头,耐心啃着一片紫花苜蓿——对它来说,这些鲜嫩的豆科植物是这片草原上最佳的美味,没有之一。 麋鹿眯着眼,伸出青黑色的舌头,卷起苜蓿的嫩茎,塞进嘴里,嘴唇蠕动着,漫不经心的咀嚼着,不时抬起头,警惕的四处张望一番。 一阵轻风拂过,正低头啃噬嫩草的大鹿立刻抬起头。 远处,距离它很远的天空,那片湛蓝湛蓝的地方,忽然绽开了一朵巨大的七彩云朵。仿佛一蓬盛开的风信子。麋鹿一贯很讨厌水仙家族的植物,因为它们的球茎有毒,吃了以后会闹肚子。 它不安的踢踏着脚尖,主蹄与悬蹄磕碰在一起,发出哒哒的声响。 即便什么危险都没有看到,但食草动物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让它无法安心的低下头,继续啃那小块鲜嫩的苜蓿。 一阵又一阵轻风拂过。 与大自然的吹息不同,这些轻风有点急促、有点躁动。掠过它的皮毛时,仿佛要擦出一溜火花似的。但又没有狮虎土狼盯着它时那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 麋鹿浑身肌肉紧绷,烦躁的跺着脚,鼻腔里喷出一股股粗重的气息,嘴角溢出一蓬蓬白沫,却只能谨慎的原地打转,不敢向任何一个方向逃走。 “啪。” 一声轻响在麋鹿耳边炸起。 这头草原上敏捷的运动健将浑身僵直的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甚至之前那段暴躁的踢踏舞也停止了。 它温驯的低下了脑袋。 因为四个奇怪的黑影突兀的出现在了它的周围,每一个黑影,给它的感觉,都要比这片领地上最残暴的那头母老虎还要危险无数倍。 更重要的是,麋鹿清晰的感到自己背上似乎落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直觉疯狂的警告它的尖角与重蹄——不要动,千万不要乱动!安分点,一定要安分点! “原来只是一头四不像。”一个清亮的女声在它背上响起:“真可惜……” 说着,一双皮靴轻巧的在麋鹿脊背上跺了跺,发出砰砰的声响。 女声顿了顿,补充道:“……不过,看上去很结实,而且有点灵性的样子。” “不属于我们今天的目标猎物。”一个低沉的男声在旁边响起。 “但可以是一个不错的脚力。”另一个声音纠正道。 …… …… “好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啊……”郑清哀叹着,调整着自己黄铜望远镜的焦距,一动不动的盯着红桃Q猎队所在的地方。 “那你要买高配版的望远镜……而不是这种骗小孩儿的阉割版。”胖子吐槽道。 “博士,有没有这支猎队的详细资料?”郑清没有搭理胖子,而是用胳膊肘撞了撞旁边的萧笑。 蓝绿眼儿的博彩掮客虽然给了他们一些猎队的基本材料,但只有最基础的信息——这并不难理解,毕竟庄家需要靠那些细微的信息差来攫取利润。 所幸宥罪猎队拥有一位无所不知的博士,总能带给大家惊喜。 “红桃Q猎队,组建时间两年,已经度过了为期一年的考察期,积分在同批次猎队中排名第一,是本次循环赛最终名额的强力竞争者之一。” “主猎手,琼,代号‘queen’,九有学院天文07-1班学生……” “哟!还是学姐呐!”胖子吹了个口哨。 “我一直很好奇,既然我们已经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了,那起代号还有什么意义吗?”郑清放下望远镜,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嘀咕着:“想要诅咒她不是随时都可以吗?” “这是传统!”张季信转过头,严肃的看着他:“我们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是猎场中的妖魔们并不知道……代号是阻止妖魔威胁猎手的方式,在真正的猎妖中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而且,猎赛管理条例中明确规定,猎队之间不得以真名互相诅咒,违反的猎队会被除名……我刚刚当猎队经理不久,你们不要害我。”林果急急忙忙的声音在几人身后响起。 郑清回过头,看着穿着白袍子的小男巫站起身,顿感无奈。 “你就不能在外面罩一层红斗篷吗?”他抱怨道:“这片看台的九有学院的……万里红中一点白,感觉很刺眼呐。” “还有两点蓝。”林果小心的指了指旁边的迪伦与蓝雀,嘻嘻笑着。 “你们到底还听不听!!”萧笑终于忍无可忍的咆哮起来——他的声音如此之大,以至于座椅靠背上的喇叭花们都忍不住蜷了蜷花瓣。 宥罪猎队的其他成员立刻老老实实坐了下去,乖乖听博士继续分析。 萧笑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琼是一个半血族,也就是拥有一半血族血统的巫师。但与迪伦不同,她的血族血统并不高贵,而另一半血统干脆就是白丁血统,所以她在月下生物圈子里颇受排挤……” “呵…”迪伦发出一声嘲讽的轻笑,似乎对于博士的这番描述有点不满:“她的血族血统不是不高贵,而是‘低贱’——甚至不能给她一个姓氏!她也不是在月下生物圈子里受排挤……而是歧视……几乎没有正经出身的月下生物会跟她说话!” “我们内部的交流也需要这么遮遮掩掩吗?”吸血狼人先生如此质问着。 萧笑沉默了一下。 “我觉得这样讲大家可能更容易接受一点。”他抬头看了一眼迪伦,小声补充道:“你也比较容易接受一点。” “没关系。”迪伦耸耸肩,自嘲道:“反正已经习惯了……在那些注重血统胜过一切的月下贵族眼中,我跟琼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都是家族的耻辱,姓氏的耻辱。” “如果说一定要找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我还有两个拿得出手的姓氏,能够让那些小贵族们收敛一点。” 郑清转过头,举起望远镜,重新看向猎场间那个高挑的女巫。 此刻,她正站在麋鹿的尖角叉子上,背负长刀,正安静的眺望着天际尽头。 那里有起伏沉默的山峦、黑黢黢重叠着的雾霭,以及一轮已经跃上山尖的红日。 第两百零一章 红桃Q “……‘女王’擅长魔文,惯用太刀,斩击招式大成,据说已经突破八刀的极限了……此外,虽然校园中有许多她与雷哲之间的传言,但这些消息并未经过证实……” “谈恋爱也要发个公告昭示全校吗?”辛胖子嗤笑着,打断博士的话:“不是每个人都有你那样的勇气,在课堂上向司马先生公开示爱的。” 萧笑顿时拉下脸来。 这个黑历史已经成了他迈不过去的坎儿,每每聊天时,都会被人从故纸堆里拖出来,打上几鞭子。 “这种消息并不需要刻意求证的,”眼瞅着猎队中有爆发冲突的风险,张大长老终于开始发挥他身为主猎手的责任,和起了稀泥:“但是博士说的也有道理……如果没有办法确认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其他猎队在制定战术的时候难免会吃亏。” 郑清赞同的点点头。 ‘雷哲的绯闻女友’与‘雷哲的正牌女友’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如果是前者,其他猎队面对她的时候,完全可以装作不知道她与雷哲之间的关系,可以任意截胡、压制、甚至逼退;如果是后者,其他猎队面对她的时候,难免束手束脚,操作余地也立刻小了许多。 “今天的看台上……没看到雷哲吧。”林果弱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如果他们两个人真的有关系,那不管怎样,雷哲总该过来看一眼的。” 萧笑回过头,赞赏的看了他一眼。 “说得好像你谈过恋爱似的。”辛胖子嘟嘟囔囔的哼着。 林果脸色涨红,似乎还想争辩什么。但蓝雀却果断伸出手,按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制止了他的冲动。 小男巫顿时将注意力转向自己被揉乱的头发,忘记了旁边那头可恶的胖子。 感到周围重新安静下来,萧笑再一次摊开手中的笔记本,翻过一页,继续分析起来。 “红桃Q猎队的两位辅猎手……” …… …… 当一号猎场四周看台上的观众们开始吵吵嚷嚷,互相讨论着猎场中各支猎队的表现,享受猎赛高潮前片刻轻松的时候,猎场中,红桃Q猎队已经按照标准的螺旋阵型展开,安静而熟练的专注起各自的任务。 在教科书上,螺旋阵型的模样近似于‘费马螺线’——以主猎手为坐标原点,两位辅猎手左右分散,站在正反两条螺线的起始圆心;寻猎手与游猎手则按照正反两条螺线的方向,一前一后,匀速搜索猎场。 这样做的优点在于猎队可以完整、严谨的将自己所处的猎场‘犁’一遍,不会在某些突如其来的打击下显得措手不及,非常非常安全。 缺点在于,这套战术实在是过于‘保守’,不论是搜索还是狩猎的进度都显得有点缓慢。对于大部分进取心强的猎队来说,错非面对诸如鼠妖、虫妖之类体型较小难以发现的对手,否则很少有人选择这套战术。 “坐标东12、北32,位于北方山地的脚下,有一个强度为3.5的妖气源反应,向北移动,移动速度缓慢,暂编号01……” “坐标北21、西18,位于北偏西方位,有一个强度为2-4 之间的妖气源反应,疑似小型虫群,危险等级低,暂编号02……” “坐标西14、南31,西南方向有一个强度7的妖气源,在大河沼泽与南部荒原的交界处,没有移动迹象,危险等级较高,暂编号03……” 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巫端着罗盘,一边在草纸上计算着公式,一边飞快的报出相关参数:“现在猎场时间,上午九点三十六分,气温十八度,仍缓慢上升,东北方向有微风,无其他影响性天气状况,适合全天候的各种法术……这应该是猎委会为公平起见调整了相关模式。” “编号2与编号3两处妖气反应的附近均有明显的警告性魔法波动,是其他猎队圈定的狩猎范围……其中几股波动强度已经达到注册巫师的临界点,我们不宜在开局伊始就与他们发生争执。” “综上所述,建议目标编号1。”瘦小男巫方下手中的罗盘,最终总结道。 “东北方面有微风,而我们恰好处于编号1的下风向,无论如何,我们已经占据了一点先机。”另一个头发灰白的男巫用低沉的声音补充道:“……按照它的移动速度,猎队有把握半个小时内截杀它……再加上这是我们本场首战,为了维持猎队的信心,我附议‘尖头叉子’的意见。” 两位辅猎手给出各自的意见后,齐刷刷的看向站在麋鹿尖角间的女王。 “月亮脸!!”琼一手叉腰,一手扶刀,连连摇头:“我们的战无不胜的红桃Q!如果遇到一点困难就缩头缩脑,会被大家嘲笑的!” 被点名的灰白头发的男巫苦笑一下,神色纠结的看向瘦小男巫。 他的同伴隐晦的向他摇摇头。 月亮脸最终硬着头皮坚持道:“……也许我们可以先搞定编号1的那只猎物,再折回来……” “那个时候黄花菜都凉了!”红桃Q的队长大人恼火的扫了一眼自己的左辅右弼,最终一跺脚:“四不像,我们走!” 麋鹿抬头打了个响鼻,尾巴一甩,一溜烟向西南方向奔去。 “您去哪里?”辅猎手顿时不淡定了,扯着嗓子喊道:“大脚板跟虫尾巴还在外围做螺线搜索呢……” “自然是去打那头最强的猎物啦!”女王的声音随风飘来,显得有些破碎:“你们……后面跟上……不要掉队!” 两位辅猎手茫然的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最终,代号‘月亮脸’的男巫翻开法书,轻声念叨了一句‘鸟鸣嘤嘤,求其友声’,开始召唤已经被撒出去的游猎手与寻猎手。 “她的脾气你也知道的……跟着去吧。稍后让大脚板稍微注意一点周围其他猎队就好了。”代号尖头叉子的右弼劝了一句。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要告诉她那个强度7的妖气源?”月亮脸语气有些不满:“我们之前已经讨论过……猎赛中安全是第一位的。” “你应该感激我,”瘦小男生摊开手,显得非常无辜:“南面8公里处有一个强度9左右的妖气源,你不要说自己没感觉……既然她横竖都能感到那个方向有强烈的仸气,那我们还是在她自作主张挑战那个大家伙之前,给她找一个稍微温柔点的对手吧。” 第二百零二章 围猎模式下的战术选择 有这么一个灵魂 它喜爱阳光与追逐 在每个灿烂的日子 它都会尖叫 尖叫在猎场上空 …… 一号猎场的上空,飘荡着《在阳光下猎妖》这首巫师界经久不衰的经典猎曲。四周看台间,穿着各色服饰的年轻巫师们此起彼伏,在各自学院特有的配乐下,合唱这首猎歌,似乎想用嗓门与气势来比拼出一番高下。 郑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手抓着望远镜,眯着眼看猎场中猎队与妖群之间厮杀,另一个手里则抓着一根甘草辣球棒棒糖,兹的津津有味——这是林果从他的小书包里翻出来的零食,作为宥罪猎队的大头目,年轻的公费生当仁不让的接受了这份孝敬。 “虽然能够理解,但我还是觉得有点古怪。”郑清咂咂嘴,看着猎场内琼女王挥舞着太刀大杀四方的模样,啧啧称叹:“你说眼神那么温柔的女生,动起手来怎么就这么残暴呢?” “隔了一座小世界,你能看见她眼神温柔不温柔?”辛胖子在一旁忙不迭的吐槽着。与郑清不同,他并没有接受林果好心递过去的棒棒糖,而是从他的手表中挑了一小筐清炒花蛤出来,嘎嘣嘎嘣掰的正起劲儿。 “气质,气质你懂吗?”郑清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转头有问萧笑:“我说,他们的法书呢?刚刚那位女王遇到的那群小獴妖,如果用束缚咒的话,解决起来肯定要比她拿刀子砍安全许多吧……” 萧笑还没开口,辛胖子就在一边嘚吧开了。 “气势,气势你懂吗?”胖子一指弹开一枚蛤蜊,用教育的口吻说道:“看样子她是冲南边那个盘角羊妖群去的……所以这一路,她都在磨刀,用那些小妖的鲜血浇灌战意与气势……” 郑清听着这种玄之又玄的论调,耸耸肩,不置可否,而是又瞅了博士一眼。 萧笑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一方面是因为速度……砍死一头小妖比活捉它们使用的时间更短。” 与旁边几个吃零食的家伙不太,萧笑一直举着望远镜,专注的盯着场间的猎赛,这让他的分析显得更靠谱一点:“另一方面也是从节省咒语与魔力的角度考虑……正常情况下,猎场上,每个猎手都只允许携带一本法书,再考虑到狩猎的需求,他们又不能用那种异常厚重的法书……所以可以判断他们储存的咒语数量的非常有限的。” 郑清咬着棒棒糖,表情的严肃的点点头,深以为然。 循环赛采用的猎赛模式是‘围猎模式’。 与开幕式上具有表演性质的‘逐猎模式’相比,‘围猎模式’更贴近于实战,所以规则与要求也更复杂了一些。 比如,单纯以比赛环节来说,‘围猎模式’下,整场猎赛就需要经过‘狩猎环节’‘围猎环节’‘对猎环节’三大部分,大致对应淘汰赛、决赛以及加时赛。 ‘狩猎环节’是猎赛的开始。 本场比赛所有的猎队都会在猎委会的安排下同一时间进入猎场。主办方会按一定比例在猎场中释放略多与猎队数目的野妖群以及数目不定的独行野妖。比赛时间一般定于上午九点至十二点之间。比赛时,各支猎队可以自由袭击任何一群野妖,最后按照获得猎物的品质与数量来判断胜负。 一般每个场次中前10-20%的猎队有机会晋级下一轮。 在‘围猎环节’,猎场中只会有一个大型妖群。但与前一个环节不同,‘围猎’环节的野妖群无论是数量还是强度,都会远远超过单一猎队所能承受的极限。所以在这个环节,不同猎队之间要学会抛弃成见、互相合作,尽可能快的猎杀妖群。 为了保证环节的独立公平性,获得‘围猎’资格的猎队们仍旧是同一时间入场。获得妖心数量最多的猎队,或者猎获野妖王心脏的猎队,便是此次围猎的冠军。 大部分时候,猎赛持续到这里便结束了。 但难免有意外的情况——最常见的,是一支猎队斩杀了野妖王,另一支猎队则猎杀了最多的野妖。 遇到这种意外,猎赛便会自动进入加时赛,对猎环节。 与前两个环节不同,在对猎环节,两支猎队并不是同一时间入场——按照前两个环节的积分,积分高的优先入场。 仍旧是同一片场地,仍旧是一个野妖群,最终猎杀野妖王的队伍,便能成为最终的冠军。 纵观整个‘围猎模式’,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时间就是胜利的保障。能在最短时间内解决猎物的猎队,始终会占有一定的优势。 此刻,在一号猎场中,纵横小世界里的数支猎队,正在进行的就是‘狩猎环节’。 萧笑按着怀里的笔记本,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 “狩猎环节,最重要的就是节奏。” “一般在这个环节,猎场中只会投放猎队1-2倍数量的野妖群。我刚刚数了数,今天猎场中妖群与猎队的比例大概是一比一点五左右……这意味着时间非常紧张。” “这种情况下,大部分猎队只有时间完整猎杀一个妖群。” “所以妖群的数量与质量就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 “我觉得不对吧。”郑清抓着黄铜望远镜四处张望,同时质疑道:“……如果一支猎队费了大半天时间猎杀了一个很强的妖群,另一个猎队趁此机会猎杀了两个稍弱的妖群,怎么看,都是猎杀两个妖群的猎队在最后计算的时候更占优势啊?” “这就涉及不同的猎队风格与猎队队长的选择了。”萧笑认同的点点头,扶了扶眼镜,补充道:“就像你一直盯着的琼女王,她显然希望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一个稍微强大一点的妖群,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路上,去围堵那个稍弱的妖群。” 张季信听两人讨论了许久,这时终于忍不住,插嘴下了个结论: “所以,在猎场上,我们需要以最快的速度选择好恰当的野仸群,然后以最干净利落的方式结束首战,获得一个保底的收入。” “真是一句精致的废话。”辛胖子嘴里塞满了蛤蜊肉,说话时有点漏风,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嘲弄的口吻。 张季信面不改色,继续说道:“……面对不同的野妖群,需要选取不同的战术。如果猎队队长的实力足够强大,完全可以尝试强袭野妖王,争取一击必杀,这样在野妖王死后,混乱的妖群猎杀难度会大大降低。” “如果面对的妖群实力比较强悍,那么猎队就要稳住阵脚,先剪除野妖王的羽翼,把它周围的小妖们捕杀干净,然后在集全队的力量围杀野妖王……毕竟大部分野妖王都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能力,让人防不胜防。” 说到最后,红脸男巫攥起双拳,做了一个用力合围的手势,结束了自己慷慨激昂的总结。 旁边,郑清与林果齐刷刷举起手拍巴掌,给了宥罪的主猎手一番精神上的鼓励。 第二百零三章 种子猎队及其成员 当看台间的音乐间歇时,喇叭花里便重新传出了解说员熟悉而又啰嗦的分析声。 “……作为‘校园杯’正式开始前的最后一场循环赛,参加此次围猎的十支猎队将角逐最后一个决赛名额……参赛的队伍中,我们可以看到荣获上学期阿尔法学院优秀学生会干事的将君同学;荣获九有学院勤奋奖学金的琼同学;以及获得亚特拉斯学院‘虔诚者’称号的尼古拉斯·邓尼金同学……” “……场上的每一支猎队都有自己的特色……任何一支猎队都有胜出的可能性……” “即便如此,我们也必须承认,组建时间不足两年的红桃Q猎队与其他几支猎队相比,拥有更大的优势——据可靠消息称,这支猎队曾经接受过第一大学校猎队的特殊训练。” “鉴于此,今天的解说中,我们将把红桃Q作为种子猎队,做优先分析……” 听着喇叭花里义正言辞的声音,辛胖子嗤之以鼻。 他抓着自己的小本本,一边飞快的写着通讯稿,一边嘀嘀咕咕的哼道:“……这么光明正大拍雷哲的马屁,简直羞与他在同一个班里!” 他抱怨的对象是唐顿,也就是喇叭花里正在说话的那位解说员——作为从大一新生中选拔出的解说员,唐顿往往比学长们要承担更多的解说任务。所以最近一个星期,一号猎场上空经常回荡着他那浑厚富有磁性的声音。 但作为一名非科班出身的解说员,唐顿又不是那么合格,因为他在解说的时候经常会加入许多主观性的意见——就像逐猎会上把裁决猎队狠夸了一通一样,今天最后这场循环赛上,他同样把拥有深厚‘九有色彩’的红桃Q猎队狠狠称赞了一番。 “酸气扑鼻。”郑清对辛胖子的抱怨如此评价道。 他甚至还冲着他,假模假的在鼻子前面扇了扇风,仿佛被胖子身上散发的那股酸气熏到了似的。 辛胖子‘嘎巴’一声,把手中的羽毛笔捏断了。 年轻的公费生见状,飞快的偏过头,讨好的看向萧大博士。 “我说,博士呐……之前你介绍红桃Q,还没介绍完呢吧。”他似乎刚刚想起这件事似的,连声催促:“快说说其他几个人,比如辅猎手,还有寻猎手、游猎手,他们都是谁?有什么特长吗?” 萧笑斜着眼,瞟了一眼旁边絮絮叨叨的男巫。 “你们不是要聊天吗?”他的语气显得非常不满:“继续聊啊?” 郑清为难的瞅了一眼辛胖子。 新晋校报记者正默默的从耳朵后面摸出一根簇新的羽毛笔,嘴里嘟嘟囔囔的,隐隐约约传来‘……见鬼的契约…明年…有你好看……’之类的话。 年轻的公费生摸了摸鼻子,决定大人大量,忘记胖子的这番威胁。 萧笑叹口气,抓着毛笔杆,戳了戳身前不远处那朵喇叭花的花蕊。 喇叭花仿佛收到了什么讯号,花瓣一蜷,悄无声息的缩成一团,收回片片绿叶丛中。 周围顿时清净了许多。 “我手边的资料并不比猎委会以及那个蓝绿眼儿给你们的资料多太多内容。”萧笑翻开笔记本,慢吞吞的说道:“所以,有重复的内容,你们略过就行……不许打断我说话!” 郑清飞快的点着头。 他身后那排座位上,原本跟蓝雀、迪伦坐在一起看比赛的林果,似乎听到萧笑说的话,忍不住也凑了过来。 “你挤过来干嘛?”郑清歪着头,看了小男巫一眼。 “他俩周围全是女生……我一个人看的无聊。”林果深深的叹口气。 郑清闻言,探头看去。 果然,蓝雀与迪伦身边围满了莺莺燕燕的女巫——包括但不限于九有学院的女巫们——她们似乎有无穷无尽的问题,正不断抛给两位俊俏的蓝袍男巫,每每获得解答,总会换来一阵轻呼、或者尖叫。 “确实,那边看上去有点挤。”郑清羡慕的撇撇嘴。 萧笑没有搭理跑神的公费生,而是径直开讲: “之前我已经给你们介绍过‘女王’的一些讯息了,这里就不再重复……唯一需要补充的一点,就是刚刚唐顿提到的,琼曾经获得九有学院07-08学年年度勤奋奖学金。这个奖学金并不像它的名头一样平庸。须知,在九有学院,勤奋是最大的美德。想要获得提名,除了完美的考勤、书山馆以及自习室的推荐书之外,还需要在年度排名中名列前5%。可以说是非常困难了。” “猎队的两位辅猎手,都是来自九有学院。” “左辅,是同样来自天文07-1班的卢克同学,代号‘月亮脸’,擅长符箓与阵式,据说已经掌握了注册巫师所必须的三百六十五个基础符文……不要拿出那种质疑的眼神!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掌握一千两百九十六个全部符文的!” 博士打断郑清质疑的目光,显得有点暴躁。 公费生委委屈屈的垂下了眼皮。 ‘我可一句话都没说呐!’他在心底呐喊着。 “右弼是来自九有学院占卜07-1班的詹士辰,代号‘尖头叉子’,据说他与第一大学学生会巫师伙伴管理委员,也就是大家熟悉的宠物苑值守詹雨辰同学是堂亲,这点没有得到两个人的确认。” “两位辅猎手在九有学院07-08学年年度排名中也都位于前10%,可以说都是九有学院大二的尖子生了。” “寻猎手是来自阿尔法学院07级的彼得·格林斯潘,代号‘虫尾巴’,来自新约克的格林斯潘家族,这个家族是巫师界最大银行山姆大通的常任董事。彼得擅长交际,在魔咒与药剂学方面的造诣也不错……这也是截止目前,我疑惑的一点。”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不适合当一个寻猎手,而适合当辅猎手——甚至卢克看上去都比他更适合寻猎……” “这个事情我知道。”张季信忽然插口,补充道:“格林斯潘家给他买了一只‘嗅嗅’,七月份他跟着老格林斯潘去我们家拜访的时候,那只嗅嗅把我大哥的私房钱给翻出来了,害的大嫂一个月没搭理他……” “已经很明确了。”萧笑打断张季信偏转开的话题,继续补充道: “最后一位游猎手是来自星空学院07级的阿尼·布莱克……对,就是你们想到的那个布莱克家族。他跟蒋玉一样,都属于‘花名册的意外名单’,没有进入巫师贵族们的正统,阿尔法学院,而是进入星空学院。” “阿尼·布莱克擅长几乎所有的格斗术,包括长短兵器,在07-08学年星空学院的无限制格斗擂台上,曾经创下新生最佳的18周记录……也就是说,连续18周守擂成功。” “他在红桃Q的代号是‘大脚板’。” 郑清终于忍不住,举起手,打断了萧笑的分析。 第二百零四章 第一次亲密接触 “大脚板?尖头叉子?虫尾巴?月亮脸?” 郑清重复着这些熟悉的名字,每说一个,语气就提高一分。 当四个名字都重复完之后,他用极度怀疑的语气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没错。”似乎知道他想要质疑什么,萧大博士非常干脆的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也许因为他们都是《哈利波特》的拥趸,也许恰好因为他们的名字有那四个人的影子,总之,红桃Q的几位猎手选择了这些名字作为他们在猎场中的代号……” “我一直以为《哈利波特》只是我们那边的魔幻小说……”郑清嘀咕着,忽然有种强烈的既视感——似乎他不久前说过这样的话。 很快,他便想起不久前在维度进化实验室,苏施君曾对他提到过这套书。 只不过当时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美女,以及美女,还有美女身上,难免没有过脑子。 现在认真听来,不由感到其中那种深深的违和感。 “……大不列颠的注册巫师J女士在十年前写的一套书,因为文学性与可读性都很高,非常适宜推广巫师文化……恰逢巫盟-白丁跨世纪文化交流项目启动,所以在巫师联盟与白丁世界的国际政府沟通之后,这套书也同期在白丁世界发布了。” 说到这里,萧笑忽然想起什么,哗哗的翻着他的笔记本,很快确认道: “当然,你说的也不错……因为这套书里夹杂了太多巫师界的常识,所以巫师议会的新闻出版总署还经过了五次校订,主要是剔除一些具有模因效应的特殊名词、以及修饰性的处理部分巫师界的活动。比如扭曲死咒咒语的音节、将具有不列颠特色的猎妖活动改成一种骑在扫帚上的球类运动——因为据白丁-巫师沟通专员介绍,在那边人类更流行玩一些球类运动,改动后更容易获得大众的理解。” “毕竟,不论从哪个角度而言,猎妖都是一项稍显血腥的活动,不适宜作为一种文明世界的全民运动大力推广。” “当然,这些改动的后果,让这套书愈发显得奇幻怪异了……所以《哈利波特》最终被白丁们列入儿童魔幻小说便不足为奇了。” “你们在聊什么?《哈利波特》系列?那不是一套纪实文学吗?”林果似乎刚刚在走神,没有听到几人之间的谈话。 此时忍不住插嘴,用诧异的声音质疑道:“我记得那套书还拿到三味书屋评选的百年最佳纪实文学作品……里面都是非常真实的地名、魔法、还有案例啊?哪里魔幻了?” 郑清面无表情的看了小男巫一眼,放弃了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不过萧大博士与林果刚刚说的话又证实了他另一个印象——难怪当初他向托马斯提及哈利波特的时候,他表现的一无所知。也许对于他那样专注魔法的巫师来说,再畅销的文学作品,都比不上一条结构精致的咒语来的令人着迷。 更何况那本书还扭曲了猎妖这项伟大的运动。 年轻的公费生依旧清楚的记得,托马斯在讨论猎妖运动时侃侃而谈的样子。 正当他想的出神,张季信忽然站起身,拍了拍巴掌,将宥罪猎队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快点打开喇叭花……”他挥舞着胳膊,急吼吼的嚷嚷道:“你们马上就要错过了一个精彩的镜头了!红桃Q距离第一个妖群还有不足一千米的距离!” 郑清立刻伸出手指,挠了挠座椅后背上挂着的那朵喇叭花。 很快,唐顿略显沙哑的声音便从那些震动的花蕊与花瓣间重新传了出来: “……预计还有十三秒钟,Queen便会与盘角羊妖群的头羊遭遇……我们可以看到,走在最前方的头羊似乎已经察觉到空气中蕴含的杀机,正在指挥妖群在山丘顶部聚拢,组成冲击阵型…” “……根据猎委会提供的数据,西南河谷地带(编号102)的盘角野妖群数量为32只,包括一头野妖王(头羊)、十一只母羊妖、以及二十只小羊妖,综合强度值在7.012-7.025之间,属于猎场中较为强大的野妖群之一。” “盘角妖群擅长集体冲撞,行动敏捷,且它们的巨角均经过魔气强化,拥有破碎、坚固、反弹等多重效果,对于魔咒与符箓均有良好的抗性。” “但这恰恰是红桃Queen最擅长的事情……羊妖的行动敏捷,Queen的行动更为迅捷;羊妖对魔咒与符箓抗性强,Queen也更喜欢使用手中的太刀……” 随着猎场中的气氛不断趋向紧张,猎场外,四周看台上的气氛也迅速高涨起来。 九有学院的旗阵、亚特拉斯的圣歌团、星空学院的震天战鼓、阿尔法学院规模壮观的啦啦队,每一种色彩都在尽情宣泄着内心的冲动,似乎这样他们就能拥有猎场中那些正在厮杀的猎手们的感觉。 相比较而言,观礼台上则显得更加安静有序。 虽然礼台最前面三张座椅依旧空空荡荡,前排许多座位上也没有人影。但坐在其他位置上的老巫师们,都非常安静的看着比赛、做做笔记,只是偶尔会短暂的交头接耳一番,似乎在对猎场内选手们的表现互相交换意见。 郑清的余光只是稍微扫过这些画面,便立刻收了回来。 他用力抓着手中的黄铜望远镜,把焦距调到最大,试图捕捉猎场上的每一个镜头。 “第一次接触!” “第一次接触!” “红桃Queen在猎场率先挑战了强度7的中高级野妖群!” “……不出所料,羊妖群在发现巫师的第一时间便启动了冲撞模式……以野妖王为箭头,母羊妖侧翼左右,小羊妖们居中,羊妖群率先向Queen发动攻击……” “这是一片开阔的河谷地带……四周没有茂盛的牧草,而是一片类似戈壁滩的砂砾滩地…四周隆起的土丘阻止了河水的侵蚀,使这片滩地干燥坚固,非常适宜羊妖群的冲撞战术!” “尤其是羊妖群在小土丘上整顿队伍,然后借着山坡的惯性,一冲而下,愈发显得气势无匹,难以抵挡!” “哦!不……我看到了什么?!” 第二百零五章 冲锋的女王 喇叭花里传出唐顿声嘶力竭的喊叫,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他内心的震撼。 郑清紧紧抓着手中的黄铜望远镜,指节攥的发白。 他知道唐顿在震惊什么。 事实上,他的心情也同样震惊。 距离羊妖群冲击阵型数百米之外,驾驭着那头麋鹿刚刚转过一座小山头露出身影的Queen,几乎与那头野妖王同时发现了对方。 但她似乎完全没有抽出法书,召唤木桩石块藤蔓来构筑防御阵地,或者在地上勾勒阵式坚守待援的打算。 或者说,她似乎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紧迫感。 看到那头双眼猩红,形象狰狞的羊妖王后,女王只是轻巧的一跃,从麋鹿的脑袋跳到了了地上。 然后她回过头,对似乎对那头高大的‘四不像’说了句什么。 麋鹿温驯的伏低身子,用尖角蹭了蹭她的靴帮,然后一转身,像一只遇到猎狗后仓皇逃命的兔子一样,灵活的蹦跶着,眨眼间便逃之夭夭,消失在郑清的镜头中。 年轻的公费生还没来得及吐槽那头胆小的麋鹿,便看见琼女王转过身,伸了个懒腰。 阳光下的身影,是美丽的。 就像凌寒开放的梅花,令人动容。 伸过懒腰后,琼女王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红色的木簪,不紧不慢的绾了一个结实的发髻,露出一段白皙的、颀长的颈子。 然后她抽出身后背着的,那柄同样细长的太刀,在手中挽了几个刀花,抬起头,冲天空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这个笑容异常真诚。 那温柔的眼神中没有夹杂一丝犹豫。 山谷间的碎石沙砾微微颤抖起来,零落生长在河谷中的几颗枯草也随之东摇西摆——这不是起风了,而是不远处那群煞气冲天的羊妖开始发起冲锋。 坚硬的蹄壳磕在结实的土地上,羊妖们低着头,露出油亮的、狰狞的犄角。 然后在头羊的带领下,它们居高临下,以一种不可抵挡的势头轰然冲了过去,眨眼间便与女巫拉近到不足百米的距离。 女王深吸了一口气,扬起太刀,轻叱一声,身子一压,仿佛离弦之箭,直冲妖群。 没有犹豫! 没有躲避! 以冲对冲! 以硬碰硬! “冲啊!!” “杀!!” “砍死那群羊吧羔子!!” 小世界外,一号猎场四周的看台上,几乎同一时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红袍的九有,蓝袍的星空,黄袍的亚特拉斯,甚至包括那些白袍的阿尔法,几乎所有的年轻巫师都站起身,挥舞着拳头、旗帜,擂动重鼓,为红桃Q的琼女王加油呐喊。 年轻人,总是喜欢幻想英雄。 还有什么比挥舞着刀剑迎面冲杀一群野妖更令人感到振奋的事情呢? 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热血沸腾的气氛中保持冷静。 即便萧大博士也不行。 郑清眼角的余光明明白白的看见,萧笑挥舞着他那个厚重的笔记本,把前一排的椅背敲的咣咣作响。 但这个时候没有人在意他的失礼。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片狭小的河谷,期盼着,等待着。 所幸等待的时间非常短暂。 只是一刹那,郑清似乎感觉自己还没有来得及眨一下眼睛,冲击的羊妖群便与琼女王撞在了一起。 没有轰轰烈烈的声响,也没有山崩地裂的动静。 仿佛一段段海浪拍打在一块坚硬的礁石上似的,溅起了一蓬蓬血花,砸碎了一片片扬起的浪花。 琼女王踮着脚尖,跳舞一般在冲锋的妖群中穿过。 手中的长刀轻巧的抹过那些羊妖脆弱的喉管。 不论是母羊妖,还是小羊妖,都随着她舞动的利刃翻滚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即便是那头野妖王,虽然用那双粗大的犄角灵活的抵挡了两个来回,但最终躲闪不及,被琼的长刀顺着缝隙,插爆了一个眼球,捅出了一蓬脑浆。 “哦!太可惜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喇叭花里,传来唐顿惋惜的声音:“不得不说,‘女王’刚刚的举动严重损害了她的战利品。虽然不太清楚猎委会在此次循环赛中具体的评分细则,但根据以往的经验,我们仍旧可以判断红桃Q在这一轮狩猎中的积分已经大打折扣了……毕竟野妖王只有两只眼睛,每一颗眼球的权重都是非常高的。” “当然,瑕不掩瑜。琼女王用一场精彩绝伦的个人秀,向在座的每一位观众展示了她的实力……让我们回过头,重新梳理一下几分钟之前那个短暂而又激烈的遭遇战!” 镜头中,红桃Q的其他四名队员姗姗来迟。 当他们赶到河谷滩地上的时候,他们的队长正拄着长刀,坐在一头死去的野妖王身上,歪着脑袋看远处波涛滚滚的大河。 郑清轻轻吐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黄铜望远镜,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这样太简单了吧。”他喃喃着,语气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作为半年内多次遭遇妖魔的‘资深人士’,年轻的公费生可以非常肯定的说,刚刚那群冲锋的羊妖群,比起大明坊里那头势单力薄的野猪妖来说,单从气势而言,强了不止一倍。 但这样一个强悍的妖群,在那位秀气的女巫手中,连三五个回合都没走过。 只是一个照面,就几乎全军覆没了。 “不是太简单,而是她很强。”张季信咬着牙说道。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重新戴上了拳套,正一把一把用力捏着空气,仿佛这样能够让他宽慰一点似的。 “她是用刀的,蓝雀也是用刀!”郑清忽然想起什么,用力转过头,寻找宥罪猎队候补寻猎手的身影:“你给我们讲解一下?” 蓝袍男巫抱着长剑,坐在猎队的外围,正面无表情的盯着那片小世界。 听到队长的喊叫后,他才抬起头,犹豫片刻,说了一个字:“快。” 然后便重新恢复了那仿佛入定的状态了。 “就这??”郑清眉毛扬的老高——虽然对蓝雀的少言寡语有所心理准备,但一个字的解释还是让他有点难以释怀。 好歹说的比他的问句长一点噻! “蓝雀说的没错。”萧笑翻开笔记本,一边做着笔记,一边补充解释道:“如果我没有看错,刚刚那位‘女王’流畅的使用了‘斩击术’……虽然没有数清楚一斩几击,但很显然她举重若轻的样子,还留了几分余地……” “总感觉你在说武侠小说里的套路。”郑清虚着眼,世界观有点混乱:“我们是巫师好不好……能不能用‘巫师’们的术语来描述一下她刚刚的行为……” “你没有抓住重点。”萧大博士摇摇头:“作为一支猎队的队长,你现在应该思考的是,如果你遇到那么一群野妖,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来应对呢?应不应该像她一样,挥舞着长刀单枪匹马挑战一群野妖?” 郑清还没来得及开口,萧笑便又补充道:“你刚刚是想问,她为什么没有在战斗中使用法书、使用咒语、或者符箓阵法吗?” 郑清连连点头。 “所以说,这就是重点……如果能够砍死那群野妖,为什么要关心用什么方法弄死的呢?就算你挖了一堆陷阱,把它们活埋,与使用束缚咒把它们勒死,又有什么区别吗?更何况,面对一群魔咒抗性很强的猎物,使用咒语真的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吗?” “不要因为学了几条咒语,就想用它们解决所有的问题。” “这里是猎场。”博士最后总结道:“我们进去不是练习咒语……而是去猎杀妖魔的。” 第二百零六章 真正的敌人 小世界。 西南河谷中。 “真想现在坐在看台上,喝着汽水听着歌,看下面的人气喘吁吁的四处乱跑,弄的满身血污啊。” 卢克,也就是代号月亮脸的红桃Q左辅猎手,抬起头看了一眼天上飘荡着的一朵朵白云,还有那些白云后隐隐约约闪现的影子,站起身,摘掉手上沾满血污的一次性蚕皮手套,深深叹了口气。 “我这边收集完毕了。”他转过头,冲其他几人喊道。 他说的是猎妖后的清理工作。 作为一项消耗性很大的活动,如果单凭持续的主动投入来推广猎妖,很难维持巫师们长久的兴趣。也就只有猎物们带来的源源不断的利益,才是猎妖活动延续至今的最大保证——相比较而言,组织猎赛所能获得的利润,并不被真正的巫师所看重。 就像巫师们的血、肉、灵魂,对于妖魔来说是绝佳美味,上等滋补品一样。 妖魔的眼珠、心脏、以及魔化器官,也是巫师们最好的实验材料。 在漫长的时间中,巫师们总结出无数种应用这些战利品的方式。比如妖血勾兑的墨汁,可以更好的保存符文咒式的效果;妖骨粉调配的肥料,能够极大促进魔法植物的生长;还有那些血红的眼珠、强劲的心脏,更是令占卜魔法、献祭魔法等多种原本广受诟病的‘黑魔法’彻底洗白,成为第一大学高年级学生课表中的必修内容。 当然,在猎赛中,猎手们只能挑选妖魔的部分组织,作为自己的战利品。其余部分则回有猎委会的人统一回收,作为他们的收益。 鉴于妖魔血肉的污染性、骨架剔除的繁琐程度,眼珠与心脏便成了猎手们最喜欢的战利品。以至到了现在,大部分猎赛甚至专门以猎队获取的眼珠与心脏数量作为计算积分的唯一标准。 卢克将沾满血污的蚕皮手套塞进垃圾袋,晃了晃手中的玻璃瓶。 瓶子里粘稠的液体发出汩汩的响动,泡在那些液体中的妖魔眼珠仿佛一粒粒翻滚的山楂,看上去似乎非常可口,让他莫名有了几分食欲。 他收敛了这种奇怪的想法,转头看向猎队的右弼:“尖头叉子……我打赌,上面那些家伙,肯定已经被队长刚刚的战斗力惊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自从队长突破斩击的极限后,这是她第一次在公众前亮相。男巫确信,今天这一战将会是红桃Q崛起的又一个标志性事件。 被称作尖头叉子的男巫并没有与其他猎手一样收集战利品。 他正盘坐在一块红色的巨大岩石边,抓着一根树枝,耐心拨弄面前的一小堆柴火,仔细查看火堆中哔哔啵啵爆裂的妖骨。 “不管怎么说……她作为队长,之前那种战术都是不可取的。”詹士辰喃喃着,皱着眉,似乎对于占卜的结果有点疑惑。 卢克扫了一眼不远处坐在麋鹿脊背上的琼女王——在猎队清理完这群野妖群之后,那头四不像又屁颠屁颠的跑了回来,继续乖巧的充当脚力。 在卢克看来,这是非常明智的选择。毕竟现在四处都是杀红眼的猎队与妖群,一头吃草的四不像如果单独行动,很难活到下一次太阳升起之时。 “你可以现在阻止她啊!”左辅猎手脸上露出微妙的笑容,看着火堆前的男巫,小声说道:“你完全可以说占卜的结果很糟糕,我们需要尽快北上……我觉得,只要拿下北边那个强度3的妖群,今天这场猎赛差不多就妥了。” “那是因为你忽略了我们的战利品。”另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巫快步走了过来,抱怨道:“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粗暴的手段……那头可怜的山羊,脑浆喷的有一米远!她绞烂了野妖王的一颗眼珠,我感觉最少还需要一个强度5以上的妖群才有胜出的把握。” 说着,他将自己手中的玻璃瓶交给左辅猎手。 卢克接过那个玻璃瓶,果然,泡在液体中巨大眼珠只有一颗,与其他娇小的眼珠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确实…有点可惜。”他叹口气,把玻璃瓶塞进自己的腰包里。 “尖…尖头叉子怎么大白天生…生火?”一个矮胖男巫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一边上交自己收集的战利品,一边磕磕巴巴的小声说道:“我隔老远都能看见这股烟气……” “也许他昨天忘了检查装备,把水晶球跟塔罗牌落在宿舍里了。”瘦高男巫满不在乎的笑了笑。 “大,大脚板!这个玩笑不好玩!”矮胖男巫急的面红耳赤:“也许在我们聊天的时候,周围已经摸过来一圈野妖了!” “那岂不是正好!省了我们四处去找它们的麻烦!”被称作大脚板的男巫掰了掰手指,嘴角扬起一丝不屑的笑容。 旁边的右弼似乎对于几位同伴的谈话充耳不闻,仍旧专注的盯着面前被烧的爆裂的骨片,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有情况?”左辅猎手蹲下来,也把脑袋凑了过去。 作为九有学院优秀学生之一,虽然他不太擅长占卜术,却也不是全然不会。只不过他不太擅长把握骨片上细微纹路的走向罢了。 尖头叉子面前的火堆已经渐渐熄灭,黑色的灰烬中,灰白色骨片上沿着凿孔弯弯曲曲的裂纹也越来越清晰。 一个巨大的豁口横亘在裂纹中途,仿佛一道难看的伤疤。 即便再不擅长分析纹路走向,卢克也能看出骨片上的凶险。 “你占卜的是什么?”他忍不住追问着。 不同的占卜目标,对应的自然是不同的占卜结果。也许詹士辰只是在看身边那群被剖心剜眼的野妖下地狱之后的境况呢,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很糟糕,很糟糕。”占卜师摇着头,揉了揉自己凌乱的头发:“占卜的结果很糟糕。” 卢克干笑了两声。 虽然几分钟前,他曾经鼓动尖头叉子用这样的说辞来扭转自家队长冒险的打算,但显然,尖头叉子现在的这番说辞是出自真心。 “什么很糟糕?” “是猎赛结果,还是我们的下一个对手?” 另外两位猎手也不由追问道。 “占卜显示如果继续南下,队长会遭遇很大的风险……风险来自于我们真正的敌人。”占卜师抓着头发,冥思苦想:“按照骨片上的痕迹,这个‘真正的敌人’并不是妖魔……但是在猎场上,除了妖魔之外,还有什么能成为我们真正的敌人?” 卢克与阿尼·布莱克不由对视一眼。 “阿尔法!” “将君!” 两个人几乎同时喊出了这个结论——虽然说法不一样,但实质是一样的。 对于来自九有学院的琼女王来说,能够称为她的对手,被冠以‘真正的敌人’这种名头的存在,这片猎场上,除了那些妖魔,也许只有同样来自阿尔法学院的那头僵尸了。 “去北边吧。”卢克立刻下定决心。 倒不是他畏惧那个阿尔法学院的男巫——这是学校举办的猎赛,那头僵尸即便再残暴,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太过分的事情——只不过他觉得猎场上宝贵的时间不能用在与其他猎队争斗上。 猎妖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你去骗一下队长,就说月亮脸算出北面有一个大妖群。”卢克转头看向阿尼·布莱克:“我们中间你口才最好……” “总感觉这不是什么夸奖的话呢。”阿尼嘴角抽了抽,转身打算向那座小山包走去。 “我能听见你们说话诶。”坐在麋鹿背上的女巫歪着头,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麻烦下次骗我的时候,不要在我上风向……” 刚刚走了一步的‘大脚板’立刻停下脚步,摊摊手,示意自己的无辜的。 他身后,卢克脸色立刻黑了下去。 他下意识看了占卜师一眼:“你占卜的时候,不构筑安全结界吗?!” “你眼瞎嘛?!周围有没有魔文、阵式你看不见呐!”詹士辰不由翻了个白眼:“再说你们就在旁边,我干嘛要浪费那些魔力!” 还没等左辅猎手继续抱怨,不远处麋鹿背上的女巫已经站起身来。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她踢了踢麋鹿头顶的‘尖头叉子’,举起手中的长刀,向前一挥:“那我们就继续南下吧!……尖头叉子,不用占卜了,准备好法书与咒语,让我们砍死前面所有拦路的敌人吧!!” 红桃Q的左辅听着自家队长豪情万丈的宣言,不由一阵眩晕。 “我还没有用法书砍过人呢。”右弼也从地上站起身,踢着土彻底毁灭面前残余的灰烬,嬉笑着。 “这是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阿尼·布莱克则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你们不拦一下她?”卢克额头暴起几根青筋。 “你能拦住?”詹士辰指了指踢踏着蹄壳正打算奔跑的麋鹿,一脸无奈:“如果你能追上那头畜生,可以尝试一下……不过小心,不要被队长的大刀跟砍死。” “我不会给你烧纸钱的。”阿尼·布莱克也飞快的补充道。 卢克抬头,看着那头一溜烟跑开的麋鹿,再一次深深叹了一口气,从背包里摸出几张神行符。 “绑上,绑上。”他烦躁的把几张符箓塞进伙伴们的怀里:“既然拦不住,那就快点追上去……总之,不要被那头僵尸占了便宜。” 第二百零七章 三叶草猎队 除了西南河谷地带这群强度在7左右的羊妖群之外,靠东面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处强度为9的妖气反应。 作为红桃Q的右弼,詹士辰原本希望趁着自家女王收拾羊妖的时候,那个强度为9的妖魔能知趣的溜远一点,再不济,也应该收敛妖气,假装它们不存在。 但他却没料到琼解决羊妖的速度异常快,快到另一个妖气反应几乎没有出现位移的迹象。 不仅没有挪窝,那个强度为9的妖气源反而愈发强烈起来,浓烈的妖气即便隔着几里地,也能让人清晰的感受到那股辛辣的气息——仿佛一群在发情期宣示地盘的鬣狗似的。 显著的妖气反应令詹士辰手中的罗盘指针在天池内剧烈的抖动着,一副随时都能蹦出来的样子。 “我感觉今天完全用不到这种东西。”红桃Q的右弼把罗盘装进盒子,重新塞回口袋,语气显得有点沮丧。 “确实用不到。”卢克瞥了他一眼,强调道:“我拿神行符出来不是让你看着导航慢悠悠的赶路,你们就不能学大脚板一样,紧紧跟在队长后面吗?” 他说的是红桃Q的游猎手阿尼·布莱克。 作为著名的布莱克家族的一员,他在猎场上的技巧与经验异常丰富,所以刚刚讨论完毕后,他是猎队里唯一一个能够跟上那头麋鹿的人。 这让缀在后面的卢克有点焦躁不安。 “不是每个人都有大脚板那双善于跑路的大脚板。”詹士辰笑嘻嘻的说了一个冷笑话。 看到卢克不善的眼光,他又立刻补充道:“而且,他穿着马丁·托儿炼金公司最新升级版的‘赫尔墨斯之靴’,据说能跑出一百六十公里的时速……就凭我们腿上绑着的这几张符纸,你不能要求太高。” 卢克抿了抿嘴,继而强调道:“……如果我们速度不快一点,也许又会出现刚才的情况。” “那…那不是很好吗?”另一边的寻猎手彼得担忧的看着腿上烧了快一半的符箓,嘟囔道:“如果只需要打扫战场就能拿到‘学院杯’的入场券,我愿意打扫一个学期的战场……” “我们是一个猎队!!”卢克恼火的看了矮小的男巫一眼,脚下一蹬,跑的愈发用力了一些。 “谁…谁也没否认这点……不是吗?”彼得看着左辅猎手远去的背影,紧张的看向詹士辰。 “所以我们还是快点吧……刚刚占卜的结果让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红桃Q的右弼猎手也终于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情,他不安的挠了挠头,深深叹口气。 穿过河谷滩地,绕过不远处的几座小山包,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许多。 呈现在红桃Q猎队诸位成员视线中的,是一片葱郁的稀树草原。多刺灌木与风车藤夹杂着长在一起,它们脚下匍匐着沟颖草与其他低矮的茅草,它们头顶伫立着高大的猴面包树。 大河在这片草原的尽头拐了个弯,用力向回拗去,只留下一个清爽的背影。而一道奇特的、狭长的高压风带横亘在大河与草原之间,让这片原本能够享受充裕水汽的草地始终饱受干渴的困扰,以至于草原上的植物看上去都有些枯黄与营养不良。 当然,不论在人类社会,还是在自然界,营养不良的,始终是处于食物链底端的存在,比如那些低矮的茅草,甚至没有力气把身子挺的更高,多享受一丁点阳光的抚慰。 而那些稍高一些的多刺灌木、藤属植物,还有那些零落散立在草原上的猴面包树,看上去就比这些茅草要精神许多了。 但它们仍旧不是这片草原的主人。 在这片稀树草原中央,最高大的那株猴面包树上,一群长相奇特,身材高大的无尾猴正攀着粗大的树枝,龇牙咧嘴的冲不速之客们咆哮,恐吓。 这些猴子皮毛油光滑亮,身手敏捷,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它们那些猩红的双眼——倘若没有这双眼睛,卢克相信自己定然不介意喂它们一些坚果,来缓和一下双方敌视的气氛。 先期抵达的女巫盘腿坐在麋鹿宽大的脊背上,背对着诸人,沉默的盯着前面。 她的那柄长刀横在腿上,将全部煞气收敛在刀鞘里。 这不像是女王的风格。 卢克心底暗自纳罕着,紧走几步,来到女巫身边。 麋鹿似乎听到了他的脚步,抖了抖耳朵,斜了男巫一眼,身子一扭,把屁股冲向男巫,依旧低着头,不紧不慢的啃着脚下坚韧的茅草——对于喜食甘厚草叶的它来说,这里的草叶实在是鸡肋了一点。 卢克脸色一僵,停下了脚步。 他有点拿不准麋鹿的这番姿态是女巫的意思,还是那头蠢鹿自己的主意。 所幸前期到来的,还有猎队的另一位成员。 “什么情况?”他向旁边走了几步,来到阿尼·布莱克身边。 “你看那群妖猴,”游猎手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提示道:“它们主要警戒的方向不是我们所在的位置……” 卢克立刻反应过来。 他抬头看向那株猴面包树。 果然,那群猴妖中大部分成年猴子目光都盯着另一个方向,露着獠牙、大声咆哮。面向红桃Q猎队方向的,只有寥寥几只母猴与小猴子。 顺着猴群的目光望去,距离那株面包树不远的地方,有一块突兀的巨石。 石呈长条状,斜插在地上,就像比萨斜塔的一个粗劣模仿者。 巨石的顶端,坐着一个白袍男巫。 与琼相同,他也盘腿而坐,只不过他的腿上没有放长刀。 男巫一手托腮,撑在腿上,另一手懒洋洋的搭在膝盖上,低着头,似乎在睡觉,但也可能只是在看巨石边爬来跑去的蚂蚁。 巨石左右,或立、或坐,同样有四个身影。 “三叶草!”卢克咬着牙,脸色阴沉的打量着巨石左右的身影。 这实在是一个再糟糕不过的消息了。 参加今天循环赛的猎队中,唯一能够对红桃Q造成威胁的猎队,就是主要成员都来自阿尔法学院的三叶草猎队。 在红桃Q原本的作战计划中,两支猎队应该互不干扰,最终按照猎杀妖魔的数量公平竞争——卢克原以为双方都默认了这条红线。 但很显然,事情的发展有点超出他的意料。 “都是些熟悉的面孔呐。”詹士辰向前走了两步,踮着脚尖打量斜对面的那支猎队,喃喃道:“果然……这才是真正的敌人。” 第二百零八章 将君 “熟人诶。” 猎场外,看台上。 郑清转着黄铜望远镜上的旋钮,把焦距调的更近了一些。 镜头中,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块大石头右边第一个,穿白袍子的,瘦瘦高高的那个男巫,”年轻的公费生打着响指,努力从记忆中搜寻那个熟悉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就是在步行街跟我们打过架的那个家伙……” “阿瑟·内斯。”萧笑闷声回答道。 “噢噢噢噢!”林果也惊叫起来:“对对对,就是那个抢我书的坏蛋!……他也能参加猎会?” “他为什么不能参加猎会。”辛胖子对于小男巫的逻辑非常无奈:“谁说只有好人才能参加猎会。” “太糟糕了,简直太糟糕了。”林果嘟囔着,气愤的把镜头转向另一边:“从现在开始,我坚定支持红桃Q猎队!” “我是说……我一直以为他是血友猎队或者3A猎队的猎手呢。”郑清咂咂嘴:“但是看样子,他在这个‘未入流’的猎队里都没有拿到好差事……他不是跟弗里德曼关系很好吗?” “那是他自己硬贴上去的。”张季信不屑的声音从公费生身后传来:“内斯家原本也不是什么大家族,怎么可能跟弗里德曼关系很好……我听我哥说过,原本他有机会成为血友猎队的候补席,但是因为开学初的那件事,他在阿尔法学院几个大佬心底的印象一落千丈……不仅最后没能进血友猎队,甚至原本3A猎队的猎手身份也丢了。” “所以他现在只能蹭这个什么猎队的名额在循环赛上挣扎一下吗?”郑清忍不住笑了起来:“还真是够凄惨呢……” “三叶草。”萧笑在旁边提醒道。 “什么?”郑清歪了歪头。 “三叶草猎队!”萧大博士叹口气,稍稍提高声音:“就是阿瑟·内斯现在所在猎队的名字……主猎手兼队长是坐在大石头上的那个男巫,名叫将君;阿瑟·内斯是左辅猎手,司马易是右弼;阿瑟旁边那个瘦小男巫,北野源,是游猎手;司马易旁边那个绿头发的家伙,尼古拉斯·邓尼金,是寻猎手……他是这个猎队里唯一非阿尔法学院的学生,来自亚特拉斯,是个德鲁伊,非常非常罕见的传承。” 郑清手中的镜头随着萧笑的讲解飞快的移动着,很快搞清楚了这支陌生猎队的构成。 “红桃Q是不是比他们强很多?!”林果在旁边嚷嚷道。 萧笑微微摇头,否认道:“恰恰相反……按照我的计算,红桃Q面对三叶草的时候,胜率并不高……” “但你之前说过,红桃Q这场循环赛胜出的概率很高啊?”郑清挑起眉毛,诧异道。 “如果单纯比拼狩猎的能力,红桃Q猎队确实略占上风……因为野妖水平的妖魔在面对琼女王的速度时,基本没有反应的余地。只消她的辅猎手们不是太渣,总能狩到最多的猎物。” 萧笑放下望远镜,回过头,耐心的解释道:“相对而言,三叶草猎队的主猎手将君,就不是那么擅长速度了……许多猎物打不过,但是能从将君的手底下逃走。就比如刚刚那群野羊妖,面对琼女王的时候,敢于拧起一股劲儿,低着头撞过去。但如果面对将君,恐怕它们在山头闻见味儿的时候,就夹起尾巴逃之夭夭了。” “这么霸气!”郑清惊叹着,忍不住重新移动镜头,转向大石头上那个白袍巫师。 “这一点单看猴面包树上那群野妖的表现也能判断出来吧。”辛胖子在一旁吐槽道:“很明显,那群野妖能够分辨出谁对它们的威胁更大……” “那它们为什么不跑呢?”林果追问道。 “估计是因为猴子在地上跑的不快?”胖子犹豫着,给了两个模糊的答案:“而且,那个叫将君的家伙,似乎很没干劲儿的样子……也许那群猴子察觉到这点,所以虽然感到有威胁,但还是不肯立刻放弃老巢。” 郑清把望远镜的倍数调到最大,努力辨析着大石头上的年轻巫师,狐疑道:“我怎么感觉那个将君快睡着了?这属于消极比赛了吧!” “现在下面的阳光有点灿烂。”迪伦懒洋洋的声音在几人耳边向国旗:“虽然那头僵尸品级不错,但到底也是死灵类生命……有这种表现不足为奇。” “僵……僵尸!”林果惊的跳了起来。 他飞快的转动望远镜,把镜头对准大石头上的年轻巫师,惊叹道:“我一直听说我们学院有学长是僵尸,但始终没人告诉我是谁……原来是他!我记得他在阿尔法学生会还有个职务,阿尔法迎新晚会上,他还代表社团联合会上台发言了呢!” “你真的是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么。”郑清调侃的笑着:“怎么这种事情都不清楚。” “因为这是很隐私的事情!”小男巫涨红了脸:“就像你不会找那些留学生问他们有没有外星血统一样……除非主动告知,否则我们从来不会追问这种事情的。” “安啦安啦,开个玩笑而已,不要这么较真。”郑清举起双手,示意投降,但他随即转过头,看向迪伦: “虽然你那么说,但我还是觉得他是在消极比赛……如果讨厌阳光,完全可以干掉那群猴子之后,坐在树上打盹嘛!” “他不算消极比赛……只是懒得打猎给别人取乐而已。”萧笑瞟了一眼猎场中的场景,眉头紧皱,手中的笔记本翻的哗啦啦作响。 “都进猎场了,还竖什么牌坊!”郑清吐槽道:“如果真的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打猎,那就干脆不要参加比赛啊!” “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张季信站在他身后,抱着胳膊,阴沉沉的哼了一声:“每一支猎队身后都有一个或多个社团……看这支猎队的构成,很显然,是弗里德曼爵士的手笔。他还没有能力拒绝爵士的要求。” “确实。”辛胖子赞同的附议道:“就像下面两支猎队……三叶草不是三叶草,红桃Q也不是红桃Q。” “所以,这是我现在最好奇的地方。”萧笑揉着眉角,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一直以为雷哲跟奥古斯都之间有默契……不会在校猎会这种场合公开两边的矛盾。” “但是很明显,下面的人不是这么想的。” 第二百零九章 奥瓦德与司马 “如果单纯比较狩猎的能力,我们能甩他们三条龙的距离。” 小世界,猎场中。 卢克看着远处三叶草猎队的猎手们,然后又看了看猴面包树上紧张兮兮的野妖们,悻悻的补充道:“如果他们守规矩的话。” “看情况,他们是不打算公平竞争了。”阿尼·布莱克半蹲在地上,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按在草丛间,侧着耳仔细分辨大自然传递的讯息:“……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三叶草那个新来的黄袍子应该是个德鲁伊……” “尼古拉斯·邓尼金,克里米亚半岛来的‘奥瓦德’……”詹士辰刚开口,便被一个急切而细微的声音打断。 “抱,抱歉……尖头叉子,什么是奥瓦德?”彼得尖细的声音从卜者身后传来。 詹士辰顿了顿,微微叹口气,解释道: “奥瓦德,就是德鲁伊教团里最低级的教职——相当与天主教的执事,但又与执事不太一样——因为他们几乎不承担教团对外的责任,而是主要以学习为主。感觉与我们的身份更像一点。” “奥瓦德之后经过漫长的学习,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德鲁伊。” “所以我说,那个亚特拉斯的学生,他还不算一个真正的‘德鲁伊’,我猜他的头发从绿色变成蓝色,然后再变成白色的时候,才算一个德鲁伊……但无论如何,在满是康沃尔人与布列塔尼人的德鲁伊教团里,一个斯拉夫人能够得到来第一大学深造的名额,都足以说明他的天赋了。” 詹士辰重新拿出了自己的罗盘,一边耐心观察顶针在天池里摇摆的幅度,一边小声向几位同伴分析着三叶草的对手们: “相对而言,我更担心那个东方面孔的读书人……我记得他叫司马易?” 卜者歪着脑袋,看向低头沉思的布莱克:“他跟教历史的司马先生……或者说,他跟那个司马家有关系吗?” 司马家族是巫师世界著名的‘记录者’家族,也是最古老的几个家族之一。这个家族最杰出的代表并不会把才情用在魔法理论发展或者咒语改进方面,而是用在‘记录历史’这项枯燥乏味的事情上。 特殊的责任造就了这个家族特殊的中立地位,漫长的历史又给他们增添了深厚的底蕴。以至于肆虐巫师世界的那些大妖们,有时也会给司马家的人几分薄面,允许他们在现场客观记录发生的事情。 第一大学自从建立之后,便始终是司马家族关注的重点。 学校里也始终有司马家的人常驻——或是读书、或是教学、或者单纯只是做客。选择在第一大学读书的司马家的年轻巫师们,大多会被学校的花名册分进阿尔法学院,只有极少数,比如司马杨云,因为这样或那样的缘故,最终在九有学院完成学业。 詹士辰清楚的记得,十多年前,阿尔法学院那位蝉联四届公费生,曾经担任第一大学学生会主席的就是一个司马;几年前,阿尔法学院那个入学仅仅一年多,在大二就申请注册巫师考核的年轻女巫,也是一个司马。 如此显赫的成绩,自然很容易引人侧目。 所以当他注意到对面的三叶草中多了一个‘司马’的时候,立刻提高了警惕。 “就算有也是远亲了……五服之外的那种。”阿尼·布莱克没有抬头,但语气肯定的说道:“如果真的是司马家的苗子,不会在学校沉寂这么久的,而且我也不可能不认识……在上林苑春狩上,我从来没见过他。” 上林苑春狩是巫师贵族——尤其是这些家族的年轻巫师们——联谊的重要活动。因为每年春天在著名的密地‘上林苑’举办,因此而得名。能够获得春狩邀请函的,无一不是巫师家族中的嫡亲或者佼佼者们。 所以,没能在这种年轻巫师家族子弟聚集的场所见过这位‘司马易’,那他自然有很大可能不是大家所担心的‘司马’了。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让人彻底安心。 “也许只是他天性懒散,”詹士辰顿了顿,补充道:“……能担任三叶草的右弼,他不可能比阿瑟·内斯更差吧。” “阿瑟·内斯就是个废物。”阿尼·布莱克对三叶草的左辅猎手嗤之以鼻。 这番态度赢得同伴们一阵哄笑。 也许是对他们轻佻的举动表示不满,几位猎手脚下的茅草们忽然伸展着叶片,仿佛一条条藤蔓似的,缚在几位年轻巫师的小腿与靴子上。 正在耐心啃草的麋鹿猛然发现‘食物’们开始反抗,惊慌失措着,打了个响鼻拔腿就想跑,却不料四个蹄子都被茅草死死捆住,用力之下反而摔了个屁墩儿。 “啧啧,一丁点刺激都受不了。”卢克顺手揪了一根细长的草叶,塞进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嗤笑道:“……看样子,那个‘奥瓦德’也就只有这种程度了。” 仿佛是在回应他说的这句话。 原本已经有些安静的茅草们重新活跃起来,或拉长身子编出一条条绳索,或者在叶片边缘长出细密的锯齿,然后前赴后继的在几位猎手脚下折腾起来。 “没什么杀伤力……但是很烦人。”阿尼·布莱克抬腿挣脱几根茅草叶的纠缠,点评道:“而且选择的植物也很差劲……如果他能指挥动魔鬼藤,也许才能多给我们制造一点麻烦。” “我估计他的控制范围不会有这么大……给我们制造的这个麻烦,应该属于一个精细的操作。”詹士辰转动着手中的罗盘,推测道。 “真…真的吗?!”彼得惊慌的跳了跳,躲开几根蜿蜒接近的草叶,不安的看着脚下的茅草丛,低声叫道:“那个德鲁伊……他们到底想干嘛?” “还能干嘛……打劫呗。”卢克狠狠吐了口唾沫,把嚼成碎渣的草叶吐在地上,然后大踏步向自家队长走去。 在麋鹿摔倒的时候,女巫便已经轻巧落在一旁。 此刻,她正一手叉腰,一手扶着那柄太刀,昂着头,看着远处那株高大的猴面包树。 第二百一十章 野有死鹿 “要先发制人吗?” 卢克来到琼的身边,低声问着,扫了一眼远处的三叶草猎队。 “制人?”琼扬起眉毛,似乎显得很惊讶:“我们是来猎妖的……为什么要制人呢?” “但是……”卢克立刻被自家队长的反问弄的迷糊了。 还未等他再次组织好语言,琼便挥起长刀,直指草原中央那株最高达的猴面包树,语气坚定的说道:“我们的目标是妖魔!” 卢克愣了一下,继而深深吸了一口气,皱着眉,用力点点头:“好的。” 琼收起长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卢克转过身,挥手示意其他几位猎手靠近。 “既然已经找到了猎物,那我们就按预定计划进行……”他板着脸,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几位伙伴脸上的担忧:“我协助队长正面对战那群猴妖;大脚板,你速度比较快,在我俩附近掠阵,保持一道咒语的距离就行了……” 阿尼·布莱克沉默的点点头。 卢克脸色缓和了些,继续说道:“尖头叉子,今天还是你压阵……注意稍微扩大一点结界范围……如果需要助手,可以让虫尾巴帮你。” “没…没问题!”听到不需要上前线,彼得·格林斯潘显然重重的松了口气。 詹士辰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撇撇嘴:“我觉得让虫尾巴照顾队长那只四不像是个好主意……看得出,她很喜欢它。” “也许队长只是喜欢它结实的后大腿肉。”布莱克嘿嘿笑着,舔了舔舌头:“我奶奶家的小精灵,最擅长做鹿肉了……红烧、小烤,或蒸,或煮,或脯,不论是炖龙眼珊瑚汤,还是烤麒麟八珍,都能让你回味无穷。” 彼得响亮的咽了一口唾沫。 “如果猎赛之后,你们还有这个胃口,那我陪你们一起吃。”卢克耸耸肩,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蓝色的羽毛笔,一手翻开法书,掀到空白页面,飞快的勾勒起一道咒式。 “谁抄流火咒了?”忙碌中,他还分心出声问道。 “我!”阿尼·布莱克立刻答应道。 “很好……知道‘召南’吧。”卢克将咒语最后一点录完后,抬起头,满意的打量着四周,轻声吟道:“林木、荒野、死鹿、白茅……这是大自然的馈赠。我原本没有想到能在猎场上用出这道咒语。” “啊哦!”詹士辰吹了声口哨,笑嘻嘻的看向彼得:“虫尾巴,看样子你的鹿肉大餐要泡汤了……我记得沾染过魔法的祭品吃了会倒大霉的。” “我原本就不喜欢吃鹿肉!”彼得大声反驳着,又响亮的咽了口唾沫。 他滑稽的表现引起几位同伴的哄堂大笑。 笑声惊飞了茅草丛中的几只小雀,也引来不远处红桃Queen不耐烦的目光。 “准备好了吗?”她扬声问道。 “还差一点点。”卢克立刻回答着,继而瞟了一眼女巫身边那头肥硕的大鹿,小声道:“还需要一件祭品。” 女巫注意到他的目光,小巧的鼻子皱了皱,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麋鹿。 因为不久前三叶草那位‘见习德鲁伊’的缘故,麋鹿被四周疯长起来的茅草叶死死缠住,此刻仍在努力挣脱这些细长植物的束缚。 似乎察觉到女巫的目光,瘫坐在地上的麋鹿伸出舌头,喷着白沫,露出一副讨好的傻笑。 “真是可惜。”女巫轻轻叹口气,别过脸,看向远处:“我原想它跟着我能多活一阵子的……生在这座小世界,活在这座猎场上,就是最大的错误。” 小世界里的动物们并不受《巫师法典》的保护。 即便它们再有灵性。 猎场上的动物们也不会受到巫师太多特殊关照,毕竟这是一个区分生死的地方,容不下太多温情与博爱。 默哀之后,女巫一手扶刀,不紧不慢向那株高大的猴面包树走去。 微风送来她幽幽的叹息:“……后面的事情,就拜托了。” 语毕,女巫的身影如同她幽幽的叹息一样,随风消失的无影无踪。 红桃Q的猎手们可以根据起伏的茅草与空气中传来的震动,依稀判断自家队长现在的状态。 “快!按照计划!!”卢克大吼着,一手按在麋鹿的脑袋上,一手用力挥动:“大脚板!流火咒!” 阿尼·布莱克将手中的法书高高举起:“七月流火,大风觱(bì)发(bō)!” 咒音未落,狂风骤起。 伴随着狂风,星星点点的火花在半空中闪现,继而聚成一个个火团。 火团忽明忽暗,由蓝色慢慢变成橘色,最后逐渐变的白炽。 原本灿烂的阳光在这些火团的映衬下仿佛失去了色彩,变的昏暗了许多。 滚滚热浪从四面八方涌来,又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卢克一把撕下自己法书中刚刚抄录完的那页咒语,丢进不远处的一个火团中,大声吼道:“林有朴樕su!” 荒原中大大小小的草木仿佛一瞬间活了过来,在咒语的作用下纠缠疯长,火团落在这些草木间,发出了响亮的哔哔啵啵的声音。 草木炸响的时候,卢克一把按碎了麋鹿的脑袋:“野有死鹿!” 麋鹿的骨肉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水分,变得干巴巴的。 “白茅纯束!” 一根根细长的,被烧的发白的茅草从火团中探了出来,扎进虚空,眨眼间就失去了踪迹。 与此同时,面包树上的猴群忽然惊慌的尖叫起来。 密密麻麻的白炽色的茅草从虚空中探出,肆意攀附着那株大树。眨眼间,高大的猴面包树便成了一支火炬,轰然亮起,成为整片荒野中最灿烂的所在。 野猴妖王尖锐的嘶吼冲破层层火光,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却没有压住卢克最后的咒语声:“……召shao南尨mang吠!” 一声低低的犬吠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半空中,那些被流火咒招徕的白炽火团在这声低吠下须臾间溃散开,化作一蓬蓬白灰,向四面八方散去,眨眼便将荒原染成了一片灰色。 变成火炬的猴面包树也在这声犬吠下失去了颜色。 猴妖们似乎变成了雕塑,呆呆的看着这个失色的世界。 雪白的刀光在这片灰色中骤然亮起。 七八道琼的身影几乎同一时间出现在了妖群中。 鲜血喷涌,染红了这片灰色的天地。 第二百一十一章 场外分析 当红桃Queen目标坚定的向野妖群发动攻击时。 猎场内的其他猎手们一头雾水。 猎场外,看台上的观众们也是一脸迷茫。 “怎么就直接奔那群猴妖去了呢?”辛胖子在看台上急的直跺脚:“谁都能看出来那群阿尔法的家伙不怀好意,她怎么就这么任性呢?大家都知道,那个见鬼的学院,没有一个好人……抱歉,我不是在说你。” 说完话,胖子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旁边还有一个阿尔法学院的学生。 他转过头,恰好看见林果不满的表情,于是立刻道歉。 小男巫呆了一下,郁闷的摇摇头,示意没关系。 虽然是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但他更多的精力都放在炼金术上,自然不像那些贵族巫师们一样把荣誉看的比生命还重要。 但即便如此,林果还是下意识的警告道:“其他人可不想我一样好说话……在外面说这种话,你会被揍的!” 胖子哈哈笑着,含糊了过去,转而看向张季信:“长老,你是我们猎队的主猎手,你能看懂那位女王的选择吗?” 张季信正皱着眉,一面抓着望远镜,一面低着头翻看《猎队(战术分解详论篇)》,嘴里嘟嘟囔囔的,好像也遇到了什么难事。 辛胖子喊了几遍,红脸男巫才茫然的转过头,似乎刚刚注意到他在说话:“你刚才说什么?你在跟我说话?” 胖子气馁的叹口气,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我也觉得古怪。”张大长老闻言,犹豫片刻,才慢慢分析道:“除非缔结了某种约定,否则不同猎队在猎场上碰面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像红桃Q与三叶草这两支猎队,他俩的背景就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友好相处。” “毕竟我们都知道,三叶草的成员都是弗里德曼爵士休息室的常客……那位红桃Queen更是传说中雷哲的女朋友。” 郑清虽然仍旧盯着猎场内的情况,耳朵却不由自主竖了起来。 “不过你刚刚有一个词用的不错。”张季信的声音重新在他耳边响起:“任性。就像你选择的这个词一样,我也觉得红桃Q在这种场面复杂的情况下,冒冒失失去攻击那群野妖是一种非常任性的举动。谁都不能保证三叶草会不会在他们背后突然袭击……” “绝对不会!”林果终于忍不住,在旁边大声反驳道:“真正的阿尔法绝对不会在背后偷袭别人!尤其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 “抱歉,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张季信也立刻收回了自己话,最后草草总结道:“也许红桃Q就是猜测三叶草不会在背后袭击,索性向干掉旁边碍事的野妖们,然后再清清爽爽的跟对手们较量一番。” 这个猜测终于获得了林果的赞同。 小男巫勉强点点头,但仍旧忍不住嘀咕道:“在猎场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也许红桃Q也想用刚刚那道咒语,把三叶草一块解决掉呢……” 提到刚刚猎场上的那道咒语,郑清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几位同伴。 “你们知道红桃Q刚刚用是什么咒语吗?感觉威力很大的样子!”说着,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抬起胳膊比划道:“先是漫天火雨,然后那些茅草疯长……那个辅猎手好像把那头四不像也献祭了?我看最后猎场上一片灰白,就像一张黑白照片一样可怕!当然,那些野妖的血还是红色的……” 辛胖子终于忍不住,打断公费生滔滔不绝的描述,诧异道:“黑白照片是什么?” 郑清终于闭上了嘴巴。 他眨眨眼,看着周围几张迷惑的面孔,悻悻然放弃了解释的打算。 “是凡人世界一项古老的技艺……说了你们也不懂。”公费生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博士,用望远镜的长柄敲了敲他的胳膊:“博士,萧大博士……你知道那道咒语叫什么名字吗?” 萧笑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那是一道组合咒。”他最终无法抗拒心底说教的欲望,翻开手中那本厚重的笔记,慢吞吞的解释起来:“准确说,我在刚刚那个魔法中看到了三道咒语……也许还有更多,但我并不确定。” “第一道是‘流火咒’,那位布莱克家的小伙子使用的是流火咒的变种,因为原始的流火咒只会召唤一片橙红色的火雨,而不是白炽色的火球,更不会刮狂风。当然,这道咒语的基本性状没有变化,这也是我能轻易判断出的缘故。” “第二道是一个献祭咒,这点可以根据那头死鹿的状态轻易判断出来……如果我能听到他念的咒语,也许会知道他们是在向谁献祭。” “但根据那些茅草在火球中提炼,以及它们轻易穿梭虚空的能力,我觉得这应该不是图书馆里那本《魔咒大全》中记录的咒语……也许就像布莱克用的流火咒一样,也是他们私自改造的变异咒语。” “最后一道是一个控制类的咒语。” 讲到这里,萧笑顿了顿,皱着眉,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 周围几位年轻巫师眼巴巴的瞅着他,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虽然我能判断他后面这道咒语的效果,但我并没有猜出他到底用的哪条咒语……我们可以看到在最后一句咒语下,那一小块荒原都变了颜色,仿佛被扯进了阴影界——当然,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也许只有大巫师才有这种重叠两界的能力——我猜他们使用了某种技巧,通过流火咒的引导、白茅的沟通、以及献祭得到的伟力,临时性改变了那一小片世界的某些性质。” “就算是暂时的,也太了不起了!”郑清惊叹道:“我记得他们也只是大二?我们大二的时候能达到这种水平吗?” “确实了不起。”萧笑赞同的点点头,但随即又摇摇头:“只不过,虽然红桃Q那几位猎手在学院的排名很高,但我并不认为仅凭他们自己,就能完成这样复杂与高难度的组合咒。这是学校里那些资深研究生们才会探索的方向……” “三叶草出来了!”旁边传来林果高兴的声音,打断萧笑分析的声音:“我就知道,他们不会随随便便被一道咒语打败的……” 郑清猛然抓起望远镜,立刻向那片荒原看去。 因为用力过猛,他把自己的眼珠子戳的生疼。 透过镜头,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在那棵猴面包树下,红桃Queen已经砍下了野猴妖王的脑袋——托环境的便利,她这一次没糟蹋猎队的战利品。 猴面包树四周,原本灰白色的荒原,已经渐渐褪去了那些阴暗的色调,开始慢慢恢复原本的色彩。 蓝天、青草、金色的阳光。 还有始终站在巨石左右,三叶草的五位猎手们。 第二百一十二章 风波骤起 小世界。 南部稀树草原中央。 最高的那株猴面包树下。 当最后一头野妖的脑袋被砍下来,笼罩在这一片荒原上的灰色褪却的时候,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便立刻穿过寂寥的荒野,传到红桃Q诸位猎手们的耳朵里: “哟,辛苦了呢……诸位!” 卢克立刻转过头,谨慎的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在这片草原上,会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有,且只有三叶草猎队的猎手们。作为一个合格的辅猎手,卢克在红桃Queen冲向猴妖群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唯一出乎他预料的,是当红桃Q猎队全力以赴扑杀猴妖群的时候,三叶草猎队不仅没有横插一刀,背后偷袭,反而一直保持了安静与沉默,直到猴面包树下的战斗结束为止。 这让红桃Q左辅猎手在心底暗自赞叹的同时,也愈发警惕了许多——能够拥有这种从容的心态,不是对这群猎物无欲无求,便是对红桃Q无所顾忌。 为了争夺最后一张门票,三叶草自然不会对这群强度为9的猎物无动于衷。 所以,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巨石旁边那支一直观望的猎队认为红桃Q猎队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所以乐的轻省一些。 “真是……有种被轻视的感觉啊。”卢克喃喃着,默默抽出腰间的法书。 似乎发现自己的问候没人理会,于是之前那个略显轻佻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辛苦大家啦……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还是不要让那些妖魔肮脏的血渍脏了我们红桃Queen干干净净的衣服……至于剖腹啦、挖心啦、剜眼啦,这些脏活累活就交给我们处理吧。” 说话的,是站在将君左侧的阿瑟·内斯。 他的语气虽然听上去很‘谦卑’,但话里话外的内容,却让人气的直想笑。 卢克抬头看了看自家队长。 自从砍死野妖王之后,琼女王便放弃追杀其他小妖,而是坐在猴面包树冠里的一根丫杈上,倚靠着粗大的树干,低着头,眯着眼,一副养精蓄锐的样子。 即便刚刚阿瑟·内斯说了许多挑衅的话,也没能让女巫抬一抬眼皮。 卢克定定神,转头看向三叶草猎队所在的位置。 “不劳费心。”他生硬的拒绝了阿瑟·内斯的‘好意’,同时向自己的队友们悄无声息的做了几个手势。 猴面包树下的战斗结束之后,红桃Q的其他几位猎手也纷纷聚拢了起来。 无论是之前在战场左右摇曳支援的阿尼·布莱克,还是在场外维持结界的詹士辰与彼得·格林斯潘,似乎都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氛,不约而同抽出法书,做好激发咒语的准备。 …… …… “我就知道这招没用。”阿瑟·内斯转头看向司马易,耸耸肩,态度恶劣的抱怨道:“这些九有学院的书呆子,除非用咒语把他们打疼了……否则他们决计不会理解什么是尊重。” 司马易微微一笑,没用说话。 自从阿瑟·内斯把他引荐给弗里德曼爵士之后,爵士对他多有器重,三番五次在众人面前夸赞他,与他讨论社团各项政策的利弊与执行情况。 与之相反,因为开学伊始与一群大一新生冲突的事故,阿瑟·内斯在爵士心中的位置迅速滑落。以至于他不仅无缘血友猎队的候补猎手身份,就连3A猎队的辅猎手席位都丢掉了。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司马易越来越多出现在弗里德曼爵士的休息室里,而很少去内斯家那间狭小、空旷的休息室了。 这也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也变的更加微妙起来。 “但是,他们刚刚用的那道咒语真厉害呀!”旁边来自亚特拉斯的‘见习德鲁伊’尼古拉斯·邓尼金蹲在地上,一边小心的给几株茅草松土,一边嘟嘟囔囔的说:“……这些茅草跟猴面包树告诉我说,它们刚才都被吓坏了。” “那只鹿呢?你能感觉到它在哪里吗?”另一边,瘦小的北野源兴冲冲的开口问道:“看那头四不像的皮子很不错的样子。正好我想换一个新的暗器包……” “如果你个头长得再高一点,就能看见那头鹿刚才已经被献祭了。”阿瑟·内斯毫不客气的挖苦道:“当然,如果你不介意用一堆失去活性,硬邦邦像石头一样的皮子的话,我可以告诉你那头鹿现在的位置。” 北野源张了张嘴,最终沮丧的低下了脑袋。 猎手们毫无营养的对话终于影响了坐在巨石上的将君。 这位三叶草猎队的队长似乎刚刚睡醒的样子,抬起头,睁开朦胧的双眼,看向那株高大的猴面包树:“啊咧?我的猴子们呢?” …… …… “终于……忍不住了么。” 看着巨石上缓缓站起身的将君,卢克深深吸了口气,紧了紧手中攥着的法书。 他的身后,传来虫尾巴弱弱的声音:“会…会没事的吧。” “如果我们把他们打疼了,自然就没事了。”阿尼·布莱克咧开嘴,露出狰狞笑容:“或者,你也可以试着现在撒腿就跑……看看能不能逃脱三叶草的追捕。” 彼得呆了呆,一咬牙,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安瓿瓶。 “不要逼我!”他低声嚷嚷着,晃了晃手中的瓶子。 阳光下,近乎透明的淡红色的液体在瓶子里发出汩汩的声响。 …… …… “也就是说,刚刚趁我打盹儿的时候,那些书呆子把我们的猎物都打死了?”将君双手叉腰,站在巨石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几位队员。 “打没打盹你不知道吗?!”阿瑟·内斯在心底咆哮着,却最终没敢出声质疑猎队队长的说辞。 “是这样的。”司马易温和的笑了笑,给了将君一个肯定的答案。 三叶草猎队的队长大人歪着头,眯着眼,咂咂嘴。 “麻烦啊……真是个麻烦事。”他嘟囔着,曲起右手食指,用青黑色的指尖挠了挠光秃秃的头皮:“我答应爵士安安静静比赛的……但也不能让人随随便便抢我的猎物,是不是?” 他似乎在询问,又像是在自问自答。 “有了!”三叶草猎队的队长大人右拳重重的砸在左手心,低着头,重新看向自己的队员们,脸上露出危险的笑容:“我过去跟他们聊一聊,让他们把这些猎物还回来,怎么样?” 没等其他人开口,他便用力打了一个响指:“就这么办!” 说罢,他微微弯腰、屈膝,双腿用力一蹬。 脚下那块长条状的巨大岩石发出不详的咔咔声响。 “砰!” 将君仿佛一颗炮弹一样腾空而起,向红桃Q猎队的方向激射而去。 他的身后。 那块巨大的岩石,在坚持了几刹那之后,轰然破碎。 化作一堆拳头大小的均匀碎块。 在重力的作用下,散落成一座微微鼓起的小山包。 第二百一十三章 队长vs队长 “镇定!镇定!” 三叶草猎队的队长举起着胳膊用力挥动着,声音与动作都显得有些浮夸: “而且,你们一定也不想发生什么麻烦的事情……不是吗?” 虽然看上他想努力表现的‘真诚’一点,但实际效果值得商榷——毕竟无论是哪支猎队,如果被一颗从天而降突袭来的‘炮弹’砸烂了阵脚,必然会出现一段时间的慌乱。 红桃Q的几位猎手紧张的盯着面前的青脸男巫,手中攥紧法书,露出一副随时会砸出一大堆恶咒的神情。 发现自己的举动并没有缓解场间沉重的压力后,三叶草猎队的队长撇撇嘴: “喔噢,喔噢……你们这些九有学院的孩子,真的应该多参加一点实战训练。”他用一种心痛的语气强调道:“都是一个学校的学生,难道我会把你们打伤打残吗?” “也就是说,只要不打残,一切皆有可能……是这个意思吧。”阿尼·布莱克低声说道。 “你…你才是孩子!你们全家都是孩子!!”与此同时,站在其他人身后的彼得·格林斯潘也壮着胆子大声反驳道:“都…都是大二的学生,你占谁的便宜……” “小心!”卢克大吼一声,手中法书一抖,甩出一道束缚咒,试图用纵横四蹿的藤蔓阻拦将君的动作。 但他的咒语仍旧显得有点慢了。 “砰!” 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三叶草猎队队长原先所站的位置出现一个皲裂的土坑。 狂风飚过,吹飞几根刚刚从虚空探出头的藤条。 彼得·格林斯潘忽然感到肩头一重,顿时双腿有点发软。 他眼角的余光瞟见越过自己肩头的几根青黑色的指尖。 “啧啧啧……”一股冰冷的气息在他的脖子后面盘旋着,将君阴森森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礼貌,格林斯潘先生……要注意礼貌!难道格林斯潘家的人都这么没有教养吗?” “我…我有说…说错什么吗?”彼得硬着头皮,颤颤巍巍的哼道:“而…而且,我…我才不是孩子!” “但是对于我来说,你们真的都是孩子。”将君忽然把手从他肩头撤下,甩甩手腕,颇感无趣的向猴面包树下走去,小声嘀咕着:“想当初,我在乱葬岗子下面睡觉的时候,估计你们爷爷奶奶还在穿开裆裤……” 彼得抬起胳膊,用颤抖的手指碰了碰自己肩膀刚刚被将君按过的地方。 冰凉的感觉从指尖传来,仿佛被几根细针扎了一下似的。 他倒吸一口气,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汗水哗哗从毛孔中涌出。 阿尼·布莱克微微叹口气,脚步轻移,挪到了彼得身前。 卢克也挪了几步。 挡在了将君前进方向的路中央。 “诶诶,不要弄得这么紧张啦。”将君停下脚步,依旧一副好朋友的模样,笑眯眯的摆摆手:“就像司马易那家伙赛前跟我说的,碰到别的队伍,能哔哔尽量不要动手,都是同学校友什么的,弄太过火,大家面子上须不好看……” 卢克等人没有说话,只是手中的法书攥的更紧了一些。 五颜六色的毫光从法书中泛起,书中的咒语处于随时激发的状态。 “一点礼貌也没有……你们觉得呢?”说着,将君随意的抻了抻胳膊,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卢克一眼。 一股庞大的压力迎面扑来,轰然压在了卢克精神世界之上。这位挡在三叶草猎队队长面前的男巫仿佛被雷击中了一样,闷哼一声,手中法书间的光晕倏然隐去,好像从来没有亮过似的。 “差距……这么大么。”卢克咬紧牙关,看着对面那位青脸男巫漆黑的眼神与惨白的獠牙,心底默默想着:“不应该的…” “是不是在想,身为九有学院前10%的你,为什么跟我之间的差距会这么大。”将君的目光越过卢克的肩头,看向那株高大的猴面包树,慢吞吞的说道:“这就是九有与阿尔法之间的区别……过分强调平等与公正的你们,丢掉了许多经过时间磨练的传承……就像我刚刚使用的小技巧。” “不甘心的话,出去后随时可以找我‘聊聊天’,我很乐意做一些饭后运动的。”说着,他侧过头,扫了一眼其他几位身体僵硬的男巫,耸耸肩:“所以,现在不要当我的路了……随随便便挡在别人路上,是非常,非常没有礼貌的行为诶。” “虽然答应爵士那家伙说不乱搞事情……但万一被你们刺激的控制不住,想来他也没有什么意见吧。” “咔。” 一个细微的声响打断三叶草猎队队长絮絮叨叨的声音。 男巫抬起头。 原本坐在猴面包树树杈间的红桃Queen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来。 “控制不住,就不要控制了。”她扶着长刀,低头看向树下的青脸男巫,嘴角微微翘起:“让大家看看你控制不住的兽性……又有何妨?” “队长!” “队长!” 红桃Q的其他几位猎手纷纷出声,担忧的看向自家队长。 虽然她在之前的两次战斗中都表现出来近乎摧枯拉朽的能力,但熟悉她的人自然知道她的实际情况。 且不论连续搏杀两头野妖王需要消耗的魔力,单纯两次激烈的战斗,就已经消耗了她大量的体力。 虽然休息了这么长时间,仍旧没能恢复精力——就像刚刚站起身的这个动作,就已经让她感到一股精神的刺痛与强烈的眩晕。 琼皱着眉,狠狠咬了一口嘴唇。 殷红的色彩洇湿她的嘴唇,与她苍白的面孔形成鲜明的对比。血腥的气息在她的口腔里弥散开来,她的精神在颤栗中重新清醒,握着刀鞘的手指也重新感到了力量。 然后她看了一眼百米之外的青脸男巫。 “嚯!”将君眼中漆黑色彩大亮,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向前迈了一步,顺脚将挡在路中间的一颗猴妖脑袋踩得粉碎。 “啪!”猴妖的脑袋炸裂开来,红的、白的、青的,五颜六色的组织液体四面溅起,把周围的草叶腐蚀出一道道难看的黑色瘢痕。 “既然是你要去的……这可怨不得我了!”三叶草猎队队长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那两颗尖锐的獠牙也越发显得狰狞了许多:“……我可是被迫应战的啊!” “这是为了公正!”琼深深吸了一口气,嘴里喃喃念着咒语,右手上的戒指闪烁起深沉的光芒。 一口浊气吐出,她脚尖轻点,慢慢拖着长刀,顺着树干,向将君所在的方向迎去。 “堵上阿尔法的荣誉……我可是绝对不会放水的啊!”将君双腿微曲,一股沉重的压力以他为中心向四面扩散,整片大地仿佛都在随着他的呼吸在颤抖。 而不远处,红桃Queen的脚步却越发轻盈,每一步都踩在了大地震颤的峰顶。到了最后,她整个人仿佛都在随着大地颤抖的幅度飘舞似的。 当两人之间距离不足三十米的时候,琼与她轻盈步伐完全相反的沉重声音,从她胸腔中喷薄而出: “斩击——二八式!” 第二百一十四章 罚分 小世界外。 看台间。 当三叶草猎队的队长出现在红桃Q寻猎手身后,并将其吓的瘫坐在地上之后,原本沉寂的看台上顿时出现了许多嘘闹声。 不论是星空学院,还是九有学院,亦或者亚特拉斯学院——甚至彼得·格林斯潘出身的阿尔法学院看台间,都传出了大量喧哗与嘘叫。 郑清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那颗状态奇异的天眼隔绝了两个世界,定然会有一些心情激动的年轻巫师闯进去,冲到那位矮小的寻猎手面前,对他脸上吐口水。 即便如此,失望的人群仍旧拿起手边一切可以丢掉或者不能丢掉的东西,砸进猎场中,宣泄自己心底的失望,以至于猎赛的主持者不得不通过喇叭花严厉警告这些稍显失控的年轻人,并派出纠察队深入看台,四处开罚单。 “红桃Q猎队那个矮个子……就是代号虫尾巴的那个寻猎手,完全是个累赘!”辛胖子声音尖锐的评论道:“完全不能理解琼女王为什么要接纳这么一个阿尔法学院并不出众的学生……还浪费了我半根鸡腿!” 在刚刚扔东西的浪潮中,辛胖子随着人群,将吃了半根的鸡腿丢进了猎场。 此刻正愤愤不平的擦着油腻腻的手指。 “阿尔法学院真正的高材生都会注意自己的形象,与混血,或者按他们是说法是‘杂种’,保持一定的距离。”迪伦稍显阴郁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也许只有专注金钱的格林斯潘家的人,才能忽略这种意识形态上的差异,愉快的加入红桃Q。” “况且,这位小格林斯潘也不是全无能力。”张季信接口,继续分析道:“他在药剂学方面天赋很好,听说已经成为李奇黄教授实验室的正式成员了……另外,按照我的判断,他在这支猎队的定位就是后勤兼辅助的身份,实战能力稍差也没有关系的。” “我一直以为寻猎手要求很强的实战能力,我记得这还是你们说的。”郑清嘟囔着。 “是‘一定的’实战能力……能够迅速准确的施展咒语就差不多符合要求了。”张季信立刻纠正道:“相对而言,在挑选寻猎手的时候,我们更看重他们对妖魔的鉴别能力。” “就算你们这么说,我还是觉得他是在混进猎队蹭学分。”辛胖子仍旧有些不满,挥舞着羽毛笔,气哼哼道:“我要写一篇评论,抨击这种浑水摸鱼的行为……” “他并不是浑水摸鱼……这其实是一个双赢的模式。”听大家争论半天的萧大博士终于放下手中的羽毛笔,揉了揉太阳穴,疲惫的叹口气:“他是格林斯潘,山姆大通的那个格林斯潘,家里的金库能买下半座贝塔镇的格林斯潘…红桃Q猎队九成以上的赞助都是格林斯潘家提供的。” “所以呢?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辛胖子立刻提高声音:“我们宥罪猎队就没有这些坏毛病!没有赞助就没有赞助,有什么大不了!” “那是因为我们刚刚成立,甚至还没有参加过一次正式的猎赛。”萧笑抬头瞟了他一眼:“不提队服、队徽、额外租用猎场训练、购买猎物、以及平日使用魔法、药剂、符箓等方面的耗费……单纯聘任猎队教练以及猎队经理的薪水,你有想过从哪里来吗?” 辛胖子顿时哑口无言。 旁边,传来林果惊喜的尖细的声音:“我还有薪水可以领吗?” “找你胖子哥要去。”郑清察觉到小男巫期盼的目光,顿时一指辛胖子,没好气的说道:“如果不是他挑起这个话题,原本我这支猎队还没有这些额外花费的……” 确实,虽然已经组建了猎队,但是因为时间较短,整支猎队的花销几乎为零,郑清还没头疼过寻找赞助的事情——猎场他是找老姚批的条子,跟裁决挤在一起训练的;猎队教练也仅仅是一些人情指点,完全没有经过正式规划;平日消耗的药剂魔咒都是自备——郑清倒是会提供大量劣质符箓。 至于队服、队徽这些听上去就很高大上的东西,年轻的公费生表示猎队还属于草创,要发扬艰苦奋斗的精神,自然没有了下文。 “所以说……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张季信拍拍胖子的肩膀,语气显得很无奈:“要我猜,在很大程度上,红桃Q其实是那位‘格林斯潘先生’组建的……无论是你们的Queen,还是什么布莱克、尖头叉子,应该都是在帮那位格林斯潘先生赚学分。” 听到这种说辞,辛胖子忍不住睁大眼睛。 “这么说似乎也有可能性。”萧笑若有所思的用羽毛笔的羽毛挠了挠下巴:“看红桃Q的人员组成,确实符合格林斯潘家一贯成本最低、效益最高原则……而且,这位小格林斯潘似乎也继承了老格林斯潘的习惯,喜欢‘奇货可居’,做风险投资……” “公平呢?平等呢?这里是第一大学,不是妖精们的银行!”胖子大声嚷嚷着,全然不顾四周看台上投来的奇异目光。 “辛·班纳·施密特-拜耳?!”一个严厉的声音打断胖子的嚷嚷。 声音有些陌生,看台上的几个男巫几乎同时回过头。 说话的是一位身披黄色院袍的年轻男巫,郑清注意到他袖口以及衣领处的三道黑色镶边。这意味着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名亚特拉斯学院的大三老生。 此刻这位亚特拉斯学院的学长正抱着一块记事板,目光在几位年轻巫师脸上扫过,用严厉的声音重复问道:“辛·班纳·施密特-拜耳是谁?” 胖子缩头缩脑的举起手。 “根据《第一大学校园管理条例》以及《‘校园杯’猎赛管理临时办法》的相关规定,你刚刚向猎场内投掷杂物的行为严重影响比赛秩序与校园环境卫生……现在对你做出扣除一个学分,口头警告一次。” 黄袍男巫仿佛背书一样飞快的说完上面一段话,然后抬起眼皮,看了胖子一眼:“你有没有异议?” 辛胖子呆了呆。 “你们看见了?”他小声问着,同时下意识的把刚刚丢鸡腿的那只手揣进口袋里。 “许多人看见了……而且我们有专业卜算师负责监测。”黄袍男巫似乎意识到什么,扫了一眼周围几位年轻巫师光秃秃的领口及袖口,摇摇头,补充道:“其他犯事的都跟你一样,大部分是新生……老生们都有这点自觉。或者叫自知之明。” 胖子垂头丧气的低下头,承认了刚刚砸鸡腿的行为。 “观赛要有秩序,讲礼貌。这些套话我就不重复了,大家都已经成年了,不要像小孩子一样。”一边训斥着,黄袍巫师‘刺啦’一声从记事板上撕下一张纸条,草草写了几行字,塞给胖子:“一周内前往校工委缴纳学分,逾期加倍扣分……相信你不会那么蠢吧。” 胖子把脑袋摇的拨浪鼓,两颊的肥肉随之颤抖不休。 “哦,还有。”临走前,那位老生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看向几位年轻巫师,笑眯眯的补充道:“举报违规观赛者有奖,奖励是被举报人50%的扣分,可以向任何一位纠察队员举报……盯紧你们四周哦!” 胖子愣了片刻,顿时大怒,环顾四周。 “所以说,刚刚其实是有人举报我了?”他看上去有些愤愤不平,奈何四周打量的目光太多,很难找出那位‘举报者’。 “认栽吧,谁让你违规在前。”萧笑哼了一声,提醒道:“如果你们继续纠结刚刚被扣分的事情,也许会错过许多精彩的画面……红桃Queen已经在那棵树上站起身……看上去两个猎队的队长之间要爆发一场大战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斩击术 当郑清的目光转向猎场中央的时候,恰好看见红桃Queen拽着长刀,飞奔向三叶草猎队队长的那一幕。 狭长的刀锋在阳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芒。 琼的身影仿佛一只矫健的蹬羚,在草地上灵巧的跃动。 “太冒险了。”萧笑喃喃的评论声在郑清耳边响起。 “怎么说?”年轻的公费生目不转睛的盯着猎场间随时会爆发的战斗,语气紧张的问道。 “根据现有的资料,以及那位红桃Queen的动作,我们可以判断她接下来使用的会是她最擅长的‘斩击术’。”萧笑语速飞快的分析道:“但这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哦,不出预料。” 萧大博士发出长长的喟叹。 似乎是在为他刚刚简短的分析做注脚,猎场上,当两位队长之间的距离仅剩十多米的时候,红桃Queen的身影开始剧烈闪烁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十多道拔剑斩击的残影似乎在一瞬间布满将君四周,仿佛一朵盛开的莲花,意欲合苞。 只是刹那间,雪白的刀影便充斥了郑清的镜头,他的视野除了漫天绽放的刀光外别无他物。以至于年轻的公费生不得不飞快的把焦距调的更远一些,试图看清场上的状况。 但他的速度仍旧慢了一点。 新的镜头只捕捉到浑身血花的将君,以及半蹲在草地间的Queen。 “谁的镜头捕捉到他俩交锋的完整画面了?!”郑清抬起头,焦躁的喊了一声。 “我有。”迪伦立刻把他的双筒望远镜递了过来:“上面有按钮,你自己调整一下……” 郑清来不及道谢,立刻把眼睛堵了上去。 与他购买的常规版黄铜望远镜相比,迪伦的双筒观赛望远镜显然精致了许多。不论是画质还是流畅度,都异常出色。 郑清将时间倒回一分钟之前,选择了五分之一的速度。 画面中,红桃Queen跃动的身影终于清晰了许多。他也终于数清了那些残影的数目,一共十五道。 奔跑、跳跃、旋转,残影闪烁,十五道刀光同时轰在了将君身上。 郑清皱皱眉,重新把画面倒了回去,将播放速度再次调慢了一半——他仍旧没有看清女巫出手一瞬间的画面。 ……残影闪过后,还是紧跟着十五道刀光。 继续重播。 ……残影闪过,十五道刀光。 前一帧还是女巫跃动的画面,后一帧就变成了十五个女巫、挥舞着十五柄长刀,砍在将君身上的画面。 无论他怎样调整放映速度,仍旧无法看清红桃Queen出手时那一瞬间的画面——仿佛被人抽掉了几秒钟,又像是被编辑砍掉了几百帧的画面,原本流畅的影像出现了令人异常难受的突兀感。 几次三番,郑清终于放弃了通过自己眼睛来理解这些画面的打算。 “你刚刚说,红桃Queen用的是‘斩击术’?”他转头看向萧笑,同时顺手把迪伦的望远镜还了回去:“……能解释的稍微详细一点吗?” 萧大博士扶了扶眼镜,瞟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 郑清脸上立刻堆满讨好的笑容。 “斩击是刀术中的基本招式,易学难精。”萧笑也并未推脱,仍旧习惯性翻开笔记本,慢悠悠的解起来: “初学者能够一招一斩施展出来,就算入门了。能够一招多斩的施展出来,就算踏入‘术’的阶段了……这个时候的斩击,就已经可以称之为‘斩击术’了。” “一刀八斩,斩击术便可称之为‘大成’,继续练下去事倍功半,得不偿失……” “但我看她刚刚一次出现了十五道身影,这是不是说她是一刀十五斩?”郑清立刻想起刚刚镜头里的画面,不由出声问道。 萧笑并没有立刻回答郑清的问题,而是按照他的思路继续讲道: “正常来说,斩击之后都会衔接其他招式——或者撩、或者刺、或者抹、或者缠——流派不同,后续招式也不同。” “但不论如何衔接,其间都有各种各样的技巧与诀窍。这些技巧诀窍有的属于世家大族所有,有的属于古老流派传承……当然,学校里自然也有相应的技巧传授,但想要学习必然需要支付大量学分与贡献。” “琼女王是半血的吸血鬼、出身寒微,而且几个月前刚刚支付升级考试的学分,想来囊中羞涩,还没学到后续招式……” “她不是有个很厉害的男朋友吗?”辛胖子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的嘀咕着:“完全可以借一点学分吧……” “你觉得一个自称‘Queen’的女巫,会有那种想法吗?”迪伦毫不客气的嘲笑了胖子一下:“也许你能做一个柔软的胖子,但她确是一个刚强的女巫。” “当然,没有后续招式也不是完全没有出路。”萧笑稍稍提高声音,压制了胖子与迪伦之间的争执,继续说道:“许多斩击术大成,却没有后续传承的学生,都会继续苦练斩击术。虽然招式单调,而且进展困难,但如果能达到斩击二八式、斩击三八式,威力仍旧相当可观。” “那位红桃Queen刚刚是一斩十五刀?”郑清挠挠头,有点迷惑:“这算是斩击八+七式么……” 这种说法很冷。 周围没有一个人附和捧哏。 “非常可惜……非常可惜。”萧笑吐口气,看向猎场,语气有些担忧:“红桃Queen的基础非常扎实。但无论如何,一招十六式对她的身体来说都是一种非常沉重的负担。尤其是她之前已经连续斩杀两头野妖王的情况下,能够斩出十五刀,相信已经超出大部分观众的意料了。” “也许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状况,所以她才想着全力爆发,一击决定胜负。”张季信皱着眉,语气显得有些严肃:“……但我觉得她还是低估了那头僵尸的厉害。” “确实如此。”萧笑赞同的补充道:“既然她第一时间没有迫使将君退出比赛……那么这场战斗,她就已经输了……女巫果然还是过于感性了。” “作为一支猎队的队长,绝对不要轻易孤注一掷。”张季信转头看向郑清,提醒道:“我们可以看看红桃Q后面的遭遇……这是一次不错的教训。” 第二百一十六章 复合型卷轴 猎场小世界。 南部稀树草原。 最高的那株猴面包树下。 刀光散去。 三叶草猎队队长的身影显露了出来。 只见他低着头,双手交叉护在额前,浑身上下衣衫褴褛,斩击造成的刀伤纵横交错,皮肉外翻,只不过那些外翻的伤口全无一丝血渍,反而显得青森森的,看上去平添了几分狰狞。 距离他不远的草丛间。 红桃Queen拄着刀,半跪在草地上,胸口急速的起伏着,脸色煞白,一副随时都能晕过去的模样。 “很痛啊…”将君慢慢放下手臂,嘴角勾起,露出那两颗弯曲着的惨白的獠牙:“不过,既然你砍完了……那么就该轮到我了吧!” 说话时,他身上那些因为刀伤而外翻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生长、愈合。这些画面在望远镜的镜头中异常清晰,引起看台上阵阵惊叹——郑清相信,即便是校医院使用的强力白鲜也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当将君的一席话说完后,那些伤口已尽数消失,仅留下一道道白色痕迹,残留在他青黑色的皮肤上。 “砰!” 僵尸脚下的泥土轰然炸开。 草地间卷起一阵狂风。 琼刚刚抬起手中的长刀,便被一记重拳轰到了半空中。 “刚刚……你砍了我十五刀?”将君站在她下方,抬着头,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那么,我是不是应该还十五拳?!” 说话间,他双腿微曲,用力一蹬,瞬间便出现在女巫斜上方。 “砰!” 将君双手抱拳,自上而下斜斜的一砸,原本身在半空的女巫便如一颗炮弹一样被重重砸向不远处那株猴面包树。 “葛之覃兮!网罗!” 卢克咆哮的咒语声在不远处响起,上百道藤蔓从虚空探出,纵横交错在一起,编织成一道柔软宽大的罗网,将弹射而来的女巫层层包裹,缓缓放在了地上。 “动手!” 阿尼·布莱克的声音几乎与卢克同时响起:“天之降罔,维其优矣!” 数张细密的大网从天而降,一瞬间将三叶草猎队的队长罩在了其中。罗网一张接一张不断落下,阿尼·布莱克举着法书,脸色惨白,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我马虺隤!” “我马玄黄!” 彼得·格林斯潘与詹士辰则在罗网外不断向里面丢着被大家俗称为‘软腿咒’与‘老眼昏花咒’的咒语,一道接着一道,储存在法书中的咒语不要命的向外丢去,仿佛他们面对的是一头发狂的巨龙一样。 将君仿佛被这一连串的咒语打晕了似的,一语不发,任凭周身的罗网越来越多。 卢克则趁此机会,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细长的卷轴,一脸肉疼的扯了开来——这是兼具法书与符箓效果的特殊魔法道具,能够储存一道威力强大的复合型咒语。相应的,这只卷轴的价格也非常昂贵,单单空白卷轴就需要十二枚玉币。 在这次循环赛中,红桃Q猎队总共也只准备这一个卷轴,原本是打算对付超过强度10的野妖群。却不料最终浪费在另一个巫师身上。 “九月肃霜!” “十月陨萚tuo!” “一之日觱bi发bo,二之日栗烈(凛冽)!” “如彼雨雪,先集维霰!” “如彼大风,飘风发发!” 抑扬顿挫的咒语声响彻整片稀树草原。 伴随着咒语声,天色黯淡,气温骤降。雪白的霜花似乎在眨眼间便布满了所有草叶、树枝与苔藓之上。 微风掠过草叶,变成大风。 大风掠过树梢,变成狂风。 狂风裹挟着伟力,撕扯着树枝。那些刚刚在夏日聚满营养,肥厚鲜嫩的叶片仿佛被人用力从树枝上揪下来似的,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大风敲打在树梢、树枝、树干上,发出哔哔啵啵的炸裂声。 空气里最后一丝暖意随着这些炸裂声消散的一干二净。 鹅毛般的大雪蓦然落下,须臾便落有尺厚。被罗网与软腿咒困住的将君身上,很快便落满厚厚的积雪,逐渐变成了一座‘雪碑’。 卢克手中一道蓝光闪过。 释放完咒语的卷轴在蓝光中化作片片碎屑,随着纷纷扬扬的大学落在地上。 男巫重重的松了一口气,终于有时间回头看一眼自家的队长了。 “抱歉,”他看着依坐在树下的女巫,扯了扯嘴角:“浪费了队里那张最贵的卷轴……” 红桃Queen勉强笑了笑:“下次让虫尾巴多准备两支就好了…” 话音未落,女巫脸色骤变。 “快退开!”她强撑起身子,对不远处另外几位猎手大喊道。 积雪垒就的冰碑轰然炸裂。 伴随着一声长啸,一道青黑色的影子从冰碑冲出,砰砰两声闷响,两道身影倒射而出,栽倒在雪地里,悄无声息了。 阿尼·布莱克提前接收到了女巫的讯息,只是一个闪烁,便出现在了猴面包树下,躲开了将君的重拳。 相对而言,另外两位猎手就没那么幸运了。 作为占卜师,詹士辰原本就不擅长涉及‘运动’方面的魔法;而彼得·格林斯潘更是一个战斗反应略有些迟钝的家伙。 所以,两人成为将君冲破束缚后的唯二牺牲品。 站在雪地里,将君张开双臂,感受着冰冷的雪花与周围刺骨的寒风,脸色有些陶醉。 “真不知道你们是天真……还是真蠢。”三叶草猎队队长低沉的笑声被狂风裹挟着,刮向不远处站在树下的三位巫师:“…竟然选择了这么一道魔法来对付我!难道你们不知道身为亡灵,僵尸最喜欢这种阴寒的天气了吗?” “如果你们准备的是一串‘叔在薮’,也许还能给我们的队长大人造成一点困扰。”另一个刺耳的笑声从几位红桃Q猎手斜后方传来。 卢克豁然转身,看着四道穿过风雪,慢慢迫近的身影,面色惨白。 “你们,很糟糕。”一位黄袍男巫皱着眉,打量着四周风雪交加的环境,语气异常不满:“树,死了;草,也死了。” “他们等一下会变的更糟糕的。”另一个瘦小的男巫踏着轻快的脚步在草叶上漫步,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队长看上去脾气很坏的样子呢……” 第二百一十七章 解说 小世界外。 一号猎场看台上。 随着本场循环赛最强的两支猎队撞在一起,小世界南部的那片稀树草原吸引了看台上最多的关注,欢呼声、口号声,此起彼伏,就连主席台上的解说员,也把打量的篇幅用在了两支猎队的冲突上: “……一记凶狠的重拳!” “就像我们看到的,三叶草猎队的将君同学一击就重创了之前在猎场上所向披靡的琼同学……当然,根据我们现场分析家们的意见,红桃女王因为前期在野妖群身上浪费了太多的气力,导致精力不济,也是她显得如此脆弱的原因……” 阿尔法看台上,白色的长袍们纷纷起身欢呼,为将君强悍的表现加油鼓劲。他们雇佣的一大群黑维斯宁芙此刻正伴随着美妙的音乐,和着主席台上的解说词,翩翩起舞。她们修长的大腿与雪白的胸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令星空与九有看台上的许多男巫为之失声。 “漂亮!”解说员兴奋高亢的声音响彻整座猎场,彻底压制了所有的欢呼与音乐:“……红桃Q猎队左辅猎手用一道精彩的束缚咒编织出罗天大网……被将君同学重拳击飞的琼同学得以安然落地!” “红桃Q猎队其他猎手果断出击!他们延续了一贯的快节奏风格,很好的把握住了左辅猎手创造的条件,打出了一串精彩的连环咒语……我们可以分辨的有软腿咒、老眼昏花咒、天罗地网咒……目前看来,将君同学暂时被他们一系列的咒语压制住了!” “相信姚教授如果今天在主席台上,一定会为红桃Q的几位猎手加学分,来表彰他对束缚咒的灵活运用!” 九有学院的看台上顿时响起一片哄笑与叫好声。 而对面阿尔法学院白袍子们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那是什么?!”喇叭花里响起解说员的惊呼声:“红桃Q猎队拿出了一个卷轴?!卢克展开了那道卷轴!哦,梅林在上!红桃Q使用了一支复合型卷轴!” “这是正式猎队在大型围猎中才会使用的高端卷轴,价格不菲!……当然,如果考虑到格林斯潘家族是红桃Q猎队的主要赞助者之一,这种阔绰的出手便可以理解了…” “太强了!” 郑清扶着黄铜望远镜,喃喃着,语气充斥着震惊:“……他们都太强了!” 无论是红桃Queen一刀十五式的斩击,还是代号月亮脸的男巫释放的大范围暴雪魔法,亦或是将君强悍的恢复力、以及凶狠的重拳。 年轻的公费生扪心自问,他在这些大二学长们手下,怕是连一个回合都走不下来。 “明明只差一个年级……差距会有这么大吗?!”郑清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宥罪猎队的其他几位成员。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即便是好为人师的萧大博士,也罕见的没有发表任何言论——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博士正在忙着在他的大本子上做笔记,忽视了公费生的问题。 主席台上,解说员的声音并没有因为宥罪猎队几位成员之间的感叹而稍作停歇: “……非常遗憾!非常遗憾!” “根据那片稀树草原环境的剧烈变化,我们可以清晰判断出红桃Q那支复合型卷轴的威力……只不过这支卷轴记录的咒语威力虽然强大,却并不适合进行单体攻击……尤其是单独攻击一个有僵尸血统的巫师!!” 这句解说词刚刚从喇叭花里响起,便遭到看台上一片嘘声。 即便是并不支持将君的九有学院看台上,也响起一片嘈杂的抗议。 在第一大学,错非关系亲密的朋友,否则在公开场合讨论某个学生的血统、身份、世系等信息,都属于严重不礼貌的行为。 主席台上显然也意识到解说员的失言,喇叭花里立刻响起一阵突兀的音乐,似乎在进行紧急更正。 仅仅过了几十秒,音乐便停了下来,另一个浑厚的声音重新在喇叭花里响起。 “非常抱歉。”新的解说员诚恳的向大家道着歉:“对于前一位解说员不够专业的用词,我谨代表猎委会、代表猎赛解说团的全体成员,表示最真诚的歉意,与最深刻的反思。” 随后便是一长段信誓旦旦的话,以及各种老生常谈的决心。 “港真,我并不是很介意他刚刚在喇叭花里说了什么。”郑清举着望远镜,死死盯着两支猎队交锋的中心,抱怨道:“……相对而言,我更希望他们能快点开始解说现在猎场里发生的事情。” “你这属于政治不正确。”迪伦的声音在斜后侧响起:“我们是第一大学的学生,要有主人翁的意识,彻底与各种顽固落后邪恶的思想做斗争!这是绝对不能妥协的!” 年轻的公费生耸耸肩,没有争执这个话题,而是重新扯回猎赛上: “……红桃Q猎队后面会怎么办?举白旗投向吗?现在他们只剩下三个……不,只剩下两个半完好的战斗力了,而三叶草那边还拥有五个完整战力。” “更别提将君那家伙了……他在这个猎场上,纯属一个BUG!” “他确实挺像害虫的。”辛胖子撇撇嘴,如此评价道。 也许是某位大神响应了郑清的祈祷,喇叭花里很快便传出了新的解说词。只不过由于猎场上两支猎队正在短兵相接,使得解说一瞬间便进入了白热化的程度: “红桃Q猎队并没有任何投降的意图……Queen举起了手中的长刀,似乎是在表达自己的决心!” “我们可以看到,将君同学冲了上去!” “他在干什么?!” “哦!天呐!我们可以看到将君同学将一套连续的重击施加在琼同学的身上……也许他任务琼同学刚刚举起长刀属于一个威胁性的动作?” 九有学院的看台上响起一片愤怒的声讨。 只不过这些声讨只换来阿尔法学生们大声的嘲笑。 “……不得不说!”解说员大吼着,把喇叭花们震的瑟瑟发抖:“将君同学的选择有些过于激烈,这种程度的攻击在目前的情况下完全不需要……我们可以轻易判断出琼同学刚刚已经基本丧失了战斗能力,只是在用坚强的意志……哦,不!” 喇叭花里传出解说员的声音显得有些震惊: “三叶草的其他四位猎手控制了红桃Q左辅猎手与游猎手,用束缚咒将他们捆在了那株猴面包树上……将君同学掐着琼同学的脖子,把她举了起来!” “太过分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更深层的原因 “将君同学的行为看上去非常粗暴!” “他掐着琼同学的脖子把她举了起来……似乎试图让她放弃抵抗的想法。” “琼同学的嘴角还溢着鲜血,看得出刚刚将君同学那一连串打击非常重……她的伤势非常严重,甚至已经抓不住手中的长刀!” “紧急救援的治疗师与护士们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冲入现场施展救援……只需要红桃Q猎队打出认输的信号……” “哦,不!” 喇叭花里传出解说员慌乱的声音: “将君抓着琼用力向那株大树身上砸去……似乎是因为刚刚琼同学拒绝他的要求!” “这是完全不必要的!” “毕竟任何一个人都能判断出,琼同学已经彻底丧失了战斗的能力!” “我们并不确定三叶草猎队的行为是否违法了《猎赛管理条例》或者《‘校园杯’围猎规则》的相关规定……但必须承认,三叶草猎队,或者说将君同学的行为非常不绅士,有违一般情况下的道德准则。” 喇叭花颤抖着不断吐出主办方对那片草原上正在发生事情的看法。 四周看台上一片喧闹。 几乎所有人都放弃观看其他猎队的狩猎,而将注意力统统集中在了三叶草与红桃Q的上面,明晃晃的望远镜镜头仿佛葵花籽一样,整齐罗列着,对准‘花盘’中央的那颗天眼。 郑清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主席台。 坐在裁判桌后的黑袍巫师们一个个面色严肃,小声的交头接耳,却始终没有发出停止比赛的讯号。 “太过分了!”郑清耳边传来林果震惊的声音。 即便同样来自阿尔法学院,他也终于接受不了三叶草猎队粗暴的行为,开始猛烈抨击起来: “太过分了!就算那位学姐拒绝投降,他们完全可以把她捆在树上,用镇压符镇压,等到比赛结束,他们还是赢家……” “这是比赛!他们在干嘛?想杀人吗?” 小男巫脸色涨红,用力挥舞着法书,言辞激烈,看上去恨不得冲进猎场给那位青脸僵尸身上砸一堆恶咒。 与之相反,平日里最易动怒的张季信看上去反而显得更加平静。 “你也说了,这是比赛,是狩猎比赛。”张季信按了按林果的肩膀,表情严肃,用低沉的声音补充道: “换句话说,这是狩猎妖魔的模拟演习……难道你能指望在外面遇到‘敌人’的时候,对方也能非常绅士、非常友好的跟你礼貌交谈,亲切握手寒暄吗?清醒点……我们面对的是这个世界上最邪恶的生物,我们参加的是这个巫师界最残酷的活动。” “不要天真了。” “这不是天真!”郑清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反驳道:“就像你说的,这终究只是一场比赛……难道不应该稍微温和,更容易让人接受一点吗?” “现在的比赛已经很温和了。”萧笑在旁边忽然插口,解释道:“最起码,今天的比赛没有死人……五十年前大巫师会议通过的《猎妖比赛管理条例》明确禁止了血狩、死猎等二十多种会造成参赛者死亡率很高的狩猎形式,所以我们今天看到的猎赛已经是非常‘文明’的形式了。” “文明?!”郑清听着这两个字眼,只觉得分外讽刺。 “如果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地下猎赛’,也许你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张季信低头看了郑清一眼,耸耸肩: “许多偏执的巫师也称其为‘真正的猎赛’……在那种猎场中,没有规则,没有怜悯与温情,只有冰冷的目标与成败。他们使用的野妖都是刚刚捕获的真正的野妖,而不是在实验室里繁衍了不知多少代的阉割版。” “地下猎赛不是违法的吗?”林果震惊的看向张季信,声音显得很惊愕:“如果被三叉剑的人抓住,你们会被送到丹哈格的!” 丹哈格是巫师最高法院所在地,那里也有巫师界规模最大的‘安全监狱’——与布吉岛上的黑狱不同,丹哈格的监狱不关押妖魔,只关押罪责轻微的巫师罪犯。 郑清默默的举着望远镜,继续盯着猎场中的三叶草猎队一行人。 红桃Queen仍旧没有投降。 “我觉得那头僵尸更有资格被送到丹哈格。”年轻的公费生哼了一声,看着白色袍子上被溅了星星点点许多血花的三叶草诸位猎手,心底愈发不快了。 “她这么拼命……应该是想获得更多人的认同吧。”迪伦幽幽的声音忽然响起,令周围的气氛陡然沉重起来。 虽然他说的那句话里没有明确的主语,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琼,那位半血的吸血鬼。 即便很久之前,巫师联盟便将月下议会认定为‘拥有特殊身份的巫师同胞’,但在绝大多数巫师眼中,那些行走在黑暗中的月下生物,始终是‘异类’,是一些与妖魔勾三搭四,鬼鬼祟祟的生物。 因此,拥有一半月下生物血脉的巫师,在巫师世界总会受到这样或那样隐晦的歧视。 而这些半血巫师,在月下生物那边,则顶着‘杂种’‘渣滓’之类的名头,更是饱受排挤与迫害。 在第一大学,虽然教授与校工们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但深受家庭与社会影响的年轻巫师们仍免不了带上有色眼镜。按照阿尔法堡里一个比较流行的阶层划分,半血巫师们仅仅比戏法师稍稍强那么一点,与塞壬、鱼人这些低级魔法生物一个阶层,甚至远低于宁芙、马人之类拥有一定魔法文明的异种生命。就算是有平等公正原则的九有学院,在面对这些半血巫师的时候,也可以听到零星异样的声音。 不得不说,这是一件令人感到非常悲哀的事情。 “我记得将君是一个非常极端的血统论支持者……也许这就是他对红桃QUEEN恶劣行为的原因。”迪伦补充了一句自己的分析:“作为第一大学最最著名的半血巫师,琼在很多半血巫师眼中相当于一面旗帜……能够打击这面旗帜,对于许多顽固巫师来说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也有可能这是他最后脱罪的托词。”萧笑对于迪伦的说法不置可否:“毕竟谁都知道他是一个血统论巫师,而这在巫师界并不算什么坏事……有的是顽固派律师为他辩护。知道‘Affluenza’吗?也许他们会发明一个‘Blfluenza’来为血统论巫师们辩护。” “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张季信显然对此有不同的看法:“我记得将君是弗里德曼的人,弗里德曼正在跟瑟普拉诺争夺下一任奥古斯都的位置……还有什么比在猎场上大大打击一番雷哲的颜面更能帮弗里德曼出风头的事情呢?或许这就是弗里德曼的主意呢!” 眼看着话题越来越滑向奇怪的方向,郑清终于忍不住开口,试着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你们说的都是猜测。我觉得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头僵尸那么凶残的对待女生……这辈子也别想找到女朋友了。” 周围顿时响起了几声轻笑。 沉重的压力终于舒缓了一点。 “死人原本就没有那方面的需求,”辛胖子非常配合的补充道:“这一点,相信阿尔法学院的许多女巫都可以作证……也许我应该以这个话题写一份稿子,相信能拿到很高的阅读量。” “你就不要添乱了。”萧笑没好气的打断胖子的美好想法,指了指猎场中的小世界:“今天已经很乱了……我只希望比赛能平平安安结束,不要因为下面的事情出什么乱子。”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这个论断。 一号猎场四周的看台上忽然出现了一些小小的骚乱。 第二百一十九章 冲突升级 当骚乱发生的时候,宥罪猎队的年轻巫师们还举着望远镜,一边聊天,一边抨击那片稀树荒原上三叶草猎队宛如野蛮人一样的粗鲁行为。 但很快,他们就了解到什么是真正的野蛮人——准确说,是野蛮的妖精。 开始只是看台的个别地方出现了骚动。 比如个别性格急躁的红袍巫师冲到白袍子们的地盘上,言辞激烈的表达他们对三叶草猎队的愤怒以及阿尔法学院对相关‘歧视’问题的无动于衷。 当然,还有一些有狂热信仰的黄袍巫师,趁着观看猎赛的人流密集,四处乱蹿,向每个愿意听他们说话的学生宣扬神的荣光以及信仰的必要性,但基于不同价值观念的缘故,这种单方面的宣扬往往会变成多方面参与的辩论,言辞来往间,难免夹杂火气。 再比如几个蓝袍子与毗邻星空学院看台的白袍巫师们出现了摩擦,三五个人高马大的年轻巫师气鼓鼓的站在一起,互相比拼眼神与肱二头肌。 这种事情很常见,尤其是星空学院的学生们在场的时候,组织者们很难阻止这些习惯用暴力解决一切问题的蓝袍子在面对摩擦的时候保持冷静。当然,鉴于随意对同学使用法书需要面临的严厉处罚,年轻巫师们已经都知道了尽量激怒对手,以取得道义制高点的重要性,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上述的小骚动在看台上每时每刻都会发生,但也都在结束。 所以并没有引起大家过多的关注。 直到看台出现一些不速之客。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九有学院坐在看台前排的女巫。 原本九有学院的男巫们是发扬风格,将最佳的观赛场地让给了学院的女巫们,但他们显然忽略了,当危险降临的时候,坐在前排身前毫无遮挡的女巫,会因为这个细节变得很倒霉。 “臭虫!” 一个尖利的声音在女巫中间响起,继而引发一系列歇斯底里的尖叫,以及一片慌乱奔逃的身影。 站在看台上方,郑清很快注意到了引起骚乱的‘臭虫’。 那是一些身材矮小,不足三尺高低的奇特生物,似乎是从大家的座椅下面钻出来的。 它们长着绿藻一样的凌乱短发,眼睛漆黑,没有眼白,眼角向上高高吊起,给人一种很凶的感觉。它们鼻子又细又长,鼻尖软趴趴的吊下去,看上去脸上似乎总挂着一根擦不干净的鼻涕。 这些怪模怪样的生物都没穿衣服,举止粗野。有的赤裸着下身,肆意在女巫们面前晃悠它们的毛毛虫;有的随意在座椅上大小便,或者干脆把毛毛虫塞进喇叭花里嘎嘎笑着,看那些可怜的花儿被呛的奄奄一息;还有的干脆鼓着嘴,对每一个射程之内的巫师吐口水。 它们的口水是黄绿色的,闻上去有股鲱鱼罐头酸臭味儿,能够让脾气最温和的巫师也暴怒不止。 “哦,见鬼!谁把这群栅栏妖精招来了!”张季信一脸厌恶的捏住鼻子,囔声囔气的冲不远处一个呆滞的男生吼道:“校工委的人呢?快去找害虫管理办公室的人!” “还有学生会的人呢?”辛胖子也跟着嚷嚷:“扣学分的时候跑的比谁都快,真出了问题,半天也不见有人来解决!” 作为回应,一头费力爬过数阶看台的栅栏妖精用力鼓起嘴,打算用口水帮两个男巫洗洗脸。 “啪!”一个黑色的大口袋从天而降,罩住了那头小妖精。 “尽量不要用咒语!”萧笑一边气喘吁吁的拧紧口袋,一边冲郑清大吼道:“如果你不想给宿舍招一群这样的‘臭虫’,就不要用咒语对付它们!” 刚刚翻开法书的公费生吓的手一哆嗦,差点把法书丢在地上。 “这是些什么东西!”他犹豫了几秒,翻出一沓劣质的镇压符,顺手给萧笑手中的袋子上拍了一张。 原本还在努力挣扎的袋子立刻安静了下来。 萧大博士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对郑清竖起了大拇指:“也就只有你这种口袋里随时有几百张符箓的人,会在这些‘臭虫’身上浪费宝贵的符箓。” “它们是什么?”郑清一边继续跟着萧笑捕捉这些丑陋的妖精,一边重复自己的问题。 “栅栏妖精,学名是伯勒-希利亚尔妖精,也被巫师们称作‘野蛮妖精’,当然更多人还是喜欢叫它们‘害虫’‘臭虫’……这丝毫没有贬低的意思,而是一种实事求是的称呼。” “谁也不知道这些‘臭虫’从哪里来的,也许是某个巫师实验室里逃脱的,也许是那些新世界的开拓者们从异乡获得的‘礼物’,还有可能妖魔们在给我们添堵……” 说着,萧笑将另一个塞了妖精的口袋递给郑清,示意他给上面拍一张镇压符:“总之,布莱恩·伯勒跟约翰·希利亚尔在一堵栅栏下第一次发现了这些家伙,所以给它们起了一个栅栏妖精的名字……必须承认,他们起名字的水平比你差多了……” “砰!” 一个剧烈的爆炸声打断了萧笑的说话声。 郑清惊慌的转过身。 对面,阿尔法学院的看台中央,冉冉升起一个巨大的翠绿色蘑菇云。一群群阿尔法的学生们连滚带爬的逃离蘑菇云笼罩的范围,看台上一片混乱,较之九有学院这边有过之而无不及。 即便隔着一座猎场,郑清似乎也能闻见那朵蘑菇云下刺鼻的味道,看到那些阿尔法学生涕泗横流的表情。 对于一贯以优雅著称的阿尔法们来说,这幅场景难得一见。 “哈!这群伪君子……”辛胖子刚刚张口,似乎想要嘲讽一番。 但随即,阿尔法看台间响起一个愤怒的声音,打断了胖子的说话声。 “你们这群卑鄙、无耻…没有丝毫礼貌的书呆子!”那个愤怒的声音在停顿了几秒钟之后,以更大的声音吼道:“大风有隧!——以诅尔斯!” 迅猛的狂风突兀出现,裹挟着那蓬绿云跨过猎场上空,向着九有学院的看台滚滚而来。 九有学院的看台间沉寂了几秒钟。 “阿尔法的魂淡动手了!!!!”一个嘶吼的声音打破了看台上的寂静。 “轰!” 一瞬间,五颜六色的防护罩在九有看台上次第亮起,一道道咒语紧随其后,从保护罩后缓缓升起,径直撞向阿尔法的看台上。 而白袍巫师们也不甘示弱,抑扬顿挫的咒语声此起彼伏,震荡了整片猎场。 原本看台上还在联系纠察队与校工委的猎组委的巫师们呆了片刻,抱起桌上的文件,撒腿就跑——甚至没来得及停止小世界里仍在进行的循环赛。 两个学院之间的混战。 这已经不是他们能够阻止的事情了。 第二百二十章 后果 猎场上的混乱就像一阵暴风雨。 来得迅猛,去的也快。 大部分学生甚至还没来得及释放第二道咒语,便被第一大学闻讯赶来的教授们联手镇压了下去。 四周看台上,除了第一大学的学生之外,包括巫师联盟派遣的猎赛观察员、其他巫师组织的代表、以及校外的拿到临时邀请函的观赛者们,都被学校的校工友好的请出了一号猎场。 作为承办学院的院长,姚教授出现在猎场上的时候,脸色黑的吓人。 原本群情激奋的九有学生在看到自家院长之后,才隐约回忆起刚刚做了什么,一个个噤若寒蝉,乖巧的站回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你们怎么敢?!” 老姚咆哮着,仿佛一头发怒的雄狮,在主席台来回大步走着,大幅度挥舞着胳膊,声音震的郑清耳朵发痒: “你们都是第一天进学校吗?” “一年级新生暂且不说,二年级三年级的呢?你们袍子上镶的黑边是装饰吗?!” “还有没有一丁点身为第一大学学生的自律!还有没有点羞耻心!” “这么多人!……这么多校外的观众!” “你们竟然人光天化日之下对自己的同学使用法书?!” “我教你们咒语,是让你们诅咒自己的同学吗?!” “一个个把校规校纪放到什么地方去了!通识课上都梦游去了吗?!” “只不过一次简单的校猎会,你们都能打成一团,如果以后学校真的组织什么更大规模的活动,你们是不是要把沉默森林一把火烧光!嗯?!” 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们垂头丧气的站在原地,一声不吭;星空学院与亚特拉斯的人也没能幸免,一起接受老姚咆哮的洗礼。还有那些被雇佣来充当啦啦队的宁芙、塞壬等精灵,更是匍匐在大巫师的怒火之下,瑟瑟发抖。 至于之前流窜在九有看台上的伯勒-希利亚尔妖精们,在教授们出现后的第一时间便重新钻进看台的椅子下面,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些栅栏妖精呢?”郑清眼珠子四处乱转,用胳膊肘蹭了蹭旁边的萧大博士,小声问道:“它们怎么都不见了?” “这就是它们被称为‘害虫’的原因……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它们爬到什么地方去了,但是当你心情愉快的时候,这些讨厌的东西又总会不经意的闯入你的视线,糟蹋你的好心情。”萧笑嘴唇蠕动着,飞快的解释了一下。 “真可惜,”年轻的公费生盯着面前一朵剧烈震动的喇叭花,惋惜的叹口气:“我原先还想着捉一两只,带去李教授的实验室,解剖看看它们肚子里到底吃了些什么,才能吐出那么臭的口水……” “你竟然还有心思考虑这种事情?!”萧笑终于忍不住,惊奇的看向郑清,似乎好奇他脑壳里装了些什么东西:“难道你不该考虑一下一年级肄业的大学生能做些什么工作吗?” 郑清思考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萧笑说的什么意思。 “你的意思是,学校可能会开除我们?”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你开玩笑吧!学校疯了吗?就因为一群年轻人打闹,就要开除几百人?!” “这不是简单的打闹,”萧笑否定了郑清的说法,小声强调道:“这是两个学院大规模、成建制使用咒语互相攻击的行为,学校差不多有十多年都没发生过这种事情了……如果按巫师联盟的相关规定,刚刚那种场面,几乎已经可以认定成‘战争行为’了……你认为学校对于发动战争、参与战争的学生,会怎么处理!” 也许他的分析过于惊悚。 原本只是默默站在两人身后的其他宥罪猎队成员们也不由靠近了一点。 “如果我被学校开除,铁定会被老头子打断腿的。”张季信呻吟了一声,目光无神的盯着猎场对面阿尔法学院的看台:“上个星期我才给家里写信,说我当上猎队的主猎手了……” “希望越大,失望也会越大……收拾的也会越狠。”迪伦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咂咂嘴:“以我一千三百岁的经验来说,有的事情,能瞒一天是一天……最好瞒一辈子,皆大欢喜。” “一千三百岁?”林果疑惑的声音插了进来:“上次你不是跟我说,你今年刚过一千岁整寿,所以希望我帮你烤几只烧燕吗?” “哼。”一旁传来蓝雀不满的冷哼。 显然,他对迪伦欺骗小孩子的行为非常不满。 “是吗?就是一千岁大寿啊!”迪伦眼睛都不眨的把自己几秒钟之前说的话吞了回去:“我刚才是说,我堂兄一千三百岁的经验告诉我……也许因为声音小,你没听清吧。” 林果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似乎对吸血狼人的说辞深表怀疑。 “你要烧燕做什么?打算猎龙吗?”辛胖子不识趣的扯向另一个话题:“还有,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寿?需不需要我们准备什么礼物?要不要我帮忙给你定一套豪华棺木外饰……你那口黑棺材看上去实在是太单调了。” 郑清面无表情的听着旁边话题越扯越远,心底无法克说。 最终,他转头重新看向萧笑: “你刚刚说,学校有十多年没有发生这种事情了……意思是,十多年前有过这样的事?当时学校怎么处理的?” “准确说是十一年前。”萧笑思索着,慢慢说道:“起因是几个多瑙族的留学生在课堂上嘲讽一位阿尔法学院的纯血巫师‘脑壳里装的都是臭豆腐’,讽刺他是‘基因混乱的白痴’……虽然这原本就是事实。” “但很显然,那些留学生做的稍微有点过火,他们把玩笑开到了这位纯血巫师的姓氏上。” “你们应该都知道,对于许多没落的贵族巫师们来说,姓氏是他们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所以那几名留学生引起众怒,被课堂上其他阿尔法学院的学生暴打了一顿。” “如果当时那些留学生把这件事捅到学校,通过外交途径处理,或许倒霉的会是那几个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但他们没有。那些留学生纠集了自己同胞,还有一些其他种族的留学生,与阿尔法的学生们在沉默森林里决斗。” “他们简直疯了。”迪伦不安的扭了扭身子:“难道不怕森林深处的鬼怪吗?” “确实如此。”萧笑叹口气:“将近两百名学生,一声不吭的溜出学校……直到他们战斗时的咒语点燃了一小片沉默森林里的返魂杨,触发学校守护大阵的警报,才被人发现。” “幸亏发现的早,没有造成什么更加严重的后果。” “即便如此,整个巫师界也都被这件事震惊了,包括巫师联盟以及其他种族的大使馆第一时间介入了相关调查工作……丹哈格给这次事故的最后定性是——这已经不是几个年轻巫师火气上头的争斗,而是一次不同种族之间低烈度的战争。” “是的,你们没听错。那次群殴最后惊动了巫师法院,也许是因为涉及外星种族的缘故吧。总之,第一大学因为那次事故,被迫做出一系列整改,包括完善学校守护大阵的监控体系;对失职渎职的校工、以及教职人员做出警告、处分甚至辞退的处罚;以及第一大学的所有学生加开一门通识类课程,学习新修订的校规校纪……而且学校规定,只有拿到满分的学生才允许毕业。” “而涉事的所有留学生,都被开除学籍……阿尔法这边,则在缴纳了一大笔罚金之后,勉强同意了他们继续学习的申请。即便如此,涉事学生最终拿到的也只有肄业证。第一大学没有允许一个参与那次战斗的人从学校里毕业。” “《走进第一大学》还有《第一大学年鉴》中都有对这次事件的详细评论,也许你们应该认真看一下……这样你们就不会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第八周结束 回荡在一号猎场上空的咆哮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或许是为了第一大学的颜面考虑,或许是因为过于失望,也有可能是因为事关重大需要谨慎。姚教授并没有当众公布对两个学院涉事学生的处罚方案——郑清认为教授的这个选择非常明智,毕竟人在盛怒之下的决定不会太理智——教授只是在发了一通脾气之后,非常干脆的将所有学生驱逐出会场。 在纠察队的‘宪兵’处登记完姓名、法书编号、所属院校以及班级之后,宥罪猎队的年轻猎手们跟着人流惴惴不安的离开了猎场。 仿佛是在照顾大家的心情,不知何时天空堆满了沉重的云层,稀疏的小风穿过树林,吹在行人身上,令人平白多了几分寒意。 虽然天色还早,但大家已经没有了继续玩闹的心情,索性直接向宿舍走去。 一路上,郑清可以看到几乎所有人都成群结队的走在一起,低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看到陌生人之后,又都会用警惕的目光互相打量一番。 九有学院内部尚且如此,外院的学生更不用说了。 因为没有卷进战斗的缘故,学府中还能看到零星的星空学院与亚特拉斯学院学生。至于阿尔法学院的白袍子们,已经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出于安全考虑,出猎场的时候,蓝雀已经提前护送林果回了阿尔法堡,迪伦则因为与郑清等人同舍的缘故,只能走在一起。 这让他显得稍微有点另类。 因为出了这件事之后,大部分学生都只跟自己学院的人走在一起。 “也许我应该换件白袍子,这样走起来更刺激一点。”迪伦舔了舔嘴唇,眼神中露出几分跃跃欲试。 也许一行人中,只有他对于刚刚的那场事故意犹未尽。 对于星空学院的学生来说,战斗就是最好的修行,能够在走路的时候顺便修行一下,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你还是收敛点吧。”郑清忍不住劝道:“没看到其他蓝袍子们都安分许多了吗?现在教授们火气正旺,如果你们这个时候撞在咒语前面,肯定会死的很惨。” 吸血狼人同学惋惜的点点头。 “我非常好奇如果有阿尔法学院的人被分在学府的混住宿舍里,现在应该怎么办。”辛胖子在另一边小声嘀咕着,恶意揣测那些可怜孩子的命运。 “很少,几乎没有。”张季信摇摇头,否认道:“阿尔法学院有一个休息室制度,那些休息室都连着大量独立卧室……往往一个圈子的人,都会选择同一个休息室的卧室。这一点与学府里这种紧凑的多人宿舍完全不同。” “如果没有选择住在休息室的人,应该是在伽马街有自己独立的院子。”迪伦补充道:“据我所知,奥布莱恩与塔波特就都有自己的院子。” 伽马街是介于阿尔法城堡内院与外院之间的一条环堡长街,靠近内廷城墙脚下,是一排排青灰色的公馆。 郑清与奥古斯都见面的时候,曾经去过那条街上。 也许与贝塔镇相比,伽马街显得稍微有点冷清,但这更能与那些公馆严肃庄重的气氛相适应。 “听上去真不错。”郑清羡慕的叹口气,盯着一只扑棱着翅膀,从天而降的纸鹤:“感觉这么一比较,我们就是巫师界的贫民,而他们则是巫师界的贵族。” 说话间,那只赤红色的纸鹤落在萧笑的眼镜架上,开始用力叨啄他的头发。 “什么叫觉得……原本就是这样的。”萧笑对公费生的评论嗤之以鼻,同时揪住纸鹤的翅尖,抖了抖,展开,就着青白色的天光,眯着眼读了起来。 “谁的信?”郑清好奇的瞟了他一眼。 “也许是司马先生的?”辛胖子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起来:“之前开幕式的时候,司马先生不是还带他走快速通道嘛……也许刚刚发生那件事之后,司马先生觉得需要关心一下我们的博士同学……” “是唐顿的信……”萧笑板着脸,否认了辛胖子的猜测。 “你什么时候跟唐顿大班长搅在一起了?!”胖子惊恐的向旁边一跳,双手捂住自己的屁股:“我警告你,做朋友可以……更深入绝对不行的!我异性癖!” 他这番滑稽的表现立刻引来其他人低低的笑声。 郑清顿时觉得似乎连头顶那阴沉沉的天气也显得有趣起来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萧笑气的抽出他那本厚重的黑壳笔记本,似乎想用力敲几下胖子的脑壳:“唐顿只是通知我们,晚上的班会取消了……教授们正在召开紧急会议,讨论今天下午猎场上发生的事情。同时准备应付明天巫师界将会爆炸的舆论。” 年轻的公费生叹口气。 果然,肚子里压着石头,是不会有好心情的。 刚刚因为辛胖子的滑稽而变得轻快心情,眨眼间又被重重压力所覆盖,而且看样子短时间内都没有重新轻快起来的倾向。 其他人似乎与他有相同的想法,队伍中的气氛一时又压抑了下来。 就这样,大家一直无声的向前走,直到绕过临钟湖,来到书山馆脚下。 郑清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我去借一本《第一大学年鉴》,你们等几分钟。”年轻的公费生想起不久前萧笑向他们推荐的书目,觉得自己有必要研究一下第一大学历史上是如何处理‘打群架’事宜的。 “我也去。”萧笑板着脸,收起自己的笔记本:“也许馆里面还有其他前辈们的笔记……从不同角度考虑问题非常有必要。” “听上去你们短时间出不来的。”迪伦张开双臂,重重的伸了一个懒腰:“天色还早,也许我应该回去补个美容觉……就不等你们了。” “我也不等了。”辛胖子心虚的瞅着萧笑,唯恐他出其不意偷袭自己:“今天还没给团团换水,我可不想回去看到自己的口杯里出现几根猫毛……” “那我也去找我哥请教一下猎队战术方面的事情吧。”张季信握着拳,似乎在给自己,也在给其他人打气:“处理结果出来之前,万事皆有可能……我们总不能因为担心明天头上要掉一颗陨石,而提前自杀……日子还是要好好过的。” 第二百二十二章 第九个周一 周一早上起床的时候,郑清还在一直想着昨天下午猎场上发生的事情。 如果按照历史经验,他觉得即便自己走出宿舍楼后,看到一群群披着黑袍表情严肃,胸前别着三叉剑徽章的巫师们在校园里走来走去,寻找每一个参与昨天斗殴的年轻巫师做笔录,似乎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但直到他做完早课,磨磨蹭蹭吃完早饭,前往教学楼东601准备上课,也始终没有察觉学府中有陌生的身影——当然,学生们之间的气氛还是很沉闷,大家似乎都在为那迟迟未落地的惩罚提心吊胆。 这种反差令他颇为诧异。 等到他坐在教室里,翻开手中的《标准咒语·大学一年级》,年轻的公费生仍旧没能搞清这种反差的缘由。 周一第一节是老姚的魔咒课。 郑清并不确认这位平日里和和气气的中年巫师会不会在今天的课堂上大发雷霆。但凡事预则立,他还是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这就是你所谓的‘万全准备’?”张季信用两根手指头掂起郑清桌子上一份长长的羊皮纸,眉毛挑的老高:“一份自我检讨?” “还有改善方案。”郑清揉了揉发胀的面孔,深深叹了口气:“足足八千字呢,昨天晚上我一直写到十二点钟…为了表示郑重,我还特意用了羊皮纸与松山墨,每个字都是亲自写的,写的工工整整,完全没用一点魔法!” “我看不出来这张羊皮纸到底能起什么作用。”红脸膛的男巫撇撇嘴,松开手,任凭那张羊皮纸缓缓落回郑清的课桌。 “有用没用,是一个运气问题;但写不写,则是一个态度问题。”辛胖子慢条斯理的声音从前桌传了过来:“也许就差这么一份检讨书,我们原本被开除的命运就有了细微的偏移,有机会从学校拿到属于自己的毕业证……” 胖子说的这段话非常中肯。 其他一些原本正趴在桌子上发呆的同学似乎也get到了什么技能,纷纷点头称是。 这让张季信大为不忿。 “听这意思,你也写了?”张大长老转过身,嘲笑的看着胖子:“我很怀疑你到底能写出什么东西……” 辛胖子靠着墙壁,抬起眼皮,眼睛从手中的报纸上挪开,若无其事的哼道:“检讨自然要深刻……所以我写了一万字多一点。当然,对于一个立志成为金牌记者的男人来说,一万字的稿子都属于基本功……” 张季信原本就泛红的脸膛顿时变成了紫色。 他看胖子的表情仿佛昨天遇到栅栏妖精时的表情,一副想用大口袋罩在他脑袋上的冲动。 “总之,写份检讨也不会让大家的境况变的更坏……这是一个不错的改进办法,我建议你也写一份,下课后让唐顿统一交给老姚。”郑清劝了张大长老一句后,抬腿从课桌下踢了胖子一脚:“报纸借我看看……舆论有没有爆炸?报纸上都是怎么评价昨天那件事的?学校那些大巫师们有没有发表什么最新的意见?” 胖子皱着眉,把桌子上放着的一份《贝塔镇邮报》递到郑清手中。 他的语气也显得有些迷惑。 “这正是我奇怪的地方,”这位校报记者挠着头,一副无法理解的模样:“没有报道……校外的报纸杂志里没有任何关于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之间群体性事件的报道……只有《布吉岛时报》在一篇呼吁巫师界全面清理魔法害虫的文章中,稍稍提了句‘第一大学一号猎场昨天下午因为栅栏妖精发生小规模骚乱,迫使观众提前离场’……但这与实际情况差别也太大了吧!” 郑清一把抓过那份厚鼓囊囊的报纸,飞快的翻着。 头版,不是有关昨天事故的文章;消息通讯,也没有昨天两个学院打架的事情;猎赛消息,倒是有校猎会最后一场循环赛的简单点评,但其中的内容基本都是关于战术与猎手的讨论,完全没有观赛者们的空间。 如果是在昨天之前,身为宥罪猎队的队长,年轻的公费生也许会耐下性子,认真阅读一下这些比赛的评论,甚至可能还会做点笔记。 但是今天,他完全没有这份心情。 郑清甚至都没看昨天那场比赛的最后比分,就飞快的翻到了下一个版面。 评论员文章,是关于法书购买资格是否需要审查的事情;郑清甚至还翻看了中缝上的招聘启示以及最后几个版面上的广告——除了看到那些穿着短袍的模特们在画框内搔首弄姿,年轻的公费生没有看到更多值得注意的事情。 旁边,辛胖子仍旧在喋喋不休的念叨着自己的观点:“讲道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如果《贝塔镇邮报》没有在头版头条给出大篇幅的评论员文章,他们的老板应该立刻炒掉报社主编……” “校报呢?”郑清急切的抬起头,看向胖子:“你刚才说校外的报纸没有报道……校内的呢?校报有没有刊登那件事?” “这是自然的!”听到郑清的问话,辛胖子骄傲的抬起头,从抽屉里翻出今天早上刚刚发下来的校报:“昨天我临时加班忙到十点钟,就是在校对稿子……否则我那份检查早就写完了。” 郑清接过校报,立刻翻开。 报头下方,一张巨幅照片占据了头版一大半的空间。 照片上是九有学院看台上次第亮起魔法护罩,随后一道道咒语腾空而起的画面。也许因为这幅照片是站在主席台上拍摄的,角度非常好,在阳光的映衬下,九有学院学生们果断而迅猛的攻击被刻画的淋漓尽致。 “这幅照片是我选定的。”辛胖子凑了上前,点着照片上的几个细节,颇为自得的补充道:“原本主编打算用阿尔法学院提供的一份材料,但他们的照片曝光不足,看上去有些阴暗……而亚特拉斯那边提供的照片焦距没调对,画面模糊,人脸都看不清……” 郑清没有理会胖子的自夸,而是飞快的翻看着报纸上有关昨天那件事的全部报道,包括头版的消息、二版的评论员文章、以及校报记者们在事后对四所学院部分学生的采访记录。 他觉得,自己需要好好理一下思路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古怪的舆情 对于校猎会最后一次循环赛上出现的大规模骚乱,当时的观赛者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比如九有学院的学生们就坚称,是阿尔法学院先动的手。 事后辛胖子提交给校报的评论员文章,就代表了绝大多数九有学院学生的看法:“……那些傲慢的、卑鄙的白袍子们肆意使用召唤咒,把一群恶心的妖精丢到九有学院的看台上,任凭它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赤裸下体,随地便溺,冲安分守己的红袍巫师们吐口水!” “……巫师界所有的人都知道,九有学院的学生是最乖巧不过了!除了那些伪君子之外,还有谁会相信是九有学院先动的手呢?” 与之相反,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们显然对九有的这番指控嗤之以鼻。 “那群书呆子在血口喷人!”一位名叫奥布莱恩的08级新生在接受校报记者采访的时候,特意向记者展示他胳膊上吓人的疤痕:“……那群邪恶的小妖精肯定是九有学院的人自己招来的,我们只不过是冲过去帮他们镇压这些怪物!却没想到那些红袍子二话不说丢过来一大堆恶咒……看到没有,我胳膊上的伤疤就是在对付一头栅栏妖精的时候,被红袍子干扰了,结果那头妖精挣脱束缚后给我留下的…” “……当然,召唤栅栏妖精这件事也有可能是蓝袍子们干的……大家都知道,那群家伙脾气很暴躁,也很喜欢这些邪恶的小东西。” 然而当校报记者向星空学院的学生们求证相关事情的真相时,几乎每一位星空学院的学生都对此表示了不屑——对于骄傲的蓝袍子们来说,使用栅栏妖精这种脏东西介入年轻巫师之间的恩怨,简直是所有人的耻辱。 “任何一个穿着蓝袍子的人都做不出这种事情,”星空学院学生会外联部一位匿名干事对校报记者如是说道:“我们不是阿尔法,不会用一群只会吐口水的小妖精折腾人。如果有什么恩怨,我们更愿意当场用拳头解决。” 此外,这位星空学院的干事也对九有学院与阿尔法之间的那场大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事实上在我们大部分人看来,九有跟阿尔法之间算不上战争,甚至都不算打架,顶多算一群女人在撒泼……谁见过战斗的时候一到咒语要释放一分钟的情况?” 四所学院中,唯有亚特拉斯学院对此次循环赛上的事故保持了沉默——作为阿尔法学院一贯的盟友,亚特拉斯的此番表态颇令人意外。 …… …… 就在郑清仔细阅读校报关于昨天那场事故的报道时,原本趴在桌子上写检讨书的张大长老忽的一下又转过身来。 “萧笑也写了吗?”红脸膛的男巫咬着鹅毛笔的笔头,面露期盼的看向郑清:“……就是这个检讨书,他也写了吗?” 郑清还没说话,旁边的胖子就抢先开口了。 “毫无疑问。”辛胖子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斜了张季信一眼,声音含糊的补充道:“写检讨书这件事就是他给我们的建议……否则你以为谁会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主意。” “我只是看他到现在还没来。”张季信回身,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刚开头的检讨书,哀叹一声:“快半个小时了,我才写了三百字……七八千字,感觉一辈子都写不完的样子。” “这取决于你。”胖子费力的耸耸肩,转头看向郑清:“说到博士,我刚刚就在好奇,他去哪里了?昨天晚上他就回来的比你晚,今天也是,做完早课他就不见踪影了……难道他真的在跟司马先生谈恋爱吗?这可是个大消息。” “他追司马先生又不是什么新闻,大家都知道的好么。”郑清头也没抬,用鄙夷的语气说道:“自从进了校报编辑部,除了大新闻跟小道消息,你脑子里就没点儿别的东西了吗?” “我脑子里还有吃的。”胖子用力嘬着棒棒糖,发出啧啧的声响,用实际行动反驳了公费生的嘲讽。 郑清哼了一声,没有继续搭理胖子。 他刚刚翻到校报的时事点评版面,上面汇集了第一大学多位资深校园工作人员、退休老教授以及丹哈格驻第一大学巡回法院几位法官与审判员对昨天下午猎场冲突的看法。 出乎他的意料。 上述专业人士的大部分观点都非常温和——或者可以说有种‘息事宁人’的意味——他们从法律、校园管理、年轻巫师有较强自我展示倾向以及校猎会狂热气氛影响等诸多方面论证昨天下午那场事故‘纯属意外’。 即便有各别用词较为严重的评论员,比如负责高年级进阶魔文与血脉研究的蒙特利亚教授,也只不过使用了诸如‘荒唐’‘严重违纪’之类的字眼。 这些表态与学生们自己撰写的‘评论’大相径庭。 也与历史上相似事件的处理方案完全不一样。 “其实我觉得博士昨天有点大惊小怪了。”似乎注意到郑清正在看的版面以及皱起的眉头,辛胖子又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小声问道:“昨天你们回来的晚,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俩在书山馆研究出什么结果了吗?” 郑清沮丧的摇摇头。 他去的还是有点迟了,最终没能从图书馆借到《第一大学年鉴》。 由于姚教授在现场展现出的震怒态度,学院里许多学生开始为自己的求学生涯担忧,原本就没有几套的《年鉴》似乎在眨眼间便被借阅走了。此外,包括大量记录第一大学历史的相关文献,也被热情的学生们搜刮一空,似乎这样做能够令他们稍微感到安心一点。 相对而言,人手一本的《走进第一大学》对十一年前那场涉外风波描述的过于含糊简略,其中透露的讯息甚至还没萧笑说的多。 “还是等萧笑来了再问他吧、”郑清看完最后一位老校工的评论后,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用疲惫的声音说道:“我总觉得这件事透着什么古怪。” “古不古怪我不在乎,只希望老姚手下留情……”辛胖子双手合十,咕哝着:“梅林在上,我会在校报上给他写好评的……写三千字的好评!” 第二百二十四章 萧笑的分析 距离上课不到十分钟的时候,萧笑才匆匆忙忙的赶到教室。 他一手抱着自己的黑色笔记本,另一个胳膊下夹着三四本厚重的工具书,沉重的书本扯着他的袍子用力下坠,差点把他一半肩膀露出来。以至于他的眼镜滑到了鼻尖都来不及扶正。整个人看上去异常狼狈。 门后的简笔画小人立刻注意到了这点。 “衣冠不整!”它尖声尖气的叫着,在空荡荡的白纸上四处乱蹦哒,显得非常激动:“扣分!扣十分!我最看不起你们这些有衣服的家伙,一点也不珍惜自己的衣冠!” 坐在门口的学生好奇的打量着,并没有像简笔画一样失礼。 萧笑似乎完全没有听到简笔画小人儿的尖叫,头都没回,径直奔向男巫们聚集的地方。 “我的位置?”他用下巴指了指郑清旁边的空位,语气急促的问道。 郑清耸耸肩,向旁边挪了挪,给他留下一道进出的空隙。 “砰!” 萧笑怀里那些厚重的工具书重重的砸在了课桌上。 “你是去送早饭了吗?奶茶还是豆浆?有没有加一束玫瑰花?司马先生有没有感动的落泪?” 等到萧笑落座,辛胖子立刻转过身,嘴里蹦出一连串的问题:“要我说其实你应该送吉梗花夹几株丁香——哦,那禁忌的爱恋,永恒而无悔,对你的缕缕思念,令我忧愁。” 萧笑被胖子吟咏一样的语气吓了一跳。 他呆了半晌,才用一种关爱智障儿童的表情看着胖子,慢吞吞回答道:“我只是去图书馆查了一些资料。而且就算送花,我也不会送吉梗花,太不吉利了……七色堇搭配木棉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也许还可以夹几支紫罗兰。” 说着,他似乎有觉得胖子的建议不错,立刻翻出自己的笔记本,刷刷的记录了下来。 与胖子关注的八卦不同,郑清的注意力则集中在刚刚简笔画小人儿的尖叫上:“门后那幅画刚刚说要扣你分,它是认真的吗?” “连脑子都没有的家伙,你跟它认真?”萧笑把眼镜扶正后,对郑清的问题嗤之以鼻。 年轻的公费生略感尴尬,不由擦了擦鼻尖。 听着身后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张季信也终于没办法继续埋头写作了。 “真的要交一份检讨书吗?”他回过头,苦着脸看向萧笑:“我宁可在百草园加罚一个学期的苦力劳动,也不想把自己的脑汁在这种事情上绞干。” “你完全可以把自我惩罚的方案备注在检讨书的末尾。”萧大博士摇晃着酸痛的胳膊,懒洋洋的建议道:“自我惩罚越严厉,越能彰显你的诚恳与忏悔……当然,检讨还是要写的,不过可以少些一点,比如八百字?” “我已经写了五百字了!”张季信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立刻满怀激情的转过身,重新开始凑字。 “啊,看样子你们已经读过今天的报纸了。”萧笑的目光落在郑清胳膊下压着的那沓厚厚的报纸上,挑了挑眉。 “哦,对,刚刚我还想问来着。”郑清终于想起来这件事,抓起手边的报纸塞进博士的怀里:“你看这些……《贝塔镇邮报》《布吉岛时报》《君子与淑女》还有《朵朵女士》,但凡能找到的外面的报纸,都在这里了。” 说着,他抬头看了萧笑一眼,强调道:“没有一篇,我是指任何一篇文章,报道昨天下午一号猎场那件事,除了…” “除了校报?”萧笑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接口道。 “是的,除了校报。”郑清眨眨眼,对于萧笑镇定的表情感到有些诧异,但他还是继续按照自己的想法补充道:“但即便是校报,对昨天那件事的讨论也很奇怪……你看看,负责猎场管理的老校工雨果对这件事的评价是‘年轻人精力充沛,喜欢玩闹,很正常…’” “还有这位,九有学院行政事务办公室主任安教授,在报纸上大谈特谈‘年轻巫师的自我展示倾向’以及‘年轻巫师的心理疏导工作’…” “就算措辞最严厉的蒙特利亚教授,通篇评论中也没有一个字眼儿跟‘开除’‘退学’有关……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在吓唬自己?” 萧笑草草翻了翻那几份报纸杂志,一目十行的看过,轻笑一声。 “或许吧。”他含糊的说道:“也许我们运气不错。” “也就是说,我不需要继续写检讨了?”张季信立刻转过身,面露喜色,迫不及待的问道。 “这取决于你。”萧笑撇撇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换了一个话题:“你们觉得昨天那件事发生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那群栅栏妖精?”辛胖子立刻回答道。 “蠢货,”张季信闻声立刻反驳道:“那群栅栏妖精再闹腾,也只是在九有学院的看台上乱来……我怀疑是有人想搞事情。” 郑清想到莫名出现的栅栏妖精以及阿尔法看台上的爆掉的臭云,顿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萧笑点点头,却又摇摇头。 “是,也不是。”他顿了顿,分析道:“说是,昨天猎场上的事故,确实来的蹊跷。不论是九有这边引起骚乱的妖精,还是阿尔法看台炸掉的那朵臭云,亦或者看台上带头吼起来的那两个声音……没错,从昨天到现在,学校调查了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找到阿尔法那边使用‘大风咒’的人。” “所以说,这口锅不用我们背了?!”郑清顿觉心底一松,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希望这样的调查能持续四年……”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萧笑瞟了他一眼,提醒道:“如果找不到肇事者,意味着昨天猎场那次事故需要每个人都负起责任……这更糟糕。” “这不公平。”公费生的脸皱成一团。 “这才是最大的公平……这里可以借用《巫师法典》对‘意外伤害’的其中一个解释条款所说的那样,如果你不能证明自己在相关事件中是无辜的,那么事件的参与人都需要承担相应的连带责任。” 说到这里,萧笑叹口气,心平气和的解释道:“这就涉及到我刚刚提及的原因了。你们刚刚提及的那位神秘肇事者,也许是引起事故的直接原因……但不是根本原因。” “根本原因,在于阿尔法学院与九有学院之间严重的不信任……或者‘敌视’这个词更恰当。” “这一点,从三叶草猎队与红桃Q猎队之间残酷的对峙就可以体现出来。” “因为互不相信,所以只需要别人稍稍挑拨一下,两个学院之间就能爆发一场战斗……也许这次只是炸了一点看台,弄乱了一场猎赛。而且很幸运,没有人受伤,或者死掉。” “那么下次呢?还会有这样的幸运吗?” 第二百二十五章 冲突的根源 萧笑警告般的说辞引起几位同伴极大的兴趣。 就连正在埋头拼凑检讨书的张季信都忍不住回过头。 “对于这点,我毫不怀疑。”红脸膛的男巫兴致勃勃的加入大家的话题中:“即便这次没有那些栅栏妖精、臭云弹作为导火索,也最终会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故把两个学院之间的矛盾扩大化的……这种事情完全无法避免。” “比如三叶草猎队与红桃Q猎队,它们就像血友猎队与裁决猎队的影子,很难让人相信,这些猎队在猎场上能够精诚合作,互相不扯后腿……所以,我对泰勒家那只狼崽子前几天的提议持保留态度。” 说着说着,宥罪猎队的主猎手忍不住又把话题扯向猎队训练的事情上了:“现在已经是第九周了,校猎会一定会在立冬之前结束的……也就是说,加上今天,我们最多也就只剩下十一天的时间,刨除比赛、闭幕式,留给我们训练的时间不超过七天,还不包括教授们布置的作业……” “梅林在上!如果学校不会因为昨天那场事故把我赶出学校,就算新生猎赛垫底,我也没关系的。”辛胖子立刻双手合十大声祈祷着。 “呸呸呸,童言无忌!”张季信连连挥手,清理胖子刚刚晦气的愿望。 “啊,感觉时间永远不够用啊!!”想到那些永远都写不完的作业,郑清忍不住用力抓着头发,感到有点抓狂:“你说,阿尔法为什么一定要跟九有过不去呢?” 后面这个问题,他是对萧笑说的。 “为什么?”萧大博士撇撇嘴,不以为然的说道:“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你觉得谁愿意当母老虎?” “我觉得阿尔法很合适。”郑清扯了扯嘴角。 萧笑没有接茬郑清的话,而是继续分析道:“虽然建院时间比九有学院短,但就目前来说,拥有大量巫师贵族支持的阿尔法学院,是第一大学最强大的一所学院……包括注册巫师数量、大巫师议会成员以及巫师联盟许多关键部门的主官,都来自阿尔法学院。” “与之相比,九有学院就逊色许多了。因为一些沉重的历史包袱,九有学院虽然在第一大学仍旧有很高的声望,但因为招收了大量平民巫师,所以综合质量一直比阿尔法学院低一些……只不过这个差距随着维度派的崛起,随着大量九有学院巫师在维度学派创造大量成果,在不断的缩小。” “这也是阿尔法与九有不断发生冲突的根源……狼群只需要一个头狼,第一大学也只需要一个阿尔法。” “真是太霸道了!”郑清顿感不平,愤愤道:“每个学院都是平等的,凭什么他们一定要比别人强?!” “只有九有学院的人才会有这种平等的想法。”另一边,张季信也终于摆脱猎队训练时间不足的阴影,重新插口道:“公正平等是九有的信念,但不是阿尔法的……在那些伪君子看来,正义才是最重要的……而他们的观念,就是正义的。” “不可理喻。”辛胖子总结道。 “不过,我一直觉得爱玛教授对大家很友好。”郑清想起魔文课那位严厉的老太太,对自己的用词稍稍做了一点调整:“我是说,她在教我们魔文的时候一直非常尽心负责。” 爱玛·奈特莉,《天空之文·大学一年级》的作者,是天文08-1班的魔文课教授,但她同时也是阿尔法学院的院长。 在郑清印象中,这位严厉的老教授一向公正,并没有因为他们是九有的学生而有所偏颇。 “学院之间的根本矛盾,不是靠几位关系良好的教授院长就能扭转过来的。”萧笑对郑清的说法不以为然:“很多时候,院长们的言行代表的并不是他们自己,而是其所在学院。” 郑清咀嚼着这句话,艰难的点点头。 “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还是没有办法解释学校为什么对昨天那场事故轻拿轻放。”郑清终于想起之前的疑惑,将大家讨论的方向引回最初的话题中来:“如果你们留意的话,就会发现直到现在,学校对昨天那场事故的处罚结果还没有下来……” “很显然,我们的校长大人现在并不在学校。而副校长以及院长们,并没有把学生名字从花名册里勾掉的权力。”萧笑接过郑清手中的报纸,一边翻看,一边漫不经心的解释道。 “那报道呢?为什么报纸们对那件事几乎没有什么报道呢?” “这是九有的一贯作风。”这一次,是张季信为郑清解答了疑惑:“如果今年承办校猎会的是学院是阿尔法学院,那么昨天猎场上发生的事情早就在整个巫师世界沸沸扬扬的传播开来了……老实说,虽然我不太喜欢他们那副虚伪的面孔,但他们坚持的某些原则还是有几分骨气的。” “不仅仅是九有学院。”萧笑不赞同的摇着头:“包括星空、亚特拉斯……但凡拥有强盛的传统势力的学院,都更喜欢稳定,而不是混乱。” “我原以为阿尔法学院更传统一些。”郑清头顶的呆毛忍不住炸了起来:“他们不是拥有第一大学最多的巫师贵族,以及最悠久高贵的血统吗?” “贵族多,并不代表历史悠久。”萧笑立刻纠正了郑清错误的观念:“巫师贵族与阿尔法学院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也许那些贵族们拥有漫长的历史,但阿尔法学院却很年轻。准确说,这所学院建立只有二百三十二年的历史……与九有学院四千七百零五年的历史相比,自然没有什么提及传统的底气。” “任何事情都不要流于表面,要看到事物的本质。比如昨天那场比赛,表面上看,红桃Q猎队输了,但实际上,要倒霉的恐怕是三叶草猎队的那头僵尸……” 郑清想起学校里的传言,不由赞同的点点头。 把雷哲的女朋友打成那副模样,如果将君还想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个学年,恐怕是一件很难达成的心愿——这个难度并不比阿尔法与九有之间和解低多少。 “谁说红桃Q输了?”旁边传来辛胖子不满的声音:“你们难道都不看报纸的吗?校报那么大的标题在那里摆着……清哥儿瞎,博士你也瞎了吗?” 萧笑扬起眉毛,语气有些震惊:“三叶草输了?” “唔,第一次知道萧大博士不知道的事情……忽然有种强烈的成就感诶。”辛胖子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乐滋滋的看向张季信。 红脸膛男巫不屑的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 “输了?怎么可能?!”郑清震惊的看向辛胖子:“大家被赶出去的时候,三叶草不是已经控制住场面了吗?” 他立刻翻出刚刚丢下的那份报纸,找到有猎赛消息的版面。 第二百二十六章 最后一支晋级队伍 2008-2009学年‘校园杯’赛程(循环赛) 10月26日(壬戌月己亥日) 时间:下午1:00至5:00 状态:已结束 参赛队伍(按现有积分排名):三叶草猎队;红桃Q猎队;皮一皮开心猎队;惠灵顿海狗猎队;兰开夏扫帚猎队;七色鹿猎队;龙与泰坦猎队;鞑靼龙卷风猎队;坩埚、试管与镊子猎队;五只雀猎队。 (附表一:猎队成员名单) (附表二:猎队综合积分排名) 比赛结果:第一名,红桃Q猎队,总积分一百九十六(晋级决赛) 第二名,三叶草猎队,总积分一百六十九(丧失晋级资格) …… 本场MVH:红桃Q猎队队长兼主猎手,Queen,单人/场积分一百一十二分(击杀两头野妖王,辅助猎杀三十二头野妖) 附:(关于本次猎赛,校报提供全方位精彩片段集锦画报,有意向的同学请联系校报编辑委员会,纸鹤群的联络气息:623858931) …… …… 郑清一目十行的扫过校报上关于昨天猎赛的最终比赛结果。 正如辛胖子所言,三叶草猎队被红桃Q猎队拉下二十七个积分,毫无疑问,最终获胜的是红桃Q猎队。 “这不科学……”年轻的公费生喃喃着,忍不住又从上往下重新浏览了一边战报。 “这很魔法。”萧笑也凑在他旁边,闻言撇撇嘴:“虽然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但必须承认,这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确实如此。”郑清赞叹的点点头,抬头看向胖子:“后来发生什么了?我记得在骚乱发生之前,三叶草的人不是压着红桃Q打的很嗨吗?” “就是因为他们打的太嗨……嗨过头了。”胖子费力的耸耸肩,提示道:“你记得将君开始打晕的那两个猎手吗?” “尖头叉子跟虫尾巴?”郑清立刻反应了过来。 代号尖头叉子的詹士辰是一名占卜师,也属于红桃Q猎队的后勤支援猎手,在猎场上以优秀的占卜能力给郑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代号虫尾巴的彼得·格林斯潘。作为红桃Q的寻猎手,他几乎毫无建树,唯一一次与将君的交锋,还被吓的瘫坐在地上——这个场面也给郑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对,就是他俩……格里斯潘家不愧是开银行的,出手就是阔绰。”胖子啧啧称叹,耐心的解释道:“他在草丛里醒来的时候,三叶草的人还在欺负Queen,然后他就喝了一个小蓝瓶……” “小蓝瓶?”郑清立刻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就是一瓶超魔药剂,肯定是这个土豪在上场之前自己买的。”胖子咂咂嘴,一脸可惜:“正宗的高级魔药,不是资深的注册药剂师都配不出来……在药剂师协会给的参考价格表中,这么一小瓶超魔药剂,价格就在二十枚玉币以上!” “也就是两个公费生的奖学金。”郑清心痛的总结道。 胖子没有在意郑清的表情,而是继续说道:“……总之,喝下那瓶超魔药剂之后,虫尾巴就化身成一架人形的自走炮台,仅凭一道能够默发的简化版‘流火咒’,用一串源源不断的小火球,硬生生把三叶草的五个人轰的半熟!” “于是红桃Q绝地反击,成为本届‘学院杯’最后一支晋级决赛的猎队。” “你没看校报编辑室里那些最后的画面……将君,就是阿尔法学院的那头僵尸,被学校的治疗师们从猎场里抬出来的模样,啧啧,太惨了……我敢打赌,他半个身子都碳化了。” “我猜他更惨的还在后面。”张季信冷笑一声:“听我哥说,雷哲昨天训练的时候发了好大的脾气,差点把整座训练场给炸飞……也许那头僵尸老老实实呆在校医院是个不错的选择。” “奥古斯都不会坐视不管的。”萧笑摇摇头,否定了张季信的想法:“将君是弗里德曼的人,自然也就是血友会的人……除非奥古斯都打算坐视神圣意志彻底压过血友会,否则他不会任凭自家会里的兄弟被神圣意志欺负的。” “雷哲也不能无视他女朋友的遭遇吧。”郑清咂咂嘴。 “所以说,麻烦的还在后面啊……事实上,我非常怀疑三叶草在猎场上特意针对红桃Q就是弗里德曼的主意。”萧大博士摘下眼镜,重重的伸了个懒腰,深深叹了口气:“总而言之,幸亏我们有自己的社团,自己的猎队……没有搅和进那个大泥潭里。” 郑清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不论是神圣意志,还是血友会,亦或者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两个学生会之间,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红袍子与白袍子在可预见的未来,会有更多、更激烈的摩擦。 “我觉得你们俩有点过于乐观了。”辛胖子吸了吸鼻子,用微妙的眼神看了郑清一眼:“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的队长大人跟阿尔法学院那位瑟普拉诺同学还有一个不得不说的赌约……还有之前,泰勒家那个小狼崽子,他那个提议也很值得商榷啊!” 郑清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好累。 “不管怎么说,这里终究是第一大学。他们就算再能闹,应该也折腾不起什么太大的麻烦……吧。”张季信在旁边安慰道。 只不过听他的语气,显然对自己说的话也没有太多信心。 “这可不一定。”萧笑冷笑一声,提醒道:“你们昨天难道没有发现,最后出场镇压骚乱的大巫师只有老姚一个人吗?包括学校的两位副校长、以及另外三所学院的院长,都不见踪影……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很不正常。” “也许其他院长们觉得,老姚一个人就能应付过来了?”郑清挠挠头,有点不确定。 “是啊,老姚一个人就能应付过来了。”萧笑重复着这句话,用笔杆骚了搔下巴,若有所思的,喃喃着:“但这并不是其他人不来的理由……这很不对劲。我总觉得学校似乎隐瞒了什么事情…” “或许这也是老姚今天迟到的原因。”张季信掏出自己的怀表,在几位同伴面前晃了晃:“如果你们稍稍注意一下时间的话,就会发现魔咒课已经上课十多分钟了……但我们亲爱的姚教授还没有来。” 似乎为了否决他的这种错误想法,门后简笔画小人儿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教授来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训斥与奖励 简笔画小人尖锐的叫声在教室里回荡着。 原本乱哄哄的嘈杂气氛几乎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每个人都正襟危坐,等待教授的来临。 郑清飞快的把桌面上的报纸书刊收拢到抽屉里,然后翻开《标准咒语·大学一年级》,胳膊架在课桌上,做出一副认真预习的表情。 “砰!” 教室门被重重的推开。 老姚抱着讲义,大踏步走上讲台。 郑清微微抬起头,小心的瞄了一眼。教授板着脸,表情非常严肃。 “咚咚咚!”老姚用烟斗敲着讲桌,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都把书收起来!……昨天晚上没有开例会,今天上课前,我们先讲几个事情!” “来了。” 坐在教室后排的几位男巫不动声色的互相看了一眼,身体坐的愈发笔直。 “第一个事情,就是昨天下午一号猎场上发生的那件事。” 不出所料,老姚开场就提到了这件事,这也是所有人都最关心的一个话题:“昨天谁都在一号猎场,站起来!” 教室里的年轻男女巫师们小心翼翼的互相打量着,磨磨蹭蹭不敢起身。 郑清叹口气,在讲台上的教授发飙之前,率先站起身来。 身为公费生,他总是比其他人多一丢丢底气。 有了他的带头,其他人似乎也放下了包袱,陆陆续续推开凳子起身,一时间教室里充斥着椅子与地板摩擦发出的‘吱吱呜呜’的声响。 很快,大半个教室的人都站了起来——身为大一的新生,大家对任何一件集体活动都非常热情,如果在大二或者大三的班级里,去看台的人估计会少一半;而到了大四,沉重的课业压力与注册巫师考试能把大部分人逼疯,除却那些很早就搞定这些难题的优秀学生,很少有大四学生有心情坐在看台上陪一群低年级的家伙没心没肺的聊天、大笑。 老姚抱着胳膊,慢吞吞的在讲台上来回踱步,不时还抬头打量一番站着的年轻巫师们,似乎正在考虑该如何教育这些年轻人。 一遍,两遍,三遍。 “我很失望。”这是老姚说的第一句话:“我对你们很失望。” 他停下脚步,站在讲桌后,双手扶着桌沿,眉头紧皱,痛心疾首的说道:“身为九有学院的一员,却像那些穿着蓝袍子的学生一样,满脑子都想着用暴力解决问题……当然,我不是对星空学院的作风有意见,而是我觉得作为九有学院的学生,你们应该有自己的风格,有自己的选择!” “但是考试阻止不了那群栅栏妖精呐。”郑清在心底默默腹诽,他实在想象不到,九有学院除了考试之外还有什么特色与风格。 除了互相丢咒语之外,他们难道还有什么其他办法能够阻止阿尔法学院的攻击吗? 或许可以去丹哈格上诉?前提是他们能够走出第一大学的守护大阵,而且巫师最高法院的法官们接受一群年轻巫师因为口角与思想上的矛盾引起的冲突案件。 哦,布吉岛上好像还有一个巡回法庭,但年轻的公费生非常怀疑巡回法官会不会接受他们的上诉。 讲台上,老姚唾沫横飞的训斥着堂下的年轻巫师们。从他们莽撞的举止,到他们不负责任的行为,再到他们不够整洁的衣着打扮、以及对咒语稀松的掌握——尤其是最后一点,郑清觉得老姚对于这一点非常在意。 也许当时九有学院看台上的咒语丢的再迅速一点、砸的更准确一点,教授的态度会稍微好一点?毕竟他是魔咒课的教授,如果学生们在魔咒方面的掌握很好的话,他也能从另一个方面稍稍得到满足。 年轻的公费生低着头,一边满脑子胡思乱想着,一边挤出一副沉痛的表情,不时点点头,似乎对教授的说辞表达着无条件支持。 这是一种非常明智的选择。 老姚训斥了五分钟,也许是十分钟,总之,当教室里的洒扫小精灵为他续上一杯新的热腾腾的茶水的时候,教授终于住了口,稍微歇了几秒钟。 “……昨天参与那件事的所有学生,每个人,在本周五放假之前交给我一份五千字以上的检讨书!”说到这里,老姚提高声音,强调道:“一定要深刻!深刻反省一下你们自己,到底有没有错,错在哪里!身为一名九有学院的学生,面对这种事情应该怎么做!要有改善措施,绝对不能敷衍了事!” “写不够五千字的,少一个字,扣一个学分!” “我看你们到底能不能涨点记性!” 郑清眨眨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脚,小心的踹了一下前面的张季信。 红脸膛男巫目光呆滞的看着讲台上的教授,一语不发。 郑清注意到他课桌上,那份凑字数的检讨书,刚刚写了不到二十行,估计总字数绝对不会超过六百字。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噗……”坐在郑清前面的辛胖子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努力克制自己不要笑出声。 “班纳?你有意见?”老姚面色严厉的看向胖子。 “没有,教授。”辛胖子飞快的抬起头,他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满了泪水,语气哽咽道:“我只是为自己昨天的行为感到难过,觉得有愧于一个九有学生。” 听他这么说,老姚的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 郑清大感钦佩的看了胖子一眼,他觉得自己似乎一辈子都没办法做到这么厚脸皮。 学校应该为他颁发一个小金人,年轻的公费生在心底想着,就算他当不了一个合格的记者,也一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演员。 训斥之后,老姚又提了另外几件事。 一件事是本周六的‘学院杯’舞会,他希望大家尽量能够抽出时间参加一下。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社交场合,我希望大家多参加这类活动,对你们成长很有好处。”教授在结束这个话题的时候,再一次强调道:“……当然,还是那句话,不许搞事情!如果再发生一次类似昨天的事故,下半年,你们不要想学校会允许你们组织任何一次活动了!” 另外一件事是新生猎赛的事情。 “鉴于安排方面的变动,新生猎赛提前到本周末举行,时间是周日下午一点至五点。”老姚说着,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左右:“我记得班上有同学组织了自己的猎队,打算参加今年的新生猎赛?” 郑清不由端起架子,把身子挺的更直了一些。 他注意到唐顿与马修·卡伦似乎也表现的更专注了一点。 “很好,非常好。”教授点点头,脸上在今天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笑意:“对于你们来说,这是一次非常好的锻炼机会……每个人在这四年里也只有这一次机会参加新生赛。不论结果如何,都是值得纪念的;不论最后成绩怎么样,我都会给每一位参赛的同学一点学分上的鼓励。” “这是你们应得的。” 第二百二十八章 生活课 周六晚上的‘校园杯’舞会,第一大学的全体公费生都必须参加。 郑清是在周四下午的生活课上才知道这件事的。 生活课虽然只有半年的课程安排,而且每周只有一节三个半小时的课时,但对于大一上半学年的学生来说,这门课程的重要程度与符箓学、天文学、卜算学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这是因为第一大学的绝大部分学生都是第一次离开家长独立生活,所以学校有责任将日常使用的一些生活类魔法传授给大家——比如常用遁术、通讯类咒语、修复类咒、以及清洁类咒语等——确保不会有人因为不会洗衣服而穿着脏兮兮的袍子在校园里跑来跑去。 那简直是所有巫师的耻辱。 鉴于这节课的重要程度以及必要性,第一大学将其列入全校性必修课,也就是课表中备足的通识类课程。这意味着入学的每一个新生都必须在这门课拿到及格以上的分数。 生活课的上课地点在教学楼西402,是一间小教室,但也是一间专业性的教室。 教室里除了正常上课需要的桌椅板凳以及黑板讲桌之外,每张课桌旁边还有一个独立的盥洗台、以及三个提供不同温度清水的黄铜水龙头。 深秋季节,下午时分的阳光已经没有那么刺眼了。 由于高大的玻璃窗隔绝了屋外的冷风,让整个教室只能感受到秋日的温暖,感受不到秋风的萧瑟。这让站在盥洗台前的郑清有种强烈的,昏昏欲睡的感觉。 尤其是秋风吹在窗户上,玻璃与窗棱发出有节奏的咔哒声,仿佛一道持续不断的催眠咒,更加重了他的这种感受。 “我觉得你应该向田教授请个病假,你的脸色看上去很难看。”萧笑站在郑清身边,嘴唇微动,小声建议道:“如果你站着睡着了,教授恐怕不会高兴的。” 田教授就是生活课的教授,是一位面容慈祥,但是弯腰驼背的老婆婆。 她总是习惯于拄着一根上粗下细的藤杖,慢吞吞的在教室里走来走去,用另一个手里举着的单片眼镜,仔细打量每个学生的学习成果。 遇到不合心意的情况,她总是不惮于挥动手中的藤杖,重重‘敲打’这些年轻巫师的脊背,虽然很痛,但却完全不会受伤——而教授联席会议似乎对这种情况视而不见,学校也对每年上百封的投诉信置若罔闻。 这让众多上生活课的年轻人气愤之余,也多了几分畏惧。 作为九有学院的公费生,郑清还没有挨过田教授的藤杖,他也完全不想因为一个愚蠢的坚持惹得教授发怒。 听到萧笑的提醒,年轻的公费生用力眨眨眼,深吸几口气,努力睁开眼。 讲台上,田教授正背对着大家慢悠悠的在黑板上写着咒式,看样子正写在兴头上,一时半会儿还完不了。 “算了吧。”郑清犹豫了几秒钟,最终放弃打搅教授兴致的想法,摇摇头:“也许只是昨天训练的有点晚了……缓一缓就好。” 还有不到三天就是新生猎赛了。 在裁决猎队与邓子的帮助下,宥罪猎队每天几乎要在训练上花费将近十个小时的时间。除却上课的七八个小时,吃饭以及写作业之外,留给宥罪诸位猎手每天睡觉休息的时间几乎不足五个小时。 这种近乎变态的训练计划已经持续了快一个星期时间。 “还有三天,再坚持坚持,没关系的。”郑清虚着眼,感觉自己随时都能晕死在课堂上。 “大家都是一样的训练,裁决那边也给我们提供精力药水了……但是你的情况格外糟糕。”前排的辛胖子把脑袋向后仰了仰,小声猜测道:“会不会是因为你影子被割掉的原因?” 郑清皱了皱鼻子,低下头,看了一眼脚底。 下午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投射在地板上,留下一片晃动的、仿佛流水似的光晕。站在光晕中的,无论是桌椅板凳,还是学生、教授,都会留下一团漆黑的影子。 除了郑清。 上周,在参观苏施君那所维度进化实验室的时候,他的影子被苏大美女的一份契约给‘骗’走了。这让年轻的公费生最近一直有种种不适应的感觉。 “不应该吧。”郑清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迪伦不是说过吗?没有影子只会对阳光感到轻微过敏,不会有其他负面作用的……” 作为403宿舍另外一位没有影子的成员,吸血狼人先生在这方面有相当的话语权。 “你跟他不一样,”萧笑摇摇头:“吸血鬼是天生没有影子的……而你是有影子,只不过影子被‘剥夺’了……谁知道这种魔法会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呢?” “也许你应该找苏大美女再聊聊这件事。”张季信终于忍不住,也转过头,热切的看向公费生:“你什么时候去?我可以做你的保镖!” “还有我,还有我!”辛胖子不甘示弱,连声道。 郑清嘴角抽了抽,无力的笑了两下。 “等新生猎赛结束吧。”他微微叹口气:“反正也就剩下两三天了,这点时间,我还是能坚持下去的……大不了周六晚上的舞会我不去了,在宿舍里多睡一会儿。” “不去也好。”辛胖子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自从周一老姚在魔咒课上警告大家不准在舞会上折腾什么事情之后,我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总感觉要出事。不去也好,不去也好。” “咚咚咚!” 讲台上响起几声沉重的木杖敲击地面的声音。 “坐在后面的几位年轻先生,请你们保持安静。”田教授笑眯眯的看向几位男巫,重重的跺了跺手中的藤杖,将同学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其他人的脑袋齐刷刷的转向后面,看向几位男巫,然后又齐刷刷的转回去,安静的看着讲台上的教授。 田教授的心情看上去不错,并没有怒气冲冲的从讲台下走下来,抽打几位男巫。 “今天我们学习一道‘清洁咒’……马上就是‘学院杯’舞会了,我相信大家都希望收拾的干干净净,与自己的舞伴在月光下翩翩起舞……而不是穿着臭烘烘的袍子,像是从粪坑里爬出来的蜣螂。” 说着,老婆婆又重重的跺了一下手中的藤杖。 每个人面前的盥洗池里,顿时多了一堆脏兮兮,臭烘烘的袍子。 第二百二十九章 过时的魔法 红色与黑色的衣服堆积在一起,垒成一座尖尖的小山包,将书桌边的盥洗池挤的满满当当,散发出呛人的气味儿。 偶尔有几只绿头苍蝇拖着肥硕的肚皮,艰难的在小山包的褶皱间跋涉,不时还鼓动起小喇叭,嗡嗡的吼上几句小曲儿,更是扰的人心烦意乱。 这些衣服上都有大片大片褐色与白色的污渍,仿佛有人把肉汤洒在了上面,又像是有人穿着这些衣服在泥坑里打了几个滚儿,甚至还有许多不可名状的可疑黄色痕迹——单凭肉眼已经判断不出这些衣服是什么材质的了。 郑清试着用羽毛笔的笔杆戳了戳这些脏衣服。 手感硬邦邦的,仿佛戳在软木头上。 “这是什么!”李萌捂着自己小巧的鼻子,尖声尖气的嚷嚷着。那只名叫李能的毛熊,似乎也被这些腌臜物熏到了似的,正拼命在小女巫的背包里挣扎,试图远离这片恐怖的区域。 “如果要我们碰这些东西的话,我选择狗带。”距离李萌不远的地方,一位尖下巴的女巫用羽毛笔戳了戳盥洗池里的脏袍子,然后把笔尖凑到眼前,随即丢的远远的,一脸厌恶的表示。 蒋玉作为班长,自然不能像其他人一样随便,只能硬着头皮站在盥洗池前,竭力表现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郑清咧嘴一笑,环顾左右。 果然,在女生的映衬下,男巫们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在年轻的公费生看来,很难说哪种表情更糟糕。 “……任何一个合格的巫师,都不应该穿着脏兮兮的袍子在外面走来走去。” “那是贝塔镇北区的流浪汉,不是巫师!” “作为第一大学的学生,你们尤其要注意自己的形象,绝对不能把自己拉低到戏法师们程度……” 讲台上,田教授颤颤巍巍转过身,用手中的藤杖敲了敲黑板,强调道:“只需要一道固定句式的咒语,再加上不足半页,解析过程只有二十行的咒式,你们就能每天穿着干干净净的袍子来上课……还有比这更简单的事情吗?” “没……有……”同学们拉着嗓门稀稀拉拉的回应着。因为许多人是捏着鼻子回话,所以声音混杂了浓重的鼻音,汇合在一起后,愈发显得古怪了。 老教授见多了这种场面,完全不以为意,只是又敲了敲黑板:“抄下来了没有?” 堂下诸生如梦初醒,纷纷掏出纸笔,开始飞快的抄录黑板上咒语解析的过程。 当郑清抄完咒式抬起头后,教室前面,三个巨大的木盆正颤颤巍巍漂浮在距离讲桌不远的地方,一如讲台上那位老婆婆一样。 木盆中堆积着满满当当的脏衣服,看上去比大家盥洗池的更脏一些。 李萌仰着头,惊恐的看着距离她脑袋不足一米的木盆在半空中晃晃悠悠,整个人几乎都要滑到桌子底下去了。 即便是蒋玉这种时候都没办法保持一贯的从容,脸色看上去异常苍白。 “在正式讲授今天的咒语之前,我们先聊点相关的其他话题。” “我知道,一部分同学在中学阶段接触过相关的清洁咒语……有谁能给我举个栗子?”老教授探着头,从几个木盆中间的空隙里向外张望着。 她倒是不在意这些木盆里脏兮兮的袍子。 蒋玉立刻举起手。 “Scourgify!”她没有打开法书,而是冲着李萌头顶的那个木盆打了一个响指。 一阵星光闪过,木盆中的衣物顿时显得干净了许多。 “啊,欧罗巴那边的老咒语……很多年没有听过了。”老教授满意的点点头:“不需要使用复杂的咒式,而是通过魔文与手势的共鸣,达到准确施法的效果……优势很明显,方便快捷,但缺点也同样突出——我们可以同意这些衣服上的脏东西没了,但很难认可这些衣服被‘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了’。” “欧罗巴那边的许多老派巫师仍旧喜欢使用这道咒语,这让他们的袍子上始终有一种腐朽的气息……因为这道咒语无法彻底清除嗜魔螨的幼虫,以及纤尾孢的残骸。” “这也是许多白丁们印象中巫师的味道,一种古怪的味道。” “奖励蒋玉同学一个学分!”老教授挥挥手,将那盆略显干净的衣服赶到不远处:“还有没有其他方式?” 教室里顿时陷入沉默中。 对于这些非专业‘洗衣师’出身的年轻巫师们来说,能够知道一条清洁咒已经是难得可贵的事情了。 郑清环顾左右,见始终没有人站起身,犹豫了一下,终于举起手。 “郑清同学?”老教授招招手,指着左边的木盆,示意道:“这盆交给你。” 郑清有点忸怩的站起身,然后在老教授鼓励的手势与周围伙伴惊奇的目光中,拎着自己的灰布袋一溜烟跑到教室前排。 “我会的不是咒语。”他小声对教授解释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淡黄色的符箓。 堂下响起一片恍然的声音。 符纸贴在木盆上后,一缕青烟立刻冒起,匀称的裹住了整个木盆。 当青烟散去之后,盆子里的脏衣服已经焕然一新,而且似乎还散发出一股清新的味道。 李萌皱了皱小巧的鼻子,立刻探出手,一把揪住公费生。 “快给我两张!”她小声威胁道:“不然我让林果从你们猎队辞职!” 这是一条非常有效的威胁,郑清的脸立刻皱成了一团。 但小女巫还没等到胜利的果实,便被一旁的蒋玉揪着耳朵拎了回去。 “很好,很好!”田教授的目光完全被郑清的木盆所吸引,并没有注意到他与小女巫之间的互动。 老教授夹着藤杖,枯瘦的手指轻轻拍着手心,连连赞叹:“非常高深的符文使用技巧,奖励郑清同学两个学分。” 随后,她转头看向其他同学,解释道:“这道符箓嵌套了十二个符文,其中有五个属于注册巫师考核范围之外的的符文……而且这张符箓中使用的嵌套技巧,即便是资深的注册巫师,都很少有人掌握。” “事实上,能够掌握如此高深符文技巧与知识的巫师,很少会把时间浪费在这种符箓上面……就像一位大巫师一丝不苟的配置镇静剂一样滑稽。” “嗯,既然你已经上台了,那暂时不用下去了。”老教授用手中的藤杖敲了敲面前最后一个木盆,示意道:“今天我们学习一道符合你们身份的咒语……既不会太古老,给你们的衣服留下历史的腐朽气息;也不会太艰涩,困难到需要掌握上千枚符文才能学会的程度。” 郑清苦着脸,站在讲台边。 旁边,是一盆散发着臭气的脏兮兮的衣服。 面前,是李萌小女巫那张得意洋洋的笑脸。 第二百三十章 薄污我私,薄浣我衣 “薄污我私,薄浣我衣!” “这是你们将要学习的一道基本清洁咒。” “薄,是一个语气助词,也是一个邀请的字眼……就像你们大家熟悉的束缚咒中的葛、覃、藟这些传奇生物一样,通过‘薄’这个咒眼,你们可以召唤虚空中一个神秘的种族——螺娘族。” “对于你们这些年轻的小脑瓜们来说,螺娘族大概是一个非常生僻的概念……嗯,但是她们有一个非常著名的近亲,田螺姑娘。” 教室里一片恍然的答应声。 当然,这些应答大多集中在巫师家庭出身的学生身上,比如张季信、蒋玉、马修、唐顿等人。 对于郑清来说,不论是螺娘族,还是什么田螺姑娘,他都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当然,在他小时候,曾经在小人书上读到过田螺姑娘的民间故事,但郑清非常怀疑自己知道的田螺姑娘与巫师世界的田螺姑娘是不是同一个概念。 “学术界一直流传着一个未经证实传言——螺娘族是死去的田螺姑娘们精气神所化生出了的精灵,存在于虚无与真实之间的世界,响应每一个需要她们帮助的巫师的召唤。” 老教授拄着藤杖,颤颤巍巍的走下讲台,慢悠悠的在过道中溜达着,向大家仔细解析黑板上那道生僻的咒语: “污,本意是积聚着不流动的水,引申为脏的、不洁净的。从水、从亏,意在形容。” “但是在这个咒语中,你们要用着重语气读这个咒文(wù),因为它是被当做动词使用,意思是洗去污垢。这种变动的,意在向螺娘传达巫师的意图……你们总不会认为,那些虚空来的精灵能够听懂你们某些复杂的指令吧。” “至于‘私’与‘衣’,则代表清洁的对象。” “大部分时候,私是指内衣,衣是指外衣——这基本就能囊括你们所穿戴的一切了。当然,这里也有几个需要注意的地方:比如鞋子可以算作外衣,袜子算作内衣;手套是内衣,帽子则是外衣……不要问我为什么,当初订立契约的时候,巫师们就是这么规定的。” “教授!”辛胖子立刻举起手,站起身质疑道:“如果只是用来清洗衣物,专门学这么一道咒语,是不是有点浪费?” 他的质疑得到许多人赞同的声音。 “不要急,不要急。”老教授顿了顿藤杖,教室里顿时又安静了下来:“所谓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如果你的概念里,衣服只是穿在身上的布料,那么你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成绩了。” “难道你们没有听过,‘幕天席地’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这个典故吗?” “倘若你以屋子为外衣,屋子里的陈设自然就属于内衣;倘若你把口杯外侧当做外衣,口杯内侧自然就是内衣了……诸如此类,这道咒语的使用范围就是这么宽泛。” “当然,在使用咒语的时候,你们还需要集中精力,将需要清洁对象的‘形态’在脑海中有一个清晰的印象……螺娘们可能听不懂你们说的意思,但是她们是一群非常敏感的精灵,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你们想象的画面。” “专注!”老教授用力顿了一下藤杖,声音陡然提高数度:“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在使用清洁咒的时候胡思乱想……校医院不止一次接诊过某些胆大包天的男生,他们试图让螺娘们帮他们洗澡。而正常的男性很难在螺娘们面前保持常态……这就导致那些美丽的精灵会非常粗暴的对待他们‘变形’的某些部分。” “嘶……”教室里的男生们不约而同的抽了一口冷气。 虽然教授说的非常隐晦,但很明显,使用清洁咒洗澡并不会为大家招来一位软萌的女仆,而更可能是一个强硬的洗衣机。 整间教室里,也许只有李萌没听懂教授的意思——或者她听懂了,却假装没有听懂——所以,郑清恰好瞟见小女巫拽着她的表姐,不断追问某些令人耳红心跳的细节。 注意到年轻公费生躲躲闪闪的目光,蒋玉的白净的脸颊腾地一下涨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 然后她一巴掌拍在李萌的脑袋上,制止了小女巫越来越不着调的问话。 “咒语的内涵就是这么多,下面是实践环节。”老教授的声音随着她的脚步,重新回到前台:“现在,由我们的郑清同学做一个演示……你能够使用那道符箓,肯定可以轻松的用处这道咒语。” 后一句话她的笑着对郑清说的。 郑清终于知道教授让他站在讲桌边的缘故了。 他苦笑着抓抓头发,按住面前的法书,在心底默念几遍之后,终于开口,一字一句颂道:“薄污我私,薄浣我衣!” 乳白色的光晕从法书的咒式上腾起。 法书上空,细微的空间波动涟漪荡开,一阵星光伴随着这些涟漪喷涌而出,渐渐勾勒出一个人形生物。 郑清也第一次见到了这种名为‘螺娘’的精灵。 她身高不足三尺,星眸皓齿,穿云裳,挽云髻,身量苗条,体格匀称,仪态端庄,披帛上闪烁着忽明忽暗的星云,宛如一条灿烂的银河缭绕周身。 也许空间的穿梭令她稍稍有些不适,这只螺娘用迷惑的眼神四下打量着教室,却对近在咫尺的木盆视而不见。 “专注!”田教授大吼一声,重重的顿了一下手中的藤杖:“睁大眼睛,不要错过与她对视!” 郑清一个激灵,立刻紧紧盯住螺娘,同时心底不断勾勒那个木盆以及衣服的形象。 半空中的精灵似乎终于注意到了她的召唤者,飘到郑清面前,看向他的眼睛。 郑清强忍住眨眼的冲动,一动不动的盯着精灵的眼睛。 她的眸子看上去异常干净,仿佛一块剔透的宝石。 许久,螺娘精灵终于微微低头,优雅的答应了一声: “喏!” 沙哑空灵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着,显得异常悦耳。 然后,精灵抬起手臂,微微抖了抖挂在臂弯上的披帛。恍若一道星河,被抖落凡间,灿烂的光辉顿时笼罩住整个木盆。 黑色、绿色、金色,三色光芒交叉闪烁片刻之后,螺娘精灵抬了抬胳膊,重新收起披帛。 木盆中,原本脏兮兮的衣服已经变得干干净净。 郑清甚至还隐约从上面闻到一股阳光的味道。 第二百三十一章 舞会的传统 “非常好,非常好!” 生活课的老教授踮起脚尖,用力在年轻公费生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能够一次性召唤出如此完美的螺娘精灵,并且成功与其沟通,真是令人称赞的成绩……如果你还能像大家传授一点施展这道咒语的心得与体会,那就更好不过了?” 教室后排的几位男巫用力的拍着巴掌,大声吆喝着,鼓励自家队长。 “嗯,我觉得这道咒语最关键的地方,在于与螺娘精灵的沟通,”郑清挠挠头,语气显得有些不太确定:“而沟通最重要的,是保持专注……因为练习符文的时候也需要专注,所以我能够熟练的进入那个状态。” 说罢,他回头看了一眼老教授,用眼神询问他是否可以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了。 教授并没有立刻理会他的询问,而是就郑清刚刚的说辞大发感慨。 “任何事情,付出总是与获得成正比的。你们的收获不在这里,就在那里;不是现在,就是在未来。”她摩挲着怀里的藤杖,意味深长的扫了一眼堂下诸生,又补充了一句:“就像这道咒语,虽然非常好用,但终归只是一种手段,而不是我们真正的追求……郑清同学再加一分!” 郑清摸了摸自己的学生卡,看着上面鲜红的数字变成重新变回三十三,不由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自从前些天他在校猎会开幕式上‘博彩’时押注了三个学分之后,学生卡上的学分总额一直维持在三十,直到今天才重新回到之前的水平。 “下面进入自由练习咒语的时间。” “下课时能够熟练掌握这道咒语的同学,本节课的考评将得到一个优秀……如果有人能够将整个流程压缩到十秒钟之内,我还会额外奖励他一个学分!” “要知道,真正熟练的巫师在使用这道咒语的时候,你们只能看到星光闪过,衣服就变得干干净净了……完全不需要专注的与螺娘精灵们沟通。” 确定了下半节课基本走向之后,老教授伸出藤杖勾住想要溜回座位的公费生,给他安排了另外一个差事:“你,指导第一排这些女同学掌握这道咒语,然后再回去……在我的课堂上拿了学分,总要多辛苦一下。” 郑清看了一眼正皱着眉,逐字逐句抄录咒式的李萌大小姐,欲哭无泪。 …… …… 总的来说,坐在第一排的女生都自带学霸体质,她们总能很快的掌握老师教授的各种知识要点,郑清几乎没费多大力气就‘基本’完成了田教授交付的认为——之所以是‘基本’,是因为坐在第一排的学生中,还有一个人没有成功释放出清洁咒。 看着小女巫抄了三遍仍旧错误百出的咒式分析,郑清忍不住长叹一声。 他知道对于李萌这个年纪的巫师来说,大学一年级的咒语肯定会显得复杂与高深许多。但她是天才,不是吗?谁见过连黑板上清清楚楚的咒式都抄不对的天才! 郑清非常怀疑,小女巫是因为她的灵巫身份,才被特招进第一大学的——作为对比,阿尔法学院的那位小男巫,林果同学,郑清也看过他的法书。无论是方方正正的字迹,还是工工整整的排版,比起大部分成年学生都毫不逊色。 更不要提这个刁蛮的小丫头了。 只不过对于李萌来说,掌不掌握一道清洁咒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真正的巫师才不会学这种乱七八糟的咒语呢!”小女巫抬着下巴,骄傲的说道:“我爷爷一辈子都没用过洗衣服的咒语,但这并不妨碍他成功当上大巫师!” “那是因为家族给他配了一打的田螺姑娘。”蒋玉捏着小女巫的脸颊,把她拽回课桌前,指着自己的法书强调道:“如果你不想在一年级呆一辈子,这道咒语是一定要掌握的……我再给你演示一遍!看清楚!!” 但是当蒋玉重新抄录咒语的时候,李萌同学又开小差了。 “周六的‘校园杯’舞会你的舞伴是谁?”在蒋玉准备清洁咒的时候,小女巫忽然凑到郑清耳边,神神秘秘的问道。 郑清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了。 “什么舞伴不舞伴的,”他干笑着,转头扫了一眼小女巫,含糊的否认道:“我还没想好参加不参加呢!也许呆在宿舍睡一觉是个不错的选择。最近训练太辛苦,周日我们还有比赛,必须要养足精神……” 郑清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一边隐晦的瞟了一眼教室角落。 但与他今天看的许多次一样,吉普赛女巫的座位上还是空荡荡的。 “这可不行,”蒋玉刚刚施展完清洁咒,正指挥螺娘清理她面前盥洗池中的脏衣服,闻言轻快的说道:“第一大学所有的公费生都必须参加‘学院杯’舞会的开场舞……这是传统,难道你不知道吗?” 郑清顿时睁大了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听说这种传统要求。 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转头,求证的看向刘菲菲——作为九有学院一年级的首席生,同时也是九有学院的公费生,她的话显然更有说服力。 “学生会早就通知过这件事了。”刘菲菲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绽出灿烂的笑容:“我已经想好了,就让尼古拉斯带我跳开场舞……当然,他有点害羞,但是不要紧,多练习练习就好了!还有两天,时间上还来得及!” 郑清嚼着被硬塞进嘴里的狗粮,抬头看了一眼教室的角落。 那位黄脸的学长正在专心致志的对着法书吟唱咒语,完全不知道自己又被某首席生加了课外作业。 “没人跟我说过!”年轻的公费生嘟囔着,感到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 “现在知道了吧!”说着,李萌又向郑清身边蹭了蹭,抬了抬下巴,隐晦的示意道:“如果你实在找不到舞伴……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我可以帮帮你。” 郑清虚着眼,打量了一番小萝莉工整的身材,扯了扯嘴角,指着她书包里那头毛熊,小声说道:“我觉得它跟你挺合适的……” 正在努力挣脱书包带束缚的毛绒熊闻言,顿时大乐。 “好啊,好啊!”它拍打着毛茸茸的熊掌,两颗玻璃眼珠闪闪发亮:“咱家还没参加过舞会呢!” “去死!”小女巫大怒,拽着毛熊的圆耳朵,把它从书包里抽出来,劈头盖脸砸向公费生。 第二百三十二章 勋章里的召唤物 当郑清最终完成‘指导’任务,回到自己座位上的时候,距离下课只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了。 此时,教室里一大半的人已经成功释放出清洁咒,大部分盥洗池里臭烘烘的衣服已经重新被魔法刷的干干净净,整齐折叠在课桌上了。 年轻的公费生瞅着自己盥洗池里那堆脏兮兮的衣服,哀叹之余,也只能认命的翻开法书,重新抄录黑板上的解析咒式。 “你们刚才聊天的时候,就没人想着帮我把这堆衣服弄干净吗?”郑清看着法书上刚刚抄错的一个符号,忍不住用羽毛笔重重的在桌板上戳了两个小坑,同时恼火的看向其他几位男巫。 辛胖子眼皮耷拉着,一边在草纸上编写稿子,一边慢吞吞的回答道:“你跟那些女巫聊的火热的时候,也没想着叫我们过去帮忙呐。” “哪有聊的火热!”郑清想到刚才的状况,顿时没了脾气,嘟囔着:“我原以为李萌能很快掌握这道咒语的……我看林果学东西一直很快的。” 话虽如此,但必须承认,他过于高估了李萌同学的学习能力,错以为所有的天才都是一样的‘天才’。 与辛胖子相比,张季信则对另外一件事露出极大的兴趣:“我刚刚看你被她抓着毛熊一顿胖揍……你又怎么惹到她了?” 郑清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 难道只有惹到那位小姑奶奶,才会被她抓着毛熊胖揍吗?她揍人完全凭心情的好伐! 虽然他确实、稍微、刺激了她一下。 只不过一想到小女巫,年轻的公费生就不由自主想到之前她说的那些话,然后就想到即将到来的‘校园杯’舞会,以及他身为‘公费生’的义务。 于是他立刻扯开话题,谈起周六晚上的那场舞会了。 “公费生必须参加舞会这件事,他们应该早点告诉我的!”郑清一边指挥着螺娘精灵把洗干净的衣服折叠整齐,一边气咻咻的向同伴们抱怨:“……而不是通过一个连清洁咒都放不出来的小姑娘告诉我!” 说到最后,他不由心虚的抬头看了看前排,把声音压低了许多。 “学生会里没有一个好东西。”郑清低声嘟囔着,转头看了萧笑一眼:“你说,如果我不去参加舞会,会有什么后果吗?这几天这么累,我一直想在新生赛之前好好休息一天的。” 萧大博士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扶了扶眼镜。 “很大胆的想法。”博士重新低下头,用嘲笑的口吻说道:“如果你读的历史书多一点,就会知道,但凡敢于打破传统的人,不是被尊为英雄,便是被贬成狗熊……我个人认为,你距离英雄还有一些差距。” “但他距离狗熊也有一点差距,”辛胖子似乎发现了一个新的有趣话题,终于把脑袋从稿子上挪开,抬起胳膊向郑清示意着他的手表:“我储存器里有昆仑雪人们常用的生毛剂,只需要给浴缸里滴一两下,保证能缩小你跟狗熊之间的差距。” 郑清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冷笑一声:“也许你应该解释一下,你买生毛剂是做什么用的……” “与其关注他买生毛剂的用途,还不如想想你要不要真的去打破传统。”萧笑无奈的打断另外两人的拌嘴,强调道:“如果你真的不想去,一定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要知道,一号猎场那件事,学校最后的处罚还没下来呢。” “我也不想的。”年轻的公费生似乎被博士的说辞吓住了,讷讷道:“只是……只不过,我连一件参加舞会的礼服都没有……” “你只需要穿着院袍,戴上你那枚闪闪发亮的梅林勋章,绝对胜过那些穿着华丽礼服的家伙。”辛胖子酸溜溜的哼了一句。 “绝不。”郑清异常果决的否定了胖子的意见。 “正好,我们训练的时候还没用过你的勋章。”作为宥罪的主猎手,张大长老似乎时时刻刻都在考虑猎队的事情:“我记得《贝塔镇邮报》介绍过,每一枚梅林勋章上都附着一道永久性的咒语……有的是强大的守护咒,有的是非常厉害的攻击性咒语……” “黄铜勋章上一般都是召唤咒。”萧笑适时插了一句话,继而转头看向郑清:“你的召唤物是什么?” 郑清板着脸,没有搭理他们几个人。 因为得来途径并不光彩的缘故,郑清很讨厌佩戴梅林勋章。仿佛总有个无形的小人,躲在他的耳朵背后,不断絮絮叨叨的重复着他是个骗子,是个骗子,是个骗子这句话。 这让人感觉很不好。 非常不好。 以至于那枚黄铜梅林勋章上携带的‘小召唤咒’,几乎从来没有被他使用过——说是几乎,是因为在最开始领取勋章之后,他曾在巫师联盟派来的代表面前使用过一次,以证明这枚勋章效果完整。 “也许是只克里米亚宁芙?”辛胖子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公费生:“我听叔叔说过,很多小眼睛的绅士都喜欢买克里米亚的宁芙……漂亮、便宜、最重要的是乖巧,能容忍你做很多事情,很多事情!当然,跟同样乖巧的瀛洲宁芙相比,克里米亚的宁芙保质期稍微短一点……” “同学,你这是歧视吧!”郑清挑了挑眉毛:“讲真,也就是我跟博士脾气好,所以不会把你打的满脸开花!” “给你五秒钟的时间写遗书。”张季信眯着眼,阴沉沉的盯着胖子,把指节掰的咔吧作响。 “我是小眼睛!我也是小眼睛!”辛胖子立刻伸出粗短的手指,挤了挤自己的小眼睛,强调着。 滑稽的表情顿时把大家都逗乐了。 “不作就不会死,为什么要尝试呢。”年轻的公费生摇头晃脑,语气悲悯。 “不要转移话题!”胖子讨饶之后,重新抖擞起来,转头看向郑清:“你的梅林勋章里到底藏着什么召唤物……姑获鸟?三头狗?奇美拉?还是咆哮的芬里尔?” “不一定是那么强大的生物,”张季信在一旁否认道:“毕竟只是一枚黄铜勋章。我猜可能是哥布林、食尸鬼、飞头蛮之类的小精怪。” “也不排除是一个黄巾力士。”萧笑很感兴趣的插嘴道:“毕竟巫师联盟喜欢看人下菜,对于清哥儿来说,黄巾力士听上去显然比哥布林更亲切一点。” “不要乱猜了……都不是。”眼看大家扯的没完没了,郑清终于无奈的举起手,试图终止这个话题:“是一个双头米诺陶。” 第二百三十三章 米诺陶 众所周知,米诺陶诺斯是是古代克里特人敬畏的图腾之一,拥有牛头人身,力大无穷却又暴躁凶残。即便对古代巫师们而言,这种存在也属于怪物的行列。 随着巫师文明的不断发展,怪物们的领地逐渐被压制、缩小,乃至渐渐消亡。 许多上古时期拥有种种特殊能力的生物,只剩下书本上的影子、老人们口中代代相传的故事,以及某些历史悠久的巫师家族宝库中收藏的一块骨头、一颗眼珠、或者一张处理粗糙、气味诡异的硬皮。 然而文明越是发达,巫师们越是能够从历史的一鳞半爪间窥伺到这些怪物的本质。 比如狂暴的女神厄客德娜,半人半蛇,居住在远离天神与凡人的深渊,繁衍了众多著名的怪物——比如三头犬刻耳柏洛斯、百首巨龙拉冬、狮头羊身蛇尾的火怪喀迈拉、以及在下埃及一带非常著名的狮身人面兽斯芬克斯等等——任何一位巫师都很难理解不同生命特质的生物为何能融洽的结合在一起,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怪物是厄客德娜在试图突破更高层次境界时遗留的试验品。 是的,在巫师们正式历史中,厄客德娜是上古时期一位法力高强的大巫师。 而对生命的改进,则是大巫师们进阶更高层境界的唯一标志。 就像《永恒的巫师之路》在开篇序言中所描述的那样,“……当一个巫师创造出生命的时候,就看到了大巫师的门槛……” “……而这道门槛也因人而异:创造出毫无智慧野兽的巫师,自然低于创造出智慧生命的巫师;创造出短生种的巫师,又被创造出长生种的巫师压过一头;甚至还有巫师创造出传说中的幻想种,乃至神灵——当一个巫师能够随意造神的时候,他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再比如米诺陶诺斯。 上古时期,拥有独特炼金技巧的克里特人,曾经诞生过一位传说中征服了死亡的大巫师,米诺斯一世。他在最终踏上星路之前,所留下的唯一‘遗产’便是那头住在迷宫中的‘Taurus’,因此,这头‘Taurus’也被称为了米诺陶诺斯。 作为米诺斯一世的遗产,牛头人的出现在生命与死亡之间构筑了一条脆弱的通道——不难想象后来的巫师们会对此趋之若鹜。 这是米诺陶诺斯的不幸,但也是它的幸运。 不幸在于当它的保护人离开这个世界之后,它很快在诸多觊觎者的围攻下丧命。 幸运的是,当传说中的其他怪物们纷纷在历史长河里销声匿迹之后,米诺陶诺斯反而因为巫师们对它长久不衰的兴趣,残留下许多血脉。 米诺陶,就是基于传说中的生物,由巫师们培育的‘次生代’牛头怪。 换句话理解,米诺陶,就是米诺陶诺斯的低阶仿制版。 “……而双头米诺陶,则是某些‘正规’实验室在培育时发生意外,产生的畸变体。”郑清在向同伴们解释的时候,着重强调了‘正规实验室’这几个字。 这也是当初那位巫师联盟的官员在向他解释时着重强调的部分。 “也就是说,你的召唤兽是个畸形?”胖子的关注点永远这么与众不同。 “三头狗是畸形吗?塞壬是畸形吗?鱼妇是畸形吗?”郑清顿时有些不满,一连串的质疑丢到胖子头上:“你怎么知道我的双头米诺陶就是畸形?畸变体不是畸形!!” “对对对,它只不过是一个畸形的变异体。”胖子从善如流的更正了自己的说法。 郑清深吸一口气,放弃了与胖子继续争执的冲动。 他转头看向其他人,继续介绍道:“……总之,虽然我不太喜欢那枚勋章,但必须承认,勋章上永久固化的召唤咒,是个非常棒的主意。” “它有什么技能吗?”比起双头米诺陶的模样,萧笑显然更在意它的能力。 “很多。”郑清想了想,才慢慢说道:“首先,它很壮!而且喜欢用一根粗大的图腾棍……” “毫无疑问,”胖子立刻嗤笑道:“比起一头壮硕的牛头人,如果你能找出一头瘦弱的牛头人,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郑清感到脸颊有点发烫。 他若无其事的清清嗓子,继续说道:“还有,跟其他只会抡棍子打人的米诺陶不一样,我的双头米诺陶会魔法——他应该是通过两个嗓音的共振与协调完成的——是一些非常有趣而且很实用的辅助光环。” “别说那么多没用的,召唤出来遛遛,大家不就认识了吗?”宥罪猎队的主猎手挥舞着胳膊,急躁的嚷嚷着。 “在这里?”郑清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花板,然后低头环顾四周。 他的意思很明确,这里只不过是教学楼里一间普普通通的教室,如果随随便便在这种地方召唤出什么奇奇怪怪的生物,且不论纠察队会不会扣掉他的学分,单纯这狭窄的空间与拥挤的人群,就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当然不是在这里。”张季信的红脸膛亮了亮,露出了几分紫意。 他扭了扭脖子,粗声粗气的补充道:“我是说晚上训练……晚上训练的时候,抽时间把它叫出来,跟大家见见面。” “如果你打算在新生赛上使用这个召唤术,见一见确实非常必要。”萧笑收起笔记本,附和了主猎手的观点。 张季信的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 “既然这样,”郑清看大家似乎都很感兴趣的模样,最终只能勉强点点头:“那如果有时间的话,就给你们见见吧。” 事实证明,这些年轻人还是太年轻。 生活中,有的时候,有些话,是绝对不能说的。 比如‘等战斗结束之后,我就回老家结婚’,再比如‘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以及‘如果有时间的话…’。 如果有时间,意味着始终没有时间。 正如宥罪猎队的几位年轻巫师,打算有时间见识一番梅林勋章里的召唤兽,却不料从周四忙碌到周六,一直到‘学院杯’舞会开场,始终都没见到那头米诺陶的模样。 也是非常悲哀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舞会 因为需要容纳四所学院以及众多持有邀请函宾客的缘故,所以‘学院杯’舞会的举办地并没有安排在临钟湖畔的小广场上。 对于大量来宾而言,那座小广场实在是太小了一点。 经过多番比较与协调,九有学院的学生会——也就是今年舞会的组织机构——最终将今年的舞会安排在了毗邻学府围墙的一片开阔草坪上。 这片草地位于学府中庭与后苑之间,隔着一座小山丘,就是波光粼粼的临钟湖;站在草坪另一端,还能望见远处的宿舍山;而且环绕草坪的长廊又为其他几所学院的同学提供了快捷的出入口,方便组织者们随时疏导人流。 可以说,学生会为了挽回上周末一号猎场的那次事故带来的不利影响,竭尽了全力取悦观众们。 从周六下午开始,太阳还没落山,一群群穿着红色院袍,胸口别着院徽与学生会徽章的干事们就开始布置舞会现场。 草丛里的草精子、灌木上的树精子、以及挂在树梢、枯枝间的野生灯火虫,都被工作人员揪出来,一个一个塞进箱子,摞在会场之外,等舞会结束之后再放它们回去。 五颜六色的低矮花墙环绕整片草坪。花墙四面,树立着四座巨大的圆形拱门,拱门由金色的橡木与银色的桦树为基地,上方挂着一朵朵璀璨的烟花——为了凝固这些绽放的烟花,学生会特意邀请应用魔法研究院的几位资深研究员帮忙。 拱门下方则是一段段颜色各异的地毯。 一条大红色的地毯、一条亮银色的地毯、一条金黄色的地毯、以及一条深蓝色的地毯。 毫无疑问,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应该从哪个门入场。 会场边缘,靠近花墙,摆放着两排纤细精致的红色座椅。不知道这些椅子上是否也施加了魔法,没有人的时候它们闪闪发亮,仿佛一座座火炬,每当有人坐上去的时候,这些火炬又会渐渐熄灭,同时椅子两侧的喇叭花里会响起轻柔欢快的音乐。 除了这些,学生会的人还在花墙之外立了几座大帐篷,一方面供学生会的干事们休息调整,另一方面也准备了校医院的治疗师与学校一些大型社团的高级干部——为了防止今晚的舞会出现任何岔子,学生会的人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 …… 郑清在距离舞会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左右的时候才匆匆赶到现场。 他是去宠物苑接了一下波塞冬。 自从知道这只小狐狸吓死人的背景之后,郑清顿时从原本的养宠物变成了养祖宗。好吃好喝供着不说,还唯恐小家伙心情不愉快闹别扭,所以逮到这么个凑热闹的机会,他最终决定带着小狐狸来参加舞会。 横竖女巫们也喜欢这个毛茸茸的小东西,而且舞会也没有禁止携带宠物——当然,我们的公费生绝对不会承认他第一次参加舞会有些胆怯,所以带了个更胆小的狐狸来壮壮胆。 但是一踏足舞会现场,他就有些后悔了。 目之所及,到处都是花的海洋以及欢乐的人群。小狐狸在这种环境下不仅没有胆怯,反而激动的四处乱蹿。导致年轻的公费生跟在它后面东转西转,很快迷路了。 是的,郑清在舞会现场迷路了。 原本他与伊莲娜约定在拱门边的槲寄生下见面,但当他在长廊边的石柱下捉住小狐狸之后,抬起头,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的旁边是长廊的石柱,上面攀附着茂盛的藤蔓,一排排金色的灯火虫整齐的趴在藤叶见,吮着树汁,喷着亮光。石柱两侧是茂盛的夹竹桃与老梅树,树下铺着一小片鹅卵石,间或几块镌刻着符文的方石嵌在其中,在四周鼓荡的魔力中闪闪发亮。 他的眼前,是摩肩接踵的人群。 红袍的、白袍的、蓝袍的、黄袍的,四所学院的许多学生穿梭在其中。除此之外,更多的,是穿着各色礼服的年轻巫师们——素净的希玛纯、精致的洛丽塔洋装、华丽的克里诺林裙、复古的博服曲裾、轻飏的留仙裙等等等等——他们摒弃学院之间不同服色的差异,一起欢快的笑着、跳着,让人很难相信一个星期前,其中的某些人还在猎场上空互相砸过恶咒。 耳朵里到处是欢歌笑语,美妙动听的音乐。 目之所及,除了人影,就是灿烂的烟花,还有某些不请自来的大鸟——来自沉默森林深处的夜光雀。这些周身闪烁着神秘蓝绿色荧光的大鸟最喜欢在巫师的舞会上蹭吃蹭喝了。 年轻的公费生依稀记得,某只饶舌的鹦鹉对这些大鸟很有怨念。 但他实在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哪只鹦鹉了。 他抱着小狐狸,费力的在人群中穿梭着,不时踮起脚尖,徒劳的四处张望,试图确定一番自己的位置。如果不是冲天上发射几道信号弹于事无补——现在天空闪烁的烟花完全可以淹没任何一个信号弹——郑清绝对不惮于从灰布袋里摸出那几根萧笑特制的窜天猴。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飞只纸鹤带路的时候,旁边几位男巫的讨论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无与伦比的节奏感!令人迷醉的感染力!”一个小个子男巫用力挥舞着胳膊,大力扭动着身子,尖声尖气的嚷嚷着。 “奥布雷恩家的琳达小姐一向是被称作舞会的皇后,看来今晚她将被迫退居第二名了。”旁边,另外一个高瘦的男生叹息道:“她的笑容有点太奇怪了。” “遇到这种事情,任谁也没办法保持一个平稳的心态……老实说,奥布莱恩小姐还能笑出来已经非常厉害了。”第三个男生压低声音:“如果是我的话,估计现在早就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所以说你只是个粗野的男人,而且还是个没教养的、粗野的穷男人。”第一个小个子男巫大声嘲笑道。 “这无关穷富。”瘦高男巫在两位伙伴之间和着稀泥:“但是应该承认,这位小姐就是今天舞会的皇后。” “谁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没人知道……但是据说她是九有学院的新生。” “定然是新生,不然我们不会错过这样的美女的。” 郑清听着几位老生的赞叹,忍不住向里面挤了挤,想要看看是谁引起这么大的轰动。 第二百三十五章 熟悉的身影 一只只盛装的蓝色小精灵提着巨大的敞口瓶在年轻巫师们的头顶上飞来飞去。 瓶子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果汁与酒水。 与市面上常见的绿色小精灵们相比,这些蓝色的小家伙显然更加强壮与聪明。她们发出欢快的兮兮声,把每一个年轻巫师手中空掉的勃艮第杯重新注满,不时还灵巧的绕出漂亮的弧线,躲避某些灯火虫贪婪的窥伺。 对于那些嗜好高能量汁液的虫子们来说,果汁实在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 “对不起,我暂时不需要,谢谢!”郑清一边向人群中挤去,一边狼狈的躲避一只蓝色小精灵热情的招待。 也许是因为他曾经受过小精灵们的祝福,也许只是因为某只蓝色小精灵拥有更强的责任心与使命感。 她似乎觉得在这场盛宴中,一个年轻巫师空着手是一个巨大的失误。于是一手托着广口瓶,一手拎着玻璃杯细长的高脚,努力想把高脚杯塞进郑清的手中。 波塞冬看上去对广口瓶里那些色彩鲜艳的果汁很感兴趣,在郑清怀里支起两只前爪,吐着粉红色的小舌头,吱吱的叫个不停——当然,也许它更感兴趣的是绕着广口瓶飞来飞去的几只灯火虫。 自从在某位女巫的办公室里咬过几只灯火虫之后,小狐狸就把这些肉汁肥美,味道各异的小虫子当成了新的零食。以至于宠物苑的值守詹雨辰三番五次向年轻的公费生抱怨,某只小狐狸祸害学校‘公共照明设施’的投诉近期正在快速增长。 因此,郑清将抱着小狐狸的手臂收的愈发紧了一些,唯恐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家伙今天的舞会上搞出什么乱子。 而且年轻公费生目前显然没有喝饮料的打算。只不过他又很难对这么一个热情的小精灵做出什么粗暴的驱逐手段,恰好旁边几位老生的说辞引起他的一丝兴趣,所以郑清一边向小精灵表示抱歉,一边抱着小狐狸向围观者中间挤了进去,试图通过拥挤的人群来温和的阻止这只小精灵。 汹涌的人潮果然阻断了小精灵的热情。 郑清松口气之余却发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的挤进人群深处,他犹豫的向身后看了一眼,除了五颜六色的袍子,看不到一点空隙。 于是他索性抱着小狐狸继续向人群更深处挤去。 与此同时,旁边另外一些男巫们讨论的声音也在不断飘进他的耳朵里。 “……黑长直的发型,发质柔亮,但看上去并不油腻,反而给人一种很干净的感觉……真想知道她是怎么保养自己头发的!”一个尖细的女声在不远处评头论足着:“而且她的皮肤看上去很好的样子,光泽玉润,恍若新瓷……连我都想摸一下了!” 旁边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声。 尤其是男巫们,笑的更是格外夸张。 “她的眼睛也很漂亮啊!”郑清身边,另外两个男巫正在小声窃窃私语着:“眼睛很大,眼神虽然有些涣散,但愈发显露出一种娇憨的神态了……” “看样子,她平日里应该是习惯戴眼镜的……啧啧,我感觉我都能够想象她戴上眼镜之后那种高贵的气质了!” “她今天挑选的衣服也很合适!”另一个声音接口道:“那种紫色的蓬松流苏将她高挑的身材衬托的更加匀称了,尤其是那条宽大的腰带……点睛之笔啊!” 郑清忍不住微微偏过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几个男巫。 那是几位穿着黑色礼服的男巫,绣在礼服袖口上的三条金色细线清晰的向郑清表明了他们的身份——他们是大三的老生。只不过暂时还没看出来他们来自哪所学院。 “看看就好,其他不要想了。”一个矮胖的男巫低声叹息着,对伙伴们小声说道:“仅凭她走路的气质还有那骄傲的神情,就可以看出来她不是普通家族出身……” “一个在舞会上胜过奥布莱恩家小姐的女巫,会是普通出身?”另一个男巫闷哼一声:“这种事情不需要你强调。” “所以我讨厌舞会啊。”矮胖男巫沮丧的低着头:“总在这里看到那些近乎完美的女巫,会造成心态失衡的……” “是啊……不知道谁配得上这样优雅高贵的女士。”他的伙伴同样叹息一声。 “不多,但也有四五个。”旁边立刻有人如数家珍的报了出来:“九有学院的赵桥、张叔智,阿尔法学院的弗里德曼·布莱克·卡伦爵士,星空学院的波默·沃尔夫、亚特拉斯的波菲特……这是高年级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单身巨头了。” 郑清听到几个熟悉的名字,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没想到弗里德曼爵士竟然还是单身,还有张季信他哥哥,如果也像红脸男巫一样满脑子都是肌肉,恐怕很难找到女朋友吧。 至于星空学院与亚特拉斯的两个人名,对于郑清来说有点陌生。也许是哪个社团的大佬吧,他猜测着。 听他们说话间,年轻公费生的位置又向前挪了几步。 人群中央的临时舞会似乎已经告一段落了,围拢的人群稍稍分散开来,郑清终于挤过人群,看到了那个被人称赞了许久的女巫。 那个紫色的身影正提着裙角,向周围的观众们微微致意。 头顶的灯火虫有点多,年轻的公费生微眯着眼睛,滤过刺眼的光线,狐疑的打量着那个似乎有点眼熟的身影。 “喂!”女巫转过身后,似乎发现了什么,兴高采烈的冲这边挥了挥手。 郑清用力眨眨眼,继而目瞪口呆。 “她在冲我挥手!”旁边一个男巫语气激动的喊道:“快告诉我,这不是在做梦!” “这不是在做梦,”他的同伴非常诚恳的告诉他:“这只是你的错觉……当然,这不是你的错。如果你转转脑袋,就会发现旁边出现错觉的家伙不止你一个。” 郑清扯了扯嘴角,不知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如果不是认识那位场地中央的女巫,也许他会产生与旁边几位男巫一样的错觉。 第二百三十六章 尴尬的开始与结束 人群中央的女巫是蒋玉。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紫色的广袖留仙裙,深色的裙子上布满瑰丽的花纹,外面还罩着一层淡如雾气的轻纱,从人群中掠过时,衣袂翻飞,仿佛一只翩跹的蝴蝶。 女巫提着裙角,一路小跑。佩玉鸣鸾,禁步叮咚,和着夜色下的舞曲,别有一番韵味。围观男巫们的目光追逐着她的露在外面的洁白的臂膀还有裙角下若隐若现的小腿,却又想努力表现出一副目不斜视正人君子的模样,看上去分外有趣。 “终于看到一个认识的人了!”女巫跑到郑清面前后,停下脚步,一边用手扇着风,巧笑倩兮,一边微眯着眼睛,打量面前的公费生,美目盼兮:“我刚才跳的怎么样?” 也许因为刚刚跑的有点急,她的脸颊浮现出一丝红晕,说话间气若幽兰,令人不由屏息。 “非常棒!”郑清言不由衷的夸赞着——虽然他并没有看到女巫跳舞时的模样,但这并不妨碍他做一个善意的恭维——与此同时,女巫到来引发的奇妙反应逐渐化作了一股奇特的满足感,从心底缓缓升起,充斥了他的胸膛,抵御了来自四面八方那些不满的、惊诧的目光。 但他终归是个脸皮薄的人。 尤其周围还站满了之前夸赞女巫的高年级学长们——这都给了他不大不小的压力。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年轻男巫把怀里的小狐狸举了起来,放到他的脑袋上。 终于获得一定自由的波塞冬支起耳朵,小脑袋四处乱转,尾巴甩的像风车一样欢快。 “啊,你把波塞冬带来了!”蒋玉似乎刚刚发现了小家伙,立刻伸出手:“来,让我抱抱……” 年轻的公费生还没来得及答应,趴在他头顶的小狐狸就挣脱了束缚,一个纵身跃进女巫的怀里。 “这个小混蛋。”郑清尴尬的笑了笑,忍不住四处看了看。 许多围观者们仍在小心的打量了他们俩,不时窃窃私语着,似乎在猜测他俩的关系,当然也可能是在演练搭讪的技巧。 郑清毫不怀疑,如果继续在人群里呆下去,以蒋玉现在的魅力,肯定会有男巫冲上来邀请他决斗的。 “这里人太多……要不,我们先出去吧。”年轻的公费生最终建议道。 女巫从善如流,抱着小狐狸跟在男生身后,两个人很快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他们身后立刻传来许多清晰的叹息与抱怨。 直到来到一片人少的区域,年轻的公费生终于忍不住抱怨开:“吓死我了……我刚刚还以为会被人打死。” “为什么呢?”蒋玉眨眨眼,好奇的看向男巫。 “你太受欢迎了呗!”郑清不假思索的说道,随即他察觉这个回答稍显轻浮,立刻结结巴巴的纠正道:“我,我的意思是,刚刚,我在台下听到好多老生想要你的联络方式,还有人打算把你介绍给学校的某些青年才俊…” “结果他们发现你认识我,却没有告诉他们,所以他们会收拾你一顿?”蒋玉笑眯眯的帮郑清圆洽了这条诡异的逻辑线。 “就是这样!”郑清重重的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扯了扯衣领。 虽然今晚星象监设置的气温并不高,但年轻的公费生依然感受到了一股浓郁的燥热——从内而外的燥热。 “怎么没有看到李萌?”他没话找话的问道。 当然,他这个问题也不是无的放矢。作为李萌在学校的‘监护人’,蒋玉似乎把大部分闲暇都用在了教育小女巫规矩上面了;李萌也总是跟在蒋玉身后,像条小尾巴似的。 很少看见两人分开超过一个小时。 “她穿高跟鞋扭了脚,刚刚把她送到会场外面治疗师的帐篷里去了。”蒋玉似乎想到了什么,两个大眼睛眯了起来,笑道:“也许现在她正拿李能出气呢。” 李能是一只毛绒熊,是蒋玉的宠物,在郑清的印象中它的脾气一贯很糟糕。 想到小女巫揉着红肿的脚腕,同时愤愤不平的小拳头用力砸着毛绒熊,郑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就说嘛,今天那头熊怎么没有挂在你身上。” 蒋玉轻哼一声,瞟了他一眼,举起小狐狸的前爪左右开弓,仿佛打拳击一样。 郑清发现这位班长大人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阿嚏!”旁边一个匆匆路过的女巫重重的打了个喷嚏。郑清转头看了一眼那位仅仅裹了一层纱丽的女巫,忍不住咂咂嘴。 “我一直觉得星象监的值班员有点太过古板了。”公费生晃晃脑袋:“类似今晚这种时候,完全可以提供一些更舒服的气候温度,而不是任凭冷飕飕的风四处乱逛。” “气候与时间一样,都涉及一些非常严肃的魔法禁忌,不能随意变动的。”蒋玉认真的纠正公费生的想法,但同时肯定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今晚天气确实有点凉。” 说着,她紧了紧怀中的小狐狸。 “唔,那我把波塞冬借给你吧!”郑清犹豫了几秒钟,立刻豪爽的挥挥手:“它挺暖和的,抱着它就像抱了一个暖水袋似的……而且看样子它也喜欢跟你呆在一起。” “吱吱!”波塞冬立刻举起爪子,赞同的叫了两声。 郑清嘴角抽了抽,但想到这孩子它妈,又立刻放弃了揍它一顿的打算。 “非常乐意。”蒋玉笑眯眯的接受了这个小礼物,同时好奇道:“伊莲娜呢?我记得刚刚还见过她……那条波西米亚长裙非常漂亮。” 郑清立刻想起两人一起在绿兮纺买礼物的事情,脸上不由有些发烫。 “噢,我还没见到她。”郑清干巴巴的回答着,同时小声问道:“你知道九有的拱门在哪个方向吗?会场人太多,我有点晕。” 女巫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我只是有点晕人,”郑清忍不住辩解道:“本来挺清楚的……但是人一多,就有点晕。” “第一次听说这种毛病。”蒋玉忍住笑意,指了指侧面的一个方向:“在那边,快去吧。你的小狗就暂时放在我这里……记得回来拿啊,不然小心我给你拐跑了。” “波塞冬是狐狸,不是小狗。”郑清纠正着,随即装模作样的行了个绅士礼,笑嘻嘻的补充道:“能得到美女青睐,即使我把这个小畜生揪回去,它也会重新跑回来找你的。” “恭维不错,多练几遍,伊莲娜说不定会给你个奖励呢。”蒋玉揉着波塞冬的耳朵,夸奖了一句。 公费生顿时一脸尴尬。 第二百三十七章 伊莲娜的队友们 当郑清找到伊莲娜的时候,她正站在那株槲寄生旁与几位陌生巫师聊天。 正如蒋玉所言,吉普赛女巫今天穿着郑清送给她的那条波西米亚长裙,苋红色的大椿绸给平日活泼的女巫平添了几分端庄的气质,隐藏在褶皱间的金色符文在灯火虫青白色的光辉下若隐若现,与她腰带上的五色流苏相得益彰。 看到公费生的身影,吉普赛女巫欢快的跳了跳,挥手示意着。一时间裙角飞扬,佩玉鸣鸾。 几只站在拱门上的夜光雀似乎被女巫的热情感染到了,纷纷张开翅膀,开始了又一轮的欢舞。 “等你好久了…”她半嗔着,一把拽过年轻的公费生,带到几位陌生巫师面前:“这是这次新生赛上我的队友,大家认识一下吧。” 馥郁的香气顺着女巫的拉扯飘向男巫,他注意到女巫脖颈间挂着一串胭脂色的珍珠项链,原本积攒的一点怨气仿佛被这股香气融化了一样,消失的一干二净。 连带着他看向女巫队友们的目光都温和了许多。 “这位是亚当·卡莱尔·奥布莱恩,”伊莲娜微微侧头,向郑清介绍道:“我们猎队的寻猎手,擅长古代魔文,尤其对斯堪的纳维亚的古代福萨克文研究很深……哦,对了,他也很擅长符箓,跟你应该有很多共同语言。” 亚当·卡莱尔·奥布莱恩是一个青灰色眸子的年轻男巫,头发颜色很浅,近乎白色,穿着一件黑色的立绒长款礼服,柔软的龙腹皮衣领在灯火虫的光辉下闪闪发亮。 “在郑清同学面前,没有人敢说‘擅长符箓’这几个字的。”这位奥布莱恩家族的年轻巫师谦虚的笑了笑,伸手握住公费生的手,晃了晃:“很高兴见到你……堡里的人对你评价都很高。” 堡里,意思是阿尔法城堡里的人,是阿尔法们对自己人的一种称呼。当然,现在也只有诸如奥布莱恩这种古老家族的巫师才会偶尔使用这种说辞。 “不敢当,不敢当。”郑清同样谦虚的摆摆手,但嘴边的笑意却怎么也遏制不住。 被人夸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被一个很厉害的人夸,获得的认同感胜过普通人夸赞数十倍甚至上百倍,自然更令人开心。 “这两位,”伊莲娜打断郑清与亚当的寒暄,把年轻的公费生扯向另一边:“是南开、南涧兄妹,担任我们猎队的辅猎手。南开擅长格斗技,南涧擅长占卜与药剂学……我听马修说他们是汝南南家的人,跟你来自同一片地域,也许你知道的比我更多。” 郑清看着面前两个同样黄肤黑发的年轻巫师,尴尬的笑了笑,含糊的说着‘幸会,幸会’。 他总不至于当着客人的面表示自己没听过对方的家族。 那就不是认识新朋友,而是结怨了。 “幸会就好,幸会就好。”人如其名,南开是一个很开朗的男生,剑眉星目,猬刺短发,肌肉很结实的模样,说话时总喜欢做一些夸张的动作,给人一种轻松的感觉:“幸亏你刚刚没说什么‘久仰久仰’的客套话……我向来没觉得南氏在巫师界有什么名气。” 郑清被他带有几分自黑的说辞逗乐了,忍不住为他辩解道:“并不是因为你们的缘故,是因为我。在来第一大学之前,我几乎没有接触过巫师界……以前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的超凡力量只有一片集市那么大,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会有这么多的巫师。” “我也是,我也是!”南开似乎找到知音,眉飞色舞的补充道:“我以前也是,被家里的老头子赶到山上练拳脚,十几年都没怎么下山,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最邪恶的存在是那群天天用松塔砸我的猴子……来到学校才发现,跟临钟湖里那些鱼人比,山上的猴子都像吃斋念佛的得道高僧了!” 这番话顿时把大家都逗乐了。 除了站在南开身后的那个瘦小女巫。 她的怀里抱着一只纯白色的雪貂——这种皮毛非常罕见——正专心致志的拨弄小貂的爪子,自娱自乐。雪貂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一切,懒洋洋的挂在女巫胳膊上,圆圆的耳朵不时抖一抖,表示自己还活着。 “这是我堂妹,南涧。”似乎注意到郑清的目光,南开非常热情的把自家妹子向前推了推:“性格稍微有点内向,但很可爱的!” 说着,他的手指在耳边划了划,用嘴型悄无声息的向郑清说了句什么。 郑清眨眨眼,微微张开嘴——他很想说,他们两人应该还没有这种默契,但又不好意思这么直接了当的说出来。 不过南涧帮他解决了这个麻烦。 “他是想告诉你,我是个聋子。”南涧背对着南开,头也没抬的向郑清解释着。她的声线很纤细,也许因为失聪的缘故,声音略显失真,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同样开朗的语气——也许对于南家人来说,开朗属于一种家族性格? “绝对没有!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南开立刻蹦到南涧面前,用力挥着手,强调道:“我是想告诉他,说话要清晰,否则别人听不清的……” “还是因为我是个聋子。”南涧深深叹口气,抬起头,举起怀中雪貂的一个小爪子,晃了晃:“来,小雪,给我们的新朋友打声招呼。” 雪貂打了一个响鼻,冲着郑清用力甩了甩尾巴。 郑清非常怀疑站在雪貂斜前方的南开被它喷了一点鼻牛在礼袍上。 不过南开肯定没注意到这点。 他正侧着头,一手挡在嘴边,悄悄向郑清说道:“不是我吹牛,我堂妹的占卜术比第一大学许多助教都厉害……这是易教授说过的话。” “哇哦!”郑清惊讶的看了那位瘦小的女巫一眼。 作为第一大学的资深教授,易教授这样评价显然非常出人意料了。在郑清的印象中,天文08-1班还没有一个人能够得到易教授由衷的赞赏,更不要提拿他们与学校的助教们相比。 “你总这么说,能不能让南涧露两手给大家看看。”伊莲娜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立刻追问道:“比如……” 说着,她四处张望了一下,最后目光落在郑清身上。 第二百三十八章 占卜与酒杯 “比如郑清,你能不能从他身上看到点什么?” 吉普赛女巫转过头,笑眯眯的看向南氏兄妹:“如果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话,很难让队里其他人信服吧。” 说着,她瞟了一眼旁边的亚当。 奥布莱恩家族的年轻巫师微笑的看着一切,并没有开口赞成,但也没有出声制止。 郑清不安的扯了扯伊莲娜的袖子。 虽然入学时间不长,但他好歹也看过一些占卜类的书籍,上过几节易教授的课,知道诸如‘预言有风险,占卜需谨慎’之类的原则。 南开显然也有这样的顾虑,立刻把脑袋摇的拨浪鼓,试图拒绝吉普赛女巫的激将。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南涧此刻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她喃喃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低下头定定的看了起来。 那只纯白的貂儿似乎感到主人的胳膊有些不稳,索性用两条后腿支起身子,顺着女巫的胳膊攀了上去,仿佛一个褡裢一样挂在了女巫的肩膀上。 “什么?”伊莲娜眨眨眼,显然没有明白南涧话里的意思——事实上,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听懂南涧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连南开都一脸茫然。 “离开的即将归来,沉睡的开始苏醒,红色充斥着世界,天地间一片沉寂。”南涧仿佛唱歌一样,念出了这四句话。 听上去像和尚们念叨的偈子,但用词又不甚考究,仿佛一个蹩脚诗人随意在纸上留下的几句感慨。。 “这是什么意思?你占卜到的?你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干过……”南开第一个遏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追问着。 “今天早上碰到易教授的时候他给我的,”南涧晃了晃手中的纸条,小心翼翼的将白貂重新抱回怀里,慢悠悠的说道:“教授说,如果今天有人找你占卜,把纸条念给他就好……要知道,虽然我在卜算方面学的不错,但在学校里很少有人专门找我算命,大家更相信那些在社团里兼职的助教,或者退休的老教授们。” 郑清赞同的点点头。 正如南涧说的那样,如果他遇到什么难题想找占卜师咨询一些,肯定也会找更权威一些的人士,而不是去找某些‘看上去就很没经验’的人。 “所以说,这实际上是易教授给郑清做的占卜,并不是你做的?”伊莲娜总结道。 “如果郑清同学不介意的话,我倒是非常愿意试一试。”南涧挠着白貂的圆耳朵,看着郑清,脸上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正常的时候,我能在别人身上听到许多嘈杂的回声,据易教授说,那是命运的呐喊……但是在你的身上,我只能听到一片寂静。” 也许担心大家对她的说法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南涧又强调了一句:“死寂的那个寂。” 这一次,周围真的变成了一片死寂。 大家不安的目光在女占卜师与男公费生之间转来转去。南开尴尬的搓着手,似乎想要阻止堂妹继续这种鲁莽的发言,但却又不知道如何阻止,只急的面红耳赤。 伊莲娜则若有所思的抱着胳膊,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这些猎手们的首领,也是郑清的一个熟人——马修·卡伦。 “唔,看样子,我们多了一位客人?”马修从人群外走了过来,轻快的向自己的队员们打着招呼,目光刻意掠过站在旁边的公费生,落在伊莲娜身上:“我只不过给大家去找了一点饮料……怎么回来以后就感觉气氛有点怪怪的?” 郑清侧过头,看到卡伦身旁跟着的几只小精灵。她们举着沉重的绞丝银盘,盘子里堆满各种零食,还有几杯颜色各异的饮料。 “因为南涧刚刚说了一些很可怕的话,”南开打了一个冷战,连连摇头:“不要逼我回忆刚才的事情……” 说着,男巫抓住托盘里的一个细长酒杯,举起,晃了晃。 “嚯!”他看着杯子里摇曳的金黄色粘稠酒液,用惊讶的口吻补充道:“这是琥珀光?我从来不知道学校的舞会还会提供这种高级货!” 马修没有在意南开刚刚那番夸张的说辞,或者说,他下意识的认为那是南开习惯性的夸张说法。相对而言,他更想跟自己的队员们分享一下自己带回来的东西。 “舞会肯定不会提供琥珀光,以学生会的经费,能不能提供充足的青蜂儿都是一个未知数。”卡伦家的年轻巫师颇为自矜的笑了笑:“这些琥珀光是我从堂兄那里拿来的,虽然年份较短——这是99年的货——但却是敦煌原浆,没有经过任何调制,口味非常醇厚。” “虽然如此,但是用郁金香杯来盛琥珀光你肯定是卡伦家的第一个。”亚当·奥布莱恩也接过一个酒杯,微微晃了晃,笑道:“不过这的确是个非常有趣的创新,更容易让人分辨酒水中那股微妙的气息……最起码,我不会把里面的香荚兰跟香蒲再搞混了。” “这种事情不怪我。”马修无奈的耸耸肩:“我去的时候,休息室里的勃艮第杯和波尔多杯都被人拿光了……郁金香虽然不够庄重,但起码外形很优雅……难道你想用那种高脚鸡尾酒杯吗?” “鸡尾酒杯也不错!”南开舔了舔舌头,饶有兴趣的补充道:“我可以尝试把青蜂儿跟琥珀光勾兑一下,看看有什么后果……唔,也许还可以给里面丢块烟糖。” “暴殄天物。”亚当摇摇头,咕哝着,啜了一口杯中之物。 郑清呆呆的听着几位巫师兴致盎然的讨论着不同酒杯与不同酒水之间的搭配与差异,几乎快要睡着了。 还有比这更无聊的话题吗? 这么生机勃勃的舞会,硬生生在这些小夫子们的引导下变成了枯燥乏味的社交场所。 “我们去跳舞吧!”吉普赛女巫馥郁的香气从郑清身后涌了过来。 伊莲娜站在他身后,凑到男巫耳边,小声说道:“难道你打算在这里听一晚上这种无聊的话题吗?” 郑清顿时抖擞起精神来。 第二百三十九章 跳舞谈哲学 暗紫红的长裙衬着酒红色的大波浪长发,在灯光下流淌着一股妩媚的气息。 这条长裙没有袖子,象牙般洁白的双臂从肩峰就裸露出来,散发出一股馥郁的芬芳,在灯火虫的光辉下显得柔和而迷人。收紧的腰身、宽大的腰带,成功衬托出吉普赛女巫优美的身段。 长长的裙角拖到脚踝的位置,裙角左侧还留下一道俏皮的缝隙,一直延伸到大腿上部。这种朦胧的美丽吸引了无数的眼球,即便有蓬松的流苏遮掩,也挡不住周围若隐若现窥伺的目光。 即便是女巫的舞伴,也无法克制自己的冲动,总会忍不住低下头,飞快的扫一眼她偶尔流露出的美妙。 伊莲娜左手举着高脚酒杯,里面盛着半杯琥珀色的液体,右手轻轻撘在郑清的肩头。而郑清的则一手托起她的左手,另一手轻轻扶着她的腰肢。 两个人伴随着轻缓的音乐在舞池里缓慢摇曳着。 “之前开舞的时候你没有上场,我还以为你今晚不打算来了呢。”吉普赛女巫轻笑着,目光落在公费生的脸色,俏皮的弯了弯嘴角。 “开舞?”郑清迷迷糊糊的答应着,反应了许久,才悚然清醒道:“哦,对哦!他们不是说要公费生跳开场舞吗?我之前还纳闷儿怎么没人叫我!……听你的意思,开场舞已经跳完了?” 女巫终于忍不住,低下头,伏在郑清肩头吃吃的笑了起来。 郑清一面小心扶稳女巫的左手,防止她酒杯中的琥珀光洒出来,一面尴尬的左右环顾着,腰板却不由自主挺的更加笔直了一些。 “你真是太天真了。”许久,她终于直起身子,脸颊浮现出两片红晕,两个大眼睛亮晶晶的,在灯光下格外迷人。 但她说的话却显得不那么迷人了。 “你已经是大学生了,不要总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她微笑着,加重语气强调道:“既然已经知道了要你们跳开场舞,那你自然要找人问清楚时间地点这些要素……不要总是靠别人推着你向前走。” 这番话很中肯,却稍显有些刺耳。 郑清不大喜欢听。 恰好此时舞曲中流淌过一段小七度的音程,在整篇舞曲中显得有点突兀。女巫微微皱眉,摇头道:“我不喜欢这段音乐。” 郑清若有所思,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如果减几个音程,应该会舒服一点。但如果真的减了,这段舞曲也就不成样子了。” 女巫惊讶的扬起了眉毛:“你还了解音乐?听上去很深奥的样子啊……” “略知一二罢了。”郑清心底念念不忘她刚刚教训的那番话,顺口补充道:“就像你刚刚听出来的那段不和谐音程,在许多经典舞曲,还有猎曲中,都能发现……能够成为经典,这些曲子的格调自然是非常严格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一定是和谐的。” 话一出口,他就隐约有点后悔,旋即住口,不在说了。 但伊莲娜似乎没有注意到他话外的意思,眨眨眼,兴致勃勃的补充道: “按你的意思,如果想要成为经典,必须要在和谐的旋律里夹杂一点与众不同的音符?” 郑清勉强笑了笑,努力把这段尴尬的对话扯远一些:“……也许是为了衬托,也许是为了突出原本的旋律,也许只是某位不知名存在因为恶趣味而折腾出的小规则……就像天才总会有点疯疯癫癫,平静下面总有波澜,看似顺风顺水实则身不由己……” 一番对话越说越古怪,以至于到最后,郑清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反倒是伊莲娜,似乎对他最后说的几句话心有戚戚,默默念叨着,眼神中竟流露出几分忧伤。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大为不安。 一只小精灵拖着巨大的玻璃瓶,晃晃悠悠从两位舞者头上掠过,似乎看到女巫半空掉的酒杯,她费力的扑腾着翅膀,想要歪过玻璃瓶,把杯子倒满。 “不,不用了,谢谢。”郑清立刻出声阻止了小精灵莽撞的行为。 “兮兮?”小精灵抖了抖触角,疑惑的瞪大眼睛。 吉普赛女巫终于从沉思中惊醒,转头看向那只辛苦的小精灵,微微一笑:“没关系,倒吧……倒满。” 说着,她回头看了男巫一眼,眨眨眼:“兑点果汁也没事……能帮她减轻一点负担也是很好的。” 郑清脸上顿时浮现出灿烂的笑容。 他立刻想起开学前,那个在步行街上连声道着歉,却坚定站到林果背后的身影。 “我最喜欢这点。”他低声笑着,喃喃着,几分钟之前的不快烟消云散。 回忆总是如脱缰的野马,想到伊莲娜在步行街帮助林果对抗阿瑟·内斯的情景后,他又不由自主想起她当时的穿着,想到她的长靴、短裙、还有修长的大腿。 于是男巫忍不住又一次低下头,目光在她赤裸的双臂与若隐若现的裙缝间恋栈不已。 “好看吗?”女巫忽然问了一句。 “好看。”郑清下意识回答着,却又立刻反应过来,红着脸飞快的抬起头,看向漫天的星辰,强调道:“非常迷人!” “你是在说星空,还是别的什么?”女巫不依不饶的追问道。 “每次看到星空,总会感到自己的渺小,感受到生命的伟大,感受到活着的意义。”郑清扶着伊莲娜的手,眯着眼,看着头顶那些璀璨的存在,说着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这个过程非常迷人,非常迷人……” 也许他自己也相信自己真的是觉得星空迷人。 也许只是单纯把厚脸皮练出来了。 郑清感觉脸上的烫意正在飞快的褪去。 “这些话听上去很有哲理。”女巫眨眨眼,语气却露出几分失望。 郑清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点什么,补救一下。 他感到喉咙有些发干。 恰好,手边就有一个盛满的酒杯。 于是他抓着伊莲娜手中举着的酒杯,重重的给自己灌了一大口。 古怪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刺痛中带着丝丝甜蜜,让他眼睛里忍不住泛出了泪花。 “好喝吗?”女巫歪着头,看了看自己的酒杯。 郑清蓦然反应过来,这杯酒的主人不是自己。 “好喝。”他硬着头皮,脸色又一次涨红,却不知是被酒精刺激了,还是被尴尬的羞恼刺激到了。 喇叭花里的舞曲恰好在此时告一段落。 “我去帮你拿杯青蜂儿吧。”年轻的公费生用干巴巴的语气说道:“马修的琥珀光估计已经被那几个男巫喝光了……” “好啊。”伊莲娜的声音听上去也有点僵硬:“青蜂儿的确还有很多……据说因为这场舞会,学生会把步行街上一半老板的存货都搬光了。” 第二百四十章 强势的主猎手 生活中,大部分事情都讲究一个节奏。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就是这个意思。 在前几首舞曲上,郑清没能与伊莲娜出现突破性的进展,后面的舞会在他看来就变得乏善可陈了——无非是插科打诨、就着不同舞曲蹦蹦哒哒。 即便郑清挖空心思想要做点什么,奈何今晚的气氛渐渐变的有些诡异,所以他终究放弃了种种臆想中的打算。 时间就这样在年轻巫师们的脚步声中,不紧不慢的流逝了。 舞会后半程的时候,张季信带着宥罪猎队的其他几位猎手,在会场边缘找到了年轻的公费生。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宥罪的主猎手挥舞着胳膊,嚷嚷道:“我们找了你老大会儿,连伊莲娜都不知道你在哪里……你不是跟她跳舞吗?” “很明显,他被自己的舞伴抛弃了。”辛胖子嘿嘿笑着。 “胡说八道!”郑清睁大眼睛,辩解道:“伊莲刚刚跳舞的时候崴了脚,要休息一下…我只是出来溜达一圈,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点心给她带回去。” “了解,了解。”胖子连连点头,一副懂你的样子。 郑清沮丧的低下头,没有继续搭腔,而是恶狠狠的揉着一朵喇叭花的花瓣。 这朵喇叭花随着藤条缠绕在一根粗大的石柱上,正在根据学生会的要求播放小夜曲。 但是在年轻巫师的蹂躏下,可怜的喇叭花声音都变的稀碎了——如果它像河童一样有一口尖牙,恐怕早就不管不顾的咬将上去了。 郑清并不懂花言藤语。 他仍旧为今晚的事情耿耿于怀。 行百里者半九十,有的事情就差临门一脚,但没办成就是没办成。他知道无论现在说什么,胖子总能找到合适的字眼嘲笑他,索性闭上嘴,不浪费那份力气。 每当这个时候,年轻的公费生总是无比怀念自己丢在宿舍里的某张契约——如果有那张契约在手,某只胖子肯定不会这样放肆的。 但他的这份怀念并没有持续很久。 张季信打断了他的遐思。 “你们今晚还有巡逻任务吗?”宥罪的主猎手急吼吼的问着,枣红色的脸膛在灯火虫的光辉下显露出几分紫意。 他说的是郑清因为开学初打架而领到的那份惩罚性任务——每周六晚上十二点之后在临钟湖夜巡,持续一个学期,学期末根据校工委的评价再做进一步安排。 而今天恰好是周六。 “你忘了吗?因为明天有比赛,老姚前几天帮忙协调了一下,校工委把我的巡逻任务安排到了昨天晚上……你早上不是还念叨我没有参加昨天的训练,落下了好几种战阵吗?”郑清翻了个白眼,对于自家主猎手的记忆力深表堪忧。 连带着,他对于宥罪猎队的前景又少了几分信心。 “是吗?哦,哦,对。”张大长老愣了一下,继而飞快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想起来了。 继而他精神一振,脸上露出几分喜色。 与之相反,站在旁边的其他几位猎手都显出几分无可奈何的神色。 “你应该说自己今晚要巡逻的。”林果在旁边嘟囔着:“我刚刚跟他说今天还要继续巡逻……现在好了,自由活动的时间又完蛋了。” “没有一丁点默契。”胖子幸灾乐祸的瞪了郑清一眼。 年轻的公费生无辜的摊摊手,表示自己很懵逼。 “既然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张季信拍着手,将诸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正好,今晚大家都在,明天就是新生赛了,我们今天抽时间再走一遍战阵……哦,还有你那头米诺陶,也拉出来让大家见见面,不要上了猎场后没看到对手先把自己人吓了一跳。” 说着,他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公费生:“没问题吧?” 郑清摸了摸怀里的梅林勋章,环顾左右,脸上露出几分恍然的表情。 难怪大家都不太高兴的模样。 任谁在跟姑娘们跳舞的时候被拖去做那些枯燥的训练,都不会高兴的。 一边想着,他的目光扫过其他几位猎手。 萧笑臭着脸,站在人群最外层,郑清注意到博士原本的西瓜头今晚刻了缝,似乎还打了发蜡,做了一个干干净净的三七分头——虽然个头没什么变动,但这幅打扮让他顿时成熟了许多。这个风格很能说明问题。 郑清立刻知道,今晚被张季信从女伴手中借走的人不止自己一个。 蓝雀倒是一如既往,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甚至都没换礼袍,仍旧披着那件天蓝色的星空学院院袍。但即便如此,也并没有降低他对女生们的吸引力——就像现在,仅仅在舞会边缘站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有四五个女生笑嘻嘻的走过来邀请他跳舞。 丑人的世界总有各种各样的阻碍,英俊的脸蛋在哪里都畅通无阻。 年轻的公费生对此表示无法克说。 至于林果,虽然年纪小,但却有一颗躁动的心。那些女巫来邀请蓝雀的时候,他倒是跃跃欲试,然而蓝雀一个手掌按在小男巫的脑袋上,即便他再躁动不安,也无济于事。 所有人中,似乎也就只有辛胖子看上去有些没心没肺,兴高采烈的模样——当然,更大的可能是胖子看到其他人被张季信从女伴身边拖走,有些幸灾乐祸罢了。 毕竟他是宥罪猎队唯一没有找到女伴的男巫。 “迪伦呢?”郑清左右找了几圈,甚至还抬头在树杈上寻觅了半晌,终于确认道:“猎队是不是还少一个人?” “他有事,不能来。”张季信迟疑了一下,最终摇摇头:“明天的新生赛估计他也不能参加了……好在我们还有另外一个寻猎手。” 说着,他满意的看了蓝雀一眼。 蓝雀垂着眼皮,抱着剑,倚靠在一根栏柱上,似乎快要睡着了。 “什么事,竟然能让你放弃自己的寻猎手!”郑清立刻露出几分感兴趣的模样。 “这个月的十五与下元节是同一天。”萧笑阴沉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对于普通的月下生物来说,这种日子就像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兴奋剂一样令人着迷。但是对于混血种来说,这样的日子并不那么容易……因为他们的自控能力相对较弱,很容易出现某些狂躁症状。” “总之,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如果你打算买点上好的牛胸肉去校医院看他,那是明天之后的事情了。”张季信不耐烦的打断博士的解释,看向郑清,提醒道:“那么,今晚的训练……” “但是我之前跟伊莲说……”郑清绞尽脑汁,试图用比较委婉的口吻拒绝张季信的提议。 但他没注意到,宥罪猎队其他几人脸上都不约而同露出一丝怜悯之情。 “伊莲娜那边我已经帮你请假了。”红脸男巫不耐烦的挥挥手,仿佛在赶走一只扰人的苍蝇:“很高兴,她同意借给我们你今天晚上剩余的时间……” 郑清顿时张口结舌,作声不得。 “没见过你们这样的,”许久,年轻的公费生终于缓过神,小声抱怨道:“随随便便把第三方的时间给借走了……” “怎么,你有意见?”宥罪的主猎手怪眼一翻,虎着脸问道。 郑清深深叹口气,缓缓的摇了摇脑袋。 “这就对了!”张季信满意的点点头,强调道:“你是宥罪的队长,平日在训练上一定要以身作则,尤其像今天这种时候,最能考验一个队长是否合格……总的来说,你做的中规中矩。” 第二百四十一章 领会意思就就行 对于‘中规中矩’这个评语,郑清自觉受之有愧。 说好听点,他平日的管理风格属于黄老之术‘无为而治’,说直白点,就是他还没有完成从一个学生到一个社团管理者的身份转变,总是习惯的被动接受任务。 在这点上,张季信与萧笑反而比他更像宥罪猎队的领导。 因此,当张季信在众人面前给他这样的评价之后,郑清愈发没有理由拒绝今晚的训练了。 “你是主猎手,你说的有道理。”年轻的公费生举起双手,无奈的表示道:“那么,你打算在哪里进行今晚的训练?我不觉得学府里现在还有空余的场地供我们使用……” 看得出,对于这个问题,张大长老显然成竹在胸,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临钟湖畔有片小树林,林子后面有一小块空地,紧靠着学府围墙,有点荒僻,而且面积不大……但对我们来说已经够用了。” 郑清知道湖畔那片小树林。 某次夜间巡逻的时候,他还曾在林子里与一头鱼人发生过冲突。 当然,现在不是回忆旧事的时候。 在前往那片临时训练场地的时候,宥罪的主猎手依旧滔滔不绝的与大家讨论隔日猎赛的各种准备工作。 郑清需要一边快走跟上他带路的步伐,一边同他交流逐项事宜。 在穿过树林的时候,张季信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放慢脚步,转头看向公费生。 “刚刚在跟伊莲娜提到我们训练这件事的时候,马修也在旁边。”他皱着眉,脸上露出几分不快:“卡伦家那只小吸血鬼说,他们今晚也要做强化训练……” “愚蠢。”郑清撇撇嘴,简短的评价道:“伊莲娜不是一个擅长熬夜的人,他们应该有更适合自己的训练方式。” “你们几个走慢点!”林果几乎是一路小跑跟在他们身后,此时终于追了上来,小声嚷嚷着:“林子里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我们曾在里面碰到过黑市交易的巫师……还有几头上岸的鱼人!你记得吧?” 说着,他拽了拽郑清的袖子。 年轻的公费生笑着点点头,对于这件事他当然印象深刻。他与瑟普拉诺的第一次见面就是那天晚上。 “安心啦,”辛胖子喘着气,安慰道:“我们这么多人……遇到那些臭烘烘的家伙,一人一道咒语把它们送回湖底就好了。” 张季信没有被两人的唠叨所干扰,而是继续对郑清说道:“……我就是想说伊莲娜。她也是马修猎队的人对吧。今天晚上你跟她在一起,有没有摸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郑清诧异的扬起眉毛。 “我从来不知道猎队队长还需要兼任间谍的任务。”年轻的公费生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嘲讽:“平时也没看出来你这么缺乏自信呐。” “我们的队长大人是正人君子。”胖子在一旁呵呵道。 “没人让你打探什么机密消息。”宥罪的主猎手看上去有点恼火,强调道:“只是想问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我们忽略的细节,或者基础情报……比如他们猎队每个猎手的位置,这些猎手特长是什么,有没有我们需要特别注意的家伙,哦,还有,他们有没有候补席猎手……诸如此类。” 郑清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 他知道自己刚刚语气稍微有点过火,而且屁股也歪了点。但他并不想让自己‘纯洁的爱情’沾染上丁点儿灰尘——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即便是新生猎赛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据我所知,他们没有候补席。”年轻的公费生缓了缓,开始与宥罪的主猎手沟通他今晚才刚刚知道的情报。 说完马修,张季信又提到了安德鲁。 “昨天我哥跟我分析了一下今年新生赛的参赛队伍,我们需要注意的除了马修的猎队之外,还有安德鲁·泰勒的猎队……如果说我们有裁决猎队帮助的话,他们两支猎队则都有血友会的人帮忙。”说道这里,张季信左右环顾了一下,稍稍压低声音:“按我哥的说法,这属于‘代理人战争’。” 郑清听着这个熟悉的名词,险些没有笑出声。 “只是一场新生赛而已,没有这么严重吧。”他轻快的说道:“而且我记得唐顿也组织了猎队……还有星空跟亚特拉斯的人,他们应该总能拉出来几支稍强的队伍吧。” “这不仅是一场新生赛,更是今年争夺‘学院杯’的预演……而且马修跟安德鲁身后,还涉及到明年阿尔法‘奥古斯都’称号的争夺。”沉默了一路的萧笑终于开口,用事实打掉猎队队长不切实际的想法:“我们现在已经旗帜鲜明的站在了裁决这边,应该学着看远一点。” “唐顿的猎队并没有太大威胁,”张季信也补充道:“他没找到像南涧、琥珀那样的占卜师……他的猎队也许就他一个人有点威胁。你能相信他让段肖剑担任游猎手吗?” 郑清想到那个微微驼背的瘦削男巫,顿时笑了起来。 他曾经不止一次在实践课的对练中战胜段肖剑——这是一个巨大的心理优势。 “是个好消息。”他点点头:“最起码我肯定不是全场最差的游猎手了。” “我们要争最强!”宥罪的主猎手显然对猎队队长如此低微的追求表示不满:“至于你刚刚问星空跟亚特拉斯有没有什么强队……” 他转头看了蓝雀一眼,咧嘴而笑。 “星空学院今年新生尖子都被我们几个猎队抢走了。”他不无得意的卖弄着自己的消息:“而亚特拉斯的猎队,一向都喜欢自己人跟自己人打,比如逊尼派跟什叶派,东正派跟天主派,藏传的跟禅宗的……最主要的是这些年亚特拉斯有点式微,一直没有收到什么真正的传承者。” 郑清还在咀嚼两人说的话时,辛胖子也提醒了另外一件事。 “你们刚刚提到泰勒家那头小狼崽子,”胖子犹豫着,问道:“之前我们做猎场推衍的时候,没有考虑下元节对纯血月下生物的影响吧。” 郑清立刻反应过来。 这个月的十五号与一年一度的下元节是同一天,而且恰好就在猎赛开始前数天。 对于混血的月下生物来说,这种日子会让他们更狂躁,易怒;但对于纯血的月下生物而言,这样的日子里,空气中仿佛都充满了兴奋剂,对他们的能力有巨大的加成作用。 “哦哦哦!”张季信立刻醒悟:“巨大的失误,巨大的失误…幸亏我们还有几分补救的余地。否则上了猎场,看到一群嗷嗷叫唤,双眼通红的狼崽子,气势上就输了几分。” “泰勒猎队不是一堆狼人……应该就他一个。”胖子在旁边嘀嘀咕咕的说道。 “我那是夸张的说法,领会意思就行,明白?”张季信生硬的打断辛胖子的话。 第二百四十二章 咆哮的牛头人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越过湖畔,穿过小树林,来到环府高墙下那个偏僻的空地间。 虽然远离舞会的喧嚣,但这片草坪上也不是死寂一片。 蝼蛄躲在温暖潮湿的腐殖层下拉长声音唱着单调的曲子;金钟儿藏在石缝里敲着清脆的编钟;蟋蟀趴在灯芯草细长的颈子上,吮着叶鞘间的露水,弹起美妙的琵琶;还有秋蝉,度过漫长的白天之后,这些侥幸活下来的小虫子争分夺秒用歌声赞美这个神奇的世界。 直到年轻巫师们闯了进来,惊到正在卖力演奏的秋虫,打断了它们的协奏曲。 当然,不论是张季信还是郑清,亦或者更加敏感的林果,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对虫豸世界的影响。 这些年轻人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关心。 “开始训练之前,让我们先见一见你的‘平天大圣’吧。”张季信一边给自己手上套着露指拳套,一边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郑清。 林果则打开自己的书包,掏出一个竹篓,打开盖子,指挥着竹篓里的灯火虫按群挂在不同的枝头,为大家的训练提供必要的光线。 “只是个米诺陶而已,”年轻的公费生低下头,嘟囔着:“既然这样,那么……” 说着,他把手伸进怀里,摸出自己的梅林勋章。 黄铜质地的底盘在微光下显露出几分褐色的深沉,勋章上的六芒星阵是由秘银嵌刻的,在璀璨程度上远逊于大梅林勋章用宝石勾勒的六芒星。唯有勋章中央的彼岸花,一样的盛开,一样的华丽而庄重。 郑清的指尖沿着六芒星的痕迹轻轻划了三圈,同时用魔文念动被召唤者的真名。 未几,勋章上浮现出一层朦胧的清光,继而一个光点从彼岸花的花蕊间跳了出来,落在半空中,倏忽之间便化作一道银白色的光环。 低沉的咆哮声在光环中隐约响起,似乎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显得有些断断续续。 林果响亮的咽了一口唾沫。 郑清回过头,不出所料,大家的表情看上都有些紧张。 “快出来了,”他犹豫了一下,又提醒道:“它只是看着有点凶,其实脾气很好的……你们见过坏脾气的牛吗?” “见过,”辛胖子罕见的打了个寒颤,摇摇头:“我十岁的时候跟叔叔去安达卢西亚的隆达,去见弗朗西斯家的人,你知道,那些西班牙人都很热情好客,他们请我们看斗牛,那是一头纯种的北非公牛转化成的野妖……太可怕了,简直是一场噩梦!” “拜托,”郑清无奈的看着胖子:“你快把林果吓哭了好嘛……难道就不能举个提气的例子吗?” 辛胖子困惑的眨了眨小眼睛,费力的转过头,扫了林果一眼。 小男巫正躲在蓝雀的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半空中的光圈,似乎在瑟瑟发抖。 “要不要来点爆米花?”胖子顿了顿,从手表储物器里点出一大盒爆米花,凑到几位队友眼前:“吃点东西,可以缓解缓解精神压力……” 话音未落,悬在半空中的光环便剧烈的抖动了一下。 “咚!” 一颗硕大的牛头从光环中探了出来,左右张望一番。 “哞?!!”它瞪着铜铃大的牛眼,晃晃脑袋,张嘴冲围观的年轻巫师们大吼一声。 一股略微带着腥气的微风随着吼声扑向围观者们。 也许大家都觉得被一个牛头吓到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所以没有一个人躲避——即便是林果,也勇敢的从蓝雀身后走了出来。 “我记得你说的是一个双头米诺陶?!”张季信扯了扯自己拳套上的束缚带,转头诧异的看向郑清:“怎么看上去只有一个脑袋!” “通道有点窄……三叉剑的人跟我说过,原本黄铜梅林勋章召唤不到这种生物的,虽然经过一定调整,但这个通道问题始终没有完美解决。”郑清摊开手,露出几分无奈的表情:“如果秘银魔法阵换成宝石魔法阵,它肯定能一次性出来的。” “哞……”光环中又传来一声牛吼,打断两位年轻巫师的闲聊。 与前一声牛吼相比,第二次响起的吼声显得更浑厚一些,中气也显得十足。 “砰!” 第二个牛头挤出了光环,像它的另一个脑袋一样,左右晃了晃,似乎刚刚穿过那道门让它感到有些不适。 “我一直很好奇,既然米诺陶属于拥有一定智慧的生物……为什么它们的语言没有被学校的‘通识大阵’给翻译过来?”辛胖子捧着怀里的爆米花,一边咯吱咯吱的嚼着,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我猜它刚刚吼的那两声应该是‘叫我什么事?’‘挤死我了!’这两个意思。” “哇哦,真是让人刮目相看。”萧笑捧着笔记本,站在辛旁边,手中的毛笔写的飞快,但丝毫不影响他同时挖苦胖子:“没想到你还能听懂牛头人的语言……如果你把那两声单调的吼叫称之为语言的话。” “咚,咚!” 两颗牛蹄子落在地上,震得众人脚底发麻,同时也打消了辛胖子反驳萧笑的冲动。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叫它米诺陶了,”胖子的注意力完全落在了双头米诺陶身上:“真正的米诺陶诺斯头以下完全是人身……而你这个,牛头怪?除了身子跟手之外,没有任何一点人形了。” “它还有一条尾巴!”林果尖细的声音从蓝雀身后响起。 “它还有一条尾巴……哦,天呐,那条尾巴看上去太糟糕了,比它多的那颗脑袋还畸形。”辛胖子重复着,赞同的点着头,忽然转头看向郑清:“它听不懂我们说话,对吧。” “哞!”米诺陶歪过一个脑袋,冲着胖子吼了一声。 “噢,我觉得,它这个吼声的意思是‘我能听懂你们说话!’。”萧笑咬着笔杆,怜悯的看了胖子一眼。 “哞。”米诺陶的另一个脑袋看着萧笑,很清楚的点了点头。 “墨尔波墨涅的叹息。”胖子咕哝了一句,悄悄收起自己的爆米花,小心翼翼向后退了一步,落在郑清与张季信身后。 第二百四十三章 米诺陶的能力 与《巫师界大百科全书》词条下标准的米诺陶相比,郑清的双头米诺陶显然更壮硕一些。 三米的身高足以俯瞰在场的所有年轻巫师,它粗重的呼吸甚至将几只夜栖枝头的鸟雀给喷落到地上。 左侧的牛头上顶着一对粗大的平角,青黑色的牛角拗出一个夸张的弧度,用力向后弯去;它的鼻子上挂着一个金黄色的鼻环,上面流转着密密麻麻的符文。 右侧的牛头上则顶着一对圆圆的短角,上面依稀还能看到一层细小的绒毛,仿佛梅花鹿初生的鹿茸。这个牛头没有戴鼻环,而是在挂了一对黄铜质地的耳环,耳环上也镌刻了细密的符文,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两颗牛头各自拥有一半脖子——这让它的脖子显得格外粗壮——数层厚长的鬃毛堆叠在脖子后面,很好的掩盖了它形体上的异常。 与大部分正常的米诺陶一样,这只双头米诺陶并没有着上衣,只是穿了一条犊鼻皮裤,腰间系着一条样式夸张的宽大皮带,皮带后面挂着一根粗长的棍子。 “它的犊鼻裤是龙皮的,”郑清转过头,对躲在身后的胖子悄悄说道:“西西里墨菲龙的头层背皮做的……还有那根图腾棍,上面有巫师联盟的高阶炼金师附加的魔纹咒式……这都是三叉剑的人告诉我的。” “你跟我说干嘛。”胖子一脸的莫名其妙:“我看上去像是一个对牛头人的短裤感兴趣的人吗?” 年轻的公费生不由扬起眉毛:“难道不是吗?……我是说,你难道没有一点身为新闻记者的敏感性吗?校报应该不会拒绝一篇关于双头米诺陶的猎奇吧!” “我是校报的记者,不是什么滑稽杂志的编辑,我有我的底线。”胖子板着脸拒绝了郑清提供的素材:“况且现在是猎月,每天各种各样的消息排着队等着上报……哪有空余版面安排给你的这头米诺陶。” “好了好了,时间很紧张,不要讨论无关话题了。”宥罪的主猎手打断胖子的叨叨,转头看向郑清:“你的这个米诺陶有什么本事?……我是说技能。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让它演示一下,这对于后续的战术安排非常必要。” “它有名字吗?”林果的声音在蓝雀身后响起。 “当然。”郑清眉开眼笑的看向小男巫,似乎对这个问题期待已久:“召唤术需要念出它的真名才能起作用……只不过它的真名又长又拗口,一点也不方便。我给它起了一个小名——鼻环与耳环。” “哞!!”站在不远处的牛头人似乎听到这个名字,两颗脑袋同时吼了一声。 “鼻环与耳环?”辛胖子噗的吐出一颗爆米花,崩在了郑清脑门上:“还有比这更懒的名字吗?你干嘛不叫它大角与小角!” “管好你的嘴巴!不然我让鼻环把你揍一顿!”郑清看着胖子怀里的那桶爆米花,咬牙切齿的警告道。 左侧鼻子上挂着铜环的牛头立刻响应的‘哞’了一声。 胖子立刻抓起一把爆米花,塞进嘴里,堵住了自己出声的通道。 “技能!能力!能不能专注一点!!”张季信板着郑清的肩膀,焦躁的晃着:“我们的时间很紧张啊!!” “收到,收到!”年轻的公费生尴尬的笑了笑,飞快的解释:“鼻环与耳环的基本技能有两个,一个是大力牛魔拳,另一个是图腾光环!” “大力牛魔拳?图腾光环?”林果终于忍不住,从篮球身后磨蹭出来,靠近了一些:“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啊!” 郑清呵呵笑着,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牛头人砂钵大的拳头重重砸在蒲扇大的手掌中,继而气沉丹田,双蹄扎地,双腿微弓,尾巴平平扬起,站了个标准的牛步。 然后它左一个弓步冲拳,又一个牛步冲拳,不时还来个越步前穿,加一个提膝穿掌,间或摇头晃脑,把两个脑袋上的牛角晃的噼啪作响,看上去煞有气势。 林果站在人群中,用力鼓掌叫好。 “这就是大力牛魔拳?”张季信皱起眉头,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树下的蓝雀。 星空学院的剑客微微摇头。 “你之前说,它还会一点图腾光环?”也许因为米诺陶刚刚的表现有些差强人意,宥罪主猎手的语气听上去谨慎了许多。 郑清抬头看了鼻环与耳环一眼,抬手打了两个响指。 “咚!”牛头人扯出一直挂在屁股后面的图腾柱,在半空中抖出一串棍花后,重重的砸在地上,震的众人脚底发麻。 “哞!!”两个牛头同时发出低沉的吼声,混杂在一起,呈现出一种奇妙的韵律。 刹那间,一连串五颜六色的光环随着震荡从棍底腾起,化作一道道光环,落在几位男巫身上。 “蓝色的是镇静光环,效果与静心符相仿,但还夹杂了一点安定、净心、增慧、祛内魔之类的效果,非常适合让陷入狂热的人冷静下来,也适合对付妖魔们的邪念……当然,对于蓝雀来说,这道光环似乎没有什么效果。” 郑清咂咂嘴,看着蓝袍剑客脚下的那道蓝色光环,摇摇头。在他看来,平日里待人处事都非常冷淡的蓝雀用这个光环毫无用处。 蓝雀歪着脑袋,盯着脚下的光环,忽然开口道:“很有用。” “哦?”年轻的公费生抬了抬眉毛,不确定的说道:“好吧……既然你认为有用……那么,我们看第二道光环——红色的是狂热光环,效果与蓝色光环恰好相反,虽然不至于让人嗜血如命,但却能够有效激发胆量、血气、战意……哦,落在林果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小男巫拖着脚下的红色光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出人群,凑到米诺陶脚下,一双小手在牛头人的龙皮短裤、图腾棍以及牛蹄子上四处乱摸。 鼻环与耳环低着两个脑袋,瞪着硕大的牛眼,诧异的看着这个小不点。 “唔,不要紧,不要紧,他很安全的。”郑清挥挥手,继续向同伴们解说脚下的其他几道图腾光环。 第二百四十四章 冲天而起的红光 “白色的是治疗光环,顾名思义,这道光环能够有效治疗出血、中毒、轻度诅咒、重度眩晕等多种在猎场上经常遇到的状况……三叉剑的人还说,有的时候这道光环还可以加持在妖魔们身上,能够极大削弱它们的健康——我之蜜糖,彼之砒霜。” “我宁愿要一点真正的蜜糖。”辛胖子费力的蹲下身子,嗅了嗅脚边的白色光环,然后嘟囔道:“给我足够的蜜糖,我能在一个小时配出一百种常见的解毒药剂。” 郑清没有理会胖子那令人费解的举动,也没有理会他的嘟囔。 他指了指萧笑脚下的黄色光环,继续解释起来: “博士脚下的黄色光环是守护光环。站在这个光环之内,可以防御包括魔法攻击、物理攻击,甚至还有部分神秘向的诅咒……按照我的理解,这道光环相当于为猎手披上了一层没有重量的重铠!”郑清说完,意犹未尽的补充道:“我觉得这是所有光环中最有用的一个了。” “没有没用的光环,只有愚蠢的猎手……当然,我也同意你最后一句话。”萧笑蹲坐在草地上,左手在脚边的黄色光环上微微弹动着,似乎在拨弄一道琴弦,右手扶着摊在膝盖上的笔记本,鼻尖几乎蹭在纸页上了。 这让他的说话声显得有些压抑: “如果我没猜错,也许这道守护光环不仅仅拥有外在的守护……它的念子波动非常活跃,足以形成一道坚固的念子立场。换句话说,这道光环不仅可以阻碍外在的精神侵袭,而且能够令你的精神更加坚韧。” “听得上去很深奥的样子。”郑清挠挠头,终于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过‘念子力场’这个名词了:“我记得念子力场是精神力粒子性的表现形式之一,我原本一直以为念子力场只存在于我们的大脑中……” “前一句话让人刮目相看,后一句话就暴露了你的无知。”萧笑扶了扶眼镜,瞟了年轻公费生一眼:“精神力的三性表现形式属于注册巫师以上的研究内容,你能够有所了解就已经出乎我的预料了……” “我怎么觉得博士是在变着花样的自夸呢。”胖子在旁边小声嘀咕着。 萧笑没有搭理他,而是继续分析道:“……但就像你说的,念子力场是精神力粒子性的表现形式之一,所以任何可以具现化精神的魔法都会在某种程度张开念子力场。这道黄色光环也不例外。” “打住!”张季信一步跨道博士身前,挡住了郑清求知的目光。 宥罪的主猎手用力挥动着胳膊,强硬制止道:“到此为止了!关于魔法理论的学习到此为止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劳驾,能不能先告诉我,我脚底下这道绿色光环是干嘛的?” 但是除了郑清之外,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举动。 萧笑依旧在絮絮叨叨的解释着戴维森-汤普逊理论,辛胖子也仍旧专心致志的嚼着自己的爆米花,蓝雀继续抱着剑神游天外,林果还蹲在米诺陶的蹄子前,仔细研究牛头人偶蹄上的角质层。 “安静!”张季信焦躁的吼道:“都安静一些!” 仍旧没人搭理他。 大家该干嘛还在干嘛。 “这就是绿色光环的效果。”郑清摊开手,笑嘻嘻的说道:“他们不是不理你,而是你已经从所有人的‘意识’中消失了。” “你在跟谁说话?”辛胖子骚了搔下巴,若有所思的四下打量着:“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缺点什么。” “长老。”蓝雀言简意赅的提示道。 “对哦!”胖子恍然,一拳砸在手心:“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他是去上厕所了吗?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你的脑回路只有这么浅吗?!”萧笑终于放下不再解释那套艰深的理论,抬起头,诧异的看着胖子:“就算看不到人,难道你看不见那些倒下的草丛吗?” “这么说,我隐形了?”张季信抱起胳膊,脸上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 “不仅如此。”郑清啪的打了一个响指:“正如你看到的,这是一道隐匿光环,一方面这道光环会消除你外在的痕迹,另一方面它还会让周围的人下意识忽略你的存在……双重消失,最终达到完美隐匿的效果。” “只能说接近完美。”萧笑纠正道:“虽然我们看不到他,但是能够根据附近环境的变化判断周围有人……比如他脚下面那几根草,被他踩的快嵌进泥地里了。” “为什么你能看见!”胖子不满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因为这是我的米诺陶使用的魔法。”郑清眨眨眼,转头看向牛头人,示意它收起这些光环,然后继续向同伴们说道:“除了我们看到这些光环之外,还有一道紫色的光辉,是用在妖魔身上的……嗯,三叉剑的人把它叫做虚弱光环,实际上就是给妖魔增加一堆负面效果,类似痛苦、脱力、眩晕、中毒等等。因为没有合适的对象,所以刚刚鼻环与耳环没有把它放出来。” 看着光环重新腾空而起,被牛头人收拢进图腾柱,宥罪的猎手们啧啧称奇,赞叹不已。张季信甚至抢过辛胖子的小本儿,在上面飞快记下自己刚刚迸发的灵感。 “我觉得我们的战阵还有很大的调整余地。”宥罪的主猎手一边飞快的记录灵感,一边兴奋的说道:“有了你的召唤咒,我们获胜的概率大大增加了!” 牛头人身边,失去红色光环支持的林果似乎终于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脸色煞白,在牛头人粗重的呼吸下颤颤巍巍走回队伍里。 “为什么没拦着我。”他的声音显得异常虚弱。 “你拒绝了,”郑清笑眯眯的揉了揉他的脑袋,补充道:“而且,鼻环与耳环很亲切……只是长得比较凶。” “哞!”牛头人的两个脑袋立刻飞快的点了起来。 “还有吗?”记录完灵感后,张季信抬起头看了一眼牛头人,然后转头看向郑清,追问道:“它还能带给我们什么其他惊喜吗?” 郑清摸了摸鼻尖,不确定的看了一眼牛头人。 鼻环与耳环举起宽大的手掌,揉了揉左边脑袋上的牛角,晃晃脑袋,顺手把扛在肩膀上的图腾棍重新砸在地上。 熟悉的颤抖顺着地皮蔓延开来,震的众人脚底麻酥酥的。 “这意思的没有了吧。”辛胖子猜测着,小声说道。 还没等年轻的公费生表态,一阵更加剧烈的晃动便从大家的脚底传来。紧随其后的,还有一连串沉闷、剧烈的爆炸声。 “轰隆隆……” 仿佛很远的地方在打雷似的。 抬起头,众人可以看到高大的围墙之外,漫天冲起的红光。 “卧槽!这么屌?!”胖子爆了一句粗库,一脸震惊的看向牛头人:“只不过想看看你的本事……你就一棍把岛子捅穿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猜测 轰隆隆的声音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沉寂了下来。 唯有耀眼的红光,在半空中徜徉了许久,迟迟不肯离去。 宥罪猎队一行人飞快的爬上附近的小山丘,向远处望去。隔着学府高大的围墙,黑黢黢的沉默森林仿佛刚刚被惊醒似的,许多平日里安静的树木扬起长枝,挥舞着藤条,抽打着空荡荡的天空;夜宿的鸟群扑棱着翅膀,也成群结队冲上天空,叽叽喳喳叫成一片。 虽然看上去有点混乱,但郑清可以判断,红光发生的地方距离学府并不遥远。 “炸营了。”很稀奇的,蓝雀第一个出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炸营也被称为营啸,是指在封闭环境下因为某种诱因导致的群体无意识歇斯底里症状。这并不是一个非常恰当的比喻,但用在此刻的沉默森林,显得格外贴切——虽然蓝雀说的很简洁,但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他这种说话方式,很容易领会其中的意思。 “这是重点吗?这不是重点!”辛胖子费力的咽下最后一口爆米花,转身,把胳膊高高举起,指着跟在众人身后的双头米诺陶,大声说道:“它才是重点!你们不觉得它一棍子捅出这么大的事故,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吗?” 牛头人愣了一下,两个脑袋摇的拨浪鼓,四个牛角撞在一起,发出叮呤咣啷的清脆响声。 “你不会真的相信刚刚的地震还有炸响是鼻环与耳环弄出来的吧。”郑清虚着眼,斜乜着胖子:“如果这样的话,我需要重新考虑你在队伍中的位置了……宥罪的辅猎手不能是一个白痴。” “难道不是吗?”辛胖子表情一滞。 “如果它真的这么厉害——能随随便便把布吉岛捅出火山爆发的感觉——巫师联盟会把它当做黄铜梅林勋章的奖励给我?就算是大梅林勋章上恐怕也不会拘束这么强大的生物吧!”郑清喷着粗气,眉毛快要扬到头发中间了:“你是真蠢还是装傻!” “哞!哞哞!”双头米诺陶飞快的点着头,对于公费生的说法表示强烈赞同。 “他只是有点迟钝罢了。”张季信适时插口,瞟了一眼胖子,如是说道。 “你才迟钝!你从头到脚都迟钝!”胖子立刻翻着白眼怼了回去:“我只是开个玩笑……哈哈哈……谁不知道刚刚那是火山爆发的响动?!” 郑清彻底无语了。 “那不是火山爆发……他刚刚只是打了个比方。”萧笑终于忍不住,叹口气,说道:“在没有搞清楚情况的前提下,保持沉默是最聪明的办法……不过我认为,刚刚那种响动还有光彩,很有可能是学校的某个实验室炸了。” “而且是离得不远的一座实验室。”张季信立刻补充道。 “宾果!我刚刚也是这么想的!”胖子立刻打了一个响指,赞同道。 他胖乎乎的脸色没有一丝羞愧的颜色——郑清非常怀疑是他厚厚的脂肪遮挡了上涌的血色,当然,也有可能是天色较暗,看不清楚的缘故。 察觉到周围微妙的目光,胖子最终没有办法做到视而不见:“我刚才真的是在开玩笑,哈哈……看样子今天晚上的训练计划很大可能泡汤,如果没其他事情,我要去打探消息了。说不定明天早上还能补发一篇号外。” 说着他把吃剩的爆米花重新塞进手表,打着哈哈,一溜烟向山丘下跑去。 宥罪的主猎手忧郁的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出声阻拦。 确实,按照第一大学相关规定,如果学校发生类似的事故,首要任务便是宵禁——教授与校工们会把所有人赶进宿舍,除非确定彻底安全,或者拥有巡逻、调查等特殊职责,否则任何人不许在晚上八点钟之后出现在校园里。 “老姚这会儿恐怕已经炸了……让我们为他默哀一秒钟吧。”郑清看着半空中逐渐消退的红色,真心实意的说道。 从开学到现在,偌大的学府似乎就没有安生的时候。 不是一只小猫在临钟湖畔遭到二级谋杀,就是因为沉默返潮提前导致一小群砂时溜进学府搅得鸡犬不宁。好容易到了猎月,原本以为能高兴几天,结果上周末刚刚出现两个学院在猎场大打出手的恶性事件,这周就又发生了实验室炸掉的事故——虽然那座实验室并不在学府之中,但郑清完全可以想象到姚教授暴躁的表情还有语气了。 “如果他没立那个flag,或许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萧笑耸耸肩,用充满唯心主义的悲观论调总结道:“这样的话,今晚的舞会应该能坚持到散场……吧。” 郑清咂咂嘴,对博士的观点保留了意见。 博士提到的flag是这周一魔咒课上老姚训斥大家后说的‘不要再搞事情,否则学院会限制你们一切课外活动’这样的话。 “严格意义上说,这个锅扣不到我们头上。”宥罪的主猎手显然对这点非常在意:“所以他没有理由禁止我们其他的课外活动。” “问题是这个月老姚是第一大学的话事人。”萧笑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我听图书馆的张教授说,学校的校长以及其他院长们都有特殊任务出去了……现在学校里最大的头头就是老姚。你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能心平气和?” “难怪上周的事情这么轻松被压下去了。”郑清恍然,继而扬起眉毛:“图书馆的张教授?是那只八条腿的章鱼?” “礼貌!”萧笑瞟了他一眼,强调道。 “就算他再生气,这件事也给我们没关系吧。”张季信显然不以为然:“老姚也要讲道理的……他不能随随便便因为其他事故迁怒我们吧。” “迁怒原本就是不讲道理的。”沉默许久的林果小声说道。 他对于旁边的双头米诺陶还有一点阴影,因此这段时间表现的一直非常安静。 郑清听着几位伙伴的闲聊,嘴角不由扬起一丝笑意。 虽然外面纷纷扰扰,但自家人乐乐呵呵就好。 正所谓“个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他摩挲着自己的梅林勋章,抖手收起旁边蹲坐着早已无聊打起盹儿的双头米诺陶。 一道清光闪过,牛头人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勋章上,一阵剧烈的眩晕便迎面扑来,充斥了年轻公费生的大脑。 他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上。 第二百四十六章 博士的推断 “唔。” 郑清低哼一声,双腿一软,就要扑倒在地上。 站在他身后的蓝雀眼疾手快,伸手便拽住了他的袍子,随后张季信与萧笑也纷纷反应过来,在旁边搀住了他。 “魔力透支?精神透支?体力透支?”宥罪的主猎手反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排颜色各异的安瓿瓶,凑到亮光下,一边挑选,一边询问的看向郑清:“还好,今天下午胖子刚刚把这些药剂交给我,否则现在我们就要送你去校医院了。” “不用去医院。”年轻的公费生用力晃晃脑袋,晕乎乎的补充道:“只不过有点头晕,而且脑袋还有点胀痛…” “是头疾又犯了?!”萧笑扶了扶眼镜,低头翻开笔记本,查看着猎队最近的时间安排,眉头不由皱起:“这可不行,明天就要比赛了…我记得你前几天从李教授那里多拿了一份变形药水,要不要现在用掉?” “不,不是头疼。”郑清抓了抓头皮,用力眨着眼,竭力保持清醒:“这种感觉有点古怪……跟之前头疼完全不一样。” 就像长时间看书学习之后的头晕脑胀,这让他的思维有种紊乱的感觉——更形象的说法是大脑宕机了。 “头疼还有区别吗?”张季信费解的扭了扭脖子。在他心底,所有的疼痛都是一个概念,这也让他很难理解郑清描述下的微妙差异。 郑清没有说话,而是抬着头,双眼无神的看向远方。 就在刚刚一瞬间,无数杂乱破碎的画面挤进了他的脑海。许多记忆深处熟悉的小说、漫画、电影甚至游戏的画面清晰浮现——郑清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曾经看过这么多东西! 虽然其中的情节有点似是而非,但人物形象、语言动作却显得格外逼真。 “这都是什么玩意?!”他皱着眉,捕捉着脑海中那些一闪而过的画面,冥思苦想:“在浣熊镇抽暴君的血浆,在加勒比研磨亡灵的骨粉,捕捉海贼王里的CP9做生物形态变化的对比分析,抢夺超级马里奥的变大蘑菇配置巨灵剂……这些事情跟我有关?虚拟现实?幻境耶?梦境耶?” “感觉我的思维崩坏了。”年轻的公费生终于抬起头,哭丧着脸,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觉得还是老老实实去趟校医院吧……不知道是不是刚刚使用召唤咒的缘故,现在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记忆串台了,整的乱七八糟的。” 宥罪的其他人原本一直担心的看着郑清,直到他再次开口,清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众人才纷纷松了口气。 “吓我一跳,”张季信揉了揉拳头,吐口气:“刚才你突然眼睛发直,嘴里哼哼唧唧,我差点以为你癫痫病犯了,正要给你几巴掌呢。”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林果小大人模样的摆摆手,安排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校医院吧……正好蓝雀也在这里,他们星空学院的人跟校医院的人很熟,能安排下床位。” 郑清看着一脸黑线的蓝雀,不由扯了扯嘴角。 “不用去校医院了。”一直低着头的萧笑忽然出声,打断众人的讨论。 他抬起头,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郑清,然后又低下头,反复两三次,终于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不用去校医院了……也许我知道你脑子里那些混乱的记忆是什么缘故了。或者说,也许我知道,今天晚上出事故的地方是哪里了。” 一瞬间,山丘上安静了下来。 周围的目光几乎同时聚焦在了博士身上。 “你的影子回来了。”萧笑没有拐弯抹角,而是伸出手,径直指了指郑清的脚下。 年轻的公费生低下头,慢慢扬起眉毛。 数天之前,在维度进化实验室里被苏施君骗走的影子,此刻正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脚底下,仿佛从来没有消失过似的。 似乎察觉到公费生的目光,影子飞快的扭了扭屁股,就像在庆祝似的。 郑清被吓了一跳,立刻抬起头,环顾左右。 大家都在讨论萧笑刚刚的猜想,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郑清轻舒了一口气。 他抬头看了一眼半空的月亮,然后又低头看了一眼重归死寂的影子,哑然失笑。 也许是眼花了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就算有问题,也要放到新生猎赛之后。明天就是新生赛了,郑清绝对不允许宥罪猎队因为自己的缘故,浪费掉这段时间的辛苦。 “辛跑的快了。”蓝雀忽然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大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调侃胖子跑的太快,所以错过了今晚大新闻的某位‘间接参与者’。只不过平日里蓝雀一直不苟言笑,所以甫一听他吐槽,众人竟不知如何接话茬。 场面一度冷却了下去。 直到小男巫重新找回话题。 “它看上胖了不少。”林果捏着下巴,蹲在地上,手指在郑清的影子上戳来出去,若有所思的说道。 “那是因为现在月上中天……而光是沿直线传播的。”萧笑翻了个白眼,摇着头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今晚炸掉的那座实验室是苏大美女的维度进化实验室?”张季信摩挲着头皮,一副终于反应过来的模样——但他仍旧一脸的难以置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里面至少有上百名注册巫师级别的资深研究员,还有一位新晋大巫师坐镇!这也能炸了?” “学府还有一座包含数万魔法阵的守护大阵,以及上千名注册级别以上的巫师……还不是照样被一群小虫子摸了进来,搅了个天翻地覆吗?”郑清回忆起不久前砂时虫惹出的风波,忍不住吐槽道。 萧笑则抱着笔记本,转头重新看向之前红光漫起的方向,说了一句很拗口的话:“不会爆炸的实验室里没有好实验。” 这种论调就很不和谐了。 虽然听上去有点道理。 “维度进化实验确实是个不错的实验。”郑清勉强点点头,总结道:“这么说,因为那座实验室爆炸,所以原本被困在那些二维世界里的我的影子,逃出来了……顺便把它在那些二维世界的经历一起塞进我脑子里了?” “这可是一笔非常宝贵的财富。”萧笑回过头,打量着一脸不明所以的公费生,惋惜的叹口气:“交给你真是有点浪费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药翻,拖走 “一个问题!”郑清瞪了博士一眼,没有跟他争辩‘浪费与否’的问题,而是提出了自己的质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那个实验室借走我的影子应该还不到一个月吧……” “准确说,是十天。”萧笑纠正道:“你是上周二占卜课上被苏家女仆带走的,那天晚上我们找到你的时候影子就不见了,只剩你一个人凄凄惨惨戚戚在林子里发呆。” 郑清嘴角抽了抽,没有在意博士微妙的用词,而是屈指敲了敲自己太阳穴,继续刚刚的质疑:“……而这里面,这里面那些经历,起码都是按年来计算的。虽然记忆有点乱,但春去秋来、斗转星移,这些基本概念还是有的。从时间的角度考虑,你的推断没办法成立吧!” 这一次,就连林果都忍不住叹口气。 “时间不是这么比较的。”小男巫尖着嗓子反对道。 “所以说,那些记忆交给你实在是巨大的浪费啊。”萧大博士撇撇嘴,怏怏的解释道:“听说过‘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这样的说法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萧笑继续说道:“虽然是笼统与粗糙的形容,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说法并没有错误。” “你可以把高维世界当做‘天上’,把低维世界当做‘地上’。从理论上说,任何一个高维世界都在贯穿无数低维世界。如果这条贯穿线不是时间线,那么从这个角度上,高维世界的一瞬间,可以是低维世界的永恒……更不要提不同世界时间流速不同、同等增熵下低维世界时间流速更快等等这些基本概念了。” “所以,你的影子只不过多呆了区区几年而已,在我看来这点时间差异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年轻的公费生用力抽了抽鼻子,以掩饰他略显尴尬的表情。 虽然博士提到的许多名词与解释他都毫无概念,但并不影响他综合理解这段话的意思。 “咳咳,所以说,”郑清轻咳一声,总结道:“从时间角度上,反而能够侧面证明你之前的推断……是这个意思吧。” 萧笑扶了扶眼镜,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好吧,权且当他默认了自己的说法吧,郑清如是想着,重新举起手,打算继续问一下脑子里多了那许多知识之后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但这时,一双宽大的手掌搭在他的肩膀上,强行把他扭到另一个方向。 然后他看见了宥罪主猎手那张泛着紫气的红色脸膛。 “我只问一个问题!”张季信满脸兴奋,两眼似乎都在迸射着骇人的光彩:“你的记忆里有没有狩猎妖魔的经验?有没有什么简单易学的魔法?咒语?药剂?符箓?这些你现在能用出来吗?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对猎队狩猎有帮助的东西?经验、魔法,什么都行!” 很显然,这不是一个问题。 但郑清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与明显陷入狂热的张大长老争辩什么——虽然他那一连串的问题听上去杂乱无章,甚至还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其中心意思只有一个。 郑清很容易get到他的意思了。 “应该有吧。”年轻的公费生缩了缩脖子,试图躲开张大长老唾沫横飞的问话,同时小声解释道:“但是我现在脑子里有点乱,就像几百只哥布林围着桌子开会吵架似的……那些记忆看上模模糊糊,都不太清晰……” 这个回答并不能让宥罪的主猎手满意。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不防旁边深处一只手,在他怀里一阵乱摸。 “啊,这个!”萧笑从张季信怀里摸出一排五颜六色的安瓿瓶,凑在一小群野生灯火虫下,挑挑拣拣半天,最终选出了一小瓶药水。 “这是什么?”郑清狐疑的看了一眼那个安瓿瓶。 透明的玻璃瓶里,同样透明的液体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一串细小的气泡源源不断的从瓶底冒出,飘到液体表面,然后炸出星星点点银白色的流光。 “强力安眠药水,主药用的是百草园的百年合昏老树皮,最能解郁安神,调和五气。足够你踏踏实实睡一个晚上了。”萧笑一边解释着,一边用力掰掉安瓿瓶的帽子:“运气好的话,明天早上你就能向我们传授一点人生的经验了。” “下次要东西直接开口,不要上来就动手动脚的。”张季信结果博士手中的药水,一边抱怨着,一边向郑清嘴边凑去。 不待年轻的公费生反对,药水已经被咕嘟咕嘟灌进了他的嘴里。 原本郑清就因为影子回归,脑袋里被塞进太多东西而处于头晕脑胀、手脚麻痹的时候,此刻面对张大长老粗暴的举动更是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翻着白眼把药水吞了下去。 恰在此时,他忽然脑子灵光了一些,想到了什么。 “离开的归来……”他嘶吼一声,挣扎着,试图站起身。 但强力安眠药水的功效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他便脑袋一歪,酣睡随即响起。 剩余几人面面相觑。 “他刚刚是不是想说什么来着?”林果咬着指头,不确定的问着,目光在张季信与萧笑身上流转。 “为什么现在就喂他吃药?”萧笑则把矛头对准宥罪的主猎手:“这么一大坨肉,难道我们还要把他背回宿舍?” “你到底是不是巫师!”张大长老反唇讥讽道:“除了背人之外,就不会什么搬东西的魔法吗?” “确实不会。”萧笑耸耸肩:“原本我倒是养了几只小鬼……但学校不允许带进来。” “他刚刚到底想说什么?”林果打断两人的争执,又追问了一次。 “什么离开的归来的?”张季信龇牙咧嘴的回忆了半天,最终放弃:“不管了,反正明天他就醒了,醒了以后再问他就成……话说,他没什么先知或者预言家的天赋吧,我怎么感觉他刚刚像是什么东西附体了。” “不知道。”萧笑合起笔记本,率先向山丘下走去:“劳驾,长老,如果你也不会搬东西的魔法,就把他拖回宿舍吧……你个头大、力气也足,而且还跟他有契约关系。” “拖回去?”张季信恼火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怎么拖?拖头还是拖脚?!” “随便,反正他也不知道。” 第二百四十八章 红光之下 当宥罪猎队的年轻巫师们站在小山丘上讨论刚刚学府外升起的漫天红光以及隆隆的爆炸声的时候,第一大学应用魔法研究院,升维实验研究所外面的草坪上,已经站满了许多闻讯而来黑袍巫师。 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场景,不知所措。 原本四四方方的青灰色大楼此刻如同蜡油一样在朦朦胧胧的红光中缓缓融化,不时还扭曲成种种奇形怪兽的模样,张牙舞爪,仿佛活物似的。 透过红光,巫师们可以看到一只巨大的狐狸正抱着一个巨大的光球坐在大楼遗址的中央,它的周围还聚拢了许多黑袍研究员,正对着外面指手画脚,看上去神情异常激动。 诡异的是,包括那只狐狸,红光内的诸多巫师似乎都是虚影。 外面的巫师虽然能看到他们,却没办法接触、甚至与他们沟通。不论是藤条、还是绳索、亦或是能量牵引光束等等,任何实物进入红光之后都会被一体融化,任何魔法落入红光范围都会被悄无声息的湮灭。 这就导致救援工作完全无法进行下去。 即便是校工委那些怀里揣着上千页操作规范的专业救援队员们,面对这种超过一般魔法灾难的事故现场,也是一脸懵逼,无计可施。只能在力所能及之内控制现场,阻止其他人靠近,防止发生次生事故。 能够在此时出现在此地的巫师,没有一个蠢货。 大家都已经在心底猜测到了那只狐狸的身份——这令现场的情况愈发棘手。一个不慎,学校就会面临巫师联盟大巫师会议的质询。尤其那只狐狸还兼任月下议会的上议员,更有极大可能触发外务风波。 “所有人!所有人退出一百米安全距离之外!”一位身材高大,身着灰色校工袍子的中年巫师挥舞着胳膊,大声喊着。 随着他的声音,一道橘黄色的光圈以事故大楼为中央扩散开来,将所有靠近事故现场的巫师轻柔推开。 “生命探测仪在哪里?”中年校工又喊了一声。 “生命探测仪就位!”不远处,几位灰袍飞快的摆弄着面前一套编钟模样的炼金仪器,叮叮咚咚的声音杂乱无章的从编钟上响起。 这显然不是什么正常的现象,几位负责探测的校工的回答也验证了这一点。 “现场异常魔力波动太严重,探测仪无法正常工作!”一位灰袍最终无奈的回答道:“没有办法判断他们现在的具体情况。” “该死的,调查组的分析数据还没有出来吗?”灰袍中年校工低声咒骂着,紧皱着眉头,看了看仍在晃动的红光,转头看向另外几位同僚:“不要等了,开始构筑四象结界!” “绸缪牖户!九有!” “绸缪牖户!阿尔法!” “绸缪牖户!亚特拉斯!” “绸缪牖户!星空!” 四位灰袍巫师低吼着,站在大楼四个角落,面前各自竖着一根一人多高的木杖,伴随着咒语,杖头燃烧着红、白、黄、蓝四色火焰。 火焰的光芒四散开来,连城一片青色的光晕,将整片事故大楼彻底笼罩在其中。 “医疗组在场外待命!按照应用魔法研究院发来的名单,提前准备好相应床位!”中年校工继续安排着,随即注意到几只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的搜救犬,脸色顿时拉了下来:“谁把这些小崽子带过来了?这里不是废墟!不需要它们!阿廖沙?阿廖沙?!带着你的狗子们退下去,不要在这里添乱!” “好的,先生。”一位瘦小的男巫点头哈腰的回答着,吹着口哨,召回自己的伙伴们,溜溜达达向外围走去。 “去,找一下凡尔纳大叔以及海明威大叔,他们对这种事情比较熟悉。”身材高大的校工低声吩咐着旁边的灰袍后,随即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几位黑袍:“张羽?!姚院长在哪里?” “教授很快就过来了。”头发花白的助教语气的温和的回答着,却并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时间与地点。 “希望他能在这栋大楼彻底融化前赶到,”灰袍校工语气生硬的强调道:“毕竟他现在负责第一大学的各项工作。” 他把‘负责’两个字咬的格外重。 虽然听出了中年校工的言外之意,但几位黑袍助教都没有做口头上的争执。他们正低声讨论着现场的情况。 “很糟糕,”托马斯忧心忡忡的看了那栋大楼一眼,飞快的说道:“根据第一大学守护阵法值班室传来的消息,这里的威胁程度已经上升到‘S+’了……按照我的理解,就算马里亚纳那头海妖王带领它的大军前来进攻第一大学,应该也就是这种程度的威胁。” “虽然有点夸张,但我认同你的这个类比。”希尔达·唐·阿方索虽然仍旧一副朋克打扮,但语气却非常严肃,表情也很认真:“我一直觉得在布吉岛上进行这类实验风险太高……学校为什么不把这些实验室搬到新世界呢?就算把那里的晶壁炸出十七八个窟窿也不会收到环境保护署的警告信。” “这里到底是哪个研究所呢?”另一位女巫忍不住问道。 “应用魔法研究院,升维实验研究所。”张羽低声回答道:“根据我了解到的消息,这座研究所里正在进行一个权限很高的实验项目……维克托,你去跟校工委的人打声招呼,看看能不能让那些‘热心帮忙’的人先退下去?” “真是个好差事。”黑袍外套着皮甲的粗壮大汉摇摇头,大踏步向灰袍校工们聚拢的地方走去。 “正是因为这些实验太危险,所以才不能随便放到外面去。”张羽转头看向希尔达,轻声说道:“即使在保护严密的布吉岛上,我们每个月都能发现一些‘不请自来的客人’,如果把这些实验室搬到外面去,尤其是那些漏的跟筛子一样的新世界,你觉得会发生什么情况呢?” “被不恰当的人掌握这些实验,对这个世界更危险。”托马斯也在一旁补充道:“就连月下议会都没获得维度波动实验的权限……我不觉得自己比大巫师会议上那些老头子更精明一些。” 希尔达助教耸耸肩,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讨论下去。 虽然他很想说老头子就是糊涂的代名词。 “姚院长到底去哪里了?!”站在一旁的女助教又看了眼仍在扭曲变化着的大楼,语气有些焦急:“我们需不需要通知其他院长……或者教授联席会议?” “姚教授现在负责学校的工作。”张羽警告的看了她一眼:“教授马上就过来……这个实验室非常敏感,所以他需要找几位帮手……” 话音未落,几个轻微的漏气声便在助教们不远处响起。 这几道突兀闪现的身影立刻吸引了现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老姚光滑的大背头在青色的结界光辉下,闪闪发亮。 第二百四十九章 抱阳子大师 “怎么样?”老姚低声问道。 “就像你想的那样”一位头发雪白的老巫师轻声回答道:“但是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没那么糟糕?如果我的感觉没错,里面是在坍缩吧……我记得老陈前些年发表的论文非常清楚的证明,坍缩也是收敛的一种形式。” “所以说,你的魔法哲学一直比我强——可以留在学校继续教书——但在实践方面却一直比我差。”老巫师笑了笑,继续解释道:“波动方程的解是波函数,但波函数本身就是一个千变万化的集合。你的感觉实质上是观测的一种,具有唯一性,即所谓存在性,是唯一的……从哲学的角度看,你的理解没错,它确实有可能处于坍缩的状态。” “你的意思是,坍缩是因为我的感觉,所以导致的后果?” “确实如此。你大概就是关心则乱吧。” “哦!”姚教授重重吁了口气,一把将手中的烟斗塞进嘴里:“既然如此,看样子,我可以稍微松口气了。真见鬼,最近一个月的麻烦事比去年一年还多。” “话虽如此,但我并不认为你应该掉以轻心。”站在姚教授身边的那位鹤发童颜的巫师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虽然满头白发,长须飘飘,但这位老巫师的面色却异常红润,而且身手非常敏捷。 他拄着手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四象结界的旁边,伸出手杖一戳,便在结界上戳出一个一人高的大窟窿,而后低头弯腰,径直闯了进去。 “诶诶?你不能……”中年灰袍校工发现有人靠近结界,刚想开口阻止,便看到老巫师戳破结界的一幕,顿时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叫起来:“怎么就戳破了呢?” 他是在自问,也是在问人。 看到中年校工震惊的眼神,老姚和颜悦色的安慰道:“不要紧,不要紧……抱阳子大师是学校的资深顾问,有充足的经验与能力来解决里面的事故。” 说着,不待灰袍校工开口,老姚便转头看向与他一同出现的另外几位巫师: “小安,你继续与守护阵监控办公室保持沟通,随时汇报最新的监测结果。还有,调查组的分析报告如果出来也第一时间通知我……如果人手不足,就发函给教授联席会议的值班员,让他再从研究院抽调几名研究员帮忙。” “是。”一位胖乎乎的男巫微微点头,噗的一声消失在原地。 “查尔斯教授,你代替我,负责外围的准备工作。”老姚继续吩咐道:“我看了一下,现场前期的工作处理的非常好,按照校工委的处置方案继续处理就可以……” 查尔斯·奥布莱恩,阿尔法学院的副院长,一个身材高大,银发披肩的老巫师。 作为一名资深注册巫师,或者说,一名‘准’大巫师,他并没有像其他学院的院长副院长们一样,被紧急征调去‘公干’,而是留在校园,作为姚教授的副手,承担起教授联席会议的日常事务。 听到老姚的吩咐,这位奥布莱恩家的耆老矜持的点了点头,摸了摸手指上的蛋白石戒指,瞥了旁边的校工们一眼。 身为石慧副校长的直接下属,他与若愚副校长麾下的校工们一向龃龉不断。 当然,在今天这种特殊的时刻,作为一个身份高贵、地位尊崇的大家族出身的巫师,他有足够的理智与那些灰袍子们打交道——前提是那些灰袍子们识趣一点。 “……还有这两位,他们是抱阳子大师的人,”说到这里,老姚顿了顿,把烟斗从嘴边拿了下来,在虚空点了点:“他们有自己的任务,让他们自行工作就好。” 被点名的两位陌生巫师戴着帽兜,整张面孔都隐藏在阴影下。听到老姚的吩咐后,也只是微微颔首,并没有出声。 查尔斯教授扫了一眼两位不动声色的陌生巫师,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他不是那些一无所知的年轻人,对什么事情都抱有莫名的好奇心。作为一个经历太多风雨的老人,他从这些陌生巫师身上敏锐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丰富的经验告诉他,知道的越少越安全,与这些人的交流越少越安全。 “好的,姚院长。”查尔斯教授轻声回答道。 “张羽,还有托马斯,你们两个跟我进去一趟。”老姚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助教们。 两位助教应声出列,悄无声息的跟在老姚身后,顺着前面老巫师凿出的窟窿,钻进了事故现场。 身后,事故处理现场的工作在查尔斯与校工委的共同组织下继续有条不紊的展开。 只有那位之前下令构筑结界的灰袍,仍旧对刚刚的一幕念念不忘。 “怎么就戳破了呢?”中年校工一边安排着后续事务,一边仍旧喃喃自语,显得异常困惑:“四象结界难道不是只有禁咒才能打破的最强结界吗?怎么就被戳破了呢?” …… 不提结界外仍旧困惑不解的校工。 事故现场,当张羽与托马斯跟随姚教授跨入结界之后,映入三人眼帘的,是那座仍旧在缓慢融化中的大楼。 此刻,笼罩在大楼外的红光刚刚把大楼扭曲成一头喀迈拉的形象,狮头、羊身、蛇尾,口中喷吐着熊熊火焰,与外面那层红光交相辉映,扭曲中意外露出了几分和谐。 “有点晚,但还来得及。”率先进来的老巫师背对三人,声音显得非常洪亮:“老姚,你帮我掠阵,我进去看看……如果能不毁掉这道魔法就解决问题,那再好不过了。” “哼,没有人跟你们抢这种东西。”姚教授闷哼一声,挥舞着烟斗,语气透露出几分烦躁:“前提是里面那只小狐狸不要出什么岔子……还有那些宝贵的研究员。” “这点我可以保证…”伴随着余音袅袅,老巫师大步跨向那片红光,身影扭曲了几下,倏然消失。 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然出现在怀抱光球的狐狸面前。 周围那些黑袍研究员们似乎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个个面色愈发激动,指着老人大声说着什么。 但红光之外,两位助教仍旧一丝一毫的声音都听不见。 这种睁眼瞎的等待异常难熬。 第二百五十章 管理禁咒的巫师 “他是谁?” 托马斯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小声询问道。 很明显,他是在问那位陌生老巫师的身份。张羽侧过头,责怪的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的这个问题有点冒失。 老姚不以为然的弹了弹烟斗,洒落几绺烟灰,懒洋洋的吐出几个烟圈:“那个老头?你们叫他抱阳子大师就行……他是第一大学‘有关部门’的人,专门负责涉及维度波动的一些‘相关事宜’。” 说罢,他撮着嘴喷出一道青白如练的烟气。之前吐出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烟圈灵巧的在这道白练上来回穿梭,仿佛在玩九连环。 但两位助教显然忽视了教授的小游戏——即便一直淡定如张羽,也无法轻易忽视教授刚刚说的那句话。 “涉及维度波动?”托马斯悄悄咽了口唾沫,小心的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问道:“是跟‘那几道咒语’有关吗?” 涉及维度波动的咒语很多,但能被连名字都没有的‘有关部门’负责,有且仅有传说中的‘禁咒’有此殊荣。 能够在第一大学担任助教,托马斯与张羽自然不是什么愚笨之人,所以他们立刻领会了教授的未竟之意。 “关于‘有关部门’,你们知道多少?”老姚又吐出几个烟圈,挂在白练上,咂咂嘴,感叹道:“老喽,老喽,玩个圈圈儿都这么生硬。” 托马斯下意识的忽略了教授的这句话。 他与张羽对视一眼,压抑着心底兴奋的心情,语速飞快的说道:“大家都说,学校里有一个‘禁咒管理委员会’,直属校长办公室,专门负责管理学校的四道禁咒……” “也有人说是‘五道’,除了四所学院之外,校长自己还研究出一道禁咒。”张羽在旁边轻声补充道:“当然,这些都只是传言。” 托马斯接口,继续说道:“据说,在四座研究院里学习超过三十年以上的资深研究员才有机会获得这个委员会的邀请函,参与‘禁咒’的改良与研发活动。” “那些被招募的研究员自此都会隐姓埋名,成为一个‘无名者’,把一生都耗费在探索‘真实’的过程中。”说到这里,张羽忽然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才再次开口:“不知道您对泰瑞·杜泽姆这个名字有没有印象,他是二十多年前一位非常出名的天才炼金术师,有人说他就被特招入‘禁咒管理委员会’工作,成了一位‘无名者’。” 老姚咬着烟斗,眯着眼,盯着红光里扭曲融化中的大楼,一边留意着里面的老巫师、大狐狸、还有那些黑袍研究员们,一边听着身边两位助教你一句他一句的‘传言’。 许久,当两位年轻助教肚子里那点‘据说’都被掏空之后,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才懒洋洋的抖了抖面前的白练,看着上面晃晃悠悠的烟圈们,吐了口气:“传言啊,往往比真相来的更复杂,也更精彩一些。” 没等两位助教彻底领悟这句话的意思,他就一口气吹散了面前的‘烟圈九连环’,说道:“之前那些话都是你们自己猜的,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啊……而且我也不知道你之前说的‘那几道咒语’是‘哪几道咒语’。” 说着,他笑眯眯的拍了拍托马斯的肩膀,然后转头看向另一位头发花白的年轻助教,补充道: “张羽,你是个老实人,你要给我作证,我可什么都没有说……校工委那个安全事务委员会鼻子灵得很,稍微跟敏感词沾点边就要被关404号小黑屋,写几万字的检查,说不定还要自己主动删掉一点记忆才能出来……麻烦的很。” 头发花白的助教苦笑连连,彻底闭上了嘴巴。 “但是,但是,”托马斯瞪大眼睛,但是了半天,直到眼角的余光扫到旁边的红光,才终于想到了另外一个突破口:“今天这场事故,与维度波动有关吧!作为事故现场调查组的成员,我们有责任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注意到姚教授高高挑起的眉毛,托马斯立刻又补充道:“……在第一大学安全事务委员会,或者其他什么‘有关部门’禁止我们调查之前……我们还是有这个责任的。” 老姚瞥了他一眼,重新把烟斗咬进嘴里,含糊道:“鬼机灵……亏你在星空学院呆了那么久,竟然没把脑子都练成肌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托马斯嘿嘿笑着,蹭了蹭鼻尖,假装老姚的评语是在夸奖他。 也许因为‘里面’的状态很正常,时间还非常充裕;也许因为三人都在四象结界中,周围也没有其他人;当然,还有可能只是闲得无聊。 老姚并没有终止他们之间略显敏感的话题。 他抱着胳膊,吐着烟圈,看着面前两位曾经的学生,提示性的问道:“你们还记得我以前给你们上魔法哲学,论述维度派的时候,提及魔法本质的一条概念吗?” 两位助教安静了几秒钟。 “这个世界是维度的?”托马斯试探着,率先回答道。 “那是世界的本质。”老姚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 “魔法的本质是维度波动。”张羽立刻接口,仿佛背书一样,语速飞快但口齿清晰的回答道:“一般的,维线运动状态从高维降到低维,会释放大量能量;而维线运动状态从低维上升到高维,会吸收大量能量……维度派认为,巫师们施展法术,就是通过维度跃迁产生的能量波动实现的。” “非常好,非常好。”老姚轻轻拍这是,转而看向身后那片红光,继续问道:“你们知道这里是哪座实验室吗?” “应用魔法研究院,升维实验研究所。”托马斯立刻回答。 不久前,助教们刚刚讨论过这个问题,他记得非常清楚。 张羽微微一笑,没有出声。 “准确说,是升维实验研究所,二维进化实验室。”老姚补充着,伸手指着红光中那只大狐狸,说道:“大巫师会议的新晋成员,月下议会的上议员,苏施君,就担任这个实验室的主任。” 托马斯忍不住抬起头,又看了一眼那只抱着光球的狐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那只狐狸的位置似乎稍稍移动了一点,而且还抖了抖耳朵,冲他们几人所在的位置笑了笑。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两个猜测 托马斯用力眨眨眼,大楼依然在慢慢融化,大狐狸依旧在红光中一动不动。 应该是眼花了,他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道。 当他回过神的时候,姚教授已经结束了提问,开始简单的给他们总结这次事故背后的一些细节。 “二维进化实验室,完整的名称叫‘可观测X-Y维有效世界新增Z维映射条件下出现同质生命体的可行性分析及多模型对比实验室’,”教授一口气说完这个长长的名字后,顿了顿,补充道:“因为这个名字有点拗口,大家都喜欢用简单一点的名字称呼它——就是二维进化实验室。” 托马斯摸了摸鼻子,表情严肃的点点头,表示自己完全可以理解刚刚那番话。 “……这个实验的目的,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通过观察二维生命晋升三维生命的过程,来为大巫师们研究出一条标准化的晋升渠道。当然,想把二维晋升三维的经验套用在三维晋升更高维度的过程上,就像用一头母牛去勾引宙斯还成功迷住了他一样滑稽——不是说没有这种可能,但概率微乎其微,得不偿失。”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二维进化实验’还有诸多的缺陷与不足。” “但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生命从低维到高维的蜕变总是有相似的、值得借鉴的地方……这也是这座实验室建立最根本的原因。” “也就是说,这个实验室里会发生二维生命进化成三维生命的过程。”张羽转头看向那座融化中的大楼,若有所思,低声说道。 “所以,今晚实验室里某个二维生命进化了?”托马斯皱着眉,打量着渐渐黯淡下去的红光,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关键的事情。 “到目前为止,我也是这种想法。”老姚咬着烟斗,摩挲着自己光滑的大背头,脸上露出几分苦恼的表情:“理论上,在这个过程中,必然会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段,出现多种能量因子从低维向高维持续跃迁的过程……这个过程会伴随巨量魔力的暴动、以及消耗。” “原本学校已经估算了这种魔力暴动的规模,并且反复做过多重压力测试,为这个实验室提供了单独的、强大的魔力供应体系。” “但是看今天晚上的情况,我们的压力测试做的还是有点保守了。” “噢,想起来了!”金发碧眼的年轻助教猛的一击掌,嚷嚷道:“我刚刚就觉得自己忘了什么……我是说,我一直以为巫师联盟禁止月下议会的人参与设计‘维度波动’的任何实验。他们不是前段时间刚刚拆了黯蓝古堡的实验室吗?学校竟然让月下议会一个上议员担任这种重要实验室的主任,会不会有联盟的人来找茬啊!” “实验室都炸了,你竟然还在关心这种问题。”张羽终于忍不住,在一旁闷哼了一声。 “只是恰好想起来,恰好想起来。”托马斯尴尬的笑了笑,摆摆手,心虚的瞟了老姚一眼。 但姚教授似乎并不认为他的这个问题奇葩。 “许多人都有与你一样的担忧,不过放心,校工委的法务处已经与丹哈格方面反复沟通过这件事了,保证大家对联盟现行政策的理解是一致的。” “根据现有法律规定,联盟只是禁止‘大规模杀伤性咒语’的传播,并没有禁止任何一个拥有正式巫师身份的人探索这个世界的‘真实’……” “但是,一般做基础理论研究的实验室,不会出现这种程度的‘事故’吧,”托马斯小声辩解道:“这里看上就像是刚刚做了一个高层次的维度波动实验。” “这就是我把抱阳子找来的缘故。在这方面,他的经验更丰富一些……”说到这里,姚教授深吸一口气,继而重重的吐了出来,脸上透露出几分疑惑:“理论上来说,这座实验室的设备只能支持‘单向升维实验’,完全没可能触发联盟的禁令……” “我也没有想到,能够近距离感受到‘禁咒’的威力。”一个清冷的声音从红光中传出,打断了姚教授后面的话。 两位助教立刻抬头,紧张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红光仍未消散。 但抱着大光球的狐狸已经从红光中消失,倏忽间,一个美丽的身影出现在三人面前。 “哟,这么快就出来了。”老姚嘿嘿笑了笑,探头看了看女巫身后:“抱阳子呢?其他研究员都没事吧。” “都还活着。”女巫怀里抱着足球大小的光球,脸色煞白,声音虽然依旧平淡,但任何人都能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压抑的怒气:“幸亏我已经晋级大巫师……你从来没告诉我,这种基础研究也会这么危险!!” “我也不知道呐!这一点也不魔法!”老姚抓着烟斗,无奈的摊开手,看上异常无辜:“而且,就是因为你晋级大巫师了,才有机会独领这种高级实验室的……实验室里到底发生什么情况了?” 苏施君没有立刻开口,而是警惕的看了一眼老姚身边的两位黑袍助教。 “都是些很可靠的娃娃,没关系的。”九有的院长大人拍着胸脯打包票:“而且,他们是事故调查小组的成员,就目前来说,还需要你配合他们的工作。” 两位年轻助教闻言,立刻整齐划一的摇着头,示意苏大美女大可不必说那些‘敏感信息’的。这个略显滑稽的举动让原本紧张的女巫忍不住笑了笑。 “话虽如此。”苏施君嘴角一翘,转头看向老姚:“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你也不知道?”老姚皱起眉。 “只能猜测。”苏大美女犹豫着,叹口气:“两个可能性:一个是那些影子里有人掌握了禁咒,在某个二维世界引爆,波及了这个实验室——这也是我还活着的原因。” “二维世界的禁咒对高维世界的影响确实有限。”教授点点头。 “另一个可能性,是二维世界有人晋升了,从低维到高维吸收了大量能量,造成一定范围内的维度异常波动,触发了某种‘自然禁咒’……也就是传说中的‘天罚’。” “事实上,我更倾向与第二种猜测。” 第二百五十二章 吓死鸟了 抱阳子是最后一个从事故现场走出来的巫师。 当被困在红光中的研究员、校工、以及前台招待们安全撤离到四象结界守护范围之内后,这位‘有关部门’的大巫师从怀里掏出一本金属外壳的厚重法书,念叨完冗长复杂的咒语,轻而易举就把所有的红光都收敛进法书里。 当姚教授向他提起苏施君的两个猜测时,这位‘有关部门’的大巫师嗤之以鼻。 “某个影子掌握禁咒?”抱阳子大师嘲笑道:“老姚你是不是教书教傻了……一道需要数十位大巫师联手才能释放出来的禁咒,你觉得单凭‘某个影子’能释放出来?更别提所有掌握一丝半点有关知识的人都被巫师联盟严密注意着,绝不可能出现丢掉影子都不被发现的情况。” “万事皆有可能,万事皆有可能。”姚教授打着哈哈,似乎不打算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但苏施君却似乎有点不服气的模样。 “第一代禁咒需要四五十个大巫师联手,第二代禁咒需要多少人?十个?五个?……第三代呢?”她用嘲弄的目光看着抱阳子,讥讽道:“虽然月下议会没有掌握禁咒,但并不代表我们对此一无所知。或者说,这几十年来第一大学在禁咒研究方面没有任何进步?” 抱阳子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尴尬的表情。 “我提醒过你,不要耍这种小把戏。”老姚把烟斗塞进嘴里,瞟了一眼自己的老友:“现在的年轻人都很厉害的……不像我们当年那么天真了。” “如果你认为不是‘某道影子’释放的禁咒,那你觉得今晚事故的原因是什么?”苏施君并未轻易放弃这个话题,而是继续咄咄逼人的看着抱阳子,继续说道:“还是说,你觉得是我们自己搞了这么一场事故?” “这座实验室的设备无法支持高层次维度波动实验。”抱阳子干巴巴的回答道:“我同意你的第二个猜测。” 苏施君冷笑一声,终于放弃继续追问下去。 姚教授立刻抓住机会岔开了话题。 “刚才看你收拢那些‘东西’很快嘛……能这么轻松把麻烦处理掉,为什么要浪费这么长的时间。”教授咬着烟斗,不满的喷出几股浓烟,抱怨道:“现在时间很宝贵的,学校里一堆麻烦事,你就不能稍微用点心吗?” “我就说在用心记录数据啊,不然我来这里干嘛。”抱阳子大师也摆脱了之前的尴尬。他拍了拍怀里那本厚重法书,理所应当的说道:“你以为这种强度的维度波动实验随随便便就能申请下来吗?单单向巫师联盟提交申请材料恐怕就要走半年的流程……更不要提今天这场特殊的事故,其中许多独特的数据,即便通过重复实验恐怕也做不出来了。” “这种强度?!”苏施君轻哼了一声:“连一栋大楼都没有抹掉,能有什么强度可言!” “我以为你在现场,应该有深切体会的。”抱阳子大师摸了摸白须,摇摇头:“这并不是我们世界的禁咒……这是一道二维世界的禁咒,或者说天灾。想想看它毁灭了多少二维世界!仅仅余波都能对高维世界造成这么大的伤害……你们还认为这道魔法的强度很低吗?” 一席话令周围顿时沉默了下来,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聚向那栋大楼。 之前在红光中融化着扭曲着的实验室大楼,随着红光的消散,奇迹般慢慢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仿佛从没有出现过事故似的——泛黄的银色窗帘仍在木质窗户里微微飘动,黑曜石的墙砖依旧古朴厚重,甚至墙角那些细小斑驳的苔藓,也一如既往的鲜嫩、翠绿。 压抑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一个沙哑尖锐的声音打破场间的沉默,嚷嚷开来: “吓死鸟了!” 一只翠绿的虎皮鹦鹉嚎叫着,鼓动着翅膀,在众人头顶上飞来飞去,不时扑棱掉几根羽毛,聒噪不止: “鸟差点以为自己回不来了!鸟要找三头老祖宗去主持公道!你们这是虐待童工!你们这是涉嫌未报备的鸟体实验!若愚老头子叫鸟来当前台的时候,从来没说还有这种风险!鸟要涨工资!要风险补贴!要精神赔偿!!” “好说,好说……”老姚咬着烟斗,冲着半空中那只乱扑腾的鹦鹉连连招手,示意它落下来,同时温和的笑道:“工资立刻涨!补贴也立刻发!还应该给你提个级别。至于精神赔偿……张羽,跟校工委法务处沟通一下,看看我们有没有什么适合它的补偿措施。” 教授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助教。 “好的。”头发花白的年轻助教点点头,简单的应道。 “院长是不是在开玩笑?”托马斯听着这番对话,一脸的不可思议,忍不住凑到自己同事耳边,小声问道:“等会儿你不会真的去找法务处讨论这件事吧!一只鸟也要这么惯着?!” “当然要去了。”张羽瞟了他一眼,强调道:“不仅要去,而且还要在校报上公示沟通的过程以及处理结果……” “会不会有点小题大做!”托马斯仍旧有些难以理解:“这次事故那么多麻烦事,为什么要在这件小事上浪费你的精力?” “小事?这个世界上没有小事,只有切不切身你的个人利益,以及认真与不认真两种态度。”张羽微微摇头,提示道:“你看那些研究员。” “知道你煲的一手好汤……但我早就喝够了。”托马斯对于同伴富含深意的警句敬谢不敏,他径直撇过头,小声嘀咕着,同时顺着张羽的提示转头看向那些刚刚逃离事故现场的研究员们。 虽然都是注册巫师,但长期实验室的工作很明显对这些研究员们的精神状态有一定的压抑,所以脱离险境之后,他们表现的稍微有点神经质。 “事故之后,最重要的是恢复——恢复实验室、恢复工作、恢复正常。所有恢复最核心的,就是他们。”张羽嘴唇微动,声音仿佛耳语一样:“比起那些繁琐的心理疏导与精神魔法,善待一头苛刻的虎皮鹦鹉更容易帮他们建立信心……学校对一只鸟都这么宽容,那么对经验丰富发资深研究员呢?” “当然,这只是个小技巧……顺手为之,不伤大雅。” 托马斯耷拉着眼皮,喟叹一口气:“我原本以为自己对这个复杂的社会有足够了解了……现在看来,始终还是图样图森破啊。” 不远处,正在与苏施君以及抱阳子大师聊天的姚教授似乎听到了托马斯的感叹,嘴角一勾,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了。 那只刚刚加薪升职拿到精神赔偿,走上鸟生巅峰的虎皮鹦鹉,神气活现的站在老姚肩膀上,昂首挺胸,顾盼生威,神态骄傲,仿佛天地都被它踩在脚底下似的。 第二百五十三章 令人心累的新生赛开启 学府外漫天红光下那场事故所带来的影响,出乎预料的轻微。 无论是在围墙下秘密开会的宥罪众人,还是在小山丘后热闹非凡的舞会,都没有被那片红光所干扰——校工委的人似乎完全忽视了墙外的事故,他们甚至没有提前开启宵禁,任凭舞会自由散场。 这不正常。 但换一个角度,以学校的位置出发,校工委的这番举措又显得合情合理了许多。 从开学到现在,时间刚刚过去两个月,但第一大学大大小小的事故已经爆发了数起:包括开学前入校专机被女妖尼基塔入侵、开学后一只河童妖深夜出现在临钟湖畔;更不要提一群砂时虫吸干了好几只神奇生物的时间,以及某只小猫未明确的二级谋杀事故。 校工委外事工作委员会已经忙得焦头烂额,每天都在与各种各样的媒体做公关活动,外事委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已经两个月没有休假,全力处理从世界各地飞来的投诉与质疑的信笺,许多人为此已经患上了歇斯底里症。 再加上隔天,也就是明天,将举办猎月中的‘新生猎赛’——这场活动已经吸引了太多人关注的目光——因此,校工委与教授联席会议一起压制了实验室事故的余波,就显得非常有必要了。 用博士略显尖刻的话总结就是——‘老姚既然已经压下了两个学院互相丢恶咒的事故,那么再压下去一两件恶性事故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原则已然被打破,堕落自然是不可避免的’。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的思想都是这么悲观的。 辛胖子对昨晚的事故就有截然不同的观点: “只不过一次实验室爆炸而已,哪有那么严重……听你的意思,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所有人,包括学校的学生、教授,校外镇子上的人、还有那些记者们,所有人,对第一大学实验室的事故都已经司空见惯了……只要没有人员伤亡,这就不叫事!” “校报能为这种事情留下一个豆腐块的版面,都算有良心!” “至于校外那些八卦报纸,除了关心金星猎队寻猎手与游猎手之间的花边新闻之外,你还指望他们敢于冒犯第一大学的规矩,去打探那些明显属于高度机密的实验室?巫师联盟有一百条法律会教给他们怎么做人!” 林果津津有味的听着两个人的辩论,不时还掏出笔记本,把他们说的一些精彩话语记录下来——他们的这种举动令张季信愈发不满。 “能不能不要讨论那些乱七八糟的话题了!”宥罪的主猎手强硬的制止了几人的讨论:“马上就要开始比赛了,大家能不能说点有意义的事情!” 说着,他期盼的目光扫向在座的每个人。 现在是周日中午,时间刚刚过十二点。 下午两点就要开始新生赛了。 宥罪猎队的诸位猎手们齐聚403宿舍,一边做最后的调整工作,一边想办法让他们的队长大人‘活过来’。 因为他们的队长,猎队的游猎手郑清,自从昨天被萧大博士灌了一通安眠药水之后,便一睡不醒,从周六晚上一直酣睡到周日中午,始终没有醒来。 “你嘴里的马上,是两个小时之后。”萧笑瞅了一眼自己的计时器,精确的更正道:“准确说,是一小时五十三分钟四十八秒……四十七秒。” “随便你还有几秒钟……我不想听!!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就要开赛了!他还是睡的跟头死猪一样!!”张季信焦躁的在403宿舍里走来走去,双手抓着头发,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哀嚎:“你们还有什么办法?!快点说出来啊!” 宥罪的诸人面面相觑,都沉默的摇摇头。 大家已经想尽了各种办法——从传统的泼冷水、打耳光,到各种清醒药剂、以及包括狐媚子粉在内的偏方,再到符箓、咒语——但年轻的公费生始终鼾声如雷,雷打不动。 按照校医院治疗师的说辞,郑清只是因为精力耗费过大,再加上那服安眠药水浓度有点高,所以处于深眠状态,很难受外界影响清醒过来。 “最近一段时间,他的精神太过紧绷了,所以昨天晚上忽然松懈下来后,难免有些负面影响。”萧笑一边整理着猎装上的衣带,一边提醒道:“还记得上节生活课吗?他差点在课堂上睡着了……那几天没有影子,把他折腾坏了。” “但是影子不是回来了吗?!”张季信恼火的嘟囔着。 “我们可以先帮他换上猎装,先熬过上场这段时间。大不了进了猎场之后把他用咒语隐藏起来……总之,这不应该成为我们放弃比赛的理由。”辛胖子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张大长老眼神微动,显然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 “他平常用的符箓、道具都在他的灰布袋里,这样即便他在猎场上醒来,也不会手足无措。”萧笑也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为什么不换一个游猎手呢?”林果终于忍不住,打断其他人的讨论,跃跃欲试的举起手:“我觉得我可以尝试一下这个角色!” “不行!”蓝雀一巴掌压在了他的脑袋上,把他满脑子主意全打了回去。 “你太小,”宥罪的主猎手也立刻摇了摇头:“而且你是宥罪的猎队经理……没见过那支猎队的经理赤膊上阵,充当猎手了。太掉价了。” “但是,我们队还有其他人吗?”小男巫挣脱蓝雀的镇压,挣扎着数落道:“迪伦因为下元节的缘故,现在被学校安排在校医院静养,清哥儿又睡成这副模样……” 说着,他抬起头,一脸自信:“我是猎队的经理,队里有几个人我还是知道的……” “问题不在这里。”萧笑摇着头,指了指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年轻公费生,一脸无奈:“问题在他身上……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他是宥罪的队长。新生赛上,任何人都可以缺席,但是猎队队长不能缺席……” “就这么定了!”张季信一拳砸在手心,快刀斩乱麻:“博士,你跟胖子一起帮清哥儿换猎装……林果,你去一趟宠物苑,找詹学长领一下波塞冬,马上要上猎场了,我们的猎兽还没来,这可不行。” “忘掉波塞冬吧。”萧笑阻止了正打算出门的林果,叹口气:“今天早上我已经去过宠物苑了。詹值守告诉我说,苏芽昨天晚上就把小狐狸抱走了……” “苏芽?”宥罪的主猎手眉毛扬的老高。 “就是苏施君家那只萌萌哒小狐狸!”林果立刻举起手,满脸兴奋:“我还给她买过棒棒糖呢,非常臭屁的小丫头!” “我知道她是苏家的小女仆。”张大长老面如死灰,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但是她为啥拐走我们的小狐狸!没有波塞冬,我们的双猎兽战术怎么办!” 除去波塞冬之外,宥罪猎队还有蓝雀的紫貂儿充当猎兽。在前些天的训练中,张季信费了很大精力,为两个小家伙量身打造了‘双猎兽战术’——但还没上猎场,其中一只猎兽便已经失去了踪迹。 先是猎队的游猎手患上了嗜睡症,死活不醒,打乱了原本的战术计划;然后猎队的猎兽又丢了一只,将已经七零八落的计划再次扯出几个窟窿。 怎么看,这些都不是好兆头。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把大黑借给你。”林果继续积极献策。 他说的大黑,是那头黑色的盘角山羊。作为驼兽来说,毋庸置疑,它是合格的,但是作为猎兽来说,那只山羊就稍显‘和蔼’了一点。张季信苦笑着,委婉的拒绝了小男巫的好意。 “总感觉今天有点倒霉,”辛胖子捏了捏自己的耳朵,抬起头,试探的看了萧笑一眼:“要不,博士你起一卦?看看我们今天的运道怎么样?” “起卦?”萧笑虚着眼,瞟了几位同伴一眼,哼了一声:“不需要起卦……印堂发青,两颐灰暗,面色无光,这是标准的倒霉相。也许我们今天进了猎场,不需要十分钟就会被其他队伍淘汰掉。” “脸色不好,那是因为休息不足,怎么能说运气差呢?!”林果立刻蹦起来,连声辩解道:“我们是巫师,要讲魔法……不能宣传迷信思想。” “竟然沦落到被小孩子安慰了。”辛胖子装模作样的抹了抹眼角。 张季信瘫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 他感觉有点心累。 所谓出师未捷心先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第二百五十四章 赛前检查 与正式猎赛相同,新生赛也被安排在了一号猎场举行。 只不过今天,萧笑没有办法蹭着司马先生的教师通道抄近路进会场,他需要与宥罪猎队的其他人一道,跟随猎委会的工作人员,前往猎场旁的小礼堂,接受赛前检查。 这是所有猎队都必须经历的一道流程。 “如果有人法书里夹杂着其他人帮忙抄录的咒语,或者你们的背包里‘不小心’塞进去某些违禁魔法道具、炼金小玩意儿,那么趁着我还没把探测器捅进你们耳朵之前,先乖乖丢进门后的垃圾桶里!” “还有超出猎赛规定威力范围的护身符、卷轴、符箓、以及炼金产品、黑魔法道具,统统交到前台,由猎委会统一代为保管。” 一个面色阴沉的三年级老生站在小礼堂的讲台上,挥舞着手中一根细长的金属棍,抽的空气呜呜作响。他的身边,几个人高马大的助手抱着胳膊,冲面前一众年轻巫师们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他们是此次猎委会的工作人员,都来自四所学院,只不过因为他们穿着猎委会的统一制服,所以台下诸生也分辨不出他们的具体学院。 看到没人吱声,老生收起金属棍,继续阴沉沉的补充道:“对自己的携带物有信心的人,可以按照顺序,走进旁边那间小屋子里——那边有两间屋子,男左女右,自己看标志——留下一滴血以及三两尿液……二十四小时之内服用过精神安抚类药剂、血脉激发类药剂、福灵剂、幸运水等等在《猎赛管理条例》中明令禁止药剂的人,趁着你的体液还在自己身上,麻溜的滚出这间屋子。” “猎兽也不许吃药!” “比起事后因为作弊被学校记大过处分,现在出去最多只会受到一点抱怨。我相信大家都是聪明人,能够做出明智的选择……” “那个…”辛胖子小心翼翼的举起胳膊。胖乎乎的脸色挂着谄媚的笑容。 老生对自己的讲话被打断显得非常不满,耷拉着眼皮,扫了一眼被搀扶在一旁的年轻男巫,哼道:“每个人只有一次提问的机会。” “安眠药水算精神安抚类药剂吗?”辛胖子立刻问道。 “算。”老生顿了顿,看到几位年轻巫师沮丧的表情之后,才慢吞吞的补充道:“不过,安眠药水没有被列入《猎赛管理条例》的违禁药物名单……毕竟没有哪个蠢货打算在猎场内睡大觉,不是吗?” 小礼堂中响起一片低低的哄笑。 所有参赛猎手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聚集到宥罪猎队一行人身上——很显然,这支猎队有人似乎处于昏睡状态,看他软趴趴的模样,应该就是那个服用安眠药水的‘蠢货’了。 同为天文08-1班的唐顿、伊莲娜等人,虽然脸上露出几分关切,但在猎委会的人还没正式宣布可以自由活动之前,没人敢在礼堂里四处溜达,都只能担忧的看两眼。 “虽然我知道猎赛的前一个晚上,大家的精神都非常紧张,容易睡不着觉。但是从来没人因为喝了太多安眠药水,影响第二天比赛的……更不要提临开赛还睡不醒的情况了。”老生晃了晃手中的金属棍,挽出几朵漂亮的棍花,嘴角微微向上扯,露出几分嘲讽的笑容:“如果你们打算放弃比赛,那么请向后转,悄悄走出小礼堂……其他猎手们还需要接受检查,不希望被噪音所打扰。” 宥罪猎队的几个人默默的看了这位猎委会的高级干事一眼,没有做出任何退场的表示。 似乎因为这位老生的话过于刺耳,其他猎队的许多猎手也不由皱了皱眉,但却都安静的站在原地,没有人说话。 “打扰,我也有个问题!”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 老生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银灰色夹克猎装的粗胖男巫,正笑容可掬的向他挥着手。那五根手指上,都挂着颜色各异的璀璨宝石。 这些宝石让这位老生的表情愈发阴沉了一些。 “在你提问之前,我必须提醒你,任何超过猎赛规定威力的魔法物品都禁止进入猎场。”老生语气生硬的强调着,目光再一次从那位男巫的手指上扫过:“在你们出来之前,学校会代为保管。” 安德鲁·泰勒,也就是刚刚举手的男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这些戒指没有附着任何魔法的,”他抬起自己一双手,露出十根璀璨的指头,笑眯眯的强调道:“就单纯是一些奢侈品……奢侈品。” 这个回答令老生的脸色更差了一些。 “你的问题。”他不耐烦的打断安德鲁喋喋不休的解释。 “问题?”安德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稍显羞涩的左右瞟了一眼,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周围几个听到他说话的猎手纷纷侧目,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 “声音大一点!”老生挥舞着手中的金属棍,用力抽打了一下空气:“中午没吃饭吗?!” 安德鲁愣了一下,继而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我是想问,撒尿的时候怎么才能准确的撒够三两?!像我这种体型,一管子下去得有一斤的量……” 他身边,衔尾蛇猎队的其他成员纷纷掩面低头,假装不认识这个人。 站在讲台上的老生也在泰勒家小少爷这个奇葩问题之下呆了几秒钟。直到台下哄笑与嗡嗡的吵闹声响起,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安!静!!!” 老生脸色涨红,额角的青筋暴起,用力甩了一下手中的金属棍。 棍子抽打着空气,发出尖利的咆哮,在小礼堂中回荡着,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刚刚沸腾起来的气氛仿佛被浇了一瓢冷水,瞬间安静了下去。 “屋,子,里,有,量,杯。”老生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 “哦,知道了,谢谢!”安德鲁乖巧的行了个礼,致谢道。 老生深深吸了一口气,阴沉沉的扫视全场:“现在,念到名字的人,上前接受检查……然后去隔壁屋子里留下体液。” 说罢,身后一位高大的猎委会干事上前一步,递给他一本薄薄的花名册。 “第一个,安德鲁·泰勒!” 第二百五十五章 苏醒 一号猎场小礼堂的装饰风格显然模仿了第一大厅。 铁灰色的地板,上面嵌刻着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银白色线条与许多镂空的字符,踩在上面让人莫名有种安心的感觉。 夜空般深邃的天花板,空旷寂寥,仅仅点缀着一些豆大的光团,成群结队的,仿佛夏夜的萤火虫群,又像是迁徙的灯火虫,在身后留下一片片乳白色的光辉。 还有环绕礼堂四周的高大立柱。 只不过与第一大厅相比,这间小礼堂的立柱后并没有那些拱门,也没有绘着长幅画卷的墙壁,大厅上方也没有更高层的走廊。 当然,来自四所学院的新生猎手们很少把注意力放在这些大厅的装饰风格上。大家都将注意力集中于正在进行的赛前检查上。 花名册上的名单是按字母顺序排列的。 所以安德鲁·泰勒被第一个叫上前去并没人感到奇怪——但这也让所有人都提起了兴趣,因为泰勒家的小少爷刚刚用问题挤兑过台上那位猎委会的高级干事,其他人可以从那位老生后续对安德鲁的态度中读出许多东西。 不出意外,泰勒家的小少爷在第一关就受到了格外‘关照’。 准确说,是受到了严格的检查。 衔尾蛇猎队的猎装是银灰色的龙皮夹克,微微发亮的皮面与略带褐色的褶皱,给这些夹克灌注了独特的厚重感,也带来巨大的‘夹带’风险。 年轻的狼人脱下皮衣,摘掉头上的猎鹿帽,任凭猎委会的那位老生板着脸,抓着那根细长的金属棍在他身上乱捅——从鼻孔到耳孔,再到嘴巴,等等——看样子恨不得把他身上的每个窟窿都捅一下。 而周围其他几位猎委会的干事则摩拳擦掌站在一旁,似乎只等安德鲁·泰勒受不了这样的检查而爆发,就可以有充足的理由把他镇压后拖出去。 泰勒家的小狼虽然长得五大三粗,看着脾气有点粗糙,但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却展现了出身月下贵族的相应智商。他任凭那根金属棍在自己身上乱捅,毫不在意,甚至还找机会扭头向衔尾蛇猎队的几位同伴做了个鬼脸。 因为时间有限,那位老生在强行薅下年轻狼人十根指头上的戒指之后,最终只能悻悻然放行。 “下一个!”他阴沉着脸,重新翻开手中的花名册:“安娜·温图尔……你去旁边的检查处,那边负责女巫的检查。” 说着,他抬了抬手中的棍子,点了点身后不远处一个扯了帷帐的地方。 帐子入口处,一个圆脸矮个的女巫正掂着脚尖努力看着这边。 “按这种速度,大约还需要半个小时才能轮到我们几个人。”张季信皱着眉,扳着指头计算道:“蓝L、萧X、辛X、郑Z、张Z……除了蓝雀排名比较靠前之外,其他人基本都在最后面了。” “你们说,我会不会也跟泰勒家那头小狼崽子一样被区别对待呐……要知道,我刚刚也提问了的。”辛胖子眼瞅着第三名男生被飞快放行,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萧笑低声问道:“博士,你认识前面那个猎委会带头的干事吗?” “辛相边,岭南人,阿尔法学院06级学生,阿尔法学院学生会监察部副部长,性格偏激,有仇富倾向。擅长草药培植,在炼金学上拥有较强的造诣,曾经是3A社团的副团长。” “曾经?” “现在已经不是了……他家境不好,出身贫寒,原本只是凭借超人的天赋得到弗里德曼爵士的欣赏。但是在成为3A社团副团长之后,因为种种原因,昧掉了社团许多资源,最后被人捅了出来。虽然没有构成职务侵占,但最终被爵士除名了。” “阿尔法学生会已经饥渴到这种地步了吗?!”胖子闷闷不乐的哼了一声。 “我从开始就在好奇,为什么不是教授们负责检查事宜……即使来几位助教,或者从研究院抽调几名研究员也好过这些老生吧!”张季信也忍不住吐槽道:“今年猎委会的人脑子都被妖魔拿去泡酒了吗?!” “新生赛原本就只是‘学院杯’的衍生赛事,不是正赛,自然不会那么严格。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学校里的教职工原本就有点少,没安排他们来做这件事非常正常。”萧笑头也没抬,轻声补充道:“况且,昨天晚上发生了那件事,恐怕他们现在更忙了……” 昨天晚上,第一大学的某座实验室发生了事故。虽然今天早上的校报并没有增发临时号外详细报道这起事故,但仍旧在新闻速览中加了一条豆腐块,简要确认了一下这件事。 也许就像萧笑所推测的那样,这起事故的发生,愈发消耗了学校原本就不充足的教职工人手,导致今天负责新生列猎赛检查的,只有一些高年级老生了。 “要不,我们猎队还是放弃算了吧……我可不想被他拿那根棍子在身上乱捅。”胖子讷讷着,小声提议道:“反正我们的队长一直昏昏沉沉……” “你们打算放弃?这可是个好消息。”一个突兀的声音在辛胖子身后响起。 他飞快的转过身,说话的是马修·卡伦。 卡伦猎队的猎装是复古的英伦风格,统一的象牙色粗花呢西装,齐膝长靴,配着软毡帽与小鹿皮手套,看上去异常优雅。 相比之下,宥罪猎队暗红色的学院制式猎装就显得简陋了许多。 马修身后,跟着伊莲娜与卡伦猎队的其他成员。 “他出什么事了?”吉普赛女巫紧走几步,越过马修,抢先来到郑清身边,掰开他的眼皮瞅了瞅,小声问道。 宥罪的几位猎手面面相觑,最终张季信干咳一声,含糊的解释道:“昨天晚上出了点状况,所以让他用了一些安眠药水,可能用的量稍微有点大……” “用的什么药?”吉普赛女巫继续追问:“巴比妥?安定?三唑仑?还是蕀蒬?麦冬?柏子仁?龙骨?首乌藤?” 未等宥罪的几位猎手回答,她又继续追问道:“找治疗师了吗?为什么没去校医院?” “已经找学校的治疗师看过了,说只是心神消耗有点大,好好休息一下就可以,都没给我们开药……所以最终也没有住院。”张季信嘿嘿笑着,挠了挠后脑勺,求助的看向猎队其他人。 萧笑低头盯着笔记本,辛胖子啃着指头看不远处的猎委会检查,蓝雀则眯着眼,仿佛在神游天外。没有一个人对他求助的目光报以回应。 伊莲娜皱着眉,表情仍旧有些不满,但还没等她开口,原本倚靠在张季信身上的公费生便微微抽搐了一下,眼皮也抖了抖。 这点异常立刻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醒了?”宥罪的主猎手惊喜的叫道。 “雾草!我们喊了一早上都没用,别人只是过来打了声招呼你就醒了……也太不给面子了吧!”辛胖子的关注点总是与众不同。 伊莲娜脸色微红,假装没有听出胖子话语中的意思,只是飞快的,轻巧的向后退了一步,重新落在马修身后。 卡伦家的年轻血族撇撇嘴,没有说话。 “这不魔法,”萧笑扶了扶眼镜,眼神有点困惑:“治疗师说过,按他的精神损耗,需要休息超过二十四小时的……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扑通!” 郑清挣脱张季信的搀扶,踉跄着站起身,睁开一只眼睛,忽然抬头看向天花板。 “危险!”他嘶哑着声音,轻声警告道。 “危险?”胖子哈哈一笑,一把拍在男巫的肩膀上:“确实危险……你一直没睡醒,我们差点以为连猎队检查都没办法通过呢!” “有危险。”郑清喃喃着,抬头盯着天花板,仍旧捂着一只眼睛,只露出那只曾经因为淤血变得通红的右眼。 这一次,所有感觉敏锐的人,包括萧笑、南涧、伊莲娜、马修等,都不约而同的抬起头,顺着郑清的目光向上看去。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们的目光,天花板下,那群一直盘旋飞舞着的灯火虫骤然熄灭,整个小礼堂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周围安静了几秒钟,继而一片哗然。 但随即,一个古怪的、欢快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在礼堂中回荡着,压制了众人的喧闹: “先生们,女士们!” 第二百五十六章 再见先生 时间稍稍倒回几个小时之前。 那个时候,郑清觉得自己脑袋快要炸了。 他没有办法理解自己现在的状态。 一方面,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正在沉睡当中——准确说,是他的身体正在沉睡当中。另一方面,与之相反,他的精神则处于一种高度活跃的状态下。 自从昨天晚上,被萧笑灌了一服安眠药水之后,他的身体便在魔药的作用下,陷入不可逆的休眠状态。而他的精神却奇迹般的脱离了身体的束缚,始终保持着清醒的状态,仿佛多了一个第三视角,代替他的眼睛观察着四周。 在这种状态下,他清楚的看到了张季信等人为了叫醒他,又是打耳光,又是泼冷水,还给他灌下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药水——直到校医院的治疗师到来之后,他们才在医嘱之下变得克制了许多。 “他只是用脑过度,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如果你们精通灵魂方面的魔法,可以感受到他周围活跃的念子力场——没有什么魔药比一个美梦更能修复精神方面的疲惫了。” 校医院的治疗师在离开宿舍前叮嘱道:“二十四个小时,如果二十四个小时之后他还没醒,那么一定要把他送到校医院……在这之前,不要再喂他吃那些奇奇怪怪的清醒药剂了。” “尤其是狐媚子粉!那玩意儿是治疗癫痫的!虽然有提神醒脑的功效,但使用不当更大可能让他表现出神经性抽搐……或者癔症。” “绝对不会了,老师!”辛胖子语气坚定的表着态,就差赌咒发誓了。 “既然叫不醒,那就不浪费时间了。”张季信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哼道:“暂时就到此为止吧……” 你们到此为止了,但对我来说,这事儿没完!年轻公费生的精神体听着伙伴们的讨论声,愤愤不平的想着,同时竭力向自己身子里沉去。 直觉告诉他,只要能重新回去,自己的身体就能醒来。 但他的身体中仿佛充满了无形的斥力,排斥着他任何一点精神的浸入。即便只是塞进去一根手指,都费了他九牛二虎之力。 重新回归身体的时间遥遥无期,仿佛要变成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了。 “嚯,真是吓我一跳!”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我从昨天就在好奇,怎么你会突然灵魂出窍了。” 郑清的精神体被这个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将注意力从自己的身上挪开,才‘看到’身后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矮矮胖胖,穿着蓝色长袍黑色马褂,戴着一副黑框圆眼镜。 是吴先生。 “先生?”郑清不由瞪大眼睛,叫道:“您怎么在这里!我是在做梦吗?不对,不对,我感觉很清楚,我是清醒的……也不对,如果我真的醒着,怎么能看到您呢?!这里可是第一大学……” 可怜的公费生很快被自己的推理弄的头晕眼花,原本纯粹的精神都变得混沌了一点。 “我当然是真的!”吴先生哈哈笑着,伸手抚了抚郑清的脑袋:“先生还有假的吗?昨天晚上我就察觉你的灵魂有点异动,原本以为你变猫失败了……没想到直到今天中午还是这种奇奇怪怪的状态,所以忍不住抽空过来瞅一眼。” 郑清原本开始有些浑浑噩噩的精神在吴先生的安抚下重新变得清醒了许多。 他的脑海里也瞬间闪过无数问题,想要询问先生。 比如,先生也知道第一大学吗?他也知道第一大学在哪里吗?他知道来第一大学的路怎么走吗?随随便便进学校,他有邀请函吗?如果他知道,为什么从来没跟我提过这所学校的事情呢? 再比如,先生怎么知道我灵魂出窍了?是在我身上下符咒了?他怎么知道我变猫的事情?为什么以前头疼的时候他没教我变猫?书店那只黄花狸也是巫师变的吗?男巫还是女巫?我还抱过它的,以前怎么不记得掀起它的尾巴瞅瞅…… 一时间,他的心底念头丛生,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遏制不住的冒了出来,连带着原本凝聚的精神被冲击的涣散了一些。 “静心凝神,守中抱一!”吴先生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轻喝道:“你的精神还很脆弱,不要胡思乱想!当心入了魔障……有什么问题,放假回家去书店找我!” 郑清浑神一个激灵,脑海顿时排除杂念,精神顿时重新稳固了起来。 “以前担心你的头疾造成灵魂损伤,所以随手留下一道符咒,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竟然还能用。”吴先生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解释:“否则的话,你这种魂体分离的情况,恐怕只有大巫师当面才能看的出来。” “我这是怎么了?”这是郑清彻底镇定下来后,开口询问的第一个问题。 “很显然,你被自己的灵魂挤出来了。”吴先生低着头,背着手,凑在郑清身前,仔仔细细的观察着郑清的身体情况,不时还点点头,发出啧啧称赞的声音。 “被我的灵魂挤出来了?”郑清觉得这句话有点莫名其妙。 他忍不住低头想看看自己‘外在灵魂’的模样。 空空荡荡,一无所有。 难道我的灵魂还在自己身体里?那我现在是什么?一段记忆?一截梦境?还是……一片影子? “对,挤出来了。”吴先生解释道:“就像一桶水,装满之后如果继续给桶里倒水,自然会溢出……你的身体能够承受的灵魂强度有限,所以装不下的灵魂就被挤出来了……” “但为什么‘我’被挤出来了?”郑清忍不住叫道:“难道我不应该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吗?应该被挤出去的是那些多余的灵魂吧!” “哪一片灵魂是多余的?”吴先生反问道。 郑清讷讷无语。 “没有一片灵魂是多余的。”先生低下头,一边查看郑清的身体状况,一边总结道:“之所以你的‘意识’被排斥在外,是因为你的身体判断这样是最有利的选择。毕竟‘其他’灵魂碎片被丢到身体外面,很大可能会随风飘散——简单说就是丢失、湮灭——而你的意识则会‘有意识’的保持存在,不会影响灵魂整体的稳定性。” “就像刚刚那位小治疗师说的,充足的休息,可以让你的身体适应新的灵魂强度。到时候,你就可以重新‘住’回去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先生说 听到自己能够恢复正常,郑清原本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然后他立刻注意到了另一个关键问题。 “我的身体为什么会突然装不下自己的灵魂了呢?”年轻的公费生想到老姚曾经说过的话,试着猜测道:“难道活跃的念子力场能够促进灵魂的发育吗?” 吴先生诧异的瞟了他一眼。 “你竟然已经知道念子力场的概念了?!”他深深吁了口气:“总觉得你在书店摹帖子还是昨天的事情……时间呐,真是令人赞叹的魔法。” 郑清眨眨眼,没有太理解先生感慨的重点。 但他却可以从先生的回答中判断出,先生对于诸如念子力场这些新潮的魔法概念有一定了解。 这就非常有意思了。 他曾经一直坚信先生是一个没落小道派的传人,所以才懂的一手好符箓。但现在,他对自己曾经的想法有了怀疑。 吴先生并没有在意年轻巫师的胡思乱想,而是慢吞吞的解释道:“念子力场自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凝练精神,促进灵魂发育,但那属于一种非常缓慢、循序渐进的增长方式……而不会出现像你现在这样的情况。” “那我到底属于什么情况?”郑清不失时机的追问了一下。 吴先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他绕着年轻巫师的身体转了一圈又一圈,不时还探出手指,在郑清身上的某些穴位处按一按,仔细查看其中的某些细节,同时喃喃着,赞叹道:“竟然用攫取的本源来培养……非常巧妙的手法,非常巧妙……真了不起。” “有段时间没注意,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有想法了……以前听Z教授与陈教授提起过这个构思,看样子,他们真正付诸实践了。” 郑清听着先生提到的两位教授,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似的,忍不住静心凝神,冥思苦想起来。 吴先生仍旧一边检查着,一边念叨着:“…我记得他们的构思脱胎于阿弥陀的入梦法门,当然,庄周的蝶梦也给了他们许多灵感。但能够把一个想法、一个灵感做成事实,实在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不好意思,先生。”郑清终于忍不住,打断先生的话,问道:“您看出什么问题了吗?到底哪里了不起……” “利用灵魂沿单一维度可无限分割的特性,通过有丝分裂、统一培养、然后有机融合的步骤,让灵魂在短时间内迅速壮大……就像是把几百根细长的苎麻揉成一条粗大的绳索。” “唔,通俗的来说,就是让你的一部分灵魂前往其他世界游历学习、增长见识,学成归来之后,这些经验与知识会化为灵魂的‘肥料’,与你的记忆融为一体……利用外部刺激来促进灵魂发育。非常适合那些手头拥有许多小世界,而且技术手段完备的组织来培养新人。” “比如第一大学?”郑清不确定的说道。 “比如第一大学。”吴先生肯定的点点头,随即又有些犹豫:“但理论上,这种手段催生的灵魂都有些脆弱,学校里那些大巫师不应该看不到这点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郑清,表情有些严肃:“学校让你们分神去其他世界学习的时候,难道没有告诉你们‘节制’?以你们的精神强度,承受一个世界的经历就已经达到上限了……但我看你身体里的灵魂,起码经历了十几个世界。” “这太危险了,非常危险!”他摇着头,强调道:“在我看来,你没有原地爆炸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了!” “分神去其他世界学习?”郑清挠挠头,一脸迷茫:“还有这种学习方式?!我怎么不知道……我是说,学校也没告诉我们这种操作呐。” 吴先生也扬起眉毛,显然对公费生的说辞感到惊讶。 “你没有去其他世界游历学习过吗?”吴先生重新问了一遍。 “没有!”郑清语气坚定的回答道:“其实我刚刚就想说来着,我记得谁说过,随随便便用灵魂做实验会违反《巫师法典》上一小半的规定……” 说到这里,他脑海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故来。 “不过,我的影子应该有这些经历……吧。”年轻的公费生犹豫着,断断续续把升维实验研究所二维进化实验室曾经‘借走’自己影子的事情提了一遍,最后补充道: “呶,就是这样……昨天晚上那个实验室发生了大爆炸,估计那些小世界都被炸碎了,所以我的影子又回来了。” 说着,他指了指书桌上一份最新刊发的校报。 其中新闻速览的板块里,有一条豆腐块新闻,简单报道了昨晚发生事故的实验室,并强调仅仅部分研究员受到惊吓,无人伤亡。 “真是……滑稽!”吴先生挑挑眉,如此评价着。 却不知是觉得学校那个实验室借走郑清影子的行为滑稽,还是这条豆腐块新闻冠冕堂皇的说辞滑稽,亦或是觉得他之前那番猜测有点滑稽。 只不过,相对于使用影子做素材的实验室,吴先生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昨晚的那场事故上了。 “按你的猜测,确实也有这种可能性……影子与个体之间的关系,一直非常神秘,非常有趣。曾经不止一位大巫师提过,影子是灵魂在这个世界的投影。所以用影子代替真正的灵魂前往低维世界,的确是非常聪明的做法。” “既不会违反《巫师法典》的禁令,引来丹哈格的干涉,又通过擦边球,完美解决了实验素材的问题。” “非常典型的学院派风格。” 吴先生点评完毕后,追问道:“你刚刚说昨天晚上发生事故的时候,有漫天红光?轻微震动?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感觉没有?你自己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 郑清犹豫着,回忆了片刻。 “没有。”他老老实实摇着头:“爆炸没一会儿,我就被同伴灌了一剂安眠药水,后面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刚刚他们还用冷水泼我,想让我醒来着……等我醒了,一个个找他们算账!” “这样啊。”先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有继续说话,而是抬头看着宿舍的天花板。 仿佛那些暗黄色,夹杂着斑斑点点霉菌的天花板上有一片星空似的。 第二百五十八章 木偶 距离新生赛开始还剩不到两个小时的时候,宥罪猎队的猎手们终于离开403宿舍,向猎委会提供的集合地出发。 当然,他们没有忘记把酣睡的郑清搬到一张软和的飞毯上。 毯子在离地一米多高的地方飘着,毯面是细绒羊毛的,看上去很舒服——这令年轻公费生的‘意识’稍稍感到一点满意。 “这张毯子是我从巴拉什·萨珊那里借来,”辛胖子不无得意的向同伴们炫耀自己的人脉:“他是校报编辑部的伦理审查委员,在亚特拉斯读二年级,信仰琐罗亚斯德教……我记得你们那边管这个教派叫袄教?” “祆xian教,那个字读xian.”萧笑默默的看了胖子一眼,补充道:“你也可以用拜火教、摩尼教这两个名字,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并不能分辨其中细微的差异。” 林果在一旁笑的直不起腰来。 辛显然不太喜欢博士的这番提点,所以臭着脸,拖着飞毯,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也因此,当他在林荫路上看到站在一株悬铃木下的占卜课教授时,不得不第一个停了下来,鞠躬问好。 “教授,中午好。”胖子费力的点了点脑袋。 “哦?哦,好,好的。”易教授似乎有点神游天外,半晌才反应过来,眼神朦胧的扫过一众年轻巫师:“你们是去看猎赛吗?是的,是的,今天会有一场精彩的比赛……” “我们的参加比赛的猎队。”张季信不得不站出来,维护自家猎队的声誉——虽然他们这支簇新的猎队原本就没什么名声可言。 易教授含糊的答应着,继续踢踢踏踏绕着旁边那株落叶悬铃木打转。 “您在找什么,教授?”萧笑显然对易教授的行为很感兴趣。 “灵感。”教授停下脚步,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小声说道:“就是那些在你脑袋里buling,buling响的声音,你需要找到它们藏身的地方……作为一个占卜师,没有什么比跟着灵感走更重要的事情了。” “那您找到了吗?”林果也好奇的追问了一句。 教授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低着头,皱着眉,露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早上我起床的时候,打鸣的那只公鸡告诉我,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我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意想不到的收获?” “可能是我读大学时丢的那本笔记,也可能只是一束丁香花,或者一块蓝纹奶酪,当然,还有可能是一根新的教鞭。”易教授喃喃着,猜测道。 年轻巫师们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 不知是因为那块奇葩的食材,还是那根令人胆寒的棍子。 “既然这样,那我们不打扰您了。”张季信干笑着,推着面前漂浮的飞毯,小心翼翼的向前挪去:“我们还要去准备赛前检查……您继续,不打扰您了。” 其他人排成一排,默不作声的跟在主猎手的身后,悄无声息的向前溜去。 “跟上……你还不能离自己的身体太远。”吴先生推了正在沉思的郑清一把,提醒道:“即便是主意识,离开身体太远也容易被大风吹散。你还不是灵魂状态。” 郑清蓦然惊醒,迷迷糊糊,晃晃悠悠的跟在宥罪的几位猎手身后,飘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反应过来,转头看向吴先生。 “他们看不见您吗?先生。”他终于意识到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易教授也看不到吗?” “一个小技巧,”吴先生把目光从易教授身上收了回来,笑眯眯的看向郑清:“总能帮你在躲猫猫的时候赢得胜利……嗯,你把我理解成跟你现在状态一样就可以了。” “也是灵魂出窍么。”郑清咕哝着。 “准确说,是‘意识’出窍。”吴先生纠正道:“这是一种比灵魂出窍更微妙的状态……之前我用这种修辞,是为了让你更容易理解其中的涵义。” 如果意识有鼻子的话,郑清现在肯定会忍不住摸一下自己的鼻子。 “那您是怎么出现在学校的?我记得校园守护大阵可以隔绝一切不属于学校的存在,包括灵魂,诅咒等等。意识也属于这个范畴吧。” “如果有邀请的话,自然就可以进来了……学校这条规矩大家都知道。”先生轻悠悠的飘在郑清前面,背着手,慢吞吞的说道:“身为先生,总会有几个老朋友……况且现在是猎月,拿到学校的邀请函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即便喜欢胡思乱想的公费生,也没想到什么反诘的地方。 直到抵达一号猎场,在即将进入猎场旁的小礼堂做赛前检查的时候。 吴先生的身形停止了飘移。 “既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我就不继续唠叨下去了……”吴先生停下脚步,幽默的说道:“出来的时候没锁门,书店都没人照看,就剩下那只死猫,怎么能让人放心……万一被那只猫在脸上画几根胡子就不好看了。” 郑清想到店里那只黄花狸趁先生不在的时候,偷偷从橱柜拿小鱼干吃的场景,忍不住笑了一下,继而又止住了笑。 “您现在就要走吗?”虽然知道先生会离开,但郑清心底却油然而起一股不舍之情。 入校两个月来,他虽然表现的满不在乎,但心底却一直有点惴惴不安。说不出是惶恐,还是思念,亦或是什么别的感受。 “要走了。”吴先生点点头,抬头扫了一眼小礼堂的天花板,补充道:“虽然事情发生的有点仓促,但终究不是什么坏事,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渐低至不可闻。 “什么?”郑清听着后面的话语越来越模糊,忍不住追问道:“什么影响?” 吴先生住了口,顿了几秒钟,伸出手指,指了指小礼堂的天花板。 “你该进去了。”他最后说道:“这里来了一些不速之客,你还是快点回自己身体里,想办法通知一下学校的教授们吧……如果事不可为,那就好好琢磨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记住,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说罢,他伸手一推。 郑清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到底是什么不速之客,便感到脚下一滑,一头栽进一侧黑黢黢不见底的深渊里。 当他重新睁开眼,赛前检查已经开始几分钟了。 伊莲娜刚刚靠近时带来的几缕芬芳仿佛兴奋剂一样,令他迅速回忆起之前先生叮嘱的那番话。 他斜倚在飞毯上,微微眯着眼。 映入眼帘的,除了伙伴们关切的目光,便只有头顶漆黑空洞的天花板、还有那群飞来飞去仿佛灯火虫群的小光团,以及藏在光团中的那个木偶了。 … 木偶? 郑清用力眨了眨眼睛。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光团中,那个原本一动不动的木偶忽然咧开嘴,扯出一个大大的,充满恶意的笑脸。 “有危险!”年轻的公费生挣扎着,试图站起身。 “啪!” 小礼堂里的光团一瞬间全部熄灭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木偶殿下的开场 “女士们,先生们!” “时间线上的小偷们!” “还有世界之外的觊觎者,灵魂的摆渡者,未来的窥伺者们!” “不论你们是嗜血的长生种,墓地里长毛的还魂者,还是芬里尔与阿努比斯宠爱的小崽子——总之,你们这些迷恋月亮的变态,请容许我说一句……” “大家中午好!!!!” 仿佛是为了增强说话者的气势,当他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空旷安静的小礼堂中骤然响起一阵狂暴杂乱的音乐,原本熄灭的灯光也重新开足马力亮了起来,还闪了几下,将所有人又吓了一跳。 灯光闪烁之后,聚拢在一起,打在小礼堂最前方的讲台中央。 一个瘦高的身影跳着踢踏舞从阴影中滑了出来。 “哒哒,哒哒哒,哒哒!” “啪啪啪啪啪啪!” 四根手指打着清脆的响指,与它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旋转、滑步,它扭着胯。 之所以用‘它’,是因为这位出现在聚光灯下的身影是一个面色惨白、眼睛狭长,嘴角还奇怪上扬的木偶人。 它还有一根又细又尖的长鼻子。 这个木偶人头戴黑色的高顶丝质礼帽,身穿笔挺的黑色燕尾服,神色条纹裤子,脚蹬一双锃亮的尖头皮鞋,手中滴溜溜转着一根细长的文明棍。 如果单看穿着打扮,它就像一位来自马戏团里的魔术师。当然,所有站在礼堂里的年轻巫师们并没有这种错误的想法。 “你是谁的木偶?!为什么在这里捣乱!”辛相边——就是猎委会的那位高级干事,负责赛前检查的那位老生——终于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 “你这属于严重扰乱猎妖比赛的行为,如果被校工委知道,唯一的结局就是被拆成木柴塞进壁炉里!”他愤怒的挥舞着探测器,冲到木偶耳边厉声喝道:“让你的主人出来!不要觉得隔着一个滑稽的木偶就可以高枕无忧!!” 戴礼帽的木偶没有理会这位猎委会的高级干事,只是微微歪了歪脑袋,小心避开男巫嘴里喷溅出的口水。 它甚至没有斜眼瞅一眼这位老生,而是始终用它那双狭长的眼睛,笑眯眯的看着台下穿着各色猎装的年轻巫师们。 “…只有猎委会的工作人员才允许待在这儿!现在,你!立刻,马上,离开这里!”说着,辛相边用力一挥胳膊,用探测器指着小礼堂大门所在的方向。 “啪!” 木偶抬起胳膊,打了一个响指。 “呼!” 一道阴影从黑暗中弹了出来,裹着辛相边的腰用力一拽,把他扯进了讲台后的阴影中。黑暗中隐约传来几声惊叫与挣扎的声音,但很快便消弭不见。 台下的年轻猎手们微微骚动了一下——截止现在,大部分人都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许多人以为这是猎委会为了帮大家降压而给猎手们准备的某个赛前小品。 毕竟这是一号猎场,位于第一大学深处。 没有人会向某些糟糕的方向去想。 除了九有学院的公费生,刚刚从‘失魂’状态清醒过来的郑清。只不过,他也没弄清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除了那个站在台子上做表演的木偶之外。 如果只是一个木偶,似乎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况且墙外就是看台,周围一百米范围内有不止一打的资深注册巫师,甚至老姚都可能在外面,能有什么危险! 思虑至此,他决定暂时观望一下。 当然,在此之前,他已经与周围的年轻巫师们悄悄沟通了一下,确保大家都提高警惕。 “没有人打搅了,很好,很好。”木偶小声嘀咕着,顺手一丢,把那根文明棍丢进黑暗中,然后神经性的笑了两声:“小插曲,不算,这段不算,cut!” 小礼堂里一片安静,台下的人都迷茫的看着它。 木偶一动不动,保持丢手杖的姿势几秒钟,然后‘咔咔’扭了扭脖子,重新‘活’了过来。 它走到台子最前方,张开手臂,微微抬着脑袋,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说道: “非常荣幸见证今天的生死猎赛!” “我是你们的主持人,夜?幻の影?傀儡师?木偶殿下……当然,这个名字稍微有点长,所以我不介意你们简单称呼我‘木偶殿下’或者‘主持人阁下’。” 说着,它把自己的脑袋连同高帽一起摘了下来,在半空转了两圈,行了一个华丽而标准的‘摘脑袋礼’:“正如你们所见,我是一个木偶!” 木偶的脑袋在它的指尖滴溜溜转着,表情一片模糊,简直让人无法分辨哪里是鼻子、哪里是嘴巴——连带着,它说话的语调也多了几丝颤音。 但这一切丝毫不显得有趣。 反而给人一种诡异、可怕的感觉。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奇葩,总有一些粗枝大叶、脑回路奇特的家伙缺乏对敏感气氛的把握。 “噗。”台下的人群中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声,听上去像是个男巫:“这个小木偶的主人怕不是刚刚中学二年级?起的名字也太逗了吧!” 郑清听了立刻赞同的点点头。 但又忍不住摇了摇脑袋。 点头,是因为这个名字确实有点中二,只不过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这种羞耻度爆表的名字说出来,已经不是一般中二能够解释的了——在郑清看来,重度中二患者已经属于大脑功能失调导致的认知障碍与行为偏差,是病,得吃药。 摇头,是因为他觉得现在不是吐槽这位木偶心态的时候。 “啧啧啧,”木偶主持人扬起尖尖的长鼻子,小幅度晃了晃,嘴里发出一连串咂嘴的声音——在刚刚打完招呼之后,它就把自己的脑袋又重新按了回去。 “这可不行,这可不行。”木偶举起一根手指,在半空晃了晃,然后睁大眼睛,瞪着台下的年轻巫师们,咧开嘴,绽出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笑容:“我刚刚已经说了,你们可以称呼我‘夜?幻の影?傀儡师?木偶殿下’,也可以称呼我‘木偶殿下’或者‘主持人阁下’。” “这是规则。” “RULE-NO.1,在猎场上,主持人说的话就是规则!” “违反规则的……” 木偶抬起手,轻轻搓动手指,又打了一个响指。 一个巨大的嘴巴从天而降,‘啊呜’一口将刚刚发出嘲笑声的男巫吞了下去,而后嚼了嚼,洒落一地温热的血水。 女巫们几乎同时尖叫起来。 第二百六十章 大嘴咕噜 温热的血水滴滴答答从黑漆漆的天花板滴落下来。 落在地上,溅出一片星星点点的图案,仿佛是一朵绽放开的烟花,又像是一蓬盛开的满天星——当然,在铁灰色的地板背景下,这些血滴在色彩方面的视觉冲击力略显不足,但它们温热的触感与飞溅的动态,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缺点。 表现出来,就是血水落下的那一大片区域,所有学生都惊慌失措的避让开,唯恐沾染分毫,仿佛那滴落下来的不是鲜血,而是浓硫酸。 慌乱只持续了几秒钟。 黑暗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快跑!去喊教授!’,许多人终于反应过来,脑筋稍微清醒的,撒腿就向小礼堂大门所在的方向跑去。 “啪!” 主席台上再次传来一声清脆的响指。 一层泛着血气的半透明的薄膜从四面八方涌现,悄然封锁了所有出入口。 礼堂很小,大门距离学生们也很近,但所有试图靠近那丝光亮的年轻巫师,都被天花板落下的一根根青灰色的触角——也有可能是藤蔓——卷起,丢回小礼堂的中央。他们甚至没有机会靠近门口那层光膜。 反复四五人被狠狠的砸回地板上之后,其他人终于学的聪明了一点,不再盲目向外冲去。一些人掏出了怀里的符箓、法器,一些人则抽出了腰间的短刀、背上的长剑,还有的干脆掏出法书,大声吟诵起咒语来。 一时间,狭小的礼堂里咒语并刀剑齐飞,符箓共法器一气乱砸。 主席台上,戴着高帽的木偶主持人不仅没有制止学生们慌乱的逃窜,反而像一个乐队指挥一般,探着身子、眯着眼,挥起胳膊、打着节拍,不时还侧着耳,仿佛聆听哪一片学生的尖叫或者符咒的爆炸更加悦耳。 当然,不论学生们砸出多少咒语,丢出多少符箓,堵在大门口的那层光膜都纹丝不动,连一丝颤抖都没有。甚至那些刀剑戳在光膜上,也只能带起一溜火光。 与大部分年轻巫师的选择不同,宥罪猎队并没有跟着乱糟糟的人群向外冲,也没有掏出符箓、法器攻击那层光膜。而是在郑清的要求下,原地摆出了三角防御阵。 这是猎赛中最常见,也最有效的一种防御类战阵,由三名猎手等边而立,构成外围防线,然后剩余两名猎手在内线做辅助与支援。 “在情况混乱或者情报收集不足的时候,如果已知对方拥有较大优势,那么我方的应对原则应该是‘不动如山,以静制动’。”年轻的公费生盘腿坐在防御阵内,喃喃着,对其他人说着自己的想法。 只不过,拥有这种意识的猎队终究是少数。 毕竟这只是一场新生猎赛,绝大多数人都是抱着参与的心态来涨涨见识,许多参赛者甚至没有完整背诵过《猎赛基本规则》。所以,突然遭遇这种异常情况,自然是手足无措,一片混乱。 “很有道理。”萧笑站在他旁边,手中捧着一个龟壳——他与郑清作为三角防御阵的阵眼,负责战力补充与辅助,张季信、辛、以及蓝雀则站在外围,作为防御阵的基础支撑点。 博士斜乜了郑清一眼,语气略显惊异:“……只不过,这个选择听上去不像是你能做出来的。按照你平常的表现,现在应该率领大伙儿并肩子上才对。” 郑清脸色一黑,最终没有反驳博士的话。 确实,在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想着与其他年轻巫师一道冲上去,用一沓符纸炸破那层薄膜。但脑海中有个声音反复的、不厌其烦的劝说他,应该理智一点,不能盲目随大流。 所以,他最终有了这个保守的选择。 “并肩子上,那是长老喜欢做的事情。”年轻的公费生不动声色的黑了一把张季信,随即抬起胳膊,指了指头顶的天花板,问道:“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他问的是刚刚吃掉那个发出嘲笑声男巫的仿佛一张大嘴的东西。 如果宥罪猎队打算原地坚守待援,那么必须对这间礼堂中所有对他们有威胁的‘存在’做到心中有数。即便不能消灭,至少也要找到抵御的法子。 “速度太快,没有看清。”博士摇摇头,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但是根据现场残留的麝香味,还有天花板落下的那些仿佛触角一样的藤蔓,我猜上面有一棵变异的大嘴咕噜。” “大嘴咕噜?”郑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脑海中立刻闪现出一连串的资料——大嘴咕噜,又称咀嚼者,是原产于阿拉伯半岛的一种魔法植物,由蛇蛋中长出的食人花,吞噬一头食尸鬼之后诞生的。因为拥有一张堪比饕餮的大嘴,因此得名。 它的花茎仿佛一条蛇一样,可以匍匐、缠绕、弹射攻击;它的巨嘴中充满獠牙,能够一口吞下一头五百斤的野猪;此外这种植物还长有数目不等‘触角’,这些仿佛蛇身一样的藤蔓能够灵活的捕捉大嘴咕噜感觉范围内的一切生物。 与这些充满攻击性的外表相反,大嘴咕噜的涎水能够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麝香,具有极强的安定静神功效,一些品味独特的巫师就喜欢在屋子里用铁笼子圈养这么一株咕噜,代替市场上那些昂贵的定神香,以及效果短暂的静心符箓。 时至今日,这种从阿拉伯半岛流传开的魔法生物已经遍布世界各地,也诞生了无数品相各异的亚种。其中最著名的便是东京喰种,一种可以寄生在人体中的全新亚种。 想到这里,郑清忍不住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脑子里那些密密麻麻的资料全甩出去。 虽然脑海里的信息非常全面、详尽,但他非常确信自己以前从来没有看过有关这种植物的书籍。 只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细节的时候。 与此同时,萧笑也结束了自己的分析:“……这株大嘴咕噜非常完美的隐匿在我们头顶的天花板中——准确说,是天花板的阴影中。这意味着它有极大可能被改造成了一株阴影植物。拥有这种技术的人,或者组织,非同小可。” 郑清微微点头,同意博士的观点。 无论是改造一种成熟的生物,还是熟练掌握阴影生物的性质,都不是普通巫师所能接触的范畴。 从这个角度看,前景不容乐观。 第二百六十一章 3 Rules “倒霉。” 站在防御阵外围的张季信恶狠狠吐了口唾沫。 “还有更倒霉的。”郑清叹口气,接口道:“因为只是一场新生赛,所以学校制定的流程没有那么严格……我是指花名册。” 他用阴郁的目光扫了一眼主席台桌子上放着的那本花名册。 宥罪其他几人几乎立刻反应了过来。 在正规猎赛中,每支猎队都会单独进行赛前检查,而且从赛前检查开始,猎手们就会只使用‘代号’作为各自的称呼,以避免某些隐秘的魔法诅咒。 但作为一场娱乐性质大于比赛性质的比赛,新生赛在这方面做的就很粗糙了。 所有的猎手都集中在这一座小礼堂里,写着所有人姓名的花名册被几名老生随随便便拿着、念出声。倘若是在平日,这种细节自然无人在意。但是在今天出现意外事故之后,那本花名册显然成为了小礼堂所有猎手们的‘阿喀琉斯之踵’。 此刻,那个‘没沾过圣水的脚后跟’正在木偶人尖尖的长鼻子下晃悠,令人望之而心神不安。 所幸作为主持人的木偶仍旧沉浸在其他人冲击大门时发出的各种噪音声中,一脸陶醉的打着拍子,两条细长的胳膊抽风似的抖来抖去,仿佛他正在指挥着一场盛大的交响音乐会。 符箓的爆炸是鼓声,咒语的尖啸是竖笛,还有刀剑交加的震颤,那是三角铁与小提琴交错的声音!其间混杂了年轻男女巫师的呐喊、尖叫——即便是真正歌剧里的名家演员也不会这么卖力的。 木偶人旋风一样从主席台一头滑向另一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任凭台下制造更多的噪音出来。 年轻巫师们的‘暴动’持续了小半个钟头,直到所有试图冲出去的人发现他们对那层泛红的光膜无能为力,最终绝望放弃,这场骚乱才渐告一段落。 主席台上,打着拍子的木偶人也终于放缓了抽风的频率,随着最后一张符箓爆炸的声音落下,它浑身一抖,哆嗦了一下,终止了自己的指挥事业。 “哭吧!笑吧!闹吧!” 木偶人张开双臂,用夸张的咏叹调吟唱道: “战斗吧!” “挣扎吧!” “绝望吧!” “在鲜血中感受彼此的存在,在死亡里追寻存在的意义。” “这就是你们!一群阿米巴原虫的衍生物!” “而我!” “伟大的夜?幻の影?傀儡师?木偶殿下!” “将帮助你们这些单细胞生物在猎场上了解生命的真谛!!” 主席台下一片安静。 这一次,大家不是好奇的沉默了,而是在恐惧中沉默。 主席台上,结束了咏叹调的木偶人忽然弯腰转身,捂着耳朵小声询问后方:“我刚刚讲的怎么样?有没有感染力?这段话我琢磨了一个晚上,直到十分钟之前才在那些小家伙们的尖叫声中完成……” “殿下!您讲的实在是太棒了!!” “让人痛哭流涕,说出了宇宙的真理!” “感人肺腑,发人深省!!” “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您言辞中那种强烈的感染力了!” 木偶人身后的阴影中,一堆令人浑身发麻的恭维与称赞乱糟糟的响起,令台下的年轻巫师们闻之欲呕。 但主席台上的木偶人却很喜欢这些夸奖的样子,它甚至又一次把自己的脑袋摘了下来,动作夸张的四下里鞠躬致谢,仿佛刚刚完成了一场盛大的歌剧表演。 “谢谢!非常感谢!我会继续努力的!!”木偶人用力鞠着躬,戴着高帽的脑袋在指尖滴溜溜转动着,用嗡嗡的声音大声道着谢:“谢谢大家的掌声!!谢谢大家经!久!不!息!的掌声!!” 它后面几个字说的非常用力,甚至给人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主席台后的阴影中几乎立刻响起三五个用力鼓掌的声音。 木偶人依旧低着头,冲着台下的年轻巫师们,一动不动。 许久。 郑清犹豫着,轻轻拍了拍巴掌。 “谢谢!!”木偶人几乎立刻大声道了一声谢。 郑清叹口气,捅了捅旁边的博士。 萧笑把笔记本夹到腋下,面无表情的鼓起掌来。 很快,在他们的带动下,小礼堂里响起一阵热烈却又充满懈怠的掌声。 木偶人终于重新把脑袋塞回脖子上,然后站直了身子,扶了扶帽檐: “礼貌啊,总比人们想象的更重要一些。” 它从前胸口袋里抽出一条叠的整整齐齐的白色丝质手帕,装模作样的拭了拭眼角,叹息着,如是说道。 “作为对你们热情掌声的回应,我宣布猎赛的第二条规则。” “RULE,NO.2,狩猎的时候,最大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 “在我的猎场上,你们不需要考虑诸如《围猎的一百零八条准则》或者《巫师联盟猎妖委员会关于围猎规则的若干解释》,也不需要在意什么情谊、脸面、荣誉之类累赘的字眼,更不用关注伤亡率、死亡人数这些枯燥的数字!” “完全不需要考虑这些……难道我会因为这些滑稽的理由给你们扣分吗?!” 木偶尖声大笑着,用力挥舞着两条胳膊,大声否认道: “不!当然不会!!” “我绝对不会因为某位队长拧掉他不听话队员的脑袋而扣他的分数!” “也绝对不会因为某支猎队给一条河里下毒而扣他们的分数!” “更不会因为两支猎队火拼到剩下最后一个人而扣他们的分数!” “你们完全不需要关注那些落后、滑稽、古怪的注意事项……” “你们唯一需要关注的,就是如何获得最后的胜利……获得那唯一的生存机会。” “是的,唯一的生存机会。” “这就是在我猎场上的第三条规则……RULE,NO.3,只有胜利者才能走出我的猎场!” “死亡?那是必须的!” “只有鲜血才能浇醒你们这些浑浑噩噩的小脑袋!” “没有人去死,难道让你们全都活着出来吗?!你们都活着,谁来浇灌我们贫瘠、缺乏营养的猎场?谁来喂饱我们可爱的、饿的要命的密园精灵?!” 仿佛是为了回答它的这个问题,一个苍老、贪婪的声音从木偶人的高顶丝质礼帽上响了起来:“好饿啊……” 第二百六十二章 密园精灵 “掀起你的帽子来!” 那个苍老的声音继续从木偶人的高顶礼帽上传了出来,用命令的语气强调着: “快点!” 主席台上,木偶人似乎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声音感到有些吃惊——当然,与台下的众多年轻巫师相比,它的吃惊显然还在承受范围之内。 “还不到开饭的时候呢,亲爱的。”木偶人原本尖锐刺耳的声音忽然变得油滑起来,音调也放轻了许多:“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它抬起细长的胳膊,手掌伸开,小心翼翼的扶在脸颊两侧,同时它的两颗眼珠以一种可笑的角度向上翻去,努力去瞅额头外探出的那截帽檐。 仿佛它的脑袋上顶着的不是一顶帽子,而是一颗炸弹。 “掀!起!你!的!帽子!!” 苍老的声音咆哮起来,显得异常刺耳:“你这个弗洛伯毛虫啃出的木头架子,难道脑袋已经被虫子蛀空了吗?!你把脑袋转那么狠,竟然还有脸让我继续睡觉?!!!” 木偶人扬起尖尖的长鼻子,僵硬的面孔挤出了一丝恍然的表情。 “我一直以为眩晕有助于睡眠的。”它的手掌重重放到脸上,重新把脑袋从肩膀上摘了下来,捧到手心左右打量着——天知道它在用什么打量自己的脑袋——同时解释道:“另外,我的脑袋不是空心的。” 木偶人否认着,絮絮叨叨的补充道:“你应该知道,它是榆木的,实心的。我的胳膊、腿、还有脑袋,都是榆木的。当初他们觉得桃木太软、接骨木太硬,槐木阴气太重,最终用榆木做了我,我记得跟你提过这件事,不止一次。” “闭嘴!你个蠢货!!” “不要叫我蠢货,要叫我‘木偶殿下’。” “闭!!嘴!!!蠢!!货!!” “如果你继续这么没有礼貌,小心我用鼻子把这顶帽子戳十七八个透明窟窿出来。” 主席台上,木偶人捧着自己的脑袋,仿佛在说单口相声似的,骂骂咧咧,你一言他一语说的不亦乐乎。 主席台下,年轻巫师们听着台上那个神经病木头人发神经,面面相觑,不知是否应该趁此机会重新冲击一次门口那层光罩。 不过在此之前,所有人已经重新按猎队组织起来,并且纷纷建立了防御阵型。一些在骚乱中受伤的猎手也在其他人的帮助下正进行初步治疗。 一时间,台上台下两拨人马各行其是,颇有些泾渭分明,互不干涉的感觉。 当然,这种‘和平’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在那个苍老声音的咆哮与威胁下,木偶人很快妥协了,把高顶帽从自己的脑袋上摘了下来。 “你会后悔的……猎赛还没开始,你现在出来,除了流几个钟头的口水,难道还要别的什么收获吗?”木偶人嘀嘀咕咕的说着,顺手把摘下来的高帽挂到了自己脖子上。 摘掉高帽,木偶人光秃秃的前额便露了出来。 事实上,木头人的整个脑袋上都没有一根头发,之所以强调前额光秃秃,是因为在它脑袋卤门以及更靠后的地方,立着一张宽大的金色高背椅。 椅子上,坐着一个丑陋的、拳头大小的人形生物。 它披着一件华丽的银色长袍,拄着一根筷子般长短的法杖,脑袋上戴着一顶哥特式的巫师尖顶帽,花白的胡须乱糟糟的堆砌在脸上,几乎让人看不清它的五官。 与上半身的华丽妆扮相比,它的下半身就显得寒酸了许多。 没穿裤子、没穿袜子,甚至没有鞋子——是的,这个拳头大小的家伙光着两条毛茸茸的小腿,露出长满绒毛的脚趾头,任凭自己光秃秃的脚底板喝西北风。 “美味啊!”小老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嘎嘎笑道:“空气中的每一缕过客都流淌着诱人的、血腥的芳香!” 古怪的修辞、古怪的音调,古怪的样貌,古怪的穿着——这个坐在木偶脑袋上,小老头模样的家伙从里到外都透露出一股古怪的、混搭的气息,给人一种异常难受的感觉。 似乎感觉坐在椅子上没有办法一舒胸臆。 小老头翻个身,撑着那根法杖,费力的爬到椅子上,然后张开双臂,看着台下的年轻巫师,阴恻恻的笑了起来: “年轻的巫师哟……” “不管你们喜欢玩弄死尸,还是灵魂;” “又或者喜欢低声吟唱恶魔的歌谣,在黄皮纸上涂抹带血的符文;” “不管你们是喜欢秘银与宝石在咒语中融为一体的感觉,还是喜欢坩埚里咕嘟咕嘟冒泡的美妙声音,又或者是喜欢曼殊沙华开放时散发的迷人芬芳。” “都没有关系。” “在我的园子里,你们都会找到自己的归宿!” “想获得漫长的生命吗?” “想拥有无穷无尽的财富吗?” “想真正出人头地吗?!” “去吧,去吧……” “它们就在我的园子里!!” “献上……” “咳咳!!”木偶人剧烈的咳嗽了两声,打断小老头的咏叹。 小老头皱皱眉,抬起毛茸茸的脚趾头,挠了挠乱糟糟的胡须,顿了顿,重新举起法杖,继续咏叹道:“献上……” “咳咳!!”木偶人继续干咳了两声。 “咚!咚!”小老头抓着手中的法杖,愤怒的戳着高背椅下的木偶脑门:“闭嘴!你这个榆木脑袋!!让我把话说完!你家大人没有教你礼貌两个字怎么写吗?!!” “我家没有大人。”木偶人耸了耸肩,非常诚恳的回答道。 挂在它脖子上的高帽随着他耸肩的动作一抖一抖的,似乎随时会掉下来的样子。 “那你会闭嘴吗?!”小老头继续用法杖狂戳木偶人的脑门。 “会,会的。”脑袋上次传来的震颤令木偶人说话都有些哆嗦了,它不得不伸出两根指头,拽住小老头正在狂戳的法杖:“……但是现在还不到你讨要祭品的时候。” “关…我…屁…事!!”小老头一边费力的反驳着,一边用力与木偶人的两根指头争夺法杖的所有权,它整个身子几乎都要吊到法杖上了。 “在密园没开启之前,自然不关你的屁事。”木偶人指尖搓动,把小老头从法杖上转了下来,心平气和的补充道:“至于那些美味进到密园之后,你想怎么做,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小老头从法杖跌落回那张金色的高背椅上后,用力晃了晃脑袋,半天没缓过劲来。 第二百六十三章 入场 “它们是戏精学院出身吗?”郑清嘴唇蠕动着,略感无语的吐槽道:“怎么一个两个表现的都像神经病似的。” “不是像……它们就是一群神经病。”旁边传来辛胖子低声的反驳。 “闭嘴,你们两个!”萧大博士咬着牙闷哼一声:“难道你们打算给天花板上那棵大嘴咕噜加餐吗?!” 喂,你也开口了好伐!要加餐一起加喽! 郑清轻轻吸了口气,努力压制了自己继续吐槽的冲动。 “咳咳,咳咳咳。” 主席台上,抱着脑袋的木偶人轻咳几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之后,竖起一根指头补充道:“就像我们可爱的密园精灵刚刚提到的,园子里隐藏着我们的宝藏!” “一份无价的宝藏。” “可以令你们终身受益,即便你们成为大巫师,也妙用无穷的宝藏。” “一份只有胜利者才能得到的宝藏……” “但是,夜?幻の影?傀儡师?木偶殿下,我们怎么知道胜利者能够安全离开您的猎场呢?”一个突兀的声音在小礼堂中响起,打断了木偶人的表演。 台下,所有人的脑袋哗啦啦一齐转向说话的人。 好奇的、恶意的、担忧的、疑惑的,等等,各式各样的目光夹杂在一起,令人为之窒息,一个穿着亚特拉斯学院的矮个子男生甚至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法书,将他身前的一张椅子炸的粉碎。 郑清感受着四面八方含义不同的目光,心头狂奔过一万头羊驼驼,脑海中反复回荡着MMP这几个字。 他僵硬的转动脖子,看向开口提问的萧笑。 “默默皮,你特么刚刚还让我们闭嘴呢,魂淡!”他无声的瞪着萧大博士,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 萧笑没有理会伙伴们震惊的目光,也没有在意四周各异的表情,而是皱着眉,神态严肃的看着主席台上的那位木偶主持人,又补充了一句:“……毕竟,我们对您一无所知。” 木偶人看上去也有些吃惊。 它似乎没有料到发生了之前种种事情之后,竟然还有人大着胆子开口——它甚至重新拿开挂在脖子上的高帽,把脑袋重新塞了回去,以便用更稳定的视野来瞅瞅开口的人。 “瞧瞧,瞧瞧,一个呆气十足的红袍子!”木偶人的脑袋上,那个披着银色长袍的小老头大声嚷嚷着,语气中充满了欢快:“送上门来的美味……” “啪!”木偶人啪叽一下盖上了自己的高帽,将密园精灵后面的话都堵在了帽筒中。 “有礼貌的孩子,在哪里都会受到奖励的。”木偶人咧开嘴,僵硬的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作为奖励,我的回答是——不,你不知道。” “你们不知道我会不会安全的放你们离开我的猎场!” “你们也不知道我们的真正身份!” “你们一无所知!” 它收敛笑容,压了压鼻子,轻声说道:“但,这是一个机会。不是吗?” 台下一片蓦然。 郑清思索片刻,最终沮丧的承认,木偶人说的话确实有一定道理。 留在小礼堂,要面对实力深不可测的神经质木偶人、侏儒怪物、以及天花板上的食人花,而且学校的救援遥遥无期,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安全的选择。而听从它们的要求前往猎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木偶先生!”另一个声音在角落里急切的响起:“梅林在上!我可以给您一大笔金子……如果您需要,我还会签署一份最严格的保密契约!求求您……” 木偶人嘴角一撇,举起手,一脸不耐的打了个响指。 “啪!” “啊呜……”天花板上蓦然弹下一道阴影,那张噩梦般的大嘴重新出现,一口将刚刚出声的男巫吞进嘴里,嚼了两下。 从它牙缝与嘴角流出的碎肉与血滴再一次稀稀拉拉的落了下来。 这一次,台下的年轻巫师们表现的相对镇静了许多,但仍旧有一些巫师忍不住惊叫出声。 “你们可以称呼我‘夜?幻の影?傀儡师?木偶殿下’,也可以称呼我‘木偶殿下’或者‘主持人阁下’,”木偶人扯着嗓子叫道:“我的话难道这么难理解吗?一大笔金子?我要金子做什么?!给脑袋上那个小可爱做一把更沉的椅子吗?” “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细长的法杖从帽檐下探了出来,挑起一条宽大的缝隙,露出密园精灵乱糟糟的胡子。 老精灵肆无忌惮的抬起一个毛茸茸的脚丫,搭在另一个膝盖上,一边用戴满各种宝石戒指的手抓着痒,一边再次露出那种阴森森的笑声:“纯金的椅子,听上去是个不错的想法哟,嗬嗬嗬嗬……” “不,绝对不可能!”木偶人坚定的压了压帽檐,把那只老精灵重新压了进去:“一把纯金的椅子……会把我细长的脖子压断的!” “一把椅子都不给我!!还关我小黑屋!!”木偶人帽子里响起巨大的木头撞击的声音,那只老精灵气急败坏的声音顺着木偶人的两个耳朵传了出来,仿佛两个扬声喇叭,响彻整个小礼堂:“那你能不能加快点速度,不要跟这些食物废话了!!” “如果五分钟之内还不开场,我就在你耳朵里养两条弗洛伯毛虫!!” 木偶人顿时打了个寒颤。 “你们听到了。”它捏了捏自己细长的鼻子,叹口气,伸手招了招,把那根丢弃很久的文明棍重新招会手中,顺手一甩,抖出几朵奇妙的棍花: “留下足够的灵魂!” “你们才能买到剩下的命。” “流下足够的鲜血!” “你们才能洗净自己的罪。” “放弃了所有规则,无视一切荣耀!” “这里是我——” “木偶殿下的猎场!” 一道道乳白色的光柱从天花板上垂落,随着这段诅咒荡漾开,笼罩在所有参赛选手的身上。 郑清只感到眼前一片白光,浑身一轻,便失去了对周围的感知。 当那片白光褪去,视线重新黯淡下来之后,年轻的公费生便敏锐察觉到周围环境的巨大变化。 他摸索着,从灰布袋里抽出一张明目符,拍在身上。 眼前的一切瞬间清晰了起来。 脚下是厚厚的腐殖层,周围是一片阴暗的树林,耳畔可以听到许多虫豸窸窸窣窣的叫声,目之所及,宥罪的另外四位猎手七零八落的站在他身旁不远处。 而其他猎队的猎手,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世界的划分 “猎赛……开始了么。” 郑清回想着刚刚那个木偶人恶毒的诅咒,心慢慢沉了下去。 ‘参加猎会就要做好进医院的准备!’‘任何一场猎赛都会有允许范围内的伤残指标!’‘绝对不要抱有任何侥幸心理!’——这些话都是邓小剑在为宥罪的猎手们做赛前培训时反复强调过的话。 但即便郑清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仍旧被现实糊了一脸狗屎。 谁能料到位于第一大学核心腹地的猎场礼堂,参加新生猎赛的年轻巫师们会被几个头脑明显不正常的炼金生命给劫持呢? 谁又能料到,猎赛还没开始,就有两名猎手因为某个可笑的原因被天花板上的一株食人花生嚼着吞进肚子里去呢? 郑清非常怀疑,也许在小礼堂中,本年度新生赛的伤残名额就已经耗费一空了。 虽然不知道学校的反应为何会如此迟钝——也许那个木偶或者密园精灵背后还有某些看不见的黑手在操纵着它们——但这一切对郑清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何离开这座猎场。 到目前为止,我们年轻的公费生还没想着按照那位木偶主持人的指导去寻找什么‘大秘宝’,而是琢磨先想办法逃离这座炼狱。 深呼吸。 驱逐掉脑海里张季信曾经给他讲过的那些血腥恐怖的狩猎故事,屏蔽掉某只影子从二次元世界带回来的猎战经验,郑清闭上眼,努力感知四周,试图确定一下自己的位置。 如果没有记错,木偶人喊那个侏儒老巫师是‘密园精灵’。 在昨天晚上影子回来之前,郑清对于密园精灵的概念还是一无所知的。但是现在,脑子里塞满影子从二维世界带回来的大量信息,他倒是可以非常深刻的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了。 说起密园精灵,首先就必须解释一下‘密园’的概念。 从很久以前开始,巫师们便意识到,这个浩瀚的宇宙仿佛一个巨大的荒漠,而荒漠中的砂砾就是那一颗颗荒芜的星球。 偶尔个别星球诞生了生命,就仿佛是沙漠中的绿洲,伟大、珍贵,但同时渺小而又脆弱。 于是,从最初开始,那些超脱的生命就曾尝试致力于创造能够在虚空沙漠中生存的‘沙漠之舟’,防止绿洲枯竭之后,绿洲中的生命随之枯死在这片空虚的沙漠之中。 传说中的诺亚方舟、灵山、玉虚宫等诸多洞天神器,就是这些尝试的结果。 但经历了漫长的时间,祂们的努力依旧未能成功。 因为不知为何,超脱者们创造的世界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缺憾,即使能够永世长存,也无法在这些世界中诞生真正的生灵。想要维持这些‘世界’的生机,就需要保证外界始终有一个充裕的‘生命供给地’——这又与祂们开辟这些小世界的初衷相悖了。 直到约五百年前,伊比利亚一位名叫克里斯托弗·德·伽马的大巫师,在一次随机的空间旅行中,意外穿梭到了一个神秘的小岛。 虽然语言不通,且其间男女衣着悉如外人,但是岛上的居民都异常热情好客,且其体貌与南人无异,以至于伽马大师误以为自己旅行失败,沦落到了大西洋深处的某个小岛上。 等到他痊愈,试图使用魔法回归的时候,才震惊的发现,这个小岛所处的时空并非自己原本的世界——星空还是那片星空,但法则却迥然不同。这里的法则有的比地球简陋了数倍,有的则比地球晦涩了数倍。 没有人知道他在那个小世界里呆了多长时间。 也没有人知道,在不懂奥氏时空理论等一系列近现代魔法理论的基础上,一位古代巫师是如何从一座小世界找到回家之路的。 巫师们只记得,当克里斯托弗·德·伽马消失数年,归来之后不久,一部名为《论多元宇宙的探索与起源》的划时代巨著便开始在巫师世界掀起轩然大波。 书中用真实而又明确的案例——某个小世界的坐标——作为基础,详细论述了寻找异世界的原理、方式以及注意事项等。一时间,几乎所有大巫师们都将‘沙漠之舟’的研究思路从‘开辟’转移到‘探索’之中。 昆仑、奥林匹斯、伊甸园、黄昏之地等等,一个个陌生的世界杯巫师们从虚空中发现,无数知识与文明在这些世界间交汇融合,无尽的宝藏与失落的历史在这些世界里慢慢被发掘,重见天日。 时至今日,虚空探索的脚步仍在继续。 只不过在维度派崛起,尤其是‘奥氏时空理论’诞生之后,虚空探索的速度得到了极大的改善。最明显的区别在于,最近五十年巫师界发现的新世界,比以往五百年发现的总和还要多得多。 按照巫师联盟在《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中的标准划分,虚空世界的等级按照面积、法则强度等不同,被划分为密园、秘境、小天、大千四个等级。 不久前,校猎会开幕式上,在一号猎场举行的逐猎会所使用的小世界,便是一个顶级的秘境。 眼下郑清所处的猎场,按照木偶人的说法,则应该属于一个密园。 理论上,密园世界的面积一般在一千平凡公里以内,园内会拥有完整的生态系统。按照联盟探索的一般经验,此类小世界中,土著生物的强度不会高于注册巫师的水平,而猎手们的能力则会在密园相对宽松的法则条件下得到一定程度的提升。 此刻,宥罪猎队的成员们正零落的分散在一株高大的乔木下面。 这棵乔木看上去很像榕树,四周低垂着许多粗细不一的气根。透过这些气根,可以看到周围茂盛的丛林植物。 地面是一层厚厚的腐殖层,新鲜的落叶、腐烂的落叶、湿滑的苔藓、色彩艳丽的菌子、以及颤颤巍巍爬行其间的虫豸。许多蕨类植物散落的生长在其间。顺着树干底部的树衣向上看去,周围还攀附着大量藤蔓。 阴暗的环境、缺失的光线,让人心底不由升起一种压抑的感觉。 闭目感受片刻,除了四周散发出的种种不和谐的气息之外,郑清一无所获,反而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种轻微的失控感。 他沮丧的睁开眼,这才意识到之前看逐猎会,那些猎队入场之后为何没有第一时间狩猎,而是间隔数分钟乃至半小时才动手的缘由了。 与此同时,猎队的其他几人也先后清醒,正纷纷聚拢了过来。 第二百六十五章 常数检测 “检查装备!” “上报各自损耗与失效的项目。” 按照事先训练的计划以及脑海中浮现的莫名经验,当猎队成员聚拢之后,郑清立刻发布了第一条队长令。 与此同时,他从灰布袋里摸出一串纸鹤,抖手甩了出去。 这些纸鹤都是用符箓折叠而成,五红、八青、一白、一黑,一共十五只,可以组成一道简陋的五行八卦防御阵,用作临时营地的守护再合适不过了。 十五只纸鹤扑棱着翅膀倏然没入林中,眨眼便消失不见。一层肉眼可见的金色光罩在五十多米外闪了闪,然后悄然隐去。 “符阵持续时间三个小时,大家都注意着点。” 说着,郑清转头看向萧笑,继续吩咐道:“先释放灯火虫。” 萧笑默默点点头,从腰间解下一个两寸长短,一指粗细竹管,拔出上面的木塞。一蓬米粒大小的光点随着塞子腾空而出,见光而起,落在旁边一条粗大的气根上。只是眨眼间,这些光点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开来,化为一群半透明的灯火虫。 这些经过实验室精心培育的灯火虫不仅仅能以树汁、果浆、露水为生,而且食谱还扩展到了朝霞、月华、乃至生物精气等大量有形无形的能量。在夜间,改良灯火虫能够释放出明亮的光源,每一只可以提供7-10平米的有效照明面积;而在白天,这些小东西也可以作为预警措施,当它们受到惊吓或者察觉附近波动的妖气时,会在瞬间爆发出剧烈的强光与噪音,惊扰不速之客的同时,帮助猎手们提高警惕。 郑清是从希尔达助教手中讨到这些小虫子的。与第一次在临钟湖畔见到的‘变色型’灯火虫相比,他拿到的这批虫子已经经过数代改良,拥有了更敏锐的感官系统以及更广泛的能量收集体系。 为此,年轻的公费生不得不抽出大半个晚上的时间绘制符箓,来帮助唐·阿方索先生完成他某些实验前的准备工作。 当然,在宥罪猎队其他人眼中,郑清耗费的这些时间是相当划算的。毕竟,作为‘探测型灯火虫项目’的主要参与者,希尔达助教手中的虫子肯定是市面没有的精品货色。 “如果我们肯花十几二十来枚玉币,也能在格林杂货铺或者流浪吧里掏摸到效果相同的魔法产品。”宥罪的主猎手在一次内部会议室如是说道:“但考虑到猎队的财务状况,我认为用‘时间换金钱’是一笔划得来的交易。” 说到底,还是没钱。 思绪一闪即逝,看着榕树气根上渐渐鼓起肚皮,泛出微光,但仍旧在努力吮吸着树汁的灯火虫们,郑清心底稍安了一些。 “法书检查!” 他抽出自己的法书,翻到扉页,默念了一下提前抄录好的那道小咒语。一道淡青色的光晕从他的法书上荡漾开来,拂过几位年轻巫师,大家的心底顿时镇静了许多。 “静心咒效果显著,咒语威力±10%,无明显损耗。”郑清立刻做出自己的判断。 相应的,其他几个人也纷纷打开法书,实验了各自预留的小咒语。 “有效。” “正常。” “无异常。” “过。” 大家都没有往日的随意与跳脱,一个个显得严肃而又认真。 “符箓检查。”郑清随手从灰布袋里抽出一张标准符箓,仍旧是静心符,释放到萧笑身上。 “效果与咒语差不多,没有明显波动。”博士微微点头。 “药剂呢?”郑清转头看向辛胖子。 “正在做。”胖子不知何时已经盘腿坐在了地上,手边摆着一排插管与试纸,正不断试验那些药剂的效果。那些试纸在药液的侵染下散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让人望之而眼晕。 “常数呢?”郑清又抬头看了一眼张季信。 “基本重力约0.8g,上下偏差5%。”宥罪的主猎手握着拳,在半空中砸了几下,确定道:“不会影响我们基本行动,而且对许多咒语效果有加成作用。” “其他的呢?阿伏伽德罗常数、摩尔常数、光速、原子质量、电子磁矩、普朗克常数……其他数据呢?”郑清顿时皱起眉来。 在他看来,如果身处一个全新的世界却又对这个世界的基础一无所知,是非常危险与无知的行为。 但他的一番质疑却换来周围一堆诧异的目光。 “我们又不是探索新世界的冒险者。”张季信无奈的耸耸肩:“只是一场新生猎赛,谁会随身带着一座基础常数验证中心……我们之前训练的时候也没学那么多呀!” 郑清皱起的眉头顿时高高挑起。 他寻思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又是那该死的影子,把它闯荡二次元世界带回来的经验一股脑塞进他的判断过程中,让他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糗。 “但现在已经不是新生猎赛了,如果想要活着出去,我们需要尽可能多的了解一些基础数据……这对后续的战术安排非常重要。”宥罪的队长勉强点点头,从怀里摸出几张符纸,塞进张季信的手中,补充道:“你去旁边验证一下火球、冰冻、闪电这些基础效果,看看有没有影响。” 宥罪的主猎手接过那沓符箓,呆了呆,最终耸耸肩,老老实实跑到十多米外,开始一张张的验证起来。 旁边,胖子也刚刚做完药剂测试。 “止血、镇痛、麻痹、拔毒等这些基础药剂仍旧有效。” “祛邪、除魇等偏向精神类的药剂有效性下降明显,但如果加大剂量,应该还能起到相同的效果。” “总的来说,这个世界意识偏向腐朽,所以针对负面效果的药剂效力都会在一定程度上减弱。”说到这里,胖子似乎想起什么,补充道:“我猜咒语方面应该也有这个偏好。” “那刚刚的静心咒,还有静心符,是因为偏向中性,所以效果没有衰减吗?”郑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转头看向萧笑:“博士,占卜,选择恰当方案。” “已经在做了。”萧笑低声回答着。 在他的手边,一朵乳白色的火焰正漂浮在半空中,欢快的打着滚儿。火焰正上方,一块枯黄色的龟甲,正在灵火的烧灼下发出哔哔啵啵的轻微爆炸声,绽开一道道皲裂的痕迹。 第二百六十六章 卜之不吉,筮之吉 龟甲占卜法是一种拥有漫长历史的卜算方式。 老派的龟甲占卜师会将打磨好带孔的兽骨或龟甲置于灵焰之下,观察火焰灼烧出的兆纹,用以推测凶吉、判断是非。 到了现代,随着各种巫师理论与流派的兴盛,这种古老的占卜方式逐渐摒弃了许多传统的窠臼——比如龟甲需要选南山脚下龟龄成双数的处子龟,兽骨要慕春出生的八尺大牛的肩胛骨;再比如在甲骨上打孔需要选择良辰吉日、沐浴斋戒、祭祀三牲之后才能下手。 经过现代理论熏陶的巫师们,只需要根据教科书中罗列的公式与定理,在龟甲正确的方位打下一个深浅、角度、形状符合要求的小孔就可以了——只要严格按照标准走,即便你是用电钻打孔,鬼神们也不会在意你这种不恭敬的举动的。 当然,那些传统老套的卜辞还是需要的。 “戊子年,壬戌月,丙午日。” “贞宜忌。” “曰,宜出行、开市、定盟。” “曰,忌斋醮。” “贞凶吉。” “曰,大利西南,辟易东、北。” “曰,逢阴不难,遇月非敌。” 直到一块龟甲被烧的稀碎,萧大博士嘴里翻来覆去也只有这几句话,直把辛胖子听的挠头不止。 “能不能说人话!”胖子一边收拾着手边的药剂试管,一边焦躁的叫道:“易教授在课堂上从来没给过这么神神叨叨的答案……而且,这里是猎场,又不是算命馆,需要你烧龟甲吗?你的罗盘呢?!” “我只是想在卜算之前做好心理准备……毕竟今天已经很倒霉了。”萧笑丢下龟甲,熄灭灵火,拍了拍手上的黑灰,慢吞吞的说道:“而且,如果我有易教授的水平,还会跟你组一个猎队?卜之不吉,筮之吉,凶吉宜忌原本就是占卜中最复杂晦涩的一部分。” “不需要看凶吉,我只想知道现在周围的情况。”郑清明智的放弃了那些不可能有明确结论的占卜内容,把目标放在了更简单、清晰的部分上。 “这也正是我想说的……但在那之前,我还想强调一下。”萧笑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蓍草,一边小心的拨弄着地上那块被烧的黑黄的龟甲,一边指着上面裂开的纹路分析道:“你们可以看到,龟甲中线裂痕深刻,边缘还有多条虚实不定的裂纹,互相交错,卜状明显……这意味着我们会有很多麻烦。” “毫无疑问。”辛胖子嗤笑了一声。 萧笑没有理会他,而是抬头看向郑清:“我记得安德鲁·泰勒在赛前曾经要求跟我们结盟,我觉得现在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安德鲁?那头小狼崽子?”胖子又忍不住叫道:“他可是开场就得罪猎委会的人了,况且,想想他以前做过的那些事情吧……跟他结盟真不是个聪明的想法。” “现在猎场属于那位木偶殿下了!”萧笑强调着,又看了郑清一眼。 “我只想知道我们现在周围的情况。”郑清回避了博士的问题,而是摊开手,强调了一下自己的要求。 萧笑叹口气,翻开他的笔记本,露出几大页密密麻麻的公式与计算过程,然后塞到了公费生的鼻子底下:“刚刚我就已经算完了。” “学校时间,下午两点二十七分。” “猎场环境,热带雨林;目前温度,摄氏二十九度,气温平稳;无风、缺乏光照,对强范围类魔法限制较大,对正能量系魔法有一定削弱,适合使用诅咒、魔药。” “北方二里处,有妖气,强度7,独立个体;北偏东4-5里,也是独立个体,强度5;东偏南7里,强度3;西北方向9里,强度3-6之间,应该属于一个妖群。” “总之,按卜算结果,似乎没有什么大麻烦。”萧笑说完,又唯恐郑清放松警惕,立刻补充道:“之前说的,都只是那些明确标示了自己身份的妖物。” “至于那些躲躲藏藏,不肯露面,喜欢打埋伏的妖魔,那就说不准了。” “那是寻猎手的事情。”郑清偏过脸,看了一眼蓝雀。 只见那位宥罪的寻猎手正在树下盘腿而坐,怀中抱着他的长剑,仿佛是在小憩。但听到郑清的话后,他又微微点点头,似是同意队长的意见。 “总之,在事态明朗之前,我不建议猎队与任何妖魔或者其他猎队发生冲突。”萧笑收起笔记本,总结道:“毕竟我们现在仍旧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我还是建议与其他猎队联手,一同进退。” 郑清捏着下巴,没有吱声。 “按照那个木偶人的说法……”辛胖子忍不住再次开口。 “是木偶殿下。”萧笑耐心的纠正道:“在它的猎场,无论是否愿意,我们都有必要保持一定的尊敬。” 胖子眨眨眼,似乎想起小礼堂里被嚼碎的那两位同学,立刻改口道:“……按照那位木偶殿下的说法,只有一支猎队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即便我们愿意跟他们合作,他们呢?他们有一同进退的想法吗?!” “我相信每支猎队都会有一位明智的占卜师。”萧笑委婉但坚决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说话间,刚刚跑到远处做基础实验的张季信已经带着一身烟气回来了。 他把记满数据的小本本塞给郑清后,扭头看向萧笑,语气显得有些不客气:“明智的占卜师?我在小礼堂的时候就想吐槽你们这些占卜师来着……你们一点都没发现吗?我是说今天发生的那些事情……你们一点预兆都没看到吗?” “你也是巫师,你看到了吗?”萧笑反唇相讥。 “术业有专攻!你们担任猎队右弼,自然要担负起占卜师的职责!”宥罪的主猎手立刻把皮球踢了回去。 萧笑终于不再争执,而是叹口气,无奈的说道:“预兆无处不在,自然是有的……但是谁也没想到会糟糕到这种地步。” “你今天上午不是还抱怨猎队遇到一大堆麻烦事吗?那些都是预兆。” “只不过身在局中,我一直认为那些预兆与我们猎场上比赛输赢有关。谁能跳出去,想到所有猎队都被人劫持掉了!” “况且,如果能阻断第一大学的救援,将我们这些新生一网打尽的势力,拥有干扰占卜师的能力,是必须的吧……否则,他们怎么瞒过学校那些稍有风吹草动就警醒的守护者们?!” 博士的说法非常有道理,张季信呆了片刻,终究还是无话可说。 第二百六十七章 第一个猎物 榕树青黑色的气根微微抖动了一下。 趴在气根上吮吸树汁的灯火虫们不安的振了振翅膀,其中有几只还闪烁起它们的肚皮来,看上去就像接触不良的灯泡,只不过没有发出滋滋的噪音。 郑清警觉的抬起头,扫了一眼气根上方。 一只灰皮麻雀嘴里叼着一条毛毛虫,正安静的站在气根上段,蹦蹦跳跳,好奇的张望着下面的陌生身影。 这让他稍稍安心了一点。 “剑客,如果状态调整完毕,可以先对四周做一些初步探索,”郑清看向猎队的寻猎手,又叮嘱了一句:“保持安全距离,优先查探博士刚刚提到的那几个重点方向。” 蓝雀抱着剑,默默的站起身,微微颔首,脚下一点,倏然消失在其他几人的视线中。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话,只留下了几片被气流卷起的落叶。 “哦噢……跑的太快了。”胖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顿时跺了跺脚:“貂儿还在他的帽子里呢!我们现在只有这一只猎兽了!” “就是因为只剩下一只猎兽了,所以紫貂才要跟着他。”郑清继续低着头核对张季信记录的数据,顺口解释道:“毕竟他们两个最熟悉了……而且,一只猎兽对我们后面的计划并没有太大帮助。” “其实我不介意你把鼻环与耳环叫出来。”胖子适时插口道:“我觉得如果有它在场,大家可能会更安心一点。” 鼻环与耳环是郑清那只双头米诺陶的名字。必须承认,胖子的提议很有诱惑力。毕竟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中,有一个随时能够为大家加持buff,并且充当肉盾的存在,对提振猎队的信心很有帮助。 尤其是是双头米诺陶那高大强壮的身影,看上去就很有安全感。 “如果需要的话。”宥罪猎队的队长大人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立刻答应胖子的要求。 “虽然有梅林勋章辅助,但任何一个召唤魔法都会持续消耗巫师的魔力,现在这种安全的时刻,并不是召唤米诺陶的恰当时机。”萧笑正在旁边抱着笔记本写写画画,听到两人的对话,顺口解释了一句。 “这种事情谁都知道。”胖子嘟囔着,胖乎乎的脸上罕见浮现出一丝尴尬的表情。 也许为了弥补自己的谬误,他张了张嘴,好心的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其他猎队有没有猎兽呢?会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我有个笨办法……之前我准备了一些涂了巴豆汁的腊肉,想着也许有某支猎队的蠢猎兽会吃掉它。” 说着,他飞快的点了几下手腕上的储物表,具现出一条黑红相间,散发出诱人香味儿的腊肉条。 旁边的一条气根又抖了一下。 郑清抬起头,还是麻雀惹的事——只不过这次多了几只,应该是之前那只麻雀的同伴。趴在气根上的灯火虫群们似乎愈发不安了,它们腹部闪烁的频率也变得多了一些。 似乎胖子自己也觉得他的办法很蠢,声音不由自主的越来越低:“……总之,终究会给他们带来一些麻烦的,不是吗?” “听上去是个好办法。”郑清并没有否定,而是伸出手指抹了抹腊肉的表面,然后凑到鼻子下面嗅了嗅那泛黄的油渍:“这是提纯的巴豆汁?闻上去浓度不错的样子。” “十八倍的!”终于得到他人的肯定,让胖子立刻兴高采烈起来:“我在魔药实验室里忙了整整一个星期,每天都抽时间去熬一阵子……李教授说,这么一小块肉,能让一头大象泄脱水!” 说着,他伸出小指,比划着指尖的大小。 “你不会真的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其他猎队的猎兽吧!”张季信终于反应过来,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郑清:“我记得你以前也非常鄙视这种……无耻的手段!” “那是以前。”郑清不耐烦的挥挥手,仿佛在驱赶一群恼人的苍蝇:“兵者,诡道也。我们现在唯一的目标是活着走出猎场……而且,谁说这些东西一定会用在猎兽们身上的?猎手、妖魔、甚至包括我们头顶那几只麻雀……如果需要,我甚至不介意自己捏着鼻子吃下去一斤这种腊肉。” “这听上去不像你的回答。”张大长老皱了皱眉,却终究没再追问什么。 萧笑终于放下手中的笔记本,抬起头,认真看了郑清一眼。 “影响在可控范围吗?”他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 但郑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显然,大家都注意到了他性格方面的显著变化。 “可控。”年轻的公费生低头闷声哼道:“至少,在立刻这座该死的猎场之前,我应该感谢这该死的副作用。” “既然这样,”萧笑顿了顿,摘下眼镜,用袍角蹭了蹭,最终抬起头,问了一个令郑清意外的问题:“我记得昨天晚上你喝下安眠药水之后,曾经喊了一句什么……还记得吗?” 郑清立刻扬起眉毛。 “哦哦,我也记得。”胖子忙不迭开口,补充道:“我记得他说什么归来,什么的……还没说完就睡过去了。” “一个小预言罢了。”郑清抬起头,盯着那几只蹦来跳去的麻雀,不在意的摆摆手:“是伊莲娜她们猎队那位叫南涧的小姑娘给我做的预言——准确说,是易教授做的,她只不过充当了某个中介。” “与今天这件事有关吗?”萧笑追问了一句,但随即又补充道:“如果涉及个人信息,那就不要说了……这里不是什么安全的场所。” “没关系,都是一些老生常谈。你也知道,有的时候如果我们不那么在意,这些预言其实与镜花水月没什么区别。”郑清耸耸肩,重复了一遍南涧的预言:“离开的即将归来,沉睡的即将苏醒,红色充斥着世界,天地间一片沉寂……就是这样。” 萧笑抓着笔,飞快的把这几句话记录在他的笔记本上,然后小声念叨着,反复揣摩。 “确实不容易理解。”他最终承认的点点头。 “但终究是一份礼物。”郑清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摸出法书,眼睛盯着头顶那几只麻雀,不动声色的说道:“也许,我应该回她一个礼物。” 萧笑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微微侧着头,并没有出声。但猎队里始终有某些粗心大意的家伙存在。 “回她一个礼物?”胖子饶有兴趣的凑了过来:“她跟伊莲娜一个猎队诶,你就这样直愣愣的给她送礼物,不好吧。” “只是借花献佛的小礼物……我记得萧笑有一个玄龟壳做的镇纸?”说到这里,郑清忽然重重一拍法书,轻喝一声:“葛之覃兮,施与此雀!” 七八根细长的藤条仿佛捕猎的毒蛇一样,瞬间从虚空弹了出去,将那几只一直呆在宥罪猎队诸人头顶的麻雀裹住,卷了下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旋龟镇纸 “什么东西?!” “你抓了什么下来!” 郑清的骤然发难顿时引起宥罪其他猎手们的惊觉——准确说,是张季信与辛胖子的警惕。 至于萧笑,他显然也早已注意到了头顶那几只不速之客:“我觉得它们表现很正常。” “我也没有察觉到异常。”年轻的公费生点点头,承认着,同时指挥着头顶的藤蔓将那几只俘虏带下来,为它们松绑:“但小心点总是没有错的……就像你刚刚说的,这里可不是学府的后花园,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随着藤蔓缓缓松开,被绞的血肉模糊的几只小鸟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唔,看得出,它们确实很正常。”张季信凑到近前,点评道。 “有点可惜。”辛胖子也咂咂嘴,惋惜道:“下次你使用咒语的时候可以稍微收敛点力气,不要把它骨头绞碎……如果品相完整的话,我可以为你们烤一些不错的下午茶点心。我带了全套的野炊餐具,还有调味料。” 察觉到周围诸人,尤其是萧笑严肃的目光,胖子立刻举起手,补充道:“好的,好的,我知道《巫师法典》关于二级谋杀的定义以及一系列司法解释,你跟‘先生’这几个月念叨的次数以及够多了……我还没有富裕到可以随便猎杀野物缴纳高额消费税的地步。只不过我记得,在外面的世界,法典中的许多条例都不适用的,对吧。” 说着,他用探询的目光看着萧笑。 “嗯哼。”萧笑勉强点点头,但仍旧板着脸,强调了一句:“虽然在这种地方不需要严格遵守《巫师法典》,但养成一个良好的习惯比破坏一个好习惯要困难的多……迟早有一天,你会因为你的那张嘴巴倒大霉的。” “希望那一天来的更晚一些。”胖子嘟囔着:“最好等我吃完最后一顿晚餐。” “这里不是学府!这也不是野营!”张季信跟着瞪了胖子一眼,深处食指是指了指头顶的天空,提醒道:“不要忘了那位送我们来的木偶…殿下!” “而且,谁知道这些小家伙身上有什么东西呢?”郑清也接口,谨慎道:“几分钟前你还想办法试图让别人家的宠物吃你那条涂满巴豆浓缩液的腊肉呢。” 说着,他从灰布袋里摸出蚕皮手套、解剖刀、试剂、镊子等工具,一边开始分解宥罪的第一个猎物,一边又补充了一句:“必须承认,这些小麻雀比你的那条腊肉危险的多……毕竟它们能动弹,而且还有一个能塞很多东西的胃袋。” 他举起镊子,把夹着的那个气球一样的东西在几人眼前晃了晃:“如果不打开看看,谁知道这个小袋子里装着什么?!” 但出乎他的预料,围观者们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小麻雀的胃袋上。 郑清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其他几人正悄然交换着目光。 “有什么问题快问!等我解剖完这几只小东西,你们就有的忙了。”宥罪猎队的队长大人不耐烦的开口道。 “我说,”张季信犹犹豫豫的开口,似乎仍在挑选合适的字眼:“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就是你刚刚说的,要送给南涧一件礼物!”辛胖子急不可耐的问道:“是真的吗?” “最关键的是,你提到的礼物是我的镇纸?!”萧笑扶了扶眼镜,强调似的补充道:“我的镇纸!!” “哦,那个啊。”郑清麻利的把解剖好的麻雀零部件丢进不同的溶液中,然后贴着标签,一边用轻快的语气回答道:“没错!我觉得博士用那个镇纸有点太浪费了……但是对那个小姑娘来说,一个旋龟的镇纸是再合适不过的回礼了。” 旋龟,也作玄龟。是杻阳山怪水中生存的一种奇特乌龟。这种龟与普通乌龟有着相似的外形,比如一头一尾四肢,背负龟甲。但与普通乌龟不同之处在于,它颜色黑红,长着鸟一样的头,还有蛇一样的尾巴。叫的声音仿佛锯木头的声音。 玄龟甲拥有很多功效,比如清热、散火、增强细胞活力、水嫩肌肤等等。但它最大、也是最奇特的功效是‘配之不聋’,意思是把龟壳戴在身上,可以治疗失聪的症状。 “你知不知道,那枚镇纸费了我多少金子。”萧笑虚着眼,瞅了一下自家队长。 “根据你的日常消费,我猜那应该是一个很小的数字。”郑清胸有成竹的判断着,同时宽慰道:“想开点,再多的金子也比不上帮助别人带来的快乐。回头我可以在流浪吧帮你掏摸一个更好的镇纸。” “我要螭骨雕琢的镇纸。”萧笑立刻狮子大开口:“我记得流浪吧上周流拍了一件唐古拉冰螭额前骨雕的镇纸,看上去很不错。” “没问题!”郑清爽快的答应了。 “你有那么多钱?”辛胖子顿觉不对,在旁边开口质疑:“如果我没记错,一个月之前你就已经把所有的符箓都卖给流浪巫师还债了……因为之前我们买了一堆护身符。” 说着,他从腰里摸出自己的五彩桃符,在郑清面前晃了晃。 张季信在一旁大声的咳嗽了几下。 胖子恍然大悟般,忙不迭把桃符重新塞回怀里。 “很高兴你们还记得这件事。”郑清嘴角翘了翘,伸手把解剖完毕的瓶瓶罐罐塞进胖子怀里:“后面是你的任务,用不同试剂测试一下,看看有没有异常……包括这个世界的生物有没有什么独特的性质。” 然后他把蚕皮手套从手上剥了下来,丢进萧笑面前的火堆里,指着地上剩余的麻雀骨架补充道:“这里还有一些剩余的骨头,我猜你占卜的时候应该用的上。” “有些碎,但用于烟雾占卜绰绰有余。”萧笑勉强点点头,但仍旧紧紧盯着郑清:“所以,你打算怎么去流浪吧给我买个新镇纸,赊账吗?虽然你是金卡客户,但我不觉得你还有那么大的信用额度……我记得上次那枚唐古拉冰螭骨镇纸的流拍价是三十枚玉币。” “这里。”郑清屈起食指,敲了敲自己太阳穴:“所有的财富都在这里……记得我的影子从哪里回来的吗?我相信苏大美女会给我一个好价钱的。到时候不要说三十枚玉币,就算三百枚玉币,估计也就是我一天的利息收入。” 萧笑恍然大悟。 “虽然她是苏大美女,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跟狐狸精做生意,不要太精明……小心亏的内裤都没了。”胖子一边折腾着手边的瓶瓶罐罐,一边嘀嘀咕咕的说着:“我听说她们愿意给笨蛋一点好处,但是喜欢把聪明人骗个精光。” “相信我,这方面我比你有经验。”郑清一脸唏嘘的拍了拍胖子的肩膀。 “喂!你们几个!” 旁边,沉默许久的张季信终于抬起头,招呼了一声:“似乎有点小麻烦诶……快过来看一下。” 第二百六十九章 牂羊坟首,三星在罶 郑清循声望去。 只见宥罪的主猎手正半蹲在那根爬满灯火虫的气根前,拄着膝盖,一脸迷惑。 “这些虫子是不是不太适合这里的环境?比如气压、湿度、或者温度什么的?”他用指尖挑起一只虫子,转过头,诧异的看向郑清:“怎么它们一直忽明忽暗的!” 确实,趴在气根上吮吸树汁的那些灯火虫,肚皮上的灯笼一闪一闪,仿佛一个个电压不稳的灯泡似的。 郑清走近,顺手掂起一只虫子,把它从气根上扯了下来。 “应该不至于。”他皱起眉,仔细打量着虫子口器上残留的树汁,喃喃道:“按照助教先生的说法,这种结构简单的小虫子能够适应已知的所有世界……至于这个亮度。” 他把手探进灰布袋里,摸出一份说明书。 这是他从希尔达助教手中领到虫子的时候,学校实验室一并提供的使用说明书。内容详尽,指导全面,里面有很多特殊案例的说明。 很快,他便从说明书中找到了相关说明。 “……为了加强探测效果,实验体DHC-3-5.cov降低了妖气阈值,即便是非常细微的妖气波动,也会引起实验体的异常反应……譬如群体性崩溃症候群(如大面积实验体衰竭)、群体性功能失常(如发光状态不稳定、振翅频率降低)等……只不过阈值降低也导致实验体过分敏感,即便是妖魔残留的毛发、乃至血液,都有可能引发相关异动现象(具体数据对照表见附件三)……” 郑清还没来得及翻到附件三,眼角的余光便瞟见张季信指尖那只灯火虫骤然胀大,继而绽放出剧烈的白光。 随之,一声尖锐的爆破音在他耳边炸响。 “啪!” 那一瞬间的亮光刺得他头晕目眩,但也刺破他脑海里的迷雾。 “袭击!”他倚树站稳,翻手摸出一沓符纸,同时大叫一声:“有妖魔!!” “三角防御阵!战斗准备!!”张季信声嘶力竭的吼声打破密林间的宁静:“博士居中!先生、胖子跟我构建外围防御阵!” 几位男巫丢开手边的杂物,眨眼间便按照主猎手的调度站在了各自的位置上——感谢裁决猎队,在之前的训练中曾经反复强化过他们这种应急反应能力。 强光散去,四周一片安静。 宥罪猎队的三角防御阵在阴暗的林子里散发着淡淡的白光,将周围数十米范围内照的一片透亮。 但他们没有看到任何妖魔的身影。 仿佛刚刚炸掉的那只虫子是大家的集体幻觉一样。 没有人放松警惕。 “博士,立刻召回剑客!”郑清背对着萧笑,用急促的语气低声喊道。 作为宥罪猎队的寻猎手,几分钟前蓝雀刚刚离开营地,按照郑清的吩咐探索周围的环境。但现在,郑清感觉自己也许之前做了一个糟糕的决定。 “希望他还没有跑太远。”萧笑哗啦啦的翻动着手中的法书,很快找到了联络咒,喃喃着低声念起了咒语:“鸟鸣嘤嘤……”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萧笑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掠去。 “我一直不知道,这些虫子自爆的时候为什么要放这么强的光!”胖子的吐槽声终于在郑清身后响起:“它们到底是在给谁找麻烦!” 郑清忍不住低笑了一下。 “原本应该是给那些妖魔找麻烦的。”他低声解释道:“正常情况下,这些虫子应该在我们防御圈外围,甚至更远的地方搜索警戒,这样当它们遇到妖魔的时候,强光、噪音不仅可以干扰妖魔的感官,而且能有效提醒远处的猎手。” “但是我们的客人还没有等我们释放这些小家伙,就迫不及待的引爆了它们。”张季信闷声哼了一句:“这种感觉,就像一张劣质的爆炸符在你手边炸掉一样。” “那些畜生是怎么突破外面守护符阵的?!”胖子斜站在郑清一百二十度之外,一手按着法书,任凭纸页间流淌出缕缕淡淡的光晕,同时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语气中充满了怀疑。 他说的是郑清不久之前布置在营地外围的五行八卦符阵。这道符阵囊括了隐匿行迹、封锁气机、迷惑妖魔感知、隔绝大部分诅咒等效果,即便在正规猎赛中,也经常被猎队们用来作为临时营地的守护方式。 胖子的问题也是所有人此刻心底最大的疑惑——作为一种历史悠久的制式守护法阵,五行八卦阵的效果毋庸置疑。甚至不夸张的说,只要符箓充足,这道符阵可以一直坚持到猎赛结束的时候。 但袭击者显然没有打算让年轻巫师们想清楚其间的诀窍。 “啪!” “啪啪!!” “啪!啪啪!” 接二连三的爆破音在不远处的气根上炸响,原本趴在上面吮吸树汁的灯火虫们仿佛一串鞭炮似的,次第炸开,用生命绽放出刺眼的光芒,以及剧烈的声响。 原本幽暗的林间顿时充斥满耀眼的白色光线,险些将几位猎手的眼睛晃瞎。 “牂zang羊坟首,三星在罶liu!” 萧笑略显尖锐的声音在防御阵内响起。瞬间,一股冰凉的感觉从身后涌来,仿佛水球一样,将郑清紧紧的包裹住。 这是一道非常生僻的咒语,常被巫师们用来保护那些脆弱的瓷质魔法物品。这道咒语的效果如同‘镜花水月’一般,强化了‘空’的概念。无论是长角的牝羊,还是鱼篓中的星光,总之都是中看不中用,或者说看得见摸不着的货色。 萧笑使用这道咒语,大约是想回避那不知名妖魔对猎队的攻击。 必须承认,他的想法有道理,而且咒语挑选与使用也非常巧妙——但这并不是郑清所需要的咒语。因为在这道咒语下,妖魔固然无法袭击猎队,但他同样也无法攻击妖魔。 年轻的公费生微微皱眉,感觉自己略带虚化的身子,摇摇头,最终没有说话。 在郑清看来,面对几名年轻巫师都躲躲闪闪的家伙,肯定不会有太大危险性。顶多拥有某些隐匿特长,即便被刚刚的强光晃瞎了眼,他也有足够的信心用手中的法书与符箓镇压它们。 “呼!呼!” 几道细长的鞭子一样的东西从远处横扫了过来,穿过几位猎手的防御阵以及他们的身躯,然后倏然收了回去。 “蛇妖吗?”辛胖子用力晃着脑袋,惊魂未定的嚷嚷着。 他的眼睛还没有从刚刚那场绚丽的自爆中恢复过来。 “也可能是蛤蟆妖……或者蜥蜴类的,它们的舌头经常会进化出刚刚那种攻击方式。”萧笑补充着分析道——因为戴着眼镜,也许博士是宥罪猎队中唯一没有受到灯火虫自爆影响的人。 郑清相信他那副黑框眼镜上肯定被附着了许多小魔法。 第二百七十章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 灯火虫们自爆引起的短暂失明很快褪去。 幽暗的树林、斑驳的阳光、还有周围密密麻麻下垂的气根又重新出现在了年轻巫师的视线中。 “博士,替换我的位置。”在牂羊坟首的效果最终消失之前,郑清似乎想起什么,轻声吩咐道:“我需要补充几道咒语。” “了解。”萧笑脑袋上顶着一个龟壳,与郑清交换了位置。 躲在林子深处的袭击者显然注意到了防御阵上出现的小瑕疵,毫不迟疑的发起了进攻。 “砰!” 一根粗大的、恍若巨蟒的影子猛然从阴影中弹射而出,重重的穿过巫师们略显虚幻的身影,斜斜的扎进脚下绵软的腐殖层。 发觉攻击未能奏效,这道影子没给宥罪猎队的年轻猎手一丝反应的机会,倏然退走,毫不恋栈,带起一片纷纷扬扬的枯枝碎叶在斑驳的阳光中缓缓落下。 “注意保持阵型稳固,不要慌张,我们还在博士那道咒语的保护期内。”张季信大声吆喝着,为三角防御阵另外两个节点上的同伴打气。 但萧笑立刻指出了另一个问题。 “‘牂羊坟首,三星在罶’的效果还能维持一到两分钟,当咒语失效的一刹那,也许会对三角防御阵造成一定程度的干扰。”他哑着嗓子,声音急促的说道:“根据袭击者刚刚的反应,它有90%以上的几率抓住这个破绽……我们需要一个补救措施。” “梅林在上,你的法书上还有这道咒语吗?再来一次吧!”辛胖子底气不足的声音在另一侧响起。 比起在现实中正面刚某个不知名的妖魔,胖子更愿意躲在安全的虚幻空间里。 “这道咒语很生僻,我尝试了很多次,只成功抄录出这一道。”萧笑微微摇头,否决道:“原本只是闲来无聊的练习,没想到这么快会用上……” “即便博士法书上还有这道咒语,我也不建议继续使用了。”张季信用郑重的语气强调道:“难道我们还能在这道咒语中躲一辈子吗?要知道,现在猎赛才刚刚开始!” “见鬼的猎赛。”胖子忍不住哼了一声:“自从那个木偶…殿下出现后,你觉得我们之前那些战术规划还有任何意义吗?” 这句话确实击中了张季信的死肋——他所做的一切判断,都是基于一场正规猎赛而言的。面对目前已经有些失控的场面,他的判断还有多少准确性,的确令人怀疑。 “具体的战术设计也许不适用了……但是设计战术的思路却没有错。”郑清的声音及时响起,打断几位队员的争执:“长老说的对,我们不能在防御阵中坐以待毙。” “自然界,绝大多数猎食者的攻击,都讲究一鼓作气,也就是三板斧效果——许多妖魔也是这样。它们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招。如果开始没能一击得手,后面它们也很难拿出什么新花样。毕竟自然界捕食不是做战棋推演,没人会在开场后还藏着掖着什么后手——这个时候,就是我们反击的时候了。” “所谓防御反击,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已经知道对方的攻击手段了,不外乎是一个躲藏很深、只会用一根大鞭子抽来抽去的货色……比起我们,它玩儿鞭子的手法实在是粗糙太多了。” 一番话,说的几位队员顿时发出低低的笑声。 “束缚咒。”萧笑点点头。 “宾果!”郑清仍旧捧着法书,飞快的抄录咒语,但并不影响他一心二用,给萧笑一个大大的鼓励:“如果这个问题是老姚提出的,一定会奖励博士一个学分的……就是束缚咒,我们学到的第一个咒语。” 辛胖子显然没有理解题中之义。 “但是,它速度那么快,我们怎么才能抓住它呢?!”胖子的语气中充满疑惑:“就算是编出一张大网,它也能穿过网眼吧……” “如果别人对你使用束缚咒,你会怎么办呢?”郑清反道。 胖子顿时语塞。 “斩断束缚的藤蔓、逃离藤蔓的束缚,或者用鞭子跟它对抽。”萧笑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蓝雀不在,按照目前的情况,对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郑清一锤定音,确定了一分钟后宥罪猎队的对战方案。 紧张中,时间总是流淌的很慢,但意识却又转的飞快。 当郑清抄录完咒语,重新抬起头之后,防御阵外,其他三人已经指挥着数十条藤蔓构筑了一条破碎的防线,与林子深处涌出的一些长蛇般的怪物对战的不亦乐乎。 与之前推测的相同,隐匿在暗中的袭击者攻击方式确实非常单调。除了用那些粗大的鞭子抽来抽取,或者戳来戳去,似乎再没有其他的攻击方式了。 “感觉与一般的妖魔稍微有点不一样呐。”宥罪猎队的队长大人不由皱起眉。 不论是袭击者们身上传来的淡薄妖气,还是它们安静呆板的攻击方式,都与一般妖魔相去甚远——这给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藤妖!”身前传来萧笑急促的解释声:“林子里应该是一条藤妖!它们伪装成榕树的气根从四周发起进攻……FUCK!快帮帮胖子!” 不用他提醒,郑清已经注意到辛胖子的糟糕情况了。 与在场其他人相比,胖子对于魔咒的掌握显得逊色了许多——他更擅长药剂调配以及某些粗暴的搏击手段,而不是指挥藤条打出一个吊颈结——这让他在面对藤妖攻击的时候最先落败。 “快砍断这些魂淡!” 胖子挥舞着胳膊,仿佛跳舞一样摇摇晃晃。他的脚下,几根粗大的藤蔓匍匐蜿蜒,顺着他的两条腿盘绕而上,在他的肚皮上绕出一个蝴蝶结,将他牢牢束缚在原地。 他的头顶,几根奇怪的气根正隐约组成网状,磨磨蹭蹭的向他头顶靠近。 “它们比钢筋还结实!”胖子嚷嚷着,脸色有些发蓝。 郑清注意到他手上蓝筋暴起,正用力扯着腰腿间游来游去的藤条,只不过那些藤条不为所动,反而绕的更紧了一些。 也许藤妖习惯于慢慢绞死猎物然后再进食。但对巫师们来说,这种死法一点也不友好。 面对胖子的遭遇,宥罪猎队的队长大人稍稍有点犹豫——看得出,胖子的境况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糟糕,他甚至还能保持正常的身体状态。 是让藤妖勒的更紧一点,换那位安静的蓝巨人出现,还是先保留聒噪的胖子,任凭他总在队伍里喋喋不休、唠唠叨叨? 犹豫了几秒钟,他最终决定还是先留下聒噪的胖子。 考虑到后续的作战计划,让胖子保持足够的精力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况且,那位蓝巨人安静是安静一点,但很多时候有些过分安静了,在之前训练的时候,经常会对猎队的战术安排不理不问。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 郑清一手按着法书,看着胖子,一面心平气和的念出了刚刚抄好的一道咒语。 第二百七十一章 僵持 自古以来,矛和盾就是相互对立,却又相辅相成、共同存在的一个概念。 有雷咒,自然就诞生了避雷咒;有火咒,自然也就有水咒、冰咒;有让狂风大作的咒语,然后就诞生了熄风止气的咒语。 有束缚咒,就有了‘反束缚咒’。 常见的反束缚咒,属于‘替身咒’的一种,就是通过移形换位,将束缚咒所作用的主体更换成某个傀儡死物。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金蝉脱壳’这道咒语了。 随着各种魔法理论的不断创新与发展,巫师们创造的反束缚咒也越来越多,诸如针对被束缚主体的油滑咒,针对藤蔓的枯萎咒、粉碎咒,以及只有许多资深注册巫师才能使用出的高阶变形咒等等。 ‘逃之夭夭’就是其中集大成的一道反束缚咒。 这道咒语出自‘桃之夭夭’这道古咒,原本是由古代神农-德鲁伊系巫师创造,用来促进植物生长,令其枝叶更加繁茂、开花更加艳丽。 但随着现代魔法理论的发展,巫师们发现诸如此类的封闭式咒语,通过对其关键咒式、字节的改动,能够产生更多截然相反,或者更加意想不到的效果。 于是‘桃’变作‘逃’,一道用来种地的魔法也变成了专职逃跑的咒语。 完整版的‘逃之夭夭,灼灼其华’可以应对几乎所有束缚类的魔法,而且在帮助巫师逃脱束缚咒语的同时,还会制造一个燃烧着的花朵作为替身,给敌人制造麻烦。 正如辛胖子的遭遇。 当郑清念完咒语之后,胖子只感到浑身一松,眼前骤然一花。当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出现在猎队队长的身旁。 他回过头,看向原本自己所在的位置。 被那些粗大树根束缚住的,已经变成了一朵巨大的、燃烧着的花朵。橘红色的火焰翻滚着、卷动着,肆无忌惮的散发着自己光与热,将周围一切束缚它的东西烧的哔啵作响。一股浓郁的焦臭味袅袅升起,扩散开来,林子深处隐约传来一声惨叫。 甚至那些正在攻击萧笑与张季信的藤条都在火光的照耀下畏缩着,退却了。 “在林子里放火?!”萧笑震惊的声音随即响起:“你是打算把自己坐成烤肉还是熏肉?” “先撤退!”宥罪的主猎手抓着他,用力向郑清所在方位跑去。 “要不,我们先退出这片林子?”辛胖子弱弱的声音在郑清背后响起。 “如果可以的话。”郑清咂咂嘴,随意的向身后瞟了一眼:“如果一开始我们就退出去,大概不会有太多阻碍。但是现在……” 他摇摇头,没有继续开口,而是伸手召回原本扩散到外围的五行八卦阵符。 “植物转化的妖魔与它的亲戚相比,性格往往相对温和一点。”萧笑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但相应的,思维方式也更简单粗暴……也许原本它只是打算来些餐后甜点,却被点心噎住了。我猜,它现在应该有点恼羞成怒。” “但即便如此,它也始终没有露面。”郑清摇摇头:“单凭我们几个人,想在一座森林里找出一条藤妖的本体,完全不可能……但它却会像臭虫一样黏上我们。” “真是个僵局。”萧笑点点头。 似乎是为两人的判断做注脚,那些收缩了几秒钟的藤条眨眼间便以更加狂暴的姿态卷土重来,甚至旁边遮住大榕树的许多气根也被裹挟着,化作一道道木矛、长枪向年轻巫师们扎了过来。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恐怖就是未知……既然知道它是什么东西,自然能找到对应的解决办法。”郑清举起的手指骤然攥紧,同时低喝一声:“五行八卦符——变阵。” 十五枚符箓仿佛利箭一般从林外飞射而回,抢在那些木矛长枪之前落在几位年轻巫师面前,回环旋转,构筑了一道金色的防御光罩。 几乎是刹那间,那些木质枪矛便狂风暴雨般袭击了上来,将五行八卦阵撞的砰砰作响,火花四射。 紧接着,郑清伸出手指在地上一指:“指地成钢!” 从他腰间灰布袋里立刻蹦出一张青灰色的符纸,随风而落,重重的砸在众人脚下松软的腐殖层上。 一道青光闪过,四人脚底的枯枝败叶仿佛被镀了一层膜,在斑驳的阳光下闪烁起金属的光泽。 仅仅过了几秒钟,剧烈的震颤就在他们脚下连续不断的响起。 郑清终于松了一口气——到目前为止,藤妖的进攻手段暂时都被化解了。 “恰到好处的选择。”萧笑夸奖着,将已经掏出来的乌龟壳重新塞回怀里,然后又翻开了自己的笔记本。 “真鸡儿吓人!”张季信紧了紧手上的拳套,嘴上虽然这样念叨着,但脸上却丝毫没有惧怕的表情,反而有些红光满面、一脸兴奋的表情:“就是不知道我的拳头能不能砸死这狗娘养的藤妖!” “看你的样子,似乎恨不得每天被吓个十次八次的。”辛胖子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的吐槽着。 “现在还不到你们出手的时候。”郑清制止了主猎手的请战要求后,摸出怀表,盯着上面滴答跳动的表针,陷入沉默。 “那我什么时候出手!”张季信一脸不甘:“就算我不出手,胖子换件衣服,也能杀出条血路来。” 胖子换衣服,是指辛胖子转变成蓝巨人——这是宥罪猎队内部的说法。 “等到需要的时候。”郑清摇摇头,再次否决道:“只是刚开始,还没到杀出血路的程度……五行八卦阵转变形态后,虽然防御效果更好,但有效时间也更短了。而指地成钢符箓更是只能坚持五分钟。” “我只有一张指地成钢符,时间也不够再画一张。” “况且连续不断施展符箓对我现在的精神有一定压力,我需要时间慢慢调整。” “现在距离防御阵的效果完全消失还有三分四十九秒,大家可以继续休息两分十一秒。其他的事情,按计划走就行。” 说罢,郑清收起怀表,拉开架势,竟径直闭上眼,旁若无人的在防御阵里打起了‘不拳’。 “计划?”宥罪主猎手的红脸憋的有些发紫,他茫然的看向旁边的萧笑:“我们有这样的计划吗?” 萧笑耸耸肩,摸出自己的毛笔,舔了舔笔尖,含糊道:“他是队长,他说有就有。” 第二百七十二章 衔接符 两分钟的休息时间转瞬即逝。 郑清几乎在秒表跳完最后一格的一刹那睁开了眼睛,收敛了架势。 他转头看向其他几位同伴,微微皱起眉:“不是让你们好好休息一下吗?战场上,两三分钟的小憩时间是非常宝贵的资源,绝对不能浪费。” 防御罩内,萧笑在埋头记录着他的笔记,张季信与辛胖子则眼巴巴的瞅着外面呼啸着飞来飞去的木矛长鞭,眼皮都不眨一下。 几乎没有人认真执行他的命令。 “谁能在这种环境下小憩!”辛胖子死死盯着面前摇摇欲坠的金色防御罩,语气中透露出几分紧张。 郑清失望的叹口气。 到底不是经验丰富的老兵,带着他们总有种束手束脚的感觉。 想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不由悚然一惊,用力晃晃脑袋。 有那么几分钟,他甚至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是谁——是那个在二次元世界挣扎活命的影子,还是那个在大学校园里无忧无虑学习的学生。 这种感觉非常像喝了变身药水的后遗症,但是错觉更清晰,也更让人心底不安。 “下面的计划呢?”萧笑的声音打断郑清的沉思。 宥罪猎队的队长抬起头,眼神已经重新恢复了清明:“‘叔在薮’这道咒语,你们应该都会吧!” “叔在薮?”胖子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确实是个针对植物类妖魔的好咒语……但是我只会第一段。” “我会两段!”张季信挺直腰板,神气活现的看了胖子一眼。 “都会。”萧笑面无表情的扶了扶眼镜,顿时令前面两个学渣乖乖闭上了嘴巴。 “我记得哪里说过,这道咒语属于巫师高等中学必学而且必考的咒语吧,胖子怎么才掌握了一段?长老怎么也只会两段?”郑清诧异的扬起眉毛。 “如果只是上大学的话,掌握两段就达到大纲要求的程度了。”萧笑在旁边解释道:“至于胖子,我猜他是因为血脉特殊,所以有特殊优待。” 即便在整个巫师界,蓝巨人也是一种非常稀有的血脉,第一大学在招生的时候采取某些优容措施,自然不难理解。 “我是蓝血我骄傲!你们这些红血渣渣就在旁边跪舔吧!”辛胖子拍了拍肚皮,张狂的大笑了两声。 “真是一个公正、平等的地方。”郑清默默摇摇头,没有理会胖子抽风的表演,而是从灰布袋摸出三本法书,分发了下去。 胖子摸着厚鼓囊囊的手感,忍不住抓住书脊抖了抖:“你从哪里买的这种劣质法书?感觉太软了,一点都不适合男生用!” “这是学校给公费生下发的制式法书,容量不大,但胜在规整。”郑清轻声哼道:“我刚刚抄录了三道‘叔在薮’,你们还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回顾一下咒式。” “原本我打算使用叠咒,你们每人施展一遍,将三道咒语的效果叠加,这样即便不能毁灭那条藤妖,也肯定能让它退走。” “但现在……” “用链咒。”萧笑忽然插口,建议道:“胖子会第一段,那就让他全力施展第一段;长老全力施展第二段,然后我施展第三段……你可以通过链咒控制最后的效果。” 郑清闻言,顿了顿,点点头:“是个办法,但是需要你们更默契一点。我没有准备链咒,但是有衔接符,应该能够达到相同的效果……” 话音未落,林外忽然传来一声清喝:“旋风连斩—三九式!” “轰!” 伴随着数十道耀眼的剑光,四个人的视野中顿时充斥了漫天飞舞的破碎藤蔓,以及许多被连带伤害的榕树气根。 金克木,躲藏在林子深处的藤妖似乎被四溅的庚金之气吓住了,又一次夹着尾巴缩头缩脑的躲了起来。 “蓝雀?!”宥罪猎队的猎手们惊喜的站起身。 “速战速决!”从远处飞奔而来的身影并没有丝毫停顿,而是语气急促的警告道:“正北方向的那头大家伙正在主动向我们靠近!尽快解决这里的战斗!” 蓝雀难得大着嗓门说了这么一大句话,但大家听着却丝毫没有感到惊喜,只有惊吓。 萧笑倒抽一口气,翻出了之前的占卜结果:“北方二里处,有妖气,强度7,独立个体。” “确实是个大家伙。”郑清打了个响指,收掉已经摇摇欲坠的五行八卦符阵。 “剑客,你会‘叔在薮’吗?”他没有继续询问另一头妖魔的情况,而是又摸出了一本法书,冲蓝雀扬了扬。 蓝雀犹豫着,点点头,但却又坚定的摇了摇头。 他脑袋后的帽兜中,那只紫貂儿倏然探出头,吱吱呀呀的对郑清挥舞着爪子。 “纯粹的剑修啊。”郑清略显烦恼的叹口气。 每一个主流世界之外,总有一些非主流的存在。 就像白丁社会,男女相交,异性相合是主流;但从古至今,总有有些痴迷于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的个体,行走在主流社会之外。 在巫师世界,剑修就是这样的存在。在这个法书占据主流的年代,剑修依旧古板而固执的坚持所谓‘剑道’,他们的法书就是手中的剑,他们的法术只有一个个剑招,他们的追求不是大巫师,而是剑圣。 所以,即便蓝雀会‘叔在薮’这道咒语,他也没有可能丢下自己的剑,而去使用传统巫师的法书。 “一个剑修,不远万里来到布吉岛上,进入一所巫师大学!这是什么样的精神?!这是什么样的追求!”藤妖的退却让胖子忍不住又开始嘴贱起来。 “你一个蓝巨人都能来学校,别人为什么不能来?!就是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呗!”张季信不耐烦的打断他:“快看你的‘叔在薮’,所有人里就你掌握的最差劲了!” 胖子后面的话顿时被憋了回去。 他瞅了一眼蓝雀倒提的寒光四射,悻悻然的翻开法书,开始嘟嘟囔囔的回忆起第一段咒式的要点了。 旁边,郑清正从灰布袋里翻出自己那口红色的凤凰桐木制小箱子,在箱子底层找‘衔接符’——这种符箓用处不大,基本都是组合魔法才会用到。 他记得自己闲暇时画过几张的。 第二百七十三章 叔在薮 与动物转化的妖魔相比,植物类妖魔虽然移动缓慢、思维迟钝,但在毅力方面却异常突出。这些骨子里都充满纤维质的生物向来不惮于与猎物比拼韧性。 就像与宥罪猎队纠缠不清的这条藤妖。 虽然自始至终它都没有露面,却牢牢占据了场间的主动——宥罪的猎手们发动攻击,它就躲起来藏的无影无踪;宥罪的猎手们退缩建立防御,它又会在林木的掩护下冷不丁捅上几枪;当猎手们不再搭理它,试图离开这片林子,这条藤妖便挥舞着藤鞭与木矛,气势汹汹的追了上去。 更糟糕的是,这条藤妖还有挪移植物、变化方位的能力。即便猎队中有专职占卜师,也总会时不时着道,在错误的标记下被误导行进方向。 简直烦不胜烦。 “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当张季信又一次被脚底一根忽然冒出的藤条拌了一个大跟头之后,这位宥罪的主猎手终于爬起身,恼火的嚷嚷道:“就这么磕磕绊绊继续下去,还没等我们走出林子,北边那只怪物就要过来了!” 原本行进中的队伍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齐刷刷的看向郑清。 郑清揉了揉眉脚,抬起头,向远处眺望了一眼。 目之所及,一片郁郁葱葱。各种蕨类植物与阔叶乔木交织在一起,把他的视线牢牢的遮挡住了。 自从离开那片临时驻地,向林子外转移的过程中,那条藤妖使劲了浑身解数拖延他们的脚步。即便有直觉惊人、且有进出经验的蓝雀带领,他们仍旧走了不少冤枉路。 在蓝雀出现之前,郑清曾经打算使用‘叔在薮’,一把火把这片林子烧个精光,这样即使那头藤妖躲的再深,也绝无幸免的道理。 但这样做有诸多风险。 一方面,剧烈燃烧的大火很容易失去控制,猎队本身又在森林深处,稍有不慎,他们就要跟那条藤妖作伴,一起在火中做鬼;另一方面,浓烟、烈火,在这座面积不大的密园中不啻于一颗耀眼的信号弹,稍有思维能力的妖魔可能都会被这个信号吸引过来——妖魔可不是它们那些茹毛饮血的亲戚,大多数都拥有基本的逻辑思维能力。 当然,凡事有弊相对而言也会有利。 信号弹能吸引来其他妖魔,自然也能吸引来其他猎队。只不过经过之前木偶主持人那番警告与诱惑,被吸引来的猎队会抱着怎样的心态与宥罪打交道,也是一件充满变数的事情。 只不过,这些烦恼在蓝雀出现之后,就立刻化解了一部分。 “还有多远?”郑清看了蓝雀一眼,询问道。 “直线距离一千三百三十四步。”蓝雀略一沉思,立刻给出了一个非常准确的数字。同时他手腕微抖,反手便有一道剑气掠过郑清肩头。 寒光闪过,一条从旁边大树上偷摸垂落下来的藤条被绞的粉碎。只不过那些碎丁仍未放弃挣扎,还在草地间蹦跶了几下。然后被辛胖子一脚跺成藤酱。 “再走三百三十四步。”郑清恍若未觉,眼皮都没抖一下,语气平淡的补充道:“我们必须在保证猎队安全的条件下,使用那道咒语……如果你们有谁打算洗个热火澡,可以现在坐下来歇一会儿,我可以把之前那套五行八卦符阵交给他。” 没有人吭气。 即便平日里最聒噪、最怕苦的辛胖子也把嘴闭的紧紧的——毕竟他只是一个喜欢吃烤肉的胖子,并不代表他喜欢把自己变成烤肉。 三百三十四步,如果在平地上,不紧不慢的走完全程,大约也只需要一到两分钟的时间。但是在灌木丛生、杂草遍地的森林间,尤其还有一条藤妖作怪的条件下,宥罪猎队走完全程用了整整十五分钟的时间。 “打死也不动了……大不了当一回烤肉!”辛胖子腿一伸,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的嚷嚷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但还没等其他人开口,他就一声怪叫捂着屁股,敏捷的从地上跳了起来。 郑清瞄了一眼胖子屁股底下一截缓缓沉入地下的‘藤桩’,耸耸肩:“很好,看样子等一下念咒的时候你应该会打起十分精神的。” 张季信在旁边笑的岔了气。 “十……十二分精神!”宥罪的主猎手扶着腰,笑的额角青筋暴起:“我…我打赌,胖子,胖子等一下念咒,会出十二分力的,哈哈哈哈缓缓。” “需要止血剂吗?我刚刚占卜完的龟甲灰止血效果非常好。”萧笑也诚恳的看了胖子一眼。 “谢谢!”胖子捂着屁股,咬牙切齿的说道:“如果没记错,我才是猎队的药剂师!” “哦,这样啊。”萧笑扶了扶眼镜,重新低下头去看他的笔记本了。 “一分钟休息时间!”郑清举起手中的怀表,示意所有人集中注意力:“各自调整精神,然后按照口令依次施展咒语!” 然后他转头看向蓝雀:“剑客,留意四周,你负责战术掩护。” 蓝雀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倒是他帽兜里那条紫貂儿又蹿出来,龇牙咧嘴的代它主人答应着。 一分钟的时间很快逝去。 趁着这段休息时间,郑清给萧笑等人胳膊上绑了那道‘衔接符’,并反复调整了三个人的站位。 “看我的手势!”郑清抬起胳膊,仿佛打拍子一样挥了挥,示意几人集中注意力:“胖子,第一段……” “叔在薮!” 他的胳膊用力挥了下去。 辛胖子脸上泛着蓝气,翻开面前的法书,咬牙切齿的吼道:“叔在薮!火烈并肩!!” 他的吼声如此之大,以至于他的身子都有些控制不住的膨胀了一小圈。 伴随着他的吼声,一朵,两朵,三朵,无数朵金黄色的火花突兀的出现在这片树林里,落在旁边树木的枝头、叶下,挂在四周的树梢、草头,轻轻的飘摇着。 仿佛一瞬间这片森林就步入了夏花繁盛的时节。 只不过这些花朵缺少了几分水灵,增添了几许颜色。 第二百七十四章 火烈三连 随着辛胖子将第一段‘叔在薮,火烈具举’施展开来,原本阴暗湿闷的森林应是感受到了什么,气氛骤然活跃了许多。 高大的乔木、低矮的灌木、没有枝干的蕨类、色彩斑斓的菌子,等等,这些世代居住在林子里的植物们似乎接收到了空气间传来的不安信号,像是被吓到了似的,疯狂分泌起湿润的液体,从顺着树干、叶脉汩汩下流,为自己披上一层充满潮意的救生衣。 与此同时,树枝、树叶相互碰撞着,发出簌簌的声响,仿佛讨饶一般;原本跟在宥罪猎队身后追杀他们的藤条们也打着卷儿滚成个球,全速向回滚去;甚至还有许多树木竟自行倾倒,发出刺耳粗糙的摩擦声,试图自行开辟出一道防火带。 年轻巫师们身后,通向森林外道路上的障碍,也在短时间内被清理一空,包括杂草、树木、以及那些茂盛的藤条、灌木、蕨类等植物,都努力挪动身子,为他们让开一条宽阔的大路。 “这是……祈求和平?” 郑清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四周这座森林的表现,若有所思。也许他们还是低估了那条藤妖的能力。看看四周这些井然有序的调整,显然那条藤妖的势力比他们之前揣测的还要强大的多。甚至有可能这座森林都是那家伙开辟出的后花园。 “继续。” 注意到张季信询问的眼神,宥罪猎队的队长大人微微摇头,明确了自己的意见。 即便没有影子带回的经验,年轻的巫师也还清晰记得老姚在不久前某节课堂上说过的话——巫师与妖魔之间的关系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没有妥协、没有绥靖、没有怜悯。 这不是斗争,而是战争,是毁灭! 收到明确答复后,张季信顿时咧开嘴,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一手举起在面前,手掌上稳稳的摊放着那本法书,另一手则按在法书上,清了清嗓子,在郑清示意之后,声音洪亮的念道: “叔在薮!火烈具扬!” 原本挂在草尖、挂在树杈、挂在枝头的脆弱火花,在这道咒语的加持下倏然涨大,火势顿时旺了许多,仿佛充满气的橘红色气球似的,变成了一个个巨大的火团。 如果说前一刻是夏花繁盛的时候,那么此刻,这片森林已经变成了硕果累累的秋季了。 只不过这些果子里,没有甘甜丰厚的果汁,只有凶残热辣的火毒。 森林嘶吼起来。 粗大的树枝、藤条、气根重新伸展开来,挥舞着,裹挟着湿漉漉的气息,疯狂扑打着四周那些旺盛的火团。但是那些橘红色的‘果子’都长在树上,越是扑打,反而越加蔓延开来。 郑清抬手一按,制止了萧笑念出第三道‘叔在薮’。 然后他翻开自己面前的法书,深吸一口气,轻喝一声: “赫赫炎炎,云我无所!” “大风有遂,靡届靡究!” 一股无形的波浪以法书为中心荡漾开来,将整座林子里的湿意一扫而空。头顶的骄阳的热烈仿佛被这道咒语接引了下来,整个世界都笼罩在暑气腾腾之中。而后,一阵急速且猛烈的大风从外面刮了进来,穿林过木,直把那些燃烧着的火球向林子更深处赶去,灾祸仿佛无穷无尽一样。 这是郑清从意识深处翻检出来的两道咒语——潜意识告诉他,这几道咒语唤作‘拼接咒’——虽然并不理解到底是哪几道咒语拼接而成的,而且他也从来没有学过,但郑清却非常容易施展了出来。 现在看来,效果相当不错。 尤其是宥罪猎队其他几位猎手脸上震惊的表情,就更令人心满意足了。 “轮到你了,博士。”郑清擦了个响指,重新摆动胳膊,继续按节奏打起了自己的拍子:“注意,三,二,一,起!” 萧笑收敛脸上震惊的表情,一手托着法书,一手指着咒式,语气平静,逐字逐句的念出了‘叔在薮’的最后一段咒语: “叔在薮,火烈具阜!” 橘红色的火团在咒语中串联起来,一道道火焰如果金色的锁链,将这片森林牢牢拢在了中央。当咒语的余韵结束的时候,这些锁链骤然一紧、一收、继而纷纷炸裂。藤妖凄惨无助的叫声刺穿众人的耳膜,在火焰上空回荡。 郑清举头四顾,四面八方俱是火焰,空气似乎都要被这熊熊烈火点燃了。 反击?不可能有什么反击了。风火交加之下,藤妖全力逃命都来不及,哪有什么余力来找这些巫师的麻烦! “北风其凉。”萧笑挥手又招了一道咒语。 只不过原本应该带着森森寒意的冷风,在层层烈火的烘烤下,也变成热风了。 “我这里有‘寒气符’,”郑清从灰布袋摸出五张灰色的符纸,塞给几位队友:“也是你们运气好,这些符纸原本是我从先生壁橱里‘拿’来,准备夏天避暑用的。” “你不就是先生吗?”张季信看上去有些糊涂,手下却一点也不含糊的接过符箓,反手就拍在了自己脑门上。 随着符纸间袅袅青烟升起,他的脸上露出满足而惬意的表情。 “我们还是先出去吧,长老的脑子都快被火烤熟了。”辛胖子在一旁吐槽:“原本脑子就不大,再被烤熟,怕是真的都剩下肌肉了。” 张季信的红脸膛上泛过一层紫气。只不过他并没有与胖子争论,而是威胁的掰了掰手指头,斜了胖子一眼。 辛果断低下头,专心研究起自己肚皮上那道寒气符去了。 “准备挪移咒了吗?”萧笑看了郑清一眼:“现在没有那条藤妖的干扰,应该可以准确挪出这片林子了。” 郑清点点头,立刻将法书翻到了最后几页所在的位置: “五牡彭彭,十鸾锵锵!” 随着一道低吟的咒语,他屈指敲了敲书页。五道光环从书中腾空而起,错落有致的落在五个人身上。 伴随着一阵锵锵作响的銮铃声,五道身影骤然而逝,消失在了烈火熊熊的森林中。 五个人身后,森林在烈火中疯狂的扭动着身子,抽打着纸条,嘶吼着,然后转为低低的呜咽,最后彻底安静着,慢慢僵硬了下来。 橘红色的火焰随着那些树木僵硬的尸体,逐渐褪去,只留下一片焦黑死寂的世界。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两支猎队 在林火肆虐的密林外,有一座小山丘。 丘陵低缓,坡度也不大,从山脚到丘顶,铺满了密密麻麻的扭黄茅,间或还有几小簇车桑子,在茅草丛中肆意生长,绽放开它们细小妍丽的花团。 山丘脚下,密林边缘,零落散长着几株刺桫椤。因为缺乏竞争对手的缘故,这种古老的蕨类植物长的足足有六七米高,它们那伞状树冠的高度几乎与旁边的小山丘不相上下了。 平素里,来来往往经过这里的鸟雀们总喜欢在山丘间蹦蹦哒哒,寻摸一点可口的草籽儿,然后再一个远距离跳跃,落在旁边桫椤树的枝头,安然小憩片刻。 但是今天,从林子仓皇出逃的鸟雀们却连连振翅,甚至都不敢低头看一眼这片平日嬉戏玩耍的地方,只顾没头没脑的向远处飞去。 鸟雀们远去不久,便有一阵微风从焰火缭绕的林子中冲了出来,带着一溜火星,绕着附近转了几圈,最终落在了山丘顶上的空地上。 风声散去,空气中凭空露出五个陌生的身影。 正是宥罪猎队一行人。 “立刻上报各自身体状况,魔力消耗程度,上报各自法书咒语留存数量。”一落地,郑清就立刻开口,语气急促的吩咐道:“剑客,你再补充说明一下之前搜索调查的情况。” 说话的同时,他顺手甩出五行八卦符阵的十五道符箓。 这座符阵之前并未消耗完,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此刻恰好废物利用了。 “博士,未受伤,身体状况良好,有‘挪移咒’使用后的轻微眩晕症状,魔力消耗约三分之一,法书留存咒语数量七。”萧笑率先完成了自己的汇报任务,并将自己留存的咒语明细提供给了郑清。 “原地休整,注意警戒。”郑清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如果身体允许,可以试着探测一下其他几支猎队的方位……介质你都有吧。” 萧笑默默的点点头:“唐顿的头发、卡伦丢弃的手巾、泰勒用过的羽毛笔。” “其他人呢?!”郑清转头看向猎队其他人。 “长老,身体健康,魔力消耗一成,法书留存咒语数量八。”张季信拍了拍胸脯,吹着大气:“状况非常好……我感觉现在能一拳打死一头牛!” “胖子,身体非常虚弱,魔力被那条天杀的藤妖吸走一半。”辛胖子捂着屁股小心翼翼坐在草地上,唉声叹气的报告道:“法书里的咒语倒是还没用过,但是零食消耗量超出了预计……我感觉再过两个钟头,我手表里的零食就要吃完了。” 郑清眼角抽了抽,瞟了一眼唉声叹气的胖子,轻声说道:“吃完了,就去找草药……我们药剂方面的消耗情况可能会比预计的更严重。” “我刚才搭眼一扫,就看见黄荆、火索麻、虾子花……这里的药草种类还是非常丰富的。”萧笑在旁边补充道:“拔草的时候顺便找找有没有叶脉完整的枯叶,我要试试易教授那个简易占卜法。” “收到!”胖子有气无力的答应着。 “状态良好,魔力充足。”蓝雀简练总结自己的情况之后,立刻补充报告了北面那头妖魔的情况:“牛妖,独行,重甲,占卜强度七,但实际战斗力会很强,综合评估强度在七点五至九点八之间。不过它行进速度缓慢,预计三分钟之后才有可能与我们碰面。” “一分半。”萧笑在旁边大声纠正着,他正在用一团魔火灼烧一块兽骨,仔细分辨上面细密的裂纹:“那头牛妖没有理会燃烧的森林,径直向我们这边赶来了!” 听到萧笑说的话,郑清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片正在燃烧的森林。 “可惜了。”他微微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旁边一头强度接近注册巫师的妖魔虎视眈眈,他定然不会放弃刚刚辛苦之后的战利品——那条藤妖的尸体,即使被烧成了黑炭,也能在流浪吧里换到不少金豆子。毕竟是成气候的妖魔尸体,无论是用来做墨块,还是调配墨汁,应该都是非常不错的材料。 当然,现在不是为几粒金豆子着魔的时候。 “我这里有一个计划……”郑清举起一张符纸,看着自己的猎手们,轻声说起了后续的布置。 …… …… 距离宥罪猎队西方十多公里之外,另一支猎队也刚刚结束了自己的狩猎。 “如果能把这个战利品打包带出去,老爹肯定能做一份超级棒的料理!”穿着银灰色龙皮夹克的瘦小男巫眼巴巴的瞅着面前一条巨大的蟒妖尸体,语气中充满了可惜:“我家老爹拔妖毒的技术一流,绝对不会留一丁点儿妖气!” “约塔餐厅的妖肉火锅确实非常著名。”朱利安赞同的看了欧米伽一眼,随即提醒道:“只不过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抓紧时间收集战利品!”安德鲁挥舞着自己粗短的胳膊,语气暴躁的喊道:“虽然不知道那头精灵的裁判规则,但我绝对不想被那株大嘴咕噜嚼碎了吞下去!琥珀,还有几分钟?哪个方向?” “我说队长,猎场里不是应该互相称呼代号吗?”欧米伽瞪着眼,诧异的看向自家队长。 “代号?”安德鲁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是那位木偶殿下没有我们的花名册,还是参加新生赛的那些熟人不认识我们这些老脸!你以为我们参加的是‘超级猎场’吗?” 欧米伽眨眨眼,觉得自家这位粗俗的矮胖队长说的竟意外有道理诶。 当他回过神的时候,琥珀正盯着面前一根水晶球,念念有词:“火迫金行,大利西方……我们运气这么好,那么正东方向肯定有一场大火发生了。” 这位猎队里经常失去存在感的占卜师细声细语的分析道:“所以,一分钟后,向正东方向走……以求置之死地而后生。” “神神叨叨。”安德鲁摇摇头,转头看向猎队里最特殊的那位成员:“伊势尼?去火场边缘没关系吧!” 临钟湖的鱼人阴沉着脸,低声嘶吼了一下,没有反对。 “既然这样,那就快点收拾战利品!”安德鲁胳膊一挥,又回头招呼了鱼人一声:“先让你那只青蛙去探探路,看看东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伊势尼瞪着两颗惨白的眼珠子,半晌,才抖了抖身后的背鳍。 “呱呱!” 从它的背鳍里,滚落一只圆滚滚的花皮青蛙。 “嘶……东边……嘶……探路!”鱼人伸手一指南方,对自己的宠物吩咐道。 “东边在那个方向!”安德鲁连忙伸手,拽了一把鱼人的肘鳍,把它指的方向转了回来,同时警告的瞪了一眼那只花皮青蛙:“记住,探路的时候高来高去,绝对不许随便落进地面的水窝子里,这里不是临钟湖……小心被我们这条战利品的蛇子蛇孙卷了去!” 说着,他曲起大拇指,点了点身后那条身长数十米的大蛇妖。 “呱呱!” 画皮青蛙连连点头,随即纵身一跳,跃上半空,左蹬右爬,竟然灵活的在半空中游走起来,只是眨眼间,便消失在衔尾蛇猎队诸人的视线中。 “我也想要一只天上飞的小青蛙做宠物。”欧米伽羡慕的看了一眼伊势尼,但立刻又沮丧起来:“但是不管我养什么东西,隔天总会被老爹做出肉羹……” “那是爱的味道。”正在努力切割蛇皮的朱利安站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深深叹了口气:“我家老爹就从来不会给我们兄弟熬汤。” “爱?不不不,你想多了。”欧米伽愣了愣,立刻飞快的摇头否认:“我家老爹只是想多卖一碗肉汤钱而已。” 第二百七十六章 兔子与青牛 一头青灰色的野牛欢快的在野地里撒着欢儿。 气维阴凉,序属暮春,这片密园中的时节约莫等同于外界的春夏之际。草地返青,扭黄茅的颈子正青嫩,叶片正肥厚,恰是适口性最佳的时节,没有任何一头食草动物能够抵御这些富含营养的草料。更不要提夹杂在草丛中的许多灌木,还没有经历夏雷秋风的洗礼,浑身上下青刺绵软,正是下口的大好时机。 无论野兔还是羚羊,都甩开腮帮子,可着劲儿给肚子里填食,以弥补漫长冬季中身心空虚带来的种种后遗症。 除了那头青牛。 这头蛮货肩高足足有三米,浑身上下披着细碎的鳞甲,在阴沉沉的天气下闪烁着令人不安的色彩。虽然它也长了一副牛样,却应该没谁错把它与那些在田地间劳作的堂亲们混为一谈——尤其是它那双猩红的眼睛,放在任何一个小学毕业的少年巫师面前,都可以准确判断出它的身份。 牛妖的两只角并没有直剌剌的戳向天空,也没有平平的左右延伸,反而在平着生长了一截之后,扭曲着,大幅度向里拗去,角尖直戳颅骨。 如果用一个词形容,大约可以称之为‘双角贯耳’型吧。 郑清知道长着这种牛角的牛都特别喜欢斗架。他隐约记得,自己在某个梦里曾经坐在一头长有这种角的黄牛身上,一个相貌模糊的老头子曾对他说,这种角长在牛头上,疼,逼的它不得不四处乱顶,以期减轻那种缓慢而坚定的痛苦。 这让有相似头疼经历的郑清,在看那头黄牛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带了几分同病相怜的味道。 只不过,那个梦境的最后,老头子去修路了,还把牛也牵走了。 令他颇为失落。 野地里。 牛妖一边蹦跶着,一边抽着鼻子,四下里嗅着、寻觅着什么。嘴边肥嫩的青草它不屑一顾,偶尔几朵俏皮的小花落进它的鼻子里,还惹出老大的喷嚏来。 这丝毫没有影响它慢慢缩短与宥罪猎队之间的距离。 牛妖能够嗅到,空气中依稀弥漫着一股诱人的气息,仿佛勾起了它烙印在血脉深处的饥渴,令它为之发狂。 直到路过那片仍有余烬的林子时,牛妖终于停下了脚步。 它可以确认,那股气息最初就是从这片还在燃烧着的林子里传出来的。只不过现在,这片林子里喷涌而出的,更多是那些草木被焚烧后残留的刺鼻味道——哦,其中似乎还有一个同样拥有‘圣血’的家伙,也已经化为了灰烬——浓重的烟气、弥漫的粉尘,重重掩盖在了它之前追索的气味之上。 它扭了扭脖子,把鼻孔张到最大,用力吸了一口气。 除了被粉尘接连引出来四五个喷嚏之外,它并没有嗅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甚至之前那股诱人的气息都变得模模糊糊,几近消失了。 这让牛妖明显烦躁了起来。 它低吼一声,重重的甩了甩尾巴,随意的抽打在了林子边缘的一株刺桫椤上。碗口粗细的树干被它一尾巴抽断,桫椤树带着伞状树冠的上半身更是随着这股怪力飞出老远,一头栽进了余烟袅袅的林子里。 “哗啦啦。” 随着桫椤树残枝落地,不远处的草丛里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动,透过浓郁的青白色烟气,若隐若现。 牛妖耳朵微微动了动,鸡蛋大小的牛眼立刻闪烁起瘆人的红光,凶狠的看向发出响动的地方。 草丛轻轻晃了晃,跳出一只白色的兔子来。 这只兔子浑身披着白色短绒,四肢短小,身子却异常肥大。此刻,它滴溜转着两颗红彤彤的眼睛,抖着狭长的耳朵,直愣愣的盯着不远处那头蛮牛。 “哞!!” 牛妖鼻子抽了抽。 这只兔子身上虽然有某股极淡极淡的味道,但却不是它所渴望的——应该就是血脉记忆中提到的巫师的味道——如果在今日之前,闻到兔子身上那股味道后,它肯定会不顾一切的扑过去把兔子咬碎。 但现在,它有更重要的事情挂在心上。 判断出那只小东西不是自己的猎物,也不是自己的同伴,而且对自己没有什么威胁之后,牛妖警告般的低吼一声,便转头继续盯着冒烟的林子,思忖起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了。 它有种感觉,自己真正渴望的猎物就在附近。 “咔咔!” 兔子似乎觉得被牛妖忽视是一件极为丢脸的事情。于是从身后抽出一根粗大的萝卜,咔咔啃了两口,啃出一柄双刃短剑的模样,然后随着一阵‘吱哇’尖叫,冲到牛妖脚下,恶狠狠的一萝卜剑戳了上去。 牛妖被打断深思,颇为不满,却也懒得与这小东西计较。它只是晃了晃蹄子,一脚将那萝卜剑踩的粉碎,便重新抬起头,一边沿着林子边缘慢慢踱步,一边犹豫是否要深入进去搜索一番。 兔子眼瞅着牛妖被自己戳动了,顿时兴奋起来,抽身跳转便走,还不忘把身后的短尾巴扬起来,冲着那头蛮牛肆意的晃荡几下。 但跑了没几步,它回过头,却发现牛妖只是沿着林子边缘缓慢踱步,根本未曾追它。 兔子原本溜圆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露出了一丝危险的红光。 牛妖瞥都没瞥它一眼,只是仰着头,自顾自抽着鼻子,努力从空气中弥漫的气味分子里区分某些碳氢化物、氮氧化物以及其他微粒物质之外的那丝熟悉的气息。 胖乎乎的白兔子终于放弃了‘温和’的手段。 它又一次从背后抽出一根更加粗大的萝卜,蹑手蹑脚的向牛妖身后蹭去。 牛妖无动于衷,继续努力的抽鼻子。 “吱哇!” 伴随着一声尖叫,兔子一蹦两米高,挥舞着手中的萝卜,直戳牛妖的后门。 牛妖脑袋微偏,眼珠一抖,粗大的尾巴‘呼’的一下抽了上来,重重的抽在了兔子身上。 “噗。” 仿佛气球漏气的声音,这只烦人的逗比兔子被牛妖一尾巴抽的粉碎,变成了一蓬漫天飞舞的白色碎纸。 原本期待给自己尾巴上点色的牛妖愣了愣,似乎还没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噗噗……” 压抑而低沉的闷笑声从不远处那座小山丘上的草丛里传了出来。 随之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形在草丛中颤抖着,渐渐露出了真容。 第二百七十七章 幻身符 “不好意思……实在是受不了了!” 张季信趴在草地上,用力捶打着地面,笑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哇哈哈哈,这只兔子实在是太贱了!胖子,它该不会是你内在精神的体现吧……还是说,你刚刚被那条藤妖戳了一下,戳出心理阴影了?” 辛胖子黑着脸,气哼哼的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揪下了挂在胳膊上的符纸,瞪眼看向红脸男巫。 这是郑清为宥罪猎手们准备的‘幻身符’。 这种符箓能够有效干扰妖魔的是视觉、听觉、还有嗅觉,同时模拟附近环境,形成一个方圆十米左右的隐匿区。由于功效繁杂,导致幻身符有一个严重弊端——使用者必须保持静止不动,符箓才能生效。任何说话、施法、乃至放屁等行为,都会导致符箓失效。 当然,类似辛胖子那样直接把符纸从身上扯下来,也会导致符箓失效。 面对张季信的嘲笑,胖子憋了许久,却始终无法反驳张季信刚刚那番话,最终只能悻悻然从另一个方面反击起来:“哼,一点也不专业,竟然自己暴露行迹……还吹什么五岁就开始狩猎。谁家的猎手会这么傻乎乎的打草惊蛇?!” “确实不会。”张季信点点头,一脸严肃的回答道:“但我从来没有被藤条捅过后面……哈哈哈哈哈!” 说着,他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胖子被他的话憋的满脸泛蓝。 最终是郑清结束了两人之间的争执。 “你差点浪费了我的幻身符。”宥罪猎队的队长大人板着脸,看着自家的主猎手。 在郑清的安排中,辛胖子控制‘符兔’引逗牛妖,张季信则担任胖子的观察手;萧笑负责控制陷阱及周围的符阵,蓝雀在‘战场’外围警戒,而他自己则居中统筹指挥。 按照原定计划,猎队需要等待那只‘符兔’将牛妖勾引宥罪预先设计好的陷阱中,被陷阱中的魔法困住之后,等到郑清的指令,其他人才能暴露身形。 显然,宥罪的主猎手没有等到指令,就暴露了自己的行迹。 “我的错,我的错!”张季信已经从草地上爬起身,此刻连连抱拳告罪,但脸上残留的笑意却将他抱歉的诚意打消了不少:“……但这并没有影响原本的计划,对吧。虽然兔子失败了,但是那头蛮牛不是主动跑进我们的陷阱里了吗?” 说着,他伸手一指。 山丘下,牛妖不知何时已经陷入一片金色的符文幻影中。四周更有上百条粗细不同的藤蔓,正顺着它的四肢、尾巴、甚至鼻孔等部位到处乱钻。 几位猎手说话间,这头妖魔已然被捆成了一个粽子。 “我们运气好,跟你违反狩猎纪律,是两回事。”郑清叹口气,伸出一根指头敲了敲自己脑袋:“如果按照那位‘影子先生’的意见,我现在应该一枪崩了你,以正队纪。” “听上去很吓人噢。”张季信终于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因为事实很糟糕。”郑清如是说道。 “我认打认罚。”张季信光棍的举起手,表示服从队长大人的一切处罚,但同时他也满口称赞道:“话说回来,胖子指挥的兔子虽然失手,但多亏你那道‘反五行八卦符阵’,覆盖范围大,否则单凭那只被抽的粉碎的兔子,决计完成不了我们的计划。” 认罪态度良好、又使劲夸自己——这让郑清心底的火气顿时下降了许多。 “你并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郑清摇摇头,补充道:“虽然建队之初,我们讨论了双头制模式,但那只是针对真正的狩猎比赛而言……就目前的情况,我希望猎队内部能够用更加统一意见来面对后面随时会发生的各种状况。” “这不是玩闹,也不是比赛。” “事关我们每个人的性命。” “事实上,最令我不解的,是你们直到现在还总给我一种满不在乎,随随便便的感觉……这非常危险,非常危险。” 张季信与辛胖子隐晦的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不过,旁边另外一位听众对几个人之间的谈话显然有自己的看法。 “这种严肃的话题,能晚一点再讨论吗?”不远处,一直在草丛中控制符阵的萧笑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那头畜生马上就挣脱束缚了!你们的法书呢?咒语呢?!难道想等它冲破符阵,一尾巴抽死你们吗?!” 一阵微风拂过山丘,将萧笑的咆哮传出很远。 同时传来的,还有那头牛妖发出的咆哮。 即便隔着符阵,有上百根藤蔓束缚,这个肩高三米,披甲带角的妖魔仍旧嚣张无比,顶着头上的弯角四处乱拱,将那些金色的符文撞出一片片裂纹,将整座符阵撞的摇摇欲坠。 “不愧是强度接近十的家伙。”辛胖子赞叹着,翻开了自己的法书,看向郑清。 “这次我来第一段。”张季信也捧着法书,表情严肃起来。 “不急,先等等,再耗耗它的锐气。”郑清一手抓着法书,一面紧紧盯着符阵中的牛妖:“尽量节省魔力……能少用两轮‘靡靡咒’,就绝对不要多用一道。” 说着,他右手按着法书,轻吟道:“葛之覃兮,施与此妖!” 符阵中,十数道藤蔓破土而出,接替之前那些被牛妖崩断的同伴,继续捆了上去。 “符阵还能坚持三十秒!”萧笑在旁边大吼一声。 “‘靡靡咒’准备!”郑清立刻接口:“计划不变,靡靡咒之后还是接软腿咒,来两轮……确保这头牛妖完全没有反抗能力之后,再砍掉它的脑袋!我不希望因为这么一头小野妖而有人受伤……剑客?听到没有!” “了解!”蓝雀在不远处显露了身形,举了举手。 看样子他一直贴着幻身符。 “砰。” 仿佛玻璃碎裂,又像是冰面消融的声音。 宥罪猎队的所有人同时看向牛妖。 只见它周围那座‘反五行八卦符阵’的符文在‘砰砰’的声音中次第碎裂。原本被藤蔓纠缠,已经有气无力的牛妖,听到这些响声后,仿佛打了兴奋剂,仰头怒吼一声,浑身骨架顿时涨了两圈,竟一口气挣爆了那些束缚咒藤蔓。 “啪啪啪……” 大量植物纤维集中断裂的声音,如爆竹声般炸响。 第二百七十八章 行迈靡靡 金色的符文破碎后,化为星星点点的光雨,从半空中缓缓飘落。 牛妖沐浴着这金色的光雨,身上披挂着一绺一绺破碎的藤蔓,甩着尾巴,蹬着左前蹄,瞪着猩红的双眼,直愣愣的盯向站在山丘上的郑清,眼神中充满了无限的渴望与贪婪。 “哞!!” 随着一声咆哮,牛妖脑袋一低,尾巴一扬,仿佛一辆坦克般轰隆隆冲向山丘。 “它可真有精神。”萧笑斜坐在草丛间,脸色煞白,神色萎靡。 虽然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预期,但牛妖强行打破囚笼,挣脱束缚,还是给他带来不大不小的反噬。 郑清没有时间回答博士的感慨。 他脸色紧绷,表情严肃的盯着牛妖小跑的步伐,把手高高举起。 “三,二,一……起咒!”郑清用力挥下了胳膊。 早已做好准备的张季信与辛胖子几乎同时向前迈了一步,举起法书,齐声大吼: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两道青色的光辉倏然从两人的法书上升起,在半空合作一道,化作一片光晕,向前铺洒开来,原本就一片青翠的草地接收了这点青色之后,仿佛多了一丝生机似的,骤然间给人一种碧波荡漾的感觉。 这股‘碧波’眨眼间便将牛妖所在的位置淹没。 蹄声隆隆,气势汹汹的牛妖落在其中后,顿时如同陷入泥潭,继而眼中猩红之色大减,举手抬蹄之间似乎多了几分犹豫与不安。 初咒见效,顿时令两人信心大增。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张季信与辛胖子再次向前一步,齐声大吼着第二段咒语。 这一次,从两人法书间升起的是一片黄绿色的光芒。受到第二段诅咒之后,原本就行动迟缓、心神不定的牛妖,不仅步伐愈发缓慢,而且走路间又开始摇摇晃晃,仿佛喝醉酒似的。 “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第三段咒语之后,牛妖眼中的猩红已经一片涣散,嘴巴不由自主张开,涎水不受控制的淌了下来。同时它两条前腿弯曲,庞大的身子缓缓俯下,跪坐在了宥罪猎队面前。 虽然从它的眼神中还能看出一丝挣扎,但在魔法的作用之下,这丝挣扎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靡靡咒”是巫师们在猎场上经常使用的一道咒语。 这道咒语第一段的效果是迟滞敌人的移动速度,同时惑乱其精神,令其心神不定;紧接着的第二段咒语,通过进一步干扰与刺激,令敌人产生酒醉后的昏沉无力、乃至恍惚感,使其丧失执行力;第三段的效果则是由外而内,令敌人心颤、心悸,加重其无力的感觉。 在第一次巫师与妖魔大战的时候,‘靡靡咒’曾经产生了惊人的效果。 被大妖们驱赶的野妖军团,一批接着一批倒在了少量巫师驻守的黑森林前线,反复使用靡靡咒导致整片交战区域都出现了严重的‘惰性因子’,就连许多巫师在这种环境下都变得有些浑浑噩噩,无所适从。 甚至战后数十年,这片交战区域都寸草不生——许多曾经参加过一战的老巫师都信誓旦旦的说,那里的每一粒泥土都被‘靡靡之咒’所沁润,已经懒的生长东西了。 当然,对于刚刚入学不足半年的宥罪诸位猎手来说,他们使用的靡靡咒至多能令一两头野妖心慌气短、腿脚酸软、行走不力,想要改变一片区域的自然环境,是万万没有可能的。 眼看牛妖‘伏低做小’,郑清终于轻吁了一口气。 几分钟前,这头蛮牛看他的眼神,令人毛骨悚然——直觉告诉他,这头牛真的想把他一口吞下去,不惜一切代价的那种。 所幸天未遂牛愿。 宥罪猎队的队长向前紧走两步,翻开法书,低吟道: “我马虺隤!” “我马玄黄!” 这两道咒语主要起致盲、软腿的效果。与刚刚的‘靡靡咒’互相搭配,还有一定的昏睡效果——这是邓小剑私下里传授给宥罪猎队的技巧。 “剑·起!” 一声清喝打破山丘上短暂的平静。 蓝雀闪现在牛妖身前不远处,右手竖于胸前,曲三伸二,左手抓着剑鞘,扶在身侧,低声喝道:“劈斩式!” 在他的身后,一道淡蓝色的细线凭空出现,飞快的勾勒出一柄长剑的形态,须臾间便显化出一个虚蒙蒙的剑影。 继而这道剑影在虚空中跳起,随着剑客的喝令,凭空轻旋几周,斩向跪倒在地上的牛妖。 这是郑清之前计划中国安排的最后一步。 在野妖被咒语控制之后,由蓝雀使用剑招,砍掉妖魔的头颅——这也是历史的经验。无数猎手通过事实告诉后来的巫师们,如果狩猎的时候,没有把妖魔的脑袋砍下来,永远不要相信那是一只死去的妖魔。 曾经不止一只妖魔在所谓‘死咒’之下又活了过来,甚至变得更加强大。以至于现在的巫师界,已经鲜有巫师兜售‘死咒’这种概念了。 当然,禁咒是除外的。 半空中,灰蒙蒙的剑影刚刚飘向牛妖,恰在此刻,一道金光忽然从张季信的怀中激射而出,‘砰’的一声将那道剑影撞的歪了歪,然后又在电石火花间,顺着牛妖的耳孔便蹿了进去。 这个突如其来的抢攻令宥罪的几位猎手一时都愣在了原地。 蓝雀亦然。 看得出,他的震惊甚至比其他猎手们更甚。 “哦哦哦!”宥罪的主猎手伸手在怀里一模,立刻恍然大悟般大叫了起来:“是那个小东西啊!……飞蜈蚣,你们记得吧,就是在流浪吧里买的那个小家伙。” “飞蜈蚣?”辛胖子不由扬起眉毛:“我记得它需要祭炼很久吧……” “按流浪巫师的说法,祭炼四十九天,用我的血喂。”张季信皱了皱鼻子,一脸得意的从怀里摸出那个小匣子,炫耀般在几位同伴面前晃了晃:“不过我哥帮我去绍兴周家打听了一下,讨了个巧,上周就祭炼好了。” “原本以为这个小东西会在匣子里睡上一段时间,没想到现在就出来了。” “许是很久没喂,它被饿着了吧。”辛胖子心有戚戚的哼了一句。 第二百七十九章 再一再二,再三 对于胖子来说,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饿肚子了。 即便只是听见别人饿肚皮,他也会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怜悯,继而产生一种微妙的认同感……即便对方只是一条虫子。 当然,依靠怜悯产生的认同感是非常脆弱的——脆弱到当身为宥罪猎队‘战利品收集官’的胖子看到猎物空荡荡的脑壳之后,立刻烟消云散。 “丧心病狂!” 胖子两手戴着蚕皮手套,一手抓着镊子,一手抓着小刀,面对牛妖空荡荡的脑壳,气的脸色发白,浑身直哆嗦:“飞蜈蚣不是只吃脑浆吗?它干嘛糟蹋牛妖的眼珠子!” “这对招子在计算比分的时候,权重能达到20%以上!就这么被一条虫子给毁了?!” “如果它吃了倒也罢了……横竖肥水不流外人田,也算提高一点我们猎队的战斗力。” “但是它只是捅破眼球,把里面搅的稀烂,算什么个情况!” “太糟糕东西了简直,太糟蹋东西了!” 引发胖子怒火的,自然是张季信的那只飞蜈蚣了。虽然它截胡了蓝雀的剑影,但是作为宥罪主猎手的‘宠物’,大家自然不会在意它私自抢食的行径。 但是当那道金光回归匣子,辛胖子开始挖心、剥皮,收集战利品的时候,矛盾便出现了。 那只飞蜈蚣不知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在吮完牛妖的脑浆之后,竟然还在牛妖的两颗眼珠子上捅了两个小洞,让眼球里的妖魔精华流散一空。 这自然引起宥罪猎队‘战利品收集官’极大的不满。 对于胖子的念叨,张季信倒显得有些不以为然。 “它还小,才刚刚长成,不要对它那么苛责嘛……况且,我们现在又不是真的在比赛。” 红脸男巫捧着飞蜈蚣的小匣子,双眼放光,似乎恨不得跟着那道金光一同溜进去,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与其关注那两颗已经破破烂烂的眼珠子,还不如坐下来仔细想想怎么逃出这见鬼的猎场。我可不想晚上给那株大嘴咕噜加餐。” 一番话有理有据,令胖子默然无语。 “就算你说的对……但这头牛妖到底是猎队的战利品。你的虫子糟蹋的不是两颗眼珠子,而是一颗颗金豆子!”胖子扳着牛角,一边用小刀用力切着牛皮,一边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的说法并不夸张。 贝塔镇步行街上的流浪吧里,常年悬挂着收购各种妖魔‘零件’的小黑板——无论是妖魔的眼珠子、心脏,还是妖血、妖骨粉、妖魔皮、肉、鳞甲等等,都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如果提供的货源量大的,价格还有商量的余地,甚至有的买方还会预付货款。 之所以妖魔血肉如此受欢迎,就在于这种生物是巫师界唯一可以大量猎杀、公开交易的富含魔力的生物。 养一个草药园,每年就要消耗上万斤的魔力骨粉肥料;做一次蛊虫培育实验就要耗费数以吨记富含魔力的血肉;更不要提巫师们在法书上抄录咒语使用的墨水、在召唤阵法中献祭的心脏——不夸张的说,漫长的魔法历史,就是一部论述如何最大限度利用‘妖魔产生的资源’的历史。 以至于著名的大巫师卡尔-施特劳斯在《魔法的哲学》序言中就曾这样写道:“……魔法来到这个世界上,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如此大的需求量,即便有数以千百记的猎队在多元世界猎杀妖魔,都难以支持后方巫师们源源不断的要求,也难怪巫师界举办的猎妖比赛一年比一年多,奖励也一年比一年丰厚了。 “飞蜈蚣虽然毁了牛妖的眼睛,却留下了一张完整的牛皮。”萧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打断了胖子的絮絮叨叨:“……如果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这头牛妖的皮肯定是不完整的。” “而一张完整的牛妖皮,不仅是‘变牛术’的重要道具,而且是高级飞毯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从这些角度来看,那条飞蜈蚣倒也不算办了坏事。” “这就是所谓福之祸所依,祸之福之所伏也。”张季信得意洋洋的晃着自己装飞蜈蚣的匣子,破天荒引用了几句名言:“或者说,此乃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是也。” 胖子擦擦额头的汗,抬起头,正打算开口嘲讽两句时,张季信手中的匣子上再次弹出一道金光,倏然射向不远处的草丛里。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什么情况?!”正在埋头抄录咒语的郑清被这股波动惊醒,霍然起身,严厉的看向左右:“谁在施展魔法?之前不是提醒过你们,现在属于静默期的吗?引来妖魔怎么办?!” 胖子与萧笑齐刷刷指向张季信。 张季信捧着手中的匣子,一张红脸涨的发紫,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不,不管我的事……刚刚还好好的,它就突然又飞出去了……” “所以说,孩子感冒咳嗽老不好,多半是装的,打一顿就好了。”胖子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下,补充道:“虫子也是一样。” 张季信嘴角一抽,瞪了胖子一眼。 说话间,那道金光已经从草丛里激射而回,重新躲回匣子里去了。 郑清皱着眉,打量了几眼那个匣子,继而紧走几步,追到飞蜈蚣刚刚落下的地方,拨开草丛看了看。 “是蛇妖。” 他直起身,回头看了一眼宥罪的其他几位猎手,手中提着一条尺许小蛇的尾巴,在半空中抖了抖:“估计是因为妖气太弱,强度甚至不足1,所以没有被周围的警戒符发觉。” “又是一个?”张季信骚了搔脑袋,脸上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怎么还有赶着趟儿送死的妖魔……难道不应该是我们满猎场追着找猎物吗?” “大概这就是守株待妖?”胖子笑嘻嘻的说道。 “守株待来的不一定是兔子,也有可能是条巨龙。”萧笑坐直身子,满脸忧色,但却忽然提起另外一件事:“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头牛妖刚刚出现的时候,四处闻来闻去,好像再找什么。” “不是我。”蓝雀冷幽默了一下。 众人深以为然,强笑不能。 “也不是那条藤妖。”辛胖子排除着另一种可能性,同时把手上的蚕皮手套脱下,顺手丢进萧笑面前用来占卜的魔火堆中,激起一片火星。 他已经把牛皮完整的剥了下来,正卷成卷,塞进了他的手表中。至于牛妖的心脏、血液等也早已被他收集起来,泡在标准保护液中,统一保管好了。 萧笑瞪了胖子一眼,用手中的树枝拨了拨火堆,让面前那蓬绿油油的火焰重新安静下来。 第二百八十章 上六 “按照一般的观念,野妖的领地意识非常强烈。” 萧笑抱着笔记本,坐在草地间,盯着那朵绿色的魔火,不紧不慢的分析道:“任何两种不同的野妖遭遇在一起,必然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所以不同野妖之间,都会非常在意诸如边界、领地等等这些概念。” “就像我们刚刚落地时发现的那样,占卜中,我们发现的那五六个野妖群体稀稀落落的分散在四周,没有哪两个族群是凑在一起过日子的。” “但是现在,这片原属于藤妖的区域却接二连三迎来了‘不速之客’……” “也许是因为其他妖魔知道藤妖被烧死了,打算过来抢地盘?”张季信给出了一个可信度很高的猜测。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郑清打断诸人的讨论,语气严肃道:“但我们应该以最坏的想法来猜测这件事……以面对最糟糕的情况。” “最糟糕的情况,那就是这些野妖是我们引来的。”萧笑非常自然的接口,补充道:“这意味着,我们现在的情况非常、非常危险。” “如果我没记错,妖魔对巫师的渴望是一贯的吧。”胖子犹豫着,提出了建设性的反对意见:“就像饿了需要吃东西,渴了想喝水一样,妖魔追逐巫师的气息,应该不算什么异常吧……” “你会把自己的安全寄托于这种虚无缥缈的猜测上吗?”萧笑反问道。 不论是张季信,还是辛,都立刻摇了摇头。 “总之,情况有点奇怪。”郑清再次开口,进一步分析道:“要知道,在入场之前,我们身上都涂抹了消除巫师气息的药膏,而且每个人还携带了隐匿精神波动与血气的符箓。正常情况下,野妖们不应该捕捉到我们身上的气息……” “我们可以稍晚一点再讨论这个话题。”张季信忽然打断郑清的分析,表情紧张的看向远处,嘟囔着:“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蓝雀,你看看那棵刺桫椤上,是不是有个影子?” 一直站在讨论圈外闭目养神的剑客睁开眼,瞅了一眼张季信所指的方向。 “猴妖。” 蓝雀简练的回答道,同时将怀里的长剑倒提起来,慢慢解下上面的布条。 其他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随着不远处树冠的晃动,很快,所有人都看清了那只猴妖的面目。 那是一只矮小的灰色猕猴,红脸、半长尾,身材匀称。如果没有那双血红色的眸子,它看上去与正常的猕猴完全没有什么区别。 “其他猴子呢?”萧笑诧异的左右张望着:“它应该属于一种群居生物吧,为什么我只看到一只猴子?!难道这是一只探路的前锋?” “不管一只还是两只,都是一个大麻烦。”郑清略感头痛的从灰布袋里摸出一沓符箓,想了想,又塞了回去,而后抽出了一个弹弓还有一把符弹。 鉴于不久后可能会出现更多妖魔,郑清必须想办法降低魔力与精神的消耗。所以他不得不将这种还在测试中的武器拿出来使用。 “博士,负责占卜以及进一步观测。” “剑客,附近搜索防御,同时担任预备队。” “胖子,长老,你们两个左右掠阵……让我先把那只猴子赶到地上。” 分派完任务之后,郑清将一颗‘束缚咒’的符箓弹塞进弹弓的皮囊里,慢慢扯起皮筋儿,瞄准不远处那株高大的桫椤树。 “感觉我们在猎队里的位置已经变的一塌糊涂了。”张季信小声在胖子耳边说道:“我不像主猎手,剑客也不像个寻猎手。” “活命要紧。”胖子耸耸肩。 郑清耳朵抖了抖,强行屏蔽掉两边传来的噪音,然后他眯起左眼,睁大自己同样红彤彤的右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最近他发现这只病变的眼睛似乎视力越来越好了——努力瞄准树冠间的那只猴子。 “保右命之!”他小声祈祷着,手指一松,淡绿色的弹丸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的砸在了桫椤树的一个树杈间。 “啪!” 符弹破碎开来,荡起一圈翠绿的光晕。 一道粗大的藤条骤然从光晕中心钻出,在树杈间绕了两圈后,猛然袭向那只观望的猴子。 “准确度还行,”郑清满意的点点头,感受了一下消耗的精神力与魔力,愈发满意了:“看样子以后要在这上面多花点时间了。” 桫椤树上。 猴妖被那条藤蔓吓了一跳,倏然跳起,试图远离危险的树冠。 但那条蹿起的藤条却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有灵智一般,藤尖一分为二,二分成四,眨眼间便散成一片,组织了一张密密麻麻的藤网,对着半空中的猴妖劈头盖脸的罩了过去。 “吱呀!!” 猴妖尖叫着,被藤网罗住,拖下树来。 “太轻松了吧……感觉还没一头普通猴子麻烦。”辛胖子不知什么时候拿出来一条干牛肉,一边咀嚼着,一边含糊的点评道。 “保持警惕!”张季信瞪了他一眼:“不要什么时候都在吃东西!” “我就说为了保持警惕!”胖子不服气的争辩道:“紧张的时候吃一点东西,有助于我集中注意力……” 郑清无视两人的对话,小心打量着被困住的猴妖,指挥着藤网将它拖的更靠近一点。 “你们有十分钟的时间处理完这只猴子,最新的卦象出来了。”坐在后方的萧笑仍旧低着头,他虚拢的双手剑,一片干枯的兽骨正慢悠悠的转动着,发出哔哔啵啵的炸响:“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象》曰,其道穷也。” 仿佛是为他的这道卜辞注解,原本被罗网拖到近处的猴妖脸上忽然露出一丝人性化的狞笑,浑身骤然涌起剧烈的妖气。 “嗷!!” 伴随着一声充满暴虐的嘶吼,这只原本瘦小的猴子身体仿佛充气般膨胀开来,眨眼便冲破束缚,化作了一头七八米高的巨兽,将周身的藤蔓撕得粉碎。 “哦噢!”张季信惊叹一声:“现在我知道为什么它是单独一只猴儿了。” “见鬼。”辛胖子一口并两口,将剩余的半根牛肉条塞进嘴里,一边用力咀嚼着,一边开始做伸展运动:“看样子我们有大麻烦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毖彼泉水 “啪!” 一只手从旁边伸出了,按在了辛胖子的胳膊上,制止了他下一步动作。 “你先歇着,这轮我来。”张季信紧了紧手上的拳套,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终于有个看上去很耐打的家伙了……” “没问题吗?”郑清狐疑的看了看红脸男巫的身材,然后又看了一眼百米开外那头七八米高,正在擂胸怒吼的巨猴儿,忍不住提醒道:“战胜那只猴子固然重要,但猎队保持完整的战力更重要。” “好歹我也是主猎手,这点深浅还是知道的。”张季信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自信的微笑:“一直猴子而已,看我不打的它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郑清掂量了一下,正在犹豫之际,身后便传来萧笑急促的声音: “西南方向两公里处,出现大量妖气源反应,强度区间3-7,正在飞速靠近。” “正席方向五公里外,也有隐约魔力波动与妖气反应混杂,情况不明!” “建议提前做好准备!” 闻言,郑清立刻下定决心,飞快的改变了之前的安排:“剑客,探索西南方向的情况,如果有可能,尽量带他们兜几个圈子。” 说着,他从灰布袋里摸出四张甲马符,丢给蓝雀: “这是疾行符,必要的时候优先脱离接触,一切以自身安全为主。” 蓝雀接过疾行符,塞进怀里,微微点头后便倏然消失在了山丘上。 郑清转头看向辛胖子:“胖子,你跟我作为辅助,左右掩护……长老,那只猴子是你的了。” 辛胖子自无不可,重新从怀里摸出一盒薯片,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嗷!!” 山丘下,已经变身完毕的猴妖重重的擂了一下胸口,怒吼着,纵身一跃,向山顶众人所知的位置跳来。 看那副架势,怕是只需要再跳一下就能蹦到众人脑袋上。 “哈!” 张季信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脚下一蹬,身子一矮,几步便飞蹿到猴妖身后。然后他探手一抓,准确无误的拽住猴妖的尾巴,随后五趾抓地,吐气发力,将刚刚跃上半空的猴妖硬生生拽到了地上。 “着!” 随着红脸男巫一声怒吼,巨大的猴妖重重砸在了草地上。即便隔着数十米的距离,郑清仍旧能够清晰的感到脚下隐约传来的颤抖。 “嗷!!” 躺倒在地上的猴妖发出痛苦而暴虐的吼声。 手持弹弓,早已做好准备的郑清手指一松,将一颗‘软腿咒’符弹砸到了猴妖的脑门上。 “猴砸!吃你爷爷一拳!!” 张季信趁着猴妖摔倒在地上,腰腿酸软之际,蹂身而上,踩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步子,双拳雷动,或劈、或锤、或砸、或崩,一连串的暴击重重的打在了猴妖的软肋上。 郑清听着那些皮肉交加的沉闷声音,不由讶然的扬起眉毛——虽然知道红脸男巫擅长拳头,但却从未见过他火力全开的场面——事实上,看着一个不足两米的小个子压在一个六七米高的巨兽身上暴打,是非常具有冲击力的画面。 猴妖吃了郑清一记魔法,又被张季信一顿暴揍,惨叫之余,竟直接抱头打滚而走,全无一丝恋栈。站在它身上的张季信一个不察,险些被这头巨兽压到身子下面。 滚至烧焦的树林边缘后,猴妖忽然伸手一掏,从林子里摸出一把黑灰来,往身后一洒,继而身子一缩,蹿进了烟尘缭绕的林子里。 紧追在它身后的红脸男巫被这把黑灰洒了个正着,瞬间变得灰头土脸,陷入‘烟尘幕’中,双眼难睁。 “卧槽!不是说野妖智慧都很低吗?!”胖子忍不住在旁边爆了粗口。 “那也要看基本面吧。”郑清略感无语:“普通的猴子也没有多蠢呐……就像那条藤妖,空有一林子地盘,打起了却比这只猴子还软。” 说话间,郑清已经重新用了一道束缚咒,将双眼迷瞪的红脸男巫从烟幕中拽了回来,同时用了一个清泉咒帮张季信洗了洗脑袋: “毖彼泉水,以解汝忧!” 一股清冽的泉水从郑清的法书中冒出,淙淙着,劈头盖脸的浇到了张季信的脑袋上,帮他把那层厚厚的黑灰冲洗干净。 “直娘贼!竟然耍诈?!看劳资不把你打出十八种花样来!”终于睁开眼的红脸男巫一边骂骂咧咧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木盒,用拇指弹开,伸手就要抓里面那颗龙眼大小深红色的药丸。 “还不到用这个的时候。”郑清按住那个小木盒的盖子,对张季信摇摇头:“我把你拽回来,不是想让你重新回去跟它拼命……你的体格不适合对付这个家伙。” 辛胖子显然也知道现在应该说些什么:“长老,很拉风嘛!刚刚那顿拳脚,差点把那只猴子打废掉!” 在两位队友的劝道与安抚下,张季信终于不再那么恼火了。 “猴子哪里去了?”他转过脸,探头看向林子边缘。 不久前,猴妖滚过草地留下的痕迹还清晰可见。只不过那道痕迹进了林子之后拐了个弯儿,消失在了烟尘深处。 “应该是跑了。”辛胖子重新摸出一把干炒的豆子,咯吱咯吱嚼着,含糊道:“刚刚冲后面丢了一把‘烟雾弹’后,那畜生就缩进林子深处了……队长不让我去追。” “算他命大!”红脸男巫抹了把脸上残留的水渍,仍旧有些愤愤不平。 “打只猴子,废话恁的多!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这句真理吗?”身后,传来萧笑略显恼火的声音:“剑客那边刚刚传来消息,是一群狼妖!他试探着除掉了一头小狼,现在正被一群母狼追在屁股后面拼命跑呢!” 郑清没有参与几位同伴之间的讨论。 他皱着眉,看向西方。 一串连绵起伏的山丘横亘在草原上,遮住了他的视野。按照萧笑不久前占卜的结果,那个方向似乎有一些凌乱的魔力波动,但却显得非常隐晦。 这是宥罪猎队进入这片猎场之后,可能遭遇的第一支猎队。 他必须做一个选择。 是保持安全距离,远离那支猎队,还是主动与其接触,试探目前的局面。 “全体准备!” 他最终下定了决心:“接应剑客,向西南方向前进……狼妖群从那个方向过来的,顺着它们行进的痕迹,应该暂时比较安全。” 第二百八十二章 蓝巨人 合作,还是竞争,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如果按照木偶主持与密园精灵的诅咒,所有进入猎场的猎队,只有一支能够活着出来,那么从这个角度考虑,每一支猎队之间都是对手,不死不休的对手。 但是如果本着‘正确’的原则,所有猎队之间应该联合起来,一同反抗木偶人的暴政,争取所有人一同逃离这座猎场,那么从这个原则出发,每一支猎队都是潜在的队友。 对手,还是队友,这取决于每支猎队的选择。 有鉴于入校以来对四所学院龃龉不断的了解,以及不久前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之间在猎场大打出手,互相丢恶咒的前科;也鉴于影子从二次元世界中带回来的那无数关于背叛、阴谋、欺诈、胁迫的故事,那些人性在黑暗与压迫下沉沦与扭曲的案例。 郑清无法将自己的安危,无法将宥罪猎队的安危,交付给其他任何陌生人。 即便是唐顿、即便是伊莲娜。 所以,他最终选择放弃与西方那支猎队的接触,选择继续独立在猎场间生存——这意味着更多的艰辛与困难,意味着宥罪需要提防每一个出现在猎队视线中的生物,也意味着他们需要尽快处理掉西南方向那群惹起麻烦的狼妖群。 对于郑清的决断,张季信与辛胖子只是耸耸肩,并没有说什么。即便是萧笑,也只是犹豫了一下,便继续沉默了,最终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因为这原本就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要跟那群狼妖打架了吧,” 辛胖子收起零食袋,抹了抹嘴巴,顺手把自己的手表、五色桃符等身上戴的零碎物件摘下来,一并塞给郑清:“那我还是先把大家伙叫出来比较妥当。” 他说的大家伙,就是他变身之后的蓝巨人。 作为一种奇异的巫师血脉,蓝巨人既拥有强大的冰霜魔法能力,又有着不俗的肉搏战斗力,而且他的魔力还会随着心境的‘圆满’不断增长——理论上,人的精神是无限趋近于圆满的,这意味着蓝巨人的魔力拥有无限增长的空间。 就像大部分拥有独特血脉传承的巫师喜欢给自家血统找一个带噱头的渊源一样,辛胖子就曾不止一次在403宿舍里宣称,他的身上流淌着尤弥尔的血液,是密米尔用智慧泉水与息壤捏出的后裔。 当然,这种充斥着自我吹嘘与夸夸其谈的炫耀除了让大家知道了许多‘混搭’的神话故事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效果。 就如同有的血族认为自己传承自该隐,是上帝的后裔;有的僵尸认为自己传承自旱魃,属黄帝的嫡系;还有的巫师家族翻出发霉的破旧谱系,证明自己与梅林邻居二大爷家三小子的亲孙女婿是同母异父的祖先——与白丁世界一样,这种攀附行为在巫师世界并不稀奇。 “说的好像谁还不是女娲娘娘捏出来的泥人似的。”萧笑曾经如此评价胖子的自我吹嘘。 话虽如此,但这并不意味着辛胖子变身后的‘蓝巨人’徒具其名、虚有其表。 相反,对于一年级的新生们来说,蓝巨人属于一种强的犯规的存在。郑清相信,如果不是辛胖子无法有效控制自己变身,而且他变身时间有限的话,社团联合会一定不会批准他加入宥罪猎队的。 “劳驾,等一下我恢复之后记得把衣服还给我。”辛胖子将脱下来的长袍叠得整整齐齐,塞进小包袱里,递给郑清,同时郑重其事的声明道:“任何人,我是指在座的各位,任何人,不许拍照、留影……诸如此类的行为。” 张季信板着脸,一本正经的点着头——郑清非常怀疑他点头的诚意,因为前不久他曾听见红脸男巫与段肖剑讨论要找一些‘威猛男巫战斗场面’的影像图片投稿参加女巫们举办的小型猎画展。 还有什么比一头蓝巨人在猎场大杀四方更具有冲击力的画面吗? 当然,此情此景下,郑清并不会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猜测而质疑自己的主猎手,所以他明智的选择了沉默。 仿佛感受到了冥冥中的恶意,赤裸着上半身的胖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双手抱在胸前,飞快的搓了搓胳膊。 “需要静心符吗?我还有些库存。”郑清接过胖子的小包袱,随手塞进自己的灰布袋,同时抽出几张淡青色的符箓示意道。 “暂时不需要。”胖子举起抓在手中的一个水杯,得意的在半空中晃了晃:“祖传药方,静心凝神,只需要一口,就能进入大彻大悟的状态……” “你需要进入自己的内心,寻找真正的平静,而不是每次都借助药物来澄空心灵。”萧笑忍不住在一旁规劝道:“药用多了,伤神。” “安啦安啦。”胖子不以为然的挥挥手:“整天跟个老学究一样唠唠叨叨,这样的人都能找下女朋友,老天爷一定是瞎了……如果inner peace这么容易,谁会去clear mind。” 他的此番表态,顿时噎的萧笑说不出话来。 看着胖子咕嘟咕嘟灌了两口药水之后,郑清接过那个瓶子,凑到瓶口闻了闻。 “这是你自己配的吧。”他狐疑的抬起头:“谁家的祖传秘方里会用这么多南方醉茄?你确定一会儿不会直接睡死过去吗?” 胖子脸上已经泛起了一丝蓝意。 但这并不影响他挠挠头,露出一副傻乎乎的得意笑脸:“啊,哈哈,被发现了啊……除了醉茄,我还加了缬草根干磨粉,迷迭香精,然后用泡了一晚上的雏菊水调制的……哦,还用了一点牛奶跟蜂蜜。” “听上去像是个安神药的大杂烩。”萧笑嘴角抽了抽。 “你之前用过吗?”张季信的眉毛高高扬起:“现在可不是做实验的时候!” “妥妥的!”胖子摆摆手,用力一歪脖子,脑袋骤然胀大了几圈。 “嘶。”郑清咂咂嘴,最终把目光从胖子身上挪开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胖子变身蓝巨人,而且记忆中也有许多相近的场景。但每次观看这种强行改变人体状态的‘变形术’都令人异常难受。 就像有的人听不得指甲滑过黑板、铁丝挠玻璃的声音似的,甚至只要提一提,就会后背发凉,满身鸡皮疙瘩。 第二百八十三章 狼群 蓝雀压低身子,放缓呼吸,顺着之前做好的记号,动作敏捷的向前飞奔着。 他的剑挂在背上,原本裹在剑身上的细长布条都已经被扯下来,丢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暗红色的猎装在草地上有点显眼,所以他之前路过那个泥塘的时候顺便在里面打了个滚儿,一方面可以消除身上的气息,另一方面也能把身上的颜色调制的跟周围环境更靠近一点,降低自己被妖魔们发现的几率。 这场猎赛之后,一定要提议修改猎队的制服,最起码也要把衣服的颜色改一改。 他在心底默默想着,同时不自觉的回忆起之前在泥塘里打滚儿的经历。黑色的泥浆触感滑腻,冰冷,仿佛一坨在太阳下晒化掉的小豆凉糕,但却没有凉糕香甜的气息,反而散发着一股草原上特有的腥味儿。不知是不是有野兽在里面便溺,紫貂儿非常讨厌这股味道,但是为了安全,他仍旧把它按在泥塘里抹了抹。 所以,直到现在,紫貂儿——或者说,现在应该叫黑灰貂儿——都坚定的把身子藏在帽兜里,拒绝搭理他。 低沉的咆哮在斜后方响起,帽兜微微颤抖了一下。年轻的剑客立刻收敛了心神,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奔跑的脚步也更轻盈了一些。 几次短暂交手,让他对这群魔狼的狡诈程度有了非常深刻的认识。 它们会装死、会诱敌、能够克制巫师血气的诱惑严格执行头狼的命令,还会按照三三制原则实行包抄突击! 更重要的是,这些魔狼皮糙肉厚,一剑劈去若没有击中要害,只会掉几滴血,甚至连眩晕的效果都没有。 它们完全不是那些被妖魔随随便便咬了一口感染的狂躁炮灰,而是在感染的同时接受过妖血浸润。通俗的来理解,这群魔狼的核心成员,每一头都有普通妖群中野妖王,也就是近乎注册巫师的实力,更不要提那只白色的头狼了。 还有一件非常要命的事情,就是数量。 蓝雀非常怀疑,这群魔狼把这座猎场中所有的狼妖都集中在了一起,足足有近百头!虽然其中只有不到二十头属于那种核心狼妖,但其他普通狼妖在它们的约束与带领下,变得更加可怕了。 这完全不是萧笑之前占卜时发现的数目——他怀疑这很有可能是那只头狼搞的鬼。 蓝雀相信,如果不是自己从小就在祁连山脉中猎杀野妖,换成另一个实战经验不那么丰富的猎手,现在肯定已经躺在狼妖们温暖的胃袋里了。 即便如此,他仍旧在与狼妖的周旋战斗中丢掉了自己的口袋,里面有郑清给他的甲马符、幻身符、掩息符等等,最关键的是,与猎队沟通使用的通讯符也在里面。这让他没有办法向猎队提出有效的警告。 所以,现在蓝雀陷入一个两难的境地。 要么把这群超出任何人想象的狼妖带去自家猎队的营地,让他们在惊慌中面对汹涌的兽潮——如果他们还没有解决那头猴子的话,猎队妥妥的要面临两面夹击的风险。 要么,自己再带着这群狼妖兜兜圈子,然后在途中想办法通知营地那边。有可能的话,反杀一两头冒进的家伙,能给家里减轻点负担,就减轻一点。 如果自己身上带着一本法书就好了。 心底刚刚升起这个念头,就被蓝雀果断掐灭。 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等等,这些想法不是一个真正的剑客所应该有的。 “我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年轻的剑客这么想着,把身子压的更低了一点。 草原在他的面前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片。 向左,是一片低矮的扭黄茅。蓝雀知道,顺着这片扭黄茅向前跑五分钟,会有一座小山丘,山丘上长满了车桑子——胖子总喜欢叫它们明油子——这些灌木上挂满了细小妍丽的花团,紫貂儿喜欢一口一口的咬掉它们。 绕过小山丘,有一条浅水,自西向东,流向那片被宥罪猎队烧光的林子。顺流而下,不用三分钟,他就能看到队友们熟悉的身影了。 向右,是一片高大的黄背草。这种黍亚科的簇生草本能够长到一米多高,淹没了他视野中的一切不平整。 看不到哪里有水沟、看不到哪里有凸起的石块、也看不到那些匍匐在地上,仿佛毒蛇一样的藤蔓、荆条。 好消息是,如果他选择向右,那么可以很容易消失在这片高大的草原上,可以为自家猎队多争取一些时间。 坏消息是,狼群也会在这片黄背草中‘隐身’。高达一米五至两米的草茎,能够轻易将大部分狼妖的脑袋淹没。如果猎手不小心迷失了方向,等待他的,可能是数十张血盆大口。 蓝雀没有犹豫。 他反手从帽兜里掏出‘黑灰貂儿’,它背上的泥浆已经有些微微的干意。剑客眼神微动,手指并拢,飞快的在貂背上写了几个字。 “快去,让他们来救我……告诉他们,狼群很强,很多。” 平日里口拙词少的剑客此刻语速飞快的在自家貂儿耳边吩咐着,然后一扬手,便将它丢向左边的扭黄茅里。对于貂儿来说,五六十厘米高的扭黄茅,已经足够彻底掩盖它的身影了。 而他自己,反身就投入黄背草原中,眨眼便消失不见了。 紫貂儿落地后,呆了几秒钟,一扭腰,立刻蹿进扭黄茅草原,径直向宥罪猎队的营地飞奔而去。 十几秒之后,数十条飞奔的身影便来到蓝雀与紫貂分别的地方。 虽然气味已经非常微弱,但并不影响这些已经被魔改的狼妖们从中分辨出猎物的细小差别。身材稍矮一些的灰色狼妖犹豫的看向几头高大的黑背大狼。 大狼们也拿不定注意。 但很快,身后传来的低沉咆哮令打消了它们的迟疑。 随着几声错落有致的嗥声,狼群们也在这片草地上分流了。 一头黑背大狼带着两条灰色的小狼缀上了紫貂儿的气息,其他狼妖们则在剩余大狼的带领下,一头扎进了那片高大的黄背草原中,去追逐那股明显更加浓郁的巫师气息。 微风拂过,草叶婆娑,野地里徒留一片杂乱倒伏的野草。 第二百八十四章 此起彼伏 宥罪猎队是在经过那条绕过小山丘的浅水小溪的时候遇见了紫貂儿。 他们当时已经离开了营地,正打算去接应蓝雀。 当这个小东西从扭黄茅草丛中向郑清扑过来的时候,年轻的巫师险些一拳砸在它的貂脸上——毕竟这是在猎场上,猛然间一道黑灰色的陌生身影向他扑来,他做出如何过激的反应都不为过。 所幸小东西焦躁的叫声救了它一命。 听到略显熟悉的叫声,郑清及时收手,但同时他也侧过身,避开了紫貂儿的扑击。 “蓝雀的紫貂儿?”萧笑盯着扑空后落在地上的貂儿,扶了扶眼镜,略带诧异的扬起了眉毛:“怎么搞成这幅模样?!” “他背上有字!”眼尖的张季信瞅着黑貂儿背上那排潦草的痕迹,立刻指着大叫起来。 皮毛加泥浆,原本就不是良好的书信载体。 更何况紫貂还在草丛里飞奔狂飙,更是在那层原本就不厚实的泥浆上擦出了许多花痕,让原本就有些潦草的字迹更加模糊了。 “…强度10+…100+…小心狼王。” 郑清耐心分辨着紫貂儿背上的字迹,皱着眉,脑子里飞快分析着这些残缺不全的话语所蕴含的信息。 蓝雀是去探索狼群的,那么毫无疑问,他的这道信息极大可能是描述那支未曾谋面的狼群。正因为如此,才更令人疑惑。 强度10+,意味着近似注册巫师程度的战斗力,如果一个妖群中的野妖王拥有这种强度的妖气反应,猎队的占卜师不可能发现不了。 另外,后面那个‘100+’是什么意思?野妖强度?开玩笑,强度10以上的野妖就已经有注册巫师的程度了,照此推测,强度100+会是什么概念!怕是这座小世界都承载不了那么强大的妖魔吧。 但如果100+指的是数量的话,倒勉强说得过去——只不过这样一来,这条信息与萧笑占卜得到的‘十数只’的数量又有了巨大的差异。 倒是最后一句,小心狼王,郑清对此没有什么异议。 毕竟一个狼妖群中,最危险的应该就是那头狼王了。 紫貂儿乖巧的趴在郑清手心,一动不动,但它的小脑袋却用力向后扭去,不断发出焦躁不安的急促声音,挂在身后的大尾巴也风车儿似的甩来甩去,看得人眼晕。 “我觉得它是在催你的意思。”张季信看着焦躁不安的紫貂儿,声音有些犹疑不定。 毕竟在任何人看来,出去搜索的寻猎手没有回来,但他的宠物却狼狈不堪的回来,还在身上刻了传递消息的信,这种情况非常不正常。 非常不正常。 郑清侧着头,瞥了自家主猎手一眼——他知道张季信的意思,但连脑子里大半是肌肉的张大长老都能想到的问题,他怎么会想不到呢? 蓝雀现在肯定有危险,不然他不至于不使用联络符,也不至于用紫貂儿充当信使。 唯一的问题在于,宥罪猎队应该怎么办。 “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萧笑在旁边轻轻说道。 郑清微微点头,心底已经拿定了注意。 但还没等他开口,手心中的紫貂儿骤然绷紧身子,嘴里发出尖锐的警告般的嚎叫。 一头灰色的巨狼忽然从草丛间蹿了出来,张开血盆大口,兜头便向站在猎队最外围的张季信脑袋咬去。 即便没有看到它猩红疯狂的眼睛,单凭手心紫貂儿紧张尖锐的警告,郑清就已经在电石火花之间反应了过来。 “葛藟累之!” 他反手抖开法书,一道咒语迅捷的射了出去,在间不容发之刻召唤出一条强大的藤蔓,将那只扑击到半空中的狼妖凌空卷了下来。 直到这时,一直背对草地的张季信才反应过来,立刻转过身,看向那头正在地上疯狂挣扎的狼妖,几滴冷汗不由自主的从他鬓角滑落了下来。 “这就是那群狼妖中的一员吗?”他嘶哑着声音,低低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回答他的,是另外一道从草丛间骤然暴起的身影。 “肃肃兔罝!” “斧以斯之!” 郑清与萧笑的咒语不约而同的响起,同时砸向第二头暴起的灰色狼妖。 漫天张开的密密麻麻的大网,劈头盖脸的罩向这头狼妖;与此同时,无数柄小巧锋利的斧头,也从空气中浮现出来,仿佛雹子一样砸向被无形大网罗住的狼妖。 “砰!砰!” 腥臭的狼血在半空中肆意喷溅。第二头猎物显然没有第一头那样的运气,当它落地的时候,已然被斧头砍成了一地的碎肉。 张季信深深吸了口气,淡淡的血腥夹杂在草叶们散发出的湿润气息中,混合出一股奇怪的味道,令人闻之欲呕。 他咬咬牙,紧了紧手上的拳套,眯着眼,仔细打量起四周杀机四伏的草地。 微风习习,拂过密密麻麻的草叶,留下一片沙沙的婆娑声音,还有一片片起伏不定的草浪。如果没有丰富的经验,即便是一名资深注册巫师,也很难从这幅安宁的画面中发觉到那些细微的异样。 “咚!” “砰!” 两个声音从斜前方次第响起。 张季信定睛望去,只见一头比刚刚两只灰色狼妖还要大上一倍的巨大黑狼,正被一只巨大的蓝色手掌抓着腰,攥在半空中。 “它刚刚想偷偷溜走!”山丘前,身形在空气中若隐若现的蓝色巨人瓮声瓮气的说道:“就是运气有些差……” “还有吗?”郑清没头没脑的问道。 “按你说的,我绕着这片小山转了一圈,就只发现了这几个小老鼠。”蓝巨人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唔,很好。”郑清点点头,吩咐道:“把它腰捏断,丢过来……你站在这里,不要四处走动,我改良的幻身符只有这一张,如果你降低活动量,应该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这感情好!”蓝巨人‘啪叽’一下捏断手中黑色巨狼的身子,把它丢向自己的几位队友,同时喜滋滋的说道:“以前变身后,总觉得行动不便,老有人盯着你看……以后你可以多画几张这种改良符,感觉很好用的样子。” “你变成蓝巨人之后怎么还是这么聒噪!”张季信嘟囔着,一脚踩在黑色巨狼的脑袋上,用力碾了碾:“我记得训练的时候,蓝巨人很安静的。” “那是因为学校的训练场太小,让我感到压抑。”蓝巨人辛哼哼着,坐在山丘上扭了扭屁股,将原本有些尖锐的丘顶压的平滑了一些:“像这里,环境大多了……我感觉可以稍微放飞一些自己。” 黑色巨狼猩红的眼珠死死盯着几位年轻巫师,肚皮一鼓,一声悠长的嚎叫便从它的嘴角传了出去。 “呜呜……” “糟糕!”张季信脸色一变,脚下一滑,脚跟从狼头挪到狼脖子上,继而一用力,顿时将狼妖的喉咙踩的粉碎。 但为时已晚。 刚刚这头狼妖的嚎叫已经触发了它们群体间某种神秘的联系,一时间,山丘背后到处响起悠长的狼嚎。 此起彼伏。 第二百八十五章 冉遗之鱼 当蓝雀听到周围此起彼伏的狼嚎声时,差点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种想法。 他紧了紧手中的剑柄,努力屏住呼吸,小心瞟了下从面前爬过去的一条水草罗锅——既然这种敏感的魔法生物还在安安稳稳的给它栖身的那株水草捉虫子,那么狼妖们定然与他还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这是毫无疑问的。 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水草罗锅是属于魔法生物界神奇生物门罗锅纲的一种魔法生物,它有一个非常著名的远亲——护树罗锅。与它的远亲相似,水草罗锅也是一种性情温和的小生命,粗略的看上去仿佛是几根胡乱纠缠在一起的水草与浮萍,喜欢生活在水草间,以水面的跳蚤、蝌蚪、蚊蝇的幼虫等为生。如果有任何威胁它们生命的存在靠近,这些敏感的小生命就会立刻缩成一团,藏进水草深处,一动不动,能僵持个把月。 之所以蓝雀没有惊扰到这些小家伙,是因为他身上还有进入猎场之前涂抹的药膏,能够隔绝巫师气息,让其他生物觉得他只是一块大号的石头。 只不过这些掩盖手段在那些狼妖面前莫名失去了效果,导致年轻剑客被妖群追杀的狼狈不堪。 蓝雀现在藏在一个水坑里。 说是水坑,实际上按它的水量,这里可以称得上是一座小湖了。只不过湖面过于狭小,方圆不足两米,上面还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水草,分外不起眼。以至于几分钟前,年轻的剑客一个不慎,一脚踩空,掉进了这个水坑,才发现这里另有一片洞天。 光滑的石壁从坑口开始用力向内凹区,一直延伸到光线照射不到的地方——给人的感觉仿佛是一个小口的大瓮——黑黢黢的水底,零零碎碎的散落着许多夜光石,代替了头顶的阳光,为这个‘小湖世界’提供宝贵的光线,滋养着湖底奇奇怪怪的生命。 比如文鳐、横公鱼、鳋鱼、水草罗锅、格林迪洛,他在刚刚落水的时候,甚至还看见了一条冉遗之鱼——这让年轻的剑客心底有些不详的预感。 对巫师们来说,冉遗鱼这种传说中吃了能够防御凶灾的怪鱼,同样也是带来灾难的源头。有一个未经考证,但是流传很广的说法,如果一个人看见了冉遗之鱼,但是有没有捉住它吃掉,那么这个人会倒大霉的。 谁能想到这种水坑里会有一条冉遗鱼?! 年轻的剑客郁郁不乐的想着——他宁可多遇见几头格林迪洛,把它们的骨头都打断,也不希望在这种时候看到冉遗鱼——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愈发沉闷,顿时觉得肺泡里的空气有些不够用了。 作为一名剑客,他身上除了一柄剑之外,别无他物。没有法书、没有魔药、没有占卜用的水晶球、塔罗牌,甚至之前丢掉的口袋里那些符纸,都是郑清临行前塞给他的。 所以,落水之后,他的口袋里没有鳃囊草,也没有法书来使用泡头咒,他的袍子上也没有缝着避水珠,唯一能够让他呆在水底的方式只有最原始的憋气。 憋气,自然就需要换气。 蓝雀的嘴角冒出几颗细小的水泡,他轻轻滑动长剑,跟着这几颗水泡缓缓浮到水面,仰着头,只露出两个鼻孔,缓缓的吐尽肺里的废气,然后又慢慢吸饱外面的新鲜空气。 换气之后,年轻剑客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下沉,而是侧过身,把耳朵微微露在外面,在水草的掩护下探听四周的动静。 然后,他就听到了狼妖们突然间爆发出的此起彼伏的嚎叫声。 年轻的剑客心底一沉,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最初第一声狼嚎尖锐而又短促,仿佛中途被因为什么缘故被打断了似的,给人一种戛然而止的感觉。 紧随其后的其他嚎叫才显得悠长嘹亮、错落有序,仿佛在互相打招呼,又像是传递着什么讯息。 蓝雀耐心分辨着外面传来的声音,发觉狼群的嚎叫随着时间的推移离他越来越远,心底顿时有了几分猜测。 在这片猎场上,在这附近,能够让这些狼妖放弃他这位巫师血肉离去的,唯有更多巫师血肉的诱惑。 “该回去了。” 年轻的剑客这么想着,慢慢浮出水面,警惕的打量了四周一番。 高挑的黄背草们在微风下轻柔的起伏着,除了草叶间婆娑的声响,更无一丝异动。几只饥饿的鸟雀敏捷的在草茎之间蹦来蹦去,叨啄着那些刚刚开始蹒跚学步的蚜虫幼虫。 即便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蓝雀仍旧等着狼群的嚎叫更远了一点,周围活跃的小动物更多了一点之后,才慢慢从水坑里爬出来,悄然没入高大的黄背草原中,向猎队所在的方向潜行而去。 …… …… 当狼妖群的嗥叫声四处响起的时候,郑清立刻想起蓝雀传回的讯息,顿时有了一种恍然的感觉。 “这种数量的叫声……这群狼妖数量怕不是有一百头了吧!”张季信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按照剑客的信报,数量肯定在一百头以上。” 郑清沉着脸,同时飞快的吩咐道:“蓝胖子,你步子大,去林子那边扯几根木头,帮忙在这座小山丘上构筑一个简单的防御工事。” “了解。”蓝巨人闷声闷气的答应着,忽的一下站起身,大踏步向来时的路跑去。大地被他的脚步震的嗡嗡作响。 “博士负责警戒、占卜。” “长老,守护我跟博士两个人……我需要尽快构新的守护符阵。” “你的精神还能承受吗?”萧笑忽然抬起头,默默的看了郑清一眼:“从开始到现在,不算那些咒语,半天时间里,你已经使用了超过五十道符箓了。” “还撑得住。”郑清用力晃晃脑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抬头看了张季信一眼:“只不过,等一下狼群来了,打架的事情就要交给你跟胖子了。我需要在后面休息一下。” “妥妥的!”张季信用力拍了拍胸膛,中气十足的嚷嚷道:“六七米高的猴子打不死,总不至于连这些小狗的豆腐腰都打不断吧!” 第二百八十六章 噬嗑卦 与普通人相比,巨人有诸多优势。 比如身材高看得远,身体壮力气强,走路的时候步伐大,负重能力堪比大象等等。当这些优势发挥在战场上的时候,便显得格外突出了。 前后不过两分钟的时间,狼群还没从草地里钻出来,蓝胖子便拖着十几根粗大的原木一溜小跑跑回了山丘前。 “嚯!这么给力!”张季信惊叹一声,同时不忘挤兑胖子一下:“以后猎队的粗重活计就都交给他吧……按能力分配嘛。” 蓝巨人斜了他一眼,用手擦擦鼻子,擤了一大把鼻涕,用力摔在张季信面前,惹得红脸男巫怒气勃发,大声抗议着,脸膛愈发红了许多。 郑清没有参与他们两人之间的‘日常互动’,而是盘膝坐在山丘顶上,闭着眼,默默回复着精神力。他刚刚在附近布置完符阵,此刻正处于极度疲乏的状态下。甚至原本计划招出鼻环与耳环那头米诺陶协助防守的打算都临时取消掉了。 萧笑蹲在他的旁边,正在草地上摆弄着几十根蓍草,腮帮子缓缓蠕动着,一边嚼着什么东西,嘴里一边还念念有词: “主方动而乏力,复慑妖孽,威震者,震也。” “客方侵略如火;火者,离也。” “主方积极面对,但状态低迷、只能消极防御;按阳、阴、阴。” “客方积极行动,状态未知、且侵略如火;按阳、阴、阳。” “客方稍强于主方,主方处境不易,如被客方噬磕。” “上九:何校灭耳,凶。” “象曰:何校灭耳,聪不明也。” 手中的蓍草散落一地,萧笑缓缓抬起头,看向郑清,郑重其事的告诫道:“何,负也。校,肩也、杠也。过分使用超越自己能力的行为,是错误的,是不聪明的举动。” “蓍之,大凶。” …… “过分使用超越自己能力的行为,是错误的,是不聪明的举动……” 郑清脑海中反复念着这句话,忍不住扪心自问,他是不是真的因为影子带回来的那些莫须有的经验记忆,就开始膨胀、狂妄了呢?宥罪猎队已经连续对战了三波妖魔,却又在他的意见之下,即将面对第四波,而且也是最大的一波敌人。 或许占卜的真意就在这里。 想到这里,他默默睁开眼,看了萧笑一眼,嘴角勉强动了动:“既然蓍之大凶,那就卜算吧。卜之大吉就好……” 萧笑看上去显然有点不满:“如果你总是这样主观拒绝糟糕的结果,只选择好听的占卜结果,那干嘛还要我来占卜!自己编点瞎话不就行了吗?!” “显然,一个占卜师说的话,比我瞎编的更鼓舞士气。”郑清无奈的摊开手:“不是我不重视占卜结果……而是我们身在这座猎场中,已经糟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这不是占卜能改变的结果。” 这番话意外的有些道理,萧笑顿时沉默了。 他回过头,看着正在山丘边缘卖力设置拒马、障碍的蓝胖子与张季信,脸上终于浮现出几许焦躁:“完全没有道理……这些妖魔怎么一波接着一波找上门来?!猎妖不应该是我们四处寻觅追捕妖魔吗?” “那位木偶殿下原本就没跟我们将道理。”郑清哼了一声,慢吞吞的说道:“也许在那位密园精灵的设定中,这场猎赛就是妖魔狩猎巫师。” “不。”萧笑摇摇头:“我是指,为什么这些妖魔能够找到我们……之前我检查过的,所有人身上掩盖气息的药膏与符箓都还在起作用。唯一的解释,就是我们中间有一个非常特殊的‘吸引源’,将妖魔们源源不断的吸引了过来。” 郑清垂下眼皮,没人看得见他的眼神。 “狼来了。” 他低声说了一句。 似乎为了回应他的这句话,一声悠长的嗥叫忽然在山丘附近响起: “嗷……” 这个叫声仿佛是一支响起的号角,顿时招来四面八方此起彼伏,错落有致的狼嚎。 “嗷呜…嗷呜…!!” “嗷呜呜…!!” 呆在符阵中的宥罪猎队诸人此刻才发现,自家所在的这个小山丘,已经彻底陷入狼群的包围圈之中了。 打头阵的是一些灰色的狼妖,约莫有七八十头。它们身高一米有余,猩红的眼神凶狠残暴。从草地里钻出之后,便三五成群在山丘左近晃荡,不时还扯着嗓子嚎叫两声。 灰狼身后,还隐约闪现一些身高近两米,皮毛油亮的黑色大狼。它们并不像灰狼那样聒噪,而是安静的坐镇后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山丘上的年轻巫师们。 宥罪猎队严阵以待。 蓝胖子已经重新贴上了那道特质的幻身符,拎着一根粗大的木棒,蹲坐在山丘旁,等候山上的命令——虽然不知道那些畜生有没有发现什么,但并不影响胖子去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郑清坐在山丘顶上,从灰布袋里摸出一架黄铜望远镜——这还是他前不久观看校猎赛开幕式的时候买的,拥有强度(模糊判断)视图以及回放功能——仔细打量着四周的狼群,试图找到那头狼王的位置。 他记得非常清楚,蓝雀在传回的信息中,着重强调了‘小心狼王’。 打量着四周那十数头妖气强度在10+上下徘徊的黑色大狼,以及周围成群结队强度在3-9之间的灰色狼妖,郑清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能够组织这么一群狼妖的存在,又该是什么样的妖魔呢? …… 两军对垒,气氛有些紧张。 但最先出现异动的,不是宥罪猎队的巫师,也不是蠢蠢欲动的狼妖们。而是原本恹恹的趴在山头草窠子里,啃着车桑子那些细小妍丽花团的紫貂儿。 这只貂儿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的一下从草地间蹦了起来,撒欢儿般向山下跑去,一路还尖叫不已。 “小心!”张季信眼疾手快,在紫貂儿跑过他身边的时候,一抄手,将它捞进怀里,警告道:“外面那么多大狗,不要出去给它们塞了牙缝!” 紫貂儿不为所动,在他怀里剧烈的挣扎着,不时还回过头,张开满嘴尖牙,恐吓的冲红脸男巫咆哮两下。 “哟哟,好凶哦。”张季信撇撇嘴,坚持不撒手:“这是为你好。” “剑客应该在外面。”郑清举着望远镜左右搜索着,扬声喊道:“你去接应一下……注意安全!” 与此同时,狼群后方,隐约出现了一点骚动。 第二百八十七章 芬里厄 与郑清见过的大部分野妖不同。 宥罪猎队面前的这群狼妖群中显然拥有严格的纪律以及森严的等级。 比如灰色的狼妖在黑色大狼面前会垂下耳朵,耷拉着尾巴;黑色大狼身旁总有一到三只数量不等的灰色狼妖作为仆从。而不管是黑色的狼妖,还是灰色的狼妖,在围困宥罪猎队的过程中都显得进退有度,从容不迫。 所以,一定有一头狼王在居中调度。 郑清缓缓转动手中的黄铜望远镜,一匹狼、一匹狼的看过去,试图找到那个神秘的身影。 但反复再三,始终没有发现那头神秘的狼王——不,也不能说全无收获,最起码,郑清发现了狼群中一头非常特殊的黑色狼妖。 就目前看到的所有狼妖中,它是最有可能担任狼王角色的家伙了。 生活在鲜卑利亚苔原上的普通灰狼肩高大约六十至八十公分,而在宥罪猎队面前的这些灰色狼妖的肩高都在一米左右。至于黑色的狼妖,相对来说会更高一些,但其肩高也多在一米五上下。只有那头最大的黑狼,肩高足足有两米上下,即便它不抬头都能够到蓝胖子的膝盖上方,站在一群狼妖中显得鹤立鸡群,异常醒目。 更主要的是,所有狼妖在经过这头黑色大狼面前的时候,都会主动伏低身子,侧着脑袋,将脆弱的喉咙露在黑色大狼的獠牙之下。 而之所以郑清认为它不是狼王,是因为这头黑色大狼的脑袋上趴着一只拳头大小的白色小狼,仿佛顶着一截白色的短角似的——如果这头黑狼是真正的狼王,那么毫无疑问,狼群里的任何狼妖都不能,也不会爬到它的脑袋上面去。 即便那只白色小狼是它的后裔。 当然,郑清也考虑过那只白色小狼是不是拥有什么特殊身份。但是透过望远镜,看着它圆溜溜的两颗红眼睛,还有浑身上下那些细密的绒毛,怎么看都像一只刚刚出生不足满月的狼妖幼崽。 …… 当郑清在山丘顶部仔细搜索狼妖王的身影时,下山接应蓝雀的小分队也已经与狼妖开始了短兵相接。 说是小分队,其实总共就三名成员——张季信、蓝胖子,还有那只已经洗干净身上泥浆,重新换回一身紫莹莹皮毛的小貂儿。 整支分队以蓝胖子为中心,由他挥舞着一根粗大的树干作为武器,恐吓、吓退四周的狼妖。张季信则在巨人四周游走,帮忙警戒他注意不到的死角,比如身后、腿下等等地方。紫貂儿则趴在蓝胖子鼻尖,为接应小分队指路。 当然,位于小分队身后的郑清以及萧笑,也时刻保持着警惕,在维持符阵的同时,准备好了充足的符箓、咒语,以便随时为他们提供帮助。 总的来说,这个布置中规中矩,没有显得特别出彩,但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短板。 “阿嚏!”行进中的蓝胖子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然后用他低沉的嗓门嘟囔着:“小貂儿,要不你爬到我脑袋上吧……总趴在我鼻尖,不仅干扰视线,而且你那条尾巴总是钻到我鼻子里,很痒的!” 说着,他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几只灰狼妖在一头黑色大狼的带领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上来——也许它们觉得此时巨人分神是一个袭击的大好机会,但它们显然忽略了蓝胖子手中的棍子——在蓝胖子挥舞的大棍子下,这些狼妖又以更快的速度翻着跟头七零八落的栽了回去,徒留下满地哀嚎。 “或许我可以给你的棍子一头点个火把?”张季信站在蓝胖子脚下,扯着嗓门大喊:“你觉得这些狼妖还怕火吗?” 蓝胖子愣了愣,搔搔脑袋,然后一把将棍子戳在了红脸膛男巫面前:“你可以试试……” …… 从身后捅刀子的感觉真的很爽。 蓝雀将手中的长剑从狼妖脖子后面拔出来的时候,脑海里滑过这个念头——虽然听上去不够光明正大,但是趁其不备、出其不意、打其措手不及,然后赢得胜利,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念头电光火石般从他心头闪过的时候,年轻的剑客已经拖着长剑,接连闪烁至了狼妖群封锁线的边缘。 不需要抬头,他就能够感受到不远处那座小山丘上传来的熟悉的魔法波动。 还有那些从山上下来,正在与狼群纠缠的熟悉身影。 “胖子已经把大个儿叫出来了啊……看来情况真的很糟糕。” “唔,小貂儿也很安全。” 剑客注意到蓝巨人脑袋上那个紫色的小点儿,嘴角一勾,在心底默默想着。 耳畔传来一股风声,他微微偏过头,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一道从侧后方扑来身影。 “斩击·燕反秘术!” 他的身形陡然间拔地而起,仿佛一个巨大的蝙蝠,只是一闪,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袭击他的狼妖身后。还没等那头疑惑的狼妖重新找到目标,冰冷的长剑便顺着它颈骨间的缝隙插了进去,截断了它最后的生机。 蓝雀没有恋栈收集战利品,也没有重新掩藏身形,而是大大方方的露了面,全力向小山丘跑去——队友们离他只有不足五十米了,而距离他最近的一头狼妖还在一百米之外。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疾跑,就安全了。 …… 当蓝巨人挥舞着燃烧的棍子在狼群中纵横捭阖之时,当蓝雀背负长剑,从狼妖背后急速掩杀突击而归的时候,郑清的望远镜并没有时刻盯着他们。 他对自己的队员非常有信心。 与之相比,他更在意那只始终没有出现的狼妖王。 无论是黑狼妖被蓝巨人的木棍砸成肉酱,还是灰狼妖在蓝雀的利剑之下血溅四尺,狼妖王始终没有现身,任凭狼群绕着那几块硬骨头胡乱打转。 直到蓝雀突破狼群封锁线,快要回到宥罪猎队符阵笼罩范围之内。 那只个头最大的狼妖忽然站起身,抖了抖耳朵,抬起腿向前小跑了几步。 这个突兀的举动立刻引起了郑清的注意。 他抬起手中的黄铜望远镜,将镜头死死对准那只个头最大的黑狼妖。 紧接着,他注意到原本坐在黑狼妖脑袋上的白色狼崽子,忽然站起身,压着腿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冲着郑清的镜头咧咧嘴,仿佛笑了笑,还甩了甩尾巴。 郑清撤下望远镜,用力晃晃脑袋,揉了揉眼睛。 错觉,一定是错觉。 他重新举起望远镜,对准那头黑狼。 狼头上的白色小狼已经消失不见了。 年轻的巫师呆了几秒钟,神色巨变,摔下手中的望远镜撒腿就向山下跑去。 “小心白狼!!!”他一边跑,一边狂喊:“小心那头白狼!!!快退回来!!” …… “小心!!!” 重逢的喜悦还没有在脸上绽放,蓝雀便听到张季信惊恐的大叫。他的语气如此可怕,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蓝雀险些以为自己听到了女妖的嚎声。 但眨眼间,他就立刻醒悟了过来,反身,拔剑,双腿用力一蹬,纵身向后退去。 然而终究有些迟了。 年轻剑客视野中最后看到的影像,是一张似乎可以吞天噬地的大嘴——它的上颚遮住了他头顶的天空,下颚覆盖了他脚下的草地,猩红的舌头上布满了尖锐的倒刺,浓稠的涎水仿佛硫酸一样,腐蚀着泥土与空气。 身在半空中的剑客无处借力,只能看着那张大嘴越逼越近。 他的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了不久前见过的那条冉遗之鱼的模样。 “芬里厄。” 蓝雀低声喃喃着,手中的剑终究没有机会抬起,便眼前一黑,被那条巨大的舌头卷进了肚子。 第二百八十八章 Second Blood 芬里厄,北欧神话传说中的巨狼,是洛基与巨人安格尔波达的后裔。 传言中,它有着银色的皮毛,鲜红的眼睛,打个哈欠,天地都在它巨口的笼罩之下;甩甩尾巴,北海都要掀起万丈狂澜。 此刻,宥罪猎队的队员们面对着的,似乎就是这样的怪物。 一口将蓝雀吞进肚子里之后,狼群白色的野妖王终于放弃了自己小巧的掩护形态,露出了狰狞的面孔。 身高虽然仅有一米左右,却拥有一颗巨大的脑袋。惨白的獠牙探出长吻,相互交错着,勾连着丝丝涎水;白色的毛发在它身上耸立着,仿佛一根根钢针,在阳光下闪烁着星星寒意;浑浊的暗红色眼珠里更是透露着无限的贪婪与狡猾,全然没有几分钟前狼崽子眼里的天真与纯洁。 原本懒洋洋散落四周的黑色的大狼们一股脑的围了上去,低头垂耳,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咽,俯首参拜。灰色的狼妖们更是把尾巴紧紧夹在股间,一面战战兢兢,一面却又以更加残暴的目光打量着几位年轻巫师。 脑海中无数个声音在重复警告郑清,趁着现在猎队大致完整,战力还比较充沛,快些把队员们集中在一起,缓缓退回山上营地之中,以逸待劳,固守符阵。 但所有这些基于‘冷静’的建议都在冒头的一刹那,被郑清脑海中的愤怒瞬间粉碎。 悲伤在心底流淌,愤怒在心房积郁,怒火在心头燃烧! 去TM的冷静! 去TM的经验! 去TM的狼妖! 郑清红着眼,死死盯着狼妖王,顺着草地一路狂奔而下,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干死那头大白狼!说不定蓝雀还在他肚子里,还能救回来!! 他攥着自己的黄铜梅林勋章,用勋章锋利的边缘割破手心,将鲜血涂满勋章那布满符咒、凹凸不平的表面。 “出来救命!” 年轻的巫师把勋章凑到嘴边,对着自己的勋章低声吼道。 只是刹那间,勋章上便腾起一股血红色的光晕,继而一个红点从彼岸花的花蕊中跳了出来,落在半空中,迎风而涨,眨眼便化作一道巨大的红色门框。 “哞!” 双头米诺陶两个脑袋争先恐后的从门框里探出来,交错的咆哮在草原上空炸响,顿时给宥罪猎队的猎手们增添了几分信心。 “打死那头白狼!快把蓝雀挖出来!” 郑清大吼着,一手扯开弹弓,一手抓起一把符弹,不管不顾的射向不远处的狼群。五颜六色的符咒在狼群中炸响,灰色狼妖呜咽着,四处躲避着。 张季信铁青着脸,浑身筋肉暴起,直愣愣的向白色狼王所在的地方冲去,凡是拦路的狼妖都被他一拳揍开。此刻,蓝胖子反倒成了他的护卫,将手中的粗大棍子挥舞的呜呜作响,不时便能听到某头狼妖被棍子擦到,伤筋断骨的惨嚎。 还有那只紫貂儿,跑的甚至比张季信还快,尖叫着,仿佛一道紫色的闪电,从狼**织的防线中直插而过。 “哞!!!” “咚!” 双头米诺陶已经从门框挣扎了出来,将手中的图腾棍重重顿在地上,两个牛头同时发出低沉的吼声。这些吼声按照一种奇妙的韵律交织在一起,在空气中激起阵阵涟漪。 隐匿、治疗、镇静、狂热、守护,种种颜色不同,效果各异的光环从图腾柱上升起,眨眼便落在几位猎手的脚下,令突击小队的战力大增。 白色狼妖似乎被这些巫师狂热的冲击吓到了,收拢了妖群,缓慢向后退走。不时还有一两头倒霉的灰色狼妖掉队,被紧随其后的宥罪猎队顺手打成肉酱。 “还有一百米!” 郑清睁大眼睛,瞪着狼妖王与自己之间的直线距离,压抑着脑海中浮现的种种不安念头,在心底狂吼:“蓝雀,等着我们!” 九十米。 一头灰色狼妖被张季信一拳打飞。一道金色的身影从红脸膛男巫的怀里激射而出,倏然而返,再看那头灰狼,已然头脑空空,死的不能再死了。 八十米。 又有一头灰皮狼妖被蓝胖子的棍子砸断腰椎,然后被郑清补了一个火球烧成黑炭。 七十米,六十米…… 面前的灰狼们已经变的有些稀稀拉拉,许多灰狼都夹着尾巴向远处跑去。白色狼妖的面前只有两三头黑色的大狼了。 五十米…… 郑清咬着牙,看着近在咫尺的凶手,摸出怀里的法书,开始准备一道强力咒语。 “轰!!!” 沉重的响声从宥罪猎队身后传了出来,巨大的声浪甚至让大地都感到了颤抖。 郑清紧急刹车,用力扭头向后看去。 两个熟悉的巨大身影出现在了营地左近,正挥舞着粗大的树木,用力砸向宥罪猎队后方的符阵。金色的光纹在重击之下剧烈颤抖着,符阵中萧笑的身影仿佛涟漪般飘忽不定。 是那头逃走的猴妖! 原来它是去找帮手了。 郑清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头猴妖狂叫着,挥舞着巨大的木棍再次砸向符阵。 “轰轰!!” 砸击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 “退!!!” 郑清满脸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吼道。 他回过头,再次对上了白色狼妖狡诈而又贪婪的目光。 白色狼妖的嘴角微微扬起,扯出一个恐怖的笑脸。它的嘴角又多了一丝血渍,獠牙上还挂着一片紫色的皮毛。 “啊!!!”张季信怒吼着,一拳将旁边扑来的一头灰狼脑袋砸的粉碎。 “快退!!”郑清再次大吼着。 但他的声音却被另一个略显细微的声音所掩盖。 一个清脆的碎裂声突兀的在众人耳边响起。 郑清没来由想起很久以前,他在某个小巷子里打碎别人家玻璃后听到的声音——同样惶恐的心情,同样试图逃避的想法——让他忍不住有种拔腿就跑,钻进草原深处的冲动。 但这里是猎场。 他无处可逃。 年轻的巫师抬起头,绝望的看向不远处的小山丘,笼罩其上的符阵光罩在猴妖们狂暴的打击下缓缓崩溃,金黄色的光点仿佛萤火虫似的,漂浮在灌木草丛间。 营地上方已经空门大开。 宥罪再无一丝退路。 坐在营地中央,看守着符阵枢机以及占卜魔火的萧笑缓缓抬起头,张了张嘴,吐出几口鲜血。骤然溃散的符阵与溢散的咒力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反噬,以至于这位年轻的巫师现在竟提不起一丝魔力。 甚至连坐在原地,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短暂尝试一次之后,萧笑立刻放弃了努力,颓然的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然后他抬起头,扫了一眼头顶上方垂涎欲滴的猴妖,又低下头,看向正向营地疯狂跑来的队友们。 这位年轻的博士洒然一笑,举起手,撮起拇指与食指,冲自己的队友们比了个心。 “给你们笔芯哟。” 矮个子男巫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喃喃着:“大家加油,一定要活下去啊!” 黑色的阴影从天而降,彻底将他笼罩。 郑清看着猴妖探出的大手,目眦欲裂,嘴里‘啊啊’狂叫着,发出意义不明的呐喊。 萧笑挥了挥胳膊,似乎想要再说点什么。 但猴妖手指一抖,便将小个子男巫一把塞进了它的嘴里。 “咯吱!” 人骨碎裂时发出的清脆声音清晰的响彻在场每一位猎手耳畔,从猴妖嘴角迸溅出的鲜红血浆,仿佛雨点般落在了草地上。 “不!!!” 郑清双腿一软,跪倒在山脚下。 他绝望的伸手探向猴妖,手指伸曲两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似的。 但除了空气,一无所获。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三级伤害分类 “快站起来!” “你是猎队的队长!你必须站起来!” “前面是猴妖,后面是狼群,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快站起来!!” 这些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嘈嘈杂杂,拉扯着郑清近乎崩溃的思绪不再向下坠落。 他用力回忆着,思索着这些熟悉的声音。 仿佛过了很久,又似乎在一瞬间。 郑清蓦然抬起头,昏暗的眼神里虽然还是一片空洞,但他的表情已经变的平静了许多。 “快站起来!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张季信焦躁的嚷嚷声还在四周回荡着,神奇的给郑清心底注入了许多动力。 宥罪猎队的队长挣扎着站起身,环顾四周。 不远处的小山丘上,两头猴妖正挥舞着粗大的木棒肆意抽打着山顶残留的魔法痕迹,留下一个个丑陋的土坑,溅起一片片四射的泥土。 郑清眼神黯了黯,转向别处。 十多条灰狼妖由三头黑色大狼带领着,在山丘脚下逡巡着,监视那两个挥舞着木棒的不速之客。其余的狼妖则在白色狼王的指挥下,不紧不慢的构筑着封锁线,由远至近,慢慢收紧了包围圈。 张季信、辛、以及双头米诺陶,组成一个标准的三角防御阵,将郑清围在中间,竭力抵抗周围轮番攻击的狼妖们。就连张季信那条飞蜈蚣,也在周围蹿来蹿去,攻击着每一头靠近的妖魔。 思考能力迅速回归大脑,郑清觉得自己的意识现在格外清晰。 他敏锐的察觉到许多之前被他忽略掉的细节——比如狼妖群且战且退,还用诱饵勾引年轻的猎手们冒进;再比如在退却过程中那些逐渐消失掉的狼妖,应该是绕道包抄猎队的后路;还有那两头猴妖,在砸碎符阵之后,便一直在山顶磨磨唧唧,拖着两根大木棒四处乱砸,却始终不肯靠近狼群。 相较于他,猎队剩下的两名队员状态显然更可靠一点。辛胖子因为处于巨人状态,心境一直非常稳固;张季信也克制了自己暴躁的脾气,虽然看上去仍旧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但却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而是严格执行防御战术,绝不冒进。 这让宥罪猎队的队长感到非常羞愧。 “以蓝胖子为中心,继续向小山丘靠拢。”郑清嘶哑着声音,提出了自己的意见:“米诺陶压后,注意安全。” 没等同伴质疑,他就立刻解释道:“猴妖与狼妖显然在互相戒备,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按照妖魔的习性推断,他们之间的和平非常脆弱。” “我们这是在刀尖上跳舞啊。”胖子低声咕哝了一句,轰隆隆的声音仿佛打雷一样。 张季信咬了咬牙,没有说话,只是恶狠狠的点点头。他的小臂上系着一条雪白的毛巾,只不过此刻那条毛巾已经被鲜血染成了一片殷红。 “你受伤了?”郑清看着那条红色的手帕,低声问道:“几级?拔毒了吗?” “一级。只是被那些狼崽子的爪子摸了两下,还能坚持一会儿。”张季信摇摇头,狠声道:“正好需要一点刺激……迟一点也没关系。” 郑清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他已经不是初入巫师界的新人了,对于妖魔咬伤、抓伤也不再谈之色变,畏之如虎了。 按照巫师联盟在《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中关于‘三级妖魔伤害分类’的说法,普通野妖的抓伤、咬伤,以及高级妖魔的抓伤,属于一级妖魔伤害,受到的妖毒侵袭非常轻微,可以通过外敷内服药物、搬运气血等方法彻底化解。 野妖王以及高级妖魔的咬伤属于二级妖魔伤害。巫师会在这种攻击下受到中度妖毒侵袭,但只要通过专业治疗师治疗、合理调养之后,也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只有被心血馈赠感染的巫师——也就是分类中的三级妖魔伤害——即便经过治疗师的救助,仍旧会有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转化率。 所谓心血馈赠,就是妖魔划开巫师的心脏,将自己的妖血滴入巫师的心脏的邪恶仪式。绝大部分被转化的巫师,都是通过这种方式堕落的。 正规猎赛中使用的妖魔,都经过猎委会仔细甄别筛选,不会出现能够使用心血馈赠的妖魔。所以即便有猎手在猎场中被妖魔抓伤、咬伤,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oh,谢特!”胖子忽然大声咒骂了一句。 “有情况?”郑清扬手用弹弓打出去几枚符弹,将几头靠近的狼妖逼退之后,立刻抬头看向蓝巨人。 “外面又来了一些家伙。”蓝巨人用力挥舞着木棍,低吼道:“你还有挪移咒吗?我觉得我们最好转移一下阵地。” 郑清抬头向远处望去。 即便没有蓝巨人的身高,他也很快注意到草场边缘的一些异动。 原本散落在外围的狼妖们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惊慌失措的从藏身的草窠子里跳了出来,慌乱的向白狼王的方向跑去。 几头堪比小象的黑皮猪妖,瞪着鲜红的小眼睛,顶着两根惨白的粗大獠牙,哼叫着,横冲直撞,将几头狼妖撵的灰头土脸。 郑清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挪移咒距离有限,而且周围不知道还有多少打埋伏的妖物,”他顿了顿,补充道:“与其盲目逃窜,不如暂时呆在这里……暴风的风眼处比边缘更安全。” 正如他所说的,猴妖与猪妖的向后到来,令绝大部分狼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竞争对手身上。被妖魔们围困在中央的几位年轻猎手身上的压力反而小了许多。 这些灵智稍开的妖物都不是蠢货。 没人会拼着崩掉几颗好牙的风险去给其他人做嫁衣裳。 “啾啾!!” 刺耳的鸟鸣从头顶传来过来。 郑清猛然抬起头,只见一群红眼灰羽的扁毛畜生正悬在半空中,伸展开翅膀正用力扑打蓝胖子的脑袋。 是一群雀妖。 似乎是麻雀衍生的妖魔。然而与普通麻雀相比,这些雀妖每一只都足与鸽子媲美。但即便如此,这群扑棱着翅膀的家伙在蓝胖子眼前,看上去与苍蝇没有什么区别。 还是芝麻绿豆大小。 只不过有点聒噪。 胖子还没来得及伸手去驱赶它们,一条粉红色的舌头便从虚空中突兀弹了出来,只是一裹一卷,便将一只雀妖扯回了大嘴之中。 “咕咕!呱!!” 一只圆滚滚的花皮青蛙从半空探了个脑袋出来,嘴巴蠕动着,贪婪的看着那群雀妖。但立刻,它就被周围纵横交错的强烈妖气吓住了,小短腿一蹬,身子唰的一下重新缩回虚空中。 “哪里来了只会飞的青蛙?!”蓝胖子搔搔头,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狼跋其胡,载疐其尾!” 一阵合颂的咒语突兀的从西北方向传了过来,清晰的落在宥罪猎队每个人的耳朵里。 第二百九十章 援军 狼跋其胡,载疐其尾。 这是混乱咒的咒式,与束缚咒‘葛之覃兮’以及疲劳咒‘我马虺隤’一起,构成了猎场常用的三大辅助性咒语,都是第一大学一年级新生必学的咒式。 不久前,在与苏施君见面的那堂魔咒课上,老姚就曾向天文08-1班的年轻巫师们讲授过这道咒语。 ‘狼跋其胡,载疐其尾’,原意是凶狠的妖魔前行时踩到了自己的胡须,后退时踩到了自己的尾巴——本质上,这是一道令妖魔陷入混乱,丧失平衡感与方向性,产生惊悸、坐立不安效果的咒语,尤其在面对妖群的时候,效果非常突出。 这道咒语最初就是针对狼妖开发的,因此直到现在,虽然咒语的使用范围大大增加了,但在咒文中,仍旧可以看到‘狼’这个字眼。 伴随着远处传来的合颂咒语的声音,一道和煦的微风拂过草原,草叶们轻轻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声响,这让狼妖群中传出的惊嗥叫声显得更加突出了。 原本围攻宥罪猎队的狼妖们像是喝醉了酒,一个个眼歪口斜,东倒西歪,在原地绕圈打转。情况严重的,甚至还有各别狼妖把脑袋埋进草窠子里,只露出一根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外面,瑟瑟发抖。 不仅仅是狼妖,甚至那两头狰狞的猴妖、还有那群横冲直撞的猪妖、以及在天上飞来飞去的雀妖们,都在这道咒语下乱了方阵。猴妖重新缩小身形,尖叫着,抱在一起,躲在一株灌木的阴影下;雀妖们则像下锅的饺子一样,噼里啪啦的落到地上,被反应过来的蓝胖子一脚踩成一片肉泥。 一时间,整片草原之上,也就只有那头白色的狼妖王还能保持清醒。 “不要恋战,向西北方向退走!”郑清轻喝一声,立刻指挥猎队摆脱与狼妖们的纠缠,往发射这道混乱咒的方向撤退。 面对缺员两人、妖魔围困的窘境,他别无选择,只能寄希望于不远处的那支猎队。 “真是可惜。”蓝巨人咕哝着,惋惜的扫了一眼那些东倒西歪的狼妖们,最终没有乘势追击,而是用力抡了一圈手中的大棍子,把附近几头靠近的狼妖砸飞之后,便按照郑清的指示绕过小山丘,开始撤退。 张季信也没有抗命,在咬着牙,最后打断一头灰狼的腰椎之后,低头闷声跟上了蓝巨人的步伐,一齐向西北方向撤去。 作为猎队的主猎手,他知道,趁着这道咒语混乱效果还没有消退,脱离战场,进行休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双头米诺陶拖着那根沉重的图腾棍走在队伍的最后方,警戒着,防止那头白色的狼妖王狗急跳墙——拥有两个脑袋的它在担任这个角色的时候显得异常得心应手,毕竟不是谁都能够一边紧紧盯着妖魔,一边紧紧跟在队伍后面不掉队。 白色的狼妖王逡巡再三,自保的心思终于占据了上风,没有缀上去。 …… 郑清的转移命令非常及时。 宥罪猎队刚刚脱离狼妖群的包围圈不久,混乱咒的效果就急剧下滑,然后在狼王的嗥声中迅速终结。 当然,此时郑清等人也看到了那支使用‘混乱咒’的猎队。 “我一猜就是你们!” 隔着老远,一个粗鲁而熟悉的声音就在郑清耳边响起。 是安德鲁·泰勒,阿尔法学院的一年级新生,衔尾蛇猎队的队长。 他穿着银灰色的龙皮夹克,歪戴着一顶猎鹿帽,站在一旁低矮的牛筋草间,正满面春风的向郑清挥舞着胳膊,同宥罪猎队的几位猎手们打着招呼:“整个第一大学,就你们猎队有个蓝巨人,我们的混乱咒怎么样?够劲儿吧!现在这片猎场上,像我们一样给力的盟友几乎没有了。怎么样,我当初的提议现在还是有效的……” 他说的几天前,在猎画展上,他向郑清提出的联盟建议——两支猎队合作驱逐其他猎队之后,再一决胜负。 说实话,如果能在十秒钟之内拿出一份条款完整的联盟契约,郑清会眼睛都不眨的签掉它。对于宥罪猎队来说,就算是饮鸩止渴,起码也能稍稍滋润一下喉咙,压制他们心底不断翻腾起的怒火。 但很显然,在猎场上,没有这样充分的条件。 “嗷呜!!!” 狼妖们此起彼伏的嚎叫声重新在草原上响起,打断安德鲁喋喋不休的话。相似的,小山丘上那两头猴妖也重新化出原形,拖着沉重的木棍,发出了粗鲁的咆哮。 即便隔着数百米,仍旧可以清晰辨认出它们那骇人的体型。 “只要能活着出去,我同意你的意见。”郑清不假思索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泰勒家的小少爷顿时露出了喜气洋洋的笑脸:“那么,合作愉快!” 他向郑清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郑清盯着安德鲁手指上的戒指,没有第一时间握手——他隐约记得,在入场之前,这位泰勒家的小少爷因为得罪了猎委会的那位高级干事,被人薅下了手上的所有戒指。 但是现在,安德鲁的十根手指上又戴满了镶着各色宝石的戒指。 “放心,这次我没在戒指上附魇咒。”安德鲁以为自己猜到了郑清的疑虑,语气顿时变得焦躁起来:“怎么,你不放心?这里是猎场,我不会那么傻的!” 郑清目光扫过站在安德鲁身后的高大鱼人。 他与这个长相粗野,浑身恶臭的家伙也曾经有过一次不愉快的交流。他依稀记得这头鱼人背鳍上挂着一个闪闪发亮的鱼钩。 再次见面,鱼钩不见了,而且这头鱼人也只是翻着白眼,抱着胳膊,懒洋洋的站在狼人身后,一副不管不问的模样,让他愈发疑惑。 “不,当然没有。”郑清一只手背在身后,向张季信与蓝胖子打了一个小心的手势,另一只手则伸向安德鲁,用安抚的语气说道:“合作愉快,我只是有点奇怪……” 安德鲁胖乎乎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潸焉出涕!” 在握手的一刹那,郑清念出了这道小咒语。 一股黄绿色的烟气从他的手掌间涌出,眨眼间便将安德鲁罩在了其间,令其弯下腰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是一道由学生们自己发明的类似恶作剧的咒语,主要效果就是令受到诅咒的人涕泗横流,手忙脚乱。因为威力很小,所以不需要法书也可以施展,一度在校园中非常流行。 透过黄绿色的烟气,郑清可以清晰的看见‘安德鲁’那不断扭曲变形,仿佛水波一样的面孔。 毫无疑问了。 郑清低喝一声:“动手!” 早已准备的蓝胖子大吼一声,抡起手中的大棒一棍子敲了过去。 棒身未至,沉重的风压已经将对面那群衔尾蛇猎队的‘猎手’们压成了一片雾气。 第二百九十一章 滋 “水镜妖!” 判断出不需要自己动手,张季信收起架势,长吁了一口气,语气中多了几分庆幸:“只是一些强度不足0.1的小妖。虽然能够完美模仿巫师的一举一动,但基本没有什么战斗力,一个五岁的小孩子都能一巴掌抽碎它们……幸亏只是镜妖的亚种,不是真正的镜妖。” 对于巫师们来说,来无影去无踪,而且善于窥伺人心、形态变化无常的镜妖是非常麻烦的一类妖魔。只不过这种妖魔很少在猎场出现,而是喜欢躲藏在古宅老屋里袭击巫师。三叉剑就保存了许多有关镜妖袭击的卷宗。 “虽然不是镜妖,却也不能掉以轻心。”郑清眯着眼,四处打量着,目光很快落在了十多米外的一个小水潭上:“如果我没看错,这些水镜妖应该属于一头水妖的附庸……就像虎妖喜欢捉一些伥鬼来打下手一样。” 张季信的随着郑清的目光看向那个小水潭,立刻发现了一些蹊跷的地方。 与遍布草原的其他水坑相似,这个小水潭附近也长满了细长的灯芯草与菖蒲。不同之处在于,这个水潭的水太安静了。平静的水面上没有一丝涟漪,就连四处可见的水虱子与孑孓都看不到一只。 “水妖吗?”宥罪的主猎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倒是一种非常稀少的妖魔……只不过这种妖魔强度也很低,而且没什么用处。虽然迷惑性很强,但只要小心一点就没关系的。很少有猎手在它们身上浪费精力。” “只是你觉得没什么用处。”蓝胖子用轰隆隆的声音纠正道:“水妖之心是一种非常宝贵的炼金材料……不是只有摸得着的眼球跟心脏才算有用。” 郑清没有在意旁边两人的对话。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安瓿瓶,走到那个水潭前,轻轻晃了晃,语气平静的说道:“十秒钟,把他们放出来,否则我就把这支变形药水倒进潭子里……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变形药水对于形态不固定的水妖,是有剧毒的吧。” “我知道你能听懂我说的意思……而且我记得水妖一直以精明狡猾著称,你应该没有那么愚蠢。” “你也应该知道,我们身后跟着一些不太友好的家伙。” “我们时间很紧张,所以谈判方式难免简单粗暴了点。” “但是相信我,我是认真的。” 平静的水面波澜不起,仿佛与其他水潭没有什么两样。 这映衬的郑清反而显得有些傻乎乎的。 “十,九,八,七……”郑清拿出怀表,盯着表盘,不紧不慢的倒计时,同时手指开始慢慢收紧。 这支变形药水是不久前郑清从李教授那里领到的,用来治疗他的头疾。只不过因为最近事务繁杂,而且头疾一直没有发作,所以郑清还没有用过。 却不料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又一个‘安德鲁’突兀的浮出水面,略显不安的看着郑清手中的安瓿瓶,用躲躲闪闪的语气强调着:“而且我们也不是怕变形药水……充其量,喝了会拉肚子……” 郑清嘴角一扬,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他没有继续倒计时,而是手指略一用力,掰断了安瓿瓶的瓶颈。 一缕珍珠色的雾气打着旋儿从瓶子里冒了出来,却又在魔力的封锁下打着滚儿翻卷了回去,一丝一毫都没有泄露。 水面上的‘安德鲁’身子忍不住向后缩了缩。 “如果我是你,你不会说这样的蠢话。”郑清没有看面前那个‘安德鲁’,而是继续盯着脚下平静的水面,说道:“最后一次警告,放他们出来,我们转身就走……就像我刚刚说的,我们的时间很宝贵,而且我也不愿意在你身上浪费这么一支珍贵的变形药水。” 水潭终于打破了平静。 一个又一个水泡咕嘟咕嘟的冒了出来,裹挟着水底的淤泥与苔藓,很快将原本澄澈的水坑变成了一锅泥浆。仿佛煮沸的浓汤,却没有一丝香味儿,反而夹杂着一股腥臭的气息。 “……四,三,二……” “好了好了!不要倒计时了!你们这些该死的巫师!我可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些家伙都是刚刚失足掉进去的……”随着这阵骂骂咧咧,水面的‘安德鲁’砰然破碎,化作一蓬水珠,落回潭子里。 未几,一个巨大的水泡从潭中挤了出来。 水泡中,衔尾蛇猎队几位猎手的脸色已经被憋成了绛紫色。 “啪!” 水泡在空中破裂,将这些年轻巫师丢回草地上。残留的潭水顺着谭边低矮的牛筋草悄无声息的重新滑回潭子里。 郑清目光在几位衔尾蛇猎队的成员身上滑过,慢慢皱起眉头,重新走到水潭边。 他没有说话,而是径直翻转手中的安瓿瓶,将一滴变形药水滴了进去。 透明的粘稠药液落在水坑中,没有激起一朵水花,但却像落入水中的金属钠一样,发出呲呲的嘶鸣声,溅起一溜火花。 “不守信用!你们这些卑鄙的巫师!”水面上挣扎起一个形态模糊的影子,用嘶哑的声音嚎叫着:“我已经把刚刚捕获的猎物交出去了……” “全部猎物。”郑清摇摇头,补充道:“也许刚刚是我没说清楚。那么,现在明确一点,我们需要你把刚刚落水的所有人都交出了。所有人,明白吗?” “刚刚那滴变形药水是一个警告,我希望你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但是,那已经是所有人了啊?!”水妖带着哭腔,委屈的嚎叫道。 “一个猎队五名猎手,你只吐出来三个人。”旁边的张季信终于按捺不住怒气,走上前,用暴躁的语气质疑道:“安德鲁·泰勒呢?他是这个猎队的队长,而且你刚刚还模拟了他的模样,不要告诉我他已经被你吃干抹净了!” 水妖终于止住了嚎叫,扭扭捏捏,半晌,又吐出一个水泡。 水泡里裹着一顶华丽的鹿皮帽。 毫无疑问,这顶帽子的主人就是衔尾蛇猎队的队长。 “人呢?”郑清皱起眉。 水妖哼唧半晌,终于在郑清不耐烦之前颠三倒四的把话说清楚了:“我以为他是头狼妖……你知道,他闻上去身上一股狼骚味……我跟那头大白狼的关系一向很差,它们总是随随便便在我的潭子里撒尿,害的我经常一个月都捉不到一头猎物……” “所以,他刚刚‘失足’掉下去后,一时口滑,没忍住……” “不过我还剩了这顶帽子!” “毫发无损,鹿皮的,我能闻出来,是一头肥硕麋鹿的背皮,非常结实!是件不错的猎物!” “朱利安呢?那个黑发细眼的男巫?我记得他也是安德鲁猎队里的。”张季信追问道。 “我以真祖的名义发誓,他们总共就四个人!”水妖指天誓日,赌咒发誓,坚称刚刚失足落水的只有四个人。 看着面前一脸谄媚的水妖,郑清深吸一口气,一时没忍住,把手里的安瓿瓶砸进了潭子里。 水潭安静了一秒钟,骤然爆起一朵巨大的蓝色火焰,潭水在狭小的坑内疯狂的旋转,搅起满池泥浆,将潭边的水草拍打的噼啪作响。 “抱歉,一时手滑。” 郑清面无表情的对眼前挣扎嚎叫的水妖说着,转身便离开了。 “带上他们,撤!” 他翻出一沓挪移符,次第拍在队员们的身上,最后看了一眼旁边仍在翻滚嚎叫的水妖,低声念动咒语。 一缕青烟升起,微风荡过,草地上顿时空无一人。 十几秒后,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嚎叫,追逐的狼群终于来到了水潭边。 但此时草地上已经看不到任何一个巫师的影子了。 甚至那些年轻巫师的气息都奇怪消失不见了。 白色狼妖王愤怒的嚎叫一声,恶狠狠的瞪向不远处奄奄一息的水妖。 狼群们乖乖的排着队,轮番走向那个水潭,翘起了后腿。 滋。 第二百九十二章 休整与交流 落在山脊上的太阳,就像一只小个儿的蒲绒绒,圆圆的,上面覆盖着奶黄色的软毛。也许因为山顶上弥漫的那些似乎永远不会消散的雾气,这颗太阳的轮廓看上去有些模糊、变形,捉摸不定。 但更有可能是因为那不是一颗真正的太阳。 郑清心底这么想着,从灰布袋里摸出自己的怀表,习惯性的看了一眼时间。 下午四点五十二分。 按照外面的时令——也就是十月末、十一月初——来计算,下午五点左右,太阳就应该已经落在山后面了,天空此刻应该被一片青灰色的色彩所覆盖。 但是在这片猎场中,那颗亮堂堂、毛茸茸的光球始终一动不动的悬挂在半天空,不温不火、不升不降,懒洋洋的吐出一缕缕光和热,维持着半死不活的模样。 “呕……” 穿着银灰色龙皮夹克的三位猎手跪倒在地上,干呕着,努力吐干净嘴里的脏东西,试图消弭溺水后又连续多次使用挪移符造成的周围性眩晕。 “需不需要静心符?”郑清勉强打起精神,低声询问道:“你们现在的症状只是因为机体空间定向与平衡功能失调导致的,适当舒缓精神很有好处。” “不,不要浪费你的精神了……你连续使用了那么多挪移符,更需要休息。”一个瘦小的男巫最先缓过劲儿,摆摆手,拒绝了郑清的帮助:“我们休息一下就好。” 郑清点点头,又抬头看了一眼宥罪的几位猎手。 辛已经摆脱了蓝巨人的状态,此刻正一脸疲惫的倚坐在一块山石边,有气无力的吃着东西;米诺陶也在第二次挪移的时候被他送回了勋章空间。几个人中,也许只有张季信还保持着比较旺盛的精力,能够四处走动着,为所有人警戒一二。 短时间内应该比较安全吧。 这么想着,郑清终于忍不住,一屁股跌坐在草地间,立刻陷入假寐中。 他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周围的其他猎手们不约而同放轻了脚步与声音,以免打扰那位疲惫的男巫。 即便是之前与郑清有过节的那头临钟湖鱼人伊势尼,也自觉的坐的离郑清远了一点。 衔尾蛇猎队中最先恢复精神的那位瘦小男巫晃着脑袋,从草地上爬起身,然后去搀扶旁边一位深褐色头发、面容清秀的男巫。 “这就是你说的‘大利西方’吗,我的琥珀大师?!”瘦小男巫有气无力的打趣道。 辛胖子费力的抬了抬眼皮,没有吱声。 他认得那个瘦小的男巫,是星空学院一年级的学生,叫欧米伽,据说他家在贝塔镇开了一家餐厅,就是那家听有名气的约塔餐厅。 至于那位名叫琥珀的占卜师,胖子依稀听博士提过——按照博士的看法,这位琥珀可以算得上是第一大学一年级最优秀的几位占卜师之一了。 想到萧笑,胖子的眼神不由黯淡下来,嘴里嚼着的牛肉干也顿时少了许多滋味。 “毫无疑问。”琥珀吐出胃里最后一口脏水,挣扎着站起身,含糊道:“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我们需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听到这句话,胖子的眉毛不由皱了起来。 他的目光从几位衔尾蛇猎队的猎手身上滑过,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之前遇到了什么?” “这也是我想问你们的,”欧米伽转头看向胖子,小声问道:“我记得蓝雀是你们猎队的吧,他可是星空学院今年最厉害的几个新生之一了……他人呢?” 胖子脸上的肥肉抖了抖,眼皮重新垂落了下去。 “被那头白狼王吃了。”张季信结束了搜索,从远处走了过来,粗声粗气的回答道:“这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现在也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我们应该立刻分享情报,尽可能增加我们在这个猎场存活的概率!” “我没有哭哭啼啼!”胖子顿时有些着恼。 “你先把你的眼角擦干净再说这句话。”红脸膛男巫瞥了胖子一眼,一屁股坐在欧米伽与琥珀面前,挥手示意道:“坐,先坐下…趁着大家都还活着,我们可以交流一些情报。” “我先说。” “我们进了猎场,先是遇到了一条藤妖,两边打了一场,然后那条藤妖被我们一把火烧了……因为藤妖的地盘比较大,所以我们干脆把那片小树林全都给烧掉了。” 听到这里,欧米伽忍不住看了琥珀一下,眼神中露出几分惊讶。 “然后是一头牛妖,强度八到九之间,也被我们打死了。” “然后是一头猴妖……就是之前你们看到的大个儿猴子,狡猾的很,打不过就跑,然后等我们跟狼妖打起了的时候,它搬来另一只猴子,从后面攻破了我们的营地……” 说到这里,张季信用力擤了擤鼻子,恶狠狠的吐了口唾沫,简单补充道:“萧笑当时在营地里,没有跑出来。” 琥珀倒抽了一口冷气。 “萧笑?萧大博士?”这位一直保持冷静的男巫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震惊,低声叫道:“就是九有学院今年那位特招生?他也死了?这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郑清放弃了假寐,睁开眼,揉了揉跳痛的太阳穴,轻声说道:“自从那只木偶人出现之后,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了。” 说话间,他从灰布袋里摸出一个黑框眼镜。 这是宥罪猎队进攻到那座小山丘脚下后,郑清在一堆从山顶滚落的杂物中捡到的。 镜片已经碎了,透明的玻璃上布满了蛛网状的裂痕。他的指尖划过眼镜冰冷的木质镜框,感受着镜架间细腻的釉质,一如那个小个子男巫细腻的心思。 “你们呢?你们进来后遇到了什么?”张季信转头看向衔尾蛇的两位猎手。 欧米伽看了琥珀一眼,却发现自家占卜师正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 不得已,他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 “我们就是遇到了一些大蛇……最开始其实蛇并不多,我们还打死了几条大的,收集了许多战利品。” “但是越杀,蛇越多……从草洞里、从地下、从水坑里、从石头缝里,似乎每个地方都能冒出几条蛇妖。林林总总,总该有几千条。” 说道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糟糕的回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们路过一个草窠子的时候,从里面蹿出一条足足有四五米粗的大蛇……它甚至没把身子全露出了,只是把脑袋弹了一下,就把朱利安吞下去了。” “按照琥珀的意见,我们一路向东走,虽然蛇妖少了,但是其他妖魔又多了起来……后来伊势尼的小青蛙给我们传信……我们远远的看见蓝巨人。” 说着,他瞅了辛胖子一眼,继续说道:“队长说,他跟你之前有协议,应该互相帮助,所以我们合颂了一道混乱咒。” “谢谢。”郑清真心实意的感谢道。 没有那道混乱咒,也许宥罪猎队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才能从妖群的包围圈中冲出来。 “念完咒语没多久,我们就看到你们的身影从我们猎队斜前方掠过……队长以为你们没看到我们,追了过去,结果掉进了那个水潭里。”说到这里,欧米伽抽了抽鼻子:“当然,现在我们知道那是水镜妖搞的鬼。” “但当时我们不知道。” “伊势尼以为自己是鱼人,会水,所以直接跳下去救人……我们以为他差一点就成功了——因为我们看着他俩挣扎着扒在潭边。” “所以我们立刻伸手去拉……但没想到那些都是幻象。” “然后你们一个两个都栽进水妖的潭子里去了。”辛胖子总结着,摇摇头:“如果你们多准备几道静心符,就不会被这种幻象所迷惑了。” 欧米伽瞅了瞅郑清,又看了看胖子,最终摁下了自己反驳的冲动。 第二百九十三章 新的猎队 一只山麻雀悄无声息的蹲在一株胡枝子上,紧紧盯着几米开外的那片毛榛。 它并不是对毛榛那些带刺儿的坚果感兴趣——虽然那些坚果的果肉也是不错的粮食,但是现在,这只山麻雀有更好的选择。 它的目标是一头趴在毛榛矩圆形绿叶上的象鼻虫。 这种脑袋上长着酷似大象鼻子长喙的硬壳甲虫,是许多植物的天敌,但同时也是许多鸟雀上好的饲粮。它们饱含钙质的甲壳以及肥美多汁的虫肉,能够给山麻雀提供比一百粒草籽儿还要丰富的营养。 想到这里,这只山麻雀的喉咙忍不住动了动,爪子也不由向前挪了一步。 只要再等一小会儿,等那只象鼻虫旁边的‘两脚兽’走开,它就要扑过去大快朵颐了。 提到那些突然出现在这片灌木丛间的‘两脚兽’,山麻雀有一百个理由抱怨——他们站在那里吵吵嚷嚷,走路大大咧咧,吓得许多觅食的小虫子重新钻回了石缝里,让山麻雀寻觅良久都找不到吃的。 不仅如此,那些‘两脚兽’还占据了这座小山包上的唯一的一处水源,把小山包上最漂亮的那株绵毛柳的枝子折了个七七八八——天见可怜,山麻雀原本打算从那株绵毛柳上采几粒白色绒毛果子,铺到自家窝里暖和暖和的。 就在山麻雀腹诽‘两脚兽’的种种劣迹之时,站在它身前不远处的一个个头矮小的‘两脚兽’忽然转过身,伸出前爪,冲着它抓了抓。 然后这只山麻雀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不由自主的向那些‘两足兽’飘了过去。 “放开我!救命啊!两足兽谋杀山雀儿啦!!” 山麻雀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惶恐,不顾可能惊跑那只象鼻虫,慌乱的扑棱着翅膀,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只不过它的鸟语终究受众较少。匍匐在地上的毛榛听不懂,趴在绿叶上的象鼻虫听不懂,两足兽们也听不懂——也许有听到它尖叫的其他山麻雀,只不过听到它的叫声后,那些卑鄙的家伙逃的比谁都快。 “这只山麻雀怎么样?雀型目,文鸟科……虽然与朱雀的血亲比较远,但好歹它也是红色的啊。”欧米伽举着手中的山麻雀,露出它红褐色的背毛,看向琥珀:“当然,它的腹部是白色的……不过我觉得问题应该不大。” “它不是跟朱雀血亲比较远,而是八竿子都打不着吧……这种麻雀如果要跟朱雀论亲戚,怕是要上溯到它们还在地上爬着的年代!”辛胖子闻言,忍不住吐槽道:“还有,你能不能拿点什么东西塞住它的嘴巴,我的兔狲被它吓的炸毛了!” 说着,胖子举起手中的一个柳枝笼子,凑到欧米伽面前。 笼子里,一只下颌绒白的兔狲正瞪着淡绿色的眼睛,缩在角落里,炸起颈子上的一圈粗短的花斑毛。 “好歹我的山麻雀还是雀形目,文鸟科的,大致符合琥珀的要求……你的兔狲呢?”欧米伽斜着眼看向胖子,嘴角撇了撇,没有把话说完。 但显然,他的意思很明确——胖子找的动物不合格。 “兔狲也是猫科动物好吧!”辛胖子喷着粗气,小声嚷嚷道:“你以为在这片猎场找只猫科动物很容易吗?” “不要吵,不要吵了……队长还在休息,安静点儿。”张季信抱着一只红冠斑鳖走了过来,制止了两人之间的吵闹:“还是快点把防御大阵弄好,早点休息吧。” 几人不约而同看向正倚靠着一块山石,闭目养神的郑清。 不久前,当两支猎队交流完所遇妖魔的种类、强度以及收集到的猎场天文地理水文环境信息之后,在郑清的建议之下,宥罪与衔尾蛇暂时组成了一支新的猎队。 新猎队的主猎手依旧是张季信,担任肉盾的左辅仍旧是辛胖子,只不过右弼则由衔尾蛇猎队的琥珀担任——就目前的人选来看,在场所有猎手中,没有比他更好的占卜师了。 寻猎手的位置,郑清交给了来自星空学院的欧米伽同学。 这位小个子男巫身手敏捷,能力出众,而且他在衔尾蛇猎队的时候就担任着寻猎手的任务,能够最快适应新猎队的要求。 而郑清则卸掉了自己游猎手的身份,将其交给了那位来自临钟湖的鱼人,伊势尼。 虽然郑清很好奇衔尾蛇猎队为何能找一头鱼人进入他们猎队,而且这头鱼人与他还有过小摩擦,但这并不影响他为猎队做出恰当的选择——直觉敏锐、战力强悍,而且拥有一只会飞的小青蛙作为猎兽,能够在更大范围内警戒妖魔与其他敌人。 最关键的是,郑清需要为这头鱼人在猎队寻找一个恰当的位置。这有助于缓解它的不安。毕竟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而这头鱼人身边又都是异族巫师。精神的疲惫、身体的劳累,还有隐隐约约的孤立,让它成为猎队最不稳定的因素。 而一点恰当的工作,能够很好的消除这种不稳定因素。 新猎队的人事安排可谓是尽善尽美,唯有一点异常无法排除:一支猎队五名猎手,在场共有六个人,无论怎样编排,都会有一个人被剔除出队伍。 在这种情况下,郑清笑眯眯的向大家表示,他作为宥罪猎队的队长,需要为猎队之前的损失负责,所以他引咎辞职,担任新猎队的候补席与后勤官——这番表态有多少是开玩笑,有多少是真心实意,也许只有郑清自己才知道。 但他的这个举动恰到好处的平衡了两支猎队之间的差异,令其在最短时间内形成了战斗力。 新猎队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构建一个安全的营地——不久前的战斗与挣扎令所有人都身心疲惫,大家急需一个安全的营地休整一番。 所幸琥珀除了在占卜方面造诣匪浅之外,对阵法也有一定的研究。 于是,他安排猎手们尽快收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元素,以便构筑一道能够遮蔽行迹、掩盖气息、误导妖魔追踪的‘四象法阵’。 第二百九十四章 失效的法阵 一条青蛇、一头兔狲、一只山麻雀、再加上一个红冠斑鳖,被困住嘴脚,塞进用柳条编织的刻满符咒的笼子里,按照东南西北的方向,悬挂在四根木头柱子顶端。 红色的细长丝线绞成各种奇怪的图案,紧紧缚在这些小动物身上,从笼子里探出来,相互勾连着。四五道黄色的符纸被人用树胶黏在这些丝线上,悬在半空中,在轻轻拂过的微风中缓缓飘摇。 呆在四根柱子中间的巫师们隐约可以看到,有七彩的虹光从这些符纸上流淌而下,落在那些细细的丝线上,消失不见。 琥珀抱着一本厚重的法书,绕着四根柱子,进行祝祷,嘴里念念有词。 什么‘蛇蛇硕言,出自少阳’‘天命玄鸟,降维老阳’等等,都是一些听上去就非常古怪的咒语。 其他已经完成任务的年轻猎手们端坐法阵中间,或者埋头给法书抄录新的咒语,或者擦拭自己的拳套、整理包裹中的药剂。 当然,还有人在发呆、打盹儿,不一而足。 “那只小鸟好可怜。”辛胖子叹了一口气,停下手中的活计,小声说道。 “兔狲难道不可怜吗?”张季信横了胖子一眼,哼道。 “嘶…鳖…也很……嘶…可怜!”伊势尼也过来凑了个热闹。 “总觉得我们做了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辛胖子瞅着那只在笼子里仍旧拼命挣扎的山麻雀,心有戚戚:“如果在外面,我们现在应该已经被三叉剑的调查员揪到院长办公室了……说不定还要去丹哈格吃顿官司。” 在《巫师法典》的规定中,随意杀害规定名单中的生物属于二级谋杀罪,是一种非常严重的犯罪。对于绝大多数正常巫师来说,敬畏生命就意味着敬畏那部法典。 “不要有负罪感,我们现在是在一个陌生猎场里,处于《巫师法典》的管辖范围之外。”欧米伽在旁边劝解着:“我倒希望三叉剑的那些调查员现在能够出现在我们面前,给我们发几张传票……这样我们起码能够安安全全的离开这里。” “就算在外面,也不一定需要去吃官司。”张季信忽然出声,纠正道:“按照丹哈格对二级谋杀的司法解释,随意戕害无辜生命属于二级谋杀;而用于实验目的、魔法献祭等正当用途,且能够提供实验素材‘非巫师转化’有关数据的,属于相关豁免条款——只需要在事后缴纳高昂的谋杀税就可以了。” “我记得两年前的税率是百分之二百五十,以所需生物的市场价值为基准。” 听到这番解释,其他几位猎手面面相觑。 许久,欧米伽终于开口。 “也就是说,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是这个意思,对吧。”这位来自星空学院的瘦小男巫摘下自己的鹿皮帽,在龙皮夹克上蹭了蹭,忽然深深叹了一口气:“真是越长大越害怕……原来我家老爹以前告诉我的都是真理。” 约塔餐厅那位爱财如命的吝啬老板,即便在第一大学的新生中,也有了几分名气。 相对于欧米伽,辛胖子的关注点则在另一个方向。 “你真的是张大长老?”胖子的眼睛瞪的溜圆,诧异的盯着红脸膛男巫,一个手摸着法书,看上去似乎随时都会向张季信脸上丢几道恶咒:“这些话如果是博士说出来,我还可以接受……至于你……你还知道这些东西?”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 这让红脸膛男巫大为恼火。 但他不得不耐心解释道:“两年前,我二哥在打猎的时候,不小心锤死了一只山猫……家里罚他把相关法律规范抄了一千遍。” “我哥有点懒,所以花钱让我帮忙抄。” “如果你把这条解释抄了几百遍,也能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了。” 一番解释合情合理,令人同情。 就在几人闲聊的时候,琥珀已经完成了‘四象法阵’的设立,正抱着法书向闲聊者们走了过去。 “我并没有说要献祭这几只小动物。只不过借助它们与祖先之间细微的联系,通过感应四象,接引天空中星宿之力罢了。” “不仅不会对这几个小家伙造成伤害,还能启发它们的灵智。所以你们大可不必担心后续的‘谋杀税’问题……如果三叉剑真的会找我们麻烦的话。” 说话间,猎队新上任的右弼已经靠着一片斜坡躺了下去,拿那本法书把脸盖了起来,用细微而含糊的声音补充道:“与其关注那四个小东西,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 “如果我是你们,现在就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就像郑清同学那样。”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还会在这片猎场呆很长时间,面临更多危险。所以保持充沛的体力与魔力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法书下的声音越来越轻,很快便彻底听不见了。 占卜师的建议对这些年轻猎手们来说非常有效,很快,山丘上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微风掠过山头,带动灌木丛的枝叶沙沙作响。 虽然半空中那颗毛茸茸的黄色太阳仍旧不知疲倦的播撒着淡薄的光线,但四象法阵笼罩的这个小山头仿佛已经陷入了黑夜,万籁俱寂。 …… 也许因为是在陆地的缘故,伊势尼觉得自己的睡眠质量非常糟糕。 干燥的空气顺着鼻腔涌进它的肺泡,然后带走它体内大量的水分,顺着耳后的腮缝缓缓流出,让它每一口呼吸都有种火辣辣的感觉。 虽然猎队将这个小山头上唯一一处水源地交给了它,但无论如何,这个方圆不足五米,深浅只有三尺的水坑对一个身材高大、体型偏胖的鱼人来说,都显得过于狭小了一些。 每每把脑袋埋进水坑深处,吞吐着坑底泛着泥浆的浊水之时,这头年轻的鱼人勇士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念那座庞大的、深不可测的临钟湖。 仿佛上一次在那座湖里撒欢儿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年轻的鱼人想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同时努力闭紧眼睑,防止水坑里那些泥浆污染了它的眼珠。 隐隐约约中,它感到有个细长的东西正舔舐它脸颊两侧的鳞片。 “嘶…不要…闹…嘶…睡觉…” 鱼人伸出宽大的蹼掌,一把抓向脸边,想让那只闹事的小青蛙安分一点。 然后它摸到了一片凉凉的液体。 鱼人迷糊了几秒钟,骤然睁大了眼睛。 距离他眼睛十几厘米之外,他那只会飞的小青蛙正吐着舌头趴在水边,一副垂垂欲死的模样。 青蛙背上,三道深刻的抓痕清晰可见,深可见骨。 鱼人翻身而起,瞪眼看向法阵之外。 形形色色的妖魔聚集在小山丘不远处,影影绰绰,黑压压一大片。令这头冷血的鱼人心脏骤然收紧。 “敌…袭!!” 它声嘶力竭的喊了起来。 第二百九十五章 红焰 白色的狼妖王缩成拳头大小,蹲在黑色大狼的脑袋上,目光威严的打量着四方。 狼群左侧,是几头粗野的猴妖,它们褐色的皮毛在阳光下闪耀着柔和的色彩,手中却挥舞着从野地里顺路拔下来粗大树干,咋咋呼呼,一副狂暴的模样——不知道的,说不定还会以为它们的母猴子被牛头人拐走了。 狼群右侧,是一群身材肥硕的野猪妖。这些力大无穷、头脑精明,却又长着一副憨厚模样的家伙,正瞪着两颗猩红的小眼睛,顶着一双惨白的锐利獠牙,漫不经心的在草地上挖着坑,打发它们焦躁的情绪。 此外,狼群对面还有漫山遍野的蛇妖、汇聚成群的牛妖;狼群头顶还有展翅翱翔的鹰妖、往来如闪电般的燕妖;甚至包括那些灌木丛生的草地间、石缝里,都会冷不丁冒出石妖、水妖、树妖的身影。 总而言之,这是一幅万妖汇聚的盛大景象。 倘若在平日里,这些领地观念都非常严重的妖魔们在野地里碰面,怕是不需要一个眼神,两边就能把脑子打出来。 但是今天,无论是凶残的狼妖,阴险的蛇妖,还是暴躁的猴妖,莽撞的牛妖,都谨慎的守着自家的小圈子,对几米开外的陌生妖魔们视而不见。 这让这片草原上平白多了几分和谐共处的气氛。 当然,不论是蛇妖王还是狼妖王都知道,所有这一切和平的情景都只是假象。只需要一点引子,比如那股让所有妖魔闻着都几欲发狂的味道再次出现,那么眼前这幅平和安详的场面就会彻底崩溃,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中。 一想起那股能勾起自己血脉深处渴望的味道,狼妖王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直觉告诉它,如果能够吞掉这股味道的携带者,它一定能够突破野妖的桎梏,成为一头真正被大妖们接纳的妖魔。 想到这里,白色狼妖目光阴狠的扫了一眼左右的‘邻居’——倘若不是它们虎视眈眈,自己早就把那群小巫师连皮带骨吞干净了,哪里还需要追着那股味道穿越大半个草原!更不会在追逐途中,遇到十七八群种类不同、形态各异的妖魔! 微风卷着几根枯草,从狼妖王的眼前飘过。 白色的狼王深深吸了一口气。 风中,除了那些蛇妖身上骚臭的气息之外,隐隐约约还能捕捉到一丝奇异的味道。狼妖王猩红的眼珠陡然亮起,身形骤然变大,仰头长嚎一声——是这里,没错了! 那群小巫师就在这附近! 那股充满诱惑的味道,也就在这附近! 狼妖王的长嚎仿佛一声号角,令原本平静的场面立刻多了几分骚动。每一头稍微带点儿野心、带点儿欲望的野妖,猩红的眼珠子都开始发光了。 …… 当狼妖王的嚎叫惊动草原上大大小小的妖魔之时,四象法阵之内,刚刚放松下来的年轻猎手们也重新陷入了鸡飞狗跳之中。 郑清用力晃了晃脑袋,睁开眼。 他感觉自己似乎刚刚才把眼睛闭上,就被迫再次睁开了。 眼皮有些生涩、有些沉重,也有些细微的,仿佛针刺一样的痛感。年轻巫师认为这只不过是强行睁眼的后遗症,并不以为意。 “发生了什么?”他哑着嗓子,挣扎着从草地上站起身,低声问道。 站在他身前的几位猎手稍稍挪开位置,亮出一道缝隙。 郑清立刻看到法阵外面黑压压的一片妖群,顿时倒抽了一口气。 旁边,琥珀正在与其他人激烈争执着。 “这不可能!”占卜师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妖魔,脸色煞白:“四象法阵绝对可以遮蔽巫师的气息……妖魔们不可能发现我们的!” “但事实上,它们已经发现了。”张季信黑着脸,瞥了一眼占卜师。 辛胖子原本在给伊势尼的小青蛙背上涂抹白鲜香膏,闻言,立刻站起身开始打圆场:“发现或者没发现并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应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令现场的气氛愈发沉闷。 周围那么多妖魔,无论是使用挪移符转移,还是冲出去与妖魔拼命,都是风险非常高的选择。但如果什么都不做,呆在原地,似乎更令人难以接受。 郑清没有参与他们之间的话题。 他睁着眼,凝神观望片刻,忽然开口打破场间的沉默。 “不,它们并没有发现我们。”宥罪猎队的前队长摇摇头,轻声说道:“如果它们发现了,那么现在就不应该在外面徘徊不定……你们注意它们的眼神,并没有集中在我们身上,而是在这片区域扫视着。” “这意味着它们还没有发现我们!”欧米伽兴奋的低吼一声,用力挥了一下胳膊。 “但是,它们怎么能够发现这道四象法阵呢?”琥珀的表情仍旧有些困惑:“这道法阵中夹杂了‘奥斯特的守护’,绝对是屏蔽妖魔感知的不二利器!” 听到‘奥斯特的守护’这几个字,郑清立刻有了几分恍然。他想起在入学前跟着托马斯在大明坊的遭遇。 那次,也是在奥斯特的守护之下。 想到这里,郑清脑海一道灵光闪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慢慢变得苍白起来。 随之,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右眼蔓延开来,令他忍不住捂着眼睛闷哼了一声。 “不要紧吧?”张季信担忧的看了他一眼。 作为密友,也作为曾经一起在入学专机上抵抗过妖魔的同伴,张季信非常清楚郑清身上的痼疾。 “头疼又犯了?教授不是帮你治过了吗?要不要紧?”辛胖子也注意到郑清的异常,连声追问道。 其他人也停止了争论,不约而同的把目光集中在年轻巫师身上。 一股活跃的温热感觉从眼眶涌入手心,令郑清心底一颤。 “不要紧。”他含糊的说着,抬起头,亮出另外一颗完好无损的眼睛,示意道:“大家先做好准备。这么多妖魔,我们肯定打不过的……” 这句话仿佛一把钥匙,顿时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也打开了所有人的话匣子。 郑清捂着眼睛,回身走向那个小水坑,装出取水的模样。 然后他在水坑前悄悄松开捂着右眼的手。 借着微白的天光,一朵鲜红色的火焰正在他的手心欢快的跳着舞蹈。 第二百九十六章 选择 人的一生,总在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选择。 比如选择早上什么时候起床、早餐吃什么,上午处理多少工作、下午茶要不要点,晚上加班到什么时候,睡前打几把游戏,等等。 各种各样的选择无处不在,充斥着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以至于有些人甚至将‘选择的自由’定义为自由的真谛。 然而,对于郑清来说,在他十八年的生命中,似乎并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出身书香门第,当他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的一刹那,未来可见的时间里,长辈们已经为他选择好了一切——几岁开蒙,什么时候学诗,练习大字选谁的帖子,每天几点睡觉,等等。 倘若没有那阴魂不散的头疾,没有那位圆脸和气的吴先生,恐怕现在郑清应该身处一所正常的大学,坐在一间宽敞明亮的教室,看着课桌上厚厚的讲义,听教授讲那些他深知出了校门便毫无用处的道理。 但时间线在他八岁那年分了个叉。 仿佛有一只大手从时间长河外探了进来,硬生生将一艘笔直前行的小舟拐进了另一条航道。 原本家里为他安排的生活从那时起便出现了某些奇妙的变化。 比如他多了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先生,书店里养了一只能够人立而行、开橱柜偷鱼干儿的黄花狸;再比如十二岁生日的时候他去了一个神奇的集市,见到了三个脑袋的哈士奇、躺在澡盆里吐泡泡的美人鱼。 当这些变化不断累积、不断沉淀之后,最终发生了质的飞跃——几个月前,他在梦里参加了一次巫师大学的招生考试,而且以很高的分数进入了这所神奇的大学。 正当他懵懂之际,家人又一次帮他做了决定:由于有教育局出具的资格认证,家里人很痛快的将他送去了这所号称本硕博连读,教育部认证的高等学校。 “从来都是别人帮我做决定,也许今天该我自己做个决定了……” 郑清捧着手中的那朵红焰,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小水坑。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影着一张模糊的面孔,五官不够清晰,唯有一颗通红的右眼,纤毫毕现,在波光的反射下熠熠生辉。 像极了‘四象法阵’外面那些妖魔的眼睛。 也像极了他在大明坊,隔着‘奥斯特的守护’看到的那头猪妖的眼睛。 想到这里,郑清的情绪愈发低落了。 因为他记起了许多曾经下意识忽略的细节。 比如在大明坊的时候,临街两侧许多巫师都撑起了‘奥斯特的守护’,但唯有郑清呆着的地方被猪妖发现了,一头撞了过去;再比如,入学专机上,当他在空乘的休息室与那个名叫尼基塔的女妖面对面时,对方疯狂的眼神与低声的呢喃;还有不久前,临钟湖夜巡的时候,那头河童妖不早不晚,偏在他路过的时候跳了出去。 如果一次经历可以解释为运气不佳,两次经历可以说一句流年不利,那么三次、四次、五次之后,即便郑清再迟钝,也终于注意到了这些奇怪的地方。 他微微眯起右眼,将那有些刺眼的红色遮了起来。 之前在校医院检查的时候,无论是治疗师,还是学院的教授们,都让他放宽心,不要担心‘一点点淤血’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更不要在意学院里那些毫无根据的风言风语。 郑清自然从善如流,一直没将右眼的淤血当回事——那时,他对自己的身份信心十足。从小到大,吃馒头喝米粥长大,他难道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品种’吗? 但是现在,看着眼缝里那丝红色,郑清心底忽然少了几分底气。 他有些不敢确认自己的身份了。 如果妖魔们始终能够准确追逐到他的气息,那么只有两种可能性:他是一只比较特殊的妖魔,或者他是妖魔们非常非常非常喜欢的‘唐僧肉’——两个结果如此糟糕,以至于一时间郑清不知道自己更偏向于哪种结果。 但他最终有了一件稍微可以确定的事情,那就是外面那群虎视眈眈、妖焰汹汹的家伙,极大可能是他引过来的。 郑清举着手心的那朵红焰,仰着头,用力向右眼按去。伴随着眼眶轻微酥麻的感觉,手心中那股温润活跃的感觉逐渐消失了。虽然没有照镜子,但郑清知道,那朵红焰应该重新被他塞进眼睛里去了。 “唔!” 他闷哼一声,捂着头,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剧烈的头痛突如其来,仿佛有人拿着凿子,在用一个大铁锤从外面用力凿着他的脑壳;又像是有个气球,藏在他的脑壳里,忽然胀气了。 在郑清印象中,从八岁开始,他似乎就再也没有经历过这样严重的头痛了。 耳边隐约传来伙伴们激烈的低声争论。或战、或走、或留,无论哪一个选择,都充满了风险,却又有各自的优势。每个人都在坚持自己的意见,每个人的意见都是正确的。 郑清捂着眼睛,慢慢坐起身来。 头痛来得快,去的也快,凿了凿他的脑壳,反而让他的大脑更清醒了几分。 理智——或者说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的影子经验——告诉他,留在猎队里,依靠其他人不断‘挡灾’,才是他在这片猎场上最终生存下去的最佳方案。 反正也没人知道是他引来了那些妖魔,没人会因此责怪他的。 除了他自己。 这也是‘感情’告诉他的另外一件事:继续呆在猎队里,是不对的。 没有道理让其他人因为你的缘故身处险境。 也不能因为自己,而把其他人推向死亡的深渊。 想到被那头白色的狼妖王一口吞进肚子里的蓝雀,想到被那头巨大的金刚巨猿一把塞进嘴里的萧笑,郑清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几百下似的。 他把手伸进腰间的灰布袋里,摸出一沓符纸。 既然已经知道那些东西都是冲自己来的。 那么,事情自然变得简单多了。 “原来选择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他低声笑着,给自己腿上绑了两只甲马符,然后又绑了两只,再绑了两只——直到符箓没有办法继续叠加为止。 “等一下跑起来,肯定会很拉风的吧。” 郑清心底闪过这个念头,却又不由自主的想到,如果没有人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就算再拉风,也是锦衣夜行,有点小遗憾呐。 他翻开手中的法书,用略带遗憾的声音轻声颂了三道短咒: “尚寐无吪!” “尚寐无觉!” “尚寐无聪!” 无形的波动从法书上荡起,眨眼便笼罩了整个法阵。 噗通、噗通、噗通。 身子倒地的声音次第响起。 郑清眯着右眼,转过身,看向陷入沉睡的伙伴们,咂咂嘴——“啊,其实最后一条咒语应该省下来的。原本打算叮嘱你们几句……但是‘尚寐无聪’下,睡觉听不见说话啊!” “失算了,失算了。” 郑清摇摇头,最终放弃了留个小纸条,而是给自己加了一个‘蜉蝣之羽’后,径直走出四象法阵的笼罩范围。 围拢的妖群顿时骚动起来,却被迫在各自头领的强力约束下瞪着猩红的眼睛,涎水满地。 “想吃我是吗?!” 郑清哈哈笑了两声,扯着嗓子喊道: “想吃就来吧!” “我在天边等着你们……追不上的,不要怪我没有请客啊!” 说罢,他的身形一闪,再次出现,就已经突破了妖群的第一道防线,仿佛一道青烟似的,一溜烟向着地平线所在的方向狂飙而去。 原地的妖群们愣了几秒钟,然后在头领们恼羞成怒的吼叫中轰然掉头,撒开丫子疯狂缀了上去。 从天空远远看去,绿油油的画布上,前面是一个红色的小点儿,后面是一道漆黑的,仿佛沙暴一样的兽潮,逐他而去。 第二百九十七章 甲马 甲马符,亦称‘纸马符’‘神行符’,是一道能够帮助巫师疾行的符箓,在巫师界已经有上千年的使用历史,且经济便利,用途广泛。 之所以这道符箓被称为‘甲马’,来源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十八世纪著名的考据派巫师赵冀——就是那位著有《廿二史札记》、曾经写出‘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的作者——在他撰写的《陔余丛考》第三十卷就曾经推测道‘昔时画神像于纸,皆有马以为乘骑之用,故曰纸马也’,意思是以前在纸上画神像,都要给神祇们画一匹马,用来给祂们乘骑,所以叫‘纸马’。 又有巫师姓虞名兆漋者,在其所撰《天香楼偶得》云:俗于纸上画神象,涂以彩色,祭赛既毕,则焚化,谓之甲马。 总之,不论是纸马,还是甲马,巫师界公论认为,它们都是给神仙们骑乘的,只不过凡俗可以借力。 甲马符最著名的使用者,莫过于北宋年间的神行太保戴宗。 传言戴师擅长疾行,日缚双甲马,可行四百里;再缚四甲马,昼夜八百里——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与魔法技术的发展,甲马符的速度已经有了极大的提高,不至于四甲马的时速才三十多里。 但无论怎样发展,这道符箓都有一个无法回避的关键:神祇。 传统巫师们认为这道符箓是通过接引‘天速星’的神力从而达到助力疾行的效果,因而使用这道符箓必须沐浴斋戒,虔心祷告,用后亦需焚化,以敬神祇。 十七世纪穹窿山的著名灵巫施道渊(即铁竹道人)就曾在他的日记中记录过一个有趣的小事:有一次,施道渊摄召温帅下降,临走前,温帅索要甲马,连烧数纸不退。施云:“已经供奉了许多甲马了。“温帅判断说:“你供奉的甲马蹄子坏了,不能乘骑。“于是施道渊找来还没焚化的甲马查看,原来是模板折坏,马蹄断而不连。然后施道渊用符笔将马蹄续好,温帅这才离开。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在维度派崛起之后,巫师们对于以往各种神秘项的传承多有新的分析与见解,诸如甲马符这类符箓或咒语虽然仍旧广泛使用,但巫师们在使用的时候已经少有‘沐浴焚香’‘虔心祷告’之类的举动了。 就像郑清,他使用‘甲马符’的时候,向来是随用随画,用后就丢到脑后了。无论是沐浴还是斋戒都从来没做过,更别提什么虔心祷告了。 按照老人们的说法,他这个样子,是要倒大霉的。 所以,当他一个人奔跑在无边荒野之中,身后跟着一大群形形色色的妖魔之时,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这茬。 “漫天神佛,三清、如来、雅威、阿拉在上,保佑我的马儿快快跑吧。” “我在心里给你们供奉猪头了……” 这是不得已,年轻的巫师在心底这么想着——绝对不是敷衍,也不是不恭敬的意思。 毕竟他现在正在一片荒原猎场逃命,没有办法布设祭坛、焚香献祭。 而且荒原上也没有祭祀用的猪头。 只有一望无际的野草,在野地里肆无忌惮的长着。远远望去,毛茸茸的,仿佛一张巨大的毯子,从脚底一直延伸到天边,无边无际。 天边在哪里,郑清并不清楚,虽然他对妖魔们叫嚣着‘在天边等它们’,但他实际上并没有真的打算跑到天边去——毕竟他的腿上只绑了六张甲马符,能够跑的距离非常有限。 他只希望着能够在六张符纸烧尽之前,跑到视野中那座小山头就可以了。 尽量离大家远一点就好。 然而精神的疲乏、体力的不支,让这点希望也渐渐变成了奢望。 从四象法阵出来之前,郑清给腿上栓了六个甲马——神行符有叠加的特性,只要能够承受,自然多多益善——六马之速具体有多快,年轻的巫师并没有真正测算过。但毫无疑问,这种叠加使用符箓,对于身体的负担,肯定比双马、四马的负担要重上许多。 脚步越来越沉重,呼吸中也多了几分铁锈的味道。 郑清知道,那不是真正的铁锈,而是从肺泡与喉咙中上涌的血腥气息。 这意味着他能跑的距离越来越短了。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 意思是眼看距离很近,但实际上真正离的还很远。 就像郑清眼中不远处那个小山头。 六张甲马符已经烧过一半了,但那座小山头依旧坐在他视野中不远的位置,仿佛两者恒定了距离,永远都跑不到似的。 “漫天神佛,三清、如来、雅威、阿拉在上,保佑我的马儿快快跑吧。” “多给我一点拉风的时间吧……” 腿上绑着六个甲马,在野地里一路狂飙的郑清,确实很拉风。 尤其是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嚎叫的妖魔。 但是拉风是个很费体力的活儿。 所以,当他魔力快要耗尽、脚下开始有些踉跄的时候,年轻巫师的心底感到了一丝遗憾——拉风的时间稍微有点短暂啊。 妖魔群嚎叫的声音越来越近,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头痛突然涌了上来。原本就已经透支的年轻巫师惨叫一声,脚下一软,滚到了地上。 ……漫天神佛保佑。 ……如果能够活下来,我一定给你们供奉几株高香的。 在彻底晕过去之前,郑清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 …… 一头飞鼠妖张开四肢,鼓起腰腿间宽大的薄膜,努力飘的更快一点。作为缀在年轻巫师身后的第一批次成员之一,它有足够的信心超越身旁的狼妖、还有头顶那几只雀妖,第一口咬在那个鲜嫩可口、气味诱人的巫师身上。 鼻子还是耳朵? 那里的肉有脆骨,嚼起来更带劲儿。 嘴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听说巫师的心脏非常美味,从嘴里钻进去能省不少力气吧。 涎水从嘴角溢出,随着它周身涌动的剧烈风声向身后飘去。飞鼠妖猩红的小眼睛里充满了贪婪与渴望,它的目光在年轻巫师身上游弋着,打量着,选择着自己攻击的方向。 或者,那颗晶莹剔透的红眼珠? 几百米的距离转瞬即逝,不出意料,飞鼠妖拔到了头筹,第一个扑了上去。 如果他脑袋后面有眼睛,能够看到白狼妖王讥讽的眼神,说不定会稍微考虑着放缓自己的脚步——但事实没有如果。 飞鼠妖也选定了自己的目标,那个年轻巫师的红眼珠。 对于妖魔们来说,漂亮的红眼睛是比华贵的皮毛、雄壮的身材更受欢迎的部分。 鼠妖长大嘴巴,尖利细碎的牙齿一口咬了上去。 “轰!” 深红色的火焰从年轻巫师身上腾起,瞬间便笼罩了扑上来的鼠妖。 “吱……!” 鼠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被这朵红焰吞噬,眨眼便化成一堆枯骨。 第二百九十八章 第三者 绯红色的火焰带着几丝阴影,从郑清的右眼冒出,眨眼便蔓延至他的全身,仿佛一件流动的胞衣似的,将年轻巫师的身形裹的严严实实。 一股无形的波动随着陡然涨起的火焰蓦然荡开,似乎传递出什么讯号,令妖魔们的攻势为之一滞,甚至有个别冲的靠前的灰狼,喉咙里还发出呜咽声,夹着尾巴缩了回去。 白色的狼妖王从大黑狼脑袋上跳了下去,显出原形,越众而出,上前几步,歪着脑袋,谨慎的打量着巫师周身那熊熊燃烧的火焰。 与之地位相当的蛇妖王、猪妖王、牛妖王等一众野妖王也纷纷上前,警惕而又贪婪的围在年轻巫师周围。 就这样,密密麻麻的妖魔紧紧绕着郑清,围成了一个圈儿,既不扑咬,也不退走,一时间现场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安静的怪异气氛。 偶尔火焰缭绕,火星溅的远一点,这些妖魔还会下意识的后退几步,但很快就会随着火焰的收缩而重新向前,将围困的圈子重新收紧一些。 没有妖能抵抗那股源于血脉深处的诱惑离开。 即便在它们眼前,已经有一只飞鼠妖被火焰烧成了一蓬黑灰。 但也没有妖愚蠢的充当出头鸟。 毕竟都是开过灵智的,虽然逻辑思维不强,但好歹也知道进退。 但聪明并不代表可以一直置身事外。 伴随着为首的几位妖魔头领互相低吼交流之后,白狼王率先贡献了自己的部下。 “嗷呜…” 它低吼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队伍,偏了偏脑袋,示意一头灰色狼妖向前。 灰色狼妖呜咽着,耷拉着耳朵,四股战战,几欲逃走。但却不得不在白狼妖王冷漠凶残的目光中一步一步挪向那堆火焰。 “嗷!!” 甫一沾染上巫师周身的火焰,狼妖便大声惨叫着,哀嚎起来。它的叫声如此惨烈,以至于围拢的妖魔群不由自主的向外扩散了一圈,似乎离远一点能让它们更安心一样。 而那些绯红色的火焰仿佛有粘性一般,将灰狼妖死死粘在郑清身边,任其摇头摆尾疯狂挣扎也无法逃脱。 围困的妖群在不安的骚动中又向外扩散了一点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些火焰似乎数量有限,在灼烧完灰狼妖之后,火焰的强度与浓度都有了明显的下降。 几只妖魔头领敏锐的察觉到其间的差距,几双猩红的眼珠里纷纷流露出莫名的残忍与兴奋——只不过它们显然忽略了红焰中的那些黑色阴影正在随着红焰的消失而渐渐厚重起来。 优先被驱向火焰的,是那些势单力薄的妖魔。 比如石妖、水妖、树妖等等,倘若它是孤家寡人,难免被一群狼妖或者猪妖牛妖驱逐着,赶进那团绯红色的火焰中。 一头接着一头,直到黑色的骨灰在郑清身旁积攒了近三寸有余,那些绯红色的火焰才终于渐渐淡去,乃至消失不见了。 领头的几只妖魔眼中的喜悦还未升起,便化作了诧异。 因为伴随着红焰的消失,一个模糊的黑色影子缓缓从那名巫师身上爬了起来,接替了那些绯红色火焰的工作。 “嗷呜!!” 白狼妖王喉咙里发出警告的吼声,龇起惨白色的獠牙,威胁的看向那个奇怪的黑影。其他妖魔们也跟在它后面,发出了瘆人的咆哮。 黑影没有出声,只是晃了晃脑袋,睁开眼,环顾四周。 微醺的天色下,一双晶莹剔透的红眸格外耀眼,令所有妖魔的眼睛都相形见绌。 …… …… 郑清闭着眼,一动不动。 几分钟前那阵来势凶猛的剧烈头痛,仿佛有人拿着大锤重重砸在了他的脑袋上,令他瞬间晕厥了过去。 但随着头痛的褪去,精神渐渐复苏,他的意识又渐渐清醒了过来。 虽然意识清醒了,但郑清并没有睁开眼睛。 周围缭绕的古怪焦臭与此起彼伏的妖魔嚎叫,令年轻巫师有种非常强烈的装死倾向——虽然他也知道,对于妖魔们来说,活巫师与死巫师并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太阳穴传来的阵阵跳痛告诉他,就算他睁开眼,也无济于事。 透支的精神与魔力,让他现在连一个小火球都搓不出来。 与其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面目丑陋、磨牙吮血的妖魔将自己慢慢嚼碎,还不如一直闭着眼,权当自己在做一场逼真的噩梦。 于是,郑清继续闭着眼睛,听着耳畔传来的凌乱嘶吼,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脑海里飞一样飘过各种各样的画面。 比如七八头狼妖冲了过来,咬着他的胳膊脚腕,将他六狼分尸;又或者那些可恶的猴妖挥舞着巨大的木棍,一棍子将他砸成肉泥,然后和着他身下的野草一并塞进嘴里。 各种各样恐怖的死法在他脑子里轮番上演,越来越可怕,终于令这位年轻的巫师放弃了等死,将手摸索进腰间的灰布袋。 “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郑清捏着几张流火符,暗暗下定决心,随即睁开眼睛。 微微发黄的天色中隐约透露出薄纱般的血色,但天空中却没有一丝云彩,目之所及,是一望无垠的空旷,令人一眼看上去就有种透不上气的空洞感。 郑清挣扎着,努力撑起身子,目光扫视左右。 他的身边堆积着一层厚厚的黑色灰烬,其中夹杂着许多性状不明的骨头。郑清捻起一簇黑灰,凑到鼻子下面嗅了嗅。 一股焦臭的味道——虽然不清楚烧的是什么,但肯定是烧火之后残留的遗物。 这让年轻男巫心底升起几分诧异。 难道那个木偶人是在做妖魔进化实验吗?没听说过妖魔吃巫师还要升起一堆火烧烤一番呐。 黑色灰烬之外,距离他百十米远近,四周密密麻麻挤满了形形色色的妖魔。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你说它一头鲤鱼妖,怎么就在草地上蹦来蹦去呢? 当然,这并不影响郑清从鱼妖猩红的眼珠子上判断出它的身份。 但这头鱼妖并不是最显眼的。 这些妖魔中最显眼的,是一头黑色的虎妖。 它肩高两米有余,眼睛红的发亮,站在妖群前面,昂着脑袋,尾巴微微下垂,睥睨四方。虽然只有一只,但仅仅凭借着气势,就将其他妖群压制的一塌糊涂。 第二百九十九章 虎威 黑色的乌鸦在半空中盘旋着,聒噪着,瞪着猩红的小眼睛,贪婪而渴望的盯着妖群中央那块所有妖魔都觊觎的血肉。 但它们不敢落地。 因为就在刚刚,它们头顶那群抢先落地的鹫妖已经被地面那些粗鲁的野兽撕成了碎片,丢进了那堆绯红色的魔法火焰中,化为黑灰。 虽然现在那堆绯红色的火焰已经熄灭了,但下面围拢的妖魔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愈发多了许多,让这些‘不详之鸟’进退两难。 当然,地面上妖魔数量多,并不代表地面的妖魔们能从容瓜分小巫师的血肉。 毕竟妖多肉少,而且大家都是来自不同族群,难免会有些龃龉。 比如数量最多的蛇妖群与实力最强的狼妖群之间就不时出现摩擦,不是某头大狼踩断了小蛇的脊椎,就是某条大蛇一口吞掉落单的小狼。 再比如,拖着大木棍在野地里四处溜达的猴妖们,总喜欢追在猪妖的屁股后面一顿乱锤,笑嘻嘻的看它们豕突猪奔,听它们尖锐的嚎叫。 当然,数量最多的,是那些零零碎碎不成气候的散妖们。如石妖、水妖、树妖等等。没有强大的族群作为后盾,它们只能互相提防着,凑成一个松散的联盟,战战兢兢挤在几大妖群中间,贪婪的看向那名小巫师。偶有风吹草动,这个松散的团体便如风流雪落,作鸟兽散。 “不管怎么说……” “这些妖怪的兵种倒挺齐全啊。” 郑清打量着周围的妖魔,原本还想计算一下它们的数量,但很快便放弃了这种挣扎:“……这种情况下,一百只与两百只,对于我来说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吧。” 他眯了眯眼,紧了紧手中的符纸,随时准备与扑上来的妖魔同归于尽。 只不过与郑清想象中的不同。 周围的野妖们似乎不急着拿他打牙祭,它们并没有凑成一堆儿围着他,而是按照种族与强弱,分成泾渭分明、大小不一的团体。 不同团体之间虎视眈眈、其欲逐逐,但看它们的眼神,这些不同团体的妖魔欲逐的并不是郑清,而是其他的妖群。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默默思量着:“我到现在都没被分尸……是因为它们正在进行分赃大会吗?” 火辣辣的刺痛感穿过鼻腔、喉咙,顺着气管,一直蔓延到他的肺里。他感觉自己好像吸进了一大口沙子。 年轻的巫师忍不住剧烈咳嗽了几声。 ‘食物’异样的声响立刻引起了妖群的注意。白色的狼妖、巨大的猴妖、胖乎乎的猪妖等等,一双双贪婪而凶残的眼神不约而同的集中到郑清身上,密密麻麻的猩红色眼睛忽明忽暗,令他毛骨悚然。 郑清立刻举起了手中的流火符。 但还没等他展开符箓,仅仅是精神稍微碰触了一下符纸,一阵剧烈的头痛便突兀袭来,让年轻巫师重新栽倒在了地上。 “卧槽!” 郑清捂着脑袋,在地上滚了两圈之后,再一次放弃了挣扎。他摊开身子,放松的躺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哼唧着:“横竖都要死了……还是死的舒服一点吧。” 不知道妖魔咬在身上的感觉与头痛相比,哪个会更疼一点。年轻的巫师呆呆的看着头顶微黄的天色,胡思乱想着。 有那么一瞬间,他异常怀念自己丢进水潭里的那支变形药水——如果现在喝下去药水,也许不仅可以遏制头痛,说不定还能摆脱那些妖魔。毕竟谁都知道,妖魔更喜欢捕猎巫师,对于普通的小动物,大多数时候它们都会视而不见。 只不过,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转瞬即逝。 他并不后悔赏给那头狡诈的水妖一支昂贵的毒剂——既然知道它杀死了安德鲁,那么自然需要让它付出相应的代价。不管怎么样,郑清与那位泰勒家的小少爷终归是一伙儿的。 “听说剧烈运动之后肉里有酸液分泌……” “也就是说,我现在的肉是酸的吧……酸死这些畜生……” “不过话说回来,酸酸的味道,好像还有点开胃啊……” “真让人头疼…” “就我这二两肉,估计就够一头野妖塞牙缝。” “却不知这大好的皮肉,谁当饱之。” 郑清想着想着,又有点不甘。待头痛稍缓,他立刻抽出一张符箓,再一次试着展开。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之前的运气了。 比之前强烈数倍的头痛猛然袭来,年轻的巫师甚至没来得及哼一声,就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良久。 当郑清再一次睁开眼,头顶的天空还是那种要死不活的暗黄色。 一如他的心情。 “我死了么……” 年轻的巫师费力的摸了摸腰间的灰布袋,指尖碰到一张符箓,顿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呵呵……看来还活着。” 他眨眨眼,还没来得及挣扎起身子,便感到一个沉重的呼吸声在他耳边响起。同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也顺着他的鼻腔弥漫开来。 郑清的身子顿时僵住了。 “不会这么倒霉吧……难道一定要让我清醒的感受被妖魔嚼碎的感觉么……” “贼老天……” 他默默的哀嚎一声之后,心底一横,偏过脑袋,想要看看‘大好的皮囊’最终会落进谁的胃袋里。 一尺之外,一双金红色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他。 是那头黑色的虎妖。 “虎兄好……” 郑清扯了扯嘴角,脸上堆砌起一个和善的笑容:“其实我的心底也住了一只黑猫……大家都是猫科动物,一万年前也是一家人……打个商量,今天咱吃素,怎么样?” 黑虎默默的看着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郑清这才注意到,虎妖的嘴角、头上、身上,到处都染满了猩红的鲜血。 年轻的巫师悄悄咽了口唾沫,停止了聒噪。 兴许是刚刚吃饱,这头虎妖没有立刻拿郑清打牙祭,只是慵懒的抻了抻身子,懒洋洋的啪在郑清身边不远处,用那两个蒲扇大的爪子拨弄着一个圆咕噜噜的东西,仿佛在玩儿玻璃球。 郑清眨了眨眼睛。 他刚刚认出来,是那只猴妖的脑袋。 年轻巫师轻吸了一口气,立刻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假装没看见这幅瘆人的场景。 第三百章 屠宰场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 虎妖在旁边拨弄猴妖的脑袋当球玩儿,郑清只能一动不动的躺在原地,不断在心底默念‘我不存在’‘我不存在’‘我不存在’。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不断流逝了。 等待的时间原本应该异常煎熬,但因为精神过于疲惫,郑清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当他再次睁开眼睛,迷瞪了好大一会儿,才蓦然醒悟自己现在的处境。 冷汗瞬间沿着鬓角淌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对自己佩服的五体投地——天都要塌下来了,竟然还能睡得着!倘若真的在熟睡中被虎妖把脑袋摘去了,却不知日后会不会变成一只无头鬼。 回过神,郑清首先打量了一番天色。 不出意外,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天色依旧晦暗不明,给人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太阳也始终懒洋洋的挂在地平线上一点点,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在郑清记忆里,很久之前猎场里就是这幅模样了。却不知是不是这个小世界的基础规则有什么缺漏。 思绪从时间上抽了回来,郑清轻轻吸了一口气,感觉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 他悄悄歪着脑袋,向旁边看去。 那头巨大的黑虎妖正闭着眼,似乎也睡着了。它那双蒲扇大的两个前爪搭在一起,爪子下还按着猴妖可怜的脑袋。借着微醺的天色,郑清可以清晰的看到猴妖眼睛所在的地方变成了两个漆黑的窟窿,两道暗紫色的血痕从眼眶中淌了下来,在它暗黄色的粗糙皮肤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最后没入脖颈间乱糟糟的毛发中。 郑清感觉自己的心脏剧烈的跳动了一下。 他缓了缓,舒了口气,一面紧紧盯着黑虎妖,一面动作僵硬的‘拱’起了身子,试图悄悄爬起来。 原本眯着眼小憩中的虎妖微微抬起眼皮,瞄了他一下。 郑清的动作立刻僵在了那里。 “被一头敲凶的虎妖盯上了!一动也不敢动!怎么办?!” “要不要变个猫,给它当孙子?!” “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怂个蛋!不怕,就是干!!” “干不动咋整……在线等,挺急的!” 他的脑海中立刻浮起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念头,但还没等这些念头褪去,虎妖便换了个姿势,继续趴在小憩,似乎完全不在意年轻巫师的小动作。 郑清在原地僵了几秒钟,最终一咬牙,坐了起来。 然后他向稍远的地方看了一眼,立刻呆住了。 死妖。 到处都是死妖。 目之所及,满地死妖,仿佛一个巨大的妖魔屠宰场似的。 几头牛妖四腿外翻,肚皮贴地的匍匐在野地里,脖颈上骇人的巨大伤口仍旧汩汩的流着暗红色的鲜血;与之相比,蛇妖们的模样似乎更凄惨一些——它们几乎都被从头到尾剖成了两片,挂在野地的灌木丛间,仿佛一条条晾晒的肉干。 还有狼妖,那些原本追的宥罪猎队无处可逃的狡诈妖魔,被一只一只‘栽’到了地里。 是的,就是字面意思的‘栽’,就像稻田里插秧似的,脑袋朝下摁进土里,身子半入,只露尻尾,整整齐齐的栽了一个正方形的‘狼田’。 甚至连那头白色的狼妖王都没能幸免于难,在‘狼田’中央占据了一尺之地。 微风拂过,狼妖们毛茸茸的粗大尾巴林仿佛稻穗一样微微摆动,竟意外给人一种万事都和谐美好,今秋丰收在望的错觉。 相比之下,只是被摘了脑袋当球玩儿的猴妖们,处境似乎也没有那么尴尬了。 郑清僵硬的转动脖子,环顾四周。 四周没有例外。 以他与虎妖所在地为中心,死妖们被撕碎的身子散落一地,密密麻麻铺在野地里,几乎将整片草原染成立酱红色。 充裕的血气在黯淡的阳光下缓缓蒸腾而起,漂浮在半空中,已经慢慢积累出一片暗红色的雾气,仿佛糜烂的桃花瘴。 年轻巫师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手指间夹着的符纸无声无息的滑落,然后他的手悄悄从灰布袋里抽了出来。 原本他还有抽冷子偷袭虎妖的打算,但是在看到这幅炼狱般的酷烈景象之后,那点小九九顿时烟消云散了。 能把这么一群妖魔打成满地碎肉,这头黑虎就是传说中的大妖吗? 连大妖都出现了,那只该死的木偶人是想让新人猎手们全军覆没吧!!它肯定没想放人出去!! 郑清在心底疯狂诅咒某个变态的中二木偶人,恨不得一个火球把它烧成黑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头黑虎妖没有把他也撕得粉碎。 也许是它刚刚吃饱的缘故? 郑清知道,通过侵蚀转化的妖魔除了以巫师为食外,还能依靠互相吞噬维持存在——只不过这种同类吞噬的行为基本都限制在依靠本能驱动的野妖群体内——这也是猎手判断妖魔种类的方式之一。 也就是说,这头虎妖极有可能是一头被侵蚀转化的妖魔。 但也说不准——万一这头虎妖有怪癖,不喜欢吃巫师呢?郑清心底忽然冒出这个天真的想法。 年轻的巫师小心翼翼的活动了一下四肢,让血液重新流淌进近乎干涸的血管。然后他歪着头,细声细语的对老虎打了个招呼:“虎爷?您饿不饿?” “不饿的话,我就不叨扰了?” (语气满分!)他在心底给自己鼓劲儿——非常有礼貌,继续努力! 虎妖抬起一个眼皮,瞟了男巫一眼,没有了后续动静儿。 这给了郑清莫大的勇气。 他站直身子,一拐一拐的绕过几头妖魔的死尸,试图离开这片屠宰场。 走了几步,回过头,却发现那头原本啪地上小憩的黑虎正张大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抖了抖身上的血痂与尘土,施施然跟了过来。 “妈呀!” 郑清在心底哀嚎一声,撒丫子就开跑。 但没跑多远,胸口那种撕裂般的疼痛感再一次出现了。 向旁边一瞟,黑虎妖正脚步轻快的跟在他斜后方,不紧不慢,不急不缓,不时还打个响鼻,抖抖耳朵,仿佛郊游似的。 第三百零一章 身为口粮的觉悟 “不跑了,不跑了!” “跑不动了!!” 郑清一屁股坐在地上,对着跟在他身后的老虎破口大骂:“你到底饿还是不饿?!让你吃你又不吃!不吃就不要跟着我了……野妖现在也会养活食了?!” 黑虎妖不会说话,只是瞪着两颗铜铃大的金红色眼睛瞅着他。 一秒,两秒,三秒。 然后郑清的气势就一点一点降了下来。 “其实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 “你晓得的,我这人心直口快,有一说一。” “出门在外,谁还没有个着急上火的时候嘛……这点你务必要理解。” “我只是觉得,咱俩萍水相逢,虽然有缘,但人妖殊途,终归不是一路人,对吧。” “正所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这样跟在我后面,让人很难办诶。” 年轻巫师嘟嘟囔囔着,颠三倒四的对面前的老虎解释着。 虎妖仍旧没有开口,只是随意的甩了甩尾巴,将它斜后方的那头死牛妖脑袋抽了个粉碎。鲜红的妖血夹杂着脑浆,仿佛雨点般砸在了草地上,勾勒出一幅后现代主义的抽象画卷。 年轻巫师立刻停止了絮叨,乖巧的闭上了嘴巴。 但枯坐在原地又显得有些太无聊,于是他顺手揪起旁边的一株黄茅草,将茅草的嫩茎一圈一圈的绕在自己的指头上。 绕啊,绕啊。 他的目光在虎妖周围徘徊着,绕来绕去,很快便落在了那个脑袋被砸碎的牛妖尸体上。 青黑色的粗大牛角斜斜的插在草地间,上面溅满了星星点点的红白之物,牛角根还挂着几片残破的颅骨碎片。 一颗牛妖眼珠子侥幸逃过一劫,此刻正安静的躺在牛角下面的阴影中,用呆滞的眼神盯着不远处的年轻巫师。 “太浪费了。” 郑清在心底想着,揣测着那颗眼珠子或者牛角如果在流浪吧寄卖能赚多少金豆子。 然后,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他是一名猎手,是宥罪猎队的队长,是带领猎队在这个陌生猎场挣扎活命的巫师。 按照那个木偶人的说辞,只有一支猎队能够活着走出这个猎场。 他希望是自己的队员们。 想到宥罪的队员,他忍不住想起被狼妖吞掉的蓝雀,以及落入猴妖嘴里的萧笑,想起那座小山丘前狼藉的战场,不由伤感起来。 于是他渐渐坐不住了。 “既然还活着,总要做点什么。”他瞥了一眼虎妖,忍不住叹口气:“反正难逃一死,总要死的有点价值……让他们有机会多念叨我几句。” 说着,他站起身,冲虎妖吆喝了一句:“你杀了那么多野妖,也不吃,都浪费掉了……我帮你收拾收拾吧!” 黑虎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并没有阻止的打算,而是径直啪在了原地,重新抱起一颗猴妖脑袋,继续开始玩球儿——鬼知道它之前把这个脑袋藏在什么地方了! 察觉到虎妖模棱两可的态度,郑清稍稍安心了一点。 他立刻从灰布袋里翻出一大堆瓶瓶罐罐以及解剖工具——这是猎队赛前准备的制式装备,用来收集战利品的,每个猎手都有一套。 剔骨刀割皮切肉,骨锯用来肢解妖魔,在这个过程中需要带着齐肘的黄鹿皮手套,防止被碎骨茬划伤、或被妖血感染。 分解之后,还要换上蚕皮手套——因为后面的操作比较精细——比如从眼眶里完整的扣出妖魔的眼珠子、顺着脊椎骨耐心的剥下整条整条的神经、又或者在不伤及心脏的前提下挤干心房里的每一滴妖血。 以上只是分解的工作,作为战利品的收集,还有后续工作——保存。 大部分组织摘取下来之后,需要在规定时间内浸泡到相应溶液中,防止氧化或者外部空气污染。还有个别组织,比如妖魔骨骼需要尽可能烘干,比如妖魔皮毛应该做一些初步硝制工作,还有妖血需要添加相应剂量的抗凝剂等等。 原本这是一个猎队分工协作的任务,但眼下只有郑清一个半残废劳力,所以他也就尽可能省略步骤,能做多少算多少。 比如从头到尾,他都是带着鹿皮手套工作:眼球扣下来直接丢进保护液中,完全不费心清理球面杂物;妖魔神经都是顺手一剥,运气好完整剥下来,就丢进瓶子里泡起来;运气不好剥坏了,就随手丢在地上——反正这个屠宰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死妖。 还有骨头,满地各种各样的骨头,郑清完全没有精力耐心分拣,索性堆在一起,用粉碎符将其化作湮粉,只收集最后的骨粉——这是一种市场上广受欢迎的原料,无论是配制药田使用的肥料,还是作为灵虫饲料添加剂,都不愁销路的。 怀表上的指针绕着表盘转了一圈又一圈,在忙碌中,郑清很快放弃了记录时间。 直到他事先准备的所有的瓶瓶罐罐都装的满满当当,灰布袋找不下更多的容器,也没有更多剩余空间的时候,他终于将这座‘屠宰场’中目之所及的妖魔尸体都收拾干净了。 即便如此,他的脚下还堆着几捆皮料。 这是那些牛妖以及猪妖身上的背皮,被他草草剥了下来,捆做一团。这些皮料质地很好,但却又重又占空间,实在是鸡肋的很。 虎妖趴在草地里,看着忙忙碌碌的年轻巫师,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郑清扶着那几捆皮料,锤了锤酸软的双腿,抬起头,恰好看见虎妖在打哈欠,满身劳累顿时化作了一腔怒火,喷薄而出。 “小爷我在这里辛苦干活,你这头妖怪倒舒服的紧!” 一时间,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抱着皮料就走向虎妖。 “既然不吃我,又不干活……那就给我背着!” 说着,他把捆好的牛皮重重搭在了虎妖的背上。 也许觉得有点不舒服,虎妖抖了抖肩膀,牛皮捆顺着虎背向下滑了一点点,顿时安放的更加结实了。 黑虎歪着头,挑衅的看了年轻巫师一眼。 那意思大约是——这么轻,你看不起虎吗? “卧槽,你到底有什么阴谋!”郑清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不断崩塌:“被口粮欺负到这个地步也是没谁了!” 第三百零二章 差一点点运气 马修·卡伦忧心忡忡的站在一株大叶桉树下。 虽然猎场的阳光非常温和,但身为吸血鬼,马修始终对那些带着热辐射的谣言光线敬谢不敏,所以只要有机会,他总会让自己置身于阴影之下。 就像这株大叶桉。 这是一株高达十五米的常绿大乔木,暗褐色的树皮上纵横交错着许多深刻的槽纹,里面偶尔有觅食的大蚂蚁举着蚜虫的尸体匆匆爬过。高高的树冠间,肥厚的革质树叶层层交叠在一起,在树脚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马修就站在这片阴影之中。 他正在用阴郁的目光打量着面前这片荒原。 毛茸茸的金合欢花球在微风中轻轻晃动,这些形态类似蒲公英的花朵并没有蒲公英那么轻盈的身子,终其一生都只能老老实实呆在灌木枝上。与之相比,光荚含羞草就幸运多了。它们同样长着毛茸茸的球形花,但是因为含羞草会动,所以这些花球总有机会从草叶间脱落,顺着紫狼尾草宽大的叶片飘荡到稍远一点的地方。 但无论远近,这些花球终究要受风的摆布——它们本身没有长腿,也没有长翅膀,这就决定了它们始终缺乏独立的能力。 就像马修一样。 在今天之前,这位卡伦家族年轻的幼崽虽然表面温文尔雅,和气礼貌,但心底却一直抱着许多模糊的野望——比如他觉得卡伦家族的领地太拥挤了,但家里那些老头子们总是这也不让干、那也不让做,整天呆在阴暗的古堡里,活过一天算一天——马修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助家族改善这种颓废的生存状态。 用弗里德曼堂哥的话来说,‘老头子们身子腐朽了,精神也跟着腐朽了…卡伦家族的未来,还是需要我们这些年轻的血液来拯救’。 然而,真正实践起来,这位年轻的吸血鬼幼崽才发觉到,有的事情想起来是一回事,做起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比如这次的校猎会的新生赛。 马修·卡伦原本计划着在这场新生赛上一举成名,彻底压制住那个靠一两手鬼画符手段勾搭美女的公费生,让第一大学重新回忆起卡伦家族的荣耀。 为此,他不辞辛苦招募了许多心目中的优秀猎手,还寻求弗里德曼爵士的帮助,让阿尔法的高年级学生帮忙训练自己的猎队。 但真正开始新生赛之后,他才慢慢意识到,仅凭心底的激情、缜密的计划以及充裕的后勤,并不能保证他想做的事情一定能够成功。 因为成功还需要一点点运气。 很显然,他现在的运气就稍微有点差。 自从猎队被木偶人丢进这座陌生的猎场之后,卡伦猎队就一直没有什么斩获——虽然刚刚入场的时候,他们一度搜索到了数十个妖气反应源,但奇怪的是很快这些妖气反应就出现了大规模的流动、聚集、最后消失了? 马修原本还以为是那位性格恶劣的木偶主持人在给猎队们开玩笑,但是连续搜索了三处之前锁定的妖气反应地,却一无所获后,这位卡伦家族的年轻吸血鬼终于意识到,事情出现了变化,而他的猎队也需要做出相应的调整。 于是他先构筑了猎队的营地。 在这片广袤的稀树草原上,他身后的大叶桉无论从高度还是体型上,都非常显眼,足够成为一个持续有效的醒目标志;而且这株大叶桉庞大的躯体也可以为营地的阵式提供有力支撑。因为,马修放弃了不远处一个依山傍水的山前平原,在这株桉树旁边构筑自家猎队的前进营地。 营地构筑完毕之后,他打乱了猎队之前的职务划分——不再按照固定的一主两辅一寻一游的模式——除了南涧与他留守营地之外,其他猎手悉数派遣出去,按照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进行大范围搜索,探寻妖魔的踪迹。 亚当·卡莱尔·奥布莱恩搜索南方,南开搜索西方,伊莲娜搜索北面,就连南涧的那只白色小貂,都被安排了任务,让它把东面探索一番。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指针在表盘上转了一圈又一圈,猎队外派的探索队员们并没有传回什么好消息。 五公里范围内,没有妖魔。 十公里范围内,没有妖魔。 二十公里,三十公里,四十公里,仍旧没有妖魔。 空旷的荒原间没有一丝生气。 没有飞鸟、没有走兽、也没有猎队所希望的妖魔猎物。 如果不是野地里残留的许多痕迹告诉他们这座猎场还生活着许多妖魔,马修简直以为那个脑壳坏掉的木偶人是在拿他们这些新人开涮。 但是,那些妖魔去哪里了呢? 马修忧郁的看着面前这片荒原,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又一个猜想,然后又被他一个接一个的推翻。 “五十公里搜索任务完毕,西面、北面、南面已经传回讯息,没有发现妖魔的痕迹……小貂儿应该正在往回跑,估计还有五分钟我们就能知道结果了。” 南涧抱膝而坐,面对着一堆冒烟的枯叶,出神的盯着那些缭绕的青烟,轻声开口,打破了大叶桉下的宁静。 “希望你的小貂儿能带回点好消息。”马修勉强笑了笑,转头继续盯着远处空荡荡的荒原,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焦急。 他的身上,那件象牙色的粗花呢猎装上衣敞开着,露出里面银白色的丝绸衬衫。软毡帽被他夹在腋下,小鹿皮手套也被他摘了下来,随意的塞在外套口袋里。 就连平日里被他打理的整整齐齐的头发,现在也有些凌乱,隐隐的汗渍残留在脑门上,让他的印堂看上去有些发亮——对于吸血鬼来说,这种情况非常罕见,无论是出汗,还是衣冠不整。 但他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无论是木偶人在那座小礼堂里残暴的行径,还是他们现在所处的这片陌生猎场,都清晰的告诉这位年轻吸血鬼一个事实——如果他们这支新生猎队想要活下去,那么必须在猎赛中拔得头筹。 一道银色的身影突兀的从草丛间蹿了出来,打断了马修的思绪。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南涧已经从树下蹦了起来,迎向了自己的小伙伴:“有没有受伤?饿了吗?渴吗?我已经给你把奶热好了……” 这里不是托儿所! 马修勉强控制住自己咆哮的冲动,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不要急……先听听它有没有什么发现……它在东面有没有什么发现?” 白貂儿一爪推开南涧递到它面前的奶罐儿,语气急促的‘吱吱’尖叫个不停。 女巫眨眨眼,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喜悦。 “我家小貂儿说了,有一头虎妖正从东面往这边走……距离这里还要跑五分钟。”南涧高兴的看向自家队长:“当然,按它的脚程,它跑五分钟,那头虎妖距离我们应该还有二十里地。” “召集猎队!准备战斗!!”马修一拳砸在大叶桉粗大的树干上,眉眼之间俱是喜色。 第三百零三章 披黑袍的‘伥鬼’ 野地里,草叶飞,花正香,阳光怡人,空气润泽。 野地里,一个披着黑袍的身影耷拉着肩膀,有气无力的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头肩高两米的吊睛黑皮大虎。 咋一看上去,像是前面的人在遛虎。 但细细品味,却又像后面的大虎在遛人。 然而再看着前面的人身上全无包袱,后面的虎背上却驮着一堆皮料,又令人不自觉的推翻了之前的判断,重新迷惑起来。 总之,如果单凭远观揣测,这幅场景完全可以用‘扑朔迷离’四个字来形容。 但事实上,即便身为局中人,也并不比旁观者更清楚一点。 就像郑清,从‘屠宰场’清醒直到现在,他的脑子一直有点晕晕乎乎的。 并不是精力不济、疲劳导致的眩晕。而是他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还活着,那头虎妖到底有什么打算。 如果说它打算养个活食,嘴馋的时候解解饥火,那它对食物的态度也忒宽容了一点,不仅不限制郑清自由活动,而且还任凭郑清给它背上撂了几大捆皮子。 倘若郑清家养的肥猪这么放肆,怕早就被攒起四个蹄子,捆去屠夫铺子里去了。 但如果说这头虎妖有什么别的图谋,就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以郑清一介小巫师的身份,既不能给这头虎妖改善血脉,也不能帮助虎妖混进第一大学;而且他也没有能力让这头虎妖通过巫师联盟的路子偷渡到新世界——想来想去,想的他脑壳生疼,却始终想不透其中的关窍。 想不透,自然不能一直想下去。 这里是猎场,虽然有这头虎妖的存在,安全方面似乎不需要考虑,但郑清终究不能一辈子生活在这种地方。 “要不,你跟我一起找找那位木偶人的‘大秘宝’?”郑清试探着问了虎妖一嘴。他仍旧没有放弃从这座猎场出去的打算。 虎妖面无表情的盯着他,连嘴角的胡须都没抖一下。 “随你了……”郑清垂头丧气的抓着自己的灰布袋,又看了一眼自己原先来时的方向,扭头便向另一个方向出发。 虽然追猎他的那些妖群已经消失了,但他的身边却出现了一个威力更加吓人的定时炸弹。郑清自然不能原路返回,把这个新麻烦带给自己的队友们。 “如果你打算通过我找到其他猎手,那是痴心妄想……” “其实我姓王,名二小,最喜欢把你这种妖魔带进沟里了……” “你还要跟着我吗?” “……” “我真的不会带你去找其他巫师的……” “就算你给我灌辣椒水、给我上老虎凳,我也绝对不会屈服的……” “你是老虎,应该知道老虎凳是什么东西吧……” 年轻巫师一边嘟嘟囔囔自言自语,说着谁也听不懂的俏皮话,一边不时提一提身上不太合身的黑袍子。 说是黑袍,其实就是一块巨大的黑布,原本郑清买来打算做猎队的猎旗与猎服,但由于新生赛的时间安排过于紧张,这些计划都被推迟到校猎会之后了。 经过之前的一番遭遇之后,郑清那套红色的制式猎服已经残破不堪,所以年轻巫师便将这块黑布从自己的口袋里翻了出来,折了折,裹到身上权且应付应付。 虽然周围没有其他人,但他终究来自文明社会,没有办法在野地里光腚乱跑——尤其是身边还跟着一头令人捉摸不定的大老虎。 走了几步,郑清停下脚步,把手探进了自己的灰布袋。 穿着这件不合身的黑袍走路实在是费力,好歹他也是一名巫师——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整,他的精神与魔力已经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复——总不至于像个普通人一样无计可施。 于是他摸出一张‘爬云符’,挂在了黑袍子外面,念动咒语。 微风卷过,郑清的小腿以下登时化作一股白烟,随着低沉的‘突突突突’的声响,年轻巫师的身影开始不紧不慢的向前飘了起来。 速度有些慢,而且有噪音,但好歹不用自己走路,省力不少。 年轻巫师眯着眼,满意的点点头。 …… …… “那头老虎到什么地方了?” “还有不到八百米的距离,就在那座小山丘后面……” “陷阱周围的痕迹都消除了吗?” “反复检查过三遍了,绝对没有问题!” “虎妖的强度确定了吗?” “妖气反应有些奇怪,数值不太稳定,总是在5-10之间来回变动,”负责确定虎妖强度的南涧抱着自家小貂儿,咬了咬小貂的耳朵,小声补充道:“不过只有一头……我觉得猎队可以应付的。” “确认就只有一头虎妖吧!”马修不放心的追问道。 “应该就只有一头虎妖,”南涧顿了顿,松开小貂儿的圆耳朵,不确定的补充道:“不过这头虎妖好像还捉了一只伥鬼……就是那种被老虎吃掉后,变成老虎仆役的鬼魂,很坏很坏的东西。” “我知道什么是伥鬼!”马修立刻扬起眉毛,面色不渝的追问道:“但是……伥鬼?你确定是伥鬼?这里怎么会有伥鬼?为什么之前没说过?” “那头虎妖前面飘着一个人影,浑身上下黑乎乎的,而且弯腰驼背,不是伥鬼难道还是一名活着的巫师吗?”旁边的南开插嘴道。 似乎对马修的质疑有些不满,南开详细分析了一番自己的推论之后,又说道:“我们准备的陷阱只对‘实体活物’有效,鬼魂什么的,待会儿赏它一张烈阳符就好了……不会对计划造成影响的。” “就算只是一只伥鬼,也不能掉以轻心。”马修虽然觉得南氏兄妹说的话有些道理,但他却不能全盘认同,仍旧坚持提出了自己的补充意见:“待会儿陷阱被触发后,我们先丢烈阳符,把那头伥鬼消掉……不要阴沟里翻船!” 猎队的其他成员们纷纷点头称是。 只有伊莲娜微微蹙着眉,看着虎妖来临的方向,眼神有些惊疑不定。 “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马修鼓励的看向自己吉普赛女巫。 他感到女巫似乎有些自己的想法。 而且在这种时候,他认为自己应该多展示一些宽容和善、虚心纳谏的态度,这有助于猎队保持团结与积极的工作态度。 “不,没有了。”伊莲娜犹豫片刻,最终摇摇头,微微一笑:“大家的准备工作已经非常充分了……也许刚刚只是我的错觉。” 第三百零四章 倒霉者与质疑者 郑清看着面前粗糙的树皮,忧郁的叹了一口气。 他单知道自己的占卜水平不甚高明,当不了辅猎手,但没想到会差到这种地步。 虽然跟着虎妖来的一路上,每隔十分钟半小时,他都要捏着一把蓍草掐算半天,确定前面没有巫师之后才会继续前进,但是即便这样,他依旧一脚踩进了这个陷阱。 是的,他刚刚踩中了一个并不出色的陷阱。 几张黄色的劣质束缚符埋在草皮下面,褐色的树皮上隐约还能看到用刻刀勾勒的深浅不一的阵式。倘若是在希尔达助教的实践课上,郑清定然不会被这种粗糙的陷阱所迷惑;又或者如果他一直用那道爬云符‘突突突’的飘着前进,也肯定不会一脚踩到这些符纸上。 但是,生活中没有但是。 在距离这株大叶桉不足十米的地方,爬云符恰好消耗完,眼瞅着前面就是大树的阴凉,郑清索性迈开腿走了几步。 一步,两步,三步。 然后一道绿光闪过,几条藤蔓倏然从虚空冒了出来,将措手不及的男巫捆了个结结实实。反倒是跟在郑清身后不远处的黑虎妖,因为慢了几步,‘幸运’的站在了陷阱之外。 眼下,年轻的巫师正头朝下,脚朝上,袍角翻转,形象狼狈的被几根粗大的藤蔓捆成了粽子,倒吊在一株大叶桉上——很明显,这种一脚踩上去就被倒吊到树上的陷阱不可能是自然生成出来的。 虽然这是一个魔法世界,但是自然万物的生长还是讲基本法的。 能够自设陷阱的大叶桉树,显然超出了基本法的规定范围之内。 所以,郑清很容易判断出,自己周围应该有一群猎手——尤其是刻在树皮上的那些遏制妖气、压制妖魔力量的阵式,更说明了问题。 年轻的巫师忧郁的叹口气之后,又深吸了一口气,扯着嗓子喊道:“喂!!有人吗?!!你们抓错人了!!我也是巫师!!!我们是一伙儿的……大家都是一伙的!!!” 声音穿过树梢,惊起几只正在枝头梳理羽毛的小雀之后,便扩散到空旷的原野中,在风声与空间双重消弭下,渐不可闻。 没有人出声,也没有哪位猎手从草丛里冒出来,将可怜的公费生从藤条上解下来。 郑清无力的挣扎了一下。 藤条晃晃悠悠的打着旋儿,将年轻巫师的视线从正对树皮的一面转到了背对树皮的一面。 然后郑清看到了那头黑虎妖鄙夷的眼神。 没错,就像郑清可以理解波塞冬的眼神一样,他竟然从这头黑虎妖的眼神中,清晰的读出了满满的嘲讽意味。 “你这是什么眼神!”年轻巫师剧烈挣扎了一下,涨红着脸,咆哮道:“我替你踩了这个陷阱!你须多几分感恩的意思吧!!快把我解下来!” 他并不是因为恼羞成怒而涨红了脸——虽然也有一丢丢这方面的缘故——更主要的原因是倒吊的姿势让血液难以循环,把他的脸憋红了。 黑虎妖耷拉着眼皮,瞄了一眼在树上吊秋千的暴躁巫师,一扭身,盘在树下松软的草丛间,重新摸出那颗猴妖的脑袋,开始玩球儿。 …… …… 当郑清被倒吊在大叶桉上荡秋千的时候,距离他不远的草丛中,一个隐匿行迹的符阵里,卡伦猎队的几位猎手正在激烈的争论着。 “不要挡在我面前!让我出去!!”伊莲娜一手攥着那副淡蓝色的塔罗牌,眼神不善的盯着面前奥布莱恩家的年轻巫师,语气有些恼火:“很明显,他是郑清!不是什么野妖!为什么不放开他!” “淡定点,淡定点……不要激动。”亚当·卡莱尔·奥布莱恩挡在吉普赛女巫面前,一脸为难的看着她,然后又瞟了一眼站在两人不远处,正背对着他们,仔细打量‘猎物’的马修·卡伦,小声说道:“你知道为什么……这是命令。” “什么破命令!”吉普赛女巫言辞开始变得有些激烈了:“什么时候我们可以对自己朋友的性命视而不见?!他只有一个人,旁边还有一头虎妖!他现在很危险!” “危险?”马修终于把目光从符阵外收了回来,回头看向自己的猎手,连连摇头:“他并不危险……危险的是我们。” “我们?”南开显得不太擅长做一些逻辑复杂的推理,闻言,忍不住反问道:“但是现在被吊在树上、身旁有一头虎妖的人是郑清啊……我看不出躲在符阵中的我们跟他相比,有什么危险。” “第一,谁能保证外面那是真正的郑清……而不是一头善于变形的鬼怪或者妖魔?” “这点我可以保证。”伊莲娜一甩长发,眼神坚定的看向马修:“我与郑清是一个班的同学,也经常一起学习……我可以保证外面是如假包换的真人。” “好吧,好吧。”卡伦家的年轻吸血鬼举起手,无奈道:“我也跟他是一个班的,确实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这点暂且略过。” “那么第二点,为什么那头妖魔没有吃掉郑清?谁都知道,妖魔对巫师血肉的渴望是无限的,没有什么妖魔能够按捺本能的冲动,放弃近在咫尺的美味。” 这个问题异常尖锐,也撕破了卡伦猎队保持了几分钟的默契——虽然每个人都意识到郑清与那头虎妖之间的关系非常古怪,但却没有人敢直接说出来,因为这意味着一种非常严重的指控。 “他不是妖魔!他也没有被转化!吉普赛女巫在这一方面的感觉非常敏锐,这点我可以保证!”伊莲娜蹙起眉,严厉的看向马修,语气中带了几分警告:“这里是猎场,不要用那些未经确认的消息扰乱大家!” “就是因为这里是猎场,所以我才需要对在场的每个人的安全负责。”马修平静的看着伊莲娜,语气也异常坚定:“即使你能够保证郑清没有被感染、没有被转化……但是你能保证他有没有与妖魔达成什么奇奇怪怪的协议吗?要知道,那个木偶人之前警告过我们所有人,只有一支猎队能活着走出这个猎场!” 马修的话顿时帮大家找回了那段糟糕的回忆。 不久前小礼堂里发生的事情再一次浮现在众人脑海中——大嘴咕噜残暴的吞噬了两名巫师,性格古怪的密园精灵发出了可怕的诅咒——没有人希望自己被那株食肉的植物吞进肚子里,也没有人希望密园精灵的诅咒在自己身上应验。 卡伦猎队的队长并没有停止质疑,而是继续说道:“谁也不知道其他猎队有没有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谁也不知道有的人会做出怎样的选择。这也是为什么我让你们对所有人都保持警惕的缘故。” “况且,假如他是郑清,那宥罪猎队其他人哪里去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是宥罪猎队的队长。” 这番指控听上去愈发严重了,但毫无疑问,他的每一个问题都非常尖锐,非常切中要害。而这些疑问也是伊莲娜无法回答的。 符阵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第三百零五章 男巫与女巫 “我相信他。” 吉普赛女巫摘下自己的软毡帽与小鹿皮手套,丢在地上,转身从另一个方向向阵外走去:“你的问题,只有他能回答。所以我会出去,与他对质……你们呆在这里,保持警惕。” “如果他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 “那么记得把我的塔罗牌送还吉普赛女巫团驻学校的办事处。” “如果你们能出去的话。”女巫最后补充道,随即步伐坚定的向阵外走去,高挑的背影在卡伦猎队诸位猎手眼中显得愈发耀眼。 “我也相信他。” 原本坐在地上,拨弄蓍草的南涧忽然开口,打断了马修试图阻止伊莲娜的举动,小声说道:“……占卜结果有惊无险,而且那个公费生从面相上看,不是坏人。” “面相从来都不是标准的占卜方式。”站在旁边的南开忍不住吐槽道:“我记得将君脸色发青,九有学院那个张家小孩儿永远都是一张红脸……如果按面相来看,那个张季信是不是应该永远都走好运?” “很难说。”南涧骚了搔小白貂儿的耳朵,表情严肃的点点头。 “重点不是这个!”南开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小崩溃,不得不耐下心,发挥自己身为兄长的义务,向堂妹灌输为人处世的道理:“这个世界上不是坏人才做坏事,有的好人为了好的目的,也会做坏事。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要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世界……要眯着眼,用怀疑的眼神看。” “这就是你一直眯着眼看马修队长的原因吗?”南涧抬起头,好奇的看着自家兄长。 这个反诘异常有趣。原本趴在她怀里的小白貂儿也支起两个圆耳朵,瞪着豆子大的小黑眼睛,看向不远处的男巫。 “谁眯着眼看了?!”南开顿时跳了起来,叫道:“我那是眼睛小!……眼睛小,能当眯着眼看吗?!” “好了好了,不要在这种事情上争吵了。”亚当适时打断两人之间的吵闹,连连和起了稀泥:“伊莲的举动虽然莽撞,但也不失是一个好办法。我在阿尔法学院也听说了九有学院公费生与插班生之间似乎有点不能不说的故事……是有这回事吧。” 奥布莱恩家的年轻人转头看向马修·卡伦。 在场的人中,唯有他是九有学院的。 “谣言。”马修坚决的摇摇头,但话锋一转,补充道:“不过,他俩在学习方面的关系很密切,因为郑清在帮伊莲娜补习符文。” “噢。”亚当撇撇嘴,发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同意声——作为局外人,他很容易察觉到马修的言不由衷。 “只要熟悉就好。”亚当摸了摸自己脑袋上的软毡帽檐,轻声说道:“我们不可能一直这么僵持下去。也不可能一个招呼都不打,就用咒语轰死自己的同学。” “有一个熟人在中间沟通一下,是最好的选择了。” “毕竟,就算有什么意外……他应该也不会立刻痛下杀手。” “漂亮姑娘什么时候都会有点特权。” 似乎觉得亚当的话很有道理,南开忍不住连连点头。旁边,南涧用鼻子发出很大的哼声,然后用一种鄙夷的目光打量了一眼自己的队友们。 几位男士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闭上嘴巴,乖乖的转头看向符阵之外。 …… …… 郑清感觉自己脑子似乎有点缺氧。 长时间倒吊,让从心脏中泵出的血液疯狂的向他的头部汇聚。刚开始的时候,因为大脑血液供氧充足,郑清还觉得思维变敏锐了许多。但随着倒吊的时间慢慢加长,淤积在脑袋里的血浆越来越多,郑清清晰的感觉到太阳穴处的动脉血管在疯狂的跳动,隐约有种脑袋被憋炸的错觉。 他深吸了一口气,绝望的看了看灰布袋所在的位置。 这几条藤蔓束缚的方式非常刁钻,恰好从郑清腰部绕过,将灰布袋牢牢绑在了藤条下面。而郑清的法书、符箓等道具,都塞在灰布袋里,想用魔法都很困难——倒是有一些不需要法书的小戏法,只不过威力太小,并无卵用。 作为一个身体健康、充满活力的年轻人,他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倒挂式仰卧起坐,试图挣扎着,自己解开束缚身体的藤蔓。 直到他的手上被扎满了毛刺,指头肿的跟萝卜一样粗,他才被迫放弃了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 “虎大爷,帮个忙呗…” “您大猫有大肚,不要在意我之前不恭敬的话了,行不…” “好歹我还帮你清理战场了呢…” “劳驾,能把我从这些讨嫌的藤条中扯出来么…” “看在梅林……养的那只猫的份上,可怜可怜我这心底住了一只猫的年轻人吧……” 年轻的公费生絮絮叨叨的念叨着,希望几米开外那头正在玩球儿的大猫能发发善心,帮他从束缚咒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隐藏在暗处的那支猎队一直没有露面,郑清寻思了一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倘若有个陌生巫师带着一头妖魔闯进宥罪猎队的狩猎区,他也肯定会纠结一会儿。 所以,就目前而言,唯一可能搭把爪的,只有树下趴着的那只大猫。 可惜,直等的眼冒金星,血管暴跳,那只大猫依旧慵懒的趴在树荫下,毫不厌倦的拨弄着猴妖的脑袋——虽然妖魔的皮肉很结实,但也经不住它这么折腾。郑清的余光瞟见,那颗可怜的猴头已经皮开肉绽,许多地方都已经露出白森森的颅骨了。 难道这头黑虎打算玩腻手上的猴头之后,把我脑袋摘下来当球玩儿? 郑清心底忽然冒出这个念头,顿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眼前冒出了一串金星。但在金星后面,却忽然冒出了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 那道身影背着阳光,越过草丛,不紧不慢的向大叶桉上吊着的男巫走了过来。 “脑袋充血容易产生幻觉……我感觉我已经出现幻觉了。” 郑清用力眨眨眼,试图摒弃眼前那串金星,同时喃喃道:“不然,我怎么能看到某个熟人呢……” “桃之夭夭!” 清亮的咒语声打破树下的平静,一朵巨大的桃花忽然出现在藤条中间,取代郑清的位置。与此同时,原本被倒吊着捆在树上的年轻人,也伴随着咒语声,一闪而落,跌倒在草地间。 郑清晃晃悠悠爬起身,用力摇了摇脑袋。 “抱歉,原本设陷阱的时候没打算放过猎物,因此打了个‘死扣’……所以现在只能用这道逃脱咒帮你出来。” 熟悉的声音在郑清耳边响起,伴随着一股馥郁的芳香,顿时充斥了年轻男巫的意识,让他觉得这个阴沉沉的世界都亮堂了许多。 旁边,原本正在玩球儿的黑虎妖忽然一爪按住了滚来滚去的猴头儿,歪着脑袋看向伊莲娜,眼神中露出几分疑惑的神色。 第三百零六章 消失的红色 “不要紧,不要紧!” “逃脱咒而已,我熟悉的很!之前还帮辛胖子用过一次呢!” “你们这个陷阱做的非常好!” “我感觉就算强度是10的妖魔踩上来,都要被扒掉一层皮……” 郑清晃晃悠悠站起身,连连摆手,示意自己一点问题也没有,同时不动声色的吹捧了一下自己。 只不过他那肿的跟萝卜似的手指头正在用醒目的形态向自己的主人严正抗议,嘲笑他的嘴硬。 “我这里还有一点蛇油,你用吧。”伊莲娜轻笑一下,并没有否认郑清的话,而是指了指他的手指,同时从怀里摸出一小罐青绿色的油膏。 这是蛇油,也是巫师们俗称的‘万能药’——意思是什么病都治不好,但什么伤病都能治一治。在巫师们的实验中,难免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症状,可能是诅咒、也可能是疫病,如果没有办法对症下药,那么用一点蛇油膏,肯定是不会出错的。 反正情况也不会更糟糕。 郑清讪笑着,接过女巫手中的小罐子,随即急不可耐的将自己手心手背以及十根手指头涂得满满当当,好像戴了一副青色的蚕皮手套。 清凉的感觉顺着皮肤渗透开来,手上刺痛的感觉立刻减轻了许多,让郑清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它是什么情况。”伊莲娜小心的瞟了一眼那头黑色大虎,小声问了一句,同时不动声色的摸了摸手心的一张符箓。 那是一张测谎符。 她问的问题,则是卡伦猎队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之一。 “唔,我也不知道。”郑清苦恼的瞅了一眼旁边的虎妖,想挠挠头,却立刻想起自己手上伤害没好,最终耸耸肩,说道:“……一头很奇怪的虎妖,不吃巫师,反而咬死一大堆妖魔。呶,你看见那爪子下面那颗猴头了吗?就是它挠死的……死了都不安生,被它拿去当球玩儿。” 伊莲娜眨眨眼,一时有些语塞。 无论是性格古怪的虎妖,还是郑清给她的答案,都有些出乎猎队之前讨论的可能性——虽然她也不相信郑清会投靠妖魔,但无论如何,他给的这种说法,都有些太随便了。 只不过测谎符对郑清的回答毫无反应,这意味郑清说的是实话。 这就有点让人苦恼了。 所以,她顿了顿,重新换了一个话题。 “怎么就你一个人?”女巫语气轻快的问道:“其他人呢?” “这也是我刚刚想问的,”郑清咧开嘴笑道:“马修他们呢?我记得他跟你是一个猎队的吧。” “他们还在周围游猎巡逻。”伊莲娜含糊的回答道:“因为突然冒出一头虎妖,大家都有点担心营地的安全,所以他们去警戒巡逻了。” 旁边卧着的黑虎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不屑的打了个响鼻,同时张大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满嘴尖利的粗大獠牙。 “唔……确实是个稳重的办法。”郑清看着女巫的表情,忽然有些明白他们的担忧了,点点头:“我跟我们猎队走散了……准确说,是我刻意避开宥罪其他人。只不过没想到会跟你们撞上。” 说道这里,他忍不住抱怨了一下自己的占卜术:“如果我知道自己占卜术这么差,就不会跟着卜算结果走了……跟着直觉走都更靠谱一点。” 他这番话说的有些颠三倒四,吉普赛女巫听着有些糊涂。 “你刻意避开自己的队友?为什么呢?”伊莲娜惊讶的问道,同时她指了指郑清的左眼,刻意追问道:“你的左眼呢?我记得它之前是淤血的吧,现在也好了吗?” “左眼?”郑清眨眨眼,有点莫名其妙:“我淤血的是右眼啊……这应该是很清楚的吧。” 说着,他左右张望着,似乎想找个小水潭。 吉普赛女巫对郑清的回答似乎很满意。察觉他的意图后,便伸手一划,帮他在半空中凝出一面水镜,凑到郑清鼻子下面。 透过水镜的倒影,郑清清楚的看到自己的两颗眼珠子,都是黑的,乌黑乌黑的,眼白上也没有一根血丝。 “没了?”年轻的公费生顾不得手上的蛇油,伸手在脸上摸了摸,然后又碰了碰面前那面水镜。 手上的刺痛与脸上的清凉告诉他,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没了?!!”郑清抬起头,茫然的看向伊莲娜,试图从女巫脸上看到某种开玩笑的表情。 但很显然,女巫与他一样茫然。 “你不知道吗?”伊莲娜微微蹙起眉,摸了摸手心的符箓——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郑清偷偷更改了这张测谎符的效果,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种想法。虽然郑清的符箓造诣很高,但还不至于能悄无声息的更改她手心的符箓。 “不知道,”郑清重新把脑袋凑向那面水镜,对准自己的右眼,反复打量着,嘴里喃喃着,说道:“怎么会没了呢?之前还在的啊……难道晕倒之后被某头妖魔抠去了?但是也不对啊,我的眼珠子还在的……” 他自言自语的声音越来越低,渐低至不可闻。 站在一旁的吉普赛女巫忍不住轻声咳嗽了一下,打断他发怔:“有什么问题吗?眼睛里淤血消失是件好事吧……” “不,我不知道。”郑清摸了摸自己的右眼,犹豫了几秒钟,最终决定说点什么:“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刻意避开自己的队友们吗?就是因为这个右眼。” 不待女巫询问,他便简单将宥罪猎队入场后的遭遇描述了一遍,并着重强调了自己的推论——他拥有妖魔的血脉,或者他的血肉对于妖魔们来说是某种特殊的‘唐僧肉’——只有离开他的队友们,宥罪猎队才会更安全。 “你的意思是,因为这种可能性,所以那些妖魔才死命的追着你,而且这头虎妖没有吃掉你?”听完郑清的解释,伊莲娜慢慢开口,总结道。 说着,她抬头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番旁边那头虎妖。 女巫现在知道这头虎妖是能够一挑一大群强度五至十妖魔的存在,自然完全收起了之前的漫不经心,唯恐虎妖一巴掌拍过来,将两人拍成小饼饼。 虎妖似乎对旁边正在高谈阔论的两个年轻巫师毫无感觉,依旧饶有兴趣的拨弄着爪下的那颗猴头——它似乎正在研究如何将那颗猴头儿揉的更圆润一点。 “这是可能性最高的推论。”郑清点点头。 “这也只是你的猜测,对吧。”女巫并没有直接反驳他的意见,而且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道:“但是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你没有妖魔的血脉——吉普赛女巫们有些特殊的秘法,对于这点,我可以非常确认。” 她摸了摸手心的那张测谎符,终于安心了。 第三百零七章 战利品的去向 “也就是说,我们一头妖魔都没猎到,是因为它们都被你给吸引走了?” “而且那些野妖已经都被这头黑虎给宰掉了??” “你还把战利品都收集完了?!!” 马修·卡伦用略带悲愤的语调说出来上面的三个问题,语气中透露出了几许绝望。 当伊莲娜根据测谎符判断出郑清没有说谎之后,很快便将卡伦猎队的其他人都召集了过来——虽然旁边还有一头虎视眈眈的大猫,但女巫并不认为它是一个威胁。 “如果按你说的,这只大猫能杀掉几百头野妖,那么我们躲与不躲,站在它面前与藏在百十米之外,又有什么区别呢?” 伊莲娜的这番话很让人丧气,但却直击问题要害。 郑清想了想,不得不勉强承认,她的判断很有道理。 从符阵中走出的卡伦猎队其他猎手,在听了吉普赛女巫的简报之后,也纷纷点头,认同了她的判断。只不过,与那头令人望而生畏的大猫相比,卡伦猎队的猎手们对郑清的故事更感兴趣。 面对一群好奇的面孔,郑清不得不再次将自己的经历讲了一遍。 所有人都对他孤身引走妖群的勇气表达着赞赏,唯有马修,既没有关注郑清右眼中消失的淤血,也对妖魔们为什么追捕郑清不感兴趣。 这位卡伦家族年轻的吸血鬼唯一在意的事情只有一个,那就是猎物没了! 梅林在上! 哦,不,是该隐在上!! 如果那些野妖身上的零部件都被郑清收走了,那卡伦猎队还怎么争取胜利?! 尤其是当郑清炫耀般的向卡伦猎队其他人展示他那满满当当的战利品之后,马修的绝望已经到达了顶点——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升起了杀人越货的冲动。 对于月下贵族们来说,荣誉是比道德更重要的事情。当维护猎赛原则还是维护姓氏荣誉这种两难选择摆在它们面前的时候,绝大多数月下贵族都不会有丝毫犹豫——只有刚刚走出城堡,阅历不足的幼崽们,可能才会稍稍在意书本上讲授的那些道德与原则。 不幸却又很幸运的是,马修·卡伦就是这样的幼崽。 在马修因为猎物的事情耿耿于怀之际,郑清却在苦口婆心劝说卡伦猎队转变作战理念,去寻找其他猎队: “你们应该与其他猎队汇合!” “这里是那位木偶人殿下的猎场,如果我们不能够精诚合作,是不会有出路的。” “难道你们真的相信最终胜利的那支猎队有机会活着出去吗?” “不要忘了,变成妖魔出去,也是活着出去……” 这番推测相当惊悚,但必须承认,郑清的说法有些道理。一时间,不论是亚当,还是伊莲娜,亦或者南开南涧兄妹,都皱起眉开始思考与其他猎队联合的可能性。 眼看自己的劝说有效,郑清顿感欣慰,不由加大了劝说的力度:“从这里向东北方向,一直前进大约五十公里,就是宥罪猎队与衔尾蛇猎队的驻地……当然,他们也有可能会转移,但从那里找起的话,肯定会简单一点的……” “我们为什么要去找其他猎队合作?”马修终于想起自己身为猎队队长的职责,立刻打断郑清的话,语气冷淡的说道:“既然在小礼堂里,所有人都没有办法打破那个木偶人的封锁,你凭什么认为在猎场中联合,我们会变得更强?更不要提这片小世界的主人就是那个密园精灵,它跟木偶人可是一伙的。” 郑清顿时愣住了:“但是………” 他‘但是’了几遍,都没能想到合适的反驳理由。虽然直觉告诉他,在这个陌生的猎场内,所有人团结在一起,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但马修的分析也不无道理。 “……所有我认为,按照木偶人的要求,拿到猎赛的第一名,是唯一的出路。”马修最后补充道。 郑清也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方式:“但是,你们没有机会了啊!” 他扬了扬手中的灰布袋,提醒道:“如果我没猜错,这座猎场绝大部分妖魔的眼球都在我的袋子里了……还有一些神经、骨粉……喏,老虎背上还有几捆皮子……” 马修眼角抽了抽,好悬没有一法书砸到郑清脑袋上。 就这样,话题又回到了他最初纠结的地方。 “如果你们愿意与其他猎队合作,那么这个袋子就交给你们了。”郑清忽然扬起手中的灰布袋,大声说道:“但我必须强调一点,这个袋子里的战利品,是参加新生赛的所有新生的战利品,而不是某支猎队的战利品!!” 十道目光齐刷刷集中在了郑清手中那个不起眼的灰色布袋上。 每个人脸上都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讶表情。 “在这座猎场内,我们是不会签署任何契约的。”马修闷哼了一声。 “我也没有契约能让你们签署。”郑清摸了摸脑袋,哈哈笑道。 “那你怎么相信我们?”亚当忍不住追问道。 “难道我要去相信旁边那头大猫?”郑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像你们说的,这座猎场里没什么可以相信的……我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同学。” “而且,不是还有马修嘛!”郑清转头,看向自己的同班同学,嘿嘿笑道:“如果像马修这么可靠的月下贵族都不能让人相信,我实在是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 千破万破,马屁不破。 这是颠不破的真理。 即便因为猎物被抢空而恼火的马修,面对郑清的夸赞与毫无保留的信任,都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表情缓和了许多。 “那你呢?”伊莲娜忽然出声问道:“我们带着战利品找其他人,那你呢?” “我?”郑清又摸了摸脑袋,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趴在树荫下的黑色大猫,无奈的耸耸肩:“有这么一头大爷跟着,实在不敢去见大家啊……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按照之前的情况,这只大猫还是比较靠谱的……起码我不会被野妖围攻了。” 说着,他又哈哈笑了几声。 卡伦猎队的人或者担忧、或者探究、或者不安,各种各样的目光纷纷集中到了年轻男巫的身上,一时间,似乎所有人都失去了争论的兴趣,场间顿时安静了下来。 第三百零八章 你们有谁吃烧燕了吗? “只是送一个小灰布袋,不需要所有人都去。” “我可以代表卡伦猎队留下来。” 伊莲娜忽然开口,打断场间安静的气氛。 她抱着胳膊,下巴微微抬起,露出颀长白皙的脖颈,晃的郑清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 吉普赛女巫并没有发现郑清的窘迫,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你应该需要一个合格的占卜师,最起码可以保证你不会第二次踏进别人的陷阱之中。” 这个痛点立刻将郑清戳的清醒了一些。 “道理是这个道理,”郑清勉强点点头,犹豫着:“但是……” “但是,卡伦猎队的占卜师应该是我。所以,如果留下了,也应该是我留下来才对。”另一个声音突兀响起,打断了郑清与伊莲娜之间的对话。 男巫诧异的转过头。 说话的是南涧,那位出身汝南南氏的占卜师——她与郑清并没有什么交集,甚至都没有说过几次话。这也是令郑清感到奇怪的原因之一。 显然,感到奇怪的不止他一个人。 “开什么玩笑!”南开一把推开身前的亚当,堵在郑清与南涧之间,瞪着眼,斜乜着错愕的公费生,嚷嚷道:“留下来?跟着那头要命的老虎四处溜达?你是活腻歪了吧!要走一起走,谁也不要想着单独留下做什么英雄!” 说着,他又转过头,细声细语的劝着南涧:“谁都知道九有学院都是一群书呆子,我们阿尔法的人,就不要跟着他犯傻了…” “咳咳!”马修黑着脸,用力咳嗽了两声。 南开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在场的除了郑清之外,还有两个九有学院的‘书呆子’。 “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南开骚了搔脑袋,嘟囔着,话锋一转,对南涧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你先不要管郑清的破事了……我觉得你应该多关心一下小白貂儿,它快钻到那头老虎的嘴里了!” 说着,他指了指身后不远处。 十多米外,南涧的小白貂儿正咬着黑虎的一根胡须,翘着尾巴,努力向外拔。那头黑虎似无所觉,仍旧懒洋洋的拨弄着爪子下面的猴头儿,但白貂儿的举动却把不远处的年轻巫师们吓的手脚冰凉。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说这头老虎有古怪了。”伊莲娜咬了咬嘴唇,凑到郑清耳边,小声说道:“如果我是那头虎妖,被一只蝼蚁骚扰,肯定已经一巴掌抽过去了。” 馥郁的芬芳顺着女巫的气息飘了过来,将年轻公费生牢牢包裹住,令他有种窒息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脑海里仿佛有个鲁班七号正在举着机关枪疯狂的扫射,溅起一片片金黄色的火花,同时用手雷炸出一片焦土,令人眩晕。 也许是梅林听到了他脑海中轰隆隆的炸响。 也许那个神奇的鲁班七号,隔着次元,将手雷丢了出来。 ——总之,魔法世界向来不缺乏‘超现实感应’这种现象。 距离年轻猎手们不远的地方,一座隆起的小山丘仿佛被一枚手雷击中似的,忽然剧烈的抖了一下。坐落在山丘顶上的一块陡峭山崖随之发出‘咔咔’的碎裂声。 还没等年轻巫师们反应过来,山崖上的碎石就像灰尘一样簌簌落了下来,一股厚重的声浪腾空而起,卷出一片灰尘。 “警戒!!” 马修·卡伦大吼一声。 卡伦猎队的猎手们熟练的组成了三角战阵,将郑清、南涧、伊莲娜三个人围在了正中央。 “其实我可以站外位的。”郑清涨红着脸,竭力用不经意的语气说道。 作为一名男巫,他实在羞于与两个女巫一样,躲在防御阵中央。 尤其,其中一位女巫还是伊莲娜。 “是野妖吗?野妖袭击我们了吗?”南开摩拳擦掌,满脸兴奋。 “警戒线没有发出预警……我感觉只是山体滑坡。”亚当飞快的分析着,脸上同样露出几分疑惑:“这种感觉,难道是地震了吗?” 马修没有说话,而是死死盯着那片腾起的尘土。 当微风卷过,灰尘被涤荡一空后,出现在诸位年轻猎手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琥珀色的东西。仿佛宝石一样嵌在了那座山崖下面。 这幅场景令所有人都愣住了。 南开最先反应过来。 “宝贝啊!”他以超人的敏捷跳了起来,脱离战阵,一溜烟奔到那块‘宝石’前面,同时兴奋的嚷嚷道:“狩猎的规矩,先来先得,谁拿到算谁的,对吧!” “难道这就是那个木偶人说的‘大秘宝’?” “怪不得它感夸下海口,说够我们用到大巫师……这么大的一块宝石,就算大巫师的库藏里恐怕都少见吧!” 卡伦猎队的其他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便是马修也只是皱了皱眉,没有训斥南开脱离战阵的错误行为。 南开摸着那块巨大的黄色宝石,兴冲冲的回过头,冲大伙儿招手:“喂,你们快来看看……上面的影子这么清晰,这块宝石成色真的的超棒!” “还有它的手感……”男巫说着,忍不住又回过头,一脸迷醉的念叨着:“手感温润如玉,质地细腻,简直……” 话音未落,他的脸色巨变,闪电般的抽回了自己的爪子,同时连滚带爬的跑了回来。 巨大的黄色宝石上,一道白色的影子飞快的闪过,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紧接着,一个漆黑的瞳仁从‘黄宝石’的底座浮了出来,在‘黄宝石’中微微晃了晃,直愣愣的看向一众年轻巫师。 “那道白色的影子是眼睑?”郑清猛然醒悟。 然而,他,或者说在场所有年轻巫师们醒悟的都太晚了。 伴随着瞳仁归位,一股狂暴的气息缓缓从地底升起,令所有人战战兢兢。继而地底‘轰隆隆’的声音猛然间拔高,仿佛火箭起飞的瞬间。噼里啪啦的石块碎成一地。无边无尽的灰尘冲天而起。 “也许,你们不用讨论谁走谁留的问题了。”郑清回头看了伊莲娜一眼,挤出一个艰难的笑脸。 吉普赛女巫脸色惨白,似乎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良久。 灰尘散尽。 一头巨大而狰狞的怪兽出现在瘫软在地上的众人面前。 “龙!” 马修嘴唇颤抖着,吐出一个恐怖的名字。 其他人脸色煞白,也不知听没听到他的低声颤音。 “握草!” 郑清伸手攥住腿边的一丛茅草,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庞然怪兽,喃喃道:“你们有谁吃烧燕了吗?” 没有人搭茬他的自言自语。 所有人都被四周涌动的沛然龙威吓傻了。 第三百零九章 警告!警告!! 对于郑清来说,龙是一个无比陌生却又非常熟悉的字眼儿。 说陌生,是因为对于郑清来说,这种生物一直属于‘传说’中的生物。 神话中的鳞虫之精,生肖中的辰位属相,传说中的象征与祥瑞——在郑清的想象中,这种神异的动物应该是鹿角驼头,牛耳蛇项,鱼鳞鹰爪,腾则吞云吐雾、气象万千,落则能显能隐、细巨随意;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总之,在每一个国人心底,龙这个字眼中总会蕴含太多的精神寄托。 说熟悉,则是因为自从接触巫师世界之后,郑清已经不止一次在图书馆翻阅过有关龙的书籍论著,他也不止一次听同学、朋友、乃至校工教授们提及这种生物了。 比如张季信就曾向同伴炫耀他在某个暑假跟着哥哥们去猎杀唐古拉冰螭的故事;林果则做了一本厚重的笔记,上面写满了各种龙兽的特征、强度、习性等,这个小男巫甚至还学会了烤制烧燕——据说那是龙最喜欢的食物。 所以,当郑清面前出现一头狰狞的巨龙之后,他第一反应不是逃跑,而是反思是不是有人吃了烧燕,才将这头大家伙引了出来。 毕竟在所有的资料与著作中都非常清晰的备注道,龙是一种非常懒惰的生物,只有美味或者宝物才能激起它们的兴趣。 “不是我们世界的龙……应该只是一头有着龙脉的妖兽。” 南涧最先回过神,用略显颤抖的声音分析道:“虽然它的妖魔反应非常微弱,但毫无疑问,这头龙已经被妖气侵蚀了……它眼珠的黄色并不是纯正的金黄,而是带着一抹血色的橙黄。” “保持安静,大家不要激怒它。”马修也轻声补充道。 郑清站在伊莲娜身前,默默仰望着那头巨兽。 俗话说,风从虎,云从龙。意思是当龙出现的时候,天空中必然会堆满云朵。不知是不是这句老话起了作用,总之,随着这头巨龙的出现,整个猎场的天空忽然都黯淡了许多,灰白色的积雨云从天边慢慢铺了过来,云层中隐约还能听到雷霆的咆哮。 但这种剧烈的天气变化,与郑清面前的这头巨龙比起来,就显得很不起眼了。 它确实是一头巨大的怪物。 身子足有里许长短,浑身披挂着暗黄色的鳞甲。狭长的脸颊上探出几缕凌乱的赤须,嘴角两侧则是长短不一交错着的獠牙,上面还滴滴答答落下酸臭的涎水。 它的脑后,四根扭曲的巨角冲天而起,背后飘摇着恍若火焰般的鬣毛,一直延伸到尾巴尖。一双厚重的的蝠翼耷拉在身侧,翼尖探出的利爪死死扣住山丘上的乱石,在草地间留下一道道深刻的痕迹。还有那条修长有力的尾巴,顺着山丘平缓的耷了下去,仿佛一条土黄色的低矮山脉。 从它奇特的形态上便可以清晰的判断出,这头龙既不属于东方的‘神龙科’,也不属于西方的‘巨龙科’,而是更倾向于‘龙纲-有翅目’下的某种独立龙兽。 这类龙兽常被发现于某些独立的小世界中——按那些探索新世界的巫师们的说辞,几乎每个世界都有各自独特的龙种生物,区别只是强弱罢了。 只不过对于在场的年轻巫师们来说,再弱小的龙兽也是龙种生物,不是他们这些刚刚入校还不足半年的年轻人能对付得了的——郑清甚至非常怀疑,他灰袋子里的咒语与符箓能不能击穿这头怪兽身上厚重的鳞甲。 “呼…” 随着沉重的呼吸声,眼前这头巨龙鼻孔中不时喷出一串串金红色的火花。它转动着着两颗巨大的眼珠,目光缓缓的从年轻巫师们身上滑过,最终落在九有学院公费生的身上。 郑清心底‘咯噔’一下。 还没等他缓过神,一声骇人的咆哮忽然从他们身后响起,冲破了龙威沉重的束缚。随即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从树荫中走了出来,踱着方步,不紧不慢的走到年轻巫师们面前。 是那头‘黑虎妖’。 这让所有人既惊喜又诧异。 惊喜在于,有一头能对付数百头妖魔的‘大妖魔’堵在前面,这些年轻人似乎可以捡回一条小命了。 诧异在于,谁也看不懂这头虎妖的行为逻辑了。不论是它杀妖,还是不吃巫师,在大家看来都异常古怪——也许这就是‘事出反常必有妖’的本意? 巨龙微微垂下眼皮,扫了一下面前的大黑虎。 对年轻巫师们来说,肩高两米的大老虎可以算得上是一头巨兽了。但是对于身长数百米,肩高数十米的巨龙来说,无论是那些巫师、还是这头老虎,都是蝼蚁般大小,并无区别。 只不过刚刚黑虎的咆哮令它有些不满,所以巨龙慢慢昂起脑袋,缓缓张开嘴,似乎打算来点大招,清洗一下面前乌烟瘴气的世界。 黑虎并没有张牙舞爪的应对。 它只是抬起一只爪子,指了指云层越来越厚的天空。 巨龙晃了晃脑袋,偏头看了看地上的几只小虫子,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也抬起头,看向天空。 基于它们的举动,在场的所有年轻巫师都不约而同抬起头,看向正在轰隆隆响雷的天空。 “不是雷声!”伊莲娜忽然出声,打破了场间的沉默。 “不是雷声?”郑清忍不住凝神侧耳,仔细聆听。 果然,细细分辨之下,原本天空中那些轰隆隆的雷声慢慢变得味道,仿佛是有人拿着高音喇叭在天边狂吼似的。 渐渐的,雷声越来越近,天色也愈来愈暗,暗红色的云彩充斥天边,给人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渐渐的,‘雷声’越来越清晰了。 “警告……” “警告!!” “猎场发现未标注高强度妖魔!” “猎场发现未经标注的超强度妖魔!!” “立即中断比赛!” “立即中断比赛!!” “全面启动紧急预案!” “请现场猎手听从工作人员指示,从安全通道离开……” 伴随着天空中传来的震耳欲聋的警告声,几十道黑色的身影突兀出现的在猎场中央。其中一个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男巫,郑清非常熟悉。 正是他入校的面试官,托马斯助教。 第三百一十章 撤退 “曀yi曀其阴,虺hui虺其雷!” “殷其雷!在妖龙之阳!” “殷其雷!在妖龙之侧!” “殷其雷!在妖龙之下!” “风雨凄凄,潇潇如晦!” “伯兮朅qie兮,执殳shu前驱!” 数十名黑袍巫师错落有致的站在巨龙四周,手捧法书,大声念着咒语。只是刹那间,风雨便呼啸着笼罩了这片区域,一时间天昏地暗,天色黯淡无光,轰隆隆的雷声紧随其后响彻每个人的耳畔;除此之外,郑清还隐约看到,虚空中跳出许多身材魁梧的壮士,手拿各式各样的兵器冲锋陷阵,为巫师们格挡龙尾与龙爪的攻击,不时在龙皮上带出一溜溜的火光。 与此同时,外围还有许多巫师在反复叠加‘葛之覃兮’‘我马虺隤’‘我马玄黄’等控制类法术,五颜六色的咒语雨点般砸在了那头巨龙身上,令其头晕目眩,腿脚酸软,挣扎无力。 只用了很短的时间——郑清耳朵被雷咒震的嗡嗡声还没消退——那头在年轻巫师们眼中狰狞无比、气焰滔天的巨龙便趴在了草地上,翻了白眼,一动不动了。 虽然没有掐表计算,但郑清觉得从黑袍们出现,到巨龙伏诛,似乎连一分钟的时间都没用掉。 “这就是注册巫师的实力吗?”郑清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些黑袍高大的身影,目光中流露出几分炽热:“过两年,我也能组团刷巨龙了吧……当然,前提是学会雷咒。” 想到刚刚那阵短促激烈的雷暴,郑清忍不住咧咧嘴,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几个月前,在大明坊买书的时候,他就曾经有幸见过托马斯施展‘殷其雷’这道咒语。虽然那个时候托马斯只是一个人,施展了一道单体的雷咒,却也将年轻巫师震的浑身战栗、心神不稳,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今天,当他再次见识这道雷咒,见识到数十人一同施展混合型的组合雷咒,这种感觉又将他之前的印象反复强化了无数倍。 郑清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这幅震撼的场景了。 巨龙既然已经伏诛,剩下的善后事宜自然有专人处理。一部分黑袍从身上掏出各式各样的工具,优先给自己捞点外快;一部分黑袍则四处探查、反复搜寻刚刚冒出巨龙的巨大土坑;还有几位黑袍,没有参与这些杂物,而是急匆匆走向一众年轻巫师。 领头的,正是郑清曾经的面试官,托马斯。 “你真是个麻烦精。”托马斯黑着脸,大踏步从巨龙身边走向郑清,隔着老远,便抱怨道:“知不知道,你给我们惹了个大麻烦……” 他的话音未落,便被卡伦猎队年轻猎手们的欢呼与好奇声淹没了。 “你们太厉害了!” “这是学校的助教团吗?” “学校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你们有没有抓住那个木偶人?它指挥大嘴咕噜吃了好几个学生!” 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问题不分青红皂白,一股脑丢向面前的几位黑袍,令其措手不及。郑清分明看到托马斯脸上露出一副错愕的表情。 还是马修出面,制止了自家猎队乱糟糟的表现。 “安静!”卡伦猎队的队长大人脸色气的发白——虽然他的脸原本就很苍白——声音都变得有些尖利了:“不成体统……你们的礼貌在哪里?!太不像话了!” 这番训斥顿时让原本激动的年轻巫师们安静了下来。 托马斯也终于回过神,轻声咳嗽了一下,目光从郑清身上转向其他猎手,用干巴巴的声音补充道:“今天大家表现都很好……你们的问题,出了猎场,自然有专人负责。这里我就不多说了。” “至于你……你坑死我们了!” 说着,助教先生恶狠狠的瞪了郑清一眼。 年轻的公费生茫然的眨眨眼,转头看了看其他猎手,倍感无辜的耸耸肩:“我做什么了?” 托马斯看上去没有向郑清详细解释的心情,他臭着脸,从口袋里摸出一排安瓿瓶,分发给几位年轻巫师,嘱咐道:“喝下去,静心凝神,调整状态的药剂……对你们很有好处。” 郑清晃了晃手中淡绿色的药剂,熟练的掰掉安瓿瓶的脑袋,一仰脖子,咕嘟咕嘟灌进了肚子里。 回过神,托马斯已经走到那株大叶桉前面,双手按在树身上,指尖滑过暗褐色树皮纵横交错的深刻槽纹,嘴里喃喃着,念念有词。 非一刻,大叶桉的树干里发出轰隆隆的声音——仿佛有一辆列车从里面开出来似的——继而树皮翻卷,树干分裂,一个两米高低、一米宽窄的黑黝黝树洞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现在开始撤退!” “一个接一个,按顺序进树洞,对面就是学校安全区。” “女士优先,男生靠后……那头大猫最后再走!顺序不要乱!” “速度快点!” 托马斯一手按在树干上,另一个手用力挥了挥,招呼道:“郑清,你倒数第二个走!” 听到助教先生严厉的声音,郑清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头‘黑虎妖’。 从黑袍出现,到巨龙伏诛,只过了很短的时间,短到郑清有那么一小会儿,差点忘了这头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大猫。 虽然刚刚冬雷震震风雨交加魔力暴动,甚至那头狰狞的龙兽也被黑袍们一顿胖揍打了个半死,但这头黑虎似乎全无所察,而是又懒洋洋的啪回了树荫下,开始玩儿它的‘猴头’。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心底七上八下,有些抓瞎。 他犹豫了一下,小跑几步,凑到托马斯身边,小声问道:“那头黑虎妖也跟我们一起撤退?会不会有点危险……要不,就让它留在这里吧。” “黑虎妖?”托马斯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落在正在玩儿猴头的黑虎身上。 然后他扬起眉毛:“那只大猫?谁告诉你它是黑虎妖的?……长了两颗红眼珠子就是妖魔吗?你信不信老姚会一巴掌抽死你!” “我记得你前段时间也有一个眼睛红了,难道你是半妖吗?” 郑清呆了呆,用力晃了晃脑袋。 然后他更晕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老姚的咆哮 树洞里的光线有些黯淡,细软的冷风稀溜溜的舔着郑清的脖子与耳朵,让他浑身的汗毛不由自主的炸了起来。 当然,也有可能是身后跟着的那头黑虎给他平添了几分压力。 既然是树洞,空间自然会有些逼仄了。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看台高耸,旌旗井然,有红黄蓝白四色之属,欢呼声浪,震耳欲聋。其中往来穿梭、男女笑靥,悉如平常。 郑清呆呆的站在树洞口外,挠头四顾心茫然。 他原以为自己会在外面看到一群严阵以待的黑袍巫师,还有校医院里那些披着白袍的治疗师们,却没料到自己等人会出现在一间宽敞的休息室里——虽然现在贝拉夫人也确实站在这间休息室里,但她看上去更像是在给大家做例行检查,丝毫没有发生大事的紧张感。 这间休息室的造型有些奇特。整整一面墙,都被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所占据了——从天花板到踢脚板,甚至窗户上都看不到一条窗棱,整面都是平滑干净的玻璃——屋外的阳光斜落进来,明亮而不耀眼,令刚刚走出树洞的年轻巫师们的眼睛没有丝毫刺痛感。 环绕休息一周,是一排松软的低背沙发,厚鼓囊囊的皮面仿佛充了气,给人一种看上就很舒服的感觉。 透过那面‘玻璃墙’,外面是一番欢乐的海洋,人山人海,彩旗飘扬,环绕的看台、云雾缭绕的‘漩涡之眼’、还有隐约可以传来的声浪,都清晰的表明一个事实。 外面是猎场的看台。 这让郑清愈发挠头。 “你们几个,过来!”高高胖胖的女护士长板着脸,对刚刚走出洞口的年轻巫师们招招手,吆喝道:“刚出猎场,你们需要做一下适应性检查……男左女右,不确定的找我。” 她的最后一句话有点冷笑话的感觉,但却没有激起任何笑声。 年轻巫师们都紧紧抓着法书,茫然的看着女护士长。 “他们还没缓过神来,有点紧张,不要急,慢慢来。”托马斯紧随其后,出现在休息室里,唉声叹气的对贝拉夫人说道:“要知道,他们之前面对着一头真正的巨龙……” “老姚现在很恼火,正在外面大发脾气,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贝拉夫人怜悯的看着助教先生,善意的提醒道。 托马斯的脸愈发皱成一团。 贝拉夫人随即将目光转向跟在年轻巫师们身后的那头黑色大虎身上,看着它身上斑驳的血迹,不满的咕哝着:“真是乱来……年轻人乱来,学校也不管管,如果校长知道了,肯定已经用老大的棍子抽过去了……” 黑虎似无所觉,径直穿过众人,走到休息室中央,选择了最宽敞、最松软的那片地毯,懒洋洋的趴了下去,然后习惯性掏出自己猴头儿。 “把那个脏东西收起来!!你想让这间屋子的小精灵都被丢进焚化炉里吗?!”贝拉夫人尖叫道。 黑虎抬起脑袋,愣了愣,随即乖乖的将猴头收了起来。 贝拉夫人的怒气稍稍收敛了一些,然后她重新看向年轻巫师们,吩咐道:“检查的人依次过去,后面的人坐在四周沙发上休息,茶几上有点心饮料,可以稍微吃一点……”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屋外传来了更大声的咆哮,将她的声音彻底掩盖住了,甚至连这间休息室的木门以及那座巨大的落地窗,都被屋外的咆哮震的瑟瑟发抖。 “……他们还有脸说成绩?!” “好端端一场新生赛被打断,这是什么狗屁成绩?!那头妖龙的事情,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跑不掉!!” “这是玩忽职守!!是渎职!!是谋杀!!” “竟然还敢觍着脸说成绩?!!” “把一群一年级都没毕业的年轻人丢到一头妖龙面前——这就是你们的成绩?敢不敢把这件事跟《贝塔镇邮报》的编辑说一说?啊?!!还嫌学校今年的麻烦事不够多是吗?!” “……新生赛的清理工作是谁负责的?猎委会的那些委员呢?雷哲呢?奥古斯都呢?出了事一个两个都不敢来见我,不来就没事了?!” 郑清听着老姚熟悉的咆哮,心底却莫名安心了许多,忍不住傻乎乎的笑了笑。 与他相比,旁边的助教先生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准确说,是他的脸色越来越白了。 “要不……我先回去看看?”托马斯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看了贝拉夫人一眼,小声建议道:“我记得猎场里还有一些首尾没有收拾干净……” 他的话音未落,休息室的木门便被重重的推开了。 老姚的咆哮声随之传进屋子里。 “……没有收拾干净?你也知道没有收拾干净?你们的清理任务是怎么做的?!” “那么大一头没有标注的妖龙呆在猎场里,你们眼睛都瞎了吗?四年大学都白上了吗?好不容易给你们争取到一次自行组办的机会,你们就这么搞事情?!” “有没有一点上进心?!” “有没有一点责任感?!” “学校就这么教你们为人处世的道理?!” “如果不是你们已经毕业了,就今天这件事,能把你们的学分扣成负一百!!” 托马斯陪着笑脸,连连点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但有的时候,不是闭嘴就能保平安的。 “笑,笑,笑,还有脸笑?!”老姚虎着脸,瞪着面前的年轻助教,眼睛里散发着骇然的光芒:“如果今天真的有人因此送命,你就在丹哈格的单人间里笑一辈子吧!” 休息室里的年轻巫师们在老姚的咆哮声中战战兢兢,低眉垂眼,唯恐自己的眼神惹来教授更大的怒火。 只有贝拉夫人对此不屑一顾。 “吼什么吼!这里是校医院的驻点,有脾气去外面发去!”护士长大人侧着头,瞪了老姚一眼:“有事就说!我这里不是让你发脾气的地方!” 姚教授原本举在半空中挥动的烟斗顿时一滞。 停了停,他才又气哼哼的补充了一句:“回头再找你们算账……不要总是护着他们,对他们没有好处。” “郑清出来!” “该你们猎队上台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前因后果 走廊里低沉的脚步声此起彼伏,踢踢踏踏,夹杂着回音,让人听了心底不由升起一股烦躁的感觉。 郑清跟在老姚身后,表情有些纠结。 几分钟前,教授与他在休息室外的对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 “……统计结果已经出来了,宥罪猎队猎到了最多的妖魔,你是宥罪的队长,所以现在需要你上台领奖。” “虽然评委会的委员们对于你那些‘战利品’的来源还有一些轻微的异见,但是相对其他猎队来说,你们的表现是最好的。” “这点毋庸置疑。” “至于那头黑色的大猫就不要跟着上台了,它不在你们猎队正式编制内,而且外貌也有碍观瞻,贸然出现,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骚乱……” 老姚在旁边絮絮叨叨的解释,郑清越听心理越不是滋味。 被狼妖一口吞掉的蓝雀,被猴妖咬碎的萧笑,还有被水妖扯进潭底的安德鲁,他们的音容笑貌不断浮现在他的面前,令年轻巫师的心情愈发糟糕。 终于,在教授提及让郑清准备获奖感言的时候,郑清终于忍不住打断教授的话,略带怒气的问道:“教授,那个木偶人,你们抓住了吗?”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死了那么多人,竟然还有心情开表彰大会?这些老巫师的脑子怕不是被门给夹了吧! 郑清不无恶意的想着,心底愈发恼火——这种时候还要让他去想什么获奖感言?开什么玩笑! 然而,听到他的质问,老姚的表情也有些错愕:“木偶人?” 教授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显然,他没有意识到郑清会提出这样的一个问题。 愣了几秒钟,教授终于反应过来,摸出自己的烟斗,咬在嘴里砸吧了几下。 一口,两口,三口。 随着两股白色的烟气从他鼻孔里喷出,教授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是我见过的最呆的公费生。”他咬着烟斗,含混不清的说着,用力在郑清背上拍了两下,嘿嘿笑着,补充道:“不管是在猎场上的选择,还是现在的反应,都是最呆的——没有之一。” “但这份呆气也是学校,尤其是九有学院最欣赏的地方。” “没有点呆气,怎么能称之为真正的‘书呆子’?!” 虽然教授像是在责备他,但话里话外却又毫不掩饰那份欣赏的意思。这让原本就有些茫然的年轻巫师脑子里愈发混乱。 许是注意到郑清的表情,老姚终于没有继续卖关子,而是非常干脆的回答道: “木偶人不用抓,它是学校的老人,比这座学府里九成以上的人呆的时间都长。” “新生赛原本没有出岔子,都是按照计划进行的……” “原本?”郑清立刻注意到教授的用词。 “是啊,原本。”教授顿了顿,脸上重新浮现起一丝怒气:“按照原本的计划,你们应该在猎场内面对不同妖魔的挑战。”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独行的,群居的,擅长肉搏的、擅长幻术的,等等等等,应该是一头接着一头,一群接着一群,强度与数量不断增加……直到死亡。” “能够坚持到最后的猎队,才是我们预想中的最终胜利者。” “只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开始出现变化是因为你。” “因为我?”郑清指着自己鼻子,一脸无辜,同时心底也有一份被欺瞒的恼火。讲道理,如果不是教授现在当面解释,他还一直都被蒙在鼓里,怎么会搅乱猎赛?! “对,就是因为你。”教授侧着脸,用古怪的目光打量了年轻巫师一番,最终摇着头解释道:“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事实上,你在猎场内呆的那段时间,几乎把场子里所有的妖魔都吸引过去了。” 郑清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右眼,心底闪过一丝阴霾。 但老姚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心底的这丝阴霾消散,换成了一句MMP。 “如果你被那些妖魔吃掉倒是一桩好事,”教授喷出几股烟圈,不无可惜的说道:“最起码那样的话,我们的新生赛还能正常进行下去。” 如果我被妖魔吃掉,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郑清在心底默默想着。然而一想到普通鬼怪对于老姚这样的大巫师似乎没什么作用,他不由又沮丧了一些。 “……你有那头大黑猫帮忙,最终活了下来。” “但是我们给你们准备的猎物,那些妖魔,都死光光了。” “一场猎赛,如果猎物都没有了,那还比什么?……其他猎队还没开始,就已经被你淘汰了。简直是悲剧。” “当然,在‘屠宰场’事件——就是那头大黑猫肆意屠杀那件事——之后,猎场里倒是还有仨猫俩狗的小妖魔。但杯水车薪,对其他猎队毫无作用。” “无论其他猎队怎么努力,都是白费力气,最终的战利品肯定没有你来的丰厚。” “当时,猎委会的人已经开始跟学校开讨论会,讨论是不是要提前中断比赛,把你们这些兔崽子都召回来。” “但是……”郑清在心底默默补充着转折词,同时不动声色的歪了歪肩膀。 “但是,”果不其然,老姚再次用力拍了拍年轻巫师肩膀,喷了几口白烟,哼道:“但是你竟然又惹出了那头妖龙!——这也是我要说的第二个意外。” “要知道,猎场里的每一头妖兽在学校这边都有登记注册的——那些妖魔都是学校驯养的专门猎物,从里到外都打上了我们的印记。” “此外,学校还派遣了以助教团为首,所有在册猎队为辅的专业人员全场搜检,以确保那片猎场中没有任何‘意外’残留的野妖……但千查万查,最终没有发现那头妖龙。” “负责猎场检查的人都该被狠狠的打一顿!” 听到这里,郑清顿时恍然。 难怪老姚之前那么生气,而托马斯表现的仿佛个鹌鹑似的。 他也终于明白助教先生看到他之后那副死人的表情,还有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这意味着,如果你们几个小家伙在猎场里被那头妖龙杀掉,或者吃掉,那就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除非找我们的校长大人扯回时间线,否则你们肯定死的不能再死了。” “所以我们的讨论会开了一半,就草草结束了——然后学校安排助教团强行降临,提前中断了这场新生赛。” 老姚说的这番话一句比一句炸耳。 郑清听着,心底仿佛被几万头狂飙的羊驼驼踩来踩去。虽然解释了他的许多疑惑,却也带给他更多的不解。 第三百一十三章 因果转身咒 “教授,学校为什么要选择这么极端的教育方式呢?” “倘若下次我们真的被妖魔劫持,大家又以为是学校的考验,那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吗?” “还有,教授,人死怎么能复生呢?” “虽然我的卜算课成绩不算优秀,但我确实真切感受到蓝雀,还有萧笑他们的生气散尽,确实了无生机了啊!” “另外那些妖魔,为什么一直追着我不放?是因为我那颗淤血的右眼吗?我身上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还有那头黑虎,教授,那头黑虎是怎么回事……托马斯先生说它不是妖魔,但我可以感受到它身上有股奇怪的气息,绝对不是纯正巫师的……它还有两颗血红的眼珠子!” 听完教授之前的解释之后,郑清心底冒出更多的疑问,忍不住纷纷抖落了出来,索性问个痛快。 面对他机关枪一样的问题,老姚吧嗒着烟斗,喷了好几串烟圈后,才慢吞吞开口说道: “只有失去,才知道珍惜。” “只有面对死亡,才能真正活着。” “只有牢牢记住这些,你们才能拥有与更强大的妖魔战斗的勇气。” “而这些东西,单凭我们在课堂上口述,单凭你们做笔记,是学不来的。” “就像你之前面对成群结队的妖魔,只有两个选择——杀死它们,或者被它们吃掉。” “有点困难,是的。” “但是这个选择非常简单,不是吗?” “面对妖魔的时候,永远不要寄希望于它们是一群变形的博格特。见到妖魔,正确的反应就是砸过去一堆恶咒……如果对面妖魔太多,撒丫子就跑。” 老姚的这番话忽而意味深长,内涵深刻,忽而又有些下里巴人,粗俗直白。直让郑清听的连连点头。 “至于你提到的异常……” “你的右眼确实只是一点淤血,这个毋庸置疑,校医院里有病历档案,里面有详尽的检查记录,你可以自己查看的。” “那些妖魔追你的缘由,也许只有那些妖魔才知道。” “毕竟在妖魔们看来,任何一个巫师都是非常可口的资粮……如果你对自己的血脉有什么疑惑,可以咨询一下蒙特利亚教授,他是学校血脉研究学的专家,足够权威了。” 郑清点点头,将蒙特利亚教授的名字暗暗记了下来。 他对这个名字也有一点点印象——几周前,当郑清与林果在湖畔遭遇河童妖的时候,他就曾经见过这位教授。据说他负责高年级的进阶魔文课程,而且在应用魔法研究院还有自己的实验室。 自从跟着苏施君在应用魔法研究院的某个实验室转过一圈之后,年轻的公费生对于那些拥有单独实验室的资深巫师们已经有了足够的认识。 “那教授,您能帮我写一份推荐信吗?”他满怀希望的看向老姚。 贸然去麻烦学校的资深教授是非常无礼——而且教授答应概率极低的事情。但如果能拿着某位院长的‘条子’前去拜访,事情办妥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了。 “我?”老姚瞟了年轻巫师一眼,哼了一声:“这种事情找你家小苏去办,她身份也不低,而且她家跟蒙特利亚教授私交不错……不要什么事情都麻烦院里。” 我家小苏?郑清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老姚话里的意思,顿时涨红了脸,试图说点什么,却张口结舌,无话可说。 “您不要这么说,”郑清苦笑着,心虚的左右张望了一番,嘟囔着:“我怕被人拖到阴沟里打死……” 老姚吐了几个烟圈,摇摇头,咂咂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看你,一点年轻人的元气都没有……整天呆头呆脑,就不怕你家苏大美女跟别人跑了?!” 郑清听着这些话,小脸被吓的惨白。 大巫师的威能,郑清虽然了解不多,但却知道大巫师们能敏锐的察觉到别人提及他们的事情——用宗教的方言可以称之为‘灵验’‘报应’——老姚这么大咧咧的讨论苏施君的事情,自然没什么压力,但郑清却不同。 倘若那位大美女以为郑清背着她在老姚面前编排她什么话,那他还是趁早给学校打个报告,在学府后苑挖个深浅适宜的土坑吧。 “教授,您还没说人死为什么可以复生呢。”郑清强行把话题掰向了其他地方。 察觉到年轻巫师惨淡的表情,老姚终于没有继续为难他。 “生与死,是一个非常大的话题。” “这个事情说来就话长了,如果仅限于今天这场猎赛,我可以简单给你解释一下。” 教授拍了拍郑清的肩膀,示意道:“边走边说,不要让大家久等……既然你问到了生与死的概念,那我就要先给你解释一个‘因果’。” “这也是贯穿新生赛所有环节最重要的一道魔法。” “因果转身咒。” “这是一种非常高深,非常复杂的魔法。” “通俗的理解,就是这座新生猎场中(包括那间小礼堂),每一头妖魔都被学校下了咒,每一个进场的学生,也都被密园精灵祝福过了……凡是在这片范围内被吃掉的学生,都会通过这道咒语与祝福的因果联系,‘转身’,回到学校的安全区……” 听到这里,郑清忍不住想起那座小礼堂里那位疯疯癫癫的木偶人与粗鲁的老精灵,不由撇撇嘴。 他可不觉得那个老精灵怪声怪气的话语,是对自己的祝福。 “……“这个‘转身’不是你回头转身的意思,而是魔法概念中一个非常严肃的术语。涉及许多高年级的概念,我在这里就不再进一步阐释了。” “所以,在这片猎场中,你会真正面对生与死,但却没有真正的生与死。” “效果如此惊人,自然限制也非常多。” “比如时间上,虽然有学校多位大巫师联手,也只能将这个咒语维持不到两个小时。如果没有那座密园大幅度的时间加速,你们可能都没机会感受这道神奇的魔法。” “再比如那些猎物……猎场中每一头妖魔身上的咒式,都是学校的大巫师们亲手刻画的,以保证被它们吃掉的学生能够‘转身’。”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学校很多教授对那头大黑猫非常不满……” “它一顿厮杀,把那些‘昂贵’的妖魔都撕成了碎片。猎赛组委会的那几个委员之前在看台上气的直跳脚……” 第三百一十四章 ‘打’招呼 地下的长廊曲折幽深,不见闲杂。 前面看不到出口,后面看不到光亮。 郑清与老姚走在其中,只能听到踢踢踏踏的脚步,以及老姚絮絮叨叨的解说。 身为教授,老姚的脾气也许有点暴躁,但‘好为人师’的习惯却深入骨髓。即便只是给郑清简单解释‘因果转身咒’的概念,他也不厌其烦的举出诸多例子,详尽许多细节。 比如,从他口中,郑清才知道猎场中那些妖魔的‘吃法’也是很有讲究的。 为了降低‘死亡’难度,学校的巫师们在给这些妖魔刻录咒式的时候,下达的优先指令是‘吞食’,也就是在咬死后尽量完整的吞下去,以减少学生在死亡过程中的痛苦。 当然,有的时候妖多肉少,或者厮杀的红了眼,这道‘优先指令’自然会被更强烈的本性所掩盖,难免会出现诸如‘分食’‘碎碎嚼了’‘撕成碎片’等比较糟糕的情况。 虽然这些情况并不会影响学生们的回归,但肯定会给他们留下某种程度的心理阴影。 遇到这种倒霉蛋,学校也不吝花费,已经为这些学生安排了最优秀的治疗师与充裕的休息时间,确保不会对他们日后的学习造成不良影响。 另外还有一种比较麻烦的情况,就是学生在猎场被妖魔咬掉一小块‘零件’——比如一小截指头、一个耳朵、半个鼻子等等——按照魔法要求,学生既然未死,自然不能使用‘转身术’完整回归。 面对这种情况,学校会优先安排高级别的猎手狩获那头倒霉的妖魔,从它肚子里找回学生缺失的零件,进行复合。倘若时间较久,‘零件’已经变成了胃液,学校也会建议学生使用‘再生术’,使用魔药或者魔法恢复缺失的肢体。 总之,对于这种高风险的赛事,第一大学已经尽可能从方方面面降低了危险发生的概率,以确保年轻巫师们不会因此而受到伤害。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长廊的尽头。 隔着一层深红色的天鹅绒帷帐,后面就是领奖台的休息室。 郑清已经隐隐听到不远处看台间传来的解说、鼓乐、以及年轻巫师们欢呼的齐声歌唱。 眼瞅着老姚打算掀开帐子走人,年轻的公费生终于忍不住开口,扯住了教授的袍袖。 “教授!”他满脸不安的看着老姚,急促的问道:“那么,那只老虎呢?它到底是不是妖魔?” 老姚偏过头,扬起眉毛:“谁告诉你它的一头妖魔?” “但它身上有妖气啊!”郑清一脸崩溃,语无伦次的说道:“你们都说它不是妖魔,但它长了红眼睛,而是浑身上下都有妖气……最重要的,它是跟那些妖群一起出现的!我以为……” “你以为?”老姚打断他的话,瞪了年轻巫师一眼,训斥道:“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吗?” “告诉你们多少次了,不要以为长了两个红眼睛就是妖魔……你之前不是还顶着一颗红眼珠子在学校里走来走去吗?也没见学校的守护大阵一道雷劈你脑袋上啊!” “但是妖气呢,它身上的妖气怎么解释……”郑清小声嘟囔着。 “如果你面对一大群妖魔,爪起头落,爪起头落,从妖群东面杀到妖群西面,挠死几百头妖魔,身上肯定也会沾染那么浓重的妖气。” “杀几百条鱼还会惹一身腥气呢,更何况是妖魔!” “也就是你们经验少!” “任何一个对妖魔了解深入一点的猎手,都不会错把‘沾染的妖气’与‘散发的妖气’混淆……这是基本功,你们还是要学习一个。” “它不是妖魔,那是什么?!”郑清继续追问着。 “有这种可能性,也有那种可能性。”老姚咬着烟斗,喷了几个烟圈,摇摇头:“可能性太多了,我没有仔细调查,不能随便下结论。”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头黑虎,肯定跟你有某种深刻的联系。” 郑清还想问话,帷帐后陡然传出一阵猛烈的欢呼与呐喊,将他的问题打断。 见状,老姚一把将年轻公费生推了进去,叮嘱道:“有什么问题,以后再慢慢问,先去领奖,这是正事……你也可以问问你的队友,他们出来的都比你早,知道的可能会多一点……” 话音未落,老姚身影陡然变淡,还未等郑清回过神,便消失在走廊间了。 徒留下空荡荡的长廊,以及那条在阴风中呼啦啦卷动的帐子。 …… …… 也许是意识到与宥罪其他队友们见面会比较尴尬,郑清内心深处一直在若有若无的抗拒着与伙伴们的见面——这也是他缠着老姚问了一个又一个问题的原因之一。 毕竟他在那片猎场上哭了鼻子,又耍了帅,身为男人的矜持已经荡然无存了。 只不过,尴尬是一回事,见面就挨揍就是另外一回事。 郑清在心底猜测过许多众人相见时的场面。 比如抱头痛哭——这就稍微有点夸张了,郑清内心深处是拒绝的。而且他也不相信蓝雀会哭哭啼啼的跟其他人抱在一起。 再比如欢呼雀跃,击掌拥抱——除了大大咧咧的辛胖子,郑清很难想象其他人有高兴的理由。毕竟萧笑与蓝雀刚刚死过一回,精神上的负面创伤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散去。 思来想去,他觉得最有可能的,是几个大老爷们相逢一笑,尴尬的互相点点头,然后扯点有的没的,把这一页默默的翻过去。 只不过思虑万千,他最终没有料到,自己刚刚见到宥罪的其他猎手,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 这拳,是张季信揍的。 当郑清越过帷帐,出现在领奖台下的休息室中后,宥罪猎队的其他猎手正站在角落里,低声说着什么。 年轻的公费生刚刚在脸上堆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还没想好用什么方式打招呼,便被冲上来的红脸膛男巫一拳揍的飞起。 是真真正正的被揍飞。 飘在半空中的时候,郑清还有心思琢磨——老张家不愧是传言中拳头最狠的巫师家族,瞧这拳,打的真漂亮!以后猎队训练,也许可以给他多加加担子了。 但是…… 为什么打我?! 第三百一十五章 黑虎与石乐志 郑清脸上挨了一拳。 拳头很重,重到这个拳头直接把年轻巫师揍的飞了起来。 但是拳劲儿又很轻,拳头砸在脸上,虽然有些痛,但却没有伤筋动骨的痛感,只给人一种脸被打肿了的灼热感觉。 即便如此,年轻的公费生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打的懵圈了。 当他捂着腮帮子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宥罪猎队其他人已经快步围了过来。辛胖子手脚敏捷的蹿上前,将郑清搀了起来。 “为什么打我?!” 年轻的公费生揉着脸,略带愤怒与茫然的看向张季信。其他人纷纷侧过头,避开了他质疑的目光。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知道吗?!”张季信面皮发紫,怒气冲冲的反问着。他把拳头捏的咯吱作响,似乎随时都会忍不住再次冲上去给他一拳头。 郑清不由心虚的向后退了一小步,语气也弱了一点点。 “我也不知道那些妖魔是来追我的,”他以为大家是在责怪他引来那些妖魔,导致猎队险些分崩离析,所以忍不住小声辩解了一下:“但是我知道了之后,立刻出去引开它们了……” “愚蠢。”站在外围的蓝雀忽然出声,打断了公费生的解释。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隐约还有几分透明的感觉,不知是不是‘因果转身术’的后遗症。紫貂儿趴在他的肩头,只露着一个脑袋,恹恹的,看见郑清后连尾巴都懒得甩一下,全然没有平日的活跃与调皮。 郑清眼角的余光瞟了他们一眼,立刻收了回来。 严格说来,他已经害死蓝雀以及紫貂儿一次了,所以再次面对他们,总是不由自主的心虚——听到蓝雀的话,他开始有些犹豫是不是要五体投地来个‘土下座’,以明确表达自己歉意的诚恳。 “这是你挨打的理由吗?!”张季信大着嗓门嚷嚷着,眼睛瞪得溜圆,语气愈发不善:“既然加入猎队,我们每个人自然都有被妖魔咬死、吃掉的觉悟!” “区区一群妖魔围攻……就算都是你引来的,那又如何?!” 那样你们会被吃的连渣都不剩,郑清在心底默默反驳着,脸上却一本正经,连连点头,附议红脸膛男巫的说辞。 “当然,能不被吃掉,自然是最好的。”辛胖子打着哈哈,拍了拍郑清的肩膀,提示道:“你觉得今天在猎场上,你最大的错误,在什么地方……最大的错误!” 郑清冥思苦想,最终抓住了一丝灵感。 “我使用‘尚寐三叠’的时候,不应该把最后一道‘尚寐无聪’用出来?”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张季信,试探的回答道:“其实原本我也只打算让你们眯一会儿,但是一顺手,就把那三道咒语都发出来了……” 他说的是宥罪与衔尾蛇猎队被妖群围困之后,他使用‘尚寐无吪’‘尚寐无觉’‘尚寐无聪’三道咒语撂倒自己的队友们的事情。 但他显然低估了这件事对张季信的刺激。 “不要拦我!我要把他打的生活不能自理!”听完郑清的回答后,张季信勃然大怒,气的直跳脚。如果不是辛胖子好歹堵在他前面拦了下来,郑清觉得自己脸上又要肿一个包了。 “好了,好了……不要再为难他了。”萧笑忽然出声,打断张季信的吵闹,用非常平淡的语气说道:“像他这种闷骚的男人,做个英雄都抠抠搜搜,你就不要指望他亲口承认自己的错误了。” “也许在他看来,你认为的错误,并不是他的错误。” “而且看样子,自从那只大黑猫出来之后,估计带走了不少东西……他怕是又‘失了智’。脑子糊涂一点可以理解。” 总共三句话,其中两句能把郑清给噎死。 倘若不是现在情况有些微妙,他早就提着菜包大的拳头冲上去对博士脑袋砸几下了。 所幸萧笑这番话对张大长老很有些用处,虽然他仍旧摩挲着拳头在一旁气哼哼,却终于停止了威胁,不再挣扎着要冲上前揍郑清了。 回过神,郑清立刻摒弃萧笑刚刚那番话中的诸多‘错误’定语,追问道:“大黑猫?那只虎妖?你知道它是怎么回事?它带走什么东西了?刚刚问老姚,他一直语焉不详,吞吞吐吐,一点也不干脆……” “虎妖?”萧笑扶了扶眼镜,语气有些诧异:“就那只大黑猫?谁告诉你它是妖魔!它可是在上千名观众的注视下,从你身上跑出去的…” “从我身上跑出去的?!” 郑清重复着这句话,呆呆的看着表情认真的萧笑,然后转头看向其他人,试图从他们眼神中找到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但所有人都严肃的看着他,点着头,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你们是说,那头黑虎是从我身上跑出去的?”郑清感到自己脑子有点乱糟糟的,逻辑也混乱了许多:“但是,我是男的诶……男的也能生吗?” 其他几位年轻巫师面面相觑。 辛胖子最先反应过来,笑得直打跌。然后是张季信,面对郑清的自我分析,他张口结舌,最终悻悻然收起拳套,似乎还嘟囔了一句‘不跟傻子一般计较’。 “从你身上出来,不代表必须‘生出来’。”萧笑黑着脸,耐心解释道:“除了自然分娩之外,还有许多‘分离’的内容与方式。” “比如分离出一小片灵魂,制作‘魂匣’,是巫妖最喜欢做的事情;再比如切割自己的心魔,斩出三尸虫,也是许多老派修士逃避灾劫的方式……甚至不久前你被苏大美女抢走的影子,也算是一种‘分离’。” “如果我没猜错,那头大黑猫应该跟你从实验室里逃出来的影子,以及你心底的投影有关。毕竟是突破次元的存在,也许他也不乐意在你身上寄宿了……你难道没有发现,自打那头黑虎出现之后,你的‘智商’又下降不少吗?” “至于你的影子带走多少,留下多少,这是你自己需要慢慢研究的事情了……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那么详细。” 面对这番有理有据,逻辑清晰的分析,郑清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最终,他只能从萧笑分析的结论入手反驳了。 “你这番话最大的问题就是结论。”郑清摸出自己的梅林勋章,在几人面前晃了晃:“哥是公费生,公费生懂吗?九有学院最聪明的那波人之一……什么叫智商下降?!怕不是你自己石乐志吧!” 萧笑扶了扶眼镜,没有反驳,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怀疑的哼声。 第三百一十六章 博士对大猫的分析 “但是,清哥儿的影子还在啊!” 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质疑萧笑的说辞。 说话的是辛胖子。 他不知何时从手表中摸出一杯炸的香酥的鸡米花,正捧在手中,津津有味的嚼着,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你们之前讨论这个事情的时候,我就说要等等……人正主儿都没来,你们在一边瞎研究,肯定会出问题。” “呶!现在问题出来了……”胖子舔了舔手指,把上面的油渣消灭后,然后伸出手指,郑重其事的指着公费生的脚底,强调道:“虽然博士说的很有道理,我也大致赞成……但是,你看,清哥儿的影子还在那里呆着呢!” “如果那只大黑猫是他的影子搞的鬼,那他的影子现在应该消失掉了吧!” 郑清闻言,顿时连连点头。 甚至为了支持胖子的论点,他还特意向有光的地方走了两步,任凭脚下的黑影拉出长长的形状,同时补充道:“就是,就是,我的影子还在。这么明显的事情……影子如果没了,我会不知道?” 张季信在旁边用力的擤了擤鼻子,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仿佛是在质疑郑清的这番表态。 萧笑也没有正面回答胖子,而是提出了一个让人很难回答的问题: “你们觉得,一个二维影子突破二次元世界之后,还会是一个二维的影子吗?” 郑清与胖子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确实,理论上,如果郑清的影子冲破维度束缚,从二次元世界脱身,那么祂的状态必然已经满足了更高维度的要求——这就意味着,祂可能是三维、四维、甚至更高维的存在。 如果这样的话,那‘影子一号’嫌弃郑清身子里太挤,出去溜达,留下一个‘影子二号’占位,就仿佛某个人离开家的时候丢下一件衣衫一样,并无不妥。 萧笑转头看向郑清,认真说道:“你在猎场,视角有限。而且那段时间你昏过去了……我在看台,看到的,知道的,自然会比你多一些。” “你昏倒后,身上燃起了红焰。” “红焰中有黑色的阴影。” “那些想趁机袭击你的妖魔,沾染红焰之后,纷纷化作黑灰——这就是祭品——而那些黑色的阴影享受了祭品之后,迅速壮大。” “当红焰耗尽,黑色的阴影也凝实了,化作了那头大黑猫。” “相对于你用的‘黑虎妖’这种称呼,我更倾向于那是一头‘大黑猫’,那是你内心深处投影的外化……”说着,萧笑大有深意的看了郑清一眼。 郑清知道,萧笑的言外所指,是他变形黑猫的事情。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萧大博士就是其中之一。 “黑色的阴影、黑猫的外形、由虚化实的过程,还有你影子之前的故事,等等,种种线索汇集在一起,稍微懂一些占卜技巧,就能察觉到其中的关联,做出可能性最大的判断。” “是的,我刚刚所有的判断都是猜测。” “虽然概率最大,但不排除有其他更极端的可能性。” “如果黑色的阴影是我的影子,那红焰是什么?”郑清追问着,同时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你说‘我之前回来的那个影子’又跑了,但是我脑袋里确实还有很多零零散散的记忆,不属于我的记忆……这个怎么解释?” “你以为突破二次元世界,或者重新从你身体中脱离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情吗?”萧笑扬起眉毛:“虽然我们对维度跃迁的概念了解不多,但不影响我们知道这是一件非常困难,非常困难的事情吧。” “按你说的,你脑袋里只是还残留一些零碎的记忆而已。” “实际上可能祂被迫留下了不止一些记忆……” “打住!打住!到此为止吧!”张季信粗声粗气的打断博士的分析,皱着眉,面色不渝的说道:“我们现在讨论的是郑清同学丢下队友,私自引开妖魔群,险些丧命的事情!” “这是非常严肃的讨论!不要跑题!” 萧笑扶了扶眼镜,意犹未尽的闭上了嘴巴。 郑清向旁边蹭了蹭,把半个身子藏在辛胖子身后,冲红脸膛男巫露出一个乖巧的笑脸。 张季信不为所动,虎着脸,挥舞着胳膊,语气激动的说道: “放弃自己的队员!” “冒失突进!” “随随便便将自己置身险地!” “你是一支猎队的队长!不是一个流浪巫师!更不是一个诱饵!!” “你这样做,是不相信我们吗?” “不,绝对没有这个意思!”郑清立刻跳出来,大声否认长老的这个猜测。 “那你是觉得自己一个可以打几百头妖魔,觉得我们是累赘?” “完全没有……”郑清的表情立刻垮掉了。 “猎队是一个集体!狩猎是一项集体的活动!不是你任意耍个人英雄主义,进行左倾冒险行为的地方!”张大长老用力砸着手心,痛心疾首的说道:“刚刚那拳,是替我跟胖子两个人打的,作为你放弃队友的惩罚……你有意见吗?” 郑清把脑袋摇的拨浪鼓。 但他还是忍不住小声辩解道:“我没有放弃你们……” 他的话没有说完。 站在旁边的辛胖子忽然张开手臂,用力把他揽住,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知道,我们都知道…不用解释。”辛小声说着,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郑清感觉眼睛有点酸酸的。 然后他费力的挣开胖子的拥抱,小声嘟囔着:“……为啥是个油腻腻的胖子……你身上的炸鸡味儿太浓了……” 宥罪猎队其他猎手都没有在意他的小声抱怨,依次上前,给自家队长一个安慰的拥抱。郑清嘴里嘟囔着自己都听不懂的话,脸上却止不住灿烂的笑容。 张季信是最后一个。 当众人重新散开后,红脸膛男巫清了清嗓子,继续发言道: “鉴于郑清同学私自行为,无组织纪律的行为。” “我提议,解除郑清同学的猎队队长职务!” “附议!” “附议!” 萧笑与蓝雀果断附和着,把郑清看的一脸懵逼。 刚才还抱成一团呢,怎么转眼就要撸掉我的队长——虽然他原本也不在意这个身份,但这种突如其来的落差,也太夸张了吧! “要不,晚点再说这件事吧……”辛胖子偷觑了大家一眼,小声和着稀泥:“马上就要上台领奖了……猎队的事情,过几天我们开会,开会解决吧……” 话音未落,休息室外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新生赛还没结束,你们就要把自己的队长撸掉!” “真是我见过最有趣的猎队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沉默契约 随着这段略带调侃的说话声,休息室的帐子忽然被掀起,露出一张众人都很熟悉的面孔。 是托马斯。 他的精神看上去比之前好了许多——也许是因为老姚已经把最后的处罚底线透露了出去,让这位年轻的助教安心了——总之,他的脸色已经没有之前在猎场上那样苍白,表情也不再僵硬,变得更生动了。 “……不好,这不是好习惯。”金发碧眼的助教先生竖起食指,连连摆动,脑袋也跟着小幅度晃动,语速飞快的说道:“俗话说,临阵换将乃兵家之大忌,虽然你们已经没有比赛了,但仍旧要在意这些忌讳——毕竟你们是巫师,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无数种神秘侧的‘无理模因’会因为你们某些不够谨慎的行为触发。” 托马斯的这番话虽然有些拗口,但其实非常容易理解。 最著名的例子便是‘墨菲模因’,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一定会发生;但是如果你刻意忽略心底的担心,这件事仍旧有很大概率会发生——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弄你的命运之线,令人忌惮,却又无法逃避。 相似的例子还有许多。比如战斗中不能说‘猎完最后一头妖魔就回家’;再比如餐桌上第十三个落座的人会倒大霉;还有进药园之前要把香灰撒过左肩等等等等。这些神秘侧的、毫无魔法可言的忌讳,却在巫师世界中根深蒂固,影响深远。 绍兴周氏的一位大巫师对此有过非常精辟的总结:“……世界上本没有‘无理模因’,信的人多了,这些模因也就诞生了。” 总之,就像托马斯说的那样,虽然宥罪猎队已经没有后续的比赛了,但在赛场上随意更换猎队主官,是非常犯忌讳的事情。 “……除此之外,他还是你们猎队此次获得新生赛冠军的‘罪魁祸首’,如果现在就把他赶下台,那你们在领奖台上的压力会更大吧。” 托马斯最后一句话没头没尾,郑清听了感到有点莫名其妙,总觉得他的逻辑是不是出了问题。 但助教先生没有给他更多追问的机会,而是把手一挥,换了一个话题:“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郑清还是要上领奖台的……荣誉是你们的,压力也是你们的。” “在上台之前,你们先把这个东西给签掉……其他猎队都签好了,就剩你们宥罪猎队的了。” 说着,他从怀里抽出一张长长的羊皮纸卷,展开到诸位年轻巫师面前。同时将一根又粗又长的黑色羽毛笔塞到郑清手中。 “你是宥罪的队长,你先来。” 借着休息室天花板落下的亮光,郑清依稀辨认出这是一张条款复杂的契约。他清楚的记得,萧笑曾经反复告诫过他,不要随意签署他不知道的文件。 所以,年轻的公费生立刻抬起头,看向博士。 “沉默契约?”萧笑不负所望,眨眼间便判断出这张羊皮纸卷的身份,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询问道。 “不愧是博士。”托马斯赞叹了一句,补充道:“这是基于往年‘猎场集训’版本开发的‘新生赛版本’,今年第一次使用,但是条款都是那些经典条款……按照惯例,都要签的。” 似乎察觉到其他人的不解,托马斯索性从头到尾简单解释了一番。 原来,在正常情况下,第一大学大一新生开学前一个月,应该提前到校,参加学校举办的‘猎场集训’。 新生们在集训中会直面妖魔,感受死亡——也是通过因果转身术——只不过往年新生因为资质不一,死亡率过高,导致许多新生出现了诸多难以克服的心理障碍,有的还会严重影响后续的学习生活。 所以,从08届开始,第一大学将新生集训都改在了大二进行。 当然,对于有勇气、有能力的大一新生,学校也不会吝惜一些魔咒与材料,会为他们准备一个小猎场,提前感受一下这个世界的残酷——也就是郑清等人今年参加的‘新生赛’。 就像老姚说的。 ‘只有失去,才知道珍惜;只有面对死亡,才能真正活着。’ “还记得之前我们从专机落地后,查尔斯教授说过的那句话吗?”萧笑忽然提起一件旧事,看向周围的伙伴们。 “记得记得,”郑清连连点头,皱着眉回忆道:“就是什么‘这是第一节课’之类的怪话吧……” 萧笑无语的看了他一眼,翻开自己的笔记本,轻声念道:“‘记住今天这节课,感受活着的意义,这是你们学习的开始。’……这是原话。” “哈哈,意思差不多。”郑清摸了摸后脑的,干笑着,问道:“这句话有什么奇怪的吗?” “这句话原本是你们参加‘猎场集训’,死亡归来的新生所听到的第一句话。”托马斯忽然插嘴,语速飞快的说道:“老查尔斯年年迎新,已经形成习惯……所以说秃噜嘴了。” “所幸你们从天上掉下来,也算是死里逃生……倒也没闹出什么笑话。” “难怪!”郑清略感恍然:“我就说,当时周围的人听他说的那句话都有些傻眼……原来真的是说错了!” “但是,我们现在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大二的集训还有效果吗?”张季信忽然开口,好奇的问道:“如果我的理解没错,我们必须一无所知的参加这种比赛,才能最大化的激发潜力……只有这样,我们在猎场里的死亡才有意义吧。” 托马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我以为你会比你哥聪明一点,”助教先生耸耸肩,反问道:“你以为你哥为什么没有告诉你集训的事情?” “契约?!”郑清豁然开朗。 “宾果……奖品是一份四年期的沉默契约。”托马斯屈指弹了弹面前那条长长的羊皮纸卷,塞到郑清鼻子底下,催促道:“快点签,我们时间有限……这份契约主要效果是封印你对此次猎赛某些环节的真实记忆——当然,不会影响你从猎场收获的经验,也不会让你有记忆断层的感觉——相信我,学校的大巫师们在灵魂与记忆方面的研究,超乎想象。” “毕竟抹除记忆不是目的,学校的目的还是让你们更好的适应这个世界。” 郑清咂咂嘴,深以为然。 第三百一十八章 本卷倒数第二章(也许) “四年后,我一定会写一份报告。” “挂到流浪吧的交易平台上。” “名字就叫‘第一大学新生赛全攻略(警告后来的学弟学妹们!)’……然后把学校这点乱七八糟的事情全抖出来,肯定能大赚一笔。” 郑清一边嘟囔着,一边抓起漂浮在旁边的那支黑色羽毛笔,在羊皮纸卷的末尾流畅的签好了自己的名字。 一溜金红色的火光顺着笔尖流淌而出,在羊皮纸上蚀刻出黑褐色的印记。 名字签好后,一层清光浮现在羊皮纸上,把托马斯的面孔映照的格外清晰。 “好主意,但我不建议你这么做。”年轻的助教先生抬手将羊皮纸契约塞到萧笑鼻子底下,转头看向郑清,笑嘻嘻的补充道:“一般而言,想象出来的主意都很蠢……而学校则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蠢。” “你以为《贝塔镇邮报》那些四处钻营的新闻记者,为什么每天都老老实实的参加校工委外事办的新闻发布会,而不是去使用某些非常规手段?” “或者你以为呆在布吉岛上的流浪吧,什么东西都敢卖?” 听到这两句反问,郑清顿时蔫儿了。 所谓形势比人强,拳大为王,在布吉岛上,拳头最大的只有第一大学。即便是流浪巫师,也只能打着擦边球,大部分时间都老老实实的呆在那间狭小吵闹的酒吧里。 犹豫了一下,托马斯继续补充道: “事实上,等你们四年后毕业的时候,学校会根据你们不同的就业方向,选择不同条款与版本的沉默契约——如果你留校做研究员,条款会非常宽松,‘被沉默’的消息很少;如果你加入三叉剑等巫盟正规机构,条款会稍微严格一点,毕竟你在学校参加的许多讨论、会议、实验,还有发现的某些密道,等等都属于涉密信息,即便对巫盟内部其他机构,也需要保持沉默。但如果你打算闯荡新世界,那么沉默契约的条款会非常严格……非常,非常严格。” “据说除了你学会的咒语、魔法理论等知识以外,所有涉及第一大学的消息都属于‘沉默’范畴……校工委那些老古董们管这个叫做‘防微杜渐’。” “当然,‘沉默’并不是抹掉你的记忆……如果单纯抹掉记忆,那就太方便了。” “所谓‘沉默’,是在保留你记忆的情况下,进行多层加密掩护,保证那些信息的安全……也就是说,你仍旧能够记得、而且使用这些信息,但是你无法告诉其他人任何‘主体’你知道的信息。” “也就是说,我们相当于签署了一个‘排他许可’的合同。”郑清总结道。 托马斯皱了皱眉,显然没有太明白公费生的意思。 他的目光随着那张在几位年轻巫师之间传递的羊皮纸卷缓缓移动,同时不紧不慢的继续解释道:“……要知道,你们在学校呆了四年,多多少少会知道很多学校的事情。” “而这些,都是校外‘某些势力’梦寐以求的。” “这份契约,不仅是在保护学校,而且是在保护你们……当校外的邪恶巫师或者妖魔们知道无法从你们脑袋里抢到有效的记忆后,就不会再从这个方面费力气了。” “如果他们强迫我们呢?”辛胖子举起胖乎乎的胳膊,小声问道:“我记得妖魔们有一种饮料,叫‘记忆’,好像就是用巫师脑子里的记忆酿制的……” “你对食物的认识总能超出我的想象。”张季信在旁边吐槽:“妖魔的食物你也了解!难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试试它们的食谱吗……博士,清哥儿,你们要不要申请换个宿舍?!” “跟真正的狼人住一个屋子里都没事,一个‘精神上的妖魔’又有什么可怕的!”萧笑瞟了一眼胖子,语气古井无波。 “我怎么就成精神上的妖魔了?!”胖子顿感受伤。 说话间,羊皮纸卷已经转移到了他的手中。 托马斯捋了捋蜷曲的纸卷,语气温和补充道:“放心,毕业后签署的沉默契约是永久性的。只要布吉岛还在,某些信息就会永远锁在你记忆的最深处。恐怕只有你成为大巫师之后,才有机会拨开那层厚厚的迷雾。” “就算妖魔们把你捆了,掀开颅骨,用十八般手艺炮制你的脑子,该隐藏的东西还是会隐藏在迷雾背后。” “当然,如果大妖出手的话,也许会有零碎的画面被捕捉……这是难免的。” “碎纸机搅碎的文件还能拼凑出敏感信息呢。” “只有我们签署这个沉默契约吗?”胖子签完字后,忽然抬起头,继续追问道:“外面那些观众呢?他们也看到了我们的比赛吧!难道他们都签这个契约吗?” “必须的。”托马斯眼瞅着羊皮纸上的名字已经集齐,满意的点着头,卷起那张长长的羊皮纸,语气轻快的回答道:“不论是看比赛,还是参加比赛的新生,都需要签署沉默契约。区别在于,参加比赛的选手签署的契约内容更丰富、条款更繁杂……就像这样。” 说着,托马斯举起手中的羊皮纸卷,在半空中抖了抖。 “观众们签的契约就简单很多了……大约只有你们这份契约的十分之一长短。所有观众在进场的时候,都会在检票口签字。如果不相信,你们可以稍后找自己同学问问。” “没什么不相信的。”胖子连连摆手,表达了对助教先生的充分信任。 托马斯满意的点点头。 “既然已经签完字,那么就该上台了。”助教先生将卷好的契约书塞进怀里,张开双臂,像赶羊一样驱赶着几位年轻巫师:“你们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太长……上面的观众估计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不需要等司仪喊我们吗?”郑清诧异的看向托马斯。 “司仪?”托马斯嘴角一撇,试图收起脸上嘲笑的表情,只不过他的这番努力收效甚微:“不知道谁给的建议,今年选了它俩当主持人……如果你们打算等司仪,估计等到天黑都不会有人搭理你们的。” “那俩活宝能杵在台子上讲一整天的相声!” 第三百一十九章 执牛耳的人 “女士们,先生们!” “拿着请柬远道而来的闲人们!” “还有诸位昏昏欲睡的教授、老迈垂垂的校工!!” “以及台下乳臭未干的兔崽子们!” “下午好!!” “欢迎!!!” “欢迎来到第2008年度‘校园杯’新生赛的比赛现场!!” “我是被临时邀请的颁奖主持人——伟大的夜?幻の影?傀儡师?木偶殿下!上面这位是我的搭档,一只和蔼可亲的密园精灵……” 说着,木偶人抓着帽檐,举起脑袋上的高帽,露出坐在华丽小椅子上的丑陋精灵。 老精灵挥舞着手杖,哈哈大笑着,杖尖射出一道道金色的光束,落在半空中,炸出一朵朵金黄色的烟花,将整个会场的气氛推的愈发热烈了许多。 “辣个脑阔坏喽,选则个龟儿子当主持人……” 郑清脑子一抽,不由蹦出这么一句话。 旁边传来辛胖子心有戚戚的应和:“是极,是极,这两个家伙明明都是神经病……学校是没人了吗?” “有没有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你们继续口无遮拦,恐怕待会儿会不太好过。”身后,托马斯压低声音警告道:“勿谓言之不预也!” “另外,据我所知,虽然包括主持人、解说员之类的人选都是猎委会负责的,但最后老姚都过了眼的……你们活腻了不要紧,下次等我走远一点再找死。” 听到这番话,郑清与辛胖子不约而同的擦了擦嘴,放轻了呼吸,小心翼翼的左右张望了一番,唯恐刚刚那几句牢骚被旁人听了去。 主席台上,头戴高顶丝质礼帽,身穿黑色燕尾礼服,手持细长文明棍的木偶人殿下,仿佛完全没有听到角落里窸窸窣窣的‘诽谤’,而是继续用热情洋溢的声音向观众们介绍今天台子上的主角: “……激烈的角逐已经结束!” “胜利的号角在远处吹响!” “风儿在所有人的耳边喧嚣着,喧嚣着……告诉你们谁是今天的‘执牛耳的人’!” “现在!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欢呼与鼓掌,欢迎本届校猎会新生赛的冠军得主——宥罪猎队——闪亮登场!!” 随着木偶人的邀请,猎场内顿时烟花四射,钟鼓齐鸣,好一派热闹非凡。 宥罪猎队的五名猎手排着队,顺着地上的一道细线,从后台跌跌撞撞的走到了前台,来到木偶人的身侧。 隔着几米远,木偶人惨白的面孔、狭长的眼角、裂开的大嘴,还有那根细长的鼻子,显得愈发突兀,令人望而心慌,不敢多看。 于是郑清努力把目光从木偶人的身上挪开,转向四周的看台,试图从茫茫人海中寻找到一些熟悉的身影。 然后他似乎听到了一些不太和谐的声音。 这些声音开始很小,与会场上热烈的气氛相比,仿佛淙淙的溪水与涛涛大河,很容易便被人忽略了。 但随着时间的发展,溪水汇成了小河,小河汇成了大江,大江一路奔流到海,波涛汹涌,卷起万丈狂澜,终于让人无法忽视了。 “作弊!” “作弊!!” “作弊!!!” 阿尔法与亚特拉斯学院看台上传来整齐划一的喊声,很容易将九有学院看台上杂乱的欢呼所淹没——即便是平日里与九有学院交好的星空学院学生们,似乎也对宥罪猎队获得新生赛冠军略感不满,并没有砸响他们的那些大鼓,为九有学院助威。 “作弊!作弊!作弊!!” 郑清听着这些呼喊,不由转过头,震惊的看向左右。 宥罪猎队的其他猎手们纷纷低下头,似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什么情况!他们在喊什么?!”年轻的公费生似乎仍旧没有从巨大的落差中回过神来。一分钟前,他还在喜滋滋的等待冠军的奖牌,以及观众们的欢呼。 一分钟后,他就被暴风骤雨般的指责所淹没,惊慌失措。 “……阿尔法的有些人觉得,我们的战利品都是你从猎场‘捡到的’,得到的手段并不光彩。”在郑清目光的压迫下,辛胖子终于哼哼唧唧的开始解释起来:“毕竟那些妖魔都是那只大猫干掉的,我们基本上没有什么作为。” “而且我们猎队还‘死了’两个人。”张季信闷声闷气的补充道。 “我们学院有人说,如果不是那头大猫杀死大部分猎物,其他猎队也有机会胜出的。”蓝雀忽然开口,轻声表达了另一个观点——显然,他的这番意见代表了星空学院许多人的想法,以至于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剑客都不得不出声了。 郑清睁大眼睛,直感觉一股怒气从胸腔冲进脑子里,险些忍不住冲向看台,与那些聒噪的看客们大吼几百个回合。 “其实你可以呆在下面不出来的。”张季信忽然开口,轻声说道:“你已经被我们公投,撸掉了队长的职务……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 “我猜顶多就是一些烂菜叶子,西红柿……前几天的斗殴刚刚平息下来,阿尔法那帮小崽子总不至于还有勇气向我们丢恶咒吧。”辛胖子笑嘻嘻的补充道。 郑清愣了愣,终于明白队友们之前要坚持开革他队长职务的缘故了。原本堆积在他胸腔里的怒火仿佛被一汪清泉浇过,顿时熄灭了。 “他们知道个屁!” “就算园子里再多投放一千头妖魔,其他猎队有能力把那些妖魔集中在一起吗?” “就算那些妖魔都集中在一起,其他猎队有能力面对这样的兽潮吗?” “能够引来这么多妖魔,然后把它们都干掉,就算都是运气使然的冠军,也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冠军!结结实实,不容置喙的冠军!!” 旁边,萧笑绷着脸,语气平淡,但言辞激烈的抨击着场上的乱象:“有的人总是将别人的胜利归咎于运气,却不知这一份运气中包含着多少勇气,多少努力!” 面对队友们笨拙的宽慰,郑清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只觉得自己眼皮有点发烫,鼻子有些酸酸的。 “哞!!” 一声低沉的牛吼声在猎场四周响起,打断了台下混乱的喧嚣,也打断了台上反应激烈的年轻巫师们。 木偶人手里抓着一根长长的缰绳,从另一侧拽出一头茧栗之角的纯白色公牛,拖拖拽拽的拉到主席台中央。 “现在,有请今年‘执牛耳’的猎队队长,为天地祝祷!” “受禄于天,保右命之!” 第三百二十章 大秘宝 礼曰:“祭天地之牛,角茧栗;宗庙之牛,角握;宾客之牛,角尺。”意思是祭祀天地的牛,牛角之形或如茧,或如栗,是小角;祭祀宗庙的牛,牛角稍微大一些;招待宾客的牛,要用角更大的,肥硕的大牛。 新生赛的赛场,是一座密园——也就是一个小世界——世界虽小,却五脏俱全,也是一方天地。故而此次赛后,学校需要按照礼制,祭祀天地。 纯白色的小牛儿在木偶人的拖拽下,磨磨蹭蹭凑到郑清面前,瞪着两颗黑色的大眼睛,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快些,快些!”木偶人吆喝着,一脸不耐烦:“咱家的时间宝贵的紧!” 真难为它那张木头脸能挤出那么生动的表情,郑清暗暗腹诽着。 身后,托马斯快步上前,小声向郑清解释他的职责。 “你是宥罪猎队的队长,所以现在需要你来执牛耳。”说着,助教先生不由分说,将一柄银质小刀塞到郑清手中,示意道:“揪住它的耳朵,在耳朵根戳一下,放点血出来就行……不要戳的太深,” 郑清闻言,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年轻的公费生重重的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们要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宰了这头小牛……原来只是放点血啊。” 白色的小牛原本就有些抵触,闻言,牛眼顿时瞪的溜圆,脑袋一低,就想用两只小角戳面前的年轻巫师。 托马斯一把将它的脑袋按住,回过头,无奈的看向郑清:“按古制,是要‘牺牲’的……但现在不是讲究个‘与时俱进’么,放点血意思意思就可以了……而且,猎委会也没打算为了一次新生赛去填几十份申请表。” “毕竟预算有限,学校肯定不会为了一场一年级的猎赛向丹哈格的动物保护委员会支付高昂的‘谋杀税’。” 小白牛在托马斯的手掌下扑腾片刻,最终颓然放弃挣扎,低头垂耳,露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郑清看看左右,然后在伙伴们鼓励的目光下,提起小白牛的一只耳朵,在耳背轻轻一划。 鲜红色的血液顺着柔软的白毫缓缓流下,落在早已接在下方的白色碟子里。红白相间,显得格外醒目。 “够了够了。”眼瞅着牛血将碟子底轻轻淹没,托马斯立刻拉住郑清的手,连连阻止道:“这么多已经够了……一点点就够了。”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小盒绿色药膏,顺手在牛耳上抹了抹,牛耳上的血立刻止住了。 小白牛也知道自己受刑完毕,抬起头,抖了抖耳朵,愤怒的看了一眼这些两只脚的可恶猴子,扭过头,撒腿就向台下跑去。 木偶人不以为意,仿佛一根木头一样杵在旁边,并没有阻止逃跑的小牛。 “既备乃奏,箫管备举!” “喤喤厥声,肃雍和鸣!” 木偶人的高礼帽中,忽然传出那只老精灵沙哑高亢的咒声。 伴随着这道咒语,虚空中蓦然出现一片灿烂的金色光芒,亮光中,影影绰绰有许多手持笛子、排箫、乃至钟鼓琴瑟乐器的身影。非一刻,堂皇的乐曲声响彻整个猎场上空,声音和谐、嘹亮,展示出演奏者们非同寻常的高超技巧。 “下面有请我们的颁奖嘉宾!” “九有学院的院长,姚小米教授,为今天获得冠军的猎队颁发奖杯与奖品!” 木偶人的这两句话说的又快又急——甚至都没把老姚的‘抬头’全都念一遍——显得极其不专业。 但很快,郑清就知道这个精神有问题的木偶在打什么主意了。 在等候老姚上台的时候,木偶人嘴巴并没有闲下来,而是在主席台上来回溜达,嘴里絮絮叨叨不断说着什么。听上去似乎是在‘热场’,但却给人一种浓郁的‘砸场子’的感觉。 “站在台子上的这五位年轻巫师,组成了2008届新生赛的冠军猎队!” “他们精神昂扬,红光满面,斗志焕发!” “但是!” “他们并不是猎场中唯一生还的猎队!” “许多人都知道,原本按照我们的规则,只有一支猎队能够活着走出这座赛场!” “但是!” “就像你们所高呼的那样……” 说着,木偶人高高扬起手中的文明棍,伸向观众席,同时侧着脑袋拢住耳朵,仿佛举着一个麦克风似的。 如它所愿,阿尔法看台上,那些原本已经渐渐低沉的呼声重新高昂起来。 “作弊!作弊!作弊!!” 远远望去,白色的袍子在看台上起起伏伏,仿佛一片片浪花砸在礁石之上,溅起震耳欲聋的潮声。 “是的!就是作弊!” 木偶人仿佛很高兴听到这种说辞,手中的文明棍风车版在指间转动,同时兴高采烈的喊道:“……如你们所言,这所腐朽的大学用肮脏卑鄙的手段,中途结束了这场比赛!” “还有多少肩负荣誉的阿尔法猎手,在猎场上苦苦守候!” “还有多少内心不缺乏勇气的星空学院猎手,在猎场上四处寻觅!” “还有多少…” 仿佛磁带消了音,木偶人后面的说话声忽然消失不见了。年轻巫师们只能看见它的嘴巴一张一合,满脸兴奋,却听不到它说的每一个字。 很快,郑清便知道其间的缘故了。 一位身着黑袍,留着大背头的黄脸巫师从主席台一侧大踏步走了过来。他的身侧,托马斯捧着装有牛血的白色小碟子,亦步亦趋。 “非常感谢木偶殿下担任此次新生赛的主持人……以及颁奖典礼的主持人。” “只不过,他似乎对我们的冠军有一点点误解。” 老姚呵呵一笑,似乎没有使用任何魔法,只是在平平淡淡的说话,但他的声音却轻而易举的压制了台下上千名观众的吵闹,让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说完这句话,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便踱到了宥罪猎队一众猎手面前。 郑清等人排成一排,有些紧张。 老姚看着几位年轻巫师,满意的点点头,没有多说话,只是抬起右手,探出了两根指头。 托马斯立刻将手中盛着牛血的小碟子递了上去。 教授的手指伸进碟子,蘸了蘸。 然后他走到站在队伍末尾的蓝雀面前,将沾了牛血的手指在蓝袍剑客的额头点了一下。 “审势!” “傲不可长,欲不可纵,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然后他来到辛胖子面前,又在胖子额头点了一个血印。 “仁厚!” “与人善言,暖于布帛;伤人以言,甚于矛戟。” 接着是萧笑。 “好学!”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然后的张季信。 “尚勇!” “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小勇,血气所为;大勇,义理所发。” 最后,他来到郑清面前。 “善矣!” “道之所存,虽千万魔,亦往矣!” “孤身一人引开数百头疯狂的妖魔,是大仁,是大智,也是大勇。即便是学校里毕业的老生,你那些拿到注册巫师称号的前辈们,面对这种情况,也很少表现出相应的品质。” “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做一件正确的事情。” “这应该是你们在今年这场比赛中最大的收获了!” 说罢,他将手指在碟子里划了划,沾尽最后一点牛血,点在了郑清额头。 而后,他转身,面对猎场上的所有人,大声说道: “勇气、友善、信任,等等诸多美好的品格,以及种种身为巫师的原则——这就是我们藏在猎场中的大秘宝。也是能够支持你们这些年轻人在巫师之路走的更远,即便是走到大巫师、甚至超越大巫师,都永远不会过时的宝藏!” “能够拿到这份宝藏的人,难道不是真正的冠军吗?” 第三百二十一章 四十一 橘红色的太阳坐在远处的山脊之上,只露出半张锈色的面孔。 天空中没有云,暗蓝色的背景上,只有几道仿佛飞白一样的痕迹。微风习习,卷起猎场上空的旌旗,猎猎作响。 这些猎旗卷动的声音,也是此刻猎场上唯一的动静。 老姚一番连哄带劝的道理,很是震慑了一些原本起哄发难的学生——即便某些人仍旧心有不甘,但在这种公共场合下,在主席台上那位大巫师的威势下,也都纷纷闭上了嘴巴,乖巧的坐在位置上,不再吵闹了。 这终究是一个伟力归于自身的世界,上位者的‘劝导’向来很有说服力。 郑清目之所及,也许只有同处在主席台上的那个木偶人不那么买老姚的账,露出了几分气急败坏的表情——当然,它也没有直愣愣的冲上去与老姚对掐,而是大声嚷嚷着,打破了老姚之前营造了肃然气氛。 “礼仪!!” “颁奖典礼的礼仪在哪里?!” “礼仪!快点把奖牌拿上来!让我们尽快结束这该死的、浪费时间的节目吧!” 木偶人的圆脑洞在细长的颈子上骨碌碌转动着,两颗黑漆漆的眼珠子瞪的溜圆,手中的文明杖转的呼呼作响,一个劲儿的寻找、召唤礼仪的身影。 “来啦,来啦!不要催!”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咱这牌子这么沉!!” 一个尖锐沙哑的声音忽然从半空中传来,将原本正左右张望的年轻巫师们吓了一大跳。 抬起头,郑清的眼角顿时跳了几下。 一只翠绿色的虎皮鹦鹉正悬挂在众人头顶,爪子上抓着一串黄澄澄的奖牌,费力的在半空中扑棱着翅膀——虽然听声音有点熟悉,但年轻的公费生并不确认这只鹦鹉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只鸟。 毕竟在他眼里,所有的鹦鹉大约都长了一个模样。 “这就是我们的礼仪?”年轻巫师轻声嘀咕着,不动声色的向外挪了一小步,躲开鹦鹉的正下方,免得头顶忽然落下某些‘翔瑞’。 “牌子给谁?” “谁是第一?快出声!不说话鸟就回去了!!” 虎皮鹦鹉尖锐的声音重新响起,它低着脑袋,绿豆大的小眼珠子滴流乱转,在几个年轻巫师的身上扫来扫去。 郑清尚在犹豫要不要出列,木偶人便打断了虎皮鹦鹉的叫声。 “咳咳,辛苦礼仪小鸟了。” 木偶人假模假样的咳嗽了两声,伸出手,勾了勾手指,非常礼貌的招呼道:“鄙人忝为本场猎赛的嘉宾主持……你把奖牌交给我就好了。” “不给!坚决不给!”鹦鹉嘴巴一咔哒,小脑袋干脆的摇了摇:“老祖宗说了,不能随随便便相信没有脑子的家伙……你一个木头人,有脑子吗?” 木偶人一愣,还未来得及发怒,虎皮鹦鹉便收起翅膀,落在旁边静立的老姚肩膀。 然后它歪着脑袋,扯着嗓子,冲老姚吼道:“你之前说给鸟提级别,就是干这种苦力?这不是在忽悠鸟吗!” “鸟不干了!鸟要回实验楼,继续当前台!” “好说,好说。”老姚笑眯眯的点着头,完全看不出一个大巫师的威势,显得毫无脾气:“回头就帮你把级别调回去,容易的很……晚上你就能重新回到那些小狐狸的实验楼,继续当前台了。” 虎皮鹦鹉鸟颜大悦,满意的点了点脑袋,爪子一松,将那串奖牌丢进老姚的手中。 “下面是颁奖环节!” 眼瞅着奖牌有了着落,木偶人立刻臭着脸,继续自己的工作:“获得2008届校园杯新生赛第一名的猎队是……” …… ‘鹦鹉礼仪事件’之后,剩下的环节都进行的非常顺利。 郑清按照木偶人的要求上台、领奖、致辞,一步步走下来,心底却无多少激动之情,反而愈发冒出许多乱糟糟的想法。 他想到自己猎月之初找那个蓝绿眼儿买的‘博彩券’,赌的是自家猎队在新生赛胜出,却不知最后收益如何;想到此次胜利,他又忍不住回忆起不久前四周看台上传来的阵阵嘘声,心情愈发低落了许多。 唯一令他感到安慰的,是第一名的奖牌,一块沉甸甸的金子,掂量着,约莫有半斤重,上面还刻了许多深奥的符文,看上去非常值钱,令人摸着油然升起一股踏实的感觉。 临下台前,老姚一把拽住走在宥罪猎队最后一位的郑清,语速飞快的叮嘱道:“出去之后,你先不要走开,在休息室等我一下……后面还有点杂事,需要你帮着确认一番。” 郑清一脸茫然的点点头,不知道姚大院长有什么事需要一个一年级学生帮忙。 但当他走进休息室后,便立刻醒悟了老姚说的‘杂事’是什么。 原本空荡荡的休息室中,两道身影正相对而坐。一侧是那头疑似郑清‘影子化身’的大黑猫,另一侧则是一位青袍道髻的年轻巫师。 这位陌生的年轻巫师皮肤白皙,脸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虽然盘腿坐在地上,但腰板却挺的笔直,神情一丝不苟,一脸认真的盯着对面那只大猫。 大黑猫倒是不在意有人这么盯着它,依旧懒洋洋的瘫在地上,粗长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扫着,扑起一片片尘埃。 听到有人来,年轻巫师与大黑猫同时转头,看向郑清。黑猫的眼睛红的发亮,年轻巫师的眼神则古井无波,显得有些冷淡。 郑清有些犹豫的抬起手,刚想打个招呼。却不料对面一人一猫倏然收回了眼神,重新开始互相对视。气氛顿时陷入尴尬的沉默中。 所幸这份尴尬没有持续太久。 随着帷帐飞卷而起,老姚大踏步走了进来。年轻巫师立刻站起身,毕恭毕敬的向老姚行了礼:“姚教授好。” 大黑猫也摇头摆尾的从地上蹭起来,抖了抖耳朵,警惕的瞅了一眼刚刚进门的大巫师。 “抱阳子呢?”老姚径直问道。 “因为前几天那件事,我们收集了许多‘素材’,抱阳子大师正在做后续的相关处理工作……”年轻巫师含糊的回答道。 “难不成你们还打算再搞道新咒语出来?”老姚嗤笑一声,却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 年轻巫师扶了扶眼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脸:“没有校长同意之前,我们不可能开展进一步工作的……这些您都知道。” “不要拘束,不要拘束,都是自己人,放松点。”老姚摆摆手,指着郑清,向那位年轻巫师介绍道:“这就是我之前向你提过的那个孩子……这件事你们必须征得他的同意。” 然后他回过头,指着年轻巫师,向郑清介绍道:“这位是学校‘有关部门’来的调查员,你可以叫他……” 说着,老姚顿时有点卡壳,不由再次回头,看向年轻巫师。 “四十一。”年轻巫师欠了欠身子,语气依旧非常平淡:“您可以称呼我‘四十一’。” 四十一?郑清心底纳罕着,怎么有这么奇怪的名字!巫师世界还有姓四的? 仿佛猜到了郑清在想什么,老姚拍了拍郑清的肩膀,解释道:“四十一是在一个密级比较高的机构工作,那里面只有代号,没有名字。” “他这次来,是要同你商量这头‘大黑猫’的处理方案。” 听到‘处理’两个字,郑清的心不由揪了起来。 而站在一旁的四十一则立刻接口道:“鉴于这头‘超维生物’的状态以及威胁程度,有关机构认为,需要将其安置在更为安全的场所,接受相关安全培训……以确保不会发生某些不可控的事故。” 大黑猫站在旁边,抖了抖胡须,不屑的打了个响鼻。 名为四十一的男巫看了它一眼,一板一眼的补充道:“有关机构可以出具担保函,确保被监护者的安全与健康。” 听到‘安全’‘威胁’等字眼,郑清不由想起了猎场内那个充满血腥的屠宰场,原本想要争辩一番的想法顿时消散不少。 “如果它同意的话,我没有意见。”年轻的公费生最终唯唯诺诺的答应了。 三双眼睛顿时都望向了大黑猫。 大黑猫皱着眉,露出了一副思索的表情。 “好吧,”它最终开口,声音显得有些沙哑:“其实我对你们那个机构也很感兴趣。” “卧槽!你会说话?!”郑清被大黑猫的话震了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上。 “蠢货。”黑猫斜了年轻的公费生一眼,舔了舔嘴唇,嘀咕道:“我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傻乎乎的本体!” 第一章 陌生的熟人 这个世界上最令人困惑的事情在于,即便是快乐与喜悦,也必须遵循着等价交换的原则。 真正的快乐都需要付出代价,就像真正的成功背后都背负着沉重的过去,真正幸福阴影中隐藏在难言的悲伤。 我们在酒醉中高歌,醒来以后会头疼、会口苦、会疲惫;我们享受美味,然后咬着牙跑步锻炼来减去体内增加的脂肪;我们看小丑们表演的滑稽喜剧,然后承受着大笑之后无尽的空虚。 每一瞬间的正能量,总会伴随相应程度的负能量。 没有困难、失败、痛苦、悲伤,人就不会真正理解成功、喜悦还有快乐。 最终,我们会发现,并不是这个世界多么苦难——我们能够感受到多少快乐与喜悦,取决于我们能够承受多少苦难与悲伤。 这是个艰难的选择。 但大部分时候,生活并不会把自由选择的权利交到我们自己手中。 就像郑清。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在几天前的新生赛中划划水,打打酱油,混一个不高不低的名次,拿一点不多不少的奖励,优哉游哉的继续自己的小日子。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背负着新生赛第一名的荣耀,却锦衣夜行,如同过街老鼠一般躲避着旁人异样的、审视的目光,躲避着他们小声的窃窃私语。 新生赛颁奖典礼上,观众席间传来的整齐划一的‘作弊’呼喊仿佛回声一样,经久不息的回荡在他的耳边,每每想起都令他心浮气躁,郁气横生。 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年轻的公费生索性将自己藏进了书山馆的最深处,打算用时间抹平这些令人难堪的指责。 就像现在。 下午的魔法哲学课刚刚结束,老姚前脚还没走出教学楼西306的大门,郑清就已经把讲义习题等学习用品塞进了灰布袋,站起身子,想趁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溜出去——这是周三下午唯一的一节课,如果抓紧时间,他还能在书山馆深处抢到一个隐秘的位子。 只不过,他的这点盘算被萧笑打破了。 “你先别跑。”萧大博士一把拽住公费生的袍角,小声叫道:“等一下,有点事要跟你说…” “不能晚上回去说吗?”郑清注意到周围若隐若现的视线,有点焦躁的打断博士的话。 “不能。”萧笑坚定的摇了摇头,他的手也攥的愈发紧了:“等一会儿,蓝雀跟林果他们也要来,我们就在这间教室开个会。” 说话间,张季信与辛胖子也抱着笔记与零食凑了过来。四个人围在教室的角落里,与班上其他人之间显得有些疏离。 郑清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颓然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把脑袋啪在了课桌上。 自从上周日新生赛之后,班上的许多同学与他们之间似乎多了一点模模糊糊的隔阂。以前比较熟的,比如蒋玉、李萌等人,也许担心提及猎赛的事情会惹他们心塞,所以避而不谈这件事,因此关系反而变得冷淡了一些。 而之前不太熟的,现在更是无话可说——倒是有一些人拐弯抹角的打听他们这些新生赛第一名拿到了什么奖励,打听‘死亡’是一种什么感受,打听宥罪是不是真的有门路,从学院那里获得了一些优待。 有些事,郑清他们不能说;有些事,郑清他们没有做;还有些事,郑清他们即便反复解释,再三强调,不愿意相信的人,始终不肯相信。 所以,最近几天,大家都有些疏懒,也厌烦与其他人争辩了。索性躲在角落成一统,不管闲人是与非。 “你家伊莲娜,今天又没有来上课。”辛胖子抱着一小桶牛肉干,一边津津有味的嚼着,一边用胳膊肘推了推啪在桌子上的公费生。 因为猎场上表现出的勇气与信任,吉普赛女巫在403宿舍渐渐得到了许多认可。大家也开始时不时那他们俩开点小玩笑。 郑清脑袋在胳膊上滚了一圈,视线转到另一个方向。 就像他之前已经看过无数遍那样,伊莲娜的座位上空空荡荡。自从上周日新生赛之后,年轻的公费生就再也没有见过吉普赛女巫了,一如之前,授课的老师们似乎也不在意这位插班生的缺席,即便是老姚,也从未督促两位班长去寻找伊莲娜。 “不知道。”郑清闷声闷气的回答道:“她最近也没去图书馆。” “李萌好像有事情要问我们诶。”张季信的目光则注意到了另外两位熟人。 不远处,李萌正攀着蒋玉的胳膊,似乎在争论着什么,不时还向郑清他们这个角落投来目光,挥挥小胳膊,一副想过来的模样。只不过蒋玉微微摇着头,并没有过来,反而拖着小女巫离开了教室。 “她能有什么事情?!就着两天,她已经问了我一百遍那头大黑猫哪里去了!”郑清忍不住又重重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你们拖着我,我现在应该已经在书山馆的某个角落里呆着了……” “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你应该学会无视那些风言风语。”萧笑抱着脑袋,盯着天花板,忽然开口劝了一句。 “就像你一样,搞师生恋搞的满校风雨,还若无其事?”郑清反唇相讥:“如果我是司马先生,一定会去找校工委风纪处,把你轰回家。” 萧笑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所以,那只大黑猫到底干嘛去了?”另一边,正在嚼着牛肉干的辛胖子忽然开口问道:“别人不能说,难道我们也不能说吗?” “能啊……跟你说了几百遍了,大黑猫去沉默森林磨爪子去了。”郑清扭了扭屁股,让身子趴的更舒服一点,同时懒洋洋的咕哝着:“磨好了,回来把你开膛破肚……看看你肚子里到底有多少油水。”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等了约莫半个小时,等的教室空空荡荡,外面的走廊都安静了之后,306教室的门终于再一次被推开。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这也不怪我们……刚刚去亚特拉斯找人的时候,他们在做礼拜,害的我们只能等在一边,多呆了一阵子。” 林果蹦蹦跳跳从外面蹿了进来,嘴里噼里啪啦的说着:“幸不辱命,把大家都喊来了……宥罪骑士团全体成员,参上!” 他的身后,两个熟悉的身影鱼贯而入。 走在前面的是蓝雀,他依旧抱着那柄用布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剑,只不过帽兜里没有了紫貂儿的身影,而且神情更冷肃了一些。 走在后面的,则是一位郑清许久未见的熟人。 就读于亚特拉斯学院的小和尚,释缘。 他穿着黄布直裰,脑袋被剔的锃光瓦亮,脖子上挂了一串龙眼大的紫红色佛珠,笑容可掬,恍若弥勒。 第二章 舆论的阵地 郑清对释缘的印象还停留在入校专机上那位邻座的小和尚,以及约塔餐厅里那番颇有滋味的对话上。 虽然宥罪骑士团在建立的时候联署了小和尚的名字,但那更多是因为按照第一大学的规定,成立一个新的社团需要囊括四所学院的所有特质,所以他们必须在亚特拉斯学院寻找一位合适的‘代理人’。 骑士团成立快一个月了,宥罪猎队甚至已经结束了自己的初秀,释缘小和尚却还是第一次正式参加这个小集体的会议。 “欢迎欢迎!”辛胖子张开双臂,用夸张的口吻喊道:“热烈欢迎释大师的莅临指导……没有提前准备素斋,招待不周,请多多包涵!” “南无阿弥陀佛……”释缘显得有些措手不及,呆了呆,才打了个躬,宣了一声佛号,含糊道:“不敢不敢,小僧愚钝,请多多指教。” 胖子张开的手臂遇到小和尚的‘手刀’,顿时进退不得,最终哈哈干笑着,把胳膊向后拗去,抱在了后脑勺上:“……今天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平时你很少参加我们的聚会呐。” 不是很少,是压根没有过吧。郑清在心底嘀咕着,也好奇的看向释缘。他对胖子问的这个问题也很感兴趣。 “阿弥陀佛,小僧也有些困惑。”释缘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挂的佛珠,转头看向萧笑,补充道:“是萧同学让我过来的。” “博士?”其他人的目光顿时转向萧笑,眼神中纷纷露出诧异之色。 萧笑没有立即回应这些疑惑。 他甚至没有正眼看一眼几位客人,显得有些失礼。 此刻,他双手交叉,撑着下巴,正双眼无神的看向不远处,目无焦距,似乎在思索什么问题。也许是察觉到周围困惑的气氛,他略略收回了几分目光,懒洋洋的翻开面前那本厚重的黑色笔记,吆喝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今天召集大家,有三件事。” “第一件,是有关最近那些流言的……” 说到这里,萧笑顿了顿,身子稍微坐直了一些,环顾四周。目之所及,所有人都小心的避开了郑清的身影,互相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目光。 “大家都知道,最近班上、院里、院外,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言论数不胜数。比如我们猎队携带了规则禁止的强效‘诱妖药剂’,比如我们的猎手提前契约了强力魔兽作为帮手,再比如老姚无视规则偏袒自己学院的人,等等……甚至之前裁决猎队帮我们训练的事情都被人挖了出来,大肆宣扬。” “说实话,这种感觉很糟糕。” “在这里,我需要强调的是,我们自己是问心无愧的。我们没有在这场比赛中使用任何不光彩的手段,也没有做出任何有违道义的事情——但就像我之前跟清哥儿说的那样,有的时候,有的事情,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 “舆论的阵地,我们不占领,那些谣言就会去占领。辟谣这件事,我们不去做,没人帮我们做。所以说,这些流言蜚语,要靠我们自己组织力量去消灭……你不消灭,它们不会消失的。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的。” “但是,我记得开学的时候,阿瑟·内斯不是也折腾出一堆谣言吗?我们不是也没有理会他嘛。”辛胖子立刻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前提不同,攻守之势异也。”萧笑扶了扶眼镜,解释道:“阿瑟·内斯那件事,他并没有抹黑我们,而是试图‘捧杀’我们……我们解释与否,并无太大关系。” “现在则不同。” “我们已经入学两个月,期中考评就要结束了。如果某些教授因为这样的流言,对我们产生恶感,随手降低我们的评分,那也太吃亏了。” “更重要的是,当初我们刚刚入学,人生地不熟,即便想解释,也不知如何辩解……现在的话,胖子在校报工作,清哥儿跟流浪巫师也比较熟了。无论是正规的舆论阵地,还是偏门的流言散播场所,我们都有一些渠道,不至于两眼摸黑。” 一番话说的胖子眉开眼笑。 “好说,好说。”他一把将怀里剩余的牛肉干塞回手表中,然后扳着指头煞有介事的说道:“前几天我就在准备稿子了,只要博士你再给点建议,那妥妥的……说不定还能混一篇评论员文章呢!” “你呢?”萧笑踢了郑清一脚。 郑清啪在桌子上,脑袋都没抬,但还是顺手从怀里摸出一张卡片,塞了过去:“这是流浪吧的金卡……有什么问题,你可以自己跟那个老头儿交涉。他只认钱不认人的。” “但这卡是记名的。”萧笑用两根指头掂起那张卡片,歪着脑袋打量了一番,最终摇摇头,丢回给郑清:“这件事还是需要你来办……要记得,你才是社团的团长。” 郑清闻言,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 “那么,下面说第二件事。” “今天是第十周的周三,下一周,也就是第十一周的周三,是下元节。我们要赶在下元节之前,去校医院探望一下迪伦……希望你们还记得那个可怜的小伙子。” 这件事郑清倒是还有印象。 因为血脉影响的缘故,下元节对于混血种的月下生物影响格外严重。所以迪伦按照学校的要求,早早住进了安全病房,以免在外面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正因为如此,原本预定让他上场担任寻猎手的事也不了了之,换成了蓝雀。 当然,蓝雀做的也非常出色。 “那我们周末去吧!”张季信立刻出声,建议道:“我们可以抽时间去步行街逛一圈,给他买件礼物。” “周末不行。”萧笑立刻否认:“周日的话,不是黄道吉日,占卜结果是忌出行、访友,宜安葬、祈福……周六的话,我们中的许多人,都还有校工委安排的工作。” 他将‘许多人’三个字咬的格外清晰。 其他人互相看了看,不要干笑了几声。 张季信低声嘟囔着:“那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去。” “明天,周四。”萧笑飞快的说道,显然已经做好了计划:“按照黄历,明天宜出行,忌安葬……而且明天是立冬,我们可以在下课之后去校医院看望他一下,顺便给他带点饺子。” 第三章 多心经 “至于第三件事,跟你有关。” 萧笑转过头,目光灼灼的看向郑清。 “跟我有关?”郑清翻了翻白眼,似乎没有感到意外,有气无力的哼道:“说罢,又有什么事……” “你有病。”萧笑板着脸,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有病?”郑清重复着博士的这句话,咀嚼片刻后,勃然大怒:“你才有病!你脑子被僵尸吃掉啦!好端端骂人干嘛!!” “谁骂人了?”萧笑眨眨眼,一脸茫然,但他仍旧习惯性的反驳道:“而且,僵尸不是吸血吃肉的吗?很少有僵尸会吃巫师的脑子……只有妖魔才有这种习惯。” 郑清闻言,顿时气结。 “呼,呼,深呼吸,不要生气……他只是脑子缺根弦,不要跟傻子一般见识……”年轻的公费生强行按捺住心头涌起的怒火,使用着阿Q大师的精神胜利法,不断暗示自己要保持冷静。 反复再三,他终于能平心静气的说话了。 “你为什么说我有病。”年轻的公费生咬着牙,重新问了一遍。 “唔,其实说‘你有病’在遣词方面有些粗糙,准确说,是你精神有毛病。”萧笑皱着眉,试图用更精确的语言来描述郑清的状态。 但他显然忽视了语言的魔力。 郑清刚刚消退了一丢度的怒火,在这句‘精神有毛病’下再也按捺不住了,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大叫一声,跳将起来,扑过去就要把博士暴打一顿。 旁边几人赶忙上前,连拉带拽,将两个人分开。 “怎么样,”萧笑扶了扶歪斜的眼镜,转头看向宥罪骑士团的其他诸人,目光着重在释缘身上顿了顿。 “无始无明,易躁易怒,心不得定,及所发业,并所得果,皆摄在中……郑同学确已陷入知见障。”释缘小和尚捻着念珠,沉思道:“此事容小僧想想。” 未等其他人发问,萧笑便看着郑清,开口解释道:“你的精神很敏感,很容易受到源于外界的各种情绪所影响。”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许多巫师还希望能有这种敏锐的感觉。” “但是自从那天学校实验室爆炸之后,你的情况就变的有些糟糕了——准确说,是自从你丢掉的影子回来之后——不能说性情大变,但不管怎样,你现在的状态给人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只不过情况还没有糟糕到需要上报学校,强制治疗的程度……按照书上说的,这种情况下,进行一些简单的自我调理比去看治疗师更有效。” “恰好,我们骑士团就有一位在精神范畴颇有研究的大师……”说到这里,萧笑抬起眼皮,又扫了一眼旁边的小和尚。 “惭愧,惭愧。”释缘连连摆手,迟疑片刻,补充道:“按照你之前的描述,还有他现在的症状,郑清同学大概是因为短时间记忆涌入、流出,导致了精神脆弱,引起的认知障碍。确实没有达到精神分裂的地步……” 郑清‘呵呵’干笑了两声。 面对两个看似正在诚心诚意为自己解决麻烦的伙伴,他不得不反复压抑自己心底不断涌起的怒气。 “怎么调理。”他简单干脆的追问道。 “小僧这里恰好有一部经书,针对这种症状非常合适。”释缘从怀里摸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郑清。 “《摩柯波若波罗蜜多心经》?”郑清一字一句的念着这本经书拗口的名字,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然后他顺手翻开,却发现这本极薄的书内容也极少,前后总共就一页,看字数应该都不到三百字的样子。 “这本《心经》为《金刚经》降伏其心篇,成于两千余年前,传入东土大约在一千八百年前,初本是阏氏僧支谦大师所译,现在这本据说是玄奘法师西行之时,由乌巢禅师传授的。” “凡两百六十字,言简而义丰,词寡而旨深,最能断除知见障,常颂于身心有益,最能降服心猿意马,斩断知障,见空见性。” 郑清听着萧笑与释缘在一旁你一言我一语的解释,不由默诵了几遍这篇经文。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的缘故,只是默读几遍,他便顿觉精神一轻,原本困扰心头的许多烦恼与忧愁仿佛被风吹散似的,消去了许多。 正当他读的心头舒畅之时,403教室的门砰然打开,隔着老远,一个熟悉的声音便大声嚷嚷起来了。 “原来你们都在这里啊!” “找了你许久了……刚刚下课后,琥珀说可以来这里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能碰到你们。不愧是我们猎队的占卜师。” 安德鲁·泰勒大大咧咧的从门外挤了进来,身后跟着衔尾蛇猎队的其他几位猎手。 原本围坐在一起的宥罪猎队诸人纷纷站起身,警惕的看向这些不告而来的‘客人’们。 “有什么事吗?”郑清放下手中的经书,语气稍稍有点不满。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的。”安德鲁晃着粗短的胳膊,手指上十个明晃晃的魔法戒指晃的人眼晕。 走到近前,他看着郑清,笑眯眯的补充道:“我只是想找你打声招呼……原本以为琥珀这次又算错了,没想到竟然真的碰到你了。” 郑清歪着头,看着这位泰勒家的小少爷,眼神中露出一丝疑惑。 “你想找我们,直接来教室找就是啊!”年轻的公费生竭力用温和的语气说道:“我从来没有缺过课,不存在你找不到……” “这几天不一样。”萧笑忽然出声,打断他的话:“这几天你都是上课的预备铃响过之后才进教室,然后下课铃一响就跑的无影无踪……安德鲁确实找过你几次,但都跟你擦肩而过了。” “那你可以去宿舍找啊!”郑清扬起眉毛。 “没有邀请,陌生人没办法进我们宿舍的。”这一次,说话的是辛胖子,他不知何时又摸出了那包牛肉干,咯吱咯吱的嚼着。 “比起这件事,我更在意琥珀同学的能力。”萧笑的目光滑过安德鲁,落在他身后一位黄袍巫师身上:“在学校这么严重的干扰环境中,你竟然能准确占卜到我们的方位……简直太神奇了。” 第四章 信与礼物 “运气,纯属运气。” 琥珀摆摆手,谦虚的笑了笑,解释道:“……虽然学校内因为守护大阵的缘故,许多占卜术都受到了限制。但教学楼不一样。” “教学楼里常年开设占卜课,大家在课堂上总要做一些练习的。所以相对应的,这栋大楼里的干扰相对轻微一些。” “更重要的是,郑清同学身上的因果非常干净,很容易定位……当然,这仍旧需要借助外部环境的帮助。” “就像前几天,郑清同学一直呆在书山馆,我就找不到他……” “这不是运气,这就是实力。”萧笑打断黄袍男巫的话,称赞道:“大家都是巫师,我也对占卜略有心得,能够‘猜到’最大的可能性,原本就非常了不起了。” 琥珀笑了笑,没有继续开口,谈论这个话题。 倒是站在一旁的安德鲁有些忍不住了。 “那是自然!”站在一旁的安德鲁扬起下巴,略显得意的补充道:“我挑选的猎手,肯定非常厉害……琥珀可是从记事起,就每天都在用基本的占卜咒式解读遇到的所有大小事情,像他之前说过的,占卜已经是他的一种本能了!” 宥罪猎队诸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情况,不由纷纷点头,赞叹不已。同时,大家也都理解了这位亚特拉斯学院的新生为何总是一副病恹恹的瘦弱模样。 长时间占卜,即便‘只看不说’,日久天长,也难免积累许多反噬。即便身怀宝物,有良药滋补,却也难以避免身体的孱弱。 郑清看着面前这位身材瘦削,面容青秀的男生,目光扫过他深褐色头发间的缕缕灰白,不知为何,心底产生了某种戚戚然的感觉。 也许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练习符文的经历,也许只是对琥珀日复一日坚持的尊敬。总之,年轻的公费生脸上终于消去了之前些许的漫不经心,坐直了身子,开始认真对待这些不告而来的客人们了。 “你们今天来,肯定不是炫耀琥珀的占卜术吧。”郑清将话题重新转了回去,好奇道:“你们来有什么事情吗?” 安德鲁·泰勒似乎这时才想起自己的任务。 他摸着手指上的宝石,思索片刻,才开口慢慢说道:“确实是有两件事。” 宥罪猎队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小胖子身上,纷纷打起精神,好奇他到底有什么事情。 “第一件事,是公事。” 安德鲁从怀里摸出一个白色的信封,递给郑清。 郑清接过这个信封,封面上没有寄信人、收信人的姓名地址,也没有邮戳、邮票、蜡封。光秃秃,就是一个单纯的白色信封。 这种样式看上去很眼熟。 郑清挑了挑眉毛,转头瞅了一眼萧笑。萧笑扶了扶眼镜,肯定的点了点头。 捏着信封犹豫了片刻,年轻的公费生最终果断打开它——萧笑这一次倒是没有掏出测试黑魔法的工具,也没有劝郑清戴蚕皮手套——不出所料,信封中仍旧是一张白色的卡片。 翻过卡片,上面用花体字写了四个字: “合作愉快。” 这句话后面,似乎有一道黑灰抹过的痕迹,郑清手指擦过,若有所悟。如果没有猜错,这道黑灰应该是某些毛发烧过后的灰烬。 卡片的右下角,是黑色墨水的花体字,落款依旧是‘M·K·S’。 “我今天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代表麦克·金·瑟普拉诺先生,向宥罪猎队在新生赛中取得的优异成绩表示恭贺。同时瑟普拉诺先生还说,之前那个约定还是有效的,那件事到此就一笔勾销了。” 旁边,安德鲁·泰勒一本正经的打着官腔,仿佛新闻上的政府发言人:“至于最近学校里流传的那些谣言,先生也注意到了,表示会帮忙处理一二……瑟普拉诺先生对你赞誉有加,还说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与你一起喝下午茶。” 郑清微微点头。 老实说,如果不是瑟普拉诺专门派安德鲁上门,他险些忘记了自己与那位阿尔法学院的大佬之间还有一个赌约——因为在大明坊镇压猪妖的那档子事,郑清还没入校就恶了这位大佬。为此,瑟普拉诺又是寄黑毛信,又是趁着夜巡的时候找到郑清与他理论了一番。 所幸这里是第一大学,精明的阿尔法人也不会自讨苦吃,再加上瑟普拉诺本身便因为与弗里德曼争夺奥古斯都的位置,不意树敌过多,另外招惹其他学院的公费生,因而才有了与郑清的赌约。 按照约定,郑清只需要在此次新生赛中夺魁,帮助瑟普拉诺在赌局中大赚一笔,两人之间的恩怨便可以一笔勾销。 如今郑清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瑟普拉诺当然也不会自毁诺言。 “非常感谢瑟普拉诺先生的帮助。”郑清连连点头,有模有样的表达着谢意。无论如何,在当前的舆论环境下,身为阿尔法学院大佬之一的瑟普拉诺愿意出声表示支持,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至于第二件事。”安德鲁从怀里摸出一个紫檀木的小盒子,推到郑清面前:“瑟普拉诺先生虽然没有提及礼物的事情,但身为他的朋友,这种小事自然由我们代劳了。” 眼看郑清就要拒绝,安德鲁立刻摆摆手,补充道:“这份礼物不仅仅是替瑟普拉诺先生给的,也是替我给的。” 郑清皱皱眉,对安德鲁的说辞有些迷惑,也有几分警惕。 他不觉得这位泰勒家的小少爷有什么需要给自己送礼物的理由。他仍旧清楚的记得,在某节实践课上,只是因为跟这头狼崽子握了个手,他便被下了小恶咒,做了许久的噩梦,连带着还诱发了他的头疾——从这个角度看,郑清使用变形药水,倒是还真跟这头狼崽子有关系,他送礼物赔礼也有些道理。 但显然,安德鲁不是会赔礼道歉的人。 “听说你在猎场的时候,为了给我报仇,在那头水妖身上浪费了一支变形药水,对吧。”说着,安德鲁竖起一根大拇指,拇指指环上那枚金色的宝石显得愈发璀璨了许多:“够意思!” “我不是小气的人。安德鲁家的人,都是知恩图报的。” “这个盒子里有十支变形药水,是我刚刚从贝塔镇买来的,大师之作,保质期在半年以上。都有专业机构的鉴定书,绝对安全有效……虽然不知道你要变形药水干嘛,但多准备几支肯定是没错的。” 郑清原本听了盒子里的东西,被吓了一跳——对他这位公费生来说,变形药水的价值可是有些过于昂贵了——正打算推拒,忽然想起自己最近的遭遇,心中一动,便没有继续拒绝。 安德鲁见状,满意的点点头,哈哈笑着,伸手拍了拍郑清的肩膀:“带话到了,礼物也送到了,既然你们还有事,我们就不再继续打扰你们了。” “这次猎赛,承蒙关照……以后阿尔法学院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 第五章 探病 十一月七日,农历十月初十。 星期五。 节气,立冬。 宜,祭祀、沐浴、出行。 忌,开市、动土、行丧。 纷纷扰扰的猎月在一场又一场精彩的猎赛中逐渐步入尾声,尤其是最近几天,因为临近校猎会闭幕式,九有学院重新出现了开幕式那几日的人流高峰,来自兄弟学院以及校外的客人们纷至沓来,将原本很宽敞的学府挤得满满当当,连湖畔森林与环府长廊里都到处是人影。 只不过,这一切跟郑清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因为新生赛后其他学院中传出的喧闹,以及后续逐渐发酵的谣言,让年轻的公费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虽说不至于‘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却也没有办法如同往日一样优哉游哉的去各个赛场看比赛,或者去某些社团举办的小型猎舞会蹭吃蹭喝。 毕竟舞会上常常有人喝多,如果他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很有可能被人泼一身酒水,运气糟糕点,也许还会被人拽着袍子臭骂一顿。 郑清毕竟不是抖M,而且也不喜欢嚷嚷,所以眼不见心不烦,索性不再前往人多的地方。 今天是周五,上午是一节炼金课,下午是一节实践课。 也许是猎月的缘故,最近一个月的实践课上,希尔达助教很少让学生们进行高强度的咒语训练,更多是在进行一些理论知识的学习——比如猎赛的规章制度、经典猎赛的案例分析、观看猎赛的小技巧、以及其他种种生僻有趣的小知识,等等。 就像这节课,希尔达与大家分享的,是猎赛中若干犯规行为的具体事例。 由于这是一节与阿尔法学院混上的大课,郑清原本已经做好了本人冷嘲热讽,言语攻击的打算。但令他惊奇的是,直到下课铃响起,他都没有听到太多过分的话语。 直到安德鲁·泰勒笑呵呵的走上前与他打招呼,年轻的公费生才隐约猜测到其间的缘故。 “瑟普拉诺先生在祥祺会的例会上表达了自己对新生赛的赞赏,所以最近学院里许多人应该会对你们几个的意见都稍微做一些保留。” 泰勒家的小少爷摩挲着手指上的宝石,继续说道:“当然,阿尔法很大,除了瑟普拉诺先生,还有弗里德曼爵士的人……” 说着,他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马修·卡伦,小声补充了一句:“我的朋友告诉我说,血友会的人最近经常在书山馆里溜达,好像在找什么人……当然,他们不一定是在找你,但他们毕竟不是瑟普拉诺先生的人,保险起见,我建议你最近就呆在宿舍学习。” 郑清勉强笑了笑:“多谢了……这几天我正好有其他事情,原本就不打算去图书馆的。” 安德鲁满意的点点头,看表情,他似乎以为郑清是因为他的劝道才改变的注意。 但实际上,郑清这几天确实有点忙。 就像今天,实践课之后他要与其他伙伴们一起去校医院探望迪伦;明天,周六晚上,他还有例行的巡逻任务;还有周日,蒋玉上午通知他说,杜泽姆博士周一有事,所以为小精灵检查的时间提前到了周日——当然,最近学府中人流量大增,书山馆人满为患,也是郑清放弃去图书馆的缘故之一。 说到去校医院探望迪伦,张季信原本建议大家集资去格林杂货店买个潘多拉的盒子——这是一种打开之后才能知道里面是什么礼物的小盒子,非常考验购买者的运气——但这个建议最终被萧笑否决了。 在萧大博士看来,迪伦现在需要的不是一点运气,而是充沛的精力。 因为恰逢立冬,所以反复讨论之后,博士最终选择带一大盒饺子作为礼物。 “我其实宁愿你们给我带一打鸡腿。”穿着病号服的吸血狼人先生忧郁的看着面前那一大盒饺子,嘟囔着:“或者说,带几盒血豆腐也是不错的。” “我记得你在吃的方面,没有那么多要求的吧。”萧笑扬起眉毛,诧异道:“你之前不是说过,自己属于杂食性生物吗?” “难道还不允许挑食吗?”迪伦一脸晦气:“身为一位一千五百岁的老人,竟然连自己想吃的东西都吃不到……真是一种悲哀。” “喔,喔,年龄又增加了!”辛胖子晃着粗短的手指,连声提醒:“你之前不是才一千三百岁吗?这才几天不见,怎么又涨了两百岁!” “我的年龄受薛定谔法则影响,对于我来说是恒定的,对于你们来说是不断变化中的。”迪伦强行解释了一波后,立刻转移了话题:“话说,饺子什么馅儿的?先说好,我绝对不吃葱、姜、大蒜、韭菜之类的辛辣东西……” “知道你有一半的吸血鬼血脉,谁会想不开给你准备大蒜!”萧笑哼了一声,却仍旧耐心的解释了一下:“饺子馅儿是青蛙肉的。” “青蛙肉?”迪伦用筷子夹起一个,凑到鼻子下面嗅了嗅,脸上露出几分感兴趣的表情:“虽然听说过青蛙能吃……但它还能包饺子?拿青蛙做食物,不会被收税吗?” 郑清知道,迪伦提到的是‘谋杀税’。那是一种针对巫师杀戮小动物的特殊税种,税率很高,而且还会涉及其他相应处罚。 “两栖动物不再应税清单中。”萧笑黑着脸说道:“另外,这些青蛙肉是伊势尼送来的——就是临钟湖里那头鱼人——它们有豢养青蛙当零嘴儿的习惯。而且按照鱼人们的观念,青蛙是一种可以跨越生死的生物(注,此处指冬眠与苏醒),吃了可以健康长寿。所以这份礼物在我看来非常合适。” “但是我记得伊势尼的宠物就是一只会飞的小青蛙啊?!”辛胖子忽然想起什么,震惊道:“难道它把自己的青蛙剁了饺子馅?鱼人竟然吃自己的宠物!太邪恶了!” “吃狗肉与养宠物狗并不冲突。”郑清在这一方面倒是看的比较清楚:“虽然不排除伊势尼把那只小青蛙剁饺子馅的可能性,但也有可能它只是从自己饲养的青蛙园里挑了几只剁了。” 第六章 校里校外 因为临近下元节,混血种的狂躁情绪有些严重,所以包括迪伦在内的许多混血学生都被学校安排在了校医院——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要在这些安静的病房里呆满一个月。 学校为他们提供的是单人病房,而且一日三餐都是由专业的护理小精灵服侍,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是猎月,其他学生大部分时间都在猎场与教室间徘徊,让这些住院的年轻巫师们多多少少有了一种被‘幽禁’的寂寞感觉。 就像迪伦。 原本在宿舍里,他还比较遵循‘老式’月下生物的派头,不喜欢吵吵闹闹,对穿着打扮、用词语气等都非常讲究。但仅仅在校医院关了小半个月,就让这位年轻的吸血狼人先生丢掉了许多旧有的习惯。 比如,吃饺子的时候,他竟然没有在领口系一块餐巾,任凭黄绿色的汤汤水水肆意滴落在洁白的病号服上;再比如,他似乎完全放弃了‘食不言’的规范,嘴里还嚼着饺子的时候,就忍不住喋喋不休的与其他人说话,仿佛少说一个字儿都是莫大的损失。 还有最神奇的是,吸血狼人先生现在竟然睡的是床铺,而不是棺材! “原来你也可以不睡棺材呐!”郑清摸着迪伦身子下面松软的床铺,耷拉着眼皮,瞅着他,心底琢磨要不要回去以后把宿舍里那口乌漆墨黑的大棺材劈碎了,丢进临钟湖里。 “你们以为我没申请?”迪伦翻着白眼,没好气的回答道:“入院以来,平均每天我要打三四份申请报告,希望能把我宿舍里那口大棺材搬到病房……” 说着,他似乎想起来什么糟糕的回忆,气哼哼的摇着头,手底不由自主的用了点力气,把一个饺子夹的粉碎。 翠绿色的汤汁四溅,白花花的青蛙肉滚落进汤水里,在汤面留下一片油花。 “毫无疑问,医院是拒绝的。”胖子眼馋的看着那汪油花,咂咂嘴,最终摇摇头:“虽说不是忌讳什么,但从来没听说过医院还有带棺材的病房……这里又不是太平间。” “这里跟太平间有什么区别!”迪伦腮帮子飞快的蠕动着,把嘴里的饺子草草嚼了嚼,咽进肚子里,然后愤愤不平的说道:“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平日里除了洒扫喂食的小精灵,连个鬼影儿都看不到!要知道,这里可是第一大学!巫师界幽灵最密集的场所啊!” “我平常上课的时候,还能时不时碰到四五条幽灵呢。” “与充满死气的医院相比,死灵们更喜欢充满生机的地方。”萧笑抱着笔记本,头也没抬的习惯性分析道:“更何况,在这种治疗的场所,最忌讳那些浑身上下充满负能量的东西游来荡去……很容易引起某些症状的并发症。所以说,你的想法很愚蠢。” 博士的解释总是这样不留情面,一针见血。 迪伦张口结舌,两颗小獠牙无助的在空气中吹着冷风。 半晌,他才想起自己在吃饺子。然后立刻端起饭盒,灌了一口浓汤。 放下饭盒后,吸血狼人先生仿佛已经忘却了几秒钟前萧笑的无礼,愉快的将话题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听说猎队做的非常凶残,把猎场里七八成的猎物都收入囊中了……你们怎么做到的?快给我讲讲。” “难道你不知道吗?就是作弊啊!”张季信没好气的从迪伦枕头下面抽出一沓报纸,在半空中抖了抖:“报纸上不是都有分析评论吗!” 迪伦尴尬的瞟了一眼红脸膛男巫手中的报纸,哼哼道:“那些是家里寄过来的……我还没来得及看……” 这番话听上去就有些言不由衷。 郑清好奇的从张季信手中接过几张,里面既有布吉岛上发行量最大的《贝塔镇邮报》,也有包括《恒河日报》《三清周刊》等诸多外界流行的报纸刊物。 无一例外,这些刊物上都大标题刊登了第一大学新生赛的超级冷门——甚至‘学院杯’的正式赛程比赛都被挤到边角地带去了。 而且,这些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 诸如“震惊!入校两个月,吊打三百妖魔!”,又或者“公费生与黑虎妖不得不说的故事”,再比如“可怕的08届新生——女巫看了尖叫,男巫看了沉默!”,等等。 郑清嘴角抽搐着,看着那些稀奇古怪的标题,有种把所有小编都烧死的冲动。 张季信则翻出最权威的《贝塔镇邮报》,清了清嗓子,大声读起了评论员文章: “……分析人士指出,作为一年级的新生,理论上不应该具有强杀三百多头妖魔的实力……凭借契约兽获取的战利品,从某种角度而言是不道德的……根据一八九五年巴伐利亚猎赛公约的有关条款,猎手使用‘破坏赛场秩序’的魔法,应该被处以一年以上三年以内的禁赛,以及扣除所在猎队50%总积分的处罚……” 读到这里,张季信抓着报纸,在半空中抖了抖,讥笑道:“真幸运,我们猎队还没有什么积分可以被扣除……毕竟那是只有正规猎队才拥有的待遇。” “这么说,我也不用被禁赛了?”郑清重重松了一口气。刚刚张季信读那段评论员分析的时候,他的一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儿里。 原本以为只是学校里某些眼红的学生在私下里吵闹,没想到自家猎队在校外都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 “就算我们是正规猎队,也不会被扣分,你也不会被禁赛。”萧笑的脑袋终于从笔记本中抬了起来。 他扶了扶眼镜,看着困惑的公费生,低声解释道:“一八九五年巴伐利亚猎赛公约,约束的是成立于一八九五年之前的大型猎团,针对的是类似‘伪·禁咒’之类的魔法……就是现代禁咒出现之前,那些威力巨大的魔法。” “所有在约束范围之内的魔法,都在一个清单上——毫无疑问,我们绝对没有在猎场上使用过清单上面的魔法。” “你们不要总把视线放这么短……看问题要透过现象看问题的本质。” “从年初开始,包括《贝塔镇邮报》在内的许多媒体,就开始陆陆续续质疑第一大学的教学方式、管理模式、甚至包括校园安全、学生素质等等。” “九月份尼基塔入侵入学专机那件事,已经被报纸吵的沸沸扬扬,这才消下去没几天。更不要提后面学校又出现了一头河童妖的事故,也被报纸拿去炒作了一番。” 说着,萧笑不动声色的瞥了林果一眼。 小男巫的脸涨的通红,抱着自己的小书包,与上面那只米老鼠大眼瞪小眼。郑清记得很清楚,因为林果在河童妖的妖气下晕倒,很是被那些报纸嘲讽了一通。 “……总的来说,看风气,应该是巫师联盟内部的某些势力在通过舆论,试探第一大学的底线。” “或者称之为‘底蕴’。” “不一定是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但外面的某些人肯定会对学校里的事情非常感兴趣。毕竟这里是巫师世界的三大基石之一,也是最神秘、最坚实的一块。” “如果学校对于这些‘风吹雨打’毫不在意,那么这些舆论炒作一番之后,自然会慢慢安静下去……” “这还用怀疑?!”辛胖子攥着拳头,在半空中用力挥了挥,大声说道:“这里可是第一大学诶!什么牛鬼蛇神吹的风,能把学校的牌子吹歪!” 萧笑叹口气,没有继续解释下去了,只是最后说了一句话:“如果校长在的话,理论上,是这样的。” 第七章 再见流浪巫师 “如果校长在的话。” 这似乎是一个毋庸置疑的前提——第一大学的校长如果不在学校,还能在什么地方? 但当这句话被萧笑一脸严肃的说出口之后,就变得有些奇怪了。 直到离开校医院,返回宿舍的路上,郑清脑海中仍旧不时响起萧笑说的这句话。虽然有些懵懂,但他敏锐的察觉到萧大博士在说这句话时脸上那番意味深长的表情。 当然,这点疑惑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年轻的公费生心头还压着一大堆麻烦事。 比如周六晚上的临钟湖夜巡,比如周日下午与蒋玉的约定,再比如他还要抽时间去一趟流浪吧——萧大博士最终拒绝了帮郑清跑腿,而是要求宥罪猎队的队长大人亲自去一趟流浪吧,与那个干瘦阴沉的老巫师商讨购买‘舆论’的事宜。 周五晚上是没有时间了。前段时间为了准备新生赛,郑清积攒了一大堆课外作业。虽然教授们宽容的允许他延迟上交,但延迟并不等于免除——有好几门课的作业已经临近deadline,如果周五午夜十二点之前,那些羊皮纸没有乖乖躺在教授们的办公桌上,郑清毫不怀疑自己刚刚从新生赛博彩中赚到的学分就会被扣掉几个。 周六时间也不宽裕。一方面是要继续补作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晚上需要夜巡,所以郑清白天要呆在床上,养足精神。 至于周日,早上要补觉,晚上有班级例会,下午已经与蒋玉约好找杜泽姆博士帮小精灵们复检——算来算去,也就只有周日中午时分似乎还有点时间。 按照郑清的计划,周六晚上巡逻之后,周日上午尽量在十二点之前起床,然后吃过午饭后径直去步行街流浪吧,与流浪巫师讨论‘大买卖’,争取在与蒋玉约定的时间之前,把这件麻烦事搞定。 计划很严谨,执行时也并未出岔子。 周日中午十二点刚过五分钟,年轻的公费生便已经站在了流浪吧的门口,怀里还抱了一个纸箱子——这个箱子是天文08-1班的女巫为小精灵们打造的小窝,虽然目前小精灵们并没有陷入沉睡,可以飞来飞去跟着郑清四处溜达,但因为流浪吧人多事杂,为了以防万一,郑清还是安排她们呆在纸屋子里,乖乖的候着。 与几周之前第一次来流浪吧略有不同,中午时分,这座在第一大学久负盛名的娱乐场所客流有些稀少,门可罗雀。 推开大门,走廊里的阴影立刻笼罩了上来,将屋外灿烂的阳光隔绝在门外。 郑清熟练的摸出一张入场券,塞进门口蹲着的大青蛙嘴里——不知道为什么,许多巫师都喜欢把这种滑腻腻的生物当做食物、宠物、甚至图腾。 守门青蛙鼓着腮帮子,嚼啊嚼,嚼了几口之后,吐出一块带着些许透明黏液的手牌,然后用长长的舌头递给守候在一旁的公费生。 郑清顺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盐渍过的苍蝇干,喂给守门青蛙——自从在某只鹦鹉那里得到些许优待之后,年轻的公费生便学会了在灰布袋里积攒各种各样宠物的口粮,以便随时随地都能收买下这些烦人的小畜生。 “这边请,流浪巫师大人稍后便到。”一位多臂族的侍者收到郑清的金卡与要求之后,立刻笑容可掬的将他带到了二层的包间内。 这间安静狭小的房间一如既往的昏暗。也许因为是中午的缘故,灯火虫们有些昏昏欲睡,趴在吊兰蜿蜒出的藤蔓间,有气无力的闪着微光。 郑清坐在沙发上,偏着脑袋,注意到房间角落的吧台上摆放了一瓶琥珀色的液体,星星点点的光芒正在液体中盘旋回绕,煞是美丽。他依稀记得那是流浪巫师的私人陈酿,好像还有个挺漂亮的名字。 “啊,稀客,稀客。” 伴随着几声苍老的招呼,披着宽大灰袍的老巫师大步走进了包间:“第一大学的最强新生,九有学院的未来之星,新生赛毫无疑问的魁首……郑清同学!” “欢迎欢迎……抱歉,屋子有点暗。” 说着,流浪巫师伸手打了个响指。 原本趴在藤条间昏昏欲睡的灯火虫们仿佛被电击了一般,炸起翅膀,亮起了肚灯。只是一瞬间,原本昏暗的包间便被明亮的光线所笼罩,变得亮堂起了。 似乎注意到郑清诧异的目光,老巫师笑眯眯的补充了一句:“有的时候,必要的提醒可以节省许多时间……某些小虫子总是缺乏记性。” 郑清皱起眉,觉得老巫师这番话另有所指,却又抓不住其中的精髓。继而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某些老家伙说话总是喜欢神神叨叨,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却说的像个偈字似的。 “来点喝的……青蜂儿还是琥珀光?”流浪巫师打断年轻公费生的遐想,和气的问道。 郑清下意识的瞟了一眼屋子角落那瓶琥珀色的液体。 “啊!流金岁月!”流浪巫师夸张的喊道:“真是个挑剔的客人!但是必须承认,你的眼光非常敏锐……那是这座酒吧里最棒的饮料了!” 年轻公费生的脸色立刻涨红了。 他张了张口,试图辩解一下,但话还没出口,便被流浪巫师再一次打断。 “让我猜猜你的来意……新生赛的收获有点过于丰厚了,学校给的价钱不合适,所以你打算通过流浪吧发卖一些,对吗?”老巫师抓着一个勃艮第杯的杯脚,给里面倒满了‘流金岁月’,不容拒绝的塞进年轻的公费生的手中,同时唏嘘着: “……这可是我的私人陈酿!要趁着酒液里的星光还未消散的时候喝下去,那样口味最醇正……不是每个金卡客户都有机会喝到它的。” 郑清不得不仰头先灌了一口。 与青蜂儿相比,这杯‘流金岁月’口味稍显绵软,刺激性没有那么强;但与正宗的琥珀光相比,这杯‘流金岁月’又显得热烈了许多,酒液混合着星光在郑清的口腔里爆裂,似乎让他的血液都跟着燃烧了起。 “我并不是来卖东西的。”年轻的公费生顾不得回味美酒的滋味,醒过神后,立刻回答道:“我是来买东西的。” 第八章 流浪巫师讲故事 参加猎赛,除了争夺荣誉之外,还有机会获得丰厚的物质奖励。 比如妖魔的血液、皮肉、眼珠、甚至骨头,等等,都是巫师们进行魔法实验、施展某些咒法所必须的材料,在巫师界广受欢迎。 郑清参加新生赛采集下的那一大批妖魔‘材料’,并不需要全部上交学校,只需要在猎委会登记确认之后,上缴一点管理费,便可以以把其中的一大部分据为己有——包括‘学院杯’的正式比赛也适用这些规则——这意味着大把大把的金豆子。 这也是为什么猎赛在第一大学受到热情追捧,几乎每一个稍有能力的学生都会试着成为一名猎手,参加一支猎队。 毕竟如果他们想要在巫师的道路上走的更远,充足的物质支撑是必须的。并不是每一个有才华的人都出身世家豪门,不虞物质匮乏的困扰。 基于这个角度而言,流浪巫师对于郑清来意的猜测不无道理。 作为贝塔镇最大的灰色集市,流浪吧汇聚了大大小小的情报掮客们,在这里交换着各自获取到的第一大学的各种消息。 身为这个集市的管理者,流浪巫师自然可以毫不费力的弄到九有学院08级公费生的某些背景资料——比如出身白丁世界,没有靠谱的背景,手头缺金少银,等等。 缺金少银,意味着当郑清拿到一大堆目前还用不到的妖魔材料后,会在保质期内尽快出手,换取巫师世界的硬通货——而相比于学校死板的收购价格,流浪吧可以提供的价格就非常有弹性了。 “如果你担心我压价,那是完全不必要的。”流浪巫师误以为郑清的拒绝是一种谈判的手段,立刻开口说道:“最近沉默森林的返潮程度有些严重,贝塔镇上许多基础施法物资的价格都上涨很多。你在新生赛中获取的那些材料如果交给我,绝对可以拿到令你满意的数字……比起学校的收购价格,应该可以上浮三成左右。” 郑清闻言,倒抽了一口气。 萧笑之前已经估算过了,他从猎场中获取的那批妖魔材料,保守起见价值应该也在一百枚玉币左右。按照流浪巫师的说法,上浮三成,差不多就是三十枚玉币! 三十枚!足够缴纳三个公费生的学费了! 有一百三十枚玉币,郑清估摸着自己几乎可以在贝塔镇赁一间小铺子,自己发卖自己的符箓了——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每卖一张符箓,都要被流浪吧抽走一份利钱。 只是眨眼间,年轻公费生的思绪就从那批妖魔材料,想到自己可以开一家店铺,想到店铺的名称,想到店铺做大做强后要不要上市,想到上市的话是挑选法兰克福、还是新约克、亦或者是伦敦——总之不会选沪上的,郑清非常确认这点。 “有理想的公司,都不会选择在沪上上市的。”年轻巫师咕哝着,晃了晃手中的酒杯。 淡黄色的液体在透明的杯壁上挂出一朵朵均匀的薄膜,在重力的作用下汇聚成酒滴,顺着杯壁缓缓落下。酒液中,星星点点的灿烂光芒已经随着酒杯的摇晃,慢慢溢散到空中,只留下醇厚的酒液,以及馥郁的浓香。 “你说什么?”流浪巫师显然没有听懂郑清刚刚嘀咕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忍不住追问道。 “没什么!”年轻的公费生立刻涨红了脸,却不知是因为酒精的缘故,还是隐私被人戳破的尴尬。 停了停,郑清顿时想起自己的来意:“我是说,我真的不是来卖东西的。我是来咨询一下,如果想要遏制学校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你有没有办法?有的话,怎么收费……” “谣言?”流浪巫师愣了愣,迟疑片刻,才说道:“你是说有关你们作弊的那些流言吗?” 郑清拉着脸,点点头。 “为什么要阻止!”流浪巫师看上去有些困惑:“难道那些流言说的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郑清顿时睁大眼睛,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就是因为是假的,所以才要‘打假’啊!如果我们不说点什么,岂不是说明我们心虚!到时候,假的也会被他们说成是真的!” 看着激动的男巫,流浪巫师不由挑了挑眉毛。 “年轻呐,总是这么富有生气。”老巫师感慨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说起了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情:“我以前听过一个小故事,觉得很有趣,忍不住想给你讲讲。” 郑清瞅了一眼挂在墙上的表,时间还早的很,离他与蒋玉约定的时间还有小两个钟头。索性点点头,做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这件事,还跟第一大学以及《贝塔镇邮报》有关系。” “你知道,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很久以来一直有些龃龉。这些矛盾或大或小,但总会让两边的人都不太痛快。” “有一年,《贝塔镇邮报》要做一期学风建设的专访,于是派了一位阿尔法学院出身的记者,前往九有学院采访。” “九有学院学生会外联部的干事们听到她的来意后,顿时有些紧张,摸不准《贝塔镇邮报》到底是什么个意思。他们内部商量了半天之后,最终寄希望于这位记者在采访稿中多多美言几句。” “于是外联部花了一大笔经费,又是邀请著名的妖精歌手来学校举办音乐节,又是一天三顿安排丰盛的宴会,准备各种反时令的奇异瓜果、山海美味、滋补药汤,临行前,还给这位记者准备了丰厚的伴手礼,唯恐招待不周。” “这位记者也很有趣。对九有学院的招待来者不拒,伴手礼你送我就收。” “但是回去以后,她大笔一挥,写了一篇《奢靡作风为哪般——记九有学院学生会塌方式腐败中的邪门歪道》,文中细数了九有学院为了博取舆论好感,使用糖衣炮弹腐蚀有良心的公共知识分子,从而操纵舆论的行为,最终断言,九有道德沦丧,学风败坏。” “文章发表之后,九有学院的姚院长勃然大怒,学生会外联部的头头脑脑,从上到下,被撸了个干净,就连分管外联事务的学生会副主席都背了一个记大过处分。” “这是学生会的问题了,如果他们安安分分的招待那位记者,肯定就不会出这种岔子。”郑清忍不住点评了一句。 “安安分分就没事?”流浪巫师斜着眼,灌了一大口酒:“天真!这件事还没完……” 第九章 故事后的生意 “时隔一个月,那位记者再次来到九有学院,继续她的采访。” “这一次,有了前车之鉴,九有学院学生会办公室的干事们就变的聪明一点了。他们不再组织专门的欢迎仪式,招待的时候,也都是些‘家常便饭’‘荤素搭配,三餐一汤’,不再提供什么山珍海味,也没有额外延请男妖精作陪,服侍的都是校工委的小精灵。对于记者的提问,陪同参观的学生会干事有问必答,不问则一语不发,从头到尾都在贯彻‘老老实实做事’‘干干净净接待’‘坚决不留一点话柄’这几条原则。” “按理说,这番表现应该算是规规矩矩,没什么瑕疵了。” “但是那位记者回去以后,悄无声息的又丢出来一篇文章:《监视下的探访——再论九有学院的病态学风》。这一次,她没有攻击九有学院的接待规格,而是把焦点聚集在了陪同参观的学生会干事身上。” “按她的说法,从一进学府,身边便跟了几位态度冷淡的学生会干事,无论她走到哪里,这些干事们都始终跟着她,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将她与广大的九有学生们人为阻隔在两个世界——‘那些回答我问题的学生,每说一句话,都会忍不住用畏缩的眼神看一下旁边学生会的干部,似乎唯恐自己说错话!’‘而这些学生会干事们的回答,仿佛都在背诵印制好的答案,千篇一律,毫无主见’——并由此得出结论‘我见到了真实的人,却感受着虚伪的灵魂’‘这是一所被围墙隔离的学院’‘在学府病态学风的笼罩下,谁来救救这些可怜的孩子!’。” “这篇文章发表之后,九有学院一时间成了一所特务统治的学院,在舆论界饱受质疑。而那位女记者,则摇身一变,成为一位不惧艰险,敢于揭露母校黑暗的勇士……” 郑清听着流浪巫师讲的故事,目瞪口呆,无话可说。 他原本就知道报纸上的新闻大多是在哗众取宠,每篇文章都预设着自己的立场,少有客观中立的评论。但却从未想过,事情会糟糕到这种地步! “第一大学竟然允许这种报纸在校外传播?!”年轻的公费生愤愤不平的嚷道:“如果我是校长,早就让人封了这家报纸了!” “fake-news!” “完全就是一派胡言,哗众取宠!” 流浪巫师笑眯眯的看着他,直到年轻巫师骂完开始歇口气的时候,他才开口,不紧不慢的反问道:“封掉报社就能消除负面影响吗?岂不闻‘防人之口甚于防川’,你这样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难道不恰好印证了那位记者的文章吗?” 郑清急赤白脸,似乎想要争辩一二。 但老巫师轻轻晃了晃手,阻止道:“先让我把故事说完……这件事还没结束呢!” “后来,那位记者又接二连三造访九有学院,每次都能整出点新花样——第三次,她写了一篇《死记硬背——扼杀年轻巫师创造力的学风》,抨击九有学院的考试制度;第四次,她写了一篇《学阀的垄断——披着平民外衣的世袭制度》,重点探讨了考试制造的‘贵族’与血脉传承的‘贵族’并无区别;还有第五次,她写了一篇《崩溃伊始——从一位自残的留级生说起》……听出点什么了吗?” 郑清原本听的义愤填膺,渐渐开始沉思,最终沉默,一语不发。 听到流浪巫师的问题,他犹豫了一下,轻声回答道:“虽然那个记者有的观点值得讨论,但她实际上是在找茬……从头到尾都在针对九有学院。” 老巫师盘腿坐在椅子上,摩挲着那瓶还剩一小半的‘流金岁月’,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又问了一句:“还有吗?” “那个记者太气人了,”年轻的公费生嘟囔着:“我原以为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呢。” “你们前几天才刚刚在猎场看台上互相丢过恶咒,这么快就忘了?!”老巫师诧异的扬起眉毛,顿了顿,继续问道:“那么,听了刚刚那个小故事,你最终有没有什么收获?” 郑清沉思片刻,最终感慨了一句:“孔老夫子说的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流浪巫师喉咙里发出古怪的笑声,摇摇头,最终给出了答案:“你说的都对,但是都不准确,不是重点……这个故事重点在于,有的时候,无论你做什么,或者你怎么做,在想要挑刺的人眼中,并没有什么区别。” “在他们眼中,你的错不在于你的选择,而在于你的存在。” “你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错误。” “那么,问题来了。”老人挺直腰板,身子微微前倾,目光灼灼的看向郑清:“你会为了改正这些别人嘴里的‘错误’,而把自己消灭掉吗?” 郑清眨眨眼,果断否定:“当然不会啊!!我又不傻……但是,这跟我的来意有什么关系吗?” 他立刻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我只是来找你消除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并没有打算消灭什么……” “之所以出现流言,是因为你的存在。”老人微微叹口气,慢吞吞的解释道:“这个时候,无论你做什么,或者怎么做,在围观者们的目光中——要知道,‘目光’本身就带着一份偏见——都显得有些强词夺理……不做不错,流言会渐渐沉寂。” 郑清用古怪的目光瞅着流浪巫师。 许久。 他才叹息道:“我原本以为您最擅长战斗了,却忽略了时间的魔力……果然,这个世界上,时间是最伟大的魔法之一。” “这么说,你还是坚持要遏制那些流言吗?”流浪巫师摸了摸自己的帽檐,没有评论年轻巫师的那番话。 郑清没有犹豫,飞快的点点头。 这是宥罪猎队集体决定的事情,他不打算做出什么变更。 老巫师歪着脑袋,继而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彻底消灭这些流言,我们是没有这种能力的。” “流言很难被消灭,但是可以被转移。” “这个世界上,最易变的不是女人的心思,而是观众的注意力。” “流浪吧可以帮你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比如从你们作弊上面,转移到那只大黑猫的来历、品种,或者泰勒家小狼崽子被淹死的丑闻、或者新生赛规则是否有漏洞,等等。” “至于收费……如果你愿意将那批收获交给流浪吧发卖,我可以做主,只收你十枚玉币的费用。” “十枚呐。”郑清咂咂嘴,顿觉心疼——这可是公费生一年的学费了。 “前提是你那批收获要交给我们发卖。”老巫师立刻提醒道:“而且这已经是金卡客户的优惠价了。” 第十章 昨夕七夕 当郑清离开流浪吧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准备彻夜狂欢的年轻巫师们正三三两两的开始向酒吧里汇集着,抢占好位置。 郑清算了算时间,心底大叫一声不好,撒腿便向杜泽姆博士家跑去。 他与蒋玉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半,现在已经迟了大半个小时了。 身为男生,与女生见面时迟到已经非常失礼了,更何况蒋玉还是在帮他的忙,就更说不过去了。 一边跑,他一边在心底暗骂为老不尊的流浪巫师。明明身家富豪,修为高深,却跟一个年纪还没他零头大的孩子斤斤计较,锱铢必较,简直丢尽了所有老巫师的脸。 原本按照计划,郑清可以在两点半的时候便离开流浪吧——如果那个时候走,他不仅不会迟到,反而会提前不少时间,可以充分彰显一下男巫的绅士风度——但是因为流浪巫师又是讲故事,又是与郑清谈价钱,不知不觉,时间便晚了一些。 当然,这些时间并没有白白浪费掉。 郑清摸了摸自己怀里的灰布袋。 在袋子最深处的那口紫檀小木箱里,正整整齐齐码放着一百二十枚玉币。这些是他将校猎会的那些猎获卖掉后拿到的收益。原本应该有一百三十枚的,但为了让流浪吧出手遏制那些正在学校里四处蔓延的流言蜚语,郑清忍痛花费了十枚玉币。 “希望还来得及。” 年轻巫师暗自祈祷着,嘴里有些发苦。 因为刚过午后最炎热的时段,此刻的空气中仍旧弥漫着浓重的热气,所以步行街上人流并不大。即便如此,仍旧有一些眼尖的人看到了正在街上狂奔的年轻巫师。 “那是郑清吧……他跑那么急,是有什么事吗?”一位男巫歪着脑袋看向窗外,用诧异的语气问道:“看上去好像被一群妖魔追赶似的。” 说话者此刻正坐在临街一家咖啡店靠窗户的位子间。他的面前摆放着一盏白瓷口杯,杯子里,漆黑的咖啡正在冒着滚滚的热气,在半空中卷出一朵又一朵奇形怪状的云气。 男巫的对面,是一位年轻女巫。 她的面前并没有放着咖啡,而是摆了一盘血肉模糊的死青蛙。这些青蛙都被剥了皮,露出粉红色的、血淋漓的蛙肉。一条粗大的眼镜蛇正挂在女巫的脖子上,吐着鲜红色的信子,贪婪的在这些青蛙血肉上舔来舔去。 不远处,咖啡店的侍者正满脸绝望的看着女巫、蛇以及那盘死青蛙——这对奇葩的组合,已经吓跑了店里许多年轻的女巫。然而因为那名女巫是九有学院大一的首席生,店家又不敢上前把人驱赶走,只能在心底祈祷漫天神佛,快点送走这位小祖宗。 “尼古拉斯!不要回避我的问题!”刘菲菲瞟了一眼窗外公费生匆匆掠过的身影,随即回过头,瞪着对面脸色蜡黄的男巫,不满道:“……就算郑清在大街上裸奔,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想不想通过期末考试,然后升到大二年级!” 尼古拉斯局促不安的盯着自己面前的小瓷杯,双手交叉,两根大拇指在杯沿摩挲着,许久,才低声回答道:“想!” “既然你想升级,为什么最近一直不来图书馆学习?!”刘菲菲语气愈发恼火,声音也稍稍提高了一些:“不仅不来学习,而且还躲着我!我有那么可怕吗?躲我有用吗?……如果不是伊莲娜帮我算了一下你的去向,你是不是打算躲一辈子!” 似乎察觉到小主人的怒火,原本正喜滋滋舔舐青蛙肉的眼镜蛇骤然抬起头,鼓起嘴巴,冲着对面的男巫发出嘶嘶的威胁声。 小小的咖啡店里顿时又响起几声压抑的尖叫。很快,几个女巫丢下钱,急急忙忙的跑掉了。徒留下咖啡店老板站着柜台后,欲哭无泪。 “你给我闭嘴!大人说话,没有你插嘴的份!”刘菲菲一巴掌拍在自家眼镜蛇的脑袋上,把它的脑袋砸进青蛙肉堆里,气愤愤的训斥了一句。 眼镜蛇茫然的晃了晃脑袋,小心的瞟了一眼自家小主人,继而又瞅了一眼对面那个血脉混杂的臭小子,眨眨眼,最终老老实实把脑袋埋进两根青蛙腿之间,乖乖的啃起青蛙肉来。 “我没有躲着你……只是最近是猎月,许多店家都在招小时工……我只是用课余时间赚点生活费……”尼古拉斯结结巴巴的解释着,连声否认道:“我没有躲着你!真的!” “你没有助学金吗?”刘菲菲眉头蹙起,微微有些不悦:“我们都还是学生,生活费够用就行……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的考试!难道你还指望学校给你第四次机会吗?或者说,你以为成为第一大学历史上第一个读遍四所学院一年级的学生,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 尼古拉斯绞着手指,犹豫半晌,最终叹口气,低声说道:“助学金只够我一个人用。我还有一个妹妹,她身体不大好,每天都要吃药的……另外,还有几个月就要过年,我总该给你们都准备一份新年礼物。” 刘菲菲呆了呆,最终轻声哼了一下,身子微微向后缩了缩,脸上凶巴巴的表情褪去不少。 “那你也应该提前跟我说一声!”九有学院的首席生嘟囔着:“就算这样,你的功课也不能落下……这样吧,每天晚上你打完工后,我可以再抽时间帮你复习一下功课中的要点难点,时间就定在晚上九点至十一点半,有没有问题?!” 虽然是一句反问,但看她的表情,似乎不打算从尼古拉斯嘴里听到第二个回答。 幸甚,尼古拉斯小哥儿也不算蠢,立刻飞快的点着头:“没问题……随时都可以开始。” 问题解决,两人忽然间陷入沉默中,一时无话。 刘菲菲盯了片刻眼镜蛇吃青蛙肉,最终找了个由头,将话题转回之前尼古拉斯开辟的岔道上:“你之前的问题很有道理……郑清刚刚着急忙慌的,跑什么呢?” 说着,两人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窗外。 步行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凡。天文08-1班年轻公费生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滚滚人流之中,不见了踪迹。 第十一章 贺仪 初冬的下午,阳光虽然依旧灿烂,但空气中却已经多了几分消不掉的寒意。 离开步行街涌动的人潮,拐进街旁的一条窄巷中,映入郑清眼帘的,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来时见到的郁郁葱葱,而是满地金红交加的落叶了。 巷子依旧很深,也很幽静。只不过原本布满青苔的墙角,在干冷的空气里渐渐褪去了那份潮湿;脚下青石板裂开的缝隙间,也没有了窸窸窣窣的虫鸣。在左侧沉默的高墙与右侧安静的楼宇夹杂下,愈发显露出几分萧瑟,几分寂寥。 年轻的公费生踩着枯叶,一路飞奔,不多时,便来到那座熟悉的黑色大门前。 与第一次来时相比,‘非正常生命研究所’现在的模样看上去比之前要整洁干净许多了。 铁门上的锈迹被清理的干干净净,细长条的白色门牌上了漆,上面大字间的金箔也重新贴的整整齐齐;悬挂在大门两侧的符板重新请来了两位门神,神荼与郁垒正大马金刀的坐在其间,一脸严肃的看着大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郑清已经很少看到这些门神在墙上打牌了——就连郁垒脚边那只金睛白虎都竖着尾巴,龇牙咧嘴的在符板间走来走去,一副忠于职守的模样。 铁门左右青黑色围墙上挂着的爬山虎也被修理的整整齐齐,也许是因为气候比较温和,即便现在已经是初冬了,这些藤蔓植物的叶子还没有落干净,橙色红色黄色,各种颜色不同的叶子挂着青黑色的墙上,反而衬托出一种奇特的生气。 大门没有锁,而是留了一条细缝,倘若不熟悉的人见了,一定以为这座大门是紧闭的。也就是郑清来来往往次数多了,没有被这条细缝糊弄住。 他站在门口,踌躇片刻,把脑袋凑近细缝瞅了一眼。 不出所料,并没有人在门口瞪着他。 年轻的公费生犹豫了几秒钟,最终叹口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箱子。 “一会儿我挨骂,你们需替我说好话……” 小精灵们仍旧躺在各自的小床上酣然入睡,对年轻巫师的祈祷毫无反应。郑清撇撇嘴,最终没有再敲门,而是用脚挤了挤,把大门挤的更开了一点,然后顺着门缝钻了进去。 并不是他不讲礼貌,而是来来往往许多次,他与杜泽姆博士也熟悉了许多,知道博士最厌烦那些繁文缛节。而且他也知道,这条门缝原本就是给他留的——意思是让他不要再敲门制造噪音了。 因为重新上过油的缘故,铁门在打开的时候悄无声息,即便郑清用脚重新把门关上,也没发出多大的动静。 院子里一如既往的安静。 郑清抱着箱子,走路时不由自主的踮起了脚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虽然他也知道这只是在掩耳盗铃,但有的时候,人总是喜欢欺骗自己。 熟门熟路的走到书房门口,一路上连个鬼影都没看到——当然,在一个巫师的家里想看到鬼影确实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与虚掩的大门不同,书房的门倒是彻底敞开着。 年轻的公费生探头探脑的伸了个脖子进去,恰好与窗边悬挂的鸟笼里,那只黄色小鸟打了个对眼。 小鸟眨了眨眼睛,扑棱了一下翅膀,张开小嘴便欢快的唱起歌来:“我有一双小眼睛,我一直能看清,探头探脑在门口把脚步放轻……” 郑清心底暗自叫了一声‘坏事’,目光一转,房间里的两个人已经看了过来。 “你今天来的有些晚。” 蒋玉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语气中似乎并没有太多责怪的意思,反而隐约有种…轻松的感觉?郑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觉。 “我去找流浪巫师谈了点事情……那个老头太墨迹了。”郑清连忙解释了一下自己迟到的原因,同时将怀里抱着的纸箱子放在了杜泽姆博士的书桌上。 在他放下纸箱子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瞟见桌子边缘摆放的一个小瓶子,瓶子放在女巫与博士之间,里面是一些半透明的液体。 但当他回过身再看的时候,那个小瓶子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仿佛刚刚是他的错觉一般。 与女巫相比,书房主人的态度就有些冷淡——或者说,从郑清出现一直到现在,杜泽姆博士始终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事情,并没有开口与郑清打招呼。 直到郑清放下箱子,博士才仿佛被惊醒了一般,抬起头看了年轻的公费生一眼。 然后他转过脸,看向蒋玉。 “你真的确定了吗?要知道,定向转化的风险很高……” “非常确定,先生。”蒋玉非常失礼的打断博士的话,看着窗外,语气非常坚决:“这是我的要求……我们之前已经谈过许多次了。”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杜泽姆博士看上去有些无奈,他深深的叹了口气,伸出指头抠出自己的眼珠子,丢进旁边的洗眼液中,嘟囔道:“如果你奶奶知道这件事,肯定会把我炖了的……” 郑清听着两人之间语焉不详的交谈,忽然想起之前蒋玉借阅的那些工具书,眉头一挑,隐约觉察出了什么事情。 但没等他追问,蒋玉便从坤包里摸出一个系了红色缎带的木盒,一把塞到年轻公费生的怀里。 “你在新生赛上拿了第一,我还一直没向你正式表示祝贺呢。”女巫笑眯眯说着,察觉到男生诧异的表情,立刻补充道:“这是一份贺仪……按照‘我们的’规矩,这种情况下必须送给朋友的。” 郑清拿着木盒,呆了呆,表情有些复杂。 蒋玉口中的‘我们’并不是与他,而是指‘世家巫师’所在的圈子。从这个角度而言,她给郑清一份贺仪,郑清着实难以推却。 “不打开看看吗?”女巫看着他捧着礼盒的呆样,忍不住笑着,催促道。 郑清苦笑了一下,扯掉盒子上的缎带,打开了木盒。 盒子里有一张贺卡。 贺卡下,是一支枪身蓝黑色,枪柄木质,看上去古朴厚重,却又散发出幽幽气息的左轮手枪。 第十二章 柯尔特蟒蛇 “嚯!一把柯尔特蟒蛇!” “这可是一支经典的符枪,不过我记得因为制造工艺过于繁琐,柯尔特公司一百年前就已经停止量产了……这是私人订制的吗?” 站在一旁的杜泽姆博士瞪着两个黑洞洞的眼眶,看着郑清怀里的木盒,饶有兴趣的问道。 “不算专门定制的,这种符枪柯尔特公司一直在卖。”女巫否认了杜泽姆博士的猜测,补充道:“只不过很少公开对外销售了。” “这与私人订制又有什么区别呢…”杜泽姆博士耸耸肩,一边说着,他的手底也没有闲着,而是捏着一根细长的玻璃棒,耐心的搅拌着泡了眼球的洗眼液。玻璃棒与玻璃杯壁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挂满血丝的眼球在这些声音中起起伏伏,享受着魔法spa。 “符枪?”郑清目不斜视的看着怀里的盒子——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杜泽姆博士洗眼球,但年轻的巫师仍旧有点难以接受,索性学着视而不见——不过,他对博士刚刚提到的某个词很感兴趣:“这是巫师使用的枪吗?” “准确说,这是符箓师使用的枪。”蒋玉在一旁笑眯眯的纠正道:“我记得你在新生赛上使用一柄弹弓来弹射符弹,对吧……” “是啊!”听到女巫的话,年轻的公费生顿时有种‘知遇’的感觉,立刻眉飞色舞的解释道:“之前在临钟湖夜巡遇到野妖的时候,总觉得单纯丢符箓攻击距离有点短……然后我就想了个法子,在符箓中设置了一个延时触发的咒语,这样用弹弓把符箓打出去后,攻击距离能增加好几倍!” “不愧是的九有学院的公费生,大一就能做出这么有趣的改进。”杜泽姆博士在一旁啧啧称叹道:“我记得我大一的时候,更喜欢在实验室里把搅拌不同属性的妖魔血液……当然,这可能也跟两个学院不同的学习风气有关…” “确实,非常了不起。”女巫也夸赞了一句。 “改进的时候,博士也帮了我不少忙。”听着两人的夸奖,郑清脸颊微微泛红,忍不住解释了一下:“……我是说萧笑,他在我们学院的称号是‘博士’。” 后一句话他是对杜泽姆博士说的。 “啊,听说过这个名字。”杜泽姆博士把自己的眼球从洗眼液中捞了出来,举到灯光下照了照,语气轻快的说道:“你们之前夸过他很多次了……我记得你们说,他把整套《巫师大百科全书》都背下来了……” “不止《大百科全书》,”郑清嘟囔着:“我怀疑他把《巫师法典》也都背下来了。” “啧,”杜泽姆博士叹口气,把湿漉漉的眼球重新塞进眼眶里:“现在的年轻人呐……” 郑清小心翼翼的将那柄左轮手枪从盒子里提了出来。 枪身长约六英寸,烤蓝的手枪表面带有一点淡紫的深蓝色,看上去非常漂亮。枪身肋条内镌刻着一串串米粒大小的复杂符文,带手槽的胡桃木握把上,也有用特殊技巧叠加了数层的阵式。仅仅提在手中,就给人一种非常踏实的感觉。 “你刚刚说这是符箓师使用的手枪?”郑清恋恋不舍的抬起头,看向蒋玉。 女巫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杜泽姆博士就插嘴道:“你不会以为自己是第一个想到符箓远距离攻击方式的巫师吧……最早的时候,就有巫师把符箓绑在弓箭上远距离抛射。但许多巫师并不是好的弓箭手,所以最终这种手段没有广泛推广开。” “直到炼金术慢慢发展起来,十三世纪的时候,巫师就开始使用符枪了。当然,那个时候符枪的构造还很简陋,只是基于气动魔法的原理将符弹喷出去……” “但是,为什么我很少看见巫师们使用符枪呢?”郑清忍不住打杜泽姆博士的解释,同时庆幸自己几分钟前没有被女巫的恭维冲昏头——他刚刚险些把自己正在准备申请‘用弹弓打符弹的相关专利’这件事说出去。 几周前,他在完成相关实验后,就曾跟萧笑讨论过申请专利的问题。只不过因为接踵而来的一串事情——比如苏大美女到访、比如校猎会,等等——年轻的公费生暂时将这件事放了下来,打算时间宽裕后再处理。 此刻,听到杜泽姆博士提及巫师在几千年前就开始使用相关技术后,郑清忍不住老脸一热——幸亏没巴巴的赶去丹哈格申请专利,否则岂不是做了一件类似画个圆圈当轮子去申请专利的蠢事吗! 想到这里,郑清压下心底的尴尬,继续追问道:“就算在猎场上我也很少看到有人用符枪呐……按照逻辑,符枪与法书相比优势很大啊?!” 杜泽姆博士与蒋玉面面相觑。 “并不是每道咒语都适合改成符箓,”博士开口解释道:“许多小咒语用符箓太麻烦,而大型咒语符箓又很难完整准确的呈现。” “更重要的是,”女巫插口补充道:“因为法书便宜啊!” “比如你这把左轮枪,”她将两根手指探进郑清的盒子里,掂出一枚符弹,举到郑清面前,说道:“先不提它的造价。单纯这把枪填满就需要六颗符弹,每颗符弹包含有一张主效符箓、一张激发符箓、以及一张控制符箓。每张符箓最低要求都是标准级别的符箓……也就是说,你每扣动一次扳机,就是三章标准符箓。扣动六次扳机,就会打出去十八张标准符箓。” “没人用得起这种贵族老爷们的玩意儿。”杜泽姆博士在旁边愤愤不平的补充道:“这打出去的不是咒语,而是金豆子!” 郑清顿时了然。 “所以我说这是符箓师使用的手枪。”女巫笑眯眯的接口,从盒子下面翻出一本小册子,抖了抖,说道:“柯尔特公司的套餐中附赠了符弹的制作方法,我想作为九有学院学生中最优秀的符箓专家,你应该很容易学会自己做子弹——这都是有专利授权的——对别人来说符枪是个奢侈品,但是对你来说,应该是个不错的补充。” 第十三章 蒋玉的计划 现代社会成长起来的男孩儿们,很多人都曾有过手持长短快枪,四处流浪,间或行侠仗义的‘英雄幻想’。 比如骑着枣红大马的铁道游击队,徒手攀爬飞驰的列车;再比如手持王八盒子的敌后武工队、悄无声息的摸进岗楼,炸掉碉堡;还有戴着破烂毡帽,肩扛温彻斯特来复枪,腰跨柯尔特左轮枪的西部牛仔,驱赶着成百上千头肥牛,在荒野与头上插着羽毛的印第安人大战三百回合,诸如此类,等等。男孩子们的心底总是幻想过这样或那样的英雄事迹,幻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英雄。 郑清也不例外。 原本以为走进巫师世界后,这份梦想已经随着魔幻的现实渐去渐远,却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进入大学两个月后,他拥有了自己的枪。 虽然并不是火药枪,而仅仅是一把魔法枪。但这并不影响郑清将这把枪插在腰间后心底油然而起的那股梦想成真的感觉。 “真不愧的一个魔法世界。”年轻的公费生抚摸着腰间的左轮手枪,轻轻感叹了一句。 “你说什么?”杜泽姆博士似乎没听清他刚刚说的话。 “我是说,使用这个符枪,需要提交什么申请材料吗?”郑清立刻纠正了自己的问题:“就是有没有什么资格限制……持枪证之类的。” “你使用法书还需要一个‘持书证’吗?”杜泽姆博士闷声闷气的回答道:“理论上来看,法书比你的符枪更具有威胁性……维护社会稳定的不是某些限制性的法律,而是每个巫师心底对法律的敬畏。” 博士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拿着悬丝银针等工具麻利的给小精灵们做检查,不时还指挥飘在半空中的羽毛笔做一些记录。 “我对法律很敬畏的。”年轻的公费生立刻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站在窗户边正在逗弄笼中黄雀的女巫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巫师应该敬畏的不是法律,而是未知。”蒋玉伸着懒腰,仰头看向窗外渐暗的天色,轻快的重复道:“唯有未知,才值得敬畏。” “这是两码事。”年轻的公费生嘟囔着,咀嚼着‘未知’这个词,忽然一愣,想起刚刚进门时看到的情况,目光忍不住滑过女巫挂在手腕上的坤包。 然后他皱起眉,思绪渐渐从自己刚刚收获的礼物上转移开来,犹豫要不要与蒋玉讨论一下那小瓶药液的事情。 虽然看情形,女巫似乎不太愿意让他知道这件事。但既然他已经猜到了,那么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觉得自己有义务说点什么。 当然,这些话并不适合在杜泽姆博士面前说。 就这样,带着一肚子话,一直熬到博士为小精灵们做完检查,两位年轻巫师离开‘非正常生命研究院’之后,郑清才终于扯起了话头。 “唔,谢谢你的礼物。”他首先诚心诚意的对蒋玉送礼物这件事道了谢。 “不用这么客气……你已经说了五遍感谢的话了。”女巫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如果你真的打算谢谢我,那就送我几张好一点的护身符吧。” “必须的!”郑清狠狠的点了点头,但随即又强调道:“只不过我的水平有限,画的符箓肯定不能跟你送的这支枪相比……” 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灰布袋。那个装着左轮符枪的盒子已经被他安安稳稳的放在了袋子最深处,与装玉币的紫檀木小盒子叠放在一起。 蒋玉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一时间,两人又陷入了无话可说的沉默中。 眼看着巷子越走越短,马上就要走到尽头,进入步行街。郑清终于忍不住,站住了身子,伸手拦住了身边的女巫。 蒋玉停下脚步,歪着头,诧异的看向男巫。 年轻的公费生深吸一口气,径直问道:“你是打算练习变形术吗?” 女巫愣了愣,下意识的摸了摸挂在手腕上的坤包,迟疑片刻才反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她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 郑清心底的把握顿时又大了几分。 “猜的。”他没有卖关子,而是飞快的向女巫解释了一番自己的理由:“你知道,我以前一直有头疼的老毛病。开学之后,老姚带着我在校医院做了检查,然后又跟其他教授会诊了一番,最终判断我的头痛属于‘念子力场过于活跃’,导致信息扰动引起的机体应激反应……唔,这个概念有点拗口。” “总之,教授们最终给我确定的治疗方案就是‘变形术’。” “通过变形,然后降低信息扰动的程度,这还涉及某个非著名猜想——任何一道灾劫,在无法追溯目标生命体之后,其量级都会持续坍缩,直至消弭。”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令年轻的公费生有点口干舌燥。所幸时近傍晚,又是初冬时分,天气清冷了许多,倒也不会令人太口渴。 蒋玉抱着胳膊,默默的盯着郑清,直盯的年轻男巫浑身上下都感到不自在,才噗嗤一下笑了起来。 “其实你不需要把前因后果都解释一遍的。”女巫歪着头,捋了捋发梢,轻笑道:“姚教授他们没有让你对这件事保密吗?” 郑清挠了挠头,嘿然道:“反正也没有签沉默协议……我估摸他是允许我对朋友们说这件事的。” 女巫收敛笑容,把手伸到男巫面前。 “拿来吧。” “什么?”郑清有点发愣。 “笔记啊!”女巫扬起眉毛:“你说这么多,难道意思不是说你在变形术方面有很多经验,可以教给我吗?” “哦哦,这个没问题的。”郑清连连点头,飞快的从灰布袋里摸出自己的变形术笔记。这些资料都是他每周二晚听易教授的私人讲授中记录的。 但在他将笔记交给蒋玉之前,男巫迟疑了一下。 “如果不介意的话,”他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小心翼翼的问道:“能告诉我你练习变形术是想做什么吗?……其实按照计划,我们在大四的时候,也能学习这些课程。” “抓凶手。”蒋玉一把抓过郑清手中的笔记,塞进自己的包里,微微抬起下巴,语气坚定的说道:“既然学校不肯认真抓那个凶手,那么我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为小白主持公道了!” 第十四章 第十个例会 在郑清入校第二周的时候,临钟湖畔发生来一起二级谋杀案。 一只尚未断奶的白色短毛猫被扯断了颈骨,凶手还残忍的抠掉了小猫的两颗眼珠。而且不知什么原因,这只小猫的尸体在湖畔那块高大的假山石上呆了差不多一整天的时间。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调查,学校给出的最终结论是小猫是被临钟湖里的河童害死的——毫无疑问,这个结论并不那么让人信服。但学校也不需要让同学们信服。学校只需要一个结论。 毕竟只是一只刚刚出生几个月的小猫,而且教授们也确认了这只小猫并不是某位闲得无聊的巫师用变形术变化的。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学校内务方方面面的杂事很多,所以校工委负责调查的工作人员得过且过,草草结了这桩案子。 不得不说,学校的这种操作合乎许多人的心意——来自巫师联盟的调查员并不希望因为一只野猫影响联盟与第一大学之间的关系;校外的记者们更喜欢有结论的故事,而不是那些毫无根据的猜测;至于学校的学生,他们的注意力早被砂时虫、提前数月的沉默返潮、以及持续一个月的‘学院杯’猎赛转移的一干二净了。 仅仅过去一个月,学府的大部分人便已经将那只被扯断颈子、挖去眼珠的小猫忘的一干二净了。偶尔个别人路过那块假山石,装模作样的放下几株干枯的雏菊,却也不过是为了吸引别人的注意力,为自己赢得一点名声罢了。 除了蒋玉。 自从知道那只小猫是蒋玉私下里喂养的之后,作为朋友,郑清便忍不住下意识的注意了一下这方面的事情。所以他知道蒋玉经常抽课余周末的时间,去书山馆查阅类似案件的卷宗;也经常去校工委,申请查看校工们的调查资料;更不止一次发现她悄无声息的站在那块假山石下,默默哀悼逝去的小伙伴。 女生总是多愁善感一些,也许过一阵子,她就会看开了。年轻的公费生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 然而,时隔近两个月,当蒋玉说出自己练习变形术的缘故之后,郑清立刻醒悟到她并没有放下那件事。 “我以为你只是打算提前预习一下高年级课程,然后争取提前毕业呢。”年轻的公费生一脸震惊的看着女巫,喃喃道:“你这个想法太危险了吧……” “也有这方面考虑,”蒋玉一扬头,将长发甩到身后,目光灼灼的看向男巫:“所以你会支持我的,对吗?” 郑清面对女巫的目光,为之一窒。 几周前,他就曾在教室里看见蒋玉借阅了许多与变形术有关的工具书;上一次变猫的时候,她与李萌还在树荫下讨论过某个神秘的计划;然后是今天,不久前,年轻的公费生亲眼目睹杜泽姆博士交给她一小瓶半透明的液体,听到他们谈及‘定向转化’的某些关键字。 根据这些条件,参考蒋玉最想做的某件事,郑清很容易推断出她的计划——不外乎变成小猫,然后守株待兔,期待那个凶手能够再次出现在临钟湖,再次行凶。 “不不不,太危险了!”想到这里,郑清顿时清醒过来,用力摇着脑袋,试图将她那个可怕的计划从脑袋里甩出去。 然后他认真的看向蒋玉,语气严肃的强调道:“教授们是不会同意你这个计划的!” “原本也没打算让他们知道呐。”意识到男巫反对的态度之后,女巫撇撇嘴,转身便向巷子外走去,同时若无其事的说道:“……你不会向他们告密吧。” 郑清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但随即反应过来。 “不让他们知道?”可怜的公费生惊叫道:“不让他们知道的话,你怎么确保自己面对凶手时候的安全?要知道,变形之后你也只是一只稍微聪明一点的普通动物!你需要非常可靠的后援力量!” “萌萌答应帮我了。”女巫简短的回答道。 “李萌?”郑清差点没被这个回答气的笑出声:“你让那个小丫头大晚上在临钟湖守夜?不怕她再次晕倒吗?” “不是还有你嘛。”蒋玉歪着脑袋,瞅了男巫一眼:“你们猎队偶尔也会夜训吧……有一支新生赛第一的猎队帮忙,难道还不够吗?况且,我可是刚刚送给你一支非常厉害的符枪!” 这番说辞,把年轻的公费生堵的无话可说。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步行街的中段。因为今天是周末,现在又是傍晚时分,再过一会儿,天文08-1班还有每周一次的班级例会。算了算时间,两人索性在步行街上的小餐厅里吃了顿便饭,打算等一会儿径直去开会。 从离开巷口,到吃晚饭,再到教学楼东601,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郑清一直在苦口婆心的劝说蒋玉放弃她那个愚蠢透顶的计划。 毫不意外,他的建议被女巫无视了。 直到快进教室,在蒋玉反复警告的目光下,郑清才不得不停止规劝,在教室门口垂头丧气的分道扬镳。 “怎么,玉贵妃生你气了?”坐在教室后面帮忙占座儿的辛胖子,看着有气无力走来的男巫,小声调笑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郑清一巴掌啪在了胖子脑袋上,叹口气:“你这么口无遮拦,不怕被她揍吗?你还记得她是怎么对付那头大猩猩的吧……” 辛胖子咂咂嘴,慢吞吞的蠕动回自己的位子里。 “你今天回来的有点晚,”当郑清落座后,萧笑头也不抬的问道:“流浪巫师怎么说?” “没问题,老头子答应了。”年轻的公费生啪在课桌上,哼哼唧唧的回答道:“另外,我把猎赛的猎获都卖给他了——这也是他出手帮忙的条件之一——总之,收益不错,回头大家可以分一分。” “你是队长,这种事情你自己决定。”萧笑终于抬起头,提醒道:“不过,那些猎物都是你自己获到的……我不建议你平均分配。” “平均分配?!”郑清翻了个白眼,哼道:“想什么呢!这些钱都是猎队的……公中的资本!哪有平均分配的道理……” 第十五章 不同的花钱方式 “那你刚刚说分一分,白让人高兴一场。” 坐在前排的胖子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半抱怨的说了一句。 “我说了吗?你一定是耳朵瞎了!”郑清毫不犹豫的否认了自己几秒钟之前说的话,脸不红耳不赤的说道:“我是说,回头大家可以讨论一下这些钱的用途……” “有多少?”胖子压低声音追问道。 郑清竖起两根手指。 萧笑顿时为之侧目。 “两百枚玉币?”辛胖子顿时瞪大眼睛:“我们之前分析学校这边收购价格,不是只给一百枚左右吗?流浪吧溢价那么高?学校也太黑了吧!” “想什么呢!”郑清脸色一黑:“一百一!看不懂手势吗?” “握了一把草的!你家一百一是竖两根手指头?!”胖子无力吐槽,就连萧笑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郑清厚着脸皮,无视了两位同伴的表情,而是顺势解释道:“原本应该是一百二十玉币的,但是因为‘那件事’,流浪巫师要收十个玉币的公关费用,所以到手只有一百一了。” 虽然他语焉不详,不过在座的人都知道‘那件事’指的是什么。 “那你想好这笔钱怎么用了吗?”坐在另一边的张季信也凑了过来:“老姚还没来,我们现在就可以讨论一下……虽然人不齐,但也可以先商量商量。” “我建议,先拿十枚八枚玉币,把‘约塔’餐厅包下来,邀请班上的同学、教授们聚一聚……毕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胖子眨眼间便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郑清对胖子的建议毫不奇怪,他的意见总是从吃吃喝喝出发,到吃饱喝足为止。 “请客可以,但是十枚玉币预算太高了!”公费生摇摇头:“我一年的奖学金也才十枚玉币……我记得上次唐顿请大家去流浪吧,好像只用了三四枚玉币吧。” 说着,他转头探询的看了萧笑一眼。 “这件事可以交给唐顿负责,他有经验。”萧笑点点头,补充道:“我们可以把经费交给他……另外,他手里还有一些班里的团建费,能帮我们省一些开支。” “那博士呢?你有什么建议吗?”胖子看着萧笑问道。 “我没有意见,听你们的。”萧笑低下头,重新开始翻看他的笔记本去了。 “长老呢?” “一百多枚玉币呐,很大一笔钱了。”张季信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我觉得最要紧的,是给大家置办一套行头……宥罪猎队应该有自己的队服了。你们看看马修,他们新生赛上穿的那些小马甲多漂亮!还有衔尾蛇猎队,他们的龙皮夹克也非常好!” “确实。”胖子赞同道:“好歹我们也是拿了新生赛第一名的猎队,总不至于继续那么寒碜下去。” “唔,宥罪确实需要一套合适的猎装。”郑清点点头,戳了戳萧笑:“记一下,之后开全体会议的时候再讨论一下。” 萧笑叹口气,抓着毛笔塞进嘴里舔了舔,然后在空白处草草做了笔记。 “除了猎装,其他还有很多必须的。”眼瞅着自己的建议被采纳,红脸膛男巫顿时高兴起来,扳着指头一件件数落着:“比如队旗,四季坊里那些带范围隐匿效果的队旗价格都在十枚玉币以上;还有徽章,许多著名猎队的猎手徽章上都恒定一道守护魔法,就像我们的学院徽章,还有你那个梅林勋章;另外我们还要加强训练,要租用猎场、购买妖魔猎物、聘请合适的教练——新生赛已经结束了,我们总不好继续麻烦裁决猎队吧。” 郑清听着张季信滔滔不绝的建议,嘴角抽了抽,下意识的摸了摸怀里的灰布袋。 几分钟前他还觉得怀里那一百多枚玉币是一笔巨款,心底豪气万丈。但事实证明,只是因为他不会花钱,所以才觉得一百枚玉币很多——诸如张大长老这样出身世家的子弟,稍微琢磨一下,那些亮晶晶的玉币便流水般花了出去,而且听上去并没有什么浪费的地方。 萧笑抬起头,怜悯的看了公费生一眼。 “你有什么打算吗?”博士打断张季信喋喋不休的计划——红脸膛男巫已经将宥罪猎队的建设纲要罗列到了四年之后——示意郑清讲讲自己的想法:“虽然你把这笔钱算到公中了,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这笔钱基本都是你自己赚到的。所以你的意见最重要。” 听到萧笑的这番话,张季信恋恋不舍的闭上嘴巴,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我吗?”公费生吸了吸鼻子,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我还没想好。但我觉得可以用这些钱在贝塔镇赁一家小铺子……一方面我们可以把平时做的一些东西放到铺子里发***如我的符箓、胖子的药剂、林果的炼金产品,这样可以有源源不断的收益;另一方面,也能为我们在校外提供一个落脚点,不至于每次聚会都挤在我们那个狭小的宿舍里。” 萧笑听着郑清的建议,慢慢扬起眉毛。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吗?”他插口问道。 “当然!”郑清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不是我的还有谁?” “还有蒋大美女。”胖子小声嘀咕了一句。 张季信脸上露出几分恍然:“所以说,你下午在流浪吧卖掉猎获后,是跟蒋玉在步行街看房去了吗?伊莲娜怎么办!” 郑清闻言,勃然变色,惊恐的四处张望了一番。 “不要紧张,伊莲娜今天又没来……蒋玉在最前面预习功课呢,听不到我们说话。”辛胖子立刻连声安慰道。 “丧心病狂!”郑清轻吁了一口气,恶狠狠的瞪了红脸膛男巫一眼:“港真,你这样乱说话,在我们小区,活不到成年的!” “怪我咯,”张季信耸肩摊手,一脸无辜:“我只是基于事实做一些合理推测罢了。” 郑清无视了他的怪声怪气。 他知道,对于这样的话题绝对不能接茬,否则你越说,他们越来劲儿。 幸运的是,还没有等他想出转移话题的方式,门后的简笔画小人儿就发出了尖锐的吼声: “快坐回自己的位置!” “老姚来啦!” “不想上讲台读你们那些辣耳朵的周记,就老老实实坐回自己的位置!” 第十六章 被打断的例会 与往常一样,老姚在周日的例会上惯常的强调了一番好好学习、注意安全的废话,同时公布了一下期中考试的成绩——因为都是随堂考,而且考试成绩对期末学分影响微乎其微,再加上猎月的影响,所以大家对这些成绩并不是特别上心。 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的例会上,老姚并没有检查大家的每周生活日记——这让许多人都松了口气——他特地抽出小半个钟头的时间,大肆夸奖了一番此次参加新生赛的猎手们。 其中既包括获得新生赛第一名的郑清等人,也包括猎赛中毫无斩获,连‘死亡’都没有经历过的唐顿等人。 只不过,虽然他在讲台上讲的唾沫横飞,却依旧挡不住某些人发呆的发呆,走神的走神,聊天的聊天。 就像辛胖子。 作为第一大学校报的新锐记者,胖子拥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以及无与伦比的、旺盛的好奇心。以至于老姚还在讲台上絮絮叨叨的讲话时,他就忍不住歪着脑袋,反复骚扰斜后方的年轻公费生。 “你…到底…跟…蒋…玉…干嘛…去了?!” 胖子张开油腻腻的嘴巴,费力的做着口型,试图进行一番悄无声息的采访。 郑清耷拉着眼皮,没有搭理他,任凭胖子在前面挤眉弄眼做出种种怪样,只管自己低着脑袋默念《波若波罗蜜多心经》。 这卷经书是释缘小和尚送给他,用来调节心境,平缓精神的。虽然经文很短,但常常诵读下,郑清发现自己的精神状态确实有所好转——最起码在促进睡眠方面,这卷经书的效果比静心符要强许多。 这不过,今天晚上诵经的时候,不知什么缘故,郑清总觉得有心不在焉的感觉,读着读着竟会不知不觉串行!这让年轻的巫师感到有点头疼。 反复数次之后,他终于放弃了坚持,抓着羽毛笔戳了戳旁边的萧大博士,小声叫道:“喂!你去过亚特拉斯吗?” “干嘛?!”萧笑斜着眼,瞟了他一下。 郑清举起手中的小册子。 “就是那份《多心经》,最近读起来总觉得有点奇怪的感觉。”年轻的公费生犹豫着,选择着适当的字眼:“我的意思是,去亚特拉斯找一下释缘小和尚,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建议。” “如果找不到的话,那边应该有很多‘大师’吧,听听他们讲经也许能触类旁通。” 萧笑坐直身子,接过郑清手里的小册子,翻了翻,最终摇摇头:“亚特拉斯比较排外……你没注意到,第一大学的大部分课程都安排在了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的主教楼里吗?就是因为那边的环境对许多巫师不够友好。” “如果你有什么疑问,我们可以把释缘找来。反正他也是宥罪骑士团的成员之一,恰好我们这次要开‘花钱大会’,可以一举两得……” 郑清深深叹了口气。 “原本我还想去亚特拉斯见识见识呢。”公费生用略显遗憾的口吻解释道:“在猎场的时候,我曾经许愿说如果能安全逃命,就要给漫天神佛上柱香……我琢磨,整个第一大学,神像最齐全的地方应该就是亚特拉斯了。所以原本还想去那边还愿的。” 萧笑仰着头,努力没有把那声轻蔑的声音从鼻子里哼出来。 提到猎场,郑清不由联想起打猎,然后想起了自己与妖魔搏斗的经验,想起了自己的弹弓与符弹,想起了今天下午蒋玉送给他的那支柯尔特蟒蛇。 然后他又想起了另外一桩事。 “你知道巫师几千年前就开始使用弓箭投射符箓了吗?”年轻的公费生用质询的口吻问萧笑。 “这是常识。”萧大博士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的看着黑板,嘴角蠕动着回答道。 “那你知道符枪吗?”郑清继续小声问道。 “有谁不知道吗?”萧笑终于转过脸,满脸诧异,感觉公费生的问题有点莫名其妙:“马丁·托尔炼金公司最大的几桩业务中有一项就是符枪制造,柯尔特、雷明顿这些著名牌子都在它的名下……马丁·托尔你知道吧,我们入学专机就是这家公司炼制的。” “我不知道!”年轻的公费生理直气壮的瞪着他,小声嚷道:“既然巫师世界早就有符枪、符弹,有弓箭投射符箓,那当初你干嘛还撺掇我去申请什么专利!……差点丢人丢到学校外面去!如果我那么做,岂不是与自己用木头削了个轮子,然后申请现代专利一样滑稽吗?!” “轮子?这跟轮子有什么关系。”萧笑扶了扶眼镜:“我让你申请的是符弹专利。你制作符箓时候,使用的独特符文与构造,非常有新意……如果申请下来,我相信马丁·托尔炼金公司会愿意给你支付一笔客观的专利费的。” “轮子固然已经出现几千年了,你也不可能拿着轮子的外观与效果去申请专利。但是不同的轮子在轮毂、轮胎、轴承等规格方面各不相同……这些细节都是创新的方向,申请一些专利一点问题也没有……”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讲台上老姚滔滔不绝的唠叨,也将许多正在讲台下做小动作的学生吓了一跳——包括正在闲聊中的郑清。 当大家坐直身子,目光齐刷刷聚到门口,看清敲门人的身份之后,年轻的公费生忽然有种钻到桌子底下的冲动。 只不过他的这份冲动来的有些晚了。 “晚上好,教授。打扰了。”门口,一位穿着黑色女仆裙的年轻女巫规规矩矩的行礼后,细声细气的向老姚问道:“请问,郑清同学在这间教室吗?” 老姚歪着头,扬起眉毛,好奇的打量了一番这位年轻女仆,然后把目光转向教室后排。 “郑清?”教授抬起胳膊,挥挥手:“先去吧,去吧……例会也没有什么其他内容了。” 教室里,大家的视线又一次齐刷刷的转向教室后排。 辛胖子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转过头招呼年轻的公费生了。 “清哥儿!有人找诶!”胖子大声吆喝着,脸上挂着恶意的微笑,同时他也不忘探起身子,把胳膊高高举起:“教授,郑清在这里!” 郑清没有吱声,只是黑着脸,把课桌上的杂物一股脑拨拉进灰布袋里,然后低着头,一溜小跑,向教室外跑去。 第十七章 陈博士 郑清是在二维实验室的门口见到苏施君的。 当时,这位月下议会的上议员正与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虚幻人影聊天。两个人说话语速很快,而且语调有些古怪,其间还夹杂着一些仿佛电流扰动的滋啦声,即便有笼罩全岛的翻译大阵帮助,郑清仍旧听不清他们在聊些什么。 只不过,相对于他们聊天的内容,郑清对那个漂浮在半空中的虚幻人影更感兴趣。 一开始他以为那是一个幽灵。 作为月下议会五大上位种族之一,也作为巫师界存在最广泛、最古老的魔法生命,幽灵的身影在校园中并不少见——包括书山馆深处的书架之间;教学楼走廊尽头的窗台上;以及校园后苑那片杂草丛生、兴许埋了上千巫师尸骨的小山头,都能看到这种魔法生命的身影。 而幽灵最显著的标志,就是它们珍珠色、仿佛雾气一般的虚幻身体,许多上了年纪的老幽灵周身还会伴随着碧绿色的鬼火。 就像正在与苏施君交谈的那个虚幻人影——它的形体也是虚幻的,周身也缭绕着一串串的光点。只不过与幽灵不同,那个虚幻人影身体并不是珍珠色,而是散发着淡淡紫色光晕、仿佛一个三维投影般的存在。它周身的光点细细辨别,也只是一些青碧色的光芒,不并不是鬼火。 这不是幽灵,年轻的公费生在心底重复着自己的判断。 也许是听到了他的心声,正在愉快聊天的苏施君扭头看了一眼郑清,微微点头,随即回头向那位虚幻人影介绍道:“他就是DYDX-S-NO.1号实验体的正体,郑清。” 郑清还没来得及吐槽自己名字前面那一长串诡异的定语,便看到了那个虚幻人影转过头,露出一双异常清澈明亮的眼睛——然后他更加确定这不是一个幽灵。 因为幽灵们虽然可以保持惟妙惟肖的形态、甚至面容,但它们不可能拥有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幽灵们的眼睛大多是乳白色,眼神相对有些呆滞。 “这位是‘检验单弦生命体如何从1+1维时空中的狄利克雷膜中突破的若干方案的实验室’第三任,也就是我前面的那位主持者,陈昂博士。”苏施君扭头也向郑清介绍了一下那位半空中的虚幻身影。 “事实上,我更喜欢叫它‘可观测X-Y维有效世界新增Z维映射条件下出现同质生命体的可行性分析及多模型对比实验室’,”飘在半空中的陈博士微微一笑,语气温和的补充道:“这是我起的名字,学校的老人们都已经习惯这个名字了……而且这个名字更契合我们设立的宗旨。” 苏施君昂起头,轻哼一声,面露几分不屑:“我才是实验室现在的主持者……改成什么名字,是我的自由。” 陈博士摊摊手,表示悉听尊便。 郑清皱着眉,在脑子里搜刮了大半天,才想起一丝模糊的印象。 “我记得,你说这位陈博士…唔,有些不方便,对吧。”年轻的公费生舌头一打结,险些把‘疯了’两个字说出口。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到那位陈博士看他的目光闪了几下。 “你是说他‘疯了’的事情吧,”苏施君若无其事的将年轻男巫未竟之意表达了出来,同时恶意的笑道:“这种话不需要遮遮掩掩的,在这个家伙面前,只要你对他的实验还有帮助,他完全不在意那点儿冒犯的。” 郑清扯了扯嘴角,脸上露出几分尴尬的笑容。 “我没有疯。”飘在半空中的博士显然不赞同女巫的说辞:“只不过是残留在二次元世界的同位异形体有点多,导致时间线与世界线收束时出现了匹配异常……再做几个实验,稍微调整一下就可以了。” “做实验?”苏施君扬起眉毛,满脸的怀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第一大学教授联席委员会,以及第一大学应用魔法研究院,都已经下了死通知,严禁某人出现在任何一座实验室一百米范围之内……你拿什么做实验?” “所以我站在你的实验室大门一百米之外呐。”飘在半空中的陈博士摊开手,比划着自己与那座大楼的距离,同时深深叹了口气:“这个世道,太让人失望了……有门路的猪都能在天上当元帅,没门路的巫师只能盘腿坐在精舍里发呆。” “那是因为你天天在实验室喊着‘解剖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苏施君嘲笑道:“如果你稍微收敛一点,没有自己把自己的灵魂剖成七八十万份,恐怕还轮不到我坐镇这座实验室呢……看看你现在,连个正常形体都没有,顶着个三维投影四处晃悠,也不怕风大被吹散了!” “风对我的思念体并没有影响,这点你不需要担心。”陈博士语气温和,态度认真的纠正道:“另外,我也没有把自己的灵魂剖成七八十万份。准确说,只有十二万九千六百份。我们做实验的,最重要的是精确……数学一定要过关。否则就不是做实验,而是在碰运气了。” 苏大美女对他的这番话嗤之以鼻。 “废话少说!”苏大美女非常霸气的一抬手,一巴掌拍在了郑清肩膀上,说道:“如果你手续齐全,我可以提供完整的实验数据……但是这个人是我的!你不能把他带走!” 郑清小心翼翼的皱了皱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出声稍微反驳一下女巫的话——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独立的、自由的个体,并不是某个人的。 当然,鉴于被苏大美女称为‘她的人’,年轻的公费生决定委屈一下自己,就不较这个真儿了。 苏施君完全没有在意公费生复杂的内心活动,而是回头,对郑清解释道:“前几天你那个该死的影子不是炸了我的实验室跑出来了吗?你的影子应该算是第二个真正意义上从二维空间脱离的实验体……第一个就站在你面前。” “所以现在,第一个成功脱离的实验体想找你聊聊天,交流一下‘超脱’的心得。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希望切一小片你的影子,做几个小实验……” 郑清脸色唰的一下就变白了。 虽然女巫说的很含蓄,但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跟这些‘疯狂研究员’打交道了——连‘切片’这种话都说得出口,如果真落他手中,指不定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第十八章 再入苏施君的实验室 “我对这个实验毫无了解!” “而且,我现在这条影子,也不是当初从实验室里跑回来的那条。” “那条‘超脱’后回来的影子现在去哪里了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参加新生赛之前,它还在我身上,但是新生赛之后,它就跑掉了……不仅跑掉了,它还把之前带回来的许多知识、经验又都打包带走了!” 年轻的公费生语气诚恳,表情真挚的看着面前的那位‘大研究员’,努力想要撇清自己与那条该死的影子之间的关系,唯恐一个不慎,被他捉去塞到解剖台上。 当然,即便如此,他的这番描述仍旧有所保留——事实上,根据萧笑事后的解释以及老姚带去的那位代号‘四十一’的有关部门人士与他的沟通,郑清大约可以猜到自己那条从二次元世界‘超脱’出的影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只不过在他看来,这种事情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漂浮在半空中的陈博士歪着脑袋,盯着年轻的公费生,一语不发,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直盯的人浑身发毛。 许久,直到苏施君打破了场间沉默的气氛。 “我们都看得出,他并没有说谎。”苏大美女扶了扶脸上那副宽大的红色眼镜,嘴角微微翘起:“既然这样,你再切去他的影子也没什么用处了。” “诚实与事实,并不是一个概念。”陈博士和气的笑着,但话里的意思却非常尖锐:“即便他说了真话,也并不代表事实如此。” “事实是,我可以允许他帮你完成一些调查表,然后提供一部分DYDX-S-NO.1的实验数据。仅此而已。”苏施君的语气稍稍变得冷淡了一些。 “非常感谢。”半空中,陈博士虚幻的身影微微点头,简单表达了一些自己的谢意后,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越来越黯淡的夜色中。 郑清的目光追逐着那道流光,看着它穿过长廊,掠过远处的树梢、枝头以及高楼的阴影后,最终仿佛消失在天边,心底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你打算在外面站一晚上吗?还是说,你现在就想回去?!”苏施君清冷的声音在公费生身后响起,顿时将他飘远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 回过头,月下议会的上议员已经走进了实验楼,身影快拐进一楼大厅的走廊间了。几位狐女仆悄无声息的跟在她的身后,对落在实验楼外的男巫不管不问。 郑清挠了挠头。 他倒是很想现在就一走了之。理智不断警告他,呆在这位巫师界第一大美女身边,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找上门来——但听女巫刚刚说话的语气,郑清觉得如果自己真的悄悄溜走,指不定会被一群狐女仆绑了去丢进临钟湖。 况且,与巫师界任何一位男巫一样,郑清也很喜欢同苏施君多呆一会儿。这是真正的从心,并不是怂。 脑子里还转着这些念头,年轻公费生的脚步已经乖巧的跟上了女巫的身影。 “扑棱棱!” 一阵翅膀扑打的声音隔空响起,阻挡了郑清的脚步,空旷安静的大厅里随之响起一阵沙哑含糊的嚷嚷声: “这里是第一大学应用魔法研究院,升维实验研究所……进出大门请登记,无关人员请回避……” 郑清听着这句熟悉的台词,瞪大眼睛,看着前台鸟架上蹲着的那只肥大的虎皮鹦鹉,半晌,他指了指苏施君一行人远去的身影,讷讷道:“我是跟她们一起的……” “你是狐狸精?”虎皮鹦鹉歪着脑袋,绿豆大的小眼睛眨啊眨,一脸蠢样。 “我是人族巫师。”郑清感觉自己满头黑线。 “那你是在那个名字很长的实验室里上班吗?有工牌吗?我记得你才上大一吧!港真,咱俩也算熟人了,你可不能蒙我。”虎皮鹦鹉扑棱着翅膀,嘴里叽里呱啦唠叨个不停。 郑清叹口气,从灰布袋里摸出羽毛笔,以及一把鸟粮。 “我还是填申请表吧。”他认命的从前台抽出一张访客表,指挥着羽毛笔在上面草草签字,同时将那把鸟粮塞到虎皮鹦鹉的食槽里。 “懂礼貌的孩子。”值班鹦鹉夸奖了一句,看也不看郑清填的表格,低下头便把脑袋埋进了那堆鸟粮中。 同时,食槽里传出它闷声闷气的说话:“填完表格直接进去就是了……咱俩熟!不用走那套麻烦的流程!” 郑清填完表格,收起羽毛笔后,狐疑的扫了一眼正津津有味进食的鹦鹉——他很怀疑自己被拦下了就是因为这只虎皮鹦鹉想打秋风,要点粮食。 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郑清也不至于为了一把鸟粮再去与一只脑仁还没有核桃大的鹦鹉辩论一宿。 “那打扰了,回见!”郑清将填好的表格往前台一撂,礼貌的寒暄了一句后,便转身打算去找苏施君的实验室。 “GOOD LUCK!”虎皮鹦鹉扬起翅膀,从食槽里露出一个小眼睛:“咱听说你上次被那些狐狸把影子割了……这次一定要小心呐!你是个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郑清扯了扯嘴角,最终决定假装没听见鹦鹉的祝福。 顺着长廊拐进实验楼深处,走不远,郑清便找到了那间实验室——与前次到访时相比,一模一样的大门、一模一样的门牌、以及一模一样的装饰陈设。 实验室里,依旧是方方正正仿佛防空洞一样的长条、空旷、与封闭,青灰色的墙壁,泛着金属光泽的蒙皮,整齐排列的六边形石台,还有石台上那一颗颗乳白色的大光球。 一切与郑清前次到访别无二致,仿佛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爆炸事故——虽然不久前那场爆炸事故郑清没有在现场,但是根据他在远处感受到的震动与火光,他原以为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这就是魔法的力量吧。”年轻公费生心底暗想着,目光掠过周围那些身披黑袍的研究员,以及那一颗颗大光球,脚下不停,熟练的向苏施君的办公室走去。 也许因为苏大美女已经发过话了,也许只是因为那些研究员都在专注与自己的工作,总之一路上,既没有人引导,也没有人阻拦独自一人溜溜达达的郑清。 第十九章 你学过禁咒吗 还是那间被几座大书橱隔出的小办公室。 仍旧是通过头顶一条条藤蔓间垂下的发光果子照明。 只不过,这一次办公室里没有了波塞冬,也没有了那座造型精致、结构复杂的炼金仪器。苏施君坐在办公桌后面,面前已经摆放了厚厚的几沓材料,几根羽毛笔正在不同的文件间欢快的跳跃着,在纸页上留下一串串优美的花体字。 “坐。”书桌后,苏施君仍旧在处理手边的材料,头也没抬的问道:“喝点什么?” 说话间,一个短嘴圆身,壶把侧上一半,做凤颈状的透明玻璃茶壶晃晃悠悠的从不远处的柜子里飘了出来。茶壶里,几片宽大的叶子在沸水中起起伏伏,煮出一汪碧绿的茶水。茶壶身后,跟着一盏寸许高低的小茶杯,仿佛一只母鸡带着小鸡仔。 “喝水就…”年轻公费生最后一个‘行’字还没有说出口,小茶杯便‘咣叽’一下落在了他的面前,随后那个飞天壶歪了歪身子,给杯子里注了半盏茶水。 郑清瞅了瞅那杯碧绿的茶水,以及那个在他面前飘来飘去的茶壶,最终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默默的端起小茶杯,滋溜了一小口,两小口,三小口。 杯子空了。 飞天壶又歪了歪身子,给郑清倒满。 然后年轻的公费生继续重复自己举杯、啜饮的节奏。 一杯又一杯,直到茶壶里的水由葱绿变成淡绿,最后近乎透明。 书桌后的女巫却一直埋头处理文件,似乎忘却了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许久,她终于抬起头,伸了个懒腰。 然后她看见了坐在桌子后面,举着茶杯,一脸呆滞的年轻男巫。 “你还没走?”她似乎有些莫名其妙。 “我为什么来?!”郑清更加莫名其妙。 苏施君扶了扶眼镜,沉默了几秒钟,终于干笑了两声:“哈哈,不好意思……刚刚一忙起来,就把你给忘了。” 然后她顺手把脸上戴的那副宽大的红色眼镜摘了下来,露出原本光彩照人的容貌。 郑清刚刚努力积攒起来的一丝怒火顿时烟消云散。 “没…没关系。”他挪开视线,晃晃手,磕磕巴巴的说道:“我也正好累了……可以休息一下,休息一下。” “那就好。”女巫嘴角一翘,露出俏皮的微笑,重新把眼镜戴上。 郑清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虽然羞于承认,但他必须面对的一个事实是,当苏施君摘掉那副魔法眼镜之后,他差点要被对面那‘发光’的身影逼的喘不过气来了。 戴上眼镜之后,苏施君靠坐在书桌前,抱着胳膊,笑眯眯的看着年轻公费生,重新问道:“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郑清的目光小心翼翼的避开女巫的眼睛,将视线限制在她的鼻子以下,讷讷道:“…因为我这两周没带波塞冬去看你?” 从进办公室后,郑清就一直在心底揣测苏大美女叫自己来的缘故。 如果仅仅是因为那位陈博士的缘故,她大可让郑清在实验楼外离开;如果是想确认某些数据的话,也应该把年轻巫师撂在外面那排大光球前,而不需要带进办公室。 思来想去,似乎也就只有‘孩子’这一桩事情了。 上一次见面,苏施君要求郑清每周带着波塞冬去一趟贝塔镇西区54号院,那里是青丘会馆,也是苏施君在第一大学外常住的地方。 虽然这样做会给人一种离异后约定探视权利的怪异感觉,但出于种种缘故,郑清愉快的答应了苏大美女的要求。只不过上周一整周,他都处于忙于准备与猎赛有关的乱七八糟的事情,把这个约定忘的一干二净了。 “这两周要准备新生比赛,所以时间有些紧张,”年轻的公费生不安的扭了扭身子,小声解释道:“……如果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去宠物苑带它过来?” “噢,还有这件事。”苏施君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 郑清强忍住给自己两巴掌的冲动。 “……现在就免了吧,下周你抽时间带它去青丘公馆转转就行。”苏施君摆摆手,否认了郑清的建议,轻哼道:“大晚上不让它好好休息,带它四处乱转……你就这么带孩子的?” 年轻的公费生眼观鼻,鼻观心,对女巫的说法不置可否。 天地良心,他还是一枚小处男呢!不要随随便便就把那么沉重的婚后责任劈头盖脸的扣过去可否? 当然,这番话他也只敢在心底嘀咕两下。让他在一位大巫师面前说出口,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今天找你,一方面是了解一下你影子的事情。不过既然那条影子已经跑掉了,这件事就暂且压后吧。”说到这里,苏施君似乎想起了什么,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郑清,突然问道:“……你知道你的影子是怎么‘超脱’的吗?” 郑清茫然的看着她,摇摇头。 “你知道禁咒吗?”女巫追问了一句。 “听说过。”对于号称世界上最强大的魔法,郑清对于禁咒倒是有些了解。在前几周的魔法哲学上,老姚就曾向新生们简单解释过基于维度理论的禁咒原理。 “那你学过禁咒吗?”苏施君紧紧盯着郑清,继续问道。 年轻的公费生终于忍不住,抬起头,一脸崩坏的看着女巫的眼睛,试图从她眼神里看出一丝开玩笑的表情。 他深度怀疑她是不是被僵尸把脑子啃了。 “你觉得我像是学过禁咒的人吗?”男巫摊摊手,无力的笑了笑:“或者说,如果我会禁咒,还会在一年级上课吗?” 虽然知道禁咒是基于什么维度收敛的原理制造出来的,但就像许多人知道核弹基于裂变链式反应原理生产一样——理论与实践之间还有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 “也对。”苏施君一条胳膊抱在胸前,另一条胳膊竖起,深处食指敲了敲嘴唇,眼神中露出几分思索的表情:“就算你知道禁咒的咒式,肯定也会签某种缄默协议…强行忘记那些东西。” 郑清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苏施君瞟了他一眼,简单解释道:“你的影子是使用禁咒炸掉了一千多个二维世界,从而强行‘超脱’的……也算是‘以力证道’的典范了。” 这番说辞颇有种幽默的感觉,但郑清却没有一丝好笑的感觉。 年轻的公费生目瞪口呆。 第二十章 小手段 郑清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跟‘禁咒’这个词有什么联系。 当然,在老姚的哲学课上,他曾经简单了解过禁咒的产生原理——因为这个世界无穷大,很难描述,所以巫师们通过维度公式将其进行收敛。通过收敛,强化了世界的特征,最终产生了禁咒——这也是郑清对禁咒仅有的清晰了解。 至于第一大学储存了四道禁咒,妖魔们藏匿了一两道禁咒,学校有个神秘部门专门管理禁咒,等等,这类传言虽然很多,但虚虚实实,很难让人信服,自然算不上什么真正的了解。 所以,当苏施君一本正经的告诉他,他的影子用禁咒炸了一千多个二维世界之后,郑清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在讹人吧!学校怕不是看上我刚刚赚的那一百多玉币了?’ 当然,这个念头转瞬即逝。 毕竟这里是第一大学,拥有巫师世界最多的大巫师,最多的炼金术师,最多的药剂师、阵法师、符箓师等等,从那些研究院里稍微漏出点残渣赚来的玉币就能把郑清给淹没。更不用提他那一百多枚玉币,怕是连外面任何一个大光球下的六角石台都买不起。 “我的影子用禁咒炸了一千多个世界?这不可能!” “如果我会禁咒,我能不知道吗?” “换个角度,如果我会禁咒,学校,或者说巫师联盟,会坐视我这种不安定因素四处溜达,甚至参加什么猎赛吗?他们不怕我把地球给炸了啊!” 对于苏大美女的说辞,郑清从各个角度予以了辩驳,同时还怀着一丝希望猜测道:“也许那道禁咒是我的影子在那些二次元世界里学到的?” 苏施君用仿佛看傻瓜一样的目光打量着年轻男巫,最终摇摇头。 “你的影子不可能在那些世界学到禁咒的。二维世界并不属于规则完整的世界,不可能有诞生禁咒的基础。” 说到这里,女巫顿了顿,咬了咬嘴唇,学着郑清的语气补充道:“换个角度,那些大光球沟通的二维世界,都是学校巫师自己开辟的,里面的要素、规则也都是我们自己添加的。你觉得这间实验室里有能掌握类似‘禁咒’这种魔法的巫师吗?” 郑清顿时哑口无言。 确实,作为一个基础理论研究实践的实验室,尤其是一位月下议会上议员担任实验室主任的实验室,学校是不可能将任何有关禁咒的知识塞进来的。 这是所有人类巫师的默契。 许是察觉到公费生的惶恐不安,苏施君又安慰道:“我也知道你不可能掌握完整的禁咒……据我所知,学校开发的第一代禁咒需要至少四十多名大巫师联手才能释放出来。当然,有人说学校已经开发出了第二代甚至第三代禁咒,需要的巫师数量有所降低。” “但不管怎么降低,也不可能降低到连注册巫师都不是程度……所以,我猜你应该只是知道某些禁咒方面的关键咒式……” “我的影子。”郑清纠正道:“我是确实不知道,但那条跑掉的影子应该知道……你们应该问它,不应该问我。” “就是因为那头大黑猫已经被‘有关部门’带走了,所以我才这么确定。”苏施君眨眨眼,笑了笑:“我可以悄悄告诉你,带走黑猫的那个小道士,就是学校禁咒管理办公室的人……” “你这可一点也算不上悄悄的。”郑清无奈的叹口气,不由自主的左右张望了一番。 苏施君没有在意他的吐槽,而是继续懒洋洋的说道:“……议会里的那些老头子怂恿我跟你多接触接触,希望从你这里掏出点真材实料,必要时可以使用一些手段……当然,他们并不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们之间原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好不啦。”公费生扯了扯嘴角,悄悄腹诽。同时又不由自主幻想起苏大美女色诱他的场面。 老实说,他并不适合保存什么秘密,也许苏大美女只需要脱掉一副眼镜,就能把男巫从小到大的所有尴尬事儿都掏光。 “你打算用什么手段呢?”郑清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有过脑子,纯属歪歪过度的条件反射。 苏施君眯着眼,似笑非笑的瞟了他一眼,似乎能看破他心底那点小九九。 “呶,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女巫打了个响指,面前凭空出现了三样东西:一个装了半瓶透明液体的玻璃瓶;一个小皮鞭;还有一个稻草人。 “温和的手段是吐真剂;激烈一点……这个鞭子打人很疼的;还有更凶的,那个稻草人,我在上面绑你一根头发,然后用针扎几下,你能直接陷入漫长的噩梦之中。” 年轻的公费生不由打了几个冷战,脑海中的那丝旖旎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 “我…我确实不知道!”他结结巴巴的重复着事实,希冀女巫能够采纳他的意见。 “我知道你不知道。”苏施君微微叹口气,一挥手,收起了面前那三件可怕的东西,歪着头笑眯眯的说道:“或许你真的知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又不是议会里那些老头子。” 郑清虽然没有完全理解女巫这句话的意思,但并不妨碍他知道苏大美女不打算在他身上使用那些‘手段’,心底不由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这时,苏施君似乎想起什么,转身走向旁边一个高大的立柜,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长长的红色木头盒子。 年轻的公费生心惊胆战的看着那个盒子,唯恐女巫又从里面拿出什么新的奇奇怪怪的‘手段’。 “光顾着聊天了,差点忘了正事。”苏大美女拍了拍手中的盒子,递到郑清面前:“今天找你来另一件事,就是它了。” 郑清一脸茫然的结果盒子。 苏施君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摆脱了茫然,变得喜笑颜开了:“……这次新生赛,你的猎队拿了第一,这是送你的礼物。” 停了停,女巫似乎想起什么,又立刻补充道:“当然,这份礼物是看在波塞冬的份儿上给你的,并没有其他意思,你不要多想……” 第二十一章 苏施君的礼物 木盒长一米有余,宽高各约半尺,通体红润,上面隐约带着几许黑色条纹,纹理清晰竖直。嗅之略带几分酸香气。捧在手中,给人一种非常沉重的感觉。 木盒上别无外饰,仅在盒子外面系了一根大红色的缎带。缎带打了结,看上去异常繁复,但却出人意料的容易解开。 郑清仅仅顺着线头一拽,整条缎带便轻轻松松从盒子上脱落了下来。 他抬头有些不确定的看了苏施君一眼。 女巫笑眯眯的点点头,似乎在鼓励他打开这件礼物。 公费生轻吁了一口气,带着一丝兴奋,掰开了木盒的盖子——与他想象的不同。原本他以为这么沉重的盒子,盖子应该也很结实。却不料盒盖与缎带一样,非常容易便打开了。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盒子里的礼物。 “符枪?”郑清扬起眉毛,脸上浮现出一缕怪异的表情。 木盒中,一支长约一米,枪体宽厚的长枪静静的躺在红色的绒布上。枪管一侧,整齐码放着数十枚颜色各异的符弹。枪身下,还搁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郑清猜里面大约是枪支使用与保养的要领,或者还包括相应符弹的制作方法。 “雷明顿M870,马丁·托儿炼金公司出品的经典符枪,属于泵动式霰弹枪,符文结构紧凑、咒式性能可靠、而且符弹威力巨大,最适合猎场上使用了。” 苏施君向前凑近了一步,指着盒子里的符枪向郑清介绍道:“我记得你在猎场上使用弹弓发射符弹,虽然很聪明,但威力偏小……所以给你准备了这件礼物。怎么样?” 说完,她一脸得意的看着面前的男巫,似乎想看到他惊喜的表情。 郑清努力了半晌,终于在脸上挤出了一个稍微自然一点的笑容——也许这个笑容还有些僵硬,但他已经尽力了——然后他用响亮的声音赞叹道:“竟然是一把符枪!太棒了……我原本还打算用卖猎获的那笔钱买一支呢!” 一边说着,他一边不动声色的把怀里的灰布袋向更深处塞了塞。 “现在那笔钱可以省下了,”苏施君抬起胳膊,手指尖轻轻拍了拍郑清的肩膀,满意的点点头:“你可以买点适合波塞冬用的玩具……哦,还有护身符。它还没成年,你怎么能连个护身符都不给它准备呢?” 郑清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解释,女巫便像变魔法一样从身后摸出一块指甲盖大的桃符,上面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细小符文,流光溢彩,一看就比郑清的黑驴蹄子高级太多了。 “记得回头给它戴上!”苏施君安排道。 郑清连连点头,私下里已经开始琢磨用什么方法跟波塞冬商量商量,偶尔‘借用’一下它的护身符。 他还没想到合适的办法,办公室的主人就开始下达逐客令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明天周一,你还有老姚的课……那么,下周见?”苏大美女举起手,微微摆动了一下,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 郑清连连点头。 在将要走出门口的时候,他猛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匆匆忙忙转回身子。 “蒙特利亚教授你熟悉吗?”郑清没头没脑的问道——他已经开始尝试在这位大巫师面前不在使用敬语了。 很幸运,苏大美女似乎并没有在意这种细节。 “那个研究血脉提纯与能力转化的家伙?”苏施君扬起眉毛,似乎对郑清提到的这个名字不是那么感冒:“他可不是什么善良君子……你问他干嘛?” 听到女巫的评价,郑清顿时愣了一下。 昨天猎赛后,老姚曾经告诉他蒙特利亚教授是学校血脉研究领域的专家,如果他对自己右眼的淤血或者对自己的血脉有什么疑惑,可以找蒙特利亚教授咨询一下。 但听苏大美女的意思,这位教授似乎‘有点危险’呐!老姚可从来没说过这种事。 犹豫了片刻,年轻的公费生最终简单的把自己要找蒙特利亚教授的前因后果向苏大美女解释了一番,同时吭哧着补充了一句:“……老姚,就是我们姚院长,说你跟蒙特利亚教授很熟,能够帮我引见一下……如果你觉得不靠谱的话,那还是算了吧。” “不靠谱倒不至于。”苏施君靠着书桌,张开双臂,用力伸了个懒腰,露出她姣好的轮廓。年轻的公费生竭尽全力把目光挪到了斜前方一根藤蔓上吊着的发光果子上。 “……蒙特利亚确实是研究血脉的专家。不过我跟他不熟,是家里的老人跟他熟。好像是之前他做的一些提纯血脉的技术很有效果,所以月下议会的几个大家族都跟他来往比较多。” “至于我说他不是善良君子,那是因为他这个人眼里只有魔法研究……倘若你身上真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可不能保证他会不会偷偷留下什么手段。” “这里是学校……应该不至于吧。”郑清干笑了一下,只觉得毛骨悚然。 “就是因为是学校,所以他只会在你身上留下一点小手段。”苏大美女瞟了男巫一眼,幽幽的叹口气:“如果在学校外面,你身上有点稀奇古怪的血脉,而你又不属于巫师联盟的庇佑范围,我敢打赌,蒙特利亚能把你克隆几百个样品,然后不重样的花式解剖掉……吃干抹净,完全不会有一丝犹豫。” 郑清吸了吸鼻子,扶了扶旁边的门框。 他觉得腿有点发软。 魔法世界好危险,好想回家啊。年轻的男巫在心底碎碎念着。 “哈哈,吃干抹净。”郑清强笑着否认道:“他又不是妖魔。” “妖魔只会吃的肉身,某些偏执的巫师,会把你囫囵吞下去,连灵魂、影子都不放过!”似乎想起什么,苏施君愤愤不平的补充道: “……我之前就觉得学校把学生保护的太严密了一点。总是担心这担心那,让你们生活在象牙塔中,唯恐身心沾染一点负面阴影。” “却不知,外面的世界,那个真实的世界,是异常残酷的。” “你去翻开历史查一查,那历史记录着的,虽然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但字里行间,满满的都是‘吃人’!” “连‘吃人’都不敢面对,又怎么有勇气面对这个真实的世界!又怎么有勇气改变这个该死的世界!” 第二十二章 猎月收尾 十一月十一日。 星期二。 农历十月十四。 宜,祭祀、祈福、开市、出行; 忌,安葬、掘井、置产。 这是郑清入校后迎来的第十一个周二,也是他经历的第一个完整猎月。从十月十七日到今天,连带周六日,总共二十六天,第一大学2008学年‘学院杯’猎赛将在今天圆满的落下了帷幕。 虽从天数来计算,今年的猎月天数来的比往年要稍短一些,时间上尚不足满月——这是因为一方面学校周边并不太平,云谲波诡;另一方面,隔天周三恰好是下元节,按规定学校要放假一天,亚特拉斯学院部分班级要召开度厄大会,许多巫师世家也要祭祀亡灵,并祈求下元水官排解忧难,同时按照古老习俗,巫师联盟有在这一天禁猎、禁屠、延缓死刑日期等的传统。 再加上今天良辰吉日,最适合祭祀祈福,故而学校将这一天定为了今年学院杯猎赛结束的日子。 因为这个缘故,今天上午的占卜课都被取消了。 猎赛闭幕仪式定在了上午九点半。早上做完早课之后,郑清没有回宿舍,而是直接悄悄溜到了书山馆,挑了一个避阳少人的角落,坐下来研究那两本符弹的制作方法。 自从上周末晚上,他从苏施君的实验室回到宿舍后,迎接他的便是无休止的询问、好奇以及无端的揣测——毕竟在胖子看来,除了郑清之外,第一大学似乎没有第二个男生有此殊荣能够多次受到苏大美女的‘宠幸’。 是的,胖子在郑清面前使用的就是‘宠幸’两个字。 倘若不是旁边还有几双虎视眈眈的目光,郑清一定要让那头该死的胖子为他说的话付出代价。 然而好奇者甚众,郑清终究要给一个合理的说辞。于是抬头扯出了‘二维实验’‘影子事故’等诸多有模有样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虽然这些理由经得起调查,而且郑清前往苏大美女的实验室确实有这方面的缘故,但并不是每个听到这种解释的人都信以为真。 为了躲避这些烦扰,这两天,郑清延续了上周的作息习惯,并且愈发变本加厉——上课踩着铃声进教室,下课一溜烟直奔图书馆,午饭带去人少的湖畔森林里吃,晚上等大家都迷瞪了在悄悄摸摸的爬回自家床上——总之,一个字‘拖’,用时间抹平大家的好奇心。 倘若不是身为九有学院的公费生、宥罪猎队的队长,必须参加校猎会的闭幕式,郑清连今天上午的仪式都不想去。 上午九点钟。 郑清摸出怀表,看了看银色表盘上那几根不紧不慢转动的指针,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 时间啊时间,最是让人无奈的概念。无论你是普通人还是魔法师,都逃不过那几根指针的环绕。听说大巫师以上的境界就能够干预时间了,但那对年轻的公费生而言不啻于传说。 他收起怀表,将桌子上的一堆工具书尽数拨拉进灰布袋里,拔腿便向书山馆外跑去。 早上晨练的时候,他就让萧大博士帮自己占了位子。 现在去,不早不晚,恰到好处。 闭幕式举办的地点仍旧是一号猎场。 当郑清赶到会场的时候,四周看台上已经坐满了观众的身影——包括四所学院的四个年级的学生、校外持有邀请函的部分观众、还有主席台上的贵宾们。 苏施君应该就在主席台上坐着。 在向九有学院的看台挤去的时候,郑清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起这个念头。同时他也有些懊恼。早上只顾着躲避旁人的目光,却忘了去宠物苑把波塞冬接来。它嚷嚷着看热闹已经很长时间了。不知道下次去青丘会馆,它会不会向苏大美女告状。 带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听着喇叭花里激昂悦耳的猎曲,在此起彼伏的身影与声浪中,郑清终于挤过了人群,来到自己的座位后。 与看台其他地方相比,这里稍显安静一些——因为椅子后面那些喇叭花都被人用棉花堵住了——宥罪猎队的几位伙计正围成一个小圈子,偷偷摸摸的聊着什么。 郑清悄无声息的靠了过去,凑着耳朵偷听了半晌,才知道他们在讨论数天前,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群殴事件的最终处理结果。 准确说,是作为校报记者的辛胖子,在向几位同伴透露某些尚未发布的‘内幕’消息。 “……教授联席会议开了三次闭门会议,最终认定猎场里发生的事情与我们没有关系。”辛胖子带着几分神神秘秘的口吻小声说道:“据说,教授们确认当时看台上有‘东西’在捣乱……” “东西?捣乱?”张季信掰着指节,扭了扭脖子,一脸的不耐:“说话吞吞吐吐,磨磨唧唧,扭扭捏捏……一点也不爽利!” “你爽利你说啊!”胖子顿时不乐,回怼了张长老一句。 “但是,”萧笑出声打断两人拌嘴,质疑道:“谁会在一群学生的猎会上捣乱呢?两个学院打架对他有什么好处!” “谁知道……一些实验做多了巫师原本精神就不怎么正常,而且沉默森林返潮谁知道会从河道里摸进来什么奇奇怪怪的家伙。”辛胖子从手表中摸出一袋花生米,咯吱咯吱嚼了起来,含含糊糊的补充道:“当然不排除真的是有人浑水摸鱼……据学校纠察队统计的数字,两个学院混战的时候,许多学生都丢了东西…” “也就是说,教授们也不确定捣乱的是巫师还是沉默森林里的魔法生物?”萧笑咬着笔杆,总结道。 “宾果!”胖子用油腻腻的手指搓了一个沉闷的响指。 “你还没说最后的处罚结果是什么呢!”郑清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宥罪猎队的几个人诧异的回过头,看到了自家的队长大人。 “哟,这不是郑大队长嘛……您不在主席台上跟苏大美女坐在一起,到我们这种偏僻角落里干嘛来了?!”辛胖子嚼着花生米,笑嘻嘻的问道。 “少废话。”郑清气哼哼的挤开他,坐在座位上,然后偏着脑袋问道:“两个学院互相丢恶咒,最后到底怎么处理了?” 第二十三章 博彩、货币与纠察 “还能怎么办?各打五十大板呗!” “怎么打?”郑清追问道。 “轻轻打呗……没听过法不责众嘛。”辛胖子一撇嘴,语气中不由带了几分嘲讽的味道:“学校要为自己的声誉负责,老姚也要为自己的地位负责……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合适不过了。” “那具体的处理方式呢?”郑清耐着性子,继续问道。 “写检查、警告、记大过、留校察看,不外乎这些手段……哦,对了,还有罚款。”胖子掰着手指头计算到:“两个学院的人互相丢恶咒,一共损毁看台、围栏、椅子、喇叭花等公共财产,平均下来,我们每个人大概要掏七八个铜子儿呢!” “够我吃一顿丰盛早饭了。”萧大博士嘟囔着:“食堂的油条也才卖两个铜子,豆腐脑三个铜子、炒肝儿四个铜子…” “你很快就会有钱了。”张季信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打断萧笑的念叨,一脸羡慕的插口说道:“还记得我们猎赛前买的那些‘券儿’吗?那个蓝绿眼儿的半张脸,早上的时候让我哥通知一下我们班的人,去他那边兑换奖金。” “对哦!”郑清蓦然醒悟:“我压了三个学分,五个银角子,还有十八枚铜子儿呢!我买的新生赛冠军、最佳猎队、最佳猎手,都是我们猎队跟我自己!肯定全中了吧!” 想到这里,他不由兴奋起来,大有抛开猎赛闭幕式,立刻去找蓝绿眼儿兑换奖金的冲动。 “啧,感觉庄家要大出血了。”辛胖子酸溜溜的哼了一声。 “新生赛的赔率原本就不高,我估计三倍到五倍就封顶了……事实上,我们中间赚的最多的应该是博士。”张季信摇摇头,伸手拍了拍萧笑的肩膀:“你还记得你买的什么吗?” “循环赛第四名,裁决;决赛第一名,裁决;最佳猎手,裁决的埃尔温·霍夫曼;最佳猎队,裁决猎队;九有学院……我记得我买的是第二名。”萧笑翻着手中的笔记本,语速飞快的说道:“每一个项目我都投了一粒金豆子,总共买了五粒金豆子。” 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他,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良久,张季信才干笑两声,转头看向其他人:“……现在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吧!‘校园杯’中裁决猎队夺冠的赔率将近一比一百,其他几个项目的赔率也都在五十倍以上。也就是说,博士用五粒金豆子,换了四百多粒金豆子…将近四十多枚玉币!” 郑清疯狂的点着脑袋,一脸崇拜的看着萧大博士,就差用锤子把他脑壳敲开,吸干他的脑浆了——因为萧笑买的猎队,包括名次,与本次‘学院杯’最终比赛结果一模一样。 这也是本届猎赛最大的冷门——包括第一大学校队与四所院队,‘学院杯’原本一直在这五支队伍之间流传,从未落入过其他猎队之手。然而今年的决赛中,因为领先的九有猎队联合其他三所学院的猎队强势狙击了校猎队,在双方胶着之际,裁决猎队后发先至,突然出手,由埃尔温·霍夫曼率先找到最强妖群的位置,提前锁定了最佳猎手的称号。随后裁决猎队猛砍猛杀,凶的一塌糊涂,最终抢在其他猎队之前率先斩杀了野妖王,结束了比赛。 “四十多枚玉币啊!”辛胖子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足够我买两千多个价值二十四枚铜子的小烧鸡了!那就是四千多根鸡腿啊!” 按照巫师世界的货币换算比例,一枚玉币可以兑换十粒金豆子,一粒金豆子可以兑换六个银角子;一个银角可以兑换二十个铜子儿。也就是说,四十枚玉币可以换四万八千铜子! “除了吃你还能知道点别的事情吗?”萧笑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说的好像你不喜欢吃我买的卤鸡腿似的!”胖子立刻瞪大眼睛反驳道:“我记得第一天见你们的时候,你们吃的比我还快!连迪伦那个半冷血的家伙都很喜欢!” 这倒是事实,萧笑顿时被胖子的反驳给憋住了。 “博士,你没有在填券儿的时候占卜,对吧。”张季信一脸期盼的看着萧笑。 “那个蓝绿眼儿的掮客也说了,流浪巫师在每张券儿上都施展了魔法。包括幸运药水、占卜术之类的魔法都被限制了……况且我也没有那么丰富的资料以及时间去占卜啊!”萧笑耐心的解释了一番。 “这倒也是。”红脸膛男巫点点头,但看萧笑的眼神仍旧带着几分狐疑。 “四十多枚玉币啊!”郑清也在旁边长叹一口气:“我杀了那么多妖魔,才换了一百多玉币……公费生一年的奖学金也才十枚玉币!还记得我送你的那翡冷翠十字架吗?打完折后才五枚玉币!你不觉得……” “你也说了,是送的。”萧笑默默的扭过头,假装没有读懂郑清的欲语还休,同时出声提醒道:“老姚出来了!我觉得大家现在最好先闭上嘴……免得被纠察队扣分。” “我是不会扣你们分的。”郑清嘀咕了一句,却也回头看向主席台,闭上了嘴巴。 校猎会期间,学生会监察部与校工委的巡逻部门联合组织了纠察队,四处巡查,防止校园里气氛过热发生某些不愉快的事情——包括郑清在内的巡逻队员都被委任了临时纠察任务,负责平日里校园风纪检查。 只不过除了那些真正穿着灰袍子、带着学生会徽章的家伙之外,大部分因为‘处罚’而担任巡逻队员的学生们都对这项工作嗤之以鼻。没有人愿意冒着得罪自己周围小伙伴们的风险,去赚校工委发放的那一点可有可无的奖励。 当然,如果这项权利被用来给‘敌对院校’添堵,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只不过随着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大规模斗殴事件的发生,这种‘添堵’型的纠察已经很少出现了。 两个学院的人现在都夹着尾巴,装乖宝宝。唯恐再闹出什么麻烦,被学校拎出去当典型。 就像郑清,如果萧笑刚刚不提醒,他差点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项权力。 第二十四章 缺失的身影 天高云淡,气吞万里如虎。 一支支猎队擎着战旗,列队向前,环猎场一周,最终在主席台前站定。 主席台上,陈设、座位一如开幕式。只不过原本色调单一的大红色帷幕,因为闭幕式的缘故,被换成了四所学院的四色帷幕。九有学院的天圆地方院徽、阿尔法学院的银α院徽、亚特拉斯的铁三角、星空学院的六芒星,围绕第一大学正三棱体的左右,排列整齐,悬挂在帷幕之上的半空中,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股股雄浑的魔法波动在帷帐间缓缓盘旋、流淌。 第一大学九有学院的院长,诸位荣休的老院长、荣誉教授,第一大学在职的资深教授、首席讲师,校工委的资深老校工,还有部分研究院的代表,依次坐在中轴线的左端,一如开幕式。 曾经前来参加开幕式的校外人士,包括诸如卡伦、奥布莱恩、蒋家、张家等许多著名巫师家族的代表,以及类似吉普赛女巫团、条顿骑士团、三一兄弟会、龙虎山、白云观等其他巫师团体的代表,还有部分著名猎队的代表、地外文明的外交人员等,按照先来后到,坐在了中轴线的右侧。 四周的看台上,欢呼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大家椅子背后的小喇叭花们即使把藤蔓憋的发紫,也压制不住同学们的热情,声音显得越来越微弱了。 尤其是当大家知道看台上还坐着苏施君。 尤其是听说那些著名猎队会在闭幕式后现场签约许多学校的优秀猎手。 站在所有猎队最前方的,是裁决猎队。 霍夫曼拖着一头巨大的妖蛇,站在猎队的最前方。蛇头上插着裁决猎队的天秤战旗。他的身后,裁决猎队的其他猎手们,则用几根细长的发光绳索,牵着几只豺狼虎罴之类的妖物。而放眼望去,站在裁决猎队身后的其他猎队们,也都有各自的‘活俘’。 猎场上的妖魔,除却死亡之外,许多都会被猎队们捕获,带到猎场之外。因为相对于死妖来说,活着的妖魔所创造的利润更多——譬如妖血,一头死妖只能提供三五升血液,而且这些妖血还有被污染的可能性;而一头活妖,则可以源源不断的提供妖血——更不要提各种涉及妖魔的魔法植物、药剂、符箓等的实验室、各大猎队的训练场,等等,都对活妖有巨大的需求。 至于豢养妖魔的食物来源,巫师们很早之前就学会用炼金术合成带有魔力的‘饲料’了。 当然,无论怎样,豢养妖魔都是非常危险、非常具有争议的话题。也就只有第一大学、月下议会等几个不多的机构,拿到了巫师联盟的相关许可。 而猎队,则可以通过这些交易,换回猎手们急需的各种资源,帮助他们在巫师的道路上走的更远。所以,通常来说,越是强大的猎队,越喜欢在猎场上捕捉活妖——这些在猎场得到的猎物,不论是死的还是活的,都属于猎队自己所有,猎会的组织者只会从中抽取很少的提成。 一方面,这是为了激励年轻巫师们自己组建猎队,自己获取晋级巫师所需要的资源;另一方面,这也是长久以来巫师界形成的传统。包括‘世界杯’‘宙斯杯’‘超级猎场’等其他著名赛事,始终遵循这一原则。 当然,与跨世界的‘超级猎场’或者跨洲际的‘宙斯杯’相比,‘学院杯’规模不大,强度也不高,但它却是巫师世界最优秀的青年猎手最集中的盛会。名头大了,相应的,猎会的组织者们也会慷慨一些。连带着猎会的衍生赛事,譬如郑清参加的新生赛,也得到了这样的优惠。 等参加比赛的诸多猎队一一在台下列队完毕,四周看台上的气氛稍微降下来一点的时候,老姚拄着一根高大的法杖,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 他抬起手,虚空按了按。 一股沉重的压力顿时笼罩在所有人身上。原本喧闹的猎场上空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站在主席台前的老姚身上。 “我已经忘了这是第几次参加‘学院杯’的猎会了。” “但我依旧很高兴的看到,我们的猎场中源源不断的涌入一个又一个年轻的、新鲜的面孔。” “这是第一大学的幸运。” “第一大学的目标,是培养有丰富知识积累,能够充分发挥自己天赋、心底有自己坚守与信仰、在外能守护这片星空的,有梦想的年轻巫师。” “幸运的是,我们四所学院都在努力践行着自己的使命与传统……” 郑清在在凝神听老姚讲话,忽然胳膊被人戳了一下。 他回过头。 “看到没有,台子上,就他一个在职的院长。”萧笑压低声音,小声说道:“看样子学校也知道某件事藏不住了,索性光明正大的露了出来……反正也没人敢打学校的主意。” 郑清挪了挪手中的望远镜,向主席台后的座位上扫了扫。 果然,正如萧笑所言,台子上除了老姚之外,三位校长以及另外三位院长都不见踪影。虽然仍旧有几位头发花白,身前牌子上有‘荣誉副校长’‘荣誉院长’称号的老巫师坐在老姚身后,但他们更像是某种吉祥物,一个个昏昏欲睡,神游天外。 “某件事,是什么事?”郑清转动着望远镜,小声问道。他不止一次听旁人猜测过,学校似乎在酝酿一件大事——好像包括今年沉默森林的返潮提前,都是因为这个缘故——学校的许多高级巫师都在处理这件事。 “我怎么知道!”萧笑的语气明显透露出几分不满:“如果我知道,恐怕也不会坐在这里看比赛了。” “唔,也是。”郑清咂咂嘴,忽然反应过来:“但是,上周的魔文、占卜之类的课程,我们还是正常上的啊……” “只是相对来说。他们不会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种闭幕式上。而且我很怀疑他们还能给我们上多久的课……”说道这里,萧笑忽然没了声音,继而语气古怪的叫了一声:“诶,那是苏施君吧!她在冲我挥手?!!” 郑清汗毛一炸,顿觉浑身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第二十五章 躁动的妖魔 “……我很高兴的看到,今年的猎赛上,裁决猎队从众多强队中脱颖而出,打破长久以来的桎梏,用自己精湛的技巧与精彩的战绩,获得了此次主猎会的‘学院杯’。” “我非常希望,明年的猎赛上,能够看到更多战胜自我,战胜某些‘窠臼’的猎队,能够在猎场上斩获更多的猎物,能够在猎场上更快的击杀野妖王。” “就像这个奖杯所承载的。” “你们,是父母的希望,是学校的希望,是整个巫师界未来的希望。希望在未来,你们在猎场上的身影更加璀璨,希望在未来,你们的战绩更加耀眼……” 老姚仍旧絮絮叨叨的在主席台上讲着那些激情澎湃的套话。只不过,虽然他的精神所焕发的波动悠远而宏大,令人折服,但四周看台上学生们的注意力却在逐渐被某些奇怪的事情所转移。 “苏施君在冲我招手!” “屁咧!你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估计是有只小虫子在她面前飞来飞去,所以她伸手驱赶虫子而已……” “大巫师周围还会有飞虫吗?” “魔法生物,能够用普通飞虫的强度来考虑吗?” “我看清楚了!苏议员真的在冲这边招手!!她刚才又挥了一下!!” 听着左右看台间传来的骚动,郑清嘴角抽了抽,下意识的将手中的黄铜望远镜挪向主席台右侧。 一个明眸皓齿,云鬟雾鬓的身影跃然镜头中。一眼望去,让人的视线里只容得下她的身影,便是头顶的太阳、主席台上闪烁的校徽,都在这番灿烂下黯然失色。 也许因为今天的场合比较正式,苏施君没有戴着那副巨大的红色魔法眼镜,再加上她的左右都是一些白发苍颜、老态龙钟的身影,让她原本就非常出色的形象愈发突出。 仅仅是坐在那里,就已经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包括‘贝塔镇邮报’‘校报’等诸多媒体记者的镜头,一直疯狂的在苏大美女眼前闪烁——更不要提她突然抬起胳膊,向九有学院看台的方向挥了挥手。 “她一定是不怀好意。”郑清心底反复滚动着这个念头,镜头却不自觉的追随着苏施君的面孔,想要多看几眼:“完蛋了,完蛋了……我完蛋了。” “苏施君是在看这边吧!”萧笑用不确定的语气肯定道。 “我觉得是。” “没有其他解释了。” 胖子与长老纷纷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为啥呢?”萧大博士充分发挥自己主动思考的精神,反问道。 “你应该问清哥儿,”胖子bia叽着嘴巴,伸出粗短的手指戳了戳郑清腰间的软肉:“诶,你跟她比较熟,知道为啥不?” “谁跟她熟?!”郑清仿佛炸毛的猫一样,差点跳了起来。随后他抬手指了指天空的太阳,强调道:“她在那里!” 然后又指了指地上:“我在那里……怎么可能熟?!” 胖子与长老不疑有他,赞同的点了点头。倒是萧大博士似乎琢磨出什么味道来,转过头,狐疑的打量了郑清两眼。 这两眼看的郑清心底直发毛。 “不愧是校长啊,发言都那么有水平……”年轻的公费生强行换了个话题,试图将大家的注意力从苏大美女身上转移开来。 同时,他紧了紧身上的袍子,嘟囔道:“你们有没有觉得今天天气有些阴冷啊……” “阴冷?”萧笑抬起头,看着天空那灿烂的阳光,感到有点莫名其妙。 郑清也留意到了头顶的太阳。 他不安的扭了扭身子,强调道:“不是寒气……而是类似遇到幽灵的那种阴冷感觉。” “没有幽灵喜欢在太阳底下玩耍。”辛胖子对于郑清的说法嗤之以鼻。 “也许是下面那群野妖的缘故。”萧笑若有所思的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提醒道:“妖魔与巫师不同。它们身上的气息大多呈现出负面效果。再加上你对妖气一直比较敏感…” 萧大博士的话有些含糊,没有说完整。但在座的几人都清楚他的未竟之意。入校专机上,郑清在妖气刺激下晕倒的事情并没有过去太长时间。虽然入校后,郑清找教授们做了一番治疗,但谁也不知道症状会不会有反复。 “应该不是吧。”郑清口头上否认着萧笑的猜测,心底却不由有了几分相信。除了这种解释,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好的说法了。 “不知道学校为什么一直要保留这种老气的‘献俘’仪式。”张季信也在一旁插口补充道:“我感觉下面那些家伙有些躁动……难道学校不怕它们失控吗?” “一群大巫师眼皮子底下,你倒是让它们蹦跶一下试试!”辛胖子嘲笑红脸膛男巫的小心翼翼。 “这就是传统的力量。”萧笑则将这个话题提升到了哲学的高度。 郑清没有继续参加其他几人的讨论。他转动望远镜,将镜头对准那群狰狞的野妖。虽然有猎手们的压制以及魔法道具的束缚,但这些嗜血的凶兽并没有完全屈服。从那些发光的绳索上不时迸射出的电火花上可以轻易判断出,这些家伙始终在竭力挣扎。 “大巫师多,但低阶巫师也不少……对于妖魔们来说,这是难以抵御的诱惑。”萧笑捧着笔记本,既没有支持胖子的意见,也没有明确赞同张季信的说法。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一阵清风从身后卷过,越过看台,落在猎场中。 郑清再次紧了紧校袍。 蓦然间,猎场里的野妖们仿佛受到巨大的刺激,有几只领头的妖魔倏然膨胀了数倍,挣脱枷锁与镇压的符咒,发出凶残的咆哮。 看台上响起阵阵惊呼。 通过望远镜的镜头,郑清清晰的感到几十道凶残的目光刺了过来,双腿一软,瘫坐在看台的椅子上。 与此同时,老姚重重顿了一下手中的法杖,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四周:“虺隤!” 看台左右原本站起的年轻巫师们在这道咒语下纷纷软了腿,坐回自己的位置。这让郑清刚刚的瘫软显得不那么醒目了。 而场间的妖魔们更是不堪,一个个仿佛烂泥一般融化在了草地间。即便如此,它们仍旧扭着头,贪婪的看向身后的看台。 仿佛饿死鬼看到美味佳肴的模样。 第二十六章 下元节 虽然在结束的时候稍微有点瑕疵,但整体而言,闭幕式并没有出什么太大的岔子,在校刊的报道中仍旧是校泰民安,一片和谐。 当然,校外诸如‘贝塔镇邮报’等之类的报纸,向来对第一大学,尤其是九有学院有成见,喜欢小事化大,大事不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自不必多言。 校猎会虽然就这样结束了,但闭幕式上,那些妖魔们凶残贪婪的目光一直深深印刻在郑清的脑海中。虽然学校后续的调查表示,因为那阵风的缘故,处于上风向的九有学院看台自然会受到妖魔的觊觎。但年轻的公费生有一种感觉——如果当时老姚没有震慑了那些妖魔,它们一定会冲上来,优先把自己撕成碎片。 这是基于一个巫师最原始的直觉。 “它们看到其他巫师,也会冲上去撕碎他们的。”虽然郑清这样在心底安慰自己,但他知道这终究是自我安慰——已经不是第一次,妖魔们用那种贪婪的眼神看着他了。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 鉴于此,原本老姚的建议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去寻找蒙特利亚教授,让他帮忙给自己做个检查。 “唉。”思虑至此,年轻的公费生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虽然心底隐隐有种急迫感,而且他也想现在立刻就去办这件事。但今天确实不行。 因为今天的中元节。 《太上三官经》有云“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对应的,便是巫师世界传统的上元,中元,下元三个节日。 理论上,上元节放灯,祭祀祈福;中元节鬼门大开,百鬼夜行;下元节设斋建醮,解厄荐亡。只不过在实践中,巫师们对于星空中的某些存在并没有太高的敬畏感,所以三元节的仪式感一直不是非常强——似乎也就只有中元节鬼门大开的时候,巫师们稍微重视一点。 当然,仪式感不强,不代表禁忌不多。 因为三元节出现在月历望日(农历十五日前后),恰好是许多东方巫师烧香祭祖的日子,又是月下议会诸如狼人、吸血鬼等本性绽放的日子,再加上在这几个特定的日子,星空深处总有几道窥伺的目光投向这片世界,所以第一大学索性安排了假期,全校放假一天。 只不过,虽说是放假,但因为这种日子里某些生物的狂性很难遏制,为了避免出现意外,学校并不允许学生们随意外出——尤其是晚上。 “又在叹什么气?想出去了?你才在宿舍呆了一上午诶!今天还有一整天的时间要熬下去!”辛胖子的声音从阳台上传来,显得有些幸灾乐祸。 虽然他也一样必须呆在狭小的宿舍里,但他好歹有一片独立的空间。 凭借着巨大的体型,胖子一个人就几乎挤满了一整间阳台,其他人也不想与一个汗涔涔的肥宅挤在一起,索性任凭他霸占去了——也就只有肥猫团团,能够无视胖子的气息,毫无压力的啪在他的脑袋上,优哉游哉的甩着尾巴。 “老姚说助教们今天会来查寝,如果不想被扣学分,最好安分一点。”萧笑从书本中抬起头,警告的看了郑清一眼。 “扣分?我们的郑大队长才不在意呢!”胖子酸溜溜的声音从阳台上传了出来。 郑清嘿嘿笑了一声,没有接口。 确实,原本他在课堂上、以及课外社团邀请、实践等方面拿到的学分就已经很多了,前几天的新生赛上,因为他用学分做赌注,又赢了不少——零零散散算下来,他的学分总数差不多已经超过五十分了——按照他现在的分数,学校绝大部分的学生能够使用的场所,都已经向他敞开了大门。 对于刚刚入校两个多月的大一新生来说,这个分值相当客观了。尤其是考虑到九有学院从大一升级到大二仅仅需要一百个学分,他现在的分数更显得吓人。 “不知道迪伦在医院呆的怎么样。”既然开了口,郑清自然也不愿继续沉闷下去,索性扯起一个话头,开始跟另外两人唠起来。 “还能怎么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胖子不知在阳台上吃什么东西,嚼的嘎嘣作响,显得怨气十足:“你又不是没去看过,他过得滋润着呢!” “这几天对他们来说可没有那么舒服。”郑清抬起胳膊,看着挂在指尖上晃悠的一只小精灵,轻声说道:“尤其是,你知道,他的血脉不是那么纯粹。” 宿舍里顿时重新陷入沉默。 这让郑清稍稍有点后悔——他只是习惯性的反驳了一下胖子,并不是真的想提起这么敏感的话题。 “如果迪伦能找到自己的内心,就不会那么难受了。”胖子的声音重新从阳台上响了起来,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郑清能够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某种异常的沉闷:“……就像我。如果我能真正找到内心的平静,在猎场上,就不会在那么关键的时刻退出蓝巨人的状态了。” 宿舍里的气氛愈发沉重,这让年轻的公费生不得不竭力转换话题。 “说道猎赛,你们知道蓝雀去哪里了吗?我最近好像很少看见他。”郑清努力让语气显得轻快一些:“你们说,他是不是恋爱了。”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想起那位冷冰冰的剑客谈恋爱的模样,忍不住低声笑了笑。 然而萧笑的回答却让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跟自己的剑谈恋爱去了。”萧笑扶了扶眼镜,默默的瞅了一眼年轻的公费生:“因为新生赛上,面对那头狼王扑击的时候,他退却了,没有挺剑而上……所以他现在剑心有缺。据星空学院的人说,他正在疯狂的磨剑。” 一个剑客磨剑,自然不是如同字面意思,用磨石磨剑。 “但前几天他不是还跟我们一起去看迪伦吗?”郑清忍不住追问道。 “你觉得他那天的状态怎么样?”萧笑反问了一句。 郑清哑然。 细细回忆起来,蓝雀那天脸色苍白,好像没有休息好的模样,状态确实不太好。 “仅仅因为自己的剑在危险面前退却……”年轻的公费生长吁了一口气,想要说点什么,却最终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这种事情,也确实不是旁人能够置喙的。 几段对话之后,宿舍里的气氛愈发沉闷,让原本打算活跃气氛的公费生大为懊恼。 直到一只纸鹤从窗外飞了进来。 第二十七章 出门 中午时分,正是一日之际阳光最灿烂的时候。 虽然已是秋末,但第一大学的秋天并没有像某些北方城市一样缺斤少两。气象监的值班巫师非常认真的履行着他们的职责,将每一天的阳光、温度、水汽都调节的恰当无比。所以艳阳虽然高照,却没有夏日的毒辣,反而给人一种异常清爽的感觉。 这也是辛胖子排除万难也要强行呆在阳台上的缘故。 只不过阳台上的阳光难免有些刺眼。 胖子眯着眼,嚼着干果,享受着一年中最舒爽的阳光,试图努力忘却身后宿舍中传出的阵阵压抑的气氛。 然后就在这时,他眼角忽然瞟见了一个黑点。 是一只蓝黑色的纸鹤。 纸鹤拍打着翅膀,穿过空旷的草坪,越过空旷的树梢,最终扑棱扑棱着,落在了403宿舍阳台外,扬起细长的颈子,用尖喙用力叨起了玻璃。 “咚,咚,咚!” “有客人……”胖子扯着嗓子,向后吆喝的一声,然后抬了抬手指,放那只纸鹤飞进屋子。原本啪在胖子脑袋上小憩的肥猫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忽然伏低身子,便打算伏击那只纸鹤。 但那只纸鹤显然比它的同胞们更机敏一些,只是在胖子脑袋上绕了两圈,发现胖子不是接收人之后,便高来高去,贴着天花板飞进了屋子。 肥猫恼火的嗷了两嗓子,在晒太阳与玩儿纸鹤之间犹豫了几秒钟,最终放弃了找乐子,重新啪回了胖子毛茸茸的头发间。 宿舍里,萧笑只是抬起眼皮扫了一眼那只纸鹤的颜色,便重新把头埋进自己的笔记本中,同时哼了一声:“你的信。” 说话间,那只纸鹤在他脑袋上绕了一圈之后,果然离开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年轻的公费生从帐子里探出上半身,下意识的抬起手,一把抓住了那只飞来的纸鹤。 纸鹤在他的手心驯顺的摊开了身子。 “用脑子知道的。”萧大博士显然现在没有耐心向郑清详细解释什么。 事实上,年轻的公费生此刻也没有心思去听他解释。 阳光下,那张摊开的信纸上,一行娟秀的花体字正由淡变浓,慢慢浮现在信笺上面。 “今天,老时间,老地方。E。”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信纸上残留的馥郁芳香让他感觉像是喝了一大口福灵剂似的,一种确确实实的振奋感觉从信纸上流淌了出来——甚至原本盘旋在宿舍里的那股压抑的气氛都在这股气息之下溃不成军,显得不值一提了。 在第一大学,使用蓝黑色纸鹤的人很多。但是郑清认识的,而且会给他飞鹤传书的,有且只有一位——来自欧罗巴的吉普赛女巫,伊莲娜。 信笺末尾的大写字母也从侧面印证了这一点。 至于信上的老时间,应该是郑清与她约定授课的时间,下午两点钟;老地点,自然就是书山馆那个隐秘的角落了。 年轻的公费生抖了抖手指,赶走落在上面的几只小精灵,然后摸出胸口的怀表,瞄了一眼时间。 现在是下午一点三十五分,与郑清猜测的时间只差二十多分钟了。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原本瘫在床上的公费生一跃而起,冲进盥洗室,一边胡乱的整理着仪表,一边急吼吼的冲两位舍友叫道:“如果有人来查寝,就说我被二维波动实验室的纸鹤叫走了……放心,绝对没问题的!” 二维波动实验室,自然就是苏施君管理的那座实验室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郑清也属于那座实验室的‘雇员’,偶尔借用一下实验室的名头,想来那位月下议会的上议员应该不会有太大意见。大不了事后抱着波塞冬去跟她打声招呼。 当然,给苏大美女打招呼的时候自然不能用真是的理由,郑清还没有那么蠢——尤其是他在下元节违规是为了跟另一位女巫约会——只不过年轻的公费生心存几分侥幸:学校现在这么忙,人手又不足,教授们肯定不会每间寝室都检查一遍的,吧。 大概,也许,应该是这样的。 不管了! 年轻的公费生像磕了兴奋剂,满脑子都是一会儿看到伊莲娜以后要说什么话,怎么问候之类的,完全不在意学校查寝的事情了——就像胖子之前说的,大不了扣我学分啊! 眼瞅着郑清风风火火的拾掇开来,萧笑终于把目光从笔记本上挪开了。 他的目光越过眼镜上沿,盯着忙忙碌碌打理头发、整理腰带、挑选袖扣的公费生同学,咂咂嘴,哼了一声:“是伊莲娜吗?” 郑清在迪伦的穿衣镜前努力捯饬着自己的形象,闻言,嘻嘻笑道:“不愧是萧大博士。” 既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有学分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啊。”胖子费力的扭过头,从阳台上伸进来一张胖乎乎的圆脸,略带几分感慨:“不过讲道理,伊莲娜在猎场上表现很赞了……你确实应该抓紧一点。” 这还用说?郑清在心底嘀咕着。 “另外几个怎么办?”每当这种时候,萧笑始终充当着泼冷水的角色:“难道你想当渣男?会被广大人民群众唾弃的!” 郑清脸色顿时拉了下来:“什么其他几个……那些都是误会!我不是解释过几次了吗?” “啧,我觉得这种话你应该跟蒋玉解释,而不是我们几个。”胖子也在旁边捅了一刀,语气显得有些微妙:“如果我计算没错,你跟蒋玉约会的次数比伊莲娜多许多吧……” 郑清闻言,顿时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根根绽了出来,争辩道:“跟蒋玉那不算约…是聚会!…治病的事情,能算约吗?” 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绿兮衣兮’,什么‘投我以木瓜’之类,引得舍友们目瞪口呆。 就这样,含糊着,含糊着,年轻的公费生最后检查了一下腰间悬挂的灰布袋后,拉开宿舍门,落荒而逃。 两位舍友的话虽然不中听,却很中肯。 然而对于这件事,郑清也有些迷茫——于伊莲娜,他自然是非常迷恋的;但是跟蒋玉待在一起,又令他感到舒服——索性就这样走一步看一步吧。 可以肯定的是,他不会做大家讨厌的人。 第二十八章 临时通行证 校园里很空旷。 因为下元节的缘故,绝大部分学生都按照老师们的要求,乖乖的呆在宿舍里。少数几个敢于在甬道间光明正大走来走去的学生,胳膊上大多套着鲜红色的袖套——那是学生会纠察队的临时标志,用胖子的话说,红袖套就是教授们的‘鹰犬’。 面对那些往来巡逻的身影,郑清犹豫了几秒钟,便果断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隐身符,拍在了身上。这种标准符箓能够完美隐藏巫师的身形、气味、体温等要素,维持时间近乎一刻钟。仅凭一双肉眼,那些纠察队员很难发现郑清的踪迹。 但即便如此,年轻的公费生仍旧挑选路旁的石子小径或者干燥的硬化地面前进,唯恐因为脚印或者其他缘故露了马脚,被纠察队的人逮住。 金红色的树叶在微风中瑟瑟发抖,不时落下几片虚弱的叶片。目之所及,脚下是松软的金色叶毯,身旁是一排排黑黢黢的树干,林荫路的尽头,则是一点湛蓝色的天空,让人心底不由涌起一股希望。 年轻的公费生摸了摸灰布袋里的笔记本与工具书,反复在心底排练稍后见面时的对话。 穿过林荫路,越过湖畔假山,遥遥望见书山馆的玻璃大门后,郑清脸上神色一滞,不由顿住了脚步。 今天下元节,图书馆闭馆。 玻璃门上张贴了鲜红色的大幅告示。 郑清躲在灌木丛后,沮丧的呆了片刻后,最终摸出那张信笺,试图从它的边边角角上找到一点更详细的地址。 但从头看到尾,信纸上也只有九个字——准确说是八个半,因为最后代替名字的字母并不属于一个完整的字。 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年轻的公费生心底忽然怀疑,这封信是不是某些对新生赛结果不满意的学生搞的鬼,想来敲他的闷棍?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种猜测。信笺上那股馥郁的香气是伊莲娜独有的,是独一无二的。他决计不会认错。 眼瞅着时间距离DEADLINE越来越近,没有办法之下,郑清只能揉吧揉吧将那张信纸重新折成纸鹤,然后捧在手心,对它许愿道:“纸鹤啊纸鹤,聪明伶俐智慧超群的纸鹤,如果你知道她在哪里,就带我去找她吧……我给您磕头了!” 说着,他抬起左手,并拢着曲起食指中指,在纸鹤面前叩了叩。 说来神奇,原本一动不动的‘二手鹤’收到郑清的叩指后,忽然扬起细细的颈子,舒展开皱皱巴巴的翅膀,抖了抖身子,就这么飞了起来。 飞了起来?! 年轻的公费生惊喜的看着那只在半空中翩跹的纸鹤,然后又诧异的瞅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木啊’亲了自己手指头一下,一路小跑,便追在了纸鹤身后。 重新复活的纸鹤似乎比之前多了几分灵气,似乎变得更活泼了——用更精确的描述就是,这只纸鹤喜欢乱飞——即便没有蜜蜂蝴蝶的骚扰,也不影响它一会儿落在花丛中,一会儿钻进灌木里。以至于年轻的公费生很快就从欣喜开始变得咬牙切齿起来。 倘若不是只剩下着一个法子,郑清定然会准备一个小十字架,用魔法告诉那只纸鹤‘火刑’的残酷。 越过湖畔的草坪,穿过几层灌木,然后在环湖长廊里潜行了好一阵子,纸鹤翅膀一歪,又带郑清拐进了一条偏僻的长廊。 郑清还没想好要不要揪住那只乱飞的纸鹤发泄发泄怒火,却发现眼前一亮,立时停下了脚步。 这条偏僻长廊的尽头有石门,被遮掩在繁茂的藤蔓枝叶之中。即便现在已经是秋末冬初,那些藤蔓上的叶子也不见稀疏,只是颜色从翠绿变成了金红交加。 石门前,站在一个窈窕的身影,正弯着腰,仔细分辨着什么。纸鹤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轻巧的落在了女巫肩头那件宽大的披肩上,歪着头,蹭了蹭女巫的耳朵。 “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伊莲娜转过头,略显惊喜的看着郑清:“是我之前考虑不周,没想到图书馆会关门。原本想着再飞只纸鹤告诉你一声,但身上恰好又没带信纸……” 郑清已经撤去隐身符,露出了行迹。 “我也没想到能找到你。”年轻的公费生挠挠头,忍不住咧开嘴,傻乎乎的笑了笑:“你的纸鹤真聪明!还能带路!” “这并不是我的功劳。”女巫微微一笑,侧着脸看了一眼肩膀上的纸鹤,用略显沙哑的声音补充道:“……魔法的神奇我们永远无法真正理解。” 这是个深奥的哲学问题。 郑清明智的闭上了嘴巴没有接茬——他还记得不久前,在某次舞会上,他与吉普赛女巫之间那段笨拙艰涩的谈话。没有什么比谈论哲学更容易让男女之间谈话跑偏、冷场的事情了。 “这里是哪里?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年轻的公费生轻松转移开话题,将目光落在女巫身后的那扇石门上。 那扇门看上去非常古老,门楣、门槛、扇叶等结构上蚀刻的魔纹已经在时间的作用下变得黯淡无光,许多线条都失去了完整的结构。但上面隐约残留的印记,似乎又能看到许多在当今巫师世界仍旧非常有名的徽章与标志。 郑清越看越眼熟。 “这是九有学院通向阿尔法城堡的近道,”伊莲娜的这句解释令年轻的公费生恍然大悟。他在巡逻队夜巡的时候,曾经见过有阿尔法城堡的人从这里进出过。 只不过他是在晚上见到的,时间换成白天,难免让人有种轻微的不适应。 “你想去阿尔法城堡?”郑清扬起眉毛,略感兴趣的问道。 “是啊,原本有点小事。”伊莲娜重新转过头,摸着石门上的门环兽,不时耐心的转动门环,似乎希望从上面找到通过这扇门的方法:“……只不过,这只门环兽好像不太欢迎我。” “也许你只是差一张通行证。”郑清自信满满的摸出一张卡片,插进门环兽的嘴巴里。 “啊呸,呸!”伴随着一阵干呕声,门环兽翻了个白眼,吐出了那张卡片。原本紧闭的石门在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动中缓缓的打开了。 “它们对九有学院的学生一直有成见。”年轻的公费生立刻解释了一下。 “你怎么让它打开的?刚刚我也试过我的学生卡了啊?但它都没有搭理我!”伊莲娜惊奇的看着郑清。 “这不是学生卡,这是校工委的临时通行证,不记名的。”郑清忍不住卖弄了一下:“之前猎赛的时候,我也担任着巡逻纠察的任务……这张临时工卡就是校工委给我们发放的。只不过猎赛结束后还没有收回去。也是你赶巧,我估计这周六夜巡的时候,这张卡就要被收走了。” 第二十九章 目的地 门后,是一条漆黑的,幽深的走廊。 精美的大理石墙砖,古朴厚重的木质地板,混杂着一股时间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不由屏息凝望,唯恐惊扰了长廊里沉睡的灵魂——这不是夸张的修饰,而是某种程度的事实。 在这条长廊的两侧,挂满了从阿尔法学院毕业的著名巫师们的画像。包括三百年前奥布莱恩家族的族长吉恩·布莱克·奥布莱恩、两百年前塔波特家族的屠龙勇士威廉·塔波特、一百五十年前将东方炼器手法与西式炼金学说进行结合的大炼金术师蒋千里、一百年前发明龙疫梅毒治疗法的大治疗师爱德华·詹纳、五十年前对维度拓扑理论做出重要贡献的大巫师斯梅尔·诺特等等。 基于对传统与荣誉的尊重,阿尔法人总喜欢把这些做出杰出贡献的老人们挂在墙上,装在雕刻精美的胡桃木相框里,供人们敬仰。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挂在墙上的画像越来越多,以至于整个阿尔法城堡,已经很少能够看见空白的墙壁。 郑清甚至听林果说,前段时间阿尔法堡里发生了一场争论,讨论如何处理过多的‘挂像’:有人建议开辟一件专门的屋子充当展示厅;也有人建议后来的画像可以酌情挂在堡外的别墅区;还有人更倾向于将‘某些成就不那么突出的巫师’挪走,空出的位置交给更有‘资格’的巫师——发明龙痘种植术的爱德华·詹纳就属于‘某些成就低微’的群体。 只不过,看到这位与龙疫梅毒抗争了一辈子的治疗师仍旧安安稳稳的挂在这条走廊里,郑清便知道,阿尔法学院的讨论并没有最终的结果。 “哦,我应该记得带几张沉默符。”年轻的公费生注意到走廊两侧次第苏醒的画像们,小声懊恼着。他记得这些常年累月被挂在墙上的画像们,脾气好像都很差。 随着石门缓慢的打开,淡黄色的阳光斜斜的落在了这条幽深的走廊上,将画框里的老人们一个一个惊醒。走廊里渐渐响起某些粗鲁的、突兀的咒骂。 “这不是你的错。”伊莲娜从怀里摸出一本巴黎版的法书——郑清记得上元书肆的销售曾经向他介绍过,这种法书风格华丽、手感厚重,轧金口上还有马太福音第七章的箴言。 吉普赛女巫没有给公费生更多观赏的机会。 她翻开法书,手指敏捷的在纸页间跳着舞,连续丢出了三道咒语: “尚寐无觉!” “尚寐无聪!” “尚寐无吪e!” 这三道咒语郑清非常熟悉。 不久前的新生赛山,年轻的公费生就曾经在某个守护法阵中使用了这几道咒语,将自己的同伴们放倒,然后独自一人出阵面对汹涌的兽潮。 ‘尚寐无觉’,是让人合住眼睛老老实实睡觉;‘尚寐无聪’是让人堵住耳朵老老实实睡觉;‘尚寐无吪’是让人闭上嘴巴老老实实睡觉——总之,使用这套组合咒语,可以让人迅速沉入梦乡,而且无法感知外部的任何讯息,是促进睡眠、打家劫舍的不二法门。 虽然影子走后带走了许多‘经验’,但是它曾经借助郑清身体使用过的咒语,年轻的公费生现在仍旧能够熟练的使用出来。 “非常棒的选择!”男巫赞叹着,忽然开口问道:“需要幻身符吗?我身上倒是还备了几张……有备无患嘛。” 他这提议并非无的放矢——纵观伊莲娜一路的所作所为,她大约并不想让人知道她今天来阿尔法城堡了。虽然不知道她有什么打算,但身为她的同伴,郑清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出自己应有的价值。 “那就谢谢啦。”女巫眼波流转,笑吟吟的扫了男巫一眼,接过他递来的幻身符。 很快,郑清便发现自己的举动有些多此一举。偌大的阿尔法城堡里仿佛正在举行避难演习,空无一人。除了几头乳白色的幽灵昏昏沉沉的飘来飘去,年轻的公费生竟然看不到更多生命的迹象。 只不过,这种空旷的环境更有助于‘潜入者’的行动。 两名隐匿了行迹的巫师很快便穿过长廊,越过城堡中央的天井,顺着纵横交错的楼梯飞快的移动着。就连那座巨大的金色钟表也没能影响到女巫的注意力。 郑清注意到伊莲娜前进的目的性非常明确。 所以他努力克制了自己的好奇心——终归会知道的,他这样在心底安慰自己。 事实上,好奇心满足的速度比他预想的更快一点。在拐过几个路口,穿过一片毫无人气的休息区之后,伊莲娜的脚步最终在一座拱门前停住了。 “到地方啦!”她轻快的拍拍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薄薄的、仿佛铁皮质地的徽章,塞进拱门门口立着的一位炼金人偶手中。 “欢迎。”人偶呆滞的目光扫了扫面前空旷的走廊,没有丝毫犹豫,按照固定的程式僵硬的挪开位子,让开了拱门的入口。 “这里是?”郑清有些惊疑的打量着这座花雕拱门,以及悬挂在门外的几块有点眼熟的徽章。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些标志。 “弗里德曼的休息室,也是3A社团的总部。”伊莲娜的语气异常平淡,仿佛是在说今天下午吃什么似的:“他们今天都在城堡外的别墅区呆着……一直到明天早上开课为止,这里都没人。” “你来这里做什么?”郑清忍不住追问道。 “有份不得不做的作业,不得不来。”女巫叹口气,似乎不想解释更多。 “你有这里的秘钥?”年轻的公费生仍旧有许多好奇。 “没有。”女巫耸耸肩,接过炼金人偶还回来的那块徽章,顺手在半空中抛了抛:“这是我从某人那里‘借’来的。” 郑清目瞪口呆。 用脚后跟想,他都能猜到这个‘借’的具体含义是什么。 虽然他与那位弗里德曼大佬有些龃龉,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之间因为阿瑟·内斯产生的些许矛盾似乎已经化解了许多了。平心而论,年轻的公费生虽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老实人,却也绝对没有私闯别人休息室的‘嗜好’。 而且弗里德曼显然也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女巫忽然回过头,露出一个奇特的微笑。 “啊,差点忘了!” “你在猎赛上拿了第一名,我还没给你礼物呢!” 第三十章 伊莲娜的礼物 弗里德曼爵士的休息室很宽敞。 巨大的落地窗紧闭着,血红色的天鹅绒窗帘半遮半掩的挂在那里,旁边吊着两根带着银穗的金质挂钩。透过明亮的窗户,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湛蓝,几绺稀疏的白云下隐约可以看到高飞的大雁群。 与大多数巫师的习惯不同,这间休息室里悬挂的画像仅仅是两幅非常普通的油彩,画像上没有附着任何魔法效果,自然也就没有黏贴某位老人残留的影子——当然,从艺术的角度而言,这两幅油彩画都非常有才华,并不缺乏所谓的‘艺术的灵魂’。以至于郑清第一眼看见它们的时候,险些丢出几张沉默符。 当然,跟在女巫身后的他最终察觉到画像间的奥妙,没有丢出怀里的沉默符,维持了几分男生应有的稳重。 伊莲娜并没有注意到男生心底细微的活动。 她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随意的向郑清介绍着这间休息室里陈设——仿佛这是她自己家一样——给人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那两幅油画,左边板着脸坐在椅子上的老头儿是托尼·J·布莱克,就是那个历史很长很长的布莱克家族的族长。他手底按着的那本书,就是整个月下议会都必须遵循的基本规则——《月下法典》。” “右边那个老帅哥,就是卡伦家族的约翰·休·卡伦,吸血鬼中的传奇人物。他手里拿着的那个杯子据说是血族圣杯……当然,没有谁证明过这件事。这都是外面流传的小道消息。” “还有你身后那张枣红色的木桌,据说是用某位超越大巫师的吸血鬼曾经睡过的棺材板打造的。也就只有弗里德曼这个家伙才能受得起这份福气……” 听着女巫的介绍,原本依靠在枣红色书桌前的公费生顿时觉得后背发凉,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登时从桌沿弹了起来,远远避开。同时在心底检讨着自己的不小心——他明知道这些吸血鬼的爱好独特,竟还大大咧咧的触碰这间屋子里的东西,太不应该了。 “至于前面那座露台,就是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说道这里,伊莲娜转过身,手中不知何时又翻出了她的那套塔罗牌。 “权杖骑士带了吗?”她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郑清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 “带了,带了。”说着,他立刻翻开灰布袋,从某个紫色小木盒里找出那张已经失去大部分光彩的卡牌。 这张卡牌是几周前女巫听说他做噩梦,所以送给他安神用的。虽然早已失效,但郑清却一直带在身边,留作纪念。 女巫眼波流转,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刚刚我说要送你一件礼物……”看到郑清微微张开口,似乎想要拒绝的模样,伊莲娜立刻举起手中的塔罗牌,摇摇头:“这是贺礼,你必须收下……选一张牌吧。” 年轻的公费生扭捏了几秒钟,嘿嘿笑了笑——虽然这番推脱很老套,也很虚伪,但身处社会之中,他不自觉的沾染上了这些习惯——然后他眯着眼,从塔罗牌里抽出了那张刚刚被塞回去的权杖骑士。 与其他卡牌相比,这张权杖骑士颜色显然有些黯淡,而且被他摸了许久,上面多多少少沾染了几丝他的气息,最是容易辨认了。 女巫看到他的选择,不由撇撇嘴:“你这是作弊呐……呐,在给你礼物之前,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在猎场上杀死那么多妖魔的?你真的作弊了吗?” 郑清闻言,下意识觉得有点委屈,不由争辩道:“怎么就作弊了?你在猎场上也看见了……那头大黑…虎,是它杀了那些妖魔,而且跟在我后面的……” 想到教授们让他保密的那些文件,郑清舌头一打结,原本要出口的‘大黑猫’登时变成了‘大黑虎’,只不过伊莲娜只当他一时口急,并没有注意这个细节。 但显然,她被男生陡然发作的气势吓了一跳。 “别急,别急,我这也是听大家说的。”女巫显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敏感性,不由多解释了一番:“……你在猎场上被我们猎队救了下来,结果最终你拿到了最佳猎手的称号,我们什么都没拿到。大家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不痛快,自然就有风言风语了……我并不是说你作弊,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郑清原本还有几分恼气,但看伊莲娜这番表现,那股气顿时消散了不少。 索性摆摆手,苦笑一下:“这种事情,没办法理论……过段时间,大家自然会有其他话题了。” “权杖骑士,带着一份幸运,向未知的领域前进。这既是勇气,也是鲁莽。”伊莲娜重新从郑清手中拿过那张卡牌,将话题扯回礼物上:“我想,我知道要给你什么礼物了。” “你之前没有准备?”郑清这句话显然没有过脑子。 话一出口,他立刻就后悔了,忍不住解释道:“我是说,我以为,你要送的礼物是从商店买的准备好的礼物……” “礼物,为什么要从商店买?”女巫看上去有些惊讶:“送礼物自然要送自己心爱的东西了!否则怎么体现它的珍贵?” 这话好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 郑清嘴唇抖了抖,对这种逻辑深表赞叹。 “你转过去,我先准备一下。”女巫忽然开口,支开男生。 郑清立刻乖乖的转过身子,同时脑海里浮现出各种各样切合时宜的画面,以及稍后可能会用到的种种甜言蜜语。想着想着,他觉得自己鼻子有点热,伸手一摸,竟然流鼻血了。 “丢人,丢人……每逢大事要有静气。”男生暗自嘀咕着,同时飞快的从灰布袋里摸出几张甘霖符,拍在鼻子上。 “你在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身后传来女巫轻快的询问:“可以了,转过身来吧!” 郑清深吸一口气。 努力挤开脑海中各种旖旎的画面,身子僵硬的转了回去。 “呶,这是送你的礼物!我刚刚包装好的!”伊莲娜捧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头盒子,举到郑清面前,一脸不舍:“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啊……” 她让我转过身,就是为了把礼物包装一下嘛…… 郑清一脸木然的看着盒子上那些纵横交错的金色丝带,心底的残念溢于言表。 第三十一章 一根栏柱 手捧礼盒,郑清自然会猜测盒子里装了什么礼物。 由于之前两次礼物的缘故,他的第一反应便是盒子里装的是符枪。 “还有这么轻的符枪?”年轻的公费生掂了掂盒子,不由扬起眉毛,下意识的将自己心底的猜测说了出来。 “符枪?”伊莲娜对男巫的反应有点莫名其妙,奇怪道:“为什么是符枪?你想要符枪做礼物吗?” 郑清顿时醒悟过来——眼前的女巫与自己一样都参加了新生赛,她不知道自己用弹弓的事情,自然不会准备相对应的礼物了。 同时,他也为自己弄出的乌龙感到了一丝尴尬。 “我,我只是这么猜的。”他结结巴巴的解释着,脸色慢慢涨红:“之前,之前收到了好几把符枪……我以为,以为……” “以为我也会送符枪吗?”伊莲娜笑眯眯的摆摆手,显得异常洒脱:“符枪那么贵,我可送不起……如果是几颗符弹,我倒是还能想想办法。” 郑清见她没有在意自己的失礼,顿时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他不由想起自己收到的两支符枪,心中又多了一份压力。 降低压力的办法,自然是转移注意力。 郑清立刻扯开盒子上的丝缔,当着伊莲娜的面打开了她的礼物。 盒子里,装着一个黑乎乎的笔记本。 笔记本看上去有些破旧,油腻的封皮上隐约残留着一些仿佛血渍的痕迹。除此之外,本子的其他方面倒是保养的不错——书页熨帖,而且用薄薄的金属片包了角,看上去给人一种意外工整的感觉——但即便如此,这也很难称得上是一件适当的礼物。 郑清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当然不是因为这个笔记本破旧而心生不满——事实上,没有比这个笔记本更令他满意的礼物了——几周之前,他就曾经在伊莲娜手中见过这个笔记本。当时吉普赛女巫捧着笔记本向他请教里面绘制的一些艰涩的符箓,为此,郑清不得不在图书馆浪费了很长时间,查阅了相当多的材料,才勉强给出近似解。 对于一个擅长符箓的人来说,没有什么礼物比一个记满陌生符箓的笔记本更合适的了。 “你把它送给我了?”年轻的公费生惊讶的反问着,语气中仍旧有一些不确定。 “不然呢?”伊莲娜看上去似乎也有些不高兴,郁郁道:“既然你抽到那张牌了,自然就要把最适合你的东西给你……” “如果你舍不得,可以给其他东西的。”郑清小声建议着。 “那不是骗自己吗?”女巫诧异的看了男生一眼,似乎非常好奇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骗骗其他人还可以理解,自己骗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呢?” 郑清脸色一黑,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 就像林果的时间线一样,巫师们的想法总是充满了某种魔幻色彩,很难用逻辑来解释。 所幸伊莲娜也没有继续讨论这个复杂的问题。 “呀!只顾着给你选礼物,差点把正事给忘了!”女巫忽然跳了起来,仿佛受到惊吓一般,丢下讷讷的男巫,转身便跑向不远处的露台。 郑清犹豫了几秒钟,将那个笔记本先塞回了灰布袋,然后跟了上去。虽然他的心底仍有很多疑问——比如这个笔记本是哪里来的,笔记本上记录的符箓是哪个流派的,等等——但一想到现在两人还在别人的休息室里,一想到‘私闯民宅’之类的字眼,年轻的公费生不由缩了缩脖子。 诚然,他在学分上是有一点积累了,可以并不在意偶尔被扣掉几个违规的分数。但这也不代表他可以随便挥霍自己的学分。 毕竟他还是要升到大二年纪,而且还需要用学分换取许多晋级注册巫师所必须的资源的。能够攒一点是一点。 这间休息室的露台非常宽大,两个人站在其间绰绰有余。 露台的四周原本生长了许多藤蔓类植物,依附在露台的围栏间,只不过因为时至秋末冬初,许多植物都收缩了枝叶,即使个别没有收缩的,许多叶子也开始变得枯黄起来。以至于原本笼罩在茂盛藤蔓间的围栏被彻底暴露了出来。 “虽然你看这些围栏很多,但实际上,整个露台据说都是用一块大理石雕刻出来的。”伊莲娜低着头,弯着腰,指尖轻抚过围栏上那些精美的浮雕,语气有些飘忽不定:“从左到右,凡四十九步,一共是七十二根栏柱……每根栏柱上都有一个迥异的浮雕,描绘了被巫师们镇压的七十二只精灵最后的模样……” “精灵?”听到这里,郑清忍不住打断女巫的话,指着一根栏柱上的浮雕,诧异道:“这东西是精灵?这不是妖魔吗?” 他手指的位置,一头尖牙利爪、蝠翼蝎尾,却又长了四面八臂的奇特生灵,正睁大眼睛仰头嘶吼。即便只是一块石雕,郑清也能感受到那股冲天的怨气——这可不是一个好精灵应该具有的气质与模样。 “山林鬼怪,妖魔魍魉,都是精灵。”伊莲娜仍旧一根一根查验着露台上的栏杆,语速不急不缓吟道:“凉飙破暑,清歌萦坐,缺月稀星庭户。精灵何必待秋通,为一洗、朦胧今古。” 吟毕,她的身形顿住,在一根栏柱前停了下来。 郑清还没看清那根柱子上有什么,女巫便手指微曲,轻轻叩动栏柱上下关节,只一刹那,便将那根原本结结实实的柱子敲了下来,吓得男巫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紧张的四下张望一番,没有地动山摇,也没有警报蜂鸣,更没有一头妖魔从断掉的柱口脱身跑掉。 仿佛就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柱子,被人从栏杆间敲了下来。 男巫一口气还没抽完,女巫便从包里摸出了另一根一模一样的栏柱,换了上去。清光拂过,露台又变得完完整整,一如开始。 “好啦,事情办完了,我们回去吧!”伊莲娜站起身,拍拍手,轻快的说道。 郑清茫然的看了她一眼。 “这就结束了?”他忍不住低头又瞅了一下那根被‘真·偷梁换柱’的栏柱,忍不住小声问道:“我是来监工的吗?” 第三十二章 通灵者 郑清的灰布袋里塞着一本曼昆的《符文构造原理》。 他原本以为今天伊莲娜找他,是讨论某个笔记中的艰涩符文,所以还特意带上了前段时间研究的一些心得。却不料两人最终会面的地方并不是书山馆,而是阿尔法城堡。 而且吉普赛女巫也没有研讨符文的意思——她甚至把那个黑乎乎的笔记本当做礼物送给了郑清——这令原本就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郑清愈发困惑了。 “你今天叫我来,不是就让我帮你放放风吧。”年轻的公费生摸了摸灰布袋里的那些工具书资料,最终半调侃的问道。 虽然今天跟着伊莲娜做了一系列违反校规的事情,但归根到底,他并没有真正做什么事情——女巫带的路,女巫打开了休息室的门,女巫敲掉了某根栏柱,哦,还送了男巫一个笔记本当礼物——从头到尾,郑清连边鼓都没敲几下。也就是在通过九有学府与阿尔法城堡之间那扇石门的时候,郑清用自己的无记名通行证帮了个小忙。 年轻的公费生深信,即便自己没有来,或者说,他身上没有那张通行证,吉普赛女巫仍旧有办法通过那扇石门。 只是繁琐与简单之间的区别罢了。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男生不安的追问着。 “没什么事啊。今天来就是带你四处转转……让你知道我在做什么。”拿到石柱后,女巫的心情似乎也开朗了许多,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仿佛在跳舞似的:“就像你之前说的,风言风语多了,总让人有些困惑。” 她的回答令年轻的公费生有些措手不及,顿时沉默了下来。 虽然他对伊莲娜的去向一直很好奇,却始终坚持着不刺探、不干涉的原则,他认为这是对女巫的基本尊重——伊莲娜有自己的小秘密,很正常,哪个巫师没有一点秘密呢?伊莲娜喜欢旷课,也没关系,吉普赛女巫天性自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只不过他没有料到,女巫自己却揭开了这个盖子——伊莲娜习惯性旷课、玩儿失踪,虽然天文08-1班私底下确实有人在讨论吉普赛女巫的去向问题,而且也提到了一些非常惊悚的猜测,但这些话终究没人在女巫面前之间提及。郑清心底纵有许多疑惑,也始终压在心底——有的时候,装聋作哑习惯了,忽然把你耳塞拔掉,让你谈谈心得,难免让人手足无措。 手足无措之下,除了胡言乱语,便只有沉默是金了。 郑清不蠢。 所以他只有沉默着。 沉默着,沉默着。沉默着跟在女巫身后,离开弗里德曼的休息室,离开空旷的阿尔法城堡,重新通过那扇石门,回到了九有学府。一路上,吉普赛女巫似乎也失去了说话的兴趣,与郑清一同沉默着。 直到走在环府长廊之中,遥望见波光粼粼的临钟湖,郑清终于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你拿那根石柱做什么?”他终于想通了,既然女巫看上去有向他说点什么的想法,那他自然应该抓住这个机会,消除心底的困惑。 “我以为你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呢!”伊莲娜似乎松了一口气,歪着头,笑着看向郑清。 “我非常感兴趣。”男巫飞快的接口道。 伊莲娜收起手中的塔罗牌,从坤包中重新抽出那根栏柱,非常大方的递给郑清:“呶,既然好奇,那就看仔细一点……你能看出什么?” 郑清接过那根石柱,一眼就看到了柱子上的浮雕——与他之前看的其他栏柱上的浮雕相似,这根柱子上,雕刻的是一位披着斗篷、手持权杖,人首蛇身的精灵——唯一不同之处在于,雕像中的精灵模样有些眼熟。 确切的说,那个人首蛇身的精灵长相与伊莲娜有七八分相似。 “这,这…”男巫抓着栏柱,像是抓着一根烧红的烙铁,恨不得一把丢进旁边的临钟湖。从小看过的无数小说情节在他脑海中翻滚着,组成了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肆虐的妖魔被巫师镇压,很久很久以后,妖魔的后人来到第一大学,寻找先祖的痕迹,试图释放被镇压的祖先。 所幸这些情节只是男巫脑子里闪过,他还没有呆到当面如实说出来。 只不过他那幅震惊的表情却没有办法掩饰——他原本就不是一个擅长说谎掩饰的人。 “哈哈哈哈哈,看你脸,煞白煞白的……太逗了!”伊莲娜忍俊不禁,大笑着,指着郑清,把两只原本在旁边灌木丛中打滚儿的松鼠惊的蹿上旁边的橡木上。 郑清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一下,最终试探着问道:“它看上去跟你有点像?” “你是想问我跟那些被镇压的精灵有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对吧。”女巫干脆的指出了郑清的言外之意。 郑清舔了舔嘴唇,没有否认。他注意到伊莲娜一直使用‘精灵’这个词汇来称呼这些被镇压的存在。 “你知道新世界吧,”伊莲娜抬起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蓝天,轻快的解释道:“每一个新世界被巫师发现之后,巫师们都会面对大大小小的异族神灵。有的神灵比较友好,能够与巫师们签订互不侵犯的契约,大家开开心心一起开发;但也有一些神灵视世界为祂们的禁脔,竭力阻止巫师们染指自己的世界……那七十二只被镇压的精灵,就是曾经武力反抗巫师的,某些世界的‘神’。” “你是神裔?!”郑清带着几分恍然,觉得自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我是纯正的吉普赛人,没有一丝外星空的血脉。”伊莲娜白了他一眼,似乎对‘神裔’的身份并不感冒:“我们吉普赛巫师,除了旧派的占卜、魔药之外,还有一项传统的古老技艺——通灵。” “用比较时髦的词来形容,就是灵媒。” “是灵巫吗?像李萌那样的?”郑清比划着,好奇道。 “有点相似,但本质不同。”伊莲娜咬了咬嘴唇,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下去,但很快她便继续解释道:“灵巫沟通的对象是宇宙深处的存在,从等级上来说就已经超越某些小世界的神灵许多……而我们对话的,绝大部分是普通的死灵、黄泉边的徘徊者、以及深渊底层的魔鬼、异时空的某些存在。” 第三十三章 没落的挣扎 “相对于你们这些真正通过考试进入第一大学的天之骄子而言,我的天赋并没有那么出色。你一直帮我补习符箓学,对这点应该有所理解……事实上,最近一百多年,吉普赛女巫晋级的比例越来越低。” “三百年前,我们能派出上百人的注册巫师代表团出席巫师联盟的集体会议;一百年前,我们连三十人的代表团都很难派出……到了现在,谁都不知道女巫团的代表已经多长时间没有在巫师联盟出现过了。” “从我记事开始,塔里大部分吉普赛女巫的施法水平,都在注册巫师以下。甚至还有许多戏法师。只不过因为我们在漫长的历史中掌握了一些独特的技巧,所以才能在现在这样的环境中勉强传承下去……再加上很久很久以前,祖先们与巫师联盟达成的协议,所以她们还能呆在塔里,不会被遣送到贝塔镇北区。” “但终究越来越难了。” 伊莲娜背对着郑清,眺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临钟湖,盯着湖中心的那座白色小塔,声音在微风的撕扯下变得愈发纤细:“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贝塔镇北区……奶奶说,如果我们的女巫团继续这样下去,用不了五十年,大家都会住进贝塔镇北区。” 郑清轻轻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贝塔镇北区是贝塔镇的贫民区,也是巫师世界最大的戏法师聚居地,还有许多施法水平达不到炼金工厂要求的巫师,也悄无声息的生活在那里——因为《巫师法典》的约束,这些拥有微弱魔力的巫师被禁止随意接触白丁世界,这也导致他们很难改善自己的生活。 几周前,辛胖子就曾做过一个有关与贝塔镇北区的专访,为此抑郁了大半个月。 “……破破烂烂的衣服、脏兮兮的面孔、瘦骨嶙峋的孩子、蜷缩在墙角残喘的老人们。”吉普赛女巫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我们经常说,没有什么是魔法办不到的事情。但事实上,贫穷与富有,天赋与平庸,世界上有太多事情,即使有魔法,也没有办法消除。” “富者有弥望之田,穷者无立锥之地……这是制度问题。”郑清清了清嗓子,小声应和着说道:“人类社会原本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社会,不能奢望所有人都大彻大悟,布施天下。” 或许感觉到两人之间谈话的气氛有些沉重。 吉普赛女巫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开口,重新谈及她在做的事情:“……对于女巫团的衰弱,有人猜测是我们过度使用占卜、通灵等魔法,受到了世界意志的排斥。换句话说,就是被天谴了。当然,更多人相信,女巫团的衰落只是因为我们相对于外界而言,越来越封闭的传承环境。” “所以,今年我们被派过来了。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 “但即便多上了三个月的预科,我们的学习进度仍旧无法完全满足第一大学的要求。如果按照这种水平,四年后,我们肯定没有办法通过注册巫师的考核。” “所以我必须寻找其他的出路。” 说着,女巫掂了掂手中那根大理石的栏柱,平平的举到面前,轻声说道: “很小的时候,在奶奶的帮助下,我通灵到了一位异世界的神秘存在。据祂说,祂是某个世界的月神,残破的身体被镇压在第一大学的校园深处。” “祂承诺,如果我解放了祂的真身,会赐予我圣徒的荣耀。我估摸着,大约相当于资深注册巫师水平吧。对于我来说,足够了……” “你答应了?”郑清终于忍不住,打断女巫的话,语气有些焦急:“虽然我知道的不多,但是萧笑曾经反复告诫过我‘不要跟看不见脑子的人说话’,更不要提跟它们达成什么契约了!” “我看上去有那么笨吗?”女巫瞟了他一眼,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萧大博士的话说的一点没错。只不过,我并没有跟祂达成任何协议。” 说着,她举起手中的那根柱子,喃喃道:“但这并不代表我不能做点什么。” 郑清呆呆的看着那根柱子,思索着女巫这句话背后的涵义,但很快便放弃了。魔法代表着无限可能性,谁也不知道传承上千年的女巫团会使用什么方法对待一个被封印的神祇。 但他觉得伊莲娜还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没有说清:“所以说……为什么你跟祂长的那么像?” “这是通灵的前置条件。”伊莲娜耐心解释道:“性格、长相、血脉,等等,如果你想要与某个冥冥中的存在沟通,一定要有某项条件符合那位存在的要求……换句话说,正因为我们长相相似,才能在冥冥中搭建起一条通道。” 这个说法有点玄乎,但更奇怪的魔法要求郑清也见过,所以倒也不难接受。也许这就是吉普赛女巫的魔法很难大范围推广的缘故吧。 “先把它收起来吧。”郑清叹口气,盯着那根栏柱,咕哝道:“不管怎么说,你带着这个家伙四处乱跑,万一摔碎了,祂真的跑出来怎么办……学校当初就应该把它沉在大海最深处。” “你不会真的认为这根栏柱里封印着那位月神的真身吧!”伊莲娜忍不住笑了起来。 郑清摸摸头,也尴尬的笑了笑。 他刚刚确实有这种想法——而且他还在心底琢磨,巫师们办事太不靠谱了,竟随随便便把这种镇压了神灵的东西随便放在某个休息室,如果是他安排,肯定会把那个露台沉到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 “马里亚纳海沟里睡着一头大妖王,如果按你的想法,那头大海妖会非常感谢你的。”女巫笑着收起了栏柱,同时解释道:“这块大理石曾经沾染了七十二只精灵的鲜血,所以巫师用魔法雕刻了露台,用法阵收敛了祂们的精气。” “我只是想尝试看看,能不能借用祂的血液,提升一下我的通灵术。” 郑清露出几分恍然的表情,连连点头。 虽然他觉得女巫最后的解释有些含糊,但这并没有什么,他终究对她有了更多的,比其他人更多的了解。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进步。 第三十四章 这算是坦白吧 既然已经谈开了,郑清索性将心底的疑问一股脑抛了出来: “吉普赛女巫的事情,学校知道吗?” “这些事情为什么不课后做……旷下那么多课,后面学起来岂不是愈发艰难?” “还有,你怎么知道今天休息室里没人?” 伊莲娜把手探到脑后,将酒红色的大波浪卷用红头绳随意的束了起来,露出白皙的脖颈,还有精致的锁骨。 然后她转过头,笑吟吟的看着郑清,似乎在等他把问题提完。 男巫嗅着空气中弥漫的馥郁芳香,心底一突,原本还徘徊在脑海的其他问题便不忍心继续问出来了。 见他闭了口,吉普赛女巫又停了片刻,才不慌不忙的一条一条解释开来:“没有什么是学校不知道。” 说着,她伸了个懒腰,张开手臂,指尖划过天空:“在这座岛上,在这座大阵里,学校不知道的事情很少……唯一的区别在于,他们愿不愿意干涉。” “如果你看的古卷多一点,就会发现很多高阶巫师的性情慢慢会变得冷漠起来,对些许杂事漠不关心。这不是魔法研究的后遗症,而是时间对他们的影响。在绝大部分高阶巫师的认知中,顺从规律,灵活运用法则,比时时刻刻干涉这个世界更有效。” 郑清呆呆的看着女巫一张一合的红唇,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说的这番话有点拗口,女巫顿了顿,换了一个说辞:“简单说,就是他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顾不上关心我们这些连注册巫师都不算的‘小孩子’。” 郑清立刻露出恍然的表情。 但随即,他摇着头否定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鼠小杀象,蝼孔崩城……不注重细节小事,以后难免会吃亏。学校那些大巫师们不会连这种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吧。” “对于大巫师们来说,天塌了,抬起手就撑起来了…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大事呢。”女巫微微叹口气,目光迷离的看向远处,露出对那种高远境界向往的表情。 郑清皱了皱眉,最终决定终止这个话题——以两个小巫师的水平去谈论大巫师的境界与为人处世,只不过是在臆测与猜想之间徘徊罢了,毫无讨论的必要性——他索性将话题转向了另外一个问题,苦口婆心的劝道:“那你总是缺课也不太好吧……按你说的,原本基础就不太好,如果缺课太多,后面的进度会不会更困难。” 虽然他的说法有些委婉,但意思却已经非常明确了。 听到他的劝导,伊莲娜脸上露出几分无奈的表情:“如果我说我把课本全都背下来了,你相信吗?” 郑清呆了呆,没敢点头,但也没敢摇头——在他的印象中,仅仅一本《大历史·世界近现代史篇》就有四五十万字,四百多页,还不算附表、地图、人物画像等补充内容。如果女巫说自己把知识要点都记下来了,郑清或许会立刻连连点头。 但是把书全都背下来? 就算是刘菲菲都没有这么疯狂吧! “实际上,我们几个被派来留学的,都已经把教科书背完了。甚至开学前,学校还安排了专业教授给我们上了三个月的预科……大一上半学期的课程我们都已经学过不止一遍了。”说道这里,女巫语气中露出几分悲伤:“但是许多内容仍旧无法掌握……即便是知道答案,知道操作要求,仍旧做不出来。”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被安排在九有学院插班吗?就是因为九有学院的升级考试方法相对来说对我们更友好、更公平一点。” 听到这里,郑清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怜悯?对于自尊心强的人来说,这是比诅咒更残忍的方式。夸奖?对于背完全套教科书仍旧没有办法完整掌握魔法技巧的人来说,任何夸奖都带着几分别样的滋味。 他索性闭了嘴,转过头,顺着伊莲娜眺望的目光看向远处,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几头红色的大鸟把脑袋插在翅膀里,懒洋洋的飘在水面;肥大的湖鱼不时甩着尾巴蹿起几丈高,躲避水里的猎食者;偶尔,还能看见水下飞速滑过的阴影,不知道是披着水草的水鬼,还是白天梦游的鱼人。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远处,看着那空旷、自由的世界。 良久,郑清吸了吸鼻子,清了清嗓子,试着用轻快的语气提到了另一个问题:“对了,你怎么知道那间休息室今天没人?之前跟在你后面,把我吓个半死……哈哈哈。” 几分钟的沉默,已经让女巫重新调整了心态。 “因为弗里德曼正带着他的小堂弟,在瑟普拉诺位于伽马街的会馆里做客。”伊莲娜歪着脑袋,看向郑清,竖起一根手指,小声说道:“这是流浪巫师告诉我的。” “流浪巫师?”郑清立刻提高了警惕:“那个老头很古怪……不是什么好人。你跟他打交道,一定要小心点。我听说,他以前是个黑巫师。” 听着公费生的评价,吉普赛女巫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放心,我们在欧罗巴的时候,经常跟黑巫师打交道的……老实说,流浪吧的那个老头,虽然看上去有些阴沉沉的,但却是个很讲究的生意人。” “不算黑巫师,顶多算个灰巫师。” 郑清想到自己的金卡,想到不久前摆脱流浪巫师处理的事情,不由点点头,下意识的赞同了她的观点。 “总之,不管你的通灵术能不能提高,在第一大学,尤其是在九有学院,考试成绩还是最重要的。”郑清把话题重新转向最重要的地方,一脸认真的看着女巫,补充道:“我看刘菲菲在给尼古拉斯补课,效果很好,我们也可以学着他俩的办法…我周六晚上有巡逻任务,周二晚上有易教授的补习,除此之外,每天晚上,我都能抽出一些时间,帮你巩固之前学习的内容,顺便一起写作业……” 听到这里,伊莲娜忽然打断郑清的计划,目光微妙的看着男生:“刘菲菲跟尼古拉斯在谈恋爱,我们学习他们,你的意思是……”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郑清的脸色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涨红。 第三十五章 伽马街四十九号 当伊莲娜在弗里德曼爵士的休息室内敲下那根栏柱的时候,阿尔法城堡外,伽马街的尽头,一座灰扑扑的独墅外,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下午时分,太阳刚刚移过中天,空气中还残留着几分慵懒的气息,把初冬清晨的那股寒意驱的干干净净。伽马街的青石板路面干燥、干净,偶尔路旁的橄榄树落下几片枯黄的叶子,也会立刻被莫名吹来的小风卷到角落里去。 两个披着白色斗篷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走在青石板路上,最终停在了伽马街四十九号院的门口。 伽马街是一条环绕阿尔法主城堡的小街,街道不长,也不乱。靠近城堡方向的一侧,沿着街道整整齐齐伫立着一圈银灰色的公馆。这些公馆的门牌号从阿尔法城堡正门左侧开始计算,依次向后,跳过四号、十三号等晦气号码,绕过一圈之后,在阿尔法城堡右侧结束。 而伽马街四十九号,就是这圈银灰色公馆的最后一个门牌号。 与那些古老世家的拜占庭、洛可可、大观园等华丽风格不同,伽马街四十九号公馆看起来拥有更多魔法世界的元素——蘑菇状的小屋、奶油卷儿似的屋檐,窗棱是用手指饼干拼接成的,上面还点缀着新鲜的佛手果与蔓越莓;屋子外面,泡芙小鸡四处乱窜,追逐几条全身裹满蔗糖的江米条;院子里,热可可的泉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几只糖果鸭子呆头呆脑的在上面游来游去,不时拍拍翅膀,将黑褐色的热饮洒的到处都是。 “这真的是祥祺会的会馆吗?”走在后面的客人忍不住轻声问道,语气显得有些难以置信:“这也太夸张了吧!” 走在前面的白色斗篷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巫师。 “这里原本是格林女巫会的驻地,只不过因为发展不力,女巫会已经很久没有招收到足够的会员,也找不到合适的赞助商。所以她们被迫放弃了这间糖果小屋……而在今年的校猎赛上,瑟普拉诺赚了一些金子,才有足够的资本盘下这间公馆,作为他那个祥祺会的驻地。” “这也是我们今天来的目的。” “马修,你要记住,永远不要用第一眼的印象去判断事情的真相,不论它们是多么的令人震惊,或者令人难以置信。”白色斗篷的语气显得有些严厉,只不过表情被帽兜挡着,并没有显露出来。 “好的,先生。”马修·卡伦立刻垂下头,接受了堂哥的教诲。 弗里德曼爵士这才回过头,紧了紧斗篷的领子,跨过巧克力浇筑的门槛,走进了这间非常具有特色的公馆中。 见到有客人造访,一个面包人蹒跚着迎了上来。 “日安,先生们。”面包人费力的鞠了个躬,瓮声瓮气的问了声好。马修注意到面包人菠萝包脑袋上挤出几道深深的沟壑,不知是不是它的笑脸;而法棍做的胳膊腿又很难打弯,破碎的面包皮与身上的糖粉正随着它的鞠躬,簌簌的向下落去。 不知道如果这个面包人站不起来了,会不会被这间公馆的主人端上餐桌,年轻的吸血鬼默默思量着,同时安静的脱下罩在外面的斗篷,交给了另外几位赶来的面包人侍者。 必须承认,风干的法棍真的很结实,用来挂几件斗篷外套毫无压力。 一阵微风拂过,一缕甜丝丝的气息争先恐后的钻进年轻吸血鬼的鼻子里,让他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底产生一种奇特的满足感。 这股满足的感觉在他跟着弗里德曼爵士走进蘑菇屋,看到一张宽大的苏打饼干桌子,以及桌子后面的胖巫师之后,立刻烟消云散。 那是一个强壮的胖子,即使隔着宽大的袍子,依旧能够清晰看到肌肉鼓鼓的轮廓。他的眉毛很粗,眼睛很小,眼神幽深,两颊微微向下耷拉着,仿佛一头虎视眈眈的沙皮狗。 但马修绝对不敢在胖巫师的面前说出自己心底的想法。 因为坐在那张苏打饼干桌子后面的,是在阿尔法学院与他堂哥齐名的麦克·金·瑟普拉诺,血友会的副会长,祥祺会的创办者,整个古堡中最有权势的几位学生之一。 “弗里德曼?”见到两位客人,桌子后面那个强壮的胖子并没有站起身欢迎的意思,而是眯着眼,嘴唇抿的更紧了一些:“你竟然有胆子来我的地方。” “为什么不呢?”爵士的表情看上去非常惊讶。 他小幅度的摊开手,耸耸肩,环顾左右,语气显得异常友好:“听说你最近赚了一点钱,就立刻在伽马街置换了这么一套公馆,作为邻居,我自然要来表示祝贺……顺便说一下,3A协会的公馆在伽马街二十七号,大约就在这间公馆的斜对面。” “这是挖苦,麦克,我都听出来了!”一个挂在墙上的相框中忽然传出尖锐的喊叫,似乎是站在瑟普拉诺的角度说话,但语气中却透露出浓浓的幸灾乐祸。 马修的眼神微微顿了一下,他认识挂在相框里的那个身影——他是贝塔镇步行街上那家流浪吧的主人,被学生们称作‘流浪巫师’的掮客,据说曾经还是一个黑巫师。 只不过,这个流浪巫师在瑟普拉诺这里做什么?年轻的吸血鬼脑子立刻呼悠悠的转起来,试图独立思考一下某前黑巫师与现学院黑老大之间到底会有什么样的交易。 “谢谢你,流浪巫师先生……只不过,这是我跟弗里德曼的事情。”胖巫师冷淡的道着谢,然后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作为谢礼,我请你吃奶油。” 一名强壮的巫师悄无声息的从角落走了出来,捧着一大盆奶油,糊在了相框上。流浪巫师的尖叫立刻被淹没在一层白花花的奶油后面,渐不可闻了。 马修的眼角轻轻抽了抽。 瑟普拉诺并没有在意弗里德曼身后小吸血鬼的表情,他仍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也没有给两位客人上座,只是把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双手交叉,拄着双层下巴,看着面前高大的巫师,眼神愈发幽深了: “说罢,你今天来,想要做什么。” 第三十六章 亲切友好的会谈 一只糖螂抖动着触角,沿着牛轧糖铺设的地板砖缝飞快的向外面爬去。虽然糖果屋里依旧弥漫着与往日相同的甜丝丝的气息,但这只小虫子仍旧敏感的察觉到隐藏在甜味儿下面的那股不和谐,不由得仓皇出逃。 很聪明,也很果断,年轻的吸血鬼暗自下着结论。 马修站在堂哥身后,垂下眼皮,目光紧紧盯着那只纽扣大小的、亮晶晶的小虫子,看着它爬过牛轧糖砖缝、绕过薄荷糖花盆、越过巧克力门槛,最终消失在一堆奶油泡沫中,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满足的怅然感觉。 只不过,他不能把这种与现实无关的感觉表达出来。相反,他应该维持着脸上僵硬的笑容,并且让其他人意识到他专注的表情——这并不简单,但对于接受过卡伦家族精英教育的马修来说,一心二用实在是一种基本功。 即便有些走神,年轻的吸血鬼仍旧没有落下堂哥与瑟普拉诺先生之间的每一句对话。 “……我们上午才刚刚买下这间公馆,还没来得及休整一番,你就不告而来。看得出,你对祥祺会的关心程度比3A强多了,也难怪3A猎队今年排名又下滑不少。” 瑟普拉诺坐在淡黄色的苏打饼干桌子后面,语气中虽然透露出浓重的讥讽,但表情却一直阴沉沉的,没有丝毫变动:“当然,我更好奇的是,周围没有二三十个跟班,谁给你的勇气来到我的地方……还带着一只乳臭未干的小吸血鬼。”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瑟普拉诺幽深的眼神看向马修·卡伦。原本因为他言语冒犯而心生怒火的年轻吸血鬼,在这道目光下陡然一个激灵,顿时想起堂哥之前的教导,最终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只是下意识的将尖尖的小獠牙露出一点。 “看上去,今年临钟湖里那些鱼人开的价钱不错,让你赚了不少金子。”弗里德曼爵士终于开口,低声笑着,慢吞吞的说道:“否则,你的底气也不会这么足……还赁了这么大的公馆。” 说着,爵士抬起头,皱了皱鼻子,嗅了嗅,然后立刻从怀里抽出一条洁白的丝帕,捂在嘴边,瓮声瓮气的补充道:“难怪,从刚进门我就觉得这间糖果屋气味有些古怪……阿尔法堡里也就只有你,才肯要那些鱼人臭气冲天的铜板。” 瑟普拉诺的脸色愈发阴沉了。 马修不安的看了看自己的堂哥,然后又扫了一眼周围站在阴影后的祥祺会干事们,手指悄悄动了一下,滑到袍子侧面的口袋旁。 透过薄薄的绸缎,口袋里,法书棱角传来的坚硬的感觉令他立刻安心不少。 只不过两位正在谈话的大佬似乎非常适应互相讥讽的氛围,坐在桌子后的胖巫师看上去也没有摔杯为号的冲动——瑟普拉诺甚至还好整以暇的换了一个坐姿。 弗里德曼爵士侧了侧身子,将旁边的马修亮了出来。 “介绍一下,”爵士彬彬有礼的歪了歪脑袋,对瑟普拉诺说道:“这是我的堂弟,马修·卡伦,今天我带他熟悉熟悉这座城堡……顺便说一下,他是安格列·卡伦伯爵与琳赛·奥布莱恩·卡伦伯爵夫人的儿子,并不是什么乳臭未干的小吸血鬼。” “难道他不是一年级的新生吗?”瑟普拉诺哼了一声。 “一年级与一年级是不一样的。”弗里德曼爵士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马修就读的班级是天文08-1班,就是老姚当辅导员的那个班级……你知道,老姚的班并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好在家里横竖还是有些颜面,并没有废多大力气。” 听到这里,瑟普拉诺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微妙的表情——这是马修第一次看到这位胖巫师脸色变动,只不过对他而言,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一点没错。”瑟普拉诺嘴唇扭了扭,挤出一个怪异的笑容:“一年级与一年级是不一样的……如果我没记错,老姚班上有位男公费生,拿到了今年新生赛的最佳猎手?这么看的话,姚院长带的班确实非同凡响啊。” 马修轻轻吸了一口气。 入学两个多月,因为经常呆在弗里德曼爵士休息室的缘故,他已经逐渐知道了郑清与堂哥之间的龃龉——虽然风波已经渐渐平息,而且阿瑟·内斯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这件事最终处理的结果仍旧让爵士不大痛快,以至于在休息室里,很少有人会提及某人的名字。 “……前些日子,学府那边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流言,比如我对某位九有的公费生吓了魇咒,还有某人在大半夜放了一头野妖出来,等等。”说到这里,胖巫师把自己的声音稍稍压低了一些:“当然,我们知道,这都是谣言……非常,非常幼稚的谣言。” “也许你应该跟那个名叫郑清的年轻人好好聊聊,这样就不会让这些乱七八糟的言论有继续发酵的空间了。” 听到这番半是警告、半是劝和的话,弗里德曼立刻想起司马易那个失败的计划,想起那头在湖畔被人大卸八块的河童妖,心情愈发差了。 他面无表情的盯了胖巫师几秒钟,心底在揣测对面那个胖子到底知道多少。 顿了顿,才回过头,指着桌子后面的胖巫师,对马修说道: “你应该猜到了,这位就是瑟普拉诺……对不起,是麦克·金·瑟普拉诺先生。新当选的阿尔法学生会副主席,祥祺会会长,也是奥古斯都阁下重要的伙伴之一,他的祥祺猎队在整座第一大学排名十七,只比我们的3A猎队低那么一两位名次。当然,也许你听说过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就是在大明坊被镇压的那头猪妖……” “第十一,”坐在桌子后面的胖巫师忽然探起身子,不怀好意的冲两位客人笑了笑,两颊上的赘肉雀跃的抖了抖,咬着字,声音清晰的补充道:“祥祺猎队现在排名第十一位。” “也许今天你只顾着带你的堂弟逛阿尔法堡了,所以消息上难免有些滞后——当然,我们大家其实也都知道,你的消息一向不怎么准确——在最新一期的《光荣的猎队之路》上,祥祺猎队的排名已经超过3A,在第一大学正式猎队的排名中位列第十一位。” 第三十七章 弗里德曼的真正目的 《光荣的猎队之路》是创刊于1864年的体育杂志,现在隶属于媒体巨擘《贝塔镇邮报》所有。截止目前,这份拥有一百五十多年历史的杂志仍旧保持每周近百万的阅读量,拥有超过三十万的忠实拥趸——其中还包括五万多的地外定阅者——这份杂志也是第一个曾经三次荣获巫师联盟最受欢迎猎赛刊物的杂志,在整个巫师世界都拥有广泛的影响力。 不夸张的说,这份杂志对某场猎赛或者某支猎队的点评,基本就可以代表巫师世界最主流的观点了。 而作为巫师世界三大联赛之一的“学院杯”,甫一开赛,便受到《光荣的猎队之路》最全面的追踪——从开幕式出席嘉宾的名单、座位排列,到开幕式那场带有表演性质的逐猎赛;从第一场循环赛的抽签仪式,再到最后一场决赛各支猎队的进场顺序;甚至猎月里衍生的其他活动,诸如猎舞会,猎画展,以及新生猎赛等等,《光荣》都给予了充分的报道与点评。 基于此,今年“希望杯”中异军突起的两支猎队——裁决猎队与祥祺猎队——自然而然受到了《光荣》最大程度的关注。 裁决猎队自不必说。 身为一支‘二流’猎队,裁决能够在猎场上击败第一大学校队以及四所学院的院队,最终夺得今年的‘学院杯’,拿到最佳猎手的称号,跌碎了一地眼镜。这样光荣的战绩已经在《光荣》杂志上连续两期挂了头版头条——即便其中一版是以号外形式发布的快讯,对裁决猎队而言,也是巨大的荣耀。 而祥祺猎队亦不遑多让。 由于在今年的‘学院杯’中取得了团队第七名的优秀成绩——仅次于第一大学校队、四所学院院队、以及裁决猎队——鉴于此,《光荣》将祥祺猎队在第一大学的正式排名,从之前的第十七位,调整到了第十一位,一跃超过六支猎队。 按照《光荣的猎队之路》最新的分析报告,类似祥祺猎队的提升速度,可以算得上第一大学近五十年来最优秀的猎队之一了。 “当然,《光荣》的评论员文章并没有用‘最优秀之一’这样的说辞,他们用的是‘最优秀’……只不过我觉得‘最优秀’这样的说法有些过于浮夸了。” 瑟普拉诺一边矜持的解释着,一边顺手拍了拍旁边一本厚鼓囊囊的杂志,同时慢吞吞的补充道:“……这是半个小时前刚刚刊发出来的,最新的一期。” 弗里德曼爵士看上去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似的,脸色忽青忽白。 但很快,他便收拾了表情,用一种毫不在意的语气,异常冷淡的回答道:“《光荣》对第一大学的排名有意义吗?这里是第一大学,一切自然要按照学校的规矩……魔杖的《阿卡纳》给出的排名才是最正确的。” 说着,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堂弟,教训道:“记住,真正的阿尔法人,只看真正权威的刊物……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 “哈?!小道消息?”瑟普拉诺被弗里德曼的说辞气笑了,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笑声:“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光荣》刊的是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你打算把这个观点分享给《光荣》的编辑部吗?我倒是记得他们在贝塔镇有一个办事处。” 弗里德曼爵士自然没有这样的打算。 他只不过是想随便找一个借口,否认胖巫师营造出了优势,为后面的谈话创造更有利的氛围。当然,因为现实的缘故,他的种种打算都没能完全实现。 面对瑟普拉诺的质问,弗里德曼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放弃毫无希望的‘交涉艺术’,直接阐明了自己的来意。 “猎月博彩的收益,会里要收六成。”他用毫无起伏的呆板声音说道:“还有临钟湖与鱼人的交易,任何基于现实的改变都需要委员会的一致同意。” 瑟普拉诺脸颊上的赘肉抖了抖,没有说话。 爵士提到的‘会里’‘委员会’,指的是血友会,以及血友会的常务委员会——虽然自己在外面创办了祥祺会,而且祥祺会发展的也不错,但真正支撑瑟普拉诺目前在阿尔法城堡中地位的,还是他在血友会的一系列头衔与职务。 作为第一大学两大学生组织之一,血友会无论从规模还是会员人数,都远远超过成立不足三年的祥祺会——更不用提血友会庞大的校外‘会友’,以及天量的赞助资金。 而包括猎月博彩以及临钟湖鱼人‘旧物回收’在内的多个项目,原本也都属于血友会把持。只不过因为‘名声不佳’,所以前几年,血友会就已经开始寻求外部的合作者,试图转让这些‘涉灰项目’。 由于瑟普拉诺同时担任着血友会副会长与祥祺会会长的职务,他能够以相对优惠的协议拿下这两个项目——对于初创不久的祥祺会来说,只有金子是实实在在的,名声什么,还不在他们的考量范围之内。 “生意,不是这么做的。”许久,瑟普拉诺终于开口,声音显得格外低沉:“按照之前的协议,猎月的博彩收益,血友会三成、流浪吧三成、祥祺会四成……如果血友会拿走六成、流浪吧拿走三成,祥祺会还能剩下多少?” “另外,按照约定,临钟湖与鱼人的交易,从今年九月起,至明年八月底,都由祥祺会全权负责,会里不再另行安排……” “那只是之前的口头约定。”弗里德曼爵士颇为不耐的打断了胖巫师的话:“并没有签署魔法契约……况且,这不是在做生意。” 瑟普拉诺又一次沉默了。 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 “今天晚些时候,我会去一趟伽马街十八号。”胖巫师沉沉的叹了口气,给出了最终答复。 伽马街十八号是血友会在城堡外的会馆所在地。瑟普拉诺的意思,是他会与奥古斯都阁下直接沟通——他相信,如果没有奥古斯都的授意,弗里德曼绝对没胆量来到祥祺会的地盘耀武扬威。 第三十八章 蜗牛没有壳 “你确实应该回去一趟了。” 面对瑟普拉诺的答复,弗里德曼爵士颇为油滑的说道:“自从祥祺会排名上升之后,你对会里交代的工作似乎也有些懈怠了…尤其是今年的猎月,听说你跟尼维尔合作,赚了小三千枚玉币,会里的许多兄弟都在等着你的红包呢。” 瑟普拉诺扬了扬眉毛,若有所悟。 他终于知道血友会的目的了——因为今年操作得当,猎月博彩的收益有近三千枚玉币,这相当于一个小型巫师家族一大半的资产规模了!即便之前对‘脏钱’不屑一顾的血友会,面对这样巨大的蛋糕,仍旧免不了垂涎一番。 这个古老的协会,终究还是腐烂了啊。也许它需要如同‘意志与裁决’那样的破而后立,才能浴火重生吧。瑟普拉诺在心底默默思量着,默默叹息着。 当然,这番话他不会对弗里德曼说出来。 “提到博彩,我以为你会带着司马易过来……今年的猎赛上,他给我们添了很大的麻烦。”瑟普拉诺换了个话题,若有所思的看向弗里德曼,然后又看了一眼马修:“没带司马的缘故,是因为他姓司马,而不是卡伦吗?” 马修心头一震,悄悄咽了口唾沫。 他震惊与胖巫师这种犀利的洞察力——因为带他来前,弗里德曼也曾经说过一番类似的话(注)。 年轻的吸血鬼悄悄瞥了一眼自己的堂兄。 他敏锐的察觉到,自己堂兄在面对这个胖子的时候,似乎总会不自然的稍稍落点下风!这个想法一出现在他的脑海,立刻把他吓了一跳,不由用力晃了晃脑袋,似乎想把这个糟糕的念头晃出去。 弗里德曼爵士奇怪的看了自己堂弟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带谁,或者不带谁,这是我的自由……很明显,你对阿尔法学院的基本宗旨仍旧没有深刻的领会。”弗里德曼爵士抬了抬下巴,对自己的这番回答颇为满意。 “很好,”瑟普拉诺眯了眯眼睛,脸颊的赘肉费力的抖动着:“既然你提到学院的宗旨,那么我希望你能回忆起之前与祥祺会的约定,重新考虑一下刚刚的提议……毕竟自由与正义从不分离,而正义永远不会迟到!” “所以我才不得不亲自上门向你说明。”弗里德曼干巴巴的回答道:“约定中并没有规定如果祥祺会擅自改变‘博彩方式’以及‘与临钟湖鱼人的交易方式’的后果。” “我记得你刚刚说过,那些鱼人给的是臭铜板。”瑟普拉诺费力的扭动嘴唇,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我以为你们这些高贵的家族不屑于这点利益。” “铜臭,铜臭,不臭怎么会有铜臭呢?”弗里德曼夸张的笑了笑:“当然,我个人并不介意你背着我们其他人与鱼人达成新的协议……毕竟大家都在学校,只要协议符合我们的利益,你完全可以自己决定。” 麦克·金·瑟普拉诺双手交叉在面前,把脖子向后用力拗了拗,脸上露出一丝不耐。 马修不安的目光在两位大佬脸上滑过。 “这是我的协议。”瑟普拉诺用低沉的声音强调道:“跟你,或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也许你听其他人提起过,奥古斯都阁下对你并不是那么满意。所以,现在鱼人保留地属于我。” 弗里德曼湛蓝的眸子凝视着瑟普拉诺幽深的双眼,两人都寸步不让。 “看到没?”弗里德曼微微向后撤了一步,凑到马修的耳边,双手夸张的比划着瑟普拉诺的表情,嘀嘀咕咕的说道:“听听他的语气,看看他的神态……这就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表情……这就是自信。” “你以后还要学习一个。” 瑟普拉诺抬起手,食指与中指并起,微微抖动了两下。 几位粗壮的大汉从侧面走了出来,站在两位客人身后。 “现在你可以出去了。”瑟普拉诺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请。” 弗里德曼收敛笑意,神情冷淡的向前走了一步,轻声说道: “血友会有自己的规章制度,你知道的。这些规矩超越祥祺会、超越3A、甚至超越第一大学的各种规章制度。” “你不在意这些规矩……大家知道这点,对你一贯非常容忍。” “但就像你有自己的规矩。” “但当你加入血友会后,你需要服从会里的规矩……这是一份亘古的契约,你没有能力打破。” “现在,你明智的选择……不。现在,你唯一的选择,是承认这份契约,并且谦卑的执行它。” “如果你违反了契约,那么契约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保护你了。” 瑟普拉诺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逼视着弗里德曼:“你在威胁我?” “不不不,这不是威胁。”弗里德曼笑着,伸出手,也并起食指与中指,微微抖动了两下。 他身后那几位身材粗壮的大汉悄无声息的倒在地上。 “这才是威胁。” 瑟普拉诺眼神幽深,面无表情,并没有因为几个祥祺会的干事倒在爵士脚下而表现出任何愤怒或者惧怕。 马修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以前听过的几句话:“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固然是大将风范……但也可能是面瘫。”“见山崩而面无惧色,大约是因为崩溃的山不够大吧” 虽然心底滑过诸多念头,但马修仍旧很好的维持了自己身为一个跟班的责任。在弗里德曼爵士身后拿出了自己的法书,做出一副戒备的姿态。 “收起你的法书,小子!”瑟普拉诺貌似在对马修说话,但目光却一直紧紧盯着爵士:”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收起法书吧,马修。”弗里德曼爵士也温和的开口:“这里毕竟还是第一大学。” 马修立刻乖巧的将自己那本红木硬壳的法书收了回去。 至此,糖果屋里的事情似乎便告一段落了。 “蜗牛没有壳,只是一条鼻涕虫。”在离开休息室之前,爵士用微弱的声音最后说道:“而戴上那个重重的圆壳之后,它甚至可以假装自己是一头砂时之母……他的生命都能因此而升华。” 瑟普拉诺安静的看着两人离开了糖果屋。 第三十九章 又要变猫了 对于郑清来说,今年的下元节显得尤为特殊。 不仅仅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在巫师的学校度过这个节日,也不仅仅因为今年下元节有了一天的假期。更是因为他与吉普赛女巫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一同进行了一场有趣的小冒险。 而且,虽然违反了一大堆的校规校纪,但两个人却没有被学校的纠察队抓住,安安全全的结束了小冒险——最让年轻的公费生满意的是,冒险结束后,他与吉普赛女巫直接那段坦诚认真的交流。 当然,这只是他自己的观点。 但俗话说,否极泰来——或者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之所福——总之,任何事情有积极的一面,自然会有消极的一面。看待事物要始终把握两分法与两点论。 扯远了。 总之,也许是因为白天过的太顺利了,运气给了一点反噬;也许是因为吉普赛女巫悲观的想法,在他心底留下了痕迹;还有可能是违反校规带来的负罪感;当然,最大的可能性是上次“治疗疗效”的时间到了——总而言之,周三晚上睡着之后,年轻的公费生又一次做了噩梦。 虽然梦境里的细节他一直没有回忆起来,但梦境的颜色却非常清晰。 一层又一层浓郁的红色,仿佛刷漆一样,在他的梦境中刷了一遍又一遍。以至于他早上睁开眼,还感觉自己在眼冒红光,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宿舍天花板上挂着的那块辟邪镜,唯恐上面一发辟邪铜光刷下来,把他打个半死。 这份压力在他洗漱完,离开宿舍去做早课时,终于渐渐缓解。但太阳穴隐约传来的跳痛感却又令年轻的公费生心底蒙上一层阴影。 这种跳痛的感觉他很熟悉——以前只有在他头疼前夕才会出现——只不过近些年很少有这种感觉,他也几乎快要忘却了。也就是入学这段时间的经历,才又帮他回忆起这种感觉。 只不过,按照教授们的说法,使用避劫法之后,应该可以维持很长时间安稳的——这个“很长时间”虽非定数,却也往往在两个月以上。 而距离郑清前次变成猫,并没有过去太长时间。 思虑至此,不知为何,郑清下意识的想起自己在新生赛上的遭遇,想起自己那条溜走的影子——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头疼预兆的出现,与这些事情有关。 按照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最优应对策略,当身体出现异常警告后,郑清就应该立刻去校医院,拿一张请假条,然后再去老姚或者易教授——当然,教授药剂学的李教授也是个不错的人选,只不过他的办公室环境过于糟糕了一些,年轻的公费生从心底里拒绝这个选择——在另外两位教授的办公室转转,让他们掌掌眼,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危险。 犹豫一番后,郑清还是放弃了这个选择。 作为一个已经成年的男生,他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与经验独自处理这件事了。如果每次有个头疼脑热就去找教授,那么自己永远都没有成长的机会了。 况且,情况再严重,变次猫大约也就解决了。他的灰布袋现在装了一小盒变形药水,也没有必要用这个理由叨扰教授们了。 就这样,顶着太阳穴时不时的跳痛,郑清仍旧老老实实去教学楼上课——这也是身为一个好学生的“义务”。 若有若无的威胁感持续了周四一天,到了晚上,情况依旧没有任何好转。年轻的公费生终于下定决心,喝一支变形药水——因为上一次变形之后的种种分裂感与行为,让郑清对这种避劫难的方式既喜欢又痛恨。 当然,他做这个决定更大的原因是安德鲁前不久送他十支变形药水,这样,即便不去教授的办公室填一大堆申请表,他也可以随意变形——虽然不太合规矩,但是更自由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跟伊莲娜在阿尔法城堡晃了一圈之后,年轻的公费生觉得自己似乎挣脱了什么藩篱,有种随心的自由感觉。 仿佛违反一下这些规矩,也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明天是周五诶!”听完郑清的想法,辛胖子率先提出质疑:“上午的炼金课也许助教不会在意个别缺课的人,但下午还有一节实践课呢!希尔达助教肯定会注意到你这个尖子生缺课的……难道你打算变成猫去上课吗?会被那些女巫玩儿坏的!” 炼金课的特斯拉教授长年“旷课”,只会在开学的前几堂课露露面,平日里,大部分课程他都会委托给自己手下的研究员们代为处理。因为研究员们数量众多,业务繁杂,因而给大家上课的老师几乎每堂课都不一样。胖子所言“安全”大抵如此。 而希尔达助教则与特斯拉教授不同每堂课都必至,可以称得上一句“兢兢业业”。此外,他与几位男生也颇为熟悉,倘若郑清无故旷课,定会引他注意。 如果说关于两位老师的揣测还有些许根据的话,胖子后面那些关于郑清变成猫后的遭遇便是无端妄言,恶意隐喻了。 年轻的公费生听着胖子越来越漫无边际的猜测,脸都绿了。 “我可没说今天就喝变形药水!”年轻的公费生额上绽出青筋,恼火道:“我不会撑一撑,撑到明天放假吗?!你脑满肠肥的,每天都在琢磨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按照郑清的计划,与前次相仿,明天上完课后,晚上用牛奶调和变形药水,睡前喝下去——这样不仅可以保证安稳变形,而且不会影响周六晚上的夜间巡逻任务——参考前次变形经验,明天起床后用“猫身”去外面浪一圈,大约午后不久就能回来,下午还能抽出一点时间调整精神状态,应对晚上工作。 “唯一的问题是,你并不确认安德鲁赠送的变形药水效果如何。”萧大博士为郑清的计划查缺补漏,道:“学校自行配置的药水,与校外药房流水线上生产的产品,在效果上肯定会有一些差别。” “我建议,你也不要配牛奶了,直接原浆灌下去,早点变身,早点回来,免得真出现什么时间上的岔子,影响巡逻任务。” 郑清愣了愣,思索之下,深以为然。 “但是晚上外面外面比白天更危险……下元节才过去一天吧!万一哪头狼人兽性收敛的延迟了,你岂不是送上门给人加餐??”辛胖子也给出了自己的意见:“我可是记得猫狗之间似乎有天然矛盾……虽然狼人不算狗,但你也不是真的猫。” 意见很好,但郑清总觉得胖子在恶意隐晦的表达着什么。 停了停,他才总结道:“大不了不出去了,我在阳台呆着,陪团团玩儿。” 书桌上,原本正凑在花瓶前嗅着枯菊的肥花猫,听到年轻公费生的打算后,用力打了两个喷嚏,用眼神鄙视了他的计划。 第四十章 用药 周五晚上。 月上枝头,星光稀疏,气风清畅。 作业写完,晚餐过后。 郑清郑重其事的从灰布袋里摸出那个小木匣,打开,抽出一支变形药水。 与他前次从李教授办公室领到的变形药水相同,药瓶中的药剂同样呈现出青碧色,晃动间略微有些粘稠的感觉,虽然没有加热,但在灯光下,这些药水中仍旧源源不断的咕嘟着小气泡,在表面凝结出一层细密的泡沫。 但与学校发放的变形药水不同的是,安德鲁送给郑清的药水是菲兹尔魔法药剂公司出品的市场化产品,虽然也被装在透明的小安瓿瓶中,但瓶身上却贴了白纸绿字的说明,将药水的规格、有效期、产品编号、对应制药师印戳、对应药剂公司logo等要素罗列其上。 此外,木匣中还有一张淡绿色的空白卡片,郑清按照使用书单的方法伸手一抹,上面便凭空浮现出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小字——包括药水名称、主要成分、性状、主要效果、用法用量、不良反应、禁忌与注意事项、贮藏方法等有关变形药水的诸多信息分门别类,尽数罗列其中,令人啧啧称叹。 “看上去倒是挺正规的。”年轻的公费生掂着一支药水,咕哝了一句。 “菲兹尔魔法药剂公司是巫师界最大的制药集团,与马丁·托儿炼金公司在炼金界的地位相仿……从正规性来说,是没有问题的。”萧笑接过那张说明书,顺口解释着,同时也抽出了一支药水,举到灯光下慢慢翻看着。 “如果不放心,你可以照着说明书对比一下。”说着,萧笑对比说明书上的明细,逐条对比道:“按照说明书上的介绍……药水呈青碧色,晃动时有轻微粘稠感,保质泡沫层完整,就属于有效药剂,可以正常服用了。按照这些标准,这些药水都没问题。”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有点慌。”郑清老老实实的承认道:“说来也奇怪,教授们给我的变形药水基本可以算得上是三无产品了,但我喝起来并没有这种慌慌的感觉……” “什么事都有第一次,况且,外面那些药剂师配置的药水,哪里能跟第一大学的魔药学教授配置的药水相提并论!”辛胖子抱着肥花猫,一边喂它吃虾米,一边摇头晃脑的说道。 “这倒也是。”郑清勉强点点头,但仍旧习惯性的否定着胖子的说辞:“不过我之前喝的药水应该也不是教授自己调配的……我记得李教授说过,这种标准制式的药剂不需要他们亲自调配的。” 胖子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阅读说明书的萧大博士就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说明书上说,这个变形药水可以依照不同比例自行调配使用。”萧大博士低着头,脑袋几乎都要钻进那张淡绿色的卡片中去了:“一支药剂的量,可以维持一个标准注册巫师六小时的变身时间。” “标准注册巫师就是刚刚达到注册要求的巫师。”胖子在旁边善解人意的补充道。 “我看上去有那么蠢吗?”郑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胖子怀里,那只肥硕的花猫轻声嗷了一声,似乎在回答公费生的反问,惹的胖子一阵大笑,立刻从手表中摸出一条金黄的小炸鱼,奖励给了肥猫。 郑清对这对活宝的逗比举动嗤之以鼻,懒得继续争执。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关心。 “……可以选择口服与注射两种使用方式,各有利弊。”萧笑的声音仍旧在旁边不缓不急的响着,仿佛就算这间宿舍下一秒爆炸也不会影响他的心态一般:“使用注射方式见效快,最多五到十分钟便可完成形态转化,如果已经掌握一定变形技巧的,这个时间还有进一步缩短的可能性。” “只不过使用注射方法后,使用者需要保持一段时间的剧烈运动,促进血气运转,这样可以使药液尽快完整流转全身,不至于出现‘部分变形’的副作用……此外,说明书还建议,如果使用针剂的话,使用者最好提前脱光衣服,以免剧烈运动与变形发生的时候,产生某些冲突。” “选择口服。”郑清黑着脸,否定了这种方式:“之前李教授也给我说过这种方式……我又不是在野外、或者在猎场里,干嘛自己糟践自己。” “啧,可惜了。”胖子在一旁咂咂嘴,嘀嘀咕咕着,不知所谓。 郑清眯着眼,威胁的瞄了他一下。 “我也同意你的意见。”萧笑赞同着,继续说道:“不过口服的话,变形药水有些苦,而且部分使用者会出现口腔麻痹、变形后无法出声的后遗症……说明书上说,使用纯牛奶、蜂蜜水等少量勾兑,可以有效减轻这些症状。” “比例不同,生效时间与药效持续时间各不相同。按照附录表格的明细,使用蜂蜜水,以一比二的比例勾兑,生效时间可以控制在半小时以内,药效持续时间在六到十二个小时之间。” “就它了!”郑清果断拍板,转头看向胖子:“蜂蜜!” 胖子原本还打算讨价还价,却发现年轻的公费生不耐烦的抽出一沓镇压符,顿时从了心,乖巧的打开手表的菜单栏,排出一列小罐儿。 “这边是甘露蜜,这边是天然蜜……勾兑的话,我建议你使用天然蜜,里面有很多花蜜,味道非常好。此外诸如刺槐蜜、龙眼蜜、桂花蜜、菊花蜜等等,还有清心润肺、活血化瘀的功效,非常适合变形时服用。”胖子不愧是吃喝大拿,对于自己手表中的收藏品门儿清。 “废话恁多!”郑清一巴掌推开胖子,在那堆小瓶子间挑拣了一番,最后选定桂花蜜,然后倒进小瓷碗中与变形药水勾兑了一番。 看到郑清打算喝药的时候,萧笑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忍了忍,没有打断郑清用药。 直到郑清喝完药水,滚进自己的六柱床,辛胖子才歪着头看向萧笑。 “博士,你刚刚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你还记得他为什么要尽快变身吗?”萧笑幽幽的问道。 胖子愣了愣,回忆片刻,才不确定的回答道:“因为药效不确定,为了避免在时间等方面出现岔子?” “是啊。”萧大博士语气有些怅然:“那是在我没看到说明书之前的建议……后来只顾着研究说明书,忘了提醒他了。” “哦,也对。”胖子一脸恍然:“说明书都附了明细表格,对各种可能性都有罗列。按理说,这种标准药剂,应该不会出岔子了……你为什么最后没有打断?” “反正也没什么区别。”萧大博士耸耸肩,一摊手:“他最终要变形的……况且,万一真的有什么岔子呢。” 第四十一章 异变 就在萧笑与辛胖子闲聊之际,郑清的床铺忽然剧烈的抖动了一下,将两人吓了一跳,就连原本认真啃着虾皮的肥猫都抬起头,好奇的看了那张床一眼。 只见郑清的六柱床外罩着的那块红色帐子,在一阵抖动之后仿佛充气般鼓了起来,原本盘旋在帐子外等候自家主人出来的小精灵们,似乎察觉到什么可怖的气息,兮兮的尖叫着,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飞。 “咕咚。” 辛胖子响亮的咽了一口唾沫,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郑清的帷帐,迟疑片刻,才小声询问旁边的萧大博士:“博士……说明书上有没有说过,喝变形药水有原地爆炸的风险啊?” 萧笑皱着眉,谨慎的翻开自己的法书,同样死死盯着郑清的床铺,声音很轻但却异常严肃的回答道:“理论上没有这种可能性……但你也知道,魔法有时候是不讲理的。历史上,许多魔法事故都是莫名其妙发生的。” 这个解释令人愈发不安。 肥猫团团扬起一个爪子,在胖子手臂上拍了拍。胖子心领神会,不动声色的向后挪了两步,抱着花猫蹭到了阳台门口。 萧笑的眉毛无奈的耷拉了下来,没好气的说道:“总共就这么大的地方,如果真有什么危险,你能躲到哪里去?!” “只要比你躲远一点就行。”辛胖子咕哝着,慢吞吞的将肥猫塞到阳台后的角落里,然后探身从书桌上摸起自己的法书,翻动间,一层青色的光晕已经缓缓浮了起来。 …… 帷帐外,403宿舍的两位同学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帐子里,刚刚喝下变形药水的郑清正闭着眼,光溜溜的窝在自己的被子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如果有可能、如果有下一次,郑清决计不会这么粗暴的使用变形药水了。 苦涩的药液滑过喉咙,让他感觉自己从嘴巴到肚子都在着火。即便已经按照说明书的要求勾兑了一定的蜂蜜,但杯水车薪,蜜糖的甜味儿对那股苦涩味道的中和作用微乎其微。郑清甚至怀疑使用蜂蜜纯属是一种心理安慰剂。 为什么上次兑了牛奶的时候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呢?也许是牛奶有促进睡眠的效果,又或者学校自己配置的药剂没有这么强烈的副作用? 郑清窝在被子里的时候,还有心思胡思乱想。 药水进了肚子,年轻的公费生感觉自己的肠胃有种翻江倒海的感觉,想吐却又吐不出来,让人恶心的直打滚儿。 原本他吃饱饭才喝药,就是担心药效过于猛烈,会对肠胃造成什么不利影响——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缘故,就是为了防止一只饥饿的猫跑出宿舍后,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比如翻垃圾堆,或者吃老鼠、虫子等。 脑子里的想法仿佛流星一般,一点一点的从脑海划过,留下一个又一个渐渐模糊的、消逝的念头。郑清感觉自己的意识似乎在慢慢沉入深深的水底,但同时,又有一股奇怪的解脱感由内而外绽放开来——这种感觉如此矛盾,以至于令他忘记了身子的不适,竭力追逐这种矛盾感。 追着,追着,直到他的意识感到深深的疲惫,忍不住躺下来,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与此同时,郑清的帷帐中,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在意识陷入沉睡的一刹那,倏然睁开。 “嗷儿…” 低沉的吼叫声穿过薄薄的帐子,在403宿舍里回荡不休。 …… “卧槽……” “怎么是它?!” 当一个黑乎乎的脑袋从帐子里探出来之后,原本候在外面的两个年轻男巫不约而同的爆了一声粗口。 他们有充足的理由表达自己的震惊。 按照正常的逻辑,郑清喝下变形药水之后,会变成一只肩高一尺有余,浑身黑色短毛,四爪踏雪,还有两颗绿眼珠的田园猫。 但是现在,从那张六柱床的帐子里钻出来的‘家伙’,除了那两颗绿色的眼珠与一身黑油油的皮毛之外,从头到尾,都与大家意识里的‘猫’搭不上一点关系——相反,从郑清床上爬下来的那个身影,令萧笑与胖子立刻回忆起新生赛上,那个支配整个猎场的身影。 那头‘黑虎’。 “我就说,那家伙跟他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萧大博士嘴角抽了抽,小心翼翼的向后挪了一小步。 “清不清楚你不知道呐!”辛胖子感觉自己嘴里有些发苦,忍不住后悔把蜂蜜借给郑清配药了:“如果它真是那个家伙,咱俩都不够它一尾巴抽的……” 话虽如此,但胖子仍旧坚定的举着手中的法书,任凭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咒式在清光中流淌。与此同时,他的眼睛里开始泛起隐约的蓝色。 “它肯定不是猎场上那个。”萧笑肯定的说着,却也没有丝毫放松警惕的模样,同样将法书中的咒语激发到随时可以发射的状态。 “握草!团团,你干嘛?!”胖子忽然惊叫一声。 原本被他藏在阳台后的肥花猫,不知什么时候又溜回了宿舍里,踢踢踏踏的越过两个男巫,走到那头大黑猫的脚下。 然后它支起上身,盘起尾巴,安安稳稳的坐在‘大黑猫’面前,歪着脑袋,抬起前爪,比划着自己与黑猫前腿的距离,一副惊奇的模样。 ‘大黑猫’晃了晃脑袋,抬起一只前爪,用力拍了拍脑袋,似乎对眼前的情况还没搞清楚。 ‘兮兮,兮兮!’小精灵们小声叫着,扑棱着翅膀,颤颤巍巍的落在黑猫的肩头、背上。大黑猫身子一僵,耳朵向两边扯了扯,侧着头瞅了一眼肩头的小精灵,最终没有做出什么激烈的举动。 不远处,捧着法书的两位年轻巫师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俺咧个亲娘诶!”胖子不知学着哪里的方言,用力把手中的法书砸在了床铺上,低声叫道:“哥哥我差点被吓死了!” “吓死是不可能被吓死的,就算它真的变成那头怪物你也不会被吓死。”萧笑慢条斯理的收起法书,语气虽然平静,但手指却在不由自主的发抖:“按照它在猎场上的习惯,你更可能被剖开肚皮,大卸八块。” 大黑猫并没有回应两位舍友的话。 它正用前爪扒开迪伦的大衣柜,凑到那块巨大的穿衣镜前,打量自己的模样。 第四十二章 被打破的法则 也许是因为‘那条影子’的影响。 再一次变成猫之后,郑清觉得自己的骨头架子似乎大了一圈——不,不是似乎,是确实是大了一圈。 原本与团团身量相仿的黑猫,现在需要低着脑袋,才能看到肥花猫的耳朵尖,更不要提那头肥猫的爪子了。郑清估摸着,自己站直身子,怕是会有一米高低吧。 这已经不是黑猫了。 就算称一声‘小黑虎’也不为过。 “你这头怪物……站远一点!我的身子都装不下你半张脸!” “衣服呢?你这头流氓猫!你的衣服呢?多大的猫了,还光屁股,丢不丢猫?!” “把你眼角的眼屎擦干净点!不要污染别人的眼睛!” 迪伦的穿衣镜恶声恶气的尖叫着,训斥着蹲坐在它面前的大黑猫,全然不顾面前黑猫眯起的眼睛中透露出的那丝危险的光芒,不知道自己距离四分五裂只有一爪子的距离。 幸运的是屋子里除了这个聒噪的穿衣镜之外,还有两个能说话的家伙。 “咳咳,”萧大博士轻声咳嗽了两下,在大黑猫发飙砸掉镜子之前,小心翼翼的提醒道:“我记得那块镜子是迪伦家里人给他的生日礼物……很有纪念意义的。” “杀人者死,伤及盗抵罪。”辛胖子摇头晃脑的背着约法三章,同时偷觑了大黑猫一眼,嘀嘀咕咕的补充道:“……总不会永远是只猫的……砸坏别人的东西要赔钱呢。” 郑清扬起的爪子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慢吞吞的收了回去。 身后传来两声如释重负的吁气。 穿衣镜后知后觉,似乎发现了黑猫的威胁,终于不再聒噪——准确说,它被黑猫扬起的爪子吓了一跳,彻底躲回了镜框中,死活不肯露面了——使得镜子最终回归了原本的职能。 年轻的公费生眯着眼,站在穿衣镜前,打量着镜子里那只高大威猛的黑猫,既高兴,又发愁。 高兴的是,他现在变得这么大、这么强壮,在校园里溜达似乎更安全了。即便遇到某些失控的狼人、僵尸,也不至于毫无反抗能力。 发愁的是,变的这么大,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随意在校园里溜达。 第一大学虽然并不禁止‘非宠物类小动物’在校园里生存,但却明令禁止那些体型过大、或者有一定杀伤力的动物出现在校园中——比如郑清所在的巡逻队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把从临钟湖溜出来的河童、鱼妇、水鬼,顺着河道从沉默森林潜入的野猪、花豹、大蛇等各种奇奇怪怪的生物重新丢出去——这既是为了学生们的安全,也是为了其他小动物的安全。 想到这里,黑猫抬起爪中的肉垫,弹出锋利的爪子,瞅着粉嫩的肉垫以及爪尖上的寒光四射,心底有些不确定自己到底算不算‘危险动物’。 ‘要是个头能小一点就好了。’年轻的公费生在心底嘀咕着。 然后他感觉浑身皮肉一紧,视野随之虚晃了一下,身体里的魔力一阵流淌,一种被掏空的感觉油然而生。 “卧槽!” “见鬼的……” 身后隐约传来两个震惊的叫声。 当郑清重新定下神,再一次看向那扇穿衣镜的时候,差点被镜子里的影响吓的蹿到天花板上去。 “这个个头就合适多了!”原本躲在镜框后的镜灵立刻察觉到黑猫的变化,重新把它那张圆乎乎的胖饼脸挤到镜子上,一本正经的补充道:“……现在这个样子,我才能帮你策划形象,给出准确的意见嘛……” 郑清呆呆的看着镜子里影像,完全没有理会穿衣镜的聒噪。 镜子里,原本身高足足有一米多的大黑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缩小到半米左右——只需要简单联系前因后果,年轻的公费生就立刻领会其中奥秘——他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大幂幂。 “咳咳!”黑猫抬起爪子,凑到嘴边,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如果能在小一点就更好了!’他在心底默默念着,然后瞪大眼睛,紧紧盯着穿衣镜。 不出所料,随着皮肉发紧的感觉再次袭来,他的视线稍稍晃动了一下,只是倏忽之间,黑猫半米高低的身子便又缩了一圈,变成三十公分左右。 ‘再小一点’‘再小一点’‘小,小,小!’ 就这样,伴随着他的意念,黑猫的体型不断缩小,一直缩小到五六公分上下,终于没有办法继续缩下去了。 此刻,郑清挺直身子都没有肥花猫的前腿高——只不过,肥猫似乎被不断缩小的黑猫吓到了,眼睛瞪的溜圆,颈子上的长毛炸的毛茸茸的,一副随时会跳到书桌上跑掉的模样。 ‘变大!’郑清换了个角度,重新在心底开始默念起来。 如它所愿,眼前一晃,原本老鼠大小的黑猫倏然长大,仿佛吹气般膨胀了起来。十公分、十五公分、三十公分、六十公分、一米、两米,一直长到三米高低,几乎把宿舍挤得满满当当,郑清才隐约感到了‘成长的极限’。 迪伦的穿衣镜在黑猫胀到两米的时候就彻底闭上了嘴巴,又一次躲回镜框后面去了。而肥花猫则在黑猫膨胀到两米的时候,就纵身一跃,跳回胖子的床铺,钻进被窝中,只露出半个脑袋,谨慎的盯着那个‘反复无常’的家伙。 至于萧大博士与辛胖子,从郑清体型开始变化,就一直长着嘴巴,一动不动,一副失了智的模样,统统被惊呆了。 而郑清则像是发现了一个新玩具似的,不断在‘变大’‘缩小’‘变的更大’‘缩的更小’之间转换个不停——直到他感觉眼前一阵眩晕,才惊讶的发现身体里的魔力竟然几乎已经消耗一空了! 这令他回过神来同时,才开始为自己的变化感到震惊。 要知道,根据‘蒙代尔法则’,巫师不可能同时实现‘魔力稳定’‘准确变形’与‘独立精神’三个条件——这意味着,只要是正规变形的巫师,在变形后不可能出现魔力消耗的情况。 而现在,郑清在变形状态却消耗了大量魔力,这不由令他有些惊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出现‘精神分裂’之类的症状了。 第四十三章 可以说非常像了 秋末冬初的傍晚,空气中已经开始流淌浓郁的寒意。 往常在草丛、石缝里啾啾鸣叫的虫豸,早已钻到泥土更深层、更温暖的地方休眠去了。窗外,除了清冷的月光、稀疏的星光之外,便只剩下潇潇风声,以及几片枯叶落地后发出的若有若无的沙沙声响。 九有学府,男生宿舍,403室。 书桌前。 萧大博士与辛胖子在书桌两侧,相对而坐。 博士面前摊开着那本厚重的笔记,几根颜色与粗细各不相同的速记羽毛笔正错落有序的在纸页上跳着舞,做着笔记。而萧笑自己,则双手交叉,撑着下巴,表情严肃的盯着前方。 他的对面,辛胖子抱着胳膊,盘腿坐在自己的床铺上,隔着书桌与床铺之间狭窄的过道,正探着脖子向前看去,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两人之间,在那张大红色的书桌上,两只猫正有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互相比拼谁瘫的更薄。活泼的小精灵们兮兮的叫着,在两只猫左右飞来飞去,为它们鼓劲加油。 当然,这更多都是那只肥猫团团的想法——身为一个成年巫师,郑清才不肯承认自己会与一只猫较劲,玩儿这种弱智的游戏——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考虑。 此刻,郑清已经把自己的身子缩小到三十公分高低。在这个高度,消耗的魔力不多,而且对这间屋子里其他的‘生命’影响也比较小,不会让其他人感到不自在。 “我还是建议去找教授……现在的这种情况,不是我们自己能解决的。”萧笑直起身子,放下手臂,手指在笔记本上交替的敲击着,语速飞快的补充道:“药剂学的李教授就是个不错的选择,他脾气好,而且专业能力很强,肯定会给清哥儿一个满意的答案。” “李教授?”辛胖子立刻反对道:“先不说你愿不愿意进他的办公室,也不考虑教授现在还在不在办公室……单纯从学校的角度,如果教授发现有学生私自服用‘限制类药剂’,这可不是扣几个学分的问题了!” 萧笑微微叹口气,没有继续开口。 因为胖子说的话倒也在理——李教授的办公室以其恶劣的气味与糟糕的环境,成为第一大学绝大部分学生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另外未经许可使用‘限制类药剂’,已经不是违法校规校纪的程度了,而是被列入《巫师法典》的违法行为。 “但我们不能一直这么干坐着吧。”萧笑摘下眼镜,搓了搓脸,语气中流露出几分疲惫:“一个巫师不可能同时实现物种的自由转化、意志的独立性以及魔力稳定三个条件……清哥儿已经实现了物种的自由转化与魔力稳定的条件,也就是说,他现在的‘意志’是不是完整,是一个非常值得商榷的事情。” “很简单。”胖子把他的双下巴一扬,伸手便从手表储物器中摸出一条小鱼干,探到书桌边缘,诱惑道:“咪咪……喵…吃吃……喵喵…” 同时,他还侧着头,一脸嘚瑟的看向萧笑:“如果清哥儿吃了我的小鱼干,说明他的‘猫性’已经大于‘人性’了,他的意志独立性肯定已经受到了影响,反之…” “反之,你会被两只猫一起挠一脸伤疤。”萧笑嘴角抽了抽:“谁给你的勇气在他们两位大爷面前逗猫?就算清哥儿已经变成猫,但那也是巫师变成的猫,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看见鱼干儿却不吃呢。”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冷不丁在书桌上响起,将正在拌嘴的两个男巫吓了一跳。 还没等他们回过神,黑猫已经跃身而起,从一滩猫饼,重新进化成一坨黑猫,挥了挥白爪,便将胖子手中的鱼干勾近嘴边。 肥猫团团后知后觉的从书桌上蹭起身来,摇头晃脑的凑到黑猫身边,抖了抖耳朵,打了个喷嚏,一副‘见面分一半’的表情。 黑猫犹豫了几秒钟,抬起肉垫,弹出一根爪子,轻巧的一挥,便将鱼干儿整整齐齐的分成了两半。然后它把其中一半推到肥花猫面前。 团团满意的打着呼噜,低下脑袋,吭哧吭哧的开始啃起这份不劳而获的零食来。 黑猫吃完鱼干,又凑到自己的口杯前舔了几口水,才一脸不耐的看向不远处发呆的那头胖子,吆喝道:“鱼干……刚才那鱼干还有吗?变了半天身,肚子又有点饿了。”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话,黑猫的肚子适时响起了咕噜声。 “咕噜。”胖子响亮的咽了一口唾沫,脖子僵硬的转了三十度,看向萧笑,声音显得有些缥缈:“博士……我不是在做梦吧!我一定是在做梦!哪里有既能变大变小,还能说话的猫?!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的。” 与胖子相比,萧笑的表现就冷静了许多。 “既然它能变大变小,能说话自然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了。”萧大博士扶了扶眼镜,脸上的表情愈发感兴趣:“……喂,你能听懂我们说话吗?” “废话!你俩又不是在说鸟语,为啥听不懂……另外,不要喂喂喂的叫我,喊‘黑哥’或者‘猫哥’懂吗?这么大的人了,没点礼貌。”黑猫——或者说郑清——满脸不耐烦的答应着,转头抬起小白爪冲胖子挥了挥:“鱼干!快点掏出来!不然我让团团挠你一晚上!” 旁边,肥花猫非常配合的弓起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威胁声。 胖子果断从心,飞快的从手表中掏出一大盘小鱼干。 “你既然能说话,干嘛不早点开口?”萧笑锲而不舍的追问着,笔记本上那几根羽毛笔跳的愈发欢快了。 “我也是刚刚反应过来自己能说话的。”郑清咬着小鱼干,舒服的耳朵都扯平了,听到博士的问题候,含含糊糊的回答道:“原本我也以为自己不能说话……但是忽然想起某个家伙能说话,所以我就试了试……结果真的能说诶。” “某个家伙?”萧笑立刻注意到郑清含糊过的一个词。 “不能说,不能说。”黑猫连连摆爪,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老姚不让我随便说……当然,你们猜到就不管我的事情了。” “哦,是你影子变的那只大黑猫啊!它竟然能说话……确实很神奇。”萧大博士果然一点就通,立刻醒悟郑清的话外之音。 第四十四章 临时计划 郑清蹲坐在书桌正中央,怀里抱着一条比他胳膊还要长的鱼干,津津有味的啃着。不时还侧过脑袋,凑到口杯上,舔两口清水,润润被油盐侵害的嗓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原身是一个一米七大汉的缘故,虽然已经缩成了三十厘米高的小猫,但他的胃口却一点都没有变小——与他相比,那头据说很能吃的肥猫已经在五条小鱼干之后滚到桌子的角落,腆着肚皮,迷迷瞪瞪的开始打盹。 而郑清则不紧不慢,一条又一条,向那似乎永远也不会被撑满的肚子里塞着食物。全然不顾一旁胖子那如丧考妣的表情。 与心疼自己零食的胖子相比,萧笑则更在意郑清现在的状态。 此刻,他正捧着笔记本,按照几分钟前罗列的疑问,逐条与郑清进行核对: “也就是说,你没有丧失自己独立的意识?” “废话。”黑猫恶狠狠的咬在鱼干的肚子上,率先将最肥美的一块肉吃进了自己的肚子。 “而且你也变形成功了?” “显而易见。”黑猫嚼着鱼肉,含糊应着,同时不忘扭头打量一番正在一旁做笔记的萧大博士,似乎好奇他为什么会问这么弱智的问题。 萧笑对于黑猫诡异的眼神视而不见,仍旧耐心的继续自己的提问:“那魔力稳定性呢?你没有出现魔力暴动,但也没有完全丧失魔力……你的魔力现在是稳定的吗?” 这个问题稍微有点难度。 黑猫咬着鱼尾巴,歪着脑袋,琢磨了片刻,才慢吞吞的回答道:“我的魔力现在很稳定……打个比方,如果丧失魔力标记为0,正常巫师的魔力标记为100,这两个固定值都意味着魔力处于稳定状态。” “而魔力暴动则表现为一个波动区间,类似(0-100)。” “至于我自己……我感觉现在自己的魔力可以被标记为50。并不是完全丧失魔力,也不是完整状态的魔力,而是说,我的魔力处于一种很特殊的稳定状态……” “直接说你现在的魔力比戏法师稍微强一点不就行了嘛。”胖子似乎终于找到撒气的地方,在旁边嘀嘀咕咕的补充了一句。 郑清眯起眼睛,威胁的看了胖子一眼,一个猫爪倏然涨大,从一枚硬币大小眨眼便涨到菠萝包大小。同时,肉垫间锋利的爪子不知什么时候也弹了出来,在宿舍白色的灯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光芒。 胖子脸色一僵,不由自主的吹着口哨扭过头去,一副自己刚刚没有说话的模样。 黑猫的胡须得意的翘了翘,巨大的爪子眨眼便又缩成了硬币大小,重新抱在了怀里的鱼干身上。 萧大博士则没有关心两个逗比之间的互动,他扶了扶眼镜,表情严肃的看向黑猫,最终给出了一个有点让人惊悚的结论:“根据你现在的情况,排除所有的不可能,最终的结论就是,你违反了‘蒙代尔悖论’。换句话说,你打破了这个世界的某条法则。” 黑猫原本抱着小鱼干啃的津津有味,咋一听博士的说辞,还愣了一下,嘴巴下意识的蠕动着,眨眨眼,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茫然。 “我,打破了某条法则?”黑猫费力的咽下一口鱼干,粗糙的鱼肉滑过它的喉咙,刺辣辣的,剌的它嗓子有些不舒服,说话声也随之嘶哑了许多:“法则还能被打破?” “理论上是不行的。”萧笑点点头承认着,继而又摇了摇头,表情有些微妙的看向小黑猫:“但事实总是脱胎于理论而高于理论……魔法么,就是用来颠覆这个世界的存在。” 这句话有点拗口,也有点深奥。 黑猫琢磨了片刻,最终放弃继续与两位舍友讨论这些复杂的问题。 “我还是抽时间去找老姚谈谈这件事吧……估计他比你知道的要多一点。”黑猫一边说着,一边吃掉最后一小块鱼肉,在餐巾纸上抹了抹油乎乎的爪子,然后瞅着盘子里剩下的两条小鱼干,忽然间没了胃口。 “确实。”萧笑叹口气,收起面前的笔记本:“你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我们自己能够解决的了……我建议你尽快找教授聊一下这件事。” 尽快? 原本抬起爪子,准备向床铺扑去的黑猫忽然顿下身形,歪着头瞅了一眼萧大博士。 然后它用力把头向后拗去,看向窗户之外。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外面黑乎乎的世界显得神秘而遥远,即便有清冷的月光与稀疏的星光,也填不满萧瑟风声下的空旷。 所谓择日不如撞日,尽快复尽快,尽快何其多。 又所谓,今日事今日毕。 也许,现在就去找教授聊聊这件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黑猫眨着眼,考虑着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若有所思。 反正自己现在也能说话,而且又是变形状态,在教授面前更有说服力。 “怎么,你打算现在出去?”萧笑眉毛一扬,立刻注意到黑猫闪烁的眼神。 原本躲在床铺上装死的辛胖子听到萧笑的话后,立刻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目光灼灼的看向黑猫:“你要出去?走之前要不要留一份遗嘱之类的材料?就是不知道丹哈格的鉴定部门认不认猫爪印作为有效证明材料……” 他想到到挺远! 黑猫听着胖子嘀嘀咕咕说起什么‘公证书’、什么‘顺位继承人’之类的话,险些一个大猫爪子糊过去,把他那张胖脸抽的更大一些。 深吸几口气,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不跟胖子一般计较,同时用力扯平耳朵,将胖子的唠叨努力拒之耳外后,黑猫终于慢慢稳定下了心态。 “之前没打算出去,是因为觉得外面有风险……但现在,我觉得校园里能对我造成威胁的生物应该不多了吧。”说着,郑清抬起一个爪子,心底默默一念,爪子便骤然涨大,爪尖粗硬的短毛险些蹭到萧大博士的脸上。 “唔,”萧笑哼了一声,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眯着眼打量着黑猫的那个爪子,终于点点头:“从这个角度看,确实风险不大……能大能小,能跑能打,学校就这么大,倒也不至于真出什么岔子。” “来来来,帮我把黑驴蹄子挂到脖子上。”郑清反复琢磨着自己的计划,越想越觉得靠谱,兴高采烈的招呼着:“万一真的遇到什么脏东西,用它挡一下,然后我撒腿就往回跑……觉对没问题!” 第四十五章 一只老鼠 正常时节,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校园中仍会残留着许多白日里的生气——在自习室苦读的学生,在台前做实验的学生,在路灯下散步闲聊的学生,在小树林里幽会的学生,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但今天不属于这样的日子。 因为刚过下元节的缘故,学校的宵禁还没有彻底停止,此刻,学府中显得稍微有些冷清,除了一些受命四下里巡逻的学生之外,很少能看到四处闲逛的身影。 除了某些既不属于巫师,也不属于宠物的‘闲散小动物’——虽然也住在这所学府之中,但它们毕竟不是学生,不受禁令管辖,只要不在乎外面空气中弥漫的危险气息,不论是巡逻队还是校工委的人,都会对这些四处溜达的身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也是郑清能优哉游哉的穿过空旷的小广场、越过安静的临钟湖,在这样的夜晚还能来办公楼溜达的缘故了。 离开宿舍后,按照既定计划,郑清径直前往办公楼,试图找教授们帮忙掌掌眼,看看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种事情找老姚最合适了,如果老姚没找到,占卜课的易教授也是不错的人选。再不济,郑清捏着鼻子进一次李教授的办公室也不无可能。 只不过计划总是非常美好,而现实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 比如老姚不在他的办公室,比如易教授不在他的办公室,再比如李教授也不在他的办公室。偌大的办公楼,从外面看起来乌漆墨黑,没有一丝光亮。 郑清还不死心的顺着门缝挤进大楼,试图挣扎一下。但是无论一楼大厅,还是左右方向的走廊间,都是一片黑黢黢的世界,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丝人影。 倒是有几头乳白色的幽灵,凄凄惨惨戚戚着,哭哭啼啼的在走廊间徘徊着,偶尔路过黑猫身前,总会小心的绕过它,仅此而已——想问它们任何问题都没有可能,这些脑子空荡荡的家伙除了翻来覆去讲自己死去的故事外,对四周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 郑清还试着找门神打听教授们的去向。 “口令!”听到黑猫的问题之后,老姚办公室门上挂着的神荼瞠目大喝一声。 “哈?”黑猫蹲在在门前,耳朵扯成飞机状,眨眨眼,一脸茫然:“啥口令?!” “让我们回答问题的口令。”郁垒斜靠在白虎身上,低着头,睡眼朦胧的看着黑猫,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你总不会以为,随随便便来个人问问题,我们就要老老实实回答吧。更不要提你只是只猫。” “猫咋啦,歧视猫啊。”郑清皱了皱鼻子,抬起爪子挠了挠下巴,心底有些发愁。 口令他自然是不知道的,毕竟他只是一介白身,并没有在学生会或者学校的其他机构担任过任何职务,所以教授办公室门神的口令,他也没有机会知道。 “口令!”站在桃符上的神荼重重顿了一下手中的长戟,再次开口喝问。 郑清还没来得及开口,原本趴在郁垒身后的白虎忽然站起身,睁大眼睛,咆哮了一声:“何方鼠辈!胆敢在本神面前作怪!” “你也会说话啊!”听到白虎的咆哮,郑清顿时来了兴趣,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尾巴,好奇的打量着那头白虎,颇有种吾道不孤的感慨。 白虎,包括神荼郁垒两位门神,对于门下黑猫的感慨一无所知。此刻,他们的注意力也不在这只聒噪的小黑猫身上。 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嗡嗡祷告声,一层薄薄的金光浮现在木门表层,随后迅疾的扩展开来。仿佛一瞬间便笼罩了整座大楼,缀连起了所有门神的桃符。 “吱吱!”一声刺耳的尖叫在走廊拐角处响起,将正在左右张望的黑猫吓了一大跳,登时转过头,背靠着木门,警惕的看向那个角落。 未几,身后木门上传来一个低沉的吟咒声:“时纯熙矣!” 一点白光突兀的出现在黑黢黢的走廊间,骤然膨胀,大放光明,将这个原本漆黑一片的世界照的明亮无比。几头正打算穿墙过境的幽灵,在这道白光之下,尖叫着重新缩回墙壁后面,同时大声咒骂着施展咒语的门神。 “你们还会魔法?!”郑清感受着四周绽放的光芒,不由眯了眯眼睛,对挂在符里的门神刮目相看。他感觉今天被颠覆的认识,甚至快赶得上他第一次与托马斯见面的那天了。 门神们依旧没有搭理他。 郑清自然也不会不分轻重,在这个时候继续捣乱。 白光之下,拐角之处,一个尖头圆耳,拖着一条长尾巴的大老鼠,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郑清原本因为强光而眯起来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睁大了一些。 作为一个拥有十八年人生经验的成年人,郑清对老鼠并不陌生。这种藏身阴沟、偷盗粮食的小东西,向来不为人们所喜爱。即便是在巫师界,老鼠的名声似乎也没有太多的改善。这一点,从学生们的宠物身上就能看的很清楚——很多巫师养猫当伙伴,但极少有巫师养老鼠做为宠物。 只不过,与郑清印象中的老鼠不同,出现在办公楼里的这只老鼠穿衣服了。 是的,这只老鼠穿了一件红色的马甲。 马甲不大,下摆堪堪抵达老鼠尾巴上方,前襟没有扣子,而是一条精致的拉链。马甲上也没有口袋,但是马甲后负着的一口小小的背包很好的弥补了这点缺憾。 穿红马甲的黑老鼠似乎被强光晃瞎了眼睛,弯着腰,在地上摸索了半晌,才扶着墙壁哆哆嗦嗦站起身来。 “吱吱……吱!”它嘴里吱哩哇啦尖叫着,看表情,似乎在咒骂什么似的。 原本底气十足的门神们,在看清老鼠的着装,听到它的尖叫后,仿佛想起了什么,纷纷收敛了气息,重新缩回门上的桃符中,开始假寐。 “劳驾,谁能告诉我,那只老鼠是干嘛的?”郑清抬起爪子,敲了敲身边的木门。 白虎闭眼垂耳,仿佛一尊石雕;神荼跌坐一旁,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还有郁垒,虽抱着胳膊耷拉着脸继续值班,却也对黑猫的问题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那只老鼠吱哇半晌,许是喊累了,也把气撒干净了,竟一甩尾巴,拐了个弯,径直离开了走廊。 黑猫犹豫了几秒钟,最终放弃跟门上挂着的几个死物交流的打算,轻快的跳起身,循着老鼠的踪迹缀了上去。 这只老鼠看上去很有趣。 而猫,最喜欢有趣的东西了。 况且,捉老鼠什么的,应该属于猫的天职吧。 黑猫乐滋滋的想着,全然忘了不久前博士交待他‘不要搞事’的叮嘱,只顾追逐兴趣,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第四十六章 守洞待鼠 虽然穿着衣服,但老鼠终究是老鼠。 从办公楼出来之后,那只黑色的大老鼠放着宽敞安静而且毫不拥挤的大路不走,偏偏要挑墙角、路边、还有灌木草丛下的阴沟间穿梭,导致跟在它身后的黑猫不得不又缩小了身子,才没有丢掉它的踪迹。 直到最后,老鼠停下脚步,钻进一棵大树下的小树洞里后,郑清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刚刚跟踪了大半天,仅仅从办公楼跑到了临钟湖畔的假山石前——从空间距离上计算,两者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千米,顺着学府中的甬道,五分钟够跑一个来回了。 但那头该死的老鼠却带着他绕了一个大圈子,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绕着临钟湖转了大半圈! 倘若不是出门之前已经被辛胖子的小鱼干喂饱了,郑清非常怀疑自己会忍不住扑上去,把那只肥硕的老鼠先杀后吃,再杀再吃。 气咻咻的蹲在树洞口,黑猫的身影悄无声息的涨大到一米高低——郑清已经决定了,只要那只老鼠再敢冒头,他绝对会大耳刮子抽过去,告诉它为什么花儿这样红! 至于那只穿衣服背书包的大老鼠有没有可能是某位巫师变形之后的形态,年轻的公费生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巫师法典》中对相关情况已经有过许多司法解释,变形之后的巫师,虽然仍旧享有相关巫师权益,但只是针对其他巫师与小动物之间的关系;两种小动物之间的关系,则需要考虑生物链中‘动物本能’这一权重。 比如说,一位巫师变成兔子,另一位巫师变成老虎,两者自愿同处一间密室,则兔子被饥饿的老虎伤害、甚至谋杀,老虎所代表的巫师最多只需要承担民事赔偿责任。这是因为老虎在饥饿的时候吃兔子是一种本能,兔子同意与老虎同处的时候,就应该考虑相关风险。 而如果一个巫师变成兔子,另一个巫师用包括魔法在内的任何手段谋杀了兔子,则巫师除了承担大笔谋杀税、以及相关民事责任之外,还会承担最高二级谋杀的罪名。 所以,对郑清来说,在户外,揍一只随便乱跑的大老鼠,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毕竟猫捉老鼠是天赋猫权。 大老鼠钻进去的树洞位于一株高大的橡木脚下。在第一大学,除了垂柳、法桐之外,橡木便是巫师们种植最多的树种了。这种植物在包括欧罗巴、亚美利亚等许多地方都拥有悠久的传说与历史,尤其是德鲁伊特们,还将这种植物视作圣物加以崇拜。 树洞很低,也很狭小,直径大约只有十厘米左右,被掩盖在一丛茂盛的四季青后面。树洞周围是一圈细密的、深褐色的瘤状物,这是树皮被破坏后留下的疤痕。顺着洞口向里望去,里面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亮,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虽然能够继续变小,但郑清并不打算亲自钻进去去捉那只黑老鼠——他毕竟是从巫师变成的猫,好奇心还是有限的,而且他还没石乐志,万一树洞深处有一大窝老鼠,他岂不是送猫进鼠口了! 郑清不喜欢吃老鼠,但也不想被老鼠吃掉。从外面看,树洞并没有多大,里面的空间万一很狭小的话,他变形的优势便也毫无作用了。 就这样,黑猫老老实实蹲在树洞口,开始守株待鼠。为了防止大老鼠被吓到不敢冒头,他还稍稍挪了挪位置,避开橡木正前方,躲到树洞的斜侧面。这样,只要那只老鼠鼻子尖一冒出来,郑清就能看的清清楚楚,然后扑将上去。 作为一只猫,郑清非常有耐心。 从趴下来盯着树洞开始,黑猫便一动不动了。如果不是变形有时间限制,他觉得自己可以在树洞前蹲守一整天。 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 夜色越来越深,湖面上吹来的风也从温润变得清冷了许多。静静的趴在灌木丛间的黑猫,借着夜色的背景,几乎完全隐匿了身影。倘若不是那偶尔忽闪一下的亮晶晶的眼睛,郑清相信就算学校巡逻队的人走到他面前,都不会注意到这里趴了只一米高的大猫。 也许就是因为存在感变弱的缘故,随着郑清沉寂的时间变长,原本安静的湖畔慢慢多了一些生气。 一头蹒跚的寿龟顺着湖边的草地缓缓爬动,虽然郑清不知道为什么这头住在湖东岸的大草龟要跑到湖西面来,但并不影响他盯着那头寿龟的一举一动——无聊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是有趣的。 最起码,看这只大草龟爬行,比看那头河童晒月亮要有趣的多。 当然,除了寿龟与河童,郑清头顶的树杈间还有跳来跳去寻摸坚果的松鼠与花栗鼠,不远处的假山石上,也有一只正在爬上爬下的小白猫,而更远处湖面上还有一群打盹儿的红色大鸟。此外,夜空中,几只乌蝠悄无声息的滑过,不时从水草上闪过,与树精子们争夺那些慢慢变得迟钝的灯火虫。 因为天气变冷的缘故,湖畔的小虫子们无论从数量还是种类上来说,都比几个月之前少了许多,这导致大量还不想休眠的食虫生物们不得不争抢有限的食物。学校也考虑到了这点,所以校工委最近给巡逻队的工作安排中也多了为这些小动物们投放食物的任务。 眼角一点黑影晃了一下,原本正四处乱瞄的黑猫立刻打起精神,重新将注意力转回树洞口。刚刚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了。只不过,又盯了半天,树洞口仍旧毫无动静,以至于郑清有那么一瞬间,非常想把爪子伸进去掏摸一下,看看那只大老鼠在搞什么鬼。 但他最终放弃了这种冒险的想法,重新放松了注意力,继续拼耐心。 湖岸边缘,隐约有几点灯光晃动着,慢慢向这边走来。 那是学校夜间的巡逻员们举着的气死风灯,郑清也曾举着它们在湖边走过。随着灯光慢慢靠近,微风中也渐渐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郑清下意识的将自己的身影缩了缩,并且向橡木后面躲了躲。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就在巡逻队员们必经之路的旁边,身前除了几丛灌木之外,就只剩下一张狭长的木头椅子了。 第四十七章 卷毛狗 伴随着风灯‘咯吱’‘咯吱’的摇摆声,巡逻队员们的身影渐渐接近黑猫身前木椅所在的位置。 “这里有条椅子,我们大家歇一会儿吧!”一个略显尖锐声音忽然响起,刺破了湖畔的宁静,将橡木枝头的松鼠们吓得四处乱蹿:“反正晚上也没什么人……昨天刚过下元节,有点脑子的家伙现在都在自己窝里呆着呢。” “关键是,沉默森林里的许多家伙并不长脑子。”另一个声音接口,吞吞吐吐的,似乎对同伴的建议有些犹豫:“另外……我听说今天晚上还有纠察队,被他们看见我们休息,影响不太好吧。” “不要紧,就说你把脚崴了,需要上点药。”第三个声音显然对自己的机智非常满意,语气里充满洋洋得意的感觉:“反正我们也只是补充巡逻,并不算学校的正式雇员。” 这一次,大家偷懒的现实理由与道德借口都充分了,终于没有人开口继续反对。 于是‘咯吱咯吱’的风灯摇摆声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木椅前。随即,木椅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仿佛吃饱了的猫咪在打呼噜。 趴在橡木阴影后的黑猫悄无声息的将自己的身子又缩了缩,缩的比之前那只老鼠还要小。然后继续不动声色的呆在原地,并没有因为几位年轻巫师的出现落荒而逃。 微风拂过,一股浓郁而又似曾相识的香气扑面而来,让黑猫忍不住喷了喷鼻子。 “什么声音?”椅子上,有人警觉的向后看去。 “大约是老鼠吧。”之前那个得意洋洋的声音重新响起,显得毫不在意:“我怀里的护身符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意味着周围五百米之内,没有任何一只比老鼠大的东西存在……” 躲在橡木后的黑猫咧咧嘴,抬起小白爪,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顿感无语。几分钟前,他刚刚把自己的身子缩小。 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那个得意的声音并不知道身后某只黑猫鄙夷的眼神,仍旧在喋喋不休的炫耀着自己护身符的来历:“……这个护身符是我表哥去年送我的新年礼物,他前几年从第一大学毕业,现在负责黑森林猎团的一支猎队,驻扎在外面,你们知道,那些土著的魔法很诡异,所以他们手里经常能弄到最新的护身符。” 淡绿色的风灯被挂在手杖上,靠着长椅,就着微风,摇摇晃晃,在草地间投下一片模糊黯淡的影子。 借着灯光,郑清第一次看清了几位巡逻队员的模样。 一个灰色中发,脸色苍白的男巫;一个黑色鬈发,矮矮胖胖的小个子;以及最后一个身形瘦削,长袍挺括的家伙。 那个洋洋得意的声音,就是最后那个穿着挺括长袍的家伙发出来的。 郑清瞅着他,嗅着空气中弥漫的那股似曾相识的香水儿味,回忆良久,才从记忆深处找到一个对应的形象——那还是他在入校专机上的经历。有位‘喷着香水儿的男巫’曾经在专机的自助餐厅大谈特谈了一阵瑟普拉诺打算找某人麻烦的事情,给郑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尤其令年轻公费生印象深刻的,是李萌大学生还给这个男巫起了一个‘卷毛狗’的绰号。 此刻,‘卷毛狗’同学依旧与几个月前郑清的印象一样,夸夸其谈着,向同伴们抖落着那些不知道从哪里获得的小道消息。 “……说到新世界,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学校召回了许多那边的高阶巫师对吧。”胖乎乎的男巫吭哧吭哧的说着,给人一种很费力的感觉:“我是说,怎么开学这么长时间,也没见过他们呢?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吗?” “也许是黑狱,也许在沉默森林深处,也许是学校里哪座实验室里,都有可能。”卷毛狗拖着长长的音调,毫不在意的猜测道:“就像今年校猎赛开启的那座新密园一样,如果学校打算做什么事情,是不会让每个学生都知道的。” “新密园?”另一位瘦高男巫似乎没领会卷毛狗的意思,奇怪道:“今年校猎赛的比赛场地不是就在一号猎场吗?哪里有什么新密园?” “新生赛使用的那座密园。”卷毛狗语气有些不耐烦,但仍旧习惯性的抖落道:“据我大舅说,新生赛使用的密园是学校几位大巫师在夏季旅游的时候,从虚空拖回来的一个世界残骸……只是经过简单改造,就拿去做新生赛的比赛场地了。” “难怪我听学生会里的人说,今年新生赛的猎场没收拾干净……原来真的是个新猎场啊!”瘦高男巫的语气显得有些恍然大悟。 “是一条魔龙。”胖巫师终于找到炫耀的机会了,连说话声都流利了许多:“我堂哥说,猎场里有一条休眠的魔龙,当初打扫猎场的时候没有被发现……没有被魔法标记,差点真的吃掉一整个新生猎队!” “那个差点倒霉的猎队,队长是卡伦家的孩子,据说弗里德曼爵士对此非常恼火。”卷毛狗抽了抽鼻子,深深叹了一口气:“只不过最恼火的还是姚院长。他也真够倒霉的。” “就是,就是。”胖巫师忙不迭的表示着同意:“好像他当了联席会议的轮值主席后,净是倒霉事儿……又是沉默返潮,又是砂时虫,又是乱蹿的野妖……哦,对了,还有两个学院之前那次群体斗殴……” “噤声!” “闭嘴!” 胖巫师的两个伙伴几乎同时开口,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瘦高巫师随即解释道:“那件事既然已经被悄悄压下去了,就不要再提起了……不然惹出什么新麻烦,倒霉的还是我们大家。” “如果你真有那份好奇心,还不如深挖一下之前在湖边被扣掉眼珠子的那只小猫。”卷毛狗安抚的提议道:“虽然学校说是意外事故,但据说,那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我可不想巡逻的时候被人把眼珠子扣掉。”胖巫师嘟囔着,表达了自己明哲保身的想法。 第四十八章 蒋小猫 提到湖边发生的那起恶劣事故,坐在长椅上的几位巫师谈兴顿时淡薄了许多。夜风掠过湖面,携带着淡淡的寒意,愈发降低了四周气氛里的温度。 沉默许久,那名胖乎乎的巫师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新的话题,费力的站起身,指着不远处那座假山石,惊讶道:“嘿,你们看!那边假山石上是不是有个小东西?” 虽然天空挂着一轮圆月,但因为湖边经常笼罩在浓淡不一的雾气中,所以视野并不是特别好。远远望去,那座假山石只是一片黑乎乎的影子。 只不过,在这片黑色的影子里,有那么一抹小小的白色,异常显眼。 没有人注意的时候,那抹白色就像是掉在马路上的一枚硬币,很容易便被人忽略。但当有人注意的时候,那抹白色就是黑色幕布上唯一的一点亮光,格外抢眼。 “好像是只猫?”卷毛狗似乎也来了兴趣,稍稍坐直身子,探头向那座假山石看去:“我记得之前那只被扣掉眼珠子的小猫出事地点就在那里,对吧!” “确实……太残忍了。”小胖子不由叹了口气。 “是不是它的家人找来了?”另一位瘦高男巫猜测道:“我记得能呆在学校里的小动物都有些灵性,也许它是在悼念?” “很有可能。”胖巫师点点头,赞同道:“当初出事的那只小猫也是白色的……学校最终收走它的尸体之前,我还见过呢。我记得那天的校报上还刊了它的讣告,上面有给它眼睛打码后的全身照片。” “好奇的话,我们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卷毛狗拄着手杖,站起身,径直向那座假山石走去,同时招呼着身后的两位同伴:“要不要一起去……好歹我们也有巡逻的任务,有责任留意这些异常情况。” 虽然用词上有些客气,但不论是动作,还是语气,卷毛狗都显得有点强势。也许他的同伴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作风,原本坐在长椅上的另外两位巫师,互相看了一眼,耸耸肩,最终跟上了卷毛狗的脚步。 淡绿色的气死风灯随着巡逻巫师们的脚步声渐去渐远,躲在灌木丛后面的黑猫重新站起身,慢吞吞的踱到树洞前,撇撇嘴,没有搭理那几个渐去渐远的身影,而是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个树洞上。 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在考虑,要不要从这个洞里钻进去,看看那只穿衣服的大老鼠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趁着他现在身形符合要求——这个念头在几位巡逻员远去后越来越强烈了。 不过,想到那几个巡逻员,尤其是那个卷毛狗,郑清忍不住咂咂嘴。 不愧是擅长‘扒呱’的家伙,什么话题都能扯出点小道消息。 此外,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除了蒋玉之外,学校里竟然还有人也记得那只小白猫。如果不是蒋玉的话,也许年轻的公费生同学早就忘掉那只猫的遭遇了。只能说,巫师们热爱小动物的本性是普遍存在的——当然,也有可能是第一大学的氛围过于安逸,以至于一只猫的遭遇都能在学生们的记忆里刻下深刻的痕迹。 说起蒋玉,自从几天前拿走自己的变形术笔记本之后,她就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吉普赛女巫,时不时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如果不是每堂课她都没有落下的话,郑清早就按捺不住,去找她‘探讨’一下相关风险了。 ……变形术? ……小白猫? 正摩爪擦掌,盯着那个树洞的黑猫似乎想到了什么,身形骤然一僵,然后缓缓转过头,顺着那几个巫师远去的身影,重新看向那座假山石。 月光下,假山石上,一只尺许高低的小白猫,正费力的顺着一块凸起的石头,试图爬到假山的最高处。也许对人来说光线有点暗,会看不清楚,但对一只猫,尤其是有魔力的猫来说,这丝毫不是一个问题——郑清甚至能看清那只小白猫因为用力而皱起粉红色小鼻子的模样。 年轻的公费生忽然意识到,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笨拙的猫…… “真的是只小白猫啊!”远处传来卷毛狗大呼小叫的声音:“不过它看上去好笨呐!我从来没见过连假山都爬不上去的猫……” “也许,也许是因为它还没断奶吧,”胖巫师喘着气,猜测着:“你看它那么一点,感觉还没我一个巴掌大……” “不用感觉,捉下来比比不久知道了吗!”说话间,几个人已经来到假山石下,卷毛狗摩拳擦掌,伸手探向不远处的那只小白猫。 …… 蒋玉觉得自己有点倒霉。 虽然是她自己向杜泽姆博士提出配置‘定向变形药剂’的要求,也是她自己给出了变形后小猫的具体数据,但她从来不知道,作一只猫竟然那么难! 如果是使用‘传统变形药剂’,那么变形后的动物与巫师内心的投影或多或少总会有许多隐秘的联系,变形后的巫师总能凭借直觉与本能,直接掌握那些动物的‘能力’。 比如猫的上树捕猎,狗的追踪警惕,鸟雀的飞翔能力,虫虿的打洞,等等。 但是,使用‘定向变形药剂’后,巫师与动物之间总会存在某处‘错配’的感觉,这需要一定程度的‘磨合练习’。 原本蒋玉打算在宿舍做‘磨合练习’,但李萌那个小麻烦精看到这么可爱的小猫后,竟然完全忽视了蒋玉之前的反复警告,揉起来没完没了让猫完全没办法练习——当然,也有可能李萌是在报复自家表姐平常拧她耳朵,揉她脑袋的举动。 总之,呆在宿舍,是完全没有办法继续进行‘磨合练习’了。于是蒋小猫只能趁李萌不注意,从门缝里偷偷溜走。 夜色下的校园非常安静。 不知不觉间,她便来到这座假山石下。 事实上,她还没有做好来到这里的准备。但是既然已经来了,总不至于扭头就走。蒋小猫犹豫了片刻,便决定就在这座假山上进行自己的‘磨合练习’——这也是身为一只猫,她的举止有点笨拙的缘故。 “明天一定要把那个小丫头的脸拧肿!”气喘吁吁的向假山顶上爬着的过程中,蒋小猫愤愤的在心底想着,琢磨着惩罚李萌的办法。 只不过,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处理李萌,某位巡逻员已经想好怎么处理她了。 第四十九章 大猫与小猫 灰黑色的千层石质地坚硬致密,外面还包裹着一层软软的风化层。也许是因为紧邻湖边,长期接受水汽浸润的缘故,这些千层石的表面有些滑腻腻的,踩上去很容易滑到。再加上岩石与岩石叠加处,许多犄角旮旯里还长满了青苔,令这些假山石愈发危险,即便是在白天,也鲜有小动物在上面爬来爬去。 除了今天晚上的那只小白猫。 小猫不大,浑身上下的绒毛在月光下散发着一股软和的感觉,黑漆漆的瞳仁外是微微泛黄的眼珠,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小白猫还没学会如何使用趾缝间的爪子,只是凭借一股冲劲儿,借助肉垫与假山石之间的摩擦力,努力向上攀爬。 即使她肚皮上白色的绒毛沾染了绿苔与石灰,粉红色的小爪子也裹满了黑泥,也没能阻挡她一步一步向上爬的脚步。 “唔,这小家伙太可爱了!”卷毛狗咂咂嘴,伸手探向假山石,试图一把将小猫从上面捞下来。 “你可以喂它吃点燕麦粥,”胖巫师拄着膝盖,喘口气,然后晃晃脑袋补充道:“当然,前提是它愿意吃……” 之所以临时补充了这么一条前提,是因为假山石上的小猫似乎有些抗拒卷毛狗伸过去的爪子。 正常情况下,巫师与小动物们接触总是非常容易的——大多数动物都非常喜欢巫师们身上逸散的魔法能量——然而,假山石上的那只小猫却不一样。当站在石头下的年轻巫师伸出胳膊之后,小猫尖叫一声,浑身绒毛一炸,蹭的一下从假山石的半坡跳了起来,瞬间便蹿到了假山石最上方的石台处。 徒留下抬起胳膊的卷毛狗,尴尬的站在原地。 “噗,噗…”小猫笨拙的在石台上转了个圈,脑袋冲着几位年轻巫师,响亮的打了几个喷嚏,然后微微斜着脑袋,鄙夷的瞅了他们一眼。 “哈哈哈哈,竟然被一只猫鄙视了!”瘦高巫师站在不远处,指着卷毛狗,嘲笑道:“早就告诉你身上少喷点香水……现在好了,连猫都没办法容忍你身上的味道了!” “它打喷嚏是因为天寒降温!跟我有什么关系!”卷毛狗有些恼火的反驳着。 瘦高巫师耸耸肩,笑而不语,对同伴的说辞不置可否。 “今天我一定要把它抓下来!”卷毛狗抹起袖子,将手杖用力插在湖边的泥地里,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本厚重的法书,翻开,重重一拍:“……我就不信了!” 淡青色的光晕从法书上骤然升起,在夜色下,大放光明,仿佛一盏耀眼的灯。几条细长的藤蔓凭空探出,仿佛八爪的章鱼,不紧不慢的蠕动着,向假山石上的猎物捆去。 “喵嗷!”小白猫尖叫着,弓起身子,把两个小爪子挥的仿佛一对儿风火轮,竭力反抗那几根越逼越近的藤条。 也许是考虑到《巫师法典》的威慑力,也许只是单纯想展示自己对束缚咒精细的操作能力,卷毛狗并没有使用粗暴简单的‘束缚网’直接将小猫裹下来,而是念念有词的指挥着那几根藤蔓,在小白猫挥舞的爪影间穿梭着,试图将其五花大绑的拿下来。 “既然它不想下来,我们就别费力了。”胖巫师看着卷毛狗手中发光的法书,吭哧吭哧的劝着,语气有些不安:“……这里是学府,万一这只小猫身后有什么吓人的背景,我们把它伤了,会不会惹麻烦呐……” “开玩笑!大半夜在校园里乱跑的小猫,能有什么背景……”卷毛狗嗤笑着,转过头似乎还打算教育一番自己的同伴,但话没说完,就僵在了原地,手中捧着的法书‘啪嗒’一下摔在了地上。 “法书掉了!”胖巫师大叫一声,敏捷的扑了过去,飞快的捡起那本法书,同时小声嚷嚷道:“幸亏你只是用了一道小魔法……万一你在使用高阶魔法的时候法书掉了,我们几个都要被失控的咒语炸成碎片!” 卷毛狗胳膊僵硬的举在身前,两眼发直,嘴角一抽一抽,似乎想要说什么。 “这是发癔症了吗?”胖巫师伸手,在卷毛狗眼前晃了晃,回头看向另外一位同伴:“他好像病了诶,你带药……卧槽!!” 话音未落,胖巫师仿佛踩到了一根弹簧上面,‘咚’的一下原地弹起,然后在半空中滑了一道简陋的弧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屁股下的青石板在夜色的沁润下异常冰凉,缕缕寒气透过他宽大的袍子以及肥厚的脂肪,一个劲儿的向他身体更深处钻去。 但即便屁股下面的寒气再重,也没有他心底冒出的凉气重。 几位年轻巫师身后,一头三米高低的黑色大猫,正眯着眼,用危险的目光瞅着面前几个披着袍子的‘小巫师’。 “额滴神啊……”胖巫师呻吟一声,仰着头,看着那只大猫——他觉得,就算自己站直了身子,恐怕都没有这只黑猫的前腿高。 这已经不是猫了啊喂,这个怪物! 大黑猫并没有‘他心通’的天赋,所以并不知道面前几位巫师的腹诽。但这并不影响他占据现场的完全主动。 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大黑猫不紧不慢的挤开挡路的瘦削巫师,毫不客气的一爪子踩在胖巫师肥嘟嘟的肚皮上——还别说,猫的肉掌踩在人肉垫上,爪感非一般的舒服。 胖巫师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踩扁了,但却一动也不敢动。 黑猫走到假山石前,侧过头,扫了一眼僵在原地的卷毛狗,鼻子抽了抽,用力打了个喷嚏,喷了卷毛狗一身粘稠的不明液体——卷毛狗看着那些近在咫尺的尖牙,别说抗议,能硬撑着没软到地上已经算是很有勇气的表现了。 吓唬了一番几个年轻的巡逻员后,郑清终于抬头,看向假山石上的小白猫。 假山石很高,但他不需要抬起头,便能看到石台最高处的模样。 小白猫似乎也被这只巨大的黑猫吓住了,僵硬的站在原地,脖子上的绒毛炸了一圈又一圈,似乎浑身都在颤栗着。 大黑猫抖了抖胡须,竭力在脸上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然后抬起面盆大的爪子,凑到小白猫面前。 小白猫懵了几秒钟,似乎有点回过味来,然后也比划着,抬起自己小爪子,跟面前那个大爪子对了对——老实说,她的脑袋都没有黑猫爪子上的一个肉垫大,这让‘击掌’的动作看上去分外滑稽。 大黑猫满意的翘起嘴角,然后低下脑袋,凑到假山石顶的边缘。 这一次,小白猫没有犹豫,几步小跑,轻快的跃上黑猫的脑袋,然后抱着他的耳朵,稳稳当当的坐在了最高处。 黑猫强行忍住自己抖耳朵的冲动,尾巴勾了勾,转过身,不紧不慢的消失在校园深处。 “噗通!” 僵立许久的卷毛狗终于幸福的栽倒在了地上。 “吓死人不偿命啊……学校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头怪物!”胖巫师哆嗦着,说道。 “它看上去跟新生赛上那头大开杀戒的怪物好像啊!比那个怪物还大!”另一位同伴闷哼一声,补充道:“刚刚它看我一眼,感觉灵魂都被冻住了……” “要不要发警报烟花?” “疯了么……你以为学校守护大阵是瞎子,看不见这么大怪物么!”另一位同伴低吼道:“倒是我们,应该祈祷那个小白猫最好不是某位大人物变形后的模样……” “…疯了!”卷毛狗闷哼一声,终于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巴。 第五十章 从周五晚上到周日晚上 郑清原本计划着把小白猫送到凡尔纳老人那间小屋前。 毕竟现在大半夜的,一只身高不盈尺的小猫在校园里乱逛,很容易出事情的。而老校工在湖边的那座小木屋,可以称得上是整片区域最安全的地方了。 虽然在心底猜测这只小猫有可能是蒋玉变形之后的模样,但这件事毕竟没有实锤,所以年轻的公费生少有的长了一点心眼,一路上并没有多言语——如果这只小猫是蒋家女巫还好,倘若不是蒋玉,而自己又热热闹闹的抖落出一大堆事情,那麻烦就大了。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将小猫送回女生宿舍。但是一方面,第一大学的女生宿舍外各种奇奇怪怪的‘驱逐与防御性魔法’数不胜数,虽然自己只是一只公猫,但郑清并不确定自己到了那里之后会不会被雷劈;另一方面,他也不敢确定这只小猫是不是蒋玉,甚至他都不能确定这只小猫到底是不是一只‘母猫’——从头到尾,小猫的尾巴都紧紧夹在两腿间,而黑猫又不好意思真的用爪子去拨弄它后面。 只能说,趋吉避凶的能力还是蛮重要的。 郑清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把它撂到老校工的小屋子前是最安全的。横竖那里还有条老狗,听凡尔纳老人说,五月大人平素最喜欢追打湖里的河童,时不时还从草丛深处捞几条赤链蛇打打牙祭。如此,想必保证一只小猫的安全,应该是再简单不过了。 计划很稳妥,唯一的问题在于,小白猫并没有配合郑清的打算。 只不过在湖边的小树林里钻了几步,还没来得及收回身形,小白猫就忽的一下从大猫的脑袋顶蹦到了旁边的树枝间,等大黑猫回过神,小白猫已经三窜两跳的,顺着林间密密麻麻的枝桠就蹦的没影儿了。 重新缩回一尺高低,郑清仰着脑袋,看着头顶黑黢黢的枝桠,半晌无语,只觉得自己爪子有点发痒。 礼貌呢?! 自己把它从一群大恶人手中救了下来,就算不会说话,喵喵叫两声,用眼神道个谢总该可以的吧!就算不道谢,离开前打声招呼也是应该的吧! 横竖自己还给它当了半天坐骑呢! 把耳朵平平的向两侧扯了扯,黑猫刚刚因为吓唬几位巡逻队员而生出的愉悦感顿时烟消云散,平白多了几分不满。 那个小家伙一定不是蒋玉变的……说不定是李萌那丫头偷喝了蒋玉的变形药水!小黑猫满腹牢骚,坚决不肯承认平日里那位温和有礼的女巫会变成这样的猫。 抬头看看天色,月亮已经落在了不远处的房檐上方。夜色愈深,周围的气氛也越来越安静。前半夜还有些许动静的小虫子、小动物们,此刻也都吃饱喝足,开始休眠。 似乎只是很短的时间,四周便陷入了万籁俱寂的氛围中了。 估摸着自己出来时间已经很长了,黑猫最终放弃了继续去那株橡木下的老鼠洞前蹲守的想法,再次回头看了看小白猫离去的方向,甩甩尾巴,溜溜达达的开始往回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能说话、可以变大小了,这一次变成猫之后,郑清感觉比上一次的乐趣更多了几分——更重要的是,这一次,他‘身为人的意识’似乎更强烈了一些,能够清晰分辨出猫的某些本能,并且强行克制。 最起码,郑清确认这一次转回人身之后,他不需要在盥洗间里呆一个晚上,把自己的肠胃牙齿从里到外的洗刷一遍了。 从这些角度来看,这种特殊的变形状态更令人满意。 …… …… 湖畔那只小白猫的身份问题,困扰了郑清一整个周末——周五半夜回去,一直到周六上午补觉的这段时间,年轻的公费生在自己的六柱床里做了一个又一个噩梦。 他梦到蒋玉变成小猫之后被一群头戴白色尖帽,只露着一双眼睛的怪人捉走,架到柴堆上,先扣掉眼珠,后用火烧她。而他则化身千丈巨猫,从天而降,一巴掌打灭火堆,再一巴掌打飞那些怪人,低下头后,却被小白猫一脚踹进旁边的临钟湖里! “扑通!” 年轻的公费生挣扎着,从床铺上掉了下来,摔了个四仰八叉。 “这是魇着了?”萧笑坐在书桌前,正就着外面的天光读书做笔记,听到郑清的惨叫之后,抬头瞟了一眼,懒洋洋的问了一句。 郑清迷迷糊糊的坐起身,身上裹着被子,背上的汗毛依然炸起着。 虽然那些怪人的模样看不清,但小白猫黑洞洞的眼眶中淌着鲜红血液的模样,却清晰的印刻在他的脑海里。以至于醒来半天,他的身上还在冒着冷汗。 这个梦境如此真实,以至于年轻的公费生意识稍稍清醒一点之后,都没来得及搭理萧大博士,便第一时间抽出信纸给蒋玉写信——基于某种直觉,他试图劝告蒋玉放弃之前那个胆大包天的计划,用更稳妥的办法寻找凶手。 但当他把纸鹤折好纸鹤,又犹豫起来。 一方面,因为一个没头没尾的噩梦,就去搅扰别人计划了许久的事情,似乎有点过于儿戏了。尤其是当郑清越来越清醒,意识真正开始在大脑里上班之后,再看他写的那封信,就越觉得滑稽。 另一方面,虽然他与蒋玉关系不错,但终究有些距离。 尤其是不久之前,他刚刚与吉普赛女巫之间取得了某种进展。如果在这个时候还三心二意,倘若外面传出什么流言蜚语,糟心的就不止一个人了——不是自夸,郑清觉得自己在这座大学横竖也算‘有点名气’了,有必要注意一下形象。 毕竟他不止一次见识过‘流言蜚语’的威力。 众人的言语救过人,也杀过人,还毁过不止一个人。 就这样,在劝与不劝之间,年轻的公费生踌躇了一整天。就连周六晚上巡逻的时候,郑清脑子里都在想这件事——他甚至忘了去那株橡木底下掏掏那个老鼠洞,找找那只穿衣服的大老鼠——直到周日晚上班级例会之前,萧笑提醒他记得向老姚咨询‘变形事故’的时候,年轻的公费生终于回过神。 确实,与蒋玉那件事相比,他身上的麻烦似乎一点也不小。 第五十一章 第十一次例会 魔法是一项传承非常严谨的技艺。 尤其是在涉及人体变形方面的魔法上面,相关的规范与要求更是达到了苛刻的程度。比如初次接触变形魔法的巫师,需要签署相关沉默协议、以及数十份涉及授权书,需要备份留存相关体表细胞、留存相关血液,还需要在巫师联盟的相关备案中留下自己的名字。 此外除了部分情况特殊的巫师,任何练习变形术的巫师,都需要将自己变形后的形态进行报备——这一方面是为了监督这些掌握变形术的巫师是否认真履行了承诺,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他们。 毕竟在正常情况下,当巫师变形之后,都会变成毫无魔力的普通小动物。将自己的名字与形态备案后,在巫师联盟划定的安全区域内,这些变形后的巫师们的安全就可以得到极大的保障。 当然,这只是针对‘正常’状态下的巫师。 第二次变形之后,郑清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突破’巫师联盟的限制了——比如不需要在变形前进行安全区域的报备,也不需要随时随地做好签署一大沓文件的准备——这意味着只需要一小支变形药水,他随时随地都可以变形。 从个人隐私与便捷方面考虑,这确实是一个不小的突破。 但是从安全的角度来说,这个‘突破’却又值得商榷。这里的‘安全’并不单纯指郑清变成黑猫之后的安全。毕竟作为一个可以随时变大变小,能爬树能跑路的猫咪来说,大部分时候,校园里都没有什么生物能够对他造成威胁了。 这里的‘安全’,主要是指‘魔法变形过程’中的安全。 作为一个传承了标准变形术的巫师,在没有接触任何特殊变形技巧、使用标准变形药剂的情况下,郑清变成的黑猫竟然拥有了魔力! 这简直是对整个巫师界的嘲讽——截止目前,所有巫师联盟内部刊发的有关变形术的书籍中,都会提到‘蒙代尔悖论’。这道法则可以说是所有巫师练习变形术的‘认识论指南’。 而现在,一个入学不足半年,连注册巫师证书都没拿到的小巫师,竟然突破了这道法则。 这不见得是一个好事情。 所以,郑清的当务之急,是找教授们咨询这件事,询问他的这种异常状态会不会导致某些可怕的后果——最起码不能像某位曾经肆无忌惮使用占卜师的老巫师一样,被庞大的因果之力扯碎在时间长河之中。 …… 因为周六晚上还有巡逻任务,而周日下午还需要补之前落下的作业,所以一直到周日晚上的班级例会上,郑清才找到合适的机会向老姚请教这个问题。 也许是因为猎月刚刚结束,前两天又是下元节,琐碎事情比较多的缘故,今天的班级例会,老姚来的格外早。当郑清提前半个小时来的教学楼东601的时候,老姚已经坐在教室的讲桌前,正在翻阅某些文件。 提早来到教室的学生们都是满脸沮丧——走是肯定不能走了,来都来了,如果再走,岂不是打讲桌后那位教授的脸!但呆在教室里,气氛又过于沉闷了。 原本周日例会前的这段时间,是同学们交流两天里发生的各种八卦、小道消息的时候。而现在,有了讲台上那尊大神的存在,大家也只有拿出各自的教科书,闷头写写作业了。 所以,当郑清走上讲台,小声向老姚咨询问题的时候,讲台下悄无声息的竖起了一片耳朵。 听到郑清想咨询的问题之后,老姚抬起胳膊,先做了一个手势。 “你等等,”他从拾起搁在讲桌边缘的那根烟斗,在桌子上磕了磕。一蓬烟灰从烟斗里迸了出来,洋洋洒洒落在了郑清身后。 这些烟灰仿佛构筑了一张宽大的幕布,不仅遮挡了身后教室里那些探寻的目光,还阻挡了身后那些窃窃私语声——郑清有理由相信,这些烟灰构筑的结界能够保证他说的话只有老姚一个人听见。 很快,姚教授的说辞也印证了这一点。 “……现在安静一点了,你可以把刚刚要问的问题再详细描述一下了。”老姚把烟斗塞进嘴里,身子向后靠了靠,换了个更舒服的资深。 许是注意到年轻公费生不安的表情,教授温和的补充道:“……只是一个用来聊天的简单结界,可以保证我们交流的时候不会影响到其他人。我想,你要问我的问题,应该也不想被其他人听到吧。” 郑清连连点头。 然后他犹豫着,慢慢组织着语言,将自己前几天变形后的遭遇向教授如实描述了一遍。 “你是说,你在使用变形药剂之后,变成的黑猫拥有魔力?”老姚提炼着郑清的中心意思,颇感兴趣的坐直了身子,把头向郑清这边凑了凑。 一股浓郁的烟气顿时涌入郑清的鼻腔,令他有种非常强烈的想打喷嚏的冲动。 “唔,是的。”年轻的公费生含糊的点着头,不动声色的向后挪了一小步。 “稀奇。”教授简短的评价着,把烟斗从嘴巴里拿了下来,思忖片刻,忽然抬头问道:“你刚刚说,这次变形使用的是标准药剂……是从李教授那里领到的吗?”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私自使用变形药水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也无法令人视而不见的‘瑕疵’。理论上,这种行为已经违反了第一大学的相关管理条例。 虽然知道向教授咨询的时候,可能会触及这个问题,但郑清仍旧抱了那不足百分之一的希望——万一教授没有注意到这点呢? 很可惜,老姚第一个注意到的就是这件事。 “药水是贝塔镇买的,”郑清硬着头皮,解释道:“之前帮了朋友,然后他送了一份变形药水,是菲兹尔魔法药剂公司生产的标准药剂……我这里还有它的合格证书。” 说着,年轻的公费生飞快的从灰布袋里摸出那盒变形药水携带的说明书、合格证等材料,交给面前的教授。 教授饶有深意的瞅了他一眼,接过了那些材料。 第五十二章 老姚的分析 菲兹尔魔法药剂公司是巫师世界最大的药剂生产商。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家公司生产的药剂身上天然就加盖了‘合格’的戳子。所以,郑清在向老姚提交药剂说明书等材料的时候,格外强调了这点,言外之意是他用的药剂很安全,不用考虑这方面的因素。 老姚挑了挑眉毛,不可置否的点点头,并没有立刻对郑清使用的药剂的安全性加以评论。 “具体的效果,需要在实验室验证后出具报告才能看出来。”姚教授接过那些材料,耷拉着眼皮扫了一眼,随手将材料放在一边,重新抬起头看向郑清:“不过,既然是菲兹尔的东西,那么很大概率不是药剂方面的问题了……当然,并不排除真的有药剂失效出现异常。” 这番评论兼顾了各种可能性,令年轻的公费生连连点头。 但教授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愣住了。 “你之前用过的安瓿瓶还在吗?我带去老李的实验室,试着提取一下里面的残留物,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老姚随口问道:“包括其他的变形药剂……按照菲兹尔的传统,不大会论支出售这种药剂的,你还有几支?都拿来检查一下吧。” 郑清摸了摸自己的灰布袋,心底立刻哀嚎了起来。 原本以为老姚知道他使用外来药剂后,顶多敲打他一番,最多扣几个学分就是了。没想到,教授竟然有没收这些药剂的想法——这可不是一粒两粒金豆子,而是一把一把的玉币啊! “其他,其他药剂在,在宿舍里。”郑清磕磕巴巴的说着瞎话,两颊涨的通红。 他并不是说慌的好手。 很显然,教授也注意到了这点,无奈的笑了笑。 “那你回头找到以后再给我。”老姚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郑清紧紧攥在手里的灰布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学校总不至于贪墨你这点东西……这跟你违反学校纪律受到的惩罚不会混为一谈的。一码归一码。” 年轻的公费生听着这番话,感觉自己头上都在冒热气了。 好在老姚没有揪着他的这点尴尬继续唠叨下去,而是话锋一转,重新提及郑清‘异常变形’这件事来:“……至于你这次变形后出现的状况,也许我有点思路。” 郑清蓦然抬起头来,惊讶的看向老姚。 虽然知道向教授咨询有很大可能得到满意的答复,但这终究是一个概率问题。而且,按照萧笑之前的猜测,也许教授们需要详细调查一番后才能给出确切的答案。 而不像现在,郑清刚刚把问题提出来,老姚就表示自己有思路了——结论给出的太快,以至于年轻的巫师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教授是不是在敷衍自己。 “你刚刚说,你变形后的形态还是只黑猫,但是可以变大变小,而且还能说话,对不对。”老姚咬着烟斗,鼻子里喷出两股软趴趴的白色烟雾,重复完郑清之前的描述后,顿了顿,提示道:“大黑猫,会说话……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郑清瞅着教授鼻孔里喷出的两缕烟气,仿佛两条长须一般缓缓向后拂动,像极了一条浮出水面的鲤鱼精,以至于他竟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老姚的问题。 直到教授第二遍提醒,年轻的公费生才回过神,呆了呆,立刻回答道:“我在新生赛上遇到的那头大黑猫?” “准确说,是从你身上跑出去的那只大黑猫。”老姚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补充道:“或者,你应该也知道,那只黑猫跟你之前逃走的某条影子有着或多或多的关系……” “这跟我的变形术有什么关系。”郑清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间有种理不清逻辑的感觉:“难道说因为那只黑猫的影响,所以我以后变成的黑猫都能变大变小,而且还能说话了?这不符合逻辑!我是说,这不符合‘蒙代尔悖论’的规律!” “规律?谁的规律?”老姚并没有因为年轻巫师略显失礼的质疑而生气,反而顺着郑清的思路饶有兴趣的反问了一句。 郑清愣了愣,立刻回答道:“当然是实践与事实所证明的,反应魔法在一定条件下发展变化的客观规律啊……既然是定律、是法则,那就意味着它属于不可变更的真理!” “真理。”老姚咀嚼着这个词,许久,才感慨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万世不易的规定,自然也不会有永不变更的真理……就像你说的,所谓法则,需要在‘一定条件’下才是真理。” “难道我之前变形的时候不是在‘一定条件’下吗?”郑清有些茫然,他觉得不论是使用药剂还是其他方面,都严格遵循了教授们之前的指点,不应该存在违规的地方。 “确实如此,”老姚点点头:“不过这恰好说明‘法则被打破了’,而不是否定了法则的正确性。” 这个逻辑有点复杂,郑清皱着眉,思考了半天,仍旧有点不太理解。 “法则也能打破吗?”他最终选择了一个可以稍微领会的疑惑重新提了出来。 “当然可以!”老姚呼啦啦的发出响亮笑声,把周围的烟灰结界震的瑟瑟发抖,而他则笑的眼睛都眯起了,几乎成了一条缝:“世界都能毁灭,法则又有什么不能被打破的呢?” 很好,很强大。 这个解释颇有一言不合就掀桌的无赖气概。 年轻的公费生腹诽着,小心翼翼的追问道:“那您觉得,我这个事情,是什么缘故呢?” “无他,禁咒耳。”老姚随手给了年轻巫师一个吓死人的答案,却仍旧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解释道:“据我所知,目前巫师界能够改变法则的最有效的手段,就是禁咒。” “而你的影子,也许,曾经在某个维度,接触过禁咒。” “作为巫师世界最高深、最奥妙的魔法,禁咒拥有比模因更深刻的影响力……如果你的影子曾经接触过那样的存在,那么你被你的影子感染,稍微具备一点‘禁咒的特质’,就算不上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了。” 第五十三章 例会之后 禁咒,一个令人熟悉而又陌生的名词。 说它熟悉,是因为但凡对巫师近现代史稍有了解的人,都会听说过这个名词,听说过它那恐怖而无解的威力,听说过这道魔法阻止了巫师与妖魔们爆发新的世界大战——按照郑清的理解,禁咒可以算得上是巫师世界的‘核武器’,为这个命运多舛的世界维持着一种恐怖的平衡。 说它陌生,是因为绝大多数巫师对禁咒的了解都仅限于‘听说’。即便身处巫师世界力量中心的第一大学,在这里读书的年轻巫师们,也仅仅能从教授们讲课时透露的一星半点口风中揣摩那道咒语的威力——包括学校的图书馆、实验室等,绝大部分公共设施内的资料,都没有任何关于禁咒的详细介绍。 人们只知道这种魔法是在维度派理论的基础上诞生的,应用了有关维度收敛的诸多原理。至于从什么地方入手,如何收敛,怎样控制咒语诞生过程中的庞大能量等更多细节性的内容,就让人抓瞎了。 即便如此,巫师联盟仍旧千方百计控制着涉及禁咒的基础研究,任何未经允许的相关实验都会受到严厉的处罚——年轻的公费生仍旧清晰的记得,他在入校之前,与托马斯见面的时候看到的第一份巫师报纸上的新闻,就是有关黯蓝古堡进行维度波动实验被处罚的消息。 那篇豆腐块新闻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身为巫师联盟三大组成部分之一的月下议会,长久以来一直默默寻求能够掌握禁咒的能力,但直到现在,它们都没能掌握任何一道禁咒——它们甚至丝毫没有掩饰议会的这种渴望,在巫师世界广泛搜罗一切有关禁咒的信息。 郑清非常确信,假如月下议会知道自己身上有关于禁咒的某些痕迹,不出一个星期,他就会被马修、或者弗里德曼、或者安德鲁等任何一个月下议会在第一大学的小崽子们打晕,捆着送到某个不见天日的地堡之中。 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 “您是开玩笑的吧,”年轻的公费生哭丧着脸,表情扭曲的看向那位坐在讲桌后的姚院长,有种‘人在家中做,锅从天上来’的感觉。 “或许吧。”姚教授笑眯眯的瞅着郑清,重新把烟斗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回答道:“我刚刚也说了,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放心,这件事,其他人是不会知道的。” 说着,他还很大气的挥了挥胳膊,向年轻的巫师展示笼罩在他们两个人周围的那道烟灰结界。这个举动令郑清稍稍安心了一点点。 “我宁肯自己也不知道。”郑清嘟囔着,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老姚吧嗒吧嗒的喷出一股浓郁的烟气,复又用鼻子吸回肚子里,反复循环了几圈,才眨着小眼睛,说道:“总之……有关你异常变形的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虽然刚刚我提出了一个有趣的解释,但那只是一个脑洞,算不得数……” “这个脑洞一点也不有趣。”年轻的公费生垂着眼皮,一边腹诽着,一边默默盯着自己的鼻尖,努力集中注意力,捕捉教授说出的每个字。 “……明天上课之前,把你上次变形使用的残留药剂、还有封装完整的药剂、以及使用过程拟一份报告,交到我手里。稍晚一些,我会找药剂学的几位教授沟通一下,帮你看看这部分有没有什么异常。” 郑清连连点头答应着。 今天是周日,明天周一,上午那节课恰好是老姚的魔咒课——也就是说,今天班级例会之后,郑清还要抓紧时间滚回宿舍完成一份简单的说明报告。虽然老姚没有规定字数及内容,但因为这份报告涉及自己的健康与安全,由不得他不重视。 “无论如何,学校都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开例会吧。”老姚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银色表壳的怀表,瞅了瞅时间,挥挥手,驱散周围的烟气结界,在郑清立刻之前,又补充了一句:“哦,还有。你这次使用变形药剂没有在易教授那里做报备吧……回头记得把相关备案材料再提交一遍。不要忘了。” 郑清扯了扯嘴角,迎着台下一片疑惑的目光,讪讪的溜回自己的位置。 …… …… 从讲台下来之后,郑清就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没有听老姚评点最近一周的学习情况,没有听两位班长宣布期中考试的成绩,甚至没有注意到班级例会什么时候结束的。 他满脑子都在盘旋着‘禁咒’‘禁咒’以及‘禁咒’这两个字眼。 一想到自己与那种恐怖的玩意儿有了某处程度的牵扯,即便不考虑巫师世界某些闻风而动的‘邪恶势力’,单纯禁咒那可怕的威力,就让郑清不得不担心自己会不会哪天被莫名其妙炸成碎末——值得庆幸的是,截止目前,这种牵扯还只限于姚教授的猜测。 即便如此,也对年轻的公费生造成了巨大的惊吓。 坐在他旁边的萧笑显然注意到了郑清的异常表现,但却很明智的没有理会。直到在班级例会结束,班上同学开始陆陆续续离开教室的时候,而郑清依旧处于某种浑浑噩噩的状态,萧大博士忍不住,打断了年轻巫师的癔症。 “你打算发呆发到什么时候?”萧笑用他那本厚重的笔记本在郑清背上重重拍了两下,微微提高声音:“还记得你要干什么吗?” “干什么,写报告?”郑清茫然的抬起头,看了博士一眼。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禁咒’以及‘异常变形事故’,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萧大博士的意思。 萧笑翻了个白眼,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 “报告什么时候都能写,但有的人现在错过了,你就只有明天才能见到了。”他意有所指的瞟了一眼教室前排的位置,加重语气:“你自己之前说过的,要找某些人,谈论某些事情……难道你忘了吗?” 郑清顺着萧笑的目光向前看去,恰好看见蒋玉正揪着李萌的耳朵在严厉的说些什么,顿时恍然。 “呀!差点忘了这回事!”年轻的公费生从自己的位子上一跃而起,仍不忘给萧大博士竖了个大拇指:“谢博士,回头请你吃包子!” 第五十四章 小却希 正所谓,能够治愈不幸的,只有希望。 因为有这样或那样微小但又很确定的希望,所以郑清渐渐能够对猎赛后出现的那些流言蜚语视若无睹,所以伊莲娜能够毫无畏惧的在下元节闯入阿尔法城堡,所以蒋玉能够坚持在图书馆查阅档案、甚至不惜利用变形术,只为抓获那个伤害小猫的恶徒。 话虽如此,但在年轻的公费生看来,捉拿凶手并不一定要以身做饵——虽然这种方式给人感觉成功的概率更大一点——但其中的风险也更高。 尤其是不久之前,郑清使用变形术之后出现了异况,更令他惴惴不安。 虽然老姚猜测郑清使用变形术时的异状与他那条从实验室逃走的影子有关,但这终究只是猜测。在实验室的报告还没有正式出具之前,任何与之相关的‘线索’都需要格外注意。 比如他之前送给蒋玉的那份变形术笔记。 那份笔记是他每周二接受易教授私人辅导的时候记录的,其中大部分内容都与变形术有关——包括变形术的基本原理与作用机制、常用变形技巧、变形时的相关禁忌、变形药水性状分析、不同药水的使用方式等等——对资深注册巫师,或者高年级精通变形术的巫师们来说,也许这份笔记还显得有些粗略与简易。 但是对于刚刚入学不足半年的一年级新生们来说,这份笔记已经显得弥足珍贵了。 尤其是笔记中还有许多郑清实践后补充的说明,类似‘变猫后遗症’‘服用药剂的口感’‘对变形后是否穿衣服的一点思考’等,更是教授在讲解变形术的时候没有详细涉及的部分,对初学变形术的巫师们来说是非常有趣的补充。 鉴于蒋玉那个冒险的计划,原本郑清以为自己的这份小礼物是一个有益的补充。但随着他第二次变形时出现的异状,年轻的公费生随之不安起来。 毕竟异况出现的缘由还没有查清楚,郑清也不知道那种异况是不是自己修炼变形术有误差导致出了岔子。 所以,他觉得自己有义务,也有责任提醒蒋玉,在练习变形术的时候需要更加谨慎一点。如果有可能,他更希望蒋玉放弃那个冒险的计划。 …… 例会结束后,学生们开始陆陆续续离开教室——老姚更是第一时间便抱着一堆作业本飘然离去——留下的人,大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热烈的议论着什么,弥补今天例会前因为老姚提前出现而缺失的那段时间。 有人走,有人留,还有人则徘徊在走与留之间,不想留下,却又欲走不得。 蒋玉大约就属于这种情况。 看她的模样,已经把书本笔记等收拾妥当,随时可以离开教室了。但是由于某位小女巫不知又犯了什么错,让她被迫留在了原地,开启了‘教育模式’。 “怎么,又在教育小萌啊。”年轻的公费生笑眯眯的凑上前去,斜倚在一张课桌旁,抱着胳膊,打量着眼圈泛红的小女巫,然后转头看向蒋玉,寒暄着。 “她又没有写周记!如果今天不是我检查作业,老姚肯定会扣她学分的!”蒋玉气冲冲的看着李萌,向郑清小声抱怨了一句。 “没写作业?”郑清不由挑了挑眉毛,悄悄冲小女巫竖起大拇指——他倒是也不想写那份无聊的作业,只不过他并没有一位当班长的表姐帮忙打掩护。 况且,不写作业对学生来说,属于天然的‘政治不正确’,在蒋玉面前,他还是要保持一个公费生的形象,因而某人的行径必须要批判的:“小萌,这可是你的不对了……” “你叫谁小萌!小萌也是你叫的?!你才小!你哪里都小!小肚鸡肠!小心眼!小眼睛!小不要脸!”虽然眼圈泛红,但小女巫还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充满攻击性,听到郑清的调侃之后仿佛炸毛的刺猬一样蹦了起来。 很好,她炸毛的时候似乎忘却了身后还站着一位大佬。 很自然的,她又被自家表姐拎着耳朵收拾了一顿。 郑清嘴角抽了抽,瞟了一下泪眼汪汪的小女巫,非常确定她肯定又在心底记了自己一笔。只不过现在他的主要目的不在小女巫身上,所以最终决定暂且不去头疼这件事,优先处理蒋玉那边的麻烦。 “那件事你准备的怎么样了?尝试过变形了吗?”年轻的公费生试着用轻松的口吻说着,为了防止蒋玉没听懂,他还隐晦的提点了一下:“笔记好用吗?要不要我帮忙?” 蒋玉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眉眼弯弯,笑道:“谢谢……那些资料给我的帮助很大。只不过我还没有开始正式练习变形术呢。” 说话的时候,女巫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天晚上保护过自己的那只大黑猫——虽然接触时间不长,而且没有更多交流,但她清晰的感觉到那只黑猫想要隐匿自身的欲望。 所以,只是在心底稍稍犹豫了片刻,年轻的女巫便决定忘记那件事,假装自己还没有练习变形术,同时婉拒了郑清的建议:“我还没有开始练习那个魔法呢……如果有需要的话,一定会找你帮忙的。” 言外之意,如果不需要,就不麻烦他了。 站在一旁的李萌似乎已经忘记几分钟前被收拾的事情了。 她悄悄瞄了一眼自家表姐,然后又瞅了瞅旁边的某男巫,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胸脯——她是知道自家表姐前两天已经变形过了,而且还在大半夜去外面溜达的好长时间。虽然不知道表姐为什么要骗那个臭小子,但能够与表姐站在一起,拥有某个小秘密,对她来说其他小问题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又瞅了一眼旁边的某男巫,眼神中自然而然流露出几分怜悯,几分窃喜,几分自豪。 郑清当然不会注意到小女巫眼神中流露出的丰富内涵。不过他倒是听懂了蒋玉的言外之意,但他对另一件事更在意:“你是说,你还没有练习过变形术?” 年轻的公费生看上去表情有些惊异,表情古怪的重复了一遍:“一次都没有完整练习过?” “没有。”既然已经决定撒谎,蒋玉后面的回答自然就坚定与流利了许多:“我打算再过一段时间再开始……怎么,有什么事情吗?” 显然,她也注意到了年轻巫师的异常。 “不不不,没有。”郑清含糊的摆摆手,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来找她的缘故。 第五十五章 劝与反劝 郑清骚了搔后脑勺,眼神有些茫然。 难道自己猜错了?周五晚上自己遇到的那只小白猫真的只是被谋杀的那只小猫的某个亲戚?而不是蒋玉变的? 因为这样或那样的缘故,郑清原本一直以为周五晚上,他在临钟湖畔救下来的那只小白猫是蒋玉变化的。所以,他刚刚起了话头,打算好好嘲笑一番女巫变形后那副弱弱的模样。同时为后面规劝女巫放弃她那危险的计划埋下伏笔。 然而,蒋玉的回答却令他措手不及。许多已经在脑子里准备好的话语一时间落在了空处,令他顿时口拙起来。 顿了顿,他又想向女巫提及自己那天晚上见过的小白猫,提醒她那个计划的风险所在。但转念一想,如果要谈及那只小猫,他将不得不提及自己变形的事情,或许还会提及那三个巡逻员,提及黑猫如何吓阻巡逻员,然后他又需要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变大小,说不定还会涉及老姚的猜测,等等。 这么一想,年轻的公费生顿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放弃劝阻女巫的打算。 “……还没有开始练习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年轻的公费生似乎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语气也稍稍变得郑重了一些:“变形术到底是一种高深的魔法,虽然你辅助了变形药剂,但没有老师的引导,还是很容易出岔子的。” 蒋玉笑吟吟的看着他,点点头,并没有应承什么。 郑清略显尴尬的住了口。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面前这位女巫是来自巫师界著名世家钟山蒋氏,且不说家学渊源、从小就能接触许多魔法方面的禁忌,单纯请教几位私人教师,或者旁听几节专业课程,应该都算不上什么难事。 自己在这里劝导的一番话,倒有些班门弄斧的感觉了。 停了停,他又接上了之前的思路,提及那份笔记:“那个笔记本你今天带了吗?” 蒋玉扬起眉毛,微微点头,声音清脆:“带了。” “噢。”郑清吭哧着,赧然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先把这份笔记拿回去检查一下……之前教授说这个笔记里可能有一些疏漏,需要让他检查一下。” 世界上最尴尬的事情,莫过于你送给一位女孩儿礼物,但却发现礼物有瑕疵,不得不硬着头皮再要回来——如果可以的话,郑清宁可自己重新再写一本笔记,也不会站在这里向蒋玉讨要这份笔记的。 但鉴于自己之前变形后的异状,按照老姚的说辞,他必须从头到尾梳理一遍自己在变形术上的认识,这份笔记也就显得非常必要了。 “哦。”蒋玉也哦了一声,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而是立刻从包里抽出那本笔记,递给郑清,同时关切的问道:“笔记里有问题吗?你是不是变形后出现什么情况了……家里给我们姐妹俩派了一位私人教师,就在贝塔镇上的公馆里住着,她对变形术有一些研究,如果有什么问题,我可以带你去找她咨询一下的。” 果然,她有自己的私人教师,郑清垂头丧气的想着。 “不不不,没有什么大问题。”年轻的公费生连连摇头,补充道:“只是有一些流程不太确定,姚教授建议我再梳理一遍……” 蒋玉顿时恍然:“例会前你跟老姚在讲台上就是聊这件事吗?不过我看你的笔记上,似乎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吧。” 郑清扯了扯嘴角,尴尬的笑了笑。 他总不能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之前记录的变形术笔记里到底有没有问题。 年轻的公费生索性摸摸头,做出一副呆呆的模样,把锅丢给了老姚:“就是之前在讲台上,老姚让我再查一遍的……用不了多久,等检查完了,我再给你拿来。” “东西也拿走了,没事就让开!我们还要回去写作业呢!”李萌终于找到插嘴的机会,凶巴巴的冲郑清叫着,用力推搡了年轻男巫一把,顺便又给了他一脚。 小皮鞋踹在郑清的小腿上,留下一点灰扑扑的印记。郑清斜着眼,瞟了一眼小女巫,最终决定不跟她一般计较——毕竟她刚刚被蒋玉收拾了好一会儿,有点小脾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蒋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冲郑清笑了笑。 郑清看着她脸上疲惫的表情,原本还打算幻化出那只小白猫的模样,向她求证一下之前死去的小猫有没有亲戚,却又担心她睹物思情,重新勾起伤心事,踌躇片刻,最终决定不再多此一举。 “如果你一定要执行那个计划,那么一定要让我知道。”男巫连续说了两个‘一定’,一脸郑重的警告道:“虽然是在学校,但晚上在外面,真的很危险……正好宥罪猎队也有夜间训练的计划,如果你真的打算那么做,一定要让我们知道。好歹也是双赢。” 旁边,李萌似乎也认可郑清的这番说辞,摇晃着蒋玉的小臂,连连点头。 蒋玉微微一笑,依旧只是点着头,没有给出确切的回复。 事实上,她已经在心底决定不再这件事上继续麻烦郑清了。她觉得她给自己的理由很充分——如果她变形之后,有一支猎队始终在她周围徘徊着,也许那只杀死小猫的凶手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但是在内心更深处,隐隐约约的,她觉得这不是自己唯一的理由。 女巫抿抿嘴,目光不自觉的扫了一眼坐在教室角落里的吉普赛女巫,轻声说道:“如果有需要,我一定会麻烦你们的……不过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多关注一下背后的事情。” “背后?”郑清一脸茫然。 蒋玉俏皮的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看向郑清身后:“我看马修又跑到伊莲娜旁边去了……也许你应该多抽出一点时间跟伊莲娜呆在一起。” 郑清表情顿时多了几分尴尬。 回过头,他恰好看见伊莲娜将一本厚重的工具书交给马修。 似乎察觉到男巫的目光,吉普赛女巫抬起头,冲他挥挥手,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男生心底刚刚生出的一点不满立刻烟消云散。 第五十六章 第十二周 时间滑到第十二周,许多事情愈发明朗起来。 原本给大家上课的占卜学易教授、药剂学李教授、天文学爱玛教授等资深教授们纷纷不见了踪迹,改换成其他普通讲师代为上课。 当同学们问及教授们去向的时候,只能得到‘因故请假’‘有事’‘不知道’等诸如此类含义模糊、意味深长的回答。 联系着之前某位‘卷毛狗’传出的流言以及萧笑猜测的结论,郑清愈发肯定学校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修习了变形术的缘故,郑清觉得自己心里像是被猫爪似的,对教授们的去向异常好奇。 总归他还有些许理智,没有偷摸缀在某位教授身后,或者私自潜入学校某些禁地去探索。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麻烦。 且不提为他解决变形术异常的姚教授,在拿走那些药剂残留与相关资料后不见了踪影;也不提周二晚上易教授的私人补习被通知延后,重新开始遥遥无期——单纯那位蒙特利亚教授办公室的大门,就已经将年轻的公费生连续好几天挡在了外面。 新生赛结束的时候,鉴于某只黑猫从郑清身上跑了出去,姚教授曾经建议郑清向学校专攻血脉天赋学的蒙特利亚教授咨询这件事——为此,年轻的公费生还请苏施君大美女写了一份推荐信——熟料赶上了糟糕的时候,这位蒙特利亚教授似乎也被学校抽调走了。 郑清连续多日前往教授在办公楼,都没能找到这位教授。 这令年轻的公费生愈发郁结。 与他相比,班上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 资深教授们的离场,带来的好处与坏处都显而易见。 好处在于校园里的气氛似乎在不经意间变得更加活泼与自由了。尤其是九有学府,往常时候,在教授们严厉的纪律与沉重的课业负担下,每个人都承受了超出这个年纪的压力,许多人眼睛下面常常挂着大大的眼袋。 而现在,没有了那些严厉的教授,同学们忽然发现作业少了,课堂纪律也轻松了,虽然窗外已经渐渐吹起了凛冽的寒风,但大家的心情却一日复一日的阳光。 当然,有好处,自然也会有坏处。 缺少了那些有经验的老教授们讲课,尚在一年级蹒跚学步的年轻学子们忽然发现自己的教科书变得艰涩了许多——当然,对许多人来说,这些魔法知识渊博就很深奥——这意味着他们在半年后迎接升级考试的时候,将面临更大的压力。 只不过年轻人总喜欢用大把的时间去快活,正所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明天有困难,是的,但后天总会来的。 活人哪会被尿憋死,更别提是活的巫师了。 “想开一点……如果那个变形术真的有什么问题,你现在应该躺在校医院里,跟迪伦做床伴,而不是坐在教室里上课。”辛胖子懒洋洋的劝着年轻的公费生:“凡事都往好的方面想想,比如我们现在应该为爱玛女士不在,没给我们布置一尺厚的家庭作业高兴。” 现在是周二下午,这节课是原属于爱玛教授的天文课。 只不过教授现在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代课的那位小年轻估计教龄还不足一年,说话时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只会站在讲台上念教案、读教科书,令人望而生悯,都不忍心在她课堂上做太多小动作。 “迪伦还没出院呢?”张季信似乎听到辛胖子的话,也将注意力从讲台上扯开,用诧异的语气小声问道:“我记得下元节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吧……下一个月圆之夜都快来了,他怎么还没出院!” “准确说,迪伦同学是又进去了。”胖子耸耸肩,一脸无奈:“你应该记得他是哪个学院的吧……他出院没两天,就搅进一场星空学院内部的无限制格斗比赛里,半个身子都被人撕掉了。如果不是因为他有吸血鬼的血脉,估计家里早就来人领尸体了。” “哇哦。”张季信咂咂嘴,最终摇着头,叹口气:“原本我还打算在这周的猎队训练中练习几种新的战阵……看样子又泡汤了。” “可以先让蓝雀顶上嘛,我记得他也是寻猎手。”胖子建议道。 “蓝雀没时间。”张季信摇摇头,解释道:“我已经问过他了,但他好像说最近在忙什么抓老鼠的事情……” “哦,这个事情我知道,校报之前刊过新闻的。”胖子立刻补充道:“好像是最近学校从沉默森林迁徙进来许多小老鼠,所以校工委召集了一些宠物擅长捉老鼠的学生,参与捕猎。有学分奖励的。” “唔,我记得蓝雀是有一只紫貂的,对吧。”张季信恍然,但旋即诧异的看向郑清:“清哥儿为什么不去呢?波塞冬捉老鼠应该也在行吧……” “他那样的学分土豪,看不上捉老鼠的那点儿奖励。”胖子撇撇嘴:“而且,小狐狸也是个懒蛋,天气这么冷,它宁可在窝里蜷着,也不出门。” “真是糟糕的事情。”张季信揉了揉鼻子,将鼻头揉的更红了:“新生赛第一名的猎队竟然没有寻猎手……说出去谁信!” “谁让我们的寻猎手都是星空学院的呢。”胖子抽了抽鼻子,斜了年轻的公费生一眼。 郑清趴在桌子上,目无焦距的盯着讲台,丝毫没有参与另外两人小圈子聊天的打算,即便是张季信提及校园里那些跑来跑去的大老鼠的时候,他也只是耳朵抖了抖,仍旧没有丝毫讨论的欲望。 这倒不是他忘记了那天晚上那只穿衣服的老鼠,也不是他想在那位代课老师面前留下好印象,而是他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 上课前的一幕反反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令他颇为烦恼。 天文课前,马修·卡伦那只吸血鬼小崽子,又凑到伊莲娜桌子前面聊天去了——吉普赛女巫最近出现在课堂上的频率很高,令人欣慰。但如果没有凑在她桌子前的某头吸血鬼的小崽子,年轻的公费生会更高兴的。 当郑清来到吉普赛女巫旁边的时候,马修正举着一本厚重的工具书,兴高采烈的说着什么。 “……之前堂哥给我他休息室的钥匙,前几天我一直找不到丢在哪里了,把我吓坏了。还记得你上次例会晚上还给我的那本《如尼文全解》吗?原来钥匙一直夹在那本书里!” 马修的堂哥就是阿尔法学院的弗里德曼爵士。 他的休息室,郑清很熟悉——下元节那天,他还跟着伊莲娜到里面溜达过一圈。想到那天的经历,郑清忽然意识到什么,不由转过头,看向马修手中的钥匙。 此刻,年轻的吸血鬼正一脸开心的举起手中一块薄薄的金属质地的符片,向伊莲娜展示着:“就是它!” “这是钥匙吗?”女巫似乎第一次知道这块金属薄片的作用,一脸惊讶的说道:“我原本一直以为这是一块比较特殊的书签……” 郑清嘴角抽了抽。 假如巫师世界有小金人的话,伊莲娜应该有资格捧上一支。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马修手中的那块符钥,就是伊莲娜用来打开弗里德曼爵士休息室的钥匙——当然,他决计不会在马修面前说破这一点。 事关伊莲娜的声誉,也关系到她打破吉普赛女巫团数百年来桎梏的努力,就算使用了一点小手段,似乎也无可厚非——但即便如此,这件事终究不那么光彩。 想到这里,郑清不由转头看向教室另一侧,用忧虑的眼神看了伊莲娜一眼。 第五十七章 第十四周开始 小的时候,一年像一辈子那么长。 记忆中的自己,似乎总有时间在院落里追逐打闹,似乎总是趴在桌子前面写那永远也写不完的作业——漫长的寒假、漫长的暑假、漫长的,仿佛永远看不到头的时间。 但是越长大,时间过的越快。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一天,两天,一周,一月,一年,时间眨眼就从身边流淌而过。 年龄越大,这种感觉就越强烈,仿佛‘某种存在’在人的脑海里恒定了一个加速度,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窃取着属于我们的时间。 就像现在。 老教授们消失后,留给年轻学生们的快乐时光飞快的流逝着。似乎只是转眼间,两周的时间便过去了。日历翻到十一月的末尾,这已经是郑清来到这座大学的第十四个周一。 冬天的感觉愈发清晰起来。 寒风在校园里呼啸而过,肆无忌惮的释放着冬天的威力。青石板路两侧的悬铃木也变得光秃秃的,只剩下几片零星的枯叶残留在枝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没有鸟儿,没有虫儿,树精子们索性也躲回树洞深处,藏在厚实暖和的窝里,懒洋洋的打盹。 这种天气下,就连临钟湖里的鱼人们都懒得浮出水面,捡拾学生不慎落入湖中的什物。 猎月的氛围已经彻底在九有学府里消失殆尽——鲜艳的条幅、指路的标牌、褪色的旗帜、还有曾经修剪成奇形怪状的灌木,都不见了踪影——不要说旬月之前的那场猎会,就连上周四感恩节的痕迹,也几乎看不见了。 “大梦千年,坐忘春秋!”辛胖子趴在课桌后,懒洋洋的呻吟着,长太息:“古时候的仙人们之所以会说这样的话,也许就是因为他们的‘时间加速度’已经到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地步……我们的一晚上,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千年!” “有趣的想法。”郑清咕哝着,低着头比对左右两份作业的答案,顺口说道:“你说你一个日耳曼品种的巫师,扯那劳什子仙人作甚……奇奇怪怪……还有,胖子,你这个‘樛jiu木’的樛字是不是写错了!是木字旁,不是言字旁。言字旁的是谬。读音都不一样!简直是大谬矣。” 他说的是上周魔咒课老师留下的课堂作业。 虽然老姚不在,但是新来的魔咒课老师仍旧按照老姚的教学计划,向天文08-1班的年轻巫师们传授了一道‘束缚咒’变形后的咒语——‘南有樛木(jiu),葛藟纍之(leilei)’。 整个大一年纪,魔咒课的主要教学思路就是通过理解一道基础咒语,然后在其发展、变形、延伸、拓展的过程中,学习这些咒语的构建原理与变形机制。这对理解魔咒本质非常有帮助。 但因为老教授们的中途离场,最近两节课,大家听起来都有点晕晕乎乎。以至于作业做起来都显得费劲儿多了——郑清相信,整个班上,除了刘菲菲、蒋玉、萧笑、马修等寥寥数人,其他大部分人的作业都是互相参考后写完的。 包括他自己。 “咒语都能抄错,还能干点啥!”张季信不失时机的嘲笑了胖子一句,然后转头看向郑清:“你最近领校工委的任务了吗?” “抓老鼠?”郑清终于把脑袋从作业本上抬了起来,扬起眉毛:“谁有时间抓那玩意儿!脏兮兮的……每天作业都写不完呢。” 不知道什么缘故,自从两周之前校工委发布捉老鼠的布告之后,越来越多的老鼠身影开始在校园里晃悠——湖畔森林、环湖长廊、宠物苑、晨练场,等等等等。郑清完全有理由相信,假如书山馆的门禁没有那么严格,学院那丰厚的藏书肯定会在一个星期内下降到骇人听闻的程度。 “你说你一只猫,不抓老鼠,不算失职吗?”张季信说着,戳了戳在另一侧做笔记的萧大博士:“博士,你说我们猎队这周末把训练计划改成捉老鼠怎么样……还能补贴队里的用度。之前猎队一直没有准备冬季集训的皮装,我觉得这是个问题。” “什么?”萧笑仿佛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抬起头,茫然的看了红脸膛男巫一眼,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似的,含糊道:“哦哦,猎队训练的事情啊……你找他,他是队长。” 说着,他指了指旁边的郑清。 郑清忍不住把脑袋凑到萧笑笔记本前:“你是在写情书吗?也太专注了一点吧!” “啪!”萧笑立刻用力合住了自己的笔记本,甚至不小心将眼镜都震的歪斜了一些:“都还是学生!能不能把心都用在学习上,不要整天都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年轻的公费生被博士略显激动的举动吓了一跳,身子不由向后仰了仰。 等他回过神,直起身子,萧大博士已经另外翻开魔咒课的教科书,正在气咻咻的预习功课。几位年轻的巫师无声的交换着眼色,脸上不约而同的浮现出一丝揶揄的表情。 如果不出意外,萧大博士应该是真的在写情书。虽然他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司马先生表白,但实际上,他还是一个非常敏感的小伙子。 “咳咳。”年轻的公费生清了清嗓子,瞟了萧笑的笔记本一眼,最终惋惜的转过头,看向张季信:“张大长老的第一个建议驳回……猎队是狩猎妖魔的,不是用来抓老鼠的。” “至于你说的冬装问题,可以纳入下一次猎队会议中讨论。” “钱不是问题。新生赛卖掉的那些猎获,还有很多留存,足够我们每人都换一身崭新的龙皮猎装了……前提是,如果我们需要参加猎赛的话。” 张季信刚刚抬起胳膊,准备跟辛胖子击掌欢呼,却听到郑清后面加的前提条件,顿时缓了下来,回过头,看向公费生:“啥意思?参加什么猎赛?” “我是说,如果冬季有我们参加的猎赛,再考虑冬装的事情。如果整个冬天我们都不需要参加任何猎赛,买一套龙皮猎装又有什么用呢?” 郑清竖起食指,冲着两位伙伴,不紧不慢的晃了晃。 第五十八章 归来 按郑清的想法,倘若猎队整个冬季都只是训练,不参加任何猎赛的话,完全没有必要在给大家每人都购置一套龙皮猎装——他对于穿着打扮向来不甚了解,从小到大,几乎都是一套校服年复一年的穿了下去,自然对这种‘形象工程’知之甚少。 但既然入了大学,以往小学中学的经验便渐不管用了。 而且,他对猎赛的相关安排显然了解的不够充分。 “有的有的!再过一段时间,还有猎赛的。”辛胖子听到自家队长的说辞之后,忙不迭转过头,凑了上前,满脸激动唾沫横飞的插口说道:“每年十二月底,大约在冬至前后、圣诞节前,学校还有‘冬狩’的传统。” “冬狩狩猎范围主要在沉默森林外围、以及流经学校周边的寂静河两岸,目的是清理一些从森林深处溜出来打野食的怪物。比如讹兽、朏朏fei、狌狌sheng、狍鸮、山魈、赤舌、水虎、舟幽灵、风狸、双足蚓蜥(安斐斯比那)……” “运气好的话,你还能捉两只被冻僵的绝音鸟,或者从树洞里掏一窝蒲绒绒。”张季信咂咂嘴,满脸回忆的语气:“我哥去年参加冬狩,然后给我堂妹带回去一窝蒲绒绒,把那丫头高兴坏了。” “运气不好,你可能会遇到夜骐。”萧笑的声音冷不丁在旁边响起,显得有些瘆人:“据我所知,沉默森林里比黑乌鸦还倒霉的动物比比皆是……你绝对不会想去参加这种活动的。” 郑清原本听着胖子与长老的介绍,还颇有些意动。但随即被博士泼了一盆冷水,顿时清醒了许多——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一所巫师大学,霉运、诅咒等等这些以前可以毫不在意的词汇,在这个世界都是真实不虚的存在。 眼看自家队长有打消念头的趋势,辛胖子眉头一皱,立刻使了一招以退为进。 “当然,并不是所有猎队都能获得‘冬狩’的参赛名额。”胖子捏着自己肥厚的下巴,顿了顿,补充道:“原则上,学校只接受在册登记的正式猎队参加报名……但是,如果某只非正式猎队‘异常出色’,也有一定可能性拿到邀请函。这也是为什么我说宥罪有机会参加这次猎赛。” “新生赛第一名,绝对属于异常出色的条件了。”张季信非常稳妥的助了一攻。 “唔,但愿如此吧。”年轻的公费生显然缺乏真正的年轻人所应该具有的朝气与活力,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看向前排两位表现异常积极的同伴:“只要不是去林子里抓老鼠就行。那么,这个‘冬狩’的资格问题……或者说,我们参不参加的问题,就由你们两个跟进。” “如果你们真的想去参加那个什么冬狩,就要拿出真正有力的理由,在猎队的全体会议上说服所有人——仅仅说服我是不够的……” 话音未落,门后的简笔画小人突然尖叫起来:“上课啦!上课啦!” “臭小子们,快点坐好!” “闭上你们的鸟嘴!老师来啦!!” “都快坐好……” 胖子回过头,诧异的看了简笔画小人一眼:“那家伙怎么又开始嚷嚷起来了……它不是已经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么?” 没有人回答他的疑惑。 事实上,坐在东601教室里的所有年轻巫师们,显然都有这样的疑惑。自从教授们忙碌其他事情,由代课老师上课之后,教学纪律出现了明显的下滑——相应的,原本负责上课前提醒作用的简笔画小人‘用处’就显得不是那么突出了。 用通俗的话来说,那些贴在教室门后面的简笔画小人儿们,已经‘半失业’差不多半个月了。 但很快,大家的疑惑便解开了。 “砰!” 随着一声巨响,教室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 一个久违的高大身影风风火火的从屋外闯了进来,携着一股冬日的寒风,将教室里年轻巫师们的小心脏冻的哇凉哇凉的。 “卧槽!”胖子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低声呻吟道:“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讲台上的那个高大身影似乎听到了胖子的嘀咕,抬起头,笑眯眯的环顾左右,最后将目光落在胖子身上:“就是这种情况……听说你们最近过的很潇洒,代课的张老师表示课堂的气氛非常活跃,课外的作业完成率也非常感人。” “鉴于我们还是一所学校,学习是学校最重要的工作。经过副校长与院长们——也包括我在内——的认真讨论,也鉴于目前形势有所缓解,所以从本周开始,你们之前的授课教授们就会陆陆续续的回归课堂。”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学期末,都由我继续给大家上魔咒课了。” “哦,还有魔法哲学。” 姚教授两手扶着讲桌边缘,身子略略前倾,胸前的口袋里还插着一根冒着缕缕青烟的红色大烟斗——完全是一副令人熟悉而陌生的画面。 同学们似乎还没有从突如其来的噩耗中醒来,一个个呆呆的看着教授,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表示‘久违见面后的欢迎’。 这令老姚有了那么一丢丢的不爽。 “怎么,不欢迎吗?”老姚直起身子,抓着烟斗,塞进嘴里,喷出一大股浓重的烟气。 一言既出,掌声雷动。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教授,我们想死你了!!” “跟你比,那个代课老师讲的太差了,好几个知识点完全没有听懂!” “教授,你不在,我感觉魔法都不会用了!” 郑清嘴角抽搐着,听着教室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欢迎辞,感觉无法可说——平心而论,这些欢迎辞里,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惊吓,很难量化。 就比如辛胖子,他坐在那里一个劲儿的贬低代课老师,唯一的目的就是给他前两次稀烂的作业一个合理的解释。 显然,老姚也知道堂下这些小家伙们的花花肠子。 他抱着胳膊,靠着黑板,笑眯眯的看着大家发泄惊恐/欢喜的情绪,过了几分钟,才抬起胳膊,向下压了压。 “可以了,可以了,都安静下来吧。” 第五十九章 解释 教学楼东601,魔咒课教室。 教室门紧闭着,隔绝了屋子外面凛冽的寒意。 北风呼啸着从窗外刮过,将玻璃窗打的泠泠作响,一如教室里这些年轻巫师们的心情一般,战战兢兢。 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拖着一壶滚烫的热茶,晃晃悠悠从天花板上滑落下来,扑腾着翅膀,落在讲桌上,悄无声息的帮教授把水杯倒满。 老姚端起杯子,滋溜了一口,心满意足的长叹一口气。 “还是教室里的茶水味道对头。”教授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不紧不慢的在讲台上踱着步子,一边絮絮叨叨的向大家念叨着:“在学校呆惯了,去别的地方水土不服……感觉喝水味道都不对。” 堂下,天文08-1班的年轻巫师们终于收敛了悲伤的心情,睁大眼睛,互相交换着眼色。姚教授言辞中透露出的讯息激起了所有人的兴趣。 ‘别的地方’的哪里?教授们做什么事情去了?听老姚话里的意思,他最近是出学校了?其他教授也不在学校吗? “老姚……”李萌同学率先举起短小的胳膊,小声嚷嚷着——整个天文08-1班,或者说,整个九有学院,甚至整座第一大学,也许只有这个小丫头敢用这种语气在课堂上向教授提问。 姚教授抬起手,笑眯眯的按了按,示意小女巫放下胳膊。 “不要急,不要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问题。”教授显然猜到了大家关心的问题,语气轻松的说道:“不过,按照我的惯例,在回答问题之前,我要先提一个问题……” “他什么时候有这个惯例了……”郑清忍不住转头看向萧笑,低声吐槽了一句。但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因为他回过头之后,恰好看见姚教授那双闪闪发亮的小眼睛。 “郑清!”教授中气十足的吆喝了着:“我们的梅林勋章得主,九有学院的公费生,听上去你有点迫不及待想发言的欲望……” 教室里其他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向后转来,看向年轻的公费生,目光中充满了怜悯。 郑清哭丧着脸站起身,欲言又止。 既然老姚已经把他提溜起来,那么不说两句肯定没办法安安稳稳坐下去了,索性先听听他的问题是什么吧——好在大家都是成年人,不至于用站墙角、叫家长的方法来处理教室内部矛盾。 “你对沉默返潮了解多少。”出乎意料,老姚的问题非常简单,简单道即使刚刚进入巫师世界两个多月的郑清,都对这个问题有一定的了解。 听到老姚的问题,郑清重重松了一口气。除了平日里萧大博士耳濡目染的影响之外,他还曾经听异常生物研究所的杜泽姆博士谈及过这种自然现象。 “沉默返潮是布吉岛上一种独特的自然现象。” “每年冬末初春,禁魔节前后,返魂杨吐出第一片嫩芽的时候,徜徉在深海、已经养的膘肥体壮的文鳐鱼群就会顺着宽阔平静的寂静河一路溯游而上,直至沉默森林深处。” “沉默森林里那些睡了一个冬天的怪兽们早已经饥肠辘辘,专门等候在寂静河两岸,猎杀洄游的鱼群……从下游,到上游,有几乎一个月的时间,寂静河都是暗红色的。” “因为这种现象发生在沉默森林里面,而且鱼群仿佛潮水一般源源不断的回返,因此被称为‘沉默返潮’……还有一种说法,因为文昌鱼不会说话,只会沉默的洄游,所以被称为沉默返潮。” 解释完毕,郑清犹豫的看向教授,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能坐下了。 “非常好,非常好!”老姚放下手中的茶杯,轻轻拍了几下巴掌,连连称赞:“如果不是我对变形术有些研究,差点就以为你跟萧笑换了个身份……”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郑清扯了扯嘴角,权当照顾讲台上那头甲壳虫脑袋的面子。 “不过,虽然解释的比较清楚,但是没有学分奖励。”老姚摆摆手,示意郑清坐下,同时转头看向其他人:“大家都知道,今年的沉默返潮来的比往年早了许多,你们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影响?” 堂下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开口。 “不要紧,可以畅所欲言……拿不准的,可以试试占卜术,看看你们能算出点什么。”老姚鼓励的看着大家,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魔咒课的时间已经被浪费了许多。 教授话音刚落,教室里便响起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 水晶球、塔罗牌、算筹、蓍草、龟甲、铜钱等等,五花八门的占卜工具纷纷登场,被同学们从包里拿了出来,一个个紧皱眉头,在草稿纸上飞快的计算着。 “不要过程,过程都太繁琐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也不要数据……你们可以使用自己的数据计算,但不用把你们的数据说出来了。虽然不想打击你们,但我觉得你们的数据对现实没有太大的参考意义。当然,用作趋势计算,勉强也是够了。” “第一个给出有效答案的,奖励一个学分……” 老姚话音未落,坐在教室后排的萧笑呼啦一下站起身来。仅仅比他慢几秒钟,伊莲娜也举起了自己的胳膊。 郑清咬着笔杆,斜着眼,瞅着萧大博士的侧面,思考是戳他的腰,还是戳他的腿。 萧笑不动声色的向窗户边挪了几步,躲开郑清笔杆可能攻击的范围。 “好的,好的,萧笑同学已经站起来了。”老姚吆喝着,同时冲伊莲娜点点头:“还有琼同学……唔,你们俩谁先来?” 教室里一片哀叹声——有的时候,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 萧笑扶了扶眼镜,听到身边某个隐隐约约的细微的威胁声,最终叹口气:“女士优先,让伊莲娜先来吧,教授。” “不,教授。萧笑比我速度快……而且他已经站起来了。”伊莲娜拒绝了萧笑的谦让,并且半开玩笑的指了指萧笑现在的状态。 老姚抱着胳膊,目光在两位占卜师之间扫了几个来回,最终点起了博士:“那就萧笑吧,按照我的要求,他的速度最快。” 教室后排,郑清失望的叹了口气。 他转过头,看向另一侧的墙角,伊莲娜已经重新低下头,开始收起手边的塔罗牌了。 第六十章 任务 “生态系统是一条非常精密的链条,任何一点上的偏差,都会导致整个链条出现非常广泛的异动。” “鱼群提前洄游,会与寂静河里的原生动物们争夺饵料,导致部分饥饿的生物流窜到学校范围内觅食;而且,来年初春没有鱼群洄游,沉默森林里那些冬眠醒来的动物,必然会扩大猎食范围,难免骚扰到学校控制的范围之内。” “除此之外,文鳐鱼是一种非常凶猛的生物,它们在洄游过程中与沉默森林两岸不同生物之间的交锋,能够有效降低森林中的某些‘不可控风险因素’,对于保持整个森林平静与安定非常有效。” “以上三点,都会对学校,乃至贝塔镇的安全,造成非常直接的影响。” “生物链被破坏,还意味着大量生物的死亡——包括但不限于饥饿、争夺生存空间、湖水氧气供给下降等等——死亡会带来大量死尸,死尸会引起阴气上涌。除却食腐动物之外,这些尸体唯一会招来的,就是森林里的清洁工,也就是食尸甲虫。” “食尸甲虫的泛滥,又会影响到以这种虫子为生的某些小动物的数量。” “比如老鼠。” “根据我们目前了解的情况,包括九有学府在内,第一大学的许多区域内都出现了大量来路不明的老鼠——校工委已经发出通知,号召有能力的学生帮忙处理这些烦人的小东西。” “综上所述,沉默返潮给第一大学带来的最大影响,是校园安全。” 一口气说到这里,萧笑似乎有些累了,停下了,休息了片刻。 “非常好,非常好!”老姚丝毫没有吝惜自己的掌声,连连拍手,对萧笑的回答赞不绝口:“这个答案非常全面……我也不能说的更多了。那么,奖励萧笑同学一个学分,大家没有意见吧!”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应答。 都是自己同学,又只有一个学分,脑壳坏掉的人才会站起身来说自己有意见呢。 教授满意的点点头,重新把烟斗塞进嘴里,喷出一大股烟气来:“既然萧笑同学已经把我打算说的事情说出来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戛然而止。 郑清知道老姚停止说话的缘故——事实上,教室里所有人都知道——因为刚刚拿到一个学分奖励的萧大博士,用非常响亮的声音打断了老姚的话:“我还没有说完呢!” 年轻的公费生一脸紧张的拽了拽萧笑的袍角,示意他先闭嘴坐下来。 没见过这么愣的孩子,明明已经拿到学分奖励了,还站在那里吧嗒着嘴皮子干嘛!平白惹出一堆麻烦。 坐在郑清与萧笑身前的张季信与辛胖子,齐刷刷的挺直了身子,抬头挺胸,似乎想用宽大的肩膀与硕大的脑袋将身后某位不知深浅的书呆子给遮住——但显然,他们的努力收效甚微。他们不仅遮不住萧笑的身形,而且也遮不住前面那些纷纷投来的异样的眼光。 惊奇的、诧异的、若有所思的、嘲弄的,等等等等,五花八门的眼神令人目不暇接。 “还没说完?”讲台上,老姚重复着萧笑说的最后一句话。 “还没说完。”萧笑抿了抿嘴唇,扶了扶眼镜,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老姚换了个姿势,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然后抬起头重新看向萧笑。也许因为茶水有点凉了,他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古怪。 但他终究却没有命令萧笑坐下去。 “还有是什么意思?”教授的语气虽然仍旧非常温和,但态度却明显比之前谨慎了一些:“说来听听。” “沉默返潮提前,意味着文鳐鱼群在通过寂静河中下游的时候,不会遇到河岸两侧兽群的狙击……这也意味着,将有大量、新鲜的食物被送到沉默森林深处。” “虽然不论是学校还是巫师联盟都从来没有明确过沉默森林深处到底有什么东西,但根据以往新闻片段,我们可以推测出那里应该被镇压了许多非常可怕的生物。每年沉默返潮的鱼群,都是在给那些生物输送给养……而今年,给养的量明显偏高了。” “吃饱了的怪物,与饿的虚脱的怪物,战斗力显然不在一个层面。” 讲到这里,萧大博士终于心满意足的闭上嘴,坐了下去。 年轻的公费生默默的转过头,仔细打量着博士那张不大不小的圆乎乎的脸蛋——这孩子说他愣吧,他倒也懂得点到为止的意思;说他聪明吧,明明大家心照不宣的‘谣言’,他偏偏拿到课堂上广而言之。 沉默森林深处的事情,也是他一个一年级的小巫师能随便置喙的? 那种事情,就像是关押妖魔的‘黑狱’、就像是管理禁咒的‘有关部门’一样,都只能存在与大家的闲聊与谣言之间——就算有可靠的证据,也不能在公共场合谈及。 不利于社会健康稳定。 教室前面,姚教授捧着茶杯,在不甚宽长的讲台上来回踱了几步,最终笑呵呵的点点头:“唔,萧笑同学的这个猜测也是很有趣的……总之,就像他说的那样,今年的沉默返潮提前,会对学校的安全形势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 “主要还是对整个布吉岛的生态系统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影响。前两周,我们这些老家伙就是在考察寂静河沿岸的情况到底有多糟糕。因为这条河还贯穿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密园秘境,所以调查的时间稍稍超出了预期。” “不过我们的麻烦都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剩下的是你们的麻烦——校工委最近会发布一系列公告,包括处理那些四处乱窜的老鼠、食尸甲虫、还有从沉默森林里跑进来的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每个学院,都被安排了一项任务。” “作为我的学生,我给你们申请了捉老鼠的工作——相比于那些阴森森的食尸甲虫、有毒的赤链蛇、八眼蜘蛛、五足怪等生物,老鼠就显得正常多了。” “所以,从本周开始,每个人每周都必须捉够一百只老鼠,送到校工委。校工委的人会开具收讫条子,周末例会的时候,你们把条子交回来。” “完成任务的,期末有10%的辅导员考评。” “完不成任务的……唔,你们自己想想怎么办吧。” 言外之意,连几只老鼠都捉不到的人,就不要期待着辅导员考评会给高分了。 第六十一章 好消息与坏消息 巫师世界的老鼠与郑清从小到大见到的那些哺乳纲、啮齿目、鼠科的耗子们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都是灰毛、长尾,会打洞、上树、游泳,生命力旺盛、繁殖速度超群,喜欢生活在下水道、阴沟、坟头等地方——充其量就是巫师世界的老鼠个头稍微大一点、智商稍微高一点、生存能力也更强一些。 这是老鼠们在巫师世界生存的应有之意。毕竟这里是巫师们生活的世界,游走在世界边缘的其他生物必然需要比它们的远亲有更强的适应能力,否则早就被其他猎食者们狩猎一空了。 听到老姚分配的任务之后,教室里哀鸿遍野。 尤其是那些娇滴滴的女巫们,更是毫不掩饰脸上厌恶的表情——郑清完全有理由相信,学校为学生们分配的这项任务,肯定会在学生们之间的地下黑市间掀起一波买卖老鼠等生物的热潮。 有钱的年轻巫师们向来不吝用银角金豆子换取宝贵的时间,去完成他们心目中更重要的事情。比如一个魔法实验、比如一场猎赛、再比如追求一个女巫,等等。 而没钱的巫师,则只能用时间来换取有限的金钱,去支撑他们简单枯燥的学习生涯。 不知为何,想到这些交易的时候,年轻的公费生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位壮硕的胖巫师的形象——郑清记得,瑟普拉诺与他的祥祺会似乎一直在学校里进行类似的‘灰法’勾当——虽然如此,但这并不代表郑清会去找瑟普拉诺购买用于交差的老鼠。 因为变身为猫的缘故,他是对捉老鼠有点心理抗拒,仿佛这些老鼠是区别他人类身份与猫身份之间一条重要的界限。倘若他真的欢天喜地去捉老鼠,岂不是说他仍旧被猫的精神所影响——尤其是他在不久前的变形中出现了状况,更对这些细节敏感到了极点。 真是越讨厌什么,就越来什么啊。 年轻的公费生在心底暗自叹着气,脸色变得极差。 最近两个星期,他一直在竭力回避这项工作,即便校工委开具了一定的物质奖励,他都没有心动。现在倒好,老姚直接把这件事与期末考评挂在了一起。 即便没有抬头,郑清也能清晰感受到坐在前排的辛胖子与张季信剧烈耸动的肩膀,以及无声的嘲笑。 讲台上的姚教授仿佛没有注意到堂下众人抗拒的眼神,总结道: “所以说,我们这些教授并没有跟着巫师联盟的军团去攻打某个新世界,也没有在黑狱里平息妖魔的叛乱,更没有协助‘有关部门’去实验新的禁咒……有功夫传播这些谣言,不如抓紧时间多捉两只老鼠。” 堂下响起几个稀稀拉拉的笑声。 郑清知道,老姚特意选择在上课前交代捉老鼠的任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向堂下的年轻巫师们解释自己以及其他教授们的去向——尤其是这个学期,各种各样的事故频繁出现,令许多人都有些惶惶的感觉,最近一段时间教授们不在的时候,类似的谣言格外多。 不过,既然已经解释清楚了,老姚自然言归正传: “都已经明白自己的任务了吧!那就一定不要忘了抽时间把自己的任务完成……当然,这个时间自然是指你们的课外时间。” “现在,都收起你们的法书,打开《标准咒语》,把课本翻到第三章第二小节,从我缺席的那节课开始,我们快速过一遍知识点……之前两堂课没有听太懂的家伙,注意力集中一点啊!我只会过这一遍,你们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 …… 带着纠结的心情,郑清结束了自己入学第十四周的第一节课。 索性天无绝人之路,否极总会泰来。虽然被安排了糟糕的任务,但老姚也终究带来了一些好消息。 比如有关郑清变形术异常状况的最终检测报告。 自从两周前的那次变形出现异常情况之后,这两个星期,虽然守着七八支变形药水,但郑清终究没敢再尝试变猫。魔法终究是一种严谨的技艺,绝大多数稀里糊涂使用魔法的人,最终都会稀里糊涂送掉性命。 郑清觉得自己应该没有那么傻。 两周前,按照老姚的要求,他将自己的变形术笔记、残留着变形药水的安瓿瓶、以及一支密封完好的变形药水交给李教授之后,又在一周前跟着一只纸鹤,去校医院做了一次新的全身检测。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直到今天,魔咒课下课之后,老姚才将年轻的公费生叫住,将检测报告交给了他。 “好消息是,你使用的变形药水、还有你的变形笔记、以及你在校医院做的完全检测,都没有任何问题……你的身体非常健康,除了念子力场仍旧有点活跃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异常了。” “真可惜,”郑清咕哝着,脸上露出几分可惜的表情:“听说菲兹尔公司规模很大……如果真的是他的药剂出问题就好了。” 老姚挑了挑眉毛,伸手一巴掌拍在了郑清的脑袋上:“你一个注册巫师都不是的小家伙,还想找菲兹尔索赔……简直是滑稽。真以为他们公司养的律师团是吃白饭的吗?” 郑清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陪着笑,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坏消息呢?” 有好消息,自然会有坏消息。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一贯如此。 老姚把烟斗塞进嘴里,含糊着回答道:“坏消息就是,你变形术异常的原因,没有通过现有技术手段检测出来……这也就意味着,我之前的那个猜测,可能性最大了。” 按照姚教授之前的猜测,郑清变形后仍旧能够使用魔力,是因为他的身体里残留了某条影子留下来的‘禁咒曾经存在过的痕迹’——这个世界上,唯有禁咒才能无视现有的魔法规则与定理,可以肆意颠覆蒙代尔悖论。 年轻的公费生不由想起巫师界里那些对禁咒趋之若鹜的庞大势力,刚刚提振了几分钟的心情立刻重新低落了下来。而且比知道那条好消息之前还要低落。 第六十二章 控制成本的食堂 “打起精神!” 老姚一巴掌拍在年轻公费生的肩膀上,教训道:“振作一点。你要知道,这里是第一大学,你是我的学生。不要整天胡思乱想,琢磨那些有的没的。年轻人,活泼一点,见天活的跟个老头子似的,没有年轻人的朝气!” 郑清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艰难的笑脸。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那沉重的压力并没有因为老姚的打气而消弭——郑清觉得自己就像是抱着一颗核弹在学校里走来走去,一不留神就会把自己炸的粉身碎骨。 “当然,也不排除你的变形术发生了变异。”教授思忖片刻,又给年轻巫师吃了颗定心丸:“魔法嘛,在发展过程中总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异变——至于变异的缘故,各种各样,不一而足——总之,如果一直按规规矩矩的因果联系发展,那就不叫魔法了。” 说着,老姚从讲桌上拿起一个牛皮纸信封,塞给郑清。 “这里面有你的变形术笔记、校医院的体检报告、还有变形药剂的监测报告……因为需要开瓶检测,所以你交上来的那支完好的药剂没有了。学校另外给你补发了两支新的变形药剂,效果肯定不会差。” “但是,如果你之后还想使用变形药水,一定要记得打报告。这样学校的守护阵法才能提高对你的保护等级,不至于让你被老鼠叼了去……尤其是现在,学校里面乱糟糟的,万一你没有打报告,变形之后被某个巫师一脚踹进临钟湖里,那就倒霉了。” 郑清接过那封牛皮纸信封,听着老姚的唠叨,想到这个季节临钟湖那冰冷的湖水,以及湖里生活的那些臭烘烘的鱼人们,不由自主打了几个寒颤。 “晓得了,晓得了。”他连连点头,应着。 “嗯……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就去吃午饭吧。我看他们几个已经等你挺久了。”老姚收起讲义,顺手将茶杯递给飘在一旁的校工精灵,转头又叮嘱了郑清一句:“如果那个魔法之后还有什么异常,记得及时告诉我,或者其他几位教授。还有,不要忘了捉老鼠。” “你变成猫之后,捉老鼠应该会很方便吧。” 后一句话里就有了几分调侃的味道了。 这也算教授拉进与学生之间距离的一种方式。年轻的公费生苦笑着,却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教授,老鼠也会穿衣服吗?”他跟着老姚走出教室的时候,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上次变成猫在校园里溜达的时候,郑清曾经在办公楼里见过一只穿着衣服的大老鼠——这只老鼠困扰了年轻的公费生很长时间,他一只拿不准那是一位巫师变化的老鼠,还是真正的老鼠成精了。 恰好老姚提起了这个话头,他索性借着这个机会问了出来。 “穿衣服的老鼠?”老姚停下脚步,侧着身子看向郑清,一手抓着烟斗,眉毛扬的老高:“在学府里面?你看到了?” 郑清连连点头,将自己那天晚上所见所闻详述了一遍。 末了,他补充道:“这两个星期,我还特意抽了几次空闲去那个树洞下瞅了瞅,前两次去跟之前一样,什么都没有,纸鹤飞进去也没影儿了……第三次去,那个树洞竟然没有了!树皮完整无缺,感觉之前像是在做梦一样。” “见鬼。”老姚低声咒骂了一句,顿了顿,才解释道:“也许是哪个巫师在练习变形术,跟你开了个玩笑……就像那个消失的树洞,唯有魔法才能造成那样的后果。” “当然,还有一些开了窍的老鼠,也会把自己打扮成人模人样,四处乱蹿求学……你要记得,这里是一所巫师大学,凡事皆有可能。” 郑清点着头,嗯嗯的答应着,私下里思忖,却总觉得老姚的回答有些敷衍。 如果真的有巫师在练习变形咒,而且变形结果是一只老鼠,作为九有学院的院长,他肯定知道一些风声。而成精的老鼠,倘若没有在第一大学报备过身份,郑清相信早就被研究院里那些疯狂的巫师们逮进实验室做种鼠去了。 最重要的是,那天晚上,那只老鼠在校园里四处溜达,学校的守护阵法竟没有一丝异常波动。倘若其间没有什么猫腻,郑清是万万不肯相信的。 就这样,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跟着胖子等其他几个人去食堂吃午饭。 旁边,萧笑则在煞有介事的分析着老姚上课前的那番解释:“……他说的倒不一定是假的,但肯定不是全部事实。你们知道第一大学有多少研究员、助理、乃至讲师、校工吗?一个去沉默森林简单勘察的任务,需要学校的院长、副校长们亲自动手吗?只要发个通知,有的是人愿意深入森林内部做沉默返潮的调查取证工作。” “对对对,最起码希尔达助教肯定会很乐意的……上节实践课,他跟我说他在学校呆的都快长毛了。”张季信连声赞同博士的分析,并给出了自己支持的论据。 “毫无说服力。”胖子则习惯性的反驳着:“也许就像流言说的那样,沉默森林深处镇压了一些怪物……院长们是去查看那些怪物的具体情况了。但记者时间长了,我可以很轻易的判断出流言与事实之间的差距。要我说,这道流言的可靠性很高!” “呵呵……可靠性高不高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这个记者刚刚当了不到两个月。”张季信冷呵了一声。 说话间,几个人已经来到了食堂里。 “谁知道呢!”萧笑最终耸耸肩,将话题扯向另一个方向:“但可以确定的是,也许最近一段时间,学校食堂会提供大量与鱼有关的食物——带籽儿的文鳐鱼味道可是非常鲜美的。” 说着,他指了指玻璃窗上今天的菜单。 清蒸鱼、水煮鱼、红烧鱼、烤鱼排、炸鱼丸、炖鱼汤、酸汤鱼、麻辣鱼丁等等,目之所及,菜架上放着的肉食清一色的文鳐鱼制作。 看得出,校工委在控制食堂成本方面做的非常成功。 “无所谓。”郑清目光扫过架子上那些五花八门的鱼类食物,郁郁不乐的说道:“只要食堂不把老鼠剥了皮做成菜,我都可以接受的。”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继而笑成一团。 第六十三章 猫伏枝头风吹毛 冬日的天空灰蒙蒙的,白的有些黯淡。 临钟湖畔,粗细高低各不相同的乔木错落有致的坐落在小树林里,安度这一年数月的寒日。枝头上,那些曾经翠绿怡人的树叶早已随着北风远逝,仅留下光秃秃的树枝,以及那些布满瘢痕的白色或褐色的树皮。 眼下,虽然这些树上一片叶子也没有,但却结满了一坨坨丰硕的‘果实’。 这些‘果实’或白、或黄、或黑,一个个毛茸茸的,小的只有苹果大小,大的足有西瓜那么大,挂在干枯的树枝上,正随着湖面拂过的凉风微微晃悠着。 郑清也是这些‘果实’中的一员。 是的,这些‘果实’实际上是一只只颜色大小各不相同的猫咪。 自从九有学府发布捉老鼠以核算期末考评的通知之后,贝塔镇步行街上宠物店里的那些猫咪们眨眼间便被卖到脱销。原本没有宠物的巫师自然毫不犹豫,权当买了一份考评保险;便连那些原本有宠物的巫师都跃跃欲试,许多人最近都在向宠物苑值守咨询能否养多只宠物的问题。 对郑清来说,这件事利弊参半。 好处在于,在学府里溜达的猫咪多了,他变形之后的隐蔽性也大大提高——因为出现了太多陌生猫咪,所以当黑猫堂而皇之的四处溜达的时候,就不那么引入注意了。 坏处在于,郑清已经彻底无法摆脱‘猫捉老鼠’这个定义了——鉴于有同学养的猫非常顺利的捉到了许多老鼠,宥罪猎队的其他猎手们甚至已经开始私下里讨论要不要集资花钱雇自家队长多‘辛苦辛苦’。 当郑清第一次听到辛胖子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差点从灰布袋里掏出自己的柯尔特蟒蛇给他那张胖脸来上一枪。 他只是变成猫了,又不是真的猫! 而且,老鼠那种脏兮兮的东西,谁会愿意去捉! 都是巫师,又不是不会魔法! 带着满腹怨气,年轻的公费生变成猫之后,一大早就从宿舍里溜出去,头也不回的向湖畔蹿去——他还想再去看看那株橡木下的老鼠洞有没有打开、或者那只小白猫有没有回来,哪有功夫听一个油腻腻的胖子唠叨。 周六的早上,是清净的早上。尤其是入冬以后,就连晨练的人影都稀疏了不少。倘若没有变成猫,那些做早课的年轻巫师中应该有郑清的身影。 当然,现在他是一只猫,一直尺许高低的小黑猫,自然不需要特意跑去飞苑晨练。 踩在冰凉的石板路上,嗅着软软的阳光,黑猫的耳朵微微向后扯了扯,眼神间掠过了一丝惆怅。 前几天,他向蒋玉咨询她‘计划的那件事’的时候,女巫虽然矢口否认,但却没有明确告诉男巫计划启动的时间。不知为何,这让郑清心底不由自主多了几分烦躁。 心神不宁,故而求净。 这也是为什么当老姚告诉他变形术没有问题之后,郑清很快就选择再一次变成猫——他发现当自己是一只猫的时候,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也不必总是猜测那永远也猜不透的女生的心思。 黑猫跑过小广场、穿过林间小路、越过假山石,最后在临钟湖畔的小树林前停下了脚步。 原本他打算去那株橡木底下,看看那个老鼠洞还在不在。但不远处,那些‘毛团果实’像磁石一样吸引了黑猫的目光——不知是不是因为高处的空气更清新一些,三四十只毛色各异,大小不一的猫咪或蹲、或卧、或者干脆挂在树枝与杈丫之间,一动不动。 偶尔湖面的微风吹过,拂动它们垂落在半空中的毛茸茸的大尾巴,一晃一晃的,像极了初春时节杨柳花絮盛开的模样。 “喵!”一只狸猫低头,看见蹲在地上的黑猫,友好的吆喝了一声。 郑清仿佛炸毛一样,腾的从原地蹦了起来,龇牙咧嘴的看向那只狸猫,险些咆哮出声:“我是一个巫师!不是猫!才不会跟你们一样团成一团蹲在树杈上呢!” 黑猫的动静吸引了树上其他猫咪的视线。 或者好奇、或者冷漠、或者疑惑,种种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黑猫身上——唯一相同的,是这些猫咪连动都没动弹,仿佛被强力胶粘在了树枝上。 这对好奇心旺盛的猫咪来说,是非常困难的。平日里,就算一只纸鹤从猫咪眼前飞过,都会惹起十七八只猫齐心协力捕捉玩耍。 犹豫了很久,黑猫终于决定也爬上去看看——只是看看!看看那些猫在干嘛,自己才不会像它们一样大早上趴在树杈间打盹儿呢! 于是,借着一小段助跑,黑猫几次跳跃,很轻松的蹿上了一处空着的杈丫。 唔,还别说,树枝上的空气确实蛮新鲜的。 比湖边那些浑浊的、还带着些许鱼人身上臭气的味道好多了——尤其对于猫咪来说,敏锐的嗅觉总能让它们捕捉到更多糟糕的味道。 郑清团了团身子,把尾巴直落落搭在半空中,跟其他猫一样,就着微风缓缓起伏。 唔,或许因为高处距离太阳近了?不知为何,郑清浑身上下反而有种暖洋洋的感觉。他不由自主想起来很久以前学过的‘两小儿辩日’——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 悠哉着,悠哉着,跟着其他猫一起在树枝间享受冬日的初阳,郑清险些忘记自己要做的事情。 直到树下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喵喵!” “喵~~” 黑猫终于睁开眼,侧着脑袋,向下瞅了一下。 一个穿着红袍的矮小女巫,正一手抱着一个毛茸茸的玩具熊,一手举着一条小鱼干,仰着头看树上的那些毛团,间或小声的喵喵叫两句,希冀有猫能回应着,跳下来,陪她耍一耍。 油炸过的鱼干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令猫食指大动。 有好几只身形明显比其他猫肥硕一些的大猫面对这样的诱惑,有些犹豫的挺起身子,似乎仍旧在小憩与美食之间纠结着。 只有黑猫果断闭上眼睛,无视了那个小丫头的诱惑,甚至把原本垂落在半空中的尾巴都收了起来,盘在腰间。 李萌那丫头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第六十四章 李萌的生意 “帮我捉老鼠吧!” “一只老鼠,一条鱼干!我知道你们听得懂~!怎么样,干不干?!” “猫如果不捉老鼠,跟这条咸鱼有什么区别?” 树下,穿着小皮鞋,抱着毛绒熊的小女巫蹲在地上,苦口婆心的对面前几只胆大的猫咪劝说着,试图用‘雇佣’的方式完成她的任务。 郑清没有下树,仍旧趴在枝头,好整以暇的看着小女巫与那几只猫之间的互动。 敢于下树的,都是体型相对较大的几只猫,比如其中有一只挪威森林猫,皮毛蓬松着,显得耳朵小了很多,也许这影响了它的听力,所以这只猫与小女巫之间的距离格外近——当然,更有可能是这只大猫对小女巫手中的鱼干垂涎欲滴。 “一只老鼠,一条鱼干!”李萌一把将毛熊伸到身前,堵住那只森林猫靠近的步伐,同时提高声音强调道:“没有老鼠,不给鱼干哦~~” 最后一个字她习惯性的拉扯声调,仿佛唱歌一样念出来。 只不过在她面前的那些大小猫们丝毫不懂得鉴赏声乐的美感,所有猫的眼睛都紧紧盯着那条喷香的小鱼干,脑袋与随着小女巫摆动的胳膊左右上下的晃着。 “该死的尖耳朵毛贼!把的爪子从我脸上拿开!!” 李萌手中,那只毛绒熊奋力挣扎着,瞪着一双玻璃眼珠,对面前那只森林猫咆哮道:“靠这么近,你有老鼠吗?连只老鼠都没有,好意思当猫吗?该死的蠢货,死开!” 原本被小鱼干吸引的森林猫在毛绒熊的尖叫声中终于转移了注意力,将目光挪到毛绒熊身上——也许是想靠的更近一点,刚刚它用爪子拨弄了一下身前的毛绒熊。 但很显然,这只毛绒熊并不是个好脾气的玩偶。 树上,郑清乐呵呵的把两只前爪揣在胸前,优哉游哉的看着下面的小冲突。在他印象中,那只森林猫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家伙,不久前,一只试图爬到它头顶树杈上的缅因猫,就被这只森林猫毫无理由的几巴掌抽落在地上。 按照郑清的理解,这只森林猫可以算得上是这几棵树,四五十只猫中霸主级的存在了,拥有一点脾气是很自然的事情。 所以,他觉得李萌的毛绒熊玩偶要倒霉了。 他对那只毛绒熊的观感一直不怎么样——而且他一直很好奇,明明是两位女巫的玩偶,这只毛绒熊的脾气怎么会那么糟糕呢?蒋玉就不说了,李萌虽然有点刁蛮,但也很少口吐脏字,天知道毛绒熊那一嘴乱七八糟的俚语是从哪里学来的。 还是说,玩偶通过炼金术开窍后,会天然掌握这种糟糕的习惯?如果这条规则是某位神灵制定的,那这位神灵也太恶趣味了吧。 正当他琢磨这些毫无营养的事情的时候,树下,场间的形势又发生了一些变化。 那只体型巨大的森林猫被毛绒熊怼了几句之后,立刻放弃了女巫手中的小鱼干,转而眯着眼,死死盯起毛绒熊来。它的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呼噜声,身上的毛发炸起,体型似乎在一瞬间又变大了一圈。 毛绒熊好像被森林猫的威胁吓住了,顿时住了口,两颗玻璃珠眼球滴溜溜的转着,四肢扑棱着,似乎想躲开这只大猫的正面。只不过它被李萌举在半空中,两条小短腿距离地面还有尺许距离,所以任凭它扑棱着四肢,却也只是在原地挣扎。 “李能,别闹!!”李萌不耐烦的抖了抖胳膊,似乎想把毛绒熊丢在地上,但她瞅了一眼地面脏兮兮的湿滑泥土之后,又放弃了这个打算。 “再闹,回去以后,我就把你挂到风扇上!”小女巫威胁着,继而转过头,看向蹲在她侧面的一只异国短毛猫:“唔,你这只老鼠稍微有点小……” 这是一只橘黄色的短毛猫,毛发蓬松浓密,面孔扁平,一双眼角微微向下耷拉着,配合着它那同样下垂的嘴角,时时刻刻都给人一种委屈的表情。 此刻,这只短毛猫正咬着一只寸许长短的小老鼠,安安静静的坐在李萌面前。 “你这只老鼠太小了吧,感觉刚刚长出毛的样子。”小女巫咬了咬嘴唇,似乎还有点犹豫不决。但当她环顾左右,除了这只短毛猫之外,并没有第二只猫响应她的雇佣。 “喵~”短毛猫弱弱的叫了一声,成为这场谈判压在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好了啦!别叫这么可怜,好像我欺负你似的!”李萌重重叹了一口气:“话说回来,老姚当时只说抓多少只……好像没有规定过老鼠的大小吧。如果我抓一公一母两只老鼠,然后让它们下崽儿,应该也能很快攒够要求的数量吧……” 树上,原本百无聊赖的黑猫骤然竖起耳朵,继而低下脑袋,目光复杂的看向那个小女巫。 谁说这个小家伙蠢来着!鬼精鬼精的——话说,养老鼠这种事情,到底有没有可行性?黑猫一时间陷入沉思。 树下,李萌最终决定与短毛猫达成交易。 “既然你是第一个送来老鼠的,那我必须给你一点优惠!”说着,小女巫非常大方的摊开手,将小鱼干递到那只短毛猫的面前:“呶!它是你的了!” “喵。”短毛猫乖巧的小声叫着,还举起两个小前腿做了个揖,然后抱着那条小鱼干,一蹭一蹭的向树下跑去。看上去,它似乎想回树上慢慢享用这条鱼干。 “啪!” 一个巨大的毛爪斜斜插了过去,拦在短毛猫身前。 森林猫歪着头,尾巴尖勾了勾,一声不吭,但它眼神中的意思却非常明确。 ‘站住,打劫!’ 短毛猫被吓的‘嗷’一嗓子,丢下爪中的小鱼干,撒腿就蹿回了树上,连前爪沾了泥浆都不在乎了,只顾在自己的树杈间瑟瑟发抖。 森林猫踱着方步,慢悠悠的走向那条小鱼干。 “站住!你这只恶霸猫!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抢劫?!”李萌腾地一下从地上蹦起来,叉着腰,顺手将手中的毛绒熊甩了出去,同时大叫道:“李能,给我上!揍它!” 毛绒熊被李萌甩在距离森林猫不远的地方后,爬起身,甩了甩身上的泥浆,大声咆哮着,冲大猫吼了两声。 然后不待大猫反应,扭过头,撒腿就跑,一溜烟就跑到小女巫身后去了。 第六十五章 冲突 当李萌腾地一下从地上蹦起来的时候,原本围拢在她周围的其他大小猫们呼啦一下散开,眨眼便消失在周围的常绿灌木丛中。 场间,只剩下几只个头比较大,自我感觉很厉害的猫没有跑——即便如此,它们也都纷纷弓起背、翘起尾巴、炸着毛,喉咙里发出恐吓的呼噜声,警惕的看向李萌。 这与那只挪威森林猫打劫短毛猫时,周围群猫视若无睹的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令原本就怒气冲冲的小女巫愈发恼火。 “它才是坏蛋!”小女巫一手指着那只大猫,毫不畏惧的向前走了两步,同时环顾左右,看向那些曲背弓腰的猫们,嚷嚷道:“你们不去找它麻烦,瞪我干嘛!” “你们应该团结起来,干掉这个强盗!否则它以后还会抢你们的小鱼干的!” “噗…”趴在树杈上的黑猫忍不住噗嗤着,险些笑出声来。 当然,为了隐藏身份,他又硬生生把这个笑声给憋了回去,这让他发出的声音像是被一簇毛呛在了喉咙里,显得异常古怪。 树下的小女巫担忧的向上看了一眼,然后向旁边挪了一小步,似乎害怕那头黑猫的口水从上面掉下来。 那只森林猫歪着脑袋,诧异的看了小女巫一眼,似乎好奇她为什么会这么激动。对于动物来说,抢劫与掠夺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它们并没有,也不需要‘道德’或者‘正义’来维持动物世界的秩序。 看了一眼,判断出小女巫对自己威胁程度很低之后,森林猫便回过头,一爪捞起小鱼干,丢进嘴里咯吱咯吱嚼了起来。 树上,那只逃走的短毛猫看着这幅场景,也只能喵喵小声叫了两下。 “胆小鬼!去书包那里把我的法书拿过来!”李萌瞅着脑袋比自己腿还高的森林猫,最终放弃了冲上去硬肛的打算,扭过头,气冲冲的看向刚刚不战而逃的某毛绒熊,吩咐道:“要那本红色封皮的!” “好的,小姐!”毛绒熊啪的打了个立正,然后扭头就以比之前逃跑时更快的速度向不远处悬铃木下的一条长椅跑去。 那条木质长椅上,斜靠着一个粉红色的小书包。 树上,原本看戏的黑猫终于察觉到冲突升级的前兆,不安的站起身——相似的,其他树杈上的大小猫咪们也都三三两两站起身,开始探头探脑的向下看去。 作为一种古老的、拥有灵性的生物,猫的直觉有的时候非常敏锐。 而这种敏锐感,那只森林猫表现的尤其突出。 毛绒熊还没跑出十米远,便陡觉头顶一暗,抬起头,一双黄澄澄的大眼睛正在它身前死死盯着它。 “妈耶!救命啊!”毛绒熊杀猪般嚎叫了一声,脚底一滑,扭头便试图重新向小女巫所在的方向跑去。 只不过这一次,它的运气就没有那么好了。 森林猫轻快的向前一跃,滑过毛绒熊的身旁,只是顺手一拨,便把这只肥头大耳且毫无杀伤力的玩偶拨了几个跟头。 当它晃晃悠悠爬起身的时候,眼前一黑,一个巨大的肉垫再一次笼罩了它的视野,将它重新打翻在地上。很快,这只原本干干净净的黄色毛绒熊便在泥地里滚了十几个跟头,那些细软的线头上也被黑色的泥浆沾染、板结、变的脏兮兮了。 “啊啊啊……”李萌尖叫着,挥舞着一根不知从什么地方捡起的树枝,气势十足的向森林猫冲去,一副要与它同归于尽的模样。 但显然,小女巫低估了一头‘大中型猫科动物’的战斗力。 那只森林猫仿佛跳舞一样绕着小女巫转了两圈,黑猫都没看清它是怎么出爪的,滚在泥地里的身影便又多了一个。而那根树枝,则在半空中打了几个旋儿,啪嗒一下落在了灌木丛后面,悄无声息了。 好在森林猫知晓轻重,只是用肉垫推搡了几下,李萌身上虽然多了几朵泥花,但并没有真正受到伤害。 即便如此,对于小女巫来说也是莫大的刺激了。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坐在泥地上没有站起身,而且还一把搂住旁边的毛绒熊,紧紧抱着,全然不顾毛熊身上那些脏兮兮的泥浆。 毛绒熊也能掂量出情况的轻重缓急,没有继续撒泼叫阵,只是它原本半透明的玻璃眼珠子似乎也开始隐约散发出红色的光芒,令黑猫一阵纳罕——难道这只毛绒熊眼皮下面也有毛细血管,有充血的功能吗? 当然,郑清并没有只顾着纳罕好奇。 虽然他与李萌之间关系‘很差’,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在外面看到小女巫被一只大猫欺负之后他还能给无动于衷——不论是从同班同学的角度、还是帮蒋玉照顾的角度,亦或者一个成年人对未成年人的保护角度来看,郑清都需要有所行动。 于是黑猫从树上跳了下来。 落在了森林猫与小女巫之间的空地上。 “咳咳。”黑猫咳嗽了两声——郑清完全无法容忍自己学猫叫,但在这种情况下又不能默不作声,权衡之后,他便咳嗽了两声,以宣示自己的存在。 反正猫咳嗽的情况也很常见,并不会显得特殊。 “嗷呜…”头顶猛然掉下一个黑影,将那只森林猫吓了一跳。回过神,发现只是一只身高尺许的小黑猫,顿时令这只大猫有种脸上挂不住的感觉。 横竖它也是这片领地,数十只大小猫里的扛把子,被一只小黑猫吓到了算什么情况!大猫也是要面子的啊! 这只小黑猫它有点印象,好像是今天早上刚刚加入‘族群’的。只不过因为时间比较短,还没来得及找它收贡品。 想到这里,森林猫眼睛不由眯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叫声,试图吓跑小黑猫。 大家都是文明猫,能哔哔尽量别动手。 黑猫默不作声的盯着森林猫。 盯。 眼睛一眨也不眨。 直盯的森林猫浑身发毛,不知不觉停下了逼近的脚步。 “呜…”森林猫很快察觉自己的异常,恼火的低吼了一声,同时一爪子拍在了旁边一株楸木的树干上,唰的一下带出几道深刻的挠痕。 与此同时,距离森林猫不远处的其他几只大猫,也在它的招呼之下,悄无声息的向小黑猫逼近,脚步不紧不慢。 第六十六章 一爪一个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这句话放在动物身上也是非常合适的——有动物的地方,就有江湖。 只不过,与人类江湖上血雨腥风、刀光剑影、阴谋诡计不同,动物的江湖就显得简单、直白了许多。 爪子大的吃肉,怂成一团吃土。 郑清觉得,方圆五百米内,没有任何一只猫的爪子能比自己更大了——这也是他敢于信心十足的站在那头森林猫面前死盯的缘故。 当然,盯着那只森林猫并不代表他对其他大猫的举动视而不见。虽然一开始他的注意力确实都集中在那只森林猫身上,但随着眼角几道身影的移动,黑猫的耳朵不由自主的动了动。 这是身为猫科动物的本能举动。 其他那些大猫们的脚步非常轻盈,踩在潮湿的泥地里,几乎没有一点声音。更不要说呜呜作响的冷风从湖面吹过,把树梢打的哗哗作响,更令人难以分辨这些噪音下的细微响动。 好在他不是一只猫。 “小心!后面有猫想偷袭!”李萌的尖叫声划破林子里的安静,显得有些突兀。 来的好! 郑清没有回头,耳朵一抖,只听得脑后风声响起,一头身形矫健的俄罗斯蓝猫已经从斜后方向小黑猫扑了过去。 郑清的反应也很快——转身迎敌肯定是不行的,他前面还有一只个头最大的森林猫在虎视眈眈,而放任不管或者撒腿就跑,又都不符合郑清的心意——眨眼间,他便在心底将种种应对的优劣比对完毕,然后选择了一条最干脆利落的办法。 “唰!” 一道粗大的黑影从半空中滑过,重重的抽在那只蓝猫身上。 蓝猫是一种短毛猫,身上缺乏浓密厚实的皮毛遮挡外来的攻击。更何况它现在正跃在半空中,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受到这样的攻击。 “嗷!!”蓝猫惨叫一声,仿佛一个棒球被棒球棍击中了一样,重重的落在了地上,甚至还在松软的泥土间颠了几下。 不远处,原本眼圈发红、蹲坐在地上的小女巫用力晃了晃脑袋,然后抬起小手,完全不顾及手上有脏东西,用力揉了揉眼睛。 她觉得自己刚刚一定是眼花了,竟然看到那只小黑猫长出一根粗大的尾巴! 但停了几秒钟,她又对自己的感觉产生了怀疑——倘若那只小黑猫没有长出那么粗大的尾巴,那么那只蓝猫是怎么被抽飞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的四处张望了一番,试图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正举着法书向她走来。依她的想法,如果不是黑猫抽飞的,那定然有人在旁边使用束缚咒。 然而四周一片幽静,没有任何一位旁的巫师出现。 于是她重新将注意力转回那只小黑猫身上——而且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刚刚的诸多猜测都是错的。 当那只蓝猫被一道黑影砸在地上的时候,原本半伏在黑猫身前不远处,打算同时夹击它的森林猫被吓了一跳,脚下顿了顿,身子也不由自主向后歪了歪。而四周其他几只试图围攻的大猫也都纷纷迟疑着,停下了脚步,歪着头看向森林猫。 “喵!” “喵喵?!” “嗷呜…” 短促的猫叫接连在四周响起,衬着幽静的环境,显得愈发瘆人。 森林猫的目光落在那只尺许高低的小黑猫身上,犹豫了几秒钟,最终放弃息事宁猫的打算,龇着牙低吼一声,扑将上去——作为一只巫师养的猫,虽然它比一般野猫有灵气一些,但智慧终究有限,动物的本能还是在它的行动中占据了巨大的控制空间。 周围其他几只大猫仿佛收到了命令一般,前后脚跟着,也扑了过去。 黑猫举起一个小前爪,在眼前瞅了瞅。 小猫的脚掌很嫩,粉红色的肉垫嵌在一簇簇雪白的短毛间——当然,因为泥地缘故,这些短毛上沾染了些许污渍,但这丝毫没有影响这个小爪子的观感。 真是可惜了啊,黑猫在心底感慨一句,瞅着那只森林猫扑过来的身影,抬起前腿就把小爪子抽了过去。 那爪子见风而涨,倏忽间便由硬币大小涨到人的巴掌大小,继而又涨到碗口大小。 而爪子后面跟着的那条前腿并没有随之长大,仍旧细细弱弱,看上去就像一根麻杆顶了个大磨盘似的。 然鹅磨盘终究是磨盘,就算被一根麻杆顶着,也是分量十足的。 “啪!” 巨大的猫掌重重抽在了森林猫身上,将它直接打飞到那株鹅掌楸上。而后巨掌回还,顺势将另外一头逼近的缅因猫也抽飞了出去。 一掌一个,一个一个抽飞。 其他几头脚步慢了点的大猫,看到这番景象后,一发呐喊,扭头就跑,径直向林子深处逃去,比那只毛绒熊跑的还快——有两个跑的慢的,尖叫一声,蹭的蹿上了树,再也不肯下来了。 森林猫倒是没跑。 它从地上爬起来之后,似乎还有的晕,晃晃悠悠,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身子。不知脑袋是不是被打坏了,这只大猫不仅没有逃跑,反而小心翼翼的重新凑了上前,一声不吭的把肚皮露给黑猫——郑清不懂猫言,但他大致知道这是森林猫表示臣服的一种方式。 虽然还没想好收一只大猫当小弟有什么用,但能好好说话自然更妙。打打杀杀什么的,是野兽们解决问题的办法。他可是一名正儿八经的巫师猫。 想到这里,黑猫满意的伸出大爪子,在森林猫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森林猫耳朵微微向后扯了扯,喉咙里发出欢喜的呼噜声。 “咳咳!” 黑猫仍旧没有叫,只是咳嗽了两声,然后便收起了‘法相’,重新将爪子变得小巧玲珑起来。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某个差点被吓哭的小女巫。 当他好整以暇的转头看向李萌时,小丫头正张大嘴巴,傻乎乎的看着他。她怀里还搂着那只毛绒熊,只不过看那毛绒熊被勒的细细的脖子,以及它有气无力的挣扎,让人很难判断出她是想保护那个玩偶熊,还是想干掉它。 看到黑猫投过来的目光,李萌终于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她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小嘴一直大大的长着,舌头都被冷风吹的有些发干发麻了。 第六十七章 李萌的故事 “表姐,我说的都是真的!” “绝对没有骗你!!” “那只黑猫原本只有那么一点点,然后爪子突然就变大,变得跟磨盘一样大……啪,一巴掌就把那只挪威森林猫抽飞了!” “还有它的尾巴!” “它的尾巴一抽,呼呼的,突然就变的那么长,那么粗!感觉它一尾巴能把那颗鹅掌楸抽成两段!” 图书馆外的小广场边缘,李萌拦住自己的表姐,用力挥舞着胳膊,神情激动、语无伦次的讲述着自己不久前的经历:“……后来,它的爪子倏的一下又变回去了,简直像魔法一样!” 蒋玉抱着几本厚重的参考书,抬手看了看时间,闻言无奈的叹口气:“萌萌!这里是第一大学,有一只会魔法、能变大小的猫很奇怪吗?” 几分钟前,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小女巫冲进图书馆,在图书馆管理员发怒之前,将自家表姐从自习室里拖出来,然后手舞足蹈的讲了一遍不久前的遭遇。 从她用鱼干贿赂猫群捉老鼠,到那只挪威森林猫中途打劫——为了增加她的说服力,小女巫还将某只短毛猫给她捉的小老鼠亮了出来,提着老鼠尾巴在蒋玉面前晃了晃——然后再讲到毛绒熊在野猫面前一触即溃、溃不成熊,然后是那只小黑猫从天而降,左右开弓,将那群不怀好意的野猫打的落花流水。 当然,其间种种描述自然夹杂了许多小女巫自己的脑补以及主观臆断。 但整体而言,事情的大致经过与她说的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奇怪!太奇怪了!”李萌像只兔子一样在蒋玉左右蹦来蹦去,同时嚷嚷着:“会变大小诶!不知道它还会不会其他魔法!我一直都想要一只会魔法的动物……当然,前提是它不能是巫师变的。” “巫师变的猫不能有逻辑的使用魔法……蒙代尔悖论,我记得不止跟你讲过一次吧。”蒋玉弯着腰,拍了拍小女巫袍子上干结的泥浆,皱着眉说道:“还有你的衣服!脏兮兮的,太不像话了。” “回头就洗,回头就洗!”李萌双眼放光的看着天空,丝毫没有在意表姐的数落,仍旧兴致勃勃的掰着手指头:“你说,如果我找那只黑猫的主人,能不能让他给我配个种?我记得家里还有几只纯种的波斯猫……不过看它模样,好像就是只普通田园猫诶,万一它不喜欢波斯猫怎么办……” “表姐,表姐,你知道哪里有纯种的田园猫吗?最好是黑色的!” “还有,表姐,你说会魔法的猫的后代,是不是也会魔法?万一生出一窝不会魔法的小猫怎么办!” 蒋玉默默站直身子,面无表情的看向小女巫。 直盯的小女巫闭上嘴巴,蒋玉才缓缓说道:“魔法动物的后代并不会一定传承它们的魔法能力。只是相对来说,更有灵性一些……你与其关心那只猫,不如关心一下李能。我觉得它需要在水里好好洗一下。” 说着,女巫严厉的扫了一眼李萌手中提溜的毛绒熊,目光落在熊脸上一块黑乎乎的印记上,随即补充道:“再找管家调制一份消毒药水,好好把它泡一个晚上!” 毛绒熊呜咽了一声,没敢吱声。 因为之前那件事,毛绒熊在林子里滚了一身泥浆,虽然干结后那些大块的泥土已经剥落,但与平日相比,这只毛绒熊仍旧显得脏兮兮的——那种绝对不允许进宿舍的脏。 “但是,你前段时间不是说有只大黑猫救了你吗?”李萌撅起嘴,一把将毛绒熊藏在身后,锲而不舍的提及前一个话题,似乎对自家表姐的无动于衷有些不解:“我以为你一直想找到它报恩呢……” “报恩?”蒋玉以手扶额,一副被小女巫打败的模样:“怎么报恩?要不要以身相许,嫁给那只大黑猫?……告诉你多少次了,少看那些神鬼志异小说,有这份闲心,快去把你这周的生活笔记写完!明天又要收周记了,告诉你,这次我绝对不会帮你拖延时间了!” “知道啦!我现在就去写!!”小女巫鼻子一皱,拖着长长的声调答应着,满脸不情愿,同时又小声嘀咕道:“说不过就威胁别人,太不讲究了!……别人帮了你总要说声谢谢吧!” “嗯?!”蒋玉低着头,目光严厉的看向小女巫,鼻子里发出重重的哼声。 “去去去,我现在就去!”小女巫敷衍的回答着,同时一把揪住毛绒熊的耳朵,怏怏不乐的向图书馆走去。 毛绒熊耷拉着脑袋,任凭自己的圆耳朵被小女巫拽成了尖耳朵,毫无平日挣扎的活力。也许它已经在为今晚跑消毒剂的噩梦提前在做心理准备了。 “先回宿舍,把自己收拾的干净一点!”蒋玉在她身后喊道:“我要去办公楼报备一些材料,晚一点直接去图书馆找你……老位置,菲菲帮我们占着位置呢。” “晓得了,晓得了!”李萌没有回头,只是抬起小胳膊,有气无力的晃了两下,然后脚下拐了个弯,向宿舍的方向走去。 她的身后,毛绒熊仿佛一个钟摆一样,晃来晃去,顺风飘摇。 看着小女巫远去的身影,蒋玉终于收敛了之前若无其事的表情,转头看向湖畔那片小树林,咬了咬嘴唇。 虽然在表妹面前显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但她心底却没有这么平静。事实上,那天晚上被大黑猫救过之后,她不止一次晚上来到湖畔,希望能再看到那只大黑猫的身影,向它表达自己的谢意——为此,她还准备了一大包喷香的特质牛排作为见面礼。 但徘徊多日,却始终未能如愿。也许是不想引起骚乱,也许只是单纯离开了,总之,这段时间以来,蒋玉再也没有见过那只大黑猫。 有时候,她甚至怀疑,那只黑猫是不是学校某个实验室里的试验品,只是因故溜了出来。因而她还拜托家里的长辈向学校提出交涉,希望能够通过合适的方式回报一下那只大黑猫。 但经过学校多番排查,最终否认了这种可能性。 第六十八章 新的身份 事实上,除了蒋玉之外,学校也曾对某只体型巨大、来路不明的灵兽很感兴趣——因为这不仅仅涉及到在校学生们的安全问题,而且还涉及第一大学守护阵法是否有疏漏。 毕竟一只体型异常的巨大生物,出现在了学府腹地之间,倘若它真抱着什么不好的念头,那么对于学校来说威胁就太大了。 所以,第一大学校工委还曾经特意组织过一个调查小组,专门与蒋玉沟通,试图锁定那只大黑猫的踪迹。 只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不知什么缘故,校工委那边对这件事有些懈怠了。据蒋玉了解,就连那个专门负责跟进大黑猫事件的调查小组好像也在近期被解散了。 这让她迷惑不解。 按照女巫的判断,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那只大黑猫已经被学校找到了,要么是学校通过其他渠道判断出那只大黑猫对学校并没有什么威胁,因而不欲在此事上浪费宝贵的经历。 但不论哪种情况,既然学校最终没有找她这位当事人进行确认或指证,那么说明大黑猫并不在学校的‘控制’范围之内。 对于女巫来说,没有消息就算是个好消息了。 直到今天,当李萌灰头土脸的从小树林里跑出来,把她从图书馆拽出去,上气不接下气的早先时候的那番遭遇之后,女巫这才恍然。 她第一时间的直觉便告诉她,那只爪子跟尾巴能够变大变小的黑猫,就算自己一直想找的大黑猫。 难怪身形那么显眼,却始终没有在学校找到其他目击者。 难怪搜索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它。 原来它能够变化大小呀。 想到此处,蒋玉不知为何轻轻松了口气——出于某种隐秘的想法,她一直希望那只大黑猫不是巫师变化的——而现在,当确认黑猫能够变化大小之后,她终于可以长长的出口气了。 毕竟巫师变形术变化的动物,只能是普通生物,不会有任何魔法效果。 这是巫师界根深蒂固的公论了。 撩了撩耳边的长发,女巫抬起手,张开手掌,对着面前的空气虚虚一按。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笑了一下。 然后她立刻收敛了笑容,小心的左右张望一番。 还好,还好,这个角落比较僻静,没有人看到她刚刚那副傻笑的模样。 抬起头,冬日的阳光有些黯淡,虽然依旧灿烂,却抹不去日色下的那丝颓废。临钟湖近墨色的湖水在阳光下泛起粼粼波光,最终汇聚在湖心小岛,将那座小白塔映衬的格外庄严。湖面上,那些火红色的大鸟一如既往的把脑袋插在翅膀里,仿佛一座座雕塑一般,便是觅食的水牛从它们审判慢悠悠走过,大鸟们依旧一动不动。 远处,灰扑扑的林子依旧没有了夏日的葱绿,远远望去,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女巫抬腿便向林子那边走去,走了两步,忽又停下了脚步。 她这时才想起来,之前李萌告诉她那件事的时候,已经说过,因为打架的缘故,林子里的猫们都已经作鸟兽散,跑的一干二净,不知道去哪里了。 也许是去抓老鼠去了吧,女巫微微叹口气,最后眺望了一眼那片小树林,然后便头也不回的向办公楼的方向走去。 既然已经知道那只大黑猫的线索,她相信自己终究会再次遇到它的。 至于现在,与其在这里思前想后、琢磨那些有的没的念头,或者去那片小树林里,缅怀一群野猫打架的痕迹,还不如早点去办公楼办好有关变形术使用报备的手续。 鉴于近期学校周围安全形势比较复杂,第一大学的守护阵法提高了相关的警戒级别。原本蒋玉打算悄无声息的用变形术做点‘小侦查’的打算,也因此受到牵连。 最终,在杜泽姆博士的劝说之下,女巫同意向学校提出报备,在学校的监督下进行变形术的练习,以防万一。 按照杜泽姆博士的解释,使用变形术,有报备与没有报备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 前者,虽然会受到学校一定程度的监视,但也会有学校相关教授的辅导与安排,在安全性与合法性上毋庸置疑。 而后者,则是彻头彻尾的违法行为。 “虽然只是轻微的违法行为,但违法就是违法,对你的履历属于一个毁灭性的伤害。” “哪怕你只报备了一次,然后后面进行了多次变形,也比什么都没报备过要强很多。” 杜泽姆博士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有些惆怅,不知想到了什么: “……毕竟在你这个年纪与等级,使用限制类魔法属于彻头彻尾的违法行为……尤其是你还在上大学。倘若你日后有前往新世界探索的想法,那么任何一点履历上的污点,都是不允许的,都是非常致命的错误。” “但只要你有过报备,那怕只是报备过一次,那么日后被纠察队抓住什么痛脚,也还要回旋的余地。” 回忆着博士说的这番话,女巫不由加快了脚步。 原本她还打算再拖几天,等学校的鼠潮稍微消退之后再去报备。但刚刚被李萌拽出图书馆,并告知了黑猫的线索之后,女巫心底蓦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紧迫感。 仿佛如果她最近不去变形侦查的话,会失去什么似的。 作为一名巫师,尤其是一位生长在巫师世家的巫师,她对于这种类似灵觉的唯心念头异常信服。因而当即下定决心,向办公楼走去。 听说变形术报备的时候,要填很多表格。想到这里,女巫又忽然想起某位公费生——不知道他每次变形之前,是不是也会去办公楼提交一大堆材料呢? …… …… 当李萌小朋友拖着毛绒熊怏怏不乐的向宿舍走去的时候。 当蒋玉同学步履匆匆向办公楼走去的时候。 湖畔那片灰色小树林的尽头,郑清并没有像两位女巫猜测的那样离开——此刻,他正蹲坐在一个低矮的树桩上,目光灼灼的看着面前一群大小猫咪。 打败挪威森林猫之后,黑猫意外收获了一个新的身份。 他成了这群猫的头领。 第六十九章 贡品引发的血案 怎么当一个猫大王,在线等,挺急的… 临钟湖畔,小树林深处,一座低矮的木桩上,郑清变化的黑猫揣着爪子,一脸忧伤的看着周围环绕的数十只大小不同、种类各异的猫咪,心头有一万头羊驼驼狂奔而过。 都说猫是抖S,喜欢变着花样折腾铲屎官,乐此不疲。 但对郑清而言,他并没有发现面前这些猫抖S的倾向。相反,只不过痛揍了一顿最大的那只猫,然后剩下所有的猫都凑过来由他揍——老实说,刚开始他还真的得意了一小会儿。毕竟走到哪里都有一大群小弟前呼后拥着,煞是气派。 但很快,他就变的厌烦了。 猫毕竟不是真正的群居动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学校里的这些猫会凑在一起,还选了个头领,但事实上,大部分猫之间仍旧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仿佛一蓬盛开的蒲公英,聚在一起时彼此呼应着,但风一来,便各行其是,散作一团。 这不是郑清想当的猫王。 吐槽归吐槽,在这群猫四散分开之前,郑清仍旧享受着一群猫之间最高的‘待遇’——比如有哪只猫捉到了麻雀,就会把最厚实的一块胸肉叼来进贡给他;比如有那两只猫互相打斗,他一个眼神过去,那两个小崽子便会安安分分的息事宁猫;再比如,猫群中最漂亮的几只波斯猫、布偶猫,此刻都乖乖的趴在黑猫四周。 这里需要强调一点,某只黑猫并不打算与这些小美猫们发生超越种族关系的、更深入的交流,他只是觉得这些长(chang)毛的小母猫乖巧漂亮、而且踩起来很舒服而已。再者说,他的周围横竖都会有几只猫跟着,与其把位置让给那些浑身筋肉、一脸杀气的蠢货,还不如让给这些小母猫呢。 原本郑清就打算这么一直悠哉悠哉的当一只胸无大志的猫王,一直当到变形药水的效果退却再离开。 直到一只蓝猫给他进贡了一只死老鼠。 黑猫挑了挑眉毛,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 他站起身,冲那只蓝猫吆喝了一声:“站住!” “轰!” 仿佛一个炸弹掉进了树林中,原本趴着、卧着、四处溜达着的猫咪们被这声突如其来的‘怪声’齐刷刷吓了一跳——胆大的,龇牙咧嘴、亮出爪缝间的利刃,四周张望着;胆小的,蹭的一下,蹿到旁边的树冠中去,藏好之后,才小心翼翼的探出半个脑袋,向下看去。 这让郑清差点把胡子气歪了。 就这么一群散兵游勇,遇事比谁都跑得快,还能指望它们干点啥!摊上这么一堆部下,真是猫王的悲哀。 幸亏他不是真的猫,不用一直这么糟心下去。 顿了顿,半晌,郑清才从猫群的‘溃散’中回过神。与此同时,‘溃散’的猫咪们没有发现什么危险之后,也三三两两磨磨唧唧的又聚拢了过来,一只只互相舔着毛、蹭着痒,一副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模样。 黑猫默然的盯了它们半晌,最终放弃了教训它们的打算。 “咳!”他干咳一声,抬起一只爪子,指了指刚刚那只蓝猫。 因为刚刚的小事故,他意识到自己说人话可能会吓到这些猫咪,但他又不想学猫叫——一方面他觉得学猫叫给人傻乎乎的感觉,他叫不出口;另一方面,更主要的是,他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猫叫代表什么样的意思,这就有点尴尬了——万一他‘喵’一声之后,七八只母猫羞答答的凑了过来,就不好玩了。 思忖再三,他索性伸出爪子开始比划,只希望面前这群‘比较有灵性的猫’真的像同学们说的那样充满灵性。 ‘老鼠,我,还要!’ 郑清指了指地上那只死老鼠,又指了指自己,然后双爪抱圆,‘嗷’了一声。 “嗷!”蓝猫连连颔首,然后扭头嗖的一声重新蹿进林子里去。 郑清满意的看着蓝猫的背影,目光落在其他懒洋洋的猫咪身上,不由一滞,继而勃然大怒:‘你们,也去!’ 他飞起几脚,连踢带踹,将那些原本趴在地上打盹儿的猫们都赶起来,然后指了指树桩下的那只死老鼠,嗷嗷叫了几声。 其他猫抱怨的喵喵叫着,垂头丧气的向林子外跑去——就连那几只波斯猫与布偶猫也不例外,都被郑清赶去捉老鼠了。 很快,第一个离开的蓝猫回来了。 它的嘴巴里咬着一只死麻雀。 黑猫的胡子抖了抖,呆呆的看着那只麻雀,半晌无语。 有了第一只,然后第二只、第三只、一会儿工夫,被郑清驱赶走的大小猫咪们便带着各自的贡品溜溜达达的赶了回来。 郑清终于对这群蠢猫的智商绝望了。 蹬腿儿的麻雀、肥硕的青虫、大尾巴的松鼠,间或才有一两只老鼠——这些是比较正常的贡品。 还有个思路清奇的家伙,不知从哪里掏了一窝食尸甲虫给郑清送了来!让郑清看了有种咬死它喂虫子的冲动。 最奇葩的是那只曾经的猫头领,也就是那只挪威森林猫。不知是为了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还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勇敢,它叼着一条三尺长短的草蛇给郑清送了过来! 那条草蛇滚到郑清脚底下的时候,还没死透。蛇脖子上几个透明的窟窿眼儿里汩汩的冒着血花,细长的蛇身胡乱扑棱着,打的四下里草屑乱崩、泥土飞扬。 黑猫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吐了出来。 不生气,不生气,它们只是一群蠢猫,犯不着跟它们一般见识。 然后再次长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来。 森林猫瞅着黑猫吸气的举动,许是以为自己做的不错,乐滋滋的凑了过来,伸出爪子划拉了一下,将那条草蛇开膛破肚。 刺啦! 蛇血裹挟着几滴颜色诡异的液体迸到黑猫脸上。 黑猫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躁动,大叫着,扑将上去,一巴掌拍在森林猫的脑袋上,两尾巴把它抽的晕头转向,然后就着嗷嗷的叫声,痛痛快快的揍了它一顿——这群猫里似乎就这只森林猫比较抗揍,所以就它了。 迁怒之后,黑猫的心情终于舒服了一点。 第七十章 当猫的技巧 收拾完自作聪明的森林猫,黑猫踱着方步,慢吞吞的回到自己的‘树桩宝座’。 宝座前,堆满了群猫供奉的贡品。 盯着那些五花八门的东西,半晌,黑猫伸出爪子,向左边拨拉一下,向右边划拉一下,分分钟,便将其中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丢到了一边,最终只剩下几只大个儿的死老鼠。 ‘嗷!’ 黑猫抬起爪子,指了指面前那堆死老鼠,再次大叫了一声,同时目光威严环顾左右,然后又把那堆死老鼠向自己身边拨了拨,做了一个环抱的动作。 那群蠢猫似乎终于开了窍,喵喵叫着,嗖嗖的重新蹿向林子外面。 看着众猫远去的背影,黑猫满意的打了个呼噜,然后重新溜达到刚刚被他丢弃到一旁的其他贡品前,开始拨弄着,挑挑拣拣起来——虽说里面绝大部分东西对他来说都毫无价值,但难免有瞎猫碰到死耗子的情况。 比如那只乖巧的小布偶猫,就带回来一只巴掌大的小尾巴蝎子。这种蝎子名叫‘八重山’,是一种罕见的雌雄同体蝎子,浑身黑紫色,毒性很小,胆子也跟它的毒一样小,每每遇到天敌,这种蝎子常常用装死的办法逃命。可惜它遇到了一只胆子更小的布偶猫,那只小母猫连蹦来蹦去的蚂蚱都不敢碰,恰好这只蝎子装死,索性捡回来当贡品交差。 虽然郑清不清楚布偶猫与八重山蝎子之间的弯弯绕绕,但不否认他对这件贡品也比较满意——仅次于那些老鼠——因为这种蝎子不仅是配制牵正散、活络丹等多种药剂的佐药,而且这种毒性很小的蝎子是非常棒的宠物零食。 最近这段时间,每周郑清都会抽时间带着波塞冬去贝塔镇的苏氏公馆做客,苏大美女则翻着花样准备出各种各样的零食招待小狐狸。其中就有‘油炸八重山’。郑清对此印象非常深刻,盖因这几次去做客,波塞冬总会从零食堆里翻出那些被炸的喷香的小蝎子,吃个干干净净。以至于年轻的公费生有时候会私下里担忧,自家的小狐狸会不会因为这些美味的零食而被苏家的大狐狸给拐走。 黑猫在那堆贡品中翻检了半晌,除了那只半死不活的八重山蝎子之外,他还找到一把新鲜的猫薄荷、一个封皮破破烂烂看不出颜色的笔记本、以及一颗非常漂亮的蜜黄色猫眼石。 天知道那些野猫们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到这些东西的。 那本笔记郑清翻了翻,似乎是很久之前的某位学长做的魔药学笔记,不知被丢掉了哪个角落,然后被野猫叼了来——这让年轻的公费生稍稍郁闷了几秒钟,他原本以为自己捡到了某位大巫师的修炼心得,能帮他晋级大巫师的那种——便是这些魔药学笔记都已经不甚完整,里面很多内容已经被霉菌与地潮洇湿。 笔记是用黑色细笔做的,字迹工整,构图精美,但里面的内容对郑清来说不啻于天书。 凭借郑清大学两个月的魔药学基础,尚且难以分辨五味子与五倍子之间的区别,更不要提高年级魔药学笔记中那些晦涩难懂的概念了。 但黑猫用爪子拨弄了几下,最终放弃丢掉它的打算。 横竖宿舍里有一个嗜书如命的家伙,最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笔记。郑清觉得把它交给萧大博士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那颗猫眼石,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透亮,一道黄澄澄的光线贯穿宝石中央。郑清觉得这颗宝石的颜色与他之前送给伊莲娜的波西米亚长裙非常般配——这会是一份不错的圣诞节礼物,年轻的公费生喜滋滋的想着,将那颗宝石按在了爪子下面。 随着日期临近年底,班上的许多学生已经开始讨论圣诞节、年假去向等种种看似遥远,但实际转眼便会面对的事情。 郑清也不例外。 他之前还考虑要给吉普赛女巫准备什么样的圣诞节礼物,预算是多少,需不需要从宥罪猎队的‘公积金’里挪用一点点——但随着这颗猫眼石的出现,一切麻烦都迎刃而解了——年轻的公费生甚至琢磨要不要多变几次猫。 也许再当几天猫大王,包括宥罪猎队、以及班上其他朋友们的节日礼物就都有来路了。 就在郑清思考这个诱人想法的时候,出去捕猎的猫们已经三三两两的回来了。 有了明确的目标之后,这些猫们效率还是很高的。绝大多数猫都能叼着个头符合要求的老鼠回来。即便有个别不太符合要求的——比如那只胆小的布偶猫,它不知跟在谁后面,捡了一窝刚刚出生,毛都没长齐的粉嫩老鼠崽儿回来了——黑猫对此也大肚的表示了宽容。 任谁爪子下面按着一颗猫眼石,心情都会很好的。 一只,两只,三只…… 黑猫点着头,数着林子里猫们的数量,一个脑袋一个脑袋点了过去,然后他慢慢眯起眼。 唔,猫群里好像少了一个家伙诶。 那只挪威森林猫呢? 难道因为挨了两顿揍,所以离群出走了? 郑清暗自纳罕着,但眼瞅着大部分猫都回来了,而且面前的死老鼠已经堆了一大堆,他终于放弃继续等下去的想法。 黑猫把爪子伸到肚子下面,掏了掏,摸出了一只已经折好的纸鹤。这只纸鹤是他在变成猫之前就准备好的,一只藏在肚皮下面,用双面胶紧紧粘着,以防万一需要。 把纸鹤摸出来纸鹤,黑猫立刻冲它吐了一口口水——经过反复试验,郑清确认这是他变成猫之后,激活符箓的最有效的方式。 沾了猫口水的纸鹤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抖了抖翅膀,然后趁着两片翅膀还没被那黏糊糊的口水糊在一起,赶忙迎风飞了起来。 扑棱,扑棱! 纸鹤扑打翅膀的声音很快引来其他猫们注视的目光,甚至还有几只比较活跃的家伙,正摩爪擦掌,跃跃欲试,似乎想把那只纸鹤扑击下来。 但在郑清‘威严’的注视下,这些猫们最终老老实实夹着尾巴,眼巴巴的瞅着那只纸鹤越飞越远,越过树梢,直至消失在灰白色的天空中。 不一会儿,林子外便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以及几个人嘀嘀咕咕小声说话的声音。 第七十一章 两拨部下 “是这里,没错吧!” “废话!跟着纸鹤走,纸鹤飞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怎么会走错呢?” “但是这里也太偏了吧!方圆五百米就我们几个人,真的没问题吗?你说清哥儿一只猫跑这么偏的地方干嘛啊……平白让人瘆得慌。” “多大人了,连只猫都不如!” “再偏也是在学府里面,能偏到哪里去。” 林子外传来几个熟悉的声音,正是宥罪猎队几位猎手的说话声。蹲坐在树桩上的黑猫不由歪过脑袋,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这一扭头的功夫,原本围拢在他周围的大小猫咪们仿佛被狗撵了似的,呲溜一下,四散而逃,眨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黑猫回过头,抖了抖耳朵,心里有句麻麦皮直接叫了出来: “麻麦皮!” 该说它们敏感呢,还是胆小呢?稍微有点风吹草动跑的比兔子还快!不,兔子听到人说话也不会撒腿就跑,起码还要支起身子张望一下呢! 且不提黑猫的叫骂声,林子里原本砸乱的说话声在那句‘麻麦皮’之后顿时消失了,然后安静了几秒钟,声音又轰轰然响了起来。 “实锤了,就是这里了!” “我听见清哥儿的声音了!” “博士,猫真的能说话吗?刚刚说话的就是郑队长吧!”最后这句话的声音里充满了好奇,而且伴随着这个声音,黑猫还隐约听到了几声清脆的铃铛。 他不由眯了眯眼睛——声音的主人他很熟悉,自然是那位来自阿尔法学院的天才小炼金术师,林果。但那个铃铛的主人,却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家伙。 说话间,几个身影绕过林间的大树,出现在黑猫的面前。 走在最前面的,是辛胖子与张季信,胖子抱着一桶炸鸡,正就着一罐啤酒,吃的津津有味。而张季信则穿着猎装、带着拳套,腰带上挂着法书,一副随时狩猎的模样。 跟着两人身后的,是一只黑色的盘角大山羊,羊背上坐着一个小男生,羊脖子上挂着一个小铃铛。随着羊蹄踢嗒踢嗒的走路,羊脖子上的铃铛一甩一甩的,发出清脆的声响。 山羊左侧,是抱着剑的蓝雀,右侧则是抱着笔记本的萧笑。与其他人相比,这两个人似乎都有些神游天外,都是依靠山羊引路,在慢悠悠的向前走着。 黑猫的目光在黑山羊的身上顿了顿,刻意无视了山羊俯视的眼神儿,最后将目光落在了红脸膛男巫的身上。 “咳咳,你怎么穿这么一身来了,”黑猫咳了咳,试图尽量使用一种平常的语气跟大家打着招呼:“难道今天有狩猎?迪伦呢?他怎么没来!” 黑猫一说话,原本还算平静的场面顿时炸了起来。 “哇呀呀,真的啊!黑猫啊!说话啦!”林果尖叫着,抓住旁边蓝雀的肩膀,用力晃着,一脸兴奋,一副恨不得立刻把黑猫塞进实验室的表情:“我可以摸摸他吗?就摸一下!” 蓝雀一把按下了小男巫的胳膊,在郑清发怒之前阻止了他那个不切实际的打算。 “迪伦还在棺材里睡着呢,大白天的,还不让人好好休息了么。”这是张季信在回答郑清的问题。 “我刚刚也在说他的穿着问题,”辛胖子抓着一块炸鸡,习惯性的抨击着红脸膛男巫,语气含糊的插口说道:“说到底,就是骚包……自从咱们猎队在新生赛拿了冠军后,只要不上课,他就恨不得一天四十八个小时都穿着那身猎装!” “你家的一天是四十八个小时?”张季信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着,双手一张一握,语气显得不太友好起来。 “这是一种修辞手法,夸张……修辞,修辞你懂吗?”胖子一缩脖子,跐溜一下滑到了郑清所在树桩的后面,抱着他的炸鸡桶,小心翼翼的反驳着。 郑清仰起脑袋,抽了抽鼻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诱人的油炸香气,令人食指大开。虽然他现在只是一只猫,食欲还是有的——不知道用猫薄荷裹着炸鸡吃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黑猫瞅着不远处那把新鲜的猫薄荷,心底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叫我们来什么事,”一直没有开口的萧笑似乎终于被周围嘈杂的声音惊醒,转着脑袋,找到黑猫的身影,有气无力的问道:“有事快点说,我还要回去记笔记呢……” “记笔记,记笔记,当心哪天你被笔记本吃掉。”黑猫嘀咕了一句,抬起爪子,点了点面前那堆老鼠,昂起头,一脸得意洋洋:“今天的猎物!帮我收起了……感觉再变形几次,今年期末考评妥妥优秀了!” 众人的注意力终于集中在了那堆老鼠‘京观’上。 “嚯,上面还有牙印儿呢!”胖子随手把吃了一半的炸鸡丢在地上,顾不得抹掉手上的油脂,一弯腰,凑到那堆老鼠面前:“你不是说打死也不捉老鼠吗……嗯?这才过了多长时间……‘真香’!” 黑猫没有听懂胖子的梗,但他听清了胖子说的最后一个词,不由侧着头,担忧的看了胖子一眼。他以为胖子饕餮的毛病已经扩展到了死老鼠身上了。 停了停,看到胖子没有吃死老鼠的打算,黑猫这才放下心来,解释道:“这些老鼠不是我咬的……是我部下干的。你没看到那些老鼠身上的牙印儿都不一样吗?” “部下?”胖子弯着腰,费力的歪过头,瞅着黑猫:“你有部下了?你还有部下?” 语气充满了质疑,令黑猫有种扬起爪子抽他一顿的冲动。 好在猎队还有一个人喜欢挤兑胖子。 “如果你把脑袋从屁股下面钻过去,就能看到清哥儿的部下正在帮你清理你丢掉的垃圾。”张季信毫不客气的教训道:“三岁小孩儿都知道不能随便丢垃圾……连只猫都不如,丢人丢到其他种族去了!” 胖子当然没有把脑袋从胯下钻过去,对于他来说,那种高难度的动作是这辈子都没办法完成的。但他可以换一种方式——胖子扶着膝盖,费力的站起身,转过头,看向身后。 刚刚丢下的那块吃了一半的炸鸡上,此刻正趴着一只尺许大小的布偶猫。 “喵。”小猫抬起头,软软的叫了一声,然后重新低下头,认真的啃起那块被胖子吃了一半的炸鸡。 第七十二章 森林猫的贡品 也许是受到炸鸡香气的吸引,也许是因为发现出现在林子里的只是几个年轻的巫师,不久前逃掉的猫群又三三两两、慢慢悠悠、恬不知耻的溜达回来了——从灌木丛里、树冠中、石缝间、树洞里,等等,所有郑清可以想到或者想不到的犄角旮旯里,都能钻出几只大大小小的猫的身影,令人大开眼界,喟叹不已。 “我从来不知道这周围还有这么多可以躲藏的地方!”黑猫支着尾巴,撑起身子,人立而起,脑袋转来转去,看着那些互相舔着毛、打着呼噜的部下,感慨的叹了口气:“真鸡儿长见识了!” “应该是‘今儿真长见识了’!”辛胖子立刻揪住公费生话语间的疏漏,堂而皇之的伸出手,似乎想捋一捋黑猫的脑袋:“你说你糖糖一个梅林勋章获得者、九有学院的公费生,怎么能出口成脏,在未成年人面前说脏话呢?” 黑猫扯了扯耳朵,斜着眼,威胁的扫了胖子胖乎乎的手一下,咧咧嘴,露出满口尖牙。 胖子的手唰的一下收了回去,重新塞进了炸鸡桶里,仿佛刚刚他的那个打算是郑清的错觉似的。 “喵。”一个细小的声音在胖子脚边响起。 郑清低下脑袋,那只小布偶猫已经啃光了地上那半块炸鸡,正蹲坐在胖子旁边,眼巴巴的瞅着他怀里的炸鸡桶,不时还甩甩尾巴,一副渴望的眼神。 绰号‘小狗猫’的布偶猫生性喜静,但又天性黏人,非常善于讨好巫师,再加上它们又大又圆的眼睛、丰厚的背毛,让人见了也不由心生欢喜,很难拒绝它们某些任性的要求。 比如辛胖子,听着脚边这只布偶猫的叫声之后,心都要化了。 “你怎么当猫大王的!”胖子心疼的蹲在地上,一边忙不迭从自己的炸鸡桶里摸出几块最肥厚的肉块,塞到小猫嘴边,一边愤愤不平的训斥着黑猫:“这么漂亮的猫,你怎么忍心让它挨饿呢?太不像话了!” 黑猫重新蹲坐下来,歪着脑袋,诧异的看着胖子,不知道他突然泛滥的同情心从何而起。 小布偶猫皱着粉红色的鼻子,嗅了嗅胖子手中的鸡块后,立刻张开嘴,咬住最大的那块。 辛胖子脸上的笑容还没有绽放完毕,就重新凝固在了那里。 因为小布偶猫咬住那块肉之后,并没有立刻吃,而是叼着肉块,巴巴的跑道黑猫面前,然后仰起头,直立而起,搓着两个前爪将炸鸡奉送到黑猫面前。还不时甩甩它那蓬松的大尾巴,一副讨好的模样。 “咳咳…”旁边传来张季信剧烈的咳嗽与压抑的笑声。 而蹲坐在不远处的辛胖子,脸色由白变红,然后又由红变灰,灰了吧唧,没有丁点儿活力,最后进入一种如丧考妣、失了色的石化状态。 黑猫也对小布偶猫的举动大为诧异——他当然不至于为了跟胖子怄气而特意指挥这只小猫去做什么,事实上不懂猫语的他也没有能力对小猫们做出什么非常详细的指示。 这纯粹是小布偶猫自己的想法。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想法更加伤人。 看着面前那块炸鸡,黑猫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爪子,弹出利甲,轻轻一划,从那块松软的鸡肉上切下一小条干净的肉丝,反爪塞进嘴里,嚼了嚼,满意的点点头。 胖子虽然做人不怎么样,但是在选择吃食的方面确实有独到之处。 随后他又伸出爪子,用肉垫在小布偶猫脑袋上拍了拍,赞许的点点头,示意剩下的炸鸡肉都是它的了。小猫兴高采烈的收回炸鸡,然后溜到一边,重新开始慢条斯理的进食。 黑猫没有继续关注小布偶猫进食,而是环顾四周,打量着自家的两拨部下。 猫群一如既往的懒散——趴着的、卧着的、揣着爪子蹲在枯草丛里发呆的、三三两两互相舔毛挠痒的、等等,几乎没有那只猫把注意力集中在黑猫身上——有那么一瞬间,郑清非常怀疑自己对黑猫在猫群里地位的定义。 他觉得与其说黑猫是猫群的头领,不如说是一个‘扛把子’,其他大大小小的猫只不过是给他交一点保护费,然后让他不要随便干扰它们玩闹罢了。 相比与猫群,郑清的另一拨‘部下’就靠谱多了。 宥罪猎队的猎手们——主要依靠勤劳的林果与蓝雀——已经将地上那堆老鼠收集完毕,准备打道回府了。刚刚郑清也将那本破烂的笔记本与猫眼石交给了萧大博士。 猫眼石不必说,博士回去后自会丢进郑清书桌的抽屉里。 倒是那本魔药学的笔记,萧大博士露出几分感兴趣的模样。 “没有封皮吗?”萧笑翻了半晌,最终将好奇的目光转向黑猫:“你从哪里找到这本笔记的……还有其他的吗?” “谁闲的没事会去找这玩意儿!”黑猫翻了个白眼,用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东西是那边那只美国短尾猫给我进贡的礼物……在猫的眼中,大约等同于一只死老鼠,或者一簇猫薄荷。” 说到这里,黑猫不由想起自己刚刚放的另一边的那簇猫薄荷,立刻回过头。 林果的那只盘角大黑羊正蠕动着腮帮子,不紧不慢的咀嚼着,面无表情的盯着黑猫——从它嘴角残留的丝丝叶片可以看得出,郑清的猫薄荷已经被这只山羊吃了个七七八八。 这让黑猫大为气恼:“你说你一只羊,吃什么猫薄荷!羊还吃这东西吗?” 黑羊嘴巴定了一下,眨眨眼,似乎在思索黑猫的质疑。 几秒钟后,它继续开始蠕动嘴巴,只不过这一次,它歪过脑袋,不再看着黑猫,自然也就不再关心黑猫的眼色了。 郑清抬了抬爪子,最终气愤的放了下去。 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也是林果的朋友,就给这头死羊一点面子吧。 他在心底这样安慰着自己。 “那个笔记本里写的啥?你能看懂吗?如果很重要的话,我可以试着让那只短尾猫带我们去找找。”说到这里,似乎担心萧笑对他信心过高,郑清立刻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不要抱太大希望……我不会说猫言,只能跟它比划比划,能懂多少纯属看天意。”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很有趣。”萧笑晃了晃手中那本笔记,对于郑清的说辞并无不满:“能找到其他的自然是好的,找不到也没有关系,毕竟…” 说到这里,萧笑的话音戛然而止。 郑清没有在意博士的失声,因为他知道博士闭嘴的原因。 因为那只‘失踪’许久的挪威森林猫,刚刚翘着尾巴,忽然从旁边的树枝上跳了下来,落在了黑猫面前。 它的身上伤痕斑斑。 它的嘴里,叼着一只穿衣服的小老鼠。 第七十三章 再见穿马甲的老鼠 几周之前,郑清曾经在学府办公楼的角落里遇到一只穿着红马甲的老鼠。 当时,他正骚扰老姚办公室的门神,想找教授咨询一下自己变形术出现异常的原因。不料却被那只突如其来的老鼠搅了局——原本神荼郁垒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两句,但自从那只老鼠出现之后,门神们,包括门神脚边的大白猫,仿佛都变成哑巴似的,再也不吭气了。 意识到那只穿衣服的老鼠有异常之后,年轻的公费生立刻充分发挥了猫的好奇心,跟在那只老鼠身后缀了上去,但却最终在一个树洞前丢掉了那只老鼠的踪迹。 即便那天他在洞口守候了很久,即便过后一段时间他又多次前去那个树洞口寻觅,但却始终没有再次遇到那只穿衣服的老鼠。 闲暇中念及此事,年轻的公费生甚至怀疑过自己当时只是一时眼花、恍惚中看错了。毕竟一只穿衣服的老鼠即便在巫师大学里也是很少见的,倘若它真的是学校里的某只灵兽,或者是学校的某位巫师变化的,那么不论是教授还是学生那里总会有一丝口风。 但不论是姚教授,还是班上的同学,亦或是校工委巡逻队里的同僚们,对于郑清提及的‘穿衣服的老鼠’都表示毫不知情。 时间一晃近一个月快要过去了,随着课业与学习任务的加重,郑清几乎都要将那只老鼠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直到他的猫部下,某只森林猫伙计,叼着一只穿衣服的小老鼠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就是你说的那只穿衣服的老鼠吗?”萧笑蹲在森林猫面前,抓着一支毛笔,用笔尖小心的拨弄着地上那只一动不动的小老鼠,声音里充满好奇:“我记得你说过它穿的是红马甲吧……你这个部下带回来的,穿的可是青马甲啊。” 软绵绵的笔尖戳在老鼠身上,留下一道道转瞬即逝的瘢痕,原本被猫咬出来的坑坑点点的血迹,也在笔尖的抚弄下变清、变淡,渐近于无了。 “还不允许老鼠换衣服了?”辛胖子撅着宽大的屁股,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位置,鼻子几乎快要擦到那只老鼠的胡须了,用异常惋惜的语气叹道:“你说我怎么就忘了带相机呢?多好的新闻……多好的素材!” 胖子的注意力全落在了老鼠身上,原本手中的啤酒、怀里的炸鸡桶都已经被随手放在了一边的空地上。几只大大小小的猫正不时探出爪子,在炸鸡桶里掏摸一下,捞出一块两块喷香的炸鸡犒劳自己。 甚至还有一只蓝猫凑到啤酒罐前,就着漏风的嘴,用吸管吸吸溜溜的啜吸着罐子里残余的啤酒,直喝的双眼泛红,站在那里摇摇晃晃。 当然,宥罪猎队‘绝大部分’猎手们现在的注意力都不在这些猫咪身上。 对于他们来说,那只穿衣服的小老鼠显然更具有吸引力。 之所以说绝大部分,是因为张大长老的注意力稍稍有些与众不同。 与其他人相反,他只是瞟了几眼地上那只半死不活的小老鼠,却将绝大部分注意力落在了负伤归来的挪威森林猫身上:“啧啧……看不出来,你的部下还蛮能干的嘛!” 与郑清第一次见到的模样不同,刚刚归来的森林猫浑身上下带了许多伤口。浑圆的耳尖上出现了一个小豁口,似乎是被老鼠咬了一口,咬掉了一小块;橘黄色的杏眼下,挂了几道深刻的伤痕,正透过它厚实的皮毛慢慢渗出鲜红的血液;更不要提它那一身漂亮的长毛,仿佛被人拿火燎过似的,露出斑斑点点的枯痕,看上去格外凄惨。 郑清完全无法想象一只猫需要经历什么,才能在抓老鼠的时候被伤成这样! “太勇敢了,太厉害了,太尽职了。”张季信赞叹着,伸出手轻轻拂过森林猫的脊背,连声夸赞着:“如果不是家里人反对,我也一定会养一只这样的大猫!” 许是听懂了张季信的夸奖,森林猫一改之前暴躁的小脾气,骄傲的抬起下巴,弯曲的小胡须几乎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林果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黑山羊背上,正越过红脸膛男巫的脑袋,蹦蹦跳跳的嚷嚷着:“我还没见过穿衣服的老鼠呢!” “你自己抓只老鼠给他穿上衣服不就行了嘛!”黑猫叹口气,完全无法理解小男巫那股强烈的好奇心——他倒是已经忘了自己第一次见到穿衣服的老鼠时那股好奇劲儿——他瞅了瞅圈外那些没心没肺,仍在玩闹儿的猫们,然后又看了一眼脑袋翘到天上去的森林猫,最终低下头,伸出爪子,拍了拍萧笑的后背。 “博士,老鼠死了吗?”黑猫咳嗽了两声,打断萧大博士的研究,询问道。 “你是只猫诶!这都闻不出来吗?”胖子在旁边大惊小怪的嚷嚷着,语气中充满了怀疑。 “你才是猫呢!你全家都是猫!哥特么从头到尾都是巫师好不好!会不会说人话!”听到胖子的话,黑猫顿时暴躁起来,纵身一跃,跳到胖子脑袋上,双爪挥舞如风,直把胖子脑袋当成鼓面,锤的咚咚乱响。 还别说,胖子软乎乎的头发以及肉呼呼的脑门,拍起来还挺舒服——难怪宿舍里那只肥花猫喜欢窝在他脑袋上打盹儿。 萧笑无视了旁边一对活宝的打闹,最后用笔尖戳了戳老鼠的眼睑后,叹口气,捶了锤腰,站起身:“没死呢……就算你那只森林猫死了,这个小东西估计都没事。” “它的身子骨比我见过的任何老鼠都结实的多……不,我觉得比临钟湖里那些鱼人都要结实!” “而且还鬼精鬼精的,会装死。” 话音未落,原本双眼紧闭,气息全无的小老鼠‘buling’一下睁开了眼睛,一个鲤鱼打滚儿,跃身而起,嗖的一声就想向人群外溜去。 却不料一只雪白的小爪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它的身后,死死按住了它那条长长的尾巴,将它牢牢扯在了原地。 “喵?”小布偶猫一爪按着老鼠尾巴,一边歪着脑袋,眨着大眼睛,疑惑的看了看正蹲在胖子脑袋上的黑猫,似乎在问要不要咬死这只小老鼠。 第七十四章 散会! 一只穿着青色马甲的小老鼠双爪抱头,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它的前面,蹲坐着一只乌云盖雪的黑猫,正盯着它,眼睛一眨也不眨;它的后面,也有一只小布偶猫,双爪叠加在一起,死死按着它的尾巴,让它动弹不得。左右斜侧,还有六只身强力壮的大猫,虎视眈眈,跃跃欲试,似乎随时都会扑上去把它撕成碎片。 猫圈之外,又有一圈巫师。 萧大博士抱着笔记本,抓着一根翠绿色的羽毛笔,正在一张草纸上运笔如飞,勾勒这只小老鼠的图像;林果坐在黑山羊的背上,探头探脑,手上戴着蚕皮手套,手边已经准备好了一溜解剖攻击,只等自家队长一声令下,就上前将小老鼠切成十七八块。 辛胖子不知何时又捡起了他那桶炸鸡块,也不管里面有没有沾了猫毛或者猫口水,仍旧就着啤酒,津津有味的吃着;蓝雀与张季信则纷纷抱着胳膊,站在最外围,百无聊赖的看着里面那些专注的背影,完全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会对一只老鼠那么好奇。 自从小老鼠逃跑未遂,被布偶猫抓住之后,这个僵持的场面已经持续了差不多五分钟。 杀是不可能直接杀的。 虽然学校因为那份‘捉老鼠’的任务,已经在整个布吉岛设立了‘变形禁区’,严禁任何变形后呈现鼠类动物的巫师的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内变形,但这并不能完全保证没有人违反禁令——毕竟禁令颁布出来就是让人去违反的么。 黑猫觉得,就连他自己也会在下元节那天在学校里四处溜达,某位巫师在禁令期内变个老鼠,在这场捕捉与杀戮中玩一玩冒险跟心跳,又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 所以,对于这只穿着衣服,又鬼精鬼精的老鼠,直接杀了肯定是不妥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它真是某个巫师变的,那就糟糕了。 但放又令黑猫有些犹豫。 且不提老姚发布的那道‘捉老鼠’的任务,事关期末考评,必须重视,任何一只老鼠对于大家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单单这只老鼠表现出的高智商、‘有文化’,就令黑猫心里像被猫抓了一样——他对培养了这只老鼠的地方太好奇了。 抬头望望天色,时间还早。 黑猫捏着爪子计算了一下,距离他变形术失效大约还有几个小时,应该足够做点什么了。 “要不,你们先回去?”黑猫歪过脑袋,瞥了一眼宥罪猎队的几位猎手:“我跟着这只小老鼠溜达溜达,把它送回家吧……” “然后隔天下午,学校收到通知,发现你被一群老鼠绑在沉默森林深处,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辛胖子立刻向黑猫描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可能性,令黑猫背毛都炸起来了。 “开膛破肚倒不至于。”张季信摇摇头,否定了胖子的猜测,但同时也赞同道:“不过就这么跟上去,确实有点不太合适……谁知道这个老鼠窝在哪里呢。” “长老穿了猎装,带了工具,可以跟着你一起去,可以有个照应。”萧笑将几个人的意见折中了一下:“我跟胖子就不去了,我帮你把这些东西运回去。” 说着,他指了指地上那堆乱七八糟的‘贡品’。 虽然郑清对绝大部分贡品都不屑一顾,但萧笑坚持让他尊重每一只猫的尊严,不将贡品区别对待,统一运回宿舍再处理——年轻的公费生对此非常怀疑,就那些除了舔毛就是打滚儿的家伙,知道‘尊严’两个字怎么写吗? 只不过萧大博士愿意辛苦一番,郑清总不会打击他的积极性,索性顺水推舟,同意了他的意见。但他再三强调,这些东西回去以后先堆在阳台上纸箱子里,用魔法安全隔离。 “其实要我说,直接把这个小东西捏碎了最简单。”张季信掰了掰指头,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语气有些不耐烦:“难得学校在布吉岛范围内实施‘特别政策’,允许捕杀鼠类生物……完全不知道你们在纠结什么!” 啪在地上的小老鼠仿佛感受到了红脸膛男巫身上传来的杀气,抱在脑袋上的小爪子搂的愈发紧了,身上的颤栗也愈发明显——按着它尾巴的布偶猫甚至好奇的凑上前嗅了嗅,喵喵叫着,不知道那只小老鼠抖成那样是在干嘛,以为它是在玩一个好玩儿的游戏。 “胸大无脑。”黑猫瞅了一眼红脸膛男巫发达的胸肌,对他的建议嗤之以鼻。 辛胖子在旁边听了,笑的直打跌,甚至一时没忍住,把嘴里的鸡肉都喷了一地,惹来一群小猫扑过去争抢那些残渣。 张季信呆了呆,提着拳头凑到黑猫旁边,还没来得及动手,便看见一条越变越大的毛爪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的眼角抽了抽,对比了一下自己脑袋与那个毛爪之间的大小,最终决定大人不计小猫过,不跟那只黑猫一般见识。 “一只猫而已。”他在心底安慰着自己,小声嘀咕着:“畜生骂你,难道你要对骂回去吗?不能把自己拖到一只猫的程度……” 想到这里,他顿时觉得心情平和了许多。 “如果你不想去,可以跟胖子换一下,”萧笑瞥了一眼张季信,修正了自己的意见:“反正胖子没什么事情……吃东西的话,在哪里都能吃,走路也能吃。” 胖子嚼着炸鸡,点点头,没有吱声。 “我其实是无所谓的,服从组织分配。”红脸膛男巫打了个哈哈,却不引人注意的向后退了一小步,不动声色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他不去我去……我要去!学校我熟,我六岁的时候就在这里面四处溜达了!”林果举起小胳膊,大声嚷嚷着,主动请缨,一脸希冀的看着黑猫,竭力表现自己的作用。 只不过他能不能去取决于蓝雀。 “只限于学府围墙内。”蓝雀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明确反对,还难得说了一长句话。小男巫雀跃着,在黑山羊背上扭来扭去,晃的那只大山羊皱眉不已。 黑猫人立而起,无声的拍了拍爪子,咳嗽两声,最终明确道: “那么,我跟胖子送老鼠回家……林果可以跟着看一看。博士跟长老就辛苦一些,帮忙把这堆猫礼物送回去。” “散会!” 第七十五章 所谓猫文 既然已经确定了行程安排,那么当下最主要的事情,就是找到这只穿马甲老鼠的老窝在什么地方。 黑猫转过头,将目光投向森林猫。 因为胖子之前从口袋里摸出几把白鲜给它抹了上去,现在森林猫脸上、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只留下几道粉红色的疤痕。此刻,这只蠢猫正懒洋洋的趴在地上,两只前爪间夹着一块大大的鸡胸肉,正歪着脑袋,啃的不亦乐乎。 察觉到黑猫的目光,森林猫一个激灵,陡然弹起身,喉咙里呜呜叫着,讨好的摇了摇尾巴。这让黑猫大为郁闷——他一直觉得摇尾巴是狗子的习惯,谁晓得眼前这群猫里,不止一个家货学了‘外语’,一个个用的还挺溜。 万一哪天出去,跟学院里的狗群们碰面,是不是两厢里还要互相摇个尾巴打打招呼? 想想就让人叹气。 黑猫尾巴尖不爽的勾了勾,抬起小白爪,点了点身旁那只青色马甲的老鼠,然后指了指森林猫身后的林子,意思是要它带路去找老鼠窝。 大猫呆呆的看着他的比划,看看老鼠,然后扭头再看看身后那片空荡荡的林子,反复几次,最后回过头,讨好的嗷了两声,又去啃它脚边那块鸡肉了。 “你这样比划,我都看不懂,更不要说它了!”萧大博士忍无可忍的走上前,一把将黑猫拨到身后:“哑语也不是这么比划的啊!” 黑猫脸色倏然涨红,只不过因为皮毛的缘故,其他人看不出来而已。 “你不是猫,你怎么知道它看不懂。”黑猫嘀咕着,歪过头,恰好看到小布偶猫投来的莫名其妙的眼神,顿时老羞成怒,伸出爪子从蹲在旁边的胖子的炸鸡桶里捞出一块炸鸡,丢给小猫:“看什么看,吃肉去!” “喵!”小布偶猫高兴的叫了一声,叼着肉块快快乐乐的向一片跑去。 “那是我的炸鸡!”胖子恼火的嚷嚷着,伸出肥大的巴掌,将自己的炸鸡桶护的严严实实,同时探着头向里面看了看:“唔……还有一、二、三……只剩下五块了!” “你已经吃了很多了。”黑猫扫了他一眼。 “多乎哉,不多也!”胖子摇头晃脑的说着,伸出手指夹出一块肉,塞进嘴里,满足的长叹一口气。 萧笑没有理会旁边的喧闹。 他翻开自己的笔记本,随手打开一张空白的页面,然后掂出羽毛笔,在嘴里吮了吮,没有犹豫多久,便唰唰唰开始下笔。 “它连比划都看不懂,你还指望它能看懂字?”另一边,张季信已经收拾完地上那堆‘贡品’,回过头,恰好看见博士的举动,忍不住好奇道:“难道你懂猫文?” “还有猫文?”郑清闻言,顿感兴趣。他记得以前看哈利波特的时候,里面描述过一种名叫‘蛇佬腔’的巫师天赋,巫师可以通过‘嘶嘶嘶嘶’的叫声跟蛇类沟通。只不过他一直以为所谓蛇语只能口口相传,不能落迹于纸上。 但现在他不是看故事,而是真正身处一座真实不虚的巫师大学,倘若这个世界真的有什么猫言狗语,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猫言?猫除了喵喵叫,还有别的声调吗?这么简单的语调也有成规范的语言?”坐在黑山羊背上的林果原本正眼巴巴的瞅着另外一边几只小猫互相舔毛,闻言,诧异的回过头。 “唔,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所谓‘猫言狗语’并不稀奇,就连麻雀都有十七八种不同的叫声呢。”张季信被几人追问,大感满足,不由信誓旦旦的补充道:“我听我哥说,图书馆深处就有一些描述动物语言的藏书,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找找看……” “找到的话,可以跟我说一声,也许我能帮忙申请一份校级研究基金。”正抓着羽毛笔在纸上忙碌的萧大博士头也不回,哼了一声:“与动物沟通一直是巫师界最大的研究课题之一,便是那些德鲁伊特都没有规范的动物语言传承……如果学校真有那些书,我们找出来,就发达了。” 这番话就差指着张季信的鼻子说他在瞎扯了。 红脸膛男巫的脸色顿时涨的发紫,吭哧半天,嘴里咕哝的无非便是‘我也是听说’‘听我哥说的’‘图书馆那么大,也许真的有呢’之类的话。 黑猫扯了扯耳朵,没有火上浇油,踮着脚尖绕到萧笑前面,跟森林猫并排蹲坐在一起。 森林猫不安的晃了晃身子,但在黑猫的眼神下,最终安安分分的坐在原地,没有动弹。 而黑猫,也终于看到了萧大博士写的‘猫文’。 那张空白纸的右下角,画了一只穿衣服的小老鼠,而空白纸的左上角,则画了一群穿衣服的小老鼠——虽然笔画有些粗糙,但就郑清看来,那只穿衣服的小老鼠倒是画的惟妙惟肖,神气十足。 然后萧笑抓着羽毛笔,指了指脚边那只被俘虏的小老鼠——因为要押解它远行的缘故,为了以防万一,郑清特意摸出一张劣质的镇压符,用在了小老鼠身上——此刻它一动不动,僵硬的躺在地上。 指完小老鼠,萧笑又指了指纸上右下角那只老鼠,反复几次,森林猫的眼神看上去终于明白了一些。 “明白了?”萧笑点点头,指了指左上角那群穿衣服的小老鼠,然后又指了指森林猫身后那片空荡荡的树林——之前,森林猫就是从那个方向带着‘贡品’回来的。 “嗷!”森林猫顿时站起身子,颠颠儿的向后跑去。 跑了几步,回过头,看了黑猫一眼。 黑猫长出一口气,扭头看向宥罪的几位猎手:“既然博士搞定了,那么……回见?” 萧笑合住笔记本,摆摆手,带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跟着张季信,头也不回的向林子外走去。 远远的,传来张季信向萧笑抱怨的声音:“你原来不懂猫文,就是画了个画儿啊!……但是图书馆里真的有与动物语言有关的书,不骗你!听我哥说……” 第七十六章 跑丢了 目送萧大博士等人远去后,黑猫抬脚便小跑两步,跟到森林猫身后,准备开启寻觅‘老鼠窝’的旅程。 察觉到他的动静,原本四散在周围打闹、小憩、吃东西的大小猫咪们仿佛收到了什么讯号,呼啦啦站起身,齐刷刷的竖起尾巴,跟了上去。一时间,林子里到处响起此起彼伏的猫叫声,凭空多了几分阴森森的气氛,令旁边的胖子接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嘶…恁的吓人呐!”胖子抱着胳膊环顾左右,目露几分惊悚,语气显得犹疑不定:“我说,清哥儿啊…你,您的猫部下们,这是要干嘛?” 黑猫也被群猫的举动吓了一跳,原本抬起的爪子举在半空中,久久没敢放下去。 他不动,其他猫们也不动,只是竖着尾巴,瞪着一双双或黄、或绿的圆眼镜,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仿佛一座座雕像。 “队长是猫王,其他猫自然要跟着他一起走了!”林果坐在黑山羊的背上,似乎对面前这番场景见怪不怪,末了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常识。” 黑猫回过头,看了小男巫一眼,想要确认一下眼神,不料恰好对上黑山羊那张面无表情的瘦脸,脸上的胡须顿时垮了下去。 “我就没听说过这样的常识!”胖子在一旁愤愤不平:“从来没听说过猫还有群落,还有猫王这种身份。” “这里是布吉岛,是第一大学!不要用外面的世界理解这里的常识。”林果一副小大人的语气教训道:“就像沉默返潮的鱼群,明着是顺着海底洋流洄游,实际上却穿梭了无数的位面时空……不然你以为什么样的虾米贝壳都能找到布吉岛的位置?” “教授不是这么说的吧。”黑猫耳朵抖了抖,喵无表情的看向胖子,一脸被世界排斥的样子。 “教授只是没有提过这方面的细节。”胖子吭哧半天,最终给了一个模糊的回答。 “这种常识还需要详细说吗?”林果诧异的看向两位同伴,大惑不解。 黑猫扭过头,把悬在半空中的爪子重重的按在了地上,一扭尾巴,跟上了不远处的那只森林猫。 狗屁的常识,黑猫在心底恶狠狠的腹诽着。每每当他觉得自己对这个巫师的世界有所了解,熟悉一些的时候,总会有这样或那样千奇百怪的常识迎面扑来,糊的他一脸懵逼。 随着他的举动,原本定在周围的大小猫咪纷纷抬起爪子,轻巧的穿梭在树枝、灌木丛间,也跟着悄无声息的启程出发了。 就这样,一群猫带着三个巫师与一只羊,踏上了漫漫寻鼠窝的旅途。 森林猫个头大、步子也大,每走几步,便停下脚步,歪着头看黑猫一眼,或者勾勾尾巴,或者抖抖胡须,虽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模样,但确隐隐约约给人一种那样的感觉。 黑猫一脸不爽的抽了抽鼻子,心底默默念了几遍‘大小咒’。 然后每走一步,他的身子便长大一分,猫群还没跑多远,黑猫已经涨到一米高下,与那只森林猫相比也不遑多让了。 “哇哇哇,太厉害了!队长简直太厉害了!教教我好不好!”林果坐在黑山羊背上大呼小叫,扭来扭去,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倘若不是蓝雀在一旁按着他的肩膀,小男巫肯定早就跳下羊背,冲到黑猫跟前,向他讨教‘变形术后继续变形’的奥义了。 “这是天…天赋猫拳,你学不来的。”黑猫张嘴就来,胡扯了一个名词,随口敷衍了过去。虽然他并不介意与同伴们分享自己的小秘密,但涉及背后的某些‘不确定缘由’他就不能信口开河,随便乱说了。 就像老姚说的,世界都能毁灭,法则又有什么不能打破的呢?某些巫师既然连自然法则都可以打破,那么打破社会的法则,自然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了。所以为了稳妥起见,郑清需要尽可能小的将自己异常变形的事情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天赋猫拳…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啊。”林果重复着黑猫的话,语气中流露出浓浓的不明觉厉的感觉。 旁边传来胖子吭哧吭哧的低低的笑声。 只不过蓝雀没有笑。 “你应该让我们签一道沉默契约。”剑客盯着黑猫的背影,缓缓说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的变形术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但这肯定不是一件小事……为了大家的安全,你也应该准备一份沉默契约。” 走在前面的黑猫背影一僵,脚步不自然的慢了下来。 难得蓝雀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却挑选了这么令人尴尬的话题。诚然,按照最佳的处理方案,凡是知道他异常变形术的人,最好都签一份沉默协议,将这份秘密牢牢锁在那份古老的魔法之中。 但签契约毕竟不是一件小事,而且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是他觉得可以完全信任的同伴。倘若因为这件事在宥罪骑士团之间产生某些细微的裂痕,是郑清不希望看到的。 “唔,剑客的建议不错,回头我们可以开会讨论一下。我记得博士手里颇有几份条款不错的沉默协议哩!”辛胖子在一旁搭茬,赞同着蓝雀的意见,但随即便将话题扯开:“看,前面带路的那只大猫,拐了个弯不见了……我们快点,不要跟丢了!” 黑猫呆了呆,最终没有开口,也没有回头,只是默默的小跑了几步,跟上了森林猫渐去渐远的背影。 “拐来拐去,我们不会跑丢了吧。”队伍中,也许只有林果思考问题的时候不会想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他的注意力也很快便从黑猫说话,转到了大家的前进路线:“我从来没在学校里跑这么远。” “我也没有。”胖子在旁边搭腔道:“有谁记得我们刚刚是从哪个亭子出来的吗?我们现在已经不在学府里面了吧。” 黑猫抬起脑袋,愣了一下。 之前一心听大家聊天,满脑子胡思乱想,却忘了注意记一下路线,只顾跟在那只森林猫的身后一个劲儿跑。他依稀记得穿过小树林之后,走过一段环府长廊,然后在某个亭子处拐了出去——具体是哪座亭子,他还真没注意。 第七十七章 踟蹰 在第一大学主校区之外,还存在着许多小型的、位置相对隐秘的学校功能区域。这些区域虽然同样隶属于第一大学管理,却拥有着半独立的领地,并不在九有学府或者阿尔法城堡等学院领地中,而是与研究院里那些研究所相似,隐匿在沉默森林的某个角落。 当然,这些领地同样被学校的守护大阵所覆盖着。 而沟通这些领地与学院的桥梁,在九有学院,就是环绕学府一周的那条幽深的长廊。 这条长廊主体由黑曜石打造,廊顶装饰了许多精美雕塑,夏天的时候,它还会被厚实的、长得密密麻麻的藤蔓所覆盖,显得愈发幽静;而到了冬天,由于藤蔓枯萎,长廊的主体暴露在冷风之下,明亮了许多,也清冷了许多。 环府长廊中有许多凉亭构筑的‘节点’,这些节点就是通向那些半独立领地的门户。比如三号凉亭是通向郑清等人做早课的‘飞苑’领地;七号凉亭是通往校工委的办公大楼;还有不久前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四号凉亭,通往第一大学一号猎场,诸如此类等等。 几分钟前,带路的森林猫也带着黑猫经过了一座凉亭。 只不过当时黑猫只顾着听其他人说话、满脑子胡思乱想,一时间却忘了注意他们拐进的是哪座亭子——包括胖子等其他人也忽略了这个问题。 “不要紧,反正都在学校,多大点儿事儿!”听到林果紧张兮兮的声音后,黑猫立刻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我手下有这么多猫,丢不了你的!” 说着,他抬起小白爪,向后一挥——身后的大小猫咪非常配合的喵喵叫了起来,一时间倒也显得他这位猫头领威风凛凛、说话很有分量的模样。 “你手下有猫,跟我们迷路有什么关系?”胖子一脸纳罕的问了一句。他倒是并没有害怕迷路,还异常轻松的从手表中摸出一袋炸薯格,似乎真当这趟寻觅之旅是野游来的。 他问那句问题,纯属身为‘职业记者’的习惯,总喜欢有事没事找点茬。 “听说过‘老马识途’吗?”黑猫扯了扯耳朵,斜了胖子一眼,哼了一句:“老马能识途,小猫自然也是可以的……等会儿跟着猫走,怎么来怎么回去,丢不了的。” 他这番话倒也不全是信口开河的想当然之语。 包括猫、狗在内的许多小动物,都有四下里蹭气味、撒尿标记、埋猎物等野蛮的习惯。这些习惯一方面是在圈定地盘,警告其他动物不要随意入侵;另一方面也是给它们自己提醒,不至于走丢掉——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种纯天然靠天赋的指路方式比绝大多数巫师们的头脑都好用的多。 而一路走来,郑清虽然没有注意到他们拐入的是哪座凉亭,但他却清晰的感知道不止一只猫在路边留了‘标记’。仅凭这些气味浓烈的标记,他就可以断定自己丢不了的。 “好吧,你是猫,你说了算。”胖子嘟嘟囔囔着,又给自己嘴里塞了一把炸薯格。 原本跑在人群外的那只小布偶猫嗅到了油香,不声不响的溜了回来,凑到胖子脚边,喵喵叫着,瞪着一双远远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瞅着他手里的吃食。 “啧,真受不了你这小眼神……”胖子一低头,立刻忘却了与黑猫之间的谈话,喜滋滋的摸出一块薯格递了过去。 布偶猫小心翼翼的嗅了嗅,咬了一小口,随即噗噗的吐掉,然后一转身,头也不回的重新蹿进了前面的猫群之中。直看的胖子目瞪口呆。 与心宽体胖,还有情趣撩猫的胖子不同,骑在黑山羊背上的小男巫相对来说就紧张多了。 “我怎么感觉从来没有来过这片领地呢。” “你们谁来过吗?谁知道这是哪座凉亭后面的领地?是学校哪个部门管理的?” “怎么走了这么久,连个人影都没有呢?就算是在飞苑,平时没人的时候也会有宠物苑的宠物们去撒欢儿……你们不觉得这片领地太安静了吗?” 林果不说,郑清还没有感觉。但随着小男巫的絮叨,黑猫也不由有些头皮发麻,背上的毛不由自主的炸起一小片。 犹豫了一下,他又在心底默默念叨了几遍‘大小咒’,将个头变的更高了一些——准确说,他现在的肩高足足有两米开外,用后腿站起来的话,比旁边那几株歪脖子柳树还要高出几分的样子。 “咳咳!”黑猫重重咳嗽了一声,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后,抬起爪子,示意大家先停下来。 然后他撑着尾巴,扒着旁边的大树,用两条后腿站起来,私下里查看了一番。猫群看到自家头领威风凛凛的样子,一只只像打了兴奋剂,嗷嗷的叫成一片。 与兴奋的猫群不同,站起身的黑猫心底却慢慢沉了下去。 他的前爪扒着树干,视线恰好越过最上面一层树冠,环顾四周,目之所及,灰扑扑的一片——倘若在夏天,映入他视线的定然是一片郁郁葱葱。然鹅现在是冬季,除了部分常绿木之外,绝大部分树木的叶子已经掉光了。 黑猫能看见的,只有一片片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远处,隐约可以看到一片倒塌的废墟,在淡青色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那片雾气仿佛活着一般,缓缓翻滚着,似乎还在向四面扩张似的。 大白天哪里来的雾气,摔! 黑猫一个激灵落回地面,身子也随着‘噗噗’的迅速缩小,眨眼间便从两米高低变成了半米左右。 “这片领地有点小古怪。”郑清犹豫着,开始向宥罪的几位同伴描述自己看到情景,并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听说学校里有一片墓地,好像就在某个领地里……是不是这里?” “传说中的那片墓地?那片据说养着好几头千年死僵的墓地?”林果尖叫一声,继而双眼放光,一副恨不得立刻扑向领地深处的模样。 与他的表现相反,一贯毫无畏惧、面无表情的蓝雀,则对郑清的判断大皱眉头,一把按在了小男巫的肩头,制止了他冲动的打算。 第七十八章 胖子的尖叫 蓝雀谨慎的举动固然在郑清的预料之内。 但林果的表现则大大出乎年轻公费生的预料,令他大为郁闷——他原本觉得刚刚那番猜想会把小男巫吓住,让他知难而退,却不料适得其反,那片疑似墓地的废墟反而引起了小男巫巨大的兴趣。 只不过,细细想来,林果的反应倒也不足为怪。 小男巫之前之所以会有些害怕,是因为面对的是‘未知’,自然会望而生畏。但既然知道前面可能是学校里传言中的那片‘墓地’,可能会有几头死僵,也就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地方了——对于巫师,尤其是在第一大学就读的年轻巫师们来说,只要不是通了灵的活僵,其他那些神志浑浑噩噩、依靠本能活动的死僵,绝对是用来研究、实验的最佳素材。 当然,林果想要捕获这种素材,首先需要说服蓝雀。 也许是因为开学前的那次冲突中蓝衣剑客率先出现在小男巫面前,也许是因为林果亲属尽丧没有其他长辈,还有可能与小男巫奇特的时间观念有关。总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蓝雀便对林果承担起近乎‘监护人’的责任。 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蓝衣剑客为小男巫安排的明明白白。 而林果也非常乖巧的听从了他的安排——毕竟在小男巫奇特的时间观念中,他认识蓝雀已经很长很长时间了,那种依靠时间堆砌出的安全感,真实不虚。 “我们去前面看看好不好!”小男巫转过头,一脸兴奋的看着剑客,双腿在黑山羊的肚子上敲来敲去,敲的那只山羊大皱眉头。 “不行。”蓝雀果断拒绝了他的请求,目光落在黑猫身上:“来之前我已经说过了,如果你们寻找的目的地在九有学府之内,我可以同意林果这次探险……但是现在的探索范围显然已经超过了预期很多。” “理解,理解。”黑猫连连颔首:“毕竟现在外面不太平,听说因为沉默返潮导致许多可怕的怪兽从林子深处跑出来了……安全重要,安全最重要。” 蓝雀微微点头,脸上的表情蓦然轻松了一点。虽然他也可以强行带着小男巫退出,但如果能够得到猎队队长的谅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也就是说,我们在这里分道扬镳吗?”辛胖子抱着怀里的吃食,皱着眉,略显困难的分析着。 他的脚边仍旧环绕着几只嗷嗷待喂的小猫,但有了布偶猫的前科,胖子知道自己手里的食物并不受小猫们真正的欢迎——它们也就是觉得好闻而已——所以任凭脚边那几个小家伙叫破嗓门,他仍旧不以为动,只肯把薯格给自己嘴里塞。 听到他的问题,蓝雀刚想点头称是,却被林果一把拽住了。 “我们去那边看看吧!反正队长也没确定那里就是墓地……而且横竖这里还在学校守护大阵的笼罩范围之内,看看也不打紧的。”小男巫小声要求着。 他的要求并不算太过分,而且论情论理,论据都非常充分。这让原本打算退走的蓝雀稍稍犹豫了一下。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黑猫开口了。 “你们先别着急走,如果情况不妙,我们也撤。”黑猫用爪子勾着穿马甲老鼠的衣领,把它吊到自己面前,盯着重新开始装死的小老鼠,嘟囔道:“一个老鼠窝而已……我们犯不着冒险。反正我也只有豆丁大的好奇心。” 之前出发的时候,这只穿衣服的小老鼠便被交给了黑猫的某位属下猫看押管理。看押的办法也很简单,黑猫的那位属下只需叼住老鼠衣服的领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头领身边就可以了。倘若小老鼠有什么异动,那它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封锁线也能让其插翅难飞。 “豆丁大是多大?”胖子的关注点非常刁钻。 黑猫举起自己另外一个爪子,向胖子展示着五个肉垫中最小的哪一个,晃了晃。 “那这只老鼠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不行就干掉!大不了剁成饺子馅,我的猫群每只都还能吃口老鼠肉。”黑猫嘴里虽然恶狠狠的吓唬着,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悬挂在半空中的小老鼠。 不出所料,那只小老鼠虽然仍旧死死闭着眼睛,但前爪跟尾巴却不由自主的抽搐了几下。 黑猫心底暗暗发笑。 “什么样的情况叫‘不妙’?”胖子继续发挥着一位捧哏的作用,锲而不舍的追问道。 “这就要问我们的向导了。”黑猫把目光从小老鼠身上收了回来,将它重新交给手下猫叼住衣领,然后抬抬爪子,向跑在最前面的森林猫招了招。 因为‘头领’停下脚步的缘故,迁徙中的猫群也纷纷开始原地休息。舔毛的、打盹儿的、扑打在一起的,只是转眼间,原本‘略微井然有序’的猫群重新变成了散兵游勇。 看到头领招爪,森林猫立刻屁颠屁颠的跑了回来。 “老鼠窝还远吗?”黑猫虎着脸,盯着面前那只大猫,劈头就问。 森林猫转了转它那傻乎乎的尖耳朵,眨眨眼,不知道自家头领在叽里咕噜说些什么。 “我来我来!”胖子自告奋勇的挤上前,摸出纸笔,飞快的‘画’起了猫文。 很快,他便将自己的作品向大家展示了出来。 只不过,与博士惟妙惟肖的绘画相比,胖子的作品就有些抽象了——最起码,郑清用了很大精神,才分辨出纸上那个盯着三角形脑袋的几何图案指代的是那只穿衣服的小老鼠。 连他都看不懂,更不要提森林猫了。 “吱…你们累不累!还能不能愉快的搭便车了!”一个突如其来的尖细声音忽然在黑猫耳边响起,将他吓了一跳。 回过头,叼在他猫部下嘴边的那只小老鼠不知何时已经睁大眼睛,正指手画脚的叫唤着:“十停你们才走了一停,就在这里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的说废话!” “眼瞅着日头要过去了,你们再不快点,我就赶不上吃今天的第二顿饭了!” 倘若没有被一只猫叼在嘴边,单凭这番气势,这只小老鼠反而像视察工作的大领导。 只不过因为悬挂在半空中的缘故,它指手画脚的气势越足,反而越显得滑稽了许多。 “妈呀!老鼠说话了!”胖子捧着脸,尖叫一声。 第七十九章 与鼠言 “妈呀,吓死鼠了!!” 与胖子的尖叫相应和着,小老鼠也吱哇着尖叫了起来,黑猫在一旁听着,感觉它的中气比胖子还要足那么两三分。 紧随着两个尖叫声之后的,是其他动物们嘈杂的声音——大猫‘嗷嗷’的叫声、小猫‘喵喵’的叫声、间或还夹杂了几声黑山羊‘咩咩’的声音。一时间,场上颇有几分鸡飞狗跳、群魔乱舞的架势。 “那只老鼠说话了?它真的会说话?你们喂它吃什么药了吗?!”林果的声音在周围一片嘈杂声中略微显得有些弱小,但黑猫抖了抖耳朵,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也终于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都安静一下!”黑猫抬起一只前爪,用力一挥,爪子迎风而涨,倏忽间便变作了磨盘大小,然后重重的砸在了旁边一株光秃秃的梧桐树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同时带起了一小股猛烈的狂风。 梧桐树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原本悬挂在枝头迟迟不肯离去的几片枯叶也终于抵御不住来自地心的引力,随着那阵风旋转飘摇着,落了下去。 大叫的胖子、嚷嚷的小男巫、尖叫的老鼠、还有应和的猫与黑羊们,在狂风与落叶中终于清醒了一些,看着那磨盘大的爪子,纷纷闭上了嘴巴。 黑猫顿了顿,收起巨爪,踱着方步,慢吞吞的走到小老鼠面前。 这只老鼠仍旧被看守它的猫叼在嘴里,悬在半空中——倘若不是它瞪着两颗溜圆的小黑眼珠,细长的面孔挤出一副愤怒的表情,郑清决计不会相信刚刚它也说人话了。 黑猫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只老鼠,直盯的它浑身都不自在,细长的尾巴打着卷儿的半空中转来转去,才终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会说话?” “这可稀奇了,我为什么不会说话!”小老鼠鼻子一歪,侧着脑袋看向黑猫,眼神里那股鄙夷的感觉扑面而来——这幅表情郑清总觉得似曾相识,琢磨半晌,才想起来,林果那只黑山羊就喜欢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于是他忍不住回过头,瞅了一眼伫立旁边的那头山羊。 托小老鼠的福,这一次,黑山羊没有瞅着他,而是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只小老鼠,原本面无表情的羊脸上似乎带了几分惊疑。 当然,说不定这也许只是郑清的错觉,毕竟怪事见多了,总觉得平平常常的事情中也带着几分诡异。 黑猫回过头,重新看向小老鼠,清了清嗓子,温和的补充道:“咳咳……我的意思是,你是一只老鼠,怎么会说人话呢?” “你还是一只猫哩!你不也说人话吗?”小老鼠虽然脑袋不大,但思路却很清晰,立刻反驳了黑猫的观点。 “不不不,我是一名巫师,所以我会说人话。”黑猫摇了摇头,然后抬起小白爪,点了点周围那些大小猫咪们,说道:“它们才是猫……你见它们会说人话吗?” “没经过点化的蠢货,能跟我们比吗?”小老鼠一脸不屑,但它的回答却让围观的几位巫师精神一振。 “点化?”胖子眉毛一挑。 “我们?”黑猫的注意力则集中在另一个方面。 郑清与胖子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笑了笑,然后重新将目光转向小老鼠。 停了停,郑清理清楚思路后,才将心底的问题一股脑问了出来:“你说的点化是什么意思?跟你一样会说话的老鼠很多吗?你们来第一大学干嘛?是因为沉默返潮提前的缘故吗?学校老鼠变多是不是你们在捣鬼?” “呀呀呀,好麻烦,好麻烦!”小老鼠抬起两个小前爪捂住耳朵,连连晃着脑袋,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老祖宗说的果然没错,猫和巫师都是魔鬼,见了千万要躲开……” 黑猫眼睛不由自主的眯了眯,他并没有在意小老鼠言辞中的不敬,而是注意到它提到的一个新词——老祖宗。 会说话的老鼠有个老祖宗?是成精的老鼠,还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这让他愈发感兴趣了。 “一个一个问题慢慢来,不找急……我们时间充裕的很。”黑猫和颜悦色的安慰着小老鼠,同时抬了抬爪子,示意其他猫们四处警戒着,不要只顾着打闹玩耍。 与此同时,胖子从怀里摸出几颗橘子,盘腿坐在黑猫身侧,慢吞吞的剥着橘子皮,不时用见猎心喜的眼神瞅着小老鼠;而林果也从黑山羊背上滑了下来,踢踢踏踏跑到黑猫另一侧,眼巴巴的瞅着小老鼠,希望它能说出更多有趣的事情。就连一贯对这些杂事冷淡的蓝雀都靠近了一些,显露出对这只小老鼠的几分兴趣。 眼见围拢过来的巫师,以及面前那只黑猫令鼠毛骨悚然的眼神,小老鼠不安的扭了扭身子,把尾巴卷成一团儿,堵在了屁股下面。 “吱吱…老祖宗就是老祖宗,点化我们的老祖宗啊。” “至于点化……就是拿本书敲我们脑袋,有的老鼠被敲了以后就能说话了,这就算点化成功;有的被敲了以后就睡着了,这种都会被老祖宗放进小木盒子里。” “跟我一样的灵鼠当然很多了!老祖宗法力无边,闲来没事就点化一些,算下来没有八百也有一千了吧。” “我只是听说今年沉默返潮提前,学校里有很多外面来的亲戚,所以出来转转,看能不能带几个有灵性的回去……老祖宗最喜欢有灵性的同胞了,据说好像是点化成功率高!” “你们住在哪里!”黑猫听着小老鼠絮絮叨叨的解释,越听越奇怪,忍不住试探着问了一句:“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住在哪里?”小老鼠抬起脑袋,目露几分茫然:“就住在学校呀?老祖宗说了,我们在学校呆着很安全,只要不跟猫置气,遇到巫师躲着点,其他地方随便溜达都可以的。至于带你去家里……” 说到这里,小老鼠抬起小爪子,捻了捻嘴巴边上的胡须,最终摇摇头:“不行不行,老祖宗没有请你们,你们去不了。” 第八十章 叮咚耳朵 听到小老鼠拒绝带他们去做客的要求后,郑清并没有觉得奇怪——这才是一只老鼠面对猫与巫师组合的时候正常的反应。 倘若小老鼠二话不说,喜滋滋的带着他们去找老鼠洞,年轻的公费生反而会心底泛起嘀咕,并且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测这只老鼠的用意。 抖了抖耳朵,黑猫嘴角微微扯起,挤出一个宽容的笑脸:“不要紧,没关系的。这次去不了,下次有机会再去。一回生,二回熟,多多来往,大家就熟悉了……如果你不方便带我们去你家,你可以来我们宿舍玩儿。” “我们宿舍就在临钟湖后面那座大山宿舍上,临钟湖你知道吧,就是我们之前呆的那片小树林旁边的那个大湖……哦,对了,差点忘了……” 说着,黑猫抬起爪子,示意看守小老鼠的大猫松口放鼠。 “喵!”大猫低低的叫了一声,乖巧的张开咬在小老鼠衣领上的嘴。原本悬挂在半空中的小老鼠失去支撑,在重力的作用下‘扑通’一声砸在了泥地间,摔了个四仰八叉。 没有长出翅膀,也没有甩着尾巴当螺旋桨,更没有念动咒语飘起来——黑猫眯着眼打量着落在地上的小老鼠,掂量着它的反应,在心底判断着它到底拥有哪些能力。 截至目前,除了穿衣服与说人话、稍微有点脑子之外,他暂时还没有发现这只小老鼠某些更突出的表现。 “真是失礼了……下面的猫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黑猫脸上的笑容愈发和善了一些:“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是第一大学九有学院的安德鲁·泰勒,旁边这几位是跟我一个猎队的同学。” 黑猫的尾巴勾了勾,左右摆了摆,尾巴尖在几位伙伴身前掠过。 “安德鲁?!”林果略显惊奇的声音刚刚响起,便戛然而止。辛胖子眼疾手快,抓着自己刚刚剥好的一瓣橘子,一把塞进小男巫的嘴巴里,将他后面的声音堵了回去。 “安静!”蓝雀伸手轻轻拍了拍林果的肩膀,轻声叮嘱了一句。 小男巫只是年龄有点小,经验不足,并不傻——相反,作为第一大学数十年来最年轻的入学者,他的智商非常高——只是眨眼间,他便领悟了黑猫说瞎话的缘故,乖巧的闭上嘴巴,继续吮吸着嘴里酸甜的橘子汁。 “见鬼的大猫!”小老鼠骂骂咧咧的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自己的胡须,彬彬有礼的向黑猫行了一个见面礼:“让您见笑了,尊贵的猫头领。您可以称呼我‘叮咚耳朵’。” 黑猫的嘴角抽了抽,不知该吐槽小老鼠称呼他的土味十足的‘猫头领’,还是该吐槽小老鼠的‘名字’——讲道理,虽然他告诉小老鼠的名字是假的,但起码那也是个名字。有姓氏、有格式、标标准准,可以在牛津大辞典上查出典故的名字。 而小老鼠自称的‘叮咚耳朵’,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像一个真正的名字。 “叮咚耳朵,是吧。”黑猫艰难的重复了一遍小老鼠的名字,干笑两声:“很有趣的名字,很少见……你是姓叮咚,还是耳朵?” “啥是姓?”小老鼠奇怪的看了黑猫一眼:“别人都叫我‘叮咚耳朵’……这不就是我的名字吗?” 别人为什么要给你起这么古怪的名字! 黑猫在心底咆哮着,深深吸了一口气,脑海里浮现了一大堆的概念与名词——比如父系、血缘、家族等等的概念——打算跟小老鼠好好说道说道。但转念一想到他面对的只不过是一只老鼠之后,顿感无趣。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郑清最终决定不再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了。 黑猫歪过头,扫了旁边的胖子一眼。 胖子立刻醒悟,从手表里摸出一小包鱿鱼丝,塞到小老鼠鼻子底下:“呶,初次见面,不成敬意……刚刚吓了你一跳,这个算我的赔礼吧。” 小老鼠鼻子抽了抽,眼睛骤然睁大,两个小爪子不由自主的伸了出去,一边接过胖子手中的小袋子,一边还推让着:“这怎么好意思,太不好意思了……其实刚刚大家都有错的,不过我叮咚耳朵心眼儿好,就原谅你了。” 一边嘀嘀咕咕着不知所云的话,一边撕开袋口,从里面抽出一条金黄色的鱿鱼丝,三两下塞进嘴里,一脸享受的嚼了起来。 胖子翻了个白眼,努力把嗓子眼里的哼声给憋了回去。 眼瞅着聊天气氛愈发活跃,黑猫终于开始询问一些比较敏感的问题:“你之前说,从家里出来是找有灵性的老鼠……那怎么会被我的部下给‘带回来’呢?” 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只森林猫。 因为不用带路了,那只森林猫正懒洋洋的趴在一株大树下,享受另外几只猫给它舔毛乐趣。忽然看见黑猫冲它抬起爪子,顿时一个激灵蹦了起来,讨好的摇了摇尾巴。 小老鼠嚼着鱿鱼丝,瞥了一眼摇尾巴的大猫,咕哝道:“因为老祖宗说如果我们在外面遇到猫以后,不要乱跑,要学会装死……学校里的猫不吃死尸的。” “当时我正跟踪一窝大老鼠,它们前不久生的几只小老鼠看上去很有灵性,所以我堵在它们洞口,打算讨要几只带回去。然后就在洞口,跟你手下那只大猫碰面了。” “我是很规矩的,看到一只猫堵到后面,立刻躺尸了。” “结果你的猫手下不讲究……我都僵硬的躺在那里了,他还把我给叼了回来。” 说到这里,叮咚耳朵大为感慨的叹口气,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抬起小爪子,摸了摸胡须,补充道:“话说回来,你们也没有书里写的那么凶啊……” 几位巫师面面相觑,表情都有些微妙。 “你还看书?”胖子终于忍不住,粗声粗气的问道:“看的什么书?哪里来的书?谁教你们认字的?你家……像你一样的老鼠,都看书吗?” 第八十一章 分道扬镳 “老鼠看书很稀奇吗?” 叮咚耳朵对胖子的质疑大为不满,抓着鱿鱼丝,尖声反驳道:“大家都是文明银儿,为啥我们就不能看书呢?!” “我们又不是那些未开化的老鼠!” “像我这样被老祖宗点化后的生灵,都是能识文断字、写日记的!听你这语气,是看不起我们鼠族?这是歧视!红果果的歧视!如果在外面还会收到丹哈格的传票的!” “我也没质疑你们捉不捉虱子、穿不穿衣服是不是?” 怒气发泄到这里后,小老鼠似乎觉得自己最后一句话说的有些太武断了,遂住口,停了停,才小声补充着问道:“你们平常玩耍的时候,不互相捉虱子的,对吧……” 包括胖子在内,周围几位巫师的脸色顿时黑了下去。也就只有黑猫长了一身漆黑的皮毛,脸色不显,所以看上去面未改色。 “捉虱子的是猴子,不是巫师。”黑猫立刻纠正了小老鼠的错误观念,同时生硬的解释道嗷:“胖子没有恶意,他只是有些惊讶罢了……毕竟虽然大家都在巫师界,但也没听贝塔镇的书店,或者四季坊里有哪家书商卖书给老鼠……鼠族的。” “哦,我们不去书店里买书。”叮咚耳朵将吃了一半的鱿鱼丝重新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解释道:“正常情况下,我们都是在老祖宗的藏书馆里看书……当然,有的时候学校的学生出去野营,我们也会从他们书包里翻几本书拿去看看……” “那不是偷书吗?”林果惊讶的叫道。 小老鼠的眼珠子立刻瞪的滚圆,两只圆乎乎的耳朵用力向外翻去,耳廓上的青筋根根绽起:“拿书去看,怎么能算偷呢?!读书,读书的事……鼠族读书也算偷吗?” 继而便是一大堆难懂的话,什么‘相鼠有皮,人而无仪’‘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三岁贯汝’‘诽之谤之,看你怎么了之’,直听的几位年轻巫师大翻白眼,无法克说。 好容易等小老鼠闭了嘴,歇口气,黑猫立刻扯开话题,将老鼠的注意引向其他地方。 “我记得之前说‘搭便车’,是什么意思?”黑猫摊开身子,换了个姿势,重新卧倒在了地上。虽然对猫来说,可以很容易保持某一个姿势很长时间,但那毕竟是一种非常辛苦的事情。有更轻松的选择,郑清自然会选择更舒服的方式。 黑猫的举动也影响了其他人。 林果从蹲坐的方式改为了跪坐,为了坐的舒服,还将他的那头黑山羊扯了过去,趴在他身后,给他当靠背。胖子也许蹲的时间有点久了,站了半天都没能站起身,最后还是小男巫用了一道束缚咒,从虚空召唤了两条藤蔓,才把胖子提溜起来。 叮咚耳朵痴迷的看着小男巫手中发光的法书,嘴巴微微张开,一副随时会流口水的表现。以至于黑猫重复了两遍问题,它才反应过来。 “搭便车?”小老鼠捏了捏胡子,两颗小眼睛滴流乱转:“我有说过这样的话吗?” “有的!”林果双手撑着膝盖,一脸认真的肯定道。 “说过!”胖子扶着腰,靠在旁边一株大树上,也肯定道。 黑猫没有说话,只是眯了眯眼睛,张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唔,好像确实说过这样的话诶。”小老鼠谨慎的打量着黑猫满嘴尖利的牙齿,非常果断的更改了自己的口风:“原本我只是想搭个便车,让你们把我送回去……” “但是你不是不想带我们去你家做客吗?”黑猫立刻揪住小老鼠前后说法间的矛盾,打断它的话,狐疑道:“既然我们不能去你家,又怎么把你送回去呢?” “十停里送个七八停就可以了嘛。”小老鼠摊开小爪子,干笑两声:“我原先想着,你们把我送到离家近一点的地方之后再醒过来,寻摸个机会溜走的……” “那你为什么提前醒过来了?”胖子插口说道:“按你之前说道,十停里才走了一两停,也就是离你家还远得很呐。” “因为实在听不下去你们跟那头蠢猫之间的沟通了。”叮咚耳朵抖了抖胡须,叹口气,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只森林猫,补充了一句:“从来没见过那么蠢的猫。” 黑猫点点头,深以为然。 “既然我已经醒了,自然不好继续打搅你们了。”小老鼠拍了拍爪子,擦掉趾缝间最后一点油渍与残渣,语气轻快的说道:“那么,我就先走啦……回见?” 听到小老鼠突兀的道别,胖子愣了愣神,欲言又止。而林果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又闭上嘴,只是眼巴巴的瞅着黑猫,似乎希望他做点什么。 郑清对于小老鼠的打算毫不奇怪——从它拒绝带路开始,他就预料到了这番场景。 “确实。既然你已经醒过来了,那我们就不再远送了。”黑猫抖了抖身上的尘土,从地上爬起来,用下巴看着面前的小老鼠,斟酌着说道:“唔,下次来学府做客,可以直接去今天湖边那条长椅旁找我……如果我有时间的话,应该会在那里的。” 所谓‘有时间’,自然是指郑清变成猫的时间。 “那么,回见!”说着,黑猫抬起小白爪,非常认真的向小老鼠挥了挥。 “很高兴认识你们!”小老鼠踮起脚尖,似乎想拍拍黑猫的肩膀,却最终只在他胳膊肘上拍了两下:“回去后我会向老祖宗报告……如果有机会,下次请你们去家里做客!” 说罢,也不待黑猫回答,小老鼠一转身,哧溜一下滑进旁边的灌木丛,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周围那群嬉戏打闹的猫们完全没有注意到它失踪的身影。 当黑猫与几位巫师凑过去查看的时候,只能看见灌木丛后满地枯叶与一个正在逐渐缩小消失中的洞穴。 “总算知道那个树洞为什么消失了。”黑猫微微叹口气,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只是顺口问了一句:“这是魔法吗?我怎么没有感受到什么魔法波动。” 胖子耸耸肩,表示对这种事情毫无了解。 “应该属于一种天赋能力吧。”林果则咬着指头,猜测道:“就像吸血鬼通过吸食血液获取记忆,还有狼人强大的恢复能力、僵尸坚硬的身体等等……都属于天赋能力,施展的时候不会引起魔法波动。” “也就是这是一种不耗蓝的被动技能。”黑猫说着谁也听不懂的总结语,抬起爪子,招呼着不远处的猫群:“小的们,我们该回去了!” 第八十二章 第十四个周六 十二月六日,星期六,农历十一月初九。 宜,开光、动土、拆卸、修造; 忌,嫁娶、开市、栽种、破土。 晚上九点钟。 临钟湖畔,小木屋前。 这是郑清来到第一大学的第十四个周六,也是他第十三次参加校工委组织的临钟湖夜间巡逻任务。左右都已算熟人,任务流程也熟稔于心,年轻的公费生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惶恐。 明天就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大雪了,这是冬天的第三个节气,标志着仲冬时节正式开始,按照《节气集解》中所述,‘大雪,十一月节,至此而雪盛也。’ 最近几天会不会下雪,郑清并不确定。虽然学校的气候变化都掌管在某个部门手中,但他们一贯喜欢给所有人‘惊喜’的天气——比如在立春的时候来一场倒寒、在炎炎夏日忽然飘起鹅毛大雪、亦或者在秋高气爽的时候连续多日云气低沉。 总之,如果想用正常的逻辑或普通占卜术来计算第一大雪的天气情况,大约十次里面总会错个七八次,而剩下一两次,则是负责天气的巫师心情愉快,没有折腾他们罢了。 但小节虽然会变动,大势却不可逆转。 比如盛夏时节,日常气温不会低于三十摄氏度;梅雨时间,落雨总数不会少于六尺三寸八分又四十八点;到了仲冬,便是不下雪,气温也会日渐降低,开始越过冰点线,向更冷的天气慢慢移动了。 因为天气日渐寒冷,夜间巡逻的装备也都有了变动。 每个人巡逻员都配发了一件细绒大氅,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质地,但因为其轻软且暖和,非常受大家欢迎。此外,那些长长的木质手杖也在把手处增添了一层毛线杖套——所有装备中,只有挂在杖顶的那盏气死风灯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在寒风中晃悠着它们那豆丁大的绿油油的火焰,不紧不慢。 虽然现在负责临钟湖夜巡的老校工不再是凡尔纳老人,但作为第一大学一年级的学生,郑清与林果依然延续着许久之前的那份‘优待’,只需要负责沿湖走廊的一小段巡逻任务。 寒风不知从何而起,吹面刺骨,掠过有声,将头顶的枯枝打的呜呜作响。 林果盘腿坐在黑山羊的背上,将自己紧紧包在细绒大氅里,裹的像个粽子一样,紧紧露出小半个脑袋,以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郑清羡慕的看着小男巫,在心底揣测着他现在应该有多么舒服、多么暖和,然鹅作为大人,他终究不能像小男巫一样随意。 所幸他今天还带了一个生物暖宝宝,倒是可以随时帮他暖和一下冰凉的手。 郑清将揣在怀里的波塞冬向肚皮处挪了挪,换了一个手,塞进小狐狸的肚子下面——自从发现波塞冬的‘亲妈’也在学校之后,年轻的公费生不自觉的产生了些许紧迫的感觉,原本散养在宠物苑里的小狐狸,也终于惦记着,开始三天两头去找它遛一遛。 现在,每周六晚上的临钟湖夜巡,已经成为郑清与波塞冬固定的‘交流感情’的日子。 只不过今天,小狐狸显然对年轻巫师将它从暖和的灵舍中揪出来异常不满,从一开始就藏在那件细绒大氅里面的口袋中,一动不动,宛如死狗。 “好歹你也长了一身的长毛,哪有那么冷!”郑清挠着它的肚皮,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出来溜达溜达吧,外面空气这么好……阿嚏!” 迎面灌进一口凉风,让年轻巫师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这种现世报引的小狐狸吱吱狂笑,在细绒大氅的口袋里一阵翻滚。 “笑,笑,笑,笑死你!”郑清黑着脸,把手伸进怀里,轻轻捏了捏小狐狸的耳朵,教训道:“你知道为了把你从宠物苑提溜出来,我要填写多少表格吗?早上从外面回来,我都没补够觉!做人要有良心好不好……做狐狸也要有良心!” 小狐狸在衣兜内吱吱乱叫,仿佛辩解着什么。 行在一旁的林果忽然回过头,看向年轻的公费生:“说到早上那件事……呐,队长,你查到那个亭子的编号了吗?” 听到林果谈及早上那件事,原本正在与小狐狸玩闹的公费生顿时安静下来了。 今天早上吃过药,变成猫之后,发生了一系列令他措手不及的事情——比如他救了某位与猫群发生冲突的小女巫,比如他意外成为一群猫的新头领,再比如,他遇到了一位会说话的,而且穿衣服的小老鼠。 从林子回来之后,宥罪猎队的年轻巫师们开了一个短暂但是热烈的讨论会,认真分析过小老鼠的身份——包括使用变形术的巫师、某个研究所的试验品、或者沉默森林深处的变异灵兽。 其中萧大博士的猜测相对来说更令人信服一些,或者说,从萧笑的质疑出发所得出的结论,相对来说更靠谱一些。 “按照那个小老鼠的说辞,它们有一位老祖宗……你们没有问它们老祖宗是什么身份吗?”听完胖子等人的描述之后,萧大博士扬起眉毛,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这个问题令所有人哑口无言。 当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只会说话的小老鼠身上,确实忽视了它提到的某些词语。 “老鼠的老祖宗,还能是什么身份。”作为宥罪猎队的队长,以及当时在场人员中‘身份’最高的人,郑清不得不干笑两声,接过了话头。 “可能是活的很久很久,已经成精的老鼠;也可能是某位隐居在沉默森林深处,试图通过造化鼠群进行突破的大巫师;当然,也不排除是妖魔们在作怪。” “毕竟事出反常必有妖……会说话的动物向来是个稀罕玩意儿。” 博士说到这里,宿舍里其他巫师们的视线齐刷刷看向年轻的公费生。郑清呆了几秒钟之后,勃然大怒:“什么稀罕玩意儿!动物是玩意儿吗?……况且,我也不是动物!” “用词不当。”萧笑扶了扶眼镜,面无表情的补充了一句。 却不知是在说他自己之前那番话用词不当,还是说郑清刚刚那番怒火使用的词语有不当的地方。 第八十三章 被抹去的数字 “总之,线索太少。” 萧笑没有理会郑清的咆哮,而是继续慢条斯理的分析道:“……更主要的是,你们胆子太小、技术又差,竟然被那只小老鼠在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仅仅依靠目前的数据,是没有办法卜算出有效结论的。” 这些话虽然尖刻了一些,却并没有出乎大家的预料。 毕竟之前那番遭遇从头到尾处处都流露出几分诡异的迹象,原本大家也都抓不住太多头绪。萧大博士能够分析出三个不同的的猜测,已经非常令人满意了。 “事实上,与那只小老鼠的身份相比,我觉得另一个情况才需要更加重视。”博士话头一转,目光灼灼的看向郑清:“你刚刚说,回来的路上,经过环湖长廊的亭子……没有看到亭子的编号?” 郑清没有犹豫,非常迅速的点了点脑袋。 萧笑说的,是森林猫带路去找鼠窝的途中,所路过的一座凉亭——去的时候,年轻巫师们只顾着聊天,没有注意凉亭的编号。所以回去的时候,大家还特意注意了一下。 结果,真注意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情况。 “……当时我还奇怪,是不是因为我个子矮呢。”年轻的公费生语速飞快的解释道:“你知道,当时我还处于变身状态,视线比较低……但是后来问了一下其他人,大家都说没有看到那座亭子编号。” “其实亭子上是有编号的,只不过被人抹去了。”辛胖子在旁边补充了一句。 “被抹去了?”萧笑抱着胳膊,拄着下巴,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探究的意味。 “一般凉亭的编号不是在亭柱上挂块符板么,符板上写着亭子的编号。那座凉亭倒是也有符板,只不过符板表面好像被人用刀子刮去一层,连白色的木芯都被露出来了……所以上面的编号我们就看不到了。” “这不合理。”郑清轻声说道:“我记得不止一本书上说过,第一大学是一座活着的大学,学校里的亭子、教学楼、广场等活动场所的名字,都是学校‘自己’命名的。” “就像第一大厅、七号凉亭、学府照壁等等。” “如果有谁想抹掉某座凉亭的编号,那么有且只有可能是学校自己;倘若有哪个巫师有能力抹去‘学校’给自己某个建筑物起的名字,那不就意味着…” “意味着那个巫师有能力随时出现在学校的任何一个角落?”萧笑接口,补完了郑清的猜测,但同时又摇摇头,否定道:“这只是你的猜测,准确的说,我们在座的每一位,对这所学校的认识,并不比团团多多少……说不定还没团团知道的多。” 突然听到巫师们提及自己的名字,原本团做一团,窝在书桌角落小憩的肥猫耳朵一竖,继而磨磨唧唧歪出半张脸,半眯着眼睛,瞅了一眼正在说话的博士。 “喵?”它以为博士喊他有事。 “没事,没事……没你的事。”辛胖子连忙凑过去,顺毛捋了几下,小声奏道:“博士只是打了个比方,你继续睡,继续睡。” 团团抖了抖耳朵,不悦的扭过头,重新把脑袋埋进臂弯里,继续打着呼噜。 几只挂在它身上同样小憩中的小精灵,似乎察觉到肥猫轻微的动作,在睡梦中扑棱了两下翅膀,喃喃着兮兮叫了几声。 正在开会的年轻巫师们不约而同的放轻了说话声。 “……回头我去图书馆查查资料,”顿了顿,萧笑摩挲着面前那个笔记本,补充道:“也许能从哪位前辈的笔记中差到点端倪。理论上,那些亭子不可能出现编号缺失的情况。” “稍晚一点我给邓子飞只纸鹤,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消息。”郑清也点点头,赞同着博士的意见:“不论是那座亭子,还是那只老鼠,都有点奇奇怪怪的。” “这原本就是一座奇怪的学校,没什么大不了的。”辛胖子抻了抻胳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振奋着,最后说了一个对他而言算是不错的消息:“总之,不管你们最后能找到什么东西,我只知道,下一期校刊上的‘猎奇’版面终于有新的题材了。” …… …… 早上跟着猫群归来之后,林果便径直回阿尔法城堡,去做他未完成的炼金术实验。因此他没有参加宥罪猎队那场小范围的讨论会。 听完郑清的解释之后,小男巫把脑袋从斗篷中探了出来,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年轻的公费生:“这么说,我们早上确实没有看错……那座亭子就是没有编号的,对吧!” 郑清看着态度积极的小男巫,心底忽然升起几分不妙的想法。 他的这种预感在听到林果下一句话之后便应验了。 “呐,我说,队长……我们要不要现在再去那座亭子那里看看?”小男巫压低声音,语气里却掩藏不在那份雀跃:“就像你们说的,这座学校是活的。也许那座亭子的编号早上被人抹去了,但是到了晚上就又恢复了呢。” 郑清嘶了一口凉气,借着头顶黯淡的月光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小男巫,继而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身后那片静谧的小树林。 冬天的黑夜与夏天的夜晚相比,更加沉重,也更加冰冷。 没有虫豸的伴奏、没有夜雀扑打翅膀、也没有树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的声音。夜色中,除了刺骨的寒风之外,便只剩下树枝被冻哭的呜咽。 只是看了一眼,年轻的公费生就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不不不,”郑清脑袋摇的拨浪鼓,小声提醒道:“不可能的,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我们现在是在接受‘惩罚’,决不能出什么岔子,更不能早退或者被人发现缺勤……难道你还想下个学期继续大半夜巡逻吗?” “嘁。”小男巫撇撇嘴,重新把脑袋塞进斗篷中,不吭气了。 虽然他没有说什么,但却让年轻的公费生脸上有些发烫——仿佛不经意间,被人发现了自己的胆怯似的。 他的怀里,一直骚动不安的小狐狸仿佛感受到了公费生尴尬的情绪,乐不可支的唧唧叫了起来,将大尾巴甩的扑棱扑棱的。 第八十四章 夜色中的那一抹白 安抚完闹腾的波塞冬,郑清重新将注意力落在林果身上。 “如果你真的好奇,那么下次猎队夜间训练的时候,我们可以顺路去那个亭子再检查一下。”年轻的公费生顿了顿,提出了这么一个补充意见:“我想猎队其他人也会对这个建议感兴趣的。” 听到郑清的话后,原本把整个人都裹在斗篷中的小男巫顿时又来了精神,把脑袋重新探了出来,兴致勃勃的追问道:“那猎队什么时候夜训?” “下周吧,今天已经是周六,这周肯定不行了。”郑清被小男巫过分积极的态度打了个措手不及,含糊着,目光游离的飘向远处:“下周三或者周四?” “今天周六,明天晚上有班级例会,下周一晚上肯定要补作业,周二晚上我还要跟着易教授做一个专项辅导,所以最早也是下周三了……诶?那是什么?!” 年轻巫师瞟向远处的目光忽然定在了某个方向。 原本他眼神乱飘只是为了躲避林果的目光,不想让小男巫看出自己眼神中的心虚。但在乱飘的时候,却意外发现了某个‘异常状况’,也算是歪打正着。 坐在黑山羊上的小男巫顺着公费生的视线,远远望去,在两人巡逻路线的尽头,长廊的一条木质条椅上,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点白色的影子。 仿佛是一朵鬼火,又像是一只飘荡的幽灵。 “是某位幽灵先生或者幽灵女士出来遛弯了吗?”林果诧异着,手边却丝毫不敢怠慢,跟着郑清一起将法书与护符拿了出来,语气又有些紧张了:“总不会又碰到野妖了吧!” “这里是第一大学!哪里有那么多野妖让你随便遇到!”郑清闻言,忍不住吐槽道:“至于幽灵……正常情况下幽灵是不会四处乱跑的。它们总喜欢呆在固定的区域四处游弋。” 一边说着,公费生一边将长长的手杖夹在腋下,搓了搓冻的稍微有些发硬的手指,然后摸出法书,将书里早已写好的几道咒语调整到‘预激发’状态。 准备完毕之后,他忽然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把手探进自己的灰布袋里,掏出了那把柯尔特蟒蛇——自从收到这份礼物之后,还一直没有真正发过利市。前段时间,他倒是在猎队训练的时候开过几枪,虽然枪法够呛,但他对符枪的威力却非常满意。 弹夹中符弹是满的,枪已经上膛,保险也打开了。 郑清将蟒蛇别在腰间,然后一手抓着法书,一手拄着木杖,有了三手准备后,心底顿时大定,感觉面前就算是突然冒出来一头强度超过十的野妖他也可以分分钟收拾妥当。 “……也对。”林果将自己的法书平摊在黑山羊的脑袋上——他的山羊很聪明,而且走路很稳,把书夹在两支羊角之间,再恰当不过了——然后又拿出几张劣质符纸,啪啪的先给身上拍了几张。 这些符纸都是郑清平日练习后的劣质成果,属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索性大大方方的送给了猎队的队友们,权当做一项猎队福利。 因为这些劣质符的保质期很短,所以有机会使用的时候,大家都尽量使用,以便‘物尽其用’。否则符箓失效后,损失会更大一些。 准备的同时,两位巡逻员已经谨慎的开始向那道白影靠近,同时不约而同的闭上嘴巴,屏住了呼吸。 “不见了!”林果短促的惊呼一声,同时一抓羊角,阻止了山羊继续前行。 “安静!”郑清低声呵斥着,顺手将法书重新塞回灰布袋里——手段太多反而不太适合施展,与需要吟诵咒语的法书相比,巡逻队发放的附魔木杖使用起来就方便多了——他双手抓着巡逻木杖,警惕的左右张望,同时叮嘱小男巫:“注意警戒……先到那边去看看。” 他指的是那道白影刚刚出现的地方。 不论那道白影是听到声音受惊逃走了,还是躲藏隐匿起来了,它之前呆过的地方肯定会有些许痕迹。 林果立刻明白了郑清的意思,点点头,双腿一夹,指挥黑山羊继续向前行进。 “哒,哒哒,哒哒哒。” 林果坐下黑山羊单调的蹄子声回荡在长廊里,在四周漆黑的夜色下,平白增添了几分紧张的气氛。只不过两人的现在的注意力都放在搜寻那道白影身上,一时却也顾不得说教山羊。 “吓he!” 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在山羊外侧响起,将小林果吓的浑身一抖,手中早已经预备好的符纸不要命的洒了出去。 “呀呀!”小男巫尖叫着,一把将几道冒火的符纸丢向声音响起的地方,同时用力一夹羊肚子,想要驱赶自家的山羊跑远一点。 与毛毛躁躁的小主人不同,林果的那头黑山羊表现的反而非常淡定——即便刚刚那个恐吓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它都没有显露出任何惊慌,仍旧四平八稳,仿佛在走T台似的。 闪烁的火花、骤然亮起的光晕、噼里啪啦的炸响,随着林果丢出去的几张符箓,打破了夜色的宁静。 与之一同响起来的,还有年轻公费生着急忙慌的大叫声:“停!” 郑清一把丢下手中的木杖,用力挥舞着胳膊,向刚刚翻出法书,正打算念咒语的小男巫大声叫道:“不要……不用!别用魔法!不是威胁!” 虽然一句话说的颠三倒四、毫无章法,但意思表达的却非常明确。 原本失了智的小男巫在公费生‘强势’的阻止下,终于回过神,放下了手中已经开始冒光的法书。 当他回过头,顺着年轻公费生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后,登时无言。 距离他丢出符箓不远的空地上,一只尺许高低的白色小猫,正瞪着一双黄澄澄的大眼睛,怒气冲冲的看着两位‘肇事凶手’。 那几张劣质符箓还没有燃烧殆尽,仍旧冒着缕缕青白色的烟气,在夜色中缓缓发光。 衬着小猫发怒的眼神,分外显眼。 林果忍不住小声咳嗽了两声,然后抬起手,揉了揉鼻子。 如果不出意外,之前两人看到的那道白影,就是这只小白猫了。 第八十五章 友好接触 也许小白猫是想跟两个巫师开个玩笑,或者玩个恶作剧。 也许这只小白猫只是看见两位年轻巫师后,觉得好奇,所以过来打声招呼——在第一大学,喜欢巫师的小动物不在少数,平日里也不乏野鸟之流落到巫师肩头讨食吃——但是很显然,精神过于紧张的某位小男巫对于小白猫的‘招呼声’有些反应过度,竟直接砸出去一把符纸。 幸亏那些只是劣质符箓,威力有限。 幸亏那只小白猫身手敏捷,躲过了符箓的作用范围。 “刚刚吓死我了!幸好,幸好……”年轻的公费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如果两个人在夜间巡逻的时候,击杀了一头野妖,毋庸置疑,那是非常大的功劳;但是如果两个人在巡逻的时候不小心打死某只小动物,即便有校工委的免责条款,两人依旧不得不面对一系列繁琐复杂的后续处理工作。 甚至有可能接受来自巫师法院的质询。 鉴于上半学期的一系列事故,郑清觉得自己的大学已经上的很艰难了,完全不想在这个困难程度上再增添任何麻烦。 “刚刚吓死‘我’了!”与郑清一样,林果也心有余悸的小声叨叨着,只不过与郑清感慨的口吻相比,小男巫语气中强调的意味更浓重几分。 他纯属是被小白猫突兀的身影给吓了一跳。 “下次丢符箓之前,能不能先看清对手的模样?!”年轻的公费生缓过劲,一步冲上前,伸出手,用力在小男巫的脑袋上按了两下,揉了揉:“哪有你这样,闭着眼乱丢符纸的!万一没有砸到对手,砸到花花草草,也是件麻烦事啊。” 对于郑清的训斥,林果却表现出相似的不满。 “我倒是想多实践实践呢!”小男巫撇撇嘴,盯着那只小白猫,语气有些愤愤然:“但你们不让啊!……不是你们把我放到后勤部门的么。如果我多上两次猎场,表现肯定会好很多的!” 郑清闻言一窒,顿时无话可说。 停了几秒钟,他才讷讷道:“除了猎场,你也可以通过其他方法训练么……比如多参加参加兴趣小组,或者跟着蓝雀去挑战一下星空学院的擂台赛……” 小男巫歪着脑袋,看向郑清,目光中诧异的成分越来越重,就差指着郑清鼻子质疑他的身份了——谁都知道,星空学院的擂台赛非常危险。倘若蓝雀愿意让林果冒这个险,那他绝对不会阻止小男巫参加猎赛实践的。 郑清也想到了这一层,不由摸了摸鼻子,略尴尬的别过脸,看向那只小白猫。 然后他眼神微动,看着那只小白猫熟悉的模样,想起了不久之前的那个晚上,也是在湖畔,也是巡逻生遇到了小白猫——只不过那时他是一只黑猫,而巡逻生则是某位香喷喷的话痨‘卷毛狗’。 那天,他从几个巡逻生手中将小白猫‘救’了下来,结果这个小家伙不辞而别,踩着他的脑袋,从树枝间蹦蹦跳跳的逃走了。 一想起这件事,年轻的公费生就有点莫名的气愤。 “嘿,小东西,又见面了!”郑清蹲下身子,笑眯眯的看着坐在几米开外的小白猫,抖了抖手指:“嘚嘚,过来过来,给你吃好吃的……” 听到这个毫无水平,甚至有些低俗的招呼声,小白猫竖起的耳朵唰的一下耷拉了下来,原本看向公费生的好奇目光也顿时多了几分‘厌恶’的味道——没错的,林果觉得自己看小动物的眼神很有一套,他判断那只小白猫看向郑清的眼神非常恶劣。 于是刚刚被训了的小男巫闭上了嘴巴,笑呵呵的看着郑清招动的手指与慢慢逼近的脚步,期待那只小白猫最后一爪子糊在公费生的脸上。 就在这时,郑清的斗篷里忽然响起了细微的声响。 他的斗篷窸窸窣窣的抖动着,然后从胸口的空隙里挤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是波塞冬。 也许波塞冬被郑清油腻的声音吓到了,也许小狐狸只是觉得有些憋闷,总之,它放弃了斗篷里面暖和的小窝,钻了出来,趴在郑清胸口,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对面那只小白猫。 “吱吱!”小狐狸扬起一个小爪子,友好的冲小白猫打了个招呼。 原本满脸怒气的小白猫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招呼打的愣了一下,然后犹豫片刻,小白猫也举起小爪子,对小狐狸挥了挥,简短的叫了一声:“喵!” 听到回应后,小狐狸顿时来了精神,兴高采烈的从郑清的怀里钻出去,抖着大尾巴,扭着小腰,吱吱叫着凑了过去——但也仅此而已。 不知是不是对陌生动物怀有戒心,那只小猫始终与包括小狐狸在内的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尺以上的距离,小狐狸向前扑一下,小白猫就向后退几步;倘若逼急了,小白猫还会顺着旁边滑溜的树干蹭蹭的蹿上树杈间,徒留下不会爬树的小狐狸在树底下吱哇乱叫,委屈至极。 “你过来,不要吓到它。”郑清冲自家狐狸招招手,将它唤了回来:“它又不是狐狸,你这么热情,会吓到它的。” 小狐狸闻言,耷拉着尾巴,垂头丧气的从树底下溜回郑清脚底。 没了小狐狸的纠缠,那只小白猫倒也不再躲避,很快便重新从树上跳了下来,重新跑到两个年轻巫师面前,坐在那里,歪着脑袋,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俩。 “呐,我说队长……这个小白猫是不是认识你?”林果盘腿坐在自家山羊背上,拄着下巴,目光在小白猫、郑清、以及小狐狸三个身影上逡巡着,最终忍不住,小声问道:“它怎么一直在这里盯着你呢?” “我怎么知道!”郑清也是一脸莫名——虽然他当猫的时候救过这个小白猫,但自己现在可是人诶,没道理它能把自己认出来吧! 还是说自己天生就有撩猫的天赋?年轻的公费生想起早些时候的事情,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同时忍不住哀叹一声——倘若是撩妹的天赋,那该有多好。 第八十六章 蒋小猫的心路历程 蒋玉现在有些烦恼。 按照最初的计划,她是想变成猫后以身做饵,诱惑那个曾经杀害小猫的凶手出现。计划很理想,但现实却很复杂——比如她忽略的气候变化对猫科动物的影响,现在每次变形之后,她都有种强烈的嗜睡感;再比如她忽视了小猫遇害的地方已经成为巡逻队日常巡逻的重点区域,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来巡逻队的关注,更不要提一只逡巡不离开的小猫了; 当然,还有更关键的一点:在计划开始的时候,年轻的女巫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变成的小猫对于外界风险几乎没有太多抵抗的能力,以至于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变形,最后都是以落荒而逃结束的。 就像第一次变形后,她还没爬到那块假山石上,就被湖里爬出来的一头河童给吓跑了。倘若在平日,遇到这种背着甲壳、身材矮小、相貌丑陋的魔法生物,她只需要大声呵斥一下,甚至不需要掏出法书,它们就会惊慌失措,四散逃窜。 而现在,她只是一只小猫,一只身高不盈尺,给人感觉还没褪掉胎毛的小奶猫。 就连一只松鼠都敢蹦跶到这种小猫面前,跟它掰掰手腕,更不要提河童了——要知道,跟松鼠相比,河童可是上了巫师联盟‘危险魔法生物’名录的邪恶动物。 还有另外一次,那天晚上她倒是爬上了那块假山石,但是还没等她站稳身子,学校的巡逻队便从远处溜达了过去,想将她捉下去。所幸那天晚上从小树林里冒出一只个头堪比大象的黑猫——当然,这只是她主观的印象,也许那只黑猫并没有那么大——总之,托那只黑猫的福气,她又一次顺顺利利的逃走了。 几次三番下来,女巫终于发现了一个非常严峻的事实:仅凭她一个人,或者说,仅凭那一只小奶猫,她是决计没有办法顺顺利利执行那份计划的。 帮手倒是可以找帮手,但绝对不能找外人——毕竟从任何角度来看,她现在的所作所为都违反了不止一条学校的规章制度,更不要提多次未经报备的变形魔法了。 而她现在认识的,可以托付‘后背’的人,扳着指头算一算,也没有几个——李萌算半个、刘菲菲算一个、郑清也说过愿意帮忙——毕竟入校时间并不长,而且在大学里,同学之间的关系与小学、中学时候相比,要略显冷淡一点。 小团体中的关系会更紧密一些,但小团体外,即便是一个班的同学,可能一个星期说话也不会超过三五句。因为上课的时候大家都在认真听讲,下课之后,各自又有各自的课余生活,可能是谈情说爱、可能是勤工俭学、还可能是社团活动。 总之,大学是成年人的世界与未成年人世界之间一个过渡的地方。这里比成年人的世界多了一些轻松、快活的气氛,却也失去了小时候的许多真诚与温暖。 扯远了。 经过再三思考之后,蒋玉最终没有选择上述的任何一个人当自己的帮手。 李萌自不必说。这个小丫头让她安安分分的在学校呆着都能惹出层出不穷的事故来,倘若让她跟着自己冒险,且不论家里的长辈会不会生气,单单她那动辄晕厥的毛病就让人担心不止——即便加上那只毛绒熊,也是不行的。 刘菲菲倒是不错的人选。只不过这位九有学院的大一年纪的首席生现在除了学习之外,绝大部分的心思都用在了那个留级两次的混血狼人身上了——虽然蒋玉没有谈过恋爱,但作为一个女生,她仍旧可以轻易的从刘菲菲的言谈中捕捉到这一点——据她所知,首席生同学已经把所有空闲时间都用在了帮助尼古拉斯复习功课上面了。就连午饭后的短暂闲暇,她都在忙着批改试卷,拟定每日习题。 蒋玉觉得她很难说服首席生浪费晚上的大好时间,不去陪男友,而是来陪一只小奶猫在冰冷的夜色下发抖。 至于郑清,他倒是有时间,而且也多次表示愿意帮忙,同时还算得上可靠。只不过最近班上关于他与吉普赛女巫的花边新闻一茬接着一茬,什么两个人在步行街的‘约塔’餐厅吃烛光晚餐啦、什么两个人在下元节的时候一起出去冒险啦,等等等等。 虽然在心底,蒋玉觉得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与自己无关,完全不需要也没有理由在意的,但不知为何,听到这种传言,她总有种莫名不爽的感觉。 所以,郑清同学的名字,是在三个名字中最先被划掉的一个,甚至比李萌还早——我这是为他好,横竖也算朋友,总不能在他谈恋爱的时候拖后腿吧。 年轻的女巫这样安慰自己,同时想象着自己孤身奋战,最终捉住凶手后,某些人脸上震惊的表情,忍不住轻声笑了笑。 但她很快便收敛了笑容。 她现在是只猫,不能做不符合猫表情与动作的事情。 只不过一想到孤军奋战,蒋小猫总是忍不住想起那头从湖里爬出来的河童、想起那只向自己丢松塔的松鼠、想起那天晚上巡逻员向她伸出的黑手。 然后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某只黑猫——不知为何,她觉得那只黑猫给人一种非常安心的感觉。那天晚上爬到它脑袋上之后,原本因为寒冷而颤栗的身子都完全放松了下来。 如果它能帮自己的话,这些麻烦就都不算麻烦了吧! 只不过,如何找到那只大黑猫,是摆在她面前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今天早些时候,李萌曾说在小树林里遇到了疑似那只大黑猫的小黑猫,并形容了它的模样,描述了它能变大变小的魔法。 按照小女巫的描述,蒋玉有很大把握那只能变大小的黑猫就是自己要找的某只大黑猫。 它平日里跟一群猫厮混,而且活动范围都在这片小树林——这是蒋小猫能够梳理出来的,为数不多的线索。 所以,今天趁着夜色,借着早上刚刚申请下来的变形术许可,在学校阵法的保护下,她大模大样的在小树林周围四处溜达着,试图找到那只黑猫的踪迹。 第八十七章 失败的沟通 黑夜给了它黑色的皮毛,让我没有办法找到它。 蒋小猫蹲在环湖长廊的某条木质长凳上,目光忧郁的打量着漆黑的夜色,心底暗搓搓的念了这么一小句自己改编的诗句。 只不过她现在是只猫,就算诗兴大发,也不会真正吟诵出来的——大晚上猫叫,很容易引来一些喜欢黑暗的不干净的东西,尤其是在巫师聚集的场所。 身为钟山蒋家的嫡系成员,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虽然不能叫,但却不妨碍她竖起耳朵,捕捉夜色下的每一缕异响。与夏天相比,冬日的校园要安静的多——水中传来的汩汩声,应该是两头鱼人在湖底打闹;林子里传来的婉转低沉的呜咽,应该是夜风与树枝的交响;还有远处走廊间清脆的踢踏与小声的说话声,应该是校工委负责夜间巡逻的工作人员。 说到巡逻员的声音,小白猫不由抖了抖耳朵,眼神中露出几分异样的色彩——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不久前她还在心底念叨过某人的名字,转眼间,便听到了他的声音。 不知为何,心底虽然欢喜,却仍然有着莫名的不爽啊。 不爽归不爽,但如果有两个巫师帮忙的话,也许她能很快找到那只大黑猫了吧! 小猫歪了歪头,半个脑袋越过廊柱,瞅向长廊深处。 很快,她的视野中便慢慢浮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拄着木杖走在前面的年轻公费生,以及那位骑着黑羊跟在后面的阿尔法小天才。 看到裹在细绒大氅中的林果的身影,蒋小猫眯了眯眼睛,脸上忽然露出几分促狭的笑意。她依稀记得,这位阿尔法学院的小天才曾经在某次夜间巡逻中被一只河童妖吓的昏倒,着实被李萌笑话了很长时间。 不知道他会不会被一只小猫吓到呢。 想到这里,小白猫立刻轻快的站起身,一扭腰,悄无声息的没入漆黑的夜色中。 …… …… “……我说队长,你早上是不是造了什么孽,现在被人追来堵门了?” “不过我只记得当时你旁边有只乖巧的布偶猫。” “还有小白猫吗?完全没印象诶……” 林果蹲在小白猫面前,一手抱着膝盖,一手捏着下巴,盯着一动不动的小白猫,若有所思的对郑清说道:“总之,这件事肯定跟你有关……否则大半夜的,一只小猫,怎么会拦在我俩面前呢?还是用那种眼神……” 那种眼神是哪种眼神?! 年轻的公费生觉得自己额上的青筋正在根根绽起——他怎么知道一只小傻猫不在屋子里窝着,大冷天堵在自己面前有啥要求!他只是使用变形药剂之后会变成猫,并不是一只真正的猫,又怎么会理解真正猫的复杂心理活动呢? 虽然林果说的很隐晦,但却不难领会其中的精神。他觉得郑清早上当猫大王的时候,作风不检点,所以最终惹得小白猫连夜追来。 深吸几口气,慢慢吐出来,郑清努力平缓着被小男巫气炸的心情,咬着牙,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我的手下没有小白猫!” 不仅没有小白猫,而且他也根本不认识这只小白猫! 至于被猫堵在路上,天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众所周知,猫原本就是一种拥有精神分裂、妄想、狂躁等多种精神疾病的生物,如果哪天某只猫身上的这些病症集体爆发,做出什么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想来也是有一定可能性的。 “也许它对你那把柯尔特蟒蛇感兴趣。”林果的目光在公费生与小白猫之间徘徊数次,终于顺着小猫的视线,发现了些许端倪:“你那把符枪是哪里来的?” 符枪?!郑清摸了摸挂在腰间的魔法武器,眉毛不由扬了起来。 “这是朋友送给我的礼物!”年轻的公费生生硬的回答着,转手便将符枪收回灰布袋里,用实际行动打消了林果其他的想法。 “真是可惜…”似乎察觉到郑清坚决的态度,小男巫轻声嘀咕着,却终于没在说什么。 也许小猫也觉得僵持下去没有什么结果。 于是它站起身,踩着奇特的节奏与方位,绕着两个巡逻员走来走去。 一圈,两圈,三圈。 走完一遍,小白猫抬起头,看一眼两个男巫。 毫无反应。 于是,它耐着性子,再走第二遍。 抬起头,仍旧是两双茫然的眼睛。 “喵!”小白猫气愤的一甩尾巴,冲两个男巫怒吼了一声——只不过因为它个头与年纪都有点太小,所以这声怒吼听起来没有太大的威慑力,反而给人一种萌萌哒感觉。 所幸两位年轻巫师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 “我觉得,它是不是想跟我们说点什么?”郑清的目光顺着小白猫刚刚绕圈的范围与方位转了下来,最终犹豫不决的问道。 “说什么?”林果一边给自家山羊挠着痒痒,一边无聊的回应着。虽然被小白猫堵在了巡逻途中,但他一点也不找急。一方面,从某种角度来说,小猫堵路与他们夜间巡逻的管辖范围或多或少都有点关系。另一方面,由于他们两人的巡逻区域非常小,而且范围也不大,所以像这样偶尔偷偷懒,也没人会注意到的。 “它刚刚绕圈走路,踩的是不是禹步?我记得禹步可以传递某些信息?”郑清的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虽然他学过一些这方面的知识,但到底不是科班出身,只能凭借印象连蒙带猜,准确性并不比闭着眼睛抽签强多少。 “也许你应该飞只纸鹤把博士喊来。”林果小同学叹口气:“专业不对口,我是没有办法给你更多意见了……这年头,连只猫都懂禹步了,太吓人。” …… …… 蒋小猫绕着两个巫师转了好多圈,转的她都有些晕了,两个呆瓜依旧一脸懵逼,令她恼火不已,恨不得扑上去用爪子糊他们一脸血。 好歹还是一个公费生、一个小天才呢!怎么连基础的禹步传讯都看不懂! 但看不懂就是看不懂,就算她挠两人一脸血花,也只会脏了她的爪子,并不能给目前的僵局带来丝毫破解的可能性。 转到最后,小白猫终于放弃让两个巫师带着她去找某只大黑猫的打算,转身,耷拉着耳朵与尾巴,垂头丧气的重新走进夜色中。 在她身后,传来两个男巫傻乎乎的对话声: “总感觉那只猫对我们很失望的样子。” “错觉,你那是错觉……猫怎么会感到失望呢?它们最多只是无聊罢了。” “能踩禹步的猫,就算表现出失望也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吧。” “唔,明天去图书馆找找,我记得书山馆里有关于禹步传讯的解析工具书。” “噫!糟糕,刚刚应该把那猫的步子记下来的…” 第八十八章 大雪 大雪来时,雨雪霏霏。 第十四周的周末,恰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大雪。 从昨夜起,布吉岛上的天气就显得有些阴沉沉的,飘荡的风儿也多了几分肃萧。午饭时候,补了回笼觉的年轻公费生掀开帷帐,天色仍旧一片灰白,太阳仿佛失了颜色与热度,只余下冰凉的光,在呼啸的风声里向这片世界默默倾泻。 宿舍里很安静。 胖子与萧笑的床铺上都空荡荡的,书桌前也空无一人,估计他们一个是去图书馆、另一个去校报编辑室了。迪伦床铺上的帐子倒是紧紧闭着,透过帷帐的缝隙,隐约可以看见里面那口黑色大棺材的影子,不知道吸血狼人先生是不是还在小憩。 当然,这些都与郑清无关,他只是一个刚刚睡醒,想要撒泡尿的男巫。 帷帐扯开的声音惊醒了宿舍里其他的房客——肥猫团团窝在胖子的枕头上,把它圆乎乎的身子团成个球,脑袋埋在前臂弯里,听到声音,也只是抖了抖耳朵,连眼皮都懒得睁一下。而公费生豢养的那群小精灵,则打起精神,离开肥猫暖和的肚皮,扑棱着翅膀,四散飞开。 只是转眼间,她们就端着牙膏、水杯,提着冷水壶、热水壶,捧着烫呼呼的毛巾,以及清理一新的长袍大氅,前低后高排成一排,规规矩矩的飘在郑清面前,伺候他起床。 “你们继续睡去,这种事情我自己就能来。”年轻的公费生含糊的嘟囔着,语气却有些无可奈何。自从他帮这些小精灵们摆脱部分束缚之后,她们便将服务对象换成了他,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有灵性了。 往日里,没有人吩咐,这些小家伙只会呆呆的挂在郑清的帐子上,从来不肯出宿舍一步,即便受到惊吓也只会用翅膀拢住头,私下里瑟瑟发抖。 而现在,她们闲时也会溜出阳台,去花圃里摘几朵新鲜的小花儿,回来插进403宿舍那口高腰花瓶里,再将之前凋谢的花束丢到外面去;累了,也会找舒服的地方蒙头大睡,比如天文08-1班女巫们送给她们的纸房子、肥猫团团的肚皮、还有郑清的被窝——相对来说,肥猫软乎乎、热乎乎的肚皮,是她们最喜欢的床铺了。 除此之外,小精灵们的服务能力也有了很大提高。一开始的时候,她们只会帮着郑清提提衣服、找找鞋子、袜子,整理整理床铺,书桌。现在的话,她们已经能够主动烧热水、泡茶、研墨、铺纸,而且连衣物清理、规整等任务也做的井井有条。 完全不需要郑清任何吩咐,比那些巫师家族的专业仆人们做的还要贴心、细致。 倘若有那一天,这些小家伙举着羽毛笔,帮郑清把课外作业、乃至教授们布置的实验报告都一丝不苟的帮年轻巫师完成,恐怕他也丝毫不会感到惊奇——甚至可能还有一些期盼呢 这种变化,既让郑清感到欣慰,又让他有些不安。 欣慰的是,这些小精灵们似乎已经摆脱了前任主人死亡的阴影,重新开始了她们的生活;不安的是,他觉得自己如果任凭小精灵们这样服侍自己,有些不妥当。 具体哪里不妥,他也说不上来。 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只是个学生,毫无基础,不应该享受这样的服侍;也许是因为他一贯觉得小精灵们也是同样的智慧生命,没道理做这些琐碎的杂役;也许只是因为他没有给这些小精灵们支付过工资。 总之,他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心安理得的接受小精灵们这样细致入微的照顾。 就这件事,在某次前往非正常生命研究所拜访杜泽姆博士的时候,年轻的公费生曾经与博士进行过深入的探讨。 博士对他的谨小慎微与瞻前顾后很是不以为然: “生命活在世界上,总要有自己的意义。她们觉得这样做很好,那便这样做就是了。如果你随意干涉她们的选择,与你所反对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至于你提到的工资,我觉得,你帮她们续命应该比什么铜子玉币更有价值吧。”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时间是比金钱、比学分更坚挺的通货。” “她们存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你支付的……而你只是借用了她们的部分时间。非常公平,非常合理。” “要知道,生命诚可贵,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加一秒,减一秒的。” 一番话有理有据,说的郑清哑口无言,也让他最终开始慢慢接受了小精灵们的变化。与他相比,403宿舍的其他巫师们显然接受的更快一些——无论是随时随地都准备好的热水、经常收拾整洁干净的书桌,还是捎带帮他们清理一新的衣物、亦或是那似乎永远新鲜着的插花,都令宿舍里其他几位年轻巫师异常满意,赞不绝口。 脑海中的思绪一闪而过。 郑清接过水杯,用温水漱漱口,然后接过牙刷,一边刷牙,一边靸着棉拖鞋,眯着朦胧的双眼,摇摇晃晃的挤到阳台上。 阳台与宿舍间的门框上镌刻着许多细小、致密的符文,有保暖、隔音、挡风等诸多效果。 越过门框,一股寒气迎面扑来,令人顿时清醒了许多。年轻的公费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忍不住用力咬住正在嘴巴里奋力工作的牙刷。 “张嘴,你这个蠢货!”牙刷柄上的浮雕小人儿双手叉腰,气冲冲的瞪着年轻巫师,大声嚷嚷着:“没见过你这么难伺候的……你咬着刷子,我还怎么工作!” 郑清抽了抽鼻子,立刻重新张开嘴巴。 “真冷!”他感慨着:“今天竟然真的下雪了!” 今天是大雪节气,这件事他自然是知道的。昨天他还跟宥罪猎队的几位猎手们讨论过学校管理天气的某机构做事是怎样的丧心病狂。他甚至还知道某位蓝绿眼儿的掮客前几天还在四处兜售赌券,内容就是今天会不会下雪、如果下雪下多大的雪等等。 “闭嘴!不准说话!你的舌头把刷子上的牙膏沫舔掉了!” 第八十九章 雪人 洗漱完毕,换上干净的袍子,系上新的腰带、袖扣后,年轻的公费生神清气爽的站在穿衣镜前,咧开嘴,试着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恕我直言,先生!”穿衣镜粗声粗气的说道:“您的上犬齿有轻微外突,而且没有经过美白与打磨,并不适合露齿微笑……作为专业的形象策划师,我建议您笑的时候一颗牙也不要露出来。” “闭嘴!”年轻的公费生冲这个没脑子的家伙喊了一声,恼火的闭上了嘴巴。 “另外,今天下雪,如果外出的时候能够搭配一条黑色或者红色的围巾,那真真是极好的。”穿衣镜并没有立刻闭嘴,而是继续卖力的向郑清推销它的意见。 作为一个男生宿舍的穿衣镜,除了迪伦偶尔使用它以外,其他人几乎都不怎么注意形象。这让它饱受寂寞的煎熬。所以,每次有人站在它面前,认真整理着装,都会收到一大箩筐各式各样的建议。 有的建议是比较中肯的,比如刚刚穿衣镜建议郑清出门的时候带一条围巾,年轻的公费生一琢磨,立刻欣然接受了。但有的建议,则非常讨人嫌——比如有一次胖子站在穿衣镜前试穿自己的新礼服,穿衣镜竟然建议喝点塑身药剂再试穿那件礼服。 “我都能听见礼服的灵魂被你的脂肪撑哭了的声音!”穿衣镜尖酸的评价道:“以你的身材,穿礼服或者睡衣去参加舞会,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所幸当时宿舍里其他人都在,见势不对,强行拦下了怒气冲冲的辛胖子,让这块嘴碎的镜子免去了破碎之劫。 “我记得你说过,你已经为奥布莱恩家族服务了快四百年了,对吧。”郑清对着镜子,一边照着上面的演示投影系着围巾,一边感慨着说道。 “还差一个月,就三百八十九年了,先生。”穿衣镜彬彬有礼的回答着,语气中充满了自豪与骄傲:“从欧罗巴一直到亚特兰大,奥布莱恩家几乎每座古堡都留下过我的身影。” “真不容易。”年轻的公费生扯了扯系好的围巾,抻了抻袖子上的皱纹,将灰布袋塞进怀里,然后转身拉开了宿舍门。 身后传来穿衣镜略带哽咽的喊叫:“非常感谢您的肯定,先生!” 郑清扯了扯嘴角,脚下略微停顿了一步,最终没有回头。 他其实是想说,这块镜子能完完整整存在这么长时间,真的很不容易——像这种碎嘴的家伙,搁到流浪巫师的酒吧里,估计一晚上就会碎成十七八块。 …… 出了宿舍,屋外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第一大学的大雪没有郑清以往经历的那些冬季似的,要抠抠搜搜、拖拖拉拉折腾许久,才会落下几许雪花。 在这个巫师与魔法决定的世界里,说下雪,就下雪。 要多大,就下多大。 鹅毛般的雪花不再是形容词,而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事实。郑清放眼望去,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纷纷扬扬的大雪不知下了多久,已经给整个校园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绒被,一脚踩上去,大半个脚踝都被淹没在松软的雪花里,咯吱咯吱,令人心情意外愉悦。 原本因为是周末,理论上来说,校园里的学生应该会比往日少很多。 但因为下大雪的缘故,许多童心未泯的年轻人都呼朋唤友,来到户外享受雪景。喜静的,捧一本书,坐在松树下,就着明亮的光线徜徉书海;爱玩儿的,三五成群,用魔法指挥着雪花聚成雪球、雪球滚成雪人儿,然后雪人儿们摔跤、拳击,打的不亦乐乎。 老实讲,郑清非常讨厌那些用魔法玩儿雪人的家伙——因为大部分人都只顾自己快乐,全无半分公德心。 就像他刚刚从宿舍到图书馆,一路上,就被三个‘无主’雪人的雪球砸了脑袋。这些雪人的主人在将它们制造完毕,玩儿过瘾之后,便弃之不顾,任由这些拥有简单本能的家伙在校园里乱逛,偶尔被挡了路,拳头大的雪球便会呼啸着从它们的身上喷涌而出,砸的人满头开花。 “别追我一个人啊!”年轻的公费生被两只雪人追的四处乱跑,抱着脑袋嚷嚷着:“我还要去图书馆呢!” 他的身后,两只雪人默不作声,锲而不舍的挥舞着扫帚胳膊,扬起一片片‘雪沙’扑向前面的男巫,不时还从背上摸出一两颗刚刚揉好的雪团,顺风砸过去。 路过的巫师笑哈哈的看着狼狈的男巫,也没有一个搭把手,任凭他被追的连滚带爬。 “用软腿咒!”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风雪隔着空间,让郑清一时分辨不出声音的主人是谁。但那个建议他却听的清清楚楚的。于是绕过一株高大的悬铃木后,年轻的巫师飞快的摸出自己的法书,用力一拍: “我马虺隤!” 淡绿色的光芒骤然一亮,轻柔的荡开。 那两只刚刚追杀郑清将近五百米的雪人在咒语的波动中蓦然一顿,继而轰然散开、落地,重新化作了两个安静的雪堆。 年轻的公费生长长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会被雪人追杀!”那个熟悉的声音慢慢靠近,语气中充满了好奇:“虽然这些家伙很活泼,但大部分时候,它们都不会主动攻击巫师啊。” 说话间,一个瘦瘦高高、留着马尾的黄皮肤男巫穿过朦胧的雪幕,出现在郑清面前。 是尼古拉斯,那位留过两级,曾经担任过郑清入校引导员的同班同学。 “我怎么知道!”郑清一边拍打着身上残留的雪花,一边恼火的晃着脑袋,试着将头发里那些半融化状态的冰晶也一并抖落:“刚刚路过小广场,有两伙巫师正指挥两拨雪人打仗,我就看了一小会儿,笑了笑,结果突然就有两只雪人从战场跑出来,追着我打……” 尼古拉斯没有说话,而是绕到郑清身后,刺啦一声,从他背上撕下了什么东西。 “不出所料。”留级生呵呵笑道:“有人跟你开玩笑,把符纸悄悄粘到你身后了……应该只是个恶作剧,不要紧的。” 郑清板着脸,接过那张黄色的符箓。 上面,朱砂勾勒的鲜红色符文仍旧熠熠生辉,即便绵绵的风雪也压制不住其间起伏的魔法波动。 第九十章 雪人II 这是一张非常简单的定位符。 一个简单的符文,再加上一张劣质的符纸——无论是破损的符纸、还是褶皱的符纸,都没有关系——不需要复杂的符脚、符胆等结构,只需要向里面注入一丁点魔力,就足矣。 “真是个糟糕的玩笑。”年轻的公费生嘟囔着,把手中那张定位符用力一搓,揉成一团。 几点火星伴随着漏气般的噼啪声在郑清的手心响起。 一缕青烟,还没有完全冒出来,便被四周盛大的风雪裹挟着,消散一空。 “很常见的玩笑。”尼古拉斯笑着,安慰道:“你运气还不错,他们只是给你贴了张定位符,让两个非常正常的雪人追着你四处乱跑……前年下雪的时候,不知道哪个混蛋改造了一头‘臭雪人’,砸出去的雪球那个味啊……啧啧,惨不忍睹。” 郑清咧咧嘴,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种糟糕的画面。 “这些雪人鼻子上有符阵吗?”他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一根胡萝卜——那是刚刚一头雪人滚落的一根鼻子——好奇道:“它们怎么通过定位符找到我的?” “自然是通过另一张符箓啊。”尼古拉斯紧走几步,弯下腰,在刚刚雪人‘死亡’后残留的雪堆里刨了刨,很快便从里面摸出一张硬邦邦、仿佛木片儿似的符板,顺手擦掉上面残留的雪渍,递给年轻的公费生。 作为一名在符箓学上颇有基础的巫师,郑清很容易就分辨出手中那张纸符的‘成分’。 符纸焦黄的颜色以及硬邦邦的手感,告诉他这张纸符是基于莎草纸制作而成的。 这种源于埃及地区的承载工具并不是非常合适的符文载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只适用于古埃及的一系列魔法——但从经济角度考虑,莎草纸比巫师们画符时常用的黄皮纸、桑皮纸等要便宜的多,在格林杂货铺里,一枚铜子能买一大沓的空白纸草。 倘若巫师对纸符的等级以及效力没有太高要求的话,这种纸草不失为一个恰当的选择。 举起那张纸符,凑到鼻子下嗅了嗅,一股辛辣的刺激性气味迎面扑来,年轻的公费生不由自主的打了好几个喷嚏——这是姜汁的气味,巫师们常常用它来做催化剂,与符箓上的朱砂相互作用,促进符文间的魔力流转速度。 “符纸上抹的姜汁太多,虽然能够短时间刺激朱砂的效力,但很容易引起魔力紊乱。”郑清擦了擦鼻子,囔声囔气的评价道:“劣质中的劣质产品,丢在地上都没人捡……他们用这种符纸,不怕把自己炸的灰头土脸吗?” 说话间,公费生手中那张纸符上一道红光一闪而过。 年轻男巫大叫一声,用力一甩,纸符嗖的一下重新钻进他面前的那个雪堆中去了。只是眨眼间,但听得一声闷响,男巫面前的雪堆轰然爆开,松软的雪团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簌簌着,落了两个巫师一头一脸。 “呸呸……就像这样。”尼古拉斯吐掉炸进嘴里的雪花,摇头晃脑的抖落身上的渣滓,同时闷声解释道:“炸了又能怎么样呢?反而给大家平添了许多乐趣。” “反正大家原本就是在玩雪。” “另外,除了阿尔法学院那些款爷外,我们这边的人玩游戏的时候,谁也不会使用劣质等级以上的符纸去浪费……唔,除了你。” “听说你现在开始使用符枪了?那可真是烧金子的玩意儿啊。” 听到尼古拉斯略显羡慕的语气,年轻的公费生大感受用,但同时,他又习惯性的摆摆手,谦虚道:“我都是自己画符,自己裹纸弹的,花不了几个钱。” “那更厉害!”尼古拉斯竖起大拇指,赞叹着:“学校里,可不是谁都有能力随随便便画出那么多标准级别以上的符箓啊。” 郑清继续谦虚的摆着手,但却无论如何也遏制不住脸上的笑意。 恰在此时,一头肥肥大大的雪人晃晃悠悠穿过两株大树,不紧不慢的经过年轻公费生的面前。看得出,它的制造者很是费了些心思,鲜红的萝卜鼻子上特意扣了两个深深的鼻孔,脖子上还挂着一条鲜红色的毛围巾。而它的两条胳膊,也不是学生们从教室门后随手‘借用’的木柄扫帚,而是同样用雪堆砌成的胳膊。 相对于‘扫帚胳膊’而言,用雪构筑的胳膊显然会耗费更多的魔力。 这意味着这只雪人肚子里塞的那张纸符,很可能不是一张劣质品,而是标准、甚至更高级别以上的纸符。 年轻的公费生目送这头雪人晃晃悠悠远去,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不由转头看向仍旧站在旁边的留级老生: “这些雪人在学府里四处乱跑,学校不管吗?我记得前些日子,因为一群砂时虫的缘故,整个学府鸡飞狗跳,就差请校外专业的杀虫机构来了。” 尼古拉斯正仰着头,眯着眼,似乎在感受漫天雪花落下时的滋味。 闻言,他愣了愣,半晌才回答道:“不一样,完全不一样……砂时虫是自然但是的魔法生物,而这些雪人只是学生们自己折腾出来玩儿的。不论从经济利益还是危险性来说,砂时虫都甩掉雪人七八十条街了。” “就像我们刚刚看的那块符箓,那是维持雪人活动的真正核心,一张初级……不,初级的初级的雪人符。” “非常劣质,维系时间不足两个小时。” “也就是说,倘若它们没有在雪人大战中被打碎,那么你什么都不用管,再过两个钟头,这个雪人依旧会变成一个安安静静的雪堆。” “除此之外,这些雪人也不会一直呆在学校里面。” “大部分雪人的寿命都很短,太阳一出来,它们就会融化,何必浪费人力特意在这大雪天里出来清理一遍呢?” “大部分?”郑清不由扬起眉毛。 “嗯,大部分。”尼古拉斯点点头,眼神中露出几分严肃:“魔法是一种非常神奇力量,总是擅长制造奇迹。” “虽然我们都知道支撑这些雪人活动的,只不过是一张劣质符箓,但有的时候,就是这些劣质符箓、还有它们松松垮垮的身子,在某些苛刻的条件下,能够诞生真正的奇迹……从普通雪人成长为真正的雪人。” 第九十一章 尼古拉斯的任务 在这个拥有魔法的世界里,巫师们提及‘雪人’这个词语的时候,往往会因为语境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含义。 比如在高山野地里冒险的时候,巫师们提及的雪人就是一种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拥有一身浓密的雪白长毛以及一定魔法能力的智慧生物——理论上来说,这种雪人只生活在喜马拉雅山脉的深处——但由于它们凶狠的作风,常常被老人们用来吓唬刚出茅庐的年轻巫师们,让他们提高警惕,不要被雪人把脑袋揪了去。 而到了东洋岛国,提及雪人,那里的巫师往往会谈到另外一种精灵,雪女。那是一种拥有美丽外表、高挑身材以及淡蓝色长发的精灵,往往生活在深山之中,擅长操纵风雪,见日而化,她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诱惑年轻男子进入雪山,然后与他们接吻,夺取他们的精气。 再比如在第一大学,下雪之后,校园里大家提及的雪人,都是那些肚子里插着一张符纸,走起路来晃晃悠悠,身上的雪沫还簌簌落着雪花的雪傀儡。 与它的远亲相比,这种‘雪人’无论是能力还是智慧显然都差了很远。 但咸鱼也有翻身的时候,更何况一个诞生在魔法世界的雪傀儡。 这种雪人,在特殊的时间、一定的环境下、经过魔法的锻炼,就会诞生一种超出一般雪傀儡,但仍旧保持雪人模样的特殊生物——基于它们一模一样的外表以及截然不同的本质,巫师们索性将这种生物命名为‘真·雪人’,以区分普通雪傀儡的‘伪·雪人’。 区分真伪雪人最本质的区别,就在于它们的独立自主性。 “真正的雪人实际上已经属于一种类元素生命的存在了。” “虽然可以脱离巫师、脱离冰雪而存在,但这种雪人与它们那些浑浑噩噩的同类一样,仍旧厌恶高温与太阳——只不过相对于‘伪·雪人’而言,它们对高温环境的抗性稍微高一点点。不会太多,只是当太阳出来之后,它们还有机会找个阴凉的角落躲一躲。” “当然,如果真的出现了这种雪人,它们也不会在学校里找某个阴凉的角落。托学校守护大阵的福,这种天然但是的精灵都会本能的远离学校,逃到学校围墙外面的世界去。” “也许是沉默森林深处的寒潭周围,也许是去当某条冰螭的仆人,当然还有可能它们只是躲在了贝塔镇某家冷饮店的冰库里……总之,真正的雪人不会傻乎乎的呆在学校,期待巫师们大发慈悲。” “如果它们真的呆在学校里,最大的可能是被某个好奇的巫师拖去实验室。” “不一定会死,但肯定活的没有那么自由了。” 听着尼古拉斯滔滔不绝的解释,年轻的公费生大感兴趣。忽然间,他吸了吸鼻子,抬头又看了一眼之前从两人身前慢悠悠走过的胖乎乎的、渐行渐远的雪人。 也许是受了刚刚尼古拉斯关于‘真·雪人’介绍的影响,郑清总觉得那头渐渐远去的胖雪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几分激灵劲儿。 当然,更大的可能这些只是他的错觉。 就像尼古拉斯之前提到过的,真正的雪人形成条件非常苛刻——从特定的时间、特殊的环境、特别的材料、再到制造者的魔法水平与技巧,等等等等,每个环节都充满了巧合与运气——倘若学校里真的有人撞大运点化出了一头‘真·雪人’,那他更应该去买大乐透。 眼瞅着健谈的留级生话题告一段落,年轻的公费生摸出怀表,瞅了瞅时间。 “唔,时间不早了,不跟你唠了。”郑清愉快的挥挥手,打算向尼古拉斯告别:“你应该去做复习题了吧……话说,你现在怎么没在图书馆呆着呢?刘菲菲给你放假了?” 说着,他停下了离开的脚步,脸上浮现出一丝促狭的笑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九有学院大一的首席生同学便兼任了这位留级两次的超级老生的功课辅导员——包括课间休息、早晚自习、放假之后等等,但凡有些许空闲时间,尼古拉斯都会被刘菲菲拖去图书馆做题,不论刮风还是下雨,风雨无阻。 原本限于物议,两人还会稍微回避一下众人的目光,但自从两人之间的关系被挑明一些之后,刘菲菲便表现的愈发强势了,很多时候她甚至直接将两人吃饭的地方安排在图书馆外的小广场上,让尼古拉斯一边吃东西,一边听她念魔法史的考试要点。 403宿舍的男巫们私下里讨论过,如果不是因为学校规章制度的限制,尼古拉斯同学恐怕连呆在宿舍安稳睡觉的功夫都没有。 所谓天道酬勤,刘菲菲的这番辛苦也没有浪费。 不久前期中测评中,尼古拉斯的总成绩排名已经达到班级中游偏上的水平了——考虑到期中教授们都是安排的随堂考试,要求也不高,这个成绩稍稍有点水分,但无论如何,只要尼古拉斯保持这种状态,今年肯定能够摘掉留级生的大帽子。 听到年轻公费生调侃般的话后,尼古拉斯的脸色立刻有些涨红起来。 “没,没说不去…”他吭哧吭哧口吃半天,最终还是坦白道:“我只是出来找几朵雪花……丽兹喜欢星形的松针雪花,小时候,每次下第一场雪,妈妈总会给她找一朵最漂亮的雪花,用小戏法保存着,做成圣诞礼物。” “现在这份任务落在了我的头上。” 郑清听着他的解释,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有点后悔自己提起这个话题了。虽然了解不多,但通过方方面面的消息,他还是隐约知道,尼古拉斯的母亲因为一场事故不幸去世,只留下天赋不高的尼古拉斯以及一个患病的妹妹。 丽兹就是他妹妹的名字。 因为种种缘故,大家对这件事都讳莫如深——也许是因为尼古拉斯的母亲仅仅是一位戏法师,也许是因为这件事事关同学至亲去世——总之,这件事在大部分场合下,都不适合拿出来当做话题。 就像现在。 第九十二章 硬通货 尼古拉斯要从漫天飘舞的雪花中挑选出最漂亮的一朵送给妹妹。 年轻的公费生既没有经验,也没有那份耐心,所以在笨拙的安慰了老生几句之后,便带着碎嘴后的懊恼,以及头顶天空中渐渐稀疏的雪花,怏怏离开了。 只不过,这份浅浅的不愉快在呼啸的风声中很快烟消云散——更主要的原因在于,郑清约了伊莲娜在步行街见面,只要想起吉普赛女巫明亮的眼睛,他的心情总会不由自主的好转。 自从下元节的那场冒险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骤然明朗了许多。 吉普赛女巫虽然依旧经常缺席正常的课时,但每周末的‘符箓学辅导课’却再也没有落下过。郑清高兴之余,便在上一个周末的辅导课之后与女巫约定,这个周末轻松一下,去步行街溜达溜达。 步行街虽然是贝塔镇首屈一指的商业大街,但囿于镇子的面积原本就不大,所以这条商业街的长度可想而知。 所谓去步行街溜达溜达,只不过是男巫壮着胆子,换了个词的‘约会’。 也许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学习都很辛苦,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两人解读的古代符箓越来越艰涩,常常忙碌一个下午却收获不多,所以女巫只是简单的考虑片刻之后,便愉快的答应了男巫的邀请。 今天是周末,也就是两人约定的日子。 现在是下午三点钟,与往常去图书馆的时间相比要稍晚一点,但作为约会来说,又稍早了一些。郑清原想着将见面时间推迟到下午五点左右,这样逛逛街、吃过晚饭后,说不定还有机会花前月下。 但这个建议被伊莲娜否定了。 “今天晚上还有班级例会,据说老姚要通报沉默返潮最新的一些动态,要求全员都到的。”在回给公费生的纸鹤中,吉普赛女巫写道:“而且这几天降温降雪,在外面呆的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 我不在乎降温! 我喜欢下雪的日子! 去特么的班级例会!去特么的沉默返潮! 虽然在心底这样咆哮着,但郑清终究不能无视女巫的意见。折中之下,两人见面的时间便放到了下午三点半——这样的话,吃吃饭、逛逛街,两人大致有三个小时的约会时间。 作为一次约会来说,这个时间显得稍微紧凑了一些。但对年轻的公费生来说,能够有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专门的约会,即使时间再短,也没有关系。 为了准备今天的约会,最近一个星期,男巫都在认真研究步行街哪家店的食物有特色、店里的服务员需不需要打赏小费、哪家铺子的小礼物别致新颖、从步行街这头走到另一头需要多长时间、倘若逛街途中遇到妖魔袭击他应该怎样展示自己的英勇无敌,等等等等。 而所有的计划,都建立在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身上。 在走进第一大学之前,郑清对巫师世界知之甚少,拥有的巫师通货也几近于无——作为公费生,学校给他的资助都是专款专用,几乎不会以货币形式直接下发,而是使用类似‘签账’的方式与书店、服饰店、药铺等直接结算。 囊中羞涩的公费生甚至一度打起了画符卖钱的主意。 然而,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开学伊始,在天文08-1班的第一次班级聚会上,借着一次临场发挥,帮助李萌绘制镇压符的年轻公费生,进入了流浪吧老板的视线中。 也因此,他拿到了一张流浪吧的金卡。凭借着这张金卡,郑清很是做了一段时间的倒手买卖,零零碎碎赚了不少闲钱。 再后来,组织猎队、参加猎赛、捕捉妖魔等等,都获得了许多收益——尤其是一个多月前的校园杯猎赛上,郑清的宥罪猎队夺得新生赛的冠军,更是为他赢得了一大笔‘奖金’。 只不过这份奖金不是由学校发放的。因为新生赛属于衍生赛事,猎委会赞助有限,只是给这场比赛提供了奖牌。所谓奖金,实际上是郑清在猎赛前通过博彩,押注自家猎队,最终赢得的彩金。 这份收益非常丰厚。 以萧笑为例,他投注了五粒金豆子,在高额的赔率下,最终换回了将近四百粒金豆子,折合玉币四十多枚。 与他相比,郑清投注的赔率虽然低,但他投注金额大——总计三个学分、五个银角、十八枚铜子——所以最后他的收益也非常可观,足足换了十个学分! 在第一大学,有一句俗语‘货币天然不是学分,学分天然是货币。’意思是作为第一大学知识评价体系的标度,学分从本身意义上来说并不是真正的货币;但恰恰因为学分的严谨、稀缺、可交易、能购买大学内部资源等特性,又让其成为了非常坚挺的‘货币’。 按照学校提供的正式流通规则,一个学分等价与一个玉币,而且只支持单向兑换——也就是说,你可以将学分兑换成财富,但不能用财富兑换学分——以这种汇率,如果你有十个学分,随时都可以在教务处兑换十枚玉币。但如果你有十枚玉币,却没有办法从学校换到对应额度的学分。 就是这么霸王条款。 条款虽然霸道了一些,却也无形中成为学分价值最强有力的背书。有了场上交易的价格,自然而然就衍生出了场外交易的价格。 鉴于学分与玉币之间供应量的不匹配,场外交易的汇率常常出现大幅度的波动。明面上,一个学分只能兑换一枚玉币,但私下里,学员们之间学分的价格经常被炒到两到三枚玉币的价格,甚至会更高。 而且一般有价无市。 要知道,学分作为学生们学业必须品,是处于不断消费中的。不论升级、购买实验用品、进出图书馆、使用实验室,一件件必须的消费都必须消耗学分。 但是大家获取学分的途径却很稀少。教授们的布置的任务、学校活动的奖励、参与项目的经费,等等。正常情况下,一个学生,一个学年能够获取的学分,应该是一百二十分左右。除去要准备一百个学分升级用,其他二十个要支持他使用学校所以的设备。 捉襟见肘,是每个第一大学学生最沉痛的记忆。 这就造成了学分成了学生间最硬的通货,没有之一。 第九十三章 美丽冻人 作为一名公费生,或者说,作为一名总是有意外表现的公费生,郑清并没有感觉到学校其他同学们身上那种沉重的学分压力。 因为他的学分非常充足。 开学初的社团邀请函奖励、平日上课时教授们鼓励性质的奖励、获得梅林勋章后学校学院以及教授的单独奖励、‘配合’苏议员进行魔法实验的奖励、猎月新生赛上夺得新人王的奖励、将大黑猫上交‘有关部门’的奖励,等等等等,不胜枚举。更不用说入校半年来,他在校园遭遇的数起事故,虽然每一次都害他去校医院呆一阵子,但每一次他都能从校工委以及学院的相关部门获得部分安慰性质的学分奖励。 杂七杂八算下来,学年还没有过去一半,年轻的公费生便已经攒够了升入二年级需要交纳的学分数目了,甚至还有许多富余——倘若让每天在图书馆埋头苦读,辛苦刷题的尼古拉斯知道他学分卡上的数字,定然会大叫几声‘上天不公正,天道慢酬勤’。 也恰恰是因为对于他来说学分似乎来得异常容易,所以郑清在入校后才渐渐淡了勤工俭学、画符卖钱的心思;所以郑清在收到两支符枪作为礼物之后,才有底气在猎队训练的时候练练枪法;所以郑清才敢正面向吉普赛女巫发出逛街的邀请。 对于一个略带大男子主义心思的男生来说,倘若与女伴逛街的时候没有能力挥手让她‘买买买’,那么他宁愿宅在宿舍,画画符咒,练练书法。 对现在的他而言,缺钱只需兑几个学分,便什么麻烦都解决了——金钱来得如此容易,以至于年轻的公费生卖掉新生赛的猎获之后,完全没有将那些财物据为己有的想法,而是琢磨着在步行街赁家铺子,充作猎队对外的门面,就像学校那些老牌猎队一样。 郑清兑换学分的地方选择了流浪吧。 这间据称与黑巫师有关的酒吧在第一大学非常有名气,许多为了证明自己勇敢的年轻巫师都会在周末来酒吧喝杯小酒,听吧台后的多臂族酒侍胡吹乱侃,而后再添油加醋传回校园里——当然,流浪吧更有名气的,是隐藏在酒吧里的地下黑市,许多在《巫师法典》中明令禁止买卖,但又不禁止使用的魔法材料,都能在这里寻觅一二。 而学分兑换,也是流浪吧的一大业务。 因为一次小巧合,郑清成为这间酒吧的金卡会员。往日,他仅仅在这间酒吧里挂牌兜售他的那些标准符箓,或者根据部分同学的需求,倒卖小笔的魔法材料。 兑换学分倒是第一次。 “今日挂牌价三点一四玉币,普通会员费率百分之五,金卡客户百分之二点五。”吧台后,多臂族侍者向年轻的公费生丢出一块木牌,熟稔的报着价:“金卡客户如果在店里消费一杯青蜂儿,可以免除手续费。” 木牌上,银色的数字(3.14玉:1分)清晰可见。 随着木牌一起丢在年轻巫师面前的,还有一张抹去姓名、照片等信息的学生卡——郑清知道,这张卡就是传说中的‘黑卡’,也就是卡主不明的学生卡,专门用来进行学分中间交易使用。 “兑换一个学分。”郑清拿出自己的学生卡,清了清嗓子,轻声说道。 多臂族的侍者接过卡片,盯着上面鲜红色的数字,眉头微微挑起,露出几分讶异的表情:“我记得你今年九月份才入校……现在还是大一吧。” 郑清不知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只能默默的点点头。 “真了不起。”酒侍叹口气,伸手从桌下摸出一个空酒杯,倒了半杯青蜂儿,摆到年轻巫师面前:“平日来吧里兑换学分的学生虽然不多,但有能力兑换的,自然学分都会比较宽裕……即便如此,我也从来没有在大一学生卡上看见过这么多学分。” 郑清终于听出来,这位多臂族侍者是在夸奖自己。 他尴尬的笑了笑,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面前那杯青蜂儿上面。 犹豫片刻,年轻的公费生还是开口了:“唔,谢谢……但是,我的意思是,我没有点这杯酒吧……手续费我可以另外缴纳。” “这杯算我请你的,手续费另算。”酒吧侍者微微一笑,几条胳膊仍旧在不紧不慢的擦拭着其他的酒杯、整理着酒架,而郑清面前则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小堆硬币。 “三枚玉币零七十四个铜子……扣除了九十四个铜子的手续费。”侍者将一份确认函递到年轻巫师面前:“如果确认无误,就签字吧。” 郑清掂起面前那一小堆仍有余温的硬币,摸了摸,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又细细读了文件,觉得没问题后,抓起旁边的羽毛笔便在那份确认函上画了圈。 “合作愉快!”他举起那半杯青蜂儿,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欢迎光临。”多臂族的侍者没有举杯,而是微微点着头,笑容满面。 …… …… 郑清是在步行街糖人店的门口见到吉普赛女巫的。 当时,她正弯着腰,隔着高大的玻璃橱窗,津津有味的看着糖人店里那些糖人们戏剧性的表演——与郑清第一次见过的战斗场面不同,今天的糖人们演绎的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与当下的天气非常应景。那些飘飘落下的雪花,都是甜腻腻的糖霜;而悬挂在半空中的那轮明月,则是一块圆圆的姜糖;遮掩月亮的云气,是甜丝丝的棉花糖。 但原本对这类魔法很感兴趣的年轻男巫只是扫了几眼,便强行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你不冷吗?”郑清担忧的看向吉普赛女巫,语气显得有些不安:“现在还下着雪,你穿的也太单薄了吧……” 原本他以为伊莲娜会穿着皮衣或者类似的厚实大衣出来,但现在,他不得不面对一个很让人不安的情况——女巫穿在身上的,只是一件单薄的裙子。 虽然是长裙,虽然那条裙子没有露胳膊、而且盖住了脚脖子,但不论是衣领袖口处半透明的蕾丝花纹,还是裙子单薄的面料,都非常清晰的向男巫说明着一个事实。 这是一条在夏天穿的裙子。 第九十四章 双唐记 现在是下午三点半,外面的天空不止一点点的冷。 虽然雪已经不大,但呼啸的北风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卷着鹅毛般的雪花,在街上打着旋儿,扑在行人的身上、脸上,令人避之不及。 听到郑清的疑惑,吉普赛女巫从糖人店的橱窗前直起身子,转过头,抬手拂去发梢上沾落的雪花,俏生生的看向年轻的公费生,眉眼间俱是笑意:“冷?为什么冷?怎么会冷呢?!我们是巫师啊!我们会魔法的!” 说着,她将胳膊递到年轻男巫的面前。 一股馥郁的香气从女巫的身上传来,令人迷醉,也让公费生有些措手不及,眼睛与手都不知该放在什么地方才好。 “绿兮纺的新款冬裙,绣了一整套的防寒符咒,就算气温在零下二三十度,也完全没有任何影响的。”女巫略带沙哑的声音在郑清耳边响起,惊醒了他的失神,也点醒了他刚刚的一点失误——是啊,这里是巫师的世界,是有魔法存在的世界。 年轻的公费生收敛心神,认真打量了一番女巫伸到他眼前的那条胳膊。 薄薄的袖子上,用金银丝线勾勒了许多细小的符文,细细分辨下,却如吉普赛女巫所言,都是一些防寒保暖的符咒。 “哎呀呀,打眼了,打眼了。”男生笑了笑,毫无问错问题后的尴尬表情,反而一脸轻松的调侃道:“天天帮你补习符文,却连这么简单的应用都没发现……果然,理论要与实践相结合,才能检验真正的理论水平啊。” 伊莲娜摇摇头,笑眯眯的补充道:“这说明你是一个真正的九有人。” “书呆子?”郑清敏捷的反应道。 女巫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在她大笑的时候,男巫转身,敲了敲糖人店的橱窗,对老板说道:“小唐师傅,这套‘风花雪月’来一份,要外带的。” 小唐师傅是这家糖人店现在的老板,也是前任老唐师傅的儿子,据说接手店铺尚不足一年,现在还是一个白白净净,笑容温和的年轻人。 “七尺二寸三分,风花雪月一套!”糖人店老板吆喝着,从橱窗后端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年轻的公费生:“承惠,二豆一角七子。” 二豆一角七子,是指两粒金豆、一枚银角、七个铜子,折合二百六十七个铜子。相对于这家糖人店里其他产品的价格来说,这个价格已经很高了。 郑清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硬币,数了数,放到柜台上,然后接过糖人店老板手中的那个小盒子——之前他在流浪吧兑换了三枚玉币七十四个铜子,折合下来足足有三千六百七十四个铜子,用来买一个小礼盒,自然是绰绰有余了。 盒子呈白色,四四方方,硬纸壳制。 打开纸盒,里面是一个类似‘雪花玻璃球’的容器。上面是三寸高低的玻璃球,下面是一架低矮的红木底座。底座呈四周,每边中心处都刻着一个篆字,正是‘风花雪月’四个字。环绕四个篆字,则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细如蝇头的金银双色符文。 薄薄的透明的玻璃球里,星星点点的白色雪花飘飘洒洒。半空中漂浮着一层浓厚不一的棉花糖雾气,一轮金黄色的圆月在雾气中起起伏伏。下方则是豆粒大小的糖人们,三五成群,按照既定的剧本,在三寸世界里上演着一幕幕悲欢离合——其间的种种景象与橱窗中所展示的一般无二,令人望之而啧啧称奇。 “这个雪花玻璃球应用了空间延展的魔法,现在看上去小巧玲珑,当你打算吃掉它的时候,就知道它实际有多大了。”男巫卖弄的把玻璃球递到女巫的手中,同时指了指玻璃球下面的红木底座:“据说双唐记还把这个小东西申请了专利,整个巫师世界,只有他们一家允许制作这种小玩意。” 双唐记就是这家糖人店的招牌名字——听林果说,这家店原本就叫‘唐记’,但年前老唐师傅退休,小唐师傅接班后,便把店铺的名字从‘唐记’改成了‘双唐记’。在说到这件事的时候,小男巫曾经吐槽,倘若小唐师傅以后退休,他儿子接班,这间店是不是还会改成‘三唐记’或者‘多唐记’。 当然,吐槽归吐槽,到目前为止,大家还没有发现这家糖人店下一代掌柜的身影,所以平日里大家与小唐师傅打趣时,更多是关注他的另一半,倒很少有人拿店铺名字开玩笑。 “非常精致,非常巧妙。”伊莲娜捧着那个雪花玻璃球,翻来覆去的打量几遍,赞叹不已:“难怪你把见面地点约在这里……来学校这么久,我都没有在外面多转转,感觉损失了很多很多啊。” 说着,她将玻璃球重新塞进纸盒中,递给年轻的公费生。 郑清笑眯眯的看着她,没有接过纸盒。 “这是送给你的,”他清了清嗓子,按照之前琢磨好的台词,小声说道:“人生百味,最美不过甘甜。希望你的学业顺顺利利、甜甜向上,笑口常开,甜甜美美。” 祝语未完,他的脸已经涨红一片,与四周洁白的雪景相映,倒显得分外有趣。 “啊呀!”吉普赛女巫抓着手中的纸盒,脸上露出非常惊喜的表情:“真是谢谢啦!好久都没人送我这么甜的礼物了!” 看到女巫没有拒绝,年轻的公费生心底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血色也渐渐褪去,嘴角的笑容不由自主绽的更大了一些。 “如果你喜欢,我天天送!”他挠着头,傻乎乎的笑着。 “天天就免了,”女巫将纸盒塞进包里,眨眨眼,俏皮的说道:“糖吃多了容易蛀牙……而且齁的慌。” 郑清有些窘迫的笑着,不知下面该说些什么。 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安,吉普赛女巫探出胳膊,非常自然的挽住他,然后侧着身子,伸手顺着步行街的方向画了一个大大的圈:“我改主意了……去一家餐厅吃饭太浪费,我们绕着步行街,每家小吃店都来一点点吧!” 软香在臂弯,男巫昏昏沉沉的点着头,只感觉浑身血液肆意游走。 第九十五章 美食街 周末的下午,一向都是贝塔镇步行街上最热闹的时段。 没有了上课的压力、作业的烦恼,许多学生一个懒觉便直接睡到了午后。他们醒来后,精力充沛,恰好时间也很充沛,于是酒吧、美食、商铺众多的步行街,便受到格外的青睐。 许是掌管气候的巫师觉得今天这场雪下的薄厚已经够了。当郑清携吉普赛女巫离开双唐记的时候,天空中只有零星的雪花慢悠悠的往下落。 风也渐渐止了,一些之前因为风雪缘故呆在屋子里的人趁着天色还亮、雪景尚美,都一窝蜂的跑出来,就着雪景,逛着小街。 作为贝塔镇上最繁华的商贸街,贝塔镇步行街早早便有专业巫师清理了路中央的积雪,只余下路两侧以及屋顶上仍旧白茫茫一片,与街上深沉的颜色相互映衬着,格外醒目。 已经在校园里看够雪景的年轻公费生,自然没有把注意力落在那些残留的雪景上。他的一条胳膊被吉普赛女巫挽着,浑身僵硬,不敢乱动,生怕举止有暇冒犯了身边的女巫。 伊莲娜看上去倒是比郑清更自在一些。 顺着正街没走多远,郑清眼角余光扫到斜地里一个小牌楼,脚下顿时一住。 “你不是想吃好吃的吗?”男巫一开口,原本丧失的勇气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又咕嘟咕嘟填满了他的胸口:“那边,步行街上的美食街,里面有很多好吃的。” 说着,他一伸手,指了指那座小牌楼所在的巷子。 所谓美食街,其实只是贝塔镇步行街上的一条小巷子,长仅数百米,宽不足二十步。巷子左右没有门庭,都是整整齐齐的高大白墙,原本是两个街区的分界线,但因为靠近步行街,人流众多,便渐渐有那些租不起门面的小贩们聚拢了来,借着几尺地界,做点小本生意。 相对于正街上那些字号响亮的店铺,这些小商贩们能够提供给第一大学学生们的商品或者服务非常有限——学生们买法书找上元书肆,买课本闲书找三味书屋,买衣服有拂地垂、绿兮纺、云想依,百货有格林杂货铺,钟表有胡克兄弟钟表店,首饰有牧饰娘,日用有临镜画,礼物有苹果阁,就连那些禁忌品以及灰色来路的家伙什儿也有流浪吧打理。 经过几番折腾后,这些小商贩们最终找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突破口——做美食成本不高,又能借助正街上充沛的客流,只要有一两手绝活,便不虞生意做不下去——也因此,这条巷子里渐渐成为专业的‘美食街’。 管理镇子的委员会后知后觉,却也不笨,在这条街成型之后,稍加整理将其纳入统一管理,还在巷子口立了座小牌坊当做统一门面。这样做不仅扩大了市场、就业,为步行街增添了特色,而且给镇子的财政多了一笔新的收入,可谓是一举多得。 当然,即便入了籍,成了步行街的‘正式成员’,小商贩们依旧做的小本生意。 推辆小车,架口铁锅,煮几壶热茶,摆一排碗筷,讲究些的,还雇佣几只穿了围裙的小精灵做服务员,帮着端茶倒水收银打杂;不那么讲究的,便连炉子里烧的火都不用魔法,而是捡镇子外沉默森林边缘的枯枝败叶烧。 两人拐进巷子后,顿时感到与外面的差异。 小商贩的吆喝声、简陋的魔法招牌上闪烁的虹光、还有来来往往摩肩接踵的人潮、以及耳边重叠着的、嘈杂的说话声。 仿佛一瞬间,他们便从外面那个‘阳春白雪’的世界,来到了一片‘下里巴人’的世界。 这股充满生活气息的热闹氛围不仅感染着步行街上的学生们,而且似乎连天气都被它们影响了——原本因为下雪,郑清还猜测这里的小贩们会不会歇业。 “好香啊!”吉普赛女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满脸陶醉。 郑清抽了抽鼻子,深以为然。 甫一跨过那座小牌坊,似乎便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气息:酱香、醋酸、酒熏、各色皆有,煎、炸、蒸、烤,五味俱全。 圆滚滚的章鱼丸、油汪汪的羊肉串、浓郁的卤煮、清爽的大叶茶,各种各样的美味争先恐后的闯入客人们的鼻子里,刺激着他们的鼻腔粘膜;碧绿的青蜂儿、黄澄澄的琥珀光、火红色的烟酒,勾引着大家的馋虫,刺激着他们的视网膜;还有巷子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你来我往的推让声,更是牵绊着每一个走在这里的行人。 “唔,这座小牌坊上的符咒非常有趣,魔法笼罩范围竟然非常规整的控制在了这条巷子里,难怪外面雪下了一尺厚,里面竟然连点泥水都没看到。”郑清下意识的点评着两人刚刚路过的那座小牌坊,卖弄了一下自己的专业。 伊莲娜闻言,顿时白了他一眼。 “早就听说镇子上有个美食街,一直没时间过来转转。”女巫不露痕迹的将话题转回正道,语气中多了几分雀跃:“今天一定要吃个够!” “一定,一定!”年轻的公费生也有些醒悟过来,一转身,从旁边的小铺子上拿了两串油炸的小丸子,塞到女巫手中:“尝尝这个,据说是从马里亚纳海沟里那头老章鱼身上剁下来的触须做的……不过我猜就是些普通章鱼汆的丸子,顶多那些章鱼是在西太平洋抓的。” “哈哈哈哈,”伊莲娜笑的花枝乱颤:“老板还在旁边呢,你这样说好吗?” “不碍事,不碍事。”旁边,炸丸子店那位胖乎乎的圆脸老板闻言,连连摆手,笑容可掬:“都晓得是个噱头……只要大家觉得我家丸子好吃就行。” 女巫眼珠一转,将手中两串炸丸子分了一串给郑清:“你也尝尝!” 郑清犹豫了一秒钟,果断接了过来,咬下一个,咀嚼着,冲着伊莲娜伸出大拇指,赞叹道:“香软弹滑,油而不腻!的确好吃。” 女巫顿时笑眯了眼: “不要冲我夸,冲老板夸!” “好吃也不要多吃……我可是打算把这条街都吃一遍的!” “慢慢逛,一家一家吃,一家吃一点。” 第九十六章 消食 “这个肉串烤的很嫩啊。” “嗯嗯,而且在肉串上搭配青菜的主意非常棒!” “来,尝尝这个炸土豆条。” “清脆爽口,就是味道有点刺激。” “来点青蜂酒润润喉咙?” “以毒攻毒?可以试试!” “我就不用了,我来一小碗阳春面缓缓…” “唇齿生香,回味无穷啊。” “那边有小点心……芥末蛋糕,你敢不敢动?” “感动,太让人感动了!” “哈哈哈哈哈……” 袅袅青烟,伴随着男女巫师轻快的聊天声,缓缓飘散。不长的巷子,两个人走了整整一个多小时,才走了一个来回。 当郑清重新跨过巷口的小牌坊,走进冰天雪地之时,已经近下午五点钟了。风雪虽停,云层未散,太阳更是从早到晚都没有露面,恍惚间,天色已经暗了许多,临街的商铺大都亮起了霓虹,五彩的虹光与悦耳的音乐打破空气里冰冷的寒意,让这片世界多了几分活力。 距离美食街不远,便是郑清之前预定了座位的‘约塔’餐厅。 瞅着餐厅门口侍立的服务生,年轻的公费生不由揉了揉圆鼓鼓的肚皮,愁眉苦脸的看了女巫一眼。 伊莲娜正仰着脑袋,将杯子里最后一点青蜂儿倒进嘴里,同时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我们进去歇一歇再吃?”郑清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帮忙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小声询问道:“听说‘约塔’的点心很不错,可以来一点…” 伊莲娜歪着脑袋,眼波流转,瞅了一下远处那块粉红色的牌匾。 “已经吃的很饱了。”女巫蹙起眉,凑到他耳边,小声嘟囔着,暖暖湿湿的呼气让男巫脖子上炸起一圈细小的汗毛,他感觉自己整个背部都僵直了。 “我们可以在里面歇一歇再吃。”他喃喃着,轻声说着,唯恐声音稍大一点,会打碎什么东西似的。 “可是里面太闷了!”女巫抬起胳膊,站在原地轻盈的打了个转,裙角飞扬,男生隐约看见了她白皙的小腿。 他悄无声息的咽了口唾沫。 “那我们去湖边逛逛,消消食?”郑清嘶哑着嗓子建议道。 “好主意!”伊莲娜顿时眉开眼笑的答应了。 听到她轻快的声音,年轻的公费生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那双迷人的大眼睛。他的脸上忍不住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真的好高兴啊。 没走几步,吉普赛女巫忽然住了脚步。 “你在‘约塔’餐厅定位子,是不是掏定金了?”她犹豫的看着男巫,然后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块粉红色的牌匾:“如果我们爽约,你的定金会不会被收走?” 作为步行街上著名的餐厅,‘约塔’因为与‘约ta’谐音,因而颇受年轻男女巫师们的欢迎,每到周末,座位总是供不应求。 不过因为公费生的缘故,郑清倒是没有与普通学生一样排队,而是拿到了餐厅‘内部供应’的号码——这是贝塔镇上所有大小商铺间约定俗成的惯例。因为整个镇子都是依托于第一大学的下属学院而建,因而学校的‘高材生’们总是能受到各种各样隐晦的优待。 即便如此,他也付出了一粒金豆子作为押金。 当然,此间种种,自然不必向女巫细说。 “不要紧,没关系的。”男巫爽朗的笑着,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约塔’的位置都是三天有效。就算我们没时间去,也能把位置转出去……你忘了我是流浪吧的金卡会员了吗?约塔的老板跟流浪巫师关系很好,回头我把那个号码放到流浪吧,说不定还能小赚一笔呢!” “那就好!”女巫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 与步行街上相比,校园里的积雪并没有被清理的迹象。 因为沉默返潮的缘故,学校现在人手非常紧张,校工委的许多工作人员都被派遣到沉默森林深处公干,留在学校的老人们,除了维持维持校工委正常的运转之外,并无余力,也无兴致去清理那些积雪。 “我以为他们会用魔法把这些雪都清理掉的。”郑清踩在没脚踝的雪地间,环顾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不由摇头:“步行街都清理的那么干净,学校里竟然还不如外面。” “雪景也很好啊,”女巫仿佛一只小鹿般在雪地里蹦来跳去,绕着郑清打转,还专挑那些没有被人踩过的雪地走:“你们家冬天下雪,自然不稀奇,但是学校有很多热带来的学生,可稀罕这种天气呢。” “小心点,别摔了。”郑清担心的看着女巫的身影,提醒道。 “我已经念了防滑咒,不怕的。”吉普赛女巫冲他做了个鬼脸,一脸得意洋洋。 郑清摸了摸冰凉的鼻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这才反应过来,除了学校是一座巫师学校外,他也是一名巫师——这大约就是传说的灯下黑了——这么一想,他的脑海顿时转过好几个念头,比如要不要准备几张保暖符箓,要不要准备几剂祛寒的汤药或者从图书馆找几道防风霜的小魔法,然后明天上课的时候包个小礼物送给伊莲娜。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来到了临钟湖畔。 虽然今天下了雪,但湖面还没有结冰。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湖面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缕缕蒸腾起的雾气,如梦似幻。 与平日相比,今天的临钟湖显得安静了许多。不论是湖面的水牛,还是那些红色的大鸟们,都不见了踪影,不知是不是躲到哪里避寒去了。放眼望去,四面一片白,湖心小岛与小塔也是一点白,唯湖水黑沉沉一片,落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里,格外抢眼。 “不知道湖里的鱼人们如果这种天气跑出来,会不会被冻僵……硬邦邦的,pia在岸边。”郑清想起自己认识的那头鱼人,脑海不由冒出去这么一个念头。 “哈哈哈,鱼人虽然是水生,却是不怕冷的。”女巫闻言,忍不住笑道:“到底是魔法生物,他们的祖先可是能在极度寒冷的深海生活的种族啊。” 郑清的目光越过女巫的肩头,连连颔首:“是了,是了,这是巫师世界,是魔法世界……连蛇都能在大雪天四处溜达,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呢?” 第九十七章 雪中蛇 自从来到巫师世界之后,郑清的三观总是反复徘徊在摧毁与重建之间,循环不休。 比如某位博士只是因为眼睛有些酸涩,便把眼珠子抠出来用药水泡一泡,泡完又重新装回去,还一点不影响使用;比如学校竟然雇佣鹦鹉担任办公楼的前台,而那些绿毛的弯嘴鸟儿聒噪起来,比说相声的嘴皮子还要溜;再比如,学校里的猫会说话,老鼠会穿着衣服四处乱跑,还有蛇,大冬天不窝在洞里睡觉,反而竖起身子,享受凛冽的寒风。 作为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三年补充教育的科学主义接班人,郑清虽然不能对蛇类生物的习性了如指掌,但也可以说得上略知一二——最起码,他知道,作为一种冷血动物,蛇类在低温环境下反应会迟钝、很容易进入冬眠状态。 这个‘低温’的程度,他并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但他琢磨着,无论如何,当天气已经到了下雪的程度,而且地上有一层厚厚的积雪的时候,应该已经达到它们冬眠的条件了吧。 “它是不是已经被冻僵了?”年轻的公费生喃喃着,目光越过吉普赛女巫的肩头,语气中流露出几分诧异。 远处的雪地里,一条绝不应该在雪天出现的蛇,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条蛇看上去有点眼熟。 听到男巫的话,伊莲娜回过头,顺着他的目光,很容易便在一片白色的背景中找到了那条与众不同的颜色。 一条青黑色的眼镜蛇,正支着上半身,盘卧在湖畔的一块假山石上,昂首挺胸,一动不动,似乎在眺望远处。 女巫瞳孔蓦然一缩,原本放松的身体骤然绷紧。 “怎么,你怕蛇?”郑清敏锐的察觉到女伴身上的细微变化,心底顿时涌起莫名的勇气,很自然的错过半个身子,站到她的身前,同时安慰道:“不要紧,学校里的蛇大多都是有主的……没主的野蛇,我们巡逻的时候都会那手杖挑进竹篓里,然后隔天再送到李教授他们的魔药实验室。” “敢在学校里露面的动物都不是蠢货。” “它既然有恃无恐、光明正大的盘在那里,相比是在学校有过备案……这种蛇都老实的很,就算你把指头塞进它嘴里,它也会乖乖给你吐出去。” 最后一句话说的略带几分俏皮,女巫听着,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是啊,”她喃喃着,若有所思道:“既然它敢光明正大的四处溜达,自然是有恃无恐的,我又何必害怕呢。” 仿佛听到了男女巫师的说话声,不远处,那条支着上半身的眼镜蛇慢吞吞的扭过头,向后瞟了一眼。然后吐了吐红红的信子,又径直把头扭了回去。 “它是在给我们打招呼吗?”郑清顿时扬起眉毛:“没看出来,还是条有礼貌的蛇诶!” 伊莲娜微微一笑,语气轻松的提醒道:“我刚刚就觉得它有点眼熟……你记得刘菲菲吗?她好像就有一条这么大的眼镜蛇吧。” 听她这么一说,郑清顿时恍然大悟,知道心底那点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在入校专机上,刘菲菲那条蛇曾经被女妖尼基塔挤干了毒液,表现的相当‘滑腻’,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只不过开学之后,因为学校的规定,他就很少见刘菲菲带着她的大蛇四处溜达了。 现在听伊莲娜这么一说,他略一打量,自然很容易便将假山石上的那道身影与记忆深处的那条团成球的大蛇对应上。 “也许它在等刘菲菲?”年轻的公费生以己度人,却又不由自主想到自家那只小狐狸,语气中多了几分酸溜溜的感觉:“这才是靠谱的宠物……哪像我家那只小狐狸,整个一大爷,见天哄着,也不见它什么时候守过我。” “狐狸毕竟灵性,性子敏感……不像小龙,一根直肠子。”女巫安慰的劝了一句。 郑清闻言,不由失笑:“从来都听人说蛇类性格阴沉,第一次听说它们是直肠子……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个形容倒是很贴切啊。” 说着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条眼镜蛇,道:“中午我见过尼古拉斯,他好像说刘菲菲今天没来图书馆……这条蛇怕是白白在这里候着了。你说我要不要过去劝它回去?” 因为那块假山石就在书山馆斜前方不远处——平日里,刘菲菲七天倒有六天半都会在图书馆呆很久——这也是为什么,郑清很自然的给那条蛇找到了一个呆在那块石头上的理由。 “不,不要去了。”伊莲娜下意识的一把拽住男巫。 继而,她醒悟到自己的行为有些突兀,随即解释道:“你去了又怎么跟它沟通呢?难道你会说蛇语吗?……也许它因为吹风的缘故,心情原本就不好,万一你去了被它咬一下,岂不是又要去校医院呆一晚上?” 这个解释非常合情合理,顿时劝住了男巫的脚步。 “其实我也会说两句蛇语来着,”年轻的公费生眨眨眼,凑到女巫耳边,小声说道:“嘶嘶……嘶嘶嘶嘶……嘶…” 温热的气流拂过女巫的耳垂,吹的她耳朵发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你这嘶来嘶去的,是什么意思?”她笑着问道。 “我是在问‘小姐你好,请问你站着这冰天雪地中,有何贵干?’。”年轻的公费生换了一副深沉的语调,装模作样的说道。 “嘶嘶,嘶嘶嘶,噗噗。”女巫也学着嘶嘶了两声,却最终忍不住噗噗的笑了出来。 “你嘶嘶的又是什么意思?”郑清也笑着问道。 “我是在问‘你怎么知道那条蛇是位小姐,而不是先生’。”伊莲娜笑吟吟的回答道。 郑清摸了摸脑袋,对这个问题也有些茫然。 “我只是觉得它是条母蛇来着,”年轻的公费生耸耸肩,给出一个令女巫目瞪口呆的答案:“像白娘子、小青、女王大人之类的,有名气的蛇精,不都是女的吗?”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伊莲娜顿时忍不住,翻了几个白眼。 第九十八章 湖畔凉人 大雪一日,天冷气清,湖中人鸟声俱绝。 雾凇沆砀,天与云对假山湖水,白黑分明。湖心小岛,如墨池中一盏雪莲,岛上白塔,又如莲花之蕊,立在那里。隔着假山石,女巫分明看出来,那条响尾蛇的脑袋,正直直的对准那座白塔,不知在寻摸些什么。 因为湖边积雪甚多,那些干草窠深处难免有湖中小怪们留下的腌臜或者陷阱,所以郑清与伊莲娜并没有走远,而是就近,绕道那座假山石斜后,选了处无人的空地,慢吞吞的踱着步子,消着食,享受着这湖畔少有的静谧与安详。 吉普赛女巫心底装着事情,时不时抬头扫一眼假山石上的那条长虫。 她的举动很快便引起了年轻公费生的注意。 “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飞只纸鹤,让刘菲菲把她的小龙领了去。”郑清以为伊莲娜担心那条响尾蛇的安全,劝道:“我看那条蛇也是有灵性的,如果真觉得冷,它肯定会提前溜回去的,决计不会在外面冻僵。” 伊莲娜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半晌,她忽然开口,问道:“你为什么那么相信自己的眼睛,或者感觉。” 这个问题显得有些突兀,让人听了摸不着头脑——郑清不知道她是指刚刚自己揣测的那番话,还是旁的什么事情。 犹豫了片刻,他最终选择了一个略显取巧的答案:“巫师不相信自己的感觉,还能相信什么呢?” 他说的这句话化用自十八世纪的大巫师托马斯·阿尔瓦所言:‘真正的魔法,就是百分之一的感觉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技巧才能施展出来……巫师不相信自己的感觉,永远与真正的魔法无缘。’ 吉普赛女巫微微一笑,似乎觉得他的回答很有趣。 她没有接口,而是走在郑清前面,背着手,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踩在洁白光滑的雪地里,每一步都走的格外小心,仿佛担心下面有个窟窿似的。 长长的裙角拖在地上,裹了雪粒,又染了泥点,看的年轻男巫有些不安。他倒是向帮女巫提一提裙角的,但这种想法也只能在脑子里过一过——他觉得,倘若他真的冒冒失失去撩女巫的裙子,怕是下一秒就会被人当成色狼踹进湖里吧。 索性他将目光从裙角挪开,只盯着女巫迷人的背影看。 “看看眼前的湖水,你能发现什么?”前面的身影忽然停了下来,打断男巫脑海中刚刚掠过的几缕遐思。 郑清干咳了两声,抬起头,没敢与女巫对视,生怕她察觉到自己眼神中的心虚。他抬头看向女巫所指的方向,这才发现,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湖边,尺许之外,就是粼粼的湖水。 因为下雪的缘故,今天的湖水显得格外安静,放眼望去,仿佛一块蓝汪汪的巨大宝石。 “雪,水,还有湖水里影影绰绰的水草。”年轻的公费生脱口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还有吗?”女巫锲而不舍的追问道。 郑清低下头,看见了水中自己的影子。 他咧开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还有你美丽的身影。” 这个回答应该给一百零一分,他在心底自得的想着,多一分是用来犒劳自己刚刚牺牲的脑细胞。 吉普赛女巫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抬手揪住男巫的耳朵,轻轻拧了一下:“油嘴滑舌……说重点!” “除了那道身影,没有什么其他重点了!”郑清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语气却显露出从未有过的坚定。 女巫收敛了笑容,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过身,背对着男巫,就那么默默的站在岸边,看着静静的湖水,一动不动。 郑清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不知道刚刚那番话是不是说的有些过头了——但如果再来一次,他仍旧会那么说的。有的时候,回答并不仅仅是单纯的回答,更是一种态度。 良久。 女巫才慢慢开口:“我们总是这么的无知。” 说完这句话,她又沉默了。年轻的公费生挠挠头,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但非常明智的闭紧了嘴巴,没有吭气。 果然,很快女巫再一次开口了。 “真的,我们真的一无所知。”她喃喃着,声音有些细微,仿佛耳语似的,倘若不是周围一片寂静,而郑清又竖起耳朵专心致志听她说话,定然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我们只是一些可悲的,被血肉束缚了的灵魂。因为上天灌注的一点灵性,勉强触摸到了一些残缺不全的影像,就以为看到了世界的本质。” “谁知道我们看到的时不时湖中的倒影呢?” 这番话显得略有些深奥,似乎老姚在他的魔法哲学里也说过类似的话,但郑清记不太清了。他皱着眉,本能的觉得吉普赛女巫刚刚说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 “就像这片湖水,”伊莲娜语气忽然重新轻快起来,抬手指着面前的临钟湖,说道:“在我们的视线里,湖水里只有一些水草与精灵,但是也许在我们看不见的层面,这座湖里是一个完整的、黑黢黢的世界。” 郑清终于找到了搭话的由头:“我们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挺好的,没必要去关心其他世界的事情吧。” “对啊……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挺好。”伊莲娜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忽然转过身,定定的看着年轻公费生,而后闭上眼,轻轻说道:“吻我。” 郑清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咽了口唾沫,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女巫,目光从她精致的面孔,慢慢滑落到她的腰身,看着她的双手紧紧攥着身前的腰扣,看着那透过薄薄的纱裙,隐约露出的玲珑的身子。 然后他的目光骤然一收,重新回到了女巫的脸色。 借着雪色的映衬,她的周身仿佛都泛起了乳白色的光晕,令人迷醉。 女巫身上馥郁的香气弥漫开来,令年轻的公费生有些昏昏沉沉的感觉。他眼角的余光滑过她鼓起的胸口,滑过她领口中隐约露出的锁骨,滑过她白皙的脖子,最后停在了那迷人的,仿佛烈焰般的红唇上。 “吻我。”女巫喃喃着,仿佛耳语一般。 年轻的公费生顿了顿,轻轻吐了一口气,僵硬的向前挪了一步,慢慢低下头,噙住了那点红唇。 第九十九章 禁地 “呱!” 一声凄厉的蛙鸣突兀响起,打破了湖畔的宁静。刚刚贴在一起的年轻男女巫师仿佛触电般骤然分开,惊慌失措的四处张望。 不远处,那条眼镜蛇不知什么时候从假山石上滑了下来,嘴里死死叼着一条花皮青蛙的后腿。这只可怜的两栖动物似乎刚刚从洞穴里爬出来,还没有适应冰天雪地里的严寒,动作有些迟缓,一时不慎,被那条长虫突袭成功。 不知道是不是长期接触魔法世界的缘故,不论是那条眼镜蛇,还是那只花皮青蛙,对于大自然的抗性都非常强——尤其是花皮青蛙,虽然被一条毒蛇咬了后腿,但仍旧顽强的扒拉着两条前腿,努力向前,向着生机挣扎,不肯屈服于死神的镰刀。 “呱!呱!呱!!” 青蛙的两只前爪沾满黑泥,嘴角流着白沫,惨叫一声高过一声。即便大半个身子都被眼镜蛇吞进肚子里了,它仍旧没有放弃生的希望。 “聒噪的家伙。” 年轻的公费生低低的咒骂了一声,丝毫没有援手救一把青蛙的想法——他觉得自己没有顺手把这只两栖动物塞进那条长虫的嘴里已经算是非常仁慈了——但随即,他醒悟到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政治不正确’,不由担忧的瞥了一眼旁边的吉普赛女巫。 幸运的是女巫似乎没有听到他低低的咒骂声,而是正微红着脸,向湖中心看去。这让年轻男巫稍稍松了口气。 “叮铃铃!叮铃铃!” 清脆的铜铃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郑清这时才后知后觉,注意到原本停靠在湖岸的那些红色小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码头,正随着船首竹竿上铃铛的晃动,向湖中心驶去。 这些小船名叫‘舴艋舟’,是临钟湖上的摆渡船,据说可以顺着寂静河一路逆行到沉默森林深处,是第一大学里一条非常著名的游览路线。只不过因为时间与金钱的缘故,从开学到现在,年轻的公费生都还没有来得及感受一遍那条路线上的风景。 他只在开学的时候,跟着尼古拉斯坐过一程舴艋舟——从临钟湖的南岸到北岸,稍稍体验了一下乘坐这种小船的感受——也许因为临钟湖是鱼人部落的保留地,同学们对那些凶残的生命心有余悸;也许是因为这些摆渡小舟每个来回都要收六个铜子的费用,童叟无欺。总之,平日里,学府中的学生们从前院到后院,很少乘坐这些小船。 大部分人宁可绕远一点,沿着临钟湖两岸的环湖长廊通勤,也不会坐那些划动时响着铃铛的舴艋舟。 “船上的人呢?船夫呢?”年轻的公费生惊诧的叫道:“那些船怎么自己个儿动起来了?!” 郑清敢指着自己的眼珠子发誓,不论是一分钟前,还是现在,那些舴艋舟里都没有一个人影儿,除了每条船头竹竿上挂着的黄色铜铃外,那些红彤彤的小船里,连水鬼都看不见。 更不要提船夫了。 一瞬间,年轻公费生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一系列的形象——章鱼脑袋的船长、挂着破烂贝壳的骷髅头、咯吱作响的桅杆、附满藤壶与水藻的甲板、以及呜咽着的鬼哭——鉴于他现在身处一个奇幻的世界,脑海中的那些影像在现实加成下越来越鲜明,不由的人不头皮发麻。 “那些船是被铃声吸引过去的。” 吉普赛女巫略显沙哑的声音在郑清耳边响起,打消了他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年轻的公费生小心翼翼的瞅了她一眼——不知道是因为时间的缘故,还是天气的影响,吉普赛女巫脸上之前浮现的红晕已经消退,重新露出苍白的脸色——这让男巫稍稍松了口气。 但也令他对那只破坏好事的花皮青蛙愈发恼火。 扭头瞟了一眼,那只曾经挣扎了一阵子的两栖动物最终没能逃过眼镜蛇的大嘴,变成了一坨蠕动着的肉团,撑在蛇肚子中央。这个结果令男巫心情略好了几分。 直到这时,他才开始琢磨女巫刚刚说的那句话。 “是湖心岛上的铃声吗?”年轻的公费生眯着眼,眺望着那些小舟前行的目的地,若有所思:“我记得湖心岛上有座小白塔,塔身挂着很多铃铛的。” “应该是塔上的铃铛召唤了船上的铃铛,所以这些舴艋舟循声而去了。”女巫补充的解释道。 “它们去湖心岛干什么!”年轻的公费生大惑不解:“那个岛子不是学校的禁地吗?” 第一大学有很多禁止学生进入的区域——比如某位大巫师的实验室、比如教授们的精舍、比如沉默森林深处——但无论如何,这些被禁止进入的区域,大家都知道被限制的缘故。 大巫师的实验室危险度与保密程度很高,如果未经允许进入,很有可能触发不可逆的魔法事故;教授们的精舍又过于私密,未经邀请进入,很可能被教授们设置的魔法陷阱轰成肉渣;至于沉默森林深处的危险更是人所周知。 除了上述被禁止接触的区域之外,学校还有一处‘禁地’,那就是学府临钟湖的湖心小岛。只不过与其他禁地不同——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小岛是一处禁地,但没有人知道这座小岛为什么是禁地。 有人说,那座小岛上的七层白塔里镇压了七头神通广大的妖王,被第一大学的校长以强大的魔法禁锢着,支撑着学校守候大阵的运转。而那座小岛就是学校守护大阵的阵眼。这么要紧的地方,自然需要设立一处禁地来看护。 也有人说,七层白塔里镇压的不是妖魔,而是学校的猎团在域外猎取的‘异神’或者星空深处的伟大存在。因为祂们过于强大,即使被镇压在白塔中,仍旧能够轻而易举的影响学校里的年轻巫师们,所以学校为了大家安全,设立了这处禁地。 还有人说,那座小岛中隐居着学校很久以前荣休的老教授,以及某些从域外归来,在学校修心养性的大人物们。因为大人物们都喜欢清净,所以设立一个小禁地,自然也不算什么麻烦事。 第一百章 惊变 总而言之,虽然关于湖心岛的谣言纷纷,不绝于耳,但却始终只有谣言。没有任何一种说辞能够得到学校肯定的答复,亦或是罗列出确凿的证据。 对郑清而言,除了开学之初,在游览校园的时候,作为新生向导的尼古拉斯曾经告诫新入学的年轻巫师们,那座小岛上布满了危险的魔法与神秘诅咒之外,年轻的公费生对于那座小岛也没有更多的了解了。 不论是图书馆,还是萧大博士,又或者是学校的其他老生、校工,没有人能够明确告诉他更多关于那座小岛的事情。所有的消息都止于‘禁地’两个字,再无其他。 当然,如果仅限于这种程度,并不能说明那座‘禁地’禁到了什么地步——第一大学有的是充满冒险精神的年轻人喜欢探险,尤其是星空学院那些打架上瘾的疯子,向来不惮于三五成群,溜进沉默森林里打野。 之所以连这群‘疯子’都对那座小岛讳莫如深,更主要的原因还在于那座小岛本身。 郑清不止一次试验过,倘若他没有盯着那座岛子看,不出一分钟,他的脑海里就会忘记那座小岛的身影——甚至如果只是搭眼一瞅,随便扫视湖面,还会经常忽略那座小岛的存在。 这种近乎诡异的魔法效果,与许多传说中的诅咒异常相像,令年轻巫师们望而却步。 再加上舴艋舟路过小岛的时候,总会自动绕行;而临钟湖里的鱼人们又将小岛周围的水域画作‘禁止通行’的区域,任何随便越过红线的巫师都会被珊瑚棒与石斧砸昏拖进水里,所以直到现在,那座禁地依旧是一座沉默的禁地,仅仅在年轻巫师之间口口相传罢了。 眼下,几艘红色的小舟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向那座小岛驶去,顿时激发了年轻公费生巨大的兴趣。 当然,说是众目睽睽,也不太准确。 因为下雪的缘故,校园中的巫师原本就不太多。一些喜欢雪地的巫师们,更多都集中到那些猎场、野苑等地方去了。临钟湖畔这种要雪景没甚雪景、要冰场又还没结冰,除了湖边沾染了泥浆变得微黑的薄雪之外,连草坪与灌木丛都是枯萎的,自然缺乏人气。 所以现在,郑清目之所及,除了他与伊莲娜之外,目睹那几艘异常舴艋舟的,竟然只有一条眼镜蛇以及半只青蛙——哦,对了,那只被眼镜蛇吞进肚子里的花皮青蛙不知何时又挣扎着从蛇嘴里爬了出来,露出血肉模糊的半个身子,看的年轻公费生大为钦佩。 果然,生物的求生欲都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但凡能多挣扎一阵子的,都不会立刻撒手。正所谓‘多活一秒是一秒’是也。 “你觉得我用不用飞只纸鹤,通知一下校工委的人?”郑清犹豫片刻,最终用商量的语气向伊莲娜询问道。 原本临钟湖畔的小木屋里住着一位名叫凡尔纳的老校工,但是因为前些日子的过失,那位老人被学校发配到其他地方去了,连带着那座小木屋也暂时空置了下去。 听到公费生的询问之后,吉普赛女巫没有丝毫犹豫的摇了摇头:“我们都不清楚现在发生了什么事,你打算在纸鹤里面说些什么呢?况且,前面还有鱼人划出的禁区……如果鱼人都没有阻拦那些小船,想来学校也不会有太多意见吧。” 郑清闻言,连连颔首,登时收起了探入灰布袋中的手,将已经夹在手指间的符纸重新撂了进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年轻的公费生笨拙的向女巫表达着自己坚定的立场。 吉普赛女巫似笑非笑的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郑清顿时感觉自己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说话间,那些红色的舴艋舟已经飞一般的掠过鱼人划出的禁区,停靠在了湖心岛边缘。往日那些将领地看的比生命还重要的鱼人不仅没有阻拦那些小舟,甚至连打个水花露头查看的家伙都没有出现,煞是奇怪。 湖岸边,年轻的公费生小心翼翼的瞄了身旁的女巫一眼,欲言又止,但思忖再三,最终没有说话,而是决定静观其变。 但很快,他就发现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 就在那批舴艋舟停靠在湖心岛的一瞬间,原本安安静静伫立在岛子上的那座七层小白塔骤然变色,由白变红,然后变黄,继而发绿,随后绿色加深,一路向着黑色奔去——只是眨眼间,好端端的一座石塔仿佛成了一盏霓虹灯似的,各种颜色不要命的在塔身上闪烁起来。 与那些颜色一起出现的,还有一股股恐怖的魔法波动——郑清发誓,从接触魔法世界到现在,他从来都没有感受过这么恐怖的魔法波动,就算猎赛上那些高阶巫师猎杀那头巨龙的魔法与其相比,有如萤火与皓日的区别——仿佛在那些波动之下,这片世界都在坍缩、变形。 而且不知什么缘故,学校那座原本连一只小猫死掉都能察觉的守护大阵,面对这种恐怖的魔法波动,竟然没有一丝反应。以至于年轻公费生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那条流传很久的谣言:湖心岛是学校守护大阵的阵眼。 当然,眼下他也没有功夫去细细揣摩那些谣言的真伪了。 因为湖心岛爆发的恐怖魔法波动,站在岸边的两个年轻巫师首当其冲,被那股沉重的压力镇在了原地。郑清感觉自己像是迎面撞上了一股十八级的台风,整个人都要被扯成碎片了,不要说呼吸困难,就连动动手指仿佛都成了一种奢望。 与他相比,吉普赛女巫的表现更是不堪,已然匍匐在了地上,显然失去了知觉。 不远处,正在与半只青蛙较劲的眼镜蛇张嘴一吐,将花皮青蛙吐进湖里,随后把尾巴一卷,将自己团成个球,咕噜咕噜向两位年轻巫师所在的方向滚了过去。 花皮青蛙翻着白眼,吐着泡泡,像块石头一样慢慢沉入湖中,却不知缺了半边身子的它能不能挣扎着活过这个冬季。 第一百零一章 白塔中走出的巫师 恐怖的魔法波动来得突然,却并没有在校园里引起轩然大波。 因为不知什么缘故,这股波动仅仅发生在临钟湖的范围之内。距离湖岸十多米外的地方,还有一只肥嘟嘟的松鼠正在雪地里刨着榛子。而站在岸边的两个年轻巫师,包括那条团成球滚过来的眼镜蛇,则都被那股沉重的压力压啪在了地上。 伊莲娜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识。倒是那条眼镜蛇,还会时不时甩甩尾巴尖,不知是神经性抽搐,还是意识尚存的表现。 郑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清醒着。 但他知道,自己这种清醒的情况并不能持续很长时间。 他侧着头,脸颊贴着冰冷的泥浆,呼吸困难,视野不知是因为水汽还是其他旁的原因,感觉有些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那只松鼠正撅着屁股,刨两下,站直身子左右张望一番,然后再撅起来,重新刨两下,蓬松的大尾巴愉快的在半空中抖来抖去。 ‘竟然连只松鼠都不如’ 年轻的公费生在心底哀叹着,一边努力调动每个细胞里的能量,奋力挣扎,一边感受着魔力、意识、以及力量在外界压力下被缓缓榨干的感觉。 无能为力,这是他唯一的感受。 紧随在那股巨大魔法波动后面的,却是一股恍若春风般的拂面感觉——紧张与放松,两种截然不同的矛盾感交织在一起,令郑清的头脑一片空白——不知是不是错觉,迷迷糊糊中,郑清总觉得从那股拂面感中体会到了鸟语花香,春回大地,一种浓郁的、充满生机的气息。 就连冬日里的刺骨的严寒,都在这种气息下节节溃散,近乎消弭。 “啪!” 一道光从白塔中激射而出,仿佛烟花一样,在低空炸开,五颜六色的火花向四面八方散开,有的落在舴艋舟上,有的落在湖心岛畔,还有的,则带着一溜火光,直直向两位年轻巫师所在的放下落去。 与此同时,一股低沉的嗡嗡声在湖泊上空荡漾开来。 伴随着这道‘烟花’的绽放,笼罩在临钟湖上空的那股沉重压力缓缓消散。而在那片低沉的嗡嗡声中,一层半透明的光晕也从白塔上升起,飞快的笼住了包括两位年轻巫师在内的湖岸范围。 “咚!” 从烟花中炸出的一道火光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火光散去,一个披着黑袍的身影站在郑清面前。年轻公费生迟钝的思维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安全得到保障,眼睛一翻,与伊莲娜一样昏了过去。 “怎么还晕了?” “这可不行!” 模模糊糊中,郑清似乎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念叨着什么,只不过他实在是太累了。刚刚那股恐怖的魔法波动虽然出现的时间很短,但对年轻巫师的精神来说却重逾千斤,他现在只想闭着眼睛好好睡一觉。 只不过他的这个想法注定无法实现。 “唔,醒醒!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你们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那个熟悉的声音在郑清耳边不断回响,与此同时,刺眼的光线透过眼皮,照射在他的瞳孔上,原本昏昏沉沉的年轻巫师喘着气,慢慢回过神来。 借着已经微微黯淡的天色,他隐约意识到周围正围站着几个高大的身影。 “谁,谁在那里……我昏了多久。”郑清没有立刻回答那个身影的问题,而是晃了晃脑袋,用嘶哑的声音问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与你们无关。”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年轻巫师的问题,语气显得有些焦躁:“我只想知道,你们刚才到底看到了多少?” 看到了多少? 郑清缓缓思考着这个奇怪的问题,不知从何说起——准确说,他其实也没有看到什么东西:不外乎舴艋舟抽风了自己撞向湖心岛禁地、然后岛子上的七层小塔发了光、还射出了一道烟花。 哦,对了,眼前这人好像也是从烟花里蹦出来的吧! 郑清眯着眼,试图让视线更清晰一些。他在昏过去之前,依稀记得,那道烟花迸射出的火光,有一道落在了自己面前,露出一个穿黑袍的身影,他记得那个声音很熟悉。应该就是眼前这群人中的某一位。 至于其他人,肯定是在自己昏过去之后出现的。 眼睛在强烈刺激下的短暂失明,在魔法的效果下正飞快褪去。 郑清终于看清楚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诸位巫师。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记忆没有毛病。 因为人群中站着一位他非常熟悉的大巫师——姚教授。 此刻,姚教授正侧对着他,面前展开一张大大的图纸,手指在上面比划着,不时抬起头打量一番临钟湖的四周。还有几位同样面容苍老,身披黑袍的陌生巫师则围绕在老姚旁边,小声而激烈的讨论着什么。 “教授?”郑清喃喃着,用力眨眨眼,想要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啪啪!!”一个颧骨很高,留着中分的年轻巫师蹲坐在郑清眼前,用力打了两个响指,用不耐烦的声音强调道:“注意力!注意力!” 郑清这才回过神来:“什么?” 也许是那位年轻巫师的响指破坏里周围的气氛,也许是注意到郑清已经醒过来了。姚教授回过头看了这边一眼,然后点点头,对身旁的一位老巫师小声吩咐了一句什么后,便离开那张图纸,径直向年轻的公费生走了过来。 “教授!”颧骨很高的年轻巫师立刻站起身。 “嗯,你先去帮他们梳理紊乱的魔法波动,消除一下刚刚那次爆发的后遗症。”老姚从怀里摸出烟斗,点了点躺在地上的公费生:“这两个孩子交给我就行。” “好的,教授。”年轻巫师恭敬的回答着,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郑清耳边传来伊莲娜低低的惊呼声:“现在什么时候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年轻的公费生挣扎着,坐起身,顺着吉普赛女巫震惊的目光向远处看去。 直到这时,他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本应该是一派冬季景象的湖畔,此刻竟布满绿意,一片春意盎然。 第一百零二章 教授的困惑 冬天,会下雪。 草应该枯黄,树应该落叶,天寒地冻,万物归于寂寞。 而春天,则是生命复苏的季节。 野草重新抽出嫩芽,树木再一次焕发生机,太阳在天空滞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冬眠的生物也都伸着懒腰,爬出了自己的洞穴与小窝。 今天是十二月七日,农历节气大雪,毫无疑问的,是属于冬天的季节——郑清原本非常确信这点,因为几个小时前,他还与尼古拉斯讨论过雪人的不同分类与特征。 而现在,刚刚从昏昏沉沉中清醒过来的年轻公费生,开始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 因为他是周围,临钟湖畔,原本枯寂的世界,不知何时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湖水似乎清澈起来了,光秃秃的灌木枝子间抽出了嫩绿色的新芽,灰扑扑的野草地里也多了一抹一抹新鲜的颜色。草丛里还夹杂着一些细小的白花,微风拂过,风里好像都带了一丝丝香甜的气息。 一切的一切,都在向年轻的公费生宣示着一个与他印象中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这……”郑清环顾四周,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个意外。”姚教授显然知道他们震惊的的缘故,抖抖手,从怀里摸出一小簇金黄色的烟丝,塞进自己的烟斗中,同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你们可以理解为一个魔法实验的事故。” 什么样的魔法实验会产生改天换地、更易季节的效果呢?! 郑清不知道,也想象不出来。 虽然在苏施君的实验室里,他曾经见识过二维世界的种种奇妙之处,但归根结底,那些实验对现实的干涉效果非常有限——就像一场春梦、一部电影、一本小说,即使再光怪陆离、曲折离奇,也终究在他的世界之外、理解范围之内。 而现在,在他生活的世界,出现了这种近乎奇迹的现象,由不得他不心生惶恐。 一点火星突兀的从虚空中冒出,缓缓落在教授烟斗里的烟丝上。袅袅的青烟随即升起,伴随着朦胧的火光,缭绕在教授周身。 “呋……” 姚教授长长的吸了一口烟,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不用担心,只是个小事情,波及范围也不大,学校很快就能修复这个bug。”教授抬起手,随意的向后挥了挥。 郑清注意到,在教授身后,环绕临钟湖,影影绰绰站了许多披着黑袍子的巫师,正举着法书,整齐划一的吟诵着什么咒语。而伴随着他们的咒语,天地间原本温润的感觉正在飞快的流逝,包括草地间的绿色、微风中的花香等等,这些春天的色彩正在一点一点褪去。 “……与之相比,我更想知道的是,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说着,姚教授收回手臂,抱在胸前,语气变得稍稍有些严肃起来:“还有,你们刚刚都看到了什么?” 听着他严肃的语气,郑清也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他不安的瞟了吉普赛女巫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惊吓的缘故,伊莲娜正垂着头,呆呆的看向光秃秃的湖面,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教授的问题。 男巫不由在心底轻叹一口气。 “我们也是刚来没多长时间,没看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郑清吭哧吭哧描述了一番自己在湖畔的见闻,无人而动的舴艋舟、发光的白塔、可怕的魔法波动,种种。 末了,他又用困惑的语气问道:“至于我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这不是学校的公共场合吗?什么时候都能来的吧……我没听说有不许下雪天来湖边的禁令吧。我们只是吃过饭,来湖边消消食,散散步的。” 这个回答显然把姚教授给噎了一下。 他瞪着一双漆黑的小眼睛,直直的看着年轻公费生,过了几分钟,才继续问道:“你们就直接过来了?我是说,到了这里后,你们没有想到什么要紧的事情,需要赶紧去办的吗?” “要紧的事情?”郑清抬起眉毛,表情有些微妙,语气坚定的强调道:“今天是周末,我的作业都做完了,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姚教授抓着烟斗,脸上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 “不应该呐……怎么会有这种漏洞。”他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着,眉头紧皱,似乎被什么难题困扰住了。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年轻的公费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 “不对?太不对了。”教授把烟斗塞进嘴里,含糊的解释道:“你难道没有发现今天湖边除了你们之外,没有其他人吗?……因为安全起见,学校在临钟湖附近施加了一个大范围的驱逐咒,从下午两点至晚上六点,只要靠近湖边的人,都会因为临时想起某些十万火急的事情而匆匆离开。” “理论上来说,你们是不可能靠近湖边的。更不要说在湖边溜达散步了。” 郑清闻言,脸顿时皱成一团——他向来讨厌这种‘自我特殊’的情况,因为这一般意味着有麻烦。而他非常讨厌麻烦。 “也许对我们来说,能抽出一小段时间在湖边散个步,就是今天最要紧的事情了。”吉普赛女巫的声音忽然在旁边轻轻响起。 郑清闻言一愣,继而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忙不迭的点着头,一副无比赞同的表情。 他回过头,女巫正跪坐在一旁的枯草丛中,手指间缠绕着一根嫩绿的草叶。而某个打结的眼镜蛇不知何时已经摊开了身子,温驯的躺在她的脚边,仿佛一条无害的麻绳似的。倘若不是它的嘴角还挂着那只花皮青蛙的一丝血迹,恐怕就算是郑清都要被这条长虫慵懒的表现跟糊弄过去。 听到女巫的解释,姚教授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没道理,完全没有道理啊。”他连连摇头,并没有接受女巫的解释,但当他再一次看向年轻的公费生时,忽然脸上露出几分恍然:“除非……” 除非什么,教授并没有说完。 而郑清的注意力也从教授的身上转移开了。 因为刚刚他与女巫对视的时候,女巫仿佛被什么东西吓了一跳似的,手一抖,将那根在指尖缠绕了数圈的草叶揪断了。 第一百零三章 双红 “你的眼睛!” 吉普赛女巫惊叫一声,指尖绕着剩下的半根草叶,露出手足无措的表情。 听到她的惊叫,原本瘫软在地上装麻绳的眼镜蛇也仿佛发现新大陆似的,支起身子,兴奋的看向年轻公费生,鲜红的信子在空气中抖来抖去,仿佛一根正在抽风的皮筋。 “眼睛?” 郑清摸了摸自己的眼皮,有些莫名其妙。他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有什么毛病。相反,因为刚刚那些恐怖的魔法波动消散的缘故,他现在只有一种浑身轻松的感觉。 “唔,你的眼睛又变红了。”老姚伸手一点,一小股湖水倏然从临钟湖里跃出,团了团,然后在郑清面前凝出了一面水汪汪的镜子。 籍着这面水镜,郑清看到了一双通红的,仿佛红宝石一样的眼睛。 “怎么红了?!”年轻的公费生失声叫了一下,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闭了嘴。 就在几周之前,他的右眼曾经‘红’过一段时间。那是开学第五周的时候,他与林果参加临钟湖夜巡,在湖边遭遇了一头蹩脚的河童妖,在战斗结束后被发现右眼变红了——直到现在学校都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那头妖魔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不过那一次,他的右眼并没有像今天这样直接变成‘红宝石’。 在最初的时候,他的右眼仿佛被人用拳头重重砸过似的,眼白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色血瘢,类似眼球充血的症状。校医院检查过几次,都没有得出明确的结论,只能判断他的身体非常健康,一切指标都是正常的。 在随后的日子里,那些血瘢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化瘀,反而一点一点扩散开,最终充满了他的整个右眼。 用一个不恰当的例子,郑清觉得他的眼睛就像是一个灌满红色颜料的白气球,被扎了几个小孔,开始的时候,只有小孔周围溢出红色,到后来,小孔中流出的颜料越来越多,将整个白气球都染红了。 当然,这个例子并没有得到校医院治疗师们的认同——那些吊着大眼袋、表情疲惫的治疗师们非常严肃的告诉年轻公费生,眼球里虽然有血管,但更多的,是一种透明无色的胶装玻璃体,如果眼球被扎破了,不会仅仅在眼白上留下几块血斑。 至于他的右眼完全变红的缘故,校医院的治疗师们研究了很久,依旧没有一个明确的答复。按照他们含糊的说辞,在这个魔法的世界里,一切皆有可能。 直到上个月,郑清参加新生赛,接连遭受了巨大的刺激后,右眼又忽然恢复了原样。 校医院检查后,仍然没能给出一个准确答案——也许是因为他在猎赛上经历了生死之间大恐怖,得失之后大悲大喜的缘故;也许是因为新生赛的举办地在一处秘境,世界规则与地球不完全一致;还有可能是因为那只从他身上跑出去的‘曾经的影子’的缘故。 总之,治疗师们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他右眼的‘充血症状’已经消失了,他的身体非常健康,身体各项指标都在合理范围之内,没有任何异常。 因为姚教授参与了郑清之前一系列身体检查与治疗方案,对他眼睛变红的事情非常熟悉,所以当郑清眼睛再一次变红后,他反而是最淡定的一个人。 “不要紧,再过几分钟,校医院的工作人员就来了,你跟着他们去做一次全面检查就可以。”老姚安慰的拍了拍年轻男巫的肩膀,补充道:“如果时间紧张,晚上的班级例会可以不用去了,我会跟唐顿说一下,不会影响考勤。” 现在是关心考勤的时候吗?!郑清嘴角抽了抽,呆呆的盯着面前水镜中的那双白兔眼,心如乱麻,肚子里有一大堆槽要吐,却不知从何开始。 算起来,从开学到现在,在学校刚刚呆满十四星期,其中就有将近一个星期是呆在校医院——虽然还比不上星空学院那些动辄半年躺在校医院的疯子,但这种频率与强度,在九有学院,也是独一份了——郑清感觉他这两个月做的全身检查,似乎比以往十八年做的总数还要多。 “眼睛疼不疼,要不要现在就去医院看看?”伊莲娜一把抓住年轻公费生的胳膊,语气显得有些焦急:“许多人在出血的时候感受不到疼痛,事后感受到,已经晚了……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去校医院吧!” 她的表情非常坚决,语气中也流露出浓重的关切,令郑清大为感动。 “如果教授这边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年轻的公费生用探询的目光看了姚教授一眼,如果这边不需要他们做什么,那他非常乐意与女巫一起去校医院做个检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是延长了两个人约会的时间吧!年轻的巫师美滋滋的想着。 “其他事情的话……”教授沉吟着,转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一位面色苍白的黑袍巫师。 “虽然他们出现在这里是一个意外,但谨慎起见……”说着,他抬起右手,瞟了两位年轻巫师一眼,然后伸出食指,指尖在太阳穴处搅了搅,看了姚院长一眼。 这是一个非常不友好的动作。 当然,杀人是不可能杀人的,学校里面不可能允许随意伤害学生的现象出现。但任凭两个年轻巫师傻乎乎的旁观学校机密之后,还能若无其事的离开,也不符合学校的利益。 所以,最有可能的,是对他们的记忆做点手脚。 对于资深的高级巫师们来说,修改记忆并不是一个非常困难的魔法。 郑清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魔法在涉及思维方面是一个非常不友好的工具。因为它不需要像普通人制造失忆似的去碰运气,而是可以通过精细的操作,处理掉你脑海中某些需要抹除的记忆。 姚教授回过头,看了两位年轻巫师以及那条眼镜蛇一眼。 眼镜蛇吐着信子,讨好的摇了摇尾巴。 “不,不需要了。”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嘴角一勾,语气温和的对黑袍巫师说道:“准备一份合适的沉默契约就可以了……都是学校的学生,我们不去相信他们,还能相信谁?” “况且这里是第一大学,就算有什么不妥当,又有什么关系!” “那条蛇呢?”黑袍巫师追问道。 “嗯,放点血,落个血契就好了,效果一样。”教授不以为然的摆摆手,然后看向两个年轻巫师:“我去看看他们修正环境的进度,你们先呆在这里,不要四处走动……签了沉默契约后,向刚刚那位巫师报备一下,就能去校医院了。” “如果时间紧张,晚上的班级例会可以不用去,好好休息,明天还要上课的。” 第一百零四章 第十五周 对于第一大学的大部分学生而言,入校的第十五周,显得有些无聊。 猎月已去,新年还早。在这个不早不晚的星期里,既没有特殊的传统节日或者额外的法定假日;也没有学校或者学生会组织的有趣活动;更没有谣传已久的兽潮,从沉默森林里铺天盖地涌入学校,肆意释放它们的恐怖。 用一句话来形容,可以说得上是‘平平淡淡,乏善可陈’。 而对天文08-1班的学生们来说,这个星期里唯一值得说道的,就是他们班上那位擅长符箓学的公费生,不知什么缘故,开始戴上了墨镜。 一副骨质镜架,纯黑镜片的宽大墨镜——不论是上课、吃饭、还是出早操,年轻公费生的脸上始终都架着这幅墨镜——粗粗看上去,几乎将他半张脸都遮挡住了。 不止一个人曾经好奇的询问郑清,为什么突然开始戴眼镜。 但年轻的公费生始终笑而不语,对这个问题含糊其辞。倒是与他同一个宿舍的几位男巫提及这件事的时候,颇有谈兴。 只不过事后大家总结时发现,他们每个人的说辞都有不同。 比如萧大博士的解释是,郑清在练习一门高深的占卜术,据说传自鬼谷子大师的‘盲派’算命法——这门法术需要对‘盲目’有深刻体验的情况下才能练习成功——而郑清戴着墨镜,就是为了提高练习这门占卜术的效率。 而辛胖子的说辞与萧笑有些类似,只不过在具体科目上有所不同。 “清哥儿的画符技巧练到瓶颈了,”胖子煞有介事的向询问他的同学解释道:“你知道,他早就掌握了巫师联盟公布的全部一千两百九十六个标准符文,比大部分注册巫师懂的都多!要知道,按照巫师联盟的标准,注册巫师也只需要学会三百多个符文。” “他现在需要的是突破!” “突破,你懂吗?” “就是闭着眼睛,也能一蹴而就,提笔就勾画出标准符文的程度!他现在开始戴墨镜,就是要慢慢适应弱光线下勾画符箓,为以后进一步突破打下坚实的基础!” 相对于前两位九有学院的舍友,403宿舍最后一位来自星空学院的同学给出的解释就更加离奇了。 “他需要改变一下自己的形象。”迪伦在某个私人圈子的聚会上,向一位好奇的女巫解释道:“你知道,九有学院都是一些书呆子,也许他们知道一六四五年五月下旬妖精叛军攻入金陵坊后具体袭击了哪些目标;也许他们能扳着手指头对龙血的三十六种主要用途侃侃而谈;也许他们能在五分钟内默写三道常用咒语。” “但他们对‘形象工程’一无所知。” “他们很少有人知道金色的袖扣能不能搭配灰色的长袍,红色的腰带上挂着一本黑色封皮的法书会不会显得土气,还有怎样笑才能挤出漂亮的法令纹。” “在下不才,忝为郑清同学最新的形象策划师……我觉得他在学校的曝光程度已经非常充足了。他现在需要的是神秘感……神秘感,知道吗?这是魔法最大的魅力所在!” “不是依靠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或者沉默寡言就能塑造这种形象的。他还需要一些外在的小技巧。比如一副墨镜。” 必须承认,这些真真假假的解释很好的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大部分时候,大家聊着聊着就会从郑清戴着的墨镜这个话题上,转移到鬼谷子的‘盲派’占卜是不是真的存在、一千两百多个符文应该怎么记忆、以及不同法令纹的面相有什么区别,等等。 而郑清则往往会趁此机会,悄无声息的溜走,把剩下的麻烦交给身后的伙伴们。 是的,麻烦。 他现在有一大堆烦心的事情。 比如一双红彤彤的、仿佛红宝石一样的眼珠子。按照巫师世界普罗大众的看法,这是纯种的妖魔才会拥有的眼珠子。倘若有人顶着这么一副眼珠子出现在贝塔镇的大街上随便溜达,不出五分钟,就会被人砸七八道诅咒、踩八九个陷阱。 自从上周末跟着伊莲娜在临钟湖边溜达了一圈,然后顶着这么一双通红的眼珠子回宿舍之后,他差点被其他三个人用咒语砸个半死——幸亏那些小精灵舍命相救,挡在了年轻公费生面前,让博士等人投鼠忌器,给了他解释的机会。 再比如他的‘异常精神状况’。按照萧笑与释缘小和尚共同的判断,自从校猎赛之后,郑清的精神状态就趋于敏感、易变,用传统的说辞就是‘易被心魔入侵’,用现代的术语就是‘精神分裂后遗症’。 最近临钟湖畔的遭遇也印证了这一点。校医院在关于郑清的‘异常红眼症’——这是学校的治疗师们特意为郑清构建的专业名词——诊断报告中,就非常明确的提出,他相对脆弱的精神状况是诱发这一病症的间接原因,并建议他尽量保持精神愉快,心平气和的状态。 虽然郑清已经每天都在认真诵读释缘传授的那本《多心经》,但病去如抽丝,精神方面的损伤比起外在身体的破损,更难修复。 除此之外,前段时间因为校猎赛上夺得新生赛冠军而传出的‘作弊’流言,虽然已经渐渐消弭,但仍时不时有人找宥罪的麻烦,想踩着他们上位;还有蒋玉打算变成猫诱捕那个曾经杀害小猫的凶手,这项凶险的计划也一直是扎在郑清心底的一根刺。 生活如此‘多姿’,把年轻公费生累弯了腰。 即便如此,他仍旧大踏步向作死的方向跑去,不惮于给自己背上再添加一点别的负担。 “你那边查的怎么样了?”郑清坐在书山馆二楼一处靠窗的座位上,一边歪着头,看向波光粼粼的临钟湖,一边懒洋洋的问着旁边的萧大博士:“我的D区1-2至1-9都已经查完了,没有什么新发现……这七排书架上都是关于草药的,所有涉及‘临钟湖’的资料都是有关湖中魔药种类与采集方式的内容。” 第一百零五章 金色羽毛笔 自从与吉普赛女巫的约会被学校的‘湖心岛白塔事故’打断之后,郑清便对临钟湖中的那座小岛,以及岛上的白塔上了心。 虽然在学校的安排下,他与伊莲娜还有某条眼镜蛇都签署了条款严谨的沉默契约,但这并不妨碍郑清以学习的名义,自行在图书馆里查一查资料——但令人遗憾,或者说不出所料的是,图书馆里的资料虽然浩如烟海,但涉及临钟湖中那座小岛的信息却少的可怜。 接连一个星期,郑清拉着宥罪的几名队员埋头图书馆,一个书架一个书架翻了过去,除了在有关学府结构的书籍中找到一点有关那座岛子的信息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任何收获。 而即便是那段信息,也只是非常简略的提了一句‘…湖心有岛,岛上矗一七层白塔,飞檐斗拱,上缀铜铃,或曰钟铃同义,以警世人也。’ 听到郑清的问话,正在埋头翻开资料的萧笑默默的回了一声:“F区已经过了一遍,确认没有涉及湖心岛的资料。” 年轻的公费生喟然长叹,扯开胳膊,长长的打了个哈欠,心底充满了沮丧。 似乎感受到了年轻公费生心底的沮丧,旁边,正仰着脑袋倚靠在椅背上的辛胖子忽然抓起盖在脸上的一本书,斜着眼,有气无力的说道:“就算找到又能怎么样呢?只不过满足了你的一点点好奇心罢了……建校这么久,你不是第一个对湖心岛上那座白塔感兴趣的学生……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根。” “如果图书馆里真的有关于白塔的资料,那里也不至于被称为‘真正的禁地’。” 一番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但这却不是郑清想听到的话。 “态度积极一点好伐,”年轻的公费生抖了抖手指,指挥着桌上书堆里的一个蔗糖武士骑着糖马,舞着牙签,纵马扬鞭,冲向胖子:“我给你在双唐记买周末大礼包,是让你帮我查资料,而不是让你来图书馆睡觉的!” “况且,如果真的能查出点什么东西,你下期报纸猎奇版面的内容不就有了吗?这么一举两得的好事情,为什么你就不能积极一点呢!” “一举两得?呵呵……就算真的查出来了,我也很怀疑校报编辑室里的大领导会不会允许我在报纸上刊登那些信息。”辛胖子冷笑着撇撇嘴,语气中充满了看透一切的无聊:“相比较而言,我觉得那些穿衣服的老鼠更能引起所有人的兴趣……上周猎奇版面只刊登了一小段有关穿衣服老鼠的新闻,就收到了大概一百只自称见过那些老鼠的巫师飞来的纸鹤!” “这是近几个月数得着的高反响率了。” “主编已经发话,如果我能再找到那只老鼠,做个专访,他就帮我填一份今年‘金色羽毛笔’的评选申请表……往年只有三年级以上的老生才有机会参加‘金色羽毛笔’的评选呢!” “金色羽毛笔?”郑清歪着头,露出几分感兴趣的表情:“那是什么东西?!” “《贝塔镇邮报》主板、《魔杖》等多家著名媒体联合参与的著名媒体人以及年度优秀新闻稿件评选活动。”萧笑立刻丢下手中的资料,抬起头解释道:“大名鼎鼎的‘阿卡纳’名单每年就是通过这个评选活动亮相的……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拿到‘金色羽毛笔’的学生,毕业后想进入任何一家报纸、杂志或者其他媒体都没有问题。就算肄业也没问题。” “嚯,原来如此!”郑清立刻了然,对那劳什子‘金色羽毛笔’有了一个比较直观的认识。同时,静极思动,他也开始琢磨要不要去外面逛逛,换个心情:“明天晚上猎队拉练怎么样?我们可以试着再去找找那只穿衣服的老鼠……如果你们没意见,我现在就开始填申请表,如果一切顺利,明天炼金课之前就能收到校工委的反馈函。” 今天已经是第十五周的第四天了,明天就是周五,在图书馆与教室之间徘徊了整整四天的年轻公费生,在听到辛胖子刚刚念叨的事情之后,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抛弃一切去捉那只穿衣服的小老鼠的冲动。 也许他的表现过于积极,坐在斜对面的胖子费力的坐直身子,撑着胳膊,狐疑的看向自家队长。 “你想干嘛……我先声明啊,我可没你土豪,最多只能提供一个鸡腿的补助。”胖子掰着手指头,絮絮叨叨的说道:“一个人一根,五个人就是五根。再加上候补席以及林果,我就要准备十根鸡腿……” “没人在意你的鸡腿!”郑清没好气的摆摆手,示意胖子放弃他那小气的举动,哼道:“我只是觉得大家在图书馆闷的时间太长了,出去散散心换换心情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前提是,明天下午的实践课,希尔达助教不会安排高风险的对战科目。”萧笑举起手中的毛笔,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郑清闻言,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是啊,明天下午还有一节实践课呢——这门课主要训练年轻巫师对咒语、符箓等魔法技巧在使用过程中的掌握能力,是唯一一节允许学生互相抽出法书,随意使用诅咒的课程,也是号称第一大学所有科目中事故频率最高的课程。 “哈!捉到你们了!”一个清脆的声音突兀的在几位年轻巫师身后响起,将他们吓了一跳。 回过头,却看见李萌正背着手,探头探脑的站在书架的拐角处,一脸的得意洋洋。 “我刚刚可是听见你们说,要在希尔达老师的课上做什么高风险的事情!如果想让我保密的话,哼哼……”小女巫的话令几位男巫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郑清挠着头,回忆良久,也不知道自家几个人啥时候说过要在希尔达的课上搞事情。要知道,他们几个人跟那个脸上订满铜钉的年轻助教关系很好的,向来是实践课的优秀学员。 但还没等他们开口解释,另一个略显生气的声音就从李萌身后传了出来:“萌萌!” 第一百零六章 魔法禁步 伴随着匆匆的脚步,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郑清眼前。 蒋玉怀里抱着几本厚重的工具书,一溜小跑,赶到了李萌身边。也许因为已经下课的缘故,她身上并没有穿着九有学院的大红色长袍,而是换了一条暗红色的针织裙。裙摆不长,仅到膝盖左右,下面穿着一双同样颜色的长筒靴。靴子与裙摆之间留下两三寸的空隙,露出一小截白皙的颜色,与上下形成非常醒目的对比。 郑清的视线在那一小截白皙上停顿了一下,然后感觉目光仿佛被蛰了一下似的,慌忙避开,唯恐被人察觉,认为自己‘孟浪’‘不礼貌’。 顺着裙摆向上,女巫的腰间系着一条宽大的黑色腰带。腰带正前方中央是一枚略带哑光材质的系扣,看上去有些像皮质,但也可能是对光线不敏感的某种玉石。 在往上,女巫的颈间挂着一条长长的围巾,柔顺的丝质表面绣满了细小的金银色符文,不时还能看到若隐若现的光晕从围巾表面掠过——郑清有理由相信,这条围巾不仅仅只是拥有简单的保暖功能——也许因为在图书馆内的缘故,蒋玉并没有将围巾系上,只是简简单单的挂在了脖子上,顺着左右肩胛自然落在身体两侧,露出针织裙V形的领口。 年轻公费生的目光在那个v形领口处停顿了一秒钟,也可能更短的时间,立刻挪开,继续向上移动着,然后终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不知为什么,当他看见蒋玉板着脸的模样后,心底莫名有些发慌,不由自主收回目光,竭力将视线落在自己手中的《禹步详解》上,却又下意识的竖起耳朵,想听到点什么。 蒋玉并没有立刻向几位男巫打招呼,而是压低声音,小声训斥着李萌: “萌萌!这里是图书馆,不是酒吧沙龙!不要在这里大吵大闹!小心被图书馆的管理员捉住后扣掉你的操行分数!” 虽然图书馆的问讯处并不在郑清他们所在的楼层,而且目之所及,图书馆里最近的一位管理员都与他们相隔了数十个书架。但李萌听到蒋玉的警告之后,仍旧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脑袋,小心翼翼的向远处瞄了一眼。 幸运的是,郑清他们占据的这个角落非常隐蔽,周围也没有其他学生,所以这里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引来其他人不满的视线。 “我也没吵吵呐。”小女巫嘟囔着,撅起嘴,嘴巴仿佛能挂上一个油壶。 “隔着三排书架我都听见你嚷嚷了!”蒋玉抬起下巴,声音虽然仍旧不高,但语气却比之前更严厉了:“如果你继续这么跑来跑去,四处乱蹿,那下次来图书馆之前,我会给你身上挂两件魔法禁步!” 旁边,辛胖子把脑袋埋进几本书后面,发出了沉闷的低笑。 郑清无声的咂咂嘴,摇摇头,为小女巫默哀了一秒钟。 普通的禁步只是一种饰品,以彩线缀连起珠玉、璎珞,挂在女子腰间,用来压制裙摆;佩戴它行走之时,珠玉相击,发出轻重得当、不缓不急的悦耳声响。倘若声音节奏混乱、无序,则会被认为失礼——但这种限制仅属于无形的制约,如果佩戴者并不在意礼貌问题,则禁步就没有任何效果了。 而魔法禁步则修正了这一缺失。 佩戴魔法禁步的人,会被魔法限制,走路不能大步、跳脱,更不能疾跑,只能规规矩矩四平八稳的走——许多出身古老巫师世家的女巫们,在小时候都曾经被强制佩戴过这种魔法佩饰——有些更高级的魔法禁步,还会限制佩戴者说话语速、音调、甚至身形、坐姿等等要素,对许多年纪不大的女巫来说,戴着它们着实是一种惩罚。 因为上学的缘故,李萌在学校的时候被家里允许不戴那些束缚类的佩饰,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随意放飞自我。如果她在学校的‘监护人’,也就是蒋玉,认为需要使用某些‘工具’来修正小女巫不雅观的行为,学校自然也不会因为几个小佩饰而为难她们。 听到蒋玉的训斥之后,李萌原本撅起的嘴巴飞快的收了起来,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笑容。 “呀呀,表姐,你抱这么多书会不会很累!”她身子微微向前倾着,伸出短短的小胳膊,强行从蒋玉怀里‘夺下’那几本厚重的工具书——郑清发誓,如果李萌像苏芽那个小狐女一样身后有条大尾巴,那么现在那条尾巴肯定正摇的飞快! 蒋玉一时不查,便被李萌夺下那几本书,还在愣神的时候,小女巫便踢踢踏踏飞快的向图书馆外跑去,边跑边说:“我去帮你把书放到书桌上!” “慢着点!图书馆里不要跑!”蒋玉在她身后追了几步,小声喊道。 不远处,小女巫费力的抬起半只胳膊,胡乱的摆了摆,然后一转身,便拐到一座高大的书架后面,消失不见了。 蒋玉停下脚步,微微叹口气,终于回过头,看向坐在窗边的几位男巫。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她脸上挂起带着几分尴尬的笑容,小声说道:“下次我会提醒萌萌注意一下的……” “提醒一下就可以了,不用给她上魔法禁步吧。”辛胖子抬起头,吭哧吭哧的补充道:“我是说,听说戴那玩意儿对小巫师身体不好。” 蒋玉愣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我只是吓唬她一下……小时候我被家里强制戴过一段时间,印象深刻,觉得没有比那种东西更糟糕的发明了。” 在她说话的时候,郑清仍旧一本正经的埋头手中的那本《禹步详解》,手中的羽毛笔勾勾画画,在旁边的笔记本上做着摘要,一副认真学习的模样。 旁边的萧大博士终于看不下去了。 “咚!”他从桌子下面非常用力的踹了年轻公费生一脚。 “你干嘛踹我?!有病吧!”郑清抬起头,一边拍打着腿上的鞋印,一边大惑不解的看了萧笑一眼。 第一百零七章 心虚与心虚的碰撞 “你才有病!” 听到郑清的质疑,萧笑面无表情的瞅了他一眼,哼道:“你只是戴了副墨镜而已,难道是真的瞎了吗?蒋玉在旁边站了这么长时间,你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还是不是一个班的同学了!” 郑清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之处,尴尬的抬起头,扶了扶脸上的墨镜,不安的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女巫。虽然隔着黑乎乎的墨镜镜片看的不甚清楚,但他仍旧能够分辨出女巫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由脸膛一热。 “我不是瞎……只是觉得大家都很熟悉,不用特意招呼了。”年轻的公费生摸了摸鼻尖,小声嘟囔着,似乎这样做能够给他增添几分勇气似的。 末了,他还辩解的补充了一句:“而且,瞎也不算病吧……” “瞎确实不算病,”辛胖子斜着眼,落井下石的补充道:“毕竟生病了还有的治,而你已经没治了。” 这话又阴又狠,听的郑清牙疼。 蒋玉笑眯眯的站在一边,打了个圆场:“不要紧,不要紧,都是熟人,用不着这么客气,而且他不是最近眼神不太好么,你们就不要对他要求太高了……” 郑清听着女巫的话,开始还连连点头,但越听越不对味。 还没等他回过神,蒋玉便施施然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公费生身边,顺手翻了翻他面前的工具书,语气轻快的问道:“你在看什么,看的那么认真?” 随着她说话的声音,一股清新的香气迎面扑来,令人心旷神怡。与伊莲娜身上馥郁的芬芳不同,蒋玉身上的香气非常清淡——如果把伊莲娜比作一朵妍丽的玫瑰,那么蒋玉就是一枝安静的兰花。 郑清下意识的将身子向后缩了缩,但随即反应过来,又身子僵硬的向前靠回去。 “我在看《禹步详解》……”年轻的公费生喃喃着,想要从女巫手中拿回自己的书,却又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怎样做才会显得有礼貌。 “你现在开始研究禹步了?”女巫扬起眉毛,语气中透露出几分好奇。 “哦,你说那个啊,我恰好知道!”辛胖子忙不迭的举起自己粗短的胳膊,身子向前靠了靠,低声笑道:“上周六清哥儿跟林果在临钟湖夜间巡逻的时候,遇到一只小白猫,那只小猫估计还不足三个月大,但据说鬼精鬼精的,虽然不会说话,但却会踩禹步……那只小猫好像想让清哥儿他们帮忙做什么事情,就一直在他俩面前转来转去,似乎想用禹步传话。” “但是某人对禹步知之甚少,面对这种情况只能干瞪眼。”萧笑在旁边幽幽的补充了一句:“所幸他还知错能改,懂得事后查缺补漏……” “其实我也并不是完全看不懂那只小猫想说些什么!”郑清听着两位同伴的埋汰,忍不住心底抗争的欲望,辩解道:“我能看出来那只小白猫想让我找个什么东西……好像是帮它找一只大猫?但你知道,语言是一种非常精巧的工具,任何信息在传递过程中都会有多多少少的失真……万一我理解错了,甚至帮了倒忙,岂不是害了那只小猫?” “所以说到底,还是你没看懂它的禹步。”辛胖子一拳砸在掌心,给出了最终的定论。 年轻的公费生张口结舌,呆了半晌,终究无语。 几个男巫在这厢里讨论的热火朝天,全然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女巫脸色早已变得僵硬——蒋玉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原本只是打趣的问了个问题,却最终牵扯出了某只‘小白猫’! 她想要使用变形术揪出凶手的计划郑清是知道的,但是她已经开始执行这项计划的事情,郑清却不知道。倘若年轻的公费生知道她已经开始变形后在湖边四处溜达…… 想到这里,女巫心虚的撇开目光,将手中那本《禹步详解》塞回郑清的怀里。 公费生注意到女巫的脸色有些不安,顿时有些恍然——他误以为蒋玉想起来开学初那只在临钟湖假山石上被杀害的小猫。那只小猫年龄也不大,而且恰好也是白色的。 于是,他咳嗽了两声,岔开话题:“话说,我听说,上周末的班级例会上,老姚又强调了一遍周记的问题,据说要求我们认真记录生活中的大小事情,心理状态之类的,还让你们两个班长担任检查员,重点跟进这件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萧笑与辛胖子虽然不知道郑清为什么忽然岔开话题,但他们也注意到了女巫突然变差的脸色,于是聪明的闭上嘴巴,没有继续纠缠小白猫的事情。 蒋玉愣了愣神,顿了片刻,才跟上郑清谈话的节奏:“哦,你说周记的事情啊。对,老姚确实又强调了一遍,唐顿也跟我讨论过这个问题,根据我们的猜测,写周记这件事应该与我们以后学习的某些魔法密切相关……也只有这种可能,老姚才会不厌其烦的再三强调周记的重要性。” “毕竟如果只是单纯的日记,完全没有理由让两个班长重点负责检查。” 说到这里,蒋玉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了一眼李萌刚刚离去的方向,语气中有些无奈:“今天来图书馆,就是为了监督萌萌补齐她之前缺失的一些周记……” “这种东西,补写的还有用吗?”萧笑忍不住插口道。 “补写总比没有写要强吧。”蒋玉扯了扯垂在身前的丝质围巾,脸上露出几分烦恼:“都怪我之前对她要求太松了,前几天检查的时候,我才发现,她空了好几个星期的周记……尤其是猎月那几周,她差点玩疯了,不要说周记,就连那几周的作业都是一塌糊涂。” “都一样,都一样。”郑清听着女巫的抱怨,心有戚戚的点点头:“我猎月那几周的周记也有些粗糙……听你的意思,好像应该再找时间修改修改。” “话说回来,你上周末班级例会没有去,对吧。”蒋玉忽然歪过头,看向年轻的公费生,语气中带了几分揶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伊莲娜好像也没去……” 第一百零八章 坏事了,坏事了 第十四周的周末,是一个下大雪的日子。 那天下午,郑清与吉普赛女巫徜徉在贝塔镇步行街,一起从美食街的这头,吃到了那头;一起在临钟湖畔悠然漫步,看临钟湖四周美不胜收的雪景,看临钟湖内白塔上绽出的七彩光芒——在年轻公费生印象中最深刻的,并不是湖心岛上那座快要炸掉的石塔,而是湖畔,吉普赛女巫微微扬起的脑袋、那娇艳的嘴唇,还有那声始终在他耳边回荡的‘吻我’。 即便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天,但郑清的嘴唇上还仿佛始终能够品味到那丝甜蜜。 当然,这种私密的记忆,郑清并不会,也从来没有与其他人提起过——包括萧笑、辛胖子等同班同学,也包括林果、迪伦等宥罪猎队的猎手们,甚至还包括波塞冬——其他人只知道‘大雪’那天,他曾在步行街上与伊莲娜吃过一顿便饭,而后在临钟湖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最后在姚教授的要求下,又去校医院做了一遍检查。 反正从开学到现在,郑清进出校医院的频率几乎与星空学院的新生们没有太大差别,渐渐的便也没有人太过惊诧了。 蒋玉将讨论的话题骤然转向那个下雪的日子,顿时将年轻的公费生打了个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图书馆这个僻静的小角落里,也响起了几个低低的、起哄般的笑声。辛胖子眨眼间从手表中拽出一盒爆米花与一罐肥宅快乐水,笑眯眯的滋着饮料,坐看郑清一脸窘迫、坐立不安的模样。 “图书馆里不许吃东西!”郑清略带几分狼狈,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胖子,然后转头看向萧笑,提醒道:“我记得你还在图书馆担任整理员的吧……看到他吃东西,难道感觉不到自己肩头的责任吗?!” 萧笑面无表情的瞅着他,一语不发放。 郑清清了清嗓子,扶了扶脸上的墨镜,决定忘记自己刚刚的问题,转头看向蒋玉——第一次,他发自内心的赞美这幅眼镜,因为它完全避免了视线的直接交汇,非常有效的降低了他内心的尴尬感觉——就这样,男巫假装自己非常勇敢的看着女巫,用一种不经意的鱼语气说道:“哦,你说上周日的事情啊……那天我被老姚安排着去做别的事情了。” 说着,他强调般的举起左手,手中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扯出来一张空白契约,示意着,在半空中抖动着,抖的那张细长的羊皮纸哗哗作响。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不能说…”年轻的公费生说着,又用力抖了抖那张空白契约。他相信,这种隐晦的表达方式在场的每个人应该都能读懂。 当然,他也不奢望仅凭一张空白的契约就满足面前几位朋友旺盛的好奇心:“我只能告诉你们,那天我没去例会,是去了校医院……那天她也在医院了。” 她,自然指的就是伊莲娜了。 蒋玉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男巫的窘迫感,反而将左臂抱在胸前,右臂撑起,摩挲着下巴,似笑非笑的提醒道:“只是去了一趟校医院吗?我怎么听说你们还有其他活动啊……这也要保密?顺便说一声,刚刚上来的时候,我看见伊莲娜进了一楼一间自习室里,你不去看看?” 郑清干笑两声,求救般看向自己两位同伴——也许是因为从小接受的‘严厉打击早恋’的教育,也许是因为家中略显保守的规矩,郑清在面对感情,尤其是在其他人面前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回避这方面的问题。 就像一个习惯偷偷摸摸的人,即便走在光天化日之下,仍旧会不自觉的含胸低头,眼神躲躲闪闪。 只不过郑清求救的方向终究有些不靠谱。 萧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的盯着他面前的笔记本,就像上面有司马先生的照片似的;而辛胖子则咯吱咯吱的嚼着爆米花,嘴巴里被塞的满满,一副完全发不出除咀嚼之外任何声音的模样。 正当年轻公费生感到绝望,打算勇敢面对一下私人感情的时候,图书馆书架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嗵嗵嗵嗵…” 未几,一个矮小的身影越过书架,跌跌撞撞的跑到几位年轻巫师的面前。宽大的长袍上挂着几片枯枝败叶,袍角还有清晰可见的黑色泥浆。 是林果。 “坏事啦,坏事啦!”小男巫跑的满头大汗,大声嚷嚷道:“队长,你的那群部下有麻烦了!” 郑清站起身,看着急惶惶的小巫师,一脸莫名其妙。 部下?什么部下! 只不过,还未等他问的更细一些,一个板着脸的图书馆管理员便悄无声息的站在了小男巫的身后。 “图书馆不允许大声喧哗,不允许奔跑打闹,”图书馆管理员用呆板的声音重复着书山馆管理条例,末了,似乎注意到小男巫袍角上滴滴拉拉的泥浆,然后又皱着眉补充道:“进出图书馆需要衣冠整洁,举止文明礼貌……你违反了上述条款,请跟我走一趟。” 说着,这位管理员一把抓住小男巫的肩膀,不由分说,拽着他就向外面走去。林果呆了呆,没有挣扎,乖乖的跟在管理员身后向外走去。 “喂!”郑清刚伸出手,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便被旁边的萧笑一把拉回座位,捂住了嘴。 “淡定,先别激动。”萧大博士压低声音,语气急促的解释道:“这不是学校的雇员,而是书山馆的炼金人偶……它们的程序很死板,只要违反书山馆管理条例的,都会被拉到纠察室进行登记处理,如果你干扰它执勤,很可能会被它记入黑名单,一并拖走。” 郑清闻言,停止挣扎,盯着那个炼金人偶远去的身影,愣了片刻。 “大家不是说这种人偶不是因为执行力差,早就被书山馆塞进仓库里了吗?怎么现在又有了!”年轻公费生的眉毛扬的老高。 “最近人手比较紧张,所以馆里启封了一小批库存,作为补充。”萧笑叹口气,开始收拾面前的笔记本与工具书:“我觉得如果你有时间在这里考虑那些炼金人偶管理员出现的原因,不如早点去纠察室门口等林果出来。” “哦,哦!”郑清立刻醒悟,连连点头。 “发生什么事了,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站在一旁的蒋玉终于开口,脸上挂着几分担心。 郑清沉吟了几秒钟。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他看向女巫,宽慰道:“应该跟猎队有关吧。如果真的有麻烦,林果就不会来找我了……” “非常有自知之明。”辛胖子冲郑清竖起大拇指,不知是夸奖还是挖苦,然后他转头看向蒋玉,补充道:“如果真的需要帮助,清哥儿肯定会给你飞纸鹤的……我倒是觉得,你现在应该关注一下李萌。我感打赌,如果你半个小时内没去盯着她写作业,她肯定会趴在书桌上睡着的。” 蒋玉闻言,顿时无奈笑了笑。 第一百零九章 猫与狐 一只黑猫小跑在林间甬道上,他的身后跟着两个矮个子的男巫。 黑猫自然就是郑清了,而两个矮个子的男巫,一位是萧笑,另一位则是林果。 十几分钟前,这位阿尔法学院的小男巫气喘吁吁的跑到图书馆,对郑清嚷嚷着‘他的部下’有麻烦了,结果因为咆哮图书馆,被执勤的炼金人偶当场拖去了办公室。 等郑清办妥手续,将小男巫从图书馆的办公室赎出来之后,经过林果一番颠三倒四的描述,年轻的公费生这才弄懂那群所谓的‘部下’是哪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在小树林里收下的那群猫部下。 今天早些时候,林果因为要做炼金术实验,所以去湖畔小树林那边,打算翻一翻松鼠们的树洞,看看能不能找到几支晾干的蜜环菌。因为喜好收集的缘故,学校里的这些小松鼠们总能给它们的树洞里搜罗许多奇奇怪怪的战利品。比如学生们丢弃的被折断的羽毛笔、宠物们嫌难吃塞进草丛里的时疫药丸、以及雨后林木脚下生长起来的各种各样的蘑菇。 在翻检了四五个树洞,用一包糖炒栗子从一头双尾松鼠的洞里换来三根晒干的蜜环菌之后,林果原想着立刻回堡里做实验,却不料在小树林的边缘遇到了正在对峙的两伙‘暴徒’。 不知什么缘故,郑清的那群猫部下与宠物苑里的一群狐狸发生了冲突——也许因为狐狸原本就是犬科动物,对于猫类天生就没有好感;也许因为两边同时发现了一只没有标记的老鼠猎物;还有可能只是某只猫踩了某只狐狸的尾巴一脚——总之,在林果反应过来,前往图书馆搬救兵的时候,两群无法无天的小混蛋们正龇牙咧嘴、面对面的互相瞪眼磨爪。 考虑到具体情况的‘复杂性’,年轻的公费生在思量片刻后,最终决定换一个身份,也就是使用‘猫头领’的身份前往小树林,阻止猫狐之间的争斗。他觉得,相对而言,在猫群与狐狸们面前,黑猫的身份更有说服力。 所幸经过大量练习,他对变形术的掌握已经今非昔比。在图书馆的厕所隔间里喝掉一支未经稀释的变形药水之后,仅仅用了很短的时间,年轻的公费生就从一位灵长类生物转化成了一只猫科动物。 “幸亏刚才把蒋玉劝走了,不然让她看见我这幅模样,也是个麻烦事。”黑猫一边挑选着僻静的小道带路,一边嘟嘟囔囔的抱怨着:“还有胖子,你们说他早不开,晚不开,单单在我们有事情的时候去开会……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在出图书馆之前,辛胖子意外收到了一只纸鹤,校报主编通知他立刻回编辑室开会。因此,最终前往小树林解决‘猫狐争端’的人员名单又减少了一个。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在胖子之前,蒋玉已经在几位男巫的劝说之下放弃了帮忙,而是回自习室监督李萌同学写作业。 “我一直搞不懂,只是变个猫而已,有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林果闷声闷气的问道:“我记得你俩关系也很好的吧。” “一码归一码!”黑猫回过头,用他那双晶莹剔透的红色眸子扫了一眼小男巫,嘴角的胡须抖了抖,强调道:“要知道,我现在的变身都属于违规行为,而她则是天文08-1班的班长……倘若让她知道这件事,你觉得她该怎么做?” “告发我?那是对友谊的背叛。为我保密?那是对规则的践踏!” 说到这里,黑猫似乎对自己的分析异常满意,把耳朵扯成飞机状,最终总结道:“所以说,遇到这种两难的困境,就不要为难自己朋友了……就是因为拿她当朋友,才不告诉她的。”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令小男巫连连点头,赞同不已。 除了萧笑。 “如果不是因为我知道的稍微多一点,差点连我都信了。”萧大博士扶了扶眼镜,冷哼一声,令走在前面带路的黑猫浑身一抖。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黑猫歪着脖子,直愣愣的瞅了博士一眼。 “把你脑袋低下去,不要瞪着那双红眼睛四处乱瞄!”萧大博士叹口气,警告道:“你又不是兔子!顶着一双红眼睛,很显眼的……现在气氛不太平,一只红眼睛的猫很容易引来麻烦。照我说,你应该带一副隐形眼镜再出门。” “这是一所巫师学校,两条尾巴的松鼠都能四处乱飞,一双红眼睛的猫又有什么奇怪的!”黑猫摆了摆爪子,无所谓道:“连学校的守护阵法都没反应,我怕什么?!” “呵呵。”萧大博士冷笑两声,没有继续说话。 黑猫听到这个笑声,顿时觉得头皮有些发麻,爪子一歪,踩到了旁边的一滩泥浆里。 “真是倒霉催的。”黑猫抱怨着,抬起爪子在旁边刚刚路过的一棵悬铃木树干上蹭了蹭,漫声吟道:“风吹雪团簌簌落下,砸在行人肩头眉梢;路上结冰光滑如鉴,摔的人四仰八叉。” 上周末,大雪节气的时候,为了制造瑞雪的气氛,气象管理部门在全校范围内一场厚厚的大雪,再加上随后几天陆陆续续补降的一些雪花,所以直到现在,学府内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干净,主干道上到处都是黑色的泥浆与半透明的冰盖。 黑猫走在路边的石棱上,小心的挑选干净的雪地落爪,步履轻盈,动作稳健,完全没有像他说的那样‘摔个四仰八叉’。 “好诗,好诗!”林果大声夸赞了两句,而后又认真纠正道:“只不过你是猫,不是人。”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年轻的公费生抖了抖胡须,把尾巴尖勾起,将话题转回即将面对的麻烦上面:“你再给我们说一下那群猫跟狐狸……有几只猫,几只狐狸?” “哦,哦,好的。”林果点点头,小跑两步,弓着身子,凑到黑猫耳边啰啰嗦嗦的补充道:“猫跟狐狸的数量我没数太清楚……我只记得乌压压一片,看得人心里发毛。” “猫群领头的不是那只最大森林猫,也不是最凶的那只蓝猫,而是之前一直跟在你旁边的小布偶猫。不知道为什么,森林猫跟蓝猫都跟在它身后。” “狐狸那边带头的,则是一只火红色的狐狸,看上去很凶的样子……倒是狐狸群里有只白色的狐狸,看上去像是波塞冬。只不过因为积雪反射的缘故,我也没瞅太清楚,不知道那只白狐狸身上有没有蓝色花纹。” 第一百一十章 这只狐狸我罩了! 湖畔,林中,空地上。 一群猫咪与一群狐狸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团体,相对而坐,怒目而视。此外,还有几只灰不溜秋的小老鼠挤在猫与狐狸之间,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很显然,两群动物因为猎物起了冲突。 猫群带头的,是郑清曾经留在身边的那只小布偶猫,数日不见,这只小猫的身子已然长开了许多,相应的胆子也大了许多——郑清最初见到这个小家伙的时候,它甚至不敢往猫群中凑,唯恐被某只大猫按在爪子下,耳提面命一番。而现在,这只布偶猫不仅敢于翘着尾巴在猫群中走来走去,而且时不时还龇牙咧嘴,冲对面的狐狸们咆哮一两声。 与之相比,曾经跟黑猫争夺过‘头领’位置的森林猫,则变的沉稳了许多。面对一群小狐狸蹦来蹦去的凶恶模样,它始终懒洋洋的趴在布偶猫的身后,仿佛一条小豹子似的,粗大的尾巴偶尔拨拉一下,扫起一片冰渣。 与这群组织有序的猫群相比,对面那群小狐狸就显得是一窝散沙了。 虽然领头的红色狐狸竭力做出一副凶恶的模样,面对猫群的进逼寸步不让,但任谁都看得出它的势单力薄——在红狐狸身后,其他白色、黄色、灰色等不同颜色的小狐狸们并没有像猫群一眼错落有序的坐成一团,而是仍旧自顾自耍的不亦乐乎。 比如有只小狐狸从雪堆里刨出一只漆黑的甲虫,正尖叫着,喜滋滋的把虫子翻倒、埋进雪中、泡进水洼里、最后再拿尿滋它。可怜的甲虫逃过了冬天严寒的气候,却最终没逃过小狐狸凶残的手爪,直到最后,它放弃逃跑,仰着肚皮,生无可恋的看着头顶灰扑扑的天空,再也不肯动一下了。 还有的小狐狸正结着对子,两两一伙,背对背,互相勾起尾巴,用尾巴拔河——不知道这是那只狐狸的天才发明,对于这些或多或少拥有一些灵气的小狐狸来说,挑战身体的极限显然也是很有乐趣的事情。 所以,当黑猫带着两位矮个子巫师从林子外急匆匆的闯入现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略显尴尬的场景——猫群瞪着颜色各异的圆眼镜,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只红狐狸;红狐狸龇牙咧嘴,不肯退让,但它身后的其他狐狸都自顾自玩的开心,少有狐狸与带头大哥同仇敌忾,回瞪回去。 “这就是你说的大麻烦?”黑猫观察再三,最终确认现场的小动物们除了互相瞪眼之外别无其他举动——也许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裹挟在猫群与狐群之间的那几只小老鼠,看它们瑟瑟发抖的模样,像是患了癫痫正在抽搐——年轻的公费生不由抬起爪子,一把按在额头,回过头,略感无语的看向林果。 亏得他还以为现场已经血流遍地、死猫与死狐的尸体堆积在一起,在寒风中渐渐变冷。弄了半天,全是他自己的脑补。想来也是,能被第一大学的学生们看入眼的小动物们,有哪一只是蠢货?都精灵鬼似的。 也就郑清关心则乱,既担心自己的猫群,又担心打架的小动物中有波塞冬,才浪费了一支变形药水急匆匆赶来——与一支变形药水相比,某位姓苏的大狐狸精显然更具威慑力。 林果并没有听出郑清语气中的无奈,反而一本正经的点点头:“是啊是啊!你看它们都快打起来了!” 这一次,便是萧笑都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这大概就是代沟吧。”黑猫郁郁不乐的咕哝了一句。 话音未落,随着一声欢快的猫叫,布偶猫迈着优雅的小碎步,温驯的来到黑猫面前。看到布偶猫这幅模样,坐在猫群对面的那只红狐狸不安的扭了扭身子,求救般向后看了一眼,试图寻求伙伴们的帮助。 只不过看完之后,它险些被气死。 除了那些用尾巴拔河、玩虫子、滚雪地的小狐狸之外,竟然还有一只小狐狸乐滋滋的凑到那群巫师面前,嗷嗷叫着,蹦来跳去,一副讨好的模样。 “波塞冬?”萧笑蹲下身子,盯着面前这只小狐狸,犹豫再三,才不确定的叫出声。而在他面前蹦跶的小狐狸则嗷嗷叫着,疯狂的摇着尾巴。 “我记得它身上这些蓝色波纹很清晰的啊……怎么现在都快看不见了?!”旁边,林果惊异的叫道:“之前我就觉得它眼熟,都没敢确认。” “估计是换季的缘故,也有可能随着它年龄变大,那些类似胎毛的蓝色波纹也会慢慢消失。”黑猫在旁边慢吞吞的解释着,心底着实松了一口气。 幸亏今天来了一趟,原来这个小兔崽子真的跑出来乱闹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猫群突然发了野,将对面的小狐狸们暴打一顿,最终倒霉的肯定有他。 “波塞冬,过来!”黑猫招了招爪子,随意的招呼了一声。 原本正凑在萧笑面前蹦跶的小狐狸听到熟悉的名字之后,愣了一下,扭头看向旁边的黑猫,小脸上一副茫然的表情。 “它又不认识你,你招呼它,它会答应……”林果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立刻吞回肚子里,险些把舌头咬了。 小狐狸皱着乌黑的小鼻子,凑在黑猫旁边,嗅了嗅,露出一副纠结的表情——很显然,它感到面前这只黑猫非常熟悉,但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将黑猫与自己印象中的某个巫师对应起来——与它相比,蹲坐在郑清旁边的布偶猫则是一脸警惕的盯着小狐狸,唯恐它对自家老大做出什么不妥的动作,那副模样,就差挥爪子糊在那只小狐狸的脸上了。 黑猫等的有些不耐烦,一抬爪子,将小狐狸捞到自家身边,同时扯平耳朵,看向不远处那群大小猫咪,大喝一声:“这只猫我罩了!以后不要随便动它!” 猫群齐刷刷的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目光在黑猫与小狐狸身上徘徊再三,没有吱声。 萧笑站在黑猫身后,一脸黑线。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速之客 “你对一群猫说人话,它们能听懂吗?!” 萧大博士压低声音咆哮着,差点揪着黑猫的耳朵嚷嚷:“就算是波塞冬,我觉得它都没有把你给认出来吧!” 这话倒也不错——小狐狸此刻看着黑猫的眼神确实有三分熟悉,七分陌生,但这并不代表郑清对此毫无办法——黑猫扯平耳朵,将博士的聒噪声隔绝在外。 “下次变身的时候,把它带到面前就行了。”黑猫无所谓的挥了挥爪子:“我家波塞冬那么聪明,肯定能记住。” “那也是下次的事情了……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掉。”旁边沉默许久的林果忽然开口,指了指周围那些不约而同慢慢聚拢过来的猫与狐狸,然后又点了点那几只装死的老鼠:“看样子,猫群跟狐狸是因为这几只老鼠起了冲突?怎么办……” “二一分作五,一边分一半,不听话揍一顿就好了。”黑猫打了个响鼻,身子骤然涨大一倍,将旁边的波塞冬吓的原地跌了一跤。 萧笑没有说话,而是从地上捡起一根是树枝,赶开挡路的猫与狐狸,戳了戳地上那几只抱团装死的老鼠。 “如果我没算错的话,这里一共有五只老鼠。”博士数完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同伴:“多出来的那一只怎么办?从中间剖开?” 黑猫闻言,脑海不由浮现出那副血腥的画面,不由把脑袋向后仰了仰,眼睛里露出几分厌恶的表情。 与他相反,林果听到博士的建议后,则兴致勃勃的挽起袖子,嚷嚷道:“解剖吗?活体解剖还是麻醉后解剖?我带骨锯、斧头、剔骨刀了,麻醉剂只有一点点,不过用来麻醉一只老鼠应该还是足够的吧……” 说着,他解下身后的小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匣子,‘啪’的一声撂在了地上。 “不要随随便便讲这么冷血的事情啊!”黑猫眼睛一瞪,身子再次膨胀,眨眼间便变的比小男巫还要高了。然后他一爪子拍在林果的脑后勺,用肉垫将小男巫拍在了旁边树下的雪堆中:“小小年纪,就不能多接触一点真善美吗!” 刚刚颤颤巍巍站起来的波塞冬眼瞅着黑猫再次变大,四条腿一软,噗通一下再次跌倒在了地上。 而周围其他的狐狸们也不比波塞冬强更多,它们尖叫着,四散逃窜,慌不择路。不少狐狸直接蹿进旁边的雪堆中,将大半个身子埋进雪里,徒留下一条条蓬松的大尾巴挂在外面,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与狐狸们相比,猫群的表现相对来说就镇定多了——毕竟黑猫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它们面前展示这种神乎其神的变化魔法了——但即便如此,骤然看到一只巨大的黑猫出现在它们面前,还是将许多猫吓的浑身哆嗦几下,身子躬成一坨。就连那只原本一直懒洋洋趴在地上的森林猫,都忍不住站起身,尾巴紧紧夹在了股间。 “啧,我怎么养了个这么怂的狐狸。”黑猫一脸不爽的嘀咕了一句。当然,这句话他也只能在这里暗自叨叨一下,倘若在步行街的青丘会馆他有勇气这么说,苏大美女定然会将他丢进二次元世界,轮回几百次。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它为什么这么怂,你心里就没点B数吗?”萧大博士斜着眼看向黑猫,难得吐了一句脏话。 “喂喂喂,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黑猫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满口尖牙,然后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巴,威胁道:“某人的脑袋应该塞不满我嘴巴吧……念在多年舍友的份上,我再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萧笑扶了扶眼镜,面无表情的从怀里摸出法书,伸手捻了捻,翻开书页,只是眨眼间,他的法书上便腾起了一圈又一圈青色的光晕,一股股魔力波动蓄势待发。 “啊咧?!这么经不起玩笑啊!”黑猫不由自主向后缩了缩——虽然它能够变大小,但也仅此而已了,面对装备了法书的巫师,还是有些心虚——于是他嚷嚷道:“好歹也是舍友啊!动不动就掏法书像什么样子!以后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萧大博士嘴角抽了抽,瞅着黑猫漆黑的面孔,半晌无语,最终只能把脑袋转过去,眼不见心不烦。 “哇哈哈哈,太可乐了!这就是第一大学巫师的作风吗?把正话反话都说尽,让别人无话可说!” 头顶上忽然传来一个尖锐的笑声,将原本就紧张中的猫群惊的齐刷刷扬起脑袋。 黑猫也警惕的抬起脑袋。 头顶的树杈间,一只穿着青色马甲的老鼠正用尾巴勾着树枝,头朝下,把大半个身子露在半空中,吱吱的笑成一团。它笑的太剧烈了,以至于原本积累在几根细小树枝上的雪花簌簌的落了下去,在黑猫脑袋上留下几个迷人的白点。 黑猫没有太过在意那些白点——他只是抖了抖毛,将雪花抖掉——然后继续仰着脑袋,盯着树枝间的那只老鼠。 虽然在郑清看来,所有的老鼠都长的一个模样,但这只老鼠身上穿的衣服却有些眼熟。 所以,黑猫犹豫了片刻,仰着脑袋问道:“叮咚耳朵?” 这是他唯一认识的一只穿衣服的老鼠。 “叮咚耳朵?”穿衣服的老鼠愣了一下,尾巴稍微松了松,将身子露的更靠外了一些:“我不是那只小糊涂虫……我是叮当耳朵。” ‘有什么区别嘛!’黑猫扯了扯耳朵,费了很大力气才将心底的吐槽压了回去。 说话间,林果已经从雪堆里爬起身,嘟囔着,将那个装满刀具的小匣子重新塞回书包里。而黑猫脚下的波塞冬也偷偷摸摸站起身,正蹭啊蹭的,慢吞吞的向小树林外挪去。还有之前掩耳盗铃藏进雪堆里的狐狸们,也被树上的不速之客吸引了过来,三三两两的聚拢着,像那群猫一样,仰着脑袋,死死盯着那个小东西。 第一百一十二章 生意经 黑猫此刻的注意力也集中在树上那只穿衣服的老鼠身上,并没有特别留意脚边这些小虫子们正在做什么。 只不过一直仰着脑袋看那个小家伙,总让他心底感到有些不舒服。 “唔,你来学校,是有什么事情吗?”黑猫憋着气,努力把自己又涨大了一圈,这样他脑袋的高度恰好可以平视树枝间的那只老鼠。 这一次,波塞冬终于没有摔倒。许是前两次黑猫变大之后没有将他生吞活剥;也有可能是连续两次被吓,小狐狸的身体里诞生了一点点免疫细菌。总之,这一次,小狐狸的胆子大了一些,虽然看上去依旧四股战战,但仍旧非常勇敢的站在了原地,令黑猫大为满意。 相似的,连周围其他的大小猫咪与狐狸们也勇敢了一些。即便个别小家伙向后缩了一两部,整体而言,它们的表现比刚开始的时候强多了。 这一次,唯一被吓得够呛的,是挂在树杈间的那只穿衣服的灰老鼠。 “卧槽!你是什么品种的老鼠!怎么能一直变大!” 穿衣服的老鼠口不择言的尖叫着,长长的尾巴用力一甩,身子骤然翻了上去,然后借着一股力,蹭蹭蹭向着树枝更高处蹿了一大截。 直到感觉脱离了黑猫舌头的捕猎范围,穿衣服的老鼠才心有余悸的回过头,看向那颗硕大的黑猫脑袋,心有余悸的嚷道:“有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变出这幅吓鼠的模样……太渗人了!” “我刚刚只是恰逢其会,听到了你们的聊天……那几只老鼠,如果你们不方便处理,送给我怎么样?我可以用漂亮的石头跟你们交换!” “先纠正一下,我是人,不是老鼠。”黑猫没有立刻回答树上客人的交易,而是先纠正了一下那只老鼠的某个错误认识。 “没见过全身长满黑毛,四肢着地,满嘴尖牙,眼睛通红的人。”叮当耳朵抱着细细的树枝,圆溜溜的老鼠眼睛里满是警惕:“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黑猫闻言,登时翻了个红眼。 “知道读书少就不要在大学里溜达!”黑猫的语气里流露出几分不爽,看向那只老鼠的眼神也变得稍微危险了一些。 正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腿毛稍稍有点痛。 低下头,只见萧大博士正揪着他腿上的一簇黑毛,用力拽着,同时仰着脑袋。看到黑猫低下脑袋,博士立刻撒了手,扶了扶眼镜,干咳两声,略微提高声音喊道:“问一下那只老鼠,他打算送什么漂亮石头!” “对对对!”林果那家伙仿佛也回过神来,跟着嚷嚷道:“告诉他,没有魔力的石头我们不要!长老之前说过,跟其他智慧生物打交道一定要做好坑人或者被人坑的准备……我们的常识对它们没用!” 长老就是张季信,他的多位兄长都曾经在第一大学读书,因而传下了许多布吉岛上生活的小技巧,平日里没少向宥罪骑士团的团员没传授。 树枝上,叮当耳朵满脸黑线。 “我听得到你们说话!”穿衣服的老鼠用一种异常受伤的语气冲树下喊道:“不要以为我们跟巫师的奸商们一样毫无道德底线!我们绝不会用对自己毫无价值的东西来做交易的!” “问题是,对你们很有价值的老鼠,对我们就没有太多用处啊。”黑猫歪着脑袋,不慌不忙的补充了一句。 叮当耳朵顿时哑口无言。 停了停,灰老鼠把爪子伸到裆下,掏摸了几下,最后捞出一块比它脑袋还要大的黑乎乎的石头,拎到黑猫鼻子前面,大声嚷道:“看到没?!看到没!非常珍贵的黑金!能够强力增幅你们的火焰魔法,让你们的魔法威力更大的超级炼金产品!” 黑猫看着那块黑乎乎的石头不断逼近,脑袋下意识的向后仰了仰——这块石头出现的位置过于特殊,以至于年轻的公费生实在没有办法无视上面附着的隐性伤害。 “我就说,绝对不会拿毫无价值的东西来跟你们做交易的。”叮当耳朵也许把黑猫警惕的目光当成了专注,声音顿时变得得意洋洋起来:“现在可以了吧…我拿这块黑金,换你们手头那几只快死掉的老鼠……先说好啊,死掉的我就不要了,一定要活的!” 黑猫一脸纠结的盯着那块石头,犹豫要不要伸出爪子接过来。 “他拿的什么东西?”树下,小林果有些焦躁的扯着嗓子喊道:“如果东西不好,不要随便答应啊!” 因为角度的问题,树下的博士与林果只看到老鼠拿出来一块石头,却没看清它是从什么地方拿出来的。 黑猫眼珠一转,嘴角顿时咧开。 “要不你把石头先丢下去,让他们掌掌眼?”他非常和气的向叮当耳朵提出了一个建议,没等它拒绝,就语速飞快的补充道:“不要担心我们会黑掉你的东西……这里可是第一大学,我们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会做那种没有道德的事情吗?” “况且如果交易顺利,我们还可以做长久生意的……也许你不知道,最近我们社团打算在贝塔镇开一家店铺,其中的商品就有老鼠——各种各样的,活的、死的、白老鼠、灰老鼠、黑老鼠、豚鼠、仓鼠——只要你能想到的,我们都能帮你捉来。” “到时候,我们就不需要这么一对一,几只老鼠几只老鼠的交易了,完全可以走量!大批量的,标准合同!账目可以走山姆大通的对公,他们在第一大学每个学院都设立了分行,最近的一家就在离这片小树林不到八百米的地方——如果你觉得不方便,你们也可以在流浪吧开一个私人交易账户,我跟流浪巫师很熟,还有哪里的金卡会员,交易可以打折。只不过通过那里走账开不了发票,这点你需要提前知道。” 黑猫挥舞着爪子,滔滔不绝,每说一句话,气势就上涨一分,一席话说完,对面那只老鼠简直要缩到树洞里面去了。 理所当然,原本在它爪子里握着的那块黑乎乎的石头,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丢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黑石头的真相 叮当耳朵虽然有点智慧、能够说话、有一定巫师世界的生存经验,但归根结底,它仍旧只是一只老鼠而已,只不过算得上是一只聪明的老鼠。 老鼠的世界原本就很简单——吃吃睡睡、打打闹闹,几乎没有机会接触文明高度发展后出现的经济、金融、包括货币等概念——所以,猛然间受到年轻公费生那番不明觉厉,充斥了大量新鲜词汇与陌生定义的劝导后,顿时有种头晕目眩,不知身在何处,脑子极度萎缩的感觉。虽然它的脑子原本就只有杏仁那么大。 用巫师世界的话语来形容,叮当耳朵受到了一片神秘经文的魔法攻击,就像传说中三藏法师的劝善经一样,受攻击者会出现意识模糊、思维混沌的负面效果。 且不提树上的老鼠顶着蚊香眼一脸茫然。 单说那块黑乎乎的石头,从树上落下之后,很快便被林果同学捡了起来。 “能看出是什么石头吗?”黑猫低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拿黑石头的小男巫,语气里充满了好奇。第一次与老鼠做交易,他实在好奇那些尖嘴长尾的家伙能拿出什么好东西。 虽然根据那块石头的光泽,郑清已经不再奢望那是块黑玛瑙或者墨玉、黑宝石等名贵石头,但如果那是块富含稀有金属的黑色陨石,或者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黑曜石,郑清觉得自己也能够接受。 毕竟只是几只小老鼠,换一块能够刻录阵法的黑曜石,也算不得是亏本买卖。 听到郑清的问话,林果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没。” “没看出来就交给博士看一下,”黑猫的语气略显不耐烦:“磨磨唧唧,浪费大家的时间……我们这里还有客人等着呢。” 萧笑早已站在一旁,闻言凑上前,瞅了两下,似乎有些诧异,又伸出指甲在石头上划了几下,挂下一点细细的石粉,最后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一缕苦笑。 “我想,林果刚刚说的是煤炭的煤。” 萧大博士举起手,亮出指尖的那一抹黑灰,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准确说,这块石头不是纯正的黑色,而是棕黑色。再加上它缺乏光泽,剖面上又能看出明显的木质痕迹,我们可以准确判断出这是一种介于泥炭与沥青煤之间的产物,也就是书本上俗称的褐煤。” “一种燃烧值很低,燃烧时会伴有大量粉尘及烟雾污染的低级煤炭。” “非常,非常不值钱……事实上,我很好奇布吉岛中竟然还有这种矿产存在。” 郑清没有在意博士后面絮絮叨叨的分析,他在听到萧笑第一句判断之后,脸色就拉了下来,黑乎乎的猫脸板的比那块煤炭还要黑。 “标的物不符合巫师要求,交易取消!”黑猫非常干脆的冲老鼠君摇了摇爪子,然后‘噗嗤’一下从三米多高缩小成一尺高低的模样,扭头就向那几只仍旧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小老鼠走去。 横竖这些小东西还在手里,幸亏刚刚多了个心眼,提前瞅了一下老鼠的交易物。 神马玩意!竟然拿一块褐煤打发他——作为中国北方某能源大省出身的郑清同学,从小到大没少接触这种矿物。所以,他比在场的其他任何人都更沮丧一点。 “我的黑金呢?!”树上,叮当耳朵在黑猫消失之后,半晌才反应过来,探出半拉身子,冲着下面嚷嚷道:“嘿,你们这些没毛的猴子!不交易把我的黑金还回来啊!这是打算黑吃黑吗?你们如果不给我,我要向学校举报!” 正蹲在几只小老鼠身旁的黑猫闻言,差点没被那只蠢老鼠的话给气笑了。 “黑吃黑?”他歪着脑袋,红彤彤的猫眼一闪一闪的:“谁是黑?谁吃谁?你想当黑,我们还不想呢!想要那块褐煤,自己下树来拿!” “那只老鼠说的倒也没错。”林果咬着指头,在旁边小声分析道:“你是只黑猫,它给你的是块黑炭……你把它的炭给昧了去,可不就是‘黑吃黑’嘛!” 黑猫一尾巴扫起一蓬雪花,砸在小男巫身上,表示不想跟他说话。 与此同时,原本散落在四周的猫咪与狐狸们也随着黑猫体型的缩小,三三两两的聚拢了过来。尤其是波塞冬,凑的最为积极,在其他狐狸还在四五米外观望的时候,它就晃着大尾巴,一步三摇的摸到郑清身边了。 相似的,还有那只布偶猫。在黑猫缩小后的瞬间,这只原本躲在森林猫身后的小布偶猫便像是听到了发令枪响,迈着小碎步一溜烟跑到了郑清的身旁。 而树上那只穿衣服的老鼠也最终没能放弃自己的‘黑金’,待猫群都集中到黑猫四周后,终于磨磨蹭蹭的从树上爬了下来,向林果讨要那块黑石头。 在把石头还给它的时候,萧笑忽然问道:“你们用这种石头做什么?” “做什么?”叮当耳朵被博士的问题问愣了,迟疑片刻,才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的看着他说道:“用处可多了!写字、研墨、配药、取暖、立屋,等等,这些都是基本应用……族里手段高超的,还能那它炼出一种亮晶晶的小碎石头,能从别的巫师那里换好多东西!” 它在提到‘别的巫师’几个字的时候,还特别加重了语气,仿佛这几位第一大学的年轻巫师没有跟它做生意是一种莫大的损失似的。 萧笑原本蹲在老鼠面前,见它说的兴起,索性盘腿坐在了地上,全然不顾夹杂着冰凉与脏兮兮的地面,还饶有兴趣的取出了自己的笔记本,掏出羽毛笔,开始做起笔记。 “亮晶晶的小碎石头,”博士听到这里,眉毛挑了挑,顺手从衣袋里挑出一小粒针尖大小的钻石,丢给老鼠君:“是这种石头吗?” 原本还抱着那块褐煤当宝贝的叮当耳朵,见到萧笑丢给它的钻石后,双眼骤然一亮,闪电般将褐煤塞进胯下,小胳膊向前一捞,便把那粒钻石捞在了爪子了。 在旁边围观他的萧笑与林果,看见老鼠藏石头的地方之后,嘴角抽了抽,不约而同的变了脸色。 第一百一十四章 萧博士的有奖问答 萧笑丢出去的那粒钻石很小,只有针尖大小,倘若单独拿出来,与普通的玻璃渣子并没有太大区别,毫无装饰的意义。 但这个大小落在叮当耳朵爪上,就完全不一样了。按照老鼠十公分的身高,而人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换算,在人眼中针尖大小的钻石,需要变大个十五六倍才是老鼠眼中的大小。 当然,即便涨大十五六倍,也不过是从针尖变成了米粒,仍旧不堪大用。 只不过米粒大小的钻石对于老鼠君来说,已经非常贵重了。 “这是送给我的吗?真是太感谢了!您真是个好人!早就听说第一大学青年才俊人帅心好,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叮当耳朵捏着那粒钻石,双眼放光,同时嘴里冒出一连串恭维的话语,让闻声看过来的黑猫险些以为那只老鼠被某个黑心商贩附体了。 “嚯!钻石?!” 黑猫回头看见老鼠爪子里的东西,不由身子一扭,小跑几步,凑到两人一鼠的旁边,诧异道:“博士你什么时候变这么阔气了,辣么大的钻石说赏就赏……有这点闲钱,你应该置办一身漂亮的礼服,这样下次跟司马先生出去的时候不至于丢份!” 萧笑闻言,脸色一黑,不动声色的挪了挪身子,将屁股对着黑猫,没有吱声。 与博士相比,叮当耳朵的反应就剧烈许多了。 看见黑猫靠近,这只穿衣服的老鼠浑身肌肉骤然紧绷,身子微弓,一副随时会跑路的模样。而那粒钻石也在黑猫出现的一瞬间被它塞进了胯下——郑清着实好奇,这只老鼠的胯下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怎么能塞进去那么多东西! “喂,博士,你还没说,从哪里弄到那个小钻石的。”黑猫想到不久后的圣诞节,想到自己需要准备的礼物,颇有些锲而不舍的追问着:“有多余的吗?有没有更大个的?能不能匀我几粒,我打算包个圣诞礼物。” “礼物?”萧笑终于回过头,疑惑的看向黑猫:“前几天你的猫群不是给你上供了一颗那么大的蜜黄色猫眼石了吗?我记得你说过要用那块石头做礼物的吧。” “如果没有更好选择的话!”黑猫爪子一按,耳朵支棱起来,表情也变得有些严肃了:“正所谓‘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能够用钻石做圣诞礼物,谁还会选择猫眼石!” 这话听着倒也没错。 只不过年轻公费生的打算注定要失败了。 “钻石倒是有多余的,只不过没有更大个的了。”萧笑说着,伸手在怀里掏摸半天,摸出个小袋子,然后拎着袋脚微微一倒,吐出一小堆细碎的钻石来:“这是前几天帮李教授打扫实验室的时候,从坩埚里清扫出来的,足足有小半斤……完事后,教授给我们帮忙的学生每个人分了一小把。” “呶,全是这样,基本都是针尖大小……也就是凑在一起,颜色稍微丰富一点。单独拿出来看,跟普通玻璃渣子没啥两样。” “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这时,一直在旁边充当背景的林果同学忽然开口,道:“有没有用处我不知道,不过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就把那小袋‘玻璃渣’重新装好,塞回腰包里……你们难道看不见那只老鼠眼睛已经变红了吗?” 黑猫闻言,悚然一惊。 回头看了叮当耳朵一眼才醒悟刚刚林果那番话是用了夸张的修辞——也对,这里是第一大学,没道理随随便便都能碰到红眼睛的动物——当然,虽然说法有些夸张,但林果说的也是事实。 此刻,穿衣服的老鼠君眼睛瞪的溜圆,正喘着粗气,一动不动的盯着萧大博士手中的那一小把钻石渣子,看它的模样,似乎随时都会扑上去生抢似的。 因此,说它红了眼,并无不妥。 萧笑显然也注意到了叮当耳朵异常的表现。只不过他并没有像林果说的那样将那小堆钻石渣子重新倒回袋子里,塞回腰包,反而又用指甲盖挑出一小粒,在老鼠君面前晃了晃。 “想要吗?”萧大博士扶了扶眼镜,脸上堆砌起一副和善的笑容。 黑猫瞅着他那副表情,背毛忍不住炸起一小片,不由悄悄后退了一两步,站到自家猫群前,才感觉踏实了一点。 叮当耳朵长长的尖鼻子剧烈的抽搐着,小眼睛瞪的溜圆,脖子像是装了一根圆轴,随着萧大博士晃动的指尖缓缓转动着。 “想要吗?”萧笑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老鼠非常用力的点着脑袋,它点的如此剧烈,让人不由担心下一秒它那颗硕大的脑袋就会从细长的脖子上甩下来似的。 “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给你。”萧笑露出满意的表情,不慌不忙的翻开自己的笔记本,瞟着上面的问题,最后又补充了一句:“回答的好,那么每一个答案都能拿到一粒。” 叮当耳朵骤然站直身子,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眼睛一闭,继而一睁,狭长的脸上竟然也能露出一副坚决的表情。 “您问!”老鼠非常有礼貌的微微鞠了一躬。 黑猫发现,自从有了‘利诱’之后,这只老鼠变的越来越礼貌。不仅懂得恰到好处的行礼,而且还会在言辞中使用敬语了。 “嗯,第一个问题……你之前说过‘族里怎么怎么样…’,听这意思,跟你一样会说话的老鼠有很多,可以成为一个族群了吗?”萧笑抛出的第一个问题就让郑清竖起了耳朵。 叮当耳朵的小眼睛用力眨着,眨着,眨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直到郑清感觉它快要把它那两颗小眼珠子给眨出来的时候,它似乎才终于打好腹稿。 “我们确实是一个族群,族鼠很多。”穿衣服的老鼠干巴巴的回答了萧笑的第一个问题。虽然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但使用的词语非常模糊,令人很难准确判断出这群奇特老鼠的规模。 萧笑显然对于这样的答案不甚满意,只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顿了顿,抛出了他的第二个问题——当然,因为答案不够好,所以挂在他指甲里的那粒钻石最终从老鼠鼻尖掠过,没有丢下去。 某只穿衣服的老鼠君只能眼巴巴的瞅着那粒小石头在阳光下散发的美妙光泽,却也只能干着急。 “第二个问题,你们提到的‘老祖宗’是谁?”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交叉验证 “老祖宗?” “老祖宗自然就是老祖宗啊……是我们鼠族资格最老,年纪最大的长辈。哦,对了,它的法力也是最大的,据说曾经还把学校的教授打哭了!” 提到自家老祖,叮当耳朵的谈兴便立刻旺盛了许多,它似乎并不惮于向面前这些年轻巫师们炫耀族里流传的有关自家老祖宗的各种光辉事迹与伟大形象——也许它觉得这样做能够让面前的巫师以及猫与狐狸们对自己更尊重一点。 郑清对此表示怀疑。 虽然小男巫林果在叮当耳朵的故事下双眼放光,啧啧称叹,而那些蠢猫与傻狐狸们更是排排坐,揣爪爪,听的不亦乐乎,但事实怎样,终究与他们这些围墙里的孩子有着遥远的距离,他们没有办法,也没有兴趣去实地考察验证。 当然,话虽如此,郑清也并不是明目张胆的怀疑某只年纪很大的老鼠是这些穿衣服会说话老鼠的老祖宗。他只是怀疑,一只老鼠,需要达到什么地步才能把学校的教授打哭。此外,叮当耳朵所提及的有关它们老祖宗的年纪也非常推敲。 按照叮当耳朵的说法,它们老祖宗从几千年前就充当鼠族的导师了;但仅仅隔了几分钟,在提及波及白丁世界的中世纪黑死病时,这位老鼠演说家又说这件事发生在它们老祖宗还没成年的时候——因为它想把那场恐怖的瘟疫描述成它们老祖宗小时候随便发了次脾气,所导致的严重后果——只是这样一来,那位鼠族前辈的年纪便从几千年瞬间缩小到了数百年。 年轻的公费生有理由相信,倘若叮当耳朵继续讲几个有关它们老祖宗的故事,那么那位鼠族前辈的年龄说不定还能再下降一点。毕竟相对于人类而言,普通老鼠的寿命也就只有一到三年不等,所以按照人类的时间跨度来衡量老鼠的生命,难免会出现夸大与失真。 “我记得这些问题我们之前都问过那个叫‘叮咚耳朵’的家伙吧。”黑猫凑到小男巫的耳边,与他小声咬着耳朵。 “我觉得博士是想交叉验证一下它们的答案。”林果也压低声音,小声回答道:“毕竟到目前为止,我们只遇到两只这样的生命……谁也说不准它们的回答是不是对的。” “老实说,我连它们的长相都分不清。”黑猫叹口气:“在我看来,今天这只穿衣服的老鼠跟前次我们遇到的那只,感觉没啥区别……也许从头到尾都只有一只会说话的老鼠,只不过它精神分裂了。” “好想法!”林果立刻竖起大拇指,满口夸赞:“爱玛教授说过,巫师就要学会大胆假设,才能在求知的路上走的更远……不过你现在是猫诶!连你也分不清这些老鼠的长相吗?我以为只有我分不清呢。” “我是巫师变的猫!不是真的猫!”黑猫闻言,顿时觉得有些心累:“况且,不同颜色的人种之间还会脸盲呢……我一只黑猫分不清灰老鼠的模样,很奇怪吗?” “我只是觉得面对食物的时候,我们应该更心细一点。”林果抛出了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理由:“就像我,虽然跟鸡蛋分属不同的物种,但我可以很清楚的分辨出煎蛋、荷包蛋、茶叶蛋以及蛋羹之间的区别。或者,我也能分辨出不同煎蛋之间焦黄程度的细微差异……我觉得这个道理是想通的。” 黑猫无言的看了小男巫一眼。 他觉得自己跟这孩子之间的代沟已经不仅仅体现在年龄与时间观念上了,还包括思维方式、认知能力等更深层次之间的差异。 “咳咳!”前面,盘腿坐在小老鼠面前的萧笑回头看了窃窃私语的小男巫与黑猫一下,咳嗽了两声,制止了他们的讨论声,然后回过头,继续提问道: “……你们平时住在哪里?是在学校里面还是沉默森林外面?” 也许觉得叮当耳朵第二个问题回答的不错,在抛出第三个问题的同时,萧大博士也将指尖的那颗小钻石丢给了面前穿衣服的老鼠。 老鼠君灵活的伸出爪子,一把捞住那颗在半空中滑过一条弧线的美丽石头,熟练的塞进胯下,一边用夸张的语调大声向博士道谢,一边压低声音小声解释道: “这个问题我就不能回答了……你知道,这件事事关我们族群的安全,想要知道这个问题可以先向族里提出申请,填写一套百八十页的申请书,如果老祖宗点头了,我才能告诉你。” “否则,就算你把我的脑壳掀开,把我的脑浆细细炖了,或者摊成薄饼,也搜不出来什么有用的消息……听说这套魔法还是你们巫师发明的呢!” 郑清闻言,不由撇撇嘴。 听叮当耳朵的意思,它们似乎在出门之前也被施加了类似沉默契约的魔法。这样,外出的老鼠仍旧可以找到回家的路,但是倘若有人想要从它们的记忆里找到有用线索的希望则变得非常渺茫了。 萧笑听到这个回答,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耸耸肩,用羽毛笔在纸上划拉了几下,然后便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么最后一件事……你们为什么要那些老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以前我们遇到的另一只穿衣服的老鼠先生,也想向我们讨要几只老鼠。” “按照我的理解,那些家伙,”说着,萧笑用羽毛笔的羽毛指了指不远处仍旧抱作一团瑟瑟发抖的老鼠球,说道:“它们与你们应该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种族了吧……不提魔法能力,单纯的智慧,便已经在你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深刻的壕沟。” “就像人类与猴子的区别。如果人类打算抓几只猴子,那么除了将那些灵长类的远亲塞进动物园之外,便只有实验室了……所以,我是不是可以猜测一下,你们要那些小老鼠打算做某些实验呢?” 萧笑的这番话说的又快又急,但吐字清晰,意思明确。看得出,这些话在他心底憋了很长时间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谈话结束 “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 “诽谤!你刚刚那种话我可以拿去丹哈格告你诽谤!” “造谣!传播超过五百个巫师你们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明不明白?!” “我们绝对不会随意使用这些老鼠做非法的魔法实验!这是违反我们鼠族的道德准则与公序良俗,而且也不符合魔法世界的基本法!我们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面对萧大博士的质疑,叮当耳朵的反应异乎寻常的激烈。老鼠君仿佛被人踩了尾巴似的,气的从地上蹦起来,声音尖锐,大声抗议着面前年轻巫师刚刚那番充满恶意揣测与推断的话。 “它们竟然还知道丹哈格?!”黑猫听着老鼠君的叫嚷,忍不住用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语气向旁边的林果吐槽道:“现在的老鼠都这么博学吗?要知道,没来第一大学之前,我都不知道巫师联盟高等法院的驻地是哪里。” “这是常识,跟博学无关。”林果先用一个略显尖锐的回答否定了年轻公费生的话,而后抱着胳膊,用一副小大人的口吻继续分析道: “至于那只老鼠知道丹哈格,那有什么奇怪的。这个世界上大部分巫师也许不会跟三叉剑有什么瓜葛,但一定会跟丹哈格有某种程度的联系……也许是税务纠纷、也许是遗产继承、还有可能是你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掏出了自己的法书。” “总之,按照那只小老鼠的描述——就算把它的描述打五折之后再打五折——我们也应该承认,它们的那位‘老祖宗’是一位魔法能力颇强的存在。对于那样的存在来说,巫师世界的许多信息都不会因为种族差异而向它们封锁。” “换句话说,有那样的存在坐镇鼠族,后辈的小老鼠知道丹哈格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另外,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上次我们碰到‘叮咚耳朵’的时候,它也提过丹哈格吧,当时那只小老鼠说如果我们歧视它就会收到丹哈格的传票……我记得你当时是在场的啊,没道理忘记这种事情吧,还是说变成猫之后,脑子也跟着变小了,所以记忆力变差了吗?” 说着,林果还伸出手指,煞有介事的比划了一下黑猫脑壳的大小。 黑猫默默的瞅了小男巫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悄咪咪的憋了口气,重新把脑袋变大了一点——嗯,变化后的猫嘴张开后恰好能把某位小男巫的脑袋完整咬进去——许是意识到这个变化后面的威胁意味,小男巫啪叽一下收回了胳膊,讨好的笑了笑,然后便重新抱起书包,乖巧的坐回原地,没有继续他刚刚那番滔滔不绝的分析。 “咳咳咳!” 萧笑再次回过头,看向嘀嘀咕咕的一人一猫,重重咳嗽了两声。 林果立刻抬手在嘴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会保持安静。而黑猫则重新把脑袋缩小,无聊的趴在地上,将爪子揣在胸前,做出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冰冷的气息从地表逸散开来,顺着黑猫短短的皮毛,渗进他的肚皮深处。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将身子稍微拱起了一些。 短毛猫就是这点不太好,到了冬天防寒能力忒弱。像旁边那些长毛猫——比如那只森林猫、或者另一边的波斯猫、甚至包括那只还未成年的布偶猫——它们在这种寒凉的气候下就没有这种烦恼,反而如鱼得水一般,异常适应。 萧笑身前,怒气值降低后的叮当耳朵语气也变得和缓了许多,因为那些亮晶晶的石头仍在面前诱惑,所以老鼠君很快调整好了心态,开始絮絮叨叨的向萧大博士解释它讨要小老鼠的缘故: “……我带那几只小老鼠回去,是想看看它们能不能被老祖宗点化。” “最近不是因为沉默返潮提前的缘故,学校里跑进来很多林子里的老鼠么……老祖宗觉得平日点化的鼠族有点缺乏野性,所以吩咐我们经常来校园里转转,看看能不能带几只小家伙回去,说不得就送它们一场造化。” 听到这里,萧笑微微颔首,回头看了黑猫一眼。 郑清也点了点头。 这只自称‘叮当耳朵’的穿衣服老鼠与之前他们遇到的另一只自称‘叮咚耳朵’的穿衣服老鼠,在有关族群、来学校的缘由等方面口径大致一致——当然也许是因为个体不同的缘故,它们在描述的某些情节上有细微区别。 只不过这些细节无伤大雅。 年轻的巫师们终于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不再‘审讯’那只可怜巴巴的老鼠了。而叮当耳朵也心满意足的数着爪子里的那几颗细碎钻石,满脸陶醉。 “虽然你的回答令我们很满意,但这几只老鼠是不能随便给你的。”萧笑将剩下的碎钻装进布袋,重新塞进怀里之后,便看向叮当耳朵,一本正经的说道:“鉴于你态度良好,积极配合我们的调查,我们就不追究你擅自闯入学校,试图偷盗学校财产的行为了……不要否认,那些老鼠在学校的地盘、被学校的猫捉住,就是学校的财产。” “不告而取,是为窃也。” 老鼠君嘴巴微微张开,一脸茫然。 之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吧……或者说,之前好像没有跟他这么说过吧! 萧笑自然不会认真揣摩一只老鼠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 他回过头,看向黑猫,吆喝道:“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了……没什么问题我们就撤吧。” “你的部下们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吗?这应该是我们接收的最后一批货了。店里的笼子都快满了,如果你不想在学校的眼皮子底下造成大规模的鼠道主义灾难,就要学会适可而止。” “《贝塔镇邮报》的那些秃鹫们最喜欢学校学生们制造的负面新闻了。尤其其中还涉及九有学院公费生,或者梅林勋章得主。” 黑猫抻着腿,拱起腰,长长的打了个哈欠,露出满嘴的尖牙,对博士的‘关切’不置可否。 “早让它们准备了。”他懒洋洋的回答着,尾巴一甩,转身便走向猫群身后的空地。他的身后,原本趴在地上的布偶猫抖擞精神,昂首挺胸的跟了上去。而一直对着天空发呆的波塞冬,察觉到巫师与老鼠之间枯燥的对话结束之后,激动坏了,看到黑猫的动作,也立刻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D&K 猫群身后,不远处的空地上。 原本那里只有五只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老鼠。 现在,已经黑压压的堆满了这种尖头圆耳,灰皮长尾的啮齿类动物。 每两只凑成一对,尾巴打结,脑袋冲着同一个方向,整整齐齐码放在地上,仿佛早市上菜摊老板出售的小萝卜似的。只不过与之前五只还会发抖的同类不同,这些新出现的老鼠一只只都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倘若不是它们的鼻翼还会轻轻翕动,嘴角的胡须时不时抖两下,证明它们还活着,那么这番场景像极了奥斯维辛集中营里曾经发生过的恐怖事件。 “这批货的成色有点差。”萧大博士抱着笔记本,蹲在老鼠堆的面前,不时还用手中羽毛笔的羽毛翻弄两下,看看那些老鼠的牙口、尻尾,然后在他那本黑色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可以了……学校里的老鼠都快被它们捉绝种了,能凑够这些货色,我觉得已经非常困难了。”黑猫绕着鼠堆,不紧不慢的踱着方步,同时漫不经心的说道:“事实上,就算店里还有多余的笼子,我的猫群也没有办法提供更多的老鼠了……除非你愿意用松鼠或者仓鼠替代一下,那些小东西倒是还有很多。” 松鼠或者仓鼠肯定是不行的,萧笑对此心知肚明。 宥罪猎队打算在步行街上开的店并不是宠物店,按照郑清在之前的骑士团全体会议上提出的意见,他们开的店铺应该隶属于第三产业——这一点,从他们多次开社团全体会议后最终确定的店铺名称上就能看出来。 他们打算新开的店铺名称全称是‘Ding-Ding-Finance-and-Kill-Kill-Bug-Co.,Ltd’,简称‘D&K’,意思是‘叮叮金融与杀虫有限公司’——叮叮类似于玉币落袋时发出的声音,因而用这个拟声词冠名得到了宥罪全体成员的一致认可;而‘杀虫’这个概念则来源于学校近期安排的一系列任务。 由于今年沉默返潮提前,导致整个布吉岛上的生态链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变动,其中最直接的影响,便是越来越多的‘麻烦生物’出现在了校园里——包括成群结队的食尸甲虫、以及以食尸甲虫为生的老鼠、八眼蜘蛛、五足怪、赤链蛇等。 第一大学作为魔法世界的核心地带,自然不会允许自家后院被这些脏兮兮的小虫子们肆虐。因而,学校发布了一系列任务,要求各所学院、研究院们尽快清理掉这些‘bug’。 教授自然是不可能捉老鼠的,纾尊降贵也没有这种降法;而校工们除了各自的任务之外,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去办。几所学院的头头脑脑们私下里开会时稍微一合计,便将这些小麻烦丢给了学校里那些精力旺盛的年轻巫师们。 还美名其曰‘实践锻炼’。 捉老鼠或者捉食尸甲虫是不是能起到锻炼的作用,郑清对此深表怀疑。但是鉴于这项任务事关他们期末时百分之十的辅导员考评,因而很少有人敢在这件事上打马虎眼。 不能应付差事,并不意味不能偷懒。 即使在魔法世界也是一样——规则是死的,但人是活的——有钱的学生掏钱让其他人帮忙捉虫子、老鼠、赤链蛇、蜘蛛等小动物;没钱但是学习好的,也会以辅导功课、抄笔记等手段交换到足够的猎物。 只有那些学习不好、家境不好、人缘一般的学生,才不得不苦哈哈的每周钻草丛、水沟等阴暗角落,去捉那些似乎永远也捉不完的BUG。 宥罪骑士团的巫师们自然不属于最后一类学生——虽然他们没有太多资本、也不是每个人的学习成绩都很好,但耐不住他们有一个开挂的队长。 自从郑清收拢了一群猫小弟之后,老姚布置的每周捉一百只老鼠的任务对他而言就像玩一样了。他只消挑个悠闲的日子,晚饭后变个身,去林子里招呼一声,那群大大小小的毛团便会乖巧的奉送上一只只肥硕的大老鼠。 开始那几天,郑清还有心思挑肥拣瘦。 皮毛斑秃的老鼠不要、齿龄不足一个月的小老鼠不要、怀孕的母老鼠不要、四肢残损以及尾巴被咬断的老鼠也不要——他只要那种皮毛油亮、身强体壮的老鼠。 这种老鼠交上去,比起其他人的老鼠,自然会有面子一些。 很快,宥罪骑士团的其他人便知道了郑清的窍门——包括萧笑、张季信等骑士团九有学院的团员们纷纷要求自家团长一视同仁,帮他们捉老鼠。 郑清自然拍着胸膛,满口答应了下来。 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多吩咐一下那群猫小弟们的功夫罢了。 俗话说,温饱思**,这句话升华一下,可以按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理解为生理与安全需求满足后,人们就会追求社交、尊重与自我需求。 换句话说,既然捉老鼠对郑清来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那么他们是不是可以充分利用这种‘多余产能’来创造更高的效益呢?不论是用多余的老鼠换取金钱、还是加深一下他们与班上其他同学之间的关系,都比把不需要的老鼠重新放归大自然要划算的多。 最先提出相关设想的,不是郑清,不是萧笑,也不是出身世家的张大长老,而是从小便在贝塔镇上吃百家饭的林果小巫师。 “我们不是要在贝塔镇开店吗?这不是就有现成的主打产品了吗?!”在一次讨论新店名称的全体会议上,小男巫忽然偏了楼,将会议话题扯向了未来展望方面。 店铺开业后,做什么业务,这是所有人都头疼的事情——诚然,郑清最初的想法只是想给宥罪骑士团在校外寻找一个更宽敞、更舒服的聚集地,就像阿尔法学院的那些社团一样。至于开店后做什么业务,按他的想法,则是有什么便做什么,反正是兼职,不费心是所有要求中第一位的。 “我们不能占着那么好的地方,却只卖一些旧书、笔记、低效的魔法药水……当然,我不是说队长你的符箓差劲,但是你的符箓再好,能比得上格林杂货店里批发大量的成本吗?能像流浪吧一样暗地里销售非法符箓吗?” “比较优势,比较优势……没有比较,就看不出来优势。” “既然队长你捉老鼠很轻松,那自然是我们最大的优势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业务扩展的方向 就因为林果在那次宥罪全体会议上的脑洞,郑清茅塞顿开,不仅为自己猫部下们‘多余’的生产能力找到了出路,而且还为猎队在步行街上那家尚未开业的店铺找到了一个‘拳头产品’——虽然卖老鼠是一锤子买卖,有时间限制,但耐不住它短期内的需求量大啊。 于是,从前些日子开始,郑清与萧笑等人便趁下午下课,吃过晚饭后消食的空隙,招呼他的那群猫部下们去捕捉老鼠。 这一次,年轻的公费生对于老鼠的条件放宽了许多。不拘身体残疾还是精神萎靡,只要是只活老鼠,他便要。 之所以不要死老鼠,一方面囿于存储条件差——步行街上那家临街店铺面积很小,并没有单独的冷藏设施,想要保存一堆死老鼠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价格考虑,不论在什么时候,活的总是比死的值钱一些。 而活老鼠照料起来虽然麻烦了一点,比如郑清他们需要准备打量的笼子、食物、清水,还需要时不时贴几张祛除瘟气、或者保持鼠群平心静气的符箓,但由于价格更高的缘故,留存活鼠的收益相对更高一些。 …… 林间空地上。 黑猫绕着鼠堆,不紧不慢的踱着方步;萧大博士捧着笔记本,在旁边写写画画,记录今天的收益;群猫老老实实蹲在不远处,眼巴巴的瞅着验收‘贡品’的两位大佬,期待自己早点解放;至于那些小狐狸,则探头探脑的躲在灌木丛、树桩后,盼望能找到点乐子。 还有林果,正背着小手,目光从一只老鼠身上跳到另一只老鼠身上,眯着眼,细细打量着,不知在看什么,看的津津有味。 “对了,队长!”小男巫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抬起头,看向黑猫:“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诶……你是怎么说服你的猫部下们把捉到的老鼠交给你,而不是交给它们真正的主人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好多猫被买来的原因,就是为了捉老鼠吧。” “猫的世界,你作为一个人,就不要瞎猜了。”黑猫高深莫测的看了小男巫一眼,用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至于这些猫没办法帮它们的主子捉老鼠……难道捉不到老鼠,它们的主子就会把它们再卖掉吗?” “许多人养猫,只是需要一个借口罢了。”萧笑也在旁边接口,补充了一句。 林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换了另一个问题: “那你是怎么让你的猫群把捉到的老鼠码放这么整齐……还把尾巴绑在一起!我从来没见过猫捉老鼠会捉的这么‘干净’!” 在林果的印象中,猫捉老鼠,往往会将它们的猎物咬的面目全非,个别心慈手软的,也免不了用利爪在猎物身上开几个透明窟窿。 而像郑清的猫群所捕获的猎物这样,浑身上下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损伤,还整整齐齐昏睡着码放在一起的情况,他从来没有见到过。 “嘿!”黑猫闻言,顿时蹲坐在地上,抬起爪子,得意的抹了把鼻子:“这就属于我们的核心竞争力了……如果老鼠被爪的缺胳膊少尾巴,浑身都是窟窿眼儿,哪有客人愿意买。” “至于方法,一方面,这些猫都很聪明。我只是简单示意了几遍,它们便都学会用怎么用爪子把老鼠拍晕,怎么把老鼠尾巴打出蝴蝶结。” “另一方面,也是运气好,这群猫里有一只‘昏迷猫’……呶,就是蹲在森林猫斜后方的那只埃及猫,它继承了不知道哪一代埃及法老给自家宠物施加的祝福,被它爪子拍过的老鼠都会陷入昏睡。” “当然,到目前为止,我们只发现它的能力对老鼠有用……也许当年尼罗河老鼠泛滥,所以埃及法老们特意开发出的这种‘特殊猫种’?” 说到这里,郑清住了口,思忖片刻,最终摇摇头,补充道:“或许我们可以再试试其他小动物,比如八眼蜘蛛、赤链蛇、或者食尸甲虫……我记得埃及那边也有食尸甲虫的亚种,当年也很泛滥来着,说不定这只猫的能力对那些虫子也有用。” 郑清说完之后,林果还没来得及接口,旁边便忽然插入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 “听这意思,你们也打算收一些食尸甲虫?”叮当耳朵的脑袋从林果的鞋子后面冒出来,看向郑清,插口问道:“活的还是死的?” “当然是活的!”黑猫下意识的回答了一句,继而一愣,抬头看向那只穿衣服的小老鼠:“噫?你竟然还在,我以为你刚刚就走了。” “你这里这么多老鼠,我怎么可能空手回去!”叮当耳朵甩了甩尾巴,语气略微有些焦躁:“如果我用食尸甲虫换你们的老鼠,你们换不换?” “食尸甲虫?”黑猫微微眯起眼睛。 此次入侵校园的‘异常物种’除了老鼠之外,还有蜘蛛、蛇、食尸甲虫等许多其他小动物。九有学院被安排清理老鼠,而阿尔法学院则被安排清理食尸甲虫。 虽然看上去食尸甲虫比老鼠干净的多,也更容易捕捉一些,但对许多有洁癖,尤其是心理洁癖的贵族巫师来说,让他们去捉食尸甲虫,还不如生吃青蛙肝脏。 毕竟吃青蛙肝脏还能明目,而捉食尸甲虫则是彻头彻尾‘有伤运气’的事情,对很多有一定历史包袱的巫师来说,这件事都有些忌讳。 “你能提供食尸甲虫?”正在盘点老鼠数目的萧笑忽然停下手中的羽毛笔,看向叮当耳朵:“我的意思是大量的……很多很多的食尸甲虫?” “那是当然!”叮当耳朵毫不犹豫的拍了胸口:“油炸的食尸甲虫是我们最喜欢的零食了,谁家里不养个七八百只虫子,都不好意思请别人上门做客!” 黑猫不由看了萧大博士一眼。 一人一猫的两双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对哦! 猫不太擅长捉食尸甲虫或者八眼蜘蛛,老鼠擅长啊! 之前因为他们捉的老鼠都属于智慧偏低的野生老鼠,自然不便指使它们去捉虫子。虽然可以用魔法控制,但无论是时间成本还是魔法成本都会变得非常高昂,极其不划算。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以叮当耳朵为首的‘穿衣鼠族’——这是黑猫刚刚为它们起的名字——是老鼠,也是智慧生命,让它们帮忙捉食尸甲虫,D&K的业务便很容易扩展到阿尔法学院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猫格 截止到目前,郑清为D&K规划的营业范围还仅限于符箓销售、药剂销售、活鼠销售、以及流浪吧低价代购这四个方面。 这并不只是因为营业执照的问题——贝塔镇的工商联合会对每家店铺的营业范围都有明确限制,超出规定范围之外经营的,很有可能会收到罚单甚至被要求停业整顿,宥罪猎队目前只申请下来一份商贸公司的执照,因而只能做一些倒手买卖——但限制郑清等人经营范围更主要的缘故还是能力问题。 或者说,专业性问题。 漫长的时间,给贝塔镇步行街的青石板路面刻下了一道道深邃的痕迹,也在街道两侧留下了一家又一家资历深厚、专业程度高超、口碑坚挺的店铺。 比如以制作各种钟表蜚声岛内外的胡克兄弟钟表店,制作的钟表号称能够‘跨界调时’,意思是就算他们家卖的表离开地球,前往其他新世界,也不影响钟表的精度与计时效果。 再比如以薄利多销、产品丰富著称的格林杂货店,号称只有巫师界找不到,没有店里买不到——小到羽毛笔、宣纸、丹砂、徽墨等文具,再到成捆的标准符箓、各种型号的坩埚、刀具、蚕皮手套,甚至还包括未开光的桃符、雷击木制作的宝剑、巫毒娃娃、人皮唐卡等等,但凡市面上能见到的各种有用玩意儿,在这座杂货店都能找到七七八八。 除此之外,菲兹尔魔药公司在步行街上开设了药铺,山姆大通在步行街开设了分行,巫盟-月下航空公司在步行街也有售票点,还有卖法书的上元书肆,卖教科书与其他魔法书籍的三味书屋,卖服装的绿兮纺、云想依、拂地垂,卖首饰的牧饰娘专卖店,卖礼物的苹果阁,卖化妆品的临镜画,甚至包括主营香水业务的妮娜公司,也没放过这条在整个巫师界都有几分名气的步行街,硬生生在街上的几处化妆品店中开设了专柜。 这还不包括街面上的各种餐厅、酒吧、美食一条街等涉及吃吃喝喝的地方。 可以说,宥罪猎队打算新开的店铺,没有任何底气与能力与街面上其他大大小小的商家进行公平竞争——所幸他们开店的目的并不是经商,让大家身上的压力都骤然减小了许多。 话虽如此,但如果有机会在群狼环伺下抢几口肥肉吃,宥罪猎队的年轻巫师们也不会感到畏惧。 就像郑清等人目前正在打的主意。 沉默森林返潮提前这件事在贝塔镇上并不是什么新闻,镇子北区那些长年累月前往林子里冒险的低阶巫师与戏法师们已经用血的代价向镇上的商人们宣告了那座骚动着的森林正变的越来越危险。 商人们的注意力虽然也注意到了危险中带了的机遇,但他们更多关注的还是从那座林子里源源不断流出的更便宜的各种魔法原料,以及随时可能会来到的兽潮,很少有商家会留意到这次返潮提前会对第一大学有什么影响。 或者说,没人认为沉默返潮提前或者滞后会对第一大学有什么影响。 所以,当第一大学向学生们布置了清理老鼠、蜘蛛、食尸甲虫等小生物的任务之后,贝塔镇上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一方面这是学校下发的任务,还与学生们的考评有关,街上的商人们并不清楚这些任务会不会涉及学校管理的某些敏感点,因而不会为了一些小老鼠、小虫子的利润,就赌上他们的招牌与玉币。 另一方面,则是当前整个市场的银根都有些紧张,有能力的店家都努力囤货,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没有能力的店家则裹紧了棉被,缩在自家的小铺子里。 因此,当D&K开始囤积老鼠,打算小赚一笔的时候,街面上并没有第二家竞争对手来与他们抢夺这块食之无味的鸡肋。 “我们的目标!是让九有学府里没有老鼠!”黑猫站在猫群前,挥舞着爪子,慷慨激昂的发表在演讲: “我们的愿景!是让九有学院里的每一个学生,都能从我们店里买到老鼠!” “我们的未来——不会仅仅局限于九有学院,局限于这些老鼠!我们将在整个第一大学铺开销售网络,卖八眼蜘蛛!卖食尸甲虫!卖赤链蛇!” “我们是这个时代最伟大喵!” “喵喵喵!!!”黑猫面前的一大群大小猫咪不知有没有听懂头领的嚎叫,但仍旧很有礼貌的举起爪子,用力拍打,同时发出赞同的喵喵声。 旁边那些围观的狐狸们不知何时也混进了猫群之中,也跟着蹦蹦哒哒,四处甩着尾巴,尖声尖气的叫闹,场面一时间显得格外热烈。 萧笑默默的转过身,背对着身后那群抽风的小动物,一语不发的盯着面前一株楸木的枝子,似乎想从上面看出一朵花来。 倒是林果与叮当耳朵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 “我原以为队长只是依靠武力趋势那些猫帮他捉老鼠呢!”小男巫啧啧称赞着,话里话外充满了对自家队长的夸赞:“没想到他竟然是用自己的人格魅力!实在是太厉害了!” “猫格魅力,猫格!”穿衣服的老鼠君在旁边纠正道:“他是猫,不是人!” 林果没有理会小老鼠的话,而是继续感慨道:“这大概就是教授们经常跟我们说的领袖风范,大将器量吧……果然不同凡响!” 听到这里,原本一直背对着他们,盯着楸木发呆的萧笑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没好气的对小男巫说道:“总觉得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嘎?”林果歪着头,看向萧笑,一脸茫然。 “那些猫听话去捉老鼠,非常重要的原因,在于捉到老鼠的猫能得到辛胖子配置的‘健身药丸’,十只老鼠换一个药丸,这种药丸猫吃了可以非常有限的提高身体机能……对它们诱惑不小。” “至于你说的猫格魅力什么的……你觉得他在前面讲的那堆废话,下面的猫能听懂吗?”萧笑伸手指了指黑猫,比划着,强调道:“你忘了之前我们是怎么跟这些猫沟通的了吗?画画啊!画简笔画啊!” “唔。”林果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对哦,之前沟通确实不太顺畅……” 第一百二十章 与老鼠的生意 “喂喂,同学!” “同学,你好!这里,看这里!” 叮当耳朵在萧笑脚边蹦来跳去,努力吸引年轻巫师的注意力:“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抽时间讨论一下食尸甲虫的交易事宜啊……这周六怎么样?我可以带着样品来学校,具体时间你们确定,具体地点我们确定,怎么样?” 早些时候,叮当耳朵向巫师提出了用食尸甲虫交易小老鼠的建议之后,那只黑猫与戴眼镜的矮个子巫师便躲到一边,窃窃私语了大半天。 它还以为他们只是讨论交易方式,却不料那一人一猫咬完耳朵之后,竟撇下他,自顾自忙碌去了——黑猫凑到那群大小猫咪前面,开始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讲,不时还走到某只猫面前,给它们嘴里塞个小药丸;而那个戴眼镜的矮个子巫师更过分,直接躲到旁边一株楸木前面发呆,似乎完全忘记了与它谈交易的事情。 现在,好容易抓住机会凑到这个矮个子巫师面前,叮当耳朵说什么也要在提一提那个交易。毕竟在他看来,用自家多余的食尸甲虫换巫师们手头的小老鼠,是一件双赢的事情。 只不过在郑清与萧笑看来,这个双赢要打个双引号的——毕竟卖老鼠才是他们赚钱的大头,食尸甲虫的市场,虽然理论上存在,但一方面他们没有做过具体调查,并不清楚市场规模与行情;再者说,倘若用老鼠换甲虫,不论怎样交换,对他们而言,都会损失一部分利润。 这是年轻巫师们难以接受的。 对他们来说,最佳的解决方案就是用萧笑那些针尖大小的碎钻去换叮当耳朵手中的食尸甲虫,这样他们可以抛掉自己不需要的碎钻,换来大量食尸甲虫,而不需要损失自己的老鼠。 但对叮当耳朵来说,这个方案就不那么完美了——虽然它可以收获一些亮晶晶的小石头,却没有办法完成老祖宗的交代的任务了。孰轻孰重,这是一个很难掂量的选择。 …… 听到叮当耳朵的嚷嚷声,正在与林果闲聊的萧笑低下头,看向穿衣服的老鼠君。 “什么?”他眨眨眼,似乎没有太明白老鼠刚刚那番话的意思。 “我是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抽时间……”叮当耳朵以为萧笑真的没有听懂,便打算重新重复一遍自己的话。 还没等它说完,萧笑便挥挥手,打断了它的话。 “这件事为什么要跟我说?”男巫将夹在左胳膊下的笔记本抽出来,换了个方向,夹到右胳膊下面,然后用左手指了指不远处那只黑猫,语气显得有些困惑:“老板在那里呢,你跟我商量有什么用?” “嘎?”叮当耳朵身子一顿,眨了眨绿豆大的小眼睛:“书上不是说,真正的老板,都会******,拿着笔记本,然后用羽毛笔指点江山吗?” “你从哪里看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萧笑摇摇头,抬起手招了招,向不远处的黑猫叫道:“弄完没?弄完过来,老鼠找你!” 刚刚给众猫开完动员大会与表彰大会的黑猫闻言,竖起尾巴,施施然走了过来。波塞冬与小布偶猫一左一右,小碎步跟在后面。 “啥事?”黑猫走到穿衣服的老鼠面前,下巴一扬,问道。 叮当耳朵感受到黑猫投下的阴影,顿时觉得自己平白矮了几分——再加上黑猫左右两个跃跃欲试的小东西,更增添了几分威慑力——它不由自主向后缩了缩,结结巴巴的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提议。 “这周?”黑猫抬起爪子,拨了拨自己的耳朵,脸上露出几分难色:“这周恐怕不行。” 这是他与萧笑之前商量好的计划:先不着急谈判,拖一拖,等宥罪猎队调查清楚食尸甲虫的市场规模与行情之后,再开始与老鼠谈交易;从另一个角度考虑,这也是一种向谈判对手施压,获得更大筹码的有效方式——只不过拖延的举动不能做的太生硬,如果把客人赶走了,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你们周六日不是放假吗?我知道,巫师周六日都休息的!”叮当耳朵勇敢的向前迈了一步,昂起头,略略提高声音:“我读书很多,你骗不了我!” 谁耐烦骗你一只老鼠! 黑猫嘴角抽了抽,低下脑袋,两颗红彤彤的眼睛一眨不眨。还没等他琢磨出漂亮话来,旁边的萧笑便接过话头,向老鼠君解释起来。 “他周六晚上有学校安排的任务,周日晚上我们还有班级例会。”萧大博士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翻到日历那一页,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大小圈子与字迹,向老鼠君解释道:“不仅仅这周末没有时间,后面几周恐怕都没啥时间……现在是开学第十五周,呶,第十七周中间有圣诞节,后面三天还有一年一度的学校冬狩活动,第十八周就要过元旦了,还要准备期末复习,因为第十九周学校就会停课,安排复习以及考试。” “被安排的满满当当。”黑猫瞅着那些标红的日子,心有戚戚的点着头。 叮当耳朵显然不经常看日历,面对笔记本上那些红红绿绿的颜色、各式各样的线条、形形色色的符号以及文字,仿佛看天书似的,一双绿豆眼很快便变成了蚊香眼。 “不是还有第十六周吗?刚刚你们没算第十六周吧!”旁边的林果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扳着指头,大呼小叫的嚷嚷起来。 黑猫与萧笑不约而同的回过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将小男巫吓的登时抬起手,堵住了自己的嘴巴。 “对啊,第十六周呢?就是下周吧,我们可以约在下周见面的。”叮当耳朵的蚊香眼慢慢消失,被博士晃乱的思绪似乎也重新理顺了一点。 黑猫重重的叹了口气。 “下周末是冬至,黄历上说要吃饺子,睡大觉,不能出门的。”萧笑面不改色,满口胡诌着莫须有的习俗,手中的羽毛笔在日历上重重点了一下。 就某个角度而言,博士并没有瞎说。 因为下一周的周末,的确是冬至。 第一百二十一章 老鼠的天赋 “也就是说,你们下周也没有时间了?” 叮当耳朵掰着自己细长的爪子,盘算良久,最终沮丧的意识到自己想要与这些年轻巫师们做生意的想法还没有开始便要结束了。 末了,它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周末没有时间,平常也没有时间吗?” “其实还是因为最近有些太忙了。”黑猫蹲坐在地上,耸了耸肩膀,双爪滑稽的向上摊开,用一种万分为难的语气解释道:“我们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打算在贝塔镇步行街上开一家小店吗?最近社团刚刚在那里赁好了屋子,正在整理……估摸着圣诞节前夕就能开业。所以这些日子,我们有时间的话都会去那边做事。” “而且快到期末了,我们晚上还要在图书馆写作业,复习功课。”萧笑补充了一句,强调道:“这里是九有学府,学习成绩是我们呆在学府的唯一保证。这点没有通融的。” 眼瞅着叮当耳朵的表情愈来愈沮丧,连嘴角的胡须都耷拉下来了,黑猫自然开始有些担心。他与萧笑只是想拖一拖时间,并没有打算彻底堵死与‘穿衣老鼠’们交易的机会。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时间的。”黑猫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的看了萧笑一眼。 “嗯嗯,时间嘛,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有的。”萧大博士在旁边搭着腔,一边应和着,一边认真的在日历上勾勾画画,似乎正在从那满满当当的日程夹缝中寻找一点闲暇。 林果同学终于无法直视两位伙伴欺诈一只小老鼠的行为,书包一背,抬手便揪起黑猫两侧小狐狸与小布偶的顶花皮,将它们拖去了其他地方,免得被不良风气带坏。 黑猫瞟了一眼小男巫远去的身影,尾巴在地上扫了扫,并没有吱声——林果拖走小狐狸的举动他也很赞成,起码不需要担心波塞冬去青丘公馆溜达的时候胡言乱语说出去些什么。而且事实上,对一只小老鼠还需要耍心眼,也着实令他有些脸红。只不过这身黑色的皮毛很好的掩饰了他的脸皮,才令他看上去坦然自若,没有那么尴尬。 倒是萧大博士始终能够面不改色,让郑清大为钦佩。 “你们打算开的店叫什么名字呢?有没有准备开业典礼?具体几号开业定下日子了吗?”叮当耳朵似乎想起什么,忽然开口问道。 “唔,日子倒是确定了。”黑猫看了萧笑一眼,含糊着说道:“暂时定在了冬至前一天,也就是下周六的下午……名字么,叫‘D&K’,开业典礼没有打算大操大办,但总会摆几个花篮,放两挂爆竹么。” “这么快啊!那真是恭喜恭喜了。”叮当耳朵有模有样的打躬作揖,向黑猫道喜——看得出,它想做这套动作已经很久了,因为开始抱爪的姿势不太对,它还反复调整,重复了好几遍——同时它嘴里还冒出了一连串的吉祥话:“祝开业大吉,大吉大利,天天吃鸡!” “天天吃鸡是什么鬼!”黑猫原本正在琢磨小老鼠打听这件事的缘由,听到这番祝福后,好悬没有一爪子糊在老鼠君的长脸上。 叮当耳朵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祝福语有什么瑕疵,仍旧一边热情的做着揖,一边漫无边际的恭维道:“……下周六好,黄历上说,下周六宜开市、交易、纳财,这个日子好!” “你还懂黄历呐!”黑猫顿时睁大眼睛。 “略懂一二,略懂一二。”老鼠君全然不顾旁边萧笑诡异的眼神,谦逊的摆摆手,补充道:“既然知道你们要开业,总不好置之不理……我打算带几个朋友参加你们的开业典礼,不知道……”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黑猫顿时从地上弹起,健步凑上前,不顾老鼠君惊恐的眼神,将爪子搭在它的背上,笑喵喵的说道:“您完全可以留下个飞鹤地址,回头我给您发请柬……这是礼数,万万不能缺失的。” 当然,郑清这么说,自然不是因为什么见鬼的礼数——他跟其他巫师们打交道都很少讲究那些繁琐的礼节,更何况是一只老鼠——他只是觉得叮当耳朵给出的这个建议实在是太妙了,忍不住加了点料。 一方面,老鼠君主动将下次见面的时间推迟了一个多星期,完全足够宥罪猎队完成他们的‘食尸甲虫市场调研’工作;另一方面,能够邀请到其他种族的智慧生命参加自家店铺的开业典礼,对D&K名气是个不错的助益。 很多拥有专营权的商家,都会有这样一批‘独特’的商业伙伴,这在郑清最近读过的经营类书籍上看到过许多案例。 此外,前来参加开业典礼,自然不会空手而来,虽然郑清不奢望老鼠君能送上什么奇珍异宝,但就算只是一些食尸甲虫的样品,也是极好的——至于郑清加的那点料,自然是所谓的‘飞鹤地址’了。 如果能趁老鼠君不注意的时候拿到它们的飞鹤地址,说不定宥罪猎队就能找到这些老鼠的聚集地。 只不过他的如意算盘最终没有完全打响。 “飞鹤地址啊,”叮当耳朵干笑两声,连连摆爪:“我们不用那种东西的……嗯嗯,如果你一定要送请柬的话,就送到这里来吧。” 说着,叮当耳朵转身,伸出爪子,在背后那株楸木树干上画了个圈——郑清发誓,那只老鼠真的只是用爪子在树干上挠了一圈——然后树干上蓦然多了一个黑黢黢的洞穴。 老鼠君转过身,拍了拍爪子,一脸搞定的模样。 “你们可以把请柬塞到这里面,我会抽时间来取走的!”它翘着胡须,神气活现的说道:“这个树洞可以维持一个星期的时间……绰绰有余了!” 黑猫向前走了几步,试探着把爪子伸进树洞里。 爪子下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着落。与树上那些松鼠、猫头鹰们的洞穴不同之处在于,这个树洞里有些阴冷阴冷的,黑猫的爪尖隐约还能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寒风从远处吹来。 这令他不由自主的想起许久以前,跟踪的某只穿衣服的老鼠所钻进的树洞——他也顿时有些恍然。原来这种树洞是这些老鼠天赋能力制造的,难怪当初那棵树上突然出现了树洞,后来又莫名其妙消失了。 只能说,不愧是魔法世界的老鼠么。 第一百二十二章 猫言鼠语 “如果胖子没有被那只纸鹤叫走就好了。” 黑猫蹲坐在叮当耳朵身后,看着面前穿衣服的老鼠君轻轻巧巧在楸木上开了一个洞,忍不住喟叹一声。 萧笑站在一旁,赞同的点了点头。 就在郑清等人被林果叫来小树林调解‘猫狐争端’的时候,校报编辑室的一只纸鹤找到辛胖子,让他前往办公室开会。也因此,胖子错过了他心心念念的事情。 辛胖子这些日子一直念叨着要再找到某只穿衣服的老鼠,做一个专访——据他所说,这个专访事关他能否参与今年‘金色羽毛笔’的评选——倘若胖子知道郑清与萧笑在今天的调解工作中遇到了第二只穿衣服的老鼠君,还不知会怎样捶胸顿足,懊悔不已呢。 就在黑猫与博士叹息的时候,叮当耳朵已经在自己刚刚‘打’出的树洞左右用爪子刻下了一圈圈奇异的花纹,同时从不远处的灌木丛里拖来数根干枯的树枝,斜靠在树干上,将这口树洞虚虚掩盖住。 这样,假如有人从这株楸木前路过,没有特别留意的话,完全不会注意到这株大树上多了一个黑乌乌的洞穴。 “这些是符文吧?看上去与巫师们使用的符文有些区别诶。”黑猫凑近树洞口,爪尖摸着粗糙树皮上的那些刻痕,忍不住念叨了几句。 作为一个对符箓颇有研究的年轻巫师,郑清对于巫师们使用的一千多个符文可谓是滚瓜烂熟。然而,当他看到叮当耳朵在树洞周围刻下的那些符号后,仍旧有种两眼一抹灰,完全摸不清头脑的感觉——从行文笔顺,到构词方式,再到基本句式,没有一个与郑清已知的当代巫师世界符文使用规则完全吻合的。 “这是当然!”叮当耳朵用一种自豪的口吻解释道:“这是老祖宗发明的‘鼠文’,只有我们鼠族才能使用……你们巫师不是也有自己的符文吗?就像我看不懂你们的符文,你们看不懂鼠文也很正常,一个道理。”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黑猫抖了抖耳朵,略显痴迷的盯着老鼠君刻下的那些痕迹,喃喃道:“我只是说,你们的符文使用方式非常新颖,并没有说完全看不懂——因为‘能指’与‘所指’之间的联系在不同符合系统之间是具有共性的。” “哈?!”叮当耳朵一脸懵逼的看着黑猫,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身侧那个抱着笔记本的矮个子男巫,下意识的伸出爪子,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它觉得黑猫刚刚说的每个字它都能听懂,但是连成一句话后,它就完全听不懂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知识壁垒’? 与懵掉的老鼠君不同,萧大博士对于黑猫的说法倒是若有所思:“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印象中有位魔文大师曾经表达过类似的意思——关于语言符号,具有两个头等重要的特征:第一,是符号具有任意性;第二,‘能指’具有线条型——按照这个推论,你的意思是,鼠族的老祖宗只是通过调整了符号形态,并没有变动更深层次的内涵?” 黑猫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劳驾!哪位先生给我解释一下,什么是‘能指’‘所指’什么又是‘线条性’?!”叮当耳朵在旁边听着巫师之间的谈话,感觉像是听天书似的,不由有些狂躁起来。 萧笑瞥了一眼老鼠君,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耐心解释起来: “谈起这些概念,就必须提及十九世纪中后期瑞士的著名符文学大师,费尔迪南·德·索绪尔——他是现代巫师世界公认的‘结构主义’创始人,现代符文理论的奠基者之一。他所著写的《普通符文学教程》直到现在还被第一大学列为高年级符文选修课的教科书。” “索绪尔大师认为,任何语言符号,都是由‘能指’与‘所指’构成的。‘能指’是指语言的声音、形象;‘所指’是指语言所反映的事物的概念。” “符号的任意性,就是说,能指与所指之间的联系是任意的,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内在的、自然的联系……” 说到这里,萧笑停顿了一下,指着叮当耳朵举了个例子:“比如巫师使用‘老鼠’这个词指代与你形象类似的生物,但如果从今往后,我们规定‘人’这个词指代与你形象类似的生物,那么‘能指’发生了变化,但‘所指’没有任何变动。” “对于你的这个想法,我是完全没有异议的。”叮当耳朵适时插口,表达了一下自己的观点。 萧笑没有搭理他,而是继续解释道:“当然,索绪尔大师的这种说法与传统的‘魔文具有自然属性’完全相悖,但这并不影响他提出的理论为魔文与符文的研究开辟了一条新路……” “不要总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叮当耳朵终于听的有些不耐烦了,尖着嗓子叫道:“你们说你们看的懂,那我在树洞周围写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那些话并不是什么虚头巴脑的东西,而是真正魔法精髓所在。”黑猫回头看了老鼠君一眼,平静的说道:“符文的精妙就在于其任意性,这一特性要求巫师必须具有强大的抽象思维能力……就像你在树洞周围刻下的那些符号,虽然我不会读,也品味不到其中的细微变化,但我可以根据上下的基本构造,判断出那是一些驱逐属性的符文。” 叮当耳朵闻言,顿时睁大眼睛,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又传来林果大呼小叫的声音。 “哦哦哦,对了,对了,对了!”小男巫左手揪着波塞冬的顶花皮,右手环着小布偶猫的身子,蹦蹦哒哒从林子边缘跑了回来。 黑猫人立而起,不悦的看向小男巫:“不要大呼小叫,慌里慌张,像什么样子……什么对了?出什么事情了?” 林果立刻停了脚步,丢下左右的小东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清了清嗓子,才不紧不慢的解释道:“我刚刚想起来,下午长老碰见我的时候对我说,让我看见的你的时候告诉你一声,你想找的种子他已经弄到手了……如果你不着急,明天上课的时候他给你带过去……” 话音未落,黑猫已经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嗖’的一声向林子外跑去。 寒风中,传来他断断续续的猫叫声: “今天就这样吧!我有急事,先走一步!” “猫群跟狐狸安静解散,不要搞事情了!” “还有那些老鼠,记得按老规矩收拾好……小心不要让那个什么耳朵顺走一两只!” “我可还在呢!能听见你说啥!”叮当耳朵怫然不悦,冲着黑猫远去的背影连蹦带跳,大声嚷嚷道。 “他其实就想让你听见。”林果在旁边安抚的劝了一句,便自顾自收拾那群战利品去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天上纸鹤飞飞飞,地上黑猫追追追 郑清找张季信要的种子,自然不是花花草草的种子。 诚然,魔药课的李奇黄教授非常赞成年轻巫师们闲暇时候可以尝试在花盆里栽种一些种植条件不那么苛刻的药草,但这其中定然不包括郑清——天见可怜,倘若不是他养的那几只小精灵时不时给宿舍里那束雏菊撒些露水,他连一个盆栽都养不活,遑论草药了。 郑清拜托张大长老给他找的,是喇叭花与留影草的种子。 虽然听上去像是植物,但实际上喇叭花与留影草的种子属于非常标准的炼金产品。种植,或者说‘使用’它们的时候,并不需要设置严苛的外部环境、参考其他魔法植物生长的漫长时间。只需要按照一般炼金产品的使用规则,灵活配置时之沙、定型水等辅助材料,在很短时间内便能将种子化为成品。 话虽如此,但理论与实践终究是有区别的。对于没有经验的巫师来说,种植魔法草药,或者炼金种子,其实并无太大的差异——种不出来,或者种出畸形的概率,仍旧远远高于正常种出来的概率。 郑清便属于没有什么经验的巫师。因而,他才特意请张季信帮他参谋这件事。 从林子里出来之后,黑猫并没有去书山馆,也没有回宿舍。而是先悄咪咪放飞了一只纸鹤,然后跟在纸鹤身后,径直去找张季信。 相对于跟一只老鼠聊天来说,年轻的公费生显然认为找种子的事情更重要一点。 迎着寒风,穿梭在干枯的草坪与瑟瑟灌木丛后。 黑猫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脚步轻盈,行迹隐秘。 纸鹤在半空中兜兜转转,躲过了麻雀的捕猎、寒流的袭击,前后又撞了几块透明玻璃,年轻的公费生一度担心这只纸鹤会‘行程未半而中道崩殂’,但不知是不是真的有魔法加成的缘故,纸鹤竟然神奇的闯过所有的磨难,最终找到了红脸膛男巫。 彼时张季信正坐在一处猎场的边缘,看着场间几支猎队的追逐,摇头晃脑的分析着他们的战术,不时勾勾画画,做着笔记。 收到纸鹤后,红脸膛男巫还惊异了一瞬间,他不知道有谁还会用这种方式与他联系——这份惊异在他打开信纸后升到了最高。 因为信纸里面除了抬头与结尾,一片空白,再无其他内容,完全像是个恶作剧。 只不过当他放下信纸之后,内心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 因为一只黑猫不知何时趴在了他的面前,正吐着舌头,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水…水……大冷天的,可真是跑死我了!”黑猫有气无力的哼唧着,四肢一瘫,结结实实的糊在了地上,几缕淡薄的白色蒸汽正从黑猫的脑袋、四肢间慢吞吞的升起,然后被四周的寒风一裹,便消散不见了。 郑清原以为跟着纸鹤找人是自己想出来的‘聪明’办法,殊不知天上飞与地上跑完全是两个概念。且不提纸鹤要定位、要躲避各种空中的威胁,难免会出现走错路、绕道等情况。单单上下距离的差异就差点要了郑清的猫命——天上纸鹤拍一拍翅膀,他就要跑断腿。 也幸亏这是在九有学府,张季信离他的位置并不远,而且猫又是一种特别能‘穿梭’的生物,才让郑清勉强跟上了纸鹤的踪迹,没有跟丢。 即便如此,他也跑掉了小半条猫命。 年轻的公费生心底暗自发誓,再也不做这种蠢事了。 “地下凉,你也不怕寒气入侵。”眼瞅着黑猫直接瘫在地上,红脸膛男巫摇摇头,放下手中的笔记,然后拍了拍身侧的法书。 淡绿色的光晕升起,几根细长的藤蔓从虚空中探出,轻柔的绕过黑猫的四肢,将他半举半拖着,送到男巫坐着的木质长椅上。 藤蔓间传来一股暖洋洋的气息,修复着肌肉间的酸痛。黑猫懒洋洋的瘫在半空中,任凭那几根藤蔓摆弄自己。 张季信撇撇嘴,从怀里摸出一小套茶具,熟练的摆弄着,只是片刻之间,一股热腾腾的气息便在寒风中袅袅升起,飘散出诱人的香气。 “来来来,品品我的功夫茶,生津补气,最适合你现在的情况了。”张大长老一副过来人口气,伸手将一小盅淡黄色的茶液摆在黑猫面前。 “呼,呼。”黑猫用力吹了几口气,嗅着茶水凉了一些,才吸吸溜溜的几口吞进肚子里。 直到这时,他才有精神批判红脸膛男巫刚刚的那番操作:“我刚刚渴的要死,你就不能简简单单、给我来点普普通通的干净水吗?净搞这虚头巴脑的东西,磨磨唧唧。” “想喝就喝,不想喝给我吐出来……恁多废话。”张季信斜了黑猫一眼,用力哼了一声。 黑猫这才安静下来,继续吸吸溜溜的喝茶。 虽然过程有些繁琐,但必须承认,大冷天喝一口热腾腾的茶水,心情都会跟着变好许多。 眼瞅着郑清一连喝掉四五杯茶水,终于缓过劲后,张季信才捏着下巴,诧异道:“话说回来,你咋又变成猫了?变形药水不要钱呐?” “安德鲁之前不是给我一盒么,趁着还没过保质期,赶快用。”黑猫摆摆爪子,略过这件事,将话题扯向他来到这里的原因:“你让林果通知我……找到种子了?” 红脸膛男巫恍然大悟:“我刚刚还好奇呢,你怎么改了性子,愿意来猎场学习其他猎队的经验……合着是我想多了啊!” 黑猫老脸一红,甩着尾巴,将视线瞟向另一边。 作为宥罪猎队的队长,原本有关猎队战术、经验方面的事情都应该是他负责的。只不过因为最近琐事太多,再加上郑清兴趣并不在这上面,所以他一股脑丢给了猎队的主猎手,也就是张季信身上。 “我们猎队不是双头制嘛,你做的就挺好,挺好。”黑猫打着哈哈,言辞间流露着不自然的心虚:“你办事,我放心!” 张季信重重的哼了一声,没有继续深究这个话题。 事实上深究也没有用,他也不是第一次向郑清抱怨这个事情了。只不过一方面,他并不讨厌这份多余的责任,相反,他倒是做的津津有味;另一方面,牛不喝水也不能强按头,郑清不想研究猎赛的事情,难道他还硬拖着不撒手么。 横竖宥罪还只是一支‘非正式’‘业余’的队伍,凡事看开些就轻松许多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干瘪的种子 “呶,这是你要的种子。” 张季信在怀里掏摸半天,终于翻出一个小纸包,丢在了黑猫面前:“量不大,只够你用两三次的,录制的时候用点心。” 纸包是棕色的,上面还残留着清晰的可见的油渍,应该是张季信早上吃过早餐后,顺手从包油条的纸袋上撕下来用的。 嗅着纸包上传来的浓郁油香,黑猫厌恶的向后缩了缩,唯恐油渍玷污自己漂亮的黑毛。 “晓得了,晓得了……我的技术,两次就够了。”黑猫身子向后缩,同时爪子努力向前探去,灵活的翻动着,很快便打开了面前的纸包。 纸包里,三粒干瘪的青色豆子静静的躺在油花上,看上去没有一丝生气。 “这是活种子嘛?!”黑猫抬起头,狐疑的看了红脸膛男巫一眼,红彤彤的眼睛里写满了怀疑:“怎么看上去干干瘪瘪的……我记得我们之前在宿舍种的那两粒种子,都很圆润饱满的吧。这个干成这样,还能活吗?” 几周之前,辛胖子曾经从校报编辑室拿到了两粒据说来自‘内部’的种子,种出了苏施君大美女在维尔茨堡唱歌时的影像——虽然当时苏施君只展示了一个背影,但仍旧给郑清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年轻的公费生清晰的记得,当时辛胖子拿到手的那两颗种子,都是青灰色、花生米大小,最重要的是,那两粒种子非常饱满、圆润,毫无干瘪的模样。 “能一样吗?”张大长老怪眼一翻,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你找的是没有录过音、留过影的种子,是原种……那次我们在宿舍种的种子,已经留影录音了,是成品。就像同样的信纸,一张上面写满了字,一张上面干干净净一片空白,是一个概念吗?” “哦,原来还有这个区别啊。”黑猫甩了甩尾巴,爪子按在一粒干瘪的种子上,感受着肉垫上传来的种皮间那些细微的起伏与褶皱,心底纳罕着这粒小小的种子里到底蕴含了多少神奇的魔法。 “话说,我们又不搞报纸,也没有出版社……你好像也没有这方面的爱好吧。要这玩意儿干嘛?如果想留影留声,有的说是更高效便捷的手段吧。”眼瞅着黑猫乐滋滋的翻出一张干净白纸,重新将种子包起来,收进他脖子上挂着的灰布袋里,张季信终于忍不住,提出了心底的疑惑。 作为拥有漫长使用历史的信息收集与传播方式,喇叭花与留影草的组合在想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巫师保存信息的重要手段。只不过随着现代魔法技术的不断发展与进步,能够留声留影的玉简、晶石、等更高效、便捷的手段不断被巫师们开发出来,仍旧使用喇叭花与留影草的巫师便渐渐少了。 时至今日,还在使用这种工具的巫师,就像那些使用纸鹤传递信息、掐手诀或使用魔杖施展咒语的巫师一样,更多的是一种情怀。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喇叭花与留影草在巫师世界的地位,就像二十一世纪的黑胶唱片、留声机、胶片影碟,给人一种老派、迟暮、却又充满了韵味的感觉。 “唔,打算给伊莲娜唱个歌,当做新年礼物。”黑猫摆了摆爪子,毫不在意的透露出这个大秘密,然后一甩尾巴,便打算离开了:“回见……啊!你干嘛?!” 黑猫转身还没走一尺远,便感到尾巴一紧,回过头,红脸膛男巫正抓着他的尾巴,一脸贱笑:“唱歌?唱什么歌?需要伴奏吗?我会弹吉他,还会吹口哨……” “吹你麻痹,快撒手!”黑猫感受着被拽住的尾巴,顿时炸毛,两颗眼珠子瞪的铜铃大小,怒气从心底一冲,身子骤然涨大。 一尺、两尺、三尺、一米、两米、三米。 眨眼间,原本只有尺许高低的萌萌哒小黑猫,便化作了一头肩高三米的狰狞巨兽。然后黑猫巨大的爪子一挥,砰的一下便把红脸膛男巫按在了地上暴揍起来。 “你伴个蛋的奏啊!你是想挨揍吗?” “还弹吉他?信不信我把你吉吉给你弹没了?!” “没听过老虎的尾巴摸不得吗?” 红脸膛男巫抱着脑袋,一阵吱哇乱叫,却也没敢动法书与拳头,唯恐黑猫将趾缝里的利爪探出来,然后冲突升级到不可控的地步。 说到底,还是他有些理亏,一时大意忘记了郑清曾经反复告诫过他们的话。 黑猫揍了好一阵子,心底的气儿才消下去。 相应的,他的体型也跟着恢复了原样。 “还是我脾气好,没有动粗……否则你现在就该被校医院的治疗师们按在手术台上抢救了!”黑猫揍的有些喘气,呸的一下向旁边的草地上吐了口口水,然后瞪着红脸膛男巫,恶狠狠的宣布:“你,犯罪!种子的钱,没啦!!” “没事,没事,就当是随的份子呗。”张季信龇牙咧嘴的揉着肩膀,嘴里却丝毫不肯示弱:“另外,你是猫,不是老虎……而且那句话也不是那么说的。” 黑猫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一个爪子。 啪! 四五根尖锐的利爪从趾缝间弹了出来,在瑟瑟冷风中闪烁着几点寒芒。 “还有什么遗言,一起说了吧。”黑猫耷拉着眼皮,阴沉沉的说道。 “噫!咋还急了呢?!”红脸膛男巫一把抓过法书,挡在胸前,忙不迭的向后退了两步,色厉内荏的叫道:“光天化日之下,难道你还想杀人不成?!我可告诉你啊,这里是猎场,离这儿五百米就有五支满编的猎队正在训练!你可不要被人捉去关笼子……” 黑猫闻言表情一滞,下意识的瞄了一眼猎场边缘。 正如张季信所言,刚刚那只两三米高的巨大黑猫已经吸引了猎场上许多巫师的注意力。四五个袍子上绣着黑条的高年级巫师正疾步向这边走来。 黑猫并不想与其他陌生人说话——他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会说话。于是最后再狠狠的瞪了红脸膛男巫一眼,丢下一个你死定了的眼神,怒气冲冲的翻过灌木丛,消失在草坪深处。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失败的跟踪者 黑猫是带着一肚皮怒火离开那座猎场的。 一路上,他的脑海里都在翻滚着各种各样可怕的念头——比如明天早上给张季信买早餐,然后在里面塞点巴豆或者蟑螂屎;再比如明天下午的实践课上,请求希尔达助教将张季信跟他分在一个组别,然后他用新学到的恶咒好好教训一下那个红脸膛男巫;再或者假冒张季信的名义,给坏脾气的李萌写情书,而且要写的下流一点,最好再用上一些粗俗的词语。 多管齐下,年轻的公费生相信,红脸膛男巫不死也要掉几层皮。 想象着蒋玉带一大帮女巫怒气冲冲满学府追杀张季信的画面,穿梭在灌木丛里的黑猫忍不住发出‘嘿嘿’的笑声,心情莫名好转了许多。 但这种转变很快便因为另一件事情的发生而终止了。 原本郑清打算直接回宿舍,却又不想在走大路而被路过的女巫或者男巫‘喵喵’‘咪咪’的召唤,因而他选择绕道——从头到尾都在草坪、树林与灌木丛之间穿梭,而且尽量挑选了平日没人出现的地带。 然而在横穿一处长廊的时候,黑猫意外看见了一只穿青色马甲老鼠急匆匆路过的身影。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黑猫凭借他的直觉判断,这只穿青色马甲的老鼠就是前不久刚刚与他分开的叮当耳朵——身为一只猫,他对自己的直觉非常有信心。 那只老鼠急匆匆去哪里? 黑猫吧唧了一下舌头,心底的好奇顿时被勾了起来——这么着急忙慌,不外乎是去见小母鼠,或者是回老巢找它的那位老祖宗。相对来说,后一种的可能性显得更大一些。 毕竟叮当耳朵长得尖嘴猴腮,双眼无神,还有一双招风耳,几绺老鼠须,一看就是没有姻缘与桃花的面相。 最重要的是,它还是一只抠抠搜搜的穷老鼠!哪只有理想有文化的老鼠,会把煤块当初宝贝塞在胯下?!没有小母鼠会喜欢这样的老鼠的! 不过,这或许这是个机会?一次发现那些穿衣服老鼠老巢的机会?黑猫踟蹰了几秒钟,估算了一下自己变身的时间,然后又仰头看了看天色。 冬日的太阳落山都很早,所以天色暗的也快。虽然现在时间刚刚过了下午五点,却也几乎没有多少亮色。路上相隔百十米,便一片模糊,乌气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了。 变身的时间还是比较充裕的,黑暗对于猫来说也不是什么敌人。毕竟是夜行动物,黑猫在黑暗的视野与白天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想到这里,黑猫立刻下定决心,收敛气息,悄无声息的缀上了前面蹦蹦跳跳跑的欢快的那只青马甲老鼠。 向左,向右,向前看,一步一步似魔鬼的步伐。 黑猫化身黑夜的宠儿,仿佛一条幽灵一般,安静的在草地与灌木丛之间穿梭着,灵敏的胡须与脚掌间厚厚的肉垫完美的掩饰着他的踪迹,甚至为了以防万一,黑猫还从灰布袋里摸出一张隐匿身形的符箓。虽然只是一张残次品,但用来掩盖一只猫的踪迹绰绰有余——他自信,没有猫可以比自己做的更好了! 翻过了几道墙,又越过了几条沟,崎岖坎坷它怎么就这么多。 黑猫一边在心底哼着小曲,一边脚步轻快的跃过一条小土沟,始终与叮当耳朵保持着百十米的距离。虽然一路都没走正道,但根据左右环境的变化,他还是很轻松的判断出,自己已经跑出了学府的范围,来到了第一大学某个偏僻的角落——似乎很像上次被另一只穿马甲的老鼠带来的地方。 黑猫瞅着远处那片断壁残垣的废墟,心底泛起了嘀咕。 还没等他在心底嘀咕完,一直老老实实泡在前面给他带路的叮当耳朵忽然回过头,嘴巴一咧,露出一个‘恶意’的笑脸。 麻蛋!那孙贼是不是发现俺了! 黑猫心下一突,顿时止住了脚步,警惕的看向左右。同时暗暗懊悔,不应该孤身一猫前来犯险。起码也应该把自己的校猫军团带齐,这样底气也稍微足一些。 “你咋老跟着我呢?” 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从黑猫身后传来。 黑猫颈子后面的毛陡然炸起,身子一拱,爪子一滑,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飘移,看向身后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几步开外,一株大槐树下,一只穿着青色马甲的老鼠正从树洞里探出脑袋,一脸好奇的看着他。 黑猫眨眨眼,回过头看向前方。原本一直跑在前面给他带路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徒留一片冷飕飕的风儿,在空荡荡的野地里呼啸。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说我在跟着你?!”黑猫脖子一梗,硬着头皮辩解了一句:“学校这么大,还不能让人四处逛逛啦?” “哦?是这样吗?”叮当耳朵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千真万确!”黑猫一瞅有戏,忙不迭答应着,同时尬笑着夸奖老鼠君:“……话说,你这打洞技巧还挺有趣啊,哈哈哈,眼睛一闭一睁,脑袋就从这个洞里钻出来了,贼有趣!” “但是老祖宗说过‘夜里的猫,涂了蜜了虫子,最是危险不过了’……你现在算是夜里的猫吧。”叮当耳朵没有接茬黑猫的夸奖,反而嘀咕着慢吞吞的从胯下摸出一根细长的棍子,棍子一头还绑着一个指头粗细的黑色圆柱状物体,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你说的是哪家的鬼谚语!”黑猫一脸黑线的听着老鼠的话,而后担心的看了看它抽出来的那根棍子,不安的问道:“还有……你把啥拿出来了?” “专业警告用炼金产品,我们鼠族的采购专家从外面进口的,适用于晚上一只鼠走夜路,感到不安的时候使用。”叮当耳朵挺了挺胸膛,用一种自豪的语气介绍道。 黑猫听着,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你当着我的面这么介绍,合适么。”他忍不住吐槽道。 “你一只猫黑灯瞎火的跟在老鼠后面穿过大半个学校,合适吗?!”叮当耳朵异常敏捷的反诘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老鼠的警告把戏 任谁听说一只猫跟在一只老鼠身后追了老远,都会下意识的判断那只猫对老鼠不怀好意。这无关道德与伦理,而仅仅是本能与逻辑的判断。 听到叮当耳朵的诘问,黑猫略显尴尬的撇过视线,游离了几秒钟,才想出另一个转移话题的方式:“你这话说的,真有趣,哈哈哈……话说,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是某种属于老鼠的魔法吗?” 虽然不是专业捕鼠猫出身,但郑清对自己隐匿行迹的能力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尤其是他为此还付出了一张劣质符箓的代价。 没道理一只小老鼠都能随随便便看破符箓的魔法效果吧! 叮当耳朵没有立刻搭理年轻的公费生,而是将那根刚刚从胯下摸出了的细长枝子插在树洞口的泥土中,让黑色的圆柱体斜斜的冲向天空,然后又把爪子伸进胯下,窸窸窣窣的开始掏摸起来,显得格外熟练。 一边掏摸,它一边用鄙夷的语气对黑猫说道:“怎么发现你的?笑话……发现你还需要使用魔法吗?” “就你那两只通红的眼珠子,隔了一座广场都是晃瞎我的眼睛。哪有猫会跟你似的,眼珠子瞪辣么大跑来跑去玩儿跟踪……好像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黑猫默默的垂下了眼皮。 是哦,他忘了自己的眼睛现在有点异常——也许下次变身的时候,应该尝试戴着墨镜一块儿变身?年轻的公费生依稀记得,哈利波特中,麦格教授变身后,眼睛周围就有一圈疑似眼镜的斑纹。按理说那本书曾经获得过巫师联盟纪实文学的大奖,说不定这个小细节并没有被审查官们修改,在这个世界还是有效的。 想到这里,黑猫终于打起几分精神,开始重新面对叮当耳朵的质疑。 “我没有跟踪!……这一切是误会!” 面对叮当耳朵的质疑,黑猫自然不肯承认自己的行为,反复强调这一切都只是巧合。 “whatever……”叮当耳朵耸耸肩,终于从胯下摸出了一块黑色的小石头,以及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光滑铁片。 “啪!啪!啪!” 老鼠君抓着那块黑色的小石头,砸在小铁片上,砸出一溜金黄色的火星。郑清这时才恍然,老鼠拿出来的那块石头是打火石。而且很快,他便知道这块打火石的用处了。 金黄色的火星在惯性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最后落在那根指头粗细的黑色圆柱体上。眨眼间,一缕青烟便从黑色圆柱体上升起,随之而来的,还有咝咝啦啦的引线燃烧的声音。 “啥玩意?!你着点了个啥?!”黑猫下意识的向后倒退了几步,警惕的盯着那根烟气越来越浓烈的圆柱体。 “跟你说了,是风险警告产品!”叮当耳朵捂着而耳朵,嗖的一下缩回了树洞。 “你刚才说的还不是这个名字呢!”听着那只老鼠的解释,黑猫顿时感到无数个槽憋在心头,想要吐出来却无处可吐。 “咻……” 橘红色的焰火伴随着响亮的哨声,从黑猫眼前一闪而过,直冲云霄——不,那支爆竹并没能冲上天空,而是被黑猫头顶这株大榕树的枝枝丫丫给挡住了。 “啪……” 原本应该清脆响亮的爆炸声,在树枝的压制下,变得低哑而沉闷,仿佛有人拿着锅盖捂住了它爆发时的声音。 黑猫还来得及嘲笑叮当耳朵放了一支失败焰火,一片意料之外的嘈杂声音便在他的头顶荡漾开来。 “啾啾!”“喳喳!”“呖呖!”“嘎嘎!”“咕咕!” 五花八门的鸟叫声在郑清头顶轰然炸响,仿佛它们正在开一场盛大的音乐会。但听到这个声音的黑猫此时毫无欣赏的欲望,只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如果说这座学府里,有什么动物是郑清最发怵的,那么除了书山馆里那头章鱼之外,便只有栖息在学校树林里的这些‘小鸟’了——其他的动物,无论是宠物苑的小宠物们,还是临钟湖畔的寿龟、水牛,亦或是凡尔纳老人养的那条名叫五月的老狗,黑猫自忖对付起来并没有什么压力。 无非是变大一点,或者变得更大一点而已。 但这些小鸟则不同。 与郑清前十多年学到的‘科学的鸟类区分办法’不同,巫师们在研究魔法世界小鸟的时候,不仅要区分它们天然种族间的不同,而且还需要耐心辨析它们的‘谱系’——比如判断不同鸟雀之间有无连襟、是否五代之外的旁系亲属,有无干亲、结义的现象,等等。 据公费生所知,在九有学府办公楼一层前台大厅看门的那群鹦鹉,就有一群八哥作为表亲,而且还跟沉默森林里一群爱跳舞抢食的野鸟结了干亲。 正所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学院的这些鸟们惹起事来最喜欢一窝蜂涌上去,以数量压倒质量,即便打不过,也会成天在你头上聒噪盘旋,亦或丢下几泡温热的、滑腻腻的‘炸弹’——对于这类直肠很短的生物来说,鸟屎是除爪子与尖喙之外最犀利的武器了。 简直比马蜂窝还要麻烦。 眼下,郑清便遇到了这样的麻烦。 叮当耳朵察觉到那枚炮仗的威力之后,尖声尖气的笑了两下,然后脑袋一缩,便彻底消失在大榕树下的树洞里了。临跑路前,它还认真的扯了扯树洞左右的树皮,将那口刚刚开辟不久的树洞重新掩盖住。 黑猫则在心底骂着麻麦皮,撒丫子就向回跑。 只不过他跑的再快,也比不上那些鸟儿扇扇翅膀的功夫。这也是黑猫讨厌鸟群的另一个缘故了——打又打不着的,跑也跑不掉。那些小鸟一个比一个飞的高,就算从墙上、树顶跳起来,都不一定打的着;而且它们在天上飞,视野又开阔,地面上的黑猫就算身形再灵活,也难逃它们的监控。 所幸现在天色已晚,而郑清又披了一身黑色的皮毛,对他的撤退工作起到很好的掩护作用。 但即便如此,当他回到宿舍的时候,原本干净的黑毛上,仍旧沾染了几块湿漉漉、兀自冒着热气的鸟粪。 第一百二十七章 胖子的皮皮鼠 “我的皮皮鼠哪里去了?!” “有谁看见我的皮皮鼠了?!” 周六一大早,天色还没有大亮,辛胖子就开始满屋子乱蹿,把他的床铺翻的乱七八糟,不时还发出鬼哭狼嚎的喊叫。 他提到的‘皮皮鼠’是一只橡皮泥质地的活化炼金老鼠,只有拳头大小,两颗眼珠子也只是玻璃球,并不值钱。自从几周前他从步行街上一处流动摊贩那里买到这个炼金产品之后,这只小老鼠便成为胖子与肥猫团团之间沟通的良好工具。 而现在,团团正眯着眼,耷拉着脸,趴在窗台外一处狭小的石缝里,拒绝搭理胖子的卖好讨饶——早些时候,辛胖子朦胧着眼睛从卫生间回来后,身子一歪便直接栽倒在他的床铺上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床铺上还有另一个肉团也在呼呼大睡。 然后胖子结结实实的压住了肥猫团团的尾巴,将原本舒舒服服睡觉的肥猫疼的尖叫一声,直接从梦中惊醒,下意识的挠了胖子一爪子。 迷迷糊糊中受到这样的伤害,自然搅起了几分胖子的起床气。他眼睛都没有睁开,伸出蒲扇的巴掌,四下里一拨拉,便将肥猫推了几个跟头,丢下床铺。 清醒过来的团团虽然有些炸毛,但也知道不能跟有起床气的胖子计较——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正所谓肥猫报仇,从早到晚——它瞅着胖子重新睡过去之后,便悄无声息的摸回床铺,双爪灵活的翻动着,将胖子手腕上的那条手表摘了下来。 胖子的手表与郑清的灰布袋相似,都是一个空间装备。只不过郑清的灰布袋属于非常传统、非常古老的空间装备;而胖子的手表则属于最新潮的一类空间装备,空间大,而且还自带光幕目录。 手表中不仅储存了辛胖子的作业、教科书、纸墨笔砚等学习工具,而且还有许多诸如坩埚、试管、镊子等试验用品。当然,其中数量最多,占据空间最大的,是各种各样的零食。 比如各种散装的炒货、干果,制备好的肉铺、肉干,整只的烧鸡、烤鸭,甚至还包括成桶的啤酒、不同年份的陈酿、以及许多从白丁世界购买的碳酸饮料。 可以说,只要带着手表,胖子完全可以维持大半年的荒野生活而不虞物资短缺的困扰。 但是现在,这支手表被肥猫捞走了。 早上起床之后,胖子习惯性的摸了摸手腕,打算接杯冰凉的啤酒醒醒神,却不料摸了个空。反应过来后,他在床铺上翻找一圈,除了几根猫毛之外,始终找不到手表的身影。 然后他看见了窗台外优哉游哉走过的肥猫。 团团的尾巴高高竖起,尾巴根上,挂着一条宽大的表带,在阳光下锃亮的表盘施施然贴在肥猫的菊花上,看的胖子脸色煞白。 那块表正是胖子寻而不见的手表。 当郑清与萧笑做完早课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样一幕——辛胖子四处寻找任何可能打动团团的小玩具、美食、礼物等,希望肥猫高抬贵爪,将他的手表还回来。 只不过平日里他用来贿赂肥猫的绝大部分美食、玩具都被他塞在手表中,落在宿舍里的,寥寥无几。而其中,又以那只‘皮皮鼠’最受肥猫喜爱。 “你们有没有看见我的皮皮鼠?!”看见推门而入的两个晨练归来的年轻巫师,辛胖子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扑了上去,涕泗横流的尖叫着:“我的手表!我的手表!!” “慢些来,慢些来!”萧笑把自己的胳膊高高举起,大声警告道:“我手里拿着你的早饭呢!如果你不介意在小米粥里加一点鼻涕,大可以继续扑过来……” 这个警告非常及时,也非常有效。 辛胖子抓着萧笑的衣襟,迟疑了几秒钟,然后转头看向郑清。 年轻的公费生连忙将手中的纸袋向前递了递,呵呵笑道:“油条、烧饼、煎饺、小笼包……要不要先垫垫肚子?” 辛胖子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的皮皮鼠……我的手表!”他接过郑清手中的纸袋,用筷子夹着小笼包,一口一个。每吃一个,就絮絮叨叨补充一句:“我单知道团团的脾气很差,却也没想到差到这种地步……它趁我睡觉的时候,把我的手表摸走了……也许找到皮皮鼠,还有一丝机会能讨回我的手表……你们谁看见我的皮皮鼠了?” 郑清默默地垂下眼皮。 他倒是知道那只炼金老鼠的去向,只不过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当面告诉胖子——前天,也就是周四晚上,他作为一只黑猫从外面回到宿舍的时候,随身携带的除了满腔怒火之外,还有身上的几滴稀稀拉拉的鸟屎。 而这一切,都拜某只穿衣服老鼠所赐。 就在黑猫怒气冲冲的时候,一只灰皮老鼠——也就是辛胖子的那只皮皮鼠——忽然从他面前跑过,毫无疑问,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迎接它的是某只黑猫强有力的巴掌。 郑清仍旧清晰的记得他一巴掌将那只灰皮老鼠脑袋拍下来时候的感觉——与血肉之躯的老鼠不同,皮皮鼠大部分身体都是橡皮泥质地的,所以爪感有些黏糊糊的,丝毫没有酣畅淋漓的感觉。 回过神来的黑猫趁辛胖子还没有回宿舍,七爪八尾将那只被分尸的炼金老鼠扫到书桌与床下的犄角旮旯间,然后若无其事的钻回了自己的床铺。 “……一切都是意外,当时我绝对不是故意的,”胖子嘴角淌着油脂,一手端着豆浆,一手抓了跟油条,满嘴油花磕磕巴巴的继续说道:“我当时睡的迷迷糊糊的,哪能注意到床上还有只猫呢?……你们都知道,我睡着了,跟头死猪似的,完全没有意识的……” “这个形容非常贴切了。”郑清小声嘀咕了一句。 辛胖子恶狠狠的咬了一口油条,悲愤的看了年轻公费生一眼。 郑清连忙笑眯眯的递上一小盘咸菜,连声道:“来点下饭菜,不要急,慢慢吃,慢慢吃……” 第一百二十八章 想不出题目了 辛胖子从郑清手中的小碟子里夹起一瓣绿油油的糖醋蒜,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嚼了几口,然后抬起头,泪眼汪汪的看向年轻公费生,重复着他说了许多遍的那个问题: “你看见我的皮皮鼠了吗?” “快吃快吃,包子凉了就不好吃了。”郑清对于胖子最关心的问题避而不答,只管含糊两句,而后低下头,小口啜着米粥。 就在这时,斜后方那条厚实的鲜红色帷帐‘呼啦’一声被扯开。 “如果你帮我温一袋AB型的处女血,那我答应你,帮你留意一下那只死老鼠的去向。”迪伦不知什么时候翻开了他的棺材盖子,从帐子里露出半张苍白的面孔,有气无力的环顾宿舍一周,抱怨道:“你们大白天都不睡觉吗?我感觉自己刚刚把棺材盖子盖上五分钟,就被你们吵醒了……” “你可以试着修改一下自己的作息时间。”郑清很高兴这个时候有人转移话题,连忙接口,向吸血狼人先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反正你对阳光也不是特别敏感,完全可以尝试一下弗里德曼或者马修他们的作息规律……” “那不传统!”迪伦断然否决道:“真正吸血鬼,就应该在晚上出门,白天睡觉!” 年轻的公费生耸了耸肩膀,表示无可奈何。 胖子捧着一杯豆浆,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小声说了句什么,但是他的声音太小了,以至于郑清完全没有注意到。 不过站在另一边的萧笑却注意到了。 “别念叨了,我们可以一起帮你找找。”萧大博士叹口气,大有深意的看了公费生一眼,提醒道:“不要忘了,一会儿我们还要去D&K那边做安排整理工作呢,不要把时间都浪费在给胖子找老鼠上面……也许我们应该在书桌或者床底下翻一翻,炼金老鼠也是老鼠,说不定它喜欢那些阴暗的角落。” “OK,OK!”郑清抽了抽鼻子,怏怏不乐的答应着。 然后他捧着那小杯米粥,踢踢踏踏的来到书桌旁,随时拉开一个抽屉。 “哇!看我发现了什么……一个炼金老鼠的脑袋?!”年轻的公费生伸手在抽屉里一掏一摸,便从抽屉的某个犄角旮旯里将那只失踪皮皮鼠的某个零件翻了出来,然后做出一副非常惊讶的表情看向辛胖子:“胖子,这是你要找的皮皮鼠吗?” “这是我要找的皮皮鼠吗?!!”胖子愤怒的看着公费生,捧着老鼠脑袋的胖手在半空中颤抖不已,声音显得有些扭曲:“谁干的!!这TM是谁干的!!” “我不知道。”郑清心虚的撇开眼睛,吹着口哨,否认着。 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打死都不能承认。想要混淆视听,他又没有这个智商。也就死扛着不承认,才不至于被胖子当场暴揍一顿——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郑清死扛不承认倒也没有错。毕竟‘杀死’这只炼金老鼠的,是一只黑猫,并不是他。 虽然从《巫师法典》的角度来说,使用变形术前后的巫师,具有同等行为能力,可以判定同一个体;但是从魔法哲学的角度来说,变形前后的‘个体’,不论形态还是思维都会发生变化,严格意义上讲,这确实不是同一个‘个体’。 看着郑清脸不红,心不跳,坚决否认的表现,迪伦趴在棺材边上,笑的直喊岔气。 而辛胖子则一脸震惊的看向年轻公费生。 “吾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这位耿直的蓝巨人如此说道。 “就是就是!”迪伦笑嘻嘻的看着郑清,补充道:“我还记得你当初刚进宿舍的时候,稍微不适就脸红……啊,多么青葱的岁月。那时的你还是个含蓄的孩子。” “原本是含蓄的。”郑清抬起胳膊,让小精灵收起他喝完的粥杯,同时一本正经的补充道:“但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受你们的影响,我的心灵绽放了。” “呵呵……”胖子冷笑一声,一把揪住公费生的衣领,把他拖到阳台上:“绽不绽放是你的事情,老鼠死了是我的事情。既然没有老鼠,那就由你跟团团沟通,把我的手表要回来吧……我需要提醒你,前几天定制的新家具都在我的手表里面,如果不要回来,你们今天就算去店里,也没什么可以整理的了!” 郑清闻言,顿时怂怂的叹了口气。 因为他们开设的D&K预计将于开业,所以最近这段时间,大家将大部分闲暇都用在了店铺整理与重新装修上面。宥罪猎队的每个人都被安排了不同的任务。 比如萧笑负责财务预算,迪伦负责内部设计,郑清与蓝雀充当苦力,林果则担任监工,凭借他在步行街上游荡多年的小面子,给大家买一点打折价的奶茶与其他小点心——辛辛苦苦干半天活之后,喝一杯热气腾腾的饮料,实在是再舒服不过了。 辛胖子负责的部分是采购。 也许因为他总是满世界找寻各种美食,也许是兼职记者的身份给了他敏锐的嗅觉,还有可能只是胖子的天赋能力。总之,他总能从纷繁复杂的商品百货中,寻找到最物美价廉的货物。对于整体预算非常有限的宥罪猎队来说,一个合适的采购官,比一百个苦力都更重要。 也因此,当胖子声称他采购的东西都塞在那块手表中之后,郑清即便还有其他意见,也必须保留下来,捏着鼻子去阳台上与肥猫团团交涉。 “长老今天还不来吗?”眼瞅着郑清半个身子探出窗户,使用诸般手段与那只肥猫交涉,迪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冲萧大博士吹了个口哨,问道:“他这几天在忙什么?怎么有种忙的昏天暗地的感觉……” “忙着躲避追杀。”萧笑冷笑一声:“前天晚上郑清变形后找他去要喇叭花与留影草的种子,结果被他揪了尾巴……要知道,猫从来都是一种小心眼的生物。” “我可听见你说什么了啊!”脑袋还在窗户外面的郑清忽然回过头,隔着窗户,用力敲了敲玻璃,用一种可怕的语气强调道:“告诉那个红脸蠢货,不要让我逮住他!否则我叫一群猫挠他满脸血花!”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会说话的交涉者 郑清最终从团团那里拿到了辛胖子的手表。 只不过这个过程可谓是一波三折,穷尽了403宿舍年轻巫师们的手段。 最开始的时候,年轻公费生还琢磨着要不要用食物诱惑团团——众所周知,肥猫是一只喜欢美食的花猫。当初它之所以留在403宿舍,就是因为辛胖子拿出了一根美味的卤鸡腿贿赂,才收买了这只自诩‘自由的’灵猫。 所以,郑清原想着故技重施,去楼下买点炸鸡之类的美味。 因为现在正是晌午时分,学校的食堂还没有开火,所以如果想买炸鸡之类的小食,就需要往步行街跑一趟。就在年轻的公费生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跑快一点,辛苦一趟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辛胖子便开口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 “鸡腿是没有用的,几根都没用!”当郑清把身子探出窗外,试图与肥猫谈判的时候,辛胖子一直在他身后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打一开始我就试着用过鸡腿了,但是完全没效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团团昨天晚上吃的太多,早上还没有消化完毕,它好像不太饿。” “跟鸡腿比起来,它好像更喜欢窝在那个石头缝里晒太阳!” “逗猫棒也没用……最有效的逗猫棒就是那只炼金老鼠,只不过它已经被你拆成七八个零件了。至于那些固定在棍子上的羽毛,如果你想用它们去挑逗团团,肯定会被挠一脸血。” 胖子啰里啰嗦的把他用过的那些法子都说了一遍后,年轻公费生绝望的发现,几乎所有有效的撩猫手段在这里都派不上用场了。 “要不你再用一支变形药水?”辛胖子念叨完他之前用的那些法子之后,似乎想起什么,用略带期盼的眼神看向郑清:“你变身之后的黑猫不是很厉害吗?收拾一只肥花猫肯定不在话下吧……” “想都不用想!”郑清粗暴的打断了胖子的如意算盘:“先不说一支变形药水多贵,用来捉一只肥猫划算不划算……单单我前几天刚刚用过这个药水,现在还没过调整期呢!” “李教授说过,这种制式的变形药水虽然毒性已经被化解了很大一部分,但是药三分毒,频繁使用对巫师的精神与肉体损害非常严重!” “你已经对我的精神与肉体造成严重损害了……不差这一点。”辛胖子嘟嘟囔囔的说着,靠着墙,垂头丧气的抱着胳膊,一副受伤的表情。 “你说什么?”郑清把身子从窗户外面收了回来,歪着头,看着胖子,语气略微有些不善:“我刚刚脑袋在外面,没听太清楚……你再说一遍?” 他的表情与语气已经非常清晰的说明了一切,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犯傻真的再把之前的话重复一遍。 辛胖子从来都不是一个蠢货。 “我是说,我们还可以想想别的办法!”胖子一脸严肃的说着与之前完全不相干的话,语气要多真挚有多真挚:“如果你跟那只肥猫交涉累了,可以回来歇歇……让小精灵给你倒点茶水!还别说,你的这群小精灵太有用了,又勤快又能干,比那只吃饱了就睡,睡够了就闹的肥猫靠谱多了!” 小精灵? 郑清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对哦!他的那群小精灵! 如果说这间宿舍里,那只肥猫与谁的关系最好,郑清认为除了自己的小精灵们之外,别无选项。平时,小精灵们可以随时随地挂在肥猫厚实的背毛上小憩,而每当这个时候,团团走路或者打哈欠都会变得格外小心,唯恐惊扰了小精灵么;又或者当小精灵们无聊的时候,她们还能把肥猫长长的尾巴当滑梯,在上面肆意玩耍——只有变过猫的郑清同学,才知道猫对它们的尾巴多么重视。 综上所述,郑清有理由猜测,肥猫或许会对小精灵们网开一面。 “来来来,过来一下。”年轻的公费生想到就做,转过身子,向屋子里招了招手,招呼自家那群小精灵们:“来帮个忙!” 小精灵们原本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忽然听到郑清的召唤,顿时丢下手中的活计,兮兮的笑着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 其中有一只小精灵原本正拎着大茶壶,给萧笑倒热茶,在收到郑清的召唤后,她‘噗通’一下将茶壶丢在了书桌上,险些将萧大博士脑袋砸个大坑;还有一只小精灵正在看守一朵翠绿色的魔法火焰,帮吸血狼人先生热他的AB型处女血,在郑清召唤后,也是将手头工作一丢,欢快的飞了出去,全然不顾那朵魔法火焰骤然大盛,将煮血的坩埚烧的通红。 “啊啊啊!火太大,烤焦了啊!烤焦了!”嗅到鲜血焦糊的气味后,迪伦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给自己看火的小精灵没了踪影,而那口坩埚几乎快要被失控的魔法火焰烧化掉了。 他忙不迭从棺材里滚了出去,然后定睛一看,原本慢慢一罐的鲜血,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已经被烤掉小半罐,剩下的那部分不仅变的更粘稠,而且里面还多了许多来源不明的黑色成分,很明显是废了,不由心痛的大叫起来。 “我的处女血啊!一个月才不到十盎司的定额!就这么废了啊!!”迪伦绕着那个小坩埚,抓狂的大叫着,不时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却又被坩埚上传来的灼热气息吓退。 “你那点血每个月都能补回来,我的脑袋要是开一个口子,一年都补不回来!”萧大博士死死盯着鼻尖前那个吐着热气的铜制茶壶,脸色煞白,显然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劲。 只不过,任凭宿舍里的两个年轻巫师怎样恼火,正在阳台上忙碌的郑清都充耳不闻。 他现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窗户外面。 小精灵们已经接受了他的请求,飞出去与窝藏在石缝里的那只肥猫开始交涉——虽然郑清并不知道小精灵与肥猫到底怎么交流的,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判断出形式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一个非常有力的证据就是,肥猫并不介意小精灵将那块手表从它的尾巴上摘下来,而且隔着老远,郑清都能听到团团惬意的呼噜声。 那是猫感到愉悦的时候才会发出的声音。 第一百三十章 时间到了 在小精灵们的帮助下,郑清最终完成了那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从肥猫团团爪中讨回辛胖子的储物手表。 “这些小精灵真是帮了大忙了!”辛胖子对此感激涕零,溢于言表:“一定要给她们奖励!绝对不能委屈我们的功臣……” “但她们制造的混乱一点也不比那只肥猫小!”迪伦举着煮血的坩埚,一边用小铜勺挖着锅里半凝固的血块,像吃果冻一样吸溜吸溜的吃着,一边愤怒的声讨道:“看看她们把我珍贵的处女血弄成啥样子了!如果她们会说话,我一定好好跟她们理论一番!” “第一次听说雄性还有处女血。”辛胖子显然不乐意迪伦对小精灵们的攻击,立刻挺身而出,为自己的‘恩人们’发声,对吸血狼人的说辞大加嘲讽。 “我是那个意思吗?”迪伦眼睛一瞪,嘴角顿时露出两颗惨白的小尖牙,示威般的看向辛胖子,眼神不善。 “是不是那个意思,谁知道呢……”辛胖子怪眼一翻,毫不示弱的把胳膊抱在了胸前,然后下巴一抬,脸上泛起了一抹隐隐约约的蓝色。 “唔,不要吵,都不要吵。”郑清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看着两边剑拔弩张的气势,心底无奈的叹了口气。刚刚立下大功的小精灵们坐在年轻公费生的肩膀、头顶,用她们半透明的翅膀裹着身子,睁着一双双乌黑的小眼睛,好奇的看着男巫们比拼气势,一副看戏的表情——郑清觉得,她们怀里就差一桶爆米花,还有两听肥宅快乐水了。 “确实,她们不会说话是个很大的缺陷,但这是所有小精灵们都具备的特点,我们也是无能为力的。”郑清最终和起了稀泥,没有在辛胖子与迪伦之间站队,而是挑选了刚刚两人对话中一个无关紧要的点,不痛不痒的评论了一句。 “我们可以想办法啊!”辛胖子顿时有些不乐意,努力扬起眉毛,说道:“在这个连幽灵都能说话、咸鱼也能上岸走两步的世界,帮一群小精灵制造一些用于沟通的炼金产品,应该不算太难的事情吧。” “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已,不为则易者亦难矣!” 胖子说的最后一句警言,令宿舍里其他几位男巫位置肃然——大家都觉得这番充满气势与干劲儿的话不像是平日里那头懒洋洋的胖子说的。 也许只有其中的萧笑没有在意胖子的这番表态吧。 “你们与其浪费时间关注小精灵们说话或者不说话,不如将注意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面。”萧笑拿着一块白色细稠布,一边认认真真的擦拭着面前的铜茶壶,一边慢条斯理的问道:“说起来,当初你在杜泽姆博士那里配的药,够她们用多长时间的?” 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放下手中的活计,非常认真的看向年轻公费生,表情严肃。 郑清闻言,神情为之一凛——因为萧笑问道了最关键的问题上面。 这也是年轻的公费生最不愿意面对的问题之一。 几个月前,因为误打误撞解决了曾经一度在校园里引起慌乱的‘砂时虫祸’,年轻的公费生被学校奖励了一些砂时王浆——作为一种在拥有神奇时间效果的魔法药剂,砂时王浆原本一直被用于巫师资深药剂的配置中,极少,或者说,从来没有人将这种珍贵的魔药用在小精灵们的身上。 当然,与砂时王浆珍贵的用途相对应的,是它那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 以它为主要材料配置的药剂,将被众多巫师宣告‘死亡’的小精灵从死神怀抱中夺走,否决了这些小精灵们与生俱来的缺陷,令其在没有‘配套生命药水’的情况下,活了下来。 只不过这个效果是有时效的。 按照杜泽姆博士的推测,大约三个月之后,这些药剂的效果便会消失。而那时,如果郑清找不到新的砂时王浆,或者具备类似效果其他魔药,那么这些小精灵们仍旧难逃消亡。 “三个月。”郑清用低哑的声音回答道。 “三个月啊。”萧笑微微顿了顿,轻轻叹口气,非常残忍的揭开了郑清试图忘记的事实:“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砂时虫那场事故是在九月底发生的吧……当时离我们开学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今天是十二月十三日。” “如果严格按杜泽姆博士的时间限制,点对点计算,那么十二月底,也就是这个月底,就到了三个月时间的最后期限了。” “换句话说,你还有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来给小精灵们准备新的药剂……你准备好了吗?” 郑清默默的摇摇头,没有说话。 虽然三个月之前他就在流浪吧的黑市上挂出了购买砂时王浆的消息,但不知是因为他给的价格不高,还是这种魔法原料原本就非常短缺的缘故,过了快三个月,仍旧没有人通过流浪巫师与郑清联系。 原本他一直在用各种忙碌的借口逃避这个事实,但事到临头,他才蓦然发现无处逃避,把脑袋埋在沙子里的鸵鸟战术对解决问题于事无补。 “也许我们可以从其他方向入手?”辛胖子似乎也刚刚意识到这个问题,震惊的目光在郑清与萧笑脸上徘徊着,同时努力寻找新的解决办法: “我记得小精灵,她们是炼金生物吧……也许我们可以拜托学校的资深研究员帮忙把她们改造一下?” “无知的言论,”萧笑鄙夷的看了胖子一眼,解释道:“改造生物已经不是注册巫师们研究的范畴了!知道大巫师进阶更高层次的标志是什么吗?是创造一个新的物种……而生命改造就是这个进阶的前置任务。” “只有精通生命改造的巫师,在进阶更高层次的境界时,才会有更大的把握。” “因为超越大巫师的境界,是对自我生命升华……而只有对生命理解达到一定范畴之后,才能完成这个” 一席话,令宿舍里重新陷入安静之中。 “兮兮,兮兮。” 小精灵们似乎并不知道年轻巫师们正在讨论与她们相关的话题,像一只只欢快的百灵鸟,兮兮的叫着,绕着几位巫师在半空中翩翩起舞,飞来飞去,看上去非常快活。 第一百三十一章 意料之外的访客 今天是周六,郑清原本计划做完早课后,与宥罪猎队其他猎手们一起前往即将开业的D&K,继续他们的收拾整理工作。但由于早餐时宿舍里那番沉闷的聊天,年轻的公费生最终决定稍微修改一下自己的行程安排。 他决定先带着小精灵们去‘非正常生命研究所’,找杜泽姆博士做一下常规检查。在他看来,无论博士之前配置的那服药剂是否快要失效了,只要小精灵们的检查结果仍然正常,那么一切都还有回缓的余地。 虽然是校外最繁华的商业街,但由于是周六的早上,忙碌了一个星期的学生们大部分仍旧窝在宿舍里呼呼大睡,弥补五天来亏欠的元气——尤其现在还是冬天,屋外天寒地冻,北风呼啸,而屋子里温暖如春,气氛舒缓。是把自己裹在被窝与周公下棋,还是自我流放寒风中瑟瑟发抖,这是一个不需要选择的问题。 所以当郑清抱着小精灵们的纸屋走在步行街上的时候,放眼望去,视线中的身影寥寥无几。即便有个别学生路过,也是步履匆匆,低头捂耳,除了一双眼睛之外,恨不得将身上每一寸裸露在外面的肌肤都用厚实的皮毛遮盖住。 因为身上挂了一张劣质的保温符,郑清穿的衣服并没有多么厚实,仍旧是一袭九有学院的院袍,只不过在脖子上多加一条暗红色的毛线围巾。 这条围巾是小精灵们送给他的感恩节礼物——事实上,403宿舍里的每一位巫师都收到了小精灵们的礼物,只不过她们送给郑清的是围巾,送给辛胖子的是一双毛线手套,送给萧笑的是毛线袖套,而吸血狼人先生收到的则是一顶毛线帽子。 当初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包括萧笑在内的403宿舍的所有巫师们都被吓了一大跳,尤其是郑清。即便他一直坚信小精灵们是真正的智慧生命,并为之积极辩解,却也只是从逻辑行为能力以及平等的道德角度考虑这个问题——在学校呆的时间越长,他对自己当初的固执越没有底气——萧笑对此的评价是‘你有点分不清同情心与理智之间的区别了’。 然而,感恩节这天收到的礼物,在某种意义上重新给郑清的努力注入了动力。他不再认为自己只是为一群‘AI’努力,而是坚定了小精灵们都是拥有灵魂的、与巫师平等的生命。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当郑清再次提及与小精灵有关的话题时,403宿舍的其他年轻巫师不再持一种观望、嘲笑的态度。他们也开始认真思考,为小精灵们的身份出谋划策。 当然,就目前而言,一切的一切,最重要的事情,是保证在郑清怀里打盹儿的这群小精灵能平安健康的熬过这个冬天。 郑清怀里的纸屋已经不是天文08-1班女巫们当初送来时那番简陋的模样了。 纸屋的四壁贴满了保温、防风、止噪的各色符箓,年轻的公费生为了确保这些小家伙们在屋子里呆的舒服,每天晚上都要花费小半个钟头,为这间纸屋张贴新的符箓。 纸屋里面,有辛胖子用红木给她们雕琢的一座座四柱床,萧笑给屋子加固的铜片构件以及几个小小的盆景摆设,还有迪伦,据说他将他某位堂妹的玩具拆了,为小精灵们添设了一座带半身镜的梳妆台。 林林总总,变动很多,年轻巫师们都希望小精灵能在这间屋子里呆的愉快一些。 非正常生命研究所位于贝塔镇东区一条窄窄的老巷子深处。这里是贝塔镇最古老的一片定居点之一,所以一路上郑清见到的房屋都显得有些破旧。 与夏秋时候来到这里的感觉相同,这条巷子依旧是那么安静、幽深,仿佛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没有什么能够激起它的好奇与躁动。 但与夏秋时分的景色不同,冬季在巷子里,墙角没有了碧绿的苔藓,石缝里没有了鼠妇抖动的触角,墙头也没有了爬山虎茂盛的枝叶,以及在那些枝叶之中若隐若现、瞪大眼睛警惕观看来访者动静的的草精子们的身影。 有的只是一片光秃秃、青灰色的清冷石制世界。 研究所的铁门没有关着,只是半掩着。隔着门缝,院子里隐约传来两个熟悉的声音。 “…你不能这么随随便便使用这种魔药,这是非法的。”杜泽姆博士的语气显得有些急促,声音里是满满的不安:“而且,你怎么能用的这么快呢?这一点都不魔法……” “安心啦,安心!”另一个女巫用毫不在意的语气宽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心里有数……只是做了几个小实验而已。” “……不管怎么样,每周我只会给你提供一人份的单次药剂。”杜泽姆博士似乎并没有被女巫安慰的话语所打动,非常坚定的说道:“如果你愿意给我提供更加详细的使用报告,那么我同意为你量身制定更恰当的用药方案……” “一人份就一人份,一人份也勉强足够了。”女巫打断杜泽姆博士的话,愉快的答应道:“就这么决定了!当然,使用报告是没有的……你不会给我家里打小报告吧!” 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些,语气中流露出几分警告。 杜泽姆博士没有回答,而是保持了沉默。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打破了场间尴尬的气氛。 “蒋小姐,少爷,我们有了新的客人……现在是冬天了,让郑清少爷一个人在屋子外面吹冷风,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听到这里,郑清心头一跳,刚刚向后退了一步,面前那扇黑色的大铁门就吱呀一声完全打开了。 门厅的尽头,披着红色细绒披肩,穿着一袭长裙的蒋玉,正惊讶的看向外面。而杜泽姆博士依旧是那身破旧的黑灰色巫师袍子,脖子上一如既往的没有打领结。 开门的是杜泽姆博士的老仆,康斯坦丁。 “郑清少爷早安。”老仆非常礼貌的向年轻男巫打着招呼,同时身子微微一躬:“里面请……您来的时间恰好,少爷刚刚打算送蒋小姐出门。” 第一百三十二章 打擦边球的生意 墙头枯萎的爬山虎,在初冬的寒风中瑟瑟发抖,枯枝与枯叶在风中相互碰撞着,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年轻的公费生怀里抱着小精灵们的纸屋,略显尴尬的看向门厅尽头站着的两位巫师,心底极度盼望头顶那片枯萎的藤蔓中能钻出几只捣乱的草精子,好让他摆脱眼前的尴尬。 但他知道这终究只是幻想——毕竟现在是冬天,不论是树精子还是草精子,但凡头脑清楚的精灵们,都早早躲在深深的洞穴里,只待来年春雨的湿意将它们唤醒。 门厅尽头站着的两位巫师显然不清楚年轻公费生内心深处的想法。 蒋玉脸上混合着生气与惊讶的表情还没有完全消散,这让她的表情看上去非常有趣。有那么一瞬间,郑清非常想用相机留下她现在的表情,当然,这种事情也就只能私下里想想。 察觉到年轻公费生的视线之后,女巫迅速回过头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同时将手中抓着的一个小木盒飞快的收起,塞进挂在胳膊上的坤包中,然后紧了紧裹在肩膀上的披肩,这才重新转头,笑吟吟的看向公费生。 杜泽姆博士则是一如既往的憔悴。 他的目光在年轻的男巫与女巫身上逡巡不止,眼神中满满的不安。 “你今天来的真早!”蒋玉最先回过神,打破场间的沉默,然后轻快的走到年轻公费生身边,笑道:“平时不是下午才来吗?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确实,按照郑清平日的习惯,总是午睡醒来之后才会抽时间来非正常生命研究所为小精灵们做体检,而今天一大早,太阳还在晨雾后面,他就出现在这个小院门口,也难怪女巫会感到好奇。 只不过与女巫的好奇相仿,郑清也对蒋玉与杜泽姆博士刚刚的谈话非常感兴趣。但眼下似乎不太适合追问那些问题。 “我们下午要去D&K那边收拾店铺,想着后面的时间都会比较紧张,所以就先来博士这边帮她们检查一下。”郑清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纸箱,然后抬起头,笑呵呵的回答道。 “就是你们那家准备卖老鼠的店子吗?”蒋玉似乎想起什么,脸上露出几分嗔怪的表情:“我可警告你们,绝对不能把老鼠卖给李萌……她已经是大学生了,应该学会独立自主,自己的事情自己完成。” 听到女巫的话,郑清不由自主想起在湖畔小树林里,某个用鱼干‘雇佣’猫咪帮她捉老鼠的小女巫——当时郑清还没有当上猫群的头领——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会的,当然不会。”郑清连连摆手,非常明确的标明了自己的立场:“就算李萌想来店里买,我们也绝对不会卖给她的!” 当然,如果她要硬抢,或者说我们送她几只老鼠当礼物,也不算违反自己的诺言吧——想到那个令人头疼的小女巫,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心底嘀咕着,提前给自己准备了后路。 蒋玉自然想不到郑清会在一瞬间联想道那么多东西,听到男巫的保证后,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 “还有个事情,你需要留意一下。”女巫犹豫了片刻,提醒道:“上周学院的班长们开例会的时候,雷哲就特别强调过,九有学院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不要把注意力放在不相干的事情上,尤其是涉及学院声誉的时候……虽然会上他没有特意点名,但我们猜测他应该说的就是你们在步行街上开店的那件事。” 听到这里,郑清顿觉莫名其妙。 “我们开店招谁惹谁了?”他扬起眉毛:“校园管理条例上也没说不允许学生卖老鼠吧!学生会主席还能管到校外来?” 蒋玉苦笑一声,却也没有再过多解释。 “总之,你们也应该找点像样的商品……不能总卖老鼠,对吧。” “不,当然不会。”郑清颇为自豪的扬起下巴:“前不久我们跟一群穿衣服的老鼠有了交情,如果不出意外,以后我们店里还会卖食尸甲虫!相信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会喜欢那些小虫子的,” 蒋玉闻言,以手扶额,长叹一口气。 “安心安心,这些都是私下里的生意,我们肯定不会摆在明面上的。”郑清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感到有点好笑,但也有种发自内心的高兴,于是忍不住多解释了一下:“不论是老鼠还是食尸甲虫,我们都不会摆在铺子里销售,店里面明面上卖的还是符箓、药剂之类的小玩意……至于老鼠与甲虫,那毕竟是学校发布的任务,可以打擦边球,但绝对不会违规的。” “我们实际上卖的是一个个‘条子’,拿到条子的人在学校的指定时间、指定地点,能找到相应的‘昏迷’的猎物……萧笑研究过学校的任务规则,我们绝对没有违规!” 听到这里,女巫脸上露出几分轻松,却又觉得有些好笑。 “不要总把小聪明用到这种地方上来,有那份心思,还不如琢磨琢磨教授们留下的作业或者下学期的课本。只要早点完成注册巫师的学习内容,谁也不会在意你有没有在校规上打擦边球的。” “了解,了解!”郑清连连点头应是。倘若不是怀里抱着一个大纸箱,他定然会举起三根指头向上答应着,以彰显自己的决心。 “你们的店铺什么时候开业?时间确定下来了吗?”蒋玉似乎想起什么,追问道。 “暂定是下周六,也就是冬至前一天。” “时间似乎有点紧张吧。” “嗯……下下周又是圣诞节,又是冬狩,然后再后面就要准备期末考试了。如果不早点开业,估计拖到明年都没个准信。”郑清耸耸肩,摇头晃脑的解释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什么事情都想万事俱备再做,那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的。” “好!非常好!就像我做实验的时候,如果只做万无一失的实验,那就完全没有进步的余地了。有的时候,适当的打破窠臼,实际上就是在突破自我。”一个突兀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将年轻的公费生吓了一跳。 第一百三十三章 男巫与女巫的聊天 说话的是杜泽姆博士。 因为刚刚与女巫聊的兴起,年轻的公费生完全忘却了自己现在是在杜泽姆博士家的小院中,自然也忽略了某位一直保持沉默的小院主人。 蒋玉似乎也被杜泽姆博士突然的称赞声吓了一跳,只不过她的表现比男巫镇定多了。 “您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女巫回头看了博士一眼,笑道:“您刚才还说,没有十成十的把握,绝对不能冒险……这么快改口,可不是一个真正的炼金术师应该做的事情呀。” 杜泽姆博士显然没有预料到女巫会在这个时候反诘自己,登时有些手足无措,讷讷无语。旁边侍立的康斯坦丁见状,立刻向前几步,熟络的接过郑清怀里的纸箱子,然后抬脚便向不远处的小楼走去。 杜泽姆博士见状,立刻长出了一口气:“你们慢慢聊,我去帮你做检查……很快的,几分钟就好。你就不用来了,不用过来了……” 一边匆匆忙向小楼走去,他一边向后摆摆手,制止年轻男巫跟上去的脚步。 郑清倒是有心跟着博士去看看,但因为杜泽姆博士的制止,又想到他在那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常常添乱,再加上自己身边还有一位女巫,几个念头在脑海中滚过之后,他便从谏如流的停下脚步,继续与蒋玉聊天。 蒋玉也不再继续揪着杜泽姆博士之前那点岔子不放——此刻她似乎也不着急走人了,只是将肩头的披风裹的更紧了一点,然后重新看向年轻的公费生。 “开业典礼上你邀请什么客人了吗?有没有助兴的节目?现场有自助餐吗?”她似乎对D&K的事情非常感兴趣,始终在追问一些开店方面的细节,这让郑清感到有点难以招架。 “我们只是一爿小店,非常小……”男巫尴尬的笑了笑,努力抬起左手,用食指与拇指比划了一个很小的长度,强调道:“这么点的店铺,整个店子满打满算也塞不进去几个人,没有资本大操大办的……自然也不会有节目与自助餐。” “没有邀请客人吗?”女巫似乎有些失望。 “客人自然会邀请的,但不会太多。”说到这里,郑清忽然停下话题,看了女巫一眼:“你会去的,对吧……咱们这么熟,你不会还想让我掏一张请柬吧!” 蒋玉抬手轻握,堵在嘴边,似乎想笑,却又觉得不够礼貌,结果用力憋出几声咳嗽来。 “连一张请柬都不肯发,你们也真是够了!”她最终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店铺还没开张呢,就已经开始计较成本……萌萌之前还想去你们店里打打秋风,看样子她完全指望不上了。” “生意是生意,交情论交情,一码归一码。”年轻的公费生挺了挺胸膛,努力装出一副严肃的口吻,说道:“金子的世界,是一个冷酷的世界,没有温度的世界……” “你不去给妖精们打工真是可惜了,刚刚你说话的神态,像极了山姆大通现在那个总裁的风格。”女巫笑着挖苦了一句:“我记得学校周围几家巫师银行的分行长期招聘实习生……也许你暑假的时候可以试着去应聘一下。” “实习生?”郑清眼前顿时一亮:“大一的学生他们也要吗?有没有工资?管不管住宿跟伙食?上班能带宠物吗……我是说,如果我把波塞冬放在会客室,他们有意见吗?” 蒋玉一副见鬼的模样看着他。 “你的思维跳跃的也太快了吧!”女巫吐槽道:“我家又没有开银行,我怎么知道他们招实习生的条件……而且现在距离暑假还有半年多的时间,你完全没有必要想那么多!” “而且说不定到时候,你们的D&K开的异常火爆,完全没有时间找实习工作呢。” 郑清闻言,原本有些郁闷的表情顿时乐呵起来,连忙拱手,像模像样的作揖道谢:“承你吉言,承你吉言……开业典礼一定要来,我们准备了非常精美的伴手礼哦!” “你还没说都请了哪些客人。”似乎觉得空气中的寒意有些积聚,女巫跺跺脚,将肩头的披肩裹的更紧了一点,同时笑眯眯的看着男巫:“我猜,伊莲娜肯定会去的,对吧。” 郑清正在犹豫要不要从灰布袋里找件大衣给女巫,但听到她的话之后,心底莫名有些郁结,原本的心思也被这股郁气冲散。 “她有其他事情……不一定能去。”男巫用一种随意的口吻说着,但立刻又补充道:“不过我们请的客人不少,肯定不会太冷清。” 说着,他扳起指头细细数起来:“首先是宥罪猎队的全体成员,这个肯定都会来的。” “然后我们学院,同年级的尼古拉斯、刘菲菲、唐顿、段肖剑他们几个;阿尔法学院的,有安德鲁、朱利安、南涧、南开——他们是我在新生赛的时候认识的朋友,都是非常棒的猎手。” “还有星空学院的迪伦——我们的舍友,一个吸血狼人,虽然也是宥罪的人,但你应该很少见到他吧,因为他的作息时间跟马修他们不一样,是昼夜颠倒的;以及欧米伽,步行街上那家约塔餐厅就是他家开的,这次我们也算是邻居了。” “亚特拉斯我认识的人不多,只请了两个,一个是叫释缘的小和尚,入学专机上跟我邻桌,也是宥罪的发起人之一,只不过他只是挂名,你大概也没见过……另一个是安德鲁猎队里的占卜师,叫琥珀,非常厉害,非常厉害。” “此外还有一些高年级的学长,比如裁决的邓小剑、戚青岚,他们在新生赛的时候给了我们猎队很大帮助……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很有可能把霍夫曼也拉过去。” “哦,张季信也叫他哥哥了,他哥张叔智是第一大学校队的,不过按你说的,如果雷哲对我们这爿小店不满意,他哥哥说不定不来了。” “嗯,学生会那边我还请了几只鹦鹉,就是在办公楼一层前台的那几只,它们跟我们很熟,而且消息非常灵通,如果不请的话,下次进办公楼肯定会被刁难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Debuff “对了,萧笑还请了教授。” “包括老姚、李教授、易教授、爱玛教授,他都送了请柬,不过辛胖子说,最近教授们都很忙,连校报记者的采访都推脱了不少,估计到时候来的可能性很低。” “助教们应该问题不大……我们请了托马斯还有希尔达,他们两个你应该也挺熟。” “原本我还想请几位老校工去转转的,但他们好像比教授们都忙,见天的找不到人……之前住在临钟湖畔小木屋里的凡尔纳老人你认识吧,就是笑起来声音很大,还养了一只叫‘五月’的老沙皮猎狗的那位老校工。我最开始跟着巡逻队参加夜巡的时候,就是凡尔纳老人带队的。前些日子,他好像被学校调到其他地方去了,巡逻队有人说曾看见他在寂静河上摆渡,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也想请他来着,但找了好几次,都没找到……连那条老狗都没了踪影。” 年轻的公费生扳着手指,兴致勃勃的向蒋玉念叨着关于宥罪猎队新店开张的各项准备工作,全然没有注意女巫是不是对他所说的那些破事感兴趣。 讲完邀请的客人,郑清又开始向女巫描述自家店铺的一年发展规划,四年远期愿景;然后又开始详细比对自家店铺货物与步行街上其他同类产品的性价比、分析自家店铺的区位优势、技术优势等等。 整个过程中,蒋玉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的情绪,一直都笑眯眯的听着年轻男巫讲话,时不时还连连点头,附和几声,令男巫讲的愈发兴起。 直到郑清感觉说话说的口干舌燥,嗓子发干,才恋恋不舍的住了口。 “唔,时间过的真快!”女巫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那条细长的手表,细长的眉毛非常惊讶的向两边分开了一些:“竟然已经九点多了!” 郑清一边从灰布袋里摸出两罐热茶,一边递给女巫一罐,一边毫不在意的凑到女巫手腕边瞅了瞅。蒋玉脸上微微泛红,却也没有刻意避开,伸手接过了那罐热茶,只不过她没有喝,只是将热乎乎的茶罐抱在手心里。 “是诶,时间真快!我出门都快一个小时了……”郑清呷了口热茶,咂咂嘴,下意识的向身后不远处的那座小楼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看见杜泽姆博士低着头,向这边走来的身影。 而那位老仆人康斯坦丁,则抱着郑清的大纸箱,亦步亦趋的跟在博士身后,脸上没有一丝焦躁模样。 “博士已经检查完了?!”郑清捧着热茶,笑呵呵的凑了上去:“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问题?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杜泽姆博士一直低着头,仿佛在想什么事情,有些走神。直到年轻的男巫在他耳边反复聒噪了半天,他似乎才回过神来。 只不过他并没有直接理会男巫,而是诧异的看向蒋玉。 “咦?你还没走?” “唔,反正今天是周六,也没有什么事情,不找急。”蒋玉扯了扯嘴角,含糊道。 另一边,郑清已经从康斯坦丁手中接过小精灵们的纸屋。屋子里,原本熟睡的小精灵现在已经清醒过来,正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透过纸屋方方正正的小窗户,好奇的看向外面。 有几只胆子大的,甚至还敢把细细的小胳膊伸出窗外,感受屋子外面刺骨的寒风。 郑清看着她们愉快的表情,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然后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博士,杜泽姆博士?!”年轻的公费生抱着纸箱,紧走几步,来到博士身边,小声问道:“博士,我们最近在步行街上开了一爿小店,下周六开业,不知道有没有荣幸邀请您参加我们的开业典礼。” “你们?”杜泽姆博士眉毛扬的老高,目光在小院中仅有的两位年轻男女巫师身上流转。很显然他误会了什么。 “不不不,不是我俩。”郑清顿时醒悟,脸色有些涨红,连连摆手,解释道:“是我所在的猎队,我们猎队……之前新生赛的时候,我们几个一年级的巫师组织了一支新猎队,然后拿了今年新生赛的冠军……有了一笔奖金。再加上我们卖掉的猎获,攒了一点钱。” “后来大家开会合计了一下,打算拿这笔钱在步行街上开个小店,一方面作为我们猎队的活动场所,另一方面也想勤工俭学,赚点外快。” “我不是他们猎队的。”蒋玉在一旁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九有学院的课业已经很重了,而且课余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她似乎没有把话说完整,但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非常清楚了。 旁边,年轻的公费生向杜泽姆博士追问了一遍:“博士,下周六,您时间方便吗?” 杜泽姆博士板着脸,嘴角用力向下撇着,脸色看上有点差。 “嗯,我这边要做的实验比较多……暂时不太方便。”说着,他求助的看了一眼身后的老仆,似乎想得到一点声援。 但康斯坦丁低着头,一动不动,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少爷的目光。 蒋玉站在郑清斜后方,小心翼翼的扯了扯他的袍袖,向他使了个眼色,同时用口型比划着“沉默契约”几个字。 年轻的公费生愣了愣,才猛然想起来,杜泽姆博士好像因为什么变故,被学校雪藏,目前正处于‘半流放’的状态,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出现的公众场合——他也想起来,蒋玉第一次带他来的时候,就曾解释过,因为蒋家是杜泽姆博士现在的资助者,因而可以有限度的打破相关沉默条款。 想到这里,他不由抱歉的轻叹一口气。 一时间,院子里陷入了令人不安的沉默之中。 大部分女巫都很擅长解除这种带负面buff的气氛,蒋玉也不例外。 她仿佛刚刚发现新大陆般,指着郑清怀里的纸屋,惊喜的叫了一声:“哎呀,她们醒了诶!我看到一个小精灵把胳膊伸出窗子外面了!” 郑清低下头,恰好看见一条小胳膊‘刺溜’一下缩了回去,似乎被女巫惊喜的叫声吓了一跳。 第一百三十五章 话不投机 冬天的太阳,升起时角度比较低,颜色也比夏秋时分寡淡一些。同样的时间与地点,夏秋时候的太阳,直视时能刺得人睁不开眼,而冬天看太阳,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能够清晰的看清它的轮廓,有的时候,它甚至会给人一种莫名‘清爽’的感觉。 就像现在。 已经是晌午时分,郑清抬起头却看不见一颗完整的太阳,只能看见小半个橘红色的光球,挂在青灰色的天空,给半个天空镀上了一层白金的色彩。 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也许是因为非正常生命研究所坐落在贝塔镇东区一条幽深的小巷子里,巷子左右高大的院墙将那升不高的太阳给遮在了后面;也许今天学校里管理气象的巫师不喜欢晴天,所以给天上多抹了两层云,挡住了太阳的半张脸;还有可能只是因为年轻的公费生蹲在地上,角度太低,所以看不见高处的风景。 当然,他蹲在地上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此刻蒋玉正弯着腰,脑袋凑在郑清两尺开外的地方,探着脑袋,想仔细看一下纸屋子里的小精灵们——纸屋侧面虽然有窗户,但是只有半寸高低,并不适合女巫参观;而纸屋屋顶则是可开合的‘天窗’,不仅角度绝佳,而且视野非常开阔——倘若此时郑清仍旧直愣愣站在原地,女巫就算踮起脚尖,也没办法完整的观察整个纸屋里的情形。 所以,为了方便女巫参观,郑清只有乖乖的蹲坐在地上,敞开纸屋的屋顶,露出里面精巧的陈设与那群慵懒的小精灵们。 “她们是在睡觉吗?我刚刚透过侧面的窗户看的时候,她们好像还在玩闹吧!”蒋玉看着屋子里的情形,诧异道。 女巫的头距离郑清有些近,一缕清幽的香气随着冰冷的空气钻进他的鼻子里,让他感觉心头有点发痒。 “咳咳。”男巫不由自主干咳了两下,然后小心避开女巫飘扬起的头发,瞟了一眼身前的纸屋:“唔,她们只是比较怕生……假装睡觉呢。你看靠墙的那只小精灵,翅膀还耷拉在地上……要知道,她们睡觉的时候,总是会用翅膀紧紧裹住自己的。”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说辞,纸屋里靠墙的那只小精灵‘呼啦’一下将耷拉在地上的翅膀抽了起来,裹在了身上,裹的严严实实,在此过程中,她的眼睛一直紧紧闭着,似乎在告诉周围偷窥的目光,她在睡觉,睡的非常安稳。 年轻的公费生嘴角不由抽了抽。 “哈哈哈哈……她们太可爱了!”女巫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肩膀一阵颤抖,连披肩向一旁滑落都顾不上拉起:“感觉你养的小精灵也与众不同呢,我家的小精灵都非常死板,没有一点生气。” 不远处的杜泽姆博士听到女巫的这句话之后,脸上露出一丝恍然的表情,但旋即又露出更多的迷惑,嘴里喃喃着,竟是呆立在了原地,仿佛起了魔怔。 只不过正在观察小精灵们生活的年轻男女巫师并没有注意到博士的异常,仍旧在兴致勃勃的指点着、议论着纸屋里的陈设、装饰。 也许是因为方才蒋玉的笑声比较有亲和力,几只假寐的小精灵偷偷睁开了一只眼睛,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屋顶冒出的陌生面孔。 “唔,你们是给墙上挂了保温符吗?真是太贴心了!”女巫将手指探进屋子,似乎察觉到里面与屋外截然不同的温度,惊讶道。 “不仅仅是保温符,还有防风、止噪、安神、静心,好多符箓呢……都是我平时练笔剩下的,不麻烦,不麻烦。”男巫一边解释着,一边竭力屏住呼吸,目光在女巫侧露的白净脖颈间滑过——也许是因为歪着脑袋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刚刚笑的太剧烈了,总之,蒋玉肩头的披肩并没有履行它的使命。 是帮她扯一把披肩,重新遮住她的脖子,还是假装视而不见,努力忘记这个尴尬的时刻呢?这个问题让年轻的公费生一时陷入为难之中。 但他的这份纠结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因为蒋玉并没有将手伸进屋子里去触碰那些敏感的小精灵。她很快站起身,扯了扯披肩,将它们重新扯回正确的位置——这让男巫大大松了口气——女巫并没有注意到男巫的窘迫,而是撩了撩耳边的长发,脸上忽然露出几分严肃来: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我记得博士之前用‘砂时王浆’帮她们配置的那份药剂,效力只有三个月,对吧……那份药是九月底配置的,现在时间是不是快到了?” 听到女巫的问题后,郑清心底陡然升出几分异样的感动——很少有巫师能够关心这些小精灵的健康,更不要提记清楚她们病历簿了——但同时,女巫的问题也让他重新回忆起这几日的彷徨与不安。 他的情绪顿时低落了下去:“嗯,按照最初理论,药效确实是到这个月底……” 察觉到他异常的语气,蒋玉沉默了片刻,稍稍向前一步,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紧,理论与实际并不一样,车到山前必有路,更何况我们还有博士呢!” 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轻柔,郑清浑身一紧,僵在了原地。 “理论与实际虽然不一样,但理论是指导实际情况的钥匙。”杜泽姆博士似乎也终于回过神来,就着这个机会,在一旁插口说道:“我们绝对不能轻视理论给出的结论,肆意进行不受约束的实践……任何危险都必须控制在理论许可的范围之内!这样才能保证结果与我们的预期相吻合,不会造成新的、更大的伤害。” 郑清闻言,连连点头,但心底却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 杜泽姆博士这番话,虽然听上去像是对他说的,但又不像是仅仅对他说的。 “呀,我刚刚想起来,现在已经快十点了,我要回去检查李萌早上功课的完成情况……就不打扰你们了。”蒋玉似乎也感受到了杜泽姆博士刚刚那番话背后的含义,脸色僵了僵,并没有过多讨论这个话题,而是找了个借口,歉意的向几人点点头,紧了紧身上的披肩,转身便向外面走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异常的检查结果 蒋玉走的异常干脆。 杜泽姆博士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带了几分忧虑的神色,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旁边的老仆康斯坦丁看看女巫,再看看自家少爷,欲言又止,但最终没有开口。 郑清站在原地愣了愣,连忙七手八脚收起地上的纸箱,想要跟着女巫一起离开——在他看来,既然博士已经帮小精灵们检查完毕,而且没什么毛病,那他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了。 有这个时间,他还不如去流浪吧转一圈,说不定能遇到某个刚从沉默森林打猎回来的巫师出手砂时王浆呢!况且,他也想追上蒋玉,问问她之前与杜泽姆博士争执的问题是什么,还有她打算变成猫诱捕凶手的计划,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只不过,当他刚刚抱着纸箱站起身,便被杜泽姆博士一把拽住了胳膊。 “再来这里之前,你喂小精灵们吃什么东西了吗?或者说,你对她们施展什么魔法了吗?”杜泽姆博士扯住郑清的胳膊,紧紧盯着年轻的公费生,语气变得有些严肃起来:“你有没有私下里配制什么药剂喂给她们?” “喂她们吃什么东西?没有呀!”郑清被杜泽姆博士的问题问的有些发懵,仔细思索了半天后,才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回答道:“除了露水与花精,她们原本就不吃什么东西……而且你也反复叮嘱过这件事,我是绝对没有随便喂的……另外,我们宿舍的人也都知道轻重,没人给她们乱喂东西。” “至于魔法……你觉得我们一群一年级的小巫师,能对这些小精灵施展什么奇奇怪怪的魔法。”说到这里,郑清索性翻出自己的法书,在博士面前哗啦啦翻动着:“呶,上面这些咒语就是我这几个月的学习成果……最熟练的是束缚咒,最高级的一道咒语是‘元辰守护咒’——元辰守护我们只是练习了一下它的前置咒式,还没有学习在什么时候使用这道咒语呢。” 杜泽姆博士皱着眉,一边听公费生絮絮叨叨的解释,一边翻开郑清手中的法书,细细检索了一番。 一边看,一边喃喃着,连道不可能,不魔法。 “发生什么事情了?哪里不魔法?”年轻的公费生对此非常好奇。 博士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疑问,而是询问了另外一件事:“之前你把箱子交给我的时候,小精灵们是睡着的,对吧……她们当时为什么睡觉?” 说着,他指了指郑清怀里抱着的纸箱。 郑清低下头,箱子里,小精灵们不知什么时候又一次用翅膀裹住身子,陷入了沉睡。 “这有什么奇怪的。”郑清抬起头,感觉有点莫名其妙,心底也莫名多了几分烦躁:“我们在纸屋里挂了好多保持温度、防止噪音、以及平心静气的符咒,以维持纸屋始终处于恒温恒湿的状态。在那种环境下,就算一头巨龙都会陷入沉睡,更不要提一群小精灵了……这应该没有违反前辈之前的叮嘱吧。” “只有这些?”杜泽姆追问了一句。 “您可以自己看看。”郑清伸手将纸箱递向博士,同时也追问了一句:“有什么不妥吗?” 杜泽姆博士并没有接过纸箱,而是皱着眉继续思考,一边想,一边嘟嘟囔囔的回答道:“不妥?没有什么不妥……或者说,不是不妥,而是好极了!没有比这更好的情况了。” “好极了?”郑清扬起眉毛——他觉得从刚才到现在,杜泽姆博士说话一直有些颠三倒四,显得非常没有逻辑——年轻的男巫忍不住侧过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老仆人。 康斯坦丁完全没有留意这边的谈话。他正指挥着一柄鹤嘴锄给暖棚中的苗圃松土,旁边,灌满清水、杀虫剂与肥料的几口颜色各异的铜壶正漂浮在半空中,叮叮咚咚互相撞击着,等待老仆人召唤。 “是啊,好极了。”杜泽姆博士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根羽毛笔,将其倒置,握着笔尖,然后把长长的羽毛伸进纸箱里,挠了挠一只正在熟睡的小精灵。 那只小精灵虽然闭着眼,却非常敏捷的抬起手,将蹭到自己身边的羽毛给拍开。 “看见没有?她们的反应没有丝毫降低,真的只是睡着了。”博士仿佛证明了什么事实似的,转头看向年轻的公费生。 郑清一脸茫然:“不然呢?!” “最开始你把箱子递给我的时候,我看着她们沉睡,以为是因为药效递减的缘故,她们开始陷入混沌了。”博士解释着,将那支羽毛笔重新颠倒过来,然后凭空虚画,在半空中写出一串串流畅的符文与推导公式,同时语速飞快的说道: “……但检测结果出来之后,我知道自己错了。这些小精灵的情况非常好,好的令人难以置信。她们现在的状态几乎与刚刚服药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完全没有药效递减的任何表现。……这是非常不正常的情况。” 不需要他说,郑清也知道这是非常不正常的情况。 公费生屏住呼吸,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支羽毛笔在半空中留下的每一道划痕。但可惜的是,虽然他能够辨认出博士是在做可能性分析,但除了公式中的符号之外,他几乎一句话都看不懂——用比较流行的话来说,就是博士写的每一个字与每一个符号、每一个数字他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就看不懂了。 杜泽姆博士似乎也没有为年轻巫师解惑的打算,而是一边推导着,一边念念有词: “按理说,现在已经到了那服药剂效力的末尾,这些小精灵们应该表现出嗜睡、反应迟钝、行为混乱等症状……但是按照你记录的表格,还有我的检查结果来看,她们完全没有出现上述症状。” “这非常不正常,非常不正常。” “但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那个即便再不可思议,也是事实——就目前而言,唯一与这些小精灵有过深入交流与接触,而且会对她们产生清晰影响的因素就是你。”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同的异常,相似的猜测 郑清十八岁之前生活的世界——姑且称之为科学世界——有一件事是他非常赞赏的。那就是凡事都讲求逻辑,讲究实事求是。 比如深夜的坟地上空飘荡着起起伏伏的白色或蓝绿色火焰,我们可以根据它们的性质与成分,判断出那些只是低燃点的磷化氢在常温环境下的自燃反应。 再比如登山爱好者在海拔六千米的山地间遇到了雪崩,地质学家会告诉你那是因为积雪内部的内聚力与重力僵持的时候,受到外界力量的干扰,如石块滚动、脚步震动、风声等等,外部压力超过内聚力,最终导致了雪崩。 又或者某个私人会馆出现了密室杀人案件,警察们仔细勘察现场、认真查看录像、苦思冥想之后,总能凭借现场残留的水渍、反锁的窗户与门、以及表现从容的服务员,推理出一个巧妙却非常合理的杀人方式。 只不过,这一套程序在巫师世界,也就是郑清现在所呆的世界就不那么好使了。 因为这是一个拥有魔法的世界。 在魔法世界里,深夜坟地上空飘荡的白色或蓝绿色火焰,可能是戴着美瞳的幽灵在四处游荡;山顶发生了雪崩,可能是巨人们在为头领的位置而决斗,或者某位雪人因为长毛被树枝挂断所以在大发脾气;而密室杀人案件的可能性就更多了——诅咒、魔药、巫蛊、降头、梦魇,等等——即便是进入巫师世界不足半年时间的郑清,都能列举出一大堆类似手段。 这就是魔法世界一个非常糟糕的地方——永恒的不确定性。 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推断的结果与事实真相之间到底相距多么遥远的距离。 当然,魔法世界还有许多糟糕的地方。就像老宅的墙壁、地板上总会有清除不干净的嗜魔霉菌,死了人的屋子里时不时会冒出一头珍珠色的幽灵,再比如,当你百八十岁最终熬死自己的宿敌,从他的坟头蹦迪回家后,却看见他仍然能在你们十二岁的小学毕业照里暴揍你。 想想也是非常悲哀了。 但事物都是具有两面性。结论的不确定性固然增加了决定的困难程度,但也从某个方面降低了寻找答案的困难——面对任何难以理解,或者无法解答的问题的时候,你只需要耸耸肩,摊开手,说一声‘这很魔法’就没问题了。 就像现在。 郑清豢养的那群小精灵身体显然出了大问题。理论上来讲,缺乏匹配的生命药水,使用砂时王浆配置的药剂延长生命的小精灵们,在那服药剂的理论失效期来临前,就应该出现一系列异常症状——比如眩晕、比如嗜睡、比如判断能力下降、反应速度变慢,等等等等。 但根据杜泽姆博士的实际检查结果来看,这些小精灵非常健康,完全不符合逻辑的健康,健康的令身为资深炼金术师的博士都不敢相信。 “这不科学!”听到杜泽姆博士将小精灵异常的缘故归结到自己身上后,年轻的公费生呆了几秒钟,忍不住大叫出来:“完全没有道理!除了你叮嘱的事项外,我从来没有对她们多做任何事情!完全没有!” 他的声音有些失控,在这片安静的小院子里显得非常突兀。 正在苗圃间指挥着几个颜色各异的铜壶给草药们浇水施肥的老仆人康斯坦丁被年轻巫师的叫声吓了一跳,手一抖,结果三个铜壶重重的撞在了一起。 “啊!你这个笨蛋!你刚刚应该向左飞!我之前不是告诉你了吗?”一个绿色的铜壶尖叫道:“我肚子里的农药差点洒出来……这些药剂每一滴都比你那一肚皮的水值钱一百倍!” “但我就是向左飞了啊……”另一个黄色的铜壶怯生生的回答着,努力将壶身向后挪了挪,试图避开绿色铜壶喷向它的口水。 “蠢货!你们两个的位置是相对的,你的左边是它的右边!”夹在两个壶中间的红色铜壶冷笑一声,先鄙视了一番黄色的铜壶,然后又用嘲讽的语气对绿色铜壶说道:“劳驾,你肚子里那几两值钱的药水没有在刚才的碰撞中洒出来,全在你大喊大叫的口水中喷出来了。” “非常抱歉…”黄色的铜壶小心翼翼的向红色铜壶旁边靠近了一点点。 “你说谁蠢货,红壶!敢不敢跟我比试一下杀虫速度!”绿色铜壶听到红色铜壶的嘲笑后,愈发恼火,叫声也愈发尖锐了。 “所以说你是蠢货。”红色铜壶继续冷笑着:“我没你那么蠢……会用一肚子肥料跟你的杀虫剂来比试杀虫速度。” “你们三个都闭嘴!”老仆人听着三个铜壶吵吵闹闹,只觉得脑壳疼,最终吓唬的跺了跺手边的鹤嘴锄:“少爷在那边忙正事呢……你们再乱嚷嚷,小心我用锄头把你们都砸扁!” “我早就说过,铜壶用的时间超过一年就应该用锄头锤一锤,不然肚子里结了太多污垢,会把脑回路给堵住……现在你终于肯听了。”老仆人手中的鹤嘴锄嘶哑着声音嘿嘿笑道。 年轻的公费生隐隐约约听到不远处的苗圃间似乎发生了什么小骚乱。 只不过他现在满腹心思都在杜泽姆博士刚刚说的那番话间,全然没有心情去关注几个铜壶吵架的小事情。 “这不科学,不可能…”郑清喃喃着,低头看着纸屋里的小精灵,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很魔法。”杜泽姆博士耸耸肩,摊开手,用一种非常随意的口吻补充道:“魔法么,就是将种种不可思议转化为现实的力量……你觉得不可思议,说明你还没有适应魔法的力量,没有适应这个魔法的世界。” “至于你觉得不可能,”杜泽姆博士说着,低下头,俯视着年轻公费生脸上巨大的墨镜,轻笑一声:“既然你的眼睛都能变成这么漂亮、这么微妙的颜色,那么你的小精灵们受点影响应该也不算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了吧……仔细回忆一下,你自己身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超出一般魔法状况的事情。” 郑清张开嘴,刚想辩解一下自己眼睛变红只是淤血缘故,但是听到博士最后一句话,忽然想起新生赛上那只从自己身上跑出去的黑猫,想起某条突破二维屏障来到这个世界的影子,想起自己同样异常的变形术,想起姚教授与苏施君那相似的猜想,顿时沉默了。 如果说,小精灵需要与其本质相匹配的生命药水才能存活是一件近似法则的事情。 那么按照老姚的说法,目前巫师界能够改变法则的最有效的手段,就是禁咒。 而幸运或者不幸的是,郑清似乎恰好与这两者都有某种程度的交集。 第一百三十八章 院长与两位助教 就在郑清与蒋玉拜访杜泽姆博士,提及自己新开业的那爿小店的时候,距离非正常生命研究所不到一千米的一个办公室里,也有人提到了这个问题。 那是九有学府办公楼一层北向尽头的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很干净,上面没有悬挂门神,也没有雕琢任何其他的守护符咒、魔纹。仿佛就是一扇普普通通的红色木门。门楣上虽然悬挂着一个铜牌,但因为光线的缘故,上面的字都被笼罩在黯淡的阴影中,模模糊糊令人看不清楚。 与干净的木门相映衬,门上的黄铜把手也非常干净,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冬日的清晨阳光并不明亮,能够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这条长廊的光线更是寥寥无几。但或多或少,总有一层淡淡的光投在地板上,留下一条狭长的、仿佛被轻纱笼住的痕迹。 然后两道影子突兀的出现在了这片光晕之中,顺着长廊的中线悄无声息的向前走着,影子随着他们的前进越拉越长。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的年轻巫师,宽大的长袍仿佛被浆洗过似的,直挺挺的罩在他的身上,连带着那原本软趴趴的衣领也高高立起,几乎将他的鼻尖都遮住了。 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日耳曼人,身材高大,鼻梁高挺,只不过眼睛下面大大的眼袋与略带阴影的眼睑令他的形象失色不少,而且与站在身旁的同伴相反,这位巫师身上披的袍子皱皱巴巴,袍角还沾了几点泥浆,仿佛刚刚赶了很远的路似的。 “托马斯,你其实不需要这么着急,完全可以先回去休息一下再来报告的。”为首的年轻巫师垂下眼皮,目光在同伴疲惫的面孔与袍角的泥点上滑过,轻声说道:“最起码先换件衣服,打理打理自己。” “老姚又不是爱玛女士,他不会在意这种细节的。”他的同伴,也就是郑清曾经的面试官托马斯助教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有气无力的笑容:“这样不是显得我更敬业么……” 张羽顿时沉默了下来。 一时间,走廊内重新陷入安静之中,除了两人沙沙前进的脚步声外,只有隐隐约约从办公楼前厅传来的值班鹦鹉尖锐怪异的讯问声。 但随着两人站在那扇红色木门前面,连鹦鹉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哦,对了。”张羽正打算敲门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将手从门前挪开,伸进自己的袍子里,摸了摸,掏出一张红黑相间的卡片,递给托马斯:“这是你的学生给你送的请柬,好像是邀请你参加一个什么店铺的开业典礼……前几天你没在,所以我帮你签收了。办公室的希尔达也收到了一份相同的邀请。” “我的学生?”托马斯诧异的扬起眉毛:“这个学期没有给我固定排课吧,哪里的学生?” “九有学院大一的男公费生,叫郑清的那个。”张羽思索了几秒钟,回答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老姚安排你去当他的面试官了,对吧。” “哦,是那小子啊。”托马斯恍然大悟,点点头,举起手中的那张红色卡片。 借着走廊尽头那扇玻璃窗外投进的微弱光线,他隐约能够看见卡片上‘D&K’‘兹定于十二月二十日’之类的字样。 “十二月二十,是下周六吧。”托马斯喃喃着。 “对,是冬至前一天……也许你可以带一盘饺子去随礼。”张羽轻声笑了一下。 就在这时,他们面前那扇红色木门‘呼啦’一声用力打开,随即屋子里传出一个粗暴的声音:“你们两个混蛋,打算在门外面呆多长时间?!我大早上就来办公室,不是坐在这里听你们闲聊的!” 两位助教先生闻声面面相觑,干笑一下,慌忙走进屋子。 随着他们的影子消失在门槛之后,红色的木门又用力扇了回来,重新紧紧闭上。 与九有学院的院色相符合,姚教授办公室的主色调一直都是大红色。 深红色的地毯、高大的红木书橱、枣红色的书桌、以及几张红色蒙皮的软皮靠椅——唯一与托马斯上次来时不同的是,今天办公桌上多了一盆红色叶片的植物。 “那是一盆深谷火焰网纹草,某位同学送的圣诞节礼物。”察觉到助教先生的视线,姚教授没好气的说道:“也许我应该换一个学院当院长……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每个人都觉得我喜欢红色。你们能相信今年我已经收了快一百条红色的围巾了吗?这又不是本命年!” “您可以将那些围巾捐给北区的戏法师之家。”托马斯笑着建议道。 “是个好主意。”老姚哼了一声,顺手将桌面摆放的小盒烟丝推到了桌子边缘,同时将一张红黑色的卡片拨到抽屉里。 托马斯眨眨眼。 “那是郑清的请柬吗?他也给您送请柬了?”他大约觉得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忍不住伸长脖子,似乎想要看清楚一点。 “嗯哼,挺有趣的小家伙,就是不太安分。”老姚咬着烟斗,一屁股坐在身后宽大的座椅上,同时探出手指,敲了敲那张红黑相间的请柬,语气有些无奈:“开店?!简直是胡闹台……学生就应该认认真真呆在学校学习知识,开什么店!” “不安分?这倒不至于吧……我记得他是个挺乖巧的孩子呀。”也许托马斯觉得老姚的评价有些偏颇,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也许这就是代沟,现在的年轻人跟我们当初不一样,不一定喜欢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学习生活中。” “如果安分的话,就不会刚开学就收到校工委的处罚通知单了!”老姚鼻子重重的喷出两股烟气,仿佛一条生气的火龙似的。 “唔,校工委对他的评价很不错。”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张羽忽然开口,说道:“最近几周的实践报告上,校工委给他们的评价都是优良。” “你们两个……有一点点跟上级说话的觉悟吗?!”老姚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再次重重的吸了一口烟斗,咕哝道:“真是自作孽……不说这些废话了,张羽先报告,说一下冬狩安排,托马斯你可以趁着这点功夫在后面那条沙发上眯一会儿。”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有关冬狩的一些安排 “冬狩安排在十二月二十六至二十八日,共三天。” “本次冬狩的主题与往年相同,以锻炼在校学生魔法实践能力为目标,消弭沉默森林内部风险为指引,坚持稳中求进,不急不躁的工作作风,优先让学生们积累丰富的实践经验,同时努力创新模式,联系今年沉默返潮提前的实际情况,确保各项计划内的工作落在实处。” “按照以往的惯例,本次冬狩依旧分成三个层次进行。” “第一层次,负责最外围的狩猎任务。鉴于今年教授联席会议人手短缺,所以本次任务由助教团的助教们担任指导,带领四年级的毕业生,以班级为单位,每个班级配备两位助教,深入沉默森林五至十公里范围内,清理沿途遇到的一切危险因素。部分申请提前毕业的学生也安排在这一梯队。” “第二层次,负责学校与沉默森林之间一至五公里范围内的清理工作。这一部分任务,将以猎队为单位——包括学校目前在册的所有猎队,以及部分新组建未入册的猎队,还有部分三年级的老生组织的私人猎队——每支猎队负责一个方向,每三支猎队安排一位资深校工看护,确保不会出现纰漏。” “第三层次,是校内冬狩。由一年级、二年级、以及部分三年级的学生负责。清理学校主校区,各学院分场,各研究院分场,以及冬狩办公室安排的其他范围。主要清理内容包括流窜在外的鼠群、食尸甲虫、八眼蜘蛛、赤链蛇等有毒有害生物,以及部分阴地新诞生的厉鬼与凶魂。同时按照《指导》要求,学校会在部分区域投放危险程度较低的猎物,比如伪·雪人、矮猪怪、塔佐蠕虫、食尸鬼、啄寺鸟等,供学生们实践练习……” “打住,打住!”老姚抓着烟斗,在书桌上用力敲了几下,制止了张羽念稿子的行为:“好端端一个简要汇报,让你们做成什么样子了……有这么汇报工作的吗?如果后面都是这些又臭又长的八股文,就不要念了,丢下来我自己回头看就行!” 头发花白的年轻助教闻言,沉默了几秒钟,上前一步,飞快的将怀里一大沓文件放到姚教授面前,然后又迅速的退回了原地。 老姚瞅了瞅面前的那堆文件,再看看面前的助教,嘴角抽了抽。 “唔,资料毕竟比较死板……有的内容照顾不全面。还是我问你答吧。”教授简单翻了翻面前的资料,最终没有耐心去完整翻看那成堆的八股文,所以用和善的目光看着首席助教。 张羽将半张脸藏在高高的衣领后面,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我记得学校有几支猎队能力很不错的……你让他们负责第二部分的清理工作,是不是有点小材大用了?” “第二层次虽然仅仅是学校与沉默森林之间一至五公里范围,但这一部分有许多地方涵盖了寂静河流域。尤其是几个高危河段,都在这一区域。我们的安排是,让包括校猎队、四所院队在内的排名靠前的猎队,专门负责河段的清理工作。能力较弱的猎队负责其他地段。” “第一部分,助教们压力大吗?”老姚咬着烟斗,吧嗒吧嗒喷了几口烟之后,忽然问道。 虽然这个问题显得有些没头没脑,但站在教授面前的年轻巫师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 “大。”张羽没有丝毫犹豫,同时补充道:“刚刚提交的报告里有明确的意见与建议。我们认为两个助教负责一个班级的安全工作,在今年的沉默森林深处有些吃力。建议学校安排研究院部分研究员承担一定的辅助工作。” 姚教授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屈指敲来敲书桌。一根火红色的羽毛笔从桌角的笔筒里跳了出来,在墨汁盒里吮了几口,然后飞快的在那份报告的页末做了批示。 “还有吗?”教授咬着烟斗,看着那根红色的羽毛笔在报告上跳舞,抬起头瞅了一眼花白头发的助教:“有问题就提……你们是提问题的,我是帮你们解决问题的。这才是汇报工作最正确的展开方式嘛。” “还有另一个麻烦,”张羽在说第二件事情的时候稍微犹豫了几秒,但最终仍旧开口了:“是关于‘鼠仙人’的。” “鼠仙人??那个老头子?”姚教授扬起眉毛:“他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了。” “倒不是什么大麻烦,是他培育的‘鼠族’近期活动稍稍有些频繁,学校很多低年级的学生都看到了穿衣服的老鼠在校园里溜达……个别学生甚至还跟那些老鼠聊天了。”张羽说着,目光瞥了一眼桌上那张红黑相间的请柬,补充道:“前几天的校报也在‘猎奇’栏目刊登了有关那些老鼠的文章,在学生中间引起很大反响。虽然后续的追踪报道已经跟编辑部沟通过了,但具体口径,还是需要您来确定。” 姚教授咬着烟斗,砸吧了几口。 “唔,确实是个麻烦。”他皱着眉,从椅子上站起来,沿着窗台左右的狭窄空间来回踱了几步,最终摇摇头:“‘鼠仙人’的存在是无名校长亲自确认的,我们几个都知道……就算跟石校长谈,也不会有什么新的处理方案。” “暂时就先放着吧……你们跟校工委那边沟通一下,重点关注那些小老鼠的动静。如果它们安安分分,就当学校来了一群留学生。” “那冬狩呢?”张羽追问了一句:“冬狩的时候,不论校内还是校外,学生们都有可能遇到那些老鼠……需要我们特意关照一下吗?” “关照?为什么要关照。”老姚撇撇嘴,重新将烟斗塞进嘴里,重重的吸了一口,然后从耳朵里喷出两股浓重的白烟:“鼠仙人也没来函让我们关照呐……不用特意关照了,看它们的造化。有学生觉得有趣,就让那些小老鼠活着;有学生觉得可怕,打死了,他们也没有什么过错。” 头发花白的年轻助教沉默了片刻,慢慢点了点头。 第一百四十章 飞出窗户的蝴蝶 当淡黄色的太阳出现在远处楼顶的正上方的时候,院长办公室里,首席助教的报告工作也接近了尾声。 姚教授嘴边的那杆烟斗,始终没有熄灭,仿佛一台开足马力的发动机,始终在咕嘟咕嘟的冒着白烟,将整个办公室上半层都淹没在浓郁的烟雾之中。 “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吗?”在讨论完桌面上的那堆报告之后,教授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将烟斗从嘴边取了下来,然后一边向烟锅里塞着烟丝,一边抬起头,看向面前的首席助教。 长时间的问答,消耗了张羽很多体力,也让他的嗓音变得嘶哑了一些。 “计划内的工作就是这样了。”助教先生哑着嗓子,低声说道:“不过还有几件事情,需要您先确定一个大致的方向。” 老姚长舒了一口气,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扬起手,打了个响指。 “啪!” 几只穿着灰色工装的小精灵倏然出现在教授面前,有的举着果盘,有的拖着茶壶,有的拿着抹布,还有的则拽着一个张大嘴巴的铜制喇叭花,冲进了众人头顶的那层烟气中。 虽然教授没有解释,但张羽知道,之前他向教授做报告的时候,这些小精灵一直被教授的魔法限制在办公室之外。直到得到允许,她们才能进来进行洒扫,服侍。 吸烟器低沉的呜呜声在头顶盘旋,扫荡者那些颜色、味道与清新空气毫无瓜葛的杂质;几块洁白的抹布飞快在书桌、窗台、以及书橱表面拂过,眨眼间便染上了一层灰扑扑的颜色;还有拽着茶壶的小精灵,身后跟着一串叮当作响的小茶杯,在年轻助教的面前停了下来。 “兮兮?”她用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看着男巫,嘴里发出悦耳的询问声。 “谢谢。”头发花白的年轻助教微微点点头,温和的道谢。 小精灵粲然一笑,小胳膊一挥,一个小茶杯便从她身后飞了出来,虚浮在年轻男巫面前。然后又是一指,茶杯便倏然涨大,须臾间便从分厘高低,变成了数寸大小。 “够了,够了。”年轻的助教连声制止着,声音显得有些狼狈。 “哈哈哈哈!”办公桌后,姚教授发出一连串洪亮的笑声:“你就不该跟她们那么客气……都是些实心眼的小东西,哈哈哈哈哈……” 洪亮的笑声在办公室里回荡着,不仅将正在斟茶的小精灵吓的抖了一下,将半空中正呜呜作响的吸烟器吓的停顿了几秒,也将办公室角落里,某个正窝在沙发上小憩的年轻巫师从睡梦中惊醒了。 “完事了?”托马斯睁开惺忪的睡眼,挣扎着从沙发上站起身。但随即脚下一个踉跄,险些重新摔倒。 “哦哟…”教授连忙一挥手,几根藤蔓从虚空中蔓延出来,灵活的在托马斯身后搭了个架子,将他倾斜的身子撑住了。 “快完了,你可以再睡一会儿。”教授看年轻巫师站稳身子后,又打了个响指,将那些藤蔓收了回去,笑呵呵的说道:“或者来点大叶茶?这是司汤达大叔前几天给我送来的,说百草园里有条小地龙发脾气,将一株老茶树撞倒了……所以他把上面还能用的叶子炒了炒,给我们每个人包了一点。” “司汤达大叔?”托马斯揉了揉眼角,下意识的咕哝了一句,但随即醒悟自己的位置,立刻补充道:“唔,还是来点茶吧……睡了半天,嘴里有点干。” 仿佛听到了他的要求,不远处的小精灵在给张羽倒完茶后,便拖着大茶壶,一溜烟的飞了过来,又给托马斯慢慢倒了一大杯茶水。 黄棕色的茶汤在屋子淡薄的光线下显出一种异样的清亮色彩,托马斯晃了晃杯子,几道水波从中心荡漾开来,撞在茶杯壁上,然后退去,再涌了上去,如此反复,周而不息。 另一边,张羽已经继续开始向教授报告了。 “……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学生会希望能够批准安排几头麋鹿以及雪橇或者南瓜车给同学们送礼物……” “这种事情也要跟我说?”姚教授扬起手中的烟斗。 站在他面前的首席助教面色不变,甚至语气都没有丝毫波动:“……因为飞麋鹿属于三星级以上的危险魔法生物,所以它们进入学府的事情,需要您的批准。” “哦,这样啊……我怎么记得以前没有这些安排呢?”老姚收回烟斗,干咳了几声。 “主要是考虑到这个学期学校发生的事情比较多,为了安抚大家的情绪,学生会研究了很长时间,最终选定了这个方案。” “哼,整天不干正事,开会净研究这些乱七八糟的……难怪有人一门心思想着去开什么杂货店!”教授咬着烟斗,目光扫过书桌上那张红黑相间的卡片,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悦的吐了几个烟圈,痛斥道:“简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正在不远处喝茶的托马斯听到教授的这句话,险些将口中的茶水喷出去。 “学校现在不太平,就不要再添乱子,从外面带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进来了。”老姚吸了几口烟后,最终定下基调:“……至于麋鹿什么的,在学校里四处找找,宠物苑、灵物园什么的,我记得能拉车能飞的小东西很多嘛。没有麋鹿,找几条长毛狗也行。实在找不着,可以跟苏议员商量一下,安排几头个头大的狐狸也行。” 坐在沙发上的托马斯一手扶额,努力屏蔽不远处某位教授那不靠谱的点子。 “好的。”张羽则非常认真的考虑了教授的建议,然后提出了新的难题:“只不过苏议员那边,还需要您帮忙协调一下……” “唔,好说,好说。”说着,教授伸手便从桌子上的便签簿撕下一张淡青色的便签,在上面草草写了几句话,然后顺手一揉,一丢,纸团在半空中打了个滚儿,倏然化作一只纸鹤。 这只青色的纸鹤似乎还没有完全适应自己皱皱巴巴的身子,凌空扑棱了好一阵子,才稳住身形,清唳几声,在教授头顶盘旋一圈后,径直向窗户所在的方向飞去。 只是一扑,便穿过了关的严严实实的玻璃窗。 窗户上那层厚实的玻璃仿佛不存在似的,连纸鹤的影子都没有挡住。徒留下几圈涟漪,在玻璃上荡漾,将窗外的阳光散射出几层五彩斑斓的光晕,落在昏暗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惊艳。 第一百四十一章 贝塔镇西区第五十四号院 纸鹤冲出办公室后,拍打着翅膀,飘飘摇摇,迎着寒风一路逆行。 途中它曾遇到几只不畏严寒溜出树洞玩耍的双尾松鼠,那些捣蛋的啮齿类动物仗着它们能用尾巴在空中滑翔的能力,一度试图捕捉这只纸鹤。 只不过,它终究是九有学院院长大人亲自揉出来的纸鹤,因而只不过多拍打了几下翅膀,便轻而易举的逃脱了松鼠的魔爪。 飞出办公楼,越过小广场,穿过漫长的林间小路,纸鹤没有选择径直飞过临钟湖——虽然现在湖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但这丝毫没有降低这座大湖上空散发出的危险的气息,因而它绕了一大圈,顺着环湖长廊的走向,向学府外飞去。 它的目标,是贝塔镇西区的一座大宅子。 与住满那些低贱戏法师的贝塔镇北区,或者住满贫穷低阶巫师的贝塔镇南区不同,贝塔镇西区一向被巫师界认为是一片上流社区——包括奥布莱恩、塔波特、卡伦、钟山蒋氏、蜀中唐氏、大都会布莱尔家族等众多巫师世家,都在这片社区拥有他们的物业。 青丘苏氏自然也不例外。 位于贝塔镇西区的第五十四号院,是一座拥有漂亮花园的大宅子。这样规模的宅子,在寸土寸金的贝塔镇上非常罕见。 与院子左右的邻居相比,五十四号院看上去相当平易近人——因为这片院子周围既没有青灰色的高大院墙,也没有那些面貌狰狞、颜色深沉的恐怖石像鬼时时刻刻的盯着过路人看,更没有在离大门十米远的地方竖起一块写着‘私人领地’的木牌。 整座院子的格局相当开放。 小臂粗的原木栅栏高仅一米左右,原木之间的缝隙足够成年人伸进去一个拳头。 栅栏外,是一条浅浅的小溪,水深不没脚踝,清澈见底,水底布满了五彩斑斓的小石子,不时还能看到一条条金红色的小鱼儿摇头摆尾的从石缝间穿梭而过——即便是在隆冬季节,这条小溪也没有丝毫结冰的倾向,而是一如既往的淙淙流淌着。 小溪外侧,倒是有几块灰白色的大石头,安安稳稳的靠着溪水,坐落在园子最外侧。只不过这些石头上没有雕琢一丝一毫的魔文,更像是一张张充满自然情趣的‘椅子’,供往来走路累了的行人歇脚用的。 栅栏内,是一片灿烂的花园——挂在栅栏上的蔷薇,柔顺的枝条、圆润的花朵、重重叠叠的花瓣,淡紫色、粉红色、白色,各种颜色在翠绿中堆叠着,活泼中透露出几分庄重;此外既有玫瑰、杜鹃、菊花、葱兰这些妍丽的花,也有狗尾巴草这样毫不起眼的小角色,更不乏疏斜着依靠在假山石侧的几株翠绿的竹子。 还有环绕花圃的那些小树——这片花园里并没有许多巫师家种的那些俗气的玉兰、银杏,或者充满诡异风格的接骨木、槐木——而是一株株排列整齐的小白杨与泡桐。因为树龄都不大,所以这些小树的表皮看上去都非常干净,白嫩,与花圃间那些五彩斑斓的花朵相映衬,显得格外出彩。 总之,如果用一句诗来形容,这片花园大约可以称得上是‘苍石红泉少隐家,牵牛延蔓绕篱笆’了。 被这片花园环绕着的,是一座红瓦白墙,燕脊飞扬的阁楼。 上午十点多,正是一天中阳光最活泼的时候,公馆的女仆长苏蔓原本正指挥着几只蓝色的小精灵捕捉藏在花丛中的花精子与草精子们,这是她现在每天上午必做的工作之一。 如果是夏天的时候,她并不需要天天来清理这些小东西。但是到了冬天,整个贝塔镇上,也许只有这座公馆还维持着这么一片花花绿绿的世界,自然而然,吸引了大量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不速之客’。 尤其今年沉默返潮来的比往年更早了一些,森林中的许多小精灵都被饥饿的野兽没捕捉了精光,跑出来的,也没有能力再挖一个小洞,筑一个温暖的小窝,储存足够过冬的粮食了。所以,这片仍然盛开着的花园,就成了这些小精灵唯一活命的机会。 因为现在看守青丘公馆的,都是一些年轻的小丫头,便是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也不喜欢外面这些妖艳的景色,更多时候都呆在屋子里,倚着靠枕打盹。而年轻的小丫头们,最是不缺乏爱心了——虽然囿于职责,她们不能光明正大的豢养这些小精灵,却不妨碍她们灵活的把握时间,允许这些小家伙们每天早晚在花园里采一些花蜜、果子之类的充饥。 当然,这个时间必须是每天公馆开门前与落锁之后——比如大中午的时候,倘若有客人拜访,路过花圃,不小心看见一群穿着破烂草叶的精灵光着腚吱哇乱叫,从他们面前穿过,那也太不像话了。 苏蔓现在的工作就是趁公馆的主人还没有出门的时候,将园子打扫的干净一点。 “现在都十点多了!太阳都快上中天了!你们总赖在这里我们没办法交代了!”女仆长蹲在一丛杜鹃花面前,看着正埋头花瓣里大口舔舐花蜜的几只花精子,苦口婆心的劝道:“晚点再来怎么样?晚上落锁后,我给你们多准备一碗百花蜜……不加水的!” 几只花精子似乎没听见她的话,仍旧锲而不舍的将脑袋埋在花朵中央。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苏蔓终于按捺不住,抖了抖手指,指挥着几只蓝精灵,提溜着那些花精子的脖子,将她们丢出栅栏外面——不论是花精子还是草精子,虽然并不喜欢冬天,但并不意味它们畏惧严寒,相反,还有许多花精子都非常喜欢在寒梅开放的时候在雪花中跳舞。只不过冬天它们的身体对能量消耗很大,而能够获取的食物又很少,所以巫师们便很少在寒冷的冬季看到它们的身影了。 清理完花园中的‘害虫’后,苏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迎着灿烂的太阳,满意的打了个哈欠,开始考虑要不要现在去喊小姐起床。 就在这时,她看见一只纸鹤晃晃悠悠的穿过院门口那株大柳树,啪叽一声撞在了门牌上。 第一百四十二章 议员与两位女仆 苏施君站在窗户边,用胳膊撑着下巴,眼神迷离的盯着面前花盆里的植物。 那是一丛七色堇。 传说中,这种花拥有神奇的魔法效果,只要摘下它的一片花瓣,同时念动咒语,它就能够实现你的一个愿望。当然,这种童话也只是还没有成年的小巫师们才会相信。对于成年巫师,尤其是像苏施君这样已经突破注册巫师级别成为大巫师的人物来说,这丛七色堇也就只是相对好看一点罢了。 冬日的阳光缺乏春天的明媚与夏天的灿烂,多多少少有些寡淡。但在这寡淡中,又蕴含了无穷的滋味——就像汤里的盐,分量很少,却必不可少。有了阳光,便是在寒风中也多了几分希望,帮助人们从心底滋生出几分活气来。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花盆间,那丛七色堇的七色花瓣上荡漾起一圈圈五彩的毫光,仿佛拥有魔力一般,让人盯着挪不开眼。 苏施君盯着那丛花,半晌,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抬起手,深处两根修长的手指,夹住了一片红色的花瓣,轻轻一扯,将其从花朵上扯了下来。 “飞吧,飞吧,我想要烦恼变的少一些。” 月下议会的上议员大人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着,小声祈祷着,同时手指轻轻一弹,将挂在指尖的那片花瓣弹向半空中。 红色的花瓣仿佛一朵火焰,穿过窗户,晃晃悠悠飘向五彩斑斓的花园中,很快便落在一片同样耀眼的红色曼珠沙华间,不见了踪影。 “呀呀,小姐!你怎么把七色花的花瓣给扯下来了?!那可是米尔顿大叔特意从阿尔卑斯给你带回来的礼物呢!”苏芽大惊小怪的声音在女巫身后响起。 她口中的米尔顿大叔,正是月下议会血族的上议员,卡伦家族的当代家长,米尔顿公爵。虽然这些日子巫师世界流言蜚蜚,有关苏施君未婚先孕以及情有所属的消息漫天乱飞,但作为与苏施君认识已久的血族大公爵,米尔顿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之前的一系列努力,依旧在锲而不舍的追求着苏大美女。 相应的,狼人的塔波特王子也做出来与公爵大人相同的选择。 这也是最近困扰苏大美女的事情之一。原本她以为自己放出那些未婚先孕之类的消息之后,他们两个能稍微消停一些,却不料那些消息似乎反而刺激了他们,最近一段日子,他们的礼物与问候愈发殷勤了许多。这让苏大美女开始考虑要不要将某只小狐狸的‘父亲’扯到明面上来,彻底断了那头吸血鬼与那头狼人的念头。 当然,凡事不可一蹴而就,尤其是某位男巫现在连注册巫师都还不是,贸贸然让他出现在聚光灯下,不需要卡伦家族与塔波特家族出手,单单世人质疑的目光与口水就能将他淹死。 短暂的放下这个念头后,苏施君回过头,正看见小狐女踮起脚尖,探着脑袋看窗台上的那丛七色堇,脸上混杂着满满的可惜与好奇——就连她那两只毛茸茸的尖耳朵也探出了发箍,在黑色的头发间不安的抖动着。 “因为我在试着许愿呀。”苏施君笑眯眯的伸出手,挠了挠小狐女的耳朵根。苏芽的两个尖耳朵顿时舒服的趴了下去,与此同时,她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也失去了控制,顺着女仆裙的裙摆,不由自主的探出个尾巴尖来,还一勾一勾的。 “呀……小姐你许的什么愿望呢?!”苏芽缩着脖子,眯着眼,一脸幸福的问道。 “唔,我希望下次波塞冬那小家伙过来的时候,不再跟你打架。”苏施君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道,同时还补充了一句:“当然,你也不准再给它尾巴上绑蝴蝶结。” “蝴蝶结多漂亮!”苏芽嘟起嘴,一脸的悻悻然。 “那也不能给它尾巴上绑!”苏施君用指头轻轻点了点小狐女的额头,令其连连点头,一副乖巧无比的模样。 点了几下之后,苏芽仿佛意识到什么,忽然惊喜的大叫道:“哎呀,那个传说是真的呀!七色花的花瓣可以实现我们的愿望!小姐你刚才许的愿成功了诶!” 苏施君闻言,表情一滞,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小狐女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顿时忍不住笑弯了腰。 “等波塞冬下次来我们才知道结果……现在只是你单方面同意不跟它打架了而已。”苏施君笑着,忍不住又揉了揉小狐女的脑袋,补充道:“不过,作为你有趣发现的奖励,我允许你来许一个愿望。呶,这是传说中的‘魔咒’,我教给你……” 当青丘公馆的女仆长结束花园中的工作,回到屋子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某个小狐女虔诚的跪在七色花的花盆前,双手合十抱在胸前,对着一片飘在半空中的紫色花瓣念念有词。而青丘公馆的主人,月下议会的上议员大人则倚靠在沙发边,双手抱在胸前,笑吟吟的看着小狐女,一语不发。 “苏芽!你又在干嘛!”女仆长垂下眼皮,从牙缝里吐出这几个字。 “呀!”小狐女听到这个声音后,吓到浑身一个激灵,蹭的一下蹦了起来,也不管那片紫色的花瓣了,哧溜一下从窗台滑了下来,一边滑,一边小声嚷嚷着:“不管我的事,不管我的事……是小姐让我许愿的……我还没许愿完呢……” 说道最后,她似乎刚刚反应过来,脚下蓦然一停,回头便向七色花所在的方向看去。 那片紫色的花瓣恰好化作一片光影,消失在淡淡的白色阳光之中。 小狐女嘴巴一扁,露出了委委屈屈的表情。 “好了好了,那朵花上还有五片花瓣呢,你想什么时候许愿就什么时候去……过一会儿等苏蔓不在的时候,你再悄悄回来许愿。”苏施君笑眯眯的走过去,又揉了揉小狐女的脑袋。 苏芽顿时破涕为笑,露出灿烂的笑容。 苏施君回过头,恰好看见女仆长不满的目光,立刻俏皮的做了个鬼脸,然后轻声咳嗽了一下,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女仆长深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摆脱了规劝自家小姐的想法,微微鞠躬道: “有您的纸鹤,小姐。” “从学校里来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苏芽的主意 “学校来的纸鹤?!不接不接!” “现在是周末诶!我已经放假了!” “大巫师也是人呐!大巫师就不用睡觉吃饭发呆化妆美容SPA按摩了嘛……” 听到女仆长的回答后,原本一脸轻松的苏施君表情顿时垮了下来,然后把脸向后一别,将手向前一伸,连连摆手:“我不要,我不看,我不收…回头就说纸鹤被路过的燕子叼走了。” “可是小姐,现在是冬天,天上没有燕子在飞。”女仆长苏蔓仿佛没有看到那只在自己眼前挥来挥去的玉手,细声细气的反驳了自家小姐的某种不良想法,同时强调道:“而且,纸鹤是九有学院院长办公室过来的。” “啊,烦人啊……就知道是那个米老头!”苏施君脸色愈发差了——因为她现在是在青丘公馆,而且房间里只有她的两个贴身女仆,所以这位巫师世界的第一大美人难得表现出一副惫懒与无礼的模样。 “是姚教授,小姐。”苏蔓立刻纠正了苏施君的不当用词,同时向前走了一步,锲而不舍的将那只纸鹤递到苏施君的面前。 “是是是,他是大教授,大院长,我只是个小议员……嘁!”苏施君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抓过那只皱皱巴巴的纸鹤。 经过长途跋涉后,纸鹤原以为自己能得到与自己辛劳相符的待遇,却不料被女巫一把抓住,然后粗暴的拆成一张信纸。 好在拆信人的气息可以匹配,没有触发飞鹤传书的防御性咒语,让纸鹤自焚成灰。所以不幸中的万幸,这只纸鹤也算是寿终正寝了。 “哎呀,小姐生气时的样子也是那么漂亮啊!”旁边缓过劲的苏芽恰好看见的苏施君翻白眼的模样,顿时露出一脸花痴样。 “咳咳!”侍立在一旁的女仆长狠狠的瞪了小狐女一眼,重重的咳嗽了两声。 苏芽确认了一下女仆长的眼神,小嘴一扁,乖乖的将身上的女仆装整理了一番,接着把从裙底露出来的尾巴尖卷了卷,重新塞回腰间,然后双手叠交在身前,规规矩矩的站在了苏施君的斜后方,目不斜视,耳不旁听。 女仆长这时才收起那副可怕的眼神,勉强点了点头。 此时,苏施君也已经读完了老姚的来信。 “呼啦…” 尺许高低的火焰在女巫的手掌间骤然升起,那张青色的信纸一眨眼便化成了灰烬——可怜某只纸鹤,就算完成了任务,也免不了成灰的悲剧。 突如其来的火光将两个女仆吓了一跳,尤其是小狐女苏芽,她刚刚端好姿态,还没来得及在心底默数一千只绵羊,就被那道火光晃了一下眼睛,顿时小声尖叫一声:“哎呀!” 苏施君回过神,安慰的拍了拍小女巫的脑袋,同时愤愤不平的嚷道:“可恶的米老头,我来第一大学是隐居的,他竟然拿我当苦力!圣诞老人没有拉车的鹿关我什么事……为什么要让我处理这个麻烦!还借用几只健壮的大狐狸?!谁见过用狐狸拉车的?这种事情干嘛不去找塔波特或者泰勒家族的人?那些大狼狗不是都在西区有公馆的吗?” 因为涉及苏施君、姚院长以及其他两个著名的月下贵族家族,所以两位女仆自然不便置喙。不仅苏蔓表现出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便是苏芽那小丫头也学会了眼观鼻,鼻观心,做一只安静美狐女。 但有的时候,并不是你躲着让着,事情就会避开你而去。 “你们说,我假装没有收到这封信怎么样?”苏施君忽然偏过头,看向两位女仆。 苏芽闻言,刚想张嘴,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怯怯的瞟了一眼女仆长。果不其然,站在不远处的苏蔓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她。小狐女顿时蔫儿了,两个毛茸茸的尖耳朵耷拉着,重新规规矩矩的在原地站好。 “耳朵挺起来!”苏蔓严厉的盯了她一下。 虽然没说话,但有的时候眼神能够传递的信息比语言更直接与充分。 感受到女仆长的视线后,苏芽刚刚趴下去的两个耳朵唰的一下重新立了起来,整整齐齐的竖在发箍左右。 “……或者说,我给米老头回一封吼叫信?”苏施君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捏着下巴,同时绕着宽大的沙发踱着小步,喃喃着:“好歹我也是月下议会的上议员了,不能总被那个老头儿当成小孩子看……圣诞老人…多大的人了还相信圣诞老人?!这是大巫师做的事情吗!” 眼瞅着自家小姐表现的越来越魔怔,青丘公馆的女仆长终于无法坐视,插口道:“作为月下议会的议员,或者第一大学实验室的主持人,您都有义务配合第一大学完成部分一般性的管理事务……圣诞节对于许多巫师来说,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节日,姚院长交给您这样一份任务,或许有更深的意义。” “哈,他能有什么深意!”苏施君最终在客厅的大座钟前停下了脚步,撇撇嘴,说道:“最多就是那个老头儿想看看我们对第一大学的命令能执行到什么程度,所以在我们这里试探一下…我看他天天是抽烟抽傻掉了。” “青丘的狐狸自然是不能给学校去拉车的。”苏蔓似乎没有注意到苏施君语气中的负面用词,仍旧一丝不苟的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或许我们可以在马丁-托儿公司定制一批炼金魔偶,充当拉车的工具?” “费用太高,学校不可能报销的。”苏施君摇摇头:“当年我在学生会的时候就办过这种蠢事……完全属于吃力不讨好。”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眼瞅着九有学院院长临时交付的任务无法完成,青丘公馆的女仆长也忍不住有些发愁。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小狐女忽然开口了。 “我们可以用老鼠拉车鸭!”旁边忽然响起一个怯怯的声音:“李萌跟我说,第一大学里现在有好多大老鼠……辣么大!据说比我胳膊还长!拉车肯定没问题的!” “而且花园里的南瓜现在也长的老大老大了……我们还能顺便送几个南瓜车给学校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消息灵通小狐女 “老鼠?什么老鼠,哪里来的老鼠?!” 听到苏芽的建议之后,苏施君眨眨眼,脸上露出一丝莫名其妙的表情:“现在学校里流行养老鼠了?那些养猫的学生怎么办,它们不会打起来吗?” “还有,李萌是谁?” 苏大美女并不知晓最近在校园里泛滥的各种害虫,以及第一大学校工委与学生会共同颁发的那些学生任务——或者说,她并没有关注、在意过这些事情——作为一个重点实验室的主持者以及月下议会的上议员,平日里她有太多太多的事务需要处理。况且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她也很少会接触学校里的年轻巫师们。所以,大部分时候,她对校园里流行的各种八卦传闻或者小道消息的了解程度,还比不上某位贪玩儿的小狐女。 与之相反,因为年纪的缘故,苏芽并不需要负担太多的工作,大部分时候,她只需要在苏施君工作的时候帮她去步行街买一份热腾腾的奶茶,或者听从自家小姐的安排去宠物苑给某只小狐狸送一盒磨牙的饼干,再或者帮女仆长在花园里捉那些偷摸潜入的花精子们。 总之,工作之余,小狐女还有大把的时间玩耍。由于这里是一所巫师大学,在校园里往来交集的多是一些成年巫师,能够与小狐女有共同语言的同龄人很少。 而李萌恰恰是其中一个。 “李萌就是李家的那位小灵巫,今年刚刚十二岁,被特招进入第一大学九有学院读书。与她相似的,还有一名叫林果的男巫,也是十二岁,只不过他被分配到阿尔法学院了。苏芽与他们两个很熟悉。” 站在一旁的女仆长向苏施君解释了苏芽消息的来源后,又开始解释‘老鼠’的由来: “学校现在并没有流行养老鼠。只是按照第一大学公布的消息,因为沉默返潮提前的缘故,布吉岛上的生态链受到了一定程度破坏,老鼠有些泛滥,在校园很多地方都能看见它们的身影…当然,现在学校已经向低年级学生发布了清理任务。” 作为青丘公馆的女仆长,苏施君的贴身女仆,苏蔓同时还兼任了部分苏施君在第一大学期间的幕僚工作。所有发生在布吉岛上的事情,她都需要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这样在苏施君需要意见的时候,她才能给出足够的信息。 听着苏蔓的解释,苏施君顿时露出几分恍然。 “哦,对对,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那个谁谁谁跟我说过。”说着,苏大美女曲起一根指头,挠了挠下巴,回忆片刻后,打了一个响指:“唔,我们那位九有学院的公费生跟我提过这件事!他上次带波塞冬来的时候好像还说过要开个店卖老鼠来着?我记得当时正在帮波塞冬洗澡,所以没有留意他说了什么……” “D&G,”女仆长接口,似乎注意到自家小姐脸上迷惑的表情,她补充道:“郑清少爷新开的那家店的名字,叫D&G。另外,他并不是开店卖老鼠,而是在他新开的店里顺便销售一些老鼠。” “在我听来,这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啊。”说着,苏施君抬起胳膊,重重的伸了一个懒腰,嘴里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同时抱怨道:“那个家伙,有时间开店,没时间带孩子……上次波塞冬来的时候玩疯了,一看就是平时缺乏互动。” 苏蔓假装没有听到这句话里的某些关键词,而是一本正经的提醒道:“我需要提醒您,下周六就是郑清少爷新店开业的日子,他已经给您送了请柬。” “唔,就由你跟苏芽代替我去吧……她正好能跟她的小伙伴痛痛快快的玩一会儿。”苏施君摆摆手,说道:“下周六‘有关部门’的巫师又要找我聊天,估计有的忙呢。到时候我很可能没有时间。” “需要月下议会发函质询吗?”女仆长闻言,略带担忧的问道。 虽然担任第一大学某个实验室的负责人,但苏施君更重要的身份是月下议会的上议员。作为月下议会非常重要的核心成员,她代表了月下议会在第一大学的许多利益。也因此,第一大学针对她的任何举动,都会被看做针对月下议会的行为。 “不不不,并不需要……他们找我只是很小的事情。”苏施君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上次实验室爆炸的事故,他们需要确认我们没有从那次事故中获得任何有效数据。毕竟那是非常敏感的信息。这种事情,就算月下议会所有议员堵在学校门口,‘有关部门’也不会松口。” “我认为您需要表明自己的态度,或者说议会的态度。”女仆长并不赞同自家小姐息事宁人的想法。作为苏施君的贴身女仆,她有义务维护苏氏的荣誉。 “如果你坚持的话。”苏施君无可无不可的歪了歪头,目光顺着门厅漏进来的那抹阳光看向屋外:“反正就算发了质询函,上面也都是一些废话。第一大学外事委员会的那些家伙读过就会丢进垃圾桶,没有一丁点用处……相比起来,我觉得苏芽刚才的想法不错。” “用老鼠拉车,南瓜做车,帮圣诞老人送礼物……哈哈,米老头知道后,脸肯定会绿了!” “想想就觉得开心。” 说着,女巫张开双臂,踮起脚尖,优雅的在地板上旋转了几圈。衣袂翻飞,广袖留影,仿佛一只美丽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女仆长为难的看了自家小姐片刻,最终叹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哦,还有圣诞老人!”苏施君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苏芽,兴致勃勃的问道:“关于圣诞老人的选择,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能跟那些大老鼠、南瓜车搭配的选择……比如拇指娘或者护树罗锅?唔,红帽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给它们带上白胡子,就是非常正宗的圣诞老人了呢!” 端着架子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儿的小狐女,终于又找到说话的机会,顿时兴致高昂起来。 “圣诞老人也可以用老鼠扮演!”苏芽举起胳膊,邀功似的再次出卖了自己的另一个小伙伴:“林果跟我说,他们之前在学校发现了一些会说话,穿衣服的小老鼠,我们可以请它们扮演圣诞老人!” “我记得他跟我说,那些老鼠还有名字……好像叫叮咚耳朵还是叮当耳朵什么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红皮与青皮 “阿嚏!” 一只穿着青色马甲的老鼠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阿嚏!阿嚏!!” 另一只穿着青色马甲的老鼠站在同伴旁边,仿佛被传染了一样,也跟着打了两个喷嚏。 “哈欠……” 第三只穿着红色马甲的老鼠重重的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然后抬起眼皮,瞟了一眼面前接二连三打喷嚏的同伴们,拉长声音,用懒洋洋的声调吆喝道:“三十三号,三十四号……请收好你们的排号,听到叫号后迅速回应,我们时间很紧张,过号不候。” 显然,穿着红色马甲的老鼠对这番话非常熟悉,即便用懒洋洋的声音重复着,也没有丝毫的停顿。一边说着,它一边将两个细长的纸条推到桌子尽头。 穿着青色马甲的老鼠擦了擦鼻子,恭恭敬敬的接过纸条,然后向后转,走向等候区域。 在它们身后,穿红色马甲的老鼠摇了摇桌角的铜铃,扯着嗓子喊道:“第十一号青皮,第十一号青皮!请跟随助理鼠员前往办公室!第十一号青皮!” “来了来了!请稍等!!”一只穿着青色马甲的瘦小老鼠跌跌撞撞的从不远处跑了过来,险些撞到身前经过的另外两位同伴。 “非常不好意思!请见谅!”瘦小老鼠一边向前跑着,一边神奇的回过身,重重的九十度鞠了一躬,道着歉。长长的尾巴在半空中甩出一条漂亮的弧线,将走廊光滑的墙皮抽的啪啪作响。 “小心点,毁坏公共财物要三倍赔偿的!”红马甲老鼠大声警告了一句,然后把脑袋向前伸了一点,冲正在排队领号的人嚷嚷道:“再警告你们一次,不许插队!要学会礼貌让人!再被我看到插队的,直接取消今天的觐见资格!!……下一个过来拿号!” “嘶,疼!疼!”瘦小老鼠回过身,一边继续跌跌撞撞的向前跑,一边小声抽着冷气。而它身后那条长尾巴也结束了‘转舵’的作用,唰的一下收了回去,在它细小的腰肢上绕了几圈,缠的结结实实。 “阿嚏!”被它擦身而过的两只老鼠,其中一只又一次捂着鼻子,重重的打了个喷嚏,忍不住抱怨道:“到底是谁在念叨我!” 说着,老鼠君揉了揉发红的鼻尖,抖了抖圆耳朵,尖细的声音顺着光滑的椭圆形隧道传出很远,让它的声音显出了一种奇特的韵味。 “如果你打一个喷嚏就是被人抱怨,那我连打好几个呢?”另一只穿着青色马甲的老鼠擤了擤鼻子,然后用爪子捋干净粘到胡须上的细沫,哼了一声:“打喷嚏的原因很多,也许只是因为你在外面呆的时间太长,所以不适应家里的味道了,不要自作多情以为有鼠在念叨你……阿,阿,阿嚏!阿嚏!” 说话间,两只穿着青色马甲的老鼠已经走到等候区,找了一条宽大的木椅坐了下来,同时从旁边冬青木的枝条上揪下来两片青翠的冬青叶。 听到落叶的声音,几只肚皮圆滚滚的黄色蜜蜂振动着翅膀,嗡嗡嗡飞到两只老鼠面前,抖了抖肚皮,挤下几滴油亮透明的液体,滴落在叶片上。然后又慢悠悠的飞走了。 “吸溜!”打了一个喷嚏的青皮迫不及待的吮吸了几口叶片的蜜汁,喉咙里发出心满意足的咕嘟声,咂咂嘴:“真是令人怀念的味道啊……你说我出去时间太长,但我实际上出去也没有几天,哪里长了?” “真是耳朵大脑子小。”另一只穿着青色马甲的老鼠抓着自己的尾巴尖,挠了挠下巴,一脸不屑:“你以为自己的是巫师吗?我们是老鼠!老鼠!老鼠!” “老鼠的寿命有多长?是一年,两年,还是三年?!我们总共寿命也没有两三年,你就要跟那些动辄拥有成百上千年时间的巫师相提并论吗?” “我们的一天,相当于他们的一两个月!” “也就是说,你出去几天,按照巫师们的时间计算,相当于过去了小半年的时间,怎么会不长?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我解释……简直太令我失望了。” “真是抱歉了您呐。”第一只老鼠虽然说着抱歉,语气中却没有丝毫道歉的意思,当然,它的表情看上去的确有些惊讶:“没想到被大家称为‘小糊涂虫’的你,竟然有这么强的逻辑思维能力……难怪能从猫群爪中逃走!” “请叫我叮咚耳朵,不要叫我小糊涂虫!”另一只老鼠愤愤不平的看了同伴一眼:“我也没叫你莽撞鬼,不是吗?叮当耳朵。” “好的,小糊涂虫,我记得了,下次会注意的。”叮当耳朵闻言,立刻将叶片放在腿上,然后举起双爪,假装投降,同时没有丝毫诚意的补充了一句:“另外,除了你之外,也没有其他人觉得我是莽撞鬼,所以你的威胁并没有什么作用。” 叮咚耳朵重重的叹了口气,一气吸完叶片上的最后一点蜜汁,然后将冬青叶塞进嘴里,咯吱咯吱的嚼了起来。 一边嚼,它一边嘟囔着:“我这次算数在班里测试拿了第一……你们不能总说我是糊涂虫。糊涂虫能有那么强的逻辑思维能力吗?” “这是两码事。”叮当耳朵抓起搁在腿上的冬青叶,也塞进嘴里,边嚼边说:“就像上次你被那只森林猫抓走……如果不糊涂,哪只老鼠会在一只灵猫面前装死呢?唔,真好吃,你什么时候发现这个冬青叶能吃的?” “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叮咚耳朵不无得意的炫耀着,但随即想起同伴之前的话,登时大怒,气愤道:“装死那件事需不怪我,书上不是说,路上遇到猫要装死,这样就不会被吃掉了吗?老祖宗也这么说过。” “前提,前提很重要。不管老祖宗还是书上,都说过装死的前提是没有遇到灵猫。” “我怎么知道那是只灵猫。”叮咚耳朵顿时蔫儿了,连嘴角的胡须都垂了下去。显然,同伴的话戳中了他最心塞的地方。 “所以这就是我们说你糊涂的地方。”叮当耳朵重新从旁边的冬青木上揪下来一片绿叶,不无得意的说道:“我们是谁?老鼠!我们应该躲在暗地里,悄无声息的观察清楚之后再行动……像我,如果不是已经观察清楚了,绝对不会下树跟那只黑猫做交易的。” 说着,他伸出爪子在胯下摸了摸,掏出一颗亮晶晶的东西,炫耀般的在同伴面前抛上抛下。 第一百四十六章 鼠族的世界 有句俗语说得好,高度决定了你的视野,而你的层次则决定里你视野里的风景。 这句话用在巫师世界也是非常妥帖的。 就像在第一大学,站在不同的高度,看到的风景有着巨大的差异。比如站在大巫师的高度,看到的是头顶那璀璨、无垠的星空,而站在戏法师的高度,只能看到一百米外的沉默森林边缘有没有凶猛的野兽出没。再比如站在地表之上,抬头可见日月,低头有绵软的草坪,远处是沉默的森林,近旁是喧闹的集市;而站在地表以下,只能接触一片幽暗的世界。 这片幽暗的世界,是建立在纵横交错的下水道与地龙侵蚀出的隐秘石窟之间的。而这片世界的主人,则属于一群穿衣服的老鼠。 当然,这群老鼠并不是这片幽暗世界天然的主人——在它们之前,这个世界还曾属于过某些湿滑的爬行动物、八脚昆虫、变异哥布林、以及部分肮脏的死灵。但是自从六十年前,第一只穿衣服的老鼠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有那些曾经叱咤风云的种族都一一沉寂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下水道与石窟之间越来越多的,穿衣服的老鼠们。 与以往那些在下水道里讨生活的瘦骨嶙峋、皮毛斑驳的老鼠不同,这些穿上衣服的老鼠,俨然拥有一个自洽的文明与社会组织。它们在这片幽暗的世界里开办学校、组织集市、兴办手工业、创立金融制度、修缮破损的管道与风化严重的石窟——倘若忽视这些老鼠的外表与这片世界幽暗的色彩,这里与外面的人类社会,甚至与外星世界的其他文明相比,并没有显著的差异。最多只是文明程度稍稍落后一些罢了。 与这些老鼠相比,地下世界原住民们的文明程度显然更落后一些:爬虫们喜欢独居而且不喜欢说话;八脚昆虫的性格过于残暴不讨人喜欢;变异哥布林虽然有组织有语言但它们贪婪的天性能够毁灭任何一种经济体系;至于那些死灵们,更是对生灵们的社会没有丝毫兴趣,它们更关心的,是什么时候有机会掳掠几头落单的生灵,汲取一点生气乐呵乐呵。 俗话说,落后就要挨打,这在自然界也是颠不破的真理。 拥有强大的组织能力与先进的社会形态的穿衣老鼠们,很快便以碾压的之势扫荡了整个地下世界。爬虫们或者落荒而逃,或者沦为穿衣老鼠们的宠物;八脚昆虫则遇到了更为残暴的生物——穿衣老鼠们觉得这些皮薄汁多的生物异常美味,索性将它们豢养着,当成了零嘴; 死灵们被驱逐殆尽;仅剩下一些身强力壮的变异哥布林,成为穿衣服老鼠最喜欢的苦力,被押入地下世界的最底层,帮老鼠们挖矿修下水道,清理那些从地上淌下来的肮脏东西。 境遇如此悲惨,以至于许多地下世界的原住民们开始盼望地表巫师们早日前来,收拾掉这群无法无天的老鼠们,甚至不惜与之同归于尽。正所谓‘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 作为布吉岛上真正的主人,第一大学自然不会对脚下近在咫尺的某个新生社会视而不见。早在第一个老鼠夜校开办之初,第一大学便派遣了一个由教授与研究员们组织的观察团进驻地下世界,观摩这个新生社会的一举一动。 但出乎地底原住民们的预料,那些‘地表人’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与研究之后,仅仅稍稍修改了一番学校保护大阵的笼罩范围,重新勾画了许多守护阵式,便对这片幽暗的世界不闻不问,仿佛从来没有发现过什么异常一样——而这片幽暗世界的原住民,甚至没有成为那些巫师观察报告上的关键字。 于是,穿衣服老鼠便真正成为了这片世界新的主人。而它们在第一大学的来往公文中,也有了一个正式的名称——鼠族。 与地表人成熟的社会形态相比,鼠族的社会形态还是非常粗糙与落后的。它们的社会呈现出非常死板的金字塔型:位于整个种族最顶端的,是第一个来到这片地下世界的老鼠,被整个鼠族称为‘老祖宗’;而在这位老祖宗之下,则是他培育的第一批穿衣服老鼠——这批老鼠现在多已经六七十岁,按理说早就超过了一般鼠族的生命限制,却不知为何还能存活下来——这批老鼠,大约有二三十只,被鼠族称之为‘长老’。 长老之下,就是一批批新生代的穿衣鼠们了。这些新生代根据年龄、工作、地位等种种差异,穿着不同颜色的马甲。比如年龄在一岁之内的小老鼠,只允许穿黄马甲,不允许走出地下世界,而它们的工作大多也是照顾虫子、按时上学之类的轻省活计;年岁稍大一些的老鼠,便可以穿上青马甲,出外勤了——这也是大多数老鼠最向往的工作。 因为出外勤意味着它们可以走出这片幽暗的世界,前往那片据说可以看到红色太阳与黄色月亮,还有漫天星空的世界。 只不过想要穿青马甲,这些老鼠必须每个月参加一次学识能力考试,考试范围包括语言、算数、地面常识以及打洞技巧四门,只有考试平均成绩在良好及以上的青衣老鼠们,才会被允许前往地表世界工作。 这些青衣老鼠们外勤归来后,都需要完成各自的工作报告,一对一面呈鼠族长老们。倘若其中个别报告内容超出预期,它们还有资格与那位许久不理俗物的老祖宗见上一面。 就像叮当耳朵与叮咚耳朵两只穿青色马甲的老鼠。 它们一个遇到会说人话的黑猫,另一个不仅遇到会说人话的黑猫,还跟黑猫做了一笔交易。这件事就超出了鼠族长老的职权范围了。 而现在,这两只穿青衣的老鼠就等候在长老办公室外面,等待某位有闲暇的鼠族长老带着它们前往那个神圣的地方,觐见它们的老祖宗。 第一百四十七章 老祖的大办公室 “我一直不知道,只不过是一只会说话的猫,为什么族里会这么重视,竟然还惊动了老祖宗。”叮当耳朵嚼着不知道第几片冬青叶,絮絮叨叨的对自己的同伴说道。 粘稠的树汁顺着它的嘴角缓缓淌下,将它的胡须染的绿油油的。 因为它吃的叶子太多,已经将那株冬青木靠近它一侧的叶子揪光了。青褐色的枝条裸露在空气中,光秃秃的,看上去格外丑陋。负责接待事宜的蜜蜂们早已放弃给他叶子上添加蜜露,只会时不时嗡嗡飞过来,恶狠狠的瞪它几眼。 当然,这种程度的鄙夷与厌恶对于某只青皮来说毫无压力,它甚至还有心思对那几根冬青木的细枝多看了几眼,琢磨要不要扯一根下来磨磨牙。只不过在蜜蜂们亮出尾刺之后,穿着青马甲的老鼠君最终明智的放弃了这个打算。 “……我是说,伙计,这是个魔法世界,对吧!”叮当耳朵一边捋着胡须,擦拭着上面绿油油的汁液,一边转头看向叮咚耳朵,大大咧咧的补充道:“魔法世界,有个说话的猫又有什么奇怪的呢?我们是老鼠,我们还会说话哩!” “也许这就是长老们关注它的缘故吧。”叮咚耳朵正抓着自己的尾巴,一根一根理顺上面的短毛,同时慢条斯理的回答道:“毕竟有了第一只会说话的猫,也许就会有第二只、第三只。谁知道一年以后会不会出现一群会说话的猫?我们跟它们是天敌,必须时刻警惕!” “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因为涉及自己与黑猫做交易的事情,叮当耳朵自然不能对同伴最后一句话视而不见,立刻反驳道:“也许普通的猫跟老鼠是天敌,但我们已经超越了普通生命的范围,是两个文明!文明,懂吗?就是我们已经不再使用简单粗暴的丛林法则处理两个种族关系,也不会因为本能而破坏社会的基本道德。” “不同文明之间的交锋,原本就没有脱离血淋淋的丛林法则。”叮咚耳朵不以为然的晃了晃耳朵:“至于你那个交易,也没有脱离这点……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就能让资本铤而走险;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就能让资本践踏法律;百分之三百,哈,就算让老鼠给猫当伴娘又有什么风险呢?” “哇哦,哇哦,哇哦……非常精彩的演讲。但是很可惜,我不得不打断这番对资本的深刻剖析。”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两位青马甲老鼠之间的谈话,一位穿着红马甲的高大老鼠走到两位等候召见的老鼠面前。 红马甲是老鼠社会中地位仅次于长老们的‘高级身份’,它们绝大多数都突破了普通老鼠的寿命桎梏,而且在某一项技能上拥有非常出色的造诣——也许是打洞,也许是伪装,也许是搜查消息或者野战打斗——总之,它们就是鼠族的精英。 相应的,大部分红马甲都会获得随侍老祖宗的殊荣。它们每个月会抽出一定时间,按照长老团事先安排好的值班表,在老祖宗身边担任助理。就像这位站在叮咚耳朵面前的红马甲。 “下一个就轮到你们俩了,老规矩,说话声音大一点,不要让老祖宗重复发问。”红马甲老鼠抱着记事板,抓着羽毛笔,一边在上面勾勾画画,一边飞快的叮嘱着注意事项。 临末了,在离开之前,红马甲老鼠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转头看了一眼叮当耳朵:“哦,对了……侍应处的蜂巢处收到举报,将你列入黑名单,如果你下次有机会觐见老祖宗,在等候的时候没有蜜蜂来给你送蜜露了。” 说着,它瞟了一眼那株有几根枝条光秃秃的冬青木,补充道:“而且托你的福,会客室的冬青木马上就要被移走了。下次你也没机会吃叶子了。” 叮当耳朵的胡须抖了抖,但最终沮丧的闭紧了嘴巴,没有言语。 穿过一座矮小的拱门,走过一段低矮的甬道,甬道两侧光秃秃的,没有一丝装饰,只挂了几支燃烧的火把。老鼠们一只只屏息凝视,沿着中轴线缓缓前行,既担心走快了带起阴风将火把吹灭,又担心那些燃烧的精灵燎了它们的胡须与尾巴。 很快,一行三鼠便来到了一间对于老鼠而言异常高大、宽敞的屋子里——对于老鼠来说,这间屋子用‘大厅’来形容似乎更贴切一些。 只不过这间‘大厅’并没有第一大学一号大厅那样华丽神秘的装饰,也没有亚特拉斯学院那几座庙宇教堂的恢弘壮丽。这间‘大厅’里的陈设看上去与普通巫师书房的陈设并没有太大差别。 大理石的踢脚板,软木包裹的护墙,屋顶的边缘雕刻了精美的石头花纹,正中央的屋顶还吊着一盏巨大的荷叶灯,十几个明亮的火苗正在荷叶间跳跃着燃烧着,将整间屋子照映的亮亮堂堂。 屋子左右各摆放了一座巨大的书橱,里面密密麻麻放满了巫师们的书籍;屋子正中央有一条长长的试验台,台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实验仪器,此刻数十只穿着红马甲的老鼠正在桌面上来回奔走,悄无声息的忙碌着什么——无论是书橱、书籍还是那些实验仪器,都符合巫师们的体型大小,而与老鼠不相匹配。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蓝色的小精灵,扑闪着翅膀,仿佛一道道流光从半空中滑过,她们手中提着花篮、果盘、或者抹布。屋子尽头,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户外面没有一丝光亮,黑漆漆的,看不见任何东西,不知道窗外是一座巨大石壁亦或那就是一片漆黑的世界。 落地窗前,是一张宽大、高大的黑色太师椅。 鼠族的大长老就坐在椅子上面。 太师椅左右,穿着红色马甲的老鼠们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仿佛训练有素的列兵或者侍者,一个个目不斜视,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沿着黑色地毯从拱门处走进了的三只老鼠。 第一百四十八章 鼠仙人的第一次露面 在叮当耳朵的印象中,老祖宗是只非常特殊的大老鼠。 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老祖宗的个头与普通老鼠相比,差距不可以道里计——也许是因为老祖宗在自己身上施加了特殊的魔法,也许只是因为老鼠的脑子容量有限,总之,每一次觐见之后不久,叮当耳朵都会忘记老祖宗具体的模样。 唯有它高大的身影,深深镌刻在这只年岁不大的老鼠灵魂深处。每每回忆起了,总会让它感受到那股发自内心的颤栗以及仰望感。 而今天,再一次见到老祖宗,它又一次醒悟了自己的仰望感从何而来。 “好大!” “太大了!” 在见到老祖宗的第一眼,叮当耳朵与叮咚耳朵两只穿着青马甲的老鼠便不约而同的赞叹出着句相同意思的话语。 因为出现在它们视线里,坐在大厅尽头、落地窗前那座宽大的黑色太师椅上的老祖宗,个头足足有近一百六十公分高低。 不夸张的说,倘若老祖宗披着黑袍、遮了面孔,走在校园里,没有人会认为它是一只老鼠,只会认为它是一个身材佝偻的老巫师——对于第一大学的绝大多数巫师来说,这个身高似乎并不起眼。但对于鼠族的其他成员来说,这个高度的差距就非常非常显著了。 “注意你们的言辞!” 带路的红马甲老鼠回过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身后的两只青马甲,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抱怨道:“为什么每只老鼠进来都要说这样的废话!” 叮咚耳朵听到训斥后,吓得浑身一个哆嗦,耳朵唰的一下贴在了脑门上,尾巴也变得僵直了,这让它接下来走路的时候显得跌跌撞撞,愈发有些失礼。 与之相反,叮当耳朵则大着胆子,抬头瞅了一眼老祖宗。 因为它们距离那张椅子还很远,所以叮当耳朵非常幸运的看见了老祖宗的全貌。 映入它眼帘的,是一张巨大的,看上去有些胖乎乎的鼠脸。厚厚的眼睑与眼袋堆叠在一起,形成了数层褶皱的缝隙,让人很难分辨它的眼睛到底长在什么地方;两颊的赘肉顺着法令纹的方向耷拉着,与脖子间的赘肉互相挤压,让它看上去长了三五层的下巴。 老祖宗披着一件黑色的长袍,鼓鼓的肚皮将袍子撑出一个有趣的弧度。袍子外面,他还穿了一件白色的马甲,只不过与其他老鼠的马甲不同,老祖宗穿着的马甲没有系扣,是开襟着的——这并不难理解。毕竟拥有那样壮观的肚皮,正常的马甲都很难系上扣子。 此刻,它正腆着肚皮,双手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安安稳稳的坐着。十几只蓝精灵捧着笔、墨、纸、砚、以及文件、印鉴等各色书房工具,伺候在左右,还有两只穿着红马甲的老鼠站在老祖宗的肩头,小声向它汇报着工作。 三只老鼠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依次来到老祖宗的脚边,亲了亲他的尾巴尖。 “唔,来啦?” 太师椅上,鼠仙人——这是鼠族老祖宗在第一大学公文卷宗中的正式称呼——低着头看了一眼靠近他脚边的两只穿着青马甲的老鼠,语气显得很和蔼:“听说你们在外面遇到了一只会说话的黑猫?” “是的,老祖宗!” 叮当耳朵立刻勇敢的举起爪子,大着嗓门,语速飞快,吐字清晰的将自己与那只黑猫交涉的故事重复了一遍——包括它如何在树上与猫**涉、如何勇敢的走下大树、走进猫群之中与那只红眼睛的可怕黑猫交谈。 其间还夹杂了它利用语言技巧,从某个矮个子巫师手中赚取几粒亮晶晶石头——为了加强说服力,它还将那些几粒小钻石用黑绒布托着,呈送到老祖宗面前——以及它与黑猫进一步加大商贸交流的计划。 临末了,它还用华丽的辞藻,描述了一番自己与那只试图跟踪自己的黑猫斗智斗勇的过程,尤其突出它临危不惧,大义凛然痛斥黑猫的形象。然后这个小故事以黑猫被它点燃的‘穿云箭’吓的落荒而逃而结束。 “但是,我所有的遭遇都是有价值的!就像老祖宗之前说过的‘这个世界上,最有价值是宝物就是信息’……而我今天就带来了这样的信息。” 在做最后的总结陈词时,叮当耳朵举着一粒亮晶晶的小钻石,目光灼灼的环顾左右:“那只黑猫还有跟它一起的巫师想从我们这里收购食尸甲虫。” “食尸甲虫!那些在地下世界泛滥的小虫子,我们可以随随便便拿出一千只!一万只!甚至十万只!这些虫子在我们的世界,并不比一群蜘蛛更美味。” “但是我们可以用这些废物,从黑猫,或者巫师们手中换取一些未开化的鼠类,以及大量的,亮晶晶的宝物!” “还有比这更划算的生意吗?!” 原本侍立在太师椅左右的红马甲老鼠们,目光追随着那颗闪烁着美丽色彩的小石头,不约而同的点着头,摇着尾巴。 叮当耳朵满意的抖了抖胡须,微微鞠躬,然后毕恭毕敬的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在它之后,叮咚耳朵也结结巴巴的描述了一遍自己的故事。 当然,与叮当耳朵相比,叮咚耳朵的故事就有些凄惨了。无论是装死被森林猫捉去,还是逃跑被布偶猫压住尾巴,都让它在自己的故事里显得有些凄惨——所幸它凭借不错的打洞技巧戏弄了一番猫群,让它或多或少赚回了一点印象分。 两只穿着青马甲的老鼠讲完自己的故事之后,屋子里一时陷入沉沉的安静之中。 鼠族的老祖宗坐在它那宽大的太师椅上,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似的。 许久,它的脑袋才微微动了一下。 “很有趣的经历……也许你们的选择是对的。”鼠仙人的胡须微微垂下了一些,声音显得有些浑浊,它叹着气说道:“真是可惜。因为天赋不高,以前我一直没有好好学习占卜术……否则现在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说罢,它又沉默了一段时间。 “说人话的黑猫……还有一双红眼睛。”鼠族的老祖宗眼睛仍然闭着,脑袋却不由自主微微仰了仰,似乎想抬头看向天空。 橘黄色的火苗在荷叶灯盏间欢快的燃烧着,跳跃着,不时发出噼啪的小声炸响。 “难道又有人选择了这条道路?”它喃喃着,沉默着,良久不语。 第一百四十九章 许久没上课了 当时间的脚步匆匆忙忙来到开学第十六周的时候,整个学校都开始弥漫起一股焦躁的气氛。 一方面,许多学生惊讶的发现,他们距离期末考试只剩下短短的三个星期了——猎月的狂热气氛仿佛刚刚过去一个晚上,而开学之前沸沸扬扬的妖魔袭击四季坊与第一大学入学专机的事件也似乎才将将落下帷幕。每个人在纳罕时间都去哪里之余,不得不狂奔着,试图在图书馆与自习室里跟上时间逝去的脚步。 另一方面,在接下来的短短三周时间里,不仅仅有冬至、冬狩、平安夜、圣诞节、腊八、元旦、小寒等一系列节日与节气,而且还有单独的圣诞与元旦两个假期。 倘若在平日里,辛苦学习之余能够偷得浮生两日闲,那真真是极好的。然而现在是期末冲刺的阶段,同学们都面临着巨大的考试压力。这就让许多人不得不强迫自己在放松与抓紧时间之间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这也是校园里气氛有些焦躁的最主要的缘故。 “也不知道这是谁安排的放假表!”张季信抓着手中的时间表,用力在桌子上拍着,将桌子拍的咣咣作响:“简直是与广大劳苦大众作对么!你说他安排的时候,干嘛不把假期安排在猎月?安排在重阳节?或者下元节?……把假期安排在期末考试前面几天有个屁用啊!” “完全起不到假期的作用。”辛胖子心有戚戚的点着头,同时从怀里摸出笔记本,然后把羽毛笔的笔尖在嘴巴里舔了舔,补充道:“我觉得我有义务在校报上就这件事发表一个评论,这完全是不考虑学生感受的安排嘛……” 与胖子的‘两个完全’不同,郑清则习惯性的挑着张大长老话里的毛病。 “下元节放假了啊,”年轻的公费生懒洋洋的靠着椅背,双手抱着脑袋,虽然嘴里说着话,但他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的飘向教室的某个角落:“我记得我们那天是放了一天假的吧……还有重阳节,你觉得多大年纪的人才需要过重阳节?我们可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现在就想着过重阳节,会不会有点太早了。” 张季信还没来得及对公费生的态度进行评论,胖子就兴致勃勃的反驳开了:“你这是思维僵化的表现!只看见事物的表象,没有抓住本质!” “本质是什么?是我们的假期匹配不合理!” “况且,就算你说的那两条……下元节放假倒是放假了,但是我们不允许出宿舍的啊!这根没有放假有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不放假呢!不放假我们还能出去晒晒太阳,下元节那天倒好,出门都怕遇到野鬼。” “还有重阳节。我们倒是不需要过重阳节,但老人们需要啊。学校完全可以放假让我们去帮老人们过好这个节日噻。” 郑清听着胖子的这番辩驳,沉默了几秒钟,不由赞叹一声:“正话反话都被你说了,你胖你有理,我甘拜下风。” 说罢,他状似随意的张开双臂,伸了一个懒腰,歪着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教室的另一个角落里,吉普赛女巫正埋头几本厚厚的工具书后面,酒红色的大波浪蓬松着挂着她的身侧,将她精致的面孔死死遮了起来。 “想过去就直接过去,不要坐在这里偷偷摸摸,做贼似的。”原本一直低着头与那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较劲的萧大博士冷不丁在年轻公费生身后说了一句。 坐在前排的张季信与辛胖子听了,笑的前俯后仰,引来周围同学们诧异的目光。 郑清的脸唰的一下涨红了。 “什么偷偷摸摸,什么做贼!净说些乱七八糟,谁都听不懂的话。”他一巴掌将萧大博士的脑袋按在笔记本上,强行挣扎了一句后,眼瞅着几位同伴越发不怀好意的眼神,顿时从了心,乖乖举起双手投降。 “别乱,大哥们,求别乱,行不!”年轻的公费生连连打躬作揖,唯恐惊动那不远处将自己埋在工具书之间的吉普赛女巫。如果不是考虑到双拳难敌六掌,他定然不会吝惜几张符纸,从灰布袋里摸出一沓各色符箓拍在这群混蛋的脸上。 “唔,你俩闹矛盾了?”辛胖子腆着肚皮,不知什么时候摸出一小盒鸡米花,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一边好整以暇的看向公费生:“我记得你有一个星期没有找伊莲娜去玩了吧…” 准确说,是八天零十二个小时,郑清在心底纠正了一句。想到这点,他又开始觉得沮丧起来。他记得非常清楚,八天之前,学校里下着大雪,那天是周六,他与吉普赛女巫愉快的度过了一个下午的美好时光。 是的,在年轻的公费生看来,那天真的非常完美。 美丽的雪景,美味的小吃,美妙的气氛,以及那令人心跳的瞬间——倘若没有湖心岛那座白塔上突然传出的变故,那么他与伊莲娜的第一次约会定然会非常圆满。 然而就是因为那场变故,他与女巫之间的约会匆匆结束,而且最终是在校医院结束的。从那天开始,原本态度有些明朗的吉普赛女巫,不知为何,又慢慢与郑清拉开了距离。 飞给她的纸鹤,不回。 路上遇到了,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八天来唯一一次正面接触,还是在上周五的实践课上。宥罪猎队的小伙伴们努力将郑清与伊莲娜分在了一个小组里。只不过令人感到悲哀的是,那天课堂上希尔达助教要求大家从头到尾的复习一遍这个学期学过的所有咒语。 作为女巫的陪练,年轻的公费生便循环在‘被藤蔓捆绑——浑身瘫软——头晕目眩’等这些咒语之间了。也许因为伊莲娜的‘混乱咒’效果过于强烈,直到下课,郑清的脑海都处于一片空白之中。只会傻笑,连话都说不流畅,更不要提与女巫说点什么了。 男生也是有脾气的。 而且犟起来,比女生还不讲道理。 郑清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不需要,也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能做的我已经都做了,如果你坚持不肯理我,那我只能沉默下去了——年轻的公费生这样想着,强行压制了自己心底的烦躁——当然,这番想法他也只会默默的在心底重复着,决计不会告诉任何人。 第一百五十章 被学生会约谈的教授 “难道是你那双红眼睛吓到伊莲娜?” “还是说你脚踏三条船的事情被她发现了!”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床头打架床尾和……能有多大事儿呢?是吧!服个软,小意奉承一番,不就结了?!女生嘛,就喜欢这种情调。” 辛胖子与张季信一唱一和,在郑清耳边嘀嘀咕咕的说着各种不靠谱的话,全然没有注意到年轻公费生越来越黑的面孔。 直到郑清快按捺不住心底的暴躁,打算抽出自己的柯尔特银蟒给面前两个蠢货一点颜色看看的时候,教室门后张贴的简笔画小人儿突然尖叫起来: “老姚来啦?!老姚来啦!” “老姚已经上了楼梯,走到拐角处啦!” “同学们快坐好,把教科书跟笔记本拿出来呀!” 听到它的这番警告,原本乱糟糟的教室仿佛被盖了锅盖的油锅,先是轰然炸响,然后紧紧片刻时间,所有的声浪便悄然无息的消弭掉了。只余下些许窸窸窣窣的声响,却是某些人在紧张的翻动课本,或者不小心挪了挪椅子、书桌。 远远的,姚教授走路的脚步声已经从走廊间传来过来。 “劳驾…看在咱这么可靠的份儿上,谁行行好,下课的时候给咱画顶帽子!”注意到教室里安静下去的气氛后,门后的简笔画小人儿再次提出了千篇一律的那个要求:“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啊,年轻的巫师们,你们忍心苛待一个自由的灵魂吗?” 郑清听着简笔画小人的嘀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但他仍旧记得非常清楚,某个简笔画小人曾经多次玩弄‘狼来了’的游戏,很是戏弄了大家一段时间。同学们没有在大冬天给那个简笔画小人的纸上画几笔寒风、堆两个雪人,已经是非常客气,非常大度的表现了,更不要提帮它画顶帽子。 “我一直很好奇,你说它一个纸上的简笔画,能感觉到冷吗?”辛胖子似乎想起什么,不顾老姚越来越逼近的脚步声,扭过头,好奇的问向萧笑。 萧笑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的张大长老就低声嘲笑起来:“滑稽……你又不是简笔画,你怎么知道它感觉不到冷呢?” 辛胖子一愣,下意识的反驳道:“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那个简笔画冷不冷呢?” 张季信闻言,神色一僵,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恼火——毫无疑问,倘若他继续与胖子辩驳下去,就会陷入‘子非鱼’的逻辑陷阱中。但他如果没有丝毫表示,岂不是显得他张大长老在某个死胖子面前示弱了? 千言万语,不如一拳。 红脸膛男巫没有言语,抡起拳头,便恶狠狠的砸向胖子,将他口齿伶俐后意犹未尽的表情全都砸回了肚子里。 当姚教授走进教室时,恰好看见辛胖子委委屈屈的表情。 “挺热闹啊。”教授夹着讲义,大步流星的走向讲台,同时侧着头,笑眯眯的看向台下诸生,不露痕迹的扫了一眼坐在角落的几位男巫,顺口问了前排女巫们一句:“刚才在走廊里,听见教室热热闹闹的……出什么事了吗?” “还不是门后面那个小人儿,又要我们给它画帽子。”李萌积极的举起小胳膊,站起身飞快的回答道,同时一脸得意的冲门后的简笔画小人做了个鬼脸。 “叛徒!你这个年轻巫师里的叛徒!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听到小女巫的告发后,门后的简笔画小人儿不知哪路戏精附体,顿时躺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滚。 “你一个简笔画,本来就做不成鬼的……”李萌小嘴一撇,还想说些什么,却不防旁边一只手伸了出来,一把将她拉回了座位。 回过头,蒋玉正板着脸看着她。 小女巫吐了吐舌头,乖乖的翻开面前的笔记本与魔咒课本,开始假装读书。 姚教授失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烟斗,刚塞了一小簇烟丝进去,不知又想起了什么,重新将烟斗塞回怀里,脸上浮现出一丝感慨:“唔,上次课堂上吸烟被学生会的人约谈了,希望我顾及大家的身体健康,在教室里、课堂上不要吸烟……这是件好事,所以我也同意了。大家以后可以监督我,如果在课堂上吸烟,就免除你们一次课外作业。”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台下一片叫好。 老姚笑着抬起胳膊,做了个向下压的动作。 待教室里气氛稍微缓和一些,他继续说道:“虽然一个学院的院长被学生会的学生约谈是件很没面子的事情,但我却觉得很高兴。” “因为这意味着你们,或者说九有学院的同学们,真正将自己当成了学院的一份子,当成了学院的主人翁。担负起了责任,承担了你们应该承担的义务。” “这是非常好的现象。” “再比如今天……原本我以为快到期末了,大家心里压力都很大,上课前还特意找希尔达助教,给大家准备了几个小笑话。但是看现在的样子,我那几个蹩脚的笑话估计用不上了。” “很好,非常好……很不错,值得鼓励!” 说着,教授又将烟斗从怀里拿了出来,习惯性的咬进嘴里。 “教授,你抽烟了!”刚刚落座不到一分钟的李萌同学立刻尖叫着跳了起来,满脸兴奋:“我们下周的魔咒课作业是不是可以免除了?”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其间不乏几个小声的叫好。 坐在李萌旁边的蒋玉以手扶额,满脸尴尬。 “非常好!学院里就需要你这样有活力的年轻人!”老姚竖起大拇指,赞赏的看了小女巫一眼,但随即可惜的耸了耸肩膀:“只不过,你们下周的魔咒课作业还是要交的……因为我只是咬着烟斗,并没有吸烟。” “这是有本质区别的。” 台下一片惋惜的叹息——虽然大家都知道,免除作业的优惠不会这么轻易被老姚送出来,但真正错过这样的机会,仍旧让人感到心痛。 “不要叹气,你们应该感到幸运。”教授低着头,抬起眼皮瞟了一眼年轻巫师们,一边整理着手边的讲义,一边笑呵呵说道:“还有三周就要期末考试了,你们现在多写一份作业,也许考试的时候就多做对一道大题……这点得失你们应该看得清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考前模式 考试,是九有学院学生从入学到毕业,始终都会面临的最大的挑战。 连绵不绝,无始无终。 从摸底考试,到随堂测试,再到月考、季考、实践考试、专业能力测试、期中考试、期末考试,等等等等。各种各样的考试名目繁多,种类多样。 但归根结底,九有学院是通过考试,来测试学生对各种魔法知识的掌握水平——除此之外,考试也是划分出学生三六九等、去芜存菁的一种手段。 在所有的这些考试中,期末考试作为集大成者,因为其在九有学院学生的成绩单中所占权重最高,备受重视,因而也被称为‘大考’。 这一点,在入学第十六周刚开始的时候,郑清就深切感受到了。 以往的考试,比如开学初为了鉴别学生的基础而进行的各项摸底考试,或者学习过程中的各科随堂考,亦或者两个月前的期中考试——无论名头是怎样的,在同学们看来,终归只是一个查缺补漏的过程。考得好,自然令人高兴;考得不好,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麻烦,不外乎在伙伴们面前唉声叹气,抱怨几句‘考试的时候睡着了’之类的漂亮话。 但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却截然不同。 就仿佛鲤鱼跃龙门,即将甩尾一跃前的感受,跃过去,就是一片崭新的、轻松地世界;越不过去,就会面临万丈深渊。 “这是你们进入第一大学,进入九有学院后面临的第一次大考。考核的是你们入学以来,真正学到了多少东西;考核的是你们有没有虚度了时光,有没有真正理解大学的涵义。你们在座的每个人都需要在心底认真思考一下这些问题。” 姚教授咬着空荡荡的烟斗,用一种随意的、含糊的语调,说着这样严肃的话题。同时还在顺手整理面前的讲义。 看得出,授课多年,如何面对新生的第一次大考,或者面对期末考试,他非常得心应手:“……太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你们大家已经成年,要学会为自己负责。接下来,作为你们的魔咒课教授,让我们复习一下这半年来大家都学了哪些咒语。” “翻开你们的《标准咒语·大学一年级》,我们捋一遍目录。” 随着教授的吩咐,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哗啦啦课本翻页的声音。几只侍应的小精灵趁着这个空档,扑闪着翅膀,拖着热腾腾的毛巾与沉重的黄铜茶壶,给站在讲台上的教授斟了满满一杯热茶。 寒冷的冬天,喝一口热茶,确实是非常惬意的事情。能够让人的心情好很多。 姚教授捧着茶杯,笑眯眯的对几只小精灵点点头,无声的致谢。小精灵们也没有出声,重新拖着茶壶、毛巾等东西,高高兴兴、安安静静的飞离教室。 门后倒是有一个想要出声的简笔画小人儿,只不过它刚一开口,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讲台上飞来的一枚粉笔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中了——那枚粉笔头砸在简笔画上,瞬间化为一蓬湮粉,将简笔画小人儿结结实实的糊在了后面。 很快,教室里翻书的声音便渐渐安寂了下去。 姚教授打了个响指,同学们纷纷抬起头,一根白色的粉笔唰的一下从纸盒中跳了出来,踩着滴滴答答的脚步声,开始在黑板上欢快的跳起了舞。 “你们学到的第一道咒语,是束缚咒……当然,在阿尔法学院,第一道咒语是软腿咒,许多学生也兼修了它,这并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第一道咒语,本质上,是为了让你理解在大学学习的魔法与中学时候的区别。” “这其中最大的区别,就是‘借用’与‘转嫁’。” “借用什么呢?借用那些星空深处的伟力,在能力范围之内,用自己有限的魔力,驱使更大的、凭借你们自身永远也无法完成的复杂魔力回路。比如使用束缚咒的时候,你们就会借用‘葛祖’‘罍祖’等强大真灵的力量。” “转嫁什么呢?转嫁诅咒效果。比如软腿咒,将诅咒通过‘我马’转移放大,然后再释放,消耗更少,效果更佳。” 姚教授站在讲台上,面对众生,侃侃而谈。 他的身后,几支不同颜色的粉笔在黑板上错落有致的跳跃着,留下一片片整齐流畅的版书;黑板上方,穿着灰色工装的小精灵们整整齐齐的坐成一排,勾着腿,歪着脑袋,好奇的打量着讲台下那些认真听课的学生们。 教授的身前,所有人都抬着头,认真看着版书——今天倒是很少有人做笔记,毕竟老姚讲的都是大家已经学会的知识。只不过过去一堂堂课上学到的东西,仿佛一颗颗璀璨的珍珠,杂乱的铺陈在同学们的记忆深处。他今天要做的,就是通过梳理与联系,将那些珍珠串起来,由原料化为一件件精美的成品。 “束缚咒之外,你们还学习了‘元辰守护’这道咒语。” “这是一道可以贯穿你们魔法学习始终的咒语,是一道可以非常简单,也可以非常复杂的咒语;是一道与你们脚下的路,与你们要走的未来息息相关的咒语。” “正因为它如此重要,所以期末考试必考!” 说着,教授转过身,抓住一根正在欢快跳舞的粉笔头,在黑板上重重的戳了两下,在‘元辰守护’几个字之后戳出几个非常醒目的白色痕迹。 台下,有些发愣的学生们如梦初醒,纷纷掏出自己的羽毛笔在这道咒语前面打了几个红色的星号。个别精神过于紧张的同学还用羽毛笔在手背上刻了简易的提醒符咒。 “啊,竟然的必考题!真是好倒霉……这道咒语我一直练的不太成功。”坐在郑清前排的辛胖子咬着笔尖,嘀嘀咕咕的小声抱怨着:“每次施展之后,都有种浑身被掏空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魔力流转的路线有误。” 郑清标记完星号,放下羽毛笔,抬起头看向黑板,看着上面那道熟悉的咒式,仿佛又看见了自己那两个小小的、穿着诡异、相貌奇特的‘守护’。 第一百五十二章 魔咒课的考试范围 “除了上述的两道基础咒语之外,在这几个月的学习中,我们还通过课外拓展,系统的练习了许多具有相似本质的咒语。” “比如‘七月流火’‘九月肃霜’‘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毖彼泉水’‘鸟鸣嘤嘤,求其友声’,还包括你们在生活课上学到的‘薄污我私,薄浣我衣’,等等,这些课外延展的咒语,属于提高部分,在期末考试中不会大量出现……但肯定会有。属于拉分的题目。” “这意味着,如果你们能够熟练掌握这些超出教学大纲的咒语,那么一定能够与其他同学的成绩拉开距离。有想法的同学一定要注意这点。” 讲台上,老姚一边继续带领大家梳理之前学过的内容,一边捧着茶杯,嗅着杯口升起的热腾腾的蒸汽,用这种方式压制抽烟的冲动。 许多原本不打算做笔记的同学,在教授梳理到‘超纲’内容后,不得不拿起羽毛笔,开始唰唰唰记起要点来——相对于大纲内的知识,大纲外的知识太过庞杂,复习的时候完全没有可能面面俱到。所以只能根据教授现在提点到的部分,有针对性的复习一下。 梳理完‘超纲’的部分后,教授停顿了一小会儿,待台下的学生都记完笔记,重新抬起头后,他才接着说道:“除了咒语,大一的魔咒课另一个最重要的学习内容就是法书。” “法书的发展历史、巫师联盟的法书国际标准、法书的工作原理、以及如何使用法书,等等,这些听上去司空见惯,非常简单的问题,也属于魔咒课在期末考试的重点部分。按照以往的要求,涉及法书部分的题目大概会占全部分数的百分之三十左右。” 听到这里,台下惯例响起一片细微但是嘈杂的抱怨声——许多人也许并不是真的在抱怨这部分考试内容有些不合时宜,大家只是习惯性的对教授的要求作出消极反应,以此来作为讨价还价的筹码,希冀考试能够稍微降低难度。 这种手段不一定有用,但万一奏效了呢? 讲台上,经验丰富的教授对于下面的哀叹抱怨没有丝毫反应,仍旧按照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的梳理着知识点: “……对于魔咒课来说,魔咒虽然是最关键的,但并不是最重要的——能够施展魔咒的载体,法书才是那个更关键的要素。” “就像我在之前的课堂上讲过的那样‘法书承载了法术在这个世界的投影,而咒语只是勾起这个投影的引子’。” “与你们学习的咒语相比,法书其实更接近于我们使用的这些魔法的本质。” “这也是期末考试肯定会考的第三个重点——你们对于法书的理解。还记得我让你们两两结对子做的那个调查报告吗?当时认真做了报告的同学,恭喜你们,这次期末考试应该可以轻轻松松拿下涉及法书部分那百分之三十的分数。” “当时糊弄我的同学,这次期末考试,试卷也会用一个随随便便的分数来糊弄你。” 郑清抓着羽毛笔,用笔后翘起的羽毛骚了搔自己的下巴,下意识的偏过头,看了一眼坐在教室第一排的蒋玉。当初他的那份报告,就是跟蒋玉一起完成的,足足写了近万字。 此刻,女巫正端端正正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腰板笔直,神情专注,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教室后排投来的目光。 这幅认真的姿态,令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想起那个暖洋洋的下午,想起那个安静的咖啡馆,想起盘子里摔跤的糖人,以及女巫穿着的那件红底黑格子睡衣——直到现在,他都无法理解女巫当时所说的流行搭配到底流行在什么地方。当然,他也一向对这种考验人抽象观察能力的观念没有太多认同。 就像以前他在美术书上看到的那些后现代、抽象派的画作,或者杂志电视上春秋季的模特服装展示,不论是那些构建奇特的造型,还是搭配诡异的色块,都让他无法理解。 在郑清看来,那些作品更像是艺术家们为了超越而超越,入魔之后的结果。 “教授!”一个略显突兀的声音忽然在前排响起,将走神的年轻公费生吓了一跳。 郑清回过神,发现举手的人是段肖剑。 得到老姚的准许之后,那个身材瘦削,含胸驼背的年轻巫师站起身,略显不安的问道:“教授,期末考试考不考猎月学的那几道咒语呢?” 这个问题引起了许多人的兴趣。 猎月的时候,似乎是为了与当时学校里的气氛相配合,老师们在授课的时候,掺杂了许多涉及猎妖方面的教学内容。 比如历史课的司马先生在讲课的时候,直接跨过数十年的时间,径直讲了上世纪三十年代末的那场‘第二次巫妖大战’的许多内容——按照正常的规划,这部分内容应该在大一第二学期前期才会涉及。 再比如,占卜课的易教授也放弃《基础易学·大学一年级》的内容,向同学们传授了如何就地取材,使用野地里的枯枝、败叶、黄沙以及吃剩的骨头来进行占卜。 相应的,姚教授自然也没有例外。 他在那几堂魔咒课上,不仅向同学们传授了‘狼跋其胡,载疐其尾’这道混乱咒,而且还分门别类,按照‘控制’‘攻击’‘扰乱’‘逃跑’等多种情况,罗列了猎场上常用的数十道咒语,要求同学们做了笔记。 毫无疑问,这些内容肯定不属于教学大纲范围内的知识点。但如果教授执意要将其列入考核范围之内,大家似乎也没有太多反驳的理由——无论如何,这些知识都是课堂上已经教授过的,而且教授也要求大家认真做了笔记。 但就像前面提到的那些‘超纲’咒语一样,没有人会认真记忆这些咒语咒式间不同细微变化所带来的后果,或者这些咒语的十几种规范使用场合,以及错误使用咒语会导致的后果等等内容。 大部分都只是学会了,能够自行抄在法书上,释放出来。 仅此而已。 “考。”面对段肖剑的提问,老姚并没有卖关子,而是非常认真的回答道:“但是考试范围仅限于‘混乱咒’,这道咒语在你们日后的学习中还会遇到,所以被列入考卷。其他的咒语,太过繁杂,对现在的你们来说,记太多并没有什么好处。” 第一百五十三章 她一定有什么阴谋 整堂魔咒课,教授都没有讲任何新的咒式,而是带领着同学们从头到尾的复习这半年来学过的那些关键词与知识点。 因为都是学过的内容,所以他讲的飞快,往往在每个知识点上只会浪费五分钟的左右的时间。即便这样,待下课的时候,他仍旧没有讲完。 所以,姚教授拖堂了。 对郑清来说,这真是一种久违的感觉——自从高中毕业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上过拖堂的课了——但对班上其他的许多同学来说,拖堂就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了。 比如坐在教室第一排的李萌小女巫,在下课铃声响了之后,便开始频频转头,看向教室后排,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许是察觉到大家逐渐消退的专注,姚教授在黑板上又补充了一个‘大概率会考到’的知识点后,便意犹未尽的合上了讲义。 “这节课就先复习到这里……还剩下一点尾巴,我们下节课半个小时就能结束。”说着,他重新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烟斗,咬进嘴里,瞪着那双漆黑的小眼睛,环顾教室左右,尤其着重在李萌的脑袋上顿了一下。 小女巫终于放弃了扭头,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了。 教授嘴角满意的向下扯了扯,带动那根烟斗在他嘴边一翘一翘的,煞是有趣。 “我需要提醒部分同学。真正的魔法知识,不是我带着你们复习几节课,或者你在考试前突击几个晚上,就能真正掌握的……就像我们校训说的那样,书山有路,学海无涯。” “你脚踏实地的学了,才能真真正正的掌握。” “当然,我并不是要求你们把一整本《标准咒语》都背下来。”说着,教授抓着讲义,向后挥了挥,将整块黑板都囊括了进去:“但是,只要你们把我今天在黑板上罗列的知识点都背下来,应付期末考试是没有问题的。” “希望你们能够珍惜最后这几个星期的宝贵时间。” 说罢,姚教授将已经收拢好的文件夹在怀里,冲大家压了压烟斗,然后转身大踏步向教室外走去。他的身后,几只小精灵捧着一件宽大的斗篷急匆匆跟了上去。 郑清没有继续关注那件斗篷与小精灵后续事态的发展情况。 因为当姚教授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教室门口的时候,原本坐在第一排的李萌就丢下课本,一溜烟的跑向教室后方的角落里,出现在了郑清一伙人的面前。 “你,你,还有你。”小女巫一手叉着腰,伸出另一个小胳膊,在几个男巫鼻子前面一一点过,最后又重重的拍在了课桌上:“你们几个,星期五下午有没有时间?” 手掌与桌面响亮的撞击声将正在收拾课本笔记的年轻公费生吓了一跳——这并不是他胆子小,事实上,坐在附近的其他几个同学也被吓了一跳。但显然,其他人并不想招惹这位小姑奶奶,完全没有搭把手帮忙的意思,而是收拾好东西后,悄咪咪的溜走了。 只留下郑清他们几个呆呆的坐在原地。 “你是说我们吗?”郑清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后又晃动手指,扫了扫萧笑、辛胖子与张季信三个人,小心的问了一句。 “废话!”李萌撇撇嘴,鄙夷的看了男巫一眼:“还是公费生呢,理解能力这么差!” 郑清扯了扯嘴角,不想与她争辩,而是在心底琢磨着说辞,打算先给自己安排一堆的事情——根据小女巫刚刚问话的语气,他觉得如果自己直接回答‘我周五很忙’会被揍的。 嗯,还是委婉一点比较好。 毕竟要照顾未成年人的心理健康嘛。 但还没等他想好措辞,另外两个家伙就把自己给卖了。 “周五?有时间!大把的时间!”张季信听了李萌的问题后,毫不含糊的拍了拍自己胸口,强调道:“你想让我们有时间,我们就有时间!” “就是就是,萌萌想让我们没有时间,我们就没有时间……我们的时间就是你的时间!”辛胖子也一脸谄笑的凑了过去。 “噫!两个变态大叔!”小女巫一脸厌恶的向旁边歪了歪脑袋,似乎想把刚刚听到话从耳朵里倒出去,引得郑清与萧笑连连点头。 “下次遇到用这种语气跟你说话的人,直接给他脸上砸一堆爆裂符,绝不会错的。”萧笑先给了小女巫一个非常中肯的建议,然后转头,看向胖子与张季信: “你们周五时间很充沛吗?还记得周六要干什么吗?” “周六D&K就要开业了!你们两个月的生活费都砸进去了!开店失败连西北风都没得喝!就这,你们觉得周五晚上大家会很闲吗?” 说着说着,萧大博士似乎想起了什么,看了看李萌,然后又看了看红脸膛男巫与胖子,若有所思,最后语气稍微平和的补充了一句:“我只是想强调一下,你们的时间不仅仅是自己的,或者李萌的,还是宥罪猎队的……这点千万不要忽略。” “另外,我需要提醒一下,你们的某些想法是违反公序良俗与巫师法律的。” “对对对,我也想说这个。”年轻的公费生一脸贱笑的凑了上前,装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说道:“见了萝莉就迈不开腿,我告诉你们,你们这样,是会犯错误的……” 话还没说完,他的腿上就挨了李萌重重的一踹,以及另外两位男巫的怒目而视。 小红皮鞋的脚印清清楚楚的印在了公费生的红袍子上,异常醒目。 “我—是—大—学—生!”李萌同学咬牙切齿的盯着公费生,一字一顿的说道。 “没毛病!”郑清立刻从心所欲,举起双手,同时稳稳的向后退了一步。 “呼……” “吸……” “呼……” 小女巫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嘴唇微微蠕动着,似乎默默念了句什么话。郑清不由自主将手探进灰布袋里,摸在了自己的黑驴蹄子上面——倘若小女巫对他用什么小恶咒,有护身符的话,他起码不会死的太难看。 幸运的是,小女巫似乎只是在平息自己的怒气。 很快,她便抬起头,重新看向几个年轻男巫,嘴角扯起一个僵硬的笑容:“嗯,很好,有时间就行……” “她一定有什么阴谋!” 郑清与萧笑面面相觑,心底不约而同浮现出这个念头。 第一百五十四章 李萌的外包任务 李萌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儿。 这一点从入学专机上遇到她的第一天起,郑清就已经深刻的认识到了。 所以,当小女巫只是经过几次深呼吸,就放弃与年轻的公费生较真他刚刚失礼的那番话之后,郑清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迎面扑来。 相似的,萧大博士也不是什么蠢货。 “我还要负责D&K店铺的一些装修与后续上货的工作,而且周六就要开业,周五晚上肯定得走一遍流程,以防万一……估计从实践课下课之后就要开始忙了。”萧笑双手按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小心翼翼的看着小女巫,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 “唔,有时间就好!”李萌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萧笑正在说话,刻意忽略了他脸上僵硬的笑容,而是笑眯眯的看向其他几位男巫:“有个事情要麻烦你们一下……先说好,按照规矩,做事情之前要签署一个简单的沉默契约,没问题吧!” 虽然她用的是询问的口气,但看她熟练的从口袋里摸出早已准备的好的契约书以及签字用羽毛笔,就知道几位男巫是没有选择签与不签权力的。 翠绿色的羽毛笔以及羊皮纸契约书在辛胖子及张季信手中流转了一下,没过十秒钟,就落到了年轻公费生的手中。 郑清木着脸,瞅了一眼那张契约书上的条款。 条款非常简单,只有三行,大意是未经甲方(雇佣者)同意,乙方(雇员)不得在工作之外擅自讨论与雇佣有关的任何信息,禁言期一个月;严禁向工作以外的其他机构或者个人透露自己的工作内容,禁言期一个月;不得通过任何方式透露雇主身份,禁言期三年。 总体而言,这份契约的条件,除了第三条之外,其他并没有过于夸张。即便是第三条,禁言期三年,也严格遵循了《巫师法典》上的有关规定,选取了低密度条款的最高限制期。 也许注意到郑清的目光在第三条款处停留的时间有些长,李萌跺跺脚,忍不住又唠叨了一句。 “都是朋友,我还会坑你们不成?”她一脸不悦的看向郑清,强调道:“也就是关系好,所以遇到好事情我才会想着你们。绝对不会浪费你们很多时间的……等一下我说了具体工作后,你们肯定感谢死我了!” “契约绝对没问题的,我查过了。”张季信在旁边搭着腔,说了一句。作为一个巫师家族出身的年轻人,这点见识他还是有的。 萧笑伸出胳膊,从郑清手中接过那张羊皮纸,扫了一眼上面的条款,扯了扯嘴角:“这是从《巫师法典》契约订立条目下原模原样抄出来的简易沉默契约,能有问题就怪了…连格式都没有变。比如第三行处的空格,《法典》上有那个空格,是因为要跳行,你这里不需要跳行,还留了那个空格……” 这番点评似乎戳到了小女巫的痛处。 “爱签不签!怎么那么多废话?!”她尖叫着,一把拽住那张羊皮纸的上帘,就想把它从萧大博士的手中抢回来。 只不过萧笑手一缩,让小女巫最终抓了个空。 “签,为什么不签。”萧笑扶了扶眼镜,将那根翠绿色的羽毛笔在指尖转了几圈,话语中多了几分笑意:“一个月的禁言期,而且你又能接触到的,在学校里不外乎那么几件事……圣诞、元旦之类节日庆典方面的工作,或者有关冬狩方面的任务。” “这种事情很常见,学生会经常把部分无法按期完成的任务交给一些有能力的‘系统外’学生,一方面降低成本,另一方面也方便甩锅。俗称外包。” 一边说着,萧大博士已经在契约上留下了一串清晰的红色签名。 然后他将羊皮纸交给郑清。 “一个月内的事情,有没有可能是期末考试呢?”眼看几位伙伴都签了字,郑清最终没有继续墨迹,抓过羽毛笔,嘟囔着,签了字。 李萌接过羊皮纸,瞅着上面四个鲜红色的签名,吹了口气,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学校不会把涉及考试的事情外包给在校生的,更何况是一个学期一次的期末考试。”萧笑叹口气,在一旁解释道:“让学生接触试卷,不可控的风险太高……实在没人,学校会去找研究院的那些研究员们。” 郑清嗯嗯啊啊的点着头,也没有在意萧笑的解释。 他的目光正跟着李萌同学的小动作。 在收好那份契约书之后,李萌便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结界符,非常认真的挂在几个人周围的课桌边缘。这让年轻的公费生大为诧异——在他印象中,小女巫向来比较脱线,从来不是什么靠谱的家伙。 而现在,她竟然能想起在正式交代任务之前设置一道结界。 这意味她打算安排的事情非常重要。 淡黄色的符纸挂在课桌边缘,缓缓的冒出一缕青烟,转瞬间便张开一个简单的隔音小结界,将几位年轻男巫与外面好奇的目光隔绝开来。 “这件事需要严格保密!”李萌一开口,就再次重复了这句话,同时目光灼灼的盯着几位男巫,强调道:“就连表姐,我也没告诉她!” 郑清转头看向教室前排。 果然,蒋玉只是远远的站在讲桌旁,怀里抱着一堆厚重的资料,虽然看上去等的有些不耐烦,却没有丝毫靠近的打算——倘若在平时,李萌跑出她的视线这么长时间,还在聊天的时候开隔音结界,蒋玉肯定早就追过来了。 看样子,她似乎知道小女巫在做什么。 按照蒋玉的性子,应该不会允许李萌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吧。 郑清回过头,半认命的叹口气:“说吧,什么事!” 小女巫手握拳,堵在嘴巴边,装模作样的干咳几声,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是青丘公馆的事情!” “苏芽昨天跟我说,她们公馆要给学校做一些南瓜车,但是人手有些紧张。你们也知道,她们公馆毕竟有些特殊,不喜欢闲杂人来往……而且,最近学校里又是冬狩又是期末考试,大家都很忙,所以让我找几个靠谱的同学搭把手!”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三心二意 李萌跟苏芽有来往,这件事郑清倒是听说过。 第一大学说小不小,但说大其实也没有多大,校园里来来回回常常见到的,也就那么多面孔。再加上这是一所大学,而没有中学或者小学,所以年纪小的巫师很少。能够跟苏芽聊天玩耍的小巫师寥寥无几。 李萌算一个,林果也算一个。 但因为性别以及性格的缘故,与行事呆板、时间观念怪异的林果相比,拥有近似背景、近似年纪、近似性格与近似爱好的李萌,显然更能跟苏芽聊到一起。 不论男女,小伙伴与小伙伴在一起,义气自然是最重要的。 苏芽被青丘公馆的女仆长安排了摘南瓜、做南瓜车的工作,身为她的小伙伴,李萌当仁不让,要帮苏芽减轻一些负担。 “……所以说,你们的任务很轻松,只需要在花园里摘几个南瓜,然后按照要求在上勾勒几道监测符文就好了。其他的事情,有青丘公馆的炼金大师负责。” “我想了一圈,认识的人里面就你们几个比较靠谱……当然,我需要提前声明一下,这些工作都是没有报酬的!一个铜子都没有!” 最后一句话,李萌说的非常认真,竖起她小小的食指,在郑清鼻子面前晃来晃去,再次强调道:“但这种事情我绝对不会强迫你们的!” “也就是我们关系比较好,所以我才打算拉上你们一起来。” “如果我去外面布告栏那里张贴一份青丘公馆招聘小时工的布告,不需一时三刻,那些蜂拥而来的纸鹤就能把我淹没了!” 说到这里,李萌小大人似的,踮起脚尖,拍了拍年轻公费生的肩膀,摆出一副‘快来感谢我’的模样。 郑清一脸惊悚的看着小女巫,然后又转头看了看萧大博士。 说好的节日庆典筹备工作呢?说好的冬狩的准备工作呢?怎么就变成了青丘公馆的事情?!还跟苏芽那个小狐狸精扯上关系了! 事实上,当他从李萌嘴里听到‘苏芽’两个字的时候,心底就开始发毛。 那个小狐女与李萌一样,都是麻烦精,而且还是个泪包——年轻的公费生依旧清晰的记得,猎月的时候,他第一次遇到那个小狐女,就被她的眼泪折腾的手忙脚乱——因此,平日里郑清带着波塞冬去青丘公馆,对小狐女是能避则避。 更不要说在人多的时候了! 无论是防止波塞冬的身世外泄,还是避嫌考虑,他都不认为与其他人一起出现在青丘公馆是个好事情。他可不觉得苏芽那小丫头能与他有默契,在外人面前假装不熟。 一时间,年轻的公费生满腹愁绪,脑子转的嗡嗡作响,一门心思想把自己从这个大漩涡中摘出来。 但与他不同,宥罪猎队的其他几位男巫对能够近距离接触青丘公馆表现出了巨大的兴趣。 “青丘公馆的?!”张季信用震惊的语气重复着这个词汇。 “就是苏施君现在驻跸的地方?!”辛胖子双眼放光,不知什么时候摸出了自己的小本本与羽毛笔,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想采访’几个大字。 相比较而言,萧大博士表现的稍微镇定一点。 他先是对辛胖子刚刚的用词表达了某种程度的鄙视:“无知……苏施君又不是姬子,也不是姬家的女人,她能用驻跸这个词吗?” 然后,这位矮个子男巫扶了扶眼镜,轻声咳嗽了一声:“唔,说起来,苏芽跟郑清也认识的吧,我们也算是帮朋友……嗯,反正D&K开业也不算什么大事,前后都处理差不多了,能够为月下议会与第一大学的友好关系添砖加瓦,是每一个九有学生义不容辞的责任!” 这番话说的大义凛然,占据了友情、道义等郑清所能看到的所有制高点,令年轻的公费生目瞪口呆——他怎么从来没有发现,萧笑也有如此‘虚伪’的一面呢? 这让他的处境异常被动。 “嘁,男生啊。”李萌面对男巫们的反应,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出所料。毕竟能近距离接触苏大美女的住所,这不是每个巫师都有的机会。 她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向几位男巫索要一笔丰厚的回扣当小费,已经是非常够朋友了。 只有郑清,嘴唇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像涸辙里的一条咸鱼。踌躇再三,最终没敢逆了面前浩浩汤汤的大势,也没有像脑海里刚刚冒出的那个念头一样,自己找个随随便便的理由拒绝。 一方面他刚刚已经签署了沉默契约,另一方面,在这种事情上拒绝,会更令人怀疑吧。 想到那份契约,年轻的公费生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意识到刚刚签署的那份沉默契约里一点小小的漏洞。 也许是过于注重保密原则,那份简易的沉默契约从头到尾都只在规范契约者保守秘密的条件,并没有强制契约者必须完成什么工作——或许拟定契约的人并不认为有学生会放弃给青丘公馆打零工的机会吧。 “假如,”郑清试探着开口,再三强调道:“只是假如……假如我周五的时候,有其他事情,没能赶上你们的工作,你们会等我吗?” 他非常希望听到‘时间很紧张,我们不会因为某人的缺席而耽误工作’这样的回答。 但女神欧若拉最喜欢在这种小事情上调戏凡人们。 “你能有什么事情!”辛胖子伸出粗胖的胳膊,一把将年轻公费的脖子箍住,晃了晃,哈哈大笑起来:“今天我都看到了,伊莲娜一整节课都没搭理你!你还能有什么事情?” 郑清脸色顿时憋的通红。 却不知是被胖子胳膊箍住了脖子导致血液不畅通,还是因为胖子说法太过扎心的缘故。 嘲笑完郑清之后,辛胖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重新看向李萌。 “既然是做南瓜车,需要我们帮忙买南瓜吗?”他的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就差拉着李萌的小手摇尾巴了:“我认识几个镇上的德鲁伊,他们能力非常强!开辟的温室非常棒!肯定能够提供非常完美的南瓜!我们男生力气大,包买包运!” 一连几个非常,彰显着他的某些信心。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失言 就在辛胖子注意力挪开,向李萌卖弄他在校外丰厚的人脉之时,年轻的公费生也终于从胖子的胳膊下面挣脱了出来。 听到胖子的吹嘘,顿时忍不住讥笑道:“青丘公馆还需要你去买南瓜?她们花园里那些南瓜现在已经泛滥成灾了!就连那些每天偷摸进园子里越冬的花精子、草精子们都不稀罕吃那玩意,哪里还需要你去找什么德鲁伊!” 话一出口,公费生便有些后悔。 果不其然,听到他的这番话之后,包括李萌在内的其他几位年轻巫师齐刷刷的转过头,用诡异的眼神看着他。 那眼神令人头皮发麻,心肝直颤。 “呵呵……”小女巫露出一副你果然有鬼的表情。 “是这样吗?”萧笑挑了挑眉毛,重新从口袋里抽出自己的笔记本,然后摘掉毛笔的帽子,拿到嘴边,慢条斯理的舔了舔。 “咳咳。”张季信没有说话,只是咳嗽了两声,然后抱起胳膊,站在那里,鼓了鼓他健硕的肱二头肌,笑而不语。 还有辛胖子,砸着嘴巴,重新伸出粗短的胳膊,将年轻公费生的脖子箍了起来。 “嗯,解释解释?”胖子的语气非常友好,但举止却有些粗鲁。郑清甚至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血管在太阳穴处砰砰直跳,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似乎听到了自己颈骨咯吱咯吱的呻吟。 “解…解释……解释什么?!”勉强挣扎着换了一口气,年轻的公费生心底仍旧抱着一丝幻想,努力挤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与此同时,他的脑子却在疯狂的转动着,试图找出一个恰当的借口。 “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知道青丘公馆花园里的事情呗。”李萌心急口快,立刻一脸八卦的追问了过来:“就连我都没去过呢!好几次苏芽来找我玩儿,说要带我去花园里捉花精子,结果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青丘公馆那么有名,这不算什么隐秘的消息吧。”郑清强笑几声,试图继续蒙混过关。 但很可惜,萧大博士就站在一旁,而且目前还处于他的‘对立面’。 “包括青丘公馆在内,贝塔镇西区的许多世家公馆,都被强大的守护魔法所笼罩着。如果没有获得主人的允许,任何人都不会知道那些公馆的具体位置。更不要说知道公馆里有没有花园,种没种南瓜了。” 年轻的公费生心陡然一沉。 萧笑摘下眼镜,不慌不忙的擦了擦镜片,然后抬起头,看了郑清一眼:“换句话说,只有你去过青丘公馆,才会知道那里面的南瓜已经泛滥成灾了……现在的问题是,你为什么会知道青丘公馆的具体地址?” “当然是苏施君给我的纸条上写了公馆的地址喽。”——这个回答郑清也只敢在脑子里面想一想,决计不能说出来的。 说出来就是天大的麻烦——苏施君为什么会给你纸条?你怎么认识苏施君的?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你去过青丘公馆几次?等等,一系列的问题就会接踵而来。 年轻的公费生完全可以预料到自己实话实话的后果。 但如果不说实话,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长这么大,郑清认识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能老老实实说的话,绝对不能说谎。因为每一个谎言都需要无数其他的谎言去弥补。但谎言终究是谎言,弥补不下去的时候,就是真相崩溃的时候。 也许是看穿郑清左右乱飘的眼神后面的某些想法。 萧大博士‘善意’的提醒了一句:“如果你想说是在流浪吧听到的小道消息,我必须提醒你一下,流浪巫师对于酒吧里‘某些消息’的管制非常严格。尤其是涉及大巫师,或者某些大型巫师势力的时候,更是格外谨慎。” “很不幸,不论是身为大巫师的苏施君,还是作为大型势力的青丘苏氏,亦或者月下议会,都符合上述条件。” “更不要提追逐在苏大美女身后的那些身影了。” “只要流浪巫师不想被某个粗暴的狼人王子,或者吸血鬼公爵把他那间小店给拆了,肯定不会允许人在酒吧里乱嚼苏大美女的消息。” “退一万步,就算真的有涉及青丘公馆的消息在流浪吧里传播,那么那条消息的费用也肯定不是你这样穷抠搜的公费生可以支付得起的。” 最后一句话显得有些伤人。 但年轻的公费生摸了摸自己干瘪的灰布袋,最终垂头丧气的低下了脑袋。 “而且,能够在流浪吧里流传的消息,知道的人肯定会很多。”辛胖子松开胳膊,让郑清喘了口气,在一旁补充道:“我以前跟着前辈搜集新闻消息的时候,不止一次去过流浪吧……那里面到处都是报社与媒体的记者。《贝塔镇邮报》甚至还在酒吧里长期包了位置。有什么新闻,他们跑的比谁都快。就这,我都没听说过你刚刚那条消息。” 郑清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大部分时候,有一个什么都知道朋友是非常棒的体验——尤其是在陌生环境里,四周都是陌生事物的时候——但倘若这个‘万事知’没有站在自己这一边,那就很糟糕了。 他现在宁愿被波塞冬滋一身尿,也不想被几个伙伴围在这里。 “是波塞冬!”年轻的公费生脑子转的快冒烟了,终于想出了一个大半真、小半假的说辞:“你们都知道苏芽吧!对,就是李萌刚刚提到的苏芽!” “苏芽很喜欢波塞冬的,总是找它玩儿,还把它带去青丘公馆捉迷藏……我总要去那里把波塞冬接回来的,对吧!” “苏芽为什么不亲自把波塞冬给你送回来呢?”李萌立刻质疑道。 “每次都来回跑很麻烦的……那个小狐女一向非常懒,你知道吧。”郑清立刻给出了一个非常有道理的解释。 “也就是说,你去青丘公馆都是因为波塞冬?”辛胖子狐疑的看着郑清。 “我可以按着《巫师法典》发誓!”郑清立刻冲着天空举起三根指头——这番举动倒没有弄虚作假,他真的可以发誓。因为他能够去青丘公馆,确实是因为波塞冬的缘故。 是啊!原本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 几番问答下来,其他几人也有些相信了。 “没有天理……简直是人仗狗势。”胖子羡慕嫉妒恨的嘀咕了一句。 “波塞冬是狐狸,不是狗。”郑清重重的松了一口气,笑逐颜开,还有精神纠正胖子刚刚话里的小毛病。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三套方案 虽然用半真半假的话将李萌等人糊弄了过去,但郑清并不认为自己从此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就像小说里的故事一样,每个这么想的角色最后都会死的很惨。 所以,他最终打定主意,周五下课后绝对不能跟着李萌、萧笑等人一起去青丘公馆。 不去的话还有用空间换取时间的回旋余地。去了的话,他有极大可能因为苏芽等青丘公馆的熟人而露馅,最终陷入恐怖的修罗场之中。 想想就让人喘不上气来。 所以,他必须在周五之前找到一个恰当的脱身方案——这个方案需要满足两个条件,首先让他远离青丘公馆,或者说,不让他与其他人一起出现在青丘公馆;第二,这个方案必须‘温和流畅’,绝对不能给任何人留下‘生硬刻板’的印象,不能让别人察觉他刻意避开青丘公馆的事实。 毕竟他试图远离的是巫师界第一大美女在贝塔镇上的住所,而且根据第一大学流传的可靠消息,苏施君目前就在第一大学深造,这意味着前往青丘公馆拜访的年轻巫师们有很大可能近距离接触那位大美女——在这种时候,如果郑清试图强行远离那座公馆,只会给其他人留下两个印象: 或者,他的某些取向有问题;或者,他心里有鬼,不敢见苏大美女。 无论哪一个可能性,对于年轻的公费生来说,都糟糕的不能更糟糕了。 所幸时间还比较充裕,从周一到周五,他还有四天多的时间作为缓冲,来琢磨恰当的脱身方案。 经过几天苦思冥想之后,郑清最终敲定了三个看上去有点靠谱的方案。而为了保证万无一失,郑清决定三套方案同步实施。 第一个方案,是寻找‘外援’——比如老姚。 作为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倘若姚教授发话,要求郑清同学周五下课后去办公室找他,那么年轻的公费生完全可以挤出一脸‘苦’笑,用‘悲伤’的眼神目送同伴们去青丘公馆赴会,而他则‘无可奈何’的听从学院最高领导的指示,前往办公楼听从差遣。 这个方案好处很多,比如郑清无法赴约的锅可以丢到老姚身上、理由很‘强硬’不会引起同伴们的怀疑、甚至还有可能得到大家的怜悯收获一些礼物作为赔偿,等等。 更美妙的是,郑清拥有一个完美的理由,能够有很大把握让姚教授下发那条通知——那就是他的眼睛。 自从大雪那天受到刺激,郑清的双眼便同时出现了疑似淤血、变红的情况。虽然校医院多次检查都没有发现任何不良症状,但姚教授仍旧不止一次跟他聊过眼睛的事情,叮嘱年轻的巫师如果感觉眼睛有什么异常的话,一定要及时与他联系,进行复查。 郑清相信,他只需要飞一只纸鹤,在给姚教授的信纸上隐晦提及自己的眼睛最近有红肿、胀痛等不适感,那么有很大可能教授会将他招至办公室对这件事进行详谈。 唯一会限制这个方案效果的因素,就是郑清与姚教授联系的‘时间节点’。 联系的过早,很可能撑不到周五实践课之后,年轻的公费生就会被老姚召唤进办公室,达不到预期效果;而联系的过晚,郑清又有可能在老姚的纸鹤飞来之前就被迫跟着大家前往青丘公馆。 思来想去,他最终决定周五中午吃过午饭之后,再向教授飞纸鹤。 而郑清的第二个方案,恰好也需要在周五才能实施。 与第一套方案不同,第二套方案则立足于‘自身’。 天文08-1班在周五下午有一节实践课,是与阿尔法学院一起上课的,授课的老师是希尔达助教。 实践课的主要目的,是指导在校的年轻巫师们熟练掌握各种魔法技巧,并将其灵活运用在猎妖活动中,令学生们不至于太过专注理论而变成书呆子。 既然涉及真正的魔法练习,那么在实践过程中自然免不了受到伤害——为此,第一大学特别安排了专业的医护人员随堂监督,以防止意外事故的发生——而这也为学校里某个流传甚广的说法提供了坚实的依据。 那就是学校将实践课统一安排在周五的下午,就是为了让同学们在周六日两天时间里能够有充足的时间养伤。 当然,这种说法一直没有得到第一大学官方的证实。 不过这种私下流传的说法,却为郑清的第二个方案提供了非常好的思路。 他打算在周五下午的实践课上稍微‘用力过度’一点——按照校医院的习惯,但凡涉及魔法伤害的患者,都需要在校医院呆六个小时以上,以确保那些魔法伤害不会有某些隐秘的后遗症。 六个小时,足够郑清避开青丘会馆的安排,还不会影响第二天D&K的开业大计。 除了稍微受一点皮肉之苦外,这个方案堪称完美。 只不过凡事皆有例外。 越是看上去完美的计划,在实施过程中,越容易因为某些看似不起眼的变量而失败。 就像现在。 “实践课取消了?!!” 郑清手里抓着一个被咬了一口的肉包,全然不顾嘴角下淌的油水,只死死盯着前来报信的班长唐顿,惊叫一声——就在几分钟之前,他还在琢磨下午实践课找谁当陪练,可以不露痕迹的出点小事故。 结果这边还没琢磨出什么名堂,他的方案就被宣告胎死腹中了。 现在是周五中午,正式午饭时间。即便在熙熙攘攘的食堂里,年轻公费生的嗓门依旧显得有些突出,引来了许多好奇的目光。 “是啊,不仅这周的取消了,下周,下下周的实践课都取消了。”唐顿抓了抓自己的头皮,略显无奈的摊开手:“按照希尔达助教是说辞,因为马上要到期末了,所以估计这个学期的实践课课时都会被其他更重要的科目所挤占……大家要做好心理准备。” “不要啊……我还想着下午实践课喘口气呢!”辛胖子哀嚎一声,举起手中的花卷,重重咬了一口,一脸悲愤道:“其他科目考试,实践课不考试吗?他们怎么能这么做!这节课不是全校性必修课吗?” 第一百五十八 被挤占的课程 临近期末,整个第十六周,九有学府内都笼罩在一片无形但是异常沉重的压力之下。除了各科教授在课堂上安排的复习计划之外,图书馆、自习室也到处可以看见埋头苦读的学生。 为此,从本周起,校工委还特意推迟了图书馆与自习室关门的时间,并且与宿管倪五爷沟通后,放松了宿舍楼门的门禁,允许部分学生稍晚一些回宿舍。 但副课课时被主课课时挤占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虽然是全校性必修课,但实践课的教学内容决定了它是依托其他课程而存在的。”萧笑面前摆着一碗小米粥,正用一支长柄银勺慢悠悠的搅着,将粥表面的米糊缓缓搅碎。 一边搅,他一边不慌不忙的解释道:“……这一点,从实践课的师资安排上就能看出来。据我所知,没有哪位知名教授负责实践课的教学工作。如果你们去查一查课表,就能发现几乎所有实践课的老师都是学校安排的那些年轻助教。” 淡黄色的小米粥在银勺的搅拌下打着旋,卷出一个漏斗状的漩涡。萧笑满意的点点头,收起勺子,端起碗,补充了最后一句话: “而且,临近期末,主课侵占实践课的时间是一个惯例,是九有学院的传统。你跟老生们聊一聊就应该有这种心理准备的。” 说罢,他将碗沿塞到嘴边,开始眯着眼享受温醇的小米粥。 站在几人饭桌旁边的唐顿羡慕的看了一眼萧笑端着的小米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除此之外,实践课的期末成绩计算是加权平均,平日里随堂测试的权重稍微高一点,助教们的评分权重其次,期中与期末考试的权重最低……据说这么安排是因为考试时间有限,为了防止学生突击练习考试范围内的魔法,而忽略其他重要程度低的魔法。” “所以,就这几周来说,把周五下午的时间交给其他主课,边际收益可能会更高一点。” 郑清茫然的抓着包子,又咬了一口。 什么权重啊、边际啊、效率啊这些概念,他完全不关心。 他只关心,如果没有了下午的实践课,他还怎么受伤?他远离青丘会馆的计划怎么办? “真想坐下来跟你们一起吃饭!”唐顿目光在饭桌上转着,咽了口口水:“真是个心塞的事情……我还要通知七八个人,根本顾不上吃午饭。” “确实很心塞。”郑清心有戚戚的点着头,顺手从面前拿起一个包子,塞给班长大人:“呶,先来个包子垫一垫……不差这几分钟。猪肉大葱馅儿的,没有忌口吧。” 唐顿立刻摇摇头,但犹豫了几秒钟,才接过包子,恶狠狠的咬了下去。 “那下午的实践课谁占了?”看着唐顿不会立刻离开,张季信也追问了一个问题。与其他人的抱怨不同,他更关心已经发生的事实。 “是符箓课。”唐顿飞快的嚼了几口,用力咽下去,喘了口气,才说道:“符箓课的章老师。据说是因为猎月的时候拉了课,这个学期的教学计划还没完成……而且上次月考大家在基础符箓方面掌握的也不是很好。所以章老师特意找姚院长,申请了加课。” 符箓课的老师是一位年轻的讲师,据说毕业还不足五年,但她在大学上学期间就通过了注册巫师的考核——而且还是一位美女——完全称得上是美貌与才华并重的学霸。 因为在开学伊始的摸底考试上一鸣惊人,章讲师对郑清的观感很好,对他平日的课业或者学习要求也并不严格,甚至可以称得上颇为纵容。 听到是章老师占的课,郑清稍稍松了一口气——他的第三套方案估计会耗用比较多的时间,很有可能下午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就必须请假。原本这套方案只是作为备用方案,却不料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套方案还没来得及实施便胎死腹中。 幸亏是章老师的课。 这样一来,他请假时候的压力会小很多。 唐顿三两下将郑清递给他的包子吃下去之后,抹抹嘴,最后叮嘱了一句:“下午记得不要迟到,带上你们的符笔、符纸之类的工具…嗝……唔,我应该去买瓶水。” 说罢,他拍着胸口,摆摆手,急急忙忙向窗口跑去。 “打份饭吃完再去吧!时间还来得及!”辛胖子在他身后喊了一嗓子。 然后回过头,胖子费力的耸了耸肩膀,语气显得有些难以置信:“竟然还有人不吃饭先工作的?完全无法理解他到底怎么想的……” “就像我们也无法理解你每天二十四小时有二十个小时都在给嘴里塞东西……东西都去哪儿了?”张季信习惯性的挖苦了一句。 辛胖子早已对他的挖苦免疫了,闻言连眼睛都懒得翻一下。 “说起来,下午换成符箓课,最高兴的应该是我们的大公费生吧。”胖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郑清,一脸揶揄:“章老师一贯对你青眼有加,每次上课都给你奖励学分。啧,如果我也能遇到这样的老师就好了……” “前提是你先将所有的基础符箓默写如流。”张季信对胖子的梦想嗤之以鼻,但他同样看向郑清,建议道:“话说回来,下午既然是符箓课,那我觉得你可以早点去青丘公馆,帮我们打打前站……我觉得只要你提出申请,章老师肯定会给你假的。” “确实是个好主意!”萧笑也赞同的点点头。 这个建议仿佛刀子一样,在年轻公费生原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头再次狠狠扎了一刀,令他喉头一热,险些当场喷血。 “还是不要搞特殊的好。”男巫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艰难的笑脸:“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万一今年的考题有什么变动,被打个措手不及就糟糕了……我可不想考试后走在校园里,被人指着脊背说‘看,就是那个男巫,掌握全部基础符箓,竟然没拿符箓学考试的满分?’。” “想想就让人心塞。” 第一百五十九章 平气符 下午符箓课上的时间,比郑清想象的更难熬一些。 怀表上,细长的秒针一格一格跳动着,不急不缓,看的令人心焦。窗外阳光的颜色也从浓烈变得清淡,继而影影绰绰,渐渐落在了教学楼的背后。 教室里,几乎所有同学都竖起耳朵,两眼紧紧盯着黑板上老师的版书,唯恐落下一行半字,最后上了考场悔之莫及。 章老师站在讲台上,同样非常认真的向同学们讲授今年符箓学期末考试的重点与难点,间或夹杂一些她当年考试的心得体会——对许多同学来说,她夹杂传授的那些小窍门甚至比部分复习重点还引人关注。 而郑清坐在讲台下,却要一边装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一边满心焦躁的期待姚院长的传讯。他现在大部分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姚教授的身上了。 “只要老姚配合我完成这个计划,我保证一个月不喝小米粥!” 年轻的公费生双目无神的盯着黑板,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因为姚教授大名是‘姚小米’,平日里,但凡同学们对他有所不满,总会吆喝着,三五成群,结伴去食堂或者步行街上喝两碗小米粥。以至于小米粥竟渐渐成为九有学院最受欢迎的美食之一。 一个月不喝小米粥,在郑清看来,已经是非常具有诚意的表现了。 许是听到了年轻公费生心底的祈祷。 在符箓课进行了一半的时候,一只青色的纸鹤忽然擦着门缝,从外面闯进了教室。然后盘旋在章老师的面前打着转——这是第一大学默认的课堂秩序。上课的时候,如果有纸鹤找人,那么必须经过授课老师的允许。 正在讲台上为大家分解一道高级符箓的章讲师,被纸鹤打断思路后,原本还有几分气恼。但当她看见纸鹤上的标签后,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惊讶。 “郑清?”她抬起头,径直看向教室斜后方,语气比表情要温和的多:“郑清同学……姚教授给你的纸鹤,你现在要看一下吗?” 郑清‘呼啦’一下站起身来。 因为站的太快,他还不小心将身前的课桌撞的歪斜了一些。桌脚与地板摩擦的刺耳声音,愈发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要…不…看一下。”年轻的公费生紧张的扶了扶脸上的大墨镜,声音因为急促而显得有些高亢。这一次,便是坐在他身旁的萧笑都把脑袋从笔记本上抬了起来,瞅了他一下。 “你这是要,还是不要。”章老师听着男巫的回答,顿时有些乐了。 郑清深吸一口气,感觉血气有些上涌,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但他仍旧用非常清晰的声音重复道:“要看。” 讲台上的女讲师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而是松开手,任凭那只纸鹤偏偏然向教室后排飞去。与此同时,她轻声咳嗽了一下,将班上那些刚刚跑偏的注意力重新吸引了回去: “好了,其他人重新看黑板,我们继续分析这道符箓……辛同学,请你把头转到前面来。” “老师,我也想看纸鹤上写了啥。”辛胖子笑嘻嘻的举起手,半抱怨的说了一句。郑清借着课桌的掩护,抬腿一脚踹在了胖子的屁股上,示意他闭嘴。 “如果那只纸鹤是姚教授给你的,那么我可以同意你这个请求。”章老师委婉的拒绝的胖子的要求后,然后转过身,用力敲了敲黑板,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些:“来,我们大家继续分析这道‘平气符’。” “刚刚讲完顶部‘尚’字的写法了。” “然后我们看‘尚’字左下方,形如草书‘去’字,微抬、微连,至下方,再猛提一笔,入右上跳出;而‘尚’字右下方,是‘弓’状横折,共七笔,笔画不断,写完不可提笔。” “为什么不可提笔呢?” “这就关系到‘平气符’书写时候的两个要点。” “其一,在刚刚讲到的第二步的时候,一定要右上挑入;其二,等一下我们会讲到第六步,收笔的那一横一定要自右上至左下,可以有飞白,但是不能连笔,否则气散不出去了。” “如果你们刚刚在第三步的时候提笔了,那么最后收笔的时候,也会把气眼堵死……” 讲台上,章老师只是在眨眼间便重新沉浸在佶屈聱牙的符文分析中了。而台下的诸生,也在跑神几分钟之后,强迫自己逐字逐句记录台上老师的分析方法——按照章老师的说法,期末考试的试题中,肯定会有一道课堂上从来没有讲过的符箓,需要学生们开动脑筋,自己想办法解读出来。 包括但不限于符箓的书写要点、使用的基础符文有哪些、符胆怎么组合、符脚如何勾勒,等等等等。倘若平时只是死记硬背,没有在课堂上听懂老师传授的方法,那么就算背会整本大学一年级的《基本符箓》也无济于事。 当然,在谈及这件事的时候,章老师还特意补充了一句,能够熟练默写全部基础符箓的例外。这句话让郑清又收获了一大波羡慕嫉妒的眼神。 就像现在,年轻的公费生能够在课堂上堂而皇之的接收传讯纸鹤,而其他学生只能苦哈哈的听着台上的授课,还不能打盹儿。 这就是好学生可以享受的优待之一。 只不过,郑清现在并没有任何高兴或者窃喜的感觉。 因为他刚刚拆开了那只纸鹤。 纸鹤上,只有短短的一行。 “症状已知。非异常。注意休息。周日班会后再聊。” 一行,十八个字,加上标点符号,一共二十二个字符。许是写的时候有些急迫,信纸上的字迹有些潦草,与平时教授那刚劲有力的版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郑清面无表情的盯着信纸,足足沉默了五分钟。 然后他勇敢的举起手。 刚刚讲到‘平气符’第六步写法的章老师不得不再次停了下来,示意年轻的公费生起身说话。 “老师,我有事情需要出去一趟。”郑清硬着头皮说道。 “现在吗?”章老师显得有些吃惊。 郑清报以苦笑,同时隐晦的扫了一眼桌上的那张信纸。似乎想告诉老师,自己也是无可奈何的。 台上的讲师似乎有些沮丧,却没有阻拦,只是最后叮嘱了一下:“嗯,那你记得课后看一下萧笑同学的课堂笔记,今天讲的课里有些新的内容……” 郑清听着,飞快的点着脑袋,仿佛啄米的小鸡。 萧笑听了,翻了个白眼,没有吱声。 第一百六十章 传讯者 现在是下午三点半。 距离周末的大解放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因为正处于上课的时间段,所以整个学府都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气氛当中。 郑清从教学楼中-101教室出门后,紧走几步,一俟出了走廊,估摸着大家听不见他的脚步了,便拔腿就跑,风风火火的向宿舍跑去。 一路上,除了他张大嘴喘气的声音之外,便只能听到偶尔经过的寒风掠过树梢,带起的呜呜低鸣。倘若在平日,被寒风这么吹着,年轻的男巫定要在身上拍几张防风保暖的符纸,然后缩头缩脑慢吞吞的走着,绝不肯让那些冷飕飕的家伙钻进自己的衣领。 只不过今天不行。 年轻巫师的时间非常紧迫——他用半诱导的方式从章老师哪里骗来半节课的假期,绝对不能慢悠悠的浪费在走路上面。 但即便他一路火急火燎赶回宿舍,也不得不在宿舍门口停了几分钟,等待倪五爷放行。 与焦躁等候的男巫不同,倪五爷似乎永远都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 懒洋洋的睁开眼,懒洋洋的张开嘴,懒洋洋的伸出舌头,将郑清递过去的废烟丸卷进嘴里,然后意犹未尽的咂摸着嘴巴。唯一不太一样的,是今天倪五爷多看了年轻的公费生两眼,似乎诧异这位年轻巫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因为倪五爷几乎从来没有跟同学们说过话,而且一贯表现的缺乏变通,所以即便被青铜小兽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几眼,郑清也只是陪着笑,默默等候它开门,心底全然没有碎嘴打趣的念头。 宿舍的走廊里同样异常安静。 如果说这里的安静与外面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走廊比外面校园里更安静,而且还稍微多了一点暖气——在冲进宿舍的时候,年轻公费生的脑子里飘过这么一个无厘头的对比。 只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 而且随着郑清推开宿舍门,维持了一路的安静被迫宣告结束。 “卧槽!你怎么在这里?!” 年轻的公费生一半身子站在宿舍里面,一半身子还停留在外面的走廊里,盯着那个出现在宿舍里的身影,一脸纠结:“还有,你这是在干嘛…” “我去!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这才几点钟,你怎么就跑回来了?传说中的旷课吗?!”宿舍里,一个赤裸着身子的英俊男巫正慌慌张张的给身上套着长袍,同时忍不住抓狂道:“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因为我刚起床啊!!我不在这里在哪里!!还有你,下次进门的时候能不能先敲门?!多一分礼貌会死吗?!” 抓狂的男巫是迪伦。 听到他的回答,郑清才猛然醒悟过来。吸血狼人先生的作息时间与大家恰恰相反,别人早出晚归,而他则是早归晚出。偶尔白天出去溜达一圈,就相当于通宵了。 现在已经快下午四点钟了,按照迪伦的日常习惯,差不多正好是他起床的时候。 只不过平日里大家下课回来,这位颇讲究范儿的月下贵族往往早就穿着打扮妥当,头上抹了油,脸上涂了粉,袍子挺括,腰带绷紧,袖扣闪亮——像今天这样‘坦诚相待’在郑清印象里还是第一次。 虽然他非常想见识见识吸血狼人的某些繁衍器官与正常巫师有什么不同,但出于生命安全的角度考虑,年轻的公费生还是非常乖巧的将目光挪向了旁边那张六柱床上。 唔,看样子迪伦确实是刚刚起床。他的那张六柱床上,大红色帐子还没收起来,显得非常凌乱。隔着帐子的缝隙,他能看到那口黑色棺材的盖子也大张着,像一头择人而噬的怪兽。 这不是个好兆头。 年轻的公费生慌忙避开眼神,将目光再向斜上方挪了挪。 然后一抹闪亮的黄光不期而至,险些晃瞎了他的眼睛。 “卧槽!那块铜镜怎么还挂在那里!”郑清捂着眼睛大叫一声:“不是早就叫你们丢掉它吗?挂了这么长时间,它上面的符箓也早就失效了吧!” 他说的铜镜,是几个月前在砂时虫还没被学校捉住的时候,因为校园里泛滥的流言,许多同学都在给他们的宿舍装饰各种辟邪祛邪的装饰。403宿舍自然也不例外。包括桃木剑、辟邪灰、以及刻了满屋子的反妖符咒。 这块铜镜也是那个时候被迪伦挂进宿舍里的。 后来,砂时虫被捉,流言消弭后,郑清不止一次提议将那块镜子从天花板上摘下来。但因为大家都嫌麻烦,而且小精灵们偶尔也会飞到那块镜子前臭美一会儿,所以这件事就一拖再,再拖三,拖到了今天,将年轻的男巫又晃瞎了一次。 “想丢掉你自己动手啊,没人拦着你!”迪伦没好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听着他的声音已经正常了,年轻的公费生才小心翼翼的撤掉了捂在眼睛上的手。只见吸血狼人先生一如既往的站在穿衣镜前,一丝不苟的打理着自己的形象,还不时将手伸进面前的小铜盒里,挖出点粘稠的液体,糊到脑袋上抹一抹。 与此同时,察觉到公费生归来的小精灵们,也纷纷从团团的肚皮上飞了起来,结束下午的小憩,或者斟茶、或者烫毛巾、或者整理书桌、床铺,一副居家小能手的模样。 “你还没说今天回来这么早干嘛呢?!”似是察觉到公费生窥伺的眼神,迪伦斜着脑袋瞟了他一眼,重复着之前的问题,同时猜测道:“你们这几天不是一直念叨着什么去青丘公馆的事情吗?是因为这个所以你今天早退了吗?那个希尔达老师这么好说话?” 郑清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麻烦,不由大叫一声。 “哎呀!差点忘了!” 他顾不上向迪伦解释今天下午实践课取消改成了符箓课,也顾不上在意迪伦诧异的眼神。只是一个健步,便蹿进宿舍,然后两下踢掉脚上的鞋子,一头扎进自己的六柱床上,将帐子放了下来。 隔着厚实的帷帐,他用急促的语调对迪伦说道:“等他们几个回来,告诉他们今天老姚给我安排了一件事,比较麻烦……估计一会儿去不了青丘会馆了。叫他们不用等我……我回头会给李萌赔罪的!” “原本我还打算留纸鹤传讯,恰好你在,就由你传达一下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猫交易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你干嘛不自己跟他们几个说?!” “你让我一个一千五百岁的老人跟你当传声筒,还动不动用命令的语气,连个‘请’字都没用,考虑过月下贵族的尊严吗?还讲不讲一点尊老爱老的传统美德了!” “唔,话说回来……如果我帮你传话,那我能不能代替你的位置?” “反正按你说的,你一会儿没时间,去不了青丘公馆……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就顺便帮你去公馆那边忙活一会儿吧。” “如果恰好我们遇到了苏大美女,需要我帮你带她的签名吗?如果要的话,你打算签在什么地方……有干净的衬衫或者新法书吗?新笔记本也行。” “喂,好歹我要帮你忙,让不让去给个回复啊!” “都是一个宿舍,一支猎队,知根知底的,难道你还怕我坑你不成吗?话说,如果我代替你去的话,需要找担保人吗?你会帮我担保的对吧……互利互惠嘛,是吧。”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 迪伦站在穿衣镜前,一边拿着他那支象牙柄的小毛刷仔细打磨嘴边尖锐的獠牙,一边喋喋不休的向郑清抱怨着——在被年轻的公费生突然安排了任务之后,他觉得自己完全有底气这样抱怨。 只不过任凭他说的眉飞色舞、唾沫横飞,郑清那张六柱床上罩着的帐子里,始终没有一丝回应。倘若不是隔着帐子,还能感受到年轻公费生那股旺盛的生命力,迪伦早就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掀开帐子一探究竟了。 但直到他将两颗獠牙刷干净、又给牙尖擦了粉打磨妥当,帷帐后面还是没有一丝动静。 这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在第三次摘下黑曜石的袖扣,换上两颗红宝石袖扣之后,这位矜持的月下贵族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靠近了郑清的帐子。 “哈喽?” “郑清?你还在吗?” “九有学院的公费生同学……” 他拖着长长的声调,每换一个称呼,便向那顶帐子靠近一步,几步之后,红色的帷帐已经触手可及了。 几只小精灵振动着翅膀,抱着小胳膊,堵在他的鼻子前面,一副寸步不让的模样。 “劳驾让一让,我只想看看你们主子有没有被枕头闷死。”迪伦对小精灵们做了个揖,和颜悦色的说道。 不知有没有听懂他说的话,小精灵们虽然‘兮兮’的回应着,却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反而愈发向前逼近了几寸,几乎蹭到迪伦的眼睫毛上了。 就在迪伦考虑要不要动用一点魔法的力量解决这些小麻烦的时候,帐子里终于传出了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 “只要把消息带到了,你想跟着他们去当苦力也没关系的。” “前提是李萌不反对把你加入临时劳工名单。” “至于你说的签名,唔,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帮我带一个……书桌抽屉里有一本还没开封的法书,是学生会给公费生下发的感恩节礼物。用来签名足够了。” 听着郑清还算有条不紊的安排,迪伦忍不住皱了皱眉。 与之前,也就是进宿舍的时候相比,年轻公费生的声音显得有些嘶哑,仿佛一晚上没喝水然后又强行开口说话的似的。给人一种格外费力的感觉。 “你没事吧,”迪伦探着头,关切的问了一句:“你刚刚不是说姚院长安排你做什么事情吗?需要帮忙吗?” “不,谢谢!”帐子里的声音粗暴的打断了吸血狼人的好意。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年轻的公费生随即补救般解释道:“……假如你打算一会儿参加青丘公馆的工作,最好现在就去教学楼外等着李萌下课,这样两边都有讨论的余地。嗯,现在距离下课还有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你跑快点还来得及。” “另外,如果我是你的话,在跟李萌谈判之前,肯定会先送她一点好处……比如一块黑森林蛋糕,或者一小袋脆皮奶油泡芙就不错。” “买点心不要在学校食堂里买,做工太粗糙,而且口味太重。我推荐你去步行街上那家喵喵甜品店,就在双唐记旁边,新开的店,人气很高,李萌念叨了好几次了。” “还有,送礼物的时候一定要背着蒋玉,她不喜欢李萌吃太多甜食,最近管的很严……” 帐子里的唠叨还没有说完,迪伦就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跑出去还没三十秒,宿舍门再次‘咚’的一声被撞开了。 吸血狼人先生一脸抱歉的看着受到惊吓的小精灵们,飞快的解释道:“走的有急,差点忘了我们大公费生的本子……” 说着,他几步蹿到书桌前,扯开郑清的抽屉,从里面翻出一本尚未拆封的厚鼓囊囊的软皮法书。 “啧,学生会一贯这么小气。”迪伦摇摇头,然后回头冲环绕在郑清帐子周围的小精灵们笑了笑,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整个宿舍,在这场闹剧中,从头到尾唯一没有什么反应的,也许只有吃饱喝足后啪在辛胖子枕头上小憩的肥猫团团了——它只是在迪伦重新闯进屋子里的时候抖了抖耳朵,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但它的这份‘稳重’在迪伦离开宿舍不到五分钟后便宣告结束了。 因为一只黑猫悄无声息的从郑清帐子的缝隙间滑了出来,然后踩着猫步,不紧不慢的走到了肥猫团团的身前。 同类过于靠近的距离终于令肥猫无法忍受,愤愤的睁开了一只眼睛。 你要干嘛?! 团团用目光质询着黑猫,尾巴下意识的甩了甩。 “咳,知道你听得懂我说话,”黑猫蹲坐在团团身前,假模假样的咳嗽了一声:“晚上他们几个回来后,如果宿舍气氛好,就给我飞一只红色的纸鹤;如果气氛很差,就给我飞一只白色的纸鹤……呶,纸鹤就在我抽屉里,已经折好了。” 肥猫爱答不理的重新合上眼睛。 “五根鸡腿,两根定金。”黑猫立刻举起爪子。 枕头上,原本团成一团的毛球中闪电般探出一个爪子,拍在了郑清的爪子上。 成交! 第一百六十二章 白与黑 变猫就是郑清的第三套计划。 当然,想要实践这个计划,郑清仍旧需要准备一个恰当的借口。就像第一套计划中,他因为要去老姚的办公室,所以‘不得不’放弃青丘公馆的工作;第二套计划中,他是在实践课上‘受伤’,也被迫退出了青丘公馆的工作。 最初敲定第三套计划的时候,郑清并没有想的多么复杂。 他只打算周五下午实践课上请半节课的假,然后独自一人偷摸变成猫,直接溜到学府后苑的那片林子里。 那片林子里藏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一只黑猫躲进去,就像一滴水落进了湖泊中,溅不起一丝涟漪。郑清完全可以悄无声息的从校园里消失掉。 整座第一大学唯一知道他是一只猫的,满打满算也就一掌之数。而其中的大部分人,又要跟着李萌去青丘公馆当苦力,绝对没有机会发现在树林里溜达的某只黑猫。 只不过一方面周五下午请半节课的假并不容易,而且事后向李萌萧笑等人解释时又很难找到恰当的借口,所以这套方案只是作为备选中的备选,列在了最后的位置。 但随着前两套方案‘中道崩殂’,郑清不得不启用第三套方案。 与最初的计划不同,年轻的公费生在打算实施第三套方案时,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他仍旧可以用姚教授作为借口。 因为在符箓课上,全班人都知道他收到老姚的一只纸鹤后离开了教室——有符箓课章老师的背书,没人会质疑那只纸鹤的真伪——有了‘不可抗力’的影子,年轻的公费生完全可以拉大旗作虎皮。 等到萧笑等人忙活完回到宿舍后,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从外面回来,然后向伙伴们抱怨老姚的差事真不是人做的,他被带到一个隐蔽的小黑屋实验室呆了一整个下午,巴拉巴拉。 横竖没人会去找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对质。 而且也不会有人质疑他那番话的真伪——毕竟连青丘公馆请几个短工都要签署沉默契约,更不要提第一大学的实验室了。 再加上可以变成猫散散心。 简直是一举多得! 原本这套计划中另一个稍显困难的部分,也就是郑清需要请半节课的事假。正常情况下,如果没有非常过硬的理由,学生很难随堂请假的。这个困难在符箓课抢占实践课的课时之后,也自然而然消失了。 因为符箓课的章老师对于第一次摸底考试就默写了全部基础符箓的公费生一直优渥有加,只要理由过得去,她非常乐意给郑清一些优待的。 黑猫一边美滋滋的在心底琢磨着自己的这一整套方案,一边顺着草坪边缘的石阶,脚步轻快的向后苑深处的小树林跑去。 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猫群就在那个方向。 当郑清从宿舍阳台溜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五点整的关口。学府内,绝大部分课堂都随着下课铃声的响起而告一段落。 从宿舍,到小树林,一路上不断涌现一群群的年轻男女巫师们——仿佛一阵过境的狂风,携带着嘈杂的喧闹与熙熙攘攘的气氛——因为顶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所以黑猫需要很小心的挑选自己前进的路径,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争取不惹麻烦。 这一次,墨菲定律没有发作。 借着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以及他那身颜色深沉的皮毛,黑猫安安稳稳的溜进了小树林里,找到了自己的猫群。 就像郑清第一次看见猫群一样,这一次,猫群仍旧懒洋洋的挂在树枝间。白色、黑色、橘色、三花、虎斑、蓝绿眼,等等等等,大大小小的毛团你一堆、我一团,错落有致的蹲坐在一株老槐树的叉叉丫丫之间。 个头最大的森林猫仍旧一副黑猫老大它老二的模样,占据着整棵大树高处最结实的那根突出的树枝,两只前爪搭在一起,下巴微微抬起,眯着眼神,感受晚风吹过。几只个头同样较大的短毛、沙特尔、缅因猫则环绕在它的周围,一副忠心耿耿狗腿子的模样。 还没长大的布偶猫就没有那么霸气了,它趴在槐树的最下方,但也是最结实的树干分岔处,与一群同样娇小的折耳猫、波斯猫们耳鬓厮磨。 黑猫来到树下,轻轻咳嗽了一声。 树上,原本安逸巴适的大小猫咪齐刷刷的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看向树下。黑猫仰头望去,一片密密麻麻的彩色猫眼,在这片阴暗的角落里闪闪发亮。 倘若是一位巫师路过看到这样的场景,定然会感到头皮发麻,SAN值狂掉。但换了猫身的黑猫一眼望去,心底反而意外升起了几分亲切感。 不对不对,这种感觉不对。 我不是一只猫! 只是一个披了猫皮的巫师! 黑猫用力晃了晃脑袋,摆脱潜意识浮现出的那份亲切感,然后一个助力跑,唰唰唰蹿上了大槐树,一路踩着大小猫们的脊背与脑袋,最终爬到了一处不是最高、但最稳妥、避风的树杈上面。 然后他一脚将原本卧在那根树杈上的一只蓝猫踹了下去。蓝猫可怜巴巴的喵喵叫了几声后,缩头缩脑的换了一处稍低位置的树杈,重新安顿了起来。 而槐树上的其他猫咪们,也在经过十几秒钟短暂的骚乱后,很快恢复了最初的安逸。 黑猫把两只前爪揣在肚皮前面,勾着尾巴,眯着眼,感受着流经这株大树的温驯寒风。 是的,温驯的寒风。 不知是这株槐树被学校的某些巫师魔改过,还是因为这株大树曾经藏匿过太多阴灵导致阴极阳生。总之,虽然现在校园里已经是数九寒天,但在这株大树周围,黑猫却感受不到那种刺骨的寒意。 只有些许涌动的冰凉,拂过猫毛与树皮。 也难怪这些好动的猫咪能够耐着性子窝在这株大树上。 夜色越来越深,月色也越来越亮。似乎只要在学校范围之内,天空永远不会缺少那抹闪亮的色彩。 沉寂已久猫群忽然又有些骚动,将昏昏欲睡的黑猫惊醒。 郑清伸着脖子向树下望去。 一只尺许高低的小白猫,正仰着脖子,朝树上看了过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小白猫的由来 蒋玉今天晚上原本并没有夜游校园的打算。 尤其现在已经是数九寒天,而她变形成的小猫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短毛小猫,并没有长长的毛发与厚厚的脂肪为她抵御风寒,在这种环境下出门溜达,实在不算什么明智的选择。 但是吃过晚饭,当她急匆匆赶到书山馆后,却懊恼的发现自己平日常坐的书桌已经被几个陌生的面孔占据。临近期末,学府中越来越多的年轻巫师开始出现在图书馆中,这让平日里常驻图书馆的部分人有着些许的不适应。 比如蒋玉,这已经是第二次她的位置被人占了。 如果在平日,当她晚饭后来到图书馆,完全可以找到一处宽敞安逸的角落来读书。而不像现在,即便她将图书馆上上下下都扫遍,也没有找到另外一处空闲的地方。 出了图书馆,蒋玉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来到教学楼——因为临近期末,学府特意开放了一批教室供大家复习使用,开放时间延长到晚上十点钟——但不出意外,每一间自习室里,也都满满当当的坐满了复习的学生。其中不乏袍子上镶着一道、两道、甚至三道黑边的高年级老生。 女巫从来没有察觉到学校里竟然还有这么多学生。 当然,并不是每个占了位置的巫师都在好好学习之中。在寻找空位的过程中,女巫就发现不止一对恋人在课桌前耳鬓厮磨、也有人在复习题旁边摆了一本勇者与恶龙的故事书读的津津有味。 然而不论这些人怎样浪费那个宝贵的位置,女巫也没有理由让他们起身离开。 先来后到,如是而已。 带着几分惆怅与不甘的碎碎念,回到宿舍后,空荡荡的宿舍告诉女巫另外一个事实,那就是李萌今天晚上也不在。 蒋玉这才想起来,李萌今天晚上要去青丘公馆帮苏芽摘南瓜。这件事她已经与青丘公馆的女仆长苏蔓沟通过了,确有其事,两个小丫头没有乱来。 没有了叽叽喳喳的小麻烦虫,安静空旷的宿舍令女巫欣喜不已。不由产生一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图书馆没有空位又怎样?自习室没有空位又怎样?她完全可以在宿舍里复习啊! 然而翻开课本,只是简单地做了几道习题,女巫就发现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 宿舍从来都不是学习的好地方——不提走廊间不时穿过鞺鞺鞳鞳的脚步声,也不提空气里弥漫着的那股混杂了枕头、棉被与沐浴露的诱人味道,单单某只时不时在她脚边晃悠一圈的毛绒熊,就令人分心不已。 这种感觉在她分析一道符箓,思路被拽她裤脚的毛绒熊打断后,就愈发强烈了——毛绒熊想让她帮忙给一只蒲绒绒刷毛。天杀的,难道这头毛熊不知道,女生对于蒲绒绒之类的小动物完全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吗? 在陪着那只蒲绒绒玩儿了十几分钟之后,蒋玉才蓦然醒悟自己还在复习功课。有那么一瞬间,女巫非常想把那只名叫李能的毛绒熊塞进焚化炉里烧成灰烬,或者丢进临钟湖给鱼人们当战利品。 随即,她醒悟到了自己的错误。 尤其是她选择在宿舍复习,完完全全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也对,如果呆在宿舍都能好好学习的话,学校还设立专门的自习室干嘛! 沮丧之余,蒋玉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已经彻底黯淡下去的天色,听着寒风吹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的声音,心底忽然产生一种冲动。 要不,今天出去外面转转? 当然,她所谓的‘出去转转’并不是与其他巫师一样,穿着长袍、抱着法书,沿着临钟湖的环湖长廊踱步。 她的‘出去转转’,就是变形之后,去校园里追寻那个杀害小猫的凶手。 想到就做。 蒋玉丢下手中的课本与复习题,拉开书桌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支变形药水,没有任何勾兑,直接一饮而尽。使用这种方式变形,虽然口感稍差,但胜在变形速度快。 她可不想在李萌从青丘公馆忙完回来之后,自己还躺在床上缓慢变形之中。 月上斜枝的时候,女巫便已经变身完毕,出现在了宿舍外的青石板小路上。 因为天气的缘故,出门前,她还在脖子上挂了一块具有防寒保暖、兼具守护与攻击多重功效的魔法玉佩。而毛绒熊,则被她留在宿舍,帮那只蒲绒绒刷毛。 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八点。 与夏日夜色中喧嚣热闹的气氛不同,冬日的校园里,异常萧瑟。 便是有几个路过的行人,也纷纷缩着脖子,双手插在口袋里,脚步匆匆。除非必要,很少有学生会在平日浪费符箓等魔法道具来保暖。 小白猫脚步轻盈的走在草地上。 与青石板路相比,走在干枯的草地间,她的爪垫感觉更舒服一点。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今天晚上就能碰到那个杀害小猫的凶手;运气差一点,说不定也能遇到之前救过自己的那只黑猫。 不论如何,就算运气再差,也不会比辅导李萌功课,或者呆在宿舍帮毛绒熊洗澡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想到这里,小白猫的脚步愈发轻盈了许多。 这份轻盈在路过一个分叉口的时候,稍稍犹豫了一下。 向左,是通向临钟湖的青石板路。 向右,是通向学府后苑小树林的路。 按理说,小白猫应该向左拐。不论是她之前搜集的线索,还是最大的可能性,她都习惯性的将小猫的活动范围限制在了临钟湖附近。 但也许,今天可以稍微做点变通? 小猫抬起的爪子放了下来,然后换了另一个爪子,犹豫着,踏上了那条杂草丛生的小路。 走了没多久,她便从空气中敏锐的察觉了一大波‘同类’的气息。 很快,她便来到了那株大槐树下面。 然后抬起头。 她看到了一树的大小猫咪,仿佛成熟的果实一样一簇簇的挂在树梢之间。 还有一只四爪踏雪,眼睛通红的黑猫,眯着眼,低下头看着她。 第一百六十四章 真香警告 在看到黑猫的第一眼起,蒋玉就知道它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只大黑猫。 虽然不知道黑猫的眼睛为什么变红了,但它身上那股独特的气质,以及它身上那缎子般柔顺滑亮的皮毛,都让她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断。 况且,四爪踏雪又不是什么大路货。在学校呆了这么长时间,蒋玉还没有见过第二只四爪踏雪的黑猫。 终于看到你了,还好没错过。 小白猫脑海滑过这个念头,一时高兴,忍不住打了几个小呼噜——既然能够轻轻松松完成找黑猫的小目标,那么抓捕凶手的任务,应该也不会太困难吧! 带着这份好心情,小白猫略略后退了几步,借着一小段助跑,三两下便蹿上了大槐树。经过数次变猫的经历,她已经能够熟练掌握一些猫科动物的本能了。 比如夜视、比如猎捕、比如爬树。 槐树的树型虽然高大,但主干却不高,只是依靠叉叉丫丫四下里散开的分枝来撑起它那庞大的树冠。所以,白猫虽然还小,却也能借着一段助跑蹿上去。 只不过这株槐树年纪有些大了,树皮的皲裂与粗糙程度都远超林子里其他乔木。小白猫柔嫩的掌垫踩在树皮上,很不舒服。 但为了抓住那只黑猫,她扯了扯耳朵,忍下了这份不适。 在爬过十多米的粗糙树皮、越过十多只大大小小的猫脑袋之后,小白猫终于来到了郑清趴着的树枝上。 “靠边挪一下!” 小白猫凶残的叫了一声,抬起前腿用力一蹬,将黑猫的身子向旁边踹了一脚。黑猫回过头,还超其他方向瞅了一眼,似乎有些愣神。 小白猫顿觉不满,抬起爪子,再次用力‘提醒’了一下黑猫。 黑猫终于反应过来,磨磨唧唧的向旁边挪了一点,留下一截足够的空间。 小白猫终于长吁了一口气,摇头摆尾的挤了进去,然后懒洋洋的卧下。 …… 郑清听不懂猫叫的意思。 虽然变猫很久了,他能够通过这些毛茸茸的家伙不同音调语气的叫声猜测到它们想要表达的意思。但这种猜测终究不如语言交流那样准确。 当然,因为猫的社会生活与思维方式异常简单的缘故,他也不需要认真揣摩猫们细微的心理变化。能够大致猜到它们想说什么就足够了。 就像现在。 这只小白猫似乎是想让他向旁边靠一下,给她留点空地? 但是,她不知道这个位置是猫群老大才能呆的地方吗? 黑猫眯着眼,歪着脑袋瞅了一眼乱入的小白猫,尾巴尖勾了勾,心底有些疑惑。而且,小白猫一路爬上来,经过那么多大小猫咪,怎么没猫拦它一下。 责任心都去哪里了?! 这是身为属下的工作态度吗?! 黑猫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身下的那些猫咪。 只见它们三三两两的挤在一起,或者互相舔毛、或者眯眼打盹儿、或者盯着树皮发呆,还有极个别活跃的家伙,正在方寸之间的狭小空间里蹦蹦跳跳,追逐着一根飘来荡去的树枝。看上去没有一个正常的。 郑清忍不住一掌糊在了自己脸上。 他原本就不该对猫这种生物的责任感抱有任何期望的。 还没等他的自责感衰退,腰间便又传来一个‘重重’的踹击感。当然,这个‘重重’只是相对而言。黑猫能够感觉到小白猫已经使出了十一分的力量,只不过她太小了,即便用了超出她能力的力量,对黑猫的影响也微乎其微。 充其量,只是对黑猫起到了一点点提示的作用。 黑猫顺着小白猫脚踹的方向挪了挪,挤出了几寸宽的空间——唔,算了,大猫不跟小猫一般见识。天地这么大,让她几寸又何妨。 …… 许是注意到上方树杈间的动静。 原本老老实实呆在下面的布偶猫也有些坐不住了,踌躇了几秒钟,试探着向上面爬了几步。但也仅仅是几步而已。 当它想从黑猫与白猫之间找出另外几寸空间的时候,不需要黑猫反应,小白猫就会非常小气的将它挤下去。 宝贵的资源在什么地方都是宝贵的。 布偶猫‘喵喵’叫了几声,发现黑猫无动于衷的呆在原地,甚至还扯了扯耳朵,似乎想把耳洞给堵住后,终于放弃了上位的打算,老老实实回到了它原本的地方。 …… 小白猫的身上挂了几根枯枝败叶。 也许是她之前走在草坪上的时候粘在身上的,也许是她穿过灌木丛的时候被挂在身上的,还有可能是刚刚爬树的时候,从其他猫咪身上继承过来的。 总之,小猫白净的皮毛上,挂了几根碍眼的草叶。 作为一个略带强迫主义的猫,郑清无法对那几片叶子无动于衷。 当然,舔毛是不可能舔毛的,他连自己的毛都不舔,更不要提一只莫名其妙出现的小白猫了。倘若不是之前有过几面之缘,而且她年纪太小让郑清起了恻隐之心,单单她冒冒失失登上‘王座’的行为,就够让黑猫把她摁在土里揍一顿了。 黑猫原本想努力装作视而不见。 但白猫挤在他的身边,那几根枯叶也难免时不时在他的身上蹭两下,挠的他浑身不自在。 坚持了一分钟,黑猫终于按捺不住,把身子向外挪了挪,然后抬起爪子,顺着毛拨了拨,将那几根枯草从小白猫身上拨了下去。 小白猫愣了几秒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但仍旧乖乖的将身子向黑猫爪子下凑了凑,同时踹起爪子,把脑袋搁在上面,眯着眼开始打呼噜,小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的,好不惬意。 黑猫愣住了,还没收回的爪子举在半空中,不知往哪里放。 这是让自己给她挠痒吗?! 她以为自己是女王吗?!! 到底谁才是猫群的老大! 黑猫愤愤不平的抖着耳朵,却没有撤掉爪子,而是老老实实的按在小白猫的背毛上,顺着毛开始捋。 就当照顾小孩儿吧。 他这么安慰自己,撸猫而已。巫师能撸猫,巫师变成的猫自然也可以撸猫。从逻辑上讲,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表姐妹的谈话 直到周六下午参加D&K开业仪式的时候,蒋玉仍然有些浑浑噩噩。 昨天晚上变成猫后的一系列遭遇令反反复复在她的脑海里重现——爪子踩在冰凉的石板路上,身子穿过干枯的灌木丛与草地,遇见同类、爬树、然后是那只大黑猫……停! 就是这里! 记忆一旦重现到这里,就会变得模糊、虚幻,仿佛一台久置的留声机在播放一张发霉的唱片,从喇叭花里传出的声音嘶哑、变形、断断续续。连带着记忆中的画面也开始蒙上一层薄薄的阴影,让人如雾里看花一般,感觉终究隔了一层。 女巫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她被那只大黑猫给撸了——这句话完完全全只有字面的意思,那只大黑猫仿佛一个人类一样帮她理毛,如此而已——直到现在,女巫仍旧不敢相信自己脑海里回忆起的一切。 “幻觉,肯定是幻觉!”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怎么可能?!” 女巫小声嘟囔着,用力晃晃脑袋,似乎想把那些可怕的记忆从脑袋里晃掉:“肯定是变形魔法导致的认知缺陷……嗯,一定是这样的……” 女巫强行自我安慰着,并且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 这种事情并非不可能。巫师在使用变形术之后,因为生命形态发生变化,所以包括智慧、记忆、乃至习惯等都会发生一定程度的偏差。 这种偏差被部分巫师们称为‘变形认知障碍综合症状’。 就像她变成猫后,会沾染上许多猫类动物的习惯,也会下意识忘却一部分身为巫师时候的记忆——这种忘却并不是永久性的,只是因为猫的大脑开发程度太低,无法完整承受一个成年人的全部记忆,所以有一部分并不那么重要的信息会以‘沉没’的方式隐藏在记忆海的最深处。当她重新变回巫师之后,仍旧可以完整无缺的找回这些记忆。 但反过来,一只猫的记忆,却可以完整无缺保留在巫师的脑海里——除了猫与人的角度不同、思维与时间等观念有些许差异之外,其他猫所感受过的一切经历巫师都可以感同身受。 而这也是问题的关键。 蒋玉完全有理由相信,倘若她变成猫的时候记忆是完整无缺的,那么她决计不会像一只真正的猫一样被同类理毛——尤其那还是一只公猫! 一想到黑猫粗糙的肉垫擦过她的身子,而她还在黑猫爪子下舒舒服服的大呼噜,女巫就忍不住有种抓狂的感觉。表现在外面,就是她的双颊绯红,脸上开始冒起热气。 这让走在她身边的李萌大为诧异。 “表姐,你是不是病了?”小女巫踮起脚尖,试图摸一下蒋玉的脸蛋。 “什…什么?!”蒋玉仿佛刚刚回过神,惊慌失措的向后仰了仰身子,躲开李萌的小手。 “我是说,你是不是病了?怎么脸那么红!”小女巫没有够到蒋玉的脸,语气有些不爽,但仍旧重复着说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脸红?啊…可能,可能是风吹的吧,哈哈哈。”蒋玉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强笑着解释了一句。冰凉的指尖按在她的脸上,那股涌起的热气显得愈发强烈。 “唔,我就说你出门的时候应该带条围巾……临镜画最近推出的‘冻人’面霜据说也不错,能够在严寒中保证脸蛋Q弹的感觉,不会被风吹的变色。听苏芽说,连苏施君都买了呢。”李萌蹦蹦跳跳的走在蒋玉身边,注意力很快便从表姐的脸色上转移开来,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昨天在青丘公馆的见闻。 事实上,从昨天晚上一直到现在,小女巫一半的时间都在向蒋玉描述她在青丘公馆的经历——尤其是昨天晚上她们还好运气的遇到了苏施君——不管谈什么话题,最后似乎都能绕回青丘公馆上面。 “……表姐,我跟你说,青丘公馆的那座花园里还有一株七色堇!听苏芽说,是米尔顿公爵从阿尔卑斯给苏施君带回来的……苏芽说,那株花真的有魔力……我也想要一颗能许愿的七色花……” “能不能许愿我不知道,但如果你想要七色花,我可以让家里给你找一找。”蒋玉盯着脚下的路,心不在焉的回答道:“不过你不要抱太大希望……真正的七色堇跟真正的曼殊沙华一样,都是非常少见的。” 李萌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蒋玉的回答。 与那些麻烦事情相比,她更喜欢随时随地分享自己的一些新想法,而不是关注她冒出的那些想法会不会给别人造成困扰。 “还有,还有,表姐你知道吗?苏施君昨天回公馆的时候,抱了一只小狐狸……你绝对猜不到她抱的谁!”李萌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 “学校的狐狸这么多,我怎么知道。”蒋玉略感无奈的叹口气,手指没有节奏在空气中弹动着,突然顿了一下:“唔……既然你这么说,难道是那个沸沸扬扬的私生子?” 巫师界第一大美女未婚先孕,并且产下一个孩子的消息可以说是今年下半年整个巫师界最重磅的消息之一。甚至比第一大学入校专机被入侵、布吉岛沉默返潮时间提前等事情占据了更多的报纸版面与巫师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其中,人们最关注的除了那个神秘男巫的身份之外,便是苏施君的孩子了。 按照传统巫师世家的规矩,没有经过婚礼等仪式而出生的孩子,都属于私生子。是没有家族继承权的。虽然这条规矩对于巫师界第一大美女与一位大巫师而言有多少束缚力,非常值得商榷,但无论如何,在普罗大众眼中,那个孩子就是一个私生子。 蒋玉刚刚提出这个可能性,就立刻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想: “不,不对……你也说了,她抱的是只小狐狸。如果真的是苏大美女的私生子,最起码也应该是人形的。没道理是只小狐狸。” “那么,她抱的是一只你认识的小狐狸?” “让我想想……你在学校认识的狐狸还没家里那只毛绒熊多,能让你这么兴奋的……是波塞冬吧。” 听着蒋玉的分析,李萌顿时瞪大眼睛,脸上露出一副崇拜的模样。 “呀!这才是我的表姐!你怎么知道是波塞冬的!” “表姐我跟你说,那只小狐狸太坏了,开始还装作不认识我……要不是萧笑他们也在旁边,跟它比较熟,我差点被它骗过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 卯时 与神思恍惚、心情败坏的蒋玉不同,九有学院的某位公费生显得有活力多了。 周六一大早,天色刚蒙蒙亮,郑清就摸索着爬起身,在小精灵们的服侍下穿好簇新的长袍,系上崭新的腰带,别上闪闪发亮的袖扣,在穿衣镜前开始捯饬自己。 “你今天不打算做早课了吗?”萧笑被屋子里窸窸窣窣的声响惊醒,迷迷糊糊的问道。 “噢,对哦……还有早课。”郑清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的事情,颇为沮丧的脱下新衣服,重新换上旧袍子,然后坐在床边发呆。 小精灵们拄着下巴,耷着翅膀,坐在他的肩膀上陪他一起发呆。 只不过男巫的发呆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因为被郑清吵醒,萧笑最终也无法继续安安稳稳的睡下去了,抱怨着,慢吞吞的爬起身,开始洗漱。 “你们两个就不能安静一小会儿吗?!”辛胖子闭着眼咕哝了一句。趴在他被子上的肥猫团团赞同的甩了甩尾巴。 与之相呼应的,是迪伦的棺材里,也响起了两声沉重的敲击。 “今天可是个大日子……九点钟就要开业,你们还能睡得下去吗?”郑清看着宿舍里死气沉沉的气氛,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呼…呼…”胖子打着鼾,含糊不清的说道。 面对惫懒的胖子,郑清无言以对。 于是他将注意力转向了迪伦。 “咚咚。” 年轻的公费生敲了敲棺材板,稍稍提高声音,问道:“刚刚我们说话你能听见?你这个板子隔音效果不行啊……要不要回头在里面加一层牛皮?” 宿舍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我,睡眠不足,生气,想喝血。”棺材里传出一个幽幽的声音。 按照迪伦的作息时间,正常来说,下午四点至七点钟是起床的时候,早上四点至八点钟是整理棺材准备睡觉的时候——平日里,周一至周五,他都会等宿舍里的人都去上课之后才开始睡觉。而周六日,他可能会睡的稍微早一点,比如半夜四点钟摸索着回宿舍开棺材睡觉。 昨天晚上,为了去青丘公馆蹭一蹭巫师界第一大美女的仙气儿,吸血狼人先生硬撑着旷了小半节课。这导致他在后面的课堂上被负责夜间授课的助教收拾的很惨。 早上,拖着疲惫的身子滚回宿舍后,棺材盖子合上还没有一个钟头,就又被宿舍里的动静吵醒了。 也难怪他脾气会这么糟糕。 “那是因为你昨天晚上帮苏施君摘南瓜去了。”郑清撇撇嘴,语气中没有丝毫同情:“谁也没求着你去不是么?” “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说吧!”吸血狼人先生的声音在棺材里嗡嗡作响,嗡嗡声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郑清假装没有听出来迪伦的质问——或者说,他听出来了,但却毫不在乎。 “既然醒了就快点起床啊!” “睁着眼睛呆在棺材里不是个好兆头!” “今天我们的店子就要开业了!大家加把劲,把开门业绩搞上去,你想喝什么口味的血都给你买!” 郑清咣咣的敲着棺材,大声许着诺:“我还有流浪吧的金卡……就算你想喝某些禁忌类的血液我也能帮你搞来!比如赤虬血?” “现在才五点钟!!!”迪伦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火气,呼啦一下推开棺材板,砰的一声坐了起来,耷拉着眼皮,恶狠狠的盯着年轻公费生:“我闭上眼睛还不到一个小时!” 虽然语气里充满火气,但他蠕动的喉结显然将那份火气所带来的威胁性降到了最低。 “好的,好的,再坚持一下。”年轻的公费生好生宽慰着,状似不经意的补充道:“昨天路过流浪吧的时候,流浪巫师告诉我说店里进了几瓶赤虬血……百岁老虬的血,后劲儿十足。我捉摸着你会喜欢,所以先帮你下了定金。” “百岁老虬?百岁的赤虬都还没成年呢!”迪伦有气无力的抱怨了一声,却乖乖的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反正你已经是死人了,少睡一会儿死不了的。”年轻的公费生说了一个很欠揍的冷笑话,同时将胳膊抬高高,把小精灵们举过头顶。 小精灵们在他的手心兮兮兮兮的笑闹成一团。 吸血狼人耷拉着眼皮扫了郑清一眼:“我怎么感觉昨天晚上你回来之后胆子变大不少啊……你昨天干嘛了?喝龙母壮胆冲剂了?” 郑清举在半空中的手顿时僵在了那里——事实上,他也感到自己今天有点兴奋过头了。只不过他将理由归结于新店开张的影响。 毕竟在他的印象中,昨天晚上变猫后,他一直呆在那株大槐树上,一切安稳。完全没有搞事情。顶多是撸了一只小白猫,但那又有什么影响呢? “错觉。”公费生干笑了几下:“我一直都这样的……大概是你的错觉吧。” 迪伦眯着眼瞅着他,没有说话。 宿舍里一时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 辛胖子的呼噜声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睡醒了就爬起来干活去。”刚刚走出盥洗室的萧笑顺手抖了胖子一脸水花:“连呼噜都不打了,肯定已经醒了。” “没醒,没醒。”辛胖子哼哼唧唧着,坚持不肯睁开眼睛:“迪伦早起床就有赤虬血喝,我早起床就没点什么奖励吗?” 回答他的,是宥罪猎队队长无情的声音:“并没有。” “那我还是继续闭着眼睛吧。”胖子张开嘴就想继续打呼噜,却不防趴在他被子上的肥猫一爪子按在了他的下巴上,将那个欲出未出的呼噜声给堵了回去。 “五点,卯时,属于破晓。” “这是太阳开始露面,冉冉升起的时候。” “今天新店开业,这个时间对我们来说,是个再好不过的彩头了……所以你必须起床!” 萧笑一边解释着,一边换上了一身练功服:“我跟清哥儿去做早课,你们俩先去店里张罗着摆台……后面仓库里有十几个笼子的老鼠样货,记得把它们毛刷亮一点,再给它们填一次食。” 第一百六十七章 小狐女的怨念 北方的冬天,太阳就像一个吝啬鬼,对它手里的金色光芒看管的很紧,轻易不肯走出地平线,更不要提将光芒洒向大地了。 但是在第一大学,不论是雨露还是雪花,不论是月亮,还是太阳,都要遵守《第一大学校园管理条例》上的相关要求。 卯时是日出之时,那么太阳就必须升起来。 可以早一点,在卯时之初,比如早上五点钟就露面;也可以晚一点,在卯时之末,比如早上六点五十左右再慢吞吞的爬出地平线。但无论怎样,到了时候,太阳该升起来,就必须升起来。只要不是阴雨绵绵、大雪纷飞、亦或者雾气弥漫的日子,阳光总会准时的洒落在这片开阔的校园里。 而这也是苏芽小女仆最讨厌第一大学的地方之一了——与之相比,某个曾经吓哭她的公费生似乎都不那么令人讨厌了。 因为太阳升起来,意味着她也要起床干活了。 以前还在青丘的时候,太阳就不会这么勤快。有的时候到了早上七点半太阳都还赖在地平线下面,不肯露面。 作为一名见习女仆,青丘公馆为苏芽安排的活计都非常轻省,日常作息也严格按照古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以,一个能够陪着小狐女一起赖床的太阳,才是一颗好太阳。 不像现在。 学校里的太阳都是大猪蹄子。 小狐女带着满腹细碎的怨念,晕晕乎乎的从床铺上爬起身,耷拉着耳朵,拖着尾巴,开始给客厅里那几盆花花草草浇水、除草、捉虫。 当然,不管是除草还是捉虫都只是说说罢了——能够长在青丘公馆正厅花盆里的植物,苏蔓是不会允许它们身上有任何瑕疵的——小女巫能做的,也就是提着一口尺许高低的黄铜小壶,慢吞吞的挪到每一口花盆前,然后举起小壶给花盆里撒几滴水,洇湿盆里因为隔夜而略显干燥的草皮。 偶尔,小狐女还会鼓起腮帮子,冲着某片颜色较差的草叶吹口气,看能不能把它从枝子上吹下来。能吹下来,意味着那片叶子不健康了,要收拾掉;吹不下来,算它运气好。 唯一能够避免她吹气的,只有摆放在窗台正中央的那盆七色堇。 传说中具有神奇魔力,能够实现孩子梦想的花朵! 为了能够认认真真的为七色堇浇水,苏芽硬撑着,目不斜视的将正厅里的其他花盆都浇完之后,才带着满脸的兴奋与专注,凑到那盆七色堇面前。 窗外,清晨的阳光已经穿破了半空中翻滚的雾气,落在了青丘公馆的花园中。女仆长苏蔓正带着几位女仆手脚麻利的清理着园子里那些躲了一晚上的花精子与草精子。她们伸出手指,探进花丛深处,灵活的揪住那些小精灵的脚脖子,然后将它们倒拎着,丢进篮子里。 凑够一篮子,再一股脑倒出栅栏外。 忙碌了好一阵子的苏蔓站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抬起头,恰好看见苏芽正趴在窗台上,举着小铜壶,一滴一滴的给那株七色堇浇水。 “苏芽!” 女仆长叉着腰,瞪了小狐女一眼,压低声音喊道:“如果客厅里的花盆都浇完了,就出来收拾外面的花园……昨天你带的那些男巫把花园里踩的乱七八糟,那丛小姐最喜欢的蓝色垂蕾郁金香连花瓣都被撞掉了不少。” “我还没浇完花呢!”小狐女恋恋不舍的盯着那株七色堇,难得硬气了一次。 但很快,她的这份硬气宣告破产了。 因为苏蔓三步并作两步,从花园里来到窗台前,隔着高高的窗棱,将小狐女径直拎到了园子里。小狐女缩着脖子,吱哇乱叫: “啊鸭鸭,铜壶里的水漏在窗台上了……让我去把它们擦掉吧!” “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做擦擦扫扫的事情吗?”苏蔓瞥了她一眼,嘴角抽了抽,说道:“以前没擦过,今天也不用擦……现在,去花园,把昨天落在花丛里的南瓜蔓子都捡出来。一会儿你陪苏花把那些蔓子送到街头那片小树林里去。” “我不要出去!”小狐女甩着尾巴,大声抗议着。 “嗯?”苏蔓眯着眼,看了她一下。 小狐女的表情及语气陡然软弱了许多。 “我是说,为什么要送出去,”她低着脑袋,双手凑在面前,对着指尖,弱弱的辩解道:“我记得昨天那个西瓜头的小男巫说过,花园里收拾下来的枝枝蔓蔓可以用魔法原地消解,还能给土地增加肥力呐……” “唔?”女仆长诧异的看了小狐女一眼,似乎惊讶她竟然还知道这种事情。 然后她想起了昨天来到公馆的几位男巫。 “是那位绰号‘博士’的特招生吧。”女仆长难得点点头,赞同道:“他说的倒也没错……只不过跟花园里可有可无的那点肥力相比,外面的某些小家伙更需要那些藤蔓。” 说着,苏蔓拎着苏芽来到一个花篮旁。 宽大的篮子里,横七竖八躺倒了许多四肢细长、面色草绿的小精灵。 女仆长指着篮子里的草精子们,解释道:“把那些南瓜蔓还有枯草叶丢出去,这些小家伙还能捡去修补修补它们那些破烂漏风的小窝……做这种事情,难道不比你趴在窗台上看七色花更有意义吗?” 道德、大义、还有规矩,几重大山压下来,苏芽似乎已经毫无反抗的余地了。 “但是,”小狐女还想再挣扎一下:“但是,小姐昨天说了,让我代替她去步行街,参加D&K的开业典礼!他们早上九点钟就要开始了……如果我现在不开始收拾,到时候会给青丘公馆丢脸的……” “嘛,这种事情不用担心啦。”一个突兀的声音插入两位女仆的谈话中:“开业典礼那种小事,一会儿我顺便去转一圈就好了……小芽你还是呆在家里认真看管花园吧。” 苏芽与苏蔓齐刷刷的回过头。 窗台上,苏施君正撑着胳膊趴在那里,披散着头发,懒洋洋的享受着冬日的阳光。一只小狐狸以同样慵懒的姿态歪倒在女巫的身边,脑袋凑在那株七色堇的旁边。看得出,它对那株颜色华丽的花很感兴趣,不时还抽抽鼻子,嗅着空气里弥漫出的淡淡花香。 “而且我还要顺便把波塞冬给那家伙带过去。” 青丘公馆的主人如是说道。 第一百六十八章 辰时 辰时,又名食时,指的是早上七点至九点的这段时间。 原本这里的‘食时’是吃早饭的时间。但是对于403宿舍的男巫,或者说宥罪猎队的队员们来说,虽然身处‘食时’,他们却没有吃饭的时间。 从卯初起床开始,这些年轻的巫师们就开始忙的脚不沾地,仿佛一颗颗疯狂旋转的陀螺一样在校园与步行街之间来回穿梭——但实际上,即便是忙忙碌碌在店铺与宿舍之间往返四五趟的郑清,也不知道大家都在忙些什么。 比如第一趟,几个人在店里忙活半天后,发现抹布没带。虽然大家都是巫师,而且都带了法书,但与念叨半天咒语后召唤一个螺娘出来帮忙擦掉桌子上的一抹灰尘相比,一块抹布显然速度会更快捷方便一点。 所以郑清给自己腿上绑了张甲马符,一阵风似的跑回宿舍,带了一大堆水桶、抹布、笤帚、簸箕之类的东西——虽然这些东西可以在街上买到,但因为现在时间太早,连格林杂货店都没开张,想用的话,他们也只能拿宿舍里的撑一撑了。 带着抹布等东西回来没多久,年轻的公费生就发现自己不得不再跑一趟。 这一次的起因,是他在挂在店门楣上的招牌后面,看到了一窝神气活现的人面蜘蛛。 那些色彩斑斓的八脚昆虫将D&K的招牌当成了一块结实的落脚点,在招牌与墙壁之间织了好大一张网。因为时间不长,网子上还没有猎物,只挂了几片细碎的枯叶。 倘若是一家百年老店,说不得这张网还能被店家当成历史的象征卖弄一二。 但郑清他们这是开新店。 “你说这大冬天的,苍蝇蚊子都没一只,它们织这么大的网干嘛?兜西北风?”年轻的公费生仰着脑袋,看着招牌后面那张颤颤巍巍的大网,略感无语。 “不管它们想干嘛,我们现在的目标是把它们从上面弄下来!”萧笑挥舞着笔记本,神情有些焦躁:“一早上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连早饭都没吃呢,谁会关心那些蜘蛛吃什么?!” “胖子不是买了韭菜盒子跟豆浆了吗?”正在给笼子里的老鼠们刷毛的吸血狼人先生头也没抬的闷声说道:“虽然看上去不怎么样,但是闻上去似乎不错的样子……” “不错你尽管吃!”萧笑板着脸,但态度终于冷静了许多:“等会儿我们还要招待客人的,吃一肚子韭菜,张开嘴就能把客人们吓跑。” “不要扯废话了……快点想办法怎么把它们弄掉!”郑清抓着头发,脸上露出一种可怕的表情:“你们说,一把火把它们烧掉怎么样……反正现在周围也没人。” “蜘蛛虽然不属于《巫师法典》规定的二级谋杀保护范围之内,但作为一种灵性很高的昆虫,它们被许多巫师视为一种征兆。”萧大博士充分发挥了自己身为猎队参谋的作用,率先否定了公费生的方案:“所以,我建议还是驱逐为上。” “而且,万一你那把火不小心烧掉牌匾怎么办!”刚刚从外面赶回来的辛胖子搓着手,抖掉身上的寒气,跺着脚说道:“岂不是为了芝麻丢掉西瓜?” 郑清默默的转头,看向胖子。 “不要这么看我!东西我都带来了!”感受到公费生的目光,胖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手速飞快的点开腕上的手表,然后从里面拿出几块镜框来:“……我跑了一圈,街上的铺子都还没开。最后想起校报编辑室里好像有几块备用的…” 这几块镜框是郑清用来装证书的——包括宥罪猎队新生赛冠军、宥罪骑士团成立的证书,也包括店铺营业所需要的执照、防疫卫生等材料。 原本他觉得这些东西塞在抽屉里就可以了。 但是早上与同伴们讨论时,他忽然想起曾经在上元书肆见到的那一幕。 第一次去书肆的时候,进门便看到一大堆的资格证明,直晃的他眼晕,不管知道还是不知道那些与上元书肆合作的机构到底什么来头,但都给人一种不明觉厉的感觉。 郑清觉得这种套路值得借鉴,所以临时安排胖子去找装证书的镜框。 “你有药吗?”郑清接过那几块镜框,顺手搁到身后的桌子上,继续盯着胖子。 “你有病吗?”胖子一脸莫名。 郑清咬了咬牙。 “驱虫的药!”他抬起手,指了指招牌后面的那窝蜘蛛,咬着牙说道。 胖子顿时恍然。 “没,”他的脑袋摇的拨浪鼓,但同时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为什么不让小精灵们处理呢?你把那些最能干的小家伙们放在宿舍陪那只猫睡懒觉,简直是最蠢的做法。” 郑清立刻醒悟过来。 小精灵是炼金术师们制造专门协助巫师处理日常杂事的生物。 不要说驱虫这种小事了,便是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等工作,只要调教合适,她们也完全可以胜任的。 就这样,年轻的公费生刚刚从宿舍来到店里,呆了还没有五分钟,就不得不再次满头大汗的跑一趟——这一次,他决定将包括小精灵、肥猫团团在内宿舍里所有活着的东西全都打包带来,免得后面又有新的麻烦。 整整一个早上,从六点多,一直到九点,宥罪猎队的一干年轻巫师们东一榔头西一棒,忙的晕头转向,总算在铺子外面搭起了基本的架子,竖起了易拉宝、大花篮,扯起了横幅,摆开了模样愚蠢的布偶招待。 万事俱备,似乎只欠客人上门了。 因为之前送出了一大堆请柬,所以郑清也摸不着都有谁会来。 但千想万想,他完全没有想到,第一波上门的客人既不是天文08-1班那些交好的同班同学,也不是他们在校猎会上结识的那些新朋友或者指导宥罪猎队训练的老生,更不是他所希望的某几位助教、甚至教授们。 而是一群老鼠。 一群穿着青色马甲的老鼠。 最先发现这群不速之客的,也不是站在门口的郑清与萧笑,而是那头一只懒洋洋躲在店铺深处,趴在柜台上的肥猫团团。 第一百六十九章 墙角有了洞 团团今天很不开心。 因为它不能呆在宿舍里,趴在胖子厚鼓囊囊的被窝中,享受冬日的惬意——所谓冬日最惬意的事情,莫过于自己裹着被子,呆在暖和的屋子里,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还有玻璃窗在大风抽打下发出的痛苦呻吟。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满足感。 但在年轻公费生许诺了一只新的炼金皮皮鼠,以及允许团团在店里看守那些笼子里的老鼠之后,肥猫经过短暂思考,最终勉为其难的答应出窝了。 这绝对不是因为它喜欢玩老鼠,或者想要一只新的皮皮鼠,完全是团团大人心地善良、助人为乐,不忍心看这些年轻巫师忙的四脚朝天——肥猫如是想着。 呆在店里的时间比团团想的要舒服一些,除了身子下面柜台那硬邦邦的木头桌面让它的肚皮稍稍有些不适之外,其他环境还是蛮符合猫的习惯。 比如恰到好处的暖气与温度,比如盘子里切成小块的牛肉干,再比如身后那一排排的笼子,以及笼子里三五成群挤作一团,在肥猫注视下瑟瑟发抖的小老鼠们。 说到老鼠,在肥猫团团看来,这种小生物实在是太开胃了。 当然,这里说的开胃并不是把老鼠当成下酒菜来开胃,而是一种‘心理’上的开胃。就像有的人吃饭喜欢看美食纪录片,看着片子里的人吃的津津有味,他也吃的眉飞色舞。 老鼠之于团团,正如美食纪录片之于有的人。 肥猫抽了抽鼻子,嗅着空气中那股芬芳的味道,食指大开,忍不住又将爪子伸进旁边的盘子里,捞了两颗牛肉粒塞进嘴里。 “你悠着点,早上起床后不是刚吃了俩肉包子吗?这才过了几分钟!”挽着袖子、拿着抹布匆匆路过柜台的郑清看见只剩下薄薄一层牛肉粒的盘子,脸色顿时有些发黑:“你可没有医保……我们绝对不会把你送到校医院去的!吃坏肚子,你自己去沉默森林找药去!” 肥猫斜乜了公费生一眼,耳朵一扯,眼露不屑。 开玩笑,吃坏肚子? 闻着这么开胃的气味儿,还会吃坏肚子? 这种想法也太滑稽了吧! 郑清不知道肥猫在腹诽些什么,但作为一个灵魂中住着猫的男巫,他仍旧很轻松的理解了团团眼神中所传达的不屑与无视。 今天是个好日子,不生气,不生气。 一个大男巫,犯不着跟一只猫置气,我不气,我不气。 年轻的公费生在心底默念了三遍‘莫生气’的口诀之后,才憋着气,伸手从墙上摆着的那排笼子里挑选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笼子,拎着向外走去——他是回店里拿展示品的。 时间已经缓缓流淌到辰时的末尾。 距离‘叮叮金融与杀虫公司’开业也越来越近了。 随着太阳渐渐露出真容,步行街上的行人不知不觉多了许多。宥罪猎队的一众年轻巫师们乱糟糟的站在店铺门口,有的准备烟花爆竹、有的不断擦拭着易拉宝上的尘土、还有的站在迎宾台后面,守着一册账本发呆——没有任何经验,也没有雇佣任何专业人员,这些年轻巫师们完全是在凭借着自己的印象与感觉在开店。 郑清拎着‘展示品’向外走的时候,恰好看见了这一幕。 阳光穿过云层与高大的塔楼,斜斜的落在‘D&K’的门口,给站在店门口的年轻巫师身上镀了一层亮闪闪的金光。 但与这层金光不匹配的,却是年轻巫师们那些毫无章程、没头没脑的乱蹿。 郑清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最初开这爿小店,一方面是想给宥罪猎队以及自己增加一点进项,免得坐吃山空;另一方面,他也喜欢能找一处落脚点,让猎队不至于每次都挤在403狭小的宿舍里开会。 按照邓小剑的说法,一支猎队从组建到成型,再到参加数场猎赛、参与各种排名,林林总总会面临许许多多的麻烦事。 比如训练时符纸、药剂、炼金用品等魔法耗材的消耗;比如场地租赁、队服队旗队徽等的置办;比如招纳新人时的舞会、或者庆祝胜利时的晚会,等等。没有哪一项不花钱的。 学校虽然对成型的猎队有一些补助,但那点资金连一场高强度训练的消耗都弥补不了。更不要提学校的资金都是专款专用,账目都是直接在校工委与第三方之间往来,猎队唯一能做的就是签字确认。 想要通过挪用补助为猎队队员们谋求福利,完全没有任何机会。 那些在册的正式猎队,可以通过收取赞助费或者参加猎赛拿到的猎获来弥补亏空。但对于宥罪猎队来说,成立不足半年的他们,仅仅参加过一次猎赛,而且还参加的是正式猎赛的衍生赛事,能够抢下一些猎获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情,至于赞助,想都不用想。 想到了,就去做。 这是年轻人特用的朝气与闯劲儿。或者可以说是鲁莽。 没有经验,没有指导,没有许多闲暇。单单凭借着一股无所畏惧,几位年轻巫师便傻乎乎的冲进了贝塔镇,赁下了这爿小店。 幸运的是,他们身为第一大学的学生,而且其中还有一位公费生,贝塔镇的管理机构并没有过多为难这些年轻巫师,很快办好了各种开业手续。常常在街面上走动的那些青皮无赖们也都识趣的绕过了这些书生们的地方,没有来讨什么喜庆、红包。 但也仅此而已。 思短言长。 脑海虽然飘过了一大堆乱糟糟的念头,却也只在片刻之间。 郑清拎着笼子还没走出店铺门口呢。 只不过,就在他要跨过门槛,走出铺子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肥猫短促尖锐的叫声。它的叫声中充满了惊讶与愤怒,似乎还蕴含了一丝不可置信的意味在其中。 年轻的公费生回过头,恰好看见肥猫浑身短毛炸起,弓着背,夹着尾巴,喉咙里发出一串串威胁的呼噜声。 顺着它的视线向墙角看去,郑清眼神也不由一缩。 墙角,一块原本白白净净、没有一丝污渍的墙壁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碗口大的黑洞。 洞口,一只尖头尖脑、穿着青色马甲的老鼠,正探出大半个脑袋,四下里胡乱张望着。 第一百七十章 薛定谔式的鼠名 “是不是,是不是我们的目的地?” “应该就是这里了,但是我觉得……”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有那么多觉得!” “我是说…” “不要挤,让我再看看,应该是这里没错了!” “没错就出去,堵在洞口干什么?” “我觉得,初来乍到,也许我们应该礼貌一点……” “礼貌?他们又不是老鼠,我们为什么要跟他们讲礼貌?” “因为外面有只大猫。” 叽叽喳喳的尖细声音从墙角那个突兀出现的洞口传出,只是片刻之间,原本安安静静的店铺角落便成了菜市场,而那个洞口也像雨后的蘑菇似的,突突突突冒出了四五个老鼠脑袋。 几个老鼠脑袋原本你拥我挤着,互不相让,大有一副口水与废话齐飞,飞起来就天荒地老的感觉。直到其中的一只老鼠发现了某只蹲在柜台上虎视眈眈盯着它们的大肥猫,场面才得到控制,稍稍消停了下来。 “我听说猫喜欢吃老鼠?”挤在最前面的一只穿着青色马甲的老鼠转过头,小声警告着身后的伙伴们:“记住,低下头,千万不要看它的眼睛。” “那就是猫吗?我第一次看见活着的猫诶!”另一个略显尖细的矮个子老鼠努力把脑袋从伙伴们身下钻了出去,嘴角的胡须胡乱抖动着,两颗小眼珠滴流乱转,看上去激动坏了:“我能过去摸它一下吗?或者请它在我的课外实践表上签个名!” “如果你想躺着回家里的话,可以上去试试。”前面的那只老鼠深深的叹了口气,连嘴角的胡须都不由自主的垂落了下来。 “那我们要一直等在这里吗?” “理论上是这样的,那只猫如果不走,谁想出去?”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不要误了老祖的大事!” 另外几个老鼠脑袋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一时间,刚刚安静下来没有几秒钟的场面看上去又有死灰复燃的趋势。 郑清木木的看着挤在最前面的那只穿着青色马甲的老鼠,手中拎着的笼子‘叮呤咣啷’一下子砸在了地板上,顿时吸引了屋子里所有小动物的目光——包括墙角那群穿马甲的老鼠,也包括蹲在柜台上的团团,还包括柜台后那一排排在笼子里假寐的商品们。 几十双上百只颜色各异的小眼睛盯着他,年轻的公费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叮咚耳朵?”郑清终于回过神,看着墙角洞口最前面的那只穿青马甲的老鼠,试探着问了一下:“叮咚耳朵,是你吗?” “噫!小巫师,你竟然知道叮咚耳朵?!”挤最前面的那只老鼠闻言,顿时大乐,嘴角的胡须都忍不住抖擞起来,随着它的笑脸一翘一翘的:“那敢情好,好极了!不过我不是叮咚耳朵,我是叮当耳朵,下次看清楚一点再说话。” 郑清嘴角抽了抽,径直忽略了叮当耳朵的话。不论看得清还是看不清,这些老鼠在郑清眼里都长着一个模样,完全分不出有什么区别——换句话说,在这些老鼠开口自报姓名之前,他完全分不清那一只是叮当耳朵,哪一只是叮咚耳朵。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老鼠的名字都是薛定谔式的。 年轻巫师区分叮当耳朵与叮咚耳朵的唯一方式,就是在他印象中,叮咚耳朵是一只性格胆小,在猫面前很怂,会装死的老鼠;而叮当耳朵胆子很大,敢在猫群面前炸刺。 所以,当他面前那只老鼠一副郑重其事告诫的语气向身后的老鼠们提醒时,郑清第一反应它肯定不是那只会炸刺的叮当耳朵。 双方说话间,原本弓背眯眼,一副随时攻击这些不速之客的肥猫团团似乎想到了什么,重新卧了下去,顺手从碟子里捞出两颗牛肉粒,塞进嘴里。胖脸上的胡须随着它不紧不慢的咀嚼一抖一抖的。它垂着眼神,看上去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而柜台后面那一排排笼子里的野生老鼠们,在短暂震惊之后,似乎看到了抓住自由的机会,一只只尖声大叫着,开始用力撞击起笼子单薄的笼门。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来拿一个展览品,这里都能炸锅呢?”一个焦躁的声音随着急匆匆的脚步从门前传了过来。 辛胖子抓着一块小手帕,一边擦拭着额头与颈间的汗渍,一边迈过门槛,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郑清瞥见胖子头上蒸腾的热气,大感钦佩——真为难这个胖子,在这么冷的天气里都能搞出这么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 “劳驾,请问能不能让那只肥猫离我们远一点?”叮当耳朵勇敢的向前迈了一大步,挥舞着胳膊,尖声尖气的叫道:“为了巫师社会的和谐稳定!” 团团不屑的打了个响鼻,眼皮都懒得撩起来多瞅那些老鼠一下。 听到叮当耳朵的要求之后,郑清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旁边就传来胖子震惊的声音。 “叮咚耳朵?卧槽……你们是怎么跑进我们店铺里来的?!”说着,胖子还四处张望了一番,似乎想看到一扇打开的窗户,或者某个躲在角落里冲他诡笑的老巫师。 “我不是叮咚耳朵!我是叮当耳朵!”穿着青色马甲的老鼠忍不住攥了攥爪子,甩了甩尾巴,额角暴起了几根青筋。 它的身后,其他几只陆续挤进屋子的老鼠群里发出了吃吃的低笑声。 “唔,好的,好的,叮当耳朵……麻烦问一下,你们这么‘突然’的出现在我们店里,有什么事情吗?”在丢出一张静心符将那些躁动的‘商品们’重新安抚下来之后,年轻的公费生终于缓过劲,低头看向了脚边几位不速之客,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 “嗯?”叮当耳朵凌厉的目光扫过郑清刚刚激发的那道静心符,察觉其中并没有什么危险气息之后,颈间炸起的短毛才缓缓平复了下去。 然后它咳嗽了两下,语气忽然变得非常正经了:“告诉你们店的老板,就说我们鼠族有大人物要来参加你们的开业典礼,需要你们做一些前期配合工作……” 前期配合工作是什么,郑清并不知道。 但是这个店的老板是谁他还是很清楚的。 “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就好,我就说这个店的店主。”郑清双手撑着膝盖,低头看着面前一群穿着衣服的小老鼠,笑容可掬。 末了,似乎是为了证实他的话,年轻巫师还伸手指了指挂在墙壁上的营业执照。 第一百七十一章 喧宾夺主 “这里!还有这里!都摆上花篮!” “桌子下面有一枚果核,你们都瞎了吗?为什么不把它清理掉!” “还有地毯,黑地毯呢?快点铺上!难道你们想让大人物走在泥地上吗?” 穿着青色马甲的小老鼠背着手,踱着有力的方步,在狭小的店铺里来回走动着,不时还挥舞着胳膊,大声吆喝,安排着诸项接待事宜。 一群穿着同样青色马甲的老鼠紧紧环绕在它的四周,时不时有几只鼠飞奔而出,按照这只青皮老鼠的意愿调整着店里的布局与不足。 郑清抱着胳膊,站在柜台一侧,冷眼旁观。 辛胖子则站在柜台的另一侧,守在墙边那一排排的笼子前,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店里那些不速之客的一举一动。还有肥猫团团,此刻也离开了硬邦邦的台面,趴在胖子脑袋上,嘴角微翘,漫不经心的瞅着喧宾夺主的老鼠们,胖乎乎的猫脸上隐约露出一丝嘲笑。 自从几分钟前,叮当耳朵告知了它们的来意,郑清与同伴们简单商量之后,便有条件的同意了老鼠的一切合理诉求——横竖它们也是客人,有理由要求这一切。 这份泾渭分明的默契,在叮当耳朵安排老鼠的在店铺内外铺设黑色地毯之后终于宣告了瓦解。年轻的公费生不得不清了清嗓子,向前一步,堵在了老鼠们的面前。 “咳咳,”他踮起脚尖,蹲坐在脚后跟上,双手撑着地,尽量用一个低一些的角度注视着叮当耳朵的眼睛:“我需要提醒你们一下……巫师们不用黑色的地毯。他们在节日庆祝的时候,如果需要使用地毯,也只会使用红色的地毯。” 原本正挥舞着胳膊,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叮当耳朵闻言表情一滞。半晌才回过头,看向它的同伴,诧异道:“是这样吗?” “好像是。” “没错!” “对,就是这样的,我们鼠族跟巫师不一样。” 它周围的青马甲老鼠们点着头,七嘴八舌的附和道。 这个结论让叮当耳朵的脸色变得有些差劲了——尤其是当它想到某个巨大的办公室里,铺设的地毯就是黑色的之后,心情就更差了。 然而这里终究不是底下的鼠族世界。 这里是地表,是一个有着黄色月亮与红色太阳的世界,是巫师们的世界。 行走在这样的世界里,弱小的鼠族必须学会妥协。 “既然这样,那就改成红色地毯吧。”叮当耳朵勉强点了点头,长长的尾巴从半空中收了回来,在它的腰间绕了两圈,打了个死结。 闻言,几只穿着青马甲的老鼠立刻重新卷起那刚刚铺了几米的黑色地毯,卷成桶,然后扛在肩上,顺着墙角被‘扩张’到一尺高低的黑色洞穴,匆匆离去。相信过不了几分钟,就会有一群同样忙碌的青马甲老鼠,扛着一卷红色的地毯赶回来。 指出与老鼠不一致的审美之后,郑清并没有继续干涉它们后续的调整工作,而是站直身子,叹口气,环顾左右。 在不大的铺子里,四周那些原本干干净净的墙壁上,不时有一两只穿着红色马甲的老鼠飞快爬过——不论是底部的踢脚板还是顶部的石膏雕像,亦或是闪烁着柔和光线的吊顶大灯,以及裹了紫黑色漆面的家具表面——到处都留下了那些红色马甲老鼠的身影。 在看到一只红马甲老鼠踹翻一张红木小马扎,然后用它的小爪子在上面留下几道奇怪的刻痕之后,年轻的公费生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看向叮当耳朵。 “劳驾,能问一下它们在干嘛吗?”男巫好心的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或者说,如果它们在找什么东西,可以跟我们说……完全不需要这么粗鲁。” “它们?”叮当耳朵伸长脖子,看了一下小马扎旁的那个穿红马甲的老鼠,撇撇嘴:“哦,它们跟我们不是一个系统的……它们属于内卫,负责大人物的安全事宜。” “你总不会认为我们不做任何安全检查就安排大人物来你这个小店里视察吧。” 郑清努力遏制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天知道他要多么辛苦才能忍住不吐槽这些小老鼠的奇葩想法。半年的巫师生涯很好的磨练了他的意志,让他有足够的耐心去接受生活中遇到的任何看似诡异的普通事。 是的,这听上去很奇怪。 但这很正常,不是吗?毕竟这是一个巫师世界。 叮当耳朵并没有在意年轻巫师内心的纠结,仍旧欢快的安排着青马甲老鼠们的接待工作,忽然,它抬起头,看向郑清,好奇道:“对了,刚才我就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认识叮咚耳朵的?那个小糊涂虫可是很少来巫师世界的吧……而且看上去,你好像也认识我?但我不记得见过你。” “倒是你这双眼睛看上去很眼熟。” 郑清闻言,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确实,不论是他与叮当耳朵打交道,还是与叮咚耳朵打交道,都使用的是黑猫的身份。尤其是叮当耳朵,当时自己瞪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珠子悄悄追踪它,肯定给它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而现在在屋子里,他又恰好没有戴墨镜。 只不过被一只小老鼠抓住这么微小的细节,总给人一种奇特的感觉。 “啊,巫师嘛,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办法。”年轻公费生含糊其辞着,顺口转移了话题:“劳驾,你们的大人物大概什么时候能赶到?我们的时间很紧张的……” 说着,他装模作样的摸出怀里的银色怀表,按开表盖,盯着表盘上滴答作响的指针,眉毛微微蹙起:“……现在已经辰末了,还有不到一刻钟,就是巳时。” “对对对,巳时,良辰吉日,这个我知道,老黄历!”叮当耳朵的注意力很容易便被年轻巫师带偏,兴致勃勃的借口道:“我记得当时跟你们一个矮个子的巫师,还有只黑猫聊过这件事,你们今天的选的日子不错……顺风顺水,宜安家置业开市,确实是好日子。不过我一直不清楚你们怎么确定良时的,能教教我吗?” “如果还有时间的话!”一个略显暴躁的声音从店门口传了过来。 萧大博士抱着他的笔记本,站在门口,脖子伸的长长的,看向郑清:“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你现在到外面来……已经有一些客人到了。屋子里,留下辛跟团团就行。” 第一百七十二章 步行街第九十七号 贝塔镇步行街第九十七号,‘D&K’店铺所在地。 作为贝塔镇,或者说布吉岛上最繁华的商业街,步行街上坐落了大大小小数百家主营各异、名气不一的店铺。 名气大的,比如马丁·托儿炼金公司驻贝塔镇的办事处,或者菲兹尔魔法药剂公司第一大学分公司,又或者专注百货批发的格林杂货店——这些公司不仅仅在布吉岛、在巫师世界闻名遐迩,甚至在多元宇宙都很有名气。 名气小的,有坐落在双唐记旁边的喵喵甜品店,以及正在举行开业典礼的‘叮叮金融与杀虫公司’——这些店铺要么成立时间不长,要么还没有正式开业,虽然与那些名声响亮的店铺公司都站在同一条街上,但路人们的目光却常常从它们的招牌上滑过,落在其他更有名气的店铺身上。 必须承认,身为一家新开业的店铺,‘叮叮金融与杀虫公司’名字起得稍稍有些拗口。虽然作为招牌的‘D&K’已经极力简化了原本名字带来的复杂感,但很难说第一大学的学生们对这家新公司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如果一定要说D&K会给大家留下什么印象,或许那份印象更多来源于‘D&K’的邻居,流浪酒吧。 是的,D&K的位置,就坐落在流浪吧的斜对面。 在装修店铺的时候,郑清就曾经尝试过:倘若他站在店里的橱窗后面,完全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每一个进出流浪吧的巫师,看清他们袍子上绣着的符文,有的时候还能瞅见流浪吧那只看门青蛙弹出的粉红色舌头。 这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巫师世界与多元宇宙的其他世界一样,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原本郑清也不想租这个铺子的。 只不过一方面,猎队的预算非常有限——刨除备货、装修等其他费用,留给他们的租金预算只有不到五十枚玉币。如果是在贝塔镇北区或者南区,五十枚玉币可以买下一栋带独立花园的豪宅别墅;即便是在贝塔镇西区或者东区,五十枚玉币也能租下一座宽敞的店面。 但这里是步行街。 这里是第一大学最繁华的商业街。 在这个商圈,五十枚玉币丢进去,连个响都听不到。 也就是靠近流浪酒吧这座声chou名ming远zhao扬zhu的灰色集市,来来往往的不正经巫师很多,经常出现‘魔法暴走事件’,导致酒吧周围一小片区域的租金在这条街上形成了一个塌陷。才给了宥罪猎队一个称不上‘捡漏’的捡漏机会。 至于郑清最终拍板租下这处铺子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与步行街第九十七号仅仅隔了一个铺面的步行街第九十九号店铺。 这家店铺的招牌是三有书屋。 没错,就是郑清曾经在里面临摹了十几年帖子,吴先生在蕴华小区里开的那家三有书屋。名字一模一样。 因为九十九号店铺的门脸格局有些内凹,再加上久未开门、招牌落满尘土的缘故,年轻的公费生最初都没有注意到九十九号店铺的名字是什么。 当初宥罪猎队的年轻巫师们站在店铺外面讨论是否租赁这家铺子的时候,他们的讨论声惊动了第九十八号店铺的主人木明子——位于D&K与三有书屋之间的,是一家卖各种稀奇古怪护身符为主业的店铺,店铺名字与店老板名字一样,都叫‘木明子’,却不知是因为这家店主营琥珀木的护符,还是因为店老板道号是叫木明子。 总之,当年轻巫师们与中介在九十七号店铺外就租金与租赁问题进行激烈而紧张的谈判时,店老板木明子推开木明子店铺的窗户,把脑袋探了出来,冲那个尖嘴猴腮的中介叫道: “水晶婆婆都说了,环绕流浪吧的这些店铺都不适合做生意……好歹你也是镇子上的老人,骗这些年轻娃娃干嘛?!” 水晶婆婆郑清知道,是步行街九十六号店铺,也就是郑清打算租赁的店铺左手侧的那家店铺老板的绰号。 九十六号店铺是一家占卜店,据说店主是一位非常高超的灵媒,在水晶球占卜上拥有很高的造诣,许多笃信老派占卜术的女生都喜欢周末来这家店里坐坐。 听到木明子的警告后,年轻巫师们悚然一惊,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似乎已经打算放弃签约了。 中介顿时大急。 “水晶婆婆每天都要咒好些客人横死……但贝塔镇的死亡率从来没有高到哪里去吧,哈哈哈哈。”这位略微驼背的中介打了个哈哈,紧张的看向几位年轻巫师,松了口风:“如果那你们诚心要租,我可以把年租金压到六十五枚玉币。” 原本他打算要七十枚玉币的租金,但在木明子的搅和下,中介先生决定快刀斩乱麻,先把铺子租出去再说。好容易遇到几个傻乎乎的年轻人,一定不能让他们跑了。 “如果你们不信的话,可以看看我旁边那家三有书屋。”注意到年轻巫师们的犹豫,木明子又叫了一声:“……因为开在了流浪吧附近,生意差到只有蜘蛛肯光顾这家店。” “三有书屋?!”郑清愣了一眼,用力回过头,看向店铺的招牌。 果然,透过那厚厚的污垢与尘土,仍旧依稀可以辨认出三有书屋几个大字。 他紧走几步,来到书屋的橱窗前——不出所料,与大明坊那家三有书屋一样,这家三有书屋里也是死寂一片。除了几条空荡荡的书架外,就只有纵横交错的蜘蛛网,与在网上乱爬的小蜘蛛们的身影了。 “四十枚玉币。”郑清回过头,看向中介:“年租金四十枚玉币,我们就租……而且会跟你签四年的长期合同!” “四十五枚,我保证年租金上升幅度不高于百分之五!”中介犹豫了一下,立刻开出新的条件。 “成交!”郑清伸出手,与中介重重的握在了一起。 宥罪猎队的其他巫师都注意到公费生严肃的表情,纷纷保持了沉默。倒是木明子低声咒骂了一句‘不识好人心’,把脑袋重新缩了回去,重重合上店铺的窗户。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客潮之前奏 视线转回当前。 在萧大博士的抱怨声中,年轻的公费生最终放弃继续监督穿衣老鼠们的各项准备工作,抻了抻新袍子因为蹲起而产生的若有若无的褶皱,急忙忙向外跑去。 事实上,他挺喜欢观察一个陌生文明的各种细节,倘若不是现在有事,他定然会抱着笔记本,在这群老鼠身边蹲一个下午。 也许今天开业仪式后,可以试着重新向叮当耳朵提去它们鼠族聚居地参观的意见了,不是说今天鼠族会来一位大人物嘛,到时候把那位大人物恭维好了,说不得他的愿望就能实现。 带着这点小心思,公费生撩起袍角,跨过了门槛。 距离巳时还有不到一刻钟了。 即便是隆冬季节,太阳也不得不爬出地平线,露出自己光溜溜的模样,挂在灰白色的天空,洒下几分颜色非常寡淡的阳光。 虽然寡淡,但终究是阳光,刺眼的感觉让男巫微微眯了眯眼。 左邻右舍的道喜声,混杂在商业街熙熙攘攘的喧闹里,传入郑清的耳畔,令他嘴角不由自主扯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光线的刺激褪去,男巫睁开眼,立刻注意到提前到来的客人们。 “欢迎欢迎…”他打着揖,笑容满面的紧走两步——按照规矩,作为‘叮叮金融与杀虫公司’的法人代表,只有他有资格迎接客人——向一个穿着青灰色道袍的干瘦老头说道:“您这么早就过来了啊!” 迎面走来的这位干瘦老头不是别人,正是D&K的邻居,步行街第九十八号店铺的主人,木明子。 无论乔迁新居,还是新店开业,左邻右舍都是免不了要打交道的。郑清也早早派了人,给D&K周围几家店铺送了请柬,请他们参加今天上午的开业仪式。 别人来不来,是别人的选择。 但送不送请柬,则是会不会做生意的态度问题。 “不早点不行啊,”木老道摆摆手,虽然是来贺喜,脸上却没有几分喜色,看上去仿佛一块晒干皲裂的木头似的,表情有些死板:“……昨天在水晶婆婆那里坐了一会儿,她说你们这里今天会很热闹,早点来,打个时间差,一会儿就轻松了。” 这番话,用木明子的表情说出来,大有‘早死早超生’的感觉。给人一种他不是来贺喜,而是来添堵的。 郑清瞥见张季信有些涨红的脸色,立刻瞪了他一眼,然后打着哈哈,对木明子老道后面的一道身影说道:“水晶婆婆您也来啦!快快快,里面儿请……小店第一天开业,也没什么可以招待的,每位客人都可以领到一张标准程度的‘静心符’,只有一百张,先来先得!” “您两位可是拔了头筹啊!”辛胖子也在一旁吆喝着,恭喜了一句,同时忙不迭送上两个包了符纸的红包,然后转身招呼小精灵:“上茶!” 水晶婆婆是步行街第九十六号店铺的主人,开着一家主营占卜与灵媒的店铺。 虽然自称婆婆,但看其面相,顶多只有三四十岁的模样。鹅蛋脸,弯眉碧眼,再加上白皙的皮肤,衬托的她模样有些秀气。 郑清第一次拜见这位邻居的时候,直接将这位年轻的‘婆婆’当成了店员,闹了不大不小的一个笑话。 不知是不是受到木明子的影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亦或者是占卜者们的通病。水晶婆婆的性格也有些内敛。她的身前总是飘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水晶球,不论何时何地,她绝大部分注意力都停留在这个水晶球上,看人的时候视线始终有些小心翼翼,一触即走。 “谢谢。”接过胖子赛来的红包后,她低着头,轻声道谢,而后跟在木明子身后缓缓来到郑清身边,伸手将一个小木盒塞进男巫的怀里:“礼物。” 郑清犹豫了几秒,然后按照这边的习惯直接打开了木盒。 盒子里放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浅蓝色水晶球。球面光滑,看不见一丝瑕疵。在阳光下,水晶球表面呈现出三条交叉的亮线,将整颗球分割成了大小相等的六个部分。 “嚯,你们赚大了!”旁边传来木明子老道惊讶的声音,显然,他也没有料到水晶婆婆会送上这么贵重的礼物。 萧笑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他捧着木盒,打量了一番,然后表情严肃的解释道:“这是老派占卜师们最喜欢的绿柱石水晶球,打磨的非常好……所以我们可以看到上面那几道交错的光线。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样的水晶球在市场上价格在三十枚玉币以上。” 听到这个价格,郑清手一抖,险些将博士手中捧着的木盒打翻在地上。 三十枚玉币! 作为一名公费生,他一年的奖学金也才只有十枚玉币! 就算他身后这间店铺,一整年的租金也只有四十五枚玉币! 而他送给水晶婆婆的那张标准符箓,在流浪吧的批发价格是一张一粒金豆子。换句话说,他的一粒金豆子,一眨眼功夫变成了三百粒金豆子。 抢钱也不会比这更快了。 幸福这么突然,以至于男巫有那么一飞秒,脑海中第一个念头就是卖掉这个水晶球,然后再开一家店铺,再举办一次开业典礼——这一次,他要把请柬洒遍整条步行街。 当然,这份妄想眨眼间就被他的理智重新按了下去,并且沉在了意识的最深渊。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 又有,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 虽然水晶婆婆看上去并不像既奸且盗之人,但出了象牙塔,面对陌生的社会与陌生的邻居,郑清觉得自己应该多一点心眼。 “这份礼物有点太贵重了!”他合上盒子,便向水晶婆婆的怀里塞去:“您今天能来已经是给我们很大面子了…还送什么礼物啊。” “真的吗?那我不用送礼物了?”旁边木明子老道木着脸追问了一句——郑清觉得,如果他的表情更生动一点,可能效果会更好。 当然,几位年轻的巫师都没搭理木明子老道的‘冷俏皮话’,而是眼巴巴的瞅着水晶婆婆。 “礼物。”水晶婆婆没有接那个木盒,而是悄无声息的向后滑了一步,让开了郑清伸过来的胳膊。 第一百七十四章 家属来了 小时候过年,每次家里来了亲戚,都会涉及压岁钱这道坎。 孩子们欲拒还迎,既想把那鲜红的票子收进包里,又觉得直接接受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大人则握着红包,坚持不懈的向孩子怀里塞。于是乎双方你来我往,仿佛打太极一般,推来送去不亦乐乎。 郑清觉得,现在他似乎又找到了儿时的感觉。 水晶婆婆的礼物有些棘手,年轻巫师们看着那颗漂亮的水晶球,既想要,又不敢要。而水晶婆婆却坚持要送这份礼物,对公费生递过来的木盒不闻不问,恍若未见。 就这样,郑清把小木盒举在半空中,进退不得,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 木明子老道适时开口。 “既然送你们了,那就安心收着。”木老道的表情虽然死板,心思却很活络,很轻松就猜到了年轻巫师们的担忧:“不要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对于占卜师们来说,从来都是他们占别人的便宜,没有别人占他们的便宜……” 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才不敢收这个水晶球啊! 郑清在心底咆哮着,他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有数的,连带学分与身上的一些零碎,能凑够一百玉币已经是极限了。而现在,别人伸手就丢来他三分之一的身家。 给谁谁都不踏实。 “话说回来,也就价值几十枚玉币的水晶球,就算占便宜,又能占到哪里去呢?……水晶婆婆有钱的很,她店里到处都是这种水晶球,送你们一个其实也没那么严重。”木明子老道继续叨叨着——这番分析虽然有些生硬,听上去倒也像那么回事。 与碎碎念的木老道不同,水晶婆婆自从送出小木盒之后,便一言不发,重新开始盯着她面前飘着的那颗水晶球发呆。 几位男巫面面相觑,用眼神交流片刻后,最终收下了这第一份略感棘手的礼物。 “上好茶!”胖子转身,对小精灵们吆喝着,然后陪着笑,开始引导水晶婆婆参观D&K的内部格局与各色产品。 木明子老道落后了一步。 他随着郑清,走在队伍后方,待走到店铺门口,还没跨过门槛的时候,老道搭眼扫了一下店门两侧光秃秃的墙壁,眼中露出几分笑意。 “还好,还好,就知道你们这些娃娃经验少。”老道笑眯眯的在怀里掏摸了片刻,然后摊开手掌,放在年轻公费生面前:“挂上去吧!百年老桃木做的,绝对镇宅辟邪的好东西!” 他的手心是两块细长的木条,木条首位还都钻了小孔,穿了红绳。 老道拎着红绳,顺势一抖,两根木条迎风而涨,须臾间便化作了六寸长、三寸宽的符板。上书‘神荼’‘郁垒’的名讳。 看上去似乎与门神挂像类似,却没有两位神祇的影像。 郑清知道,这是传统巫师们悬挂在屋外门堂两侧的护符,也是最原始的桃符形态。宥罪猎队在装修店铺的时候,曾经讨论过要不要在店门口挂这么一对,但限于捉襟见肘的预算,几次讨论之后,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 此刻,看到第二位客人的礼物,如果郑清继续假装沉稳,那也太虚伪了一些。 “呀呀,真是让你们破费了啊!”年轻的公费生喜滋滋的接过老道手中的红绳,紧走几步,趁着巳时还没到点,急忙忙就打算把桃符挂上去。 木明子老道看着男巫干脆利落的举动,嘴角抽了抽。 “你们怎么就不会推让一下呢?”他用一种非常惊讶的口吻问道。 “我们推让,你会收回去吗?”站在他另一边的萧大博士一脸严肃的反问道。 老道木着脸,沉思片刻,摇摇头:“既然已经送出去,自然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所以说,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呢?”萧大博士扶了扶眼镜,总结道:“就我们入学这段时间学到的知识来看,对巫师而言,没有比时间更珍贵的财富了。” 说话间,郑清已经将两块桃符挂在了大门两侧。 然后他倒退几步,离远了一些,遮住一个眼睛打量着:“你们觉得挂的歪不歪?我看不太清楚……” “看不清楚就摘掉眼镜嘛,太阳又不大,一个男孩子家家,戴什么墨镜!”一个熟悉女声突兀的从郑清身后传来,将年轻的公费生吓了一跳。 回过头,确实是熟人,而且是两位。 教符箓课的章怀古,以及教历史的司马杨云。而说话的,正是司马先生。 郑清的目光在两位年轻女老师的身上徘徊了半秒钟。 然后回过头,扯着嗓子喊道:“萧大博士!家属来了,快来接待!” 这嗓子喊完,司马杨云脸上的笑容迅速褪去,原本白皙的面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如果角度合适,郑清还能看到她头顶冒起的一股股热气。 旁边的章老师笑的直不起腰。 萧笑则急忙忙从木老道旁边跑了过来,一把推开年轻的公费生,咬着牙说道:“滚一边去!” 郑清装模作样的打了个趔趄,笑嘻嘻跑开了。 章老师似乎同样想溜,却被同行的女伴死死挽住胳膊,脱身不得。 “你说这么点地方,三个人并排走多挤得慌……让我出去透透气不行吗?”章老师语气中透露出几分无奈。 “是,是你说对这家新店感,感兴趣的,你跑什么跑!”司马先生结结巴巴的解释听起来格外有趣。 郑清心底暗自发笑,重新跑到了木明子老道身旁。 然后他想起一件小事。 “当初我们看店面的时候,您说这附近几家店铺生意不好……流浪吧没搬走我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您跟水晶婆婆没有搬走呢?”郑清探询的看向老道士。 木明子默默的瞅了他一眼:“搬?为什么要搬?搬到哪里去?我们跟你们不一样……我们就是这些铺子的业主。呆在这里开店横竖还能看着点财产,不至于让北区那些流浪汉摸黑砸烂玻璃住进去。” “对我们来说,有生意就是赚,没生意也不赔。” 第一百七十五章 隅中已近 日至衡阳,谓之隅中。 隅中,就是一天中临近中午的时刻。在标准计时系统中,属于上午九点至十一点之间的这段时间。 正常情况下,蛇一般会在这时候选择隐蔽在草丛里,防止被阳光灼伤。 但小龙没有这么做。 小龙不是龙,而是一条蛇。 准确说,它是一条胳膊粗细、近两米长短的眼镜蛇。与外界那些营养不良的同胞比起来,小龙的日子可以说是非常滋润了。每天在宠物苑呆着,就能吃到搭配合理、营养丰富、分量充足的口粮,间或还会有学校派遣的专业校工为它打虫磨皮,祛除角质。 从开学到现在,只不过半年的时间,它就已经胖了一大圈。 这也给蛇增添了许多新烦恼。 比如,原本一些可以悄无声息溜去的地方,现在已经没有办法遮掩它的身形;原本属于学校宠物蛇们走的洞穴小路,现在也已经向它关闭。 更重要的是,原本它还能乖乖盘在主人的脖子上,但自从不久前的某个周末,它的那位女主人把它盘到脖子上的时候伤了颈椎,它便再也没有机会挂在那条白皙的脖子上了。 这不符合小龙的身份设定。 因为某些不能明说的缘故,它必须当一条好蛇,也必须当好一条蛇——鉴于此,他必须做出一些改变:比如减肥,减肥,以及减肥。 所以,当它的主人刘菲菲今天去宠物苑探望它的,询问要不要跟她一起去步行街溜达一圈,参加某个店铺的开幕仪式的时候,眼镜蛇没有丝毫犹豫的点了脑袋。 反正最近也没有什么新消息,出去陪着主人溜达不仅能提高亲密度,还能消耗一些卡路里,何乐而不为呢? 但真正爬出暖和的石窝之后,眼镜蛇就后悔了。 冰冷的北风刮过它的鳞片,让它原本就冰冷的血液温度愈发降低了几分;银白色的太阳不知疲倦的洒下刺眼的阳光,又令它皮肤感到阵阵刺痛。 作为一条蛇,在这种冰火两重天的袭击之下,最好的选择就是昏睡过去。 但它不行。 它可不是一般的蛇。 它是一条名字里有龙的蛇啊! 带着这种自我催眠的想法,眼镜蛇奋力扭动着身子,在步行街冰凉的石板路上滑动着,全然不顾惊扰了街上的多少行人,只管吭哧吭哧跟着刘菲菲前行。 这份辛苦在行至步行街中段的时候,终于暂告一段落。 因为它与刘菲菲主仆两个被贝塔镇的治安员拦了下来。 “步行街禁止危险程度三星及以上的生物不受束缚的自由活动。”年轻的治安员忌惮的看着地上那条粗大的眼镜蛇,语气严肃的对面前的女巫说道:“所以,如果你想带它上路,就需要准备一个合适的宠物篮。” “小龙不危险,很乖的。”刘菲菲小声辩解道:“而且,我也读过《贝塔镇治安管理条例》,眼镜蛇属于危险程度一星半的生物……小龙只是个头大一点而已。” 似乎为了证实自家主人的说辞,原本有些昏昏沉沉的眼镜蛇努力昂起脑袋,吐出鲜红的信子,迎风抖了几下。 只不过,它耷拉着眼皮吐舌头的模样,怎么看都是威胁意味更浓重一些。 “趴在地上!不要乱动!快,趴在地上!”原本就紧张兮兮的治安员立刻跳脚,抓起法书大叫着,挥舞着胳膊,试图让昂起脑袋的眼镜蛇重新匍匐在地上。 对于任何一条蛇来说,这位治安员的处置方式都是不明智的。 眼镜蛇原本还有点软绵绵的身子骤然绷紧,脑袋也昂的愈发高了许多,就连那双在阳光刺激下耷拉着的眼皮,也撩了起来,瞪着漆黑的小眼珠子,死死盯着治安员手中的法书。 听着那条大蛇嘴里发出的急促嘶嘶声,感受着空气中传来的冰冷气息,治安员手中的法书终于不受控制的抖了几下。 一道暗红色的火线蹿出纸面,在半空盘旋两周,径直向眼镜蛇扎去。 刘菲菲尖叫一声,手忙脚乱想从包里翻出自己的法书,但眼看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她绝望之际,一声个清亮的咒语声在旁边响起: “葛藟累之!” 粗大的墨绿色藤蔓破空而出,一分为二。一条化作大网,罩向眼镜蛇,轻而易举便将昂着脑袋的大蛇捆成粽子;另一条则交织成盾,挡在那条火线之前。 暗红色的火线凌空激射,避之不及,重重撞在那块滕盾上,仿佛烙铁一般,将墨绿色的盾牌烧的青烟缭绕,留下几道深刻的焦黑痕迹。 直到这时,刘菲菲才从手袋里翻出自己的法书。 看到眼前的一幕,嗅着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来的焦糊气息,她双腿一软,险些瘫坐在地上。 就差一点点,她的宠物就要被那道火线刺穿了。 旁边,一双胳膊顺势伸了过来,将女巫扶住。 “站稳了,没事的。”天文08-1班的女班长轻声安慰着自己的同学。 “啪!” 治安员手中的法书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有些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喃喃着:“我不是故意的……是法书自己起了反应……” “治安局的法书只会对妖魔自动反应,难道你觉得我们有谁是妖魔吗?”一个矮个子女巫蹦蹦跳跳的跑到治安员面前,努力做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小龙是属于第一大学的宠物,你差点杀死它……它会投诉你的!” 被捆在藤网中的眼镜蛇嘶嘶叫了两声,努力吐出舌头,似乎在响应小女巫的话。 “闭嘴!”蒋玉用脚尖踢了一下死性不改的眼镜蛇,然后又瞪了四处乱蹿的小女巫一眼:“萌萌,回来!” “哦,来了来了!”李萌踢踢踏踏跑了回来,凑到表姐耳边小声说道:“表姐表姐,你看那个治安员,穿的衣服好像不太对诶……” “那是治安局协管员们的制服。”一旁的刘菲菲终于缓过神,开口解释道:“尼古拉斯跟我说过,因为沉默森林最近的安全压力有些大,治安局的大部分力量都被派出去了……这段日子,镇子上只有不多的协管员负责公共安全。” “嘁,原来是临时工呐,难怪水平这么次……”李萌话还没说完,耳朵便被蒋玉给拧了起来,疼的她叽叽哇哇开始乱叫。 第一百七十六章 巳时 “小龙现在长得很壮实啊。” “那是肥,不是壮……宠物苑那位詹雨辰值守早上还提醒我,说小龙前几天的体检不合格,胆固醇偏高。” “蛇的胆固醇也会高吗?” “这就不清楚了,总之,那位詹值守让我平常多带着它运动运动,稍微控制一下饮食,不要由着它暴饮暴食。不健康。” “确实,”蒋玉赞同的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身后,补充道:“萌萌养的那只小白鸽,上周就因为吃了太多松香草籽涨坏了肚子,在笼子里趴了一整天……像它们这样没有彻底开灵的宠物,很多时候受本能影响更大一些。” “但如果彻底开灵了,它们就不再是宠物了。”刘菲菲抿了抿嘴唇。涉及智慧生命的判断,这在巫师世界属于敏感话题,很容易引起某些尖锐的讨论。 现在是上午八点五十五分。 距离刚刚眼镜蛇与治安协管员之间的小冲突刚刚过去不到五分钟。因为马上就是请柬上约定的开业时间了,而且那位协管员并没有对女巫们造成什么真正的伤害,所以在双方短暂沟通之后,最终达成了妥协。 协管员不会对刘菲菲开罚单,而刘菲菲也放弃追究协管员‘危险使用魔法’的责任。 幸运的是今天是周六。 早上这段时间,步行街上的行人还非常稀少,所以双方之间的交涉并没有引起路人围观。而解决掉麻烦后,三位女巫便匆匆向步行街第九十七号赶去。 一路难免闲聊。 听到刘菲菲的话头向敏感方向延伸,天文08-1班的女班长沉默了几秒钟,最终选择了一个新的话题: “之前听你说尼古拉斯,他今天不过来吗?我记得他跟郑清他们关系还不错的吧。” 提及尼古拉斯,刘菲菲立刻忘却了之前的话题,脸上也瞬间多了几分色彩:“他比我早几分钟,先过去帮忙了……好像郑清他们那边人手不够,有点忙不过来。” “应该问他们要工资!”李萌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两位女巫身旁,偷听她们的对话,闻言,顿时大叫起来:“郑清他们几个家伙就爱撒谎装穷,你可千万不要被他们骗了!” 刘菲菲忍俊不禁道:“就算被骗,也是尼古拉斯的事情,又不是我被骗……” “你俩还分彼此吗?”李萌不由瞪大眼睛,一副好奇模样:“我怎么听说,夫妻本一体,一体,体两开花什么的……诶呦!” 小女巫话没说完,额头便挨了表姐一个暴栗,敲的她嗷嗷直叫。 而刘菲菲早就被她那番话说的羞红了脸,小跑着躲到一边,假装照看她那条大蛇去了。 蒋玉盯着小女巫,半晌,叹口气,给她制定了一条折中的规则:“如果你今天能老老实实闭嘴,不乱说话,那晚上的周记我允许你少写五百字。” 自从入学第一天起,新生们便在老姚的要求下,每周都必须完成一份周记,以记录他们在学校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李萌对此一贯深恶痛绝,每次写起来比挨揍都痛苦。 所以,当她听到蒋玉的建议之后,立刻把小腰板一挺,抬起手,在嘴边做了一个扯拉链的动作,满脸坚定。 说话间,三人拐过街角,已经能够远远的看见D&K硕大、簇新的招牌了。 与身后那略显寂寥、安静的街道相比,D&K门前的一小段路看上去热闹非凡。 充满富贵气息的金银木与元宝枫种在大盆子里,顺着墙角,摆放的整整齐齐,鲜嫩的绿叶与斑斓的花朵在冬日的阳光下颤颤巍巍,令每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在这些翠绿色的植物前面,则摆放了一座座精美的花篮,上面披红挂彩写满了祝福语言,五颜六色的花朵在篮子里反复盛开、凋谢,给地面铺上了一层花瓣组成的毯子。 一米多高的松弛熊摇晃着胖乎乎的身子,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举着果盘为客人们服务;而它们的头顶,翠绿色的小精灵们也拖着硕大的茶壶,给每一个杯子空掉的客人斟满茶水。 几朵喇叭花挂在房檐下,花中传出郑清磕磕绊绊的讲话声。 因为拐角处风有些急,蒋玉一时听不清男巫说了什么,只是隐约听到‘感谢’‘非常感谢’‘一定会努力’‘发扬光大’之类的词。 她抬起手腕,瞄了一眼表盘上的指针。 还差几秒钟就是九点钟。 “哎呀呀,快快快,要迟到了,要迟到了!”身后传来李萌急促的嚷嚷声,让原本还有些心焦的蒋玉不由扯了扯嘴角。 果然,想让李萌着丫头安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刚刚的约定还没过去两分钟,她就故态萌发了——闭嘴是不可能闭嘴的,只要嘴巴还能张开,她就不可能保持安静。写周记又不想写。每天也就靠着卖萌打滚,胡搅蛮缠,再挨几顿揍,才能勉强糊弄过去,不被遣送回家。 真不知道她期末考试会怎么样。 “砰!” 一个沉闷的爆炸声在女巫耳边回荡,打断了她的思绪。 抬起头,D&K已经开始放烟花了。 白色的烟花在半空中炸响,一瞬间甚至掩盖过了太阳的光辉。 而后四色的焰火从白光中射出,沿着四个方向连环起爆,炸出一朵朵绚丽的色彩,一幅幅壮阔的画卷——东边是红色的奔马群,嘶鸣着,向远方跑去;西方是白色的鸟雀,漫天扑棱翅膀;北方是蓝色汪洋,隐约有鲲鹏出没;南方则有万点毫光,垒起金色浮屠。 与此同时,挂在檐角的鞭炮爆豆般噼里啪啦响成一片,腾起阵阵烟雾,落下片片红尘。腾起的烟雾在半空中扭曲着,翻滚着,构成各色形象,阳光透过,闪烁起五色毫光,恍若仙景;落下的红尘堆砌在一起,积成小红人,哈哈笑着,在客人的们脚边蹿来蹿去。 “哎呀呀,真是吓死人啦!”李萌连蹦带跳,兴奋的尖叫着。 只不过看她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受到惊吓的样子。 “如果今天带李能过来就好了!它一定会喜欢那些松弛熊的!”小女巫继续尖叫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盖过不远处嘈杂的烟花声响。 一道红芒从远处激射而来。 蒋玉顺手一拍,红芒便被砸到了地上。 她低头看去,一头寸许高低的胭脂小马正欷吁着,蹬腿甩尾,用力挣扎。 未几,小马‘砰’的一声炸开,化作一朵盛开的大红牡丹。 第一百七十七章 老杰克转动手中的罗盘 “……老杰克转动手中的罗盘,脚跟的马刺咔咔作响;他的左眼微微眯起,右手按着腰间的法书……” “……白皮桦树上站着三眼乌鸦,绿毛湖水里爬出黄皮青蛙,嘎嘎声里交错着呱呱,互相咒骂彼此的瞎…” 喇叭花里传来欢快的蓝调爵士,喇叭花下,客潮涌动。 聚集起来的客人们,许多是经过的路人,被店门前热闹的情景所吸引,围拢过来的。但也有许多,是持着请柬而来。 比如托马斯与希尔达。 他们是助教团的代表,同时也是郑清等人的老师与朋友,郑清在当初送请柬的时候,自然没有漏掉他们。 因为年纪相差并不是很大,所以两位助教非常欣赏年轻巫师们的干劲儿,因此专程抽出时间来参加这个开业典礼。 用希尔达的话说,他俩觉得老姚可能没时间来凑‘小孩子的胡闹’,所以特意过来看看,为宥罪猎队加一点人气。 “上次在姚院长办公室,他对你们这种不务正业的行为深表不满……但是我们不同,作为你们实践课的老师,我觉得你们这种深度实践的行为非常值得赞赏。如果不是现在是在校外,而且是在课堂外,我肯定会给你们每个人加上几个学分的。”希尔达助教摇头晃脑,对郑清他们开设的这爿小店赞不绝口。 他耳朵与嘴唇上的铜环银钉随着晃动碰撞在一起,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音。 “不要紧,不要紧,我们可以等的!”郑清听到能加学分,眼睛顿时亮了,连忙笑嘻嘻的凑了过去,说道:“课外不方便,您可以在课堂上给我们加分啊!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提供一份完整的实践报告!” 希尔达被年轻男巫积极的态度吓了一跳,半晌,才讷讷着说了一句:“噫,真吓人……你竟然会说‘您’了!就算这样,我也不会另外给你们加分了……对其他人不公平。” “但是刚刚您还说要加分的啊?!” “那只是打了个比方……就比方说,某位血仆做了一件讨吸血鬼长老开心的事情,吸血鬼长老一时兴起,表示会把这个血仆提为真正的血族。但事情哪有那么容易!” 听着希尔达的说辞,郑清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减了几分——也就是跟这些‘大男孩儿助教’们熟络,他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把心底的想法表现在脸上。 托马斯看着公费生变幻的脸色,不由笑了一下。 “来的匆忙,没有准备什么好礼物……这套野妖解剖工具是我托外面的朋友带来的,也许你们猎队以后会用得上。”说着,托马斯将一个小巧的红木箱子塞到郑清怀里。 箱子不大,只有尺许高低,两侧是兽衔环的铜耳朵,正面挂着一枚精致的玉锁。 然而打开箱子,里面却有些深不见底的感觉。 “里面只是增加了一些空间延展与空间加固的魔法阵式,不要期望能看到一个完善的解剖室。”希尔达看到年轻公费生将脑袋探进箱子口后,忍不住嘲笑道:“但是话说回来,托马斯在妖魔解剖方面的经验很丰富,学校很多教授都比不上的……所以他送给你们的解剖器材,肯定是最全面的。” “谢谢,谢谢。”郑清把脑袋从箱子里抽出来后,忙不迭的点着头,连连致谢。 “不必客气,这是我的礼物。”希尔达助教笑嘻嘻的接过话头,从怀里摸出一本厚厚的习题册,搁在了郑清怀里的红木箱子上面,然后轻轻拍了拍,补充道: “这是魔咒实践中常用的一些小技巧……你可以理解为实践课的重点与难点。如果有了这本习题册你们期末考试还拿不到高分,那就是智商问题了。” 辛胖子敏捷的从旁边蹿了出来,伸手抱过郑清怀里的两件礼物,嚷嚷道:“两位先生里面请,里面请……小店准备了丰厚的红包作为回礼,请里面领取!” 托马斯与希尔达笑着对郑清点点头,示意他去忙,然后便欣然跟在胖子身后,去店里领那份属于他们的丰厚红包。 郑清瞥见助教们离开的身影,立刻撒腿向人群外挤去。 他可不敢想象,如果希尔达助教发现所谓丰厚的红包只是一张标准制式的静心符后,会是什么反应。 直到挤出人群,年轻的公费生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抬起头,看见了十多米外站着的三位女巫与一条大蛇。 “这边!” 男巫连蹦带跳的挥舞着胳膊,试图吸引女巫的注意力。 蒋玉忍俊不禁。 “你跳起来真像一头蛤蟆。”李萌远远的喊道。 郑清脸色顿时黑了下去。 “那也是一只四条腿的成年蛤蟆!”年轻的公费生毫不客气的回怼道:“不像某些蝌蚪,只发育出两条前腿,连尾巴都没褪去。” “你说谁是蝌蚪!”小女巫顿时瞪大眼睛。 “谁承认就说谁呗。”郑清仰着脑袋,用鼻孔看着她。 “魂淡,去死!”李萌抬起小皮鞋,一脚踹向年轻的公费生:“昨天晚上青丘公馆那件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竟然还敢来捋老虎的胡子?!谁给你的胆子!” “哦!!”郑清拖着长长的声调,一副恍然的大悟的表情,继而双手合十,脸上挤出诚恳的表情:“母老虎,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捋你的胡子了。” 小女巫呆了几秒钟,然后阴着脸跑到蒋玉身边,开始在她的手袋里翻找自己的法书。 蒋玉哭笑不得的的制止了小女巫的暴躁。 “你多大的人了,跟她这么计较。”女巫嗔笑着瞪了男巫一眼。 “皮相年纪大了,但心还是少年……俗称苍老的少年。”郑清嬉皮笑脸的回答道。 站在旁边的刘菲菲与她的眼镜蛇笑成了一团。 当然,对刘菲菲来说,所谓笑成一团,只是一个夸张的形容;但是对那条眼镜蛇来说,它真的笑成了一团。 郑清瞅着眼镜蛇把自己打成个死结球,大为称赞。 “在入校专机上,我就觉得你这一手非常厉害!”他冲眼镜蛇竖起大拇指。 “小龙是条蛇,能听懂你说话吗?蠢货!”李萌没有拿到自己的法书,只能回过头,气鼓鼓的攻击郑清的每一个举动。 “那我说蛇语不就行了?”郑清耸耸肩,而后张口,装模作样的说道:“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不出意外,他这番举动,连小女巫都糊弄不过去,更不要提眼镜蛇了。 看着眼镜蛇那副看傻子的模样,郑清却忽然走神了。 他突然想起某个大雪天,某个湖畔,那个陪在他身边,一起‘嘶嘶嘶’学蛇说话的女巫。 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些什么啊。 不知道她会不会来。 年轻的公费生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向校园所在的方向,蓦然出神。 第一百七十八章 伊莲娜这条线打个结 就在公费生抬头出神的时候,校园里,书山馆,某个僻静的角落里,吉普赛女巫也正盯着窗外一条干枯的树枝发呆。 冬天的树枝上没有一片叶子,也没有了那些吵吵闹闹的鸟雀与树精子们。灰白色的树皮在白色的阳光下,被寒风吹的胡乱颤抖着。 一如女巫乱糟糟的心情。 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去步行街。 今天是星期六,宥罪猎队——或者说是郑清——在贝塔镇步行街上新开了一家小店,好像是售卖一些简单的符箓、药剂以及老鼠虫子之类的小动物。 这并不算什么隐秘的消息,稍微关心校园动向的巫师都知道。 因为这件事不仅在九有学院天文08-1班吵的沸沸扬扬,便是在九有学府,甚至其他几所学院中,也引起了诸多议论。 一方面,这件事的主人公是九有学院今年的‘新贵’,以一年级身份就拿下梅林勋章的超级公费生;仅仅入学半年的新生,就能凭借自行组建的猎队,积攒下足够的资本在贝塔镇步行街上开店,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这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另一方面,第一大学的学生是否可以在课外做生意,学校一直没有给出过非常明确的说法。在大多数人,包括学校的教授以及校外的家长看来,学生在学校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虽然不排除一些实践类的项目,但学习的内容绝对不应该包含在校外做生意。 但由于学校一直鼓励学生们勤工俭学,而做生意与勤工俭学之间的区别又非常微妙,导致不论是学校还是学生,都对郑清等人的行为议论纷纷。 所幸郑清是一位拿着梅林勋章的公费生,而且学习成绩还过得去,因而暂时没有感受到学校方面真正的压力。 扯远了。 对于郑清开店这件事,伊莲娜很早便知道了。 年轻的公费生不止一次在与她的纸鹤通信中提过这件事。 而开业的请柬也早在几个星期之前就发到了女巫的手上,伊莲娜相信自己肯定是前几位拿到请柬的人之一。但这也是她犹豫的最主要的缘故。 因为她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避免与年轻的公费生发生什么接触。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觉得事情有点超出她的掌控范围了。 伊莲娜最初认识郑清,并不是因为他公费生的身份。诚然,第一大学公费生的身份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一块闪闪发亮的招牌,对于学校里的绝大多数女巫,都有种天然的吸引力。 但女巫更看重的,是男巫在符箓学上的造诣。 她非常需要这份造诣。 不论是破解学府深处那道复杂高深的封印,还是寻找吉普赛女巫团不断没落的原因,亦或者仅仅是为了完成第一大学的学业,她都需要掌握很多很多的符箓知识。 需要很多,比注册巫师所能掌握的还要多的符箓知识。 到目前为止,女巫所能接触到拥有这些知识,而不会对她有偏见或者疑虑的巫师,有且仅有郑清一个人——她并不是没有想过去流浪吧寻找某些黑巫师的帮助,但且不论那些巫师昂贵的收费或者令人怀疑的能力,单单与黑巫师打交道的巨大风险,就让她早早放弃了这个想法。 既然有一个朋友可以帮忙,为什么要去舍近求远呢? 是的,朋友。 伊莲娜是真的将郑清视作了朋友。 只不过她并没有,也不会对男巫彻底敞开心扉,坦白自己的一切。 这是不可能的。 除了她所进行的事情有巨大风险,需要严格保密之外,吉普赛巫师对于真诚的天然排斥也是其中非常重要的因素——作为盛产灵媒与占卜师的巫师群体,吉普赛女巫们非常擅长与魔鬼之类的阴暗生物打交道,也因此,她们逐渐受到了那些底层生物的侵染。 比如,巧言令色。 用通俗的话语来形容,就是相貌姣好,擅长辞令。 这里的擅长,并不单纯指说谎。说谎固然是擅长使用辞令的一种表现,但除此之外,与人沟通、令人信服、煽动情绪、沟通中留下陷阱等等诸多手段,也是擅长使用语言的方式。 伊莲娜并不觉得自己是对郑清说谎了。 她只是有选择的告诉他部分事实,而且她说的也都是真的! 之所以女巫感觉事情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是因为她感觉自己与男巫之间的关系已经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正在向一个令她感到不安的方向滑去,一个真正的吉普赛女巫不会随意涉及的方向。 而且,随着接触愈多,滑落的速度似乎也越来越快。 这令她感到有些害怕。 “我们只是好朋友。”她这么在心底安慰着自己,然后她不由想起某个大雪落下的日子,平静的湖面,冰凉的嘴唇,脸色有些发白。 “他只是在帮我……我们只是互相帮助。”仿佛是给自己打气一般,她这么对自己说道。 男巫帮她学习符箓,她呢? 女巫沉默片刻,想起了她在学校发现的某条肮脏的爬虫。因为某些特殊的缘故,在见到眼镜蛇的第一天,女巫就发现了它的身份。 “那条蛇一定对他不怀好意……我帮他看着后背!”伊莲娜这么想着,心底蓦然轻松了一些——至于提醒公费生注意那条蛇,想都不用想。 一方面,提醒之后她就失去了这个莫须有的帮助理由;另一方面,她也不知道如何向男巫解释自己的发现,没有办法应付后续学校的调查。 所以,帮他看着后背就好。 想到这里,女巫转过头看向明亮的窗外。 窗外,湖畔。 一头高大健壮的鱼人刚刚打碎湖面单薄的冰层,从岸边爬了上来。它的肩头扛着一口巨大的鱼皮袋子,慢吞吞,但是脚步坚定的向着步行街的方向走去。 吉普赛女巫认识那头鱼人,它好像是叫伊势尼,是临钟湖鱼人部落的少壮派。 她记得郑清在给她讲新生赛故事的时候,曾经跟她提及过这头鱼人,好像他们在猎场里互相帮忙,还是战友来着。 “大家都去了啊。”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合上了面前的笔记。理清心底的想法之后,她对于与郑清接触也不那么抗拒了。 站起身后,她犹豫了几秒钟,最终从手袋里拿出一个小瓶子。 瓶子不大,只有寸许高低,瓶身是透明的玻璃,上面没有一点标志、花纹、或者记号。 瓶子里,装着小半瓶粉红色的液体,一直在咕嘟咕嘟冒着细小的气泡。 女巫攥着这个小瓶子,盯着里面的液体,半晌。 “最后一次,”她喃喃着,自言自语,仿佛在给自己打气似的:“下次绝不了……” 说着,她轻轻的按了一下瓶盖上的喷雾器。 粉红色的液体在气压的作用下,顺着吸管蹿到喷雾器里,然后化作一片细密的小水滴,落在女巫的发梢与袍角。 一股馥郁的芳香随之弥散开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络绎不绝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身影出现在了步行街第九十七号。 其中,来的最多的,是九有学院大一年级四个班的年轻巫师。作为一年级的风云人物,年轻的公费生兼梅林勋章获得者,郑清同学在这些年轻巫师中很是有些影响力。 因此听说他在步行街上新开了一家店,院里的许多学生都带着几分好奇前来瞅瞅。 当然,其中大多数人也只是抱着即便不买什么东西,沾沾‘学霸’的运气也是极好的这种想法。 另外,九有学院的学生会、第一大学社团联合会、第一大学学生会等学生自治组织,也派了干事送了花篮。 九有学院学生会送花篮,是因为郑清公费生的身份;而第一大学学生会送花篮,则是因为那块梅林勋章的缘故——当然,这些具体缘由,自然不会明明白白贴纸条夹在花篮里面,而是那些送花篮的干事们私下告诉宥罪猎队的年轻巫师们的。 至于社团联合会的花篮,就更简单了。 不论是宥罪猎队,还是宥罪骑士团,都是在社团联合会正式注册的成员。因此,郑清等人以猎队名义开这爿小店,社团联合会自然会送上相应的祝福。 除此之外,真心前来道贺的,便是宥罪猎队诸位猎手的朋友、亲人们了。 这其中,蓝雀独行、迪伦孤僻、释缘小和尚出尘,因此他们几位并没有带来什么客人。 萧笑并不比他们强多少,除了司马先生之外,他在学校里也没有发出更多请柬了。 唯有林果从小到大都在步行街长大,与许多街坊都熟悉的很,送出了最多的请柬。 小男巫只是赶着那头大黑羊在步行街上溜达了一圈,便招来了许多礼物——只不过大部分街坊们都要做生意,只是简单来店前道贺后,便匆匆离开。很少有人会耐下性子进店里认真转几圈。 林果的请柬数量虽多,质量却也只是一般般。 请柬质量最好的,除了郑清之外,便是辛胖子与张季信了。 作为第一大学校刊的在编记者,入学仅仅半年,胖子便已经在第一大学附近的媒体圈里建立了非常广泛的人脉联系——比如这次新店开业,他就邀请了许多媒体方面的朋友,打算在舆论方面好好给自家小店打打广告。 还有张季信,他有一个非常可靠的哥哥。 张季信的哥哥张叔智,是九有学院三年级的老生,是第一大学校猎队的辅猎手,同时也是神圣意志的高级干部,与埃尔温·霍夫曼、赵桥一起被称为‘意志三杰’,是下一任雷哲非常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因为身份上的便利,张叔智来的时候,使用了第一大学校猎队的名义送了个花篮——张季信倒是希望哥哥使用神圣意志的名义送花篮,但也许是为了避免不良影响,张叔智最终没有使用社团的名义,而是借用了校猎队的名义。 当然,不论是神圣意志还是校猎队,对于‘D&K’来说都是令其仰望的庞然大物,他们送的花篮,也被郑清摆放在了店外最显眼、最醒目的地方。 与张叔智一同前来的,除了他的几位朋友之外,后面还跟着两位郑清的老熟人——邓小剑与戚青岚。 作为裁决猎队的正式席位,他们两位在新生赛上给了宥罪猎队非常多、也非常重要的帮助。 “他们两位是裁决猎队的代表,霍夫曼今天有校外任务,所以让他们两个前来道贺。”张叔智抓着郑清的手,用力晃了晃,脑袋微微向后撇了一下,用低沉的声音解释道:“我们在路上遇见的,因为都是熟人,所以就一起过来了。” 与张季信相似,张叔智也长了一副枣红色的面皮,身材魁梧,留着短发。 只不过与张季信动辄暴躁的脾气相比,张叔智的气质与他的声音一样,显得格外稳重。郑清觉得也许这就是他能够成为‘意志三杰’之一的缘故。 “我们队长让我们向你表示歉意。”听到张叔智的解释后,邓小剑在他身后隐秘的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的补充了一句。 “没关系,没关系,来者是客,欢迎欢迎!”郑清连连点头,忙不迭的表达着自己的谢意。他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霍夫曼真的让邓小剑代为致歉了。 事实上,他非常怀疑那位在校猎赛上出尽风头的寻猎手是不是真的知道宥罪猎队在步行街上开的这处小店。 但正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商业互吹实乃人情往来之必备技能。 “里面请,里面请…”郑清一边热情的招待着,一边将几位老生向店里引去,同时抱歉的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啊,店面不大,受累啊……” 说话间,蒋玉已经捧了红木浅盘挤过人群,来到几位巫师身边。 盘子里放着几封单薄的红包。 郑清双手合十,无声的向蒋玉表达感谢——毫无疑问,肯定是店里人手不足了,所以才导致蒋大班长亲自下手帮忙。 蒋玉微微一笑,没有搭理公费生的搞怪。 “你们就没想着在对面流浪吧开一个小型招待会吗?”邓小剑接过那封薄薄的红包之后,终于忍不住问道。 他屈指点了点斜后方的巨大招牌,提醒道:“你们这爿小店离流浪吧一百米都不到,完全可以搞个双赢的活动啊……” 郑清瞟了一眼不远处那块阴沉沉的招牌,立刻收回了目光,尴尬的笑了笑,小声解释道:“原本是有这个打算的,但后来发现不行……毕竟只是小本生意,预算有限。” 似乎觉得这么说有点太过丧气了,年轻公费生顿了顿,补救了一句:“……而且,我们也没料到回来这么多人!看上去,大家似乎对我们的新产品很感兴趣啊。” 说着,他抬起手,手指虚虚滑过前方。 几步开外的地方,几位一年级的女巫正兴高采烈的拎着小笼子从店里走了出来。笼子里装着几条昏睡不已的肥硕老鼠。 仅仅是他们聊天的几分钟时间,就已经有十多位巫师拎着笼子走了过去。郑清完全可以想象店铺深处,林果蓝雀等人疯狂补货的情景。 张叔智微微点点头。 “你们去忙吧,我们自己四处转转就可以了。”他抬手,制止了郑清客气的推让,提醒道:“那边好像是几个校报编辑部的记者……我觉得作为店主,你应该优先去招待她们。” 第一百八十章 退缩的五月大人(新年好!) 一条表皮皱皱巴巴,颈子上没有系项圈的老狗慢吞吞的走在贝塔镇步行街上。 它的身后,跟着一位灰色长袍、拄着沉重木杖的老巫师。 老巫师须发灰白,但身材高大,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手中那根长长的木杖敲在青石板路面上,咚咚作响,听的人心头发颤。 如果郑清在这里,肯定会一眼认出这位老巫师——他就是曾经负责临钟湖夜巡管理工作的老校工,凡尔纳老人。而那条老狗,自然就是五月大人。 对于步行街上稍微有些年头的店铺来说,凡尔纳老人与五月大人都不是什么陌生面孔。虽然老人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第一大学校园内,但他也时不时来街上溜达一圈,买点东西。时间长了,便也是熟人了。 “大叔今天来的有点早啊,”双唐记的小唐师傅把脑袋从橱窗里伸了出来,笑呵呵的打着招呼:“要不要来一份‘龙骑士大战巫妖王’?店里的一月新品,还没有上市呢……我琢磨了两个月才想到用芝麻糖棍打造巨龙的身体——白芝麻当做腹鳞,黑芝麻当做背鳞,打起了鳞片四溅,效果相当出色!” 凡尔纳老人停下脚步,目光越过橱窗外的那颗圆脑袋,粗声粗气的喊道:“老唐?老唐!你儿子又糟践你家糖料了!” 小唐师傅闻言,面如土色,脑袋哧溜一下滑了进去,身影眨眼便消失在橱窗后面了。 未几,另一个圆脑袋从橱窗处钻了出来——这颗脑袋与之前那颗脑袋眉眼间颇多相似,只不过新脑袋的头发中多了许多斑白。 老唐师傅看向凡尔纳老人,笑呵呵说道:“您这么早就出来了啊……那小子爱胡乱折腾,就让他折腾去吧,反正这个店最后要交给他的,折腾完了,就让他自己滚去新世界闯荡去……您今天来点什么吗?” 凡尔纳老人瞅着老唐师傅,半晌,才微微叹口气:“你也是心大……新世界是好闯荡的地方吗?让那臭小子安安稳稳开店多好!……今天就不要了,上次买的那座糖果屋我才刚刚吃掉前厅……必须承认,前庭花园里那些杂草吃起来味道很棒,你是用什么做的?” “独家配方!”老唐师傅听到凡尔纳老人的夸奖之后,顿时喜形于色,眉飞色舞道:“我只能告诉你,我在种草的时候烧掉了整整三张标准符箓!” “嚯!难怪你敢卖三枚玉币!” “我旁边这家新店卖的便宜……她家的甜甜圈齁甜齁甜的,你肯定喜欢。”老唐师傅歪过头,用下巴示意的点了点旁边那家喵喵甜品店,对凡尔纳老人说的:“就算你不爱吃,五月大人肯定爱吃……对吧,五月大人!” 说着,他冲凡尔纳老人脚边的老狗眉开眼笑。 老校工摇摇头:“唔,今天没时间,还有其他事情呢……改天再来看看。” 听着两位老人的对话,老狗只是甩了甩蓬松的大尾巴,并没有吱声,甚至它那被皱皮淹没的眼睛都没睁开。 “五月大人还是这么沉稳。”老唐师傅咂咂嘴,追问道:“大上午的能有什么事?我记得你是夜间巡逻的主管吧。” “调职了。”老校工轻描淡写的说着,继而将话题扯了回去:“是之前认识的一个学生,在步行街新开了一家店,好像是卖老鼠虫子什么东西的……给我发了个请柬。恰好最近这几天五月老伙计想吃卤鼠头,我去看看那个新店有没有货。” “新店?”老唐师傅愣了几秒钟,恍然大悟,道:“哦哦,对对,是林果他们新开的店吧,好像叫个什么叮叮当当捉虫店?年轻人,起的名字都古里古怪的。他们当时也给我发了请柬,但是店里太忙,走不开。” “恰好,您老受累,帮我们把这个‘KOF2008精品赛’送过去,给他们当开业礼物……林果那孩子做事情很努力,必须鼓励一下。” 说话间,小唐师傅已经抱着一个尺许高低的小礼盒,一溜烟跑了出来,送到老校工面前。 透过礼盒透明的盒盖,凡尔纳老人能够清楚的看到盒子里正有一群豆子大小的人影互相摔跤打斗着。 注意到老校工的目光,小唐师傅立刻解释道:“这个盒子外面贴了‘易形符’,稍稍调整了一下大小。吃的时候先把符纸揭了,完全不会影响到口感。” “这也是臭小子最近捣鼓出来的,店里还没正式启用呢……做事情没轻没重,没有一点定力。”老唐师傅半挂在橱窗口,嘴里虽然说着训斥的话,但语气中却满满的骄傲。 凡尔纳老人自然不会听不出他话前话后的意思。 他接过那个礼盒,挂在木杖上,对两位唐师傅点点头,最后说道:“那我就不打扰了……时间不早了,我先去他们店里转转,回头再谈糖果屋的事情。” “您慢走!”小唐师傅恭恭敬敬的弯了弯腰。 老校工摆摆手,然后拄着木杖,继续大步流星的向前走了。 拐过街角,没走几步,原本跟在他脚边的老猎犬五月大人忽然呜呜了两声,脚下一定,竟不肯再向前走了。 “有情况?”老校工立刻警觉的四处张望着,手中木杖的杖尖隐约闪烁起一点黯淡绿韵。 五月大人甩了甩尾巴,喉咙里呜呜的哼唧了几声。 虽然没开口咆哮,或者说说话,但老校工依然很轻松的理解了老伙计的意思。 “你是说,只是因为那边味道不好,所以你不想过去?”老校工扬起眉毛,扫了一眼脚边的老猎狗,继而抬头看向不远处那爿新开小店。 店门口整齐排列的各色花篮,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头顶上将散未散的礼花,都清晰的向老校工说明着什么——更能说明问题的,是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受到了什么攻击似的,正惊慌失措的四散逃开。 老人把手伸进怀里,费力的掏摸了片刻,终于找到了一张红黑相间的卡片,瞅着上面的鎏金大字,逐字逐句的读道:“叮叮金融与杀虫公司……简称‘D&K’!” 然后老人抬起头,眯着眼看向那座店子。 没错,虽然店招牌上还挂着几道彩色的丝缔,但透过那些干扰,老人仍旧可以清晰的辨认出招牌的名字。确实是他想找的那家新店。 “他们不是卖老鼠跟虫子的吗?怎么会有怪味呢??”老校工自言自语着,手中的木杖轻轻在地上顿了顿:“既然你不想过去,那就在这里趴着,找个背风的地方……我去看看他们店里有没有好的老鼠脑袋,顺便帮唐师傅把礼物送一下。” 老猎狗五月大人呜咽着、点着头,不慌不忙的向后挪了两步,选了一处背风有阳光的地方,然后安安稳稳的趴了下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走出湖底的鱼人 一头鱼人拖着沉重的步伐穿过人群。 虽然它的身上披着一条宽大的黑色袍子,袍角拖在地上,帽兜几乎盖到了它的下巴,将它绝大部分体貌特征都遮掩住了。但它颈子后面一小截背鳍桀骜的刺破黑袍,露在了外面,却彻底暴露了这头鱼人的身份。 这也解释了这头黑袍怪物周围散发出的浓烈腥臭的缘故。 故老相传,鱼人是一种野蛮残暴、嗜血落后的生物。即便被《巫师法典》承认为文明种族,但因为文明差异太大,它们很难被巫师世界所接纳。 尤其是一百多年前,第二次巫妖战争中鱼人站在了巫师们的对立面上,让这种水生生物在巫师世界的口碑下滑的愈发厉害了。 体现在众人对这头陌生鱼人的态度上,便是毫不掩饰的敌视与远离。凡是它经过的地方,所有的巫师都不约而同的压低声音,掏出法书,然后向后退开几步。大有一言不合就乱砸魔咒的势头。 鱼人或许感受不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微妙气氛。 或许能够感受到,却对此不屑一顾。 总之,它始终四平八稳,不紧不慢的向前走着,一直走到步行街第九十七号,那爿新开的魔法商品小店前,才停下了脚步。 作为一种水生魔法生物,毫无疑问,鱼人种族的所有个体都对陆地有一种天然的厌恶。干燥的空气、过低的气压、还有那些两脚猴子指指点点的目光,都很容易让坏脾气的鱼人暴躁起来。 但伊势尼不会。 它是一头古怪的鱼人。 换句话说,与其他阴险狡诈、毫无信义、缺乏理想的鱼人同族相比,伊势尼更像是一头基因变异后的产物。 它是一头很有上进心,或者说很有野心的鱼人。它不想将一辈子的时间都浪费在学府中庭那汪浅浅的湖水中,也不想一辈子都呆在水底石窟里,用石斧一颗一颗的敲碎那些水蚌的硬壳吮吸里面寡淡的蚌肉,或者瞪着惨白的眼睛看湖底那些随波逐流的海藻发呆。 一呆就是一辈子。 想想就让鱼人浑身发寒,背鳍一抖。 伊势尼想去外面的世界。 听族里的老人说,顺着临钟湖的水道一直向外游,游到尽头,就是能找到一片无边无际的蓝色世界,那里有鱼人族的远亲——鲛人与海妖——只不过,那片蓝色的世界与湖外的陆地世界一样,对鱼人都不那么友好。 但这些都不在伊势尼的考量范围之内。 环境适宜或者不适宜,其他种族友好或者不友好,都不能影响这头年轻鱼人想要冲破藩篱,在老古董们画下的圈圈之外开辟一片属于自己的小世界。 所以,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努力打熬身子,成为了年轻鱼人中最强壮的那一只;所以,它才有资格召集了湖底许多同样不安分的年轻鱼人们,与湖外那座学校里的某些学生做交易,积累底蕴;所以,它最近又同意了与它做交易的某位胖巫师邀请,以客卿身份加入一支新成立的巫师猎队之中。 一百年前,巫师与鱼人还是敌对双方,巫师的猎队漫天搜索这些藏匿在死水中的邪恶生物,以它们的背鳍与眼珠作为炫耀的战利品。 一百年后,巫师可以毫不在意的与鱼人组在同一支猎队里,相互之间还可以嘻嘻哈哈开玩笑,意气风发托付后背。 世间最滑稽的事情莫过于此。 当然,对于伊势尼来说,这些道理都过于微妙与深奥,它并不愿意浪费原本就不充裕的智慧去解读之。它更喜欢专注自己所奋斗的那件事。 之前它对陆地世界的了解不多,所以交易对象有且只有一些蒙头盖面的巫师学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那些蒙头盖面的学生中有人反水,尤其随着那位胖巫师与它详谈数次之后,年轻的鱼人触类旁通,忽然有些开窍了。 它觉得自己也应该学会用两条尾巴游泳——比如湖底杂物的交易对象,似乎可以稍稍扩大一些;再比如,陆地上某些猎奇的巫师,也许会对鱼人的菜肴、饰品感兴趣。 总归就是一句话,它觉得自己应该扩大贸易商的范围。 在前段时间举行的第一大学校猎赛上,伊势尼认识了一位年轻的公费生,虽然交流不多,但它成功演绎了一位合格袍泽的身份。也因此,它成功扩大了自己在陆地世界的人脉。 所以,当不久前它在湖底受到年轻公费生的邀请函之后,只是简单犹豫了片刻,就立刻答应上岸参加那个小店的开业仪式——即使着意味着它需要浪费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完成各种各样纷繁复杂的表格,以及接受第一大学那些巫师们近乎无礼的各种检测。 为了表示诚意,它甚至还在回信中附赠了一条盐渍青蛙腿作为礼物。 那是它最喜欢的零食。 而一切的一切,所有的付出,结果都将在它踏入这爿小店之后揭晓。 在此之前,其他无关事项,都不在年轻鱼人的视线之中。 叮叮金融与杀虫公司—— D&K 伊势尼抓着手中那张黑红相间的卡片,逐字逐句比对完后,点点头,大踏步跨过小店低矮的门槛,不管不顾的挤了进去。 人群中响起女巫们此起彼伏飞尖叫,以及‘臭死了’‘下水道炸了吗’‘是不是恶作剧?谁丢了臭鼬弹?’之类的嚷嚷声。 随着事态渐渐明朗,嘈杂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 许多巫师放弃了围观店外景致或者在店里选购商品,而是板着脸怒气冲冲的离去。似乎在他们看来,与湖底来的臭烘烘的家伙呆在一间屋子里,是一种巨大的耻辱。 还有一些巫师摸出法书,谨慎的盯着那头鱼人的一举一动,仿佛在担心这头鱼人会对这爿小店有什么不轨的企图。 伊势尼对此一概视而不见。 它的身后,那条巨大的鱼皮袋子里叮咣乱响。 无视周围那些或者诧异、或者厌恶、或者贪婪的目光,这个大块头的鱼人将一个鱼皮袋子重重的砸在了小店左侧的柜台上,闷声闷气的叫道: “抵押,死当。” …… 当凡尔纳老人穿过人群,走到那爿小店前的时候,恰好看见了正在与鱼人交涉的公费生。 嗅着空气中弥漫的熟悉臭味,老人恍然,低低笑了一下。 “都是熟人啊。” 第一百八十二章 闻风而动 当伊势尼出现在D&K店外的时候,郑清就知道来客的身份了。 这并不是说年轻公费生的占卜术有了很大提高,能够未卜先知,而是来客颈后破袍而出的那一小簇背鳍暴露了它的真实身份——尤其是鱼鳍上挂着的那枚金色鱼钩,虽然郑清只见过两次,但印象深刻,不可能忘记。 “完蛋了……” 男巫看着挤过人群的鱼人以及慢慢骚乱起来的客人们,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并不是每个巫师都能像瑟普拉诺那位目光长远的胖巫师一样,能够客观看待鱼人异族。 巫师世界的大部分巫师,仍旧秉承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传统观念,对于类似鱼人、鲛人、马人、巨人、矮人等类人族保持了相当高的警惕与敌意。 即便是瑟普拉诺,也只敢将鱼人放在社团下辖的一支新成立的猎队中试水,而不敢直接将其招募进祥祺会的正式猎队之中。 正所谓屁股决定了一切,屁股歪了的人,有碍大众观瞻,很难有好结果。 “糟糕……我应该让它晚上再来的。”年轻公费生看着那些皱眉离开的客人,看着外面有些骚乱的场景,懊恼不已。 由于之前校猎赛中,伊势尼的出现并没有引起猎手们巨大的反应,所以年轻男巫下意识的认为大部分巫师也是如此,完全忽略了第一大学里的佼佼者与校外普通世界巫师之间的区别,也忽略了鱼人在大部分巫师心目中根深蒂固的糟糕印象。 果然还是没有经验,不知道开店忌讳。 却不知道这个意外会不会影响小店日后的生意。 公费生抬起头,看到部分客人脸上难掩的怒气与厌恶,看到一些朋友脸上的惊诧与不安,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鱼人背鳍最高处挂着的那枚金色鱼钩上,深深叹了口气。 “除了伊势尼,你还给其他‘类似的朋友’发过请柬吗?”萧笑挪到郑清身边,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在‘类似’两个字上咬的格外重。 “没,没有……我哪里认识那么多人。”公费生面露苦涩,连连摇头。 “幸好幸好,伊势尼上岸的手续是齐全的……琳达学姐已经帮忙关照她的朋友,不会给我们在这件事上添堵了。”辛胖子绕过柜台来到两位伙伴身边,急忙忙说道。 琳达是校报编辑部的主编,也是胖子在校报当记者的领路人。胖子提到的琳达学姐的朋友,是与她一同前来参观小店的媒体圈的朋友。 步行街上出现一头鱼人,这件事不大也不小,但如果这件事与第一大学最年轻的梅林勋章获得者、第一大学的公费生扯上关系,就有点噱头了。 媒体的节操,郑清是信不过的,尤其是经历了入学专机、以及之前他某次夜巡中遭遇野妖等事件,媒体那种推波助澜的劣性,令男巫异常反感。 好在宥罪猎队还有一位胖子担任记者。 或许鱼人出现在步行街上的新闻仍旧免不了被发出来,但有了胖子的斡旋,新闻稿中的用词应该会有些许调整,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也许我们之前就应该听木老鬼的话,”胖子最后忧心忡忡的补充道:“这才刚开业,还没过俩钟头呢。” 木老鬼,就是步行街第九十六号店铺的主人木明子,只不过私下里几位年轻男巫喜欢叫他‘木老道’‘木老鬼’,这并不代表年轻巫师们对木明子有什么恶意,充其量算是一种调侃罢了。 在宥罪猎队打算租赁这爿店铺的时候,木明子就警告过他们,流浪吧附近的几座店面并不适合做生意,建议他们放弃这座铺子。 只不过一方面这个小店租金便宜,是猎队预算中最划算的一个铺子;另一方面,店铺隔壁的隔壁,有一家三有书屋。 所以衡量之后,郑清最终仍旧选择了这个铺子。 辛胖子正是想起来木明子之前的警告,然后联系到自家店铺刚刚开业才几分钟的遭遇,心底难免有些惴惴不安——相对于世界之外的白丁们,巫师对于某些不可描述、虚无缥缈的概念更加敬畏,每每遇到都不免胡思乱想一番。 “哦,谢特。”郑清忽然爆了个粗口。 感受到周围几道或者诧异、或者警惕的目光后,年轻公费生苦笑一下,小声对几位伙伴说道:“我好像还给林子里那群猫,还有办公楼前台那群鹦鹉送了请柬…” 萧笑的脸色立刻黑如锅底。 林子里那群猫还好说,到底不会说话,虽然可能在教养上稍显欠缺,但它们毛茸茸的形象足以弥补这些缺点。 而办公楼前台的那些鹦鹉就不是好相与的货色了。 打过几次交道,那些碎嘴聒噪的绿鸟是什么德行,大家都一清二楚。 “你疯了吗?!”胖子瞪大眼睛,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当时不是担心没人来么……只想着多多益善。”公费生嘟囔着,脑袋几乎要钻到柜台下面去了,仍旧硬着头皮解释道:“而且,我写请柬的时候刚刚从猫变身回来,脑筋难免有些不清楚,你们又都不在……” 萧笑喟叹一声,双手扶着柜台,默默无语。 “想开些,说不定那些鹦鹉看不懂你的请柬呢。”胖子扯了扯腮帮子,强笑两声,却也最终放弃自己骗自己的打算,扭头钻出柜台,向铺子外跑去,招呼那些渐渐散去的围观者,似乎想再挣扎一二。 郑清不能跑。 他是店长,而且与伊势尼更熟悉。由他与鱼人打交道,比猎队其他人更合适一点。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喃喃着,迎了上去。 “抵押,死当!” 鱼人将手中的鱼皮袋撂在柜台上,冲台后站着的年轻公费生咧咧嘴,露出满口尖利的黄牙,喷出一股熏死人的腥臭。 鱼皮袋口的皮筋崩开,散落出一片布满水渍的杂物。 破损的法书、长了绿毛的小铜鼎、生锈的计时器、锅底板结的坩埚、半截的牛角梳、几根折断的木杖,等等等等,看上去都是一些毫无用处的杂物——其中倒是还有几根漂亮的珊瑚、一把颜色暗淡的黑珍珠、以及几件鱼人用兽骨打磨的饰品,在郑清看来有回收价值。 年轻的公费生屏息凝神,努力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欢迎欢迎!辛苦啦,在太阳下面跑了这么远……” 说着,他绕出柜台,扯着鱼人的袍子,把它向店铺后面的货仓拉去:“后面坐,后面坐……后面有雅座,我们这里不是当铺,不直接收这些东西的。” “交易方面的事情,我们可以到后面慢慢聊。” “我们是一家金融公司,主要帮一些缺少学分的同学进行短期周转…谁告诉你我们这里收这些东西的?” “巫…巫嘶…巫嘶不喜欢这些吗?”伊势尼瞪大眼睛,显得有些迷惑不解。 第一百八十三章 特殊的客人们 伊势尼虽然被郑清拖到了小店后面的仓库中,但店铺内残留的腥臭气息却久久没有消散,萧笑不得不浪费了数张清新符箓才将店里的味道消弭。 至于店铺外面仍旧隐隐约约存在的臭味,他也无能为力了。毕竟每张符箓都是黄灿灿的金子,已经开始学做生意的年轻巫师也要学着锱铢必较,仔细衡量花费与收益之间的关系。 当然,他没有心情关注店铺外那点残留臭气的另外一个缘由,则是因为店里新来的‘客人们’。 萧笑之所以对这些新客人如此上心,并不是因为这些客人出手豪阔、或者身份高贵。恰恰相反,在萧大博士的眼中,这些客人每一只都是大麻烦,令他有种丢出去而后快的冲动。 当然,这种粗暴无礼的行为男巫也只能在心底想想,这些进到店里的客人,每一只他都不可能,也不敢随随便便丢出去的。 是的,每一只。 新来的客人不是巫师,而是一群聒噪的绿皮鹦鹉,以及这些鹦鹉带着的几只八哥、乌鸦、云雀、还有白鸽等小鸟。 这些鸟没有一盏省油的灯。 除了扯着破锣嗓子胡乱嚷嚷的鹦鹉八哥之外,便是那些看上去斯斯文文、文文静静的云雀八哥都仿佛麻雀一般,进店之后就一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直吵得萧大博士脑壳疼。 “我们真的不卖鸟粮……如果不信,你可以四处看看我们的货架,上面都是老鼠笼子,还有一些符箓、药剂。”萧笑不知是第几次耐着性子给面前这只鹦鹉解释这件事了。 但这些鸟充耳不闻,以至于男巫非常想拔光它们耳洞周围那些细密的绒毛,冲它们大嚷一顿,好让这些脑子只有黄豆大小的家伙把他说的话听进去。 绿皮鹦鹉抬起一支前爪,小爪子上抓着一张红黑相间的卡片,歪着脑袋,瞪着绿豆大小的黑眼珠子瞅着年轻巫师,声音有些尖锐: “看看这张卡片,是你们发来的吗?卡片上有没有写‘一定令顾客满意’这样的话?” “是我们发的,也有这句话。”萧笑勉强点了点头,同时试着解释道:“但是……” 他的‘但是’后面的话,再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了。 在他承认绿皮鹦鹉的说辞之后,一群鸟仿佛炸锅一样开始在他耳边嚷嚷开来。 “我们算不算你们的顾客?” “你不能因为我们是鸟就歧视我们!这是种族歧视!是要被丹哈格抓去过堂的!” “咕咕咕!” “唧唧唧唧!” “没有但是!是巫师就要说话算数!” “你不让我们满意,我就在你店里拉屎!” 这些种类不同、毛羽各异的大小鸟雀七嘴八舌的嚷嚷着,尤其是最后一句威胁,令萧大博士的脸色都绿了。 “别介啊!有话好好说嘛!”这位矮个子的男巫从柜台后蹦起来,用力挥舞着胳膊,尖叫道:“我去格林杂货店给你们买行不行?别着急啊!先坐下来歇一歇,喝口茶……蒋大班长?蒋大班长?过来帮帮忙啊!” 刚刚安抚完几位客人回到店里的蒋玉看到这番鸡飞狗跳的场面后,不由扶额长叹。 这哪是开店啊,完全是在胡闹。 虽然这么想,但她也不能看着一群顽劣的鸟雀真的将屋子折腾的乌烟瘴气。 女巫扫过那些七零八落停在货架顶端的鸟雀,目光最后停留在一只白色鸽子身上。然后她脸上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轻松笑容。 “萌萌?萌萌!”她将身子探出店铺外,招招手,喊了一声:“过来帮个忙。” 片刻之后,小女巫捏着鼻子噼里啪啦的从外面跑了回来——她原本想给自己脑袋施加个泡头咒,但因为功力不够,始终没能成功,所以最终还是采取了最古老简单的办法,捏鼻子。 “啥事?唔,不管啥事,先给我罩个泡头咒!那只鱼人臭死掉了,表姐你怎么能呆下去呢?”因为捏着鼻子,小女巫的声音听上去囔声囔气的:“你快说,说完我还要出去的……旁边水晶婆婆的店里有好多漂亮的玻璃球,比这家臭烘烘的店好多了……咦?小白?你怎么也在这里?” 在她刚刚说话的时候,一只原本停留在货架最上方的白鸽忽然扑棱着翅膀,从上面滑了下来,径直落在小女巫的肩头,然后开始咕咕咕的叫个不停。 因为过于惊讶,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小女巫甚至不顾可能吸到臭气,放下了捏着鼻子的手,抬起胳膊,将那只白鸽从肩头转移到手掌间托着。 这只鸽子是她的宠物,被她起名‘小白’——在李萌的印象中,小白今天应该呆在宠物苑的鸟屋里打盹儿的,怎么会飞这么远,还飞出学校呢? “咕咕咕咕…”小白亲昵的蹭着小女巫的脸颊,喉咙里发出一连串音节起伏不定的叫声。 “鸽子也会说话?”原本站在柜台后面的萧笑重新坐了下去——他已经意识到蒋玉的打算,所以看上轻松了不少——男巫咂咂嘴,语气有些遗憾:“刚才我还想着这只鸽子是不是你家小白,但是不敢确定……毕竟它们都长了一副模样。” 小女巫横了萧笑一眼,满脸鄙夷,没有搭理他。 蒋玉抬起胳膊,用指头挠了挠鸽子小白的脑袋,回头对李萌说道:“你让小白跟它朋友们商量商量,不要打扰别人做生意了,回头我让店长请它们吃饭……还有,店里刚刚用了几张清新符,没有臭味了,不要总捏着鼻子。” 说罢,女巫屈起手指,刮了刮李萌红彤彤的鼻尖。 小女巫仿佛喝醉酒一样晃晃悠悠,满脸得意:“这种小事,包在我身上!小白?小白你听到没有,让它们不要胡闹了……回头给你们好吃的!” 白鸽犹豫着,转头看向同伴们,咕咕叫了两声。 “唉。”领头的绿皮鹦鹉重重的叹了口气:“我又不是听不懂话,你们这么直愣愣的在我面前讨论这种事情很有趣吗?……不过,看在小白姑娘的份儿上,这个建议我们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唔,这个叫做消费鸟权益保护,完全是正当合法的!”旁边一只八哥接口道。 第一百八十四章 鸟类工作者协会的贺礼 扑棱棱,哗啦啦。 听着那群大小不同、种类各异的鸟雀叽叽喳喳着拍打翅膀飞出店铺的声音,D&K代理掌柜萧大博士立刻把脑袋砸在了柜台上,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终于走了啊……这些家伙太闹腾了,它们每多呆一秒钟,我都感觉自己减寿十天!” “十天你都能感觉到?”李萌抬起头,惊奇的看向萧笑。 因为刚刚使用过清新符箓,店铺里的气味非常清爽,小女巫便也没有着急离开铺子,而是凑在一个笼子前面,抓着一颗花生米逗弄一只旬月大小的老鼠。小老鼠前爪扒着笼子,鼻尖凑在小女巫的手前,急速的翕动着,满脸渴望。 “夸张明不明白?”萧笑没有抬头,而是把脑袋枕在胳膊上,侧过脸,看向小女巫,有气无力的强调道:“十天属于夸张的修辞手法……这是语言的基础使用方式之一,你还是要学习一下的。” 话音未落,伴随着一阵扑棱扑棱拍打翅膀的声音,那只带头的绿皮鹦鹉又飞了回来,盘旋一周后,落在柜台前,弯弯的鸟喙恰好怼在萧大博士的鼻尖。 男巫被吓了一大跳,脑袋用力向后拗去,一口气没上来还差点把脖子拉断,疼的他龇牙咧嘴,直唉哟唉哟的叫唤起来。 “呀呀,刚刚只顾着参观你们的新店,差点把礼物给忘了!”绿皮鹦鹉嘎嘎笑着,爪子一抬,亮出脚腕上系着的一个棕色小皮囊。 皮囊上有一颗亮晶晶的黄铜扣子,紧紧扣着。 没有劳烦年轻男女巫师们帮忙,绿皮鹦鹉低下脑袋,弯嘴在皮囊上灵活的挑动了几下便将铜扣打开了。然后它把鸟嘴伸进去,挑挑拣拣了片刻,捞出了一把羽毛笔。 红色的、白色的、粉色的、绿色的、黄色的、青色的,等等等等,五颜六色的羽毛笔长长短短各不相同,攒成一大把,然后用一条红色丝带系着,放眼望去仿佛一朵盛开的毛茸茸的鲜花,看上去格外喜庆。 “咳咳,”绿皮鹦鹉把翅膀凑在嘴边,干咳了两声。 看到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到它身上之后,鹦鹉才不慌不忙的亮出翅膀下面的另外一张小纸片——这张纸片似乎被黏在它的翅膀底下——然后瞪着一双溜圆的小黑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其事的念道: “冬风吹,战鼓擂,小店开业谁怕谁!” “货好不怕黑,捷报满天飞!” “第一大学鸟类工作者协会恭贺叮叮金融与杀虫公司成立,特备薄礼!千米送鸟毛,礼轻情意重,希望贵公司开业大吉,红红火火,一日更比一日强!” 一番古古怪怪的祝词被绿皮鹦鹉念的声情并茂,铿锵有力,唬的年轻巫师们一愣一愣的。 “第一大学还有鸟类工作者协会?”小女巫离开鼠笼,听完绿皮鹦鹉的祝词后,大感惊奇,忍不住扯了扯自家表姐的袍袖,小声问道。 蒋玉叹口气,并没有低头,而是下意识的撩了撩垂落耳边的青丝,轻声回答道:“我又不是鹦鹉,我怎么知道……这种事情,你应该去问你家小白。” 李萌挠了挠耳朵,觉得这个回答甚是有理。 另一边,将礼物交给萧笑后,绿皮鹦鹉一边伸出爪子讨要红包,一边念念不忘自己想要的鸟粮:“我就说之前忘了点事情……你们这家店不是杀虫公司吗?主营业务有杀虫的吧!虫子是鸟类的好粮食,我们不挑食的!所以说,店里其实是有鸟粮的对吗?” 这个奇特的推理令萧笑措手不及,扶了半天眼镜,才想到合适的说辞: “我们店名里的‘杀虫’并不特指杀虫子,而是泛指一切有害生物,或者说‘Bug’这个含义更丰富的词。” “再者说,店子刚刚开业,还在试运营阶段,不管是金融还是杀虫,都还没有正式上线” 说着,萧笑已经将几封包好的红包塞进了绿皮鹦鹉脚腕上的皮囊里,贴心的帮它扣上铜扣。末了,还小心的拍了拍那个厚鼓囊囊的皮袋子,强调似的补充了一句:“……我保证,如果店里有杀好的虫子,绝对会让我们宥罪猎队队长炸好后给你送过去的!” 绿皮鹦鹉抬起爪子,瞅了瞅已经扣好铜扣的皮囊,满意的点点头,又不甚满意的提醒道:“唔……油炸虫子不健康,我们年纪大了,不好这口。用米醋料酒凉拌一下就行,如果能加点芥末就更好了。” 嗬,没想到这些鸟还是美食爱好者?! 萧笑嘴角抽了抽,没有耐心纠结鸟儿的奇葩口味,用力点点头:“没问题,妥妥的!” 绿皮鹦鹉终于不再聒噪,嘎嘎笑着,拍打起翅膀,借助柜台不长的木头桌面,几步助跑后滑翔起飞。没有回头,径直向店外飞去,追逐那些已经远去的伙伴。 直到那个翠绿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后,萧笑才喃喃道:“这次……是真的走了吧。” 李萌在一旁听了,笑的直捂肚子。 然后她踢踢踏踏小跑着,跑到门口,踩着门槛左右张望一番,回过头非常肯定的对萧笑说道:“走了!一只鸟都看不见了!” 萧笑一屁股坐回柜台后的座位,脑袋重新砸到了桌子上。 旁边,蒋玉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之前一直好奇……这群鸟怎么知道你们店铺开业了?你怎么招它们的。” “我?我有能耐招惹这些小祖宗?”萧笑头也没抬,闷声闷气的抱怨道:“除了我们那位店长大人,谁会招惹一群鸟!” 小店的店长就是郑清,作为宥罪猎队的代表人,他‘被’毫无争议的安排了这个身份。 想到自家队长各种不靠谱的计划与行为,这位宥罪猎队的参谋不由喃喃道:“晚上我一定要提议开一次批斗会……绝对,绝对不能让郑清下次继续胡闹了。开店哪有给一群鸟儿送请柬的规矩!就算大家都是巫师,也没有这种道理。” “还有昨天,昨天晚上他没来青丘会馆,这件事他也做的很不地道!”李萌对某公费生昨天缺席的事情耿耿于怀,即便郑清已经提供了非常靠谱且合理的理由,她仍旧不满意。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三叉剑的专员 “嗯,如果你们打算开批斗会,除了鹦鹉跟青丘会馆两件事之外,我建议再加上一条。”原本站在一侧的蒋玉忽然屈指,敲了敲柜台,将萧大博士从心塞中唤起。 萧笑抬起头,茫然的看向女巫。 蒋大班长垂下手指,点了点脚下:“看上去我们那位公费生这次不仅仅给鹦鹉发了请柬……店里来新客人了。” 萧笑愣了几秒钟,继而恍然。 “是穿衣服的老鼠吗?它们倒不算什么新客人,在你们来之前它们就来过了……只不过之前打完前站后,它们又都回去了,说是收到了什么消息。”萧大博士拍了拍脑袋,一边站起身,一边解释着:“因为刚刚比较忙,忘了给你们说这件事。” “穿衣服的老鼠?”蒋玉扬起眉毛,显然不清楚这位萧大博士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 萧笑站起身后,把身子探出柜台,眼睛朝下一扫,嘴巴立刻闭上了。 女巫脚下蹲着的,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些穿衣服老鼠,而是一群猫。 大猫、小猫、玳瑁、三花、长毛、短尾,等等,林林总总,足有十数只,排成一排,整整齐齐蹲坐在女巫脚边、柜台前面,仰着脑袋,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向上看。而生性好动的李萌小女巫也早已抛却了笼中鼠、身边人,乐滋滋的蹲下甚至撸猫去了。 领头的那只猫,萧笑很熟悉,正是常常跟在黑猫旁边的布偶猫。只不过与之前相比,这只布偶猫似乎变大了一点,肩高有一尺多了。 “嗬,长大啦?!”男巫脑子一抽,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柜台下,那只布偶猫似乎捕捉到了男巫话语背后隐藏的的含义,喉咙里呜呜了几下。 “什么?”蒋玉没有听清萧笑刚刚说的那句话——或者说听清了,却没有听懂——于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认识这些猫吗?” 一边说着,女巫一边探身子向店外看了几眼,担心,却又希望看到一只黑猫的身影。 在猫群出现后,女巫第一时间便确认了,这些猫来自学府湖畔森林的那个猫群。不久前,女巫化身的小白猫还跟着猫群,凑在一株大树上休憩了许久。相应的,这群猫的首领,那只能够变大变小,还庇护她的黑猫,就让女巫有些挂心了。 只不过这种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与她相似,萧笑也并不想让女巫知道他们与猫群之间的关系——承认熟悉自然需要解释缘由,说不得要提一下某只黑猫,理一下男巫变猫的故事,而这个故事又不适合让许多人知道——所以,千言万语不过一默,多说可能会出错,不说就没问题了。 于是,男巫打了个哈哈,掠过蒋玉的疑惑,含糊道:“看上去很眼熟啊……应该是学府里那群猫吧,经常能看到它们在湖边闲逛。它们怎么也来了呢?” “应该也是收到了你们的请柬吧,”虽然使用了猜测的口吻,但女巫的语气却显得很肯定。毕竟之前已经见过一群鸟客人了,再来几只猫客人似乎没那么难以令人接受。 “猫怎么能看懂请柬上写的字呢?”正在撸猫的李萌忽然抬起头,好奇的追问道。 “鹦鹉能看懂,猫自然也能看懂……这有什么奇怪的。”蒋玉笑眯眯的回答道。 奇怪大了! 萧笑揉了揉额角,觉得脑袋有些发胀——他仍旧清晰的记得,猎队之前与猫**流的时候废了老大力气,又是画画又是学猫叫,效果却非常有限。 难道是郑清最近给这群猫开夜校,教它们识字了? 萧笑微微叹口气,按下了冲到店铺后台将某位公费生直接拽出来的粗暴想法,简单明了的说道:“这种事情还是一会儿问我们队长吧。” 李萌嘟囔着,重新低下头,继续美滋滋的扒拉起布偶猫身上的长毛。 蒋玉也按下心头的疑惑,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笑了笑:“就是就是,不纠结了,这种事情稍后问问郑清就行……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应该怎么招待这些客人呢?” “是啊……我倒有些希望来的还是几只鹦鹉。虽然那些鹦鹉嘴碎,但起码会说话,能交流。”面对这种情况,萧笑也有些麻爪。 猫群是来祝贺的,这点并没有什么疑问。就在两位巫师闲话之余,猫们已经在领头的布偶猫指挥下,将它们的礼物一一放下,堆在了柜台前面。 礼物是一些老鼠干,非常符合猫群对巫师们的了解。 只不过这些礼物在蒋玉看来,就很有意思了。 女巫若有所思的环顾左右,扫了一眼铺子深处那些笼子中关着的老鼠们,然后又看了看蹲在柜台前,甩着尾巴的布偶猫,心底油然浮现出某个古怪的念头。 “哇,你们这是开了一家宠物店吗?”一个突兀的声音从店铺门口传来,打断了巫师与猫之间流转的微妙气氛。 萧笑重重松了一口气,立刻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一位个头不高,身材有些胖乎乎,长着娃娃脸的男巫跨过门槛,正漫不经心的向里走来。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袍,胸口绣着三把交叉在一起的银白色小剑。 代理掌柜的萧大博士脸色立刻严肃起来。 他认识那位矮胖巫师袍子上的标志——或者说,但凡对这个世界多几分了解的巫师,对那个标志都不会陌生。 因为那个标志属于巫师联盟直辖的某个强力执法机构,巫盟调查局,也就是平日里大家调侃时所说的‘三叉剑’。 “您好?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吗?”小店的代理掌柜终于从柜台后走了出去,一溜小跑,来到那位‘三叉剑’的身边,语气中流露出几分疑惑、几分不安。 娃娃脸的‘三叉剑’并没有虚与委蛇,而是非常干脆的亮出了自己的工作证:“巫师联盟调查局,突发事件快速反应小组,注册巫师,安德鲁专员。” “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说步行街上出现了鱼人,进入贵店后消失不见了。所以过来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两个安德鲁 “突发事件快速反应小组?” “鱼人?这种事情也会惊动三叉剑?” 店铺里,年轻的男女巫师面面相觑,对胖巫师的说辞大感惊讶。 作为巫师联盟下属的强力机构,三叉剑主要负责的工作大都与妖魔活动有关。比如某地有妖魔肆虐残害平民、或者某处巫师塔里的巫师疑似进行堕落实验、又或者某个古老的妖魔封印出现松动,需要查看加固等等。 总而言之,在大多数巫师眼中,但凡三叉剑处理的工作,都属于高风险、高难度的任务。因而,区区一头鱼人在步行街上游荡竟引来了三叉剑的专员,显得颇不寻常。 察觉到年轻巫师眉宇间的疑惑,那位名叫安德鲁的娃娃脸巫师立刻醒悟过来,补充着解释了一句:“唔,不要误会……我来这里,并不是说那头鱼人与妖魔有关。” 他这句解释不仅没有让年轻巫师们放心,反而愈发增加了他们的疑虑。 “我们也跟妖魔没关系!”李萌仍旧蹲在地上撸猫,但不妨碍她抬起头,气鼓鼓的表达自己的立场。 相较于小女巫,蒋玉的态度就温和多了。 “是附近有妖魔出没吗?需不需要我们通知学校?”她一手按在李萌脑袋上,制止小女巫不礼貌的表现,另一手捏着一只纸鹤,同时恰到好处的表达出自己的疑惑。 相较于两位女巫,萧笑的表现就灵活了许多。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封红包,笑容满面的凑上前,说道:“辛苦辛苦,专员辛苦了……今天小店开业,进门都是客,还劳烦您辛苦,麻烦了,真是麻烦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不由分说的将红包塞进那位三叉剑专员的手中。 那位娃娃脸的矮胖巫师抓着那封红包,哭笑不得,半晌,才又耐心解释道:“我真的只是来看看那头鱼人的……贝塔镇治安局的大部分队员都被临时抽调到沉默森林里去了,街面上仅有的几个治安员还都属于协管,是临时工,经验不足。” “因为某些原因,这几天我临时驻守这边,所以局里面协调了一下,让我兼职维持一下贝塔镇这边的治安。也就是说,名义上我属于三叉剑,实际上干的治安局的工作。” “所以,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说着,娃娃脸专员扬起手中那封红包,脸上露出促狭的微笑。 萧笑没有表现出任何尴尬——即便刚刚他确实对这位专员的来意有所误解——但既然已经解释清楚了,那么场间的气氛立刻变得和谐了许多。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在后台安抚鱼人客户的郑清也闻讯匆匆赶来。 “什么事?”他扫了一眼那位披着黑袍的三叉剑专员,目光落在萧笑身上,语气有些疑惑。几分钟前,萧笑给他的传讯中说有疑似强力部门的人来打秋风。然而回到前台,郑清却发现场间一片和谐,并没有看到什么紧张气氛。 “一点小误会,不要紧的。”蒋玉回头,笑着对男巫说道:“这位三叉剑的专员听说有鱼人出现,所以过来查查它的资料……它出来的时候带通行证之类的资料了吧。” 与此同时,萧笑也对那位三叉剑专员解释道:“这位郑清同学是我们店的店长,有什么疑问您可以向他了解。” “带了带了,”郑清冲蒋玉点点头,连忙将一沓资料递给那位穿着黑袍的矮胖巫师:“不好意思,伊势尼有点缺水,正在后面补水……这些是第一大学为它发放的登陆许可、通行范围、以及个人信息等材料,您可以先过目一下。” 矮胖巫师从郑清出现开始,就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直到从男巫手中接过那沓资料,他才笑嘻嘻的说道:“这家店竟然是你开的?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是个一开口就脸红的新人……果然,独立生活才是最能磨砺人的事情。” 郑清惊异的看着这位矮胖巫师。 确实,这位穿着黑袍子的三叉剑专员看上去确实有点面善,但因为最近烦恼有点多,一时半刻他还没想起他的名字。 直到这位长着娃娃脸的专员提到托马斯,郑清才醒悟过来——开学前,他跟在托马斯去四季坊买学习用品的时候,曾经遇到过这位三叉剑的专员,当时他们是来处理猪妖冲撞事故的后续事宜。 因为托马斯的缘故,郑清还跟这位专员聊过几句。 只不过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年,如果不是刻意提及,郑清还真没有回忆起这位两面之缘的巫师。 “……托马斯今天来了吗?我记得他这几天休息,原本想找他叙叙旧的,但还没抽出时间。”三叉剑专员翻了翻那沓资料后,随手填了一份表格,然后递到郑清面前:“来,看看信息没有错误就签个字,这是程序要求。” “托马斯助教早些时候跟希尔达助教一起来了,但是在伊势尼来之前他们就已经离开了。伊势尼就是那头鱼人的名字。”郑清笑呵呵的回答着,接过那张表格,查看无误后,在上面画了个圈。 “嗯,看得出,你交游很广泛啊。”安德鲁专员的目光在地上那群猫身上滑过,继而笑道:“我听说之前你们还有人带了一条大蛇在街上走?这种事情下不为例……那个协管员经验不足,被你们糊弄过去了,要知道,只要那条蛇体型达到一定程度,那么不管什么品种,它都属于高危生物。更何况那还是一条毒蛇。” “小龙已经回学校了。”李萌站在一旁,小声嘟囔了一句。她的怀里抱着一只猫,正舒舒服服的打着呼噜。 “噫,哪里来的臭味儿?!” “……好臭!郑清?!郑清?!你们店子外面的下水道炸了吗?” 一个熟悉但是粗鲁的嚷嚷声隔着老远便传进了店里,让郑清脸色顿时黑了几分。 未几,另一个矮胖的身影带着几位同伴出现在了店铺门口,他身上穿着银白色的袍子,十根指头上戴满了璀璨的宝石戒指,一副壕气冲天的模样。 第一百八十七章 山雨欲来 小店外,寒风瑟瑟,冬日凉凉。 小店内,两个矮胖巫师相对而立,面面相觑。 站在左侧的巫师孤身一人,披着黑袍,袍子上绣着三叉剑的标志,脸上挂着强力部门工作人员惯有的桀骜气质。 站在右侧的巫师周围簇拥着四五个身影,有黑发细眼、面皮白皙的巫师,有身材瘦小、眼神灵动的巫师,还有身披黄袍、头发褐白的巫师。 但无论有多少区别,左右两侧的矮胖巫师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身材一样的矮与胖。 哦,还有,他们都叫安德鲁。 “嗯,这位是安德鲁,三叉剑的专员,也是托马斯先生的好朋友。” “这位也是安德鲁,阿尔法学院一年级的学生,衔尾蛇猎队的队长,非常棒的猎手。” 郑清忍着笑意,一本正经的向左右两位客人互相介绍着姓名,脸上颇有一种看戏的表情。虽然很没道理,但他总觉得两位安德鲁见面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旁边,蒋玉脸上也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而萧笑在郑清出现后的第一时间便打了个招呼离开了这片令人窒息的空间——相较于做年轻男女巫师之间的灯泡,萧大博士宁愿去仓库与那头鱼人聊天。 两位安德鲁似乎并没有察觉年轻公费生的不怀好意。 “咳咳,鄙人姓安,除暴安良的安,名德鲁,德才兼备之德、鲁敦周彝之鲁。”三叉剑的安德鲁干咳两声,笑眯眯的向对面的小胖子伸出手,一脸和气:“今日有缘相见,幸会,幸会。” 而对面那位衔尾蛇猎队的队长,虽然平日表现的举止粗俗、性格暴躁,但却也不是蠢人,决计不会随随便便对一位三叉剑的专员甩脸色。 “好说,好说。”衔尾蛇猎队的队长大人也是满面笑容,自我介绍道:“安德鲁·泰勒,魁北克泰勒家族……其实我也只是刚刚开始学狩猎,没有清哥儿说的那么好。” 郑清撇撇嘴,看着一团和气的两位安德鲁,颇感无趣。 “你刚刚在外面瞎嚷嚷什么?什么炸了?”年轻的公费生打断两位安德鲁之间的对话,看向安德鲁·泰勒,没好气的说道:“难道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吗?” 在校猎会新生赛上,鱼人伊势尼曾经作为衔尾蛇猎队的辅猎手参赛,表现非常出色。郑清绝对不相信一向以嗅觉、追踪闻名于世的狼人,会辨认不出伊势尼的气息。 三叉剑的安德鲁专员笑眯眯的看着两位年轻巫师,没有说话。 安德鲁·泰勒眼珠滴溜乱转,四下里张望着,顾左右而言他道:“噫,我记得你给我们发的请柬上说开了一家什么金融跟杀虫店……怎么现在看上去这是一家宠物商店?” 说着,他用脚尖蹭了蹭柜台前蹲着的一只波斯猫,补充道:“而且,你把猫跟老鼠放在一个屋子里,不会出事故吗?” 原本脾气很好的波斯猫被狼人脚尖蹭过后,骤然大怒,嗷嗷叫着,扑道他腿上就是一阵乱咬。旁边其他随群而来的大小猫们也纷纷弓背竖尾,浑身炸毛,如临大敌的看向安德鲁·泰勒旁边的几位年轻巫师。 朱利安默默叹口气,偏过头,假装没有看到与猫打架的自家队长;身材瘦小的欧米伽则蹲下身子,瞪大眼睛,同样张牙舞爪的与对面几只小猫对峙;整个衔尾蛇猎队,似乎只有占卜师琥珀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始终低着头,掐着手指,念念有词,仿佛在计算着什么,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那些也是D&K的客人,请你放尊重一点。”郑清瞅着与波斯猫撕扯成一团的某位狼人,咬着牙,一字一句的强调道。 “唔……还说你这不是一家宠物商店。”安德鲁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小猫的顶花皮,将它扯的离自己远了一点,同时念叨着:“客人不是鱼人就是猫,听说之前还来了一群小鸟……这样子,哪是给巫师开的店。” “还有一群老鼠呢!”旁边同样抱了一只猫的李萌乐呵呵的补充道:“听说是一群穿衣服的老鼠,还会说人话……” 三叉剑的安德鲁专员闻言,眉头一挑,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 就在某个狼人与小猫互爪互挠的时候,小店外面,步行街尽头,也出现了几个身影。 一位金发蜷曲、面色白皙、身材修长的男巫从小街尽头缓缓走了过来。与得体的气质不同,他并没有像大多数巫师一样披着黑色的长袍,而是穿了一件长长的燕尾服,戴着一个高顶帽,一手拄着手杖,胳膊下夹着法书,手上戴着小龙皮手套。 他走路的速度很慢,却很坚定。 距离这位金发男巫不远处的另一条小巷里,一位黑发凌乱、下巴宽厚、身材高大的男巫则蹲坐在一头石狮子上,面无表情的盯着小巷尽头那家已经关门很久的书店发呆。 与金发男巫相同,黑发男巫也没有披巫师的长袍,而是套着一件厚厚的棕色夹克,穿了一条看不出材质的黑色裤子。 但与金发男巫不同的是,黑发男巫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暴虐的气息,恍若压抑着滚滚岩浆的火山,又像是密林中一头伺机捕猎的老虎。 ……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流浪吧,流浪巫师哼着小曲,从二楼的办公室慢吞吞的走了下来,不时与坐在卡座间的熟客们打着招呼,笑容满面。 “礼物呢?”他溜达到吧台前,抬手敲了敲台面。 多臂族侍者默默的从台子下面取出一个篮子以及一方纸盒。 篮子里斜躺着一瓶琥珀光,束着黄纸、系了彩色丝缔;纸盒里是一块流浪吧的特色糕点,香醇的奶油间洒了一片细碎的烟糖,还有一排排翠绿色的贺词。 流浪巫师接过礼物,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向外迈出一步。 然后又收了回来。 “现在去?” “还是晚一点吧……” “前门进狼,后门进鬼,左右还有个不讲理的老头跟小娘。” “唔,反正就隔了一条街,晚一点,晚一点也没关系的。” 一边嘀嘀咕咕着,流浪巫师一边重新坐回吧台前,将礼物码放在桌面,然后要了一杯青蜂儿,继续哼唱着那个没头没尾的小曲。 第一百八十八章 目标 “每一场风暴的中心,都有一个风暴眼。” “狂风裹挟着巨浪,铺天盖地、气势恢宏,但却始终围绕着这颗眼而行。相对应的,风暴眼也是整个风暴中最平静的地带。” “而现在,我们就处于一场风暴之中。” 琥珀双手拢在袖子里,蹲在墙角的一个鼠笼前,喃喃着,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很低,以至于箕坐一旁的安德鲁·泰勒凑着耳朵都没听全他说了些什么。泰勒家的小少爷深处粗短的手指,掏了掏耳朵,身子前倾,试着把耳朵凑的更近了一些。 “你刚刚说啥?什么风暴、什么平静?”他的嗓门有点大,引得店里其他人纷纷侧目。 琥珀默默的瞥了自家队长一眼,没有吱声。 在误会解除之后,三叉剑的安德鲁专员并没有久留,很快便告辞离去。而衔尾蛇猎队的一众来客则兴致勃勃的参观起了宥罪诸人开的这爿小店。 安德鲁径直去了店后的仓库,说是找那头鱼人聊聊天;朱利安则向萧笑咨询开店需要的手续与流程,看上去似乎他也对在步行街做点小生意很感兴趣;还有欧米伽,像只猴子一样追着店里那群猫咪,捉住、放掉、再捉住、再放点,惹得一群猫撵在他身后四处乱蹿,唬的笼子里的老鼠们惊慌失措,吱哇乱叫。 唯有占卜师琥珀性子安静,默默的选了个角落,蹲坐在那里自顾自玩起了算筹。 郑清在坐柜的时候,忍不住多瞅了这位穿着黄袍子的占卜师几眼。因为琥珀选择的那个角落恰好是穿衣老鼠们之前打过洞的地方——虽然随着那些老鼠暂时的离开,那口幽深的老鼠洞也消失不见了,但这并不代表郑清可以对那个角落视而不见。 而琥珀的选择让他愈发肯定了这一点。 那个占卜师一定知道点什么,年轻的公费生这样想着。只不过他并没有直接上前询问。毕竟在他的印象中,占卜师们都是一些喜欢神神叨叨、说话打机锋的家伙,直接去问绝对不会得到什么好答案。 况且,在店铺内外那股鱼人的气息慢慢消弭之后,原本稀疏的客流又渐渐恢复了一些。他还要忙着做生意呢。 …… 米尔顿·卡伦公爵是卡伦家族那位传奇的老族长约翰·休·卡伦的第三个儿子,今年还不到三百岁,在吸血鬼世界中属于前途远大、风华正茂的那种类型。 当然,在米尔顿公爵看来,他更喜欢那些报纸在报道有关他的消息的时候,使用诸如年轻有为、风流倜傥这样的形容词。 尤其是风流倜傥这几个字。 风度潇洒文雅、不受世俗礼法约束,唯有这样的形象,才能配得上巫师界的第一美女。 是的,他喜欢苏施君。 在巫师世界,米尔顿·卡伦对苏施君的倾慕众所周知。虽然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垂髫少女,而他已经是一位两百多岁的大叔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巫师们来说,时间是最宝贵的,却也是最不值钱的——尤其是类似吸血鬼、僵尸这样的长生种,时间除了让它们显得更无聊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作用了。 年龄的差距,完全可以用爱情来弥补啊! 为了能够更多的接触青丘苏氏、接触苏施君,米尔顿·卡伦甚至违背了自己的意愿,接受了族里的公爵头衔;听说苏施君成为最新一届月下议会的上议员后,他又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拿出一瓶绰号‘奥尔良少女’的绝版窖藏美血,与二哥换了一张月下议会上议员的椅子。 只为了离她更近一点。 至于三节两寿的礼物、平素上下的打点,也有血仆们操心,自是不必细说。 然而一切的一切,随着那条消息的传出,令年轻的吸血鬼彻底伤透了心——苏施君有孩子了。 这条消息,比他知道苏施君成就大巫师后还令人绝望。 毕竟大巫师只是一个过程,他也终究会有一天能够成为一名大巫师的,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但孩子?!不管是未婚先孕,还是低调结婚,都意味着苏施君与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远到渐不可望了。 在听到这条消息的时候,米尔顿正在阿尔卑斯山的最高处与塔波特家的那头狼崽子进行绅士决斗——虽然他并不认为那头粗野的大狗是位绅士——而在决斗的前一天,他还在山麓间发现了一簇美丽的七色堇,他一度以为这朵代表希望的花是一个好兆头。 好兆头、决斗、上议员、公爵,等等等等,这一切随着那条新闻的扩散都变成了笑话。 作为一位有教养的绅士,米尔顿绝对不会表现出任何有损月下贵族形象的举动。他仍旧像平日一样,正常参加上议员会议、正常参加猎会、正常与圈子里的朋友们聚餐。 但私下里,这位年轻的吸血鬼则在一个晚上花光了自己小金库里的全部金子,只为了买到一条消息,那个该死的家伙是谁?现在在哪里?! 最终,从那个新近崛起的黑暗议会传出了一条消息,他的目标有极大可能是第一大学一年级一位叫郑清的公费生。 公爵阁下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则是失望。 他愈发想见见这个该死的家伙了。 只不过,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作为巫师世界三大核心之一的第一大学,绝大部分时间都笼罩在庞大的守护法阵之中,普通学生只有每年寒暑假有机会离岛一次,其余时间都被学校死死保护在那个大罩子里。 而学校之外的人想进入这个守护法阵,则必须拿到学校发放的邀请函。 对于在月下议会上议院拥有一张椅子的卡伦家族来说,拿到一张邀请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对拥有上议员身份的米尔顿来说,唯一的阻碍在于他如何才能悄无声息的进入第一大学,而不被那些疯狂的媒体追踪,或者被某些人的目光死死盯着。 除此之外,那位公费生什么时候走出学校也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条件。 第一百八十九章 错觉 第一大学的守护法阵是一个嵌套式的法阵。 以校园的围墙、栅栏等为边界,构筑成内阵;以布吉岛曲折的海岸线为界,构成外阵。简单来说,内阵的守护更加细密,戒备森严;外阵相对来说稍显松弛——之所以公爵阁下选择那位公费生走出校园的时候找他‘聊天’,也恰恰因为这个缘故。 米尔顿虽然年纪有些大了,却也还没糊涂,绝对不会在一群老巫师眼皮子底下,敲锣打鼓的找他们学生的麻烦。 正所谓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而外阵之所以管理相对宽松一点,是因为布吉岛上除了第一大学读书的诸多学子之外,还居住了大量的商人、冒险者、乃至异文明的外交官,他们不可能像第一大学的学生们一样,一年到头都老老实实呆在巴掌大的校园里,埋头读书。 所以,对于第一大学在读的学生们来说,每年大约只有寒暑假某几天,守护法阵大开的时候才有机会离开这座岛子;而校外的巫师,只要拿到第一大学的邀请函或者通行证,就可以有条件的登陆或者离开这座巫师世界最神秘的岛屿之一。 这有些类似于一个门禁森严的学校,上课时候,学校大门紧锁,只有放学的那一小段时间学校大门才会打开,允许学生进出。而大门旁边的小门,或者称之为偏门的存在,则是为进出学校的访客们预留的——按照正规流程,每位访客进出校园,必然会受到门房大爷的再三审查、叮嘱,有些陌生人还需要进一步登记个人信息。 米尔顿·卡伦对于第一大学的‘门房’来说,自然不属于陌生人。 这位卡伦家的年轻吸血鬼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经在第一大学求学、潜心研究过一阵子魔法。在那段时间,他还曾经担任过血友会的会长,在血友会的历史上留下了不少传说。 此外,贝塔镇西区,有卡伦家族占地面积巨大的卡伦公馆;贝塔镇东区,有卡伦家族的多处商铺、店面等产业。 更不要提米尔顿·卡伦公爵是这一届月下议会的五位上议员之一,而月下议会是与第一大学平级的巫师联盟基石——换句话说,米尔顿公爵或者苏大美女的地位,大约等同于第一大学的几位院长。 因此,米尔顿公爵对布吉岛的访问,虽然稍稍引起了学校守护阵法的关注,却也并没有激起太大的涟漪。 …… 步行街第九十七号,D&K小店内。 年轻的店主对于近在咫尺的威胁并没有丝毫察觉。因为他现在全副身心都放在了一位新来的客人身上。 就在几分钟前,吉普赛女巫出现在了小店门口。 当时,郑清正撵着一只从鼠笼里偷了小老鼠的短毛猫四处乱跑,刚刚跑到店门口,然后一袭红裙蓦然挡在了他的脑袋前面,将他阻了一阻。那只鬼精鬼精的短毛猫趁此机会从红裙一侧溜之大吉,眨眼间便叼着老鼠跑的无影无踪了。 ‘别让我回头在猫群里找到你,否则你就做好给我抓一百只老鼠的准备吧!’吝啬的小店店长在心底恶狠狠的念叨了两句后,才抬起头,看向挡在门口的那个身影。 然后他立刻傻了眼。 “诶?!来啦?!”年轻的公费生手足无措的站直身子,杵在店门口,呆呆的看着吉普赛女巫。 伊莲娜的到来,令他异常惊喜。但惊喜过后,就是一股莫名其妙的恼火——想搭理就搭理,不想搭理就不搭理,我是路边的的小草吗? 这一次绝对不能就这么轻易揭过去,男巫在心底这样对自己强调着。 “怎么,不欢迎吗?”吉普赛女巫似乎忘却了最近几天的小别扭,笑盈盈的问着,同时抬起胳膊,挽了挽落在耳边的大波浪长发。 一股馥郁的芳香随着她的动作迎面扑来。 看到她的笑脸,郑清原本郁积起来的怒火不知为何消散的一干二净——就在几秒钟之前,他还打算冲她大吼大叫,质问这段时间为什么这么对他,同时在心底给自己打气,一定要坚持,要有点骨气。 但只是看见了她的笑脸,年轻的男巫便觉得其实一切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谁家每个月不来几天亲戚……也许她最近真的很忙吧。” 年轻的公费生这么安慰着自己,同时笨拙的向后让开一人宽的身位,讷讷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快进来,外面怪冷的。” 女巫抿抿嘴,低下头,侧身向店内挤去。 郑清瞟见她白皙的脖颈,嗅着她肩头传来的香气,感觉有些头晕目眩,不由抱歉道:“真是不好意思啊……店面有点小。太大的地方我们也租不起,暂时只能将就一下。” “很厉害了,”吉普赛女巫夸赞着,脚步轻盈的跨过门槛,走进店铺,同时安慰道:“据我所知,你们是大一学生里唯一依靠自己能力赚钱开店的……这是最厉害的。” 郑清摸着后脑勺,傻傻的笑了笑。 远远的,店铺深处似乎传来几声轻笑,几个口哨。男巫感到脸上有些发热。他尽量不去看店里那些伙伴或者客人们——不需要看,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那些促狭的表情。 “啊,对了,刚刚我没有干扰你工作吧?”刚刚进门,女巫似乎想起什么,回过头看向小店店长,显得有些不安:“那只猫……” “不要紧,不要紧,只是顽皮罢了。”郑清大模大样的摆摆手,一副丝毫不挂在心头的模样,同时伸手向屋子里指了指,笑呵呵说道:“那些猫也是店里的客人,只不过跟你们不同,有的猫有点调皮……没关系的。” 柜台后面,正在帮忙查看账本的蒋玉重重咳嗽了两声。 郑清听在耳里,老脸忍不住红了一下——半分钟之前,他还跟蒋玉叫嚣着要把那只猫抓住塞进笼子里,‘店里的老鼠一只都不能少’。 他歪过头,假装没有看到蒋玉调侃的笑脸。 然后一只黄花狸从他的眼角一晃而过。 男巫立刻转过头,瞪大眼睛,仔细寻找。 没有找到那个隐约出现的身影,他的视线里,只有某只布偶猫蹲在椅子上,蠢呼呼的舔着爪子。 错觉,应该是错觉,他这样想着,晃了晃脑袋,把脑海里那个荒谬的念头甩了出去。 第一百九十章 卖药 米尔顿在距离小店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塔波特家族的威廉·塔波特,就蹲坐在小店斜对面巷子口的一座石狮子上,耷拉着两条大长腿,眼神飘忽不定。 作为西方奇幻世界中的常客,狼人与吸血鬼的形象并不罕见。只不过与实际相比,那些传说故事里的细节多有谬误——比如吸血鬼不会被一根木头桩子钉在心脏后就化成飞灰、它们吃了大蒜除了口臭也没其他坏处,再比如乌头草虽然对狼人有很多用处,但如果狼人想要变成狼不一定非要挑选乌头草盛开的月圆之夜。 总之传说千万条,靠谱就一条,狼人吸血鬼,冤家不两立。 虽然当初结仇的缘故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隐匿在历史的重重阴影之下了,但是毫无疑问,狼人与吸血鬼源自血脉深处的厌恶与敌视历久弥新,始终不曾淡去。 即便双方现在同为月下议会的同僚,在契约的约束下互相克制了许多,但不论开会还是办差,狼人族与吸血鬼族仍旧经常针锋相对,互相攻讦。至于暗地里打闷棍、下黑手的情况,就更不必说了。 体现在追求苏施君苏大美女这件事上,出身塔波特家族的威廉与出身卡伦家族的米尔顿,表现的尤为明显——三天一小打,隔月一大打,有了拿得出手的理由之后,借着公仇私怨,两位月下贵族中的年轻一代这些年很是闹出了一些事端。 最近一次,就是几个月前沸沸扬扬的阿尔卑斯山决斗。 两位绅士避开家人、伙伴,没有携带法书、符箓等魔法用品,完全凭借着自身能力闯入了阿尔卑斯山最深处的魔法荒漠,用拳头、利牙与热血,狠狠的交换了一番意见。 倘若不是贝塔镇邮报那篇有关苏施君未婚先孕的报道出炉,导致双方斗志锐减,恐怕两位绅士直到现在还在某个荒无人烟的山麓间厮杀、搏斗着。 “难怪从街头过来的时候,总感觉街上乌烟瘴气,有股臭味……看到某只毛茸茸的大狗,终于明白过来了。”米尔顿公爵立在原地,从口袋里扯出一块白色的细麻布,捂住了自己的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 虽然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是看向步行街第九十七号的小店门口,但他眼角的余光却自始至终都死死盯着石狮子上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威廉·塔波特瞥了一眼街上站立的那头吸血鬼,撇撇嘴。 “我以为吸血鬼年轻的时候,鼻子会稍微好使一点……死人终究是死人,就算能动,也不过是一个会动的死人罢了。”说着,威廉重重的擤了擤鼻子,低声哼道:“就连刚刚路过的一个三岁小童都能闻出空气里鱼人的味儿。” “你今天话很多啊。”米尔顿放下手帕,转过头,颇感兴趣的看了狼人一眼。 威廉·塔波特阴沉着面孔,没有搭理他。 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恰逢周末,步行街上的客流与平日相比有了非常显著的增长,来来往往的行人虽称不上摩肩接踵,却也多了许多。 但绝大多数行人路过米尔顿或者威廉身旁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忽略两位巫师的身影。即便走到他们身边,也会很自然的绕过去。 仿佛一条奔涌的大河中心突然耸立起一块隐形的礁石。流水们看不见、摸不着,却自然而然从礁石身侧滑过。 这是大巫师,或者更高层次巫师才会掌握的一种复杂的复式魔法——这其中囊括了误导光线、转移意识、隐匿身形等多重魔法,施展的时候需要非常高超的魔法技巧。 虽然米尔顿或者威廉都还没有达到大巫师的水平,但他们都有一个非常可靠的家族。族里为他们准备的诸多挂饰上就附着了相关的咒式。 就这样,两人盯着熙熙攘攘的街道,沉默了许久。 直到米尔顿露出一丝不耐烦,似乎打算直接进店的时候,狼人才开口,低声说道:“如果我是你,会等店里那个小姑娘离开之后再进去。” 米尔顿停了停脚步,嘴角浮现出一丝讥诮的笑容:“李家的那个小灵巫?你以为谁都会跟你们这些脑子里塞满肌肉的蠢货一样,战斗的时候误伤旁人的几率比打伤真正对手的几率还高?” “况且,谁说我一定要动拳头?” “打架是你这种野兽的喜好。对于真正的月下贵族来说,交涉的办法并不止一个。” 说着,卡伦家的小公爵将那条白手帕重新折叠整齐,塞进胸前的口袋里,然后抬起两根指头,冲那个石狮子上的男人晃了晃,便不紧不慢的向小店走去。 石狮子上,威廉·塔波特冲着米尔顿的身影恶狠狠的吐了口唾沫,骂了一句:“怂包!” …… …… 当米尔顿·卡伦与威廉·塔波特在街上僵持的时候。 小店内。 辛胖子正在向蒋玉推介自家的新产品。 一方面,他是趁现在顾客不多,锻炼自己销售的能力;另一方面,绝大部分人做生意,都是从杀熟开始的。 诚然,这听上去有些不大好听。但在辛胖子眼中,D&K的产品非常出色,朋友们买了后买不了吃亏或者上当,所以做起来就显得毫无负担了。 “绝对不不会坑你的!” “这个东西真的非常适合李萌,”辛胖子说着,一边从身后的货架上拿下来一个小盒子,推到女巫面前,打开盒盖,卖力的推荐着:“这是我花费一个星期时间调制好的魔药,主要防止昏迷、眩晕等症状,还能帮助巫师摆脱各种强力迷幻剂、梳理魔力……主要是条草,李教授也帮忙验证过的,说我的药中正平和,完全没有问题!” “青丘会馆养了一株七色花,昨天李萌去那里的时候差点又花粉过敏,幸亏当时我身上带了几颗条草配的药丸……原本是下午上货用的,因为时间紧张,所以今天早上才准备好。” “死胖子?!!”李萌炸毛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昨天不是说好了保密的吗?你的良心呢?下次我绝对不带你去青丘会馆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麻烦 “萌萌!” 蒋玉回过头,目光严厉的看了李萌一眼,随即语气中多了几分担忧:“昨天晚上你们遇到五色花了?为什么没有跟我说这些?家里给你准备的迷榖木香囊呢,没有带在身上吗?难道你忘了上次在百草园的遭遇吗?万一魔力暴走怎么办!” 这番关切的训斥说的又快又急,让小女巫立刻垂下了脑袋。 蒋玉提到的遭遇,就是几个月前天文08-1班某节药剂课上,李教授带着大家第一次前往百草园参观学习,李萌因为误碰了一株正在授粉期的七色花而当场晕倒。 因为当时大家身处百草园,而且旁边还有经验丰富的教授,所以没有造成什么糟糕的后果。李教授很快便找到了几片迷榖木的叶子,为小女巫消除了花粉过敏导致的负面效果。 从那时起,小女巫的身上的香囊里,就多了一些迷榖木叶子打制的粉末。 “昨天香囊落在宿舍里了。” 看到蒋玉生气的模样,李萌顿时放弃了与辛胖子掐架的打算,怂在了当场,低着头,一边撸着怀里的猫,一边嘟嘟囔囔的说道:“都怪李能,那头毛绒熊昨天下午非要乱跑……为了找到它,我跑的有些热了……后来,晚上要出门,换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把装迷榖木叶子的香囊落在宿舍里了。” 反正毛绒熊也不在面前,小女巫索性可劲儿的把锅往它脑袋上扣。 话说回来,即便那头毛绒熊在现场,给小女巫背锅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小时候她在外面玩儿疯了,脏了衣服,都是小熊背锅,这也是为什么来到第一大学她还带着那头毛绒玩具——区别只在于毛绒熊不在的时候,小女巫撇清责任显得更理直气壮一点。 “但是今天我带了!” 似乎想起什么,李萌在怀里摸了摸,然后抬起头,举起胳膊,小心翼翼的邀功般说道:“昨天我回去后刚刚新加的香料,下次绝对不会出什么岔子了!” “你还想有下次?!”蒋玉抱着胳膊,斜了小女巫一眼。 李萌的小脸顿时垮了下去。 “昨天的情况其实没有那么糟糕。”刚刚在后台检查完库存的萧笑抱着材料来到柜台前,恰好听到她俩之间的对话,顺口为小女巫说了一句:“青丘公馆那株七色花的花粉已经在移植前就消耗的差不多了,只留下一朵空壳花……否则的话,李萌跟着苏芽凑过去看的时候,就不会只是打两个喷嚏、晃晃脑袋那么简单的了。” 如果没有最后一句话,萧大博士的这番解释对李萌还是有解围之功的。但是加上最后一句话,情况立刻又糟糕了几分。 “你还凑上去看了?”蒋玉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似的看着李萌,眉毛扬的老高,满脸的不可思议:“难道你不知道自己对七色花花粉过敏吗?觉得安安稳稳活着不痛快?!” 李萌瞪了萧笑一眼,随即重新懊恼的垂下脑袋,嘀咕道:“苏芽说,她家有一株新的七色堇……我听着跟七色花不是一个名字,就凑过去看了……但是当我看到那株花的样子之后,立刻捂住了嘴巴的,绝对没有特意凑上去看!” 这个解释显得愈发蠢了。 就在她们说话的时候,郑清已经带着伊莲娜参观完小店,来到了柜台前。 察觉到空气中略显僵硬的气氛,看到小女巫仍旧举在半空中的香囊,年轻的公费生接了过去,掂了掂,乐呵呵说道:“多大点事……阿嚏!阿嚏!” 话音未落,他就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抬起头,男巫脸上露出一副迷惑的表情,他用力晃了晃脑袋,感到自己的意识有些混乱。 “你对迷榖木过敏吗?”蒋玉第一时间反应道。 “不知道啊……阿嚏!”郑清晃了晃手中的香囊,又打了个喷嚏。 “迷榖木?”伊莲娜瞳孔微微一缩,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干涩。她轻巧的从男巫手中接过那个香囊,凑到鼻子下面嗅了嗅,苦笑道:“确实是迷榖木粉的味道……真是个糟糕的巧合。” 后面一句话的声音很低,除了她之外,其他人应该都没有注意到。 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一位新来的客人吸引了过去。 “吱呀…!” 虚掩着的小店木门被轻轻推开,一股冷风夹杂着步行街上的喧嚣闯了进来。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门口。 一位穿着黑色燕尾服、戴着高顶帽、手持细长手杖的男巫走了进来。 注意到大家的目光,这位男巫摘下帽子,非常有礼貌的行了个礼,轻快的说道:“外面的天气真不错……虽然有点冷,但确实是个开店的好日子。” 他有一头漂亮的金色鬈发,身材修长,也许是因为今天阳光的颜色有些淡,郑清总觉得这位男巫皮肤白的有些过分。 而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位男巫有些面善——年轻的公费生发誓,自己绝对不认识这位新来的客人。 与他无知的镇定相比,店里其他人的表现就有趣多了。 刚刚举起杯子喝果汁的辛胖子被呛了一下,重重的咳嗽了几声,只不过与平日相比,他今天咳嗽的时候显得非常拘谨,甚至还用手捂了捂嘴巴,看上去颇为滑稽。 站在旁边的萧大博士并不比胖子表现好多少,他睁大眼睛,僵立在原地,就连手中的材料歪斜、滑落到地上似乎都没能让他回过神来。 伊莲娜倒是一如既往的对陌生人冷淡,她只是瞥了一眼新来的客人,便移开目光,重新打量起手中那个小小的香囊。 整个店里,唯有蒋玉表现出正常的店家面对客人时应有的态度。 “欢迎欢迎……您怎么来这里了?”虽然表现非常淡定,但很显然,蒋玉也对这位陌生客人的到来表现出了足够的惊讶 “这有什么稀奇的,青丘公馆就在镇子上嘛。”旁边,抱着猫的李萌大小姐撇撇嘴,嘀嘀咕咕的说道,脸上却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太棒了,有这个家伙在,表姐一定顾不上找我麻烦了——小女巫如是想到。 第一百九十二章 猫和老鼠 “蒋玉……蒋小姐,对吧。” 进店的巫师非常有礼貌的点了点头——也许觉得直接提女巫的名字有些唐突,他临时变更了称呼方式——然后笑吟吟的说道:“去年蒋家举办云梦秋狩的时候,我记得你就站在你奶奶的旁边……必须承认,你们家族的猎队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尤其是最后那头被猎杀的大妖,就算在‘超级猎场’上都很难见到的。” “啊,这一定是李家那位小公主,对吧。我听说了,听说了,你对某些魔法有异乎寻常的敏感度……有段时间,月下议会还有蠢货提议想强行跟你们家族做点交易……非常错误,非常错误的想法,所以被我们给压下去了。我想,这应该就是你最终被送到第一大学的缘故。” “唔,旁边那位酒色秀发的美女应该来自吉普赛女巫团对吧,很熟悉,很熟悉的气息。一百多年前,我有一位好朋友就是吉普赛女巫团的。” 陌生的客人用一种缅怀的口吻纪念着一百多年前他的那位朋友,让人不由闻之而心生好感。只不过他的眼里似乎只有店里的几位女巫,男巫们被他下意识的忽略掉了。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像吃了只苍蝇一样难受。 正当他打算开口接待这位陌生来客的时候,原本站在一旁的吉普赛女巫蓦然开口。 “你说的是安吉丽娜姑姑吧,”伊莲娜的声音显得非常平静:“如果她没有跟着你参加那见鬼的月下舞会,导致最后失血过多死亡,你的那些鬼话也许还有一点点说服力。” 这番话带出的信息稍微有点多,年轻的公费生不由悚然,原本想好的话头也没有办法继续开启了。 “毕竟都是大人了,大家都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对吧。”陌生的客人笑吟吟的回答着伊莲娜,却不知为何扫了一眼年轻的公费生。 那双淡蓝色的眸子冰冷瘆人,郑清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头可怕的怪兽盯上似的——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架入学的航班上,正在面对那位肆虐的堕落巫师。 他的眼睛不是红色的,他肯定不是堕落巫师,年轻的公费生惴惴不安的安慰着自己,努力摒弃脑海中某些可怕念头,同时还有心思开玩笑般想着,与对面的男巫相比,自己似乎更像一个妖魔——至少自己的眼睛还是红色的。 许是察觉身边男巫的不安,蒋玉微微向前挪了一小步。 “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吗?”女巫试着用轻松一点的语气问道。只不过郑清看到她背在身后的手指攥的发白。这让男巫对自己有些羞愧,又有些恼火。 “我是这家店的店长,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他重复了一遍蒋玉的问题,同时不露痕迹的向前走了一步,挡在了女巫身前。 陌生的客人扬起了眉毛,嘴角露出一丝不知是讥诮还是赞赏的笑容。 “你比我想象的稍微好一点点,最起码没有站在女生身后发抖。”客人用一种非常无礼的语气点评着。 郑清心底的怒火还没酝酿出来,便被客人后面的自我介绍打灭了。 “米尔顿·卡伦,月下议会上议员,卡伦家族轮值族长……当然,还有其他一串没什么意思的头衔,我相信你对它们也没什么兴趣。”客人将手杖夹在腋下,抬起胳膊,彬彬有礼的做了自我介绍:“很高兴见到你……郑清同学。” 米尔顿·卡伦! 难怪看上去有些面善! 作为卡伦家族的族长与月下议会的上议员,这位卡伦公爵常常出现在各种各样的媒体与杂志上,尤其是卡伦家族主办的那几份报纸,更是长年累月刊登这位公爵大人的各种影像照片——比如米尔顿公爵在波尔多酒庄视察、米尔顿公爵在上议员慷慨发言、米尔顿公爵猎杀妖魔的英姿等等等等。 只不过现实与影像之间终究有这样或那样的差距。 没有面对面见过真人,仅仅凭借几张照片或者几段影像,就想在很短时间内分辨出一个人的真实身份,对没有太多经验的年轻男巫来说,确实有点困难。 因为太过震撼,以至于公费生对公爵阁下伸出的手没有丝毫反应。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米尔顿·卡伦没有在意公费生的片刻失神,随意的收回手,摘掉手上的小龙皮手套,握在手心,漫不经心的问道。 郑清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苦意——与周围莫名其妙的朋友们不同,年轻的公费生眨眼间便知道了米尔顿的来意。 卡伦家族这位现任族长为了追求苏施君,与其他追求者们决斗的消息时不时便见诸报端。尤其前段时间,他与威廉·塔波特,那位著名的狼人族王子的决斗,更是吵的沸沸扬扬,甚至第一大学还有人举办了专门的研讨会,探讨两人之间的胜负以及这场决斗对月下议会内部席位的影响等诸多课题。 倘若不是《贝塔镇邮报》爆出那条耸人听闻的消息,恐怕现在巫师世界最大的话题就是狼人与吸血鬼之间的战争了。 郑清觉得除了苏施君之外,他找不到其他理由让这位卡伦家族的公爵阁下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自己这爿小店溜达。 年轻巫师的沉默在米尔顿看来是一种默认。 这令他愈发恼火,原本可以轻易克制的怒气仿佛被针扎的气球一样,骤然炸开。 “啪!” 公爵阁下抬手打了个响指,没见他念任何咒语,几道鲜红色的细焰便虚空浮现,如长蛇捕食一般弹向郑清,只是一缠一绕,便将他扯离地面,捆到了半空中。与此同时,原本虚掩着的小店店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左右两侧的百叶窗也呼啦啦落了下来。 明亮的店铺里,顿时一片黯淡。 鼠笼里的老鼠、四处乱转的猫咪们,如临大敌,纷纷背对墙壁,龇牙咧嘴的开始发抖。 “呀!”李萌尖叫着,抱着小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两枪 “你在干嘛?” 蒋玉又惊又怒,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位月下议会的上议员会突然发难,出手对付一位第一大学的学生。 而伊莲娜则是默不作声的撒出自己的塔罗牌,七十八张牌纸如雪花般在她周身翻转盘旋,其中又有十多张牌纸毫不犹豫的切向那几条捆在郑清身上的鲜红色细焰。 至于店里其他几人——萧笑、辛胖子以及闻讯而来的张季信立刻组成了三才防御阵,举起法书,开始准备咒语;而从米尔顿进店后就一直缩在角落里的安德鲁,也对他的同伴们使了眼色,十根指头上的宝石开始微微泛起光芒。 “有趣!” 米尔顿面含讥诮,向前一步,腋下的手杖无声无息的滑落在地上,在地板上轻轻一点。 沉重的敲击声仿佛黄钟大吕般在一众年轻巫师心底炸响,萧笑等人的法书上的咒式还没来得及点亮便熄灭了;吉普赛女巫切向红色细焰的塔罗牌也瞬间化作飞灰。 倒是安德鲁,他手指上的那些戒指还在微微发亮。只不过从他惨白的脸色来看,他的境况并没有比其他人好多少。 “一进屋子就闻到了那股臭烘烘的味道,如果不是看在外面那头大狗的份上,我早就把你身上的骨头一节节打断了。”吸血鬼冷漠的扫了一眼角落里的狼人小崽子。 “你也只会欺负小孩子。”安德鲁咬着牙,讥笑道。 “砰!” 塔波特家的年轻狼人被一股无形的巨力重重砸在了店铺的墙壁上。 “够了!” 一道明黄色的光晕从蒋玉身上骤然亮起,眨眼间便扫遍整间屋子,在吸血鬼与所有年轻巫师之间留下了一层近乎透明的屏障。 这层屏障显然具有非常出色的隔绝效果,就连捆在郑清身上的那几条细焰都黯淡了许多,看上去似乎随时会熄灭的模样。 蒋玉轻轻舒了一口气。 “这里是第一大学,”她看着光幕另一侧的吸血鬼,沉声道:“你不能这么做。” “也许他觉得这里是荆棘古堡……或者其他什么吸血鬼的庄园呢。”墙角,捂着肚子瘫坐在地上的安德鲁冲着面前重重的吐了口带血的唾沫,脸上露出几分狰狞的笑容:“你知道,这些死人脑子都烂的差不多了……经常出现各种幻觉。” “闭嘴!”蒋玉没有回头,只是轻声的警告了一句。 安德鲁·泰勒耸耸肩,闭上了嘴巴。 米尔顿公爵完全没有在意泰勒家小崽子的狂吠,他甚至没有理会蒋玉的警告,而是饶有兴趣的凑到那层屏障前,曲起食指,用尖尖的指甲轻轻划过那层光幕。 “滋滋滋……” 仿佛指甲划过黑板或者铁丝擦过玻璃的声音,躲在屏障后的年轻巫师们脸上不约而同露出难受的表情。与之相反,米尔顿脸上则露出满意的笑容。 “看得出,你奶奶给你准备了不错的护身符。”即便隔着一层屏障,吸血鬼那讨人嫌的滑腻声音仍旧清晰的钻入每个人的耳朵。 他看着蒋玉,目光最终落在女巫手中攥着的玉佩上,点点头,又摇摇头,啧啧道:“……如果你只用这枚玉佩护着你一个人,恐怕大巫师来了都要费一番手脚。但你没有这么做。” 说着,吸血鬼张开双臂,似乎在拥抱整个屋子: “你把保护一个人的护符,用来保护整个小店……我实在不知道这是愚蠢还是无知。” “这里是第一大学,”蒋玉没有理会吸血鬼的感叹,而是咬着牙,重复道:“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如果你没有被学校当场拦下,是不会有麻烦的。” “有趣的想法。”米尔顿公爵挑了挑眉毛,仿佛对女巫的说法很感兴趣似的,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微微叹口气:“但那不是我想要的。” “况且,就算有麻烦,又能怎么样呢?” 说着,吸血鬼扬起胳膊,抓着那根细长的手杖,重重砸在了光幕上。 半透明的光幕表面出现了一层清晰的蛛网状裂痕,与此同时,蒋玉手中攥着的那块玉佩响起了一声清脆的破裂声。 “三下,”吸血鬼重新扬起手杖,还有闲情对年轻巫师们晃晃手指:“还需要两下……啪!” 说着,那根手杖再次重重的砸在了光幕上。 蛛网状的裂痕愈发深刻,而蒋玉手中的玉佩在坚持了几秒钟后,终于不堪重负,随着一串细碎的破裂声,变成了一抔晶莹的玉沙。 原本还在勉强支撑的光幕闪烁了几下,骤然消失。 “哦,原来只需要两下啊。”刚刚扬起胳膊的吸血鬼眨眨眼,手指跳动着,将那根细长的手杖转的呼呼作响,脸上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也许我对自己有些低估了。” “怪物,去死!” 旁边传来一声怒吼。 刚刚从束缚中逃脱出的郑清伸手从灰布袋里摸出苏施君送给他的那柄雷明顿符枪,架在胳膊上,对着几步之外的那道身影,没有怎么瞄准便扣动了扳机。 这柄符枪里装了一颗束缚咒符卷制的符弹,是前些天郑清自己练习做出来的。 一道淡绿色的光芒无声无息的钻出枪管,重重打在吸血鬼的身上。但却没有达成任何战果。因为吸血鬼在郑清扣动扳机的一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道淡绿色的符弹只戳破了滞留在原地的一道残影,然后带着一溜绿焰,落在后面的小店墙壁上,随着‘噗噗’的声音,炸出一片密密麻麻的束缚藤蔓。 “啧啧啧,现在的年轻人,真了不起……差点就被你这枪打中了。”米尔顿略显惊讶的声音在郑清耳边响起,让年轻男巫身形骤然绷紧。 他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位吸血鬼就站在自己身侧,一步以内,正与他一起端详着那枚符弹生效后的结果。 身后传来几声短促的低声惊叫。 郑清扯了扯嘴角,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谁告诉你只有一枪呢?” 话音未落,他的怀里响起了第二声枪响。 一道与之前颜色相同的绿光穿破年轻巫师的长袍,狠狠撞在了吸血鬼的身上。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失败的逃跑计划 郑清有两把符枪。 一柄是苏施君送的雷明顿,另一柄是蒋玉送的柯尔特蟒蛇。 这两把符枪都是上月月初的时候女巫们送给他的礼物,为了祝贺他在新生赛取得的优异成绩。从拿到枪到现在,除了练习过几次之外,年轻的公费生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真正使用过这两把武器。 毕竟这是两把非常具有攻击性的武器,平平淡淡的校园里不是它们施展才能的地方。郑清原本觉得在月底的冬狩中才有机会使用它们。 没想到现在就发了利市。 而且第一个目标就是一位巫师世界的著名巫师,月下议会的大贵族。 “砰!” 淡绿色的符弹穿破男巫的长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在了那头吸血鬼的身上——郑清相信,倘若那头吸血鬼不是托大,特意凑到他身边来,那么这枚符弹打中它的几率与之前那枚符弹一样低微。 不过话说回来,面对一个拥有较强远程攻击能力的巫师,米尔顿公爵选择拉近双方的距离也并不能说是错误的选择。 “噗噗!” 数十条拇指粗细的藤条凭空出现,密密麻麻,织成了一张大网,劈头盖脸的罩在了吸血鬼公爵的身上。米尔顿公爵显然被这第二轮攻击打了个措施不急,全然没有了面对第一枚符弹时的洒脱与自然,竟然下意识的抬起胳膊,挡在了自己脸的前面。 也许只有这种一辈子都泡在蜜罐儿里的贵族巫师,才会在这种关键的时候还这么在意自己的形象吧。 “跑!” 郑清看都没看第二枪的效果,一把扯住蹲坐在脚边的小女巫,向外一丢,同时推了一把蒋玉,然后拽着伊莲娜就向外跑去。萧笑等人组成三才防御阵,跟随在后压阵。 与之相似,泰勒家的小狼崽子也在郑清大叫‘跑’的时候四肢着地、撒腿就跑,看上去活力十足,全然没有几秒钟之前口吐鲜血奄奄一息的模样。 只不过与年轻公费生不同,安德鲁带着他的队员向小店后院跑去。这是个非常明智的举动。毕竟小店门脸就那么大,便是双人并行都有些困难,更不要提挤过去一堆身材壮硕的男巫了。而小店后院也有后门,兵分两路逃跑的成功概率显然更大一点。 “呵……跑?!” 吸血鬼阴森森的冷笑在男巫身后响起,令他心如坠冰窟。 在米尔顿公爵打破蒋玉那道守护玉佩之前,郑清就已经判断出,仅凭自己这帮一年级都没读完的年轻人,决计不是那位注册巫师巅峰,已经无限接近大巫师的吸血鬼的对手。 所以,在他打出那两枪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跑路的打算。 第一枪是他举着那柄雷明顿符枪打出去的。这柄符枪枪身较长,枪管也粗大一些,打起了不需认真瞄准,而且还能很好的掩饰他怀里那柄柯尔特蟒蛇。 至于柯尔特蟒蛇,虽然在郑清怀里,但持枪人——准确说是持枪精灵——却不是他。 之前一直在店里忙前忙后招待客人的小精灵们,被郑清养了这么长时间,虽然还没完全做到心意相通,却也养出了几分不为人知的默契。 在年轻公费生的小心示意下,两只最机敏的小精灵钻进了男巫的怀里,藏身他那宽大的衣袋中,握住了那柄柯尔特蟒蛇,选准时机,打出了第二枪。 可以说,整个计划从头到尾的实施程度都超出了年轻公费生最佳的预期。 两枪都顺利打出去了,而且第二枪还结结实实打在了那位吸血鬼公爵的身上。 唯二可惜之一,是他错误估计了这些贵族巫师的惜命程度。 只不过一个小小的束缚咒符弹,竟然激发了那位米尔顿公爵身上最起码四道护身符。当那些五颜六色的光晕在吸血鬼公爵身上漾起的时候,年轻的公费生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失败了。 即便如此,他还试着最后挣扎了一下,看看能不能跑出去几个人。 能跑出去一个算一个。 另一个可惜之处,就是第二枚符弹争取的时间有些短,他来不及从灰布袋里摸出几张神行符。否则说不定真能趁着那头吸血鬼反应不过来的时候跑出去一两个人。 听到吸血鬼的冷笑后,宥罪猎队压阵的三位男巫非常默契的停下脚步,转过身,重新举起了法书。而郑清则毫不犹豫的推着三个女巫全力向外逃去。 但米尔顿公爵没有给他们第三次机会了。 “呼……” 原本紧闭着的木门、百叶窗上蓦然腾起一片片鲜红色的血焰。感觉着没有任何温度,却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烧化了似的。 蒋玉与伊莲娜几乎同时停了脚步,一人一条胳膊,将跑在最前面的李萌拽了回来。 紧紧跟在女巫们身后的公费生措手不及,重重的撞了上去。 馥郁与清新,两种截然不同的香气钻进他的鼻子里,却没有带给男巫一丝一毫旖旎的想法与冲动,只带给他沉沉的挫败感。 “咚!” 向后院跑去的衔尾蛇猎队也没能幸免于难,同样被一片血红色的火焰挡在了最后一米距离之外。跑的最快的那头狼崽子,还被回过神的吸血鬼特意揪出来,重新砸回店里某面墙壁。 “啪!” 一道血焰仿佛巨蛇的吐信一般,蓦然从门口蹿出,穿过两位女巫,打在了年轻公费生的鼻间。郑清脸上的墨镜在红色细焰的碰撞下,轻而易举的断开,掉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米尔顿公爵毫无形象的盘腿坐在一旁的柜台上,低头,俯视着年轻公费生。 “你看上去比我更像一个怪物。” 这位卡伦家族的轮值族长仔细打量了一番年轻巫师那双红色的眸子,如此评价着。 空气非常安静。 除了血焰燃烧时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呜咽之外,便只有安德鲁·泰勒这个倒霉鬼一连串的抽冷气的声音。看他按着肚子的模样,郑清猜测刚刚米尔顿公爵的几次重击把这只小狼崽子的肋骨打断了。 就在着一片安静与不安的气氛之中,原本正打算说些什么的吸血鬼公爵忽然歪着脑袋,脸上露出了几分诧异的神色。 第一百九十五章 老鼠与猫 很快,郑清,或者说屋子里其他的年轻巫师们便知道那头吸血鬼诧异的缘故了。 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间小小的店铺里,隐隐约约响起一阵呜呜咽咽着的唢呐声音。间或夹杂了铜锣、皮鼓、小钹、擦子等传统乐器的敲打声。 唢呐的声音很尖锐。 铜锣的声音很响亮。 擦子的声音很刺耳。 这些音色不同,音域各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后,反而奏出了一曲充满委婉风格的曲调。令人听后毛骨悚然,却又忍不住想多听一会儿。 原本那些血焰在燃烧的时候,也会发出类似的、仿佛灵魂惨嚎般的奇怪声音,将那曲调掩盖了几分。但随着曲调的声音越来越响,血焰燃烧时的声音也终于掩盖不住了。 米尔顿公爵最先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盘腿坐在高高的柜台上,歪着脑袋,眉毛挑的高高的,脸上满满的诧异。 站在他周围的年轻巫师们虽然对那些奇怪的曲调也很好奇,但大家都知道现在不是追究那些曲调来源的时候。 现在应该趁着那头吸血鬼走神儿的功夫增加一点逃生的几率。 衔尾蛇猎队的队员们七手八脚的帮着他们的队长止痛疗伤,宥罪猎队压后的三位队员纷纷摸出了压箱底的符箓与护符,还有郑清,在小精灵们与两位女巫的帮助下七手八脚给自己的符枪换了爆裂符制作的符弹。 至于李萌同学,从头到尾都抱着某只小猫在一旁发呆。这样也好,郑清还唯恐小女巫过于积极,给大家忙中添乱。 直到两把符枪都装满符弹,每个人全副武装之后——整个过程也就花费了大约十几秒的时间——年轻的公费生才有心思关心那头吸血鬼。然后,他顺着米尔顿公爵的目光,看到了异常曲调的源头。 一群穿着红色、绿色、黄色马甲的大老鼠,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从墙角新开的一处地洞中鱼贯而出。整个队伍约莫有上百只老鼠,而走在队列最前方的,正是一群敲敲打打着的老鼠们。 此刻,它们的曲调已经改成了‘拉德斯基进行曲’——还别说,用二胡与皮鼓奏出来的拉德斯基听上去虽然少了几分磅礴的气势,却在细处多了几分微妙的感觉,让人听着总像是心被揪着似的。 老鼠队伍的正中央,是一顶八抬大轿。 轿子没有顶篷,只在其中设了一台绛紫色的沉香步辇。辇上坐着一个拳头大小的胖乎乎的小老鼠,浑身褶皱,远远望去,仿佛一粒剥去青皮的核桃。 “我们这个店买保险了吧。”年轻的公费生脑海里第一个念头不是追溯那些老鼠的来历,也不是想着怎样逃跑,而是开始担心那面被老鼠们反复打洞、又修复的墙壁会不会因为过度疲劳而塌掉。 连金属都会因为疲劳垮掉,更不要说一些砖土混合物了。 毕竟关系到宥罪猎队那一大笔的投资会不会打水漂,不得不慎重。 当然,这番小气的想法他也只会在心底念叨一番,决计不会当场说出口的。好歹旁边还站了一位他心动的女巫,如果表现的过于斤斤计较,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哪只老鼠是叮当耳朵,或者叮咚耳朵?” 这是郑清脑海里冒出的第二个念头。 毫无疑问,这群敲锣打鼓,突兀出现在店里的穿衣老鼠们,定然与之前折腾了半天的‘耳朵兄弟’脱不了干系。而且如果郑清没有猜错的话,那只坐在沉香辇中的‘核桃’老鼠,恐怕就是叮当耳朵之前心心念念的‘鼠族大人物’了。 “那只‘核桃老鼠’是谁?” 这是郑清脑海里冒出的第三个念头。 与前两个念头不同,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便有人上赶着给了他答案。 “鼠仙人?” 米尔顿公爵虽然用的是疑问的语句,但他的口吻却非常肯定:“久仰久仰…一直听说第一大学地下世界掌握在一支神秘鼠族的手中,没想到今天有机会见到您这样的大人物。真是不虚此行啊。” 穿衣老鼠们的队列慢吞吞的停下了脚步,在年轻巫师与高高的柜台间停了下来。 坐在步辇上的‘核桃老鼠’并没有搭理似乎在问好的吸血鬼公爵,而是耷拉着眼皮,一副在打盹儿的模样。 米尔顿公爵仿佛没有注意到‘核桃老鼠’的不耐,继续喋喋不休的说道:“……您打算插手今天的事情吗?这可真是稀奇了……据我所知,第一大学的鼠族从诞生开始,就一直呆在下面那片鼠族的世界,从来不会干预阳光下与月亮下的事务。” “而且,我需要提醒你,这件事比你看到的要复杂的多……” 坐在步辇上的‘核桃’君嗓子咕噜咕噜半天,最终咳出一口浓痰,吐在了辛胖子刚买来不久的地毯上,同时喷出了一个字:“呸!” 站在男巫们身后的几位女巫脸上纷纷露出厌恶的表情,李萌更是毫不客气的发出了‘噫’的语气词。而宥罪猎队的队员们更是纷纷对那只小老鼠怒目而视,恨不得把它按在地上,用它那看上去就很吸污渍的皮肤把地毯仔仔细细的擦一遍。 只不过大家都还有点大局意识,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件小事的时候。 至于首当其冲的米尔顿公爵,似乎更没有在意核桃老鼠的无礼,颇有几分唾面自干的风度。 “屁大点娃娃,就敢在老夫面前提‘复杂’这个字眼……真以为你们长了一双翅膀,位置高一点,就比老鼠聪明多少吗?” 与之前暮气沉沉的感觉不同,坐在步辇上的‘核桃君’,或者说鼠仙人,在说话的时候则显得牙尖嘴利了许多,看上去更像一只老鼠:“我今天只是来做生意的……其他的,你爱干嘛就干嘛。” “至于插手……有那只猫在,哪里还需要我做什么!” 说着,鼠仙人偏了偏脑袋,尖嘴向屋子的一个角落里侧了侧。 米尔顿公爵顺着鼠仙人的示意看去。 只见屋子角落一个货架上,一只黄色的狸花猫正蹲在架子最高处,双爪捧着一条小鱼干,啃得津津有味。 第一百九十六章 身影 许是察觉到吸血鬼的目光,货架上那只黄花狸抖了抖胡须,住了嘴。 然后它犹豫了几秒钟,抬起爪子,冲着架子下面那些齐刷刷看来的目光挥了挥,一副打招呼的模样。 这个动作如此熟悉,以至于郑清当场就跳了起来。 “黄哥?”年轻的公费生大叫一声,将周围的年轻巫师都吓了一大跳。 米尔顿公爵倒是没有被他的叫声吓住,也没有制止男巫稍显激动的举止,反而一言不发,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幅场景。至于步辇上那只‘核桃老鼠’,从头到尾都眯着眼,一副睡不醒的模样,仿佛不屑于窥伺某个年轻巫师与花狸猫之间的互动。 货架上。 黄花狸扯了扯耳朵,打了个响鼻,算是回答了郑清的招呼。而后继续低着头,捧着那条小鱼干,津津有味的啃个不停。 “卧槽!你怎么会在这里?!”郑清感觉心底跑过了一万头羊驼驼,同时下意识的左右张望着:“他也来了吗?旁边的……那家店是不是就是他开的?” 他自然指的就是吴先生。 因为场间还有几个陌生家伙——不论是米尔顿公爵,还是那只鼠族的大人物,郑清都不觉得跟自己有什么好交情——所以郑清在问话的时候稍稍使了个心眼,模糊询问的。 倘若那只黄花狸真的是他认识的那只黄花狸,那么它一定听得懂自己的问题。 蹲坐在高处的花狸猫并没有回答年轻公费生的问题。 它仍旧专心致志的啃着那条金黄色的小鱼干,似乎天塌下来都没有办法转移它的注意力。 这反而让年轻的公费生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对那只猫非常熟悉——可以说,小时候,他一半以上的幻想都与那只猫有关。 不要误会,之所以说与那只猫有关,是因为它原先经常在吴先生的书店里出没,郑清小时候呆在店里练字帖的时候,不止一次见过那只猫种种人性化的举动。 比如用猫爪勾着钥匙开门、在透窗而入的阳光下人立着独舞、或者蹲在一本厚厚的词典上,眯着眼读书,隔一会儿,就用沾满猫口水的爪子翻一下书页。 这些神奇的举止极大的丰富里小男孩儿的内心世界,让他对仙侠、鬼怪、神话的世界充满了幻想。 只不过,长大后他最终收到了一所巫师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最终进入的是一个巫师的世界,而不是他心心念念已久的仙侠世界。 …… “是他吗?” “你猜。” “不,不可能是他……如果他真的在岛上,就不会让我这么放肆了。” “呵呵,你也知道自己是在放肆?” “如果他真的还在岛上,学校就不会这么乱……也不需要给议会发那张通知了。”米尔顿公爵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终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嘁,年轻人呐。”步辇上,核桃老鼠嗤笑一声,却也没有争辩的意思。 萧笑站在一旁,竖起耳朵,小心记下米尔顿公爵与鼠仙人之间的你一言它一语,记下来他们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猜到他们对话间的未竟之意了。 其他围观的年轻巫师们也都纷纷明智的保持着沉默。 唯有郑清,似乎忘却了旁边那头可怕的吸血鬼,而是急忙忙凑到那个货架下,仰着脑袋,看向那只黄花狸,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不知道现在、在这里、说那些合适不合适。 …… 米尔顿公爵与鼠仙人之间的谈话告一段落之后,沉默了一小会儿。 直到他注意到年轻公费生大咧咧走到货架下。 这位卡伦家族的轮值族长终于挑了挑眉毛,似乎觉得自己的威严似乎受到了冒犯。 然后他举起胳膊,伸出一根手指。 一点红芒在他的指尖骤然亮起,随即卷起一道细焰,撞向年轻男巫的后背。与之前那些席卷门窗的红焰不同,这道红焰中心流露出一丝青黑的色彩,一眼望去,给人一种无坚不摧,或者说充满毁灭感觉的气息。 伊莲娜的出手最快,原本环绕她周身的剩余塔罗牌如离弦之箭蹿到那道细焰之前,层层叠叠,恍若盾牌一般试图阻挡一二。 但她的这番举动如螳臂当车,五六十张塔罗牌被那道细焰一穿而过,凌空化作飞灰。 紧随其后的蒋玉也丢出了另一块玉佩,但也同样被那道细焰轻易穿透,变成了几块碎片,稀里哗啦的落在了地上。 萧笑因为之前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吸血鬼与鼠仙人的谈话上,反应稍微迟了一点,当他从怀里摸出一块龟甲丢向半空中之后,他的龟甲只擦到了那道细焰的尾巴,没有起到一丁点的作用。 而束手无策的张季信与辛胖子,则一个通红了眼睛、一个全身泛蓝,显然打算跟那头吸血鬼拼命了。 至于更远处,衔尾蛇猎队的年轻巫师们被米尔顿公爵突兀的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睁睁的看着那道细焰冲向郑清,看着宥罪猎队、以及女巫们的努力毫无结果。 除了背对着吸血鬼的郑清之外,屋子里所有的年轻巫师一时间都陷入了绝望之中。 “喵!” 一声尖锐的猫叫打破了这份绝望。 随之而来的,是半条吃剩下的小鱼干。 那条小鱼干呼啸着,仿佛闪电般从郑清的耳畔一擦而过,重重的砸在了那道红色细焰上。原本气势汹汹、坚不可摧的红焰被鱼干一砸,如同丢进湖里的烟花一样,闪烁了几次,便悄无声息的湮灭了。 只留下一缕青白色的烟气,顺着空气袅袅升起。 郑清这时才后知后觉,转头看向身后。 除了伙伴们如释重负的表情之外,他还看到了那头吸血鬼一副见鬼的表情。 “砰!”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紧闭着的店门砰然打开。笼罩在门窗之间的红色焰火仿佛见了猫的老鼠,流入门缝、窗隙、地板缝,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门口,背着太阳与青天,面对一屋子的猫猫鼠鼠、吸血鬼、以及一群东倒西歪的年轻巫师们。 “够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店外 苏施君觉得自己今天起床后没看黄历实在是个天大的失误。 她甚至非常后悔的想到了早餐的那杯绿茶——哪怕吃早餐的时候,把那杯绿茶喝完,看一看茶叶的性状也比两眼一抹黑出门要强的多。 原本她只是心血来潮,打算在贝塔镇这条不长的小街上溜达一圈,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顺便把某只小狐狸送到某个男巫新开的店子里。 却没想到在那家店的外面遇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塔波特家的那位狼人王子。 彼时,威廉·塔波特正叉着两条腿,坐在小店斜对面巷子口的一座石狮子上面,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间小店,一动不动。 步行街上行人往来穿梭,络绎不绝,但都对那个醒目的身影视而不见。 她也想像路上的其他行人一样,假装没有看见那个身影。 只不过威廉·塔波特却不像她一样冷淡。 “嗨,君君!” 原本板着脸坐在石狮子上的高大狼人脸上忽然挤出一朵花,冲着女巫用力挥舞着胳膊,兴冲冲的打着招呼:“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说话间,威廉王子的身形一个闪烁,便从石狮子上消失,然后突兀的出现在了步行街主路上,挡在了女巫的面前。 “抱歉,你认错人了。”苏施君扶了扶脸上那架宽大的红色边框眼镜,没好气的瞪了那位狼人王子一眼,同时发狠警告道:“如果你敢继续喊那个该死的名字,我就把你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不幸荣幸。”狼人王子不慌不忙的行了见面礼,然后一本正经的建议道:“不过踢之前一定要穿好一点的鞋子,最起码不要穿高跟鞋,会伤到脚的。” 苏施君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 “这就是那个小家伙吗?”威廉似乎没有注意到女巫的表情,而且紧紧盯着女巫怀里的某只小狐狸,表情夸张的说道:“哇,如果我能拿到它的照片,贝塔镇邮报肯定会付给我给我一大笔金子!” 察觉到那位高大巫师略带侵略的目光,原本躲在女巫怀里的波塞冬不由缩了缩脑袋,把身子向她怀里更深处躲了躲。 “砰砰砰砰!” 临近她附近的几处店铺橱窗玻璃轰然炸开,受到惊吓的路人们尖叫着四散逃走。徒留下饱受无妄之灾的店铺主人们,伸出脑袋向外张望了一下之后,看到空空荡荡的街道后,又立刻迅速缩了回去。 开玩笑,能无影无踪无声无息把步行街上玻璃搞砸的家伙,绝对不是他们这些小店主可以招惹的——尤其是在第一大学旁边开店的人,眼界宽、见识广、经历多,更能分辨出现在的情况,应该是某位大巫师没有控制住怒火在发脾气。 也许等第一大学的巡逻队或者贝塔镇执勤的三叉剑赶来,他们才敢冒头与那些莫须有的恶客讲讲道理。 “谁给你的勇气。”苏施君面无表情的看了狼人一眼。 狼人王子身上闪烁起一连串各色护符启动时的效果,同时还伴随了部分护符破碎后细小的爆裂声。 大巫师的威严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哇哦,淡定,淡定,我的匿形符差点被你的气势撑爆。”威廉·塔波特举起手,微微向后退了一步,脸上依旧笑意满满:“开个玩笑而已,你知道,我绝对不会伤害它的。” “而且,万一被学校的人看到月下议会的上议员无故在学校外面的步行街上搞破坏,会造成外交事故的……” “你觉得学校不知道你来了?”苏施君怒极反笑。 “我认为学校会假装不知道我来了。”威廉笑容可掬:“只要我一直安安静静的,没有惹出什么麻烦。” “另外……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乱发脾气。”说着,狼人王子扭头,看了一眼那爿店门紧闭的小店店门,提醒道:“你知道,我从来不会一个人出现在你附近的。” “我不知道!”苏施君恼火的纠正了某条大狗的说辞。 继而醒悟。 “他也来了?”这位月下议会的女上议员扫了一眼那间小店,眉毛挑的老高:“我刚刚离开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难道议会的行事风格已经变得这么激进,敢让两个没有‘正式’邀请函的上议员来学校撒野?” 她将‘正式’两个字咬的很重。 毕竟无论是卡伦家族还是塔波特家族,想要搞到进入布吉岛的邀请函并不算什么难事。两个家族在岛上都有各自的产业,而且族里也都有小辈在第一大学求学。只要没在学校那边挂了黑名单,过审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但对于月下议会的上议员来说,想要来到布吉岛上就不那么容易了。 从某个角度而言,月下议会上议员已经不再是某个家族的一员,而是代表了月下议会数百族群的符号。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对巫师世界的形势产生深刻的影响。 “学校不是前段时间给议会发了邀请函嘛。”威廉再次向斜后方撤了一小步,给女巫让开了前面的路,笑眯眯的补充道:“况且,如果没有记错,学校现在本身就有一大堆麻烦事等着处理……诸如月下议会上议员来岛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会不会关注,还是两说。” 苏施君的脚步顿了顿。 她转过头,今天终于第一次认真看了一眼身边的这位狼人王子。 “你应该学的更蠢一点。”女巫的怒气似乎已经完全消散了,她拢了拢胳膊,让怀里的小狐狸躺的更舒服了一点,然后才轻声说道:“那位石副校长一向对月下议会有偏见。你们这是在授人以柄。” “我们的存在原本就不是为了让他们喜欢的。”威廉扯了扯嘴角。 苏施君终于沉默了下来。 许是察觉到自己刚刚那番话将原本就显现出来的月下议会与第一大学之间的裂痕扯的更清晰了一点,威廉·塔波特话锋一转,笑着补充道:“……况且,你在这里。” “你在这里,然后我们来到了这里。” “整个巫师世界都会同情我跟那只可怜的吸血鬼……还有谁会在意那些含糊其辞的外交辞令呢?” 苏施君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 “滚开!”她扫了那位高大男巫一眼,大踏步向小店走去:“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你还能自己走回去的时候。” 第一百九十八章 店内 “够了!” 一个带着几分怒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破了小店内因为那只黄花狸而出现的某种诡异却平静的气氛。 老实讲,虽然这个声音很好听,但与之匹配的语气却显得有些失礼,也有些粗暴,而且多多少少带了几分居高临下,或者说是‘命令般’的感觉。 大部分人在这种语气下都很难平心静气。 但身处D&K店铺里的巫师,无论年龄、还是身份、亦或者是性别,都对门口那声警告表现出了足够的耐心,没有人炸毛反对。 因为说话的巫师是苏施君。 巫师界第一大美女,月下议会的上议员,青丘苏氏的继承者——以及最重要的,她现在还是一位大巫师。 一位货真价实,在三十岁之前就拿到了大巫师头衔的实力派强者——如果不出意外,苏施君肯定而且必然会踏足大巫师之后的神秘世界——也因此,第一大学为了她的才华,甚至不顾巫师界私下对月下议会的打压与限制,为这位女巫安排了一座规格非常高的实验室。 这一系列耀眼的头衔,既让苏施君的形象愈发灿烂,也拉远了她与普通巫师之间的距离。 仿佛她是天空一颗非常耀眼灿烂的明星。 一颗大家可以站在地面远远观赏,却很难触摸到的星星。 郑清倒是触摸到了这颗星星,而且他与这颗星星之间的互动还不少。但在年轻公费生的心底,他更像是通过水面的倒影去触碰的那颗星星。 冰凉、虚幻,满满的不真实的感觉。 比如今天D&K开业这件事。 虽然郑清向青丘会馆递了请柬,但从心底而言,他对苏施君亲自出现在这个小店的可能性并没有抱多少希望。 年轻的公费生甚至觉得老姚出现在店里的概率都比苏施君出现的概率要高一些。毕竟就平常的接触频率来说,他与老姚接触似乎更多一点。 然而概率终究只是概率。 苏施君今天没有派家里的女仆走走过场,反而是老姚那边,因为有事最终没能露面。 …… 随着那句生气的斥责,一只白色的小狐狸嗖的一下从门口那位高挑女巫的怀里蹿了出来,一溜烟,几步助跑,跳进了年轻公费生的怀里,吱吱哇哇的小声叫了起来。 全然没有顾忌场间各种诡异猜测的目光。 郑清抱着毛茸茸的小狐狸,感觉像是抱了一颗插销被拔掉的手雷。有心一把将它甩出去,却又担心手雷的落地点是一颗更大的炸弹。 这让他松手也不是,抱紧也不是。 好在波塞冬并没有让他更加为难。小狐狸还有自己的爪子,可以牢牢攀在男巫的身上。 李萌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不防站在她身边的蒋玉眼疾手快,伸手抓住她怀里那只猫的大尾巴,一把塞进她嘴里。 有点糟心,但总好过说错话被那位传说中脾气很差,而且看上去现在脾气也很差的苏大美女拉出去吊着打一顿。 尾巴冷不丁被人咬了一口的花猫‘嗷’的一声从小女巫的怀里跳了起来,落地之后略显哀怨的回头瞅了她一眼,然后抖了抖尾巴,扭着屁股,头也不回的向屋子角落猫群聚集的地方跑去了。 李萌则顾不上与它算账,只顾着在旁边连声呸呸。 一人一猫的小动静,很好的打破了场间诡异的情况,也舒缓了场间原本紧张的气氛。 “哇哦……真是,真是有些出人意料啊。” 一直盘腿坐在柜台上的米尔顿公爵似乎终于回过神来,抬手冲苏施君打了个招呼,看上去却没有丝毫惊讶的意思,只是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苏苏,今天你不应该来的。” “闭嘴!不要用那个恶心的名字叫我!” 苏施君一把甩出几道青濛濛的风刃,劈头盖脸的砸向那头吸血鬼。 一阵红焰闪过,米尔顿公爵身上携带的护符很好的抵消了苏大美女的攻击,没有露怯。 公爵阁下立刻举手,示意投降。 但他仍旧坚持着,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意见:“……今天你不应该来的。” 苏施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摸出一张卡片,弹向吸血鬼:“是你们不应该来。我有请柬,我可以来。” 红黑色的卡片带着细微的呼啸,划破空气,最终深深的扎在了柜台的柜面上,让旁观的某位公费生心疼不已。 “真是有些出人意料啊。”吸血鬼公爵扫了一眼那张卡片,然后眯着眼,瞥了某位男巫一下,自言自语的回答道:“不,这一点也不意外。” 你是精分的复读机么! 年轻的公费生听着米尔顿公爵翻来覆去的两句台词,忍不住在心底咆哮了一声。 “其实我也是来道喜的。” 吸血鬼话锋一转,忽然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郑清,大有深意的说道:“……我还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呢。” 郑清被米尔顿一指,登时毛骨悚然,唯恐他现场胡言乱语,说出什么可怕的字眼。 所幸那头吸血鬼似乎顾及苏大美女的颜面,没有在其他人面前多说什么。 “小店很有趣,有很多的有趣的人……以及动物。” “店主也很有趣……而且多多少少有点担当,没有躲在别人身后发抖。” “所以,就算你不来,我也不会做太多节外生枝的事情。” 苏施君面无表情的听着吸血鬼的絮叨。 直到他告一段落,女巫才开口。 “说完了吗?” “很好……礼物留下,你可以走了。” “校工委的应急工作小组再过三分钟就会赶过来。” “三叉剑的巡查员距离这里也只有一条街的距离。” “如果你想跟他们打交道,或者填一份三百页厚的情况说明书,大可以继续留在这里说那些莫名其妙的废话。” 听到苏施君的警告,米尔顿公爵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立刻被女巫打断了。 “闭嘴!”她严厉的看了吸血鬼一眼,语气非常强硬:“如果不是看在议会的份儿上,就凭你现在的所作所为,连一丝影子都留不下来。” “血族原本就没有影子。”米尔顿公爵干笑了两声,顿了顿,然后瞥了一眼那些年轻巫师们,又补充了一句:“况且,我也并没有真的对他们做什么……只是开个玩笑,吓唬吓唬他们罢了。” “所以你才有机会安安静静的离开布吉岛。”苏施君如是说道。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临时安排一下 当苏施君在店里驱逐吸血鬼先生的时候,店外的某个角落,一直默默注视着各色来客的凡尔纳老人终于放心的收回了目光。 原本他只是打算来这处新开的小店随便转转,看看能不能给自己的老伙计五月大人找点新鲜的玩具与零食。 却不料看到了这么多有趣的客人以及故事。 “啧,老啦,老啦……如果年轻几百岁,见到这么出色的姑娘,我也会不顾一切冲上去的吧。”老校工摩挲着下巴,唉声叹气的看了那爿小店最后一眼,最后踢了踢脚边的老伙计,咕哝道:“走了走了,该走的走了,该来的也要来了…我们这些凑热闹的,就不要在这里妨碍别人了……把你爪子下面那个小东西快咽下去。” 五月大人喉咙里呜呜着,扬起脑袋,露出血迹斑斑的嘴巴。 它的爪子下面,按着一只血肉模糊的小凶许。 小凶许是魔法生物界、哺乳纲、啮齿目、松鼠科、魔法松鼠属下的一种新生代魔法生物,与小脑斧、梅发怒、大西几等生物类似,都属于原属生物的变异种——或者按照巫师界有关学者的意见,他们更愿意将这类变异称之为‘魔法退化生物’——小凶许的原属生物就是经常出现在第一大学校园里的双尾山松鼠。 只不过与双尾山松鼠相比,小凶许体型愈发娇小,约莫只有山松鼠的三分之一大小,甚至有的个体个头会更小一些。而且与山松鼠相比,小凶许的智慧也有大幅度降低,其外在表现主要是叫声含糊不清,以及生物习性的不确定性。 比如五月大人爪子下面按着的这只小凶许。 现在已是隆冬,正常情况下,包括双尾山松鼠在内的大多数松鼠科生物,都会躲在铺满干枯树叶与锯末的暖和树洞里,抱着秋天晒干的榛子与橡子,懒洋洋的打着呼噜。 然而不知为何,这只小凶许却大模大样的出现在了步行街上,一边被冻的浑身发抖,一边疯狂的跳着霹雳舞。引得原本呆在角落躲避鱼人腥臭的五月大人猎性大发,一爪子将它拍个半死,然后拖到爪子底下开始玩弄。 按照蒙代尔悖论,拥有稳定魔力的动物不大可能是某位巫师变形后的结果——除非那位巫师愿意分裂自己的精神——但为了稳妥起见,凡尔纳老人还是检查一番,确认那只小凶许不是某位巫师意外变形之后,才允许自己的老伙计下嘴折腾。 听到老校工催促后,老猎犬最后恋恋不舍的轻轻拍打了几下脚边那只半死不活的小凶许,然后拎着它的尾巴,一仰脖子,咕噜一下吞进了肚子了。 随着喉咙与肠胃的轻轻蠕动,五月大人的身心得到了充分的满足,顿感周围的一切都索然无味了。 “德行。”凡尔纳老人笑骂了一句,小声吆喝着:“走了走了……下午还要渡几个小家伙去寂静河上溜达一圈。” “真不知道这些娃娃为什么对那条阴森森的河这么感兴趣。” 五月大人哼哼着,拖着沉重的、衰老的身子,慢吞吞的跟在老人身后向学校走去。 走了没几步,老校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扭头看向身后。 只见小店对面,一位身披灰袍,戴着灰色尖顶软沿帽的瘦高巫师刚刚从流浪吧的门口走了出来。他一手拎着糕点,一手提着酒瓶。仿佛注意到了老校工警惕的目光,那位瘦高巫师回过头,笑吟吟的冲他抬了抬胳膊,像是在打招呼。 “见鬼,”老校工低声咒骂了一句:“这个老东西怎么也过去了……他倒挑了个好时候。” 他停下脚步,踟蹰片刻,最终放弃掺和那些麻烦事,摇摇头,跟着老猎犬远去的背影向校园里走去。 …… 小店内。 目送米尔顿公爵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后,苏施君这时才转头,摘掉那副宽大的红色边框眼镜,看向几位年轻巫师。 没等他们开口,便语速飞快的解释道: “苏芽因为犯错,被苏蔓禁足了,今天不能出门……所以我替她过来转一圈。” “顺便把那个小东西还给你们。” 原本趴在郑清肩头的波塞冬回过头,响亮的叫了两声,算是支持女巫的说辞。 有了小狐狸作证,即便前一个理由稍显牵强,但因为大巫师的所思所想自然与普通巫师不一样,这也很正常,年轻巫师们倒不难接受。 “……小店不错,继续努力。”苏大美女最后点点头,用一句简短评价结束了自己短暂的行程,而后身形一转,瞬间便从原地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走的干脆利索,没有一丝犹豫。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深深松了一口气,但不知为何,他心底也升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感。 旁边,其他年轻的巫师们还站在原地,呆立了半晌,直到街面上那些熙熙攘攘的人声重新从门口传了进来,众人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 “我是不是在做梦。”张季信哑着嗓子喃喃道。 没有人笑话他的失态,因为所有人看上去都有些失魂落魄的感觉。即便与苏施君接触过多次的郑清,在女巫摘掉眼镜之后,也不由自主出现了短暂的失魂。 “刚才那位……是青丘的苏议员吧?”辛胖子脸上也难得露出几分忐忑,左右张望着,小心翼翼的求证道。 “这还用问?!”李萌鼻子一皱,没好气的瞪了胖子一眼:“脑袋里全是脂肪吗?除了我的苏大美女,还有谁拥有这种让人无法抵挡的魅力!” 说着,小女巫又‘噗噗’了两下,将嘴边沾着的一根猫毛吐了出去。 刚刚蒋玉塞到她嘴里的猫尾巴,着实给她带来不少麻烦。一想到这里,小女巫就忍不住哀怨的看向自家表姐。蒋玉抱歉的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没有说话。 “大发……”张季信抚掌大赞:“我们小店要出名了。放眼望去,整条步行街,谁家能让苏大美女在开业典礼上露个面?完全没有!……哦对了,胖子,刚刚采访你的那个记者走了吗?能不能在采访最后面把这件事加上去?” 第两百章 被忽略的客人 今天早些时候,因为小店新开业,应邀前来观礼以及临时路过的客人们络绎不绝,再加上店外门口摆放的各种装饰以及布景,把原本就不甚宽敞的步行街几乎完全阻断了。 学生开店、讲师以及助教团代表现身、鸟类工作者协会、鱼人、鼠族,等等等等,不同种族与势力轮番出现,引起媒体们极大的兴趣。 包括贝塔镇邮报、第一大学校报在内的诸多媒体都在第一时间派遣记者来到街头进行随机采访。而采访辛胖子的,正是他在校报编辑部的直管,琳达学姐——她同时是胖子在校报的指导,也因此,今天D&K开业还给她发放了一张请柬。 听到张季信的话,胖子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 “早走了。”他咕哝着,语气中带了几分抱怨:“伊势尼来了之后,好多人都走了……你知道,鱼人的身份很敏感,大家都不喜欢它们……稍晚一点,我可以飞只纸鹤,给琳达学姐发一份简讯。相信她会对后面发生的这些事情感兴趣的。” “喂,说话要讲道义啊!”原本一直呆在角落里养伤的安德鲁·泰勒闻言,顿时大怒,扯着嗓门为自家猎队的队员抱不平起来:“伊势尼来参加你的开业已经很给面子了!这叫跨界捧场,懂不?请柬还是你们发的,这也有错?你们良心不会痛吗?” 听到这个粗糙家伙提及良心,就连蒋玉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错,没错,是我考虑不周,跟伊势尼没有关系的。”郑清听着一阵头大,连连摆手,同时担心的看了安德鲁一眼:“你要不要紧?要不先把你送到校医院看看?伤筋动骨可不是小毛笔,还要请专业的治疗师看一下的。” “后面仓库里有准备好的低空魔毯,是我们猎队新买的装备,可以帮忙把你送过去。”萧笑在一旁补充道。 听到这番好意,安德鲁顿时眉开眼笑。 “好说好说,回头我也会跟伊势尼沟通一下,让他出湖前在身上多擦几斤香水。”这位衔尾蛇猎队的队长大人把肚皮拍的砰砰作响,看的郑清眼角直跳,唯恐他一个不慎,把某根原本无事的骨头不小心拍断掉。 等萧笑从小店后方的仓库里将那条崭新的波斯魔毯拉出来之后,一众人七手八脚将泰勒家的小狼崽子扶上去,然后由衔尾蛇猎队的猎手们簇拥着离开。 站在店门口,看着衔尾蛇的猎手们远去的身影,郑清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事情。 但想了许久,仍旧想不起来。 于是他索性不再跟自己较劲儿,而是转身看向辛胖子,旧话重提:“那个……之前那两位的身份都很敏感,我觉得,要不然就算了?登报的话,会不会给我们招来麻烦啊。” 他说的‘那两位’自然是苏施君与米尔顿公爵了。 作为月下议会的上议员,他俩的地位几乎与第一大学的四位院长相似,说一声身份尊贵是毫不为过的。 这样重要的人物出现在贝塔镇的某个小店里,倘若消息传出去,难免会招致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比如寻仇的、起衅的、拉扯关系的,不一而足。 再加上小店开在校外,郑清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处生意背后并没有站着哪位大佬,能够低调一些,不生出事端,自然是上上选了。 听到他的担忧,萧笑嗤笑了一声。 “麻烦?D&K如果亏损了我们才有麻烦。” 他从柜台后面摸出一张算盘,噼里啪啦打了几下,然后提醒道:“虽然不想打击你,但你必须知道,今天的开业情况不是特别理想……尤其邀请伊势尼,是一个巨大的败笔。” “如果我们不想在舆论发酵之后戴上诸如‘巫师败类’‘鱼人之友’之类的帽子,那么最好搞出点其他的噱头……就像开学之初,阿瑟·内斯那帮家伙的手段,用更大的舆论掩盖这条负面新闻。” “苏大美女现身D&K就是一个不错的噱头。”张季信也在旁边连连点头:“当然,米尔顿公爵也算,不过他跟我们关系不太好,私下里借用他的名义,肯定会招来卡伦家族的律师函。” “想想看,在我们店门口挂一张牌子,牌子上用醒目的大字写着‘小店不错——苏施君评’,还愁没有客人登门吗?”辛胖子比划着,满脸憧憬。 “我就说担心来的人太多……消化不良,肚子会被涨破的。”郑清吐槽道。 当然,他更担心的,是自己与苏施君的关系被人查出来后,他被人半夜套了麻袋,拖到学校某个阴暗的角落的暴揍一顿。 而D&K与苏施君联系在一起之后,暴露的风险就会呈指数增加。 太危险了,太危险了,一想到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后果,年轻的公费生就忍不住连连摇头。 “其实,你们还有其他选择的。”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年轻巫师们热烈的讨论。 郑清闻声望去,小店的角落里,那些穿衣服的老鼠们仍旧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蹲坐在地毯上,安安静静,仿佛一尊尊石头塑像。 而说话的,正是那位鼠族的大人物,被米尔顿公爵称之为‘鼠仙人’的那只‘核桃老鼠’。 郑清这时才醒悟自己刚刚忘记了什么事情。 “啊,抱歉,抱歉。”年轻的公费生拍着脑袋,一脸歉意的正坐(即跪坐)到鼠族客人们面前,身子微微前倾,居高临下不安道:“刚刚有些忙过头了…您刚刚说,我们还有其他选择是什么意思?” “没关系。”鼠仙人首先接受了年轻巫师的道歉,但同时补充了一句:“没有注意到我并不是你们的错误。我是比较喜欢安静的,所以不管在哪里都习惯性张开一个屏蔽性的结界。如果没有得到允许,别人很难留意到我的存在。” “当然,如果你们是资深的注册巫师,或者大巫师,就不会受到这点结界的干扰了。” “至于我刚刚说的那个‘选择’,就是字面的意思。” 第两百零一章 鼠之自信 鼠仙人安安稳稳的坐在它那台宽大的步辇上。 两只小爪子揣在肚皮上面,嘴角短小的胡须一翘一翘的——因为脸上的皱纹太多,郑清并不完全确认这只肥球似的老鼠是睁着眼还是眯着眼——它就那样坐在步辇上,慢条斯理的解释道: “你们想找一个合适的噱头,又不想惹青丘苏家那个小丫头的麻烦……好办的很。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个噱头。” “你们可以宣称这个小店铺获得了与第一大学鼠族独家贸易的权利。” “这个噱头不比苏家那个小丫头带来的影响小多少的……” 郑清扯了扯嘴角,脸上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鬼知道这些老鼠那蚕豆大小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它们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它们的影响力能比得上那位号称巫师界第一大美女的苏施君? 难道这就是蚕豆大小的脑子与拳头大小的脑子之间的差距吗? 相较于年轻公费生的矜持,旁边的其他年轻巫师们就显得随意多了——李萌翻着白眼,鼻子里拉长长长的哼声,对鼠仙人的话表示怀疑;辛胖子则竭力撇着嘴,努力在自己良心与合格生意人之间寻找平衡;便是蒋玉都微微蹙起眉毛,恰到好处的表示了自己对那只老鼠言辞间的些许狐疑。 不过话说回来,鼠仙人的提议虽然有些自负,但也不失为一个好建议。 对于巫师世界来说,它们的影响力固然是有限的。但是对于布吉岛,对于第一大学来说,隐藏在学校地下深处的鼠族就像图书馆里那只八爪章鱼的来历一样令人好奇。 这足够引起许多人兴趣了。 如果郑清在用点其他手段,此消彼长之下,帮助D&K度过‘鱼人事故危机’还是有很大操作性的。 至于其他消弭风波的手段。 郑清忍不住隔着橱窗瞟了一眼流浪吧的方向——这种事情,找那个流浪巫师肯定没错。他有经验。 另一边,鼠仙人也没有对年轻巫师们长篇大论的说教。而是做了一笔简洁明了的生意,安排了一个能够扯皮很久的项目。 “这些老鼠……我全要了。”鼠仙人抬起短小的胳膊,左右拨拉了一下,将整个屋子都圈在了范围之内:“有一万只没?没有的话,后面的我也预定了!” 郑清用力咽了一口唾沫。 按照鼠仙人要求的数字,就算把D&K店里的库存全都拿出来,都完不成订单的百分之十。他赶着自己的猫群累死累活,也不过捉了七八百只老鼠。这其中还有一些缺胳膊少耳朵短尾巴的残次品。 “我们这是私人订制……很贵的。”他小声提醒道。 鼠仙人眼皮都没抬一些,袖着手,撇了撇胡须。 身后,几只穿着红马甲的大老鼠抬着一口尺许高低的木箱子稳稳的走了过来。在年轻巫师们面前掀开了箱盖。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黄的玛瑙、绿的翡翠、青的玉髓、蓝的猫眼、粉的桃花玉、橙的金丝石,等等,林林总总,一大片耀眼的宝石在箱子里发着光,晃的人直眼晕。而且凭借巫师的敏锐感觉,年轻的公费生完全相信这些宝石的品质非常高超。 “这么多宝石……都能把我们这个小店买下了吧,哈哈哈。”郑清干笑着,努力把目光从那些明晃晃的小东西上挪开,转向坐在步辇上的‘核桃老鼠’。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那只老鼠嘴角的皱纹微微向上提了提。 “只是定金!”鼠仙人小胳膊一挥,豪气十足:“以后你们店里捉的老鼠,我有优先购买权……就像现在店里这些小家伙,我全部带走,你没有意见吧?!” 郑清连连点头,刚想说话,蓦然胳膊一紧。 回过头,萧大博士正拽着他的袍袖,递过来一本账簿,示意他先看看再开口。 男巫接过账簿,略略扫了几眼,表情顿时垮了下来。 “咳咳,”他轻轻咳嗽了两下,然后回过头看向鼠仙人,补充道:“您买下店里‘剩下’的老鼠,本店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鼠仙人脑袋歪了歪,似乎对男巫的话有些不满。 郑清无奈的摊开手,苦笑一声。 不是他刻意与这些看上去就很有来头的穿衣老鼠们作对,也不是他对那些亮晶晶的小石头不上心。而是‘生意自有店情在此’——因为之前广告打的不错,九有学院许多学生已经提前飞鹤下单,预定了许多老鼠用来交作业,他们连全款都付了。 郑清总不能昧着良心给自家学院的同学们一个个空笼子,然后告诉他们老鼠被老鼠买走了,下次想买请排队到四年之后吧。 鼠仙人沉吟了片刻,末了,点了点脑袋。 “算啦算啦,原本就是尽点心,能成自然是最好,成不了也是命该如此。”它抬起胳膊,捋着短小的胡须,后指了指郑清,道: “原本还想认真跟你谈谈生意,想着你或许能自己做主,做出点不一样的选择出来。不过现在看来,你也太磨磨唧唧了,没丁点儿魄力。” “算啦,算啦。” “人各有命,强求不得。” 郑清骚了搔脑袋,一脸懵逼。 他转头看向其他人,大家也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只老鼠在神神叨叨的说些什么。 鼠仙人没有再多言语,而是指挥着鼠群开始列队回返。 一只只壮硕的红马甲老鼠排着整齐的队伍,踩着软软的红地毯,缓慢、无声的向店铺角落那个老鼠洞走去。它们的尾巴齐刷刷的拴在腰间,鼻尖挺的老高,似乎想把天空戳破似的。 虽然鼠仙人带着大部队回返了,不过那一小箱子宝石倒是被它留在了原地。 与之一同留下了的,还有两只看上去很眼熟的穿青色马甲的小老鼠——如果郑清没有猜错,这两个家伙应该就是叮当耳朵与叮咚耳朵。 远远的,传来那只核桃般大小的鼠仙人慢吞吞的说话声: “你们慢慢谈,店里后面进的老鼠我们全盘收购……还有这个小店代销我们鼠族食尸甲虫的事情,谈出个具体方案,然后拿回来让我过目。” “速度快一点,鼠生苦短,比不得巫师。” 第二百零二章 消失的黄花狸 与两只老鼠的谈判,先决条件是它们负责给D&K更换一条新的地毯——把那条被鼠仙人吐了唾沫的地毯换掉。 对于这点,两只老鼠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甚至还很贴心的表示相关鼠工费用它们可以全权负责。 这让郑清大为诧异,以为这些老鼠在耍什么‘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把戏。 直到萧笑私下里提醒,年轻的公费生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对于第一大学的年轻巫师们来说,那条地毯上沾着的是一只老鼠吐出的肮脏口水,但是对于那些会说话、穿着各色马甲的老鼠们来说,能够收集一条沾有老祖宗气息的地毯,恐怕是一桩不可多得的美事。 “说起来……你家老祖宗是不是有点,那个?” 郑清用食指与拇指比划了一个圈圈,意思是说那位鼠仙人只有‘核桃’般大小,而且还浑身皱皮——当然,这些形容词他是绝对不能当着两只老鼠的面说出口的。 而且,因为背后追加评价,总让年轻巫师有些莫名心虚,不由自主看了几眼店铺的角落。 角落里,鼠族客人们打出的地洞已经随着鼠族队伍的撤退而消失不见了。 这让他微微有些安心。 “才不是呢!我家老祖宗的真身超级大……”叮咚耳朵愤愤不平的争辩着,但是话刚一出口,它那长长的尖嘴便被旁边的叮当耳朵一把攥住了。 “他的意思是说,那位大人物的身份我们也不好透露……说句不恭敬的话,那位吸血鬼公爵对我们的世界又了解多少呢?总之,对我们的大人物保持足够的尊重就可以了。”叮当耳朵笑嘻嘻的看着郑清,嘴里说着不着边际的套话。 郑清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萧笑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在怀里摊开笔记本,飞快的记录了些什么。 两只穿着青马甲的老鼠互相不安的对视了一眼,然后努力将话题重新扯回地毯处理的问题上了。 “这是一个双赢的决定!”叮当耳朵伸出爪子,在胯下掏摸了几下,摸出一小包碎钻,塞给旁边的同伴,笑嘻嘻着说道:“按约定,毯子是我的了……这是你的分成。” “我一直觉得你应该有更好的塞东西的地方。”叮咚耳朵伸出两根指头,捏着同伴递过来的小包裹,狭长的鼠脸上满满的厌恶。 一只路过的花猫好奇的把脑袋凑了过去,抽了抽鼻子。吓得叮咚耳朵立刻将那个小包裹塞进自己随身携带的袋子里。 “你说你,一个卖老鼠的店里,为什么会养这么大猫?我听说受到惊吓后,肉会变酸,而且体质下降很快……”叮当耳朵背着爪子,左右张望着,扯着嗓子大声评价道:“你们这样做实在是对金钱的浪费。为什么不能养几只狗呢?” “因为狗太吵了,而且对于那些装在笼子里的老鼠来说,猫跟狗并没有什么区别。”辛胖子在一旁好心的解释道。 “另外,这些猫也是我们的客人,你们不要跟它们发生冲突……否则我们就只能请三叉剑或者校工委的人来主持公道了。”郑清半警告的看了叮当耳朵一眼——这只胆子很大的老鼠刚刚似乎想从一只小猫尾巴上揪几根毛下来,全然没有注意到几步开外,那只小猫的母亲正眼睛溜圆的盯着它。 “只是个玩笑罢了,玩笑。”在年轻公费生的干涉下,叮当耳朵最终悻悻的收回了爪子,没有继续作死。 只不过,因为它提及店里的猫,也终于让郑清想起自己之前忽略的一位客人。 “黄哥?” 他抬起脑袋,重新看向店铺角落的那条货架。 只不过货架上空无一猫,只有几个空荡荡的鼠笼,半掩着笼门,悄无声息的坐在那里。 “黄哥?哪个黄哥?”辛胖子正在帮团团按着一只小母猫,闻言,诧异的回头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管团团叫哥了?” 403宿舍的舍宠团团也是一只黄色的花猫,鉴于胖子正在做的事情,他有这样的错觉自然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说的是之前货架上那只黄花狸!不是你旁边那只蠢肥的橘猫。”李萌一脸嫌弃的看着胖子正在做的事情,盯了几秒钟,嘟嘟囔囔的警告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也太过分了吧!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法律了……” 胖子觉得莫名其妙。 “拍照也有错吗?”他用粗短的手指头挠了挠小母猫的下巴,颇为自得的说道:“你听,它在打呼噜呢……如果它不喜欢,我肯定会放手的。” 橘猫团团揣着爪子,趴在小母猫的旁边,摆出一副琴瑟相和的模样。 几步之外,举着相机的张季信已经满脸不耐烦了:“胖子你身子再稍微靠后一点……团团想要的是双猫照,不需要你这个电灯泡夹在里面。” “没有我,它还想拍双猫照?”辛胖子对张季信的说辞嗤之以鼻。 “其实你们完全可以用映像花来留影的……最多后期多上一点剪切加工的流程。”正在柜台后与两只老鼠核对交易条款的萧笑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建议道。 “不不不,”胖子连连摇头:“我可是要成为金牌记者的男人,所以从现在开始培养自己的专业摄影师是非常必要的。” 郑清没有参与这些家伙嘻嘻哈哈的玩闹。 发现黄花狸不见了之后,他急急忙忙跑到了那条货架下面,左右张望着,试图在货架的夹缝或者店铺的某个角落看到那只猫熟悉的身影。 “苏议员进来的时候,它就走了。”蒋玉跟着他的身后,似乎知道男巫想些什么,小声对他说道。 郑清怔怔的看着那个空荡荡的货架,半晌没有说话。 “你之前提过旁边那家店……会不会它跑去那边了?”伊莲娜叼着一根细长的卷烟,含糊着说道。 虽然叼着烟,但她并没有把烟点着,而是像含棒棒糖一样单纯咬在嘴里。 郑清眼前一亮,但似乎想起什么,刚刚迈出的步子顿时迟缓了下来。 “还是算了吧,”他微微叹口气:“如果黄哥想见我,它就不会走。如果它走了,我是找不到它的……小时候跟它玩捉迷藏,我从来都找不到它的。” 第二百零三章 最后一位客人 苏施君临走前提到的三叉剑专员与第一大学校工委的巡逻队,最终没有出现在郑清这爿小店之中。 许是当时她在吓唬米尔顿公爵,给他施加额外的压力。 但也不排除女巫临走前与那两方调查者打了招呼,顺手帮小店消除了后续的麻烦。 总体而言,当郑清垂头丧气的面对黄花狸不告而别的这个事实的时候,店铺内外的气氛已经完全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与安详。 “今天是你开店的大好日子,不要这么丧!” 吉普赛女巫用力拍了拍公费生的肩膀,笑着说道:“你看看我,一整副塔罗牌都灰灰掉了,也没有不高兴,不是吗?” 说着,她顺手指了指货架前不远处的一小堆灰烬。 那是她用塔罗牌阻挡米尔顿公爵的血焰后,留下的唯一痕迹。 距离那一小片灰烬不远的地方,还有几块破碎的玉石,它们原先的主人是蒋玉;玉石碎片的旁边,还躺着半条吃剩下的小鱼干,那是属于黄花狸的。 看到这些残留的痕迹,郑清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的又一个事情。 “啊,糟糕!” 男巫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满脸懊恼:“刚才只顾着招呼客人,忙店里的事情,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你放心,你们的塔罗牌还有护身符……” “打住!打住!”伊莲娜一拳砸在了郑清的嘴上,把他想要说的话全给砸了回去。 年轻的公费生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大庭广众之下,大庭广众之下,他在心底碎碎念着,下意识的瞟了一眼旁边的其他人。 萧笑仍旧与两只老鼠就贸易协定在耐心的扯皮,低着头拨打着算盘,完全没有注意郑清这边的动静;而辛胖子与李萌几个则乐此不疲的与几只猫咪拍着照,也顾不上关注周围环境。 唯一站在两人身边的蒋玉,似乎没有看到伊莲娜那一拳似的,表情非常平静。 这让郑清的心慌感慢慢消退了下去。 倒是伊莲娜,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举动有些不太恰当,面不改色的打了个哈哈,随便聊了几句之后,便旋风般离去。 衣袂飘飘,仿佛一只火红的大蝴蝶。 然后这只红色的大蝴蝶在店铺门口遇到了一位迟来的客人。 “啊,吉普赛女巫团的琼斯小姐,好久不见。”身材瘦高的流浪巫师扯了扯自己软趴趴的帽檐,非常有礼貌的问了一声好。 伊莲娜瞥了他一眼,没有吱声,只是默默的点点头,而后便侧着身子从老巫师身旁穿过。 流浪巫师鼻翼微微翕动了几下,嘴角忽然勾了起来。 “看得出,你对那个孩子很用心呐。”他忽然开口,声偌蚊呐:“不过,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在迷情剂里用火灰蛇的蛋,而且会用瑶草代替玫瑰荆棘……当然,当然,老配方上都会用到它们,但现在这是一片新的世界了,不是吗?” 原本脚步轻快的伊莲娜身形一顿,停了下来。 流浪巫师微微一笑,也停下了脚步,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角,笑眯眯的看向吉普赛女巫。 伊莲娜缓缓回过头。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应该惊慌失措?”她盯着流浪巫师那满是皱纹的老脸,慢慢说道。 “只是一个小小的建议而已,完全不需要如此。”流浪巫师油滑的说道:“不介意的话,流浪吧可以为您提供不同配方的迷情剂……尤其是适合东方人体质的配方。” 他在‘东方人’几个字上咬的格外重。 “那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女巫歪了歪脑袋,似乎非常感兴趣:“鲜血?希望?未来?还是灵魂?” “这要看客人您的决心与需要了。”流浪巫师滴水不漏的回答道。 伊莲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果然,传言从来都是真实的映照。”她用讥讽的语气说道:“你不是像一位黑巫师,你就是一个黑巫师……没有哪位正派巫师听到我的报价后会这么回答。” 流浪巫师终于不再笑了。 他微微皱起眉头,停顿了几秒钟,才说道:“我以为你的经历会让你更成熟一点……起码在面对强大的存在应该学会尊重。” “你不是他,我并不在意你身后那个已经没落的女巫团,或者某个在封印里苟延残喘的影子……唯一值得我站在这里跟你浪费口水的,是你误打误撞与他建立的联系。你应该学会珍惜这点联系。” “至于你说的黑巫师、或者是正派巫师……只能说还是太年轻呐。” “黑与白,只是我们对不同色彩的定义罢了。就像善与恶……用一种人类社会的道德准则来定义大千世界、洪荒宇宙,岂不是非常滑稽的事情吗?” “牛顿的力学定义尚且有其适用范围,遑论更加微妙与精巧的人心世界了。” “你们在聊什么?我怎么好像听见你们说牛顿了?我没听错吧!”郑清从店铺深处迎了过来,远远的就叫道:“巫师们也学牛顿的力学?” “巫师们什么都学,只要涉及这个世界的真实。”萧笑从柜台后面抬起脑袋,插口道。 年轻的公费生立刻举起双手,表示完全赞同,而后倒退着,径直向门口退去。 当他来到店铺门口的时候,吉普赛女巫已经离开了,只留下那位深处瘦高的流浪巫师,一手提着一盒糕点,一手拎着一个酒瓶。 “迟来的祝福。”流浪巫师将酒瓶举了举,脸上露出恰当的笑容:“必须承认,人老了,就喜欢清静……而今天你这里实在是太热闹了。我老人家受不住的。” 郑清嗅着空气灿烂的那丝丝馥郁芳香,心头空荡荡的。 “唉,”他勉强叹口气,挤出一丝笑容:“欢迎欢迎……祝福什么时候都不嫌迟的。还好你来的晚,如果再早一点,说不定你这顶破破烂烂的帽子都要被米尔顿公爵给烧掉了。” “嚯!是嘛?!”流浪巫师脸上露出几分感兴趣的表情:“卡伦家的那位轮值族长吗?他也来了啊……” “不要用这种从来没听说过的语气说话,”郑清翻了个白眼:“好歹我也是你的金卡客户了,流浪吧什么能力我会不知道?恐怕米尔顿公爵前脚刚刚踩在布吉岛的岸边,有关他的消息就已经在流浪吧里漫天飞舞了吧!” 第二百零四章 流浪巫师的赞美 流浪吧一向是第一大学校外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没有之一。 身为流浪吧的主人,流浪巫师自然也不是什么耳目闭塞的宅巫——在年轻公费生的认识中,这个老头子滑的很,倘若有人觉得他老糊涂了,肯定会吃大亏的。 所以,对于流浪巫师客套般的寒暄,郑清只是翻了个白眼,便忘在了脑后,带着老巫师向店铺里面走去。 一边走,郑清一边半是得意,半是抱怨的说道:“您来的可是有点晚了……店里的好货都被人扫走了。尤其是那些老鼠,别看笼子里还有一些,实际上已经全部都被人订走了。最少在寒假结束之前我们店里没有更多老鼠可以卖了。” 身为布吉岛上最大灰色市场的管理者,流浪巫师对于第一大学学生们怨声载道的‘课外实践作业’自然不会陌生。虽然流浪吧不屑于参与这种鸡肋般的生意,但并不代表在流浪吧里挂牌的掮客们会忽视。 毕竟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客人们有需要,老板自然会尽力满足之。因此,听说郑清能搞到大量活老鼠之后,流浪巫师不止一次流露出想与D&K进一步合作的意向。但为了维持新店的生意,在与同伴们反复讨论之后,郑清最终与流浪巫师达成协议,流浪吧可以承包D&K滞销的全部‘鼠货’,但若是D&K没有滞销,那么流浪吧仍旧可以从D&K拿到每周50只老鼠的名额。 这是一个互相保障,利益均沾的双赢手法。 “这种小事情你跟酒吧的人聊就行……总之有契约在那里摆着,没有什么不能聊的。”流浪巫师摆摆手,云淡风轻的略过了公费生的抱怨。 这让郑清不由呆了呆。 他刚刚说那番话原本只是个引子,想着能不能将流浪吧的50只老鼠数量稍微降低一些。毕竟与鼠仙人交易的利润更高。然而流浪巫师连消带打的回答,却让他再难以开口。 见到新客人,原本在收拾店铺的小精灵们硬是挤出三个劳力,拎着茶壶与茶杯,捧着热毛巾前来服侍。而一直跟在李萌身后撒泼打滚的波塞冬,也颠颠儿的跑了回来,借着旁边的桌、椅、柜台,三两下蹿回了郑清的肩头,然后支起两个大耳朵,好奇的看着流浪巫师。 当然,波塞冬更中意的,可能是流浪巫师拎在手里的那盒糕点。 即便不喜欢齁甜食物的郑清,在嗅到那个盒子里传来的香甜气息后,都忍不住有种胃口大开的感觉。更不要提一向贪吃嘴馋的小狐狸了。 “唔,很有趣的小东西……很有趣。”流浪巫师似乎发现新大陆似的,低下头,挤出一脸慈祥的笑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波塞冬。 直看的郑清毛骨悚然——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这老东西绝对知道,或者猜到什么事实了。 波塞冬倒也不怕生,把大尾巴摇的扑棱扑棱的,眼巴巴的瞅着老巫师提着的那盒糕点。 “欢迎欢迎,欢迎宥罪的老朋友,新邻居。”萧笑抱着账本,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走向流浪巫师,同时晃着手中的一根羽毛笔,急忙忙说道:“您来的恰好……两只耳朵觉得我们每周供给流浪吧的老鼠有点太多,希望能够削减供应量,或者流浪吧可以直接转卖给它们……这种交易您怎么看?” 流浪巫师没有立刻回答萧笑的问题,而是把目光落在了男巫的肩头。 在萧笑的左右肩头,各自坐了一只穿着青马甲的老鼠君,正抱着花生米津津有味的啃着。 察觉到老巫师的目光后,坐在萧笑左肩膀上的那只老鼠还抬起爪子,小幅度的挥了挥,友好的打了个招呼。 “我刚刚说了,生意的事情,你们稍后可以跟酒吧的经理直接沟通,”流浪巫师盯着那两只老鼠许久,才收回目光,然后客客气气回绝道:“我今天来只是祝贺你们新店开业的。” “啊,谢谢了,谢谢了……都是学校教育的好。”郑清陪在一旁,嘴里说着毫不相干的假大空话,连连尬笑。 流浪巫师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在将酒瓶塞到张季信怀里,把糕点盒子递给辛胖子之后,老巫师转过身,看着郑清,认真说道:“不,跟学校的教育关系并不大……毕竟你们刚刚入学还不到半年。学校天赋或者受教育程度比你们高的巫师不知凡几,为什么他们没有做出你们这样的成绩呢?” “事在人为罢了。” “第一次见面,我就相信你能够成就一番大事业。毫无疑问的。这不,刚刚过了半年,梅林勋章你也拿了,店铺也开起来了。如果年后发布的新一版《魔杖》上把你列入大阿卡纳的名单,我丝毫不会感到奇怪的。” 这番大庭广众之下的夸奖,听的郑清耳朵根子都红了。 梅林勋章还好说,经过几个月的传播,郑清已经可以非常平淡的面对别人议论那块奖牌的事情了。 但是《魔杖》或者‘大小阿卡纳’与梅林勋章的情况截然不同。 如果说梅林勋章只是个荣誉的话,大小阿卡纳则是拥有更为实实在在的好处。毕竟县官不如现管,获得阿卡纳头衔的学生,在第一大学能够享受的权利与便利数不胜数。 而且更重要的是,新一版的《魔杖》还没有刊发。 流浪巫师这么大咧咧的看好郑清,让他感到了莫大的压力。如果真的入选倒还好说,大家聊着聊着也就过去了。但如果他没有被选入阿卡纳,流浪巫师今天的夸奖就成了一个笑话。 而人们对笑话的记忆力,远胜过荣誉或者成绩。 “非…非常,非常感谢您的夸奖。”年轻的公费生结结巴巴的道着谢,然后努力将话题转向其他地方:“如果不是您的酒吧,我们也租不起这里的铺子……哈哈哈哈。” 他的意思是说,因为流浪吧的缘故,这一地段的店铺生意都很差,所以房租很便宜。 流浪巫师很快便领会了年轻巫师的未竟之意。 “那些都是凡俗目光的偏见。”老巫师对此嗤之以鼻。 第二百零五章 开店事件结束 “当然,虽然有着种种偏见,但我还是要对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勇敢与果断表示赞赏。” “就像你们曾经在我的酒吧里进行开学后的首次聚会。” “事实上,当初开学的时候,我听酒吧经理提到有一群年轻的大一新生想在我的店里举办小型聚会,是非常惊讶的。因为这样或那样的缘故,很少有学生会在这里举办活动。为此,我特意提前一个上午清理了酒吧的客人,只允许学校的学生们呆在里面……希望我们之间能有一个良好的开局。” 也许人老了就喜欢唠叨,巫师也不例外。 听着流浪巫师絮絮叨叨的描述,郑清眼神有些恍惚,仿佛一瞬间重新回到了半年前的流浪吧,回到了他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挥毫泼墨书写符箓的时候,回到了他在吧台前与吉普赛女巫的首次有效互动之时。 “是啊……只是希望能有一个良好的开局。”年轻的公费生喃喃着,自言自语道。 老巫师似乎听到了年轻人的话语后的忧愁。 他微微一笑,目光落在D&K那扇临街的橱窗上。 “所以说,这个开局一定不会包含互相戒备,对吧。”流浪巫师抬起胳膊,点了点那扇窗户,笑眯眯的问道:“我看到你们把那扇漂亮的橱窗用百叶窗给遮住了……这不是为了阻挡流浪吧门口那只看门的大青蛙觊觎你店里这些老鼠吧。” “当然不是……青蛙不吃老鼠的,对吧?”听到老巫师半调侃的话语,郑清的注意力瞬间便从旁的地方收了回来,干笑几声。 他当然不能说,宥罪猎队之所以临窗安装了一扇厚重的百叶窗,就是为了不想看见流浪吧的门脸,不想看见流浪吧里进出的那些危险巫师们——正如D&K左右邻居们所做的那样。 他只能干笑着,强行辩解道:“装百叶窗,是因为店铺的风水问题……它朝向不太好,阳光有点刺眼……我们店里养了一些小老鼠,以后还打算养部分食尸甲虫。它们都是很厌恶阳光的生物。” 流浪巫师挑了挑眉毛,瞥了一眼窗外那连影子都看不见的太阳,嘴角微微一撇。显然对年轻巫师的借口有些失望。 “确实是个聪明的孩子。”他敷衍的回答着,伸出枯瘦的手掌,在年轻公费生的肩膀上轻轻拍打了几下,似乎是赞许,又像是嘲讽。 张季信一脸紧张的看着老人那枯瘦的手掌,仿佛下一刻,宥罪猎队的队长大人就要被那个手掌拍成肉泥。 与紧张过度的长老不同,萧大博士倒是一如既往的镇定。他甚至还有心情与坐在他肩头的两只老鼠低声讨论不同食尸甲虫肉质、蛋白含量等细节,直听的李萌连连皱眉,厌恶的躲到蒋玉身后去了。 至于辛胖子,自从流浪巫师将那盒糕点交到他手中之后,包括波塞冬在内,店里其他几只猫都跟着聚拢了过去。一干吃货眼巴巴的瞅着盒子上精美的纹饰,嗅着隔着纸壳还能闻到的香甜气息,如痴如醉。 说话间,郑清已经陪着流浪巫师在店里转了一圈。 草草参观之后,老巫师似乎就准备离开了。 在送他离开,快走到店铺门口的时候,郑清左右张望着,注意到其他人都落后数个身位,终于壮着胆子小声问道:“那个……冒昧的问一下,不知道我们店铺有没有荣幸,能够请您帮忙在店里画几道符?” 巫师们在开店的时候,总会选择一些有名气的巫师给店铺画符开光,祛邪避凶。这算一个不大不小的传统。 相对与流浪巫师,郑清原本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比如九有学院的姚院长、比如月下议会的苏美人、甚至校工委那位老校工也可以。 但每每想到附近街头巷尾流传的某个隐秘传言,年轻的公费生都深感不安。在与同伴们讨论之后,年轻的公费生最终硬着头皮,向流浪巫师提出了这个要求。 流浪巫师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在面前的年轻巫师。 久久不语。 直到郑清站立不安,打算开个玩笑掠过这个话题的时候,流浪巫师才缓缓开口:“我并没有在自家铺子里摆风水阵,坏周围这些铺子的财运。” 显然,这位老巫师一眼就看穿了公费生的想法:“所以说,你这个‘解铃还须系铃人’的想法从根子上就错了。” 郑清还是年轻,被人戳穿了心底的小九九,老脸立刻通红,忍不住回头张望着,似乎想寻求同伴们的支持。 身后那些原本竖起耳朵听着这边动静的年轻巫师们,仿佛受惊的兔子似的,齐刷刷撤回了注意力,该聊天聊天、该洒扫洒扫、该对着糕点流口水继续流口水。 一时间,店铺里嘈杂的背景音竟不自觉的升高了好几度。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愈发羞恼,打定主意下次自己绝对不会做这种当头打阵的勾当了。 流浪巫师并没有让年轻人继续为难,而是摆摆手,笑着说道:“我自然是可以给你们画几道符,聊表心意的……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但是我不能这么做。”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郑清忍不住看了老巫师一眼,脸上露出几分迷惑的表情。 他实在不知道,只是在店里画几道符的事情,有什么能够阻止大名鼎鼎的流浪巫师的呢? 流浪巫师并没有正面回应男巫的迷惑,而是突然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今天早些时候,我看到一只黄花狸从你的门前经过……很多年没有见过它了……它的出现,让我明白了许多事情。” 郑清立刻醒悟老人说的是谁。 他的表情不由严肃了几分。 流浪巫师并没有在意年轻巫师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却愈发细微了几分,即便距离不足一步之遥,郑清都感觉有些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你是个大麻烦,很大很大的麻烦……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生意人,一向讨厌麻烦的。我们不能跟麻烦纠缠太深。” “就像海底的大王乌贼,纠缠太深,会被拖到那永远看不见阳光的世界。” “我宁可跟那些正在打黑狱主意的老家伙做交易,也不想卷进这样的麻烦里。” 第二百零六章 冬至 D&K的开业余波,直到周日晚上班级例会的时候仍旧没有彻底平息下来,反而有种愈演愈烈的感觉。 托那些无所不知的媒体的福气,原本发生在店铺深处的那些事情——比如拿了一瓶酒前来祝贺的流浪巫师、月下议会的某两位上议员、以及一群穿着不同颜色马甲的大老鼠在店里敲锣打鼓,等等等等——所有这些阳光背面的事情,都被记者们挖了个底朝天。 包括第一大学地下世界的那位鼠仙人在内,平日里难得出镜的几位大巫师轮番上阵,为一座不知名的小店铺站台,引起了读者们的极大兴趣。 大巫师们为什么会关心一座小铺子?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肮脏的背景?D&K与地下世界的鼠族有什么交易?流浪巫师真的只是因为邻居店铺开业才去祝贺吗?最最重要的,苏施君与米尔顿公爵出现在同一间屋子里! 郑清完全可以想象,第一个挖到这条消息的记者,在撰写稿件时满脸通红、神情亢奋、嘴唇颤抖的模样。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位记者的羽毛抽风般从羊皮纸上一掠而过,留下一片潦草、难以辨认的稿子原件的情形。 自从九月份苏施君自曝已婚生子的消息后,她一直保持着低调,极少在公共场合出现。而作为著名失败者的米尔顿公爵与威廉王子,更是躲的无影无踪,让人们几乎相信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这么两个人。 所以,当苏大美女与米尔顿公爵同屋出现后,彻底点燃了读者们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苏施君为什么会同意与米尔顿公爵见面?威廉王子当时也在场吗?是家族的压力还是偶然的巧合?据说现场发生了剧烈冲突,是不是那位苏大美女的‘良人’也出现了? 如此种种,令人如猫爪挠心,欲罢不能。 倘若不是因为这里是第一大学核心管辖范围之内,各种规章制度非常严格,《贝塔镇邮报》的那位主编绝对会拉着几位老友,在D&K的铺子里丢几道时光回溯类的魔法,将所见所闻完完整整的记录下来,大发一笔横财。 很可惜,这里是布吉岛,开店的第一大学的在册学生。 尤其其中还有几位大巫师贵族家的孩子,以及一位公费生&年轻的梅林勋章获得者。因为一个八卦而与上述势力交恶,是一个非常不明智的选择。投资与收益完全不成比例。 这就杜绝了媒体们使用歪门邪道的可能性。 与之相对应,郑清也把自己这边的人安排的明明白白。 宥罪猎队的全体成员,包括‘编外’的蒋玉与李萌,都在郑清的严格要求下,拒绝了一切形式的媒体采访——原本辛胖子还打算借着这股热闹,让D&K多几分曝光与名气,但当几位脾气冲动的苏大美女的仰慕者悄悄在店铺外面丢了几道小恶咒与大粪弹之后,胖子迅速放弃了之前的想法。 身为一位媒体人,他最了解舆论在狂热下的无序与盲目。这是属于流言、蜚语与事实的‘热运动’过程。 没有找到正面突破的机会,记者们便将目光落在了那天参加开业典礼的客人们身上,打算侧面迂回进攻一下。 这一次,梅林没有让他们失望。 记者们很快捉到了当天前去祝贺的另外一支猎队,衔尾蛇猎队的踪迹。他们甚至还查到两位月下议会上议员在店里的时候,衔尾蛇猎队的几位成员恰好也在店里! 郑清没有理由让安德鲁·泰勒保持沉默。 虽然他与那只泰勒家的小狼崽子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和解,甚至还重建了不错的关系。但这并不意味着那只狼崽子会对公费生言听计从,唯唯诺诺。 尤其那个矮胖的大嗓门巫师还是一个充满表现欲的家伙。 “我就知道那头狼崽子靠不住。”郑清骂骂咧咧的丢下手中还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报纸,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床铺上,抱着胳膊,开始生闷气。 现在是周日下午四点钟,他刚刚吃过午饭,一盘蘸了蒜泥的青蛙馅儿饺子。 原本这些饺子是为伊势尼准备的。 今天是冬至,按照之前的规划,宥罪猎队原本会应伊势尼的邀请,前往临钟湖,参加鱼人部落的一个小庆祝活动——这是宥罪猎队与衔尾蛇猎队之间增进互信,加强交流的一个项目——知道鱼人们的喜好,年轻巫师们还特意准备了许多青蛙馅儿的饺子作为礼物。 只不过这一切计划都随着外面躁动的气氛而不得不取消。 因为衔尾蛇猎队的那位特殊猎手,临钟湖鱼人部落的少壮派鱼人,伊势尼,也接受了《贝塔镇邮报》的专访,用磕磕巴巴的巫师语言,向记者讲述了那天它的所有遭遇。 现实就是这样——倘若没有什么利害关系,大家完全不会在意茶余饭后抨击一下巫师们百多年前的老对手,那些邪恶腥臭的鱼人。甚至连提到‘鱼人’两个字都做出一副厌恶的表情。但如果这些鱼人有些别的用处,同样是这些巫师,也会兴高采烈的与它们重新成为朋友。 即便与鱼人说话的时候要捏着鼻子,而且忍耐它们每句话里说五个‘嘶’的坏毛病。 只要有好处,这都不是问题。 “这也不全是安德鲁的锅。”辛胖子懒洋洋的躺在床铺上,任凭肥猫团团在他的胸膛上来回走着猫步,不时用它那毛茸茸的大尾巴在他脸上扫几下。 “长老说,衔尾蛇猎队的背后好像还有瑟普拉诺在搞事情……你知道,那个黑手党大佬跟弗里德曼爵士一向不对付。” 长老就是张季信,这是他在宥罪猎队里的绰号,平日大家也经常使用。 “但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郑清忍不住大皱眉头。 “你是真蠢还是装傻?!”辛胖子努力翻了个白眼——这让他看上去像是被那头肥猫踩的快要闭气了似的——没好气的说道:“你忘了弗里德曼爵士父姓了吗?卡伦!他也是卡伦家族的人!那位把我们打的落花流水的米尔顿公爵,是他嫡亲的小叔叔。” “月下议会的上议员未经邀请,就出现在布吉岛上,这是一个非常敏感、也非常具有炒作价值的消息……瑟普拉诺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可能打击对手的机会。” “他可真是大胆。”迪伦坐在棺材里,一边修着指甲,一边连连摇头。 第二百零七章 巫师阿明的冒险之旅 鉴于外面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情况,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开业尚不足三十六个小时的D&K很快做出了停业整顿的决定。 当然,停业整顿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休息。萧笑以及张季信、蓝雀等人还会呆在店里,进行后续整理、盘点、账务等工作。 而昨天晚上忙活着写稿、改稿的辛胖子,参加临钟湖夜间巡逻的郑清、林果,还有作息时间与大家截然相反的迪伦,则趁着这段时间回宿舍进行休整。 说是休整,其实并没有轻松太多。 补觉到中午起床之后,草草吃过午饭——就连午饭都是郑清拜托一只小精灵帮忙从食堂捎回来的——大家便一边闲聊着,一边飞快的补写作业。 明天就是新的一周,又到了老师们收作业的时候了。而且因为临近期末的缘故,各科老师都勾画了考试范围,每天大家都有做不完的习题与案例,愈发没有多少空闲。 至于衔尾蛇猎队那些不够意思的采访报道,呆在403宿舍的这些年轻巫师们除了口头发发牢骚,抱怨几句之外,也没有太多法子。 毕竟这些事情说大也不大,完全没必要搞得更难看,惹起更多人注意。 郑清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等宥罪猎队人员再次聚齐之后,再跟大家统一一下面对外人时的口径。 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时分。 直到晚上开班级例会的时候,萧笑等人才匆匆忙忙从校外的店铺里赶了回来。 “不是说好今天只是去理理货,盘一下账嘛……怎么搞到这么晚。”郑清一面翻开着手边的一份《贝塔镇邮报》,一面低声抱怨道。 距离例会开始还有小半个钟头,大部分学生都还没来。教室里稀稀拉拉的身影都在忙活着自己的事情,这也让郑清等人感到了一丝轻松。 他们原先还以为班上的同学一见面就会围过来,打探苏施君的消息。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报纸上的报道都很充分了,还是因为课业压力远远超过好奇心的动力,其他人看见他们几个之后,都只是简单寒暄两句,或者开玩笑般喊声‘大老板’,便又忙着补作业、抄日记去了。 这让郑清在轻松之余,又体会到一种熟悉的失落感。 好在报纸上的新闻也挺有趣,很好的化解了他略显敏感的心情。此刻,他正一边向萧笑抱怨着,一边用羽毛笔戳着报纸上的一个小人,指挥它飞过一道峡谷——这是《贝塔镇邮报》娱乐版上自带的小游戏,类似‘超级玛丽’的模式,名字叫‘巫师阿明的冒险之旅’,是一个骑着扫帚,拿着法书,披着长袍的巫师,一路猎杀妖魔,追寻真理的故事。 每当遇到困难,名叫阿明的小人儿就会向读者发出请求。然后读者老爷就需要在画框里跳出的空白栏位写出相应的答案。或者是一道应对妖魔的咒语、或者是几株采集到的草药的名字、药剂的配方,还有可能是遇到的陌生生物的身份、它们的弱点、手段,等等。 只有回答正确,这个小人儿才能继续前进。 每一期报纸上都只会有一小段冒险经历,读者在玩之前,只需要在那个小人的长袍上写下自己的游戏ID,就可以接着前一期的征程继续冒险了——倘若前一期没能通关,那么下一期的冒险征程就是一片空白。 虽然小人那件长袍上的ID可以反复擦写,但终究有次数限制。按照市面上流传的说法,一份报纸大约可以供十到十五人通关,再多的话,那个小人的长袍就会破碎,然后‘害羞’的小人会躲进画框的阴影中,再也不肯出来。 用辛胖子的话来说,这个游戏纯属《贝塔镇邮报》推广营销报纸的手段。 但不可否认,对于第一大学的许多学生来说,这个小游戏不仅能够缓解紧张的心情,而且寓教于乐,很受大家的欢迎。 与兴致勃勃指挥巫师阿明冒险的公费生不同,在店里忙活了一整天的萧大博士正头也不抬的写着自己的周记——托郑清的福,一贯作业完成度很高的萧大博士,今天也要补作业。至于平日五成以上作业都要参考其他人答案才能完成的张大长老,此时更是连哼一下的时间都没有,一进教室便抢过郑清的符箓学作业与辛胖子的药剂学作业,开始埋头狂抄。 看着他手中那根羽毛笔被攥的羽毛凌乱,浑身弯曲的模样,让人不由担心那根笔的笔尖随时会折断在作业本上。 听到郑清的抱怨后,萧笑虽然没有抬头,但仍旧很有耐心的回答道:“就是因为要理货、盘账,所以时间才晚了。” 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抬起头,诧异的看了萧笑一眼,问道: “我们不是才刚刚开业吗?有那么多账目需要盘查?而且前天也刚刚整理过仓库的,感觉没有太多东西需要整理吧。” “就是因为刚刚开业,所以才千头百绪,忙的一塌糊涂。”萧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叫做术业有专攻……所以我当初就说了,店里应该雇一个专门的会计负责盘账。”辛胖子在一旁忙不迭插口道。 郑清阴沉着脸,看着报纸上的阿明巫师因为自己错把祛风发汗的麻黄杆写成了固表敛汗的麻黄根而一命呜呼,忍不住抓着羽毛笔,用力在报纸上戳了几下,低声嚷道: “雇人?说的轻巧……你来掏人工费吗?我们能把这个小店开起来,已经花光了上次猎赛攒的所有家底了,哪里还有闲钱雇人?!” 辛胖子缩了缩脖子,悄然闭上了嘴巴。 就在这时,几位男巫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投一点钱,算是入股,怎么样?”马修·卡伦脸色微白,站在几步开外,彬彬有礼的看向宥罪猎队的几位男巫。 包括张季信、萧笑等补作业的人在内,郑清这个小圈子的所有人齐刷刷的抬起头,看向了这位不告而来的客人。 第二百零八章 第十六次周末例会 按照平日的惯例,宥罪的几位年轻巫师来到教室之后,便熟门熟路的坐在了最后排的左下角——这是他们惯常坐的位置,其他人也很有默契的不来占这里的位子。 同样形成默契的,还有其他几个小圈子。 比如坐在教室中央前排的蒋玉、刘菲菲、李萌小组,坐在左侧中央的唐顿、段肖剑小组,以及孤零零坐在右后角的尼古拉斯。 与尼古拉斯相同,马修·卡伦也是孤零零一个人坐着。 只不过与略显自卑、有年龄、经历差异导致格格不入的尼古拉斯不同,马修·卡伦的孤单更多是因为他的冷漠造成的。 郑清不止一次见过面色含春的年轻女巫或扭捏、或大方的走向马修,与他搭话,但似乎他对她们从来都不假颜色,总是一副拒之千里之外的模样。 所以,当这位一贯独来独往的月下贵族突然从教室前排来到后排的角落,与宥罪猎队的几位男巫搭话的时候,教室里的许多人都露出了几分惊诧、许多好奇。 尤其是他还是一副示好的口吻。 这不得不令郑清提高了警惕。 “入股?哦,我们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年轻的公费生立刻回绝道。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稍稍有些不够友善,连忙补救的说了一句:“当然,如果后续需要追加投资,找投资人的话,我们会优先找你的,哈哈。” 马修不知道郑清最后为什么笑了几声,但为了表示自己的友善,也跟着哈哈了几声。 然后笑完,两人就大眼瞪小眼,陷入了迷之沉默。 郑清不知道马修找自己有什么事,所以在等着对方开口。而马修则很少这么主动的与人打招呼聊天,一时间也不知从何挑起话头。 周围其他人则默不作声的盯着他俩,眼珠子咕噜来咕噜去,仿佛看见了什么好玩儿的玩意儿。 这股略显尴尬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马修很快便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听说米尔顿叔叔去你们店里了,”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年轻公费生,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和善:“能冒昧问一下,他在离开前,有什么吩咐吗?” 那头吸血鬼想打死我,郑清在心底吐槽了一句。 当然,这句话他是不会在马修面前说的,说出来就意味着抽出法书决斗——月下贵族那见鬼的荣誉感郑清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了,绝对不能用正常的逻辑思考判断。 “唔,米尔顿公爵吗?他就是路过我们小店,看到店铺新开业,顺便进去逛了一圈……我们又不熟,他怎么会向我们吩咐什么事情呢。”郑清自然不会将米尔顿公爵的去意告诉面前这头小吸血鬼。 说出来,他面对的就不仅仅是一只吸血鬼,或者一个吸血鬼家族的压力了。 他面对的将是整个巫师界男巫,甚至还包括部分巫师界女巫的敌视。 “不过我猜,公爵阁下似乎对弗里德曼爵士在学校里的事情很感兴趣。”郑清将‘我猜’两个字咬的格外重,这也是以防万一,马修真的去找米尔顿公爵对质的时候,他这里还有一些回旋的余地。 站在年轻公费生周围的其他几位宥罪猎队的成员都要一副看骗子的表情瞅着郑清,都没有开口戳出他的谎话。而不知为何,郑清也没有丝毫脸红的感觉。 这与他正常情况的下的反应有很大区别。 难道自己隐藏了什么奇怪的天赋,离开家独立之后才会慢慢发掘出来?年轻的公费生脑海飘过这么一个念头。 “堂哥么。”马修神色微微黯淡了一些。 果然,叔叔也对堂哥更上心一些啊。这并没有出乎马修的预料。虽然弗里德曼爵士的父亲在年轻的时候稍稍有些叛逆,但祖父并没有因此而迁怒到弗里德曼身上,反而对这位兼具两大巫师家族的后裔报以很高的期望。 米尔顿公爵也是,从下便跟弗里德曼更亲近一些,常常带他去奇幻的新世界狩猎,而将更小的马修一个人丢在古堡里陪那些冰冷的盔甲守卫。 弗里德曼也不负众望,小小年纪便展现出了超人的才华与能力。只用了短短十几年时间便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注册巫师。 马修正是因为以自己这位堂哥为目标,才想要进入第一大学。 而最终选择九有学院,除了学校与家族的要求之外,他也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隐秘想法。那就是他不想始终生活在堂哥的阴影之下。 “……当然,那也只是我的猜想,也许米尔顿公爵只是想在那里跟苏大美女偶遇一下呢。”郑清重新强调了一下自己只是猜测,而后又提了另外一个很大的可能性。 马修点点头,勉强笑了一下。 “没事就好,”他的语气与之前相比微弱了一些:“我是说,如果开店的时候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说罢,他微微偏了偏脑袋,便头也不回的向前排自己的位置走去。 没头没尾,虎头虎脑。 郑清眨眨眼。 旁边的辛胖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张劣质的结界符,啪的一声拍在了郑清面前的课桌上。一道淡金色的光晕骤然张开,瞬间将几位年轻巫师笼罩在了其中。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辛胖子咳嗽了两声,开了个头。 “昨天晚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原本在补作业的张季信也抬起脑袋,笑呵呵的看着郑清。 郑清翻了个白眼,没有搭理这俩活宝。 昨天晚上,临钟湖夜间巡逻的时候,马修那位堂哥,来自阿尔法学院的弗里德曼爵士就摸黑找到了他,问了与今天马修几乎一模一样的问题。 当时郑清的回答与今天面对马修的时候如出一辙。 唯一有轻微变化的,是他将今天回答中的某个主体做了一点微小的替换——昨天晚上的回答中,郑清只是将米尔顿公爵关心的名字换成了马修。 回到宿舍后,他还将那场对话当初一个有趣的遭遇跟其他人讲了讲。 却没料到今天又来了这么一遭。 第二百零九章 层层掩盖 事实上,不仅仅是卡伦兄弟俩。 米尔顿公爵出现在那座小店铺里的缘故,宥罪猎队其他人也已经讨论很多次了,只不过始终没有真正摸清头衔。 大家能够确定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件,是那位著名的吸血鬼公爵出现在店里之后,没有说几句话,便开始大打出手,把一众年轻巫师揍的落花流水。 打人的过程中,它倒是说了挺多废话。 但也仅仅是废话而已。 那些废话中,几乎没有一句能够说明他来意的——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米尔顿公爵在打人之前曾经说过的最后两句话: “很高兴见到你……郑清同学。”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虽然它说话的声音很低,却也并未刻意避开其他人。当时呆在店里的许多人都听到了这两句话。 这也是大家能够确定的第二件事,那就是米尔顿公爵的出现与郑清有必然联系。 因为昨天是周六,郑清晚上还有巡逻任务——之前他倒是向校工委提出了调休,但后来一合计,时间似乎能够错开,最终又放弃了调休的计划——所以周六上午,D&K的开业事宜忙完之后,下午两点多,郑清与林果就早早离店,提前回宿舍养精蓄锐,准备夜班。 而到了晚上,其他人从店里回来的时候,郑清又已经溜出宿舍,去了临钟湖。 就这么阴差阳错,一直到周日下午班级例会开始,他都没有给大家一个明确的说法,只是含糊其辞的表示米尔顿的出现是个误会云云。 马修·卡伦的出现,成了触发这一敏感话题的导火索。 同伴们都等着他说点什么。 而郑清也终于没有办法继续含糊下去了。 “事已至此,我就不再隐瞒了……事实终究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年轻的公费生沉默了许久,终于用一种略显庄重的语气开口。 其他人的表情也顿时严肃了许多。 唯有辛胖子撇撇嘴,在一旁嘀嘀咕咕的说着:“我信你才有鬼咧……你个厚颜无耻的家伙坏得很,十句话里最多半句是真的。” 只不过在郑清隐蔽的递过去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之后,胖子果断从心而静,不敢继续大放厥词。毕竟某人手里还握着一份‘仆从’契约,倘若某人一时心黑,禁止他一个月内吃肉,那可真是要胖子老命了。 “米尔顿公爵确实是来找我的。”郑清的这句话一出口,便引得大家精神一振,愈发全神贯注的盯着他,唯恐漏洞他即将说的话。 “因为我挑衅了卡伦家族的荣誉。” “不要告诉我是因为开学初阿瑟·内斯的那件事啊!都过去多久了,卡伦家还这么斤斤计较,也太不像话了吧!”张季信立刻脸红脖子粗的拍起桌子来。 “不不不,不是那件事。”郑清立刻否认——最初的时候,他倒是想过用这个借口,但思索再三,还是放弃了。一方面,这个理由太过勉强了,只是两个学生之间的小小矛盾,就要惊动月下议会的上议员,也太过于儿戏了;另一方面,当初弗里德曼爵士已经表达过和解的意向,而作为月下贵族,他们对于这种类似许诺的表态都非常看重,不至于一直扯着不放。 “还记得下元节的时候,你们都在宿舍里呆着,我出去了一趟吗?……对,当时博士猜测是伊莲娜叫我出去了。但事实并不完全像你们想的那样。” “因为某些缘故,我没有办法说的很详细。” “但我可以告诉你们,那天我进了卡伦家族在阿尔法城堡里的休息室,把那间休息室里的一处封印破坏了。也许当时我触发了什么标记类的魔法,所以被他们找到了。” 说到这里,郑清偷觑了几位听众一眼,小心打量着他们的脸色。 一贯粗枝大叶的张季信显然相信了郑清的说辞,虽没说什么,却也露出一副戚戚然的表情,显然他以前中过的标记魔法不在少数。而向来精明的辛胖子与心思敏锐的萧大博士则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只不过因为受制于人,辛胖子只是隐约露出几分狐疑;而萧笑则毫不掩饰自己怀疑的表情。 郑清心底哀叹一声,决定再丢出一个大杀器。 “当然,我猜这只是米尔顿公爵明面上找我的理由。”郑清再次开口,重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然后他小心的左右张望了一番,最终低声向几位同伴补充解释道:“至于真正的理由,我还是没有办法说的太细……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这真的没办法!老姚在旁边看着我,签了好几十页的沉默契约,你觉得我能说出来多少东西?” “对对,你也不要勉强自己。”张季信安抚般的拍了拍郑清的肩膀,然后回头瞪了辛胖子一眼,道:“就连李萌那小丫头帮青丘公馆雇人都要签沉默契约,更不要提其他重要的事情了。” “他能有什么事情,比青丘公馆更重要。”辛胖子下意识的嘀咕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讨好的冲郑清笑了笑。 郑清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真是越担心什么,越来什么。他好说歹说将话题扯远了一些,却不防旁人又一把将他拽入与苏施君有关的话题中去了。 所幸他还掌握着谈话的主动权。 “我说的那件事,跟‘有关部门’有关!”他压低声音,郑重其事的重复道:“是‘有关部门’!” 屏蔽结界中,几位年轻男巫沉默了几秒,继而响起非常明显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没有人说话。 但并不意味大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第一大学的‘有关部门’是负责什么事务的,同学们即便没有接触过,也隐隐约约有过耳闻。可以说,那是整个巫师世界最核心的威慑力所在了。 月下议会一向觊觎那份力量,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如果说郑清与那个地方有什么关系,恰好又被月下议会知道了,派遣米尔顿公爵找上门来,也就说的过去了。 唯一的瑕疵在于,苏施君同样是月下议会的上议员,她与米尔顿公爵相比,显然有更多机会与能力将郑清掳走。但显然,她并没有那么做。 第二百一十章 也许是试探 “月下议会从来不是铁板一块。” “正所谓‘党内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月下议会辣么大,几百个血脉不同、形态各异的种族挤在一起开会,想让它们从头到尾都保持同样的向心力,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议会,议会,就是谈话、辩论、集会的地方……从根本上决定了那就是一个互相掣肘,互相妥协的机构。可以有最高的声音,但不会是同一个声音。” “我觉得,米尔顿公爵代表的,就是月下议会中试图染指禁咒的激进派。而苏大美女应该属于比较和缓一些的保守派。所以她才会被第一大学邀请,来到学校主持一个实验室……” 郑清站在几位伙伴面前,挥舞着胳膊,唾沫横飞。 从外因到内因,从主观意愿到客观环境,从月下议会到第一大学,年轻的公费生将米尔顿公爵袭击自己的理由掰开了揉碎了,分析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差一点连他自己都信了。更不要提旁边听他分析的张季信与辛胖子了。 也许只有萧大博士会始终带着批判的思维来看待郑清的这番分析。 而且事实也恰恰如此。 在郑清分析完,闭上嘴,拿起水杯打算歇口气儿的时候,萧大博士一句话,就吓出了他一身冷汗。 “分析的很有道理……我怀疑,这仅仅是其中一部分借口。” 萧笑一开口,郑清顿时如坐针毡——他第一时间就以为这个心思敏锐的家伙察觉到了自己那番借口中的某个漏洞,或者察觉到了米尔顿公爵打上门的真正缘故。 有那么一瞬间,年轻的公费生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倘若大家发现自己与苏施君之间的关系后应该怎么办——是砸出一堆混淆咒然后脚底抹油,还是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自我反省,争取大家的宽大处理。 就在他把手伸进灰布袋里,眼神开始游移不定的时候,萧大博士的下一句话让他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你们还记得米尔顿公爵在店里说过的那句话吗——‘但那不是我想要的’——还记得吗?”萧笑目光逡巡着,环顾左右。 张季信骚了搔后脑勺,一脸迷茫;辛胖子则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的等待博士的解释。还有郑清,努力眨了半天眼睛,最终放弃了回忆的打算。 他不是萧大博士,没有那么好的记忆力,或者烂笔头。 萧笑等了半天,始终没人接茬。 最终,他只能沮丧的自己将那段情节复述了一遍。 “……你们应该有印象的。当时蒋玉用她那块玉佩撑起了一小片防御结界,将那位吸血鬼公爵挡在了外面,希望那位吸血鬼知难而退,免得被学校‘当场拦下’,找麻烦。” 他将‘当场拦下’几个字咬的很重,但郑清依旧迷迷糊糊,不得要领。 萧大博士摇了摇头,继续补充道:“然后呢,米尔顿公爵就说了我刚刚提到的那句话:‘很有趣的想法……但那不是我想要的’‘况且就算有麻烦,又算得了什么呢’……这句话很关键,抓到要点没?” 郑清终于稍稍反应过来了:“你是说,米尔顿公爵当时并不介意被第一大学抓个现行?或者说,他很希望在那里遇到第一大学的强力机关?” “宾果!”博士打了个响指。 胖子终于后知后觉,惊叫一声:“他有那么大胆子?如果第一大学真的派人来了呢?难道他不怕引起第一大学与月下议会之间的冲突吗?还是说他不怕引来学校那位最讨厌月下生物的石慧副校长,把他两颗漂亮的小尖牙都揪下来?” “你也说了,‘如果’。”萧笑眉头紧皱,表情异乎寻常的严肃,反问道:“如果学校的教授们都不在呢?谁能阻止一位法力高强的月下议会上议员?” “希尔达助教来的时候就跟我们说了,老姚因为特殊原因不能来……没猜错的话,其他的资深教授们应该大多也不在学校。” “而且,事实上,最终帮我们解决麻烦的——老鼠、猫,或者狐狸——都不是来自第一大学的真正的力量。” “你觉得,月下议会这是在试探第一大学?”张季信在这个话题上终于稍稍显露出几分敏感性了,他用力摇着头,否认道:“这很危险,不符合月下议会的根本利益……议会的那些老头子们不会同意他这么干的。” “什么时候激进派会听老顽固们的话了。”萧笑冷笑一声:“如果激进派们都乖乖听话,那他们就不叫激进派了。” “没有证据,你这猜测比清哥儿的说法还不靠谱。”张季信在这件事上异乎寻常的坚持。 “有证据的。”萧笑拍了拍自己手边那本黑色笔记,大有深意的看向伙伴们:“今天早些时候,我去跟安德鲁·泰勒聊了聊。你们猜米尔顿公爵在店里的时候,外面还有谁?” “威廉·塔波特?”辛胖子发挥一位记者的敏锐直觉,立刻给出答案。 萧笑不置可否,冷笑不语。 “难怪那头狼崽子当时那么硬气,敢硬刚米尔顿。”辛胖子恍然大悟:“他知道威廉王子不会坐视米尔顿公爵对他下狠手的。” “所以说,米尔顿公爵,与威廉王子,明面上是为了某个不值一提的小事情打上门,实际上是在试探第一大学的守护力量,或者说,在测试第一大学还剩余多少高端战斗力。”郑清捏着下巴,总结着,又有了新的疑问:“但这是为什么呢?” 虽然有了新的疑问,不过郑清觉得萧大博士的这个推测,似乎比他自己‘以为’的事实更贴近于事实。 他一直觉得米尔顿公爵袭击自己是因为苏大美女的缘故——当然,直接因素肯定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是在萧笑的一番推导之下,他觉得那位吸血鬼公爵应该还有更重要、更大的目标。而自己只属于他搂草打兔子顺带的战利品。 这么一想,年轻的公费生莫名轻松了一点点,心底的愧疚感也稍稍减轻了一点点。 然后,他更讨厌那个装模作样的吸血鬼上议员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教授的表态 周末的例会一如既往的枯燥。 收作业、读周记、老姚漫长而无聊的老生常谈,以及台下神游八方的学生们,众生百态。此外,偷摸补作业的、悄悄翻看报纸的、折出两个纸人在桌洞里打架的学生也比比皆是。 在例会上,同学们总能找到打发时间的事情。 当然,有一成不变的,自然也会有变化发展的。 比如下一周,也就是开学第十七周、寒假前的倒数第四周,就是相当热闹的一周。 周三是平安夜,按照惯例,阿尔法学院会举办盛大的化装舞会与月下游行,亚特拉斯也会举办大规模的祈福与祷告仪式。 周四是圣诞节,自然更不必说了。虽然对于部分传统巫师们来说,圣诞或者不诞,对于他们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基于社会团结的考量,第一大学并没有取消这个相对著名的节日。 此外,下周五至下周日,三天时间是属于第一大学的冬狩时间。 因为今年的沉默森林不够太平,所以冬狩的安排比往年稍稍晚了几天。但就是这几天,与大家的期末复习时间产生了冲突——郑清不止听到一个人抱怨教授联席会议制定的时间表,也不止听到一个人声称要放弃冬狩,全力以赴备战期末考试。 辛胖子就属于想要放弃冬狩的巫师之一。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期末考试,如果考砸了,难道我要跟尼古拉斯一样重读一年大一吗?就算课后业余有点空闲,我还要给校报供稿呢……每周一篇的稿子不是说笑的,能把人写的头发都掉光!”听到讲台上老姚公布的时间安排后,胖子忍不住回头向郑清抱怨起来。 与他相似的,班上一大半的人都在嗡嗡嗡的讨论着黑板上的时间表。 毫无疑问,那是一个很糟糕的时间表。 但同时,那也是一份没有丝毫变通余地的时间表——校工委、研究院、学校的守护阵法、巫师联盟的协防,等等,牵一发而动全身,学校没有理由因为几个小巫师的抱怨而引出更多大巫师的抱怨。 仿佛听到了堂下许多人的喃喃低语,讲台上,姚教授屈起手指,用力敲了敲讲桌,大着嗓门训斥道:“说过多少次,考试考的是你们平常的积累,是你们在一个学期中点点滴滴的收获,不是靠考前突击几个晚上就能完全掌握的……就算考前突击,拿到了足够的分数,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是自己骗自己吗?” “骗不骗自己不重要,只要分数够了就行。”郑清在心底默默吐槽了一句——他敢打赌,班上现在有一半以上的人跟他一样在肚子里翻着白眼,对老姚的话嗤之以鼻。但与他一样,没有一个人敢于站起身指出老姚说的话毫无意义。 毕竟,无论如何,教授说的话都是对的。 冲一个正确的道理大放厥词,不是聪明人会做的事情。 例会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老姚提前半个小时就结束了今天的唠叨,将空出来的时间还给了大家。只不过这些时间不是让大家回宿舍聊天睡觉的,而是呆在教室里复习功课。 当其他人都乖巧的坐在课桌后面做复习题的时候,老姚将郑清召到了讲台上。 “听说你们那个小店开业的时候搞的很热闹,连月下议会的上议员都去了三个?”教室戴着老花镜,垂着眼皮翻阅手中的文件,头都没抬的打趣道。 郑清瞟了一眼身后。 一道淡金色的光晕在白色的灯光下若隐若现,将讲台旁的方寸之地与教室里的其他人都隔绝开来。 这是一个屏蔽结界,年轻的公费生在心底暗自揣测着。 听到教授的话后,他愣了一下,才反应道:“三个?不是两个吗?难道那个鼠仙人也是月下议会的上议员?” “鼠仙人?”老姚挑起眉毛,连连摇头:“不不不,它可比月下议会那些上议员麻烦的多…我说的是威廉·塔波特,他不是也去了吗?” 郑清顿时恍然。 例会开始之前,萧笑还曾提过一下威廉出现的事情。只不过因为那位狼人王子没有出现在店里,所以被男巫下意识的排除在外了。 “我以为您说的是进了店铺的客人。”年轻的公费生骚了搔脑袋,不好意思道。 “进了店铺就是客人?我可不知道客人还能对主人大打出手的。”老姚终于把注意力从手中的文件中收了回去,抬起头,严肃的看向郑清:“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反映的?不要怕,这里是第一大学,就算月下议会的上议员来了也要守学校的规矩。” 郑清闻言,大为感动,颇有种身后有人撑腰的感觉。 然而一想到他与苏施君的关系,想到萧笑的那些猜测,他又有一些不确定了——就算在老姚面前告那位米尔顿公爵一状又有什么用呢?难道学校还会将那位公爵大人押到他面前给他道歉吗?只不过平白让人闹心罢了。 想到这里,他最终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大事,都是一些误会。” 老姚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 “既然是误会,那找机会解开就是了……有什么需要学校处理的,打个报告,不要怕麻烦。”说着,教授顿了顿,提起另外一桩事:“说到麻烦,我记得周五那天你说你有麻烦,处理的怎么样了?” “周五?”郑清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虽然周五距离现在才六七十个小时,但对于郑清来说,仿佛已经过了好几个星期似的。老姚突然提及那天的事情,确实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周五的时候,你给我飞鹤说眼睛不舒服……现在怎么样了?”说着,老姚手指在讲桌上点了点,没见其他动作,几条细长的藤蔓便从虚空探了出来,灵活的摘掉年轻公费生脸上那副大墨镜。 墨镜后,是一双红彤彤的眼睛。 郑清又眨了眨眼睛,适应了外面稍显刺眼的光线,也反应过来老姚说的什么意思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为人处世的道理 周五的晚上,也就是两天前,李萌曾经邀请几位熟识的朋友去青丘公馆,帮那个叫苏芽的小女仆收集整理南瓜。 因为担心被同伴们察觉自己与苏施君之间的关系,心虚的公费生试图借‘眼疾’逃避那天的工作,所以给姚教授飞了一只纸鹤,假称自己眼睛不舒服。 只不过老姚当时不在学校,导致他这套方案最终宣告失败。 幸运的是,最后的最后,年轻男巫最终籍着老姚回信的契机,提前离开教室,然后借助变形药水,最终逃过了一劫。 现在,姚教授站在他面前,旧事重提,不由令男巫有些心虚。 “哦哦,那天啊…不要紧的,不要紧了。那天是眼睛里进了沙子,我有点反应过度了。”郑清眨了眨眼睛,谎话章口就来,企图蒙混过关:“后来我用眼药水洗了洗眼睛,然后就没事儿了。” 理由充分,也很流畅。唯一的错误在于他似乎忘却了,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一位大巫师。 而且是一位在魔咒、占卜、治疗等诸多学科都有很深造诣的资深大巫师。 虽然姚教授不至于随随便便对自己的学生使用读心术或者摄魂取念之类的魔法,但并不意味着这位老教授看不到年轻公费生面上一掠而过的心虚。 在老姚面前扯谎,着实不是什么聪明的举动。 教授一手抓着羽毛笔,一手按在讲桌上的文件间,盯着年轻公费生,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直看的年轻巫师站立不安,心头发毛,教授才慢慢说道: “我可从来不记得教你们说过瞎话……你们来第一大学,学习的是各种魔法的使用技巧,学习的是为人处世的道理,学习如何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不迷失自我。” “而不是学习怎么说瞎话。” “还记得开学的时候,我说过的那句话吗?接触魔法的时间长了,你会发现,心的迷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如果你连自己都丢了,那么‘你’还剩下什么?” “就像走在一条荒无人烟的羊肠小道间,道路两边是充满泥泞的沼泽。顺着这条狭窄曲折的小路走,自然不会出错;但如果你中途想省事,觉得走两步泥地抄个近路也没关系,难免会在鞋子上沾了泥巴……严重的,还可能落进水坑,或者被沼泽吞没。” “一念之间有得失,选择之中有大恐怖。” “你站在这里,不要回去,想清楚以后再说话。” 说罢,竟不再理会郑清,任由他傻乎乎站在旁边发呆。然后老姚径直消除屏蔽结界,招呼几个站在外面,等着咨询考题的同学,开始和颜悦色的向他们解答各种重点与难点。 坐在前排的几位女巫好奇的看了郑清一眼,李萌甚至还有心情冲他扮了个鬼脸;而坐在后排角落里的几位同伴,只是抬头瞟了一眼仍旧站在讲桌边的男巫,看他还没有回来,便低下头重新低声说起了什么。 没有人意识到郑清是被罚站了。 他看上去更像是站在教授旁边听讲疑难解答。 年轻的公费生站在那里,脸色忽白忽赤,心情像是打翻的酱料一般,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 直到这时,他才蓦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开始习惯于说瞎话。 从小到大,不论是家里人还是吴先生,都教育郑清要诚实做人、踏实做事。因为那时的活动范围有限,每天都生活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所以郑清一直都规规矩矩的,表现乖巧。 但当他独自一人远赴海外,进入一所陌生的巫师大学之后,骤然宽松的生活环境以及遇到难题就想逃避或者讨巧的心态,则让他在不知不觉间沾上了一点说谎的习惯。 对朋友、对老师、对同学、甚至对猫、对老鼠、对鹦鹉,细细想来,郑清似乎都对他们说过不同程度的瞎话。有一些是刻意而为,想要用瞎话抄个捷径,达成他的目的;有一些是受到沉默契约限制,他不能说真话;但也有许多是他无意而为,不知不觉做了蠢事。 这就很可怕了。 ‘不以恶小而为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合抱之木生于毫末’等等诸如此类的句子在他的脑海盘旋反复,其间又夹杂着老姚曾经说过的有关‘心迷失’的可怕,令他愈发不安。 老姚给其他人讲题并没有用太长时间,然而对于郑清来说,这段短短的是时间却异常煎熬,甚至比今天晚上一整节例会的时间更令他难熬。 当教授回过头,重新看向年轻公费生的时候,郑清已经做好打算,向老姚坦白一切。 但教授摆摆手,制止了他。 “你还是没懂,”他严肃的看着男巫,摇摇头:“我并没有强迫你一定要把不想说,或者不应该说的秘密坦白出来,这不合情理,也不符合实际情况。” “难道这个世界上除了黑就是白色,除了真话就是假话了吗?不让你说假话,并不是一定要你无论何时何地都说真话。这不魔法。” “你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心里应该有数。” 郑清原本觉得自己已经心里有数了,但现在听了老姚的这番话后,又有些糊涂了——这到底是让他说点假话,还是说点真话,还是用点什么魔法的手段呢? “那,我是说,还是不说?”他犹豫着,试图着问道:“不说可以吗?” “如果你不打算告诉我事实,那我问你最初那个问题的时候,你应该怎么回答我?”教授没有给予他肯定的答复,而是继续反问了一句。 郑清思考了几秒钟。 “抱歉,先生,这个事情我不知道。”他诚恳的看着老姚。 老姚满意的点点头,脸色终于和气了一些: “回避不是办法,但终究比说瞎话要强不少……现在的你,就像是一脚踩在羊肠小道上,一脚悬空经过沼泽地。打算在哪里落脚,决定了你脚下的路有多结实。” “那么我重新问一遍。” “周五的时候,你给我飞鹤说眼睛不舒服,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处理好了,教授。”年轻的公费生老老实实回答道。 第二百一十三章 D&K来了位新会计 姚教授的教育很好的遏制了郑清那颗渐渐滑向放纵的心。 以至于从周日晚上一直到周四,年轻的公费生脸上始终带着几分郁郁寡欢,即便是周三晚上平安夜狂欢,也没能让他提起几分兴致。 当然,周三晚上郑清心情依旧很糟糕的原因可能不止因为老姚几天前的教育——在晚上是化妆舞会上,他妆扮的德古拉伯爵被几只真正的吸血鬼追着打,最后以年轻的公费生被人倒拎着丢进临钟湖结束。 连萧笑都认为郑清这完全是自找麻烦。 吸血鬼一向是月下贵族中势力强大的代表,即便是放眼整个巫师世界,能够与它们掰掰腕子的势力也不多。势力比它们大的,比如正统巫师们,没有吸血鬼的那份儿团结;势力比它们弱的,比如狼人、幽灵们,更不会轻易去捋老虎的胡子。 也就是在白丁世界中长大的郑清,对于这种事情缺乏敏感性,敢大着胆子化妆成《惊情四百年》里那个穿着大红袍、手指僵硬奇长、头上像绾了两个圆髻的德古拉伯爵,然后满校园招摇着,晃来晃去。 年轻的公费生完全没有意识到,整个第一大学,除了弗里德曼爵士与马修同学之外,还有一大群纯血或者非非纯血的吸血鬼同学,它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无法容忍年轻巫师这种近乎亵渎先祖的行为。 “这只是个玩笑!”在周四上午的药剂课上,郑清愤愤不平的向几位同伴抱怨道:“它们也真敢那么做……如果不是我跟湖里的鱼人部落有点交情,肯定会被拖到湖底喂河童!” “很难说你们双方谁更过分。”辛胖子正戴着一副宽大的防护眼镜,把脑袋凑到坩埚前,隔着一片淡紫色的烟雾查看药剂的性状。 一边看,一边做着笔记,他还有精力回复年轻的公费生道:“毕竟临钟湖就在第一大学里面,每年意外落水的学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倒还没听说过有谁真的被淹死掉……与之相比,学校公共盥洗室的大浴池里,倒真的淹死过好几个学生呢。” “这确实很讽刺。”张季信抱着胳膊,转头看着窗外那片白茫茫的世界,懒洋洋的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今天是圣诞节,按照惯例,管理气候的部门给大家送上了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大雪从昨天半夜——也就是化装舞会临近结束的时候开始——开始下起,一直持续了一整夜,直到早上天放光,第一波晨练的学生从床上爬起来之后才结束。 只是一个晚上,整片校园便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这让大家早上去上课的路上多了许多欢乐——经常有人好端端经过一株大树的时候,被树洞里射出的一连串雪球打的尖叫不已。 唔,没错,今天九有学院仍旧正常上课。 虽然圣诞节是巫师世界的法定节日,但巫师联盟并没有规定节日就必须放假——在九有学院看来,临近期末还放纵学生疯玩一整天,是对所有人的不负责任。 当然,这只是九有一家学院的做法。 对于第一大学其他三所学院,以及大部分研究院来说,圣诞节仍旧是一个值得纪念与休息的日子。 “没人关注昨天晚上的落水事故,没人。”辛胖子把脑袋从坩埚上空挪了回来,抬头看向年轻公费生,一咧嘴,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校报甚至连一个简讯都懒得发……即便落水的人是大名鼎鼎的梅林勋章获得者,以及一位公费生。” 郑清假装没有听见胖子的嘲笑。 他转过头,没好气的对萧大博士说道:“劳驾,蝾螈的干磨粉要在节节草汁之后才能加进锅里……难道你想让我们今天的考核拿零蛋吗?” “只是实验一下,”萧笑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巫师要有勇于尝试的精神,谁也不知道先加蝾螈干磨粉,再加节节草汁,能不能熬出一副新的解毒剂。” “那也应该选择更安全的药剂来尝试!”郑清低声咆哮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今天这道药剂是用来治疗下三路的……我可不想被锅里冒出的某种不明气体毒进校医院!” “尤其今天还是圣诞节。”辛胖子稍稍向旁边挪了挪,将他与萧大博士面前那口坩埚之间的距离拉的更远了一些,小心避开那口坩埚里冒出的深蓝色蒸汽。 萧笑也谨慎的给自己捂上了一副大口罩,然后瓮声瓮气的转移了话题:“哦,对了,狐五早上给我飞了只纸鹤,说拉南瓜车的老鼠数量不足,让你跟下面那些家伙商量一下,能不能多派一些临时的雇员。” 狐五是青丘公馆派驻D&K的专业会计。 是的,派驻。 周六在小店开业仪式上转过一圈的苏大美女觉得郑清等人管理店铺的手段实在是差劲,于是给他们派了一位专业的管家,帮他们打理铺子。 当然,她用的借口是让D&K与地下鼠族们商量一下,在圣诞节的时候派一些穿衣服的老鼠,充当临时雇员,给学校赶赶南瓜车。而那位狐族的管家则是青丘公馆给付的报酬,雇佣期限半年,到期后有优先追加雇佣的权利。 在其他人看来,这大概就是D&K拥有与鼠族‘专卖权’后的好处之一了。 但郑清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苏施君派这位狐五更深层的目的,是防止月下议会那位米尔顿公爵或者塔波特家的狼人王子再次去店铺里闹事——在苏大美女眼里,这些都是她惹出来的麻烦,应该由她解决。 她的帮助来的恰到好处,迟几天的话,D&K就要关门了。 因为周一开始上课之后,宥罪猎队的年轻巫师们才发现,想要在上好课的前提下开好店,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最简单的,他们很难平衡上课与开店时间上的冲突。 如果不能雇佣一个专业的看店伙计,那么他们只能选择在课余时间开店,而且还需要浪费大量原本在图书馆温习功课的时间看店。 这非常非常困难。 第二百一十四章 猫三鼠四狐五 “跟鼠族商量的事情,我们的会计大人不能自己做决定吗?叮当耳朵它们也在店里呆在,跟它们商量就可以了嘛……为什么一定要问我。” 看着面前颜色越来越糟糕的药剂,郑清深深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自救的想法。 生活就像眼前这口坩埚里煮的草药,每一步走错,都会带来一大堆的麻烦。对年轻的公费生来说,选择在校外开那家小店,似乎就是这么一步错棋。 明明可以把猎获的收入存到银行里吃利息,为什么要自作聪明的投资生意呢?做生意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新鲜劲儿一过,满头满脑都是麻烦的感觉。 而人生的困局往往就在这种时候。 当你选择的道路遇到麻烦的时候,你很难知道是继续走下去正确,还是及时放弃这条路正确。倘若这条路最终的结果是好的,那么你的坚持会被人称赞;倘若这条路后面的结果很糟糕,那么你的放弃也会被人称赞。 然而没有人可以看清未来的所有可能性——大占卜师也不行——所有遇到这种困局,人们往往只能遵从自己的内心。只不过大多数人总会在应该退却的时候勇敢,应该勇敢的时候放弃,应该果决的时候犹豫,应该放慢脚步的时候一脚油门冲过去。 这也是成功始终属于一种稀缺的特质而被人广泛追逐的缘故之一。 听到郑清的抱怨后,萧笑翻了个白眼,伸手从试验台上拿起锅盖,盖在那口坩埚锅口,将那些颜色越来越诡异的气体压制在锅里。 然后他一把扯掉脸上的大口罩,转头看向年轻公费生,道:“你在开玩笑吗?” 郑清眨眨眼,不明所以。 “店铺是你的还是狐五的?”萧大博士没好气回答道:“没听说过做生意让下属拿主意做决定的老板……简政放权也不是你这种搞法。” “店铺是大家的,不是我的。”郑清立刻纠正了萧笑话语中的小毛病,然后摸了摸鼻子,忽然笑了:“其实我们的会计大人给每个人都飞了纸鹤……接到纸鹤后,我已经通知叮当耳朵了,它说只要资金到位,临时雇佣一些鼠族的帮手完全没有问题。” “所以,这件事最终还要让青丘公馆或者学校那边拿主意。毕竟真正雇佣老鼠的人不是我们,我们只是一家牵线搭桥的小店。” “还有……以后不要叫它狐五了,叫它汉克……我们的会计大人在青丘公馆外面是有自己名字的。” 萧笑扬了扬眉毛,没有继续说什么。 倒是辛胖子不知想起什么,变得有些气愤起来。 “不是每个人!”胖子站在一旁,挥舞着搅拌药剂的玻璃棒,气咻咻的说道:“我跟长老两个人就没收到狐五……我是说汉克的纸鹤!” “连只狐狸都知道看人下菜,这真是一个糟糕的世界。”张季信也跟着唉声叹气起来。 郑清担心的看了一眼他们两人面前的那口坩埚,提醒道:“你俩说话的时候能不能戴上口罩?小心把唾沫星溅到药剂里面……如果我们这圈儿连一份合格的药剂都拿不出去,李教授真的会发飙的!” 魔药课实践操作的时候,一般都是两人一组,调制一份药剂。 郑清与萧笑这组的药剂已经成功被萧大博士的‘新操作’给糟蹋了,他们这一小簇团伙中,只剩下辛胖子与张季信面前的坩埚里,那份药剂成色看上去还凑活。 胖子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最终乖乖的戴上了口罩。 这种事情上,他还是知晓轻重的。 “话说回来,你不觉得我们店里‘非传统巫师’稍稍有点多吗?”萧笑忽然抬头,看向郑清,有点担心的问道:“尤其我们的店还在流浪吧对面……据我所知,流浪吧可是常年聚集着很多思想偏激的‘传统巫师’啊。” 萧笑口中所谓的‘传统巫师’,其实就是指的类似郑清、萧笑这样人类出身的巫师;当然,有的‘传统巫师’还会更偏激,只认可人类巫师贵族的成员是真正的巫师。 而包括吸血鬼、狼人、狐族、幽灵等其他在《巫盟法典》拥有‘巫师’身份的种族,往往被这类巫师视为‘魔法生命’,或者稍微规矩点的,将其称之为‘非传统巫师’。 因为涉及种族歧视、巫师平等等诸多法律规定,没有人会在这方面光明正大的挑衅《巫师法典》的权威性。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通过某些隐晦的手段表达自己的偏见。 用郑清熟悉的例子,‘传统巫师’与‘非传统巫师’之间的区别,就类似于六七十年代美国白人与黑人之间的区别。法律上是平等的,没错;但现实中,黑人们远途旅行,就需要一本绿皮书。 萧笑担心D&K的缘故,也恰恰如此。 因为宥罪猎队的全体成员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学校里面,而他们又没钱雇佣真正的巫师担任店里的员工,所以权衡之下,郑清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掌管台账的,是青丘公馆派来的狐族会计,一位长着毛茸茸大尾巴的公狐狸;负责接待的,是四只穿着马甲、能够说话的小老鼠,以叮当耳朵与叮咚耳朵为首;还有看管‘货物’,防止‘笼中鼠’与‘食尸甲虫’们逃亡的,则是三只猫。 一只是大个头的森林猫,一只是小个子的布偶猫,还有一只则是偶尔才会现身的某种黄花狸,也就是被郑清称之为‘黄哥’的老熟猫。 猫三鼠四狐五。 没有一个‘真正的’巫师。 也许只有在这个魔法的世界,才能支撑的起这种奇幻的开店方式。 萧笑的担心不无道理,郑清——或者说苏大美女——其实早已注意到了这个风险。 “唔,汉克在店外面挂了青丘公馆的标记,还在前台展示了我那个梅林勋章与公费生的身份……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去找麻烦的。”郑清含糊的解释着,向博士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 萧笑诡异的看了郑清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捉摸不定的神色。 “如果需要的话,我跟我哥说一声,也把张家的牌子挂上去。”张季信在一旁粗声粗气的应承着,打断了博士的思绪。 第二百一十五章 疯狂的南瓜车 对于第一大学的学生们来说,今年的圣诞节与往年相比,一样的有趣。 比如学校几位拥有德鲁伊称号的大巫师活化了许多高大的松柏树,然后在树身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小礼物,让它们拖着沉重的脚步,在校园里逛来逛去,每每遇到手中空空或者孤零零一人的学生,都会好心的送上一份圣诞节礼物——这是第一大学圣诞节这一天的传统节目了,属于学生会牵头发起的‘校园弱势群体节日关怀行动’的一部分。 再比如,校工委制造了一大批傀儡雪人,小的只有尺许高低、大的也仅仅一米出头。因为今天是圣诞节,按照惯例,校园里总会铺满厚厚的积雪,有了这些雪人活跃在这片雪地里,为整座校园都增添了几分活力。 当然,这些雪人的作用并不仅仅是这一点。它们更重要的作用在于它们那些蓬松的大肚皮。那些厚实的雪球,是遮掩视线的绝佳工具。 倘若某位男生想要送给心意的女巫一份圣诞礼物,却又不好意思大庭广众之下送出去,那么他大可以在雪地里拦下一只乱逛的雪人儿,然后将礼物塞进雪人的肚皮里,再将纸鹤符插在雪人脑袋里面,这头雪人就会循着纸鹤符的指引,将礼物送到那位女巫的手中。 因为雪人不会说话,又忠心耿耿,所以被视为绝佳的‘圣诞老人’。 与之相比,另一批邮差就显得有些聒噪了。 今年负责帮同学们送礼物的圣诞老人并不是传统符纸傀儡,也不是传言中的麋鹿与雪橇,而是老鼠与南瓜。 是的,今年为圣诞老人拉车的不是驯鹿,而是一只只毛色油光滑亮的大老鼠;而这些老鼠拉着飞来飞去的车子也不是圣诞老人的雪橇车,而是一口口圆滚滚的南瓜车;倘若有身手敏捷的学生掀开那些‘圣诞老人’的帽子,就能看到帽檐下面那一张张挂着雪白大胡子,却长了尖尖的嘴巴——没错,今年的圣诞老人也是老鼠扮演的。 “今年又不是鼠年,怎么学校会有这么多老鼠!”一个矮个子女巫经过郑清身边的时候低声向同伴抱怨道:“早上在食堂里一连遇到三只老鼠赶着南瓜车给我送礼物……那些尖嘴巴的家伙说起话来怪声怪气的,而且看上去脏兮兮的,真不知道学校为什么选它们做信使。” 虽然她的语气似乎充斥着不满,但郑清总觉得,她话里话外都像是在炫耀着什么。 “是啊,”矮个子女巫的同伴撇撇嘴,嘀咕道:“我也觉得学校在耍什么滑头……你说,学校前段时间让我们抓老鼠,会不会就是让它们来拉南瓜车?这算不算虐待小动物?我们可以向丹哈格提出抗议吗?” 让老鼠拉车算不算虐待行为,郑清并不清楚,但他知道这两个小姑娘有一件事确实说错了。只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走在他身旁的萧大博士就已经忍不住跳了出去。 “那个,”萧笑咳嗽了一声,探着头打断两个女巫的谈话,小声提醒道:“今年是戊子年,虽然还差一个月才是除夕,但确实是鼠年无疑……另外,丹哈格不会受理自然人提起的公益诉讼,如果你们想抗议学校虐待老鼠,向月下议会的法院提交相关文件被受理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两个女巫显然被萧大博士的突然插口吓了一跳,转过头愣愣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相互簇拥着,像被马蜂蜇了似的突突突跑掉了。 雪地里徒留下一串嘻嘻哈哈的笑声以及某位呆立当场,面色红白不定的矮个子男巫。 “愚蠢的举动。”走在郑清与萧笑身后的辛胖子终于赶上了两人的脚步,喘着气,如此评价道。 现在是下午一点五十分,距离生活课的开始时间已经不足十分钟了。 今天是周四,下午是一节必修的全校性通识课,生活课。 虽然是必修课,但因为课程简单,学分也不高,所以大家上课的积极性并不大。在这个临近期末的时间段,同学们更希望把有限的学习时间都用在诸如符箓、魔文、药剂学之类的课程中去。 包括宥罪猎队在内,绝大多数学生都会将中午的时间压榨到极限——部分学生还会从校医院讨来一张病假条请一下午的病假——所以,类似郑清等人踩着点进教室,自然算不上什么过分的事情。 “确实愚蠢。”张季信赞同的点着头,分析道:“就算是鼠年,学校里也不应该有这么多多老鼠的……换句话说,难道龙年的时候,满大街都会有冰螭赤虬之类的龙类飞来飞去吗?” 辛胖子瞪大眼睛,眼神中是满满的对同伴这番话的震惊。 “我说的愚蠢不是这个意思!”胖子大声纠正道:“你的脑子里都是肌肉吗?能不能灵活的思考一下男巫与女巫交流时候的禁忌与要点!” “这跟萧笑刚刚说的话有什么联系吗?”张季信纳闷不已。 说话间,走在几人前面的郑清忽然哀叹一声:“卧槽,又来了……” 话音未落,一道黄色的闪电裹挟着一蓬雪花,从不远处的树梢头掠了下来,带着一丝呼啸,一头扎进年轻公费生面前的雪堆中。 郑清正在犹豫要不要立刻开溜的时候,雪堆蠕动了几下,从里面爬出来一只披着红色袍子、带着可笑的尖顶小帽、脸上还挂着一蓬白色大胡子的小老鼠。 “第一大学九有学院天文08-1班,郑清同学,学号2008TW-1-002,你有一份圣诞礼物请签收!” “呸呸呸,老祖宗在上,真是个见鬼的天气啊!” 小老鼠尖声尖气的抱怨着,同时仰起脑袋,左右张望了一番:“劳驾,哪位帮我把南瓜车从雪堆里刨出来?大雪天给你们送礼物,怪辛苦的,你们不会这点忙都不帮吧!” 萧笑抱着笔记本,对小老鼠的遭遇视而不见。辛胖子与张季信也抱着胳膊,一副看笑话的模样。 只有郑清,哀声叹气几下之后,蹲下身子,帮那只小老鼠将南瓜车从雪堆里刨了出来。 看他那熟练的动作,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老鼠的职业道德 身为一个非著名梅林勋章获得者,以及第一大学九有学院一年级排名第二的公费生,郑清在圣诞节这天收到了不少礼物。 当然,这些礼物中绝大部分都只是一张祝福的贺卡——毕竟都是穷学生,而且某位公费生也不是走的偶像路线,自然没有什么死心塌地的粉丝割肾卖血给他买礼物。 但因为今天是圣诞节,所以就算是一张贺卡,也要走‘圣诞老鼠’的南瓜车邮递路线。这是校工委与学生会联合发布的硬性规定。 也因此,从早上晨练起,郑清就开始遭遇源源不断的南瓜车袭击事件。 最初还好,许是那些圣诞老鼠们刚刚上岗,劲头十足,不管唱名字还是赶车,都显得规规矩矩,严格按照学生会发布的SOP手册一板一眼的执行下来。 但随着礼物包裹越攒越多,南瓜车越来越沉,再加上新鲜劲一过,圣诞老鼠们便迅速懈怠了起来——对巫师们来说,一天也许就是二十四个小时,并不长;但对于老鼠们来说,巫师们的一天则相当于它们一个多月。 这已经算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了。 从郑清的角度来看,可以很轻易的察觉给他送礼物的南瓜车越飞越快、圣诞老鼠们唱名的声音越来越尖锐、以及送到他手中的包裹完整程度也越来越低。 而且,他也不止一次遇到南瓜车出事故的情况了。 一头扎进雪堆还算比较好,最起码蓬松的雪地很大程度上减缓了南瓜车撞击时产生的冲击力。相较于此,驾着南瓜车一头撞在树干上则显得尤为惨烈。 散架的车辕、四分五裂的南瓜、以及如同雹子般从半空中落下的礼物包裹,给旁观者一种奇特的视觉冲击力。 好在圣诞老鼠们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魔力傍身,到目前为止,郑清还没遇到过真正受伤的老鼠。 “你们能不能慢着点,又没人跟你们抢生意。”郑清一边在雪地里刨着,一边嘀嘀咕咕的抱怨道:“学校给你们上保险了吗?没有上保险万一撞断脖子岂不是还要自费进校医院?接脑袋是个大手术,那可是一大笔开销,你们确定能自己承担得起这笔费用?” “学生会给我们买了意外险与安全险,山姆大通承保的。”圣诞老鼠瘫坐在灌木丛前,任凭红色的袍子凌乱的扑在地上,甚至懒得清理落在上面的泥巴与雪花。 听到公费生的抱怨,它歪着脑袋,枕着后面一根探出来的细枝,懒洋洋着,却一本正经的反驳道:“另外,时间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钱啊……这可是你们巫师自己的话。” “从今天凌晨到今天午夜,是送礼物的黄金二十四小时。过了今天,送出去的礼物还能算圣诞礼物吗?我们怕是会被客户追着用拖鞋打吧。” “这话倒也不错。”辛胖子站在后面,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他的怀里不知什么时候抱了一桶炸鸡,正一手抓肉、一手抱桶,啃的津津有味,不亦乐乎。而张大长老则老老实实站在他旁边,负责点头捧哏,以换取能时不时伸手从桶里摸几块鸡肉的机会。 圣诞老鼠的鼻子抽了抽,寻味望去,看到了胖子怀里的炸鸡桶。 “真香。”它的鼻尖抖了抖,深深吸了一口气。 “要不要来一块?”胖子好心的摸出一小块鸡胸肉,递了过去。 圣诞老鼠垂涎欲滴的望着那块炸鸡,挣扎了许久,最终暴躁的拽起身后那条细枝,一把将之折断,然后一边扑打身上的雪花与泥浆,一边恶狠狠的咒骂道:“见鬼的sop手册……鬼知道哪个臭不要脸的家伙编写的,竟然不允许我们接受客人赠送的食物!” “诅咒他出门走路摔跤,走一步摔一步!” 说话间,郑清已经把那辆圆滚滚、黄澄澄的南瓜车从雪堆里刨了出来。 “淡定,淡定,你这样诅咒姿势不对,起不到效果的。”年轻公费生好心的提醒道。 圣诞老鼠顿时萎靡了下去。 “学生卡呢?先拿出来核对一下身份。”它拖着嗓音,有气无力的抬起小爪子,伸向郑清。 郑清把手探进灰布袋里,摸了摸,摸出了自己的学生卡,然后递给圣诞老鼠。 与老鼠的体型相比,第一大学的学生卡显得稍稍有些大了,它需要张开双臂才能将其抱起来。 “还差根羽毛笔……”这只圣诞老鼠嘀咕了一声,回身旋转用力一掷,将那张学生卡向南瓜车掷去。 与此同时,它脑袋一缩、尾巴一甩,身形一闪,只是几个简单的拉扯,便灵活的蹿到了年轻公费生的袍子上。 还没等郑清反应过来,圣诞老鼠已经越过他的肩头,凌空一跃,踩到那张仍在半空中旋转的学生卡上。仿佛乘着飞毯一般,晃晃悠悠,最终落在了南瓜车前。 “卧槽,这动作太犯规了吧!”辛胖子一副见鬼的模样,嘴巴下意识的咀嚼着,全然没有注意到他手指间抓着的炸鸡块已经掉在了地上。 郑清连连点头,刚想盛赞两句,忽然定睛一看,那只老鼠手中拿着的羽毛笔有点眼熟。 他下意识的伸手在胸口摸了一下。 果不其然,他原本夹在领口的羽毛笔不知何时已经不翼而飞了。 “喂喂喂,您犯规了吧……职业道德呢?你这么做不符合sop手册了吧!”郑清捂着领口嚷嚷起来。 “效率!效率!”圣诞老鼠挥了挥爪子,一边抓着羽毛笔在自己记事板上划拉了几下,一边举起郑清的学生卡,凑到南瓜车的侧面车门处,晃了晃。 伴随着几声滴滴的蜂鸣,南瓜车侧面的车门砰然打开,然后一张薄薄的贺卡仿佛子弹似的,嗖的一下射了出来,蹿进郑清的怀里。 “签收完毕!”圣诞老鼠满意的拍了拍爪子,尾巴一甩,噌的一下重新跳上自己的南瓜车,然后非常有礼貌的冲几位年轻巫师拽了拽自己脑袋上的红色小尖帽,补充道:“记得给五分好评哟~~” 说罢,一把拽起拉车老鼠的尾巴,用力一抖,吆喝道:“走喽!” 拉车的黑毛大老鼠四爪如风车般在雪地里刨了几下,须臾间,便拽起南瓜车蹿了出去。等男巫们回过神的时候,这辆南瓜车已经飞出很远了。 “谁知道怎么给他评分?”郑清最后看了一眼那辆飞的歪歪斜斜,远去的南瓜车,最终回过头,向自己的伙伴们咨询了一句。 “接收礼物最多的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辛胖子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然后伸手重新从桶里摸出一块新的炸鸡。 “重点错。”萧笑言简意赅的评价了一句。 “哈?”郑清一脸莫名。 “你的羽毛笔呢?”萧大博士抬起下巴,点了点他的领口。 郑清立刻反应过来,刚刚那只圣诞老鼠用完自己的羽毛笔之后,顺手就塞进了南瓜车里。 “果然,老鼠的天性么。”年轻的公费生倒也没抬恼火,而是饶有兴趣的念叨起来。 第二百一十七章 又见表格 如何给圣诞老鼠的工作打分,这个苦恼并没有困扰郑清很长时间。 在稍晚一些时候召开的临时班级例会上,老姚就给出了相关的答案。 因为隔天就是一年一度的冬狩活动,所以第十七周的课程只安排了四天,从周五一直到周末,三天时间都会由第一大学的猎委会支配,给四所学院的学生以及部分研究院的研究员们分配不同任务,负责不同区域的‘清扫’工作。 “完全不想参加。” 辛胖子趴在自己的课桌上,垂头丧气的嘟囔着。当然,他的声音非常微弱,小到即便距离他不足一步远的郑清都要竖起耳朵才能勉强听清。 “但是我记得你之前不是很积极的吗?”作为宥罪猎队的队长,郑清对自家队员的状态倒是记得非常清楚:“前段时间讨论队费使用问题的事情,你跟长老坚持要买龙皮猎装,不就是为了冬狩这件事嘛……现在队服都买了,然后你跟我说不想去,这是欺诈吧!” “绝对算欺诈。”张季信在旁边连连点头。 “见鬼的欺诈……那不是重点。”辛胖子费力的转过脑袋,耷拉着眼皮,看向郑清,努力做出一副诚恳的模样:“当初我是给出建议让猎队参加冬狩来着……但是我一直以为我们会被安排在校内,简单划划水就能过关。谁知道竟然还把我们派到校外!简直要老命了。” 他说的是这几天刚刚发布的冬狩事项安排。 随着冬狩日益临近,有关冬狩的各项前置工作已经陆续展开了。其中最受人关注的,莫过于猎区划分以及不同年级、不同猎队的具体安排了。 按照惯例,今年的猎区仍旧与往年相同,以第一大学校区为中心,由远及近,划分为三大区域。 最外围深入沉默森林深处的区域,主要由四年级的老生们负责,因为他们临近毕业,而且多数也参加过不止一次的实习狩猎活动,完全可以应付这一层级的压力。 最内部,第一大学校区之内,则由低年级学生负责。根据区域危险程度的差异,不同年级也被安排了不同的任务。比如一年级部分学生负责清理宠物苑可能隐藏的害虫——这里所指的害虫可能只比猫狗身上跳蚤的威胁程度强那么一丢丢。与之相比,三年级的部分学生就需要去处理学校深处那块传说的坟场,据说那里经常会有充满怨气的缚地灵作乱。 夹在在最外围与最内层的部分,就属于中间区域。 这一区域包含寂静河的部分河道、水泊,也包含沉默森林边缘的一些区域。 按照今年学校发布的冬狩大纲,这一部分区域由学校在册的各支猎队负责——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宥罪这支成立不足三个月的崭新猎队。 “唔,确实。”张季信似乎也想起什么,补充道:“前几天我哥也说了,今年人员分配跟往年不太一样……最起码前几年没有把新生猎队安排在中间区域。” “学校这么安排,肯定已经充分评估相关风险了,不要那么悲观。”郑清安慰的拍了拍胖子宽厚的脊背,笑道:“我们负责的那片区域据说只有几只狌狌,多准备几道束缚咒完全没问题的。好歹我们也是拿了新生赛第一的猎队,不至于连几只大猩猩都对付不了吧!” “不是狌狌的问题,”胖子的声音愈发沮丧了:“我原本打算冬狩的时候划水,躲在某处草坪做练习题,我连保温符都准备好了……不是马上就期末考试了么,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但如果我们被派到校外区域,绝对没有那份闲工夫做题了。” “这么说,前几天我丢在宿舍桌子上的那几张劣质保温符,是被你收走了?”郑清收敛了嘴边的笑容,不知道是否应该用毛笔杆狠狠戳这头胖子一下。 把偷懒的事情说的这么光明正大、底气十足,也就只有这个脸皮超级厚的家伙才能做出来的吧! “你反正不要了,我也是废物利用一下么。”胖子显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底气稍显不足。 “下次遇到这种事情,完全可以让他给你画标准级别的符箓……你付几张空白符纸钱,再给他几根鸡腿就可以搞定的。”萧笑忽然打破沉默,接口道:“用劣质符……你不怕做练习题的时候,符纸爆炸,把你习题烧光吗?” 郑清嘴角抽了抽,想要反驳,却忽然意识到博士说的似乎挺有道理。 按照自己的性格,如果胖子用鸡腿收买让帮忙画几张保温符的话,自己肯定不会拒绝的吧。 就在他纠结的当儿,讲台上,传来老姚敲黑板的熟悉声音。 “静一静,都静一静。”教授拉长嗓子,用响亮的声音喊道:“下课后……我是说,例会结束后你们再讨论明天的事情。” “现在先让我们结束今天的正事。” “这里有几张表格,你们领一下,认真填了,然后给我交回来……今天就要。” 说着,姚教授抓起几张八开大小的白纸,在半空中抖的哗啦啦作响。 堂下众人的目光被那些纸张吸引着,渐渐安静了下来。 教授满意的点点头,补充道:“这些表格,一张是学校冬狩活动的情况说明,一张是你们的权利声明,一张是对学校工作的授权书……唔,还有你们在哪个区域、参加那些害虫的清理工作、跑什么位置等等具体事项的签字确认。” “虽然都是些边边角角的流程,但是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这是对所有人的负责。” 他在讲台上解释着,唐顿与蒋玉则各自捧着一大沓表格,从前往后按序分发起来。 未几,最先拿到全部表格的李萌忽然站起身,举起一张淡黄色、寸许宽窄、尺许长短的纸条,好奇的问道:“教授,这张表格是什么东西?” 老姚瞟了一眼,哦了一声:“哦,那是昨天那些拉着南瓜车,给你们送圣诞礼物的老鼠们的评分表……总共二十个评分维度,最高五分,最低一分,满分一百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几个小细节 “因为地下鼠族与你们这些年轻巫师第一次打交道,不知道‘安全距离’在哪里,所以搞了这么个表格,希望能为后面的接触做一些指导。” “嗯,按照官方说辞,你们应该顾全大局……这样双方都能留下好印象。” 顾全大局隐含的另一种说法,就是打假分。 郑清虽然不擅长琢磨这些花花肠子,却也很轻易的读懂了老姚这番回答中的未竟之意。老姚的意思是让大家在给圣诞老鼠们打分的时候友好一点,不要打太低的分数。 这令他大为不忿。 早些时候,这老头还教训他不准说瞎话,唠唠叨叨把他训了大半天。还没过了一个星期,老头自己倒堂而皇之地的站在讲台上诱导大家打假分! “标准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年轻的公费生低声咕哝了一句。 “你说啥?”张季信歪着脑袋瞅了他一眼。 “没啥没啥,只是被一口唾沫噎住了。”公费生立刻摆手否认。 “我决定给它们打满分!”坐在胖子前面的段肖剑回过头,一脸严肃的看向宥罪的几位男巫:“全部满分……这是为了大局考虑。” “因为它们给我送的礼物太少,我决定只给它们一个及格分。”辛胖子用羽毛笔搔着下巴,懒洋洋的说道:“让我瞅瞅……可以从着装、仪表、还有礼仪上面多扣一点分数。你不知道,昨天有一只圣诞老鼠给我们送礼物的时候,还抢东西了呢!” “抢的是清哥儿的羽毛笔,又不是你的。”张季信吐槽道。 与前面热烈讨论如何打分不同,郑清盯着那个小纸条,看了半晌,脑子里忽然飘过另外一个念头。 “话说,鼠仙人让这些会说话的老鼠们大规模出现在地表世界,是不是有点突兀啊。”郑清把那张纸条慢慢举起了,举到半空中,仿佛想要透过那张薄薄的纸片看清什么真相似的: “我记得前段时间校报还刊发了几个豆腐块的猎奇消息,是有关会说话老鼠的……现在倒好,满校园都是这些小东西。” “是了是了,当时我还写了一份相关的报道呢!”辛胖子连连点头。 “这也就是说,学校现在并不介意这些会说话的小老鼠们跟大家打招呼了?”年轻的公费生捻着那张纸条,苦思冥想:“这意味着什么呢?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吧……” “不外乎利益交换、大佬下棋。”萧大博士将一本打开的笔记本粗暴的塞到郑清鼻子底下,打断了公费生试图化身福尔摩斯的举动:“与其关注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再分析分析明天冬狩时候需要注意的各项准备工作……上面是预备清单,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缺失。” 郑清叹口气,丢下手中的纸条,接过博士递过来的笔记本。 本子上分门别类列出宥罪猎队的各项准备工作——包括但不限于每个猎手需要携带的符箓、药剂、护身符、备用法书、以及法书上应该抄录的咒语目录等等,此外还有学生会之前下发的集合地、校工委拜托同学们收集的魔法材料清单,不一而足。 只是简单的列出明细,就满满当当的写了十几页。 郑清看着笔记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一阵头疼。 “这种事情,你看着办就行啦。”他草草翻完那些笔记,然后一脸讨好的看向萧笑:“你办事,大家都放心!” 萧笑嘴角抽了抽,看上去似乎想一拳砸在郑清鼻子上。 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向后缩了缩,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放轻松,放轻松……淡定点。”他温言细语的劝着萧笑:“只不过是一次小规模的冬狩……我们可是拿到学院杯新生赛冠军的队伍啊!要对自己有信心呐!” “有没有信心,你心里没点A与C之间的数呐?!”萧笑终于忍不住,低声咆哮起来:“我们这次是要去沉默森林!沉默森林!不是学校安排的某个小世界!你也没有第二条影子来帮你把猎物打死了啊!” 这话就有点伤人了。 “我总会比自己的影子强一点的吧。”他嘟囔着。 “难说。”辛胖子毫不客气的在公费生的伤口上撒了一把胡椒面:“就像有的雄孔雀会以为漂亮的是它的心灵而不是羽毛一样……事实上,缺少那身漂亮的羽毛,没有任何一只雌孔雀会正眼看它一眼。” 郑清还没琢磨透胖子用‘孔雀羽毛’来比拟自己的影子是不是恰当的时候,旁边的张大长老就找到了另外一个话题。 “哦,说起雌孔雀……清哥儿,这次校外冬狩,你要不要带上伊莲娜?”张季信用笔杆戳了戳郑清,笑的一脸暧昧:“我记得她的综合学分排名有点靠后诶……这次带着她去外面,既能刷到好感,又能刷点学分,还能耍耍帅,说不定会来一次英雄救美,简直美滋滋。” “妥妥的!”胖子一拳砸在自己手心:“安全问题就交给我们吧!就算被狌狌们暴打一顿、阿鲁巴,我也会死死守在你们两个人前面的!” “喂喂,这忽然燃起来的不正常的中二感是怎么回事?!”郑清一脸崩坏的看着二人组:“你们是大学生了诶,能不能成熟一点!” “他俩能成熟,就不会喜欢萝莉了。”萧笑毫不客气的戳穿了二人组最隐秘的心思,惹得胖子与长老大怒——倘若不是有老姚的身影在教室里震慑,他俩一定会冲上去,把碎嘴的某位博士狠狠的揍一顿。 还好郑清就坐在双方中央,起到了一点缓冲作用。 “嗯嗯,伊莲娜是不可能的,我之前已经问过她了,冬狩的时候,她只会呆在校园里,参加最简单的冬狩活动。”郑清显然意识到能够转移双方注意力的,只有这些八卦新闻,索性牺牲了自己,保护了这个角落的和平:“而且她之前是马修猎队的成员,就算参加正式的冬狩,也不会随随便便跳队的。” “蒋玉呢?她之前没有参加猎队吧,你可以邀请她啊?”胖子冷不丁说道。 “蒋玉是学生会的干事,负责校内冬狩活动的组织工作。”萧笑先是否定了胖子的想法,继而再一次在胖子的小心脏上戳了一刀:“而且,就算清哥儿把蒋玉邀请到了,李萌也不会跟着出去的……她是灵巫,不管是李家还是学校,都不会允许这种她暴露在某些愚蠢的危险之下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林中小屋 冬狩开始的那天早上,学校的气候管理部门大发慈悲,没有降下鹅毛大雪。只不过为了给大家增加一点挑战的乐趣,天空仍旧下了一点小雪。 这点小雪完全可以看做圣诞节那场大雪的余韵,倒也没有显得太过突兀。 冬天的早晨,照理要吹点冷风。 郑清原本以为晨风与晨雪一样,很快就会停止。但一直到宥罪猎队开始‘埋锅造饭’全员休整,这股小而弥坚的风雪也没有停止,始终在大家身边聒噪着、盘旋着。 细盐似的雪花噼里啪啦打在脸上,有些微微的刺痛感。包括郑清在内,猎队的五名成员都没有使用护身符与其他魔法,而是认真感受着夹在在风雪之后的信息。 这是前几天在猎队训练的时候,邓小剑传授给他们的诀窍——在森林里,尤其是气候环境比较糟糕的森林里,保持警惕与节省魔力是猎手们最重要的原则。而与风雪的亲密接触,不仅可以减少非必要物资的消耗,还能捕捉隐藏在风儿背后的讯息,可谓是一举两得。 说是埋锅造饭,但对于猎队的巫师们来说,这并不现实。 他们不是来森林里郊游,也不是在学校某个猎场中拉练。他们是在真正的狩猎之中。在这片对巫师充满恶意的林子里,每一根细枝、每一片枯叶、每一朵雪花、每一缕寒风的背后,似乎都隐藏着不怀好意的目光。 猎手们需要尽可能减少他们活动的迹象,同时竭力捕捉猎物们的动静。 在这种时候烧起一蓬暖和的火堆、任凭青白色的烟气随风飘散,就像在漆黑的夜里举着一个大灯笼一样显眼。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那么做。 ‘晌午餐’是每人一根巧克力棒、一根三两重的牛肉干、一块没有夹奶油涂黄油的白面包、以及一小瓶干净水——如果还觉得麻烦,那么学校也为参加狩猎活动的猎手们准备了营养丰富的干粮丸,只不过丸子虽小,味道不佳,不是必要情况下,没人喜欢吃那种东西。 “真想吃一个香香甜甜的蛋糕杯啊。”辛胖子小声念叨着,目光在不远处的那个小雪堆上逡巡不止——他的手表在开局之前便被猎委会的人没收了,参加冬狩的猎手身上除了指定物资之外,学校只允许他们携带各自擅长的武器。 郑清顺着胖子的目光看去,顿时笑了起来。 那个雪堆下部圆圆,顶部尖尖,看上去倒真的挺像一个堆满奶油的蛋糕杯。只不过没有那股香甜的气息罢了。 “我原以为身为巫师,在野地里能过的更轻松一点的。”年轻的公费生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将身上的皮子裹的更紧了一些。 就像他说的那样,宥罪猎队现在的处境与轻松两个字相去甚远——他原本以为大家可以在身上挂满保暖、护身等符箓后,打开全方位的扫描魔法,像郊游一样在林子外围的这些空地间穿梭着,搜寻那些躲藏在干枯灌木丛与雪堆后的猎物。 找到它们、打死它们、剥掉皮、摘下眼球、取出内脏、敲出骨髓、将不用的血肉重新丢回野地里,然后大家继续高高兴兴的寻找下一波猎物。 但现实是,在不能确定猎区安全与猎物强度的真实情况之下,根据学校冬狩列猎委会发布的sop手册,任何猎队都不允许过分使用魔法。 他们要像一支真正在荒野森林里探索的猎队一样,以最专业、最谨慎的姿态面对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违反这一原则的猎队,虽不会被学校取消冬狩资格,但猎队评分无疑会降到最低——而猎队评分事关大家最后获得的学分奖励,是所有参加冬狩的学生最关注的事情。 没有之一。 不是没人动过偷摸使用一点超纲魔法的脑筋,但宥罪猎队的几个老实人不在此列。他们可不想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来测试学校魔法大阵的灵敏程度。 “魔法只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技巧,认知才是我们与众不同的天赋。”萧笑一如既往的喜欢说教:“不使用魔法,我们也能在野地里呆的很舒服……要学会充分发挥我们身为巫师的主观能动性。” 与博士相似,而辛胖子也一如既往的喜欢抬杠。 “如果认知真的那么重要,我们为什么不叫‘认知师’而要叫‘魔法师’?”作为一个记者,胖子显然很擅长捕捉别人说话中的漏洞。 “《巫师法典》对我们的明确定义是‘巫师’,谢谢。”萧笑显然对胖子的挑衅并不发怵,不慌不忙的反驳道:“……而不是什么乡野俚语的‘魔法师’。” “你这是白马非马的诡辩!”胖子涨红了脸,看上去就像是张季信的远方亲戚。 “我只是在纠正你对自我定义的偏差。”萧笑扶了扶眼镜,撇撇嘴。 “不要废话了!有时间在这里抬杠,不如早点把那几只狌狌找出来,然后把它们干掉……这样我们就能回林中小屋,围着火炉喝热腾腾的红茶了。”郑清以猎队队长的威严打断了两位伙伴之间的小摩擦,重新统一了猎队的目标。 林中小屋是每支猎队在进入森林前设立的一处安全营地,是三天冬狩时间里猎队唯一可以依靠的大后方。小屋使用的守护法阵阵盘、符纸等资源都由学校统一提供。每支猎队也都会安排几位候补席呆在那里,一方面作为人员补充,一方面作为休整基地。 这一次,宥罪猎队就安排了林果、蓝雀以及释缘小和尚三个人作为候补席,呆在了林中小屋。 “我不喜欢红茶,”胖子嘟囔着,从怀里摸出防冻、隐匿气息的魔药,开始向伙伴们派发:“……这种天气下,我喜欢喝点小酒,暖暖和和,对胃有好处。” “完全没问题,”郑清接过胖子递来的魔药,和气的说道:“林果那里有一瓶琥珀光,是D&K开业仪式上剩下的,回去以后我们就把它喝掉。妥妥的。” “妥妥的。”胖子脸上立刻绽出满意的笑容。 第一百三十章 宥罪的新搭配 狩猎不是郊游,出来四下里闲逛一番便能捉到猎物;狌狌也不是小树林里的猫咪,被郑清唠叨几句后,就排着队出来认打认罚。 所以,即便宥罪猎队统一了目标、统一了认识,在林子里辛辛苦苦晃悠了几个钟头,却也始终没能找到那几只所谓的狌狌。 “队长,你再看看猎委会下发的那个小册子,我们要找的真的是几只狌狌吗?”辛胖子的劲头在漫长的无效搜索下渐渐消耗殆尽。 当他又一次搜索完一小片灌木丛,无功而返后,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沮丧,嚷嚷起来:“狌狌又不是蟑螂或者臭虫,能钻进石头缝儿里……它们好歹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魔法生物诶,要不要躲的这么干净利落!” “我已经看了不下三十遍了,”郑清伸手从灰布袋里摸出那本小册子,顺手丢向胖子,语气中也流露出浓浓的疲惫:“如果不相信,你可以自己看一下……猎委会对这个猎区的标注真的就只有那几只狌狌。” 胖子惊叫着,仿佛跳伦巴一样,身形与胳膊剧烈的扭动着,手忙脚乱的接住了那本凌空丢来的小册子。 “我只是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胖子嘴里虽然这样嘟囔着,手底却没有含糊,飞快的翻开那本小册子,再次核对了一番。 “怎么样,我没看错吧!”眼瞅着胖子验证完毕,重新将那本小册子还了回来,郑清没好气的反问了一句。 “没有没有,队长怎么会错呢?好歹也是拿过梅林勋章、指挥我们夺过猎赛第一的人物,哪个杀千刀的会在这种小事上怀疑你!”胖子双手捧着那本小册子,九十度鞠躬,嘴里毫不含糊的把自己损了一通。 他这番动作,到让郑清原本郁积起的一丝怒火也烟消云散了。 “起来说话……怪模怪样弄啥嘞!”年轻的公费生一把抓过那本小册子,顺脚踹起一小蓬积雪,踢了胖子一身雪花。 这边,胖子身子一抖,将那些雪花重新抖落在地上,然后抬起头,露出谄媚的笑脸。 另一边,郑清刚刚抓在手里的小册子却没有按照预定的路线重新回到灰布袋中,而是半路拐了个弯,落在了另一位猎手的手中。 “总这么漫无目的的搜索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不要先把绅士他俩叫回来吧。”萧笑抓着那本薄薄的小册子,一边飞快的翻动着,一边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绅士就是迪伦,与蓝雀的位置相同,也在宥罪猎队担任着寻猎手。 之所以换人,宥罪猎队也是经过一番考量的。 一方面上一次蓝雀已经担任过一次寻猎手,这次需要给迪伦一些机会;另一方面,也考虑到林果此次跟着大家进入沉默森林,安全问题不容忽视。虽然林中小屋号称猎队的绝对安全区,但不可否认终究有这样或那样的风险,所以经过一番思量之后,最终蓝雀放弃了继续担任寻猎手,而让迪伦顶了上去。 “如果你的占卜更准确一点的话,我们的搜索也不会一直这么漫无目的。”胖子立刻转移了注意力,将不满的发泄目标从郑清换成了萧笑。 萧笑没有搭腔,而是默默的翻看着那本小册子。 郑清见状,无声的叹了口气,不得不再次站了出来:“这也怪不到博士身上……跟第一大学做了这么多年邻居,沉默森林如果没有发展出一点对抗占卜师的能力,岂不是对不起‘巫师界最危险的森林’这样的称号了嘛……出发前猎委会也提醒过我们,在林子里不要过度依赖占卜术之类的魔法。” 胖子撇撇嘴,终于收了声。 “既然暂时找不到人,那我们就先休整一下吧。”郑清也没有继续搜寻的欲望了,从谏如流,接纳了萧笑的建议,开始召回猎队的另外两位猎手。 他从腰间摸出那柄柯尔特蟒蛇,掰开弹匣,转了几圈,又从灰布袋里摸出一颗由‘鸟鸣嘤嘤’符箓卷出的符弹,塞了进去。然后把枪口对准旁边的雪堆,扣动了扳机。 一溜淡红色的火光从枪口喷涌而出,裹挟着那颗符弹,悄无声息的撞进了雪堆里。随即,一股无形的波动以几位男巫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未几,两道熟悉的身影便从林子深处赶了回来。 “怎么,找到它们的踪迹了?”迪伦一见面便迫不及待的问道——白天再加上雪地的反光加成,对这位拥有吸血鬼血脉的寻猎手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如果不是任务使然,他更愿意把自己埋进某个雪堆里睡大觉。 “没,还没有……只是博士建议我们先休整一下,我觉得很有道理。”郑清的回答令迪伦心塞不已。 “休整休整也好,正好大家再检查一下各自的装备,看看有没有需要查缺补漏的地方。”张季信的声音也跟着传了回来。 这一次,他代替郑清担任了游猎手的位置,而郑清则承担起主猎手的职责。 这种换位一方面考虑到了此次冬狩的实际情况——比如猎区范围很小,游猎手不需要保持高强度巡游工作;比如沉默森林情况复杂,在外游弋更需要丰富的狩猎经验,等等。 另一方面,这次换位也考虑到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郑清已经对狩猎活动不那么无知,可以试着承担起更完整的猎队队长职责了。 毕竟双头制只是一个过渡性的安排,一支猎队如果一直有两个脑袋,始终不是什么好现象,时间长了,难免出岔子。 眼看着大家都到齐了,郑清这时才好整以暇的举起手中的柯尔特蟒蛇,对准四周的几个节点,扣动扳机。 “啪,啪,啪,啪,啪,啪!” 五颜六色的子弹携带着各自的火光,从枪口涌出,无声的落在雪地里。 一道道复杂的符文与阵式从子弹落下的地方蔓延开来,眨眼间便升起一片片防御与警戒的屏障,构筑起一个临时安全区。 “真方便!”张季信赞叹了一句:“之前怎么没人想着用这个办法呢?” “因为除了我们的队长大人之外,没人会丧心病狂的浪费那么多标准符箓去卷符弹。”辛胖子幽幽的回答道:“毕竟‘有钱’才是世界上最高效的魔法。” “不,我还是个穷鬼。”郑清想到自己账户上那点可怜兮兮的数字,立刻反驳道:“只不过能够DIY的,我都会自己动手罢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三种狌狌 “你们觉得狌狌是什么样的呢?” 在一旁安静许久的萧笑忽然开口,向同伴们询问道。 这个问题立刻令其他人沉默了起来。 之所以沉默,并不是说这个问题多深奥,大家还需要认真思考回答方式。而是这个问题过于简单,简单到没人觉得萧大博士会问这样的问题。 所以这个问题背后一定有什么蹊跷。 但一直沉默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最终宥罪猎队的队长大人充当了出头鸟,率先给出了自己的回答:“狌狌……是一种魔法生物?” 无疑,这是一句废话。但考虑到萧笑问的问题就很废话,那么回答一句废话似乎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了。 不过他也为其他人开了个好头。 “狌狌嘛,就是长得很像猴子的妖怪啦。”辛胖子跟着大大咧咧的回答道。 与胖子相比,曾经担任过猎队主猎手的张大长老回答就谨慎多了,他直接引用了《巫师大百科全书》里面的注解,补充道:“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 因为猎队之前就已经知晓了猎物的身份,所以大家闲暇时都翻看过相关资料,对于狌狌的基本信息与习性、喜好等,每个人都能闭着眼说出个一二三来。 “我一直不知道吃了狌狌肉就善于跑路是什么感觉,”郑清忍不住插口,猜测道:“难道吃了它以后能让你腿部肌肉骤然发达几圈?还是刺激下肢经络血气运转速度,达到促进行走的效果?” “也可能吃了以后你会多长出两条腿,四肢并用,可以换着赶路,所以跑得快。”迪伦的笑话始终带着吸血鬼古堡的风格——诡异,而又带着几分阴森森的感觉。 “还有吗?”萧笑并没有在意同伴之间的打趣,而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继续追问。 看到他这幅郑重其事的模样,大家终于收敛了玩闹的心态,稍稍正经了一些。 郑清似是想起什么,犹豫着开口道:“如果没有记错……我记得狌狌是《山海经》中描述的第一座山里的第一种动物……按照一般的逻辑,这座山或者这种动物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还记得老姚讲束缚咒的时候给我们召唤的那只银背大猩猩吗?我觉得他是不是当时就看到什么场景了,所以才给我们准备了那么一头陪练。”辛胖子也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 “问题就在这里!”萧笑扶了扶眼镜,稍稍加重了语气。 其他人好奇的目光立刻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因为没人从胖子刚刚那句话里听出什么问题来。 “谁告诉我们狌狌一定是类似猩猩的模样呢?或者说,谁告诉我们那个字读‘xing’呢?”萧大博士用一种反问的语气假设着,然后自问自答:“不,没有,只是我们按照惯性直接这么认定罢了。” 其他诸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半晌,张季信才轻轻咳嗽了两声:“咳咳,博士呐…你这个分析,有依据吗?我们这是在狩猎诶,猎场上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 萧笑并没有搭话,而是径直背诵了一段经典:“‘南山经之首曰?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 “泛林方三百里,在狌狌东。” “狌狌知人名,其为兽如豕而人面,在舜葬西。” “狌狌西北有犀牛,其状如牛而黑。” 背诵完毕后,萧笑一副听懂了没有的意思看向大家。但是围观诸人愈发迷惑。 “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去找黑色的牛以及三百里方圆的范林吗?”郑清猜测着博士的意思,然后提出自己的意见:“但是我们刚刚在林子里搜索了半天,别说黑色的牛,就算是黑色的野猪都没看到一头……更不要提方圆三百里的范林。” “整个布吉岛才多大。”辛胖子赞同的点点头。 萧大博士失望的摇摇头,显然对同伴们的理解能力大为不满。 “我的意思是说,经典中关于狌狌的描述就有差异,所以我们为什么执着于寻找那些疑似大猩猩的身影呢?”他最终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没听我刚刚说的话吗?前面说狌狌‘状如禺而白耳’,后面又说它‘如豕而人面’……一只动物怎么可能既像猴子,又像猪呢?” 听到萧笑这句话后,不知为何,郑清脑海中蓦然浮现瑟普拉诺弟弟的形象——就是他第一次去四季坊买东西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大胖子。 不严格的说,那个胖子就是一个灵长类生物,却又长得像猪。 于是他忍不住低声笑了几下。 萧笑扬起眉毛:“你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吗?” “啊,我吗?”郑清立刻反应过来,连连摇头:“不不不,没有意见,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刚刚那个念头想想就可以了,绝对不能向大家说的。 一方面涉嫌歧视,显得很不礼貌,另一方面,正所谓人死为大,瑟普拉诺的弟弟虽然脾气很糟糕、性格很糟糕、身材也很糟糕,但他终归已经变的更糟糕了,继续对他评头论足,郑清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 “所以说,我觉得我们应该转变搜索方向,不再执着于猩猩模样的猎物。”萧笑回过头,看向其他人,如此说道。 “但我们总要有个目标吧。”张季信皱着眉:“林子这么大,什么鸟都有……没有目标的话,我们该以什么标准来狩猎呢?” “三个目标,接下来我们的重点是三种目标。”很显然,萧大博士对张季信提出的这个问题早有腹稿,毫不犹豫的补充道:“第一种,像猩猩的动物;第二种,像猪的动物;第三种,像老鼠的动物……” “打住,打住!”迪伦及时开口,阻止博士向下说去,然后提出了所有人都在疑惑的问题:“像猩猩或者像猪,我们都还可以理解……像老鼠是什么鬼!有像老鼠的狌狌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鼠狼 面对迪伦的质疑,萧笑也没有卖关子,而是合上手中的小册子,开始耐心解释起来:“如果用正常的思路来考虑,自然是跟老鼠没关系的。” “但我们面对的是学校组织的冬狩,你们应该知道,2003年的那次冬狩……” “不,我们不知道。”郑清立刻插口说道。 萧笑斜了他一眼,语速没有丝毫变化,继续说道:“……那次冬狩,有妖气猎队负责临钟湖上游一片区域的清理工作,按照猎委会下发手册上面的描述,分配给有妖气猎队的应该是一群水狐……听到水狐你们想到什么了?” “水中的狐狸。”郑清老老实实的抢答道。 不出意外,他的这个回答得到了在场全体猎手的一致鄙视。 “应该是‘朱獳nou’吧,”张季信犹豫着,看到郑清迷惑的表情,连忙解释道:“《山海经·东山经》里面介绍过这种动物,‘又南三百里,曰耿山,夫草木,多水碧,多大蛇。有兽焉,其状如狐而鱼翼,其名曰朱獳,其鸣自詨,见则其国有恐。’……朱獳样子就很像狐狸,只不过长了鱼鳍,在南边的一些地方,也把它叫做水狐。” “啧啧,”郑清听着张季信的这番解释,啧啧称叹:“看不出啊,看不出,你这满脑子肌肉的家伙,竟然也能背出这么一大段文字……来来来,快让我查查,你可别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附体了。怎么说也是我们猎队的主猎手,万一你提前退场,其他人压力可就太大了!” 说着,年轻的公费生还煞有介事的从灰布袋里摸出几张祛邪符,作势要向张季信身上拍去。 当然,这也只是同伴之间的玩闹。张大长老稍稍把脸拉长了一些,公费生就老老实实把爪子收了回去。 “你才是这次的主猎手,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游猎手。”张季信吐槽道:“而且,《山海经》总共才多少字,完全不能跟《巫师大百科全书》或者《巫师法典》相比好不啦……我哥说了,想成为一个优秀的猎手,《山海经》就是一项最基本的要求。连巫师界那些最具有代表性的生物都不认识,当什么猎手!” 这番话说的颇有几分慷慨激昂的气势。 只不过,这番话也把原本就跑偏一点的话题扯的更远了一些。主持讨论的萧笑不得不重重咳嗽了几声,将大家的注意力重新揪了回去。 “闲话少说!有感想的冬狩后你们再自我陶醉去!”说着,他恶狠狠的扫了郑清与张季信一眼,继续之前的话题:“你们能想到‘朱獳’,有妖气猎队的人自然也想得到,他们甚至还想到除了朱獳之外的水狸,所以他们事先准备的狩猎方案与工具都是针对类似朱獳这些生物的……只不过千算万算,没人算到那本小册子上的‘水狐’其实是一群‘蜮’。” “你们知道,朱獳的天赋的制造恐慌,偏向于幻术与精神攻击;而蜮的能力除了含沙射影之外,尤其擅长以气害人……因为应对失当,那年有妖气猎队的所有猎手,被那群蜮吐了一身毒气,下场的时候,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是一身烂疮,凄惨至极。” “卧槽!真坑!”迪伦忍不住大叫一声。 “含沙射影的那个蜮吗?为啥啊?怎么坑了?”郑清倒是知道‘蜮’这种奇异昆虫,只不过一时间没能把它与水狐这个名字联系起来罢了。 “蜮的别称就是‘水狐’,也有地方叫它们‘短狐’,”萧笑解释道:“在《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上,蜮与乘黄、犭也shi狼、朱獳等生物一道被列入狐属。只不过虽然是狐属,但蜮与普通狐狸的区别,比金丝猴与大巫师之间的区别还大,一般人很难想到那种小虫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次猎委会给我们的小册子上那几只‘狌狌’,肯定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些‘狌狌’?”郑清终于开始举一反三。 “你觉得呢?”萧笑反问了一句:“如果真是一群猩猩,凭我们的搜索能力,肯定早就把它们找出来了……而到现在都没有找到,那些狌狌肯定不是猩猩。” “那会是啥呐。”辛胖子有些苦恼的骚了搔下巴,转过头,不安的看向守护法阵外面那片积雪覆盖的森林。 阴冷的北风慢吞吞的卷过树梢、雪地,卷起几片枯叶、几蓬雪花,带出一串呜呜的响动,将这一小片世界的背景衬托的愈发阴森可怖。 胖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连忙把头扭了回来。 这厢里,萧大博士已经开始做一番新的推导了:“既然不能用正常思维来理解,那我们必须追根溯源,从‘狌’这个字来入手。” “‘狌’字,一读作xing,同‘猩’;一读作sheng,同‘鼪’。” “猩的话,很好理解,就是大猴子么,这里我就不再解释了……而如果选择鼪,那么许多线索便能联系在一起了。” “大家都知道,鼪指的是黄鼬,也就是黄鼠狼,古人以其喜啖鼠,形似狼,故谓之鼠狼。非常凑巧的是,因为今年沉默返潮提前,学校附近爆发了大规模的鼠害,就连原本隐匿在地底世界的穿衣鼠族也开始在近期冒头。” “猎手都是循着猎物的踪迹而活动的。” “老鼠就在这里,鼠狼还会远吗?” “也就是说,你说的第三种狌狌,不读‘猩猩’,而是读做‘生生’吗?”郑清有些恍然,又有些头疼:“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应该找的第三种狌狌是鼠狼吧,为什么你让找老鼠?” “因为找到老鼠,就找到我们的猎物了。”这一次,回答他的是张季信:“能在沉默森林活下去的鼠狼可不是它们在外面世界的那些蠢亲戚……冬天豢养老鼠充当口粮是基本操作。所以,如果我们能找到大的老鼠洞,十有八九就能找到那些‘狌狌’了。” 萧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点头。 郑清咂咂嘴,把手中的柯尔特蟒蛇重新挂到腰间:“按你们的这种分析,那我们后面可有的忙了……刚刚转了几圈,能装下野猪或者猩猩的洞穴不多,但是能装下老鼠的洞穴倒不少!” 第二百二十三章 白鼬 一道白色的身影‘嗖’的一声蹿出灌木丛,顺着厚厚的雪地,撒腿就跑。 这是一只白鼬。 细长的身子上披着厚实的纯白色长毛,蓬松的尾巴仿佛一根灵敏的方向舵,左右甩动着,为这只白鼬把控前进的方向。 圆圆的小耳朵贴在脑袋两侧,呈现出一种特殊的流线型,不会让空气中的气流对这只白鼬的前进形成丝毫阻力。 只不过与淡雅素净的外表相比,白鼬的眼神就不那么镇定了。 即便在飞跑中,这只小家伙那两颗溜圆的眼睛也总是忍不住四处张望着,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仿佛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 冬日的阳光不温不火,恰到好处的给雪地表面镀上了一层冰釉,让那些蓬松的雪花多了一层稍显坚硬的外壳。因此,那道白色身影跑在雪地上,并没有陷入雪堆中,反而奔跑的速度愈发快捷了许多。 远远的,灌木丛后面,传来几声嘈杂的叫嚷,随着呼啸的冷风席卷而来,令那道白色的身影跑的愈发急促了。 “快点,它就在这附近!”一个浑厚的男声大叫着,打破林间的寂静:“不要让它跑了!” “绅士已经在包抄到前面去了,它跑不掉的!”另一个稍显冷静的声音开口道:“胖子,你去协助长老,注意猎圈外围的动静……按照博士的推测,我们围住的这只算一个头目,剩下那几只小东西如果不肯束手就擒,肯定会来搭救它的。” “收到!”第一个声音回答着,继而有些犹豫道:“那个,队长……甲马符还有吗?就是嵌套了轻身符的那种甲马符。你知道,我这个样子,在雪地里跑路很辛苦的……” “我的代号是‘先生’,不要总叫我队长!”郑清没好气的盯了胖子一眼,然后伸手从灰布袋里摸出两张淡黄色的符纸。 这是前两天他突发奇想,在绘制甲马符的时候,嵌套了一道轻身符。这种新的符纸在使用的时候,可以非常有效的减轻使用者的体重以及速度,对许多体型不客气的家伙,比如辛胖子与张季信来说,意外好用。 最起码,他们在雪地里追击猎物的时候,不需要像在腿上绑了两个几十斤的沙袋,也不需要隔三差五就停下来把脚从某个雪坑里拔出来。 接过郑清递来的两张符纸,辛胖子喜形于色。 “好的队长,我俩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他打了个立正,一本正经的报告道。 “你已经让我失望了,”郑清忍不住吐槽道:“说过多少次了,叫我‘先生’……好歹也是一场正式狩猎活动,能不能给人一点稍微正式的感觉呢。” 只不过因为他吐槽的话稍微有点多,辛胖子没有听完便转了方向,一溜烟向林子外围跑去,徒留下一片扬起的白沙似的雪花,以及一个敏捷的胖子背影。而在胖子的头顶,翩跹着一只红色的纸鹤,他前去的方向,正是宥罪猎队本场游猎手张季信所在的区域。 “这次冬狩结束之后,我们一定要加强猎队训练了,”郑清回过头,看向一直跟在身旁不声不响的萧大博士,念叨着:“简直太差劲了,竟然连代号都不能熟练使用……” “确实太差劲了。”萧笑瞟了一眼挂在年轻公费生腰带上的那柄柯尔特蟒蛇,好心提醒道:“在进行‘代号’训练之前,个人认为,还需要加强一下狩猎装备的使用……比如猎枪。虽然你的符弹都是自己用符纸裹的,但不管怎么说,捉一只黄鼠狼就要浪费十八颗符弹,也太过奢侈了吧。” 他说的是宥罪猎队之前的一次遭遇战。 在确定新的狩猎方案之后,宥罪猎队便开始在自己的猎区大规模排查起老鼠洞来,很快便找到几窝数量不少的大老鼠,并将其一并绳之於法——可惜的是,这些老鼠洞里并没有萧笑预计的那样,藏着某些黄鼠狼。 但换一个角度,找到这些老鼠似乎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作用。 年轻巫师们在这些猎物中挑挑拣拣后,除了部分体格健壮、样貌完整的老鼠被捉进笼子,准备在冬狩后挂进D&K的柜台,其余老弱病残均被他们用草绳挂着,丢到雪地里充当诱饵。 必须承认,大部分时候,老套而又简单的方法就是解决问题最有效的方法。 很快便有几只‘狌狌’在这些猎物的诱惑下出现在宥罪猎队诸位猎手的眼中。 然后便是一场鸡飞狗跳的捕猎。 因为与最初的狩猎方案偏差较大,宥罪猎队准备的许多咒语、符箓、甚至法器等都不甚合用。拿对付银背大猩猩的束缚咒去捆一只只黄鼠狼,是真正的用高射炮打蚊子。 还不一定打的中。 毕竟蚊子那么小,又那么灵活,郑清完全有理由相信高射炮发射出去的弹幕间隙能够让一整支蚊子大军从从容容的飞出去。 效果不佳,那就用数量弥补。 年轻公费生一狠心,牙一咬,啪啪啪给自己的柯尔特压了三趟符弹,然后由远到近,对那几只在宥罪包围圈里跳舞的黄鼠狼进行了全覆盖射击。 这一次,那些‘狌狌’再也没有生路了。 当然,年轻公费生这种奢靡的举动也被宥罪猎队其他人喷了个体无完肤——大家在意的倒不是郑清的这个举动浪费了多少符箓,而是在意郑清没有真正以一个猎手的心态来对待狩猎。 用张季信的话来说,‘你不是来参加狩猎的,你是来玩儿游戏的。’ 此刻,听到萧大博士旧话重提,年轻的公费生顿时把脸拉的老长:“晓得了,晓得了,侬怎么没完没了……辣些个符弹都是我自己卷的好伐,侬应该对阿拉画符能力的提高深表欣慰噻!” 萧笑皱着眉,听着自家队长忽然变幻的腔调,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忧愁。 “小和尚给你的《多心经》你现在还每天都诵读吗?”他试探着问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效果?” 第二百二十四章 鼠狼的总扛把子 因为校猎会前后影子被反复剥夺,以及大量记忆涌入与流出的缘故,郑清的精神一度变得非常敏感、脆弱。 也因此,在咨询了校医院的治疗师以及同伴的之后,年轻的公费生最终选择了一个保守的治疗方案——念经——通过学习释缘小和尚送给他的那本《摩可波若波罗蜜多心经》来对他的精神进行缓慢而温和的调理。 总的来说,郑清觉得调理效果还不错。 最起码,他现在不会像校猎会刚刚结束的那阵子似的,动不动就暴躁、易怒,精神状态有了明显的改善。 但是这种改善很难诉诸于口,其他人也并不清楚郑清是在刻意压抑自己,还是他的精神状况真的没毛病了。 所以,乍一听到年轻公费生抽风般的吴侬口音之后,萧大博士立刻想到了那方面的问题,不由开口,隐晦的试探起来。 郑清虽然在大多数事情上缺乏敏感性,但并不代表他真的傻。 萧大博士的试探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只是开个玩笑的口吻,能不能过过脑子?!”年轻公费生有些恼火的看向自家同伴:“你说你好歹也是个特招生,还是我们猎队的占卜师,被大家叫‘博士’的人,想问题怎么就这么肤浅呢?动不动就怀疑这,怀疑那……我跟你港,你这样老了以后容易老年痴呆的!” “面对肤浅的人,没办法把问题想的太深刻。”萧笑眼睛都不眨的丢回去一个嘲讽。 郑清接过这个嘲讽,反手就是一个投掷,砸向了前面不远处的一个雪堆。 “看你这回往哪儿跑!”他低声咒骂着,手中那个刚刚用符纸裹出的纸团轻飘飘的落在雪堆上,火光一闪,雪堆上空倏然冒出一片层层叠叠的藤蔓,仿佛一张大网似的,铺天盖地的罩了下去。 原本安安静静的雪堆骤然炸起,一道白色的身影嗖的一下从雪堆下面蹿了出来,就要向那张罗网外面跑去。 但很可惜,它跑的速度稍微慢了一点。 墨绿色的藤条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准确的抽在那条白鼬的腰间。白鼬惨叫一声,从半空跌了下去,随即被几条循声而来的藤条缚住了四肢与头尾,平平的拉扯开,铺展在半空中。 直到这时,郑清与萧笑才不紧不慢的走上前去。 “你怎么知道它藏在那个雪堆里?”萧笑看了一眼那只束爪就擒白鼬后,不由回头,惊异的看向公费生。 郑清撇撇嘴,自得道:“直觉罢了……身为一个优秀的巫师,这点直觉还是要有的!” “这不仅仅是直觉。”萧笑低着头,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水晶球,若有所思:“在这片林子里,占卜术一贯受到非常大的压制……而这只小东西刚刚还是用了天赋隐匿的技巧。这种情况下它都能被你发现,肯定不止是直觉可以解释的了。” 郑清没有搭理萧笑的自言自语,而是顺手从旁边的灌木丛中撇下来一根细长的枯枝,走到那只白鼬身边,劈头盖脸抽了下去。 “让你跑,你跑的倒挺欢实啊!”一想起自己之前浪费的那些符弹,还有支援同伴的那些符纸,年轻公费生就一阵心疼,抽打幅度也愈发大了一些:“叫!叫的声音大一点!叫的惨烈一点!快点叫!” 被藤蔓束缚在半空中的白鼬扭着身子,吱呀乱叫着,尖锐的声音在树林间传出很远。 郑清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大部分精神却都集中在周围的环境中——按照猎队之前的计划,以这只疑似头目的白鼬做饵,引诱其他鼠狼们出现,已经完成了一半的任务。 剩下的,就看那些猎物什么时候露面了。 在郑清卖力出演的时候,萧笑也没闲着,而是绕着郑清与那只白鼬所在的地方,一圈一圈的走着,不时向雪地里丢下几块阵盘,提前预设下对猎手们更有利的环境。 “行啦行啦,稍微教训一下就是了!”一个公鸭嗓子突兀的在两位年轻巫师头顶响起:“好歹也是我的部下,再让你这么打下去,我的面子须不好看。” 两位年轻男巫被这个突然响起的声音唬了一大跳,顿时停下手中的动作,齐刷刷抬头向上张望而去。 “谁?”郑清警惕的叫道。 “你抓的那些鼠狼的老大!”那个公鸭嗓子毫不迟疑的回答着,然后犹豫了几秒,它又补充道:“按时下流行的说法,咱是它们的总扛把子!” 在公鸭嗓子说话的时候,萧笑已经从怀里摸出了自己的老龟壳,捧在手心中,准备随时展开防御结界;郑清则没有动腰间的那柄柯尔特,而是从灰布袋里抽出了苏大美女送给他的那柄雷明顿。 相对‘小巧灵活’的柯尔特蟒蛇来说,雷明顿的威力显然更出色一些。 但做好一切准备的两位巫师,并没有从声音响起的方向发现任何异常。 这让他们愈发警惕起来。 “啧啧啧啧,不错嘛,几天没见,花样多了不少啊!”那个难听的公鸭嗓子继续从两人头顶传来,似乎完全没有避讳他们视线的打算。 饶是如此,郑清与萧笑也没有发现这个声音的来源所致。 两人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声音源自他们头顶那根粗大的树枝——那是一根返魂杨的主枝,足足有小孩儿大腿粗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根树枝背面,也就是郑清与萧笑视野的盲区,肯定藏了什么东西。 郑清不动声色的冲萧笑打了个手势,同时顺口应道:“听这意思……咱还是熟人喽?” “谁是人!”树枝背面的那个公鸭嗓子显然对郑清的指控非常不满。 “那你是什么东西?”郑清立刻反问道。 公鸭嗓子登时沉默了下去。 而萧笑则趁着郑清与陌生者搭腔的时候,不动声色的向外挪了两步,同时激发了藏在腰间的五子连心符,这是一套五枚的即时通讯符纸,宥罪猎队每人身上都备了一张,倘若有人遇到麻烦,激发其中一张符,剩余四个人都会立刻接收到求救消息,可以顺着符纸的指引及时赶来。 察觉到怀里的五子连心符有些发烫,郑清原本稍显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一些。 看样子,头顶那位神秘的客人似乎并没有它表现的那么强大。最起码,它没有张开限制性的结界,将两位宥罪猎手与沉默森林彻底割裂开来。 只要还能跟外面取得联系,一切都好说。 正当公费生脑海飘过上述念头的时候,一张肥嘟嘟的老鼠脑袋忽然从头顶那根树枝上探了出来,眨着两颗亮晶晶的黑眼珠子,操着一口难听的公鸭嗓子,好奇道: “你们刚刚是在传递消息吗?在给谁传讯?要举办欢送仪式吗?……我只是过来接我的部下,用不着这么大张旗鼓的……” 郑清瞅着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脑袋,半晌,才爆了一句粗口:“卧槽!” 第二百二十五章 熟悉的陌生鼠 从头顶树枝背面钻出来的那个小东西个头不大,约莫只有拳头大小。样貌也不凶狠,圆头圆脑的,反而给人一种憨态可掬的感觉。 只不过它的样子实在是与鼠狼这种生物挂不上钩。 赭色的斑皮,肥硕的体型,四肢短粗,耳圆眼黑,没有尾巴。初看时模样似乎像豚鼠,但因为它面颊有囔,门齿又很亮很大,似乎也有几分仓鼠的模样——总之,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位不速之客都与站在它身下的那只白鼬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完全不是一个品种的生命。 但是根据这位不速之客刚刚的那番声明,以及那只白鼬的表现来看,毫无疑问,它又是那些鼠狼们的头领。 这让站在一旁围观的萧大博士对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当然,让萧笑更感兴趣的,是郑清与这位不速之客之间的关系。 自打这个小东西从那根树枝后面冒头之后,年轻的公费生就像是吃了一大口辣椒似的,攥着拳头,皱着眉,脸蛋皱成一团,表情里混杂了震惊、喜悦、恼火、疑惑等诸多情绪,让人看了忍不住想把他脑袋按进水里好好洗刷一下,洗刷的清爽一点再拎出来。 郑清其实也不想挤出这幅纠结的表情。 实在是因为那位刚刚露面的鼠狼扛把子对他而言太熟悉了——几个月前,他才刚刚为这位‘扛把子’起了一个‘肥瑞’的新名字。 是的,那位鼠狼的头领,就是那只曾经在郑清家蹭吃蹭喝十多年的肥老鼠——当然,现在郑清已经认识到,肥瑞绝对不是什么仓鼠、或者豚鼠的变异品种了。毕竟没有那只真正的仓鼠或者豚鼠会操着难听的公鸭嗓子趴在第一大学外面的返魂杨上向年轻巫师唠唠叨叨: “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学校为什么把我这些小弟纳入狩猎范围,真的!” “我敢打赌,这件事肯定跟躲在地底下哆哆嗦嗦给老鼠穿衣服、教老鼠们说话的那头肥老鼠脱不了干系!绝对跟它有关!” “无妄之灾啊,无妄之灾!” “我那些小弟们又做错了什么呢?它们只是想帮忙罢了!” “你们也都知道,第一大学今年闹鼠灾,那些小弟也是来帮忙,帮你们减轻一些负担的。难道这种无私奉献的精神不值得鼓励吗?我觉得校工委应该给小的们发一吨重的金质奖章!” “当然,我之前也叮嘱过它们……” “为什么听到你开口说话,我一点都不感到奇怪呢?”郑清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肥瑞唠唠叨叨的申诉,用一种看破红尘的语气这样说道——从自己的影子,到林子里的老鼠,再到某只黄花狸,年轻的公费生已经见识过太多会说话的动物了。 倘若哪一天,波塞冬蹲在他面前,甩着尾巴奶声奶气的要他买一件狐狸也能穿的晚礼服,郑清觉得自己丝毫不会感到惊讶的。 树上。 肥瑞歪着脑袋,眨眨眼,瞅了年轻公费生一眼。目光中满是怜悯。 “从小我就觉得你这孩子呆,原以为上了大学能聪明一点,没想到变得愈发呆了。”它捋了捋胡须,砸吧着嘴巴,摇头晃脑的说道:“说话而已,这有什么奇怪的……难道这个世界上有谁不会说话吗?区别只在于有的喜欢说话,有的不喜欢说话罢了。很遗憾,我就说那种不喜欢说话的……” 一边嘟囔着,肥瑞一边扭着屁股,慢吞吞的从那株返魂杨上倒着爬下来,然后又顺着那只白鼬的尾巴,晃晃悠悠的爬上它的脊背、后颈、最后蹲在了白鼬的两个圆耳朵之间,就着白鼬脑门那一片空地,踏踏实实的坐了下去。 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年轻公费生愈发恼火起来。 “哈!不喜欢说话?”郑清仿佛听到了天大笑话似的,还回头看了萧笑一眼,似乎想要寻求一些目光的支持。 只不过萧大博士正抬起一根手指扶眼镜,全然没有回应自家队长的隐晦需求。 郑清只好失望的转过头,重新看向坐在白鼬脑袋上的那位不速之客,用一种讥嘲的口吻补充道:“不喜欢说话,是因为声音太难听了吧!如果在家的时候你说话,估计一开口,就会被爷爷用笤帚从屋子里乱棍抽打出去吧!” “从来没有听过这么难听的声音!” “我宁可坐在教室里听一下午铁丝刮玻璃,或者指甲划黑板的声音,也不想听你这个公鸭嗓子再开口说一个字!” 肥瑞眨眨眼,慢吞吞的站起来,不慌不忙的转过身子,然后一回头,冲年轻公费生吐起了舌头:“略略略,我就说,我就说,你咬我啊?!” 一边说,它还一边扭着屁股,一副贱兮兮的模样,直看的郑清想举起自己的雷明顿,一炮轰了这小老鼠崽子。 眼瞅着气氛陷入僵局,站在一旁观战不语的萧大博士终于清了清嗓子,站了出来。 “熟人?”他用一种探询的目光看向郑清。 “嗯呐,”郑清勉强点点头,随即强调了一句:“熟鼠,不是熟人……它不是人。” “它也不是鼠吧,”萧笑抱着胳膊,打量着白鼬脑袋上的那个小东西,如是说道。 郑清愣了愣,最终怏怏不乐的说道:“我一直当它是老鼠来着……从前还给它起名字叫舒塔、大宝呢……哦,它现在的名字叫肥瑞,是‘自由’的意思。” 萧大博士扶了扶眼镜,显然没有听懂肥瑞与自由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但这并不影响他用一种通俗易懂的方式来理解郑清与那位鼠狼扛把子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说,它以前是你的宠物?” “谁是宠物?!你才是宠物!……还有,我不叫肥瑞!也不叫舒塔!也不叫大宝!叫我扛把子!!!” 原本一直表现淡定的‘扛把子’听到萧笑的分析后,顿时在白鼬脑袋上跳了脚:“我只是暂时借住在他们家!借住!懂吗?难道你会把借住在你家的朋友当成宠物吗?” “我不跟老鼠交朋友,谢谢。”萧笑彬彬有礼的回答道。 “都说了,我不是老鼠!我恨老鼠!恨那些喜欢四处打洞、成天躲在下水道里窸窸窣窣的家伙!”肥瑞用小爪子捧着自己的肥脸,一副抓狂的模样。 第二百二十六章 肥瑞 沉默森林边缘。 一株返魂杨下的空地间。 五个穿着龙皮猎袍的身影正分成两排,安安静静的盘腿坐在雪地里。郑清在前,其他四人在后,坐在距离他们队长一步开外的地方。 他们身上穿着的那些龙皮猎装就是辛胖子之前一直念念不忘的猎队装备,花费了宥罪猎队一大笔队费,将原本就因为开店而捉襟见肘的猎队资源消耗了大半——倘若不是郑清可以为大家准备符箓、胖子可以帮忙调配必须的魔药、长老能从他哥哥那里讨要一些二手工具,那么这次冬狩,宥罪猎队不需要出发便可以宣告任务失败了。 宥罪猎队五位猎手对面,则一一对应,坐满了几排颜色不同、大小各异的鼠狼。作为此次宥罪猎队猎区被重点标注的危险生物,这些看上去有些小巧的鼠狼们似乎并没有猎委会下发的文件中所描述的‘穷凶极恶’。当然这也不排除大家相由心生,或者被某位不自觉的甲方影响了综合判断能力。 而位于那些鼠狼前方正中央的白鼬脑袋上,还坐了一只赭色斑皮的鼠状生物。 也就是肥瑞。 此刻已经是下午三点钟左右的时间了。 第一大学一年一度的冬季狩猎活动,也已经进行了大半天的时间。眼瞅着距离第一天的结束还有不到半天。只需要熬过两天类似这样的剩下的日子,再将学校安排的猎物如数上缴,那么参加冬狩的年轻巫师们每个人都将收获一笔数目客观的学分奖励。 但很显然,那种可以预期的未来与宥罪猎队已经没有丝毫关系了。 因为宥罪猎队中出了一个叛徒。 他们的队长大人,第一大学著名的梅林勋章获得者,九有学院的公费生同学,竟然与他们的猎物有很深的交情! 简直就是一出八点档的狗血电视剧。 “为什么学校不能安排一些野妖给我们狩猎呢?!”张大长老坐在雪地里,十根指头分开,插进他那短短的头发间,用力挠着头,满脸颓废,语气有些绝望:“怎么看现在都是打不起来的情况啊!我的学分!我的未来!……如果是野妖的话,就不会出现这种尴尬的情况了吧……” “这可很难说……我对你的意见持保留态度。”辛胖子捏着下巴,用一种深思熟虑的语气提醒道:“就咱们队长给我的感觉,假如某一天他给我们引见一位堕落巫师,然后笑嘻嘻的介绍说‘这位是我的老朋友,一头不吃巫师的好巫妖,请大家多多关照’之类的鬼话,感觉完全不会出乎我的意料诶。” “毕竟缺乏传统的巫师教育,对于妖魔的认识不够深刻。”迪伦一针见血的评价道。 “真是一些单纯的孩子。”坐在旁边的萧笑对于众人的讨论嗤之以鼻:“学校没有给我们安排野妖,只是因为这里还属于学校附近。如果沉默森林边缘出现一批不受控制的危险生物,那么不论是贝塔镇的居民还是第一大学的学生,都会受到生命威胁,这不是闹着玩的。” “况且,这个世界大得很。这个世界上也并不仅仅只有巫师与妖魔。除了妖魔之外,猎手们还有无数可以猎取的猎物……就像那些征战新世界的猎队,他们绝大部分的对手都是那些异世界的土著,而不是与我们同出一源的妖魔们。” “如果你们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仅仅局限在妖魔身上,那么我可以断定你们还没有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猎手。” “卧槽,你这话说的,怎么那么像我大哥!”张季信夸张的侧过身子,脸上露出一副见鬼的模样。 萧大博士垂下眼皮,没有搭理他。 郑清并没有参加同伴们热切而低声的讨论。此刻,他正坐在其他人前方,板着面孔,一脸严肃的看着一步开外的肥瑞。 肥瑞则箕坐在白鼬脑袋上,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看上去似乎随时都能睡着的模样。倒是它屁股下面坐着的那只白鼬,自始至终都表现出一副勤勤恳恳、认认真真的态度,似乎比它们的扛把子更可靠的样子。 “你不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吗?”眼瞅着那只肥鼠就要睡着了,郑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肥瑞稍稍打起一丝精神。 “说什么?”它眯着眼,挑起一个眼皮,用一副勉强的语气哼唧道:“说为什么我们要坐在这片冰天雪地里发呆?我可是知道你们猎队有一个温暖的安全小屋啊,为什么我们不能去屋子里坐着,喝杯热茶聊天呢?在雪地里吹冷风,可不是正经人家的待客之道!” 虽然它现在的这幅模样看上去有点萌,但那口惨烈的公鸭嗓子却将这一丢丢萌点破坏的一塌糊涂,让任何人都升不起亲近之心。 公费生自然也不例外。 “我们不是正经人家,你也不是客人。”郑清果断拒绝了肥瑞的想法,同时提醒道:“我的意思是说,难道你不觉得应该说一下为什么会住进我家里?还有你是怎么来布吉岛的?或者说一下你们怎么成为冬狩的狩猎目标?” “没心情,”肥瑞撇撇嘴,懒洋洋的说道:“我现在只想躺在暖和的屋子里,喝口热乎乎的奶茶……如果有回字集的干果炒货当奶茶伴侣就更妙了。” 听到回字集三个字,郑清愈发肯定了自己心底的猜测——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在家里谈论过书店发生的任何事情。这样一来,肥瑞从何得知回字集,就值得商榷了。 “吃了十几年鼠粮,原本一直以为你的胃口很单纯。”年轻的公费生用讥讽的口吻说道。 “那是你笨,跟我没关系。”肥瑞立刻晃了晃小爪子,撇清了郑清话里话外的意思:“至于胃口嘛……我的胃口一向很简单,有条件的时候,奶茶能喝、干果能吃、你给我来一打麻辣小龙虾也完全没问题的;而不讲究的时候,树皮挺筋道,石头挺磨牙,有时候来两根钢筋,嘎嘣嘎嘣咬着吃,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鼠粮?小意思啦……营养丰富,口味丰富,颜色也丰富……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比吃钢筋好多了。” 郑清咬咬牙。 这就是他讨厌巫师世界的地方了。 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一件很魔法的事情发生在你的面前,打碎你固有的想法,而你还无话可说,只能被动接受。 第二百二十七章 郑清的最大似然估计 在最初接到第一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郑清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将这个机会当成了哈利波特式的幸运。 只不过与那个额头有伤疤的男孩儿相比,他从小到大接受过不少神秘侧方面的知识——虽然郑清一直以为自己学的是某个隐秘道派的传承——这让他比那个男孩儿更快、也更顺畅的融入了巫师世界。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郑清慢慢咀嚼出一丝不太一样的味道。 比如学院的教授们对他好的有些过分。当然,这并不是说学校的教授们因为他公费生或者梅林勋章获得者的身份而有隐晦偏爱,而是一种更为直接的偏袒——就像他可以经常找老姚咨询健康问题、可以有资深的占卜学教授进行专业的课外辅导、甚至因为头疾的缘故还能从学校定期拿到渡劫使用的变形药剂。 借用某位助教私下的吐槽,‘这也能报销?我从来不知道学校还给这些可怜的孩子买了健康保险……我怕是上了一个假的第一大学。’ 再比如,那位一直教授他符箓的吴先生,似乎也没有他一向认识的那样简单。最直接的例子,就是校猎会前夕,年轻的男巫因为二维实验室爆炸、影子回归的影响陷入昏迷后,吴先生竟然能直接投影进入第一大学的校园。 且不论投影类法书需要极高的魔法技巧与强大的魔力支持,单单那道投影能够穿越第一大学外围屏障进入校园就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要知道,这片土地是整个巫师界守护力量最强大的地方,各种古老与先进的守护法阵密密麻麻、数不胜数,即便大巫师亲身而至,也很难在不惊动校方的前提下穿过那层屏障,更不要提来去自由了。 而提到影子,也是另外一个令郑清心底有点膈应的事情。 尤其是不知什么缘故,他的影子最后还惹出了第一大学有关部门的人出面。进入学校这么长时间,年轻的公费生也算多多少少见过一些市面、读了几本书。但他从来没有听旁人谈论过,或者在某本书上读到过有关禁咒的更详细的内容——直到有关部门找上门,将那条化作黑猫的影子带走。 虽然郑清一直在用那条影子可能是在实验室里的某个二维世界中学到了有关禁咒的相关知识来安慰自己,但他也知道这个借口多么勉强。所以,当月下议会的米尔顿上议员出现在他面前后,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有点希望上议员将他带走,看看能不能扯出什么更黑的影子来。 然而不出意外,布吉岛终究是第一大学的布吉岛。那次事件最后出面的是月下议会的另外一位上议员,而不是第一大学的教授们。许是学校还不打算与月下议会发生矛盾,又或者他们真的没有在意校外某条商业街上由学生开办的某个小店。 郑清不关心,也没有太多心思去揣摩。 因为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如果没有人告诉他,他绝对找不到真正原因的。他只能将这些异常积累在心底,任凭其越积越多、慢慢发酵。 直到三有书屋的那只黄花狸忽然出现在D&K的店铺里。 直到那只在他家生活了十几年的肥老鼠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郑清一直勉力支持的某个幻想轰然崩塌。 他没有办法继续骗自己,说一切都平安无事,一切都好好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他遇到的这些情况都只是巧合。 郑清是学过概率统计的。 假设一件事A1发生的概率与参数a有关,那么a的估计应该能够使这件事发生的概率达到最大——这个朴素的道理用专业术语说,就是最大似然估计。 再假设,从A1一直到A100,是一百件毫无关联的事情,每件事发生的概率都很小。每件事的最大似然估计都是a。那么虽然理论上,A1到A100仍旧是一百个不同函数,但这些函数都有一个通项a。 现在,郑清面临的就是一百件原本没有太大关联的事情都发生了,而他则是其中的a。 “噗!” 郑清将怀里的雷明顿丢在面前的雪地里。 “噗!” 他又从身后抽出那柄柯尔特蟒蛇,同样丢在雪地里。 “噗噗噗噗噗……” 年轻的公费生到拎着自己的灰布袋,袋口朝下,用力抖着,将原本装在袋子里的大大小小的箱子、杂物都抖落了出来,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他的身后,宥罪猎队原本窃窃私语的年轻巫师们停止了说话,不安的看向自家队长。 他的面前,排成数排的鼠狼们陡然炸起背毛,紧张而好奇的看向对面那位男巫。 肥瑞换了个姿势,扶着身下白鼬的圆耳朵,稍稍把身子向前倾了倾。 “这边没你们什么事情了,你们先回去通知一下小木屋里的那几个家伙,就说一会儿晚上有客人去,多准备一点热茶。” “肥瑞在我家生活了很久,都很熟……我跟它再唠两句。” 郑清一边忙活着手边的事情,一边头也不回的对宥罪猎队其他人安排道:“长老,你跟绅士去林子里转转,小心不要让其他猎区的猎物蹿到我们这边来……胖子,你跟博士先回小木屋,收拾收拾,准备迎接客人。” 小木屋是猎队在沉默森林边缘设立的一个安全区,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后勤基地,招待客人的条件比这冷飕飕的林子要好太多。郑清带客人回小木屋,确实很有道理。 坐在他身后的几位猎手面面相觑,没有立刻动身。 许久,萧笑才慢慢开口: “既然这样……那长老,你跟绅士先按队长说的去做。猎区边缘没有巡逻确实让人不放心。还有胖子,你去小木屋通知就好,你的手表在小木屋,也就你自己能拿出点招待客人的东西。” “至于这里,还有我。” 说着,他抬起手,制止了郑清继续说话的打算,胳膊用力向下挥了一下,强调道:“就这么办吧。” 郑清扯了扯嘴角,最终没有辩解,接受了博士的后续安排。 第二百二十八章 楚门的世界 当张季信等人离开之后,郑清也终于停止了忙活。 肥瑞的小脑袋向前探的更近了一点。 它非常好奇年轻的公费生在搞什么名堂。 然后它看见郑清从那堆落在雪地里的箱子中,选出一口紫檀小木箱,径直打开。又从箱子里拎出一摞又一摞黄皮纸符箓。那些符箓约莫百张一摞,用冰蚕丝绞出的绳索捆起来,看上去整整齐齐,很是养眼。 郑清回过头,向身后看了一眼。 黑黢黢的沉默森林像一张可怖的大口,吞没了大片大片的世界。白森森的雪地平平的铺展在这张大口中,仿佛鬼怪探出的贪婪的舌头,令人心头发寒。 冬日的冷风幽幽的穿过林木,愈发加强了那股寒意。 注意到年轻公费生的目光,一直坐在他身后的萧笑拍了拍怀里的笔记本,轻声说道:“他们都走远了……剩下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就行了。” “你不该留下来的。”郑清换过四周,放心点点头后,最终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萧笑的身上。 此刻,宥罪猎队的占卜师正盯着面前的一个水晶球,全神贯注,仿佛外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办法干扰到他。但是他膝盖上摊开的那本冒着微光的黑色笔记本,似乎又诉说着另外一种可能性。 “其实大家都不应该离开。”萧笑没有抬头,却大有深意的说道:“上一次你这么做的时候,我已经‘死’了……但我记得你后来被大家收拾的不轻。” 郑清知道萧笑说的是校猎赛上的那件事。 他想了想,张了张嘴,最终又闭上,没有说话,只是忽的一笑,边重新回了头,看向几步开外的那头白鼬,以及白鼬脑袋上的肥瑞。 “还记得以前跟我一起看过的一部电影吗?”郑清的指尖从面前那一摞摞符纸上弹过,眼睛却没有看着手下的动作,而是认真的看着白鼬脑袋上的肥瑞。 “哪部?以前看过好多诶。”不得不说,肥瑞的公鸭嗓子非常影响气氛。郑清原本酝酿的一点情绪在这股噪音的打搅之下,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真是令人怀念的时光呐,”肥瑞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声音的负面影响,依旧用满怀深情的语气叹道:“VCD、爆米花、炸鸡柳……有的时候还能混上一小杯啤酒。真是一段悠闲的日子呢。” 郑清的鼻孔里喷出两股粗气,他完全不能忍受肥瑞的声音了。 “楚门的世界。”他稍稍提高声调,打断对面那只鼠类缅怀的情绪,说出来电影的名字,然后在肥瑞安静下来之后,再一次强调了一遍电影名字:“楚门的世界!” “一个从出生起就生活在电影棚里的肥皂剧演员,被其他人通过摄像头偷窥人生中的点点滴滴……整个世界,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他人都是演员!” “而他本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是的,一无所知。”郑清喃喃着,反复重复着这个词语,却不由自主想起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内心深处油然升起一股惶恐的感觉:“……一无所知,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原本你就对这个世界没什么认识。”肥瑞打了个响鼻,公鸭嗓子中带着几分不屑:“看看你高考前十八年的时间吧,除了学了几套符箓,看了几本教育部编撰的课本,脑子里又真正留下了什么东西?” “没有,什么都没有!” “十八年的时间,你甚至连两条街之外地方都没有主动探索过。又怎么敢指望你自己对这个世界有多么深刻的认识呢?” 郑清默默的看了肥瑞一眼,没有说话。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头看上去挺像老鼠的家伙说的确实有道理。 只不过,今天郑清不打算跟他讲道理。 “无知所以恐惧,所以更渴望那隐约透露出来的一丢丢的真实。”年轻的公费生没有理会肥瑞的道理,而是继续自说自话,指尖在面前的几摞符纸间点来点去,仿佛舞蹈的精灵一般,华丽而又精确。 “我手下的这些符纸,都是爆炸符。”郑清抬起眼皮,扫了肥瑞一眼。 鼠君又打了个响鼻,似是在表达自己的不屑。 郑清轻笑一下,继续不紧不慢的补充道:“……一百张一摞,一共十摞,总计千张。其中一部分是我自己画的,一部分是流浪巫师那边拿到的……都是标准规格,童叟无欺。” “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一千张爆炸符一起冒烟时的场景。” “我没有见过……其实挺好奇的。” 说着,年轻的公费生抖了抖手指,那些捆在一沓一沓符纸上的丝缔悄无声息的断开。千余张爆炸符仿佛起舞的蝴蝶,又好似离弦之箭,迅捷而又无声的向四面激射而去,转瞬便链接出一张大网,将这一小片空地笼罩在其中。 “只需要一个念头,像这样……”说着,郑清从紫檀木小箱子里掂起一张静心符,向对面那只鼠类展示了一下。 没有念咒、没有手势,没有使用任何外部激发的技巧,那张静心符便倏然自燃,冒出了一缕缕青烟。 “像这样,只需要一个念头,”郑清重复着这句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嘿然道:“安拉胡阿克巴……然后一切就都安静了。” “哇哦,我好怕怕哦。”肥瑞若无其事的擦了擦胡须,原本箕坐的姿势愈发明显,两条短短的小后腿似乎完全没有了骨头,像两根莜面条,软趴趴的搭在白鼬额前,抖啊抖。 “你总不会认为这几张爆炸符能把我怎么样吧,”鼠狼的扛把子左顾右盼着,打量了一番四面八方那些密密麻麻的符纸,黑豆小眼睛眨巴眨巴,提醒道: “还是说,你这道刚刚学会的‘倍幅放大阵法’多给了你一点信心?要我说,你还是要多学习学习……我搭眼一瞅,你这道阵法中就有四五个错误,原本能放大十倍的威力,现在估计只能放大两倍,或者三倍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场外的观察室 “A甲号猎区,一切正常,裁决猎队的辅猎手已经在解剖那头六脚肥遗是第二对翅膀了,预计半个小时内清理完毕……应急小组准备投放英山肥遗,确保裁决猎队在后面两天还能找到新的猎物。” “B丙号猎区,有妖气猎队在追击羬羊群的时候,不慎将羬羊群驱逐到了临近的B丁区,对正在狩猎的YPO猎队形成意外干扰……经猎委会裁判团表决,有妖气猎队因涉及不正当竞争,扣掉今日常规得分10分;YPO猎队因表现失措,扣掉应急表现10分。” “C乙号猎区,红桃Q猎队在猎杀一头虎妖的时候,未能及时度化虎妖捕获的伥鬼,致使那头怨灵魂体破碎……学生会道德风纪管理处建议给予红桃Q猎队道德性惩罚5分,并对红桃Q猎队队长琼同学处以黄牌警告一次。” …… 这里是第一大学冬狩活动的场外观察室,负责时刻监督猎区的各种动向,并随时向相应部门上报。 往年呆在这个观察室的,都是助教团的助教们。今年因为人手紧缺,所以今年负责这个观察室的,是学生会、社团联合会以及其他的学生志愿者们。 此刻,一个穿着红袍,衣领上镶着三条黑边的九有学院老生,正站在一块巨大的屏幕前,盯着屏幕上滑过的一条条信息,嘴里念念有词。 屏幕上展示的是第一大学冬狩的全部猎区划分。纵向按照A-F分隔成六列,以A列对应猎区处于最外侧、风险最高;F区处于最内侧,风险最低;横向按照天干十支来划分,同样以甲字头的风险最高,癸字头的猎区风险最低。 每一个猎区,都对应了一小块屏幕,其中显示了对应猎队的大致活动与表现,以供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以及冬狩猎委会裁判团打分评价使用。 屏幕上飘过的每条信息,都是包括猎委会、学生会、教授联席会议、校工委、助教团等诸多冬狩的主办、协办单位所提供的建议与意见。 而这位来自九有学院的老生的职责,就是收集并整理这些意见,然后在每日狩猎结束后休息的时候,将其整理归档,作为日后稽查猎委会评分结论是否公正与否的有效证据。 此刻,他的双手正虚虚托在半空中。双手下面,是一排整整齐齐的记事板。每块记事板的上方,都漂浮着一支洁白的羽毛笔。 每块记事板对应着上方的一块屏幕,也即第一大学冬狩活动中的一片猎区。 每根羽毛笔只会记录对应编号的消息。 此刻,伴随着那位九有学院老生急促而响亮的声音,那些对应的羽毛笔都开始在记事板上轻盈的跳着舞。 “我们都能看到,那头伥鬼试图袭击彼得·格林斯潘!学生会道德风纪管理处的处罚太不讲道理了吧!”一位披着白袍的阿尔法大二学生站在红袍老生身后不远处,小声抱怨道。 她说的是刚刚屏幕上掠过的一条关于C乙号猎区的惩罚建议。 “真是稀奇……大家都知道琼女王在阿尔法学院不受待见,你竟然能帮她说话,简直太有趣了。”另一个穿着蓝袍的三年级男生嬉皮笑脸的凑了过去:“难道你不知道学生会道德风纪管理处的部长是阿尔法学院的公孙渊吗?” “这与学院立场无关!”阿尔法的女巫有些气愤的叫道:“这关乎着学生会的公信力!” “有言论的地方就有立场,没有立场的言论没有丝毫信服力。”星空学院的三年级男巫耸耸肩,溜溜达达的走向另一边,同时扭头补充了一句:“至于公信力,那是个什么东西!这个世界上只有一样东西具有真正的公信力……” 说着,他举起胳膊,在半空中用力挥了挥,恶狠狠说道:“那就是拳头!” “野蛮人。”阿尔法女巫用力抿了抿嘴唇,却也没再说什么。 她与其他几位学生都是来自不同学院的志愿者——当然,这些志愿者有且仅有学分积分在学院前5%的学生有资格申请——而他们的职责,就是监督那位九有学院老生的工作,并且随时关注那六十块屏幕上的情况。 一旦有异常,就需要及时向冬狩猎委会的相应负责部门进行报告。 比如有猎队明显违规,需要他们留影并立刻向猎委会裁判团上报;再比如有陌生猎物闯入预定猎场,就需要他们立刻与猎委会组委会上报,由组委会判断是否驱离;还有一些猎队陷入困境、或者猎队有成员受伤的情况,也需要与对应治疗小组及时接洽。 毕竟第一大学外围的地域非常广泛,仅凭助教团的助教以及能力有限的校工们,很难面面俱到,保证所有学生安然完成他们的冬狩任务。 负责播报即时讯息的九有学院老生对于身后的小规模争执充耳不闻。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关注。 “D甲号猎区,宥罪猎队已经将狌狌群驱逐进包围圈,准备进行下一步狩猎行动。猎委会对其在驱逐猎物的行动表现给予满分十分的最终评价……见鬼,谁能告诉我狌狌为什么长得那么像黄鼠狼??!” 原本一直全神贯注处理屏幕消息的红袍男巫在看到D甲屏幕上的画面后,终于忍不住,吐槽道:“还有,为什么一群黄鼠狼能被划到D区,成为一支猎队的正式猎物?会不会猎委会下发的情况说明书写错了?” 他的身后,那些负责监督审查的年轻巫师们纷纷拿出一本本黑色封皮的小册子,哗啦啦翻看起来。很快便有人找到相应条目,向那位红袍男巫解释了‘狌’字的两种发音以及两重含义。 这并不能让红袍男巫满意。 “猎委会确认没有搞错目标猎物吗?”他再次抬头,对站在屏幕顶上看戏的一头绿皮鹦鹉叫道。 “千真万确,宥罪的小伙子们的对手就是那些鼬。”绿皮鹦鹉侧着耳朵,倾听片刻后,张开翅膀扑棱着,肯定的点了点脑袋。 第二百三十章 观察室里的骚动 “真是太滑稽了!” “内幕,这里面绝对有内幕!” “就算把真正的狌狌放到D区也丝毫不为过…学校为什么要弄这种招非议的事情呢?” “以前总是听说有的猎队为了晋级会不择手段,现在总算见识到了!” 观察室里,负责监督屏幕的年轻巫师们议论纷纷,摇头不已。不止一人表达了对某支猎队的鄙视,以及对学校相关部门与人员的不信任。 “宥罪猎队……就是今年校猎会新生赛上拿到冠军的那支猎队吧?!”阿尔法学院的那位女巫有些不确定的看向身旁的同伴。 旁边的几位巫师纷纷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自然是他们了,”另一个白袍男巫撇撇嘴,阴阳怪气的说道:“当时观看比赛的人都说他们猎队作弊,召唤了超出猎场承受范围之外的灵兽……只不过谁让老姚是今年校猎赛的负责人,他那么做,应该有他的道理吧。” 虽然没有明着指责什么,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很耐人寻味。九有学院在场的几位学生即便心底略有不满,但事实摆在面前,他们也不好在众人面前起了争执。 倒是站在屏幕顶上充当传话筒的绿皮鹦鹉为宥罪猎队抱起了不平。 “那些小伙子都是好孩子!做人怎么能有偏见呢?”绿皮鹦鹉扑棱着翅膀,吱哇叫着,刺耳的声音在观察室里嗡嗡作响,搅的众人不胜其烦。 “确实都是好孩子……我听说,他们步行街上那家D&K开业的时候,还邀请你们去观礼了,对吧。”站在观察室后排的某位蓝袍子,坏笑着,冲绿皮鹦鹉说道。 “对啊,对啊!我就说他们是好孩子吧!”绿皮鹦鹉兴高采烈的扇着翅膀,还顺嘴补充了一句:“就像那个领头的小巫师,每次路过办公楼前台的时候,都会给我带一大把好吃的草籽……你们其他人就没有这点觉悟!” 站在屏幕下方的那位九有学院三年级老生一把拍在了自己脸上,遮住自己的双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哦,原来是这样啊!” 观察室里的其他巫师们纷纷恍然,看向屏幕中的那个男巫的眼神愈发不善了。 大学的年轻人,绝大部分都还抱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所以对某些源自社会的‘方法论’尤其深恶痛绝。很显然,宥罪猎队某位年轻巫师‘打点绿皮鹦鹉’的行为,在一些人看起来,似乎与‘贿赂’没有什么区别了。 鹦鹉这番帮倒忙的说辞彻底打开了年轻巫师们的话匣子。 “呐呐,校猎赛后,我们学院就一直有消息说,宥罪猎队的队长是老姚的私生子,所以才能一直在学校受到优待……这么看来,传言很有可能是真的喽?” “宥罪猎队的队长?就是那个叫郑清的大一新生吗?我记得他是梅林勋章获得者,应该没有那么差劲吧!” “如果他有一个当大巫师的老爸,一块三级梅林勋章应该算不得什么太困难的事情吧。” “但如果是私生子的话,是跟谁的私生子?学校不是一直传言老姚对校医院的贝拉夫人有意思吗?如果那位夫人听到这个传言,会不会把老姚的脑袋给打破?”说这话的矮个子女巫似乎想到了什么画面,忍不住吃吃笑出声来。 “不一定是老姚的私生子,也有可能是巫师联盟某位大人物私生子。”一个瘦瘦高高的九有学院男巫不赞同的摇着头,同时补充道:“我见过郑清,是个很精神的小伙子……跟姚院长没有一丁点像的地方。” “你们这么在背后说老姚的坏话,不怕被他画圈圈诅咒吗?”站在最外侧的一个头发微黄的女巫弱弱的开口问道。 她穿着白色的袍子,陵口只镶着两道黑边,神情看上去有些胆怯。 只不过她的这番担忧并没有得到大家的共鸣。 “如果大巫师诅咒我们还要画个圈圈,那大巫师的水平也太差劲了吧!”最先开口的蓝袍子男巫撇撇嘴,语气不以为意,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兴奋的情绪:“况且,能够在注册巫师之前就与大巫师较量一番,简直就是称量我们能力的绝佳机会啊……再好不过了!” “疯子。”阿尔法的女巫喃喃着,用一种看蟑螂的眼神看了那位蓝袍子一眼。 眼瞅着话题正在向不可控的方向滑去,主导观察室任务的那位九有学院老生终于开口,打断了身后纷纷的议论声。 他首先安慰了一下那位头发微黄的女巫:“如果老姚在意大家的议论,就不会让我们喊他老姚了……这点,你完全可以放心的。” “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肆意无视一位大巫师的威严。” 说着,他严厉的扫了一眼身后诸位年轻巫师。 作为九有学院的学生,他有义务维护自家院长的尊严:“所以说,从现在开始,大家就不要废话了……不要忘记你们的职责。你们需要为每一个参加冬狩的同学负责。这间屋子也不是随便开玩笑、讨论八卦的地方。” “如果实在按捺不住那点兴趣,可以向我提出申请……我会立刻请他出去,找个真正可以聊天的角落,滔滔不绝聊个痛快。” 这种警告自然不能只读话语表面的意思。 能够站在这间观察室里的学生,没有哪一个是蠢货。所以,听完那位负责主导任务的老生的那番话后,大家立刻安静了下来。 观察室也恢复了几分钟前的秩序。 但很快,观察室里的秩序又有了一点点骚动。 “喂,那个家伙在干嘛?”阿尔法学院的女巫伸出手臂,指着D甲屏幕上的画面,语气流露出一丝不安:“他怎么拿出那么多符箓?那些是什么符箓?”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些是爆炸符…吧?”一位亚特拉斯学院的学生扶了扶眼镜,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狂热:“真神在上!” “爆炸符?!” “那么多爆炸符,怕是会把整个D甲猎区从沉默森林里抹去吧!” 观察室里众人面面相觑。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一大波问题正在路上 “死国矣!” 蓝袍子老生抹起袖子,死死盯着那块屏幕上的情景,双眼闪闪发光:“这才是男人的浪漫啊!……不管你最后剩下几块碎片,我认可你了!……不愧是拿过猎赛第一名的猎队!不愧是拿过梅林勋章的男人啊!” 没有人在意这位来自星空学院野蛮人的疯言疯语。 从判断出那些符箓性质,以及那一大堆符箓爆炸效果的第一个瞬间,主导观察室任务的九有学院老生就拉响了最高的警报。 而其他巫师们也已经开始手忙脚乱的向不同部门、不同负责人传递消息,试图在布吉岛被大爆炸的动静震醒之前再挣扎一下。倘若不是这间观察室里设置了太多限制性的魔法,恐怕部分性子比较急的家伙早已经开了闪烁,或者撕掉遁符冲出屋子,大喊大叫着求救去了。 但即便是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屋子里的每个人都仍旧可以听到天花板角落里垂下的那几朵喇叭花中传来的尖锐声音: “警报!警报!” “黄色警报!” “橙色警报!!” “红色警报!!!” “第一大学冬季狩猎D甲区域出现异常情况!” “第一大学冬季狩猎D甲区域出现异常情况!” “魔法扫描,异常情况首次确认!” “人工复查,异常情况再次确认!” “现场发现高致命性爆炸装置!” “现场发现高致命性爆炸装置!!” “请迅速疏散临近C甲、C乙、D乙、E乙、E甲五个猎区;请立刻派遣应急事故处置小队进入现场,排查危险源!” …… …… 就在第一大学冬狩场外观察室被郑清的举动搞的一片鸡飞狗跳的时候,相关事故的责任人仍旧对此没有丝毫觉察,慢条斯理的与肥瑞聊着天。 年轻的公费生听到肥瑞对他刚刚构筑的‘倍幅放大阵法’的评价后,并没有惊慌失措的反应。 “竟然有那么多错误?”男巫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失望——但也仅此而已——他摇摇头,微微叹口气:“我还以为只会错一两处呢……确实,这方面还是要加强学习。” “既然你还要学习,那我们就不打搅咯!”听到郑清的话,肥瑞立刻扶着白鼬的小圆耳朵,从白鼬脑袋上站起身,挥了挥短小的前腿,似乎想打个拜拜的招呼。 只不过它的这个举动立刻引得头顶那片爆炸符迅捷而又微弱的闪烁了几下。 肥瑞立刻重新坐了回去。 “虽然有多学习的想法,但学习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郑清耷拉着眼皮,撇撇嘴:“与那种遥远的计划相比,当务之急是搞清楚一些历史遗留问题……比如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想要做什么?” “啧,好麻烦呐。”肥瑞有些苦恼的捋了捋短小的胡须,瞟了年轻公费生一眼:“柏拉图一辈子都没弄明白的问题,你现在问我……难道你觉得我比柏拉图更厉害?要知道,那个老头子比起第一大学那位校长大人都不差多少呢……” 郑清面无表情的盯着它,没有说话,只是任凭头顶那些爆炸符闪烁的更急促了一点。 肥瑞的胖脸上挤出几分恼火的表情:“你应该知道那些爆炸符炸不死我的……既然知道这点,那你摆出这幅没用的姿态要做什么?我可告诉你,虽然我吃了你十几年的鼠粮,但并不代表我会放任你的不尊重……” “炸死或者炸不死,总要试试才知道。”年轻公费生的态度没有丝毫动摇,只是脸上露出了一丝和气的笑容。 一边说着,他一边摘掉一直戴在脸上的墨镜,露出那双血红色的眼珠,把脑袋慢悠悠的向前凑了凑:“至于尊重或者不尊重的问题,你对这点应该心知肚明的吧。” 肥瑞小嘴紧闭着,板着胖脸,一言不发。 它的身下,原本一直安安稳稳蹲坐在雪地里的白鼬,不知是不是被郑清那双红眼睛吓到了,开始不安的甩起尾巴,四只爪子下意识的刨着身下的雪地。 郑清挑了挑眉毛:“唔,果然,红眼睛的效果不错……还是这样更有压迫力呐。” “你也只能吓一下这些小家伙罢了。”肥瑞死死盯着郑清的红眼睛,表情有些惊疑,嘴巴却一丁点都不肯服输,大声嘲笑着:“几天不见,人品愈发倒退了许多呢。” “能吓住小家伙就够了……你原本也不是什么大家伙。”郑清扯了扯嘴角,同时开始歪着脖子,旋肩舒颈,活动了一下头肩颈处那些早已僵硬的肌肉。 两个八拍还没有做完,对面的肥老鼠就再一次扶着白鼬的耳朵站起身来。 “好了好了……我只能告诉你我知道的事情。”它的胖脸上堆砌着满满的不情愿,语气也愈发恶劣了许多:“你没有活在‘楚门的世界’。” 虽然肥瑞的公鸭嗓子一如既往的难听,而且它的态度也异乎寻常的差,但这些外部因素都不能影响郑清的心情向好的方向转变。 他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开心,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这与之前挤出来的假假的笑脸截然不同。 “那么你是谁?” “你从哪里来?” “你到我家里到底想做什么?” “你认识吴先生吗?” “你知不知道三有书屋?知道屋子里那只黄花狸吗?你知道它也会说话吗?回字集你去过吗?你认识回字集上开药店的邓老先生吗?” 年轻的公费生迫不及待的抛出一连串的问题,砸的面前那只肥老鼠晕头转向。 而在他身后,一直默默无声的萧笑则将那本厚厚的黑色笔记摊开在膝盖上,手中抓着一支毛笔,随着郑清与肥瑞的交谈奋笔疾书。只是在年轻公费生提及‘三有书屋’‘回字集’这些名词的时候,他的手头稍稍停顿了一下,却也并没有开口,打断郑清的问题。 “喔,喔!太多了……你的问题太多了!” 肥瑞站在白鼬的脑袋上,似乎被年轻公费生丢出了的这一大堆问题吓住了似的,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疯狂的摇着脑袋:“我刚刚说了……我只能告诉你我知道!” “那就先说你知道的!”郑清毫不放松的逼迫着,同时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坚定的看向那只肥老鼠:“我们的时间很充足!” 第二百三十二章 肥瑞的回答 “如你所见,我是一只鼠……一只会思考,会说话,会骂人,也会拒绝的鼠。” “我从来处来,我做我想做的事情。” “选择你家呆着,只不过因为在那片地方,你家的味道还算干干净净,过得去,不至于让我窒息而亡。并不是我对你家有什么想法或者打算。” “吴先生……嗯,这是个比较复杂的问题。可以说,我认识他;也可以说,我不认识他。就像薛定谔家的那只猫,在你打开盒子之前,结果是不确定的。” 肥瑞抱着两只前爪,仿佛一位哲学家似的,回答着郑清之前的那一连串问题。但显然,它的回答并不能让提问者满意。 “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需要这么敷衍吗?”年轻的公费生一脸不快:“还有你的来历,意图,也没个准……关键的问题一个都没回答,净说些废话。” “我不是准确回答第一个问题了吗?”肥瑞看上去有点委屈。 “因为你回答的是一句废话,”郑清立刻纠正了肥瑞的错误观念,吐槽道:“就算波塞冬在这里,也能轻易分辨出你是一只鼠,而不是一个巫师,或者其他什么奇奇怪怪的生物!” “波塞冬原本就比大多数巫师聪明。血统那么好,如果还是个傻子,也太说不过去了吧。”肥瑞翻了个白眼,肥脸上的表情格外有趣。 “听这意思,你知道波塞冬的身世?”郑清狐疑的看着眼前的肥鼠,心中不由有些紧张。 小狐狸的身世一直被年轻公费生当成最大的机密藏在心底。他非常清楚,倘若学校里的学生们知道那只小狐狸就是苏施君的孩子之后,会酿成多大的骚乱,带来多大麻烦——这点推断,从米尔顿·卡伦公爵不久前的袭击中就完全可以证实了。 “当初你把它们娘俩带回家的时候,不也没避着我不是吗?”肥瑞昂起脑袋,语气中带了几分不满:“……尤其是第一个晚上,当时我还在浴池里哼着小曲,泡着小澡,结果门一开,好家伙,辣么大一只狐狸直接被丢了进去,好悬没把我吓出心脏病……幸好我跟大狐狸还算见过几次,没有造成什么误会……” 虽然非常好奇肥瑞为何会认识苏施君,但眼瞅着它回答的内容正在向某个危险的区域滑落,心底有鬼的郑清唯恐这只老鼠真的抖落出什么不得了的话,连忙打岔,强行将肥瑞的回答导向另外一个方向。 至于肥瑞的身份,郑清已经有了另外一个思路。 既然肥瑞与苏施君见过几次,那么郑清有理由相信,苏大美女肯定对这只形象特殊、说话声音巨难听的肥鼠有一定印象。他完全可以事后找苏大美女求证这件事。 “你还没回答后面的问题呢!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年轻公费生粗暴打断了肥鼠的发言,重复了一遍自己后面的几个问题:“你知道三有书屋吗?还有店里那只黄花狸?还有回字集,你对回字集了解多少?” 肥瑞没有立刻回答郑清的问题。 显然,年轻巫师粗鲁的行为也令它稍稍感到了一些不快。 它抱着前爪,脑袋微微昂起,看向头顶那片流淌着、闪烁着疯狂色彩的符箓,打量许久之后,才斟字酌句的回答道:“回字集就是回字集,跟四季坊没什么区别。” “都只是交易场所罢了。” “只不过相对于四季坊来说,在回字集上开店的,都是一些已经没什么名气的老头子、老太婆了……他们大半个身子都已经埋进土里,又不愿意就这么放弃,或者选择多去外面走走,接触接触新鲜事情,身上难免带了一股土腥味儿。不论是开药店,还是开书坊,开茶楼,当大夫、当修补匠、当裱糊工,在那里面都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是一个只能兜兜转转的小圈子罢了。” “至于三有书屋,许多年前倒是一个有点名气的书店。但也倒闭很久了。据说是因为店家经常无故旷工,导致经营不善……要我说,在什么位置就该干什么事,一个书店老板不老老实实开店,净四处溜达,书店能不倒闭吗?” 郑清刚想开口,肥瑞就抬起眼皮,瞪了他一下,把他后面的话给呛了回去:“还有你,我可是听说了,你好端端的大学不上,竟然去步行街开一个杂货店?简直太滑稽了!没见过这么糟蹋天赋的。” “那只是个兼职,”郑清是思路以及不自觉的被肥瑞带偏了,忍不住顺着它的质疑解释了起来:“平常店里有青丘公馆与地下鼠族的员工照看着,不会影响我学习的。” “哼哼,书店老板当初也是这么想的。”肥瑞冷笑几声。 郑清终于回过神来。 “三有书店的老板,不是吴先生吗?”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肥瑞的回答拐了一下,颇有些恼火的反问道。 “吴先生只是代为管理罢了。”肥瑞简单解释了一句后,便闭了嘴。 不论郑清用精品鼠粮诱惑,还是用头顶那片爆炸符威胁,肥瑞再也不肯多说一丁点关于回字集的事情了。 无奈之下,郑清只得妥协,退让了一步:“那只黄花狸什么来历,你总该告诉我吧!” “一只猫而已,能有什么来历!”肥瑞撇撇嘴。 “一只会说话的猫!”郑清强调道。 “我还是一只会说话的鼠哩。”肥瑞似乎对年轻巫师的偏见颇为不满。 “会说话的老鼠我见过很多,但是会说话的猫,到目前为止,我只见过一只……不,两只。”郑清想到自己变成猫之后的状况,犹豫了一秒钟,多伸出了一根手指,以示其稀少。 肥瑞抬起一只眼皮,用探询的目光看向郑清。 直看的年轻巫师心底发慌。 许久,肥鼠才慢吞吞的说道:“会说话的猫,确实比较稀罕。我也没见过多少。但我对那只花猫了解也确实不多,毕竟它是猫,我是鼠,天生就尿不到一个壶里……” 说到这里,不知为何,肥瑞竟住了口,似乎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助教团进场 “还有呢?” 眼看那只可恶的肥鼠讲到关键部分后就闭了嘴,郑清忍不住开口追问道。 “还有呢?!”肥瑞挤了挤两颊的肥肉,对着年轻公费生露出一个略显恶意的笑脸:“如果还有时间的话,我会继续告诉你其他一些有趣的事情的。” “怎么会没有时间……”郑清焦躁的喊着,但话音未落,便被肥瑞打断了。 “年轻人!年轻人!”肥瑞竖起一根手指,冲着公费生微微晃动着,言语中流露出某种居高临下的教育意味:“年轻人,总觉得自己做事情是对的。就像你之前一直宣称的‘我们的时间很充沛’……但实际上呢?事实终究会证明你错了。” “瞧瞧,那些准备把你‘充沛时间’抢走的家伙已经来了。” 说着,它的小爪子向上抬的更高了些,对着众人头顶指了指。 郑清与萧笑下意识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十多道身影不分先后的闪烁着,出现在了年轻公费生爆炸符法阵笼罩范围之外。他们的身上都披着黑色的斗篷,手中都捧着摊开的法书,而法书之间,已经升腾起一片片蓝色或者绿色的光雾了。 “哦,不!”年轻的公费生哀叹了一声。 他已经认出来,那些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属于学校助教团的助教们——他在里面看到了最少四个认识的身影,其中就有托马斯、希尔达、以及曾经在入校专机上出现过的一个头发花白的高个儿巫师、还有一位紫发美女。 就像当初在入校专机上的处置一样,很显然,刚刚出现在郑清视野中的助教们认为目前的情况非常紧急,所以并没有与宥罪猎队的年轻人进一步沟通,而是径直采取了最粗暴、最直接的手段。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不震不动,不戁(nǎn)不竦!” “于绎思!” “薄言震之,莫不震叠!” “天降罪罟gu,蟊贼内讧!” “古训是式,威仪是力!” 一连串或者高亢,或者沉郁,或者振聋发聩的咒语在这片沉默的森林中炸响。堆砌在树枝上的雪花随着咒语声簌簌落下,飘飘扬扬,给人感觉仿佛置身漫天大雪中似的。 因为顾忌着那些结成法阵的爆炸符,助教团的巫师们并没有使用比束缚咒更危险的魔法来处理这场危机。他们控制现场,更多是依靠类似‘言灵’‘警告’‘因果’一类的魔法。 比如用‘行迈靡靡’来动摇下方巫师的心神,让他们昏昏沉沉,打不起精神;再比如用‘不震不动,不戁(nǎn)不竦’来坚定郑清的意志,让他不至于因为震惊而动摇、因为惊惧而心生惊扰——这是为了防止年轻公费生在无意中触发爆炸符,酿成大错。 此外,还有让郑清好好思考自己所作所为是否恰当的‘于绎思’,起震慑作用的‘薄言震之’,以及借助第一大学校规校纪来束缚学生行为的‘古训是式,威仪是力’,等等。 各种稀奇古怪的咒语令郑清大开眼界。 在他印象中,魔法最鲜明的形象莫过于托马斯以以及上次校猎会新生赛上见识过的雷咒了。肃杀的咒语携带着轰隆隆的雷声,将一切敢于反抗的对手震成湮粉。而眼下,助教们的手段让年轻巫师意识到,在这个世界,除了那些强制性的粗暴手段之外,魔法还有其温和、委婉的一面,可以通过唤醒巫师心底的某些念头来从根源上阻止灾难的发生。 这一连串想法只是一瞬间在年轻公费生的心底滑过,随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原本郑清就没有真正引爆那些爆炸符的想法,他只是借助爆炸符,向那只肥鼠传递一个强硬的信号。从结果上看,这个信号确实达到了它的目的,肥瑞对‘红了眼睛’的年轻巫师退让不少,磕磕绊绊抖落出了一点东西——虽然那点东西并不能让郑清完全满意。 但从另一个方面看,这个信号又太‘强’了一些。强到信号的覆盖范围越过肥瑞,传递到了第一大学的视线中。 学校是绝对不会允许布吉岛升起一股蘑菇云的。 在咒语的作用下,郑清的意识有些散乱。他的脑海飘零着上述念头,脖子用力扭动着,向回看去,试图重新锁定那只肥鼠的身影。 当郑清回过头,重新看向肥瑞的时候,那只肥老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旁边的返魂杨树干上开了了尺许高低的大洞,而那些白鼬、黄鼬们正排成一串儿,飞快的蹿进那个大洞里。 它们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咒语的影响! 这让年轻公费生震惊之余,愈发肯定肥瑞与鼠仙人之间必然存在某种密切的联系。毕竟随时随地打洞跑路的能力,他只在某些穿衣服的老鼠身上见识过。 “有空来地下转转,”肥瑞最后一个钻进树洞,临走前,他探出半个脑袋,向公费生挥了挥小爪子,满脸笑容:“记得带点新鲜鼠粮呐……下面什么都好,就是吃的有点差劲!” 说罢,身形一闪,眨眼便消失在黑洞里去了。 而那口开在返魂杨主干上的树洞,也随着肥瑞的离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小,眨眼便从篮球大小、变成排球大小、继而网球大小、乒乓球大小、直至化作一个黑点,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助教团的助教先生们也拆除了郑清张开的那道爆炸符法阵。 “里面的人听着,双手抱头,老老实实趴在地上……把你们的法书丢在地上,不许乱动!”希尔达助教煞有介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郑清与萧笑相视,苦笑一下,老老实实趴了下去,同时把手中的法书丢在了雪地里。 “你们在干嘛?”托马斯走了上来,一手一个,将两位年轻巫师从雪地里拎了起来:“真是两个书呆子……你们竟然真的听希尔达那臭小子的话了!” “他是最近对白丁们的警匪剧着迷,在抽风呢……你们什么时候见过巫师执行逮捕行动的时候需要嫌疑人双手抱头趴在地上的?” “我们没见过。”郑清老老实实回答道:“除了大明坊那半次外……这是第一次。” 第二百三十四章 萧笑对回字集的猜测 鉴于两位宥罪猎手配合的态度,助教团的巫师们并没有继续为难他们,而是把他们撂在原地,留下两位助教看守,其他人则分散四周,一面搜索清理散落在林间雪地里的符箓,一面试图追寻那些鼠狼的踪迹。 直到这个时候,萧笑才轻声开口。 “关于回字集,我倒是听说过一些传言。”这位宥罪猎队的辅猎手似乎犹豫了很久,眼神有些飘忽,语气也显得不太确定:“当然,我也只是听说…” 这对听惯萧大博士肯定的语气的年轻公费生来说非常稀罕。 他晃了晃脑袋——之前助教团对着他们砸了一连串辅助性的咒语,虽然不会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却也难免出现某些后遗症。比如眩晕。 “哦,差点把你忘了…”郑清瞪了萧笑一眼,心底颇有几分懊恼——或许这就是灯下黑?一直以来他都不曾向同伴们求证过心底的那些疑惑,总觉得都是私人的事情,告诉别人不太恰当。以至于他几乎忽视了身边这位大博士。 “听到多少就说多少噻,”郑清说罢,补救似的废话了一句:“我之前只是觉得让你们沾染这些麻烦不太好。” 萧笑轻哼了一声,并没有揭穿郑清的窘迫。 他并没有像平日一样,翻看他那本黑色笔记,而是依旧捧着一颗水晶球,一边缓缓转动水晶球,一边回答郑清的问题。 “你也知道,巫师们都可以活挺长时间……会配置魔药,或者法力高强的巫师,活的时间更长一些。”萧笑微微移动水晶球的位置,调节光线射入的角度与亮度,同时用一种思索的、略带诗意的语气慢慢说道: “但神龟虽寿,犹有竟时,纵为大椿,三万年一岁,也抵不住岁月长河滚滚而逝,终将化为土灰。” 旁边两位助教饶有兴趣的听着两人的谈话,并没有打断萧笑说话。 郑清则耐着性子,听萧笑从某个遥远的角落将话题一点一点扯了回来。 “……巫师从来不是甘于命运摆布的群体。有死亡,就会有与死亡抗争的巫师……贤者之石、不死药、生命之水、甚至包括魂器、乃至巫妖转生之术,等等。许多巫师不惜以迷失自我的代价追求更漫长的生命。” “这其中,就有一小部分比较,嗯,骄傲的巫师,选择向死亡的源头,也就是时间长河出手。”萧笑斟字酌句,说话的速度越来越慢: “据说,有人将一小段时间长河从虚无中截取了下来,做成回环,并且具现在了世间。” “而能够进入那个回环的巫师,则可以拥有永远循环、不会消失的时间。” “巫师联盟已经多次否认这个回环的存在了,”旁边听萧笑说话的一位助教突然开口,打断道:“而且,就目前来说,没人见过那个回环长什么模样吧。” “巫师联盟还一直否认禁咒藏在第一大学呢。”萧笑反唇相讥。 “难道不是吗?”另一位助教眯起眼睛,用一种肯定的语气陈述道:“第一大学并没有藏匿那种危险的魔法……这是一所传播知识、热爱和平的学校。” “╭(╯^╰)╮”萧笑哼了一声,努力控制自己不要露出过于鄙夷的表情。 郑清见状,连忙打着哈哈,阻止博士与助教争执,笑着说道:“……按你的意思,回字集就是那个时间长河的回环?这也太滑稽了吧!如果你有时间,寒假的时候我带你回去,你就知道那真的只是一个小破集市了。” 萧笑的回答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一道突然出现的身影打断了。 “你们也太心大了吧,还有时间在这里闲扯。”托马斯与希尔达携着一股风雪停在了年轻巫师们面前:“寒假很远,现实很近……我觉得你们应该先考虑今天怎么过去。” 郑清没有领会托马斯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你们抓住那只老鼠了吗?就是肥瑞!”看到自己的面试官,郑清眼神一亮,注意力立刻从萧笑刚刚那番毫无根据的猜测中偏离了出去,略带激动的问道。 助教团之前施加在他们周身的咒语效果还没有完全散去,这让郑清的表现略微异常。 “那种事情不需要你担心,羽哥已经派人跟上去了。”托马斯温和的制止了年轻公费生的举动。 “你们是不是有内鬼……为什么那些鼠狼没有受到刚刚那些咒语的影响?”郑清晃了晃不甚清醒的脑袋,直接问出这么一句讨打的话。 “因为那只老鼠并没有你看上去的那么‘不起眼’……更重要的是,那些咒语大部分都是冲着你招呼过去的!”希尔达扳着公费生的肩膀,手指飞快的从他肩膀、腋下、腰间滑过,将郑清挂在身上的其他零碎东西一一扯了下来,同时没好气的教训道: “与其关心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自己!” “好家伙,上千张爆炸符?!” “你家是做军火生意的吗?!” “知不知道上千道爆炸符在这里炸掉是什么后果?你们整个D甲猎区都会从布吉岛上抹去!连带着临钟湖的水平面也会跟着下降三五米的程度!” “现在的年轻人,已经变得这么疯狂了吗?” “你应该跟托马斯一样进星空学院……天知道学校为什么要把你安排进九有学院。” “你这是偏见吗?”托马斯怫然不悦,扫了希尔达一眼。 “不,这是明智。”希尔达纠正道。 郑清缩着脖子,听着希尔达之前的教训,赔笑不止:“我家不卖军火,托马斯先生也是知道,我家都是教书的……刚刚我只是吓唬吓唬肥瑞,并没有真的打算引爆这些符纸。这里面许多符纸都是我自己画的,没有那么危险。” 助教们脸色稍稍和缓了一点。 “肥瑞你认识吧,之前你去我家的时候我跟你提起过的。”说着,郑清转头,看向托马斯,强调道:“难道你不好奇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布吉岛上吗?当初我来学校的时候,可是只带了波塞冬一个宠物!” 第二百三十五章 隐规则 “确实有点好奇,”托马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但随即又摇摇头:“只不过这些话你应该对教授联席会议以及丹哈格的人来说,而不是我们两个小助教。” “丹哈格?”郑清似乎意识到什么,脸色慢慢变得发白:“丹哈格的人也会来?” 希尔达扯了扯嘴角,露出哭笑不得的模样:“所以说,这就是无知者无畏……你不会以为‘试图’在第一大学附近制造恐怖袭击的‘嫌疑犯’,被第一大学的校规校纪处理一下就没事了吧。且不论这种行为的恶劣程度,单单个人持有那么多爆炸符是不是符合《巫师联盟》的相关限制规定,就值得丹哈格派人来调查一番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宥罪猎队全体猎手的档案,现在已经摆在巫师联盟诸位大佬的办公桌前了……个人建议,你现在向漫天神佛祈祷一会儿比像我们俩解释更有效。” “最起码,祈祷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但祈祷会让人变得软弱。”沉默许久的萧笑终于开口。 “嚯嚯嚯,这话让亚特拉斯的人听了会出事的!”希尔达一副‘抓住你’的表情,转头看向萧笑:“正常人来说,都会觉得祈祷会让人坚强一些吧……话说回来,你今天表现的确实不太正常。如果不是之前在你身上刷过的侦测魔法没有查出来异常,我都会怀疑是不是郑清这小子用了什么奇奇怪怪的魔法,把你控制了……” “我在你印象中就那么糟糕吗?”郑清恼火的打断希尔达的话。 但助教先生没有搭理他,而是继续对萧笑说道:“……不过,既然你意识很清新,那我就更加好奇了,是什么理由让你对你们队长的疯狂行径视若无睹呢?” 他目光锐利的看着萧笑。 萧笑低下头,盯着手中的水晶球,错过了希尔达的视线,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题,喃喃道:“还没结束…” “什么?”希尔达侧着耳朵,把脑袋向萧大博士靠的更近了一些。 “我是说,这件事还没有结束。”萧笑抬起头,表情有些纠结,但语气非常坚定:“水晶球告诉我,你们的身后跟着一大片黑色的阴影!” …… …… 萧笑提及的那一大片黑色阴影,很快便得到了验证。 清理完现场,待外出巡逻的迪伦与张季信也闻讯回归之后,助教们这时才押解着宥罪猎队的年轻巫师们向猎区边缘前进——他们打算回程路过‘林间小屋’的时候再将宥罪猎队剩余的几位猎手一并带走。 说是押解,其实助教们也并没有采取什么强制性的措施。一方面,郑清等人表现的非常配合,毫无反抗的举动;另一方面,这也是助教们自信的表现。 毕竟这是在布吉岛,这里距离第一大学的围墙不到一里的路程,还处于校园守护大阵模糊影响的范围之内。更重要的是,十多位助教都是注册巫师级别,用来看守四个刚刚入学不到半年的巫师,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牛刀杀鸡了。 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五点钟,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因为雪地的缘故,林子里看上去并没有那么暗。只不过灰扑扑的光线对于人类的视线并不是非常友好,即便站在原地向远处望去,也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世界。 踩着咯吱咯吱的雪窝,一行人排成三列,不慌不忙的向前走去。 之所以没有选择‘遁术’或者‘甲马符’,助教们也有多重考虑。比如节省经费、可以少提交几张申请表、学校防御魔法对遁术的影响——尤其是带人状态下的影响更难以测定。 当然,最重要,也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一个理由,是助教们在隐晦的多给宥罪猎队的年轻巫师们一点缓冲期。按照助教团带队巫师张羽的说法,郑清等人一旦被带回学校后,可能会立刻被转入禁闭室,严重的,说不定稍晚一些时候,郑清就会被巫师联盟的人带往丹哈格。 “你们可以提前跟家里打声招呼,”张羽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掠过张季信与迪伦,若有所指道:“毕竟只是一个次级威胁,涉及的罪名也就是滥用魔法、或者未按规定申报大批量爆炸符……不是什么大麻烦,但也不要让家里人太过担心。” 郑清默默的走在队列中,没有说话。 他知道张羽这番话更多是对其他几位巫师说的——不管张季信还是迪伦,身后都跟着著名的巫师家族,即便是萧笑,据他了解,家里也有不止一位巫师。 只有郑清自己,孑然一身。 自家人知晓自家事,老郑家虽出了几个读书人,却与巫师世界毫不搭界,所以家族力量是不需要考虑了。家族之外,吴先生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且郑清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因为这件事麻烦先生——到底他是因为打探回字集、黄花狸等事情惹出的麻烦,面对吴先生的时候难免多了几分心虚。 至于苏施君,如非必要,郑清决计不会让人知道自己与她之间关系的。所以他在脑海中第一时间排除了这个想法。 而所谓‘必要’,自然是丹哈格初步调查结论很糟糕的情况下。 截至目前,根据助教们的讨论,郑清觉得情况并没有发展到那种地步。 在此之前,年轻的公费生觉得他似乎可以多相信相信学校——毕竟是愿意给学生购买高额‘医疗保险’,愿意报销‘变形药水’的学校,郑清完全有理由相信,学校会给他指派辩护人的。 好多电视剧里都这么演。 带着这份迷之自信,踩着咯吱咯吱的雪地,郑清低着头,闷不作响的向前走去。借着这段时间,萧笑已经向两位后来的同伴简单解释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 不出意料,张季信与迪伦并没有对郑清有任何抱怨——虽然他们也对郑清为何选择如此激进的手段有一点点困惑——与之相比,他们更喜欢探讨郑清选择背后暴露出的某些问题。 第二百三十六章 黑色口袋 “按照清哥儿的这种心态,似乎更适合去亚特拉斯当某位神灵的偏执信徒,或者进星空学院当一个战斗疯子。” 迪伦捏着下巴,小声评价着,语气中充满了好奇:“所以说……当初你为什么要选择九有学院?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了,我可以帮你走走星空学院的门路,试着帮你申请一些转院的手续?” 后面这段话他是对着郑清的背影说的。 郑清耷拉着脑袋,假装没有听到吸血狼人先生这番略显认真的调侃。 他不说话,不代表其他人也会保持沉默。 “一时的心态波动并不能决定某个人真正的品质。”萧笑走在郑清的另一侧,闻言转头,看向迪伦,否认道:“我觉得学校的花名册在考虑这个问题上,肯定会比你考虑的更加周到、更加深刻。” “这只是你的臆想罢了,也许从某个角度而言,那些魔法造物确实非常神奇,但很多时候,它们蠢起来比猪还要笨。”说道这里,迪伦忽然摇摇头,改口道:“不,猪还是很聪明的动物……它们蠢起来比阿米巴原虫都不如!” 张季信并没有加入迪伦与萧笑之间的谈话。 与他俩相比,曾经担任过猎队主猎手的张大长老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显得更为稳重,考虑问题也更全面一些。 “需不需要我让家里帮忙打个招呼?”他紧走几步,来到郑清身边,压低声音小声说道:“如果我没记错,你家在丹哈格那边没有熟人吧……不要忙着拒绝,反正这件事我也脱不了干系,多带你一个,也不过是多交几页申辩材料的事情。不会更麻烦。” “唔,这件事我也可以帮忙。”迪伦后知后觉,跟着补充道。 郑清带着几分感动看了两位同伴一眼,并没有完全拒绝他们的好意。 “辩护人的事情先不急,”年轻的公费生努力让自己的语调显得轻松一些:“等学校这边初步调查之后,再确定也不迟……如果情况严重,学校肯定会提前告诉我们的。” “另外,其实我也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就像博士之前说过的那样,猎妖法则中,面对‘超出能力范围的威胁’,猎手们是允许使用某些不可控手段的……” 宥罪几位年轻猎手之间的短暂讨论会至此戛然而止。 倒不是他们没有什么话题可聊,也不是他们已经抵达作为猎队后方大本营的‘林间小屋’了。而是走在最前方的希尔达助教忽然抬起胳膊,打了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 “周围的情况好像不太对……大家注意警戒!” 希尔达的声音很低,却清晰的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原本嘀嘀咕咕小声说话的几位宥罪猎队年轻猎手闻言立刻闭了嘴,下意识的组成了一个防御阵型,警惕的四下张望起来。 跟着几人身边的托马斯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没有打搅这些年轻巫师,而是径直掠向希尔达,协助他进一步探查前方的情况。 很快,一连串的消息便随着外围助教们的分析向队伍中的其他成员传递开来。 “沉默森林基本常数出现异常波动!魔力浓度正在以每分钟5%的速度急剧上升!” “第一大学守护者阵法影响因子正在迅速衰减!预计十分钟后,守护法阵对这片区域的压制将降至最低!” “林中树木、灌木、枯草丛均未发现变异情况。” “雪堆未发现变异情况。” “扫描未发现异常生命波动,扫描未发现陌生气息。” “天色变暗速度超过正常情况……已排除雷暴积云等自然影响因素。” 助教们前面交换的那一串串复杂的常数值对郑清并没有太大参考价值——事实上他也不掌握沉默森林的某些准确常数,没办法进行比较分析——与之相比,助教们提到的最后一条信息郑清倒是有切身体会。 在这支队伍出发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因为现在是冬季,按照正常的时间逻辑,这个时间段,太阳已经基本消失在地平线之下了。仅仅留下一片灰白色的天空,向大地播撒着灰白色的光线——这个过程一般会持续一个小时左右,到五点半左右,连这点灰白色的光线才会被夜色所吞没。 但现在还不到五点钟,天色就已经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黯淡了下去。 仿佛有人用一杆饱蘸浓墨的大笔,一道一道从天际涂抹过来似的。抬头望去,郑清可以清晰的看到深浅不一的黑色正从天边向他们头顶笼罩过来。 远处是极黑、极暗,仿佛没有月亮与星空的子夜;近处,还有些许光线,像是被清水晕开的墨汁,浅色里酝酿着几缕黑暗,在云层与树梢之间翻滚,流淌。 “全体注意!” “以宥罪猎队为中心,收缩阵型,原地待命!” “占卜师尝试推测撤退路线,辅猎手尝试与学校联系!” “战斗小组准备组合雷咒!” “辅助小组准备全体增益型魔法!” “暂时不要使用任何召唤术!” 身为领队的张羽发现异常情况后,果断下令,有条不紊的分配起任务来。这种沉稳的态度在遇到突发状况的时候非常鼓舞士气。 而他的这番应对措施,显然也触发了那股隐藏在黑暗中的力量。 就在队伍停止前进,建立防御阵型,并开始测量、检查四周环境的时候,黑暗中,原本隐藏着的那股力量也随即放弃藏匿,骤然发力。 仿佛有一口巨大的黑色口袋从天而降,只是刹那间,原本还有一抹亮光的天色,瞬间成为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世界。 与此同时,四周的风声、说话声、树枝沙沙声、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声音也一并消失不见。就像那个黑色的大口袋装走天上光线的同时,也将这片世界的声音一并掠夺了去。 面对一望无际的黑暗与寂静,恐惧自然而然从每个人心底升起。 尤其是宥罪猎队的几位年轻巫师,更是缺乏应对这种状况的手段。 也幸亏他们早早构筑了防御阵法,借着阵法节点缓缓流转的魔力,让四个年轻人之间有了一丝脆弱的联系,不至于陷入妄境。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夜幕中的四重唱 “轰隆隆……” 沉闷的雷声从森林上空滚过,留下一阵阵颤抖的回音。惨白色的闪电随之浮现,将这个原本漆黑的世界劈开,闪耀出一片黑白分明的世界。 白色的闪电、白色的雪,黑色的森林、黑色的夜。 颜色泾渭分明,却又异常融洽。 借着那些一闪而逝的亮光,郑清清晰的看到了数道黑色的身影,静静的站在不远处的树梢高处,仿佛黑夜中的幽灵,令人心底油然升起浓重的不安。 “流火咒无效,无法破除夜幕压制效果。” “四周气温过低,环境不匹配,杲杲gao出日也无法生效。” “叔在薮系列咒语容易引发不可控火灾,放弃使用。” “‘日出有曜’只能维持极短的时间,魔力消耗过大,不建议作为破除夜幕手段。” 一排排法书上浮现起一片片朦胧的亮光,不时吐出一道道色彩斑斓的咒语,射入头顶的那片黑幕,炸出一朵朵灿烂的光亮。 只不过这些光亮与那些雷咒带来的闪电一样,都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一闪即逝。 郑清站在队伍中央,与宥罪其他四人组成防御阵型,安安静静的呆在原地,听着四周助教们此起彼伏的报告,忧心忡忡。 从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快十分钟了。倘若第一大学真的能够发现这里的异常情况,肯定早就派遣资深教授赶来了。然而直到现在,这支囊括了宥罪猎队与助教团在内的的临时队伍,仍旧被困在原地,进退两难。 进,不知前路何在;退,不知退向何方。 “‘鸟鸣嘤嘤’施展失败,咒式受到不明魔力干扰,无法透过夜幕传递!” “‘斤斤其明’缺乏光源辅助,无法探查对方来历与身份!” “‘以引以翼’失效,无法正确指引方向……罗盘、司南等指向型法器也失灵了!” “‘考卜维王’失败,我们疑似被对方拉入了某个夹层空间,失去占卜锚点!” 一个又一个糟糕的消息传来,助教团使用了各种手段,不仅没能打破这突如其来的夜幕,便是在这片黑暗中制造一点光源、或者探查一下方向似乎都成了某种奢侈。 这种情况令郑清的心愈发沉了下去。不仅仅是他,便是周围几位助教说话时的语气中都流露出一丝不安。 “不震不动,不戁(nǎn)不竦!” 助教团首领张羽低沉温和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一抹淡绿色的光晕从他的法书上骤然一亮,化作一道明亮的光环,扫过整支队伍。 ‘既不震恐也不动摇,既不惧怯也不惊扰’,这道咒语的效果异常出色,不仅仅安抚了大家原本有些焦躁不安的心情,而且还附加了一些‘静心’‘专注’之类的效果,令众人精神为之一振。 而郑清也借着这道咒语重新打起了精神。 然后他脑海灵光一闪,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不久前校猎会上的那场新生赛——赛程进行过半的时候,宥罪猎队与衔尾蛇猎队原本已经安营扎寨,选择了远离妖魔的一个小山包休整。却不知为何,妖魔大军又堵在了他们的法阵外面。 “不会那么倒霉吧……”年轻的公费生喃喃着,抬起手,下意识的按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与新生赛上的那次情况类似,今天,郑清也有眼睛变红了。只不过与上次不同,这一次,郑清是顶了两颗红眼睛。 “前后队伍轮流施展‘烨烨震电’与‘殷其雷’,中队每隔三分钟释放一道‘虺虺其雷’,保证我们始终处于雷咒守护之中。” 张羽清亮的声音在队伍中响起,不慌不忙,似有成竹在胸。不得不说,他的这番气度确实令大家非常安心。而且他的安排也非常稳妥——作为一种充满正气的能量,雷咒一向是巫师们对付黑暗的有力武器,用在眼前这只情况里,再合适不过了。 “有趣的孩子……” “正确的应对……” “错误的抵抗……” “失败的挣扎……” 四道诡异的声音在黑暗中突兀响起,打破了张羽刚刚营造出的‘安心’气氛——之所以说诡异,是因为这四道声音仿佛是用呜咽的风声、树叶摩擦的沙沙声、以及脚踩在雪地里的咯吱声糅杂而出的,完全不像是正常人发出的声音。 “哼,藏头藏尾的家伙,连正常说话都不敢……是怕学校秋后算账,把你们从龟壳里揪出来暴打一顿吗?!”希尔达大声说着,毫不客气的开口嘲笑道:“有能力把我们拐到这个夹层世界,却连脸都不敢露一下,如果我是你们,早就找块豆腐撞死自己了!” 郑清悄悄咽了口唾沫,小心的看了希尔达一眼,唯恐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家伙突然出手,将这位脾气不好的助教先拖出去暴打一顿。 “没有躲藏……” “不是畏惧……” “为了你的安全……” “请闭嘴……” 依旧是那些古古怪怪的声音,依旧是此起彼伏,仿佛四重唱一般的回响。只不过伴随着这一次的回响,一缕寒风掠过队伍,击中了站在队伍中部的希尔达。 然后希尔达那里就彻底没有声音了。 这种可怕的效果顿时令所有人为之胆寒。 “闭上你们的眼睛……” “收起手中的法书……” “低下头……” “我们只会带走一个孩子……” 四重唱重新在众人耳边响起,似乎只是一个警告,又像是让大家做出各自的选择。只不过它们的要求过于含糊,也过于自大,即便是在郑清听来,都觉得无法接受,更不要提站在外围的那些助教了。 “月出皎兮……” “甘与子同梦……” “月出之光……” “维清缉熙……” 没有得到在场众人的回应,四重唱并没有任何发怒的迹象,反而像是为所有人考虑一般,落下了四道咒语。 除了第二道,其他三道咒语都有非常明确的指向性,那就是将光明重新还给这片被黑暗笼罩的世界。 这种前后矛盾的举动令诸人愈发困惑。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失控VS暴走 事实证明,‘四重唱’并没有那么好心。 随着皎洁的月光在黑暗中慢慢荡漾开来,助教团与宥罪猎队的诸位巫师几乎同时感到沉沉的睡意袭来。那流淌的月光中,是满满的催眠的波动。 “啊……” 郑清上下眼皮刚刚碰在一起,便发出一声惨叫,重新瞪大了眼睛。因为就在他闭眼的那一瞬间,仿佛有人拿着一根凿子,对着他的眼眶用力砸了下去,把他的脑壳都要砸开了似的。 这个时候,不要说闭眼睛了,就算眼珠子瞪出眼眶,恐怕郑清也不会感到奇怪。 ——真是羡慕杜泽姆博士,能够随时随地把眼珠子抠出来做个SPA啊,那想必是极舒服的。话说回来,南海之帝倏与北海之帝忽在报答混沌恩德的时候,用凿子给混沌凿七窍,不知道混沌会不会跟自己现在一样痛苦呢? 郑清咬着牙,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上,脑子疯狂的转动着,触碰着那些不着边际的念头,竭力转移着注意力。 “不出所料……” “我猜也是……” “开关打开……” “只能自己关闭……” ‘四重唱’没头没尾的对话伴随着它们那诡异的音调钻进郑清耳朵,仿佛一个海绵垫似的减轻了那股凿痛感。这非常神奇。 年轻的男巫跪坐在雪地间,喘着粗气,歪着脑袋,看向远处的那四道身影。 月光亮的刺眼,令郑清不由眯了眯眼睛。 他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就在几分钟前,助教们还在为如何能够看清几步开外的小路操碎了心,浪费了大把魔力。而现在,不需要丁点儿魔力,郑清就能清晰的看到四五米外那株干枯灌木上挂着的一张蛛网,分辨出那张蛛网上一根根亮晶晶的蛛丝,以及一个个精巧的节点。甚至周围那些沉默的大树树皮,都被月光镀上了一层闪耀的光膜。 有那么一瞬间,郑清觉得自己应该重新把墨镜戴上,免得眼睛被雪地的反光刺伤。 冰冷的空气顺着口腔、喉咙、最后涌入温暖的肺泡,然后裹挟着废气与些许铁锈般的血腥气息,重新被他吐了出去。洁白的月光下、洁白的雪地间,那股洁白的气流离开郑清之后,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便溃散开来,散入这片沉默而白净的世界。 “猩红的眼睛……” “不是妖魔……” “躁动的气息……” “令人欣慰……” “你们,不是人吧……说什么‘欣慰’简直要笑死人!”郑清沙哑着嗓子,打断‘四重唱’的咏叹调,喘着粗气,冷笑着,补充道:“三岁的孩子都知道,人,不长你们那样儿……” 他这话倒不是挑衅,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之前抬起头后,借助着月光,郑清一眼就看清了‘四重唱’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左边第一个家伙,身高足有三丈,膀大腰圆,鼻孔翻天,脑袋上还顶了一对弯月般的盘旋大角,活脱脱长了个牛脑袋。好在脑袋以下的部分看上去还比较正常,将它的形象稍稍拉回了一点。 左边第二个家伙则与第一个家伙形成了鲜明对比,身高约莫只有三尺,尖头尖脑,还驼着背,仿佛背了一个巨大的龟壳——不,不是好像,就是背了一个巨大的龟壳! 倘若不是已经在学校见过许多次河童,郑清一定会把第二个家伙当成河童来看的。 与左边两个家伙或者凶恶、或者猥琐的样貌相比,右边的两位形象就要好太多了。 右边第一位浑身上下金光闪闪,眉眼含笑,神态安详,从里到外仿佛每个毛孔都在散发着圣洁、善良、正直的气息,让人望之而心生一股膜拜的感觉。 右边第二位则是四位里面唯一可以明确分辨性别与身份的存在——因为她是一条美女蛇——漂亮的脸蛋、如瀑般青丝,搭配着一条粗大的、色彩斑斓的蛇身。猛地一看,确实别有一番风情。也难怪从古至今,喜欢与美女蛇勾搭的男巫络绎不绝。 虽然四位不速之客身上都披着黑色大氅,遮住了它们大半的身子,但凭借露在外面的部分,郑清还是拼凑起来它们完整的形象。 “真有趣,”年轻的公费生平息下悸动的心脏后,继续开口,说道:“沉默森林虽然不是第一大学的校区,但终归还在布吉岛上,在第一大学的控制范围内……你们竟然有能力在这个地方袭击一大队注册巫师,真令人刮目相看呐。” “没有袭击……”牛头人打了个响鼻,否认般摇摇头——诡异的音调与它那威猛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令年轻男巫脑子里立刻冒出一大堆诸如‘比利’‘兄贵’‘安布里奥·伊万科夫’之类的名词,然后顿时连打几个寒颤。 “只是休息……”背着龟壳的家伙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根长长的木杖,指向郑清身后的一众巫师。 郑清回过头,不由默然——包括张羽、托马斯、希尔达等在内的其他所有人,仿佛都沉浸在了最美妙的梦乡之中。郑清甚至看到辛胖子鼓着腮帮子在飞快的磨牙,毫无疑问,他正在梦中享受着大餐。 “天亮了……”美女蛇仰着头,看着天空那轮被它们召唤出来的圆月,神情有说不出的忧郁,令人望之而心生怜惜。 “一切如旧……”最后一位仿佛神祇般的存在用平静的目光看着郑清,眼神清澈,表情坚定。 郑清听着那些诡异的音调,忍不住嘶了口气。 “能不能好好说话!”他有些恼火的看向那几位客人:“除了我,这里又没有外人,难道你们还担心被我认出来不成?还有,你们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四位不速之客面面相觑。 几秒钟之后,牛头人率先开口,粗声粗气的说道:“我早就说了,不要每句话都用魔法变音……完全没有必要!” “闭嘴,你这个笨蛋!”背龟甲的矮子气急败坏的跳起来,一巴掌抽在了牛头人的膝盖后面:“学校有的是手段探测残留在这片时空里的真相!少说一句话会死吗?” 第二百三十九章 令人困惑的沉默 从看清那四位不速之客的第一时间,郑清原本悬着的心就稍稍向下回落了一毫米。 虽然那四个家伙看上去长相奇奇怪怪,但终究都没有‘红眼睛’,这让原本一直担心被妖魔狙击的公费生去掉了一丝压力。 当然,也仅仅只是一丝。 身份不明、目的不明、出手就让整个助教团‘全灭’的对手,怎么看都不像是令人安心的存在——尤其是它们单单只让自己保持了清醒,这更让人为之警惕。 “安静!” “礼貌!” 美女蛇与那位金光闪闪的神祇先后开口,阻止了另外两位同伴之间的小规模内讧。只不过听到它们两个人用词,郑清莫名有些想笑。 “说到礼貌,你们这些见面后都不报个名字的家伙,才是真的没有礼貌吧,哈?!”年轻的公费生用一种略带挑衅的口吻喊道。 原本刚刚安静下来的牛头人与龟背人同时将目光落在了年轻巫师的身上。 “这孩子的胆量,意外出色呢。”牛头低声咕哝了一句。 “也许只是有恃无恐,觉得我们不会把他怎么样?”龟背吊着眼角,斜乜着跪坐在雪地里的公费生,脸上浮现出恶意的笑容:“毕竟现在就他一个人醒着……真想看看当他知道真相后的表情啊。” 这个矮子的声音并不高,但在这片静谧的世界里,它的声音却能够传出很远,远到足以让年轻的公费生明明白白听清楚它说的每个字。 这让他哭笑不得的同时,心也重新悬了起来。 哭笑不得,是因为对方似乎有什么错觉——或许它们觉得郑清现在应该怕的发抖、连话都说不出口才算正常——但事实上,经过入校专机事件、多次面对野妖、长期半夜巡逻、以及不久前的新生赛等一系列磨练之后,郑清的心态已经可以说是非常淡定了。 也许会紧张,但绝不至于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人死鸟朝天,脑袋大了也不过碗口大个疤。 这不是在胡吹大气。历练越多,郑清愈发明白,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冷静,尽量用平常心态面对即将到来的危机。保持一定程度的紧张状态对解决问题有帮助,但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就没什么用了。 至于他的心重新悬起来,则是因为那个龟背刚刚说的话。 ——真相?什么真相?怎么想这都不是一个友好的词语。是跟眼睛变红有关吗?或者它们知道自己变成猫还会说话?再或者,是跟肥瑞有关?跟黄花狸、跟吴先生有关?亦或者跟那头被有关部门带走的大黑猫有关? 总不会跟苏施君有关吧! 郑清脑海里浮现起这些乱糟糟的念头——这么一想,他蓦然发现,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貌似还挺多,如果能在今天解决那么一两件,似乎也不算特别糟糕?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低低笑了两声。 “噫,坏了……又嚎又笑的……不会是刚刚我们的出场方式有点惊悚,把这孩子吓傻了吧!”牛头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牛角,扭头向美女蛇抱怨道: “我之前就说,趁着他还没跟那只死老鼠见面,摸黑一棍子砸晕拖走就行,你们硬要整这么复杂……现在好了,老鼠也见了,人也疯了,Good Job!” 沉默许久的美女蛇终于回过头,瞟了牛头一眼,朱唇微启,吐出两个字:“闭嘴。” 牛头立刻重新闭上了嘴巴。 只不过即便闭上嘴巴,它那宽大的牛嘴仍旧无声的蠕动着,仿佛嘴里在反刍着草料似的。 牛头安静下来之后,场间顿时陷入了异常沉默之中。四位不速之客就站在不远处的枝头,既不说话,也无其他举动,一动不动的盯着郑清,直盯的他头皮发麻,坐立不安。 “你们在等什么人吗?还是说在等某个时间?等某件事发生?”许久,年轻男巫终于忍不住,开口试探:“天怪冷的……如果不介意,我能不能先带他们回去?” 他指了指身后横七竖八躺在雪地里打呼噜的同伴们。当然,他也知道这是一个毫无可能性的建议。只不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试一试总没有什么害处。万一真的能走呢? 不出意料,没人搭理他。 停了几分钟,郑清忍不住再次开口:“你们之前说,要带走一个孩子……是谁?” 这个问题显而易见,便是那个牛头眼睛里都露出几分鄙视。 只不过依旧没有人开口。 看着这个架势,郑清索性盘腿坐在了地上,自顾自分析道:“看你们虽然相貌奇特,但眼神清澈,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为什么要在第一大学门口做这种事情?这里离学校围墙不足五百米,就处在学校守护大阵影响范围之内,这么多人消失,肯定会给你们惹来大麻烦的!” “月下议会?巫师议会?还是那个传说中的黑暗议会?” 郑清绞尽脑汁猜测着对方的身份——倒不是他孤陋寡闻,没有办法罗列出更详细的可能性,而是在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他实在没有办法进一步推断对方的身份。 之所以把月下议会列在了第一位,一方面固然有苏施君或者‘影子’的缘故,月下议会有最大的动机;另一方面,也是巫师世界长久以来对月下生物不信任的传统。 在巫师世界呆的时间稍微长一点,郑清也难免带上一点点偏见。 对于他的猜测,四位不速之客还是一语不发,只是站在高处,沉默的盯着他。 这就有些不对头了。 年轻的公费生在困惑之余,胆子愈发大了一些。 “……你们这样搞是不行的。做出这种事情,起码要让我们知道你们想要什么,对吧。” “如果你们真的有什么诉求,想要通过扣押我们来跟学校讨价还价的话,我必须提醒你们,这种手段太糟糕了……学校是不会跟恐怖分子谈判的。” “如果说,你们真的只是来掳人,就应该像那个牛头说的那样,一个咒语把大家都放倒之后,抢了人直接跑路。而不是现在似的,站在枝头吹冷风摆珀斯……话说,你们站在那么高的地方不冷吗?要不要下来跺跺脚,暖和暖和?” 第二百四十章 情况有点复杂 后面的建议很冷笑话,即便是提出这个建议的郑清在话出口之后,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摇摇头,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但四位不速之客中的某一位,显然把这个建议当真了。 “可以下去跺跺脚吗?”牛头眨眨眼,晃着脑袋,兴高采烈的看向同伴:“要不我们下去吧,一直站在上面,冷风吹的我牛角都僵硬了。” 郑清嘴角抽了抽,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茬——他非常想吐槽那个牛头,牛角原本就是僵硬的,被风吹一吹,冻一冻,又有什么打紧呢? 鉴于双方的身份区别,郑清最终放弃了这个打算。 与他不同,牛头的同伴倒是很果断。 美女蛇一语不发,黑色大氅忽的一扬,身后那条粗大的大尾巴只是一甩,便将那个多嘴多舌的家伙抽落树枝。牛头如愿以偿的下到了地面。 只不过它是脑袋朝下落下来的,没有实现它跺跺脚暖和暖和的愿望。 从雪坑里爬起身后,牛头倒也没有重新爬回枝头,而是径直找了株粗大的松树,低下头,借着粗糙油腻的松树皮,蹭了蹭它的牛角。 细针般的松叶随着牛头的拱动窸窸窣窣的落下,给雪地铺上了一层久违的绿色。月光下,看着这幅奇特的场景,别有一番趣味。 蹭完一侧,蹭另一侧的时候,牛头转了过来,铜铃大的牛眼恰好对上年轻公费生目不转睛的视线。 “牛角就像那些吸血鬼的牙,时不时擦一擦,保养保养才是王道。”牛头毫不在意的挥挥手,对郑清说道:“你要不要来试试?” “这不是重点吧!”郑清满头黑线:“而且,我也没有牛角。” “哦,对,你没有牛角噢!”牛头后知后觉般恍然道。 这份傻气令人叹为观止,郑清抬头看了看树枝上的其他几人,想看看他们的反应。但出乎他的意料,树枝上的其他三道身影似乎对树下同伴的逗比行为视而不见。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郑清,再无其他任何举动了。 这让年轻公费生浑身发毛的同时,愈发困惑。 “你们到底来干嘛的?”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试探着向牛头人那边走了一步:“抢劫?绑票勒索?谋杀?总不至于就是站在这里表演默剧吧!” 嘴里说着话,他的手却仿佛无意间撑在了后腰处,看似是久坐后熟络筋骨,实则是按在了他那柄柯尔特蟒蛇的枪柄上。 弹匣里还有之前塞进去的六颗束缚咒弹——郑清对此尤为后悔,他觉得自己应该给里面塞点更强力的符弹。但好歹也是六道束缚咒,一个一颗,还有两颗富余,足够他跑远一点了。 是的,打一开始,郑清就没想着老老实实被这些人抓走,也没想着自己能神威大发,单挑四个不知深浅的不速之客。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趁着对面不注意,自己能偷偷溜掉。 考虑到它们仅仅让托马斯等人睡着,郑清清醒的认识到现在不是自己逞强装英雄的时候。他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只要跑出对方的视线,凭借灰布袋里那一沓沓用途各不相同的符箓,他就有百分之一的信心躲过对方的搜捕——在之后,不论是找机会冲回学校找援兵,还是躲到最后等对方被迫撤退,郑清还没有想那么远了。 五十米。 再往前走五十米,郑清就有一半以上的把握,连开四枪,打中那四个不速之客。 如果能走到那四个家伙五十米之内,他觉得自己甚至能将成功率提高到百分之九十,或者更高。 带着这点天真的想法,年轻的公费生扶着腰,扭着跨,装作活动筋骨,慢慢向树下那个牛头靠近。 但还没走出三米远,一只宽厚的大手便搭在了他的肩头。 “不要浪费心思试探了,也别想着逃出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突兀的在年轻公费生身后响起,将他吓了一大跳:“这片空间被人用大法力从沉默森林剥离了出去,除非对方主动放手,或者我们的几位校长院长一起出手,否则没人能轻易把我们从这里面拉出去的。” “其实打碎空间屏障很简单,学校里随随便便就能拉出一打巫师做到这一点。”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一旁补充道:“但是在打碎空间屏障的同时,保持空间里生命的安全,则不是那么容易了……只有法力高强的大巫师,甚至更高层次的存在,才有可能实现那么精巧的操作。” 郑清缓缓转动僵硬的脖子,慢慢向后看去。 拦住他的,正是刚刚还在呼呼大睡的托马斯。而在托马斯旁边,包括张羽、希尔达在内的其他助教们也都悄无声息的站起身,默默打量的对面那四位不速之客。 刚刚说话的,就是托马斯与希尔达。 注意到年轻巫师震惊的目光,希尔达轻快的冲他挥了挥手。 “想法不错,选择也没错,而且勇气也值得鼓励。”这位实践课的助教先生指了指郑清藏在身后,按在枪柄上的手——显然,他对年轻公费生的打算一清二楚——但他随即补充道:“只不过学校不会鼓励你这种冒险行为的……太莽撞了一点。” 仿佛是为了说的更清楚一点,希尔达走到郑清身边,接过他的符枪,做了一个示范动作,解释道:“你刚刚的动作幅度太大了点,稍微有点警惕性的对手都不会忽略你那夸张的举动……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你还想用符枪,那就应该学一学美国西部巫师的拔枪术。” “无声咒更恰当一点。”托马斯显然不赞同伙伴的观点:“拔枪术不是一年半载能掌握的,但是只要天赋足够的巫师,学会无声咒只需要一个星期。” “如果我是你们俩,会先向郑清同学解释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张羽温和的声音在两位助教身后响起:“否则我们这位警惕的公费生就会向你俩脸上砸辟邪符了。” 听到这番话,郑清刚刚偷摸伸进灰布袋的手顿时僵在了袋口。 他小心的咽了口唾沫,对着托马斯与希尔达干笑了两下。 “不是辟邪符,”年轻的男巫下意识辩解道:“只是张静心符……我是说,有点乱,情况有点复杂,我想静静。” “啧……真是件伤心的事情。”希尔达夸张的叹口气,扭头走向队伍后面:“托马斯,解释的事情交给你了。我也要静静……去反思一下为什么自己的学生会不相信自己。” 第二百四十一章 义身 “我们确实着了对方的道。” “因为有十几个助教在一起,又是学校附近,所以助教团的行动并没有完全遵循‘要员保护’计划行动,在转移过程中浪费了太多时间。” “好在对方的经验也不太丰富,忽视了学校守护大阵对这个‘沙箱’的影响,给了我们足够的缓冲时间——这也不能责怪它们不够专业,而是因为极少有势力能够在第一大学眼皮底下做这样的手脚,难免会有意外状况。” “事实上,在对方施展‘甘与子同梦’几秒钟之后,我们就已经重新清醒了。” “只不过对面一直与我们保持着距离,而我们又想打对面一个措手不及,所以大家按照羽哥的要求,暂时躺在地上装睡……” 托马斯清晰而又有所保留的解释声在郑清耳边响起。 年轻的公费生木木的看着那些原本‘沉睡’的助教团成员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小声而激烈的讨论着什么,不时向空气中打出几道颜色各异的咒语,脑子里乱糟糟的。 整片雪地里,唯一还在沉睡不醒的,就只有萧笑等宥罪猎队的那三位猎手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让郑清稍稍感到了一点安慰。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什么。 “它们……”年轻的公费生悚然转身,看向不远处那四位不速之客。 刚刚那一瞬间,他已经准备好跟在助教们身后,迎接即将到来的惨烈大战。 但出乎他的意料,不论是那位‘神祇’,还是那条美女蛇,亦或者那位龟背矮个儿,都始终不声不响的站在树梢,丝毫没有出手攻击的意图。 即便是靠在树下的牛头,也只是偶尔从鼻孔里喷出几道粗大的白气,间或低着头,在树干上蹭一蹭牛角。颇有几分‘任你四处蹦跶,我自岿然不动’的感觉。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愈发困惑。 “我已经彻底糊涂了。”他老老实实的叹口气,重新转头看向托马斯。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他并没有将那柄柯尔特蟒蛇塞进灰布袋里,相反,他还趁着这个机会,将原本弹匣里的几颗束缚咒符弹换成了辟邪符与雷咒符弹。 “正常,很正常的反应。”托马斯赞许的看着年轻猎手的举动,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没有人解释的话,我也会糊涂的。” “我还是不明白,”郑清扫了一眼远处静默的四位不速之客,然后又看了一眼原地忙碌不休的助教们,皱着眉说道:“它们为什么不动手?你们为什么不攻击它们?还有,你们是怎么醒过来的呢?” 在刚刚的解释中,托马斯就对助教们如何清醒过来语焉不详。 “唔,主要是运气好……你知道,内因,外因,加起来,我们运气不错。”面对郑清的第二次追问,托马斯仍旧没有正面解释,含糊着,将问题掠过。 “所以说,你们只是运气好,才清醒过来的,对吗?”听完托马斯的解释后,郑清如是总结着,同时提出了自己的疑惑:“那么,为什么我没有被那道咒语催眠呢?” 托马斯闻言,与一旁的张羽小心的交换了一下眼色。 沉吟片刻,才含糊回答道:“也许是因为你身上携带了什么自发性的防恶咒法器,也许是因为你身上另外一道更强大的咒语在奏效,打断了那道催眠咒的效力……当然,最大的可能是我们那几位客人技艺足够高超,即便施展的是群体性魔法,也能准确甄别在场的每一位巫师,将‘目标’跳过去。” “很有说服力的废话。”郑清嘀咕着。 托马斯闻言,一脸黑线。 但他还是耐心解释了郑清其他的问题:“至于我们为什么不攻击它们……这里毕竟是它们的‘主场’,能够保持一定程度的和平,让我们多一点准备时间,自然是最好的。” “更重要的,是对面那些家伙都是用的‘义身’,就算一换四,我们也是亏的。”张羽在另一侧补充道:“所以,能不打,还是不打为好。” “义身?”郑清听到了一个新名词。 “就是假身,”托马斯似乎很高兴郑清的注意力转移到这个名词上面,忙不迭解释起来::“你可以理解为某位巫师遥控的分身,与本体之间毫无牵连,却又能代替本体去做很多不干不净的勾当……前些年,三叉剑查出来的很多黑巫师,都喜欢使用这种手段。它可以帮助黑巫师们安全隐藏起来。只不过这种分身需要技巧非常高超的占卜师为它们洗炼因果,很少有黑巫师用得起……虽然它非常好用。” “但不管多么罕见,这幅躯壳都是用魔法炼成的,实质上不过是一堆魔法材料与魔法回路的总和。肯定不能与巫师的真正价值相比。所张哥说一换四我们也吃亏,就是这个意思。” “那他们现在是故障了吗?”郑清脑海中灵光一闪,立刻明白那些不速之客异常举动的缘故了。 自从释放出四道咒语,重新点亮这片世界,让助教团的巫师们陷入‘沉睡’之后,那四位不速之客的举止就变得格外古怪。不论是行为动作,还是言谈举止,都非常不合逻辑。 “啊,非常敏锐。”托马斯赞许的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位不速之客:“总的来说,那些家伙还算谨慎……又是义身、又是沙箱,已经把暴露的风险降到了最低。” “只不过它们还是低估了学校守护大阵的威力。” “想在布吉岛上开一个沙箱,难度超乎想象。不出意外的话,这几位不速之客背后的神秘人,正在竭力躲避学校守护大阵的‘排杀’,顾不上这几个‘义身’在所难免。” “我敢打赌,学校的守护大阵现在已经亮起了红色警报……说不定副校长还有院长他们正在回学校的路上。” “也就是说,姚院长还有其他几位校长院长们,现在都不在学校吗?”郑清似乎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人胆子这么大了,喃喃着,自言自语道。 托马斯闻言一窒,眨眨眼,撇过头,假装没有听见年轻公费生的问话。 郑清挑了挑眉,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为难自己的面试官。 第二百四十二章 抱头鼠窜 托马斯没有猜错。 就在助教团与宥罪猎队被困在某个‘沙箱’世界里的时候,沉默森林里,四条黑色的身影正在‘抱头鼠窜’,躲避半空中时不时激射而来的咒语打击。 之所以在‘抱头鼠窜’上加单引号,是因为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形容词,而是一道魔法。就像‘桃之夭夭’一样,‘抱头鼠窜’也是一种古老的、用于战略撤退时的魔法。 只不过这道魔法在使用的时候,具有非常大的局限性——有且只有带鼠族血脉的生物才能完整施展出来。 而眼下,那四条黑影之中,恰好就有这么一位存在。 “向左,左偏十五度,四分之一频率,前进九十一步……注意,前面有守护大阵的一个节点,注意避让!” “转向!转向!偏右三度!那个小娘皮又丢下来一串雷咒!并合步,左二拖右一,绕一个小弧度,不要被雷劈到了!” “更改频率!更改频率!四分之三频率,急速前进一百二十五步,然后恢复原频!” “娘希匹,学校外面罩的这个壳子真让人恼火!” 蹿在四道黑影之首的那只圆滚滚的肥老鼠一边语速急促的指挥队伍躲避第一大学守护阵法的‘查杀’,一边嘀嘀咕咕,嘴里叫骂不止。 非一刻,它们终于蹿进了一小片空地之中,停下了脚步。 “歇一歇!”胖鼠大叫着,止住步伐:“这是我之前设置的一个‘安全域’,虽然面积不大,防御能力不强,但也好歹能拖一阵子……让我们喘口气。” 说话间,这只胖鼠裹着身上那条厚实的黑色大氅,在积雪中就地一滚。等它重新站起身的时候,身形已经倏然涨大了数倍,原本标准的老鼠模样也随着淡化不少,变得更像一位尖嘴猴腮的巫师了。 当然,这位‘巫师’嘴角仍旧长了几缕鼠须,身后也依旧拖着一条长长的鼠尾。 “这些是佛肚竹吗?”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背对‘鼠巫师’,弯着腰,打量着这片‘安全域’的边界,饶有兴趣的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种竹子只适合生长在温暖湿润的地方……而且它们不耐寒的吧。” “眼光不错!”鼠巫师显然很高兴有人注意到这种细节,立刻津津有味的解释起来:“这是族里研究出来的最新品种,以佛肚竹为基础,衍生出来的耐寒、耐干冷的新竹种……竹子身上天然生长了隐匿气息、隔绝火、雷的符纹,用来当‘篱笆’是再好不过的了!” “嚯……听上去确实不错。”瘦高巫师赞许的点点头,站起身,转头看向鼠巫师,提议道:“那么,二十玉币,我可以让这些竹子进流浪吧的大宗商品交易市场……如果你愿意签一份保底销售合同,流浪吧甚至可以免除你的手续费!” 说话的瘦高巫师,正是流浪吧的主人,贝塔镇里那位著名的流浪巫师。 听到流浪巫师的报价后,鼠巫师勃然大怒。 “见鬼!”它喊道:“你这是抢劫!如果我把这些竹子卖给第一大学,每年光专利费就能拿的手软!你竟然还想让我掏钱……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前提是,第一大学愿意收你的竹子。”流浪巫师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他那惯有的假笑,然后用熟悉的油滑腔调说道:“据我所知,第一大学对地下鼠族各种严防死守,对待你们甚至比临钟湖里那些臭烘烘的鱼人还要严苛……如果不是今年学校却人手,你们想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校园里,恐怕还要一百年的时间吧。” “更不要提,我们现在还在被第一大学的守护法阵攻击。万一真被那座法阵捉去一缕气息,不要说这几棵竹子了,就算你在第一大学地下建立的小王国恐怕都会立刻崩溃。” 这不是危言耸听。 鼠巫师——或者说鼠仙人——听到流浪巫师的分析后,重新变得垂头丧气起来。 但很快,它便重新抬起头,怒气冲冲的看向另外一位同伴。 “米尔顿!你还没解释到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它身后的长尾巴用力一甩,在雪地里砸出一条深刻的堑痕,然后身影一闪,便出现在米尔顿公爵面前:“为什么月下议会连一个大巫师都没来!为什么苏施君会得到第一大学守护阵法的加持!难道你们打算两头下注吗?” “苏施君是苏施君,卡伦是卡伦,不要混为一谈。月下议会原本就不是铁板一块。”米尔顿公爵阴沉着脸哼了一声,继而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补充道:“至于两头下注……议会里的哪一张椅子,不是在两头、甚至三头、四头下注?就说你创造的鼠族,如果我没记错,也是一边在争取第一大学的正式编制,一边天天向月下议会提交议员身份评议。更不要提今天的这场行动了。” 话是实话,但并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听到它的话,鼠仙人的的眼神立刻阴沉了下去,连带着它的胖脸又跟着鼓了几分。 “至于月下议会为什么让我来……也许议会觉得今天这场行动,有我参加就足够了。”米尔顿公爵虽然不是大巫师,却也有不逊于许多大巫师的独特能力,这让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充满了底气:“只要目的达到了,大巫师或者不是大巫师,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重大。”流浪巫师打断米尔顿公爵的话,用一种罕见的强硬口吻说道:“今天这场行动不是一次普通的行动……这场行动这关系到我们黑暗议会未来能否真正崛起,能否与超越月下议会,真正与第一大学平起平坐的关键……不容有失。” 米尔顿公爵眯着眼,对流浪巫师的这番话不置可否。 流浪巫师似乎也觉察到自己的语气稍微有点重,对于一位月下议会上议员,或者说吸血鬼大族的族长来说,稍显失礼。 但他并没有补救的想法。 第二百四十三章 抱头鼠窜的标准姿势 “如果今天这次行动真的那么重要,为什么鼠仙人只安排了自己的一道分身前来?”听到流浪巫师的话后,米尔顿公爵冷笑连连,瞥了旁边那位尖嘴猴腮的鼠巫师一眼,补充道:“而且还不是它那十几个分身中最强的一个。” “因为鼠仙人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流浪巫师简单的回答道。 “你以为我想来的吗?”鼠仙人——或者说鼠仙人的某个分身——抱怨的摊了摊爪子,撇撇嘴,嘴角的胡须滑稽的翘了起来:“与其跟你们在沉默森林里四处逃命,躲避学校守护大阵的追杀,我更愿意呆在地下城的藏书馆里,帮那些书籍清理灰尘。” “鼠仙人可以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月下议会的其他大巫师们,也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米尔顿公爵学着流浪巫师之前那股油滑的强调,回答道:“如果我没有记错,黑暗议会成立的初衷,只是让大家多一个互相交流沟通的平台……没人想着再创建第二个月下议会,或者第二个巫师议会。” “毕竟现在在黑暗议会里有椅子的,原本在其他地方也有椅子。” 这番回答露出了很多令人不安的苗头。 鼠仙人的分身忍不住多看了米尔顿公爵一眼,然后回过头,小心翼翼的看了流浪巫师一眼。唯恐那个传说中脾气暴躁的老头儿抡起拳头把这只小吸血鬼暴揍一顿。 或许因为米尔顿说的是实情,或许只是因为大家现在身处险境,流浪巫师不想因为某场不经意的内讧让大家的处境变得更危险。 总之,眼前并没有出现鼠巫师脑补中的失控场面。 但场间的气氛却不可避免的愈发紧张起来。 “原来的椅子再好,也不过是一张木头椅子……而现在,我们有机会坐上一张用金精秘银打造的椅子了。”流浪巫师语气异常平静,但任谁都能感受到那份平静之下的激动: “或许月下议会的诸位还没忘记之前的想法。你们总觉得你们距离实验成果只有一步之遥了。却不知道,这一步之遥,如隔天堑——没有你们自己的阿尔伯特、陈文远或者于睿,你们永远跨不过那道天堑——更不要提,就算你们实验成功了,也丝毫不会缩短你们与第一大学之间的差距。” “巫师联盟,甚至包括妖魔方面,都不会允许你们掌握超出协议之外的力量。” “半年前黯蓝古堡的那场事故就是一个非常好的例子。” 说到这里,流浪巫师话锋一转,言辞忽然犀利了许多:“话说回来,上一次黯蓝古堡事故之后,议会里很多议员就对你们这些月下家族擅自主张表示了极大的不满。也许上一次我只把幽灵族的机构评级下调到白银的举动过于仁慈了一些,让你们产生了某种错觉。” 米尔顿公爵阴沉着脸色,没有对流浪巫师半威胁半诱惑的说辞做出半点反应。 直到旁边响起另外一个声音。 “不许违反议会规则。”这个声音显得嘶哑而又阴冷。即便在这寒冬的寒风之中,依旧让听到这个声音的人感受到了源于内心深处的颤栗。 说话的是这支小队伍中的最后一位成员。 与其他三位展示真容的同伴不同,最后一位成员不仅浑身上下被黑色大氅裹的严严实实,就连眼睛也被一双宽大的黑色墨镜挡了起来——如果它躺在某棵大树下,完全可以充当大树的影子,而不虞被人发现。 眼瞅着场间气氛越来越紧张,鼠仙人正打算调侃两句,缓和一下气氛,却仿佛感受到什么似的,忽然脸色一变,大吼一声:“抱头!” 听到它的叫声,已经有过好几次经验的同伴们立刻果断抬起双手,抱住了脑后勺。 随即,鼠仙人的后一个词紧跟着它们的动作,在它们耳边炸响:“鼠窜!” 咒语毕,威力出。 “呼!”一阵狂风飚过,原本立于空地间的四道身影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仿佛刚刚那些争辩与议论都是幻影似的。 仅仅过了几秒钟。 “轰!” 一条巨大的狐尾从天而落,重重的砸在了这片佛肚竹构筑的篱笆间,转眼便将这个小域砸的粉碎。成片的雪花漫天扬起,似乎整个世界都被白色堵塞了一样。 “呼……!” 那条巨大的狐尾顺势一甩,整片空间顿时被涤荡一清。不论是纷纷扬扬的雪花,还是横七竖八的竹枝竹叶,亦或是残留在空气中的某些魔法波动,都在这一甩之下消失的一干二净。 “咚!” 一个披着红色大氅的高挑身影从天而降,黑色的高跟鞋重重的踩在了松软的雪地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下沉,却发出了沉重的声响,仿佛大地都跟着颤抖了几下。 苏施君收了收衣摆,抬手撩了撩耳边的青丝,默默的盯着那四道身影消失的方向,眼神中一片漠然: “小老鼠溜得可真快……” “只不过,动了老娘的男人,你们还想往哪里跑!” …… …… 就在沉默森林里上演大逃杀的时候。 ‘沙盒世界’之内,郑清仍旧在与托马斯讨论着之前未结束的话题。 “所以说,它们几个现在都是无意识的行动,对吗?”郑清颇感好奇的指着坐在树下憨笑的牛头,说道:“那个牛头看上去倒是比其他几个机灵很多。” “同样是‘义身’,巫师技巧越高超、法力越高强,那么义身所能表现出的‘活力’就越充分……按照这个原则,控制那个牛头的家伙,一定是位资深的巫师……甚至不排除是位大巫师!” “为什么向我解释这么多?” “哦,很简单的选择罢了。”听到这个问题,托马斯脸上露出几分轻松,用轻快的语气解释道:“不论是彻底处理掉那几个义身,还是打破这个‘沙箱’的外壳,你都帮不上什么忙。而放任你四处溜达、不管不顾,又非常不安全。所以羽哥让我跟着你,顺便给你答疑解惑……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机会的。像你那几位同伴,直到现在还在那道‘入梦咒’里挣扎。” 似乎察觉到年轻公费生的不安,助教先生随即补充道:“也不用担心,在这种时候,安心睡一觉比睁着眼提心吊胆更好一点……我们已经帮他们施加了保温防风的咒语,睡在这里,并不比睡在有十八层天鹅绒垫子的大床上差多少。” 第二百四十四章 怒气的由来 第一大学的冬季狩猎活动,原本与苏施君没有什么关系。 虽然她名头上还顶着一个第一大学客座教授的身份,但这只是为了方便她在校园行走而设置的,并不需要参与学校的实际教学实践工作。她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那座新建立的二维进化实验室中。 所以,当时间移到十二月二十六日的下午,当郑清从灰布袋里掏出数千张爆炸符,正在沉默森林与肥瑞对峙的时候,我们的苏大美女刚刚从漫长的午憩中清醒过来,正拿着一张表格,认真筛选勾画不同食物的热量与营养,仔细斟酌晚餐中的不同配比,思考能不能多吃十大卡米饭的严肃问题。 就在这时,一只小狐狸吱哇尖叫着,冲进了她的办公室。 “吱吱!吱吱吱!” 波塞冬尖叫着,蹿进苏施君的办公室,绕着她的办公桌飞一般打转,仿佛一个毛茸茸的尖叫陀螺似的。 “抱,抱歉!小姐!我们拦不住它。” 苏施君的贴身女仆长紧跟在小狐狸是身后闯进办公室,气喘吁吁,脸上一副难堪至极的模样,见到苏施君之后,二话没说,立刻深深鞠了一躬:“非常抱歉打搅您工作!” “唔,没事的,没事的。”苏施君挥挥手,示意苏蔓起身,态度非常宽容:“之前不是跟你们说过,尼普顿来了不用在外面等候吗……噫,不要咬我的袍子!注意形象!你要干嘛?” 波塞冬死死叼住苏施君的袍角,努力把她向办公室外拽去。 苏大美女自然不会随意就被一只小狐狸拽着乱跑。她只是勾了勾手指头,原本在地上乱蹿的波塞冬便被一双无形的手托了起来,捧到女巫面前。 “记住你的身份!不要像一只野猫一样乱跑乱咬……也许我该让你跟着苏芽一起接受嬷嬷们的礼仪训练,这样你长大以后才不会嫁不出去。” 正如大多数刚刚午休清醒不久的人一样,此时,苏大美女的思维显然正处于一种非常发散、非常活跃的情况,所以她很容易就从小狐狸的不礼貌,想到了它长大后很难嫁出去,继而会孤苦终生,老无所依,等等等等。 显然,波塞冬也晓得所谓‘嬷嬷的教导’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它瞬间安静了下来,乖巧的坐在苏施君面前,蓬松的大尾巴优雅的打了个旋,半绕在身前,两只耳朵也不再软趴趴的搭在脑袋上,而是精神抖擞的支棱了起来。 “这才乖……”苏施君笑眯眯的揉了揉小狐狸的顶花皮,顺手从桌上的果盘里摸出一颗颜色饱满的草莓,塞进小狐狸的嘴巴里。 厚重的果汁立刻将小狐狸的嘴角染出一片红色。侍立在旁的苏蔓立刻递上来一块干净的白色毛巾。 苏施君耐心的为小狐狸擦拭掉嘴角的果汁后,才不疾不徐的问道:“刚刚那么着急忙慌,有什么事情吗?” 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小狐狸立刻把眼睛瞪的滚圆,人立而起,两只小爪子也跟着帮忙,一边比划着,一边吱吱叫个不停。 苏施君听着,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你是说,一只黄色的狸花猫找到你,说郑清马上就要遇到大的麻烦了?”苏施君蹙起眉,试着捋一遍波塞冬刚刚表达的意思。 小狐狸飞快的点着脑袋,表示没错。 “这只黄花狸你在D&K的开业仪式上见过,而且郑清也说以前跟它很熟?” 小狐狸连连点头,一副我记忆力很好的模样。 “然后那只猫让你这只小狐狸来找我,说学校人手紧张,抽不出人来,让我出手帮郑清解决麻烦?”苏施君眯着眼,语气愈发古怪。 小狐狸显然认为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此刻的注意力开始逐渐被苏大美女果盘里的几粒车厘子所吸引,虽然还在点着头,却有点心不在焉的感觉了。 苏施君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确认道:“那只猫还说,如果我不帮忙的话,就会变成寡妇?!!” 一直侍立在一旁的苏蔓眼皮一抖,原本就很轻微的呼吸愈发安静了下去,便是她的身影似乎都不经意间向后挪了一点点,躲进了旁边书橱投射的一小片阴影中。 只有小狐狸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听完苏施君的描述后,还很用心的‘吱吱’叫着,纠正了一下。 “哦,不止我变成寡妇,你也会变成没爹的孩子,是这个意思吧。”苏施君气极,表情反而变得异常平静——倘若在漫画中,此刻苏大美女周身已经被大块的黑色阴影所覆盖,个别画风轻快的,还会在她的额角加一个暴起的十字形青筋。 小狐狸甩着大尾巴,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同时不断以目示果盘,表示自己对那个盘子里的某些小果子很感兴趣。 躲在书橱阴影后的女仆长垂下脑袋,无声的叹息了一口气,在心底为小狐狸烧了一炷香。 “吃吃吃,就知道吃!”苏施君伸出双手,一把捏住波塞冬的双颊,死命揉捏起来,一边揉,一边毫无风度的咆哮道:“老娘风华绝代,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竟被一只死猫说成寡妇?!!简直丧心病狂!!简直无法无天!” “连只猫都知道你爹是谁了!你竟然还有心思吃?!” “满脑子都是吃吃吃,你就不担心明天出了宠物苑,被人套了麻袋打闷棍,然后找我要赎金吗?!你就不怕别人把你捉了去抽血炼魂制作法器吗?!” 波塞冬被苏大美女的咆哮吓了一跳,尾巴都僵硬了。 垂了几秒钟,它才重新甩了甩尾巴,冲着苏施君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脸。 原本怒气冲冲的苏大美女看见它的笑脸,郁气顿时消散了大半。 感到屋子里气氛缓和下来,一直站在书橱阴影下的女仆长此刻才站出身,小声询问道:“小姐,要不要通知姚院长?” “不必了。”苏施君冷静下来后,拎着波塞冬的后腿,把它塞进自己的果盘里,然后看着小狐狸满脑袋果汁,吩咐道:“我出去一趟……你在这里呆着,盯着它,不要让它出去。等我,或者郑清过来接它走。” “连只猫都知道学校人手紧张,就算找姚老头估计也没什么用。” 说话间,女巫已经站在了办公室门口。 女仆长利索的翻出一件厚实的红色大氅,为自家小姐披上。 苏施君扯了扯领口,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我倒要看看,是谁想让我当寡妇!” 第二百四十五章 瓮中捉鳖 “轰!” 在狐尾的飞扬下,几株高大的松柏伴随着沉闷的声响轰然倒塌。几道黑影从倾斜的树干下飞快蹿出,一声不吭,一溜烟的向远处跑去,连头都没回。 不出声,不回头,是担心被身后追捕它们的那位月下议会上议员抓住什么切实的把柄。毕竟有的时候,只要没有彻底撕破脸皮,许多事情上大家还是可以心照不宣做一点妥协的。 第一大学此次派苏施君负责追捕这几个闹事的家伙,其中或多或少就有这方面的考量。 只不过,任谁都没想到,在第一大学守护阵法的加持下,苏施君的战斗力飙升数倍,直接将那四位心怀不轨的‘偷猎者’打的抱头鼠窜,喘息不得。 “罍lei!” 一声轻叱响彻林间空地,在刚刚被树干砸起的纷纷扬扬的雪花中,几道粗大的藤蔓从虚空中蔓延而出,眨眼便分化出成百上千条子孙蔓,编织出一个泛着绿光的、庞大的‘牢笼’。 四位‘偷猎者’的身影还没跑远,便被困在了这间牢笼里。 “闯过去!” 全身裹在黑袍中,戴着墨镜的无名偷猎者低声喝道,身上骤然冒出一股血红色的烈焰,然后径直撞向那层藤蔓织就的绿色牢笼。 “砰!” 沉重的撞击声似乎将整个空间都撼动了,那位试图强行闯关的偷猎者不仅没能撞破那层由藤蔓织就的牢笼,反而被笼上那层绿光死死黏在了上面——更形象的说法,就像一只红头苍蝇撞在了粘蝇板上似的。 紧随其后的另外三位‘偷猎者’登时刹住了脚步,停在了那层绿色光幕尺许开外的地方。 “凸(艹皿艹)!” 鼠仙人的分身冲着那层绿色光幕比划了一个中指,然后转头看向米尔顿,语气显得有些暴躁:“怎么回事……她不是你们月下议会的人吗?为什么会得到第一大学守护阵法的加持!月下议会真的打算跟在第一大学身后,当一辈子小弟?” “这件事与议会无关。”米尔顿公爵语气生硬的回答道:“不论她,还是我,都是自己的选择……我们的选择与家族无关,也与议会无关!” “哈!真有趣!好像有人会相信你这番话似的。”鼠巫师的尾巴骤然滑出袍子,在雪地间用力一甩,抽出一道深深的地堑,卷起一片纷纷扬扬的雪花。 “唔,淡定,淡定……与其分析那些毫无结论的事情,不如关注一点更实际的问题。比如,我们怎么让苏家那位小姑娘放手。”流浪巫师阻止了两位同伴之间的龃龉,然后看着米尔顿公爵,语气显得非常和蔼:“卡伦家的小子,听说你跟苏家那个小丫头之间关系不错?要不你试着跟她聊聊天?” 米尔顿闻言,脸色一黑,没有搭理流浪巫师,而是从怀里摸出一柄牛角小刀,径直向那层绿幕划去——在他看来,用暴力破解这层屏障从而解决问题的可能性似乎更高一点。 “嘎嘎嘎!”鼠巫师发出一阵瘆人的怪笑:“你让这只小吸血鬼去找那只小狐狸聊天?你怕不是半年没看报纸了吧!就算平常住在地底下,我都知道……” 鼠巫师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并不是它已经把话说完了,而是在它的斜上方,一位披着红色大氅的高挑女巫正抱着胳膊,冷冷的盯着它。 注意到鼠巫师闭了嘴,苏施君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知道什么?接着说啊?”女巫的声音非常平静,但看向‘偷猎者’们的眼神却非常危险——她的目光尤其在米尔顿的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钟——最终她将矛头重新指向鼠巫师,淡淡说道:“说的有道理,我就让你死的痛快一点。” 这里需要补充一点,包括米尔顿公爵在内的四位‘偷猎者’身上都穿了能够改变身体特征、掩饰真实身份的黑色法袍。这不仅仅是为了掩盖它们的真实身份,防止为家族或者组织带来祸患,更是为了屏蔽第一大学守护法阵的探查与攻击。 总的来说,这套法袍的效果相当出彩。 不论是四人组在沉默森林边缘猎区悄无声息的构建‘沙箱世界’,还是后续从第一大学守护阵法的攻击下接二连三的逃脱,都说明了这一点。 但也仅此而已了。 一次次被猎物逃脱,第一大学也很没面子的——虽然作为一个学校,它原本就没有真正的脸——但作为一个众所周知拥有‘生命’这个概念的地方,第一大学并不缺少‘变通’这个概念。 这份‘变通’在平日里,也许只是悄无声息的改变几条林间小路,或者几座凉亭的匾牌名称,来跟学生们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而在今天,在面对外来侵袭的时候,第一大学就会将这份主动性发挥到极致。 比如选择一位合适的‘主阵者’。 在学生会以及校工委的主持下,第一大学的守护阵法固然运转的井井有条,不会出现什么大的纰漏。但许多时候,‘井井有条’就意味着反应迟钝、动作保守。这份迟钝与保守在战斗中,是非常致命的问题。 所以,在得到某只黄花狸猫的授权之后,第一大学立刻选择了苏施君作为守护法阵的主阵者,由她主导了后半程追杀‘偷猎者’们的行动。 这个选择非常成功。 仅仅不到半个小时,在沉默森林里疯狂逃窜的四位不速之客便被苏施君的‘超强束缚咒’给困住了。 “知道您是整个巫师界,不,整个宇宙,不不,整个多元宇宙最美丽、最善良、最聪明的女巫……”鼠巫师不愧天生的‘鼠性’,论油嘴滑舌的程度,便是流浪巫师都甘拜下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它便开始用令人肉麻的词语去恭维苏施君了。丝毫没有大人物应该有的傲气与自尊。 只不过听惯了恭维的苏大美女对鼠巫师的称赞毫无感觉。 毕竟长得尖嘴猴腮,被它夸也没有什么成就感。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那么你可以给自己念往生咒了。”苏施君身后的大氅高高飘起,三条巨大的狐尾虚影在半空中缓缓摇曳,一股股肉眼可见的魔法能量正随着那份摇曳疯狂的压缩、聚集着。 第二百四十六章 旻天疾威 “等,等等!” 鼠巫师抬起爪子,大叫着,试图阻止苏施君接下来的举动——守护法阵加一位货真价实大巫师的威胁毕竟真实不虚。即便它仅仅是鼠仙人的一道分身,并不具备真正的灵魂,但在面对那名为‘死亡’的存在时,源于生命深处的畏惧依旧让它战栗不已。 苏施君低下头,漠然的看着四道困境中的黑影。 她非常明智,没有试图掀开几位‘偷猎者’脸上的黑色面罩,也没有想着将其捉拿归案,交给三叉剑后再顺藤摸瓜——追索是猎手的工作,她只是一位研究员——学校把这件事交给她,原本就有‘到此为止’的意思。 当然,不追究几位‘偷猎者’的身份背景,不代表她对它们没有兴趣。一位女巫的好奇心原本就非常强烈,而当这位女巫又兼职研究工作的时候,那份好奇心自然也会跟着呈指数增长。 因此,听到鼠巫师的大叫之后,女巫身后的狐尾虚影稍稍停顿了片刻,没有立刻砸下去。 鼠巫师吁了一口气,抹了把额头或许存在的冷汗。 然后在女巫耐心耗尽之前,它将爪子伸进袍子深处,摸出一个水晶球,丢在了雪地里。 时间已晚,天色已暗,但对于在场的诸位而言,夜色对其视线不会造成丝毫的干扰。更不用提那颗水晶球原本就自带光晕,在雪地里绽放出寸许毫光。 借着那层光晕,水晶球里的画面清晰展现在诸人面前。 球面中,倒影着一片混乱场面——看背景,应该也是在一片有积雪的森林中——四道红着眼的身影,正在疯狂攻击一群年轻的巫师。而那些年轻人左支右绌,顾此失彼,眼看已岌岌可危,似乎随时都会被那些疯狂的身影撕成碎片。 苏施君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她的身后,三条狐尾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意,不约而同的绷紧,尾尖直直对准鼠巫师。只需一个念头,就能将它戳成一堆肉泥。 “十分钟!” 鼠巫师大叫着,抬起爪子,试图比划出‘十’这个数字,但它似乎忘了老鼠前爪只有四根趾,让它的这番比划显得滑稽了许多。 不过场间诸位的精神都紧紧绷着,没人在意这点小小的乐趣。 “十分钟!”鼠巫师重复着这个词,尖着嗓门,语速飞快的解释道:“你想在这里打杀我们几个,最少需要十分钟的时间!即使你有第一大学守护阵法的加持,这个时间也不会更短了!” “就算杀只鸡,都要冒着被鸡啄伤的风险……更不要提四个全副武装的巫师了!” “我们是不会束手就擒的!” “而十分钟,足够我们的义身把那些年轻娃娃撕成碎片,然后再砍几颗松木,挖几个木头罐子,混着松叶与雪水,将那些娃娃的肉炮制成菜。如果我没估计错误,那些娃娃只能在我们义身的攻击之下坚持两分钟……最多再加三十秒,作为我们义身收集战利品的时间!” “救他们,还是杀我们——你只有一个选择!” 一大段话,鼠巫师一个磕巴都没打非常顺畅的喊完了。喊完之后,它也没有放松下来,而是摆好姿势,警惕的看向女巫,做出一副硬拼到底的模样。 苏施君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最讨厌别人要挟了。 “一分四十秒!”鼠巫师唯恐女巫失去理智,大叫着提醒着时间:“三十秒内如果你还没有下定决心,那么就算你两分钟内将那些娃娃解救出来,也难免会有人出现不可逆的残疾!一分钟后,他们每个人都会身受重伤!两分钟后,你就可以带着瓷罐儿去接他们回学校了!” 瓷罐儿常常被巫师拿来装骨灰。 鼠巫师的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非常糟糕的谈判方式。”苏施君终于开口了:“你的方案都很糟糕……我选择自己的方案。” 伴随着她的声音,她身后那三条巨大的狐尾骤然狂舞着,齐刷刷向下抽去。只是一击,便将鼠巫师、米尔顿公爵以及流浪巫师齐刷刷掀翻在地,顺着狐尾的拨动在雪地里滚了几圈。 “难道没人跟你说过……永远不要跟一位发怒的女士谈论理智吗?!” “十五秒,”苏施君竖起一根食指,举在面前,然后缓缓放平,指向下方的鼠巫师。指尖轮流在几道黑影上点过,最终落在那位戴着墨镜、浑身裹的密不透风的‘偷猎者’身上:“杀死你们四个,也许需要我十分钟……但杀掉一个被完全束缚的猎物,只需要十五秒。” 话音未落,三道狐尾便以合击之势重重的撞在了那位倒霉的墨镜客身上。 “砰!” 墨镜客身上的黑色长袍在外力的作用下轰然炸碎,露出它精壮的上身,以及充满邪气的面孔。它的身上布满了黑色的魔纹,一直顺着肩膀、脖颈、蔓延到了它的脸颊。 但这些魔纹还不是最惹人注意的地方。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位‘偷猎者’的眼睛。 那是一双猩红色的、充斥暴虐气息、却又毫无感情色彩的眼睛。 “呵……不出所料。”苏施君抬起胳膊,面前不知何时翻开了一本法书,正悬在半空中,缓缓翻页:“旻!天!疾!威!” “轰!” 整片空间都淹没在一股狂暴的威能之下,久久不能平息。 鼠巫师抱着脑袋,几乎把半个身子都埋进地底,然后将全部魔力调集在身后构筑了一层又一层的防护罩,才勉强没有在这股狂暴的威能下受伤。 良久。 当外面的气息渐渐平静之后,鼠巫师终于小心翼翼的从地下探出了半个脑袋。 目之所及,干干净净。 没有积雪、没有树木、没有灌木丛、没有藤蔓织就的牢笼、没有绿色的封锁空间。 有的只是一片焦黑色、闻上去略带臭味的空地。 还有缕缕灰白色的烟气,正从这片空地间缓缓蒸腾而起,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中。 “人呢?”鼠巫师竖起耳朵,左顾右盼。 “在这里……咳咳!”米尔顿公爵沙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第二百四十七章 青蛙必须死 鼠巫师定睛望去,只见那位卡伦家族的吸血鬼公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蝙蝠形态,正用一双宽大的蝠翼遮在身前。 当然,在刚刚那阵剧烈的爆炸过程中,米尔顿公爵的蝠翼也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仿佛一张被小童丢进水里洇湿后又捞出来的宣纸,皱皱巴巴,破破烂烂。 更远一点的地方,流浪巫师正好整以暇的坐在一根树桩上,耷拉着两条腿,慢条斯理的抽着雪茄——他已经摘下了面罩,露出那张苍老但是干净的面孔——看上去,他似乎完全没有被刚刚那道魔法所影响到似的。 “人呢?”鼠巫师固执的左右张望着,再次重复了几秒钟前的那个问题。 米尔顿公爵刚刚收起蝠翼,变回人身,此刻正努力晃着脑袋,试图祛除脑袋里因为震荡引起的思维紊乱与灵魂震颤,自然不会对鼠巫师的疑惑做出任何反应。 倒是流浪巫师,很快领会了鼠巫师的意思。 “人不在,自然是走了嘛……呋……”他重重的吸了一口烟,吐出几个漂亮的白色烟圈。不知是不是因为烟气的作用,他的声音没有了往日的油滑,显得干涩了许多: “……苏家那个小丫头丢下一个大炮仗撒腿就跑,现在早就跑的没影儿了……必须承认,你之前那套围魏救赵的说辞还不错,那丫头只能丢下我们去救那些小娃娃。” “至于我们另外一位同伴……” 说到这里,流浪巫师摊开手,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先是被阵法压制、束缚,然后正面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道天谴……你也知道,它的身份比较特殊,跟我们比起来,它对那道魔法的耐受性更低一些。” “如果你运气不错、手脚麻利一点的话,我估计在那道魔法的余韵彻底消退之前,你还能从这片焦土里找到它的几块碎片……速度慢一点的话,我们就只能在脑海里缅怀自己的队友了。” 鼠巫师阴沉着脸,在焦土间来回蹿了几圈,最终不得不承认流浪巫师的判断。 它从这片空旷的焦土中找到的那位同伴剩下的最大一块骸骨,就是一根不足三寸长的焦黑的大腿骨。 “妖魔?!哈,妖魔!”鼠巫师举着那根骨头,尖声尖气的笑着,声音显得异常刺耳:“真是件有趣的事……几百年,我杀妖魔杀的手软,不曾想现在也跟它们沆瀣一气,与之为伍。如果学校里那个老不死的校长还在,肯定早就冲到地下世界,把我那些鼠子鼠孙们烧成渣滓了吧。” “呋……”流浪巫师深深吸了一口气,喷出一股浓郁的烟气。 烟雾缭绕,将他的面孔遮在后面,连带着他说的语气也显得缥缈了几分:“所以说,无名校长真的不在学校里了,对吧。” 鼠巫师紧紧闭着嘴,没有吱声。 流浪巫师似乎不打算放过它:“呋……三年前,黑暗议会就发布了相关的任务清单,希望能够确认校长的去向……呋……如果你早点把这件事说出来,拿到议会的奖励,恐怕你的鼠人进化方案早就实验成功了……你也不需要跟我这个糟老头子一起做这种两面不讨好的任务……呋……” “现在,学校里面、学校外面,猜到那个老头子已经不在的势力越来越多……你现在就算想卖个好价钱,也卖不出去了。” “何苦来哉?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鼠巫师粗暴的打断流浪巫师的叨叨,捏着那块大腿骨,转而提出另外一个尖锐的问题:“话说回来,我倒是对另外一件事很在意……你是怎么办到的?” 流浪巫师把烟从嘴边拿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不解。 “刚刚那道咒语……怎么想,你也不应该表现的这么轻松吧。”鼠巫师的眼神中充满了怀疑。 “呋……噗。” 流浪巫师耸耸肩,重新把烟塞进嘴里,很快,他的面孔便重新隐藏在厚重的烟雾中了:“不要被能量波及就好喽……就像你刚刚说的,这终究只是自己的事情。” …… …… “咚!!” 一根粗大的返魂杨被牛头连根拔起,丢在了雪地里。 而它的另外三位同伴,不知何时也已经从树梢滑落了下来,站在牛头身后不远处,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在它们对面,原本已经认定这些‘义身’失去指挥的助教们注意到异常情况后,纷纷拿起法书,不安的聚集到首领张羽的周围。 张羽没有犹豫,立刻组织众人重新构筑起了防御阵法——相应的,他也没有忘记一直在魔法作用下沉睡不起的三位宥罪猎手,将他们唤醒过来。 “原本想着你们一觉能睡回学校的,”这位头发有些花白的资深助教带着几分歉意对宥罪的几位猎手说道:“看样子,你们现在就需要打起精神来了……” “狂化么。”托马斯看着对面的牛头,默默的套上了皮手套。对面那位原本安静的牛头不知何时猩红了双眼,开始一根一根拔起了大树。 “我觉得用‘失控’这个词更恰当一点。”希尔达语气轻快的纠正道。 说话间,一只小东西从刚刚被牛头拔出的土坑里蹦了出来,一跃跳到牛头面前,张口便冲对面的庞然大物吐了看唾沫: “呸…” 与第一大学校园里那些喜欢在雪地里四处蹦跶的两栖动物不同,在生存环境相对恶劣的沉默森林里,许多青蛙还保留了遗传自基因深处的习惯。 比如厌恶寒冷。 而这只从土坑里蹦出来的小东西,很显然,原本正借着树根下宽敞暖和的洞穴过冬,却不料蛙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它自个儿缩在小洞打着盹,轰隆一下家就被拆了,睁开眼,就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还有比这更凄惨的事情吗? “咕哇……” “咕哇哇哇…” “咕嗯啊哇哇哇…” 从树坑里爬出来的青蛙扯着嗓子,干嚎着,向头顶的月色与沉沉的夜色抒发着满腹牢骚与心底的躁动。惹得场上其他人纷纷侧目。 “聒噪!” 牛头抬起蹄子,对准那个嚎叫的小家伙一脚踩了下去。 “噗!” 肉酱四溅。 这只刚刚从冬眠中苏醒还不足五分钟的小青蛙,转眼便重新失去了意识。只不过,与之前的冬眠不同,这一次,这只小青蛙不会在来年春风中苏醒过来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临时通道 苏施君丢下那道‘旻天疾威’之后,借助学校守护阵法的威能,转身便出现在了D甲猎区的边缘。 这片沉默森林的边缘地带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沉默,变得喧嚣而吵闹。穿着红色、白色、灰色、黑色等各色袍子的巫师们来来往往,不断在林间、空地、乃至空气中勾勒着繁杂的符文,构建起一架架结构精密的炼金仪器。 破坏永远比修补要容易的多。 黑巫师们将一片空间撕扯下来,打造成一个小沙箱,也许只需要几道空间定点爆破的咒语,再加上几座能撑一阵子的符阵就可以了。 但学校的巫师们想要重新稳定这片空间,在不破坏原有结构的基础上将其‘拯救’回来,则要困难的多。 事实上,在苏施君前去追捕那四位不速之客的时候,包括第一大学校工委、冬狩委员会、应用魔法研究院在内的多个部门已经按照应急机制,派员赶赴现场,参与破解‘沙箱世界’的外壳。 如果无法准确定位那片被‘剥离’的世界,并且打开‘沙箱’的入口,那么援兵是无法接应失陷在内的那些年轻巫师们的。 “入口打开没有?” 苏施君站在半空中,红色大氅在身后猎猎作响,隐约间,人们还能看到她身后若隐若现飘摇着的三道狐尾虚影。这让站在下方仰望她的许多目光中充满了敬畏。 当然,敬畏或者敬慕的眼神在旁人看来总是很难区分,而林间众多男巫——不论年纪大小——看向苏大美女的眼神,终归是恭敬多一点的。 “阵法破解度百分之三十,还需要十五至二十分钟才能达到最低要求的百分之五十。”一位身披灰色袍子的老巫师缓缓从地面升起,飘至女巫下方不远处,沉声回答道。 很显然,他的回答代表了第一大学校工委方面的意见。 在这位老巫师左右,还各自跟着一位穿着红色袍子与黑色袍子的年轻巫师。他们一位来自九有学院,是冬狩猎委会的工作人员;另一位来自应用魔法研究院,是破解沙箱世界的主要力量。 “你们只有一分钟的时间。”苏施君扫了三位巫师一眼,便转头,径直看向身下那一小块虚幻的、荡漾着空间波动的沉默森林,语气非常坚决。 三位负责人自然明白女巫的言外之意,不会像许多肥皂剧里的办差人员似的罗列一大堆不可能,想尽办法推卸责任。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出问题的解决方案。 而来自应用魔法研究院的负责人显然早有腹稿。 “如果学校可以接受这一片空间受损,那么十秒内,我们可以打开一个能够支撑五分钟左右的涵洞,供一位巫师进出。”黑袍巫师语速飞快,将这种选择的可能性罗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五分钟之后,空间褶皱会在应力作用下出现反曲,包括D甲区域在内,方圆一公里的空间在十年内都很难修复。” “就这么办。”苏施君的回答始终简洁明了。 这一次,站在她下方的三位负责人稍稍犹豫起来。向领导提供解决问题的方案是一回事,但真正实践这种损害很大的方案,则是另外一回事。毕竟办事的不是领导,但出事之后背锅的,肯定是办事人员。 苏施君对此一目了然。 “我们之间的谈话已经浪费了三十秒时间,除去打开临时通道的十秒钟,你们还有二十秒的反应时间。”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沙箱里的巫师,是第一大学最重要的财富。为此即便毁灭整个沉默森林都在所不惜。” “我是现场负责人,这件事我可以做主。” 话虽如此,但苏大美女在第一大学的名义终究有些尴尬。而且涉及‘魔法污染’的决策,往往需要通过包括巫师联盟在内多个部门、数十道复杂手续的认可。 三位来自不同部门的负责人互相看了一眼,稍稍犹豫了一下。诚然,不知道什么缘故,包括第一大学副校长、诸位院长在内的诸多资深巫师现在都没有露面,但毫无疑问,苏施君是获得了学校守护阵法认可的——这意味着,她的负责人身份并没有弄虚作假。 另外,虽然身为月下议会的上议员,但由于苏施君同样出身第一大学,而且现在还在第一大学主持了一座高级别的实验室,她也不会被这些巫师们视作外人。 更重要的是,她长得漂亮。 美女的吩咐,总是充满了说服力。 “如果您能在我的法书扉页签个名,那么我就能说服我的同事们了。”应用魔法研究院的那位研究员半开玩笑的说着,递给女巫一本空白法书——这是一个很小、很关键、而且很聪明的表态。 包括苏施君以及那位校工委的老巫师在内,在场的几位巫师都笑了一下。 “谢谢。” 苏施君接过那本空白法书,翻开扉页,在空白处留下一串优美的花体字——致一位正直而又勇敢的巫师。 写到这里,她微微偏头,看了那位应用魔法研究院的巫师一眼。 “约瑟夫·考夫林,女士。”那位研究员彬彬有礼的鞠了一躬。 苏施君点点头,在扉页留下了他的名字。在此期间,下面工作的巫师们已经打开了临时通道。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尽量缩短在沙箱里的战斗时间。”约瑟夫接过法书后,诚恳的看向女巫,说道:“时间越短,对空间的损害越小。” 女巫没有说话,而是化作一道流光,转瞬便消失在了临时通道的入口处。 三位巫师站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 “真不愧是大巫师级别的存在啊,不需要我们指点就知道怎么穿过入口。”约瑟夫赞叹着,拍了拍手中的那本法书。 “就算你夸的再好听,苏议员也听不见了,”校工委的老巫师提醒道:“你有时间在这里说些废话,不如想办法把你那本法书藏严实一点……我注意到你脚底下已经聚集了一大群眼睛发绿的年轻人了。” “旁边还有一个。”冬狩猎委会的那位负责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第二百四十九章 降临 “轰!” 一根沉重的木棒重重的砸在松软的雪地里,砸出一个巨大的雪坑,溅起一片四散的雪花。说是木棒,其实更像一柄木锤,因为在棒头的位置,隆起一块巨大的树瘤,仿佛一柄锤子的锤头似的。 木棒的身子,并没有握在某位巫师的手里,而是长在一株大树上。 是的,这根木棒是一位‘树人’的武器。 在那个双眼泛红的牛头开始疯狂拔树的时候,年轻巫师们并没有阻止,而是谨慎的构筑起防御法阵,警惕那个牛头的举动。在他们看来,牛头的举动更像是失控后的某种后遗症。 况且,拜托,那只是一个长了牛脑袋的家伙,你能指望它的一举一动会有什么深意吗? 所以很快,他们就为自己的偏见与大意付出了代价。 牛头拔出大树,龟背在树身留下符文,美女蛇洒下药水,而最后那位金光闪闪的家伙赋予那些大树灵魂。 不是传统的德鲁伊法术,但是适用范围更宽广——这也是助教们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另一个缘故——即便是树龄不足五十年的幼苗,也被它们成功唤醒。 “小心!” “轰!” 一条胳膊从后面伸了过来,狠狠的拽了一把,险些将年轻的公费生拽倒在地上。与此同时,巨大的树瘤擦着他的头皮呼啸着飞过,结结实实的砸在了旁边助教们支撑起的一道护盾上,砸的那块护盾一阵乱闪,险些破碎开来。 “这些变异树人不仅皮糙肉厚,而且身手意外敏捷……你最好不要像教科书上教给你的办法那样,站在原地准备咒语。”希尔达助教一边向那棵树人丢出一道束缚咒,一边回过头向年轻巫师传授经验。 郑清惊魂未定的看着那株树人在束缚咒下咆哮挣扎,连连点头。 “还有,如果你不想陪着那些树人一起变成火把,就不要使用任何与火有关的咒语。”助教先生在转身前最后叮嘱道:“刚刚那个牛头拔出来的好多树都是松柏类的,非常容易点燃……羽哥刚刚安排后面的几个辅助准备各种水类魔法,防止对面那些家伙使用两败俱伤的打法。我建议你们也按照他的安排去做。” …… …… 当苏施君穿过临时通道,降临这座沙盒小世界的时候,雪地里的乱局已渐渐接近尾声。 助教们虽然用出了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魔法,但终究在位阶上有差距。仅仅是注册巫师的他们,面对四位大巫师的义身,也只能左支右拙,勉强应付。 如果不是依靠人数众多,且主动性更强,恐怕他们的战阵早早就会被那些家伙打散掉。 相较于助教们,宥罪猎队这些连注册巫师都不是的家伙,更是只能在一旁敲敲边鼓,打打酱油。也就是郑清能临阵画符,还有两把符枪,能远程支援一下助教们的反击,才让这些第一大学的天之骄子们脸上不那么难看。 当然,不管战斗如何激烈,助教们始终牢牢站在战阵最前沿,将那些狂暴的树人与那四道疯狂的义身死死挡在身前。一种想要伤害身后学生,就必须要跨过他们尸体的坚定。 “学校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来?!” 当又一位助教被牛头的拳头砸的吐血倒飞回战阵后,郑清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焦躁,抬头看向头顶那荡漾着的天空。 随着战斗越来越激烈,这片临时构筑的沙箱小世界已经渐渐承受不住外溢的魔力,有了散架的趋势。头顶那轮忽扁忽圆的明月就是最好的证明。 “十分钟内援军不来,学校就只能帮我们收尸了。”辛胖子抓着一根鸡腿,恶狠狠的撕下一块鸡肉,嘟囔着:“就算变成蓝巨人,我也没有信心闯过空间乱流,活着出去。” “十分钟?”萧笑低着头,摆弄手中的水晶球,对胖子的推测嗤之以鼻:“就算助教们能撑那么长时间,这片空间也坚持不了那么久……按照我的看法,五分钟,不能更多了。” 这个悲观的论调令周围的气氛愈发低落。 郑清不得不想办法转移话题,试着让大家忽略这股气氛。 “就服你什么时候都能吃下去东西。”郑清回头看了一眼满嘴流油的胖子,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我感觉自己的胃现在已经扭成了一团……像是在抽筋。” “人都要死了,还不许吃饱了上路?”胖子怪眼一翻,给出了一个非常充分的理由:“至于你说的胃痉挛,那是病,要治。” 倘若在平日,郑清一定会绞尽脑汁筹措理由驳斥胖子的说辞,再不济,也会想办法接茬挤兑胖子几句。但现在,他完全没有那份心思,只是皱着眉,死死盯着不远处与助教们打作一团的几道身影。 说是几道,实际上自始至终在与助教们纠缠着的,只有那个牛头,以及时不时抽冷子偷袭的龟背矮子。那条美女蛇以及那位浑身金光闪闪的家伙,一直都站在树人军团的后方,间或丢来几道咒语,一副打酱油的模样。 终于,当牛头再一次被助教们的战阵击退之后,它放弃了继续进攻,而是转身狂怒的冲向它的几位同伴。 “你们打算袖手旁观到什么时候?!”牛头人红着眼,鼻孔中喷出两股粗大的白气,声音震的这片空间都在发抖:“难道你们没有感应吗?它已经陨落了!” “你是它的义身,我们不是……你的感应自然比我们都强烈的多。”美女蛇吐出长长的信子,似乎在感应着空间传来的波动,这让她说话时的声音有些含糊:“况且,你一个人动手,就要把这片空间砸碎了……” “如果我们不带走属于我们的战利品,那么迎接我们的唯一命运就是被销毁!”牛头人咆哮道。 “难道你们还有其他命运吗?”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牛头人的咆哮,语气中充满了肃杀之意。 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半空中,明月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身披红色大氅的绝美身影。 那道身影之后,三条巨大的青色狐尾虚影悄无声息的晃动着,乍一看似乎将整片天空都塞满了。 第二百五十章 牛角 “你们就是那四个家伙的义身?”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蹦跶!” 伴随着清冷肃杀的声音,那道红色的大氅重重的砸在了雪地里。原本就已经颤颤巍巍的沙箱空间在这道撞击之下发出了不祥的咯吱声,空气中摇曳起肉眼可见的无形波纹。将希尔达等助教唬的面无人色。 倒是宥罪猎队的几位年轻猎手,因为对沙箱空间破灭的危害了解不多,表现的比那些年纪更大的助教们还镇定——而猎队里唯一的一位知识储备可以与助教们媲美的萧大博士,自始至终都在埋头在他那个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对外部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 “你们三个拦住她!” 牛头冲几位同伴狂吼一声,浑身肌肉猛然撑大一倍,将它身上那件宽大的黑袍撑的满满当当,看上去仿佛变成了一件紧身衣,让它原本就已经非常狂暴的气势愈发惊人。 它的打算非常简单,任何人都能一目了然——让三位同伴拖住苏施君的步伐,而它则放开压制,全力突破助教们构筑的防线,捕获人质,置之死地而后生。 至于沙箱世界崩溃的威胁,早已被它们置之脑后了。 反正空间崩溃是死,压制力量后被苏大议员揍爆也是死,等死,一起死算了。 必须承认,这些有胆子在第一大学眼皮底下浑水摸鱼的家伙不论是胆色亦或者见识都非常出众。即便这四个家伙仅仅是某些人的义身,所表现出来的能力也令人侧目不已。 与牛头相比,它的三位同伴动静很小,动作却丝毫没有含糊。 在得到同伴信号的一瞬间,包括美女蛇、龟背在内的三道身影就默不作声的扑向苏施君,狂风裹挟着积雪,将半个森林都卷入了一场风暴之中。那袭原本异常醒目的红色大氅,眨眼间便被席卷而来的暴风雪淹没了。 隐约间,年轻的公费生可以看到大如山岳的蛇尾在风暴中翻滚,重若泰山的龟背从天而降,还有那四处绽放的金色光芒,如利剑一般,将这片空间刺的残破不堪,仿佛下一秒就会化作一蓬碎片。 只有那袭红衣,被埋进了风暴的最深处,自始至终没有显露出痕迹。 正当公费生在那里兀自担忧之际,忽然听到那咆哮的风雪中传出一声霹雳。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清晰的咒语: “阚han!如!虓xiao!虎!” 清亮的咒语夹杂着雷霆,穿破重重压制,响彻整片森林。 那些一直举着大木棍子四处乱砸的变异树人在这道咒语之下忽然丢了棍子,趴在雪地间,开始瑟瑟发抖。而正面硬抗了这道咒语的美女蛇等义身更是不堪,已然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糟糕之处在于,这道咒语似乎是不分敌我的范围型攻击魔法。 助教团一直苦苦撑着的防御阵法,在这道咒语下轰然瓦解;包括托马斯在内的许多助教吐着血,脸色苍白的跪在了雪地里。 郑清非常理解他们的痛苦。 因为他也感受到了那道咒语的威力——仿佛一个胆子很小的人走夜路翻越山岭,忽然从黑暗中蹿出一头吊睛白额大虎,冲他连声咆哮似的。 郑清觉得自己没有被当场吓的尿裤子已经是神经非常粗大的表现了。 “……这也太坑了吧。”年轻的公费生低着头,跪坐在地上,按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因为那道咒语带来的强烈心悸,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完全喘不过气来了,额头的冷汗哗哗的向外冒着,同时有种强烈的上厕所的冲动。 当然,这些负面效果来得快,去的也快。只是蹲下身子几秒钟,郑清就重新感觉身上开始冒出热气,渐渐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 “她干嘛不用雷咒收拾那些家伙。”郑清吸着气,盯着地面一小片雪花在他的呼吸作用下化作冰晶。 “因为这个沙箱承受不起威力更大的雷咒了。”萧笑对年轻公费生的抱怨有些不以为然:“事实上,我觉得苏女神做的非常好……选择了一道震慑心神而不是破坏力超强的咒语,可以在维持空间稳定的条件下最大程度击败对手。换做我,我想不出比这更好……” 博士的解释在此戛然而止。 郑清没有追究博士想说的是‘更好的咒语’还是‘更好的选择’,亦或是‘更好的平衡点’。因为他知道博士为什么闭了嘴。 牛头。 那个眼睛颜色与郑清有的一拼的暴躁牛头。 正喘着粗气,红着眼,站在两位年轻巫师的身前。 郑清抬起头,就看到了这么一副恐怖的场景——牛头的嘴角挂着一缕缕白色的涎水,浑身上下冒着热腾腾的蒸汽,表情狰狞。它的身后,十几位助教七零八落的躺在雪地里,不省人事,隐约还能看到一片片殷红在雪地里绽放。 郑清慢慢吸着空气里冰凉的冷气。 他没有站起身,而是不动声色的将手挪到了屁股后面。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动那柄符枪。”出乎郑清意料,牛头的态度相当宽和,只不过它那狰狞的表情配着它嘴里的话,将那点宽和抹的一干二净了:“万一你不小心扣动扳机,我可能会不小心捏爆手边某个家伙的脑袋。” 郑清咽了口唾沫,立刻将双手挪到身前,示意自己绝不轻举妄动。 然后牛头转头看了一眼苏施君所在的位置。郑清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只见那袭红氅正站在数十米开外,手中拖着美女蛇的尾巴尖,谨慎的看向牛头。 “我允许你们离开。”苏施君轻声说道。 她的言外之意,自然是要牛头放过身边的年轻巫师。 牛头脸上挤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你放我们走……但我们能去哪里呢?”说着,它抬手,抓住自己的一根牛角,用力一拗。在郑清目瞪口呆中,牛头拔下了它的牛角。 然后它将牛角尖塞进嘴里,嘎嘣一咬。 “呸!” 它吐出了嘴里的牛角渣,将那角根还带着破碎皮毛与淋漓鲜血的牛角举到月光下,打量了一番。 “真是根漂亮的牛角号,”它赞叹着,将牛角塞进嘴里,鼓起鼓起腮帮子,用力吹了起来: “呜……” “呜呜………” “呜……” 一短两长,三声循环。 牛头仿佛忘却了苏施君那近在咫尺的威胁,全神贯注的吹起牛角号来。 第二百五十一章 交代 声音是很奇妙的宿体。 平凡的日子里,人们可以用它来唱歌、欢笑、朗诵爱情;也可以用它来哭泣、怒吼、倾泻烦恼;还可以将它加工成武器,用来侦查、通讯、以及杀人。 而在不平凡的日子里,声音可以是墨尔波墨涅的叹息,可以是伊里丝的耳语,也可以是一股从牛角号里喷涌而出的、打破维度制约的强大力量。 当牛头鼓起腮帮子,竭力吹响那根牛角号之后,整个沙箱世界变陷入了不可逆的崩溃状态。作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从牛角号里喷涌而出的声音,不仅将这片脆弱的世界打的粉碎,而且似乎同时也打破了什么桎梏。 像是一面镜子被铁锤砸在表面后的模样。 郑清面前的空间悄无声息的绽裂开蛛网般纵横交错的纹路。只是一瞬间——不远处苏施君脸上的惊愕似乎还残留在她的脸上——空间的碎片便稀里哗啦从那些纹路间剥落了下来,化作一蓬又一蓬星星点点的光芒,消散。 而空间碎片之后,则是一片黢黑的、没有任何信息的‘洞穴’。 之所以称它是‘洞穴’,是因为除了郑清面前那片直径两米左右的空间被彻底粉碎外,沙箱里其他的地方还勉强存在着。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现在的沙箱世界就像一张细密的蛛网,而郑清面前的蛛网则有一小块被无形之手扯了去,留下一块空荡荡的缺口。 苏施君并不是不想阻止那头蛮牛继续吹它的牛角。 只不过蛛网般密布的空间裂痕严重制约了她的一举一动。包括她在内,整个沙箱世界里的人都像落在蛛网上的小虫子,每一次挣扎都会让蛛丝愈发紧绷、网眼愈发紧密。 也许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那个只需要鼓动腮帮子吹气的牛头吧。 “呜呜……” 牛头瞪大眼睛,竭力吹着嘴边的号角。 只不过伴随着牛角号流淌出去的,除了那浑厚悠扬的声音之外,还有它的生命。在旁人眼中,牛头每鼓足力气吹一口气,身子都会干瘪一分。仿佛那支牛角号顺着那口气抽走了它的生命力似的。 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 空气中,那些纵横交错的‘纹路’也越来越细密。与之相伴的,还有隐隐约约在每个人‘耳边’响起的仿佛玻璃裂开的清脆‘咔嚓’声。 但即便是郑清也知道,那只是错觉。空间碎裂的时候,人类,包括普通巫师,是不可能听到那么‘传神’的声音的。他隐约捕获到的那些异响,只不过是身为一个巫师的灵魂,在向它们的宿主疯狂告警而已。 每个人都绝望的看着眼前越来越密集的裂痕。 这不是普通巫师或者注册巫师可以凭借人多势众就能逃脱的绝境。 也许大家唯一的希望,就只有那位穿着一袭红色大氅的女巫了。毕竟她是这里唯一的一位大巫师。 感受到众人眼神中的期冀,苏施君忽然叹了一口气,丢下手中一直拽着的蛇尾巴——即便这个动作,她做起来也非常吃力。 “这次真是被姚老头坑大发了。”苏大美女慢慢抬起胳膊,缓缓的撩了撩耳边的长发,露出那张精致的面孔。 然后她转头,看向郑清,轻声说道: “平时没事,多带它出去转转,不要总让它呆在窝里睡觉,对身体不好。” “《绿野仙踪》我给它念到第九章田鼠女王了……它比较喜欢听第五章铁皮樵夫,还有第六章胆小鬼狮子,你给它念的时候,可以把这两章多念一遍。” “前几天苏芽给它准备了圣诞节礼物,一直没找到机会……回头你去公馆帮它拿一下。我会让苏蔓把公馆钥匙给你,你以后去店里,路过公馆的时候,就顺便进去帮忙清理一下花园里的草精子。” “我可能最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机会去看它。” “让它乖一点。” 一开始,郑清还没有反应过来苏大美女在说什么。 但随着她交代的事项越来越明显,郑清渐渐回过神来——《绿野仙踪》、苏芽的礼物,这些都与波塞冬有关。苏施君是在告诉郑清怎么教育波塞冬。 甫一反应过来,郑清立刻被骇的魂不附体。他可没有忘记这个园子里除了苏大美女与那四道半死不活的义身之外,还有十几位第一大学的助教,以及另外三位宥罪猎队的猎手。 即便先前助教们被牛头的一顿狂暴突击打的吐血,现在也多半缓过神来了。 此刻,还不知道有多少耳朵支的老高,在心底琢磨某些可怕念头呢。 只不过这份惊吓在女巫说到‘让它乖一点’之后,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郑清并不傻,否则他也拿不到九有学院公费生的名额。他只是习惯了象牙塔里生活,对人情世故不甚关心。 但稍微动动脑子,都知道苏施君这番话背后的意味。 这几乎算是在安排后事了。 “开玩笑的吧……”男巫讷讷着,脸色苍白的看着女巫,嘴唇扭曲着,似乎想挤出一个笑脸,只不过这份努力有些失败,只是让他的嘴唇显得有些颤抖。 苏施君俏皮的做了个鬼脸: “如果有机会,记得帮我把姚老头的办公室砸了!” 话音未落,她身后那件长长的红色大氅便高高扬起——仿佛一瞬间,四周皲裂的空间都不在成为阻碍似的——与此同时,她身后那三条摇曳着的淡青色的狐尾虚影渐渐凝实,在其周围又缭绕着一道道恍若烈焰、又如丝带般的光环。 然后女巫弯下腰,双手撑在了地上。 “轰!” 她的这个举动让整个地面都跟着震动了一下。就在那一刹,她身后的越来越凝实的狐尾‘砰’的一下炸成一片光雨。淡青色的雨点仿佛胶水一般弥漫在这片空间里,将那些越来越细密的空间裂纹弥合起来。 郑清感到周身蓦然一松,原本被空间束缚的感觉消散一空。他浑身一个激灵,从地上爬了起来。 “一分钟,快撤!”苏施君抬起头,看向郑清,轻喝道。 第二百五十二章 兔起鹘落 听到苏施君的话后,郑清没有丝毫犹豫,从雪地里爬起身,连拉带扯,拽住旁边的萧大博士,又踹了胖子以及张季信一下,四个人连滚带爬的向不远处的助教们跑去。 小时候看过太多电影与狗血电视剧,每每遇到这种生死关头,比如男主人公拼命挡住了杀手/巨兽/丧尸/太监/稽查/老板等要命角色的时候,女主人公总会凄凄惨惨戚戚挤出几滴并没有什么必要的眼泪,要死要活的不肯走,最后错过了最佳逃命机会,双双死无葬身之地。 郑清不止一次告诫过自己,假如真的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认真逃命,带着牺牲者的那一份逃出去,让牺牲者的牺牲不至于白费。 现在,他真的遇到这种情况了。 而且,他也如脑海中模拟了千百次那样,非常理智、非常认真的逃命了。 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心里堵得慌。 专注!专注! 男巫用力扇了自己两巴掌。 他还要回去照顾波塞冬!他还要帮苏苏把老姚的办公室砸了!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不能在这个时候走神。 郑清的目光扫过不远处那片横七竖八的雪地——他要想办法把昏过去的助教们弄醒,想办法把他们身上的伤势止一止,然后再想办法穿过碎月旁边那处的那处临时通道——苏大美女说了,他只有一分钟的时间! 一分钟,秒针滴答滴答响六十下就没了。 现在已经滴答了四五下了吧?! 郑清脑海里飘过这个念头,但他却没有真的拿出怀表去计算一下时间。现在的时间每一秒,每一秒都很宝贵。 幸运的是,之前牛头冲击助教们的防御战阵时,宥罪猎队的几位猎手都在战阵的最中央,受到的伤害最小,所以郑清现在并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而速度最快的张季信已经跑到了一位伏地不动的助教身旁,将其扶起,给他灌了点蛇油。紧随其后的辛胖子也飞快的翻出了一大堆瓶瓶罐罐,冲向其他受伤的助教们。 事情似乎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郑清心底这么想着,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向苏施君所在的方向——曾几何时,他是那么鄙视这种优柔寡断的行为。而现在,他忽然有些明白,有的时候,正确的选择并不一定正确,错误的选择也不能说真的错了。 然后他看到了令人目眦欲裂的场景。 一只枯瘦的、长了六根手指的大手,刚刚从牛头人吹出的那个直径两米左右的黑洞里探了出来,捏出弹指的模样。 郑清回过头的时候,那只大手的中指恰好急速向外弹出。 “啪!” 一股急促的气流重重打在了苏施君的身上,将她打的吐血飞起。女巫原本硬撑着稳固下来的空间在这一弹指之后再次发出了哔哔啵啵的碎裂声。 “真是令人失望的结果。” 沙哑的声音从那口黑洞深处传了出来,嗡嗡作响,震得郑清浑身发麻。而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这股强烈的嗡嗡声还帮了宥罪猎队的年轻巫师们一个不大不小的忙——它将许多原本陷入昏迷中的助教给震醒了过来。 只不过,此时的郑清,已经完全没有心思逃命了。 因为他看到那只大手的六根手指已然收回、握拳,重新砸向了苏施君。 “滚开啊!!” 年轻的男巫终于没有办法继续骗自己理智下去了,他怒吼着,从怀里抽出两支符枪,左手柯尔特蟒蛇,右手雷明顿,不管不顾的冲那只大手开枪打了过去。 “砰!砰!砰!砰!” 左轮枪的弹匣咔咔转动着,喷出了一道又一道颜色各异的符弹。 “砰……咔嚓!砰……咔嚓!” 雷明顿的节奏明显比柯尔特的节奏慢许多,但它出众的威力却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缺点。 男巫怒吼着,举着枪向那只大手冲锋而去。 他的自尊、他的信念、他的思想、都不能、而且不允许他继续坐视不管了。 活着,是要挣扎出来的。 如果真的要死了,那就堂堂正正的去死吧! “真…是个……笨蛋呐。” 苏施君跪坐在地上,嘴角挂着一丝血迹,也挂着一丝微笑。她身后的红色大氅已经变得残破不堪,而且上面沾染了许多泥点。原本招摇着的三条狐尾更是完全消失不见了。 “嚯……刚刚还担心你跑掉呢。”黑洞中的那个声音似乎可以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对于年轻公费生冲过来的举动不仅没有发怒,反而语气中多了几分惊喜:“过程很糟糕……但运气看上去还不错?” 说话间,那只原本握拳砸向苏施君的大手忽然重新展开,顺势一拐,就地抄向狂奔而来的年轻男巫。 郑清眼看着一枚枚符弹砸在那只大手上,最多溅起几点火星;而他最熟悉、也是号称可以‘束缚一切’的葛藟,更是在沾到那只大手之后迅速枯萎、碳化,最后变成一道道黑灰,窸窸窣窣的落在了雪地间。 巨大的手掌铺天盖地抓向郑清,破碎的空间裂纹对其形成不了丝毫阻碍。 年轻的公费生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那只手掌间纵横交错的掌纹,可以看清那六根手指指尖略带焦黄的痕迹,甚至可以看清指缝间探出的一根根细密绒毛。 “跟我走吧……你的未来不应该局限在这座小岛上。” 那个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几分得意、几分迫不及待。 “喵?!” 郑清耳畔响起一个熟悉而陌生的猫叫,随即肚皮上感受到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 “砰!” “诶呦!雾草!!” 年轻的公费生捂着肚子惨叫着,以比冲上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去。 当他吸着冷气,从雪地里爬起身后,立刻看到了造成他那份痛苦的罪魁祸首。 一只竖着尾巴、弓着身子的黄花狸,正在与那只大手对峙。 “嘶……黄哥?”郑清迟疑着,打了声招呼。 “嗷!!”黄花狸没有说话,而是从喉咙里发出警告般的声音。只不过这个声音是针对那只大手,还是针对郑清,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子曰 黄花狸原本并不打算现身。 与其费心费力应付外面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它更愿意穿梭在不同的空间缝隙之间,躲在其他人看不见的角落里,静静观察某个不自觉的家伙。 但现实的情况是,如果它不出手,某个家伙就要被抓走了——对于知道一点事实的猫来说,那简直是一个糟糕的不能更糟糕的情况。 就像一位摄影爱好者,守着一只混入鸭群里的丑小鸭,看着它一天天长大,乐此不疲。眼瞅着冬天过去,小鸭子长大,就要振翅高飞了,却不料一只秃鹫从天而降,一爪子将还没完全长大的丑小鸭给抓走了。 还有比这更糟心的事情吗? 事实上,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今年的冬狩活动都与黄花狸预想中的‘第一大学课外实践活动’有着巨大的偏差。 当然,黄花狸的大名并不叫黄花狸。 为了避免被探测魔法顺藤摸瓜捕捉到它的痕迹,这里暂且就用这个代号。 根据以往惯例以及老生常谈,所谓冬狩,就是学校在沉默森林边缘划出危险程度不同的猎区,然后将能力各不相同的学生们投放进去,让他们清理猎区里的‘害虫们’。有的时候校外害虫数量不够,学校还会委托其他机构提供一些鲜活的猎物。 总的来说,这应该是一个有计划、有方案、有指向性结局的大型演习活动。是很有保障的、非常安全的一个期末考核行为。 当然,因为今年沉默返潮提前的缘故,沉默森林里跑出来的‘害虫’数量与种类都有点超标。但这一切仍旧在学校的掌控之中。 只不过随着D甲猎区出现了一个计划外的‘沙箱小世界’,随着这个小世界慢慢崩溃,随着肥瑞、随着四个不速之客、随着苏施君以及那只无名大手的轮番上场,黄花狸终于没有办法继续暗中观察.jpg了。 再不出爪,小老弟就要被那只大手抓走了! 好在幸运的是,在最后一刻,它终于联络上了远在莫测之地的先生。 “嘿……老不死的来不了,所以让你这家伙顶缸吗?” 黑洞里的声音不急不缓,似乎对于黄花狸的出现没有丝毫诧异。只不过与平静的声音不同,那只原本张开的大手瞬间捏了一个手诀,同时往回缩了缩,摆出一副异常谨慎的姿态。 “聒噪!” 被迫现身的黄花狸脾气很差,抬起爪子,一巴掌就向那只大手糊了过去。 小毛爪初挥时,才瓶盖大小;继而急速涨大,变成杯口大小、碗口大小、锅盖大小;待爪子挥到黑洞口的时候,已经涨到直径两米出头,不多不少,恰好把那个洞口给堵住。 缩在黑洞口的那只大手也不含糊,六指飞动,瞬间便掐出了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手诀:“节…彼…南…山!维…石…岩…岩!!” “轰!!!” 巨大的猫爪重重的拍在了一座岩山的虚影之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将郑清的耳朵震的嗡嗡作响——与其相比,之前黑洞里传出的那个嗡嗡的沙哑声音,仿佛像清泉流水一样悦耳动听。 “你的爪子上都是肉垫吗?”黑洞里那个沙哑的声音继续撩拨着黄花狸,语气也变得越来越恶劣了:“……总听别人说,猫有九命……不知道你活了这么久,现在还剩下几条命。” “劳资估摸着,自己怎么都还有七八条命。”黄花狸毫不客气的反喷回去:“倒是你,虽然不知道你还剩几条……但今天肯定会少一条的。这点我很确定。” “我很怀疑凭你那毛茸茸的小爪子,能不能算清十以内的加减乘除。”伴随着这个嘲笑的声音,岩山虚影下的那只大手也顺势比划出一个挑衅的中指,并且向黄花狸勾了勾。 怎么看都要上演一场猫手大战 黄花狸原本还弓着背、竖着尾巴、恶狠狠的盯着那座岩山虚影下的大手,一副随时扑上去将其撕扯稀烂的样子。 却不知道为何,它忽然收起架势,重新恢复了一只猫常见的慵懒模样。 而郑清很快便知道黄花狸态度转变的缘故了。 “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郑清耳边响起,将他吓了一跳。 回过头,是一个穿着长袍,戴着黑框圆眼镜,长得有些矮矮胖胖的身影。正是三有书屋的老板,教郑清符箓知识的吴先生。 郑清眼圈一涩,吸了吸鼻子,脸上却不由自主绽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先生好!”他立刻回身,整理了一番袍子,对着那个身影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 吴先生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抓住郑清的衣领,理了理,教训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郑清似懂非懂的跟着点了点头。 不远处,苏施君一脸震惊的看着吴先生胖胖的身影,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吴先生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称赞道:“尽美矣,又尽善也。” 言罢,他环顾四周,看着倒在地上七零八落的松柏,看着混杂了泥点与血水的雪地,看着远处紧张的助教团与宥罪猎队的年轻巫师们,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嘶……嘿嘿……老不死的又在掉书袋。”黑洞里那个沙哑的声音怪笑着,毫不客气的打断先生的话:“老而不死,何解?” 先生笑着回答道:“发奋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就在这一问一答之间,郑清忽然意识到什么东西不对。他环顾四周,看着仍旧一脸震惊模样的苏施君,看着懒洋洋趴在树桩上一动不动的黄花狸,看着身后互相搀扶的助教与宥罪猎队的几位同伴。 尤其是从一分钟之前,辛胖子就在向希尔达助教在嘴里灌药。 按照那个小药瓶的大小,就算里面装满了药水也早就应该喝干净了。但胖子却一直举着那个小药瓶。而那个小药瓶也一直向外淌着药水。 这位年轻的公费生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 第二百五十四章 有朋自远方来 “先生?!” 郑清用略带震惊而又询问的眼神看向吴先生,似乎希望他能向自己说点什么。 很明显,整个世界的时间似乎已经被凝固在了某个瞬间。这一点,从辛胖子以及苏施君等其他人目前的反应中可以轻易推断出。 而郑清对于自己为什么还能动弹,以及吴先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口黑洞里的六指大手属于谁、肥瑞到底是谁、黄花狸是不是巫师等等一系列问题的答案非常好奇。 只不过,吴先生看上去并没有向年轻巫师解释一下的想法。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先生摇着头,目光在四周破碎的空间,尤其是苏施君消耗本源后残留的那些痕迹间停顿片刻,最终重新看向六指:“……他们都还是孩子,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呢?” 听到吴先生的话之后,黑洞里传出来的声音猛然拔高了几分:“哈!孩子?!拥有(哔哔)的孩子?” 郑清有些牙疼的看了先生一眼。 毫无疑问,六指刚刚那句话里有一些非常关键的信息被‘消音’了。而能做到这点,且有意愿去做这一点的,只有吴先生。 “嘿嘿嘿……小子,现在是不是很好奇刚才我说了什么?只要你向前走两步,走到我旁边,你想知道的任何答案,我都可以告诉你。”六指中的食指做了一个勾动的手势,语气中充满了诱惑。 出乎意料,吴先生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六指那些诱惑的话语,依旧平静的看着前方。 郑清惊疑不定的看了黑洞一样,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躲到先生的后侧,同时嘟囔了一句:“这家伙有病吧(;一_一)!”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你不受时间之力的干扰吗?你不想知道我的来意吗?你对自己的存在有很多困惑吧!”六指猛然提高声音:“向前走一步,这些问题都不会困扰你了!甚至财富!甚至力量!甚至美色!甚至未来!你想要的,我们都能提供给你!” 听着这些充满蛊惑的用词与激昂的语气,郑清不仅没有感受到诱惑,反而愈发警惕。 这种风格,怕不是传说中的‘传销’? 不过,风格虽然老套,但郑清对于六指提到的某些词语还是有些在意的。 “你们?”年轻的公费生在反问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了吴先生一眼。只不过吴先生好像打定了什么主意,默许了郑清与六指间的互动。 “你们是谁?今天那个牛头也是你们的人吗?为什么要在学校外面做这种事情?”郑清原本只打算问一个问题的,但話一出口,后续的问题便遏制不住了接踵而出:“你们的目标是谁?是我吗?为什么?肥瑞给你们也是一伙的吗?” 这些问题,他既是在询问六指,也是在询问吴先生。 “嘿嘿嘿……许多问题啊,小子。”六指怪笑着,并没有明确回答郑清的一系列问题:“如果你加入我们,这些问题自然不是问题……当然,为了表示诚意,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是黑暗议会。而我们今天来的目的,是为了让黑暗议会堂堂正正出现在巫师世界……” 黑暗议会,听上去就不是什么正规社团的名字……而且,黑暗与堂堂正正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不会感到违和吗? 另外,贵社团想堂堂正正,这跟我,跟冬狩中的这场无妄之灾有什么关系?如果想发表什么成立宣言,应该选择贝塔镇邮报的总部作为突破口吧! 郑清脑海飘过上述念头,但他仍旧强行忍住了自己吐槽的欲望。 因为吴先生在沉默许久后,终于再次开口了。 “够了,”吴先生的语气变得有些严厉起来:”……我们允许你们出现,是因为你们的存在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弥合世界的裂痕。是因为你们能够代表世界的某一部分意志。但这并不意味你们可以肆意妄为……” 这番话不仅没有解除郑清原先的疑惑,反而让他愈发困惑了许多——听先生的意思,他也知道黑暗议会?而且他并不反对黑暗议会的出现? “哈!就是这种语气!”六指仿佛被吴先生的话刺激到似的,语气陡然癫狂了许多:“允许?肆意妄为?你以为你们是谁?凭什么你们要来决定我们的存在?凭什么你们解读的世界就是真实不虚?” “或许月下议会那帮软蛋愿意跟在你们身后吃一点残羹冷炙……但我们不是他们。” 说到这里,六指语气忽然一转,变得低沉起来:“如果,我们也能掌握‘哔哔’,我们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吧……” 又来了! 郑清恼火的喵了先生一眼。 就差一点关键信息,又被挡在了真相外面。郑清可以感觉到,自己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他现在仿佛隔着雾气打湿的玻璃在看窗外景色,只需要擦干净那层薄薄的雾气就可以了。 然鹅每当他抬起胳膊去擦拭的时候,手上的抹布总会不翼而飞……或者原本擦玻璃的手不受控制的按到旁边的墙壁上,变成擦墙。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很令人恼火。 “看样子,今天是谈不妥了。”先生再次叹口气,挥挥手,仿佛赶走了一只苍蝇:“有朋自远方来,恕不远送!” 话音未落,一股沛然之力从四面八方席卷而至,径直落在了那口黑洞上。 六指没来得及撂下一句狠话,便被打会黑洞深处。而它原先召唤出的岩山虚影,更是在之前就被打成了一蓬泡沫碎影。 隐约间,郑清似乎还听到了某些骨头碎裂的声音,以及某个家伙短促刺耳的惨叫声。 回想起之前那家伙一指头弹飞苏大美女的场景,郑清心惊胆战之余,眼神中多了几分火热。 这可是他的先生! “老老实实上你的学……不要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先生瞥了年轻公费生一眼,复又四处看了一下,摇摇头:“……这样可不行……” “怀表带了吗?” 先生偏着头,转而问道。 第二百五十五章 滴答滴答 “怀表?带了!” 郑清愣了一秒钟,立刻反应过来。先生问的应该是很久以前送给他的那件十二岁生日礼物,银色表壳,黄铜表针,走起来滴答作响。 这块表郑清已经用了六年,始终精准如初,一分钟都没有错过,而且因为保养恰当,表壳上也没有丝毫锈蚀痕迹,看上去始终像新表一样。 但也只是像新表——除了计时精确、表壳簇新之外,这块怀表找不到一丁点异于其他怀表的地方——它甚至不能像其他大多数巫师的计时器一样,在表盘上长出一张拟人化的面孔,随时随地向主人报告时间、提醒行程,就像迪伦的那块怀表一样。 即便那块表脾气很坏,比迪伦的穿衣镜脾气还糟糕。 事实上,郑清曾经不止一次试探过这块怀表的底线,尤其是他拿到第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基于某些不可明说的缘由,他多次对这块表使用过探测魔法。 结果令人喜忧参半。 喜的是,这块表除了计时精确与表壳簇新之外,确实还有其他不一般的地方。 比如郑清发现了它的另外一个特点,那就是对探测魔法免疫。不论是低阶的现形咒‘Aparecium’,还是高阶的探查类咒语‘斤斤其明’,砸在这块怀表上都溅不起一点波动。如果不是这块表很有意义,郑清都想在它身上实验一下业火咒、大裂解术,或者把它丢进王水里泡一泡了。 但令人沮丧的是,通过种种检测手段——包括请林果用专业的炼金工具检测——除了对探测魔法免疫之外,郑清并没有从这块怀表上发现更多魔法痕迹。 也就是说,这块表基本上只能算一块普普通通的计时器。 因此,当先生询问这块表的时候,郑清第一反应是先生在问时间。 “现在是下午五点四十八分三十六秒,三十七秒了。”郑清熟练的从灰布袋里摸出怀表,‘咔哒’一下按开表壳,准确的报了现在的时刻。 “需要你告诉我这个?”吴先生瞥了年轻公费生一眼,伸手拿过那块怀表。然后曲起一根枯瘦的手指,直接点在了透明的玻璃表面。 郑清的眼睛不由自主睁大了一些。 先生的那根手指仿佛穿过的是一层幻影似的,没有受到那层玻璃的丝毫阻碍——郑清可以举着林果的那箱子炼金工具发誓,他们不止一次检测过怀表那层玻璃面,无论是化学检测,还是魔法检测、亦或者炼金术检测,都清晰的证明那层玻璃确实是二氧化硅,只不过比起教室窗户上的玻璃而言,怀表上的那层二氧化硅纯度更高一些罢了。 郑清用力眨了眨眼睛。 只见吴先生手指伸进去之后,按在了那根细长的分针上,然后稍稍用力,将那根分针向回拨弄。一格、两格,五格,十格。 每回拨一格,怀表都会发出一声响亮的咔哒声。 而伴随着分针的回拨,两人周围的情景如同‘倒带’缓慢重现——黑洞重新出现、六指从里面‘长’出来、黄花狸与六指对峙、苏大美女一口血吞回肚子然后将一根指头打了回去、她的三条狐尾重新浮现、牛头用力把牛角塞进脑袋里、助教团与变异树人们互殴、苏施君飘向半空中那轮圆月、最终没入圆月边刚刚浮现出的临时通道里。 回溯在此戛然而止。 “唔,应该可以了。”先生点点头:“损失在可控范围内,该长教训的也都长了点教训……” 郑清低下头看了一眼表盘,表盘上的分针被回拨了差不多二十格,也就是二十分钟。 怀表听上去歇了口气,它的秒针在格子间来回摆动了几下,似乎在适应新的时间。而四周的景象则随着秒针的来回摆动闪烁着、颤抖着,仿佛一盘受潮的录像带,画面出现卡顿后的模样。 短暂停顿之后,秒针便重新‘滴答滴答’转了起来。 而四周的景象也回归正常。 半空中,圆月旁,那条临时通道重新被开辟出来——不出意外的话,几秒钟之后,那袭红色的身影便会从临时通道里出来。 “很好。”吴先生满意的点点头,把怀表的表盖‘咔哒’一声合住。然后把表塞回郑清的怀里。 周围的景象随着这个‘咔哒’声重新凝固了起来。 “时间……稍微回溯一点点就可以了。”吴先生低头看向自己的弟子,习惯性的教训道:“就像我之前给你说过的那样,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之一。越强大,就意味着越顽固……而力的作用又是相互的。所以,如果不想被更强大的时间之力把你打成渣渣,就不要随意拨弄你的表盘……阿嚏!” 先生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他从口袋摸出一块手帕,擤了擤鼻子,摇摇头:“老了,老了……以前就算把时针回拨个十圈八圈,都不会打喷嚏。” 郑清站在先生身旁,看着不远处那个牛头重新发狂拔树的熟悉情景,讷讷无语。 如果考试的时候能用这块怀表的力量就好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危险消除心底轻松地缘故,郑清脑海中陡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假如他也能用这块怀表的力量,那他就会在考试的时候先把卷子看几遍,记下来比较困难的考点,然后将时针往回拨一圈、或者几格——就算时针拨不动,把分针往回拨一两圈也是足够的——这样他考前就可以针对性的‘临阵磨枪’了。 这样磨出来的枪,肯定可以晃瞎所有人的眼睛。 想到这里,郑清忍不住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手中攥着怀表的力度也不由加大了几分。 许是察觉到年轻男巫的小心思。 吴先生抬手就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教训道:“就你那点魔力,连秒针都拨不动……有那点功夫,还不如老老实实刷两套《五三》来的踏实。” “什么时候你从学校毕业了,什么时候你再考虑使用那块表除了计时之外的功能吧。” 郑清被先生一口道破心底的念头,不由揉了揉眼睛,嘿嘿笑了起来。 刚刚被先生拍了一巴掌之后,眼睛好像不小心招风了,感觉有点涩涩的。 第二百五十六章 冬狩结束 “你还是一名学生,现在的任务就是在学校里好好学习。” “有的事情,不需要你知道,也不需要你操心……平平安安、稳稳当当的,比什么都好。” “麻烦已经解决了。” “之后的话,喝杯热茶,把自己埋进被窝,第二天醒来一烦恼就都没有了。”说到这里,吴先生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这番话有些敷衍,补充道: “当然,如果你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可以自己去找答案。实在找不出来,就记下来,暑假回店里再问。” “暑假?”听到这里,郑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寒假呢?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寒假……为什么不能寒假就告诉我呢?” “因为你是公费生,每年寒暑假都需要抽出一些时间完成学校交付的公益***。”吴先生耐心的解释道:“暑假时间长,所以扣除那些公益劳动之后大约还有大半月左右的时间属于你自己……寒假就不行了,扣除公益劳动时间,你最多只有不到一个星期可以在家呆着,过过年。而你在过年的时候,我应该有事不在店里。” 郑清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为公费生的某些义务。 “您完全可以现在就告诉我,”年轻巫师嘟囔着,目光掠过某只黄花狸,忍不住说道:“就像黄哥的身份……” “它不是巫师,但也不是一只猫。”吴先生打断郑清的话,简短解释了一句,继而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最后说了一句:“时间到了,我应该离开了……记得好好考试。” 说罢,他的身形陡然模糊了一下,片刻之间,便从郑清眼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片小世界随即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松了口气似的。 原本凝固着的时间,也在那声叹息之后咔哒两声,重新滴答滴答流动起来。 郑清眼前的画面立刻重新鲜活起来。 咆哮的风、飞扬的雪、四处奔跑的树人、以及喊着短促口令的助教们。唯一与上一次不同的是,那四道不速之客的身影随着吴先生的离开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郑清伸出手,在吴先生刚刚站立的地方摸了摸。 空空荡荡。 与此同时,防御阵式内的助教们几乎在眨眼之间便察觉到了主要敌人的消失。 “他们在哪里?!”托马斯嘶哑着声音吼道:“那头牛,还有那条蛇……我的探测魔法没有追踪到它们的痕迹!” “我的也没有!” “我也没有!” “完全消失掉了……” 其他助教们那里也传来此起彼伏的警惕声。 还没等大家得出一个统一的意见,这片空间忽然轻轻的呻吟了一声,随即半空中那轮明月一暗。郑清抬起头,不出意料,那袭红色的大氅再次飘扬在了这片空间里。 “轰!轰!轰!轰!” 苏施君只是抬起胳膊向下压了压,数十道夹杂着雷光的白色火柱便从雪地下面陡然升起。每一根火柱中都裹挟着一株变异的树人。只是一瞬间,那些原本狂暴着的、肆无忌惮的高大身影便化作了一蓬蓬黑灰,簌簌然洒落一地,将大片大片的雪白染成灰色。 “这个沙盒空间很快就会崩溃,你们还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从这里撤离。” 苏施君清冷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轻而易举传遍了每个角落:“所有人,回到外界之后都需要保持沉默。学校会安排专员对你们进行一对一的辅导。” 郑清摸了摸鼻子,这确实像第一大学一贯的风格。 正当他琢磨这次学校提供的沉默契约期限应该是多久的时候,半空中,苏大美女的下一句话,令他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 “……郑清同学,由我带走。”苏施君身后的某根狐尾微微一抖,原本站在雪地中央的年轻公费生便不由自主的向半空中升去——他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了一间无形的电梯中似的。 “啊啊…哎哎…啊!”看着身下忽然变成一片空气,年轻公费生忍不住低声叫唤了两声,小心翼翼的跪坐了下来。 是的,只是不太标准的跪坐姿势。这是身体为了防止高空坠落自然而然产生的一种条件反射。 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升天方式吓的有点腿软。相应的,他的脑海也回忆起入学专机那次下飞机的糟糕经历。 只不过与那次下飞机的时候脚下的景象飞速变大不同,这一次,他脚底的景色是一点点缩小的。 就像辛胖子,从一开始的胖子大小,慢慢变成水桶、冬瓜、最后变成番薯大小。 “你就不能站起来吗?”苏大美女低着头,看着跪坐在身前的男巫,眉头微微蹙起。 “唔,为什么单独把我拎上来。”郑清干咳一声,站起身,避开她的目光,低着头,看向脚下那一个个忙碌着的土豆大小的身影,有些心虚的问道。 不久前女巫碎掉三条尾巴、被六指打吐血的情景仍旧清晰的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而他自己后来莽撞的举动也依旧历历在目。 这让他在面对女巫的时候,除了多出一丝尴尬之外,也多了几分亲近。 “因为沉默森林还不够安全,我需要看着你老老实实回到学校。”苏施君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年轻男巫,板着脸,语速飞快:“另外,关于波塞冬的教育问题……” “你说了算,完全接受,绝无二话。”郑清立刻举起双手。 苏大美女扬起眉毛。 “跟你以前见到我相比,总感觉你今天放开了许多。”女巫抱着胳膊,沉吟道:“是因为你眼睛里的淤血消失,所以心理没有压力的缘故吗?” “淤血消失?”郑清愣了一愣,立刻从腰间的灰布袋里摸出一块小镜子,举到面前瞅了瞅。 正如苏施君所言,原本两颗红彤彤的眼睛,现在重新变得黑白分明起来。 不带一丝血色,黑的透亮。 郑清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哪个男巫会随身带一块镜子?!”旁边传来苏施君低低的吐槽声。 第二百五十七章 维线紊乱综合症 郑清在第一大学参加的第一次冬季狩猎活动,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因为黑暗议会的非法入侵,原计划安排的三天冬狩活动最终只进行了一天,便草草收尾。第一大学虽然并不畏惧那些黑暗之徒,但也不会视学生们的生命为儿戏,将他们暴露在学校守护大阵之外。 所以,周六一大早,第一大学的学生们便收到了由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校工委以及学生会联合下发的通知书,要求所有在校生未获得教授允许的情况下,禁止随意走出校门。 而想要获得教授批条,最基础的一条要求就是熟练掌握‘元辰守护咒’。 姚教授倒是很早之前便将这道咒语教给学生们了,但因为这道咒语并不是教学计划中强制要求的考核科目,所以很少有人认认真真去练习——更主要的原因在于,即便认认真真练习,也很少有人能够掌握这道咒语。 这条新规则对于宥罪猎队的年轻巫师们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 他们在贝塔镇步行街上新开业的那爿小店经营还不足一个月,店里店外的活计都还在磨合期,倘若这个时候身为老板的他们不能去店里,那D&K最后会经营成什么样子,就只有天知道了。 “安心啦,店里不是还有几个‘雇员’吗?狐五好歹也是大门大户出来的,再不济一家小铺子还是能帮我们看住的吧。”张季信咬着自己的毛笔杆,满脸痛苦:“跟那个小铺子比起来,我觉得更要命的是李教授的期末考试……这么多,谁能把它们全都背下来!” 他说的是魔药学的李教授在前些日子给一年级巫师们划出的考试范围。与其他科目教授们按照重点难点划出范围不同,李教授是一节一节的标注。 按他的说法,魔药学是一门精密的、不容半点马虎的学科。而教科书里每一行字、每一个操作步骤,都经过数百年无数巫师的反复验证。尤其是一年级的内容,都是非常基础、非常重要的部分。想要在他的课堂上拿到高分,就必须熟练掌握这些基础内容。 而所谓‘熟练掌握’,自然是完整背诵下来。 这对于脑子里一多半组织都要变成肌肉的张大长老来说,实在是再困难不过了。 “李教授划出的考点都是非常基础的内容,只要上课认真听讲,没什么难点的。”擅长魔药学的辛胖子对张大长老的担忧嗤之以鼻,相反,他对店铺的担忧却与张季信截然不同:“至于你说的雇员,不要告诉我是那几只猫和老鼠……你确定那几只猫不会拿我们的存货当夜宵吗?” 他说的‘猫和老鼠’就是D&K里临时雇佣的那几只动物——包括三只猫、四只老鼠、以及一只大名汉克、小名狐五的公狐狸。 除了三只猫里的森林猫与布偶猫不会说话之外,其他六只动物都能讲一口流利的雅言,用来与进店的客人们交流绰绰有余了。 它们也是宥罪猎队为自家小店安排的常驻店员。 只不过因为D&K的商品中有许多老鼠,而店员里又有几只猫,所以诸如辛胖子在内,好几个人都曾不同程度表达过对店里货物安全的担忧。 “不是‘猫和老鼠’,是‘猫三鼠四狐五’,”张季信纠正道:“另外,不论是那只布偶猫还是那只森林猫,都不喜欢吃老鼠……更不要提黄哥了。” “我只见过黄哥吃小鱼干。”郑清听到他们谈论黄花狸,终于稍稍有了几分精神,插口道:“另外,不要用狐五那个名字了,听上去很差劲……叫它汉克吧。” “哟,我们的大公费生又活过来了啊。”辛胖子用大惊小怪的语气说道。 自从冬狩之后,郑清的状态就一直比较颓废。即便是宥罪猎队的大家在一起复习功课的时候,他也始终表现的有些蔫吧。 所以,忽然听到他主动开口加入话题,辛胖子自然表现出了一点点惊讶。 “无知真是一种幸福。”郑清看着胖子容光焕发的面孔,郁郁道。 事实上,在大多数学生看来,冬狩那天的情况其实并没有多么糟糕——最糟糕的,也不过是某个D级猎区被几个黑巫师的义身入侵,制造了一个小规模的沙箱世界,给助教团与那个猎区的某个不出名小猎队制造了一点麻烦。 除了郑清,没人知道那天苏施君曾经碎掉她的狐尾,也没人知道牛头曾经打开一个通道,放进来一只长了六根指头的大手,更没有人知道这个世界的时间曾经被一根指头向回拨弄了二十分钟。 因为那二十分钟,郑清对这个世界的存在忽然多了许多更深刻、也更迷茫的认知。 有的时候,他抬起手,看着掌心那些纵横交错的纹路,总会不自觉的想起那天先生波动表针后,整个世界随之倒流的画面——这让他总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苏施君说,他的这种反应是低阶巫师面对高维魔法后的常见症状,巫师们有一个专用名词‘维线紊乱综合症’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治疗的办法很简单,就两个字,专注。”苏大美女抱着波塞冬给它看故事书的时候,曾经指点年轻公费生:“用‘专注’来锚定你的精神,让你的世界不会因为高纬度的干扰而出现异动。你现在就有很好的机会……期末考试。” 她的意思是让郑清专注面对期末考试,这样不仅可以考个好成绩,而且还能消除‘维线紊乱综合症’的状况,一举两得。 为了让年轻男巫更专心的学习,苏大美女还将波塞冬带去青丘公馆,并言之凿凿的表示小狐狸的干扰会影响郑清的学习状态。 对此,郑清不置可否。 不过对苏大美女的安排,他也没有什么意见。沙箱小世界里的发生的许多事情虽然已经被人从现实中抹去,但仍旧清晰的保留在郑清的记忆里。 尤其现在学校里里外外都透露出几分诡异,让他愈发觉得小狐狸呆在青丘公馆会是个不错的主意。 “全知是无趣的,无知是悲惨的,一知半解是痛苦的。”也许是郑清那句话的影响,原本一直埋头复习占卜课作业的萧笑忽然抬起头,没头没尾的这么感慨了一句。 郑清咀嚼着这句话,深以为然。 第二百五十八章 元旦后的第一份名单 “啊……哦!!” 胖子冷不丁右拳砸在左手心,恍然大悟般叫了一声:“原来如此!” 由于他的声音稍稍有些大,引得附近的正在吃东西的同学纷纷回头向他看了过来。张季信立刻从桌子下面伸腿过去踹了胖子一脚。 “干嘛踹我?!”胖子对着红脸膛男巫怒目而视。 “因为你影响了我们猎队的形象。”张季信义正言辞的看着胖子,强调道:“就算这里不是图书馆或者自习室,但也是一个公共场合……在公共场合吵吵闹闹,大声喧哗,是非常失礼的事情。” “食堂什么时候不吵吵闹闹了?”胖子翻了个白眼,脸上泛起一阵蓝意。 因为最近属于期末复习的高峰时期,学院里包括公共自习室、图书馆自习室在内的大多数能够复习功课的场所都人满为患。而九有学院又不像阿尔法学院,拥有大量的私人休息室,因此,地方宽敞且桌椅齐备的学校食堂便成了大家复习功课的好去处。 在食堂学习还有一项好处,那就是学累了随时可以找点吃的东西填饱肚皮,完全不需要担心在吃午饭或者晚饭的时候,自己的座位被别人占了去。 眼瞅着胖子与长老就要开始撕扯,郑清终于忍不住,抓起手边的那本《魔法的哲学》,将两人隔开。 “淡定,淡定……都是成年人了,不要像小孩子一样吵吵闹闹的,”年轻公费生耷拉着眼皮,用一种疲惫的语气和起了稀泥:“……话说回来,胖子你刚刚说什么‘原来如此’?” “你的眼睛。”听到郑清的问题后,辛胖子立刻忘却了与长老的争执,目光灼灼的看向年轻公费生:“我刚刚注意到,你的眼睛不是红色了……怎么突然变回去了?” “啊?哦,那个鸭,”郑清原本耷拉着的眼皮稍稍抬起了一点,脑筋飞快的转了几圈,随即敷衍着解释道:“唔,原本就是一点淤血……这不是前几天受了点惊吓么,淤血被吓化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谁家的淤血会被吓化啊!这种解释说出口之前都不过脑子的吗?”辛胖子用一种震惊的语气吐槽道。 “呵呵……你问问题之前也不过脑子的吗?”郑清冷笑两声,反吐槽回去:“我眼睛里的淤血已经消失好几天了,难道你刚刚才注意到吗?” “你又不是美女,我为什么要那么关注你┓(?′?`?)┏”胖子摊摊手,露出副嫌弃的表情。 郑清继续呵呵了两声,目光从胖子身上挪开。 或许是因为这场简短的言语交锋,让原本状态颓废年轻巫师稍稍打起了几分精神。他下意识的关注起周围的其他学生来。 邻桌上,一对袍子上镶了一道边的二年级学长学姐正紧紧挨在一起,你帮我翻一页书,我给你画一道题,复习的不亦乐乎。 郑清撇撇嘴,把目光换了个方向。 隔着几张桌子,稍远一点的地方,是几个一年级的学生,只不过他们桌子上堆了满满的各色零食,什么薯条、薯格、蛋挞、布丁、果冻、饼干、牛肉干、炸鸡柳等等,大桶小盒子铺满了大半张桌子,此外还有几只小精灵飘在他们头顶,手中拎着热腾腾的果茶。整张桌子只余下很小的地方来放那些厚鼓囊囊的教科书,直看的年轻公费生连连摇头。 却不知这几个家伙是来聚餐,还是来复习功课。 更远一点的地方,似乎有点小热闹,十多个各色袍子的巫师聚集在一起,围在一个戴着兜帽的身影旁——因为在屋子里还带着帽兜,郑清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然后他很快意识到那是一位熟人。 那个名叫小约翰·尼维尔的赌徒掮客。因为校猎赛的丰厚收益,郑清对这个掮客的印象非常深刻。 当然,尼维尔那双颜色迥异的眼睛也是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重要原因之一。每每看到那双眼睛,郑清总是不由自主想到自己麾下猫群里那只波斯猫。虽然没有理由,但他一直觉得那只波斯猫的主人就是尼维尔。 “他在干嘛?是在兜售他那些博彩券吗?”郑清用笔指了指那个戴帽兜的身影,扬起眉毛询问旁边的同伴:“学校最近有什么新鲜活动我不知道的吗?” “除了期末考试,还能有什么新鲜活动。”张季信下巴搭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瞪着一指开外的课本,满脸苦大仇深。 看他那副表情,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把那本书活生生啃掉。 “期末考试也能下注?”郑清用笔杆戳着下巴,思索道:“难道是押注考试名次吗?那风险也太高了吧……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压博士一粒金豆子……我觉得这次期末考试,博士肯定能拿前三名。” “刘菲菲第一,蒋玉第二,博士第三……是这个意思吧。”辛胖子扳着指头计算道。 很显然,他在调侃某人身为公费生的尊严。 郑清无视了他的挑衅。 “懂得多不一定考试会厉害,”一直埋头认真学习的萧大博士在话题涉及他之后,终于没有办法继续沉默下去了。 他抬起头,扶了扶眼镜,补充道:“另外,我觉得蓝绿眼儿兜售的应该不是期末考试名词的博彩券,你们忘了过几天是什么节日了吧。” “元旦吗?那有什么关系?”张季信也来了兴趣。 萧笑转头看向郑清,却发现年轻公费生依旧一脸懵逼。 他忍不住叹口气:“入学专机上我就跟你讲过,每年元旦那天,‘魔杖’会发布新一年的‘大小阿卡纳’名单,每年这个时候,大家都会疯狂猜测谁有机会登上那个名单,谁又会被‘魔杖’从那个单子上撤下来。” “博彩集团盯上这块肥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郑清闻言,恍然大悟。 “哦哦,我想起来了。”张季信也跟着叫唤道:“我哥之前说过的,元旦后第一份名单,非常有名气……听说《贝塔镇邮报》一直都能从魔杖拿到独家转发权,每年一月二号都会跟着魔杖发布一份‘一月加急特刊’,专门刊登大小阿卡纳的名单,还有特约点评。” 第二百五十九章 ‘魔杖’ 在第一大学,提及‘魔杖’,人们最先反应过来的,不是那种细长的、可以帮助巫师释放魔法的小木棍。而是一个拥有漫长历史与崇高声誉的学生社团,以及由这个社团所主办的那本评论型刊物。 社团‘魔杖’是由一百年多年第一大学的学生会主席马基·伍德建立的。 开创之初,这家社团就秉承着‘沉默’与‘中立’的原则,从来不对学校里发生的任何事件发表观点,也不会在学校里的任何一场争端中选择立场。 毫无疑问,这种选择对社团的发展壮大没什么好处——就一个组织而言,拥有旗帜鲜明的立场是组织发展的核心之重。因为人们很容易被某个观点所左右,也很容易倾向于自己所喜欢的观点。而没有观点的组织,只会是一团散沙,没有凝聚力。 所以,习惯于在社联大小事务上保持沉默的‘魔杖’很难对学校里朝气蓬勃的年轻巫师们形成吸引力。学生们更喜欢追逐着那些口号响亮、行动果决的社团。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中立’的立场对于魔杖来说不失为一个恰到好处的选择。 一方面,第一大学里各种历史悠久的大小社团势力盘根错节,尤其是以九有学院‘神圣意志’与阿尔法学院‘血友会’为首的两大社团,把持着学校很大一部分优秀生源,这导致它们会对任何觊觎它们地位的后发社团采取打压态势。 简单来说,就是任何有可能发展成第三个巨头的社团,都会受到‘意志’与‘血友’的联袂狙击。这就是垄断与霸权的概念。 因而,魔杖选择低调发展的战略,很好的规避了被打压的风险。 另一方面,正是由于第一大学校园里拥有‘立场’与‘倾向’的社团太多了,导致人们很难相信其他社团的人会站在公允角度发言。就连作为众多社团黏合剂的社团联合会,也没有办法降低大家的偏见。许多时候,社联召开的调解会议更像是一个大规模的吵架现场。 ‘魔杖’选择了中立,自然而然赢得了‘公正’。舆论先天便赋予了这个社团一个客观的立场。这让‘魔杖’的发言很容易获得绝大多数学生的认可。 正因为如此,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在经过长期考察之后,将《阿卡纳》的提名、初步评审与最终发布交给了‘魔杖’,教授联席会议仅仅保留了《阿卡纳》名单的复查与终审工作。官方给出的说辞是为了更好的锻炼学生们的实践能力,但私下里,许多学生都认为教授们只是不耐烦每年发布《阿卡纳》之后被学生们堵在办公楼讨要公道,因而把这块烫手的洋芋丢了出去。 魔杖将这块烫手的洋芋抓的不错。 它们甚至还以《阿卡纳》为基础,创办了一份覆盖范围更广泛的评论性刊物,并且以社团的名字为这本刊物命名。 这就是在第一大学鼎鼎有名,乃至在巫师界都很有名气的《魔杖》。 《魔杖》除了每年一月刊发的《阿卡纳》名单之外,还会定期发布第一大学猎队评级、猎手评级、猎队经理评级等一系列与猎赛有关的评级;此外,包括炼金、符箓、阵法、魔文、占卜、魔药、驯兽等不同专业,都在《魔杖》中拥有一席之地。 《魔杖》不仅会及时推送上述专业的最新发现与进展,而且还会时不时推送一些优秀的专业人才,并且邀请相关领域的权威人士加以点评。 由于办刊严谨、立场中立,包括巫师联盟职级评审委员会、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第一大学学生会等诸多大大小小的机构,都将《魔杖》列入了索引栏目,认可其专业程度。 虽然郑清是在萧大博士的提醒之下才想起每年元旦发布的《阿卡纳》名单,但他对于‘魔杖’却并不陌生——不论是身为社团的‘魔杖’,还是身为期刊的《魔杖》。 郑清对社团‘魔杖’熟悉,还是因为开学之初那场邀请函风波。 因为名声在外,开学之初,许多一年级的学生都曾四处寻找门路,希望能够加入‘魔杖’这个社团,却纷纷铩羽而归。 直到后来,郑清才知道,与第一大学其他大大小小的学生社团不同,‘魔杖’向来没有对外公开招募的传统。每年九月开学之后,他们甚至不会向任何一位学生发放邀请函。 据说,魔杖的成员数目自始至终都是固定不变的。而且魔杖里的每一位成员,都是由教授直接推荐加入。只有某位高年级的学长毕业离开学校,空出一个位置之后,低年级的学生才有机会递补进去。 各种传言甚嚣尘上,令真相愈发扑朔迷离。 严格的招募制度与神秘低调的作风,让这个原本就很有名气的社团这些年来愈发引人注目。以至于许多学生都相信,倘若不是魔杖始终恪守‘低调务实、严格中立’的原则,那么第一大学的社团势力定然不是双雄争霸的格局,而会变成三国分立。 至于郑清与期刊《魔杖》的关系,则与他在开学之初符箓课后的惊艳表现有关了。 因为他在章符箓课的摸底测试中成功默出了全部的基础符箓,《魔杖》曾经将他列入了符箓版面的新星加以简单介绍——辛胖子曾经因为这件事挖苦了郑清一个星期。 后来,郑清拿到梅林勋章之后,《魔杖》还与他联系,试图做一个专访,但由于郑清对那块勋章心有芥蒂,而且他也不喜欢抛头露面,所以最终婉拒了《魔杖》的邀约。 此刻,听到宥罪猎队的伙伴们重新提及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名词,郑清的精神不由有些恍惚。 他这时才突然意识到,他来到这所巫师大学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距离他第一次听说‘魔杖’与‘阿卡纳’这些名词,已经过了快半年了。 时间过的真是太快了。 “嚯!这是谁?!”一个略显浮夸的声音在郑清耳边响起,打断了他的感慨:“这不是上次用五粒金豆子赚走我们四十多枚玉币的祥瑞同学吗!” 郑清回过神,一双熟悉的蓝绿眼儿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小约翰·尼维尔抱着他的笔记本与博彩券,兴致很高的与宥罪猎队的几位年轻猎手打起了招呼,尤其重点关注着萧笑:“怎么样,博士,今天要不要再买几把玩玩儿?” 第二百六十章 稳赚不亏 一个多月前,在校猎会观赛台上,郑清等人被蓝绿眼儿劝说着买了几注博彩券,猜测校猎赛最终的冠军与最佳猎手,为此郑清压上了三个学分、五个银角、十八粒铜子儿,而萧笑也压了五颗金豆子。 最终的结果让人大跌眼镜。 越是对猎赛规则知之甚详、对各支猎队了如指掌、谈论起猎手头头是道的人——比如张大长老以及辛胖子——手气越是糟糕,勉强维持住小亏,已经谢天谢地了。 而越是对猎赛不怎么上心、一知半解的家伙,运气反而越惊人。 比如郑清,就压中了新生赛的冠军、最佳猎队与最佳猎手,因此手头的那三个学分立刻翻了翻儿,赚了将近十个学分。 而萧大博士更是逆天,他在强队如云的校猎赛正赛中挑选了并不那么出挑的裁决猎队,赌裁决能够最终拿下学院杯。裁决不负期望,不仅拿下了今年的校猎赛冠军,而且将最佳猎手以及最佳猎队都收入囊中。也因此,萧大博士投入的五粒金豆子瞬间翻成了四百多粒,将小约翰·尼维尔的奖金硬生生削去了一成。 这件事给尼维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所以,刚刚给一群二年级老生兜售完彩券的蓝绿眼儿,看到这厢里坐着学习的几个年轻巫师之后,顿时忍不住凑了过来。 “博士,博士,博士!”他亲昵的拍打着萧笑的肩膀,用带着几分夸张的语气强调道:“真是让我一顿好找啊……怎么样,今年的‘阿卡拉’还有两天就要公布了,这是最后的上车机会!” 萧笑默默转头,看向郑清。 “这就是为什么当初我对赌博敬谢不敏的缘故了。”他非常冷静的分析道:“赌输了,我会一无所有;赌赢了,庄家是不会情愿让我获利离开的……我最后还是会栽在赌桌前,变得一无所有。” “小心他告你诽谤啊,”郑清想起尼维尔的忌讳,忍不住笑了一下:“是博彩,不是赌博……另外,既然不喜欢,为什么当初你还丢进去五个金豆子?” “因为缺钱。”萧笑叹口气,小心翼翼的合住了面前的笔记本。 ‘给我做个发型再塞进笔筒里!’萧笑手边的一根毛笔叫嚣着,用力昂起脑袋,将还带着些许墨汁的笔头凑了过去:‘实在受不了数十年如一日的单调发型了……’ 萧笑仿佛没有听见毛笔的抗争,面无表情的拿过一个笔筒,抓起毛笔,一把将它粗暴的塞了进去。 小约翰·尼维尔的右手还搭在萧笑的肩膀上——在萧笑收拾东西,与郑清聊天的时候,他非常礼貌的充当着倾听者,与几分钟前的自来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也是一位合格掮客的基本功,他总是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闭嘴保持安静。 直到萧笑将那杆聒噪的毛笔塞进笔筒,蓝绿眼儿才眉开眼笑的重新开口:“怎么样,想好要买谁了吗?” 萧笑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的辛胖子就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如果你能保证让我们赚钱,那我们就买,”胖子用一种非常坚决的口吻说道:“否则,就别想着从我口袋里掏出一个铜子儿。” 这显然是在为难掮客先生了。 但尼维尔不慌不忙的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胖子,然后又反过来指了指自己:“我能保证你赚钱,但你也要保证我赚钱……双赢,懂吧……你想赢,那就买大一点,如果你投注少于十枚玉币,我就没得赚了。” 此番话一出口,便是萧笑都忍不住多看了掮客一眼。 很少有人敢这么夸下海口,尤其是在进行一项风险很高的投资活动时。 “你认识‘魔杖’的人?”张季信压低声音,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的表情:“还是说,你就是‘魔杖’的成员?” 尼维尔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一语不发。 萧笑忽然扶了扶眼镜,看了郑清一眼,然后重新看向尼维尔:“如果我买清哥儿进‘阿卡纳’,赔率是多少?” “诶?跟我什么关系?”郑清一脸莫名其妙。 尼维尔刚刚坚持了几秒钟的高深莫测顿时垮掉了。 “就知道瞒不住你,”蓝绿眼儿苦笑着,点点头:“赔率很低……正常情况下,公费生都会进入阿卡纳名单。按照以往的收益,你们在郑清同学身上押注一枚玉币,最多只能赚一颗铜子儿。” “一个玉币对一个铜子儿?这也算赚钱?”辛胖子终于醒悟过来,一副吃屎的模样:“你这算欺诈了吧……谁不知道公费生肯定会进阿卡纳名单!有那点闲钱,我还不如交给山姆大通的理财经理,风险低,赚的还多。” “风险原本就与收益成正比,这是铁律。”尼维尔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如果你想赚多一点,也可以押注郑清同学进不了阿卡纳名单……只需要压一个铜子,如果到时候他进不去,我们赔给你十枚玉币。” “傻子才干这种事情。”胖子假装冲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那我相信学校里的傻子应该会很多。”萧笑抱着胳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我就是这样的傻子,”郑清在一旁忙不迭的接口道:“一个铜子换十枚玉币,我听了都想压一个铜子儿了……毕竟输了不过一粒铜子,完全可以一笑置之。而赢了,就能猖狂大笑一整年了。” “你觉得你主动退学怎么样?”张季信也跟着在一旁出起了馊主意:“阿卡纳的名单只会收录第一大学的在校学生……你退学之后,魔杖肯定会把你的名字从阿卡纳里撤出去的。” “是极是极,我们集集资,压他个百十来枚玉币,岂不是一眨眼就赚翻了?!”辛胖子摩拳擦掌,一副这主意棒极了的表情。 郑清虚着眼,瞅着自家的两个同伴:“你觉得我是那种为了万把玉币就放弃学业的人吗?” 这一次,包括萧笑都转过脸,冲着郑清严肃的点了点头。 “好吧,好吧……你们说了算。”郑清摊摊手,笑嘻嘻的看向尼维尔:“你觉得我们的主意怎么样?” 尼维尔默默收起了自己的博彩券。 “好吧好吧,不想玩就直说,不要动不动就吓人。”蓝绿眼儿一脸悻悻然:“如果你们真的这么干了,学校那些老家伙绝对会把损失一个公费生的账算到我们头上。” “我可吃受不起。” 第二百六十一章 期末 与尼维尔在食堂的偶遇只是郑清校园生活的一个小插曲。 对于九有学院的学生们来说,这段时间,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有且只有期末考试。不论是刚刚过去不到一个星期的冬狩余韵,还是《魔杖》即将发布的新一期‘阿卡纳’名单,都没有那一场场越逼越近的考试令人窒息。 高年级的学生还好,有过几次期末考试的经历,让他们面对这种气氛的时候能够一定程度上调节自己,不至于心态爆炸。 而低年级,尤其是今年刚刚入学的大一新生,则没有那么强壮的心脏了。 因为九有学院是一所非常注重公平的学院,所以考试在学生们升级中所占据的权重非常高。而期末考试作为检验一个学期学习成果的最重要的方式,尤其受重视。 现在已经是开学第十八周了。 按照学校发布的教学大纲,理论上,从第十九周开始,才会正式停课,进入考试状态。但鉴于学府内弥漫的紧张气氛,教授们很明智的放弃了在课堂上继续枯燥繁琐的说教,而是将时间都交还给了堂下的年轻巫师们。 “你们都是成年人了,也不是第一次参加期末考试,应该都有对各自而言更加成熟有效的学习方法。”周三上午,历史课讲师司马先生在最后一节课上这样对大家讲道:“我也是过来人,知道大家现在都紧张……我唯一希望的,是你们在考试的时候,不要把‘顽固派巫师’与‘保守派巫师’这两个群体搞混,记清楚1862年《解放妖精宣言》对米利坚巫师社会现代化进程的巨大推动作用,以及1918年巫妖战争中出现的几种禁忌类魔法……” 说是‘唯一’希望,但司马杨云在提及考试重点之后,便忍不住滔滔不绝的展开,一讲便是大半个小时,‘唯一’的希望也慢慢变成了‘唯十’‘唯二十、三十’的希望。 郑清坐在教室后面,一边抓着头发,一边不断在已经画了多重波浪线下的重点内容旁边再添加了几个星号的标记。 这是一种非常没有用处的强迫症,因为书里面带着各自颜色的重点标记数不胜数,而他似乎始终没有时间将那些重点再复习一遍。 但如果不标记,他就会陷入一种莫名的惶恐之中,总觉得自己没有复习到什么重点、心底空落落的。 相对而言,郑清的这种状态还算比较正常。 类似张季信、段肖剑这类平日功课马马虎虎,记忆力又不是十分出色的学生,现在的日子就变得格外难熬起来。倘若他们脑子里一点东西也没有,那倒好了,上了考场做多做少都看老天爷是不是赏脸。 但糟糕之处就在于他们脑子里不是一片空白,但也不是一座条理清晰的图书馆。他们的大脑更像是一个迷宫,常常把正确的讯息隐藏在弯弯曲曲的密道后面,每每提笔,总会写上一些似是而非的答案,比如把五味子药性写成寒凉、五倍子药性写成甘温,或者将‘加夫里诺·普林西普’的名字错记成‘加里诺夫·普林西斯’——前者是引发巫妖大战的导火索,后者则是一只宣扬素食主义的野生狼人。 面对这种情况,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死记硬背。 所以,在司马杨云宣布自由复习之后,张季信便抱起胳膊,怪眼一翻,开始对着身旁光秃秃的墙壁念念有词起来:“……1775莱克星顿,1777萨拉托加,1783《巴黎和约》……” “长老,你这样记是不行的!”郑清听着旁边嗡嗡嗡的声音,半晌毫无停歇,终于有些无奈的转过头,看向张季信,打断道:“记忆历史时间必须跟事件相结合,只记忆部分内容很容易出错……就像你刚刚说的《巴黎和约》就有很多条,比如1783年是血族魔党与密党之间的《巴黎和约》,1814年有矮人与雪人之间的《巴黎和约》,还有1919年巫妖大战的间歇期,也签署过一份《巴黎和约》……”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张季信驱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嘴边没有丝毫停顿,仍旧顽固坚持自己的复习方式:“……1775莱克星顿,1777萨拉托加,1783《巴黎和约》……” 郑清长长的叹了口气,摸了摸灰布袋,从里面扯出两张静心符。 没办法,符箓总是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候。还有比考试更关键的时刻吗? 相较于嗡嗡作响的红脸膛男巫与心烦意乱的公费生,辛胖子看上去就轻松多了。他甚至还有心思左顾右盼,与班上其他同学搞小动作。郑清时不时就能看见一只纸青蛙或者一只纸老鼠从胖子的桌洞里钻出来,慢吞吞的爬向邻桌不远的地方。 “你在干嘛?”郑清在将静心符向脑门拍之前,忍不住用毛笔戳了戳胖子。 笔杆戳在胖子后背上,戳出来一个令人心满意足的凹陷。 “嘶……!”辛胖子倒抽了一口冷气,费力的转过身,瞪了郑清一眼:“没看见我在做生意吗?不要在这种关键时刻打扰别人好不好!” “生意?”郑清眨眨眼,一脸疑惑。 “如果你最近这几天不是时不时玩失踪,就应该知道我在做什么生意。”胖子冷笑一声,看上去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 郑清撇撇嘴,‘啪’的一下把一张静心符糊在了自己脑门上。 然后一转手,‘啪’的一下,把另一张静心符拍在了张季信的背上。 “谢啦……”张大长老头也没回,只是背着郑清友好的摆摆手,仍旧对着墙壁念念有词:“1775莱克星顿,1777萨拉托加……” “话说回来,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感觉跟前阵子的伊莲娜似的,神神秘秘。”原本一直在旁边翻笔记本的萧笑听到这里,转头看向郑清。 “唔,就是在图书馆忙着。”郑清含糊其辞的解释着,同时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伊莲娜所在的方向。吉普赛女巫正把头埋在一大堆书本后面,从郑清的角度只能看见她那酒红色的大波浪卷儿。 第二百六十二章 又见噩梦 意识到吉普赛女巫不会与他有视线交汇后,年轻的公费生悻悻然回过头,重新看向萧笑,强调式的补充了一句:“……就是在图书馆里复习功课。” 萧笑喵无表情的盯了他几秒钟。 郑清立刻心虚的撇开了目光,同时撅起嘴吹了口气,将额前粘着的那张黄色静心符符纸吹的飘飘而起。 实际上,最近几天他只有一小部分时间用在了图书馆上,剩下的时间他都悄悄溜去了二维进化实验室——无论是肥瑞的身份,还是吴先生的身份,亦或者冬狩时候的四位不速之客,都像一根根刺一样卡在郑清的心头——他需要找人拔拔刺。 一根两根还好说,虽然不那么让人舒服,但毕竟伤害有限。在这段紧张的期末日子里,慢慢也会被人忽略。 但一把两把刺都扎在心头,就很糟糕了。 连续几天,郑清都从噩梦中惊醒。很简单也很让人头痛的噩梦。但令他非常在意的是,每次从噩梦中惊醒,他都记不起来自己梦见了什么。唯一记得的只有心悸般的惊恐,以及脑海中模模糊糊、大片大片的血红颜色。 不清楚是不是眼中淤血消散后出现的新的后遗症,郑清只能自己想办法。 他先去校医院,试图请那位马脸治疗师开一点安眠镇定、驱逐噩梦的药剂,却被告知临近期末,学校严格控制学生使用镇定类药物的数量,要求学生们尽量用精神克服相关困难。 “这对你们纯化精神非常有好处。”校医院的治疗师这样对年轻巫师解释道。 但郑清对这种说法非常怀疑——相比较而言,他更愿意相信学生们私下里流传的某种说辞——学校的高阶巫师们正在某处隐秘之地进行一场艰苦的作战,耗费了大量的物资,导致校医院的精神抑制类药剂库存不足。 而郑清请求做一些专项检查的结果也不容乐观,或者说,检查结果令他沮丧。因为校医院最终给出的结论是他非常健康,除了因为压力太大稍微有点神经衰弱之外,身体没有一点点其他毛病了。 这个结论愈发强化了校医院治疗师的意见,不会给年轻巫师提供精神抑制类的药剂。 除了校医院的专业治疗师之外,郑清还去找过老姚、占卜学的易教授、药剂学的李教授,但他们一个两个都神龙见首不见尾,常常前一秒还在讲台上给大家讲期末考试需要注意的重点难点问题,后一秒下课后出了教室门便不见了踪影。 郑清是知道教授们拥有‘转角就进办公室’之类的技能——许久之前,他曾跟着老姚走过一次教工通道——但令他沮丧的是,即便他以最快的速度向办公楼跑去,也没有摸到一位教授的衣角。 消失了就是消失了,一点痕迹都不留的消失了。 这让年轻公费生愈发相信学生们暗地里传播的那些谣言。 教授们不见踪影,校医院帮助有限,思来想去,第一大学里郑清唯一能寻求帮助的似乎只有苏施君了——有关部门倒是还有一只大黑猫可以试试门路,但一方面,有关部门的衙门口在哪里郑清都不知道,另一方面,大黑猫到底什么身份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让年轻巫师难免心生忌惮。能不招惹还是不要招惹了。 相对而言,虽然苏施君同样拥有月下议会上议员、大巫师会议成员等令人仰慕的身份,但由于波塞冬的缘故,郑清现在在面对苏大美女的时候,已经没有最初的惶惶不安了。 所以,最近一有几分钟闲暇,年轻公费生就悄悄溜到二维进化实验室,希望苏施君能帮他处理一下噩梦频发的状况。 当然,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郑清并不希望其他人发现这件事。 “说起来,尼古拉斯这次考试压力一定很大吧。”郑清干巴巴的转移了话题,将远处坐在角落里疯狂刷题的某位老生扯了进来。 尼古拉斯连续两年升级失败,已经成为第一大学一位著名的一年级老生。毫无疑问,这些‘名气’已经变成了沉重的压力,死死压在了尼古拉斯的头上。 “刘菲菲帮他制定了非常详细完整的复习计划,我只希望他俩不要考成班里前两名就行,”萧笑顺着郑清的视线看向教师角落,叹口气,说道:“有时间担心尼古拉斯,你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如果你这次期末考试成绩不好,肯定会很丢人吧。” 郑清脸上挤出一点悲伤的表情。 确实,作为九有学院今年唯二的公费生之一,又是年轻的梅林勋章获得者,而且率领的猎队还拿下来学院杯新生赛的冠军。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郑清受到的‘名声’压力都不比尼古拉斯小。 只不过一个是站在山脚,背负起千钧重的铁块爬山的压力;另一个则是被细索悬在了半空中,稍有不慎便会坠落深渊的压力。 “你也知道,我脸皮很厚的。”郑清干笑了两声,终于没有继续聊天的兴致了,将额头的静心符拍的更紧了一些,然后低下头,继续默默记忆课本上的各处知识要点。 历史课后,郑清草草吃过午饭,便径直来到教学楼西306,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了下来。 今天是周三,下午还有一节魔法的哲学。 他希望能在这节课上捉住老姚,然后向他咨询一下自己做噩梦的事情。 但令他失望的是,姚教授只安排了自己的一道投影来到教室,监督同学们自由复习。而那道愚蠢的投影除了会拿着花名册点名之外,就只会回答与魔法哲学有关的问题。 失望之余,郑清只能重新寄希望于苏大美女,希望她今天不会太忙,时间宽松一些。 魔法哲学课后,郑清又一次来到了图书馆复习功课。 在做了两套《五三》真题之后,他毫无意外的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瞌睡。图书馆里大部分学生都是这种状态——在学习中迷糊,在迷糊后学习,迷糊与清醒的界限,就是某道难解的题目,而迷糊与清醒的边缘,则是肚皮饿时发出的咕咕声。 第二百六十三章 苏施君的建议 “坐。” “桌子上有水果,自己拿,自己吃。” “我还有一点文件要处理。” 二维进化实验室深处的小办公室内,郑清听从苏施君的安排,老老实实坐在了张皮质圈椅上,隔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看着苏大美女处理手边的材料。 与郑清第一次来的时候相比,这间办公室里的书橱似乎更加高大,也更加厚重了。但更引人注目的,是苏施君身后那个巨大的文件柜,一沓沓的文件堆叠在一起,将原本看上去非常宽敞的柜子挤的满满当当。 那些文件应该是实验室里的数据报告吧,郑清这样猜测着,同时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曾经被割掉的影子,以及那只被有关部门带走的大黑猫。 盘绕在书橱与文件柜之间的藤蔓上点缀着一颗颗发光的果子,还有许多宽大的绿色叶子。叶子后面,躲藏在许多小精灵,正露出半个脑袋,好奇的打量着坐在这间办公室的里陌生男巫。 对于她们来说,能坐在这间屋子里的男巫实在是太少,太稀罕了。 当然,仅仅隔着藤蔓叶子盯着客人看并不是小精灵们的待客之道,再加上郑清很久之前接受过小精灵的祝福,他在她们那里的友好度很高。所以,虽然苏施君没有吩咐,但仍旧有几只胆大的小精灵捧出了茶壶、茶杯、请出了热毛巾,为年轻的公费生提供周到细致的服务。 坐在办公桌后的苏施君看到这一幕,嘴角微微一勾,没有出声。 时间不长。 处理完手边的工作之后,苏大美女终于松了口气,坐直了身子,然后将始终戴在脸上的那副红色宽大眼镜摘下来,绾了绾长长的秀发。同时顺手打了个响指,将办公室的门关上。 刚刚捧着杯子喝了一口茶水的年轻男巫一个不慎,剧烈的咳嗽起来——他仍旧没有办法习惯苏施君不加掩饰的真容。 “咳咳…咳咳咳……抱歉……咳咳,不好意思,咳,非常抱歉!”年轻公费生狼狈的站起身,手忙脚乱的擦拭桌子上的喷出来的星星点点的茶水。 女巫‘啧’了一声,食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一下,那些刚刚被男巫溅出来的茶水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一直在周围候命的小精灵们飞快的冲了上来,为办公桌重新铺上了一块素净的桌布,以及新摆好的果盘、点心;还有两只小精灵捧着温热的湿毛巾以及小镜子,凑到郑清面前,协助他打理自己的仪容。 苏施君并没有等郑清收拾妥当才开口。 “又做噩梦了?”她斜倚在宽大的躺椅上——她那张高背办公椅几秒钟前刚刚变成了一张宽大舒适的躺椅——手中拎着一小串葡萄,一边咬下一颗葡萄,一边懒洋洋的发问。 因为嘴里含着东西的缘故,她的声音显得有含糊不清,但这也令她的声音愈发娇俏了许多,平添了几分魅力。 郑清的眼角隐约扫见女巫搭在躺椅边缘的半截小腿,立刻用力晃了晃脑袋。 “形象,形象。”他喃喃着,低声提醒了一下。 “反正没有外人……而你又见过更糟糕的形象。”女巫浑不在意的挥挥手,示意郑清不要在意那些细节:“说正事,刚刚你来的时候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做噩梦了?” 提及这件事,郑清脸色顿时黯淡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还是只记得一片红色?”女巫追问了一句。 “这次好像有许多人在说话,只不过一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说到这里,郑清似乎觉得自己解释的不够全面,补充道:“以前也有隐隐约约的声音,都很模糊,没有这次清楚。” “那你这次听的声音到底是清楚还是模糊的?”苏施君以手扶额,无奈道。 “很清楚,有人在说话;很模糊,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郑清拗口的解释道,或许他也意识到自己说辞中的矛盾,但他实在没有办法解释的更清楚了。 因为他在梦里的感觉就是矛盾的。 “也就是说,没有更多新的症状了?”苏施君歪着头,看向年轻公费生。 郑清沉默了几秒钟,点点头。 女巫叹口气,坐直身子。 “那你来找我又有什么意义呢……之前能做的检查、能给的建议,我都已经给你了。校医院那些专业治疗师们都处理不了的症状,难道你指望我能用一道魔咒帮你解决吗?”苏施君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继而察觉这个姿势不雅,立刻将手放了下去,掩饰般补充道:“就算我是一名大巫师。” 郑清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目光坚定的看向女巫。 还没等他开口,女巫便连连摆手:“我不知道,不要问我,你自己去找答案不好吗?” 郑清刚刚提起的一股气顿时一泻千里。 “我只需要一点点提示!”他举起右手,将拇指与食指搓在一起,示意自己所需要的就是那么一点点、一丝丝的提示。 “我一点点也不知道。”苏大美女干笑一下,然后低头对付起她面前的一小块提拉米苏。 郑清郁郁的将手收了回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与苏大美女进行这些谈话了。 他是想从苏施君这里打探一点之前没搞明白的事情——比如肥瑞那只老鼠到底是什么身份,她认不认识吴先生、知不知道回字集,以及黄花狸到底是谁? 冬狩结束之后,年轻的公费生已经从某些渠道打探到请苏施君主持学校守护阵法的就是那只黄花狸。只不过任凭他翻遍书山馆的档案、四处找人咨询,都始终没有探听到一丝有关那只花猫的信息。 而最有可能知道这些信息的地方还要流浪吧——但目前学校处于半封闭状态,以郑清的情况很难拿到教授批条出去——即便能出去,也不一定能问出什么消息。因为据出校的某些老生说,不知道什么缘故,流浪吧最近停业整顿,重新开业时间不清楚。 或许知道被人隐瞒的感觉很糟糕。 苏施君在犹豫片刻后,最终建议道:“如果我是你,就先老老实实完成期末考试…其他的问题,慢慢来,总会解决掉的。” 第二百六十四章 元旦 郑清最终没能从苏大美女那里得到更多的建议。 只不过,在他离开二维进化实验室之前,苏施君送给年轻巫师一条青色的编织手链。 “里面织进去一些静心辟邪的符咒,我抽时间祝福了一下,应该能稍微压制一下你做噩梦的频率。”说到这里,女巫停顿了几秒钟,才又补充道:“反正你现在也只是做噩梦,没有之前头疼的症状……放宽心,没问题的。” 郑清摸着那条毛茸茸的手链,有心询问女巫这是用什么材质编织的,却又担心用词不当,话出口后不知不觉换了个回答。 “谢谢!”他真心实意的道着谢。同时在心底琢磨趁着明天元旦,给女巫回一份礼物。 圣诞节的时候,他给苏施君送了一个从苹果阁购买的‘潘多拉礼盒’作为礼物——这种礼盒是第一大学学生们之间最流行的节日礼物,价格适中,而且很有新意。 每一个潘多拉礼盒在打开之前都处于被封印的状态,不论是经销商还是买到礼物的人,都不知道盒子里是什么样的惊喜。 也许是一蓬魔法焰火,也许是一段精灵的舞蹈影像,或者是一枚古老的玉币、一盏精致的玉杯,还有可能是一块美味的糕点,甚至是一枚稀罕的灵兽活卵。 总之,这是一份既看运气,又看心情的礼物——前提是你不要把潘多拉礼盒错挑成潘多拉魔盒。与礼盒相反,潘多拉魔盒则是整蛊的不二利器。 ‘你永远想象不到自己打开魔盒之后会受到怎样的惊吓’,这是苹果阁在推出潘多拉魔盒之后打出的经久不衰的广告语。 当然,这一次,郑清不打算再送给苏施君一个潘多拉礼盒了。 他摸了摸手腕上的青色手链,觉得不论如何,自己的回礼都应该更用心一点。 “如果你真心感激,那下次来见我的时候记得带上波塞冬!”听到年轻公费生的回答后,苏大美女翻了个白眼,佯装生气:“好歹那也是我的一块肉,把它丢孤零零丢在那种地方,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那种地方是哪里?!不是学校的宠物苑吗? 第一大学几千宠物都安安稳稳的呆在那里,为什么我的良心要痛啊! 年轻公费生在心底默默吐槽着,狼狈而还。 …… …… 周四是二零零九年一月一日,也是元旦。 巫师世界没有跨年一说,对于大部分巫师而言,所谓元旦,更像是一块大型怀表归零,从头计算时间的开始。所以,周三晚上从二维进化实验室归来,郑清并没有在学府中看到欢庆的派对,以及热闹的游行。 依旧是灯火通明的图书馆,往来匆匆的学生。 虽然巫师世界有自己的独特的巫师历法,但除却部分公文之外,很少有巫师会使用那套繁杂、艰深的玩意儿。 盖因这套历法是维度派崛起之前的巫师根据魔力潮汐的涨落规律推算出来的,对生活在地球上的巫师们来说,魔力潮汐的微妙变化完全没有月亮或者太阳的运动轨迹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月历或者太阳历就已经足够了,生活在眼下的世界,大家并不需要着眼千百万年之后。 而且,对于绝大多数新派巫师们来说,那套巫师历法是老掉牙、腐朽、落后的代名词,只不过一方面维度派还没有完成自己的历法理论,另一方面需要照顾一些老派巫师的立场,所以大家也就捏着鼻子继续使用了——在郑清看来,这套巫师历法就像原本世界里米国使用华氏度、英里、盎司之类的度量衡一样,纯属历史倒车。 总之,巫师们虽然有自己的历法,却并不排斥月历或者日历。 这也是为什么元旦能够成为第一大学的法定假日。 是的,虽然期末考试就在眼皮子底下,但学校仍旧严格执行了开学之初的计划表,在一月一日这一天给大家放了一天的假。 在所有人看来,这个假期都是非常糟糕的假期。 老师们觉得还有许多重点难点需要向学生们灌输,这种关键时刻放假很不痛快;而学生则背负着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也没办法享受假期的悠闲。 用一个词来形容,这就是一个双输的假期。 但规矩从来不会因为人们感到不痛快而稍作变更。规矩就是规矩。 闲话少叙。 元旦这一天,郑清早早便来到书山馆,非常幸运的排到了一个靠窗的角落,独自一人,左右都是高大的书架,非常适合专心学习。 倘若在平日,他定然会高高兴兴的在桌子上摆起一大摞书,悠然自得的刷一天真题。 只不过今天不行。 今天他还有其他计划。 昨天晚上从二维实验室归来之后,郑清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一份恰当的回礼。 他准备写一套符文,总计一千两百九十六个,作为元旦礼物送给苏施君。当然,这些符文都不会灌灵。即便如此,这份礼物也非常珍贵了。要知道,在整个巫师界,绝大多数普通巫师,甚至包括大部分注册巫师,都掌握不了这么一整套符文。 上一次,郑清完整写这套符文,还是在开学之初,章讲师的摸底考试中。 按照以往的速度,郑清估摸自己大概需要一上午的时间才能完成这项任务。所幸书写符文的过程也是复习符箓课知识点的过程,倒也不会显得过于浪费时间。 原本郑清还打算从格林兄弟杂货铺买一本花信笺的符帖作为这套符文的承载对象,为此,他还精挑细选了一本桔梗花的符帖——他选择桔梗花并不是因为这种花的话语独特或者形象突出,仅仅是因为他小时候看过一本漫画,里面女主人公的某个侧面、某份气质,他觉得与苏施君特别契合,如此而已。 但因为在付款的时候,格林杂货店的伙计多嘴问了一句‘是不是打算买去给女朋友写情书?’顿时令男巫打消了原本的计划。 这只是一份节日礼物,没有其他任何含义。年轻的公费生这样对自己说。 因此,他最后选择使用回字集蔡婆婆送的那些标准符帖。 黄皮纸,回字格,摸上去很厚实,倘若日后打算灌灵,也会很流畅。 第二百六十五章 郑清的怀表 三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当郑清写完一整套符文之后,时间已经临近中午。他放下符笔,伸了个懒腰,然后站起身,掰着手指、晃着脖子、肩膀,按照‘不拳’的套路活动一番后,终于放下心来,长吁了一口气。 许久没有这么耗费精力的写一整套符箓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写完之后,郑清不仅没有太过疲惫,反而感觉浑身上下神清气爽,精神为之一轻。 舒展毕,他将手按在那本不厚也不薄的符帖上,体会着黄皮纸表面略带滑腻的质感,心底的满足感喷薄欲出。 “你简直太棒了!”他悄悄的夸了自己一句,然后立刻小心翼翼的左右张望一番,唯恐刚刚那个羞耻的举动被人发现。 好在他选择的座位是几座书架夹角的位置,除了临近窗外隐约可以看到来往路过的学生,其他方向完全看不到一丝人影儿。自然也不会有人跳出来,大肆嘲笑年轻公费生的自恋。 溜达之余,郑清顺手探进自己的灰布袋里,将那块银白色的怀表摸了出来。 这是他新近养成的习惯。 这些天复习功课的时候,他时不时就会将这块怀表拿出来,用指头在表盘上一阵乱戳,期盼有一天,他的指头能像吴先生一样戳进表盘的玻璃罩子里,然后将那块怀表的时针或者分针向回拨弄几圈。 当然,他自己也知道,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没有强大的魔力与正确的使用方法,他不可能轻而易举的将时间线扯回去。 但就像那些买彩票、进赌场的赌客们一样,万一成功了呢?而且,他比那些赌客们更有优势的地方在于,用指头戳一下怀表又不会损失一个铜子儿。 或许是被他锲而不舍的精神打动。 但更有可能是烦不胜烦。 当今天,郑清再一次把那块银色的怀表从灰布袋里拿出来,习惯性的戳了它一下之后,刚刚被打开的银色表盖忽然用力向里扣了回来。 “咔哒!” “握草!!!” 表盖清脆的闭合声伴随着年轻公费生的小声惨叫打破了图书馆里的宁静。 郑清一边紧张的四处张望,唯恐图书馆的那些八爪章鱼从某个犄角旮旯冒出来将他拖出去,一边倒抽着冷气,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指头从表盖下面抽了出来。 不出意外,他的指头上被夹出了一道深刻的血痕。 就像被一只没牙的老鼠咬过似的。 男巫亲了亲自己的指头,举起那块怀表,举到灯光下,狐疑的打量着它。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一直以来,这块表的表盖都是人为开合的,而且它上面也没有安装什么机关,没有附着什么魔纹、阵式,照理说,不应该出现这种自动闭合,甚至可以称得上‘咬人’的情况。 呆了几秒钟,怀表在他手心一动不动,一如既往。 郑清犹豫了一下,尝试着按了按拉环处的按钮——这是怀表的开关,正常情况下,轻轻一按,表盖就会自动弹起来——但是今天,不论他怎么按,银色的表盖始终一动不动,始终没有弹开,仿佛里面的弹簧因为锈蚀而被卡死似的。 年轻的公费生挑了挑眉毛,按的愈发用力了。 许是被按的不耐烦。 怀表那银白色的表盖上蓦然浮现出了一张怒气冲冲的银白色面孔 (▼皿▼#): “劳驾!”那张银白色的面孔用细微的声音嚷嚷道:“如果您不打算看时间,能不能不要总戳我的肚子?!很痒的好不好!!戳多了容易干扰我对时间的感悟!这是对时间极大的不尊重!!!” 微弱的咆哮夹杂着表针‘滴答滴答’的声响,显得格外古怪。 郑清眨了眨眼睛。 见识过会说话的穿衣镜、会骂街的喷壶与鹤嘴锄、以及会骗人的简笔画小人儿之后,冷不丁看到一块冲自己嚷嚷的怀表,郑清倒没有被吓到。 充其量,他只是对自己的怀表突然会说话表示出了某种程度的惊讶。 “你会说话?”年轻的公费生冷静却又有些失礼的问道。 “这多新鲜!”怀表上的那张面孔疑似翻了个白眼——这个表情需要非常仔细才能分辨出来,毕竟它长着一张银白色的面孔。郑清是根据它眼皮上翻的动作以及下撇的嘴角猜测出来的。 翻完白眼之后,怀表继续吐槽道:“……魔法世界里,一块会说话的怀表很稀奇吗?” “稀奇倒是不稀奇,但是为什么你今天才突然开始说话?”郑清无视了怀表的吐槽,继续假装冷静的分析道——现在,他必须非常努力才能控制自己的嘴角不要上扬的太厉害。 无论如何,这块怀表突然显示出某种异于常态的情况,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因为我平常都在忙着计算,没时间说话!”银色怀表继续耷拉着脸,语气不善。 “今天有时间了?” “必须有时间。”怀表的眼睛重新挤成了三角状,嘴巴也变成了皿字形:“我必须提醒您,怀表是用来看时间的,而不是用来戳的!” “那么想戳东西,为什么不买一只尖叫鸡呢?” “尖叫鸡是挤的,不是戳的。”郑清好心提醒了一下。 “这是重点吗?!”怀表的眼睛拉成了一条细缝(╬ ̄皿 ̄):“本表郑重其事提醒表主,非计时需要,请勿随意戳动表壳,否则对计时器产生不良影响,后果自负。” 说罢,表盖上那张银白色的面孔便渐渐模糊,眼看着就要重新沉入表壳中去了。 “等等!”年轻公费生顿时大急,用力晃了晃手中的怀表,叫道:“先别走!!” 那张银白色面孔没有丝毫停留,继续消失中。 郑清一时着急,忍不住抓起自己的法书,用力拍了怀表几下。 怀表的‘滴答’声隐约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 下一秒,一只厘米长短的银白色小人儿从怀表上蹿了出来,挥舞着绿豆大小的拳头,恶狠狠的砸在了年轻巫师的脸上,同时尖叫道:“你!怎!么!敢!” “咚!” 仿佛迎面被一柄大锤子砸中似的,郑清双眼一黑,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半晌才缓过神。 等他重新清醒过来,怀表正一动不动的呆在书桌边,没有一丝动静。好像之前那张咆哮的面孔、冲他挥拳的银色小人儿都是幻觉似的。 郑清摇了摇脑袋,拍了拍耳朵。 似乎有点耳鸣? 他的脸皱成一团,偏着脑袋,重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怀疑自己因为脑震荡出现了幻觉。因为刚刚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大叫自己的名字?要知道这里可是图书馆,是非常讲究安静与气氛的地方,不可能有人大喊大叫。 更不要提喊自己的名字了。 但下一秒,郑清就脸色一黑,骤然转身看向图书馆出口所在的方向。 因为他刚刚听到的不是错觉。 确实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图书馆里大喊大叫,而且喊叫的还是他的名字。 第二百六十六章 粉红色的章鱼 “郑清?!” “郑清在哪儿?!” “郑清??在不在图书馆?!” “郑清!快粗来!出大事了!!” 辛胖子高亢而刺耳的声音响彻整个图书馆,将四周高大的落地窗震的嗡嗡作响。仿佛一个鸦雀无声的林子里突然冒出一只被拔毛的公鸭子,将静谧的环境瞬间打破,转眼便引来众多不满的抱怨与嘈杂的声讨。 郑清的脸色顿时绿了。 他挣扎着从地板上爬起身,抱着侥幸心理,重新侧耳听了片刻。 没错,是辛胖子的喊声,而且叫的确实是他的名字。 “握草!这死胖子吃错药了吧!”年轻的公费生一把抓起手边的法书与怀表,塞进灰布袋里,拔腿就向外跑去。甚至连一桌子书本都顾不上收拾了。 他必须做点什么。 比如在胖子找到自己之前,先找到胖子,然后把他打晕拖出图书馆;或者在胖子找到自己之前悄悄溜出图书馆,假装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也不认识那头死胖子。 理论上来说,第一个方案是最好的,可以最大限度的止损。但考虑到正常状态下自己与胖子在战斗力上的差距,年轻男巫最终决定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遗憾的是,这个世界上不如意事常八九,更倒霉还有一二三。 刚刚穿过两座书架之间的狭长通道,郑清便一头撞在了某个熟悉的油腻胖子身上。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胳膊便被胖子死死拽住了。 “卧槽!郑清!你在这里!!” 辛胖子一脸狂热的看着年轻公费生,脸色涨的发蓝:“你竟然还有心情呆在这里?!!快走,快跟我走!事情大发了!魔杖疯了,学校也疯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拖着郑清就打算向图书馆外走去。 郑清被胖子略显疯狂的举动与发蓝的面孔骇的脸色发白,他身子向后一斜,拼命抵抗前面传来的沛然大力,同时结结巴巴的说道:“对,冷,冷静,我现在黑冷静……胖,胖子你也冷静点……油花,有话好好说……淡定,淡定。” 因为有些紧张,他说话的声音都变调了。 辛胖子拽了几步,发现意外费力,索性停下脚步,焦躁的看着年轻男巫:“你在干嘛?我现在很淡定,快跟我走!” 他巨大的嗓门几乎把图书馆的天花板都要震破了。 郑清的眼角隐约可以瞟见许多夹杂着好奇与厌恶的眼神正随着一颗颗颜色各异的脑袋从不同的书架后面冒出来,悄无声息的打量着他俩。 这让他的脑门立刻冒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他另一个手从灰布袋里抽出来,抖开法书,急促的念道: “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这是他从苏施君那里学到的一道高级静心咒,除了静心凝气的基本功效之外,还隐约夹杂了‘当头棒喝’之类的效果,常常被高阶巫师们用来防止走火入魔等情况。 郑清觉得眼下这种情况,使用这道咒语,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一道淡绿色的光芒从法书中骤然弹出,正中胖子的胸口。原本略显狂躁的胖子在受了这道咒语之后,脸色的蓝意渐渐褪去,手底的劲道也轻了几分。 郑清终于松了口气。 他把胳膊从胖子手下拽了回来,站直身子,然后一边摇晃着胳膊,一边皱起眉,飞快的问道:“你刚刚疯了吗?在图书馆里大喊大叫,你是想重新跟博士一样在那头章鱼手底下当一个学期苦力吗?” “我没有发疯,博士也不是因为大喊大叫才被安排劳动的。”胖子缓过劲,叹口气,声音低了下来,也显出几分无奈:“这是为你好……我们出去再说,先出去,出去再说。” “先说清楚,到底什么事儿!”郑清跟着胖子匆匆向图书馆外小跑而去,同时一脸不安的追问:“你刚刚说什么事情大发、什么疯了?学校疯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胖子的解释还没有出口便戛然而止。 与之相应,他原本带着郑清向图书馆外跑去的身形也随之停了下来。 郑清一时没反应过来,再次重重的撞在了胖子身上。 “卧槽,停之前能不能说一声……”郑清的满腹牢骚在看到两人面前那只巨大的粉红色八脚章鱼之后,立刻吞回了肚皮深处。 书山馆的图书馆管理员是一群八角章鱼,这是第一大学任何一个学生都知道的事情。 只不过在郑清印象中,这些章鱼个头并不比成熟的冬瓜大多少,更重要的是,它们身子几乎都是千篇一律的半透明色彩,普通学生能够区分它们身份的,也许只有顶在这些图书馆管理员头上灰帽子边缘绣着的员工编号。 当然,似乎也没有学生会认真记忆这些章鱼管理员们的编号。 学生们在书架迷廊间遇到这位管理员,一般都会直接喊它‘张先生’,有礼貌的同学还会鞠个躬,行个礼什么的。只要你没有当着它的面在藏书扉页上画小人儿,或者撕下某页内容揣进裤兜,章鱼先生们还是很好说话的。 但显然,出现在郑清与辛胖子面前的这只章鱼看上去并不属于那种‘很好说话’的类型。郑清暗地里揣测,这只章鱼会不会是因为被气炸了,所以身子才变了颜色,体积也膨胀了这么多——这种揣测他肯定不会说出口。 “张先生好!” “张先生好!” 两个一年级的红袍子瞬间从暴躁小弟变成了乖小孩儿,毕恭毕敬的向面前这只粉红色的章鱼鞠躬行礼,异口同声的问好。 然而这个举动并没有为他们带来更多的优待。 “辛·班纳·施密特-拜耳同学!” “郑清同学!” “你们简直太放肆了!!” “在书山馆中大喊大叫、喧哗打闹,扰乱图书馆管理秩序,你们是要造反吗?” 巨大的粉红色章鱼嘴里喷出一蓬一蓬的浓厚墨汁,在半空中打出一串巨大的、严肃的、冷峻的黑色字体:“让你们的院长来领人!!” 两个年轻巫师顿时被唬的面无人色。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一脸懵逼 老姚最终没有来书山馆领人。 鉴于学校现在人手并不充裕,以及姚院长最近一段时间行迹不定,粉红章鱼最终没有像生气时说的那样,让九有学院的院长来领人。 来图书馆将两位年轻巫师领走的,是九有学院教务处的安教授。 开学之初,郑清等人在贝塔镇打群架,最后将他们领会学院的也是这位胖乎乎的、脾气很好的安教授。 这让两位年轻人长松了一口气。 当然,即便脾气再好,面对这种丢脸的事情,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你们两个先站在这里好好反省一下!” 安教授拉着脸,瞪了两位年轻巫师一眼,继而转身拖着图书馆管理员向旁边的角落走去,隐隐约约间,郑清听到他说:“…一年级…期末考试……精神紧张难免的……而且最近……请务必…” 因为安教授说话的语速很快,声音又压的很低,导致郑清漏掉了很多关键字。但这并不影响他根据上下文猜测安教授在说些什么。 郑清估计教授是在用期末考试这个理由帮他俩开脱。 第一大学,尤其是九有学院,每年期末考试期间,因为巨大的考试压力,罹患歇斯底里症与狂躁症的学生数量都会大幅度增加,去校医院接受治疗或者开相关处方药的情况也屡见不鲜——这几乎已经成为了学生们的传统了。 相似的,星空学院学生在这段时间内的住院率也会比往日高一些。假如平日星空学院学生们每周住院率是百分之二十,那么期末时候的住院率会飙升到四十甚至更高。这也导致星空学院每年的补考工作量都非常大。 相对而言,郑清与辛胖子只是在图书馆里喧哗声音大了一些,与平日那些在图书馆里精神崩溃嚎啕大哭的家伙相比,影响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 也许因为安教授安抚得当,随着角落里的谈话,粉红色章鱼身上的颜色越来越淡,渐渐恢复了往日那半透明的色彩,它的体型也跟着不断变小——郑清悄悄握了握拳头,他之前猜的没错,这家伙刚刚是被气胀的。 心眼儿可真小,年轻公费生在心底暗暗嘀咕着。 安教授很快结束与图书馆管理员的交谈,走回年轻巫师们身边。 “你们的行为很糟糕,严重违反了《第一大学校园管理条例》的相关规定,”安教授首先严厉的批评了两位年轻人:“假如张先生向学院申请更严厉的惩罚,也是符合相关规定的。” “非常抱歉!” 郑清与辛胖子继续九十度鞠躬,非常乖巧的表达着自己的忏悔。 “但是,”安教授顿了顿,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但是,鉴于现在是期末考试期间,你们学习压力比较大,有的时候难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张先生同意放你们一马。” 胖子立刻笑滋滋的站直了身子。 “谢谢张先生,非常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胖子很狗腿的凑上前,试图与图书馆管理员握握手。只不过他立刻尴尬的意识到,章鱼先生有八条腿,而且没有明确的手,他不确定自己如果随随便便握上去,会不会被章鱼先生一腿打翻在地上。 于是他伸出去的双手在半空滑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最后变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抱拳动作。 “下次再也不会了,我保证!”胖子抱着拳,嘴里说着保证的话,怎么看怎么诡异。 如果不是因为气氛需要严肃一点,郑清肯定已经抱着肚子笑成一团了。 “绝不允许有下一次!” 章鱼先生喷出一串大大的黑体字,字体棱角分明,显得非常严肃:“即便今天你们有充足的理由,也不能毫无惩戒。这是图书馆管理的规矩。” 两位年轻巫师抄着手,老老实实站在章鱼面前等待最后的审判。 “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本学期结束,郑清同学与辛·班纳·施密特-拜耳同学将被列入第一大学图书馆的‘黑名单’,包括九有学院书山馆在内的学校全部图书馆都将禁止你们两人进入。” “持续时间,直到本学期结束。” 看到最后一句话,郑清与胖子立刻重重的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只是持续到本学期结束。 还好,这个学期只剩下不到两个星期了,也没有太多课外作业需要在图书馆查询资料。至于复习功课之类的事情,找一间安安静静的自习室也完全可以办到。 只要这件事不真正惊动校方,或者被安排什么处分,一切都好说。 情况已经比郑清之前想的好太多——刚刚章鱼先生那副被气炸的模样,看上去像是想把他俩生吞活剥似的。也难免他的预期会很糟糕。 离开前,章鱼先生抱怨般喷出了一串行楷:“九有学院现在的制度实在是太糟糕了,给孩子们压力太大……每年在图书馆里崩溃的人数量越来越多,这样下去吃枣药丸……一会儿我就写一份意见书提上去……” 对于学院的办学理念,包括安教授在内的其他三人自然不好随意置喙。 他们脸上堆着假笑,毕恭毕敬,目送章鱼先生远去,最终消失在书架长廊深处。 直到走出书山馆,被外面的冷风一吹,郑清才回过神,转头看向安教授,非常诚恳的致谢道:“真是麻烦您了,教授……今天真是太抱歉了。” “倒也不算麻烦,”安教授出乎意料的好说话——不知是不是错觉,郑清感觉安教授的态度似乎比之前更好了:“……每年期末考试的时候,都会出现一大堆学生精神压力太大导致行为失常的情况发生。我留在学府,就是为了应付这些事情。” 然后他转头看了胖子一眼,点点头,继而看向年轻公费生,笑道:“而且,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就不要为这些小事情烦心了。” 说着,他伸手理了理郑清的衣领,拍了拍他的肩膀,补充道:“回去好好洗个澡,跟朋友们聚聚,最多再浪费一个晚上……千万不要影响下周考试啊。” 说罢,教授摆摆手,施施然远去。 留下年轻公费生站在冷风里,一脸凌乱。 第二百六十八章 代号‘世界’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郑清抱着胳膊,皱着眉,看着辛胖子。 “你成世界了!” 胖子也终于从片刻前的紧张情绪中恢复了过来,转而兴奋的看向年轻公费生,反复喃喃道:“真是疯了,学校简直是疯了!竟然让你当世界!” 郑清听的云里雾里,心底愈发不耐。 “说清楚一点,”他一边将灰布袋塞进怀里,一边懊恼的摇着头:“糟糕,我复习用的笔记还有教科书都在图书馆里面放着呢……还得找博士帮忙拿出来。” “不要关心什么笔记跟教科书了,你现在是世界!”胖子一把抓住郑清的胳膊,用力摇晃起来:“世界啊!你现在是世界了!” 郑清吃痛的倒抽了一口冷气,一巴掌糊在胖子脑袋上:“你有猫病吧!我是世界?你咋不说我是宇宙呢?让你把话说清楚一点……有你这么晃世界的吗?” 胖子立时醒悟,后退一步,双手合十,一脸夸张的道着歉:“真是抱歉了,世界,刚刚情绪过于激动,情不自禁,冒犯了,真是冒犯了……” 郑清咂咂嘴,感觉自己的后牙槽一阵阵痛。 他二话不说,重新抽出自己的法书,冲着胖子脸上就来了一发静心咒: “静言思之!” 然后他才收起法书,没好气的提醒道:“到底什么情况,说清楚一点……还有三天就要期末考试了,你把咱俩搞上书山馆的黑名单,很有趣吗?” 胖子受了一道静心咒,才缓过劲。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的看着郑清,说道:“魔杖今年的《阿卡纳》名单里有你,大阿卡纳,排名第二十二,代号‘世界’。” 说罢,胖子眼巴巴的瞅着公费生,希冀从他的表情或者神态中看到与自己相似的震惊。 郑清的脸皱成一团。 “就这?!”他确实有些震惊:“就因为我被‘魔杖’纳入‘阿卡纳’名单,你就要在图书馆里这么闹一场?你是不是真的需要去校医院瞧一瞧?” 胖子一巴掌糊在自己脸上:“这可真是对牛弹琴了。” 郑清也跟着一巴掌拍在了胖子背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公费生,肯定会被魔杖纳入阿卡纳名单,这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话说回来,今年的阿卡纳名单不是还没有发布吗?我记得应该晚上九点钟之后才有第一版吧。” 因为没有在郑清这里获得共鸣,胖子的精神明显萎靡了一点,他没精打采的解释道:“你知道的,我入围了今年‘金色羽毛笔’的评选,所以主编有什么大小事情都喜欢提点我一下。刚刚魔杖把准备刊发的‘阿卡纳’名单抄送了校报主编一份,我恰好在旁边,搂了一眼。一眼就看到茫茫名海中你的名字。” “总共不到一百个名字,也敢说茫茫两字。”郑清在一旁吐槽道。 胖子说着说着,情绪又激动起来:“世界啊,世界!你特么竟然成世界了……” “所以说,为什么我不能当世界呢?”郑清打断胖子的话,有气无力的争辩道。 “因为‘世界’属于‘大阿卡纳’名单。”说着,胖子竖起一根手指,一个个罗列起来:“大阿卡纳第一位,代号‘愚者’,身份是第一大学校长,无名教授。” “大阿卡纳第二位,代号‘魔术师’,身份是第一大学副校长,若愚教授。” “大阿卡纳第三位,代号‘女祭司’,身份是第一大学副校长,石慧女士。” …… “……代号‘教皇’,是亚特拉斯学院院长……” …… “……代号‘战车’与‘力量’的,是星空学院现任院长与副院长……” …… “……代号‘死神’的,是校医院的院长……” …… “……代号‘恶魔’的,是二维进化实验室前任负责人陈博士……” …… 随着辛胖子将二十二个大阿卡纳名单的所有人一一罗列出来,郑清渐渐意识到了胖子之前震惊与兴奋原因。 大阿卡纳名单上的所有人,从第一位一直到倒数第二位,年纪最小的,是今年刚刚在学校任职、拥有月下议会上议员、二维进化实验室主任身份的苏施君;名气最弱的,是在有关部门任职的抱阳子大师;身份最低的,是刚刚在身后的图书馆里将两位年轻巫师训的狗血淋头的章鱼先生。 但即便是那只八角章鱼,传言中也是因为突破大巫师失败,才在图书馆养伤。包括学校的资深教授、老校工、以及高年级同学,所有人在章鱼面前都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失礼。 相对而言,郑清虽然是九有学院的公费生,又拥有一块梅林勋章,而且还在今年的新生赛里拿到过冠军,但与上述人物相比,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可以说,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 “你是说,”待胖子掰完手指头,郑清才斟字酌句,慢慢分析道:“我在阿卡纳名单里的位置不对?” 胖子并没有立刻认同这一点。 “第一大学学生进入大阿卡纳名单的事情历史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胖子唾沫横飞,语速飞快的说道:“因为之前校报安排我写有关阿卡纳名单的稿子,我查过相关历史名单,才发现一九八零届阿尔法学院也有一位公费生,名字叫泰瑞·杜泽姆的,也曾经以学生身份入围过大阿卡纳名单。” “但他也仅仅是入围,最终没有被教授联席会议批准……而且他进入大阿卡纳名单的时候已经是大学四年级,当时已经在第一大学拥有了一座自己独立的实验室!” “跟他相比,你就是个渣渣!” 辛胖子这番话毫不留情,甚至可以说有些尖刻。 但郑清并不觉得过分。 他也慢慢意识到胖子激动的原因之所在了——更重要的是,他恰好还知道那位曾经入围大阿卡纳名单的学长:“杜泽姆博士大二就从学校毕业了吧,怎么会有大四的记录呢?” “这是重点吗?”胖子陡然提高嗓门,唾沫星子喷了郑清一脸:“你是世界!你现在是世界!你是巫师界有记录以来年纪最小的世界!!!” “魔杖的人简直是疯了!” “原以为你能在权杖序列里混个不上不下的名次就不错了……谁特么想得到你是世界!” “蓝绿眼儿那些家伙估计现在数钱数的笑疯了吧。” 第二百六十九章 四个名额 一月一日,元旦。 晚,九点零五分。 九有学院,学府,男生宿舍,403室。 书桌上摆满了诸如鸡米花、薯格、薯条、泡芙之类的小吃与零食,以及包括青蜂儿、琥珀光在内的多种饮料。除此之外,天花板上还悬挂了小精灵们临时拉扯出的花环与彩带,间或夹杂着几个绘有鬼脸儿的彩色气球。 宥罪骑士团的全体成员,包括久不露面的释缘小和尚,就聚集在了这间并不十分宽敞的屋子里,热烈的讨论着什么。 话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今晚公布的阿卡纳名单。 或者更具体一点,新的阿卡纳名单对宥罪骑士团的影响。 “我有非常确定的消息来源,”在校报担任记者,拿到第一手消息的辛胖子,成为今晚会议的主持人。 他一手抓着一个小花盆,花盆里的喇叭花在他的唾沫星子下疯狂晃着脑袋。 另一手则挥舞着被卷成一卷的一张校报,志得意满的环顾四周,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些:“今年从2008版阿卡纳名单中退出的人数总共有二十二个,其中大阿卡纳两位,小阿卡纳二十位……也就是说,同样有二十二个新的阿卡纳入选。” 所有人都静悄悄的盯着胖子,目光中闪烁着喜悦与激动的光芒。 会议开始之前,大家已经隐隐知道了一些消息,只是还不够确认。 “这其中!”胖子抓着那卷校报的手臂用力向下挥去,同时大吼道:“我们宥罪骑士团,拥有这二十二个名额中的四个!” “哗啦啦!” 宿舍里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直震的郑清耳朵嗡嗡作响。 他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不断点着头,对同伴们热情致以谢意,只不过他的内心深处,却并没有感到丝毫高兴。 就像胖子之前向他说的那样,他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进入大阿卡纳名单。德不配位,难免心底惶惶,坐立不安。 宿舍中央,辛胖子将右手的那卷报纸丢回书桌,然后将左手抓着的喇叭花盆换到右手,大声宣布说道:“星币序列,侍从,林果!” 来自阿尔法学院的小男巫尖叫着,举起小拳头,用力在半空中挥舞了几下。脸上满满的自豪与喜悦。 小精灵们及时的为小男巫献上花环,同时给手里塞满各种美味零食。 “宝剑,序列九,蓝雀!” “吁~”迪伦打了个唿哨,从棺材里探出半个身子,拍了拍蓝雀的肩膀:“真是毫不意外呐!” 身着蓝色袍子的俊俏剑客默默点点头,却也没有流露出多少喜色。 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 自从上次新生赛在野妖群之前失利到现在,蓝雀表现的愈发沉默寡言。据与他同一个学院的迪伦说,因为战斗方式疯狂,现在星空学院,即便是二年级、甚至更高级的老生,都不愿意在无限制擂台上看到蓝雀。 “权杖,序列七,萧大博士!” 萧笑测趴在书桌上,枕着自己的笔记本,闻言抬起胳膊,举了举手中的羽毛笔,示意自己听到了。 宿舍里再次响起一片热闹的欢呼与掌声,而后迅速沉寂下去。 大家都在听最后一个名字。 胖子吸了口气,跳舞似的转了转胳膊,夸张的向郑清的方向行了个礼,大声念道:“以及,阿卡纳名单,大阿卡纳序列,代号‘世界’的……郑清同学!!” “哇!” 宿舍里没有更加热烈的掌声,而是响起一片充满满足的、长长的叹息声。这是一种好奇心得到充分满足之后才会发出的叹息声。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觉得有点吓人呐。”萧笑摘下眼镜,用细绒布擦拭着镜片,自言自语道。 “其实我一直觉得清哥儿能拿下权杖骑士的位置来着,”张季信抱着肥猫团团,一边用粗大的手指捋着猫毛,一边念叨着:“我记得有段时间,他走在哪里都喜欢把玩一张权杖骑士的塔罗牌……” 郑清原本垂着脑袋发呆,忽然听到张季信的话,脸上顿时有些发热。 “那些伊莲娜送给我们‘世界’大人镇压梦魇的护符,并不是他对权杖骑士有什么念想或者偏好。”作为一个主持人,辛胖子恰到好处的接上了张大长老的话,解答了他的疑惑,同时也没有让气氛低沉下去: “闲话少叙……下面,有请二零零九年度大阿卡纳序列的‘世界’大人,梅林勋章的获得者,九有学院的公费生,我们宥罪骑士团团长,以及宥罪猎队队长,郑清同学发表感言与致辞!” 在场诸位听到胖子报出的这一串头衔与名词,不由哄堂大笑,同时愈发欢快的拍起巴掌来。 郑清挠挠头,之前胖子可没跟自己说有这么一出呐。 他环顾左右,宿舍里很快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想听听他准备说些什么。 郑清站起身,一脸苦恼。 “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摊开手,率先回答了这个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我知道大家都好奇魔杖为什么会把我列入大阿卡纳……其实我比你们都更好奇。” “说点别的吧,”萧笑出声,打断郑清的辩解,说道:“具体缘由,我们只需要关注接下来几天的舆论,肯定能发现点什么……现在,作为宥罪骑士团的团长,你应该谈一谈这次社团拿到四个阿卡纳名额后,对社团的影响,还有下一步发展的打算。” 郑清摸了摸鼻子,对于博士的说法表示怀疑。 当事人都不清楚的事情,那些惯会捕风捉影的八卦舆论又能知道什么呢? 不过现在不是争辩这种事情的时候。 萧笑刚刚那番话也很有道理。 想到这里,郑清清了清嗓子,立刻按照之前打好的腹稿说了起来:“这次阿卡纳名单公布,对我们社团是一个极大的利好,而且对我们猎队下一步申请成为正式的注册猎队也非常有帮助。” “因此,首先,我建议给每位阿卡纳一枚玉币,以资鼓励……社团的公积金除了之前开店剩下之外,还有一些结余的。” 听到他打算自己奖励自己玉币,宿舍里顿时响起一片嘘声,但这并不妨碍大家齐刷刷举起胳膊,通过了这条建议。 郑清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开始扳着指头分析起其他影响与计划了。 第二百七十章 舆乱 《谁是‘世界’?谁的世界?谁来拯救世界!》 《魔杖堕落之始——将十八岁年轻巫师纳入大阿卡纳序列!》 《阿卡纳评选背后的重重黑幕》 《面对质疑,魔杖始终保持了沉默!》 《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发言人:无可奉告!》 《大巫师会议发言人:不会对三方机构发布的名单做任何评价》 《月下议会发言人:摒除偏见,团结共赢》 《揭开2009届大阿卡纳‘世界’所有者的神秘面纱》 《郑清同学的新头衔》 《被迫解职,特鲁多教授称将抗争到底》 …… “啪!” 辛胖子将一摞厚厚的报纸、杂志以及内部发行的参考消息重重的撂在了书桌上,把刚刚趴在桌上迷瞪了几分钟的郑清惊的跳了起来。 “抽风了啊你,”年轻的公费生揉着眼,嚷嚷道:“没看见别人在睡觉吗?有没有点公德心……” 因为被章鱼先生拉进黑名单,从现在起一直到这个学期结束,郑清都没有办法进图书馆复习功课了。又因为昨天晚上魔杖发布的《阿卡纳》名单,将年轻的公费生推上了风口浪尖,只用简单推测,都不需要萧大博士烧一块龟甲,郑清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索性今天已经是周五,不论是上午的炼金术还是下午的实践课都没有更多内容需要郑清一定要去课堂上完成。 于是他便拜托萧笑帮他请了假,打算在宿舍里窝三天,避避风头,眼不见心不烦,下周直接上考场。 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也低估了冬天温暖的宿舍对一个拥有猫魂的巫师是多么的不友好——从早上起床,到现在,一上午时间,他都没有完成一套试卷,精神总是在半迷糊与半清醒之间徘徊。 中午,下课后的辛胖子给郑清带了午饭回来,同时还绕路去了一趟校报编辑室,借回来一大沓早上新收到的报纸杂志,给郑清提提神。 “真不知道该夸你心宽,还是骂你不长心眼。”胖子用挖苦的语气对郑清说道:“也许你应该抽空去校园里溜达溜达……看看大家都是怎么评价你的。所有的布告栏都被你的消息遮住了,你没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非常明智。” 布告栏是第一大学里很常见的公共设施,三角飞檐,或木制、或铜制,长宽没有定制,但都会预留一块空白的版面,供学生们使用。 学生们常常会在布告栏上张贴各种启示、讯息,互通有无;学校也时不时在上面张贴一些通知、公告。 平日里,布告栏上一向是五颜六色,各种五花八门的消息并存。但今天,辛胖子路过的所有布告栏都贴满了与郑清有关的大字报,红纸黑墨,明晃晃,一片一片的。 “我向来都很有自知之明。”郑清嘟囔着,伸手拨拉着辛胖子撂在桌子上的那沓报纸杂志,飞快的翻阅着不同媒体的头条与重大新闻。 不出意外,他成为今年大阿卡纳序列‘世界’这件事,引得巫师世界一片哗然。 一个并没有什么杰出贡献,也没有高深法力,更不是某个大型巫师组织负责人的第一大学一年级新生,竟然被《阿卡纳》名单纳入了大阿卡纳序列。 这几乎可以与第一大学聘任一位戏法师担任学校正式讲师相媲美了。 诚然,媒体在发掘之后发现这位年轻的巫师拥有诸多头衔——比如第一大学的公费生、比如小小年纪便拿到了梅林勋章、再比如他组建的猎队在刚刚结束的校园杯猎赛新生赛中拿到了冠军,甚至还有传言这位年轻巫师能够完整摹写全部的一千多个基础符箓。 但也仅此而已。 与大阿卡纳序列里的其他巫师们相比,郑清所达成的一切成就,都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就像与郑清一同被列入今年大阿卡纳名单里的另外一位巫师,苏施君,就没有任何人会去质疑她的资格——月下议会的上议员,大巫师会议的列席委员,第一大学某座高级别实验室的负责人,等等,其中任何一个头衔单拎出来,都可以吊打巫师世界九成九以上的巫师。 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此而已。 “道理我都懂,但是这个特鲁多教授是谁?”郑清拎起一张花边小报,抖了抖,一脸无奈的看向辛胖子:“为什么他那么义愤填膺的冲我挥拳头啊。” 他说的是那篇题目叫《被迫解职,特鲁多教授称将抗争到底》的报道,文章中,那位名叫特鲁多的教授强烈抨击魔杖的评选机制,质疑郑清的身份,同时呼吁学校,乃至巫师界的有识之士团结起来,共同与这个世界的不公正相抗争。 相应的,这篇报道还配了一副图片。 图片里,一个穿着月白色细稠长袍,留着两撇锃亮小胡子的英俊巫师正愤怒的冲郑清挥舞着拳头——倘若不是隔着一层报纸,郑清定然已经被那位男巫打了个鼻青脸肿。 “就是那位巫师议会荣誉议员,第一大学反诅咒教研室主任,”辛胖子提醒道:“你之前不是特别喜欢那本《与龙共舞的日子》吗?他就是作者!” “哦哦,龙教授!”郑清恍然:“他原来叫特鲁多呐,我一直以为他就叫龙教授……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你把他的位置给顶替了。”胖子幽幽解释道:“特鲁多教授是2006-2008届大阿卡纳序列的‘世界’,连续三年,结果今年被你给挤下去了……换做我,也会气不过的。” 郑清扯了扯嘴角。 “无妄之灾。”年轻男巫低声抱怨道:“名单又不是我公布的……我也没有申请过那什么大阿卡纳的身份……为什么要找我的麻烦呢?” “当初你不是也没有招惹瑟普拉诺吗,”胖子耸耸肩,提及那件旧事,同时安慰道:“有的时候,大家只是需要一个理由发发脾气而已。至于你站在最前面,承受了别人的怒气,只能算你倒霉。” “关我屁事!”年轻的公费生暴躁着,一把将手中的报纸摔在了桌子上。 图片中,那位特鲁多教授干净的长袍很快便被桌子上滴落的油渍污染。它愤怒的挥舞了几下拳头之后,转身便消失在图片边缘,徒留下一片空荡荡的灰色背景。 不知是不是找其他画像里的自己借清洁剂去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实验室来了不速之客 第一大学,九有学府。 办公楼,中-101室。 空旷而又黑暗的屋子里没有一丝声音,让这个色彩上就非常沉重的地方愈发压抑起来。四面八方的虚空中,那些星星点点的光源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反衬着屋子中央的会议桌,愈发显得遥远与渺小。 龙形吊灯在椭圆形的会议桌上蜿蜒盘旋着,数十只小精灵捧着抹布、刷子,悄无声息的穿梭在它那精巧的鳞甲间,将它的身子擦的锃光瓦亮。 吊灯下,没有像以往那样,摆放着数十张高背椅,只零落的放了六张椅子。 首位各一,左右各二。 第一大学的两位副校长坐在桌子两端,四所学院的院长分列两侧,所有人都没有真身前来,而是投影落座。 “这么做真的好吗?他还只是个孩子。”爱玛教授一改往日咄咄逼人的气势,语气中多了几分担忧。 她的身形在龙形吊灯的光辉下微微有些变形,显得稍微苗条了一些。 “没什么好不好……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老姚虽然只是投影,却依旧习惯性的咬着烟斗,无形的烟气随着投影的晃动袅袅升起,仿佛光线在波动。 他的面前,张开一份宽大的报纸,将他大半张面孔遮掩住,让人没有办法看清他的表情。虽然投影的表情原本就很难看清。 报纸上,《谁是‘世界’?谁的世界?谁来拯救世界!》硕大的黑体字标题异常醒目,即便隔着背面,仿佛仍旧能够感受到文章里流露出的犀利气息。 石副校长的目光从那份报纸的标题上滑过,视线顿时深沉了几分。 “《阿卡纳》最重要的就是权威性……有的时候,迟来的证明,会让这种权威更加深入人心。”石副校长的食指轻轻敲打在桌面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却轻而易举攫取了其他几位大巫师的注意力。 她话锋一转,语气稍稍加重了一些:“与这份名单相比,我对月下议会的动态更在意……它们的爪子伸的太长了……而且对学校安排的事务一直推三阻四。” “学校对月下议会并没有管辖权。”坐在她对面的若愚副校长轻声提醒了一句。他将身子缩在宽大的袍子里,头上还罩着帽兜,一眼望去,黑黢黢一片,仿佛一道影子似的。 “但如果对它们接二连三的试探视而不见,恐怕那些原本在学校外面远远围观的鬣狗都会扑上来撕咬几口。”爱玛教授显然不太赞同若愚副校长的看法。 “需要砍掉它们的爪子吗?”星空学院的院长嘿嘿笑了一下:“据我所知,最近很是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不速之客呢。” “苏施君还在学校呆着,这是月下议会最好的表态。就连第一大学都不是铁板一块,我们也不能奢望月下议会里没有异议。”老姚放下报纸,重重的吸了一口烟:“呋……再给它们一次机会,准备征召令吧。” 会议室里顿时陷入一片安静之中。 …… …… 就在学校的诸位大佬提及苏施君的时候。 布吉岛深处,二维进化实验室。 苏施君的办公室里,恰好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记得你是姚院长班上的班长吧,”苏施君脸上戴着那副宽大的眼镜,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按着一沓实验材料,歪着头,好奇的打量着对面那位女巫:“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虽然理论上,巫师可以通过占卜知晓很多事情,但一方面占卜具有很大的反噬性,另一方面,并不是每个人都擅长这种复杂的魔法技艺,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清晰准确的看破迷雾。 所以,除了部分怪胎,极少有人会事无巨细都用占卜术测算。 蒋玉穿着九有学院的红色袍子,正坐在苏施君的对面。 她的胸口别着九有学院的院徽以及身为班长的徽章,双手按在膝盖上,上身挺的笔直,坐姿端正,表情也很郑重。 “非常抱歉打扰您,”听到苏施君的问题后,她先是低头表达了自己歉意,继而解释道:“我今天来,是因为郑清的事情。” “哦……”苏施君拉长声音,身子稍稍坐直了一点,眯着眼,打量着对面的女巫,脸上浮现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郑清是谁?” 蒋玉抿抿嘴唇。 “就是与您一起被列入今年大阿卡纳序列的学生,”即便知道对面那位大美女在装傻,她仍旧非常认真的解释道:“他也是姚院长的学生,在九有学院天文08-1班,是我的同学。” “唔,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印象。”苏施君扶了扶眼镜,语气轻快的问道:“所以说,你来找我,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呢?” 蒋玉轻轻吸了一口气,继而语速飞快的解释道:“因为这次阿卡纳名单的事情,特鲁多教授打算向郑清发起决斗邀请,时间就定在期末考试结束……我去过办公楼,但是包括姚院长、爱玛女士在内,许多教授都不见了踪影。所以最终只能来找您。” “但是我并不认识那个什么特鲁多呀?”苏施君眨眨眼:“而且,这种事情,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蒋玉脸上微微飘起一抹红晕。 “我是天文08-1班的班长,”她清了清嗓子,强调道:“郑清是我们班上的同学……知道这件事而不去阻止,属于失职。” “啧,姑且相信你说的话吧,”苏施君撇撇嘴,反问了一句:“只不过,我还是不太明白,他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找我?” 蒋玉大胆的看着对面那位闻名遐迩的女巫,犹豫片刻,终于轻声说了三个字: “波塞冬。” 苏施君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她的指尖在书桌上轻轻敲打了一下,原本半掩着的办公室们顿时碰死。 屋子里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蒋玉坐在椅子上,仿佛能够听到对面女巫心底飞快掐算占卜的动静。但她始终不动声色,没有进一步解释。 良久。 苏施君终于再次开口。 “是苏芽那小丫头吧,”苏施君了然道:“她跟李家那位小灵巫关系不错。” 身为一位大巫师,只需认真推算,很少有事情能够瞒过她的眼睛。而且她也不屑于抵赖或者掩盖什么。 第二百七十二章 月下动向 第一大学是一座大学,所以校园里多是十八九岁的青年巫师,跟随苏施君来到这所学校后,苏芽很难找到适龄的玩伴。 而李萌恰好就是这样的人选——相似的家族背景、相似的年纪、相同的性别,两个小女巫很快便成了好朋友。 李萌不是个守口如瓶、沉着稳重的家伙,苏芽亦然。 虽然青丘公馆的女仆长多次向小狐女强调过工作纪律,但就像嬷嬷们要求苏芽‘站着的时候尾巴要卷在腰里’‘梳头发要把耳朵掩住’这样的规矩一样,只要身旁没有约束,她很容易便会把那些规矩忘在脑后。 奔跑的时候尾巴吊在身后多舒服,左摇右摆还能保持平衡!为什么一定要卷在腰间呢? 所以,郑清经常带着波塞冬去二维进化实验室以及青丘公馆的消息不经意间便被苏芽泄露了出去。原本就对郑清上次爽约青丘公馆那件事深表不满的李萌,在知道这条消息后,回到宿舍便愤愤不平的向自家表姐抱怨起来——她倒没有领悟更深处的信息,只是对郑清明明知道青丘公馆怎么走,却一直装聋作哑大为不满。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在李萌抱怨的时候,蒋玉只是简单推衍了一番,便捕捉到这条消息背后那令人震惊的事实了。 这也是她现在坐在苏施君面前的理由。 “特鲁多教授对吧,”苏施君倚靠着自己的高背椅,目光平平直视对面的女生,轻声说道:“我知道了……我会提醒他注意相关道德风险的……第一大学绝对不会出现以大欺小的事情,过去不会,将来也不会。” 身为月下议会上议员,而且是一位大巫师,对学校里的一名普通巫师进行简单提醒,完全足够了。 蒋玉非常清楚这一点。 她立刻站起身,微微鞠躬致谢:“麻烦您了……时间不早了,就不打扰您工作了。” “唔,不急不急。”苏施君抬手招了招,制止蒋玉打算立刻离开的举动,然后一手托腮,笑眯眯的看着女生:“既然我替你帮了他一个忙,你也替我帮他一个忙怎么样?” 这句话有点拗口,却不难理解。 蒋玉冰雪聪明,一点即通。 “来之前我就拟好了相关的沉默条款,已经让李萌签字了。”她垂下眼睫毛,没有看苏施君的眼睛,只是简单解释了一句,然后又微微鞠了一躬,悄然离去。 苏施君目送女生离去的背影,良久,才吁了口气。 “嘁……现在的年轻人呐。”她老气横秋的点评着,却没有说出最终的结论。 她没有说完,但旁边有人帮她说完了。 “现在的年轻人呐……总是不懂得轻重。”说话间,一道影子仿佛纸片似的,从门后晃晃悠悠飘了下来,落地显形,只是眨眼间,便充气般涨大,变成正常人大小。 这位不速之客身材修长,穿着黑色燕尾服,头戴高顶帽,帽子下散落出几缕金色的鬈发,手中还抓着一柄细长的手杖。 “苏苏,好久不见~”米尔顿公爵摘下帽子,非常有礼貌的向屋子的主人打着招呼。 回应他的,是几道青濛濛的风刃。 “噗!” 刚刚露出人形的吸血鬼公爵便被这几道风刃切成了数段。只不过几朵红焰闪过,原本被分尸的吸血鬼眨眼间便又黏合成了一体,坐在了刚刚蒋玉坐过的椅子上。 “呼……”吸血鬼公爵大口喘着气,一副咸鱼上岸的模样:“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呐……你打招呼的方式还是这么热情。” 苏施君一语不发,抱着胳膊,斜着眼,死死盯着办公室里的不速之客。 看样子她打定主意不说话了。 米尔顿公爵又喘了一会儿,见女巫仍旧一语不发,终于感到了一丝丝尴尬,轻咳了几下,坐直身子,稍稍露出几分正经模样。 “议会判断学校半年内会有某种大的举动,可能会对议会造成非常大的影响,所以希望你能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查清楚这件事。”他干巴巴的述说着自己的来意,最后强调道:“如果实在弄不清学校里那些家伙在做什么,能搞清楚他们的真实去向也足够了。” 听完吸血鬼的要求之后,苏施君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表情。 “呵呵……”女巫冷笑着,毫不留情的挖苦道:“议会?哪个议会?月下议会还是黑暗议会?需不需要给你准备两套制服?……不要以为身上罩了块黑布就能掩人耳目……你觉得学校为什么最后派我去收拾冬狩会上的烂摊子?你们真的以为凭借地下世界那只死老鼠提前做的手脚,就能从学校守护阵法中溜出去?” 米尔顿公爵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尴尬。 不久前的冬狩会上,趁着学校内部稍显空虚,他确实伙同其他几位同伴试图从第一大学眼皮子底下将某位年轻巫师掠走。却不料被某位主持了守护阵法的女巫追的仓皇逃窜,最后连攒了上百年家底才打造出来的义身都丢了个干净。 此外,据说黑暗议会里某位大佬也在那场变故中受了重伤。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吸血鬼公爵红着脸,硬着头皮否认道——能够让脸色苍白的吸血鬼红了脸,可想而知他现在的处境多么尴尬。 苏施君冷笑一声,没有继续落井下石。 好在米尔顿也不是毛头小子,好歹担任卡伦家族的轮值族长也有些日子了,很容易便重新调整好心态。 “我之前提出的要求,都是月下议会的意见。”说着,米尔顿公爵的目光落在苏施君书桌的角落,那里摆放着一份半摊开的报纸,依稀可以看见大大的黑体字标题‘《月下议会发言人:摒除偏见,团结共赢》……’ 公爵停顿了几秒,补充道:“在‘阿卡纳’名单出炉之前,我们就算想做什么,也只能悄悄做一些手脚。但现在阿卡纳名单已经出来了,整个巫师世界,包括四海妖王那里,肯定已经注意到某些异常……你不能指望议会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的机会从手中溜走……” “那是你们的事情!”苏施君粗暴的打断米尔顿的话。 “这也是你的事情。”米尔顿这一次没有退缩,而是认真看着女巫的眼睛,强调道。 第二百七十三章 八方云动(三) 离开二维进化实验室,蒋玉并没有立刻回转宿舍。 她站在环湖长廊的一处凉亭里,远远眺望着清冷的、宛如一块璞玉的湖面,徘徊片刻,最终绕过临钟湖,进了书山馆。 因为现在属于学期末,书山馆里到处都是复习功课的学生,放眼望去,每一张自习桌上都坐着埋头啃书的年轻巫师,甚至还有许多学生因为没有座位,干脆席地而坐,依靠在窗户下面,借着窗外淡淡的白光发奋苦读。 蒋玉没有打搅那些临阵磨枪的同学,而是顺着过道,悄无声息的穿梭过重重书架,绕过一条条幽深的书架迷廊,最终来到书山馆三楼的某处角落。 那是一处隐藏在两座书架夹角内的书桌,地处偏僻,左近五重书架内,就只有这一张桌子,原本应该是一个非常好的复习场所,但由于这里光线较差,且没有窗户,整体氛围非常压抑,很容易让人在学习的时候睡着。 就像现在桌子上趴着的那位女巫一样。 “醒醒,”蒋玉走上前,无奈的推了她两把,小声叫道:“如果你想睡觉,可以回宿舍再睡。” 书桌上趴着的女巫伸了个懒腰,抬起头,酒红色的大波浪向下滑去,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孔,以及一双惺忪睡眼。 “几点了?”伊莲娜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问道。 蒋玉摸出自己的计时器,瞟了一眼:“还差十分钟就是晚上七点……也许你应该出去走走,劳逸结合,学习才能更有效率。” 说话间,伊莲娜已经从书桌旁站起身,左右抻了抻胳膊,活动了一番筋骨。 听到蒋玉的建议后,吉普赛女巫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忽然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不要说路过顺便打个招呼这样的话……” 说着,她转头看了看左右,调侃般补充了一句:“我的这个小世界位于主世界之外,几乎嵌在了晶壁系上……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有人经过这里的。” “确实有事,跟考试有关系。”蒋玉犹豫了片刻,才解释道:“下午实践课你没去,飞纸鹤我担心说不清楚,所以过来跟你说一声……下周一的魔咒考试改成了早上八点半到十一点,总共两个半小时。考试地点没有变动,还是按照之前收到的通知为准。” 说到这里,蒋玉便停了下来。 伊莲娜眼巴巴的瞅着女班长,半晌,见没有后续,不由做了个鬼脸,道:“就这?一句话的事儿……我觉得纸鹤肯定能说清楚吧。” 蒋玉的脸上难得浮现一层红晕。 “就怕万一,什么时候都不能大意。”她强行辩解了一句。 吉普赛女巫抬起胳膊,将脑后的长发绾了起来,同时配合的说道:“对对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愧是班长大人,做事就是认真。”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 伊莲娜再次开口,恭喜道:“啊,差点忘了恭喜你,进入阿卡纳权杖序列……听说进了那个名单的巫师,以后都能成大人物。” “只是小阿卡纳而已,算不了什么。”蒋玉摆摆手,顺着吉普赛女巫的话题转而问道:“提到阿卡纳,郑清这次进入大阿卡纳序列,有没有什么打算?” “打算?”伊莲娜眨眨眼,一脸莫名:“不知道诶……这种事情不应该问他本人去吗?” “哦,是这样,自从阿卡纳名单发布之后,郑清同学就请了假,没来上课。”蒋玉语速飞快的说道:“大家都知道你们两个在谈恋爱……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恰好今天你也没来上课……我以为你会知道点什么。” “我们没聊过这方面的事情。”吉普赛女巫干巴巴的回答道。 这场莫名其妙的聊天到此结束。 站在图书馆门口,蒋玉满脸懊恼。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见见伊莲娜,想跟她说说话——而且还找了一条那么苍白的理由——而现在,她甚至已经有点想不起来刚刚自己说了些什么。 “糟糕的月亮。”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黑漆漆的夜色,自言自语道。 …… …… 同样懊恼着的,还有一只肥胖的大老鼠。 鼠仙人坐在流浪吧二楼的私人会客室,整个身子都陷入了软绵绵的宽大沙发中——这原本应该是一个非常舒服的姿势,然而恰恰相反,坐在沙发中的鼠仙人此刻满脸不安,伸着爪子揪着自己短短的鼠须,看上去似乎恨不得将他们都揪下来似的。 “我早就告诉过你们,不要心急,不要心急……心急吃不到热豆腐。”鼠仙人颠三倒四,语气显得有些仓皇:“现在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禁咒没搞到手,反而把我的义身也丢在了林子里……” “我们的,”站在屋角的流浪巫师竖起一根手指,纠正道:“不是你的义身,是我们的义身……我们的义身都丢在了那个林子里了。” “这是重点吗?”鼠仙人尾巴用力一勾,将挂在沙发背上的几串灯火虫扯到地板上,语气愈发焦躁:“你们!我们!学校如果不知道,为什么会让你的流浪吧停业整顿呢?……今天是你的流浪吧停业,明天呢?我的鼠族世界就在学校正下面,那些古板的老家伙随时都能闯进去,把我的鼠子鼠孙们都塞进黑狱里去!” “听上去确实有些糟糕……但还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流浪巫师倒了一杯‘流光岁月’,塞到鼠仙人手中,同时顺手从旁边的吧台上取下来一张报纸,丢到鼠仙人面前的茶几上。 “因为我们的动作,学校现在是已经放弃隐藏那个小家伙了。”流浪巫师指着报纸上配的一张照片,轻声说道:“这是个好现象……说明我们的方向没有出现错误。” 他的手底下,是一张郑清在开学典礼上发言的照片。 照片旁边,《郑清同学的新头衔》几个大字异常醒目。巨大的黑体字上缭绕着几道仿佛幽魂般的烟气,将整个报道的气氛烘托的格外诡异。 第二百七十四章 八方云动(四) “郑清……他到底是谁?” 鼠仙人揪着自己的短须,盯着茶几上摊开的报纸,打量着那张照片上那个紧张兮兮的年轻巫师,轻声问道:“或者说,为什么是他?” “他是谁?” 流浪巫师重复了一遍鼠仙人的问题,然后低低的笑着,笑着,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将整个屋子震的嗡嗡作响,挂在藤蔓上的灯火虫仿佛暴雨肆虐后的树叶,噼里啪啦掉落一地。 鼠仙人皱着眉,稍稍坐直身子,腆着大肚子,安静的看着对面的老巫师。 “他既是噩梦,也是希望;既是恶魔,也是天使;他是撒旦的化身,来凡间播撒恐惧的种子;他是雅威的孩子,为众生祈求和平的曙光。” 说到这里,流浪巫师停下了,看着鼠仙人,轻声说道:“另外,他还是一条路。” “一条道?”鼠仙人敏锐的抓住流浪巫师话语后隐藏的含义,小小的眼睛睁的溜圆:“他?那个一年级学生?他有一条道?” “他就是那条路。”流浪巫师纠正鼠仙人的措辞,忽然微微一笑,举起手中的酒杯,补充道:“哦,对了,他还是流浪吧的金卡会员。” 鼠仙人对流浪巫师后面自得的话语充耳不闻。 它胖胖的身子努力前倾,显得有些费力,然后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只单片眼睛,架在尖尖的鼻梁上,对准报纸上的那个小人儿,嘴里喃喃着,反复念叨:“……真是不可思议,太神奇了……难道这就是校长最后的作品吗?……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普通学生。” 报纸上,照片里,那个站在奖台上手足无措的年轻巫师,被鼠仙人盯的愈发紧张,最后索性将整个脑袋都藏在演讲稿后面去了——这一点与许多心情不好就转身离开照片的家伙比起来,显得稍稍有点责任心。 “一个普通学生可拿不到大阿卡纳的身份。就算魔杖做初步筛选的人都是瞎子,做最终审核的教授联席会议可不是蠢货。”流浪巫师呷了一口‘流金岁月’,盯着酒杯里那些金色的星星点点滑进嘴里,咂咂嘴,满意的说道:“这瓶酒味道真的很棒,你不应该浪费它。” 鼠仙人伸手拨开面前的酒杯,放下眼镜,抬头看向流浪巫师。 “这种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它的表情有些严肃,只不过因为脸上褶皱太多,导致这份严肃被稀释不少。 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掩盖它提出问题的尖锐程度。 流浪巫师低声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鼠仙人的质疑,只是含糊其辞道:“就像我们之前说过的那样……议会里既然可以有妖魔、可以有月下生物、可以有黑巫师,为什么就不能有白巫师呢?黑暗议会的黑暗,并不仅仅局限于我们身处黑暗。”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鼠仙人简短点评道。 …… …… “呀呀呀,真是意料之外的状况呀!” 穿着粉红色POLO衫、蓝白花纹沙滩裤的黑发青年,将一份报纸张的大大的,举在半空中,卖力吆喝着:“瞧瞧,瞧瞧,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对阿卡纳名单的反应——无可奉告!嘿,这可是给了那些无冕之王一个响亮的巴掌啊!” 空旷的甲板上,除了哈瑞的叫嚣之外,在没有一丝其他动静。 船首的女妖像除了头发以外,连眼皮都动不了,自然不会答应哈瑞的话。主桅杆上挂着的光头大汉又始终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没有多余的精力。还有坐在船侧垂钓的金发青年,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显然也对黑发青年的话题不感兴趣。 至于船长或者船灵,除了开船收帆,或者下达其他命令,其他时候鲜少出现在甲板上。 整艘迷雾号,也许只有不久前新进加入的厨娘会对哈瑞的话题有一点兴趣。 哈瑞叫那么大声,也确实是在撩拨尼基塔。 “噔噔噔噔噔!” 一串急促的高跟鞋声从侧面的船舱里传出,未几,一张迷人的面孔便从里面探出头来。 船舱外的阳光有些刺眼。 尼基塔伸手撩开耳边的发丝,抬手搭着凉棚,张望了一下。 “新报纸?”她喊了一声:“如果你下午茶的点心上不想被多抹一层苍蝇果酱或者多几滴木蚤汁,最好麻溜的……” 话音未落,一道粉红色的身影便倏然出现在女妖的眼前。 “诶诶诶,有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用点心威胁别人好不啦。”哈瑞眯着猩红色的眼睛,打量着女妖身上穿着的厨娘装,补充道:“这个样子,你永远没机会上岸的。” “嘁。”尼基塔发出一声不屑的吐气,劈手夺过哈瑞手中的报纸,随即一目十行的看起上面的报道来。 “话说回来,你已经成巫师嘴里的妖魔了,为什么还关心那个什么阿卡纳呢?”哈瑞双手抱头,优哉游哉的在女妖旁边来回踱步,从甲板走到船舱壁上,然后再踏足虚空,整个人像表针一样不紧不慢的旋转了三百六十度,却丝毫不显得突兀。 仿佛他的脚底有一条看不见的小路似的。 “说的你好像不赌猎赛似的。”尼基塔斜乜了黑发青年一眼,嘲讽道。 “不一样,不一样,”哈瑞连连摆手,否认道:“我买的筹码与巫师完全相反……能从巫师们手中赚到闪闪发亮的玉币,才是对所有巫师最大的挑衅。” 这一次,尼基塔没有接话。 倒不是她觉得哈瑞说的有道理,而是她注意到报纸报道中的某些措辞。 “唔……什么叫‘学校反对任何组织或个人对独立三方机构出具的评级报告说三道四,也不会对那些说三道四的组织或个人做任何评价’,” 女妖重复着报纸上的官宣,眉毛挑的老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一份报纸不是说过吗,阿卡纳名单都是经过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评审之后才会公布的……这也算独立三方机构?”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掩耳盗铃?”黑发青年倒立在虚空中,脑后勺几乎蹭到女妖额前。然鹅神奇的是,不论他的衣服还是头发,都没有随着重力落下来,而是依旧顺滑的指向天空。 似乎对他来说,此刻天空与大地完全颠倒过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古树开花 迷雾号船尾挂着的气死风灯骤然熄灭,绿色的灯光仿佛听到什么号令似的,瞬间缩回了玻璃罩子里。 船舱出口处,正在沉思的女妖与悬空倒立的男妖同时回头,看向那盏风灯——不仅是他俩,包括蹲在船舷上垂钓莱恩、挂在桅杆上的壮汉阿诺,也在同一时间看向船尾。 “开船啦!!”哈瑞‘扑通’一下从半空中摔了下来,同时不忘仰起脑袋,扯着嗓子嚎叫了一声。 似乎是为他的这句话做注脚。 主桅杆上,那张被完整展开的黑色船帆哗啦啦的落了下来,手臂粗细的浸水麻绳仿佛一条条从洞穴里钻出的蟒蛇,顺着桅杆、甲板、船舱顶肆意游动着,将落下的船帆缠了个结结实实。 “方向正北!目的地已经告诉船首女妖了……哈瑞、莱恩,去给我把甲板重新擦洗一遍!我们是伟大的黑船,不是漩涡号那些肮脏的海底藤壶!如果我脚底下再出现一朵盐花,你们两个就老老实实给我在水里泡一个月!” 一个跛脚老头突兀的出现在甲板上,冲着刚刚收起钓竿的莱恩,以及正在从甲板上爬起的哈瑞吼道。 金发青年与黑发青年二话不说,连滚带爬的扑向船尾甲板。木头水桶、粗大的刷子以及几根拖把仿佛小狼狗似的跟着两个男妖身后,叮呤咣啷。 尼基塔怜悯的瞟了两位同伴一眼——平日里,这种粗使活计都是船上那些黑瘦的白眼精灵去做,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轮到他俩倒霉。 跛脚老头转过头,看向尼基塔,漆黑的眼眶里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还有你,漂亮的小家伙……去下面,船长有事找你。” 如同尼基塔第一次进入时的感觉一样,迷雾号的船长室仍旧是那么狭小与逼仄。 背对着女妖的那个高大身影,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将这个原本就不大的空间里的光线都吸了进去,使得屋子的色彩格外黯淡。 只不过与第一次不同的是,再次进入这间屋子的时候,女妖的胸前已经不再佩戴巫妖王的工形骷髅标准,取而代之的,是右臂上那朵黑色的标志。 她拘谨的站在船舱口,浑身止不住轻微颤抖。 “你上船有半年了吧,”船长温和的声音并没有安抚女妖的紧张。 她不安的抬起头,小声回答道:“二百零一天了,船长。” “呋……时间过的可真快。”迷雾号船长身前升起一股青白色的烟气,但转眼间,那股烟气便化作一只白色的小鸟,顺着狭窄的窗户,钻了出去。 船舱里沉默了一小会儿。 迷雾号船长的声音重新响起:“我记得第一大学开学的时候,委派了你一个任务……让你潜入第一大学,打探消息的,对吧。” 女妖闻言,颤抖的愈发厉害。 那是她从迷雾号接到的第一份任务,也是她自告奋勇提出来的。原本按照计划,她应该老老实实呆在空乘休息室里,等待空投学生,飞机落岛检修的时候顺着密道潜入第一大学即可,但计划还没有完全展开,便因为女妖暴起杀人而被迫中止。 虽然船长试探第一大学的目的最终实现了,但女妖的行为也暴露了他们对第一大学的觊觎,让第一大学在第一时间提高了安防等级。 “……我可以解释!”女妖稍显慌乱的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迷雾号船长转过身,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女妖立刻垂下眼皮,让自己的视线显得不那么失礼。 “我记得你当时说,是因为一个男生?”船长的声音一贯温和,却充满了力量。 “对,一个新生……短头发,闻上去很香……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控制心底突然涌现出的那股力量。”尼基塔低声呜咽着,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慌乱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报纸,举到面前。 “就是他,大人,就是这个男生!”尼基塔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拼命解释道:“他被阿卡纳收录进了‘大阿卡纳序列’,是今年的‘世界’!他的身上一定有什么问题!” 看得出,这张报纸女妖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原本光滑的纸面上布满了细小的褶皱,摸上去软软的,仿佛里面的纤维都被揉碎了似的。 迷雾号船长低着头,看着报纸上那个在开学典礼上说着获奖感言的男生,没有说话。 良久。 他才开口,轻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要派你去第一大学吗?” 女妖愣了愣,努力思索着,最后才非常谨慎的回答道:“是为了试探校长在不在学校吗?” “那个老头子,在不在学校呆着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船长大人哂笑一声:“我们是大海的孩子,只要那个老头子没有躲在我的船上,随便他在哪里都没关系。” 女妖低下头,继续苦苦思索,却也不敢随便猜测。 迷雾号船长没有浪费他的时间,停了停,便径直解释道:“是因为一棵树。” “一棵树?”女妖的表情愈发迷茫。 “说起来,这件事跟你还有些关系。”船长大人似乎来了兴致,滔滔不绝的解释起来:“你带上船的那个小孩子,记得吧,作为‘牺牲’,她的分量稍显不足,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半血妖魔……” 尼基塔心脏一抽,一股无法遏制的悲伤感觉从心底弥漫开来。 周周,那个信任自己的小家伙,那个细声细语鼓励自己的小家伙,那个陪着自己逃了半个世界的小家伙。 她忍不住伸手,攥住了自己的胳膊,死死攥住。 现在,她们是一体了。 当她回过神的时候,迷雾号船长仍在滔滔不绝的说着他们的计划,他们四位大海妖的计划。 “……那个小家伙作为牺牲虽然不够合格,但作为一个礼物却非常,非常合格。”船长大人说着,语速忽然急促了几分:“你知道黑狱吧?” 女妖下意识的点点头,周周的母亲就在黑狱担任看守,当初她也正是借助这层关系,才进入迷雾号船长的船舱。 “那个小家伙的记忆里,有一个非常,非常有趣的画面。”说道这里,船长停顿了几秒,才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重复道:“非常,非常有趣……黑狱里,有棵树……一棵年纪很大,很大的古树,开花了。” 听到这里,尼基塔终于无法遏制内心震惊,抬起头,看向迷雾号船长。 第二百七十六章 玄黄木 黑狱,是巫师联盟用来关押被捕获的妖魔们的监狱。 虽然绝大多数妖魔都会在捕猎过程中被巫师们杀死,但总有一些妖魔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幸存下来,比如特殊的能力、特殊的血脉、以及它们知道的特殊的情报,或者单纯只是因为命大,等等。 所有这些活着的妖魔,都会被巫师们关押进黑狱。 即便是某些巫师的魔法实验课题涉及活体妖魔的使用,也只能使用黑狱中单独设立的全封闭实验室。按照第一大学实验安全的相关管理条例,禁止任何活体妖魔出现在黑狱之外的实验室——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一头野妖出现在学府之后,会引发红色警报,最后还导致一系列处分与人事调动。 但黑狱不是养老院。 进入黑狱里的妖魔,不可能等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而从外面捕获进监狱的妖魔又日复一日,源源不绝。这让黑狱之中积攒了巨量的妖魔尸体。 部分尸体血脉独特或者品相良好,还可以被巫师们回收利用。还有许多尸体因为破碎、品相、鸡肋等因素,回收利用价值极低。 “……那株古树,是黑狱用来回收妖魔尸身的最终方案。”迷雾号船长的目光越过女妖的肩头,看向窗外,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大海,语气愈发深沉:“每隔数百年,当那棵树‘吃饱喝足’之后,就会开花,结出几个果子。这种果子对巫师们并没有什么大的用处,但对于妖魔,尤其是高阶妖魔来说,却有致命的诱惑……” 听到这里,尼基塔不由屏住了呼吸。 船长提及的那株古树,她并不是第一次听说。 第一大学漫长的办校历史中,流传下来无数奇幻而又迷人的传言,在一代又一代学生们之间口口相传。玄黄木只是其中一个——玄黄木就是学生们传言中黑狱那株古树的名字。 据说,玄黄木年龄极大,以六十年为春,六十年为秋,前后两百余年做一岁,才能长出一圈年轮,而黑狱就建立在这株古树的根系范围之内。 据说,玄黄木专吃妖魔,而且生冷不忌。无论是巫妖、海妖、还是其他奇形怪种,只要属于妖魔,都是那棵古木的资粮。 据说,玄黄木每‘一岁’之间,都会开一次花,结一次果。如同昙花一般,玄黄木开花结果之间的时间间隔极短——当然,这个‘极短’是针对玄黄木的时间来计算的。对于巫师们来说,这株古木开花与结果之间的间隔时间在几个月至大半年不等。 据说,玄黄木的果子能帮助高阶妖魔进阶。 想到这里,女妖的眼神渐渐有些发亮。 迷雾号船长垂下眼皮,嘴角微微勾起。女妖的反应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之外。对于妖魔们来说,促进血脉进化,追寻真祖的脚步,是镌刻在它们血脉深处的本能。 “最初,我们只是计划集合一些志同道合的盟友,打破黑狱,从那株古树上抢几颗果子。”迷雾号船长继续说道:“在这其中,时机非常非常关键。如果某个老不死的家伙还在学校里呆着,那我们这个计划就必须上报海妖王大人,才有实现的可能性。” “幸运的是,那个老头子出门了……所以,下一步,知道那株古树什么时候结果子,就非常重要了。” 说到这里,迷雾号船长再次停了下来。 尼基塔愣了愣,后背的汗毛骤然炸起——她忽然意识到一种可怕的情况,那就是船长需要黑狱中有内应,所以才会向她解释这么多。黑狱是什么地方,她非常清楚。年轻的女妖并不认为自己能在那种恐怖的地方活下来。 但迷雾号船长下一句话就让她重新安心下来。 “你不是做内应的最佳选择,”船长扯了扯嘴角,道:“这一点从开始那次入校专机计划上就能看出来。” 尼基塔悄悄咽了口唾沫,刚刚疯狂跳动的心脏也稍稍舒缓了一些。 “单凭我们四海妖王,还不足以打破黑狱。但如果将这件事告诉那些妖王们,最后果子的分配方案又令人苦恼……就在这个时候,黑暗议会传来一个消息。” “他们会派遣人手,协助我们打破第一大学的外围防御。” “条件就是那个男生。” 女妖轻轻吸了口气,目光重新看向手中抓着的那份报纸。照片上,那张年轻的面孔在聚光灯下显得有些拘束、有些紧张,看上去相貌平平,气势也不突出。 为什么黑暗议会希望得到那个男生呢? 迷雾号船长没有进一步解释。 而是对女妖解释了他说这些话的目的:“告诉你这些事情,是因为你是一把非常出色的钥匙。” 钥匙?尼基塔在心底琢磨着这个词,感到自己隐约抓住了什么。 “你总能给我带来一些新的惊喜……就像钥匙一样,打开一扇又一扇藏匿着宝物的大门。”迷雾号船长不慌不忙的补充道:“那株古木,这个男生……虽然看上去每件事都跟你没太大的关系,但你的身影总会在若隐若现的出现在其中。” “在占卜学里,这叫做‘关联效应’,或者也可以叫做‘气运’。” “如果想让关联效应的效果最大化,最佳方案就是让关联者,也就是你,不断做出新的选择。” “现在,我就给你一个新的选择。” “以迷雾号高级船员的身份下船,无论你想去新世界,还是沉默森林,亦或者黑狱,我们都会满足你的愿望……或者,继续当一个厨娘,呆在迷雾号的甲板下面。” 迷雾号船长的逻辑看上去有些奇特,但在尼基塔看来,却非常容易理解——常年与神秘学打交道,巫师们或者妖魔们,总会对某些玄之又玄的联系抱以足够的尊重。 船长的想法,无非是利用女妖的选择,来为他们那份计划的占卜工作提供新的参数罢了。 “我选择留在船上。”尼基塔犹豫许久,才咬牙说出了自己的选择。 虽然她非常、非常想上岸,但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能力大小。 外面的世界太危险,还是老老实实在船上当一个厨娘来的安稳。 第二百七十七章 先生与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组织都有自己的目标。” “这是他们的自由。” “但就像阿尔法学院那句话说的那样……自由,就是要学会放弃。眉毛胡子一把抓,最后只能抓住一把空气。那不是自由,那是虚无。” 吴先生仰躺在宽大的躺椅上,手里捧着一本《易经》,伴随着椅子前后缓缓的摇动,不紧不慢的说着。 时近傍晚,三有书屋的店里没有一个客人,只有一只黄花狸,蹲在先生身旁的柜台上,慢条斯理的舔着小瓷碗里的奶皮。 寒风吹打着玻璃窗,发出扑棱扑棱的响声,屋内却温暖如春,伴随着橘黄色的灯光,营造出一片舒适安逸的气氛。 听完吴先生的那番话,黄花狸抬起头,舔了舔嘴边毛,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呼噜。 “跟你说正事儿呢……净扯那些有的没的嗷。”在先生面前,这只花猫丝毫没有见外人时的冷漠,显得有些随意,也有些啰嗦:“我就问你一句话,第一大学那些破事,你到底管不管了?!” “不管!”吴先生斩钉截铁的回答着,同时伸手摸起身旁的紫砂茶壶,对着壶嘴跐溜吸了一口茶水,然后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 “黑狱里那棵玄黄木你不管了?学府里异神封印松动你不管了?还有石慧跟若愚老头子之间明争暗斗,你也不管了?”黄花狸追问三连,声音越来越高。 “不管。”吴先生摇摇头:“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这个世界终究要靠他们的选择运转下去的。” “郑清那小子也不管了?”黄花狸一尾巴敲在了木头柜台上,敲的木板咚咚作响。 这一次,吴先生稍稍犹豫了几秒钟。 眼看先生态度有些松动,黄花狸立刻巴拉巴拉分析起来: “前两天你也去过布吉岛,知道学校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今年恰好是玄黄木两万四千岁整寿,开的花格外出彩,如果不出意外,今年那棵老树结的果子能让那几头妖王更进一步……它们现在没冒头,就是让下面几头大妖探路。” “近半年,学校一直增加黑狱的人手,架设各种防御、隐匿以及攻击的阵法……即便这样,也不能完全保证那些果子的安全。” “你觉得几个月之后那些大妖攻打黑狱,郑清小子呆在学校会安全吗?” “还有外面新成立的那个黑暗议会,跟月下议会‘拥禁咒派’勾勾搭搭,一直在打郑清小子的主意……他们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提及月下议会,黄花狸的脾气显得愈发坏了:“月下议会的家伙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一个上议员,马上要成为大巫师的吸血鬼,竟然欺负一个一年级的学生?!说出去也不怕人耻笑。简直给约翰那老小子丢人。” 它说的自然是D&K开业当天,米尔顿公爵在店里大打出手的那件事。 “都是年轻人,还是为了女娃娃,稍微冲动一点也是难免的……不是最后没有闹出什么糟糕的后果吗?让那些孩子多见见世面,没什么不好。”吴先生语重心长的安慰了花猫一句。 黄花狸对先生的这个回答嗤之以鼻:“‘都是年轻人’?” 它粗着嗓子,学着先生的语气重复了那句话,继而咆哮起来:“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老不死,看谁都是小孩子吗?米尔顿几百岁的家伙,跟郑清小子十几岁的年纪,能一样吗?” “咳咳,礼貌,礼貌。”吴先生重重的咳嗽了两声。 黄花狸浑身炸起的毛骤然一收,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鼻子,嘴里发出一个不屑的声音:“嘁……” 书店内一时陷入安静之中。 直到黄花狸瞥见柜台下面露出来的一份报纸,注意到报纸上面的题目——《魔杖堕落之始——将十八岁年轻巫师纳入大阿卡纳序列!》 它伸出爪子,将那份报纸捞到桌面上,然后一目十行扫完那篇文章的大致内容。 “啪!”黄花狸一巴爪拍在了文章配图上,把照片里举着梅林勋章的年轻巫师吓的落荒而逃。 “学校里那些家伙都不是蠢货……你不打算管那些闲事,总要管郑小子的吧。”黄花狸用一种讥嘲的语气说道:“现在,他们把郑小子丢在了明面,让他当了今年的大阿卡纳的‘世界’,你觉得你还能在这个书店里呆多久?” 一直咯吱咯吱前后摇晃的躺椅终于停了下来。 始终握在手里的《易经》也重新合住。 吴先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禁咒是这个宇宙最终极、最纯粹的力量。” “是真理的具现。” “也是这个世界不同势力之间维持平衡的关键……让他去当世界,倒也说得过去。几年不见,学校那些家伙看人的眼光倒精确了不少。” “这是关键喵?”黄花狸尾巴一扬,说话间不由自主带了点猫腔:“当初是你说的要他参加考试,去见见世面……现在把他一个人丢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你不应该负责吗?还是说你改变了之前的想法,打算让月下议会或者黑暗议会的疯子们掌握禁咒?” 吴先生长身而起,连连摇头。 “禁咒不扩散原则是这个世界稳定的基石,这点不容改变。”他将手中的《易经》塞进书架里,然后在长袍外披上一件黑马褂,转头看向黄花狸:“我去那几个地方转转,估计年后才能回来……你多费心,不要让那孩子情绪失控……他最近状态怎么样?” 黄花狸懒洋洋的卧在柜台上,撇撇嘴:“还能怎么样?老样子……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期末考试的原因,他最近睡觉不太稳当,经常做噩梦。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还能怎么办?如果安眠符箓没用的话,那就试着给他枕头下塞一个兔子爪子吧。”吴先生这样回答道。 “兔爪子有用吗?”黄花狸对此非常怀疑。 “永远不要低估那些经过时间考验的魔法……它们总让学院派巫师看上去像傻瓜。”吴先生哈哈笑着,身形一散,眨眼便从书店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二百七十八章 期末考试 一月五日,周一。 农历腊月初十,小寒。 宜,纳彩、问名、祭祀、嫁娶; 忌,开市、安葬、修坟。 宜忌里面没有一个跟考试有关,看上去确实是个考试的好日子——从玄学上来说,这一天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最起码,不会有人借口因为体质敏感,受忌讳而发挥失常。 这一天是第一大学九有学院期末考试第一场开始的日子。 一大早,学府里的气氛就已经压抑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 从做早课的飞苑,到吃早饭的食堂,再到林荫路下的青石板小道,每一个路过的身影都脚步匆匆、面无表情;或低着头,手里抓着小纸片,嘴里念念有词,试图在进入考场之前再最后挣扎一下。 这种情况令郑清感到喜忧参半。 喜的是,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考试上面,自然会降低对他这位新晋‘大阿卡纳-世界’的关注,令他外在压力大减。 忧的是,其他人的这种紧张状态,深深感染了郑清。原本他的心态还是比较放松的,但在其他人影响下,也不自觉紧张起来。 就像现在。 因为第一场考试是魔咒学的笔试部分,所以一大早,他就拿着魔咒课的笔记开始念念有词,连做早课的时候都没放下,甚至吃早餐的时候,他还在背诵法书的国际标准以及法书的使用原理——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对萧大博士有种深切的羡慕嫉妒恨。 整个403宿舍,或者说,整个天文08-1班,也许只有萧大博士能够在笔试开始之前还在用法书实验不同魔咒释放时的微妙区别。 “真想把你的脑子抠出来炖着吃了啊。”年轻的公费生如此说道。 萧大博士虚着眼,瞄了他一下,提醒道:“你是一个纯血统的人类,并没有僵尸或者吸血鬼的能力……我不认为你吃掉我的脑子就能考个好成绩。” “也就是说,如果我吃的话,就能考个好成绩了,对吗?”跟着他们一起在食堂就餐的迪伦笑嘻嘻的插口问了一句。 郑清扯了扯嘴角:“你们学院的考试方法不是打架吗?你要他的脑子有什么用……如果你真有那个想法,长老的脑子比博士的脑子更适合你。” 去吃张季信的脑子? 迪伦咧咧嘴,没有接茬。他脑壳坏掉了才会去做这件事。按照张家人遗传的火爆脾气与护短习惯,如果迪伦真的做点什么,那么在他吃到炖脑之前,他那两颗漂亮的小尖牙肯定已经被人拔掉了。 “吃饭的时候能不能聊点轻松的话题,”辛胖子抓着红皮包子,一口一口,吃的满嘴流油,同时囔声囔气的抱怨道:“你们说的我都没胃口了。” 其他三人齐刷刷斜乜着胖子,对他‘没什么胃口’说辞深表怀疑。 不过看着辛胖子吃饭,确实也让郑清提起几分胃口。 他忍不住跟着胖子,捡起盘子里的一个红皮包子——考试当天的用餐也很讲究——就像这种红皮包子,是今天食堂早餐的主食,用谬种做的馅儿、血红面皮裹出的包子,然后用柳枝做的盘子盛着,一盘六个。 包子寓意祝福,也被称为‘福包’;而一盘六个则寓意六六大顺。 每个人学生起码都要吃掉一盘福包。 毕竟这是一所巫师的大学,神秘学向来在学生们中间有巨大的市场。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是所有人面对神秘学时的统一态度。 便是学府食堂的大师傅们,都会小翼维护这类心照不宣的做法。 虽然不能在粥羹或者豆浆里添加福灵剂,但食堂的大师傅们仍旧精心搭配了适合考生们的‘特供’早餐。 除了‘福包’之外,还有‘福汤’。 所谓‘福汤’,就是一小罐靛青色的粘稠液体,看上去像是用豌豆或者生罗汉豆夹杂着不明草药打出的豆浆,而且是还没滤掉渣滓的豆浆。 “福汤能够帮我们中和杂乱的精神……在考试之前,我们的精神需要处于非常纯净的状态……这种状态能够增加我们灵魂的敏感程度,提高反应速度,帮助我们准备把握魔咒施展过程中的微妙变化。” 提及吃,辛胖子仿佛化身一位艺术家,坐在餐桌前,向同伴们解释着今天的早餐,侃侃而谈:“谬种是祝福的主角,血面是古老的灵丹妙药……还有这份福汤,承载了历史上无数考生对我们的祝福!” 郑清用了很大力气才忍住提醒胖子,今天早上考的是魔咒学的笔试,还没到实践科目,不需要他费那么多力气‘纯净’他的精神。 “所谓‘福汤’,实际上就是豆浆、蛋清、迷迭香、薄荷以及龙牙草混合在一起打出的营养液,能够稍稍提高一点你的注意力,让你保持清醒。”萧大博士在一旁附耳,悄悄对郑清解释着。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如果你没什么信心,我建议你在汤里加点辅料……许多人喜欢在里面加几勺文曲星庙里的香灰,据说很有效果……如果你没有门路,我可以让人帮忙从亚特拉斯学校搞一点出来。” 作为以‘信仰’为本的学院,亚特拉斯学院向来不缺乏各种各样的神祇。 郑清用力摇了摇脑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如果你有门路,可以进点货,摆到D&K里面去卖,”他似是想起什么,补充道:“自从冬狩之后,学校不再要求大家捕猎老鼠或者食尸甲虫,店里生意一直比较低迷。” “那种事情,考试之后再谈。”辛胖子粗声粗气的打断公费生的念叨,强调道:“我们现在最重要,也是唯一需要关注的,就是考试!” 郑清耸耸肩,瞟了一眼胖子面前的早餐。 看得出,胖子对萧笑刚刚提及那些‘传统’或者‘偏方’笃信的很。他甚至参考了现代神秘学里流行的某些说法,按照体重来重新配置了自己的早餐。 比如那份‘福汤’,摆在胖子面前的分量足足是其他人的三倍还要多。 “也许你进考场之前,应该准备一个尿袋。”郑清最后提醒了胖子一句。 第二百七十九章 笔试 魔咒课的考试分为两部分,笔试与实操。 与笔试不同,实操部分的考核先天都具有一定风险——包括并不限于魔法失控、猎物失控等等——所以,这一部分实践类的考试都被安排在了笔试结束之后,也就是第二十周,以最大可能规避学生因实操考核受伤而影响笔试成绩。 郑清的魔咒学笔试被安排在了主教楼东101。 与他类似,天文08-1班,乃至九有学院一年级学生们的笔试都在主教楼的一层,只不过学生们的座位被随机打乱,每间考场只有零星几个熟悉的面孔。 这无形之中让郑清的压力更小了一些。 毕竟他现在顶着一个‘大阿卡纳序列-世界’的头衔,走在哪里都会受到大家好奇或者质疑的目光。相对于应付熟人们层出不穷的问题,他更愿意被陌生人盯着看。 起码陌生人们因为礼貌或者其他缘故,不会大喇喇的走到他面前,询问他是不是老姚的私生子。 每每想到这件事,都让郑清油然而起一股气急败坏的情绪——他虽然不能说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却也长的白白净净,眉清目秀,怎么会有人把他跟老姚那张暗黄色的、皱巴巴的核桃脸联系在一起呢?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 考场内有十六张座位,横纵各四,相隔甚远。 监考官有三人,一位黑袍助教、一位黑袍研究员、还有一位灰袍校工,面孔都很陌生。 听老生们说,几年前,学校一度研究过让四年级老生担任一年级的监考官,但在实践中发现舞弊情况非常难以控制,最终取消了这一政策。这令郑清等人扼腕叹息,对前辈们毫无节制的行为大肆抨击。 三位监考官各司其职。 灰袍校工负责在考场门口验明考生正身,防止出现替考等情况;黑袍助教则在考场内来回穿梭,随机抽查每个学生的学生卡,不时向某位考生身上丢一个侦查魔法,确保整间考场干干净净。还有黑袍研究员,全程都坐在讲桌后面,既观察考生,也监督另外两位考官。 距离开考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监考官们就督促学生将手头的教科书、笔记本、法书等与考试无关的东西全部上交。 就连计时器都不许留。 学校会为学生们统一下发考试专用草纸、羽毛笔以及橡皮擦。考场正前方的讲桌上,还有一台半米高的巨大座钟,悄无声息的记录时间,确保在不影响考生们的前提下,让每个人都能看清楚时间。 开考前五分钟,三位监考官互相监督着,拿出施加了多重封印的试卷。 每位监考官都有各自不同的解封手段。 拿到试卷,确认完好无损后,灰袍校工先宣读了考场纪律。 随后,在黑袍助教的指挥下,十六份试卷缓缓从讲桌上升起,慢吞吞的飘向台下,仿佛一张张白色的微型魔毯似的,飘到课桌前,停在考生们斜前上方的位置,在半空中悠然起伏。 郑清轻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皮,紧紧盯着自己面前的考卷,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瞟着讲桌上那台座钟圆盘间的指针。 秒针一格一格跳动着。 “考试开始!” 讲台上,监考的那位研究员沉声喝了一声,手中的法书重重拍在了讲桌上:“啪!” 伴随着那清脆的响声,郑清斜前方的试卷瞬间丧失了支撑,缓缓向下飘落。 郑清自然不会傻乎乎坐在原地等卷子自由落下——这是许多老生都曾提过的一个关节,在监考官宣布考试开始之后,试卷的所有权就会从考官转移到考生身上,这个时候考生主动接触考卷是完全符合要求的。 时短言长。 郑清伸手‘唰’的一把将试卷抓紧手里,拽到桌面,凑上前一看—— ‘2008-2009学年第一学期期末考试,大学一年级,魔咒学(九有卷)’ ‘注意事项——’ ‘本试卷分为第一卷和第二卷两部分,共15页,第一卷为必做题(120分),第二卷为选做题(30分)。满分150分,考试时间180分钟。答题请使用统一配备的0.57毫米羽毛笔;严禁自行携带毛笔、羽毛笔及其他规格用笔。答题前,请注意在首页签署自己的真名。答题后,由监考助教统一回收试卷。’ ‘请遵守监考官的考场纪律。’ 啧,感觉跟梦里那次考试的注意事项差不多嘛,郑清在心底默默嘀咕了一句。 翻开第二页,24k的空白卷子上,只有四个大大的黑体字—— ‘严禁作弊’! 年轻的公费生撇撇嘴,翻开了第三页。 然后他终于看到了魔咒课的第一道考题—— ‘1,请罗列最少两道束缚类咒语,并写出准确咒式(2分);2,选择其中一道束缚咒咒式进行详细说明,解析其作用原理(3分);3,描述其中一道咒语的使用禁忌(1分)。’ 郑清脑海中立刻冒出一头咆哮着的银背大猩猩,以及某只在猩猩咆哮声中华丽晕倒的小女巫,嘴角一勾,考场准备的羽毛笔立刻从墨水瓶中蹦出,开始唰唰唰在卷子空白处写起来。 就像第一道题目一样,魔咒课的笔试题目大部分都很正常,不外乎郑清在这个学期学到的那些咒语,以及与咒语相关的边角料。那些内容老姚都强调过不止一次了。 唯一令郑清不太有把握的,是第二部分选做题的第三大题。 选做题都属于超纲内容,比如选做题第一题要求考生描述自己使用元辰守护咒时状态与效果——这就非常主观了。 而选做题第三大题则完全让人摸不着头绪。 那道题要求考生解释什么是‘魔咒’——郑清觉得这个问题就像让他解释什么是‘外语’一样,太过笼统与含糊了。 两个多小时的考试眨眼便过去了。 当监考官们整理完考卷离开考场之后,郑清还没来得及站起身,身边便呼啦啦簇拥过来一大群陌生面孔。 “郑清同学,第一卷第二十五题的答案你写的是什么……” “郑清同学,你答题时间充足吗?我感觉第二卷没有时间去写了……” “清哥儿,清哥儿,你觉得第三题有关混乱咒的常用场景,需不需要写团体决斗……” “混乱咒有什么好问的,我们应该讨论一下第二卷那道元辰守护咒的施展要素问题。” 第二百八十章 实践考试的小插曲 不同科目的考试,大抵都是相似的。 无外乎考生需要在规定时间范围内,完成学校为他们精心挑选的一系列考题,然后在交卷后,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焦躁而又不安的互相核对答案、估算分数。 平日成绩优异的学霸,往往会在错一两处小题后懊悔的大喊‘这次考的不好’‘肯定不及格了’;而平日成绩马马虎虎的学生,在听到学霸们的叹息后,又会产生‘也许这次考题难,大家考的都不好’这样的错觉。 总之,与郑清大学之前的考试生涯类似,魔法世界的年轻巫师们在期末考试的时候,并没有因为会几道魔法而变得更轻松。 当然,不同之处也是有的。 比如占卜课考试的时候,考场上是允许学生们携带他们五花八门的‘钥匙’,而且占卜课的实操与理论考试是结合在一起考试,从早上十点一直考到下午三点,期间无休。 再比如符箓课的考试除了要求学生默写基础符箓之外,还有不同符箓搭配的效果描述、不同符胆、符脚的勾画方式等等。 还有实践课,这是唯一一节没有理论考试,完全由实操内容组成的考试,被安排在了第十九周的周五,是这一周最后一场考试,也可以算得上是实操类考试的第一场。 “我觉得实践课考试之后,起码有一半的人要进校医院做检查……没问题也要去转一圈。”辛胖子站在郑清身边,小声嘀咕着。 此刻,他们如同平日上课时一样,站在地势平缓的绿谷——当然,因为季节的缘故,绿谷现在并没有太多绿色,反而显得有些灰白——之中,排成两排,两两相对,按照监考官们的要求互相释放咒语与解咒。 因为监考官们是一对一对的考核,所以其他等候着的考生们难免有些懈怠。 “为什么这么说?”郑清一边警惕的注意着自己对面的白袍子,一边心不在焉的与辛胖子搭话。 之所以警惕,是因为站在对面与公费生对抗的是一位‘老熟人’。 来自阿尔法学院的安德鲁·泰勒,那位魁北克的狼人。 …… 在监考官们分配好对抗小组,发现与郑清分到一组之后,安德鲁·泰勒就大大咧咧的宣布,要在特鲁多教授与郑清决斗之前,好好称量一下新任‘世界’的分量。 “魔杖那么排名,终归是有道理的,对吧。”安德鲁摩挲着手指,不怀好意的笑着,看向郑清。 因为考试的缘故,这只小狼崽子平日戴在手上的那些魔法戒指都被考官收了去,看上去光秃秃的,让人颇有些不习惯。 “我懂的道理不多。”郑清扯了扯嘴角,有气无力的回答道——最近这几天,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问题了。相对来说,安德鲁的态度还算不上恶劣。既要应付流言,又要应付考试,郑清觉得自己已经真正理解什么叫做‘心力交瘁’了。 他完全不想在这件事上与安德鲁进行任何争辩。 安德鲁对郑清的惫懒显然不太满意。 “我马虺隤!”泰勒家的小少爷大吼一声,一拳砸在了自己的法书上,同时向前一踏步,逼向郑清。 一抹淡黄从安德鲁的法书上激射而出,冲向年轻的公费生。 “握草!”郑清低声咒骂了一句,同时后退一步,反手抖开自己的法书,喝道:“攸除!” 这是脱胎于‘风雨攸除,鸟鼠攸去’这道咒语的一个简咒,常被巫师们用来护身,规避那些强度不大,效果却很麻烦的魔法。 一道青色的护盾一闪而逝,无声无息,却将那道淡黄色牢牢阻挡在了郑清身前一尺之外。 郑清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安德鲁便丢出了第二道咒语: “葛之覃兮,施与郑清!” 几根暗绿色的藤蔓突兀冒出,一股脑向郑清涌去,根根拇指粗细,蜿蜒盘旋着,像一条条捕猎的毒蛇,灵活、敏捷。 看到安德鲁用出这道咒语,郑清险些被气笑了。 这是他在第一大学学到的第一道咒语,也是用的最熟练的一道咒语,对于这个魔法的优势与劣势了如指掌。 “敢不敢用点新鲜的魔法?”年轻的公费生大声嘲笑着,翻开法书后几页——因为绝大多数同学都很熟悉这道咒语,郑清自然要早早准备好反制措施:“何草不黄,何草不玄!” 一抹阴影以郑清为中心荡漾开来,那些盘旋着蠢蠢欲动的藤蔓被这抹阴影掠过之后,仿佛被抽掉骨头的蛇,稀里哗啦落了一地。未几,又纷纷枯黄、发黑、挥发。 接二连三被挑衅,郑清的脾气也上来了。 眼看安德鲁是有些发愣,他心下一动,立刻丢出去一道小恶咒:“涕泗滂沱!” “哇……”安德鲁立刻嚎啕大哭起来,声音震得整个绿谷都嗡嗡作响。 刚刚丢出小恶咒的郑清不由有些懊悔——也许他应该选择一个稍微安静一点的咒语,比如‘行迈靡靡’或者‘狼跋其胡’,这样效果也许会更好一点。 搞出这么大动静,原本监考的几位考官怒气冲冲的赶了过来,挥挥手,消除了安德鲁身上的负面情绪。 “这是怎么回事?”一位穿着灰袍子的考官厉声喝问。 “我们在做考前练习,一时有些忘形,真不好意思。”郑清立刻一脸歉意的解释道。 认出他是今年大阿卡纳的‘世界’,监考官的脸色登时缓和了许多。 “是这样吗?”他转头看向安德鲁,语气仍旧有些严厉。 安德鲁的抽噎还没有彻底停止,他一边用手帕胡乱抹着脸,一边连连点头:“是…是这样的。” 考官叹口气,看了两人一眼,提醒道:“下不为例!” 随即脚尖一点,缓缓飘起,离地米许之后,环顾左右,用洪亮的声音警告道:“在实践考试过程中,其他考生可以观摩、可以休息、也可以整理各自的法书,绝不允许喧哗打闹,更不允许私下打斗!” “违者优先扣除百分之十的品行分数!” 第二百八十一章 寒假计划 有了监考官们的警告,绿谷中的秩序顿时井然了许多。 只不过站在郑清对面的安德鲁·泰勒仍旧满脸不甘的看着他,这让郑清在与辛胖子搭话的时候,不得不分出四五分的精神,警惕那位狼崽子可能的阴招。 他可一直没忘记,以前某节实践课上,安德鲁籍握手的机会,用戒指扎破自己的手,窃取他血液的事情。 “为什么你刚刚说今天会有很多人进校医院呢?”郑清对辛胖子重复着之前的问题,眼神却自始至终钉在泰勒家那只小狼崽子身上:“我觉得大家的交手都很有节制啊。” 他指的是已经完成实践考核的几对一年级学生。 九有学院毕竟不是星空学院,学院对学生们实践能力的要求也非常宽松,只要能够安稳的举起法书,正常释放出魔法,便算得上成功了。 就像刚刚进行考核的几对学生,彬彬有礼的鞠躬、你来我往、一招一式一板一眼,看上去颇有古时君子之风——相对于星空学院的粗暴直接以及猎场上的不择手段,这种实践考核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非常有节制了。 听到年轻公费生的疑惑后,辛也没有藏着掖着。 “哦……我忘了。”胖子懒洋洋的翻着自己的法书,手指时不时从他空白的手腕上滑过。 正常情况下,他的手腕上应该系着一块空间腕表,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美味零食。由于考试的缘故,所有的空间装备都被监考官们统一收走了,但长期养成的习惯并不是那么容易克服的。 胖子总感觉自己手腕上还系着那块腕表。 “嘎?!”郑清扭过头,一脸诧异的看向胖子:“你忘了?你忘了是几个意思?” “忘了就是说……我忘了刚刚说那句话的理由了。”胖子若无其事的拍了拍法书,语气中丝毫没有回答不出问题的窘迫,反而显得理直气壮:“这种事情挺常见的,不是吗?” 转眼忘事这种事情确实挺常见的,只不过健忘到这种地步,还是令郑清有种匪夷所思的感觉。 “你确定你这里没有什么毛病吗?”郑清抬起胳膊,屈指敲了敲太阳穴,示意大脑的位置,同时猜测道:“或者说,是不是平常你熬制魔药熬的太多了,呼吸了太多魔药废气,导致记忆力衰退?” 辛胖子翻了个白眼。 “劳驾,”他没好气的回答道:“你以为我熬魔药的时候不戴防护面罩、赤手空拳上阵吗?我可不想因为违反实验室操作条例,下次被李教授拒之门外啊。” 这话倒也不差,郑清扯了扯嘴角,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虽然如此……但健忘到你这种地步,也是非常罕见了。我觉得你可以申请成为蒙特利亚教授的助理。” 蒙特利亚教授负责第一大学一个‘进化与血脉’方面的实验室,成为他的实验助理,意思就是充当教授的一个观察对象。学生们经常拿这件事互相开玩笑。 “蒙特利亚教授只招收研究生,也就是注册巫师级别的助理。”辛胖子一本正经的回答道:“除此之外,在读大学生里,也就是你们这些公费生有机会进他的实验室打打下手……我倒是想去来着,奈何教授不要哇。” “嘁。”郑清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语气词,同时回过神,重新盯向安德鲁·泰勒。 那只小狼崽子现在似乎安分了许多,正趴在一块岩石上,抓着羽毛笔在他的法书上勾勾画画着,不知又在准备什么样的恶咒。 “话说回来,刚刚之所以忘了理由,是因为我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辛胖子扯起话题,继续聊道:“我一直在想寒假要做的事情。” 是啊,寒假。 期末考试还有一周就要结束了,考试之后,就是长达一个月的寒假。只不过一想到身为公费生,需要浪费一大半寒假时间在学校处理公益事务,就让郑清感到郁郁。 “这次寒假,你有什么打算吗?”辛胖子忽然有些神神秘秘的凑了过来,在郑清耳边嘀咕道。 郑清偏过头,犹豫的看了胖子一眼,最终摇摇脑袋,表示没有:“做做学校安排的事情,翻翻历史书,追寻一下自己心中的历史……其他也没什么了。” “哦,还有,回家过年。”他似是想起什么,连忙又补充了一句。 “跟个老头子似的。”胖子恨铁不成钢的叹口气,然后用法书的书脊戳了戳郑清的后背:“要不要去镇子北区看一看?” “北区?”郑清微微有些意动。 辛胖子嘴里的镇子,自然就是贝塔镇。 还没等年轻的公费生准备好回答,便被监考官的声音打断了: “下一组!” “九有学院,天文08-1班,郑清同学!” “阿尔法学院,炼金08-1班,安德鲁·泰勒!” “准备考试!” 不远处,响起监考官高亢的喊声。 与之相伴的,是绿谷间突然响起的窃窃私语,以及此起彼伏打量的眼神——就像混在沙滩上的一粒金子,当他泯然众沙中的时候,不并不起眼,但当他被人从沙子里捡出来之后,顿时便吸引了诸多目光。 这种效应并不难理解。 在一个井然有序的环境中,譬如安静的课堂,或者优雅的鸡尾酒会,即便大家知道老师站在教室后面、或者酒会的某个角落有位大人物,但为了表面的礼貌,大家仍旧会装作视而不见,因为大家都是文明人,赤裸裸的盯着某个人看是非常不礼貌、不文明的行为。 这种时候,只需要一点点意外的声音,比如教室后面一声异响、酒会角落一个杯子落在地上,有了充足的理由,大家好奇的目光就可以‘理由充分’的投射过去了。 比如现在,监考官喊道了郑清的名字。 原本就对他很感兴趣,但因为礼貌等原因刻意装作视而不见的目光,齐刷刷的射向年轻男巫。 感受着那些目光里蕴含的好奇、审视、兴奋等情绪,郑清耸耸肩,举起手: “到!” 第二百八十二章 寒假计划 或许是因为内在的分歧,第一大学的四所学院在学院建设上都有非常鲜明的特点。 星空学院主体建筑是一个悬空的巨大魔方,每时每刻都在轰隆隆的旋转当中,让人一眼望去就会感到一股发自内心的震撼与恐惧, 亚特拉斯学院的主体建筑则是几座连片而起的金字塔,神秘、又富有仪式感。 相对来说,九有学院的建筑就显得中规中矩,只不过整个学院都被厚重、高大的围墙所包围着,封闭,但是安全。 而阿尔法学院与九有比起来,就显得开放了许多。它在主要教学区都设立在一座古堡之中,环绕古堡的,则是一个自然发展出的小镇。 这个小镇,就是贝塔镇。 第一大学不仅仅是大学,更是巫师世界的力量中心。 所以,除了求学的学生之外,簇拥在第一大学周围更多的,是其他巫师——他们有的追求真理,希望从学校获得更多的知识、更强大的力量;有的追求野心,希望能够从第一大学获取自己需要的资源;还有的只是需要一个安稳的场所,希望能够在第一大学庇护下完成自己的实验,或者安度晚年。 总之,形形色色的需求诞生了形形色色的聚居点,这些聚居点与在巫师世界那些试图从第一大学身上谋取利润的商人们汇聚在一起,推动了贝塔镇不断发展壮大。 贝塔镇北区的居民又是其中最特殊的一部分。 贝塔镇北区有时候也被巫师世界的报纸称之为‘凹区’,意思是魔力凹陷的区域。就像临钟湖是鱼人的保留地一样,贝塔镇北区是戏法师们的‘保留地’。 只不过,戏法师们的‘保留地’并没有经过巫师联盟的认可,也没有获得丹哈格的特殊认证。而是因为居住在这片区域里的戏法师越来越多,其他巫师为了避嫌,纷纷逃离,最终造成北区成为事实意义上的‘戏法师保留地’。 在加入校报编辑队伍不久之后,辛胖子就开始进行一项被称为‘史诗级困难程度’的采编任务——前往贝塔镇北区,调查戏法师们的生存状态。 这项任务进行的非常艰难。 学校里很少有巫师支持他这种浪费精力的举动,包括校报编辑部的主编,与调查戏法师们的生活状态相比,主编更希望辛胖子与那些穿衣服的老鼠们多聊聊天,采访一下第一大学底下的那片幽暗世界。 但因为某种执拗的情绪,胖子将这个项目坚持了下来。 为此,他甚至多次与学生会以及社团联合会的头头脑脑们发生争执,要求公布数个涉及戏法师援助计划的慈善项目经费具体使用情况。 直到现在,胖子依旧在不断完善他这份持续了几个月的调查。 “所以说……你邀请我去北区,是因为你的调查报告还没有完成,是这个意思,对吧。”郑清咬着笔杆,一边费劲心思的调整自己法书上咒语的品类,一边头也不抬的询问胖子。 这段谈话距离周五实践考试已经过去一天时间,距离下周其他科目的实操类考试也已经不足两天时间了。 但自从最艰难、分数权重最高的笔试部分结束后,整个九有学院的气氛为之一变,由之前的压抑变得松快了许多。 连带着403宿舍里的光线是都明亮了一点。 “这不是白工,”胖子半倚在自己的床铺上,上衣撩起,露出圆鼓鼓白花花的肚皮,正抱着肥猫团团,任它在自己的肚皮上踩来踩去:“……我可以把你列入第二通讯员,或者共同作者。这对你下半年的综合测评也有点帮助的。” “唔,”郑清闻言,有些意动:“这样的话……校报编辑部那边方便吗?” 他的意思是说,校报会不会允许一个非在册学生担任校报的通讯员。 “方便,方便的很!”辛胖子胖乎乎的手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肚子上,白花花的肚皮激起阵阵涟漪,踩在上面的团团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编辑部一向不在意这种细节的……只要能写出噱头十足的稿子,他们才不关心作者是一头鱼人还是一头幽灵。” “所以说,我已经跟鱼人或者幽灵一个程度了么?”郑清忍不住吐槽道。 “如果被公孙渊听到你这种腔调,肯定会给你扣一个‘涉嫌歧视’的大帽子。”一直躺在床上,把笔记本盖在脑袋上的萧大博士,忽然抬起笔记本,歪着头看了郑清一眼。 公孙渊是第一大学学生会道德风纪委员会的主席,也是一名阿尔法学院的三年级老生。向来以古板、严肃、对其他学院学生充满偏见而著名。只不过因为他是血友会的高级干部,而血友会的首领奥古斯都又担任着第一大学学生会的主席,所以他才能一直带着那份偏见继续主导着学校的道德风纪委员会。 “我没有,我不是,你听错了。”涉及‘歧视’这种敏感词,郑清立刻使用出否认三连。毕竟他现在大小也算一个公众人物,需要培养这种条件反射。 否认之后,郑清立刻熟练的转移了话题,他继续看向胖子,用商量的语气咨询道:“陪你去北区倒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但你知道的,我是公费生,期末考试之后,还有半个多月的公益劳动……时间上来得及吗?” “来得及,来得及。”眼看自己拉到一个新同伴,辛胖子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又不是出岛……北区近的很。来回一个白天就足够了。在那边转一转,不会浪费多长时间。” “而且你还可以向校工委申请,将你的公益劳动安排在贝塔镇北区。”萧笑提醒道。 “诶?还有这种操作?”郑清不由瞪大了眼睛:“那个事情不是学校安排的吗?” “贝塔镇北区的公益行动一向是第一大学所有公益行动中条件最差、志愿者最少的部分。如果有人自愿前往,校工委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同意呢?”萧笑哼了一声,重新抓起笔记本,盖在脑袋上:“这种事情,稍稍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想得到。” 第二百八十三章 寒假计划(三) 郑清瞟了一眼萧大博士,觉得他仿佛一只炸毛的小刺猬。 “他今天啥情况?怎么脾气这么大?”年轻的公费生张着嘴,用无声的口型询问辛胖子。 胖子显然不懂得什么是团队合作、低调配合。 “哦,还不是因为司马先生的缘故。”胖子大咧咧的开口,声音显得非常洪亮:“马上就是寒假,司马先生又不能跟着他回家,难免有点小情绪……你不知道吗?话说回来,你过年打算带谁回家?” 郑清脸色一黑,险些将手中的法书丢出去,砸在胖子脸上。 什么叫做今年打算带谁回家? 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能这么大大咧咧的说出来吗? 郑清只是‘差点’,但有人则付诸了行动。 胖子话音未落,萧笑盖在脸上的那个从不离手的黑色硬壳笔记本便在半空中滑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啪’的一下砸在了他裸露着的、白花花的肚皮上。 将正在愉快的踩肚皮的肥猫吓的尖叫一声,锋利的爪子‘唰’的一下从趾缝间弹了出来。 “啊……啊!” 辛胖子立刻发出两声短促刺耳的惨叫。 第一声惨叫是因为萧笑的硬壳笔记本砸在了他的肚皮上,将他砸的生疼。 第二声惨叫则是因为团团的尖爪子毫无阻碍的扎在了他的肚皮上,对胖子的身心形成了二次伤害。 原本一直呆在棺材里假寐的迪伦终于忍不住,扯开帷帐,疯狂的笑了起来。 郑清无视了胖子的悲惨境遇,转头看向萧笑。 “学校会同意吗?”他已经开始认真考虑辛胖子之前的提议,打算去贝塔镇北区溜达一圈了。只不过在最终决定之前,他还需要确认一些细节:“比如说放假之后,学生在不同学院之间乱逛,没关系吗?还有,前阵子学校外面气氛那么紧张,学校允许我们去北区吗?需要找教授要批条吗?” “放假后,只要你不在学校里砸窗放火,学校干嘛管你那么多。”萧笑翻了个白眼,指挥小精灵们将自己的笔记本从胖子肚皮上抬回来,同时没好气的解释道:“学校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少负一点责任,绝不多担一点……况且北区又不是沉默森林,只是戏法师多一点而已。其他巫师不愿意去是怕丢脸,你们会有这种担忧吗?” 郑清果断的摇摇头。 “所以说,”萧笑从小精灵手中接过笔记本,重新打开,扣在自己脸上,瓮声瓮气的说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放假后打算做什么事,学校不会管,也管不了的。” 从棺材里探出脑袋的迪伦此刻也停止了大笑。 他抹了抹眼角,补充道:“学校也不是监狱,不同学院之间只是办学理念有点分歧,哪里会老死不相往来……只要我们是第一大学的学生,就可以在不同学院之间往来的。不然像我这种留校学生,寒假的时候住哪里。” 第一大学在安排宿舍的时候,非常喜欢将不同学院的学生打乱安排在一起,美名其曰构建和谐校园环境。迪伦住进403宿舍就是这种安排的结果。 听完两位舍友的分析,郑清点点头,深觉有理。 “哦,对了,你们打算去的时候叫我一声,”萧笑忽然抬起笔记本的一角,露出半张面孔,哼了一声:“也算我一个……戏法师现况调查,听上去是个不错的调查项目。” “我们有说要你了吗?”辛胖子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大马金刀的从床铺上坐起身,指天骂地叫道:“我拜耳就算自己一个人去北区,跟老鼠、跟鱼人一起去北区,也绝不跟你一起去!” 团团蹲在胖子腿上,嗷嗷应和着,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郑清面无表情的盯了一胖一猫……哦,是两胖一眼,扭过头,看向趴在棺材边的吸血狼人先生:“迪伦呢?你之前说你寒假留校……你去不去?啧,今天你的黑眼圈看上去有点严重诶,早上没有休息好吗?” 吸血鬼是冷血生物,天气暖和了就想睡觉,尤其是冬天暖和的屋子里,最适合打盹。 而狼人则是温血生物,一向精力充沛,非常活跃。 迪伦综合了两者矛盾的特性,喜欢睡觉,却又睡不踏实。这导致他的眼眶经常挂着黑眼圈,眼皮半耷拉着,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我在等家里的蝙蝠给我送新袖扣呢。”迪伦把脑袋挂在棺材沿上,有气无力的哼唧着。 与几分钟前拍着棺材板狂笑的状态不同,他现在的情绪又重新陷入了低迷。 “袖扣?你这里还有很多啊?!”郑清仰着头,一脸诧异的指了指不远处的红木衣柜。 虽然柜门没有打开,但郑清不止一次见过迪伦摆弄里面的东西。 说实话,郑清觉得按照衣柜的衣装服饰的存量,他可以穿四年都不需要买新的。 “但那些都是戴过的。”迪伦抬起胳膊,一勾手指,红木柜门‘啪’的一声打开,然后一连串颜色不同、款式各异的袖扣便次第飞了出来,两两成双,在床沿排成了一字长蛇阵。 迪伦的手指顺着那些袖扣,一个一个点了过去,闷闷不乐道:“呶,这个、这个、这个……这些都戴过了。已经戴过的,还怎么戴出去见人?” 郑清好悬没有一口老血喷出去。 虽然经常看到迪伦拿个小刷子蹭他的尖牙,但他一直没有意识到迪伦在服饰方面这么讲究。 “原则上,你只需要三对袖扣就可以了。”辛胖子用嘲弄的语气说道。 迪伦没有搭理他。 “那副玳瑁的怎么样?我一直觉得它的颜色很好看。”郑清瞅着那一排上百对袖扣,最终叹口气,指着其中一对建议道。 “不行,”迪伦坚定的摇了摇头:“就因为太好看了,别人会格外关注它……我不能让别人注意到我之前戴过这对袖扣。” “但是别人都能看到你每天披着相同的袍子去上课。”辛胖子撇撇嘴。 “的确,我之前从来没有发现你每天换不同的袖口跟领结。”郑清附和着说了一句。 “马修会发现,弗里德曼会发现、亚当会发现……就连泰勒家那只小崽子我觉得它也能注意到!”迪伦固执的否决了舍友们的建议。 这些理由非常有力,郑清哑口无言。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上学期结束 2008-2009学年第一学期的最后一天,是2009年1月18日,也是一个周日。 这个周日,是郑清来到第一大学的第二十个周日,也是他第二十次参加天文08-1班的班级例会。 也就是在这次例会上,郑清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之前似乎搞错了时间。 “期末考试已经结束了,不管你们考的好,还是考的差,成绩都已经确定,没有更改的余地了……当然,如果你们以后能够走的比大巫师更远,能够顺着时间线回到这个学期,而且还有心情改一下你们的试卷,那我收回刚刚那番话。” 讲台上,老姚抓着烟斗,笑吟吟的进行着期末总结,偶尔还穿插几句听上去有点俏皮,实际上却很扎心的话。 教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非常给面子的轻笑声。 坐在郑清前面的辛胖子听到老姚的‘当然’后,忍不住低声咕哝了一句:“如果我有那个能力,回来后肯定优先给自己塞一颗大巫师做的精品减肥药……或者给现在的我一头火龙那么重的金子。有钱有颜,谁还会在意考试成绩呐……” 郑清闻言,默不作声的点点头,表示支持。 旁边,萧笑一合笔记本,扶了扶眼镜,就想开口说话。 郑清眼疾手快,一把按在了博士的肩头。 “知道知道,我们知道时间旅游的禁忌……但世事如此艰难,总不能放弃做梦的权利吧。”说着,年轻公费生做了个苦哈哈的表情。 萧笑斜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只是想提醒一下胖子,身为蓝巨人,充足的体量是他变身的前提条件……所以,减肥药对他而言不啻于毒药。” 郑清放下按在博士肩头的手,用怜悯的眼神看向胖子:“可怜的孩子……也许只能靠卖萌装可爱来混点异性人缘了。” 辛胖子耳朵动了动,脖子后面的皮肤慢慢泛起蓝色,但很快便在老姚警告的目光中收敛了回去。 老姚收回目光后,继续滔滔不绝的期末总结陈词: “……考试虽然结束了,但你们在第一大学的学习生涯才刚刚开始。古人云‘温故而知新’,又云‘默而识之,学而不厌’,就是这个道理。” “学习是一个持续渐进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你们在学校里学到的魔法、咒式、符箓、药剂、占卜、炼金术等等知识,必须常常温习、日日反思,才能最终掌握。如果仅仅以为通过考试后就万事大吉,那么你们的未来才是真正的完事大吉。” “哦,提到完事,这里我补充说几件事。” 说着,老姚将手中的烟斗塞进口袋里,伸手从讲桌上拿起一个文件夹,打开,从里面抽出几张纸,然后抬起眼皮,扫了众人一眼: “第一件事,是关于开学初,某些同学因为行为不当,被校工委安排义务劳动的事情。” 听到这里,郑清立刻挺直腰板。 与他相似,包括萧笑、张季信在内,大家都支棱起了耳朵。 老姚并没有卖关子:“今天早些时候,校工委已经将这几位同学的评价材料提交给学院,学生会与教授联席会议也出了回复函,嗯,三位同学整体表现良好,校工委都给了优秀的评价……” 郑清握着拳,做了一个用力向下收的姿势,同时无声的喊了一句‘耶’。 坐在他斜前面的张季信就没有这么矜持,听到老姚说出‘优秀’两个字之后,毫不客气的伸出手,给了自己一阵响亮的掌声。 在他的带动下,班上其他同学也半起哄似的,凑上一段稀稀拉拉的鼓掌。 姚教授笑着,停顿了片刻,等教室里的掌声沉寂下去后,才继续笑呵呵的说道:“也就是说,从下个学期开始,你们几个就不需要参加校工委的工作了……如果有人想主动参加,可以在我这里报名,如果校工委同意录取你们,那么你们期末的时候还能拿到一些评价分。” 教室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小声讨论,却也没人主动站起身立刻报名。 毕竟校工委的工作没有那么鲜亮,都是一些‘杂役’方面的事情,而且时间长、事务繁琐、对于个人能力提升非常有限。即便有学分鼓励,也相当鸡肋。 更重要的是,在校工委‘服役’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各学院的‘问题分子’,就算得到校工委的‘优秀’评价,也不会给人一种优秀的感觉。 姚教授很清楚学生们的想法,所以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长时间,而是径直谈起了下一件事: “第二件事,有关假期留校的学生。” “今年的寒假一共四个星期,总共二十八天,从一月十九日到二月十五日。” “如果有不打算回家,想呆在学校里的学生,今天例会之后,来我这里领一下留校申请表,填一下材料……这件事之前班长们都给你们说过了对吧。” “说……过……了……”教室里响起一片拉长声调的,稀稀拉拉的回答。 老姚没有在意,点点头,继续说道:“在这里,我需要提前声明一下……打算留校的学生,学校会将你们集中安置在一个地方住宿,出入管理一如正常。” “也许是九有学院、也许是阿尔法城堡,等等,都有可能。这个一方面是为了管理方便,保障假期留校学生的安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学校会趁这段时间检修各学院防御法阵、以及宿舍的空间结构。” “在这期间,学校会进入全封闭状态……也就是说,比现在的安保措施还要严格。这点大家应该能够理解。” “如果无法接受相关安排,打算在贝塔镇,或者校外其他什么地方住宿的,需要提供家长与出租方的相关证明……学校会安排签署三方协议,以确保你们在校外的安全。” 郑清咂咂嘴,对学校滴水不漏的安排大为满意。 “真惨,”张季信的心情与郑清截然相反,听到学校的安排后,他的语气变得异常沮丧:“我还想着寒假不回家,在沉默森林里打打野怪……难怪听说我要留校,我哥笑的那么贱。” “你敢把这话在你哥面前说吗?”辛胖子斜着眼,瞥了张季信一下。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蠢吗?”张季信毫不示弱,怼了回去。 第二百八十五章 年前 “最后一个问题,还是老生常谈,安全问题。” “安全是什么?安全就是不要以为在学校学了几道新魔法,就敢大着胆子去野地里找妖魔练手;安全就是不要在你们家地下室里进行未经报备的魔法实验;安全就是路上捡到一本黑魔法书,一定要上报三叉剑或者学校,绝对绝对不要随随便便打开来路不明的东西。” “这些东西很基础,但也很重要。我们要时时讲,处处讲,一刻也不能放松。” 老姚在台上讲的唾沫横飞,手舞足蹈。 郑清在台下左耳进右耳出,还不自觉的走了神——不知为何,他对老姚讲的这些东西有种强烈的既视感,仿佛早就听过无数遍似的。 仔细揣摩了半天,他才给自己找到一个貌似合理的解释,那就是不论原先的小学还是中学,亦或是现在的巫师大学,老师与学校关注的,大抵都是同样的事情。 只不过小时候寒假学校三令五申不准往井盖里丢鞭炮、防火防电放燃气、注意交通安全等等内容,在巫师这里变成了小心黑魔法、小心野妖、注意狩猎安全,等等。 如是而已。 想到这里,年轻的公费生嘴角忍不住勾了勾,自觉又找到了一条世界的真理。 或许以后有时间,他可以像牛顿一样,写一本《社会哲学的数学原理》,用量化的方式来讨论不同社会的共同准则,然后也当一次伟人。 年轻的思绪总是胆大而且飘忽不定的,当郑清再一次从走神中回过神,讲台上老姚已经开始了另外一个话题。 “下面还有一些具体事项,”老姚屈指敲了敲桌面,一沓沓文件便从讲台上飘起,准确的飞到每位同学的面前。 郑清歪着脑袋,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里面有的是一张纸,有的是一个小册子,薄厚不一,大小颜色各异。 “最上面那份表格,是《寒假安全责任书》,你们要认真阅读,签字后现场上交……这不是契约,不需要逐字逐句探测有没有魔法陷阱。” 他后一句话是对李萌说的。 小丫头在拿到那份《寒假安全责任书》后,第一时间便摸出一块玉佩,凑到责任书上一点点挪动,但凡玉佩颜色稍稍偏离清亮,她都要拽着蒋玉报告一番。 “不过这种谨慎的态度值得大家学习,这才是真正巫师应该具有的心态。”老姚小小的夸奖了一句李萌后,继续说道: “《责任书》下面那份红色的小册子,是你们的寒假实践报告……内容包括四篇周记、一篇魔药配置心得、一篇魔文分析报告、二百八十个基础符箓临摹、八道咒语解析、以及一个水晶球占卜项目。” “当然,如果有不擅长水晶球占卜的,可以自行修改,用塔罗牌、耆草、筹算、龟甲等巫师联盟认可的标准占卜方式,都可以……但绝对不能使用诸如烟雾、茶叶之类的偏门方法糊弄,最后这点是易教授之前着重强调过的。” 堂下一片哀鸿。 倒不是大家对不能使用茶叶占卜有什么意见,而是没有料到区区四周的寒假,竟然还被布置了一大堆家庭作业! 简直对不起‘大学’这两个字! 说好的上了大学就一切轻松,可以混日子、睡懒觉、没有作业了呢? “最后,”老姚不得不大吼一声,才能压制住堂下略显沸腾的气氛:“最后,还有一份学校对学生的《评价手册》,里面有你们在这个学期的整体表现、各科教授的评语、以及社团活动情况!” “你们的家长需要《评价手册》的内容,然后填写一份三百字以上的意见建议!” “而且!” “家长还需要在《评价手册》末页,学生期末学业测评情况处签字!这份手册以及之前提到的寒假实践报告,在下学期开始入校报道的时候需要统一上交。没有这两份作业,或者作业没有完成的同学,学校是不会允许你们报道的。” “两份作业完成情况优异的同学,可以得到相应学分奖励,以及下学期的教授考评系数上调……” “教授!”一位男生大着胆子举起手,打断老姚的话,喊道:“我们已经是成年人了,为什么还要家长签字?这里不是大学吗?怎么感觉像是小学生?” “这里就是大学,这就是我的大学。”老姚丝毫没有说话被打断后的恼火,反而显得非常开心,哈哈笑了起来:“如果你们对我的政策有意见,等你们当了九有学院的院长之后,大可以随意修改……但是现在,你们只有照章执行的选择。” 举手的男生沮丧的坐回了座位,而其他人也没有了之前的乖巧——毕竟学校与家长的组合一向是学生们最发怵的事情——几乎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什么。教室里一时显得乱糟糟的。 郑清也是乱糟糟中的一员。 这种回答,根本不讲道理,完全就是耍赖皮嘛!郑清在心底暗暗腹诽着老姚之前的话。 还没等他腹诽完,就看见老姚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这个举动将年轻巫师唬了一跳,以为自己刚刚的腹诽被那位大巫师给偷听了去。 待他磨磨唧唧蹭到讲台之,听完教授的话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只是做贼心虚,想多了而已。 老姚叫他上台,提及的是公费生寒假公益劳动的事情。 “你们两个,这个寒假还有一件事需要注意一下。”教授说着,伸出手指点了点郑清以及旁边的刘菲菲,提醒道:“公费生寒假公益项目,这件事你们都知道吧?” 天文08-1班的两位年轻巫师不约而同回答道:“知道。” 教授满意的点点头,从手底抽出两份新表格:“这是校工委提供的公益项目申请表,你们填一下……过年回来以后,要凭表入校的。” “过年?”郑清愣了一下。 教授扬起眉毛:“有什么问题吗?” 郑清连连摆手,表情有些糊涂:“不不不,我只是说……那个公益项目不是在过年之前吗?为什么过年后提交……” “谁告诉你在过年之前!”老姚抬手就是一个脑门蹦,弹的男生嘶嘶的抽起冷气来,然后才教训道:“今天已经是小年了,离除夕也不过一个星期……你整天稀里糊涂都在想什么?!” 郑清抱着脑袋,眼泪汪汪。 他这时才意识到,不知为何,他一直以为学校给他安排的公益项目以及辛胖子的贝塔镇北区之旅都是在年前。 难道是因为跟林果打交道多了,所以自己的时间线也有些紊乱了吗? 郑清揉着脑门,心底有些塞塞的。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临行前 抱着肿痛的脑门回到座位后,郑清便开始填写那些烦人的申请材料。 与此同时,老姚则不断叫不同的学生上前,按照各自情况,给他们分派不同任务。 例会时间转眼便要结束了。 在离开前,老姚一边收拾讲桌上的材料,一边环顾四周,说道:“如果没有什么其他问题的话,那么这个学期就到此结束了……祝大家寒假快乐,也提前祝大家新年好!” “祝教授寒假愉快!” “教授也新年好!” 教室里随即响起一片乱糟糟的应和问好声。 这其中夹杂着某位同学的高声问话:“教授,期末考试成绩什么时候出来?!” “期末成绩会在下学期开学前一周,也就是元宵节那天,由你们的宠物带给你们。”老姚笑呵呵的挥挥手,开始向教室外走去:“所以你们放假后,一定要对自己的动物伙伴们友好一点,免得它们生气后把你们的成绩单吃掉。” “我倒是希望成绩单能被吃掉来着……我觉得我的魔文课可能考不到九十分了。”辛胖子有些沮丧的揉了揉下巴:“……可惜我没有宠物。” “快问呐?!”郑清立刻抓起胖子的一个胳膊,抬起来,冲着教授叫道:“教授,没有宠物的怎么办?” “学校会安排其他小动物给你们送到家里面的,这点不需要担心。”教授把手向下按了按,示意郑清把胖子的胳膊放下来。 “教授,我会想你的!”胖子应景儿的干嚎了一声。 教室里哄堂大笑。 老姚也被胖子的话逗乐了。 他停下即将走出教室的脚步,转过身,看向辛胖子:“我也会想你的……尤其是在批改你们试卷的时候。” 说罢,他不再多言,最后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教室里的喧哗声愈发大了许多。 …… …… 最后一次例会结束后,理论上,寒假就已经来临了。 但因为例会是在晚上举行,所以大部分学生仍旧会在学校停留一晚上,第二天再出发回家。只不过郑清不打算多呆这个晚上了。 他已经向学校提出申请,今晚就走。而且学校也同意了他的申请,将他的离校时间安排在了晚上九点四十五分。 与入校乘坐专机不同,寒假回家,是由学校安排专门的‘座钟通道’一对一送人回家。 之所以这样安排,一方面是因为学校的守护法阵限制,无法在一年之内对岛外专机开放两次,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寒假回家的学生终究只是少数,第一大学大部分学生都不需要过春节,没有回家需求,对学校传送方面的压力自然小了很多,可以选择更快捷的方式。 就像403宿舍。 只有郑清一个人有寒假回家的计划——迪伦与辛自不必说,他们向来都没有过春节的习俗,而且趁着这段时间,迪伦要忙碌家族事务,辛也要去某位药剂学教授的实验室帮忙,所以选择了不回家。 同样不回家的萧笑理由就显得有些苍白了。 “家里人都很忙,就算回去也是我一个人过节。”西瓜头男生阴沉着脸,坐在床铺上,对于郑清的询问有些敷衍:“而且我的路费预算也不充足。” 郑清想到之前萧笑隐约提及的父子关系不佳以及他之前略显窘迫的衣着,倒是相信了博士的说辞。 但辛胖子却对萧笑的解释不以为然。 “我听说司马先生寒假也不回家,”他‘压低’声音,用全宿舍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对趴在腿上的团团‘耳语’道:“……所以,博士不回家的理由就很充分了。” 郑清努力遏制自己想要出声的笑意。 担心博士重新与胖子撕扯,年轻的公费生连忙转头,看向辛,问道:“你不是要完成贝塔镇北区的调查报告吗?怎么又要去那个什么教授的实验室帮忙?” “多拉格·巴顿教授,”辛胖子纠正了郑清的用词,提醒道:“他可是第一大学魔法生物研究所的所长,一位准大巫师,也是巫师议会荣誉议员……你应该听说过这个名字吧。” 郑清绞了绞脑汁,最后耸耸肩,表示毫无印象。 “好吧,”胖子看上去有点沮丧,但他很快打起精神,解释道:“巴顿教授养了一批衔尾蛇,最近需要调配一点促进生长、抵御病害的药剂,所以找了几个学生帮忙……因为都是很简单的工作。琳达学姐知道后,就推荐我去帮忙了。” 琳达就是校报编辑部的主编,也是辛胖子的直属上级。郑清平均每周都会从胖子嘴里听到一两次她的名字。这让年轻的公费生非常怀疑两人之间有什么猫腻。 只不过这种怀疑一直处于发酵之中,从未实锤。 “……巴顿教授那边的兼职只需要两个星期,也就是从明天起,一直到二月一号。”说到这里,胖子顿了顿,抬头看了郑清一眼:“我记得你是二月二号回来?” “对,”郑清点点头:“学校安排的‘座钟通道’是二月二号下午四点四十五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晚上五点钟,我就能重新回到宿舍里。” “唔,那敢情好……我二号休息一天,你二号回来,然后我们三号就能去北区完成我的调查报告了。”胖子心满意足的点着头:“如果有什么需要跑手续的部分,这段时间我可以帮你催一催。” 他说的手续,就是郑清向校工委提出在贝塔镇北区完成公益项目的申请。 “已经完成了,”郑清将最后一卷铺盖塞进自己的灰布袋里,然后披上有些笨拙的大衣,拍了拍厚鼓囊囊的口袋,语气中充满了回家前的轻松与喜悦:“听说我打算去北区完成公益项目,校工委的人高兴坏了……五分钟就帮我把手续办妥了。” “二月二号你回不到宿舍的,”萧笑忽然开口,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宿舍换了。” 郑清愣了几秒钟。 “哦,谢特。”他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听到博士的提醒,他才反应过来,所有留校生都需要按照学校要求,临时安置在指定宿舍,直到下学期开学才能住回来。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掏出怀表,看了看表上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 “安全回家吧,那些申请交给我就好。”萧笑难得主动了一次:“反正在D&K看店也没多少事情,可以顺便帮你处理一下。” 第一章 回家 推开门,眼前是一条漆黑的走廊,远处隐约可以看见斑点光亮。 潮湿的墙皮夹杂着铁锈与木头发霉的气息,涌入郑清的鼻腔,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嚏!” 伴随着这个喷嚏,身后的铁门缓缓关闭。 阻断了身后的光亮,也隔绝了身后远远传来的西敏寺的钟声。 “强烈的既视感呐,”年轻的公费生低笑着,已经没有了上一次的不安,而是熟练的抽出自己的法书,翻开扉页,轻声念了一句: “嘒彼小星,三五在东!” 三五点闪烁的星光倏然出现在郑清身前,仿佛一只只巨大的萤火虫,欢快的飞舞着,在漆黑的地下室过道里划出一条条漂亮的光痕,将周围照的通明。 这是一道学生们常用的照明咒语,魔力消耗低,而且召唤出的是冷光,很适合在图书馆深处或者狩猎时候使用。与‘东方则明,月出之光’或者‘杲杲出日’‘月出皎兮’等咒语相比,‘嘒彼小星’在使用技巧方面要求很高,常常被大家用来比拼高低,看谁召唤出的小星数量多而且飞舞轨迹漂亮。 郑清是从迪伦那里学到的这道咒语。 沿着走廊走了数十步,拐弯,熟悉的楼梯安静的立在郑清身前不远处。 “咔哒。” 郑清打开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晚上九点四十六分,距离他离开布吉岛,离开那所生活了半年的学校只有不到一分钟。 “神奇的魔法。”年轻的男巫低声咕哝了一句,将挂在胸口的通行证小心翼翼收了起来。这是他两周后回校的凭证。 然后他又将那些沉重的行李从灰布袋里拎出来,开始气喘吁吁的爬楼。 “我回来啦!!” 一边爬,他一边大喊大叫着。 …… 郑清是在十八号晚上,也就是踩着小年的尾巴回的家。 当时,家人们正围坐在一起吃饭、看电视。厨房里灶王神像下的香炉里,刚刚续上的细香冒着缕缕青烟,电视里,一年又一年的过年节目一如去年。 毫不意外,郑清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的情况把家里人吓了一跳。 “学校不是通知我们说你明天才能回来吗?怎么大晚上回来了!”郑父对于郑清的突然出现耿耿于怀,他原本已经准备第二天开车去长安机场接站。 对于家人非巫师的学生,第一大学都会采取屏蔽信息加混淆魔法的方式,确保巫师世界与白丁世界的距离。相应的,逢年过节的礼物、亦或者平日打电话、收发信笺,学校也有专门机构负责。 就像这次寒假回家。 学校向学生家长们告知的归期,比学生们的实际归期都晚一天左右,这样可以防止部分学生家长真的去机场或者码头接站导致情况复杂化。 至于相关解释,学校也有统一说辞。 “学校临时通知的,年末航班调整,飞我们学校那边的航班提前了。”郑清心底翻着白眼,嘴边却一本正经的解释着:“原本我还想着到了长安那边给家里打个电话……但想着也没有多远,就没在折腾了。” 对于郑清的解释,家人们并没有什么疑虑,只是稍稍抱怨了一下学校。 与父亲相比,郑清母亲的关切则更实际了许多。 “人都回来了,还说那些没用的干嘛?”她张罗着,给郑清加了一副碗筷,同时催促道:“快洗洗,去去尘,然后先吃饭……还没吃晚饭吧!” 郑清含糊着,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实际上他刚刚吃过晚饭不足四个小时,但看着母亲那期盼的眼神,听着那欣喜的语气,他实在没有勇气拒绝。 “那我先去洗漱了。”他咕哝着,将几大包行礼堆在的门口,径直向卫生间走去。 身后,隐约传来父母互相埋怨的对话。 “我早就说,今天先把饺子包好,明天孩子回来能直接吃,你非要明天再弄。” “明天弄不是更新鲜嘛!谁知道他今天晚上就回来了……” …… 郑清吃饭的时候,已经休息的郑老教授也起了身,来到客厅。 “回来啦?路上累不累?” “大学学习辛苦不辛苦?……进了大学也不要太放松,我记得你的学业是本硕博连读的对吧,这种对你们平常的绩点都有要求,一点都不能马虎!” 老人倚坐在沙发上,絮絮叨叨,谈论着郑清的学业。郑清一边吃着饭,一边挑选漂亮话来应承老人。郑父郑母有心阻止老人说那些沉重的话题,却又不好真的开口打断,只能你推我,我搡你,看的郑清暗自发笑。 坐了半晌,许是精力不济,郑教授便起身,打算重新去休息。 郑清几乎可以听到客厅里父母长吁一口气的声音。 “哦,对了。”起身走了两步后,郑教授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对郑清说道:“吴先生最近不在店里……前些日子出门的时候,他跟我提了一下,让你抽时间去店里看看……马上过年了,你去店里记得打扫打扫卫生,贴一下门神对联什么的。” “哦哦,没问题。”郑清连声应承着,心里却不由有些失望。 虽然之前听先生说过,而且他也有心理准备,过年回家的时候遇不到先生,但没回家之前,他的心底终究还有那么一点点奢望。 郑教授没有注意到孙子的表情,仍旧不紧不慢的吩咐道:“……还有吴先生店里那只黄花狸,他走的时候也嘱咐说让我们多照看照看,你去店里打扫的时候注意一下,如果那只猫在店里,就带回家。反正也不差这几天。” 郑清闻言,不由扬起眉毛。 那只黄花狸还需要自己照顾?这个笑话真有趣。不过考虑到先生说话应该不是无的放矢,郑清没有犹豫,也答应了下来。 安排妥当之后,郑教授心满意足的向卧室走去。 一边走,一边念叨着:“家里那只胖鼠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回头让那只花猫找找,兴许它能找到……” 郑清知道,老人说的胖鼠,应该就是在家里住了许久的‘肥瑞’。因为时间长了,老人对那只灵气十足的小东西很是敏感,所以才会念念不忘。 当然,他也知道,肥瑞现在已经回到了布吉岛,就算先生家的黄哥再厉害,在家里也找不到那只肥老鼠了。 只不过,这种事情,他决计不会向爷爷说的。 有的事情,只能依靠时间长河的力量,慢慢洗刷掉它们曾经留下的痕迹。 第二章 书店里的异响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 郑清回家的第二天,也就是1月19日,恰好对应着农历腊月二十四。 一大早,做完早课后,他就被父母催促着,开始进行大扫除。原本按照郑清的想法,遇到这种麻烦只需要翻翻法书,用两道小魔法就能解决。 但事实告诉他,任何时候,都应该用最坏的打算来做相应的准备。 因为在郑清打扫的时候,他身边始终有一个‘大人’在盯着——有的时候是他爷爷,有的时候是郑父,还有的时候是郑母——总之,他们似乎总能找出一点理由呆在郑清身边,比如帮他涮抹布、比如帮他扶凳子、或者干脆就站在一旁在郑清干活的时候喋喋不休。 这让我们的男巫始终没有办法用魔法来偷懒儿。 不,也不是完全没有使用魔法。 在一上午的劳动中,郑清消耗了五张静心符、两张弥补精力的符纸,确保了他能够在几位家长的唠叨与监督下高效合理的完成自己的任务。 这并不容易。 ‘我为什么要填一大堆申请表、浪费自由自在的假期、然后回家找罪受呢?’年轻的男巫跪在地上擦踢脚板的时候郁郁不乐的想象着学校里同伴们悠然自在的生活,愈发忧郁了。 对于巫师们来说,腊月也是猎月——这个猎月不同于第一大学十月份举办‘校园杯’时的猎月,而是长久以来形成的传统,言‘田猎取禽兽,以祭祀先祖’。 也就是说,这个腊月,巫师们更多的活动是在祭祀斋醮方面。 当然,除了祭祀之外,包括巫师联盟在内,许多巫师组织都会在这段时间举办小型猎赛、或者大规模猎赛的季前赛,作为祭祀附礼,也是忙碌一整年后的消遣。 宥罪猎队也不例外。 郑清知道的,当他不在学校的两个星期里,宥罪猎队就有三场与其他猎队的小型对抗赛,包括马修的猎队以及安德鲁的衔尾蛇猎队。原本他还觉得这几场比赛是对假期时间极大的不尊重与浪费,但与他在家里做家务相比,在学校呆着进行猎赛似乎显得没有那么糟糕了。 回家的欣喜在第二天一上午的家务摧残下很快便消耗殆尽。 午饭后,郑清终于找到理由逃离了这个狭小的樊笼。 他要去三有书屋,帮吴先生打扫书店。 “六点半以前必须回来,”临出门前,郑母再三叮嘱:“不然晚饭还要另外给你热一次……还有,你三舅家的表弟今年高考,要找你取经,你晚上早点回来帮他辅导辅导功课什么的。” 拿到国外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郑清,已然成为亲戚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在一上午的劳动中,他就不止一次听父母提及亲戚家的小孩儿想找他辅导功课。 这让他有点哭笑不得。 辅导功课?我都半年没看语数外了,怎么帮他们辅导……如果说他们想学怎么狩猎,或者草药辨识、或者魔法咒式构建,我倒能帮上一点忙。 年轻的男巫一边无可奈何的想着,琢磨要不要从回字集捉只小调皮鬼吓唬吓唬表弟;一边含糊答应着母亲的叮嘱,落荒而逃。 三有书屋位于蕴华小区临街的底商。 临近过年,街面上的铺子大多已经关门歇业,聊聊几家还在营业的,也多是类似理发店这样在正月有忌讳的生意。 郑清拎着扫帚拖把向书店走去的时候,路过一家理发店,店里的老板娘恰好出门丢垃圾,见到郑清后,脸上露出几分欣喜: “小清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家里呆几天?” “昨天夜里的飞机。”郑清略带腼腆的笑了笑:“估计初七初八就要走……学校有要求。” “啧,这国外的学校就是不一样。”老板娘念叨了几句,然后看了看郑清手中拎着的东西,笑道:“这去帮吴先生打扫铺子吗?真是个好孩子……” 对于这样的夸奖,郑清向来不会面对。 好在理发店老板娘也并不指望郑清能给出什么有趣的回答,她提到吴先生的铺子只是一个引子。 “说起来,吴先生是不是找了个新伙计在店里?”理发店老板娘回头望了一眼三有书屋的方向,嘀咕道:“昨天我路过书店,好像听到里面有人说话,还有看电视的声音,但是书店门一直是关着的。你也知道,那个书店窗子是个毛玻璃,隔着窗户,什么都看不见……” 听着理发店老板娘絮絮叨叨的分析,郑清不由扬起了眉毛。 三有书屋从一开始,除了吴先生以外,就只有自己兼职充当一个小伙计。从来没听先生提过招了新店员,也没听爷爷说起过。 而且,电视机?这种充满现代气息的电子产品,吴先生从来不用的。 作为一个巫师,郑清第一反应就是店里闹鬼了——无人看守的店铺、封闭的空间、异常的声响——任何一个巫师,第一反应,肯定都与幽灵鬼魂有关。 当然,这种猜测他肯定不能向理发店老板娘说。 “哦,吴先生昨天还给我打电话说过这件事,”郑清毫不脸红的扯起瞎话来:“他说走的时候好像忘了关电视,让我今天来打扫卫生的时候把电视关掉。” 理发店老板娘闻言,是松了一口气。 “我就说,肯定是忘了关电视,他们还说什么奇奇怪怪的,哈哈。”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说辞不太合适,老板娘说了一半后,打个哈哈,挥挥手示意郑清快去忙自己的事情:“吴先生也是,整天就做学问了,一点生活经验都没有……店里没人一定要把水电这些都关掉的!尤其他开的还是个书店,万一电视机烧坏了,多危险!” 郑清连连点头,答应着,同时脚下的步伐不自觉的加快了一小点。 他敢打赌,如果自己稍稍表现出一些聊天的兴趣,估计再过一个小时也到不了那座两百米外的书店里。 小跑没多远,三有书屋窄小的门脸便出现在郑清视线里。 一如往日,门庭紧闭,窗台悬着那块黑色的告示牌,上面‘店主有事外出,本店暂停营业’几个白色大字明晃晃,分外醒目。 第三章 我学这魔法有何用 郑清手里攥着几张镇压符,踮着脚尖,悄无声息的溜近书店门口。 他侧耳倾听片刻。 果然如理发店老板娘说的那样,书店里隐隐约约传出电视机里的声音,而且是某个非常熟悉的音调。只不过一时片刻,郑清想不起来那个背景音是什么电视里面的。 琢磨片刻,他最终摇摇头,放弃自己追根溯源的想法,打算直接冲进店里,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给镇压,然后再拷问它在看什么电视。 “这年头,连鬼也看电视……都是跟贞子学的吗?”年轻男巫咕哝了一句,将手探入那块黑色告示牌背后,从上面揭下来一张黄色的符纸。 黄纸皱皱巴巴,看上去是用过许多次了,纸上的红色朱砂符文在风吹日晒下已经淡薄了许多。小时候看到这张符纸,郑清从来没有多想什么。但是从第一大学回来,再次看到这张符纸,郑清立刻意识到它的与众不同。 他从来没有见过弱化到如此地步还能继续生效的符纸。 支撑这张符纸的,已经不仅仅是上面那几串淡淡的符文了,而是力透纸背,渗入符纸深处的某股‘精气神’。郑清相信,即便这些符文没有绘在符纸上,而是绘在空气中,也丝毫不影响它的效果。 这让他想见吴先生的念头愈发强烈。 但一想到先生现在不在店里,再次相见还要等到半年之后的暑假,年轻巫师不由长吁了一口气。 将符纸夹在手心,左右环顾,无人在畔。 郑清低声念动咒语:“衡门之下,户牖you无防。” 符纸在他手心扭了几下,折成一把钥匙的模样。然后在郑清的指挥下,非常不情愿的钻进了店门上的锁孔内。 “咔哒。” 门锁发出了细微的声响,符纸折出的钥匙随即从锁孔中滑了出来,一眨眼,便躲回了那块黑色告示牌后面去了。 郑清没有关心那个惫懒的钥匙。 在门锁发出声响的一瞬间,他就用力按下了门把手,扭开店门,闪身而入。 “镇!” 眼睛还没适应店内稍显黑暗的环境,郑清的手底已经甩出去一把镇字符,同时轻叱一声,反手摸出挂在腰间的法书,顺势一抖,将其翻开。 “你在干嘛?”一个大惑不解的声音传入郑清耳畔。 郑清愣愣神,手中动作一缓,定睛望去。 只见平日先生坐着看书的摇椅上,仿佛葛优一样躺了一只黄色的黄花狸,正睁大金黄色的眼睛,看向年轻男巫。 黄花狸的斜前方不远处,摆放了一台六七寸大小的迷你电视机,正张着两条长长的天线,播放‘汤姆和杰瑞的故事’——在郑清看过去的时候,画面恰好播放到汤姆猫习惯性的中了杰瑞的陷阱,被猎狗斯派克一顿暴打。 咣咣咣咣,打的尘土飞扬,火星四溅,看的郑清嘴角一阵抽搐。 作为一只猫,您看这种场面真的合适吗?年轻的公费生在心底腹诽着,同时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店外听到的熟悉背景音是什么了。 “你在干喵?”黄花狸有些不爽的声音再次传来。 说话间,它一直没有改变自己葛优躺的姿势,两条后腿大大撇开,中间露出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巴,顺着座椅向外耷拉下去,不时抖一抖,向旁人述说那不是装饰。 郑清的目光追逐着自己丢出去的那把镇字符。 令他庆幸不已,却又稍感心塞的是,那把黄纸符进了书店之后,仿佛失去魔力似的,在半空中晃晃悠悠,飘荡半晌,最后七零八落,洒了一地。 “哦……我在打扫卫生,打扫卫生!”郑清嗓子眼紧了紧,眨眼就给自己找到了借口,同时将已经翻开的法书向后翻了两页,翻出一道早已准备好的咒语,清了清嗓子,念道: “绸缪牖you户,於粲wucan洒扫!” 这是回家之前,他特意从图书馆的《家庭常用咒语大全》中翻出来的一道咒语,就是用来整理屋子、打扫卫生用的——根据往年经验,他百分百确定自己回家后逃脱不掉打扫卫生的活计,因而未雨绸缪,提前做了准备。 不幸的是,他的这番准备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 在家里的时候,他工作时旁边总有人看着,让他始终没有找到翻法书的机会。而来到三有书屋,翻开了法书,这道咒语却又像是失了效,不论郑清如何吟诵,不论他将自己的法书摆出多少种姿势,落满灰尘的书架上依旧落满了灰尘——寥寥飘起的一星半点儿尘土,还是被郑清甩书时的动作给吹起来的。 这让年轻巫师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更让他尴尬的,是黄花狸接下来说的话。 “呵呵……我第一次看见有人拿镇字符来打扫卫生喵。”说话的时候,黄花狸的脑袋已经重新转向那台迷你小电视,耳朵抖了抖,同时尾巴尖向上勾了勾——虽然它的语气非常平静,但不知为何,配合着它身上的小动作,郑清总觉得它的语气中充满了嘲笑的意味。 “灰尘么……也算蠹虫之一……蠹虫么,用镇字符,或许可以奏效。”之前既然没有承认弄出乌龙,此刻自然要犟到最后,郑清硬着头皮,含糊解释着:“唔,这是我们新研究出来的理论……我是在实践,实践一下。” 说话间,他已经扑在地上,将那些已经落在地上,沾了尘土的符纸胡乱收集了起来,塞回腰间的灰布袋里。 猫看电视,他看地板,没有视线接触,让郑清心底的尴尬稍稍消减了几分,脸上的热气也没有那么明显。 对于年轻巫师的解释,黄花狸很是不以为然。 “喵……现在的年轻人呐,”它甩了甩尾巴,这么老气横秋的评点了一句,却也没继续说现在的年轻人怎样,而是顿了顿,才解释道:“老吴店里到处都是禁魔领域,层层叠叠,不知多层,连我开个柜子都要亲自动手,你怎么想的,觉得能在这里面用咒语?” 听它这么说,郑清立刻想起小时候看见黄花狸人立而起,偷摸开柜门翻找小鱼干的旧事,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么一笑,之前积攒出的尴尬情绪顿时被宣泄一空,连带着他的心情也莫名好转了许多。 “没事,我也带笤帚簸箕,还有墩布了!” 说着,郑清抬了抬胳膊,拎起刚刚被他丢在一片的打扫工具,脸上笑呵呵,心底麻麦皮。 魂淡,连个卫生都没办法打扫,我学这魔法有何用?! 第四章 另一边的书店 虽然没有办法使用魔法打扫卫生,但由于三有书屋面积并不大,所以也没有给郑清造成多大的麻烦。 店外有公共用的水龙头,店里也有常备的垃圾袋、鸡毛掸子等工具,郑清清了清灰尘、洒扫一番,只用了大半个小时,便将店内外清理一新。 剩余福字、春联,按照家里的惯例,要等除夕当天早上再清理旧的、张贴新的。 因为打扫卫生时尘土飞扬、乌烟瘴气,黄花狸早就从吴先生的躺椅上溜了下来,抱着那台小电视机,顺着店铺后面的过道,跑去回字集了——郑清非常怀疑那台电视在回字集能不能接收到电视信号。 此外,这番打扫也并不是全无收获。 在洒扫间隙,休息的时候,郑清看着店铺四周林立的书架与密密麻麻的书籍,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的某个愿望——当他老了,开一家书店,晒着太阳、看着书,不时哧溜一口茶水,享受着悠闲的时光,想想就美极了。 眼下,距离他梦想中的退休生活还有很久很久的时间。 但这并不影响他为自己的梦想提前做一些打算。 “或许,我可以从先生的书店里倒腾一些卖不出去的书本,放到D&K里去卖?”他这么想着,忍不住一拳砸在自己的手心,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既帮先生的店铺扩大了销路,又让自己积攒了经验,还给猎队的小店找到了新的商品。 简直一举多得。 当然,因为距离的缘故,他暂时没有办法与同伴们商议这个想法。但这并不影响他浪费五分钟的时间,将这个小计划写进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中。 一切收拾妥当,郑清便将目光转向书店东南角。 那里有一条木梯隔开的小复式,梯子上面是搁杂物、橱柜的地方,梯子下面有一扇黑漆木门。门后是一条通道,通向回字集上的另一家三有书屋。 先生让他看店,自然是两个店面都要照顾到。 想到这里,郑清拎起水桶墩布等工具,走向那扇黑门。 “半年没见面了呐。”年轻巫师自言自语着,伸出手指蹭了蹭门上黄铜小蛇的脑袋。 小蛇盘在龟背铺首上,一动不动,仿佛真的是个死物。 郑清扯了扯嘴角,抓起门上挂着的毛笔,熟练的蘸了蘸旁边那小壶香油,然后涂在了铜蛇尾巴尖。未几,龟背下,一颗小小的乌龟脑袋探了出来,伸长脖子,咬在了蛇尾上。 “咔咔咔咔…” 随着乌龟脖子越伸越长,带动门内机关转动,郑清顺势扯了一把铜环小蛇,然后那扇黑漆木门便豁然打开了。 “你们慢慢吃,我先过去了啊。”郑清回头重新给蛇尾涂了一把香油,然后笑呵呵的冲铜蛇铜龟打了声招呼,便提着水桶等工具走进黢黑的过道中。 门环铺首间的龟与蛇并未搭理年轻巫师的招呼,始终津津有味的舔舐着那一小块香油。 沿着过道走了百十米,是另一扇木门。 推开门,猫与老鼠熟悉的背景音再次蹿入郑清的耳朵。 “就不能让我安安分分的看完一集动画片吗?”黄花狸气呼呼的嚷了一句,从椅子上蹦起来,抱着那台迷你电视,沿着与郑清相反的方向,蹭蹭蹭跑回蕴华小区的三有书屋。 “这边竟然真的有电视信号,”郑清咕哝着,冲着黄花狸的背影喊道:“电视机声音调小一点……理发店老板娘已经投诉了!还有,我刚把那边打扫干净,不要把毛掉地上!” 回答他的,是一个巨大的‘砰’的关门声。 “一如既往的坏脾气。”年轻巫师抽了抽鼻子,摇摇头。 与蕴华小区相似,回字集上的三有书屋也很清冷与安静,只不过与蕴华小区不同,在回字集里,郑清可以毫无限制的使用魔法与符箓——这一点,在他一踏入这厢铺子,便立刻意识到了。 “厌浥行露!” “於粲洒扫!” “薄污我窗!” “薄浣我帘!” 一道又一道魔法光辉在这间狭小的店铺内闪烁起来,感受着四周迅捷而高效的洒扫效果,郑清整个人由内而外充斥着一股巨大的满足感。 “唔,这才是魔法的正确打开方式啊……”男巫脸上洋溢着心满意足的表情,仿佛正在饿肚皮的时候吃到了一块鲜嫩的烤牛排:“话说回来,先生干嘛在那边设置禁魔的区域诶……难道是因为周围都是普通人,为了规避观察者效应吗?” 脑海闪烁过这些念头,手边却没有丝毫停顿。 只用了差不多一分钟的时间,郑清就将回字集上的三有书屋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连窗台上那几盆君子兰都没漏掉——把它们的叶子擦的闪闪发亮,还给它们浇了水、肥。 “果然,魔法就是第一生产力。”他踢了踢脚边那始终没有派上用场的水桶,听着它发出的咣咣声,啧啧叹息:“干活又快又好又轻省……难怪大家都喜欢魔法。” 卸下门板,打开店门。 古老、破旧的回字集街道再一次出现在了郑清眼前。 许是因为春节将近的缘故,街道多了几分过节的气氛。 红色的灯笼连成一串,从半空中晃晃悠悠飘然而过,不时有纸扎的腾龙从它们旁边掠过,偶尔张开大嘴,吞下一颗灯笼,嘴角漏下几滴灿烂的火星; 五彩的锦鸡张开翅膀,洒下一片优美的和弦,周围缭绕着叽叽喳喳的鸟雀,为其伴奏; 还有成群结队的灯火虫,或蓝或绿,或紫或红,攀附着小巷两侧的藤蔓、灌木,乃至房檐与晾衣绳,即便头顶明亮的太阳,也没有办法遮掩它们耀眼的身形。 此外,街道两旁摆布练摊的小贩也多了一些。 “嚯,半年没来,回字集也进步了?”郑清睁大眼睛,打量着四周的场景,诧异之情溢于言表:“什么时候这里也有灯火虫了!” “一个月前,”旁边,一个熟悉而又自得的声音回答了年轻巫师的疑惑:“准确说,是二十五天之前,也就是圣诞节的时候……很高兴我的同伴没有把我忘记,从新世界给我寄回来这些圣诞礼物。” 郑清回过头。 一个瘦瘦高高,额前留着一绺长发的男巫正笑嘻嘻的看着他。 第五章 再见邓小闲 “潘驴儿,如果老邓掌柜知道你跟你那些朋友联系,会打断你的三条腿吧!” 郑清仿佛抓住什么大把柄似的,把手伸到回春堂少掌柜面前,挤了挤眼睛:“老规矩,你懂的。” 说是老规矩,其实就是委婉的敲诈勒索。 因为回春堂的老邓掌柜严禁邓小闲外出闯荡,所以有一段时间,郑清的三有书屋就成了邓小闲藏匿外来包裹信笺的地方。只不过每次他让郑清帮忙,总会给少年一点好处。 有时候一枚古旧铜钱,有时候是一片漂亮的鳞甲,还有的时候是一些奇形怪状的小虫子,比如两个脑袋的蚊子、巴掌大的苍蝇蜕、凝在琥珀里的蜜蜂,等等。 就这么一来二去,郑清也养成了在替邓小闲保守秘密之前,向他讨要一点好处的习惯。 直到现在,郑清灰布袋里那个最大的杨木箱子里,还有许多邓小闲送给他的零碎物件。 听到郑清的话后,回春堂少掌柜抬起胳膊,一巴掌将郑清伸出来的手打了下去:“老规矩,老规矩,老你个大头鬼啊……港真,要在学校里,你用这么粗糙的手段跟同学打交道,不出一个月就会被学生会拉进黑名单。” “听这意思,你勒索的时候有更精细的手段?”郑清虚着眼,打量着面前瘦高的男巫。 “勒索?这是什么话!”邓小闲吹了一口气,将额前那绺长发吹的飞起:“我可是在丹哈格有人啊……你这么胡言乱语,小心告你诽谤!” 经过半年大学生涯的熏陶,郑清也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同的书店学徒了。 丹哈格是什么地方,他不止一次听萧笑说过,所以收到邓小闲的‘威胁’后,他立刻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相信邓小闲所说的,只不过他觉得这种烘托气氛的玩笑应该点到为止。 “原本我还打算自己从学校引进一些灯火虫呢。”郑清顺势转移了话题,同时拍了拍腰间的灰布袋:“哥在步行街,好歹也有一家铺子,诶呦……” 话音未落,他的脑袋就受到一本线装书的袭击。 “小小年纪,当谁哥呢!”邓小闲吹头发瞪眼,盯着郑清,满脸惊奇:“半年不见,你小子气势见涨啊……以前可是说几句话就脸红的德行!” 郑清翻了个白眼,假装没有听见邓小闲的调侃。 而是继续说道:“……看了大明坊,还有贝塔镇步行街,就知道回字集有多落后了。所以,我之前就想着,什么时候回来给街坊们换换招牌……他们那些铺子的招牌都太老旧了,而且一丁点现代宣传魔法都没有使用。完全不符合商业运行的基本原理。” 就这样,他开始喋喋不休的讲述自己的改造想法,同时对邓小闲身后那座百草堂指手画脚,讲这里可以放一尊炼金人偶、那里可以养一群小精灵,等等。 在他聒噪的时候,回春堂的少掌柜一言不发,只是漫不经心的翻着手中的药书。 直到郑清讲累了,打算喝口水润润喉咙,邓小闲才不慌不忙的竖起一根手指:“想怎么改造是你的事情……能从老爷子口袋里掏出一个铜子儿算你本事。” “街上这些老头老太太,别的习惯没有,精打细算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强。” 郑清闻言,双腿一伸,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再也不想起身。 他面前,回字集街道上空,那只飞来飞去的锦鸡忽然张开翅膀,亮出了一段音乐: “……老杰克转着他的罗盘,脚跟的马刺咔咔作响,他的左眼微微眯着,右手按着腰间的法书……” 听着这熟悉的歌曲,郑清不由扬起眉毛,只不过依旧没有动弹。 他不想动弹了,邓小闲反而来了兴致。 这位回春堂的少掌柜丢下手中的书,站起身,就着半空中那只锦鸡播放的音乐,走了两个滑步,然后扭了扭跨,不时还吹口气,将额前那绺长发吹的飞起,摆着自以为潇洒的姿势。 必须承认,这家伙节奏卡的很准。 “你也知道这首歌?!” 郑清脸上露出一点感兴趣的表情——这是聊天时找到共同话题后最常出现的表情——同时他立刻解释道:“我在学校步行街开的那家店,就经常放这首歌……” “经典猎曲,哪个巫师不知道。”邓小闲对公费生的大惊小怪很不以为然。 这让郑清有些不忿。 “那你知道老杰克是谁吗?”他挑刺般问道。 “不外乎是某个西部法师,在西进猎妖运动的年代留下了痕迹。”邓小闲吹了口气,任凭额前那绺长发飘飘扬扬,然后自然而然的转移了话题:“提到猎妖……小剑跟我说,你们今年表现不错,还拿了一个奖杯?” 他口中的小剑,就是第一大学裁决猎队的猎手邓小剑,曾经帮助宥罪猎队进行训练。 提及这件事,郑清还必须谢谢面前这位回春堂的少掌柜。 “新生赛冠军……其实我们猎队并没有多厉害。”郑清此刻的态度与之前相比,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显得和气了许多,也乖巧了许多。 “你们猎队没有多厉害……你的意思是,你很厉害,对吧。”邓小闲虚着眼,瞅了年轻巫师一下,呛道:“半年不见,脸皮厚了许多啊……果然,独立生活是最锻炼人的。” 随即,他用一种夹杂着惋惜与怀念的语气叹道:“原来那个天真善良的少年……终于死了啊。” “滚开!”郑清持续了几秒钟的感恩心态立刻消散一空。 他抓起面前的那本《抱瓶子》甩在了邓小闲的身上,笑骂道:“你才死了呢!小爷活的好好的……大过年,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啪!”年轻男巫的脑袋重新挨了一书本。 “又在胡扯,”邓小闲收起手中的《抱瓶子》,斜乜着年轻男巫,教训道:“多大点年纪,又当哥,又当爷,癞蛤蟆打哈欠——口气不小啊。” “啧,”郑清捂着脑壳,有些恼火:“不要总打脑袋好不好,我可是第一大学的公费生,脑袋金贵的很!” 第六章 街坊 辛、酸、甘、苦、咸,药材的五味混杂在一起,从‘道地本草’半掩的窗户里传了出来,令每一个路过的巫师闻之而心旷神怡;青、黄、赤、白、黑,五色的面料交织在一起,悬挂在‘绿兮纺’的衣架上,让每一位路过的女巫见了都迈不开脚步;诗、书、礼、易、春秋,线装本的五经堆砌在‘坟典索丘’的角落里,纸页泛黄,棉线发黑。 回字集,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逸与巴适。 郑清走在青石板路上,左右作揖,向邻居们打着招呼;邓小闲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双手抱着后脑勺,仰着脑袋看着头顶那一线蓝天,哈欠连连。 “小青子回来啦?在家呆几天?”蔡婆婆扶着百草堂前的廊柱,笑容满面的问道。 “回来了。”郑清停了脚步,乖巧的回答道:“学校放了一个月的寒假,但我是公费生,所以需要提前半个月报道……学校给我们安排了公益性的工作。” 听到他说自己是公费生,邓小闲仰着的脑袋里传出拉长声调的不屑的哼声。 “公费生好,比小闲有本事。”蔡婆婆竖起大拇指,夸奖了一句——走在郑清身后的邓小闲又发出了一个响亮的哼声,仿佛一头打鼾的野猪——然后蔡婆婆追问了一句:“之前的符帖用完了吗?要不要在店里再拿几本?” 郑清以前练习符箓的帖子朱砂等都是在百草堂拿货,蔡婆婆也允许郑清用写完的符帖来她店里置换崭新的空白帖子。小时候,郑清一直把这种交易当做自己赚取的外快,乐此不疲。 只不过上了大学,他知道自己写完的帖子只要充灵之后,就能在流浪吧换来闪闪发亮的金豆银角,便没有积攒符帖的习惯了。 “还没用完,还没用完。”年轻男巫尴尬的笑着,连连摆手:“学校给公费生提供免费的学习用品……上次走的时候那些帖子还有好多没用呢。” 他说的并不完全是实话。 第一大学的确向公费生们提供学习用品,只不过那些用品只能支持学生最低程度的学习与训练——比如符帖一个月只有一本,尚不足郑清三天的练习量——而他入学时带的那些符帖也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消耗殆尽。 之所以没有继续在蔡婆婆店里拿符帖,是因为以往一向都是‘以货易货’,如果现在提出拿钱买,郑清总觉得有点莫名的尴尬;但如果不买,他又舍不得拿自己写满符箓的帖子去换空白的本子。 就像小时候,我们会毫不吝惜的把羚羊木雕送给好朋友,但长大后,精明了,也虚伪了。 带着这点新的人生体悟,郑清道别蔡婆婆,继续向前走去。 “今天来的有点急,忘了把礼物给他们带过来了。”一边走,郑清一边补救似的向邓小闲解释了一句。 回春堂的少掌柜翻了个白眼。 “真是麻烦。”他咕哝了一句,仰天吹了口气:“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 “喜欢可爱,去找黄小丫啊。”郑清也翻了个白眼,嘲笑般对邓小闲说:“当然,前提是你不会被黄老爷子拎着刀满街追着打,把你潘驴儿的驴儿给剁掉。” 黄老爷子在回字集开了一家篆刻店,售卖各种玉、石、木头的篆刻品,包括但不限于印章、符板、咒石等东西。黄小丫是他的孙女儿,今年十岁了,是个非常可爱的小丫头。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你越来越不可爱的缘故了。”邓小闲站直身子,把手从脑袋后面拿了下来,顺势一探,从半空中捞下一只翠绿色的灯火虫:“……小孩子说正事都一片天真烂漫,长大了讲个笑话都带几分黄腔。” 说着,他把那只灯火虫的脑袋与翅膀揪了下来,直接塞进嘴里,嚼了嚼,吐出皮。 “呸。” 半透明的灯火虫皮伴随着淡绿色的唾沫,落进街角的阴沟里。 “呕。”郑清做了一副呕吐的表情——这其中有一半是装的,有一半是他真的想吐——然后他非常明显的与邓小闲拉开距离,厌恶道:“你不是已经适应这边的养老生活了吗?怎么还会做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吃灯火虫……你干嘛不去吃苍蝇!” 邓小闲最初被邓老先生拎进回字集的时候,各种逆反,成天做稀奇古怪的事情。比如在这三里长的小街上一圈圈裸奔、把街头小贩卖的蝎尾兔尾巴砍下来装作原料塞进药柜、或者给回字集上的小娃娃们演示绦虫的十二种烹饪技巧。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适应了这里半封闭的环境,也渐渐认了命。 到郑清离开回字集去上大学的时候,这位少掌柜的状态已经很正常,极少再做那些惊世骇俗的举动了。 但现在,郑清非常怀疑邓小闲是不是旧病复发。 “不吃苍蝇,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品种。”回春堂的少掌柜摊摊手,一脸无辜,语气认真的回答道:“我倒是真的想尝尝那些腿上长毛的绿头小虫子是什么味道……听外面的朋友说,吃起来像小元宵,咬一口汁水四溅,绵柔的口感中又有几分辛辣。” 郑清一脸惊恐,把他与邓小闲的距离再拉远了一步,仿佛沾染到邓小闲呼吸的空气就会得不治之症似的。 “哈哈哈……逗你的!”邓小闲忽然捧腹,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不是跟你说,这些灯火虫是朋友送的改良品种吗?它们只喝树汁,是能吃的……口感跟葡萄差不多,但是滋味却更丰富一点……要不要来一只尝尝?” 说着,他又从半空中捞下来一只橘红色的——看得出,他这个动作已经非常熟练了。 “厉害厉害,佩服佩服,离我远点。”郑清也熟练的抱着拳,继续拉远了与邓小闲之间的距离。 他又不姓格里尔斯,也没有野外求生的打算,自然对吃虫子敬谢不敏。 “真是可惜。”邓小闲耸耸肩,将那只橘红色的虫子拔翅摘头,丢进嘴里,含糊道:“活的跟个老夫子似的……没有一点儿人生乐趣。” 第七章 衔尾的街道 回字集很小,而且只有一条短短的窄街。 绕着集市转了一圈,连带向街坊们打完招呼,重新回到三有书屋,也不过耗费了郑清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这条街真短。”郑清叹口气:“小时候怎么觉得这条街长的很,跑来跑去,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似的。” “长与短、大与小,都是相对的。”邓小闲若有所思的说道:“另外,大部分巫师小时候的灵觉都要比大人们敏锐,能够更清晰的看穿迷雾背后的真实。” “迷雾?真实?”郑清顿时来了兴趣:“这条街背后还有什么故事吗?” 说着,他环顾左右,目光在那些古老的牌匾上滑过。 邓小闲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提示着问道:“你觉得回字集像什么?” “像回字。”郑清用一个冷笑话般的答案回复到。 邓小闲脸色顿时拉了下来。 “开玩笑,开玩笑。”郑清摆摆手,笑着重新猜测道:“像学校的环湖长廊?还是像一个马蹄?……有没有什么提示。” “像什么动物。”邓小闲增加了一个提示。 郑清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伸出手指,在半空中圈圈绕绕,画了几下,然后犹豫着,小声回答道:“衔尾蛇?” “宾果!”邓小闲打了个响指,继续提示:“衔尾蛇代表什么?” “不死,循环,无限大。”郑清立刻回答道。 因为瑟普拉诺的社团以衔尾蛇为标志,郑清曾经特意了解过这种神秘的魔法生物。因而对于邓小闲的问题没有丝毫犹豫。 “嚯!”回春堂的少东家挑了挑眉毛:“感觉有点小看你了……那么接下来,你把这个图腾与回字集联系在一起,能不能推测出什么?” 郑清这一次没有给出答案。 直觉告诉他,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简单。 邓小闲等了一会儿,发觉郑清只是眼巴巴的瞅着他,似乎并无回答的打算,不由失笑:“其实我也是道听途说,我姑且一说,你姑且听听……不必当真。” “有人说,回字集这个兜兜转转的小圈子,实际上是一段被人以大法力截取出的时间长河。许多还没有超越时间,已经步入传奇尾巴的老人,都会选择在回字集里‘续命’,以求将来有机会踏出传奇后面那一步。” 听到这里,郑清原本想插嘴问一下的,但他忍了忍,把问题想吞了回去。 邓小闲继续说道:“也有人说,回字集实际是建立在一条古老衔尾蛇的残骸之上,只要呆在这条街上,就能一定程度模拟衔尾蛇的天赋……不死、循环、无限大。” “总之,传言很多,实锤没有。” “唯一能侧面印证这些传言的,就是街上有许多老巫师,年纪都很大了……只不过也没人调查过他们具体多大年纪。这种事情不好直接问的。” “你是邓老先生的孙子,他没跟你说过吗?”郑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是吴先生的弟子,他跟你说过吗?”邓小闲反问了一句。 “这不一样。”年轻的公费生表情一滞,继而低声咕哝着:“你们好歹也有血缘关系吧。” 邓小闲不赞同的摇摇头:“对于巫师们来说,血缘的关系并不见得比师徒关系更亲近。很多时候,巫师们会把财富传承给弟子,却不会传承给家人。” 郑清觉得自己很难理解那些巫师的想法。 但他没有纠结这一点,他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很在意。 “你刚刚提到的‘传奇’,是大巫师后面的位阶吗?”他有些好奇的问道。 “你不知道吗?”邓小闲有些诧异:“普通巫师、注册巫师、大巫师、传奇巫师、古巫师……这种笼统的划分属于常识吧。” “你说之前我确实不知道。”郑清老老实实承认道。 “真不知道你在大学都学了些什么。”邓小闲摇摇头,没有继续这个稍显猎奇的话题,而是摸出怀表瞅了一眼:“唔,时间不早了,我要赶紧回去配药了。” 郑清也掏出怀表看了看,距离母亲要求的回家期限还有两个多小时。 “啊……接下来做点什么好呢。”年轻巫师站在书店门口,搔着脑袋,目光在书架与屋后的那扇黑门间流转:“是看会儿闲书,还是去前店把黄哥请回来,跟它一起看电视?唔,感觉看电视更有吸引力……不过黄哥看的动画片有点太过老土了……不知道它那台小电视能浏览多少个频道,有没有好看的电影。” “喂,我说,假期这么短,你不打算抓紧时间多在家呆一会儿吗?……为什么会想着在外面磨时间?”邻店的门口,半个身子已经跨进回春堂里的邓小闲歪着脑袋看向郑清,诧异的问了一句。 郑清立刻变得垂头丧气了。 “我也不知道啊。”他神态沮丧的回答道:“回家之前,我以为自己很想家……但回来之后,发现跟家人之间好像已经有了一道看不见的隔阂。” “不知道是因为我的巫师身份与家里人白丁身份之间的差异导致的,还是仅仅因为年代不同有了代沟。” 邓小闲颇为感慨的看了年轻男巫一眼:“唔,你也到了这样的年纪了啊……想当初,我回到街上各种不适应的时候,你不是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吗?现在应该有所领会了吧。” “并不能。”郑清虚着眼,瞅了回春堂少东家一下:“我觉得自己只是不想回家干活,跟你以前那种变态行为毫无可比性。” 邓小闲嘴角抖了一下,将原本跨入门槛的脚重新抽了出来,转身看向郑清。 “我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他抬起胳膊,将额前那绺长发撩到脑袋顶上,然后挽起了袖子,目光灼灼的看着对面的年轻人。 郑清估摸着他是想揍人了。 “咳……我是说,我在巫师世界呆的时间还是有点短,还没过适应期,懂吧。”郑清干咳了一声,果断换了口风,而后还欲盖弥彰的解释道:“如果当初入学前,你多给我介绍一点第一大学的信息,对于我度过这段适应期会很有帮助的。” “比如,你完全可以告诉我说,小精灵是一种无害的炼金生物,不会对巫师造成伤害;” “或者,不要把东西掉进临钟湖,那样东西会被鱼人们抢走……这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对吧。” 邓小闲用鼻孔看着郑清,看了几十秒,才慢吞吞的回答道:“小细节,是的……无关紧要,可不一定。就像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所有这些遭遇,都是你学校生活最有趣的组成部分之一。如果你在学校里遇见的每一点未知都变成已知,人生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 “我的人生不需要那么多未知。”郑清抱怨的吐槽了一句,不知想到了什么,情绪顿时低落了下来。 邓小闲眨眨眼,笑了:“比如期末考试成绩?” “啊,对,还有期末考试。”想到自己的期末考试成绩,郑清顿时有些头疼,忧心忡忡的念叨起来:“真是让人没办法好好休假……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学校为什么不能直接用信把我们的成绩单寄道枕头边……” 随即,他就意识到,成绩单是在元宵节的时候公布,那个时候,他已经回到学校了。 想到不需要向家里人解释自己的学科以及成绩的问题,年轻男巫的心底又轻松了一点。 “学校现在还是用宠物给你们送成绩吗?”邓小闲脸上露出几分怀念的表情,但转而又对郑清的担忧嗤之以鼻:“只有书呆子与马屁精才会在意成绩单的事情……哦,对了,你也是一个‘书呆子’……抱歉,没有嘲笑你们的意思。” 郑清面无表情的看了邓小闲一眼。 他绝对是故意的。 第八章 年祭 提及过年,人们的第一印象往往是过年前后旬月那段忙碌而热闹的日子。但如果一定要将过年限制在某个时间点上,那么非大年三十,也就是除夕莫属了。 除了惯例的年夜饭、春晚之外,祭祀也是这一天不可或缺的习俗。 早上八点钟,郑清就被父亲从被窝里拽了出来。冬日的太阳虽然露面较晚,但这个时间,外面天也大亮了。 穿好衣服,推开门,郑清抽了抽鼻子,打了个小喷嚏。因为从客厅到阳台,屋子里到处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挥之不去的烟气。 郑清非常熟悉这股味道。 从小到大,每逢初一、十五,以及过年过节,家里那些神像、牌位下的香炉里,就会烧几株线香,以飨神祇。按照规矩,早上起床饭前一柱,中午一柱,晚上饭前一柱。上香的人以前是郑清的爷爷,现在爷爷年纪大了,由父亲负责。而郑清,即便是已经成年了,也只有在神像们面前磕头的份儿,并不能随意上香。 上过香,吃过早饭,男人们就要开始张贴春联、福字了。 照例,郑清负责将扯下的旧春联、福字、松柏枝等收集起来,装进一个大垃圾袋,而张贴的工作还是由父亲负责。前后大约只用了一个小时,就张贴完毕了。 以往这个时候,父亲会去楼下擦洗车子、然后给车子也贴上春联福字;而郑清则会陪爷爷一起在书房呆一会儿——老人坐在躺椅上看看报纸看看书,郑清则在书桌旁练习符帖。 但今天,父亲并没有急着下楼。 “现在你一年也不在家呆几天,以前你留在家里的那些符纸之类的东西,能收拾一下就收拾一下……你不在家,我们也不好乱动。”说完,父亲停了停,又改了口:“如果你觉得那些东西有用,就继续放着吧,也不碍事。” 父亲说的,是郑清留在家里的一些符纸法器。 比如他在卧室的书柜上,挂了一柄桃木剑,这是某次去回字集邓小闲送给他的地摊货,虽不算什么贵重物品,却最能震慑鬼魅阴邪;再比如他在窗棱、门楣等地方贴着的黄纸符,也都是一些祛邪静心的品类;还有他悄悄在家里的几个香炉处动了手脚,正常情况下上香时并无异常,但若是家里进了脏东西,香炉里点着的线香就会爆燃起来,给家人提醒。 因为郑清从小跟着吴先生做学生,而在家人眼中,吴先生又是很有些‘本事’的高人。所以他在家里捣鼓的这些东西并没有被一向古板的爷爷处理掉。 久而久之,竟渐渐成了惯例——逢年过节烧香拜神,依旧是按照老人们的习俗;但窗前门外郑清张贴的符纸,也没人去碰它们。 仿佛泾河与渭河交汇的地方,颜色各异,却殊途同归。 听完父亲的话之后,郑清宽慰道:“你们动了也没关系,又不是庙里拜回来的,没那么多讲究。不过就是因为我不在家,所以那些符箓你们就挂在那里吧……回头我换点新的。” 郑老教授在父子俩说话的时候,并没有言语,只是戴着老花镜,坐在窗边看报。 待郑清父亲下楼后,郑老教授才看向孙子。 “你们大学不要求入党吗?真正的党员是讲唯物主义的,不能搞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说着,他摘下老花镜,目光锐利的看着郑清:“记得我给你讲过阳明先生的学说吧。” 郑清乖巧的点点头。 爷爷说的阳明先生,就是那位明代大思想家王阳明。老人现在提及王阳明的学说,自然是提醒郑清要‘知行合一’,不能言行不一,讲着唯物主义的话,心底却求神拜佛。 郑清暗自腹诽,如果爷爷知道那位阳明子是巫师世界的著名巫师,而且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在新世界游历,肯定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当然,这种事情,他是不会向爷爷多嘴多舌的。 虽然不能说实话,但并不代表郑清没有辩解的办法。 “您忘了,我读的是国外的大学。”他笑呵呵的向老人解释道:“国外不讲究国内这一套……他们倒是很信奉唯心主义。” 郑老教授愣了愣,才醒悟过来。 “噢,”他点点头,继而摇摇头,重新将老花镜架了起来:“真不知道你爸妈怎么想的,让你跑那么远去上学……在外面上学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坚定思想,实事求是,不能人云亦云,被那些哗众取宠、乱七八糟的思想腐蚀。” 郑清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表面却乖巧的点头应是。 “还有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郑老教授又补充了一句:“你跟吴先生学的,也就算了,那是位‘真人’,有学问……外面其他野路子的东西,不要乱学。” 郑清知道,爷爷抨击的怪力乱神并非刻意针对什么,但仍有种隐隐中枪的感觉。索性找了个借口,离了书房,去厨房找猫。 家里与小时一样,并没有养宠物。 郑清要找的猫,正是三有书屋的那只黄花狸,也就是他喊‘黄哥’的那只花猫。 因为吴先生出门,店里没人照看,郑清去书店洒扫的时候,郑老教授特意叮嘱他如果见到黄花狸可以带回家,帮吴先生照看一段日子。 黄哥需不需要人照顾,郑清觉得是件毋庸置疑的事情——而且他非常怀疑那只花猫更愿意呆在书店里吃着小鱼干看猫捉老鼠的动画片,而不是跟着他回家,在一群人的聒噪声中被电视机里的春节联欢晚会晃花眼。 但出乎他的意料。 在郑清离开书店的时候,黄花狸竟然关了它那台小电视,不紧不慢的跟他回去了。 “你不要在家里说话啊,”在回家的路上,年轻巫师小声叮嘱黄花狸:“我爷爷心脏不好,万一被你吓出个好歹,你负全责。” 黄花狸瞥了他一眼,一声不吭。 “还有,想吃小鱼干或者牛肉片悄悄跟我说,如果周围有人不方便说话,就用爪子碰我几下,用眼神示意。”郑清仍旧有些不放心,啰里啰嗦的补充道:“千万不要自己开冰箱、开带锁的柜子……哦,用爪子碰我的时候,记得只用肉垫,别真用爪子。” 黄花狸打了个大大响鼻,依旧不屑搭理身旁的年轻人。 第九章 青烟之外 郑清来到厨房,看到母亲正在细细整理晚上的大餐。 杀鸡、宰鱼、切牛肉、炸虾,将各种各样的青菜果蔬洗刷干净,分门别类放在不同的碗碟盆子里,以待取用。 灶台上的火从早上开始,几乎就没有熄灭的机会了。不论是炖排骨还是闷鸡肉,都是非常考验火候与耐心的事情。 小时候,每逢过年,除了与伙伴们出门疯玩之外,郑清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厨房了。因为这里从早到晚几乎一整天都能吃到各种各样的、刚出锅的美味。 刚切好的红亮的牛肉、炖的稀烂的鸡脚、在竹篮里沥油的丸子、炸的金黄的带鱼、以及洁白的藕片、鲜嫩的腐竹等等,各种各样的美食充斥在视线之中,让人垂涎。只不过在端上餐桌之前,小孩子们很少有机会大快朵颐,只能趁大人不注意,偷摸从盘子里捞一点,仿佛偷腥的花猫。 当然,现在的郑清已经摆脱了小时候偷摸吃一点的窘境,他随时可以大大方方的走进厨房,在母亲责怪的语气中夹出一点尝尝鲜——就像现在,他从盘子里拎起一片鲜嫩的牛肉。 “洗手了吗?!”母亲瞪了郑清一眼,声音微扬。 “它也没洗吧。”郑清吮了吮指尖,有些眼馋的看着盆里热腾腾的炖鸡,歪着脑袋示意了一下旁边另一位不速之客。 “你是猫吗?”郑母大怒。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郑清默默在心底回答道。 当然,这种作死的回答,他肯定不能当面说出来的。于是他转头,看向旁边的那位不速之客,打了声招呼: “黄哥吃饱没?” 黄花狸扯了扯耳朵,没有搭理男生。 正如郑清之前所想的那样,黄花狸也在厨房里。 此刻,它正乖乖的蹲坐在碗柜上,打着呼噜,惬意的享受提前到来的年夜饭——郑母每每做好一份菜,都会拿出一点,放进黄花狸面前的小碟子中。郑清搭眼一看,那个小碟子里牛肉、鱼肉、鸡块等已经摆的满满当当了。 “你再吃就要变成猪了,小心把我家碗柜压塌!”郑清忍不住吐槽了黄花狸一句,然后转头看向母亲:“而且,我们还没有送祖神,能吃东西了吗?” 按照家里的规矩,年夜饭在上餐桌之前,需要先分出一小部分,请祖先享用。只有祖先享用过之后,后人们才能开始吃。 听到郑清的质疑,郑母没好气说道:“你不是刚刚吃过了吗?……况且,它是猫,又不是人,干嘛要守你们家的老规矩。” 黄花狸恰到好处的‘喵’了一下,似乎是对郑母表示支持。 于是它又收获了一块鲜嫩的鱼肉。 ‘我非常怀疑它到底是不是猫。’郑清在心底暗暗辩解了一句,同时挽起袖子,好整以暇道:“那我干什么呢?” “别,你们等一下不是要去迎接祖先么……别脏了你们的手。”母亲拦住郑清,指了指厨房外面:“你安安分分呆在外面就行。” 按照祭祀的老规矩,女人不能主持仪式,郑清的母亲对此颇有微词,每年过年都要刺郑父几次,连带着郑清也受池鱼之殃。 他耸耸肩,乖乖的走出厨房。 迎接祖先并没有非常固定的时间,但一般都会安排在午后,或者下午时分。 爷爷的屋子已经空出来一大半的空间。 正北的墙上已经悬挂了一张古老的家堂——这是一张大幅的祭祖图画,整体布局是一座院落。图画下方是院墙,有男女聚于院外;中间是鳞次栉比的牌位,上书已故先人名讳,由上而下,逐代递减;上方则是祠堂拓影。 家堂前,已经有摆好的供桌。 桌子上,香炉、酒水、瓜果、饺子、碗筷等贡品一应俱全。桌子一侧还立了一块小小的、并不工整的红木牌位,其上并无名讳。郑清曾经问过爷爷,那块牌位供的是谁,爷爷说,是家族早夭的祖先们,虽然没能传宗接代,却也是家里的一份子,逢年过节,应该向他们上供。 请祖神除了在屋内上供之外,还需要在屋外燃放爆竹、烧纸钱。 小时候,郑清对这件事最积极,因为这是他为数不多可以光明正大放炮仗的机会。 只不过到了现在,已然成年后的他,对这些事情的兴趣已经非常低了。 毕竟见识过真正的魔法与巫师世界后,迎送家堂这种古老的民俗对他而言,变成了一种可有可无的生活仪式。 家里的男丁们带着纸钱等物什来到屋外的空地后,由最长者,也就是郑清爷爷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勾勒了几道简单的符号——郑清在吴先生那里学习符箓知识后,曾经认真研究过这些祖传下来的符号,经过仔细甄别,他判断这些符号并没有什么真正的作用,只不过是一些残缺不全的符箓组合,唯一的效果也许就是安慰在世的人们。 不要说勾魂请神,便是稍稍影响一下现世之外的世界都做不到。 郑清也不是没有尝试过用真正的符法请神勾魂,但除了一些新丧不久的孤魂野鬼之外,并没有招到自家祖先的魂魄。而那次尝试的后果,就是回家后大病了一场。 自此,他再也没有做过类似不自量力的举动。 烧纸钱的地方是小区里一处幽静的空地,原先是一处花园,后来休整不善,已经废弃很久,小区物业收不到钱,自然没有动力打理。平素很少有人来这边。 清理掉空地上的枯草、树枝,画完圈、勾勒符号之后,郑老教授将铜盆放在圆圈里,然后在地上垫了一块垫子,在郑清父亲的搀扶下慢慢跪了下去,开始烧纸钱。 郑清老老实实跟着两位长辈的动作,一语不发,脑子里始终在想呆在学校的伙伴们现在在干嘛,是不是在猎场驰骋,或者调配迷人的魔药。 当他回过神,铜盆里的纸钱已经冒起了青烟。 爷爷与父亲伏在地上,似乎正念念有词。 郑清眨眨眼,觉得铜盆里的烟雾是有点多了——这应该是燃烧不充分导致的吧,他这样想着,四处张望了一下,想找个木棍之类的东西去盆里拨弄纸钱。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恐惧感攫取了他的心脏,让他呼吸为之一窒。 青烟之外,一双鲜红的眸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第十章 猫叫 大寒刚刚过去一个星期左右,距离立春已经不足十天。一年中最冷的日子差不多也就是这几天了。但由于春节的临近,蕴华小区正沉浸在一种人为制造的火热气氛之中,这让小区花园里那些常绿灌木与松柏,看上去都要比平素青翠许多。 此刻,郑清正在与家人在小区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进行迎接家堂的仪式。 从稍远处的一栋居民楼开着的窗户中,隐约传出‘春节序曲’后半程的音乐,以及主持人欢快的播报声音——虽然处于隆冬,但由于集体供暖非常给力,所以白天居民们开窗户通风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 总的来说,一切都那么正常,以至于郑清隐约间有种错觉,似乎家中的生活将会永远这么平淡而又安稳的过下去。 “今年买的纸钱有点潮……你昨天晚上烤了吗?”郑老教授在点燃纸钱的时候,语气稍稍有些不悦的质问郑清父亲:“怎么点起来这么费劲。” 郑清的目光随着爷爷的质问落在了那串纸钱上。 打火机橘黄色的火苗舔舐着五彩斑斓的纸钱,卷起淡蓝色的火焰以及一缕缕青白的烟气。确实,这些纸钱燃烧时候的烟气看上去似乎比平日里更多一点。 “烤过的,”郑清的父亲辩解着,同时也拿出一沓纸钱,凑过去试着点了一下:“跟那些鞭炮一起,放在暖气片上面的柜子上,烤了一个晚上……” 父亲说的柜子,实际上就是包裹暖气片的墙裙——在旧式小区房的装饰中,这是一种非常流行的款式,用木质墙裙将家里的墙壁保护起来,而在暖气片处,还会留一些格栅,用以透气散热。 “就是客厅窗户边的暖气片吗?”郑老教授的语气愈发不悦:“不知道早上有露水,会反潮气?多大的人了,做事还是这么粗心大意……” 郑清憋着笑,看着父亲在爷爷面前吃瘪,悄无声息的缩了缩身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非常重要,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冒冒失失出声,很容易被迁怒。 为此,他试着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远处窗户里,伴随着春节序曲的背景音乐,主持人正常熟练的念着‘一年又一年’的节目串词;再远一些,几只流浪猫仿佛被狗撵了似的,一阵风似的,夹着尾巴从墙头跑过。 郑清盯着那几只猫远去的背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学校小树林里的那些属下——不知道它们这个寒假过的怎么样,是不是一如既往的在树上挂毛团。 当他回过神,铜盆里已经积攒了厚厚的一层纸灰,以及正在燃烧着的,越来越多的纸钱。同样越来越多的,是那些青白色的烟气,从铜盆中猛烈的涌出,几乎快要完全淹没爷爷与父亲的身影了。 郑清把手按在腰间的灰布袋上,琢磨是不是掏出法书,用个小法术,将这些烟气驱散。他倒不是在犹豫要不要这么做,而是要在两位长辈面前既做到清理一下,又做到不动声色与悄无声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烧纸的味道越来越浓烈,刺激着郑清的鼻腔,让他有种轻微窒息的感觉。 “把下面的纸钱翻起来,这样烧的更充分一点……”前面,传出郑老教授对郑父的指挥声,隔着缭绕的烟气,显得有些模糊,又隐隐有些遥远。仿佛他们与郑清之间隔着一层毛玻璃似的。 这是一种很诡异的感觉。 灰白色的天空越来越灰、越来越暗,原本呼啸着的寒风也悄然停下了脚步——颤抖的树枝、飘零的枯叶、叮咣作响的玻璃窗、还有小区外马路上车辆往来的呼啸与鸣笛——都随着风声的逝去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那么一瞬间,郑清以为自己用错了魔法,将清理烟气的咒语错用成了静音咒。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把法书从灰布袋里抽出来,自己还没有开始施展任何魔法。 如芒刺背的感觉接踵而至。 年轻男巫把头用力向后转去,动作如此迅猛而大力,以至于他感到了强烈的眩晕,而且隐约听到了自己颈椎与颅骨之间摩擦后发出的不详的咯吱声。 但这一切,在郑清看到那双鲜红的眸子之后,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 郑清不是第一次面对妖魔。 在知晓第一大学的第一天,他就在大明坊遭遇了一头猪妖;然后是入学专机上的女妖;然后是临钟湖畔的河童妖;在往后,还有校猎会新生赛上那些成群结队与猎手们搏杀的野妖。 可以说,在面对妖魔方面,郑清也算得上一个老手了。 但是单独一个巫师,尤其是在家人面前,面对一头妖魔,对郑清来说还是第一次。 他静静的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隆冬刺骨的寒意与对面那头妖魔带来的寒意相比,就像被蚊子叮与寸磔之间的区别。 郑清感觉自己的灵魂在一瞬间被浸泡到了冰水之中,绝望到窒息。 这不可能——他在心底咆哮着——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巫师联盟对于任何一个白丁世界出身的巫师都有一套严密而规范的保护制度,其中就包括在相应巫师的原生家庭附近布设反妖魔、驱逐性质的咒语。 正因为如此,所以郑清在知道妖魔、知道风险之后,还有信心从那所大学走出来,回家。所以郑清才可以放心的去上学,而不虞家人们遭遇那些不可名状的威胁。 对面的妖魔个头并不大,一米高低,看上去似乎是条流浪狗感染而成——当然,也有可能是一条独狼——它支棱着耳朵,咧着嘴,露出两排惨白的尖牙,以及淌着涎水的、瘆人的牙床。 呼哧,呼哧,呼哧。 那头妖魔贪婪而又急促的呼吸着。 郑清的手指搭在灰布袋上,脑子疯狂的转动着,脑海中瞬间闪过几十种不同的方案,以及更多的后续处理方案——毕竟对面那头妖魔看上去并不是特别难对付,但郑清并不清楚当前情况下‘观察者效应’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而且在解决那头妖魔之后,如何处理家人以及如何向巫师联盟申诉,都很让人头痛。 就在这时,一声猫叫打破了场间近乎凝固的气氛。 “喵。” 第十一章 定风波 猫叫声乍响起,对面那条流浪狗模样的妖魔顿时一滞,转头看向猫叫声传来的方向。 好机会! 郑清精神一振,手指一抖,便从灰布袋中抖出一柄银色的柯尔特蟒蛇,未等那条狗妖回过神,他已经双手持枪,打出了一串符弹。 有束缚符咒,有震慑符咒,也有混乱与软腿符咒。 五颜六色的符弹凌空炸开,须臾便将那头狗妖镇压在了当地。墨绿色的藤条将狗妖五花大绑,四肢尽束,就连它的长嘴也被困了个结结实实;而软腿符则让它浑身无力,只会瘫在地上呜咽。 直到这时,郑清才找到机会看向猫叫传来的方向。 透过薄薄的青烟,空地边缘一张废弃的石桌上,三有书屋的黄花狸正好整以暇的卧在那里,慢条斯理的啃着面前一根卤鸡腿。 “喵~!”感受到郑清的视线,黄花狸再次轻快的叫了一声。 郑清嘴角抽了抽,破天荒没有腹诽黄花狸疑似卖萌的行为。因为随着它的第二声猫叫,四周原本近乎凝固的气氛骤然松快了下来。 凛冽的寒风吹起来了,枯叶飘起来了,叮叮咣咣的玻璃窗又重新响起来了。 远处开着的窗户中,还是那熟悉的‘春节序曲’的背景音乐;小区外马路上来往车辆的呼啸与鸣笛也再次传入郑清的耳朵里。 一股寒气打着旋从墙角拐了过来,扑到年轻人身上。 郑清感受着风中传递出的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然后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几分钟前,他完全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怀念这数九寒天里的冷风。 目光再次落在那头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妖魔身上。 “呼!” 郑清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原本紧绷的精神也瞬间放松了下来——这位大哥来了就好,有它在,便是再来几头妖魔也不打紧的——想到黄哥曾经在D&K与冬狩时大发神威的表现,郑清顿时安下心来。 “等我们烧完纸钱再放炮!”身后的烟雾中,传出郑老教授洪亮的声音:“别坏了规矩。” 郑清闻言,顿时一愣。 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原来爷爷把他射击的声音当做了放鞭炮的声音。也幸亏周围烟气很重,而符枪射击的声音又比火药枪沉闷许多,才造成了这样的误会。 不过这样也好,省却了郑清费口舌向家人解释的功夫。 “好的!”他大声答应着,同时配合的抱怨了一声:“这个炮仗声音不脆,感觉有点哑火,不知道是不是也受潮了。” 青烟中随即传出老爷子怒气冲冲的声音:“让你爸去放!他折腾的麻烦,让他自己解决!” 郑清摸了摸鼻子,对自己坑爹的行为默默反省了一秒钟。未几,郑父黑着脸,从烟雾中走了出来——是真黑着脸——或许因为纸钱受潮严重,烧的时候烟气弥漫、纸灰乱飞,导致他的脸上沾染了许多黑灰。 “我去放炮……你赶紧去磕几个头。”郑父接过郑清手中的鞭炮,低声吩咐道。 郑清犹豫着,小心的回头看了一眼。 刚刚空地原本那头被他捆的结结实实的流浪狗妖魔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立刻看向石桌所在的方向,只见黄花狸依旧卧在那里,不紧不慢的蠕动着腮帮子。 见男生回头,黄花狸下颌略略抬了抬,尾巴尖勾了勾,似乎是在示意郑清但去无妨。 郑清这才放下心来,喏喏的答应着父亲的话,乖乖走到铜盆面前,跟在老爷子后面叩头。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郑清身后连连响起。 因为今天只是迎家堂,礼仪相对简单,鞭炮也不需要太多。郑父只在旁边空地放了一千响的一挂鞭炮。 烧完纸钱、磕完头、放完鞭炮,迎家堂的仪轨便基本结束了。 郑老教授戴着宽大的石棉隔热手套,捧着那口铜盆,招呼着身后俩人准备回家。因为冷风再次吹起,原本堆积在空地间的青烟早已被席卷一空,周围的一切景象再次清晰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郑清站起身,拍打干净膝盖上的尘土后,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 “我刚刚好像看见吴先生养的那只猫跑出来了……等一下我去找找,不要让它跑丢。”他搜肠刮肚,很快便找出一个可以留下了的恰当借口。 郑老教授回过头,看了郑父一眼。 “我好像也看见了。”郑清父亲立刻解释着,同时指了指空地边缘那张石桌:“刚刚放炮之前,它好像还在那张桌子上。” “也许是被炮声惊跑了。”郑清飞快的接口道。 郑老教授终于不再纠结。 “那也早点回来,”他叮嘱了一句,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找不到,早点回来跟我们说,大家一起找速度会快一些的。” 郑清连声应喏。 …… 看着爷爷与父亲的身影消失在楼宇背后,郑清的脸色终于阴沉了下来。 黄花狸不知何时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身边,悄无声息的蹲在了他的脚边,不时舔舔爪子,抖抖耳朵,一副正常猫的样子。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妖魔?”郑清的声音里充满了忧虑:“还有,刚刚那头妖魔哪里去了?” “被我吃了喵。”黄花狸毫不在意的回答道:“至于它的来历……鉴于觊觎你的势力太多,所以可能性也太多了,没法判断……我刚刚还认真咂摸了一下,没有品出它的来历。” 郑清嘴角抽了一下。 听黄哥的意思,它还能尝出妖魔的来历? 但随即,他放弃了纠结这点细节,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到黄花狸刚刚那句话蕴含的某些词汇上。 “觊觎我的势力?”他重复了一遍黄花狸的话,低下头,看着蹲在脚边甩尾巴的猫,语气中透露出浓浓的诧异:“觊觎我?为什么?我又不是唐僧!” “唐僧可没你值钱。”黄花狸咕哝着,扯起飞机耳,敷衍了一句:“这种事情知道或者不知道并没有什么区别……不知道对你还安全一点。如果真的想知道,回头问书店里那个老头子去。” 郑清脸上落下几道黑线。 这回答,一堆废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第十二章 巫师联盟来人 不过,难得这只猫说了这么长一句话,郑清觉得自己不应该就此放弃。 “既然没有什么区别,那黄哥你告诉我不也一样吗?”他尝试着追问了一句,同时恭维道:“先生不在身边,您就是我的老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黄花狸头顶的耳朵扯了扯,探头探脑四处张望着,没有搭理年轻巫师的恭维。 只不过看它胡须一抖一抖的模样,显然对郑清的态度非常受用。 停了半晌,见黄花狸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郑清不死心的继续追问道:“您总要告诉我,那头野妖是怎么出现在小区里面的吧?我记得学校当初跟我说过,我家附近有巫师联盟设置的安全屏障,不仅能够驱逐附近的野妖,而且还会屏蔽我的气息……如果这样的话,那头狗妖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我的面前啊!” 这一次,黄花狸也终于不再装聋作哑。 “确实很奇怪,这也是我比较纠结的问题。”它把耳朵向后折去,扯出飞机耳,语气显得犹疑不定:“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那层屏障确实没有起到作用。” “所以啊!您应该告诉我那些家伙在觊觎什么!”郑清一拍大腿,急切道:“您需要一个帮手,从其他视角帮你梳理这些问题……正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您跟我说说,说不定就有新思路了呢。” “我是猫,不是人喵。”黄花狸态度坚决的否定了郑清的建议,同时提醒道:“我刚刚只是说这件事‘或许’跟你的身份有关,但也不排除那头小妖是误打误撞闯进来啊。如果真的有巫师想对你做点什么,肯定不会只派这么一头小野妖来的。” 郑清撇撇嘴,对于黄花狸敏锐的思路有些失望。当然,他也不指望自己稍微逼迫一下就能从猫哥这里打探到什么,但总归可以试一下的,对吧。 反正也不会损失什么。 “……不管怎么样,我只负责你放假期间的安全,并不打算给巫师联盟或者第一大学充当调查员。”黄花狸说到这里,尾巴忽然高高扬了起来,斜斜的指了指空地另一侧的亭子里: “如果你对那层安全屏障失效有什么疑惑,可以去问问他……” 郑清顺着它尾巴指示的方向望去。 一道身着黑袍,胸前别着三叉剑标志的巫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那座小亭子里——实际上也不算悄无声息。他出现的时候倒是有一点‘噗噗’的轻微气爆声,只不过相对于新年时候热闹的环境来说,他的那点动静便算不上什么了。 是巫师联盟调查局的专员。 郑清不是第一次跟他们打交道了。 在接触巫师世界的第一天,郑清就见识过这些‘巫师警察’了。 只不过与首次接触相比,今天来的‘三叉剑’不管从数量还是质量上,似乎都逊色了一些——与大明坊那次相比,今天只来了一位三叉剑,而且看上去年纪并不比郑清大多少。 甫一露面,那位三叉剑就开始忙碌起来,不断地从怀里掏出各种小巧的炼金设备,不时还丢出一群飞虫或者几把种子模样的东西,此外,还有一本厚重的法书飘飘悠悠的跟在他的身侧,不时洒落几道彩色光辉。 郑清知道,那是通过法书施展魔法的标志。 只不过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分辨出那位三叉剑到底使用了哪些魔法,或者他正在干什么。 眼瞅着那位陌生巫师似乎就打算一直忙碌下去,郑清终于按捺不住,小声叫唤了一句:“您好?打扰一下?” 接连呼唤了两三次,那位三叉剑才给了反应。 “稍等,稍等片刻。”三叉剑的那位专员急急忙忙的摆摆手,示意郑清稍安勿躁,而后仍旧在忙碌他的那番工作。 直到郑清犹豫着是不是要先回家打声招呼,那位专员才终于抽身过来。 “抱歉,久等了。”三叉剑专员一本正经的向郑清伸出手,握住,晃了晃,解释道:“因为时间比较紧张,而且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先做了一点现场勘查与记录工作……希望你能够理解。” 郑清连连点头,并无二话。 “哦,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巫师联盟调查局,突发事件快速反应专员,李一金。”三叉剑的那位专员自我介绍完毕后,解释道:“收到N36.08E111.52巫师联盟AQW—0801的魔法警报,疑似有妖魔气息出现……现在看来,应该是误报,不好意思,打扰了。” 郑清张了张嘴,刚想说话,那位名叫李一金的专员就再次开口,补充道:“我已经重新调试了0801号安全屋的防护措施,所有魔法守护的状态都非常正常……” “但是,刚刚确实有一头妖魔出现了啊!”郑清终于忍不住,打断道。 “……此外,我还新增加了一层‘奥斯特的守护’……你说什么?”李一金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郑清刚刚那句话的意思,眉毛扬的老高,脸上一副诧异的表情。 “我是说,刚刚确实有一头狗妖,出现在了我们小区。”郑清老老实实的重复道。 “狗妖?刚刚?”李一金探着脑袋,四下里张望着,一脸莫名其妙:“在这里?你确认不是在开玩笑?” 因为他那副探头探脑的模样与黄花狸之前的举动非常相似,郑清忍不住笑了一下。 三叉剑专员的脸顿时拉了下来: “我必须提醒你,虚报妖魔出没信息,属于扰乱公共安全行为,查实后会处罚金一至三枚不等的玉币,情节严重的,还会判处十日的拘禁……所以,我再问你一次,你确认刚才有一头狗妖出现在这个小区了?” 郑清立刻绷紧面孔,认真点点头:“我确认。” “那狗妖呢?”李一金眨眨眼,提示般问道。 “被它吃了。”郑清回手指了指脚边的黄花狸,一脸无辜。 “被它吃了?”李一金低下头,盯着那只毛色油亮,体态臃肿的花猫,露出有些蛋疼的表情。 黄花狸蹲坐在一旁,抬头挺胸,满脸不屑。 第十三章 不了了之 “那只狗妖强度大概在什么水平?” “强度5-6左右吧。” “你们的战斗持续了多长时间?” “十秒钟?最多十五秒……我用的符枪,速度很快的。” “现场除了你们两个之外,还有其他目击者吗?” “我爷爷跟父亲当时也在现场,只不过他们不是巫师,而且当时周围被烟气笼罩,他们也没看见那头狗妖。” “也就是说,除了你自己之外,没人,也没有妖,或者其他证据,能够证明你说的话,对吧。”在一番简单的询问与记录之后,三叉剑的专员收起手中的笔记本,如是总结道。 郑清顿时有些不高兴了。 “您不相信我说的话?”他反问了一句,然后挺了挺胸膛,说道:“我是第一大学九有学院一年级的公费生,组建的猎队拿过新生赛的冠军,近半年有三次以上与妖魔战斗的经验,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出错的。” 一番话说的信心十足、铿锵有力,令那位专员为之侧目。 倘若在以前,面对别人的否认,郑清最多挥挥手一笑置之,决计不会这么激烈而且认真的辩白自己。以前的他非常讨厌这类争论。 只不过在第一大学学习半年,或许是伙伴们潜移默化,或者只是因为他开阔的视野,总之,他觉得有的时候,自己应该、而且必须坚定自己的意见。 “不不不,我并没有怀疑你的话。”李一金摆摆手,否认着,同时解释道:“我只是说,你‘没有’证据证明你说的话。” 这就是一个意思吧,郑清暗暗腹诽。 “另外,你提到那头入侵的妖魔被你的猫给吃掉了,这种说法同样令人怀疑。”说着,李一金蹲下身子,目光平平看向黄花狸,同时伸出手,试图去摸它的脑袋:“我看联盟提供的材料,你是第一大学的学生,对吧。” 郑清担心的答应了一声。 在他看来,黄哥的脾气向来不怎么好,所以他对三叉剑专员毛手毛脚的举动有些担忧。果不其然,李一金的手刚刚探到黄花狸身前,便挨了狠狠的一爪子。 “诶呦!”专员先生倒抽一口冷气,把手飞快的缩了回来,同时小心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很幸运,黄花狸只是拿猫掌抽了他一下,并没有真的上爪子。 “黄哥脾气不太好,”等到李一金吃了点小亏,郑清这时才慢吞吞的解释了一句:“但它的确把那只狗妖给吃掉了。” “你看到了?”李一金反问了一句,未等郑清回答,便继续说道:“妖魔血肉的强污染性,就算刚上中学的学生都知道,你作为第一大学的学生,不会连这种事情都不清楚吧……使用或者食用未经净化与处理的妖魔血肉,极大概率会出现妖化污染。” 说着,他再次仔细的打量了一番黄花狸的眼睛,补充道:“就目前观测到的情况,你这只猫并没有妖魔化倾向……唔,除了脾气比较差之外。” 郑清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虽然他将那头狗妖现场镇压了,但那头狗妖最后的去向,他确实没有亲眼目睹。只不过黄哥说它吃掉了那头妖魔,郑清自然而然也就相信了它的说辞。 现在想来,这位三叉剑专员的说法也是很有道理的。 在郑清沉默的时候,李一金又提醒似的补充道:“……如果想要申请联盟赔偿或者要求三叉剑立案调查的话,你需要提供切实有效的受害评估,或者那头野妖曾经出现过的证据。” “还能申请赔偿?”郑清立刻放弃沉默,喜形于色。 他原本只想搞清楚那头野妖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家小区,但搂草打兔子,如果能拿一些赔偿金那就更好了。 “类似你们家这种安全防护措施,是由第一大学委托巫师联盟进行设置与维护的。所以,如果安全措施出现事故,理论上,你可以通过学校,向巫师联盟索赔。”李一金站起身,收起手中的笔记本,一边向郑清耐心的解释着赔偿原理,一边再次强调道:“但是,申请赔偿的前提需要证据……无论是受到伤害的证据,还是入侵者的痕迹,都需要提供。” “除了我受到一点点惊吓,没有其他损失。”郑清有些纠结:“我能申请精神赔偿吗?” 李一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年轻的公费生耳朵有点发烫,他随即伸出手,指了指脚边的黄花狸:“至于那头狗妖曾经出现的证据……黄哥可以作证!” “它?”李一金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以动物作证,在巫师界并不算稀奇事。丹哈格的巫师最高法院还出台过一系列规范文件。但这并不意味着任何动物都能出庭。 “它经过联盟的标准智商检测吗?”专员先生最终还是谨慎的询问了一下:“还有,你刚刚提到它把那只狗妖吃掉了……如果想获得可靠证据,我们可能需要对它进行简单的肠胃检测。” 郑清还没来得及说话,黄花狸便开口了: “现在三叉剑的小崽子们都这么蠢吗?还是说,他们特意安排了一个蠢货过来。” 说罢,还挑衅般甩了甩尾巴,把飞机耳扯的更平了一些。 李一金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郑清脸色有些发白:“哈哈……玩笑,黄哥就喜欢开这种玩笑……哈哈。” 三叉剑的专员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翻开笔记本,一边写一边说:“既然有灵活骂人的能力,那可以暂时判断它有‘疑似标准智商’……” 郑清一把按住想暴走的黄哥。 另一边,李一金也已经做完了调查笔记。 “现场能够勘察的情况我已经全部调查完毕,没有证据证明你提到的事故。”专员先生板着脸说道:“目前我们只能认定保护魔法出现了未知故障……如果你坚持自己的说法,那么我们需要你协助调查,也就是跟随我回三叉剑做进一步取证,包括这只猫。此外,你还需要填写相应的申请材料、案情详述报告等等。” 郑清低头看了黄哥一眼,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算了吧,”年轻巫师嘟囔了一句:“今天我还要过年呢。” 专员先生也明显松了一口气。 “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他的语气明显欢快了许多:“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理解,祝您除夕快乐!” 说罢,这位披着黑袍的巫师点点头,一个转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第十四章 七日谈 虽然在小区意外遭遇了野妖,心底对事态发展有所不满与抱怨,但郑清仍旧在家挨够了两个星期,直到2月2日才离家返校。 这也是多方面原因共同作用的结果。 一方面,是因为离校前,他与学校约定通过‘座钟通道’返程的时间是二月二号下午四点四十五分,其间如果有任何变动,不仅仅意味着大量的文书与材料工作,还意味着额外的‘临时通道’支出费用。 与在家多呆几天相比,提前返程的费用显然不划算。 另一方面,则与旧有的人情往来有关。 郑清真正进入巫师们的世界才刚刚半年多的时间,而他在平阳市、在普通人的世界里生活已经足足十八年之久。 父母两边的亲戚、叔伯阿姨、堂亲表亲、小学的同学、初中的同学、高中的同学、兴趣班的同学、邻居的小伙伴们,等等,十八年的羁绊,不会因为半年不见而淡化、消失。相反,这些羁绊反而因为半年多没有联系变得更加强烈与紧密。 从正月初一开始,郑清就陷入了这么一张巨大的、囊括了他人际关系方方面面的网络,不得脱身。 等他打点好方方面面的人情,时间也过了六七天,到了他离家返校的时候了。 除了上述两个原因之外,意外出现的野妖,也让郑清对巫师联盟安排的保障计划产生了怀疑。为此,在年后的一个星期时间里,他每天都在忙碌着在家里、小区附近的隐秘地方埋设防护符咒,同时也将给家人的新年礼物换成了护身符。 比如他给爷爷准备了檀香木珠手串,给母亲准备了生肖雕刻玉佩,给父亲准备了象牙雕的钥匙串——这是为了确保家人们尽可能多的将这些护身符随时携带在身上。 当然,三有书店那边就不需要他担忧了。郑清觉得如果真有不长眼的小妖去三有书店里闹事,那它的脑子一定是瓦特了。 还有,完成寒假作业也在某种程度上迟滞了郑清的脚步。 四篇周记、一篇魔药配置心得、一篇魔文分析报告、二百八十个基础符箓临摹、八道咒语解析、一个水晶球占卜项目、以及需要家长配合完成的《评价手册》填写,等等,郑清要尽可能在返校之前将它们完成。 周记可以稍微拖一拖,先完成两篇;但其他内容,则需要尽可能早的完成。 毕竟按照放假前的规划,他返校之后的两周时间,是属于学校校工委与辛胖子的。一个是早有安排的公益劳动,另一个则是节前约定的贝塔镇北区调查任务。时间紧,任务多,在不能确保后续事件安排的情况下,打个提前量,先把作业写完,是一个非常聪明的选择。 总之,今年过年,郑清唯一的感觉就是糟心。 不论是那头流浪狗妖,还是三叉剑的后续处置工作,亦或者是写作业。 也许唯一令他感到振奋的,是新年时候收到的几份祝福。 包括萧笑、蒋玉等在内的许多朋友,并没有因为简短的寒假与遥远的距离而放弃给郑清准备新年礼物。当然,因为新年与之前的元旦、圣诞在时间上非常接近,所以大家都没有再送什么正式的礼物,而是选择了纸鹤传递贺卡的形式。 可以说,在大年初一早上接到的那几只色彩绚丽的纸鹤,是郑清这个新年为数不多令他心情愉快的时候。 “只不过是几只纸鹤罢了,需要表现的那么激动吗?”在家里没人的时候,黄花狸曾如此吐槽郑清的表现。 “你不懂,这叫拯救……告诉我生活除了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郑清文绉绉的回答道:“这会让我对生活充满信心与希望。” “狗屁的苟且,扯淡的信心。”黄花狸对郑清的回答嗤之以鼻,胡须向后扯了扯,翻了个白眼:“你说狗妖我还能理解。” 郑清闻言,连连摇头:“先生那么高雅的情操,怎么会养你这么一只俗气猫呢?” 这就纯属找揍了。 回答郑清的,没有猫叫,只有蒲扇大的猫爪子,迎面糊了他一脸,把他拍倒在床上。 想来也是有趣。 在家呆着的这几天,郑清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象学校里宥罪猎队的同伴们在干些什么,是不是在猎场自由自在的狩猎,或者在实验室进行有趣的魔法实验;除了朋友们,他还会担心自己养的那群小精灵会不会因为自己不在而惊慌失措、会不会被路过的小鹰叼走;此外还有波塞冬在青丘公馆住的踏不踏实、D&K的经营是否一切正常,等等。 可以说,在家呆着,他的脑子里经常跑着另一个魔法世界的事情。 而随着离家的时间越来越近,尤其是离家前的前一个晚上,他又开始纠结家里的事情。 比如他在家附近铺设的防护符咒是不是有效,会不会被雨水冲垮或者被小动物们糟蹋;比如他送给父母爷爷等家人们的护身符他们会不会一直戴在身上;再比如过年时老同学们让他留了电话号码、通讯地址,如果年后联系不上,会不会被人埋怨。 “放心吧,你不在,吴先生也不在的时候,我会抽时间帮你照看家里的。”在与邓小闲告别的时候,那位回春堂的少东家吹了吹额前那绺长发,如此宽慰道。 这让郑清安心不少。 “记得帮我向黄小丫问新年好,”郑清说着,拿出一盒小精灵的种子,塞到邓小闲手中:“这是给那丫头的新年礼物,她一直没回来,你帮我转交一下吧。” 邓小闲接过小盒子,掂了掂,眉毛扬起:“我的呢?” “多大人儿了,还要新年礼物,害不害臊。”郑清一把推开潘驴儿,顺势又捅了一刀:“想要礼物的话,等你结婚吧。” 这就把话聊死了。 停了半晌,邓小闲才找到反击的话题。 “你之前不是说打算给回字集的老字号们改装一下门面么?准备的怎么样了?”邓小闲说的是郑清在第一次从大明坊回来后,对比两处坊市的差异,曾经立下的豪言壮语。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他开了自己的小店,郑清已经渐渐认识到,店铺的装饰需要与所在集市的气质吻合。 他之前的打算有些想当然了。 “不找急,慢慢来。”面对潘驴儿的问题,郑清最终给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回答:“这种事情……总会找到恰当的方案。” 第十五章 返校 二月二日,下午四点四十分。 郑清腰上挂着灰布袋,悄无声息的溜进地下室,踏上了黑黢黢的返校之路。 当然,这一次他是自己一个人出发的。 这是他第三次使用座钟通道,也是他第一次在完全没有其他巫师辅助下使用这种远程旅行的魔法。 为了保证一切顺利进行,郑清还特意拜托邓小闲使用复方汤剂,作为替身让父母送他去车站。一切为了合理——事实上,他也可以在离家这件事上选择更简单的办法,比如让家人做个美梦,或者施展一个幻术。但任何简单的办法都有这样或那样的后遗症。 但郑清并不想因为自己上趟学就导致父母精神衰弱或出现神经紊乱的症状。所以他宁肯在这件事上多浪费一点功夫。 四点四十四分零三十秒,一抹淡蓝色的光辉忽然出现在了地下室狭小的空间里。 幽幽的蓝色光线在地下室的铁门上勾勒出一个座钟的形态。 表盘、表针、还有隐隐约约的‘咔哒’‘咔哒’声响。 郑清扭开铁门的把手,用力一拉。 门后并没有地下室里那些堆叠的乱糟糟的杂物,而是一根细长的、黄铜质地的钟摆。钟摆后面,则是一扇嵌着彩色不透明玻璃装饰的木门。 此刻,钟摆已经停止了摆动,但座钟里仍旧有隐隐约约的震颤感觉。 郑清飞快的绕过钟摆,推开了木门。 他的身后传来地下室铁门响亮的闭合声。 “十六点四十五分,来自蕴华小区,九有学院天文08-1班,郑清同学。”一个疲惫而敷衍的声音传入郑清耳畔,还没等他回过神,那个声音就有些粗暴的催促道:“您已经回到第一大学,请保护自己的耳朵,并尽快关闭‘大座钟’的门。” 说话的是一个瘦高、略有些驼背的灰袍男巫。 他一手握着一块银白色的怀表,怀里抱着一块巨大的记事板,几根颜色各异的羽毛笔正在那块板子上欢快的跳着舞。 注意到年轻巫师好奇的目光,灰袍校工握着怀表的手用力向后摆了摆,强调道:“关门、捂耳朵!” 关闭大座钟的门郑清可以理解,他回手一甩,就将那扇嵌着彩色玻璃的木门重新关上了。 但保护自己的耳朵,就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郑清一边听话的捂住耳朵,一边寻思着。 “铛!!!……” 震耳欲聋的钟响打碎了郑清的疑惑,也把他的脑袋震的嗡嗡作响。即便他已经用手把耳朵堵的严严实实,仍旧没能完全阻止那股巨大的声浪。 一条胳膊从旁边伸了过来,用力一拽,将年轻的公费生拽的离大座钟更远了一些。只是多走了几步,原本骇人的钟声就迅速降低了音量——类似从一百度降低到了三五度的模样。 郑清木木的回过头,一个近乎透明的半圆形光幕笼罩在那座大座钟的上空。 他刚刚穿过了那层光幕。 很显然,那是一层用来隔音的魔法结界。 “你是第一次使用‘大座钟’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郑清耳边响起,大声喊道:“怎么傻乎乎的在座钟旁边站了那么久!” 郑清嗡嗡作响的脑袋反应了几秒钟,这才注意到萧笑与辛胖子正好整以暇的站在他旁边,说话的正是萧笑。 萧笑今天没有穿长袍,而是穿着白衬衫、黑色的休闲西装以及一双大头皮鞋。他那万年不易的西瓜头也换成了偏分头,虽然没有烫染,但整体的时髦度也瞬间飙升了几十分。与他相比,辛胖子则是一如既往的油腻——宽大的灯笼裤、臃肿的羊毛衫,看上去像一头减肥失败后皮肤严重下垂的棕熊。 郑清的目光在两位同伴身上徘徊了几秒钟,最终定格在萧笑身上。 “你是博士?”他用怀疑的语气问道。 辛胖子在一旁笑的花脂乱颤:“我就知道清哥儿会这么说!哈哈哈哈哈……” 萧笑黑着脸,扭头便向外走去:“废话恁多。” 胖子终于止了笑,拍了拍郑清的肩膀,示意他跟上去:“博士中午刚刚跟司马先生吃过一次午饭,所以你懂的……为了凹这个造型,昨天我们帮他折腾了一整个下午。我还请琳达学姐帮忙参考了一下呢!” “真是一举多得。”郑清咂咂嘴,感觉自己错过了一整部电视剧。 “先签字再走!”灰袍校工在郑清身后喊了一声,拦下打算离开的男巫,然后摸出一支白色的羽毛笔,让郑清在记事板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 因为现在是寒假,校园里的学生并不多,给人一种空旷、安静的感觉。再加上隆冬季节,植被稀疏,愈发加重了这种寂寥的感觉。 距离正式开学报到还有两个星期的时间。 与其他留校的学生一样,剩下的这段时间,郑清也需要住在新的宿舍里。 “你的铺盖带了吧,”辛胖子在带着郑清前往新宿舍的时候,提醒道:“我们现在住的临时宿舍在阿尔法古堡,里面阴沉沉的,给人感觉像是住在墓地里……如果铺盖不暖和,那你住的肯定不会舒服。” “我很怀疑原本住在那个宿舍的阿尔法学生在临走前施加了某种不友好的咒语,”听到胖子的话后,萧笑也转头,对郑清说道:“否则的话,那种阴气十足的地方,只有幽灵才能呆下去。” “那倒不一定。”胖子反驳道:“起码迪伦是喜欢那种环境的……他昨天还跟我说,临时宿舍里的环境就像他那口大棺材,在里面呆着非常舒服。” “哦,那可真是个好消息。”萧笑挖苦道:“可惜我没有死灵系的血脉,感受不到他的那份安逸。” 郑清原本就不太喜欢住临时宿舍,此时听到同伴们的谈话,愈发排斥。但另一个方面,他又对阿尔法堡的住宿环境非常感兴趣——虽然之前有过几次游览阿尔法堡的经历,但那毕竟只是走马观花,感触并不深刻。 这份纠结的心态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在他们前往阿尔法堡宿舍的半途,被一位小女巫拦了下来。 准确说,是一位狐女仆。 第十六章 郑清的临时住所 素色的连身长裙,外面罩着白色荷叶边装饰的围裙,脚蹬圆头小皮鞋,发间戴着的喀秋莎上立着两个毛茸茸的尖耳朵,正随着主人的心情轻快的抖动着。 比那一对儿狐耳更引人注目的,是耷拉在裙摆下面的毛茸茸的尾巴尖——就像一位西装革履的公司职员出门没有系皮带一样,暴露尾巴对一个狐女仆来说是非常失礼的表现。 作为一个大家族的女仆,苏芽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太合格。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与她打交道的是郑清。 或许因为曾经被年轻公费生吓哭过的缘故,或许是经常跟李萌玩耍耳濡目染的缘故,苏芽在郑清面前表现的向来不那么谨慎。 看到小狐女挡在了几人前行的路间,辛胖子第一个凑了上前,屁颠屁颠笑问道:“小芽姐有事啊?需要我帮忙吗?” 丧心病狂,恬不知耻。 郑清在心底骂了胖子一句。 苏芽‘噫’了一声,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一副看见怪蜀黍的模样。 但随即,她意识到自己表现的有点‘怯懦’,有些丢人,便抿紧嘴巴,把后退的那一步重新迈向前去,并用力跺了一下脚,恶狠狠的瞪了胖子一眼。 辛胖子讪讪地笑着,稍稍拉远了一点与小狐女之间的距离,脸上却仍旧一副热情模样。 苏芽没有搭理他,而是扭头看向郑清。 “小姐让你去青丘公馆,有事情吩咐。”小女仆绷着小脸儿,努力摆出一副正式的模样。只不过她裙摆下拖着的那条小尾巴让这份努力逊色不少。 “小姐?!”听到这两个字眼儿后,辛胖子顿时一脸震惊的回过头,看向郑清:“找你?!” 但凡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小狐女口中的‘小姐’指的是谁。 这也是令辛胖子震惊的地方——巫师世界的第一大美女找一个籍籍无名的男巫去她的住所,怎么听都像是有问题的样子。 郑清面色一紧,强忍住打量苏芽那条小尾巴的冲动,清了清嗓子,紧张道:“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他的两位同伴也不约而同竖起了耳朵。 “哦,我听说好像要让你这几天住公馆里,帮忙照看一下园子……还有波塞冬。”苏芽浑不在意的回答道——这个家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时用了语气词,表现的有点缺乏教养,而且还暴露了主家的意图。这不是一个合格女仆应该做的事情。 不过她原本就还不算一个合格的女仆。 听到苏芽的回答,郑清还没想好怎么接口,萧大博士就在一旁默起了下巴:“啧……已经毫不避讳了吗?” 话里有话。 郑清闻言,毛骨悚然,厚实的棉服下冷汗涔涔。他早就怀疑萧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端倪,但一直没有确凿证据。 今天听来,博士确实对他与苏施君的关系产生了怀疑。 即便如此,他也绝对不能承认。 “哈,哈哈,瞎说什么呢,”他对博士干笑了两声,继而转头看向苏芽,一口推脱道:“你们公馆不是有好多人吗?为什么要我去……最近有点忙,抽不出时间。” 苏芽头顶的耳朵一竖,眼神变得有些凶恶了:“你再说一遍。” 她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捧出一盆喇叭花,拳头大小的花盆,花开正浓。盛开的喇叭口不加避讳的对着年轻巫师。 郑清毫不怀疑,自己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被这朵小花传递到苏施君的耳朵里。 “清哥儿的意思是,他需要洗漱洗漱,打扮打扮再去,不能失了礼数,不是么。”辛胖子一把揽住郑清的肩膀,打着哈哈,同时毛遂自荐道:“作为清哥儿的形象设计师以及发言人,鄙人有责任也有义务随行帮衬,不能给我们宥罪骑士团丢脸!” 说到宥罪骑士团几个字的时候,胖子还特意挺了挺腰杆,示意郑重。只不过他那圆润的、向外凸出的肚皮除了让他的举动显得滑稽之外别无它用。 郑清咧咧嘴,没有评论辛胖子的话。 胖子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蹭着郑清的机会,一起去青丘公馆转一转,运气好还能碰见青丘公馆的主人,跟苏大美女说句话;就算运气再差,也能在青丘公馆混个脸熟,保不准什么时候又有机会去青丘公馆做零工。 “就你一个人!”苏芽一口回绝了某形象设计师的建议,伸出短小的食指,指着年轻公费生,强调道:“现在,立刻,马上!” 她的耳朵竖的笔直,语气坚定,声音不容置疑。 郑清心底有些发苦。 旁边,萧笑开口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既然这样,那清哥儿你先去忙吧……晚些时候,我们可以在D&K见面。” 说罢,挥挥手,竟径直走开了。 “我等着……你也等着。”辛胖子苦大仇深的瞪了年轻公费生一眼,再次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跟上萧笑的身影离开。 郑清抽着冷气,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自己的肩膀。 他非常怀疑那个胖子刚刚把自己肩胛骨打裂了。 “走吧。”年轻男巫有气无力的冲小狐女歪了歪脑袋,满腹愁绪。 他已经开始琢磨晚上应付同伴的说辞了。 …… 贝塔镇西区第五十四号院,青丘公馆。 郑清不是第一次来到这座拥有漂亮花园的大宅子。 栅栏外的小溪依旧如同往日般,淙淙流淌着,五颜六色的小鱼儿穿梭在色彩斑斓的鹅卵石间,嬉戏玩耍,衬着栅栏内那片灿烂的花圃,显得格外安逸与优美。 几只花精子小心翼翼的把脑袋伸进栅栏的缝隙,偷吮着花蜜,听见有人来,它们立刻把脑袋缩了出来,扯开枯瘦的小胳膊小腿,一溜烟便消失在了栅栏尽头的土陇间。 这让小狐女有些不快乐。 “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苏芽嘟着嘴,有些愤愤不平:“好像谁会专门抓它们一样。” 郑清虚着眼,低头瞅了一眼小狐女。 “我记得苏蔓姐不是一直要求你处理园子里那些小家伙么?”他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苏芽登时醒悟。 “我是说,等我把你送进去后,就立刻出来抓它们!”小狐女耳朵一抖,立刻握着拳,在郑清面前用力挥了挥。 却不知是在威胁那些花精子,还是在警告某位男巫不要在女仆长面前多嘴多舌。 第十七章 苏施君的安排 苏芽向来说话算数。 把年轻的公费生送进公馆正厅交给苏蔓女仆长后,她便背着竹篓,戴着小鹿皮手套,一溜烟向外跑去,嚷嚷着抓越界的花精子去了。 青丘公馆的女仆长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眼神中的无奈即便郑清都看得出来。 “让您见笑了。”在给郑清上茶的时候,苏蔓如是说道。 “没有没有,”男巫忙不迭摆着手,笑道:“她还是个孩子,活泼一点很好。” 这番对话让屋子里的气氛愈发和谐了许多。 一杯茶没有喝完,青丘公馆的主人便下了楼,来到了正厅。 “寒假过得怎么样?”苏施君双手捧着一本硬壳大书,低头翻着书页,语气显得很随意。 郑清下意识的打量了一番对面的女巫。 她的上身是一件淡漠驼(淡-莫兰迪色系-驼色)的毛衫,下面是一条法式风格的黑白色波点半裙,脚上穿了一双卡其色的猫跟女巫鞋。 裙子上方收腰较高,用一条细长的腰带系着;荷叶边的下摆拼接了芽条装饰,层叠交错,显得精致细腻而且富有细节感;再加上那双窄口尖头的女巫鞋,愈发衬托出她的身材修长。 郑清并不知道什么叫做九头身,但这并不妨碍他认识到对面那位女巫的完美。 呆呆的打量了半晌,直到苏施君好奇的抬起头,年轻男巫才察觉自己的失礼,脸上顿时有些发烫。 “还好,还好,”他努力把目光留在女巫脸上,勇敢而又小声的回答道:“除了年三十那天下午小区来了一头野妖,其他也没什么了。” 女巫的脸上一如既往,架着那副宽大的红色眼镜——郑清经常怀疑这幅眼镜上的魔法是不是失效了,因为对他来说,那副眼镜在降低女巫存在感方面的作用越来越弱。 “野妖吗?”苏施君眉尖微微蹙起,神情有些不满:“外面的环境真是越来越糟糕了……你遇到的那头是什么野妖?强度多少?联盟那边怎么处理的?” 郑清悄无声息的在心底念了几遍静心咒语,终于不再发痴,打起了精神。 “一只流浪狗模样的小妖,强度中等,我估摸着大概只有5-6,”说道这里,郑清在心底思忖片刻,最后选择详细解释一遍: “强度没有具体测算,是因为我把它镇压之后,一回头,黄哥就把它吃掉了。黄哥你认识吧,就是上次在我店里……哦,对,你没见过。” 说到这里,郑清才蓦然醒悟,上次苏施君进店里的时候,那只黄花狸已经悄无声息的从货架上消失掉了。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继续向女巫解释‘黄哥’是谁。 “联盟那边派来的是三叉剑的突发事件快速反应专员,”他跳过刚刚的话题,开始直接回答苏施君的最后一个问题:“但因为现场没有了物证,三叉剑那边表示很难立案,最终只是按照魔法护罩故障处理了一下……” “毫不意外,”苏施君嘲讽道:“联盟的官僚主义气息越来越重了,能和稀泥的事情,绝对不坚守原则。” 郑清对此深以为然。 说话间,女巫已经绕过茶几,坐在了沙发上。原本披散在肩头的长发悄然舞动起来,在她脑后卷了卷,挽了个丸子头。 几绺长发零星垂落耳畔,衬的她脖颈愈发白皙、颀长。 “那只小狗妖的事情,稍晚一点,我会帮你关注一下的……不用担心。”苏施君将手中的那本硬壳大书摊开,放在腿上。 郑清一眼扫过,依稀看见‘维度’之类的字眼。 “谢谢,”他诚恳的道着谢,补充道:“我也会向学校反映的。” 气氛一时沉默了下来。 顿了片刻,女巫才重新开口:“离开学还有两个星期,你有什么打算?” 郑清精神一振。 “要写作业,要完成公费生的公益劳动,还要帮辛胖子做社会调查,还有照看店里的生意。”他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了下来,最终感叹一句:“感觉事情太多了,永远都做不完……” 苏施君板着脸,下巴抬的老高。 “就这些?”她用鼻子哼了一声。 郑清福至心灵,顿时醒悟过来:“当然,还要带着波塞冬四处旅游……不能总让它在学校里呆着,对它成长不好……最近一段时间没见,不知道它有没有瘦了……” 最后一句话,虽非言不由衷,却也不是郑清真正想说的话。 只不过当着小狐狸的后台,相应的态度还是要摆出来的。 苏施君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点。 “游玩也不要跑太远,就在贝塔镇上转转就可以。”她提醒道:“不要去沉默森林,也不要随随便便钻到哪个秘境里去。” 郑清悄悄松了一口气,连声答应了下来。 “还有,开学之前,你就住在公馆这边吧。”苏施君安排着,语气显得不容置疑:“最近一段时间我要在实验室盯着,可能不在公馆这边……你呆在这里,照顾它更方便一点。” 这个理由很充分。 而且住豪宅总是要比跟几个大男生挤在小宿舍里更舒服一点。 郑清心底一百个愿意,只是稍稍推脱了一下便立刻答应了下来。当然,怎样应付猎队那些牲口,他还需要认真思考一下。 “其实呆在学校与这里的安全性都差不多。”听到男巫答应下来,苏施君笑了笑,说道:“虽然并没有完全处于学校守护阵法的笼罩范围内,但青丘公馆周围的防护魔法更私密,也更灵活。守护你们两个绰绰有余。” 郑清并不怀疑这一点。 女巫继续说道:“只要你不随随便便闯沉默森林,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郑清不太喜欢后面这一句——这种选择让他听上去像个懦夫。而一个男生在女生,尤其是美女面前,是很难当一个懦夫的。 “我不会一直呆在学校的笼子里。”他有些粗暴的否决了苏施君的建议,说道:“我是公费生,学校已经给我安排了假期的公益劳动……就在贝塔镇北区。而且,你也知道的,宥罪猎队在街上还有一家店铺。我不会一直呆在学校。” 苏施君嘴角一翘,眉眼弯弯。 “没有人能限制你的自由,”她的心情看上去很好,语气也轻快了一些:“我只是建议你多注意安全。” 郑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十八章 真实与谎言 当天晚些时候,郑清并没有如约去D&K与同伴们碰面,而是飞了只纸鹤,告诉大家他临时有事,要替青丘公馆解析一些符箓。 至于住处,青丘公馆已经帮忙安排好了,等忙完之后就能回去。 对于具体住在什么地方、解析什么符箓、什么时候能忙完等信息,郑清在纸鹤中语焉不详——相反,在信中,他话里话外一个劲儿暗示自己并没有住在公馆里面。 他完全可以预料到,倘若他老老实实告诉其他人自己接下来两个星期会住在青丘公馆,恐怕后面一整个学期他都会不得安生。 第二天一早,天色还没亮,郑清就摸黑赶去了飞苑。 飞苑就是学生们做早课的地方。 郑清的想法很简单。 早上的飞苑,除了会做早课的人之外,不会有其他任何人出现。而在郑清印象中,宥罪猎队里,每天固定去飞苑的成员,除了他,就只有萧笑了。 大部分时候,萧笑都很冷静。 这确保了他在见到郑清之后不会大喊大叫,将郑清与青丘公馆有关系的事情嚷嚷的全天下都知道。然后郑清就可以从萧笑口中打探一下他们昨天开会聊了什么事情、以及他对郑清与苏施君的事情了解多少,有没有明确证据等。 计划很完美,但现实却很残酷——生活最喜欢在你确定的事情上打你一个措手不及。 当郑清赶到飞苑,来到那棵平日做早课的大树下的时候,他并没有看到萧笑或者萧笑养的那头老乌龟的身影。 站在树下的,是辛胖子、迪伦、以及张季信。 没有一个有做早课习惯的。 郑清搭眼一瞅,扭头就向飞苑外走去。 开玩笑,做早课的地方到处都是,小命却只有一条。那些家伙一眼望去就来者不善,不趁早溜走难道还留下了挨揍吗? 可惜他的这个选择来的稍晚了一些。 扭头走了还没两步,眼前一晃,一道身影就闪到了他的面前。 是迪伦。 作为一个拥有吸血鬼血脉的月下生物,迪伦很好的保留了血族敏锐的感觉与敏捷的行动能力。郑清毫不怀疑,他前脚刚刚踏足飞苑,吸血狼人先生就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 “哗,好久不见!”男巫做出一副惊喜的模样,冲迪伦挥挥手:“你今天睡的可够晚啊!” 平日里,迪伦与大家的作息时间恰好相反。白天这个时间段,正是他回宿舍,准备钻棺材的时候。 “见你一面就回去睡觉。”吸血狼人先生耷拉着眼皮闷声回答着,语气不善。 郑清皱了皱鼻子,小心翼翼的回头看了一眼。 辛胖子与张大长老一左一右,正按照狩猎时的标准包抄路线向他走来,不慌不忙,掰着手指,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哟,早上好!”年轻公费生强颜欢笑,左右摆摆手,向同伴们打着招呼:“大家都来啦……你们什么时候也开始做早课了呢?” 说话间,胖子与长老已经来到了他的斜后方,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郑清感到有点心慌。 “你们看见波塞冬了吗?”他强行转换了一个话题:“那家伙也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早就告诉它晨练的时候不要乱跑,不要乱跑,硬是不听……不行,我得去找找,万一被某只没教养的大狗给撵了就糟糕了。” 说着,郑清便打算从三人之间的空隙中穿过,溜出去。 但一条粗壮的胳膊从后面伸了过来,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拽在了原地。 “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张季信在他身后粗声粗气的问道。 郑清心底哀叹一声。 “去青丘公馆帮忙了。”他回过头,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倘若再遮遮掩掩,反而显得不合适。 “做什么事情?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吗?”迪伦眼睛一亮,原本耷拉着的眼皮顿时挑起,语气也变得热切了许多。 郑清扯了扯嘴角,小心翼翼的回答了八个字:“解析符箓……沉默契约。” 这是他琢磨了一晚上的借口。 如果不拿出点具体的工作出来,肯定堵不住这些家伙的脑洞。倘若撒谎过多,又难免会出现顾此失彼,前后矛盾之处。 所以郑清的上上策就是只说一点点‘事实’,然后用‘沉默契约’这块万能膏药把剩下的漏洞补上,免去了后续解释的烦恼。 反正宥罪猎队的这些家伙之前也跟青丘公馆打过交道,签署过一份不算苛刻,却又条款详尽的沉默契约,肯定可以接受郑清的说辞。 果然,听到郑清的回答,迪伦的表情顿时失望了许多,却也没再追问什么。 年轻的公费生悄悄松了口气——还没等他这口气松到底,辛胖子就紧接着问了第三个问题:“昨天晚上你住在哪里了?” 这又是一道要命题。 “青丘公馆给安排的地方……沉默契约。”郑清干笑了两声,干巴巴的回答道。 这话倒也不错。 郑清现在住的地方确实是青丘公馆给安排的,但语言的魅力也恰在此处。他并没有明确承认自己住在青丘公馆,所以这就意味着他现在可能只是住在青丘公馆外面,由公馆租赁或者提供的某个地方。 这种情况很常见。 学校外面的巫师组织常年邀请第一大学的学生外出帮忙,做一些精巧细致的魔法工作。而这种工作,不仅会塞一份丰厚的红包,而且往往包吃包住——这里的包住,就是那些巫师组织在校外租赁旅馆或者民宿,安排学生们暂时居住。 郑清希望大家都往这个方向想。 “沉默契约!沉默契约!等我当了丹哈格的大法官,第一个命令就是废除私人签署沉默契约的权利!”辛胖子骂骂咧咧的说着,全然不顾周围那些异样的眼光。 “呵呵,没听说你还有当大法官的理想啊。”郑清干笑了一声,然后立刻夺回了话题的主动权:“博士呢?今天怎么没见他来做早课?” “他说有点事情,要去准备准备……让我们在这里等他。”没有在郑清这里获得想要的答案,胖子显得闷闷不乐,说话的语气都颓废了许多。 第十九章 去北区的第二方案 直到上午八点钟,天色已然大亮,萧笑同学仍旧没有出现在飞苑。 这让自始至终等候在原地的郑清与辛胖子渐渐不耐烦起来。 “眼瞅着就要九点钟了……怎么连只纸鹤都不飞一下。”郑清倚坐在一块大青石旁,怀里抱着波塞冬,波塞冬身上摊开着一本张八两的《魔咒、魔力变化与魔法威力》,一边给小狐狸挠痒梳毛,一边嘀嘀咕咕小声抱怨道:“早知道我就跟迪伦一样,先回去补个懒觉。” 自从知道郑清昨天晚上的大致动向,又搞不到新消息之后,迪伦便放弃在飞苑做早课的打算,施施然回宿舍睡觉去了。与他不同,张季信则是收到了哥哥的传讯,要他去猎场那边帮忙,所以也没有继续在飞苑守候。 只有辛胖子与郑清,一个是外出探访的发起人,一个因为撒谎心生愧疚,因而老老实实的呆在原地。就连早饭都是让小精灵们用纸袋装好送来的。 听到郑清的抱怨后,辛胖子罕见的没有反驳或者挑刺,而是附和着赞同道:“对啊,对啊,博士到底干嘛去了……如果走的太晚的话,今天回来肯定就摸黑了。” 按照之前的计划,从今天开始,辛胖子的‘贝塔镇北区现状调查’行动便正式启动了。在萧笑的建议下,他们放弃直接通过那些贯通校园各个角落的长廊,经由贝塔镇步行街辗转北区,而是选择一条更远的路线。 从临钟湖出发,坐小船,沿河道溯游而出,环绕大半个校园后,直接在北区码头登陆。 这么做,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让‘调查者们’换一个角度,从一个全新的视角观察贝塔镇,观察北区。 毕竟‘校园—步行街—北区’这条线路巫师往来众多,辛胖子也来来回回走了很多趟了,很难激起新鲜感。而‘临钟湖-寂静河-北区’这条线路因为旅途遥远,鲜少有人来往,此外据说途中还能看到沉默森林边缘的采集人,对丰富辛胖子的调查工作非常有好处。 此外,无论如何,现在都是寒假期间,选择第二条路线,不仅可以完成胖子的工作,而且还可以兼游寂静河与沉默森林,显然是一个双赢的方案。 “你不是早上见他了吗?他没跟你说具体去做什么事情吗?”郑清有些不死心的重新问了一遍。波塞冬被身上的那本书压住了耳朵,在他的手底下‘呜呜’叫着,提醒郑清注意一下挠痒纪律。 辛胖子闻言,变得有些暴躁。 “这是你问的第五遍了!”他站在一块草地上,仿佛一只追逐着尾巴的胖哈士奇,团团转转,嚷嚷道:“说过多少遍了,博士没有跟我说他去干嘛!只说有事情先去处理一下……让我们在这里等他!” 郑清挪了挪《魔咒、魔力变化与魔法威力》的位置,让波塞冬的小脑袋整个露了出来。 然后他继续在书页上勾勾画画做着笔记,同时没好气的呛了一声:“既然那么着急,干嘛不现在就走?当初是谁说的绝对不跟博士一起去北区的?” 郑清说的是放寒假之前,403宿舍里某次内部讨论寒假计划的时候,辛胖子曾信誓旦旦表示宁愿跟老鼠、鱼人一起去北区,也绝对不跟博士一起去。 在郑清看来,这个表态就是一个笑话。 听到公费生的嘲讽,辛胖子的脸上没有一丝羞愧。 “生气时候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胖子一本正经的晃着脑袋,摇了摇粗短的食指,补充道:“好歹你也是梅林勋章获得者,心眼比跳蚤还小……一个月前说的一句气话都能拿出来怼人,简直不当人子。” “况且,”他稍稍抬高声音,看着郑清,提醒道:“我当初说了,如果跟老鼠、鱼人一起去的话,就不跟博士一起去……但现在我没有跟老鼠、鱼人一起去,自然就可以带博士一起去喽。” 郑清一巴掌拍在书页上,倒嘶了一口冷气。 胖子这是狡辩吧! 绝对是狡辩——他之前说的那番话,怎么可以这么理解呢?! “语言的作用之一,就是作为思维活动的动因与载体,充当人类思维活动的工具。”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两人身后响起,打断了胖子的高论:“正所谓‘察其言,观其行,而善恶彰焉’。” 这种调调,一听就是萧大博士才会说的话。 郑清回过头,果不其然,萧笑正匆匆忙忙向两人走来。他的身上穿着一件非常普通的暗红色长袍,腋下夹着他的黑色笔记本。昨天那身漂亮的小西服不知去哪里了。 “你啥意思?谁善谁恶啊?”辛胖子怪眼一翻,冲着萧笑就开嚷。 “你昨天那身骚气十足的衣服呢?”与胖子不同,郑清的关注点更明确一些。 来到两人身边后,萧笑没有搭理胖子的挑衅,也没有回答郑清的调戏,而是皱着眉,向郑清询问道:“我听说你过年的时候,被一头野妖袭击了?什么情况,严不严重?!” 听到这个问题,辛胖子也停止了叫嚣,安静下来。 “准确说,它只是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郑清纠正了萧笑的用词,强调道:“一头强度不足五的渣渣罢了,在我面前连一个回合都低挡不住,拿什么来袭击我……” “对对对,知道你厉害。”萧笑敷衍着,继续追问道:“哪里来的妖魔,查过了吗?这种事情,巫师联盟应该会有专员负责的吧。最后怎么说?” “无-法可-说。”郑清耸耸肩,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然后越过这个话题:“这件事,有时间再详谈吧……话说回来,早上你干嘛去了?” 意识到郑清不愿意现在谈这件事,萧笑也没有勉强。 “早上做调查去了。”说着,他抽出自己的笔记本,在两位同伴面前扬了扬:“走一趟寂静河不容易,所以我打算顺便做点什么……你们知道学校的布告栏吧,早上我四处转了转,找到一个‘有趣的’布告栏。” 第二十章 学府中的布告栏 布告栏,是用于张贴公文、告示、启示、乃至于广告等内容的设施。 在第一大学,这种设施有很多。包括食堂、教学楼前、宿舍门口、图书馆、长廊、草坪间,甚至步行街上等场所,都能看到这种戴着三角斗檐的展台。 不同场所,布告栏展示的内容重点各有不同。 教学楼前的布告栏,通常展示的是学生会、教授联席会议的公文、通知——诸如临时放假、公开课安排等; 临钟湖畔的布告栏,大部分内容都由校工委张贴,比如上学期砂时虫肆虐,校工委就会在布告栏处张贴大红色的风险提示;再比如上学期末捕杀虫鼠,校工委也会在布告栏处张贴那些害虫主要藏匿区域、以及兑换方式等。 宿舍门口的布告栏上,往往都是某位学生宠物走丢、某人做实验需要志愿者、或者缺乏实验材料但觉得学校价格昂贵所以请人代采集;此外,一些社团的活动通知、部分聚会的举办邀请、甚至包括跳蚤市场的私下交易,都会在布告栏上出现。 大部分布告栏内容都是公开、透明的。 但正所谓有阳光的地方,就会有阴影。有公开的地方,就会有内幕与暗箱。有公开的布告栏,自然也有一些面对‘特定受众’的布告栏。 萧笑带郑清与辛胖子去的,就是这样一处布告栏。 这处布告栏位置非常偏僻,在图书馆侧面的树林间,距离学生们上下课走的林荫道很远。还有几株合抱的松树挡在它的外面,如果不特意走进了,决计不会发现楼宇树荫之下还有这样一座隐秘的设施。 自然,在这座布告栏周围也几乎看不到人影。 仅有的几只路过的小动物,在陌生人的脚步接近后,也纷纷机敏的逃窜。 与那些伫立在楼前路边的同僚们不同,这座位于阴影下的布告栏看上去有些破旧。木质的栏杆上瘢痕纵横,三角斗檐也有许多破碎,处处可见岁月留下的痕迹。 站在布告栏前,萧笑伸出手,从左下角向右上角,比划了三拃(拇指与中指张开)的距离,然后撕开栏上覆盖的几张通知,露出一份破旧的羊皮纸。 郑清好奇的看着这张纸,没有出声。 羊皮纸的右上角画着一朵漂亮的喇叭花,只是这朵花没有任何颜色,只有黑色墨水勾勒的繁复线条。 萧笑伸手从袍子里抓出一根小瓶子,里面装了半瓶淡紫色的溶液。他打卡瓶子,用瓶盖上的小刷子沾了少许溶液,小心翼翼的抹在那朵喇叭花的花瓣上。 “这座布告栏很少有人知道。”萧笑很有些得意的扶了扶自己的眼睛,收起那个小瓶子,晃着脑袋说:“因为上面发布的任务都是用学分来支付报酬的!” “酷!”辛胖子张大嘴巴,表达着自己的惊讶。 学分在第一大学是一种毋庸置疑的硬通货。最硬的地方在于,这是每个学生升级、拿教材的唯一支付手段。甚至学校的一些处罚也可以用大量的学分来消除。而学分获取的手段又寥寥无几,所以每个学分对于学生来说都异常宝贵。 就郑清所知,其他的布告栏上,对于一些任务的报酬,通常都是用银角子来支付,很少量的金豆子级别的通告一经发布就会引来很多人的疯抢,更不用提学分了。 “我可以在校报上登一个豆腐块吗?猎奇栏目很久没有有趣的内容了。”辛胖子感叹完后,立刻琢磨出一个利益最大化的方案。 毫无疑问,他的计划被萧笑果断否决:“如果你下次还想用这个布告栏,就不要做那种蠢事……你可以在这次寂静河之旅上多留意一下,说不定就能找到新的素材。” 辛胖子惋惜的叹口气,却也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 他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并不合适,但不妨碍他试上一试。 “为什么很多人都不知道这里呢?如果真的有学分拿,那这种地方应该很火爆啊!”郑清看着萧笑用毛笔在那张羊皮纸上飞快的写着‘大一’‘贝塔镇北区’‘三人’等几个关键字,疑惑的问道。 收起笔,直起身,萧笑伸出魔杖,敲了敲那朵喇叭花叹道: “能发现这张布告栏的,自然有权利通过它获取学分;能通过别人知道这张布告栏的,自然也有能力完成上面的任务。” 眯着眼看着喇叭花吐出的一串字符,萧笑手中的笔飞快的记录着,嘴里清晰但是严肃的说着:“至于不知道的,你愿意告诉其他人这种获取学分的捷径吗?” 郑清哑然。 的确。 就像一个人发现一只母鸡,每天都能下一个金蛋,他肯定不会傻乎乎的告诉所有人,而是会悄悄的每天来,取走那颗金蛋。 “那没有能力也没有背景的,连知道的权利也没有了呢。”郑清很有些自嘲的笑道。 “信息在任何世界都是最有价值的东西。而有效信息的获取途径,从来都是保持先进的一种手段。”萧笑拍拍手,看着那些字符渐渐变淡消失,转身很严肃的对两个人强调道:“从古至今,从低微到超凡,无一例外。” “废话好多哦!你到底领了个什么样的任务呢!”辛胖子很有些无聊的看着两人拌嘴,打了个哈欠:“我们还要赶船哩。” 萧笑摊开手中的笔记本,三个人聚拢过来。 “协助基尼小屋的主人完成魔法仪式,报酬是三个学分。”萧笑一字一句念道。 “基尼小屋在哪里?”辛胖子问了个傻乎乎的问题。 郑清翻了个白眼,嘲笑道:“没看到博士之前搜索的时候有前置条件吗……自然是在贝塔镇北区啦。” “北区不都是戏法师吗?他们要做什么魔法仪式。”胖子有些不服气。 与胖子不同,郑清对另外一件事很在意:“我更关心的是,那些戏法师从哪里搞到的学分,来支付我们的报酬。” “能在这里发布告示的,自然有相应的实力,就像流浪巫师会给你,而不是其他随便什么人流浪吧的金卡一样。”萧笑收起笔记本,抬头看了眼天色,催促道:“时间差不多,快些走吧……有什么问题,到了北区再查也不迟。” 第二十一章 寂静江上谣 寂静河绵亘蜿蜒,绕过阿尔法古堡外的围墙,穿过九有学府的中庭,将大半座第一大学环抱在自己的胸怀中。 很少有学生知道这条河发源自哪里。大家只知道这些静静流淌着的河水贯穿了整个沉默森林,连接着四所学院、诸多研究院以及布吉岛上其他许多隐秘而神奇的领地。 四通八达的水道缀连在第一大学的各个角落,是第一大学除却‘长廊’外第二种覆盖全校区的交通网。只不过与人员往来熙熙攘攘的长廊不同,这条河上的人气就显得凄惨了一点。 一方面是因为河道距离远、速度慢,对于常常踩着deadline上课的学生们来说非常不友好;另一方面,河水中常常出现诸如水鬼、河童之类杀之不尽、源源不断的害虫,除了星空学院那些斗战成瘾的疯子外,没人愿意天天沾染一身怨气。 毕竟大家都是巫师。 打打杀杀不是巫师身上的标签。 因此,飘荡在河水上的交通工具非常有限,只有几艘破旧的小木船。 郑清几人赶到临钟湖码头上的时候,那艘小木船已经快要出发了。 “快点快点,要赶不上起点航船了!”萧笑一手抱着笔记本,一手拎起长袍下摆,嘴里嚷嚷着,跑的飞快。 辛胖子跟着最后面,吭哧吭哧,断断续续埋怨道:“怪我咯?!都,都是你多事……不然,不然我们早就到了!” 郑清夹在两人中间,一语不发,乐得清静。 摆渡的老船夫站在码头,冲几位年轻巫师招着手,大声吆喝道:“快点,快点,早上最后一班就要出发喽!” 这艘在整个巫师世界都非常著名的摆渡船并不大,约莫十多米长,与临钟湖里数量最多的舴艋小舟比,能够行驶到寂静河上的渡船只是多了一个小小的船舱。大部分时候,乘船的学生们都需要呆在那个小船舱里。 从临钟湖出发的这班摆渡船航线与数量都是固定的。早上七点钟起,每隔半个小时发出一趟,总共五艘船。沿着寂静河溯流而上,穿过沉默森林,途径几所学院的驻地、贝塔镇的四个街区、然后在傍晚时分再回到临钟湖的码头。 摆渡船的船夫,都是校工委的老校工。 上学期负责郑清夜间巡逻任务的凡尔纳老人就因为夜巡事故就被调到摆渡处担任船夫。 只不过今天负责为郑清摆渡的并不是凡尔纳老人,而是一位名叫萧伯纳的老校工。 据说这位萧老师曾经是九有学院的教授,年轻时起便在学校任职,一直到退休,除了实验室与教学之外别无爱好,也没有什么家人,朋友又都在学校。退休后别无去处,索性进了校工委,成为了寂静河上的摆渡人——校工委的许多老校工都有这样的资历。 早上萧笑把船票递给郑清的时候,郑清一度怀疑过他与萧伯纳老人之间的关系。 “讲道理,你们两个都姓萧……真的没有什么关系吗?”郑清这样问过萧笑。 博士对于公费生的疑惑表示无话可说:“安德鲁·泰勒与三叉剑的安德鲁都叫安德鲁,他俩有关系吗?我怎么从来没有质疑过你跟郑吒之间的关系!” “郑吒是谁?!”郑清挠挠头。 “老牌猎队中洲队的队长,”辛胖子在一旁卖弄般插口回答道:“是少数几支能够独立于仙秦与圣唐两大超级猎团之外的强大猎队……这是每一个猎队队长的基本功!” “新世界那么大,谁能都记住。”郑清嘟囔着,丝毫没有感到脸红:“而且《第一大学校报》或者《贝塔镇邮报》从来不播报外面的消息……没听说过很正常。” 及至见到萧伯纳老人,郑清终于确信萧笑与老校工之间确实没有关系。 一方面,萧伯纳老人‘骨架子’很大,足足有两米多高,与萧笑略显玲珑的身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另一方面,萧伯纳老人有一双暗绿色的眼睛——很显然与萧大博士是两个种族。 与凡尔纳老人相似,萧伯纳老人也是个酒鬼。 这一点,从郑清见他的第一眼就确认了。 当时,辛胖子秉承着一位合格记者的身份,郑重采访着收拾东西准备起航的老船夫:“……这艘船在寂静河上摆渡,有什么意义呢?” “赫赫,”老船夫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清冽的酒水顺着他的蓬乱的胡须滑进了衣服,他却丝毫不介意——这一点看上去比凡尔纳老人更豪放。 咽下酒水,老船夫用力眨了眨泛红的双眼,哈哈笑道: “现在的年轻人真可爱,做什么都要有个意义。不讲个道理出来,似乎我做的事情就没有意义喽!” 辛胖子连连摆手:“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没有道理你不知道自己摆渡的意义啊?我听说您是在河里渡人,这个渡人怎么理解?” “魔法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东西嘛!”老人的回答一如之前的简洁明了。 围观者纷纷哑然而笑。 老人继续说道: “我摆渡只是因为我想摆渡,就像你活着就是为了活着一样简单。” “我摆渡只是摆渡,至于你用我的摆渡干嘛却是你的事情,你做的事情,并不是我的意义。” 虽然这句话有些绕,但郑清却听得很明白。 萧伯纳老人摆渡并不为什么渡人之类的,纯粹是为了摆渡而摆渡。至于有学员想去别的地方、有学员想观光游览,有学员想探索森林,有学员想采集材料,等等,这些都跟老船夫的摆渡没有任何关系。 离开甲板,进到那间小船舱,郑清脑海里还在思索萧伯纳老人之前的话时,却冷不丁遇到了一个令他措手不及的身影。 伊莲娜。 “嗨,新年好!”吉普赛女巫一眼就看见了年轻公费生,立刻抬起胳膊,挥挥手,轻快的打了个招呼:“你也坐这艘船呀!” 郑清憋了半天,才吭哧着回答了一个“嗯”字。 然后就说不出其他话了。 这让与他同行的两位伙伴大摇其头。 倒不是无话可说,事实上,他有一肚子话想与伊莲娜说——比如她寒假过的怎么样、为什么对他忽冷忽热、她期末考试怎么样、他们还是朋友吧,等等——问题太多,嘴却只有一张,实在是不知从何说起。 而且,船舱里比邻而坐有其他巫师,也让他很难开口与女巫说些私密话。 就在他沉默的时候,摆渡船已经不紧不慢的驶离临钟湖,驶进安静宽阔的寂静河主航道。 船舱外,老船工撑着船篙,唱起了一支悠扬的行船小调: …… 寂静江上摇 谁将清梦吵 东游西荡,只有风铃扰。 …… 沉默林中瞧 闻有妖儿笑 左顾右盼,但见雾渺渺。 …… 却沽酒去 把那青蜂儿舀 就着夕照 来到梦里找 …… 梦里找 清风绕 痴痴笑笑 不觉天破晓 第二十二章 老船夫的小节目 寂静河蜿蜒盘绕整片沉默森林,有无数个岔口与分支,进入其中,仿佛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水道迷宫,如果没有向导,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渡船会行驶到什么地方。 尤其是这片森林还孕育了各种神奇的生物。 有丑陋的树精,有迷人的妖精,有众所周知的虬龙、火龙、独角兽、火凤凰、蛇怪、食尸鬼等,也有鲜为人知的鬼蜮、鱼妇、狍鸮、狌狌、鹿蜀、数斯、蛊雕等等,数不尽数。可以说,但凡巫师世界有名有姓的魔法生物,几乎都能在这片森林里看到。 从某种意义上讲,沉默森林更像是第一大学开辟的生物实验室。 寂静河作为大森林里主要的水源地,更是汇聚了其中大量的魔法生物。所以行进其间的危险性显而易见,而一位好的船夫与一条好的摆渡船在此间的作用也不言而喻。 摆渡船虽然很小,但内里却别有洞天。 船舱内方圆数百步,有温暖的烤炉、舒适的软椅、美味的点心、可口的饮料,身处其中,仿佛在一个热闹的沙龙。此外,船舱两侧还各有两座高大的落地窗,站在窗内向外望去,寂静河两侧的优美风景一目了然。 河水在一步之外安逸的流淌着,左右两岸繁茂的林木牢牢挡住寒风的侵扰,水面平静宛如镜面。只有温和的阳光能够穿透保守的森林,将那斑驳的温暖送进这片幽暗的世界。 只不过对于郑清而言,这份安逸却显得遥不可及。 伊莲娜与她吉普赛女巫团的伙伴们呆在一起,言笑晏晏,令他坐立不安。有心凑上前,却又脸皮薄担心被那些吉普赛女巫们取笑;假装看不见,又遭博士与胖子的冷嘲热讽。 两难之下,他索性出了船舱,来到了甲板。 与舴艋舟相比,摆渡船的甲板宽敞了许多,能够承受数人站在上面,也允许乘客们趴在船舷向外张望。 船首挑起的竹竿上,挂着金黄色的铜铃,在寒风中摇曳。叮铃作响的铃声驱逐着靠近的魔法生物,一定程度上保证着渡船的安全。 萧伯纳老人站在船头,脚边放着几个竹篓。竹篓里是几头青色的水牛,巴掌大小,安分的盘卧在篓底小憩。水牛旁边,还有几条银白色的小鱼,寸许长短,尖头圆尾,却不知是什么品种。 摆渡船的船舷很低,越过黝黑光滑的船帮,年轻男巫将手探进清凉的河水中,悠然拨弄着水花,溅起一朵朵涟漪。一如他此刻的心情,久久难以平息。 “啪!” 竹篙越水而出,带着一丝残影,轻巧的拍在了郑清的手背上,将他打的龇牙咧嘴,下意识的把手从河水中收了回来。 “不要把手伸进水里面,小心指头被咬掉喽。”萧伯纳老人警告的瞪了年轻男巫一眼,仿佛察觉到他满不在乎的心态,老船夫嘿然一笑,竹篙轻挑,从鱼篓中挑出一条银白色的小鱼儿,远远的挑在半空中。 篙尖的鱼尾轻轻在水面点了一下,一圈圈的涟漪随即荡开,在这片平静的水域荡开很远。 郑清瞪大了眼睛。 老船夫止了船首挂着的风铃,低头看向男巫:“不要看水面这么安静……水里面凶兽多得很哩!”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倏然蹿出水面,冲向那条银白色的猎物。 萧伯纳老人手腕轻抖,手中的竹篙向上一跃,篙顶挂着的那条银色小鱼立刻飞了出去,随着篙尖荡到了更高的地方去了,让那条蹿出水面的黑影扑了一空。 那道黑影奋力的摇头摆尾,在空中蹿了三五米,却最终不敌地心引力的作用,没能咬住诱饵,重重的砸回河水中,砸出一片大大的水花。 这个水花仿佛发令枪一般,砸破了河中的安宁。 一道道或大或小的身影争先恐后的从水中钻了出来,争抢那条银白色的小鱼。这些水中的凶兽小的只有十几厘米,与那条银白色小鱼大小仿佛;大的足有数米,几乎快赶上这条摆渡船的大小了。一只只面目狰狞,獠牙利齿,看着甚是吓人。 船舱中的乘客们察觉到外面的动静,出舱查看的时候,恰好看见各种各样的水生生物噼里啪啦仿佛下饺子似的掉进水里的壮观景象。女巫们纷纷惊声尖叫,男巫们也赞叹不已。 郑清瞟见出舱者中那道熟悉的靓影,立刻把刚刚受惊张大的嘴巴紧紧闭上,同时抱起胳膊,脸上堆砌起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魂不守舍的盯着躁动中的水面。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伊莲娜好奇的声音在郑清耳边响起。 年轻公费生得偿所愿的转过头,用平淡的语气简明扼要的解释了一下刚才的情况——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辛胖子似乎打算向自己靠近一点,却被萧笑一把拖了回去。 这让男巫异常满意,打定主意下船后请博士吃一根鸡腿。 一条半尺长,脑袋占据了半个身子,满嘴尖牙的怪鱼从空中落下时没有把握好方向,‘啪叽’一声落在了渡船甲板上,恰好掉在伊莲娜身前不远处。 女巫轻叫了一声,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郑清来不及抽出法书,飞起一脚,将那条怪鱼踹回河水中,然后才镇定下来,看向伊莲娜:“没事吧!” 吉普赛女巫按着胸口,似乎惊魂未定,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旁边响起萧伯纳老人粗声粗气的提醒: “这只是一条寸许银饵,都没勾上来什么大家伙。”老船夫用船篙敲着船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吓唬道:“如果你们这些莽撞的小家伙掉进水里,我都来不及用篙子戳你们一下,你们就连骨头都剩不下了……水里面那些饕餮最喜欢细皮嫩肉的小巫师了。” 郑清心有余悸的看着水面,回想到刚刚甲板上那条鱼巨大的嘴巴与尖锐的牙齿,对老船夫的话深以为然。 “您这么做,不符合渡船运行条例吧。”船舱口,萧大博士出声质疑老船夫刚刚的举动。 萧伯纳老人歪着头,看了萧笑一眼。 “我以为你们会喜欢这种小节目哩。”老人眨眨眼,顺脚一勾,踢在了船首斜插的竹竿上。竿顶挂着的金黄色铜铃随之摇摆,水面顿时响起一片叮铃铃的铃声。 钻出水面的捕猎者们惊慌失措,纷纷潜入水底,转眼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寂静河重新变的一片寂静。 第二十三章 孽妖 热闹结束,河面重新变得安静,围观的学生们也三三两两回到了船舱。 甲板上,除了撑篙的老船夫,便只有郑清与伊莲娜两个人的身影了。 郑清心底暗自雀跃。 “你跟特鲁多教授决斗了吗?” 最终还是伊莲娜打破了两人之间沉默的气氛,率先问道。 上学期末,因为《魔杖》将郑清列入了新一期的大阿卡纳名单,让原本占据着‘世界’称号的特鲁多教授掉出了名单,导致那位小心眼的教授非常恼火,一度声称要与郑清决斗,时间就定在期末考试结束。 只不过期末考试刚刚结束,郑清就脚底抹油,撒腿溜回了家,自然没有去应战。 他也不觉得自己的这种行为属于逃跑——毕竟一位是第一大学雇佣的正式教授,是资深的注册巫师;而另一位则是刚刚入学半年的新生,连现代魔法的基础原理都没有背完。 不应战丝毫不影响郑清的荣誉感。 “我一向是尊师重道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对教授打开法书呢?”郑清一本正经的辩解道。 伊莲娜翻了个白眼,跳过了这个话题。 “我记得你过年不是回家了吗?什么时候回学校的?”说着,女巫垂手,点了点脚下的摆渡船:“你今天坐船干嘛去?” 对于能够找到聊天的契机,年轻公费生表现的异常高兴。 “在家呆了两个星期,昨天下午刚刚回学校。”他掰着手指头,细细解释道:“因为我是公费生,学校要求我们寒假完成一定的公益劳动,我提前来学校主要就是为这个事情……恰好,辛胖子打算做一个贝塔镇北区现状的调查报告,让我帮忙,两下里一合计,我也正好可以把我的公益劳动安排在北区……” “贝塔镇北区……凹区吗。”吉普赛女巫垂下眼皮,轻声说道:“这么说,你们今天坐船是去北区喽?” “宾果!”郑清没有注意到女巫的表情,乐呵呵的打了个响指。 “听说,北区的戏法师们对巫师很不友好,你们这么去,没关系吗?”伊莲娜再次提醒。 郑清毫不在意的拍了拍腰间的灰布袋,豪气十足:“没关系,我们有法书与符箓……况且,再不友好,那里也属于贝塔镇,属于第一大学范围之内,我们随时可以向学校寻求帮助的。” 女巫终于不再说什么,抱着胳膊,转身看向船外平静的河水。 气氛沉默了几秒钟,郑清终于反应过来其实自己也可以问问题。 “你今天坐船干嘛去?那些都是你的同伴吧。”他试着用轻快的语气问道:“不过我好像没在学府里见过她们……” “都是吉普赛女巫团的留学生,”伊莲娜回过头,笑着解释道:“只不过,她们没有在九有学院……那两个个子高的是星空学院的,那个瘦瘦小小的在亚特拉斯,还有那个最漂亮的在阿尔法学院……” “你才是最漂亮的。”郑清不由自主打断女巫的话。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孟浪,脸颊立刻开始发烫起来。 女巫闻言,眉眼弯弯,有那么一瞬间,郑清感觉原本幽暗的水面都变得明亮了许多。 “几天不见,拍马屁的功夫见涨呐!”伊莲娜伸出手,赞赏的拍了拍郑清的肩膀,大大方方的夸奖了一句。 郑清感觉心脏被她拍的砰砰狂跳。 “这不是马屁,这是事实!”他响亮的回答着——这一次,他没有一丁点脸红燥热的反应,反而有种飘飘然,中气十足的感觉。 女巫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咳咳……”一阵突兀的咳嗽声打断了两位年轻巫师之间的闲聊。 郑清一脸丧气的转头看向老船夫。 “谈恋爱去船舱里谈,不要在老夫的甲板上晃悠。”萧伯纳老人粗着嗓子说道:“下面一段水路可能会有孽妖出没,你们站在甲板上,小心被孽妖卷走。” 郑清闻言,勃然变色。 “孽妖?!”他一把按在了腰间的灰布袋上,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学校附近还有孽妖?!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与他相似,伊莲娜也立刻紧张了起来,一把攥住了男巫的胳膊。 这并不是因为郑清胆小或者对妖魔敏感,而是因为对巫师们来说,孽妖就像是特大号的臭虫似的,放任不管会污染环境,一巴掌拍死又恶心自己——即便对于妖魔们来说,孽妖虽然名字中带一个‘妖’字,但妖魔们并不将孽妖当做自己的同类。 如果说,巫师们追求的是秩序与真理,妖魔们追求的是混乱与堕落,那么孽妖追求的还在二者之外。 它们是这个世界的冗余。 是受所有生命排斥的存在。 没有固定的形态,没有统一的形象,每一头孽妖都具有唯一概念性,但所有这些概念又都不符合常理与逻辑。 弱小的孽妖可能只是一段代码、一句咒语,没有血肉之躯,比空气还不如。 强大的孽妖可以吞噬星空、吸干时间长河、颠倒因果众生。 在新世界,这种生命也被称为‘神孽’‘模因’‘诡异’等等,部分强者还会被冠以‘旧日支配者’的名号。 巫师们最初只是因为孽妖与一般妖魔拥有相似的黑暗属性,因而将其列为了同一类生物。当然,随着现代魔法理论的发展,巫师们已经认识到妖魔具有内在秩序性,而孽妖则具有天然混乱属性,并不属于同一个物种。 但一方面长久以来的分类习惯,另一方面不论是妖魔还是孽妖都是巫师的敌人,因而直到现在,除了专业研究者之外,大部分巫师仍旧将两者混为一谈——只不过在巫师们眼中,孽妖是比妖魔更糟糕、更令人厌恶的存在。 “第一大学什么没有,你想参观古神都有地方去。”萧伯纳老人对两位年轻巫师的震惊有些不以为然:“孽妖也不全是那么危险,而且它们大多数时候都在休眠,基本不会搭理巫师。让你们呆进船舱,只是以防万一……” 话音未落,河道尽头便传来一声低沉的鸣叫: “呱……” 第二十四章 撒托古亚的后裔 布吉岛上有许多蛙。 比如白嘴鱼尾,叫声仿佛鹞鹰,吃了它的肉可以治疗白癣病的‘脩辟’;再比如头上生角,颌有丹书,五月五日午时取之阴干,能辟百兵的‘鼓造’;还有身长两米,口吐红气,卷鸟虫蛇鼠为食,静则化为红岩的‘虾蟇’,等等。 当然,最常见的,还是那些黄绿皮肤、聒噪烦人、在水坑与沼泽间爬来爬去的两栖动物。以及伊势尼养的那只能够在半空攀爬,往来身影迅捷,被它拿来做信使的小蛙。 但任何一种都不能与郑清眼前这只相提并论。 它蹲坐在河湾尽头的礁石上,足足有五米高,宽嘴巨眼,大腹便便,浑身上下长满了黑短的软毛,在寒风中缓缓拂动。 事实上,用蛙来称呼它是不准确的——充其量,它只是具有蛙的某种特征——但从另一个角度,不论是它腹腔传出的低鸣,还是疑似冬眠的特性,又让它与蛙之间的距离近了点。 “站在原地,不要动弹!” 萧伯纳老人嘴唇微动,声音却非常清晰的在两位年轻巫师耳边响起:“撒托古亚的后裔喜静不喜动,不论是它自己还是它的猎物……所以你们现在最好乖乖的站在原地不要动弹。” 撒托古亚的后裔,应该就是那头怪物的名字了。 原本打算悄悄摸回船舱的两人闻言,不得不僵立在原地,战战兢兢的看向数十米外那道高高耸立的身影。四下里一片安静,就连挂在船头叮铃铃作响的铜铃铛也沉默了下来。 “它是啥?”郑清轻声问道。 声音在空旷的环境里显得异常清晰,越过水面,传出很远。 原本坐在礁石上闭目养神的巨蛙面向小船的那颗眼睛咕噜一转,露出巨大的、半透明的、金黄色瞳仁。 透过瞳仁,落在小舟上的目光,令年轻公费生浑身冰凉。 那目光中没有杀意、没有残忍、没有暴虐、但也没有一丝好意,透过那双眼睛,郑清仿佛看到了一座正在坠向归墟的世界,仿佛看到了一团乱麻般纠缠在一起的五颜六色的线条。 他的太阳穴用力的跳了跳,一阵尖锐的刺痛感透过颅骨与大脑皮层,深刻的凿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唔……”年轻男巫捂着脑袋,闷哼一声,跪坐在了甲板上。 “我马玄黄!” 低沉的咒语声从老船夫的方向传出,一道暗黄色的流光后发先至,瞬间击中了巨蛙刚刚睁开的眼睛。 “啪!”一声硬币砸在鸡蛋壳上的脆响传入郑清的耳畔,他的表情骤然一松,脑海中的刺痛来的快去的也快,一瞬间由地狱直入天堂,令他有种剧烈的心悸感。 从郑清看向那头巨兽的眼睛,到他摆脱刺魂的疼痛,整个过程连五秒钟都没有。 直到这时,吉普赛才反应过来,惊慌的蹲下身子,双手扶住郑清的肩膀,连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没事吧?!” “没事,”郑清咧咧嘴,扯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脸:“只是被蚊子叮了一下……” 伊莲娜知道郑清在宽慰她,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蹙着眉,紧张的抱怨道:“什么蚊子能把你直接叮倒在甲板上!” 郑清没有在意女巫的抱怨,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看看我的眼睛,有没有变红?”他看向伊莲娜,语气有些紧张。 前几次受刺激头痛后,往往会出现眼睛变红的后遗症,让郑清不胜其烦。而且每次眼睛变红后恢复的时间越来越长——最近一次是大雪节气的那天,他陪伊莲娜去临钟湖畔赏雪,被湖心塔影响,导致两只眼睛都变红了。 那次后遗症一直到期末冬狩的时候才真正结束,前后几乎持续了一个月的时间。 所以郑清现在对这一点非常敏感。 伊莲娜自然也清楚这个情况。 “黑白分明,非常健康。”女巫嘴角一翘,自黑道:“总不至于每次你陪我,眼睛都会变红吧……” 郑清默默后脑勺,嘿嘿两下,没敢接话。 这个时候,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寂静的河水在船舷外汩汩流淌着,裹挟着轻巧的摆渡小船,越过了岸边一棵又一棵高大的返魂杨。 因为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弯道,水流在这里稍微有些湍急,所以行船速度也快了几分。 只是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摆渡船便越过了河湾的尽头,开始转向。而那头蹲坐在礁石上的巨大生物也得以再次出现在了两位年轻巫师的视线中。 郑清这时才看到,刚刚萧伯纳老人的咒语并没有直接命中那头巨兽的眼睛——他刚刚还以为老人的咒语将那头蛙怪的眼珠子打爆了——那道咒语只是在巨兽的眼睛外堵了一层细纱,阻断了它的视线。 回过头,老船夫正双手持篙,浑身肌肉紧绷,目不转睛的死死盯着河湾处慢慢复苏的巨兽。 “真是见了鬼了。”老人轻声嘀咕着,攥着长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指间的竹节:“这头畜生十年都不睁一次眼睛……怎么大冬天的开眼了……” “我们下去吧。”伊莲娜附在郑清耳边,小声说道。 她的双手还扶着郑清肩膀,一股馥郁而熟悉的芬芳充斥着年轻男巫的鼻腔。 郑清稍稍犹豫了几秒——他并不是一个热血到奋不顾身的人,而且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在甲板上不一定能帮到老船夫。但站在老人的位置,假如稍后老船夫真的需要那‘最后一根稻草’的帮助,而旁边没人的话,是最糟糕不过了。 换一个角度,倘若老船夫被那头怪物打败了,这条小小的渡船、船舱那层薄薄的甲板,能够阻挡怪物的袭击吗? 郑清觉得自己宁可直面那头怪兽,被其吞进肚子里,也不愿躲在船舱战战兢兢,祈祷船毁的时候平安无事。 “后退一点就行。”郑清停了停,接受了女巫一半的建议——两个人缩回了船舱,只不过他露了半个身子在船舱外面,手中捧着那柄长长的雷明顿符枪,隔着船舷瞄准了那头怪物。 “这么远,能打中吗?”伊莲娜略显担忧的声音在男巫身后响起。 郑清对此信心满满。 “放心吧,”他将手指探进灰布袋里,摸出一颗浑身上下缭绕红光的符弹:“更远的距离我都打过……更何况我还用了特殊的符弹。” 第二十五章 一滩烂泥 郑清口中的特殊符弹,并非制作符弹的手法特殊,而是裹弹的符箓有异。他的这颗符弹使用的符箓,是用他的鲜血勾画的。 就大部分巫师而言,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用鲜血画符了。 一方面是危险,倘若符纸燃烧不彻底,血液被敌人收走,不需两个钟头,千奇百怪的诅咒就会降临;另一方面,画血符会对巫师造成巨大的身体负担,严重的甚至会损耗寿命。 因而即便符箓中有使用鲜血的地方,也至多不过是用几滴指尖血,在画符结束后叉一个符脚。就像郑清上学期,在流浪吧为李萌画符时所做的那样。 但凡是有弊的,自然也有利处。巫师使用自己鲜血勾勒的符箓,不仅使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而且威力也较那些用龙血墨水或者朱砂勾勒的符箓强大数倍。所以这种古老的画符技艺最终还是传承了下来。 冬狩猎会之后,考虑到自己的作战手段非常有限,郑清痛定思痛,画了几道血符,最终裹出了三枚血符弹,以防万一。这些符弹平日都藏在灰布袋里的桐木小箱子里。 考虑到需要使用血符的环境肯定后非常恶劣,他画的都是适用范围更为广泛的镇邪符,不论是面对妖魔,还是那些偷偷摸摸的月下生物,这种符箓都有很好的克制效果。 原本以为这些‘镇邪符弹’会在桐木箱内沉寂许久,却不料现在就到使用它们的时候了。 在将一枚弹身缭绕着猩红血色的符弹压进雷明顿的弹仓后,郑清心底的压力终于轻了一点。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船舷,看向远处礁石上蹲坐的怪兽。 名为撒托古亚后裔的蛙形巨兽眯着眼,懒洋洋的坐在那块礁石上,仿佛之前老船夫袭击它的那一串咒语是拂面春风一般,没有丝毫暴怒生气的表现。 不知是不是错觉,郑清总觉得它那眯缝着的眼睛后,隐藏了一道认真观察自己的视线。 与年轻公费生一样,萧伯纳老人并没有因为撒托古亚后裔安分的表现而放松警惕,在摆渡船转弯之际,仍旧丢出了一连串强力昏睡咒,试图让那头怪物更安分一点: “尚寐无吪!”“尚寐无觉!”“尚寐无聪!” 这些咒语并不具备攻击性,而是作为控制性的咒语。在这种环境下,这类咒语显得更加可靠一点。 老人的选择非常谨慎,但还是低估了撒托古亚后裔的阴险。 就在老船夫丢出昏睡咒的同一时间,怪兽巨口微张,一道赤红色的影子激射而出,径直撞向摆渡船的中央。 赤影袭击方向的尽头,恰有一位年轻的公费生,探出半个身子,手中举着一杆符枪。 “放肆!”老船夫怒喝一声,手中竹篙在河中一点、一挑,一条米许长短、身形肥硕的大鱼便被他凌空挑出,砸向那条赤红色的影子。 大鱼后发先至,挡在了赤影前行路途的中央。 “噗。” 仿佛一块泥巴砸在了朽木上的沉闷声响,赤影撞在了大鱼身上。 只是一瞬间,那条大鱼便在郑清惊骇的目光中被抽干精气神,变成了一条鱼干。在赤影退却后,随风飘飘摇摇落回河中,在水面打着旋转了几圈,悄无声息的沉入河底。 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令人望之而心生寒意。 郑清倒抽一口凉气,手指一紧,下意识的扳动符枪的扳机。 “啪!” 一道耀眼的红光从郑清手持的枪管中一闪而出,与此同时,一声轻微的爆破声在郑清耳边响起。 红色的符弹裹挟着刺眼的光芒,悄无声息的没入蛙怪的身躯。 老船夫回头看了郑清一眼,点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点头是赞许年轻巫师果断的举动,许多年轻人在面对那头怪物的时候都没有攻击的勇气;摇头则是对郑清的攻击方式不以为然,示意他不要再做无用功了。 在老人看来,仅仅一枚符弹,说不定连蛙怪的外皮都擦不破,对目前的局面杯水车薪,还是不要浪费那宝贵的符弹了。 似乎是为老人的反应做注解,那头撒托古亚的后裔对攻击自己的符弹不闻不问,甚至有心情冲年轻巫师咧咧嘴。 郑清严重怀疑它是在嘲笑自己。 “我说…”他扭头看向老船夫,刚刚说了两个字,便被旁边的惊叫声打断了。 “那是什么?!”吉普赛女巫震惊的声音在郑清耳畔响起。 郑清回过头,顿时目瞪口呆。 刚刚还在冲自己咧嘴的蛙怪,现在的表情已经扭曲成一团,原本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睁得滚圆,宽大的嘴巴大张着,发出无声却让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的惨嚎。 伴随着它的惨嚎,一道道金红色裹挟着赤炎的光芒从它的身体内部迸射而出,将它原本高大、坚固的身躯撕裂。蛙怪身体表面那些黑色的软毛在火焰的炙烤下蜷曲、焦糊,蒸腾起一股股黑灰色的烟气,缭绕而上。 “卧槽!” 站在船头的萧伯纳老人用两个粗俗轻浮、非常不符合他身份的字眼儿形容了他现在的心情。这也是郑清现在的心情。 只是片刻之间。 那头刚刚看上去似乎还不可一世、强大无匹的撒托古亚后裔,便随着一声轻微的‘叭嗒’声,变作了一滩黑色烂泥,稀里哗啦跌落在礁石之上。 寒风吹过,沉默森林里静悄悄的一片。 只有礁石上袅袅升起的几缕白烟,向路过的摆渡船解释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良久。 萧伯纳老人才哑着嗓子,低声询问年轻公费生:“你刚刚用的什么符弹?哪里定制的?” 郑清半张着嘴,茫然的看着远处礁石上的那片狼藉,眨眨眼,然后又回头看了老船夫一眼,似乎想要确认自己看到的都是事实。 “这是我干的?”他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空洞,随即他用非常肯定的声音否定道:“不,这不是我干的……跟我没关系!” 这一点非常关键。 沉默森林里所有生物的所有权都属于第一大学,任何未经允许的猎杀与捕获,都会收到一张吓人的罚款单。 郑清的小金库连一张最低额度的罚款单都支付不起。 所以,他绝对不能承认那头怪物变成烂泥跟自己有一个铜子的关系。 说不定,那头怪物平日就喜欢变成一坨烂泥——谁都知道,第一大学的青蛙都是变态生物,没一个正常的。 第二十六章 第一波调查员 “噗噗!” 几声轻微的爆破声在河岸边缘响起,五个身着黑袍的巫师突兀的出现在了摆渡船上众人的视线中,站在河湾拐角的岸边,隔着摆渡船,与那块礁石上的烂泥堆隔河相望。 在那只蛙怪炸掉的第一时间,萧伯纳老人已经撑着竹篙,将摆渡船停在了河水中央。 任凭湍急的河水簇拥着急流而过,渡船在水中晃晃悠悠,却没有再向前挪动一丝一毫。 “进去,都进去。”老船夫挥着手,把年轻巫师们向船舱里驱赶着,同时一把按在郑清的肩膀上,吩咐道:“你留下。” 待其他同学都进了船舱后,老人念动咒语,落下船舱左右的百叶窗与前后舱门,隔绝了船舱里那些好奇的目光,同时也将整条渡船的安全系数调整到最高。 郑清手中拎着那杆雷明顿,木木的站在原地,看着河岸礁石上的那堆烂泥,心底万马齐喑,万驼奔腾——这就死了? 不是说孽妖生命力很顽强,很难从‘概念’上被抹杀吗? 难道自己遇到的是一头假的孽妖? 难道那块礁石上坐着的仅仅是一头博格特与软泥怪杂交出的怪物吗? 还是说对面那家伙实际上萧伯纳老人打死的? 不,应该不是,如果是萧伯纳老人打死的,他刚刚就不应该是那种震惊的语气了。 就在郑清发呆的时候,河岸上新出现的那些巫师中的一员遁到了摆渡船上,站在了老船夫的面前。 “上午好,教授。”黑袍巫师非常有礼貌的向萧伯纳老人打了一声招呼。 这名巫师个头不高,但身材健壮,有一双漂亮的绿眼睛,下巴有些圆润,声音富有磁性,总体给人一种非常有亲和力的感觉。 “不要喊我教授,我现在只是一个老船夫。”萧伯纳老人一手抓着竹篙,另一手随意的摆了摆,语气显得很敷衍。 “好的教授。”黑袍巫师从谏如流,点点头,然后看了郑清一眼,从腰间扯下一个记事板与一根羽毛笔,抱在怀里,停了停,等那根羽毛笔站在羊皮纸上跳舞才开口问道: “您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监控魔法显示这里有强烈的魔法波动,以及‘疑似’巨大的生命消失信号。” 他将‘疑似’两个字咬的格外重,听上去像是希望萧伯纳老人否认他的判断似的。 郑清注意到这位黑袍巫师的胸口绣着三柄交叉的长剑。他感到毫不意外,每次事故现场都能看到三叉剑的身影。他也不意外这位三叉剑巫师对麻烦的规避态度。 除夕当天那位三叉剑专员的表现就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然而萧伯纳老人并不打算惯着他。 “那头撒托古亚的后裔死了。”老船夫干脆利落的回答道。 黑袍巫师抱着记事板的手臂抖了一下,那根在羊皮纸上跳跃着的羽毛笔也被吓的飘在了半空中。 他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礁石,再重新转过头,看向老船夫,用惊疑不定的语气重复道:“您说什么?!” “那头撒托古亚的后裔死了!消失了!变成一坨烂泥了!”老人没好气的回答道:“这么简单的事实,你看不到吗?它平常就坐在那块礁石上面,现在不是看不见了吗?” 黑袍巫师圆润的下巴扭了扭,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来。只不过他那欲哭无泪的表情很好的说明了他现在的心情。 郑清原本心塞的感觉莫名舒畅了一点点。 “愣着干什么?!”萧伯纳老人瞪了一眼三叉剑的巫师,稍稍提高语气:“该做笔录做笔录,该固定证据固定证据,该收集材料收集材料……你愣在这里干什么?难道你在这里一动不动,那头该死的蛙怪就能复活不成?”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一届比一届差。” 听到老人的训斥之后,黑袍巫师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的安排着岸边的同事开始工作,同时小声辩解道:“应该是那头撒托古亚后裔死亡后气息弥漫,导致四周环境恶化……我记得这类孽妖对巫师精神影响很大。” 郑清眼珠子左右转了转。 他倒是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感觉。 三叉剑忙碌着收集材料、固定证据的时候,萧伯纳老人终于把注意力放回年轻男巫的身上:“你刚刚说,那枚符弹是哪里来的?” 我刚刚没说,郑清在心底腹诽着,但嘴边却老老实实回答道:“是我自己裹的。” 停了停,他又急急忙忙强调了一句:“那个青蛙怪绝对不是我打爆的……我那颗符弹就是普通的镇邪符裹出来的,不可能有那么大威力。” “是血符吧。”老人敏锐的指出了这一点,显然,他早就注意到那枚符弹周身缭绕的血气。 “是血符。”郑清点点头,还想辩解点什么,话没出口,就被老人打断。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老船夫从怀里摸出登船簿,用手指蘸着唾沫,一页一页翻开起来,头也不抬的说道:“姓名、年纪、专业、学院、乘船理由之类的信息都报一下。” 郑清眼角的余光瞟见旁边那位三叉剑的雇员正指挥着记事板与羽毛笔,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做着笔录。看上去,他对老船夫抢走调查权非常乐意,相当配合。 公费生心底稍稍紧张了一点,按照老人的要求逐项回答道:“郑清,一年级,九有学院,天文08-1班学生,班主任是姚小米教授……” “老姚?”萧伯纳老人诧异的抬起头:“你是他的学生?” 姚教授作为九有学院的院长,被萧伯纳老人重视,不足为怪。郑清立刻点头承认。 与此同时,三叉剑那位黑袍巫师也惊讶的叫了起来:“郑清?你就是郑清?世界的那个郑清?” 半个多月没听人念叨这件事,乍听到一位陌生人提及‘世界’,郑清好悬没反应过来。 迟疑片刻,他才慢慢点头,承认道:“对,是我。” 这个头衔并不是什么隐秘信息,稍微调一下就能查个一清二楚,而且现在是事故调查阶段,郑清不觉得自己隐匿身份有什么好处。 第二十七章 世界之外的威胁 “世界?什么世界?哪个世界?”萧伯纳老人显然对这类时事类新闻已经不太关注了,反问道。 听上去,他误以为对方提到的是某个新世界。 “《魔杖》的世界,大阿卡纳序列最后一位的那个‘世界’!”三叉剑的雇员一脸兴奋,仿佛考据族遇到了一份罕见资料似的:“他可是巫师世界有记录以来年纪最小的‘世界’称号获得者……此外,他还是第一大学的公费生、梅林勋章的获得者,他率领的猎队在校猎赛上获得了冠军,猎获了整个赛场一半以上的猎物!” “是新生赛,不是学院杯。”郑清声音微弱的辩解道。 听着别人将自己的成就一件件罗列出来,总有种怪怪的感觉。他的脸色涨的通红——这是许久都没经历过的事情了。 “梅林勋章?称号世界?”萧伯纳老人仿佛第一次认识郑清似的,垂下眼皮,严肃而又好奇的打量着年轻男巫,语气多了几分了然:“这样的话,打爆那头小怪物倒也说得过去。” “我没有……”郑清声音异常无力。 他觉得某些误会自己似乎永远也说不清了。 “行了,哪个巫师还没点秘密,不用解释了。”萧伯纳老人大手一挥,直接给郑清的回答定了性。侍立在一旁的三叉剑某人连连点头,竟毫无异议。 年轻公费生嘴角抽了抽,最终放弃挣扎,不再奢望能够当着两位‘大人’的面理清这件事。他现在只盼望着能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要知道,早上离开学校的时候,萧笑还领了一个什么小屋的协助任务。 他可不希望自己宝贵的假期都浪费在别人身上。 “咳咳,”三叉剑的雇员轻声咳嗽了两下,把年轻公费生的注意力重新吸引了过去:“虽然你的身份特殊,但是该进行的流程还是需要进行……希望你不要介意。” 郑清扯了扯嘴角。 他完全不介意的——事实上,他也不觉得自己身份有什么特殊。 “那么,说一下事情发生的具体经过吧。”三叉剑的巫师重新架起记事板,好整以暇的看向年轻巫师。那根雪白的羽毛笔轻巧的悬浮在记事板上,等待郑清开口。 郑清转头看了萧伯纳老人一眼。 老船夫双手拄着竹篙,正眯着眼打量着湾脚礁石上忙碌的其他几位黑袍,盯着那只怪物死亡后留下的那堆烂泥,似乎没有注意到旁边两人之间的谈话。 年轻的公费生轻轻吸口气,认命般回过头,开始描述起自己一路的所见所闻。 从临钟湖码头出发开始,到两岸景色、船夫小调、再到一条银鱼引发的河面沸腾——甚至包括萧伯纳老人唱的小调儿,他也说了一下——最后就是摆渡船在河湾处的遭遇了。 “……那只青蛙怪想要偷袭我的时候,被船长阻挡了,然后我下意识打了一枪,就打了一下,它就变成一堆烂泥了。”说到这儿,似乎担心调查员不相信,郑清还特意强调了一下:“这点您可以询问船长,我那就是一颗普普通通的镇邪符裹的符弹。” “不用担心,这些我们都会交叉核实的。”三叉剑的巫师和气的安慰着,随即又感叹道:“果然,就像老师当初说的那样,强大的巫师就算是用一个简单的束缚咒,也能扼住命运的喉咙……像我的镇邪符,估计连一百年的老鬼都镇不住。” 郑清表示自己已经无话可说了。 另一边,萧伯纳老人似乎对郑清提到的‘船长’头衔非常满意,还没等三叉剑的巫师开口,便笑呵呵的说道:“我船上这位乘客已经说的非常详细了,我也没有更多要补充的,总之,是那个撒托古亚后裔先动的手,校工委不会为此赔一个铜子儿。” 郑清闻言,顿感热泪盈眶,连连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三叉剑的巫师干笑两声,连声道:“这种事情,这种事情,要调查结果出来以后才能确认……我们只负责简单调查一下,只负责调查。” 萧伯纳老人有些不满:“也就是说,你们不打算护送我们上岸?” “护送?”郑清扬起眉毛,对老人的用词有些不解。 注意到他的困惑,三叉剑的巫师适时解释道:“你们在这里只是进行简单的登记,稍后靠岸还需要进一步协助调查……不用担心,都是程序问题,很简单的。至于护送,也是为了你们安全,毕竟你打爆的是撒托古亚的后裔。” 郑清已经不打算与他争论自己到底有没有打爆那头青蛙怪了。 他对三叉剑巫师说的另一个情况很在意。 “难道你们说的那个撒托古亚会报仇吗?”他的语气有些不安。 三叉剑的巫师摸了摸羽毛笔的毛,犹豫了一下,才解释道:“虽然只是一头孽妖,但理论上来说,这类旧日支配者的后裔都在它们老祖宗那里挂了号,它们出现任何生命状态的异常,都会引来星空深处的觊觎目光……所以这件事稍稍严重一点。” 郑清悄悄咽了口唾沫。 所以说,他绝对不能跟那只青蛙怪的死扯上一毛钱的关系! 简直夭寿了! 旧日支配者之类的存在,也是一个大学一年级学生惹得起的? 有那么一瞬间,郑清甚至开始考虑后面一段时间要不要在苏施君面前怂的彻底一点,躲在青丘公馆不出门。 但很快他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相对来说,第一大学比青丘公馆的安全性更高一点。 “那,你说的那位,”郑清伸出食指悄悄指了指头顶,小声问道:“它大概什么时候会有反应呢?” “这可不一定,”三叉剑的巫师显然没有意识到年轻男生的不安,毫不在意的回答道:“也许一天,也许一个星期,也许一个月……你知道,那种存在不论体型还是意识都庞大无匹,它转动一个念头可能某些短生种一辈子就过去了……而且还存在刚刚睡醒意识惺忪,反应可能会更慢一点。” “所以,这件事看运气。”萧伯纳老人在一旁接口——他倒是知道郑清问题背后的担忧是什么——安慰道:“不过你放心,这里是布吉岛,你是第一大学的学生,而且有那么多头衔,给撒托古亚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这里撒野。” 这个回答终于让郑清稍稍感到了一点点心安。 第二十八章 贝塔镇的骑警 “至于护送的事情,会由贝塔镇治安局的骑警们负责。” 说到这里,三叉剑的巫师抬起头,看了一眼沉默森林远处的树梢,然后摸出怀表,瞅了瞅时间,嘀咕道:“怎么还没来……这个点儿,他们应该到了啊?” “那边!”郑清指着与三叉剑巫师视线相反的方向,大叫一声:“是不是他们?” 船上其他人齐刷刷转头,看向郑清伸手所指的方向。 只见几个骑着扫帚的身影恰从河湾的另一头急速飞了过来,正在不断降低高度。途中河岸两侧探出的高低起伏的树梢没有对他们造成丝毫困扰。 扫帚在那些巫师的驾驭下轻巧的掠过一个个障碍,不时卷起几片枝头残留的枯叶。 “呼!” “呼呼!” 非一刻,骑警们带着呼啸的风儿停在了摆渡船两侧。 新来者总共五人,左右各两名,悬帚而待;还有一位领头的骑警,将扫帚停在了甲板上,腿一抬,从扫帚上跳了下来。 郑清注意到这些扫帚都是蓝白条纹的。 扫帚尾巴还挂着一根细线,线头悬了一个仿佛陀螺似的红色南瓜灯,正一边疯狂的旋转着,一边发出吱哇吱哇的蜂鸣警报,显得聒噪不已。 跳下扫帚后,那位领头的骑警顺手抓起红色南瓜灯,挂在扫帚尾巴处嵌着的钩子上,南瓜灯终于停止了尖叫,郑清也顿觉耳根子清净了许多。 然后,骑警队长才大踏步向老船夫走来。 “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帮助吗,教授?”他扯了扯头上的尖顶巫师帽,另一只手按在腰间的法书上,语气彬彬有礼。 郑清注意到他的帽檐上盘着一条荧光橙色的玉米蛇,正耷拉着脑袋,仿佛睡着了。即便骑警队长拽帽檐,也没让那条小蛇稍微动弹一下。让人怀疑那不是活物,只是一个装饰品。 “不要叫我教授!”萧伯纳老人叹口气,用下巴指了指旁边三叉剑的巫师,说道:“一起意外事故……按照流程处理就行。” 三叉剑的巫师立刻将手中的记事板递到骑警队长的手中,同时简明扼要的描述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 末了,他指了指郑清以及脚下这条船,补充道:“因为我们还要完成后续现场任务,你们时间上比较方便,所以稍后护送摆渡船前往贝塔镇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们了……把郑清同学送到北区码头下船就可以,上岸后有我的其他同事接手后续工作。” “辛苦了!” 在他说话的时候,骑警队长已经浏览完毕记事板上的内容,闻言,又扯了扯那宽大的帽檐,和气的点头答应道:“这是我们的职责。” 三叉剑的顿时喜笑颜开。 但还没等他的笑容退却,骑警队长就再次开口: “时间上倒是没有问题……不过我们现在使用的扫帚是‘协和max’系列,最低时速也有六十,再慢的话扫帚会失速。如果是以前的‘蜂鸟-4c’或者‘蜻蜓-5系还好说,那两款扫帚有很好的低速飞行能力……现在这款的话……” 说着,他环顾左右,脸上露出一丝难色。 他的担忧众人一目了然。 摆渡船只是普通的撑篙船,并没有安装高端的炼金动力设备,想靠它来追赶‘协和max’系列的飞天扫帚,确实力不从心。 萧伯纳老人哈哈大笑起来,非常霸气的挥挥手:“多大点儿事……你们尽管旁边飞,追不上你们我把这小破船给劈喽当柴烧!” 说罢,他弯腰从船头竹篓里捞出那几只巴掌大小的白色水牛,径直丢进河水中。 水牛见河水而涨,眨眼间便从巴掌大小长到了两米高低。盘曲的牛角、壮硕的肌肉、光滑若缎的皮毛,都向旁观者们展示着它们的不凡。 而后,萧伯纳老人跺了跺脚。 甲板下的夹层中激射而出几条粗大的缆绳,仿佛游蛇般攀附到水牛身上,来回穿梭着,片刻之间便构起了结实的牛架。 “时速六十的话,五牛之力就足够了。”老人点点头,手中竹篙在水中轻点一下,看向船上两位调查员,眨眨眼:“出发吧!” 骑警队长惊讶的看着那些在河水中只露出一点后背的大家伙,以及那几根绷紧的缆绳,称赞道:“现在很少有人养这么多玉牛了。” “因为大家都觉得炼金设备养护更方便一点。”三叉剑的巫师回答着,转头看向老船夫:“那么,教授,回见!” 说着,他收起记事板与羽毛笔,随着一声轻响,从甲板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骑警队长也重新跳上扫帚,开始在摆渡船上方带路巡查。 扫帚尾巴上吊着的那个南瓜灯再一次疯狂旋转着,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接下来的航程中,萧伯纳老人没有重新打开船舱的封锁,郑清也只能抓着船舷,盘着腿,老老实实坐在甲板上,任凭寒风吹的他泪流满面。 但客观的说,在甲板上看风景,比在船舱里更清晰,更有感觉。 即便现在是寒冷的冬季,郑清仍旧能够感受到沉默森林里蕴含的勃勃生机——如一瓶窖藏的老酒,在瓶盖打开之前,香气含而不露——这一点,是坐在船舱,透过那些玻璃窗很难感受到的。 当然,现在坐在船舱里的乘客,连这点权利也被剥夺了。 船舱两侧的百叶窗从之前开始就再也没有打开过,郑清琢磨着,估计要到码头,萧伯纳老人才会结束对他们的‘保护’。 因为架了几头水牛的缘故,后续的航速变得异常迅捷。 原本大半天才能走完的水道,在水牛的牵引下,只用了小半个钟头就完成了。当摆渡船停靠在贝塔镇北区码头边上的时候,太阳甚至还没有升到最高处。 这让郑清大为眼热。 “您这水牛卖不卖?”当他看到萧伯纳老人将那些白色水牛重新收回竹篓里的时候,忍不住开口问道:“从哪里买的?多少钱一头?” 老船夫耷着眼皮扫了他一眼。 “这是校工委提供的工作用牛,非卖品。”老人粗声粗气的补充道:“如果真想买,可以去格林杂货铺问问,他们那里什么都有卖。” 第二十九章 注册巫师也分等级 听到萧伯纳老人的解释,郑清略感失望的收回了视线。 他询问那个问题,当然不是打算自己养一头水牛。如果有那点儿闲钱,他宁肯在水盆里养一只小人鱼,就像他小时候在回字集看到的那种。 之所以问老人那个问题,只是想给D&K找一个新的商品罢了。 但既然格林杂货铺已经有卖,那这个想法自然就被打消了。他的那爿小店,可完全没有跟格林杂货铺竞争的能力。 上岸后,三叉剑的人早已等候多时。 在码头接站的,也是郑清的老熟人。 三叉剑那位圆脸胖乎乎的安德鲁专员。 “你现在是在贝塔镇驻点了吗?”郑清看着面前的圆脸巫师,好奇道。 他记得自家小店开业的时候,这位安德鲁专员因为调查鱼人出校的事情,曾经去过店里。当时这位安德鲁提及过,他只是被临时抽调到贝塔镇帮忙。 听话里话外的意思,应该不会在镇子上呆许久。 但郑清没想到过了一个多月,寒假都快结束了,这位安德鲁专员还在贝塔镇徘徊。 “只是临时驻点,”安德鲁没有否认郑清的猜测,语气稍显沮丧:“主要还是因为年轻,资历浅,局里密级稍微高一点的任务都没我们的份儿……真羡慕那些进了研究院的同学啊。所以说,好好学习还是有用的。”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安德鲁心有戚戚的拍了拍郑清的肩膀。 郑清不清楚临时驻点与密级高低有什么具体关系,但不妨碍他注意到另外一个问题。 “那你干嘛不申请进研究院?”郑清有点好奇:“我记得他们招收的标准也是注册巫师及以上吧……跟三叉剑差不多的。” 三叉剑招人也是注册巫师起始,这点郑清以前听别人说过。 “中级,同学,中级注册巫师。”安德鲁的圆脸上流露出一丝丝悲伤的表情:“类似第一大学助教、实验室研究员,以及我们局里的资深探员,都需要中级注册巫师证书……而我只有初级注册巫师证书。巫师联盟以及许多大中型机构的基础雇员,其实也只需要初级证书就可以了。” 郑清闻言,顿时恍然。 就像白丁世界的会计师有初中高等级一样,注册巫师其实也细分做了初级注册巫师、中级注册巫师以及高级注册巫师。 从第一大学毕业拿到的注册巫师证书,实际上就是初级证书。 中高级的证书在申请的时候,要么需要申请者提供高水平的论文、或者研究成果;要么需要数年巫师执业经验以及高级注册巫师的推荐信——对于绝大部分普通注册巫师来说,想要达到相关条件并不容易。 这些信息郑清其实也了解,只不过刚刚他没想到这方面罢了。 “唔,真是个悲伤的事情。”郑清陪着三叉剑的专员一同叹了口气。 他俩说话的时候,萧伯纳老人已经将摆渡船的船舱打开。那些在船舱里憋了一路的乘客们纷纷跑了出来,一时间这座不大的码头上人声鼎沸,五颜六色的袍子交相辉映,一派喧嚣的景象,招来周围大量关注的目光。 毕竟这里是贝塔镇北区,居住在这片魔法凹地的居民大都是戏法师。即便有几位能力稍稍出众的巫师,怀里也不见得揣着初级注册巫师证书。 所以,乍一看到这么多第一大学的学生出现,自然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刚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船舱了!”刚刚上岸的辛胖子在看到郑清的第一眼,就一边抱怨着,一边迫不及待的追问道:“你是把那只青蛙打爆了吗?” “那是一头孽妖。”萧笑在旁边纠正道。 伊莲娜跟着她的朋友们恰好路过,闻言,也停下了脚步。她示意她的朋友们先走一步,然后她停在了郑清旁边。 “没事吧。”她轻声问道。 晌午时分,阳光清爽,淡橘色的光线落在吉普赛女巫酒红色的头发间,仿佛给她披上了一层薄薄的光纱,令人见之而心神微漾。 安德鲁停止了与郑清交谈,笑眯眯的看着他旁边的朋友们,不再开口。 郑清直接无视了辛胖子的一连串问题,看着伊莲娜,讷讷道:“没,没事……就是配合警察做一点微小的工作……” 辛胖子在一旁连翻白眼。 “警察?”伊莲娜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一点。 郑清注意到她的瞳仁在阳光下有些透明,隐约透出种暗棕的色彩,仿佛纯净的琥珀似的。 “哦,就是三叉剑,还有骑警,”男巫立刻醒悟自己刚刚的错误用词,连声解释:“警察是我老家的说法。” “哦。”女巫双手背后,咬着嘴唇,轻轻点了一下头。 场间的气氛一时陷入迷之沉默之中。 持续几秒后,辛胖子终于忍不住,干咳了两声,提醒道:“我说,清哥儿,你刚才真的把一只青蛙怪打爆了吗?” “聒噪。”萧笑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抽在胖子背上,抽的他直吸冷气。 伊莲娜则用同样好奇的眼神看着郑清,似乎对辛胖子提的问题同样很感兴趣。同样对这个问题在意的,还有三叉剑的那位安德鲁专员,他已经拿出了记事板与羽毛笔,好整以暇等待男巫开口。 郑清顿时陷入两难之中。 承认那只青蛙怪被自己打爆,自然是很爽快的。这样不仅可以在女友面前耍个帅,而且可以间接宣扬自己那个‘世界’的称号并不是水货。 但同样,承认那只青蛙被自己打爆,也充满了风险——首先自然是学校可能存在的追责风险,万一学校要让自己赔钱呢?再则,就是星空深处某位大佬随时可能到来的报复风险。 “那是一头孽妖,是撒托古亚的后裔,不是青蛙怪。”年轻的公费生纠结片刻后,最终决定老实谦虚一点:“而且,它到底死没死,是怎么死的,我也不清楚……我不比你们知道更多。” 意识到郑清不会在朋友们面前说更多信息后,安德鲁终于上前,打断了他们的寒暄:“好了好了,有什么话题稍后再聊……郑清,你跟我去三叉剑的办公室一趟,做个简单的记录。” 第三十章 普利策女士 安德鲁说是做一个简单的记录,事实上确实是一个非常简单的记录。 郑清跟着他去了三叉剑的办公室后,只是按照流程填了几份表格——包括他的身份信息、学籍信息等——然后在协助调查通知单、现场勘验记录、询问笔录等材料上签字后,便结束了。整个过程仅仅耗费了半个多小时。 当然,在这期间,三叉剑的工作人员倒是一直耐心伺候着花盆里的喇叭花与留影草,确保整个调查过程有据可查。 调查结束,在将郑清送离办公室的时候,安德鲁提醒道:“根据目前的调查情况来看,因为是撒托古亚的后裔先动的手,所以即便你真的将它打爆了,也应该不需要承担民事赔偿责任……当然,在真正的结论出来之前,我所说的只能算一个推测。” 郑清闻言,顿感心安不少,面带感激连声致谢。 安德鲁眨眨眼,语气愈发和气了许多:“维护正义与和平,保障巫师的基本权益,是我们巫盟调查局应该做的事情……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最后一句话显得铿锵有力,让郑清听的毛骨悚然,后背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郑清在心底琢磨着,脑海里冒出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念头。 他不是第一次跟这个圆脸的小胖子打交道,就说第一次,他能够在郑清面前跟托马斯大谈特谈赌博之类的事情,就知道这不是一个非常守规矩的家伙。 这样一个不太规矩的家伙在自己面前用‘官话’,显然很不正常。 就在郑清寻思的时候,两人已经走出了办公室门口,停下了脚步。安德鲁并没有立刻与郑清挥手道别,而是将他引见给站在门口的一位女士。 “这位就是郑清同学,有什么情况您可以向他咨询。”安德鲁一脸和气,眉眼笑成了一条缝,说话语气甚至还带了几分讨好的感觉:“……当然,如果需要的话,巫盟调查局会派遣专业的工作人员协助您的工作。” 这是一个干练的年轻女巫,穿着青灰色的斜纹软呢巫袍,盘着螺髻,带着一副红色镜架的无框眼镜。她的脸颊瘦削,嘴唇很薄,涂着珍珠色唇彩,肩上挎着一个黑色的单肩斜挎包,一手抓着笔记本,另一个手正向郑清伸来。 “如果需要的话,谢谢。”那位陌生女士一手抓住郑清的肩膀,死死扣着,仿佛一只老鹰按在了兔子身上似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兴奋。 郑清嘴角抽了抽,脚下略微用力,试图挣脱陌生女士的控制。 但他的努力立刻就失败了。 因为安德鲁的手按在了他的另一个肩膀上,把他在原地固定的更结实了一点。 “这位是贝塔镇邮报的高级记者,普利策女士。”三叉剑的专员先生一脸严肃的看着郑清,提点道:“稍后的话,可能需要你配合普利策女士做一个简单的采访……不用担心,贝塔镇邮报是布吉岛上最古老的报纸,也是巫师世界的权威媒体,口碑非常好。” 与此同时,那位普利策女士也非常友好的向郑清伸出手。 “中午好……很高兴见到你,郑清同学。”她说话时口齿清晰,声音略显高亢却又不刺耳,给人一种清亮的感觉。 郑清稀里糊涂的抓住她的手,晃了晃。 普利策女士立刻放下她按在男巫肩头的另一只手,然后转头看向安德鲁专员:“非常感谢巫盟调查局的协助……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安德鲁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似的,嗖的向后退了两步,然后才反应过来,略带尴尬的笑着,连连摆手:“不打扰,不打扰……您忙,我也不打扰您了。” 这还是巫师联盟的暴力机关吗?感觉就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 郑清轻轻吸了口凉气。 “需要我做些什么准备之类的吗?”目送安德鲁离开的背影,他转头看向旁边的记者女士,谨慎的开口问道。 “不,不需要,我们只是做一个简单的访谈。”普利策女士嘴唇翘起,珍珠色的唇彩在冬日惨白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极了开锋后的利刃,让年轻男巫心底打了个哆嗦。 说着,她转头左右张望了一番,然后指了指距离三叉剑办公室不远的一个咖啡馆,道:“我们去那边坐坐吧……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 不由分说,便拉着郑清进了那家咖啡馆。 郑清甚至都没看清咖啡馆的名字。 落座后,未等男巫开口,普利策女士就非常干脆的询问道:“摩卡?拿铁?还是卡布奇诺?” 郑清平时只喝茶,完全不懂这些名词之间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试探着小声问道:“有茉莉花茶吗?铁观音之类的绿茶也行……” 刚刚飞过来的小精灵侍应生立刻答道:“抱歉先生,我们这里是咖啡店,只供应咖啡饮料,不提供茶饮,非常抱歉!” 郑清自然不能同一只小精灵一般见识,但鉴于小精灵良好的态度,他原本到嗓子眼的‘来杯清水’也不由咽了回去。 “那就来杯黑咖啡吧。”他舔了舔嘴唇,用不太确定的语气下单。 普利策女士微微点头,打了个响指:“两杯espresso。” 伴随她的响指,咖啡店的小精灵微微鞠了一躬,‘啪’的一声消失在了原地。两个声音重叠之下,郑清竟感到了一丝奇特的和谐感。 在等待现煮咖啡的时候,桌子对面,一张名片被普利策女士推到了郑清面前。 贝塔镇邮报 资深编辑兼高级记者,‘真相’栏目负责人 露薇·普利策(女士) 名字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纹章,郑清猜测那可能是普利策家族的纹章。名字下面有贝塔镇邮报的联系方式与普利策女士的纸鹤密咒。 郑清将这张薄薄的卡片小心的压在手心下面,然后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女巫。 “有什么可以帮您?”他努力让自己表现的自然一点。 普利策女士微微一笑,没有立即开口,而是翻开法书,释放了一道咒语。 “一个简单的静谧结界,可以让我们谈话不被打扰。”普利策女士解释道。 第三十一章 牌坊下的铃铛 冬日的正午,是一天中人气最旺盛的时间段。 尤其是在贝塔镇。 即便是被称为凹区的贝塔镇北区,这条定理也没有失效。当然,窗外行人众多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这里毗邻码头与市政、三叉剑等部门的缘故。 因为临近午餐时间,所以咖啡馆里的人并不多,寥寥数人也都分散在咖啡馆的各个角落,互不干扰,再加上魔法结界的效果,让郑清感觉周围的环境氛围非常友好。 除了对面那位记者女士。 普利策女士选择的座位在咖啡馆的一个角落,是一个四人座,前后有屏风相隔,左侧是高大的落地窗,隔着玻璃可以看到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右侧是一条宽敞的过道,隔着过道是一面被粉的雪白的墙壁,墙壁上方很干净,装饰了几个画框;墙壁下方是一层棕红色的木质墙裙;脚下是一层厚实的红色地毯,踩在上面软绵绵的,让人有种使不上劲的感觉。 一如郑清现在的感觉。 他感觉在这位普利策女士面前,有种心底慌慌,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一个简单的静谧结界,可以让我们谈话不被打扰……”普利策女士的声音在郑清耳边响起,仿佛隔了一间巨大而隔音的密室,显得空旷而遥远。 郑清定了定神,才打起精神,应和了一声:“真厉害!” 他是在夸奖记者女士释放那个小魔法的手法,悄无声息,却又效果突出,非常精彩。 “很简单的小技巧罢了,再过两年你也能掌握。”普利策女士笑了笑,话锋一转,开始了自己的话题:“倒是你们挺厉害,弄了个大新闻啊……” 郑清咽了口唾沫,觉得嘴唇有点发干,然后他忍不住悄悄舔了舔嘴唇。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回答这句话,普利策女士就跳过了这个话题。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是08届的新生?刚刚入学半年吧。”她从黑色的手包里拿出一根钢笔,将笔帽攥在手心,然后将钢笔立在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 这立刻吸引了郑清的注意力。 不仅仅是钢笔的缘故——事实上,这是郑清第一次在学校看到有人用钢笔,平日里大家用的更多的是羽毛笔以及毛笔——更神奇的是,那支钢笔在没有人手扶的情况下,安安稳稳的立在本子上,开始随着两人的谈话轻快的扭动。 写的还是标准的小楷。 “嗯嗯,去年九月份入学,在九有学院天文08-1班……”郑清一边盯着那根钢笔笔尖淌下的墨水,一边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反正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消息,他倒不至于谨慎到这种地步。 “稍等,抱歉,稍等片刻。”普利策女士忽然打断男生的话,重新拿起自己的手包,然后在包里摸了摸,取出一个透明的玻璃匣子。 匣子呈正方体,里面有一个牌楼模样的木质结构,只不过挂在牌楼中央的不是牌匾,而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银色铃铛。 普利策女士用钢笔帽敲了敲那个玻璃匣子。 匣子四面的玻璃仿佛冰雪般融化,但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并没有任何物质——不论是水还是液体的二氧化硅——没有任何物质从匣子上淌到桌面上。 仿佛刚刚保护那个牌楼的玻璃外壳是空气做成的一样。 普利策女士拿出那个木质的小牌坊,摆在两人中间,然后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是贝塔镇邮报的记者……我现在是第一大学三年级的学生……我今年十八岁……我非常迫切知道真相……” 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那个牌坊毫无动静。 当她说第二句话的时候,挂在牌坊下的银色小铃铛立刻抖动起来,发出清脆的铃铃声。 然后她说第三句话,那个银色小铃铛开始疯狂的振动着——有那么一瞬间,郑清觉得那个小铃铛就快要震碎了似的。 然后第四句话,铃声戛然而止,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按在了它的脑袋上,制止了它的响声。 郑清扬起眉毛。 他觉得自己抓住了其中的奥妙。 “非常好,”普利策女士高兴的看了一眼那个木头小牌坊,然后抬头看向年轻的公费生:“一个小玩意儿,确保我们彼此坦诚相待。” 郑清有点不太高兴——就算是协助三叉剑做调查,他们也没有用类似的测谎设备,而且一直好言相待,这个记者是不是脸有点大? 虽然不高兴,但他并没有立刻拂袖而去。 一方面,接受采访是安德鲁拜托的事情,好歹也算打过几次交道,郑清觉得自己不太好这么坑他;另一方面,他很担心自己直接甩脸走人后,这位记者女士会怎么写接下来的报道。 ‘魔杖的新任‘世界’目中无人’‘第一大学的学生素质日渐下滑’‘搪塞与躲避,面对记者的追问,他在隐藏什么’诸如此类,屡见不鲜——所以,综合考虑,郑清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即便如此,郑清也需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想法。 “这种东西,”他指了指那个小铃铛,面色不虞:“需要吗?” “这是正式专访的流程,”普利策女士圆滑的解释道:“包括第一大学的石慧副校长、三叉剑的罗伯特局长等在内,在接受专访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安排。” 已经说到这种地步,郑清自然不好在纠结下去。 况且,那个小铃铛刚刚没动静,倒也佐证了记者的解释——他忽然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小牌坊的作用也是双向的。 “您不会在报道中添油加醋、无中生有吧。”郑清忍不住追问了一句,然后立刻道歉:“抱歉……” “没关系,”普利策女士打断他的道歉,笑道:“我所有的报道都基于事实。” 小铃铛没响。 “你可以适应一下,”普利策女士提醒男巫:“有的时候它过于敏感……所以,你可以适应一下它的……区间。” 真是个有趣的词语,郑清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看着那个小铃铛,试探着说道:“我今年……十七岁?” 小铃铛晃了晃,没有响,但是有动静。 郑清心底有了几分把握。 第三十二章 专访 “作为一个公费生,你的学习成绩一定是非常出色的,对吧。”专访开始,普利策女士先是小小的恭维了一下年轻的公费生,然后才追问道: “据说你在上学期的符箓课摸底考试中拿到了最高分,默写出了全部的基础符箓,这是绝大部分注册巫师都无法完成的事情……能告诉大家你是从哪里学到这些符箓知识的吗?” 郑清警惕的看了记者女士一眼,才慢慢开口,含糊道:“就是跟老师学的……” “但是据我所知,你在进入第一大学之前,并没有任何中学的学习记录。”似乎是为了加强说服力,普利策女士立刻从手袋里摸出一沓厚厚的资料,推到郑清面前:“这里有包括霍格沃茨、天才少年、长点上机、白鹿书院在内的魔法世界全部在册中学名单,其中08年毕业的中学生名单中,并没有你的名字……” 郑清再次咽了一口唾沫。 现在的记者都这么拼吗?只不过是沉默森林的一个小事故调查而已,需要查自己祖宗十八辈的信息吗? “这种信息都属于学校机密吧,”他瞟了一眼那沓资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友好一点:“这么拿出来,符合相关规定吗?” “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普利策女士简洁的回答道。 牌楼上挂着的银色小铃铛疯狂的响了起来。 郑清瞄了一眼那个小铃铛,然后再看了一眼对面的记者,干笑了一声。 普利策女士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表情却没有太大变化,仍旧坚定的看着年轻公费生。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迟来的咖啡拯救了陷入异常气氛中的客人。 “您好,您点的espresso,”小精灵尖细的声音在两位客人耳边响起,随即两个白色的瓷杯从托盘中飞了起来,稳稳的落在桌子的花型纸垫上。 仅这一手,就比郑清见过的大多数餐侍小精灵强得多——像他自己养的那群小精灵,拎个水壶都晃晃悠悠,让人感觉那些水壶随时都会从半空中砸下来。 “谢谢。”普利策女士优雅的点点头,将一个银角子丢进小精灵的托盘中。郑清注意到挂在牌坊上的银色小铃铛无力的晃了晃,但没有发出响声。 “为您服务是我们的荣幸!”穿着女仆装的小精灵扯了扯裙摆,尖声尖气的致谢:“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您吩咐!” 普利策女士摆摆手,小精灵们立刻从桌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借着这个小插曲,郑清也想好了怎样回答刚刚记者的那个问题。 “私塾,我是在一个小私塾上的学。”郑清的目光小心的掠过那座木质牌坊,紧紧盯着银色小铃铛,唯恐它乱晃乱摇。 很显然,当他说实话的时候,铃铛是不会有任何动作的。 这让他心底的把握又大了几分。后面的回答显得愈发流利了: “一所没有在教育局注册,也没有教室,只有我一个学生的私塾……我不知道老师叫什么名字。我一直以为自己学的是道术……在参加考试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会有这么多巫师!” 他说的都是实话。 旁边那个挂在牌坊上的银色小铃铛丝毫没有动静,这让普利策女士非常失望。 她看了一眼笔记本,只见那支钢笔已经停止了记录,正含着一口墨水,悬在半空中,似乎是在等待后续的谈话。 普利策女士没有停顿,而是继续开口询问道:“入学不久,你就荣获了巫师联盟颁发的梅林勋章,有消息人士称,巫师联盟之所以向你颁发勋章,是跟你的老师有关……这件事你清楚吗?” “无稽之谈。”郑清坚决的摇了摇脑袋——倘若对方询问他有没有镇杀那头猪妖,可能他的回答会让铃铛晃一晃,但对方说自己的勋章跟吴先生有关,在郑清看来,着实荒谬。 普利策女士皱了皱眉头。 郑清犹豫了一下,道:“我以为您找我是询问今天寂静河上那件事……” 言外之意,如果不是这件事,那么恕不奉陪。 普利策女士立刻开口问道:“今天寂静河上发生了什么事,你方便介绍一下吗?” 郑清立刻舒了一口气——他之所以答应接受专访,其实也有帮自己发声的想法在里面。有的时候,舆论的声音比专业人士调查的声音显得更权威。 如果舆论说他没有杀死那头孽妖,那么即便他真的杀死了那头孽妖,处罚也会酌情降低许多。能够影响司法,这也是记者‘无冕之王’这个称呼来源之一。 于是,他不厌其烦的再一次讲述了今天寂静河上发生的事情——从临钟湖出发,到发现那头青蛙怪,再到自己自卫反击,最后以那头怪物变成一滩烂泥结尾——整个过程,普利策女士都保持了安静,任凭郑清自由发挥,她只关注自己的钢笔跳舞。 “所以说,是那为撒托古亚的后裔袭击了摆渡船,然后在你们的反击下变成了烂泥。”她最后总结道:“你打出的那一枪,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这个意思吧。” 郑清忙不迭点头不已。 记者女士的总结比他预想的还要好许多。 然后他又瞥了一眼旁边的小牌坊,上面挂着的银色铃铛欲晃未晃,但终究没响。这让他愈发轻松了许多。 想到这里,他端起瓷杯,小啜了一口里面的饮料。 风味浓郁,不愧是浓缩咖啡,年轻巫师想着,将杯子重新放回桌上的纸垫——果然还是喝不惯这种味道。 “你的符枪是哪里来的?”普利策女士抓住了回答中的一个线头。她翻了翻手边的资料,抬起眼皮看了年轻巫师一下:“按照资料显示,你并不是巫师家族出身,上学的学费还是学校奖学金支付的……按理说,你应该买不起符枪吧。” 郑清没有直接回答自己从什么地方买的符枪,而是开始向记者证明自己的赚钱能力:“你刚刚也提到过,我的符箓学很好,所以我可以卖标准符箓赚钱。此外,上学期的校猎会新生赛上,我组建的猎队猎获了场上一半以上的猎物……这些收入都有据可查的。” 第三十三章 专访(2)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自己买的符枪吗?”普利策女士追问道。 郑清瞥了一眼小牌坊,最终硬邦邦回答道:“朋友送的。” “是姚院长吗?”普利策女士迫不及待的说了一个令郑清惊讶的名字。 “姚院长?不,不是他。”郑清扬起眉毛,否认道:“院长是我的教授,我的符枪是其他朋友送的……但涉及朋友信息安全,我不能透露她的名字。” 桌上的铃铛毫无反应。 普利策女士似乎有些失望,继续问道:“提及去年‘学院杯’新生赛,有消息称宥罪猎队,你们猎队是叫这个名字对吧,有消息称,宥罪猎队在猎场作弊,召唤了超过限制的灵兽,对于这点你怎么看?” “学院杯猎组委核查过,成绩符合标准。”郑清干巴巴回答道。 “所以,这件事与学校的‘有关部门’没有关系,对吗?”普利策女士冷不丁问道。 郑清轻吸了一口气。 他有点被面前这位记者女士吓住了,真的是什么都敢问,什么都敢查——在第一大学询问‘有关部门’的事情,就像在大连造船厂询问094或者002的进度,会被人查水表的。 “我在猎场的成绩,跟‘有关部门’没有关系。”他最终这样回答了这个问题。 小牌坊上挂着的铃铛轻微晃了晃,没有发出声响。 普利策女士皱起眉,显然对郑清回答不甚满意: “那你是如何评价姚院长在新生赛中的所作所为?” “认真,负责。” “如果没有记错,天文08-1的辅导老师就是姚院长本人对吧……对于他班上学生获得新生赛的冠军,你没有任何想法吗?” “我以为今天来是谈上午发生在寂静河上的那场事故。”郑清再次委婉的提醒道。 普利策女士立刻翻了翻她刚刚做的笔记。 “据可靠消息显示,你在面对撒托古亚后裔的时候,使用了血符裹制的符弹,是这样吗?” 郑清面色不虞,点点头。 他敢打赌,所谓的可靠消息肯定是安德鲁那个小胖子捅出去的。 “你,或者说你们九有学院的学生,经常使用血符吗?”普利策女士又问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 “并没有。”郑清摇摇头,老实回答道:“除了有时候手头不方便,会用血收一下符脚,正常情况下没人用血符的。” “那你为什么使用血符?” “因为相对来说,血符的威力更大,当时的情况下,我必须保证我使用的是威力最大的攻击方式。” “你制作血符,学院没有任何限制吗?” “限制?为什么要限制。”郑清对记者的这个问题有些迷惑:“血符跟朱砂或者龙血墨水画的符箓没有什么区别吧……除了会对巫师本人有轻微影响。” 普利策女士脸上明显露出一丝兴奋的表情:“也就是说,你并不清楚《巫师联盟关于‘血符’制作与使用的若干意见》中,对于血符制作与使用的相关限制条款了?” 还有那种东西?郑清一脸诧异。 “九有学院没有向学生宣导过这个政策,对吧。”普利策女士看着郑清的表情,肯定道。 郑清茫然的摇摇头。 普利策女士立刻抓住钢笔,在刚刚记录下的那句话下面打上了着重号。 郑清眼角跳了跳,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小心踩坑里里。 “对于击杀一头孽妖,你现在有什么感受?”普利策女士开始询问下一个问题。 “感受?”郑清心底仍旧念念不忘刚刚记者勾的着重号,闻言,愣了几秒,才慢吞吞回答道:“首先,那头孽妖并不是我一个人击杀的。” 记者敷衍的点点头,继续看着年轻巫师。 “其次,能够正确应对孽妖的袭击,说明九有学院对于我们的教育是非常成功的,让我们在面临威胁的时候可以做出正确的应对。”郑清努力试图消弭之前那个回答带来的负面效果,末了,开玩笑般回答道: “最后,我记得面对这种威胁做出正确反应,能够向学院申请一定的学分奖励……感受嘛,自然是令人愉快的。” 普利策女士再次抓住了那支钢笔,在笔记本旁边写了一句简短的评价——‘对学分的渴望超越了对生命的尊重,以及在危险来临时正确应对……’ “噗……”郑清一口咖啡没含住,喷了出去,咖啡混合着口水,溅了一地。原本呆在吧台后面的餐侍小精灵噼里啪啦瞬移过来一大群,带着抹布与水盆,卖力的打扫着刚刚落地的污渍。 郑清没有心情对这些小家伙说抱歉。 “我只是说猎杀这种有威胁的生物会受到奖励,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吧!”他指着记者手下的笔记本,语气有些惊慌。 “放心,这只是基于调查结论,做出的某种推测,不一定会登报的。”普利策女士安慰了一句。旁边牌坊下挂着的小铃铛晃了晃,没有出声,这让年轻公费生稍微安心了一点。 但她接下来的问题就让郑清的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我们都知道九有学院有严酷的考试机制,对于这种不够人性的学习方式,你有什么想法吗?” “算不上严酷吧。”郑清被噎了一下,喃喃道:“虽然考试挺多,但也能够学到很多东西啊。比如上次新生赛上,我们班的几个同学就能很好的应用半开放式咒语了。” “你还记得你学的第一个半开放式咒语吗?” “束缚咒。”郑清对此记忆犹新:“当时姚教授召唤了一头银背猩猩做我们的陪练,把女生们吓的够呛……我是说,那头猩猩,帮我们,帮我们很好的掌握了束缚咒!” 回答到一半,郑清就看到普利策女士再次抓住了钢笔,这让他后续的回答立刻打起了磕巴,同时在话出口之前,拼命琢磨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 “就像你说的,这些咒语危险性都比较高,你们日常学习中是怎么掌握的它们的呢?” “危险?没有吧,我觉得这些咒语都还安全啦。”郑清干笑了两下,道:“平时我们会同学间互相练习,当然是在教授或者助教的监督下练习的。” “哦!”普利策女士眼睛睁得大大的,嘴里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长叹。 郑清有些不安的在自己位置上扭了扭,忍不住又啜了一小口咖啡。 第三十四章 逃脱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当你与别人讨论喜欢的话题时,时间总是过的飞快;但当你与人探讨不那么愉快的话题时,时间又让人感到煎熬。 就像爱因斯坦曾经说过的那句话,“让一个男人和美女对坐一小时,他会觉得好像只过了一分钟;但如果让他在热火炉坐上一分钟,他会觉得好像不止过了一小时。” 普利策女士算不算美女,郑清觉得有待商榷,但他确认自己现在仿佛坐在了一个火炉上。 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从进咖啡店到现在,时间刚刚过去了半个小时。 他连一杯咖啡都还没喝完。 但他觉得,自己跟面前这位贝塔镇邮报的记者女士已经聊了一整天的样子——后背的冷汗湿了干、干了湿,让他有种黏糊糊的难受感觉。 他现在迫切需要一条结实的绳索,将他拖出这片湿滑的泥潭。 就在这时,两个令他惊喜万分的身影冲入了咖啡店——愿望来的如此迅捷,简直让他怀疑自己刚刚捧着的不是咖啡杯,而是一个阿拉丁神壶。 “终于找到你了!”萧笑冲进咖啡店,恍无所觉似的直接冲破普利策女士设置的静谧结界,打断了桌旁的访谈,一脸焦躁的冲郑清叫道:“你忘了我们的任务了吗?要迟到了!快走!” 普利策女士惊讶的看向突兀闯入的年轻巫师,没有说话。 郑清悄悄瞥了她一眼,他非常确认普利策女士刚刚扫了一眼桌上的小牌坊,挂在牌坊下的小铃铛一如之前般安静。这意味着萧笑并没有说假话。 当然,普利策女士之所以没有打断萧笑说话,也有可能是因为凑到她面前的那个油腻胖子的缘故。 “哦,普利策女士?!”辛胖子紧随着萧笑闯到咖啡桌前,一脸猪哥样的凑了上去:“普利策女士!普利策女士!非常荣幸见到您!我是第一大学校报编辑部记者辛·班纳·施密特-拜耳,能在报纸之外见到您真是太高兴了……您能在我的笔记本上签个名吗?” 说着,不由分说,将一个厚鼓囊囊的笔记本塞到了女记者的鼻子下面。 郑清眨了眨眼睛,感觉场面有些混乱。 “你是萧笑同学对吧?!我是贝塔镇邮报记者露薇·普利策,作为九有学院08届的特招生,你有兴趣接受我们的采访吗?”女记者一把拨开面前的胖子,热切的看向萧笑,似乎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你可以坐在郑清同学旁边,我们的访谈就快要结束了。” “对不起,我们来贝塔镇还有其他任务需要完成。”萧笑一边把郑清往咖啡店门口推去,一边礼貌而坚决的拒绝了普利策女士的邀请:“非常不好意思!如果有时间可以再联系。” 这是一句使用非常广泛的客气用语,意思是大概率不会再联系了。 另一边,被女记者拨开的胖子同学仍旧锲而不舍的将他的笔记本向女记者塞过去:“普利策女士,您前段时间在《贝塔镇邮报》上发表的‘九有式猎队’,将九有学院的猎队与阿尔法的猎队做了深刻而鲜明的对比、分析,以小见大,振聋发聩,令人耳目一新!” 普利策女士的脚步终于被胖子挡了下来。 而郑清也终于借着这个机会,在萧笑的帮助下逃出了咖啡店。 直到走在大街上,他还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有种迷糊、混乱的感觉。 “为什么这么急?那个任务还有时间要求吗?”想到萧笑刚刚的话,郑清觉得自己应该表现的更友好一点:“还有,太谢谢了,刚刚那个记者问了我一身冷汗……” “你是真蠢吗?!”萧笑斜了他一眼,打断道:“每个人都知道,在第一大学有三种东西不能沾——违反伦理的实验、社团之间的斗争、贝塔镇邮报的采访。” “我原本也不想的。”郑清试着撇清自己的干系。 “所有犯罪分子的第一个想法,都是这样的。”萧笑冷笑一声:“等过几天普利策的文章发出来,你就能感受到罪犯们下一个想法——后悔了。” “你这个类比不恰当,我不是罪犯。”郑清干咳了一下,试着换了个话题:“那,我们现在干嘛去?现在就去找那个基尼小屋吗?” 对于早上从某个隐秘公告栏处领取的有奖任务,他印象深刻。 “找到了我们能保证在下午六点钟之前做完吗?”萧笑冲他咆哮道:“旅馆!我们现在需要找一家旅馆安顿下来!!” 郑清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躲过博士喷薄而出的唾沫星。 “我记得贝塔镇北区也有直接进出第一大学的‘门户’吧,”他喃喃道:“为什么我们干完活以后不能之间回去呢?” 有那么一瞬间,他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张画面羞耻而暴露的粉红色小卡片。 据说贝塔镇北区的旅馆中,那种小卡片所代表的风俗业非常盛行,许多魔法能力孱弱的女戏法师们只能凭借这种手段赚取生活费。郑清非常怀疑萧大博士是不是想借着住旅馆的机会完成什么粉红色勾当。 但很快,他的这个想法就被排除掉了。 “因为现在是寒假。”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回答了郑清的疑惑:“寒假的时候,第一大学对外的通道只有部分打开的,而且开启时间受限——如果没有记错,晚上五点以后,所有回校的门都会关闭——除非你有教授签发的特别通行证。” 说话间,辛胖子已经跑到了两位同伴的身边。 他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看了郑清一眼:“你没有那种通行证的,对吧。” 郑清老老实实点点头。 “你竟然这么快就出来了?”他对胖子的速度感到一点好奇,开玩笑道:“刚刚听你那么热情,我以为你会请普利策女士吃顿午饭呢。” “那也要人答应我的邀请呐。”胖子冲路边的角落啐了一口,抹把嘴,哼道:“如果我不热情一点,您能这么顺利被博士救出来吗?” 郑清立刻闭上了嘴巴。 这种时候,千言万语不如一默。 第三十五章 凹区见闻 如果说,第一大学像正午的阳光,光辉灿烂;沉默森林像永恒的黑洞,幽暗深沉;那么贝塔镇,这个夹杂在学院与森林之间的小镇则是黑与白之间的色彩,就像它街道上的颜色一样,是灰色的。 午后,走在熙熙攘攘的北区街道上,郑清对于印象中的这段话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作为著名的‘凹区’,贝塔镇北区拥有着整个巫师世界聚居规模最大的戏法师群体,自然也聚居着巫师世界最大的贫困人口。 而最能体现这一点的,莫过于走在街头的行人穿着了。 在学校里,学生们穿着的袍子大多数是冰蚕丝、龙皮等材料制成,部分富贵人家,可能还会用鲛绡、蛟皮做面料。但在贝塔镇北区,这些平日里司空见惯的料子却鲜有人用。目之所及,郑清能看到的绝大部分衣物都是亚麻布的——不论男女,不论老少。 都是那种灰扑扑、粗糙的、摸上去还有些扎手的亚麻布。 在第一大学,只有亚特拉斯学院部分崇尚苦修生活的家伙才能受得了这种料子。 这个发现,让行进中的三人小队渐渐沉默了下来。尤其是伴随着他们打量路上行人的时候,北区人也在用探询的目光掂量着他们——那些目光中蕴藏着畏缩、不安,却也不乏恶意与窥伺——这不是能够让人安心的目光。 “我觉得,也许我们应该换一个区找旅馆,对吧。”辛胖子压低声音,小声向两位同伴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郑清立刻附议。 虽然以前没有出过什么远门、没有太多经验,但他在中学的时候读过许多历史书,对于物质匮乏条件下人民的道德水平,有着深刻的理解。 “安全起见,确实应该换个区。”年轻的公费生如是说道。 “倒也不是安全不安全的问题,”似乎被郑清的话刺痛了某根敏感神经,辛胖子的脸色有些涨红:“一群戏法师罢了,能有什么威胁……我是觉得这里环境比较差,气味不好闻,而且也没什么好吃的东西!” 说着,他还装模作样的捏了捏鼻子。 郑清对他的这番作态不以为然,却也不难理解。让一个第一大学的巫师承认面对一群戏法师会心虚,就像让一头老虎在猫面前露怯,终归是件丢脸的事情。 不过胖子说的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因为发展不平衡的缘故,贝塔镇北区的整体环境相较于其他几个区,确实差了些。一路走来,路上随处可见炼药后留下的残渣、惨白纤细的兽骨、以及某些不可名状的糊状物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药渣、猫尿、焚烧木头的怪味儿。 不时还有七八岁的小戏法师,穿着脏兮兮的袍子,举着一条条细长的红色皮筋模样的东西凑到三位客人面前嚷嚷道:“先生,买根护身符吧!买根护身符吧!只要一个铜子!” 正常情况下,一个铜子自然买不下什么护身符。 但是看到这些小孩儿可怜,郑清等人还是花了点冤枉钱,买了几根。 “换区?你们想去哪个区住?先不提有没有那么多预算,就问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你们打算怎么去?”萧笑毫不意外的出口打击了两位同伴。 郑清琢磨了几秒钟,顿时沮丧了起来。 作为一个附属性质的小镇,贝塔镇的整体规模并不小,但却很分散。三五条街道弯弯曲曲交错着,沿着寂静河、顺着阿尔法堡的城墙、纠缠在一起,仿佛一面大伞的龙骨,支撑起了整个校外的商业圈。 大伞的顶点,就是阿尔法城堡。 龙骨之间的伞面,则是大片的沉默森林,作为隔离带,填充在不同区域之间。 尤其是北区,因为历史遗留问题,隔离北区的森林带面积巨大,这让整个北区显得格外偏远了许多。除了第一大学的门廊系统以及寂静河码头之外,北区竟再无其他通道与贝塔镇其他区域相通。 也就是说,辛胖子提出的换区居住的想法,还没有付诸实践,便已经夭折了。 想到这,郑清抬头看了一眼博士,想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其他高见,却见萧笑正拎着刚刚买到的那些‘红皮筋护符’嘴里念念有词。 “你在干嘛?”年轻的公费生立刻忘了自己刚刚的问题,好奇道。 “在测试这些护身符到底有什么效果,能够抵挡什么攻击。”萧笑一本正经的回答道:“魔法物品不分贵贱,就算一个铜子的护符,也应该有一个铜子儿的价值。” “除非那不是你印象中的护身符。”辛胖子在旁边嗤笑起来,他捏着一根‘红皮筋’在萧笑眼前晃了晃:“这其实就是一根青蛙舌头,用药水泡了泡,并没有真的在上面镌刻什么魔纹……老人们不是常说嘛,青蛙嘴碎,所以把舌头割下来挂在身上,可以抵挡那些长舌妇的攻击。但我一直认为,这种说法没有经过魔法的标准检测,只能算某种程度的迷信。” 胖子之前在北区调查过数次,所以对这片区域的情况相当了解。 听完他的解释后,郑清捻了捻绑在手腕上的那条‘红色皮筋儿’,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缘故,在辛胖子解释之后,他总觉得这条皮筋上充满了滑腻的、令人呕吐的感觉。 他有种把自己手腕砍下来的冲动。 “既然你对北区这么了解,为什么刚刚还问那种蠢问题。”年轻的公费生努力用其他话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于是抨击了辛胖子之前提议换区居住的话题。 “哦,那个啊。”辛胖子不以为然,竖起粗短的食指晃了晃:“我以前来往北区都是在开学的时候,校园通道几乎算是全天开放的,从来没有担心过住宿问题……你们什么时候见我在校外住过?” 郑清没有搭理胖子的回答。 因为他终于无法继续忍受手腕间滑腻腻的感觉了,他觉得自己现在需要一个火把,好将这个所谓护身符烧成一坨灰。 第三十六章 深入 与大多数旧时代的城区发展情况类似,越是靠近交通枢纽的地方,越是繁华,而越是远离交通枢纽的地方,越是荒凉冷清。 这一点,在贝塔镇北区显得尤其突出。 作为北区货物与人流的集散地,北区码头毋庸置疑,是这里最大的交通枢纽,也因此,码头附近形成了一个相对于整个凹区来说略显畸形的繁荣区。 但顺着码头大道一直向北区内部走,不需要走太久,便可以戳破这片繁荣区‘皇帝的外衣’,开始接触凹区的真实。 粗糙的木板隔断、被雨水浇的发白的破旧招牌、裸露出墙面的钢筋、发霉的竹寮、还有打满布丁的帐篷。目之所及,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片似乎与贝塔镇这个名字毫不相干的景象。 街道两边的空白墙壁上布满了闪烁着各种颜色的诡异涂鸦——有残缺的符文、语序凌乱的咒语、结构失调的法阵、以及含义不明的诅咒——其中许多都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猩红颜色。这些涂鸦将这片街区沉默之下的混乱非常清晰的向客人们展示了出来。 除了萧笑,郑清觉得没有人会对这片街区感兴趣,而且他也完全不能理解,萧大博士临摹街道两侧那些诡异涂鸦的用意何在。 “知识,见识……就隐藏在我们日常看不到的地方。”萧大博士如是解释道。 郑清撇撇嘴,对这番解释不以为然。 他现在迫切需要一个隐秘的角落,好将手腕上那条青蛙舌头揪下来丢掉。前面不远处的一个拐角似乎就是这么一处他所需要的地方。 拐过街角,郑清刚刚扬起的手臂直愣愣定在了半空中,嘴角绽起的轻松的笑意还没有完全褪去,就飞速收敛,转化成一股懊恼与沮丧。 一股面色黝黑,满脸皱纹的老头儿正裹着脏兮兮的袍子,躲在街角的这处凹型格挡中。郑清略略向后退了一步,左右打量一番。 没错,他有八成把握,这个地方应该是一个垃圾堆。而且格挡中那些散落的杂物、药渣等也很好的佐证了他的判断。 但谁会安然坐在垃圾堆里,仿佛这里是他家一样呢? 看着老头儿安然若素的态度,郑清又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些许怀疑。 陌生人的突然出现,并没有让那位疑似坐在垃圾堆里的老巫师惊慌失措,他甚至还好整以暇的掐了个手诀,从指尖迸出一串噼里啪啦的火花,仿佛一束微小的焰火似的,直看的郑清心惊胆战,唯恐他一个不慎引起火灾,酿成大祸。 萧笑面无表情的拐过街角,只是顺手弹出了一枚铜子,丢掉老人面前倒扣的毡帽里。郑清这时才注意到那个毡帽里还有一些陈旧的铜子、发霉的面包片以及零碎的果皮。 “如果你想处理掉那条青蛙舌头,这里是个好地方。”辛胖子从郑清身边经过的时候,顺口说了这么一下。 年轻男巫犹豫了片刻,将那条青蛙舌头制成的所谓护身符从手腕上摘下来,然后又在灰布袋里摸出一粒铜子,一起丢进老人面前破毡帽里。 “梅林保佑您,好心的少爷。”老头似乎被铜子滚动的清脆响声惊醒,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脸上裂开了一个干枯的、毫无诚意的笑容。 这个笑容吓的郑清落荒而逃。 “这就是戏法师们的生活状态吗?”郑清小跑几步,跟上前面不远处的同伴,压低声音问道:“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他怎么看起来像是个乞丐?!” “他的确是乞丐啊,”辛胖子斜了他一眼,语气显得很惊讶:“难道有谁说过巫师不能当乞丐的吗?” 郑清表情为之一窒。 在他的潜意识中,巫师都是会魔法的,而魔法本质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有这个前提存在,他一直不觉得巫师会落魄成乞丐,即便是戏法师。 “他为什么不想办法去外面呢?像他刚刚那个小戏法,在外面足够让他成为一个不错的魔术师……我指的是白丁们的把戏。”郑清嘟囔着,说出来自己的想法。 “各种原因都有——历史与现实、外部法律与自我选择。”萧笑对郑清的这个问题倒没有敷衍,回答的还挺认真:“就像刚刚那位老戏法师,你看到的那串火花就是他玩儿了一辈子、最擅长的魔法了……这里被称为凹区,不是没有理由。至于不出去的缘故,不考虑提交申请的繁琐与法律流程,有一部分戏法师是因为品行不佳,被巫师联盟限制出境;还有一些是自愿留在这里的。” “自愿?”郑清觉得理解不能。 “一辈子生活在这里,年轻的时候都没鼓起勇气出去闯荡,你凭什么认为老了以后他就有勇气去触摸那片陌生的环境了呢?生活的舒适区与精神的舒适区是两个概念。”萧笑的回答有些尖锐: “至于年轻的时候……年轻的时候,谁还没点儿梦想!” “年轻的戏法师们自然也会有梦想。他们比大部分巫师都更有野心,更希望触摸魔法的真谛。你在井里的时候,能够接受巴掌大的天空;但是你能看到无尽星空的时候,就无法接受自己老死在一口枯井中了。当梦想擦着你的指尖滑过,你是竭力去抓住,还是无动于衷?” “当然竭力去抓了。”郑清立刻回答道。 “所以他们被困在了这里。”萧笑停下脚步,左右环顾,轻叹一口气:“所以,这是凹区,也是山区。山脚的人想爬上去,山上的人永远那么遥不可及,而更多的,是那些被冻死在山路上,化作一座座石碑的可怜魂灵。” “我要把你这段话写进调查报告里,当做引言,不,当做总结陈词,不不,让我再琢磨一下。”辛胖子手脚飞快的记录下萧笑刚刚的那番评论,欣喜的说道。 萧大博士斜乜了他一眼,把手摊到胖子面前。 胖子愣了一下。 “润笔。”萧笑用一个简短的词概括了他的要求。 没毛病,郑清在一旁吭哧吭哧笑了起来。 第三十七章 蛊雕街 顺着贝塔镇北区最大的街道溜达了一圈后,几位年轻巫师最终放弃在北区内部找旅店,决定返回了北区码头,在码头附近找了一个看上去干净整洁,门禁严谨的旅馆。 旅馆的名字叫‘杨·派涅耳的旅馆’。 旅馆门口挂着的铜牌上刻着三行清晰的黑体字‘耶历999年由拓荒者杨与拓荒者派涅耳合伙开办,仅供巫师住宿;本店提供鱼松,欢迎猫与狗;戏法师、倭与鱼人不得入内’。 看铭牌,满满的歧视气息。 “这样的店开在贝塔镇北区,竟然没被巫师联盟查封?!”在推门进店的时候,郑清忍不住叹息一声:“他们难道不担心北区发生暴动吗?” “只是习惯了而已。”萧笑耸耸肩,没有过多解释。 旁边,对贝塔镇北区更熟悉的辛胖子则热心的开始做魔普:“这属于历史遗留问题……事实上,在相关歧视法案出台之前,这家店已经被列入‘巫师联盟第三批具有纪念价值与历史价值遗迹名录’阻止了后人对它进行某种程度的修饰。” 说话间,三人已经进入了旅店内。 穿着棕色燕尾服的妖精侍者恭恭敬敬的迎了上来,给客人们递上红色的丝巾,据说系在身上可以扫除晦气,抵御沉默森林里的诅咒。 妖精侍者们个子很低,只有一米左右,蝠耳大眼,皮肤呈蛋白色,说话的时候细声细气,从来不直视巫师们的眼睛。 这让郑清在新奇之余,又有种异常的别扭感。 就像是走路时鞋子里进了一个小石子,每走一步都会硌得慌。 不知是不是其他人也有这样的感觉,总之后续办理入住到收拾妥当,整个过程都异常安静。就连平日有些话痨的辛胖子也把嘴巴紧紧闭着。 直到走出旅馆,那股萦绕在周身的诡异低压感觉才缓缓消散。 过了约莫十分钟,杨·派涅耳联合旅馆的门墙已经彻底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后,郑清才后知后觉的哀叹了一声:“我刚刚意识到我们住了一家一晚上一粒金豆子的旅馆……如果在北区多呆两天,我们连旅费都赚不回来吧。” “那就不要多呆两天,今天就把基尼小屋里的事情搞定。”萧笑语气轻快的回答道。 “还有我的调查报告。”辛胖子在一旁搭腔。 “你的报告完全可以趁校门开启的时候来北区做,不必要跟博士的那件事挤在同一天。”郑清有些恼火的看了胖子一眼,随即有些发愁:“唉,不知道我们在外面这些花费能不能走店里的公账……” 因为公账上的资金涉及纳税、抵扣等一系列政策法规,所以即便D&K的钱袋子握在郑清手里,他也不能随随便便拿出来当零花钱用。 “那你要问狐五,最近都是它在管账。”辛胖子对这种事情向来不怎么关心。 狐五是青丘苏氏的家仆,因为期末店里人手紧张,被郑清借来帮忙看店,然后便一直没有还回去。青丘公馆似乎也不以为意,并未催促过这件事。 但毕竟自己借了人不还,所以这件事郑清一直记挂在心头。 甫一听到胖子提到‘狐五’这个名字,他心底不由慌张了一下,抬头掩饰般张望了一下,才转头看向萧笑:“你说的那个基尼小屋在什么地方?” “贝塔镇北区,蛊雕街33号,二楼……没有门牌号,估计整层楼都是他们那个俱乐部吧。”萧笑翻开笔记本,一边照本宣科,一边推测着。 从离开旅馆,到现在,三人已经在北区的大街小巷间绕了几个弯,郑清已经彻底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左右都是那种低矮的破旧的房子,垃圾堆里冒着袅袅青烟,脏兮兮的墙皮、胡乱的涂鸦以及目光阴沉的男女老少们。 整个北区似乎都是一个模样。 充斥着冰冷、躁动与失望的气息。 “蛊雕街,蛊雕街……”郑清念叨着这个名词,最终摇摇头:“名中带凶,听上去就不是个好去处。” “呵。”萧笑冷笑一声。 辛胖子则对郑清的小心另有看法:“是不是好去处,要看你的具体需求喽……如果你是来游玩,在北区被人摸了钱袋,那这里自然不是什么好去处;但如果你是来找乐子,北区有的是漂亮姑娘让你选择……很多时候,一张简单的魔药药方,就能让你乐不思蜀。” 郑清虚着眼,打量了胖子几下。 “你这么积极在北区搞调查,不是因为‘乐不思蜀’吧。”他把最后的四字成语咬的格外重。这让胖子原本白净的面孔立刻涨红起来。 “胡说八道!血口喷人!”骂了两句之后,辛胖子的脸色忽又恢复了原状,哼道:“话说回来,你真的把那头撒托古亚的后裔打爆了吗?” 忽然提起了这个话题,令郑清原本悠哉的心情重新滑入低谷。 “我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打出了错误的一枪。”年轻的公费生借用了一句非常有名的话总结了自己的看法: “我真傻,真的,当初就应该跟着你们一起躲进船舱里……就算被那老头儿拽着,我也应该坚持自己的想法躲进船舱里去。这样就不会惹出麻烦了。” 萧笑在前面带着路,闻言头也没回说了一句:“你不傻,只是有些呆而已。” 这个评价让郑清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他刚刚那番话只是习惯性谦虚加甩锅罢了。 不管怎么说,一头孽妖,而且是很有来头的孽妖,在自己的符弹下爆炸了,这终归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值得大吹特吹。 如果不是担心将这件事揽在身上会被学校追讨罚金,以及星空什么某不可名状的威胁,那么刚刚在普利策女士面前,他定然不会那么谨慎与谦虚的。 就在他绞尽脑汁思考怎么漂亮的反击博士的人身攻击的时候,走在前面的萧笑忽然停下了脚步,险些绊了他一个趔趄。 “怎么忽然停下来了?!”男巫站稳身子后,不满的抱怨了一下。 “我们到了。”萧笑轻声说道。 郑清猛地抬起头。 三人面前是一条弯曲幽深的小巷入口,左侧的墙壁上,挂着一个蛊雕木刻,上面歪歪扭扭的雕着三个字——蛊雕街。 第三十八章 基尼小屋 状如飞雕而有角,音如婴儿而食人,是为蛊雕。 与郑清他们经过的其他街道不同,蛊雕街上的年轻人似乎格外多一些。 当然,与贝塔镇北区的其他行人相似,这些年轻人的穿着与郑清等人截然不同,他们大多数都穿着灰色的袍子——不是校工们那种光滑面料、拥有恒定魔法效果的法师袍,而是一些亚麻布或者素绢简单缝制的袍子。 郑清等人走在其中,颇有几分鹤立鸡群的感觉。 这让所有人都不自在。 “基尼小屋是干嘛的呢?”在寻找蛊雕街33号的间隙,郑清试着用讨论其他问题转移注意力,让自己在路人们打量的目光中更自在一点。 两位同伴看上去也有相似的想法。 “基尼小屋是一个小型的魔法俱乐部,”在郑清问题出口之后,萧笑几乎立刻就给出了答案:“成员主要都是北区的年轻人,天赋不高,但求学的意志都很坚定……据我了解,这个俱乐部的年轻人几乎都是在第一大学招生考试中失利,没能进入大学,却又不甘心放弃巫师之路,所以聚集在一起,尝试各种手段自行深造。” 在这里,他用的是年轻人,而不是年轻巫师或者年轻戏法师,这个细节被郑清捕捉到了。 “年轻人。”郑清咀嚼着这个词:“意思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这是最难的一部分。”辛胖子赞同的点点头:“如果他们真的只有戏法师的程度,自然不会对未来再抱什么希望;但如果他们真的达到了学校的招生水平,也不用这么焦躁。” 郑清对此心有戚戚。 他之前同班的一些同学,学习成绩平平,高不成低不就,读大专着实可惜,但读二本又差一点。对比之下,基尼小屋年轻人的选择就不足为奇了。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巫师高考的‘复读班’。”郑清总结道。 “虽然你的词并不完全贴切,但语境在这里,还是沾点边的。”萧笑点点头。 “不贴切?”郑清对萧笑的回答有些好奇。 “因为它是一个‘魔法俱乐部’,而不是一个‘学习俱乐部’。”辛胖子在一旁回答了郑清的困惑:“如果基尼小屋里的成员每天都像我们期末考试似的刷真题、做卷子,那称它是复读班就很恰当了……但事实上,基尼小屋的成员更喜欢在街面淘买一些从犄角旮旯翻出来的咒语片段,然后一起研究怎么用最少的魔力将其施展出来。” “所以我刚刚说,他们‘天赋不高’,就是这个意思。”萧笑也补充了一句:“当然,这其中也有阿尔法学院的影响……被阿尔法宣判天赋不足后,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努力挖掘自己的潜力。” 两人的解释让郑清的大脑更加混乱了。 “但是,为什么呢?”年轻的公费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们为什么不参加其他学院的考试呢?天赋不好,还有其他选择的吧。就像尼古拉斯那样。” 在郑清印象中,尼古拉斯最开始就是阿尔法学院的,而后连续换了两次学院,才成为九有学院的学生。 所以,在他看来,上帝关上了一扇门,那就去开窗户就可以了。完全不必要在门后死磕。 萧笑叹口气。 “你应该在贝塔镇多生活一段日子,这样可以增加你对巫师世界的了解。”博士扶了扶眼镜,竖起了两根手指:“两个原因。” “第一,贝塔镇是阿尔法堡的贝塔镇,换句话说,不管东区西区还是南区北区,不管凸区还是凹区,都是隶属于阿尔法直辖的区域……你可以把它理解成‘学区’,生活在北区的学生们实际上并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而且他们其实也鄙视其他学院出身的巫师,就像十九世纪的落魄贵族看不起美国富豪似的,有个不那么清晰的鄙视链。”辛胖子在旁边补充解释了一句。 郑清感到有点难以置信——未来都没了,还有心思鄙视?他们的脑子是被僵尸啃过吗? 萧笑没有打断胖子的补充,待他停了口,才收起一根手指,继续说道:“第二,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尼古拉斯。尼古拉斯是先成为第一大学的学生,然后才有选择学院的权利。而我们刚刚提到的那些年轻人,甚至连第一大学的门槛都没跨进去。” “此外,据说……当然,这些我只是听说。”辛胖子小心的左右张望了一番,压低声音说道:“据说尼古拉斯的妹妹天赋很高……所以,你懂的,学校在某种意义上也关照了他。” “这不公平。”郑清地上嘟囔了一句。 “公平?嘁,典型的九有思维方式。”萧笑对郑清的纠结不以为然:“在阿尔法看来,公平实际上是一个伪概念,没有什么是公平的……与之相比,他们更在乎的是自由、是正义。” “即便这份自由带来的是混乱、贫穷以及绝望?”郑清感到自己的世界观被糊了一层牛粪。 “他们都有自由了,怎么会绝望呢?”辛胖子的反诘让郑清无法克说。 “唔,就是这里。”萧笑停下脚步,打断两位同伴的讨论,示意他们抬头看铭牌。郑清这时才注意到他们已经顺着蛊雕街向里走了很远。 此刻,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栋白墙黑瓦的二层小楼,木质建筑,造型古朴。小楼外有一小片不大的花园,花园四角长着几株盛开的樱花。临街一侧,是一排低矮的砖瓦围墙,墙高一米有余,防君子不防小人。倒是围墙中央的大门个头有些高,郑清一眼望去,感觉有两个自己的个头那么高。 大门做牌坊状,左右合扇,上悬一铜铃。 越过围墙向里看去,园子里空无一人,只有缤纷的樱花,在地上扑了一层薄薄的花毯。 “就是这里了。”萧笑指着墙头的铭牌,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郑清定睛望去,铭牌上,清晰标注着‘蛊雕街33号’一排大字。大字下方,还有两排白色小字。 第一排写着‘一楼:樱花酒馆’,第二排写着‘二楼:基尼的魔法小屋’。 第三十九章 科尔玛·德·基尼 铃响片刻,一位穿着灰白色长袍,面容清秀的年轻女生便出现在了院子里。 “你们找谁?”看着三位男巫的穿着,她的语气有些警惕:“这里不是那种地方,你们找错了。” 郑清还在思忖‘那种地方’是哪种地方的时候,萧笑已经笑容满面的将手中的字条递了过去。 “我们是第一大学九有学院的学生,收到基尼小屋的招募邀请,所以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忙的。”他的用词很客气,也很委婉,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失礼而生气。 说话间,他手中的纸条仿佛一条游鱼,带着轻微的哗啦声,翩然而动,最终落入年轻女生的手中。这个小技巧让对面的女生眼前一亮,脸上露出一丝羡慕的表情。 “请稍等片刻,我去问问科尔玛大姐头。”她翻看了一下手中的羊皮纸,最终回复道。 萧笑自无不可,连连点头。 在女巫离去之后,郑清刚刚转头看向萧笑,旁边的辛胖子就一脸贱笑的凑了过来。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想问刚刚那丫头说的‘那种地方’是哪种地方,对不对?”辛胖子挤眉弄眼的说着,原本憨厚的圆脸莫名多了几分猥琐:“就是……那种地方!男人们都想去但只能偷偷摸摸去的地方。” 郑清不是小孩子,一看胖子这幅猥琐模样,就知道他在说什么。 “离我远点,”他扯了扯嘴角,不动声色的向后挪了一步:“我可不想得什么龙疫梅毒、蛇花湿疣之类的东西……据说北区这边这几年流行一种名叫‘魔力免疫缺陷病毒’的不治之症,得了它浑身魔力会不断流逝,最终连戏法师都不如。” 辛胖子脸上露出几分不自在的表情。 “只是开个玩笑罢了,我是那种人吗?”胖子辩白了一下,随即又补充道:“而且你说的那个魔力免疫缺陷病毒只是传言,我觉得更像是联盟的某些巫师习惯性给戏法师身上泼脏水。谁知道那些得病的家伙是不是在做黑魔法实验的时候遭到黑魔法反噬了。” 这话颇有几分道理,但谨慎起见,郑清是绝对不会在贝塔镇北区进行这类消费——包括其他区,其他地方,他也不会去的! 带着这份奇特的信心,他再次恶狠狠的瞪了胖子一眼,看的胖子莫名其妙。 “你对这个基尼小屋知道多少?”郑清转头看向一直保持安静的萧笑,问道:“你不是随便挑选的这项任务吧。” 萧笑默默点点头,沉吟半晌,才慢慢解释起来: “基尼小屋的主人叫科拉多·基尼,据说曾经是一位正式的注册巫师,但后来因为一些变故,他被巫师联合会褫夺了法书、封印了魔力、注销了巫师资格……再后来,大家就只知道他在贝塔镇北区开了这家基尼小屋,成为戏法师里的魔法大师。” “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辛胖子如此评价道。 “这是重点吗?”郑清没好气扫了胖子一眼,然后担忧的问道:“那这次他的任务,不会是什么不合法的事情吧……我们直接领这种任务合适吗?” “我又没说发布任务的是科拉多。”萧笑扬起手中的笔记本:“羊皮纸上的印记是科尔玛·德·基尼的……她是科拉多的女儿,所以可以使用基尼小屋的名义发布委托。” “科尔玛·德·基尼?”郑清重复着这个名字,一时感觉非常熟悉,一时又有种强烈的违和感。 辛胖子第一时间开口,道出了郑清的违和感。 “德?”胖子眉毛扬的老高:“她是一个贵族?没听错的话,你刚刚说他父亲叫科拉多·基尼,没有‘德’吧。” 郑清立刻醒悟自己刚刚觉察异常所在了。 在法语中,姓名中含‘de’(德)是贵族的一种象征,用于表示贵族身份,意在突出以及炫耀其血统。类似的,还有德国的‘冯’、荷兰的‘范’等;从某个角度而言,西班牙的‘唐’、意大利的‘帝’也有类似的作用。 众所周知,贵族的身份传承异常死板严苛,但同样,这种身份传承在现代已经非常式微了。科尔玛的名字中有‘德’而其父亲名字中没有,无论从那个角度而言,都是非常奇怪的事情。 “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基尼’应该是意大利那边的姓氏吧,”郑清后知后觉,补充道:“一个意大利人用‘德’字,总感觉怪怪的。” 萧大博士欣慰的点点头。 “能看出这些,说明你们还有点常识。”他扶了扶眼镜,不慌不忙的解释道:“科尔玛的‘德’字继承于她的母亲,索菲亚·德·黑尔女士,而索菲亚女士的父亲,科唐坦半岛的黑尔男爵只有一个女儿,而且没有养子。换句话说,德·黑尔在这一代绝嗣了。所以在黑尔男爵离世之后,经过巫师联盟批准,科尔玛小姐继承了‘德’的身份,作为黑尔这个家族在世界最后的一点残响。” “换句话说,除了名字中多了一个‘德’之外,科尔玛小姐并不算真正的贵族。” 郑清与辛胖子听着博士滔滔不绝的解释,佩服的五体投地。 末了,萧笑又补充了一句:“学校其实有专业的课程研究贵族世系的,类似‘血族纹章学’‘狼人图腾学’就是其中最火热的两门学科,你们有时间也可以研究研究。” 学不会,惹不起,溜了。 郑清与辛胖子几乎同时向博士拱手,表达了自己态度。 一阵冷风吹过,卷落园子里枝头上的几朵梅花,雪白的花瓣飘飘落下,为几人之间的对话平添几分意境。 风声未息,梅花未落,通报的女生便再次出现在了三位男生面前。 这一次,她打开了蛊雕街33号的大门。 “不好意思,久等了。”她道着歉,将三人向院子里引去,同时解释道:“科尔玛大姐头正在里面开导同伴,进去后可能还要稍等片刻……不过不用担心,速度很快的。” 这点时间,郑清等人自然不会挂在心上,毕竟他们已经在北区码头的旅馆登记入住了,并没有赶时间的需求。 “没关系,没关系,客随主便就好。”萧笑客气了一下,走在最前面。 郑清与辛胖子落后半个身位,跟着博士的后面——这次在那个隐秘布告栏领取任务的是萧笑,所以自然以他为主导。 中午时分,大部分的酒馆还没有开业,位于蛊雕街33号一楼的樱花酒馆自然也不例外。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带路的年轻女生并没引着三人从屋子正门进入,而是绕着二层小楼的白色外墙,绕了半圈,最终来到屋子侧面的一处外接楼梯处。 第四十章 雇主身份 “抱歉,因为有新人想要加入俱乐部,科尔玛大姐头在做评估,你们可能需要稍微等几分钟。”带路的女生将三位男巫引上二楼,站在门厅里的时候,这样解释道。 门厅不大,四四方方,正面是一扇高大的木门,门上嵌着两块彩色玻璃,没有郑清经常看到的门神挂像;门厅左侧是木头墙壁,墙角摆了一排花盆,里面栽种着一丛丛盛开的白色彼岸花;门厅右侧通向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中没有安装灯,影影绰绰可以看到几块悬挂在半空中的门牌,一如学校里办公楼的布置。 带路的女生轻轻拉开正面的木门,示意几位男巫进去。 门后是一处颇为宽敞的大厅,小舞台、吧台、桌椅一应俱全,看着更像是一个打烊的酒吧而不是一个俱乐部。 小舞台的幕布半掩着,没有开灯,看上去黑乎乎的一片。 舞台下方,空地中央摆放了一台钢琴,有十几道穿着灰色长袍的身影稀稀拉拉围绕在钢琴周围,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轻柔的钢琴曲。 屋里的灯光有些昏暗,仅有的一群灯火虫又都聚集在钢琴上方,这让刚刚从外面进来的几位男巫很不适应。 “要点什么吗?”女生领着几位男巫来到吧台后,热切的看着他们。 辛胖子轻声咳嗽了一下:“唔,琥珀光有没有?” “稍等!”女生手脚麻利的从后面拿出一个脏兮兮的玻璃瓶,借着屋子里昏暗的灯光,郑清隐约可以看到瓶子里那粘稠的琥珀色液体。 很快,半杯琥珀光便摆在了辛胖子面前,杯子里两块四四方方的冰块将原本并不多的酒液撑的分量十足。 “承惠,一粒金豆子。”女生笑容可掬的把杯子推到胖子面前。 辛胖子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发白。 “哦,”他强笑了一声,小声追问道:“这个,不是请我们喝的啊。” “这多新鲜。”女生鼓起嘴,露出一丝不快:“这里是俱乐部,又不是慈善堂……您在路边的酒吧里喝酒要钱吗?” 辛胖子茫然的点点头。 “理当如此。”女生满意的笑了笑,转头看向另外两位男士:“你们俩要点什么呢?” 郑清没有看胖子灰白色的面孔,忍着笑意说道:“一杯青蜂儿就可以了,不加冰。” “承惠,一枚银角三颗铜子儿。”女生很快便将郑清的饮料推到了他的面前。看得出,不加冰的酒水比加冰的确实少那么一点儿。 “凉水就很好,谢谢。”相较于两位同伴,萧笑要的饮料更保守一点。但即便这样,也没能免去掏钱的机会。 “一个铜子。”女生很快的报出了一杯凉水的价格,而且用比前两杯饮料更快的速度将凉水送到了萧笑面前,同时热心的提醒几位男巫:“要不要来一盘花生米?只要三个铜子儿,搭配着吃味道会更好一些。” 郑清连忙阻止了她的推销。 他敢打赌,如果他们要了花生米,后面肯定还有泡芙、酸枣糕、马卡龙之类的点心恭候。大部分时候,钱就是这样不知不觉花出去了。 “基尼小姐在哪里?”年轻的公费生试着提醒女生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我们大概还需要等多久?” “哦,不需要太久。”女生踮起脚尖,探着头看向钢琴所在的方向,伸手指了指:“坐在钢琴边上的就是大姐头……她是一个很厉害的巫师,在第一大学都很有名气,你们不认识她吗?” 郑清吃了一惊。 “她是位巫师?”他的语气稍稍有些惊异,但随即抱歉道:“不好意思,我是说,我以为雇佣我们的是一位戏法师。” “这多新鲜。”女生拉着嗓门,重复着口头禅,语气变得有些冲:“戏法师哪有学分支付给你们?雇佣你们的学分都是科尔玛大姐头辛辛苦苦攒出来的……你们真的不来点干果或者点心吗?” 萧笑礼貌而坚决的拒绝了女生的再次推销。 远处,钢琴周围的人群出现了轻微的骚动,一位男生垂头丧气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向俱乐部外走去。看样子他没有通过那个所谓的‘评估’环节。 郑清并没有在意离开的男生,他的目光被人圈刚刚打开的缺口所吸引了。 确切的说,他终于通过刚刚那短暂的混乱,看到了他们今天的雇主。 “科尔玛学姐?!”年轻的公费生霍然起身,语气显得有些难以置信——在看到坐在钢琴边那位女巫的第一眼,郑清终于知道从不久前就一直纠缠着他的那股熟悉感觉从何而来了 萧笑寻找的雇主,那个所谓的意大利后裔法国贵族,就是第一大学学生会的副主席,也是曾经在背后推过自己两次的科尔玛学姐! 这一点,萧笑绝对是值得的。 想到这里,郑清立刻回头看向西瓜头,怒目而视。 萧笑的目光一触即收,飞快的斜眼看向屋子天棚,噘着嘴无声的吹着口哨,对旁边尖锐的目光视而不见,一副雨我无瓜的模样。 “我就说,你肯定认识她的。”吧台后的女生注意到郑清的表现,立刻变得高兴起来,仿佛与有荣焉似的:“我家大姐头可是第一大学的学生会主席……” 郑清阴沉着脸,死死盯着萧笑,压低声音叫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萧笑不露痕迹的向辛胖子身边靠了靠,耸耸肩:“到底是第一次接这种委托,我觉找个熟人可能会更靠谱一点……我盯了那个布告栏好多天了,就两个算是熟人,除了她,另外一个是瑟普拉诺……不管从哪个角度,我都觉得科尔玛比那个阴沉沉的胖子好一点。” “熟人?胖子?”辛终于从购买那杯高价琥珀光后的心塞中回过神来,他捕捉到萧笑刚刚提到的几个字眼:“什么熟人?哪个胖子?” “第一大学学生会的科尔玛学姐,我们这次的雇主。”萧笑在旁边提醒道。 “哦!”辛胖子一脸恍然:“就是清哥儿脚下那第三条还是第四条船,对吧!我调查过她的……怎么,她是我们的雇主?这可是个好事情……清哥儿,能不能让学姐给我们免单?” 郑清强忍住没有把杯子里的青蜂儿泼到对面那俩魂淡脸上。 第四十一章 C小调第五交响曲 一位披散着头发的女巫正坐在一架钢琴随着交响乐的伴奏弹着曲子,C小调第五交响曲,也就是著名的命运交响曲。 交响乐的声音从小舞台的幕布后传出,虽然有声音,但幕布后面仍旧是黑乎乎的一片,看不到人影,也看不到乐器,只能听到此起彼伏、交响辉映的乐曲。 一个高大的男生站在人群最前方,怀抱着一本厚重的大书,静静聆听。 随着郑清几人的走近,女巫重重按了按琴键,激昂有力的曲调在空旷的客厅中回响,激烈而重复的战斗声重重冲击着每位访客的耳膜。 命运交响曲第一乐章的叠奏。 郑清判断出。 直到音乐稍稍舒缓的时候,清脆英朗的女声也随之响起: “你对未来有什么想法呢?” “在布拉吉与密里耳的聆听下,在阿波罗的目光中,在梅林的见证下,你可以向你的兄弟姐妹坦白你的想法……任何想法都可以。” 布拉吉、密里耳、阿波罗,这些都是神话传说中的音乐之神,而梅林则是巫师世界的传奇大巫师,这些存在真实不虚,所以祂们的见证对巫师们来说非常严肃了。 三位后来的观众屏息凝神静待那位男生的回答。 “未来太遥远,我并没有能力想那么远。”男生有些拘谨的微笑,随即他语气很坚定的说:“短期内,我希望进入大学,成为一名正式的学员。” 这是一个很明确的目标了。 但科尔玛并没有理会男生的决心。 她只是轻抚着琴键,将命运交响曲转到了第二乐章。 与第一乐章相比,命运的第二乐章显得舒缓了许多。很多时候,郑清觉得,如果命运的第一章是晨起的闹钟,那么第二章就是晌午时分的课堂,让人在昏昏欲睡中半惊半醒。 回旋的音律在众人耳畔缭绕,男生似乎有些失神。 “你打算进入哪所大学?”科尔玛的声音恍若耳语。 “当然是第一大学!”男生眼神有些呆滞,但语气还很坚定。 音乐在这个时候显得安详、优雅、沉静,以至于几近无声。 男生张了张嘴,语调忽然变得高亢而肯定:“第一大学肯定不会收我这种戏法师的孩子!” 郑清敏锐的觉察到男生的状态有点奇特,他偏过头看看萧笑。 “催眠?”他张着嘴,无声的询问道。 萧笑摇摇头,这个笔记控在摊开的笔记本上飞快的写了几个字,然后凑到郑清鼻子底下。 “灵魂拷问。” 郑清皱着眉,看着萧笑留在笔记本上的这几个字,觉得比自己刚刚说的那个词还要糟糕。他不太确定科尔玛的这种行为算不算违法,但既然萧笑没有阻拦,而周围其他人又都是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他也不会为了自己的不适而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 音乐并没有因为郑清的走神而中断,男生的诉说以及语调也随着音乐的起伏而高亢、低沉,很快,钢琴音渐歇,只有小舞台的帐子后面还有低沉的提琴在呻吟。 大厅里,唯有男生飞快而又激烈的吼声异常清晰: “……除了第一大学,巫师界又哪有什么其他的大学!我只能默默的挤进某个不出名的戏法师俱乐部!这样才能偶尔接触一点让人着迷的魔法!” 郑清眉头紧锁,认真的看着这幅场景。 “……高深的魔法知识对于我而言将会是天书!我永远也没办法理解变形术与变形药水之间的区别了。” “在这种俱乐部里,我会学上几手把戏,比如帽子戏法、扑克戏法。然后在绝望的时候离开。也许会去凡人的世界,在凡俗中纸醉金迷;也许会流浪在巫师的世界,凭着几手小戏法博得某位路过的少爷小姐的怜悯。” “我不会结婚。没有哪位女巫能够接受自己的丈夫是个戏法师。就像我不能接受一个凡人成为自己的伴侣。” “我会在凡人或者其他戏法师中有一两位情人,有一两个私生子。但他们成为正式巫师的概率比我都还小。我肯定会因此暴躁,也许还会抽烟酗酒。” “两次、三次、也许十次醉酒斗殴的事故,我会被巫师联盟保护性圈禁在贝塔镇北区。” “这对我并没有太多帮助。我的心脏因为酗酒而脆弱,我的肺因为抽烟而坏掉,我的灵魂在狂躁与绝望中坠入深渊。” “我会在五十岁左右诊断出肺癌……即使对于正式的注册巫师,这也是一个恐怖的诅咒。运气更差的话,我的肝也会被酒精泡坏。” “五十五岁,我会切掉一大半的肺、一大半的肝。然后因为心脏病,装上一个支架。” “我的情人们都在另一个世界,私生子们在我死之后都不会来见我。” “不论怎样,我都在慢慢老去。” “每天在北区狭小崎岖的街道上徘徊,在角落里耍两个小戏法讨几颗铜角子,晚上换几口烈酒后,缩在廉价租来的格子间里。” “然后在一个寒冬,我会在临河街四十八号三层的小阁楼里默默的死去。” “阁楼的主人会在下一次收租金的时候发现我僵硬的尸体。他会骂骂咧咧的叫来两个流浪汉,把我丢入窗外的寂静河中。” 郑清震惊而沉默的看着这个泪流满面的男生,他的声音从高亢,变的低沉,最后嘶哑着,哽咽着。 第二乐章也渐渐接近尾声。 科尔玛并没有继续弹下去。她站起身,轻轻抱了抱这个哭泣的大男孩,轻轻的叹口气:“看来,你对你的未来有了很清晰的认识。” 围观者们没有鼓掌。 所有人都露出悲戚而又感同身受的表情——除了郑清三人——每个人都抬起手,捏了一个古怪的手诀。萧笑扯着两位同伴稍稍向后退了几步,躲进墙壁的阴影中,将其他世界留给基尼小屋的人们。 “欢迎你,我的兄弟。” 围观者们低低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徘徊不息。 那个哭泣的男生渐渐止住了眼泪,露出一丝窘迫的表情。 科尔玛微微笑着,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做的很好……只有知晓自己的未来,才能扼住命运的喉咙。在这一点上,你比许多巫师都看的更清楚。” “带他进去吧。”后一句话,她是对引领郑清三人上楼的那个女生说的。 女生点点头,安静的走上前,将已经清醒过来,但仍旧有些木然的男生领出屋子,然后在门厅处拐了个弯,顺着门厅右侧的狭窄走廊向里走去,很快就消失在郑清的视线中。 回过头,科尔玛已经越过众人,走向三位客人。 “你们就是我这次魔法仪式的协助者吗?”她的语气一改刚刚的认真,显得活泼了一些:“嚯,还有个熟人~” 第四十二章 三只童子鸡 女巫迎面向三位客人走来。 披散的长发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握住,在她的身后自然扬起,结成一束斜马尾,挂在女巫的右耳侧,露出她颀长白皙的脖颈。 只是一个简单的小法术,就将她刚刚仿佛邪教教主一般的气质转换成一位邻家大姐姐,令人喟叹。 “嚯,还有一个熟人!”科尔玛绕到吧台后,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着郑清,笑道:“这么说,你已经决定要追我了对吧……虽然你现在还不是‘雷哲’,但身为大阿卡纳的世界,倒也符合我的要求了。” 大厅里,原本围站在一起的男男女女们纷纷转过头,伸长脖子,将视线落在郑清身上。 年轻的公费生嘴唇哆嗦着,感觉自己脑袋要爆炸了。 上一次在学生会的办公室跟这位学姐打招呼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跟她聊不到一个频道上,没曾想这次的状况似乎更严重了——倘若知道委托人是这位学姐,他决计不会同意萧大博士揭取那张告示的。 想到这里,他愈发恼火的看了萧笑一眼。 却不料两位同伴正用一种看人渣的眼神看着他。 “你们那是什么表情!”郑清有点抓狂。 “你懂的。”萧笑用简洁的回答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与他相比,辛胖子就更直白了一些:“所以说,现在可以肯定的有三个人了,对吗?蒋大班长一个、琼斯小姐一个……以及,这位三年级的学姐?” 说着,他扭头看了一眼背对着他们在酒架上挑选饮料的科尔玛,压低声音:“不用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这件事,我们回头需要好好唠唠。” 郑清摸着自己的灰布袋,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抽出自己的两杆大枪,轰爆胖子那颗油腻腻的脑袋瓜子。 还没等他付诸实践,科尔玛就已经拎着一瓶青蜂儿,转回了身子。 “你们刚刚说什么?”她好奇的看着几位男巫,问道。 “胖子希望你给他免单,”郑清面无表情的指了指身边的辛。 “哦,这可不行。”科尔玛甩了甩马尾,语速飞快:“酒吧销售的收入是支持我们俱乐部运转的重要组成部分……事实上,我觉得你们应该多买几杯琥珀光的。” 辛胖子立刻用力晃了晃脑袋,两颊的肥肉随着他晃头的举动biangbiang作响。 科尔玛失望的放下手中的酒瓶。 “这样吧,我请你们三杯……然后剩下的你们也买下来,怎么样?” 说着,她勾了勾手指,三个干净的玻璃杯蹦蹦跳跳的从橱柜中钻出,排成一排,跳到三位男巫的面前。五六个冰疙瘩凭空出现,叮呤咣啷掉进了玻璃杯中。 “这三杯,我请你们。”科尔玛再次强调了一遍,然后非常豪气的挥了挥胳膊,但后一句话就原形毕露:“……不过如果想喝更多的,就要你们自己掏钱了。” 说着,她晃了晃手中的瓶子,补充道:“起码还能喝六杯。” 刚刚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青蜂儿的郑清强忍住把酒水喷到对面女巫脸上的冲动。 一瓶青蜂儿不过五百毫升,流浪吧的价格也不过两枚银角子。到了科尔玛的手中,转眼就变成了九杯,按照之前一枚银角三个铜子的价格,九杯酒一共九枚银角二十七个铜子。一个银角等于二十个铜子,也就是说,只是多加了几个冰块,反手就赚了五倍还有余。 倘若她是从厂家直接用批发价格拿青蜂儿,成本还可以压的更低。 “太黑了。”郑清捧着杯子,喃喃着。他忽然觉得自家的D&K似乎可以增加一些类似的业务,只是他有些记不清当初办理执照的时候,经营范围有没有涉及酒水销售这个行当。 “黑吗?”科尔玛听到了郑清的嘀咕,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若有所思:“唔,确实有点黑……不过现在是白天,如果把灯火虫全放出来,有点浪费。晚上吧,如果你晚上过来,光线可能比现在要好一点。” 她似乎误解了郑清刚刚那句话的意思,男巫也乐的不再解释。 四人碰过杯后,萧笑掏出他从布告栏上揭下来的委托书,递到女巫面前。 “这是我们在学校看到的,看上面的要求,我们还是符合的。”他伸出手指,点了点上面的条件,最后补充道:“恰好,胖子要来贝塔镇北区做一点调查,时间上也来得及,所以我们就接下了你们的委托。” 辛胖子刚刚呷了一口酒水,听到博士提及他,立刻挺了挺胸膛,突出自己的存在。 科尔玛接过委托书,扫了一眼,然后抬起头看向三位年轻巫师,目光中充满了审视。这种目光郑清感觉似曾相识,让他有点不安。 女巫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铅笔,啃了起来。 原本就坑坑洼洼的笔杆上很快就又多了一排排新的细密的痕迹,看的郑清直牙疼。 “你这样对牙齿不好。”他忍不住劝了一句,但立刻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旁边两位同伴几乎同时发出果真如此的叹息,令年轻的公费生气愤不已。 听到郑清的劝阻,科尔玛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铅笔,很快便抬起头,笑眯了眼:“呀呀,不好意思……老毛病了。以前肚子饿的时候养成的习惯。不过,就算你表现的很暖,想要追我,还是不够的……要继续努力哟!” 说着,她还冲郑清眨眨眼,看的年轻男巫直想抓起酒杯抡到自己脑袋上。 旁边传来两位同伴吭哧吭哧的低笑。 “好了,闲话少叙。”女巫拍拍手,将男生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既然你们三个决定参加基尼小屋这次的性魔法仪式,那么在仪式开始之前,我必须再询问一次……你们是自愿的吗?我们要的是童子鸡,你们确定没有经验,对吧!” “噗!” “噗!” “噗!” 郑清终于忍不住,将刚刚含进嘴里的酒水喷到了地上,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与他相同,不管是一直老神在在的萧大博士,还是油头滑脑的辛胖子,都不约而同的喷了酒。 第四十三章 边缘 因为郑清坐的位置比较靠近吧台边缘,而且他身手敏捷,所以只是将酒水喷在了地板上。 另外两位同伴就比较倒霉了,因为坐的紧挨,而且辛胖子身形不便,导致他与博士两人将酒水互喷到了对方的身上。 但与刚刚科尔玛学姐的话比起来,身上沾几口酒水似乎也没有那么糟心了。 “X……性魔法?!!”郑清强忍住咳嗽后的剧烈胸痛,涨红着脸,抬起头,惊慌失措的看向科尔玛:“不,不好意思,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他混乱的表述夹在着萧大博士与辛胖子剧烈的咳嗽,让整个吧台愈发混乱起来。 只不过萧笑的咳嗽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似乎随时都会夹着尾巴逃走;而辛胖子的咳嗽更像是一只哼唧的肥猪,眨巴着的小眼睛里满满的兴奋与激动。 “哦,就是‘啪啪’魔法……你不知道吗?”科尔玛说着,左手食指与拇指环圈,右手伸出食指,然后用右手食指戳进左手环圈里,进进出出,提醒道:“就像这样的……年轻人不是都喜欢这种运动类魔法吗?” 女巫双手做出的动作稍显粗鲁,但意义却表达的非常明确了。 郑清确认自己脑子里浮现的那些旖旎画面不是错觉。 “巫,巫盟,巫师联盟不是不鼓励这类魔法了吗?”萧笑弱弱的伸出手,似乎想要把那张委托书从科尔玛手中拿回来。 但女巫轻巧的转了转手腕,便将那张委托书收进了吧台下的抽屉中。 “不鼓励,不代表禁止。”科尔玛向郑清抛了个媚眼,左手手指夹着那支铅笔,笔尖顺着郑清手腕、手背、一直滑向他的食指指尖,娇滴滴的说道:“联盟的巫师不是一直喜欢来北区指导女戏法师们完成这类魔法吗?” 郑清感觉一层鸡皮疙瘩从他的胳膊涌起,一直蔓延到了他的后背,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哇。”男巫的耳畔传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叹息,他听出来了,那是辛胖子的声音:“需要我们现在去换衣服吗?” 毫无疑问,胖子对于这种新鲜事物总是勇于尝试的。或者说,男孩子们对于这种听上去没什么损失的新鲜事儿总是勇于尝试的。 但对郑清而言,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原地消失。 即便原地爆炸都可以。 他觉得自己的第一次不应该这么草率。 年轻的公费生脸色涨红,眼睛圆睁着,半张着嘴,发出啊啊的、含义不明的音节,一副心梗发作,随时会挂掉的模样。只是短短的十几秒,他就感觉自己的脑浆已经被狂飙的思维煮沸了。 而站在他对面的科尔玛,仍旧一脸严肃的看着他,仿佛不清楚为什么他会有那么大的反应,直让郑清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大惊小怪了。 但只过了片刻,他就知道自己的反应并没有错。 “哈哈哈哈……受不了,受不了了!!”原先一本正经的科尔玛忽然用力拍着吧台桌面,爆笑起来:“你们当真了!你们竟然当真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距离吧台稍远一点的地方,那些围坐在一起的灰袍年轻人们纷纷向这边张望起来,似乎在好奇他们的大姐头为什么笑的那么开心。 与科尔玛不同,郑清就没有那么开心了。 他只用了零点五秒钟,就反应过来自己三人被整蛊了——辛胖子的反应时间可能更久一点,大约用了十五秒。 “也就是说,并没有什么‘啪啪类’的魔法需要我们协助完成,对吗?”在反应过来之后,胖子悻悻然开口确认道。 “这真是个糟糕的消息,学姐。”意识到之前只是个玩笑之后,萧大博士也起了开玩笑的心思,调侃道:“你毁掉了胖子摆脱处男状态的唯一机会……他会恨你的。” “放屁!”辛胖子陡然涨红了脸——这一点与之前因为兴奋而红脸截然不同——他恼羞的低声嚷嚷道:“我怎么会……怎么会…嗯?!” 他最终没能把那句话说完。 毕竟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话题。 “总是这么天真,在北区你会被人卖掉的。”科尔玛举着酒杯,绕过吧台,走到郑清身边,另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道:“要知道,学校里小巫师的心肝脾脏肺,以及大脑、眼球等等,身上的每一个零件在北区都很值钱。” “我没有那么蠢。”郑清耸了耸肩膀,没有抖掉女巫的手,却也不好使用更粗暴的手段,只得闷闷的说道:“……我还不至于天真到被人在大街上拐走。” “呵呵,”科尔玛哼了一声,嘲笑道:“你确实不蠢……所以你的申请被第一大学学生会拒绝并不是一个意外,对吧。” 这句话很显然,意有所指。 就在郑清皱着眉,试图寻找那句话隐晦的含义时,萧笑打断了他的思路:“北区的人要巫师的身体零件做什么?难道他们不知道魔法天赋与巫师身体里的某个零件没有必然关系吗?……这种行为是违法的!” “违法?”科尔玛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笑的前俯后仰,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在一个活着都要想尽一切办法,拼命才能活下去的地方,巫师法典又算的了什么?说你们天真,还真是天真极了!” 还是辛胖子在一边解释了萧笑刚刚的问题。 “你的问题我之前也调查过,”辛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恼羞,变得沉重起来:“巫师们自然是相信巫师联盟的调查结论,也就是我们身体的某个零件与我们的魔法天赋没有关系……但戏法师们并不这样认为。” “他们觉得这是巫师们丢出来的烟雾弹,是为了阻止他们获得巫师天赋的手段……在许多戏法师——这些人代表了北区很大一部分观点——看来,你的身上每多一点‘真正巫师’的零件,你的魔法天赋都会恢复一点,直到完全恢复。” “这不单纯只是愚昧或者迷信。” “这是身处绝望深渊之中,抬头后所能看到的不多的几束亮光之一。” “这值得他们拼尽全力去争取。” 话题如此沉重,让郑清之前羞恼、尴尬的心思散的一干二净。就连刚刚科尔玛提及的他被第一大学学生会拒绝的内幕,他也不想追究了。 “咳,”年轻的公费生轻声咳嗽了一下,双手轻轻一拍,换了个轻快一点的语气:“那么,学姐,你找我们来,是做哪一方面的协助呢?” 第四十四章 关于魔力学的两条定理 科尔玛安排给郑清等人的工作很普通。 当然,这个普通只是针对于她之前提到的‘啪啪魔法’而言。事实上,郑清觉得科尔玛后面给他安排的工作一点都不简单。这让他心底隐隐有那么一丝后悔。 之所以说普通,是因为女巫交待他们的工作是非常‘学院派’的魔法工作——诸如构架法阵、勾勒符箓、调配药剂等等,郑清三人每个都能在其中找到分属自己的任务。 之所以说不简单,是因为她提出的要求很多都超出了低年级大学生所能达到的程度。比如郑清负责的符箓部分,有许多基础符箓连四年级的课本中都没有涉及,也只有他这样掌握了全套基础符箓,并且研究了大半个学期古代符箓的‘专业人士’,才能勉强完成任务。 “这份活,你就给我们三个学分…”郑清捧着任务清单,一目十行的扫过上面的要求,忍不住向科尔玛抱怨道:“是不是有点太廉价了……” 长长的羊皮纸清单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要求,郑清估摸着它足足有三丈长短——这还不包括附加的几张羊皮纸上的魔法阵图详解。 科尔玛还没开口回答,站在旁边一直低头打量那张羊皮纸清单的萧笑便插口,若有所思的说道:“与其说太过廉价,不如说有点不自量力……劳驾,我们只是一年级学生诶,这种工程,我们能胜任吗?而且,你打算将这个法阵设置在什么地方?” 说着,萧笑左右环顾,打量着二层大厅里的布局,最终摇摇头:“这里空间过于狭小,另外按照你要求中的描述,法阵激活后的魔力溢出会非常严重……你是打算拆掉你这座小楼吗?” “哈哈哈,不愧是有‘博士’称号的特招生啊,只是从我给你的清单里就能看出那么多东西。”科尔玛哈哈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灰扑扑的小袋子,放在三位男巫面前: “真正的魔法阵当然不会设置在这里……你们只需要坐在桌子后面像写作业一样完成我的要求就可以了。当然,如果觉得坐着不舒服,你也可以选择趴在地毯上,对于这点,我没有任何限制。” 郑清接过那个灰扑扑的小袋子,把手伸进去掏摸了一下。 然后他摸出一沓用于篆刻符箓的桃木板,每块大小不一,长不盈尺,短有寸余,厚均一分,粗粗打量下来,仿佛一块巨大拼图上的不同零件,偶尔还能看到卯榫结构。 再摸一次,掏出来相应的龙血墨水、黄皮纸、专用符笔、用牛皮纸包裹的药材原料、各种宝石、构筑法阵的工具、墨斗线等等,小小的袋子里仿佛装了一头龙。 “你打算用这些东西干嘛?”郑清终于忍不住,询问女巫她这些作为的目的了。 虽然这种询问让他显得不够专业——专业人士从来不会询问雇主委托的目的,他们只会认真负责的完成自己的委托——但对郑清而言,好奇心上来后,别的需求都要向后挪一挪。 毕竟他的心底住着一只猫。 “找我们来是做哪一方面协助呢?”郑清干咳一声,重复着刚刚的问题,搓搓手:“您在委托要求里只备注‘注册巫师级别以上的符箓水准’‘注册巫师级别的药剂师水准’‘注册巫师级别的占卜水准’……老实说,这个要求有点含糊……当然,并不是说我们不符合要求……” “符合的,你肯定符合。”科尔玛打断郑清的絮叨,笑了笑:“掌握全部基础符箓的巫师就站在我的面前,我不可能找到比你性价比更高的巫师了。至于我的目的……” 她顿了顿,回过头,看向大厅中央,围坐在一起的那些年轻男女们。 “你知道基尼小屋的成员都是什么人吗?”她重新看着郑清,不等他开口,便径自回答道:“是戏法师……除了我之外,俱乐部的其他成员都是戏法师。而最初的时候,小的时候,他们是跟我一起玩耍、一起长大的伙伴。” “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摆脱了那令人尴尬的身份,进入第一大学,成为了真正的巫师。” “而他们,如果不出意外,就像之前那位男生说的一样,从生到死,都没有任何希望了。我之前注意到你在听那个男生回答的时候表现的很惊讶……但这就是一个戏法师悲惨的未来。” 目光直视着郑清郑清,科尔玛的表情非常郑重:“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他们创造一个希望。” 真是一个伟大的,令人敬佩的想法。 郑清脑海飘过上述念头,但同时也意识到,那是一个非常困难,非常困难的想法。 “有杰出的凡人,也有平凡的巫师。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没有什么命运是悲惨的。天行有常,万物为刍狗。”萧笑不知什么时候合上了自己的笔记本。他抬起头,语气很平淡的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了解一下你的具体思路。” 科尔玛有些惊奇的看了他一眼。 “当然可以。”女巫一手转着那支细长的铅笔,非常爽快的回答道:“理论非常基础,也非常简单。” “如果你们知道魔力学第一定律,就应该明白,宇宙中的魔力既不会被制造出来,也不会凭空消失,只会从一种形式转化成另一种形式,或者从一个个体转移到另一个个体。而能量的总量保持不变。这是魔法界最普遍,最基础的定理之一。” 说到这里,科尔玛转过脸,目光灼灼的看向三位男巫:“我想做的,只不过是将某些老而不死、僵而不化的存在身上那缓缓浪费掉的魔力,转移到我的朋友们身上罢了。” “你们要做的,就是协助我完成相关转化阵式,确保那些魔力尽可能的灌入他们的身上。” 说着,女巫扬起头,看了大厅中心一眼,神采飞扬:“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再过半年,他们也能与我们一样,在第一大学的庇护下,走上魔法之路。” 大厅中央,十多位穿着灰袍的年轻男女们仍围坐在一起,低声祈祷着,期盼着。每个人脸上似乎都洋溢着充满希望的光泽。 这种场景,看着,就让人心中欢喜。 第四十五章 樱花酒馆里的对话 “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学姐。” 萧笑出声,打断了女巫的讲演,博士扶了扶眼镜,认真的看向科尔玛:“你们打算‘转移’的魔力,属于哪位存在,或者哪位殿下呢?” 存在,多用于不可名状,但可仰视的个体,诸如徜徉星空的巨兽、泰坦,以及隐藏在黑暗世界中心的克苏鲁等状态莫名的生物。 殿下,则多用于神祇的尊号。 当然,无论哪一种,在萧笑看来,对于科尔玛这支团队来说,都过于强大了——就目前看到的情况,整个团队只有科尔玛一位正式的巫师,而且她还没从学校毕业。俱乐部的其他成员基本都是魔力低微的戏法师之流。 想凭借这么点力量撬动头顶的星空,着实有点不自量力。 但也只有那些‘高维’个体,才能轻易将魔力传递至‘低维’戏法师,达到科尔玛的预期目的。 至于利用同等维度的其他巫师、魔法生物等的魔力来转化,则会出现效率过低,得不偿失的结果。以前就曾有巫师尝试着收集其他巫师的魔力进行转化,但结果差强人意,反而导致巫师自身魔力受到污染,最终丧失理智,变成疯子。 这种效果在日耳曼大巫师克劳修斯与大不列颠巫师开尔文的总结下,成为了魔力学中的第二条定理,即魔力无法自发的从低维个体转移到高维个体,不可能从单一魔力源取用魔力使之完全转化为有用效果,而不产生其他影响。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那些高维个体们,无一不具有强大的魔法力量,普通巫师很难从祂们身上获取力量——除非与路西法、墨菲斯托、迪亚波罗之流签署条件苛刻、以灵魂为抵押的契约,祂们自愿献出力量。 这种天然的矛盾,就是转化魔法没有大规模普及的原因之一。 “这个问题属于商业机密,无可奉告。”科尔玛眨眨眼,理所应当的拒绝了萧笑进一步打探,当然,作为弥补,她还是给了他们一点提示: “我只能告诉你们,拥有高维魔力的个体,除了存在于我们的头顶的星空之外,还存在于我们脚下这座岛屿……比如祂们的后裔。” 提及后裔,郑清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头蹲坐在河湾处的大青蛙的形象。萧笑与辛也不约而同看向郑清,目光微妙。 今天稍早一些时候,年轻的公费生就在寂静河上打爆了一头撒托古亚的后裔。目前这件事还没有传扬开来。这么看的话,科尔玛的计划似乎也没有看上去那么无法可施。 即便这样,郑清仍旧觉得女巫的实验太过冒险了。 “还是太危险了……找死也不是这种方法,”年轻的公费生摇摇头,试图再劝劝她:“你要不要找位教授或者其他资深魔法师来帮忙?” “没钱,租不起,不信他们。”科尔玛果断的摇了三次脑袋。 郑清顿时无话可说。 女巫咬了咬铅笔,用宽慰的语气对郑清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出生之前,死亡之后,这两种状态原本就没有什么区别。既然你现在不害怕出生之前的自己,那么现在为什么要害怕死亡之后的自己?” 郑清闻言,露出一丝苦笑。 原本他想劝女巫罢手,却不料被她劝服了。 “你是雇主,你说了算。”年轻的公费生咕哝着,终于不再说什么了。 …… …… 当郑清与两位同伴开始趴在桌子上,帮基尼小屋的雇主构筑法阵、绘制符箓、配置药剂的时候,在他们的脚下,位于一楼、门窗紧闭的樱花酒馆内,也有一位不速之客在安静的喝酒——准确说,她正一边喝着酒,一边在宽敞的桌面排列组合手中的塔罗牌。 酒馆还没开门营业,偌大的屋子里,只有她一道身影。 直到拐角的楼梯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走路轻一点,”伊莲娜头也没回的抱怨道:“你打乱我占卜时候的思路了。” “那你应该使用更精确一点的占卜方法,比如趋势计算法。”科尔玛顺口回答道:“而不是坚持吉普赛人那套老掉牙的算牌方式。” 伊莲娜没有搭理科尔玛的这番话,而是换了个话题。 “如果你不想告诉他们事实,拒绝回答就好了,为什么要说假话呢?”她放下手中的塔罗牌,抬头看向科尔玛,调侃道:“我可从来不记得要去捉那些孽妖之类的怪物来给你的魔法阵充能。” 她的手边,一朵长在棕色花盆里的喇叭花恰到好处的点点头,似乎在赞同女巫的发言。 “给他们指一个错误的方向,总好过让他们误打误撞,找到正确的方向。”科尔玛轻快的从楼梯走了下来,打了个响指,一个酒瓶挂着一个酒杯,跌跌撞撞的落在她的面前,自动斟了半杯。 然后科尔玛夹起了两颗冰块,丢了进去:“我可不想当计划实施的时候,在魔法阵外面看到某些毫不相干的身影。” “他们帮你完善了计划,并不算毫不相干的人。”伊莲娜掂起一张纸牌,眉头皱了皱,旋即将其放回了原地:“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不急,不急……现在的雷哲与奥古斯都在下学期都会卸任,伴随着权力交替,以往被压制的矛盾会骤然爆发——社团与组织、理念与思考、家仇与族恨——那个时候,没人会在意我们这点小小的骚乱。” “也就是说,”伊莲娜总结道:“再过两个月,我们就会有充足的时间与空间进行你的这项任务。” “这也是你的机会。”科尔玛补充道:“至于现在……沉默返潮最后的压力点近在咫尺,饿了一冬天的怪物们会把目光投向富饶的第一大学。但学校在这个节骨眼还抽调负责镇压森林的教授去那个地方。可以预见,贝塔镇会成为第一线的牺牲品……一如从前。” “反正这里也不是第一次被黑潮毁灭了。”伊莲娜安慰道:“不要太过担心。” “担心?”科尔玛露出夸张的笑容:“我怎么会担心?我只是不想给森林里那些魔物背黑锅罢了……所以,我们的计划可以等两个月再开始。” 第四十六章 倒吊者 塔罗牌在宽大的桌面排成弧形,错综复杂的线条缀连在一起,令人头晕目眩。 吉普赛女巫身体挺的笔直,指尖在不同牌面上轻轻滑动着,却始终没有决定掂起哪一张。这份优柔寡断让一旁的观察者渐渐丧失了耐心。 “我只需要一点好兆头,随便挑一张在我面前瞎扯一下就好了,需要这么麻烦吗?”科尔玛有些无奈的盯着吉普赛女巫的举动。 “占卜,是巫者在拨动命运的琴弦。”伊莲娜声音有些空洞,仿佛黑夜中漂浮的雾气,让人难以捉摸:“迷人、动听,却也需要小心手被划破。” 科尔玛一头砸在了桌子上。 “额,”她把脑袋埋在臂弯中,痛苦的呻吟了起来:“这就是为什么我的占卜课考试从来没有拿过高分的缘故……我永远没有办法像你一样的故弄玄虚。” 话音未落,伊莲娜的手指瞬间点在了某张塔牌之上。 然后她顺势翻起,默默读了起来。 科尔玛没有看到吉普赛女巫的动作,仍旧把脑袋藏着臂弯里,嘀嘀咕咕抱怨个不停。从占卜考试主观题分数比重过高,到这次期末考试拿不了年级第一可能失去奖学金,再到没有奖学金她可能会跟着北区的森林采集队去赚点外快,很有可能被突如其来的黑潮吞没,变成一条孤魂野鬼,等等,仿佛一只聒噪的蜜蜂。 吉普赛女巫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基尼小屋主人的抱怨:“沉默森林这次可能出现黑潮,学校不可能对此毫无准备的吧!你是第一大学学生会的副主席,应该了解相关规程的。” 科尔玛的脑袋蓦然间从臂弯中抬起。 “准备?准备自然是有的,但准备都是对学校的。”她的嘴角露出一丝讥嘲的笑容,语气非常不客气:“至于贝塔镇……贝塔镇算什么?这个巫师聚集的社区,只是生长在学校围墙阴影下的一小片苔藓罢了。” “入冬了,苔藓干枯了,烈火一燎,焦黑一片。” “但过了春天,只需要从天上掉几滴雨丝,从围墙后面丢一点肥料,苔藓们很快又会长出来,而且长的比之前还要茂盛。” “贝塔镇都只是一小片苔藓,北区又是什么呢?学校所有的安排,都只是在保护那座巨大的堡垒……事实上,他们也只需要保护那座堡垒。” 伊莲娜伸出手,按在了科尔玛的手背上,安抚她稍显激动的心情。 基尼小屋的主人很快控制了自己的心态,重新平静了下来。 然后伊莲娜才再次开口,问道:“那么你是怎么知道森林里的魔物们会冲出来,威胁到学校,或者贝塔镇的安全呢?你并不擅长占卜术,而且,如果没有记错,你在学生会也不负责与校园守护阵法的监控部门沟通……” “学校守护阵法的注意力都在校园里,而不是在学校外面。”科尔玛打断伊莲娜的话,摇摇头:“我并不是通过学校知道这件事的。” 她转过头,透过紧闭的窗户,看向樱花飘落的小院,以及人流稀少的街头。 “这里是北区,”她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这里是整个布吉岛上,进入沉默森林人数最多的地方……那座森林吞噬了我们太多的亲人、朋友。没有人会比我们对它更敏感。” 说到这里,她强笑了一下,眨眨眼:“毕竟每天进入沉默森林收集材料的,从来都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巫师大人,而是那些一无所长的戏法师们。我们必须对这件事敏感一点。” 伊莲娜注意到科尔玛一直将她与戏法师当做同一个整体。 这让她的心情在沉重之余,莫名多了几分轻松与温暖。 但这一点点的轻松与温暖,并不能阻止谈话的气氛沉寂下来。 橘红色的灯光有些黯淡,落在吉普赛女巫酒红色的长发间,为她染上了一层漂亮的釉色;落在酒杯里,给金黄色的琥珀光平添了几分味道。 吉普赛女巫摩挲着手心的那张塔罗牌,在心底组织话语。 纸牌上,描绘的是一个双手反绑,被倒吊起来的勇士。她的表情安详,头顶环绕着金色的天使光环。 从积极的角度来看,这张牌传递出接受考验,代表勇者不畏艰险、不畏牺牲、从失败中汲取经验,进而成功的信息;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张牌也意味着厄运,意味着勇者缺乏耐心,迷失在自己的目标里。 不管从哪一个角度,这都不是最佳的一张牌。 伊莲娜更愿意自己拿到象征胜利的战车,或者象征智慧的女祭司——即便是模棱两可的命运之轮,也比注定会出现牺牲的倒吊者要好许多。 “曾经有个非常厉害的猎团团长说过,当人们意识到自己是伟大事业的一部分的时候,他们总能战胜一切困难。拥有这样信念的猎队,能够改变整个世界。”伊莲娜静静的看着对面的女巫,轻声说道:“我们就是这样一支队伍。” 科尔玛漫不经心的倾斜着酒瓶,瓶子里的酒水缀成一条细线,落进吧台上的酒杯中。 很快便攒满了大半杯琥珀光。 然后科尔玛迅速收起瓶子,轻吁了一口气,仿佛刚刚倒酒的简单动作耗费了她很多气力似的。 “这么一小杯酒就是五粒金豆子,浪费一滴都是莫大的罪恶。北区人可没有这么浪费的习惯。”她抬起头,向伊莲娜露出灿烂的笑容:“至于我们……我并没有改变世界的想法,我只是想帮朋友们找回施展魔法的能力罢了。” “并没有什么区别。”伊莲娜拿起手中的酒杯,向科尔玛举了举:“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科尔玛轻快的与吉普赛女巫碰了碰酒杯,抿了一小口琥珀光,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然后,她才挤眉弄眼的向伊莲娜身边凑了凑:“话说回来,郑清那小子,你到底上手没有?他还是不是童子鸡?刚才诈了诈,没有完全诈出来诶……” 伊莲娜脸上飞起两朵红晕,手中的酒杯重重顿在桌子上: “雨女无瓜!” 第四十七章 开学前的采购 科尔玛的任务比郑清预想中的还要复杂。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郑清等人都不得不往返学校与贝塔镇北区,完成女巫那张长长的羊皮纸清单——之所以选择往返,是因为在北区住的第三个晚上,萧笑算了一笔小账,让郑清意识到如果打零工的同时住豪华酒店,最终不仅没有收成,反而会倒贴一些费用。 这让吝啬的宥罪猎队队长非常心疼。 直到二月八日,也就是元宵节的前一天,郑清才终于有了空闲,跟着几位同伴在贝塔镇进行开学前的采购活动。 当然,在完成科尔玛任务的同时,郑清与萧笑也协助辛胖子进行着他的新闻调查,不断充实他的调查报告。必须承认,有了基尼小屋的帮助,辛的调查工作进行的非常顺利。 胖子毫不怀疑他能凭借这份报告拿到一根金色的羽毛笔。 但萧笑却对这份报告持保留意见。 “学校里现在阴风阵阵……还记得上学期校猎会的时候,一号猎场出现的那次群殴事故吗?”走在街头,萧大博士一边记录街道两旁的景致,一边发表着自己的看法:“我个人以为,你这份报告永远都不会过时……完全可以挑一个不那么敏感的时间段再发表。” “什么阴风?哪里有阴风?”郑清刚刚全部注意力都在几匹路过的半人马身上,只听清了萧笑说的个别字眼:“现在时间很敏感吗?” 萧笑收起笔记本,认真的看了郑清一眼,判断他是不是在说笑话。 “你现在已经是‘世界’了,应该站在更高的地方观察问题。”他最终摇摇头,解释道:“校猎会上的事故,不是一次偶尔的事故,而是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后的爆发,是未来更大范围冲突的预演……任何一个稍有眼力见的占卜师都看得到。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既然你都看得到,那么学校肯定早就有预案,不用担心。”辛胖子毫不在意的摆摆手。 萧笑轻轻叹口气。 “这就是我担心的。”他停下脚步,左右环顾四周:“巫师总是太过相信魔法的力量,而学生总是太过相信学校的力量……但学校,或者那些更高层次的巫师们所畏惧的力量,比如命运,比如因果,底层的盲从者们又视而不见。非常可悲。” “那种事情不可悲,大家都一样,没有对比,自然也就没有悲伤。”说到这里,郑清话锋一转,嘲笑着看了辛一眼:“真正可悲的事情是,胖子已经准备好金豆子了,但在‘杨-派涅耳的旅馆’住了三天,都没有一个人鱼妹妹来敲他的门。” 所谓人鱼妹妹,自然不是真正的人鱼,或者鱼人,而是某种古老职业者的别称。 “无稽之谈。”胖子一脸骄傲的扫了两位同伴一眼,语气充满不屑,表情高深莫测,让郑清暗笑不已。 三人此刻行走在贝塔镇北区港口的林货市场,打算为即将到来的大一下学期做好准备。 原本这样的准备工作都是在贝塔镇东区的步行街,或者坐落在世界各地的十二个四季坊中进行的,但经过一个星期的北区之旅,郑清等人惊讶的发现这里的魔法原料价格只有其他地区的八成左右。 虽然存在产品良莠不齐、商家不进行小额交易等限制,但对于坐拥一爿小店、同行者有一位大博士的宥罪诸人而言,这些限制都不算什么问题了。 唯一的问题在于,郑清等人准备的资金量太小,只能看着一包包物美价廉的商品被来自托尔炼金公司、格林杂货店之类的同业机构扫走。 “这么花钱,巫盟就不怕出现垄断吗?”郑清费力的将几罐稀有的火龙骨粉塞进灰布袋里,愤愤不平的嘟囔道:“垄断可是会导致市场失灵,然后引起恶性经济事故……比如通货膨胀的!就像美元跟软妹币做的那样!” “通货膨胀是什么?”辛胖子对郑清嘴里蹦出的新名词很感兴趣:“软妹币是你们那里货币的名字吗?有没有硬汉币?” “没有硬汉币,但是我们有沙币。”郑清一本正经的对胖子解释道:“至于通货膨胀,就是市场中流通的货币数量超过实际需求,导致货币贬值,物价上涨的一种经济现象……套用巫师社会的情况,就是说市场上的玉币太多了,原本价值一枚玉币的龙骨粉,现在要两枚玉币才能买到。” 辛胖子耸耸肩。 “听上去很复杂的样子,”他一转眼就将自己刚刚的那点好奇丢到了爪哇岛:“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士去负责吧……我们只需要创造价值。” “这么经典的话,不像是你说的啊。”郑清眉毛扬的老高。 “他套用的是巫师联合银行总行照壁上的某一句话,”萧笑毫无意外的给了郑清正确答案:“其实那句话也是从‘术业有专攻’延伸出来的,并不算真正意义的经典。” “巫师联合银行,”郑清捏了捏下巴,喃喃道:“感觉这个名字很耳熟啊。” “必须耳熟啊!”这一次,连辛胖子都忍不住吐槽起来:“这是布吉岛上唯一一家拥有营业执照的巫师银行……不论是欧洲的古灵阁,还是美国的山姆大通,都没有获准在岛上经营银行业务!” “哦!”郑清一拳砸在手心,恍然:“这不怪我……谁让银行外面都是缩写简称呢!而且大家不是都喊它‘宇宙行’吗?……话说回来,这家银行听上去很厉害诶。” “当然厉害。”萧笑眼睛四处扫着不同货柜上的报价单,手中的羽毛笔飞快的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着,还能同时回答郑清那毫不相干的问题: “从北海到撒哈拉,从亚马逊到三江源,从新世界到星空深处,只要有巫师聚居的地方,就能看到巫师联合银行的身影……在这个银行,你可以存金币、银饼、铜子;也能存贝壳、石头、木棍;还有药剂、炼金品、法器。只要有价值,它就能给你开出适当的存单。” “但是费率不一样哦。”辛胖子看着跃跃欲试的郑清,警告道:“我记得奥布莱恩家族把自家十六个祖先的棺材存到里面,存期一千年;为此这个家族需要每年支付近百吨的血液作为利息。而日本的安倍家族将自家宝库交给它们打理,每年却能收获一头龙的利息。” “什么叫做一头龙的利息?”郑清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话题节奏。 “就是说很多的意思啊……像一头龙那么高的价值。”辛胖子一脸鄙视,挥动自家肥胖的短胳膊,努力揪着自己的鬓角,叫道:“你完全没有理解能力吗?这种东西还需要解释吗?” 第四十八章 从祸斗开始 贝塔镇是一座拥有多样性文明的巫师小镇。 位于镇子北区港口附近的林货市场,因为货物品相齐全,种类繁多,吸引了不同种族、文明、势力的代表,更是让这种多样性杂糅在一起,混合出一种独具特色的风格。 这里的建筑都不高,大部分都维持在十米以内。但是这里建筑的构筑材料却有巨大的差异,从寻常可见的红砖、青石、黑瓦,到轻巧的木板、青翠的竹子、棕色的兽皮,再到晶莹剔透的冰块、通体银白色的金属,甚至还有完全由白骨以及彩色泡沫组成的建筑。 而且,与建筑材料相似,这些建筑的样式也千奇百怪。 仅仅顺着市场外围转了一圈,郑清就看到了用木头建造的船型餐馆,用青石筑的城堡状旅馆,还有大树肚皮里的酒吧、竹寮下的超市、以及一顶四四方方的巨大金顶帐篷,令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建筑不高,郑清可以理解。 因为这片市场毗邻寂静河港口,位于沉默森林边缘,是贝塔镇最偏远的地带,并不完全受到第一大学的庇护——即便是贝塔镇坐落在阿尔法城堡脚下的那片社区,也并不属于第一大学,它们只是因为第一大学而诞生,第一大学没有任何义务保证镇子的安全。 即便第一大学向镇子征收了一些税款。 与这份毫无底气的安全守护相反,镇子外面的沉默森林与寂静河里,却拥有大量危险的魔法生物,其中许多都属于巫师联盟核定的高风险级别生物。 有智慧的半人马族、人鱼族、哥布林部落、巨人部落、以及部分古老的龙兽等,镇子还可以通过谈判来协商一些和平共处的原则。但是大量的,没有智慧的野生魔法生物却没有这样的限制。 食物充足的季节还好,那些没有智慧的生物会在本能的控制下远离巫师控制的区域。但是在冬末春初,食物匮乏的时候,它们的饥饿本能会战胜其他一切恐惧,驱使它们袭击镇子,掠夺食物。 任何时候,高大的身影都是显著的目标。 经过数轮袭击之后,贝塔镇上的住户渐渐乖巧了起来,他们发现把自家屋子改的低矮、小巧一些,只要不高于沉默森林边缘那些大树的高度,就能够很好的规避魔法生物的袭击,极大的降低特定时间段的危险程度。 所以,到了现在,贝塔镇上的建筑呈现出一种非常有趣的规律——越是靠近森林边缘的建筑,越是低矮、朴素,越是挨着阿尔法堡的建筑,越是高大、华丽。 但建筑低矮不代表格局狭小,风格朴素也不代表缺乏个性。在这个众口难调的时代,学会百搭才是贝塔镇最终存活下来的重要的缘故之一。 南洋的巫师喜欢竹寮;北极的巫师喜欢冰屋;草原来的巫师习惯住在帐篷里;雨林来的巫师则非树巢不居;老派的独行侠巫师喜欢构筑一座充满各种陷阱的魔法塔,欧罗巴的古板巫师们喜欢住在陈旧的石头堡垒里。 所有这一切,簇拥在一起,呈现在郑清面前,竟然没有丝毫的违和感觉。 “果然,人的适应力什么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啊。”年轻的公费生在游览之余,忍不住这样感叹道。 想到半年前,他还呆在一座灰蒙蒙的城市,说着普普通通的事,做着普普通通的人。半年后,他已经能够面色如常的穿梭在一片光怪陆离的世界里,看着千奇百怪的身影,做着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种变故,常常让人生出一种世事无常的感觉。 “强大的不是适应力,而是习惯。”萧笑蹲在一个售卖魔法生物的摊子前,一面查看笼子里那几只小祸斗的状态,一面认真回答郑清话:“……当你养成习惯之后,自然就会失去不适应的感觉。而且这也不属于力量……这是规则。” “规则与力量并不矛盾。”郑清下意识的反驳了一句。 萧大博士用鼻子发出一个怀疑的哼声,却也没有继续与郑清纠缠这个问题。 他现在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笼子里。 准确说,是笼子里的那几只小祸斗。 祸斗是一种非常典型食火魔法生物,与火龙或者厉火兽这样可以食人、食肉的生物不同,祸斗的食物只有火焰,充其量再加上正熊熊燃烧的石炭、火油。而且它们的排泄物也是火焰,只不过与入口时不同,火焰被它们排泄出来的时候,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热量。 比如入口蓝色,出来可能是白色;入口黄白色,出来大约是橙红色;入口橙红色,出来大约是紫黑色,因火而异,不一而足。 但整体而言,越是强大的祸斗,所食用的火焰要求越高。 所以大部分时候,这种神奇的魔法生物都生活在火山口深处,极少有在寂静河边缘出现的。尤其现在还是冬末,整个大自然对于这种生物都非常不友好。 眼前这几只小祸斗,估摸着只有几个月大小,只能舔舐几块炭火表面的紫黑色残留焰,奄奄一息。这让郑清看的颇为不忍。 当然,不忍心,不代表他要发善心将这些小家伙买回去。 且不论那个贩卖魔法生物的小贩看到三位年轻巫师那明显的第一大学气质后,狮子大开口;单单将祸斗买回去养在哪里,怎么饲养,就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没有任何准备就去承担责任,实际上属于不负责任。 郑清自忖还算一个负责人的人。 所以,他不会买,而且也不建议萧笑买。 “看看就行了,难道你真的打算把它买下来吗?”察觉萧大博士在这个笼子前蹲的时间稍微有点久,郑清忍不住扯了扯他的后领:“我们下学期要用的药剂原料还没买全呢!” “把他丢在这里,我们自己去买吧!”辛胖子也在一旁焦躁起来。 听到两人的催促,萧笑还没回答,贩卖魔法生物的小贩就先着急起来。 “这可是血统非常纯正的祸斗啊!每只我只卖不到两枚玉币……不管是当做魔法宠物饲养,还是用来做魔法实验,都非常划算的!”穿着龙皮夹克,戴着皮帽的小贩非常严肃的对两位年轻巫师说道:“如果不是手头动物有点多,养不过来,我肯定不舍得出手的。” 第四十九章 多堖人 就外观而言,祸斗的模样与一般人家饲养的土狗并没有太大差别。 充其量,祸斗的皮毛更加油亮一点,气势更加强烈一点。 而那三只被商贩关在笼子里的小祸斗,在郑清看来,就是三只灰扑扑的小奶狗。只不过这几只小奶狗玩弄的不是乒乓球,而是被烧的通红的炭火球。 其中最大的那只小祸斗两条前腿八字张开,眯着眼,懒洋洋的打量着自己与那颗通红烧炭之间的距离。它的皮毛是银灰色的,这一点与成年祸斗通体黝黑的形象有很大区别。但与成年祸斗相同的,是它那同样鲜红的眼睛,像两颗溜圆的红色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另两只稍微活泼一点的小祸斗则没有像它们的兄弟一样趴在地上,此刻,它俩正凑在那堆火炭旁,低着头,摆着尾,津津有味的舔食着火炭上冒出的幽幽暗焰。你挤挤我,我蹭蹭你,喉咙里发出呜呜呀呀的抱怨。 时不时有几朵小火苗从它们的尾巴下冒出,然后掉落在笼间的沙土地里,仿佛燃烧着滴落的火油似的,将沙土烧的吱吱冒泡。 看守摊位的小贩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热情招徕着蹲坐摊位前的年轻客人,一边时不时拎着手边的长脚夹子,将那些滚落在沙土间的祸斗排泄物捞出来,丢进身前的小火炉中。 一方面防止火势蔓延,引发不好的事故;另一方面也是节约成本,最大程度废物利用。 毕竟那些排泄物都是上好的火头,用在小火炉里恰到好处。 翻滚的火焰将火炉烧的滚热,也将小贩的脸膛映的通红。在这个寒冷的季节,这份通红就显得非常宝贵,让小贩省却了买皮手套与大衣的钱。 “真的很便宜了……除了我这里,哪有祸斗只卖两枚玉币的!”小贩仍旧喋喋不休的向年轻巫师们推销笼子里的商品:“魔法生物!它们是血统非常高级的魔法生物,知道吗?!” 翻来覆去就那么两句话,郑清听的已经有些厌烦了。 这个小贩之所以还是小贩,不是没有理由。年轻的公费生心底浮过这个念头,就算给这个小贩一头火龙,他也卖不出什么好价格。 “我们真的应该走了……时间不早了。”郑清最后扯了扯博士的后衣领。 这一次,萧笑没有拒绝。 他叹息着,艰难的站起身。长久的蹲坐让他的双腿有些发麻,起身后还打了个趔趄。辛胖子及时的伸出胳膊,撑在了博士身后。 “你刚刚到底在观察什么?”辛托着博士的胳膊,好奇的把脑袋向前探了探,看向笼子里的那几只小祸斗:“或者说,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战争。”萧笑晃了晃眩晕的脑袋,低声回答道:“祸斗遗留的火焰是占卜的绝佳材料,我刚刚在那些火焰中看到了战争。” “也就是说,你在看狗屎。”辛胖子总结道:“真正意义上的。” 笼子里,两只争抢炭火的小祸斗呜哇叫着,互相撕扯了起来,结果最终一起摔在了沙土堆中。 “如果我把波塞冬带过来,也许会有战争发生。”年轻的公费生用力晃了晃脑袋,试着把两只小东西可爱的形态从脑海里驱赶出去,然后转过身,嘟囔道:“波塞冬看到什么新鲜玩意都会上去争抢一下的。” 他的身后,林货市场里狭长的通道间,恰好走过几个陌生的身影。 那几道身影看上去似乎与一般人类并无太大区别,但他们粗短的、几乎消失的脖颈,以及脑袋前后鼓起的扁平的肉包,则向几位年轻巫师非常清楚的标明了身份。 他们是多堖人。 多堖人是外星人,实际用‘多脑人’这个名字更形象一点。只不过因为外交的缘故,巫师联盟的翻译家将‘脑’字通假为‘瑙’,据说这样更好看一点。 好看与否,值得商榷,但不可否认,多堖人是非常强大的一支外星力量。 这个种族的人在小时候与地球人类并无区别,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的小脑部分会逐渐增大,直至在后脑勺形成一个扁圆的鼓包。这个鼓包下面,隐藏着一颗能力与大脑相差无几的副脑。也因此,成年的多堖人都拥有非常很好的身体协调性,是天生的体术强者。 只拥有强悍的身体,与变异猩猩并没有区别。这并不是多堖人从无数外星势力中脱颖而出的真正缘故。 这个种族真正强大之处在于,他们的‘副脑’可以随着实力与年龄的增长,不断衍生出来。从脑后的第一颗,到两侧的第二颗、第三颗,直至最终,像葡萄似的布满整个脑袋。 郑清曾经在一本介绍外星种族的书籍里见过多堖人大长老的模样。 他觉得那位大长老看上去就像他小时候在电视剧《西游记》里见过的如来佛祖。唯一的区别在于,佛祖脑袋上的‘肉髻’是法力强大的标志,而多堖人大长老脑袋上的‘副脑’则是智慧超群的标志。 想象一下,每一个多堖人都拥有一个主脑,若干个副脑,这样在处理问题的时候,他们就像带了作弊器——同样在考场,只有一个脑袋的地球人使用计算器会被视为作弊,而拥有几个脑袋的多堖人,天然就将作弊器长在了身上。 这个结论让人有些沮丧。 不论如何,在《巫师界大百科全书》的编纂委员会看来,多堖人与地球人并无本质上的区别,都属于同一个灵长目下的人科人属人种栏目——只不过宇宙何其浩瀚,相应的,智慧生命的存在方式也是千奇百怪。因此,更多的外星种族拥有与我们完全不相同的外貌、习性、以及其他特征,算不上什么本质区别。 但一般而言,那些外星人都会呆在属于自己的地盘,他们舒服,也让巫师们放心。 在布吉岛,这些外星使节们常住地是在贝塔镇西区的外星人使馆区。那里有巫师联盟为他们量身打造的聚居区,非常安全,也非常封闭。 正常情况下,贝塔镇外围,尤其是戏法师们聚居的贝塔镇北区,是不会出现这些‘高贵’的身影。 第五十章 外交事故 “他们知道自己很显眼的,对吧。” 郑清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几个多堖人的身影,一边悄悄与萧笑咬着耳朵。能够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活着的外星人,对他而言,是一种非常新奇的感受。 上一次校猎会,他作为公费生原本有机会与那些外星的客人们打交道,但因为种种缘故,他最终放弃了自己的权利。 这一次,这些多堖人自己走到了他的身前,着实满足了他的某一部分好奇心。 就像看着画像里的身影行走在现实中的感觉。 与他相似,用好奇而带着几分失礼的目光打量那几位多堖人的巫师不在少数。这种情况就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国家刚刚开放,一个三线小城市的街头出现了几位黑人一样,没有当街直接拉扯他们合影留念,已经是非常克制的表现了。 “长那么多脑子,肯定能想清楚这种状况。”辛胖子在他身后,用蚊讷般的声音回答道,令郑清忍俊不禁。 “梅林在上,今天市场上怎么还来外星人了?有人在卖什么宝物吗?”卖祸斗的小贩用惊叹的语气猜测着,他也像几位年轻巫师一样注意到了不远处那些披着长袍,模样怪异的多堖人,登时忘却了自己的工作,兴致勃勃的加入围观者们的探讨中:“老约翰,你听到什么风声了吗?” 后一句,他是歪着脖子询问旁边不远处卖活禽的另一个小贩——可能称之为老贩更贴切一点——那位活禽贩子头发花白,鼻头通红,一副酗酒过度的模样。 “我只能听到鬼车扑棱翅膀的声音,”老约翰嘟囔着,愤愤不平的抱怨道:“下一次,下一次谁在黑森林里抓到鬼车,就算价格再低我也不收了……哪怕它血统看上去很好我也不要了!脾气太暴躁了!要知道,上次我收的那只重明,还有奇涂,乖的跟小猫似的!” 话虽如此,但这位老贩却时不时偷觑一下那几位路过的多堖人,同时将手边的笼子向外推了推,用小竹竿捅了捅笼子里的鬼车鸟。 鬼车的两个脑袋发出吱哇的杂乱尖叫声,双翅扑腾用力挣扎起来。毫不意外,这番混乱将那几位路过的多堖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郑清旁观了整个过程,对老贩的精明与把握叹为观止。 老约翰摊位上的那只鸟虽然被他称为‘鬼车’,但在郑清看来,那只是拥有一丝鬼车血脉的魔法生物罢了——它脑袋的个数甚至还比不上第一大学那只担任过学生会名誉主席的三头鹦鹉,遑论九头鬼车了——而这丝毫不影响摊主把握机会,夸大宣传,营造气势,吸引眼球。 可惜的是,那些多堖人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听到老约翰高声的‘抱怨’后,只是转过头多看了他的笼子两眼,就毫不犹豫继续前行了。 这让老约翰大为沮丧,不声不响的将凸出摊位半米多的笼子重新拖回原地。 郑清也暗笑着收回了目光。 “一心多用,自带副脑,”他重新看向那几位多堖人,赞叹道:“不管怎么看,都是令人羡慕的天赋啊……真是太神奇了。” “这算不上最神奇的。”萧笑翻了翻手中的笔记本:“有一种尚未被证实的人类种族,但各种证据显示它们有极大可能存在。” “哦?” “瑙人族,也算多瑙人的一个变种吧。”萧笑一边打量着那队多堖人,一边介绍道:“与一般人不同,瑙人族全身上下就一个大脑存在,一个非常强大的大脑。它们生活在某种非常安全、营养非常丰富的世界中,据说那个世界里没有空气,充斥着类似羊水的液体。当他们走出自己的世界时,会选择一个储存的外星人基因信息,然后生出符合外界环境的身体……” “听上去像是故事书里的反派人物。”郑清左手抱着胳膊肘,右手捏着下巴,琢磨着。他的脑海里瞬间流淌过无数谍战、阴谋、八卦的情节。 “这种事情,谁知道呢。”萧笑收起笔记本,却没有终结话题:“……当人们的目光被显眼的事物所吸引,自然会掠过那些不怎么显眼,但是却很重要的事物。” 他喃喃着,目光掠过那几位多堖人,落在他们身后的两个矮胖身影上。 郑清跟着萧笑的目光,也很快注意到了那两个矮胖的身影。 还是两位熟人。 一个是三叉剑的安德鲁专员,另一位则是九有学院负责外务的办公室主任,曾经将郑清等人从打架现场带走的安教授。 “姓安的都是这种身形吗?”年轻男巫用谁也没听清的语调咕哝了一句,然后晃了晃脑袋,摇掉了这个略显荒谬的想法。 与此同时,原本在市场中发酵的流言,也紧随着多堖人的队伍弥散开来。 “多堖人的小孩儿在贝塔镇走失了……” “听说有人看见黑巫师把多堖人家的小孩儿拐进了北区……” “要命了……北区还有胆子那么大的黑巫师吗?” “据说多堖人驻布吉岛的公使非常恼火,已经向巫师联盟提出了正式交涉……说这种拐带幼童的卑劣行为会引发战争!” “嗬,一群脑袋上顶瘤子的家伙,打就打,谁怕谁?” “说的轻巧,打起来,林货市场还开不开?我们屯在手里的货卖给谁去?” 耳边传来市场小贩与客人们纷纷的议论声,郑清留心捕捉着他们的谈话,最终忍不住,拽住辛胖子:“那些多堖人怎么知道是黑巫师偷走了他们的孩子?有没有可能只是走丢了?” 辛胖子费力的回手,打掉郑清拽着他袍子的手。 “因为有前科,”胖子收了收自己的袍子,唏嘘道“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能长一脑袋大脑的多堖人,都拥有很高的研究价值……从一开始,巫师联盟与多堖人打交道,就是因为有黑巫师偷走了他们的小孩儿,引起冲突。” “而多堖人的法律,包括他们与巫师联盟建交时签署的联合声明,都严禁类似情况。”萧笑在一旁接口,语气非常严肃道:“这不是一件小事,如果真的有多堖人的小孩儿在贝塔镇被拐走,会是一件惊动联盟的外交事故。” 第五十一章 泽中有火 涉及外交事故级别的热闹,已经不是几位年轻巫师可以参与的了。 多堖人最终有没有在林货市场找到他们丢失的孩子,以及后续事件的发展情况,郑清等人没有继续关注。 考虑到围观者众多,现场随时可能会出现不可控的魔法战斗风险,再加上时近饭点,三位男巫简单商量了一下,便果断放弃继续购物的打算,暂时离开了林货市场。 当然,为了方便起见,他们也没有走太远,只是在市场旁边寻摸了一家干净的饭馆,打算先休息一阵子,等那些多堖人离开之后再进场重新采购。 午饭很简单,郑清给大家点了三份蛋炒饭,再加了两碟小菜,一个西芹腐竹,一个凉拌黄瓜。饮料是店里敞开供应的大叶茶。 这份质朴的午餐让胖子吃的大皱眉头。 “出门在外,小心为妙,普普通通,低调才是正理。”郑清用勺子挖了一勺炒饭,塞进嘴里,安慰道:“等回去以后,你想吃什么再自己去买。” “这里是布吉岛,距离第一大学的校门都不足一千米……真的有不长眼的小毛贼会找我们的麻烦吗?”胖子扯了扯他身上宽大的袍子,将那枚亮晶晶的校徽展示的更醒目了一些。 郑清捕捉到周围部分羡慕的眼神,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于大惊小怪。 “如果你坚持的话。”他勉强点点头,但随即强调了一句:“已经点下的饭必须吃完,其他零食,你可以看着自己的肚量来一些。” 辛胖子浑不在意的拍了拍肚皮。 “吃不了,塞进手表里。”他卖弄的向郑清亮了亮手腕,那支既是计时器又是储存器的手表正安安稳稳的挂在他的手腕上。 很快,不大的饭桌上便摆满了胖子新点的炸鸡、牛肉羹、卤蹄膀等各色吃食。郑清与萧笑又坚持吃了几勺蛋炒饭之后,便放弃了低调,开开心心的跟胖子一起啃起了猪蹄。 食不言寝不语是老规矩,但对于精力充沛的年轻人来说,这条规矩就显得有些过于死板了。尤其刚刚见到了活的外星人,让大家有了足够的话题。 “你们说,真的有黑巫师把多堖人的小孩儿偷走了吗?”郑清捧着一个猪蹄,耐心的啃着骨头上的肉皮,一边好奇的问道:“多堖人小孩儿的脑袋不是还没有发育完全嘛,他们怎么分辨的?还有,真的有巫师会做人体试验吗?” 辛胖子端起一杯大叶茶,美滋滋的吸了一口。吃了油腻之后喝这种茶水,感觉确实不错。 “是不是真的被黑巫师偷走了,我不敢打包票。”胖子咂咂嘴,补充道:“但从小到大,我没少听过某家小孩不听话,被黑巫师抓取开膛破肚,泡福尔马林的故事。” “我还听说过孩子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故事呢。”郑清吐槽道:“这种骗小孩儿等等故事你也好意思说出来吗?” 辛胖子脸色有些涨红,他立刻拿起一个新猪蹄,开始闷不做声的啃起来。 旁边,吃了胖子零食的萧笑及时出声,帮他解围:“主要是涉及外星人的消息,除了一些积极的、正面的、通过审查的新闻,其他很少会被传播开来……似乎联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禁止这些消息四处传播。” 郑清的目光在炸鸡块与卤蹄膀之间徘徊着,下意识问道:“为什么要禁止呢?是为了双方的颜面,还是为了保护那些外星人?” “都说了,是不成文的规矩……事实上,有没有这么一条规矩我都不确定。”萧大博士挑了个鸡块,塞进嘴里,含糊道:“不过在我看来,禁止外星人信息传播应该是那些站在巫师界顶层的家族与势力共同的选择。” “毕竟即便是在魔法世界,信息也是非常宝贵的资源。每一条未知的信息,都代表着巨大的利益。” “人类原本就已经是绝顶自私的一类生物了,巫师更甚之。而这个世界的资源终归是有限的。那些外星人,每一个种族身后,都有足够的利益。” “真是冰冷的现实啊。”郑清最终选择舀了一小碗牛肉羹,吸溜吸溜喝了起来。 “妥协罢了。”萧笑嚼着鸡块,似乎有些走神:“巫师们在外面的敌人已经够多了……从旧世界的妖魔到新世界的土著,从虚幻到现实,从古代到现在,甚至未来……巫师们需要对付的敌人已经够多了。没必要为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利益,在内部掀起什么矛盾。这不符合所有巫师的共同利益。” 郑清不喜欢听这种丧气的负面评论。 他端着小碗的牛肉羹,目光转向邻座。 那里,一个胖乎乎的巫师正仰着头,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张大嘴巴,任凭一只只蜜蜂大小的绿色精灵举着叉子在他嘴里进进出出。 “那家伙在干嘛?”他扯了扯萧大博士的袍角。 萧笑皱着眉,小心的看了一眼自己袍子被郑清拽过的地方,发现没染上油渍,才抬头扫了邻桌一眼。 “哦,剔牙精灵。”他简短的回答着,重新将注意力转回面前的美食中。 “哇!”郑清低低的叹了口气:“看上去真方便呐。” “不用哇了,你养不起的。”辛胖子撇撇嘴,竖起油腻腻的食指在郑清眼前晃了晃:“牙医、律师还有管家,不是我们这种贫民阶层可以随意享受的服务……那些剔牙精灵,寿命比蜉蝣还短暂,只有几个小时,但价格却比正常的绿色小精灵还昂贵。” 说到这里,胖子似乎想起什么,用略带怀念的语气补充道:“不过它们剔牙真的非常舒服……而且很干净。比我们用小竹签、还有牙刷强多了。” 郑清觉得这点不需要他再强调一遍。 只需看看邻座那个胖巫师一脸享受的表情,就知道了。 “真是个糟糕的世界。”年轻的公费生嘟囔着,叹口气。 他自己也摸不清楚,是在为那些剔牙精灵短暂的生命悲哀,还是在为巫师世界不同阶层之间显而易见的沟壑心塞。 第五十二章 坩埚青蛙 午后的餐馆里,气氛热闹而安逸。 郑清等人桌位的斜前方,是一个正在享受剔牙精灵服务的胖客人;正后方是一对耳鬓厮磨的男女巫师;吧台后,是撑着下巴,在昏昏欲睡中拨打算盘的老板娘;窗户下面,则是一群叽叽喳喳,只点了一大盘炒饭与几杯冷饮的年轻女孩儿。 “……你现在用的除痘虫是什么品种的?”一个下巴尖尖,声音细细的女生询问她的同伴:“我现在用的苗疆系列,虽然除痘效果很好,但每次用完总觉得脸上有点疼。” “那是因为苗疆的虫子里含有一些毒素,我妈妈不让我用。”她的同伴从手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到桌面:“我现在用的是蠕虫系列……除痘效果还行,对皮肤刺激也小。要不你试试?” 说着,她打开盒盖,用手指挖出一点黄色米粒似的膏状物,径直向那个下巴尖尖的女生脸上抹去。 “不,不用了。”女生稍稍阻挡了一下,便任凭同伴将那些黄膏均匀的涂在了她的脸颊。 黄膏触脸而活,很快蠕动开来,平平的摊开在那个女生脸上。片刻之间,便丧失了活力,变成一层干膜,从女生脸上脱落下来。 郑清认真看了一眼。 确实,与涂抹之前相比,女生的脸明显焕然一新、光滑干净了许多。 “怎么样,脸不疼吧……据我所知,现在市场上,蠕虫对皮肤的刺激感是最轻的。”她的同伴卖弄的说着,重新将小盒子收回自己的手袋中。 郑清在心底打开一个小本本,将她们的谈话记录了下来。 下一次过节,他不需要为准备什么礼物而头疼了。 说道下一次过节,年轻的公费生暗暗掐算了一下时间。今天是二月八号,周日,明天是元宵节。元宵节自然没有送礼物的习俗。但是再过一个星期,二月十四号,是西方传统的情人节,这一天,自己必须给伊莲娜准备一份礼物。 恰好,二月十五号就是开学前注册报到,以及续交学费的时间了,到时候应该能找到伊莲娜吧。 想到这里,郑清不由记起稍早些时候,他坐船来贝塔镇北区,在船上遇到吉普赛女巫的情景。那天之后,因为诸事繁杂,他也一直没有邀请女巫出来玩儿。不知道她会不会因此生气。 事实上,郑清总觉得两个人的关系有点尴尬——说是情侣,却极少像现在身后那对年轻男女一样耳鬓厮磨、一起消磨时间;说关系普通,谁见过打过kiss的普通男女朋友?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大叶茶。 苦涩的茶水在他的唇齿之间流淌,将他心底涌起的酸涩重新压了下去。 窗户下面,女生们之间的谈话仍在进行。 “……蠕虫的感觉确实不错,但是每单位蠕虫的价格比苗疆要贵一半左右,”第一个女生语气中流露出一丝羡慕:“除非能找个公费生当男朋友,否则我可用不起那种东西。” “咳,”郑清口中还没有完全咽下去的茶水进错道,把他呛了个半死。他的脸色憋的通红,胸口一跳一跳的镇痛。但他强行压制了咳嗽出声的冲动。 身前,一直专心对付桌上美味的萧笑与辛胖子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胖子身手敏捷的张开胳膊,将食物护在了胳膊下面。 “注意卫生!浪费可耻!”胖子睁大眼睛,非常严肃的警告道。 郑清掩面转向,看向另一侧的过道,将大半个脑袋藏在了桌子平面以下的阴影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同时向两位同伴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自己没事。 无名的羞耻感告诉他,只要假装没事,过两分钟,一切就都正常了。 这份直觉非常正确。 事实上,并没有过了两分钟。 只过了差不多一分钟左右的时间,饭店门口的风铃‘叮铃铃’响起,随着新客人的进门,刚刚一直笼罩在郑清脑袋上的诡异感觉迅速消失掉了。 “老板娘,老样子……坩埚青蛙来一份,多加辣子,米饭大份。”新进门的客人吆喝了一声。 “今天换班挺早哇老李……青蛙要几斤的?”吧台后原本昏昏欲睡的老板娘瞬间清醒了过来,手中的算盘噼啪作响。 “一斤半就够了……青蛙皮剥干净一点,不要青蛙舌头。配菜要腌黄瓜,再来点炸蜈蚣跟炸壁虎尾巴。”新客人叮嘱道。 “大冬天寒毒重,确实应该拔拔毒!”老板娘运笔如飞,很快向后厨飞了一只油乎乎的纸鹤。 郑清看着那只纸鹤歪歪斜斜的飞行状态,很怀疑它会不会半路掉进坩埚里。 他感觉自己现在已经重新恢复了正常,尤其是思路。 为了证明这一点,他坐直身子,向辛胖子问了一个他刚刚想起来的问题:“普利策女士之前采访的报道,我怎么一直没有看到呢?这都差不过快一个星期了吧!” 辛胖子舔了舔油腻的嘴唇,眨眨眼,琢磨了几秒:“专访又不是即时通讯,没那么快的。从采访、到定稿,再到审核通过,最终发表,我估摸差不过要半个月。最迟开学前后,你肯定就能看到那份报道了。” “我宁肯永远都看不到。”郑清失望的嘟囔了一句。 他原本还指望那次采访不成功,普利策女士放弃报道了。看上去,他还需要在等待的折磨中纠结一阵子。 “说起来,我更在意另一件事。”辛胖子重新从盘子里挑出一块炸鸡,吭哧吭哧啃了起来,一边啃,一边含糊的说道:“你在寂静河上干掉的那头撒托古亚的后裔,就是那只大青蛙,怎么没见有什么后续报道?已经快一个星期了,连个豆腐块都没有……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郑清连连点头,他也一直觉得这件事很诡异。 仿佛有人悄无声息的将这件事压下去了似的。 “或许学校觉得现在外面环境复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年轻的公费生猜测着:“就像你们刚刚说,巫师联盟会把外星人的负面新闻压下去一样……撒托古亚也算是外星人吧。” “它不是人。”胖子丢下吃干净的鸡骨头,舔了舔油乎乎的手指,总结道。 “毫无疑问。”郑清扯扯嘴角。 第五十三章 坑货胖子 “林货市场里有还有烧烤摊位吗?” 刚刚丢下鸡骨头,无聊中望向窗外的辛胖子忽然抽了抽鼻子,饶有兴趣的询问同伴:“不知道是不是林中野味的烧烤?刚刚怎么没看到……你们吃饱没,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郑清面无表情的看着胖子身前那一小堆干干净净的鸡骨头,忍住了吐槽的欲望。 但他仍旧顺着辛胖子的视线向窗外望去。 只见之前平静安详的林货市场上空,不知何时升起一股袅袅青烟。烟气青中带灰,浑然成柱,仿佛一根高耸的毛竹,直直的插入市场头顶那片灰白色的天空里。 郑清皱起眉头。 虽然胖子说是烧烤摊的烟气,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不,那不是烧烤摊的烟气。”与郑清相比,萧笑的回答就肯定许多了,他同样望向窗外,语气显得非常平静:“那是与火灾相伴的烟柱。” 似乎是为博士的这番回答做注解,原本平静的林货市场中忽然传来了几次猛烈的爆炸音,将饭店的玻璃窗震的嗡嗡作响。 再次看向市场上空,远远望去,点点火光已经开始盖过阳光的色彩,侵染了天空的颜色。 隐隐约约间,似乎还有几声兽啸传出。 郑清倒抽了一口凉气,双手撑桌,腾的一下站起身来。 倘若在平日,他这种举动定然会引起所有人的关注。但是现在,与店里其他客人们相比,年轻公费生的动作算是非常平和、非常安静了。 在爆炸声出现后,坐在窗边的那几位女生便捂着脑袋尖叫起来——那位声音细细、下巴尖尖的女巫还算稍微冷静一点,抖手丢出了一张护身符,将她们几人囊括其中。 斜后方的那对情侣则有些懵逼,年轻男巫还搂着女巫,似乎刚刚说完情话,茫然看向窗外,神色中隐隐有几分恼火。这让郑清感到异常钦佩。 而郑清等人桌位斜前方的胖子——也就是正在享受剔牙精灵服务的那位客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他是店里唯一受影响见血的客人。 准确说,他溅的是剔牙小精灵的血。 爆炸声骤然传来的时候,胖客人下巴一抖,用力闭了嘴。随即见他喉头蠕动了一下,似乎吞咽了一口唾沫。当他在惊惶中重新张开嘴之后,除了牙上残留的一片淡绿色血迹之外,那些刚刚辛苦工作的小精灵们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郑清觉得自己的胃在肚子里翻滚。 “它们跟你养的小精灵不一样,打个比方,就像人类与猴子的区别。”萧笑敏锐的察觉到郑清脸色的变化,轻声安慰道:“换个想法,那些小东西都是从土里长出来的,与青枣、山杏差不多……实际上,按照巫师大百科全书里的介绍,它们的血肉也是类似的清香味道,就是为了防止类似误食情况出现。” 博士的解释让郑清的感觉稍稍好了那么一点点。 但也只是一点点。 当他看到那些剔牙小精灵们在胖客人的指挥下,再次颤颤巍巍的钻进他的大嘴中后,仍旧难以抑制恶心的感觉,强行转过脸,努力忘却这个画面。 倒不是他的爱心已经泛滥到跨越种族的境界,打个比方,类似以前看到有人虐猫虐狗,总会引起人们某种程度的通感。类似屠宰行业,屠宰杀生是工作,虐杀则是变态。他感觉自己永远没办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能享受诸如三吱儿之类的菜肴。 闲情少叙。 与郑清以往数次遭遇状况后,三叉剑或类似负责机构姗姗来迟的情况不同,今天他们的反应却非常迅速——或者说,不是他们,而是他。 “贝塔镇治安局!” “贝塔镇治安局!所有人把手放在桌子上,不要抽出法书!” “我是贝塔镇北区治安巡逻队长,罗布特·李……大家不要激动!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保持安静,等待后续指示!” 在数声爆炸传来之后,那位刚刚进门点了一份坩埚青蛙,被老板娘称之为‘老李’的客人便大吼着,制止了饭店里骤然而起的嘈杂。 与此同时,他从袍子里掏出一张执法证,高高举起,向四周展示着。 贝塔镇治安局银白色的徽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淡绿色的静心光环也伴随着那块徽章的展示一闪而过,饭店里原本慌乱着的客人们逐渐冷静了下来。只有爆炸的余震在窗棱间恋栈不去,残留着隐隐的嗡嗡。 客人们平静之后,不安的看向窗外林货市场上空那片似乎在预示凶兆的红色,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 众所周知,刚刚有一些多堖人的外星使节走进了林货市场。 而现在,林货市场中传出了巨大的爆炸声。 任谁心底都会泛起异常的念头。嘈杂过后,店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每个客人都在小声猜测着林货市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大队长,我的法书也收起来吗?”饭店老板娘拍拍手底那本略沾油渍的法书,笑吟吟的问了一句。 治安局的巡逻队长回头,苦笑一声:“不要添乱了!” 老板娘翻了个白眼。 “这么说,你的饭点又要推迟了,对吧。”她顺手将自己的法书塞回吧台下的抽屉里,撇撇嘴:“不过你不用担心,被剥皮下锅的青蛙是跳不走的。” “唉,”罗伯特·李烦恼的收起执法证,抱怨道:“见鬼的多堖人,早不来,晚不来……把我的青蛙在坩埚里封好,等我忙完回头来拿。” “没问题。”老板娘手底的算盘珠子拨打的噼啪作响:“三个银角,记账还是现金?” “老规矩,先记着。”罗伯特·李摆摆手,然后忧虑的看了一眼林货市场的方向,犹豫再三,最终下定决心,看向饭店里的客人们:“在座的有注册猎手吗?不限等级,在册的猎手就行。” 店内一片沉默。 他的目光所至,不论是窗边女巫,还是那对情侣,亦或是用剔牙精灵的胖巫师,都纷纷摇头。 这并不奇怪,毕竟注册猎手在巫师世界也算得上是精英一级的存在了,大多数注册猎手或者在新世界打拼,或者在猎场训练,很少有人会闲来无事,在北区路边的小饭馆里吃东西。 巡逻队长脸上的失望还没完全褪去,眼帘中就出现了一条高高举起的胳膊。 “准注册的猎手可以吗?”辛胖子的手用力在半空中晃动,满脸都是即将捕捉到大新闻的兴奋红光:“我们猎队在学校上次的新生赛里拿了第一名!” 第五十四章 冰与火之歌 郑清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卷入林货市场的麻烦当中。 当那位贝塔镇北区的治安官开口询问店里是否有注册猎手的时候,他还在琢磨稍后是直接打道回校,还是顺路转贝塔镇步行街,去临镜画或者牧饰娘看看情人节礼物。 毕竟林货市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估计一时半会搞不定,他们原本打算下午继续采购的想法肯定也泡汤了。 只不过千思万虑,他忽略了同行者中有一位非常有‘事业心’的校报记者——稍早一些,在林货市场,如果不是郑清与萧笑死命拉着他,胖子早就跟在三叉剑安德鲁专员的身后做采访去了。 作为立志冲击‘金羽毛笔’的辛胖子,眼看着能参与进这个涉及外星使节的大新闻,他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窗外,剧烈的魔法波动越来越明显。 饭店内,男女巫师们大眼瞪小眼,目光最后都集中在了辛胖子他们一桌人身上。 郑清嘴角抽动着,死死盯着身前的胖子,心底已经将他下油锅、煸炒、炖煮了一百遍。他相信旁边默默收拾笔记本的萧笑心底也有同样的想法。 辛胖子呵呵笑着,冲郑清眨眨眼,举起的胳膊却没有丝毫收回的打算。 “准猎手可以吗?”他一副勇敢而无畏的表情,看向那位站在吧台前的治安官:“虽然我们宥罪猎队还没有正式在册,但那只是时间问题……守护巫师世界的安危,是每个第一大学学生应尽的义务!” 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义正言辞。 倘若郑清不是知道胖子的打算,他差点就真信了。 “啊!宥罪!我知道他们,去年学院杯新生赛的第一名!”窗边的女生忽然轻叫起来:“他们的队长被今年魔杖收录进大阿卡纳,是‘世界’的拥有者!” 这个略显突兀的解释让聚集在三位年轻巫师身上的目光愈发多了起来。 辛胖子腆着肚皮站起身,脸上竭力露出一丝谦虚的笑容,一边指着郑清与萧笑,一边介绍道:“……虽然现在我们猎队的猎手不完整,但是有我们最强大的队长,最厉害的占卜师,以及我,一个普普通通的辅猎手,足够组建一个小型的搜索猎队了。” 郑清感觉自己的耳朵快要烧着了。 不需要余光四下里乱瞄,仅凭他那不甚灵敏的耳朵,就能捕捉到一大波非常感兴趣的窃窃私语。他努力板着脸,抬起头,看向那位治安队长的下巴。 松松垮垮,没甚胡髭。 既然已经被胖子拉下水,就要拿出大阿卡纳的气势来,继续缩头缩脑,除了让自己显得毫无担当之外,别无它用。 “如果您需要我们的帮助,责无旁贷。”年轻的公费生站起身,微微鞠躬,语气彬彬有礼。 “很好。”治安官很感兴趣的多看了他几眼,回头对小店的老板娘吩咐道:“他们的花销记到我的账上……回头一起算。” 然后对三位年轻男巫招了招手:“跟我来……拿出你们的法书,也许等一下你们用得着它们。” 郑清闻言,立刻摸出自己的法书,抓在了手里。 走了几步,犹豫片刻后,他又将手探进灰布袋中,抽出了自己的柯尔特银蟒。如果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开枪总比翻书的速度快一点。 萧笑落后郑清一个身位,紧随其后,并没有依照治安官的要求拿出法书,而是掏出了一个干枯的乌龟壳置于身前。龟壳上布满了金色的符箓,在男巫的指间缓缓流淌。 辛胖子落在三人最后——主要是打包桌上剩余的炸鸡卤肉浪费了他一些时间——临出门路过前台的时候,他还觍着脸向老板娘讨要了几块薄荷糖以及一张湿纸巾。 “嘶……我以为火灾会很热!”胖子推门出来后,立刻打了个哆嗦,将薄荷糖给两位同伴一人塞了一块:“怎么会这么冷?!” 郑清皱着眉,接过薄荷糖,点点头:“确实有点不同寻常。” 店外的气温出乎意料的寒冷,没有丝毫火灾发生后应有的燥热,反而像是冰雪肆虐后的感觉。每一口呼吸,都能带出一团白色的雾气。 郑清抬起头,看向天空。 冬日的太阳原本就不是特别热情,现在的它尤其冷淡。倘若不是钟表上的时间与四周的亮度提醒,郑清完全有理由相信挂在他们头顶的是一轮月亮,而不是太阳。 “呼……”治安官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白气如箭,在空中留下了一道深刻的痕迹:“千万不要是狂猎。” 罗伯特同样抬起头,看了一眼那轮冷日,喃喃着。 随即,他打起精神,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男生:“四象法阵会不会?我站老阳位,居首;占卜师站老阴位,在后面压阵;胖子少阴位,左辅……还有世界,你站少阳,在侧面牵制。” 说着他又扫了一眼郑清手中的符枪,笑着补充道:“武器不错,牵制恰好。” 宥罪猎队的三个男生紧张的点点头,没有反对。 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句交谈,但这位贝塔镇的治安官却非常合理的安排了战术以及站位,可以称得上一句经验丰富。 至于四象法阵的站位以及走位,宥罪猎队在上学期在邓小剑的监督下没少练习,熟悉的很。 菱形的战阵笼罩在淡黄色的守护光晕下,左右摇摆中,冲入林货市场。 刚刚跨越市场大门,原本极寒的感觉骤然消失,化作一片燥热。一瞬间,仿佛从岩浆跨入冰海,笼罩在诸人周围的魔法守护光一阵乱闪,险些灭掉。 与此同时,原本被林货市场守护法阵遮掩住的噪音、骚乱以及警报声,也一股脑儿钻入了大家的耳朵里。 映入郑清眼帘的,是一片混乱的场景。 数十只丈许高低、黑背叉尾的祸斗在市场里四处乱蹿,裹挟着黑色的烟气与赤红色的火焰,一路撞翻无数摊位,点燃数十屋宇,将市场里的小贩与客人们撵的惊慌失措、屁滚尿流。 稍远一点的地方,多堖人的客人正与三叉剑的专员合力,镇压这令人焦头烂额的场面。 更远处,在林货市场的尽头,毗邻寂静河的一侧围墙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祸斗们从何而来,一望可知。 “薅了一把雾草的,”治安官低声骂了一句:“果然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第五十五章 狂猎 空气中闪过一串火星,烧灼着弥漫着的恐惧气息。 林货市场内,商贩与大部分客人们都躲进就近的屋子里,唯恐被那些烧红了眼睛的魔法生物盯上。只有极少数勇敢的巫师,跟在安德鲁与三叉剑的身后,阻拦那些肆虐的身影。 祸斗们的身影越来越近,模样也越来越清晰。 郑清看到了它们火炭般的眼睛,看到了它们如缎子般反光的滑亮皮毛,以及那一条条如同毒舌信子般分岔的尾巴。 它们的嘴里吞吐着熊熊的火焰,路过之处一片狼藉,在身后留下肆虐着的恐怖火灾。 不时有储存药剂的罐子被这些火焰引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与巨大的声响,让场面显得愈发失去控制。 “砰!” 年轻的公费生扣动扳机,向靠近队伍的一头祸斗打出一发辟邪符弹。 祸斗细腰一扭,闪过了符弹,却没闪出符弹的威力范围。乳白色的魔法光晕以弹着点为中心,一闪而过,原本作势欲扑的祸斗仿佛看到了可怖的天敌,颈间长毛倒竖,龇牙咧嘴,狂吠着向后退了几步。 辟邪符以震慑与辟易为主,杀伤力并不强。 郑清手中银蟒弹仓内,大多数都是这类符弹。并不是他不想看到猎物被一击致命,而是他从学校学到的绝大部分符箓,都是非致命性的。这也与第一大学一贯的教学宗旨相吻合。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其他手段。 腰间灰布袋里,还有一支装填了血符弹的雷明顿,自从上一次他用血符制作的符弹将那头撒托古亚后裔一枪打爆之后,他就悄悄将这种手段当做了自己的杀手锏。 只不过眼下,面对一群‘大狼狗’,他觉得自己还不需要使用另一杆大枪。 符弹爆发的余波还引来其他几头祸斗,一齐压低身子,冲着新入场的猎手们嘶吼。 罗伯特·李并没有在意这些狂吠的犬状魔兽,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林货市场边缘那处被突破的围墙缺口,脸色异常难看。 “为什么会引来祸斗!”他咬着牙,低声的自言自语:“为什么是现在?!” “之前我们在市场里看见有小贩在卖祸斗幼崽,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郑清猜测着回答道。此刻,他仍旧站在罗伯特的身侧,双手持枪,稳稳的看着前方。 刚刚打出的符弹虽然没有打死那只祸斗,效果差强人意,但郑清并没有特别沮丧。好歹吸引了几头祸斗的注意力,减轻了其他方向的压力,这就是成绩。 所以,他也没有着急立刻填补子弹。 柯尔特银蟒的弹仓容量是六发,他刚刚只打出了一发,余量还很充足。 “果真是不详的征兆呐。”辛胖子站在罗伯特的另一侧,手中没有拿着法书,却拿了一支羽毛笔与一个笔记本。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对危险毫不在意。事实上,从跨过林货市场大门开始,辛的身形就已经陡然涨大一圈,浑身的皮肤也变成了淡蓝色。 看得出,与校猎会时候相比,他对于自己的变身能力掌控程度更强了一些,已经能够维持低位变身的状态了。 “我们要现在出手吗?”郑清看着远处那些肆虐的祸斗身影,舔了舔嘴唇,跃跃欲试。 他感觉自己的大枪已经饥渴难耐了。 “不,”回答他的是站在队伍最后方的萧笑:“市场里的情况目前是可控的,那几头祸斗,有安德鲁与安教授,再加那些多堖人,完全能够处理……我的占卜结果显示目前最大的风险来自于那面围墙。” 罗伯特没有回头,但他脸上浮现出一丝赞许的表情,点头同意道:“不愧是拿过第一名的猎队,每个人都很出色。但有一点你说的不明确。准确说,最大的风险是那面围墙上的缺口……这处围墙是贝塔镇外围守护魔法的第一道防线,围墙之外,就是寂静河与沉默森林。围墙出现了缺口,意味着贝塔镇已经向沉默森林敞开了大门。” “这才是目前最大的危机。” “黑潮即将从那个缺口中涌出。” 郑清闻言,倒抽了一口凉气。 最近一段时间,他不止一次听萧笑以及其他贝塔镇上的老人们谈及‘黑潮’的可怕。而所谓黑潮,就是某些情况恶劣的冬末春初,沉默森林里饥饿的魔法生物冲击贝塔镇,寻求食物以及其他出路的自然现象。 这段时间,恰好是黑潮最容易出现的时间段。就连步行街上,许多店面都缩短了营业时间,加固了门面的防护魔法。市场上现在最紧俏的,也是类似护符、阵盘、符箓之类的商品。 正常情况下,贝塔镇周围布设了大范围的守护魔法阵地——虽然不能与第一大学的守护法阵相媲美,但也可以称得上是高塔深堑、金城汤池——这些魔法阵地互为犄角,牵一发而动全身。 从沉默森林里冲出来的魔法生物,冲击任何一处魔法阵地,都会引起周围其他守护魔法齐心协力的攻击。 大多数情况下,黑潮都会在贝塔镇的层层防御下逐渐消解,极少有真正打破法阵的情况发生。 按照镇上老人们的说法,贝塔镇最近一次被黑潮冲到步行街是三年前,几头厉火妖在其他魔法生物的掩护下冲破防御阵地,冲入贝塔镇,一路引燃了数十家店铺。 林果家以前的林家铺子就是在那次灾难中被毁灭的,他的家人也都是在那次灾难中丧生的。因为关系比较亲近,郑清对这件事印象格外深刻。 “幸亏林果不在这里。”年轻的公费生扯了扯嘴角,低声说道。 虽然他也不知道假如林果在这里,会有什么关系。他只是单纯觉得不应该让小男巫再一次面对这种糟糕的情况。 罗伯特·李并没有在意郑清的低语。 “准备迎接狂猎吧,”治安官轻声对身旁的年轻巫师们说道:“打开你们的法书,睁大你们的眼睛,诅咒每一头出现在你们面前的狂兽……告诉镇上的人们,关紧门窗。” “狂猎?”郑清感觉一股冷气从尾椎骨顺着脊柱直窜而上,这个词语似乎蕴含了巨大的负面魔力。 “深呼吸,”治安官似乎非常理解男巫的心情,指点道:“它们还在沉默森林深处……只不过它们冰冷的呼吸以及阴冷的气息以及侵蚀了镇子……所以,我们才会感觉正午的阳光仿佛月亮,火灾的现场寒气逼人。” 第五十六章 黑潮之前 在巫师世界的故老传说里,狂猎是指一群执着猎妖而迷失在黑暗中的巫师。 它们游走在世界的边缘,手擎战旗与法杖,跨坐在夜骐背上,与迷雾同行,寒风是它们的战友,冰霜是它们的号角,死亡是它们唯一的追求。 因猎而狂,疯狂逐猎,因此它们被称为狂猎。 而在现实之中,对布吉岛上的居民们来说,狂猎则是沉默森林里无尽的梦魇。它们由迷失在沉默森林里的巫师灵魂组成,平日沉睡在森林的腐殖层之下,只有当黑潮涌起的时候,它们才会跨坐着骷髅马、身披破烂长袍,抢在那些饥饿的魔法生物之前,冲击贝塔镇活人们构筑的魔法防线,追逐它们永远也追逐不到的猎物。 因为没有完全坠入黑暗,所以它们不会被第一大学使用净化魔法从这个世界抹去;因为意识迷茫,它们也无法蜕变成幽灵族的一员,加入月下生物的行列;因为已经丧失了生气,它们也不被沉默森林的魔法生物所接纳。 它们只能顶着边缘者的身份,在每一次黑潮来临之前,冲向贝塔镇,仿佛飞蛾扑火一般。 “为什么我们不能给予它们永恒的安眠。” 郑清对学校处理狂猎的手法始终有些不解:“就像怨灵之类的,我们可以让亚特拉斯学院多组织几次弥撒,或者学校多筹办几次罗天大醮……让它们重新获得平静,不是更好吗?” “就是为了让它们重新找到平静,所以我们才不会那么粗暴。”萧笑低声解释道:“只有真正勇敢与坚定的猎手,才能成为狂猎。每个狂猎,都是巫师猎手与妖魔战斗失败后的产物,它们在被转化之前,勇敢的结束自己的生命,同时坚定的远离妖魔真祖的召唤。” “这让它们的灵魂处于非常敏感的处境之中……稍有不慎,它们就会真正坠入永恒的黑暗之中。” “所以它们是一群不能被打碎,也不能被烧成飞灰的瓷娃娃,对吧。”郑清总结道:“我们唯一能做的,是让开宽敞的大路,让那些嚎叫的灵魂从我们身边疾驰而过。” “你也可以选择使用束缚咒,”罗伯特·李此时接口,补充道:“我不建议你们使用软腿咒或者混乱咒,那会使狂猎们的状况变的更糟……当然,事有不谐的时候,还是以你们的小命为准。身边有什么魔法,你们就用什么魔法。毕竟它们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他的建议很简洁,却也很残酷。 郑清无法对他给的建议加以评论,所以他只能将注意力放在了另外一个问题上。 “我们可以趁着这段时间,把那面围墙上的缺口堵住的吧!”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说出自己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压抑着的念头:“只要堵住那个窟窿,那些家伙不是就进不来了吗?” “嘿嘿,”罗伯特侧过脸,斜了年轻的公费生一眼:“你以为这是在破了的花盆上粘一块膏药吗?不,这个缺口对贝塔镇的防御体系来说,就像一座千里大提正中央出现了一个老鼠洞。短时间内根本无法修补完善。” “溃坝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这个比喻恰到好处,令人闻之立刻有了清晰的概念。 辛胖子用羽毛笔的长羽挠了挠自己的下巴,长叹一口气:“祸斗,狂猎……都预示着灾难的到来。下一个会是什么呢?朱厌?肥遗?还是夫诸,或者赢鱼?” “无稽之谈。”一直安安分分呆在后方的萧大博士对胖子的说辞嗤之以鼻,稍稍提高声音反驳道:“是它们带来了灾难,而不是它们预示了灾难。你的理解属于因果倒置……老派巫师就这点最令人无奈,他们总是总结一些表面的经验,去指导更深刻的行动。” “你高兴就好。”辛胖子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与萧笑争辩。 他把羽毛笔夹在耳朵后面,笔记本咬在嘴里,跨步向前,双手猛然一探,将一头从他面前掠过的祸斗后腿扯住——随着他们深入林货市场内部,部分肆虐着的祸斗们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他们的身上,开始偷偷摸摸的袭击这几位新入场的猎手。 未等那头祸斗扭头撕咬,蓝胖子双目圆睁,闷哼一声,喷气如雷,两臂肌肉陡然隆起,只是用力一扯,便将那头不大的祸斗撕成两块。 红的血液、粉的肠衣、鲜的五脏,随着那一扯,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还有祸斗肚子里残留的一朵朵橘红色火焰,也伴随着它的血水,滴滴答答掉进尘土里。烧的青石地板吱吱作响。 “干得漂亮!” 郑清轻扣扳机,啪的一声,将另一头祸斗用束缚符弹捆住,仍有余力转头看向辛,夸赞着,同时提醒道:“注意控制体型,如果不想裸奔的话……你的袍子快被撑爆了。” “还有环保问题。”萧笑在后面提醒道:“我可不想硬抗过黑潮之后,被校工委的老大爷拎着耳朵揪到这里给市场冲洗地板……” “不,你们不需要担心这点。”罗伯特轻笑一下,安慰道:“后续市场的清洁费用贝塔镇管理委员会全部负担。作为被临时征召的猎手志愿者,如果表现出色,你们还可以拿到赏金以及贝塔镇给你们开具的奖励证明。” “哦,这让我感觉好多了。”辛胖子把手在袍子上胡乱擦了两下,瓮声瓮气的说道:“不过我更希望能获得独家采访的机会。” 这个要求就超出了罗伯特治安官的权限范围了。 他立刻忽略了胖子的这个问题,抬手向不远处的安教授打了个招呼:“老安,我带他们几个年轻人去缺口那里挡一阵子……你们清理完这些祸斗,赶紧协助市场里其他巫师撤离。” “还有通知贝塔镇管委会以及学校。”站在安教授旁边的三叉剑专员高声答应道。 “是的,”罗伯特·李忍不住笑了一下:“还有记得通知学校。” 安教授挥舞着法书,一面交替释放束缚咒、混乱咒以及软腿咒攻击祸斗们,一面大声aye着,应承了治安官的安排。 第五十七章 渐起 一头獓狠(ao,yin)匍匐在一片粗壮的接骨木下,白色的皮毛在寒冬肆虐下变得斑驳而干涩,长长的毛打着结,胡乱的挂在身上,头顶的四个角也没有了往日的油亮,失去了光泽。 它的身子下面还残留着一层惨白色的骨头,上面没有一丝残肉,也没有一点油腥。连骨髓都在它反复的咀嚼与吮吸下干涸。 獓狠半眯着双眼,嘴角蠕动着,反刍胃里那些带着酸气的不多的食物,脑海中幻想着去年秋天他在森林深处捕获的一头狌狌。啊,那是一头多么强壮的狌狌,肌肉肥美,血液甘甜,就连它那两颗眼珠子咬起来都汁水四溅,充满了嚼劲。 想到这里,它的喉咙一阵蠕动,原本在嘴里反刍良久的一口骨头渣子混合在刚刚涌出的唾液里,终于艰难的咽了下去。 然后它低下头,在身下的骨头堆里挑拣片刻,再次找出一片骨架细小的肋排,一口咬了下去,含在嘴里。虽然这些肋排的骨架并不难嚼碎,但经过一个冬天的寒冻,变得比石头还要硬。它需要把这块肋骨含软一点,再慢慢嚼。 不急,反正冬天还长的很,它有足够的耐心与毅力来完成这件事。 头顶接骨木枝桠间的鸟巢里传出沙哑干涩的鸟叫声,獓狠打了个响鼻,喷出一团白雾,对那只灰鸱(chi)的求助充耳不闻。 不是它不够朋友,而是因为今年冬天的食物格外匮乏,它也无能为力。它倒是不介意让那头灰鴟也跟它一起来啃骨头,前提是那头灰鴟的短嘴能咬碎这些硬邦邦的家伙。 一想到这里,獓狠忍不住庆幸自己只长了一个身子。 像头顶那只灰鴟,一个脑袋三个身子,也就是说一张嘴要填饱三个胃!在这个食物短缺的年代里,何其不幸也! “嘎……” 鸟巢里再次传出那头灰鴟的低鸣。 獓狠不满的扬起头,睁开一双硕大的牛眼,看向那只快要死掉的鸟儿。倘若它撑不过这个冬天,那么獓狠丝毫不介意嚼一嚼带羽毛的鸱肉——从这个角度考虑,它又开始觉得那头鸱鸟有三个身子是件好事。 毕竟三个身子上长的肉,总是比三个脑袋要多许多,足够它嚼用很久了。 当獓狠带着这丝期盼抬头望去,却惊讶的发现那只灰鴟正挣扎着从树巢里站起身,张开三双翅膀,跃跃欲飞。这让獓狠有种碗里的食物要飞走的感觉。 “哞……” 獓狠嘴里发出不舍的呼喊。 灰鴟低下头,露出一双迷茫的、浑浊的眼睛。獓狠惊疑的发现,那只死鸟的眼睛上似乎蒙了一层灰翳,完全没有了往日狡诈灵动的感觉。 “嘎……” 灰鴟低着头,冲獓狠再次低鸣了一声,六翅一振,倏然滑出树巢,向沉默森林边缘飞去。 獓狠不安的晃了晃脑袋。 灰鴟飞去的方向,有一群凶残的双脚兽,残存于血脉中的记忆告诉它,距离那个方向越远,越安全。但随着灰鴟的离去,獓狠冥冥中总是觉得有个声音在自己耳边低语,告诉他那个方向有无穷无尽甘美的食物,能够让它重新强壮起来,平安的度过这个冬天。 獓狠原本对于这种看不见嘴巴的低语不屑一顾的,但不知为何,随着灰鴟的离去,随着那个低语的不断重复,它渐渐觉得嘴里那块干巴巴的肋骨变得越来越无味、越来越可恨。 “噗!” 獓狠最终一口吐出那块肋骨,摇摇尾巴,挣扎着站起身。 满地白骨在它沉重的践踏下发出哔哔啵啵的连绵破碎音,干枯的接骨木林在它庞大的身躯下发出哗哗啦啦的求饶。 獓狠用力的晃了晃脑袋。 当它再次抬起头,看向灰鴟离去的方向的时候,它的眼睛已经失去了早先的灵动,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翳。一如那只早已离去的三身鸟。 …… “呼!终于搞定了!” 沉默森林边缘,一个披着黑袍,脑袋藏在帽兜里的身影重重的松了一口气,抬起头,语气轻松的对同伴说道:“那头獓狠已经动身了……估计再过半天,就能到贝塔镇。” “能不能快点?”他的同伴显得有些焦躁:“林货市场那边的缺口开的不大,我们现在急需那头獓狠冲击魔法阵的缺口!” “不能。”第一个声音非常干脆的摇摇头,拒绝道:“原本黑潮还需要个把月才能真正涌起……我们现在用魔法,只能调动它们的情绪,却不是真正掌控它们。不可能让那些畜生发挥出超越它们底线的能力。” “难道你就不能悄悄给它放一道类似嗜血术之类的魔法吗?”他的同伴有些不死心的追问了一句:“我看鼠仙人就给那些老鼠们用了类似的魔法。” 第一个身影没好气的呛道:“那是鼠仙人,他指挥的是老鼠!我不是獓狠仙人,没办法指挥那种凶兽!” 顿了顿,他又疑惑的问道:“我记得那些老鼠很是引了一些大家伙过去……比如森林深处那窝山丘巨人,还有沼泽区的那头老蜚……难道它们还不够扩大那个缺口吗?” “还有一头凿齿,我们还引着那头凿齿发掘了一处古墓,帮它更换了一条更粗大的狼牙棒,还有一面真正的精钢大盾!”他的同伴叹口气,声音显得有些萧瑟:“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那窝山丘巨人自己厮打的时间比攻击魔法屏障的时间还要多,还有那头老蜚,空长了那么一副巨大的骨架,浑身上下腐烂透顶!除了会散一点疫云之外,在没一点用处……感觉如果让它低头冲阵,它头骨碎裂的可能性比破阵的可能性更高。” 第一个身影闻言,连连叹气,心有戚戚。 良久,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道:“不能让那个家伙帮忙扩大一点战果吗?他既然已经帮黑潮打开了那个缺口……完全可以做的更彻底一点呀。” “噤声!”同伴竖起食指,阻止他继续胡言乱语,然后左右张望一番,才解释道:“非不愿,实不能……开一个小口,后续有兽群前赴后继,小口变成大口,可以抹去小口的痕迹。如果直接开一个大口,兽群有路进入镇子,谁还愿意拼了命扩大那个口子呢?” “到时候抹不去痕迹,死掉的就不仅仅是一些魔法生物了。” 第五十八章 逃回 当身在沉默森林边缘某处隐秘地点的两位黑袍巫师讨论贝塔镇北区林货市场魔法阵的缺口能否扩大的时候,位于缺口处的宥罪猎队也在讨论相关话题。 “这种事情一目了然……那些祸斗就是冲破魔法阵的凶手。”辛胖子对于是谁打破了围墙坚持自己的看法:“现场,除了那些祸斗,我们还能找到其他凶手,或者说其他类似凶手的存在吗?” 郑清摇摇头,确实没有其他凶手的身影。 但他并不认同记者同学提出的‘祸斗破墙’说。 “我知道你想快点出稿子,但也不能说风就是雨吧,”年轻的公费生试图挽救一下辛同学还没有完全坏掉的良心:“就那群小狗,爪子全探出来还没有三寸长,喷的火球连一尺厚的水泥墩都炸不烂,你怎么推断出是它们打破了围墙?” 他说的完全是事实。 从进入林货市场,到穿越混战现场,一直到围墙的缺口旁,郑清旁观了那群祸斗将市场里的小贩们撵的四处乱跑,也注意到从头到尾,除了有个倒霉鬼被祸斗吐的火球燎没了头发、点燃几堆皮货之外,整个市场再无其他损失。 萧笑也同意郑清的观点。 “那些祸斗,确实没有这种能力。”萧笑盘腿坐在众人身后,面前点燃一小堆干枯的蓍草,一边拨弄着耐心观察青烟的形状,一边分析道:“那些祸斗虽然属于布吉岛上的改良品种,但身高不足两丈,不披甲,无重角,就靠屙几颗火球,能让魔法阵亮出红色级别的境界就算它们厉害……更不要说把这些魔法阵打破了。” “听你们的意思,是有巫师协助这些畜生喽?”辛胖子冷笑连连:“你们敢不敢在我的稿子里实名出面……类似‘第一大学公费生,著名的梅林勋章获得者,09届大阿卡纳‘世界’得主郑清同学认为北区林货市场的魔法阵事故是由认为造成的’……” 听他这么一说,郑清脸色都白了。 “别瞎写,我没这么说,我改口还不行吗?”他苦笑着,连连摆手:“只是那么一猜,私底下的讨论,干嘛这么较真儿……” 胖子得意的抬起下巴,鼻子里喷出一股白气:“我也就这么一说……瞧把你给吓得,胆子比鹌鹑还小。” 郑清忽略了胖子的挑衅,双手举着那杆雷明顿符枪,转头看向缺口之外——柯尔特蟒蛇已经被他挂在腰间了。既然现在队伍处于防御形态,自然是射程越远的符枪越合适。 罗伯特·李并没有与几位年轻巫师一起呆在围墙后面。 他安排三人守住缺口之后,便纵身一跃,跳出围墙,进入了安静的隔离带。围墙外是一条狭长的,宽度不足两百米的隔离带,隔离带外就是宽阔的寂静河主航道,河岸对面,则是真正的沉默森林。 隔离带上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树林,只有一片不算稀疏的灌木林,主要是一些红树、黄杨、海桐等等。灌木丛下,有许多隐秘的魔法阵节点以及魔法陷阱,用来阻拦从寂静河里爬出来的魔法生物们。 正常时候,贝塔镇的巡逻队每隔旬月,都会清理一遍这些魔法陷阱,重新巩固法阵的节点。但现在,围墙都被打了个大洞,墙外的魔法阵到底是什么状况,还有没有修补的可能性,就需要有熟悉相关情况的专业人士实地考察一番才能得出准确结论。 罗伯特·李作为贝塔镇的治安官,责无旁贷。 此刻,围墙之外的隔离带上一片安静,罗伯特的身影消失在灌木丛中已经将近一刻钟。郑清三人谁也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继续等下去,只能在焦躁中用闲扯缓解不安。 “博士,你的蓍草烧的怎么样?卜相是什么?”郑清盯着墙外的世界,头也没回的询问萧笑。 在两眼一抹黑的时候,占卜是最能安慰巫师的手段。 “烟气聚而不散,隐成山峦状,有白线缭绕其间,呈羊肠小路,喻行程坎坷,曲折。”萧笑一本正经的分析着自己的面前的烟雾。 “我信你个鬼,”辛胖子咕哝着,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一眼萧笑身前那一小簇火苗:“没听说过蓍草占卜是用烧的……不应该是卜算么?” 远处的树梢似乎轻微晃动了一下。 郑清的耳朵抖了抖。 自从他习惯变猫之后,他的听觉似乎从某种程度上稍稍变强了一点。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隐约听到远处林子里传出了一点声音。 “……话说回来,我刚刚说‘祸斗破墙’并不表示我同意这个观点,只是根据现场的现有资源,那些祸斗的嫌疑性最大罢了。”辛胖子评论完博士的蓍草占卜术后,继续喋喋不休之前的话题:“我是一个记者,要用事实说话……没有证据的事情,我怎么能写道稿子里面呢?你们说是不是……” 郑清抬起胳膊,制止了胖子的聒噪。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他眯着眼睛,看着墙外的世界。 无奈灌木丛丛,又有莫名的水汽缭绕,再加上参与魔法阵流淌的光线干扰,让他们的视野非常有限,很难看清三五十米之外的具体情况。 收到郑清的指示后,辛胖子立刻闭了嘴。 玩闹的时候可以随随便便,真正出现状况却一定要遵守规矩。这是每一支猎队、每一个猎手都清楚的基础规则。 缺口周围一片安静,郑清侧耳,认真倾听。 然后他的眼角越睁越大。 “战斗准备!!!” 宥罪猎队的队长狂吼一声,伸手从腰间抽出柯尔特银蟒,拨弄了一下弹匣,然后举着枪,斜斜的超外面开了一枪。 “砰!” 一道乳白色的光线从枪口喷薄而出,滑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黑黢黢的灌木丛后,只是一眨眼,巨大的亮光便一闪而过,原本在众人眼中灰蒙蒙的世界顿时清晰了起来。 “狂猎!!后面五十米!!!” 罗伯特·李一边大呼小叫着,一边疯狂的向围墙缺口处跑来。他身上原本完整的袍子被灌木丛挂的破破烂烂,脸上满脸血渍,手中的法书早已不知丢到了什么地方。 郑清深吸一口气,将雷明顿平平举起,对准向他们跑来的治安官身后的方向。 辛胖子早已闷哼着,化作了数米高的蓝色巨人,手持一根镔铁棍,蓄势待发。 第五十九章 狂猎哨兵 “砰!” 一颗符弹从枪口喷出,准确的击中几步之外罗伯特·李的眉心中央,将他的后脑勺掀开,溅出一大蓬红的白的黄的汁液。 “轰!” 蓝胖子被这颗子弹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沉重的镔铁棍把地面砸的轰隆作响,整个林货市场似乎都被震的跳了一跳。 “祸事了,祸事了,清哥儿你要去丹哈格呆一辈子了!”蓝巨人嘟嘟囔囔着,用力晃了晃大脑袋,最终哭丧着脸冲郑清嚷嚷道:“你怎么瞄准的?辣么大个人脑袋,你怎么直接打过去了呢?” 就连萧笑都不知所措的站起身,手中的龟壳因为震惊而摔在了地上。 “闭嘴!”郑清端着符枪的手臂纹丝不动,仍旧瞄准墙外,头也不回的说道:“你见过被打爆脑袋后还能慢悠悠爬起来的活人吗?” 蓝胖子闻言向外望去,这才意识到那位‘罗伯特’脑壳被掀开后,并没有尘归尘土归土,灵魂归于后土,而是依旧在原地挣扎着,试图要站起身。 “卧槽,妖怪!”蓝胖子双目圆睁,气势为之一变,伸手从一旁捞起之前准备好的巨大石块,用力一掷,砸在了那位‘罗伯特’的身上,同时大吼一声:“呔!吃俺老辛一招泰山压顶!” 疑似鬼怪或者妖魔的某不明身份者,被那块从天而降的巨大青石结结实实的压在了下面,连个吭气声都没有,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郑清听着胖子在旁边吱哇乱叫,挠了挠头。 “蓝巨人变身后不是应该冷静下来吗?”他一边给雷明顿里压入一颗新的符弹,一边略感无语的询问萧笑:“怎么感觉他反而变成了一个逗比呢?” 萧笑已经重新坐回原地,正皱着眉,在那一小堆燃烧的蓍草上炙烤着一块干枯的龟甲,认真辨析着上面的纹路。 闻言,只是随意的回答道:“冷静下来才能变身成为蓝巨人,并不代表变成蓝巨人后需要保持沉默。每个人寻找平静的方式都不一样。也许对胖子来说,变成话痨就是他的办法。” “啧。”郑清撇撇嘴:“他平时不就是个话痨么。” 萧笑没有搭理他,而是继续端详着手中的龟甲,翻来覆去。 半晌,他才喃喃道:“没错啊,卦象平静,不应该的啊。” 郑清没听清,歪着脑袋问道:“啥?你说啥?” “我是说,你是怎么发现那个家伙不是李先生的?”萧笑非常严肃的看着郑清,举起手中的龟甲:“从李先生离开之后,我就一直在烧灼龟甲,占卜监视着四周的情况……完全没有任何异常。你是怎么发现它的?” 终于被问到这个问题,郑清也有些无奈。 “不知道。”年轻的公费生耸耸肩,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我就是那么下意识的打了一枪……我也不知道它是假的。在胖子开口说话之前,我比他吓的还厉害呢。” “这我可没看出来。”蓝胖子已经重新从市场里搬来几块‘巨石炮弹’,此刻盘腿坐在围墙的缺口便,一边借助身高优势为大家放哨,闻言,回头轰隆隆笑道:“清哥儿你刚刚看上去冷静的很呐……” “那是因为你个儿大,眼神不好。”郑清扯了扯嘴角:“刚刚吓的我心脏都揪成一团了都……还好那是个假的。话说回来,胖子你刚刚那一砸着实厉害,惊天动地,一锤定音呐!” “哪里哪里,一般操作而已……没有你的火眼金睛,就算我想砸都砸不到。”蓝巨人谦虚的摆摆手,一脸被人夸奖后得意洋洋的笑容。 萧大博士没有参加两位同伴后面的相互吹捧。 依旧皱着眉,端详着手中的龟甲,琢磨是不是自己没有注意到什么细节。 直到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不要纠结了,事关直觉,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事情。” 萧笑回过头,出现在他身边的之前一直在市场另一端忙碌的三叉剑专员安德鲁。 注意到萧笑的视线后,安德鲁笑着补充道:“有的人膝盖疼意味着天要下雨,有的人做噩梦因为看见了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画面,还有的人能说他从来没有学习过的语言……这些都是天赋,是魔法也没有办法解释的神秘部分。” “你的天赋呢?”萧笑冷不丁问道。 “我?”安德鲁专员愣了愣,随即笑道:“每次我的嘴里有口疮,附近总会出现死神的影子……就像现在。” 说着,他掰开嘴唇,让萧笑看他嘴唇里面的那一小块白斑,含糊道:“早上起床刷牙的时候发现嘴里长了这么个东西……果不其然。” 他咂咂嘴,转头看向围墙之外的那块巨石,似乎心有戚戚。 两人说话的时候,刚刚一直专注墙外的郑清将注意力收回片刻。 然后他被萧笑身边突然出现的身影吓了一跳,险些又一枪轰在了安德鲁的脸上。 “雾草……大哥,能不能不要这么悄无声息的站在一个猎手背后!”年轻的公费生脸色煞白的强调道:“尤其是一个举着符枪,枪里还有符弹的猎手!” “了解,了解。”安德鲁小心的避开郑清的枪口,连连点头。 萧笑重新将目光落在手中的龟甲上:“话说回来……我以为你会更晚一点才出现呢。怎么好端端不打埋伏了?” 郑清把这句话咀嚼了好几遍,才反应过来这是对安德鲁说的。 紧接着,他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你刚刚一直在旁边?”年轻的公费生语气有些惊疑。 “不是一直,”安德鲁扯了扯嘴角,面团般的脸挤出一丝笑容:“来了不到十分钟……在那个狂猎哨兵出现之前刚到。” “狂猎哨兵?”郑清对这个词很陌生。 “就是狂猎们的哨兵,兼有不死生物以及魔法生物的某些特性,擅长迷惑、潜伏、偷袭。”或许觉得这番解释有些枯燥,安德鲁进一步比喻道:“你可以理解为猎人打猎时候带的猎犬,或者猛虎捕猎时候随身的伥鬼。” “唔,为虎作伥。”郑清立刻对这个词有了非常清晰的概念。 然后他的思路重新回归之前的话题。 第六十章 为什么要用剑做标志 “也就是说,你在我们猎队旁边站了十分钟,而我们的猎手没有丝毫察觉!” 郑清用危险的眼神瞟了一下萧大博士,转而夸赞道:“真厉害……我是完全没有意识到你在旁边……但你干嘛不直接出来,顺便指导一下我们加固防御措施呐?” “你们做的很好了……阵容搭配、这些符文、巨石,”安德鲁踢了踢蓝胖子身边的那些巨石,感叹道:“就算我露面也不会做的比你们更多。而且还会打乱你们猎队的安排。况且在一旁埋伏着,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 “确实可以令人措手不及。”蓝巨人在一旁捏着下巴沉思道。 “但你还没有等到意外收获,怎么就蹦出来了?”郑清没有理会胖子的自言自语。事实上,他对三叉剑专员的做法有些不以为然。这么狭窄与小规模的战斗,倘若真的发生战斗,他突兀出现后,被双方集火的可能性更高一点。 但这种猜测他不会当面对安德鲁说的。 听到他的问题,安德鲁表情显得轻松了许多:“哦,安教授刚刚给我发了讯息,林货市场已经清理完毕,那些祸斗已经都被逮捕,准备移交学校相关部门处理……教授会带着那些多堖人先一步撤退,李先生这边也随时可以撤退。” “你们不打算加固这里的魔法阵吗?”郑清眉头拧成个疙瘩。 作为一个出身有强烈守土情结的民族的一员,他觉得一仗不打就退缩,实属卖国之蠹贼,可以与某委员长相提并论了。 “没办法加固。”安德鲁叹口气:“贝塔镇外围的魔法阵是由镇子雇佣的专业机构负责的,准确说,是第一大学的部分教授负责的。而现在,那些教授都被学校安排到了其他地方,短期内没办法处理这里的麻烦。” 这个理由很充分,但不足以服人。 “所以你们打算让那些狂猎,或者饥饿的魔法怪兽,或者其他什么东西,肆无忌惮的冲进贝塔镇么。”郑清感觉自己无法理解巫师们的选择:“贝塔镇的人也同意你们的做法吗?” “我们同不同意,并没有什么卵用。”一声冷哼在众人耳边响起,罗伯特·李先生仿佛一个鬼魂儿似的悄无声息的从郑清身边冒了出来,又把郑清吓了一跳。 他感觉自己今天的惊吓值一直徘徊在高位,随时有掉线的危险。 “这样不好。”年轻的公费生一语双关的嘟囔着,既是对这些巫师神出鬼没的行为表示抗议,也是对贝塔镇不抵抗行为的不满。 安德鲁专员没有在意罗伯特·李的态度,只是简单问了一句:“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很糟糕,狂猎们正在做冲锋前的集结,森林深处的那些大家伙接二连三的开始渡河了。我只是搭眼瞅了一下,就看到了不少于三头的凿齿。” 凿齿是一种人形怪兽,能够使用人类的工具,身高数丈,力大无穷,皮肤能够抵御很多魔法诅咒。是一种比山丘巨人智力更低、也更野蛮的魔法生物。 据说,整个巫师界,除了布吉岛之外,已经没有野生凿齿的存在了。 说到这里,罗伯特轻吁了一口气,调节了一下糟糕的心情,然后左右张望一番:“市场已经清理干净了?外面怎么说,有没有发布通告?” “这是相关机构的内部通告。”安德鲁递给罗伯特一张红色的蚕皮纸,补充道:“管委会已经通知到每家商户,告知了相关风险;治安局兵分三路,一路对镇子进行排查,确保当前没有蒙混入镇子的狂猎;一路对镇子其他区域的守护阵法进行检查,确保其他区的阵法状态正常;还有一路就在市场外面,正在完善二线防御阵法。” 郑清抬头看了一眼林货市场灰扑扑的顶篷,挑了挑眉毛。 也许是心有所念的缘故,他开始觉得头顶那些纵横交错的木梁之间,隐约流淌着金色的魔力光辉。 “……另外,安教授已经护送那些多堖人离开了北区,他也通知了学校这边的情况。”说到这里,安德鲁稍稍停顿片刻,才补充了一句:“如果不出意外,学校的援助力量很快就会来到镇子上的。” 罗伯特·李抿了抿嘴,似乎非常用力才憋回去某个冷哼。 “我只是北区一个小小的治安队长,你向我通报这些也没什么用。”他将手中的法书塞进袍子里,转头看向年轻的公费生,夸奖了一句:“干得不错……你们先跟着安德鲁撤退,我稍后就来。” 郑清犹豫了一下,对两位伙伴点点头。 高大的蓝巨人仿佛一个放气的皮球似的,哧溜一下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蓝汪汪的皮肤也重新变得白皙起来。 郑清心底蓦然升起一个念头,下一次胖子变身,他要不要用针戳胖子一下,看看他皮肤下面是不是真的都是气儿。但随即,他晃了晃脑袋,摆脱了这个荒谬的念头。 开玩笑,他又不是李萌那丫头,怎么会做这种低级的举动呢? 许是罗伯特·李的态度不甚友好,在跟随安德鲁回程的路上,气氛有些尴尬与沉默。 郑清亦步亦趋跟在三叉剑巫师的身后,盯着他腰带上的三叉剑标志,忽然想起一个很久以前就捉摸不透的问题。 “我说,巫师联盟调查局的标志,为什么是三叉剑呢?”年轻的公费生打破队伍中的沉默,开口问道:“我一直很好奇诶……讲道理,我们都是巫师,哪有用剑做标志的?还是说,你们最擅长的是剑?” 辛胖子干咳了一声,示意郑清最后一句话有歧义。 郑清眨眨眼,稍稍改了一下:“我的意思是说,你们最擅长的武器是剑吗?” 安德鲁停下脚步,瞅了男巫一眼,似乎是想确认他是不是在挑衅。 郑清悄悄咽了口唾沫,干笑道:“我是想说,巫师嘛,应该用魔杖或者符箓当做标志……或者我们现在不是都用法书吗?为什么不用法书?哈哈。” 三叉剑的专员微微叹口气,带着队伍重新向外走去。 只不过,这一次他边走边简单解释起来。 第六十一章 不同的标志 “不是巫盟调查局不想用法书,或者魔杖当做标志。只不过没有那个机会罢了。” “一本法书,是‘法书标准委员会’的标志;两本法书,是‘法书协会’的标志;三本法书,是‘博学者联盟’的标志;摊开的法书,是魔咒编纂委员会的标志;撕碎的半本法书,是反巫师联盟的标志。等等。” “类似的,使用魔杖的标志比法书更多,也更古老。” “比如九根魔杖组成半圆形,是巫师联盟的标志;折断的魔杖,是‘第二塞勒姆’的标志;十字交叉的魔杖是布斯巴顿魔法中学的标志;杖上缠绕蛇,是魔法医院的标志;等等,还有很多这样的例子。” “所以,不是巫盟调查局选择了三叉剑,而是我们当初只剩下三叉剑可以用了。不过话说回来,三叉剑这个标志所蕴含的‘强力概念’跟我们局似乎也更搭配一点。” “听说局里还有人建议将三叉剑左右两柄剑改成斧头,斧刃方向朝外,这样显得威慑力更强一点,”说到这里,安德鲁蓦然停下了话题,也停了脚步:“唔,到了,他们的速度倒是挺快。” 他说的应该是那些在市场外面进行防御作业的巫师们。 此刻,郑清三人已经跟随安德鲁来到了林货市场的入口处,一路上,除了几朵尚未完全熄灭的火苗在寒风中颤颤巍巍发抖之外,市场里看不到其他活动的东西了。 所有的商铺都扯下来卷闸门,挂起了桃符与门神。 门神们挥舞着寒芒闪烁的武器,凶神恶煞般在挂像间走来走去,不时向外探出尺许的身子,向路过的年轻巫师们发出恐吓的声音。 郑清非常怀疑这些门神在面对成群结队的魔法动物时,到底能发挥出多大作用。 与那些店铺不同,林货市场的大门并没有关闭。 只不过,林货市场的入口处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蓝色光膜,隔绝了市场内外的世界。透过光膜向外望去,影影绰绰可以看到许多人在走动,却看不很真切。 安德鲁转身,看向三位年轻巫师。 “一个跟着一个,不要急,慢慢向外走去。”说着,他的视线落在郑清手中的雷明顿符枪上,补充了一句:“把你们的法书与符枪之类的攻击性法器都收起来……如果不放心,可以在口袋里揣一个护身符。” 郑清轻吁了一口气,感觉原本非常镇定的心情被这番告诫折腾的又紧张起来。 他看了一眼两位同伴,掂量了一下,示意萧笑先出。 博士点点头,抱着他那块赭黄色的龟甲,毫不迟疑的向外走去。 淡蓝色的魔法屏障仿佛一道水幕,看上去没有丝毫阻力,萧笑很轻易的就过去了。然后是辛胖子,不知他脑子怎么想的,竟然张着嘴撞向那道魔法屏障。 郑清通过蓝色光幕后,恰好看到胖子的腮帮子在蠕动,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把那道魔法屏障咬了一口?那玩意儿还能吃?是什么味道?” 辛胖子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满脸鄙夷。 “他吃的不是魔法屏障,而是祛秽菇,”一个女巫的声音在郑清耳边响起,笑嘻嘻的说道:“别人一直都说我的脑回路清奇,但我觉得你的脑回路比我更有趣……果然,不愧是喜欢我的男人!” 郑清一脸黑线,循声望去。 果不其然,说话的正是第一大学学生会的副主席,基尼小屋的主人,科尔玛学姐。 “我没有……”他咕哝着,脸色涨的通红,低声反驳了一句。 “对对,我都知道,不用解释了。”科尔玛甩了甩脑袋后面的马尾,满脸笑意,然后伸手递过来一块白色的,仿佛刚刚撕下了、形状不规整的馒头似的东西,径直向郑清的嘴巴塞去:“呶,你刚出来,先把这个东西吃下去……记得嚼够二十下才能咽!” 郑清脑袋用力向后拗去,试图躲避被喂食的行为,但科尔玛学姐的胳膊足够长,很轻易的就压制了年轻公费生的逃避,最终将那块白色东西塞进了郑清的嘴巴里。 那东西有点凉,还有点滑,味道稍稍有点腥——或者可以说鲜味很重,咬起来仿佛在锅里炖了许久的猪皮,有点黏糊糊的,很考验牙口。 郑清嚼了两下,才慢慢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科尔玛刚刚提到的祛秽菇了。 “这东西干嘛用的?”年轻男巫急急忙忙嚼够二十下,捏着鼻子把那块祛秽菇咽进肚子,这才喘了口气,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祛秽菇,顾名思义,就是祛除你身上的晦气。”科尔玛拍了拍郑清的肩膀,似乎在帮他掸去身上的灰尘:“你们刚刚从有可能存在狂猎的区域出来,这时必要的‘消毒’流程……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你能在这里,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 这句反诘非常有力,让人无话可说。 郑清寻思片刻,才找到新的切入点:“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应该忙你的魔法阵……” 他的话还没说完,嘴巴便被科尔玛伸手堵住了。 淡淡的丁香味儿非常清晰的流淌进郑清的鼻腔,让他脸颊刚刚褪去的热气重新涌了上来。 “闭嘴!”科尔玛完全没在意小男生的脸红,压低声音,恶狠狠的警告道:“这里是公共场合,注意言辞!不该说的事情,不要乱说!记得,你们可是签过沉默契约的!” 三重警告结束,她才收回堵在郑清嘴边的手。 直到这时,学生会的副主席同学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举动似乎有点孟浪,只不过她看上去并没有道歉的打算,而是毫不犹豫的把手心在郑清袍子上用力蹭了几下。 “贝塔镇发布了协助通告,有奖励……恰好我也在北区,所以过来赚点学分。”她用硬邦邦的语气简洁回答了郑清刚刚没问出口的问题。 年轻公费生紧紧闭着嘴巴,连连点头,表示这个回答非常好。 “另外,你们三个。”科尔玛拉长声音,示意之前靠边站的萧笑与辛胖子靠近一点,然后她才从口袋里瞅瞅一个记事本,板着脸问道:“鉴于黑潮即将到来,贝塔镇发布了协防通告,希望有能力的巫师能够帮助贝塔镇抵御此次的黑潮……酬劳丰厚。” “如果你们打算参加的话,在这份契约上签个字……放心,这是通过学校认证的安全契约。” 第六十二章 部落与联盟 晌午的时候,林货市场前的丁字小广场上还是游人如织,小贩云集的热闹安详景象。 但仅仅过了几个小时,天空中的太阳甚至还没有偏移过三十度的距离,小广场上的安详气氛便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商铺们紧闭的门窗,一队队着装整齐、表情严肃的猎手们,以及四处弥漫着的紧张、不安的气息。 风呜呜的怪叫着,很少的尘土在干净的街面上四处飞扬。 铁皮石斛雕刻的嘲风与黑曜石打造的石像鬼,无声无息的挂在小广场周围建筑的屋顶、檐下,只有它们的眼珠间或一轮,向巫师们表明它们并不是真正的死物。 林货市场门前,小广场上,陆续赶来的支援者们阵脚清晰、队列分明。 广场最中央,是由贝塔镇治安局、巫师联盟调查局等官方机构的队伍构成,他们也构筑起了防御阵地的核心部分——布满符文的拒马、塔盾泛着冷光,非常有层次感的列阵在前。手持符枪的猎手们错落其中,在队友们的掩护下紧紧盯着林货市场的大门。 阵地看上去有些单薄,却非常坚韧。 在狂猎与黑潮的威胁下,贝塔镇的管委会收到了商人团体们的大力赞助,已经购买了充足的符弹,来应对当前的局面。 只不过贝塔镇并没有召唤关系友好的巨人、巨龙前来助阵,也没有在现场临时制作力大无穷、能抗能打的石头人等傀儡作为炮灰。 按照科尔玛的解释,不论狂猎还是黑潮,都只会像一阵狂风一样掠过镇子,倘若镇子将它们挡在了外面,那自然是最好的;倘若没有完全挡住,漏过几头烈火兽蹿进镇子,也不过能燎起几座小屋,危害有限。 但如果招徕巨人或者巨龙前来助阵,不论结果如何,恐怕时候贝塔镇都需要重建一遍了。 现场没有制作石头人、没有架起符炮也是一样的道理,这些魔法对于镇子的损害太大,它们只适合野战,不适合城市的防御作战。 官方阵地左侧,是受邀前来助阵的半人马部落、牛头人部落,宁芙、哥布林以及临钟湖的鱼人战士们。 黑潮不仅仅对贝塔镇造成了威胁,也对居住在沉默森林里那些其他智慧生物造成了威胁。包括但不限于半人马、牛头人、宁芙、独角兽等生物,都会在黑潮爆发之前将老幼妇孺们迁入第一大学的临时安置点,而这些生物以及部落的战士们,则作为贝塔镇的援兵之一,补充进入防御阵地。 鱼人们背上扛着大棒,嘴里叼着吸管,吸吮着巫师为它们特供的青蛙汁,一个个怒吼着,神情暴躁的在队伍前列走来走去。 青蛙汁是蛙肉榨成泥,辅之以芦荟、蜂蜜、甘草、蟾酥、石菖蒲、麝香等草药调配而出的一种功能性饮料,具有兴奋神经、激发潜能的作用,是一种鱼人非常喜爱的战前饮品。 哥布林们则三五成群,捣鼓着他们那些胳膊粗细的符文手炮——当然,它们的手炮其实与巫师们的大口径符枪并没有太大区别。 还有半人马部落的战士,背负长矛,手持弓箭,马蹄上裹了蹄铁,踢踢踏踏的在青石板街面上走来走去,仿佛敲击着急促的鼓点,令人心烦意乱。 宁芙与她们周围的战士都不同,她们长得非常漂亮,穿着薄薄的轻纱,周身缭绕着雾气,组成一个小小的六芒星法阵,站在左侧阵地正中央。越是靠近她们的战士,神情越是坚定,战意越是强烈。她们是左翼的灵魂与勇气所在。 “为什么我们不站在牛头人的队列里!”张季信双手戴着拳套,灼灼的目光越过中军阵地,看向左翼的牛头人们,语气中充满了惋惜:“队长,我记得你的梅林勋章里就有一个牛头人吧!我们完全可以凑到那边去!” “如果你只是想跟牛头人扳手腕,那么战斗结束后,你可以自己去找它们。”郑清二话不说,拒绝了张大长老的建议:“至于现在,我们应该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他说的‘自己的位置’,就是整个防御阵地的右翼。 与中路的官方势力、左翼的部落势力不同,右翼阵地上,是一群志愿者的联盟——包括贝塔镇在布吉岛外围招募的雇佣兵、从第一大学招徕的猎队、以及镇子上愿意拿起法书与符枪战斗的镇民们。 宥罪猎队就属于这个联盟。 之前,在科尔玛学姐的强势解说下,郑清最终以宥罪猎队的名义签下了贝塔镇的雇佣协议,为此,他还特意飞信,召集了目前在学校的猎队其他成员。 因为现在还属于学校门禁开放的时间段,所以被召集的队员们很快便通过门廊系统来到了现场。响应召唤的,是张季信与林果——迪伦、蓝雀等人寒假回家,暂时还没有回来。 “另外,我勋章里的召唤兽是一只双头米诺陶,不是真正的牛头人。”郑清补充解释了一句,继而瞟了一眼阵地左翼的牛头人们,小声说道:“我感觉如果我把米诺陶塞进那边队伍里,那些牛头人会把我揍一顿。” “非常明智。”萧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把米诺陶丢进牛头人里,就像把一只银背大猩猩丢进巫师群中一样……牛头人是拥有语言与智慧的种族,与只会战吼的米诺陶有显著区别。” 辛胖子原本正捧着一杯牛奶在一旁唏哩呼噜喝的痛快,听到同伴们的谈话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游弋着瞟向了阵地左翼的部落战士们。 然后他死死盯着一匹健壮的成年母半人马,打量着她身上的皮甲与马鞍。 良久,他才小声嘀咕道:“到底是哪个呢?” 郑清正让队友们检查装备,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隐约听见胖子的嘀咕,以为他的装备有问题,不由大声询问道:“什么?哪个有问题?” 辛胖子哧溜一下将杯子里最后一口牛奶吸进肚子,然后将空掉的盒子顺手塞进手表,拍了拍肚皮,叹口气。 “我是说那些半人马,”他的声音忽然压的很低:“你们说,那些半人马哺乳的时候,是用人的,还是用马奶?” 第六十三章 多腔体生物 胖子的问题很失礼。 胖子的问题很有趣。 当大家觉得胖子的问题很有趣的时候,礼貌自然就被这些毫无节操的家伙丢到了一边。 反正部落战士与他们隔了几百米的距离,就算他们大喊大叫,对面都不一定听得清,更何况,胖子还做贼心虚的把声音压的很低。 “唔,这确实是个问题。”张季信一手抱在胸前,另一手捏着下巴,认真打量着不远处的半人马女战士,喃喃道:“考虑到她们的生殖系统在马身上,我认为,她们是用马奶哺育后代的。绝对是这样。” 说着,他还异常自信的点了点头。 这让提出问题的胖子大摇其头。 “你是解剖过半人马还是看过她们的哺乳现场?或者说,你看过她们前面长什么样子?”辛胖子反问道:“如果都没有,你怎么能确认你说的对呢?如果不能确认,你凭什么说‘绝对’两个字!” 眼瞅着两人围绕这个奇怪话题的讨论越来越荒唐,郑清连忙大声咳嗽几声,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咳咳,礼貌!礼貌!!”宥罪猎队的队长大人挤上前,隔在两位壮士中间,左右瞅了瞅,压低声音骂了一句:“注意形象,你们代表着宥罪猎队的形象!” 说着,他用示意的眼神左右瞟了瞟。 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几位女巫正饶有兴趣的不断回头打量着他们,似乎在跃跃欲试着加入他们的话题。 这让郑清有种古怪的感觉。 顿了顿,他补充着提醒道:“这种事情有什么好争论的呢?博士就在旁边,直接问他不就行了吗?我就不信半人马这么长的历史,就没有其他巫师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一番话令两人幡然醒悟。 张季信与辛胖子立刻转头,看向旁边老神在在的萧大博士,眼巴巴的瞅着他,希望他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萧笑不愧博士之名,连笔记本都没翻,便滔滔不绝的分析开来: “要分析半人马的哺乳问题,就要从半人马的物种分类开始讲起。” “半人马,顾名思义,就是半人半马形的魔法生物,在巫师世界大百科全书中,半人马被列入魔法生物界、脊索动物门、多腔纲、哺乳目、亚人科、人马族、半人马属……具体到我们面前这支部落,应该属于‘布吉岛沉默森林半人马种’。” 郑清听着着一大串令人头昏脑涨的名词,不由在心底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明知道博士有这种好为人师的习惯,却撺掇着长老与胖子去问博士问题。现在挑起博士的兴趣,想再糊弄着打断就难了。 真是不做就不会死的典型案例呐。 “……你们看半人马与牛头人,看上去似乎都是半人类的生物,是不是长的很像,觉得他们是一个类别的魔法生物?”说到这里,萧笑还提问似的看向几位围观的同伴,目光中充满了鼓励:“说说你们的看法。” “是,我觉得他们就是一个类别的魔法生物。”郑清立刻举手,强行结束了问答环节。 “错,大错特错!”已经达到预期的效果,萧大博士大为满意的摇摇头,否定道:“牛头人虽然形象特殊,但终究可以归入异人目、人科、牛头人属……也就是说从大范围来说,他们还属于人类。” “只不过他们属于一种头颅与蹄脚异化的人类。” “而半人马则不同。” “在魔法生物中,半人马与鸱鸟、何罗鱼、肥遗等等,这类生物是一个类别的,都属于脊索动物门下的多腔纲,也就是俗称的‘多体生物’。” “换句话说,它们都是拥有两个及以上腔体的生物。” “比如灰鴟,就是一个脑袋三个身子的猫头鹰;何罗鱼,就是一个脑袋十个身子的鱼;还有肥遗,一个脑袋两个身子,唔,这里补充一下,肥遗不仅有两个身子,还有六条腿、四支翅膀!它真正阐释了生物多样性这个概念。” “当然,上述的生物与‘九头鸟’‘三头犬’‘双头虫’之类的‘多头生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里我们暂时不展开讨论了。” 听到这里,郑清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真的很担心萧大博士把战场变成了他的个人课堂,这会让现场的气氛变得非常奇怪。 旁边,萧笑已经开始总结性陈词了:“半人马,也是一个脑袋两个身子。只不过与类似的多腔体生物不同,半人马的两个身子分属两种不同的生物。” “他们有一个人的胸腔,也有一匹马的胸腔。” “所以说,讨论半人马的哺乳方面的问题,必须要在对应的生物种类环境下面讨论,才不会出错。而多腔生物,在当代巫师们的主流观念里,一般以其‘首’或者说是‘灵魂’所属的部分来进行划分……” 脾气急躁的张季信终于按捺不住,嚷嚷道:“你就直接告诉我们谁对谁错不行吗?” 萧笑停止分析,扶了扶眼镜,鄙夷的看了他一眼。 “朽木不可雕也,”他轻哼了一声,终于不再延伸下去了,而是给出了最终答案:“你们两个说的都是错的,但也都是对的。” “半人马的小崽儿,在刚出生的一个月内,是人身哺乳的,一个月以上,三年以内的小马驹,是马身哺乳的。” 郑清立刻拍拍手,打断萧笑的话,连声夸赞道:“好好好,非常好,今天大家又学到了一点新的知识……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感谢博士对大家的教导!” 随即,他话锋一转,提醒众人:“唔,时候不早了,大家注意点市场大门,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 萧笑惋惜的叹口气,意犹未尽的小声补充道:“……事实上,现代意义的半人马,属于一种失败的作品。最初那位大巫师,是想创造一种兼具马的力量与耐力,人的智慧与技巧的生物。它们的上半身应该像脖子一样,里面只有肌肉与骨骼,而不是现在这种形态……” 他最终没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将补充部分阐述清楚。 因为阵地前方,一位背着短枪,手中挥舞着长矛的半人马战士正纵马左右驰骋,同时连声高呼:“等待开火!” “等待开火!” “等待开火!” 第六十四章 古怪歌谣 午后,一点。 贝塔镇北区港口附近,林货市场前小广场。 寒风瑟瑟,太阳仿佛提不起精神似的,洒落的阳光有些发白。 一只灰鴟在阳光下盘旋着,低声嘶鸣着。 它的声音异常喑哑,仿佛在嗓子眼堵了一块木头似的。它的羽毛也干枯、凌乱,没有光泽,一望可知这个冬天它的日子并不怎么好过。 但它也只能在半空中盘旋,无法落在镇子里。每当它有这个打算的时候,半空中总会浮现一道朦胧的、薄薄的屏障,闪烁起一片灿烂的火花,将它重新弹回半空中。 小广场上,有经验的巫师们并不怎么在意头顶那只灰鴟。 毕竟这不是巫师与妖魔的战争,而是贝塔镇与沉默森林的对抗。稍微带点脑子的魔法生物早早便拖家带口投奔了第一大学,留下冲击贝塔镇的,凭借它们的脑容量恐怕很难灵活运用所谓的侦查与战术。 更不要提镇子的防御法阵只是破了一个小洞,还没有全面崩溃。 想要从天空入侵贝塔镇,就目前而言,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防御阵地前沿,身材高大的驯兽师们手中拽着粗大的铁链,大声吆喝着,试图让他们豢养的三头犬以及鸟龙们稍微安静一点。 但是因为战前投喂的狂热剂药性过于猛烈,让这些驯兽师们的努力显得有些失败。 它们将作为反击黑潮的第一波力量,撕碎任何敢于冲击防御阵线的魔法生物。 “它们来了!” “它们已经越过缺口了!” 急促而洪亮的声音透过林货市场的墙壁传了出来,间或夹杂着令人不安的嘶吼声。只是眨眼间,市场大门上笼罩的那层蓝色光膜上便荡漾起一片涟漪,两个身影跌跌撞撞的闯了出来。 罗伯特·李的脑袋耷拉在安德鲁的肩膀上,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意识,身子软绵绵的,像一根面条,拖在地上。 安德鲁胖乎乎的身子仿佛一个皮球一样,迅速而敏捷的拖着治安官先生,从市场里弹了出来,弹向他认为的安全区域。 防御阵地上,举着符枪的巫师们,齐刷刷的瞄准了两位勇者。 有那么一瞬间,郑清简直担心安德鲁与罗伯特会被巫师们的符枪集火打爆掉。幸运的是贝塔镇的指挥官并没有那么莽撞。 “右翼阵地,留下一条通道,注意警戒!”一个响亮的声音在右翼阵地上空盘旋着:“让他们过去!” 说话的是一个女巫,声音有些陌生。 郑清微微挑起眉毛,他还不知道今天指挥战斗的竟然是一个女巫。 “他被水狐射中了影子,需要接受紧急治疗!”安德鲁大叫着,一边向右翼阵地狂奔而去,嘴巴仿佛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诉说两人之前侦查到的情况:“五头凿齿,都配备了大盾与狼牙棒;两头獓狠,脾气很坏;还有一群喀迈拉在后面跟着放火,墙外面已经被烧光了!” “毒角兽,它们在利用毒角兽撞击后的爆炸效果扩大围墙上的缺口!” “还有囊毒豹,我肯定看见了囊毒豹的影子,跟在几头蜚牛的旁边……” 郑清不由轻吸了一口气。 以毒角兽破门,以凿齿、獓狠等气势凶狠、身强力壮的家伙冲阵,然后用喀迈拉放火制造混乱,用蜚与囊毒豹的大范围疫毒扩大战果——分工明确、位置恰当,这绝不是那些没脑子的家伙能安排出来的阵式。 想到这里,年轻的公费生不由抬起头,看了一眼盘旋在半空中的那只灰鴟,心情变得愈发沉重了。 “他被水狐射中影子了?我这里有焚石!我这里有焚石!”辛胖子高高举起胳膊,大声招呼着安德鲁:“快过来,快过来!” 说话间,他已经从手表中翻出一块赤红色的小石头。 水狐也称短狐,名字里虽然有狐字,实际它们与狐族毫不相干,是一种长了三只脚,形状像鳖的虫子。 它们的另一个名字相对来说知道的人更多一点,那就是‘蜮’。 《巫师界大百科全书》有云:蜮,以气射人,含沙射影,去人二三步即射,人中,十人六七人死。含焚石可解。 安德鲁大喜过望,拖着罗伯特·李的一个急转弯,停在了宥罪猎队几位猎手身前。辛胖子二话不说,捏住罗伯特的下颚,将那块焚石径直塞进他的嘴里。 仅仅过了几秒钟,原本奄奄一息的罗伯特便骤然睁开眼,用力抽了一口气,脸上的晦暗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了下去。 围观者们纷纷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 战前就出现巫师损失,是一个糟糕的信号;但战前受伤的人被紧急抢救了回来,这就让人宽慰多了,是个好兆头。 巫师们尤其在意这种兆头。 “安静!” “安静!” “安静!” 之前发号施令的女巫的声音再次回响在小广场上空,仿佛有两道回音壁似的,不断重复她说的每个字:“注意听!” 原本稍显混乱的场面在她的声音过后,立刻安静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指挥官让大家听什么,但郑清仍旧侧着耳朵,认真倾听起来。很快,他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丝迷惑的表情。 林货市场后面,伴随着轰隆隆的破坏声,隐隐传来了一段古怪的歌谣: “嗨,嗨!” “狂猎的马儿敬上!” “踩着黑色的潮水巨浪!” “阿尔法学院外的贝塔镇,有座伽马楼!” “站在楼上看远处,有个德尔塔!” “塔里有个老巫师,养着伊普西龙!” “天天喂它吃西格马!” “还给它穿奥密克绒!” …… 期初,这段歌声只是隐隐约约,但渐渐的,随着巨兽们‘破拆’速度越来越快,距离越来越近,歌声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小广场上,死寂一片,仿佛所有人都忘却了呼吸,就连那些流着涎水、眼睛通红的三头犬与鸟龙们,也在那古怪的歌声里放缓了呼吸。 郑清眯着眼,想的脑壳疼。 他感觉自己有十万个为什么,想要问萧大博士——比如伽马楼在哪里?谁住在德尔塔?伊普西龙是什么品种的龙?喷火吗?长多大?西格马是什么马?等等。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咨询这些问题的时候。 因为那不断靠近的声音告诉他,狂猎与涌动的黑潮,距离他,也就只有一墙之隔了。 “轰!” 灰尘四溅,砖石乱飞。 第六十五章 失控 “轰!” 尘土飞扬,砖石四溅。 这是狂猎与黑潮冲破围墙束缚,闯入贝塔镇时的鼓声与号角。 “砰!” 流光溢彩,纵横交错。 这是阵地中央,手擎符枪的巫师们,向烟尘后的黑影们射出的符弹。 在林货市场中酝酿了许久的黑潮,并没有像郑清所想象的那样,乖乖的顺着巫师们预留的大门口蜂拥而出。 它们直接撞塌市场正面的所有围墙,将原本狭小的作战空间扩大了数十倍。红焰冲天,热浪滚滚,喀迈拉与祸斗们作为先锋,跟着狂猎身后,在阵前肆意纵火。 “轰隆隆!” 墙壁轰然倒塌的声音,震慑着所有跃跃欲试的年轻巫师们。黑压压的兽群一片一片,仿佛潮水般从围墙后涌出,径直撞上巫师们准备已久的阵线。 郑清感觉自己已经知道,为什么贝塔镇上的老人们将这样的灾难称之为‘黑潮’了。 “咣!咣!咣!” 一颗颗结实的脑壳与一个个尖锐的犄角硬生生的撞在了魔法光罩上,将厚实的光罩撞的一阵乱闪,发出不详的咯吱声,仿佛有人在用铁丝挠玻璃似的,让许多站在阵地后的年轻巫师都露出了难受的表情。 倒是那些经历过几次黑潮的老人们表情非常淡然,却不知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声音,还是他们早早在耳朵里塞了棉花。 “长老先上,充当主猎手,我用符枪在旁边辅助,博士在后面指挥安排!”郑清大声吆喝着,给猎队的队员们安排着任务:“胖子之前已经变过身了,先歇一歇,给大家在后面配药剂。等一会儿有你浪的时候……不要急,随时准备替换长老的位置!” 右侧阵地上的猎手们虽然被称为‘联盟’,但每支猎队之间却互不统属,只不过因为同一个目标暂时凑在了一起,自然不会有什么默契。 负责这边阵地的巫师简单思考之后,便在沙盘上用尺子画了一个个小格子,然后由每一支猎队负责一个小格子的安危。同时每个小格子的猎队,也有义务支援前后左右的其他猎队。 这样既能很好的统合联盟的战斗力,也不会因为缺乏默契造成混乱。 宥罪猎队就领到了这么一个小格子。 他们负责的小格子位于右侧阵地稍微靠后的部分。毕竟宥罪猎队还不是一支真正的在册猎队,虽然现有战绩不错,但终究不那么令人放心。 听到郑清的安排后,原本身形已经涨大一圈,皮肤变成淡蓝色的辛胖子耸耸肩,老老实实缩了回去,重新变成了白白胖胖的模样。 “你是队长,你说了算。”他很有眼力见的答应道。 “我呢?队长,我在哪个位置?”林果坐在黑山羊的背上,急急忙忙叫了一声,还举了手,仿佛在课堂上似的。 郑清之前的飞讯是对宥罪猎队的全体成员发送的,作为猎队经理的林果自然也收到了。 这绝不是郑清的本意。 他完全没想着让这个小家伙淌现在这个浑水。 但林果却在接到飞讯后,骑着他的那头大黑山羊,哒哒的兴冲冲赶了过来。 郑清左等右等,最终没有等来其他队员,最终捏着鼻子认可了林果入场——因为每支猎队最少需要五人,只有满员的猎队才允许接任务。 即便如此,郑清也没打算让林果真的与那些凶残的魔法生物短兵相接。 “你?你在博士旁边,帮他看着点龟甲下面的火焰,别让火灭了。”郑清敷衍的安排道。 萧笑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 多新鲜,谁听说过占卜师用来卜算的灵火能随随便便熄灭的?谁听说过这种事情还需要别人帮忙看着的。 但他也知道郑清的想法,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多嘴多舌,而是默默应了下来。 林果怏怏的从黑山羊背上翻了下来,蹲在了萧笑的火堆前面。 噌。 一道淡青色的风刃乱入,从郑清左臂掠过。 “啊!”年轻的公费生感觉皮肤处传来一股火辣辣的感觉,不由轻叫了一声。 “什么情况?!”站在前面充当盾牌的张季信闻声回头看了一眼。 “被蚊子叮了一下,”郑清瞥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笑道。 刚刚那道风刃在他的胳膊上划出了一条寸许的伤口,不算很深,似乎也没有伤到血管,这让他犹豫要不要浪费一道甘霖符。 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战斗才开始不长时间,按照贝塔镇老人们的说法,这场战斗还有的打。如果现在因为这点小伤就浪费一道甘霖符,后面一定会后悔的。 想到这里,他随手从灰布袋里摸出一条白色丝巾,咬着牙,自己在胳膊上绕了几圈,打了个建议的绷带。 殷红的血慢慢洇湿丝巾,原本白色的丝巾渐渐被染成了红领巾的颜色。 一股寒风袭来,卷起丝巾的一角。 丝巾飘起,拂动着,指向兽群所在的方向。 一只在阵前上蹿下跳的祸斗忽然停下脚步,昂起脑袋,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诧异。它用力的抽了抽鼻子,非常努力的分辨着空气中隐约传来的那股气息。 只是刹那间,祸斗眼神中的清明就彻底散去,流露出几分癫狂。 “嗷呜!!” 它昂着脑袋,狂吠一声,撒腿就向阵地右侧的联盟猎手们冲去,口吐赤炎,尾巴像风车似的狂转个不停。 “咔嚓!” 一道雪亮的刀光划过半空,狂奔而来的祸斗还没冲到右侧阵地上,就被联盟派遣出的一位游猎手凌空劈成两半。 “它疯了吗?”砍死祸斗的猎手瞅着祸斗洒落满地的血肉,还有余力跟同伴聊天:“这才打了几分钟,它怎么就敢这么往上冲?脑壳被吸灵怪钻破了吧!” 他的同伴正打算附和时,一抬头,脸色狂变。 “快跑!!!”同伴大吼一声,拽着那个砍死祸斗的猎手撒头就向阵地后方跑去。 “诶,等等,我的战利品……卧槽!”猎手还想着收敛战利品呢,但他也顺着同伴的目光向后看了一眼。 不看不要紧,一看他的心脏都要吓的跳出来了。 原本散开,四面出击的黑潮兽群,不知那根神经搭错了,竟然一窝蜂全都向右侧阵地袭来。左侧阵地的部落战士们衔尾追杀几步,竟然跟不上兽群的节奏,硬生生被它们跑脱了。 “全队防御!” “全体,防御!!” 右侧阵地上空,传来一片片声嘶力竭的吼叫。 几百双泛红的眼珠子恶狠狠的瞪着联盟的猎手们,气势狂躁。 郑清嘴角抽了抽。 也许右侧阵地里的其他巫师会以为兽群的攻击方向发生变动只是一个意外,但郑清并不这么认为。他非常清楚的感觉到,那些奔袭而来的所有的魔法生物,眼珠子都在直愣愣的瞪着他——仿佛它们的情绪在一瞬间都失控了一般。 令他如芒刺在背,浑身汗毛炸起。 他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第六十六章 虎头蛇尾 在上学期校猎会结束时的献猎仪式上,郑清就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当时,也是一阵微风从他身边掠过,吹向猎场上的猎物们。那些原本被魔法锁着的妖兽发狂似的向他所在的看台方向冲了过去。 幸运的是当时他身处安全的看台之上,距离那些狂躁的家伙足足有数百米远,还隔着几层结实的魔法护栏。而且那些妖兽还都被献猎的猎手们用魔法锁链捆绑着。它们只冲了不到十米,就被拽了回去。 恼火的猎手们回馈给它们一顿鞭子。 原本郑清也想相信,那些妖兽失控是因为‘魔法故障’的缘故。但当他再一次面对一群失控的野兽,再一次面对那些疯狂的眼神的时候,他立刻丢掉了脑海里的幻想。 它们看他的眼神,就像是饿狗看见了骨头。 或者说,妖怪看见了一碗唐僧肉。 一瞬间,郑清脑海里浮现出许多被他下意识忽略的画面——入学专机上,尼基塔舔着他的耳朵在他耳边喃喃的低语、临钟湖畔那只河童妖狂躁的挣扎,还有校猎赛上失控的妖魔,以及冬狩的时候那些不请自来的‘客人们’。 尤其是校猎赛上的那次事故。 姚教授曾经建议他就此事咨询一下第一大学在血脉研究方面很有权威的蒙特利亚教授,但因为诸事繁杂,郑清总是将这件事丢在脑后。 假如能够平安回去,立刻去找苏大小姐开介绍信,然后开学第一天就去找蒙特利亚教授咨询这件事,郑清在心底忧心忡忡的祈祷着。 他感觉随着他在巫师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对那些异常生命的吸引力也在越来越强。 回去后一定——年轻的公费生睁大眼睛,看着那些如滚滚洪流般涌来的魔法生物们,悲哀的意识到了一个现实,他感觉自己平安回去的概率在疯狂降低中。 “右翼阵地有序撤退!” “左翼阵地衔尾追击!” “中路,中路加重右侧力量,注意阵型!缓慢右移!” 指挥官洪亮的声音冲破魔法生物们的嚎叫与巫师们的嘶吼,以及符弹与其他魔法的爆炸声,响彻整片战场,有条不紊的向每位参与战斗的猎手下达着命令。 语气平静,音调稳重,没有丝毫慌张感。 仿佛狂猎与黑潮的突然转向完全在参谋部的预料之中似的。 “右翼!右翼联盟的猎手们,压住阵脚!一个方格一个方格后撤!” “方格间注意预留间隙!” “中路阵地的符枪部队,将攻击中心放在黑潮前部位置,打掉它们的嚣张气焰!雷咒部队,负责雷咒的部队,攻击黑潮中部,截断它们的阵型!” 伴随着这些越来越细致的指挥安排,原本受到冲击的防御阵地渐渐重新稳固了下来。郑清跟着左右的队友缓缓后撤,法书里的咒语已经几乎释放一空,连个静心咒都没有了。 狂猎们冰冷的视线与魔法生物们狂热的目光仍旧死死追寻着他的身影,令年轻的公费生身心俱疲。他只能通过在脑海默默复盘战场的形态与指挥官的命令,强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唔,看得出,指挥官们是想来一个‘扎马会战’……不不,扎马会战失败了,他们应该是想来一个‘坎尼战役’,”郑清在心底暗暗琢磨着:“让右侧缓缓后撤,形成一个侧凹的局面,同时打断黑潮的阵型,将其分作前后两半……然后中路与左翼从黑潮的缺口中穿插进去,优先包围异兵突入的黑潮前部。” “只不过,谁给他们的自信,觉得中路与左翼的部落战士们能够抵御黑潮后续军团的疯狂攻击呢?还是说,他们认定黑潮的前部不会掉头夹击穿插进缺口的那些巫师?” 还没等这位年轻的战略家思考清楚巫师与黑潮这次攻防战的具体安排,眼前一花,同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彻整个战场: “狼跋ba其胡,载疐zhi其尾!”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曀曀yi其阴,虺虺hui其雷!” “不震不动,不戁(nǎn)不竦!” 四道咒语,四道灿烂的魔法。 前三道魔法光落在了黑潮之上,那些原本嚎叫着、冲锋着的魔法生物们先是在混乱咒下举止失措、阵型陷入一片混乱;继而在迷魂咒中艰难跋涉、晕头转向;最后在雷咒轰隆隆的威胁声里软软的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而第四道咒语,则落在了组成防御阵地的诸多巫师们身上。 既不震恐也不动摇,既不惧怯也不惊扰,这可以称得上是稳固军心士气的最佳咒语了。 “苏施君??!!” “神啊,你听到了我的祈祷吗?” “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 “那真的是苏大美女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感觉我一辈子的好运都在今天用完了……” 与这些兴奋的不能自己的声音相比,其他那些诸如‘贝塔镇还能雇得起苏大美女吗?’以及‘我觉得苏施君的老公肯定在我们旁边!’之类的稍显理智声音很快便被淹没了下去。 郑清仰着头,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女巫,眼中流露出一丝庆幸,心底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幸亏……”他低声自言自语着。 很快,几道披着长袍的身影从阵地中缓缓升起,飘到苏施君的身前,双方简单的交流了一番——因为距离远,郑清除了判断出那几位巫师向苏施君行礼、致谢之外,其他什么都听不见。 “感觉我们可以坐下来歇着了,”张季信紧了紧手上的拳套,目光扫过战场上被打了鸡血的猎手们,深深叹了口气:“不知道贝塔镇会不会因为这个原因扣我们的佣金。” “真是令人失望……我原本还想跟那头凿齿掰掰手腕呢。”辛胖子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大声感慨道,同时眼睛不断偷偷向上瞄——他不知什么时候又变成了蓝巨人,而且还变到了他的极限,脑袋几乎与旁边小楼的楼顶持平了。 郑清觉得蓝胖子只要稍微蹦一下,肯定能平视正漂浮在半空中的苏施君。 第六十七章 消失的男巫 袭击贝塔镇的第一轮黑潮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苏施君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丢下四道咒语,以及满地狼藉。 除了在最后离开的时候低了一下头,瞄了年轻的公费生一眼外,她并没有更多的举动。她的脚甚至都没有沾一下小广场上的地板。 这让参加战斗的猎手们沮丧之余,打的愈发卖力,将心底的火气丢到了那些入侵者们的身上。 因为受到大巫师的镇压,魔法生物们一触即溃,这让巫师们的后续战斗变得非常轻松,用捡垃圾形容毫不为过。 猎手们只需要拖着麻绳与笼子,将瘫软在战场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魔法生物塞进去,然后就可以去贝塔镇管委会特设的临时安置点领取赏金了。 郑清指挥着队友们拖了几只猎物后,便草草退出了战场。 这让张季信与林果大为失望。 “我觉得有胖子的帮助,我们完全可以试着挑战一下那头最大的凿齿,”张大长老意犹未尽的抱怨着,同时拎起手中的麻绳,扯了扯嘴角:“而不是这种兔子!” 他手中的麻绳上,挂着一只吊着耳朵的小白兔。 只不过这只兔子长了一个尖锐的鸟嘴,还有一副锐利的鹰眼,以及一条耷拉在地上的细长的蛇尾。 被张季信拎到眼前的时候,这只‘兔子’似乎认为反抗的时候到了,两条后腿疯狂踹着空气,一双细长的眼睛睁的圆溜溜的,同时嘴里还发出恐吓的叫声。 长老嫌弃的给了它一个脑门蹦,将这只刚刚活跃起来的小东西重新弹晕过去。 “你手里的不是兔子,而是犰狳,”郑清对张季信的抱怨不以为然,郑重其事的分析道:“魔法生物的危险程度向来不是以身材大小区分的,比如渺小的砂时虫,可以吸干最庞大最危险的巨龙的时间……我以为出身巫师世家的你对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很清楚呢。” 犰狳是一种并不常见的魔法动物,常常生活在有枸杞、楠木以及牡荆树的茂林中。它们的外形长得很像兔子,鸟嘴、鹰眼、蛇尾,喜欢以蠹斯虫为食,胆子很小,一遇到巫师的攻击就会装死——但这并不代表它们很安全。 事实上,犰狳是少数几种拥有大规模杀伤性能力的魔法生物。它们能够驱使数以十万计的蛊虫,在相当广袤的范围内造成巨大伤害。 倘若不是现在是冬季,许多虫子都处于被迫休眠的状态,宥罪猎队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捉到这几只‘小白兔’的——当然,这份成功少不了萧大博士的现场指点。 听到郑清的评价,张季信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憋成了绛紫色。 很稀奇的,他竟然没有出口反驳。 但这并不代表郑清已经说服了所有人。 “我觉得长老说得对,”林果是另外一个对郑清的安排表示抗议的队员:“我法书上录的咒语,一道都没有丢出去呢!还有我的工具……” 说着,他从山羊角上拎起自己的小书包,扯开拉链,强调道:“…我的炼金装置绝对可以帮你们捉到一个狂猎!” 小书包的表皮,那只老鼠疯狂的跳来跳去,支持自家主人的说辞。 “是是是,我也觉得你可以的。”郑清敷衍着,将手中的小兔子塞到小男巫的手中:“呶,如果觉得不过瘾,你可以往它身上再砸几道咒语。它不会有意见的。” 林果震惊的看着自家队长,似乎完全没想到郑清会给出这么个主意。 猎队其他成员也纷纷在旁边嘘气,发出鄙夷的声音。 “轰!!!” 一声巨大的爆炸打断了宥罪猎队的内讧,众人纷纷转头,看向那声爆炸所发生的位置。 原来是一头毒角兽。 这种通体灰色、状似犀牛、原产于非洲的巨大魔法生物在鼻子上长了一根锋利的大角。这根大角中有一种神奇的液体,任何被注入这种液体的东西都会发生剧烈的爆炸。 发生事故的那头毒角兽是因为猎手管理不善,没有在它的大角上套一层龙皮保护罩。当苏施君离开,毒角兽恢复力量后,立刻低下脑袋,用自己的大角狠狠的在青石地板上戳了一个大洞,将毒角内的毒液注入青石板中。 然后青石板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将押送它的几个巫师炸的灰头土脸,有两个站在它脑袋边上的家伙还被炸晕了过去。 幸运的是押送它的巫师没有犯其他错误——比如给这头重达一点五吨的巨兽上了脚镣、在它身上覆盖了一层‘力松劲泄’与限制魔力流动的魔法网罩。 这些措施令毒角兽的反抗刚刚开始就很悲惨的结束了。 回过神的巫师们挥舞着粗大的龙尾鞭,将这头畜生狠狠的抽打了一顿,末了,也没忘记重新给它鼻子上的大角补上一个防爆套。 “如果我是押送它的猎手,绝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张季信眼巴巴的瞅着那头脚步蹒跚的毒角兽,低低的叹了口气。 他手中的‘兔子’再次用力的蹬了蹬腿,仿佛在告诉他它还没放弃抗争。 “真好,”辛胖子也吁了口气,语气中流露出几分羡慕:“那头毒角兽,能从贝塔镇手里换不少玉币吧。” “根据年龄与体重,赏金三十到三十五枚玉币不等……如果是雌性毒角兽,价格可能还会更高一点。”萧笑适时补充道:“大家都知道,雌性的毒液更强烈,而且还可以抚育后代,对巫师们来说,雌性的相对价值更高。” 大家闻言,不由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 “所以说,队长,为什么我们……卧槽!”张季信回过头,刚想跟郑清再抱怨两句,猛然发现年轻的公费生不见了踪影,不由爆了一句粗口:“他人呢?那么大一个男巫……刚刚还在这里的啊?” 宥罪猎队的队员们纷纷回头,继而大愣。 郑清刚刚站立的位置,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儿,寒风掠过,将地上的尘土吹了个干净,连他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抹的一干二净。 “也许,队长觉得心底有愧,所以先撤退了?”林果如是猜测着。 第六十八章 苏芽的手尾 倘若郑清知道林果说的话,定然会眼泪汪汪的强硬否决他的猜测。 他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会觉得心底有愧呢?而且,退一万步,就算他心底有愧,为什么要溜之大吉,提前撤退呢? 完全没有道理嘛。 事实上,年轻的公费生是被‘掳走’的。 一分钟前,他还与猎队的其他猎手们一起,兴致勃勃的看着远处某个倒霉猎队的猎手被那头暴躁的毒角兽折腾的灰头土脸。 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感觉自己肚脐眼被人猛地向后勾了一下,继而双脚离地,一阵天旋地转。等他回过神,已经站在了一个宽敞的、非常熟悉的客厅里了。 …… “茶还是咖啡?”苏芽抱着一个大茶盘,站在他的身旁,一本正经的询问道。 “茶?”郑清还没从刚刚的空间挪移中回过神,感觉脑袋有点晕晕乎乎,忍不住用力晃了晃脑袋。 “花茶、绿茶、还是红茶?要不要加牛奶或者糖?”苏芽继续追问道。 郑清终于感觉自己的灵魂慢慢落回了身体,神志也清醒了许多。 “我怎么在这里?”他低着头,看向小狐女,眉毛挑的老高——但这份疑惑只过了几秒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里是青丘公馆,是苏大小姐在布吉岛上的别墅。 而苏大小姐刚刚才在一大群魔法生物脑袋上丢了一堆咒语,还瞅了他一眼。 怎么会在这里,显而易见。 问题是,她为什么要把他拽到这里来?而且还用这么突兀的方式?! 这些疑惑自然需要询问将他拽回公馆的苏施君——前提是苏大美女愿意回答他的问题。 想到这里,年轻的公费生立刻做了几次深呼吸,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看向苏芽小女仆,换了一个问题:“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问题令小狐女瞪大了眼睛。 “这里是青丘公馆,我不在这里在哪里?”因为屋子里没旁人,她的语气非常轻松,也敢冲郑清小声嚷嚷:“而且,这间会客厅现在由我负责!……独当一面!懂吗?就是一个人负责这间大屋子的所有事情!” 说着,她努力挺了挺一马平川的胸脯,还隐约踮了踮脚尖。 郑清立刻咬住自己的舌尖,把自己的怀疑吞回了肚子里——他差点就要问苏蔓女仆长是不是中了混淆咒,否则谁会把一间会客厅交给这个小丫头打理呢? “独当一面好,独当一面好。”年轻的公费生含糊的夸奖着,憋了半天,最终没有想出其他称赞的话语来,只好吭哧吭哧换了一个话题:“苏学姐呢?是她带我过来的吧,她找我有事吗?需要我在这里等她吗?” 苏芽不耐烦的举起自己的小拳头,锤了锤抱在怀里的大茶盘。 咚咚。 “学姐也是你叫的?叫苏议员!”她先是抨击了男巫的错误称呼,继而重复了几分钟前的问题:“我刚刚问你要什么茶,你先回答我!……小姐让你在这里待一会儿,她处理完外面的麻烦事儿就回来找你。” 郑清没有继续追问苏施君在处理什么麻烦事。 看着苏芽不满的表情,他觉得还是顺着她的话题回答比较好——万一她给自己上的茶水里添了什么小料,倒霉的还是自己。 “老规矩,绿茶。”郑清最终选择了平日来青丘公馆喝的最多的茶水,然后补充了一句:“如果没有的话,白水就可以了。” “嘁,谁跟你老规矩了。”苏芽翻了个白眼,嘀咕了一声,却没有驳回郑清的要求,而是抱着那个大茶盘,规规矩矩的小跑着,向茶水间跑去。 缓过神,郑清左右打量了一番。 会客厅里非常安静,没有闲杂人等在一旁候着。红木桌椅一如郑清印象之中公馆里的其他家具,被擦的锃光瓦亮,让人很难相信这是苏芽负责的屋子。 桌子上,各色水果点心琳琅满目,但年轻的公费生却没有丝毫胃口,只是扫了一眼,便将目光转向窗外。 窗外,鸟语花香,暖风徐徐,与公馆外冬末的阵阵寒风以及干枯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不由自主想到杜工部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诗句。 诚然,青丘公馆里的酒肉没有发臭,郑清也没有在贝塔镇看到冻饿而死的尸骨,但这丝毫不能减轻他的强烈不适感——几分钟前,他还在猛兽咆哮,魔法纷飞的战场,沐浴血与火的洗礼;而现在,他出现在了贝塔镇最安全的几间屋子之一,享受着暖和惬意的下午茶。 年轻的公费生骚了搔手背,他感觉灰扑扑的自己并不属于这间屋子。 苏芽很快端着茶盘回到了客厅。 “明前龙井,用公馆园子里的花露冲泡的。”小狐女将茶杯放在男生面前后,眼巴巴的看着他。 这让郑清有点莫名其妙。 被盯的受不了,他最终选择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 然后他眼前一亮,茶水清澈,味道清甜可口,入口柔和清香,只是一小口,就让他有一种浑身上下都被冲洗过的错觉。 “好,非常好。”他真心实意的夸奖了一句:“今天你冲的茶水,比我平常喝的都要好!” 这句夸奖让小狐女笑眯了眼。 “这是自然,”她叉着腰,得意洋洋:“为了冲这么一小杯茶水,我可是用了差不多一斤明前茶,还有小十斤花露练手!能不好喝吗?” “咳咳咳咳,”郑清一口茶水憋在嘴里,剧烈的咳嗽起来,把他呛了个七窍升天。他不是第一次来青丘公馆,虽然对公馆的事情不甚关心,却也知道不少细节。 比如上次来公馆的时候,女仆长苏蔓还对他抱怨说公馆的明前龙井最近消耗有点快,还剩下一斤多一点,今年的新茶还没出,要省着点用云云。 想到这里,年轻的公费生忍住了咳嗽,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苏芽,你这么浪费茶叶与花露,苏蔓姐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喽!”苏芽理直气壮的看着他:“不过我把手尾都处理好了!” 听听这用词! 还‘手尾’?! 郑清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咳,这种事情……怎么处理的?”他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下。 “很简单呐,”苏芽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傻瓜:“我就说是你喝了……我练习那么多次,第一次就泡给你喝。” 逻辑完美,没毛病! 郑清听的脸都绿了。 第六十九章 所谓‘种子’ 郑清端着那一小杯茶水,喝了一个小时。 他是绝对不敢让苏芽给他泡第二杯茶水了。谁知道她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他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缩在角落里,等待苏家大小姐的召唤。 但就算这个小小的愿望,苏芽也不肯让他实现。 每隔两分钟,小狐女就会规规矩矩的询问他要不要喝茶,要不要吃水果,要不要来些点心,要不要热毛巾,要不要洗澡换衣服,要不要帮他找个唱曲儿的小姑娘,或者会变戏法的小生,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有了第一杯茶的悲催经历,郑清对后来的‘要不要’敬谢不敏——况且,他也完全无法理解,作为一个巫师,为什么要看别人变戏法。 直到一个小时之后,苏施君回到了青丘公馆。 郑清站起身,重重的松了口气,颇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回来了!” 许是他这句话里蕴含的感情过于丰富,将苏施君吓的站在门口半天没敢进来。 她的一只脚悬在半空中,仔细打量了年轻男巫几眼,确认他除了情绪稍微有点激动别无状况后,终于放下心,将脚落在地板上,走进了会客厅。 “什么情况?”苏施君扶了扶她那副降低魅惑的眼镜,打量着郑清:“你看上去像是被人坑了几百枚玉币似的……苏芽,给我来杯绿茶。” 说着,她的目光掠过郑清已经见底的茶杯,补充道:“两杯,给他也来一杯。” 郑清忍不住打了个嗝。 一直侍立在旁边的小狐女乐滋滋的应了一声,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一溜烟的跑,而是按照女仆规范的要求,规规矩矩的小跑着,去了茶水间。 “我只喝了一杯茶。”年轻的公费生强调般的对青丘公馆的女主人说道。 “唔……说明你不渴。”苏施君没有理解郑清这句话的深意,只是顺着他的意思敷衍了一下。 郑清竟无语凝噎。 因为没有外人,苏施君显得很放得开,毫无形象的倒在大沙发上,吃了一点水果、几味点心后,终于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人在眼巴巴的瞅着她。 苏施君扶了扶脸上那副红色边框的大眼镜,稍稍坐直身子,轻声咳嗽了一下:“嗯,知道为什么叫你过来吧。” 郑清嘴角抽了抽。 不知道,没人说过,况且你也不是‘叫’,而是直接隔空‘拽’过来的。 他老老实实的摇了摇脑袋:“不清楚。” 苏施君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现在是大阿卡纳了,要有风险意识。”她手指间掂着一枚紫红色的葡萄,没看见她施咒,也未见其他动作,葡萄上的薄皮就翩然而起,自己剥落了下来,露出了晶莹剔透的果肉。顺带还裹着从果肉里挤出来的两粒葡萄籽,一齐落进茶几上的果盘中。 “当大阿卡纳很危险吗?”郑清忽然想起年前某位教授不忿的挑战,悚然道:“是不是特鲁多教授找我决斗的事情?我能不能弃权……或者,我可以放弃大阿卡纳的头衔吗?” 那个见鬼的头衔除了让他更引人注目以及招惹了一堆麻烦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什么用处了——梅林勋章上有一个固化的召唤咒,还是一枚强力护符;公费生头衔每个学年也能拿到十枚玉币的奖学金。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相对而言,那个大阿卡纳的‘世界’就显得过于‘清淡’了。 也不难理解郑清愿意放弃它的理由。 苏施君闻言,白了他一眼:“真新鲜……太天真的了。特鲁多那边不用你担心,他不算麻烦,只是多喝了几杯猫尿脑子短路了,学校已经帮你制止了他的不道德要求。” 郑清顿感心头笼罩的阴霾散去了一小片。 这件事仿佛一根小刺,一直扎在他的心里,过年回家还时不时想起,每次想起,都令他愁容满面,好几次小憩的时候,他都梦到自己被一个看不清面孔的巫师吊起来打,打的他嗷嗷乱叫,旁边一大群围观者哈哈大笑。 “不是他,那还有什么危险!”心头压力既去,郑清的语气也轻快了许多:“还是说,学校要求大阿卡纳每年提交一份论文?那我绝对没办法完成的。” 女巫用指尖捏着葡萄果肉,沉吟片刻,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个问题稍微有点复杂……我还是从最开始讲起吧。”苏施君静静的看着郑清:“还记得当初我跟你解释波塞冬的身世吗?” 年轻的公费生顿时感觉椅子上仿佛多了许多小刺,或者石子,硌的他左右都不舒服,不由扭了扭身子,用很重的鼻音‘嗯’了一下:“我记得你说,波塞冬是你抛弃一部分血脉,凝结出的巫胎,对吧。” 苏施君点点头。 “我还说过,当时你遇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只差一点‘种子’。”女巫在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丁点的尴尬,反而显得异常认真,但这仍旧不能让郑清乱糟糟的脑子彻底安静下来。 “对,是这样的。”他小声附和着。 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上一次两人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非常想问苏大美女,那个所谓的‘种子’是什么个情况。 但这个问题实在是难以令人启齿。 “我想你一直都想知道我从你那里拿到的‘种子’是什么情况,对吧。”即便苏施君的心态再平稳,但反复提到这种细节,她的脸上也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丝红晕。 郑清眼睛瞄着桌子上一颗剥了皮的石榴,脑袋微不可查的轻点了一下,继而飞速恢复了原状。 “那个‘种子’是你身上的一缕‘气息’,”苏施君的这个回答令郑清心底大松了一口气,却不知为何,又有种隐晦的、说不出的遗憾感。 为了摆脱这份奇怪的感觉,他抬起胳膊,夸张的嗅了嗅身上的味道,笑着对苏施君说道:“我身上的气息还有这种作用?那跟我住在一起的那些小精灵岂不是很危险!” 这个玩笑稍显低俗,话未说完,年轻的公费生立刻就后悔了。 第七十章 提醒与尝试 苏芽轻手轻脚的从茶水间飘了出来,捧着大茶盘,给苏施君与郑清上了香茶。 然后她抱着茶盘侍立一侧,一脸期盼的看着自家小姐。 苏施君端起茶杯,小呷了一口,脸上露出惊讶的笑容。 “非常好,”她夸奖的看了小狐女一眼:“差不多有苏蔓八九分的功力了。” 郑清心底暗自吐槽,倘若你们知道这小丫头为了泡茶浪费多少茶叶与露水,不知道还高兴不高兴得起来。 苏芽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原本卷在腰间的小尾巴都不由自主的耷拉出来,在裙摆下冒了个尖,一颤一颤的。 苏施君别过视线,假装没有看见小狐女的失态——她不是苏蔓,也不是负责礼教的老嬷嬷,对于手下小狐女们的管理向来非常宽松。 “去吧,出去找苏蔓,告诉她我准你半天假,作为你今天完美工作的奖励。”女巫选了个理由,轻而易举的将小丫头打发了出去。 苏芽飞快的行了个礼,然后便抱着茶盘,高高兴兴的离开了会客厅。 屋子里重新陷入安静之中。 许久,茶水落下一指,苏施君终于再次开口,接上郑清之前的回答。 她很认真的看着他,说道:“那些小精灵并没有危险,她们很幸运……很幸运遇到了你。如果不是你,即便有杜泽姆先生用砂时王浆调配的药剂,她们也活不了这么长时间。” “也正是因为你养的那群小精灵,确定了我的想法……让我知道为什么我能在那个时候成功凝结巫胎。” 苏施君没有在意他那个低俗的笑话,让郑清心底稍微松了一口气。但随后她的那番话,却将他心底的好奇勾了起来。 “什么想法?您也认识杜泽姆博士?”年轻的公费生努力让自己的询问显得有点礼貌,但却无法掩饰他语气中的迫切与好奇。 苏施君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眯着眼,打量着窗外渐渐暗淡下的日光,继续她之前的解释:“……让我知道了,为什么议会那么渴望得到一个刚刚入学一年级的小巫师;也让我知道了,我们伟大的校长大人,留给这所学校的后手是什么。” “放假前的那次冬狩,还有今天的黑潮……都非常好的证明了这一点。” 说着,她的嘴角勾起,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原本我以为在那个时候遇到你,是命运的安排……现实告诉我,命运只不过是一个糟老头子脑海里的某个糟糕点子。” 女巫的声音越来越低,渐至不可闻。 “是什么?”郑清身子微微向前倾,语气迫切的追问道。 “能够打破规则的……”苏施君话音未落,两人之间的这段隐秘对话便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噪音所打断。 “蓬!” 一朵深红色的火焰忽然在会客厅的中央炸响,火焰燃烧的位置不偏不倚,恰好出现在苏施君与郑清的视线之间。 隔着那燃烧着的深红色,郑清隐约可以辨析出一张模糊的、似曾相识的面孔,以及一张非常清晰的嘴巴。 但是由于火焰的燃烧与扭曲,郑清并不能从那张面孔上获得更多信息。 “黑潮异常涌动,请苏议员尽快前往贝塔镇管理委员会支援防御作战。” 火脸儿的声音非常机械,仿佛是一个低级的人偶。 它的语气却非常坚定:“请遵守您的约定。” 有那么一瞬间,郑清能够从苏施君的脸上看到一丝惊讶与一丝恼火,但很快,这些表情都淹没在她平静的回答声里。 “知道了。”女巫鼓起嘴,对着那个火团吹了口气。 原本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被冷水浇过似的,仅仅维持了几毫秒的时间,便带着最后一丝不甘心的闪烁,消失在了半空中。 郑清愣愣的看着那团火焰消失的地方,半晌无语。 当他回过神,发现苏施君正歪着头,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一语不发,表情变得非常奇怪。 男巫坐在红木椅子上,不安的扭了扭身子。 “您在看什么?”他非常少见的使用了‘您’字——自从两人熟悉之后,他已经很少使用敬语了——但刚刚的异常以及今天直觉告诉他,要学的乖巧一点。 苏施君的下一句话就证明了他直觉的准确性。 “我想试试能不能杀死你,”女巫露出一个俏皮的笑脸,但说的内容却让人毛骨悚然:“这是我刚刚冒出来的想法……但是忽然觉得这个想法非常值得尝试一下。” 郑清能够通过她的表情与语气判断出,她不是在说笑。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震惊之余,脑子也变得一片混乱了。几分钟前,两人还在愉快的谈笑风生,怎么眨眼间就开始了这么惊悚的话题呢?刚刚发生了什么? “但,但是,为,为什么?”他结结巴巴的问着,同时试着站起身,却惊恐的发现自己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绳索束缚在了原地,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 这个发现印证着女巫的说辞 “唔,不是你想的那样。”似乎察觉到男巫眼神中的惊恐,苏施君鼓了鼓脸,皱着眉换了个说辞:“准确说,我想试着杀掉你的一部分……嗯,就像是治疗师做手术,切掉某些不属于你的部分……也许可以根治你的头疾、或者你对奇异生命的特殊吸引力。” “当然,也有可能把你真的杀死。”她非常诚实的告诉了郑清所有可能性:“如果真的成功了,你会重新获得自由。” “我感觉,我感觉现在就很自由。”郑清干笑着,全身每块肌肉都在用力。 但是一个普通巫师与一个大巫师之间的差距过于悬殊,他的所有努力都是在浪费。 “蓬!” 第二团火焰出现在了两人面前,一如之前。 郑清有种热泪盈眶的轻松感,而苏施君则露出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 “请……” 第二张火焰面孔刚刚说了一个字,便被女巫凌空捏爆。 “知道了……”苏施君懒洋洋的回答着,同时收回胳膊,对着手心吹了吹气,似乎在清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第七十一章 能力欠缺 火焰面孔被捏爆后,那些深红色的火星四散飘逸,与郑清眼中冒出的金星交替出现,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一道道优雅的痕迹。 苏施君在对着手心吹完气后,顺势打了个一个响指。 郑清周身的束缚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男巫立刻紧张的弹身而起,摸了摸腰间的灰布袋。但这个愚蠢的动作仅仅持续了几秒钟,他就醒悟过来,然后尴尬的坐回了原位。 “抱歉,”他盯着苏施君的眼睛,小声说道:“刚刚是条件反射。” 女巫歪着头,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真有趣,”她的声音一如之前般慵懒:“第一次有男巫在我面前的条件反射是攻击……看样子,现在不是聊天的恰当时机。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 说着,她撇撇嘴,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意思非常明确——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她就要响应那个‘火脸儿’的请求,去帮贝塔镇处理黑潮事故了。 郑清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 “你还没告诉我,我有什么危险呢。”年轻的公费生努力用轻快的语气抱怨了一下。为了表示亲近,他再次放弃使用敬语。 “哦,这个问题呐。”苏施君伸出一根手指,在眉心按了按,沉思片刻,才慢慢回答道:“因为你的身份比较敏感,所以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合适的时机到来之前,你不能参加任何校外的狩猎、或其他争端……以免出现意外。” “比如去年冬狩时出现的事故。”郑清喃喃道。 “宾果!”女巫打了个响指,继续说道:“具体而言,就是你不能走出学校守护阵法的笼罩范围……诸如你在步行街开的某个小店铺或者想跟朋友去流浪吧喝酒,这样的事情也尽量少做。” “什么时候是合适的时机呢?会有人通知我吗?”郑清忍不住打断苏施君的话。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勒住了脖子,有点喘不过气来:“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干干脆脆的把事实告诉我呢?” 吴先生、苏施君,甚至包括姚教授等等,他们似乎都知道关于自己的事情,而自己却不知道。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非常糟糕。 非常糟糕。 “因为你太弱了。”苏施君丝毫不避讳那些糟糕的形容词,非常明确的指出:“你甚至连注册巫师的程度都没有……扛着一块梅林勋章、一个大阿卡纳的头衔都已经让你精疲力尽,四处寻找帮手,那么更大的、更重的责任呢?你觉得你现在能扛得起来吗?” 一席话,令郑清无言以对,立刻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我的符箓学还不错。”沉默许久,他强笑着,想挽回一点颜面。 “确实不错,”苏施君点点头,然后瞥了他一眼:“但也仅此而已。什么时候,你能够不用符枪,一个咒语就把撒托古亚的后裔打爆,大约就有足够的能力承担起真相了。” 郑清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从苏施君这里得到更多的信息了。 端起桌上的茶杯,将已经有些凉意的茶水一口吞了下去,年轻的巫师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 “蒙特利亚教授。”他轻声念叨着这个名字。 “什么?”苏施君挑了挑眉毛。 “蒙特利亚教授,第一大学负责血脉研究方面的一位教授,你认识的,对吧!”郑清刚刚记起猎月结束之后,老姚的某个叮嘱,仿佛拽住了某根绳索似的,看向苏施君:“前段时间,姚教授曾经建议我就身体状况的问题咨询蒙特利亚教授……他说你与蒙特利亚教授很熟,可以帮我写一份介绍信。” 说罢,他眼巴巴的瞅着女巫,未竟之意很明显。 苏施君脸上露出一丝不爽的表情:“姚老头是九有学院的院长,他的面子不比我更大吗?什么个意思……为什么要我写!” 郑清自然不能跟着苏施君一起喊老姚‘姚老头’。 “也许教授觉得这样更合适一点。”他含糊的回答道。 “见鬼的合适。”苏施君闭上眼,重重的吐了口气,身影瞬间从沙发上消失不见了。 郑清呆了呆,伸手摸向桌子上的果盘。 那串紫色的大葡萄他已经盯了许久,但因为女巫一直吃一直吃,他也不好意思伸手。现在她走了,男巫觉得应该抓住这个机会。 但是还没等他把葡萄皮剥掉,苏施君就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只不过,这一次,女巫已经披上的大红色的毛氅,一副准备外出的打扮。 “介绍信我会给你写的,”她的目光钉在郑清捏着葡萄的手上,语气略略有些不善:“这取决于你的表现……寒假还有不到一个星期,你应该在波塞冬那里表现的更负责任一点。” 郑清有心丢掉手中的葡萄,但又觉得失礼;直接吃下去的话,似乎更失礼。 犹豫中,他索性捏着那个葡萄回话。 “好的。”感觉坐在沙发上回答有点压力,年轻的公费生站起身,同时将捏着葡萄的手藏在背后:“我最近也觉得波塞冬寒假玩的有点脱,明天,不,今天晚上,我就带它去图书馆做作业!” 这个回答似乎很负责任,但又有点诡异。 苏施君皱着眉,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 “还有,不要跟你的同伴讨论今天的事情……如果不想我给你来一发强力的记忆清除咒语,那么就把刚刚我们说过的、见过的内容忘的干干净净。”苏施君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摆摆手,阻止道:“这对大家都有好处。有限的好处。” 不需要她叮嘱,郑清也不会与伙伴们聊这件事。 准确说,他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没办法跟他们聊。 “哦,对了。”在临走之前,苏施君状似不经意的提醒道:“你们班上有个叫蒋玉的小姑娘,知道波塞冬跟我的关系了……当然,她自己很聪明,签了一份沉默协议。嗯,只是通知你一下,别在其他人面前表现的太笨。” 郑清面无人色,看着那一抹大红色消失在了会客厅里。 第七十二章 情人节 鉴于苏大美女的警告,寒假剩余的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郑清基本都老老实实维持了两点一线的生活。 早上在青丘会馆做早课,然后通过步行街的门廊系统直接进学校、去图书馆写作业。下午从图书馆出来后,再直接回青丘会馆。与伙伴们的联系,也多是在图书馆里窃窃私语或者用纸鹤解决,没有再参加任何一场新的狩猎活动。 当然,在这期间,波塞冬都被他随身带在身边。 寒假这段时间,波塞冬一直住在青丘会馆,因为身份比较特殊,公馆里的嬷嬷女仆们都很宠它,各种零食美味可着劲塞,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让它足足重了五斤。以至于郑清放假回来见到它的第一眼,险些将它当成一头小白猪。 猪自然不可能一直让它当猪的,身为巫师界第一大美女家的小狐狸,波塞冬的毛长的分了叉都是一种罪孽,更何况胖成猪! 就算是一头可爱的、漂亮的小猪也不行! 所以,寒假归来的这段时间,郑清除了写作业之外,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帮小狐狸锻炼身体。即便是帮辛胖子在北区做调查,以及为基尼小屋的科尔玛学姐炼制魔法阵的时候,他都没有放下这件事。 有了苏施君的监督以及郑清的督促,波塞冬的后半段寒假过的相当辛苦。 只不过这份辛苦并没有白费。 到了寒假倒数第二天,郑清从青丘公馆搬回九有学府后苑学生宿舍的时候,小狐狸已经基本恢复了放假前的体型。这不由让人感叹基因的强大力量,有苏施君的基因,控制体型似乎完全没有那么困难。 寒假的倒数第二天,是一个周六,也是二月十四号。 这是一年中第一大学的年轻男女巫师们最喜欢的日子之一。因为这一天,有另外一个名字——情人节。 虽然距离开学还有两天时间,但学校里的大部分学生都已经陆陆续续的注册报到了。毕竟假期每个星期都会有,而情人节却不是。 这些年轻的巫师们需要抓住每一个讨好心上人的机会,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多一点色彩,为他们年轻的生命多沉淀一份宝贵的回忆。 与白丁们相比,巫师们的情人节花样显得更多一点。 毕竟大家都是巫师,都会魔法。 比如男巫们可以从帽子里、袍子下面、甚至书包、口袋里随时抽出一捧新鲜的玫瑰花,送给女巫。每朵花都足够新鲜,而且还会带着露水——个别豪气的巫师还会在花蕊里藏一只歌咏小精灵,捧出花的时候,小精灵也会适时唱起动听的小曲儿。 再比如,学生会以及社联的相关社团,在这一天会雇佣很多水宁芙或者花精子,在校园里四处流窜,看见成双成对的男女巫师,就会冲过去给他们撒一堆花瓣,增添气氛。这是笼络年轻巫师们的好机会,每一个学生组织都不会错过。 还有食堂里敞开供应的美味蛋糕、水果沙拉,以及傍晚时分的情人晚会等等,都是不容错过的好环节。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在这一天,不论男女巫师,都需要格外警惕异性递给他们的食物、饮料、乃至于任何一种带着奇怪味道的东西——比如香包或者手帕。 因为这些东西里很有可能会混有迷情剂,或者恒定了类似的魔法效果。 在绝大部分巫师看来,这一天是充满幻想、充满魅力的一天,倘若某位巫师希望借助魔药或者魔法的效果达成自己小小的心愿,而他(她)们的手段又没有被对方察觉,那么这就算是一段浪漫的邂逅。 如果在平日,随随便便给其他巫师下药,是不合法的。 当然,对于郑清来说,他绝对没有这方面的危险。 因为二月十四号一整天,年轻的公费生都老老实实的呆在宿舍里,没有出门。自然也不会有被人下药的风险。 辛胖子倒是满心希望有哪位女巫给他下药,但根据萧大博士的推测,这种可能性非常低,非常低。 “那些年轻的小女生只是对爱情有点盲目,又不是真的瞎了!”博士在评论胖子的愿望时,用词非常尖刻:“她们怎么会分辨不出一头野猪与你之间的区别呢?” 倘若在平日,听到萧笑这样的评论,郑清总会不吝大笑几声,作为声援,与博士一起挤兑挤兑辛胖子。 但是今天,郑清并没有发笑。 事实上,他的心思完全没有在宿舍里,自然也就没有听到旁边那段‘有趣’的对话。 此刻,郑清正躺在自己的床铺上,双手高举,手心里有一个悠闲的小精灵,正扑闪着翅膀,顺着他的指缝爬来爬去,玩儿的不亦乐乎。 年轻的公费生正仔细打量着她们的每一个动作,以及她们脸上每一点细微的表情。 他完全看不出来她们身上有什么‘打破规则的力量’或沾染了什么‘打破规则的力量’。就像他照镜子的时候,从自己身上也看不出来任何异样。 但苏施君在青丘公馆里的那番话,那句未竟之言,却像一根钉子似的,死死扎在他的心底最深处。 这段时间,每当静下心,他总会不由自主咀嚼那番话,想要从中找出一点线索,或者找出她那番话里的某处谬误。 但令他感到悲哀的是,女巫的那番话,似乎是唯一可能的解释。 萧笑与辛胖子担忧的对视了一眼。 作为同伴,年轻公费生的异常他们很容易就察觉到了。但郑清不开口,他们也不好直接询问。 停了片刻,在萧笑目光的鼓励下,辛胖子决定直接开口询问。 “你跟伊莲娜分手了?”胖子的问题总是这么直接。 萧笑立刻把头撇过去,假装不认识胖子,只不过他的耳朵却高高竖起,捕捉着郑清床铺上传来的每一个字眼儿。 郑清虽然躺在床上心不在焉,但不代表他没有长耳朵。 伊莲娜三个字很轻易的就攫取了他的注意力。 然后他思考了几秒钟,反应过来胖子的问题。 “你是皮痒了?”年轻公费生语气有些不善:“今天问这种问题,你是打算去校医院住几天吗?” 辛胖子耷拉着眼皮,咕哝道:“但我看你既没有跟伊莲娜出去约会的打算,也没有给她送礼物的打算……你给她送节日礼物了吗?” 第七十三章 郑清的礼物 现在是二月十四日午后两点钟。 郑清忙碌了一上午,在小精灵们的帮助下,刚刚打扫完宿舍,收拾妥当自己的床铺,躺下还不到两个小时,正在琢磨自己心事的时候,就听到了辛胖子的聒噪声。 这让他非常烦恼。 尤其是胖子讨论的还是吉普赛女巫是不是与他分手这样的八卦,令他无法置身事外。 “白天她有事情要忙,我们稍晚一点会一起去参加九有学院学生会举办的二一四舞会……如果你指的是这件事的话。”年轻的公费生耐着性子回答道:“至于礼物,自然是有的,礼物早就准备好了。” 在这件事上,他并没有说谎。 虽然他与伊莲娜的关系有些微妙,但并不意味着两个人关系异常。 应该过的节日,应该送的礼物,两人都非常有默契的完成——有时候站在第三方的角度,郑清总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如镜花水月,清晰而又虚幻。 只不过人生如戏,没有超越大巫师的境界,谁又能真正看清充满变数的未来呢? “你准备的什么礼物?不会又从绿兮纺买了条裙子吧!”胖子斜着眼,语气中充满了调侃:“或者说,今年你换了一家店?比如,拂地垂?” 去年开学刚一个月,郑清就在绿兮纺给伊莲娜买了一条波西米亚的长裙,还配了一串漂亮的胭脂色小珍珠。 但是一直过了一个多月,他都没有把这件礼物送出去。 这件事在403宿舍闹出了很大的笑话。 “不是裙子……也不是衣服。”郑清脸色微微有些涨红,他假装没有听到胖子的调侃,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手心里托着的小精灵们,但他的心思早就已经从之前那些沉重的念头上移开了,他嘟囔着,补充道:“也不是潘多拉礼盒,或者猫眼石之类的东西。是一罐面膜。” 去年元旦的时候,他送给伊莲娜的礼物是一个潘多拉礼盒,与苏施君及其他朋友们的礼物都一样。 再之前,圣诞节的时候,他送给她的礼物是一块蜜黄色的猫眼宝石——那块宝石是他当猫老大的时候,猫群上交的贡品,是它们在学校的某个角落里找到的。 情人节的礼物,自然不能与前几次的礼物重复。 这一点很明确。 上学期跟着蒋玉去绿兮纺买衣服的时候,她曾经建议他买只小动物给伊莲娜当礼物。但考虑到情人节的特殊性,买一只小动物似乎有点奇怪,郑清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 而前段时间在贝塔镇北区厮混的时候,郑清曾经留意过街上女巫们的喜好,他觉得那个名叫‘苗疆’或者‘蠕虫’系列的化妆品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所以,他最终选择了临镜画里一款名叫‘蠕虫珍珠泥’的面膜,买了下来当做今天的礼物。 “送化妆品?简直不能更糟糕了。”辛胖子听到郑清自言自语的嘟囔后,毫不客气的嘲笑道:“难道你的意思是伊莲娜皮肤不好看、或者化妆不好看?我认为这是仅次于送镜子的糟糕选择。” 郑清听着胖子分析,表情顿时拉了下来。 这种事情,只有获得别人的赞同,才能让人安心。如果被人反对,即便礼物再好,送的时候心底也会有个小疙瘩。 他忍不住转头看了萧大博士一眼,想从他那里获得一点支持。 但萧笑的补充给了他重重一击。 “虽然胖子没什么恋爱经历,给你的建议纯属本本主义,但他说的话不无道理。”萧大博士戳了胖子一刀之后,又劈了郑清一刀:“如果你不知道伊莲娜的肤质、喜好、常用品牌之类的信息,那么我不建议你送她化妆品。女生们在这种事情上非常挑剔,如果送错了,会很糟糕。” 郑清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忽而眼前一亮。 他转过头,目不转睛的看向萧大博士。 “博士,那你打算送什么礼物呢?”他急切的问道。萧笑与司马先生之间的情况虽然隐秘,但403宿舍的诸人却非常清楚。 站在一旁的胖子闷闷笑了起来。 隐约间,迪伦床铺帐子后面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好像那只睡懒觉的吸血狼人先生掀起了他的棺材盖。 萧笑板着脸,面无表情的盯了公费生一眼。 “斯塔夫里阿诺斯的《魔法通史》1970版,”博士非常平静的回答道:“不过我认为,你的吉普赛女巫应该不会喜欢这样的礼物。” “哇,《魔法通史》的首版!据说每一本上都有斯塔夫里阿诺斯的签名!”迪伦终于没有办法继续在棺材里藏匿下去了,他掀起帐子,大叫道:“三味书屋里这套书的回购价格已经飙到二十枚玉币了!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穷鬼博士吗?” 萧笑扯了扯嘴角,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博士去年校猎会上赌猎队就大赚了一笔,更别提他在店里的分红了。”郑清对于萧笑进项非常清楚,知道他负担得起那个价格,却也为那本书的昂贵程度咂舌:“但不管怎么说,这份礼物也太贵了吧!” “不是买的,是我自己的……之前从家里拿来的,”萧笑闷声解释了一下,却不肯细说下去了。 这个回答令郑清眼前一亮。 他的手不由自主放到了腰间的灰布袋上。 袋子里的某个箱子中,放着一本符帖,是他前不久刚刚完成的,帖子里涵盖了全套的一千多个基础符文,每个符文下还有概略的介绍。这种符帖只差一个符脚,撕下了就能当做符箓使用,价值不菲。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些符文都是自己画的,除了浪费了一点精力,其他朱砂、帖子等的消耗可以忽略不计。 诚意、价值、再加上伊莲娜向来对符箓学很感兴趣,郑清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最好的礼物。 “蒋大班长呢?你不给她送礼物吗?”胖子再次作了个死。 郑清黑着脸,哼道:“滚一边去!” 胖子不提还好,他一提到蒋玉,郑清就有种心虚的感觉——自从苏施君告诉他,蒋玉知道波塞冬的秘密之后,他就非常担心见到那位清冷的女巫。 不是担心蒋玉将这件秘密告诉别人。 只是单纯的心虚。 他也不知道什么缘故。 第七十四章 来信 人生最惬意的事情不是睡觉睡到自然醒,而是周末的早晨睡醒了,撒泡尿之后重新滚回被窝,迷迷糊糊的脑子告诉你,时间还很充裕,你想睡多久都可以。 同样的道理,人生最煎熬的事情不是别人跟你谈一个尴尬的话题,而是别人跟你谈过这个话题之后,这个尴尬话题在你的脑子里徘徊反复,久久不肯离去。 就像前些天,苏施君在离去前顺嘴提到蒋玉的那件事。 郑清有理由怀疑那位月下议会的上议员女士是找了个机会给自己添堵,但是他没有证据,也不敢去找她当面质问。 还能怎么办?生活始终要过下去的,捏着鼻子也能过。 眼下,胖子重新拎出这个问题,让郑清想把他脑袋塞进马桶里,咕噜咕噜一会儿。为了把话题从蒋玉身上转移开来,郑清不得不拿出自己刚刚想到的那本符帖,向舍友们展示。 “你们觉得这件礼物怎么样?”他扬了扬手,将符帖甩的哗啦啦作响:“一套帖子,还有简单的注释……只要勾个符脚、注灵之后,就能当正经的基础符箓使用。” 果然,胖子的注意力从帖子上转移开了。 他蹭到郑清身边,接过那本帖子,然后便与萧大博士研究开来。这让郑清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另一边,迪伦敲了敲他的棺材板。 “队长,你买的面膜我看看。”吸血狼人先生说着,摸了摸他白皙的皮肤,感叹道:“最近睡眠不足,总感觉皮肤变粗糙了一点。” 郑清心底一阵恶寒,抬手便将那一小罐面膜丢了过去。 迪伦没有伸手,但是他身下的棺材探出了一道暗红色的血气,将那罐面膜卷了回去。郑清打定主意稍后拿回那罐面膜,要好好擦一擦。 “与面膜比起来,姜戈红管作为礼物更好一点。”迪伦翻看着手中罐子上的说明书,点评道:“现在我们那边都流行姜戈SW系列……伊莲娜是吉普赛人,用姜戈恰到好处。如果不喜欢红管,用黑管或者蓝管也不错。没有女巫能拒绝一整套姜戈。” 姜戈是现代巫师世界里非常流行的奢侈品品牌,产品囊括了巫师长袍、猎装、计时器、化妆品、甚至包括飞毯与飞天扫帚。 打个比方,姜戈在巫师世界的地位,约莫等同于郑清原先世界里阿玛尼、劳力士、罗尔斯罗伊斯等品牌的综合体。 而姜戈红管,则是管身是红色的口红。迪伦推荐的SW系列全称是‘ScarletWitch(猩红女巫)系列’,在年轻女巫中名气很大。 更重要的是,姜戈是吉普赛巫师们打造的品牌,对伊莲娜来说,肯定有特殊意义。 听了迪伦的推荐,郑清感到有些心塞。 “我还没有土豪到买一整套姜戈的地步。”年轻的公费生嘟囔着,努力将‘我没有钱’几个更直白的字眼儿咽了回去。 在临镜画买面膜的时候,他也注意到了柜台后面摆放的那一排排姜戈套装。不同色号与型号,排列的整整齐齐,仿佛待检阅的士兵,看上去就很有范儿。 然后看了看价格——整套姜戈SW系列99支,报价九玉币九金豆九银角,卖的最火爆的SW400报价也要一粒金豆三枚银角。 这让男巫早早打消了这个念头。 “买一支感觉没有诚意,而且我觉得流行色号她肯定早就买过了。”郑清不买的理由也很充分:“买一套的话,预算不够。当时算来算去,还是买那罐面膜,价格不贵,但也不便宜,恰到好处。” 迪伦摇摇头,没有在说什么,而是招呼小精灵们将郑清的罐子送回去。 “既然你现在打算送符帖,你买的化妆品怎么处理?”正在与萧笑研究帖子的胖子忽然抬头,问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你也用不上那罐东西,岂不是浪费?” 郑清闻言,顿时愣了愣。 还没等他想好措施,辛胖子就给出了他的解决方案:“要我说,你还是送那罐儿面膜当礼物吧,反正心意十足,伊莲娜不会介意的……至于这本符帖,我贴点金豆子,卖给我怎么样?” 郑清掂了掂手中那罐儿面膜,估量着砸到胖子脸上能砸多大个坑。 掂了几下,他的脑子里忽然冒出自己的解决方案。 “你们说,我把这罐东西送给苏芽或者李萌怎么样?”他试探着询问舍友们:“送给她们俩,总不会有人误会什么吧。” 萧笑等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评价了一个词:“变态!” 郑清翻了个白眼,重新开始逗弄缀在帐子上的那些小精灵。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动静,仿佛一串树叶拍在了玻璃上。郑清懒洋洋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迪伦躲在棺材里假装没听见,而萧大博士正在认真翻看郑清的符帖。 只有辛胖子,没有耐心一页页的看符帖,距离阳台窗户的距离又最近。 “一群懒虫。” 胖子咕哝着,费力的挤过阳台与宿舍间的窄门,打开窗户。 屋外的寒风顺势钻进了宿舍,让年轻的公费生打了个寒颤。 “快关窗户!”郑清头也不抬的嚷嚷冲辛胖子起来:“不是谁都跟你一样,身上穿了一件天然的熊皮大衣!” “他那不算熊皮的,顶多算是油皮大衣。”迪伦坐在棺材里,一本正经的纠正道。 “咣!” 辛胖子用力合上窗户,气哼哼的重新挤进宿舍。 “你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他睁大眼睛,冲着郑清咧咧嘴,手中挥舞着一只青色的小纸鹤:“我刚刚没听太清,你再说一遍?” 郑清瞥了一眼,立刻从床上滚了下来。 正在跟他嬉闹的小精灵们被吓了一跳,纷纷忽闪着翅膀飘到了半空中,兮兮兮兮的尖声抱怨起来。 “抱歉,抱歉。”年轻的公费生双手合十,第一下冲小精灵们,第二下则隐约对着胖子,但大部分还是冲着小精灵。 毫无疑问,胖子只有拿到他的软肋才会这么嚣张。简单推测就可以知道,那只纸鹤是来找自己的。 第七十五章 地址,猫果树 “咳咳。” 年轻的公费生轻声咳嗽了两下,脸上挤出一丝和煦的笑容:“我刚刚是说,冬天吹吹风好,多吹吹风,人显得精神!身体能像熊一样壮实。” 这个回答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节操,把之前说的话直接吞进肚子里,然后降解消化,变成屁给放了出去。 宿舍里另外两位旁观者对此并不奇怪。 他们已经习惯了郑清渐渐厚实的脸皮,不稀的开口嘲笑他,浪费那两滴唾沫了。辛胖子也满意的点点头,抖手一丢,给了那只青色的纸鹤自由。 纸鹤在半空中滑过一道短暂的弧线,快掉到地上了,才挣扎着,重新挣开被胖子揉瘪了的翅膀,扑棱扑棱飞起来。 它愤怒的扇着小翅膀,绕着宿舍头顶那面用细丝悬挂的铜镜三匝,终于认准了目标,一敛翅,嗖的一下砸到郑清的手心。 站起身后,它又恶狠狠的叨了年轻男巫几口,才解了气,安安分分的摊开身子。 郑清小抽了几口凉气,看着手心被纸鹤叨出的几点红色痕迹,犹豫了几秒钟,最终决定先看看信里说了什么,然后再处理这只纸鹤。 信的抬头非常短,只有四个字: “致大黑猫。” 仅仅看了这四个字,郑清就感到心头一紧,后背的汗毛顿时炸了起来。 他会变成黑猫这件事只有寥寥数人知道。老姚或者李教授想来不会与他开这种诙谐的玩笑,萧笑或者宥罪猎队其他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大都守口如瓶,有事直接找真人就可以,完全没有写信的必要。 所以,看到开头的四个字之后,郑清的视线径直滑向信笺末尾,想看看到底是谁给他飞了这只纸鹤。 但令他迷惑的是,信笺末尾并没有署名,只有一个朱红色的小小的爪印。 细长、四趾,掌心很小,圆圆的,按在信纸上显得有些模糊。 郑清用手指头比划了一下,估摸了一下那个爪印的大小,又在脑子里转了几圈,依旧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甚至没有办法辨认那是一只猫的爪印还是一只老鼠,亦或者河童、及其他魔法生物的爪印。仅他自己一瞬间可以想到的四趾生物就有一大堆,这还是没有咨询萧大博士的前提下。 带着这份未知的压力,他开始认认真真,一字一句读起信的正文: “见信安。” “寒假已经结束,不要睡懒觉了,该干活了。” “申时,猫果树下见。” “(爪印)” “(附,一定不要告诉其他人!)” 读完一遍,郑清沉默了一小会儿。 然后他又耐着性子,细细读了一遍。整封信,不算那个爪印,加上抬头与附语,也只有不到四十字。有时间,有地点,有对象,有事件。按理说,这应该是一则意思很明确的消息。 但郑清确定他读不懂。 他一度怀疑是不是那只纸鹤找错了收信人,但很快,他就抛掉了这个想法。不论是纸鹤魔法的严谨性,还是抬头那刺眼的‘大黑猫’三个字,都非常明确的告诉他,信没有寄错。 轻轻吁了口气,郑清抬起头,眯着眼,看向窗外。 冬日的阳光虽然不刺眼,却显得格外苍白,即便隔着玻璃窗,直视过后,仍旧让人有些眩晕。 收回目光,郑清眼角的余光略过几位同伴。 他刚刚在犹豫要不要把信交给萧笑参谋一下,他觉得如果这间宿舍有谁能给他一个更好的建议,那一定就是萧大博士了。 但信笺末尾的附语,让他的这个念头转了几圈之后,最终打消。 垂下眼皮,郑清心念急转。信的抬头既然是寄给‘大黑猫’的,那么应约而去的,自然也应该是‘大黑猫’,而不是某位巫师。申时,是下午三点到五点,按照就早不就晚的原则,三点钟赴约定然是没错的。 至于猫果树是哪里,郑清在念到这个地址的时候,脑海中自然浮现出一株越冬的大树,叶子都枯落了,干净的枝桠间,攀附着一只只慵懒的毛团,仿佛果子一般,挂在树梢。 那是猫群在距离临钟湖不远处的小树林里的聚集地。 年轻的公费生挑了挑眉毛,感觉这个名字实在是恰如其分,非常合适。但就是因为太合适了,让他隐约抓住了寄信者的尾巴。 “应该是某只猫?”他低声喃喃着。 “你在自言自语说什么?”书桌旁,刚刚啃掉一个鸭梨的辛胖子吆喝着问道。 “他刚刚说是只猫什么的,”听觉敏锐的迪伦立刻回答道:“似乎他认为那封信跟一只猫有关系。” 郑清斜着眼,盯了吸血狼人先生一下,最终摇摇头,转身钻进自己的帐子里。 “我出去一下,不用给我带晚饭了。”他闷声闷气的说话声从拉紧的帐子里传出。403宿舍的其他三人面面相觑。 “原本就没打算给你带晚饭。”辛胖子最终耸耸肩,如是回答道:“几分钟前你刚刚说过,今天晚上有约的……难道你约会不吃饭吗?” 迪伦坐在他的棺材里,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 郑清没有回答胖子的挤兑。 只是从他的帐子里传出几个低低的闷哼声。 萧笑若有所思的看了郑清的帐子一眼,忽然提高声音说道:“等一下我把你的符帖收在抽屉里——免得团团给上面留下爪印——如果你晚上能回来的话,记得在我抽屉里找。” 郑清的帐子里没有声音。 倒是窗台上,一直眯着眼享受透过玻璃流入宿舍阳光的肥猫团团,听到博士的话之后,不满的打了个响鼻,抖了抖嘴角的胡须。 真是愚蠢的书呆子,团团舔了舔自己的爪子,鄙夷的看了一眼博士手中的符帖——作为一只尊贵的灵猫,它的爪印多么珍贵,怎么会赏脸给那些乌糟糟的废纸上乱印呢? 它的爪印,只会赏赐给值得拥有它们的地方。 比如包着鸡腿的油纸、某个胖子的肚皮、以及漂亮母猫的后背上。 “兮兮。” 郑清的帐子里传来小精灵们轻微的骚乱声。 团团皱了皱鼻子。 它刚刚隐约瞟见一道比老鼠还小的黑影从那个小男巫的帐子下滑了出来,然后一闪身,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第七十六章 飞鹤者 郑清来到猫果树下的时候,还差五分钟才到下午三点。 所以他预先躲进了距离那株大树不远的灌木丛后,小心打量四周,想要找出给那张信笺留下爪印的身影。 临近开学,学生们陆陆续续到校,他们的宠物也跟着重新出现在了学府中,猫果树一改寒假时的‘凋零’,重新挂满了‘猫果’。 只不过与年前不同,今年猫们在树杈间的地位发生了轻微变动。 比如去年那只小小的布偶猫,短短几个月时间,它已经从尺许大小变成了体长超过一米、体重估计在十斤以上的程度了。不知道它的主人都喂它吃了些什么。倘若不是那双圆润的大眼睛一如既往的传神,郑清恐怕都认不出来它的身份。 体型的变动影响了布偶猫在猫果树上的地位——这让它在猫果树上的位置从较低的地方,挪到了较高的地方。那里的阳光更充裕,空气也更清新。 再比如,猫群的前首领,那只挪威森林猫。与去年相比,它的脸上多了一道伤疤,看上去比以前更硬气了许多。 郑清盯着那道疤多看了几眼,非常怀疑森林猫的主人是星空学院的学生。应该只有那所学院的学生,才会把宠物脸上的疤痕当做勋章,而不用魔药抹掉。 森林猫趴着的地方与去年相比,并没有多大的变动。但据郑清观察,这头大猫一直在虎视眈眈的盯着猫果树上最好的栖息地——也就是郑清的‘王座’——蠢蠢欲动,似乎几个月的时间,让它重新升起了挑战郑清的勇气。 只不过此刻坐在‘王座’上的猫并不是郑清化身的大黑猫,而是一只小白猫。 小白猫高不盈尺,体格轻飘,牙不尖,爪不利,看上去似乎就是只普通的田园猫。但它却能踏踏实实的趴在猫果树最好的树杈间,懒洋洋的打盹,似乎完全不在乎几米之外森林猫以及其他大猫们觊觎的眼神。 这完全得益于之前郑清对猫群的巨大威慑力。 狐假虎威,如是而已。 郑黑猫躲在灌木丛里,目光从一个毛团移到另一个毛团上,仔细打量每一个毛团的动静,甄别是否有猫私下给自己飞了那只纸鹤。 但他除了看到个别猫在互相舔毛、或者捉虫子之外,别无异常。 就连它们打盹小憩时的姿态都与去年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这让黑猫大为沮丧。 观察了小十分钟,确定没有办法找出寄信者,郑清最终决定露面,看看那位寄信者有没有什么其他要求。 他把两条前腿向前抻直,屁股撅起,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然后甩了甩尾巴,开始钻出灌木丛。 每向前走一步,他的体型就涨大一分,气势也增强一倍。相应的,他的步子也在不断增大。就这样,走了七八步,黑猫就已经站在了猫果树下面了。 此时,他的体型宛如一头黑豹。 黑猫仰起脑袋,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猫果树上的部下们,沉吟半晌,最终艰难的憋出一个‘喵’——受益于脸皮加厚的影响,他已经可以在猫与人之间自由转换了。 只不过学猫叫而言,喵喵喵,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也没人看见。 猫果树上的大小猫咪们闻声而动,纷纷站起身,把尾巴夹在两股之间,扯平耳朵,趴下身子,乖巧的‘喵喵’回应着头领的吆喝。 与其他猫相比,白猫表现的就淡定了许多。 她眯着眼,打量着树下的猫头领。 同其他兴奋的大小猫咪不同,她的注意力并不在黑猫的到来,而在黑猫眼睛的颜色上。 作为一个有着巫师灵魂的白猫,她对自己的记忆力非常有信心。 她记得很清楚,上一次见那只黑猫的时候,它还长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珠子——白猫对此印象非常深刻,因为她一度以为它是一头妖魔。 但是现在,她盯着树下的那只黑猫,黑色的瞳孔收成了一条线。 黑猫的眼睛,果然变成黑色了。 这件事并没有出乎她的预料——或者说,自从不久前她飞出那只纸鹤后,她就预见到了这种情况的发生——小白猫眯起眼睛,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她清楚的记得,上学期,她趴在黑猫脑袋上的情景,也清楚的记得,她与李萌在林荫路上散步时,将某只黑猫搂进怀里的情景。 这让她有种暴打黑猫的冲动。 忍住,蒋小猫不断在心底重复着这个词,默默暗示自己,只要自己假装不知道,就没人知道那些令人尴尬的事情了。 脑海中的一系列证据,已经在这双变色的眼睛下被穿成了一条线,这让小白猫在恼火之余,心底平添了几分惊疑。 假如黑猫真的是郑清变化的,那么他为什么可以随意变大变小呢?这完全不符合魔法定理!难道他是一个德鲁伊特? 郑清并不清楚白猫在疑惑什么。 感觉到震慑效果已经达到,原本蠢蠢欲动的森林猫等大猫重新乖巧下来之后,黑猫满意的抖了抖毛,身子重新缩小到尺许高低。 接着,他几步助跑,轻快的爬上了猫果树,来到了他的‘王座’上。 “咳咳。” 黑猫干咳两声,示意小白猫可以挪地方了,王座只有猫大王可以趴着。 小白猫斜了他一眼,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只是侧着身子,向旁边挪了挪,给黑猫留下一半的空间。 黑猫抖了抖胡须——不知是不是错觉,刚刚小白猫斜他的时候,他隐约感觉头皮有点发麻——但是再看着小白猫娇小的体型,黑猫最终确定刚刚肯定是错觉。 一定是之前伸懒腰扯到筋了,他在心底这么安慰自己。 眼看小白猫不打算挪地方,黑猫最终呼噜着,像一头猎豹一样,趴在了剩余的王座之上,昂着头,目光威严的扫视四周。 见鬼,还是没有看到那个寄信者的身影。 黑猫烦躁的扯了扯耳朵,身子却一动不动,维持着一个猫大王应该有的气势。 他有一种预感,自己今天估计要在这里白趴一下午了。 第七十七章 两份礼物 白趴,或者没有白趴,这是个薛定谔的问题。 说白趴确实没错,从下午三点,一直到下午六点,郑清在‘王座’之上换了四五个姿势,从威严霸气的豹子趴,到懒洋洋的狗趴,然后是放弃治疗侧身露出半拉肚皮,最后索性卷成个球。姿势变了一个又一个,却最终没有等到那位神秘的寄信者。 但说没有白趴,似乎也没错。因为在这个新学期第一次觐见的日子里,猫群按照固有的习惯,向他这位猫大王上了新的贡品。 贡品不多,但五花八门,价值也天差地别。 比如那只布偶猫,不知又从哪里给他寻摸了一块祖母绿,虽然只有指甲盖大小,却价值不菲,看的黑猫两眼放光——之所以说‘又’,是因为郑清隐约记得上次那块猫眼石也是这只布偶猫进贡的。这让他深度怀疑布偶猫的主子是阿尔法学院的有钱银儿。 再比如脸上多了一条疤痕的森林猫,给郑清上供的是一条被咬的血肉模糊的冉遗。这是一种蛇头鱼身,长了六条腿,眼睛像马耳朵的鱼。这种鱼据说吃了可以明目,还能辟邪。当然,这些功效就像学生进百草园需要把烟灰从左肩丢过去一样,只是故老相传的说法,并没有专业的巫师论文加以佐证。 参考森林猫脸上多的那道疤痕,郑清有理由怀疑这条冉遗是森林猫从最近贝塔镇爆发的黑潮里捞到的战利品。 虽然郑清不打算吃这条冉遗,但他仍旧开心的笑纳了。这种猎获完全可以内部消化,比如他能把这条鱼送给辛胖子调配药剂,或者送给林果当炼金原料。再不济,也能挂到D&K里,当做猎物发卖,还能赚一点小钱。 如果说以上两件贡品有些价值的话,其他猫们上贡的礼物就有点差强猫意了。 比如有只圆滚滚的英短,给郑清带来了一小卷新鲜的猫薄荷;还有一只短尾猫,给郑清带来一只肥大的老鼠——它应该还记得几个月前郑清发布的任务,以为自己的贡品很棒,进贡的时候左顾右盼,得意洋洋。 猫群的进贡迅捷而有条理,从地位高的猫咪开始,一只只,顺序的来到黑猫‘王座’下的一小块空地上,留下各自的礼物,躬身而退。 整个猫群中,唯一还没有给郑清上供的,就是趴在他身边的那只小白猫。 不知为何,再次见到小白猫后,郑清感觉它的脾气坏了很多,动不动就一脚把他从王座中央踹到边缘,还时不时冲他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呼声。 所幸我们的黑猫是一只大度的黑猫,是一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黑猫,并不会因为某只小白猫些许的失礼而暴跳如雷。 当然,任何容忍都有一定限度,原则性的事情——比如进贡——是不能马虎过去的。 “咚咚!” 黑猫弹出一个爪子,对小白猫敲了敲身子下面的树干。 他的正下方,是一小堆形形色色的贡品,右侧则是趴在树枝间脾气很坏的小白猫。此刻,猫果树上的其他成员都已经进贡了它们的礼物,重新挂回枝头树梢。唯有小白猫,还没有给郑清提供贡品。 这让黑猫略感不悦。 “咚咚!” 眼瞅着小白猫对他的暗示不加理会,郑清耐着性子,又敲了敲树干,同时勾了勾尾巴,尾巴尖指向自己身下那一小堆礼物,示意小白猫机灵点——他已经决定了,只要小白猫给他进贡,就算是一片树叶他也会捏着鼻子收下的。 蒋小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隐约残留着猫薄荷的清香,稍稍撩起了她的情绪。那股味道来源于一只英短给黑猫的贡品,此刻正安安分分的躺在猫果树下的一小片空地间。 自从黑猫出现在猫果树下,并且探头探脑四处观望开始,她的心就变得乱哄哄了。理智告诉她,趁着黑猫没发现她的身份,早早远离才是正道。 但是直觉却让她只想狠狠收拾黑猫一顿,比如那些下意识的猫踹。 黑猫示意她缴纳贡品的时候,蒋小猫正认真思索自己之前寄出去的那只纸鹤有没有可能透露自己的身份——信是一个简易炼金人偶写的、也是通过那个人偶寄送的,人偶已经销毁了,自然不会暴露她的身份;至于信笺末尾的那个爪印,更是她随便抓了一只老鼠按上去的。 至于那只老鼠,已经躺在森林猫的肚子里了。 黑猫的‘咚咚’声打断了蒋小猫的思路,令她有些不悦。 她歪着头,看着黑猫尾巴尖指向的地方,不屑的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本猫事务繁杂,不伺候了! 黑猫警惕的昂起脑袋,担心这只小白猫再踹他一脚。 小白猫却没有理会他的警惕,而是纵身一跃,灵巧的从猫果树的王座上跳了下去。然后她凑到郑清的那堆贡品前嗅了嗅,在黑猫渐渐睁大的眼睛中,叼起那块祖母绿的小宝石,一溜烟跑掉了。 跑,跑掉了?! 黑猫震惊的站起身,在瑟瑟寒风中发呆。 不是它给自己上贡吗?怎么它挑了件贡品跑掉了呢?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法律?! 猫果树上的其他大小猫咪对于小白猫叼走绿宝石的行为不闻不问。反正贡品已经上交,其他事情与它们无瓜。 冷风掠过树梢,毛团们在枝头晃晃悠悠,一如黑猫此刻凌乱的心情。 这份糟糕的心情一直到晚上陪伊莲娜参加九有学院举办的二一四舞会的时候,才稍稍缓解了一些。 “这是什么?”伊莲娜穿着一件裙摆带流苏的长裙,酒红色的长发很罕见的束在脑后,露出白皙的颈子与肩膀,令人望之而目眩。她接过郑清用彩纸包裹的盒子,扯开上面的丝带,拿出那本厚厚的符帖,脸上露出一丝惊喜:“哇!竟然是全套基础符文……整个九有学院,不,整个第一大学的学生中,估计只有你能送出这样的礼物!” 说着,女巫歪过头,送给男生一个措手不及的香吻。 吻罢,她将符帖塞进自己的小包中,笑眯眯的瞟了男巫一眼:“我还以为你会再送我一块宝石呢……比起那些小石头,我觉得这样的礼物更显心意。” 提到宝石,郑清刚刚飘起的心情陡然一坠,重新陷入泥泞之中。 第七十八章 第二学期第一次例会 情人节的舞会并没有像郑清第一次参加猎月舞会那样,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许是见惯了大场面,他对学生会组织的这场小规模舞会稍稍有点审美疲劳,不论是宁芙的伴唱,还是夜光雀的伴舞,都没让他的心情有多少波动。唯一能留在他脑海里的,就只有吉普赛女巫那整个晚上的灿烂笑脸了。 郑清对这次舞会第二个满意的地方,是他在与伊莲娜跳舞的时候,终于没有如同猎月舞会时一样讨论哲学。得益于稍早时候与迪伦探讨化妆品的原因,他终于找到了与女巫聊天的突破口,表现的更自然了一点。 总之,这是一场胜利的舞会,美好的舞会,是九有学院年轻男女巫师们盛大的节日。 喧闹之后,唯有疲乏。 这份疲乏一直延续到第二日傍晚的新学期例会上。 二月十五日是周末,也是寒假的最后一天,九有学院的学生们照例,需要参加每周末的班级例会。 与上学期的例会相比,今天这场例会唯一让大家感到轻松的,是老姚已经提前通过两位班长通知学生们,今天晚上暂时不会收作业。包括周记在内的所有作业,都会延迟到开学第一周的例会再统一收取。 “这是学院考虑到节后综合症的影响,给大家一点缓冲期。”唐顿在向男生们宣布这条信息的时候,如此解释道。 但同时,他也强调了一句:“作业没写完的,这周一定要抓紧时间补完……不然下周末收作业还没写完,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男生们乱哄哄的答应着,嬉笑着,不以为意。 倒是段肖剑大大咧咧的拍了拍班长大人的肩膀,笑道:“下周末?下周末老姚不知道还在不在学院,不用那么担心的!” 郑清惊讶的抬起头,看向那个驼背的瘦削男巫。 “下周老姚就不在了?你听谁说的?是学院要换院长了吗?”他丢出一连串的问题,把段肖剑的脸色砸的惨白。 “俺里个亲爷爷咧,我可没那么说啊!”段肖剑的脑袋滑稽的向后仰去,仿佛被郑清的问题砸了个趔趄似的,同时连连摆手,否认道:“我只是说他可能不在学院……你不要随随便便曲解我的话好不好。万一传来传去出现什么偏差,我可不会负这个责任。” “他可能是说老姚会像上个学期一样,参加学校的项目,没有时间参加我们的小例会。”坐在另一边的张季信倒是领会了段肖剑的意思。 驼背男巫听到这个解释,连连点头,一如小鸡啄米。 郑清放心的吁了一口气。 不论是他对魔法生物异常的吸引力,还是大阿卡纳头衔带来的麻烦,亦或者学校周围涌动的黑潮,都在不知不觉间给年轻的公费生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他非常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熟悉与可以依靠的教授离去。 将原先摆在桌上的寒假作业重新收回灰布袋后,郑清伸了个懒腰,目光在教室里摇曳,打量着四周那些旬月未见的同学们。 现在是下午六点十分,距离今天班级例会开始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学生。天文08-1班的年轻巫师们没有一个迟到,都赶在开学前抵达了学校。 但这并不是第一大学的普遍现象。 事实上,据郑清所知,阿尔法学院的许多学生,都有节后延假的习惯,尤其是那些巫师世家出身的学生,更是将延假当做一种身份的象征。家族愈是强盛,门第愈是高的,延假时间越长,反之越短。 在他们看来,只有普通巫师家庭,甚至白丁出身的学生,才会乖乖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准时按点的来学校报到。 所谓特权思想,不外乎如此。 天文08-1班的学生们虽然已经到齐,却因为昨天节日的缘故,整体状态有些低迷。再加上时间接近例会开始,越是压制了教室里的气氛。 女巫们照旧坐在教室前排中央,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互相探讨寒假作业的内容;男巫们则按照各自的小圈子,聚在教室的不同角落,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也许唯一精力充沛的,就只有门后张贴的那个简笔画小人儿了。旬月未见,它对大家似乎都热情了许多,向每个愿意跟它说话的人道谢,感谢大家在它过年的时候,给它的简笔画上撒了漂亮的金粉。 郑清觉得它道谢是假,找人说闲话才是真。毕竟一个多月没有学生上课,整天呆在画纸上的简笔画小人想来日子过的应该很艰难。 “你的面膜带了吗?”一直坐在郑清前排的辛胖子忽然转过头,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要不要给黑板上面那些小精灵也送一点?” 郑清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今天早上睡醒之后,郑清忽然冒出新的想法,把那罐儿蠕虫系列的珍珠泥面膜送给了他养的那群小精灵们使用。 小精灵们被这份奇怪的礼物感动的稀里哗啦,一整天都在宿舍里兮兮嚷嚷,而且几乎每一个小精灵都在那个罐子里打滚儿,在身上裹了一层厚厚的、白乎乎的珍珠泥,跌跌撞撞的飞来飞去,动辄撞在大家的帐子或者袍子上。 就连肥猫团团都被吓的蹿出窗外,一直到大家来开例会的时候都没有回家。 “如果你掏钱,我不介意送她们一点礼物。”郑清抬起眼皮扫了胖子一眼,没好气的哼道——他刚刚正在关注坐在教室另一边的吉普赛女巫,没心情搭理胖子。 辛胖子却仿佛没有注意到公费生的不耐,反而愈发起了几分精神。 “有钱也不能送小精灵呐,”胖子拍了拍圆润的肚皮,咂咂嘴:“我宁肯换成鸡腿塞进自己的肚皮里。” “所以你不是大阿卡纳。”坐在一旁的张季信冷不丁插口怼了胖子一下。 郑清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辛胖子倒没有被怼后的恼火,脸上反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说起大阿卡纳,队长,你最近有没有收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信笺?” 郑清闻言,立刻想到昨天收到的那封落款爪印的青色飞鹤。 他不动声色的问道:“怎么说?” “我听说……只是听说啊,”胖子首先强调了一番自己的消息来源,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听社联那边传来的消息,雷哲跟奥古斯都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激烈了,学校里的任何一个社团都很难置身事外。据说,每个社团的团长,都将收到一封招揽信。” “或者是雷哲的,或者是奥古斯都的。” “你必须选择一支队伍。” 第七十九章 期末考试成绩 辛胖子提及的‘流言’很快便被事实证明不是流言。 二月十六日开学第一天,在上课途中遇到两个社团的成员因为口角当众抽出法书,最终被学生会的人当场带走,让他深切感受到学校两大社团之间的矛盾已经恶化到了何种地步。 与此同时,作为宥罪社团的团长,他也收到了招揽信。 只不过与其他社团团长只收到一份招揽信不同,郑清同时收到雷哲与奥古斯都两位大佬签名的招揽信。 “你已经盯着那两张卡片看了快一个钟头了!”萧笑嘴唇微动,细小的声音在郑清耳边窸窸窣窣的响起:“终归是要选边站队,下课再看也不迟的……刚才老姚看了你好几眼。” 听到最后的那句警告,郑清倏然抬头,看向讲台。 很不幸,他的视线恰好对上讲台上老姚的目光。教授的眉头微微挑起,虽然他的嘴角依旧含笑,但他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还有几分不满。 郑清怀疑这就是传说中‘脸上带着冰冷笑容’的表情。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心头一紧,立刻将腰板挺的更直了一点。 今天是新学期的第一天,现在是新学期的第一节课,姚教授没有开讲新的咒语,而是带领大家复习上学期学过的几道咒语,以及讲解上学期的期末试卷。 虽然没有什么新鲜内容,但并不代表可以在这种课堂上随随便便走神。 尤其是郑清上学期的考试卷子并没有大家预想的那么优秀。 大学的成绩与中学时期不同,并不是按照百分制来计算的,而是有一个新名词,绩点。也就是传说中的GPA。 绩点的基本公式是分数除以十,再减去五。也就是说,按照百分制的试卷,如果你考了一百分,那么绩点最高为5,如果你考了六十分,那么合格绩点为1。 对于九有学院的学生们来说,绩点只有1-5的区别,1以下的成绩都会被记做0点,需要重新补考的。 当然,郑清的成绩虽然没排到前两名,却也没有达到需要补考的程度。 总共十门课程,郑清的符箓学拿到了全校最高的5,魔咒、天文、实践、生活以及魔法的哲学这五门,都拿到了4以上的绩点;剩余历史、占卜、药剂都是三点多,还有一门炼金术,他只拿到了2.9的绩点,按照班级排名,在天文08-1班排到了倒数第五名。 平均绩点4.15,这个成绩对于第一大学绝大部分学生来说,都是非常优秀的了,即便按照九有学院的等级划分,这个绩点也能拿到A级标准,可以申请学校绝大部分奖学金。 但凡事不能对比,有比较就会有伤害。 作为九有学院的重点班,天文08-1班的平均绩点是4.05,也就是说,郑清的平均成绩仅仅比班上的平均绩点高零点一。虽然这并不代表他的成绩在班上中等水平,但这可以非常明确的判断他并不是班上成绩最顶尖的那个群体。 据郑清所知,班上那些女巫,尤其是坐在教室第一排的那几位,平均绩点都是四点五以上的大佬。就连李萌同学,平均绩点也拿到了4。 这让人情何以堪。 尤其郑清进校的时候,是以学院唯二的公费生身份进校的。 尤其郑清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刚刚拿到了大阿卡纳‘世界’的头衔。 更不要提他还是梅林勋章的获得者、组织的猎队在校猎赛上取得了第一名,等等。 荣誉越多,这个成绩给他带来的压力就越大。 以至于班上其他人问他成绩的时候,他都只能打着哈哈,用一种很勉强的语气说道‘考的不好,考的不好,平均刚刚超过A’。 这是一种非常考验技巧的回答方式。 因为你既不能告诉对方你的实际考试成绩,也不能让对方小瞧,需要稍稍透露自己的水平,还要给对方足够的想象空间——这个想象空间的大小,就看回答时的表情了。 你需要脸上挂着一丝遗憾,嘴角微微向下撇表示不屑,最好再耸耸肩,挤出一点笑容。如果对方的考评恰好在A以下,听到你的回答后露出几分羡慕与恼火,那么恭喜你,你的表演成功了。对方不会在意你具体考多少,而会鄙夷你的装腔作势。 但无论如何,鄙夷装腔作势总比鄙夷名不副实要好一点吧。 “听说每年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以后,九有学院申请转阿尔法学院的学生都很多啊。”郑清目不转睛的盯着讲台上老姚的背影,喃喃道:“不知道转院需要什么条件……你说,如果我接受奥古斯都的邀请函,他能帮我进阿尔法学院么?” “奥古斯都只是学生会主席,还有血友会的会长……阿尔法学院不是他开的。”坐在他旁边的萧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安慰道:“况且,你的学分绩点不是很高吗?不要在意单纯的期末考试绩点就好了。” 这个回答让郑清略感宽慰。 所谓学分绩点,就是在期末考试绩点的基础上,再参考期中成绩、以及平时成绩,按照不同权重计算最终得到的绩点——这个绩点是要与学分卡上的日常学分进行加权计算的,也是低年级升高年级的主要参考分数。 因为郑清日常学分很高,所以最终计算结果,他勉勉强强排到了班级第三名,仅次于萧笑与刘菲菲,比蒋玉稍稍高那么一点点。 是的,这次期末考试,九有学院第一名是萧大博士,他在除炼金、哲学与生活课之外的其他所有科目上都取得了几乎满点的成就,平均绩点更是达到了丧心病狂的4.91,成为九有学院近二十年来平均绩点最高的学生。 没有之一。 所以,面对萧笑的安慰,郑清除了面无表情,还是面无表情——他成绩高,说什么都对。 “郑清同学,看上去你有很多话想跟同学们说对不对?”讲台上,老姚勾了勾手指,将坐在教室后排的男巫勾的站起身:“来来来,你给大家讲一下混乱咒的咒式以及施展要点……再跟大家说一下,为什么你在期末考试上这道咒语只拿了一半的分数!” 坐在郑清前排的辛胖子费力的扭过半张脸,冲郑清挤出一个欠揍的笑容。 郑清哭丧着表情,老老实实那起了自己的法书。 第八十章 公平之论 一般来说,魔咒课是最适合闲聊的课程。 因为这门课有很大一部分时间属于实践内容,学生们需要拿着法书,大声吟诵抄在上面的咒语;或有的时候教授还会带一些小动物——比如老鼠、麻雀等——作为试验品,更加重了教室里的混乱程度。 在这样的课堂上说闲话,别人一般听不到,即便听到了也不会在意。 但今天这节魔咒课并不适合闲聊。 老姚站在讲台上之后,用了半节课的时间给大家复习上学期学过的那些魔咒的要点;然后又用剩下的半节课,复盘了上学期期末的考试卷子。 整个教室里,几乎只能听到他略显沙哑与疲惫的声音。即便他提了个别问题,同学们一窝蜂乱糟糟的回答,也不过混乱十几秒钟,很快便能恢复秩序。 因而郑清与萧笑的小声聊天很容易便引起了老姚的注意——站在讲台上与坐在课桌后面的视野完全不同,很多时候学生们自以为是的小动作,站在讲台上的老师看的一清二楚。只不过大部分时候老师们忙于授课,只要那些小动作不过分,他们也不会追究。 但今天不同。 作为九有学院的公费生,又拥有梅林勋章获得者、大阿卡纳头衔等诸多荣誉,郑清的考试成绩却只在中等徘徊,这让身为九有学院院长的姚教授面子很是过不去。 更令教授恼火的是,郑清在课堂上竟然丝毫没有悔过的态度,反而时不时跟旁边的萧笑聊天,还聊起转院之类的话题。 这就让人无法接受了。 所以,在开始复习混乱咒前,姚教授径直点起坐在教室后排窃窃私语中的某位男巫,很不客气的让他来讲解相关咒式的重点难点,以及他期末考试错在什么地方。 郑清臊眉耷眼的站起身,按照教授的要求,将混乱咒分析了一遍。 待他回答完毕,姚教授并没有立刻让他坐下,而是趁势教训起来:“看你也知道么。知道为什么会答错?这么简单的咒语,整个一年级的错误率只有百分之五点一,你就属于那五点一里面的!” 郑清感到脸上有些发烫,脑袋垂的低低的。 许是因为临近下课时间,卷子也讲的差不多了,在训斥完郑清的魔咒课卷子后,姚教授又扩大了战场,开始批评起他的其他科目:“还有你的占卜学,绩点只有三点三!卷子被扣了整整十七分!怎么扣的?有没有分析过?” “上学期,开学第一节课,我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符、易、文,这是你们大学三年学习的重中之重,是一切高阶魔法基础的基础!学好这三门,就算再难的咒语你们学起来都会得心应手;学不好这三门,你们连一百年前的巫师手卷都看不懂!” “你怎么能在占卜学上拿这么点分数呢?” “绩点那么低,有没有好好反思过呢?” 郑清刚刚站起身的时候,确实感到有点脸红。但随着老姚的声音越来越高,言辞越来越激烈,年轻男巫也越来越不服气——讲道理,占卜学八十七分的成绩,即便在九有学院也不算一个低分,更何况他还从其他地方弥补了一些学分绩点,综合成绩并不低。 正当他在心底酝酿怎样回答老姚咆哮的时候,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声音开口了。 “教授,您这是偏心!”坐在教室另一侧的吉普赛女巫举了举手,声音响亮的抗议道:“郑清的考试成绩很高了……如果他这样的成绩都要反思、写检查,那我们这些绩点拿了一点多,两点多的学生,就没脸活在世上了!” 听到她的抗议,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乱糟糟的起哄。 不论男巫还是女巫,都用一种暧昧的眼神、调侃的目光打量着郑清与伊莲娜,气氛中的那份促狭,即便站在讲台上的教授都深刻感受到了。 郑清脸上之前因为尴尬而涌起的热气,原本已经消退了不少。但在伊莲娜开口之后,触底反弹,走出了一根大阳线,烧的他感觉自己脑袋都要着火了。 “就是,就是!”坐在教室第一排的李萌唯恐天下不乱似的,举起自己的小胳膊,嚷嚷道:“郑清这次期末综合排名第三呢!连我姐都觉得他的成绩很好呢……” 坐在小女巫身旁的蒋玉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胡言乱语的李萌,另一手结结实实的糊在了她的嘴边,同时慌乱的否认道:“不是我,我没说,她瞎说的……” 眼瞅着教室里的嘈杂声越来越大,站在讲台上的姚教授终于按捺不住,重重的咳嗽几声。 响亮的咳嗽声恍若雷震,轰隆隆,在封闭的教室里回荡。 同学们纷纷用手捂住耳朵,乖乖闭上嘴巴,重新安静了下来。 许久,当教室彻底安静下来后,老姚从怀里摸出烟斗,在讲桌上磕了磕,语气有些严肃起来:“你们觉得我是大题小做,或者偏心吗?” 他定定的看着台下的年轻巫师们,摇了摇头:“不,不是这样子的。” “我们是九有学院,我们的办学理念,是公正与平等……而最能体现这个理念的实践,就是考试。随堂考试、期中考试、期末考试、升级考试,等等。” “我们不是星空学院,你们不需要每天鼻青脸肿的上学,也不需要隔三差五去校医院躺上几天。” “我们不是亚特拉斯,你们不需要在青灯古佛下钻研经意,也不需要对着泥塑木雕的偶像念念有词。” “我们也不是阿尔法学院!不需要把过多的精力浪费在猎场、浪费在学习之外的校园活动,浪费在人际交往中……即便那些活动能给你们带来很多学分!” “对于一个真正的九有学生来说,那些都是偏门!” “你们可以为了荣誉、为了骄傲、甚至为了升学考核而走那些偏门,没关系的,学院并不禁止,也不会堵死这些路。” “但这些对于九有学院的学生来说,不是正道。” “类似阿尔法学院的考核方式,千般花样,无穷手段,我只问一句,公正平等吗?” 随着教授的最后一句反问,下课铃声适时响起。 老姚抓着烟斗,最后在讲桌上磕了磕,扫视一周,说了句‘下课’,便收拢了讲义,大步流星走出了教室。 第八十一章 课后 对于期末考试成绩的讨论,并没有随着姚教授的离去而告一段落。相反,因为教授的离场,教室里关于成绩的讨论越来越响亮,也越来越激烈。 大家议论的焦点正是教授刚刚提及的,学分绩点与考试绩点之间的差异,对于九有学院的学生来说,是否应该放弃学分绩点,而仅仅使用考试绩点作为排名依据。 因为郑清的成绩有些尴尬——他的考试绩点不太理想,但学分绩点很高,属于非典型九有学生——所以在大家议论的时候,他只能面带微笑的保持沉默。 俗话说,理越辨越明,但在现实生活中,理往往越辩越乱。 总有许多人在辩论的时候歪曲观点、诉诸情感、偷换概念,或者使用诱导性问题、使用权威人士的只言片语等等,给原本清清楚楚的论点上浇了一层又一层五颜六色的浆糊。 郑清只听了一小会,待大家的讨论内容从‘学分绩点不可取’转移到‘神圣意志与血友会战争的正义性’上之后,他果断放弃了继续在脸上堆砌假笑,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手边的期末考试卷子上了。 寒假时萧笑对他的提醒他仍旧记得非常清楚——在第一大学,永远不要碰三样东西:违反伦理的实验、社团之间的斗争,以及贝塔镇邮报的专访。 他已经碰过贝塔镇邮报的专访了,虽然负面效应还没有显现,但年轻的男巫已经做好的一切准备。在这种时刻,远离学校里社团之间的斗争,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与他相同,原本兴致勃勃参加辩论的辛胖子,在讨论话题转移到社团矛盾上之后,也兴致缺缺的回到座位上。 “我以为你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呢。”郑清一边整理手头的卷子,一边抬起眼皮扫了胖子一眼,语气略略有些惊讶:“这些社团方面的事情,不是很好的新闻素材吗?” “那也要能发表才行呐!”胖子怪眼一翻,肥厚的手掌用力摩挲着笔记本的封皮,闷闷不乐道:“学院矛盾、社团矛盾,等等,这种不够和谐的内容向来是校报的禁区……我们又不是贝塔镇邮报,不能为了经济利益片面追求噱头。我们是一份有底线的报纸。” 旁边传来张季信短促的笑声,似乎觉得胖子这个回答很有趣。 眼瞅着两人又要开始撕逼,郑清连忙开口,问了一个他刚刚想起来的问题:“你还记得前段时间我们在北区的时候,有一个叫普利策的记者采访过我吧……” “普利策女士,”辛胖子晃了晃粗短的手指,纠正道:“贝塔镇邮报的普利策女士,她是姓普利策,不是叫普利策。” “对对对,”郑清扯了扯嘴角,不欲与胖子在这种细节纠缠,而是继续问道:“那位普利策女士之前的采访……你知道采访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吗?” 听到这个问题,辛胖子一时语塞。 他一手抱在胸前,一手费力的蜷曲着,捏着他厚厚的下巴,脸颊的肥肉抖了好几下,才慢吞吞的回答道:“一般来说,简单的专访大概一个星期就能出炉……如果她需要加工一下材料的话,最迟也不过一个月。也就是说,这两个星期,你期待的那份报纸就能出现在你眼前了。” 郑清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我并不期待看到那份专访。”他低声咕哝着:“后来想了想,当时有些话回答的不太谨慎……现在学校这么乱……相对来说,我更期待贝塔镇邮报的主编能毙掉那片专访。” “哈,毙掉?毙掉是不可能毙掉的。”辛胖子脸上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你知道你是谁吗?九有学院的公费生、梅林勋章获得者、以及大阿卡纳的‘世界’先生……对于媒体记者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噱头呢?” 郑清脸色阴沉的把收拾好的卷子折了两折,塞进灰布袋里,然后站起身。 “你们聊,我去食堂吃饭了。”他拍了拍肚皮,挤开过道里的几位同学,打算离开教室。 见他动身,宥罪猎队其他几位男生也纷纷收拾东西,跟着离开。 因为今天是开学第一天,第一节课,久违的同学们有许多闲话要聊。再加上老姚离开教室的时候丢下一个非常具有讨论下的话题,所以下课已经十多分钟了,教室里依旧有许多身影在晃来晃去,人声鼎沸,不绝于耳。 坐在前排的女巫们也大都没有离开。 只不过与上课时候不同,尼古拉斯从教室后排的角落里溜到前排,坐在刘菲菲身旁,两人正耳鬓厮磨着讨论期末卷子。看得出,过了一个学期,他放开了许多,已经有勇气坐在刘菲菲身边,不惧流言蜚语了。 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因为尼古拉斯同学期末考试成绩不错,考试平均绩点拿到了三以上,综合排名更是拿到B+,按照这个排名,今年他升入二年级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郑清觉得这个成绩给了尼古拉斯坐在刘菲菲身边的底气。 还有蒋玉,正偏着头,表情严厉的盯着李萌小同学修改试卷。 看到李萌扁着嘴,不情不愿的誊抄卷子内容,郑清心底一乐,就想上前去挤兑她两下。但是再一看坐在李萌旁边的蒋大班长,他忽然想起苏施君之前说过的话,心底一个激灵,立刻低下脑袋,打算从女巫们面前悄无声息的飘过。 但现实总会在这种时候跟你开个玩笑。 他打算从几位女巫面前悄无声息溜走,其他人并没有这个想法。 尤其是辛胖子与张季信,每次看到李萌,总会嘴贱两句。 “哟,萌萌,还在修改卷子呐,要不要帮你带午饭过来?”辛胖子跟在郑清身后,迫不及待的挤到李萌身边,一脸猪哥样。 李萌手中抓着的羽毛笔‘咔嚓’一声响,笔尖被她压断在笔记本上。 就连郑清都感觉到了小女巫头顶那层厚厚的、乌漆嘛黑的阴云。 “胖就别挡道,把萌萌看题的光线都挡住了!”张季信在胖子身后用力一推,嚷嚷着:“好像谁用你带午饭似的……你吃的东西,重油重肉的,萌萌能吃吗?” 李萌双手按在课桌上,没有抬头,但是身后的头发已经无风自扬,一股股吓人的魔力波动在她身上激荡而起。 与此同时,她阴沉沉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说了多少次,不准那么叫我名字!!” 第八十二章 图书馆前 眼看着小灵巫就要当场爆发,经历过类似情况的郑清脸色一白,手指下意识的探进腰间的灰布袋里,想要做点什么。 万幸蒋玉就在旁边。 李萌脑后的头发刚刚飘起,就被蒋大班长一巴掌拍在后背,把她的头发吓的哧溜一下重新落了下去。 “干嘛?想要造反?快做题!”蒋玉训斥了小女巫一句,继而抬起头,眯着眼看向辛胖子与张季信,脸上露出一丝危险的表情:“你们两个混球,十秒钟之内,如果不从我面前消失,我就把你们剁碎了丢到临钟湖给鱼人包饺子!” 这句威胁直接且凶狠,与蒋玉平日的形象气质大不一样,将两个五大三粗的男生吓的愣在了那里。 李萌委委屈屈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家表姐,看到蒋玉严厉的目光后,最终扁着嘴重新拿出一支新的羽毛笔,开始抄卷子。 郑清嘴巴微微张开,呆呆的看着蒋大班长,似乎被她的言语吓到了。 蒋玉的目光狠狠的扫过辛胖子与张季信,最后掠过郑清的时候,表情微微一滞,继而迅速的低下头,开始督促李萌抄卷子。 她的目光也提醒了郑清。 郑清也立刻把脑袋低下来,同时一手拽着胖子,一手拽向长老,把仍旧呆立在原地的两位同伴向教室外面拖去,一边拖,一边低声抱怨道:“你们两个抽风了吗?又没有喝酒,耍什么流氓……快走快走,迟了就走不掉了。” 萧大博士仰着脑袋,脸上盖着那本摊开的、厚厚的笔记本,也不看路,就那么亦步亦趋的跟在他们三人身后四五米远的地方,不吭气,却也没有掉队。这是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直到走出教学楼,走出大楼的阴影之外,男巫们才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真鸡儿吓人!”辛胖子心有余悸的跺跺脚,从手表里摸出一小包干果仁,咯吱咯吱嚼了起来:“刚刚蒋大班长说那些威胁的话的时候,我差点以为她被爱玛教授附体了!” 爱玛教授是大家的魔文课教授,向来以严厉与不近人情著称。 听到胖子的比喻后,张季信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就算爱玛教授也不会动不动就把人剁饺子馅吧。”这位张家的嫡子摸了摸自己的长满短发的头皮,缩着脖子回望了一眼身后的教学楼,语气有点古怪:“总感觉她受了什么刺激似的……” “刺激?”辛胖子捏着下巴,放慢了脚步,脸上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表情:“说起来,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蒋大班长看清哥儿时候的眼神很不对劲?” 郑清原本还抱着看笑话的想法看两人拌嘴,却不防胖子忽然把他拉下水,心底骤然一紧,顿时大急。 “呵呵,你是不是觉得今天撩拨的人有点少,不过瘾?”年轻的公费生用一种若无情的口吻冷笑两声:“或者说,你只是单纯的想挨揍。” 说着,郑清已经从灰布袋里摸出自己的柯尔特银蟒,咔咔咔,转动着那塞了六颗符弹的弹匣。银白色的枪口在灰白的阳光下,闪烁着惨白的光芒,把辛胖子晃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辛胖子连连摆手,语速飞快的解释道:“平时吧,这么说确实有开玩笑的成分,毕竟你们俩动不动就出去约个会什么的……” “咔!”郑清打开柯尔特银蟒的保险,语气非常严肃:“那不是约会……看在光天化日的份儿上,我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胖子装模作样的抽了自己一嘴巴,笑眯眯改口:“我是说你俩动不动就在一起学习。”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与胖子一般见识。 辛胖子也没有继续在用词方面纠结,而是接着之前的话题分析道:“但是这几天,你俩的态度很不对劲……有点互相躲避的感觉。尤其是刚才,这种感觉非常明显。” “相信我,这份感觉出自一位天才的新闻记者的直觉,不会错的。” 郑清眼角轻轻抽搐了一下。 这个该死的胖子,观察力竟然这么敏锐。 就在他绞尽脑汁思考怎样纠正胖子的正确直觉的时候,几人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临钟湖畔。沿着湖岸边的青石板路没走多远,便看见一大群学生正聚集在图书馆前的小广场上。 其中一位瘦瘦高高男巫已经爬到了广场边缘的一块大石头上,正站在上面,挥舞着双臂,面对身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声说着什么。 郑清眼前一亮,立刻伸手指向那些巫师:“他们在干嘛?集会吗?” 宥罪猎队其他几位成员也注意到了小广场上的动静,胖子几乎立刻忘却了刚刚分析出的问题,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摸出记事板与羽毛笔,一溜烟向人群跑去。 一边跑,还不忘回头向同伴们吆喝道:“我去采采风,你们吃完午饭,帮我带一份回宿舍……记得用符纸封好,别让团团把我的饭给糟蹋掉!” 郑清目瞪口呆的看着胖子远去的身影。 他完全没想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借口效果如此出色。以至于他也对小广场上的集会有了一点点兴趣。 他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中午十二点十分。 “唔,现在正是食堂最拥挤的时候,要不我们也去那边凑凑热闹?”他用商量的语气对剩下的两位同伴说道:“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情……” 张季信对于凑热闹也很感兴趣,自无不可。 倒是萧笑犹豫了几秒钟。 “总感觉不像是什么好事情。”博士扶了扶眼镜,语气有些犹豫:“这种集会,看上去就很危险……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能有什么危险,”郑清一把扯住他,就向人群走去:“况且我们也不是君子,在墙底下站一会儿没关系的……万一那里面有人说了有趣的事情,你还可以丰富一下你的笔记。” 听到郑清最后一句话,萧笑终于不再抵抗,顺从的跟在同伴们来到小广场。 远远的,随着风声,传来那位瘦高男巫断断续续的声音: “我们必须正视这种区别……这是事实上的歧视!” 第八十三章 血统之死 “三百年前,一座伟大的学校突破血脉的藩篱,在布吉岛上成立了。今天,我们就站在这所学校中,站在这片浸满了前辈心血与汗水的土地上。” “这座学校的成立,如普罗米修斯从天国窃下的火种,给成千上万没有血脉传承、缺乏系统学习方式的求知者们带来了新的希望。” “这座学校的成立,正如黎明之前冉冉出现的启明星,昭示了现代魔法文明的爆发。” “然而三百年后的今天,我们必须承认,血脉的歧视并没有从巫师世界消失,缺乏天赋的年轻巫师们仍旧被那些自以为是的小团体拒之门外。” “他们叫嚣着‘没有高贵的思想,只有高贵的血统’,他们坚持着‘教育的本质是激发、引导学生的天赋’,他们实践着狭隘的‘自由与正义’,并引以为傲!” “他们的顽固立场,严重背离了第一大学建立的初衷!” “这不是无名校长所希望看到的学校!” “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就是要让更多人睁开眼,看看头顶这片肮脏的天空,这片带着血色的天空……有声的呐喊出来!有力的举起你的胳膊!有心的贡献你的智慧!” “这是第一大学的‘神圣意志’!” “这是春天万物复苏前,炸响的那一片雷声!” “这是代表先进方向的我们,对落后势力的‘裁决’!” …… …… 青石上,那位演讲的瘦高巫师挥舞着胳膊,表情激动,语气激昂。 青石下,围观的年轻巫师们越来越多,欢呼声、口哨声、喇叭花过载后沉闷的爆裂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着一些青白色的闪光,那是闻讯而来的记者在拍照摄影。 就连距离这片小广场不远处的临钟湖岸,都有十几个鱼人脑袋浮出水面,听的津津有味。 郑清与两位同伴站在人群外围。 虽然那位年轻巫师没有使用扩音咒,也没有使用类似的炼金用品,但细微的寒风却很好的帮助了他,让他的声音传到了更多路过的学生耳朵里。 郑清站在人群外围,眉头紧皱。 “我一直以为,他们两家只是在争第一。”年轻的公费生很明显捕捉到了这番演讲更深层次的内容,语气有些严肃:“怎么听上去这个矛盾还有扩大化的倾向?” 很显然,站在青石上的那位演讲者极有可能是一位来自‘神圣意志’的巫师,而他所抨击的,正是血友会所坚持的那一套理论。 在郑清的印象中,学生社团的矛盾,大体就是社团联合会议上座位之争,或者学生会的政策讨论会议上‘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这类文绉绉的对立。 再不济,不同社团的成员在公告栏里张贴几篇阴阳怪气的檄文,或者隶属不同社团的猎队在猎场上拼命厮杀一场。 而眼下,他听着小广场上的演讲,忽然琢磨出一点不太对劲的味道。 雷哲的神圣意志,抨击的不仅仅是血友会,还有站在血友会身后的那个庞然大物,阿尔法学院——或者说,是阿尔法学院一直坚持的教学理念。 与郑清专注听演讲不同,萧笑则在全心全意的做着笔记——因为记录速度太快,以至于羽毛笔的毛奓(zha)开,他都来不及捋顺。 听到年轻公费生的质疑后,萧大博士只是摆摆手,示意道:“稍后谈,先听,别说话。” 郑清闻言,只好把一肚子困惑死死捆住,坐等博士释疑。 幸运的是那位巫师的演讲已经接近了尾声,正在用一连串排比、比喻等,来加强他演讲的节奏与气势: “……同学们!我注意到,今天站在这里的年轻巫师,有许多都出身历史悠久的巫师家族。他们并没有桎梏在狭隘的血脉与传承之中,而是勇敢的拥抱了这所学校的神圣的意志!” “而他们,并不是我们唯一的战友!” “我们来自白丁的社会、来自贝塔镇北区的陋巷、来自丹哈格、来自四季坊、来自荆棘古堡阴暗的地下室、来自莱茵河畔隐秘的营地、来自沉默的墓地、来自璀璨的星空、来自蓝星之外新世界里那些被开拓出的荒原与密林!” “我们来自已知的各个角落,为了一个伟大的梦想站在了这座校园里!” “这所学校已经迷失了方向!” “我们有责任解救它,让它重新找到正确的道路!所以我们要为此而战斗!” “当我们战斗的时候,不能后退,不能投降,不能放弃!” “直到胜利,然后,我们可以笑着拥抱在一起——在那时,对我们所有人而言,巫师,这个词将被赋予全新的含义。” “他将不会因为血脉的差异而厚此薄彼,不会因为出身的不同而心怀怨愤,不会因为努力而丧失对这片星空与脚下道路的信心!” “他将坚定的行走在‘道’之上,为我们的后人,开辟更为遥远的未来!” “同学们,今天,我站在这里对你们说,虽然眼前的道路充满坎坷与荆棘,但是绝不会成为阻碍我们前行的梦魇,相反,透过那模糊的梦境,我们可以看到迷雾中的未来……那真实不虚的,充满公正与平等的未来!” “他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他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他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①。” “他与我们的距离如此之近,几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而我们的对手,囿于传统与古老的桎梏,步履维艰,前途无亮。” “血统过去曾经活着。它在最黑暗的那些年代,保存了巫师的传承,像一位狂风中抱着蜡烛前行的旅者,令人敬仰。” “血统今天快要死了。它在最光明的世代,顽固着它的立场,吝惜它那豆大的烛光,全然不顾烛光之外,有一轮灼目的太阳。” “血统已经没有未来了。就像一头跋涉在沙漠里的河童,每走一步,都在耗费它月盘里不多的精华。” “我们每个人丢出一粒沙子,终将汇成沙海,淹没那奄奄一息的过去。” “最终堆积起来的沙丘,就是血统的坟茔!” 第八十四章 凉亭小聚 图书馆前小广场上的演讲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但是演讲后,同学们之间热闹的讨论与喧哗,却久久无法散去。 辛胖子捧着羽毛笔与记事板,满广场乱蹿,采访愿意接受他采访的每一位学生;萧笑则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记录他所能记录下的每一侧写。 唯有张季信与郑清两人,既无工作需要,又无相关爱好,只是在旁边凑个热闹。只不过这个热闹耗费的时间稍微有点久,当小广场上的喧闹稍歇,胖子与博士两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到了中午一点十分了。 按照九有学院的课表,下午的课程是十四点至十七点,距离下午符箓课上课铃响还有四十多分钟,而郑清一行人连午饭都没吃。 “我不是让你们先去打饭吗?”胖子在人群外围见到枯立的两位同伴,大为诧异:“你们一直站在这里,那我们中午吃什么?!” “真是一个冷漠的世界啊。”郑清仰着头,看着头顶光秃秃的树枝以及灰蒙蒙的天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你的脑子里只有吃饭跟写稿子吗?正常人,见到同伴等你这么长时间,第一句话应该是感动与问候——比如‘你们站了这么久,累不累?’或者‘你们还没吃饭?我手表里存了许多好吃的,一起吃吧!’” “现在食堂已经关门了。”萧笑将笔记本收进怀里,适时补充了半句话:“所以……” 辛胖子没有接口,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年轻公费生。 “你的主要目的是最后一句话吧。”他眯着眼,豆大的小眼睛被眼睑与脸颊的肥肉裹挟着,几乎看不见,但却丝毫无法阻挡那犀利的眼神:“你怎么知道我买炸鸡跟啤酒了?” 郑清眨眨眼,一脸无辜:“我不知道你买炸鸡啤酒……我只是记得,你的储存卡里有许多好吃的,可以充当午饭了。但我现在知道了。” “炸鸡还可以,但啤酒的话,我们下午还有课,是不是不太方便。”萧笑扶了扶眼镜,非常认真的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你储存卡里有没有果汁或者绿茶?” “啤酒?中午我们喝酒吗?”张季信刚刚一直在盯着人群外围的某个方向,没有参与其他几人之间的日常互怼,只有在听到同伴反复提及啤酒之后,他才很感兴趣的回过头,看了胖子手腕一眼:“唔,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那我们就吃炸鸡啤酒吧。” 辛胖子脸颊上的肥肉剧烈的抖了抖,他用力咬着牙,从牙缝里吐出三个字:“我还没……” 不待他把话说完,郑清竖起一根手指,在胖子眼前晃了晃:“你可以在吃饭的时候采访我们几个嘛,作为全程围观者,我们可以给你最中肯的评论。” 胖子闻言,小眼神陡然一亮。 郑清适时丢出了另一颗枣子:“我想博士肯定有非常专业的观点……而我,嗯,鄙人不才,忝为大阿卡纳的世界,如果评论几句的话,想来可以为你的稿子增色不少吧。” 胖子的肥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胖手掌上。 “成交!”他以超出一个胖子的敏捷程度,拖着郑清与萧笑就向距离湖畔不远处的一个凉亭走去:“齐去,齐去,吃完午饭就快要上课了!” 郑清被他拉了一个趔趄,好悬没摔倒在地上。 “节操呢?”张季信一脸无语的看着胖子的背影:“都被你吃掉了吗?” “不然他怎么会长那么富态呢。”郑清勉强回过半张脸,笑呵呵的招呼了一声:“快点跟上,现在能打胖子秋风的时候可是不多了。” 临钟湖畔的环府长廊间,点缀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凉亭,夏秋时节,坐在凉亭里闲聊约会的年轻巫师很多,但是冬季就很少了。 毕竟不是宿舍或者自习室,学校不可能在凉亭里为大家刻满保暖符咒。 只不过,这点缺憾在郑清这位大符箓师面前就不算什么难题了。他只不过从灰布袋里摸出几张劣质的保暖符,就解决了凉亭午餐最大的难题。 很快,几人便围坐在了小石桌前,看着辛胖子从手表中拽出桌布、餐具、以及期待已久的炸鸡、啤酒,最后,主人还难得大方一点,给大家附赠了一盘羊角面包、一小碟苹果酱。 “说起来,我刚刚就在好奇,你一直盯着湖边某个方向看什么东西?”在开吃之前,胖子好奇的看向张季信:“我知道你不是那么无聊的家伙。” “你没看见吗?”张季信扬起眉毛,连连摇头:“真是太心大了……我在看血友会的人。你们一个个像兔子一样在会场里蹦来蹿去,总要有人帮你们看着点后背。谁知道那些血友会的家伙会不会突然发疯,往会场里丢一堆恶咒。” “血友会?!”胖子倒吸一口气:“他们也来了?我怎么没看到呢?!” 张季信补充道:“瑟普拉诺、弗里德曼,都来了,只不过他们站的位置比较偏,就在那些鱼人旁边不远处……” “我觉得他们是专程找鱼人的,”郑清在一旁插口道:“没道理这边一个小小集会会惊动血友会唯二的两个继承人。他们没有闲到这种地步。” 说话间,年轻公费生脑海忽然浮现很久以前某次夜间巡逻,他在林间空地见到的鱼人伊势尼与瑟普拉诺交易的场景。直觉告诉他,这些事情之间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张季信耸耸肩:“但我们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劳驾,给我一杯黄油啤酒,琥珀光更好……今天我不想喝青蜂儿。” “我要绿茶。”萧笑跟着举手。 “我要果汁。”考虑到下午还有课,郑清同样没有选择啤酒。 辛胖子臭着脸,给几位同伴拿出了相应的饮料。 “祝班纳身体健康!”年轻的公费生举起手中的杯子,高声祝福着。他的身后,那些劣质保暖符冒着缕缕青烟,支撑起一片淡黄色的魔法结界。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辛胖子嘴里已经塞满炸鸡,一边嚼,一边扭头看向萧笑:“就今天的那场演讲,我想听听博士的看法。” 第八十五章 矛盾背后的矛盾 胖子的不配合,让郑清的祝词略显尴尬,只不过他也对刚刚小广场上的那个演讲很感兴趣,所以没有继续与胖子纠缠。 他放下手中的饮料,从盘子里捡起一个小牛角面包,一边用木刀往面包上涂抹果酱,一边好整以暇的看向萧大博士。 众人瞩目之下,萧笑也没有继续卖关子。 他滋了一小口绿茶,咂咂嘴巴,先扯了一句闲话:“说实话,今天的这场演讲,稍稍出乎我的预料……一般的,九有学院的学生都是‘敏于行而讷于言’的,极少有这种喜欢而且擅长在大庭广众之下宣讲的人。倒是阿尔法学院的那些人喜欢这么做。” “你知道那位演讲的同学是谁吗?”郑清忍不住插嘴问了一下。 “安静!”辛胖子恼火的摆摆手,打断郑清的问题,强调道:“我们的时间很有限,我现在只想听博士分析一下那个演讲。” 萧笑举了举手中的茶杯,冲郑清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郑清撇撇嘴,从纸盒里捡起一块炸鸡,塞进自己嘴里,把刚刚的问题咽了回去。 “我的分析很简单,这场演讲就是雷哲在与奥古斯都打擂台……两个社团已经摆明车马,布下阵来,坐等对方露出破绽。”萧笑开篇明义,一边啜着茶水,一边慢吞吞的分析道: “但是以小见大,‘血友会’与‘神圣意志’矛盾的深层次原因,其实是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的矛盾……或者说,是这两所学院教学理念的冲突、是这两种教学理念,对年轻巫师的争夺战。” “理念是依附于个体而存在的概念。” “一个理念,如果没有巫师信仰了,那么它自然而然的就消亡掉了。” “众所周知的,九有学院崇尚‘公正与平等’而阿尔法学院崇尚‘自由与正义’。就像爱玛教授对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们讲的那样,正义,是让人人各得其所——狭义的理解这句话就是‘农夫的儿子血脉里流淌着农民的天赋,国王的儿子血脉里流淌着国王的天赋’,每个人在这个世界都有自己的位置,如果要贯彻‘正义’就不能让农民的儿子去当国王。” “这种‘各得其所’与九有学院的‘平等’理念大相径庭,这也是两所学院矛盾最根本之所在。” “从三百年前,第一大学建立伊始,这样的矛盾就存在于这座小岛上。” “只不过当时巫师世界的主要矛盾是巫师与妖魔的矛盾,类似学校内部的矛盾在外力的作用下,很不起眼。” “再往后,维度理论的诞生、新世界的开发,不断拓宽了巫师们的生存环境,极大丰富了巫师世界……这些实践都在不自觉的降低阿尔法与九有之间的矛盾。” “直到现在。” “巫师世界平静已久。世界之外,那些体量庞大的猎团能够寻觅的新猎场越来越少;世界之内,魔法理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重大突破。” “当蛋糕不再变大的时候,怎么分蛋糕就成了所有参与者需要面对的,迫在眉睫的问题。” 讲到这里,萧笑稍微歇了一口气,顺势从纸盒里挑出一块炸的金黄流油的鸡块,丢进嘴里,嚼了嚼。 郑清双手捧杯,给大佬递茶。另外两人则眼巴巴的瞅着博士,大气都不敢出。 萧笑赞许的点点头,喝茶之后,继续讲了起来: “如果我们站在足够高的位置,就会发现,不论阿尔法学院,还是九有学院,其实奉行的都是‘精英教育’。只不过阿尔法学院认为‘精英’是一种可以传承的‘精神’,而九有学院更喜欢大浪淘沙,给更多普通人机会。” “因为这种差异,造成了阿尔法学院在与九有学院的竞争中抢到了先手。” “毕竟最初的巫师们是非常注重传承与血脉的一类团体,所以,从建校开始,阿尔法学院的‘天赋派’巫师们就凭借各自血脉传承与深厚的积累,培养了一批又一批法力高强、声名远扬的大巫师。” “这批阿尔法出身的大巫师纵横新旧世界、掌控大巫师会议,为阿尔法学院带来了巨大的荣誉,也影响了一代又一代年轻巫师,不断将那些有天赋的年轻人收进城堡之中。” “稍早一些时候,大约距今一百年到五十年,亚特拉斯学院与星空学院都尝试着挑战过阿尔法学院的地位,但非常遗憾,这两所学院底蕴不足,挑战最终失败。” “直到最近这五六十年。” “九有学院经过漫长的积累,厚积薄发,在第一大学的教学成绩异军突起,不论是注册巫师的数量,还是培养出的大巫师数量,亦或者相关研究课题,都越来越多,严重挑战了阿尔法学院的传统地位。” “尤其是近二十年,越来越多九有学院出身的大巫师进入巫师联盟的大巫师会议,越来越多的高水平期刊封面文章来自九有学院,而相比之下,阿尔法学院的进步却很微小。” “比如我们能看到的,现在大巫师议会里最年轻的大巫师、巫师联盟最年轻的梅林勋章获得者、以及魔杖中最年轻的大阿卡纳等等,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这些荣誉全部花落九有……可以预见的未来,九有学院出身的杰出巫师会越来越多,而阿尔法会越来越相形见绌。” 听到这里,张季信与辛胖子不约而同用诡异的眼神看了郑清一下,然后又看了萧笑一眼。萧笑一边讲着,一边专心致志的盯着笔记本,嘴里嚼着炸鸡,似无所觉。 年轻的公费生嘴角抽了抽,仔细打量了萧大博士一眼。 确认了表情,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让郑清有种掀桌的冲动——他明明是在听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之间狗屁倒灶的故事,怎么会突然把自己扯进去呢?这简直太魔法了! 就在这个时候,张贴在小凉亭四周柱子上的保暖符燃烧殆尽。淡黄色的保温结界像一颗灯丝烧断的灯泡,最后勉强闪了闪,陷入沉寂。 缭绕在凉亭周围的冷风趁势而入,将正在吃着炸鸡听故事的年轻巫师们灌了个透心凉。 第八十六章 代理人的战争 突如其来的冷风打断了萧笑的分析,也打断了其他人看郑清的诡异目光。 年轻的公费生重重的松了一口气,大叫一声:“稍等一下,容我先换个保暖符!” 说罢,不等其他人答应,便纵身一跃,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然后摸出新的劣质符,手脚飞快的重新张贴在凉亭四周的壁柱上。 他的身后,辛胖子咽下嘴里的炸鸡,咕嘟咕嘟灌了一气啤酒,然后嘟囔了一句:“见鬼……又不是没有好货,用标准符箓多好。总用这种劣质符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你炸一个灰头土脸。” 郑清闻言,头也没回,冷笑连连:“劣质符也是符箓!别拿豆包不当干粮……标准符箓那都是钱!是白花花的银子、黄灿灿的金子、青濛濛的玉币!想用标准符箓,拿钱出来啊!” 胖子二话不说,立刻捡起一块新的炸鸡,把自己的嘴巴堵上。 等郑清更换完毕新的符箓,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后,萧笑才不慌不忙的接上之前的话题,继续分析开来: “……血脉巫师们那些密不传人的魔法技巧、封闭的交际圈子、以及厚重的底蕴,越来越多的被九有学院的‘书呆子们’用试卷与考试成绩砸了个粉碎。” “这给了阿尔法学院非常大、非常大的压力。”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巫师们旧创造出来的魔法技巧就那么多,九有多破解一个、多推广一个,阿尔法学院的撒手锏就少一个,竞争力就弱一分。” “而新创造魔法技巧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后来者学习的速度……这就是所谓的‘后发先至’或者说‘后发优势’。” “同样的,这个世界上,杰出的年轻巫师就那么多。九有学院多招一个,阿尔法学院就少招一个,这代表可以预见的将来,九有学院就比阿尔法又强了一分。” “九有学院的每一点进步,都是在刨阿尔法学院,甚至包括星空学院、亚特拉斯学院的根子。” “奶酪是谁的?” “谁动了谁的奶酪?” “这是一个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 “但是有了问题,自然要解决问题。正所谓‘疾在腠理,汤药可医;疾在肌肤,针石可至;疾在肠胃,火奇所及;入了骨髓,无药可治也’。” “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之间的矛盾,现在对于第一大学来说,就是疾在肌肤,用针灸药石,可以缓和症状,或许还有治愈可能性。倘若一直压制下去,到了最后压制不住的时候,怕是整个岛子都会被撕成两半。” “第一大学是不会允许发生那样的状况的。” “但第一大学也不会允许阿尔法学院与九有学院现在爆发公然的冲突。巫师联盟不会允许、大巫师议会不会允许,无名校长也不会允许。” “所以,这两所学院的矛盾,便会通体种种渠道,传导至社团、传导至学生,最后变成类似刚刚的那番演讲,呈现在你我面前。” “这就叫‘代理人战争’。” 萧大博士的一番分析到此告一段落,他端起面前的绿茶,一气而尽,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 石桌周围,宥罪猎队其他几位年轻巫师也听的大为过瘾,连声称赞,包括郑清——当然,对于萧笑的分析,郑清仍旧对其中的某些字段持保留意见,其他内容则让他感觉受益匪浅。 “果然,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看到的深度也不一样。”张季信一边收拾着桌子上的残羹冷炙,一边评价萧笑的这番分析:“整个第一大学,能像博士这般清醒的人,不多。” 郑清没有帮张季信收拾桌子,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辛胖子。 “胖子,如果你想把博士刚刚那些分析记录下来登报的话,记得删除应该删除的内容。”郑清看着辛胖子捧着笔记本,羽毛笔闪的飞快,立刻警惕的提醒了一句。 他现在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想再出现在谋篇注定会引起非议的文章之中,充当话题靶子。 “放心,”辛胖子头也没抬,哼了一句:“这种事情,我心里有数……九有学院这些年的杰出巫师代表很多,不提你也没问题的。” “我刚刚举的例子,只是为了方便你们理解。”萧笑适时补充了一句。 郑清感觉自己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倒是张季信一针见血的指出其中的问题:“不管你写不写,如果大家真的议论这件事,肯定会提及清哥儿的……毕竟他的情况大家都清楚。你们这种掩耳盗铃的手段,纯属鸵鸟战术。” “鸵鸟就鸵鸟,好歹心安一点。”郑清低声咕哝了一句。 萧笑刚刚收起笔记本,伸了个懒腰,听到几位同伴的讨论,忽然好奇的看向辛胖子,问道:“如果没记错的话,我记得校报校刊上不允许刊登这类文章吧……这种充斥着‘阴谋论’与‘大棋局’的东西,不符合学府一贯务实与克己复礼的态度。” “我又没说一定要发表在校刊上。”辛胖子抬起头,冲同伴们挤了挤眼睛,露出一丝奸诈的笑容:“贝塔镇邮报、恒河日报、朵朵女士、淑女与君子,等等,巫师世界的报纸又不是只有校报一家,能投稿的地方很多的。实在不行,我写完后把稿子存在自己的抽屉里,抽空自己欣赏,自娱自乐嘛。” 郑清挑了挑眉毛,对于胖子乐观的态度表示赞赏。 然后他从怀里摸出计时器,看了看时间。 现在是下午一点四十七,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于是他连忙招呼同伴加快速度。 在离开凉亭,路过临钟湖畔的时候,郑清隐约看见水面之下滑过的一道道黑影。那是湖底的鱼人部落在捕猎。 郑清顿时想起不久前出现在湖岸边缘,听瘦高巫师演讲的那些‘鱼人观众’,想起血友会那些不告而来的‘客人们’,想起瑟普拉诺与鱼人之间的隐秘交易。 他转头看向萧笑。 “你觉得,神圣意志跟血友会的冲突会持续多久?”他有些担忧学校会因为这件事陷入持续混乱,影响大家上课。 第八十七章 第一周 “这种事情没有办法预测的。” 萧笑对于神圣意志与血友会之间的关系表达了明显的悲观态度:“归根结底,冲突持续的时间,取决于阿尔法学院与九有学院之间的关系。” “那你觉得两所学院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能够真正稳定下来呢?”郑清锲而不舍的追问了一句。 萧笑的回答滴水不漏:“稳定是一种动态的平衡。” 郑清斜着眼,瞥了一下萧笑,决定换个角度,站在自家学院的立场上重新问道:“那么,你觉得两个学院之间的矛盾会像以前一样被外部矛盾转移吗?比如妖魔、新世界的开辟,或者新的魔法理论的突破……换句话说,你觉得两个社团之间的小打小闹,真的可以解决两所学院之间的矛盾吗?” 最后一句反问非常尖锐,因为它指出了萧笑之前那番分析的一个漏洞。 无论如何,第一大学两所学院之间的争斗,会深刻影响整个巫师世界未来数十年、甚至数百年、上千年的势力变化与格局分布。倘若这么重要的变化仅仅凭借学校里两个社团之间的胜负来确定,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萧笑打了个响指,对郑清的敏锐大为赞赏。 “当然不能!”他反曲着右手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语气诧异道:“难道我刚刚有那么说过吗?” 郑清皱着眉,细细思索了一遍,蓦然发现萧笑确实没有用过肯定语气。 “你们呀,不要听风就是雨,胡乱延伸我的推测。”萧笑说着,目光重点在辛胖子身上定了几秒钟,强调道:“万一将来出了什么偏差,我是不会负这个责任的。两所学院关系什么时候稳定下来,九有学院说了不算、阿尔法学院说了也不算。” “终究还是要做过一场,才能让两边安静下来。”张季信突然开口,冷笑一声:“从古至今,这种事情并不少见。世界还是那个世界。” 萧笑不置可否,但却点了点头,补充道:“至于代理人战争……我有说过两个学院之间,只有‘意志与血友会’这一处代理人战争吗?你们也太小看第一大学,太小看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的底蕴与影响力了吧。” “如果我没有猜测,不久的将来,围绕在两所学院阴影下的各种势力都不会安分。包括猎赛上的争斗、新世界里的摩擦,也包括巫师议会上的交锋、教授联席会议里的龃龉;甚至沉默森林里那些魔法生物部落之间,都有可能爆发战争。” “只要大家擦亮眼睛,那么在接下来巫师世界的许多冲突里都会看到两所学院的影子。” “至于雷哲与奥古斯都,神圣意志与血友会之间的冲突,只不过是这一切冲突的预演罢了。在真正的大人物眼里,这些都只是年轻人之间的口角。” “套用学院很久以前某位院长评论巫师与妖魔战争时说过的几句话——‘战争要打多久,我想我们不要做决定。过去是由海妖王,以后由巫妖王,或者妖魔们推出来的什么新妖王,由它们去做决定。就是说,它们要打多久,就打多久,一直打到完全胜利。’” “‘妖魔们一贯很傲慢,凡是可以不讲理的地方,就一定不会讲道理,要是什么时候它讲一点道理了,那就是被逼的不得已了。’” “上面两句话,你把妖魔换成阿尔法学院,其实都是成立的。” 说话间,四人已经来到教学楼中101的教室门口。 距离符箓课的上课时间还有不到五分钟,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学生。有了一个学期的默契,大家都会按照一个大致固定的位置坐下来,所以教室左后方的几排位置空荡荡的,给郑清等人留了下来。 符箓课的章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正翻看讲桌上的课件。 看到郑清等人后,她微微一笑,点点头,示意他们快些坐回去。 与章老师不同,门后的简笔画小人则对这些男巫的‘准迟到’行为异常不满。 “没有礼貌的臭小子,你们竟然踩着点来上课!礼貌呢?良心呢?!” 年轻男巫们在门后简笔画小人刻薄的尖叫声中一路狼狈小跑着,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教室里响起一片轻笑声。 “谢谢你的监督,”章老师笑吟吟的冲简笔画小人挥挥手,补充道:“我会提醒他们注意礼貌问题的……现在准备上课。” 简笔画小人严肃的点点头,伸出一根线的胳膊,在嘴边用力划拉了一下,示意自己开始闭嘴了。 台下,同学们肃然坐直身子,将符箓学的课本摊开。 …… …… 开学第一周,基本都是在复盘期末考试卷子与复习上学期课程内容,无一例外。这让患有假期综合征的同学们很快便融入了新学期的学习生活。 唯一让郑清感到可惜的,是每周二晚上七点至九点易教授给他私人补习的课程,因为他在变形术方面的技巧已经非常熟练,故而取消掉了。 此外,另一个让郑清略感不适的,是周六晚上的临钟湖夜巡,因为上学期他在校工委处拿到了很高的评价,因此这个学期也获得了解脱。 许久没有在周六晚上睡过好觉的郑清,在开学第一周还有些不太适应——最直接的表现是周六晚上,许是因为生物钟没有调整过来,一晚上他都没怎么合上眼睛。 这导致周日一整天,他的精神都有点萎靡。 这份萎靡一直持续到晚上开班级例会的时候,还没有结束。 “为什么不给自己拍两张‘清心符’呢?”辛胖子对于郑清的坚持大惑不解:“如果你心疼那两个银角子的话,我可以免费提供给你一份‘清醒药剂’,保证让你神清气爽。” 说话间,他从手表的储存卡里摸出一支没贴标签的药剂,递到郑清面前。 药剂装在透明的玻璃瓶里,药水呈淡蓝色,在白色的灯光下闪烁着深浅不一的色彩,其中又有许多细小的,恍若星光一般的气泡在药水中起起伏伏,看上去煞是漂亮。 第八十八章 灌灌鸟 “这就是你用‘灌灌鸟’的口水调的新配方‘清醒药剂’?” 郑清斜着眼,瞥了一下那管药剂,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如果需要,我宁可去流浪吧买一份巫盟认证的标准药剂,也不会去当你的小白鼠试药。” 胖子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赧色。 “嘻,哪有什么小白鼠大白鼠,试药不试药的,你想太多了!”辛胖子将手中那管药剂飞快的收起,塞进手表中,同时把脑袋摇的拨浪鼓:“而且我用的不是‘灌灌鸟’的口水,是灌灌嗦囔的提取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嗦囔其实不算鸟嘴的一部分。” 灌灌鸟是一种形状类似鸠的魔法生物,平日主要生活在沉默森林深处。这种鸟体型不大,如同家鸽,但叫声响亮,像人在大声呵斥。它的肉质鲜美,在巫师世界非常受欢迎,也因为如此,这种生物一度被猎杀至濒临灭绝。 直到现在,整个巫师世界已知最大的一个灌灌鸟群就坐落在沉默森林深处。而最近沉默森林黑潮涌现,裹挟着一些灌灌鸟来到了森林边缘,被守护镇子的巫师们顺势猎了下来。因此市面上才多了它们的身影。 辛胖子也许有的时候会抠门,但作为一个老餮,在吃的时候却一点也不小气。流浪吧刚刚挂出灌灌鸟的牌子,他就逼着郑清用那张金卡抢购了一只回来。 好在除了鸟肉之外,他没有糟蹋灌灌身上的其他材料。包括鸟毛、鸟骨、鸟血、以及五脏六腑等等,但凡可以充作魔法材料的部分,他都摘了出来,充实了自己的材料库。而他之前提及的灌灌嗦囔提取液,就是这样来的。 听到胖子的解释,郑清白眼一翻,有气无力的哼道:“就算你说的天花乱坠、地涌金莲,我也不喝鸟口水……如果你是用条草或者迷榖木之类的传统材料调制的药水,我倒可以尝尝。灌灌口水,还是算了吧。” 条草、迷榖木与灌灌嗦囔提取液一样,都具有提神醒脑的功效,常被用于配制相关药剂或者炼金产品中。只不过条草与迷榖木可以大规模栽培,价格低廉,因而相关制备手段常见,药效或者副作用大家都很清楚。而灌灌鸟因为稀少,再加上属于巫师界的保护生物,所以涉及它的调配方式受到巫师联盟的严格限制。 这也是为何郑清坚定认为自己喝胖子的药是在当小白鼠。 耳边,辛胖子仍旧絮絮叨叨的向郑清解说自己调配药剂的手段高超、配方古老,喝了以后精神抖擞,吃嘛嘛香,爬十七楼也不费劲了。 郑清侧着脑袋,啪在课桌上,半眯着眼,对于胖子嘀嘀咕咕的解释充耳不闻。 他觉得自己只需要好好休息一下,调整过来状态就可以了。 只不过是昨天晚上失眠,又不是做噩梦,完全不需要吃药,遑论胖子那见鬼的没有任何保质期以及质量认证的私人药剂。 隐隐约约的,他听到另一边正在翻看报纸的张季信,在力挺自己的选择:“……清哥儿这种状态不用药是非常正确的。所谓是药三分毒,食少病不侵。能够自然调节身体状况的,就尽量自然调节。过多使用魔法手段或者药剂来调节身体,会对日后的魔法之路造成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没有细说会有哪些麻烦,趴在课桌上的郑清也懒得问——郑清不需要开口就知道,刚刚那番话绝对是张季信在重复他哥哥或者家里其他什么长辈曾经说过的话,只不过今天怼胖子所以拎了出来。如果只是张大长老本人,是绝对不会有这种觉悟的。 毕竟平日里也没见他少吃过东西。 就在年轻的公费生半眯着眼,脑海里浮现上述凌乱念头的时候,张季信忽然轻叫了一下: “哎呀,清哥儿,清哥儿快起来!” 郑清感觉自己脑袋枕着的胳膊被一只粗大的手抓住,用力晃了几下,把他的脑袋晃的左右摇摆,让他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与此同时,他的耳边传来张季信压低声音的嚷嚷:“清哥儿……这篇文章,这个作者是什么普利策的,是不是就是之前在贝塔镇北区采访过你的那个记者?你看看,是不是你们等了好久的那篇文章?!” 郑清心底一个激灵,登时坐直了身子,原本恍惚的精神也瞬间集中了起来。 与他相似,之前翻开笔记本的萧笑、收拾药剂的辛胖子也几乎同时把脑袋凑了过来。 张季信抓着一份报纸,递到郑清面前。 郑清一把抢了过来,摊开在课桌上。报纸最上方,《贝塔镇邮报》五个大字异常清晰。张季信翻到的是报纸第三版,这个版面一般属于《贝塔镇邮报》‘真相’栏目,向来以视角敏锐、报道犀利而著称。 报纸正中央,一行粗大的黑体字印在白纸上,异常醒目。 《阳光下的阴影》,作者露薇·普利策,贝塔镇邮报资深编辑兼高级记者。 文章侧面,有一个坐在沙发上的男巫侧面照片。照片呈黑白色,看上去似乎是在一个咖啡馆里,宽大的玻璃窗将男巫的身影映衬的格外渺小。而且男巫手中还举着一个咖啡杯,恰好挡在了他的面孔,让人难以辨认他的身份。 男巫对面坐着普利策女士,手中握着钢笔,鼻梁上架着红色镜架的无框眼镜,表情严肃,微微侧耳,似乎在认真倾听什么。 两人中间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小盘点心,还有一个挂着铃铛的木头牌坊。 对郑清来说,判断那个男巫的身份并不困难。 因为那就是他自己。 他很轻易的就判断出,那张照片反映的是他与普利策女士在咖啡店里会面时的场景。不论是普利策女士使用钢笔的怪癖,还是那个悬挂着铃铛的木头牌坊,都让他印象深刻。 “但是,我不记得当时有人给我拍照片啊?!”年轻巫师喃喃着,脸上挂着大惑不解的表情。 说着,他戳了戳照片上的男巫,想让他露出脸来。 但令人遗憾的是,这张照片竟没有使用巫师报纸常用的魔法技巧,而是一张真正的、不会动弹的‘死’照片。 “先看内容,憋说话!”萧笑语气严肃的打断了郑清的嘀咕声。 第八十九章 《阳光下的阴影》 八百里森林沉默无语,九十转大河寂静无声。盘绕在布吉岛上的寂静河畔,总有许多特殊的访客不请自来。 凭借着高超的魔法技巧与娴熟的对战能力,第一大学的学生们一直是巫师界的翘楚。而现在,这份荣耀被这所大学的新生们延续了下来。 截止到本周末,尽管一年级新生入校只有一个学期的时间,尽管他们在上学期的《历届新生评考》中只得到了可怜的4分(满分10分),并且在上学期的入校班机上,这些一年级学生还曾被恶意闯入的女妖吓晕,但是他们仍旧在短期内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这其中主要归功于九有学院新生们的表现。 他们的新生在校猎会的新人赛中斩获冠军,其积分甚至超越了《历届新生评考》中最优异的第三十四届新生们。此外,一年级的九有新生中还诞生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阿卡纳得主,以及近十年来最年轻的梅林勋章获得者。 一些教育专家把这些新生的成功视作九有教育方式的成功典范——九有学院学生积分总额去年增长了12.34%、积分总数甚至与阿尔法学院不相上下。去年年底的学年总结中,九有学院的新一届学生会,将积分总数超越阿尔法学院作为了今年的工作目标。 这个趋势有可能彻底重塑第一大学的整体格局。 但是,尽管不能否认九有学院迅速增长的学生积分,评价教育方式是否成功仍需要考虑更多方面的细节。 与阿尔法学院一样,九有学院学生积分榜的积分数值在前10%的学生之后出现了大幅度的萎缩——前10%的学生获取了70%甚至更多的积分奖励,其后60%的学生获取了20%多的积分奖励,还有近30%的学生甚至不能平稳的升到高年级——这意味着九有学院正在加强其精英式的教育。 “我已经留级两次了,教授这次告诉我,如果这一学年的积分总数仍旧不足,很可能性会被劝退。”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九有学院大一老生面对记者的询问,绝望的哭泣着:“我甚至不敢跟家人提及学校的事情。能够进入这个学校,我一直是整个家族的骄傲。” 这种典型的压力弥漫在九有书院的每个角落。 自从1990年,姚小米教授担任九有学院院长以来,九有学生的积分总数一直以每年平均10%的速度迅速增长——创造了整个第一大学的记录。其中一半以上的积分来自于那些‘精英’学生,在那里隐藏着一条法则:考试无处不在。 就像不久前在寂静河中遭遇孽妖的危险,对于九有学院的学生,只是一次特殊的考试。 “我们第一魔咒课学习的咒语就是‘葛藟累之’,我记得姚教授当时还召唤了一头三四米高的大猩猩当我们的陪练。” 面对记者的采访,一位名叫郑清的九有学院新生显得很是积极——他是此次猎杀孽妖的新生之一,他组建的猎队是上学期的‘学院杯’新人猎赛上的冠军。但更广为人知的,是他九有学院公费生、梅林勋章获得者、以及大阿卡纳‘世界’的头衔(关于‘世界’头衔在评审过程中的诸多疑点,本报在第十一版的‘焦点’栏目进行了专门解读)。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面对死亡,这位叫郑清的男生眼神里丝毫没有对生命的敬畏,有的只是即将获得奖励的兴奋。只有当记者问及他的某些导师正在进行的禁忌实验时,这位新生才会异常沉默下来。 记者可以理解这种沉默。 据《贝塔镇邮报》了解,在九有学院有一条‘潜规则’:任何在公众媒体发表了未经官方确认信息的学生,均有可能被扣掉一定的学分。相关学院的管理层正是通过这种方式钳制了学生们的言论自由。 而对九有学院的学生来说,没有什么比学分更重要的了。 对于拥有公费生身份以及诸多头衔的郑清同学,更是如此。 这所学院的学生们追逐学分的欲望令人惊讶。为了获得教授们的好评,他们经常通宵达旦的沉浸在实验室或者图书馆中。在社团联合会中还有专门的“学习兴趣小组”,考试成绩优异的人被称为“学霸”——他们就像优秀猎手一样受人尊敬。 这种毫无节制的勤奋与九有学院学生的家庭有关,他们大多来自凡人世界的白丁家庭。由于九有学院不加节制的考试录取模式,很多从未接触过高等魔法知识的戏法师们也报名参加考试,试图混入这所历史悠久的魔法大学。 去年,有超过一万五千名考生参加了九有学院的“高等巫师学校全球统一考试”——这个考试相当于阿尔法学院的天赋测试——但是录取人数只有不到150人,录取率不足1%。考试引发的魔力波动太频繁,以至于国际魔法安全事务司不得不成立了突发事件快速反应办公室来应对这些麻烦。 即使通过入学考试也并没有降低竞争压力。 在一个考试决定一切的学府中,每一个踏入校门的新生都会有一张学分卡,用于随时查看他们累计的学分。从入学开始,直至毕业离校——不够充足的学分会严重影响学生的校园生活。相对于阿尔法学院注重学生天赋的引导与开发,这种单纯强调考试的制度无疑是在扼杀学生们的天性。 而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里,每一个成功的冒险都会引起学生们极大的关注。他们将这些冒险视作获取学分的捷径,而丝毫没考虑冒险失败带来的伤害乃至死亡威胁。 “即便(九有学院的)学生们承认血脉与天赋的差别,他们的选择也很有限。”九有学院退休的社会学教授周部初对《贝塔镇邮报》说:“所以他们只能继续努力的挣扎。” 根据九有学院学生会发布的《学院日报》上一个特殊报道,学院管理层很乐意鼓励如猎杀妖魔这样的获取学分方式,以作为本质上被‘奴役’的学生们的一种无害发泄方式。学院(管理层)明显在支持这些超出学校大纲要求的猎杀行为——会更多的九有学院学生通过九有以外的渠道获取积分、赢得奖励。这种特殊的引导就属于更隐秘‘奴役’的方式之一。 “学院(管理层)不喜欢学生们炫耀血脉或者天赋,”周部初教授摇着头叹气:“这是对学院办学原则的一种践踏。相应的,炫耀成绩或者冒险成果更容易被所有人接受。” 刻板的教育方式,危险的教学内容,严酷的考试机制,不仅仅压抑了学生们的天性与自由,而且培养了大批漠视生命的注册巫师。但是在九有学院华丽的成绩掩盖下,这些风险仿佛阳光下的阴影,被刻意忽略了。 “听说接受你们的采访也能拿到学分?”在记者结束采访的时候,这些勇敢的年轻人已经在憧憬学分榜上的奖励了。 第九十章 报道之外 读完整篇文章之后,郑清脸色有些发白。 他感觉自己有点喘不过气了。 “我没有憧憬学分奖励啊……而且,我不记得说过最后那句话!”他死死盯着文章末尾的最后一句话,喃喃道:“这属于恶意揣测了吧……现在记者写文章都这么飘了吗?” 专栏侧面的照片上,郑清的侧影仍旧沉默的端着咖啡杯,一动不动。此刻,郑清非常希望这张照片是可以活动的魔法照片,这样照片中的他就能挥着拳头,恶狠狠的砸在对面那位普利策女士的脸上。 然后,他的目光瞟见了报道中的另外一句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有,她问那见鬼的‘禁忌实验’,我沉默的唯一原因是我真的不知道有这种东西!什么叫做‘异常沉默’?!她又知道个鬼啊!!我不清楚的事情闭嘴都不行吗?!” “深呼吸,深呼吸,别激动。”辛胖子宽慰的拍了拍郑清的后背,适时掏出一小碟糖果,塞到郑清鼻子底下:“来块薄荷糖,顺顺气。” 薄荷糖有没有顺气功效,郑清并不清楚。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的巫师受到魔法伤害后吃块巧克力身子就会暖和起来一样。 但这并不妨碍他接受胖子的好意。不管怎么说,糖果都能给人带来愉悦的感受。 年轻的公费生从碟子里捡起一块碧绿的糖果,丢进嘴里,恶狠狠的嗦了嗦。 清凉的薄荷气息顺着他的舌尖爆裂开来,上涌入鼻腔,下滑入肺腑,整个人仿佛被浸泡进冰水中似的,精神瞬间便清爽了许多。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响起一个愤愤不平的熟悉声音,将郑清吓了一跳:“闭嘴是没用的,她会脑补一个场面写进去……就像报道中,我并没有在她面前绝望的哭泣过!” 回过头,平日坐在教室另一个角落里的尼古拉斯不知何时凑到了几位男巫身边,正一脸恼火的看着郑清手中抓着的报道。 注意到几位男巫诧异的眼神,尼古拉斯闷哼一声:“我比你们早几分钟看到了这篇报道,觉得郑清看了之后应该会有想法,所以过来问问……你觉得我们要不要揍她一顿。” “唔……整个九有学院,留级两年的老生就你一个吧。”张季信捏着下巴,细细读着那篇报道,若有所思:“这种事情稍微有点渠道的人都知道……普利策女士也忒不地道了。这种‘不愿意透露姓名’跟把人名字贴大字报有什么区别?” “而且我也不记得你有家族诶。”辛胖子跟风补充了一下。 尼古拉斯阴沉着脸,盯着郑清,重复着他刚刚的提议:“所以……想不想揍她一顿。” 磕了一粒薄荷糖之后,郑清的心气顺了一点,再加上有了尼古拉斯这位难兄难弟,他心底的郁气不知不觉消散了一点,理性的思维又重新占领高地了。 “先不提我们能不能打败一个注册巫师……就算我们暗算成功,万一被学校逮住,你有没有做好去丹哈格住一阵子的打算?”郑清先向尼古拉斯提出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继而自言自语道:“不,不能。你还有妹妹需要照看,你必须安安稳稳的上完这个大学。” 尼古拉斯脸色愈发难看,他那褐色的眼珠原本就有习惯性震颤的毛病,此刻愤怒之下,颤的愈发厉害了,让人非常清晰的感受到他内心的激动。 “淡定点,淡定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郑清一把抓住尼古拉斯的胳膊,安慰道:“就像我,平日里让人在背后嚼舌头的时候多了去了,难道我要把每个家伙都拎出来揍一顿吗?嘴在别人身上长着,只要她没诽谤,无视她就好了……” 这份定力是郑清上学期历经数次磨难之后渐渐积累下来的,不论是校猎会夺冠后的风波,还是获得大阿卡纳‘世界’后的喧嚣,都让他习惯了这些闲言碎语。 就像他刚刚说的那样,心理强大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就像是缭绕在耳边的苍蝇。抽冷子拍死两个就行。苍蝇那么多,始终打不完的。 安慰完尼古拉斯,郑清重新捡起那份报道后,还有心情点评文章的其他段落。 “啧啧,‘刻板的教育方式,危险的教学内容,严酷的考试机制’,还有‘压抑天性和自由’‘培养漠视生命的年轻巫师’……这位普利策女士还真的敢这么写啊?!” 郑清用羽毛笔在报纸上勾勾画画,把那些吓人的字眼全都圈了出来,然后指点着,询问辛胖子: “她这么写,不怕九有学院找她麻烦吗?不怕老姚砸了贝塔镇邮报吗?这不太符合你之前说过的那个什么‘和谐稳定’的报道原则吧。” 胖子费力的耸耸肩,满脸无奈:“《贝塔镇邮报》不是校刊,普利策女士也不是我这种没名气的小记者,她有写这种报道的自由……再者说,她站在贝塔镇,背靠阿尔法城堡,就算九有学院有脾气,又能怎么样?九有不会为了这点小事真刀真枪去找阿尔法的麻烦。” 郑清闻言,联系到学校现在的情况,登时恍然: “哦,你是说,这篇文章是阿尔法学院授意普利策女士发表的?” “授意倒不一定,”一直安静分析报道内容的萧笑忽然开口,轻声道:“但揣摩上意就很有可能了……就像前几天,在学府图书馆前小广场上那场‘血统之死’的演讲,与这位普利策女士的文章,是同一个性质。九有学院的教授或者学生会,不可能授意那个男巫在图书馆前做出那番演讲。” “舆论的阵地,九有想占领,阿尔法也想去占领。就看谁技高一筹,能够笼络更多年轻巫师的心意了。” “如果说,上周的‘血统之死’是九有学院的舆论给了阿尔法一拳,那么今天这份报纸,就是阿尔法反抽了九有一个嘴巴……两边半斤八两,谁也没占多少便宜。” 第九十一章 公正语言论 对于博士的最后一句话,郑清不太赞同。 “话可不能这么说!” 年轻的公费生扬起眉毛,不满的摇摇头:“那天图书馆前面的演讲我们也听了,遣词用句还是很中肯的……哪像今天这个报道,纯属歪曲事实,偷换概念,恶意揣测,无端诋毁!” “这是因为屁股的原因。”萧笑扶了扶眼镜,纠正道:“你站在九有学院的立场,自然觉得‘血统之死’说的很有道理。但如果你站在阿尔法学院的立场上,那场演讲就非常诛心了。没有任何一个阿尔法学院的人会喜欢那场演讲。” “这点我可以作证!”张季信立刻举手,补充道:“你们那天只顾着听演讲,没看瑟普拉诺还有弗里德曼的脸色……瑟普拉诺还好,他有城府,从头到尾都眯着眼,面无表情。弗里德曼就没那么深的城府了,脸色气的煞白,我估计如果不是他旁边有几个‘3A社团’的人拦着,弗里德曼那天肯定会砸场子的。” “弗里德曼不是吸血鬼吗,他的脸色原本就该煞白的。”辛胖子小声嘀咕了一句。 郑清忍不住笑了起来。 随即,他留意到坐在教室前排的马修同学侧过脸,脸色有些难看——诸如狼人、吸血鬼之类的生物,在感官方面总是比普通巫师更敏锐一些。 郑清顿时想起来马修的身份,以及他与弗里德曼的关系,连忙冲同伴们摆摆手,示意了一下马修所在的方向。 大家这才稍稍收敛了一点。 尼古拉斯的情绪此刻也平缓了许多,他伸出手指,点了点上面涉及他的那段话,叹口气:“我其实也没想着把她怎么样……只想让她的报道客观公正一点罢了。难道你们不觉得她这属于操纵舆论吗?学校,或者巫师联盟不管这种事情吗?” “舆论?什么是舆论?”萧笑反问了一句,然后抓着羽毛笔在半空中画了个圈:“被人关注的才是舆论。舆论从来不会被操纵,她只是给了人们一个新的关注点而已。这无关乎公正与否,只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报道角度罢了。” “哗众取宠,不讲公正,果然是阿尔法学院出来的家伙。”郑清撇撇嘴:“如果是我主笔,肯定会用客观公正的态度来写报道。” “你的这个评价就像普利策女士的报道一样,充满了偏见。所谓公正,其实也不过是不同意见之间的相互妥协,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真正客观公正。”注意到郑清脸上仍旧有一丝不服气,萧笑换了个问题: “如果让你用一个词评价蓝雀,你会用什么词?” 听到这个问题,郑清有些摸不着头脑,试探着回答道:“面冷心热?” 萧笑抽出一张白纸,写下蓝雀的姓名,然后在名字旁边写下郑清的四字评价,继续问道:“再用一个词评价麦克·金·瑟普拉诺。” “面热心冷。”郑清稍稍调整了一下之前的那个字词顺序,果断给出了自己的意见:“那个家伙,表面看上去和和气气,对谁都是笑眯眯的,实际上心狠手辣的很。” “非常好。”萧笑用笔尖点着纸上的两个人名,以及他们旁边的四字评价,总结道:“任何时候,如果我们开始用语言评价一个人或者一件事,那么先天就会带上偏见,这是语言的本质,没有办法改变的。” “就像你刚刚用的两个词。” “面冷心热,读起来就是极好的,是褒义词;而面热心冷,只是稍稍调整顺序,就给人一个非常糟糕的印象。” “同样都是表里不一的人,只是因为对他人的态度不同,受到的语言待遇也不一样。” 说到这里,萧笑将那张纸折了折,塞进他的笔记本中,最后总结道:“所以说,语言从来都不是公正的。文字从来都是带有偏好的。只要使用语言评价他人,天然就会带着自己的立场。” 这番话过于绝对,就像很久以前,萧笑告诉郑清‘时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度量标准一样,令人很难信服。 “按你的意思,世界上就没有公正客观的语言了吗?”郑清反问道。 “那倒不至于。”萧笑皱着眉,缓缓的摇了摇头。 “意思是有了?”辛胖子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插嘴问道:“你可以举个栗子,或者告诉我们那门语言的名字吗?” 萧笑摸了摸自己的笔记本,犹豫了一下。 “我说的是类似原始机器语言的某种表达方式。”他斟字酌句,试图想用所有人都能听懂的话来形容那门‘客观公正’的语言:“我可以举个例子……但这并不代表我说的都对。这只是个人的一点思考。”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示意萧笑,让他快些说。 “比如,个体1234号代表蓝雀,控制他体内不同情绪的化合物可以用A1-A100来代表,每种化合物在某个时间段的分泌量可以用数值1-10来表示……诸如此类。” “我可以说‘个体1234,A5号化合物数值3、A1号化合物数值9,B2号化合物数值2,D7号化合物数值10,甲型器官扩展,丁型器官收缩,子系第五分叉神经信号频率××……’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听众们面面相觑,均一脸茫然。 “这是什么鬼!”张季信用一个简短的评价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作为猎队队长,郑清必须表现的比其他人稍微强一点。 于是他干咳一下,试探着问道:“唔,你刚刚说A系列代表体内不同情绪的化合物……那么刚刚你举例子的时候还说了B系列、D系列、还有甲乙丙丁什么的……它们都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萧笑翻了个白眼,一脸鄙夷的看向大家:“都说了,这只是一个例子,使用这种语言可以最大限度规避‘主观性用词’,最大程度‘客观描述’……只是一个表述罢了。如果真的有这种语言,大概会有相应的字典供你们查询。” 谈话一时间有点冷场。 沉默了几秒钟,尼古拉斯似乎终于回过神来,轻声咳嗽了一下。 “咳咳,所以说,如果你最后改变主意,打算找那个记者麻烦的话,记得通知我一声。”这位脸色蜡黄的留级生眼珠重新恢复了之前的震颤,非常认真的看着郑清:“虽然帮不了太多忙,但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尽力去做。” 说罢,他回头看了教室前排一眼。 那里是天文08-1班学霸女巫们的专座。 “我不想菲菲在这件事上胡思乱想。”他最后补充了一句。 其他几位男巫纷纷发出暧昧的低低的笑声。 “一定,一定。”郑清扯着嘴角,摸了摸鼻尖:“如果我有计划,一定会通知你!” 第九十二章 道雷·格林效应 周日的傍晚时分,当宥罪猎队的几位年轻巫师在班级例开始之前,讨论《阳光下的阴影》以及‘何为客观公正报道’的时候,阿尔法城堡的某间休息室里,同样有一个社团的团长,在与他的团员进行着一场有趣的对话。 这是一间宽敞的休息室,墙壁上白下黑,地板光秃秃,没有铺任何毯子,屋子里除了在主位处有一张茶几与几条沙发之外,别无它物。 没有伫立在屋角的盔甲以及藏匿其中的幽灵,也没有悬挂在白色墙壁上的前辈肖像为后来人充当参谋,更没有如同城堡里其他休息室那样,在屋顶悬挂金色的吊灯与绿色的盆景。 休息室的阳台很大,光线也非常充足,但这些阳光却没有让屋子里多一丝暖意。整间休息室的装饰风格都非常朴素,甚至可以称得上简陋,唯一可以与休息室面积向匹配的装饰材料,是环绕休息室一周的哑光墙砖,以及砖面雕刻的白色衔尾蛇。 此刻,这间略显寒酸的休息室里,挤满了身披白色长袍的年轻巫师。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衣领与袖口处都镶了一两道黑边,其余镶着三道黑边与没有镶黑边的巫师倒成了少数。 这些巫师隶属于第一大学的新兴社团,祥祺会。 因为阿尔法学院并没有像九有学院一样,将周末例会制度化,学生会的自治程度非常高,维系学生们之间凝聚力的,恰是这些学生社团,所以这些社团大都将例会时间安排在了周末傍晚,与九有学院的制度形成了一个有趣的对比。 大部分时候,社团例会都是干部们汇报上周工作,社团大佬安排下周工作内容,间或夹杂一两次团建或者小型晚会。 就像今天,祥祺会的团长大人,麦克·金·瑟普拉诺先生,就在与他的一位团员下象棋。 作为去年星币序列第七位的瑟普拉诺,在今年一月份魔杖公布的最新一期阿卡纳名单里,超越同处阿尔法学院的弗里德曼爵士,晋升为星骑士。而弗里德曼爵士只拿到了星侍从的头衔。 据说,名单公布的那天傍晚,爵士在他的休息室里砸坏了好多珍贵的瓷器。 在奥古斯都还是‘星国王’的今天,距离他位置越近,越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奥古斯都。而在大部分人看来,‘骑士’的头衔显然比‘侍从’要尊贵一点点。 再加上祥祺会名下的祥祺猎队,在第一大学公布的最新猎队排名中连升六位,成为整座大学排位第十一的强势猎队。 所有这些好消息,都令这间休息室处于一种压抑的喜悦之中。 除了正在与瑟普拉诺先生对弈的科尔。 科尔是阿尔法学院二年级的学生,身材瘦小,披着黑袍,头发有些花白,额头刻着很深的皱纹,有一双银灰色的眼睛。他说话时声音短促、尖锐,看人的时候眼神飘忽,总给人一种略带神经质的感觉。 “道雷·格林效应,”麦克·金·瑟普拉诺手里捏着一颗棋子,眼睛盯着棋盘,用一种随意的语气解释道:“就是指‘外在所做的一切,都能体现在自己的肖像上’,比如有人用刀子捅了道雷·格林先生一下,那么刀伤最终只会出现在格林先生那副神奇的肖像上,而不会伤及他本人。” 休息室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咀嚼瑟普拉诺先生这番话的意思。 科尔坐在瑟普拉诺的对面,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虽然他是祥祺会的一员,但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瑟普拉诺先生与自己下棋是什么意思。 “祥祺会,就是我的‘肖像’。”麦克·金·瑟普拉诺抬起眼皮,扫了一眼休息室里的一众手下,轻声说道:“所有伤害祥祺会的手段,最终会伤害到我。” 休息室里的气氛愈发压抑了许多,许多人都挺直腰板,挺起胸膛,勇敢的迎接着瑟普拉诺的目光。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祥祺会成员感慨与激动的啜泣声。 跪坐在棋盘对面的科尔愈发缩成一团,他努力将自己藏在低矮的茶几后面,但这份努力效果并不明显。 瑟普拉诺脸颊上的赘肉抖了抖,似乎是笑了笑。 “我喜欢象棋。” 他的手指掂着那枚棋子,在指间翻动着,视线从众人身上移到科尔身上,然后再移到期盼上面。他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像是咬着牙似的,显得非常用力: “它不像军棋那样紧凑,双方一直在贴身肉搏;也不像围棋,束缚着对手也被对手所束缚。象棋的棋子间有足够的空间让棋手们妥协,但也有明确的规则让棋手来将军。可以占卜,而不显得混沌……你认为呢,科尔。” 科尔的脸色有些发白。 “我不太懂下棋,阁下。”这位有着一双银灰色眸子的年轻男巫语气非常紧张。 “很简单,我来教你。”瑟普拉诺丢下棋子,然后从茶几下面的抽屉中抽出一本圣经,把右手按在圣经上,很庄重的说道:“过河的卒子能吃马。” 接着,他把手从圣经上拿开,对着科尔费力的扯出一个微笑,道:“既然我回答了你一个问题,那么我希望你也能按着圣经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将手边的圣经推到科尔的面前。 科尔有些不安的看着圣经上有些斑驳的金色字迹,嘴角蠕动了一下。 他的身后,几个强壮的身影似乎不经意的向前挪了一步。 “您想知道什么,阁下?!”科尔立刻将手按在了圣经上。 “象棋是一种充满规则的活动,它代表着一种秩序:棋子只能按照规定移动。马走日,相走田,卒子一步一步向前挪。但是,如果你的卒子深入到对手的腹地,像这样。” 说着,瑟普拉诺手中的一枚卒子一步一步向前拱,一直拱到对面的帅棋面前: “像这样,一颗卒子能够将死对面的老帅……这对于这个卒子的生命都是一种升华!当然,科尔你这样的马,是不需要像这个卒子一样冒险的。” 第九十三章 鼠辈 窗外阳光惨淡,休息室内气氛压抑,黑色墙砖上那些白色的衔尾蛇图案似乎格外喜欢这种气氛,原本一动不动的呆在墙砖上,此刻也悄无声息的旋转了起来。 休息室中央,茶几上,棋盘中。 麦克·金·瑟普拉诺手底,一颗马棋斜斜的挪了一步,隔着对面的卒子,是对面的一枚炮。科尔咽了一口唾沫,有些惊恐的看着那枚炮子。 与其说他在盯着那枚炮子,不如说他是在盯自己按着的那本《圣经》。 科尔惊恐的发现,原本烙印在他手腕上的衔尾蛇标记,正随着瑟普拉诺的说话声,一点一点从他的手腕上爬下来。没带走一丝血肉,就那么一条空荡荡的衔尾蛇印记,从男巫的手腕爬了下来,一头扎进他右手下面的圣经封面里。 棋盘外,瑟普拉诺仍旧在不紧不慢的解释着自己下棋的思路: “……作为一匹马,它不能跑的太远,像这样跑到对方的炮子下面,隔着卒子,挨上一炮,就一切都成空,什么都没有了。” “但,但是,我,我什么都没做啊,阁下!”科尔同学嘴唇抖了抖,嚅嗫着,语气颤抖。他注意到自己的衔尾蛇烙印只剩下半条尾巴还在手腕上挂着。其他大半个身子都已经没入圣经的封面中。 瑟普拉诺仿佛没有看见圣经上的诡异,更是对科尔的解释置若罔闻。 “作为一匹马,”这位祥祺会的首领用目光制止科尔同学说话,继而稍稍加重了语气:“按照规矩,这颗棋子不能走田,或者直线,因为那不是它的路,规则是不允许的,棋手也不允许的。就像我,下棋的时候,绝对不允许我的棋子在棋盘上乱跑乱蹿。” 说话间,棋盘边缘的一颗卒子横着挪了一格。瑟普拉诺脸颊的赘肉抖了抖,伸手一弹,那枚不守规矩的卒子便粉身碎骨,灰灰了去。 科尔重重的咽了口唾沫。 与此同时,他按在圣经上的右手,也随着瑟普拉诺先生慢条斯理的说话声,一点一点陷了进去。仿佛他按着的不是一本硬皮书,而是一滩软泥。 亦或者那是一个黑洞。 “跟我聊聊上周末临钟湖的事情吧。”祥祺会的头领终于不再折磨另一位‘棋手’,收敛了脸上冷冰冰的笑意,面无表情的看向科尔:“我想知道,为什么祥祺会在跟鱼人部落谈判独家代理权的时候,弗里德曼会带着人出现在会场……你是负责祥祺会这次谈判的代表,我想,你应该知道点什么。” 科尔的脸皱成一团,仿佛一团被拧紧的抹布,挤出一滩鼻涕与泪水:“我发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绝对没有对3A的人说过这件事……会议安排全程都是保密的。时间、地点、参与人数,在最后一刻开始之前,我只对伊势尼说过!” 伊势尼是鱼人部落的年轻头人,也是与祥祺会谈判的主要推手,还是衔尾蛇猎队的非正式成员。 站在休息室角落里的安德鲁·泰勒听到科尔提及伊势尼的名字,身子忍不住抖了抖,脑袋垂的愈发低了许多。 瑟普拉诺皱起眉头。 因为他面前的那本《圣经》表现的依旧很平静,并没有对科尔的回答做出某些激烈的反应。这意味着,科尔说的应该是事实。 既然如此,那么这件事就极有可能是那些臭烘烘的鱼人在搞鬼了。这也不难理解。毕竟两面三刀,多头下注获利的程度,要比吊死在一棵树上高得多。 “一群鼠辈。”瑟普拉诺闷闷的哼了一声,捏碎了手中的马棋子。 “需要警告那些鱼人吗?”旁边一位祥祺会的高级干部低声询问了一句。 瑟普拉诺犹豫了几秒钟。 “不,先看看再说吧。”他摇摇头,重新掂起另一枚卒子,沉吟片刻,才开口:“第一大学只有一个临钟湖,也只有那一个鱼人部落。套了这么久的近乎,现在甩脸,容易鸡飞蛋打。” “我们需要警告的不是鱼人,而是弗里德曼那家伙。” …… …… 同样在这个晚上,同样在一处气氛压抑的屋子里,也有两拨人马在进行一场不愉快的谈话。 其中一方身披黑色长袍,帽兜罩着面孔,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不过他袍子上的银色三棱标记非常清晰的表明是第一大学的代表。 而屋子里的另一方,则是一群尺许高低的大老鼠,穿着颜色各异的马甲,扛着一架轻舆。上面坐着一坨肥硕但是苍老的鼠,看形容,正是鼠仙人。 “黑潮过后,五毒孳生,就在旬月之间。”第一大学的代表语气刻板,几乎不带任何感情:“第一大学要求布吉岛鼠族尽其所能,清理那些害虫。” “哼哼。”鼠仙人嘴角的胡须却抖了几下,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如果没有阿尔法学院的某些人在应对黑潮的时候肆意使用血脉魔法,今年的五毒之害怎么会来的这么早!阿尔法难道不打算负起相应的责任吗?” 第一大学的代表对鼠仙人的话充耳不闻,仍旧用之前那种冷淡刻板的声音说道:“……因为相关项目未经过年度预算安排,所以鼠族需自行募集相关资源,且不得影响第一大学正常的教学秩序与环境。” “知道了。”鼠仙人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的答应了下来,全然没有了之前讥嘲的力气,而且看上去也丝毫没有为鼠族争取利益的打算。 “最后一件事,对于鼠族近期异常活动情况,有关部门希望鼠族能够做出书面说明,并提交学校审查。”说到这里,学校代表的语气第一次露出一丝迟疑,但很快就掩饰了过去,而是补充道:“石校长认为,鼠族需要控制其活动范围,以及与岛外势力的联系。” “石副校长。”鼠仙人尖着嗓子纠正:“无名老头还没死干净呢!她别的本事没有,争权夺利的手段倒是一套跟着一套。” 学校代表并没有理会鼠仙人的尖叫,继续说道:“……在这些方面,石校长以为,您与学校之间是有共识的。” 第九十四章 色厉而内荏 最近半年多,第一大学很热闹。 大海妖的探子、月下议会的议员、黑暗议会的爪子、失踪的校长大人、神秘的黑狱事件、连续爆冷的校猎赛、雷哲与奥古斯都的论战、布吉岛上提前到来的沉默返潮,以及受此影响在学校里沸沸扬扬的砂时虫、鼠灾等事件。 这些纷纷扰扰从零八年九月一直持续到了零九年的二月,而且在可以预期的短时间里,没有彻底平息的可能。 学校的管理层——包括教授联席会议以及校工委——对此非常头疼。只不过因为玄黄木结果的缘故,学校的许多力量受到牵制,无法全力处置这些麻烦。 所以,此次通知地下鼠族处理‘五毒孳生’的时候,学校顺便敲打了一下鼠仙人,想让它规矩一点。最起码,不要让这只老鼠把岛子外面的某些黑爪子随随便便拐进学校。 但由于传话的人隶属于石慧副校长,导致了传话的效果稍稍出现了一点偏差——作为一个对‘非人类巫师’有偏见的校长,石慧女士深刻影响了周围的属下。表现在这位第一大学代表的身上,就是他在与鼠仙人沟通的时候,鼻孔总是冲着天上,而且语气像是在对机器人或者白丁一样,有点失礼。 “共识?” 听到学校代表的用词之后,鼠仙人充满褶子的胖脸上挤出了更多的褶子,以及一丝嘲讽的笑容:“如果你是说学校让我呆在方圆咫尺的废墟之中的话,那么的确,我们之间是有共识的。” 代表先生不为所动:“……您近期的一些行为对这种共识造成了非常严重的伤害,如果不加以克制,会对学校与鼠族之间的关系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这对鼠族未来的发展是极为不利的。” “去特么的‘共识’!”鼠仙人身子用力向前倾,两粒小眼珠里散发着骇然的光芒,声音尖细的咆哮道:“不要在我面前提‘共识’两个字!那只是无名老头儿施加在我身上的枷锁!是单方面的强制措施!” 第一大学的代表终于住了口,眼神幽幽的看着鼠仙人。 半晌,他才低声说道:“如果您创造的种族能够达到吸血鬼、狼人、狐族那样的程度,没人会将您圈禁在这片土地之下。但很可惜,你只创造出一群会穿衣服、五短身材的老鼠。” 鼠仙人脸色一滞,原本充盈的怒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般,泄了个一干二净。 “就这样吧,”它摆摆爪子,厌恶的皱了皱胡须:“我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也没兴趣知道。如果你们介意我与老朋友聊天,那么我会约束下面的小崽子们的。” “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了,并不介意在这里呆更长的时间。唯一的条件,我不希望在我的地盘,再看到你们这些巫师令人作呕的面孔。” “这里的第一大学,”学校代表伸出食指,指了指天空,然后又指了指地面,声音显得很愉快:“天上地下,都是学校的地盘。” 鼠仙人摆了摆爪子,冲外面指了指,示意访客可以滚蛋了。 访客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最后又补充了一下:“如果您控制不住您的试验品,可以向学校有关部门提出申请,我们会在三个工作日之内给您满意的答复。” “它们不是试验品!它们是我的下属!我的族人!我的孩子!”鼠仙人的怒气重新涌了上来:“它们不是妖魔!只是承受了一点高深的魔法改造!我不知道你想暗示什么,但我知道,如果你的这种想法严重违背了我与学校之间的共识!!” 第一大学的代表嘴角扯了扯,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微笑。 鼠仙人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颓然的放下手,用力拍了拍座椅上的扶手。几头健硕的大老鼠哼哧着,吆喝着口号,抬着那座紫檀雕花的椅子,向屋子深处退去。 在即将消失在拐角处的时候,鼠仙人尖细的声音再一次飘荡在这座阴暗的会堂里: “胆小如鼠这个词没有听说过吗?胆敢横行的是老虎,不是老鼠!四处逃窜才是这些小崽子的天性!” …… …… 开学第一周的最后一天,除了那些在夜色下的窃窃私语之外,还有一件事非常引人注目。 那是约莫在晚上十点多,月上中天之时。 一个巨大的,淡黄色的圆盘出现在了天空的另一侧,仿佛一颗大眼珠子似的,与明月交相辉映,煞是稀奇。 当时,宥罪猎队的一干年轻巫师们正在宿舍山下的枯草地里开临时会议。在这个‘圆盘’出现的一瞬间,郑清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似的,顿时喘不过气来。而猎队的其他同伴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只不过大家都抬头看那枚‘圆盘’,没人注意到郑清的异常。 ‘圆盘’上,隐隐倒映着一个蹲坐着的、大腹便便、类似蟾蜍外形的生物,张大嘴巴,将一股混乱嘈杂的意念传播到整片大地之上: “SA……TUO……GU……YA……” 郑清脸色惨白。 不需要萧大博士给他介绍,他已经清楚的辨析出那个‘圆盘’以及圆盘中倒影的身份了。 那是被放逐与封印在星空深处的撒托古亚的身影。而那个‘圆盘’,极有可能是撒托古亚的眼睛。 郑清有理由相信,那颗‘眼珠子’是因为它被谋杀的后裔而投射在了这片天空之上。他也毫不怀疑,作为直接凶手的他,会被那颗大眼珠子抓住、瞪死。 只不过还没等他这份悲观的认识彻底在心底弥漫开来,还没等天空那颗‘大眼珠子’眨一眨,一抹纯青色的流光便划破夜空,将那个‘圆盘’射的粉碎。 与那道流光一同传出的,还有一道霸气无比的意念: “泥浆里的打滚的变态,大眼珠子往哪里乱瞅!!” 从撒托古亚的眼睛出现在天空,到它被流光戳爆,整个过程前后仅仅持续了不到三十秒的时间。 第九十五章 第二学期第一节魔咒课 撒托古亚的大眼珠子被打爆事件,仅仅在同学们脑海中维持了短短几分钟,便被一股奇妙的力量抹除了。 到了第二天上午,也就是周一上课的时候,郑清震惊的发现,除了他以外,学校里,包括天文08-1班以及宥罪猎队的所有队员,对于昨天晚上夜空中的‘大眼珠子’以及那一抹青色流光的风采都已经忘的一干二净了。 即便是郑清,印象中的画面也越来越模糊,只留下这件事的清晰概念。 很显然,这是某位,或者某些拥有巨大力量的人在消除孽妖出现的影响。对于郑清来说,这个结果好坏参半。好处是短期内他似乎不用担心撒托古亚来找自己的麻烦了,坏处是他把那头大孽妖得罪的似乎更狠了一些。 而且,有关部门抹除孽妖影响时的手段也让年轻男巫心有戚戚,对于获得更强大的魔法力量愈发渴求。 这就要求他更认真努力的学习了。 经过半年多的大学生活,郑清对于自己今后的巫师之路已经有了一个大致模糊的认识,以及一个不算明确但可以预期的期望——比如按时毕业,成为一名优秀的注册巫师。 当然,这一切对于一个刚刚入学半年的学生来说还有点远。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赚学分,然后把教授们传授的魔法知识掌握的滚瓜烂熟。 按照第一大学的教学规划,大学一年级对于年轻巫师们来说,是一个适应以及夯实基础的过程。大部分年轻巫师在进入大学之前都接受过良好的中学魔法教育,能够控制他们的魔法力量不至于暴走,能够熟练运用魔力施展一些标准咒语或者配置一些不困难的标准药剂。 部分天赋较高的年轻巫师,在进入大学之前,甚至可能会在这一阶段开发出一些不太实用,但是具有奇思妙想的小咒语。 但这并不是大学教育的全部。 在第一大学,除了掌握足够的标准魔咒、药剂等专业知识以外,年轻巫师们要学会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与魔法观,要学会透过魔咒与占卜,触及魔法的本质。 这一点,从大学一年级的下班学期,也就是开学第二周的第一节魔咒课上,大家就非常清楚的感受到了。 第二学期的课表与第一学期大体上并无变动,甚至连课时安排也基本一致,周一第一节课还是姚教授的魔咒学。 唯一有变动的,就是周四下午的选修课,大家需要重新挑选一门。 郑清在教务处的选课树上扒拉了好一阵子,挑选了一门‘鱼人通用语’。虽然他不是一个语言天赋很好的人,但出于对其他智慧生命的好奇,再加上之前与鱼人多次打交道的经历,让他最终选择了这门课程。 据教务处当时负责调整课表的前辈介绍,这门‘鱼人通用语’的教授是一位非常特殊的老鱼人。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这位老鱼人身上并没有如同临钟湖里那些野蛮家伙身上一样的臭味,而且它还是一位活了很久,在教授联席会议上也拥有席位的鱼人。 言归正传。 与上学期一样,姚教授在课堂上仍旧喜欢叼着他那根深红色的烟斗。只不过不知是不是被人投诉了,这两次课堂上,郑清并没有见他吞云吐雾。 但这一切都不影响教授在课堂上随口点了郑清的名字,让他站起身回答问题。 “你觉得魔法的本质是什么?”老姚咬着烟斗,双手按在讲桌上,身子微微向前倾,目光逼视教室后排的年轻公费生——与阿卡纳名单一样,公费生的名额也是一年一评,所以虽然郑清考试成绩不尽如人意,但他目前仍旧顶着九有学院公费生的名头。 听到老姚的问题后,郑清忍不住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他觉得涉及‘魔法本质’之类的话题,似乎更适合在周三下午那节‘魔法的哲学’课上来谈论,而不是在一节魔咒课上来说。 当然,这类腹诽他也只敢在心底叨叨一下,决计不会在老姚面前提出的。 “我记得上学期您教过的,高维度坍塌成低维度的时候,会释放大量的魔力,这是我们施展咒语的力量来源。” 郑清斟酌着,一字一句慢慢回答道:“所以,我觉得,魔法的本质就是对维度波动的某种掌控吧。” 讲台上,教授扬起眉毛。 “学问不深,胆子倒不小。”老姚直起身子,将烟斗重新抓在手里,点评郑清的回答:“如果维度派的那些家伙知道你这么乱用‘掌控’两个字,怕是要用唾沫星子把九有学院的招牌给洗一遍。”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没做任何辩解——他觉得这老头儿就是因为期末考试的事情在找他的麻烦,能乖巧一点,还是不要拧着干的好。不管怎么说,姚老头都是九有学院的院长,自己表现的从心一些,没人会嘲笑自己的。 老姚自然不知道郑清心底丰富的内心活动。 他摆摆手,示意郑清坐下。然后也没有找新的同学站起身回答之前的问题,而是伸手抓起一支粉笔,顺手丢到黑板上。 粉笔扭着身子,在黑板中央滑过,咯吱咯吱,留下一串龙飞凤舞的大字。 “论魔咒的本质,以及魔法的魅力。” 还是像一节哲学课,郑清两条胳膊老老实实搭在桌子上,身板儿笔直,盯着黑板上那支粉笔留下的痕迹,在心底默默吐槽了一句。 与他不同,旁边的萧大博士已经摊开笔记本,手里抓着沾满浓墨的毛笔,一副准备就绪,随时大抄特抄的姿势。 瞥完萧笑,郑清眼睛下意识的向另一个方向转了转,在教室的另一边,吉普赛女巫正趴在一摞厚厚的书本后面,睡的正酣。这让郑清异常担心,唯恐老姚抓着讲桌上的粉笔擦丢下来。 唉,早知道应该跟她坐在一起的,年轻男巫心底暗自琢磨着。 但这种事情他也只会想一想,作为两个身处不同小圈子的男女巫师,尤其是郑清还是自己小圈子的负责人,需要在正确的时候坐在正确的位置上。 这是巫师世界的一贯传统。 第九十六章 什么是咒语 “什么是魔法咒语呢?” 姚教授站在讲台上又一次重复了这个问题。 讲台下,同学们手持羽毛笔,按着笔记本,抬着头眼巴巴的看着教授,一副随时动笔抄版书的状态。这让老姚稍稍有点失望。 “原本这应该是你们第一节魔咒课就向我提出的问题,”他翻了翻手中的讲义,纸页在他的手指间哗啦哗啦作响:“但是很遗憾,整整一个学期,你们学习了一系列的新咒语,但是没有一个人在课堂上或者在课堂下找我讨论过这个问题。” “没有一个人!” 同学们纷纷低下脑袋,表示自己很羞愧——当然,这只是一个表达歉意的姿态。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人真心实意的在忏悔,大家只是顺着教授的意思,意思意思罢了。 老姚也不会在这种问题上纠结太长时间,看见没人回答,便径直解释开来: “魔咒就是通过固定的排列组合与结构公式,将符箓、魔文、占卜、药理等多学科知识进行‘法书表达’的一种方式。当然,这是维度派思想流行之后的定义。” 随着他的说话声,原本漂浮在他后脑勺的那支粉笔重新开始在黑板上欢快的扭起来,咯吱咯吱,一连串漂亮的花体字留在了黑板上,整条定义前面还加了个星号,示意这很重要。 堂下,几秒钟之前还在低头忏悔的年轻巫师们已经纷纷抓紧了羽毛笔,抄的不亦乐乎。 “……既然杂糅了诸多其他魔法学科,那么就意味着魔咒并不是单纯的抄抄咒式、念念咒语。我们要透过现象看到魔咒的本质。” “魔咒的本质是什么呢?” “如果说,符箓学是巫师们对世界本源的解析;魔文学是巫师们对智慧与意识的解析;占卜学是巫师对维度与时间长河的解析……那么从这些角度来看,魔咒学,就是统合了上述诸多解析内容的应用方法。” “换句话说,每一道魔法咒语的背后,每一个咒式的背后,都蕴含了符箓学、魔文学、占卜学、药理学、炼金术等诸多魔法学科的精髓。她与其他学科是互为条件、又相辅相成。” “打个比方,大家都知道物理公式——比如摩擦力的计算公式f =μN?吧。” 说到这里,姚教授停顿了片刻,目光扫过教室里的众多学生。 大家纷纷点头答应着。 郑清也不例外。 虽然在一所巫师大学的魔咒课教室里提及摩擦力计算公式有些诡异,但对于大部分有见识的巫师们来说,这并不算奇怪的事情。 事实上,近现代白丁社会出现的诸多爆炸性发现与发明,很多都是由巫师联盟有选择的传播去的。类似摩擦力的计算公式、质能方程等物理公式,都属于炼金学的内容。 姚教授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说道:“打个比方,魔咒与其他学科的关系,往小的说,就像摩擦力公式与滑轮、轴承的关系;往大的说,也可以理解为质能公式与核武器之间的关系。” “如果说包括符箓、药理等学科研究的是基础物理公式,那么魔咒就是根据物理公式打造出的便捷工具,包括但不限于滑轮、来复枪、核弹以及计时器。” “只不过在白丁世界,‘理’与‘用’之间还有着漫长的实践距离。而在巫师的世界,‘理’与‘用’之间只隔着一本法书……稍早一些时候,是隔着一根法杖。” “这大概就是魔法的魅力吧。” …… 整整一节课,姚教授都在向同学们解释魔咒的基本原理。 板书抄了一黑板又一黑板,连带着负责擦黑板的校工精灵都忙碌了许多——平时课堂上,她们都坐在黑板上沿的突出部,笑眯眯的看着同学们学习魔法,间或给老姚递递茶水,但是今天大半节课,她们都在黑板前四处乱飞,擦黑板、处理不时落地的粉笔头、以及在教室前部弥漫的粉尘。 郑清抄的手腕都酸了,忙碌之下,昨天晚上的‘撒托古亚事件’也被他不知不觉丢到了脑后——他原本打算中午时候与同伴们讨论一下这件事的。 但直到当下课铃响起,老姚离开教室后,他也没记起来。 就在郑清一边收拾书本,一边皱着眉,冥思苦想,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的时候,一个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是在回忆教授课堂上讲授的内容吗?” 伊莲娜抱着课本,歪着脑袋,出现在了郑清身旁,好奇的打量着他。 郑清深深的吸了口气,原本绞尽脑汁的思绪骤然放空,电光石火之间,不知哪两根神经搭错了,让他突然意识到另外一件事。 “我就说……总觉得这个学期见到你,感觉哪里不对劲。”年轻男巫仔细观察着吉普赛女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是换香水了吗?闻上去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伊莲娜眨眨眼,嘴角微微勾起: “怎么不一样?” 郑清的脸蛋皱成一团。 “唔,以前感觉很香……馥郁的芳香。”他眼神放空,捕捉着脑海里那残留的印象,慢慢对比道:“但是现在是清香…嗯,就是味道很淡的香。” 伊莲娜眉眼弯弯的看着他:“那你觉得是现在的我好闻,还是以前的我好闻?” 这是一道送分题。 “一样好闻。”郑清神色一变,义正言辞道:“任何香水跟你搭配在一起,都一样的好闻。” 伊莲娜笑的更开心了。 女巫的侧后方,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教室的辛胖子听到郑清回答之后,回过头,龇牙咧嘴着,吐着舌头,做出一副用力干呕的表情。 郑清假装没有看见胖子作怪。 “课堂上睡的香不香?”他换了个话题,打趣吉普赛女巫:“要不要让我给你画几道安眠符或者静音符?这样可以完美隔绝课堂上的噪音。” 伊莲娜的耳垂刷的一下变红了。 “咻!” 她抖手丢出一个字条,砸在了男巫身上:“蒙特利亚教授让你周六下午一点钟去他的实验室……这是我一位前辈托我转交给你的。” 第九十七章 眼底的红意 蒙特利亚教授是第一大学研究高阶魔文与血脉学的专家,在学校的应用魔法研究院拥有自己独立的实验室,同时他也是巫师联盟大巫师会议的成员,只不过据说因为蒙特利亚教授正在尝试突破大巫师的阶位,已经很久没有参加巫师联盟的会议了。 虽然不清楚蒙特利亚教授的全名——事实上,除却对自己非常有信心的那些大佬之外,学校大部分教授都只会公布自己部分名字——但郑清已经认识这位教授很长时间了。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蒙特利亚教授见面,还是入学刚刚一个多月的时候。 那天郑清与林果夜间巡逻,逛着长廊、聊着时间度量,忽然就被一头妖魔化的河童给堵住了。所幸那头河童妖弱鸡的很,没有造成什么恶劣的后果。 蒙特利亚教授作为事故调查组的一员,与易教授一起出现在了临钟湖畔。那是郑清第一次见到这位教授,当时他还有幸与教授搭了几句话。 郑清对蒙特利亚教授最深的印象,除了高高的颧骨、灰色的头发之外,便是他那锐利的眼神以及略显沙哑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他谈及妖魔血脉改良时亢奋的神情。 后来,猎月新生赛结束的时候,因为某头大黑猫以及郑清对妖魔异常吸引力的缘故,姚教授曾经建议郑清找蒙特利亚教授咨询一下。 只不过一方面,因为后半学期诸事繁杂,且郑清一直不方便找苏施君写推荐信;另一方面,蒙特利亚教授终究是阿尔法学院的教授,研究的还是涉及血脉这类比较敏感的方面,在流浪吧等巫师圈子里风评不佳,郑清很担心自己去了他的实验室后被推上试验台。 就这样一拖二,二拖三,不知不觉,拖了小半年的时间。 直到不久前,他在贝塔镇北区的黑潮事件中再次引起妖魔注意,才心底悚然,认识到孰轻孰重。恰好寒假他又借住在青丘公馆。于是抽时间,请苏大美女帮他写了推荐信。 这还是开学前的事情。 开学后,郑清通过正规渠道,将信递到了蒙特利亚教授的办公室。然后便杳无音信了,一个多星期都没有回音。就在前两天,郑清还私下里琢磨,要不要再抽空去一趟青丘公馆,让苏大美女催问一下这件事。 却不料转眼间,他就收到了教授的回信。 回信不长,只有短短的一行字,但与其他教授飘逸的花体字不同,蒙特利亚教授的字迹非常工整,简直像是用铅活字印刷上去的一样: “周六,下午一点钟,来蒙特利亚实验室,担任实习助理。(教授签名)” 虽然没有主语,而且句式过于简练,但并不影响理解其中的内容。郑清读完之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好歹是一个实验室的助理,想来应该不会被推上试验台,了吧。 “你找蒙特利亚教授什么事?”砸完纸条之后,伊莲娜脸上的羞恼褪却了一些,心底的好奇重新涌了出来:“我记得他在外面的评价不太好吧……许多巫师都说他在做人体实验。” 提到‘人体实验’几个字,郑清忍不住又想起昨天周日的班级例会前,他曾经看过的那份报纸,心底郁郁了几分。 “谣言之所以是谣言,是因为没人能证明它们的真实性。”年轻的公费生扯了扯嘴角,试着露出一个轻松点的笑容:“正好,这次我可以去他的实验室看看,回头告诉你那个实验室里到底是什么样子。” 吉普赛女巫应和的笑了笑,脸上却依旧有些迟疑。 郑清眨眨眼,安慰道:“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学校的公费生,还是梅林勋章的获得者……蒙特利亚教授也是学校的正规教授,总不至于见面就把我拖到试验台上去的。” 这么一说,确实显得两人有些杞人忧天,伊莲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哦,差点忘了,您还是魔杖的大阿卡纳‘世界’呢。”女巫捋了捋手中的塔罗牌,瞟了年轻男巫一眼,语气中多了几分调侃。 郑清不由露出一丝苦笑。 “其实我这次去找蒙特利亚教授是有正事的,”说着,男巫扒了扒自己的眼皮,露出眼底的红意,示意道:“看到没,眼睛又有点发红了……这绝对不是熬夜。” 伊莲娜盯了半晌,才后知后觉的惊叫一声:“你的眼睛又要变红了?” 郑清撇撇嘴,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上一次他与伊莲娜约会,在临钟湖畔受到湖心塔莫名涌出的威压影响,眼睛就变成了兔子模样。这一次又是这样。 但因为他的眼睛动不动出现淤血,以至于大家对他红眼睛这件事的接受能力高了许多,所以即便他今天又眼底泛红的出现在了教室,也没有引起同学们的围观与大惊小怪。 “什么时候的事情?昨天班会上我记得你眼睛还好好的吧。”女巫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听到伊莲娜的问题,郑清感觉心底暖暖的,胸腔里充斥着一股莫名的,疑似勇气的古怪情绪。 “就是昨天晚上,我在天上看到了两轮月亮,今天早上起来照镜子的时候,就发现眼睛有点异常了。” 他的这番回答倒没有瞎编,只不过使用了春秋笔法。 昨天晚上撒托古亚瞪着大眼珠子来到这片天空,寻找杀害它后裔的凶手,结果被一道青色流光打爆。但仅仅在它出现的那短短几秒钟里,就给了郑清巨大的精神压力。晚上回去洗漱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自己眼底多了一些红意。 今天早上更严重了。 但不过与以往不同,这次的‘红眼病’不是‘急性’的,改成了‘慢性’的,眼底红意出现的速度慢了许多。 另外,由于撒托古亚的入侵被巫师界某位大佬从世界线上抹去了,学校几乎没人记得这件事,所以郑清在描述的时候使用了一点含糊说辞。 倘若伊莲娜还记得昨天晚上天空发生的事情,他的回答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如果伊莲娜不记得了,没关系,郑清也能圆的回来。 第九十八章 异曲同工之殇 果然,对于郑清提及‘昨天夜空两个月亮’的说法,吉普赛女巫表示毫无印象。 “两个月亮?有吗?!” 伊莲娜狐疑的望了年轻公费生一眼,一对细眉很好看的蹙在一起:“我怎么不记得昨天晚上天空有两个月亮?” 郑清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 “也许是我看错了,”他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笑着回答道:“也有可能是因为另一个月亮出现的时间太短了……我看到之后,就立刻喊萧笑他们一起看,结果再抬头,另一个月亮已经不见了。” 说话间,他已经将书本等东西收拾妥当。 距离下课已经十多分钟,大部分学生都已经离开了教室。仅存的几位同学,或者在埋头抄上课时漏掉的讲义,或者在抄其他科目的作业,或者在预习下午符箓的内容。 倘若他俩继续在教室里聊天,似乎对其他同学不太友好。 当然,郑清绝对不会承认其中一小部分原因是因为蒋玉此刻也在教室里,正在辅导李萌的功课。随着教室里学生越来越少,他总感觉一股莫名的压力在周围滋生中。 于是,在他的示意下,两人一同离开教室,便走边聊。 走出教学楼,看到远处实验楼的时候,伊莲娜似乎想起什么,小声惊叫了一下。 “呀,对哦……星象监那里也许有记录。”吉普赛女巫立刻给郑清一个非常好的建议。 星象监是管理学校天文台的机构,同时也与校工委一起负责气候方面的部分调整工作。位于学府实验楼的顶层,同时还管理学府的几座天文塔。 鉴于星象在传统魔法上的特殊地位,即便到了9002年的今天,星象监仍旧需要每天关注夜空中的数千颗星星,记录它们的轨迹与明暗程度,为学校的占卜工作提供必要的数据支持。而这些基础数据,学校里任何一个修习占卜课的学生都可以申请调阅。 郑清对这个回答早有腹稿。 他耸耸肩,脸上适时露出一丝迷茫:“星象监那边没有记录……也许就像我之前说的,是错觉。总之,眼睛变红肯定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萧笑也说了,他还记得昨晚例会结束的时候,我眼睛的颜色还很正常。” “你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姚教授,就像之前那样做。”伊莲娜仍旧有些不放心。 “安啦,安啦,这种事情我有经验,不是什么大毛病。”郑清伸开胳膊,抻了一个懒腰,歪着脑袋看向女巫,笑道:“就像博士说的那样‘血族容易阳光过敏,狼人对银元素反应很大,死灵与生气相生相克,你眼睛变红或许与这些情况差不多’。” 男巫捏着嗓子,学着萧笑讲话的音调,还扶了扶眼镜,活灵活现,顿时将伊莲娜逗乐了。 “萧大博士呢?”她探着脖子,左右张望了一番,然后扬起眉毛:“难怪你敢这么调侃。今天怎么没看见他跟你在一起呢?平时你俩可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啊。” 郑清立刻伸出一根指头,堵在了女巫的嘴唇上,同时做了一个‘嘘’的口型。 伊莲娜的脸上登时浮现一层红晕。 郑清也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稍显孟浪。 几位结伴路过的女巫注意到了年轻男女巫师之间的小动作,轻笑着,嘻哈着,小跑着从两人身边跑过。有一位圆脸的女巫还回过头,好奇的看了他们一眼。 这一次,郑清也感到脸颊有些发烫。 他干咳一下,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指,然后语速飞快的说道:“萧笑现在应该在图书馆吧……记得,这两天千万不要跟博士聊有关‘公正’‘报道’之类的话题。” 看到女巫困惑的表情,郑清吁了口气,将昨晚例会开始前的事情原原本本跟女巫说了一遍。从普利策女士的报道,然后是几位同伴的讨论,最后到萧笑的那番‘公正语言论’。 对于萧笑所说的有关‘公正语言’的论调,郑清始终保持怀疑的态度。 一方面,他觉得萧笑说的很有道理,语言确实先天就带了某种偏见的色彩;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使用机器语言来代替能够传递感情色彩的语言,非常不妥。 某种程度上,他觉得机器语言是自然语言的倒退。就像三维彩色世界退化成了二维的黑白图片一样。客观了吗?是的。但同时在这个过程中,丢失的信息可能会更多。 与之相似的,最近在第一大学两大学生社团之间的乌烟瘴气,也让年轻的公费生有些摸不着头脑。 平心而论,他认为不论九有学院还是阿尔法学院的办学理念都各有特色,也各有缺点。 平等是好的,自由也是好的;公正是好的,正义也是好的。 这些词汇,没有一个扎人眼睛。但仅仅将办学的理念桎梏在这些字眼里,是远远不够的。就像萧笑提出的‘公正语言’一样,机械化了一定地步,就是对原本概念的背叛。 说到底,人类是感性生物,而不是纯粹的理性生命。 人与人之间相处,应该多一点关怀、多一点体量、多一点怜悯、多一点爱。正所谓法律之外是道德,道德之外是爱。 如果事事都按条例、按规则、按预设程序来处理,所有的新闻都完全中立与客观,那么人与机器就没有区别了。科幻片中经常看到人类未来被机器所统治,这并不是臆想。 要知道,机器人三个字并不仅仅指机器,还指人。 当然,后面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郑清并没有对萧笑提及——他相信,只要自己稍稍开个扣子,恐怕接下来一个星期都要忍受某位大博士的唠唠叨叨。 与之相似,此刻跟伊莲娜聊天的时候,郑清也只是简单描述了宥罪猎队昨天晚上讨论的一些内容——事实上,这个话题在进行到一半的是,郑清就后悔了。 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不会聊天。 就像猎月猎舞会上,他第一次与伊莲娜跳舞的时候,竟然谈起了哲学。今天这场聊天,有异曲同工之殇。 第九十九章 无题 二月的临钟湖畔已经多了丝丝绿意。 就像朱自清的‘春’里描述的那样,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 湖面的结冰都消融了,消失了大半个冬季的火红色大鸟与水牛们开始重新成群结队,出现在湖岸两侧。正午时分,刚刚下课的年轻男女巫师们路过湖岸,总会顺手丢下一些碎面包、麦片、或者豆干,给湖里消瘦的客人们增添一点营养。 开学与开春类似,都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一股勃勃生机。 郑清陪着伊莲娜走在这片充满生气的土地上,从里到外都充满了激情——这也是他在聊天时不知不觉跑偏的最主要因素。 好在年轻的公费生及时醒悟了自己的谬误,将话题转回女巫身上。 “不要总说我,你呢?”郑清的目光扫过伊莲娜怀里抱着的几本大部头工具书,好奇道:“还在研究那些古代符箓吗?需不需要我帮忙?……只需要给我在双唐记买两个会杂耍的糖人儿就行,蔗糖或者麦芽糖不限,我不挑剔的。” 听到男巫的自荐,吉普赛女巫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能更便宜了,”郑清装出一副苦恼的表情,强调道:“能掌握全部基础符箓的巫师,在第一大学的学生中也是很少见的。” “是独一无二的。”女巫微笑着,纠正道:“据我所知,所有学生中,只有你一个人掌握了全部的基础符箓。” 这个夸奖很真诚,毫不做作,令郑清听的心花怒放。 初春的阳光透过树枝间的缝隙,落在女巫的发梢与肩膀,给她白皙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漂亮的釉色。配合着她此刻露出的笑容,让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呆了呆。 察觉到郑清直愣愣的目光,伊莲娜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微微侧过脸,假装在观赏湖中那些伸着脖子讨食的红色大鸟。 酒红色的大波浪长发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在半空中轻快的旋转了半圈。发梢擦过郑清的脸颊,却让他的心底痒痒了起来。 就这样,气氛在纠结中沉默,于无声无息间,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过湖畔、走过图书馆前的小广场、穿过林间小路,来到后苑的分岔路口。 向左是男生宿舍,向右是女生宿舍。 伊莲娜终于想起来回答郑清之前的问题了。 “有阵子没研究它们了,暂时不需要帮忙……而且最近在帮一位学姐处理私事,这些工作可能会暂停一段时间。” 说着,伊莲娜拍了拍怀里的工具书,委婉的拒绝了男巫的申请,但却又给了他一点甜头:“不过糖人倒是没有问题……前两天我刚刚在双唐记买了一点,下午符箓课就给你带来。” 说罢,未等郑清回答,便挥挥手,轻盈的离开了。 长发飘逸,带走了男巫的许多思绪。 徒留下一个空壳,站在原地,呆滞良久。 …… …… 吉普赛女巫并没有食言。 周一下午的符箓课开始之前,她便带着一小盒糖人,送到了郑清的课桌上。引得周围男女巫师们一片哄乱。 她送的糖人是装在一个罩着玻璃盖子的橡木盒子中。 盒子有些重,漆面光亮,却没有抹去原木材料上的山行纹路;木盒的侧面,清晰的烙印着‘双唐记’的标记;透过上层的玻璃盖子,可以清晰看到盒子里面的糖人儿们。 与双唐记的一贯风格吻合,盒子里的糖人并不是整齐码放在架子上,而是用一些精巧的小魔法,构建了一个有趣的场景。 伊莲娜送的这份礼物中,盒子里的糖人儿们就在踢足球。 绿苔铺就的草坪,牙签搭建的球门,绿豆大小的足球应该是芝麻糖裹出来的,白色的球面间隐约透露出几分油亮。 盒子里,由麦芽糖与蔗糖组成的两支球队不知疲倦的在绿茵场上往来奔波,追逐着那颗小足球;嵌在盒子边缘一圈的小喇叭花声嘶力竭的喊叫着,给场上的队员们加油鼓劲儿。 郑清记得他在双唐记的橱窗里见过这个礼盒,标价不菲,要以金豆子来记。只不过伊莲娜送给他的这个礼盒应该属于精简版本,因为球场两侧看台上的座位里并没有坐着糖人观众,而且绿茵场下也没有挥舞胳膊的教练、坐席候补的球员以及跳舞的啦啦队。 但不管怎样,这份礼物都让年轻的公费生大喜过望。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星期,郑清在宿舍的时候一有时间,就端起那个橡木礼盒,兴致勃勃的观看里面的足球比赛——虽然他对足球规则只是一知半解,但这却丝毫不影响他判断哪一边儿进球数量最高。 按照他的计划,被吃掉的糖人,总要优先从输球的一方开始。 如果有哪支球队的某位球员,因为魔力不济,开始在绿茵场上跌跌撞撞跑不利索,那么为了其他球员的安全,为了整个礼盒的完整,郑清也只能违背自己的意愿,破例先吃掉它了。 由于他设定的这些复杂的‘吃糖人规则’,以至于直到周六的时候,球场上还有七八个糖人在绿苔上往来奔波,没有被吃掉。 这天中午,第N次观赏了足球比赛之后,郑清叹口气,恋恋不舍的托着橡木盒,递到萧笑面前。 “帮我看一会儿。”他叮嘱道:“里面还有七个糖人……它们被团团盯了很长时间了,一定要小心,不要被团团偷袭成功。” 扒在辛胖子肩头的肥猫暴躁的喵了一声,似乎在鄙夷年轻男巫的小气。 “吓我一跳,”萧笑扶了扶眼镜,接过那个礼盒,轻嘘一口气:“我还说你怎么突然抽风,把你宝贝了这么长时间的东西送给我。” “不是送,只是暂时帮忙保管一下。”郑清强调道。 萧笑点点头,顺口问道:“是去蒙特利亚教授的实验室吧……记得带笔记本,多抄点有用的东西给我带回来。” “还有记得问一下蒙特利亚教授,招不招专业基础扎实的实习生!”辛胖子热切的看着郑清,补充道:“清哥儿,我可全指望你了!” “晓得了,晓得了!”郑清摸了摸挂在腰间的灰布袋,冲室友们挥挥手,拉开宿舍们,消失在灰色的走廊之后。 第一百章 教授的实验室 第一大学拥有四所学院,同时也拥有四所研究院。 这八所院校坐落在布吉岛的各个角落,位置隐秘且互为犄角,构筑起一座庞大的守护法阵。而将它们勾连起来的,则是一条条形态不一,样式各异的长廊。 只不过,第一大学的学生们前往其他学院或研究院,大部分时候都不会选择走这些长廊。不仅仅因为它们曲折且漫长,还因为经常有猎队在这些长廊中拉练,稍有不慎,原本只是普通路过的行人就会卷入是非之中。 除了学校举办诸如猎赛之类的活动,需要承受大规模客流的通道时,会全面启用这些长廊之外,平日里很少有人使用它们。 更重要的是,学生们往来不同院校之间,还有其他渠道。 比如隐匿在学校各个角落的无名通道,或者位于第一大厅的那些‘大门’。 第一大厅是郑清进入学校后接触到的第一处正式建筑,大厅内的壁画、游弋在半空中的星灯、高大的立柱等,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这些都不是第一大厅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第一大厅里最重要的部分,是环绕整座大厅一楼的九个大门,分别通向学校的四所学院与四座研究院,以及通向校外的第一大门。这些大门是沟通不同学院或者研究院的捷径。 当然,使用这些大门也需要一定的手续。 比如学校审批通过记录在岸的课程表、校工委或学生会发放的临时通行证、以及教授们的批条,等等。 郑清拿在手里的那张蒙特利亚教授给他的纸条,恰好符合这一要求。 蒙特利亚教授的实验室与苏施君的二维进化实验室一样,都隶属于应用魔法研究院。郑清之前倒是通过环府长廊去过这座研究院,但手持批条,走第一大厅的便捷通道还是第一次。 应用魔法研究院大门后的情形,与九有学院完全不同。 九有学院的大门直接依附于学府的侧门,通过大门之后,便是学府前院的照壁。而应用魔法研究院的大门之后则是一条洁白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廊。 沿长廊两侧,有着许多材质不同,形态各异的小门,通向研究院的不同实验室或者研究所。郑清抓着蒙特利亚教授给他的条子,走在这条长廊里,看着那些小门上硕大的门锁,心头蓦然有了几分明悟——倘若没有对应的权限,肯定无法进入那些小门。 一路经过,各种各样的应用魔法实验室名称令人眼花缭乱。 比如研究魔法对农业促进作用的‘德鲁伊特实验室’;研究传统魔法的‘经典元素分析实验室’;研究异位面沟通的‘等价召唤实验室’;研究符箓与咒语相统一的‘符咒方程构建实验室’;研究维度世界观下精神世界的‘图腾与精神场论实验室’,等等。 原本郑清还打算找找苏施君的‘二维进化实验室’,但寻觅良久,直到他找到蒙特利亚教授的实验室的时候,仍旧未见到踪影,最终只得放弃。 蒙特利亚教授的实验室小门是青铜制的,门上镌刻了许多神秘花纹与图案。 门扉之上,挂着一块黄铜牌,上书‘蒙特利亚实验室’,与其他实验室的名字大相径庭,很有个性。不过实验室名称下还有一排小字,写着‘血脉研究与高阶魔文分析’,向来访者说明了这间实验室主要研究的范畴。 门口没有门卫。 门上也没有悬挂门神或者桃符,只有一个疑似牛头的兽首,咬着的铜环。 郑清有些紧张的抓起那个铜环,用力敲了敲。 半晌,铜牛才费力的睁开眼,瞥了年轻巫师一眼,意思很明显——什么事? 郑清犹豫要不要给这个铜牛脑袋鞠个躬再说话。 但很快,他就想起一句《官场现形记》里的老话‘礼多人不怪’,抱起拳,向牛头唱了个肥喏:“见过前辈。蒙特利亚教授让我下午一点钟来实验室找他,烦请通报一下,辛苦了!” 牛头眨了眨眼睛,张开大嘴。 一条泛着青色的舌头从门环后探了出来,伸到郑清面前。 郑清立刻将蒙特利亚教授给他的纸条放到了上面,那条青色舌头轻轻一卷,便将纸条卷回嘴里。但听它咯吱咯吱嚼了几口,年轻公费生正担心牛头把纸条嚼坏,青铜小门便‘嘎吱’一声轻响,缓缓向外开启。 郑清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腰间的灰布袋,有些紧张的走进了这扇青铜门。 与他预想中的情形相似。 门后是一座面积很大的实验室。数十个披着黑色长袍的身影埋首在一条条宽大的试验台前,借助着各种精巧的炼金工具,认真的做着眼前的实验。 几乎没人在意青铜门开关,以及悄悄溜进实验室的某位年轻巫师。 一个略显瘦削的灰发中年人,怀里抱着厚重的笔记本,右手则抓着一柄赭黄色的粗大毛笔,穿梭于一座座试验台前,不时附身查看那些黑袍巫师们的工作,间或挥毫泼墨,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郑清呆呆的站在青铜门后。 没有人搭理他,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打断蒙特利亚教授的工作,一时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灰发中年人,也就是蒙特利亚教授,在实验室查看一圈之后,恰好来到青铜门的位置,低头看向郑清。 郑清努力鼓起勇气,抬头看向这位久违,且久仰大名的教授。 与上一次见面相比,蒙特利亚教授现在的面孔显得非常疲惫。灰色的头发虽然比以前短了一点,却显得乱糟糟的,反而没有以前整洁。深深的眼眶下挂着厚厚的眼袋,暗黄色的皮肤在高耸的颧骨上绷的紧紧的,看得出,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唯有那双青灰色的眸子,一如既往的犀利且深邃,构成了整张面孔上最耀眼的部分。 郑清有些不安的避开他的眼神,将视线落在了教授的颧骨处。上面褐色的暗斑明确的告诉每一个看见它的人,这具身体长期缺乏有效的休息与爱护。 第一百零一章 实验室的工作 “郑清?!” 蒙特利亚教授用他惯有的严厉眼神打量着面前的年轻男巫,语气很肯定,似乎又带着几分好奇。 “是的,蒙特利亚教授。很高兴见到您。” 郑清双手抱在腹前,略显拘谨的点点头,同时展开蒙特利亚教授给他的回执纸条,递了上去——刚刚通过青铜小门之后,门上那颗充当门卫的牛头便将纸条重新吐了出来,还给了年轻男巫。 蒙特利亚教授伸出手,并没有去接那张字条,而是探手抓住了公费生的手腕。 郑清胳膊抖了一下,最终没有把手抽回来。 “苏议员说,你想尽可能多的了解自己?”教授用两根手指捏住郑清的腕子,像是在为他把脉,但也像是抓住他不让他逃走。 “是的……”郑清连连点头,还想多解释几句,却被蒙特利亚教授打断了。 “这可不容易,”教授摇了摇脑袋,似乎并不看好郑清的想法:“这个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不止一个,但‘认清自己’这四个字,无疑是其中之一。很多人都想认清自己,但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对于这种说法,郑清毫无异议。 “我只是想检测一下身体里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血脉,”郑清小心翼翼的挑拣着字词,既要让蒙特利亚教授明白自己的要求,又不能激起他浓厚的兴趣——总而言之,这是一场非常考验技巧的对话——年轻巫师补充道: “因为我好像对强烈的精神刺激有些敏感,眼底经常出现血瘢,但校医院检查过没有任何病灶……而且有的时候,有些魔法生物好像对我的气息很感兴趣的样子……姚院长也知道这件事,之前他就建议过我,让我来找您咨询一下。” “哦,老姚也这么说?”蒙特利亚教授眼神终于变了变:“真可惜,看样子不能随便把你推到手术台上解剖掉了。” 郑清吓的脸色都白了。 旁边的试验台上,传来几位黑袍巫师压抑的低笑声。 “笑什么笑!任务完成了吗?难道觉得996不过瘾,想247的呆在实验室里?”蒙特利亚教授板着脸,瞪了那几位助理一眼。 低笑声戛然而止,郑清眼角的余光瞟过,只见那些巫师们都已经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与麻利的动作,仿佛刚刚那阵笑声是他出现了幻觉一样。 蒙特利亚教授没有继续教训他的助理们,而是放下郑清的手腕,转身向实验室深处走去。那里有一座异常宽大的试验台,台子后面没有坐人,看样子应该是教授自己的试验台。 郑清愣愣的站在教授身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所措。 “快跟上!” 旁边试验台后,一张圆乎乎的脸抬起来,努力做着口型,向郑清比划——十几秒钟之前,他是第一个低声笑出来的巫师。 郑清轻吁了一口气。 刚刚试验台后那些助理巫师们的轻笑声,以及蒙特利亚教授那个有些蹩脚的冷笑话,让他心底轻松了不少,不至于跟教授握个手都发抖了。 他拎了拎自己的袍角,小跑几步,跟上了蒙特利亚教授的步伐。 “你学习魔文多久了?”教授一边走,一边向郑清丢出一个问题。 “六,七个月了。”郑清在心底计算了一下入学时间,小声回答道。 “也就是说,进学府之前,没有任何魔文基础,对吧。”蒙特利亚教授叹口气。 郑清小声答应着,感觉有点丢人。 “学过符箓吗?”教授再次询问道。 “会!学过!”郑清立刻挺直腰板,声音也响亮了许多:“全部一千两百九十六个基础符文,我都能默写出来。” 教授终于停下了脚步。 与此同时,两人也已经走到了那张大试验台前。 他转过头,诧异的看了年轻巫师一眼,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似的。 “哦,你就是老姚院里那个大一公费生,拿过梅林勋章的那个,对吧!”蒙特利亚教授恍然道:“我听小章说过这件事……嗯哼,很好,这就容易多了。” 小章应该就是教符箓学的章讲师。 郑清感觉自己脸色有点发黑——也就是说,跟这位教授聊了大半天,他都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谁啊! “坐!” 蒙特利亚教授从试验台后拖出一张有白色蒙皮的软垫圈椅,然后捏着郑清的肩膀,把他按坐了下去:“把脑袋仰起来,睁开眼……看着头顶那盏大灯。” 郑清乖乖的抬起头,睁大眼睛,看向挂在天花板下的圆形吊灯。白色的灯罩里,隐隐有一堆光点在飘来飘去,不知是因为里面装满了灯火虫,还是因为他的眼睛花了,出现了幻觉。 蒙特利亚教授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全新的蚕皮手套、一架拥有多重镜片的眼镜,以及一个小玻璃瓶。瓶子里装着几颗米粒大小的光点,正飘飘悠悠的在里面晃荡。 教授架好眼镜,戴上蚕皮手套,然后用吸管从玻璃瓶中抽出一颗小光点,点进郑清的眼睛里:“不要眨眼睛……眼底的红色瘢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小光点进入眼睛后,并没有如同砂砾般硌着的感觉,反而像眼珠泡了温泉似的,暖暖的,仿佛有一双双小手在帮他按摩眼珠子。 不知为何,郑清脑海里浮现出杜泽姆博士抠出眼珠丢进水里清洗的画面。 “昨天下午吃饭还好好的……晚上眼睛就变红了。”郑清嘴唇微动,低声回答道。 “昨天晚上?”教授拧起眉毛,喃喃道:“昨天晚上受刺激……是被撒托古亚的大眼珠子给吓到了吗?” 郑清愣了一下,忽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您也看到了,对吧?!”他睁大眼睛,直直的瞪着上方戴口罩的教授,声音有些激动:“我就说昨天晚上……” “不要乱动,小心眼睛被戳瞎!”他严厉的警告着,制止了年轻巫师的激动。 郑清被吓得手脚僵直,眼睛瞪到最大,一动也不敢动。 蒙特利亚教授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仔细观察起郑清眼珠的状态来,一边观察,一边时不时指示旁边的羽毛笔记录他报出的一串串数字与名词。 第一百零二章 实验室助理 “说起来,有件事我比较好奇……你跟苏议员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会给你写推荐信?”教授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显得非常清晰。 正仰着头,睁大眼睛,接受蒙特利亚教授检查的公费生听到这个问题后,顿感无语。 郑清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眼睛现在已经睁到最大,肯定会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看样子只要还是人类,八卦的心理在什么地方都不会缺失。即便看上去一贯很严厉的蒙特利亚教授,也不能免俗。 “唔,我养了一只小狐狸,苏议员很喜欢……所以顺便帮了个小忙。”郑清含糊着回答。 这个理由虽然听上去不那么令人信服,却也合情合理。 毕竟苏施君出身青丘苏氏,喜欢狐狸无可厚非;而写一封简单的推荐信,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尤其被推荐人出身九有学院,还是一位公费生,获得过梅林勋章——从这个角度思考,这封推荐信感觉更有种花花轿子人抬人的意味。 “起来吧。” 蒙特利亚教授检查完毕,拍了拍郑清的肩膀,示意他坐起身来。 等郑清坐直身子,教授已经绕到试验台后方,正将手上刚刚摘下来的蚕皮手套丢进桌旁的垃圾箱里。 “知道这座实验室的名字吗?”教授抬起眼皮,问了一句。 郑清脑海里立刻回忆起青铜小门上方的那行小字,急忙回答道:“知道,是叫蒙特利亚实验室。” 教授脸色一黑,闷哼一声:“那个名字是申请经费的时候才用的名字……正常情况下,大部分人都管这里叫‘高阶魔文与血脉研究实验室’。” 说话的时候,教授已经拿起刚刚的检查报告,翻看起来。 一边翻看,他一边说道:“按照你现在基础,原本不适合呆在这间实验室……” 郑清有心纠正一下,他只是来检查身体的,并不是来做实验室助理。但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开口,蒙特利亚教授仿佛已经知道了他的想法。 “……我知道,你是来做血脉检测的。但在我的实验室,除非是上试验台的试验品,否则没有可能获得免费的检查报告。” 说着,他扬起手中那份材料,指了指郑清身后那一大群忙忙碌碌的黑袍巫师,说道:“你以为他们为什么来我的实验室?” 郑清顺势转身,向后望去。 那一排排试验台后的身影都在忙碌着,没人交头接耳,也没人抬头偷窥这个方向。 “那封推荐信,只是让你获得了进入这间实验室的钥匙。如果想要获得更多,那么你应该做出相应的努力。”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点点头:“没问题。” “很好,”蒙特利亚教授扯了扯嘴角,似乎想对公费生的态度表示赞赏,但这份努力有些失败,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更严厉了几分:“每周六下午一点至六点,来实验室工作。可以调休,但不允许旷工。一切顺利的话,大概三个月左右,你的检查报告就能出来了。” 郑清在心底暗自计算了一下,现在是二月份,三个月之后就是五月,恰好在期末考试之前,时间是允许的。另外,在实验室打工既能增长见识与经验,学到许多东西;而且听上去也没有那么难听,反而挺唬人的。 毕竟入学刚半年就能进入正式的实验室,与朋友聊天吹牛的时候,可以说自己也是某某实验室的助理了——这种说辞总比上学期每周六受罚夜间巡逻要好听的多。 所以,当蒙特利亚教授拿出短期契约,郑清认真阅读一遍之后,就立刻签字了。 签字完毕,那份契约在一团白光中扭曲变形,转眼就化作了一张两指宽一寸长短的胸卡。 卡片底色是白色,上面一行是行楷小字‘蒙特利亚实验室’,下方左侧是头衔‘实验室助理’,后面紧跟着郑清的名字。 没有权限范围,也没有入职时间,更没有负责专业的名称。 郑清估摸着,自己在这间实验室应该就是一个打杂性质的助理。 但接下来教授的工作安排,让他对自己的推测产生了怀疑。 “虽然你的魔文水平不高,但上次开会的时候,我听爱玛教授提起过,你在这个领域拥有不错的天赋。” “另外,你的符箓学基础很扎实……这点非常好。我的实验室最近恰好缺少这方面的人才。” “魔文与符箓虽然隶属两个不同学科,但本质上有着很深的羁绊。” “魔文是研究世界意识的,而符箓是研究世界本源的……你可以把它们理解为真理之树上开出的双子花。” “既然你有很好的符箓基础,又有不错的魔文天赋,那么恰好,我这里有一份合适的工作交给你完成。” 说话间,教授已经带着郑清来到一座空着的实验台前。 这个实验台位于教授的主实验台左近,附近并无其他实验台,距离不远倒是有一扇高大的落地窗。隔着玻璃窗,可以看到远处阴森森的沉默森林,再无其他景致。 试验台上也没有类似其他试验台上那些复杂的仪器,反而很凌乱的摆放着一些厚重的大部头书,还有一些皱着的草稿纸。 郑清小心的瞄了一眼那些草稿,上面似乎绘着一些符箓的结构,还有一些魔文的痕迹。 “不需要那么小心,这个试验台属于你。” 蒙特利亚教授屈起手指,轻轻的敲了敲桌子,桌面立刻焕然一新,草稿们整齐的摞在了一起,那些大部头的书也颤巍巍的站起来,努力排成整齐的队形。 郑清舔了舔嘴唇,左右打量着。 “你先熟悉一下实验室里的相关要求与制度,”蒙特利亚教授丝毫没有在意他的小动作,很是随意的抽出一个小册子,塞给郑清,吩咐道: “你有一个小时来熟悉这个小册子,一个小时后我会给你安排一个任务,下午五点钟之前,给我你的观点与想法。” 郑清有些愣愣的看着手中的稿件,抬头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是看着灰发教授转身而去的身影,最终闭上嘴,将唾沫咽到肚子里。 第一百零三章 淤血的背后 蒙特利亚实验室的规章制度,与其他实验室的一般规则大同小异。不外乎保持实验室安静、整洁,听从教授指导,遵守操作流程,严禁抄袭、虚构实验结果,不得将实验室的器材、试验材料带出,等等。 总结起来,与郑清以往进百草园时的规则差不多——第一,听老师吩咐;第二,不要乱动;第三,听老师吩咐不要乱动。 唯一不那么严苛的,是在目前这间实验室工作的时候,身为助理的实验员们并不需要穿戴龙皮防护服,也不需要带炼金护目镜或者蚕皮手套。 按照郑清的观察,是因为这间实验室负责蒙特利亚实验室的理论研究工作,并不需要实操,因而在着装方面要求较低。 教授交给郑清的小册子他很快便通读了一遍。 但因为初来乍到,他不方便四处溜达与同僚们交头接耳,也不好意思乱翻面前试验台上那些资料与书刊。所以只能翻来覆去的看那本小册子,几乎快要背下来了。 磨蹭到下午两点多,教授终于又一次来到他的面前。 没有太多交流,蒙特利亚教授直接安排他解析与抄录一份不知从什么地方拓下的符箓拓本。内容不多,却很罕见,拓本上符箓的组合与当前流行的结构大相径庭。 在解析之前,郑清决定先抄录几遍。 就像老话说的那样,‘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符箓也是这样。每一组高级符箓,都是由诸多基础符箓组合而成,只要仔细辨析,很容易从符头、符胆、符脚、或者与之相关的敕令、科仪等细节找出基础符箓的关键信息。 而这些信息,正是解析一组陌生符箓的关键之所在。 铺好黄皮纸、磨好丹朱墨,平心静气,小心翼翼,全神贯注。 第一遍,郑清很快便抄录完毕;第二遍,他的速度稍稍变慢了一点。到了第三遍,速度变的更慢了。只不过由于他的注意力全在笔尖之下,所以丝毫不觉得视线中的笔画越来越慢,只感觉自己的笔尖越来越稳。 但随着他的笔画越来越慢,空气中似乎正在激荡起一股若有若无的神秘波动。 实验室里的其他助理对此并无感觉。只有坐在不远处的蒙特利亚教授,应该感应到了这种波动,放下手中的实验报告,站起身,皱着眉头开始环顾四周。不过由于那股波动过于微妙,教授一时间也寻觅不到源头。 作为一个致力于高阶魔文与血脉研究的实验室,类似的异常魔法现象并不罕见。因而教授一时间并未注意到年轻公费生的身上。 就在郑清抄录的第四遍即将结束,随着最后一笔翘尾勾勒完毕,郑清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高兴一下,就感到右眼一阵模糊,继而一股剧烈的收缩般的抽搐在他的右眼眼眶中爆发开来。 他闷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板上,剧烈的抽搐起来。 周围的助理们惊叫着,四散开来。 蒙特利亚教授一个闪烁,出现在年轻男巫身边,一面大声吩咐自己的学生通知校医院的治疗师,一面轻声吟诵安抚与治疗的咒语,一股股绿色的气息如清泉般从虚空中涌出,灌入郑清的右眼眼眶。 郑清感到一阵清凉顺着那股气息流淌开来,击散了聚集在眼球内部纠结着的异常涌动,也击散了那股抽搐般的痛苦。 蒙特利亚教授掰开郑清眼皮,双眼中浮现出两道漩涡,仔细观察着郑清右眼的每一点变动。同时轻挑手指,几根细如牛毫的银针随着他手指的跳动,没入郑清眼眶周围。 “原来如此。”教授喃喃着,眉头皱的很紧。 郑清竭力转动情况良好的左眼,打量着蒙特利亚教授的表情,想从他面部细微的变化上读出点什么。很可惜,他并不是微表情专业的学生,而且在摄神取念方面也没有什么研究。所以任凭他的左眼瞪的干涩,也没有看出任何内容。 不过蒙特利亚教授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很快便向年轻巫师解释开来。 “你右眼的状况很不好,”他毫不讳言,只不过声音很轻,仿佛耳语一般,恰好能让两个人听见:“如果我理解不错……这是因为你不小心动用了不属于你的某些力量,遭到了反噬。眼球受到压迫,出现大面积魔法裂纹。其外在表现,就是球底的淤血。” “打个比方。” “人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而对于一间屋子来说,最脆弱的部分,恰好也正是装着玻璃的窗户。” “你的这间屋子里面,关着一股巨大的魔力。正常情况下,这股魔力与这间屋子能够保持微妙的平衡。但如果受到某些外力刺激,那股魔力不再安静,异动起来的话,屋子就会承受不住压力。” “承受不住,自然要宣泄。而最脆弱的玻璃窗,就是宣泄的最佳出口。” 这番解释很形象,也很容易理解。 但恰恰如此,让郑清更困惑了。 “巨大的魔力?”郑清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皮:“你的意思,我是一个九尾人柱力,肚子里封印了一个拥有无限查克拉的红狐狸吗?” 蒙特利亚教授并没有听懂郑清的冷笑话。 “人柱力?查克拉?”他皱着眉,否定道:“我不知道你从什么地方学到的这些名词。但这显然与我认知的事实不相符合。” 郑清干笑一声,也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说俏皮话有点不合时宜。 “我的意思是说,我并没有觉得身体内部封印着什么奇怪的力量呐,”他试图将话题转回之前的路径:“而且,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封印痕迹……吧。” 教授扬起眉毛。 “身体?”他的脑袋以微弱的幅度摆了摆:“不不不,你应该留心我之前的例子……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所以那股力量并不存在于你的身体内部,而是以你的心灵为纽带存在的。” 好嘛,这么一解释,情况似乎更复杂了一点。 原本郑清还可以理解的部分,变得玄之又玄——讲真,他一贯很讨厌这种缺乏实证内容,却又很难证伪的部分。 第一百零四章 关于脑子的吐槽 得益于蒙特利亚教授的紧急要求,校医院的治疗师很快便赶到了实验室,为郑清做进一步诊疗。赶来的治疗师郑清也熟悉,正是之前多次为他做过身体检查的那位长脸马医师。 也因此,在看到郑清第一眼的时候,马医师那张原本就很长的脸拉的更长了。 “您在通知我们的时候,应该告知一下病人的基本身份。”马医师熟络的向蒙特利亚教授抱怨道:“如果知道是郑小子的问题,我起码会换一件干净点的袍子再来……或许在换新袍子之前,还会先喝一杯热咖啡提提神。” 马医师身上的白袍还残留着一点污渍,看上去他应该是刚刚从手术室出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紧急赶了过来。 不过,虽然他嘴边的话很不负责任,但他手边的工作却丝毫没有打折扣,依旧按照严格的检查程序,为郑清做了全面的检查。 听着治疗师的抱怨,蒙特利亚教授稍稍扬起眉毛。 “你以前帮他检查过?”他袖手站在一旁观察马医师与郑清之间熟练的互动,语气显得有点好奇。 “多新鲜!”马医师拉长语调,哼了一声:“从上学期进校到现在,这小子差不多每个月都要去校医院住一阵子,每个星期都要带着某位教授的条子让我给他做全身检查……而且十有八九,不是头疼,就是眼睛红了。讲真,就算在星空学院,大部分学生也没有这么频繁的入院记录。” 郑清听着马医师的话,稍稍有点不好意思。 “住院就四五次吧,好像没有每个月都去。”他小声辩解着,只不过底气不那么充足。 马医师斜了年轻公费生一眼,立刻让他闭上了嘴巴。 “这就是我之前警告你的意思。”蒙特利亚教授低头看着郑清,说道:“脆弱的玻璃非常容易破碎,我们——包括马医师在内——能做的非常有限,不外乎在碎玻璃上涂点胶水,延长它的寿命。真正解决问题的,还是你自己。” 马医师听到教授这段没头没尾的话,迷惑的看了两人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手边工作丝毫没有停顿,处理的井井有条。 很快,身体检查便结束了。 不出意料,郑清的身体非常健康,除了眼底那一点淤血与轻微的精神萎靡之外,没有任何异常——即便是那点淤血,在蒙特利亚教授出手之后,也飞快消散开来。 “很好,”在给郑清眼睛里点了一些碧绿的眼药水之后,治疗师先生开始收拾工具:“一会儿给你开一包咖啡,提提神……当然,如果能老老实实睡一觉,效果会更好。” 马医师的眼药水与蒙特利亚教授之前灌进郑清眼睛里的那股绿光效果截然不同。如果说之前教授是在给郑清的眼睛做温水spa,那么马医师就是给郑清的眼睛冲了一个凉水澡。 仿佛喝了一大口加冰的青蜂儿,令人感到刺激与清醒。 “知道了。”郑清含糊的答应着,用力眨了眨眼睛,大股眼泪随之喷涌而出,飞快的模糊了他的视线。 “下次还是眼睛这块问题的话,第一时间,不要联系校医院了。” 已经给郑清检查过很多次的马医师在收拾完工具之后,站起身,语重心长的告诫道:“如果你真的觉得身体有毛病,可以去找巫师联盟的治疗院,或者让老姚安排你去其他什么地方看看……你找我的话,我只能给你开几块巧克力,或者薄荷糖……顶多给你滴一点眼药水。” 郑清愁眉苦脸的看着他,视线仍旧有些模糊不清。 马医师的话虽然听上去不太负责任,却非常可观与中肯。纵观他在校医院的数次身体检查,几乎没有得到什么有效的答案。 只不过,与马医师的话相比,蒙特利亚教授的警告更令年轻公费生忧心。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眼底最初出现淤血,就是在右眼。后来慢慢蔓延到两只眼睛都有。然后到了今天,又是右眼出问题。 仅凭他粗陋的常识,也能判断他右眼的问题可能更严重一些。而这也是他来这间实验室的最终目的之一。 至于蒙特利亚教授提及的‘心灵之内的力量’,因为过于玄乎,郑清暂时也没心思理会。至多去图书馆翻翻课本,或者抽空找老姚唠唠嗑。有了冬狩时候吴先生带着他翻转时空的那次经历,郑清觉得他现在对什么异常情况都可以安之若素了。 马医师来时风风火火,去时干脆利落。 很快,郑清便重新坐回试验台后面了。这时,他才想起一直攥在手中的那份抄录的符箓拓本,低头一看,已经被他攥出许多印痕。 “抄完了?”教授也注意到他手上的材料。 郑清悄悄抹了抹本子上面的褶皱,干笑着,递给蒙特利亚教授。 教授微微皱了皱眉,接过郑清的‘作业’,仔细的检查起来。 很快,他的眉头就舒展开来。 “非常好,”蒙特利亚教授脸上难得露出一丝不那么严厉的表情,语气也温和了许多。但随即,他的眉头又皱起来了:“……所以,更糟糕了。” 郑清惊异的站起身,探着头,想看看自己哪里抄错了。 “不,不是它的原因。”教授收起郑清的作业,摇摇头:“这些符箓,你复制的非常完美,几乎没有任何错误。但这也是问题所在。” “在你现在的水平下,没有任何一个巫师可以达成这样的成就。” “这意味着,你在动用不属于你自己的力量……而这也是你头疾或者眼底淤血出现的缘由。如果我是你的话,会尽力克制自己使用这种力量。” 对于这种说辞,郑清不能苟同。 “那些基础符箓我练习很多年了,都牢牢记在脑子里的,怎么会不属于我呢?”他低声辩解了一句。 蒙特利亚教授看着他,意味深长的说道:“这就是魔法最令人着迷的地方之一了。没有长脑子的东西,会有真正的思维;看上去似乎长了脑子的东西,往往没什么脑子;而你自己的脑子里,常常藏着许多不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第一百零五章 第二个周末 蒙特利亚实验室的经历对于郑清而言,虽略有波折,但相较于校猎赛、冬狩等的经历,也不甚出奇。 唯一令郑清苦恼之处在于这个学期每周六下午都要去实验室打杂了——他原本以为拿着苏施君的介绍信,找到蒙特利亚教授之后,就可以立刻做全面的血脉检查与治疗。一如去医院看病的时候抢到了一个专家号。 不幸的是蒙特利亚教授似乎并不打算给郑清开这个后门,让他与实验室的其他助理们一道用工作换取血脉检查的机会。 郑清私下里也恶意揣测,可能蒙特利亚教授能力不济,一时半会解决不了自己身上的问题,故而选择这种堂堂正正的拖延手段。 只不过这种猜测他也只敢跟舍友们小声唠唠,决计不会在实验室里说出口的。 周六下午在蒙特利亚实验室打工;周六晚上写作业;周日上午给流浪吧画符;中午去步行街的小店‘D&K’视察一番,勉励了一下辛苦工作的‘猫三鼠四狐五’;下午与伊莲娜约会喝了一个下午茶。 第二学期的第二个周末就在这样琐碎的忙忙碌碌中结束了。 以至于到了周日晚上班级例会前,郑清才蓦然想起自己这周的札记还没写,只得在一片纷纷乱乱的嘈杂声中绞尽脑汁,埋头苦干。 但有的时候,你越想寻觅个清净,越是容易被烦恼找上门来。 这边郑清苦思冥想,在笔记本上罗列流水账;那边,教室里不知何时开始传出一阵阵喧哗与吵闹,搅得人不得安生。 郑清恼火的丢下羽毛笔,抬起头,打算抗议一番。这时才讶然发觉,同学们不知何时已经统统聚拢到教室前排,将唐顿与蒋玉围在中间。包括萧笑、辛胖子等人也在其间。 唐顿手中高高举着一张白纸,似乎正在向旁边的人分说什么。蒋玉则侧身站在他身旁,正怔怔的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是察觉到角落里的目光,女巫倏然回头,看向郑清,恰好对上年轻公费生茫然的面孔。 她愣了一下,莞儿一笑,抬起手,冲郑清招了招。 郑清感觉自己耳朵有点发烫,下意识的看向教室的另一个角落,随即他反应过来,伊莲娜今天晚上有吉普赛女巫团的聚会,并没有来参加例会。 反应过来后,他的心底愈发羞愧,面上却硬撑着淡定,冲蒋玉点点头,走向教室前排的人群。只不过他并没有凑到女巫堆里去找蒋玉,而是寻到了自己的同伴。 “你们在干嘛?”他伸出指头,戳了戳辛胖子的厚腰。 指头没入寸许,却丝毫没有阻碍感,令郑清叹为观止。 胖子似有所觉,回过头,看见年轻公费生,讶然道:“你的周记写完了?” “不写完就不能歇一歇了吗?”郑清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难道非要等你们一个个都溜走,把我一个人丢在教室里,我还要专心致志的写那玩意儿吗?” “这倒不至于。”张季信也站在一旁,闻言,回头看向郑清,解释道:“班长是在给我们宣导春游的事情……大家琢磨着也不算什么要紧事,又看你写的认真,就没特意打搅你。” “春游?”郑清听了,来了几分兴趣:“去哪里?是沉默森林,还是布吉岛外面?” “这不是正在讨论嘛。”辛胖子费力的抱着胳膊,皱起眉煞有介事的分析着:“我觉得去岛外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守护大阵不是那么容易开启的;沉默森林最近不安分,可能性也稍微低一点……倒是学校那些不常用的猎场,可能会成为我们的目的地。” “猎场没可能,没可能。”张季信立刻摆手,否定了胖子的猜测:“下午我还跟着我哥跑猎队训练呢,他说因为血友会与神圣意志的冲突,学校里所有的猎队都卯足了劲儿特训,想要在今年的校猎赛上出出风头,所有空着的猎场都被预定了。” 听到这里,郑清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俩的闲扯,惊讶道:“校猎赛?不是十月份才开始吗?今年提前了?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就是十月份呐,”张季信撇撇嘴,语重心长的对郑清说道:“正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哪一支出彩的猎队不是经过成年累月的艰苦训练才成功的?要我说,我们猎队也应该开始准备下半年的校猎赛了……按照我们现在的积分,暑假的时候,宥罪就可以申请成为学校正式注册的猎队了。” 一想到申请正式猎队时的复杂手续与磨人的流程,郑清顿感头疼,忙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扯回春游上面去。 “春游去多久?是必须去吗?”他苦恼的揉了揉头顶的呆毛,将它摆弄出十八般姿势,有气无力的哼唧着:“我周六要去蒙特利亚教授的实验室工作……平时还有流浪吧与D&K的杂务,还要写作业……而且我眼睛也不太好。总感觉时间不够用呢。” 辛胖子与张季信不约而同的虚着眼,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 这让年轻男巫大感尴尬。 “借口,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有的。时间也是一样。”萧笑略显淡薄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只需要少喝几次变形药水,不去跟那些猫咪玩耍,就能把写作业还有画符的时间都挤出来。我们还年轻,没道理时间不够用。” “另外,踏青春游是属于我们九有学院一年级学生一年一度的社交盛宴,与实践课的随堂学分挂钩。如果你不要那些学分,大可以不去。” 如果说前面那番大道理听着让人提不起兴趣,那么后面的这个理由就戳到了郑清的死穴。 鉴于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差强人意,这个学期,郑清绝对不敢在课堂偷奸耍滑了。这也就意味着,他必须参加这一次的踏青了。 “唐顿有说春游什么时候进行吗?我也好提前做个准备。”他强打起精神问道。 “禁魔节那天。”萧笑简短的回答道。 第一百零六章 趋势占卜法 禁魔节是巫师们的传统节日,一般在冬至后一百天,清明前一周举行。按照这个标准,今年的禁魔节是在三月二十八日,距离现在还有三个星期,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也就是说时间还很充裕,郑清有足够的时间来为这场踏青做心理准备。 与之相比,渐渐步入正轨的日常学习给他的压力更大一些。 也许学校觉得同学们已经度过了大一第一学期的适应阶段,也许是因为再过不到半年就要进行的升级考试,还有可能是学生社团之间的矛盾让教授们觉得大家时间过于充沛。 总之,第二学期刚刚开始两个星期,郑清就感到了巨大的学习压力。 一方面是学习内容的变得更加艰深,比如魔咒学、魔文学等科目开始脱离实际的咒语等内容,讲授一些非常理论的东西。对于大部分人,包括郑清来说,这类课程比催眠咒还可怕。更可怕的是,上课的时候稍稍一走神,教授后面讲述的内容就完全听不懂了。 另一方面,课外的任务也变得更加繁重了。开学不到一个月,同学们已经收到了三篇论文、四篇实验报告、九份试卷以及若干课后习题——最令郑清后悔的,是他选修的鱼人通用语,开学第二周就布置了一篇鱼人语的课文要求全篇背诵,以至于他在宿舍种喇叭花听录音学习的时候,被暴躁的团团挠了好多次。 简直是魔鬼。 当然,与其他同学相比,郑清还算幸运的,因为他在符箓学方面的造诣深厚,张讲师已经没有更多东西可以教给他了,所以郑清可以将这门课的许多精力转移到其他方面。 比如占卜学。 就像姚教授之前梳理魔法本质时提到的那样,广义上,占卜学是对维度的线性解析;狭义上,占卜学是对特定维度‘时间线’的分析。 大学一年级,郑清等人能够接触到的都是狭义占卜学,以及与之相关的实践方法。诸如烟雾占卜术、塔罗牌解析、星象占卜以及他们下学期正式开讲的‘趋势占卜法’,等等。 “道理我都懂……但是为什么要带周记?”郑清坐在座位上,晃了晃手中的笔记本,对于易教授的要求大惑不解:“讲道理,我们上的是占卜课而不是开班级例会吧!” “这是易教授要求的。”唐顿抱着记事板,站在公费生身边,探着头看向郑清手中的笔记本:“所以说,你带了周记本,对吧。” 时间已经到了三月三日,这是第二学期开学第三周的星期二。 与上学期相同,周二上午,是一节占卜课,上课地点仍旧位于教学楼东附1001教室。 早上八点一刻钟,距离上课还有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学生。只不过大家并没有熙熙攘攘着交头接耳,而是纷纷收声埋头,或者写作业,或者在补觉。这让门后面的简笔画小人异常失望。 它一直指望这些上课的学生给它带些乐子。 作为天文08-1班的班长,唐顿向来是教授与同学们之间的纽带。教授有什么命令需要传达给学生,学生有什么需要反馈给教授,大都通过唐大班长居中练习。 就像今天这堂占卜课,易教授在上课之前要求所有学生将他们的‘周记本’带到课堂上,所以在上课前,唐顿逐人确认,确保大家都把本子带了过来。 所谓‘周记本’,就是入学第一天,姚教授要求所有人每周都写的札记,内容涉及日常生活、心情、感想等等。最初一段时间,老姚还曾要求部分学生上讲台朗读他们的周记。 这一要求一直持续到现在,每个例会都会检查——就在上周末,因为忘了写,郑清还在例会之前疯狂补写了一篇。 看到唐顿伸过来的脑袋,郑清扬起手中的笔记本,嘟囔道:“带倒是带了……但你还没跟我说要这东西干嘛。” “据说跟今天要学的新占卜术有关,”唐顿抓着羽毛笔,在记事板上打了个对勾,然后转身向下一位同学走去,临走前他提醒道:“关于这点,你可以问问博士呐?他应该知道吧。” 郑清闻言,歪着脑袋瞅了萧笑一眼。 萧笑翻了个白眼,哼道:“不清楚,懒得说,别问我……你就不能做个课前预习吗?” 郑清胡乱的翻了翻手边的《基础易学·大学一年级(下册)》,看到上面那些复杂拗口是术语、大篇的文字解释以及令人眼花缭乱的图表,立刻重新将课本合住。 “唔,不急不急……总之,教授马上就会告诉我们的。”他用一种严肃的口吻解释着自己的行为。 萧笑非常努力才忍住没把手中的笔记本糊到郑清脸上。 郑清这一次的预测非常准确——也许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够精准预测的事情——上课后,易教授很容易就提到了周记的作用: “就像我在最初给你们上占卜课时提到的那样,任何一种占卜,都需要占用海量的信息资源作为燃料。而今天你们即将学到的‘趋势占卜学’,所占用的资源就来自于这些周记。” 教授走下讲台,站在李萌桌旁,顺手拿起小女巫那本粉红色的周记,全然不顾李萌发白的面孔,只顾按自己的节奏上课: “什么是趋势?” “趋势就是事务发展的方向。只不过这个方向不够明朗,还很模糊,具有易变性、不确定性……听起来是不是很耳熟?” “非常正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占卜学其实就属于研究‘精确趋势’的学科!” “以往我们学习的占卜术多倾向于精确占卜,多倾向于为其他人占卜,或者为某些事情占卜。但趋势占卜法不同。” “趋势占卜法,主要适用于巫师对自身前程的占卜,而且这种占卜属于模糊占卜,巫师只能从这种占卜法中获得大致运程,很难精确到某件事、某个人身上。” “翻开课本,第二章第一节。” “学习趋势占卜法,我们先学习基于这种占卜法的图表制作方法。虽然书里面的描述看上去很复杂,但是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大家,这是你们在四年大学生涯里,所有人都能学会,而且都能掌握的最简单的占卜方法。” “它对你们天赋的要求最低。” “唯一需要的,就是一点点耐心,以及你们身为巫师的直觉。” 第一百零七章 罫gua图 黑板上,易教授用红色的粉笔画了一个看上去很像蜡烛的图案。中间是一个标准的矩形,上下各延伸出一条细线,长短看上去很随意。 然后教授握着他那根细长的竹鞭,敲了敲黑板。 “这个图案,是罫图的基本组成元素,罫线图。” “最上面这点,”教授的竹鞭指着蜡烛图上影线的顶点,敲了敲:“指的是一天中发生的最好的事情;最下面这个点,指的是一天中发生的最坏的事情。” 随着教鞭的指点,两个云朵状的解释图案出现在了上下影线旁边,标注了它们各自的含义。继而教鞭挪了挪,移到矩形的下沿: “下面这条线,是你起床的时间,同时也是你睁眼后整体状态的一个‘睁眼线’。” “相应的,上面这条线,则是你躺在床上,闭眼入睡时候的‘闭眼线’。” “睁眼线、闭眼线、最好的事情、最糟糕的事情,这四个维度,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独立的罫线图。” “现在黑板上这个罫线图是红色的,意思是你早上睁开眼之后,可能遇到了一点糟心的事情,但从那个糟心点开始,运势大涨,直到出现一天中最棒的一件事,然后缓缓平复下来,让你能够平静的入睡。” “很少有人从早上睁眼后,就一直顺风顺水,一整天都顺顺利利,好事不断,直到晚上睡觉都不受任何影响直接入睡……但是很少不代表没有……这种情况下,代表‘最好事情’与‘最坏事情’的两个极点被‘睁眼线’与‘闭眼线’所覆盖,占卜师们称之为‘光头光脚阳线’的罫线图。” “阳线,就是红色的罫线,意味着一整天的运气都不错。” “有阳线,自然就会有阴线。” “阴线与阳线不同,我们用绿色来表示。” 说着,易教授的竹鞭在黑板上重重敲了一下,原本红色罫线图的‘闭眼线’仿佛坐了电梯一样一路下滑,直到越过‘睁眼线’后又滑了一阵子,才缓缓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之前红色的罫线也慢慢由红色变成橙色、变成黄色、最终固定成为绿色。 教授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倘若你起床,睁开眼之后不久,就遇到一点点好事情,继而一整天,糟心的事情不断发生,直到晚上运势才稍稍变好一点点,那么你这一天得到的罫线图就是这样的。” “类似‘光头光脚阳线’,罫线图里也有‘光头光脚阴线’……这条大阴线意味着你这一整天,从睁开眼到晚上闭眼,就没遇到一点好事情,说不定晚上睡觉都会失眠。” 听到教授的这番解释,堂下一片心有戚戚的叹息声,仿佛大家都有过这种糟糕经历似的。郑清来不及跟着其他人一起叹息,他一手抱在胸前,另一手捏着下巴,正若有所思的看着黑板上那根巨大的绿色罫线,总觉得上面的图案似曾相识。 易教授又一次恶狠狠的敲了敲手中的鞭子,澄静了刚刚漾起波澜的教室。 “类似的!”他稍稍提高声音,黑板上的罫线图瞬间消失,然后一连串加粗加重的白色粉笔字出现在了黑板上: “类似的!根据每天运势的不同走势,罫线图会有不同的含义!” “比如整天几乎都在睡觉,睁眼线与闭眼线极其接近;同时‘最好的事情’比睡觉强不了太多的时候,会出现一个红色的十字状罫线图,我们称之为‘小阳星’。” “诸如此类,还有‘小阴星’‘上吊阳线’‘下影阳线’‘大阳线’‘穿头破脚阳线’‘光脚阳线’等等,不一而足…………你们在等什么?为什么不把这些概念抄下来?!!” 随着易教授略显恼火的声音,原本眼巴巴瞅着黑板的学生们几乎同时低下了脑袋,非一刻,教室里又几乎同时响起一片沙沙的声音,仿佛饿极了的春蚕在啃食桑叶似的。 对于这样的背景音,易教授显然非常享受,所以说话时语气变得温和了许多: “现实中,我们的生活是由一分一秒的时间与经历组成的;而将这个过程数据化,就变成了罫线图。” “我们对生活总有这样或那样的期望,这些期望总会被我们周围的环境所影响。” “有的时候期望值很高,但实现度很低;有的时候期望值过低,但现实情况反而出现背离……这些情况都会在罫线图中体现出来。” “将每一天的罫线图拼接起来,就构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曲线,这条线被我称之为‘人生线’,我们的人生,其实都可以简化成这么一条线。” “我们的心情每天或者积极、乐观,或者消极、悲观,我们的经历每天或者欢快、愉悦,或者伤心、失落;不论怎样变化,我们的人生都在围绕着这根看似固定,实际却被我们自己左右的细线起起伏伏。” “怎样读懂这条细线,怎样通过这条细线绘制出区间、绘制出趋势,是我们接下来几节课将要学习的内容。” “现在,抄完黑板上概念的同学们,请你们打开各自的‘周记本’,然后来讲台上,领取一张‘万维网格纸’……你们这节课剩余的时间,以及你们这节课的课后作业,就是将你们从开学到现在每一周的经历,都制作成罫线图。” “将罫图数据化需要用到的咒式,在课本附录图表中,这个咒式的使用对于你们没有任何难度,所以我就不再赘述……如果真的有看不懂的,可以课后单独向我咨询。” “在这里,我向你们提前透露一点信息,那就是期末的占卜学考试,肯定有一道大题与‘趋势占卜法’有关。如果你们在最初的学习过程中就打好基础——比如有同学在制作罫线图的时候,将每根罫线精确到日,而不是周——那么对你们后续学习,尤其是准确占卜未来趋势,会非常有帮助的。” 易教授的授课到此告一段落。 教室里安静片刻之后,响起一阵桌椅挪动时吱吱呜呜的噪音,同学们排着队,安静而悲伤的走上讲台,领取了那张宽大的、上面布满细小网格的纸张。 第一百零八章 春雷阵阵 第三周的周四是三月五号,也是‘惊蛰日’。 所谓惊蛰,就是指‘蛰虫’受惊于春雷震动而出走之意。沉寂了一个冬天的虫豸,伴随着天气转暖,春雷阵阵,爬出了它们的洞穴,也唤醒了这片土地的生机。 当然,以上只是‘理论’上会发生的情况。但就像经济学中的‘理性人’一样,理论中的状况在实践时,往往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偏差。 比如08-09年的这个冬季,由于前一年沉默返潮的异常,虫豸们在地底蛰伏的时间大大缩短,许多虫子已经随着开春那场黑潮涌出了洞穴,以至于到了真正的‘惊蛰日’,这个节气的主人公反而变成了配角。 但不论虫子们是不是已经从地底洞穴里爬了出来,惊蛰日里该有的春雷声,第一大学的星象监还是会一声不落的震响整座校园。 从周三夜间起,校园里的气候就变得湿润起来,隔天早上,郑清做完晨课后,太阳仍旧没有升起来,整片天空都被一层厚厚的积雨云所笼罩。 到了晌午时分,轰隆隆的雷声便由远及近,缓缓出了声,即便隔着教室的玻璃窗,郑清都能够深切的感受到空气中传来的阵阵颤抖之意。 “三月五日,惊蛰,晌午十点左右,春雷阵阵,细雨绵绵,春意盎然。” 郑清抓着羽毛笔,在自己的周记本上留下了这么一句记录。 自从周二的占卜课上,易教授向大家传授了新的占卜术之后,郑清陡然发现了一项自己的新爱好,那就是整理周记本。 原本他只是抱着应付作业的心态去画那张罫线图,但草草绘制完毕后,郑清按照课本上面描述的方式补充了均线、趋势线,蓦然发现自己的运势在笔下一目了然。 从整体来看,自己入校之后,运势是呈上升趋势的。 比如认识了一大堆小伙伴,战胜了多头妖魔,学会了变形术,有了一个女朋友,成为了梅林勋章获得者,率领的猎队荣获新生赛冠军,拿下了大阿卡纳‘世界’的头衔,以及与苏大美女有了某种程度的密切关系——当然,最后一条到底是福是祸,郑清暂时还拿不准,但这并不影响他判断出自己运气是好还是坏。 但正所谓‘独运不长’,即便是上升通道中的运势,也会时不时掉头向下,踩一踩均线与趋势线,以夯实底蕴——比如偶尔爆发的头疾、三番五次的住院、被妖魔或者某位吸血鬼公爵袭击、以及差强人意的期末考试成绩,等等。 原本这也没什么要紧的,无非是回味回味逝去的经历。 然而随着郑清彻底完成罫线图,勾勒了均线与趋势线之后,他立刻注意到自己的运势正处于冲高回落的状态,用运势占卜法里的术语来说,他最近一段时间的运势罫线已经连续多日盘整向下,且阴线出现的次数远远多于阳线。 即便都是一些小阴线,看上去似乎无关大雅,但趋势终究是趋势。譬如前两日那头破界而来的孽妖撒托古亚,就是这种趋势下的一道例证。虽然有学校的大能出手将那头怪物的眼珠子戳了个稀烂,但那天的经历仍旧在郑清的罫线图上留下了一道沉沉的光脚阴线。 眼瞅着罫线已经破掉七日均线,正踩着十三日均线颤颤巍巍,郑清实在没办法让自己心情变好——从消极的角度来看,这种心态正不断拉低他这几天的罫线评分,比如昨天知道自己最近一段运势不好之后,郑清心情自然很差,所以今天早上绘制出来的昨日罫线图就是一道不长不短的阴线。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恰恰说明了运势占卜法的精确。 正所谓‘解卦有风险,占卜需谨慎’,任何一种试图透过时间长河窥伺未来的举动,都会被时间长河的浪花波及。轻者运势衰减,重者霉运滔天。 趋势占卜法虽然通过巧妙的手段避开了部分占卜风险,但仍旧有些许残余。比如练习或使用这种占卜方式的巫师,在当天的罫线会呈现阴线。 郑清不喜欢每天都发生倒霉事。 因此他在第一天绘制完罫线图,偷窥了一眼自己的趋势之后,就将那张图表束之高阁,只等下周二交作业了。 图表虽然收起来了,骚动的心境却很难平静下来。 在萧笑的建议下,郑清索性开始整理自己的周记本,将那些以前字里行间残留下的讯息汇总起来,按日期分门别类做好总结,以待需要绘图的时候能够绘制出更加精确,精确到日的罫线图。 除此之外,他也学萧大博士一样,养成了随手记笔记的好习惯——既然已经知道每天发生的大小事情都是占卜时的重要信息,郑清自然不会将其白白浪费。 就像现在,虽然讲台上药剂学的李教授正在与大家分析一道新解毒剂药方,但郑清注意到窗外春雷阵阵、春雨绵绵的景象后,立刻翻开笔记本,将其记录了下来。 “……黑潮过后,五毒孳生!” 讲台上,李教授那中气不足的声音显得有些微弱,郑清不得不竖起耳朵才能听清: “哪五毒呢?” “自然就是蜈蚣、蝎子、壁虎、蟾蜍、毒蛇,这五种毒物。” “它们在冬天的时候,会躲进地底洞穴里,以休眠的方式度过严寒。到了来年,春雷阵阵的时候……比如现在,”李教授伸手指了指窗外,堂下众人的脑袋仿佛受到控制似的,跟着教授手指的方向,齐刷刷看了过去。 好像机器人似的。 郑清忍不住闷笑了几声,引得周围同学侧目不已。 “……春雷阵阵的时候,它们就会从洞穴里钻出来,在端午节之前肆虐一段日子。” “也许有人会说,学校前些日子黑潮的时候,不是已经有很多虫豸爬出地穴了吗?怎么还有五毒孳生?” “这是因为五毒天然是虫豸,虫豸却不仅仅是五毒。这五种毒物,受到神秘的魔法影响,可以,而且只会在惊蛰之后、端午之前出现,繁衍。” “所以,这几节课上教你们的解毒剂,一定要学好,记牢,要活学活用……这对你们在学校里的安全非常有好处。” 第一百零九章 鼠见疑云 周六傍晚,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虽然天气还有几分寒意,但因为现在是春季,所以校园里并不乏年轻的男女巫师们,两两成群,安静的散着步。 这让校园的空气里始终弥漫着一股迷人的气息。 一只灰色皮毛的大尾巴松鼠抱着一颗橡子在桐木的树杈间蹦来跳去。橡子是去年冬天来临之前,它藏在林子深处的。现在虽然已经开春,但春实尚无,秋藏已经去了大半,这只松鼠唯有四处搜索去岁落在各处的收藏,才能勉强过了生活的样子。 在蹦到一株老柳树的枝头时,松鼠忽然住了脚,探着脑袋向下看去。 柳树下,几只穿着青色马甲的老鼠,正人立而起,两只前爪卖力的比划,仿佛在向它们对面的几位年轻巫师说着什么。 是个热闹,值得一看。 松鼠抱着橡子,大尾巴耷拉在树枝下,乐滋滋的瞧起了热闹。 “……它白衣黑发,个子辣么高!转过头的时候,脸上白白净净,连个眼睛都没有!”叮咚耳朵扯开两条前爪,努力比划着它们兄弟俩遇到的怪物个头,语气中不乏卖弄:“也就是跟你熟,所以才告诉你的,所以……” “所以,这条消息怎么着也能换一把碎钻吧!”叮当耳朵打断同伴的卖弄,道出了它们的真实意图。 “打住,先在这里打住!”郑清伸手制止了两只老鼠的邀功,站直身子,看向身旁的两位女巫。 一位身材苗条,面容清秀;一位个头矮小,怀抱毛熊,气势十足。 正是蒋玉与李萌姐妹俩。 此刻,蒋玉眉头微蹙,表情有些凝重;而李萌则一脸百无聊赖的模样,两只小手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折腾毛熊李能的两只圆耳朵。毛绒熊在她的怀里龇牙咧嘴,却仍旧老老实实,没有乱动。 至于她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株柳树下,与郑清一起见两只老鼠,这就需要从几个小时之前说起。 …… 因为今天是周六,郑清下午在蒙特利亚教授的办公室打工的时候,收到D&K飞来的一只纸鹤,纸鹤是由代理店长狐五飞来的,提及店里两位鼠族店员昨晚在学府捉虫子的时候,偶遇了一个怪物。 原本郑清并不当一回事。 他知道自家店里那两位耳朵兄弟俩咋咋呼呼的习惯,它们向来喜欢把飞蛾称为邪恶的虫灵,把河童当做毁灭世界的魔王。所以郑清在接到纸鹤后,一度认为狐五是在大惊小怪。 下午离开蒙特利亚实验室后,郑清一时心血来潮,去D&K查账,狐五又一次提及了这件事。出身青丘苏氏的它见识较郑清要广博许多,它非常怀疑两只老鼠遇到了无面妖。 乍一听到‘无面妖’这几个字,郑清脑海中陡然一震,浮现出几个莫名其妙的画面。 沉沉的夜色、高耸的假山、漆黑的蝴蝶、白色的小猫、汩汩的水声,以及一道没有面孔的白色的身影。 曾经在姚教授办公室的遭遇,以及后来他查阅的涉及‘目击者天赋’的一些材料,让郑清下意识认定那道白色的身影与上学期曾经杀害蒋玉豢养小猫的凶手有关。犹豫再三,他最终联系了蒋玉。 于是就有了老柳树下的这场见面。 …… 树上,灰松鼠还在抱着橡子看戏。 树下,蒋玉仍旧蹙着细眉,认真想着什么;而与她同来的李萌早已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你为什么说那个没脸的妖怪是杀小猫的凶手?完全没有任何信息啊!”小女巫抱着毛绒熊,目光从青衣老鼠身上转移到郑清身上,语气中颇多怀疑:“你不是只想找个借口跟我表姐聊天吧……你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不能当花心大萝卜!” 此言一出,不仅郑清脸皮一烫,便是蒋玉的耳垂也有些泛红了。 “小萌!”她凶凶的看了小女巫一眼,伸手向林子外一指:“如果不想闭嘴,就去图书馆写作业!你的罫线图还没有画完!” 李萌闻言,脸色一苦,立刻乖巧的垂下眼皮,然后在嘴巴做了一个扯拉链的动作,同时瓮声瓮气的补充道:“我闭嘴啦!” 她怀里的毛绒熊与主子同甘共苦,几乎同时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这让小女巫眉眼弯弯,终于不再拧毛绒熊的圆耳朵了。 郑清虚着眼,看完那对主宠之间的滑稽互动后,终于轻咳一下,低头看向鼠族兄弟。 “咳,我这么说不是没有理由的。”他没有看蒋玉,但话里话外都是在向她解释自己这么做的缘由:“之前姚教授为我做个检查,认定我有一点‘目击者’的天赋……就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占卜天赋,偶尔能够看到发生过、但没有目击者的现场。” 蒋玉惊讶的打断他的话:“你的意思是,你看到了小白遇害的现场了?” 郑清点点头,但又摇了摇头:“曾经看到过……但因为那份天赋并不出色,我没有办法在脑海里捕捉到有效画面,所以一直找不到头绪……直到这次,它俩提到在学校看到‘无面妖’的身影,我才隐约有了这个猜测。” 说着,他垂手指了指脚边坐着的两只青衣老鼠。 叮当耳朵与叮咚耳朵盘围蹲坐在树旁的小块青石上,仰着头听男女巫师之间的交谈。听到郑清提到它俩后,立刻挺了挺胸膛,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一旁闭嘴的小女巫立刻发出低低的嗤笑。 这种不礼貌的行为换来两只老鼠的怒目而视。 “萌萌!”蒋玉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显得有些无奈:“注意礼貌!!” “我没有嘲笑笨蛋的意思!”李萌眼珠一翻,顿时找到一个新的理由:“我只是怀疑为什么学校的守护阵法没有发现潜入的无面妖,这两只小老鼠却能发现……” 说到这里,小女巫似乎找到了问题的逻辑,越说越有底气:“这难道不值得怀疑吗?我记得这两只老鼠是在郑清店里打工的吧……为什么三更半夜,它俩会出现在学府深处的林子里?还有,如果无面妖能杀死小猫,为什么会放它俩生路!” 第一百一十章 小白鞋与小白爪 “不许叫别人笨蛋!”蒋玉对李萌回答中的用词很是不满。 “它们这几天调休,没有去上班,所以下班的时候干什么,是它们的自由。”郑清则从另一个角度回答了李萌的诘问,解释了两只老鼠没有在店里工作的缘由。 “学校守护阵法很厉害吗?三天两头冒出身上没有标签的野妖,动不动就被岛子外面的黑巫师摸进来,你们也好意思说守护阵法很厉害?!”叮咚耳朵也对李萌的话大加嘲讽。 还有叮当耳朵,在其他几人回答李萌问题的时候,它并没有说话,而是站起身,顺手在身上老柳树的树干上画了个圈。 “你问我们怎么从那个怪物手中逃跑的?”它挺胸抬头,仰头看着小女巫,一副气势十足的模样:“那是因为我们有洞遁的天赋!在这个岛子上,只有极少数地方可以阻挡我们随意穿梭的脚步……鼠族在学校底下生活了这么久,你们听说有那只鼠族是被俘虏的吗?” 听到这里,郑清忍不住轻声咳嗽了一下,提醒道:“前段时间,某只装死的老鼠……” 叮当耳朵恶狠狠的瞪了公费生一眼,示意他闭嘴,但这也让它后面一句话的底气显得不那么充足了:“……就算猫都捉不住我们,更不要提一只脸都没有的怪物了。” 似乎是为了增加它这番话的说服力,叮当耳朵转身,两只短小的前爪按在了之前在树干上画好的圆圈上,也未听它念叨什么咒语,便见那圆圈陡然一亮,化作了一个树洞。 叮当耳朵二话不说,纵身一跃,钻进了树洞里。 郑清还在犹豫要不要舍了脸皮把脑袋伸进树洞里瞅瞅,看看那个洞穴到底是什么构造的时候,就听到李萌突然尖叫了一声。 回过头,他不由失笑起来。 原来,叮当耳朵钻进树洞后,并未跑远,而是在李萌脚底开了个小土洞。洞口并不大,圆圆整整,与树洞大小仿佛,而青衣老鼠的脑袋恰好从那个土洞里冒了出来,将小女巫唬了一跳,尖叫着,腾的一下蹦出老远。 醒过神之后,李萌也为自己的大惊小怪脸红。 叮当耳朵从小土洞里爬出来之后,并未放过小女巫,而是双爪叉腰,神气活现的甩着尾巴,颇为猖狂的尖笑了几声,嘲讽之意满满。 这个举动令原本就已经脸红的小女巫愈发恼羞成怒,只见她将手中的毛绒熊向地下一丢,伸手一指,尖叫一声:“李能!揉它!” 毛绒熊从地上爬起身,扭了扭脖子,炸了炸身上的绒毛,凶凶的嗷叫着,纵身扑向了小老鼠。叮当耳朵也不示弱,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细长的木棍,甩着尾巴四下跳跃着,用力敲向毛绒熊。 郑清与蒋玉相顾无言,不由一起笑了。 但他俩也没立刻制止毛绒熊与青衣老鼠之间的争斗。毕竟他们都是成年巫师了,熊鼠之争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玩闹,只要不出乱子就可以了。 而且,趁着李萌以及老鼠们的注意力被吸引走的空档,他俩恰好可以讨论一点稍微严肃的话题——比如那头无面妖如何处置。 “要不要上报校工委的巡逻队?他们处理这种事情更专业一点。”年轻的公费生站在女巫身旁,小声建议道。 这个建议中规中矩,尤其是上学期郑清每周都在巡逻队执勤,对里面的运作方式知根知底,更能够保证他的这条消息报上去之后不会被束之高阁。 “先不急,”与他相比,女巫显然想到的更多一点:“这条消息我们还没有确认,直接报上去并不见得比我们自己查找更有效率……而且,我也希望亲手抓住那个家伙。” 听到这番回答,郑清顿时沉默了。 蒋玉对杀害那个杀害小白猫凶手的执念,他一清二楚,在这里自然不方便阻止她。况且,按照青衣老鼠们的观察,那头无面妖躲躲藏藏,并不见得多么强大,即便蒋玉不说,郑清其实也有意让自家猎队制定计划,来练练手。 不过,当郑清脑海飘过‘小白猫’‘蒋玉’‘执念’这几个词语的时候,不由自主想起来自家猫群那只胆大包天,敢踹自己的小白猫。 然后他忍不住低头瞟了一眼蒋玉的脚。 许是因为刚刚一起‘相顾而笑’的缘故,两人间原本因为‘苏施君’而产生的隐约隔阂似乎消弭了很多,不在像刚刚开学时候那样生分了。站的距离自然也就近了一点。 于是郑清就看到了蒋玉穿着的小白鞋。 很漂亮,很干净的一双小白鞋,就像那只小白猫的爪子似的。 脑海中刚刚浮现这个想法,郑清就立刻惊恐的抬起头,努力移开视线——但有的念头不是眼不见就能心不烦的。虽然移开了目光,但郑清脑海中,那双小白鞋与小白爪却反反复复,不断的重合着,让他直欲抠出自己的脑子,用清水冲刷冲刷。 蒋玉自然不知道身旁男巫心底复杂而变幻莫测的各种想法,在敲打大致的处理原则之后,她便将注意力重新落在了老鼠与毛绒熊身上。 此刻,毛绒熊与叮当耳朵的战斗已经暂时告一段落,两只菜鸡互啄的后果就是齐刷刷躺倒了泥地里,呼哧呼哧着,爬不起身来。 叮当耳朵的青色马甲被毛绒熊扯出几个豁口;毛绒熊李能身上,也有许多绒毛被老鼠君揪了下来,洒落地上。 李萌跳着脚,在一旁大呼小叫,努力鼓舞着自家毛绒熊的士气。 但李能始终一副死熊模样,即便小女巫威胁回去之后不给它洗澡,不搂着它睡觉,也没能让这头疲惫的玩具熊重新爬起身来。 蒋玉在一旁看着看着,忽然皱起眉,想起一个刚刚忽略掉的问题。 “差点忘了,”她歪着头,看向年轻的公费生,好奇道:“还是刚刚萌萌问的问题,被它俩一打岔,给忘了……这两位青衣小哥儿,为什么休假后不好好玩乐,而是去抓虫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 树上落下的橡子 用‘青衣小哥儿’来形容穿青色马甲的老鼠,蒋大班长着实是第一人了。 只不过郑清并没有吐槽这一点,而是对女巫询问的问题颇感无奈。 那些老鼠休假时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他怎么管得着?而且,说不定老鼠们休息时候的玩乐就是抓虫子也未可知呢! 虽然心底稍稍腹诽了女巫的问题,但这番话却不能从嘴巴里说出去。 郑清皱着眉,思索片刻,一脸认真的回答道:“也许它们打算给冬天存些口粮?春天虫子多,抓了以后不管晾干还是腌制,都能保存很久吧……诶呦!” 他这番一本道的回答还没有收获女巫的赞赏,就被青衣老鼠亲自打断了。 一直在旁边观看鼠熊大战的叮咚耳朵听到郑清不着边际的胡扯之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尾巴一甩,跳将起来,一鼠拳砸在了郑清的膝盖上。 好像被人用筷子戳了一下似的,立刻让郑清变了颜色。 “诶呦?!”年轻公费生倒抽了一口凉气,低头看向脚边那只小东西,叫道:“你疯了?小心我扣你这个月工资!” 叮咚耳朵满脸鄙夷的看着男巫:“台账都是狐五负责,你懂个冬瓜……我给你那一下子只是想提醒你,‘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要不懂装懂!” 听它话里话外的意思,它们大半夜去抓毒虫还真的有缘故? 郑清也来了兴趣,没有继续计较叮咚耳朵砸他膝盖的事情,追问道:“怎么说?你们大半夜去抓毒虫,不是为了找点零食吗?” 叮咚耳朵抖了抖胡须,狭长的脸上露出一丝郑重。 “吃倒是也吃,但吃的不多。”它甩了甩尾巴,闷声闷气的解释道:“其实我们去抓毒虫,都是因为老祖的命令……老祖前几天发了个手谕,要我们清理岛子上滋生的五毒,时间一直持续到端午节前。” 提到鼠族的老祖,郑清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只坐在小轿子上的,肥肥胖胖,浑身褶子的老鼠模样。许久之前D&K开业的时候,那位鼠仙人还曾拜访过他的小店。 站在一旁的蒋玉则若有所思,低声说道:“‘黑潮之后,五毒孳生’,上一节魔药课的时候,李教授就对我们说过这句话。” “或许帮忙清理那些毒虫,就是这些老鼠能呆在学校的缘故吧。”郑清也说出了自己的推测,而且他自觉非常有道理。五毒虫数量多、个头小、魔抗还挺高,巫师们清理起来异常麻烦,交由个头同样玲珑的鼠族清理,恰到好处。 叮咚耳朵显然不同意眼前两位男女巫师的说法。 “我们与巫师是合作关系!互利双赢,懂吗?”小老鼠尖着嗓子大声反驳道。 郑清听了连连点头,表示它说的都对。 蒋玉看着郑清那副敷衍小孩儿的模样,抿着嘴微微乐了乐。 当然,作为一个淑女,她是不能让别人发现她在偷笑的。所以当郑清抬头看向女巫的时候,她已经重新恢复平日里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 “那个无面妖,我们怎么开始调查?”郑清重新将话题扳回正轨。 蒋玉咬咬嘴唇,有些犹豫的看着他。 郑清脸上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不会吧,难道你想自己一个人去调查?……好歹我这里还有一支猎队呢,总要给我们一点实战练兵的准备吧!” 女巫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择日不如撞日,就从今天开始吧。”她最终没有拒绝郑清的好意,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平日上课,时间紧张;周五下午实践课,有人可能会受伤,时间不方便……所以就周六晚上,我们可以悄悄搜索到凌晨一两点钟。也不会影响第二天休息。” 郑清在心底琢磨了一下,点点头,认可了女巫的安排。 于是他从灰布袋里抽出那柄柯尔特银蟒,顺手打了几个转,然后枪口冲上,扣动了扳机,朝着半空中开了一枪。 “啪!” 一道若隐若现的半透明光芒从枪口激射而出,穿过老柳树的枝桠,擦着某只正伸着脑袋,看树下热闹的松鼠尾巴,升入了半空中。 “砰!” 无形的魔法波动在夜空中炸响,声音很是沉闷,仿佛一颗在水中炸响的爆竹似的。倘若不是刻意观察,蒋玉觉得自己绝对不会注意到这股波动。 “这是?”她用好奇的眼神询问男巫。 “宥罪猎队的新联络方式!”柯尔特银蟒在郑清的手指间打了个转,年轻公费生不无得意的炫耀了一下:“博士刚刚研究出来的……我们正打算最近抽时间练习一下……嘶!” 就在他炫耀的时候,一颗橡子冷不丁从天而落,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郑清抬起头,怒目而视:“谁这么没有公德心?!” 与他相比,正在树上跳脚的灰松鼠似乎更恼火一些。它吱吱尖叫着,在那根细长的树杈上蹦来跳去,大尾巴甩的像一个风火轮。 郑清眨眨眼。 他很容易就发现了灰松鼠的大尾巴,不知为何被燎焦了一大片,光秃秃的,很是丑陋。 “咳咳,”男巫干咳两下,讪讪着收起手中的符枪,脸色略显尴尬:“唔,挺活泼的小松鼠……多好的橡子,丢了怪可惜的。” 说着,他弯下腰,捡起那颗橡子,还特意擦了擦,抹去了上面的尘土。 然后举起手,示意那只灰松鼠来拿。 就在灰松鼠犹豫要不要回收自己的食物时,郑清感觉自己的裤脚被什么东西拽了拽。 他低下头——当一只手举高的时候低头,是一件挺辛苦的事情——看到叮咚耳朵正拽着他的裤脚,用力拉扯着。 察觉到男巫的目光后,青衣老鼠举起小爪,搓了搓。 郑清愣了几秒钟,才醒悟这只老鼠是在找他要‘信息费’,这是狐五当初给他飞纸鹤的时候就确认过的条件。 “现在不行,”年轻的公费生非常正经的摇了摇头,拒绝了老鼠的要求:“我们连你说的那个怪物都没看见,仅凭你几句话就付钱,欺诈师也不敢这么做吧……最起码,你也要带着我们见到那个怪物。” 第一百一十二章 确认立场 郑清非常怀疑学校里的灰松鼠拥有某种诡异的天赋魔法。 因为他被橡子砸过的脑门,直到第二天起床时才发现肿了个大包,摸上去硬邦邦的,一跳一跳的痛。很像某些附着魔法后的攻击效果。 比如某位巫师大佬的‘爱の铁拳’。 这让他在绘制周六的罫线图时,心情变得很差——因为他已经可以预见明天早上的罫线图会因为早上起床时的糟糕感觉而低开许多。 同样糟糕的,还有前一天的罫线图。 周六晚上,宥罪猎队,连同蒋玉、李萌、毛绒熊以及两只老鼠,偷偷摸摸在学府中搜索了大半个晚上,始终没有见到老鼠们提及的那个无脸怪。 倒是蝎子、长虫之类的五毒虫他们遇到不少——每每遇到这些虫子,耳朵兄弟总会吆喝着让其他人帮忙捉住它们,而后乐滋滋的收拢起来。 以至年轻的公费生非常怀疑两只老鼠居心不良,是在用假消息来诓骗他们帮忙捉毒虫。 只不过一方面,复杂夜间环境的训练对宥罪猎队的成长很有帮助;另一方面,郑清曾经在梦中‘目击’的场景也间接佐证了两只老鼠的说辞,所以他最终也没有将自己的怀疑说出。 除了令人糟心的罫线图之外,学校里日渐云谲波诡的氛围也令人不安。 血友会与神圣意志之间的明争暗斗越来越频繁,连带着学生会、社团联合会等学生自治组织里面也是一片乌烟瘴气。唯一可以镇压他们的教授联席会议,却又把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到学校的其他地方去了。 郑清听说有学生会的干部曾经寻求教授们的帮助,却被教授以‘学生自治’‘君子和而不同’‘求同存异’之类的说辞打发掉了,令人颇感无奈。 原本秉承着中立原则,郑清要求自家社团的所有成员都不得参与学校两大社团之间的斗争,为此,他还婉言谢绝了雷哲与奥古斯都两人给他发来的邀请函。 可以说,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决定。 毕竟学校就这么点,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在涉及某种‘内核精神’方面的事情上,弱者很难有独立自主的选择权。 就像某人曾经说过的那样,在能力有限的条件下,只有选择做与不做,而没有选择做不做的权利。两个渔翁打架的时候,绝对不会容忍一只鹤立在一旁冷眼旁观。他们更有可能先合力打死那只白鹤,将其烫毛剥皮,分成两半。 开学仅仅两个星期,郑清就深切感受到了选择‘中立’的后果。 不提原本愿意为宥罪猎队免费培训的裁决猎队开始推诿新的培训计划,单单猎队在申请训练场这件事上就让人跑断了腿——若不是张季信听了他哥哥的建议,回来向郑清等人复述,郑清完全想象不出那些大社团影响力有多大。 所以,周日下午,郑清特意抽出两个小时的时间,召集了宥罪骑士团的成员,在D&K的小店里召开一次全体会议,大家商讨如何应对这迫在眉睫的选择。 “这种事情,还有什么商量的余地吗?”辛胖子这几天正在挖空心思写一篇关于‘使用羽毛笔对鸟类生物危害’的文章,所以开会时的态度稍稍显得不耐烦:“我们是九有学院的学生,自然要选择雷哲了啊!况且长老他哥也是雷哲的人,我们的猎队也是裁决帮忙训练的……感觉完全没有纠结的必要。” 林果、迪伦、蓝雀以及释缘小和尚默默的举起手。 郑清连忙打断胖子的话:“我们几个是九有的,但林果是阿尔法学院,迪伦、蓝雀是星空学院,释缘是亚特拉斯……宥罪是第一大学的宥罪,不是九有学院的宥罪。” 话是这么说,但包括在座的诸位也都清楚,宥罪主要还是九有学院的宥罪。但这并不是社团可以忽略其他学院成员利益的理由。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胖子嘟囔着,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让人听不清他后面说了些什么。 郑清耐着性子,等了片刻,再没有其他人开口。 于是他用商量的语气询问道:“假设啊,假设我们‘一边倒’向神圣意志……大家看看平常学习或者生活中会遇到哪些困难吗?” 虽然他的问题中主语使用了‘大家’这样的字眼,但实际上郑清的目光一直落在林果身上。因为整个社团,只有林果是阿尔法学院的,相对而言,他面临的阻力比之星空或者亚特拉斯的其他人要大的多。 可惜郑清的这番苦心完全浪费了。 林果正蹲在几只大猫面前,心满意足的撸着猫,听它们打呼噜,完全没有留意到会议内容是不是与他有关。 还是萧笑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们跟血友会那边的关系原本就很差,”萧笑在回答问题的时候总喜欢扶一扶眼镜,或许他觉得这样显得比较正式:“如果大家没人属金鱼的话,应该记得上学期开学前,我们在步行街上跟血友会的人打了一架……虽然阿瑟·内斯当时使用的是3A社团的名义,但后来大家也都清楚,他们同时也代表着血友会。” “或许奥古斯都心胸宽广,没有太跟我们计较这些细节,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这位奥古斯都退位后,继任者会不会受到阿瑟·内斯那些人的影响,我们很难把握。” “已知的两个奥古斯都竞争者,不论是弗里德曼爵士,还是瑟普拉诺阁下,与我们之间都曾发生过龃龉。我们不能恶了那边,又恶这边。” “至于林果,因为年纪问题,他在立场方面的选择空间天然比较充裕……而且,我记得他受阿尔法学院全体女巫的庇护,不论是不是与血友会有矛盾,都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一番分析鞭辟入里,令郑清连连点头。便是社团的其他成员也都没有太多意见。 除了林果。 他对萧笑提到的‘女巫庇护’之类的字眼有些不满,却也没有太好的反驳,只能黑着脸,转过身,背对着大家继续撸猫。 “既然这样,那稍晚一点,我会给雷哲回信,确认参加他们过段时间举办的猎队集训。”会议结束前,郑清最后强调了一下:“既然选择了雷哲,那么日后涉及相关立场的时候,希望大家站对位置,不要给社团惹什么麻烦。” 第一百一十三章 走神的女巫 开学之初,因为普利策女士那篇报道的缘故,郑清曾经与萧笑讨论过关于语言是否具有客观性,能否完全中立的描述某件事。 讨论的结果是萧笑创造出一个‘机械语言’的概念,着实令郑清烦恼了好一阵子。再加上校园里此起彼伏的言语冲突,以至于有那么几天,他脑子里总会时不时掠过各种杂乱的念头,对这个充满偏见的世界非常失望。 所幸繁重的课业以及‘充分’的课外工作拯救了郑清,让他从那些无聊至极的念头里挣扎了出来。原本他以为这一切就这么过去了,却不料在开学第四周的魔文课上,爱玛教授在授课的时候竟又涉及了相关的内容。 与上学期一样,魔文课依旧被安排在周二下午,教学楼中202教室。 授课老师也还是那位严厉的爱玛老太太。 上课伊始,爱玛教授就重复了老姚在新学期第一节魔咒课上说过的话:“如果说,符箓学是巫师对世界本源的解析,占卜学是巫师对维度与时间长河的解析,那么魔文学就是巫师对智慧与意识的解析。” 郑清听着这些熟悉的论调,手中的羽毛笔在笔记本上犹豫了半晌,才决定重新把这些话再抄一遍——他觉得,既然这些教授反复重复这几句话,那么定然是有深意的。不管有没有用,记下来、背会,肯定是不会错的。 当他做完笔记的时候,讲台上爱玛教授仍旧没有结束她的引述: “……就像我很早之前告诉过你们的那样,魔文本质上一种非常高级的宇宙通用语,因为通行于天空之上,因此也被称为天空之文。” “能够被众多智慧意识所接纳,自然有它的道理。” 讲到这里,爱玛教授稍稍停了片刻,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两个大字:“缺点。” 然后她捏着粉笔头,表情严肃的看着台下众生,分析道:“对于许多智慧生命,或者许多时刻而言,语言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够表达出我们某种强烈的感情与想法。” “比如你们嚼了一口黄连,会觉得口齿发苦;喝一口陈醋,会觉得舌根发酸;含一颗饴糖,会觉得舌尖都被甜化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上述描写已经表达出了我们的想法与感觉……但这也恰恰是其最大的缺点。” “因为语言,包括我们日常使用的大部分文字,它们的表达能力是有限的,而且充满了感情……有限的信息传达过程中,浪费宝贵的空间来宣泄情感,意味着大量信息被丢失。” “本质上,它们只是一种简陋的沟通工具,只能用有限的字眼与发音来描述我们脚下这片无限广大的世界。” “就像被蚊子叮了的感觉,与被人轻抚的感觉,在语言里笼统的称作‘痒’。腿被打断的感觉与伤心欲绝的感觉,在文字上模糊的描述成‘痛’。实际上,我们认真思考就会发现这些并不是同一种感觉。但我们很难用更微妙而简洁的词汇来描述他们。” “类似于一加一等于二,这种初级数学一样;类似于这个世界的真理经过无限收敛后被简化为一道禁咒一样……语言是一种初级的沟通方式,是我们简化了的智慧与意识,辅助我们认知世界。” “而真实,就像一与二之间有无限的数字……一加一的结论我们需要用一个方程来表达。从某种意义上讲,高等数学所描述的世界更精细,它们更像一种精密的语言,来表达更完整、更全面的世界。” 郑清抄着笔记,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总觉得爱玛教授的这种论调似曾相识。 他转头看了一眼萧笑,然后立刻把脑袋拧了回来——不,爱玛教授的这些说辞与萧笑并不完全一致,两者之间有种‘似是而非’的感觉,却也不甚明显。 讲台上,爱玛教授歇了口气,端起茶杯,轻啜着茶水。学生们的屏气凝神,唯恐漏掉重点,教室里只能听到沙沙的笔记声。 已经抄完笔记的郑清嗦着羽毛笔的笔毛——这是他在格林杂货铺买的甜丝丝羽毛笔,是一支可以吃的笔——心烦意乱的四下里张望。 坐在窗边的张季信满脸严肃,抄笔记时给人的感觉像是在抡大锤;左前排的马修·卡伦则优雅了许多,身体坐得笔直,恍若一座雕塑;还有右后排的伊莲娜,抓着羽毛笔脸上一副苦恼的表情,看的郑清颇为心疼。 然后他的目光扫过伊莲娜身后不远处,坐在教室右后排角落里的老生尼古拉斯。 与往日不同,尼古拉斯今天并没有专注于笔记与书本,而是满脸担忧的看向教室前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郑清恍然大悟——刘菲菲正呆呆的看着窗外出神。 这可是个新鲜事。 吃完茶水的爱玛教授瞥了一眼台下众生相,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口:“……对于魔法而言,普通语言的缺点显得更为突出。” “微妙的情绪都很难用准确的语言描述,遑论更加微妙的魔法了……微妙的魔法很难用普通语言这类简陋的载体来表达。而数字又显得艰涩与机械,缺乏魔法内涵所拥有的美感。这就有了魔文发展的基础。” “就像白丁可以通过色彩丰富的绘画与音色流畅的音乐来表达自己细腻的感情,来表达语言无法形容的灵魂,来表达细微之间的种种变化。” “巫师也可以……魔文就是在这种需求之下产生的。” 话音未落,爱玛教授的话锋陡然一转,目标对准了台下的同学:“刘菲菲同学?你起来总结一下魔文与普通语言之间的区别。” 这句话刚一出口,原本已经有些懒散的教室氛围陡然紧张起来,同学们精神一振,不约而同的坐直身子,屏住了呼吸。 坐在教室第一排的瘦削女巫慌慌张张的站起身,羞愧的垂下脑袋,一脸茫然。 很显然,就像郑清之前观察到的那样,刘菲菲刚刚在课堂上走神了。 这非常罕见——如郑清所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有刘菲菲回答不上来问题的时候,也是印象中他第一次见到刘菲菲上课走神。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失踪者 按照常理,教授点同学回答问题,回答不出问题的,惯例要被教授申斥一番,严重的还免不了课后多写一份指定字数的论文,或者抄写几遍随堂讲义。 但这只是针对大部分学生的处理办法。 对于好学生,尤其是考试成绩名列前茅、拥有公费生头衔的好学生,教授们向来不吝惜他们的偏袒之情。即便是以态度严厉的爱玛教授也不例外。 比如现在,头顶着好学生光环的刘菲菲,虽然没有回答出问题,却依然辟易了此时的‘高光时刻’,爱玛教授一脸慈爱的让她先坐了下去——或许在老太太眼中,脸色涨红、手足无措的站在众目睽睽之下,已经足够让刘同学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这个问题可能稍微复杂了一点,我再重新讲一遍,大家注意做笔记……” 郑清捏着手中的羽毛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倘若是张季信或者尼古拉斯回答不出这样的问题,讲台上的老太太除了虎着脸让他们抄几遍讲义之外,绝对不会耐着性子重新把问题再讲一遍。 也就是刘菲菲这样成绩数一数二的明珠型学生,才有这种优待。 这次的‘点名事件’是整节课唯一的小插曲,自此之后,直到下课铃响,教室里也没有出现其他波澜。爱玛教授的课后作业一如既往的多,同学们的唉声叹气也如同平常那样沉重。 看着门外走廊里拥挤熙攘的人群,郑清歪着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琢磨着要不要在教室写一会儿作业再走。现在已经快三月中旬了,天色渐渐摆脱了冬日的昼短夜长,下午五点左右天色也只是微微黑。 当他回过头时,惊奇的发现桌前来了两位稀罕的‘客人’。 尼古拉斯与刘菲菲。 因为上学期期末考试‘超出预期’,尼古拉斯有了勇气公开那份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的恋情,所以最近一段时间,每堂课后,两人都会立刻腻歪在一起,借口共同学习在一起耳鬓厮磨。 倘若不是教室前排中央全都坐了女巫,而刘菲菲又不可能放弃那个最佳的听课地点,郑清完全有理由相信他们俩上课的时候都会坐情侣座。 所以,当郑清看到这两人现在突兀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难免会胡思乱想。 “你俩准备给我发喜糖了吗?”年轻的公费生扬起眉毛,嬉笑着问道:“我可不知道学校现在已经允许在校生结婚了啊……” 他的调侃令原本就有些局促的刘菲菲愈发脸红,就连尼古拉斯面上都多了几分尴尬。 “不要胡说八道!”这位留着马尾发的瘦削老生摆摆手,努力做出一副‘过来人’‘老大哥’的稳重模样。 只不过他那一直在飞快颤抖的眼珠令这份‘稳重’失色不少。 “我们找你是有正经事的。”尼古拉斯强调道。 郑清虚着眼瞅了他一下:“这不是废话么……不正经的事情你找我也没用呐!” 刘菲菲噗嗤一下笑了起来。 这让郑清感到了一丢丢的不安,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教室的右后排,还好还好,伊莲娜已经离开了,这让他悄悄松了一口气。 注意力转回尼古拉斯·菲菲身上,郑清心底莫名升起一股酸酸的感觉。别人谈恋爱的时候,总是恨不得一天二十五个小时黏在一起,到了自己,却被一天二十三个小时撇在一旁。 说两人关系冷淡吧,约会、接吻、跳舞、牵着手在小径里溜达一个也没少做。 说两个人热恋吧,却也不是——郑清总感觉他与伊莲娜在交往的时候有点相敬如宾的意思,两人之间隐约有条看不见的界限,每每关系稍显亲密后,吉普赛女巫总会忙不迭逃走。 或许是因为文化差异吧,多约几次也许就好了,年轻的公费生这样安慰着自己。毕竟是跨越民族的恋爱,他也没有经验。 摇摇头,晃掉脑子里那点儿酸意,郑清板着脸看向尼古拉斯:“先说好啊,伴郎可以当,但你必须给我包一个大红包……我这可是第一次呢!” 尼古拉斯没有搭理郑清的胡言乱语,扯过一旁的椅子,让刘菲菲坐了下去。 然后他才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小龙不见了,已经好一阵子没看见它的身影……宠物苑的值守也说不清它到底去什么地方了。” 说完,他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刘菲菲。 郑清微微皱起眉。 尼古拉斯提到的‘小龙’其实是一条粗大的眼镜蛇,是刘菲菲的宠物,经常把李萌吓的吱哇乱叫,给郑清留下过深刻的印象。 按理说,这么大一条蛇,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消失在第一大学里。 “最近五毒孳生,恰好又是春季……那条小蛇会不会出去找‘朋友’去了?”辛胖子忽然插口,委婉的提点道。 胖子原本在一旁与张季信讨论宥罪猎队这周的训练计划,此刻听到尼古拉斯与郑清的谈话后,忍不住凑了过来。 听到胖子的分析,郑清不由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虽然用词委婉,但大家都是成年人,还是很轻易get到了胖子话里的意思。果然,一如既往的油腻。 “不会的,”刘菲菲丝毫没有介意辛胖子那个糟糕的分析,认真回答道:“小龙很乖的,平常就算溜出去玩儿,晚上也肯定会回家打声招呼。从来没有失踪这么久。” “失踪几天了?”一直在整理笔记的萧笑此刻也来了兴趣。 “三……不,五天?”刘菲菲犹豫着,不确定道:“因为刚开学事情比较多,最近一段时间我没有每天去宠物苑看它。詹雨辰学长留意到小龙食盒里的食物积攒了两天的时候才通知的我……到现在已经五天了。” “你想让我帮忙找小龙?”郑清猜到了尼古拉斯带刘菲菲过来的缘故了,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这种事情,应该由宠物苑或者校工委负责吧……他们应该比我更专业。” “就是,就是。”张季信也毫不客气的在一旁拆台:“你们怎么想着找他帮忙。他到现在连寻猎手的基本训练手册都没背会。” 这就有点尴尬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惠而不费的任务 基于埋藏在血液深处的懒惰基因,人类在思考一些复杂问题的时候,往往会倾向于简化它们的逻辑,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得出它们的答案。 比如,考试成绩不好,一定是没有努力学习,或者知识点掌握不熟练; 再比如,某位女巫送你一瓶水,一定是想给你生猴子; 又或者,在学校里养的宠物失踪了,一定是被什么妖怪抓走了,等等。 这些结论不能说错,但如果细细追究起来,就能发现这些结论并不是足够全面与中肯的。 类似考试失利,可能与心情、与身体健康也有关系;女巫送你一瓶水,大概率是她想含蓄的表达某种谢意,绝不至于生猴子的地步;还有宠物在校园里失踪,不一定是被妖怪抓走,也有可能是被它的对象拐走了。 郑清等一干人耐着性子听萧大博士做了这样一番复杂拗口的分析之后,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的话,简洁明了的说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小龙失踪是因为他被某条从冬眠中苏醒的母蛇拐走了吗?” “我刚刚已经提出过这种可能性了!”辛胖子立刻举起手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萧笑扶了扶眼镜,略感无奈的看着他俩,然后叹口气说道:“不,我只是想提醒你们,追寻结论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不要做任何预设前提的调查。” 这个回答依旧很令人费解——而且郑清私下里觉得很废话——只不过萧大博士向来喜欢说这些没人懂也没有人愿意明白的古怪话,所以郑清只是耸耸肩,咕哝了一句‘唔,确实很有道理,云云’便将注意力转回尼古拉斯两人身上了: “你们刚刚还没说,校工委怎么给你们回答的?” 尼古拉斯还未来得及开口,刘菲菲便抢先回答道:“校工委的人说,宠物失踪天数不足十三天的,无法予以立案调查;或者有明确找到部分失踪宠物的残骸,校方可以提前启动调查工作……” “残骸都找到了,还要调查干什么?”张季信的小暴脾气立刻起来了。 辛胖子罕见没有回怼红脸膛男巫,同样对校工委的回复大摇其头:“是极,是极,虽不能说他们在敷衍了事,但这种制度也太僵化了吧。” 尼古拉斯郑重其事的看着郑清。 “宥罪猎队上学期拿过新生赛的冠军,你一个人的猎获比全场其他所有猎手加起来都多很多……你们是我能找到的最厉害的猎队了。”这位在一年级呆了两年多的老生看着郑清,表情非常认真:“虽然我在学校呆的时间比你们长一点,但我很有自知之明,这种事情,是需要请你们这样的专业人士来做的。” 这番吹捧非常单纯,毫不做作,让郑清听了顿时有种飘起来的感觉——没想到他组建的小猎队在同学们眼中竟然那么厉害! 好歹他还有一点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并没有尼古拉斯吹嘘的那么厉害。 就像新生赛的那场猎赛,直到现在,他都对为什么能猎获那么多妖魔稀里糊涂。虽然有种种猜测,却也只是猜测,这也是他这个学期进入蒙特利亚实验室当助理的缘故。 “我必须提醒你,根据我给宥罪猎队绘制的‘罫线图’,大致可以判断我们猎队最近一段时间运势不会太好,”郑清委婉的提醒尼古拉斯:“而且最近我们在学校搜索另外一个猎物,搜索了很久也没找到,所以……” 这些话他并不是瞎说的。 自从易教授传授给大家‘罫线图’的制作方法后,仅仅隔了几天,大家便冒出了一大堆奇思妙想。比如根据个人每天心情变化,绘制‘心情罫线图’;根据日常学分变动绘制‘学分罫线图’;以及根据男女爱情发展绘制‘爱情罫线图’等等,不一而足。 郑清也跟着这股风潮,画了一幅‘猎队罫线图’,选用标的正是宥罪猎队,根据宥罪猎队成立以来的诸多遭遇,绘制了一副简单的趋势图。 根据趋势,他可以清晰的看出,自从成立以来,宥罪猎队战绩一路上扬,除了几个短暂的十字形收平之外,几乎还没有回调的迹象,可以称得上‘形势一片大好’。 但正所谓‘福之祸所依’,任谁也知道没有长盛不衰的趋势,尤其是这种趋势一路上扬的情况,在教科书《基础易学》里面就明确提醒过,注意盛极而衰的迹象。 尤其是前两天在搜索无面怪的时候,宥罪猎队始终一无所获,更令郑清忧心忡忡。 所以,在外人面前,他不得不提前打了个预防针,以免现在夸下海口,将来找不到那条大蛇后,面子上不好看。 猎队其他人虽然不清楚郑清这么说的缘由,但他是队长,大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挑刺。 听到郑清的提醒之后,尼古拉斯倒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几分轻松来。 “这是劳务费。”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被盘的发亮的玉币,塞到郑清手中,脸上带着笑意,语气轻快道:“小龙就交给你们了……如果你满口答应下来,我倒真的会担心一点。但你既然这么稳重,我就真的放心了。” 郑清捏着那枚玉币,目瞪口呆。 还有这种操作?天地良心,他刚刚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啊! 年轻公费生机械的转过脑袋,看向自己的队友们,希望大家出声,提醒一下似乎陷入‘魔障’中的尼古拉斯同学,但映入他眼帘的,是张季信与辛胖子钦佩的大拇指,还有萧大博士恍然的表情——郑清隐约可以读懂他是想表达‘你这是欲擒故纵’这样的意思。 这让他苦笑连连。 好嘛,这下任务被实锤了。原本猎队就有一个搜捕无面怪的任务还没完成,现在倒好,又背上了一个寻找失踪大蛇的新任务。 所幸新的任务惠而不费,与原先任务并不冲突。宥罪猎队完全可以在搜索无面怪的时候,顺便搜索一下那条大蛇。 第一百一十六章 骚乱 搜索无面怪与刘菲菲宠物的事情虽然被提上了日程,却并没有占据宥罪猎队诸位猎手的全部课余时间。 上课之外,郑清等人大部分精力仍旧消耗在了学业上面,此外,临钟湖最近的骚乱也吸引了他们一部分注意力。 临钟湖主体位于九有学府的中庭,依山傍廊,占据了中庭大部分的空间。 除了陶冶情操、装点景致、充当魔法生物的家园以及部分实践课程的露天课堂之外,临钟湖还有另一个重要作用,那就是作为临钟湖鱼人部落的保留地,帮助其繁衍生息。 既然是保留地,鱼人自然在这片湖水中拥有很高的自由度。不论是迥异于巫师世界主流的司法、教育、制度体系,还是与众不同的文化及风俗习惯,都被鱼人部落很好的保留了下来,不受第一大学,尤其是外部巫师们的干扰。 而最近发生的骚乱,也恰恰与此有关。 临钟湖虽大,容纳千百头鱼人不成问题,但容纳一整个文明就稍微有些局促了。平日间,鱼人部落需要的大部分资源都可以通过河道、可以在湖水中自给自足;部分无法自己满足的资源,也可以打个报告,向第一大学提出申请。 大部分时候,这些湿哒哒的生物只要提出申请,学校总会千方百计的满足它们。但对许多少壮派的鱼人来说,这种‘申请-批核’的模式更像是施舍、甚至‘投喂’。 于是部分心怀不满的少壮派鱼人便开始偷偷摸摸与岸上的‘灰巫师’们做起了生意。鱼人提供临钟湖与寂静河里的特产,岸上的‘灰巫师’则倒卖魔法材料给它们。 就这样,这种小规模的走私行为开始慢慢发展起来了。 上周六,校工委的夜间巡逻队在湖畔不远处的小树林里查处了这么一件走私案件,现场缴获了大量魔法材料以及用来交易的‘鱼皮法书’。 魔法材料是由鱼人们提供的,大部分采集自临钟湖与寂静河底。 而鱼皮法书则是那些与鱼人交易的巫师们从下元书肆中批发而来。问题恰恰出在这批法书上面。 因为按照巫师联盟颁布的规定,任何巫师,在未获得丹哈格高等巫师法院许可的情况下,不得向鱼人、半人马等魔法生物销售法书,或者教授法书制作方法,违者处以三年以上禁魔以及一百玉币以上的罚款。 原本这样的走私行为民不报、官不究,巡逻队看见了罚点款、警告一番后一般也就放过去了。但那天晚上,巡逻队的巫师摘掉走私巫师脸上的黑面罩后,发现竟然是阿尔法学院的学生,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于是巡逻队几个高年级的巫师简单商量之后,便按照巫师联盟的规定,将交易双方一并锁拿,然后径直给丹哈格的巫师们发了讯息。等校工委负责的老巫师赶来的时候,事情已经闹大,没有办法糊弄过去了。 照理说,人赃并获,法律也有明确规定,自然怎么公正怎么处理。 但还没等丹哈格的巡回法庭做出裁决,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们以及鱼人部落就闹腾开来。 因为那支巡逻队的巫师都是九有学院学生,其中的几位负责人更是神圣意志社团的成员;而被捕的走私犯则是阿尔法学院的学生——准确说是瑟普拉诺的手下。这样一来,巡逻队对走私犯的抓捕,天然便被扣上了‘意志对血友会的攻击’‘钓鱼执法’‘九有学院侵犯阿尔法学生权利’等等帽子。 此外,鱼人们闹腾,则是因为被捕的几头鱼人都是部落里的年轻一代,上溯几代,关系盘根错节,几乎扯上了半个部落的鱼人。而它们闹腾也有非常正规的理由,那就是鱼人拥有独立的司法权,不应该被巫师法庭审判。 这也是最近几天九有学院学生们讨论最多的话题。 周五实践课之后,郑清与同伴们在校医院抹药休息的时候,听到隔壁病房谈及这个话题,也忍不住讨论开来。 “鱼人有独立司法权,没错,但这并不代表它们能够肆意践踏巫师们的法律。”张季信在这个问题上是一个强硬的大巫师主义分子:“我一直觉得巫师联盟给鱼人部落这么大一块保留地实在是浪费,就像《巫师法典》的作者曾经说过的那样‘鱼人对它们所居住的水域没有所有权,所有权是属于巫师联盟的’。” 脑子里向来装满肌肉的张大长老竟然能引用《巫师法典》作者说过的话,令郑清侧目不已。更令他侧目的,是辛胖子竟然没有反驳张季信的话,反而对其进行了增补说明。 辛胖子在一旁接口补充道:“更何况那些鱼人被捕的时候是在湖畔的小树林子里面,距离临钟湖的鱼人部落还有还几百米,照理说,是不属于鱼人部落司法管辖范围内的。” “就是这个道理!”张季信闻言,用力拍了一下床铺,然后给辛胖子一根大拇指。 胖子皱着眉思考了几秒钟,最终忍痛从自己面前的食盒里夹出一块酱牛肉,递给张季信,作为统一战线的礼物。 “鱼人等野蛮魔法文明要求以很大的地域来加以维持,超出了文明生活的进步和正当要求所能允许的限度,故必须服从于文明生活。”萧笑慢条斯理的开口,又说了一句异常拗口的话。 张季信挠挠头:“你这话听着挺漂亮。” 萧大博士斜了他一眼:“这不是我说的话,是詹姆斯·门罗的话……这句话非常明确的指出了鱼人部落的落后性与巫师文明的先进性,以及我们应该用先进文明指导落后文明的必要性。” 詹姆斯·门罗是哪一位大巫师,郑清并不清楚,他也不打算学萧笑一样把整本《巫师大百科全书》都背下来。 但这并不影响他理解萧笑在这件事上的立场。 “真是稀奇,”年轻公费生的目光扫过病房里的诸多面孔,啧啧称奇:“除了上一次把我架到火堆上烤之外,感觉这是第一次,你们的意见如此统一呢。” “不,这是第三次。”胖子伸出油腻腻的食指,在郑清眼前晃了晃:“我们另外一件共识就是你是个渣男。” 第一百一十七章 高屋建瓴 郑清并没有因为辛胖子嘴贱而跟他置气。 倘若因为这点小事儿都要生气,那郑清见天都不用干别的,全生气得了。与之相比,同伙伴们讨论临钟湖最近这场骚乱更吸引郑清的注意力。 虽说是骚乱,但截至到目前,整体状况还维持在打嘴仗、喊口号的阶段。郑清倒是听说阿尔法学院有学生号召鱼人部落与阿尔法学生一起在校园里游行,抗议丹哈格巡回法庭干涉鱼人部落法律、抗议九有学院对阿尔法不公正的待遇。 但这些‘听说’也仅仅是‘听说’,郑清还未在现实中见到过。 细细算来,临钟湖的这场骚乱其实还与郑清、尼古拉斯等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上学期刚开学的时候,尼古拉斯作为向导带领新生们游学府,当时刘菲菲的书包掉进临钟湖,就曾引起学生与鱼人之间的矛盾。所幸当然学生们人多势众,那头闹事的鱼人又离了水,所以最终鱼人退了一步,没有搞出大事情。 再后来,也是临钟湖夜间巡逻,郑清与林果两人跟着凡尔纳老人,在林子里撞破鱼人与罩着黑袍的巫师做私下交易,郑清还用不够熟练的魔法跟鱼人打了一场——那头鱼人就是安德鲁他们猎队的伊势尼,而那位罩着黑袍的巫师则是阿尔法学院的麦克·金·瑟普拉诺。 第二件事最终因为湖畔出现一头河童异常死亡打岔而不了了之。 不论是第一件事,还是第二件事,细究起来,都有今日这场骚乱的影子在其中。 与辛胖子不同,对于郑清所谓‘统一立场’的说辞,萧笑有不同见解。 “统一的不是我们的立场,而是我们的屁股。” 萧笑用一句非常粗俗但很直白的话来回答郑清:“因为我们都是巫师,而且都是九有学院的巫师……正所谓屁股决定了立场。倘若迪伦在这里,或者你把这个问题丢给马修·卡伦、安德鲁·泰勒,恐怕得到的就是另外一个答案了。” 话糙理不糙,确实如此。 现在病房里的诸生之所以旗帜鲜明的坐在巡逻队一边,大抵都因为他们是九有学院的学生。前几日他们还因为类似的立场问题开过会呢。 说到这里,胖子忽然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小声对几位同伴说道:“听说学院要跟鱼人部落重新签署一份法律条约,明确鱼人部落的司法范围,同时增加鱼人犯罪后的引渡条款……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种事情你怎么会知道?”郑清怀疑的看着他:“怕不是谣言吧。” “绝对不是谣言!”胖子音调顿时提高了几度,继而像受到惊吓似的重新压低了下去:“前两天校刊编辑部开例会的时候就这件事通了通风,让大家写点稿子,试试舆论气候。” 张季信撇撇嘴,满脸鄙夷。 “这点小事都要缩手缩脚,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说着,他挽了挽袖子,露出两条胳膊上结实的肌肉:“想当初无名校长在的时候,遇到问题发个通知,任谁也不敢出大气。哪像现在?一个鱼人部落的犯罪问题,都要那见鬼的校报打头阵……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这话说得,您算哪一代呐?”辛胖子自然听不得别人黑自己的圈子,白眼一翻,阴阳怪气道:“哦,又是‘听我哥说’的吧!” 眼瞅着两人又要闹腾开来,郑清感到一阵头疼,连忙伸手制止。 “打住,打住!”他稍稍提高声音,以猎队队长的身份终止了这段讨论:“总而言之,透过现象看本质,这次骚乱的主要矛盾其实还是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之间的冲突,鱼人部落作为矛盾的次要方面,短时间有转化为主要矛盾的可能性……但整体看,应该是无关大雅的,吧。” 感谢高中三年的基础哲学知识,让他这番总结稍稍有点高屋建瓴的感觉,不至于在萧大博士面前露怯。 然后他话锋一转,将话题导向另一个方面。 “说起来,如果阿尔法那边真的搞出什么事情,我们的春游会不会取消?”他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萧笑,希望博士能给出肯定的答复——鉴于这段时间的繁杂与忙碌,郑清实在不想浪费一整天的时间在学校外面,去看那些毫无新意的景致。 有这个时间,他更愿意在蒙特利亚教授的实验室呆着,或者带着猎队多搜索几遍学府里的犄角旮旯,说不准就能解决自己眼睛变红的问题,或者捉到那头无面怪。 再不济,帮刘菲菲同学找到逃走的小蛇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并不会。”萧笑摇摇头,残忍的打破了郑清的幻想:“禁魔节的春游是九有学院的传统项目,就算在巫妖战争时期都没有终止过,更不要提某些天真儿童喊喊口号了。” “唉,”郑清深深叹了一口气:“看样子,如果不想参加这个见鬼的春游,唯一的希望就蒙特利亚教授了。” 他觉得如果蒙特利亚教授出具一份征调函,倒是很有可能让他在实验室呆一整天。 旁边,辛胖子忽然从手表中拽出一张大大的网格纸,铺展开来,嘴里念念有词: “根据罫线图,我的运势在寒假最后几天触顶,目前整体罫线正处于下降通道中,完全没有触底迹象……七日均线与十三日均线也都被跌破……整个趋势距离前期的运势支撑位还有一段距离……” “你在说啥?!”郑清瞅着胖子画在网格纸上的罫线图,诧异道。 “哦,”胖子面色一肃,飞快的说道:“我的意思是,最近运气比较差,不适宜出游。你能不能也帮我在蒙特利亚教授的实验室搞一份假条,这样我就不用去参加禁魔节时候的春游踏青了……现在我还有好几份稿子没写完呢。” 年轻的公费生斜乜了自家舍友一下,冷笑一下。 “运势差,就要多走走,调节调节运气。”他干脆利落的拒绝了胖子的要求:“蒙特利亚教授你也是了解的,脾气不比爱玛女士好多少。能搞到一份调函我就谢天谢地了……还想弄虚作假?你怕不是石乐志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岸边的对峙 前一天,郑清还在与同伴们讨论临钟湖骚乱激化的可能性。 隔天周六晚上,他就见识到了这种‘可能性’。 按照之前的计划,周六晚上,宥罪猎队连同蒋玉、李萌、刘菲菲以及尼古拉斯四人一起,进行‘学府排查大作战’,一方面继续搜索那头可能存在的无面怪,另一方面也帮刘菲菲寻找走失的大蛇宠物。 一行人约定在临钟湖畔的十一号凉亭里集合。 凉亭位于临钟湖东北方向,亭外,隔着栏杆是一片缓缓倾斜的草地,因为春雷刚刚震响不久,绿芽还未冒头,此刻这片草地上还是一片枯黄的景致。 草地尽头便是临钟湖的东北湖岸。 沿湖岸向北数百米,便是书山馆前的小广场,广场一侧是小白猫丧命的假山,另一侧是郑清属下猫群们经常聚集的小树林。前几日被巡逻队撞破的鱼人走私案,便发生在那片小树林里。 沿湖岸向南数百米,则是临钟湖正东的‘泥塘’,里面住了一大家子寿龟。冬季的时候,这些寿龟们都藏在泥塘深处,旬月都不见得动弹一下。近日春雷阵阵,萧笑听说泥塘里有寿龟开始冒头了,所以今天大家的排查重点会放在这片寿龟上。 因为往日泥塘里最先冒头的都是年岁三载以内的小寿龟,龟壳柔软,体格玲珑,最受那些饿了一冬的长虫们喜爱。刘菲菲担心自家的宠物被外面那些妖艳贱货引入邪路,而蒋玉则刚刚意识到那头行踪不明的无面怪可能躲藏在这片泥塘里,两边一合计,便很快确定了今晚的重点调查区域。 大晚上,想在一片泥塘里寻找莫须有的无面怪与大蛇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身上穿着厚重的连体龙皮套装,戴着厚厚的龙皮手套在泥地里摸来摸去,每个人身上还挂着一块隐形桃符——这是蒋玉友情赞助的礼物——郑清非常怀疑,如果那头无面怪真的在这片泥塘里,来不及掏出法书的他们会不会被当成啃成骨头架子。 只不过萧笑再三解释无面怪能力有限,除了伪装之外战斗力几乎为零,再加上蒋玉等三位女巫手持法书、护符等守在岸边,稍稍给了郑清一点安全感。 湿滑的泥巴从郑清的指缝间流过,捏起来给人一种异常满足的感觉。 郑清强忍着玩泥巴的冲动,手指在泥地里慢慢摸索着,仔细辨别每一块卵石与休眠寿龟之间的区别,小心翼翼的将抓到的泥鳅与地龙幼虫重新塞回泥浆深处。 整个过程异常枯燥。 唯一能让他稍稍打起精神的,是偶尔从泥浆里摸出来的银角或者金豆子。从开始到现在,目标没找到,这些意外之财倒是搂了好几个了。 这些钱是考试之前来寻寿龟祈福的巫师们丢下来的,因为上学期期末考试在冬季,到现在时间过去还不久,再加上大部分寿龟还没活跃起来,所以泥塘里还有一点‘残羹剩菜’给郑清一点惊喜。 之所以没有其他巫师来‘偷’这些祈福钱,一方面因为学校不允许,白天众目睽睽,晚上又有巡逻队,没有隐身符等强力装备很难完成这项任务;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泥塘里残留的钱很少,倘若真金白银买了隐身符后来摸钱,很可能蚀了老本。 郑清等人也是因缘际会,在此碰了点运气。 “对面好像有人!” 岸边传来李萌小声的警告声。 原本稀里哗啦的泥塘顿时陷入安静之中,郑清僵硬的站在泥地里,一动也不敢动。虽然身上挂着隐身符,但他们毕竟做贼心虚,在宵禁的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一个不小心就要被学校通报批评,可能还会背上处分。 因此,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唯恐出岔子。 年轻公费生的视线顺着李萌刚刚指出的方向看去,顿时松了一口气。 李萌说的地方距离这片泥塘远得很,在临钟湖的另一侧,郑清估摸着应该是那座假山附近。而出现的身影,不出意外应该是校工委的临钟湖夜间巡逻队。 他们手中擎着的那种长长的法杖,郑清非常熟悉。上个学期他可没少拖着那些木头棍子在湖畔跑来跑去。 “不要紧,是巡逻队的。”郑清轻咳了一下,压低声音提醒道:“好了,大家集中注意力,快点搜索完这片区域……早收工早休息。” 没人回话,但旁边窸窸窣窣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 郑清舔了舔嘴唇,弯下腰,继续开始在泥塘里摸来摸去。只不过这一次,他的注意力从脚下的泥塘中稍稍分出了一部分,分到对岸那些夜巡队队员身上去了。 如果没记错,巡逻的时候每个队员都会有相对固定的巡逻路线——而这些路线绝对不包括一大群人聚集在某座假山前。 远远的,伴随着湖面拂过的微风,传来巡逻队员们轻微的骚乱声。 只不过因为距离太远,郑清没有办法分辨他们在说些什么,唯一可以确认的,是那些巡逻队员的情绪似乎都比较激动,有个别队员手中的法杖甚至开始冒出了一串串的火花。 这可不像是正规巡逻时会出现的场景,郑清稍稍有些担忧的想着,同时心底纳罕领队的老校工去了哪里?怎么看不见有人阻止那些巡逻队员暴躁。 “哗啦啦!” 响亮的水花声在临钟湖里响起,与之相伴的,是一圈圈荡开的、清晰的涟漪。 郑清稍稍站直了身子。 湖岸上浮出了几道壮硕的身影,隔着岸边的青石台阶,与那些巡逻队员们对峙着。不出意外,是临钟湖里的鱼人。 “他们在干嘛?”旁边传来蒋玉担忧的声音。 郑清顿时回过神,再次咳嗽了一下:“正好,趁着他们注意力不再我们这边,大家加快点进度……不要怕弄出响儿,他们现在听不到的!” 不远处响起尼古拉斯低低的赞同声。 郑清看了看斜坡草地上——蒋玉提供的隐身符可以保证持有这块桃符的巫师互相之间都能看得到——他看到包括蒋玉在内,三位女巫都已经把注意力从泥塘里转移开,落地对岸那些鱼人与巡逻队员身上去了。 他撇撇嘴,抬头看了一眼月亮的位置。 “唔,最多两刻钟,应该就可以完事了。”他估摸着,心底重新涌起一股干劲儿。 第一百一十九章 脚底抹油 “砰!”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对峙处传来,仿佛有人甩了一个响亮的鞭花。泥塘外的女巫们不约而同发出轻轻的‘哎呀’声。 刚刚弯下腰的郑清用力直起身子,扭头看了过去。因为速度太快,带飞几簇泥点,溅到了李萌身上,惹得小女巫嘟嘟囔囔的低声抱怨起来。 郑清没有在意她的抱怨。 他看向对峙处的时候,恰好看见一个橘黄色的光点缓缓散去。光点的位置在巡逻队员与鱼人之间,疑似某个警告性质的魔法。 郑清重重的松了口气。 “是‘五音五色咒’里的‘宫黄咒’,属于初步警告性魔法,”一旁同样关注着对峙情况的萧笑及时向同伴们做出解释:“……整体来看,情况还处于可控状态。” “先干活,先干活。”郑清强调般重复了两遍自己的话,似乎是想让大家重新记忆起今天来这片泥塘里的目的。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自己的猎队与朋友们跟远处湖畔边的对峙扯上什么关系。那可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只不过这一次,不论是宥罪猎队的猎手,还是临时加入队伍的尼古拉斯,亦或者站在泥塘外的几位女巫,都没有听郑清的絮叨,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橘黄色的光点刚刚熄灭,紧接着又是一个清脆的‘砰’声在湖岸边炸响。这一次,警告魔法的颜色已经变成了赤色,声音也随之变高了一点。 但是那些浮出水面的鱼人不仅没有退却,反而愈发向巡逻队员们逼近了几步。即便隔着老远,郑清似乎也能感受到站在前排的几位巡逻员几欲呕吐的心情——大部分鱼人身上散发的腥臭味儿都非常浓烈,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很少有巫师能够直面而不变色的。 “……大家……冷静……”一个男巫在大声嚷嚷着。 “嘶……黑……巫师……!”鱼人的嘶吼声也不甘示弱的响彻大半个湖面。 随后场面就陷入了混乱。 籍着月光,郑清可以看到有一个站在前排的矮个子巫师被鱼人一把推飞,挂到了不远处的树杈上;也有鱼人被巡逻队员的法杖重重砸中,一声不吭的沉入水底。当然更多的,是你一拳,我一杖的互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双方虽然发生了冲突,但整体表现都还比较克制,没有使用破坏性以及杀伤性魔法。 直到一条狂吠着的细犬被某个暴怒中的鱼人砸歪了脖子。 “不!!!”细犬的主人尖叫着,从怀里抓出一把符纸,重重的砸向那头鱼人。五颜六色的光刃从符纸间迸射而出,眼看就要撞到那头鱼人身上了——虽然郑清不知道那些符纸的具体名称,但这并不影响他判断出那头鱼人即将被五马分尸的后果。 “轰!!!” 几道粗大的水柱几乎同一时间从临钟湖里喷出,一涌而上,化作汹涌的水龙,打碎了那片光刃,撞在了巡逻队的身上。正在与鱼人们纠缠在一起的巡逻队员来不及撤退,直面了这道鱼人们的天赋魔法。十几个身影被撞的凌空飞起,然后结结实实的砸回青石板地面。 而鱼人们则对那条水龙置若罔闻,水龙撞在它们身上仿佛撞上了一片虚影似的,没有丝毫破坏力。 “嘶!”郑清倒抽了一口凉气,看着那些被撞飞的身影,他似乎听到了一片骨头碎掉的声音以及巡逻队员们的惨叫。 “它们怎么敢……唔!”李萌挥舞着胳膊,刚刚尖叫了半句话,就被蒋玉一把搂在怀里,堵住了嘴巴。 “我们要不要先撤退?”蒋玉声音急促,不安道。 郑清只愣了一刹那,拔腿就向泥塘外跑去:“快,快走!不要留在这里……回去再说话!” 毫无疑问,他们目睹了一件可以称得上是捅破天的麻烦事。 不论是九有学院的巡逻队被鱼人们打碎一地骨头,还是鱼人脑袋被巡逻队敲出一片大包,都不是一件小事,更不要提学府里现在风声鹤唳,鱼人与巡逻队、血友会与神圣意志、雷哲与奥古斯都、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等等,各种各样的矛盾交织在一起,只需要一个火星,就能点燃一大堆炸弹。 眼前这一幕,隐约就有那点火星的意思。 此外,这一幕往小里说,只是一些年轻巫师与鱼人之间的小冲突;往大的说,这就是临钟湖保留地的鱼人部落对巫师联盟的攻击——但是不论大小,都不是场外这些一年级巫师可以掺和进去的。 倒不是说鱼人太厉害,把郑清吓跑了。而是因为这件事,不论怎么处置,都会引起动荡。动荡则是第一大学现在最不需要的事情。 这也就意味着学校有极大可能会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各打五百大板。唯一不会化去的,就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出现的错误的人。 比如宥罪猎队、以及蒋玉、刘菲菲等人。 说不定,事有不谐,他们这些莫名出现的第三者还会被当局拖出去游街示众,转移群情激奋下的注意力——尤其郑清身上还有诸多头衔,更能搅起一片话题。 听到郑清的招呼,泥塘里、外的诸位二话不说,跟他一样,拔腿就跑。跑路间,郑清从灰布袋里摸出一沓遁符,甩在了众人身上。正常的遁符只有在学校特定区域可以使用。而这些符箓是郑清发现自己血液有异常功效后,用血液绘制的遁符,效果出众。 只是一瞬间,遁符的光环便笼罩在了年轻巫师们的身上,继而嗖的一声,众人的身影便从湖畔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临嗖前,郑清最后回头,看了事故现场一眼。 映在他视线里最后的影像,是一道冲天而起的火花,以及一道以事发地为中心,扩散开来、肉眼可见的波动。 郑清扯了扯嘴角,为自己的果断点了个赞。 有了在巡逻队打工半年的经历,他很容易就分辨出那道‘全面预警’以及随之而来守护法阵的魔法监测波动。毫无疑问,接下来半个学校都会被这里发生的事情惊动。 第一百二十章 一抹大粪 既然已经远离了临钟湖畔的麻烦漩涡,郑清与他的朋友们自然很有默契,不再议论这件事了。众人于学府后苑的一处隐蔽草坪间相别,各自离去。 一夜无话。 隔天晌午,辛胖子籍着‘捡药’的名义去临钟湖畔溜达了一圈,这才搞清楚昨晚那起事故发生的原委。 原来,巡逻队的人之所以在临钟湖畔大发雷霆、激出鱼人,是因为他们在巡逻的时候发现书山馆门前被人丢了一大堆鱼人粪便。立在门首两侧的石柱上,还被人用粪歪歪扭扭的涂了几个诡异的符号。 虽然后续查证确认那些符号并无魔力波动,也无确切含义——约莫只是有人在发泄不满情绪——但这种行为却带来非常糟糕的影响。 当时巡逻队员们众目睽睽,可以清楚看到有明显湿痕从临钟湖里一直延伸到书山馆前。像极了鱼人们拖着沉重脚步行进的痕迹。 再加上最近鱼人与学府之间的龃龉、鱼人与巡逻队之间的矛盾,导致巡逻队里一些年轻气盛的队员怒气中烧,自行在湖岸边集结,要招鱼人们出来对峙。 应召而出的那些鱼人也不是好相与的,言必称‘保留地自治权’、又要这些年轻巫师交出切实证据,各种不配合,言辞间还颇多讥讽。巡逻队的大部分队员原本就是因为违反校规校纪被处罚的家伙,自然都是些小暴脾气,三言两语下来,冲突自然而然发生了。 “最后呢?冲突结果呢?”郑清抱着怀里的占卜书,一边按照书中所讲给自己的罫线图增添新的‘卜算趋势线’,一边好奇昨夜那场风波的结果:“我记得好多巡逻队的人都被鱼人那条水龙打飞掉了……有人受伤吗?” 辛胖子忙碌一早上,回来又叭叭讲了一大通,早已口渴难耐。 听到郑清的问题后,并未立即回答,而是端着小精灵们沏好的绿茶,牛饮了一大杯,这才舒了一口气:“受伤?被水龙正面冲击,受伤自然是免不了的……但那些鱼人也不好受。我听说有一头鱼人身上被巡逻队的魔法染了洗不掉的彩色漆,还有鱼人的鳍被扯坏了。黑灯瞎火的,场面又乱糟糟,谁也说不清是谁先动了手,也说不清谁把谁给伤了。” “巡逻队那边也不好受。除了被水龙撞飞、断了骨头的那几个家伙,我还听说有些巡逻队员被那些臭烘烘的鱼人熏吐掉了,地上留了一大堆腌臜东西,可把过路的学生恶心坏了!” 鱼人身上味道难闻,郑清在入校的第一天就见识过了。 看着胖子眉飞色舞的描述,郑清仿佛见到了湖畔那乱糟糟的场景,顿感胃里一阵翻腾。 “总之,就是一笔糊涂账,对吧。”迪伦的脑袋从棺材边沿缩了回去,瓮声瓮气道。 胖子咕嘟咕嘟喝着茶,耸耸肩,对迪伦的总结表示赞同。 “唉,”萧笑怀里抱着团团,给它梳毛,喟叹一声:“历史就喜欢这么跟人开玩笑。阿尔法学院跟九有学院之间矛盾日渐激化,谁也不会料到会从这么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激化开来。” 郑清挑了挑眉毛,察觉到萧笑这番话背后的深意。 “应该不至于吧,”他犹疑道:“只不过是有关鱼人部落的一点私事,怎么会影响到两个学院之间的关系呢?就算昨天晚上的那场冲突,也只是学府内部的冲突呐。” “塞尔维亚的那位候补席猎手在‘超级猎场’里猎杀那头‘信标妖’之前,谁也不会想到巫妖王的巨掌在下一刻撕开了猎场的天幕;同样的,大巫师莱布尼茨1895年在世界巫师大会上讲解他那篇《对宇宙线性条件的简要描述》论文的时候,也不会想到几十年之后,这篇文章开辟了维度派的盛宴,会成为禁咒的基础。” 萧笑晃着脑袋,转眼就甩出两个实例否定了郑清的犹疑:“这个世界上,万事万物之间都是有联系的,你看不到,不代表那些隐秘的、危险的联系不存在。” 博士的话总能引起大家的深度思考,寝室中一时陷入安静之中。 许是梳毛的感觉很舒服,团团懒洋洋的在萧笑怀里抻了抻爪子,惬意的打着呼噜,噜噜的声音在安静的寝室里显得异常清晰,引得小精灵们驻翅眺望。 郑清也感觉气氛稍稍有点压抑。 他哗啦啦翻了翻手中的课本,转头看向辛胖子:“话说回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以为身为记者的你,打探一点消息会很快的。” “因为我要‘捡药’啊!”辛胖子怫然不悦,拉长声音抱怨道:“天见可怜,那群鱼人在湖边涂抹了太多的黏液,搞得一大片地方都臭烘烘的……在学校还没调查清楚事件原委之前,校工委又不好清理那些‘证据’。真是丧心病狂。” “你真去‘捡药’了?”郑清回身,好奇的打量了胖子一下:“我以为那只是个借口。” 所谓‘捡药’,与‘采药’性质相仿。只不过采药一般采的是草药,而捡药则捡拾的是虫虿类药物。临钟湖作为学府内生态系统最复杂的区域之一,拥有许多独特的药材,部分手头紧张的学生在向学校提交申请之后,便可以‘就地取材’,以资学业。 “自然不能是假的……这是我们做调查的基本原则。”提及这一点的时候,胖子圆润的脸上散发出骄傲的光泽,看上去颇为有趣。 “你去捡的什么药?”萧笑对这一点很有些兴趣。 辛胖子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个小巧的竹篾编织的虫笼,在舍友们眼前晃了晃。隔着虫笼狭长的缝隙,郑清能够看到里面趴着两只黑黢黢的蝈蝈,正耳鬓厮磨着,似乎黏到了一块儿。 “原配的一对蟋蟀!我可是翻了好多石头才找出来这么一对。”他神气活现的炫耀着,仿佛捉到无面怪似的:“真正野生的一对儿,不是步行街上那些打小养在一起,强行配对的虫子。李教授说了,那些强行配对的虫子药性太弱,做药引的时候平白降低几分功效。” 第一百二十一章 舆情与议论 到了周日晚上,开班级例会的时候,有关昨天晚间临钟湖畔鱼人与巡逻队冲突一事的报道便开始连篇累牍的出现了。 包括但不限于校报、贝塔镇邮报等在内的多家媒体,都分别采访了双方当事人,并从各个角度对这件事进行了分析报道。 与平日里相同,各家媒体在报道上的口径依旧大相径庭。 第一大学的校报始终站在学校的角度,以巡逻队的说辞为依据,并大篇幅刊登九有学院学生会发言人对此事的看法。 发言人表示‘对鱼人将大粪涂抹于神圣的书山馆一事表示强烈谴责与郑重警告’‘学院将保留追究相关鱼人法律责任的权利’。此外‘学府有关方面已经注意到鱼人部落的跨学院活动,规劝其谨言慎行’,该发言人私下表示‘对于鱼人部落住在九有学府,却前往阿尔法城堡进行相关申诉表示非常不解’。 与之相对应的,临钟湖的鱼人部落则邀请了《贝塔镇邮报》的记者进行相关说明。 在记者会上,鱼人部落的某位长老坚决否认了九有学府的相关指控。表示湖中的鱼人恪守与巫师的约定,在书山馆外涂抹大粪的另有其人。相反,该鱼人部落长老对于部落的青年鱼人遭到九有学院巡逻队的残酷镇压异常愤怒。 “这是对鱼人权利的严重挑战,是《临钟湖鱼人保留地法案》的严重倒退!”鱼人部落长老在提及这一点的时候,语气格外沉重:“诚然,大家都知道九有学院是一家管制严苛的学院,但部落依旧对学院抱有一丝希望……部落并不希望真的离开这片水域,只是希望学府能够顾及包括鱼人在内更多非巫师生命的基本权利,保证其不受损害。” 对于贝塔镇邮报记者询问部落为何前往阿尔法学院进行相关申诉,部落长老也进行了充分说明: “我们认为,不论是隶属于九有学院的巡逻队,还是临钟湖里的部落,作为当事双方,都不应该出现在调查组里。所以,引进第三方机构进行客观公正的调查,势在必行。” “阿尔法学院是一所秉承着‘自由与正义’理念诞生的学院,鱼人部落相信阿尔法会维护第一大学的‘基本正义’。” 至于什么是‘基本正义’,以及假若九有学府的态度继续强硬下去,鱼人部落怎样应对,该鱼人长老顾左右而言他,并未明确这些问题。 此外,鉴于近期九有学府敏感的气氛,该部落长老要求作为‘不具名消息来源’接受采访,因而整篇报道中都使用的是化名。 “也就是说,即便《贝塔镇邮报》的记者胡编乱造,我们也没办法证明,对吧。”郑清将手中的报纸翻的哗啦啦作响,读着上面那些报道,越看越气:“学院为什么不直接封锁临钟湖,将那些臭烘烘的家伙都丢到寂静河里去?没有学府的保护,估计那些鱼人连一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那倒不至于。”辛胖子晃了晃脑袋,逐条否定道:“首先,记者也是有节操的,比如我……也许我们没有报道全部的事实,但我们报道出来的,都是我们看到的事实……” “前段时间不是刚讨论过这个问题嘛,哪有什么真正‘理性客观中立’的报道!别给你们自个儿脸上贴金呐。”张季信对胖子的话嗤之以鼻。 “如果不能报道全部事实,那跟说瞎话区别不大。”郑清大手一挥,非常武断的下了结论:“而且,你们写你们看到的事实,先天就带了偏见……” “其次!”胖子对两位同伴的反驳充耳不闻,稍稍提高声音,继续说道:“鱼人部落离开学府倒也不会灭族,好歹它们也是一个拥有魔法文明的种族,就算文明等级不高,挣扎着活下去还是可以的。” “真是一个令人欢欣鼓舞的事实呐。”张季信挖苦道。 “第三,”辛胖子语气陡然一泄,嘟囔道:“你们搞清楚啊喂,我是跟你们一伙的,我是校报的记者,不是贝塔镇邮报的!” “所以我们才允许你说话,而不是用镇压符糊住你的嘴巴。”郑清翻了个白眼。 “将鱼人部落限制在学府之内,是巫师联盟的要求,也是实现‘鱼人无害化处理’的手段。”萧笑翻着贝塔镇邮报的另一版报道,顺口插话道:“与其关注巡逻队跟鱼人部落的口水战,你们不如多关心关心阿尔法学院那边的表态……” “关他们屁事!”张季信是一个坚定的九有学院分子,而且是个小暴脾气,听到博士的话后,怪眼一翻,立刻挽起袖子:“上一次他们跟鱼人勾勾搭搭做走私生意的事情还没说清楚,现在还好意思开口?” 萧笑拎起手中的报纸,递了过去:“呶……为什么不好意思。” 郑清中途截住那份报纸,在张季信发怒之前,一目十行,草草扫了一遍。 “嘁,还是那些老生常谈。”他撇撇嘴,将报纸还了回去。 一如九有学院的操作,阿尔法学院也是安排了学生会的发言人面对媒体。阿尔法的发言人对昨天晚上发生在临钟湖附近的事情表示‘非常遗憾’,同时‘对部落鱼人的基本权益与合理诉求能否得到满足表达关切’,同时强调‘每一位第一大学的居民都有权利维护自身合法权益’,云云。 唯一有些不同寻常的,是阿尔法学院社团联合会‘福瑞委员会’的某位高级干事会见了鱼人代表,与其就《巫师法典》及《保留地公约》的适用条款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沟通。 “起码阿尔法那边没有彻底撕破脸皮的打算,”对于这件事,辛胖子如此点评:“不管阿尔法学院的教授联席会议,还是校工委,亦或者学生会都没派人去跟那些臭烘烘的家伙打交道……只不过是社联某个毫无名气的家伙蹭热度,多给他一行报道都算看得起他。” 第一百二十二章 第五个周一 又是一个周一的早上,又将上一节老姚的魔咒课。 两天的周末假期转眼即逝,却毫不困难的让大家沾染上了节后综合症,再加上校工委不知抽哪门子风,昨晚来了一场倒春寒,呼啸的寒风刮了一个晚上,把阳台上的玻璃窗撞的叮咣乱响,仿佛一首粗犷的催眠曲,以至于大早上宿舍里所有人都不受控制的瘫软在被窝里。 最终还是萧大博士意志较为坚定一丢丢,挣扎着披上了袍子,顺便帮忙拽开郑清的帐子,拽掉郑清身上的被子,拽着他一起去做早课。 郑清吧嗒了一下苦涩的嘴巴,耷拉着眼皮爬起身,洗漱完毕,冷不防听到旁边辛胖子床铺里传来的中气十足的呼噜声,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呼啦一下扯开了阳台上的窗帘。 已入三月中旬,清晨的太阳多了几丝刺眼的感觉,再加上昨天晚上寒风吹了一宿,将半空中的云朵都吹了个一干二净,让阳光来的愈发爽利了一些。 由于迪伦平日睡觉都躲在他那口大棺材里,所以现在宿舍里唯一会受到阳光侵害的,就只有辛胖子了。 胖子被窝里那个中气十足的呼噜声戛然而止。 但出乎郑清意料,还有一个稍显细微的呼噜声仍旧意犹未尽、断断续续的响着。郑清眨眨眼,立刻反应过来,那第二个呼噜声应该是肥猫团团的声音。 因为胖子手边零食充裕,而且他把自己的床铺捯饬的异常舒适,所以团团多半的时间都会耗在胖子的床铺间。 “我要继续冬眠,莫要打扰我。”辛胖子扯了扯下巴处的被子,扯到了额头处,以遮挡刺眼的阳光。 郑清正诧异胖子脾气为何变得这么好的时候,胖子含混不清的声音便重新从被窝里传了出来:“队长大人,看在同袍之谊、同学之情的份上,麻烦回来的时候给你亲爱的猎手带点早餐……我谢谢你了啊。” 听到‘早餐’两个字,肥猫团团的呼噜顿时熄灭,随后跟在胖子话语后慵懒的‘喵’了一下,意思是它也要吃。 郑清冷笑两下:“额,似个杀手,莫得感情。” 被窝蠕动了几下,胖子挣扎片刻,最终没有挣脱那道强大的封印,无奈的咕哝道:“今晚我带队,去搜。” 这句话没头没尾,却并不影响郑清理解。 鉴于近期学校形势复杂,为了尽可能快的找到刘菲菲的大蛇以及那头莫须有的无面怪,昨晚郑清等人商量后,决定从这周起,每天晚上都进行搜查——鉴于周一到周五学业紧张,宥罪猎队采取了轮班制。 虽说轮班,但因为人手不足,难免有人多值一晚,有人少值一晚。因为郑清是猎队队长,所以他不得不捏着鼻子多辛苦一下,而且预定的周一晚上也是他值班。 此时听到胖子愿意代替自己今晚辛苦,郑清顿感欣慰。 这也让他稍稍有点不好意思,忍不住劝了胖子一句:“你不可能一直睡下去的,上午还有老姚的课,终归要起床。” “起床,终归要睡觉,”胖子在被窝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懒洋洋抱怨道:“毫无意义。” “这话听着就像有人说‘既然你要呼气,那么吸气有什么意义’一样滑稽。”已经换好长袍的萧大博士讥讽道。 郑清唯恐两人多掰扯几句,把胖子折腾清醒过来,连忙压低声音打断道:“我们稍后可能会去湖边转转……如果你起来我们还没回来,直接去教室就好。” 被窝里传来一声朦胧的回答,片刻之后,胖子与胖猫的呼噜声便此起彼伏,重新在寝室里响了起来。 郑清将手中的护肤霜递给小精灵后,紧了紧袍子上的腰带,推开门,叹气道:“他真的只是蓝巨人吗?我总觉得他身上或许有熊罴精怪之类的血统……” “或许。”萧笑跟在郑清身后,将衣领树的高高的,整张脸躲在里面,瓮声瓮气的说:“巫师世界发展这么久,谁知道自己血脉上衍几十代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存在?” “也许我应该抽一点胖子的血液,下次去蒙特利亚实验室的时候托学长帮忙检测一下。”郑清走出宿舍山,登时打了个寒颤。 虽然过了一夜,外面的寒风变小了许多,但与前几日相比,仍旧凛冽异常。骤然感到室外如刀割般的寒风,任谁也感觉难捱。 “学校为什么要这么折腾人?!”年轻公费生哀嚎一声:“意思意思不就行了吗?!” “因为这周五就是春分了。”萧笑的脑袋躲在衣领后面,声音夹杂着风声,听着不是特别清楚。 “什么?”郑清侧起耳朵,叫道。 “这周五就是春分了!”萧笑把衣领向下扯了扯,提高嗓门叫道:“气象监那边还积攒了好多冬天的气象珠,有的品质接近崩坏了……如果不趁着春分之前把它们都用掉,就浪费了。而且还会降低这批值班员的评分。” 气象珠是气象监用来控制学校气候的法器,只有拳头大小,形状类似郑清小时候玩过的雪花球。只不过与雪花球不同,气象珠里不仅仅有‘落雪’这一种气候,还有‘风’‘雨’‘雷’‘电’等诸多类别。即便是‘风’一类,就有‘微风’‘狂风’‘寒风’‘暖风’等数十种气候变化,不一而足。 每年一月份的时候,校工委都会根据上一年气候变化的‘结算’与下一年气候安排的‘预算’申请数目种类不一的气象珠,用来调节布吉岛上的气候。 萧笑所说的‘气象监积攒了许多冬天的气象珠’,就是指预算没有用完,在节前突击使用的状况。 “原来太阳下面真的没有什么新鲜事呐。”郑清感慨着,摇摇头,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脑袋缩进了衣领中,袖着手,匆匆向飞苑赶去。 今天早上起床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了,如果再不抓紧一点,飞苑里好一些的晨练地盘就要被别人抢光了——对于这点,他毫不怀疑。 毕竟这里是第一大学,有辛胖子那样的懒虫,但更多的是勤学苦练的年轻巫师。 第一百二十三章 春分后 就像萧笑预测的那样,春分之前,气象监的冷气球仿佛不要钱似的,一晚上丢十七八个,到了白天又吊诡的热起来,导致昼夜温差有时相差十几度。 虽然还没有达到‘早穿皮袄午穿纱’的程度,却也让校园里的穿衣风格一片混乱,有的还裹着冬天的大袄,有的则早早换上了夏日的薄衫;还有的上半身厚鼓囊囊,下半身则异常单薄,令人啧啧称奇。 与这多变气候相吻合的,还有校园中的诡异气氛。 九有学府、阿尔法城堡、鱼人部落、神圣意志、血友会,等等,各种各样纷繁复杂的关系勾连在一起,令校园里的舆论乱成了一锅粥。 有鱼人部落部分长老呼吁将部落从临钟湖迁走,搬到阿尔法城堡外那块风景秀美的水域中,重建一个新的、与阿尔法城堡自由风气相吻合的鱼人保留地。 阿尔法学院对此含糊其辞,并未给出明确答复,倒是反复重申了巫师联盟关于鱼人保留地的若干意见,以及尊重九有学院对临钟湖的所有权这样的废话。 对于上述嘴炮,九有学院除了严正声明之外,也宣布将进一步加强临钟湖夜间巡逻的力度,表示将同意巡逻队的巡逻员们携带法书、护符等强魔法装备,并将授权巡逻队员对可能发生的恐怖行为进行事前阻止。 与几个半官方的表态相比,神圣意志与血友会的动作就干脆多了。从周一到周五,每天傍晚在学校的多座猎场中,都有两大社团之间的狩猎比赛——这种毫不废话就是干的风格带来的唯一后果,是校医院的床位明显紧张了许多,以至于郑清一度听到贝拉夫人抱怨学校花名册的分类方式过于武断,把许多明显属于星空学院的学生分到了其他学院。 这种乱糟糟的情况持续了一个星期,直到周五春分到来之际,仍旧没有转好的迹象,而且看样子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虽然宥罪骑士团开会之后确立了‘一边倒’的原则,但私下里,郑清反复提醒各位小伙伴注意克制,‘加油的可以,上场的不要’,平日里要注意低调,不要接受任何媒体,包括辛胖子在内的任何记者的采访,以免成了那只被枪打的出头鸟。 周六下午,从蒙特利亚实验室回来之后,郑清像条死狗一样瘫在了床上。 今晚的搜查任务是由萧笑带队,所以郑清难得偷来一时闲适。已经一个多星期了,不论是刘菲菲的宠物蛇,还是青衣老鼠所提到的无面怪,都没有任何踪迹。猎队也有些懈怠了。 昨天中午,宠物蛇走失的时间已经超过十三天,刘菲菲也向校工委提交了相关申请材料。但据尼古拉斯说,校工委接待的那位灰袍巫师态度有些悲观,表示近期在临钟湖附近失踪的小动物不止一只两只,找到的可能性很低。 按照那位灰袍巫师的隐晦说法,那些失踪的小家伙很有可能被湖里可恶的鱼人拖走了。 萧笑对这样的说辞持保留意见。 按照他的观点,就目前而言,鱼人部落与校工委之间的关系很差,灰袍巫师通过这种方式给鱼人部落上点眼药水是很有可能的;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在学校守护大阵监控之下,大量小动物失踪几乎不可能发生,那样会显得巫师法典是一个笑话。 而巫师联盟最讨厌大家把巫师法典当成笑话。 纷乱的念头在脑海中飘来飘去,令人不厌其烦。郑清用力晃了晃脑袋,目光落在窗外。 太阳已经下山,银灰色的天空下,颜色有些寡淡。 昨天是春分。 春分过后,负责天气变化的气象监再也没有理由随随便便给大家降温下雪了,所以今天的天气陡然转暖了许多。 宿舍里空荡荡的,除了郑清之外,其他人都是今晚搜查队的成员。只有小精灵与那只吃了睡睡了吃的肥猫陪伴他。 自从上次杜泽姆博士为小精灵们做过体检,表示她们意外很健康之后,郑清后来又去过几次非正常生命研究所,无一例外,都没查出她们身上有问题。 到了现在,小精灵们已经很久没有服用过特制的药剂了,平日里就是喝点露水、花蜜,住在郑清的帐子上,也未见与其他小精灵有什么不同。 杜泽姆博士倒是对这些小家伙来了兴趣,一度希望郑清转手给他,并许诺可以为年轻男巫写一份高系数的论文。对此郑清婉言谢绝了。 至于团团,在403宿舍养了半年膘之后,身子比刚来的时候明显圆润了许多,对男巫们的脾气也稍稍和善了一点。唯一不变的还是它那懒散的气质,以及对鸡腿的喜好。 因为对鸡腿的喜好,所以郑清等人可以在不违反灵猫尊严的基础上,支使它做一点无关大雅的小活计。 比如现在。 “团团?”郑清趴在床铺上,拉长音调,然后弯起右手拇指,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喵呜……”团团把叫声拖的长长的,音调起伏,音色丰富。 郑清撇撇嘴角。 “我只有一根了,”年轻男巫转过脑袋,压着枕头,语气多了一丢丢的威胁:“你想清楚啊,今天晚上他们都不在,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能给你鸡腿。” 肥猫不屑的打了个响鼻,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模样,踱着方步,四平八稳的在书桌上走来走去,垂下的尾巴尖却不小心将一张图表扫在了地上。 郑清眼角抽搐了一下。 “再加一个鸡翅,”他耷拉着眼皮,声音充满了商量的感觉:“都是老主顾了,你要学会优惠……咱们这是长期生意,要学会互相让利,学着双赢。” 团团眯起它那双橘黄色的眼睛,思考了半晌,最终溜溜达达,蹿到了郑清床铺上。 “这就对了……”男巫咕哝着,重新把脑袋埋进枕头里,舒服的哼唧着:“一步,两步,对,这边稍微重一点……嗯,走三才,迈五相……对,就是这里,吸……” 他的背上,肥猫弓腰曲背,软绵绵的爪子用力按着相应穴道,卖力的给他踩背。 “这老猫的爪艺越来越好了,难怪胖子这么喜欢它呆在自己床上。”郑清眯着眼,舒服的龇牙咧嘴。 “这小子身上还是有股怪怪的熟悉的味儿……嘶,怎么就想不起来呢?”肥胖的猫脸也皱成包子模样,露出一副思索的表情。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这是个危险的季节 被团团踩了几脚之后,郑清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想要变成猫去校园里溜达溜达。 这种感觉来的异常猛烈,以至于他没有等到肥猫踩够一个钟,就提交了鸡腿,将它赶下了自己的床铺。 对此,团团乐意之至,毫不拖泥带水,咬着鸡腿就跑开了。 虽然季节已经脱离了冬天,但天色黑的还是比较早,傍晚六点左右,校园就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几十米外就看不清人影——这是对人类而言。 对变成黑猫的郑清来说,刚刚擦黑的天色恰到好处。它的眼睛不会在路灯的反射下变成黄澄澄的灯笼,它的身影也可以完美隐匿入轻纱般的夜色中,不会引来路边闲人的咪咪声。 顺着阳台跳出宿舍,穿过几条林间小路,黑猫兜兜转转,绕着临钟湖溜达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前往了小树林的猫果树。 一只猫溜溜达达,总有种不得劲的感觉。 与往日不同,今天的猫果树似乎有点热闹。 几只皮毛斑斓的花猫正弓着背,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呼噜声,互相对峙。它们中间,一只脑袋被啃掉的小青蛙正断断续续的抽搐着身子。对于学校的这些猫猫狗狗来说,能够随意捕猎的食物并不多,临钟湖里的青蛙与草丛中偶尔滑过的赤链蛇就是其中最美的野味。 不,青蛙不是重点。 重点是,作为猫群的首领,郑清曾经严格要求过猫群的纪律。包括抢食、霸凌在内的多种行为都是严格禁止的。所以,当今天,他看到几只花猫争抢那个失去脑袋的小青蛙后,出离的愤怒起来。 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法律了?! 劳资可还是这棵树的扛把子?! 黑猫黑着脸,二话不说,嗖过去,抡起巴掌,一猫赏了一下,将它们糊离了原地。 几只花猫被抽飞后,回过神,发现是自家老大,纷纷垂下耳朵,收紧尾巴,臊眉耷眼的喵喵几下,滚回了猫果树。 郑清支着前腿,蹲坐着,做出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猫果树上的群猫们,示意它们注意着点。 然而令他不爽的是树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猫咪今天不知是吃了什么药,完全没有往日毕恭毕敬的模样,反而三五成群凑在一起互相舔毛,一起喵喵喵喵喵。 撑了片刻,郑清有些气馁。 何必跟一群蠢猫置气呢?他在心底这么安慰着自己,甩甩尾巴,站起身,然后助跑几步,蹿上了猫果树。一如往日,它的‘王座’上斜躺着某只慵懒的小白猫。 只不过与往日不同,郑清觉得今天小白猫身上的气味格外好闻。他忍不住凑上前,用力嗅了几下。 “啪!”毫不意外的,小白猫糊了他一巴掌。 只不过对于黑猫来说,小白猫那一爪子仿佛是给它挠痒痒,丝毫没有什么威力。也许唯一的作用是告诉了黑猫,它刚刚的行为并不受欢迎。 郑清是一只有尊严的猫,自然不会做出什么倒舔的行为。 于是它昂起下巴,神气活现的啪到了剩下的那一半王座上,举目四望,打量着自己的下属们,开始了新一轮的巡视。 看着,看着,看着那些腻歪在一起的大小猫咪,还有四周散发出的那股莫名的诱人气息,听着耳边仿佛一群小孩儿哭泣的声音,郑清忽然意识到什么,瞳孔渐渐睁大。 “呼!” 黑猫惊慌失措的站起身,扭头看了一眼——刚刚,那只布偶猫喵喵叫着,凑到了它的身后,舔了舔它的尾巴尖,还试着更进一步。只不过被回过神的郑清躲避开了。 “嗷!” 黑猫夹紧尾巴,怒气冲冲的对布偶猫嚎了一嗓子。布偶猫眼巴巴的瞅着他,瞅了片刻,发觉黑猫夹紧的尾巴没有丝毫松懈,最终她只能甩甩尾巴,扭头失望的走开了。随后,一只有漂亮的蓝绿色眼睛的波斯猫跟着布偶猫离开的身影凑了上前,也试图凑到郑清尾巴下面。 郑清抬起爪子,一把按在波斯猫的脸上,毫不迟疑的,将其用力推开。就这样,波斯猫也失望的离开了。 布偶猫与波斯猫并不孤单,它们的身后,还有一条长长的队伍,似乎整棵树上的母猫们都开始排队,一双双黄澄澄、绿油油的眼珠子死死盯着黑猫,嘴里发出凄凄惨惨戚戚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郑清四条腿一软,惨叫一声,啪嗒一下,从猫果树上跌了下来。落地之后,黑猫翻了个身,顾不得抖掉身上的尘土,撒腿就跑。 他的身后,传来小白猫上气不接下气的狂笑。 与郑清一样,蒋玉今天也轮休,不需要出勤参加搜查队的工作。但与郑清不同,她并不打算给自己放假,而是决定换一个身份继续搜索。 于是晚饭后,她便喝了变形药水,使用变形咒变成小白猫开始工作。在变形之前,她与李萌约定,稍晚一点,李萌会带着猎队的人假装路过猫果树,然后假装预见她这只‘小白猫’,然后以这只小白猫与校园里曾经被谋杀的那只小白猫‘相似’,可以做诱饵为由,让她加入后续的搜查工作。 是的,蒋玉今天打算换一种调查方式,以自己为诱饵,看能不能钓出那头无面怪。 没有比今天更好的机会了——按照这个计划,她变成的小白猫身后可是跟着一整支训练有素的猎队,还有学校的公费生、还有转过三个学院的资深老生。可以说,后援力量比她以往变成小白猫的任何时候都要强一百倍。 要知道,平日里她的后援力量只有一个不甚靠谱的十二岁小女巫,以及一头没有爪子,只会打嘴炮的毛绒熊罢了。 只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她的计划在实施过程中,遇到了某个不可抗拒的变量。 猫群发情了。 看到郑清被母猫们吓的落荒而逃,蒋玉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感觉这件事可以承包她一整年的笑料。唯一令她遗憾的,是她不能承认自己知道这件事,也就不能拿这件事打趣郑清了。 这真真是极可惜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逃跑见闻 更可惜的是,小白猫自己也没有得意多久。 在黑猫被吓的落荒而逃之后,母猫们的确是退却了,但公猫们又开始摩须擦掌,跃跃欲试。它们的首要目标,自然是可以坐在猫果树‘王座’,貌似可以与黑猫分庭抗礼的某只小白猫身上了。 虽然那只小猫‘疑似’还没有成年? 不要紧,凑过去闻一闻就清楚了。 反正某黑大佬也不在。 于是,继黑猫从猫果树掉下来之后,紧紧过了不到一分钟,小白猫也跟着栽了下来,尖叫着落荒而逃了。 蒋小猫没跑出多远,便听到旁边灌木丛里传出一阵吭哧吭哧的闷笑声。她定睛望去,正是不久前逃走的黑猫。 小白猫刹住身形,一个急转弯,停在了黑猫面前,凶残的吼了一声:“喵!” 黑猫撇过头,抬起爪子,摆了摆,表示这不是他的锅,他不背。只不过看他那耸动的肩头还有颤抖的胡须,小白猫很容易便判断出黑猫是幸灾乐祸。 这种情况她自然不能容忍了。 于是乎,灌木丛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尘土飞扬,原本几只躲在灌木丛里挖草根的树精也被两只猫打架的动作惊的撒腿就跑,躲回了旁边的橡木树洞里。 当然,说是打架,其实并不可能真的打起了。只不过处于某些模糊的想法,郑清乐于陪小白猫玩玩这种无伤大雅的小游戏罢了。 还没等他们打多久,不远处的猫果树上就传来群猫七嘴八舌的嚎叫,很显然,它们不瞎,也发现了躲在这个角落里的黑白双猫。一双双黄澄澄、绿油油、紫莹莹的眼睛齐刷刷的盯了过来,把还准备撕扯一会儿的黑猫吓得毛都炸起来了。 “风紧,扯呼!” 黑猫着急之下,张口就来了一句人话,然后伸出爪子拨拉了一下小白猫的脑袋,撒腿就向树丛深处跑去。看样子,他被之前那些热情的小母猫们吓的够呛。 与他相比,小白猫显然现在受到的惊吓更大一点。 什么情况?!黑猫说人话了?!黑猫会说人话!! 原本蒋玉已经有八九分把握,黑猫就是郑清变化的。但这句人话一出口,那八九分的把握顿时掉到了不足一分。 无他,蒙代尔悖论摆在那里。作为大的巫师家族出身的女巫,蒋玉比其他人更了解这条几乎可以被称为‘定理’的巫师法则的强大之处了。 一个巫师不可能同时实现‘物种的自由转化’‘意志的独立性’以及‘魔力稳定性’这三个条件。而学习变形术的巫师,大部分都选择了‘独立意志’与‘物种的自由转化’,相应的,他们也付出了魔力稳定性这一代价。 第一次遇到黑猫的时候,黑猫变大变小还可以借口使用某些魔法药剂达成相应效果,但是说话这一条就不行了。因为即便是许多魔力强大的魔法生物,也不见得能掌握一种复杂的语言。这是巫师,尤其是那些选择了‘魔力稳定’与‘物种自由转化’这两个条件去修习变形术的巫师,所特有的能力。 换个说法,巫师界已知的,可以说人话的动物,基本都是精神分裂的变形术患者。 而在女巫的印象中,郑清又不像是一个精神病。 一时间,这些纷纷乱乱的念头在小白猫脑子里横冲直撞,直搅的她头昏脑涨、晕晕乎乎。连带着,跟着郑清跑路的脚步也下意识缓了缓。 黑猫向前蹿了老远,感觉身后动静不对,回过头才发现小白猫傻乎乎的站在不远处正在发呆。 “愣着干嘛?!快跑啊!再不跑就要被那些大猫捉去配种了!”黑猫扯着嗓子嚷嚷起来。 他倒是不在意在一只猫前面说人话。 很快,他便反应过来——在黑猫看来,小白猫只不过是一只味道很好闻的小白猫,听不懂人话是理所当然的,听懂了反而不正常了——于是乎,黑猫向回溜了几步,弹出爪子,在泥地里草草画了几副异常抽象的图案。 两只猫夹着尾巴在前面跑,身后一群双眼变成心形的猫竖着尾巴在后面追;然后一只猫掉队了,被后面的心形眼睛猫抓住,很快便有几只身强力壮的大猫上前,将那只掉队的猫按在了身子底下。 郑清没有萧笑那样深厚的基本功,所以画出来的图案令人不敢恭维。 即便是拥有人类灵魂的蒋小猫,也只能根据黑猫爪子勾勒的图案,大致猜测出他在说些什么。这让她有些恼羞,又有些忍俊不禁,原本心底的担忧也消散了不少。 就在这时,灌木丛一阵晃动,两个衣冠不整的男女巫师从阴暗的角落里蹿了出来。男巫一边整理袍子一边惊慌失措的左右张望,同时小声嚷嚷道:“谁在那里?” 女巫则一声不吭,只顾着低头摆弄自己的头发。 作为一只黑猫,郑清自然可以毫不避讳,大大咧咧的蹲坐在原地,观赏两位年轻巫师的表演。一边看,他一边在心底啧啧称叹,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叹春天来了,不仅猫儿在发骚,巫师们也开始发情了。 男巫小声嚷嚷了半天,自然是不会有人搭理他们。只有不远处一白、一黑两只猫儿蹲在树下,用诡异的目光看着他俩。 女巫终于鼓起勇气,小声问道:“会不会是你听错了?把猫叫听成了人说话的声音?” “不可能!你刚刚不是也听见了吗?”男巫断然否认道:“明明有‘快跑啊’‘配种’之类的声音……” 黑猫听了,顿时一乐,好嘛,原来是自己的锅。 他忍不住吭哧吭哧笑了起来,然后收到小白猫嗔怪的眼神。 两只猫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两位巫师的注意。 “那只黑猫是不是被毛卡住了?”女巫总是最富有同情心的一类巫师,即便在眼下这种狼狈的情况下,仍旧有心思关心这种事情。 “快走快走,出去再说。”男巫则拖着女巫的胳膊,向外走去,同时安慰道:“猫吐毛球是正常的事情……它们平日舔毛太多,那些毛被舔进肚子里,无法消化,只能再吐出来。” 黑猫脸色一黑。 你才舔毛!你天天舔毛! 第一百二十六章 蛇蜕 李萌怀里抱着毛绒熊李能,仰着脑袋站在猫果树下,举着小手,一只一只数着树上那些喵喵叫着的大大小小的猫咪。 即便耳朵被聒噪的猫叫充斥着,也没能阻止她的认真。 “噫?!怎么不见呢?!” 小女巫绕着猫果树,数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最终确认自家表姐变成的小白猫并没有呆在猫果树上。 今晚稍早些时候,蒋玉与她制定了秘密作战计划,让她忽悠着猎队来猫果树这边集合,然后蒋玉自己变成猫后可以充当猎队的诱饵。 最开始的时候,李萌对于这个计划是拒绝的。 这么危险的事情,不能表姐想做她就跟着胡闹。好歹自己已经是大学生了,已经知道事情轻重缓急,知道巫师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 但当表姐拿出一份给李萌安排的新日程表后,李萌立刻妥协了——按照新的日程表,每天二十四个小时有十六个小时都标注了学习、学习以及学习的字样,此外还要早上六点起床,午餐时间控制在十五分钟,等等。 简直要了李萌的老命了。 所以,小女巫最终哭丧着脸,接受了蒋玉安排的作战计划。 但是她也反复强调,倘若事有不谐,被家里或者学校抓住了,她可不背黑锅。对此,蒋玉自无不可,欣然答应。 然而眼下。 “这跟计划的不一样呐。”李萌咬着指头,盯着树上那只漂亮的波斯猫,一脸茫然。 波斯猫一脸骄傲的趴在结实的树干上,丝毫没有在意树下那直愣愣的目光。对于它来说,被人类观赏是必然的,不被观赏才不正常。 “什么不一样?”萧笑刚刚也在留意猫果树。 与李萌相似,他也在用搜寻的目光打量着面前这株挂满猫咪的大树。只不过他并不希望在这株树上看到某只黑猫。 毕竟他是拥有‘博士’称号的男人,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所以他非常担心某个不知轻重的家伙今晚喝了变形药水随随便便来猫果树上溜达——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对吧,大家都懂的。 值得庆幸的是,萧笑并没有在猫果树上看到黑猫的身影。 这意味着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了。 萧大博士轻吁了一口气,转了转脖子,舒缓了一下僵硬的肌肉。 虽然现在没有看到黑猫,但并不代表一切都安全了。晚上回宿舍之后,还是要告诫一下某位公费生。春天来了,又到了一年一度生机蓬勃的日子了,最近还是别变猫,老老实实三点一线,在学习、实验室以及宿舍之间呆着吧。 萧笑在心底这么想着,顺手抽出自己的笔记本,写了个备忘录。 就在他做笔记的时候,听到旁边小女巫的嘀咕声,不由回过头好奇道:“什么不一样?” 仿佛偷东西被人当场抓获了似的,李萌被惊的立刻回过头,结结巴巴否认道:“没,我没说……阿嚏!” 她感觉自己鼻子有点痒痒,忍不住用力打了个喷嚏。 这个喷嚏来的非常及时,当即转移了萧大博士的注意力。 “这几天气候变化比较剧烈,早晚温差大,可千万别感冒了。”萧笑皱着眉,打量了小女巫一眼:“要不今晚你先回去休息吧……后面的搜查工作我们自己就能完成。” 李萌吸了吸鼻子,挺胸抬头,拒绝道:“今日事今日毕,我做事可没有半途而废的习惯!” 她的怀里,毛绒熊举起爪子,一脸慈悲的帮小女巫抹掉下巴处残留的一点口水,以及挂在鼻尖处的鼻涕丝。 “该去二十一号凉亭了!”尼古拉斯在不远处招呼两位同伴:“快点,不然今天又要熬到下半夜。” “来了来了!”李萌大声答应着,转眼便没了之前打喷嚏时的萎靡劲儿,蹦蹦跳跳的向尼古拉斯等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萧笑摇摇头,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猫果树,也跟了上去。 …… 当萧笑与李萌在猫果树下搜索某些身影的时候,他们想要寻找的目标正漫无目的的徘徊在临钟湖东岸的草坪附近。 夜色渐深,天空中没有月亮,这个季节也少有成群结队的灯火虫。所以湖岸周围一片漆黑,除了一些挂在树枝的夜光雀外,几乎看不到其他光源了。再加上天气还有几分寒意,因而那些在夜里四处溜达的男女巫师也很少见。 原本住在临钟湖里的渔人部落还会在湖岸左近摆几颗夜光珠,充当一点聊胜于无的警戒,但这些天部落与学院之间关系紧张,出于各种考量,鱼人们把夜光珠都撤走了。 还没到掌灯的时候,巡逻队也还在各自的休息室里聊天打屁,整个临钟湖都沉寂在静谧的气氛里。 所幸郑清现在是只猫。 对于猫来说,白天或者黑夜,差别并不是特别大。或许对猫来说,夜晚更自在一点。毕竟夜里人少,在校园里晃悠的时候,不会随时随地有人一脸蠢样的冲你咪咪叫。 每每想到那些冲自己咪咪的家伙,郑清都想冲上去给他一爪子。 小白猫走在郑清身前,尾巴垂在地上,身形扭动间,仿佛游鱼似的在空气里划出优雅的S形,令人赏心悦目。 唯一稍显刺眼的,是小白猫背上挂着一枚苍耳。 应该是之前钻灌木丛的时候,不小心粘在背上的。 黑猫小跑几步,抬起爪子,帮小白猫将那枚苍耳从她背上扯下来,丢进临钟湖里。 “喵!”冷不丁遭到‘偷袭’,再加上刚刚的特殊经历,把小白猫吓了一跳,尖叫一声弓着背原地蹦跶了老高。 回过神后,小白猫顿时恼羞成怒,龇着牙,亮出肉垫里爪子,张牙舞爪冲向黑猫。 黑猫自然不会愚蠢到任凭她抓挠,撒腿就跑。 小白猫不依不饶,喵喵叫着跟着他身后。 就这样,一黑一白两只猫绕着附近的各个犄角旮旯,来了一场说跑就跑的跑酷。 直到郑清的前爪踩到一个滑溜溜的东西,扑通一下栽倒在地上,才被小白猫逮住,重重的挠了几爪子。 重新爬起来的黑猫在草地上晦气的蹭了蹭爪子,回头扫了一眼,想看看绊倒自己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然后他就看到一小截干瘪的蛇蜕,就那么静静的躺在一丛灌木的脚下。 第一百二十七章 会和 银灰色的蛇蜕静静的躺在草窠之下,仿佛一截被丢弃的麻布条。细碎的鳞片在猫眼中闪烁着神秘的色彩。 许是因为靠近湖畔,水汽充盈的缘故,蛇蜕显得有些滑溜,这也是黑猫刚刚一脚没有踩实,滑倒在地上的缘故。 原本打闹着的黑白双猫在看到这条蛇蜕的一瞬间,都止住了身形。 无他,只是因为这条蛇蜕正是大家寻觅已久,刘菲菲那条宠物蛇所留下的痕迹。郑清与蒋玉等人不止一次见过那条蛇,而且气息一致,决计不会认错的。 两只猫沉默了几秒钟,小白猫尖叫一声,撒腿就跑,转眼间就钻入灌木丛,从黑猫眼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郑清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小白猫跑掉了的事实。 “只不过是条蛇蜕,又不是真蛇,怎么会被吓到这种地步?!”黑猫抖了抖胡须,暗自嘀咕着。他以为小白猫是被这条蛇蜕给吓跑了。这并不奇怪,对于尺许高低的小白猫来说,刘菲菲那条胳膊粗细的宠物蛇自然足够恐怖,即便是蛇蜕残留的气息,也足以吓跑湖畔大多数虫豸以及小动物了。 或许下次应该在自己颈子上缠一条蛇蜕,看看那只无法无天的小白猫还敢不敢对自己动手动脚?郑清心底飘过这个念头。 当然,对他而言,那些整蛊的念头也就只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他现在更重要的任务是将这条蛇蜕所在的位置通知宥罪猎队的几位同伴——所以对小白猫逃走的事情,他也顾不得追究了。 不过,搜索队的人现在在什么位置,对郑清来说是一个难题。虽然早些时候,他与萧笑等人聊天时提过晚上搜索的事情,却也只是简略问了问,并未细究具体路线。只知道队伍今天最终会去二十七号凉亭。 原地踟蹰片刻后,黑猫最终决定去二十七号凉亭等着大家。 但在离开之前,他还需要做一点微小的工作。黑猫左右张望一番后,人立而起,然后从旁边的草窠里捡起一些枯草,盖在那条蛇蜕上,聊作掩饰,免得等他离开之后,这条蛇蜕被某些无知小动物给祸祸掉。 片刻之后,黑猫晃着尾巴,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静谧的夜色中。 另一边,小白猫,也就是蒋玉并不是被蛇蜕吓跑了。与郑清一样,她也在第一时间发觉那条蛇蜕的来历。但与郑清不同,她知道今晚去什么地方能找到猎队。 在沉默的那几秒钟里,蒋小猫思考过要不要向郑清袒露身份,以便两猫合力处理这个突发状况。但一方面,她并不像郑清一样会说话,所以如何沟通是个大难题;另一方面,她后来也反应过来,即便不告诉郑清她的身份,郑清也会将这条蛇蜕看管妥当的。 这也是为何小白猫可以跑的异常果决,毫不拖泥带水。 她需要尽快将搜索队伍带来现场——巫师的工作还需要巫师处理,两只猫是没有办法继续追踪下去的。 为此,她敢于再次面对一群嚎叫的大猫。 幸运的是,当她第二次来到猫果树下的时候,恰好看见了李萌等人离开的身影。只不过她猫小腿短,远远望见,却一时无法追上。 再加上猫果树上的那群公猫们看见小白猫回来,以为她想通了,一群群喜不自禁,稀里哗啦从树上落了下来,直追小白猫而去。 蒋小猫不得不左突右躲,沾了一身草屑尘土才最终逃开。 当她重新追上李萌诸人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环府长廊的第二十七号凉亭了。凉亭一侧的木椅上,某只黑猫正好整以暇的卧在那里,懒洋洋的等着他们。 看着长条木椅上趴着的那只熟悉的黑猫,萧笑眼角抽搐了一下。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也不知道今晚这只黑猫有没有做出什么‘可pa’的事情。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李萌的惊呼声。 回过头,萧笑恰好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从身边一掠而过,扑向长椅上的黑猫。眨眼间,黑猫便从长椅上狼狈的滚了下来,被某只怒气冲冲的小白猫挠了满头满脸的乱毛。 蒋小猫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理由生气。 她一路辛辛苦苦跑了辣么远,又是躲避那些发骚的公猫,又是叫的口干舌燥,好容易找到队伍了,却看到某只黑猫惬意的趴在那里。 还有比这更令人恼火的事情吗?! “鸭!鸭!!小心点,不要让黑猫抓伤我表……表姐新养的小猫!!”李萌咬着舌头,说完了这句话。 说话间,她一把将怀里的毛绒熊丢在地上,踢踏着小皮鞋蹭蹭跑到黑猫与白猫之间,努力将小白猫往怀里抱,隔绝她与那只黑猫之间的距离。 “我觉得更需要担心的是黑猫吧!”尼古拉斯非常客观的吐槽道:“就我看到的,那只黑猫被小白猫抓的够呛……你确定它们不是打算交配吗?” “不是!” “不可能!” 李萌与萧笑异口同声的否认着,然后不约而同的看了对方一眼。与此同时,黑猫与白猫也听到了尼古拉斯的话。白猫耳朵一竖,恶狠狠的瞪了某位老生一眼,喉咙里发出危险的声音;而黑猫则扯了扯耳朵,猫脸露出了一丝无奈。 “喔噢,真是充满杀气的眼神呢。”尼古拉斯注意到小白猫的眼神,不由打了个寒颤:“发情期的动物攻击性就是强……书里说的果然不错。” “你闭嘴!少说两句话不行吗?”李萌死死抱住怀里的小白猫,有些气急败坏的嚷嚷道:“没看见我现在正忙着吗?!” 尼古拉斯眨眨眼,感觉小女巫这股怒气来的毫无道理,只得无辜的耸了耸肩膀。 萧笑则轻声咳嗽了一下,不动声色的挪到黑猫身前,挡在了黑猫与其他人之间,解释自己刚刚否定的原因:“假如猫打算交配,是不会像刚刚那样粗暴的……而且这两只猫体型相差这么大,是不可能的!” 前一句话他还说的有些含糊,后面一句就非常肯定了。 李萌飞快的点着头,给萧笑这个适时的解释点了一百个赞:“对对对,就是这样的。” 尼古拉斯狐疑的看了两人一眼,总觉得气氛有点诡异。 第一百二十八章 画皮 “这只黑猫,你们认识?” 尼古拉斯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某只貌似无辜的黑猫身上,语气中多了几分好奇。 “见过!” “认识!” 这一次,萧笑与李萌又一次异口同声了。黑猫忍不住一爪按在了自己额头。 李萌瞟了黑猫一眼,把自己怀里那只小白猫搂的更紧了一点,闷声回答道:“有一次我在小树林里被一群野猫攻击,是这只黑猫帮我打跑了那些野猫……” “那些猫不是野猫,它们一部分是学校的灵猫,一部分是学生的宠物猫。”萧笑及时纠正了小女巫的错误观点。 李萌没有搭理他,继续说道:“……我还记得这只黑猫可以变大变小,超级凶!” 自己凶吗?郑清把头往前一探,脑袋陡然涨大了数倍,瞪着两颗黄澄澄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小女巫,眼神中满满的气愤。 李萌受惊,忍不住打了个嗝。 萧大博士一把按在黑猫脑袋顶上,将他的头重新按回了自己身后,然后陪着笑脸解释道:“这只猫来自蒙特利亚教授的实验室……你们也知道蒙特利亚教授的研究方向。”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尼古拉斯扬起眉毛:“如果没有记错,蒙特利亚教授没有一年级的课程安排吧。” 萧笑眼睛都不眨一下,立刻给出了一个恰如其分的回答:“清哥儿最近一直在蒙特利亚实验室当助理,偶尔会把这只猫带回宿舍……我们宿舍还有一只灵猫,叫团团,跟它也很熟。” 黑猫适时的‘嗷’了一嗓子,表示博士说的都对,就是介个样子。 尼古拉斯终于不再纠结两只猫的来历。 虽说今晚的搜查队有他、萧笑以及李萌三人,但按李萌那丫头的做事风格,可以算得上纯属凑数,实打实的搜查队员只有他与博士两人。而搜查范围却并没有比以往小多少。所以说今晚任务还很艰巨,没有时间浪费在猫猫狗狗身上。 尼古拉斯不打算在猫猫狗狗身上浪费精力,但两只猫却不这么认为。 在经历过暴躁、暴走、暴揍的三重曲之后,蒋小猫终于想起自己的来意,弹出爪子,勾住李萌的衣领,小心的扯了扯。 李萌正低头看毛绒熊——这头毛绒熊刚刚被她丢掉之后,已经蹒跚着跑了回来,正顺着她的腿向上爬,想要重新回到女主人的怀里——李萌需要注意不被这头毛绒熊把袍子扯皱。 感受到衣领处的拉扯力,小女巫低下头,恰好看见小白猫焦急的眼神。 “喵!”小白猫非常坚定的叫了一下,尾巴甩了甩,示意李萌放她下来。 小女巫犹豫了几秒钟,最终妥协,将小白猫放回地上。 甫一落地,小白猫就弓着背、翘着尾巴,飞快的向凉亭外的草地间跑去,没跑几步,便回过头看了李萌一眼,同时歪了歪脑袋,示意她跟上。 李萌毫不犹豫,爬过长廊的护栏,跟了上去。 萧笑愣神间,却惊讶的发现某只黑猫也甩了甩尾巴,向着小白猫所去的方向跑去,同时示意他跟上。萧大博士若有所思,意识到郑清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你们在干嘛?”尼古拉斯回过神,发现自己的队友们纷纷越过护栏,向草坪深处跑去,忍不住低声叫道:“那里不是我们今天的搜查方向啊!” “我觉得它们应该发现什么东西了。或许我们一开始就做错了。”萧笑回过头,语气充满调侃:“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我觉得在校园里捕猎小动物,这些猫猫狗狗比我们更专业一点。” 尼古拉斯呆了呆,眼瞅着两位同伴越跑越远,只得颓然方向手中的笔记本,唉声叹气的跟了上去。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郑清掩藏那条蛇蜕的地方了。 蛇蜕被郑清重新翻了出来。 李萌将小白猫抱在怀里,激动的蹦蹦跳跳;郑清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怕引来巡逻队或陌生身影,小女巫肯定会尖叫起来的。 萧笑则皱着眉,蹲坐在那条被掩埋的蛇蜕前,并没有着急将其挖掘出来。 郑黑猫顺着萧笑的背,爬到他的肩膀上——因为萧笑身子比较小,郑清不得不将自己的体型压缩了一点点,变得与某只小白猫差不多大小了——然后他用两只前爪扒着萧笑的肩膀,探着头向下看去,猫脸同样很严肃。 尼古拉斯同样蹲坐在萧笑身旁,戴着蚕皮手套,小心的蹭了蹭那条蛇蜕的鳞片。 手套上染了一层细密的鳞灰。 “错不了,是它。”尼古拉斯终于放下了心头的重担,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再次看向黑猫的时候,眼神中已经毫不掩饰那份赞赏:“你们养的猫,真好啊!” 郑清抬着下巴,骄傲的抖了抖胡须。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扭头看向李萌怀里那只小白猫。 小白猫也恰好在盯着他。 两只猫的眼神中都充满了狐疑。 蒋小猫是实锤了——郑清就是这只黑猫——不管郑清是怎样突破蒙代尔悖论,也不用管萧笑刚刚那个见鬼的说辞,蒋玉可以百分之百确认,郑清就是这只黑猫! 因为刚刚黑猫与萧笑眼神交流时的模样,她曾经在郑清与萧笑之间见过! 而郑清则开始深度怀疑蒋玉与那只小白猫的关系了。 他清楚的记得,因为上学期出现的湖畔的那起凶案,蒋玉不止一次对他说过,在抓到凶手之前不会再领养新的猫;再加上小白猫的形态;再加上李萌面对小白猫时那股怂怂的模样,郑清忽然有个糟糕的推论——蒋玉就是这只小白猫。 脑袋里冒出这个念头后,郑清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更吓猫的,是之前与小白猫追逐厮打的时候,两只猫有过互相舔耳朵的‘下意识’举动。倘若小白猫仅仅是只猫,郑清虽然心底有点方,却也不难接受。 但如果小白猫是蒋玉。 郑清不由打了个冷颤。不,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黑猫在心底安慰道,自己现在是只猫,逻辑思维能力难免有些欠缺。一定有哪里想错了! 在两只猫纠结的时候,萧笑终于检查完那条蛇蜕,站起身,深深的叹了口气。 “确实是蛇蜕。” 萧笑站起身,看了几位同伴一下,眼中却没有一丝高兴的意思,反而显得非常严肃:“但这也是一张画皮。” 第一百二十九章 选择 对于巫师而言,画皮有两个含义。 一种是稀有的魔法道具,另一种则是神秘的魔法生物。 前者以人皮、兽皮等制成,皮质完整,毛发七窍与生者没有什么区别,使用时只需将其往身上一裹,就地一滚,便可化作那画皮所指代的生物,极少有巫师可以分辨出。 后者则是一类狞鬼,面翠色,齿巉巉如锯,叫声仿佛猪叫一般,喜食小儿心脏,可以剥下受害者的皮化作对方,因为过于凶厉,已经被巫师们猎杀几近灭绝,便是第一大学的学生也只能在标本室看到它们的遗骸标本。 眼下,掩藏在草窠之中的宠物蛇蜕皮,一眼望去便知与狞鬼无关,所以萧大博士所言‘画皮’者,只可能是第一种情况了。 听到萧笑的判断后,尼古拉斯脸色骤变。 “画皮?!不可能吧。”他喃喃着,语气艰涩:“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不要再重新看一下……” 他的这种惶恐态度自然是有道理的。 倘若这条蛇蜕正如萧笑所言,是一张画皮,那么是谁使用了这条画皮?为何他会装作一条宠物蛇来第一大学?最最关键的是,这条宠物蛇的主人,也就是刘菲菲,对这件事是不是知情?如果不知情,是否对这起事故负主要责任? 只是简单一想,脑袋里便浮现出许多可怕的念头,令尼古拉斯惶恐不安,唯一的期盼便落在萧笑刚刚看走了眼,那条蛇蜕只是一张简简单单的蛇蜕。又或者萧笑在跟他开玩笑。 但尼古拉斯也清楚,萧笑不是喜欢开玩笑的性子,而且事关重大,他也不可能随随便便说出一个毫无可能性的答案。 与患得患失的老生相比,萧笑显然想到的更多一点——比如,为何宥罪猎队等人寻觅那头无面怪许久都未寻觅到它的踪迹;再比如,刘菲菲的大蛇为何也总是始终找不到踪影。 一个合理的解释就是,那头无面怪一直披着宠物蛇的蛇皮,以灯下黑的形式隐藏在众人视线之外。 只不过无面怪是什么来头,它是什么时候披上了宠物蛇的蛇皮,它来学校的目的等等,这些更深层次的信息仅凭眼下一丝半缕的线索,是推断不出来的。 萧笑能想到这些,郑清与蒋玉自然也想得到。 这不是个好结果。 场间一时陷入沉沉的安静之中。萧笑的发现给众人心底都增添了一重厚厚的阴霾。也许只有稍显天真的李萌还没琢磨透画皮背后的纠缠,表现的稍稍活泼一点。 “画皮?!”李萌抱着毛绒熊的胳膊骤然收紧——刚刚来到这片草地之后,小白猫已经从小女巫的怀里挣扎了出去,李萌也只好重新抱起那头毛绒熊。 所幸毛绒熊也看得开,并没有介意小女巫丢弃自己的行为,乐滋滋的重新回到了她的怀里。当然,在被抱住之前,它还是承受了一道清洁符,洗刷掉身上刚刚沾染的泥浆与尘土。 “哪里来的画皮?谁的画皮?这不是菲菲姐那条宠物蛇的皮吗?”小女巫被这个骤然出现的事实搞得头晕眼花,却不影响她那份小小的精明:“这个画皮没有在学校报备过吧!我们交给校工委是不是有学分奖励?” 黑猫与白猫面面相觑,萧笑与尼古拉斯也对望了一眼。 这就是眼下最大的问题了——要不要将这个发现上报学校。 理论上来说,上报学校是最佳的解决方案。 首先,上报的理由很充分:身份不明的无面妖怪潜入第一大学,必然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且这头妖怪隐匿在校园里,对包括在场众人在内的第一大学所有学生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谁也不知道这头妖怪还有没有其他的画皮,会不会潜伏在自己身边咬自己一口。 其次,学校对于类似发现上报后的奖励都非常丰厚:学分是一定的,有时候可能还会增添许多物质奖励,这对手头紧张的年轻巫师们来说诱惑不可谓不大。 最后,不论是学校的规章制度,还是巫师世界通行的法典,都要求巫师对于此类事件有协助调查的义务。对一个充满魔法的世界来说,这不是假装视而不见就真能蒙混过关的事情。 可以说从任何一个大义的层面、正义的角度来看,大家都应该把这条蛇蜕交上去。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看,似乎也有不上报的理由。 此外,上报之后呢?——校工委拿到蛇蜕、学校大发雷霆、四处搜捕,可能还会以安全名义禁止学生们的狩猎、舞会等活动;倘若学校在很短时间里就抓到那头妖怪,自然万事大吉;但如果抓不到,就又是一个麻烦事了。 郑清还清楚的记得上学期那群小砂时虫折腾出的麻烦。 只不过因为几头被吸干时间的魔法生物,整个学校都被搞的鸡飞狗跳,学校的一众大佬更是被贝塔镇邮报的记者批了个体无完肤。 这还只是一些危害不大的小虫子。 眼下藏匿在学校里的是一头强度不明的无面妖怪,它可不是那些只会偷一点点巫师时间的砂时虫,而是一头真正会吃人、会杀戮的妖怪! 更重要的是,这条蛇蜕属于刘菲菲的宠物。 且不提刘菲菲九有学院公费生的身份,她的宠物被发现是妖怪之后可能引发的轩然大波。单单这份所有权,就会给她带来巨大的麻烦,说不定还要接受丹哈格的检查。 不仅仅是她,包括学校宠物苑、校工委等在内的一系列负有监察职责的部门,在这件事上也都负有连带责任。 郑清简直可以预见接下来一段时间九有学院灰头土脸的模样了。在与阿尔法学院、与鱼人部落有纷争的时候出现这么一档子事,着实丧气。 “蛇蜕是菲菲的,最终的选择权也在她的身上,我们把蛇蜕带回去,让她自己选择吧。”萧笑最终给出了一个稍显圆滑,却不甚有担当的建议。 尼古拉斯有些失魂落魄,一语不发,任凭萧笑将那条蛇蜕收拢,装进鹿皮口袋,塞进他的怀里。 第一百三十章 丑闻之后 尼古拉斯最终没有将这个艰难的选择交给刘菲菲,他决定自己代替刘菲菲上报这件事。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非常勇敢,却也非常愚蠢的决定。 当他把那条宠物蛇的画皮交到校工委办公室之后,学校的反应并未出萧笑的预料——校工委在第一时间关闭了全部对外通道,大索一日,同时向全体学生下发了新的校园安全条例。 这种反应并不过分。 对于年内出现多起安全事故的九有学府来说,负责安保的相关部门甫一听到学校隐藏了一头有杀戮历史(指小白猫的死亡)的妖怪——尤其是那次杀戮事件最终调查结果还被学府含糊过去了——学府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也就丝毫不以为怪了。 但校方发言人在几天后的记者会上提及这件事的时候用词含含糊糊,只是一个劲强调‘学校环境非常安全’‘学生安全有足够保障’‘校工委已经提交了全新的安保条例’‘从多瑙星购置了全新的安检仪器’云云,全然不提那头疑似妖魔的身份、以及是否捕获那头妖魔。学生们私下里纷纷传言,这是因为学校并没有捉到那张画皮的主人。 这着着实实是一桩丑闻。 比起上学期的砂时虫事件、校猎会打群架事件还要糟糕的丑闻。校外舆论已经有人将其与上学期开学前某位女妖入侵学校专机的故事相提并论了。 相对于学校的丑闻,郑清其实更担心尼古拉斯的状况。 原本这段时间,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之间的论战就一直没有平息,又有临钟湖的鱼人们捣乱,学府中,包括学生会在内的大部分力量都集中对外。却不料尼古拉斯一纸报告,硬生生打了九有这边一个措手不及。 用阿尔法堡里最近流行的话来说就是‘一府不安何以安天下’‘自家事都没整明白,也好意思在外面丢人现眼’等等。 总之,最近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与九有学院学生争论之际,最喜欢丢出这些话,把九有的学生臊个大红脸,却又无话可说。 也因此,学府中渐渐有了一些风言风语,对尼古拉斯偏偏选择这个节骨眼爆出这件事表示怀疑。流言不无目的的指出尼古拉斯最初入学的时候,就读学院便是阿尔法,虽然现在转院了,但难免身在曹营心在汉。 简言之,现在就差有人当着尼古拉斯面,指着他鼻子骂他‘叛徒’了。 对于这类说辞,郑清是嗤之以鼻的。 但这些天他也很难利用自己的影响力为尼古拉斯正名——这就要提到尼古拉斯上报后的另一个负面效果,即他对九有学院公费生名誉的影响了。 那张画皮的主人是刘菲菲,而刘菲菲是九有学院的公费生,还是上学期期末考试的第一名。按照九有学院一贯的评判标准,刘菲菲自然属于非常好的学生。 然而恰恰是这种‘非常好的学生’,往学校夹带了一头身份不明、目的不纯、还有杀戮历史的妖怪。这对九有学院公费生,乃至于九有学院选拔人才的标准,都造成了巨大的负面影响。 据郑清所知,《贝塔镇邮报》这几天已经开辟专栏,邀请多位巫师界的教育人士——当然他们邀请的大都属于其他三个学院的专家——讨论九有学院过于注重成绩,而忽略学生道德、实践等方面的培养,以至于出现眼下这种尴尬局面。 这又从另一个方面强化了阿尔法学院现在已经占据了的上风。 此外还有刘菲菲。 因为尼古拉斯没有经过她的允许,擅自将那条蛇蜕画皮上交学校,导致这对情侣之间出现龃龉,郑清这几日甚至都没看见两人在一起说话! “也许我们应该做个中人,帮他俩缓和一下关系。”周四的药剂课上,郑清戴着蚕皮手套,一边将试验台上的祝馀切丁压汁,一边若有所思的看向孤零零站在实验室角落里的尼古拉斯,对身边的萧笑说道:“毕竟罪魁祸首不是尼古拉斯,而且他出面,帮刘菲菲吸引了校内校外的许多注意力……他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吵架。” “看着点!你的祝馀汁要流到地上了!”萧笑没有理会郑清的建议,而是提醒他注意一下现在的场合,以及他们现在的工作。 郑清连忙低下头,一阵手忙脚乱。 站在他们前排的辛胖子忽然回过头,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你连你自己的感情都搞不懂,还有心思操心别人?伊莲娜上周末是不是又放你鸽子了?” 上周末,郑清原本计划与伊莲娜在步行街约会,却不料临到约定时间,吉普赛女巫给他飞了只纸鹤,告诉他有事无法赴约。 这件事被郑清的同伴们嘲笑了好几次了。按照胖子的观点,郑清就应该早点放弃与伊莲娜之间若初若离的关系,把重心转移到蒋大班长身上。 这种说辞除了能收到郑清随手丢过去的劣质镇压符之外,并没有其他效果。 郑清板着脸,没有搭理胖子的调侃,而是用蚕皮手套抓起切好的祝馀丁,丢进药罐里,拿起药杵恶狠狠的戳起来。 咣!咣!咣! 他把药罐想象成胖子那张肥脸,戳的愈发带劲儿了。 萧笑小心的超旁边挪了挪,以防药罐里的祝馀汁溅到他的身上,同时用无奈的语气换了个话题,免得胖子继续撩拨郑清:“胖子,那头无面怪被抓住了吗?你们编辑部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胖子的脑袋摇的拨浪鼓,两颊的肥肉仿佛波浪般起伏。 “没,”他眯着小眼睛,显得非常困惑:“那家伙仿佛完全消失掉了似的……校工委那边用守护大阵犁了好几遍,完全没有它的影子。大家都说它已经逃走了。” “逃走?逃到哪里?怎么逃走?”张季信抱着药罐,也转过身,一边捣药,一边冷笑连连:“正常情况下,布吉岛的对外通道都是关闭的。更不要提这次出事之后,学校一早就封锁了通向沉默森林与寂静河的全部路线……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更不要提那么大一头妖魔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第六个周四 “没有逃走,那你说它现在在什么地方?”辛胖子有些恼火。 “我要知道早就领赏去了,还跟你在这里墨迹?!”张季信翻着白眼,手底稍稍用了点力气,把药罐戳的愈发咣咣作响。 眼瞅着两人又要开怼,萧笑颇感心累的叹了口气。 “那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其他的风声?”萧笑稍稍提高声音,压制了药罐里传来的咣咣声,目光在张季信与辛胖子身上游移不定:“学校折腾了三四天了,总会有点成果吧。” 今天是周四,距离上周六郑清等人发现那张宠物蛇的画皮已经过去快五天了。虽然学校的新闻发言人还是打着一贯的官腔,但萧笑相信,学校方面肯定已经掌握了一些不方便公布的信息。而作为记录者,他对这些信息向来非常感兴趣。 辛胖子可以经常出入校报编辑部,那里汇聚了学校各个角落的大小事件与流言蜚语,经常不经意间就能看到许多涉密信息。而张季信则是因为他的哥哥张叔智,被称为‘意志三杰’之一,是今年神圣意志‘雷哲’称号的有力竞争者,张季信也经常从他哥哥那里听到一些只在小范围内传播的消息。 听到萧笑的问话后,辛胖子果断摇摇头,表示没有什么新消息可以提供。 倒是张季信犹豫了几秒钟。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学校的调查成果。”在开口前,他先给自己加了一层保险,然后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听我哥说,他听雷哲与三叉剑那边沟通,三叉剑的一位调查员把‘画皮’这个案子与去年尼基塔那起案子作并案处理了……听那边的意思,好像是三叉剑的人从那张画皮上提取到了某头大海妖的信息。” 说到这里,张季信闭了嘴,言尽于此,只是用意味深长的目光与同伴们简单交流了一下。 在他刚刚开口的时候,郑清已经放轻了捣药的力度。 张季信说完之后,年轻的公费生立刻举起手中的捣药杵,任凭碧绿色的药汁顺着药杵上的沟壑缓缓下淌,没有在意,而是皱着眉问道:“尼基塔?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诶。” “就是当初在专机上把你吓晕的那个女妖!”红脸膛男巫用调侃的语气提醒道。 郑清感觉自己耳朵有点发烫。 “我那是头疼的后遗症!不是被吓晕!!”男巫稍稍提高声音,争辩道:“你又不是不清楚这件事!不要乱传谣言……” 接着便是一堆心虚的恐吓,什么‘传谣属于诽谤’‘传播五个人要入刑法’之类的话,引得周围几人轰然大笑,实验台左右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啪啪啪!” 一根细长的竹棍忽然出现在几位男巫之间,响亮的抽打了几下,登时将那股快活的空气抽的粉碎。 辛胖子眯起小眼睛,陪着笑说道:“蒋大班长,教授又不在,何必这么认真噻。睁只眼,闭只眼,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刚刚上课到一半的时候,李教授因为有事临时出门,给大家安排了课堂作业,并制定唐顿与蒋玉负责后半节课的纪律。这也是为何刚刚郑清等人稍显放肆的缘故。 听到胖子油嘴滑舌的话,蒋玉板着脸,面无表情的说道:“课堂上面喧哗,警告一次,如果下次再犯,扣除一个学分。” 胖子的笑脸顿时僵在了那里。 郑清赶忙戳了戳他的后腰,示意他快点做实验,不要发呆了。辛胖子这才回过神,愁眉苦脸的开始配药剂。 同伴被训,作为这个小团伙的小头目,郑清自然需要帮着缓和缓和气氛。 他轻咳了一下,试着用另一个稍显‘专业’的话题转移蒋大班长的注意力:“过两天那个禁魔节春游活动,我们班现在确定去什么地方了吗?” 今年的禁魔节是3月28日,也就是本周六,距离今天不过短短的两天时间。因为同一天学校里出游的班级太多,各个学生会与校工委之间的沟通又不甚清晰,再加上今年学校内外的气氛都比较紧张,导致直到现在,天文08-1班都还没有确定春游的目的地。 不过按照以往的经验,禁魔节春游大都在学府周边十公里以内,有的时候甚至直接由学校开放某个刚刚发掘成熟的小世界供学生们游玩,一般不会出现什么风险的。 果然,郑清这个‘略显正规’的问题让蒋玉不再关注正在吭哧吭哧做实验的胖子。 “春游目的地一直是唐顿在负责。”她微微摇头,并没有直接回答郑清的问题,而是侧面提点道:“我只是听说今年会在距离海不远的地方扎营休息。” 这个回答令郑清有些哭笑不得。 要知道,整个布吉岛就位于大海中央,四面八方都是海水,更不要提那些拥有类似大海的小世界。简单说,蒋大班长给的范围过于宽广了些,让人完全无法抓住要点。 就在郑清斟酌着,想着换个什么说辞能让蒋玉透露更多信息的时候,辛胖子又一次回过头开始作死。 “班长班长,今年春游院里有没有规定缺勤率之类的指标?”他挥舞着捣药杵,兴致勃勃的问着,似乎全然忘却了一分钟之前的那个‘警告’。 蒋玉的脸色顿时黑了下去。 任何一个活动组织者,最讨厌的事情莫过于下面的人编出各种花样的借口,不去参加活动。毫无疑问,胖子又一次把脸凑到了马蹄子底下。 眼看不妙,郑清连忙补救:“咳咳,胖子的意思是说,最近学校内外都不太安分,这个学生会或者校工委那边有没有什么章程?……嗯,他不是在校报干活嘛,我们可以让写篇报道,吹一吹我们今年的春游活动。” 蒋玉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吹什么吹,老老实实参加活动就行!” 胖子似乎今天格外愚蠢,傻乎乎道:“我没说要写报道啊?” “不,你说了。”郑清一把按在胖子肩头,将他用力推到试验台前,安排道:“现在你的任务,是在下课前,把李教授要求的那份辟谷药剂配置出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禁魔节 禁魔节,是巫师世界的一项传统节日。一般在冬至后一百天,清明节前一周的日子举行。在这一天,巫师们会自发停止使用任何法术,仿佛凡人一般生火、做饭、徒步、交流,因此,这一天也被巫师们称之为‘凡生日’,意思是凡间生活的日子。 之所以有这样古怪的节日,据说是源于一个故老相传的旧事。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大巫师在追求力量的过程中迷失了自己,变成了一头只会猎杀巫师的怪物。 这头怪物比之妖魔更加可怕。大部分妖魔也只是食巫师之肉、饮巫师之血,而那头怪物竟然连巫师的灵魂也不放过。更糟糕的是,那头怪物可以感应到巫师们施展法术时的魔力波动,并追踪到这些施展法术的巫师。 巫师们为了躲避怪兽的追杀,纷纷放弃自己的力量,不再施展法术,开始像凡人一样默默活着,生病、衰老、死亡。 这样做的好处与坏处都很明显。好处是,那头怪物无法凭借巫师施展法术时的魔力波动来捕猎,给普通巫师留下了一定的缓冲时间;坏处是,这种行为极大的压制了整个巫师世界的发展,以至于有近百年的时间,整个世界的魔法技艺出现了巨大断层与倒退。 在那段黑暗的年代,大部分普通巫师与凡人并无区别,一样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样的战战兢兢,恐惧天灾人祸,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直至数年之后,四面八方的勇士们集结起来,诛杀了那头怪物,巫师世界才重新回归了往日的和平与自由。 为了纪念那些勇士,以及那些被怪兽猎杀的巫师们;也为了铭记那段黑暗的年代,在大量巫师的倡议下,巫师们便选择在一年之中能量潮汐回潮之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停止使用一切魔法与巫术,以寄哀思,以酬诸勇。 迁延至今,已经上千年了。 时间漫漫,这个节日的诸多习俗几经变动,增删了不少内容,但其最根本的‘禁魔’习惯却始终如一,一直延续了下来。 现在的‘禁魔节’,禁魔时间一般从每日卯时起,至酉时结束,大约是早上六点至晚上六点,持续一整个白昼——部分规矩严苛的巫师家庭,还会把这个时间段扩展至早上五点至晚上七点;但也有部分巫师选择早上七点至晚上五点,这样不使用魔法的时间会稍短一点。不一而足。 总之,禁魔节的禁魔时间并无非常死板的规矩,大部分巫师也都较为随性。 无法使用魔法,对巫师来说就意味着无法工作、无法学习、无法正常生活。 所以,在这一天,许多终日沉浸在实验室里的巫师们都会走出大门,感受久违的阳光与春分,享受一下短暂、但是自由的感觉。 第一大学也会趁着这个机会,组织学生们春游踏青,用自然的美景来安抚年轻巫师们春日里躁动的气息。 因为同一天出门的学生太多,导致整座布吉岛上适合春游踏青的用地都非常紧张。 每每这一天,学校的老生们都会不约而同的‘欺负’一下低年级的学生——他们往往在上一个年度的禁魔节结束时,就预先选定了下一年禁魔节踏青的地方。 这个时间优势是一年级的学生无法弥补的。 老生们早早便将山清水秀、鸟语花香、草长莺飞、桃红柳绿等等这类优等踏青场所占据了。留给一年级学生的,只有岛上的一些犄角旮旯了。 当然,犄角旮旯并不是说这些地方多么危险或者环境多么糟糕。毕竟是第一大学常驻的岛子,环境再差也差不到什么地方。之所以说这些地方糟糕,主要还是因为这些地方远离食物、燃料与清水。这对于一整天都无法使用魔力的年轻巫师来说,就显得异常糟糕了。 天文08-1班也是这么一个倒霉的一年级班级。 不过,在班长唐顿以及班上几位‘颇具能量’的世家子协助下,扯着老姚的大旗,倒真让他们拣出一个不那么糟糕的地方。 那是临近布吉岛海岸边缘的一处洼地,位于一处小山包的脚下,附近是一片空旷的草地,在方圆里许的起伏丘陵外围,还有一些稀疏的常青灌木。更远一点,便是无垠的大海与沉默的森林了。 隔着小山包,外面那些漂亮的沙滩早已有了主人。 小山包里,年轻巫师们笨拙的支着棚子、火堆,架起铁锅,收拾着锅碗瓢盆以及各色食物原材,一片乱哄哄的景象。 因为郑清有丰富的‘白丁’生活史,所以他当仁不让的干起了埋灶生火的工作。蒋玉还安排了知识丰富的萧大博士作为辅助。知识与经验相结合,两人做的倒也像模像样。 就这样,一边烧着火,郑清来了闲情逸致,与萧笑探讨起‘禁魔节’背后的故事。他对那位变成怪物的巫师身份很感兴趣,也对那些最终斩杀了怪物的勇士很感兴趣,还对第一大学传说的校长当时在做什么感兴趣。 与他不同,萧笑不喜欢聊那些‘业已发生’的事实,他更喜欢追究这个故事所表达的更深层次的一些东西。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巫师的世界很危险。”萧大博士在做这类分析的时候,总会变得异常严肃:“选择超越大巫师,走上那条布满荆棘的道路,面临的不仅仅是巨大的经济压力,更有这个宇宙、这片星空深深的恶意。” “瞧瞧那些冲境失败巫师们的后果吧!” “变成章鱼或者大老鼠,还是幸运的,最起码保留了一身魔力,还有一条小命。” “更多的巫师在冲境过程中灰飞烟灭,连个衣冠冢都很难凑齐……有那倒霉的,会被劫难顺着因果之线将其存在都抹除的干干净净。” “还有更糟糕的,就是类似旧日支配者、类似巫妖王、海妖王,以及这位‘创造’了禁魔节的前辈,不仅仅失去自我、化身混乱与混沌的奴隶,更成为整个巫师世界的敌人。” “想想也是非常悲哀的事情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拾柴 对于萧笑这番伤春悲秋的感慨,郑清并不以为意。 与听别人唠叨相比,郑清更关注自己眼前的小火堆。看着眼前火堆里冒出的橘红色火焰,年轻的公费生长吁一口气,心满意足的挥挥手,回答道: “正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刚刚生好火的郑清此刻信心十足,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古人尚且知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更何况我辈哉?!” 萧大博士虚着眼,瞅着精神焕发的郑清。 “你吃错药了?”他很是怀疑郑清现在的状态。 这句诘问令公费生同学很是受伤。 “柴火不多了,去捡柴火去……不要总在这里说闲话。”郑清没好气的瞅了博士一下:“来都来了,能不能积极一点去干活!” 这话他是对萧笑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在原本的计划中,郑清是打算逃掉今天这趟春游的。 他最近需要操心的事情有点多——那头无面怪还没有抓住;下学期的课业变得越来越繁重;学校里社团之间矛盾愈发突出,作为宥罪骑士团与宥罪猎队负责人的郑清,不得不将更多的时间用在平衡社团工作方面;此外,蒙特利亚教授实验室的工作令人头疼、科尔玛学姐那座魔法阵的后续调试工作也会时不时打搅他。 最让人心累的莫过于吉普赛女巫这段时间的古怪态度,时好时坏,有的时候前一天两人还笑嘻嘻的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写作业,第二天再见面她就变得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感觉。 郑清在忧心之余,也没有太多办法。 他倒是在某次约会的时候向伊莲娜委婉的提过这一点,但吉普赛女巫却轻描淡写的表示这些都是传统魔法修习时候的正常状态,无需过度关注。无奈之下,郑清只能多留几分注意力在女巫身上,以防万一。 原本郑清打算逃掉这次的踏青,他甚至已经在蒙特利亚教授那里打了个报告,而且教授也同意给他开具‘因事务繁忙,特征召郑清同学协助实验室工作,云云’的条子。当然,禁魔节时在实验室的工作也就是整理整理资料,绝对没有任何与魔法有关的工作。 但听到伊莲娜会参加这次踏青后,他最终没有当逃兵,选择与大家一起走出图书馆,在春日载阳之下,来到野外。 按照惯例,女巫们负责收集野菜、野果、蘑菇、清水等饮食,男巫们则负责生火、埋灶、搭建凉棚以及狩猎。 当然,今天这些年轻男巫们狩猎的对象并非平日里那些危险的魔法生物,而是一些小兔子、大地鼠、野鸟之类的野生动物。他们用来狩猎的工具也不再是法书、符枪,换成了绳索、木棍以及铁锹。 绳索用来下套,铁锹开挖陷阱。 这种新颖的狩猎方式出人意料的获得了许多男巫的追捧。包括辛胖子、张季信在内的大多数男生都选择去打猎。所以唐顿最终安排体格相对比较瘦弱、兴致也不那么高的郑清、萧笑等人负责埋灶生火。 对此,郑清自无不可。 他来参加这场踏青,主要还是为了跟伊莲娜多点在一起的时间。只要不将两人分隔太远,区区埋灶生火的工作,郑清一个人就可以全挑。 “你确定要让我去捡柴火吗?”萧笑抱着笔记本,瞄了郑清一下,轻咳一声:“我刚刚看见伊莲娜去返魂杨树林那边捡蘑菇去了……” “来来来,火堆已经烧好了,你来看火。”郑清闻言,二话不说跳将起来,抬手便将攥着拨火的棍子塞到萧笑手中,同时一口吃掉自己之前说过的话:“我去捡柴火,你呆在这里不要走动……你经验少,捡的柴火不中烧。” 萧笑冷笑两声,没有辩解。 郑清脸上毫无尴尬的神色,反而很自然的在萧笑袍角上蹭了蹭手上的黑灰,全然不顾萧笑额角绽起的青筋。 追着女巫消失的背影,郑清一溜烟蹿进了那片返魂杨林里。 但令他失望的是,伊莲娜那袭红色的长袍,已经消失在林木丛生、灌木遍地的树林深处。目之所及,只能看到一株株高低不一、粗细各异的返魂杨,还有耳朵里传来的簌簌风声。 年轻巫师深深的叹了口气,将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任务上面。 捡柴火,顾名思义,就是在地上捡拾能烧火的树枝与木头。 很快,郑清就发现这是一项不简单的事情——林子里那些落在地上的细枝、树条,估计都被筑窝的动物们叼走了,地面倒是有一层枯叶,但谁都知道,这种叶子不经烧,况且表层浅浅的枯叶下面,是厚厚的腐殖层,不提其潮湿不易燃烧,单单腐殖层里隐匿的毒虫就令年轻巫师望而却步。 郑清唯一的选择就是从林子里那些树上扯一些已经干枯的树枝。 这可是一件很麻烦的工作。 细的枝条不经烧,粗的他又扯不动;高的够不着,想从低矮的树上扯两根下来,却发现树皮都还是青的。毫无疑问,这种青皮树枝丢进火堆里,只会烧出一片青烟,说不得郑清还会被呛道的男女巫师们联手暴揍一顿。 想到这里,公费生不由打了个寒颤,晃晃脑袋,把那些可怕的画面从脑海驱逐出去。 眼前是一株瘦弱的小树,看上去粗细大小正适合烧火。唯一的问题在于它的树皮还稍稍有点泛青,根抓地的力度也有点强,想把它拔出带走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然后他左右张望一下。 树林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 男巫的手悄无声息的摸进腰间的灰布袋里,将自己的法书抽了出来,打算对着面前这株小树来上几发烘干切断的魔法。 虽说是禁魔节,但只要没人看见,应该不要紧吧,郑清在心底暗忖着。 “哟哟,这可不行!” 一个突兀的陌生声音在郑清脑袋顶上响起,将他唬了一跳,抽出的法书都下意识的塞了回去,手中换做攥住那柄柯尔特银蟒。 第一百三十四章 警告与建议 禁魔节的踏青,一方面是习俗衍生出的传统,另一方面也是现代魔法对传统魔法在某种意义上的改造行为,是巫师们对美好向往的一种体现。 用萧笑的话来说,这属于换个风景,换种心情。 这一切源于传统的巫师总喜欢隐藏着自己。 比如名字要藏着,假名字四处横行;住址要藏着,不叫人知道;咒语要藏着,这是安身立家的根本;药方也要藏着,毕竟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等等。 类似的抠搜行为诞生在巫道艰难的古代,并非完全不可取。在巫师数量稀疏、交流不畅的年代,这种隐藏自我的举动不仅可以保证自身安全,而且可以让巫师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尽量保持心无旁骛的心态。 但这种异常保守的习惯也造成了巫师们冷淡与孤独的处事态度,让他们对任何新鲜事物、对任何陌生状态都保持着一定距离。 随着现代魔法的兴起,巫师们的这种古老习惯渐渐得到了改善,但毫无疑问,任何对传统的修正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巫师们喜欢隐藏自己的特质,即使在今天仍旧屡见不鲜。 就像郑清现在所遇到的情况。 他正在小树林里‘捡拾’柴火,却不料脑袋顶上的树杈间隐藏了一位陌生巫师,冷不丁向他提出了警告: “哟哟,这可不行。” 郑清抬起头,看到头顶不远那处粗大从树杈间坐了一个陌生的男巫。他留着一头茶色鬈发,穿着高年级的黑色实习法袍,跨坐在那根横着的树枝上,两条腿从树枝两侧耷拉下来,懒洋洋的左右晃动着,全然不怕脚上的鞋子掉下去。 这应该是唐顿提过的四年级的护卫队成员吧,年轻公费生暗自揣测着,手中握着的符枪稍稍松了松。 在春游之前,唐顿曾经告诉大家,每年低年级学生出游的时候,学校都会安排高年级学生担任护卫,确保大家安全。但根据张季信的推测,这种护卫更像是一种限制,确保所有人都在正确的位置里做正确的事情,以免个别胆大包天的家伙趁着出校门的机会溜到沉默森林深处,最终丢了性命。 “你打算用法术来收集木柴吗?”坐在树上的老生并不在意脚下学弟的小动作,他侧过脸,看着郑清,竖起右手食指晃了晃:“这可不行,这可不行。” “哦,对对对。”郑清笑嘻嘻的收起法书与符枪,装作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差点忘了,今天是禁魔节……习惯了,习惯了。真抱歉。” “嘁。”老生轻笑一声:“这种话,跟我说没什么用的……倘若你刚刚真的用了什么魔法,最终倒霉的是你自己,与我无关的。我只是坐在这里,按照传统,给你做个提醒罢了。” 郑清惊疑不定的看着树上的老生。 理智告诉他,这个老生是在吓唬自己,因为从来没有什么真正实锤的事情告诫他禁魔节使用魔法会倒霉。但直觉告诉他,还是听劝比较靠谱。毕竟这是一个巫师的世界,逻辑与理智在这个世界的威力远远没有魔法强大。 许是看到年轻巫师惊疑的表情,树上的老生心满意足的点点头。 “给你两个忠告,还有一个建议。”老生挺了挺腰板,一副你赚大了的表情,然后他抬起头瞅了一下树枝间零落的嫩叶与稀疏的枝桠,非常简短的说道: “不要随意砍伐沉默森林里的树木,这会被森林诅咒的。” “不要在禁魔节使用法术,这样会被历史诅咒的。” “还有一个建议……如果你想捡拾一些烧火做饭的柴火,可以顺着森林的边缘,走远一点,返魂杨林的深处还有一些枯死树木的枝叶。从这一点看,大自然已经给予我们充足的善意了。” 郑清连连点头,但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些树看上去都那么茂盛,我怎么知道哪些是死树?”郑清抬手摸了摸旁边老树上湿滑的苔藓,咕哝着。 目之所及,一片勃勃生机的景色,抽芽的藤蔓与湿滑的苔藓匍匐在树干上,林子里的树木即使枯死也不会露出惨白的色彩。 “身上挂满其他植物的树就是死树。”老生抬手有气无力的指着不远处一颗看上去充满生机的大树,说道:“森林里没有那么多妥协与共存。就像那棵返魂杨,树干上缠满了不老藤的藤蔓,这棵树不是已经被勒死了,就是快要被勒死了。” 郑清连连点头,掏出小本本,一本正经的记了下来。 临走前,他最终忍不住,抬头又看了那位老生一眼:“那是真的吗?……我是说,禁魔节使用魔法会倒霉,是真的吗?” 老生冷笑连连,瞥了一眼郑清身上的袍子:“上一个质疑这件事的孩子,期末考试挂了一半的科目。如果不信,你可以试试。” 郑清当然不肯为了一点小事就背负那么巨大的压力,果断灰溜溜跑路了。 当年轻公费生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不到五分钟的时候,另一道黑色的身影‘唰’的一下闪现到了坐在树杈间的那位老生身前,脚下踩着一根新鲜木剑。 凭空虚立,飘飘然若御剑而行的仙人。 “注意影响!”坐在树杈上的老生头也不抬,没好气说道:“百十米外就有几十个一年级的学弟学妹……如果不想让他们发现你在禁魔节使用魔法,就不要这么张扬!” “安啦安啦,我又不瞎。”站在木剑上的黑袍摆摆手,凹了个造型:“瞧瞧,刚刚用返魂杨的嫩枝削的飞剑,怎么样?有没有一点剑仙的感觉?” 坐在树杈上的老生抬起头,虚着眼瞅了伙伴一下:“仙气儿没有,贱气倒是十足。” “啧,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会说话!”木剑上的黑袍沮丧了片刻,忽然又打起精神:“对了对了,今天骗了几个?有没有人被吓尿?” “什么叫骗?!”老生不乐意了:“我那是善意的劝告!禁魔节不能使用魔法,这是巫师界故老相传的传统……劝导学弟学妹遵守传统,怎么就成骗了?充其量,就是用了一点善意的谎言罢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返魂杨 沉默森林的外围,因为风侵水蚀的缘故,树木生长的都有些低矮。散落在这些树木周围的枯枝败叶并不多。再加上现在正处于万物繁衍的季节,树木们也不甘寂寞,正应了那个古词,枯木逢春,让适合当柴火的树愈发稀少了。 郑清在林子边缘的尽头,终于捡到了第一根适合当柴火的木头。 这是一根从返魂杨上掉下来的枯枝,枯枝上还蠕动着几条形容花哨的‘毛毛虫’。郑清捏着枯枝的根部,将那些爬来爬去的‘毛毛虫’抖落在地上,毛毛虫们落地翻身,转眼便消失在枯枝败叶的缝隙间了。 这些毛毛虫其实是返魂杨的种子。 返魂杨是一种神奇的魔法植物。 它的植株是雌雄异体,雌株与一般大树别无二致,高冠白枝,叶如细匕,气根深扎进泥土之中,树皮上布满苔藓与大大小小的黑疙瘩,间或有一两个黝黑的树洞,仿佛啄木鸟刚刚光临过似的。远远望去,与普通的绿意盎然的树木并无太大区别。 而返魂杨的雄株则生活在距离此地不远的浅海海底。与雌株形态形状不同,返魂杨的雌株是一种形态更接近于海葵的活化植物。 每年初春,当蛰伏了一冬天的雌株吐露出第一片嫩芽的时候,匍匐在浅海海底的雄株便会通过神秘的渠道,接收到这股繁衍的信号,开始划着它们短小繁杂的触手,顺着海浪与信风的推动,离开浅海海底,越过礁石、爬过滩涂,来到雌株们的脚下,扎下它们短小稚嫩的根茎。 艰难的旅途、剧烈变化的生存环境,以及沿途那些觊觎的目光,让这些雄株损失惨重,往往十根雄株,只有一根能够成功在雌株脚下存活。 仲春时分,雌株的花朵开始绽放。 到了这个时候,那些成功扎根的雄株们便开始慢慢抬起它们已经硬化了触角,顺着雌株的树干,攀援而上,直到枝头花朵左近,触角顶端闻风而裂,喷出一缕缕青烟似的白絮。 这些轻絮在雌株树冠之间盘旋、缭绕,仿佛一群群觅巢而归的蜜蜂,最终轻柔的附着到那些绽开的花蕊中,消失不见。 雌株的花朵总要吸收许多轻絮才能得到满足。 当它们满足之后,便会蜷起花瓣,将花朵缩成一个个青色的小球。这些小球在海风的吹拂与春雨的滋润下逐渐硬化、收紧,最终慢慢渗入雌株的枝桠里,化为一个个难看的树瘤。 这些树瘤里便孕育着返魂杨的后裔。 经过漫长的孕育后,这些树瘤中的后裔会在来年春天某场春雨过后惊醒,钻开薄薄的树壳,滚下它们母亲的身体,吞掉树下那些或许有它们父亲残骸的枝叶,然后拖着毛茸茸的身体爬向远方,寻找属于它们自己可以扎根的土地。 对巫师而言,返魂杨是一种用途非常广泛的魔法经济植物。 它的树皮可以制成符纸,小一些的树枝可以削成护符,效果与桃木、槐木相比并不逊色。它的树心可以用来炼制法器、刻录法盘,它的树叶与‘毛毛虫’树种可以用来饲养灵兽。据郑清所知,学校宠物苑的食谱中,就有用到这些‘毛毛虫’。 此外,它的气根磨制成粉,还是标准安神药剂里非常常用的中和剂。它的子嗣在许多魔法仪式中都可以充当临时的‘牺牲’品。 因为用途广泛,所以学校在沉默森林外围广泛种植了这种植物。 但对于郑清而言,眼下,面前这些返魂杨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提供野餐篝火的燃料。 沉默的森林里异常安静,除了树枝与树叶碰撞时发出的沙沙声,也就只有零星的鸟雀鸣叫,以及遥远的似乎在天边的流水声。 郑清弯下腰,捡起了第七根柴火,然后在直起身子的时候,眼角扫到了一抹白色。他定睛望去,那是一块被采摘了一半的蘑菇,兴许采摘人觉得剩下的蘑菇个头有点小,并没有将其完全摘走,所以留下了些许残余。 郑清眼前一亮。 他原本捡柴火,就是跟着某位采蘑菇的吉普赛女巫来的,却不料女巫转眼便消失在了林子里。只不过虽然有了这么一丝痕迹,但如果不使用魔法,想要在这密林深处找到一个人影,还是非常困难的。 郑清犹豫了几秒钟,手指探进灰布袋里,摸到了一支变形药剂。 倘若变成猫,肯定可以嗅着味道找到她的。但一想到之前那位老生的警告,郑清又有点不安——对于巫师来说,诸如此类的忌讳向来是宁可信其有的。 林子深处传来乌鸦沙哑、难听的呱呱声。 郑清心底一横,将怀里那些木柴丢在地上,摸出那支变形药剂,径直灌了下去。 与心底那点不安相比,他对伊莲娜的去向更感兴趣。而且冥冥中的直觉告诉他,如果现在不去找她,那么他一定会后悔的。 高浓度的标准剂量变形药水喝进嘴里,有一种强烈的灼痛感。左右以及头顶无人,郑清强忍住身体的不适,将衣服收拾妥当,塞进灰布袋里,然后身上贴了几张辟邪保暖的符纸,躲进了草丛深处。 非一刻,一只颈子上挂着灰布袋的黑猫便从灌木丛里钻出来,跑到那块残留的蘑菇边嗅了嗅,沿着远去的气息,消失在灌木丛深处。 一边跑,黑猫一边在心底纳罕。 他刚刚在蘑菇边确实嗅到了伊莲娜的气息,一如既往,那股馥郁的芳香。但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有点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没看见她跟别人一起进了林子呐?黑猫一边轻快的奔跑着,一边抖着耳朵在心底暗自思忖,另一股气息的主人到底是谁。 与人相比,猫科生物在林子里如鱼得水,跑起来几乎没有什么桎梏。 很快,黑猫便缀上了伊莲娜的身影。伊莲娜已经停下了脚步,正站在几株大树之间,她的胳膊上还挎着一个小竹篮,里面零散的放着几把野菜与一些白蘑菇。 黑猫左右张望一下,顺着一株返魂杨上斑驳的树皮,蹿上了树冠,然后躲在一小片树杈与嫩叶之间,悄咪咪开始盯梢。 第一百三十六章 密会 一条五彩斑斓的毛毛虫蠕动着肥胖的身子在一支细长的枯枝上飞快的爬行,很快便爬到了树枝的尽头。在它的身后不远处,十几只赤红色的蚂蚁正排着整齐的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一步步向那条毛毛虫逼近。 行进中仿佛能够听到蚂蚁们铿锵有力的步伐与整齐划一的口号声。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后面又有追兵,毛毛虫支起上半身,绝望的四下转动小脑袋,但是除了微微呜叫的风声,它得不到其他任何讯息了。 卡咔咔咔。 蚂蚁们的脚步愈发逼近,毛毛虫终于不再抱有侥幸的心理,脑袋一蜷,整条虫子缩成个球状,然后脚下一松,从那条细长的树枝直愣愣滚落在地上。徒留下身后一串红蚂蚁,探着脑袋向下,触角胡乱摆动着。 “唉。” 伊莲娜目睹了这一切,深深的叹了口气,半张脸被披散着的长发掩盖着,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与表情。她的脚边,放着之前收集蘑菇与野菜的竹篮。 “好端端叹什么气?你可不像是伤春悲秋的人物呐。”一个突兀的声音从树林深处的阴影中传来,随之一个人影飘然出现在伊莲娜身前。 躲在不远处的黑猫屏息凝视,定睛望去。 是科尔玛,那位学生会的副主席,基尼小屋的主人,寒假曾经雇佣郑清等人充当苦力的学姐。看到是熟人,黑猫顿时松了一口气,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安也消退了许多。同时他也终于反应过来之前嗅到的那股熟悉气味从何而来了。 听到科尔玛的询问,伊莲娜并未回答,而是低声反问道:“是什么东西?” “一只大老鼠,好像是追杀虫子的时候路过这里……差点被它跑掉。”科尔玛撇撇嘴,顺手丢出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 黑猫心底一紧,呼吸放的愈发轻缓,连耳朵都不敢抖动了。 因为被科尔玛丢出来的是一只穿着红色马甲的大老鼠,郑清曾经在鼠仙人的仪仗队里见过穿这种马甲的老鼠,据耳朵兄弟说,这是能力很强的鼠族才会获取的殊荣。 而现在,这样一只有背景、有能力的大老鼠,就这样被人随意的丢弃在泥土中,弃之若敝。只是在心底转了转念头,郑清就想通了来龙去脉。 伊莲娜与科尔玛应该之前已经会面了,却不料被一只大老鼠撞破了行藏。两人追击到了这里后,科尔玛先行一步,最终杀掉了偷窥者,然后回返,继续与伊莲娜碰面。 想通了,也更心塞。 毫无疑问,两位女巫正在聊的话题肯定非常重要,重要到需要避开人群,重要到即便有背景的第三方目击者也会被击杀。 回想起寒假时候科尔玛曾经向他与萧笑等人提过的‘魔力转移法阵’以及可能成为魔力掠夺目标的选择,郑清直觉着两位女巫的聊天会与这件事有关。 但是令他想不明白的是,伊莲娜为什么会搅和进这件事里?她既不是贝塔镇北区出身,也不是戏法师身份,即便学习成绩稍差,却也拥有第一大学正式学生的身份。完全没有道理参与进科尔玛那项危险的计划中来呀。 就在他心思纷乱的时候,树林中两位女巫已经开始讨论毁尸灭迹的事情了。 “这是鼠仙人的族人吧。”伊莲娜蹙起眉,低头看着脚边那只死老鼠,有些心烦意乱:“我可没随身带化尸粉或者食尸甲虫……你打算怎么处理它?不要告诉我就地一埋、或者丢进寂静河里。” 蹲在树上的黑猫忍不住抖了抖耳朵。 伊莲娜的表现令他稍感吃惊,她全然没有平日那娇娇软软的模样,随便一说便是四条处理尸体的方案,听上去煞是熟练。只不过转念一想,谁还没点其他的面具?自己私下里也曾被妖魔吓的屁滚尿流,但在伊莲娜面前,一贯充的大尾巴狼。 或许这就是有传承的巫师与自己这种没有根底巫师的区别吧,黑猫躲在树上安慰自己。 “哪里需要那么麻烦,”科尔玛轻笑一声,伸手从眼前那根细长的树枝上挑下一只红色小蚂蚁,笑道:“且不提这些小东西能把老鼠骨头都啃没了……单单这阵子肆虐的五毒虫就不会放过这只小老鼠的尸体。鼠族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最近一个劲追杀那些刚刚从地底翻出的虫子,现在两边的火气都大的很。” 伊莲娜盯着在科尔玛指尖爬来爬去的红蚂蚁,没有出声。 或许她也早已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所以并未对此大惊小怪。 红蚂蚁在科尔玛指尖爬了许久,始终没有找到出路。女巫眼中露出一丝不耐,手指轻轻一弹,将红蚂蚁弹落在地上,好巧不巧,落在了那只死老鼠的身上。 红蚂蚁刚刚摆脱困境,正晕头转向间,冷不丁被这巨大的馅儿饼砸中,顿时喜出望外,张开嘴边的钳子用力一扯,扯下一丝鼠肉,然后跌跌撞撞向远处跑去,看样子是去搬救兵了。 而距离它不远的地方,包括两位女巫与一只黑猫,都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小蚂蚁的冒险经历,一动不动。 直到小蚂蚁的身影消失在了灌木丛深处,女巫们才重新开始说话。 “我就像这只毛毛虫,只能在绝望中挣扎。”伊莲娜伸手一指,指着之前从树枝上掉落的那只毛毛虫,然后又一指,指了指蚂蚁消失的地方:“你们就像那些蚂蚁,生冷不忌。” 科尔玛甩了甩脑后的马尾,连连摇头。 “糟糕的比喻,”她显然对吉普赛女巫的说法不以为然:“毛毛虫化茧后可以变成美丽的蝴蝶,蚂蚁呢?啃完大老鼠之后被某人的一泡尿浇死在洞里吗?” 她这番话用词很有几分粗鄙之意,但那股挣扎不屈的劲头却非常明显。 伊莲娜终于忍不住笑了笑:“第一,我指的毛毛虫并不是毛毛虫,而是返魂杨的种子,是化不成蝶的;第二,就算我让你当毛毛虫,你怕是也不肯……有基尼小屋里那些累赘在身,你当不成蝴蝶的。” 科尔玛脸色终于垮了下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张字条 “返魂杨种子就算变不成蝴蝶,也能长成大树……”科尔玛摆摆手,有气无力的哼了一下:“闲话少说,知道今天找你来的缘故吧。” “如果知道的话,我就不会在这里等这么久了。”伊莲娜收敛笑容,左右张望了一下,稍稍压低声音:“而且,你的计划还有一个月就要实施……之前不是说好最近一切求稳吗?为什么今天又找我出来。” “我也不想的!”科尔玛有些烦躁的踢着身边的返魂杨,将树枝震的哗哗轻响,原本挂在枝头的那些‘毛毛虫’们簌簌落了一地。 伊莲娜小心避开头顶落下的树种们,颇感无语的看向自己的合作伙伴。 科尔玛长叹一口气,终于不再犹豫,伸手夹出一张纸条,弹向伊莲娜:“这是我前天收到的……直接出现在基尼小屋吧台上,没有落款。里面要我们延迟计划等待通知,否则我们计划开始之时,就是丹哈格高等法院传票到来之际。” 伊莲娜脸色大变,一把抓过那张纸条,细细读了起来。 躲在树冠间的黑猫虽然看不清纸条上的内容,但耳朵轻动间,已然将科尔玛刚刚那番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这也让他心底打起鼓来。 听那位学姐的意思,她与伊莲娜在做的事情似乎不那么合法?倘若真如此,自己是提前阻止她们犯错,还是假装不知道?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无论怎么做,都不会有人感激他的,反而会收获不小的怨愤。 想到这里,黑猫心底一阵腻歪,对自己那份好奇心恼火不已——如果还有下次,我就是小狗!它在心底这样发誓。 树下,伊莲娜已经读完了字条。 “嘁,”女巫轻啐一口,毫不客气的评价道:“还能怎么办?按他们的要求等着吧!当初你不想给沉默森林里的黑潮背锅,所以选择延迟两个月举办仪式……现在看来,不过是换了一口锅罢了。” “而且还不知道是谁家的锅。”科尔玛黑着脸,语气有些阴郁。 “你有没有怀疑对象?”伊莲娜重新拿起那张纸条,细细观察起来:“单凭这张纸条,我现在是读不出太多信息的。” 对于这点,科尔玛倒也没有藏私:“纸条是学校制式纸张,任何一间自习室、图书馆、以及教室、实验室都能找到;上面的油墨亦然。至于字迹,我找北区惯做假资料的熟手掌过眼,那人说这字忒丑,像是虫爬出来的,一般人写不出这么丑的字。” “我也没听说过有人写字这么丑的。”伊莲娜同样摇摇头,目光掠过脚边不远处那只已经被大群蚂蚁覆盖的老鼠尸体,忽然说道:“不过老鼠倒不一定了。” “老鼠?”科尔玛眼前一亮,喃喃道:“之前倒是没有查过这条线索……” “你查过哪些线索?”伊莲娜翻来覆去看着那张字条,还举起来,眯着眼,迎着树枝缝隙间漏出的阳光打量。 躲在树冠间的黑猫忍不住小心翼翼向后缩了缩身子,唯恐自个儿被眼前两个煞气十足的丫头看见,捉去做龙虎斗。 所幸伊莲娜的注意力都在那张字条上,并未注意到黑猫的身影。 “查过许多。”科尔玛扳着指头,闷声回答道:“北区想做这种仪式的俱乐部还有一些,不排除他们暗地里下绊子……” “那些人之前我也见过,大都没什么底气,十之七八都在观望你们做的结果,应该不是他们。”伊莲娜否定道。 科尔玛点点头:“我也觉得这些夯货给我递字条的可能性很小,但这么丑的字,我也只能想着是不是他们才能写出来。其他的,我倒有三个最大的怀疑对象。” “哪三个?” “社团、妖魔、黑暗议会。” “嘶!”伊莲娜倒抽一口凉气,细细的眉毛蹙的很紧:“你有证据吗?你说的这些家伙,可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他们怎么会注意到我们这点小动作?” “如果有证据,今天我来就该找你商量动手的事情了。”科尔玛摊开手,语气透露出一丝无奈:“只是推理罢了。” “九有跟阿尔法之间闹的有点僵,连带着神圣意志与血友会三天两头的别苗头。倘若过段时间他们两个社团在学校因为一点小事就大打出手,我肯定不会感到意外。” “所以你觉得他们有人想让我们把水搅的更浑一点?”伊莲娜若有所思。 “还有那些妖魔……虽然学校一直语焉不详,但谁都知道学校这个学期应该有什么大动作。如果平安无事,没道理从上学期开始就抽调新世界那边的猎队回来……而且回来后还都不见了踪影。保不齐就有妖魔的探子摸进学校,想让我们当替死鬼。” 听到第二个怀疑对象,伊莲娜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差。 她倒是知道某条宠物蛇是探子,原想着把这件事捂一捂,等自己的事情办妥后再挑明,还能戴罪立功,说不定就让那条蛇帮自己背锅了。却不料那条宠物蛇早早就丢了画皮,最近还在学院里闹出好大的风波。 “都不是蠢货呐。”女巫忽然失笑,摇摇头。 “至于黑暗议会,怀疑他们也没有太直接的理由。只不过上学期末冬狩上他们搞出好大的风波,我琢磨着说不定他们这个学期还想再来一次。” “说来说去,按你的推测,这张字条终归是想让我们背锅,对吧。”伊莲娜叹口气。 “不然呢?”科尔玛撇撇嘴:“我倒是想担点更重的担子,但我们这点小身板,估计也撑不起别人更大的恶意了。” 这点倒挺有自知之明的,趴在树冠间的黑猫想到基尼小屋里面那大猫小猫三两只的窘境,微微抖了抖胡须,对科尔玛的说法颇以为然。 “那你后面有什么打算?”伊莲娜没有在意同伴的自嘲,反问道:“你打算按照对方的要求延期吗?” “我看上去有那么蠢?”科尔玛反手曲起拇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语气中流露出几丝北区巫师特有的狠厉劲头:“人苦不自知,既得陇复望蜀。他们既然不敢光明正大找上门,说明我们两家都见不得光……狭路相逢勇者胜,绝不可以被人牵着走,否则我们会被人吞的连渣滓都剩不下。”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只猫的耻辱 科尔玛一番论断说的又快又急,显然已经在心底酝酿了许久。 做事的时候,谁都喜欢这种干脆利落、果敢强硬的作风。黑猫躲在高高的树冠里,听着科尔玛的这番话,大感解气,恨不能凑到跟前,挥舞着爪子给她加油鼓劲儿。 仿佛听到了黑猫的心声,站在树下的吉普赛女巫抬起手,轻轻鼓了鼓掌,以示对自家伙伴的赞赏,以及对其态度的满意。 但仅仅鼓劲儿加油算不上一个合格的伙伴。 伊莲娜顿了顿,待同伴情绪稍微回复一些,才问道:“心气儿是足够了,但只有心气儿是远远不够的……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了?” “聪明!”科尔玛打了个响指,脸上露出一丝飞扬的神采:“暗棋对暗棋,谁背锅还不一定呢!我打算把魔法仪式的举办地转移到学校附近的某处秘境里……” “秘境?”伊莲娜打断科尔玛的话,怀疑道:“没有学校守护大阵的压制,单凭那座大阵与秘境,能够压制祂的复苏吗?况且,这里的哪一座秘境不在学校的监察范围呢?” “原本我也在苦恼这个问题,但刚刚你提醒我了。”科尔玛眉飞色舞道:“总之,今天让你过来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我刚刚提醒你了?”伊莲娜蹙起眉,表情有些茫然。 “老鼠。”科尔玛简洁的给出解释,未等伊莲娜继续发问,便飞快的转开话题:“说起来,今天叫你过来还想让你帮忙调查一下这张字条谁写的。你是个好占卜师,而且有许多朋友……” 说到这里,她住了口,眼巴巴的瞅着伊莲娜,希望得到肯定的答复。 吉普赛女巫略感头疼的扶了扶额头,最终叹了口气:“你是学生会的副主席,社团那边你比我熟悉吧。” “就是因为太熟悉了,所以什么都查不出来。左右都是熟人,看谁都觉得像叛徒,但看谁也都像正常人……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灯下黑’。” 这个回答确实很有道理。 沉默了许久,伊莲娜终于再次开口:“社团与妖魔,我只能帮忙调查这两部分。至于黑暗议会或者鼠族,我没有合适的渠道。” “足够了!”科尔玛兴奋的一把搂住伊莲娜:“比我想的好多了……也比我一个人四处瞎问好多了!” 或许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过于亲密,吉普赛女巫稍显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拨开肩头科尔玛探过来的胳膊。弯下腰,重新拎起脚边的竹篮。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她的语气开始还稍显不自在,但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流畅:“我是趁着采蘑菇的机会出来的……大家都还等着我的蘑菇下锅呢。” 科尔玛失望的点点头:“所以我一直觉得巫师过禁魔节就是矫情,好端端的魔法不用,却学白丁过没有魔法的生活……” “最近没有其他事情就不要联系了,”伊莲娜打断她的抱怨,低声说道:“学校最近有点乱,这个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我的调查结果出来,会直接去信基尼小屋。” 说话间,女巫修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幽暗的森林深处。 科尔玛站在原地,看着女巫消失的方向,沉默良久,最终轻叹一口气,转身向着与伊莲娜相反的方向悄然离去。 黑猫蹲在树冠间,直到两位女巫都消失的干干净净,才敢大喘气。 刚刚听到的那些消息让他脑子有点乱,整理了半天终于缓过神,慢吞吞从树上溜了下来。走到两位女巫呆过的地方,黑猫瞅着那条被啃出一半白骨的可怜老鼠,扯了扯耳朵,下意识的向科尔玛消失的方向追去。 一边跑,他还回过头向后张望了一眼,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似的。 只不过考虑到猫的脑子只有核桃大小,黑猫最终放弃了使劲动脑子的打算,决定还是凭借本能继续行动。 沉默森林的面积非常广大,即便这片被开发了许久的熟地,也依旧灌木丛生、百草丰茂。倘若在平日里,黑猫决计不敢一猫进林子的。但因为前阵子黑潮肆虐,学校清理了一大批不听话的魔法生物,剩下那批乖巧的,早早躲进了林子最深处。 再者今天禁魔节,稍早些时候,学校也安排力量对这些区域稍稍做了‘打扫’,已经将林子里的风险降到了最低。 除此之外,郑清现在好歹也算是只猫,不论感官还是动作都要比一个人类灵敏许多。如果真的有危险,肯定会提前预感到,而且跑的飞快。 有了这些心思打底,才有了黑猫无所畏惧的跟踪。 嗅着科尔玛残留在草木间的那股清幽香气,黑猫迈着轻快的步伐,不紧不慢的追着。穿过一片灌木丛、两片灌木丛,越过一株小树,两株大树,跨过浅浅的溪流,绕着林子转了一圈又一圈。 黑猫最终悲伤的发现,自己迷路了。 追着科尔玛的气息跑,是的,没错。但吊诡的是,那位学姐的气息仿佛散布在了整片林子里,而且他越追,那股气味散的就越开,到了最后,四面八方都是科尔玛的气息。直让黑猫怀疑自己鼻子上被抹了什么奇怪的药水。 回过头,看着身后那高高的灌木丛与幽深的林子,黑猫愈发悲伤。 因为跑的太远,他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身为一个天然就拥有高超捕猎技巧的黑猫,郑清觉得,自己简直是所有猫科生物的耻辱。 抖了抖背部的肌肉,他身上那些原本黝黑发亮的皮毛在枯草灌木丛的共同作用下已经变得灰扑扑了,皮毛间偶尔还躲了几颗苍耳,却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沾染上的。 正伤心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嘶喊与尖叫。声音有些尖细,也有些微弱,却层层叠叠,显然不像是一个人发出的。 左右张望一下,黑猫立刻选中了一颗高大的橡木,几步助跑,重新蹿上了大树,打算像之前偷窥两位女巫谈话一般,再做一次第三方观察者。 正所谓登高望远,站到高处才能看的更清楚。 第一百三十九章 代理人的战争 一头巴西雨林黑尾蝎谨慎的匍匐在枯叶间,一动不动。粗大的蝎尾高高翘起,尖锐的尾刺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寒芒。 三只穿着青色马甲的老鼠爪子里端着木叉,围成三角阵式,细长的尾巴盘在腰间,目光灼灼的盯着面前的猎物,严阵以待。 对峙持续了几秒钟。 黑尾蝎的蝎尾轻微晃动了一下,站在正北位置的老鼠尖吱一声,举着木叉便向黑尾蝎身上戳去。蝎尾闪电般刺向北位老鼠,却不防那只老鼠只是虚晃了一枪,就地一滚,躲了开去。 与此同时,站在东南角与西南角的两只老鼠抓住机会,一涌而上,一个叉住黑尾蝎的尾巴中段,一个叉住黑尾蝎的脑袋,将其死死的按在原地。 黑尾蝎疯狂的挣扎了几秒钟后,被赶来的第一只老鼠用叉子狠狠的戳在了脑门上,最终一命呜呼。整个过程仅仅持续了不到半分钟。 砍下黑尾蝎的蝎尾,收集好它的大螯,将战利品装进身后背着的小包后,三只老鼠举着叉子,又冲向了下一个对手,一头足足有一尺长短的黑蜈蚣。 黑猫蹲在树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下面混乱的战场,心底啧啧称叹。 是的,战场。 刚刚他看到的老鼠与蝎子的大战并不是一桩特例。在距离黑猫不远处的空地上,是一片正在激烈战斗的战场。类似那三只老鼠与黑尾蝎的大战,在这片战场上比比皆是。 只不过与训练有素、以多打少的青衣鼠族不同,它们的对手则是一群举止混乱、打起来毫无章法的黑色虫子,包括蜈蚣、蝎子、蟾蜍,等等。所以虽然虫子的数量很多,而且看上去似乎源源不断,但却始终被数量稀少的鼠族压制着,打的晕头转向。 仅仅观察了几分钟,黑猫就醒悟过来,下面这幅场面应该与前段时间李教授在魔药课上提过的‘黑潮之后,五毒孳生’有关。那些老鼠捕杀的虫子,正是巫师常识概念中的五毒。 至于这些老鼠为什么会跟五毒虫过不去,郑清倒还真的知道一点内幕。 上一次叮咚耳朵通过狐五向郑清报告它看到一头无面怪的消息后,郑清带着蒋玉去找它了解情况。当时叮咚耳朵就在抓这些毒虫。只不过与今天沉默森林里见到的这些虫子相比,那天晚上叮咚耳朵在校园里捉的毒虫个头与数量都小很多。 或许是因为当时那些虫子刚刚爬出地洞,还未来得及补充营养;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学校的守护阵法对这些毒虫有压制作用,所以它们长不大。 总之,当时叮咚耳朵给郑清的说辞是‘它们老祖颁布的命令,让它们清理岛上孳生的毒虫,时间持续到端午之后’。 今天是禁魔节,日历才刚刚翻到三月底,距离五月底的端午节还有差不多两个月。倘若按照今年润五月的特殊情况来计算,距离端午节就还有差不多三个月。 足够这些穿衣老鼠们忙活一阵子了。 事后,郑清曾经与萧笑讨论过这个问题,对于鼠仙人为何命令它的后裔捕捉毒虫有过几个猜测。其中萧笑给出的推测最为靠谱。 按照萧笑的说辞,这些穿衣鼠族与毒虫们打的,其实算是一场‘代理人战争’。 穿衣鼠族的背后站着的,毋庸置疑,就是第一大学。作为把家安在学校控制范围内,全族都生活在学校监控之中的穿衣鼠族,需要时不时向学校展示它们的立场与作用。 而毒虫们的背后,则是与学校不对付的其他势力——包括但不限于黑暗议会、新世界的反抗力量、月下议会的某些不友好势力以及被巫师们镇压着的世界意识的反抗。 据萧笑查阅的许多资料显示,包括每年黑潮泛滥、黑潮之后毒虫孳生,虽然主要是自然因素,但每年这些自然因素背后,都有几只看不见的手在胡乱拨弄。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叙利亚的内部矛盾正常衍化下,也许会有一场不那么激烈的内战。但在某些外部势力的干涉下,硬生生扩大变成了一个毁国灭城的绞肉机。 至于两边较劲的缘由,不外乎是为了一个‘大势所趋’‘气运所钟’罢了。 除此之外,萧笑还有一个颇为黑暗的推测。 学校要求鼠族清理毒虫,一方面是在清理孳生的五毒,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在控制鼠族的数量。众所周知,老鼠的繁衍能力并不弱。倘若任凭这些有一定智慧、有一定组织、还有一定魔法力量的生物肆无忌惮的繁衍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整个世界都会被老鼠们占领了。 相似的案例,就是血族污染血仆的手段。 巫师联盟通过法典严格限制了血族污染血仆的数量、方式、时间等内容,同时在月下议会也做了相关限制。双重阀门控制之下,才将血族的污染限制在了一个极小的圈子里,保证了白丁世界的安全。 眼下。 看着这些勇猛冲锋的青衣老鼠,黑猫不由想起与他打交道最多的叮当耳朵与叮咚耳朵,想起上次见面时它们要账的模样,不由抖了抖胡须。 说起要账那件事,也是一笔糊涂账。 几周前,郑清与蒋玉在校园讨论问题的时候,叮咚耳朵曾经给他提供了一条收费信息,说学校有一头无面怪。当时郑清要求找到那头怪物确认信息真实之后再付费,叮咚耳朵并无异议。结果连续搜寻多日,一无所获。 按道理来说,郑清完全可以不付费了。但叮咚耳朵这几天声称那条丢掉画皮的宠物蛇就是它曾经提到过的无面怪,学校已经侧面证实了怪物的存在,郑清应该付钱。 郑清对此倒没有太大意见,只不过负责D&K小店台账的狐五汉克以叮咚耳朵为完整履行合同,拒绝付款——作为店主,郑清还是支持专业人士的专业意见的。 就这样,两边开始了漫长的扯皮。 耳朵兄弟每天在小店里工作完毕之后,就会举着小纸片坐在店门口,讨要奖金。狐五往往对此视而不见。郑清每每打算息事宁人付款,却又被那负责账目的狐狸严词拒绝。于是他索性这几日不再去店里溜达,眼不见心不烦。 第一百四十章 棂星门外 当黑猫蹲在树上,津津有味的观看老鼠与虫子之间的代理人战争时,同样在这片林子里,另一个方向,黑猫原本追踪的女巫,正站在一片废墟中,默默等待着什么。 这是一片石制建筑的废墟,残破的石制牌楼依稀可见‘棂星门’的模样,四下还有一些木质构架的遗骸,但在风吹日晒下也变得残破不堪,仿佛一碰就会化成飞灰。 更远处,还有干涸的水池,有拱桥,有石庙,以及大片郁郁葱葱的松柏之流,静默的伫立在废墟深处。气息幽深,不动声色。 科尔玛双手抱在腹前,身子挺的笔直,垂着眼皮,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的模样。 她没有跨过棂星门的门槛,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幽静的废墟深处始终有几道打量的目光笼罩在女巫左右。这几道目光谈不上友好,却也没有太多恶意。充其量算是带着几分好奇与迷惑。 女巫并没有在棂星门外等待很久。 很快,一个尖细却又苍老的声音便随着吱呀吱呀的木头声响传入了女巫的耳畔:“……我说的千真万确,学校冬狩这样重要的事情怎么会跟我们这些老鼠说呢?你也是岛上的老人了,千万不要做亲者恨仇者快的事情呐。” 回答它的声音略显喑哑,但语速却快了许多:“无妄之灾呐,无妄之灾。我后来找几个老伙计聊了聊才知道,去年学校原本在冬狩上准备的猎物是那些大猩猩,但那些学生自作聪明,换成了鼠狼,让我的属下遭了灾。你是知道的,它们平日里多么乖巧,连只苍蝇都舍不得吃……结果一次冬狩,被学校里那些青瓜蛋子打死几十只!” 科尔玛虽然仍旧静立在原地,却悄悄撩起眼皮,偷觑了一下。 前一个苍老的声音,正是坐在轿子上慢吞吞行进着的鼠仙人,它的身躯一如既往的肥胖,为它抬轿子的大鼠们也一如既往的安静。 而后一个喑哑的声音则属于一个拳头大小的家伙,看模样也像鼠族一脉。 那家伙赭色斑皮,四肢短粗,耳圆眼黑,身子如同鼠仙人一般肥硕。只不过与鼠仙人不同,它并没有尾巴,也没有坐在轿子里。它蹲坐在一头白鼬的脑袋上,胳膊肘撑着白鼬圆溜溜的耳朵,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说话间,两只鼠的仪仗队伍已经走到棂星门门槛处,停了下来。 鼠仙人微微斜过身子,看着坐在白鼬脑袋上的那只仓鼠模样的家伙,拍了拍扶手,和声安慰道: “你知道,因为那件事,学校的大人们都很忙,所以把冬狩交给那些年轻娃娃负责。他们经验少,难免会出现一些岔子。” “无妄之灾,无妄之灾呐。”胖仓鼠唉声叹气的念叨着,抬头瞅见静静站立在门口的年轻女巫,仿佛找到了宣泄点似的,低声咒骂了几句:“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竟然把猩猩跟鼠狼弄混!这些年轻人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科尔玛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仿佛一棵石头柱子。但她心底明镜儿似的。鼠仙人与这只陌生仓鼠之前聊的,应该是去年冬狩上的事情。 当时因为学校教授与资深校工们都在忙其他大事,所以把冬狩的组织安排工作交付学生会处理——科尔玛还负责了其中校内的狩猎部分。 只不过听说后来学校外面的部分冬狩活动出了岔子,导致整个冬狩提前结束。却不知那个岔子跟这两只鼠类聊的是不是一件事。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仓鼠已经与鼠仙人道别,坐在白鼬脑袋上,一路低声骂骂咧咧着,消失在沉默森林的深处。 女巫立刻收敛心神,将身体稍稍挺直了一些。 鼠仙人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皱着眉,坐在轻舆上沉思着。良久,它才抬起头,仿佛刚刚注意到女巫的存在。 “刚来?”它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和蔼,只不过与之前相比,语调稍显浑浊了一些:“坐罢,坐罢,不要站着……你现在长那么大,站着都看不到你的脑袋了。” 科尔玛二话不说,盘腿便坐在了泥地间,似乎全然没有担心袍子被地上的泥浆与杂物污染。鼠仙人嘴角的胡须抖了抖,仿佛笑了笑,却未出声。 “还是有点高。”它喃喃着,却没有继续要求女巫趴下身子。但是伴随着它浑浊的呼吸,原本几寸高低的身形缓缓涨大,一呼一吸涨大一圈,转眼便涨到半米多,直到差不多可以与女巫平视时,才停了下来。 它身下的那座轻舆也随着它身形的涨大而变大,并未散架。倒是四周扛着轻舆的红马甲大老鼠们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压趴在泥地里。只不过那些训练有素的红马甲并未因此显得慌乱,反而迅速调整了姿态,乖乖的站在原地,不出声、也没有立刻。 看得出,它们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况了。 “刚刚那是位老朋友,在外面呆了许久……唔,总有个十几年没有回来了,所以你不认识。很有能量的家伙,回头你可以认识认识。”鼠仙人简单给女巫说了说刚刚的事情,看着她,语气中多了几分慈爱:“你也是……许久没有来了罢。” “进了大学就没来过了。”科尔玛声音显得很平静。 “嗯嗯,是这样的。”鼠仙人转头看向远处森林深处,眼神中带着几分回忆:“想当年,你第一次迷路来到这里,吓的哇哇大哭……还一直以为我是个黑巫师,要把你捉去炖了汤。” 女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尴尬。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她压低声音,心虚的左右打量了一下,一时间全然没有了学生会副主席或者基尼小屋大姐头的气势。 “嘿,这话说得,好像现在你已经百八十岁了似的。”鼠仙人嘿然笑道:“在我眼里,现在的你与十几年前的你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唔,除了个头变大了一点。” 科尔玛嘴角抽了抽,原本板着的扑克脸倏然垮掉: “您也跟以前一样不会夸人。” 第一百四十一章 老鼠与小女孩 “说吧,今天来有什么事情吗?你不是那种会浪费时间的孩子。” 鼠仙人没有继续叙旧,细长是手趾敲打着黑色太师椅的硬木扶手,节奏不急不缓,说话时的语气也一如之前般平和。 科尔玛仅仅犹豫了几秒钟,便径直掏出那张纸条,开口询问:“这是您的意思吗?” 鼠仙人微微挑了挑眉,未见有什么动作,便看见那张字条从女巫手中飞起,轻飘飘落在了它的面前,凌空展开。 它认真的读了读上面的留言。 片刻之后。 “孩子,你是了解我的。”鼠仙人将纸条退回女巫面前,嘴角的胡须一抖一抖的:“如果我有这个意思,会让穿红马甲的孩子当面跟你说清楚这件事。” 科尔玛如释重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我很伤心。”鼠仙人立刻补充道:“因为你的怀疑。” 女巫脸上立刻挂出甜甜的笑容:“其实这个纸条只是一个借口,让我有理由来看望您。” “嗯哼?!”鼠仙人歪过脑袋,侧着脸看向科尔玛,鼻腔里发出细长的怀疑声音。 “我还给您带了礼物。”女巫飞快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沓细丝围巾,一条条单独拎出来,念叨着:“这根红色是今年过年时候的礼物,这根蓝色的是去年圣诞节的,还有这根黄色的是去年中秋的……” 女巫一条一条数了下来,林林总总,有三四十条,束在一起,五颜六色的,煞是漂亮。 当然,仅仅是漂亮并不能打动一个苍老的老鼠——很难说在它这个年纪,是不是还喜欢这样花里胡哨的东西。 与之相比,鼠仙人更在意这些细丝围巾里蕴含的心意。 凭借着高深的魔法能力,他很容易辨认出女巫拿出的这些围巾并不是一时兴起,在步行街格林杂货铺里买的便宜货,而是一针一线自己做出来的。更令它感动的,是这些丝巾上都绣了时间、事由、祝福等内容,让人一眼便能判断出哪条丝巾是什么时候的礼物。 “总送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一点用处也没有。”鼠仙人抱怨的语气有些言不由衷。 “不要?”科尔玛变了脸色:“鼠子,你变了,当初你不是这样的。” 这个称呼显得有点没大没小,是很久以前,科尔玛还是个小女孩,在森林里与一只老鼠交朋友后常用的称呼。自从女巫长大后,鼠仙人已经很久没听过这样的叫法了。 他有些不安的左右低头瞅了瞅。 还好,还好,他身边那些穿着红色马甲的老鼠们都非常乖巧,眼观鼻,鼻观须,胡须一抖一抖,却没有一个笑场的。 “咳!”鼠仙人干咳一声,手趾微微一勾,女巫手中那一束五颜六色的围巾便‘嗖’的一下飞了出去,落到鼠仙人身上的长袍口袋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女巫的嘴角满意的勾了起来。 鼠仙人嘴角的胡须颤了颤,生硬的扯开话题:“刚刚我看了一下那张字条……你打算今年完成那个想法吗?这可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也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提及这件事,科尔玛脸上的温柔消失了,表情冷硬了几分: “倘若这真的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巫师联盟也不会允许贝塔镇北区成为戏法师们的地盘。如果所有人都学着聪明人的做法,那么贝塔镇的‘凹区’将永远凹陷下去。” 仿佛察觉到女孩儿那一丝丝的不满,鼠仙人连忙否认道:“不不不,我并不是阻止你做这件事……我只是觉得,你完全可以把时间安排的更合理一点。” 说到这里,它犹豫了几秒钟,含糊的补充道:“学校今年会不太平静……麻烦很多。也许这不是一个发动变革的好机会。” “从来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只有做与不做的区别。”女巫认真说道。 鼠仙人终于没有继续劝阻了,他的手趾在硬木扶手上轻轻敲了敲。 “也好,也好。”它微微颔首:“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翻滚的巨浪之下,或许还能帮助掩盖你激荡起的小小涟漪。” “你打算在什么地方布置法阵?材料都备置齐全了吗?人员安排呢?”鼠仙人接连追问了几个问题。 科尔玛眼神中的自信终于稍稍退却了几分。 她想起了不久前与吉普赛女巫之间的那番对话。 “材料、人员都准备好了。”科尔玛顿了顿,才老老实实回答道:“就是布阵法阵的地点。原本我们打算就在学校,选了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但是因为收到这张字条,觉得是不是什么地方暴露了。所以大家都在想要不要换成一个秘境或者小世界做这件事。” “哦?”鼠仙人抬起胳膊,捏了捏胡须,眼睛眯了起来:“想在布吉岛上找到一个没有被学校标记过的秘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或者说,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据我所知,这座岛子周围的小世界,都已经被学校搜罗了几百遍了,见天就用监察魔法扫荡一遍。” “想在他们鼻子底下搞点事情……难。更不要提现在这种敏感时间了。” 听到鼠仙人的回答,女巫少有的沮丧了片刻。 诚然,在与吉普赛女巫提及自己计划的时候,她确实有过这方面的担忧。但因为经验不足,她还是天真的认为只要认真搜索,总能找到一些符合自己要求的地方。 既然鼠仙人都觉得可能性很低,那么对她来说,这件事成就的可能性就近乎为零了。 但鼠仙人下一句话就令她喜出望外,产生了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几乎不可能,并不代表完全没有希望。”鼠仙人捻着胡须,眯着眼,目光落在幽暗的沉默森林深处,声音变得悠远了一些:“我一直觉得,你运气很好……不论是小时候在林子里迷路遇到了我,还是出身北区却成为第一大学的学生会副主席。你的运气一向很好。” 科尔玛强忍住自己辩驳的冲动——她觉得鼠仙人提及的‘运气’更像是她努力的结果。比如小时候迷路,她哭哭啼啼在林子里走了几乎一整天!要知道,那时候她还是个不到六岁的小女孩!至于学生会副主席,更是她努力学习、努力交往等各种努力的结果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树上骑个猫 “前些日子,就是你们学校举行冬狩的时候。” “就在你们校外猎场的附近,爆发了一次短暂、但是剧烈的时空波动。可能是有可怕的巫师在跨越时空束缚试图进攻学校;也有可能是学校的某位大佬在逆转时空,颠倒因果。” “不论如何,因为那次短暂剧烈的时空波动,导致布吉岛附近的空间溢出了一个小小的褶皱。” “嗯,打个比方……就像一张铺在桌面上的塑料薄膜,原先是平平整整的。但是因为有人扯了它一下,导致薄膜里产生了一个小气泡。如果你对魔法宇宙学有一定了解,那么就能理解何谓‘气泡宇宙’。” “换句话说,那个小气泡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一个秘境。” “正常情况下,第一大学,或者说布吉岛上出现这种新诞生的秘境,学校往往会在第一时间进行搜索、锚定,然后进一步组织猎队探查、清理,最后按照是否有开发利用价值进行登记造册。” “但是因为某些缘故,学校这一次的反应稍稍有些迟钝。秘境已经诞生了两个月了,还没有看到他们搜查清理的迹象。” “这是你们的机会。” “可能也是唯一一次机会。” 鼠仙人并没有对女巫详细提及它这些消息的来源,也没有告诉女巫那个秘境的具体方位、进入途径、强度大小等等。它只是给了女巫这么一个机会。 听到这个消息,科尔玛脸上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 但与此同时,她的注意力显然也被鼠仙人这番话里的某些内容所吸引住了,她非常敏锐的追问道:“校外猎场发声了剧烈的时空波动?与我们上学期冬狩提前结束有关联吗?大家都在传言这件事与黑暗议会有关,是不是真的?” 鼠仙人胡须抖了抖,胳膊重新放回太师椅的黑色硬木扶手上。并未正面回答女巫的疑问。 “传言,传言,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楚。”鼠仙人摇摇头,和气的对科尔玛说道:“你们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应该你了解的,我都会告诉你。不适合你们了解的,知道太多并没有什么好处。” “就像前几天,撒托古亚那个家伙从星空深处投影过来,瞪着个黄澄澄的大眼珠子凑到布吉岛上空乱瞅,似乎想找什么东西。结果被学校的人直接把眼珠子戳爆了。” “这件事你有印象吗?” 科尔玛扬起眉毛,缓缓的摇了摇头。在她印象中,这几天学校里除了某条宠物蛇与画皮的新闻沸沸扬扬之外,整体还算得上平静——她下意识的将社团矛盾、鱼人矛盾忽略了。 鼠仙人点点头:“不出所料。自从我的孩子们告诉我那天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之后,我就猜到了这一点。就像我刚刚说过的那样,学校认为不适合你们了解的事情,你就算知道,也不会有任何印象的。” “这是对你们的保护。历史上有无数惊才艳艳的年轻巫师,就是因为过早接触不适合他们了解的知识而陷入疯狂。更有甚者因此而堕落腐化。这都是历史的经验与教训。” “当你到了合适的位置,拥有了足够的能力后,总会了解相应的事实。” 说到这里,鼠仙人扯了扯嘴角,嘶了一口凉气,嘟囔道:“嘶……这番话说完后,总觉得我更适合像钱知几那个老夫子一样去研究历史正文,而不是鬼扯的生物进化。说不定,如果我研究历史正文的话,早就摆脱这幅人不人鼠不鼠的模样了。” 科尔玛没有出声,只是默默记下鼠仙人说过的每句话。上大学以后,知道的越多,越会对这个世界充满敬畏,越知道把握每次机会积累知识的重要性。 鼠仙人顿了顿,细长的手趾重新敲了敲黑色的硬木扶手:“言归正传……你刚刚询问我哪里有合适你们摆放魔法阵的小世界,我的回答就是刚刚那条线索。那是一座新诞生的,还没有被学校收入囊中的秘境。如何进入,会不会有危险,这些都需要你们自己去解决。” 女巫闻言,忍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抱着最后一丝期望看向鼠仙人。 “拜托!”她双手合十,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祈求道:“您是仙人,是大佬,是老祖。随便这么搭眼一瞅,就知道那座秘境的具体方位,随便画个圈圈就能找到那座秘境的入口。我只不过是还没有毕业的大学生。就算学习成绩稍微出色一点,勉强拥有了注册巫师的实力,但是距离探索新世界需要的资格证书还差十七八本呢!” “我可不是什么仙人、老祖,我就是个鼠子!”鼠仙人显然还记得女巫之前说过的话,哼哼着回答道。只不过科尔玛那番恭维并非毫无作用,说的它心里非常熨帖,鼠仙人听着笑的眼角都眯成了一条缝。 女巫继续双手合十,可怜巴巴的瞅着鼠仙人,不再言语。 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沉默比辩解更能打动人心。 “好啦好啦,每次没道理的时候就这幅模样。”鼠仙人的爪子少有的从硬木扶手上抬了起来,对着女巫轻微摆了摆:“这件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虽然因为某些限制,我不能直接给你帮助,但我可以帮你找一个向导。” “向导?”科尔玛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 她计划做的那件事对于鼠仙人来说自然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但对于学校、对于巫师联盟来说,却是严格禁止的范畴,属于绝对的黑色地带。 做这种事情,没有百分之百的信任,是绝对不能告诉别人的。 所以,她在鼠仙人提到的‘向导’的时候,天然就带了几分审视、几分提防。但从另一个方面,鼠仙人于她有引导之情,而且刚刚也猜到了她想做什么。俗话说,人老成精。鼠老了,也是老鼠精。不应该不知道那些忌讳。 因此,女巫并没有立刻开口拒绝,而是静静的看着鼠仙人,期待他能提供一个什么样的向导给她。 鼠仙人眯着,忽然一乐:“在介绍那位向导之前,我先给你出个脑筋急转弯好不好?” 科尔玛迷迷糊糊的点点头,不知道老头子又在卖什么关子。 鼠仙人轻咳一声,郑重其事的问道:“问:树上七个猫,地上没有猫,总共几只猫?猫是谁家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掉下个黑猫猫 听到鼠仙人的问题后,科尔玛第一反应就是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看上面。头顶的树冠枝枝丫丫,初春的小叶葱葱,并没有什么猫骑在上面。 于是她将这个‘骑’字理解做‘七’,恰好也符合脑筋急转弯的思路。 女巫背在身后的手指暗自扳了扳,默算一下,然后试探着回答道:“树上‘七’只猫,地上没有猫,那么总共可能是七只猫,或者一只猫?至于猫是谁家的……在沉默森林里的猫,或许是天生地养的吧。” 这个回答中规中矩,还耍了点小聪明。 “你以为那猫姓孙吗?还天生地养……”鼠仙人对女巫的回答嗤之以鼻,摇摇头,否认道:“还是直接告诉你吧。总共是零只猫,而那只猫是薛定谔家的。” “零只猫?薛定谔?”科尔玛眨眨眼。 对于这位在念子力场低速运动状态咒式方面做出过杰出贡献的大巫师,科尔玛还是有一点点印象的。与这点印象相提并论的,是这位大巫师对猫科动物的古怪兴趣。 传说,薛定谔曾经变成一只流浪猫混迹野外,只为了更好的了解猫咪的习性,以便更好地服侍他养的那只名叫‘埃尔温’的埃及猫——据说那只埃及猫经常与薛定谔玩捉迷藏,当薛定谔找它的时候,总是找不到;但不找它的时候,它又总是蹲在他的脚边。 所以听到这只猫是薛定谔家的,科尔玛倒还勉强跟得上节奏,感觉似乎理解了鼠仙人这个答案的三昧。 但‘零只猫’又是怎么回事呢? 女巫茫然的抬起头,再次看了一眼头顶的树冠。 头顶上空枝枝丫丫纵横交错,确实没有某只埃及猫藏在其间。 鼠仙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果然,当初让你进九有学院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把你的灵性给磨灭了许多。以至于现在考虑问题都这么死板。” 科尔玛撇撇嘴,对老鼠先生的这番评价不置可否。 鼠仙人没有继续卖关子,而是径直解释开来:“说上面是零只猫,是因为在我开口的时候,这只猫就想跑,所以如果等你抬头看的时候,自然就是零只猫了。” “但因为我在这里,所以那只猫处于跑得掉与跑不掉之间。” “你抬头,它就跑了,树上就没猫了。你不抬头,他就没跑,树上还有一只猫。这与薛定谔家那只埃及猫的状态非常像,所以我说它是薛定谔家的猫。” 这个回答充满了‘魔法哲学’的气息,女巫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领悟到其中的弯弯绕绕,不由大感晦气——除了脑筋古怪的鼠仙人之外,谁会把这种答案当做脑筋急转弯! 只不过这份晦气她暂时没有时间去理会。 因为在鼠仙人话音刚落的时候,女巫便听得‘嗷呜’一声惨叫,一只黑猫倏然出现在她头顶的树杈间,继而四肢大张,半空而落,啪叽一下摔在了女巫脚边的泥地里。 当然,作为一只猫,摔坏是不可能摔坏的,无非是落地姿势优雅与否之间的差异罢了。 黑猫落地姿势就比较难看了,因为它落地时栽了猫啃泥。但啃完之后,这只黑猫便就地一滚,身形骤然涨大,须臾之间就变得与鼠仙人、女巫一般大小,仿佛一头黑色的小豹子似的,弓着背,喉咙里呜呜着,龇牙咧嘴冲他俩发出威胁的声音。 “哦噢!”鼠仙人再次抬起胳膊,捻了捻嘴角的胡须,对他刚刚的答案做了一点轻微的补充:“唔,重新补充一下……这只薛定谔家的猫,处于猫与非猫之间的状态。你认为它是一只猫,那它就是一只猫。你觉得他不是一只猫,那他就不是一只猫。” 科尔玛的眼睛眯了起来,眼神中露出一丝危险的光芒。 “您的意思,”女巫摸出身后的法书,微微弯下身子,死死盯着面前的黑猫,做出一副随时会进攻的准备,同时不怀好意道:“这是一只巫师用变形术变化后的猫?但我们刚刚看到它可以变大变小诶……难道真的有巫师为了使用变形术之后仍旧拥有力量,选择成为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吗?这也太滑稽了!” 鼠仙人笑眯眯着,没有搭话。 对面的黑猫则按捺不住了。 女巫紧绷的身形与泛起青色魔法光晕的法书都告诉他,如果不打算在这里留下点身体的部件,那么最好抓紧最后这一两个瞬间,说点什么。 “暂停!”黑猫向后一缩,嘴里大叫道:“今天是禁魔节!巫师不能使用魔法的!我们要尊敬古老的传统!” 女巫惊讶的扬起眉毛。 然后她与鼠仙人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坏坏的笑容,非常委婉的说道:“只要把你干掉,就没人,不,就没猫知道我今天使用魔法了呀!” 好,好,她既然肯接口,说明事情还没有糟糕到无法挽救的地步。黑猫心底念头急转,同时收起爪缝间探出的利刃,率先表露出自己的善意。 “我没有恶意,只是恰好路过。”黑猫努力表达自己的善意,目光在一人一鼠之间徘徊几次,后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刚才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适得其反。”鼠仙人如此点评道。 “画蛇添足。”女巫如是说。 黑猫的脸色愈发黑了一些。 “如果你有恶意,现在已经被埋到返魂杨的树根下面当树肥了,哪还有机会在这里哔哔。”科尔玛没有收起法书,但紧绷的姿态稍稍收敛了一点:“你应该找个更好一点的说辞。” 黑猫眼巴巴的瞅着她。 半晌。 “如果你们觉得合适,或许我可以充当你们刚刚提到的‘向导’职务。”黑猫干巴巴的说着,耳朵扯成飞机状,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 女巫斜着眼,目光微妙的看向鼠仙人。 “就是它了。”鼠仙人满意的捻了捻胡须:“命运就是这样奇妙……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够更快的帮你找到那处秘境,那么只有这只黑猫了。” 郑清闻言,浑身一个激灵,紧张的看向面前这只不知多大年纪的肥老鼠。 他总觉得这只老鼠已经看透了他猫皮下面的真实身份。 s1,上一章问题“问:树上骑个猫,地上没有猫,总共几只猫?猫是谁家的?”写错了,稍微影响后面。 s2,不要在意中文谐音的问题,假定他们都说中文就行。 第一百四十四章 倒叙 在郑清从那株返魂杨上掉下来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今天的禁魔节没有虚度。 既参加了学校要求的踏青春游,也旁听了两位女巫之间的悄悄话,还目睹了老鼠与五毒虫豸之间的大战。 至于他为何出现在科尔玛与鼠仙人的头顶上,就要从那场安静而激烈的鼠虫大战说起。 当时,作为战场第三方,黑猫蹲在枝头旁观了整场战役——他看到三只老鼠按着一头蛤蟆暴揍,把那只蛤蟆打的眼珠子都爆出来了;也看到一只黄金蝎用大螯夹断了一只老鼠的爪子,疼的老鼠吱哇乱叫;还看见打红了眼的老鼠们放弃使用工具,用尖牙与利爪同那些虫子撕扯在一起,四下里汁液横飞。 总之,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斗争之后,鼠军大获全胜。死掉的虫子拆壳拔毒后直接就地掩埋。活着的俘虏虫子则被老鼠们分门别类收押看管,押解着向沉默森林深处行进。 身为一只猫,尤其是一只好奇心深重的猫,郑清自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老鼠押着虫子浩浩荡荡离去。于是他悄悄缀上了这支队伍。 正所谓,鼠有鼠道,虫有虫路。当鼠与虫混合在一起,道路不同,只能相互妥协。所以老鼠们没有直接在地上画个黑洞带着虫子离去,这也给了黑猫追踪的机会。 队伍在林子里兜兜转转,走了许久,当黑猫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蓦然发现原本走在他前面的那一大队鼠军忽然消失不见了! 连带着那些被押解的虫子俘虏,也跟着消失的无影无踪! 因为跟踪的缘故,黑猫距离鼠军大约有两三百米的安全距离。这点距离在黑猫敏锐的嗅觉与听觉之下几乎算不了什么,完全可以忽略的。但恰恰是这两三百米距离制造的盲区,让那些前面带路的老鼠的消失许久,才被黑猫察觉。 最先消失的鼠军行进时窸窸窣窣的动静,当时黑猫还没有反应过来;紧接着鼠军的气味也在一片茂盛的灌木丛中消失了。 黑猫的脚步停在了一片金叶女贞前。 四周都是陌生的灌丛与树木,没有任何洞窟、石穴之类可以藏匿的地方。 黑猫左右张望一番,抖着胡子,小跑几步,窜出灌木丛,顺着返魂杨粗大的树干一直向上爬,直到树顶。 与林地间阴沉黑暗的景色相反,树冠之上的景色异常清爽宜人。虽然只是三月,但林子里已经充满了勃勃生机。墨绿色、翠绿色、浅绿色,深浅不一的堆叠在一起,在轻风里闪着粼粼的微光,金黄色的阳光均匀的涂抹在上面,让整片森林都活泼起来了。 黑猫扯了扯耳朵,眯着眼四下里打量。 遥远的山脚下,九有学府高大沉重的围墙安详的坐在那里,寂静河水半绕而过,消失在繁茂林木中。学府左侧,是几座起伏的丘陵,丘陵旁有一片淡绿色的空地,透过丘陵间的空隙,可以看到蓝黑色的海面。而距离黑猫最近的建筑,则是一片陌生的废墟。 就是那里。 事出反常必有妖。鼠军消失是反常,森林里出现一片建筑废墟,也是反常。 郑清抬起爪子,比划着自己与那片废墟之间的距离——唔,约莫有四五百米?黑猫不确定的甩了甩尾巴,不再犹豫,跳下树冠后,顺着记忆中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入学这么久,还不知道林子里竟然有这么一片废墟——当然,对于郑清来说,沉默森林里有什么东西都不应该感到奇怪,他可是见识过时间倒流的男人——况且那片废墟看上去不像是有危险的样子,也许这是学府历史留下的痕迹? 只是顺道瞅一眼,反正自己跑的很快。 郑清在心底说服了自己。 当然,为了安全起见,在距离那片废墟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黑猫便重新爬进了树冠,借着树与树之间交错的枝条,以及树叶的掩护,在高处潜行。 脚步点起点落,跑路行走无声,作为阴影里的行者,猫是一个合格的过客。 很快,他便来到那片废墟附近。 然后他的目光滑过这片废墟,啧啧称叹。 废墟最外面是一座牌坊样的建筑,通体是粗粝的岩石,四周还有一些木质构架的痕迹,却也在时间的摧残下腐朽碎裂。牌坊正中,阳篆着‘棂星门’,大字四周,还能隐约看到一些阴刻的符箓痕迹。 穿过石门,是一个干涸的水池。池底散落着奇形怪状的假山石,杂乱的野草茂盛的长着,拱卫着这些落魄的石头。池边有一块残破的石碑,上面只留有一个“泮”字。石碑不远处,一座古朴的拱桥跨池而立,通向这片建筑的深处。 还没等他欣赏完这片景观,便注意到鼠仙人座驾的到来,看到了那只曾经被他命名‘肥瑞’的可恶仓鼠,也看到了一直树影下,仿佛雕塑一般的科尔玛女巫。 然后他又一次不自觉的偷听了一大堆对话。 郑清不知道鼠仙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存在,还是他听到鼠仙人提及‘冬狩时剧烈的时空波动’、亦或者‘撒托古亚眼珠子被打爆’这些与自己有关隐秘时心境剧烈变动被鼠仙人捕捉到了漏洞。 总之,作为一只黑猫,他光荣被捕了。 简直丢黑猫警长的脸。 至于担任科尔玛的‘向导’一职,并不仅仅是灵机一动,还有更深层次的缘故。 因为倘若按照鼠仙人的说法,那个新诞生的秘境是由于一次短暂但是剧烈的时空波动产生的。那么毫无疑问,郑清可以断定那个所谓‘短暂剧烈的时空波动’就是吴先生转动自家怀表,倒流时光时产生的。 也因此,郑清判断自己可以有足够的线索来寻觅那座秘境。 另一个方面,他对科尔玛与伊莲娜想要做的事情非常好奇,一直在发愁怎样打入她们内部探听一番——被强迫担任‘向导’之前,郑清还在思考是用‘伊莲娜男友’的身份,还是‘为科尔玛魔法阵事业打过零工’的顾问身份更合适一些。 现在好了,鼠仙人为他提供了一个更妙的身份。 一位合作者。 而且是不会在两位女巫面前暴露身份的合作者。 简直是瞌睡就送来一个枕头。 原本还带着几分不情愿,但回过神之后,郑清心底一阵欣喜。 第一百四十五章 树下之盟 “它?” 在鼠仙人表示黑猫就是他为科尔玛提供的‘向导’之后,女巫丝毫没有掩饰脸上以及语气中的怀疑之情:“一只来路不明、很可能有精神分裂症的黑猫,凭什么担任我的向导?” 她在‘来路不明’与‘凭什么’这几个字上咬的稍微重了一点。郑清很容易就抓住了她询问的重心。 “唔,猫嘛,终归要比你们这种人类巫师的感觉敏锐一些。”鼠仙人对于自己推荐的理由含糊其辞,然后以目示意,让黑猫自己介绍一下自己。 黑猫先将身子重新缩小了一点。 然后他仰着脑袋,看向科尔玛,斟酌着说道:“首先,必须强调一点,我没有精神分裂,我也不是来路不明……对对对,我知道你想说蒙代尔悖论,但魔法么,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的一种手段。偶尔个别突破悖论,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就像你们刚刚谈过的例子,在魔法的作用下,连时间都可以倒流,不遵守一般魔法定理,我一只猫说说话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鼠仙人坐在太师椅上,眯着眼,老神在在,仿佛在听黑猫说话,但又像是在小憩。 科尔玛忍不住反驳道:“时间倒流并非完全不遵守魔法定理。诚然,在经典魔法理论中,时间倒流有悖于魔力学两条定理,但在维度派的魔法理论中,时间倒流完全能够得到充分解释!这与蒙代尔悖论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黑猫没有搭理她。只要鼠仙人不反驳,那他就认为自己的解释是合理的。 “再次!”黑猫低下脑袋,踱着小方步,在女巫面前走了几个来回,大吼一声着继续说道:“我也不是来路不明的猫!第一大学守护阵法没有把我打成肉泥,已经证明了我的身份!我还可以告诉你,我是猫果树的头领!麾下有几十只猫手下!” “谁会把猫手下算作战斗力。”科尔玛忙不迭吐槽道:“而且,猫果树在哪里?第一大学守护法阵也不是万能的……它能让一条宠物蛇披着画皮钻进学府,那么让一只猫钻进去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黑猫黑着脸,哑口无言。 确实,女巫的说辞也很有道理,从她的角度来说,学校守护法阵确实不那么靠谱。也就只有到了这种时候,黑猫才会念起守护法阵的好处来。 一人一鼠一猫面面相觑,沉默了许久。 黑猫终于再次开口,干巴巴的说道:“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邀请姚院长,或者李奇黄教授担任保证人,确保我属于第一大学。” 这句话将了女巫一军。 “如果能让他俩知道,我至于在林子里这么辛辛苦苦折腾吗?!”科尔玛没好气的瞪了黑猫一眼,然后回头看了鼠仙人一下:“既然鼠子说你没问题,那我权且信你了。” 一句话得罪两个人,黑猫与鼠仙人不约而同的翻了个白眼。 “最后,”黑猫说到这里,已经有点打不起精神了:“d甲猎区,就是你的调查目标……不要问诸如‘你怎么知道是这个猎区’或者‘你不是瞎蒙的吧’之类的蠢话。我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我手下的猫群曾经在那片猎区看到了疑似空间波动的涟漪……瞧,把猫当手下还是有点用处的吧。” 虽然说话时候表现出一副不经意的神色,但郑清脑子却在一直疯狂的转动着。就像他刚刚说的这番话,表面上是告诉了女巫一个很有可能的突破点,实际上却在插科打诨之间将自己的身份模糊了过去。 科尔玛还在皱眉思考黑猫的话,鼠仙人已经重新抬起一丝眼皮,兴致勃勃的敲了敲爪子下面的硬木扶手。 “很好!非常好!所以我一贯对自己的眼光很有信心!”鼠仙人手趾敲打着扶手,嘴角的胡须一抖一抖的:“看吧,你们已经有下一步工作的线索了……嗯,作为前辈,我也可以免费赠送你们一点消息。当然,如果你们在学校里有点关系,也应该能打听到这条消息。就是这只黑猫刚刚提到的d甲猎区曾经在冬狩的时候发生过一起爆炸未遂事件。而这个事故与冬狩提前结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当然密不可分啦!黑猫听着鼠仙人说话,在心底疯狂吐槽——那起爆炸未遂事故的主角除了自己,还有一只名叫肥瑞的仓鼠,而那只仓鼠之前刚刚跟你勾肩搭背的聊过天! “d甲猎区……宥罪猎队吗?”科尔玛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笔记本,翻了翻,喃喃有词,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容:“哟,也是个熟人呐。” 黑猫盯着女巫手中的笔记本,感觉脑后的毛有点发炸。 “唰!” 一张蜷曲着的羊皮纸从鼠仙人面前飘到黑猫眼前,停了下来。黑猫警惕的看着羊皮纸上的那一行行鎏金小字,小心的向后退了一步。 “咳咳,”鼠仙人轻声咳嗽了一下:“既然话都说开了,那么为了大家的安全,签个沉默协议应该不算太过分的事情吧。” 科尔玛赞同的点了点头。 黑猫先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沉默协议自然是必须的,但我不签你的。”他倒是还记得萧笑曾经三番五次关照过他的话,决计不肯签署自己不明根底的协议:“说的难听一点,谁知道你这份沉默协议是不是在墨菲斯托的羊皮纸上写的。” 女巫嗤笑一声:“对付你一只猫,需要浪费那么宝贵的羊皮纸吗?” 黑猫勾了勾尾巴尖,用扯平的耳朵坚持了自己的怀疑态度。 “好吧,好吧,如果你坚持。”鼠仙人似乎有点无奈,抬了抬手指,恹恹的收回了那张布满鎏金小字的羊皮纸:“如果你不肯签这张羊皮纸,总要提供一份其他的吧。” 黑猫昂起脑袋,轻哼一声,屁股一扭便把前半身躲进了树后。 他的胸前一直用一块黑布遮掩系着自己的灰布袋。这是多次变形后总结出的经验,既可以保证必要时黑猫能拿出武器应敌,也不至于因为灰布袋泄露自己的身份。 然后他从灰布袋里摸出一份格林杂货铺里销售的标准契约,想了想,又摸出一根簇新的羽毛笔。 “呶,我说,你写,我们现拟条款!” 黑猫从树后钻出来,将羽毛笔与大半空白的契约纸一起丢在女巫脚下,鼻孔朝天,哼了一声。 第一百四十六章 被忽略的事情 在与科尔玛探讨契约条款的时候,郑清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一点什么事情,有点心不在焉。以至于他差点忘记在条款中增添‘双向保密条款’,也就是说黑猫需要为科尔玛以及她的神秘事业保密,科尔玛也需要为一只会说话黑猫的存在保密。 当然,这一点在鼠仙人的提醒下最终得到了补充——这也让郑清对那头肥老鼠的目的更加警惕。正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它又是帮忙保守自己的黑猫秘密,又是将自己绑到科尔玛的战车上,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就很值得商榷了。 在签署契约的时候,还有另外一个小细节。 那就是真名的问题。 因为郑清是以黑猫的身份出现的,他也不希望猫皮下的巫师身份被面前着一人一鼠所知晓——虽然郑清怀疑鼠仙人很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在签署契约的时候,他坚持用猫爪印取代真名烙在羊皮纸契约上。 对于这点,科尔玛则是坚决不同意。 “开玩笑!”女巫一把抓住那份契约,胳膊扬的高高的,防止黑猫夺走,同时气势汹汹的质问道:“如果让你在上面印一个猫爪印,我们签这份契约还有任何意义吗?鬼知道现在你的爪子上粘着哪只猫撒过的尿!” 爪子上沾染了其他猫的气息,那么契约到时候对黑猫的束缚程度自然会下降不少,从这个角度来看,科尔玛的怀疑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黑猫气的脸都发红了——虽然红不红别人也看不出来。 “我绝对不会踩别人尿过的地方!这是原则!”黑猫同样龇牙咧嘴,眼睛瞪的铜铃似的:“难道你走路的时候会挑别人拉过屎的地方走吗?!” 女巫脸上立刻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 眼瞅着对话就要朝着屎屁尿的方向发展,鼠仙人终于按捺不住,轻咳两下,打断了场间的争执。 “咳咳,”鼠仙人的咳嗽声稍显尖利,在这个时候起到很好的打断作用:“大家都是第一大学的人,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聊呢?以后还要通力合作、为了共同的目标奋斗,现在完全用不着这么针锋相对的。” 科尔玛抱着胳膊,轻哼一声,不再吭气。 黑猫也蹲坐了下来,没有继续冲女巫张牙舞爪,露出尖牙。 停了片刻,鼠仙人见当事双方没有继续探讨的意愿,最终给出了它的建议:“如果你们觉得真名烙印有瑕疵,可以签血契……当然,与真名烙印比起来,血契的束缚效果可能更强一些,这点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所谓血契,实际上就是在沉默契约原本签名的地方滴一滴血,这种传承久远的古老魔法,始终是巫师们最信赖的终极手段之一。 黑猫与女巫互相看了一眼,缓缓点头。 于是,在鼠仙人的见证下,黑猫与科尔玛各自划破手心,挤出一滴血,落在了那份契约尾巴上。羊皮纸制的契约在两滴血落下之后,骤然冒起一股青烟,转瞬之间便化成一片飞灰。 契约既成,感受到冥冥中那股誓约之力后,黑猫终于不再担心被鼠仙人或者女巫扒皮抽筋,心情顿时放松了许多——事实上,从树上掉下来一直到现在,他的精神一直绷得很紧,源于猫科生物的直觉与一个巫师的直觉都在疯狂警告他,告诉他那只老鼠多么危险,那个女巫心怀不轨。 而现在,这点担心随着这份契约烟消云散。 黑猫也终于有心情开始琢磨他之前一直想不起来的那件事是什么。只不过尽管他苦思冥想,却始终抓不住脑海里那一丝光亮。 直到鼠仙人说了一句话。 “好啦,契约既然都签好了,那么事情就这么定了。”契约化成飞灰后,鼠仙人重新缩小了身形,指挥着那些穿着红马甲的大老鼠们扛起他的轻舆,掉头转回身后的建筑废墟中,同时冲身后的女巫与黑猫摆摆手,说道: “你们也早点回去吧……想来你们都是趁着禁魔节踏青的时候溜出来的。这里已经算是沉默森林中度危险区域了,对你们来说,还是有些危险的。” “holy—shit!”黑猫闻言,睁大眼睛,低声咆哮着,一爪子抽在了身旁的树干上,在那株返魂杨身上留下了几道深刻的痕迹。 他并不是因为鼠仙人提及的沉默森林的风险而骂街。比现在更危险的情况他都经历过。 他只是刚刚想起来自己一直忽略的事情是什么。 那就是他最初溜进林子的理由是‘拾柴火’,而现在,黑猫抬头看了看天色,心头一阵羊驼驼狂奔而过。看看时间,估摸着大家已经吃完饭做完游戏了,说不定已经有人开始叫嚣着打道回府也说不定。 郑清完全可以想象负责春游活动的唐顿那骇人的脸色,或者他咆哮的吼声了。 “是不是担心被教授骂?”身后传来鼠仙人略显尖细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欠揍:“听老人家一句劝,千万不要找借口逃避责任——比如什么迷路啦,帮晒太阳的鳄鱼婆婆剔牙啦,扶人鱼妹妹过河啦——千万不要找这些鬼扯的借口。然后再提禁魔节不能用魔法,所以找不到回家的路等等。” “假如你这么说,妥妥的要在问心魔法阵里走一趟。” “直接说自己贪玩,跑的太深了。认打认罚。最安全。” “相信我,这是一位老人家的金玉良言。” 黑猫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鼠仙人渐去渐远的身影,一副见鬼的模样。它怎么知道自己刚刚心底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眼看鼠仙人就要消失在那些破烂石雕中了,黑猫终于忍不住,瞪大琥珀色的眼睛,大吼着问了一句。 凭借着出色的眼力,他清晰的看到鼠仙人的嘴角似乎翘了翘。 “子曰,不可说,不可说……”余音袅袅,肥老鼠的轻舆已经消失在这座疑似荒废已久的文庙深处。只留下阴沉着脸的黑猫,以及另一位若有所思的女巫还站在原地。 第一百四十七章 帐篷里 与鼠仙人以及科尔玛分别后,黑猫一路狂奔,借助鼠仙人提供的方位图,向天文08-1班踏青之地跑去。 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直到靠近踏青之地,看到不远处半空升起的那道烟花信号,以及风中隐约飘来的焦急的呼喊声,郑清终于彻底死心了。 “完犊子了。”他躲在一片灌木丛后中止变形术,重新变回巫师,同时盯着半空中那朵烟花的颜色渐渐从橘色变成红色,如丧考批,满脸悲伤。 看样子,班上发觉自己‘失踪’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连用来起‘警示与召集’作用的魔法烟花都已经变成了红色。更不要提那些越来越近的呼喊声了。 年轻的公费生甚至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那株返魂杨,考虑要不要一头撞上去,把自己撞晕,这样在面对班上同学以及学校调查的时候,还有一点争辩的余地。 但随即,他便回忆起鼠仙人的警告,犹豫半晌,最终放弃那个稍显激烈的念头,垂头丧气向众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 “你去哪里了?!大家找了你差不多两个小时!” “清哥儿,你完蛋了……唐顿之前已经把你失踪的事情通报学校了,校工委还有学生会的人马上就来。” “你是被河里的水妖勾搭了,还是被林子里的宁芙勾搭了?有没有什么新鲜的故事跟我说的?我保证在发表的时候匿名,不会透露你真实身份的!” “快,快,装的虚弱一点,蒋玉可能就要过来了!她刚刚也气的不要不要的……” 五花八门的言论乱哄哄一涌而上,瞬间淹没了刚刚出现在团建驻地的某位男巫。部分人,比如李萌同学等,还唯恐天下不乱,声音嚷嚷的惊天动地。 郑清一脸麻木,任凭同伴们簇拥着自己,一窝蜂向一位老生走去,那是一位随团负责学生安全的四年级学生,擅长治疗术。 只是搭眼一瞅,那位老生就非常肯定的对大家说:“这位同学很健康,气息正常,虽然精神有点颓废,但并无大碍……散了吧,都散了吧。” 说罢,轰散一众围观者,一把拽着郑清,钻进身后的帐篷里。 学生们乱哄哄的说话声被帐子隔开,显得遥远而空旷。 略显紧凑的帐子里,几位聚在一起的身影回过头,齐刷刷的看向刚刚进来的两位巫师。 帐篷的角落里,黄铜茶壶蹲坐在小火炉上,细长的弯嘴吐出洁白的蒸汽,仿佛流水般缓缓淌出;倾倒的沙漏里,还有沙子在锲而不舍的钻过那个狭长的玻璃通道,记录早已无人关注的时间。 几张巨幅的猎队海报挂在帐子四周,遮挡着透过缝隙钻进来的冷风。海报上那些猎队的猎手们早已跑的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空荡荡画纸挂在那里,仿佛一张张诡异的抽象派画作。 红木制成的椅子七零八落的堆叠在一起,给帐子中央留下足够的空地。 空地上摆了一张大大的方桌,桌子摆着一副巨大的沙盘。 沙盘里有山丘,有谷沟,有林,有水,还有一小片海湾。只是简单的瞟了一眼,郑清就判断出这幅沙盘呈现的正是天文08-1班活动区域附近的景象。 站在方桌附近的,有唐顿、蒋玉、萧笑以及伊莲娜,也有之前坐在树杈上警告郑清不要使用魔法砍树的高年级学生,还有披着灰袍的校工以及穿着黑袍的助教。 此刻,他们都瞪着眼睛,看着出现在帐篷里的两位巫师。 眼神中有惊喜、如释重负,也有恼火、责怪。 郑清感到有点手足无措。 高年级学生与灰袍校工郑清都不认识,但那位穿着黑袍的助教郑清却很熟悉,正是他们实践课的老师,希尔达助教。帐篷里率先开口的,也正是这位助教先生。 “啧啧啧,怎么次次都有你!”希尔达助教露出一副晦气模样,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包盐,冲着郑清四周就洒了个遍。一边洒,还一边抱怨着:“从去年到今年,总共就没接过几次活,还每次都有意外!” “你算算,去年开学包机那次算不算?竟然被一头小女妖摸进专机了,转头我们就被老姚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是猎会,那头莫名出现的龙兽。然后是冬狩……现在倒好,连你们踏青都不放过我!” “什么仇什么怨?!” 郑清小心的躲避着那些劈头盖脸洒来的白盐,脸上陪着几分尴尬的笑容,没好意思搭话。 虽然希尔达助教后面的几件事语焉不详,不过郑清却都记得一清二楚。确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郑清几次参加的活动似乎都挺晦气的,不是妖魔入侵就是古兽苏醒。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有可能是希尔达运气太差,导致郑清每次都出意外嘛。 那位灰袍校工打断希尔达助教的抱怨,安抚道:“人回来就好,没事就好……只不过既然来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能告诉我们,你消失的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吗?” 前一句话他是对希尔达说的,最后一句则是看着郑清说的。 郑清苦着脸,老老实实回答道:“就是看着林子里有趣,追着那些老鼠虫子跑了一阵子,结果迷路了……因为今天禁魔节不能使用魔法,也没带指南针跟地图,所以回不来。后来看到魔法焰火的光,才慢慢摸索到方向。” 听到这番回答,帐篷里一时有些冷场。 半晌,那位曾经指点郑清不能使用魔法砍树的老生摸着头,叹了一口气:“说不能用魔法,就不用魔法……你还真是老实啊。柴火最后捡到了吗?” “捡到了,”郑清顿了顿,补充道:“找路的时候又给弄丢了。” “咳咳,”灰袍校工干咳两声,笑呵呵的看着郑清:“能守规矩自然是好事,但必要的时候,该灵活处理还是要灵活处理的……再不济,迷路后给大家飞只纸鹤也是可以的嘛。” 郑清摸了摸鼻子,不知道怎么接口。 正话反话都被他们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第一百四十八章 签太多契约不好 等郑清在报告回执上签字确认后,灰袍校工、希尔达助教便离开帐子,返回了学校。几位老生重申了一遍安全条例之后,也离开了。 很快,帐篷里便只剩下天文08-1班的几位学生。 气氛也稍稍松快了一丢丢。 郑清抬起眼皮,小心打量着四周的同学们,然后他注意到了低头玩着纸牌的伊莲娜。 之前他就有点好奇,为什么伊莲娜会出现在帐篷里。 其他人在帐篷里出现郑清还可以理解。比如唐顿与蒋玉是这次踏青活动的负责人,高年级学生是护卫队成员,校工与助教应该都是收到求助后赶来的学校救援力量。 但萧笑与伊莲娜出现在这里,就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只不过现在这种氛围,郑清不太方便询问这些细节,他觉得自己安安静静去看炉子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蒋玉收起沙盘后,没有说话,径直向帐外走去,经过郑清身边的时候,恶狠狠的盯了他一眼,看的男巫心底有点发慌。 他别过脸,恰好又看见了伊莲娜。却发现吉普赛女巫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手中的纸牌有几张牌面颠倒了,她都没有注意到。 是了,伊莲娜现在应该是在发愁怎么调查那张字条的来源吧。 “安全就好,安全就好。”唐顿走到郑清身边,一叠声的说着,伸手用力在郑清肩头按了几下,眉宇间一片轻松:“之前你可把我们吓的不轻呐……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作为天文08-1班的班长,唐顿是今天禁魔节踏青活动的总负责人。虽然学校安排了几位高年级学生作为护卫,但他们不负责任何具体事务安排,只确保学生活动范围内没有超出一般限制的魔法生物出没。 也就是说,倘若真个出现学生走失、或者因为大意从树上摔下来、掉进河里等糟糕情况,最倒霉的就是唐顿了。 感觉给自家班长添了很大的麻烦,郑清心底颇为过意不去。 但这点过意不去在走出帐子,与萧笑等人聊了几句之后便立刻烟消云散了。 “你完蛋了,”张季信见到郑清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着,紧接着,他解释道:“我之前不小心看到唐大班长在记事板上给你的评价是‘无组织纪律,随便脱团游玩,严重影响班级集体活动的安全性,建议学院顶格处罚……’之类的话。” 郑清鼓了鼓腮帮子,扭头向唐顿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此刻唐顿正指挥着几位男巫收集营地附近的垃圾,并没有注意到背后偷觑的目光。 “唉,算我倒霉吧。”郑清终究还是有点气量,晓得不应该因为自己的过错而去怨愤别人,所以垂头丧气的接受了张季信刚刚那番话。 “其实现在这种情况,还算不得最糟糕。”辛胖子手里捧着一个小碗,碗里装满了油炸的奇奇怪怪的虫子,正吃的满嘴流油:“……如果早个把钟头你回来,当时唐大班长跟蒋大班长都在气头上,你肯定会死的更惨。也就是你丢的时间稍微有点长,把他俩的火气都吓去了一大半……布偶锅,你也别得意,这事还没完。” 郑清没有搭理胖子含糊不清的话。 他用挑剔的目光在胖子的碗里搜索了半晌,最终挑出一只炸的金黄色的,仿佛蝉蛹一样的虫子,丢进嘴里。 “刚刚我就在好奇,你跟伊莲娜在那个帐子里呆着干嘛?”郑清嚼着炸虫子,满嘴留香,幸福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却仍旧没有忘记询问萧笑之前他一直介意的一件事:“你俩也不是这次踏青活动的负责人,也不管安全监督之类的工作……” “占卜。”萧笑打断郑清絮絮叨叨的解释,没好气的回答道:“因为某些人随随便便玩失踪,所以他们需要找两个对某人很熟悉,而且占卜术也比较出色的巫师协助找人……只不过仪式还没准备完,某人就自己溜达回来了。万幸,没有破掉禁魔节不使用魔法的忌讳。” 郑清一听又是自己的锅,顿时乖巧的安静了下来。当然,他的嘴巴没有停下了,而是又把手伸进了胖子的碗里,挑选第二只炸虫子。 他安静了,萧笑却不打算放过他。 “话说回来,我对你在沉默森林深处的故事也很感兴趣。”萧大博士抱着笔记本,用审视的眼神打量着年轻公费生,毫不客气的质疑道:“不要拿你之前糊弄校工委还有希尔达助教的话来糊弄我们……大家认识这么久了,你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知道。” “绝对不是那种乖乖遵守学校规章制度,在意巫师传统习俗的人。”辛胖子一手捂住自己的小碗,阻止了郑清再一次探进来的魔爪,同时附和着萧笑的话:“所以,你说什么‘不能使用魔法所以找不到回家的路’之类的话绝对是鬼扯!” 没有抢到炸虫子,让郑清稍稍感到一点失望。 他吮了吮手上的油脂,叹口气:“不是不告诉你们,而是因为沉默契约。你们懂的。” “哈?!”张季信发出一声怪音:“听到这个回答,我怎么一点都不感到奇怪呢?” “因为从上学期开学到现在,清哥儿签的沉默契约没有十份也有八九份了。”辛胖子咂咂嘴,略带怜悯的看了郑清一眼,终于松开了捂在小碗上的手,允许郑清再挑一只:“讲道理,你签那么多契约,灵魂感觉不到压力吗?” “压力?”郑清捏着一只炸蝎子的尾巴,把它提溜出来,在阳光下细细打量了一番,顺口回答道:“签了就签了呗,还能有什么压力。” “我听说签太多契约,会造成因果缠身,在你突破大巫师的时候产生巨大的阻力。”辛胖子好心的提醒了一下。 年轻公费生斜眼瞅了胖子一下,嗤笑一声:“本事一丢丢,心倒是挺大……我们才一年级诶,需要考虑超越大巫师那样遥远的事情吗?讲道理,这辈子我们能达到大巫师的程度就该谢天谢了吧!” 这话过于耿直,引起胖子不适,脸一拉,手一盖,端着他的小碗转身就走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处罚方案与新的计划 辛胖子的乌鸦嘴总是很准。 都没等到隔天。 禁魔节踏青结束的当天晚上,郑清就在宿舍里接待了到访的安教授以及另外一个校工委的负责人。安教授是作为九有学院负责学生工作的联络员出现的。 他们到访的理由也很简单。 郑清因为禁魔节踏青活动中私自离队、违反相关管理条例,被学校处以记过处分,扣掉五个学分的操行评分,同时判处五十个小时的巡逻工作,不限昼夜。 按照一次夜巡四到五个小时的工作时间来计算,郑清最起码需要参加十次以上的夜巡。 “都是老面孔,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因为老姚最近比较忙,所以这次处罚的相关通知单,就由我直接交到你的手上了。” 在送走校工委的那位灰袍巫师后,安教授板着脸,将一张红色的处罚通知书递给年轻的公费生,同时瞪着眼睛问道:“知道在哪里领任务吧?还需要再跟你说一遍吗?” 郑清接过那张颜色与格式都很熟悉的通知书,一言不发,陪着笑脸,乖巧的连连点头表示知道去哪里领任务,然后又果断摇头,表示不需要安大教授再重复一遍。 安教授继续问道:“那你对学校的这次处罚结果,有没有任何意见?” 郑清继续闭着嘴,脑袋摇的拨浪鼓。 “就这次事故,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郑清立刻举起右手,竖着三根指头,很没底气的表态:“绝对不会有下一次了!这件事充分暴露了我对集体活动的认识不足,从一开始就没能端正态度、认真对待,在活动中肆意妄为,严重影响了全班同学的春游体验……” 安教授听着郑清滔滔不绝的踏青感想,仰着头,用鼻孔看着面前的年轻巫师,努力控制自己的哼声不那么响亮。 郑清听到他的哼声,才后知后觉,讪讪着,住了口。 “检讨书不需要念给我,这是你们班自己的事情。”安教授指了指窗外:“下周班级例会上,你亲自上台,念给你们班的同学听!” 宿舍后面,辛胖子的床铺上传来低低的吭哧吭哧的笑声。 郑清苦着脸,答应了下来。 “什么声音?!”安教授虽然对郑清很不满,但也不喜欢别人在他教育人的时候搞乱气氛、嬉皮笑脸,于是很生气的抬头看向胖子所在的位置。 “是猫在叫,先生!”辛胖子果断掐着团团的两条前腿,将它推了出来。 肥猫耷拉着身子,尾巴软趴趴的垂在床铺上,有气无力的扫了扫,同时眯着眼,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懒洋洋的冲安教授喵呜了一下。 还别说,声音确实有点相像。 安教授气冲冲的瞪了肥猫一眼,又瞪了郑清一下,最终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便干脆的离开了宿舍。 “我已经可以想象下节魔咒课上,段肖剑脸上那副贱贱的笑容了。”送走了安教授,郑清凭窗而立,看着疑似萧瑟的春景,深深的叹了口气,声音中满满的忧伤。 他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况。 上学期猎月过后,因为宥罪猎队拿到了新生赛的冠军,被许多人质疑有黑幕、打假赛等等,他就曾经感受过众口铄金的感觉。 只不过与这种肤浅的伤害相比,郑清觉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有件事,需要你们帮忙。”郑清郑重其事的招呼着寝室里的其他三位同伴,稍稍压低了声音:“跟沉默森林有关……” “打住!”萧笑立刻抬起手,制止郑清继续说下去:“你不是说过,已经跟别人签署沉默契约了吗?你不怕说出什么不该说出的话,被契约之力反噬么?” 郑清斜了博士一眼: “有魔法限制着,契约不允许我说的话,难道我能说出来吗?好歹你也是有‘博士’称号的男人啊!怎么还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这不是低级错误,这其实是委婉的拒绝。”迪伦幽幽的声音在棺材里面响起:“很显然,萧大博士不打算掺和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是他不懂常识,是你不懂世故。” 郑清板着脸,假装没有听见迪伦的话。 “我们……我是指宥罪猎队,下一阶段重点实践目的地将安排在沉默森林。”他稍稍提高声音,压过萧笑哗啦啦翻本子与辛胖子逗猫的声音:“就是上学期我们冬狩时那片猎区附近。我们的目标,是寻找一处‘宝藏’!” 最后一个词终于勾起了宿舍里其他人注意力,连迪伦也把脑袋从棺材里探了出来。 “宝藏?”吸血狼人先生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模样:“很少听说第一大学附近有宝藏存在了。便是有,也早已被我们那些蝗虫般的前辈们偷掘一空。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哦,对了,你说不出来,对吧。” 说着,他做了一个签契约的姿态。 “据说那处宝藏就隐匿在那片林子里的某处小秘境中。”郑清冲迪伦打了个一个聪明的手势,然后转头看向寝室里的另外两位同伴,语调愈发昂扬:“我们的时间,非常紧迫!我们的盟友,无可奉告!我们的收获,平均分配……” 辛胖子一手抱猫,一手小心翼翼的举起来,打断郑清激情澎湃的演说。 “咳咳,我说,队长大人。”他假装弱弱的问道:“这件事应该在宥罪猎队开全体会议的时候再谈吧……你现在跟我们说了也没太大用处呐。” “不需要。”郑清很干脆的摆摆手:“长老是个喜欢冒险的人,完全没有拒绝的道理。只要说服你们几个,不管怎么样,全体会议上都能通过这个议案……这就是那个什么‘少数服从多数’的办法嘛。” 辛胖子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萧笑与迪伦。 “我们买保险去吧,”他用商量的语气向两人询问道:“听说巫师联合银行九有支行那边最近代销山姆大通的全天候人身保险,可以为第一大学的学生提供最高三千玉币的保额。我们要不要凑一凑,投一个团体险?” “可以商量一下。”迪伦正儿八经的点点头。 郑清的脸色顿时黑了下去。 第一百五十章 鱼人的环湖大游行 辛胖子提议买保险的事情最终没能成行。 郑清担忧的事情也并没有发生。 虽然从接下来的日子开始,年轻公费生已经做好了夹着尾巴做人的打算,但他很快便发现包括天文08-1班上的同学们在内,第一大学年轻巫师们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了临钟湖的鱼人部落,而不是某位在踏青中私自行动被学校记过的男巫身上。 准确说,第一大学的学生们更关注在禁魔节那天发生的鱼人环湖大游行。 提起这次鱼人部落的骚动,其实还是与几周前发生在临钟湖畔鱼人与巫师之间的数次冲突有关。包括最初巫师未通报鱼人部落而擅自处理上岸鱼人的事件,以及之后疑似激进派鱼人突袭上岸,在书山馆门扉涂抹大粪的事件。 尤其是后者,激起九有学府广大师生极大的愤慨,以至于学院很难也无法将这件事压制下去。就这样一来二去,双方之间的龃龉变得愈来愈严重。 平日里,九有学院防备森严,来来往往的巫师腰间都挂着法书,或者擎着法杖。 到了禁魔节那天,按照传统习俗,巫师们需要避免使用魔法。 临钟湖鱼人部落的部分年轻鱼人们或许觉得机会来临了,于是在当天上午,这些平日深潜湖底的狰狞生物齐刷刷冒出水面,也不上岸,就绕着湖水边缘,一边大声嘶吼抗议巫师干预鱼人部落的独立地位,一边肆意破坏。 它们搅浑湖水、揪水牛的尾巴、拔火鸟的羽毛,还把河童丢到岸上吓唬来往女巫。整整闹腾了差不多一个白天,严重影响了九有学府正常的学习生活秩序。 鉴于这些鱼人并未上岸——虽然有部分鱼人向岸上丢大粪——也鉴于当天是禁魔节,巫师们不欲与湖里那些脏兮兮的野兽一般见识,所以这件事最终以‘鱼人自以为得胜’告终。 隔天是周日,郑清因为前一天晚上刚刚被学校处罚心情不好,所以没有出门。但是寝室其他三人都去临钟湖参观了。 据他们带回来的消息,原本清澈安详的临钟湖,几乎变成了一个大粪坑——湖水浑浊不堪,湖畔尽是粪尿残留的痕迹。呛人的气息隔着老远就能熏死一头牛。 “学校为什么不把那些脏东西清理干净?”郑清对学校的反应非常好奇。在他看来,任何一个训练有素的巫师都可以在十分钟内让那片湖水恢复原样。 而不是像辛胖子所描述的那样,臭气熏天、人兽辟易。 “因为这件事很敏感,学校还没想好到底怎么处理。”回答郑清这个问题的是萧笑:“倘若学校愿意息事宁人,临钟湖早就恢复原样了。但学校决计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鱼人部落那些违法乱纪分子大开绿灯。如果他们那样做了,我敢打赌,隔天翻墙出学府,到沉默森林里溜达的学生就会增加几百人。” “啧啧,几百人还是有点夸张了。”辛胖子摆摆手,却并没有否认萧笑的说法:“不过博士说的很有道理,学校现在也是处于两难境地。” “怎么说?”在宿舍憋了一整天,郑清对于外面的八卦格外感兴趣。 辛胖子谈兴也上来了。 他索性翻了翻手表,在书桌上排开一小碟盐渍花生米、一小碟毛豆、一小碟西芹腐竹、还有一小碟猪头肉,然后有摆开几瓶青蜂儿,招呼郑清一边吃,一边谈。 郑清自无不可,萧笑也识趣的凑了上前。 只有迪伦眼巴巴的瞅了瞅,最终放弃聚餐,可怜兮兮的躲回了他的棺材里——吸血狼人的食谱除了鲜血、便是肉食了。青菜不在其列。至于猪头肉,对于许多比较讲究的狼人来说,那种脏兮兮的肉畜是决计不能上餐桌的。 “大家都知道,鱼人部落原本拥有独立的司法权。” 胖子抓着筷子,挥斥方遒:“但是前有瑟普拉诺与少壮派鱼人在岸上走私交易,被校工委查处,后有激进分子在书山馆涂大粪,惹的巡逻队与鱼人发生冲突……接二连三的事故让鱼人部落那虚幻的独立司法权摇摇欲坠。” “不仅巫师不当回事,连它们自己人也开始怀疑起来了。” “学校如果支持鱼人部落‘过分’的独立权限,就是对全体巫师的侮辱;但如果不支持鱼人部落的合法权益,又是对自己的侮辱……正所谓进也是错,退也是错。进退两难,不外乎如此。” 郑清细细一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这让他对近期主持学校工作的姚大老板产生了深深的怜悯。 从校猎会的群架,到校猎会突然冒出的龙兽,然后冬狩出事故,鱼人部落出事故,黑潮出事故,就连学校内部学院与学院之间、社团与社团之间也是矛盾重重。 更不要提还有‘部分学生’想要趁着这种混乱搞事情。 这么一想,郑清顿时大摇其头,滋了一口青蜂儿,摇头晃脑叹口气,唱了首不平歌:“世人纷纷说不平,他骑骏马我骑驴,回头看看推车汉,比上不足比下余呀……只要双方各自稍稍退那么一小步,这个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学校退一小步,巫师文明就退了一大步。鱼人部落退一小步,它们就再也没有与巫师对峙的勇气了。”萧笑捡了一颗花生豆,丢进嘴里,嚼了嚼:“对于一个弱巫师文明来说,维持种族内心深处那丝仅存的勇气与尊严,或许比它们的生命还要重要。” “嘁,话本听多了。”胖子不屑的摆摆手:“命都没了,还要那尊严有屁用!尊严是活人的追求的东西。死人是没有尊严的。” “噫,真脏!”郑清原本挑了一支毛豆,听完胖子晕晕乎乎的话后,顿时大皱眉头,把毛豆重新丢了下去,选了颗青翠的西芹,同时抱怨了一句:“谁特么做实验的时候把那玩意剁臊子?!” 第一百五十一章 火起 “唉,也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最后会怎么收尾。” 吐槽完辛胖子的‘臊子尊严论’后,郑清话锋一转,叹口气,对学校的未来持悲观的态度:“总感觉鱼人部落会搞出什么大的麻烦呢。” “大的麻烦?就它们?”迪伦嗤笑一声,把脑袋耷拉在棺材口,活像一头吊死鬼,这让他说话时的语气都多了几分阴森森的感觉:“胆子都被打碎的部落,能搞出什么水花……退一万步,就算它们真的抱着‘玉碎’七八成族人的决心,提出迁移部落或者搞其他幺蛾子,那也要九有这边同意。不过在我们学院的人看来,那些没卵子的鱼人是没有那份勇气的。” 迪伦就读的学院是星空学院,院风一贯暴躁刚烈。 郑清觉得从迪伦口中听到这样的评论,似乎并不足怪。在星空的学生看来,但凡起了冲突,就应该莽过去;只要莽过去了,就算输了,也是值得夸耀的英雄;而如果在冲突的时候做出妥协,那绝对是没卵子的货。 譬如最近九有学院与鱼人部落之间的纠缠,迪伦就不止一次在三位舍友耳边宣扬过‘掏空临钟湖,晒出鱼人干’‘截断出入水口,鱼人不攻自破’以及‘断绝与鱼人部落的一切交易,让它们吃淤泥去吧’之类大胆到疯狂的建议。 对于这样草率而且莽撞的态度,郑清一贯敬而远之。 与之相比,他更在意萧大博士的意见。毕竟相对而言,萧笑读的书多一点,对事情的见解也相对深刻一点。即便有的时候大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总归知道他说的很厉害就是了。 “还能怎么收尾?”萧笑虽然没有对郑清的问题三缄其口,但似乎与迪伦一样,对鱼人部落不那么看强:“晾着呗。学院把那些大粪与浑水就晾在那里。一天,两天,一周,一个月,一个学期……浑水终究有重新变清澈的一天,大粪的味道也终究会散去。鱼人们浮起来又沉下去,不过是个轮回罢了……时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不平,消灭一切不灭。” 果然是萧大博士,这话说的听上去就很有哲理,给人一有种半懂不懂的感觉。 “难怪巫师把时间作为度量一切的标准,果然有其内在的道理。不愧为博士,说话就是有水平。”郑清连连点头,称赞完萧笑,又忍不住吐槽了一下吸血狼人先生:“古人曾经云过,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细细想来,这一‘宝’也可能有‘活宝’的意思吧。” 迪伦平日言谈间总是喜欢动辄吹嘘自己上千岁的年龄,自称他是‘老人家’。 郑清最后一句话不无调侃之意。 迪伦闻言,没有吱声,只是从棺材里丢出一只尖叫鸡,砸在了年轻公费生的脑袋上。这也符合星空学院学生一贯的作风,能动手绝对不哔哔。 …… 与403宿舍里这些年轻巫师们平和的讨论不同,整座布吉岛,或者精确到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在关于临钟湖鱼人骚乱事件上的舆论出现了明显分歧。 九有学院,或者说大部分九有学院人,都认为鱼人部落的行为近乎反叛,是对鱼人居留地相关规则的严重践踏,是非法的。 但阿尔法学院的许多观点则认为鱼人部落在临钟湖内的权益应该受到相关规则的保护,不应因为它们行使权力的时候影响岸上巫师,就横加干涉——用某些白袍巫师的话来说,今天九有学院因为鱼人丢粪影响岸上环境干涉鱼人活动,那么明天九有学院会不会因为阿尔法关闭某些通道影响学府而干涉阿尔法的事情? 鉴于此,阿尔法学院的社团联合会以极快的速度通过了一份《鱼人部落权益保护通告》,要求社团联合会议每月例会上都需要对鱼人部落权益是否完整进行审议。倘若审议未通过,则社团联合会有责任以第三方身份向学校有关部门提请认证。 认证内容包括九有学院是否完整履行了相关条例义务,以及是否审议降低九有学院部分学分项目的权重——比如道德项目下的部分权重。 因为阿尔法学院的社团联合会中拥有许多古老且势力很大的社团,因此社团联合会所通过的这份通告许多时候比阿尔法学院学生会的通告影响还大一些。 也因此,这份通告在九有学院引发一片哗然。 用张季信的话——他也是援引他哥哥的话——来说,阿尔法这是彻底不要脸了,但凡能扯九有学院后腿的举动,他们都不介意使出来。 虽然阿尔法学院社团联合会的行为已经非常靠近九有学院的底线,但始终没有越线,九有学院也不好拉下身子与区区学生组织对峙。所以,作为九有学院学生自治组织的代表,神圣意志社团开辟了新的作战方向。 神圣意志社团号召九有的全体猎队,在闲暇训练的时候,以临钟湖为中心,封锁鱼人部落的任何非法贸易,一丝一缕都不许上岸。 主观来看,这种行为自无不可,完全符合学校相关规则。 但是客观来看,神圣意志的这一举动,相当于收回了阿尔法社团在鱼人部落的贸易权。诚然,这一权益是灰色的,但约定俗成的习惯被打破,在阿尔法学院的诸多社团看来,就是粗暴的、毫无诚信的举动了。 另一方面,经过长时间的协调与谈判,第一大学校工委与鱼人部落长老会就近期发生的多起事故发表了联合声明,谴责一切暴力行为与非法行径。同时双方宣布准备签署‘鱼人离水犯罪行为补充条款’与‘关于在岸鱼人受九有学府相关条例管理的若干补充意见’两项协议。 条款与意见明确,在岸犯罪的鱼人,应该受到九有学院的处罚。鱼人部落在临钟湖的权利,是受九有学院监督与制约的。 消息一出,九有学院反应倒还正常,但阿尔法学院与临钟湖里则是一片哗然。 前后两条消息加起来,郑清仿佛看到一道烈火正从湖底熊熊燃烧起来,顺着蜿蜒的寂静河,真正勾连起了坐落在岛子另一个方向的阿尔法学院。 第一百五十二章 第七周周三 第二学期开学第七周的周三是四月一日,愚人节。 农历三月初六。 宜:嫁娶、裁衣、冠笄。 忌:安葬,开市。 有的时候,郑清觉得老黄历实在是太准了。总能透过那丝冥冥中的天意,遥控世间祸福。 就像今天是愚人节,郑清满脑子都在提防被同伴们整蛊出丑,却不料最终让他栽了一个大跟头的,是自家那爿小店。 距离禁魔节已经过去三天了,校园里那股紧张的气氛却有增无减。巡查教授与校工们竭尽全力周旋在两座学院的学生之间,却仍旧无法避免接二连三的打架斗殴事故。 两座学院负责风纪的学生都疯狂的给对方学院的学生扣分:比如在走廊里经过时带风,属于教学楼内奔跑打闹,扣分;比如在环湖长廊遇到对方学院的高年级学长,没有打招呼,属于失礼行为,扣分;再比如,食堂里吃饭吧唧嘴,影响学校荣誉,扣分。 总之,双方的风纪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只有想不到的理由,没有扣不掉的分数。 仅仅过去三天,两所学院就已经有多名学生风纪分数被扣到零。这意味着占据期末考评百分之五权重的分数已经与他们说再见了。 郑清虽然不忿阿尔法学院的乱来,却也不想在这个时间段触霉头。所以这两天,但凡下课之后,他都招呼宥罪猎队的伙伴们前往daak里避难。 那爿小店位于步行街尾巴处,不论游客还是附近的生意人都很少,是一个避难的好去处。 周三下午是一节魔法的哲学。 姚教授在上课前用半个小时严厉批评了阿尔法与九有两所学院学生们的愚蠢行为,同时下课前又用了半个小时,苦口婆心劝导大家放下成见,将注意力放到巫师们最大的敌人,妖魔的身上去。 他的做法与周二下午天文课上爱玛教授的做法如出一辙,让人很怀疑这是教授们商量后的统一处理方案。 老实说,郑清对教授们这种古板、毫无新意的说教方式有点失望。 而且不是他一个人失望,与他持相同态度的学生在学府中比比皆是。大家都是大学生了,是成年人,谁都知道冲突不是好事情。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教授们的三言两语能够安抚下去的了。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瞅着一颗火星在炸药桶上空盘旋,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去。 而教授们,或许更多注意力都放在了那项神秘任务上,并未完全察觉到校园里那股渐渐积累起来的怒气。 “或许他们察觉到了,但也无计可施。”辛胖子趴在daak的吧台后,一边写着驳斥贝塔镇邮报谬论的评论员文章,一边分析道:“正所谓‘堵不如疏’,双方都觉得自己占理,没有低头的余地……或许只有一次爆发之后,才有回旋的空间。” “我就当你说的是愚人节的蠢话吧。”郑清摇摇头,毫不客气的表达了自己的不同意。 辛胖子丢下羽毛笔,抬头看向年轻公费生,小眼睛一翻,嚷道:“那你说,教授们怎么处理?用魔法抹掉两所学院学生们的记忆,让他们忘掉湖畔的大粪,或者那些充满蛊惑力的演讲词?还是说用魔法把临钟湖炸掉……” “把临钟湖炸掉是个好主意。”坐在角落里逗弄肥猫的张季信忽然抬起头,笑嘻嘻的表示:“湖里那些臭烘烘的家伙差不多可以算是所有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起源……正好,教授们把临钟湖一炸,轰,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说到最后一句,他竟然还哼了起来。 这让郑清有些刮目相看。 他向来知道张大长老拳头很硬,脾气很大,却不晓得张大长老还会这种小曲儿。果真人不可貌相,事不可尽察。 “瞎胡闹。”辛胖子对张季信的说辞嗤之以鼻,抖了抖手中拿着的那份《贝塔镇邮报》,稍稍提高声音说道:“现在是暴力扫平一切的时候吗?不!现在是舆论战!如果我们真的在这个时候掀桌子,唯一能证明的,就是我们心虚,我们道理讲不过他们!” “看看那些阿尔法人在说些什么……‘鱼人保留区是一片自由的土地,九有学院的粗暴做法是枉顾鱼人权益的行为’‘保留区在九有学院,更在第一大学……整个大学的运行,都有其内在的逻辑与道德准则’‘今天他们用管辖权封锁了鱼人部落,明天他们用个什么其他名义,是不是也要封锁阿尔法城堡?’等等。” “这些是什么?这些就是阿尔法现在竭尽全力做的,占据道德的制高点,来攻击九有。我们能做的,是与他们抢夺那个制高点,或者找一个比他们所占据的位置更高的地方。这样才能真正用藐视的眼神打量那些白袍子。” “好!!”郑清呱唧呱唧鼓着巴掌,对胖子的说辞大加赞赏。他倒不是自己打自己脸,而是实事求是。胖子这个观点确实更加契合实际。 张季信抱着猫,嘁了一声。 “说来说去,鱼人保留区还是在九有学府,不在阿尔法城堡。”红脸膛男巫扣了扣鼻子,怪眼一翻,看着天花板嘟囔道:“临钟湖是九有学院的临钟湖,首先就应该服从九有学院的相关规章制度。就像博士之前说过的那样,鱼人部落属于客居,就算有独立的司法权限,也只能针对鱼人内部,不能长臂管辖,超越学院的制度。” “宾果!”胖子打了个响指,难得赞同了张季信一下:“这就是我今天文章论述的重点:鱼人的任何权益,都必须在九有学院规定的范围之内。否则,加入鱼人部落规定吃人合法,九有学院是不是也要维护它们的这项权利呢?必然是不能的……” “哗啦!” 店门剧烈的晃动声打断了宥罪猎队几位年轻男巫的闲聊。 郑清好奇的转头,看向门口。 一颗硕大的黑色羊脑袋从撞开店门,半个身子都冲了进来。 黑羊张开嘴,没有咩咩叫,反而传出林果焦急的喊叫:“快关店门,纠察队的人去找你们麻烦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老熟人 这头黑山羊郑清很熟悉,正是宥罪猎队经理人,第一大学年纪最小的入学者,现就读阿尔法学院的林果豢养的那头黑山羊。 平日里,偶尔也会看见林果骑着这头黑山羊在步行街上晃悠。 但是黑山羊说话还是第一次听到。不过看那头山羊说话时的表情与神态,并不像真的会说话,而是林果通过某种魔法达到的效果。 郑清的目光掠过羊头向后看去,并没有看到林果的身影。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那头黑山羊重新开口,咩咩了两声后,嘴巴里再次传出林果焦急的喊叫声:“快拉闸门关店!阿尔法堡的纠察队冲你们过去了!!快关门!” 郑清狐疑的瞅着那头黑山羊,然后转头看了辛胖子一眼,试探着问道:“他不是在逗我们吧……平日里也没见他这么恶趣味呐。” 因为今天是四月一日,从早到晚,郑清已经不止一次被人整蛊了。所以遇到这种异常后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林果在逗他玩儿。 与他相同,一起呆在店里的辛胖子以及张季信也对黑山羊传信持保留意见。 “或许是真的吧。”辛胖子一手抓着羽毛笔,一手按在羊皮纸上,抬着脑袋看向卡在门口进退两难的黑山羊,吧唧了一下嘴巴:“也有可能是假的。” “废话。”张季信低声咒骂了一句,把怀里的肥猫放下,起身向门口走去:“不管真的假的,这头羊把我们的门撞坏了……还卡在了门口。你们就这么做生意吗?” 郑清如梦初醒,大叫一声,跳起身,同样向门口跑去。 刚刚离开张季信怀抱的肥猫被男巫的叫声吓了一跳,尾巴骤然竖起,身子高高拱起,嘴里发出威吓的呼呼声。 黑山羊也被郑清的动作吓了一跳,脑袋下意识的向后仰了仰。 这让它被卡的愈发结实了一些。 在郑清与张季信帮着黑羊脱困的时候,黑羊嘴巴里仍旧时不时冒出几遍刚刚说过的那些话,仿佛一台复读机似的。让几位男巫愈发觉得这是个蹩脚的整蛊游戏。 最主要的,阿尔法堡的纠察队完全没有理由到这家小店里来找茬啊?郑清自问自家小店合法经营,照章纳税,也没有做什么非法勾当。就算九有与阿尔法最近关系有点紧张,却也不至于到了这种地步吧。 所有这一切猜测与揣度,在郑清帮黑山羊脱困,将它牵到路上的时候告一段落。 因为距离daak不远处,几位穿着白袍子、戴着纠察队标志的阿尔法学生,正在拐弯处询问着什么。听到山羊哒哒的蹄声后,一位白袍子回过头,恰好看见站在店门口的郑清,脸上顿时露出大喜过望的表情,喊了一声:“他在那里!!” 其他几位白袍子闻言纷纷回头,看见郑清后,呐喊一声,风也似的狂奔过来。 郑清还没回过神,一道白色的身影便‘唰’的一下遁到了他的面前。 “郑清?”白袍子用鼻孔看着面前的男巫,虽然用反问的语调,但语气却非常肯定。 郑清歪着脑袋,看着面前那张熟悉的、苍白的面孔,扯了扯嘴角:“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怎么,又想来打架?” 说话间,他的手指已经探进腰间的灰布袋里,大有一言不合就掏枪打人的模样。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面的阿瑟·内斯。自从上学期开学初,郑清等人与阿瑟打了一场群架之后,这位内斯先生便沉寂了许久,听说被血友会雪藏了起来。 却不知他什么时候又勾搭上了阿尔法学院的纠察队,看样子职位还不低,很有几名手下的样子。结合之前黑山羊的传音,郑清心底微微一沉,知道对方来者不善。 听到店外纷乱的声音后,原本已经收手回去的张季信重新回转出门。一同出来的还有辛胖子、会计狐五汉克、以及一直呆在小店后面仓库里做笔记的萧大博士。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张季信一看见阿瑟·内斯后,二话不说,立刻戴上了他的拳套,同时大着嗓门嚷嚷起来:“这是要公报私仇,寻衅滋事吗?” 伴随着他的嚷嚷声,步行街第九十七号左右店铺的窗户纷纷打开,探出一个有一个凑热闹的脑袋。稀稀拉拉的路人们也纷纷驻足,对面前这场红袍子与白袍子的冲突大感兴趣。 就连斜对面流浪酒吧的主人,那位灰袍老巫师,也搬了个小杌子,蹲坐在店门口,做出一副看戏的模样。 面对乱哄哄的场面,阿瑟·内斯颇为镇定的转过头,对他身边一个拿着记事板的女巫慢条斯理的说道: “郑清同学威胁纠察队成员‘打架’,扣十分;张季信同学也做出了威胁动作,按寻衅滋事,扣分。还有……” 说着,他转头看了看店门口。 叮叮金融与杀虫公司的成员纷纷对他怒目而视,不再开口。阿瑟·内斯略显失望的轻叹一口气,目光瞄到店铺破损的店门,补充道:“以及,店铺破损未及时修复,影响贝塔镇形象,不符合阿尔法堡关于‘贝塔镇管理条例’的相关意见,也扣十分吧。嗯,就扣在店主头上……你们这个店,店主是谁?”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站在几步开外的郑清说的。 郑清咬着牙,挤出一丝冷笑:“哼,明知故问么……我就是店主。” “哦,”阿瑟·内斯装模作样的露出一丝了悟的样子,然后挥挥手,示意女巫记下来:“既然如此,那十分就扣在郑清同学头上吧……想来他一位九有学院的公费生、梅林勋章获得者、大阿卡纳‘世界’头衔的拥有者,应该不介意这么一点点分数的吧。” 他每说出一个郑清的头衔,都特意停顿一下,同时用恰到好处的询问眼神看看郑清。 十分欠揍。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吁了出口。 然后再深吸,再吐气。 反复几次之后,他终于封印了内心深处的怒气,咬着牙,讥讽道:“怎么,内斯同学今天来到小店,就是为了检查店门是不是完好无损吗?” 第一百五十四章 查封 “不不不,当然不是。” 看着郑清怒气冲冲的模样,阿瑟·内斯心情仿佛变得很好似的,笑眯眯的摆摆手,同时抖出一张鲜红的通知书:“我们今天来,是有正事的。” “听说叮叮金融与杀虫公司未获得学校以及贝塔镇相关管理部门的许可,私自与临钟湖鱼人部落交易……有这回事吗?” 叮叮金融与杀虫公司是daak的正式名称,只不过平日里很少使用,所以乍一听到阿瑟说起这个名字,郑清还有一点点陌生的感觉。 但daak确实与鱼人部落有一点点‘代销’关系。 这点关系也是因为小店开业时邀请了那位名叫伊势尼的年轻鱼人而建立起来的。郑清等人帮忙代销一点渔人部落的特产——比如盐渍蛙腿、河童脑壳做成的饰品、水藻干等——相应的,daak可以从销售额中拿一点点提成。 对daak来说,这种惠而不费的生意,没有道理不接。唯一可能存在的风险成本,是巫师与鱼人部落涉及魔法用品的,需要报经有关部门审批。因为在魔法世界,很难有什么商品完全不包含魔法元素,所以郑清等人的代销业务稍稍显得不够合规。 但在小店开业的那个时候,鱼人部落还非常老实,并没有闹出今天这样大的麻烦。所以这点风险完全算不上什么成本。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流浪巫师的黑市都在步行街上光明正大的开着,郑清觉得自家打打擦边球,又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伊势尼放在店里的商品也就是一些青蛙腿、河童壳,算不上什么魔法用品的。 用郑清自我安慰时的想法,他们这种代销行为,就像朋友出国后顺手带回家几双新鞋子,便宜点挂网上卖掉。算不得什么走私行为的。 当然,上述蹩脚的理由并不能构成郑清面对阿尔法纠察队时的底气。 听到阿瑟·内斯的问题后,郑清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那张通知单,而是眯着眼,先认认真真,仔仔细细读了一遍通知单上面的内容。 内容很简单,也很清晰。上面明确罗列了daak店铺接收鱼人部落寄卖商品的时间、地点以及数量,连送货人与接货人都一清二楚。 很显然,店里有内鬼——这是郑清的第一反应。 但随即他意识到这是一个魔法世界,是一个有巫师的世界。诸如此类‘不合规’的交易,只要有了明确的目标,邀请几位技艺精湛的占卜师算一算,就可以把这些细节算的一清二楚。 更何况当时大家都觉得这种事情很小,利润又薄的可怜,民不报官不究,犯不着再花一笔钱使用混淆魔法。 “伊势尼并不是非法上岸,他来我们店里之前,都在学院报备过,有完整的审批材料。”郑清抓住通知单里的一个细节,慢慢说道:“如果你们需要相关文件,我们随时可以向你们提供。当然,可能需要走一点流程。” “也就是说,你们与鱼人部落之间是有交易了?”阿瑟·内斯丝毫没有被郑清带偏话题,毫不客气的追着,同时将那张红色的通知单递的愈发近了一些,险些贴到郑清鼻子上。 郑清脑袋微微向后仰了仰,心底犹豫着要不要掏出自己的雷明顿,冲对面的阿瑟脸上轰那么一枪。 轰! 那如烟花般绽放的鲜红,可以令眼前的烦恼一了百了。 且不提公费生同学满脑子胡思乱想,听到阿瑟·内斯的话后,萧笑也已经明了白袍子们的来意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郑清身边,同样没有接那张通知单,而是扫视了一眼通知单,径直看向面前这些白袍子们,一字一句的说道: “根据《第一大学校园管理条例》,当不同学院学生之间出现纠纷的时候,适用第三款相关解释,即‘相关学院派遣同等数量调查人员,协商调查……上报校工委,做出最终判断。’按照这一条款,我们之间的纠纷,阿尔法纠察队无权单方面做出裁决。” 郑清在心底为博士点了个赞。 前来找茬的白袍子们纷纷看向阿瑟·内斯,眼神中露出几分犹豫。 阿瑟·内斯脸上的笑容丝毫没有褪去,反而变得愈发灿烂了几分,仿佛早就料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这让郑清心底暗暗嘀咕起来。 “想必这位就是那位号称把《巫师界大百科全书》都背下来的萧笑同学吧,”阿瑟·内斯用一种非常虚伪的声音称赞道:“果然,记忆力与我家买的那只‘百科精灵’有的一拼呢……” “想打架就说!特么劳资最讨厌说话阴阳怪气的废物了。”张季信的火爆脾气立刻炸开,推开身前的郑清,伸出手指,硬生生戳在了阿瑟·内斯的胸口上:“在场都是明白人,你跟谁装小白兔呢!嗯?!” “张季信同学袭击纠察队成员,扣五十分,”阿瑟·内斯毫不在意的侧了侧身子,掸了掸胸口的袍子,脸上笑容转淡,回头看向身旁的女记录员,然后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惊叹了一句:“哦,不好意思,没注意到张同学操行分数已经不足五十分了……嗯,那我就行行好,只给他扣到零分吧。” 他的身后,传来那些白袍子们低低的哄笑声。 郑清与萧笑一左一右,抱住张季信的胳膊,防止他做出什么更激烈的举动。辛胖子站在几人身旁,脸色蓝了白,白了蓝,最终慢慢变回白色。 等了半晌,见对面始终没有人再冲动,阿瑟·内斯终于失望的叹口气,慢条斯理的解释道:“既然萧同学提到校园管理条例,那么我们需要明确一个前提,那就是贝塔镇是属于阿尔法城堡范围内的镇子;阿尔法堡对贝塔镇有毋庸置疑的权利……这份权利,赋予了我们今天来这里的权力。” “就像你们九有学院最近对鱼人部落说的那样,主权大于治权。” 好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在场的几位宥罪猎队成员愣是被这番话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还无话可说! “所以,”阿瑟·内斯稍稍提高声音,用油滑的腔调补充道:“按照阿尔法学院的相关规定,我们需要暂时查封贵小店……以防你们损害证据。” 第一百五十五章 狐狸叫 对于阿尔法学院用鱼人部落的事情找茬,郑清等人事先完全没有预料到。 在宥罪猎队的诸位年轻巫师看来,阿尔法既然一直在声援、支持鱼人部落,那么就不应该做出不利于渔人部落的事情,否则就是自相矛盾。相反,郑清等人代销鱼人部落的东西,反而还需要承担一些可能来自九有学院的压力。 所以,当郑清听到白袍子们的说辞后,荒谬之余,感觉更像是吞了只苍蝇。 “你们不是支持鱼人部落的吗?”张季信同样对白袍子们的立场理解不能,气的脸膛发黑,大声质问。 “但我们不支持你们呐。”阿瑟·内斯笑容可掬的欠了欠身子,油滑的回答道。 郑清有种将面前这个小白脸一巴掌摁进旁边臭水沟的冲动。 同阿瑟·内斯相比,与他一齐前来的那位白袍女巫反应就很官方了:“内斯同学说的并不准确。准确说,阿尔法学院支持巫师世界任何自由与正义的主张;同时阿尔法学院绝不姑息任何错误与非法的主张。” 按照这种说辞,阿尔法学院声援鱼人部落在九有学院捣乱,以及毫不客气打击鱼人部落与九有学院之间交易的行为,就都有了法理依据。 “嘁,正话反话都被你们说了,真有你们的。”张季信咬着牙闷哼一声,同时回头看了辛胖子一眼:“果然,你之前说的很有道理。” 辛胖子撇撇嘴,没有吱声。 不久前,胖子在店里写争夺话语权的文章时,还被宥罪猎队其他两位猎手反驳了一通,现在他倒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 四下里围观的巫师渐渐多了起来。 听到白袍巫师与红袍巫师们之间的对话后,便有那不服气的蓝袍子当众叫了起来:“阿尔法现在已经不要脸到这种地步了?” “哪里不要脸了?我听来听去,白袍子们说的倒都占着理……只不过前提不同,稍稍有点自相矛盾罢了。” 又有那蓝袍子同伴在一旁阴阳怪气的应和道:“自相矛盾算不上不要脸……自相矛盾……阿尔法的人,岂会怕丢脸?便是让你多削去几层脸,还有的剩!” 围观者顿时轰然大笑起来。 一直趴在隔壁小店的窗口向这边张望的木明子老道,更是唯恐天下不乱,大着嗓门冲斜对面门口坐着的流浪巫师吆喝道:“老巫师,你家酒吧也快干不下去了!没看见旁边店里卖点鱼人的东西就要被封店吗?” 流浪巫师端着小酒壶,笑眯眯着回答道:“不打紧,不打紧,老巫师我的店里卖的都是正经货,决计不做什么不合规的勾当。” 听着周围沸沸扬扬的议论声,阿瑟·内斯拢在袖子里的另一只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 他再一次回想起去年开学之初,在贝塔镇步行街上的那次遭遇。 同样是他与面前这几位大一学生,同样因为一件小事,双方起了冲突。周围同样有那么一群不知轻重,胡乱聒噪的声音。 上一次,因为一时大意,他与同伴们被这些新生偷袭,镇压当场,酿成一个大笑话,直到半年后的今天,还时不时有人提起这件事。 倘若不是司马易出主意,弗里德曼爵士没有过分追究,恐怕直到现在,他还会顶着一个‘被新生揍过的老生’名头,躲在自己位于阿尔法堡的休息室里自怨自艾。 这一次,不会出现这样的意外了。 阿瑟·内斯缩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摸了摸挂在手腕上的护符,同时感受着腰间法书传出的隐晦魔法波动,脸上面无表情,精神却全力以赴关注着四周每一道或者恶意或者挑剔的目光。 在出发之前,他便与纠察队的其他队员们进行了数次战术推衍。 宥罪猎队在上一年的新生赛中拿到第一名,麾下又有诸多一年级的新锐学生,再加上两个学院最近气氛紧张,面对上门封店的纠察队,对方很可能做出什么过激反应。 只要对方做出反应,自己的队员就可以在几秒钟之内释放数十道咒语,同时发出高级别的警戒魔法,通知城堡里其他纠察队以及贝塔镇治安局的人员前来增员。 可以说,阿瑟·内斯已经考虑到了各种可能性、考虑到了方方面面,自忖绝对不会像上一次一样狼狈。 想到这里,他心底鼓起几分勇气,向前迈了一大步,逼向近在咫尺的郑清,想要把手中那张红色通知单塞到对方手上。 便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尖叫。 “啊啊啊!踩人啦!阿尔法学院的人踩人了啊!”狐五汉克抱着自己的尾巴尖,尖叫一声,声音大的仿佛要震塌半条街。 原来,之前一直躲在宥罪猎队后面的狐五汉克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队伍前面,站到了郑清脚边。因为它身形矮小,又顶着一个狐狸脑袋,所以并未引起阿瑟·内斯的警觉,只以为它是一只宠物。 在阿瑟·内斯向前逼近的时候,它悄咪咪将自己的尾巴尖放在了阿瑟的脚前。这样阿瑟·内斯向前迈步的时候,恰好踩在了它的尾巴上。 于是狐狸尖叫起来。 正常狐狸叫起来,不外乎‘吱吱’‘唧唧’‘嘤嘤’等声音,音量不过五度,影响不过五步。但是汉克的叫声却仿佛鹰唳鹤鸣一般,清亮悠长,震人耳膜。 更恐怖的是,伴随着它的叫声,小店周围数百米内仿佛一瞬间陷入了一层无形的魔法力场,处于这个力场中的所有巫师,都像是掉进琥珀中的虫子一般,被冻结了时间。 “速度快一点,这道魔法我只能维持五分钟的时间。”汉克喘息着的声音在郑清等宥罪猎队成员耳边响起。 伴随着它的声音,郑清浑身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 刚刚那一刹那,他并没有丝毫感觉,只觉得狐五的叫声有点尖锐罢了。此刻回过神,环顾四周,他这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把时间冻结了?”年轻公费生震惊的看了一眼脚边的狐狸雇员,它那矮小的身材一瞬间都变得高大了许多。 “不,只是一个天赋幻术罢了。”狐五自矜的摆了摆爪子。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封店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袭击我们店员!” 同样回过神的张季信双眼发亮,挥舞着拳头就向前冲去,同时大吼一声:“好小子,真有你的!” 却不知这句话是在夸狐五,还是在反问人事不知中的阿瑟·内斯。 只不过张大长老冲锋的步伐刚刚迈出了一步,便被自家队长拦了下来。 “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郑清一把拽住向前冲锋的红脸膛男巫,然后他回头看向几位同伴,语速飞快的安排道:“长老与胖子帮忙收拢店里所有鱼人商品,然后交给狐五,先带到青丘公馆里面去……博士负责进行‘反占卜魔法’,打扫干净现场!叮当耳朵,去吧台后面,把销售鱼人部落商品的正规发票都翻出来!” 穿着青马甲的老鼠二话不说,一溜烟蹿回吧台后面。 “现在不能打架!”郑清看着张季信的眼睛,强调着,又担心他自作主张,补充道:“我现在还背着一个学校刚刚下来的处分……你不想让我退学吧。” 张季信握着的拳头紧了又松,反复数次,终于没有被一时怒火所鼓动,最终只是恶狠狠的冲阿瑟·内斯脚边吐了一口唾沫,扭头便钻进店铺里。 郑清松了一口气,摸出一沓镇压符,想了想又塞回去,换成自己的柯尔特银蟒。然后摸出几颗镇压符弹,一颗颗仔细压进弹匣内。 倘若在事情都办完之前这些家伙醒来,那他少不了要再用几道混淆符、镇压符之类的东西将他们的意识重新打入混沌之中。 之所以没有立刻施加这些保险手段,也是因为他对狐五的那道魔法没有太多了解。万一操作不当,影响狐五魔法的效果,反而不美。 郑清站在原地,轻吁着气,脑海里反复琢磨稍后的说辞。 他的身后,叮叮金融与杀虫小店里,伙伴们忙的飞起;他的身前,步行街这一隅,前来找茬的白袍子们仍旧陷入幻术不能自拔。 斜对面的流浪巫师坐在小杌子上,抱着小酒会,眯着眼,喟叹一声:“现在的年轻人呐……” 像他这样的老巫师,自然不会被狐五轻轻松松迷惑。 郑清没有搭理这个老家伙。 隔壁店的木明子老道向街道两旁丢了两团迷雾,掩盖了这里发生的事情;而另一边的水晶婆婆则把一个水晶球咕噜咕噜滚了过来,交给萧笑。 郑清分别向两位老人抱拳致谢。 …… 当阿瑟·内斯的意识重新回到现实中的时候,他隐隐有种古怪的感觉。 只不过这种感觉就像早上做着梦清醒过来似的,只是眨眼间便烟消云散了。 白袍巫师晃了晃脑袋,让自己的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 他的面前,那位宥罪猎队的队长,daak小店的店主,郑清同学,仍旧一脸真诚的看着他,仿佛没有发现他短暂的失神: “你们封店不是不可以……但如果事后证明你们冤枉好人,错误封店,是不是应该给我们赔偿呢?” “不会错的。”阿瑟·内斯略显烦躁的挥挥手,稍稍提高声音:“这是经过血友会里高级干事亲自卜算后的结果,绝对不会错的。” 郑清眼珠子转了转,哦了一声:“哦,原来还有血友会的同学呐。” 街道两侧几分钟前淤积的雾气已经被木明子老道重新收拢了回去,新聚拢过来的年轻巫师们不清楚事情前因后果,只看到白袍子似乎在与红袍子们发生冲突,而且里面好像还有血友会的什么事情,顿时来了兴趣。 流浪巫师吧嗒了一小口酒,咂咂嘴,怜悯的看向某位白袍子,叹口气:“现在的年轻人呐,真是越来越蠢……” 只不过因为距离较远,站在店门口的年轻人都没有听见他说话。倒是木明子老道听到了,却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嗤笑着,斜了流浪巫师一眼。 阿瑟·内斯感觉自己的耐心已经被消耗殆尽,忍不住又向前逼近了一步。 这一次,他非常留意自己的脚边,小心不踩到任何小东西。至于之前被他踩的那只狐狸为什么不见了踪影,阿瑟·内斯并未关心。 或许因为被踩之后吃痛,跑掉了吧。对于动物们来说,吃痛后逃跑是一个很常见的选择。 郑清再一次拦在了阿瑟·内斯的身前。 “你之前踩伤我们店里的雇员,要赔偿!”年轻公费生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白袍子,似乎担心他拒绝,特意补充了一句:“那只狐狸可是我们从青丘公馆雇佣的。” 青丘公馆属于什么人,阿瑟·内斯自然非常清楚。 他耐着性子,压住心底的火气,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玉币,顺手丢向面前的公费生,闷哼一声:“现在可以了吗?” 说罢,伸手用力一拨,将面前的男巫拨向另一边。 郑清眼角的余光注意到狐五汉克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步行街尽头,心底顿时放松下来,顺势一让,将前路让给了阿瑟·内斯。 几位白袍子跟在阿瑟·内斯的身后,呼啦啦一阵风似的,向daak小店门口涌去。宥罪猎队其他几位成员则在郑清的示意下,安安分分的让开路。 这种退缩行为,引得四周看客们一片嘘声。 张季信听着,脸色红的发黑,手指捏的嘎嘣作响。郑清却与萧笑一起,拽着他的胳膊,让他老老实实站在原地。 站在店门口,阿瑟·内斯没有进门,而是隔着破碎的门页向里张望了一下。 “里面还有人吗?”他吆喝了一声。 “没人了,人都在外面。”郑清在他身后回答道:“老鼠也没有了……倒是还有一些虫子,都在锯末堆里藏着,搁上十天半月不管也没关系。” 阿瑟·内斯狐疑的回过头。 他总觉得郑清现在的表现与之前有点不同,似乎配合的过分了。却又不知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摇摇头,将脑海中的不安晃去,阿瑟·内斯不再犹豫,抖开手中攥了许久的那张红色通知单,重重的拍在了小店门页上。 “砰!” 红色的光晕瞬间从通知单上绽开,笼罩了整间店铺。红光映衬在阿瑟·内斯的脸上,显得他精神焕发。 郑清一脸灿烂的看着面前的闹剧,笑眯了眼。 第一百五十七章 马人营地事件 “啪!” 弗里德曼爵士将手中的报纸恶狠狠的砸在了书桌上,苍白的面孔上浮起一层血气,声音中蕴含着深深的怒气:“真是个饭桶!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能搞砸!” 摔在桌面的报纸半掩着,露在外面的部分版面,恰好有一角图片,显示的正是步行街九十七号daak小店前的那场小冲突,阿瑟·内斯一把将红色通知单拍在小店门页上,举止张扬,气焰嚣张。 与这份报纸摆在一起的,还有两份来函。 一份来自于叮叮金融与杀虫公司,是一份要求赔偿的申请书。 另一份来自于青丘公馆,因为阿瑟·内斯在办事的时候伤了青丘公馆的狐狸,所以青丘公馆发函质询。 赔偿申请书一半掩盖在报纸下面,另一半的内容在阳光下显得异常刺眼:“……阿瑟·内斯阁下无正当理由,擅自干涉兄弟院校同窗开设产业,对daak商誉与经营产生重大影响。经叮叮金融与杀虫公司全体股东一致决议,特申请赔偿,相关赔偿内容如下……” 就这两件事,弗里德曼爵士其实并没有充足的理由发怒。 因为调用血友会的资源与力量,试图在步行街上的那爿小店绊宥罪猎队一跤,尤其是绊九有学院一跤,是弗里德曼爵士自己做出的决定。 而且相关计划经过爵士智囊团反复推衍,照理来说不应该出现意外。 倘若这个计划真正实现,那么正在与瑟普拉诺争夺下一任奥古斯都头衔的弗里德曼将会因为落了九有学院的面子而声势大涨。所以从头到尾,爵士都在非常积极的推进这个计划。 但意外就是出现了。纠察队查封了叮叮金融与杀虫公司,但在随后的大搜查中并未当场查获鱼人部落的商品,相反,宥罪猎队提供了充足的正规发票与手续,证明店里曾经代售过一小部分,总金额不超过一粒金豆子的鱼人商品。 这点商品不仅无法追究宥罪猎队的责任,反而侧面证明了九有学院学生的奉公守法。尤其他们开店的位置还是那么偏僻,店铺旁边就是臭名昭著的流浪吧。 更糟糕的是阿尔法学院的纠察队在‘执法’过程中‘踩伤’了青丘公馆的一只狐狸仆人。虽然事后阿瑟·内斯向弗里德曼爵士汇报的时候反复强调他只是蹭了一下那只狐狸的尾巴尖,但这并不能否认已经发生的事实。 于是,这给了弗里德曼爵士足够发怒的理由。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爵士是在迁怒。但作为下属,最重要的作用之一,不就是在上级发怒的时候充当一个合适的沙袋与靶子吗? 当然,爵士的怒火不仅仅是因为那个未实现的糟糕计划、以及某位白袍子鲁莽行为得罪青丘公馆——这两件事,只需要花费一点点金子以及足够低姿态,都可以得到解决。 爵士的怒火更多来源于血友会内部的噪音。 他安排的这项计划从某种程度凸显了他的无能,让他在血友会里的声望受到一定的影响;而他的对手,那个祥祺会的麦克·金·瑟普拉诺,非但没有落井下石,恶意攻击弗里德曼的失利,反而进一步号召全体血友会成员在这个关键时刻团结在奥古斯都阁下的周围,全力抵抗九有学院神圣意志的攻击。 这一手以退为进,让瑟普拉诺在所有血友会的成员心中形象大好,即便是会里再挑剔的老人,也私下里夸了他一句‘识大体’。 此消彼长,也难怪这几日在学生中私下开出的博彩局,弗里德曼爵士赢得奥古斯都头衔的比率在不断下降。 想到昨天晚上刚刚看过的那份最新学生调查中自己不断下滑的支持率,弗里德曼爵士的心情变愈发烦躁。 “司马,对这次的事情,你怎么看?”爵士将目光转向书桌边坐着的另一位男巫,压抑着心底的怒火,低声问道。 司马易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水晶球,声音轻柔,恍若耳语:“毫无疑问,这是一次事故,您失败了。不论是宥罪猎队,还是瑟普拉诺,背后都有聪明人……” “难道会比你更聪明?”弗里德曼爵士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笑声。这与他平日的形象截然不同。但在这种时候,他也顾不得这点细节了。 司马易轻笑一声,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还记得您是怎样知道我的吗?”他反问了一句。 弗里德曼爵士微微皱眉,有些不耐烦:“因为你很好的收拾了阿瑟·内斯这个蠢货上一次丢下的烂摊子。” 他指的是上学期,开学之初,阿瑟·内斯与郑清等一众新生在步行街发生冲突,还很可耻的被镇压在泥地里。这件事几乎成了整个学校的笑柄。 而司马易则通过拔高新生们的身份,很好的化解了那一次的危机。借着那次机会,弗里德曼爵士还悄悄在学院放了一头河童妖,试图更彻底的解决自己曾经丢脸的事情。只不过那头野妖不济事,反而衬的新生愈发出色。 听到司马易的问题后,弗里德曼爵士第一反应便是司马易想要隐晦提醒他,两个人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随后司马易的下一句话,便让他意识到自己想的稍微有点多。 “与上一次一样,类似的问题,相同的解决方案。”司马易仍旧盯着面前的水晶球,语速却稍稍加快了一点:“你在这件事上已经失分,那么就应该及时止损,从其他地方找补回这些分数。” “人们的注意力是分散的,也是在不断变化中的。他们很容易便会从一件事转移到另外一件事上。只要你下一件事办的出色,还有谁会记得你今天这场小小的失利呢?” 弗里德曼爵士脸色稍稍好转了一些。 “但是,”爵士仍旧皱着眉:“我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呢?” 司马易的目光终于从水晶球上挪开,看向窗外。那里是沉默森林连绵起伏的树冠,还有偶尔跃上枝头的鸟群。 他低声说道:“听说城堡外,有一处半人马营地最近不太安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扩大化 第一大学除了巫师团体之外,还拥有众多的魔法生物附庸种族。 比如鱼人、宁芙、牛头人、马人、巨人、哥布林、矮人,等等。只不过与性情暴躁易怒,黑历史众多的鱼人部落不同,因为不需要被监视居住,所以其他魔法生物的部落拥有程度更高一点的自由度。 最显著的一点,表现在其他那些魔法生物的部落可以选择居住在校外。 比如常年呆在沉默森林中心地带的巨人部落,第一大学的诸多学生们往往只闻其名、不见其身,许多运气不好的同学,在第一大学呆上四年都没机会见一见活着的巨人。 再比如牛头人,因为族人众多,智慧也稍高,再加上战斗力不弱,所以他们可以选择居住在沉默森林中部,与林子里那些千奇百怪的魔法生物们争夺生存空间。往往只有每年黑潮来临的时候,这些部落才会短暂迁徙至第一大学庇护之下。 除此之外,还有极为特殊的一类附庸种族,居住在校外,但因为习性特殊,并无固定居所,而是逐水草猎物而居。这类种族中最著名的莫过于马人部落了。 每年夏秋水草丰美、猎物众多的时候,马人部落会迁徙到沉默森林深处活动,以躲避巫师觊觎的目光;到了冬末春初,猎物稀少的时候,马人们又会回迁到学校附近,通过为巫师们工作挣些口粮,维持部落生存。 阿尔法城堡外,就有第一大学专门为这支迁徙的马人部落划出来的一小块营地,作为他们春荒时临时居住的地方。因为这块营地靠近贝塔镇,所以学校也委托了贝塔镇代为管理。 马人部落需要的时候,贝塔镇管委会会雇佣北区戏法师们将营地打扫干净;冬末春初之外,这块营地则会被贝塔镇管委会租赁出去,当做一片临时的露天仓库,让镇子上那些商户们使用。租赁的收入分作三份,一部分上交第一大学校工委,一部分被贝塔镇的管委会以管理费的名义收走,最后一部分则会交给马人部落,当做它们的额外收入。 年年如此,原本并无什么争议的。 只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居住在阿尔法堡外的马人部落变得有些不安分了。他们对贝塔镇管委会处理租金收入的方式产生了质疑。 按照马人部落的意见,既然那块营地已经被第一大学划归马人部落管理,那么所得收益,自然要以马人部落为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均等的分为三份。尤其是其中三分之一还被贝塔镇管委会拿走——这相当于一个物业管家拿了业主三分之一的租金,任何稍有商业头脑的巫师,都不会同意这样的合同。 也就是马人部落往年懒得与贝塔镇那些商侩们计较,所以任凭他们占了这个便宜。 但是今年,马人们觉得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追根溯源,其实还是去年那次沉默返潮来的稍早一些的缘故。因为沉默返潮异常,导致林子里的生态系统出现一定程度的破损,往年马人部落可以获得充足食物的地域,今年初春却还是一片荒芜。所以部落不得不在这块营地呆更长一段时间。 而马人们又没有太多商业头脑,与巫师做交易的时候吃亏颇多,平日里积攒的那些家当,在贝塔镇奸商们的忽悠下,很快便被消耗了个七七八八。 正常年份,马人部落可以在镇子上领到许多任务——比如协助镇子防御黑潮、充当部分艺术家的模特、扮演某支巫师猎队的蓝方、担任信使,等等。 但是今年,由于除了马人部落之外,还有许多其他大大小小的魔法生物部落也遭了灾,纷纷短暂迁徙到了学校外围,所以贝塔镇雇佣马人部落的数量与价格都低了许多。尤其是那些报酬丰厚的陪练、战斗等工作,更是被其他部落抢走一大部分。 一来二去,这个春天还没有结束,马人部落便陷入了比较尴尬的境地。 还没学会节流,又找不到新的开源,部落长老们开了几次会议之后,终于把目光转向每年贝塔镇管委会收走的那些租金上去了。 此外,当初部落与管委会并没有签署任何协议,只是一个口头约定,恰好可以借着签署一份正式契约的机会将那些租金调整一下。 马人部落愿景很好,但贝塔镇的管委会却也不是吃干饭的。 作为四所学院外围唯一发展起来的城镇,贝塔镇管委会在其间作用很大,尤其是管委会中的许多成员都是镇子上大大小小的商户组成,他们对于任何违反‘约定’的行为都深恶痛绝。即便马人部落当初没有与管委会签署过任何契约。 在商户们看来,马人部落今天可以提议修改租金分成方式,明天是不是就可以重新约定场所租金了?要知道,阿尔法堡周围这么一大块空着的露天营地并不多见,这么便宜的租金也很少。 因为关乎切身利益,所以面对马人们要求重新切割租金的提议,管委会一口拒绝。 冲突,就是这样产生了。 由于第一大学的存在,贝塔镇管委会与马人部落之间的冲突一直压制很小范围之内。但随着近期鱼人部落与九有学院冲突不断,而包括《贝塔镇邮报》在内的众多媒体,以及阿尔法学院,都众口一词,支持了鱼人部落维护自身合法权益的行为。 在马人们看来,鱼人部落维护它们在临钟湖的权益,与马人部落维护他们在堡外营地的权益,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阿尔法学院既然支持鱼人部落的行为,那么对于马人部落自然也是支持的。 受此激励,马人部落的部分年轻马驹们觉得他们也可以学习鱼人部落那些激动人心的手段,‘上岸’向对手讨要他们应得的利润。 而且,在这些小马驹们看来,他们的对手与鱼人部落相比,完全不在同一层次上,应该可以更容易获得胜利。 就这样,伴随着临钟湖畔斗争的升级,阿尔法城堡外的冲突也日渐升温。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一样的风景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 “阿尔法堡外的马人部落营地与贝塔镇管委会之间发生了新的冲突,有几匹年轻马驹踹伤了管委会的治安员,然后原本一直在外围旁观的阿尔法纠察队一拥而上,把双方都拘捕,直接押回阿尔法堡里面去了!” “主持抓捕行动的,正是阿尔法学院的弗里德曼爵士!” “据说,阿尔法学院的纠察队要按照第一大学管理条例以及贝塔镇相关治安条例来处理这起事件……马人们很不高兴,部落已经开始集结了!” 辛胖子挥舞着一张贝塔镇邮报,仿佛抓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新闻,一脸兴奋的嚷嚷着,冲入宿舍。只不过他的脸上丝毫没有因为马人部落集结可能带来混乱的烦恼,全部都是这起事件可能带来新闻的高兴。 郑清耷拉着眼皮,满脸疲惫的瞄了他一下。 许多巫师就这一点不好,完全没有主人公意识以及‘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概念。当然,郑清本人思想境界也没有那么高。 他现在满脑袋各种各样的麻烦事,只想‘独善其身’,完全不想理会什么马人飞蹄踹巫师的故事。逃走的某条无面怪还没有寻觅到踪迹;疑似某人的小白猫也让他心底烦恼;还有随着学年末日益临近,学业压力在不断增加。更不要提不久前在沉默森林里,他与科尔玛学姐之间的契约。 任何一件拿出来,都让人头疼。 所以,对于学校里发生的其他冲突,包括但不限于鱼人上岸、马人闹事、社团打架等等,郑清是一点点都不想掺和。 “你那是旧新闻了,”迪伦的脑袋从帐子后探出来,慢吞吞的对胖子说道:“昨天就有一些马人部落的小马驹挥舞着横幅上贝塔镇游行示威,结果被贝塔镇治安局拘捕……好像当晚就判了拘役一周的处罚。一点也没有因为那些小马驹还没成年而缓刑。” “这也是今天冲突发生的根本原因。”辛胖子脸上遏制不住笑容,手中那份报纸抖的哗啦啦作响:“但这并不是我关注的重点……我的重点是贝塔镇邮报连续两天发表的相关报道!你们不觉得贝塔镇邮报在自己打自己脸吗?” 察觉到郑清有点不明所以的目光,辛胖子恨铁不成钢的补充道:“就是前几天,贝塔镇邮报一直宣扬的‘为了正义而动手无错’‘因为自由而犯错应宽宥’之类的理论啊!你瞧瞧他们今天写了些什么……” “‘……这些不着寸缕的暴徒们扬起的铁蹄,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路旁经过的无辜行人被铁蹄擦倒在地上,血流满面……阿尔法堡的纠察队员们勇敢的迎了上去,直面狂暴的行径,正视淋漓的鲜血……’” “还有这句,还有这句,‘为了正义而正义的行为是不可取的,过往的经验告诉我们,正义的并不是结果,而是过程’哈哈哈哈,简直笑死个人!” 郑清满脑子都在思考别的事情,并未认真听辛胖子的叨叨声。 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情况下,他也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比如‘正义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等等,这让他立刻意识到话题已经延伸至‘结果正义or过程正义’的辩论中去了。 这是个无解的辩论,完全不值得在上面浪费时间。 所以,年轻的公费生当即开口,打断辛胖子的唠叨,稍稍提高声音说道:“我不是说过,少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么。现在局势已经很乱了,一动不如一静……正所谓雄辩是银,沉默是金。上一次我们之所以能逃过一劫,还不就是因为我们比那个蠢货话少么。” 郑清所说的蠢货,正是阿尔法学院的阿瑟·内斯。因为上一次鲁莽的封店搜查,使得阿尔法在后续的调查工作中陷入被动,尤其是不论郑清亦或者狐五,都算是有点‘身份’与‘来头’的人物,阿尔法想要息事宁人几乎不可能实现。 所以,阿尔法纠察队最后不得不满足郑清等人提出的赔偿要求。只不过对于宥罪以及青丘公馆要求的公开道歉,他们则一拖再拖,始终顾左右而言他。 听说弗里德曼爵士对此事也曾大发雷霆,而那位可怜的内斯先生,则因为数次工作纰漏被血友会褫夺了一切职务,打入冷宫。 假设,阿瑟·内斯在动手之前少哔哔两句,上门之后二话不说直接将郑清的店子给封了,狐五也没有机会动手脚,阿尔法也不会因此陷入被动。 郑清的冷水并未浇灭胖子的热情。 他挽了挽袖子,做出大干一场的姿态,在书桌上铺开稿纸,抽出一小捆羽毛笔,摆开墨水瓶,然后气势汹汹的嚷道:“舆论的阵地,你不去占领,我不去占领,还有别人去占领。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没有胜利者!只有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郑清这才想起胖子校报记者的身份,想来两所学院之间的论战,他们这些笔杆子所承受的压力与其他同学定然不同罢。 公费生耸了耸肩膀,目光转向一直缩在角落里翻笔记本的萧笑:“博士,你的意见呢?” 自从学院之间的矛盾发酵以来,萧大博士一改上学期的滔滔不绝,变得谨慎了许多。即便有些许评论,也只是私下里简单说说,很少像以前那样给大家‘上课’了。 听到郑清的要求后,萧笑扶了扶眼镜,瞟了众人一眼: “所有认知的偏差,都来自于视线的狭隘。” “你觉得自己的世界是正确的,那只是因为你的角度太狭小了。不能全面的、辩证的看待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有一个词叫‘坐井观天’。用在这种时候,非常契合。” “如果你在上课的路上,在你经常经过的地方试着抬起头看一眼,你会发现一个与平日截然不同的世界。” “孰真孰假?其实都是真的。” “所以,我并不是说你是错的,也不是说贝塔镇邮报或者阿尔法的说法的对的……我是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是错的。” 第一百六十章 实践课后 亚里士多德说过,世界上的人分为‘活人’‘死人’‘出海的人’三类。大体是在吐槽出海之人生死难料,常常处于生死之间的状态。 这种说法在布吉岛,尤其是北区,往往被人变作‘活人、死人以及进林子的人’三类。 用词虽有不同,含义却是一样的。 进了沉默森林,生死由命,福祸在天,你随时可以死去,你也可以一直活下去。 一周之前,倘若有人与郑清提及这句话,郑清大约会付之一笑,心情好的时候可能会多聊几句听说过的沉默森林里的闲闻轶事。绝对不会有更多联想。 毕竟作为刚刚入校半年的大一新生,至少在两年之内,他们与沉默森林之间的关系就只有每年冬春狩猎、春日踏青的短暂时间,入林子的范围也会受到严格限制,而且这段时间学校还会安排充裕的防卫力量守护左右,不会让这些年轻人在林子里吃亏。 但是现在,如果有人在郑清耳边叨叨‘活人、死人以及进林子的人’这样的话,年轻的公费生定然不吝白眼与怨气,运气差的,可能还会受他一顿老拳招待。 这其间变故,自然是因为不久前踏青时候郑清与科尔玛在鼠仙人监督下签署的那份契约。契约要求郑清全力协助科尔玛寻找在沉默森林附近新出现的那处秘境。 这就意味着,这个学期,郑清需要时不时溜出学校,进入危险的沉默森林。而且很有可能需要进入沉默森林的深处。 即便郑清因为与那处新诞生的秘境有某种隐秘的联系,也并不意味着他可以轻轻松松在林子里找到它。再加上去年数次遇险,包括苏施君及多位教授都曾警告过郑清不要随意离开学校守护阵法的保护,更加重了年轻巫师的心理负担。 每每思虑至此,都让他唉声叹气,愁绪满腹。 “只不过擦破一点皮,需要这么唉声叹气吗?”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郑清耳边叽叽喳喳响起,语气中不乏鄙夷:“还是公费生呢……没见过你这么弱的公费生!” 说话的是校医院的值班护士,一个圆脸的年轻女巫,个头不高,性子很活泼。郑清入院这一小会儿,她已经跟这间病房里的所有人都熟络了。 至于入院的缘由,是因为今天下午实践课上,阿尔法学生与九有学院的学生在挑对练习魔法的时候爆发了冲突,两边闹了起来。作为男生代表之一的郑清自然当仁不让,冲在最前面,结果被对方好几道小魔法砸在了身上。 所幸对方也没有用什么恶咒——但也绝不是那位小护士说的‘擦破皮’那么简单——按照治疗师的说辞,明天早上郑清就可以离开了。 听到护士的鄙夷,郑清嘴角向下扯了扯,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脸:“今天作业还没写呢。今天我能早点离开吗?” 作为九有学院的学生,这个理由非常具有说服力。 护士小姐闻言,同情的叹口气,然后果断的摇了摇脑袋:“不行,就算你只是擦破一层油皮,想要出院也需要治疗师提供正规的出院证明……马医师现在忙得很,星空学院那些疯子又打群架,好多人断了骨头,所以今天晚上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吧。” 断骨头的病人,自然比擦破皮的病人更要紧一些。郑清完全没有理由让治疗师丢下那些重伤患,来忙活自己这点小事。 护士小姐摇完脑袋,忽然来了几分怨气:“你说说你们一个个大学生,不老老实实上课学魔法,天天打架算怎么一回事?以前星空学院那些兔崽子来的勤快,还可以理解,跟他们那见鬼的办学理念有关。” “现在呢?你们九有学生跟阿尔法的人发什么疯?三天两头送来一大批,三天两头要加班!我已经快一个月没有休假了!!还要不要人活了?!” 清脆的抱怨声仿佛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照着全病房里的学生扫射。 所有人都躲在自己在帐子里,悄咪咪的,假装自己不存在。 直到护士小姐给各病床分发药物、检查完毕、离开之后,大家才不约而同的轻吁了一口气。只不过一想到明天各种各样的事情一大堆,郑清又颓然的倒在病床上,再也不想起来了。 “呼啦!” 隔壁病床的帐子被人用力扯开,露出辛胖子绿汪汪的一张大圆脸——他在下午的实践课上,被阿尔法学院那位名叫朱利安的细眼男巫一发臭蛋术糊在了脑袋上,不仅熏翻了周围一圈伙伴,还把自己脑袋整的绿油油的。 虽然校医院的治疗师三下五除二便将胖子身上的臭气消除掉了,但因为残余的绿色都在脸上,为了避免治疗魔法造成二次伤害,医院便建议胖子在病房里呆两天,依靠时间的力量完成后续治疗工作。 鉴于脸上的绿色隔天便能消退,胖子也就没有挣扎,乖乖的在病房呆了下来。 “打架又不是我们主动的。”胖子眼瞅着病房门关紧了,才絮絮叨叨的向郑清抱怨:“难道‘敌人打了我的左脸,要把右脸也凑上去由他打’吗?” 看到胖子那张绿油油的大饼脸,郑清下意识的捂着鼻子向后缩了缩。下午时候那颗臭蛋的威力,郑清再也不想尝试了。只是回忆一下就想吐。 郑清的小动作显然对胖子造成了一点刺激。 “躲什么躲!又没味儿了!”辛将帐子扯的更开了一些,脑袋向郑清凑的更近了一点,眼睛睁的大大的:“好歹你也是我们猎队的队长,能不能表现的稍微稳重一点!” “像萧大博士那样稳重吗?”郑清没好气的反驳道:“临阵退缩,那不是稳重,是懦弱!” “有本事你把这话在博士面前说一下。” “说就说。”郑清很没底气的哼哼着,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向下缩了缩,试图缩回自己的被窝。 辛胖子暗自嗤笑一下,却也因为话题谈及萧笑而想起他刚刚冒头时想聊的话题:“说起来,明天不是放假吗?你干嘛今天着急写作业?” 郑清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原本就是个借口……最近麻烦事一大堆,我只想早点回去,做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傻乎乎的躺在病床上。” 第一百六十一章 清明节 星期五,是四月三日,隔天周六就是清明节。 原本按照传统,这一天是巫师世界的固定节日,第一大学也会援例放假一天,让同学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悼念祖先、插柳迎春,同时也防止阴气上涌、鬼物横行对学生们造成伤害。 当然,对于身处第一大学校内的同学们来说,后一条理由更像是个玩笑。毕竟整个巫师世界,敢于在第一大学校园内伤害第一大学学生的鬼物,还没有诞生。 倒是有许多社团抓住这些传统,在这一天开设鬼屋、惊吓迷宫等项目,作为团建活动,增进同学们之间的友情。 只不过今年与往年不同。 因为今年的清明节是在周六,原本就是放假的日子。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的诸位委员们在经过简单商讨之后,便确定今年的清明节不再额外放假,与周六那天假期合并。 不得不说,对于大部分学生而言,这是个糟糕到不能更糟糕的消息了。 沉郁的气氛从周五晚上便弥漫开来,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笼罩了整座校园。却不知是因为节日的影响,还是同学们在哀悼那丢掉的一天假期。 周六一大早,郑清便从护士小姐手中拿到出院证明,像往常一样直奔做早课的飞苑而去。因为今天上午,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做。 只不过当他到了那株平日做早课的树下时,却意外看见了伊莲娜的身影。 “早哇!”吉普赛女巫兴致勃勃的与郑清打了个招呼:“看上去恢复的不错嘛……你们平日做早课都在这里吗?” 郑清谨慎的点点头,看了看女巫,又看了看早已坐在一旁打坐的萧笑。 萧笑抱着他的老乌龟,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郑清的目光重新落在伊莲娜身上——她今天很少见的穿了长裤与衬衫,往日披散的长发也绾了起来,束成发髻,露出白皙的颈子,显得格外干练。不知是不是错觉,郑清总觉得今日的伊莲娜比平时多了几分阳光与明媚。 “你这是打算上猎场?”郑清打量着女巫腰带上挂着的法书与护符,试探着问道:“我记得马修的猎队已经许久都没训练了……这是打算参加春狩吗?” “是有参加春狩的打算,”女巫抻了抻胳膊,笑着回答道:“只不过不是参加马修的猎队,而是大篷车猎队。” 春狩就是春天的狩猎,性质与冬狩相仿,也是学校常年举办的实践性活动。至于大篷车猎队,则是吉普赛女巫们组建的一支新猎队,去年与郑清的宥罪一起参加了新生赛,只不过成绩并不出色。 听到伊莲娜离开马修的猎队转入大篷车猎队,不知为何,郑清心底有了一丝丝窃喜。 有了这一份窃喜,便是阴晦的天气也多了几分颜色。 郑清在细雨中练拳的时候,感觉浑身上下的气息都比往日活泼了几分。 很快,早课结束。 萧笑在一男一女两位巫师的注视下,乖巧的离开了。顺带还把一直腻在郑清身边的某只小狐狸也抱走了——做早课时找郑清玩儿一会儿,已经是波塞冬在学校里养成的习惯了。 “我去帮它擦擦毛,”小个子男巫在离开之际,多此一举的解释道:“你看它身上落了这么多雨丝,万一感冒了就不好了。” 波塞冬呜呜着,被萧笑抱在怀里,两颗大眼睛狐疑的看向郑清,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跟着一起走。不过一想到没有郑清约束,一会儿可以快乐的玩耍,小狐狸便很快将这丝困惑丢到脑后,乐滋滋的任由萧笑抱走了。 ‘电灯泡’离开后,年轻男女巫师之间的气氛反而比之前疏离了一点点。 郑清深吸一口气,感受着鼻腔里那与往日略有差异的气息,没话找话般问道:“你换香水了吗?感觉跟以前的味道不太一样了诶。” 伊莲娜挑了挑眉毛,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那是以前的味道好闻,还是现在的味道好闻?” 郑清闻言,表情一滞——他感觉自己的问题有点蠢。更重要的是,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经历过这段对话。有种强烈的既视感。 “一样好闻。”年轻公费生当机立断的回答道:“以前的香气馥郁浓重,仿佛红玫瑰一样娇艳欲滴;现在的香气淡雅悠长,像是一朵深渊中盛开的兰花。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吉普赛女巫轻哼一声,双臂抱在胸前,向旁边走了几步。 这个姿势让她的身形显得更加高挑了一些。 “一会儿我们猎队要去沉默森林外围训练,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材料,我可以帮你采集一些。”伊莲娜似乎也不太适应两人之间这股奇怪的气氛,没有更多铺垫,径直道出自己的来意。 郑清心底那股奇怪的感觉愈发强烈了——说巧不巧,他今天也要去沉默森林。只不过不是以他现在的身份,而是以某只黑猫的身份。 前几日,科尔玛利用事先约定的渠道通知‘黑猫’,要求今天去沉默森林开始第一次秘境搜索。 她的理由很充分,一方面今天清明,为了安全起见,许多学生都会呆在宿舍里,不会随意外出;另一方面,天地间翻涌的阴气很有可能刺激那座秘境露出痕迹,倘若抓住这次机会,很有可能一次搜寻就完成那份契约。 对于郑清来说,虽然这件事有一定风险,但他自觉有学生会副主席与鼠仙人的照料,应该可以应付过去,便没有拒绝,答应了下来。 只不过他借口安全起见,将搜寻时间限制在了中午之前。 也就是早上九点至下午一点。 科尔玛犹豫过后,最终没有拒绝这个建议。 “为什么选择今天去林子里?今天可不是什么好日子……而且林子里也不安全。”郑清想到今天自己的任务,大感头疼,忍不住含糊着劝阻女巫:“或许你们猎队可以商量商量,过两天再看看?” 伊莲娜很是用力的拍了拍腰间挂着的法书,毫不在意道:“黑潮刚刚退下去几天,林子里正是安稳的时候……没见北区那些戏法师们都抓着这段时间去林子里收集资源嘛。”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锻炼锻炼。” 第一百六十二章 科尔玛的计划 “为什么一定要选择今天出门?这可不是一个好日子。” 黑猫站在一株返魂杨横着长出的枝干上,瞪着黄澄澄的大眼睛,目光灼灼看向树下,重复着不久之前刚刚说过的问题,语气尤为不善:“而且,她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返魂杨下,除了黑猫的契约合作者科尔玛之外,还有一位戴着面具的女巫。 黑色披风,穿着长裤与衬衫,腰带上挂着一串护符,还有一本厚重的法书。 虽然这位戴着面具的女巫没有露脸,但仅仅凭借着这份穿着打扮,郑清就能够轻而易举判断出站在他面前的是伊莲娜——更不用提她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气了。要知道,从飞苑分别到现在,还不到半个小时。 郑清感觉自己之前那股糟糕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距离禁魔节偷窥伊莲娜与科尔玛密会,以及那次跟踪发现鼠仙人与科尔玛会面,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 这段时间,郑清也曾默默观察过伊莲娜,却发现她一如既往在低调上课、低调缺课、与自己低调约会,并没有向自己流露出一丝一毫寻求帮助的迹象。 相反,今天早上,她还特意去了飞苑一趟,询问自己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材料,她可以帮着采集。 这个蠢丫头。 黑猫郁郁的想着,抖了抖胡须,琢磨要不要终止今天这场略显激进的冒险。 对于黑猫的问题,科尔玛早有腹稿。 “我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今天天气好,没虫咬,怪物少!为什么不选择今天进林子呢?平日里你总说忙、忙、忙,一个星期了,连一次搜查都不做,难道你打算拖到我从学校毕业,必须离开布吉岛的时候吗?” “不要像个小姑娘似的,婆婆妈妈,做事情瞻前顾后,迷信思想一大堆,总觉得清明节、中元节鬼怪横行……我告诉你,在第一大学,什么都多,就是鬼怪不多。学校实验室对那些野生鬼怪、神秘模因的需求永无止境,倘若我们真的遇到一两个,怕是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就出来了。” “至于这位小姑凉,是我的一个合作伙伴。” 说到这里,科尔玛拍了拍吉普赛女巫的肩膀,笑眯眯的冲黑猫挥了挥手:“因为你之前沟通的时候要求下午一点钟之前结束搜查工作,所以我只好增加一个人手了……以免完不成预定计划。” “不要担心,相关沉默契约我早就签署过了。” 对于科尔玛最后的保证,郑清自然是相信的。因为在之前他与科尔玛签署的契约中就有相关规定。倘若科尔玛没有料理好前后手尾,定然没有办法将伊莲娜带到自己面前。 但这并不能消除黑猫心底的烦躁与不安。 “那只大老鼠呢?”黑猫恼火的甩着尾巴,将一条刚刚攀附到他背上的返魂杨种子扫到地上:“它今天怎么没有过来?” 仿佛毛毛虫一般的返魂杨种子被扫掉后,在半空中蜷成个球,落地后咕噜咕噜,滚出老远,几乎要滚到女巫脚尖前了。 科尔玛用脚尖挑起几片树叶,将那颗种子掩埋了下去,然后漫不经心的回答道:“大老鼠?谁告诉你他今天要来?那天它只是作为我们之间的见证者出现,为什么要做这种杂事。而且,这样的杂事,你觉得打扰那位老人家合适嘛?!” 这怎么会是杂事! 郑清气的一个倒仰,险些从树枝上摔下来。 “这跟你之前说的可不一样!”黑猫的身形骤然涨大几分,虎视眈眈的看向树下的女巫,显得压力十足。 吉普赛女巫显然被黑猫的举动吓了一跳,嘴里发出小声惊呼。 黑猫甩了甩尾巴,重新缩小了身形。 “哟哟,好吓人哟。”科尔玛却打了个哈欠,鼓着嘴,满不在乎的抻了抻胳膊:“我之前说什么了?我之前有说大老鼠要来吗?” 黑猫表情为之一窒。 确实,不管之前契约还是事先沟通中,女巫都没有承诺过鼠仙人参与这件事。只不过是他先入为主,自己这么脑补罢了。 黑猫焦躁的在树枝上来回踱着步子。 科尔玛的解释虽有些莽撞,却也不无道理。按照契约,那座秘境自己是一定要协助搜查的,自己不做,她做了,自己反而有违约嫌疑。而看情况,今天林子里的环境确实没有那么危险。 之前从学校的某个隐没通道溜出来的时候,郑清就发现了这一点。因为他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生物——最危险的莫过于两头正叠在一起吐泡泡的红豆蛙了,这是一种剧毒的两栖生物,但动作缓慢,感觉也不敏锐。黑猫只需小心避过便无什么大碍了。 除此之外,今天的沉默森林比郑清以往见过的任何一次都沉默的多。 不论是去年的冬狩、还是稍晚一些的寂静河之旅、亦或者之前的踏青,在郑清印象中都显得有些聒噪。直到今天,他才隐约领会‘沉默’的几份真谛。 思虑至此,黑猫终于停下脚步,歪着脑袋看向树下。 “那你打算怎么做?”他粗声粗气的问道:“林子这么大,你打算怎么开始搜索?” 听到黑猫松口,科尔玛顿时眉开眼笑:“你之前不是说过上次冬狩时候‘d甲’猎区有异常吗?我之前也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今天,我们先去d甲猎区,拜访一下那里住着的鼠狼们,听听它们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 听到女巫的这个建议,郑清立刻想起某头白鼬,以及蹲在白鼬脑袋上的肥老鼠。 果不其然,女巫下一句话就印证了他的想法。 “其实这也是你提到的大老鼠给我们的意见,”科尔玛似乎对盟友很放心:“他说那群鼠狼的老大跟他很熟的……” 肥瑞跟鼠仙人还有联系?郑清对这条信息上了心。 对于那只在自家蹭住了十几年的仓鼠,他一直抱有一种莫名的警惕与好奇——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如果肥瑞真的对他有什么不好的打算,那十几年来,有大把机会收拾他。 第一百六十三章 重阴之象 郑清在给肥瑞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主要是在照顾自己的情绪。当时他刚刚高考完,时间自由、心情也自由,为了将这份自由的感觉具现化,所以他给在自家住了十多年的那只仓鼠取了‘肥瑞’的名字。 但他并不知道,当他把自由的名字交给肥瑞之后,肥瑞就真的自由了。 这是一道高深的魔法,更是一份沉重的契约。 一只自由的仓鼠会做什么?一百只仓鼠也许有一百个不同的理想。对肥瑞来说,脱离了那座束缚已久的樊笼,重新找回自我之后,它最想做的就是回到某座藏匿在大洋深处的岛子上,回到那片沉默的森林。 闲时找三五老友小酌几口,无聊也可躲在阴影中逗弄学校里傻乎乎的年轻巫师。来吧,快活吧,反正还有大把时间。 然而随着它回归旧生活,灵魂深处那漫长而枯燥的记忆便又纷纷涌了上来。这不是它所追寻的自由。倘若当初它是为了这几口小酒、这一点兴趣活着,也不至于被人捉了去,当了十几年看门鼠。 另一方面,随着那位他守护了十多年的年轻巫师踏足这座学校,越来越多沉淀在湖底的残渣在激荡中重新泛了起来。仿佛一条条鬣狗,贪婪而又胆怯的徘徊在学校大门之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眼眶中闪烁着黯淡的红芒。 “我总不至于连狗都不如吧。” 肥瑞蹲在白鼬的脑袋上,这样对自己说道。它觉得,与其坐在岸边,观看汹涌的大潮拍击在堤岸上的壮观,不如踩着滑板,去那浪头搏击一番。 就这样,在回到沉默森林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肥瑞便重新与老朋友们联络了起来,也勾搭上了巫师界风头正劲的黑暗议会,还打听到了一些令它眼眶发红的消息。 “玄黄果啊,”鼠仙人私下里曾这样对肥瑞叹息道:“对妖魔来说是大药,对巫师又何尝不是呢?倘若当初冲境时,我们有这样的天材地宝,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獐头鼠脑,形容猥琐,便是指挥再多儿郎,也还是一名鼠辈。” “玄黄果对巫师有效果?”肥瑞对鼠仙人的说辞诧异不已:“那玩意儿不是妖魔用来进阶的东西吗?对巫师是毒药吧。” 鼠仙人眯着眼,懒懒的依靠在宽大的椅子上,鼻翼的胡须微颤,声音也跟着颤颤巍巍:“嘿,巫师?你,我,这样的存在,还算真正的巫师吗?妖魔是什么?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那些通过吞噬巫师来提纯血脉的东西……” “闭嘴!你想死,我可刚刚出来,还想多活几天呢!”肥瑞虽然气急败坏的打断了鼠仙人这番话,却也暗地里有了小九九。 鼠仙人话里话外的意思虽然很危险,却也有几分道理。既然这样,今年那批即将结出的玄黄果被学校这么重视,自然也就有了道理。作为一只有理想、有抱负、有巫师灵魂的仓鼠,想要那么一颗果子,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不过认认真真走流程,向第一大学提交玄黄果申请,定然是没戏的。 学校里上上下下那么多大佬,许多与自己情况相近的家伙恐怕都在指着这几百年一次的机会;便是没有这些困扰的,还有那些实验室在虎视眈眈。 正道是不可能走正道了,这辈子都不可能。自从变成鼠样,也就只能跟其他老鼠一样,打打黑洞,走偏门鼠道,才能勉强夺几分机缘,在巫师这条路上走更远一些。 肥瑞回到沉默森林后,打下的第一个洞,就是与黑暗议会取得联系。 妖魔它是不敢直接勾搭的,学校也不肯给它机会。也就只有从黑暗议会这样刚刚冒头,需要战绩与战力的组织手中,才有可能获得与它能力匹配的战利品。 当然,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不是智者所为。 所以肥瑞又与鼠仙人等老朋友悄悄勾搭着,打下了第二个洞。 要让这第二个洞彻底通畅起来,它还需要一个引子。 卜象告诉它,这个引子遇‘重阴’而出。 黑色为重色,猫为阴属,是重阴;两个女巫为双阴,也是‘重阴’;沉默森林之地,沉为重,默属阴,也有重阴之像。 在看到科尔玛这支探险小队第一眼后,肥瑞脑海中就闪过了上述念头。 也因此,它原本只是配合鼠仙人的请求扮演任务nc角色的想法被打了包塞回计划最深处。它对面前这支探险小队有了新的要求。 …… “你给我的感觉有点熟悉。” 这是肥瑞见到黑猫后说的第一句话。 这句话意味深长,旁人听着,却像是一个蹩脚的招呼声。 黑猫黑着脸,对那只仓鼠很欠奉承,也担心言多必失,索性以自己猫的身份,喵呜表情的回了一句:“许多猫都这么跟我拉过近乎……老鼠倒是第一次。” “我不是老鼠!”肥瑞装模作样的跳着脚,咆哮起来:“哪里来的猫崽子,这么没有礼貌?!” 拳头大小的仓鼠在白鼬脑袋上蹦来蹦去,给人一种莫名的喜感。 科尔玛连忙在伙伴与前辈之间打起了哈哈。 “前辈您不拘小节,我听仙人说过很多次了。”作为学生会的副主席,科尔玛在圆场方面的技巧还算熟练,而且很容易便将话题转回她所希望的方向了:“听仙人说,您对这片森林了如指掌,如果我们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向您请教绝对不会错。” 但出乎她的预料。 肥瑞并没有如同大多数喜欢打机锋的前辈那样,云里雾里说一大通,然后交给几位巫师许多繁琐任务,直到这些年轻巫师完成任务后,再把那非常简单的答案说出来。 这只坐在白鼬脑袋上的仓鼠下一句话,就把黑猫吓了一个趔趄,险些从树上摔了下来。 “你们是在找那座新诞生的小秘境吧,那地方我熟,知道怎么去。” 肥瑞捏着白鼬的圆耳朵,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声音不大,却恍若惊雷一般,惊的几位年轻巫师站在当场,半晌无语。 第一百六十四章 肥瑞的条件 俗话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用来形容科尔玛此刻的心情是再恰当不过了。听到肥瑞的话后,女巫气息为之一窒: “您知道秘境在什么地方?”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找秘境?!” 科尔玛与黑猫不约而同向白鼬头顶上的仓鼠发问。只不过与措辞礼貌的女巫相比,站在树上的黑猫语气中就充满了怀疑。甚至若不是担心自己打不过那只仓鼠,黑猫定然会伸出爪子把仓鼠按在地上拷打一番。 但两人同时发问也颇为有趣,黑猫忍不住与女巫对视了一眼,而后毫不示弱的向前拱了拱身子,示意仓鼠应该先回答自己的问题。 鉴于去掉了心头一桩包袱,女巫表现要比黑猫随和很多,看到黑猫的小动作后,只是微微一笑,便向后退了一步,开始思索仓鼠那句回答背后的深意。 “我怎么知道的?自然是那个鼠老头告诉我的啊。”肥瑞扶着白鼬的耳朵,漫不经心的回答着,语气的礼貌程度与黑猫相比‘不遑多让’。 “我就知道那只大老鼠靠不住!”黑猫立时在树上跳了脚,叫起来,尾巴抽的树干啪啪作响,震落一地毛毛虫树种。 “是吧,我也这么认为。”肥瑞难得赞同黑猫的观点,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当初我让鼠老头帮忙照看一下地盘,我不在的时候不要让孩子们多吃亏……” 说着,它短小的后腿蹬了蹬脚下的白鼬。白鼬乖巧的伏低身子,一动不动,连个响鼻都不打。唯恐惊了头上那只仓鼠似的。 黑猫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树下那番奇怪的场景——他到现在都无法理解一直‘仓鼠’为什么称呼鼠狼是孩子。 “……结果学校办那见鬼的冬狩!”说到这里,肥瑞脾气变得坏了许多,咒骂道:“该死的黑巫师、该死的校工委、该死的学生会……把我的地盘搅的一塌糊涂。连这里的空间都充满了褶皱,仿佛一块用了许久的抹布,被随手丢弃在一边!” “你们能够想象一群强盗般的家伙冲进你们家里,打砸抢烧之后,拍拍屁股走人的场景吗?这就是我现在的心情!” “没有比这更糟心的事情了!” 听上去确实有点心塞,黑猫心有戚戚的抖了抖耳朵,旋即疑惑道:“但是……整座布吉岛不都是第一大学的地盘吗?你为什么要怪罪校工委还有学生会?” 仓鼠费力的挤着小眼睛,定定的瞅着黑猫半晌。 “这孩子不会说话。”它最终看向科尔玛,如此评价道。 “确实很糟心。”女巫附和的点点头,然后试探着问道:“如果我们想前往那座新诞生的秘境,需要怎么做呢?您会告诉我们怎样前往那个地方,对吧。” 黑猫原本还想就仓鼠某些无礼的说辞辩解一番,但听到女巫的问题后,他立刻住了嘴,低下头,安静的看向仓鼠。 与怄气斗嘴相比,哪件事更重要他还是拎得清的。即便他现在只是一只猫。 对于女巫的问题,肥瑞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谈起了一件旧事: “大约二十年前吧,第一大学曾经出现过一位天赋非常高的炼金术师,一年级就完成了基本所有大学四年的学业,二年级就拿到了注册巫师的证书,三年级就与蒙特利亚教授一起发表了高分子论文,还曾获邀在国际青年炼金术师大会开幕式致辞。” “蒙特利亚教授你们知道吧,在高阶魔文与血脉研究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诣。” “许多人都相信,这位年轻的炼金师将会与爱德华·艾尔利克、辛吉德、尼克·勒梅一样,成为名扬星海的大人物……第一大学甚至在他还没有毕业的时候,就为他提供了以他名字命名的专属实验室。” 听到这里,黑猫的瞳孔已经微微收缩起来。 他隐约意识到肥瑞在说的这位炼金师是谁。 仓鼠抹了抹嘴巴,继续慢条斯理的讲道:“但正所谓物极必反、乐极生悲。在那位年轻的炼金师大踏步奔跑在巫师之路上的时候,他所在的实验室发生了一场可怕的事故。” “没有人知道那场事故出现的原因、经过、还有结果。” “人们唯一可以知道的,是因为那场事故,年轻炼金师从一颗明日之星,坠入黄昏。第一大学动用了几乎所有的手段,将那位炼金师彻底封杀。” “名字、经历、人际关系,等等,他曾经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被第一大学封存。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物似的。” “而我想要的,就是让你们帮我找到他。” “帮我找到他,我带你们去那座新诞生的秘境。” 仓鼠说完,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然后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颗紫莹莹、山楂大小的果子,吭哧吭哧啃了起来。 它的对面,两位女巫与一只黑猫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您凭什么相信我们能够找到那位炼金师?”伊莲娜率先打破了场间的沉默。自从跟着科尔玛来见肥瑞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开口。 黑猫赞同的点点头,这也是他好奇的地方——虽然他差不多已经知道肥瑞要找的是谁,但这却令他更加警惕起来。因为按照蒋玉当初告诉他的话,别人不应该知道‘那位’的信息。 “因为魔法。也因为巫师的直觉。而且我相信你们。”肥瑞的回答非常简单,理由主观的充分,却也理直气壮,令人无话可说。 “您相信那位炼金师还在布吉岛上吗?”科尔玛也问出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如果那位炼金师不在布吉岛上,那么仓鼠的这个要求就不是条件,而是委婉的拒绝了。 “就像我相信梅林有胡子一样肯定。”肥瑞毫不犹豫的点点头,继而补充道:“虽然学校已经抹去了他曾经存在过的几乎所有痕迹,但我相信他还在这座岛子上……一如那头该死的鼠老头、还有图书馆里那头粉红色的章鱼。” “用基金会的话来说,那位炼金师属于keter级的收容物,拥有巨大的战略价值,很难放任,需要持续且复杂的长期管控……学校不可能放任他在控制之外。那非常有可能造成某种不可逆的后果。” “您总要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吧,”黑猫也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他最关心的问题:“难道他的名字也是禁忌,我们无法说出来吗?” “这倒不是。”肥瑞眨着小眼睛,难得冲黑猫露出一个笑脸:“对于不知道的人来说,他是个透明的存在。但对于知道的人来说,那个名字并不见得比石慧小丫头更难说出来。” “泰瑞……他的名字叫泰瑞。” “泰瑞·杜泽姆。”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人与猫与鼠 泰瑞·杜泽姆。 郑清经常喊他杜泽姆博士,是一位居住在贝塔镇东区,苍老的‘年轻’巫师。说他苍老,是因为他的面容仿佛八九十岁的耄耋老人,充满了皱纹与老人斑。说他年轻,则是因为他实际年纪尚不足四十,对于绝大多数巫师来说,这还属于青年巫师。 上学期,为了拯救一群无辜的小精灵,郑清四处求医,最终在蒋玉的帮助下,寻到了隐居贝塔镇一隅的杜泽姆博士。 杜泽姆博士虽然平日里形象有些邋遢,但在配置魔药方面却有很高的技巧。在他的帮助下,郑清领养的那群小精灵最终安全的存活了下来,直到现在。 诚然,蒋玉在当初介绍的时候,也曾向郑清提及杜泽姆博士许久之前的疯狂与天才,但对年轻的公费生来说,没有切实的经历,很难领会其后的风光。 郑清对杜泽姆博士最深刻的印象,并不是博士配药时的熟练与专注,也不是博士那邋里邋遢的造型,或者他那座几乎无人问津的破旧小院、院子里颤颤巍巍的老仆人。 郑清对杜泽姆博士最深刻的印象是博士曾经当着他的面,将眼珠子抠下来,泡到药水中咕噜咕噜清洗的画面。 必须承认,对于一位当时接触巫师世界时间还不长的年轻人来说,那副恐怖的画面在他心底刻下了非常深的印记,而且其后不止一次在他的梦境中徘徊。 每一次都能将他吓出一身冷汗。 听到仓鼠最后报出的名字,场间一时陷入异常的安静之中。 伊莲娜与科尔玛沉默,是因为这个名字对她们来说异常陌生,她们正在苦思冥想,从脑海深处发掘可能存在的一丝记忆。而黑猫沉默,则是因为这个名字为出乎他的预料。 也正是因为如此,黑猫的态度需要愈发谨慎一些。 他自然是希望能早点打发掉科尔玛大姐头,但同时他也不想为杜泽姆博士惹来什么麻烦。而肥瑞这只胖仓鼠,给郑清的感觉就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对于女巫与猫的沉默,仓鼠自然可以理解,它坐在白鼬脑袋上,换了个更舒服的资深,好整以暇等待女巫或黑猫重新开口。它的爪子间不知何时抓了一条真正的毛毛虫,正一根一根揪着虫子身上的毛。 “哦,差点忘了提醒你们。”在女巫开口之前,肥瑞像是想起什么,漫不经心的开口补充道:“泰瑞·杜泽姆,这个名字我可以告诉你们,但你们很难突破某些魔法的限制告诉其他人……你们懂得,这是那些魔法最让人恼火的地方。” 肥瑞到底还算不算人,这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但它此刻开口,却恰到好处的打破了场间沉闷的气氛。 “既然不能说出名字,那我们怎么找他呢?”科尔玛眉头紧锁,顺势开口问道。 “难道你打算在步行街上一家一家上门询问?或者在整座校园里发调查报告?”仓鼠嗤笑一声,顺手将拔光毛的虫子塞进身下白鼬的嘴巴里:“如果那么简单,我为什么不自己去做?!” 白鼬吧唧着嘴巴,吮着虫汁,看上去吃的格外香甜。 黑猫感觉自己脊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如果那么困难,您为什么要把这件任务交给我们?”伊莲娜认真的看着仓鼠,一字一句慢慢问道:“虽然我们在同龄人中算是稍有能力的,但我并不认为能比您找到的其他巫师更出众。” “身为一个巫师,我总要相信占卜结果的。”仓鼠摊开爪子,做了个听天由命的姿势。 气氛重新沉默了几秒。 肥瑞重新从空气中捞出一条新鲜的毛毛虫,开始拔毛。黑猫眼巴巴的瞅着那条毛毛虫在仓鼠爪子里翻转、挣扎,淌下绿色的浓汁。 伊莲娜对那条可怜的毛毛虫视而不见,继续开口问道:“既然您也提到,学校不可能放任那位杜泽姆博士在控制之外,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要求我们违反学校的禁令?” 肥瑞哈了一声:“哈!禁令?!你们会在乎这种事情?禁魔节使用魔法算不算违反禁令?清明节的时候不遵守学校要求,溜出校外,算不算违反学校禁令?未经过学校批准,擅自使用变形术,算不算违反学校禁令?第一大学的学生,如果上学期间不违反几条禁令,就不算真正的大学生!” “我使用变形术是经过学校批准的!”黑猫插嘴纠正道。 “那不是重点!”肥瑞有点恼羞成怒,挥舞着小爪子喊了起来,爪子里的毛毛虫像条皮筋儿似的四处乱弹:“据我所知,九有学院那位一年级的公费生,叫郑清的那个,上学半年多,身上就背了两道处分……这影响他当公费生了吗?影响他拿梅林勋章、位列大阿卡纳名单了吗?” 伊莲娜眼神闪了闪,没有出声;科尔玛轻嘿了一下,似乎感觉仓鼠的例子很有趣。 黑猫则强忍住,没有弹出爪子一巴掌把那小仓鼠拍成肉泥,却也被气的涨大了身子。 没见过这么当面打脸的! “那不一样。”伊莲娜飞快的摇摇头,并不同意肥瑞的观点:“郑清同学虽然违反了学校的规则,但都在许可范围之内,是小问题……您现在的要求,就像是要我们偷偷打开黑狱大门,帮着里面那些怪物越狱一样。” “这已经不是违反禁令的问题了。”科尔玛也赞同的点点头:“这是犯罪。是要命的事情。我们想找那座新诞生的秘境,只是想赚点好处,没想着为此把命给搭上。” “嘿!!黑狱!”肥瑞念叨着这个词的时候,爪子间的力气稍微大了一点,结果不小心把那条毛毛虫捏成了两段。它身下的白鼬脑袋飞快的左右摆了两下,只见两条红线闪过,那断成两节的毛毛虫还没落在地上,便消失在半空中了。 黑猫小心避开空气中闪过的几滴虫汁。 “黑狱!”仓鼠把湿漉漉的爪子在白鼬耳朵间擦了擦:“谁会让你们去做那种不要命的勾当……我只是给了你们一项选择。我只需要结果,不在乎过程。” 第一百六十六章 蠢猫 “不管你们求助长辈、查阅资料、找黑巫师,还是通过什么其他手段,只要你们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给出我想要的答案就可以了。” “记住,你们的时间非常有限。如果一个月后你们还找不到相关线索,那我不能保证学校会不会对这处秘境动手……他们的事情随时会忙完,腾出手来收拾外面的麻烦。” 肥瑞简简单单安排完它的条件后,拍拍屁股,便骑着白鼬消失在了沉默森林深处。只留下两位女巫与一只黑猫,大眼瞪小眼,沉默原地。 半晌,还是领头人科尔玛率先开口。 “我在学生会有些资源,可以负责学校内部的信息收集。”她犹豫着,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另外贝塔镇北区我也熟悉,可以让朋友们帮忙查一查……但我很怀疑如果学校想真正掩盖一位巫师的痕迹,我能查到多少东西。尤其事情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 显然,她对自己要做的事情也不是那么有信心。 吉普赛女巫紧随其后,开口道:“我可以找女巫团的一些长辈打听打听这方面的事情,另外还有黯蓝古堡、荆棘古堡的朋友,说不定她们也知道点什么。” 两位女巫说罢,同时抬头看向蹲坐在树枝间的黑猫。 黑猫绷着脸,心底却有点慌慌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来应付眼前的局面。但同时他也不想暴露出自己认识泰瑞·杜泽姆博士这件事——事实上,在没有得到博士同意之前,他不会透露关于非正常生命研究所的一丁点信息。 “我可以找岛上的小动物们打听打听这件事。”黑猫干巴巴的说道:“我还有一群猫部下,也可以帮着找一找……” 两位女巫闻言,大失所望。 科尔玛心直口快,直接吐槽道:“你那些动物小伙伴有哪一个智力达到普通巫师标准,能够分辨男巫与女巫区别的?又有多少家伙记忆力超过十分钟的?” 这就是种族歧视了啊喂! 黑猫顿时睁大眼睛,辩白道:“你家灵猫分不清男女巫师?我的部下都是灵猫!灵猫!不是金鱼,是灵猫!灵猫可以分清男女巫师区别的!” “嚯嚯,真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吉普赛女巫调侃般笑了一下。 “灵猫也是猫。”科尔玛则没有开玩笑的打算,而是毫不客气的否决黑猫说辞:“就你们那些视力范围不超过十米,只能分辨蓝绿颜色的半色盲症患者,实在很难让人放心。” 黑猫顿时垂头丧气起来。 女巫说的话也确实有道理。便是郑清,对于自己那群猫部下们的能力也持怀疑的态度。人们常说猫是一种神经质的动物,大都是指这种毛茸茸的生物经常一惊一乍,被突然出现在它们身旁的某些东西吓得一蹦三尺高。比如丝瓜、青椒、毛线球等。 这其实与科尔玛刚刚提到的猫的视力限制有关。因为视距短、且半色盲,所以如果有东西突然出现在它们侧方视距范围内,很容易将这种敏感的生物吓一跳。 “灵猫不全是那样的。”黑猫嘟嘟囔囔着,小声分辨道:“我的视力就跟普通人类差不多,什么颜色都能看见……” 只不过他的分辨声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没有底气。 一方面,他并不是真正的猫科动物,只不过是巫师通过魔法变化的;另一方面,郑清也知道自己身上经常发生某些突破现有魔法规则的‘事故’,这让他在辩解的时候很没底气。因为他并不是真正的猫,不知道自己与巫师的不同,是否和猫与巫师之间的不同一致。 科尔玛并未在意黑猫的嘟囔,她拍拍手,以‘召集者’与‘领头人’的身份,非常干脆的帮大家做出了最终决定:“既然大家现在都没有什么头绪,那就先动手,别哔哔了。” “我们俩,按照之前说的,通过学校、贝塔镇北区、还有校外巫师团体来搜集相关信息。” “你,”科尔玛指了指有些沮丧的黑猫:“你可以找你那些猫朋狗友去打听消息,也可以找花栗鼠、鹦鹉、河童等等,任何生物。但是……” 她稍稍提高声音,顿了顿。 黑猫抖了抖耳朵。 “但是,你需要借助你的巫师身份,帮忙在贝塔镇东区、西区、南区三个方向搜集信息。同时我们也不介意你使用超过一般限制的魔法打探消息……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巫师身份!” 黑猫张了张嘴,半晌,喵了一声,反倒没有说人话。 科尔玛抬起眼皮,哼然一笑,看的黑猫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 “最后,现在才上午十点半,时间还早得很。”科尔玛摸出一块金黄色的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抬手招呼两位同伴:“虽然现在有了一条捷径,但我们不能把赌注全都放到那只仓鼠那里……尤其是现在那条捷径完全看不到入口的情况下。” 黑猫深以为然,点点头。同时顺爪将一条攀附到他身边的‘毛毛虫’扫到树下。 “所以,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我们组成两仪战阵在这片林子里自行搜查,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座秘境的什么线索。” “黑猫,你不要下来,就在上面呆着,照看我们的头顶。注意周围有没有什么危险。” 黑猫抬起爪子,用力挥了挥,表示知道了。 挥到一半的时候,他的爪子在半空中顿了顿,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我刚刚就在好奇一件事,”黑猫斟酌着,试着用比较委婉的话来描述自己的问题:“为什么你对那个鼠老头,还有那只仓鼠,都言必称‘前辈’,用必是‘您’字……到我身上怎么就那么随便呢?” “我们大家都是会说话的动物,谁又比谁多一条腿咯?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是某位大佬在游戏风尘呢?” 两位女巫闻言,面面相觑。 半晌,还是科尔玛轻咳一下,回答了郑清这个傻乎乎的问题。 “因为鼠仙人把你当成小辈呐。”她的回答异乎寻常的残忍:“而且,从之前的许多细节里,你已经暴露了自己是个弱鸡……比如,没有哪位大佬使用变形术,需要通过学校批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化解胖子食欲的方式 囿于时间所限,郑清与两位女巫的沉默森林之旅仅仅持续了一个上午便结束了。 因为今天的周六,下午郑清需要去蒙特利亚教授的实验室做助理,傍晚还要到校工委报道,参加晚上的临钟湖夜巡工作,这是他上次禁魔节私自离队的惩罚——郑清感觉入校半年多来,他对学校最熟悉的地方不是图书馆或者自习室,而是夜晚的临钟湖。 舞会、冒险、巡逻,等等,他在这座大湖旁边留下了太多记忆。 当然,对于伊莲娜或者科尔玛来说,今天陪她们在沉默森林活动的并非郑清,而是某只会说话的神秘黑猫。 至于一上午搜查的结果,并未出乎大家的预料。 一无所获。 按照科尔玛学姐的解释,这是因为沉默森林魔力失衡状况太多,导致整个森林的空间翘曲与重叠现象频繁,巫师们经常使用的探索类魔咒大量失效,能不能寻到那个秘境,或者用什么找秘境的办法,都是个玄学。 比迷雾占卜术的不确定性还大的玄学。 郑清也私下里几次悄悄摸出了自己的银壳怀表,却并没有感应到任何稳定的维度波动痕迹。这让他心底的阴霾更重了几分。 他有理由相信,肥瑞占卜得到的‘重阴之象’与自己有某种神秘联系。而破解仓鼠给出难题的唯一办法,就是自己将杜泽姆博士的隐居地暴露出来。 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混乱的思绪、错位的身份、以及倒挂的时间安排让年轻公费生周日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直到周一上午魔咒课上,他还有些浑浑噩噩。 以至于老姚让他起身回答‘咒式的模因分解法与维度分解法相比有何优劣’时,他呆呆的站了半晌,才在萧笑小声的提醒下照着课本念了答案。 这导致后半节魔咒课,郑清不得不非常自觉的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听课,以集中精神,应付老姚时不时投来的严厉眼神。 所幸他原本就坐在教室后面几排,倒是没有招来班上其他同学太多异样的眼神。 “不要整天昏昏沉沉的,打起点精神来,不然女朋友都要被人抢走了!”在中午吃饭的时候,辛胖子一边啜着营养丰富的甲鱼汤,一边恨铁不成钢的教训着公费生:“你早上发呆的时候,我看见马修那厮溜到伊莲娜旁边叽歪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是公然看不起你嘛!” 马修对伊莲娜有那么点意思,郑清隐隐约约可以感受到。 但他并不觉得那头吸血鬼是个威胁。 “我总不能给每一个像伊莲献殷勤的家伙都下恶咒吧……漂亮姑娘在哪里都大受欢迎。”郑清搅着面前的玉米浓汤,毫不在意的说道——事实上,这份淡定更多归功于他知道伊莲娜在找马修打探杜泽姆博士的消息,这件事周六上午他们在沉默森林分别前就互相通过气的。 “我倒想这么干。”萧笑在旁边低声咕哝了一句。他的面前摆放了一盘油煎的小黄鱼,此刻萧笑正用一把小银刀恶狠狠的将那些小鱼的脑袋剁掉。 郑清与辛胖子面面相觑,互相打了个眼色,没有接茬。 因为身份、年龄等方面的差距,萧笑与司马杨云之间的关系虽然在学生之间沸沸扬扬,却并未传播到司马家长辈的耳朵了。听说司马家的长辈这些日子正张罗着给司马杨云相亲,这让萧大博士最近几日脾气都有些差。 “咳咳,听说百草园最近丢了很多蜜蜂,你知道这回事吗?”辛胖子用鼻子咳了两下,换了个话题与萧笑讨论起来。 “知道,还在调查中,没有结论。”萧笑仍旧阴沉着脸剁鱼头,简洁的回答道。 “那些鱼头其实都可以吃的。”辛胖子眼巴巴的瞅着萧笑把剁下的鱼头推出盘子,微微有些心疼。只不过萧笑没有搭理他。 “百草园?”张季信刚刚一直在专心致志的给馒头里面塞肉末,此刻才有空暇看向萧笑,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仿佛刚刚跟上几人谈话的节奏:“你也又背处分了?我记得之前罚你去百草园干活是上个学期的事情吧……” “‘也’是几个意思?!我是申请了勤工俭学!”萧笑拉着脸,语气愈发不快:“如果没有记错,当时申请表上我还让你充当推荐人签了字的。” “哦哦,”红脸膛男巫装作一副想起来的模样:“我只是觉得,后来我们的小店开张,有一点点分红,以为你不需要那份工作了……百草园的蜜蜂怎么了?” 因为对萧笑提到的申请表印象模糊,为了避免更大的尴尬,他果断跳过这个坑,把话头重新扯回辛胖子刚刚说到的事情上。 “丢了。”萧笑顺手将桌面被剁掉的鱼头拨进一个纸袋子里,哼了一声:“活不见蜂,死不见尸。最近又是许多植物开花授粉的重要季节,所以动静稍微大了点。” “就像前阵子贝塔镇闹黑潮的时候,合适的猎手总是不够用一样。”张季信了然的点点头,打了个不恰当的比喻——虽然他仍旧不觉得几只小蜜蜂消失动静能有多大。 郑清突然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你笑啥?”其他几位男巫齐刷刷的看向他。 “只是听到长老刚刚的比喻,想起以前听到的一段话……‘很多时候,委婉的比喻能够化解尴尬气氛,营造更合适的会话氛围。’” “比如在那本《龙母与冷鬼》的史诗里,小恶魔用一段生动的比喻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起了隐私,像是讲故事。” “‘我在一锅鳖汤前掏出了裤裆里的鳗鱼,我猛搓这条独眼蛇,剥开它的香蕉皮,让这个秃头痛哭流涕,它的鼻涕混合着泪水滴落进鳖汤里,这锅汤属于瑟曦的,我希望她最终没有浪费……’” 听到这里,张季信也露出猥琐的、会意的笑脸。 “holy……shit!”辛胖子一脸厌恶的推开面前的甲鱼汤,怒气冲冲的看向公费生:“有没有化解尴尬我不知道,但你成功化解了我的食欲……你真的很棒棒哦!” 第一百六十八章 第八个周一 郑清那个糟糕的小故事虽然毁坏了胖子用汤的心情,却并没有彻底打消他的食欲。反而让他有借口重新添饭加菜了。 只是去窗口处转了一圈,胖子便重新端了几样美味上了桌。 不过这一次,他将自己的汤换做了与郑清一样的玉米浓汤——这是一种非常保险的措施。最少,郑清不会冒着恶心自己的想法再讲一个小故事。 坐在餐桌旁边后,胖子瞅着吸溜正欢的公费生,冷笑两声,忽然抓着勺子在自己新买的那一小盒酸奶里搅了搅,舀了一勺略显白色的浓稠酸奶,浇到之前被推一旁的甲鱼汤里。 白色的酸奶仿佛一块难看的色斑,挂在甲鱼汤略显清澈的汤面上。 “这样就很形象了吧。”胖子不无恶意的嘿了一下。 这一次,换做郑清喝不下去了。 “就为了恶心我一下,你浪费一盒酸奶?”年轻公费生睁大眼睛,语气有些不可思议。 “不,这不是浪费,这是必须的损失。”辛胖子晃了晃粗短的手指,义正言辞:“在食物的战争中,没有赢家,统统都是输家。但在食物的战争中,我是不能失败的。” 一番中二度十足的话从胖子口中说出来,郑清竟然觉得非常合适。 这让他很是怀疑自己心态是不是出了问题。 “你俩已经是成年人了,能不能表现的成熟一点!”眼瞅着两人要开始撕逼,忍无可忍的萧大博士终于低声咆哮起来:“不要表现的像个小学生一样!” 郑清与辛胖子终于消停了一点。 一个梳着马尾,脸色稍黄的男巫拎着纸袋,急匆匆闯入食堂,穿过用餐大厅。他进门时带起的冷风激起门边几个餐桌一片抱怨。 男巫赶忙回头,连连作揖致歉,脚下的步伐却丝毫不见放慢,径直向供应馅儿饼的窗口跑去。 “那是尼古拉斯吧,”张季信眼睛最尖,率先发现了餐厅门口的小骚乱,好奇的扬起眉毛:“他这么着急忙慌,是要干嘛去?” 辛胖子刚刚给嘴里塞了一个小笼包,闻言,扭头向尼古拉斯所在的方向看去。 “哦,他呀。”胖子费力的咽下嘴里的包子,满嘴流着油,筷子已经夹起了下一个牺牲品,同时嘟囔着:“听说找了个好兼职,最近忙的不亦乐乎呢。” “兼职?”萧笑同学的耳朵竖了起来。 郑清也对这件事有了兴趣,眨眼便把几秒钟之前与胖子的龃龉忘得一干二净:“现在还有适合我们的兼职?最近岛上不是劳动力过度充裕了嘛……连我们的小店都时不时有人上门询问需不需要临时工。” 去年沉默返潮提前,导致今年大批应该进入森林深处的魔法生物部落滞留在学校附近,为贝塔镇的商户、炼金作坊等提供了大批廉价劳动力,致使第一大学那些眼高手低、经验不足的年轻巫师兼职渠道迅速减少。 郑清听蒋玉说过,学生会现在已经开始考虑提供公益性岗位,来帮助一些家庭困难的年轻巫师度过难关,避免他们因为买不起实验材料影响学业。 “有矛盾,就会有市场,有市场,就会有需求。”胖子夹着包子的筷子颠了两下,最终放弃立刻把它塞进嘴里的冲动,耐心向几位同伴唠起来:“现在第一大学最显眼的矛盾是什么?阿尔法与九有学院之间的矛盾。” “所以咧?这能有啥市场?”张季信一如既往懒得思考:“难道有哪个社团需要雇佣打手吗?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样的消息。” “愚蠢。”辛胖子冷笑两声:“在学校的规则之下,少有人胆敢明火执仗斗殴。大部分斗争都发生在拳头以外的地方。比如舆论、舆论,以及舆论。” “这跟兼职有什么关系?”红脸膛男巫一把将手里的面包捏扁,但仍旧耐着性子问道。 “演讲要不要听众、要不要托?发传单要不要临时工?你以为那些欢呼的、呐喊的、示威的人里面,有多少是奔着理想与信念去的?” “所以说,”郑清总结道:“尼古拉斯是找了个发传单的活计,对吧。” 辛胖子难得犹豫了一下,停了片刻才小声说道:“听说他还接受了贝塔镇邮报的付费采访……因为贝塔镇邮报给的润喉费很丰厚。” “愚蠢。”萧笑重复了胖子之前说过的词。 郑清点点头,看着尼古拉斯匆忙的背影,脸上浮现一丝忧虑:“我们要不要提醒他一下?贝塔镇邮报是什么德行大家都知道……而且它还有那边的背景。” 那边,相对于九有学院来说,自然就是阿尔法学院了。贝塔镇邮报虽然号称客观中立,但报社大部分成员却都是阿尔法学院出身,先天就带了浓厚的阿尔法色彩。再加上报社就位于阿尔法堡外的贝塔镇,可以说后天也笼罩在阿尔法的影响之下。 郑清曾经接受过这份报纸的采访,当时他还天真的以为自己会因此受到学院表彰。却不料报道出炉后,他在采访中的话被移花接木、东拼西凑,硬生生变成了声讨九有学院教学理念的文章。这也导致一段时间内,他在学院的处境非常狼狈。 “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所以我觉得他接受采访应该有所准备。”对于郑清的建议,辛胖子倒有些不以为然:“好歹他也是贝塔镇本地人,在学校也呆了两年多了,不应该不清楚那份报纸的尿性……既然他同意了采访,应该做好准备了。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听到这个消息后我没有去制止他。” 胖子的分析也有道理。 餐桌上一时陷入异样的沉默中,只能听到众人咀嚼与啜饮的细碎声响。 不远处,尼古拉斯已经买好午餐,抓着那个油乎乎的纸袋重新向食堂外走去。脚步一如既往的匆匆。但是看他脸色,却似乎比以前明亮了许多。 郑清眯着眼,看着尼古拉斯远去的背影,最终叹口气:“总之……不管怎样,我们自己是不能随随便便接受那些乱七八糟媒体采访的。我以宥罪猎队队长的身份要求大家平日谨言慎行,尤其是现在这种敏感时刻。只要我们不惹麻烦,不给九有添乱子,就再好不过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拜访杜泽姆博士 郑清是周一下午符箓课之后,前往贝塔镇的非正常生命研究所,面见泰瑞·杜泽姆博士的。为了有一个合适的借口,他还将宿舍那群小精灵装进纸箱里抱了去。 自从上一次为小精灵们体检之后,郑清已经许久没有来这座院子了。 一方面是因为杜泽姆博士的居所像是一处隐居之处,郑清总觉得打搅太多不太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那群小精灵不知什么缘故出现了变异,不仅正常活了下来,而且平日里也不需要什么专属药水喂养,就能健健康康的飞来飞去。 郑清总担心带着她们多来两次杜泽姆博士的实验室,这些小精灵就有被博士解剖掉的风险——这种担心并非空穴来风,便是在宿舍里呆着,那些小精灵就已经引起萧笑莫大的兴趣了,更不要提研究癖深重的杜泽姆博士。 原先今天他打算与蒋玉一同前来,但不知为何,最近蒋玉看见他似乎有点躲避的意思,总是用各种借口推脱。所幸女巫并未完全拒绝年轻公费生的请求,仍旧签了条子给他。 虽然郑清早就发觉他即便不带蒋玉签的条子也能找到杜泽姆博士的住处,但他并未拒绝女巫的好意,每次来非正常生命研究所之前,都会向女巫报备一下。 这既是为了安全,也是为了安心。 见面时,天色已经暗了。 杜泽姆博士在书房里看实验报告。 老仆康斯坦丁为两位小少爷上了茶水后,便关上门,安安静静的退了下去。 书房里静悄悄的,光线有些暗。 坐在书桌后的杜泽姆博士脸色有些晦暗。郑清请出小精灵们之后,博士并没有翻出他的仪器箱子,只是搭眼瞅了瞅,看着那群绕着屋子四处乱飞的小精灵们活蹦乱跳的模样,便肯定的点点头:“很健康……我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 似乎有些敷衍,但这却是实话,郑清其实也知道。杜泽姆博士不是那种喜欢繁文缛节,或者说话拐弯抹角的人。 年轻公费生抱着纸箱,招呼着小精灵们一只只落了下来,踟蹰半晌,终于吭哧吭哧道出了自己的来意:“博士,有人想见您,我可以告诉他您的住处吗?” 他犹豫了一整天,最终决定直接把请求说清楚。 事实证明,这确实是最快捷与简单的方式。 “如果你能告诉其他人,尽管说出去好了。虽然我很怀疑这点。”与郑清想象中的不同,杜泽姆博士对于自己隐居地的位置似乎并不那么在意:“这座院子一直以来都过于安静了点……有的时候,我甚至会忘记自己还是个活人。” 听着让人有些莫名的悲伤。 “您不介意……被人知道吗?”郑清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介意?被人知道?”杜泽姆博士失笑一声,脸上的皱纹也跟着绽放开来:“介意的不是我,而是学校,或者说巫师联盟里的某些家伙……他们在我的住所与名字上都施展了非常厉害的咒语,除非是获得许可的人,或者魔力非常强大的家伙,否则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 郑清挑了挑眉。 获得许可,应该就是蒋玉与自己曾经的经历了。 而魔力非常强大,估计就是鼠仙人、仓鼠肥瑞那些家伙了。也就只有它们,能够突破某些古老魔法的束缚,将隐匿在迷雾背后的线头,递到几位年轻巫师手中。 但与此同时,郑清依稀记得自己曾经向其他人提起过杜泽姆博士,却并未受到魔法束缚。这种打破规则的既视感,令他不由自主想到自己变形的黑猫、一枪打爆的撒托古亚后裔,心底不由积出几分阴霾。 “哦,对了……如果你真的能告诉其他人我的消息,可以顺便去流浪吧领点赏钱。”杜泽姆博士开玩笑般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康斯坦丁曾经告诉我,泰瑞·杜泽姆的消息在流浪吧黑市上一直挂着好几笔赏钱呢。足够你完成注册巫师仪式的赏钱。” 郑清干笑两声,对于这个建议敬敏不谢。 他宁肯一个铜子一个铜子慢慢攒,也不会冒着被卖的风险与那群黑巫师打太多交道。 以黑猫身份透露一些关于杜泽姆博士的消息,还可以打着马虎眼,让人摸不着北,不敢轻举妄动。但如果自己真的傻乎乎一头撞进流浪巫师的地盘去领赏,估计就算黑猫变成黑虎,也会被剁了虎鞭泡酒去——完事后,还会把残废的黑虎送给学校或者巫师联盟,结个善缘。 那个笑眯眯的流浪巫师虽然行走在灰色地带,却也知晓轻重,决计不会在这种涉及学校重点关注的事情上与布吉岛的主人对着干。 这就像白丁世界有人在黑市上买卖生化武器专家个人详细信息一样,倘若黑市的主人有点头脑,肯定会老老实实把这种东西上交五常,而不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充其量在过手的时候卡点油。 “蒋玉会有麻烦吗?”既然博士已经答应了,那么郑清立刻关心起另外一个问题:“如果我把你的消息透露出去……” 杜泽姆博士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调侃的笑容。 “哟,真是令人羡慕的年纪呐。”他的语气充满了怀念:“想当初,我在学校里也有许多红颜知己的,只不过世事难料……” 郑清感觉脸颊有些发烫——经过半年多的大学生涯,他现在已经很少有这种感觉了。 “不,我们不是那个……”年轻公费生嚅嗫着,却半天没说出后面那个词,只会慌乱的摆着手,傻乎乎的否定着。 一只小精灵把脑袋从纸箱里探出来,担忧的抱住了男巫的手指。她敏锐的察觉到了男巫的精神有了某种不安的波动。 郑清深吸一口气,默念多心经,片刻,才平息了心情。 然后他蹭了蹭小精灵的脸颊,示意她自己没关系的。小精灵小声兮兮了两下,终于乖乖回到了箱子里。 杜泽姆博士静静看着男巫与小精灵之间的互动,半晌,才小声回答道:“只要你没有把蒋玉给你的纸条交给其他人,或者通过她泄露我的消息,那么她是不会有麻烦的。” 第一百七十章 身后客 也许是因为看了一天的材料,眼睛有些酸涩了。 在说完那句话之后,杜泽姆博士便揉了揉眼角,从身后的橱窗里拿出了一瓶眼药水。 郑清立刻把目光挪向屋子的其他方向——不出意外,博士要洗眼球了。虽然已经见过数次这样的场面,但他还是有些不习惯,总觉得画面有些惊悚。 “知道我住所与身份的人不多,但也不少。能够把这份消息透露给‘陌生人’的家伙也不少。这其中绝对不包含那位蒋小姐。很少有巫师能够打破束缚在我周围的魔法……她暂时还没有那个能力。”杜泽姆博士的声音传入郑清耳朵里,显得非常平淡。 倘若郑清没有挪开视线,就会发现杜泽姆博士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掠过了书房的墙角,还没抠出来眼睛中流露出一丝惊讶的眼神。 郑清此刻正观察着墙上那座漆黑木壳的挂钟。 黄铜钟摆不紧不慢的晃动着,因为屋里光线较暗,所以上面的银色表盘看上去仿佛镀了一层灰,显得脏兮兮的。再往上,是一座门庭紧闭的小木屋。 郑清依稀记得,他第一次来这间书房的时候,那座小木屋里曾经钻出过一只炼金公鸡打鸣,非常精巧。只不过后来多次拜访,却再也没有见过那只公鸡。 却不知是不是被博士用抹布堵死在那间屋子里了。 很快,书桌上便传来瓶子与玻璃棒碰撞时发出的叮当声响,间或夹杂眼球在药水中旋转发出的叽咕声。 郑清愈发认真的打量起挂在墙壁上的那座计时器。 在清洗眼珠的同时,杜泽姆博士依旧絮絮叨叨,不厌其烦的安抚着年轻公费生: “……你放心,他们只会互相怀疑,互相猜测,把一件很简单的小事情折腾成一件天大的阴谋。决计不会怀疑蒋玉小姐那样的年轻巫师。” “况且,她也没有透露我的消息,不是吗?” 听着杜泽姆博士的分析,郑清点点头,松气之余,心底却又有了新的苦恼。 他有理由相信,肥瑞或者鼠仙人找杜泽姆博士的动机不会那么单纯。将杜泽姆博士束缚在这座院子里的那些大佬们事后也许不会去找蒋玉的麻烦、也许没法找那两只老鼠的麻烦,但自己呢? 自己只是个还没注册的小巫师,经不起那些大佬一巴掌的。 “与你之前提到的那些麻烦相比,其实我更好奇的是你从哪里找到的信心,能够将我的信息透露出去。”杜泽姆博士的声音重新在郑清耳边响起的时候,年轻男巫正盯着挂钟沉思。 “回神!”博士打了个响指,轻笑一声:“我已经把眼珠洗好塞回去了……你可以回头了。” 郑清顿时惊醒过来,回头看向杜泽姆博士,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我没有……我是说,假如,只是有那么一个可能。”他结结巴巴的回答着博士的问题,显得有点狼狈。 杜泽姆博士的目光再次掠过墙角,撇撇嘴,终于没有继续为难进退维谷的公费生。 “好了,既然没有其他问题,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杜泽姆博士挥挥手,下达了送客令:“如果蒋小姐还有要求,只要我能够做到,定然全力以赴。” 言外之意,他帮郑清这许多忙,也只是看在蒋玉的面子上。 郑清自然也不会认为他与杜泽姆博士多说过几句话,两人便会成为忘年交的好友。所以听到博士的话,并未感到恼火,只是连连点头,告辞离去。 年轻的公费生自然不会知道,当他离开非正常生命研究所,正在路上苦恼怎样才能不动声色的将杜泽姆博士的消息传递给同伴或者肥瑞的时候,他的身后,刚刚闭上的门里面,两个矮小的身影便已经联袂造访了杜泽姆博士的书房。 “你们冒头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要晚一点。” 杜泽姆博士已经端坐在书桌后面,手中抓着之前那份实验报告,并未起身,只是抬起眼皮,视线越过眼镜上沿,语气稍显冷淡: “我以为你们会在那个孩子还没有离开之前,就迫不及待的钻出来了。” 那个孩子,指的自然就是郑清了。 杜泽姆博士刚刚那句话里用的‘钻’字也是恰如其分,非常妥帖的。 因为两位不速之客并未通过正常门路进房间,而是借用屋角开裂的一处缝隙,画了一个黑黢黢的通道,偷摸进来的。 走在前方的客人浑身赭色皮毛,个头较小,圆耳,短尾,瞧人的时候两颗眼珠子咕噜噜乱转,看上去便让人觉得是个心性跳脱的家伙。 而他身后,则是一个坐在黑色宽大木辇上、年纪很大的老鼠,披着黑袍子,浑身褶子似的皱纹,两眼眯成一条缝,让人分不清哪里是他的皱纹、哪里是他的眼睛。 这两位正是肥瑞与鼠仙人。 与身位不同,听到主人的诘问之后,率先开口的反而是身处后位的鼠仙人。 “先来后到,这是身为客人的礼节。” 鼠仙人坐在他的木辇上。只不过今天它的木辇没有安排红马甲老鼠抬着,而是缓缓漂浮在半空中:“而且,难道你希望让其他人看到你与我们见面吗?” 杜泽姆博士沉默不语。 与鼠仙人相比,肥瑞表现的更像一只老鼠。 他东闻闻,西嗅嗅,不时还四腿着地,满屋子乱蹿,很快便逛遍了这间不大的书房。在此期间,杜泽姆博士一直冷眼旁观,并无二话。 末了,肥瑞趴在杜泽姆博士屋角的玻璃箱边,凑在上面打量着箱子里那片白花花的小虫子,嘴里发出啧啧称叹:“嚯!这是沉默森林里的原种食尸甲虫吧?!现在血统这么纯粹的虫子已经很少见了……前些日子黑潮泛起时带出的那些食尸甲虫,十只有八只身上都带着黑纹或者红点。” 原始种的食尸甲虫以毛发透明、磷火纯白为上佳。血统越是杂乱,虫子的颜色也越是花哨。肥瑞感慨的,就是这一点。 说话间,肥瑞搭在穿衣镜架上的爪子不小心扯下了罩着穿衣镜的绒毯,露出下面那面古朴宽大的穿衣镜。 镜脸儿在光线的照射下扭了扭,扭出一张丑陋的大嘴。 “哦,瞧瞧我发现了什么?两只肮脏的小老鼠!”穿衣镜清醒过来不到一秒钟,便尖叫起来:“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见鬼!你这懒鬼是有多久没打扫卫生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互相试探 “咚!咚!咚!” 书房外响起了几下沉重的敲门声。 “少爷,”老仆人嘶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您需要咖啡或者茶水吗?我好像听到您屋子里有什么声音。” 杜泽姆博士用目光示意两位客人。 肥瑞飞快的摆了摆小爪子,鼠仙人也微微摇了摇头。 “不要打扰我,康斯坦丁!”杜泽姆博士用粗暴的声音拒绝了老仆人的询问:“我在思考问题!” 说话间,他手指微微动了动,将落在地板上的那张绒毯重新挑起,罩在了穿衣镜上。原本还想干嚎几声的穿衣镜被绒毯罩住后,瞬间便没了声息。 “好的少爷。”康斯坦丁的声音停顿了几秒,才慢吞吞的响起:“早点休息,您的工作明天再解决也不迟……” 老仆人沉重的脚步擦着地板,缓缓离去。 书房内,已经站在门后阴影下的两只老鼠重新飘入光线照射范围之内。 “这间屋子比我想象的要干净的多。” 送走老仆人后,肥瑞终于端正了态度,如此点评道。他刚刚那番作态,只不过是为了安全起见,四处探查一遍罢了。 毕竟这座小院儿的主人是被第一大学封杀的存在,谁也不知道学校或者巫师联盟在这里安排了多少眼睛。 “不管怎样,这里终究是‘我的书房’。” 杜泽姆博士终于放下手中的稿子,默默的打量起两位不速之客。 “我听说过你们。”杜泽姆博士的声音与往日的轻快明亮截然不同,显得低沉与喑哑了许多:“创造了半成品鼠族的鼠仙人,还有一个被校长亲手抓去封禁的家伙……当初我主持实验室的时候,曾经向学校打过报告,想要‘用’你们的‘身体’‘帮帮忙’,做一点高层次的项目。但那些鼠目寸光的家伙否决了我的提案。” “如果他们知道今天你们来我的院子里造访,想必脸上的表情一定会非常精彩的。” 肥瑞没有理会杜泽姆博士低声的自言自语,仍旧专心致志的看着食尸甲虫们。 鼠仙人则摊摊手,脸上露出一副慈祥的笑容:“命运那个婊子就是这么有趣,不是吗?” “说罢,你们找我这个过气的、没有前途的废物干嘛?”杜泽姆博士看了鼠仙人一眼:“如果没有记错,学校刚刚警告过,让你最近安分一点……你今天来这里,是真的打算与学校撕破脸了吗?” 鼠仙人回避了博士的后一个问题,而是将重点落在了博士的自我评价上。 “废物?”这只胖乎乎的老鼠用一种略带惊讶的语气重复了一下那个词,然后竖起一根手趾,晃了晃:“不不不……你与这个词有本质的区别。”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博士墙壁上的那副字上。 “不一样的烟花,一样的灿烂……这是校长给你的留言吧。”鼠仙人用缅怀的口吻说道:“如果校长大人知道学校当年那朵最灿烂的烟花现在的模样,恐怕也会伤心的。” 杜泽姆博士闷哼一声,不再搭理鼠仙人,转而将目光落在了肥瑞身上,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感兴趣的意味: “据我所知,校长在离开学校的时候,把你也带走了。既然你现在回来了,是不是意味着我们那位老不死的校长大人也回来了?” 肥瑞的目光终于从玻璃箱上挪开了。 “如果我告诉你他有没有回来,你会不会把这箱子原始种的甲虫送给我?它们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但还没等博士回答,肥瑞就尖声尖气的笑了两下,自我否决道:“但是就算你送给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真实情况的……鼠老头就很聪明,他从来不问我有关那个老家伙的问题。” 杜泽姆博士的脸色明显黑了下来。 鼠仙人抬起胳膊,拍了拍手下的黑色硬木扶手,试着缓和一下谈话气氛。 “你看上去可不像一位被圈禁的巫师。”他看着杜泽姆博士,略带调侃的说道:“最起码,你的消息灵通程度比这座岛子上大部分巫师都强……没有多少家伙知道学校跟我之间的交易,更不要提前几天才发生的事情了。” 博士脸上的不快散去,露出一丝矜持的得意——能够得到鼠仙人这种程度大人物夸赞的注册巫师,或许只有他一位了。 “学校只是让我低调一点,并没有把我关进黑狱。”杜泽姆博士的目光掠过书桌的一角,在某份文件上停顿了片刻,才轻声补充道:“蒋家那位老太太人也很好,经常找我去聊天。” 鼠仙人充满褶皱的胖脸上隐约露出一点恍然的表情。只不过因为褶子太多,这丝表情显得非常隐晦罢了。 “蒋家的老太太确实是个妙人。”他评点着,语气多了几分笑意:“听说她允许蒋家大房的一个孩子进了九有学院……还是一个天赋很好的孩子。” “两头下注罢了,这种事情又不少见。”肥瑞则对鼠仙人的评点不以为然:“九有学院多的是这些‘首鼠两端’的家伙。身为鼠族一员,我对此深感羞愧。” 杜泽姆博士还没理解肥瑞为何羞愧,正在琢磨这句话背后的深意时,鼠仙人身下那座沉重的木辇终于飘上了书桌,落在了他的面前。 “咚。” 木辇与书本相碰撞,发出浅浅的、沉闷的声响。这是因为鼠仙人将木辇落在了书桌最高的一摞书本上面。 “好了,”鼠仙人终于可以平视杜泽姆博士了,语气也变得郑重起来:“闲话少叙。既然你对我们的出现没有感到意外……那么你知道我们的来意吧。” 他这句话实际上是一种试探。试探这间屋子的主人对他们的事情了解多少,也在试探屋子主人的态度。 杜泽姆博士嘴角的法令纹扩散开,露出一条深深的沟堑。 “我没有感到意外,只不过是因为发现了郑清同学身上被标记的痕迹。”他圆滑的回应着,全然没有许多专职炼金师那种呆头呆脑,不通世事的模样:“至于你们的来意,你们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呢?” 第一百七十二章 惊人的报价 听出杜泽姆博士在打太极后,鼠仙人并未发怒。 他深深的望了一眼面前这位苍老的年轻巫师,径直道出来意:“我们需要一颗贤者之石,以及你二十年前就已经完成的那份‘人造神’方案。” 未等杜泽姆博士开口,鼠仙人便竖起一根手指,报出了他们的价格:“我们可以向你支付一位大巫师的一切,用来修复你破碎的本源……如果你同意这个交易,我们甚至可以承诺提前付款。随时付款。” 即便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杜泽姆博士仍旧为鼠仙人的报价感到心惊。 一位大巫师的一切,自然不仅仅指那位大巫师的财富、知识与秘传,而且包括了那位大巫师的生命、本源、甚至灵魂。可以说,只要杜泽姆博士开口应一声,那么至少将有一位大巫师的痕迹将从这个世界被彻底抹去。 大巫师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他们是巫师世界真正的掌控者。低层次的普通巫师与注册巫师专注于实际事务;高层次的传奇巫师或者古巫们更醉心于巫师之路的旅程。可以说,大巫师们就是真正掌握巫师联盟、掌控巫师世界的存在。 人们往往说,一千个注册巫师都未必诞生一位大巫师,这句话并不过分。纵观整个巫师世界,现存的大巫师数量尚不足一千,这既囊括了千年以前诞生的某些大巫师,也包括了刚刚进阶不久的新晋大巫师。 且这其中许多大巫师都长期驻扎在新世界或者其他文明领地,还有许多大巫师数百年如一日将自己锁在巫师塔里。 平日里,巫师联盟召开大巫师会议的时候,上千张椅子往往只有百十个身影在场。 任何一个大巫师诞生或者陨落,都是整个巫师世界的大事。 此刻,听到鼠仙人的‘报价’竟然是一位大巫师的‘一切’,由不得杜泽姆博士不惊心。诚然,用其他大巫师的本源来修复自己的暗伤虽然可以令杜泽姆突破现在的桎梏,达到大巫师的境界,但这种修复方式同时也锁死了他的未来。 这意味着他未来的前路止于大巫师境界,不可能在巫师之路上走的更远一些了。 想到这里,泰瑞·杜泽姆自嘲般笑了笑,轻呵一声: “呵……一位大巫师的一切。真是可悲。” “真是好大的手笔。” “却不知,你所说的‘你们’,又包括哪些存在呢?” “自然不会是妖魔之流,但我们也不可能告诉你他们的身份。”肥瑞脸上带着几分心疼、几分不耐烦:“如果是这个问题,你大可不必担心。或者,我们可以就这一条款签署正式的沉默契约,以星空深处的名义见证。” “第二个问题,你们怎么知道我这里有你们想要的东西呢?”杜泽姆博士继续问道。 鼠仙人脸上的皱纹散开,仿佛一朵绽开的菊花。 “低调如你,尚且知道学校派人拜访了我的陋居,我对这座镇子多一点了解,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鼠仙人的脑袋向后仰了仰,眯着的眼睛仿佛看向了天花板:“在这所学校中,到处都有秘密,但到处都没有秘密。唯一的区别在于,你是否认识那些掌管秘密的巫师。” 这个回答已经非常清楚了。 杜泽姆博士脸上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点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他曲着手指,缓缓敲击着面前的书桌,木头桌面被敲打的咚咚作响,仿佛一只啄木鸟在锲而不舍的追逐着食物:“我的那份‘人造神’计划,并不完善,还有巨大的缺陷……二十年前的事故,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了解。” “即便如此,你们也愿意做这笔交易吗?” 鼠仙人与肥瑞同时沉默了下来。 片刻之后,还是鼠仙人开口,长长的叹了口气:“有备无患,防患于未然罢了。有缺陷的神,也终究是神。希望我们永远不会启用祂。” 杜泽姆博士默默的盯着书桌上的鼠仙人,停止了手指敲击桌子的动作:“大行不顾细谨,大事不拘小节。不愧是曾经冲击传奇境界的存在。” “既然你们已经说出你们的价格,那我自然也要报一下自己的价……我要一颗玄黄果。而且没有新的贤者之石给你们。” 鼠仙人脸色微变,原本眯着的眼睛都睁大了一些,褶皱的缝隙间露出两点漆黑的光芒:“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难道这不是你们的目的吗?”杜泽姆博士略带嘲讽的看着面前的矮胖老鼠:“从我这里拿到‘人造神’的原始计划书,做个半成的劣质品,然后伙同妖魔打破黑狱,抢夺那几颗快要结出来的玄黄果。” “我们是不会与妖魔合作的。”肥瑞粗暴的打断杜泽姆博士的话,再次强调道。 “哦,那就是黑暗议会……但这又有什么区别呢?”博士手指间转着羽毛笔,不以为然的说道:“能够插手的势力不外乎就那么几个。怎么样?这笔交易能做吧。” 鼠仙人深深的望了这位苍老的年轻巫师一眼。 “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你的消息比看上去灵通多了。”他并未直接否决博士的条件。 肥瑞焦急的看了鼠仙人一眼,却明智的闭着嘴巴,没有插口。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而已。”杜泽姆博士扯了扯嘴角,手指夹起桌上放着的一支洁白的羽毛笔。 鼠仙人点点头:“既然如此,玄黄果给你一颗便是了。但贤者之石你必须提供一颗。倘若没有了动力源,我们要你那‘人造神’做什么?” 杜泽姆博士手指间旋转着一支羽毛笔,仿佛风车似的,转的呼啦啦,成一团白影。 他盯着那团白影,盯了许久。 “我可以帮忙炼制贤者之石。”他最终也退了一步:“但需要你们提供全部原材料与辅料。而且有关‘贤者之石’的交易,需要得到巫师联盟的‘默认’。” “成交。”鼠仙人抬起胳膊,深处他细小的爪子。 “成交。”杜泽姆博士伸出自己的手指,点在了那个小爪子上。 一点耀眼的金色光芒在一人一鼠指尖交汇处绽放开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阴影下的交易 杜泽姆博士会炼制贤者之石,对许多足够层次的巫师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流浪巫师就曾在他的酒吧里贩卖过博士的造物。 只不过因为杜泽姆博士炼制贤者之石的方式在许多联盟老派巫师眼中属于异端,且手段残忍——也是他当初被学校彻底封杀的其中一个罪名——所以这种交易始终被有关组织控制在一个及其狭小的市场之内。 唯有能够提供足够‘原料’与‘辅料’的客户,才有机会通过某几个家族,让杜泽姆博士协助炼制一颗‘血色贤者之石’。 是的,杜泽姆博士炼制的贤者之石与传统贤者之石最大的不同在于,他炼制的石头是血色的,而不是传统的金色。虽然使用效果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但这一点色泽上的缺陷,就极大的限制了这种石头的使用范围。 没有任何一个正经的白巫师家族会在祭祀或者魔法仪式上使用这种看上去就血腥无比,实际上也血腥无比的造物。 即便如此,许多有能量的巫师家族仍旧源源不断、偷偷摸摸的向那座小院里运送新世界捕获的异族,让杜泽姆博士帮忙提炼贤者之石。毕竟除了公开场合,这个世界还有许多私人场合,并没有这方面的忌讳。 巫师联盟与第一大学对此虽心知肚明,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完全禁绝。 只要那些家族没有拿巫师做原料,便算他们勉强踩在红线之外。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有需求就会有交易。与其让那些巫师家族与更隐秘、狠厉的黑巫师打交道,还不如把这种事情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在巫师联盟与学校的眼皮子底下更安全。不过隔三差五,巫盟总会安排三叉剑在市场上扫荡一番,收缴部分类似产品,以示警告。 “炼制贤者之石,一定要牺牲吗?”肥瑞在鼠仙人与杜泽姆博士契约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杜泽姆博士惊讶的扬起眉毛,看向矮矮胖胖的仓鼠。 “你看上去比传说中更仁慈一点。”他搓着手指,指尖下意识的碰了碰桌上的解剖刀,似乎很好奇肥瑞现在的状态:“难道无名校长真的把你感化了吗?” 肥瑞闷哼一声,胖乎乎的脸蛋明显拉了下来。 杜泽姆博士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倘若使用传统的炼制方法,自然不需要那么大的牺牲。但那需要传奇级别的炼金术师出手才行……因为在炼制的过程中,炼金师需要随时沟通时间长河与许多微妙而不同的维度。” “但我不需要。我的炼金术借助的是生命中那最璀璨、最耀眼的精华,它们天然就沟通着无数隐秘维度、串联了时间长河。这一点,魔鬼们已经通过无数案例向巫师证明过了。” “既然我们降低了炼制者的水平,必然要提高‘原料’的质量。等价交换。这是非常公平的事情,不是吗?” “而且当初我只有注册巫师的水平,开发的技术也只能基于我当时的能力。” “你现在还是一个注册巫师。”肥瑞叹了口气。 “what a ity。”杜泽姆博士摊开手,同样叹了口气。 鼠仙人适时打断了屋子里正徐徐下降的气压,恭维了一句:“不愧是《魔杖》当初称之为‘未来希望’的巫师……能够在注册巫师级别,便超越许多大巫师都无法达到的炼金技巧,在整个巫师世界的历史上,恐怕也是独一无二了。” 杜泽姆博士冷笑一声,目光越过窗台,看向院墙外那狭小的、阴沉沉的天空:“倘若不是如此,我又怎么会有机会安安稳稳的活在这座小院子里呢?” 书房里彻底沉默了下去。 既然已经敲定了合作意向,两位不速之客今天的目的便算是达到了。具体的合作细节,完全可以日后慢慢商量。 鼠仙人拍了拍木辇的扶手,重新摇摇晃晃着,从书桌上飘起。 肥瑞也最终得偿所愿,从杜泽姆博士手中讨来几只原始种的食尸甲虫。他将那几只虫子背上的长毛编成细绳,捆做一团挂在背上,这使得他的身形比刚来时显得更加臃肿。 目送两只老鼠离开之际,杜泽姆博士忽然开口,小声问道:“你们这么直接拜访我这里……不怕给那个小家伙惹麻烦吗?” 他说的小家伙自然就是郑清。 不过杜泽姆博士之所以多问这一嘴,并非多么担心郑清的麻烦。与之相比,他其实更担心因为郑清的麻烦,而给蒋家那位小姐,或者说钟山蒋家带来麻烦。 作为二十多年来为数不多真心支持自己的家族,杜泽姆博士对于蒋家那位老太太观感很好,并不希望给她们惹来麻烦。 两位不速之客互相对视了一眼。 鼠仙人眯起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任凭木辇带着他晃晃悠悠继续前行。 肥瑞则停下脚步转过身,没好气的回答道:“这跟你没关系吧……那个小兔崽子身上的麻烦比你大得多。这个岛子上谁出事,他也不会出事。有那份心思,你还不如多花点时间,润色一下‘人造神’计划,免得将来出了什么岔子。” 杜泽姆博士挑了挑眉毛,终究没有再说什么,目送两只老鼠重新钻入墙角那口画出的黑洞中,眨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有了老鼠的吱吱声,狭小的书房很快便重新陷入了静谧。 房间里的灯火虫们仿佛感受到了屋里低沉的气压,不约而同降低了灯压,放暗了光线。 泰瑞·杜泽姆负着手,站在墙壁前,抬着头看向校长给他留下的那副字。 许久。 书房的木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打开。 老仆人康斯坦丁满脸忧虑的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马上去睡,不用管我。”杜泽姆博士头也没回,向后摆了摆手。 “好的,少爷。”即便博士没有回头,康斯坦丁仍旧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但临走前,他终于停下脚步,斟酌着说道:“少爷,老鼠都是害虫。应该被打死的。” 杜泽姆博士低下头,脸庞淹没在墙壁的阴影下。 “呵呵,现在的我,被圈在这片幽暗的地方,与老鼠又有什么区别呢?” 第一百七十四章 花开两朵 离开非正常生命研究所,郑清并没有直接返回学校。 他抱着纸箱,沿着曲折的步行街转了许久,终于找到一间名为‘咖啡猫’的猫咪咖啡馆。店门口,蹲着一只白瓷炼制的埃及猫,身形颀长,体态匀称,眼眶中嵌着两颗绿莹莹的宝石,在黯淡的路灯下闪烁着迷人的色彩。 见到客人上门,埃及猫只是抖了抖耳朵,身子纹丝不动,甚至连瞟都没多瞟客人一眼。郑清相信,如果蹲在店门口的是一只泰迪或者博美,它们定然早早就嚷嚷起来了。 年轻公费生小心跨过这只炼金猫,推开‘咖啡猫’的玻璃门。 门后便是一座高大的猫爬架,粗糙的麻绳密密的捆绑在木头上,装饰着那简单的盘子与枝桠。爬架上,横七竖八挂了许多‘猫果’,一如临钟湖畔那株猫果树。郑清依稀还在这座爬架上发现了几只自己的老部下,但因为人眼识别猫脸有偏差,而且那几位‘老部下’对他的到来并没有什么积极反应,所以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轻吸了一口气,郑清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店里的空气很清新,比他预想中臭烘烘的感觉好多了。可以看到许多绿色的小精灵正匆匆忙忙在头顶落下的藤蔓间飞来飞去,收敛着猫咪们落在店里的长短猫毛,还有它们散落的可能会影响客人感受的气息。 男巫站在门口,左右张望。 “您好,几位?”穿着咖啡色长裤的店员快步走上前,热情招呼道。 “啊,我找人。”郑清继续探着脑袋在店里搜索着。 “如果您带了自己的宠物猫,本店可以帮忙打理。”咖啡店店员瞄了一眼郑清怀里的纸箱,满怀期盼的说道:“比如帮您的猫梳理毛发、挠痒痒、清洁、喂食……如果您希望的话,我们还可以喂它吃猫薄荷。” “哦,猫?”郑清醒悟过来,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纸箱,然后抬头看了一眼热情的店员,笑了起来:“我喜欢猫。但我的宠物是只狐狸……而我今天并没有带着它。箱子里是一些绿色小精灵,她们生病了,我之前带她们去看医生。” 说话时,他稍稍掀起纸箱的一角。 一只活泼的小精灵瞬间凑了上去,把小脑袋探出了箱子,瞪着两颗乌溜的小眼睛,好奇的观察着半空中飞来飞去的同族们。 “这样啊。”店员略显失望的点点头。 郑清很快便在店铺一角找到了伊莲娜。女巫似有所察觉,也在这个时候抬起头,看到郑清的身影后,冲他挥了挥手。 店员微微一笑,不再打搅,悄悄退了下去。 “蒋玉说你大概还需要半个小时才能过来……没想到这么早就来了。”来到那个角落之后,伊莲娜示意郑清坐在他的对面,然后又斜着身子,从旁边拉过来另外一张椅子。 吉普赛女巫今天穿着一条红色的抽褶半身长裙,高腰包臀,上身是一件黑色衬衫,小v领,妩媚中平添了几分干练。她身后的椅背上挂着一件大红色的披风,上面隐约可以看见金线绣成的吉普赛女巫标记。 “蒋玉?”郑清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 他与伊莲娜约在此处见面是早已计划好的事情。按照吉普赛女巫的想法,他们每一次约会都应该都选择不同的场所,这样每一次都会有一种新的感受。最好将整个贝塔镇上所有的小店都吃遍。 对于这种稍显任性的选择,郑清自无不可。虽然他现在还不是什么富豪大款,但有之前许多奖金与小店收入支持,隔三差五请伊莲娜在贝塔镇坐一坐的钱还是有的。 “是啊,蒋玉。”伊莲娜拢了拢手边的课本与作业,笑吟吟的看向男巫:“今天你不在,我让蒋玉帮忙复习下午符箓课的功课……” “蒋玉也来了?”郑清坐在椅子上,有些不安的扭了扭身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下的木头椅子有些太硬的缘故。 “她去拿咖啡了……呶,在那边。”伊莲娜指了指咖啡馆的另一个方向。 郑清立刻从人群中辨认出那熟悉的身影。 蒋玉正端了一壶咖啡,向座位这边走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米色连衣裙,裸色鱼嘴高跟鞋,赤着双臂,腰里系着一条细细的腰带,腰带上还挂着一块散发着蒙蒙青光的玉佩。行走间佩玉鸣鸾,高跟铛铛,令人不由心跳加速。 看到公费生的身影后,蒋玉的脚步似乎略有迟疑,但很快便恢复正常,端着咖啡若无其事的走了过来。 “也许我应该多准备一个杯子。”她将手中的咖啡壶放在桌子上后,向半空招招手,一只小精灵很快便抱着一个新的咖啡杯,送了上来。 与此同时,女巫笑吟吟的看向男巫:“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结束了?平日里不是都要一个小时嘛。” “原本就没有什么问题,所以我出来就早一点。”郑清喏喏着回答道。 伊莲娜忽闪着长长的眼睫毛,好奇的看着面前的男女巫师。 郑清立刻反应过来,将一直抱在怀里的纸箱子向上抬了抬:“是给小精灵们看病。之前蒋玉给我介绍了一位资深的炼金师,他的技巧非常高超……” 他特意在‘炼金师’‘技艺高超’两个词上稍稍加重语气,试图引导吉普赛女巫关注一二,这样他说不定可以找机会在不经意间将杜泽姆博士的消息泄露出去,解决一直困扰在他脑海中的那个难题。 只不过伊莲娜似乎对炼金师给小精灵治病不感兴趣——或者,在她看来,给小精灵看病的炼金师,便是技艺精湛,也高超不到什么地方去。 因而她很快便跳过了这个话题。 “哦,这样呐。”吉普赛女巫撩了撩耳边的长发,身子向前倾了倾,嗅了嗅咖啡壶里的咖啡,雀跃道:“哇,好香啊……感觉精神又重新振奋起来了呢。” 郑清有一种挥着拳头砸在棉花团上的感觉。 第一百七十五章 男生与女生 “你们要什么咖啡?” 男巫很快便调整好心态,站起身,端起咖啡壶,为两位女巫倒咖啡:“非常荣幸为你们服务。” “唔,也许我应该走了。”蒋玉抬手,将落在耳边的几缕发丝撩到耳朵后面,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郑清,然后看向伊莲娜:“有郑清同学在这里帮你,你的作业没什么困难的。” “但我找的老师是你,先来后到。”伊莲娜一把拽住蒋玉的胳膊,把她拽回座位:“最起码,让我请你喝一杯咖啡吧。” 蒋玉轻轻挣了挣,没有挣脱吉普赛女巫的手,最终咬了咬嘴唇,坐了下来。 三个人,占据了咖啡桌的三条桌边。 还有一条桌边靠着墙壁。壁上挂了一副画风诡异的油画,依稀可以辨认出上面是几个长相狰狞,恍若鬼怪的家伙在抡着兵器互殴,它们脚底是炽热的岩浆,头顶是低矮的、闪耀着雷霆的天空。时不时,那些鬼怪般的家伙还会露出或九头千眼、或三头六臂、或千头两千首的青黑色真身。打的整张画布似乎都在嗡嗡颤抖。 郑清只是瞟了那张画布一眼,便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的咖啡壶上。他需要给两位女巫倒咖啡了。顺便给自己也倒上。 褐色的咖啡经过银色的壶身、透明宝石的壶嘴,带着蒸腾的热气,落在白色的瓷杯中。 每一杯都留一指宽余地,不多不少。 郑清感觉自己的手很稳。 “谢谢。”蒋玉礼貌的向郑清点点头。 “果然很香啊!”伊莲娜则端起杯子,用力吸了一口气,赞叹着杯中的美味。 郑清礼貌的对蒋玉笑了笑,坐下身。 然后他将手伸向糖罐,打算给自己的杯子里填点料。 与此同时,侧面座位一只洁白的手也落在了糖罐上。两只手一左一右,分别握住了糖罐两侧。郑清隐约感受到了几毫米之外,那只手略显冰凉的温度。 他仿佛被烫了一下似的,把手缩了回来。 蒋玉也受惊似的,把手缩了回来。 “你们喝咖啡竟然加糖?!简直是异端!”吉普赛女巫睁大眼睛,看着郑清与蒋玉,大声嘲笑着。她的手中,正拿着一个盐罐。 洁白、细密的盐粉在光线下闪烁着迷人的色彩,簌簌落下,在她的咖啡上留下一点点细小的涟漪。 郑清干笑两声,放过了糖罐,把手伸向另一边的奶壶。 不加糖,加牛奶也行。他在心底安慰着自己。 然后他的手再次碰上了与他同样想法的另一只手。 蒋玉尴尬中带着一丝恼火、恼火里又带着几缕笑意,盯了男巫一眼。两人再次把手齐刷刷缩了回去。 “搞什么啊,加个料也这么复杂。”吉普赛女巫似乎终于察觉到空气中略显诡异的气氛,伸手拿起糖罐,便给郑清的咖啡杯里倒了糖粉:“我帮你。” 郑清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点着头,没有吱声,只是拿起汤勺,默默的搅了起来。搅了一圈又一圈。 蒋玉此时似乎也不着急走了。 她安安稳稳的坐在座位上,端着咖啡杯,笑眯眯看向伊莲娜:“我也加糖吧。” 伊莲娜端着糖罐的手臂在半空中停顿了几飞秒,最终挪向蒋玉的咖啡杯。 “多简单的事情,”她小声嘟囔了一句。糖罐里的糖粉簌簌落下。 蒋玉用汤勺搅着加了糖粉的咖啡,小口啜吸着。 “萧笑最近有没有找你参谋买礼物的事情?”蒋玉端着咖啡杯,忽然问了郑清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年轻公费生一脸茫然:“什么礼物?” “上节历史课上,司马先生没有点他起来回答问题。”伊莲娜在一旁提醒了一下。 没有点名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这跟礼物有什么关系。 郑清完全弄不懂两位女巫在聊什么。 “唔,他没问过我。”郑清决意不在两位女巫面前露怯,所以顺着她们的语境含糊回答之后,补充道:“最近猎队的事情有点多,他一直比较忙。” 两位女巫对视了一下,眼神中分明带着一丝怜悯的情绪。 郑清把这个事情记了下来,决定回去就跟萧笑提一嘴,看看他是不是能反应过来点什么。 “说起来,我听菲菲说,你们猎队一直在帮她找那条宠物蛇,找的怎么样?”蒋玉换了一个稍微简单一点的话题。 “一直没什么线索。”郑清放下咖啡杯,揉了揉眉角,有些苦恼的回答道:“校工委还有那么多正式猎队都没办到的事情……我们去帮忙也只是尽尽力,聊表心意罢了。” “你们不是帮她找到了蛇蜕吗?”伊莲娜轻声补充道。她其实有一丝后悔,倘若早些日子知道那条宠物蛇会上学上到一半的时候丢掉画皮溜走,那么她肯定早就举报了。 郑清眼角的余光瞟见蒋玉的表情似乎僵硬了那么一秒钟。 “那是因为有两只猫帮忙,”他决定小小的试探一下,转头看向蒋玉:“不知道你在学校见过没有,一只黑猫,还有一只小白猫……那只猫一点点大小,也许还不到三个月大。奶白色的。我记得你喜欢猫来着。” 说完最后一句,他就开始后悔了。 一方面,他非常愚蠢的在自己女朋友面前谈及了其他女生的喜好;另一方面,那只被杀害的小白猫在某种程度上,一直是蒋玉的禁忌话题。 所幸伊莲娜与蒋玉似乎都没有在意他回答中的问题。 “我已经不养猫了。”蒋玉干巴巴的回答着,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浮起一丝红晕。 “黑猫?什么样的黑猫?”伊莲娜也在同一时间提出自己的问题。显然,她对郑清提及的某只黑猫很感兴趣。 “一只浑身黑猫,好像爪子是白色的猫。眼睛很漂亮。看上去相当威武。”郑清回忆着脑海中自己的形象,形容着。 “你观察的很仔细嘛。”蒋玉似笑非笑的看着男巫,揶揄了一下。 郑清感觉自己端着咖啡杯的手很稳。 “唔,我是听萧笑他们说的,”他很稳重的补充了一句:“我当时在宿舍里写作业,没跟着去巡逻。” 第一百七十六章 要命的话题 “那你们知道那只黑猫在哪里能找到吗?” 伊莲娜听到郑清的描述后,两眼放光,追问了一句。 蒋玉大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看了郑清一眼,端起咖啡杯,笑而不语。 不说是不合适的。但说也不能全说,最起码,郑清觉得自己有必要隐藏一下他的另外一个身份。这就很考验讲话技巧了。 年轻公费生干咳了一下,含糊着回答道: “唔,我听他们说,在临钟湖附近见过……只不过你也知道,猫那种生物,向来喜欢乱跑。说不准它只是偶尔去临钟湖附近逛逛。听我们店里那两只老鼠说,它们还在沉默森林见过黑猫,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只。” 拥有双重视角的他,自然知道伊莲娜为何会对一只黑猫感兴趣。前两天,他还用黑猫的身份在沉默森林与吉普赛女巫打过交道。所以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竭力模糊女巫的注意方向,索性什么地方都点了一下。 “那只黑猫会说话吗?”伊莲娜又小声问了一下。 郑清愣了一下——他需要认真思考自己之前有没有在某只小白猫面前说过话,也需要认真回忆一下黑猫在找到蛇蜕的那天晚上有没有说过话,还需要认真考虑一下‘自己’作为一个道听途说的第三方,知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很重要,毕竟旁边坐着的两位,一位是自己的女朋友,另一位则是疑似小白猫的家伙。而且一个个都聪明的要命,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在发呆,却忽略了桌上还有第三人。 “会说话的黑猫,确实很少见。”蒋玉端着咖啡杯,手中拿着汤勺,慢条斯理的搅弄着,同时不慌不忙的回答道:“不过据我所知,那只黑猫不仅会说话,还能变大变小。” 伊莲娜表现的愈发感兴趣了。 “你也见过那只猫?”她从包里摸出一个笔记本,显然想记录点什么。 郑清脸色有些发白。 蒋玉愣了几秒钟。 “唔,是李萌告诉我的。”她含糊着,垂下眼睛,显然也在飞快回忆着‘女巫’与黑猫可能的交集。 眼瞅着讨论的内容越来越艰难,郑清觉得自己有义务结束这个艰难的话题。他将手中的咖啡杯重重的放在桌上: “总之,有的时候感觉学校很小,随便逛逛就走到尽头了。” “但有的时候又感觉学校很大……有些小家伙随便钻到哪个犄角旮旯后面,便再也找不到它们的踪影了。放到那只黑猫身上,这种感觉愈发明显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矛盾的‘普遍性’与矛盾的‘对立统一’吧……唔,我给你们续上咖啡。” 郑清用一种总结陈词般的语气,试着给之前谈及的关于猫的话题做一个结尾。同时站起身,端起咖啡壶,给两位女巫续上热腾腾的咖啡。 他感觉如果继续聊下去,他手中端着的咖啡杯会不小心掉到地上。 但伊莲娜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后悔自己强行中断上一个话题了。 “确实。”伊莲娜拿起盐罐儿,给自己的杯子里续了一点盐,摇着头叹口气:“别说猫了,就算某个巫师藏在学校里,我们也找不到……你们还记得苏施君的老公吧,几个月前她就说了,她老公在第一大学的,直到现在也没人找到他。” 郑清手中的咖啡壶剧烈的抖动了一下,洒落几滴咖啡,给洁白的桌布上染出几点刺眼的瘢痕。 刚刚抿了一小口咖啡的蒋玉也跟着剧烈的咳嗽起来。 伊莲娜狐疑的看了他们两人一眼。 “啊呀呀,抱歉,抱歉……咳嗽太突然,吓到你了。”蒋玉立刻掏出手帕,看上去想要帮郑清拭去溅落在杯盘上的咖啡渍。 郑清立刻醒悟过来。 “哦,哦……不要紧,不要紧。”他含糊应承着——仿佛他真的是被蒋玉的咳嗽声吓了一跳似的——同时躲过蒋玉伸过来的手帕,抬起手招呼天花板下挂着的小精灵们:“不用脏了你的手帕,这种事情小精灵们做最是合适了。” 几只绿色的小精灵兮兮的叫着,翩跹而至,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桌上那几滴咖啡污渍便在一抹抹淡绿色的光晕中被化的干干净净。 吉普赛女巫手中的笔记本举在半空中,左看看,右看看,半晌才晃了晃脑袋,对郑清嗔怪道:“你也太不小心了……幸好蒋玉是我们同学,不会跟你一般计较。” “大家都是朋友,不用这么生分。”蒋玉收起手帕,看了伊莲娜一眼,浅浅一笑:“真是不好意思,刚刚多说了几句话,喝的有点急。” 郑清小心翼翼的端着咖啡壶,款款放在桌子的一角,然后他轻轻坐回自己的座位,连椅子都不敢向前多拉一点。 唯恐折腾出什么异样的声响。 伊莲娜轻咬嘴唇,嘴角勾笑,瞟了邻桌女巫一下:“说起来,苏议员的那位是谁,报纸上已经猜过很多人选了……你们钟山蒋家与青丘苏氏向来关系不错,有没有什么内部消息给朋友们分享分享呐。” 郑清也悄悄竖起耳朵,手中抓着刀叉,装模作样的对付桌上一块蛋糕。 “只是听说年纪不大。”蒋玉轻啜了一口咖啡,笑眯眯的回答道:“不过第一大学年纪不大的巫师原本就很多,一个个排除下来,恐怕也是不小的功夫呢。” “年纪不大?”伊莲娜若有所思:“或许是我们学校在读的学生?” 郑清切蛋糕的刀子用力稍稍大了一点,刀刃切在了瓷盘上,发出清脆的‘叮’声。男巫轻轻吸了一口气。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蒋玉认真的点点头,忽然看向郑清,问道:“你家波塞冬就是一只小狐狸,听说它很受苏芽那小丫头喜欢……它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伊莲娜眼睛一亮,也看向了郑清。 看着叉子上黏糊糊的奶油,郑清感觉非常糟糕。 “波,波塞冬?哈,那个,那个小蠢货……连,连话都不会说,能听到什么消息。”年轻公费生干笑着,给出了一个看似非常合理的解释。 第一百七十七章 辛·福尔摩斯·笑 郑清已经忘记自己是怎样离开‘咖啡猫’那家店的了。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撸过那家店里的猫。放在平日,在那家店里,他能不重样的连撸十七八只猫,而且给它们每一只都起一个响当当的名字。 只不过今天,在两位女巫的谈话中,他心力交瘁,完全想不起来撸猫这回事。 “可怕,真是太可怕了。” 回到宿舍半个多小时,他还在一个人自言自语着,念叨个不休。 一直预习功课的萧大博士终于按捺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舍友:“你又在自己一个人嘀咕什么呢?跟克苏鲁对眼了?还是今天又看见月亮被剑戳破了?” 上一次撒托古亚的眼珠子被一道流光戳破,但学校大部分都没有印象这件事,郑清曾悄悄与萧笑探讨过许多次。所以,这一次萧笑便拿这个梗来怼他。 郑清认真盯着铺在书桌上的图纸,手中捏着羽毛笔与尺规工具,沉吟着,没有搭理博士。 原本抱着《标准药剂·大学二年级》研习的辛胖子费力的从床上爬起身,凑到年轻公费生身边,探着脑袋瞅了一下。 “他在看罫线图。”辛胖子向萧笑报告道,继而眯着眼,分析了一下:“罫线整体趋势应该是在筑底过程中,踩在了半月线上方,盘整多日,感觉筑底很牢固,随时都会反弹的样子……不过上方有一个五日线压制,短期也不一定能突破。” 分析完毕,辛胖子扭头瞅着郑清,满脸好奇:“易教授不是说了么,下周日班级例会才检查罫线图的绘制工作……你现在就盯着它干嘛?” “因为罫线图在是一份作业之前,它首先是一个占卜工具。”郑清阴沉着脸,抓着羽毛笔蘸了一点墨水,在今天的罫线上加了一条长长的下影线。 他觉得今天白天的遭遇给他心灵造成了莫大的创伤,非一条长长的下影线不能代表。 辛胖子咂咂嘴,从手表中摸出一小罐果脯,递到郑清鼻子底下:“别伤心了……心塞的时候来点甜食,绝对不会错的。会让你心情好许多。” 郑清鼻翼微微翕动,嗅到了罐子里飘上的那股酸甜的气息,心情的确变好了一丢丢。 他招呼一只小精灵用牙签给自己插起一颗酱红色的果脯,塞进嘴里,嚼了嚼。强烈的酸香刺激着味蕾,让他嘴巴里涌出大股大股的口水。 书桌对面,萧笑也给嘴里塞了一颗,津津有味的嚼着。 “说罢,你又怎么想不开了?”心情同样稍有好转的萧大博士决定充当一次知心大哥,开导开导自家队长:“我记得下午你带小精灵去看病……是她们病情有反复吗?” 郑清摇摇头:“不,这些小家伙健康的很。” 一只小精灵拽着他的耳垂,坐在他肩膀上,兮兮的唱着歌,声音婉转动听。不知是不是错觉,郑清总觉得自己养的小精灵在发音、音调方面似乎变得丰富了一点。 “他之前又是说‘可怕’又是看占卜,肯定遇到了什么糟糕的事情。”辛胖子同样不赞同萧笑的判断,但他也只是说了一句废话。 “你总要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吧。”萧笑有些无奈。 郑清摩挲着手底的罫线图纸,感受着纸面被羽毛笔刻下的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迹,表情严肃。因为下午与女巫之间的谈话涉及太多隐秘,他没有办法完全复述出来。 沉吟半晌,他才慢吞吞的开口问道:“你们说……如果几个人在一起喝咖啡聊天,有人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该怎么办?” “几个人坐在一起?”萧笑扬起眉毛。 “喝咖啡?”胖子也眯起了眼睛。 “他不是那种会请男生喝咖啡的人。”萧笑点点头,看了胖子一眼。 “我也没听谁说下午跟他出去坐了坐。”胖子同样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萧笑。 “所以说。”萧笑扶了扶眼镜,答案呼之欲出。 “是女巫。”胖子一拳砸在了手心,肯定道。 “肯定是伊莲娜。” “他说几个人……也就是说还有蒋玉?李萌?刘菲菲?” “他跟这么多女巫喝咖啡聊天干嘛?” “刘菲菲不是尼古拉斯的女朋友吗?他现在爱好这一口儿了?” 眼瞅着两个魂淡的聊天方向渐渐滑向不可名状的深渊,郑清勃然大怒:“你们在说什么废话啊!不要转移话题……我问的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且,没有李萌跟刘菲菲!” 略显激烈的语气与激动的动作,将一直坐在郑清肩头的小精灵吓了一跳,扑闪着翅膀,嗖的一下飞了起来。然后她在半空中飘了几秒钟,最终决定暂时离开‘不稳定’的某人,与其他小精灵们一起,挤在了肥猫团团的肚皮上。 “哦,也就是说,只有伊莲娜与蒋玉!”萧笑总结道。 “啧,”胖子脸上露出一丝怜悯:“难怪他说可怕……确实,这种事情听上去就挺可怕的。完全修罗场。没有丝毫拯救价值。没救,等死吧,告辞。” 说罢,竟真的抱起课本,重新栽回他的床铺上去了。 郑清强忍住掏出雷明顿小炮给胖子来一发的冲动,反正最开始的时候,他也不指望胖子能给出什么符合预期的答案。 “我想知道的是,你问了一个什么样的蠢问题?”萧笑扶了扶眼镜,眼睛有点发亮。 辛胖子也重新一骨碌从床上爬起,竖起耳朵——他的手里不知何时还准备好了小笔记本与羽毛笔,看样子似乎打算做个新闻调查之类的东西。 “唔……就是这样,那样的问题。”郑清含糊着,仍旧没有把握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总之就是一些蠢问题。” “果然很蠢。”辛胖子对郑清的含糊其辞大为不满。 郑清没有搭理他。 “也就是说,你想让我定性的分析一下……而不是就事论事,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萧笑看着揪不出什么有趣的事情后,最终略显敷衍的问了一下。 郑清飞快的点着脑袋,连声称是。 第一百七十八章 蠢货们 “定性分析向来又大又空,无聊的很。” “但既然你问了,那么具体到你的问题上……如果有人问了一个蠢问题,那么你的反应不外乎是两种,回答或者不回答。” “回答也分两种,认真回答与敷衍回答。” “认真你就输了……跟蠢问题一般见识的人,大概率是个蠢货。” “敷衍的话,可能会被人以为你连一个蠢问题都答不好,自然连蠢货也不如。” “同理,不回答也分两种。不知道答案,与沉默不想搭理。前者同上,连蠢问题的答案都说不出来的,自然就是个大蠢货;后者稍微聪明一点,却也有限。毕竟与蠢货坐在一起聊天的人,又能聪明到哪里去呢?” 萧笑这一番复杂拗口的解释听的郑清直翻白眼。但他终归听懂了萧笑的言外之意。 “哦,合着不管我怎么说,都是个蠢货了?”年轻公费生丢下羽毛笔,一边卷起桌上的罫线图纸,一边没好气的瞪了萧笑一眼:“一人犯蠢,与他人何干!” “那如果我给他一个更蠢的答案呢?”辛胖子在一旁嚼着梅子,兴致勃勃的加入舍友们之间的谈话:“……这样我的答案可以帮他在愚蠢的道路上走的更远。” 郑清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瞅了胖子一下。 “我原以为你是一个好人。”他用震惊的语气说道。 “对于聪明人来说,我是个好人。”胖子用粗短的手指掂起另一颗果脯,塞进嘴里:“对于蠢货来说……对于蠢货来说,只有蠢货才是好人。我可不愿意当他们的好人。” 这话如此有理,以至于郑清无法反驳。 萧大博士听到这里,呵呵笑道:“这个世界上本没有什么蠢货,赞同愚蠢意见的人多了,也便多了些蠢货。所以,为了这个世界上少一点蠢货,下次听到蠢货提问题,或者听到有人说了什么蠢话,不要浪费唾沫,打死了事。” 郑清咂咂嘴:“博士你说话总是很有道理。” “这话不是我说的。”萧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这是绍兴周氏的一位大巫师说过的话,我只不过在引用的时候略微做了一点变动。” “你做的那点变动很有些道理。”辛胖子似乎想起了什么,手中掂着一枚果脯悬在半空中,半晌没塞进嘴里,脸上若有所思:“就是刚刚那句‘赞同愚蠢意见的人多了,也便多了些蠢货’……我觉得,临钟湖里那些鱼唇的家伙,正将它们的愚蠢在学府内外大肆传染。感觉学校里的蠢货越来越多了。” “怎么说?”郑清好奇的追问了一句——他已经放弃与两位同伴讨论自己内心的困惑了。事实上,他也已经认识到,之前困惑自己的问题,只有自己能够解决。 “还记得前些日子,在阿尔法堡外面闹事的那些半人马吗?”胖子将在半空中悬了半天的果脯塞进嘴里,咕哝着。 “就是那些想涨租金,然后与贝塔镇商人们发生冲突的家伙?”郑清点点头。 “对滴。那些蠢货以为自己可以与临钟湖的鱼人一样,获得阿尔法堡的支持……全然没有透过问题看到事情的本质。阿尔法堡的巫师怎么可能让一些野蛮人在自己的地盘撒野呢?在九有学院撒野的野蛮人,才是好的野蛮人。” “确实有些蠢。”郑清有些理解辛胖子一席话的含义了:“临钟湖那些鱼人害人不浅。” “我还没说完。”胖子顺手拽出一条手帕,擦了擦手指上的糖渍,然后又摸出一把干炒的豆子,咯吱咯吱嚼了起来: “弗里德曼爵士前段时间在与瑟普拉诺的较量中落了下风,听说他们社团内部调查显示爵士的支持率已经大幅度下滑了。所以他急需做出一点政绩,向支持者们展示他的力量。” “幸运或者说不幸的是,他将马人部落当成了突破口。” “幸运的是,他有效制止了骚乱,向支持者们展示了一个强有力的形象。但不幸的是,他的举动让阿尔法城堡背上了沉重的道德负担。完全可以想象,阿尔法堡发言人前脚刚刚谴责了九有学院对临钟湖鱼人部落的镇压,然后他们自己人就做了同样的事情。” “弗里德曼爵士这种短视的做法,让越来越多的中间力量倒向瑟普拉诺……所以我说,愚蠢是可以传染的。” “也就是说,鱼人把他们的蠢气传递给马人部落,然后又传递给阿尔法学院的学生?”郑清脸色有些微妙:“总感觉这属于一个负面反馈诶。” “换句话说,属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萧笑用了一个更通俗的话解释。 “其实我更希望弗里德曼爵士成为下一任奥古斯都。”辛胖子咽下最后一口豆渣,终于不再给嘴里塞东西了——郑清莫名松了一口气——然后看着胖子端起水杯:“虽然我们之前说过,不能跟蠢货坐在一起聊天……但实际生活中,一个蠢货作为对手,总是要比一个聪明人当对手来的更让人轻松一些。” “那些事情离我们都很远,就像我之前强调过的,我们不要掺和进去。”郑清提醒了胖子一下,忽然就想起早些时候咖啡馆里的一件事,于是顺口问萧笑: “你是不是忘了要给司马买礼物?” “什么礼物?”萧笑一脸莫名。 “唔,今天在咖啡馆里听人问起……说司马课上都不点你起来回答问题了,以为你之前应承过什么礼物。”郑清抓抓头,也有点糊涂。 “哦……这样啊。”萧笑挑了挑眉毛,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我知道了……帮我谢谢伊莲娜。” “你知道什么了?还有……谁告诉你是伊莲娜?!”郑清顿时睁大眼睛。 “那帮我谢谢蒋玉。”萧大博士挥挥手,仿佛在驱赶一只嗡嗡叫的蚊子。 郑清感觉自己像是吃了一只绿头苍蝇。 “你知道什么了?”他锲而不舍的追问了一句。 萧笑叹口气,抓了抓头发,露出一副烦恼的表情:“就是她相亲的那件事……我前几天不是说没关系,家里让见那她就去见见呗……然后她好像就生气了。” 唯恐郑清还听不懂,他立刻又补充道:“如果她不去见,那她家里人肯定会跟她闹矛盾的。反正只是一个过场,所以我觉得让她见见也没关系。” 第一百七十九章 第八个周末 时间在纷乱与嘈杂中不知不觉逝去。 距离上周六的清明节,已经过去一个星期,转眼又是一个周六,夜晚。 郑清觉得自己的时间也越来越不够用。 每天上课之余要写作业、完成教授们布置的额外加强训练——这是他作为公费生上学期考试成绩不理想的惩罚。 下课后稍有空闲,要关注daak小店的经营情况。时不时,学校社团联合会还会召集他这样的社团领导去开会,填写各种毫无用处的表格与报告。 此外猎队训练、开会、拉赞助、制定战术等工作也需要郑清挤出休息时间来完成,有的时候甚至需要他牺牲宝贵的睡眠时间。 周五下午稍微轻松一点,因为实践课后,许多人往往都有足够的时间在校医院躺着休息一阵子。倘若幸运的没有受伤,那么趁着这个机会多补一点作业是决计不会错的。即便是精确到秒的罫线图也看不出你第二天能不能有时间写作业。 到了周末,郑清就更忙了。 周六上午他要变成猫与科尔玛开会,讨论怎样才能找到那位被学校封杀的‘杜泽姆博士’。直到这次碰面会上,郑清仍旧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向女巫透露自己已知的信息。 周六下午,郑清需要去蒙特利亚教授的实验室当助理。虽然蒙特利亚教授还没有完全破解郑清‘红眼病’的缘故,但在他的实验室里,年轻男巫还是学到了许多知识。 周六晚上,郑清需要重新开始临钟湖夜间巡逻——这是他上次禁魔节随意脱团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幸运’的是,他对这种处罚相当熟悉,很快便上了手。 周日中午起床后,郑清把下午四五个小时的宝贵时间都交给了吉普赛女巫。 这是应有之理。 毕竟没有哪两个恋爱中的男女巫师,像他与伊莲娜一样,平时上课不腻在一起,下课后又各奔东西,只有周末才能挤出时间,彬彬有礼的坐在一张书桌对面,一起写作业。 没错,郑清周日与伊莲娜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写作业,而不是宾馆。 有的时候,他甚至怀疑两人是不是在谈恋爱。亦或者其他人恋爱时也是这种状态?因为他所知道的另外两对恋人——萧笑与司马杨云,尼古拉斯与刘菲菲——大部分时间交流的也都是学习方面的事情。 至于其他不太熟悉的同学,因为事关隐私,他也不好随意向别人打探,只能把这种事情埋在心底,默默沮丧。幻想中那种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状态,终究只是幻想中的罢了。 周日下午还有班级例会。 隔天又是新的一周。 简单罗列之后,郑清绝望的发现他的时间表满满当当,自由已经被抽空,杂乱的压力令人窒息。他非常羡慕萧笑可以心无旁骛的在图书馆一呆呆一整天;也羡慕胖子可以拿着羽毛笔与记事本满校园乱蹿,找新闻素材;甚至对于经常凑到星空学院,然后鼻青脸肿回来上课的张季信,郑清有时都会莫名羡慕一秒钟。 他经常摸着自己那块银色怀表,想象他像吴先生一样,可以把手指头伸进去,拨弄表针,给自己多找回一点时间。无一例外,这种想象总会在怀表那坚固的表壳之外戛然而止。 “集中注意力!保持警惕!” 一个花白络腮胡、方脸膛的老校工重重杵了一下手中的法杖,严厉的看了郑清一眼,随即将目光转向其他人:“不要忘记我之前说过的话……这段时间的临钟湖夜巡,不再像以前一样安全了,你们需要时刻保持警惕,小心湖里那些臭烘烘的家伙把你们拖下水,腌了当过冬的粮食!” 郑清迅速松开攥着怀表的左手,右手紧了紧握着的法杖,挺胸抬头,努力试着向老校工展示自己的专注。 老校工名叫海明威,接替上个学期因为工作纰漏被降职调离的凡尔纳老人,成为新的临钟湖夜间巡逻队领队。与凡尔纳老人相比,海明威老人脾气更暴躁,也更严厉一些。此外,他不养狗,也不喜欢喝酒。 “上学期咱也没觉得临钟湖夜巡安全呐。”林果小声在郑清身后嘀咕着。 年轻公费生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上学期临钟湖夜巡,郑清不止一次遭遇状况,诸如上岸的鱼人、被抽干时间的水龟、妖魔化的河童等等。细细算来,确实说不上多安全。 海明威老人显然听到了夜色下某位小男巫的嘀咕。 “那位同学,有什么意见,大声说出来!”他再次重重的杵了一下手中的法杖,挂在杖头的气死风灯一时间绿光大盛,将四周照的一片通明。 老人眯着眼,打量着林果,皱起眉头:“你是那支巡逻队的?为什么会在我的队伍里。” 说着,他从腋下抽出花名册,作势要翻开。 郑清连忙小跑几步,凑到老人耳边小声解释道:“报告领队,他是我猎队里的成员……我们猎队也从校工委接了相应的安全巡查任务,恰好有这个机会,所以带他一起巡逻。” 因为临钟湖鱼人部落的抗议,引得校园里虫鼠骚动,学生会借着这个机会,安排各支猎队加强夜间训练强度,同时与校工委达成协议,将一部分训练内容与校园安全巡查内容合并。 这是个双赢的项目,海明威老人自然也是知道的。 “你的猎队?”老人狐疑的扫了郑清一眼:“你还是个一年级的学生吧,就有自己的猎队了?” 学校里许多老资格的校工、乃至研究员都有这种通病。那就是他们几乎不关注时事,只将注意力集中在他们各自的一亩三分地里。但即便知道这一点,听到老人怀疑自己的话后,郑清心底还是有种莫名的失落。 好歹他也是学校的公费生,拿过梅林勋章,当过大阿卡纳‘世界’,在这所学校里,大小也算个名人吧。 当然,这些脸上贴金的话,肯定不方便当面对老人说的。 “宥罪猎队,我去年组织起来的猎队。”郑清立刻从怀里掏出自家猎队的徽章:“去年猎月,校猎赛新生比赛上,我们猎队还拿过第一名。” “哦,就是那个作弊的猎队啊。”老人恍然大悟。 郑清脸上挤出的笑容立刻僵硬了。 第一百八十章 猫与狐与女巫 海明威老人安排完今天的巡逻计划,郑清援例,接手了靠近湖岸东侧的那条长廊巡逻任务后,便带着林果,垂头丧气的向自己的工作地行去。 他可不愿意再呆在湖边,继续听老校工唠叨什么‘作弊猎队’‘现在的年轻巫师’‘一代不如一代’之类的话了。 传闻不可信,这都不懂,白瞎那么大年纪了。年轻公费生暗自腹诽三连,手中的法杖拖在草地间,哗啦啦作响。杖首的魔法风灯左摇右晃,在夜色中开辟出一条道路。 林果一路小跑,跟在年轻公费生的身后。 “今天训练科目是什么,大家都来了吗?”郑清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的闷声问了一句。 “按照计划表,今天该训练卡瑞尔战术……迪伦没来,他要上魔法哲学课,挤不出时间。”林果抱着记事板,磕磕绊绊的回答着郑清的问题。 因为作息时间与旁人相反,所以平时大家休息的时候,正是迪伦上课的时候。队里其他人不止一次向郑清抱怨过这件事——人员缺失导致训练进度无法匹配。 但与吸血鬼讨论时差问题,就像与有外星血统的巫师讨论巫师纯洁性问题一样,都是非常敏感的。基于这种缘故,郑清一直没有与迪伦正面讨论过相关话题。 但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唉,”年轻公费生收敛了心头的郁闷,叹口气:“明天早上我跟他聊聊……最起码要他提前一个星期提交时间安排。方面大家训练。” 林果连连点头,脑袋却不由自主转向一侧的大湖。 暮春时节,月色寡淡,静谧的夜色下,临钟湖古井无波,仿佛一面平滑的镜子。旬日前鱼人部落的年轻鱼人搅浑的湖水,已经在时间的冲刷下清澈了许多。唯有岸畔那曾经堆积过鱼粪的泥土中,仍旧散发着些许令人作呕的气息。 “它们折腾的太厉害了,连河童都少了许多。”小巫师轻声嘀咕了一句。 郑清扯了扯嘴角。 河童作为临钟湖里常见的害虫,最为学府里学生们厌恶。平日里见到,学生们总会用咒语将它们卷起,远远丢进湖水深处;或者有那胆子大的,还喜欢抓着竹竿,冲那些背着硬壳的家伙没头没脑的抽打一顿。 但正所谓习惯成自然。鱼人糟蹋临钟湖,河童变少后,住在学府里的学生们反而有些不习惯,每每路过湖畔,总觉得缺点什么似的。 “河童嘛,估计这段时间跟鱼妇们一起躲到湖湾河道里去了……过个把月,天气暖和的时候,它们肯定会重新冒泡的。”郑清安抚般对林果解释了一下,忽然顿了顿,想起一桩事:“你的时间线调整过来了吗?” 最初与林果打交道的时候,郑清就知晓了小巫师那堪称奇葩的时间线——与常人不同,林果的时间线是断续的,会自动按照经历事件的重要程度重置。越是重要的人、重要的事情,在林果的时间线上就越久远,会被他无意识的隐藏到最深处的地方。 诚然,这种变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护小巫师曾经受到冲击与惊吓的灵魂,但却对他未来的巫师之路没有太多好处。在成为大巫师之前,年轻巫师越少接触诸如时间、因果之类高端的概念越好。接触太多反而容易引起知见障,成为他们未来进阶的阻碍。 所以,在知道林果时间线的异常之后,郑清与宥罪骑士团的其他成员反复讨论,多次劝导,终于说动林果找学校求助,调整他的时间线。 这件事涉及个人隐私,稍显敏感,平日里大家也极少提及。 今天,两人走在静谧的夜色中,郑清想起上一次与林果一起夜间巡逻的旧事,觉得时机恰到好处,于是顺势提了一下。 林果倒是没有想象中的敏感多疑,反而很欢快的回答道:“差不多了,易教授的法子很管用……最起码,我现在做炼金实验的时候,不需要特别准备流程表,提醒我正确的操作流程了。教授说,最多一年时间,这个麻烦就能解决。” 郑清闻言,宽慰的笑了一下。 确实,对于时间线紊乱的林果而言,最大的麻烦不是他为人处事时偶尔出现的混淆,而是他在做魔法实验的时候,很容易颠倒‘某个操作步骤的重要性’与‘操作步骤的前后顺序’。 尤其后一点,魔法实验中顺序的颠倒尤为可怕——著名的布里斯班炼金实验室,在一次人工合成贤者之石的实验中,因为操作人员注入稳定剂之前便添加了催化剂,导致实验室方圆十里被夷为平地,寸草不生。炼金师也死伤惨重。 这个案例还是第一次见面时,杜泽姆博士告诉郑清的。博士的意思是告诉郑清,贤者之石来之不易,用来救小精灵太浪费了。而郑清则想到了林果的时间线,也因此坚定了他劝说林果调整时间线的决心。 来到湖畔东侧的长廊下的时候,宥罪猎队其他成员早已等候多时。 但除了萧笑等人之外,还有两位不速之客,令郑清眼角跳了跳。 “你俩怎么来了?”宥罪猎队的队长皱着脸,打量着躲在猎队尾巴处的两个小女巫,感觉有点牙疼:“你表姐知道你大晚上出来溜达?还有你,出门的时候跟苏蔓姐报备了吗?你怎么把波塞冬也报过来了!” 出现在他面前的,正是李萌与苏芽。 李萌怀里抱着一只小白猫,苏芽怀里则抱着小狐狸波塞冬。 “我表姐知道我出门!她是支持的。”李萌抱着那只郑清很眼熟的小白猫,下巴扬的老高。她的脚上蹬着小皮靴,身后披着一件粉红色的细绒大氅,绒氅上不时闪烁着金色的符文与银色咒语的痕迹,看上去既暖和又安全。 郑清眯着眼,打量了那只小白猫几下,转而看向苏芽。 “是波塞冬说要来的。”苏芽理直气壮的看着郑清,把怀里的小狐狸举高高:“它说你答应它好多次,带它晚上出来巡逻……” 小狐狸则把脑袋藏在大尾巴下面,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第一百八十一章 卡瑞尔战术 “卡瑞尔战术是由著名的猎妖战术家皮瑞·卡瑞尔创造的,他曾使用这种战术在1980年的‘校园杯’争夺战中指挥裁决猎队横推四大院队以及第一大学校队,创下了最快猎杀野妖王、最多猎杀妖魔、最少猎队损失等多项学校记录。” “他的许多记录直到三十年后的今天,还没有被第一大学的后来者们完全超越。” “卡瑞尔战术的精髓只有一句话——强壮能占弱小的便宜,而聪明能占强壮的便宜。” “用三个词来概括,就是‘猎手动,猎队动,协调一致’……这种战术非常考验猎队的整体协调能力与默契程度。” “猎手动,就是指在看不见猎物的时候卡位、空切、反跑——随时占据猎场里的优势位置,随时准备撤退支援其他猎手,随时提高警惕!” “猎队动,就是整个猎队始终能够维持一种松散的猎阵,且信息交流不间断。” “这其中‘反跑’是卡瑞尔战术最醒目的技巧。反跑的核心在寻猎手,而且是‘暴露的寻猎手’身上,他需要通过自己的位移来调动对方猎队的动作,为己方猎队创造最佳的伏击方案。在实践中,反跑与空切互为表里,两个技巧要能够熟练切换……” 凉亭内,萧大博士手握一根细长竹棍,指着挂在亭柱上的一块白板,向猎队的猎手们讲解卡瑞尔战术的要点。 两位小女巫则蹲在一旁,一只抱着猫,一只抱着狐狸,互相交流养育宠物的心得。 郑清非常怀疑她们俩能够交流出什么花样来——据郑清所知,李萌养的那只鸽子向来都是它自己找食,她怀里的小白猫也绝对不是她养的;而苏芽于波塞冬,更像是一个玩伴。 不论是郑清亦或者苏施君,从来没有把投喂、看护波塞冬的重任交付苏芽这个小丫头身上。那也太为难她了。 郑清是游猎手,而且他还有巡逻的任务,所以他并没有一直呆在凉亭里听萧笑分析战术。每隔一刻钟半小时,他总要沿着长廊转悠一圈,确保湖里的鱼人今天不会爬出水捣乱。 而宥罪猎队也不总是在凉亭里听‘天书’。 每次萧笑分析完毕战术要点之后,猎手们总要趁着概念熟练,拉着队伍出去转转,实践出真知。郑清有时间就跟着训练,没有时间就去巡逻。 当他第三次巡逻归来时,宥罪猎队外出训练还没回来。凉亭里只有两位小女巫与两只小动物而已。 看着坐在凉亭长椅上相互依偎着快要睡着的两个小女巫,以及躲在她俩怀里已经睡着的小狐狸与小猫,年轻公费生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俩今天来到底是来干嘛的?” “监视你啊。”李萌迷迷糊糊回答了一声。 原本眯着眼在她怀里打盹儿的小白猫耳朵抖了抖,爪子扬起,头也没抬一巴掌糊在了小女巫的脸蛋上,将她拍醒。 李萌挨了一巴掌后,悚然惊醒,立刻睁大眼睛,改口道:“我是说,监督你巡逻……还有观摩你们猎队训练!” 郑清狐疑的盯了她一眼,然后又看了看她怀里的小白猫,最终决定暂且按下心底的疑惑。旋即将目光转向苏芽。 与小女巫相比,小狐女的回答就简单多了。 “遛狗。”苏芽裹了裹身上白色的细绒大氅,哼唧着扭了扭身子,同时伸手挠了挠耷拉在身侧的大尾巴——因为狐女的身体构造与普通巫师不同,她坐的时间长了,尾巴会充血,变得很痒痒。 倒是波塞冬听到苏芽的回答有些不满,扬起嘴巴吱吱了两下。 苏芽低头瞥了小狐狸一下,哦了声,改口道:“那不是遛狗……是带狐狸散步。” 郑清听着小狐狸与小狐女之间的争辩,嘴角抽了抽,顺手探进小狐女的怀里,揪着小狐狸的顶花皮,将它拽了出来。 深夜凉意十足,猛然间被人从暖和的怀里拽如冷风中,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波塞冬尖叫一声,大尾巴一甩,拽着郑清的手,就近飞也般蹿进他的斗篷下。 只留半个鼻尖,在夜色下瑟瑟发抖。 “等一下你跟我去巡逻,大晚上出来一趟,不要总躲在小姑娘家的怀里。”郑清伸出手指,点着波塞冬的鼻尖通知道。 小狐狸呜咽着,扭了扭身子,满心不情愿。 “不愿意你出来干嘛?给你个教训,下次别大晚上出门!”郑清冷笑连连。 直到这时,苏芽才反应过来怀里的小家伙被人拽走了,吓的一个激灵站起身,冲着郑清嚷嚷起来:“你怎么能这样!” “怎样了?”年轻公费生斜了她一眼,提醒道:“这是我的狐狸吧。” 小狐女为之语塞,顿了片刻,才叉腰叫道:“我是说……我是说,你怎么能随便把手伸进女生的怀里!” “不要把我说的跟个变态似的啊喂!”郑清被这顶大帽子吓了一大跳,左右张望一下后,压低声音吼道:“我的手只碰到波塞冬了!” “变态?哪里有变态!”不远处,刚刚结束一轮实训的宥罪猎队几位猎手走近凉亭,张季信一边解下拳套,一边笑呵呵问了一句。 郑清立刻将波塞冬从斗篷下将波塞冬揪出来,重新塞进小狐女的怀里。苏芽忙不迭用自己的细绒大氅将小狐狸裹的严严实实。 连续两次被人拽来拽去,一会儿冷风一会儿暖和,便是一块死肉都会有脾气,更何况是波塞冬。 小狐狸尖叫一声,挣扎着从苏芽怀里蹿了出来,一甩尾巴,便跳到了旁边的长条椅子上,隔着恹恹的李萌,气鼓鼓的看着亭子里的男女巫师。 小白猫也终于没有办法假装她还在睡觉了,支起身子,优雅的甩了甩尾巴,安慰般喵了一声。 郑清干咳一声,转头看向几位同伴:“我是说……湖里那些鱼人,是胎生还是卵生的。它们的鱼尾巴是一直都有,还是后来才慢慢长出来的?鱼人是不是跟青蛙一样,都属于变态的生物。”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夜色下的保暖符 鱼人是否属于变态生物,郑清最终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并不是他不好学,或者这个问题太难,而是萧笑就跟着张季信身后不远处。倘若让萧大博士知道了郑清问题,他定然会浪费大半个小时,从鱼人历史起源开始讲起,夹杂着数次鱼人与巫师之间的战斗故事,最后才能给出一个一句话就可以解决的答案。 别人不听还不行。 明明翻一翻《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一分钟就明了的问题,为什么要浪费半小时来听萧大博士唠叨呢?聪明人都不会这么做的。 张季信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所以听到郑清的问题后,他第一时间就大着嗓门,转移了话题。 “哦,鱼人,你说你好像看到了鱼人?”说着,他还手搭凉棚向湖里张望了一下——鬼知道大晚上、月亮都不亮的时候,他用手搭凉棚有什么作用——同时他疾走两步,一把揽住郑清的肩膀,稍稍用了点力气:“你看错了吧,我怎么没有发现有鱼人的踪迹?!” 他把‘错了吧’几个字咬的格外狠,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 郑清只是稍一思考,便知道红脸膛男巫的想法,心底嗤笑了一下。随即他察觉搭在肩头的力度变得大了一点点,以至于让他略略有了一丝胸闷的感觉。 “哦,看错了……可能我刚刚看到的是树叶。”男巫果断从心,改口应付道。 站在他俩面前的苏芽呆呆的看着两个男巫勾肩搭背,说些她都听不懂的话,眨了眨大眼睛,最终决定不再操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转头寻觅从她怀里逃走的波塞冬了。 至于李萌,从头到尾都是一副迷迷糊糊的状态。 郑清很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听到自己与张季信之间的谈话。 倒是李萌怀里那只小白猫,满脸鄙夷的模样看着两个男巫,就差开口说‘人渣’两个字了,让年轻公费生莫名心虚了几秒钟。 但他随即醒悟,自己现在是巫师身份,不是黑猫!况且,就算是黑猫,他为什么要对一只小白猫心虚呢?他又不是真的对苏芽怎么样了,选择不听萧笑的百科讲堂也是有道理的! 在他进行自我心理疏导的同时,宥罪猎队其他几位猎手正络绎不绝从外面钻进凉亭。 “嘶……”钻进亭子后,辛胖子抖了抖身上的斗篷,刚尝试着解开一粒扣子,就立刻倒抽了一口凉气:“过了这么久,亭子里的温度跟外面也没太大差别,你确定没有用错符箓吗?” 说着,他将身上的斗篷裹得更紧了一些。 “信不过自己趴柱子边鉴定去……想暖和回宿舍呆着去。”郑清没好气的瞥了胖子一眼:“保暖符只是起一点防风保温的作用,不是给你造一间卧室。” “猎队训练,不能太讲究。”张季信站在了郑清这一边,搭腔道:“真正的猎队,要敢于直面寒风的洗礼,敢于正视最艰苦的环境。” “我们猎队还不算正式猎队,还差四五个月的见习期呢。”胖子咕哝着,当真趴到亭柱边缘,仔细打量郑清贴在上面的几道符纸:“唔,确实是保暖符……果然,对于劣质符不能抱有太高的期望。效果忒差。” 郑清翻了个白眼,没有搭理他,转头看向萧笑。 “训练怎么样?大家都掌握卡瑞尔战术了吗?”他觉得自己有时候也应该尽一尽身为猎队队长的职责,所以询问这件事的时候,努力让语气更严肃一些。 萧笑诧异的瞅了年轻公费生一眼。 “当然没有。”萧大博士有时候说话很尖刻:“猎队缺员两人,怎么可能‘都’掌握今天刚刚学习的战术呢?你怕是得了失心疯吧。” 郑清脸上的表情僵硬了。 所谓缺员两人,一个是晚间上课的迪伦,另一个自然就是他了。 “我不是间断跟着你们跑了两趟么,”他含糊着,有些后悔自己扯的话题了:“我是说,其他人,你们几个……都掌握了吧。” 萧大博士没有开口,只是用鼻子发出了很大的‘哼’声。 郑清琢磨着,他的意思应该是‘对’的意思。 一根亭柱上挂着的劣质保暖符‘啪’的一声,伴随着一蓬火星,化作青烟,消逝在沉沉的夜色中。 冷风伺机而入,让亭子里原本就凉凉的温度骤然降低了几分。 小狐狸果断卷起大尾巴,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小白猫也立刻钻入李萌的怀里,将自己埋到她怀里更深、更暖和的地方去了。 辛胖子打了两个寒颤——郑清发现,身上脂肪更多的胖子仿佛更不耐冻。与之相比,身材瘦削的萧笑倒没有那么大反应,只是稍稍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你就不能用几张好点的符箓吗?就算不用最好的,用点标准级别的符纸也没关系吧!”胖子在冷风中嚎叫了一声。 郑清搭眼扫了他一下,哼了一声:“有的免费符纸用就不错了……除了我,这所大学有一个算一个,谁还能给你提供这么多符箓用?” 这话倒也不差。 画符除了需要高超的技巧之外,还需要符墨、符纸等必备材料。这些基本材料虽然单张价值不高,但考虑到制作符箓的成功率以及其基本价值,数十张、上百张下来,价格也是很吓人的。 因为以前在回字集用完本符帖换取空白符帖的经历,郑清在自己的小箱子里很是存了不少空白的符帖,他制作的大部分符箓也都是用这些帖子上的符纸绘制的。 除了一点心力、几分技巧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成本。 这也是郑清能够一直为自家猎队提供的福利之一。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因素是制作符箓过程中产生的许多劣质符箓,实属鸡肋。卖,卖不了多少钱;用,用起来还操心。 索性丢给自家猎队,内部消耗,还免去了‘专业销毁’时的心痛。 顶了天,大家在用的时候,偶尔被劣质符炸一炸,或者符箓出手后哑火——这都不是事。用郑清的话说,炸符能锻炼猎手的神经反应能力,哑火符在训练中也算有效的。被哑火符击中的猎手,需要自行做出相应反应。 也就是宥罪猎队的年轻人脾气好,再加上郑清制作的大部分劣质符效果只能说差强人意,没有酿出什么悲剧,所以郑清现在还活着。 第一百八十三章 有鬼 “这张符快烧完了诶!” 检查到第四张符纸的时候,辛胖子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大呼小叫着,向后招手,提醒郑清注意他面前的那张保暖符。 郑清拉着脸,蹭到胖子身旁瞅了一眼。果然,三寸长的黄皮纸已经烧的只剩下不到一指宽,原本清澈的烟气也开始变得浑浊起来。 “就你事多。”年轻公费生嘟囔了一句,却也没有转身走开,而是慢吞吞的从灰布袋里摸出一张新的劣质符,重新续挂到了亭柱上。 仅仅过了片刻,那张一指宽的残余符箓最后挣扎着,爆出几颗火星,便宣告寂灭。而新的保暖符,则在那几颗火星的帮助下,冒出了一丝微弱但却坚定的青烟。 郑清满意的点点头,刚想站直身子,就感到一股大力从身后直愣愣撞了过来,将他撞了了趔趄,好悬没有摔倒在地,险些一头撞在亭柱上面。 男巫愤怒的回过头,想看看是谁在撞老虎屁股。 却看见苏芽正张牙舞爪,追在波塞冬身后,满亭子乱跑,想要捉住它。小狐狸则甩动着大尾巴,尖声尖气的笑着,四下乱蹿,捉弄小狐女——刚刚睡醒的熊孩子都是这幅德行,精力充沛且胆大包天,从来不惮于捋老虎胡须,或者摸老虎屁股。 “安静!你们在干嘛?!” 年轻公费生怒喝一声,试图阻止扰乱现场秩序的两只狐狸。却不料他的怒喝对两只狐狸毫无震慑作用,反而将一直老老实实坐在长椅上打盹的李萌吓了一跳,惊醒过来。 “什么?巡逻结束了?”小女巫抱着小白猫,一个激灵站起身,迷迷糊糊问道:“几点了?可以回去了吗?” 郑清颇感无语的看了她一眼。 小女巫怀里的白猫也用爪子把眼睛捂住了。 “如果感觉困了,你就先回去吧。这只猫我们帮你看着。”郑清好心的伸出手,想要接过那只小白猫,同时补充道:“睡觉还是要在床上才舒服……大晚上,又是个冷天,你坐在硬邦邦的板凳上打盹,有什么意思呢?” 小白猫一爪子糊在了郑清伸过来的手背上。 李萌也仿佛被马蜂蜇了似的,尖叫一声,抱着小白猫连蹦带跳向后躲开。她们这幅激烈的举动,搞得郑清满脸尴尬,双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仿佛他是个坏人一样。 “用得着这么吓人么。”男巫最终缩回胳膊,摸着被小白猫抽的红肿的手背,嘟囔着,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同伴,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她在这里睡觉不好,让她回家去睡……” “所以你就动手动脚了?”辛胖子满脸不善。 “谁动手动脚!”郑清顿时睁大眼睛,气愤道:“我只是去抱那只猫!” “那是只母猫。”萧笑平静的提醒道。 “连只猫都不放过,”张季信痛心疾首,连连摇头:“果然,就像我哥经常说的那样,现在这个社会,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郑清张口结舌,竟然不知如何反驳这些魂淡。 夜黑云淡,湖面一片宁静,冷风拂过,暮春时节刚刚抽条,露出几点绿意的树枝在冷风中涩涩发抖,一如年轻公费生的心情。 波塞冬仍旧在亭子里乱蹿,小狐女依旧大呼小叫追在它后面;李萌抱着小白猫,警惕的看着年轻公费生;宥罪的几位猎手则纷纷用失望的眼神打量着他们的队长。 那都是什么见鬼的眼神!什么见鬼的想法! 有那么一秒钟,郑清想把亭子里这些家伙都淹死在湖里,或者喂他们吃一把鱼人的大粪。 直到波塞冬欢快的叫声变成一声惨叫。 小狐女震惊的声音划破夜空,刺痛男女巫师们的耳膜。 “有鬼啊啊啊啊!!!”苏芽完全没有大族出身女仆处变时的从容镇定,仿佛第一次见到鬼魂儿的白丁小女孩儿一样尖叫起来:“大大大大鬼啊啊啊!!!” 小白猫挣脱李萌的怀抱,顺着小女巫的胳膊爬了两步,转身上肩,继而纵身一跃,蹿到小狐女的肩膀上,尾巴勾着她的脖子,然后伸出爪子一抬,将小狐女快吓的掉下来的下巴重重的合了上去,也把她后续的尖叫堵回了嗓子眼里。 亭子里这才显得稍微安静了一点。 郑清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在波塞冬惨叫发出后,他就吓得回过头,惊慌的顺着波塞冬惨叫的方向望去。 也许因为蹦跶的太欢快了,小狐狸不知不觉蹿出了凉亭的边界,跑到符阵笼罩范围之外了。然后在苏芽还没抓住它之前,它就撞在了一团黑影上面。 由于是夜里,再加上凉亭周围灌木丛生,所以那团黑影原本并不起眼,仿佛一丛被修剪过的冬青一般——这也是小狐狸直愣愣撞上去的缘故,或许它只是想躲进灌木丛里与苏芽玩儿捉迷藏。 总之,在撞上那团黑影之后,波塞冬才悲伤的发现那是一个罩在匿形斗篷下的巫师,胳膊上还挂了皮甲护臂。小狐狸径直撞在了他的护臂上,疼的当场惨叫起来。 而黑影被小狐狸用力一撞之后,被撞的身形一歪,再也无法藏匿身形,顶着一袭黑色斗篷歪歪斜斜的站起身,仿佛一头刚刚苏醒的缚地灵。 这就是整个事情的经过。 郑清手中的巡逻木杖在凉亭的青石地板上重重一顿,一圈淡黄色的探测光环随之荡漾开来,急速掠过那团黑影。 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不是妖魔,不是鬼怪,也不是临钟湖里的鱼人或者河童。 根据探测光环的反应,郑清立刻做出了判断——那团黑影只不过是一个披着匿形斗篷的巫师罢了。更准确的说,是属于第一大学的巫师。 倘若外来巫师,在探测光环之下,肯定会闪烁起红色的警告光晕。只有面对第一大学的巫师,这道魔法才会如此波澜不惊。 “谁在那里?!” 郑清厉声喝问。 与此同时,他一手擎着木杖,一手已经探进灰布袋,摸出了自己的柯尔特银蟒,去掉了扳机保险。枪口斜斜对准了那位陌生巫师。 第一百八十四章 交锋 “淡定点,淡定点……不要激动。” 那团黑影显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数道魔法锁定,原地僵直了几秒钟,最终放弃悄悄溜走,慢慢转过身,摊开手:“我没有恶意。” 说着,他还用脚尖轻轻蹭了蹭躺在草丛里挺尸装死的小狐狸,补充道:“它没事,只是刚刚撞在我护臂的金属纽扣上了……可能脑袋会肿个包。” 波塞冬被他踢了两下后,终于不再装死,重新尖叫着,原地一蹦三尺高,身子在半空中灵活的一扭,仿佛一缕白烟似的,嗖的一下飘进了凉亭,躲到郑清怀里开始瑟瑟发抖。 郑清原本满脸怒气——尤其是看到那个巫师用脚尖踢了波塞冬两下之后,他心底的怒火更盛——但那个巫师略微熟悉的声音还是让他强行压制了心底的怒火。 “不管你有没有恶意,你已经违反了《第一大学管理条例》有关宵禁、夜间活动范围,以及临钟湖守则的相关规定……” 男巫面无表情的宣读着巡逻队的‘权利告知条款’,同时在脑海中努力搜索那个不甚熟悉的声音到底属于谁:“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将成为校工委后续处理方案的证词。现在我宣布将你带入校工委禁闭室,你是否有异议?” 那团黑影显然没有料到自己开口后,郑清还是这么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愣在了那里。 半晌,郑清等的都有些不耐烦,打算念第二遍‘权利告知条款’时,对方终于开口了。 “你还是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莽撞,”对方的声音有些低沉,而且听起来有些费力,仿佛嘴里含了两个核桃似的:“我原以为经过一个学期的学习……在这座校园里,你会变得稍微谨慎一点。” 郑清阴沉着脸,紧了紧手中的木杖。 他隐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宥罪猎队的几位猎手,以及苏芽、李萌两位小女巫都很明智的闭了嘴,没有在这个时候随意插口两人之间的对话。 那团黑影站直身子,伸手向前一拨,费力的穿过郑清设置好的符阵。 符阵淡黄色的光幕仿佛一张塑料布一般,在那位巫师双手随意的拨弄下被撕裂。凉亭四周几根立柱上挂着的符纸在暴力入侵下噼里啪啦,碎落一地。 没有了阻碍的冷风,嗖嗖的钻进凉亭,欢快的打着滚儿。 亭子里充斥着凉意。 但郑清感觉自己心底更冷。 即便自己使用的都是劣质符箓,即便那些符箓主要效果是保暖,但作为一种守护类型的符阵,面对陌生巫师随意一扯、一撕,就像纸一样被撕扯的粉碎,还是让他心情糟糕透了。 更糟糕的是对方那敏感的身份。 陌生巫师钻进凉亭,掀开了斗篷上的帽兜,露出一张郑清非常熟悉的,满脸横肉的面孔。 “真抱歉,”麦克·金·瑟普拉诺瞪着两颗漆黑的小眼珠,嘴上说着道歉,语气却显得极为冷淡:“我原本以为亭子里会更暖和一点……没想到这么不经碰。” “刚刚风大,没听太清。” “所以,你刚刚说的那些话,麻烦再复述一遍……谢谢。” 凉亭中一时陷入难堪的寂静中。 麦克·金·瑟普拉诺也是一位公费生,白手起家建立了学校排名前列的祥祺猎队,同时还组建了实力雄厚的祥祺社团。 更关键在于,他是阿尔法学院的学生。 而且他不是阿尔法学院的一般学生,他是阿尔法的公费生,《魔杖》钦定的星币系列骑士,阿尔法学院学生会的副主席,还是血友会奥古斯都头衔的两大竞争者之一。 眼下,血友会与神圣意志之间的关系有些紧张,雷哲与奥古斯都之间也是龃龉不断。报纸上的论战、学生之间的冲突、再加上鱼人部落与马人部落接二连三搞事情,使得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的关系处于一种非常微妙的平衡中。 任何一方不理智的行为都有可能酿成学院之间的更大灾难。 在这种情况下,阿尔法学院的明星学生,违反学府有关管理条例,深更半夜出现在临钟湖畔,身上还披了匿形斗篷,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造访的客人。 郑清死死盯着对面那位胖巫师,脑海中天人交战。 扣人,对方定然不会束手就擒。而打的话,不一定打得过对方。 要知道,对面那位巫师可是一手组建了祥祺社团,以微末身份从阿尔法堡一众传承深远的家族巫师中脱颖而出的人物。己方不过是几个刚刚入学半年多,还未完全摆脱新生标签的家伙。面对面硬扛,说不心虚那就是纯属脸大。 更重要的是,瑟普拉诺的诸多身份意味着他可以代表阿尔法的形象。在这段敏感时间,任何九有学院学生对他的攻击,都有可能被人上纲上线,当做九有对阿尔法的攻击来炒作。 但是不打,郑清也心有不甘。 一则,瑟普拉诺确实违规在先,不论事后阿尔法那边怎样胡搅蛮缠,对于九有学院来说,自己终究是占理的。再则,瑟普拉诺那厮竟然踢了波塞冬两下! 感受到小狐狸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的状态,郑清心底的怒气油然而起。一鼓作气,再鼓胀气,三鼓终于气炸了。 “我刚刚说的是‘你已经违反了《第一大学管理条例》有关宵禁、夜间活动范围,以及临钟湖守则的相关规定,现在我宣布将你带入校工委禁闭室,你是否有异议?’。” 郑清木着脸,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重复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 瑟普拉诺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因为郑清重复了这段话后,意味着双方再无回旋余地。根据上一次打交道的经历,瑟普拉诺原本以为郑清是一个手段圆滑的人物,全然没有料到他会死扛到底。 “这可真是令人惊讶。” 瑟普拉诺脸颊的赘肉抖了抖,挤出一丝略显狰狞的笑容:“这么说,你们有十足的信心把我留在这里?” “信心谈不上,但维护规则的信念还是有的。”郑清攥紧了手中的符枪,眼神死死盯着对面巫师的一举一动。 他的身后,宥罪猎队其他猎手已经悄无声息摆开了进攻阵型。 第一百八十五章 白猫居左,狐狸居右 有的人在面对巨大压力的时候会晕倒,有的人在面对巨大压力时会沉默不语,有的人在面对巨大压力会崩溃大喊大叫,还有的人在面对巨大压力时喜欢东拉西扯,通过转移注意力的方式,自己给自己降压。 比如目前的凉亭中,面对阿尔法学院的社团大佬,李萌同学就使用了最后一种方式。 “唔,你是阿尔法学院那个叫什么拉诺的家伙吧。”小女巫鼓着脸,若有所思的撸了撸怀里抱着的小白猫:“大晚上被人抓了现行,还敢威胁我们……坏蛋就是这样子的吧!” 小白猫甩了甩尾巴,一脸无奈——所幸李萌同学今天没有晕倒,倒显得其他人过于紧张了。许是察觉到这一点,郑清飞快的瞄了小女巫一下,叹口气,接口道: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小孩子才分好坏,成年人都只看利弊的。” “嚯,难得你能看这么透彻。”萧笑挑了挑眉毛,语气有些惊讶。 郑清感觉自己老脸有些泛红。 “咳,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狄更斯或者鲁树人,或者其他什么大作家说的。”年轻公费生虽然不介意别人夸奖自己,但很介意别人把自己当成其他人,所以立刻澄清道:“我只是稍稍做了改动,然后借用一下。” 他与萧笑虽然嘴里说着俏皮话,眼神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与此同时,张季信将手背在身后,打了个几个手势。宥罪猎队的猎手们悄无声息的变动了阵型,长老、胖子左右犄角,郑清居中,萧笑压后,蓝雀隐匿黑暗,林果则拽着李萌与苏芽,躲在了阵型最中央。 剩下两只小动物,不约而同蹿到了郑清肩膀上面。 小白猫居左,波塞冬居右。 一左一右两条尾巴勾在年轻公费生的脖子上,竟意外给人一种很暖和的感觉。即便如此,郑清仍旧能够感觉到波塞冬大尾巴上传来的隐隐颤抖。 麦克·金·瑟普拉诺好整以暇的看着对面那些一年级新生们变幻着猎队阵型,看着他们掏出法书,摸出一沓沓符纸,看着蓝雀抱着剑消失在黑暗中,看着张季信戴上拳套、郑清举起符枪,看着萧笑拿出龟壳,看着辛胖子的圆脸在昏暗的风灯下渐渐泛蓝,身躯缓缓涨大。 “信念是个糟糕的东西,它总是给弱者以错误的感觉……让他们觉得,他们似乎能够战胜命运。实际上,命运那个婊子养的,最喜欢这样玩弄人心。” 瑟普拉诺慢吞吞的开口,作了一番无病呻吟的感慨。 就是这样,郑清在心底暗暗吐槽——他发现不论是瑟普拉诺,还是维克托·唐·柯里昂,亦或者雷蒙德·雷丁顿,等等,这些社团大佬总喜欢在别人,尤其是陌生人面前谈谈类似哲学一样的话。 仿佛这样就能提高他们的档次,把他们从打打杀杀的小混混级别,提升到有思想有文化的道上大哥级别。 但郑清觉得,这些大佬之所以讲故事、谈哲学,更主要的缘故是因为他们除了打打杀杀便没有其他更有趣的生活技能了,也就只有通过谈谈类似空泛的话题,讲两个似是而非的道理,才能显出他们很有文化的模样。 用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来说,这属于他们满足尊重需要以后,追求自我实现的需要。 瑟普拉诺自然不清楚郑清心底这一番腹诽,仍旧慢吞吞的说着那些废话。 “……这可算不上什么明智的举动。”瑟普拉诺眯起眼睛,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还是说,你们觉得一支蹩脚的新生猎队,能够对我造成什么妨碍?” “吓!!” 蹲在左肩的小白猫凶狠的冲瑟普拉诺低声吼了一声。 这声低吼打断了社团大佬的废话,打破了场间压抑的气氛,让扒在郑清左肩的小狐狸竖起耳朵,也让一直阴沉着脸的郑清噗嗤一下笑出声。 “连只猫都不如!”年轻的公费生扬起手中的符枪,不在二话,啪的一下扣动了扳机,咆哮的符弹带着一抹淡青色痕迹径直向瑟普拉诺撞去,一同撞去的还有郑清压抑许久后发出的怒吼:“动手!” 淡青色的符弹撞入瑟普拉诺的怀中,眨眼间便化作一大蓬藤蔓,四下弹展开来,仿佛一头凶残的大嘴咕噜,一口将胖巫师吞了下去。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瑟普拉诺低沉的咒语在藤蔓团中响起,一抹橘黄色火花绽放开来,与此同时,他矮胖壮硕的身子也仿佛一条滑溜的游鱼似的,挣脱藤蔓团,出现在了宥罪猎队的斜后方。 “八点钟方向!双重‘我马’,放!” 郑清头也没回,厉声喝道。 回应他的是萧笑与林果整齐的咒语声:“我马虺隤!”“我马玄黄!” 两道土黄色的咒语擦过郑清身侧,将他袍角吹起,饿虎扑食般向瑟普拉诺落脚处扑去。 瑟普拉诺左右各执一本法书,同样回应以两道咒语,一道破解玄黄咒,保持了视线清晰;一道阻挡了虺隤咒,稳定自身状态: “奄有四方,斤斤其明!” “不震不动,不戁(nǎn)不竦!” 看到瑟普拉诺双手均被法书占据,没等郑清开口,早已准备妥当的张季信大吼了一个字:“上!” 然后便与辛胖子一左一右,挥舞着拳头向瑟普拉诺扑去。 宥罪猎队所有人都清楚,如果单纯论掌握的咒语数量与强度,他们几个一年级新生拼死也比不上高年级的瑟普拉诺。 唯一一丝希望,就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比如张季信与辛胖子的拳头、蓝雀的剑、以及郑清的符箓——趁瑟普拉诺还未拉开阵势释放更高强度的咒语,近身将其打败。 诚然,这种战术并不见得比群殴高明多少,但对目前的几位一年级新生来说,似乎是唯一的获胜希望了。 瑟普拉诺不愧是高年级的公费生,也不愧是祥祺猎队的创办者,面对宥罪猎队接二连三的打击,没有一丝慌乱,反而顺势丢出一道道化解咒,再次轻而易举从几位巫师的围攻中逃脱出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颗血符弹 麦克·金·瑟普拉诺现在非常恼火。 十几分钟前,他路过湖畔凉亭,看到这边有光,便鬼使神差凑过来瞅了瞅,却不料被亭子里飞出来的一颗‘狐弹’直愣愣命中,当场暴露。 这让他有种功亏一篑的失败感,同时也有一种向别人家丢大粪弹却在拿起粪弹准备扔的时候被人抓了现行的羞恼感觉。 当然,瑟普拉诺深更半夜来临钟湖并不是真的来往湖里丢大粪蛋的。 他夜里来临钟湖是为湖里的鱼人部落鼓劲儿加油,顺便进行新学期第一场交易——前几天禁魔节时临钟湖发生的混乱让许多在湖中的学生落了水,学生们虽然都安全上岸了,但他们携带的东西却被鱼人们私自截留了下来。于是鱼人部落又积攒了许多好商品。 这些‘商品’物美价廉,在贝塔镇黑市上的销路向来不错,祥祺会这几年的强势崛起,很多资金都是由这项事业供给的。 除此之外,麦克·金·瑟普拉诺还带来了阿尔法学院社团联合会中支持鱼人部落正义事业的那些社团,支援鱼人部落的‘正义基金’——包括一些金豆子、石制刀斧、骨符、甲牌,以及许多装饰鱼鳞与鱼鳍的小玩意儿。 这些东西现在就塞在他腰间的简易芥子囊里。 只需要十几秒,他就能在夜幕掩护下,与悄悄浮出水面的鱼人客户接头,然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倘若时间允许,瑟普拉诺也不吝事后多洗几遍手,当场拍一拍鱼人接头人的肩膀,告诉它阿尔法堡站在它们身后,是它们正义事业最坚强的后盾。 反正不花钱,多少说一点,也算一种隐性投资吧。 但现在,种种计划都在他好奇的一瞥之下落了空。 除了对自己多此一举引出麻烦的郁闷之外,瑟普拉诺更多的火气还是郑清等人的反应引出了的。 明明知道了他的身份,这群一年级的新生竟然还敢在他面前翻开法书,还敢冲自己挥拳头!倘若现在是在阿尔法堡的休息室,瑟普拉诺定然会让这些一年级的臭小子们知道什么叫匹夫一怒。 当然,作为一个有涵养的绅士,以阿尔法堡的名誉起誓,瑟普拉诺是不会承认自己是一个匹夫的,他也绝对不会把自己心底的郁闷表现在脸上的。表面上,他还是那位城府深重、喜怒不形于色的祥祺会大佬。 再一次跳出几位宥罪猎手的包围圈后,瑟普拉诺没有转身消失在夜幕中,而是狞笑着翻到自己法书的最后一页。 他打算给这些一年级的臭小子们一点深刻的教训——至于跟这些臭小子凑在一起那两只小动物还有那个小女巫,只能算她们不幸了。 “南山烈烈,飘风发发!” “南山律律,飘风弗弗!” “匪风发兮,涕泗滂沱!” “阚han如虓xiao虎,靡有夷届!” …… 与从容不迫的瑟普拉诺相比,郑清一开始就非常紧张。 他不止一次率领宥罪猎队的同伴们与裁决猎队进行训练,也不止一次被对方猎手们虐成狗。所以他深知在包括魔咒掌握程度在内的大部分基本功上,自己这边远远比不上瑟普拉诺。 就连上一次校园杯新生赛上,如果不是他身上意外跑出去一头大黑猫,将猎场上的妖魔们杀了个七七八八,郑清都很怀疑自家猎队能不能比马修的猎队表现的更强一点。 因此,在向瑟普拉诺动手的第一时间,他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自己射出的第一枚符弹没有奏效,没关系,郑清完全可以接受。如果瑟普拉诺被自己第一枚符弹就困住了,那他可能还会怀疑自己遇到的是不是一个假的瑟普拉诺。 萧笑与林果的‘双马咒’失效,虽然令郑清有点失望,却也可以接受。 毕竟这两条咒语是阿尔法学院的学生最先接触的咒语——就像九有学院的学生最先接触束缚咒一样——许多好学生都会仔细钻研这类基础咒,相应的,这些咒语的破解咒、防御咒也非常丰富。瑟普拉诺眨眼就避开了这两道咒语,反而说明他身上没有携带什么强力护身符,不敢大意硬接这种杀伤力不强的诅咒。 然后宥罪猎手们以己之长攻彼不算短处的短处。 出乎郑清意料,瑟普拉诺仍旧没有硬接,而是再一次使用了逃脱咒。 这就令郑清有些措手不及了。在他看来,身材壮硕、满脸横肉的瑟普拉诺应该不是一个畏惧近身打斗的家伙,而且从他以前搜集的材料来看,瑟普拉诺的格斗术也是很出色的。更重要的是,连续多次避而不战,就连郑清都会感到一点点憋屈,对面那家伙怎么能用的这么熟练! 只要他肯与张季信等人动手,只需纠缠十几秒,郑清就能将准备好其他后手丢出去,再不济,他们也能支持到巡逻队其他队员到场。 横竖都会逮捕瑟普拉诺,唯一区别在于自己动手可以稍稍报复一下,巡逻队到场后就只能公事公办了。 可惜瑟普拉诺没有给郑清这样的机会。 逃出包围圈的瑟普拉诺翻开法书,四重咒语声几乎同一时间在郑清耳边响起:“南山烈烈……匪风飘兮……靡有夷届!” 郑清没有听说过这道咒语。 但凭借着咒式中的关键词以及冥冥中那一点感悟,更重要的是瑟普拉诺那严肃的表情,郑清立刻意识到这道咒语不是一道单纯用来招风的小咒语,很可能是涉及‘风灾’或者‘风劫’的咒语。 在夜幕下,临钟湖畔,使用这么一道咒语既不会有巨大的火光、爆炸声,也不会出现莫名嘶吼与异常嘈杂,能够最大程度延迟巡逻队其他人发现的概率,可以说再恰当不过了。 不知这道咒语渊源与具体效力,也不知这道咒语具体诅咒谁——郑清很怀疑这是一道范围性质的咒语——自然也没办法做针对性阻挡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危局,郑清下意识转动了手中银蟒的弹匣。 转到了弹匣最后一格。 里面装了一颗郑清自己绘制的血符裹出的符弹。 然后他瞄准瑟普拉诺,扣动了扳机。 第八十七章 千军万马来相见(上) 在郑清端起柯尔特银蟒瞄准瑟普拉诺的时候,胖巫师还在心底悄悄嘲笑了郑清一下。 果然是没经过几次狩猎的新人,不知道面对自己这样的魔咒攻击最佳选择是针锋相对的释放咒语,其次的撒腿就跑,再不济浪费个护身符躲在乌龟壳下面,虽然会失去先手,却也能很好规避风险。 而像郑清这样,打算用符弹或者其他什么咒语打断他施法的行为,再愚蠢不过了。 即便不考虑身上挂着的几道护身符,瑟普拉诺也有十足的把握在郑清那颗符弹彻底发挥效果之前,先将自己的诅咒落在对方身上,然后再从容不迫的离开。 但是当符枪响起,一枚笼罩在血色中的符弹从枪口喷出,撞向他的时候,瑟普拉诺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符弹的个头并不起眼,出膛后的速度也大致看得清,唯一出乎瑟普拉诺意料的,是伴随着那缕笼罩在符弹之上的血芒,铺天盖地而至的庞大压力,令人窒息。 见鬼的愚蠢! 见鬼的血符! 见鬼的威力! 瑟普拉诺完全有理由相信,这颗符弹是某位不知名的大巫师用自己的心血炼制的符箓。天见可怜,只不过是校园里的一场小小的冲突,需要浪费这么宝贵的符箓吗?郑清脑子是让僵尸啃过的吗?! 有那么一瞬间,瑟普拉诺不知道应该为自己引来这么一颗符弹感到荣耀,还是抱怨一把学校在新生猎队应激教育方面的缺失,亦或者,为自己无法从符弹攻击下逃脱感到悲伤。 …… …… 与处于绝境中的瑟普拉诺不同。 扣动扳机的第一时间,郑清还下意识向队友们喊了一声“反跑!”。 在他印象中,打断对手施法过程之后,理论上应该立即调动本队猎手们转换阵型,重新包围对手、组建攻势。而转换阵型的办法,郑清现在满脑子就只有卡瑞尔战术了。 反跑是卡瑞尔战术的精髓,也是今天晚上宥罪猎队训练最多的科目。在紧张状态下,郑清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卡瑞尔战术‘强壮能占弱小的便宜,聪明能占强壮的便宜’这句话。 但可惜的是,他的大脑中除了这句话之外,一点聪明的战术都想不起来,只能想到‘反跑’‘反跑’还有‘反跑’——或许自己真的是个笨蛋吧,郑清脑海还有一丝闲暇自艾自怜。 喊过之后,郑清才猛然醒悟自己干了什么。 他刚刚用了一颗镇压血符裹制的符弹,来对付瑟普拉诺! 上一次使用血符弹的后果,年轻公费生仍旧历历在目——身高五米以上,体格庞大,气焰嚣张的撒托古亚后裔,在那抹红光之后变成了一滩烂泥。 即便郑清无数次在心底安慰自己那是特殊情况,或许那头孽妖运气不好,恰好与自己血液发生了某种未知反应,所以才炸成烂泥,但这丝毫不能掩盖一个事实。 那就是他用血符裹制的符弹,威力有些大的出奇。 但就算是反应过来,一切也已经来不及了。 郑清亲眼看着瑟普拉诺的表情从轻蔑到震惊最后是绝望。看着他追悔莫及的样子,郑清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丝欣慰,甚至觉得他现在很有心情摸出自己的银壳怀表,看看时间。 …… …… 海明威老人是第三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的巫师。 作为临钟湖夜间巡逻队的领队,他并不像前任那样喜欢喝酒遛狗,而是秉承了教学与魔法研究时期的习惯,工作中一丝不苟,严肃认真。 所以,当宥罪猎队撞破瑟普拉诺的行藏时,海明威老人第一时间发现了异常。 这并不困难,只要他们这些老家伙愿意,学校里没有多少事情能瞒得过他们。充其量只是假装不知道与装作刚知道之间的区别罢了。 但对九有学院猎队与阿尔法学生之间的偶遇,海明威老人一时犯了难。 诚然,他可以立刻出现在那座凉亭里,板着脸将那个看上去壮壮实实的阿尔法学生带走,然后给他一个记过处分。但老人很怀疑这样的选择有没有什么效果。 毕竟阿尔法堡里那些家伙是出了名的不要脸——明面上一个个喊着荣誉高于一切,实际上做出的许多事情毫无底线——倘若让那胖子领着个记过处分回堡里,十有八九他还会被阿尔法的学生们当成英雄。 毕竟不是哪一个阿尔法都有胆气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去九有学府撩老虎胡须。 除了上述考量之外,现在学校里纷乱的局面也一定程度影响了海明威老人的判断。不论是学生之间的冲突,还是学院之间的论战,亦或者鱼人部落、马人部落的骚动,都让原本已经风声鹤唳的校工委疲惫不堪。 掌管校工委事务的若愚副校长不止一次私下里向他们这些老家伙嘀咕过,让大家在遇到类似冲突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够息事宁人最好不要惊动正规流程,免得折腾出什么新的更麻烦的幺蛾子。 就像马人部落那场冲突,原本不干学校什么事情,纯属贝塔镇与马人部落——校外两个巫师自治组织之间的纠纷罢了——但是在阿尔法学生插手之后,这坨屎便结结实实糊在了第一大学的脸上。 基于上述多重考虑,海明威老人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暂时旁观那场小冲突。如果学生们能够私下里解决,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这个决定刚刚做出不到三十秒,场间的情形就一变再变。 不知什么缘故,场中情形突然恶化,九有学院那个叫郑清的巡逻员开了第一枪,然后阿尔法的胖巫师反击。 兔起鹘落,眨眼双方便交战数轮,蒸腾的魔力激起的层层反应,便是海明威老人不出手,闻讯而至的其他巡逻队员与学府的守护阵法,也不会视而不见。 然后,老人看到了郑清射出的最后一颗子弹。 看到了那抹红色。 于是,老人骂出了今晚旁观这场冲突的唯一感想: “操!” 第一百八十八章 千军万马来相见(下) 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姚小米教授察觉郑清使用血符弹的时机,比海明威老人还要早那么一两个瞬间。 因为他在郑清的符枪与血符弹上都留下了魔法标记——只要两者同时被激发,姚院长便会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海明威老人需要等到符弹出膛之后才能判断出它的威力,而姚院长在扳机敲到符弹弹壳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知道了。符弹从弹仓到枪口之间的距离,就是姚院长比海明威老人反应稍早的那个瞬间。 当然,之所以留下魔法标记,并不是姚某人偷窥上瘾,想对自家学院的小鲜肉下手。 他只是想以防万一,在某位年轻公费生在搞出更大乱子之前,让我们的院长大人有一个缓冲时间罢了。自从那个寒假尾巴,郑清去寂静河溜达一圈打爆一头撒托古亚的后裔之后,姚教授便下定决心,不能让这小子继续胡搞下去了。 这一次还好,只是撒托古亚那厮的后裔。撒托古亚那家伙距离学校隔了十万八千个世界,便是赶来也不济什么大事。 倘若郑清射爆的不是撒托古亚的后裔,而是某头大妖魔的后裔或者某位外星使节里的浪荡子,难道巫师世界要陪着这个年轻巫师与妖魔来第三次世界大战吗? 所以,在血符弹出膛的第一时间,姚教授的神念便穿过大半座学府,笼罩在了郑清左右。 转瞬间,他已经知晓了场间状况——情况不能更糟糕了,阿尔法学院那个竞争奥古斯都头衔的胖子跟郑清发生了冲突,就要被一枪轰死了。 电光火石之间,姚院长已经来不及跨越学府内的重重禁制,真身降临现场阻止悲剧发生,他只来得及把自己的烟斗丢过去。 “嗤……” 黄铜烟锅带着几簇烟灰,破开空间屏障,落在符弹与瑟普拉诺的脑袋之间。 “咣!!” 血红色的符弹与突兀出现的烟斗撞在一起,将那黄铜制的烟锅打了个粉碎,然后去势稍缓、血色略轻、弹道微偏,继续向瑟普拉诺的肩膀撞去。 有了这么一瞬间的缓冲,海明威老人的木杖也探了过来。 赭黄色的木杖戳破空间,斜斜向下,重重的扎在符弹与瑟普拉诺之间,将地上的青石板扎了个通透,扎出一片蜘蛛网般的龟裂痕迹。 木杖落地生根,迎风而涨,从数指粗细骤然涨大到象腿粗细,仿佛一块宽厚的门板一样,结结实实的挡在瑟普拉诺身前。 符弹周身缭绕着淡漠的血色,一头撞了上去,硬生生在木杖上撞出一个漆黑、深邃的大洞,撞出一缕缕青白交加的烟气,最后将木杖撞穿。 “嘶……” 隔着大半座学府,一直关注这边状况的姚院长倒抽了一口凉气,搓了搓手,庆幸不已:“亏得我刚刚还想用手去挡那颗符弹呢!不过,真是可惜了,我那烟斗用了好多年了……” 有了姚教授与海明威老人两次出手,那颗符弹的威力已经被削减去了九成九,方向也早已偏到不知哪里去了。 剩下一分力气的符弹,终于可以毫无阻碍的擦到瑟普拉诺的肩膀。 胖巫师身上的护符噼里啪啦仿佛过年时的爆竹声一样,响了好一阵子,才终告一段落。失去动力的符弹‘叮咚’一声落在青石板上,弹身上的符文最后闪烁几下,然后整颗符弹倏然化作一蓬黑灰,堆积在一起,仿佛一座小小的坟头。 四周,响起一片轻轻的吁气声。 …… …… 在学府一隅发生这起事故的时候,校园外,贝塔镇上的三有书屋里,也有人对此心生感应——不,准确说,心生感应的是一只猫,一只黄花狸。 黄花狸原本蹲在书架上,目光灼灼的看着店里出现的两位客人,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侧着脑袋,转头看向窗外。 “出什么事了?”客人之一的鼠仙人同样敏锐察觉到那个方向爆发了短促但是激烈的魔法波动,但因为学校守护阵法的影响,这种感觉过于模糊与混乱,所以他选择询问书店里的猫。作为老头子的猫,黄花狸在整个学校都有许多特权。 “关你屁事。”黄花狸收回目光,不屑的瞅了鼠仙人一眼。 鼠仙人不以为意,只是抬起爪子捻了捻嘴角的胡须,语气莫名:“其实我早上就觉得学校有事情要发生,所以才选择今天出来……就是不知道这么躲开是好事还是坏事。” “阿嚏!”鼠仙人身旁,一只赭色的小胖仓鼠重重的打了个喷嚏,打断鼠仙人絮絮叨叨的话:“屋子里什么味儿?!” 黄花狸瞅着被肥瑞喷起来的灰尘,脑袋向后仰了仰,干巴巴回答道:“时间的味道。” 肥瑞抽了抽鼻子,否定了黄花狸的说辞:“不,不是时间。是干枯的霉菌,混杂着臭虫、猫尿还有茶叶渣滓的味道。像那些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身上的味道一样,让人闻了就有种全身都已经腐朽的感觉。” “你不是人。”黄花狸态度恶劣的否定道。 “这可太令我失望了……我还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巫师来着。”肥瑞摊开小爪子,语气略带惋惜之情。 “老鼠也能当巫师,但你不是人。”黄花狸坚持着自己的论调,重复了一遍。 “呵呵。”肥瑞呵呵两声,终于不再这个话题上与黄花狸争执了。 两鼠一猫之间一时无话,书店内陷入尴尬的沉默。 沉默了几秒,黄花狸忍不住又向窗外学校方向瞅了一眼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两个,今天来这里,干啥喵?如果没事就快滚,我还有事喵!” 鼠仙人与肥瑞互相对视了一眼。 “咳咳,”肥瑞干咳一声,小声说道:“过几天,我们可能会邀请郑清同学去林子里转一圈,探索那个新诞生的秘境……你要不要提前检查一下行程?” 鼠仙人连连点头,没有其他补充。 黄花狸尾巴一扫,卷起一片尘土,糊了两只老鼠一脸,声音阴沉沉的:“你们叫学生出去,关我屁事……我又不可能认识学校里的每个学生!” “但我需要提醒你们,如果学校里任何一个学生因为你们俩的行为出事,你们就等着被埋进黑狱最深的地方,当那棵树的肥料吧!” 第一百八十九章 惹祸了 郑清对这场‘巡逻事故’最后一个清晰的印象,是瑟普拉诺毫无知觉的躺在地上,被闻讯而来的巡逻队员们手忙脚乱抬走了。 当时现场乱糟糟的。 郑清唯一听清的一句话就是‘你又惹祸了!’,他不知道是谁说的这句话。 什么叫‘又’?! 上学期,那头河童妖是它自己找上门的;猎赛上那只大黑猫也是它自作主张冒出来的;冬狩的时候自己从头到尾都老老实实,外贼入侵也是自己的锅?还有不久前寂静河湾道上蹲着的大蛤蟆,也是它先睁开眼的——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我防卫,自我防卫懂吗? 郑清感觉自己很冤枉,但他找不到人来抱怨。 因为随着巡逻队其他队员一起来的现场的,还有助教团的几位助教、校工委的几位校工以及几位他认识以及不认识的巫师。 宥罪猎队其他猎手们,被助教团的助教们带走了,据说要去校医院帮大家检查身体。 苏芽与波塞冬,被从青丘公馆赶来的苏蔓女仆长带走了,她手里拿了苏施君的批条。 李萌与小白猫被学校的一位女教授带走了,听旁边几位助教话里话外的意思,那位女教授应该是姓蒋,出身钟山蒋氏,与蒋玉是远亲,所以与李萌也有一点点关系。 所有人都离开,只留下年轻的公费生,在夜晚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了小半个钟头后,才被咬着烟斗的老姚带去了他的办公室——郑清注意到老姚好像换了一个新烟斗。 与前几次来办公室的感觉不同。 今天为老姚办公室守门的两位门神并没有坐在地上打牌,而是非常严肃、非常认真的在门板上走来走去巡逻。他们手中擎着的武器划拉着门板边框,带起一溜火花。 郁垒脚下的金眼大白猫也没有了往日的慵懒,溜圆着眼睛,竖着尾巴,精神抖擞的注视着过道里来来往往的每一位路人。看到老姚与他身后的年轻巫师后,这畜生还龇了龇牙,露出嘴角几点寒芒。 “口令!” 注意到老姚带着郑清打算进门,郁垒一个马步站稳身子,一手向前平伸,五指张开,做出一副‘请停下脚步,接受检查’的姿态。 他的同僚不安的瞟了他一眼,他的大白猫臊眉耷眼的垂下眼皮,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地上扫来扫去,打定主意不看接下来剧情发展。 老姚斜乜了门神一眼。 “山茶花。”他闷声回答道。 郁垒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瞥了一眼,立刻跳到一旁将门打开,眉开眼笑道:“没错,就是这个……您这是换烟斗了?” 老姚把烟斗咬的翘了起来,用鼻子答应了一声,低头进了办公室。 郑清耷拉着脑袋,跟着教授进了门。隐约间,他听到身后两位门神在激烈争论老姚上一个烟斗去哪里了,以及山茶花作为今天的口令到底是什么意思。 随着巫师进门,攀附在办公室天花板间藤网上的灯火虫们次第苏醒,它们的腹部也开始缓缓闪烁起乳白色的光芒,洒落一室明亮。办公室的窗帘紧闭着,透过帘幕的细缝,隐约可以看到窗外漆黑一片的世界。 姚教授将斗篷挂在墙壁的衣架上,走到办公桌后面,开始低着头,闷声不语的批改材料。 而郑清一进门就开始自顾自言自语起来:“我真蠢,真的。我单知道阿尔法的人跟临钟湖鱼人部落有勾结,却不知有巡逻队的时候他们也敢来。海明威老人分配任务后,我就去巡逻了,我们猎队其他猎手还帮我呢,我是队长,他们都是听我安排的。” “猎队要做夜间训练,我就去自己巡逻,来回好几趟,都没什么异常。回到凉亭,要休息几分钟,波塞冬就在那里闹……它还小,不懂事,就跑出亭子了。结果亭子外面蹲着瑟普拉诺,波塞冬一头撞了上去,头上撞了老大个包。瑟普拉诺还很不讲道理的踢了波塞冬几下。” “波塞冬从生下来就跟我在一起,像我儿子一样,我们猎队所有人都很宝贝它。” 听到这里,老姚嘴角抽搐了一下,只不过他没有抬头,郑清并未发觉这一点。 “……它被欺负了,大家都气不过,再加上瑟普拉诺学长违反学校管理条例在前,所以我就按照标准流程,向他再三宣读了‘权利告知’,要求他服从安排,束手就擒。” “结果他试图反抗……我原本没想打死他的,我的符弹都是自己裹的,没有任何一张杀伤性符箓,都是束缚符、镇压符、辟邪符之类的控制类符纸。” 听到这里,老姚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看了年轻男巫一眼。 “你没想打死他?”教授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似的:“难道你不知道你自己裹的血符威力有多大吗?前段时间你不是刚刚在寂静河上打爆一头撒托古亚后裔吗?” 郑清闻言,立刻闭了嘴巴。 停了片刻,他便重新开始喃喃自语起来:“我真蠢,真的,我单知道用血符画的符弹威力很大,能打死沉默森林里的怪物,却没想到会这么可怕。我原先以为它只会对妖魔怪物一类的东西起作用……” “知道自己蠢就不要反复强调了!”姚教授按捺不住,站起身,训斥道:“让你参加校猎赛,你把一大半猎物都杀了;让你参加冬狩,你在沉默森林里捅了个窟窿(指新诞生的秘境);让你去踏青,结果你跑的人都没影儿了;最后去巡逻,还差点把人打死……怎么让你老老实实就这么难呢?为什么巡个逻,都能搞出这么大事情!” 郑清耷拉着脑袋,腹诽不已——关我屁事,关你屁事,关蠢不蠢什么事! 当然,腹诽之所以是腹诽,就是不好说出口的话。 所以任凭老姚在书桌后唾沫横飞,郑清始终耷拉着脑袋,安安分分接受训斥。总归要走这么一遭,早死早超生罢了。 虽然如此,但他也时不时抬起眼皮,偷觑一眼,看老姚什么时候换气,或者骂过瘾打算喝口茶歇息一下。 或许心底郁积了太多火气,郑清一直没有等到姚教授歇息的时候。 直到他第五次,或者第六次抬起眼皮偷觑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瞟到教授身后的窗帘上,出现了一个古怪的黑影。 一个扭曲的,仿佛鬼怪一般的黑影。 第一百九十章 黑影 巫师世界是有鬼的,这一点郑清很清楚。 在第一大学呆了大半年,各色的幽灵、僵尸、吸血鬼、狼人等鬼怪生物郑清也见过不少,但真正意义上类似小时候恐怖片里的那种黑影鬼怪,郑清确实还没见过。到底这里也算是巫师世界首善之地,少有那些怪异的存身之处。 但眼下,他似乎就有这样的机会了。 倒映在床帘上的黑影约莫是个兽形,有头,有四肢,隐约间还有一条尾巴。 因为是晚上,灯火虫的光线原本就不均匀,再加上窗外有风,细小的冷风透过窗户缝隙钻进来,吹的窗帘微微摇晃,衬的那道黑影愈发扭曲。最关键的是那道黑影还很清晰。即便是在颜色深沉的帘幕上,也能清晰的倒映出它的形态。 扭曲的头,扭曲的身子,扭曲的四肢,扭曲的尾巴——整个扭曲的黑影,让郑清的表情也跟着扭曲起来。 他瞪着双眼,伸手指向那道黑影,半张开嘴,嘶嘶着,倒吸着凉气。 正在训斥年轻公费生的姚教授很容易察觉到男生的异常,他倒没有觉得郑清在跟他开玩笑,但他也不认为郑清真的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充其量就是自己吓唬自己。 毕竟这是在第一大学,这里是九有学府院长办公室,而他则是九有学院的院长,巫师世界的顶级大巫师。哪个魑魅魍魉有那么大胆子敢在他面前蹦跶,不怕被捉去做实验吗? 虽然心底有这样的判断,但作为一个巫师,必要的谨慎老姚还是有的。 他眯起眼,一手捏着新买的烟斗,一手按在了桌边放着的法书上,径直回过头。 于是,他也看见了那道倒映在窗帘上的黑影。 姚教授扯了扯嘴角,抬手冲那道黑影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黄先生……先生身体可好?” 前一个先生是对客人的尊称,后一个先生则是代指客人身后那位大人。 窗帘微微抖动了一下,一只有着琥珀色眼睛的黄花狸从窗帘后钻了出来,踩着窗台,灵巧的一跃,蹿到了姚教授的书桌上,然后仿佛一位打了胜仗的贵族大老爷一般,踱着小方步,绕着书桌巡视一周。 郑清发现第一大学的猫似乎都有这坏毛病,总喜欢在陌生环境里圈地宣誓主权。 巡视一周后,黄花狸大大咧咧的趴在姚院长的茶杯前,把脑袋探进去,舔了两口茶水,然后呸呸嘴,扭头看向茶杯旁放着的点心盒子,犹豫几秒,最终没有把爪子伸过去。整个过程中,老姚一直笑眯眯着,没有打岔。 直到这时,它似乎才想起刚刚有人跟它打招呼,回头看了老姚一眼。 “嗯,好的很。”黄花狸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了老姚问题——它向来不喜欢姚老头脸上那副假笑,仿佛多笑两下就能掩盖他那火爆的小脾气似的。 听到它说话,一直呆滞在桌前的某公费生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黄,黄哥?!你怎么在这里……刚才吓死我了。” 黄花狸鄙夷的看了男生一眼:“芝麻绿豆大的胆子,从小到大一直不见长进。” 郑清赧然着低下头。 然后他意识到一件事。 “您认识黄哥?”男生抬头,看向姚教授,好奇的瞪大眼睛。 老姚还没来得及回答,黄花狸便粗暴的打断了郑清的问题:“以前开书店的时候这个老头儿经常来店里买书!” 姚教授咳嗽了两声,把烟斗重新塞进嘴里,没有否认。约莫就算默认了。 郑清还想追问姚教授是不是认识吴先生,黄花狸却不打算让他继续问东问西,脑袋向前探了探,盯着郑清腰间挂着的灰布袋。 “你的符枪都在吗?”它径直开口问道。 “符枪?”郑清的手下意识伸进灰布袋里,摸到冰冷的枪身,然后他点点头:“都在。” “都还能用?没坏?”黄花狸的尾巴甩了甩,拂过书桌上的茶杯。几根猫毛似乎随着尾巴的拂动飘落进杯子里。老姚不为人察觉的皱了皱眉,打定主意稍后好好把自己被子消消毒。 听到黄花狸的问题,郑清立刻醒悟过来。 “唔……确实,差点忘了。”他把不久前刚刚用过的柯尔特蟒蛇拿出来,熟练拆开。就像黄哥说的那样,符枪的扳机、弹匣、保险等结构上烙印的符文大都出现破损,其中最严重的是枪管上的符文,许多都已经被彻底磨灭了。 年轻公费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果然如此。 上一次在沉默森林轰那头大蛤蟆的雷明顿,事后就被他发现出现符文破损情况,但好歹也是大巫师送出的礼物,即便有些故障,却也不影响简单使用。 那时郑清就猜测过自己使用血符弹对符枪是不是有什么严重影响。 所以这一次,他特意挑选了状态良好的蟒蛇转轮枪来射击。结果‘喜’伤参半。‘喜’的是他的猜测得到了验证,射了一发血符弹后,蟒蛇转轮上的符文阵式果然出现了毁损。 令人悲伤的是,这把枪显然比不上苏施君送的雷明顿结实,枪身上下大量符文被磨灭,明摆着丧失了进一步使用的功能。 “哦,不!”年轻公费生哀嚎一声,捧着自己的符枪,有些不知所措。他现在上猎场的大部分底气都在这两柄符枪上,倘若符枪都报废掉,那他岂不是又要回到用弹弓发射符弹的老办法上了吗? “格林杂货铺能修符枪吗?”郑清满怀希望的看向姚教授。他也不是没想过买新符枪,但一则符枪购买手续复杂、价格昂贵;二则这是别人送他的礼物,随便丢弃也不好;三则预算有限,他到底还是一个勤俭节约的好孩子,能省尽量省一点。 老姚吧嗒了两下烟斗,摇摇头:“你都说了那是杂货铺,怎么可能会修符枪……马丁·托儿炼金公司倒是有这方面业务。如果你不放心,也可以找学校的炼金师……” “找阿尔法堡的那些人?”黄花狸嘲笑道。 老姚闻言,哑然无语。 这确实是个问题。第一大学炼金术最高超的学院就是阿尔法学院,相应的,绝大部分技艺精湛的炼金术师也隶属于阿尔法学院。考虑到目前两所学院之间的龃龉,不仅郑清不方便去那边找门路,便是老姚也拉不下脸去拜托对方。 第一百九十一章 符枪被收走了 郑清的两柄符枪最终被黄花狸收走了。 因为黄花狸表示它可以找吴先生帮郑清来修枪。 按照黄花狸的说辞,让吴先生修理符枪不仅不会收取任何费用——毕竟郑清是他的学生——而且先生还能帮忙升级一下枪身上面的符文咒式,不至于以后再打两枪,符枪上的咒文会再次出现毁损与磨灭的情况。 听上去不错,但年轻公费生却非常怀疑黄花狸这么做更重要的因素在于限制自己的‘破坏力’。毕竟自己现在有了前科。最近一段时间开的两枪,一枪轰爆了撒托古亚的后裔,另一枪差点打死学校的学生。 如果郑清不打算在丹哈格的特设监狱里孤苦一生,那么一定的自我约束是非常必要的。 姚教授对这件事的反应便很能说明问题。 对于黄花狸收走郑清的两杆符枪,他是举着烟斗赞成的。 “就算你不收走,学院也打算替郑清同学‘保管’他的符枪。”老姚咬着烟斗,一边喷云吐雾,一边笑呵呵补充道:“这个保管仅限于校内……第一大学到底是一所学校,不是猎队竞技场,也不是新世界的自由猎场。允许学生们拿着法书已经算非常宽容的做法了。” “或许你们应该拟定一条新的校规,不允许学生日常持有任何杀伤力过高的魔法用品。”黄花狸捂着鼻子建议道。办公室里的烟气愈发浓重,对于嗅觉敏锐的它而言实在不够友好。 郑清越听,心底越不是滋味。 “星空学院里的气氛与竞技场相比差别也没有那么大吧。”年轻公费生勇敢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在他看来,既然星空学院推崇‘战斗力至上’,那么第一大学就不应该在这一方面对学生做出限制。 老姚咬着烟斗,斜乜了男生一眼:“但你是九有学院的学生呐……另外,允许他们打架,不代表学校允许打死人。你那两枪有点犯规。” 黄花狸挪开捂着鼻子的爪子,蹲起身子,严肃的看向郑清,甚至连尾巴都不摇了。 “这也是我要叮嘱的最后一件事。”黄花狸郑重其事的看着男生,竖起耳朵:“你现在连注册巫师的考核都没有通过,算不上一名真正的巫师。任意滥用血符,会对你的身体造成巨大的负担,这不仅仅会影响你的身体健康……” 说着,黄花狸抬起爪子,点了点它的脑门,然后继续说道:“而且还会对你在巫师之路上行走更远造成不必要的阻碍。” 使用血符对身体的危害,郑清自然是一清二楚的。他也没打算把血符当成自己常用符箓,只不过偶尔才准备一两张,充作底牌用罢了。 与黄花狸的这番叮嘱相比,郑清对它话外透露出的另一个讯息倒是很感兴趣。 “你,您怎么知道我用的是血符?!”郑清记得自己从来没有向黄哥提过这件事。 黄花狸眨了眨眼睛,扭头看了姚教授一眼,表情有点奇怪:“难道有人不知道吗?” 老姚咬着烟斗,笑眯眯的摇了摇头,轻咳一声道:“上次你打了撒托古亚后裔之后,在三叉剑做过笔录。那份笔录学校有备份的。” 郑清懵懂的点点头。 所以,学校知道,跟黄哥有什么关系? 但教授与黄哥显然不打算向男生解释更多。 黄花狸拉扯着身子,伸了个懒腰,然后抖了抖身上松软的皮毛,转头看了窗外一眼。 隔着窗帘的缝隙,外面仍旧是黑黢黢的世界。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走了。”它转身向书桌边缘走去,尾巴顺势扫过郑清的鼻尖,让男生忍不住有种打喷嚏的冲动。 郑清强行忍住了这股冲动,这让他的脸色憋的通红,还险些把眼泪憋出来。 黄花狸注意到男生眼泪汪汪的表情,错以为男生不想让它离开,心底有了一丝丝感动。 “不要做出这幅小孩子的模样,你已经是一个大人了。”黄花狸停下脚步,扭头看了男生一眼:“如果有什么事,就写个字条顺着门缝塞进店里……你知道是哪家店吧。” 黄花狸口中的店,自然就是‘三有书屋’了。 郑清轻喘一口气,用力点点头。倒也不好意思纠正黄花狸的错觉了。 “不再多坐一会儿吗?”一直站在窗户旁边的姚教授把烟斗从嘴边拿了下来,笑着问道:“我刚刚想起,前些天鲁镇百草园送了一点阿缺花茶,味道正好,你要不要喝两口再走。” 郑清明明白白看见自家黄哥喉咙动了动,咽了好大一口唾沫。 但它最终没有留下。 “有两只老鼠还在店里呆着,我不放心。”黄花狸轻巧的跃到窗台上,侧着身子,钻进窗帘后,这让它后半截话的声音变得沉闷了许多:“惊蛰之后,冬眠的虫子都钻了出来,到处都乱糟糟的……我总要比那些爬虫跑的快一点,才不至于在阴沟里翻船。” 郑清十分肯定黄哥这番话有其内在含义,但他却不得而知。 相反,老姚应该是了解的。 所以他并没有继续阻止黄花狸离开,只是最后又追问了一句:“明天一早,校工委还有其他部门可能就会出具对郑清同学的处理意见……你要过来旁听一下吗?” 黄花狸的身影原本已经消失在窗帘后,只留下一片摇晃着的扭曲的黑影,闻言,黑影停止了扭曲。 半晌,窗帘后传出了它的冷喵声:“这是你们学校自己的事情,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关我屁事……有本事你们把人开除呐?!” 说罢,窗帘微微一晃,那道黑影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郑清听着黄花狸这种毫不负责任的话,吓的小脸儿惨白。 老姚向前走了一步,掀起帘子瞅了瞅,窗台上确实空无一猫。窗户也闭的严严实实,便连之前隐约穿过窗缝的冷风,也消失的一干二净,仿佛一切都是郑清错觉似的。 教授回过头,看向脸色惨白的男生,吓唬道:“听到没……连那只猫都说让我们把你开除!你怎么就这么让人不省心呢?!” 我怎么知道? 我也想老老实实上学啊! 事情搞成这个样子,我比你还绝望,好吗?! 郑清耷拉着肩膀,表情沮丧。 第一百九十二章 意见冲突 学校里一位学生险些丧命,不论在白丁世界亦或者魔法世界,都属于一起重大安全事故。 尤其这件事发生在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之间,尤其这两所学院最近龃龉不断,尤其出事的阿尔法学生还拥有学生会副主席、学生领袖、猎队队长等诸多头衔。这一切都让事件的严重程度又上升了几个台阶。 天色刚蒙蒙亮,来自丹哈格、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第一大学校工委、第一大学学生会、阿尔法学院院长办公室、阿尔法学院学生会、阿尔法学院社团联合会等诸多涉事机构的纸鹤便纷至沓来,一群一群的飞入老姚的办公室。 这种情况在周末的第一大学校园里非常罕见。 所有纸鹤飞信里讨论的核心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何处理涉事双方。在这一点上,阿尔法学院与九有学院的意见对立非常明显。 来自阿尔法的纸鹤大多强调郑清的暴力行径,强调他的行为违背了第一大学和谐有爱的传统,违反了第一大学诸多条例,需要严惩。但与此同时,这些纸鹤又对瑟普拉诺‘疑似’违规的行为视而不见,仅仅表示当事人重伤在院,学校应以人文关怀为主。 而九有学院的纸鹤都在反复强调了巡逻队拥有先发制人的执法权力,面对危险情况时巫师魔法偶尔会出现暴动,以这些理由为郑清开脱;而瑟普拉诺则明明白白违反了校纪,即便他目前重伤,也需要承担此次事故的主要责任。 处于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之间的第一大学其他部门,以及校外诸如丹哈格、三叉剑等机构,则对涉事双方各打二十大板,立场都是五五开。 因为相关讨论与意见都需要存档,有且仅有纸鹤传递的信纸具有这种古老的功能,因此呼啦啦成群结队的纸鹤成为了四月十二日这一天学府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许多学生都注意到了这不寻常的一幕,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流言四起。 有人说妖魔们攻破了一处四季坊,巫师联盟打算召集第一大学的高阶巫师参与战斗;也有人说沉默森林深处出现了暴动,不计其数的黑魔法生物涌入林子外围,马人们都快吓傻了,只不过这种说辞很快便被阿尔法堡外的马人部落严厉否认;还有人说是那些纸鹤出现是因为学校有了重大发现,并言之凿凿的拿出十年前的一张报纸——当年学校的一支猎队在界外探索到一处新世界的时候,也出现过纸鹤满天飞的情况。 知道事情真相的涉事者们,或者躺在校医院不省人事,或者被约束在办公室等候发落,或者只能在狭小的宿舍里急的团团转,却无计可施。 混乱持续了整整一个早上。 讨论仍旧无果。 阿尔法学院与九有学院的代表们终于决定坐下来,面对面解决这件事。 会议地点安排在了办公楼中101,九有学府最大的办公室里进行。会议由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的代表主持,与会者涉及九有与阿尔法学院的教授、校工委代表、三个学生会及三个社团联合会的负责人,还有丹哈格与三叉剑的客人旁听。 午时刚过,一道道身影便出现在了办公楼一层大厅里设置的‘临时接待点’。这是一个具有唯一性的临时锚点,允许持有通行证的与会人员使用便捷魔法往来。 会议一开始,便进入最激烈的交锋中。 阿尔法学生会的态度很明确:“麦克·金·瑟普拉诺同学或许违反了校规,在他尚不清醒的时候,这一点值得商榷。需要强调的是,瑟普拉诺同学是此次事故的唯一受害者,按照相关条例是适用减缓处理规则的,所以我们认为一个书面警告足矣。” “至于郑清同学,我们注意到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第一大学违纪处分名单上了,入学第一天就在街头斗殴,前几天的禁魔节春游上竟然擅自脱团深入沉默森林……这一次巡逻任务中他擅自使用杀伤性魔法,已经超越了违纪的范围,属于犯罪行为……” “是否涉及犯罪这一点尚不明确,《巫师法典》对于非主观暴走型魔法的认定还需要更多时间与信息。”来自丹哈格的一位老巫师打断阿尔法的发言。 “郑清同学并非魔法失控,”三叉剑的观察员提醒道:“我方档案有明确记录,郑清同学曾经在二月中旬一次寂静河游览中,使用了相同的魔法,可以判断这属于一项可控的、且拥有极大杀伤力的魔法。” 九有学院社团联合会的负责人终于忍不住嘲笑道:“所以说,历史违反校纪与今天这起事件到底有什么关联?难道我们学校已经堕落到不允许违反校纪的人秉公执法了吗?难道学校有任何一条规定禁止学生携带符枪、使用镇压符的符弹了吗?” “他们并不关心其中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关联,他们只是反对任何一个九有学院的学生罢了。”九有学院学生会的代表附和道。 坐在会议桌上首的左侧,一位阿尔法堡的教授轻声咳嗽了一下:“肃静!今天讨论的议题大家都很明确……这无关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之间办学理念的冲突。这只是检验学校能否对全体学生一视同仁,能否维持基本公平公正的会议。” 上首右侧的另一位教授满脸不耐烦:“事情发生在九有学府,自然一切都按九有学府的规矩来办!为什么要把一个简单的事情搞这么复杂?” 说话间,他还困惑的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姚教授一眼。正是因为老姚在这件事上立场摇摆不定,才导致学校在处理意见上爆发了尖锐矛盾。 姚教授抱着胳膊,咬着烟斗,斜靠在座椅上,笑眯眯的看着吵作一团的会议室,一言不发。青白色的烟雾构筑起一层浓厚的云气,将他的表情牢牢遮掩在后面,只留下一双黑漆漆的小眼睛。 第一百九十三章 留校察看 表面上争论的是两位学生在事故中的是非问题,实际是两所学院在争个高下,对于这点,姚教授心底一清二楚。 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之间的龃龉,姚教授知道,他不聋。 郑清与瑟普拉诺谁是谁非,是否防卫过当,是否违反校规,姚教授也知道,他不瞎。 原本他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弄的沸沸扬扬,全校皆知。更不想在玄黄木开花结果的关键时刻揭开学校内部矛盾这个盖子,把局面搅的更乱。 但昨天与黄花狸聊天时,它那句‘那是你们学校自己的事情,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一时提醒了姚院长。 是啊,不论郑清还是瑟普拉诺,部落鱼人还是马人部落,不论九有亦或者阿尔法,这些事情都是第一大学的事情,他们之间的矛盾都在时刻影响着第一大学的稳定。虽说还未达到‘攘外必先安内’的程度,但如果不能在妖魔可能来临的袭击之前将这些矛盾消弭,那么将来的情况可能会更加糟糕。 易教授不止一次在教授联席会议上警告,这一次妖魔袭击对第一大学而言异常凶险。所以学校才会不计代价召回大量新世界的猎队,作为战力补充。 然而就算召回上百支猎队,易教授的占卜结果仍旧没有什么变化,这已经让许多人心底泛起了嘀咕。直到昨天夜里,听到黄花狸隐晦的提醒之后,姚教授才蓦然醒悟,这一次巫师与妖魔大战最大的风险点是不是来自于校内。 就像一个占卜师最忌讳测算自身福祸,出身第一大学的占卜师们也很难对学校的前途了如指掌。往常,第一大学都是一力降十会,用自身强大的实力压制一切不服。 类似九有与阿尔法之间的矛盾、鱼人部落的骚乱等等这些小事,每隔一两年,学生们总会闹腾一阵子,教授们早已习惯,只等着他们都闹累了,然后再打扫卫生。 但万一今年学校里这些骚乱不是学生们主动爆发的呢?万一这些骚乱背后有更深沉的幕后力量在推动呢?甚至更远一点,万一去年沉默返潮提前也是它们的先手呢? 想到学校里那些砍不完理不清的黑手,姚教授的眼神愈发晦涩。 防微杜渐。 他的脑海中回旋着这四个字——恰好,借着这个机会,趁学校还有余力收拾这些小兔崽子的时候,把这个火药桶点燃,让所有不安分的家伙都蹦跶出来。 然后挑一只跳的最欢的兔子,拎着它的耳朵,剥了它的皮,警告那些不安分的家伙。 至于剥皮的理由,第一大学管理自己内部事务还需要什么理由?如果一定要找一个,那就说那只兔子受了伤寒,要隔离治疗。 当姚教授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的时候,会议讨论的方向已经不知偏到什么地方去了,在座的各只兔子发言踊跃且热烈。 “……就算他是学校的公费生?” “他们两个都是学校公费生!而且,就算是公费生又如何?第一大学历史上并非没有被开除的公费生!” “他拿过梅林勋章!这是整个学校的荣誉……更不要提今年的《魔杖》,把他列入了大阿卡纳‘世界’,你们有谁拥有过这样的头衔吗?” “‘魔杖’的评价难道比学校学生们的安全更重要吗?你们都忘了二十年前的杜泽姆了吗?当初阿尔法学院能够做到的事情,九有学院做不到?” 听到这样的反诘,九有学院一方的气势一时被压了下去。 杜泽姆是谁?场上许多年轻巫师对这个名字都非常陌生,但看着提问者那义正言辞的神色,看着己方老巫师一脸难看的模样,所有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冒头说什么蠢话。 许多人心底已经默认这肯定又牵扯到学校里的某件丑闻了。很可惜在场并无贝塔镇邮报或者第一大学校报的记者同学,所以得到这么大的彩蛋颇有种锦衣夜行的感觉。 紧接着,来自丹哈格的那位老巫师,又提出了一个令人棘手的话题:“这次代表高等法院来参会,院里的‘预防第一大学学生违法犯罪办公室’与‘危险符箓管理办公室’的人都给我发了一份文件。” “贵校去年冬狩时候,有一位同学因为滥用爆炸符的问题,面临我院相关调查,情节严重可能涉及在校起诉……当时这位同学被学校要求去丹哈格说明相关情况。” “这事儿怎么后来没影儿了?” 会议桌前一片安静。 阿尔法学院一方等待对手回答这个问题。而九有一方则有些麻爪。一方面,九有这边的代表们并不是都清楚那件事,所以无从答起;另一方面,涉及巫师法院与第一大学的事情,向来都很麻烦。 因为巫师法院是独立于巫盟三大机构(巫师议会、月下议会、第一大学)之外的力量,他们以《巫师法典》为准则,向来不太卖第一大学的面子,而且最喜欢落那些大巫师、大势力的面子来彰显《法典》的荣耀。 所以听到来自丹哈格的老巫师提出的问题之后,场上一时陷入沉默。 老姚轻声咳嗽了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咳咳,这件事我知道。” 许多人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作为九有学院的院长与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轮值主席,在无名校长与两位副校长都很忙的时候代署理校内日常事务的大巫师,姚教授是在座分量最重的一位巫师。 也恰因此,他不能随便发言。 在事实清楚之前过早发言,是不稳重的表现;发言偏向郑清,是毫无疑问的以权谋私;发言偏向瑟普拉诺,又免不了沽名钓誉的可能性。 所以说,什么时候说话,说什么话,都非常考验姚教授的水平。 “涉及学生个人安全,我只能告诉大家,去年冬狩事件已经有学校高层与法院高层进行过充分交流,双方在相互理解的情况下,解决了一些疑虑……其中就包括你们刚刚提到的问题。” 说着,老姚和气的冲那位来自丹哈格的老巫师点点头。 老巫师默默颔首,接下了这个答案。 “至于两位同学处理结论,我的意见,麦克·金·瑟普拉诺校内警告一次;郑清同学暂按留校察看三个月,同时对其符枪使用进行管制。” 说道这里,老姚摸出怀表瞅了瞅,点点头:“现在四月十二,三个月,也就是说留校察看持续到这个学期末了……嗯,大家有没有什么意见?如果没有,这就是我们的初步处理方案。” 会议桌两侧的巫师们面面相觑。 九有学院的代表们仍旧觉得对瑟普拉诺的处理有些轻微,但鉴于发表意见的是自家院长,所有人也就只能闷不做声。 阿尔法学院的代表们倒有些拿不准,一方面他们也没有真的想把郑清从学校开除,毕竟这起事故属于未遂,并未真正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另一方面,老姚给出的条件也非常优厚了。 不论是留校察看还是符枪管制,都属于非常严重的处理措施。 留校察看的下一个阶段就是开除,而且倘若学生在留校察看期间再次犯大错,极有可能会被学校开除。按照某人现有的违反校规记录来看,他被开除的可能性是极高的。 丹哈格的老巫师最先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丹哈格没有意见。” “附议!” “附议。” …… 会议桌两侧,代表们纷纷举手表决。 老姚咬着烟斗,喷云吐雾,笑眯眯的看着这片和谐的景象。 第一百九十四章 女巫们 “阿尔法的人到九有学院撒野,为什么最后是九有学院自己的学生被留校察看了!” “这所学院现在到底叫九有还是叫阿尔法?” “你们这么做真的没关系吗?” 苏施君双手撑在那张巨大的红木书桌上,气势汹汹的看着姚教授:“又或者说,你们这些老头子现在已经举白旗投降,承认自己是阿尔法学院的附庸了?” 昨天晚上临钟湖畔,当姚院长与海明威老人先后出手,戳破空间的时候,学校内外许多敏感的神念都被惊醒,探头探脑的过来扫了一眼。 其中绝大部分神念都被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蛮不讲理的驱逐出境,只有少部分涉及当事人的,勉强留下来做了个见证。 这其中就包括苏施君。 当时,姚院长向这些旁观者们保证会公平公正处理这件事,所以自家狐崽儿被踢了的女巫虽然满腹怒火,却也最终没有再闹腾,只是静待学校处理。 这一等便是一天,校园里纸鹤呼啦啦满天飞,各色消息此起彼伏。 到了晚上例会时间,第一大学发布了临时公告,简述了事故发生原因、经过、结果,同时宣布了麦克金瑟普拉诺校内警告,郑清留校察看三个月的处理结果。 消息一出,学府哗然。 苏施君也怒气冲冲的杀到了老姚的办公室。 姚教授慢条斯理的给烟斗内塞着烟丝新换的烟斗要都烧一烧才会祛除那股生涩的味道听到女巫的诘问后,他只是抬起眼皮扫了桌前的月下议会上议员一眼。 “不要在这个问题上对我用激将法,没用的。” 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撇撇嘴,手底的功夫却一丝也没有落下:“与你的问题相比,我更好奇的一点是郑清是不是留校察看、会不会被学校开除,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因为这件事这么着急上火,万一被贝塔镇邮报的狗仔们看到,说不定会以为郑清就是孩子他父亲呢。” “孩,孩子父亲?!”苏施君原本高涨的怒火顿时被这个词釜底抽薪,气势土崩瓦解,腾的一下站直了身子,结结巴巴道:“我生,生气是因为,因为我也是九有学院毕业的!作为曾经九有学院的一份子,我是绝对不会容忍学院的荣耀被别人玷污!!” 刚开始时,她还有些结结巴巴,但越解释,越流利,以至于到了最后,连她自己都感觉心底真的是那么想的了。 姚教授从烟袋里捏出一小簇金黄色的烟丝,揉了揉,塞进烟斗里。 “如果你是阿尔法堡的学生,这个借口或许还能糊弄一下那些报社记者们。”教授哼了一声,瞥了女巫一眼:“荣耀?一份子?你以为这是月下议会的贵族们在互相抽出法书吗?” “他们有胆子就报道去!”苏施君此时已经恢复了镇定。 “他们或许没有胆子,但流言却有不止两个胆。”姚教授将装满烟丝的烟斗塞进嘴里嘬了嘬,心底犹豫要不要在女巫面前点火。 “就算他们有一千个胆子,关我屁事!”因为没有外人,女巫可以略微放肆的说些平日里她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那个叫什么诺的家伙,竟然还踢了波塞冬一脚他想死吗?” 姚教授最终将烟斗放下,没有点火,而是用烟锅敲了敲桌子:“喂喂,我的苏大小姐我还在这张桌子后面坐着呢!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威胁我们学校的学生啊?这让我很难做诶就算你真的想对他做点什么,也不要在我面前说啊!” “而且,你这么明目张胆的动作,这么明显的说辞,真的不怕别人知道点什么吗?我就算想装傻也装不下去了啊!” 苏施君还未来得及开口,办公室的们呼啦一下被猛然推开。 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伴随着翅膀呼啦啦拍动的动静儿闯入办公室内两位大巫师的耳朵里。一起躁动起来的,还有门神们咋咋呼呼的动静。 “你不能进去,还没轮到你院长大人,真是抱歉了啊,院长大人,我跟她说了您有客人!”负责前台引导的绿皮鹦鹉扑棱着翅膀,呱呱叫着委屈:“这丫头不仅不听,还威胁要把我的毛拔光!” “她有口令。”神荼在鹦鹉背后喊了一句,试图为自己开门的举动开脱。 “没错,还是今天晚上的口令!”郁垒也嚷嚷了一句,似乎在给他们兄弟二人打气。 姚院长并未留意门神们与鹦鹉的聒噪,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新进闯入的学生身上。而苏施君在陌生人闯入的第一时间便隐匿了身形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刚刚发泄怒气的时候,她的形象稍微有点崩坏,需要一点点时间调整。 “姚院长,我可以向您作证,郑清当时真的是正当防卫!” “瑟普拉诺那个家伙打算冲我们用高阶咒语如果郑清没有打断他的咒语,此刻躺在医院里的肯定是我们这些人。” “而且瑟普拉诺违反校园管理条例在前,他在宵禁的时间与地点出现在了临钟湖畔,郑清同学作为临钟湖夜巡队的成员,有权利使用魔法控制违规者。我们不能仅凭结果来判断对错,事情发生的前提是最重要的。” “您在这件事上的判断真的错了!” 冲进办公室的女巫抱着一沓作业本,直愣愣闯到书桌前,勇敢的看着教授的眼睛,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才稍稍喘了口气。 老姚捏着烟斗,笑眯眯的看着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她的话。 “蒋玉?”教授眨眨眼:“这可不像你我一直觉得你是很有礼貌的孩子。” 蒋玉似乎这时才醒悟自己的鲁莽,抱着作业本的胳膊紧了紧:“刚,刚刚开完例会,我是,我是来送作业的办公室口令是您给我的。” “但我可没让你这么闯进来。”教授扭头看向另一侧眼巴巴瞅热闹的绿皮鹦鹉,夸奖了一句:“辛苦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她绝对不会拔你的毛。” 说罢,他又挥了挥手。 绿皮鹦鹉顿时身不由己,打着滚儿翻出了办公室。两位门神也很有眼力劲儿,大声吆喝着,拉扯了一下门关。 办公室的门砰的一下重新关闭了。 “鹦鹉毛没什么价值,如果你想要,我可以送你几根青鸾羽。”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忽然在蒋玉耳边响起,将呆呆站在原地的年轻女巫唬了一跳。 (天津) 第一百九十五章 勇气 听到其他声音,蒋玉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办公室里还站着另外一位女巫,而且就站在自己斜后方。 她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通红。 她敢打赌,自己进门的时候已经看的清清楚楚,办公室里只有姚教授一个人,而且教授坐在办公桌后面。所以她才有胆量叭叭那么一大通话。 谁知道会有人在九有学院院长办公室里用什么隐匿魔法! 直到蒋玉回过头,看清说话者的身份后,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苏施君。作为巫师界人气最高的女巫,而且是一位大巫师,她确实可以、也有理由这么做。 只不过藏着就藏着好了,为什么要在她说完话之后又出来冒泡? 蒋玉默默在心底吐槽。 苏施君调侃之后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没有继续说话。 “啧啧,这小子,真厉害。”老姚摸着下巴,连烟斗都忘咬了,只顾着啧啧称奇:“我当初怎么没有他这么好的运气呢……” 两位女巫都没有搭理他。 “蒋玉同学,对吧。”苏施君笑了半天,终于开口提了一句正事:“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时现场一共有五位宥罪猎队的猎手,一位青丘公馆的女仆,还有两只动物……你不在现场,怎么能够证明你的证词呢?” 蒋玉咬了咬嘴唇。 “我是那只小白猫!”她大胆的抬起头:“使用变形术后的巫师所做证词在巫师法典中是受到承认的……我愿意作证。” “嚯,这是你自己暴露的,学校可没有要求你这么做。”老姚举起烟斗,神色稍稍严肃了一些:“这件事你跟家里商量过吗?” 巫师使用变形术后的形态是一件非常隐秘的信息。很少有巫师愿意向旁人透露这件事。因为除了专注变形术的巫师之外,其他巫师使用变形术,大都是为了逃避现实、隐匿踪迹等不方便公之于众的事情。 所以巫师联盟对于变形术使用者们有着非常完备的保护条款,包括第一大学在内,传授变形术的机构,在这些条款之上还有更多补充内容。其中最关键的内容便是对巫师变形后形态的保工作。 蒋玉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我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她说道。 这个回答包含了两重意思,一重是在强调她现在是成年人,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另一重则是在隐晦的回答教授,她暴露自己变形术形态这件事并未与家里商量。 老姚脸上露出一丝为难,重新把烟斗塞进嘴里,干巴巴的咬了起来。 “很好。”苏施君把手放在蒋玉的肩头,感受到她的身子似乎在微微颤抖中,鼓励道:“能够为了公正的信念而实践公正的行为,是真正九有学生才具备的信仰。” 然后她转头看向姚教授。 “您也看到了,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对学校的处理结论有意见。”苏施君看着姚教授的眼睛,神态端庄,全然没有了之前的随意:“我知道学校向来有‘民意汹汹,默不作声;民意沸沸,扬汤止沸’的传统,但你们在这件事上的处理办法,不是默不作声,而是为虎作伥,没有扬汤止沸,而是在火上浇油。” “如果你们不修改那份公告的措辞及内容,我很担心学生们会闹出更大的事情。” 听了苏施君这番话,蒋玉眼神一亮,这才知晓上议员女士也是为同样的事情而来,不由大感振奋。但老姚下一句话,就将她这点振奋扑灭,并让她羞恼起来。 “你们两个代表不了民意。”教授摆摆手,没有在意苏施君的危言,脸上反而带着几分笑意:“对于一般学生的意见,学校自然是会重视的,但你们与当事人之间有利害关系,不能完全代表这份意见……” 说罢,眼瞅着两位女巫脸上又浮现起不服气的表情,他连忙补充道:“……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会忽略你们的意见。如果大家真的有意见或者建议,学校还是会听的。毕竟我们是一个讲究以人为本的学校。” “安全起见,让咒语再飞一会儿。” 姚教授的话似乎有更深的意思,蒋玉蹙起眉,心底有些捉摸不定。 与她相比,苏施君仿佛领悟到了教授话外更多的含义。 “我看学校的公告,打算将他的符枪也没收?”苏施君换了一个更具体的细节:“那柄符枪我总能拿回来吧……那是我送的礼物。” 蒋玉悄悄瞟了她一眼。 姚教授则惊奇的看了她一下,然后又看了蒋玉一下。 “你打算让蒋玉同学签一份沉默契约吗?”老姚显然不理解为什么苏施君会在第三人面前提及这件事,她看上去也没有那么蠢啊。 苏施君嘲笑的看着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 “现在的小姑娘比你想象的要聪明多了。”她按在蒋玉肩头的手压了压,语气很轻松:“蒋玉同学早就知道那件事了。” 姚教授看着局促的女生,重重叹了一口气。 “真是厉害,”他感叹着,把烟斗从嘴边拿了下来,然后换了个手,重新看向苏施君,脸上露出一丝促狭:“只不过郑清同学有两柄符枪,你说的是哪一柄?” 苏施君的眼神危险的眯了起来。 “那柄大枪。”她轻声说道。 “另一支柯尔特银蟒是我送的礼物。”蒋玉勇敢的小声嘀咕了一句。 姚教授放声大笑起来。 “虽然很想把礼物还给你们,但我不得不遗憾的告诉你们,那两支枪都不在我这里。”教授摊开手,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学校把它们都收走了。” “这段时间学校难道不是你在负责吗?”苏施君以为他在敷衍自己,有些生气。 “不不不,”老姚抓着烟斗连连摆动:“你也知道的,学校有一些家伙,是不归我管,我也管不了。” “有关部门?”苏施君轻声问道。 “不是。”老姚撇撇嘴,并没有糊弄面前的女巫:“就是一只猫……一只挺麻烦的猫。惹也惹不起,躲还躲不过。它把那两柄枪都收走了。” 三掌门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不当人了 当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与两位女巫在办公室讨论学校对郑清处罚是否过重这件事的时候,整个问题的核心人物,郑清同学,则又变成了猫,溜到了贝塔镇。 因为被学校扣了一个‘留校察看’的处分,郑清感觉有点委屈。尤其是当周围所有人都在为他抱不平的时候,他觉得更委屈了。 所以他打算今天放飞一次自我。 既然做人委屈,那就不做人了,当猫去吧。 抱着这个念头,例会结束后,郑清回到宿舍,躲在自己帐子里喝下了一支变形药剂,然后趁着其他人不注意,顺着阳台悄悄溜了出去——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郑清溜走,啪在胖子床铺上的肥猫团团,就瞟见了黑猫溜出去的身影。 只不过作为一只有理想有道德的灵猫,团团是不屑于背叛同胞,做一只告密猫的。 所以它只是抖了抖胡须,把耳朵扯的稍微平了一点,然后眯起眼睛继续与周公见面。 离开宿舍,郑清先去猫果树转了一圈。 不知是不是因为临钟湖附近气氛紧张,猫果树上只零零散散挂着几只野猫果,郑清熟悉的那些宠物猫们都不见了踪影。 嗅到空气中那股潮湿的气息,听到不远处灌木丛后传来的临钟湖汩汩的水声,郑清果断转身,离开这片令人伤心的地方。 黑猫能去的地方不多,猫果树是一处,飞苑是一处,偶尔管理员松懈的时候,宠物苑它也可以溜进去转一圈。 但是今天,上述那些地方黑猫都不打算去。 它穿过低矮的灌木丛,顺着墙角,七扭八拐,很快便来到学府的一处侧门。门外便是贝塔镇步行街,正常上课时间,这座门的开启时间是早上七点至九点,下午五点至七点,如果有特殊情况会略作调整。而在周六日,因为学生较多,这座门要到晚上九点钟以后才关闭。 现在是周日晚上八点半,距离关门还有半个多小时。 黑猫觉得自己应该有点冒险精神。 虽然是晚上,但步行街上行人依旧不少。年轻男女巫师们把握住这个春天的尾巴与周末的尾巴,成双结对的腻在一起,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与黑猫此刻的心态完全不匹配。 于是它顺着墙角一路小跑,始终朝着远离欢歌笑语的地方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周围终于安静了下来。 街上变得有些冷清,来来往往的行人少了许多,穿着也破破烂烂了许多,不论男女,他们都往来匆匆,极少停下脚步。周围的气氛里全然没有了步行街上的那股悠闲与轻松。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药渣、猫尿与木头焚烧后的气味儿,异常刺鼻。 黑猫躲在一块石敢当后面,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破旧的招牌挂在充满锈迹的铁链上,风一吹,招牌上的头像都会发出一阵阵有气无力的惨叫。许多玻璃窗都碎了,却又被人用纸带黏在一起。布满霉斑的木墙上,有许多雨水冲刷后留下的细长白线,仿佛一个晚期的白癜风患者,蜷缩在这片阴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 这里是贝塔镇北区,黑猫心底恍然。 虽然早已有了放飞自我的打算,但郑清之前并没有来北区晃荡的想法。毕竟他现在还是一只猫,在贝塔镇其他地方还好说,在北区的话,他很怀疑自己会被某些饿极了的戏法师捉去炖龙虎斗。 但仅仅后退了一步,黑猫便停了爪。 北区又怎么样?饿极了的戏法师又怎么样?他们再凶,能凶过那头八丈高的撒托古亚后裔?他们再狠,能狠过祥祺会的瑟普拉诺? 自己可是打爆过怪物、差点打死阿尔法学院公费生的男人啊! 就算现在是只猫,也不是贝塔镇北区这些区区戏法师们可以欺负的。自己变成猫是出来散心,而不是继续受窝囊气的! 想到这里,黑猫眯了眯眼睛,一扭身,便钻过石敢当与屋角之间的缝隙,钻入了静谧的北区街道上。 他在北区也是认识人的。开学前,他与萧笑等人曾经去过科尔玛学姐的俱乐部做任务,诚然,现在他是一只猫,但黑猫也与科尔玛有密切联系。他现在大可以黑猫的身份上门拜访,或许还能蹲在樱花酒馆的吧台上小酌几口。 樱花酒馆好像在一个叫蛊雕街的地方吧,黑猫一边贴着街脚溜达,一边回忆着路线。 话说回来,喝闷酒去北区的樱花酒馆,总要比步行街上的流浪吧安全许多。那个流浪巫师平日里见他总是一脸笑嘻嘻,却总给人一种阴恻恻、黏糊糊的感觉。每每与他打交道,总有种伸手摸癞蛤蟆的通感。 “啪叽!” 在转过一处街角,即将抵达蛊雕街的时候,黑猫的爪心踩到了一个软趴趴的东西上。它抬起爪子,刚向鼻子底下凑了凑,便嗅到了一股带有浓重腥臭的刺激性味道。 “呕!” 黑猫鼓着眼睛,简直要把胃给呕出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刚刚想到癞蛤蟆,脚底下就踩到了一只被剥皮去骨,浑身沤出白毛的两栖动物。郑清刚刚踩爆的,是这个可怜虫眼珠子。 只是一转念,它便知晓了其间缘故。 癞蛤蟆的皮与骨是巫师们常用的魔法原料,在魔药与炼金术中使用非常频繁。但癞蛤蟆的肉,却并不受巫师们欢迎,尤其是沉默森林边缘、寂静河畔的那些癞蛤蟆,肉里往往隐藏了诸多不知名的毒素或者寄生虫,即便是穷苦的戏法师们,也极少拿它们果腹。 毕竟没有多少戏法师愿意掏几枚银角子,去买一瓶解毒剂,只为了品尝口感并不出色、味道也不鲜美的癞蛤蟆肉。 “我刚刚才给你飞只纸鹤……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黑猫身后,弯下腰,托着黑猫两条前腿把它抱进怀里,声音显得异常愉悦,但一眨眼,黑猫便被远远丢了出去,那个愉悦的声音便变得气急败坏起来 “呀!你身上是什么味儿?!” 直到懵懵懂懂的黑猫落地,一只青色的纸鹤才拍打着短小的翅膀,施施然落在了它的脑袋上。很显然,这是一次失败的纸鹤传信。 (天津) 第一百九十七章 秘境线索到手 贝塔镇北区,蛊雕街。 樱花酒馆。 二楼,基尼小屋的休息室,吧台前。 一只黑猫弓着身子,把两只前爪塞进水盆里,用力搓洗自己的爪子。粉红色的泡泡溢出盆沿,几乎将黑猫半个身子都淹没了,却丝毫没有影响它忘我的清洗工作。 吧台后,两位女巫笑的前俯后仰,不能自已。 “猫不是都喜欢舔爪子做清洁吗?你刚刚有没有试过舔舔自己的爪子?”科尔玛端着一杯青蜂儿,擦了擦眼角。听了伊莲娜讲述的黑猫遭遇后,她刚刚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真是个噩梦。”吉普赛女巫打了个寒颤,怜悯的瞅了一眼黑猫:“我敢打赌,那只被剥了皮的癞蛤蟆肯定烂在那里一周以上了。” “我突然想来点鲱鱼罐头。”科尔玛吭哧吭哧,又开始傻笑。 黑猫黑着脸,继续搓着爪子,不想搭理她俩。 晚上**点钟,基尼小屋正是一日中最热闹的时候。白天去沉默森林采集、去炼金作坊当仆工、站在街头当小丑、躲在码头当苦力的年轻戏法师们三三两两出现在了大厅里,开始一起祈祷、互相交流学习‘魔法’的心得。 黑猫的听觉非常灵敏,它很轻易便听到那些戏法师们交流的所谓‘魔法’大部分并未触及真正的力量,充其量就是打响指的时候指尖摩擦产生火花——那些年轻戏法师都在兴致勃勃的讨论不同角度擦指尖时,冒出的火花形态都有哪些不同。 认真的讨论者还会现场做笔记,在笔记本上绘制不同火花的形态与指尖动作、角度等。 这个发现令他的心情愈发郁结。 吧台后的两位女巫似乎没有察觉黑猫低落的情绪,她们又笑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 “说正事,”科尔玛清了清嗓子,瞥了一眼正举着爪子端详肉掌的黑猫,稍稍压低声音:“纸鹤上的消息,你们都知道了吧。” “不知道。”黑猫恶声恶气的回答着。他仔细打量着已经被洗的粉嫩的爪掌心,心底不断涌出一种舔一口的冲动,但理智告诉他即便洗的再干净,他也不能舔爪子。 他是个巫师,不是真正的猫。 这种矛盾的纠结感反复在黑猫心底冲突着,令他情绪有点小暴躁。 基尼小屋的主人眨眨眼。 “好吧,”女巫今晚脾气很好,她从吧台下的抽屉里翻出一张劣质的结界符,拍在了桌面,一层淡薄的光罩扩展开,将两人一猫笼罩起来,然后她才好整以暇的开口:“反正是个好消息,我也不介意多说两遍。” 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黑猫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心底琢磨着要不要建议她去校医院查查脑子。 “仓鼠先生今天来信,说已经收到我们的诚意,所以它把那个地方的准确位置给我们发过来了。”说着,科尔玛仿佛变戏法似的摊开手,她的手心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卷羊皮纸,约莫小手指粗细、寸许长短,用一条黑色的丝带系着。 黑猫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科尔玛说的‘仓鼠先生’是谁。 “诚意?”他诧异的瞪大了猫眼,顾不得继续纠结要不要舔爪子的问题,四肢略略用力,便从地板跳到吧台上。 基尼小屋的主人非常配合的把手心凑到黑猫鼻子底下。 黑猫抽了抽鼻子。 确实,羊皮纸卷上充斥着肥瑞那厮的气味儿。 但是我还没告诉他那个消息啊?黑猫心底纳罕着,视线在两位女巫身上徘徊片刻,开口问:“或者说,你们谁将杜泽姆博士的消息告诉那只仓鼠了?” 科尔玛脸上的笑意终于消失掉了。 她与吉普赛女巫面面相觑:“难道不是你吗?我们俩调查了许久,一直没有什么结果。然后今天晚上那只仓鼠忽然就传来消息,说已经收到答复了……之前我们一直以为是你告诉它的。” 黑猫阴沉着脸,垂下尾巴在狭长的吧台上来回踱着步子。 此刻,他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如果两位女巫都不知道杜泽姆的下落,而肥瑞又说是从他们三人这里得到的线索,那么毫无疑问,消息是从自己身上泄露出去的。 或许那只仓鼠仅仅在自己身上下了一道追踪印记,或许肥瑞派了专业的鼠特工跟踪自己,或许它是借用自己作为锚点进行第三方占卜,算出了杜泽姆博士的下落。 郑清不知道哪一种情况更糟糕。 他只知道,自己的一些秘密肯定已经暴露在了肥瑞,以及鼠仙人眼皮子底下。倘若这两只老鼠稍微贪婪一点,或许此刻流浪巫师的档案库里已经多了一些可以卖钱的新资料了。 郑清有种被人扒光衣服丢到大街上裸奔的感觉,他也终于理解巫师对于隐私格外重视的心态从何而起。在一个魔法世界,对隐私的尊重,就是对巫师自身安全的尊重。 “秘境地点在哪里,我们现在去吗?”黑猫在桌上徘徊许久,终于开口问了一句。 科尔玛伸手挠了挠黑猫的耳朵根:“不要总板着个脸,容易变老……今天时间太晚了,而且明天还要上课。我打算下周六早上去,还是以往集合的时间,集合地点另行通知。” “可以。”伊莲娜对此自无不可:“需要我们准备其他什么东西吗?” “如果你能把我们小男朋友的符枪借过来就好了,”科尔玛冲吉普赛女巫做了个鬼脸:“现在学校里都在传言,他的符枪是一位传奇炼金术师打造的,所以才能一枪把瑟普拉诺打个半死……如果有他的符枪在手,相信我们的探险会更安全。” 喵喵喵? 黑猫一脸问号的看着科尔玛。 传奇炼金巫师打造?我怎么不知道。而且‘我们的小男朋友’是什么鬼?! 伊莲娜脸上浮现一丝红晕。 “他的符枪已经被学校没收了。”吉普赛女巫委婉否决了科尔玛的建议,同时强调道:“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不要把他搅进来……他也不是你的男票。” 黑猫蹲在伊莲娜身边,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被搅进来了,虽然不是故意的。 文学馆 第一百九十八章 风暴眼 宥罪猎队与瑟普拉诺之间的小冲突,影响非常广泛。 诚然,学校里的大部分年轻巫师都看不到更深刻的、涉及诸多巫师势力之间的纠缠与交易。但仅仅在第一大学,在阿尔法与九有之间,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所导致的舆论已经是一片哗然。 四月十二日稍早些时候,校园里的气氛还比较克制。 作为获胜方,九有学府一边自然没有太多意见。这次事故只不过给郑清等人虚高的名气又添了一层光环,然后九有的学生们在碰到其他学院学生的时候,免不了居高临下用怜悯的语气关怀一下受伤的瑟普拉诺,或者声讨一下阿尔法松弛的校园纪律。 而作为被动的一方,阿尔法学院也不会甘拜下风。 还没到中午,校园里便开始流传起一些谣言。 谣言说,瑟普拉诺是作为‘亲善大使’前往九有学院与兄弟院校学生领袖见面的,但却在见面前遭到可耻的偷袭;谣言又说宥罪猎队在与瑟普拉诺的战斗中,毫不荣誉的使用了大巫师制作的符箓,这是第一大学校园决斗文化的耻辱;谣言还说九有学院的校工与教授们坐视阿尔法学生在学府遇袭受伤,事后才出现,实在是肮脏。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因为谣言过于泛滥,以至于下午的时候,就已经有阿尔法学院的学生吼出‘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口号,号召阿尔法的猎队袭击九有学院的学生领袖或者社团干部。而且还可以不择手段。 两所学院之间的紧张气氛已经是一触即发。 就在这个时候,学校发布了针对两位当事人的初步处理意见。 校园里顿时沸反盈天。 获胜的九有学院学生们感觉自己被学院所背叛,明明瑟普拉诺违反校规在前、郑清正规执法在后,但处理意见里却让郑清承担了更多的责任。 包括学生会的诸多部长在内,九有学院的学生领袖们纷纷表态,如果所谓的‘公正’是这个样子的,那么下一次再遇到类似的违规行为,执法者们是否还有底气翻开他们的法书? 与之相比,阿尔法学院的态度则变得更加强硬——在他们看来,既然连学校的处理意见都站在他们那一边,那么稍早时候校园里流传的那些说法,包括瑟普拉诺是被偷袭、九有学院教授坐视不管等等,自然不是空穴来风。 针尖对麦芒,两所学院的学生们在热血与谣言的感召下喧闹起来,一张张宣战书在学生们手中传递着,一场场演讲会在宿舍与教室里举办着,一支支猎队被人以各种各样的名义组建起来,申请夜间跨学院训练的申请书一沓沓的飞向校工委与学生会的办公室。 到了四月十三日,星期一的时候,酝酿了一晚上的愤怒愈发炽烈。 以至于在许多课堂上,九有学生与阿尔法学生之间的冲突彻底公开化了——课堂上任何一方发言都会引起另一方强烈抨击,而课外稍微一点点摩擦都会引发群体性事故。 仅仅半天时间,校医院接收的阿尔法与九有学院的学生比例就超过了星空学院,让两所学院的教授们大发雷霆。 第一大学校工委以及教授联席会议(第一大学校学生会因为内部的严重冲突,在涉及两所学院的事务上已经处于近乎停摆的状态)不得不连续发布多份声明,严正警告一切挑起校内冲突的行为;强烈谴责一切煽动仇恨的言论;同时反复告诫所有学生应该专心学业,不被校园里流传的奇怪言论与恶劣气氛所干扰。 与此同时,学校还进一步加强了学生纪律的检查。 包括上学期间法书与符箓等攻击性魔法物品的管理;猎队活动范围与行动前预申请办法;减少阿尔法堡与九有学府学生交叉上课的部分,对课表以及任课教师做出诸多微调。 相较于校园里的纷乱,作为当事双方的瑟普拉诺与宥罪猎队,却纷纷低调潜水,努力降低各自的存在感。 瑟普拉诺低调自然是因为他很丢脸的被一群一年级学生打晕过去。虽然经过后续舆论补救,他的形象并未破产,但弗里德曼却没有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断打击他的形象。 瑟普拉诺不止一次听到弗里德曼将他与阿瑟·内斯那个蠢货相提并论——提到阿瑟·内斯,因为瑟普拉诺也在郑清等人手上栽了跟头,他这两天的日子倒是变得好过了许多。最起码不会再有人用他魔法水平太次,连一年级学生都打不过这样的话题来攻击他是蠢货了。 宥罪猎队低调,则纯属安全起见。 就像那句老话,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以前郑清不止一次在猎队的内部会议上强调不参与两所学院纷争、不对学院矛盾发表公开意见。但现实却给了他们恶狠狠的一巴掌,把他们直接抽到了斗争的漩涡中心。 当然,漩涡中心也有好处,那就是比漩涡其他地方稍微安静、稍微平和一点。 “在所有风暴中,眼睛是风暴最低气压所在的位置,在那里,海平面的气压是最低的,天气也是最平静的。”在周一下午的符箓课前,辛胖子分析着学校里的气氛,如是说道:“就像你与瑟普拉诺的周围,估计是整个学校最安静的两个角落。” 确实如此。 或许同学们都觉得学校对郑清过于苛刻,大家在见到他的时候,往往会给他一个鼓励的笑容,不会更多烦扰他,让他有一些调整心态的时间。 而瑟普拉诺那边,因为那个胖子向来阴沉沉的,脾气很大,除了弗里德曼爵士会在他面前说几句怪话之外,阿尔法堡里倒也没几个人敢在这个敏感时期撩老虎胡子。 对于胖子的观点,郑清不以为然: “尽管眼睛是风暴最平静的部分,在中心没有风。但在眼睛的中心,在海平面上,波浪从四面八方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不稳定的巨浪。” “这恐怕是海洋中最危险的区域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再生波澜 事实很快就证明,郑清周围确实是学校里最危险的区域。 只不过这一次风暴卷起的大浪没有落在郑清自己头上,而是砸在了他的同班同学,尼古拉斯·格林·奥斯沃尔身上。 作为一名留级两年,转院三次的老生,尼古拉斯的表现一直非常低调。不论是在学府,还是在班上,他都极少参与公共活动——除非那些活动有学分奖励。 大部分时候,尼古拉斯都悄悄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整个人隐藏在一摞厚厚的教科书后面,一个人默不作声的做习题或者试卷。偶尔被教授们点名起身回答问题,也期期艾艾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时间长了,教授们都知道了他的性格,上课的时候也就不再为难他了。 郑清在组建猎队的时候,曾经尝试过让尼古拉斯也加入进来,但被他婉言谢绝。至于班上的其他人,或许只有与班外学生聊天时,才会偶尔提及这个留级两年的‘非著名’同学。 整个天文o8-1班,或者说,整座九有学府中,只有刘菲菲真正走进了尼古拉斯的世界。 替他批改试卷的刘菲菲、帮他制定复习计划的刘菲菲、骂他笨蛋的刘菲菲、陪着他一起躲在图书馆角落里学习的刘菲菲。 郑清私下里与伙伴们聊天时曾经分析过两人之间神奇的恋情,最后大家统一判定,刘菲菲与尼古拉斯属于互补性恋爱:聪明人与笨蛋的互补。 这份互补的恋情虽然并不被学府里其他学生们看好,却并不妨碍两个年轻男女巫师之间日益亲密的关系,也并不妨碍尼古拉斯在刘菲菲的帮助下,期中考试拿到了一份好成绩。 平均绩点3.95,按照百分制就是89.5分的平均分——相比较而言,郑清的平均分也才91.5分——虽然尼古拉斯还未达到天文o8-1班9o.5的平均分,但他这个成绩放在九有学府,已经是非常出色了。 用姚教授的话来说,只要尼古拉斯下个学期继续保持这样的学习状态,升入二年级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对承受着巨大学习压力的尼古拉斯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也让他对未来多了几分信心。连带着,新学期开始以后,他在班上的发言以及参加班级活动都积极了许多。 但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好成绩让尼古拉斯重新拾起信心,积极参与学校活动,却也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周一下午的符箓课之前,当郑清正与辛胖子探讨风暴中心眼是安全还是危险的时候,教室里忽然变得有些喧哗起来,很快,郑清便听到有人大叫一声: “尼古拉斯,这篇报道上面的话是不是你说的?” “你到底是不是九有学院的学生?怎么能在外人面前这么说话呢?!” 郑清伸长颈子,探头向外望去,正见班上一位男巫举着一份《贝塔镇邮报》在半空中甩的呼啦啦作响。报纸第一版评论员文章的配图——几头目露凶光的马人——被这一阵乱甩抖的头晕目眩、软到在了地上。 与他相似,班上其他同学也纷纷抬起头,竖起耳朵,好奇那些惊人的指控从何而来。坐在教室前排的女巫们都回过头向后看去,刘菲菲眼神中露出一丝担忧。 相对于这些吃瓜群众,事件的另一位主人公,尼古拉斯同学,此刻正一手提着羽毛笔,另一手拎着一张黄皮纸在晾符。黄皮纸上绘着一副刚刚画完的静心符,上面的朱墨还没有干透,在阳光下闪过几道明亮的光带。 他的表情非常惊讶。 很明显,他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那位男巫在问什么问题。这幅略显呆滞的表情在质问者眼中显得愈发可憎。 就在这时,教室门后的简笔画小人忽然尖叫起来: “上课啦,上课啦!” “章怀古那小丫头片子已经过了教学楼大门了!!” “同学们快点坐回自己的位置,把书打开,假装你们在认真预习功课哇!” 符箓课教室位于教学楼中-1o1,也就是一层正中央的教室里。与教学楼大门仅有一座屏风相隔。坐在前排的学生透过教室门,都可以隐约望见教学楼大门的影子。 章老师已经通过教学楼大门,意味着她马上就要进教室了,最多不需半分钟。 简笔画小人的警告非常及时,不仅让同学们能够赶在老师进教室之前装做好学生,而且还消弭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冲突。 所以,当章怀古讲师走进教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片专心致志翻课本,孜孜不倦好学生的场景。但这片安静的环境之下,却隐隐孕育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老师忍不住蹙起眉。 她没有开口询问什么情况,也没有立刻与班上同学们打招呼,而是转身关了教室门,先曲着手指,敲了敲简笔画小人的脑袋: “你刚刚喊的太大声了,整层教学楼恐怕都听见了……这样我很没面子的。” 教室里之前稍显压抑的气氛顿时被这句话排挤出去不少,几位擅长活跃气氛的同学还响亮的笑了几声。 简笔画小人捂着脑袋上的三两根长毛,装模作样的龇牙咧嘴喊疼,然后被章老师瞪了一眼后,立刻乖乖闭了嘴巴。 笑声之后,气氛重新沉闷起来。 章老师抱着讲义,站在讲台上,环顾四周,感觉有些气闷。作为一位年轻的讲师,她与台下这些年轻巫师年纪差距并不大,所以可以很轻易的察觉到空气弥漫的那股不想与老师沟通的味道。 但如果没人与她沟通,她又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调整自己的教学安排呢? 老师的目光在教室里逡巡着,很快便注意到坐在教室后排角落里的郑清。然后她的目光顿了顿,想起这两天学府里那件沸沸扬扬的事情。 她觉得自己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郑清同学,”章老师忽然开口,点起公费生,问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摸不清头脑的问题:“你来回答一下平气符绘制的基本要点。” 三掌门 第两百章 野鸟入室兮 平气符是上学期学习的重点,这道符的绘制方法班上每个人都背的滚瓜烂熟。期末试卷上也考过,几乎没有人在这道符上扣过分。 郑清不知道章老师为何要点他起来回答这样的问题。 但这并不妨碍他回答这个问题。 “平气符绘制时要点有两个,第一,绘入第二步的时候,笔锋应从右上挑入;第二,绘符第六步收笔的一横,一定要自右上至左下,可以飞白,但不能完全连笔,避免气被锁死。” “还有,如果第三步的时候提笔早了,那么最后收笔的时候也容易把气眼堵死……” 郑清站起身,侃侃而谈,片刻之间便将平气符的重点、难点以及易错点一一罗列出来,讲的清晰而有条理。 章老师满意的点点头。 “很好,回答的非常好。”说着,老师拿出计分板,在上面勾了一下:“奖励十分,大家有没有意见?” 台下一片哗然,继而一片大笑声。 哗然是因为老师之前的提问太简单了,完全不值十个学分,所以大家都为老师奖励的分数诧异。后面大笑则是因为同学们看到章老师对郑清做出的鼓励手势。 大家立刻明白过来,这是老师对郑清无声的鼓励。 郑清在周六晚上临钟湖夜巡的遭遇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学校公布的初步处理意见也正在学府中激起一大波抗议的浪潮。在这种关键时刻,能够有一位学校的老师站出来,为郑清加油,对所有学生都是一种莫大的鼓励。 即便她只是站在同学们的阴影下,偷偷摸摸比划了一个加油。大家都可以理解她的谨慎。 郑清脸上忍不住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坐下吧,坐下。”听到教室里略显喧嚣的叫好声,章老师反而有些不安了,连连摆手示意郑清落座,同时提高声音提醒台下诸生:“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我就要开始上课了……有人没带上节课的作业吗?” “没——有!”同学们异口同声喊道。 “好极了。”女讲师露出满意的笑容:“那我们就从上节课留下的三个例题开始讲起……” …… 回到座位上后,郑清原本高兴的表情便稍微收敛了一些。因为他注意到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的尼古拉斯正面色苍白,整个人几乎缩到桌子下面去了。 这让他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到底出什么事了?”郑清用眼神示意着尼古拉斯所在的方位,小声询问自己的同伴。 辛胖子微微叹口气,将一张贝塔镇邮报塞进郑清手中。 这张版面已经被折了数次,只留下豆腐块大小的一段文字,其中几句话还被人用红色的羽毛笔勾画了出来,旁边潦草的写了一句‘野鸟入室兮’几个字,异常刺眼。 郑清知道这应该就是问题关键所在了。 “……这位在第一大学就读多年的九有学院一年级学生表示,他支持鱼人部落表达它们的正当权益,同时建议它们(指鱼人部落)不要找阿尔法学院。” “‘它们找阿尔法支持,这件事就完全变了,’这位学生表示:‘九有学生会认为这些鱼人故意在搞破坏,想拉低学院今年的分数。’(关于九有与阿尔法学院积分名次争夺战,请转第三版评论员文章‘第一大学积分评价体系亟待改革’)” “‘学府确实对鱼人们苛刻了一点,我们私下里也这么认为的。但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这位学生强调道,‘……大家也都认为如果学府什么事情都管,鱼人保留区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 “‘有人想让老姚下台,有人想让老姚更进一步,当副校长或者其他什么职位。’这位同学最后笑了起来,‘所以你看外面乱糟糟的,其实本质挺脏的。’(关于九有学院内部权力斗争问题,请转第五版‘对话’栏目)” “‘难道对自由与正义的向往,还需要考虑时机与立场吗?’面对记者的追问,这位学生并未正面回答,只是含糊表示‘学院有要求’以及‘我不能说更多了’。” “……‘不要把我的名字透露出来,’在结束采访的时候,这位同学强烈要求,‘我会被扣分的!’众所周知,九有学院因为它唯分数是举的政策在巫师界广受诟病,即便是九有学院自己的毕业生,也多次表达了相关僵化式教育对新生代巫师的危害。如今看来,这一教学制度不仅锁死了这些年轻巫师们的未来,而且还试图堵住他们现在自由表达的权利,这与阿尔法学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多关于九有学院教育制度的探讨,请转第九版)” 看到这里,郑清没有再费心思去翻找那个第九版,也没有继续读下去的欲望了。 “毫无新意。”年轻的公费生冷笑连连,将那张报纸顺手团了团,丢在了地上:“捕风捉影、无事生非、为虎作伥、是非不分、胡搅蛮缠…可悲…为什么还会有人订阅这种东西!” “你不想看就不看,别扔啊。”辛胖子一边留意着讲台上章老师的目光,一边小声骂了一句:“真是个败家老娘们……报纸又不是你的。” 说着,他费力的弯下腰,将那个被郑清揉成一团的纸团捡起来,在抽屉里小心翼翼的展开,同时嘀咕着:“我还要还给别人的……” 另一边,听到郑清的冷笑后,张季信也表达了相似的观点。 “我哥也说了,”红脸膛男巫眼睛盯着黑板,嘴唇蠕动着,小声说道:“贝塔镇邮报这些年唯一的进步就是大幅度提高了圣芒戈的业绩……患心脏病与脑梗的读者每年都在增加。” 听到这个回答,郑清忍不住笑了一下。 然后他立刻板起脸,转头看向萧笑。 “尼古拉斯是怎么回事,”他留意的瞟了一眼教室另一侧的角落,叹口气:“他怎么这么不小心……” 萧笑闷哼了一声:“我说过不止一次,第一大学不能碰的东西的有三个……” “违反伦理的实验,社团之间的斗争,还有贝塔镇邮报的采访。”郑清举起手,抢答着,同时强调道:“我知道,胖子知道,长老知道,甚至林果也知道……但是尼古拉斯不一定知道。你跟他说过吗?” “他在学校呆了三年,这种事情不知道吗?”萧笑反问道。 郑清顿时哑口无言。 文学馆 第两百零一章 课后的混乱 野鸟入室不是一个完整的句子,它的完整表述是‘野鸟入室兮,主人将去’,意思是有一只野鸟飞进屋子里,屋子的主人被迫离开。 这原本是一段非标准化的古代咒语,有驱逐、诅咒的效果,因为对使用者的反噬较重,现在已经很少有巫师使用了。 但郑清回忆着那句用红笔写在报纸边缘的话,总觉得它里面蕴含着什么深意。 “博士,这句话怎么理解?”年轻的公费生将那句话写在本子上,推到萧笑面前。在这方面,他向来很有自知之明:“刚刚那份报纸,报道边缘,被人写上去的。” 萧笑瞥了一眼郑清那行潦草的字迹。 “无聊之举。”博士的嘴唇微微扭曲着,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低声解释道:“联系上下文,从语境上不难理解,写这句话的人是想说有一只野鸟飞进了九有学院,学院的主人不得不离开。我相信以你的智商,也能猜到那只野鸟是谁。” “一般意义上,这只野鸟指的是fu鸟,一种象征不详与奸佞的魔法鸟类。” “但从字面上,我们隐约也可以看到‘野种’‘杂种’这样的含义……如果没有记错,尼古拉斯是一个半狼人吧。可以说是很恶毒的隐喻了。” 郑清皱起眉,感觉有些难以接受。 “这是我们学院的人写的?”他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某个地方被人狠狠拧了一下。在他印象里,九有学院一直是一个团结友爱的学院。很难想象学院里有人会对自己的同学如此恶语相向。如果是阿尔法学院的人说这样的话,也没有这么令人难以接受。 萧笑瞟了公费生一眼,纠正道:“准确说,应该是我们班的某位同学写的。” 郑清顿时沉默了下去。 他没有追问是班上的谁写的,也不想知道。他只是感觉有点心累。 这种沉默伴随了整节符课,直到章老师离开教室,他都始终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脑海里乱糟糟的,一群小人儿正挥舞着拳头与棍棒吵成一团。 一个说,人性本恶,团结友爱都是表象;另一个则喊,大家只是被蒙蔽了,这是阿尔法的诡计;还有中立者,站在一旁絮絮叨叨,让大家冷静一点。 当郑清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时,已经下课十多分钟了,教室里一片混乱,几乎没有几个人离开。同学们围成几团,吵闹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些人对学府近期一切风波的源头深恶痛绝: “我父亲早就说过,那些鱼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学校为什么会相信它们是有文明的魔法种族呢?这是对‘文明’这个字眼儿最大的亵渎!” “对!那些臭烘烘的鱼人……没人喜欢它们!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有人在它们周围搅风搅雨,简直不知所谓!” “或许在它们自己的鼻子里,它们身上的味道一点都不臭,反而很‘香’呢。” “呵呵……鱼人有鼻子吗?” 另一些人则将矛头直指阿尔法学院,从学院之间的竞争高度来分析这些风波起起伏伏的原因。 确实,如贝塔镇邮报所言,九有学院学生们现在私下里有一种共识,阿尔法学院之所以事事针对九有,不仅仅因为教学理念的冲突,更是因为学院积分的冲突。 每年根据学生成绩、教学成果、魔法研究成果等因素,四所学院会获得数值不等的积分。往年,阿尔法学院都是一骑绝尘,在四所学院中遥遥领先。但是近些年,随着九有学院厚积薄发、强势崛起,阿尔法学院的积分榜首位置受到了越来越大的威胁。 甚至于到了今年,巫师界许多巫师组织都给出了预测,在2oo8-2oo9学年,九有学院的总积分将第一次超越阿尔法学院。 “更高的学院积分,意味着学校更多的拨款,以及巫师联盟更多的优惠政策……在拨款总数一定的程度下,你多分一点,其他学院就少分一点。” “在九有学府积分没上来之前,阿尔法也没那么多正义感呐。他们以前一直宣扬四所学院团结协作,共创美好第一大学呢。” “说到底,利益使之然也。” 还有一些同学吵着吵着,情绪就激动起来了: “……谁也不是白莲花,阿尔法那些家伙怎么就敢站在道德制高点呢?” “放屁,你的意思是九有也不是白莲花?” “不跟你这蠢货一般见识!” “来来来,掏出你的法书,让我见识见识你这聪明人的手段……” 但不论是哪个人群吵闹,都很小心的避开了教室的两个角落,一个是郑清所在的左后角,一个是尼古拉斯所在的右后角。 避开郑清,是因为他与瑟普拉诺争斗后,受到了学校的不公正对待。现在几乎所有九有学院的学生都将他视作某种悲情人物,默认他需要一个安静的角落舔舐伤口。 对于这样的结果,郑清打心眼儿里赞同,他也非常想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而避开尼古拉斯,是因为大家不想搭理他了。 那份糟糕的采访记录让每一个读到它的九有学院学生都怒火中烧。没有直接使用恶咒对付尼古拉斯,已经是很克制的举动了。 这种克制一部分来源于同学们对第一大学相关校规校纪的敬畏,另一部分则来源于刘菲菲对尼古拉斯的庇护。 作为九有学院的公费生与一年级的首席生,刘菲菲虽然平日里脾气有些弱弱的,但在关键时刻,还是显露出某种类似母鸡护崽的强硬。 下课后,待老师离开教室,刘菲菲便飞奔到教室后排,勇敢的站在了尼古拉斯课桌旁边,怒视每一个试图靠近这个角落的同学,用公费生的威压阻止班上其他人恶言恶语相向。 但她可以保护尼古拉斯不受言语伤害,却不能阻止其他人无视尼古拉斯的举动。 以前尼古拉斯小透明,源于他封闭自己的内心;现在尼古拉斯重新透明化,则是因为他被班上的同学孤立。 郑清有心帮助尼古拉斯解除这种孤立最起码,他可以走过去与尼古拉斯开两句玩笑,稍稍减轻一下班里这种孤立的氛围。 但萧笑拽住了他。 “还不到时候,”博士扶了扶眼镜,嘴唇微动:“你现在身上一堆麻烦……还是再等等,等人少了再过去。” “难道你没有注意到,坐在教室前排那些刘菲菲的朋友们,也没有支持她们的伙伴吗?” 第二百零二章 谁的礼物 确实,坐在教室前排的女巫们,虽然聚成一团小声说着什么,但看上去并没有支持刘菲菲举动的意思。即便是蒋玉,也只是偶尔担忧的向后看两下。 郑清一手撑着脑袋,斜靠在课桌上,目光缓缓滑过教室里的诸位同学,看着他们或激动、或气愤、或痛心、或阴沉的表情。 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无奈的笑容,耳畔传来同伴们毫不掩饰的议论。 “……他只是在错误的时间、与错误的人进行了一场错误的对话,谁都知道贝塔镇邮报是什么德行,难道我们指望它在报道中夸九有学院两句吗?”就这个评论而言,张季信觉得自己对贝塔镇邮报毫无偏见。 “这可不一定,”回答他的是辛胖子:“我还记得贝塔镇邮报上学期有一篇报道,称赞九有学院教育制度培养了一大批基本功扎实的巫师……” 张季信冷笑两声:“如果我没记错,隔天报纸就用了更大篇幅夸奖阿尔法学院,说他们为巫师界培养了更多进取型人才、更多有创造力的人才,而不是那些只会背诵咒语、墨守成规、思维僵硬的‘准僵尸派’。” 听到这里,虽然是背对着几位同伴,郑清仍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问可知那所谓的‘准僵尸派巫师’指的是哪所学院的学生。 对于这种根深蒂固的偏见,辛胖子确实无法反驳。 “贝塔镇邮报是商业性质的报纸,一向以哗众取宠的言论博眼球。它们可不像我们校报,有底线,有原则。” 辛胖子在谈及这件事的时候,脸上颇有几分自豪:“我敢说,我们的报道文章绝对不带任何偏见,也不会预设立场……” “对于这点,我保留意见。”张季信歪着脑袋,习惯性反驳道:“没有不带眼镜的文章,充其量就是眼镜度数大小有区别罢了。我可记得校报有一期评论员文章,在谈及月下议会觊觎禁咒的时候,用了‘狗改不了吃屎’这样的字眼儿……” 噫,确实过分。 郑清皱了皱眉,忽然对张季信提及的那份报道有了几分兴趣。很难想象一份向来标榜权威与正规的报纸,会在评论员文章里用到那么粗俗的俚语。 只不过他没有机会向张季信讨教那篇报道的具体出处了。 因为伊莲娜正抱着几本书向他款款走了过来。 吉普赛女巫今天打扮的中规中矩,穿了一件九有的大红色长袍自从两所学院的矛盾开始激化之后,这所大学的每个学生都必须小心翼翼于各自的立场,最显著的改变就是穿校袍的人多了,因为这是最简单可以区分你是哪所学院的方式,也最容易甄别出那些试图在两所学院之间保持中立的学生。 走到郑清桌前,伊莲娜抱着胳膊,笑吟吟的听着男巫们的讨论。辛胖子也非常有眼力劲儿,觑到女巫的身影后,便立刻以一句‘想到校报编辑室有篇文章要校对’为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相比较之下,萧笑就有礼貌多了。 “我们不在的时候,就麻烦你多照看他了。”萧大博士一手抱着课本,一手按在郑清的肩膀上,用力按了按,看着伊莲娜,笑眯眯说道:“不要让他随随便便冲别人抽出法书……也别让他冲阿尔法学院的人吐口水。” 郑清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了萧笑身上。 “这点请放心,绝对不会让他违法一丁点校规。”伊莲娜‘啪’的一下,把怀里抱着的书一股脑全砸在郑清桌上,将年轻公费生唬了一跳。 “他怎么办?”眼看同伴们纷纷走开,郑清有些不安的冲教室另一个角落使了个眼色,用口型无声的重复着‘尼古拉斯’的名字。 “晚点儿再聊,眼下有菲菲看着,不出事就好。”说着,张季信也跟在博士身后离开了。 教室里的人愈发少了。 伊莲娜撩了撩长发,偏身坐在郑清桌前的座位上。 男巫有些不安的在自己座位上扭了扭。 “要不,我们去咖啡店里坐一会儿?”他看了看窗外有些黯淡的天色,试探着提议道。 “先写作业。”吉普赛女巫摆开魔咒课本,瞪了他一眼。 郑清干笑两声,连忙取出自己的《标准咒语》,跟着写起了作业。 因为是周一,下课后又没有及时出教室,图书馆或者自习室里的空位大概率都已经被人占掉了,所以留在教室写作业就成了最佳选择。 周一刚刚上了两节课,作业还不多,两人很快便写了个七七八八。 郑清翻出自己的线图,开始日常制。伊莲娜则翻着《标准符》,订正自己语法与句式上的错误。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连尼古拉斯也在刘菲菲的陪同下悄然离开。到了最后,只剩下坐在角落里的两位年轻男女了。 一缕幽香始终缭绕在郑清鼻尖,仿佛有人在拿头发给他挠痒痒似的,让他渐渐坐立不安。 “尼古拉斯这次惨了。”他没话找话的叹口气,手中的羽毛笔沿着尺规,稳稳下滑,拉出一条长长的下影线。 “有菲菲看着,应该坏不到哪里。”伊莲娜对此倒是挺乐观:“相对来说,我觉得你比他惨多了……最起码,他不会背着留校察看的处分。” 郑清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那个事故真的是意外,我也没想到瑟普拉诺那么弱。”男巫谦虚着。 “不,不是瑟普拉诺弱,是你很强。”伊莲娜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语气里充满好奇:“你的符枪真的像《贝塔镇邮报》说的那样,是某位大炼金师帮忙炼制的吗?” 郑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邮报的话你也信?”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合适,立刻改正道:“不过也差不多,不是符枪特殊,而是我用的符弹有些特殊……符枪是朋友送的生日礼物,普普通通,制式符枪。” 伊莲娜了然的点点头。 末了,女巫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对了,之前那两支符枪,是谁送的生日礼物?” 第二百零三章 伯莱塔双管 永远不能在女朋友面前提其他女生送的礼物,这是一条红线。 即便郑清这样的呆瓜也知道这条红线有多么危险。 所以,当他听到伊莲娜的问题后,虽然表面上仍旧非常平静,但心底却慌得一批,不知该如何回答。即便当初他接受那两件礼物的时候没什么其他心思,现在也有种麻爪的感觉。 幸运的是伊莲娜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她的注意力很快便从‘谁送的礼物’转移到‘为什么会收走符枪’这个问题上了。 “还有,那学校为什么要收走你的符枪?”女巫微微蹙起眉,对之前学校发布的那份公告说辞有些不解:“如果真正厉害的是符弹,学校应该收走你的符弹呐?” 郑清摸了摸鼻尖,心底松口气之余,又开始犹豫要不要告诉女巫血符的事情——但即便他想解释,也解释不清。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符弹的威力会那么大。 男生最终尴尬的笑了笑,含糊道:“我的符弹比较特殊,他们收不走……只好收走我的符枪了。不过也没关系,我还有弹弓,必要的时候也能起点作用。而且因为符弹的威力过大,我那两支符枪上的许多铭文都已经被磨灭了,学校收走时说会帮我修一下。” 女巫鼓了鼓腮帮子,意外有些可爱。 “我这里有支符枪,伯莱塔双管,有些老旧,但性能还不错,你要不要先拿去应个急,以防万一?”她提议道。 郑清顿时笑了起来: “刚才你还跟萧笑保证,绝对不会让我违反校规……这才几分钟。” 伊莲娜抓起手中的《标准符箓》没头没脑的砸在男巫的胳膊上:“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给你枪只是让你防身,谁让你去随便打人?!” 郑清假装惨叫了两声,女巫立刻住了手。 郑清一把抓住她要缩回去的胳膊,一点一点挪到她的手上,然后拽着她的手,慢慢凑到自己的嘴边,感受着手中的柔荑,嗅着涌入鼻腔里的幽香。 “为了能一直呆在学校跟你在一起,我还是老老实实,离符枪远一点吧。”恋爱数月,男生已经学会说一点情话了。 伊莲娜的脸上浮现一层红晕,她用力扯回自己的手,嘀咕着:“你老实个屁……半年前的你如果说自己老实,还有点道理。” 看着眼前女巫的一颦一笑,郑清忍不住想到沉默森林里那个表情冷淡,沉默寡言的身影。想到她即将面对的危险。 这周六就要开始探索那座秘境了,虽然在郑清印象中,那座沙盒世界的危险都已经被吴先生打扫干净了,但天知道进化成真正的秘境世界后,里面会不会诞生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作为一只黑猫,郑清在那座秘境里的手段非常有限。 但作为一名巫师,操作范围就宽松许多了。 “听胖子说,你最近还去贝塔镇北区溜达?”男巫摸了摸鼻尖,语气随意的说道:“辛胖子在校报那边领了一个长期的调查任务,所以经常去那边……北区很危险吧。” 伊莲娜脸上的笑容为之一滞,随即融化开来。 “有个朋友住在那里,科尔玛学姐,你应该认识的。”她收拾着桌上的课本与笔记,语气轻松:“其实北区没有传言中那么可怕,都是些戏法师,许多人连一颗大火球都搓不出来,又能危险到哪里去呢。” “这个世界上,一无所有的人往往比那些心有顾虑的人更危险。”郑清摇摇头,在腰间的灰布袋里掏摸片刻,然后把手伸到伊莲娜面前,摊开手掌。 他的掌心躺着一枚黄灿灿的符弹,弹身裹满朱红的符文,弹尖一点鲜红散发着肃杀之气,格外醒目。整颗符弹在安静的教室里闪烁着神秘的色彩。 “这就是我说的那种符弹,”郑清开口说道:“正好,你也有一支符枪,拿着它,下次去贝塔镇北区的时候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伊莲娜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动弹。 郑清不由分说一把拽过她的手,将那颗血符弹塞进她的手心,然后用力合住她的手掌,仿佛终于松了口气:“反正最近我也用不上,这颗符弹又快过有效期了……你这段时间在北区跑来跑去,拿着它,我也放心一点。” 女巫咬了咬嘴唇,攥着那颗符弹,半天没有收回胳膊。 郑清担心她还拒绝,抓着她的手塞进她的手包里,同时从她的包里摸出那沓塔罗牌,笑嘻嘻道:“作为交换,你帮我算一算最近的运气……” 伊莲娜终于笑了。 “你刚刚不是刚画完罫线图吗?”她轻声哼着,最终没有拒绝男巫的好意,接过那沓塔罗,熟练的切起牌来。 她洗牌的手法非常熟练,几十张牌在她的手指间翻飞,没有一张翻转或者切错,也没有一张掉到地上,而且看着还有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感觉。 “你想问什么?”伊莲娜一边洗牌,一边轻松的问道。 郑清托着下巴,看着面前专注的女巫,眼神有些迷离,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的提问:“哦,问题……我想问,嗯,这个学期我会不会被学校开除?” 其实他第一反应是想问周六探寻秘境的行动有没有危险,但郑清随即意识到,伊莲娜也在这支探险小队中——这意味着她占卜的内容中会包涵她自己,而这是所有占卜师都竭力避免的禁忌——所以在最后关头,郑清选择了另外一个问题。 伊莲娜被郑清盯的耳垂有些泛红。 她嗔怒道:“专心点,在心底默念你的问题……不要总盯着我。” “看着你,才能让我找到询问这个问题的勇气。”男生嬉皮笑脸的回答道,但也乖乖听从了占卜师的要求,将目光转移到她手中的塔罗牌上。 “哗!” 二十二张大阿卡纳滑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仿佛一朵盛开的樱花,排在了郑清面前。 “选一张。”伊莲娜轻声说道。 郑清手指在光滑的牌背上移动,默默感受着每一张牌后隐藏的气息。 然后他选择了位于自己与伊莲娜之间正对两人的那张牌,轻轻推了出去:“就这张吧。” 伊莲娜掂起那张牌,翻转过来: “逆位,世界。” 第二百零四章 世界的意义 女神手持权杖,穿越衔尾之蛇。 这是塔罗牌第二十一张大阿卡纳‘世界’所描述的画面。衔尾蛇意味着永恒与世界,手持权杖的女神,在大部分巫师看来是属于真理的。 这都不是重点——类似常识即便是贝塔镇北区的戏法师们也能头头是道的讲解半个钟头,而且许多戏法师都对类似活动乐此不疲。 毕竟这是为数不多,戏法师可以与真正巫师探讨的魔法话题。 重点在于吉普赛女巫翻出来的‘世界’是一张逆位牌,而郑清在‘魔杖’中的代号恰好又是‘世界’。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结果了。 有那么一瞬间,郑清非常后悔随随便便进行这次占卜。对于绝大部分巫师而言,将希望寄托在几张纸牌、一缕青烟或者一颗水晶球上,是非常荒谬的事情。但如果真正占卜出糟糕的结论,却没有巫师会视而不见。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老派巫师排斥占卜的原因所在——不看,自然不会做出改变,就无所谓命运的安排了。 随即,年轻的公费生注意到吉普赛女巫比他更加不安的表情,心底顿时涌起一股暖流。 “看样子‘魔杖’在发布今年的阿卡纳名单之前,没少拿我名字做占卜。” 男生开玩笑的接过那张牌,在手指间翻转: “让我想想……嗯,逆位‘世界’,意味着准备不足、半途而废、感情方面不成熟、还有失败。我记得博士有一次分析过,逆位的‘世界’实际上是一条咸鱼,过着得过且过、安逸而且没有动力的生活。” “很有趣的见解。”女巫勉强笑了笑,脸上仍旧带着一丝忧虑。毫无疑问,她占出了一个大煞风景的结论,这个结论并不因为一个俏皮的见解而改变。 只不过郑清不这么想。 他把手中的牌颠倒了一圈,重新摆在女巫的面前。 “瞧瞧,我的逆位,你的正位。” 男生有些炫耀般的点了点桌上的牌面,强调道:“就像那句古语说的,福祸相依,命运永远在玩儿一条阴阳鱼。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下看你。” “正位还是逆位,取决于你看这张牌的角度。” “在我的角度,是一张逆位牌,是一个准备不足,面临失败的结果;但是在你的角度,这是却是一张正位牌,你将获得成功,拥有完美的结局。” “你怎么知道我刚刚占卜的问题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问题呢?” “是吗?”女巫似乎抓住了一线希望,眼睛亮了起来。 男生双手抱住头,身子微微后仰,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这可不能告诉你……卜曰,不可说,不可说。” …… …… 当两位年轻的男女巫师躲在教室的角落里,用塔罗牌占卜的时候,位于沉默森林深处那片学庙废墟中,两只老鼠也正面对面,算计着它们的未来。 “你已经派了三次牌了,难道还没算清楚问题的答案吗?”鼠仙人倚坐在高背椅上,两条小腿耷拉在椅子边缘,语气有些不耐烦:“一个问题占卜三遍,并不比安慰剂更有效。” 理论上,同一个问题只能占卜一次,也只有第一次占卜的结论是有效的。 “这三次我问的都是不同的问题!” 肥瑞并未坐在蒲团上,起身徘徊在几张牌之间,最终抱起最光滑的一张,将它翻转过来:“正位,世界……见鬼,又是世界!怎么总是世界!” 此刻,它们呆在一间空旷的大屋子里,四周雕栏画栋,却没有什么家具物什,只有一张蒲团与一张高背椅,还有蒲团与椅子之间的一沓塔罗牌。 鼠仙人的红马甲侍从们都没有在它周围。 时至傍晚,灰蒙蒙的天色透过玻璃窗,投入空旷的屋子里,映照在两只老鼠的脸上,一样的阴郁,一样的灰败。 鼠仙人耷拉着胡须,语气有些唏嘘:“世界……第二十一张牌,是时间的开始与终结之处,是世界的起源与毁灭之处,是人间的最后一个数字。它代表了一个完美的总结,也代表了无限的可能。面对前一张‘审判’,世界重新播下了种子。” “你第一次翻起是逆位的‘世界’……你第一个问题问的是什么?” 肥瑞抱着塔罗牌,瘫坐在蒲团上,眼神有些呆滞:“我想问下那个老家伙还在不在。” “答案是悲观的。”鼠仙人点评道:“从你的角度出发,悲观的结论,意味着无名校长还在。但同时,逆位世界也代表了‘一段过往的结束’,所以你不需要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了。第二个问题呢?我记得还是一张逆位世界。” “我也这么想的。”听到鼠仙人的解牌后,肥瑞似乎终于有了几分勇气,稍稍打起精神:“第二个问题,我想问我们的计划能不能成功。” “这既取决于你‘计划’的范围,也取决于你对‘成功’的定义。”鼠仙人显然对肥瑞的第二个问题不太满意:“如果你把最终能够掌握禁咒、夺取玄黄果、打败第一大学作为‘计划’范围,即便是北区的戏法师也会嘲笑你的。占卜的结果并没有欺骗你……你明明可以询问更清晰的问题。” 肥瑞挠了挠脚爪心,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三个问题呢?”鼠仙人同样吁了一口气,继续问道。 “我们这次成功的关键。”肥瑞嘟囔着,抱着怀里那张相对它身材而言略大的塔罗牌,翻来覆去看个不停。 鼠仙人胖乎乎的尖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 “‘大牌的最后一张,世界意味着自己的世界俨然成形,旅程当中的收获已在最后这一阶段圆满,形成一个自我的世界,完成了愚者的任务,来到的一个终点’——这是《塔罗牌》里对‘世界’牌义的解读,用在这里,我觉得再恰当不过了。” “怎么说?”肥瑞茫然的抬起头。 “谁是愚者?”鼠仙人反问道。 肥瑞恍然,继而沉思。 在《魔杖》发布的阿卡纳名单中,每一年,每一期,上榜人员总有这样或那样的变动。唯有大牌第一位的‘愚者’,始终属于第一大学的校长大人。1ons3v3 (天津) 第二百零五章 调休 周一下午的占卜,对郑清的影响还是很明显的。 虽然在伊莲娜面前他假装豁达,而且骗她说自己换了一个问题,但事实并非如此。他问的确实是‘自己会不会被学校开除’,而塔罗牌对此持悲观的态度。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在学校里愈发战战兢兢。 以至于对尼古拉斯现在的遭遇,他也只是悄悄作为一个旁观者,不敢插手其中替尼古拉斯开脱,唯恐丢掉自己为数不多的、在九有学院学生们中间的‘威望’。 相应的,4o3宿舍里的气氛也变得有些紧张。 连续好几天,辛胖子都在喃喃着,说自己被郑清传染了,晚上有只梦魇在折磨他,害得他睡不好觉。 郑清原本以为他只是在形容晚上失眠做噩梦,直到周三早上起床,他看到胖子久违的早起了一次,手中举着一个小玻璃瓶,另一个手里拿着滴管,正就着晨曦向瓶子里滴不明液体。 “你在干嘛?”公费生用手背擦着眼睛,迷迷瞪瞪问道。 两只小精灵一个捧牙刷、一个捧牙膏,递到郑清面前敦促他刷牙。因为同样刚刚起床,小精灵们也有些迷糊,飞的歪歪扭扭的。 “捉了只小梦魇,正在炮制它呢。”胖子压低声音,语气有些得意:“为了捉住它,昨天晚上睡觉前我还给耳朵里塞了几颗蚂蚁蛋……” 郑清捂住准备打哈欠的嘴巴,睁大眼睛,凑了过去。他甚至忘了接过小精灵们递过来的洗漱用品。 “梦魇?”他惊讶道:“你是认真的吗?我以为那只是噩梦的代称。” “多新鲜!”胖子斜乜了舍友一眼,鼻子响亮的哼了一声:“难不成鬼压床是你自己手脚短时间瘫痪了吗?” “从科学角度来说,确实是短暂瘫痪。”郑清把眼睛凑到玻璃小瓶前,仔细打量着,语气中透露着浓浓的兴趣:“但从魔法角度来看……这真的是一只梦魇吗?你想怎么折腾它?唔,你确定瓶子里不是一只蜘蛛吗?” 说到最后,郑清的声音充满了浓重的怀疑。 他并没有从胖子手中的玻璃瓶中看到什么梦魇,只看到一只指甲盖大小的五彩斑斓的小蜘蛛,正绕着瓶底乱爬。 “蝎子、蜘蛛、癞蛤蟆,这些梦魇最喜欢的化身方式。”书桌另一侧,萧笑也起床了,听到郑清的问题后顺口解释道: “当然,也有一些梦魇喜欢变成臭虫或者蚊子。只有接触梦境的时候,梦魇才会化身虚无,平日里它们总是会以各种各样丑陋的小虫子模样在家里爬来爬去……对不擅长杀虫子的巫师而言,它们是无愧梦魇这个名字的。” “既然它可以化身虚无,那你是怎么捉住它的呢?” “都说了,用的蚂蚁蛋。你钓鱼还要用两条鱼饵呢。”胖子稍稍有些不耐烦,张开胳膊,推开郑清,打发道:“你们不是要去做早课吗?快去快去,莫要挨老子……等我把它炮制完了,让你看个痛快。” 郑清瞅着瓶子里那只小蜘蛛,耸耸肩,不再凑热闹,接过小精灵们递来的洗漱用具,进了盥洗室。 倘若真是一头化身虚无、模样恐怖的梦魇,或许他还能提起几分兴趣看个稀奇。但一只色彩斑斓的小蜘蛛,就没那么有趣了。这种小虫子他这个春天已经看腻歪了。 与之相比,郑清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因为他与科尔玛约定秘境探索的时间是周六上午。 但周六下午,他需要去蒙特利亚教授办公室兼职;周六晚上,他还有临钟湖的夜间巡逻任务——虽然上一周他在巡逻中出了事故,但校工委并没有因此取消他的工作。 考虑到探索时不确定因素较多,时间不一定充裕,这就带来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万一在秘境时间出现了偏差,到了中午,或者直到晚上他都没有及时赶回学校,那么为了防止蒙特利亚教授或者校工委认定他恶意旷工,他需要提前请假。 蒙特利亚教授那里很好说话。 毕竟是一座正规的实验室,人员编制非常充裕,作为一个临时加塞的编外实验室助理,郑清只需要有个充分的理由,便从教授手中拿到了假条。 而校工委的请假则有些繁琐。 他需要先向校工委提供一份正规的请假申请,在得到许可的答复后,还要找到主管自己夜间巡逻任务的海明威老人,由老校工调整自己的巡逻时间。 因为校工委的巡逻任务原本就是惩罚性任务,不存在‘请假’这一说,只有‘调休’或者‘岗位异动’的选择。 郑清并不想彻底变更自己的任务,只打算临时调整一个晚上,所以他选择了调休。 这也就意味着,他需要把周六晚上的巡逻任务调整到其他时间段,用其他任务弥补这份亏空。整个申请流程断断续续持续了好几天,直到周二晚上休息前,他才收到海明威老人用纸鹤飞给他的条子。 条子上要求郑清周三中午下课后,去湖畔东侧的草坪间找他,老人会给他分配临时任务。 周三上午是一节魔法历史课。 司马先生讲的是第一次巫妖大战后的魔法世界,包括‘巫师-妖魔共存体系’的建立、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主要魔法组织、以及1929-1933年波及整个魔法世界的‘源血污染事件’。 因为大规模的源血污染,导致众多巫师堕落成为巫妖,是诱发第二次巫师与妖魔之间大战的重要因素,所以这堂课的内容作为学期重点被司马先生反复强调。 这节历史课,萧笑与司马先生之间似乎仍旧有些间隙,两人都板着脸,互不搭理。 “作为一个男生,你应该表现的更大度一点。”下课时,郑清这样劝了博士一句。 当然,他并不打算多掺和两人之间的事情,他自己的麻烦事并不少。 下课后,郑清便与同伴们分开,带了兜帽,贴着院墙的阴影,匆匆赶往老校工指定的地方。 到了那里,郑清看到了正在休整草坪的老校工海明威,他正挥着䦆头,很有节奏的敲击着蚍蜉们留下的土包。灰白色的土柱子在锄头的呼呼声中破碎,留下一个个土坑。 远远看去,绿色的草坪上仿佛长了癞痢一样,斑斑点点,很是难看。 三掌门 第二百零六章 青蚍任务 蚍蜉也叫蚍蚁,是大蚁的一种,第一大学校园里的蚍蜉拇指大小、草绿色,在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中的学名叫‘青蚍’。 青蚍性喜阴凉,嗜鱼露与树苔,入药可解热毒、疮伤,有些炼金师还会将其炼入某些金属中以获取特定的魔**效。 与一般蚂蚁庞大的群居规模不同,青蚍通常以家庭为单位活动。 每一个青蚍家庭由一只母蚁与三五只公蚁、以及十多只幼蚁构成。从这一点来看,青蚍具有与狼人、娜迦、马人等魔法生物类似的社会结构。 这种魔法虫子一年四季都在活动,它们白天藏匿在地底的洞穴里,傍晚爬到地面,用唾液与土块混合着,堆积起寸许高的圆柱形特殊蚁垤:‘望月台’,待蚁垤修好后,这些青蚍便会按照顺序爬到台子上——一般而言,母蚁会呆在台子正中央,幼蚁则只能呆在台子边缘——它们默默的趴在那里,吮吸着月华与夜间的阴气。 魔法生物研究学家经过长期观察,发现这些青蚍在蚁垤上趴着时,会根据天气状况与周围环境构筑不同的图案,而那些图案往往与巫师们研究的基础符箓有许多相似之处。这其间的奥秘,直到今天仍旧没有被完全破解。 天亮后,这些青蚍便会丢弃辛苦一夜垒好的蚁垤,重新潜回地底。直到第二天傍晚,这些大蚁们会重新挑选一块开阔平整的草地,继续它们旷日持久的观月工程。 临钟湖畔的这片草坪,便是青蚍们观月的重灾区。 每隔旬月,校工们都需要清理一遍青蚍们遗留下的痕迹,而那些平日里违反校规校纪的学生们,则会被校工要求着,挥舞着䦆头,敲碎那一座座望月台。 青蚍们辛苦,学生们同样很辛苦。 郑清来到草坪间的时候,恰好听到一位受罚的二年级老生在一旁抱怨:“这些青蚍这么讨厌,为什么不能向学校申请,搞一点药剂,撒上去清理清理。大家也不用这么辛苦。” 公费生忍不住翘起嘴角——这位二年级的老兄一定是新来的,他这种明目张胆的偷懒言辞,肯定会被老校工骂的。 虽然他也挺支持撒药。 果然,不需片刻,海明威老人粗声粗气的咆哮便在草坪间响了起来:“你们这些混小子!还算不算第一大学的巫师!青蚍是湖里面十几种魔法生物的饵料,它们还帮着湖边这几百颗老树清理树藓。就算它们遗留的这些土坷垃,也是植物园里老司汤达最喜欢的肥土。” “还有没有一点常识?!” 那位二年级的老兄明显被海明威老人的咆哮吓到了,脸色灰白,连忙颤颤巍巍着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这些青蚍最近留下的土台子太多了……我听同学说,以前这里每个月也就只有三五百土台子,一周清理一次就行。现在差不多每天都新增一百多……隔三差五就要清理一趟。感觉湖边的生态有点失衡。” 海明威老人拄着䦆头,扶了扶头顶的毡帽,眯着眼扫视着眼前这片草坪以及不远处平静的湖面,脸色稍稍好转了一点。 “最近的话,确实有点多。”老人点点头:“但还达不到生态失衡的地步,如果有那一方面的苗头,学校会通知我们的……能想到这一点,还行。” 最后一句话似乎是在夸奖那位老生,只不过用词过于含糊,那位老生听后不知是该露出一点惊喜,还是继续之前的慌张。几种表情纠结在一起,让他看上去像是便秘。 “或许是因为春天的缘故?” 郑清恰好走到老人身边,忍不住插嘴回答道:“春雷震响后,虫子们不都活跃起来了嘛。” “青蚍不同。”海明威老人摇摇头:“青蚍是月生性魔法昆虫,月初破胞衣,月中成熟交配,月末死亡消解。不存在春天这种季节性概念。它们一年四季都活跃的,每个月中、月光最亮的时候,都是它们的春天。” “这样呐。”郑清挠了挠下巴,感觉自己又涨了一点知识。 “我们同学讨论过,认为是湖里那些家伙的缘故。”那位二年级老生忍不住又开口了。 郑清认真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气宇之间与萧大博士有那么一丝肖像。老校工嘿了一声,没有评论这个新观点。 “为什么呢?”郑清反问道。 ‘湖里那些家伙’指的自然就是鱼人了。但鱼人跟青蚍,差了十万八千里,就算鱼人喜欢拿晒干的青蚍当零嘴,那也与青蚍大量繁殖无关——相反,因为鱼人贪嘴,青蚍数量反而会减少许多的。 “因为青蚍喜欢鱼露呐。”老生诧异的看着郑清,仿佛好奇他为什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似乎知道郑清的困惑,海明威老人好心的解释道:“所谓‘鱼露’是雅称,其实就是鱼人的粪便。” 郑清顿时恍然。 前些日子,鱼人们又是游行又是示威,在湖畔丢了不少大粪。如果青蚍们喜欢‘鱼露’,倒也说得通为什么它们最近异常增殖了。 解释完毕,海明威老人终于反应过来草坪间站了一个说闲话的家伙。 “话说回来,你是来帮忙清理草坪的吗?”老人抬了抬眉毛,斜着眼打量着年轻公费生。旁边那位二年级的老兄脸上露出希冀的表情。 “并不是。”郑清忍不住笑了笑——那位老生立刻失望的低下脑袋——对海明威老人说道:“您昨天晚上给我递了条子,让我今天中午来找您。” “昨天晚上?”老人显然记忆力有些不济,眯着眼挠挠头。 “就是周六晚上的临钟湖夜巡,因为我有其他事,可能会耽误巡逻,所以之前申请调整任务的。”郑清小心的补充说明了一下。 “哦哦,那个事情呐。”海明威老人伸出手:“校工委那边的申请流程都走完了,对吧。” 郑清飞快的点着头。 “嗯,那就来收拾这些青蚍蚁垤吧。”老人大手一挥,给郑清派了新任务:“两个选择,一个是见缝插针,随派随做,到周六之前,做够五个小时琐碎任务;另一个,你负责从这里到那边的青蚍蚁垤清理工作,保证周五晚上蚁垤数量在一百个以内就可以了。” 郑清瞅着老人指的‘这里’到‘那里’的范围,倒吸一口凉气。 他估计那片‘任务区’足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小。 “我选择第一个。”他垂头丧气的做出了选择。 “我这里有多余的䦆头!”那位大二老生兴高采烈的招呼道。 第二百零七章 苦艾酒 贝塔镇,步行街。 流浪酒吧。 二楼一间隐秘的会客室里。 瑟普拉诺站在小吧台后,从身后的酒厨中挑了一个瓶子。瓶子里盛着草绿色的液体。即便没有加热,也始终在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会客室面积并不大,但五脏俱全,黑枣木的酒厨、精致的吧台、玻璃茶几、宽大的龙皮沙发、波斯长绒地毯、还有挂在墙壁与天花板间龙血藤上的高品质灯火虫。 与会客室外的灯火虫们相比,这里的灯火虫不论个头还是明亮度都强了不止一筹。而且它们更安静,懂得老老实实趴在原地吮吸藤汁,不会在树藤上爬来爬去,影响照明效果。 瑟普拉诺正在招待一位客人。 就是玻璃茶几后面,此刻正坐立不安的阿瑟·内斯同学。 虽然学校里许多人都觉得阿瑟·内斯是个蠢货——事实上他只是稍微有些‘莽撞’——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脑子。 作为在第一大学呆了两年的老生,作为一个小家族的继承人,阿瑟·内斯或许在魔法上天赋不佳,但在某些方面的嗅觉却非常灵敏。 比如自我定位上。 诚然,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还算个人物,但这份自信主要是针对那些毫无背景、白丁出身的巫师,或者那些刚刚入学半年多的毛头小子们。即便是连续两次在郑清身上栽了跟头,也没有让他的这份自信消耗多少。 因为类似郑清那样的学生毕竟是少数——有几个学生在一年级的时候会被魔杖列入大阿卡纳名单呢?前后百年,一个都没有。 所以,在郑清手底下栽跟头,不丢人。 阿瑟·内斯对自己的定位也非常清晰: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巫师世界的‘中产阶级’。换一个更形象的比喻,他大约就像是一个古老封建王朝里的‘乡绅’或者‘胥吏’,可以仗着‘统治阶级’的需要狐假虎威,却绝对算不上一个‘统治阶级’。 这里的‘统治阶级’,放在第一大学,就是雷哲、奥古斯都、以及意志三杰、弗里德曼与瑟普拉诺那一小簇学生。 正是因为有这一份‘自知之明’,阿瑟·内斯此刻才会坐立不安。 因为他不知道大名鼎鼎的祥祺会头子,麦克·金·瑟普拉诺把自己叫进这间会客室想要做什么。理论上,他并没有成为瑟普拉诺座上客的本钱,更没有让瑟普拉诺为自己亲自调酒的资本。如果是弗里德曼爵士,或许才能有这样的面子。 此外,虽然两人都是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但阿瑟从一开始就是弗里德曼爵士的人,这一点城堡里的学生们都知道。 万一瑟普拉诺想让自己背叛爵士怎么办? 想到这种可能性,阿瑟·内斯就忍不住有种抑郁的纠结感。一方面,对于自己能获得瑟普拉诺这样的‘青睐’感到兴奋;另一方面,他也对自己的能力感到惶恐。他觉得自己不是那种能够当‘间’的家伙。 他忍不住在心底诅咒北野源,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忍者家族出身的巫师想在流浪吧里卖点东西,自己也不会跟着来,自然不会被瑟普拉诺抓个正着。 话说回来,阿瑟·内斯依稀记得北野源有位兄弟叫北野雾,似乎是瑟普拉诺的手下,不知什么缘故欠了祥祺会一大笔钱,害的北野源最近日子也跟着过的紧巴巴的。 难道瑟普拉诺把自己拘在这里是因为这件事吗?那自己必须澄清,北野源只是自己的手下,他的债务与自己没有一个铜子儿的关系。 就在阿瑟·内斯胡思乱想之际,站在小吧台后面的瑟普拉诺也没有闲着。 他把那瓶咕嘟咕嘟冒泡的绿色酒液倒进两个透明的玻璃酒杯中,又从橱柜里取出晾干短柄的不锈钢漏勺,架在酒杯上,然后向漏勺中间放了一块白色的方糖。 然后胖巫师将两个酒杯塞到吧台尽头放置的一个高脚玻璃滴壶下面,拧开滴壶底座的两个小水龙头。 壶中的冰水在重力作用下一滴一滴缓慢下落,浸润着白色的方糖,缓缓渗落进糖下的酒杯里。咕嘟冒泡的青色酒液在冰水的刺激下,泛起了一层层的鱼肚白。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瑟普拉诺略显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这间小小的会客室里响起,将正在胡思乱想的阿瑟·内斯吓了一跳,登时坐直了身子。 “我没有钱!”他条件反射般喊了一声。 胖巫师诧异的瞅了他一眼:“我没想着要你的钱……只是请你上来喝酒。顺便听一个阿尔法前辈唠叨唠叨。” 阿瑟·内斯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大感羞愧,紧紧闭上了嘴巴。 瑟普拉诺扯了扯嘴角,解开领口的扣子,扭了扭脖子。 他觉得屋子里的空气有些憋闷: “我不喜欢青蜂儿,因为它太轻佻了。” “我也不喜欢琥珀光,因为它太贵重了……我是个俗人,与阿尔法堡格格不入的俗人。” “虽然你不是祥祺会的人,但作为一个二年级的老生,你一定知道我的理想。” “血友会需要变革,阿尔法需要变革,我们的巫师世界,也需要变革。” “变革不是酸甜爽口的青蜂儿,也不是馥郁浓厚的琥珀光。变革是一杯苦涩的、让人难以下咽的苦艾酒。”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喜欢这种酒。” 滴壶里的冰水越滴越快,两个酒杯中的苦艾酒渐渐化作了乳白色。瑟普拉诺打了个响指,将勺子里残存的最后一簇砂糖点燃,然后斜过勺子,径直将其搅进乳白色的酒液中。 “……其实我更喜欢波西米亚人那种粗野的喝法,”瑟普拉诺将一杯调好的苦艾酒推到阿瑟·内斯面前:“但既然今天请客,那自然需要稍微庄重一点。” “希望你不要介意。” 阿瑟·内斯捧着酒杯,疯狂的摇着脑袋,唯恐稍慢一点,就会被瑟普拉诺认为他介意。 胖巫师又扯了扯嘴角,将勺子从杯子里拿出,顺手敲打起木质的吧台桌面,一边敲,一边和着敲击的节奏轻吟道: “艾伯森,艾伯森,那些绿色的小精灵。” “在冰上跳舞,在酒中放肆。” “放肆它们内心深处的渴望与追求。” “放肆它们内容深处如火的热情……” 第二百零八章 扭曲 艾伯森是苦艾酒的别称,据说是因为这种酒最初的酿造者是一种生长在中亚山地,名叫艾伯森的森林小精灵,因此而得名,类似猴儿酒。也有人说,是因为这种酒最初是一位名叫艾伯森的巫师发明的,所以被称为艾伯森酒(注1)。 当然,传说之所以为传说,就是因为它们无法被证实。 不过与这种美酒有关的另外一个说法,是可以被证实的。那就是这种酒口味芳香浓郁、却口感清淡、略带苦味。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酒糅合了青蜂儿之轻与琥珀光之香。 吟完一小段诗后,瑟普拉诺滋了一小口酒,咂咂嘴,叹口气:“苦艾酒可能是世界上最富有诗意的东西了。一杯苦艾酒和一轮落日又有什么区别呢?我能够感到大簇大簇的郁金香,抚弄着我的灵魂……” 为什么大佬都这么喜欢谈诗谈哲学,阿瑟·内斯在心底吐槽着。 听瑟普拉诺说话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因为你总会在不经意间错过某些重要的内容,而如果一直认真听下去,又会有一种被催眠的感觉。 阿瑟·内斯不止一次听祥祺会的人小声抱怨过这件事,只不过他向来不以为意。 阿尔法堡的巫师们,有谁说话不喜欢引经据典,长篇大论呢?便是弗里德曼爵士也是这样的,爵士讲话前,总喜欢先花五分钟的时间回顾卡伦家族光荣的历史,以及布莱克家族厚重的荣耀。 越是历史悠久的巫师家族出身的年轻巫师,这个偏好就愈发明显。 “你看上去很不安?”瑟普拉诺忽然停止品酒的言论,突兀的看向阿瑟·内斯,将坐立不安的客人吓了一跳。 未等阿瑟想好回答,胖巫师便了然道:“是了,坐在这里,谁都会感觉不安……而且这座大学,原本就是一座令人不安的大学。” “信仰源于不安,求知源于不安,争斗源于不安,因循守旧也是源于不安。” “归根结底,第一大学就是一座巫师们建立在不安全感上面的破烂。学校做了那么多事情,所追求的不外乎是让大家都感觉安全一点罢了。远没有他们宣扬的‘求同存异’那么光鲜亮丽。” 阿瑟·内斯小口的吸着凉气,对瑟普拉诺近乎离经叛道的言论大为震惊。他恨不得自己现在喝多酒醉死过去,也不想听的之前那番话。 瑟普拉诺已经不仅仅是对阿尔法学院表示不满了,他是对第一大学的现状表示不满。阿瑟·内斯端着酒杯,心底惴惴。所以,他找自己过来,是想做什么? 仿佛看透了客人心底所言。 瑟普拉诺在说完之前那些离经叛道之言后,停顿片刻,才慢吞吞开口说道:“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去学校四处丢妖血的污染物……我只想听听你对学校现状的看法。” “学校现状?”阿瑟·内斯小心的重复道。 “学校现状。”瑟普拉诺点点头:“比如对学生会工作、对教授联席会议工作的看法;对马人部落或者临钟湖鱼人部落骚乱的看法;或者对九有与阿尔法之间冲突的看法。” 这是一道送分题。 阿瑟·内斯闭着眼都能把自己的立场倒背如流——九有学院的教育方式是野蛮、落后的,是桎梏学生思维的;阿尔法有责任与义务引导九有学院向正确方向发展;马人部落的暴力叛乱在弗里德曼爵士带领下得到有效解决;鱼人部落的正义游行需要第一大学其他学院学生的支援;学生会是**与懈怠的;教授联席会议是死板与滞后的,等等。 麦克·金·瑟普拉诺在客人‘背诵’立场之言的时候,眼睛盯着手中的酒杯,眼神有些游移,似乎在走神。 阿瑟·内斯‘背完’自己的立场后,也住了口。 会客室一时间陷入奇异的沉默之中。 许久,瑟普拉诺才重新开口,低声笑道:“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只不过因为你与我有类似的境遇,所以想听听你的看法罢了……我听说过你与郑清之间的冲突。那不是你的错。” 听到这句话,阿瑟·内斯终于感觉自己抓到了一点谈话思路。 虽然在郑清获得‘梅林勋章’以及大阿卡纳‘世界’称号之后,上学期初阿瑟与他冲突,被镇压的灰头土脸的事情渐渐不再被堡里的同学当做笑料,但病去如抽丝,负面影响想要彻底化解仍旧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 糟糕的是,前段时间,为了配合弗里德曼爵士的‘精确打击’政策,他带人去封郑清名下的店铺,又栽了个跟头。 连续两次在同一个坑里栽倒,让他彻底失去爵士的青睐。 直到瑟普拉诺也在同一个坑里栽了跟头。 想到这里,阿瑟·内斯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皮,瞟了一眼站在吧台后的胖巫师。听说那天晚上之后,瑟普拉诺的脾气变得很坏,连带着祥祺会的成员最近嗓门都变小不少。 带着这份醒悟,阿瑟·内斯鼓起勇气重新开口: “郑清身后肯定有大巫师指点,否则刚刚成年的巫师,绝对没有办法掌握那么多符箓,也绝对没有办法施展那么强大的魔法。” “学校可能出于维护与那位大巫师关系的目的,对郑清数次违反校规的行为视而不见!这完全有悖于正义,甚至有悖于九有学院自己的平等原则!” 瑟普拉诺鼓励的冲他笑了笑。 “而且学校不应该允许学生携带那么危险的魔法物品,也不应该鼓励学生校外的非正规学习……因为错误的学习方式可能会扭曲他们的身心健康。” 说最后句话的时候,阿瑟·内斯表面慷慨激昂,脑海里却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他,一位正宗的阿尔法学院学生,竟然在否认一种古老的魔法传承方式。 不过这个念头一闪即逝。 只要有了讨伐的正当性,没人在意那些细节的。就像弗里德曼爵士镇压马人部落在城堡外的骚乱,落到贝塔镇邮报的报道中,就是执法者对秩序的有力维护。 第二百零九章 瑟普拉诺的计划 “错误的学习方式可能会扭曲学生的身心健康,非常好的论点。” 听着内斯同学的话,瑟普拉诺满意的点点头: “如果你愿意就这些意见写一份中肯的调查报告,那么我会以阿尔法学院副主席的名义向教授联席会议提请正式讨论;同时以血友会副会长、祥祺会会长的身份,向校报以及贝塔镇邮报做出刊登推荐。” “放心,这是阿尔法的公事。公事就是公事,不掺杂社团内部的矛盾。” 阿瑟·内斯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只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完全没有问题的。原本他以为瑟普拉诺会拉拢他加入祥祺会,如果那样的话,他就必须在加入或者不加入之间进行一次艰难的选择。 加入意味着背叛弗里德曼爵士,在任何小团体内,背叛者往往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尤其是能力不强的背叛者;而不加入,意味着在受到爵士冷落之后,他又得罪了阿尔法学院的另一位大佬,这相当于宣判他在城堡内接近完全孤立。 阿瑟·内斯见过那些被孤立学生的惨状,他完全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此刻听到瑟普拉诺的要求后,他竟然有了一些感激之情。 放松之余,他的心底又涌起一丝丝激动、一点点幻想。或许调查报告发表之后,能够洗清自己身上的污点,重新得到爵士的赏识? 在可怜虫幻想之际,瑟普拉诺状似不经意的提醒了一句: “哦,对了……调查的时候,不要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郑清身上。那样容易引起读者逆反心理。我们的主要目标还是九有学院错误的理念与制度。” “你可以找个其他例子来佐证这些论点。” “比如我听说天文o8-1班有一个留级两年的老生,好像叫尼古拉斯。虽然身处九有学院,但他却表现出一个阿尔法人的担当,勇敢对抗着九有学院内部那些偏激的思想。” “他就是第一大学的良心,九有学院的良心。” “我们不能寒了九有学院有识之士的热血。” 阿瑟·内斯连连点头,甚至想掏出小本本记下来这些话。可惜他并不是一个好学之徒,平日里也没有随身携带笔记本的习惯。 一番话说完,瑟普拉诺似乎有些口渴,端起手中的杯子,将剩下的苦艾酒一口饮尽。而后他扫了一眼阿瑟·内斯手中的酒杯,也已经到底。 “再来点吗?”胖巫师友好的问了一句。 阿瑟·内斯蓦然醒悟,立刻站起身:“不了,不了……今天实在是打扰您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请允许我失礼了。” 瑟普拉诺微微颔首,目送阿瑟·内斯低着头倒退出这间狭小的会客室。 龙血藤上挂着的灯火虫们晃了晃屁股,灯光摇曳,似乎在为离去的客人送行。瑟普拉诺拿起酒瓶,慢吞吞的给杯子里倒酒。然后重复着勺子、方糖、滴壶的流程。 冰水一滴一滴浸润着方糖,落进酒杯中。 一袭微风轻不可闻,卷进会客室里。 “要来一杯吗?”瑟普拉诺头也没抬,低声问了一句。 “不了,”新来的客人轻笑一声,拒绝道:“年轻人可以多吃点苦。人老了,总喜欢喝一点暖和点的味道。我还是更喜欢我的‘流金岁月’。” 瑟普拉诺抬起头,看向流浪吧的主人,表情有些慎重:“您有什么吩咐吗?” 流浪巫师倚坐在宽大的沙发上,姿势非常轻松,听到胖巫师的话后,惊讶的看了他一眼,眼神中蕴着几分笑意。 “吩咐?不不不,只是想跟阿尔法学院未来的奥古斯都聊聊天罢了。”流浪巫师声音非常和蔼,语气也很轻松,确实不像是有麻烦事的模样。 瑟普拉诺眼神轻松了一点。 “奥古斯都……嘿。”他晃了晃脑袋,侧头看向一堵墙,那边是阿尔法堡所在的位置:“堡里面的人都觉得传统与血脉,比变革更重要。他们更中意弗里德曼那个家伙吧。” “他们没有其他选择。”流浪巫师低低的笑了笑,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提起刚刚离开的阿瑟·内斯:“如果没有看错,之前离开的那位阿瑟·内斯是弗里德曼3a社团的干部吧。你打算招徕他加入祥祺会吗?” 瑟普拉诺撇撇嘴,将滴壶的开关拧的更松了些,加快冰水滴落的速度: “原本我以为被郑清收拾两次,被弗里德曼打入冷宫后,内斯同学对于我伸过来的橄榄枝会感激一些。却不料他比传言中描述的还要蠢。” “所以,你放弃了最初的打算?”流浪巫师笑吟吟问道。 “放弃?不,用放弃这个词并不准确。” 瑟普拉诺端起已经调好的苦艾酒,冲流浪巫师举了举杯子,否定道:“我只是临时改变了对他的‘用途’罢了。原本我打算让他充当祥祺会里那些小巫师家族成员的联络人,但现在我觉得他可以拥有更广阔的舞台。” “如果我是他,宁可躲在帐子后面,也绝对不愿意上你的舞台。” “所以,您是流浪巫师。”胖巫师小意恭维了一句:“学校外面,能对没有毕业的学生这么和蔼的大巫师,只有您一位了。” 流浪巫师笑的更开心了:“我只是喜欢与年轻人聊天罢了……说起来,你让那位内斯同学给九有学院添堵,不怕被老姚吊起来打吗?” “内斯是弗里德曼的人,与我何干?我只是做了每一个阿尔法学生会副主席都会做的事情。” 瑟普拉诺放下杯子,摊开手,一脸无辜:“况且,这难道不是姚教授所希望的吗?攘外必先安内。” 而后,他伸出粗短的食指,向上指了指:“在学校外面的麻烦到来之前,先揭开学校里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理一理,打扫干净再迎客人。” 流浪巫师的脸色有些微妙: “让弗里德曼的人充当刺破气球的针。” “有些事可以看,但不能做……弗里德曼那孩子又要栽个大跟头了。这次,阿尔法堡里应该就没有其他选择了吧。” “还暗地里配合了姚老头的动作,嘿嘿。我在你这个年纪,远远没有这样的手段。” “就像我以前说过的那样,你比看上去精明多了。” 说到这里,他不吝又夸奖胖巫师一句: “而卡伦家族那个看上去精明的爵士,跟你比起来,真正成了一个蠢货。” 三掌门 第二百一十章 骚扰牤与护身符 苏芽四仰八叉的躺在沙发上,小口小口的打着呼噜。 早上六点钟起床开始工作,到现在已经七八个钟头了,除却吃早饭与吃午饭之外,几乎没有太多休息的时间,尤其是今天小姐一连见了四五拨客人,临时担任侍女的苏芽更是辛苦。 因此,简单啃掉两个苹果充当午饭后,趁着客厅没人,苏芽便一脑袋扎进软乎乎的龙皮沙发里,打算小憩片刻。 反正今天苏蔓女仆长外出公干,嬷嬷们又在静室祷告,小姐也外出了,自己睡一小会儿不打紧,不打紧的。 抱着这个念头,小狐女迅速沉入梦乡。 在梦里,她穿着雪白的小裙子,光着小脚丫,在软乎乎的草地上与一只同样雪白的小狐狸捉迷藏,那只小狐狸太蠢了,每次躲起来时都只会把脑袋藏住,偌大的尾巴却暴露在外面,让苏芽一抓一个准。 小姐则捧着书本,坐在草地边缘的秋千上,晃悠着读书。 苏蔓女仆长左肩挂着一沓书,右肩挂着一个大茶壶,胸前挂着一整套茶具,脑袋上还顶着一个大果盘,忙的四脚朝天,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让苏芽笑的愈发开心。 “该我了!” 睡梦中的苏芽吧唧着嘴巴,美滋滋的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头上的发套几乎快被挤掉在地上,两只毛茸茸的小耳朵从发套后面钻出来,时不时懒洋洋抖两下,示意主人还活着。 一只骚扰牤从窗外偷摸进客厅,溜溜达达转一圈后,悄悄凑到小狐女身旁。 这是一种巫师们非常讨厌的小虫子,大约可以与白丁世界的蚊子地位相当。只不过与蚊子相比,骚扰牤除了吸血之外,还会钻进巫师的耳朵里,悄悄吮吸他们美妙的梦境。越是快乐的梦,对这些小虫子的吸引力越大。 更糟糕的是,骚扰牤还有一种神奇的隐身能力。巫师们做清醒梦的时候,可以捕捉到它们的身影;迷糊的时候,也能够听到它们的声音;但是当巫师们清醒过来,却死活找不到这些小虫子在哪里。 即便使用占卜魔法,或者某些更精密的炼金仪器,也无济于事。 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传统巫师理论中将这种虫子当做梦魇的伴生物,认为它们并不存在,纯属巫师臆想下的产物。当然,随着维度理论的发展,现代巫师们已经认识到骚扰牤属于一种‘虚维’生物,处于一种非常奇妙的存在状态。 那只骚扰牤凑到小狐女身旁后,嗡嗡叫着,绕着小狐女的脑袋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知是找不到她的耳朵,还是在迟疑要不要钻进去享受美味。 睡梦中的苏芽慢慢皱起了眉头。 她的大尾巴悄无声息的从裙摆下钻了出来,仿佛一条探头探脑的小蛇。 “啪!” 尾巴尖抽打在真皮沙发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骚扰牤的嗡嗡声戛然而止。这是对付这种小虫子的不二法门,巫师们只需弄出一点响动,就能让那些小虫子安分许久。 苏芽蹙起的眉头重新缓缓舒展开。 但仅仅过了不到五分钟,骚扰牤可恶的嗡嗡声再一次开始盘旋在她的耳畔。小狐女脸上露出了一丝杀气。两只耳朵噌的竖起来,尾巴尖也再次钻出她的裙摆。 “啪!” 伴随着一个清脆的拍击声,骚扰牤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小狐女的耳畔。 睡梦中的苏芽脸上露出一丝纠结,还有一丝迟疑。因为她刚刚好像听到了骚扰牤的声音,正准备拍死那只小虫子,却不想它被其他声音打死了。 但是她还在睡觉啊,客厅里又没旁人,谁会帮她打死那只小虫子呢? 念头转动到这里,小狐女心底悚然一惊,一个骨碌从沙发上滚了下来,迷迷糊糊站起身,摸起沙发上的一块抹布,就开始擦沙发。 一边擦,还一边嘟嘟囔囔念叨起来: “呀,沙发缝隙里的脏东西怎么这么多……都快长蘑菇了,瞅的我眼睛都酸了。” 旁边响起一个无可奈何的轻笑声。 苏芽仿佛这才发现屋子里来了人,惊讶的回过头,两眼亮晶晶的问道:“咦?小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刚刚在干活,没注意到诶……” 苏施君毫无形象的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是在梦里干活吗?说话前能不能先把你的发套戴正了!” 苏芽脸上毫无羞愧的表情,反而异常认真的回答道:“梦里梦外,两边干活我都擅长。” 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老老实实理正自己脑袋上的发套,将小耳朵重新藏到发套后面,同时卷了卷尾巴,不让其掉到裙摆外面。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小狐女还小心翼翼的左右张望了一番,确认苏蔓女仆长或者嬷嬷们并没有跟着小姐回来。 这让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苏施君也放弃与小女仆继续理论。 “如果在家呆着闷,就替我跑个腿。”说着,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小巧的玉符,塞到小狐女手中:“去学校溜达一圈,把它交到郑清手中。” 苏芽手中的抹布一眨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在裙后擦擦手,接过小姐的那块玉符,凑到眼前小心打量了几眼。 玉符不大,三指宽,寸许长,看上去更像是一块玉牌。上面密密麻麻镌刻着许多米粒大小的符文,还有纵横交错的阵式线,以及几道隐匿在玉牌深处,若隐若现的金色咒式。 看上去就非常珍贵。 “给那个没礼貌的家伙?为什么!”小狐女摩挲着光滑的玉符,恋恋不舍。 “他的符枪被学校收走了,最近里里外外又不太安稳。”苏施君含糊的解释着,话锋一转,最终落在波塞冬身上:“没点好东西,万一他抱着波塞冬出门时被人打了,波塞冬岂不是很冤枉!” 小狐女难得精明了一次。 “那我可以直接把这块玉符送给波塞冬呐!”她举起手,兴致勃勃的建议道:“我可以编一条漂亮的小红绳,帮忙挂在波塞冬的脖子上……” “让你给谁就给谁,哪里那么多废话!” “噢。” 第二百一十一章 波塞咚 清理青蚍蚁垤的工作比郑清想象的要容易的多。 只需要用䦆头将那些寸许高的小土包翻起来、砸碎,然后收集到固定的箩筐中就好。如果学校的百草园没有要求,许多时候,他们连收集那些肥土的工作都不需要做。 对于部分魔法技巧高超的同学,完全可以指挥他们的䦆头或铁锨自己干活,不用劳动魔法师大人尊贵的双手。 海明威老人从来不限制这一点,反而非常支持。 用他的话来说,只有学以致用,才不枉是第一大学的读书人。倘若是个连䦆头都不会指挥的‘书呆子’,那么干脆干活累死在湖边算球。 话糙理不糙。 郑清当然算不上正统的书呆子,很快,他便在老生们的指点下学会了如何指挥䦆头自己干活。这让他的工作清闲了许多,只是精神消耗稍稍变重了一点,每次干完活回到宿舍,总会睡个天昏地暗。 周四中午,再次从湖畔那片蚁垤地里滚回宿舍后,郑清很快便沉入梦乡。下午还有一节选修的鱼人语,他必须在上课之前养足精神。时间紧,任务重,想要在有限是时间内获得最好的睡眠效果,需要让灵魂沉入精神世界足够深的地方。 周三那次还好,因为郑清手头恰好有一张促进睡眠的劣质符箓,在符箓的帮助下,他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养足了精神。 但今天中午,因为实在是太困了——上午药剂课与中午的田间劳作都属于精神与体力双重消耗的事情——郑清一沾被窝就闭了眼。没有来得及用符箓。 这就导致他眼睛虽然闭上了,精神却没有完全沉寂下去,始终保持一种低烈度的缓慢活跃状态。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他开始不断做梦。 梦里的画面是零碎与跳跃的。 开始时,郑清依稀记得是一条浑身着火的巨大猎犬在追逐着他狂吠不已。 凡尔纳老人拄着高高的木杖,跟着猎犬后面,冲年轻巫师大呼小叫。 后来那条狗慢慢融化,变成无穷无尽的火烧云、接天连日的红色巨浪,不论郑清如何逃蹿,都逃不开那抹红色的笼罩。 他翻过山,贴着宽仅半尺的悬崖路走了很远;也渡过河,攀附着小臂粗的铁链桥爬了许久;还穿过茫茫草原,一脚一个草窠子,不时半个身子陷入泥潭。 那抹红色始终不紧不慢,缀在他的身后,让他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再后来,海明威老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挥舞着一沓厚厚的材料,对郑清嚷嚷着他这一个月的处罚工作不合格,需要再补充劳动一个月。 郑清被吓的战战兢兢,想要辩解,声音却总被老校工压制下去。 然后,凡尔纳老人与海明威老人的面孔开始重合,渐渐融化成一张扭曲的,仿佛爱德华·蒙克那张《呐喊》中的面孔。 整个梦境在一片绚丽与嘈杂声里终结。 郑清骤然睁大眼睛,猛地坐起身,急促的喘了几口气。他仍旧躺在4o3宿舍的帐子里,没有被狗追,也没有老校工在他耳边狂怒的叫骂。 午休时间应该还没过,隔着帐子,隐约可以听到辛胖子小声与肥猫团团在聊天,另一个笔尖在纸上沙沙摩擦的声音应该属于萧笑。 年轻的公费生从枕头下面摸出怀表,借着帐子缝隙露出的微光看了看时间。 下午一点二十分,距离他入睡刚刚过去不到半个小时。 他摸了摸颈子后面,一片冷涔涔的汗水。脑袋仍旧涨的很,仿佛有个硬邦邦的气球夹在脑壳间。这是精神没有恢复的症状。 男生长吁了一口气,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反手摸出一张劣质符箓,拍在了脑门上。 这一次,他睡的很安稳。 但可惜的是剩余时间不足,郑清感觉自己刚刚闭上眼睛,四周就变得毛躁起来。开始是淡淡的微光透过眼皮乱晃,然后隐约听到舍友们收拾书本的声音,再后来,他们聊天的声音也变大了。 这意味着他们准备出发去教室,郑清在睡梦中这么判断。 还没等他下定决心睁开眼,一股熟悉的气息忽然蹿入了他的帐子。细绒搔着他的鼻孔,让他渐渐升起一股打喷嚏的冲动。 但这种隐秘的刺激若即若离,让那个喷嚏盘旋在鼻腔中始终得不到释放。 于是,鼻腔的酸涩开始蔓延,郑清的眼皮变得发烫,好像眼皮下面兜了一汪滚烫的热水,似乎只需要轻轻眨一下眼睛,就能挤出一串恼人的泪珠。 男巫长叹一口气,闭着眼,伸手一捞,就将在他脸上作怪的毛团尾巴攥在了手心。 “你是怎么上来的?” 他抬起半个眼皮,瞅着在自己胸口乱爬的小狐狸,咕哝着:“倪五爷眼睛瞎了?” 倪五爷是看守宿舍大门的炼金兽,平日里高冷的很,脾气也很臭,从来不让同学们带宠物进大门。虽然小狐狸智商不低,但郑清并不觉得它有那个能力蒙混过关。 “跟团团一样,从窗户爬进来的。”帐子外,传来辛胖子欢快的声音:“还别说,它刚刚冒头的时候,把我吓了一大跳……几天没见,波塞冬长能耐了。” 小狐狸得意的叫了两下,眼睛瞅着郑清,一副快夸我的模样。 郑清挠了挠它的耳朵,将它搁在了自己枕头上,然后撩开帐子,翻身下床。 “好歹也快一岁了,团团都能做到的事情,没道理我家冬冬做不到。”郑清揉着脸,重复着波塞冬的最后两个字:“冬冬……咚咚……唔,你们觉得,我以后叫它波塞咚怎么样?” “有什么区别吗?”胖子完全听不出其中微妙的区别。 郑清撇撇嘴,钻进盥洗室,不打算向他解释。 身后传来萧大博士懒洋洋的声音。 “你睡觉的时候,海明威老人给你飞了一只鹤……没有加密,所以那只鹤撞到你帐子后就自己展开了。” “他让你周五中午,也就是明天中午十二点,不用去锄地了,吃完饭直接去司汤达老头儿的百草园报道。说是最近园子里养的蜜蜂无缘无故失踪许多,恰好有一些草药在授粉的关键时刻,所以让你去帮忙人工授粉。” 第二百一十二章 苏芽送礼 暮春时节,乍暖还寒,即便中午时分天气也带了几丝寒凉。 出了宿舍门,郑清立刻注意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狐女苏芽正挽着小花篮站在宿舍门口的大橡树下,一脸气愤的看着几位男巫。 甫一看到小狐女的身影,原本欢脱的波塞冬就像霜打后的茄子,顿时蔫了,大尾巴一卷,捂住脸,躲进郑清怀里,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郑清眼角抽了抽,心底有种不妙的感觉。 “怎么这么久才下来?!”小女仆气鼓鼓的冲郑清叫道,看上去似乎恨不得用怀里的小花篮糊在男巫的脸上。旁边路过的其他同学好奇的向这边张望着,两位舍友也露出‘厌恶’与‘人渣’的模样,与郑清稍稍拉开一点距离。 这个质问让年轻的公费生有点莫名其妙,他斟酌着词语,想先搞清楚缘由。毋庸置疑,这口锅与波塞咚一定有关系。 “我不知道你在下面呐,”男巫挠挠头,左顾右盼,努力做出一副随意的模样:“你们知道吗?” 胖子与博士齐刷刷的摇着头,果断否认。只不过胖子否认的同时,眼神中蕴含的是羡慕嫉妒恨,他也想有这么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女巫找自己;而萧大博士审视的目光中则多了几分探寻,他是去过青丘公馆的,对于苏芽的身份一清二楚,所以对苏芽的来意有点好奇。 苏芽没有搭理三个男生的小动作。 她上前一步,身手敏捷探向郑清怀里,一把揪住波塞咚的顶花皮,同时嚷着:“知道我在下面等你多久了吗?下次再这样,我就不带你出来玩儿了……” 几位男巫这才反应过来她在跟谁说话,也才意识到为什么波塞咚会大中午出现在宿舍。 郑清眼睛的余光瞟见小狐女腰间的裙摆微微鼓动了一下,他琢磨着应该是她的大尾巴在不自觉的跳动。 同时,他意识到另外一件事。 “你是怎么把波塞冬带出来的?没有得到我的许可吧。”男巫对此有点好奇——诚然,苏施君有充足的理由带小狐狸,但学校其他人不知道呐?理论上,除非获得郑清,也就是宠物所有者的许可,否则宠物苑值守需要为类似出借行为负完全责任。 而众所周知,学生会的干部向来擅长推诿与摆脱责任。 波塞咚蜷着爪子,乖巧的呆在苏芽怀里,同时眼巴巴的瞅向郑清。郑清一脸无奈——抱歉,她是你老妈的人,而且,我下午还要上课。 重新将小狐狸抱在怀里,苏芽似乎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几个男巫。 同时她也后知后觉,想起了郑清刚刚的问题。 “我可是青丘公馆的人!”小狐女努力挺了挺胸脯,满脸自豪:“况且,我又不是第一次带它出去……你哪次反对过吗?” 郑清微微叹口气,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所以,你只是单纯带着波塞咚来遛弯儿吗?”他将‘单纯’两个字咬的稍稍重了一点。 苏芽挠挠头——郑清注意到她实际挠的是耳朵根——脸上露出一丝醒悟。 “哦,对了。”小狐女把手伸进篮子里,掏摸了半天,最终才在一堆坚果、鲜花与漂亮的小石头中间翻出了一块青濛濛的玉佩。 “呶,这是小姐给你的。”她大大咧咧说着,似乎全然不在意被旁人听去:“说你的符枪被没收了,这个给你拿去防身。” 郑清脸色登时被吓的惨白。 他敏锐的感知到旁边两位舍友身上一窜三尺高的八卦之火,以及他们疑似已经变绿的眼神。这让他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真不怕我被人拖到阴沟里踩一顿呐,年轻的公费生在心底暴躁着。 但他脸上却变幻出混杂着惊愕与感激的表情:“真是……太谢谢了!” 说着,他一把将那枚玉佩抓进手里,然后塞进腰间的灰布袋,同时扭头看向辛胖子,努力表现的自然一点:“唔,你知道的,苏议员曾经也是九有的公费生……公费生有自己的小圈子……她听说我被留校察看的那件事,也对学校的处理不满……也算是提携后进吧。” 之所以不看萧笑,是因为郑清没有把握能看着萧大博士的眼睛说完这些糊弄之词。 他的这番解释半真半假,反正在场的只有自己是公费生,公费生有什么小圈子,别人也不知道。至于两位同伴会不会事后找刘菲菲确认,或者明年萧笑拿到公费生头衔后怎么办,郑清暂时考虑不到那么远。 他只想先应付过去眼前这一关。 完成任务的小狐女没有更多与男巫聊天的兴致,抱着小狐狸,蹦蹦跳跳便离开了。 待小狐女的身影远去,几位男巫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你什么时候勾搭上了苏芽?”辛胖子看郑清像是在看一个人渣,语气中却满满的羡慕:“能不能帮我也介绍一个……我记得青丘公馆里好几个小狐女呢。” 与胖子相比,萧笑的关注点就很现实了:“你不怕伊莲娜用塔罗牌削掉你的小兄弟吗?吉普赛女巫虽然看待爱情很自由,但有时候也很执拗的。就像卡门,或者艾丝美拉达。” “还有,蒋玉怎么办?你之前那个学生会的学姐,叫什么玛的怎么办,她不是早就说你是她的小男朋友了吗?”胖子一脸八卦凑了过去。 看两位同伴似乎接受了自己之前那番解释,郑清心底松了口气,罕见的没有对胖子的说辞表现出恼火,只是一把推开那张油腻胖脸,简单否认道:“胡言乱语……都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东西。” “她明明可以把东西交给倪五爷,等你下来自取的。”胖子分析道:“能在这么大冷的天气里等你,绝不仅仅因为苏大美女的一句吩咐。” 听到那个敏感的名字后,郑清立刻将腰间的灰布袋向更深处塞了塞,同时板起脸,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大冷天?太阳这么大,怎么就冷了……你们现在这么闲了吗,还有一刻钟就上课了,不怕迟到吗?” 说罢,他顺着草坪一侧的小路拐了进去,健步如飞。 文学馆 第二百一十三章 生态失衡 周五中午,炼金课后,吃过午饭,距离十二点还有五分钟的时间,郑清便早早来到百草园的门口,准备本周最后一次义工。 临钟湖夜巡的时间总共有五个小时,平均分配到三天,每天差不多一个半小时以上。 中午四十分钟,下午四十分钟。 原本今天下午还有四十多分钟的劳动内容,但为了避免实践课后需要休养,郑清昨天下午多辛苦了一会儿,所以今天中午这次劳作之后,周六那场夜巡的替代工作就彻底结束了。 与夏秋时节相比,百草园门口的大橡树变得沉郁了许多,橡木叶子黯淡了,流蹿于树枝间的双尾松鼠也没了踪影。 郑清仰着脖子寻觅半晌,始终没有看到那些活泼的小家伙。他原本还准备了一捧花生,打算给它们补充补充营养。 “我就是这么心地善良。”男巫想到第一次来百草园,被松鼠用坚果砸脑袋的旧事,忍不住自我感觉良好的唏嘘了一下:“这就是传说中的以德报怨吧…” 十二点刚过,来干活的‘临时校工’们便66续续到了。 为首的,自然就是百草园的负责人司汤达老校工,而出乎郑清预料,魔药学的教授李奇黄先生也出现在了园子门口。至于现场其他人,看着都有些眼熟,但郑清却大都叫不出名字,应该也是九有学院的学生。 倒是那些学生明显认出郑清的身份,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不时冲郑清点头,露出好奇的目光与和善的微笑。仿佛在无声的鼓励他。 郑清宁愿他们用力拍着自己的肩膀,大大咧咧的跟自己打招呼。 他顶着这股有些尴尬的气氛,换上了龙皮工作服,戴上了鹿皮手套,慢吞吞挪到李教授与司汤达老人身旁,静候吩咐。 “大家应该都清楚今天的工作。” 待众人集合后,司汤达老人点名后,便开始做事前宣导:“都上过药剂课,进过百草园。注意事项我就不多说了。” “两项任务。” “第一,人工授粉,帮助园子里几片草药做一下授粉的工作。因为最近失踪的蜜蜂比较多,许多草药快过花期了;第二,就是追踪园子里的蜜蜂,看看它们到底消失到哪里了。” “负责人工授粉的同学,注意不要被路过的地龙或者狂奔的兔儿爷吓到,园子里没有野妖,都是草药,最危险的也不过是几株大嘴咕噜,还都在玻璃房里圈着,所以你们不要自己吓唬自己,把我的草药给踩坏掉。” 听到这番略显调侃的警告,同学们发出了一阵低低的笑声。 “此外,如果你们在田垄上发现有抽条的味荆棘,不用怀疑,都是杂草,给我撸干净,不会错的。” 郑清第一次进百草园就是清理味荆棘,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是做这种事情。果然,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百草园里平日大抵也都是这种重复性的工作吧。 司汤达老人继续吩咐道: “负责追踪蜜蜂踪迹的同学,注意查看它们最终消失的方向。蜂房也记得翻看一下,虽然之前抽查没有发现大面积死亡,但不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 “总共十个蜂群,分属不同类别。你们每个人都只需要负责一个蜂群的调查工作。具体内容稍后由李教授统一安排……还有没有什么疑问?” 众人齐刷刷摇头。 老人回头看了李教授一眼。 李教授点点头,翻开手中的记事板,开始点名分配任务。 很幸运,这一次郑清不需要考虑授粉时碰坏花花草草,或者清理味荆棘时划伤手指的问题了。他被教授安排调查蜜蜂失踪的任务。 “分配任务之前需要让你们先具体了解一下情况。” 李教授带着大家来到一个蜜蜂群落,打开一口蜂箱,蜂巢内乳白色的蜂卵、肥胖的蜂王、蠕动的幼蜂都在自己的小窝里安分的呆着。 但是郑清敏锐的发现,这么大的蜂群部落,只有寥寥数只工蜂在辛勤的来往采蜜,按照它们的能力,完全无法满足整个蜂群的需求。 “就像你们看到的,这个蜂群的大部分工蜂都消失了。这很反常。” 李教授的声音永远是那么轻飘飘的,郑清努力辨析他说的每一个字:“正常情况下,工蜂们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它们在蜂箱里出身、成长,在蜂箱周围的花朵里采集蜂蜜,在蜂箱后面的墓地里长眠——死亡的工蜂会被自己的同伴搬运到蜜蜂的墓地里。” “但是就像这个蜂箱的情况,大部分工蜂出去采蜜,一去不复返。” “没有回归蜂箱。没有长眠在墓园。甚至在附近的花源地也没有大量蜜蜂死亡的痕迹。” “这很反常。”李教授轻嘘一口气,摇摇头。 “会不会是一些消亡性的疫病?”一个瘦高的男生扶了扶自己的眼镜问道:“比如地中海蜂群急性麻痹症,这种病症具有高速扩撒性、高病发性,感染了这种疫病的蜂群会丧失对方向的判断,最终迷失在野外。” “很敏锐。”李教授赞赏的点着头,但是随即否认道:“蜂群的健康受到多个魔法符阵的实时监控,如果有发病的蜜蜂都会被即刻检测到。因为大规模的疫病可能性极低。包括地中海蜂群急性麻痹症、阿萨姆蜜蜂病毒、返魂杨花蜜孢子等这些病症在前期我们都已经反复梳理过了,并没有发现类似的发病案例。” “所以这些蜜蜂是被妖怪吃了吗?”一个小胖子笑嘻嘻的戳了戳蜂箱里蠕动的幼虫。 “这意味着你刚刚没有认真听讲。”李教授瞟了他一眼,慢悠悠的说:“司汤达大叔之前刚刚提过,园子里没有比大嘴咕噜更危险的东西了……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 小胖子咧咧嘴,将手背在身后,老老实实不再吭气。 李教授将目光转向其他同学: “事实上,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这些蜜蜂失踪极有可能属于布吉岛生态失衡一系列案例中的一件……包括去年底沉默返潮提前、鼠灾、还有今年的虫灾、青蚍泛滥等等。” “你们只需要把你们调查到的内容详细记录下来,其他事情有更专业的人士处理。” “在跟踪蜂群之前,我需要再次给你们强调一遍纪律:第一,要听老师吩咐;第二,不要乱动;第三,要听老师的吩咐不要乱动!” “开始行动!” 三掌门 第二百一十四章 逐花 阿瑟·内斯带着一个鹿皮纸袋走进第一大学校报的编辑室。 他穿着阿尔法的白色长袍,胸口挂着一条银制表链,头发打理的很是光亮,神情淡漠,态度疏离,与编辑室里热火朝天的气氛仿佛处于两个世界。 辛胖子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不仅仅因为阿瑟·内斯的气质与编辑部不符,更重要的是阿瑟·内斯曾经两次与郑清发生过直接矛盾,而且第二次冲突的时候,辛胖子就在现场。 倘若不是狐五汉克叫了那一嗓子,胖子很怀疑自己会不会当场爆蓝,挥起拳头把那个小白脸砸成小饼饼。 因此,辛胖子对阿瑟·内斯印象非常深刻。 “你有什么事情吗?”编辑室的一位穿着红袍的干事很快便注意到了不速之客。 “我来交稿子。”阿瑟·内斯神情平静。 “交稿?”那位干事显然有些迷惑,回头看了看身后忙碌的众人,停了片刻才回答道:“好的……那把稿子交给我吧。” 正常来说,极少有作者会亲自来编辑室交稿子。尤其是校报。大多数稿件都是在班会上由班长们或者社团负责人收集后,统一上交编辑室,然后择优刊登。 第一大学许多学生甚至根本不知道校报编辑室位置在哪里。 看着红袍干事伸出的手,阿瑟·内斯并没有将手中的鹿皮纸袋交过去,而是环顾左右,仔细打量,半晌才接口道:“你们的负责人是哪一位?” 红袍干事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 辛胖子低着头,差点笑出声来。虽然学校里阿尔法与九有之间的气氛有些紧张,但类似校报编辑部这样混杂着四色院袍的机构里,还是很讲究和谐与稳定的。 尤其校报的主流报道一贯和稀泥,在涉及学院内部矛盾的话题上,坚决保持中立,不偏不倚,努力做到就事论事,免得自家编辑室还没被那些易怒的学生冲击,就先被自家部门里暴躁的记者与编辑们砸个稀烂。 搭话的那位红袍巫师辛胖子认识,也是一位一年级的学生,平日里自诩‘公正’,最喜欢在评论阿尔法之前,把九有学院先批判一番。对阿尔法和颜悦色的时候比对九有学生多多了。辛胖子私底下琢磨,总怀疑这位同事上辈子是阿尔法学院的学生。 此刻看到他被阿瑟·内斯无视,总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编辑室里另一位白袍子立刻走上前,稍稍压低声音:“阿瑟?你来这里做什么?” 看上去是互相认识的人。 那位红袍干事见没自己什么事了,悻悻然走开。 “我来投稿。”对于同样的白袍子,阿瑟·内斯的表情终于显得和善了一些:“是瑟普拉诺阁下批阅过的稿子……让我帮忙送过来。” 白袍子原本还有些轻视的表情立刻凝重起来。 “瑟普拉诺……阁下?”他惊讶的接过鹿皮纸袋,打量着阿瑟·内斯,踟蹰片刻,才低声问道:“爵士知道这件事吗?” 这正是阿瑟·内斯此次来编辑部最终的目的。 他需要让别人知道自己仍旧是弗里德曼爵士的人。这篇稿子,无关乎‘党争’,是学院‘大义’所在。 “知道。”阿瑟·内斯首先肯定了对方的问题,然后才补充道:“瑟普拉诺阁下是阿尔法学院学生会副主席,有权利安排任何一位同学做他们需要做的事情。” 这个回答中规中矩。 白袍子了然,掂了掂手中的纸袋:“稿子是哪一方面的?可以修改吗?什么时候见报?” “稿子主要通过分析近期学校内外发生的一些案例,声援九有学院内部分有识之士。你们作为编辑,当然有权对稿件进行适当修改。但我们希望稿子主旨没有变化。至于见报时间……”阿瑟瞥一眼那个纸袋,简洁道:“越快越好。” 白袍子露出一丝牙疼的表情。 阿瑟·内斯说的那些内容,听上去就是个麻烦。 …… …… 郑清跟在一只金角蜂身后,小心翼翼的窥探着。 这是他跟踪的第十三只蜜蜂。前面十二只蜂飞了半天后,都老老实实找了一朵花落下去采蜜,看样子不像是会走失的模样。 希望这只蜜蜂能给他带来一点惊喜,男巫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原本以为这份工作很简单,却不料如此磨人。来来回回在田垄间跑了无数趟,却始终找不到那些失踪蜜蜂的去处。 怀里的记事板上仍旧一片空白,郑清觉得让人见了,总有种自己偷奸耍滑的感觉。但天地良心,他真的从头跟到尾,一点也没偷懒。 抬头望了一眼远处蹲在地头清理味荆棘的几位同学,男生有点羡慕。他也希望自己不是两手空空,显得做了点什么的模样。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飞在他身前不远处的那只金角蜂忽然不见了踪影。 郑清愣了几秒钟,擦了擦眼睛,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记事板上的一块木符。符箓上用来标记蜜蜂位置的红点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见了?!”男生大叫一声,声音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直接就不见了!” 附近干活的‘临时校工’们纷纷直起身子,好奇的看向他。 说话间,郑清紧走几步,赶到金角蜂消失的地方。那是一片方圆数米的翻滚着的雾气。他顺着蜜蜂消失的地方乱抓了几下,没有抓到蜜蜂,却抓到了一朵青黄色的小花。 很快,李教授便匆匆赶到了事发现场。 “这是一片蓬莱蕉,种在一片模拟夏日的雾气里,现在不属于它们抽芽开花的季节,雾气也不算浓厚;旁边一侧的闪电芦苇,另一侧是僧帽桔梗,也都不是花季。” “金角蜂性情温顺,讨厌寒冷气候,避光、喜水,所以它飞来这片雾气里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在金角蜂消失的地方,我摸出了这么一朵花。”郑清亦步亦趋跟在李教授身侧,一边向他介绍自己的发现,一边老老实实交出那朵青黄相间的小花。 说是小花,却有猫爪大小,花瓣重重,包裹着花蕊,显然还是一朵没有开放的花骨朵。 李教授扫了那朵花几眼,勃然变色。 第二百一十五章 百草园封园 百草园封园了。 在看到郑清手中那朵青黄色的小花之后,李教授只是在事发地简单探查了一番,便很快做出了这个决定。不过他并没有当面对年轻巫师们宣布封园的决定,只是告诉大家今天的惩罚性工作已经全部结束,然后便将众人轰出了百草园。 而司汤达老人对此也毫无异议。 紧随其后,校工委派遣了更专业的工作队以及诸多披着黑袍子的巫师接替了郑清等人的工作,进驻了园子。他们还开启了五颜六色、层次分明的结界,将园子彻底与外界隔绝。 这也是为什么郑清判断百草园被封园的最主要缘故之一。 百草园封园,追踪调查蜜蜂失踪之谜的事情自然也就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至于那朵青黄颜色的花骨朵,更是第一时间便被李奇黄教授收走了。不仅如此,作为‘摘花之人’,郑清还在教授的安排与监督之下,在园子旁边的临时办公室里呆了许久,并且用好几种颜色各异的液体洗了手。 郑清感觉自己洗掉了不止一层皮。 其他在百草园干过活的巫师或者校工也没有轻松多少,虽然他们并未像郑清一样经历魔法药水的清洗,却也被再三‘消毒’后才放归他们离去。 郑清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学生。 当时已经是下午上课时间,而郑清的双手在药水的刺激下还有些发麻、变色。同样有‘麻痹’感觉的,还有他的心情。 年轻巫师总有种被狼人咬过的倒霉感。 赶到课堂上的时候,已经是实践课下半段时间了。上课的希尔达助教用一种莫名的眼神打量了年轻巫师几眼后,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安排他开始做课堂练习。 因为缺席半节课,郑清在剩余的时间表现的非常老实与积极,直到下课,才有机会与同伴们讨论中午发生的事情。 “所以说,你也不知道那是一朵什么花,对吗?”公费生把目光从萧大博士身上挪开,甩了甩手,伤感道:“我手上的汗毛都被洗光掉了……” 一下课,他便对聚拢过来的几位同伴详细描述了中午的遭遇。并着重提了那朵花的形象与颜色,希望萧笑能从中发现点什么。 可惜的是,萧大博士的‘博士’称号终究只是同学之间的戏言。 “你只告诉我花的颜色还有大小,连花的形状都描述不出来,我怎么可能根据这么一点模糊条件判断出那是什么花!” 萧笑扶了扶眼镜,对于公费生的言论嗤之以鼻。 “我只能确定,那朵花不是蓬莱蕉的花,”郑清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我后来又仔细查看,里面也没有长这种花的植物。仿佛那朵花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凭空出现?”萧笑按着怀里的笔记本,仿佛陷入了冥想,良久,他缓缓摇了摇脑袋,始终没有找到相应的答案。 “我可以问问我哥,”张季信在一旁捏着指头,说道:“他消息灵通,或许知道点什么。”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张季信的哥哥张叔智是第一大学校猎队的副队长,也是下一届雷哲称号三个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就他的身份而言,确实能接触许多普通学生接触不到的信息。 “你在发什么呆?”郑清推了推有些心不在焉的胖子,把双手举到他眼前,示意道:“我刚刚问的你有没有什么眉目……这个怎么办?” 之前被教授用魔法药水洗过的双手现在仍旧有些发绿,手背上一根汗毛都没有了。那一根根指头,看上去仿佛被腌透的黄瓜。 郑清很怀疑自己变成猫以后,爪子是不是还是绿的。 “唔,小事情,小事情。”辛胖子挥挥手,敷衍道:“我之前就仔细闻过了,都是一些消除气味、气息与魔法痕迹的药水……睡一晚就会挥发掉。” “那你在想啥?”张季信也注意到胖子的异常。 “唔,我想,或许我们应该提前在步行街囤积一点草药?” 辛胖子捏着下巴,表情有些犹豫:“按清哥儿说的,百草园被封园,那我是不是可以判断短期内学校的草药供给会受到一点影响,所以我觉得,屯一点草药在d&k里发卖,应该有点赚头吧……我记得,我们营业执照上有‘魔法药剂销售许可’的,对吧。” 郑清猛然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然后大叫一声,撒腿就向步行街所在的方向跑去。 …… …… 就在年轻巫师们琢磨着发一点‘校难财’的时候,百草园里,这段时间负责校务工作的姚院长正愁眉苦脸的看着那一小片雾气,思考着眼前的难题。 他咬着新换的烟锅,蹲在田垄上,吧嗒着嘴巴,像是一个老农民。 一股股青白色的烟气从烟锅上袅袅升起,卷成一个个精致的烟圈,一环套一环,显得很有节奏。他的眉头紧皱着,勾勒出一道道清晰的痕迹。他的眼角微微向下耷拉着,眯着眼看向远处,仿佛在眺望,又像是睡着了。 “你还有心情抽烟?”李教授穿着厚重的龙皮工作服,缓步走到老姚身旁,毫无形象的一屁股坐在田垄上,两条腿长长的展开,嘴里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真是累死我了。” “收拾好了?”老姚吧嗒着烟杆,反问道。 “好了。”李教授点点头:“封印处的人已经确认,只是一起意外事故……那棵树太大了,而且百草园这边环境太适合树木生长,对它诱惑太大,所以它不小心在这边戳了个窟窿。已经打了双向补丁,不会出事了……那朵花怎么办了?” “还能怎么办?”老姚喷出一口浓重的烟气:“老老实实送回去了呗……总共就那么几朵花,还那么轻易被人摘下来。天天看守它的几个老家伙都快气疯了。好悬没被外面那群妖魔鬼怪逮着空子。” “不要紧,不要紧,送回去就好。”李教授安慰的拍了拍老姚的肩膀:“又不是什么普通的桃子李子,花被摘下来,重新安上去就好,没有那么脆弱的。不要为这点事发愁。” “我是为这个发愁吗?”老姚磕了磕烟锅,气咻咻道。 “那你为啥?”李教授茫然的看了他一眼。 “我是愁郑清。”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鼻孔里喷出两道长长的烟气,像极了发怒的火龙:“他就是个炸弹……放到哪里都会炸一下。” 第二百一十六章 第一次探索 四月十八日,周六,农历三月二十三。 宜,开光、动土、求医、治病; 忌,开市、安葬。 郑清一直对于开光算不算开市的一种心存怀疑,毕竟高能大德帮忙开光,信徒们总要进贡一些香火。从客观的角度来看,这其间确实蕴含着某种交易的味道。 当然,对于从小生活在巫师世界的人们而言,他们出门并不怎么在意黄历。不论在诞生时如何精巧的历法,经过时间洗礼,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缺陷。用这样古老的缺陷来指导现代的生活,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所以只要不是太过糟糕的结果——比如在忌安葬的日子里埋人——大多数人都会得过且过,不会像五百年前的老巫师一样,做事情总要瞅两眼黄历。 尤其是第一大学的学生们,在涉及运气这种玄妙的问题上,大家宁肯相信自己昨天晚上画的罫线图,或者早上起床瞅两眼水晶球。 因为周五中午百草园发生的事故,郑清晚上非常仔细的研究过自己的罫线图。 按照入学以来的记录,他目前的整体运势处于低位徘徊,虽然偶尔会出现受伤的情况,但并无大碍,想做的事情基本都能达到目标——这意味着一个坚实的底部。 用占卜书上的话来说,坚实的底部是运势反弹的重要基础。而长期筑底的运势,会积累巨大的量能。如果量能足够大,甚至可以支撑注册巫师晋级大巫师。 但按照另一种常用的占卜技巧——惯性原则——来分析就是‘动则恒动,静则恒静’,也就是说低迷的状态在没有外力干预的状态下,很难摆脱‘咸鱼’的命运。 总之,就像北区戏法师们做的那样,占卜的结果总能从不同的方面进行完全的解读,唯一的区别取决于被占卜者希望获得什么样的结果。 郑清期待这一次随科尔玛探索那座新秘境的时候,自己的运势能够稍微有点起色。 周六清晨,天蒙蒙亮,他便溜下床。 昨天晚上睡觉前,他将变形药水搅进牛奶里,通过一晚上的消化,让药效得到充分的吸收与转化。他希望今天自己的黑猫表现的稍微出色一些。 黑猫停在迪伦的穿衣镜前,抬起双爪,满意的看到爪垫的颜色正常。这意味着昨天他用魔法药水洗手的负面效果已经消失了。 胖子床头,肥猫团团耷拉着耳朵,勉强抬起一只眼皮,扫了一下活泼的黑猫,抖抖胡须,算是打过招呼了。 黑猫没有带自己的灰布袋,只是在脖子上挂了那件苏施君送的玉符,便轻快的离开了宿舍。横竖符枪都被收走了,如果这枚玉符也没能挡住意外,郑清不觉得自己袋子里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可以用来保命。 索性看开一点。 但走不远,它便夹着尾巴溜了回来,翻开自己的灰布袋,摸出两沓符箓,挂在了脖子上。 …… …… 科尔玛穿了一套暗红色的紧身猎装,披着黑色的斗篷,悄然站在一株返魂杨下,目光冷淡的看向远方。 筹谋许久的计划终于要真正落在实处了。 虽然与她最初的预想稍有偏差,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任何障碍,阻挡在自己面前——巫师世界里腐朽的传统观念不行、那张无名氏写的威胁纸条不行、穿红色马甲的老鼠也不行。 即便她与鼠仙人关系再好,上一次在林子里,面对可能泄露自己计划的那只红马甲老鼠,她也毫不犹豫的痛下杀手,丢给了沉默森林的蚂蚁。 当然,这其中或许还有一部分因素,可能在她眼中,老鼠终究只是老鼠,不论穿什么马甲,说哪里的方言,它们都还是老鼠,与巫师无法相提并论。 这与鼠仙人、图书馆的那头章鱼、或者某只黑猫是截然不同的。 返魂杨下除了科尔玛之外,还有另外一位女巫的身影。伊莲娜昨天晚上直接借宿在了樱花酒馆,以避免早上门禁限制。 与科尔玛类似,伊莲娜今天也穿了一件方便行动的猎装,只不过她的猎装是黑色的,而且吉普赛女巫的脸上还多了一张白色面具。 除了两只闪闪发亮的眼睛,没有一丝容貌露在外面。为了加强掩饰的效果,她甚至把平日披散着的头发也收了起来,绾了个发髻,装在帽兜中。 两位女巫就这样在清晨的薄雾中静静等待,仿佛两尊石像。 寂静河水在不远处的灌木丛后轻淌着,发出汩汩的低鸣。沉默森林的树木在雾气中缓缓舒展身体,发出轻柔的沙沙声。 黑猫借着黯淡天色的掩饰,在沙沙与汩汩声中,悄无声息的来到两位女巫头顶。 他低头瞅了好一会儿,待气喘匀了,才用沙哑的声音向下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女士们。” 两位女巫霍然抬头,齐刷刷的看向蹲坐在树杈间的黑猫。 “一点也不好,黑猫。”科尔玛非常不客气的回答道:“让女生在冰冷的林子里等待,不是绅士的做法。” 在我的语境中,绅士可不算什么好词,黑猫暗自嘀咕着。 “希望你们没有久等,”黑猫优雅的抖了抖胡须,表示歉意:“为表歉意,我今天可以花费一整天的时间陪你们在林子里乱逛。” 科尔玛的嘴角抽了抽。 “这是我听过的最没有诚意的道歉。”她的手指拂过腰间法书的书籍,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压抑住抽出法书砸黑猫脑门的想法。 “有诚意的做法是与女巫见面的时候带两份礼物。”黑猫勾了勾嘴角,爪子一挥,两沓符箓便从天而降,飘在两位女巫面前:“这是我迟到的赔礼。” 作为一只黑猫,使用符箓总有这样或那样的不便,郑清觉得把它们交给两位女巫更能发挥效果。至于他自己,带着大巫师的玉符,跑快一点就可以了。 科尔玛抓住面前那沓符纸,掂了掂。一沓灌灵后的标准符箓有十二张,用料考究,绘制精细,仅仅是抓在手里,就能感受到纸页间涌动的灵机。 “确实很有诚意。”女巫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喜欢猎妖高校请大家收藏:()猎妖高校热门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一十七章 自辩 九有学院宿舍山,一间狭小的单人间里。 尼古拉斯今天起的有点早,天还没完全亮,他便爬起身,摸索着,披着被子坐在床铺的角落里,透过模糊的玻璃,看向外面沉沉的天色。神情疲惫。 床前灰色的石头书桌上,展开着一份贝塔镇邮报,借着窗外投进的微光,可以清晰的看到报纸某个版面用黑体字排出的题目——周末新闻盘点:鱼人示威、公费生涉嫌谋杀、九有学院学生说出了心里话。 距离邮报不远处,还有一份折起来的第一大学校报,上面也有一个篇幅不小的报道。只不过与贝塔镇邮报那充满挑逗与歧义的题目相比,校报在用词上就巧妙了很多——瑟普拉诺与弗里德曼接连表态,他们都关注着这位同学。 看得出,两份报纸都被主人反复研读过许多遍,纸张上已经布满了细小的褶皱,文章中还有许多段落与字词被人用红线勾画了出来。 许久,尼古拉斯终于深深的吐了一口气,低声咒骂了一句: “真他妈见鬼。” 他就是校报上那位‘弗里德曼与瑟普拉诺都关注的同学’,也是贝塔镇邮报里‘说出了心里话’的九有学生。 但这不是什么好事情。尤其是现在的舆论环境中。 尼古拉斯并不觉得自己比郑清更擅长应付这种舆论的漩涡。尤其是他这样转院三次、成绩平平,有没有什么荣誉傍身的小人物。眼下的处境着实堪忧。 “你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方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这件事与你无关。”刘菲菲劝慰的话语还在他的耳边回响。 女巫并没有因为尼古拉斯的错误而疏远他,反而坚定的站在他的身后,给他加油鼓劲:“……不要被这些流言蜚语影响到自己,你是一个男子汉,勇敢一点……刨除现在的舆论环境,你说的话有错吗?我们的确支持正义的斗争啊。” 道理是这样没错。 但现实不是按道理运转的。 成年人的现实,很多时候都不讲道理。 即便再正确的话,放到不恰当的语境中,也是绝对错误的。就像唐顿在某节课后对他说的那样:“发表意见是要看立场的。屁股歪了,就不要怪别人肛你。就我们这样的身份,哪有什么资格谈‘客观中立’四个字?我们是九有学院的人,身上天然就带着学院的标签!” 尼古拉斯从来没有自诩‘客观中立’,也不打算当什么意见领袖。 他只不过是为了五十个铜子儿的‘润喉费’才接受了贝塔镇邮报那次的采访。倘若知道事情会闹这么大,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现实没有‘倘若’,也没有‘如果’。 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如果他不想让别人替他承担什么的话。 想到这里,尼古拉斯霍然起身,扯掉身上披着的被子,使劲儿搓了搓脸,然后用力拍了拍:“你是一个男子汉……不能让女生挡在你的前头。” 作为九有学院的公费生与一年级的首席生,刘菲菲最近承受了很大的舆论压力。这些压力都是他带去的。尼古拉斯想要改变这种情况。 即便不能为你遮风避雨,也要想办法让你在风雨里站的轻松一点,身上暖和一点。 他这么想着,拉开书桌前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然后他抚平早已准备好的稿纸,抓起墨水瓶里那只灰色的羽毛笔。 “你终于想到把我拎起来了,”羽毛笔愤怒的叫了一声:“我已经喝了一晚上墨水……想好要写点什么了吗?” “想好了,想好了。” 男巫喃喃着,将羽毛笔挪到了稿纸上空,没有丝毫犹豫,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尼古拉斯·格林·奥斯沃尔作出以下声明…… 窗外雾蒙蒙,春意阑珊。 …… …… 九有学院,书山馆前。 早起的女巫们正在排队准备进馆。 “最近学校里气氛好诡异啊。”蒋玉站在刘菲菲身后,轻声叹了口气。 “有吗?”首席生同学捧着一本《魔法的哲学》正读的摇头晃脑,闻言,茫然四顾:“大家不是都在好好学习吗?” 确实,就图书馆前的画面来判断,九有学院的学生们的确都在好好学习。 但这属于幸存者偏差。 “你不觉得这两天报纸上关于尼古拉斯的话题太多了吗?”蒋玉意有所指:“连弗里德曼爵士与瑟普拉诺都发表意见了。” “他又不是故意的,”刘菲菲终于跟上了聊天的节奏,怏怏道:“而且,他本意也没说错什么……报纸上关于郑清的话题也很多呐。” 蒋玉忍住了辩解的冲动。郑清与尼古拉斯不同的。 与面前这个略显天真的书呆子不同,出身巫师大族的蒋玉,比学府里大多数学生更能清楚的看到尼古拉斯现在的处境。 正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言语的压力在任何社会都是非常可怕的。更何况这是一个存在‘真言’与‘出口成宪’的巫师世界。 “或许你应该让尼古拉斯请几天假,休息休息。”蒋玉斟酌着,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时间永远是缓解冲突的不二法门。 “不行,”刘菲菲用力摇摇头,认真道:“现在是整个学年最关键的一段时间,耽误不起……他已经在一年级呆了两年,也没有时间耽误了。大不了我们躲远一点。” 蒋玉深深的叹了口气。 旁边,忽然传来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 “休息?”李萌抱着毛绒熊,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表姐,图书馆不开门了吗?我们是要回去休息吗?” 她完全没有留意蒋玉与刘菲菲谈话的重点,只听到了自己最想听到的一个词。 虽然她也在进图书馆的队伍里排着,但这并不是她的本意。与排队相比,她更愿意在周六的早晨与周公一起下下棋,喝喝茶什么的。 但有蒋玉这位勤奋认真的表姐在,小女巫的意愿便成了一种奢望。 “醒醒!你魔文课的作业还一个字都没写呢!”蒋玉扳着李萌的肩膀,用力晃了晃:“小小年纪,大早上哪里那么多觉!” 李萌终于被这大力的晃悠晃的清醒了一些。 “还有两天时间呢。”她咕哝着,把怀里的毛绒熊抱的更紧了一些。毛绒熊乖巧的闭着嘴,绝对不会在两位女主人谈学习的时候插话。 “你只有一个早上的时间写作业。”蒋玉冷冷的补充道:“剩下的时间,我给你准备了三套试卷,不要总想着偷懒。” 李萌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觉得整个人生都昏暗了许多。 像极了今天这个雾蒙蒙的清晨。 喜欢猎妖高校请大家收藏:()猎妖高校热门吧更新速度最快。